《在北宋当名医》 在北宋当名医 第1节 在北宋当名医 作者:爱吃咸蛋黄 文案: 【正文完结】 许黟出生中医世家,熬过八年学业好不容易当上医生,却一朝穿来到了北宋 与现代家庭条件优渥,双亲和睦,兄友弟恭不同 开局只有—— 一茅草屋,一狗,一人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许黟成为了一个散尽家财,父母病亡的十几岁少年 家徒四壁,全身上下只有数十个铜板,别说继续读书,再不找份能谋生的手艺,他就要喝西北风了。 还能咋办,重操旧业,在北宋当一名大夫罢。 【医学生在北宋的奋斗史】 【从小小的游方郎中,再到载入史册的名医】 ps:这是以北宋为架空背景的农家子靠自己的所学自力更生,为自己热爱的中医事业添一块瓦砖的故事。 注1:人物为原创,并非出自历史人物,文里背景是北宋初期,实则借鉴的是北、南宋,且有诸多杂糅的私设。 注2:非专业,关于中医部分皆是来自中医书,百度百科,请勿上升到真实病例。 注3:微群像,女主后期出场。 注4:不定时修改各种细节和揪错点,后续有添加再补充。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市井生活 成长 基建 搜索关键词:主角:许黟,颜曲月 ┃ 配角: ┃ 其它:种田,中医,医学,北宋,美食,基建 一句话简介:医学生在北宋市井日常 立意:弘扬中华传统,传承中医文化。 vip强推奖章 许黟出生在中医世家,熬过七年学业好不容易当上医生,却一朝穿来到北宋。开局只有一茅草屋,一狗,一人。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许黟成为了一个散尽家财,父母病亡的十几岁少年。于是他打算重操旧业,在北宋当一名大夫。 本文的文风细腻,行文流畅,通过以北宋作为架空背景,讲述着许黟靠自己的所学自力更生,为自己热爱的中医事业添一块瓦砖的故事。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天蒙蒙亮,躺在木板床上的许黟猛地睁开眼。 看清高低不一的斜面屋顶,土黄色的泥巴混着干稻草还露在外头,他便知道,他没回去,还是在北宋。 几天前,他刚拿到市一院的中医部录取通知书,正式转正成为一名坐诊医生。 他怎么都没想到,临到报道那天会穿越到北宋,穿到一户农家子身上。 也是倒霉,现代中他出生在医学世家,从小生活优渥,父母皆是中医界的佼佼者,而他和哥哥两人亦是从小耳濡目染。学着跟着大人们脉诊看病,不仅师承家中的医学,长大又就读的都是医学院,可谓是两者一起抓。哥哥大他四岁,三年前就已经成为一名坐诊医生,等轮到他了…… 哪成想,却是来到这里,家中父母病亡,留给他的只有一茅草屋,一狗。 许黟抬手在床边摸了摸,摸到一个钱袋子,里面装着的几十个铜钱,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支配的生活费。 据他了解的,北宋物价不算高,他如今所在的是潼川府管辖下的盐亭县,奈何他能支配的钱太少,只能买到一斗稻谷。 家里余粮不多了,原本家里有六亩地,还有十几贯钱,南街穷人家多,他家也不算太差。 但原身父母病了几个月,家里能变卖的家当都当了,地也卖了,钱也花了,人倒是没救回来。 剩下来的那条小土黄狗,是原身安葬父母时,在半山腰碰到,朝着他欢快地摇尾巴。这小狗不过两个月大,原身仿佛在它身上看到了自己,鬼使神差地带回家。 “汪汪汪~” 恍惚间,许黟听到狗吠声。 啪嗒啪嗒的,像是在抓挠木板门,他起身打开门,那条小土黄狗晃动尾巴地蹭进来,亲热地舔哈着他的裤腿。 罢了,既然是原身捡回来的狗,他自然是要养的。 穿来后许黟还没有出门觅过食,想着宋朝的风土人情,他打算牵着狗出门。 打开外院的木栅门,左边邻居土屋听到响动出来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那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栗色粗布短衫,下方是姜黄色的两片裙,见到许黟脸上露出喜色:“黟哥儿这是要出门?可是要去哪里?” 这妇人是何娘子,跟许黟家关系还不错,许黟两天没出门了,言语里可以听出一丝关心来。 许黟礼貌点头,说道:“是要出门觅食。” “好好,快去吧。” …… “天都这么亮了,这许小郎没了爹娘就是不一样,以往这时候肯定是在学堂读书呢。” “谁说不是,现在许家就剩这个独苗子,之前谈好的婚约不晓得还做不做数……” 走出南街石井巷,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落入许黟耳中,其他还好,听到“婚约”二字,他绊住脚地踉跄一下,差点摔成狗啃屎。 “汪!汪!” 小黄激动唤了两声,担心地在他两侧兜圈。 “安静下。”许黟摸摸它的头安抚,心下无奈。 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已故双亲在两年前给他谈了一桩婚事,亲事都订下了,还过了门礼。这门礼一过,婚事也算是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便要等一年后,对方会不会带着嫁妆过门来。 这时的嫁妆之风还未盛起,普通家嫁女儿也拿不出如何丰厚的嫁妆,锅碗瓢盆,妆匣布匹还是得有的。可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当初谈好的彩礼单子,上面的物件……统统没有了。 许黟摸了摸鼻子,现代里他还没谈过对象,没想到一朝穿越,年轻十来岁,十六岁就先有了未婚妻。 未婚妻的事先放一边,此刻许黟的肚子饿得响起来。 他身上的铜钱不多,不敢乱花,在街口小摊要了一碗泼油面,再给摊位小哥三文钱。半刻钟,泼油面端了上来,上面是用菌菇做的素口臊子,吃着鲜香有滋味。 价格不贵,份量大,对于不太会做饭的他来说,相当满足。 小黄跟着他几天,都没有好好地吃过东西,这会闻着味儿,“呜呜”地小声叫着。 既然养了它,那就得负责,离开小摊,他在隔壁摊子花一文钱买了两个素包子,丢给小黄吃。 一边看着它吭哧吭哧,撒欢地啃包子,一边低声嘟囔:“下次就给你吃肉包子。” 旁边的小哥看得新奇,连连夸奖:“许小郎好阔气,这包子都给一条野狗吃!” “不是野狗。”许黟抬头看向他,极其认真,“它叫小黄,是我养的狗。” 小哥愕然,这许家小郎是坏了脑子?怎么还养起狗了。 他有心想问,就开口问道:“许小郎,你以后可还要继续读书?” 这话一出,左右小摊认识许黟的都默默地看了过来,他们也好奇。 “不读了。”许黟不假思索回答。 读书要钱,北宋文风盛行,历史上出现了不少名人,就原身那点读书的天赋,想要靠读书改变命运,还不如靠他自己。 再者,上辈子他读太多书了。 相较于读书,他更喜欢无拘无束地做自己,昨日他就想好了,要是回不去,他便在北宋当一名大夫。 继续去做他上辈子想做却来不及做的事。 今天出门,除了觅食,他还想看看这盐亭县有几家医馆。 盐亭县里的医者分两种,一种是有品级的官医,属于正式在编的医官,相当于官办医疗里的医生,负责给官属成员们看病,或是服役于差事的百姓等。 县里就有医学,里面长期驻泊医官二三人,想要考进去,不仅要实力,还要人脉和医学世家背景。 许黟家里世代农耕,报考医官的第一步就过不了关。 第二种,就是没有官级的民医,宋朝对于民医的管辖不算严,在盐亭县光是南街,他就看到了两家医馆。 这两家医馆里的坐堂大夫原身都请到家里给看过病,两人的水平一般般,开的方子都还在,不算多好。 要说好的,就东街的妙手馆里的陈大夫,陈大夫今年五十六岁,坐堂有三十多年,给富人穷人看过的病不计其数。 就是诊金太贵,看一次病要收两钱银子,换做铜钱就是两百文。 两百文对于以前的许家来说,要做数天的小工才能挣到那么多。若是用来看病,自然是拿不出这么多钱。 俗话说“看病要趁早”,许家双亲那病是以小拖到大,哪怕是许黟亲自诊看,想要治好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没有钱的情况下,连一副药都是反反复复煎了又煎,诊金出得起了,买药钱拿不出。 一圈逛下来,许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带着小黄回到南街,进到一间杂货铺,只见店小二依着东边货柜打瞌睡,听到动静连忙直起身,看到来的人是个头戴青石色方巾的少年郎,笑着脸问要买什么。 “可有半人高的竹编筐,带盖子那种。”许黟问道。 店小二眯眼道:“有是有,就是价格可比寻常的要贵上些许,小郎君可要?” 许黟没直接回答:“拿来我看看。” 那店小二噔噔噔地跑去后院,没过几瞬,拖抱着个半米宽的竹筐回来。他一放下,就叫许黟过来检查。 东西是好的,许黟问他几个钱。 店小二先是夸了夸这竹筐编得多好看,再说这竹筐花费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竹料,待看到少年郎不耐烦地微蹙起眉头,连忙说要二十文钱。 看来是把许黟当成可欺负的来宰。 “十文钱,我买下了。”许黟口吻淡然。 店小二脸上笑意裂开,接着绷起脸,似乎是要跳脚地喊道:“哪有您这样砍价的,这么大的竹筐十文钱可买不到!不行不行,少说也要十八文,这是最低价了,别家这个价可买不到。” 许黟看看他:“那我去其他家问问。” “欸?别走啊!”店小二难得看到有人要买这个卖不出去的家什,赶忙把人给拉住,“小郎君气性真大,你要是想买,再还还价,也不是不行。” 在北宋当名医 第2节 “我只有十文钱。你要吗?”许黟问他。 店小二:“……” 敢情是碰到个穷酸的?看穿着还以为是个读书人,穿的是棉布长衫,结果十八文都拿不出来。 掌柜之前就想让他把这个占地方的筐给卖了,可收回来的价格是十文钱,卖太低觉得亏,兜兜转转几个月没卖出去。今天难得碰到有人要,却只能给十文钱。 这事他做不得主,还得去后院屋子里请示在里头喝茶的掌柜儿。 掌柜一听有人想买,哪怕是十文钱,还是同意他卖了,过几天有批货要到,正好腾地方。 许黟如愿的买到想要的竹筐,背着筐,牵着狗回家。 今日时候不早,想要去盐亭县城南的依禄山已然来不及。许黟打算明天早早出门,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把今天花出去的铜钱挣回来。 要不然过几天家里断炊,他就要喝西北风了。 农家人一天两餐,早食和晚食。 晚食设在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时,许黟揣着两铜子,熟门熟路地来到何娘子家换了两个鸡蛋,一把时蔬。何娘子还想要多拿一个鸡蛋,被他拒绝了。 市井里卖的鸡蛋,两铜钱三个,他少拿一个鸡蛋,多要一把时蔬,并没有吃亏。 鸡蛋留着第二天吃,他手生地把灶火点燃,用土瓦罐简单地煮了一罐子菜粥。 小黄摇着尾巴在旁淌着口水等着,他倒出一部分到磕破个角的土陶碗里,小黄迫不及待想要吃,被他呵斥地喊退:“太烫了,晚点再吃。” 趁着天黑前,一人一狗把晚食吃完。 接着,灶口里残留着的余火将洗脚水烧好了。 端着盛水的木盆进屋,许黟把脸把脚洗上,吹灭油灯碟,摸黑爬上木板床。 万籁俱寂,许黟想到明早要去依禄山采药的计划,内心稍稍激动。对于中医生来说,野生中草药的魅力是巨大的!何况他还学过如何炮制药材,野生中药材对他的的吸引力只增不减。 不行,他得闭眼睡觉了。 第2章 还没到卯时,外面鸡鸣起伏,人声嚷嚷,许黟被迫睁开眼睛,外面天色昏沉,平头百姓早已起床干活。 他起来点上油灯,借着光去到灶房,摸出昨天留的两个鸡蛋,烧柴煮水。水缸里的水还剩有一半,但用的时间有些久,许黟打算下山回来后再重新装满。 这会,他把鸡蛋吃了,分出一个鸡蛋黄给小黄。 南街住的都是穷人家,盖的房子均是泥土屋,屋顶用的秸秆和茅草,一层铺着一层,夏热冬冷,下大雨还会漏雨。好在原身留给他的这间茅草屋还算大,有三间房,一间做堂屋,一间隔开成两间的小屋,还有一间灶房,外面是十几平的小院,总体加起来有五六十平。 没有卖掉换钱,让许黟穿越过来住露天,已是幸运。 上山挖草药不轻松,许黟把长衫换下来,内里穿窄袖的茶褐色短布衫,外面再套一件耐磨的短褐。 原身去读书后,在学堂只穿长衫,罗衫和袄,用的都是普通的棉布做的,但每到农忙时,也会穿上短褐下地帮忙农耕。 因此,许黟穿上这粗粝的短褐,这具身体也不会觉得磨得难受。 背上镰刀、麻绳和木棍,放到竹编筐里,许黟牵着小黄出门。来到县城门外,走到路边停靠的一辆牛车前,询问车把式去不去依禄山。 “去,一人一铜子。”车把式是个年过五十的老汉,牛板车上,已经坐着三个人。 像是一家三口,其中被抱在怀里的小孩五六岁,眼睛大大地睁着,好奇地看向许黟。 许黟朝着他多看了两眼,神色自若地坐到旁边位置。 兴许是喜欢他抱上来的小黄,小孩子的眼睛落到了狗狗的身上,眼睛炯炯有神,就是头发枯黄,脸也黄。 黄彤彤的,像是涂抹了一层油蜡。 没过多久,又有两人坐上牛车,车把式驾着车离开城墙角,悠悠晃晃地驶到蜿蜒漫长的泥土路。 路上,许黟听着车上的人说话。 “金鹅山上的寺庙可灵验了,上次有人求财,过不了几天,他就赚到了五百贯钱!” “这得多少钱呐!?” “可不是嘛,我可没骗你们,这人我认识,就是东街的鑫家,本来进的一批绢料,路上出了问题,以为要倒赔上百贯,没想到去求了一趟,回来变废为宝,价格卖得比原来的还要贵,多挣了好多钱!” “那看病可灵验?”这时,抱着孩子的那娘子忽然地开口。 说话的人看过去,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口里说道:“也灵也灵,山上有仙泉,听说包治百病。” “那岂不是比灵药还厉害?”孩子的父亲惊讶开口。 “灵药?”许黟诧异地问。 牛车上的人看他年龄小,又穿的短褐,路上安安静静的,以为不好奇呢。 孩子的父亲说道:“是在西街仙鹤馆求的,里面的坐堂大夫制得一手妙手丸,说是能治梦魇症,还可以治小孩啼哭。” 话说到这里,他脸色微暗,心疼的摸了摸他娘子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不明所以,只对着他爹傻笑,一边笑一边小声地说:“爹爹,那小狗……小狗……” “它叫小黄。”许黟离得近,孩子的声音一清二楚地进入他耳朵里,他主动地接过话,微笑地看着小孩。 “小黄?”小孩子歪了歪头。 许黟把目光转移到孩子的父亲身上:“这位官人可是忧心令郎的身体健康?” “你看出来了?”他微微诧异。 许黟点头,认真询问:“小孩子脸色过黄,舌苔发白,是不是常吃饱后涨肚难受,小便结节难排?而且半夜盗汗,还会起来啼哭?” 车内其他人纷纷噤声,都面带惊诧地看向他。 “少年郎你是怎么知道的?”抱着孩子的娘子轻颤着声音问。 他家孩子从小就身体虚弱,看过不少大夫,大夫都说是天生体虚带来的病症,需要参汤慢慢调理。 可人参价贵,一根十年生的人参就要一两银子,他们不过普通人家,哪里拿得出这笔钱。后来又听信到可以治病的偏方,结果吃完愈发严重,还是去的西街仙鹤馆请的坐堂大夫医治,才稍稍好转,却无法根治。 今天出门,是去依禄山的寺庙给孩子求平安符,毕竟三月三要到了,这日子重要。 许黟平静道:“在下不才,看过不少医书,虚虚懂得一些。” “原来如此。” 众人还是挺惊讶的,毕竟少年郎看着不过十几岁,还未到及冠之龄,想来也是凑巧。 哪想,以为就这样结束的话题,反而是那孩子的母亲先开了口:“少年郎,你可知这病怎么治?” 话一落,她就遭到了旁边孩子父亲的瞪眼,又因在许黟面前,不好直接表现出来。 许黟佯装不知,言语平缓地询问道:“可否让我把下脉?” “自然是可以的。”那孩子的母亲说道。为了孩子,她已然是病急乱投医。 许黟沉稳地抬手,将指腹候在左脉上。 几个瞬移,车上的人都静悄悄地没有出声,视线都落在了许黟的手指上。 “如何了?” “怎么不说话了?” 同程的人里,先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许黟撩起眼皮,没有看向他,而是将视线落回到那孩子的父母身上。 他徐徐说道:“这是天生虚劳亡血,伴有肝脏阴虚火旺,平日多晒晒太阳,吃些猪肝,桂圆和红枣。再每日用黄芪、当归、炒白术、熟地黄和党参等煎服。”[注1] 说罢,许黟问他们可带有纸笔,若是愿意,他等会到了地方下车,再给他们写一方子。 他说的方子,和仙鹤馆的大夫大差不多,只其中有两三味药不一样。 这虚劳亡血,其实也叫做贫血,而且这孩子应该小时候出生还伴随有黄疸,因体虚又晒太阳不足,导致阴虚火旺,吃完东西表现出涨肚难受的情况来。 这本是小问题,但也因为这父母疼爱孩子,不舍得孩子冷到热到,见太阳的机会少之又少。 这样拖下来,孩子都没有得到有效治疗,光看着脸色,确实有些吓人。 听许黟说得头头是道,孩子的父亲犹豫起来。 他们请过几个大夫,一开始说的也是如此,是天生体弱,调养几番就好,可是效果甚微。 倒是孩子母亲听到了关键点:“晒太阳?这能晒太阳?” “是的,要多晒晒太阳,特别是初旭和残阳,这两个时间段的太阳不会毒辣,多晒晒有益健康。”许黟道。 “小郎君这话说的,可是比仙鹤馆的大夫还要厉害,莫非家里是开医馆的?令尊又是何许人也?”车上,一开始吹嘘金鹅山寺庙多灵验的人突然开口。 许黟淡定看向他:“在下只是游方郎中,先考并不曾学医。” 那人:“……” 其余人小声嘀咕,这都妨碍不到许黟,能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信不信就要看这对父母怎么抉择了。 有了这插曲,车上其他两人都好奇地问许黟,能不能也给他们看看。 反正还没到地方,他们可以拿来打发时间。 许黟当然是乐意的,他虽然受家世影响,从小就接触过病患,在旁边听的、看的可太多了。 但真正看病还是第一次,要不是有现代十几年的观病经验,这次对上小孩,他恐怕不会这么自如。 “老伯,你舌苔过重发黄,再者眼角深红,这是胃火燥热的表现,可以多喝些清凉汤。” “那我呢?”之前提出质疑的人,看到他这样说,难免忍不住。 “你呀……” 许黟故作沉默地顿了顿,在他露出焦急的神态时,淡淡笑说,“不是大毛病,就是肝火旺盛,气血湿热,你脸上的痤疮就是因脾气引起的,平日里少发脾气,多喝热水。” “喝热水就能好了吗?”脸上的疮瘤子令他平日里多有不自信,听到能好,又惊又喜。 许黟:“少发脾气。” 那人:“……” 好像说了,又没说。 一个多时辰,牛车终于停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节 许黟背着筐利落下车。 后面坐着的一家三口紧跟其后,生怕许黟走了,连忙喊人。 “郎君等等!郎君等等!” 许黟停下脚步等他们,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依禄山下的寺庙。 寺庙不大,进入可看到一个小沙弥在接待香客。 在小沙弥的指引下,他们进到禅房里,借到了里面备着的黄竹纸和笔墨。 许黟研墨,行云流水地写下在路上所说的药方,上面所用药需多少钱,如何服用,都一一明了。 既然人家信任他,没有因为他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看轻,那他就不再吝啬,再度仔细地吩咐了一些需要注意到的事项。 期间,小孩子的眼睛一直黏在小黄的身上。 小黄摇晃着尾巴,滴溜溜的橙黄色眼睛尤为憨态,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上手摸一摸。 许黟还有要事要忙,将药方给了对方,便要告辞离开。 孩子父亲拦下他,拿出五十文塞到他手里:“囊中羞涩,请郎君不要嫌弃。” 握着沉甸甸的铜子,在想到他身上身无分文,许黟找不到理由拒绝。 没想到半路会有这样的收获,许黟爬山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盐亭县外的九乡五镇,地广人稀,均系峰谷相间的山陵、低山地貌,也有数百米高的依禄山,以树成林,山融水意,皆是原始生态风光,灵秀之气[注2]。 与现代开发过的山不同,如今的依禄山处在于十分原始的状态。 只有一条悠悠小道,似乎是人走得多了,才走出来的。一路上,可看到两旁葱郁草木,偶尔也有人为堆积的石块供来休息。 许黟的目标不在这些,他把带来的木棍拿在手里,离开小道,进入到两边的灌木林里,一边先挥舞开前道茂密的草丛。 初春咋暖,不少动物结束卧冬出来觅食,要是踩到毒蛇可就麻烦了。 好在他运气还不错,刚进入草丛不久,就在不远处发现了何首乌。 近似桃形的叶子很好辨认,喜爱长在灌丛里,树木下,石隙中,拨开藤条叶脉,可以看到这株何首乌连着另一株,竟是双生子。[注3] 许黟把地面上的土挖开,露出里面红棕色的块根来,几块七八公分长的何首乌交错在一起,颇有分量。 他面露欣喜,盐亭县的医馆日常都会低价收百姓们在山上挖到的药材。何首乌属于贵细药材,哪怕是生首乌也能卖出一定的价格,若是炮制成熟首乌还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第3章 这一带有何首乌,附近应该还有,许黟在附近走了一圈,期间又找到了两三株,其中一株长得还小,许黟没把它挖走。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能认识的中草药还是有限,他就不同了,这里对他来说,几乎全山都是宝。 走个几步,就能发现不少长得旺盛,却像野草的中药! 有时,看到两种植物的叶片形状相似,脉络分明,长得几乎一致,很容易错认为是同一种植物。 这对许黟倒还好说,看上两眼,便能轻易分辨是野草还是药草。 他经过的这一带野蛮生长着密集的乌蔹莓,俗称“五爪龙”,也有百姓会叫做蛇药。这是《诗经》中记载的中药材,“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里面的蔹说的就是这种药材。[注1] 民间流传的土方子里,就有用新鲜的乌蔹莓捣碎制成膏泥状,涂抹在蛇虫咬到的伤口处。但它的果实有微毒,不可以直接使用。 在现代里,几乎没有医生使用新鲜的乌蔹莓了,大部分都是人工种植,采收切段晒干。它的用处挺多,消毒利湿,解毒消肿,当然了,能代替的中药材也有不少。 放在以前,许黟会用到乌蔹莓的时候很少,选用的是更加常见常用的。 见它们生长得如此好,不采收多一些,总觉得亏了? 许黟放下背筐,拿出里面的镰刀,“唰唰唰”地连着它的根部割下来。 他没有全部收完,这一片有留种,下次他再来还可以再收一波。 除了乌蔹莓,还有其他常见的中草药,像白英,常春藤,茜草,葛根等,许黟也找到了不少。 巨大的背筐能装下很多东西,可许黟高估这具身体的承受能力,装到三分之二时,他双肩便背不动了。 那种背不动,不是瘦弱的背不动,好歹原身会下地干活,不是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可也比不上他从小练五禽戏和忽雷太极拳。 想一想,来到这里也不能松懈,依禄山有人迹,没有什么大型的野生动物,可再往里面的深山就不一样了,没有一个好身体,别说改善生活条件,光是靠这两条腿走路,都不一定能走多远。 而北宋再繁华,终究是交通不便的古代。走路、爬山、背东西,都需要有一副好身体,他得尽早将五禽戏和忽雷太极拳捡起来。 时间还早,许黟却不打算继续往里探。 跟在身边的小黄也累了,这小家伙自从跟着他,就没敞开肚皮吃饱饭,今天还跟着他出来忙活,体力消耗不少,这会累得吐着舌头。 感受到铲屎官的摸头杀,小黄欢快地一扫疲惫,蹭着他的腿,“汪~汪~”地高兴喊着。 许黟带着书卷气的青涩脸庞露出一抹少年老成的笑:“小黄,咱回家咯。” “汪汪!” 许黟一挑眉:“小黄。” “汪汪汪!” “小黄。” “汪!汪?” 看来是认得它的名字,不愧是他的狗,就是聪明。 下了山,太阳悬挂正中,许黟估摸着应该是在午时。他先来到山脚下的寺庙,早上接待他的小沙弥还记得他,温和地过来跟他打招呼。 讨了水喝,许黟问现在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小沙弥看了看天色,道:“已经午时了,施主可是要回去了?” 许黟点头:“不知回去的牛车停在何处,刚路过寺门外,怎么没有见到可乘坐的牛车。” 小沙弥:“车把式离开一会了,施主若是想要回去还需要再等两刻钟,未时还有一趟,再晚就没有驱车的车把式来依禄山接待香客了。” 说来也是这连着的几座山有几座香火不绝的寺庙在。这些驱车的车把式看到有生意可以做,每天都会过来两趟。 也因此,方便了许黟不少,不用步行十几公里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住在县城繁华是繁华,可离山野太远,过来采药一趟不容易。 这会的依禄山小寺庙安安静静的,大雄宝殿外的敬台上有供奉的香炉,香烟袅袅,静寂无声。 许黟懒洋洋地坐在下方台阶,一只手撑着下颌,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依偎在他腿边的小黄。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味,陷入对未来的沉思。 采药,制药对他来说都不难,比起现代难见一株野生草药,这里的中药材遍地都是。这一趟他就采到二十几种,最多的就是何首乌和乌蔹莓。 两者之间,何首乌更受医馆欢迎,他估算着,今天挖到的就有五六斤,全都制作成熟首乌,也有个二三斤重。 这会的官秤斤重680克,按如今的斤重算,估摸着还要再少一些。 这些都不碍事,他总不会一直靠卖草药改善生活。 “咚——” 钟声响起。 未时到了,许黟告别了小沙弥,背着竹编筐离开寺庙。 寺脚下,车把式驾着木板车在那里等着了。看到有人过来,眼皮子都没撩起来,只喊道:“一人一铜子,交钱上车。” “老伯,铜子拿好。”许黟掏了钱,稳稳当当地坐上木板车。 再等上一炷香的时间,见日头越来越往西移,要坐牛车的客人寥寥无几,车把式也不再等了。 牛车只坐了两人,许黟不用像早晨那般,将背筐背在身后,放置在身侧,一边的身子靠着,怀里抱着小黄。 同行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郎君,穿着用绸缎做的青竹色长衫,头上戴着牙月色头巾,日光照耀下,若隐若现的有银白色暗纹。 似乎察觉到许黟的视线,郎君微微侧身,对着他行了个悠哉的闲礼。 许黟脑海里有原身的记忆,他不紧不慢地回了礼,两人算是打了招呼。 路途无趣,许黟正好想要多了解了解盐亭县及周边,而这郎君也是无聊,两人就此交谈起来。 交谈中,许黟知晓了这郎君叫邢岳森,家住盐亭县西街二里巷。东贵西富,能住在西街的,一般都是盐亭县的有钱人。 盐亭县盛产丝绢,邢家就是做丝绸买卖生意的,而他如今在读书,想要参加明年的州试。 宋朝对参加科举入仕标准相对宽松,起初是禁止商人子女参加的,后来放松标准,允许商籍子弟参加科举考试。 邢家想要改头换面,就把希望寄托在家族子弟身上。而邢岳森是家里三房嫡出的二少爷,读书天赋还行,就是考了两回都没能考上举人。 宋朝没有秀才这个说法,第一场考试就是州试,也就是解试,考中了就是举人[注2]。 如今邢岳森年过二十三了,明年是他最后一次参加科考。 “我观你谈话举止甚是不错,瞧着不像是普通的农家子,以前可是读过书?”邢岳森见许黟说话不卑不亢,举止有礼,看着就是读书人的样子,不免有些好奇地询问。 许黟没有隐瞒他,把他之前在县里刘夫子的私塾读过五年书的事说给他听。 邢岳森闻言,神色一怔:“是你?” “嗯?”许黟眼里露出迷茫。 “刘夫子和我们夫子相交不错,他前两天来过我们私塾授课过,说起他有个学生因为家境困难,父母病亡无法再来读书,让同窗那些有机会读书却不珍惜的业精于勤,勉励习之。”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注3]。 许黟:“……” 没想到,有一天他能成为勉励别人的教材。 刘夫子还挺为这位学生惋惜的,说他天赋虽然一般,但好在刻苦耐劳,是一般家族子弟不能比的。因这句话,他就把许黟记住了。 现在看到主人公就在面前,邢岳森眼里多出几丝好奇:“你今日是去摘了什么?我上了车后,就一直有闻到一股清香味。” 这清香味自然是来自于许黟的竹编筐。 见他问起,许黟也乐得跟他说起今天去山上采草药的事来。 “黟哥儿好生厉害,竟然能认得这么多草药。”邢岳森口吻里多出佩服来。 虽说他也认得几样书籍里看到过的中药材,但让他真的去山里挖这些药材,那是万万不行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4节 许黟道:“比起读书科举,我更喜欢专研这些。” “可医术总归是旁门左道,就算医术了得,最后也只能是当个医官,前途与科举完全不能相比。”邢岳森神色微妙。 许黟面色自如:“非也,在我心里万物无贵贱之分,科举也好,医术也好,都是人心所向。为官者为民,学医者为民,皆是为民,为何有不二法门?” 邢岳森见他这般说,又神色坚毅,并不像是在说假话的模样。瞬间,心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涌动起来,心里也是欢喜,觉得许黟这个人值得他结交。 在他的同窗里,大多数都瞧不起读书以外的人,觉得读书者高尚,其他人皆是凡夫俗子,却也不想想,若没有这么多的凡夫俗子,怎么能衬托出读书人的高贵。 “说得好!”邢岳森感叹,“是我想左了,还是黟哥儿说的话有理。” 这世上,除了读书以外,还有那么多的路可以走,为什么要和千千万的读书人去争那一条拥挤狭窄的路。 下一刻,他佩服完,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许黟道:“刑兄是有什么苦恼吗?” 邢岳森道:“家里祖父两年前身体不适,汤药不绝,可病痛却未能减轻,卧病在床许久了。” 许黟道:“有什么症状吗?” 邢岳森休假日都会去探望祖父,对他的病症十分了解,他道:“大夫说这是痹症,体内邪气入侵,正气不足导致的,说是恐怕治不好。” 许黟皱了皱眉,有些犹豫,这痹症就是痛风,痛风难治,初期可能还能治好,刑祖父痛风已有三年,抵多是服药用药缓解病痛。 思忖几秒,许黟将心里的话告诉邢岳森。 “我这里有个药方可以缓解痹症症状加剧,但想要治好恐怕不行。” “当真?”邢岳森惊然,他本是吐诉心中烦闷,哪想到还有这样机遇。 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纸张:“黟哥儿,你快快写下来。等会回去了,立马让小厮去医馆拿药。” 许黟的记忆力很好,以前学习的时候,记东西的速度都很快。 学中医不容易,要记住各种各样的药名,还有各种药材的药性,用在什么药方里,又会发挥出什么样的效果来,这些都要记得,还要会举一反三,毕竟可不是所有的病人都生的是书本上的病。 可惜他没来得及攒更多的经验,心里有不少遗憾。 今天他的收获颇丰,不仅给人看病,还遇到了个相见恨晚的好友。 牛车速度慢,悠悠晃晃的,还是来到了盐亭县城外。 许黟和邢岳森两人相谈甚欢,一个多时辰,竟觉得意犹未尽。 许黟把药方写完递过去给他之后,交代了两句注意的事项,又写了一方四妙丸,让其跟着一块服用。 至于如何注意保暖,饮食保持清淡等,不需要许黟开口,邢岳森都是了然的。 说罢,两人互相报了住址,相约下次有空再聊。 告别了穿着绸缎长衫的邢岳森,许黟背着大背筐往家的方向走。 他今天就吃了一个半的鸡蛋,后面爬了那么久的山,路上还一直说话,现在口渴得很。 第4章 路过市井,许黟在一家糖水铺前停下来,花五文钱买了一碗甜丝丝的香饮。 上面撒着可食用的桃花瓣,下面是用糯米做的团子,煮熟浸在糖水里面,晶莹剔透,模样瞧着诱人,喝起来凉丝丝,很开胃。 许黟几口就把这碗香饮喝完了,犒劳完自己,他没有忘记小黄。在隔壁买包子的摊位里,买了四个肉包子,一人一狗各两个,速度颇快地吃完。 这会儿快要到吃晚食的时辰,这个时间点两个肉包子只能垫肚子。他身上还剩三十七文,花十五文买了一腿烧鸡,又花十二文买了当地有名的油焖鳜鱼。 除去鳜鱼两鳃的尖刺,用酱油、猪油、豆豉等佐料焖熟,放在陶罐里慢慢的煨到软烂。筷子一夹,就可以鱼肉跟鱼骨分离,肉质鲜嫩丰满,肥厚鲜美,有食疗养生的效果。 特别是对小童,老人和脾胃虚弱的体弱人群,可以补气虚,好消化,热量还不高,吃了不会长胖。 商贩把两条肥美的鳜鱼从陶罐里夹出来,再用油纸包好,笑嘻嘻地递送给许黟。 许黟提着吃食,心情悠哉地回到家中。 小黄也高兴,好几个时辰没回家了,它左嗅嗅右嗅嗅,最后停在一处稻草堆前。这几日,它都是睡的这里,稻草堆中间部分睡得凹陷了下去。 它满意地趴在上面,黄溜溜的眼睛瞅着在院落里忙碌的许黟。 石井巷的住户们每日用的水,都是从巷尾的轱辘井里挑的,若是懒的话,也可以喊闲汉帮你挑,两桶水一文钱,可以省不少体力。 一开始,这闲汉只接酒肆瓦舍和高档酒楼的外卖单子,可南街住的人家里有多少人能吃得起那样高档的吃食。 这里住的人在市店旋买饮食少了,争不过那些霸占着富饶街道的闲汉们,这处的闲汉可不就发展出副业[注1]。 许黟还有药材要处理,便把缸里剩余的清水倒进木盆里,用来浸泡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何首乌。 他推开木栅栏,往外头坐在石墩里张望的闲汉喊了一声,使他去挑四桶水来,一并把铜钱递过去给他。 “好嘞,小郎君且等着哩。”闲汉把钱塞入怀里,态度好得很。 这活他干得多,娴熟地进屋挑了空桶出去,一刻钟的时间,满满两桶水给挑了回来。反复两趟,就把许黟家的水缸装满。 解决水的问题,许黟把米饭蒸上,又在竹筐里挑拣出可以食用的马齿苋。 马齿苋是治痢疾的常见中草药,可以用于湿热淋证,带下等病症,还能作常见的野生蔬菜。许黟在看到它时,本来是不打算采摘的。 只是想到自从穿来,他就没有怎么正经地吃过蔬菜,今天也没吃,就想着摘回来晚上做一盘凉拌菜。 许黟在灶房里查看了一番,发现做菜的佐料挺少,只有酱油,粗盐,和只剩陶罐底的猪油,主要的调味料葱、姜、蒜都没有。 思来想去,许黟选择把马齿笕焯水,再把买回来的一腿烧鸡撕成鸡肉丝,同焯水好的马齿苋炒成一盘菜。 看着不伦不类,好歹马齿苋沾了鸡肉的香味,吃着也还不错。 许黟闻着香味,瞬间有了好胃口,等米饭蒸好,就分出三分之一给小黄,烧鸡和鳜鱼肉,也捡出来一些到它的碗里。 晚饭是解决了,还有更重要的事。 新鲜采收的中药材要尽快处理,趁着天色还早,许黟把何首乌刷洗干净,晾到了簸箕上。 制首乌需要时间,每步骤都很重要,哪一步出错了,可能会导致全部药材全军覆没。 纵观华夏数千年,中医在华夏的时间长河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每一种中药材能被发现并记录下来,都是经历过无数次的尝试,在各种临床试验中,一步步地把它完善记载下来。 许黟不敢小瞧这个时代的大夫,在宋朝,就有钱乙,宋慈,杨士瀛等有名的医学家,他们撰写的《小儿药证直决》《洗冤集录》等,许黟都拜读过。 学中医不分科,只专长哪一项,出生医学世家,许黟对脉学、伤寒、儿科、内科和疑难杂症都有研究学习。 想要在北宋当一名大夫,他是不怕的,就是怕出师不利。 何首乌要制熟,需要三蒸三晒,期间要用黑豆拌均上锅蒸,蒸好再晒干,干的首乌片再继续炮制,蒸好,再晒干。 三次之后,等何首乌的颜色变成黝黑发亮,闻着有熟首乌独特的药香味,摸着有油脂般的质感,就算是制成了。 春日暖烘烘的,正好合适用来制首乌。 当晚,许黟就点着油灯,把晒干表皮水分的何首乌切成片。 次日一早,他背上分类捆好的药材,让小黄守家,自个背着竹筐出门。 东街的妙手馆是除去盐亭县官医外,最大的医馆。里面出名的就属陈大夫,此外,还有三个年纪较轻一些的,看着三十多岁的坐堂大夫,另有几名挑拣药材的学徒。 许黟要把药材卖去的,就是这妙手馆。听闻他家还在潼川府其他几个县开了分号,里面的大夫都是小有名声,无一例外,诊金都不便宜。 看的病人多,药材用量就大,他家是县里收药材最多的一家医馆。 许黟算是早出门了,哪想到穿过市井,来到妙手馆前,看到收药材处的小门,已经排了六七个穿着短褐的百姓。 大家都是背着筐,提着篮,或是用麻绳捆着,或多或少的,都是十来斤,或是几斤药材。 突然看到有个少年郎背着半人高的竹编筐,排队的人齐齐地侧目打量这个格格不入的少年。 看清里面装有几十斤的药材后,纷纷吸气。 这也太多了吧! 不晓得挖了多少天,才能挖到这么多的药材呢。 连前头在收药材的学徒都被一声声吸气吸引,扭过头往许黟看过来。许黟目不斜视,对着看过来的人,抿嘴点点头。 看着是个老实的,人群里有人想着,就过来问:“你是在哪里挖的?怎么能挖到这么多?” 可别都是挖的什么野草野菜,错当成是什么药材吧。 其他几个人没说话,目光却是没移开,显然挺关注的。看来,不管是古今,人都是爱八卦的。 “没去哪里,县城外的几座山都有。”许黟道。 一老伯凑近了竹编筐,他年轻时读过一本医书,懂得不少药材。像他这样的老经验,一天下来,顶多挖个十几斤,这么多年,就没见哪个散户一口气卖这么多的。 本以为会是什么便宜的没人要的低等药材,凑近了看,从缝隙里看到了两三种价贵的中药材后,眼里对这少年郎的怀疑转化成震惊。 “林伯是看出什么了?”其中认识老伯的人问。 “是药材……”林伯怔了怔,别人想继续问他,他就闭口不说话了。 想他一个多活了几十年的人,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比下去,心情复杂极了。 学徒收药材,上秤称重量,旁边还有个小厮专门登记发钱。 等轮到许黟了,前面有卖了药材还没走的,就想看这少年郎都挖了什么好东西。 许黟走上前礼貌地朝学徒行了个礼。 许黟的礼数对他来说很受用,他扳着的脸温和一些,对着和他年龄相仿的许黟少了几分冷傲。 他道:“我们妙手馆什么药材都收,价格都是统一的,按官秤斤重算,贵细药材的话,价格要比进货价少两成,低贱药材要少三成,每天定价都不一样,要是没有问题,现在就可以帮你算。” 许黟点点头,散货无法和“熟药所”比,这“熟药所”既又称“卖药所”,是官家专门成立负责药品制作和经营的官方机构,从药材收购,到检测、管理与监督,都有专人负责[注2]。 无论是民间医馆,还是官方医馆,所用药材皆大部分都来自于熟药所。 像散货,是还没有任何加工的新鲜药材,卖到医馆以后,是不能直接使用的。不需要炮制的药材,可以晒干,切片,切段储存着,需要炮制后才能使用的药材,那就要经过繁琐的步骤了。 如今妙手馆以低于二到三成的价收购百姓们挖的药材,可谓是良心价。 打开竹编筐的盖子,许黟一一地把里面的药材拿出来,每拿出一捆,他就轻声地报出药材名。 不一会儿,许黟就报了二十多个药名。 其中占量最多的就是乌蔹莓,这乌蔹莓价格低于何首乌,一斤能卖十六文。 里面就有十二斤,算下来就是一百九十二文。 在北宋当名医 第5节 其他的药材价高的十文,低的话是五文,算下来也有个一百四十四文。 不多时,旁边记录的小厮就把铜钱数出来了,一共是三百三十六文。 这么多铜钱,拿在手里该有多重啊,许黟让小厮把其中的三百文换成了三钱银子。 来到这里好几天,这是许黟第一次摸到银子,三钱银子不多,成色一般般,就和花生米差不多大。 那几个没离开的人,看到许黟卖出了这么高的价,显得非常不可置信。 他们顶天了挣个几十文,这少年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别说是他们,收药材的学徒内心同样惊讶,他当学徒两年,一年前由他负责收药材,这么久了,只有几个老农户有这样的能耐找到这么多药材。 “我的天呀,小哥你可别藏着不愿意告诉我们,这到底是哪座山能挖到这么多的药材?” “好教教我们,下次也去那山里碰运气,别说是卖个三钱银子,有个百文钱也是好的嘞。” 第5章 以如今的人力,药材是挖不完的,更何况那附近的山多得很,依禄山让其他人挖去了,还能去别的山。他认识的草药多,不愁挖不到。 许黟并没藏着掖着,便说是依禄山附近山野里,不过他还是叮嘱一句:“挖的时候要留根留种,这样才能源源不断,若都挖干净了,下次去可就没有草药能挖。” “依禄山我去过几次,我怎么没见到那么多药材?” 许黟道:“我读过几年书,学过一些医书,懂一些。” “原来是念过书的……那你现在怎么不读书跑去挖草药了?” “对哩,挖草药能卖几个钱,还得是读书好。” 许黟微笑,没有回答。 临走前,他问妙手馆里学徒:“我手里有一些首乌,想着制成熟首乌再带过来,想问问是什么价。” “你会制药?”学徒讶然,他在妙手馆这么久,大夫都不让他制药。 许黟:“会一些。” “哦。”学徒一边收拢挤在脚边的新鲜药材,一边道,“按进货价少两成,熟首乌一斤能卖到三十六文。” 三十六文…… 比他想的还要低挺多,三蒸三晒,一斤生首乌最后能制成六两熟首乌。这样下来,他挖到的那些何首乌制好,能有两斤多。 * 新挣到手的银子根本留不住,转头,许黟就拿着银子进了粮铺。 说要断炊不是夸张话,家里的米桶只余个底,还能再做两顿,明天就没得吃了。 他背着大筐进来,粮铺的店哥儿立即过来问买的什么。 “我要一斗稻米,再来一斗黎米,和一升黄仁小扁黑豆,一升黄酒。”许黟朝着店哥儿说道。 听完许黟要的东西,店哥儿动作麻利的准备起来,一斗稻米有十二斤左右,未脱壳的,价格要八十文钱。 如今这年月风调雨顺,粮食的价格起伏不高。许黟还要买别的东西,买太多粮食也搬不回去,且还没到冬日屯粮的日子,他自然不会买太多。 黄仁小扁黑豆,也就是古早的黑大豆品种,用来制首乌的,一升按现代的斤重来算,有一斤二两多。除了制首乌,剩余的黑豆小火煸炒,再拌猪油,也算是一道可口小菜。 古人普通百姓吃黎米多,放在现在,这黎米是划分为粗粮的行列的,多吃一点黎米对身体好。 他做饭不行,但懂得药膳和食疗,在他看来,多吃些粗粮是最好不过的。 等把五禽戏和忽雷太极拳捡起来了,养出力道,学会几招拳脚,他就能去到更深处的林子里,找一找其他贵重的药材。 至于买黄酒嘛…… 在听到妙手馆里的学徒说熟首乌一斤收价是三十六文后,他就不打算把手头的何首乌出手了。 而制首乌有两种法子,一种就是三蒸三晒,一种则是用黄酒和黑豆,先把黑豆加水煮,把黑豆煮成渣渣,过滤豆渣,剩余的豆水继续熬,熬成略微粘稠的黑水,就可以加黄酒拌匀。 接着,便可以把切好的何首乌放进去,密封在陶罐里,隔水炖,炖到汁水全部吸收完,就可以夹出来晾晒干。 这样做就直接一步到位,但出现的失败率也高。 许黟倒是不怕,他以前制过,虽然那个时候用的器材更加先进,可如何加黑豆和黄酒的比例他都记得,试试就能知道怎么样了。 买了粮,还有今天的饭食。 书上写的,北宋期间,即使是市井的普通人家,也喜爱在外面买吃食,很少会在家里做饭。 他本以为夸张了,没想到是真的。 就这么一会功夫儿,他就看到不下六七个跑腿的闲汉,手里提着精美的食盒,食盒有上下三层,装满了主家要买的吃食,沿街跑过,残香入鼻。 许黟今天不用去山里采药,有大把时间逛逛这市井。这做买卖最多的,当属西街了。西街住的富人多,但商铺更多,沿街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铺面,什么样的都有。 街道两边的小摊也都是干干净净的,飘来阵阵馋人的香味。 许黟抵不住诱惑,在卖甜食的小摊上买了一份豆儿糕,里头是红豆馅的,一份有三个,柿饼大小,卖价五文。 再去“刘婆婆杂羹”小店里,买了一份猪杂羹,里头料头足,那刘婆婆看到许黟年纪小,也不欺骗,还多加了一勺杂肉沫。 许黟谢过后,提着买来的热腾腾的吃食,走了几步,停在另外一个小摊面前,在上面,他看到了北方才有的面食。不过不是做成面条,面剂子,而是做成了梅干菜烧饼。 梅干菜经过铁炉子烘烤,独特的香气迸发出来,夹带着麦的香气,看着略微有些带焦黄,外酥里嫩,光看着就好吃。 卖烧饼的婆子看到他停下来,笑嘿嘿地喊:“小哥儿买两个尝尝呗,我这梅干菜烧饼用的都是新鲜好货里面还裹了猪油渣,两文钱就能买一个,一点都不亏嘞。” 烧饼不像豆儿糕,一个就有半张脸大,看着分量重,吃着能饱腹,价格还便宜那么多。 停下来买的人不少,许黟要了四个,让她包在油纸里,提着带回去。 满载而归,家里的小黄等得都快不耐烦了。 看到他回来,发出“嘤嘤嘤”的焦急哼声。 特别是闻到香味时,扒拉着许黟的裤腿不放。许黟就知道,这小家伙也饿了。 “看来是只馋狗。”他蹲下来,小黄凑到了刘婆婆猪杂羹旁哼哼,他打趣地笑了,“狗鼻子这么灵,还知道肉在哪里。” 两个月大的小狗,毛绒绒的,身上的可爱劲还没有退,瞧着可呆萌了。 以前许黟就想养一只动物,狗也好,猫也行,但是学业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养。 突然穿越,反而实现这个梦想,有只现成的小狗,对他恋恋不舍,又如此这般的依恋他。 许黟就像是个会宠坏孩子的家长,自己还没吃早饭呢,就先把狗粮分到碗里。看着它吃完,心满意足地趴在他的脚边舔嘴角,许黟才坐到木凳上,大口地吃着猪杂羹,配着香喷喷、带着温热的梅干菜烧饼。 吃完,他就去灶房熬黑豆水。 黑豆水熬好需要时间,许黟就出来到院子里,摆弄昨天晾晒的首乌片。 何娘子还没嫁人前是在一家有钱人的府里当刺绣丫头的,后来赁她的主家在赁期结束后就没再赁她,她就被他爹带回家,嫁给了姨娘家的表哥。 嫁人后,她就在家里做绣活卖钱补贴家用,整日里都在家,这会听到隔壁有动静,想着应该是许黟回来了,就推开门出来看情况。 刚踏出院子,她就看到隔壁许家小郎在院子里,穿的还是穷苦人家才会穿的短褐。 何娘子以为自己看错了,走近两步,发现没有看错。不仅如此,许小郎还在摆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黟哥儿,你昨日整天都去哪里了,怎么回来却在弄这些东西?” “何娘子好,昨日去了一趟依禄山,这是我在山上挖到的何首乌。” 许黟身板挺直,如同一棵正在成长中的青松,还带有稚嫩气的脸庞,如今看着像个大人样了。 待人更加谦和有礼,看人的眼睛灼灼有神,还是那个五官模样,却好似大变样子。 何娘子晃了下神,觉得有些不太认识许小郎了。 她没发呆多久,听着“何首乌”这三字,一下子就知道这是药材。 心里更加纳闷,怎么好端端的,就跑去山里采药了。 莫不是因为双亲的缘故,对许黟的打击太大了? 她抿了抿嘴,隔着墙地问:“我听闻你不读书了,这可是真的?” 她跟许家交好,知道许家对这唯一的儿子给予了很大的期望,哪怕考不上功名,也要找一份体面些的工作。 总之,就不想许黟继续走他们的路,种一辈子地了。 许黟道:“是不读书了。爹娘病重那段日子,我就歇了学业回家,在家侍奉的同时,还拜读了不少医书。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读书难,出路也难,现在我想当一名游方郎中,也不枉我这几年读过的书。” 他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让熟悉他的左邻右舍,都知道他如今不读书了,改成学医,是有原因的。 那么,就先何娘子这里入手吧。 一步步铺垫,慢慢来。 做个几年的游方郎中,把名号扬出去,顺带攒攒钱,就能在盐亭县开一家医馆啦。 第6章 何娘子看出许黟的坚定,没有说再让他继续读书的话,还十分惊喜:“当郎中好呀,你爹娘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许黟:“……” 谁说不是呢。 不管游方郎中再如何,听着还是要比一个下地干活的农家子强。 许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让何娘子等他一会,他回到屋里,把今天在市井里买到的豆儿糕,拿出两个包在油纸里,送给何娘子尝一尝。 何娘子的家境一般,比许黟家好不到哪里去,像豆儿糕这种价贵还吃不饱的,一年都买不到几次。 “不行,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何娘子吓一跳,赶忙拒绝。 她怎么能拿许黟的东西,这孩子好不容易上山挖草药卖到一点钱,给她吃算怎么回事。 许黟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真情实意地说道:“之前如果没有何娘子帮忙,我都不知怎么才好。要不是实在拿不出多余的来,也不会只捡这样的果子给何娘子吃。” 这是他代原身,谢过何娘子。 对于原身这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来说,从未经历过亲人离世的经历,在父亲病逝,母亲伤心欲绝也跟着病逝时,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完全拿不出主意。 在北宋当名医 第6节 要不是何娘子没有避嫌,操劳了一番,又去请做白事人过来,把葬礼给办了…… 他身体不动,动作却坚决得很,如果何娘子不拿,他就一直站着。 何娘子无奈,把他手里的豆儿糕接过手,想着许黟还小,不知柴米油盐贵,开口道:“你得攒一攒钱,赚了可不能全花了。还有明年春,那王家姑娘就要过门来了,那彩礼也要重新备起来才是。” 许黟:“…………” 他默了默。 他也有点慌,不是慌攒不到彩礼的钱,而是在这里,男的多数十六七岁娶妻生子,再晚也会尽量拖在二十岁之前。 还有王家姑娘,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明年就可能要和人家住在一个屋檐下,长长久久的过日子。 想到这里,他就头疼,头一疼,他就不想想了。 何娘子见他闭口不谈这事,心里猜想着会不会是许家双亲的缘故,顿感自己多嘴了:“都怪我,不该提这事的。” “不怪何娘子您。”许黟摇头,反而盯着她的脸色,轻声道,“何娘子,你这段时间该多休息,不要太过操劳。” 何娘子捂嘴笑:“我哪里会操劳,每天左不过是坐着绣花,累不到人。” 许黟道:“久坐伤腰,腰肌损伤不容易修养,长时间坐着绣花,对眼睛同样不好。” 何娘子听后,心头暖暖的,口头上答应了下来。 等何娘子回屋,许黟转身去灶房。 黑豆水煮了大概一个半时辰,用筷子一戳,黑豆都软烂了。 等再煮上一个时辰,就能煮成渣渣状。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到过滤器,家里自然是没有的,他连普通的漏勺都没看到。 只能是回屋,在柜子里挑挑拣拣,捡出一块能用的干净的,还没用过的素布料头。 他用剪刀裁剪成四方形,先过一遍清水,挤干水晾在屋檐下晒。 等待的时间里,许黟趁着没事做,去到堂屋里,心无旁骛地打了一套五禽戏。 一套五禽戏完毕,他后背累出一层薄薄的汗水,身体的气温升高,穿着清凉的春衫都觉得有些热。 还有些累,这具身体,果然比不上原装的。 许黟撇嘴嫌弃,嫌弃后,又打了一套五禽戏才罢休。 到晚上。 许黟解决完晚食。 黑豆水彻底煮好了,加入半升黄酒,重新煮沸之后,就可以把何首乌片浸泡到里面。 等到第二天,浸泡了一夜的何首乌将黑豆汁吸收了一半,封罐继续小火熬煮,等到剩下的黑豆汁全部被吸收。 许家院子已经飘满了熟首乌特有的奇异药香。 浓郁的药香比上次许黟给许家双亲熬药时还要浓重。左邻右舍脸色怪异,纷纷从窗户探头出来查看是什么情况。 许家小郎这是在捣鼓什么!? 很快,就有动静传来。 “啪啪!啪啪!许小子在家吗?” 有人来敲门。 这人是住在许家隔壁的陈账房。他今日身体不适,休假在家,先是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是从左屋飘过来的,闻着闻着,胀气的胃更加不适。 他心情郁闷地过来找人,拍门的力道没有收敛。 很快,有个小郎君从灶房里出来了,是许黟。 他心情更加阴郁:“许家小子,你到底在家里弄了什么,这味道这么难闻,让人闻着厌恶。” 陈账房以前见到许黟时,都会称“许小郎”的,那会儿,他觉得许黟是个读书人,以后要是考到功名了,他作为邻居,还能沾到光。有时在茶楼里,主家不要的散茶,他带回家了,还会特意分出一部分,给许黟送来。 这两日,他听到许黟不读书了,就没有之前那样的好脸色了。 以后这小子就是个种地的,他好歹是个茶楼账房,见识过的达官贵人那么多,这样没有前途的小子,不需要他再处心积虑的讨好。 许黟眯了眯眼,这人和印象中的记忆不一样。 他还没理出来问题出在哪里,但这人眼底掠过的不屑,被许黟捕捉到了。 观察了一会他的面色,许黟直言道:“只是在制首乌,味道虽然重了一点,但不会让人嫌恶。” “那我为什么闻着恶心反胃?”陈账房皱眉,显然不相信许黟说的话。 制首乌? 那是什么东西? 反正他没听过,一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这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重要的是,他现在过来的目的,是不让许黟继续搞这种奇怪的东西了。 不好好读书,整天想些有的没的,许家小子这是废了! “我不管,许家小子你再这样继续弄下去,这味道这么熏人,把我熏病了怎么办!”陈账房吹胡子瞪眼。 许黟眨眨眼:“可你本来就有病了。” 陈账房一愣,瞳孔地震地瞪圆,气得他举起手指向许黟。 许黟微侧身地避开了他的手指头。 陈账房正气头上,根本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你这小子太恶毒了,你竟敢咒我!” 从北宋建立初期,再到如今过去几十年,已然国泰民安,外族入侵也不在这小小的盐亭县里。这里的普通百姓不需要挨饿,也不需要打战了,怕的东西就只剩下生病了。 百姓避讳生病,也生不起病,猛地听到被人说有病,陈账房起初是不敢置信的,可又看许黟那平静的脸,就知道他没听差!这小子在咒他有病! 可恶!太可恶了! 碍于是长辈的岁数,陈账房跑来找许黟本就不占理,现在被咒了,还不能打回去。 就这么饶了许黟又气不过,陈账房涨红着脸站在院外跳脚,嘴皮子叽里咕噜地一顿输出。除掉带爹妈的脏字眼,总结下来就一句话:狗急跳墙了。 “啪——” 输出声一滞,许黟把木栅门关上了。 陈账房觉得自己的骂像是打在棉花上,对方不疼不痒的,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他不免生出了不安来,那股难闻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散开了不少,可他翻涌的胃没有丝毫减弱,甚至因为生气,变得更加难受。 他面色发白,盯着几双偷窥的眼睛,讪讪地回了家。 他家娘子看到他回来,不赞同地嘀咕:“怎么还在外面骂上了?以前你不是最看好许小郎的吗,觉得他以后肯定是南街最有出息的?” “你这妇人懂什么!”陈账房又气又慌,不免把心里怨气撒在自家婆娘身上。 陈娘子也不是好欺负的。被这么一骂,也来气了,叉着腰骂回去:“我这个妇人怎么了!你今日本来就身体不舒服回来休假,还不让别人说了。我看那许小郎说得对,你就是有病。” 说完,也不去理会陈账房,回屋就把门给锁上,不让他进来。 陈账房在外面一边喊一边要她开门,陈娘子不回他。 他:“……” 他就不该出去,该让别人去说。 许黟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心情不好。 他今天要出门,昨日挣的三钱银子,他就花了一半。盐亭县物价不高,可钱不耐花,在县里住着,样样都要钱。 他脚上穿着的稻鞋,爬了一次山就快要报废了。他不会做鞋子,好一点的布鞋一双卖到二十文。稻鞋便宜一点,一双也要八文,山里蚊虫多,穿稻鞋容易被虫子叮咬,得不偿失。 所以,他还需要买一双鞋子。 临到出门,许黟把小黄牵上,哪怕是只两个月大的狗,鼻子都比人灵敏,遇到什么动物,还能起到警觉的作用。 他不需要小黄做什么,有个伴也行。 第7章 再说回邢岳森,邢岳森年轻有志,自幼开蒙读书,天资还算不错,可惜出身不好,是个商籍子弟。 那日邢岳森在依禄山寺庙下遇到许黟,感触颇深,尤记得那句“为官者为民,学医者为民,皆是为民。” 恰赶上私塾小考,他文思大发,将这番“为民论”展开论证,罕见地考中第三名,被夫子当众夸奖文章进步很大。 连邢岳森的好友都很意外,问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见闻。 邢岳森笑而不答,反口问他:“你认不认识住在南街的许黟?” 好友皱眉:“南街的许黟?我认识他做什么?” 邢岳森:“……” 他突然就不想要同好友分享许黟这样有趣的人了。 明明是一个比他还要小几岁,但他的所见所闻都不比他少。 这样的人,果然如同刘夫子说的,不读书可惜了。 当然,许黟不同他人,他就算不读书,也能有一番作为。邢岳森认为这是他比不了的,他应该多跟许黟这样的人交朋友,而不是跟好友这样,听到住在南街,首先表现出来的就是不屑。 况且他祖父患有痹症,久不见好,许黟给他的药方,竟然连妙手馆的陈大夫都连连赞叹。 搭配许黟开的四妙丸,这一药剂一药丸同时服下,刑祖父身上的病痛立马有了缓解,虽还不能下床走动,亦让邢家上下震惊不已。 “你倒是说说,这许黟是什么人物,怎么你旬假回来,想法变了这么多,以前文章可不是这么写的。”好友拉着他不让他走,之前两人水平相近,这次邢岳森突飞猛进,让他有了极大的危机感。 这次,轮到邢岳森皱眉了:“不过是我碰巧认识的人,他前阵子辍学不读了,问你认不认识而已。” “哦,是这样呀。”好友松了手,想着他刚才的行为,有些欲盖弥彰地问他,“等会一同去书肆?听说有新的话本到了,是《薛娘子》续集。” 《薛娘子》是时下人们爱看的情情爱爱的话本,里面刻画的薛娘子有情有肉,敢恨敢爱,和商籍郎君和离后,与一名在考书生在一起了。还带着一大批嫁妆,补贴给了书生,让书生有盘缠上京赶考…… 邢岳森沉默:“……” 他怀疑好友是故意的,他向来不喜欢看这样的话本。 “不去,我还有功课要温读。”邢岳森拒绝了好友。 等会,他要去找许黟。 在北宋当名医 第7节 * 许黟出来得晚,这次坐的牛车,换了一位年轻些的车把式。 这新的车把式是个话唠,逢路过哪里,都要侃侃两句,这对许黟来说,还挺享受的。 车把式去过的地方多,他不单单只在这边接乘客人,偶尔,他也会驾着牛车,去到潼川府。 许黟问他潼川府是怎么样的。 “那城楼可高可大了,比咱们的盐亭县繁华不少,那里卖的吃食更加精致,价格也贵。听说一碗杏仁露就要卖二十文钱,还有香饮子,要五十文一位!”车把式自豪地挺着胸脯说道。 同行的人惊呼,这物价也太贵了吧。 他们以为盐亭县的物价就已经很高了,没想到府城竟要贵一倍。 车把式嘿嘿笑:“那是自然的,别说物价贵,那边的房价更贵。听说府城里一套房子能卖到上千贯,还有价无市,买不到哩。” “嘶——” 上千贯钱,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了。 许黟眨了眨眼,问他:“去那边的话多久可以到?” 车把式道:“要两天多,路上得在邸店留宿一晚。” 邸店,便是一种既能住宿又可以寄存物品的旅店,多设置在城郊,临近河道码头这类地方。有文字记载,宋初宰相赵普就有在东京“广第宅,营邸店,多名利。”,可以见得,这邸店的盈利有多大了[注1]。 知道去一趟潼川府这么远,许黟沉默半晌,暂时打消了要出去走走的想法。 不急不急,还需要先把目前的日子过好。 牛车晃晃荡荡的,不多时就在金鹅山停下来。 今天,许黟不打算再去依禄山,而是想在这金鹅山转转。 金鹅山位于盐亭县下方的鹅溪镇,山的一边临近盐亭县,路途要比依禄山远很多。 下了车,许黟递给车把式两文钱,恭着手问车把式午后未时可会再度过来。 车把式道:“要得,过来金鹅山的香客们都是这个时辰要回去的,我们过来,还能再稍一程。” 他把许黟当做来金鹅山上面的金鹅寺的香客了。 许黟没有否认,道谢后,背着筐,牵着小黄,一步步地踏着用青石砖砌成的台阶。走了大约一刻钟,隐隐闻到香火味,接着峰回路转,眼前出现一座庄严的寺庙。 他在台阶下方拜了拜,脚尖转向另一个方向,往一条无人的小道进入到山林里。 除去金鹅寺左右的林木有人为痕迹,再往里面走个二三十分钟,就几乎没有多少人迹了。 小黄有些不安地汪汪叫着,许黟停住脚步,眯着眼打量周围。 接着,就在离他和小黄有几步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条竹叶青。 这蛇又叫青竹蛇,常见的剧毒蛇种。它盘绕在碧绿的藤条上面,一动不动的,像是一条纯碧绿的藤蔓,而眼睛却滴溜溜地盯着许黟的方向。 仿佛在等待着,邀请着许黟的到来。 许黟挑眉,牵着小黄饶过它离开。遇到竹叶青,证明这里还有其他的竹叶青存在,接下来的路,许黟走得更加小心了些。 一边查探,他一边停下脚步挖取新鲜的药材。 他运气向来不错,挖到了几株川穹,川穹有活血行气,祛风止痛的功效,可以用在诸多病症上面,是非常有价值的中药材。它可以用在很多药方上,用处特别广泛,要是能多挖一些,许黟打算留部分存着备用。 如今他虽然主要是以卖药采挣钱,但也要为将来当游方郎中做准备。 挖了有半筐药材,许黟坐在石头上歇息。 上次爬山采药没经验,他带了挖草药的工具后,其余都没有带上。 这次他学乖了,不仅带了水,还带了吃食。 昨天买的梅干菜烧饼,哪怕冷却变硬,从油纸里拿出来,还是可以闻到食物的香味。 他跟小黄都饿了,掰了一半的烧饼喂饱小黄,剩下的都进到许黟的肚子里。 左右是休息,他环顾四周的环境,青山绿野,原生原态,扑鼻是阵阵带有春风的泥土与野林的清香。仰脸看,耸立着遮阳的灌林,垂眸,则是碧青绿苔和腐蚀成肥料的落叶,以及各类植物。 突然,他看到远处杂草里面生长着紫色的花朵。 这花朵莫名熟悉,许黟连忙起身走近查看,果不其然,这是一整片丹参花。 紫蓝色的花冠开成塔状,向上竖立地弯下,瞧着特别令人惊喜。 春、秋都是采挖丹参的季节,这时候的丹参长得肥美,挖出来有一尺长。把根本周围的残根去掉,清理掉覆盖在表皮的泥土,能看清上面棕红色的外表皮。 丹参可是好东西,这里还长了这么大一片,肯定能卖不少钱。 许黟顿时觉得他干劲十足。 挖到一半,他都已经想好怎么花这笔钱了。 第8章 要认识一种中草药,就得从接触开始,在许黟五岁的时候,他就经常往家里的药房跑了。 他家的药房有几百平,一排排接近一米八高的药柜,每一格里都装着不同的药材。他最喜欢的就是盲猜药材名,用“看,摸,嗅,尝”来辨认,这是自古以来,用来了解观察药物的四种方法。 家里长辈看出他对药材的喜爱,便从小带着他从新鲜药材认起,再到制作成能直接用的药材的全过程。 久而久之,许黟练出一双能快速辨别药材的眼睛。 丹参是其比较好认的一类,算是他小时候起接触到大的。这次挖的丹参,品质都非常的高,让他喜不胜收。 把这一片能挖的丹参都挖了,竹编筐装到三分之二满,不能再继续挖了,要不然下山路背不动。 许黟放弃继续往里面探的兴致,挖药材不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活,急不在一时。 趁着还没到未时,许黟带着小黄脚步沉稳地下山。 来到山脚下的溪流边,他在岸上清洗双手的泥垢,忽而,他在脚边看到了一株干姜。 干姜可不是做饭用到的姜,它是用来入药的草本植物姜的根茎。这干姜有温中祛寒,回阳救逆,温经止血的功效。 只有一株,采不采都可以,但许黟想到了一个人。犹豫片刻,轻叹口气地弯下腰,把那干姜从泥土里挖出来。 取它的根茎,回到溪流里冲洗干净,丢进他后面的竹筐里。 做完这些,许黟迈步向牛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在太阳夕斜时,许黟背着沉甸甸的竹编筐回到家。 刚到家门口,隔壁的院子“哐”地被打开,早上还见过面的陈账房再度出现在眼前。 许黟礼貌性地站定看向他,等他开口说话。 相较于早晨看到的陈账房,此时的他脸色大不如前,额头冒着虚汗,脸色发白,嘴角挂青,看向许黟的眼睛几乎欲瞪:“你……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我被你说完,就真、真的生病了!” 最后那话,他好似咬牙低吼出来的。 又怕被别人听到,发白的脸色却气出红润,刹那不像是生病的人。 不过这只是假象,他胸腹冷痛不是作假,真的如同许黟说的,在床榻躺着躺着,人就四肢不温,腹痛难忍。 许黟挑眉:“不是我说完才生病,是你本来就病了。” “胡说,我怎么好端端会生病。”陈账房痛苦道。 他不能生病,一旦生病了,掌柜肯定会辞掉他,他以后就没法做账房了。 许黟面对他的固执,显得有些无奈又好笑:“陈账房,你今天脸色就不对,难道没有人说过吗?” 陈账房呼吸之间,想到了今天他胃口不适的时候,他家娘子问他哪里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说就是没什么胃口,闻到油腻的恶心,应该是燥热引起的,等会去医馆里抓一副降燥的汤药来喝就成了。 他心虚否认:“是闻了你弄出来的那味道才难受的,难不成你想抵赖不成?” “我?抵赖?”许黟皱了皱眉,之前念在记忆中,这陈账房对原身有照拂的意思,就提醒他有病。 有病就该看大夫,这是他从小就坚持的理念。虽穿越来到这里,目前他这个想法依旧没改变,毕竟原身双亲,就是被硬生生拖着病逝的。 他浅笑了一下:“陈账房,你这是外虚内寒,脾胃虚寒证,一开始会难受胃不适,后面就会腹痛泄泻,严重可是会丢命的。” 其实从“望,闻,问,切”四步骤讲,光只“望”,没有经过其他三个步骤,是很难准确判定一个人生了什么病的。 况且中医的诊断方式不同于西医,它不会给你一个非常明确的诊断,一般也不会非常详细地跟病患说,你是什么原因得了什么病。 至少,中医不是都这么神奇。 许黟之所以能说出他得了什么病,还是因为他站的太近了! 那扑面而来的口气,许黟想忽略都难。而且,陈账房舌淡苔白滑,所说的病症有对得上,十有八九便是他说的虚寒症。 陈账房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等反应过来时,他恼羞成怒,差点就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给恐吓到。 可恶,早上的心慌不是错觉,这许小子果然不一样了。 “你……你不要乱说!” 陈账房本色毕露,面目狰狞地狠狠盯着许黟。 许黟摇头,这人没救了,得让他吃了苦头,才知道自己没恐吓他。 这时,陈娘子气呼呼地从屋子里出来。 看到陈账房在与许黟对峙着,脸色瞬间就黑下来。她撸着袖子过来,一点看不出生为古代娘子的含蓄,骂道:“陈二旺,你丢不丢脸,这么大岁数的人在这里欺负许小郎,你这是造的什么心,不怕陈家被其他人笑话了?” 邻里邻居的,彼此都是住了几年十几年的相熟人。 这陈账房,也就是陈二旺,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身体不舒服,还能赖到十几岁的小孩身上,说出来不怕被人耻笑。 不用两天,恐怕这整条石井巷都能知道这件事。 陈二旺被自家娘子说得面红耳赤,支吾道:“娘子你是不知道,这许小子坏得很,我刚过来,他就又说我有病。” 陈娘子:“……” 许黟:“……” 许黟摸了下鼻子,看着陈娘子困惑地看向他,他勉为其难地解释,“陈账房确实身体有恙,喝些药汤就能痊愈,不过不能拖。” 看来是真的有病。 在北宋当名医 第8节 她昨天就听说了,说许小郎在双亲去世后,弃文学医,现在要当一名游方郎中。 不知为何,陈娘子莫名地对许黟有信心,这孩子以前读书就用功,现在学医了,肯定也能用功学。 陈娘子道:“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先谢过许小郎了,明日就带我家账房的去看大夫。” “娘子,我真没病!”陈账房惊呼,还想说什么,被她瞪得吞回肚子里。 他四肢虚软,就这般被拽着袖子返回院子。 看着他们从视野里离开,许黟心下了然,不再将注意力放到陈家上。 这么一闹,晚上就有不少住在石井巷的人家知晓了。 另一边,邢岳森下了私塾过来找许黟,在南街没找到人就先回家去了。 他先去祖母屋里坐了一会,跟祖母说些私塾里发生的趣事,再起身离开,来到祖父的屋中。 之前担心祖父受寒,祖父的屋子门都挂着绣着福寿禄的厚重绸帘。许黟说祖父住的地方要通风,祖母就命人把绸帘拆了,换上隔开束起的绢纱。 白日里束着,到夜间就垂放下来,短短几日,祖父的屋子那股若隐若现的难闻气味消失了。 “祖父。”邢岳森朝着床榻的方向行了个礼。 那边有帘子动了动,小厮走过来把锦垫放上去,邢岳森熟稔地走来,坐到祖父的面前。 刑祖父慈眉善目地看着他这三房出来的孙子,长得眉舒目朗,谦谦君子,看着就非常有出息。 “森哥儿,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看祖父?” “祖父,我去南街找许黟了,但他不在家,没见到人。”邢岳森垂眸,说道。 许黟还没到及冠的年龄,至今还没有取字,他没有字,就只能唤名字。 听到许黟二字,刑祖父眼睛微睁:“这孩子好,他开的方子祖父吃了三天,腿都没有之前那般疼了。” 说着抓着邢岳森的手,稳稳地拍着,“我们邢家虽然是做丝绸买卖,家里有些钱财,可也不能怠慢了这许小郎。” 他一边招手让小厮过来,吩咐他等会陪着三房的少爷去到库房里,挑两件像样的谢礼带走,下次去见人家可不能空着手过去。 邢岳森欣喜,祖父库房里的东西,比起他来,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 夜漫漫,起风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将许黟惊醒。 他快速起身,点燃桌子上放着的油灯,把挂在墙角的外衫披上,举着油灯走出屋子。 来到晾晒熟首乌的簸箕前,见细密的雨水暂时没有波及到这边,他还是打算将它挪个位置,放到灶房里面。 春日梅雨,这雨一下,可就没那么容易停了。 “汪呜呜呜~” 睡在院子里小黄原本是趴着的,听到许黟的脚步声,激动地起身摇晃尾巴。 许黟蹲身摸摸它的脑袋和后背,摸到湿漉漉的雨水,就把它带回到屋子里。 他睡的屋子是由一间隔开成两间的,一间本是住着许家双亲,一间是他在住。 屋内的摆设简易,一张单人床,一张读书的书桌,一个放衣服的柜箱。 许黟在柜箱里翻出夏日盖的被子,折叠成豆腐块,给小黄当新的睡窝。 “你以后就睡这里。”他说罢,约法三章地捏着它耳朵,“半夜不许吵我,早上不许吵我,想上厕所自己去外面。” 小黄:“呜~~~” 许黟挑眉:“不许撒娇。” 你可是一只公狗啊。 第9章 春雨连绵,引来阴冷冷的倒春寒。 许黟在家中翻出陈账房以前送来的散茶,加入少量的艾草和枸杞叶一起炖煮。 天寒时,喝一些艾草枸杞茶能暖身驱寒,但不可以喝多。 艾草和枸杞叶皆是味辛,带苦,但是喝完之后,齿尖留甘,喉间带有一丝丝清甜。 他采摘的都是嫩茎嫩叶,与茶炖煮后,过滤掉苦涩的散茶,这些艾草叶枸杞叶能直接嚼着吃。 热茶下肚,许黟舒畅地伸了伸懒腰。 旁边,小黄看着他煮东西吃,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一直绕在他腿间不舍得走。 看得许黟想笑,倒出一点到它的碗里。 小黄见状立马凑着脑袋去喝,舌头刚碰到茶水,整只狗身顿住,半信半疑地抬起脑袋看向许黟。 许黟眨眼:“是好喝的,对身体好。” 小黄迟疑了下,重新凑过去脑袋喝,这次……它直接怀疑狗生,怎么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哈哈哈哈——” 许黟看它如此呆萌,没忍住爽朗地笑出来。 经过一夜时间的发酵,今天许黟背着竹筐出门,就被拦着问关于陈账房昨日来寻他的事。 “卯时看到陈娘子带着陈账房去杏林馆了,这陈账房真的生病了吗?”拦路的人问完,又吐槽地说,“这陈账房也真是的,要是真的有病在身那就该去找大夫,怎么能来找你麻烦。” 杏林馆便是南街其中的一家医馆,许黟记得那里面的坐堂大夫水平一般。 “去看病了就好。” 许黟没有附和他的吐槽,陈账房不算好,但陈娘子是明事理的人。 那人继续说道:“这陈账房平日里眼高手低的,尽是瞧不上住在南街的人,他不也是住这里?现在生病了,正好治治他。” 这人素来看不惯陈账房那瞧不起人的嘴脸,这次能看到他病后兵荒马乱的,唯恐丢了账房的差事,心里不知有多畅快。 可惜许黟不接他的茬,光他一个人聊着,没趣。 “你就不生气吗?” “没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个病人,他不至于跟生病的人置气。 许黟今天只喝了茶,还没吃饭,不打算把时间耗在这里说别人坏话,“叔你继续闲着,我要去忙了。” 那人下意识地答“好”,等回过神来,却觉得“继续闲着”这四个字,好像是在骂他。 应该是错觉吧,许小郎不像是那种会拐着弯骂人的。 许黟背着竹筐快速地走出石井巷,趁着雨刚停,他沿着街道一路走,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妙手馆。 今天的妙手馆,排队卖中草药材的人少了挺多,只有一个看着十来岁的少年蹲着身在分拣采挖到的药材。 一旁盯着他看的学徒见到又有人来了,抬眼看到是许黟,眼睛微地亮起。 “是你呀。”他对许黟印象深刻,像这种一次性挖到那么多药材的人真不多,“你今天可挖到什么了?” 许黟说道:“主要有丹参,我挖到了十几斤。” 其实不止,他留部分在家里了,等天气回暖,太阳出来就能晒上。 “竟挖到这么多丹参?”一听有这么多,学徒声音都变大了起来,连蹲着身低着头没说话的小少年都抬起头看过来,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许黟看。 许黟的双手放在竹筐盖子上,掀开露出里面的中药材。他一边拿出里面的药材,一边眼睛余光落在小少年的身上。 身躯干瘪,身形瘦小,扎着两个小小的童髻,头发瞧着稀疏,是营养不良的表现。再看他的手指头,上面有冬日里生过的冻疮,结疤后疙疙瘩瘩的,留有不少崎岖的疤痕。 他看得沉默,转眼就看到学徒在清点他这边的药材。 “怎么不先算那小孩的?”许黟疑惑地问。 学徒撇撇嘴,没好气地说道:“他拿来的药材,都掺了好多泥巴和杂草,不清理好,我们妙手馆可不会收。” 后面那句话,他是特意说给小孩听的。 只见那小孩默默地不做声,好似没听到学徒说的话。 许黟蹲下身,轻声地问他:“需要我帮忙吗?我对药材比较懂,整理药材会很快的。” “诶?你管他干嘛,他就这样子,每次来都不说话的,跟哑巴一样。”学徒哼了一声,想要去拉许黟。 许黟轻巧地侧过手臂,没让学徒碰到自己。 他扬起脸轻笑地看着学徒道:“无碍的,劳烦你先清点我带来的药材了。” 学徒罢了声,但心里却是有些鄙屑,又是那等多管闲事的,以为自己古道热肠对方就愿意搭理了,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是个卖药材的。 他等着看许黟笑话,却看到许黟快速地伸手拿过小孩手中的药材,以一种极快的手速将夹杂在中间的杂草给捡出来。再去看那小孩,呆愣愣的,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学徒一愣:“……”还能这样。 他以为许黟好歹说几句,得到小孩的回应了再动手。 “好了。” 几眼的功夫,许黟将全部药材都归还到小少年的手里。 学徒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这么快?” 他当了两年学徒,每天挑拣各种药材,依旧是次次小心谨慎,生怕错手就把药材给弄坏掉。 他不知,许黟接触药材有二十来年,见过的,摸过的,闻过的药,比他多了千百倍。 许黟道:“我的可清点好了?” 学徒“啊”了一声,回过神道:“清点好了,这丹参一斤二十三文,川穹是二十一文,其他这几样价格都是十三文。这几种就便宜了,是六文。” 说罢,他转过头去看旁边记账的小厮。 小厮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指尖拨动算子,很快将总价给算出来,一共是四百二十八文,比上次还要多出一钱银子。 学徒和小厮上次就见过这场面,这次依旧微微吃惊了一下。那蹲着仰脸的小孩就不同了,几乎是惊呆在原地,怔怔出神。 四钱二十八文,许黟放在装钱的布袋子,塞入到袖袋里,沉甸甸地压着手腕。 在山上挖药材时,他便想好这笔钱的去处。 在北宋当名医 第9节 想要当一名游方郎中,首先就要有一个便携式药箱。 在北宋,医生这个行业发展已有规模,单是药箱,就有手提药箱、斜跨式药箱等。两者的做工都非常的精细,前者多数为三层六格,采用的是榫结构,外面刷上木蜡漆,牢固又便捷。 而且价格不便宜,许黟在市井里看到一家木匠馆,进去询问了里面的木匠,订做一个药箱的价格是多少。 木匠随口报个数,许黟今天挣到的钱便少了三分之二。 这还是最便宜的那一款,要是想要那种金贵的朱漆带底座,四角镶黄铜,金漆圆镯把手的,价格少说都要十几贯。 一贯钱是十钱,一钱是一百文,十几贯钱的话,以目前许黟的挣钱能力,不吃不喝,两个月就挣到了呢。 连续进入几家木匠馆,问到的价格都是大同小异,最后,许黟把目光转移到南街的市井来。这边做木匠的不多,他进入的这家店面不大,十几平方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种木材。 里头坐着一位老师傅,手里干着活,看到有人来了,放下手中地活计。 许黟行礼后,询问订做药箱是什么价格,什么章程。 木匠回道:“便宜的两钱五十文,贵的什么价格都有,要是带雕刻和漆花,价格得十几贯到二十贯钱。” “小哥儿你要哪种定金都是一致的,先压两成,做成后,再付尾款。” 老师傅出的价格,要比先前询问的那几家便宜个十几文钱。一文钱也是钱,他当即选择这家木匠馆。 许黟要的是基础款,不涂漆,不镶边,木把手,需要两钱五十文。 他从钱袋子里数出五十文钱递过去给到木匠,问道:“老师傅,什么时候能做好?” 木匠道:“五日后来拿货。” 许黟道:“好的,麻烦老师傅了。” 走出木匠馆,外面再度下起春雨。 许黟是趁着雨停出来的,这会看着天空飘着如同针线般的雨水,一时有些沉默。 早知道,还是得带把雨伞。 接着,他又想到家里的小黄,今天出门没带着它,它一只狗在家里,不肯在屋里等着,这会该是在院子里淋着雨等着他回来。 想到这里,许黟不再犹豫,捂着袖袋飞奔进雨幕中。 街道两边的摊子都收摊了,左右铺面同样是门可罗雀,一场雨的到来,让南街陷入冷清中。 忽而…… “许小郎?!” 身侧猛地传来呼喊声,许黟吓了一跳,刹住脚步地停下侧目看过去,看到了在一旁躲雨的一家三口。 “真的是许小郎,你可知我们这两日都去依禄山那等你,但就是没看到你人。”那孩子的父亲激动地上前两步,看着他说道,“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许小郎,这大雨天的,小郎君你怎么冒雨奔跑?” 许黟还未说话,那娘子牵着孩子,在屋檐下轻声喊:“你们别在那说话,快过来避雨,今个儿天冷可不要着凉了。” 第10章 许黟进入到饭店,随意地选了个靠窗户的空桌,将后背的竹筐放到地上。店小二看到有客人来,拿着抹布过来擦桌子,笑脸相迎地问道:“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来一份豆豉鸭,还有一份炒菜,一份米饭。”许黟说道,目光看向坐到他对面的一家三口。 躲雨的地方正好开着一家卖豆豉鸭的饭店,这是宋朝时期广南东路就有名的吃食,因有名,盐亭县也开了几家。 许黟没尝过,正好可以试试。 那一家三口虽然穿着朴素,身上的棉布衣裳却没有补丁,见许黟都点饭菜了,自然是要一起吃的。 孩子父亲说道:“我们要两份豆豉鸭,两份米板。” “好嘞,客官们稍等。”店小二眼睛眯了眯,笑道,“可要为客官们上茶?我们这有散茶,罐茶,还有今年的春茶。价格分别是散茶两文一盅,罐茶是十文一盅,春茶是二十文一盅。” 春茶价高,盐亭县下属的几个镇上有茶山,茶山上摘下来的春茶几乎被各大茶馆和大酒楼承包了。 这家饭店的春茶不知是真是假,许黟喝不出茶多好,便没有让店小二上茶。 他不要茶,那孩子的父亲却是让店小二上来三盅罐茶。 茶水很快端上来,孩子的父亲亲手接过那盅茶,送到许黟的面前,他羞愧说道:“让许小郎见笑了,实属是手头不便,让小郎君喝这样的薄茶。” 许黟面上没有多大的表现,心里对这孩子的父亲多出一丝欣赏。能舍得花钱请大夫给孩子看病调养身体,还记得他这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都说明这个父亲有多疼爱他的孩子。 于是,缄默了一秒,许黟微笑地说道:“在下叫许黟,官人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今日再看令郎脸色,瞧着大好几分,看来是对症下药有疗效了。” 那日过后,许黟本已经把遇到这一家三口的事放一边了。 在这个有诸多医馆的盐亭县,他开的药方不算多另类,只从只言片语里得知,这家人原来看的那个大夫,水平不太可。而他对症下药,只两副药下去,就能看出效果来,但想要立马好,还是不行的。 “杨某不敢直呼小郎君的名字。”孩子父亲轻叹,“要不是小郎君诊断出我儿确切的病情,如今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他家来说,遇到许黟是他们的幸事,这也是为何他们连续两天去依禄山等人了。 可惜没等到人,反而在南街这边遇到许黟。 这一问,他们才知道许黟就住在南街的石井巷,而他家前年刚搬来南街的平路巷,隔着三条巷子。 孩子父亲问道:“还没问许小郎怎么在雨中奔跑,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就是小黄还在家里。”许黟一愣,笑了笑说道,“但既然遇到你们了,还是要坐下来聊聊。” 许黟看向有些腼腆,依靠在母亲旁边坐着的懵懂孩童,柔声地让他先伸出左手。 脉诊最佳时间在清晨空腹的时候,不运动不吃饭,对脉象的影响就会降到最低。 因而,许黟这次脉诊仔细不少,左手对应心、肝、肾,他沉默诊完,让小孩伸出右手,右手对应的五脏六腑是肺、脾、命门。 观小孩的脉象,脉沉而快,寸关尺三部均呈现出脉虚无力的脉象,这是主虚症,从而判断小孩体虚,气血不足。不过与上次对比,还是有了改善,没有出现脉搏跳动减弱、脉细弱等症状[注1]。 许黟心中当即有数,问道:“杨官人可带了纸笔?” “带了。”孩子父亲立即应道。 上次的经历,让他后来出门都把家中的纸笔带上,便是防着需要用到。 许黟接过纸笔,一边执笔书写,一边说道:“上次的药汤再喝两日就可以停掉,换成当归四逆汤,有补血活血,温经散寒的功效。” 药方需对症对人,他没有直接照搬《伤寒论》中的当归四逆汤,而是将里面的两种药物稍减,又加入另一味药物,再把大人的药用量换算成小儿的。 杨家娘子接过许黟的方子,眼角沁出泪花:“多谢许小郎为我儿再度诊脉开方。我与郎君子嗣薄,这么多年就生了荣哥儿这孩子,这几年里为了荣哥儿,郎君的俸禄和我的嫁妆都花费不少,我们都搬到南街来住了,就是不想放弃。” “都是举手之劳。”许黟连忙说道,“杨娘子不必心伤,再喝一旬左右就可以把药停了。是药三分毒,后续还是以药膳来调理身体更好。” 杨家娘子听罢,立即问:“可否请许小郎再给荣哥儿写几个药膳方子?” 许黟思索了一会儿,写下两个养身的方子。 一个是淮山党参鹌鹑汤,其中的鹌鹑可以换成母鸡、鸽子等。另一个是黑芝麻粥,只需要粳米、黑芝麻和盐,适合体虚便秘者。小孩经常便结难排,喝些养生粥能补益肝肾,通利大小肠。 这时,店小二把他们点的饭菜端上桌。 这家饭店卖的豆豉鸭,是将鸭肉切成片津在浓重的豆豉汁里面,上面点缀着数颗豆豉,带着酱色的鸭皮看起来油亮亮的,令人非常有食欲。 许黟正好饿了,他夹起一块鸭肉吃进嘴里,这鸭肉肉质鲜嫩,肥而不腻。他味蕾敏锐,可以尝出里面加的是糯米酒,口感醇厚甜美,去腥还提鲜。 一顿饭结束,他们再度聊起小孩的病情。 药膳虽好,同样不能天天吃,这杨家人有前车之鉴,他担心自己不说明白,这药膳拿回去后,就会每日出现在小孩的饮食里。 于是,他又把没写完的方子,继续添上几行字,让他们斟酌着喝。 “以后要是有需要,可以到石井巷来寻我,每天的酉时前后我都在家中。”许黟道。 杨父感激地起身行礼:“多谢许小郎了。” 许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不疾不徐地说道:“这都是我作为郎中的本分之内。” 他作为医生,做不到完全旁观。学医本就是为了治病,既然看到了,他就将自己的所学贯切落实,而不是挂一个“医学世家”的名头,连看病治病都不会。 当然,看诊的诊金得拿。 许黟这里不是公立慈善医院的“安济坊”,他需要吃饭,自然就要收钱。不过自古中医治病,会针对不同的病人收取不同的诊金费。 “穷人治病,富人拿钱。”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注2],许黟是知道的。 他象征性地收取了杨家五文钱的诊金,可谓是意思一下。 …… 离开饭馆前,许黟让店小二打包一份豆豉鸭和两份米饭。豆豉鸭味道不错,可以带给小黄吃。 出了门,外面雨水停了。 街道恢复素日里的人来人往,挑着货担吆喝的货郎们这会都来穿街走巷地卖货。 许黟拦住一个货郎,在他那里买了灯油、针线和巴掌大的小陶罐。 转身又去铁匠铺里,买一把用来砍药切药的砍刀。 铁价贵,买完这把刀,许黟身上全部的银钱都花光了。 从小到大他就没这么缺钱过,这种身无分文的感受,让他非常不习惯! 可梅雨季节,随时随地都会下雨,明后两天该是没法上山采药,看来这两天他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许黟:“……” 要不,他再想个挣钱的法子? 除了挖草药卖钱,和给人看病治病,还有什么是来钱比较快,又是他会的? 许黟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上,温润的眉峰微微蹙起,思来想去,好似他能挣钱的途径真的不多。 其中,就有原身之前挣生活费的方法,那便是给书肆抄书赚取佣金。抄一本普通的书籍,能得到一百五十文,以目前他的书写速度,最快也要两天。 两天挣一百五十文? 不行。对他来讲太低了! 果然啊,当大夫也是要花钱的。 第11章 在北宋当名医 第10节 半个时辰后,许黟回了一趟家,给小黄喂完食物后便再次出门。出门前,他将家里全部银钱都放到布袋子里。 颠着袖袋里的钱袋子,他心里盘算着这些钱能买到多少药材。 上山两趟,他挣到的银钱有七钱六十四文,抛开用掉的钱,他如今就只有两钱八十一文。 说多不多,说少也少,许黟心里有丝没底。 不过区区小钱……他怎么就能这么穷。 心中感慨万千,许黟忍了一会儿,还是忍无可忍地低声骂了一句。仅是数日,他就明白想要在县城里安安稳稳地住着,光靠卖药材是不行的。 挖草药需要看天气,尤其是恶劣的天气下,出门一趟实在麻烦。他要打出名声,靠卖草药也不行。 要说解决这个缺钱的麻烦,也容易,他手头上就有不少好的药丸方子。 这还得是妙手馆里那大夫卖的妙手丸给他的启发。至于那妙手丸是个什么性质的药丸,许黟暂且不知道。他不需要知道对方卖的是什么,他只确定自己要卖的药丸是什么便好。 南街,杏林馆。 医馆里寂静无人声,只学徒在药柜前清点药材时传来窸窣作响,坐堂大夫孙世童在里屋里歇息,他手里拿着一本医书,边读边摇晃脑袋,两边翘的山羊须左右摆动,好不惬意。 读到某处,他停下摇晃的脑袋,嘴唇翕动,细如蚊声地嘀咕:“怪哉、怪哉,这处药方怎么有些眼熟?” 孙世童捋着胡须,如何想都记不得在哪里看到的这个方子,竟是这般亲切,好似这两天才刚看过? ……哦,对了! 是今早看过的药方,里面好几种药材所用的钱数都是相同的,但那方子明明是治疗……他愕然住,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那方子虽说是治疗体虚之症,与他所开的药方相差挺大,他是杏林馆里唯一的大夫,病人拿着药方来开药,学徒瞧着跟以前的不同,就拿到他跟前来对证。 他那会看着里面的药材没有相冲相克,亦不是喝着能吃死人的药物,便就允了。 后面仔细想来,那药方不止是医治体虚之症,这书中所写的“血虚血枯”证型,用的是同个方子。 就是有几处不同,害他想了这么久。 孙世童冷哼,重重地把医书拍到梨花木案桌,这药方不是盐亭县其他几个医馆开的,那字迹他未曾见过,用药也独特,难不成,有新的大夫来盐亭县了? 南街平路巷的杨家,他儿子体虚多病这么多年,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大夫。 孙世童的小眼聚光,往外面厉声喊道:“李济,进来。” “孙医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哩?”被唤作李济的学徒撩起布帘进来,闻着里间的茶香,咽了咽口水。 他今日儿来到医馆就没歇过脚,别说坐下来喝口茶歇一会儿,他连水都没喝上。 “你去南街打听一下,看是有哪家医馆请了新的大夫坐堂。”孙世童交代后,又拦住他道,“不止南街,其他的也去问问。” 李济不明所以,见孙医师脸色阴沉,不敢乱问。 等李济撩起帘子离开,孙世童坐着喝了一盅茶,拂袖起身,慢悠悠地来到医馆厅堂。 厅堂静悄悄,往日里左右供病人休息的房间都有病患歇息,今日却是空无一人,一场雨让医馆里的生意冷淡不少。 这该死的梅雨季,什么时候能停,孙世童面露嫌恶,垂吊眼环顾药柜前后,搜寻着能不能找到错处,好找个由头骂学徒两句。 …… 没寻到错处,倒是有个少年郎进来医馆。 孙世童看到来的人是谁后,小眼微眯,款款地坐了下来,扶须询问:“许小官人今日过来是为何呀?” “孙大夫,我是来买药的。”许黟上前一步,拿出自己写的纸张递过去。 他左右扫视一圈,没看到杏林馆里的学徒济哥儿,便问孙世童,“劳烦孙医师看下,我若是要这些药材,是什么价格。” 孙世童故作一笑:“我来看看。” 接过许黟手中的方子,他看完上面写的药材名,神色显眼地愣了一下,这不是药方。 上面写的枳实、甘草、六神曲、青皮、陈皮等都是按斤来算的。 他忖度地探问:“怎么要这么多药材,这药材可不能随便用,许小官人怕是从哪里乱听来的,不是孙某不给你,只是你得说说,这么多药的用来做什么的。” 许黟面带诧异:“如今医馆卖药,需要买药者阐明用在何处了吗?” 孙世童:“……” 是不用啊,但是你一个家里刚病逝双亲的少年,突然买这么多药材,他很怀疑啊。 特别是想到许家同样住在南街,离着平路巷三条巷子的石井巷。这少年当时来医馆求诊,他记忆还很深刻。不懂世俗的读书郎为双亲四处求医的故事,说给其他病患听,那可是催人泪下。 “咳咳。并没有这个规矩。”孙世童呵呵一笑,笑容并不达眼底。 许黟立即会意,这是孙大夫自己想要知道了。 他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这个方子具体用了什么药材,只在纸张上面写了几种药材而已。 其他几样,如山楂、麦芽等,他会去其他店铺买,还有挖药时自留的药材里,也有一二样。 医馆里学徒不在,孙世童叹了口气,抓药这事没法丢给旁人做,只得他亲自动手。 这么多年不用做这样的活计,他抓药的速度连学徒都比不上。 许黟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突然开口:“孙大夫,你抓错了,青皮少抓了十钱。” “咔——” 是秤与秤盘碰撞到的声音。 孙世童心惊,因为他动作很巧妙,特意换了个角度,可站在药柜前有三步远的许黟发现了。 这么远的距离能看到秤杆上的点数,是他如何都想不到的。 他急忙敛起脸上的慌乱,佯装不好意思地笑道:“实在手生了,这活啊交给济学徒我就松懈了,看来以后还是要勤而勉之,不能事事都交给济学徒去做。” “是吗,那是该如此。”许黟一板一眼道。 孙世童:“……”他就这么说,难不成还真的要他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那绝对不可能。 杏林馆不是头次做这样的小动作了,以前的原身不知道,但许黟门儿清,自然不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接下来,孙世童按捺住心中的郁气,老老实实地把许黟买的药材斤两算准。 秤完,孙世童拿着算盘在药柜前敲敲打打,将算珠子敲得极响。 数息过后,孙世童清清嗓子地看向许黟:“一共要一百六十文,许小官人可带够钱了?” 许黟笑了:“带够了。” 他拿出钱袋子,数出一钱六十文,放在药柜上。 而后把旁边包好的药材提在手中,不再言语地走出医馆。 在刚踏出医馆门槛时,他与匆匆回来的学徒济哥儿碰到了面,那李济十分熟悉许黟,当年他们还读过同个私塾,只不过他读书不行,早早就被父母安排来到医馆里当学徒。 “黟哥儿……” 李济张了张嘴,看着许黟离开的背影有些许纳闷,怎么走得那么快,都不跟他打招呼。 第12章 “孙医师,黟哥儿怎么过来了?”李济进来厅堂,挠挠头地问在药柜里面坐着的孙世童。 孙世童没好气地骂道:“管他作甚。” 被人戳穿的恼羞成怒还在,他鼻子哼出气,吹得山羊胡抖了抖,把心口的怒气压了压,沉声问,“问得如何了,可有打听到什么?” 李济已经习惯孙世童的喜怒无常,所以垂着眼角,低着声把他打听到的话讲出来:“问到了,我先去了平路巷的杨家,正巧遇到杨娘子在煎药,她说是一个许小大夫给他家荣哥儿脉的诊。” 许小大夫…… 孙世童皱起眉头,思索着这许小大夫会是谁。 这时,就又听李济声音继续传来,“杨娘子以为我是要去找那大夫,就给我报了个地址,是在石井巷里……” 声音忽而停下来,两人四目相对,纷纷都想到了刚才离开的许黟! 许小大夫……石井巷…… 李济目怔口呆,他焦急回来,路上都没有多想这住在石井巷的许小大夫会是谁,可这会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人可不就是他昔日同窗吗。 “你没听错?许家小子弃文学医了?”孙世童双目阴晦地盯着李济看,想要从他的神色里看出虚假。 但这会的李济惊呆程度不比他少到哪里去,咽着口水说:“没记错,杨娘子是这么跟我说的。” 孙世童隐在宽袖里的双拳握紧,不懂世俗的读书郎又是买药,又是性情大变,难怪他会有那么强烈的怪异感,看来问题是出在这里呀。 他不由冷笑,该不会以为读了几年书,再看几本医书就能学会岐黄之术吧。 实在是天真可笑。 “算……”孙世童刚想说不管了,话到喉间一转,突然问,“那你可有问那杨娘子怎么突然换大夫给孩子看病,还是个刚学医的?” 李济呆住:“……” 他支支吾吾地回答,“孙医师,我、我忘记问了。” “蠢货,你这榆木脑袋每次都是不长记性,交代你这么点事都办不好,还怎么好好当学徒?”孙世童气不打一处来,骂完又是语重心长,“我是想好好地教导你,可是你呢,一点事都做不好,怎么让我放心把医术教给你,那不是害了你!” 李济被骂得脸上燥热得很,头都不敢抬,几乎想把脑袋埋入到胸口里面。 孙世童看不清他神色,但见他双耳赤红,才重重地叹了一声。 “罢了,多说无益,往后你多留意一下那许小子,最好是能问到他以后是什么打算。”言罢,孙世童对着李济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忙别的事情。 他越是如此,李济越是将这事放在心上。 当学徒三年有余,他一直盼望着能真正地学到有用的医术,这样他就可以学成出山逃离这里,不用再看孙世童的脸色行事了。 …… 午时,天空密云不雨,冷风习习,倒春寒的冷意还没褪去。 树上枝梢抖动,湿哒哒的南街路上,陆续地支起摊子,热闹的吆喝声响起,朴素古街重新恢复往日的人气味儿。 许黟回到家中,提着药材的手已经冻得生疼,他在箱柜里翻出夹棉袄子穿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如今药材都买回来了,就该尽快动手把消食丸做出来。 许黟没歇息,去到灶房里挑选一会儿,找出可以用来装药的工具——土陶罐、陶盆、陶碗。 在北宋当名医 第11节 一切准备就绪,是时候发挥他的用处了。 历代中医中,有不少关于消除积食的药方,其中又有不同的形态,或是散,或是汤,或是丸。能健脾消积食,开胃去嗳气,有疏肝解郁、健脾益气等功效。 出自不同人,配方也会有所不同。许黟要做的这个消食丸叫做新安县消食丸。 它出自于清朝道光年间的著名中医陈青云之手,陈青云为了劳苦百姓能吃到便宜好用的消化药,就研制出来“理气化滞散”,后又经过改良,把它制作成方便服用的药丸,俗称消食丸[注1]。 而后,这消食丸延续两百多年不衰,到了现代,依旧有不少家庭将这消食丸选做家里的常备药,可见其药用价值有多高了。 许黟同样出生在医学世家,从他祖爷爷起,他们家就开始行医。关于消食丸的配方,他自然是有的,不仅有,当年他家还改良过新安县消食丸。 制药对他来说,虽还没到得心应手的地步,却也非常熟悉。 他挑出其中的神曲、枳实和麦蘖,这几种都是需要炒熟的,还有一味阿魏则是需要用醋来浸泡,再另外研制才能使用。 准备好这些,许黟选用汤泡蒸饼再搓成丸的制法。 先是把山楂蒸熟,去掉外面的表皮,留下里面软糊糊的果肉。 山楂味酸微甜,吃着开胃,蒸熟后,具有消积化滞,改善肠胃的功效。把这些山楂肉挖出来放置在碗中备用,许黟接着处理其他的药材。 青皮、陈皮等药材都要浸泡到软化,手能轻易捏碎的程度。接下来就可以把这些药材捞出来装进蒸笼,隔着水把药材再蒸熟一遍。 蒸好,许黟就可以将全部药材混成一起,用擀面的工具,擀成薄薄的饼状,再用刀切成大小同样的小方块。 小方块放在手心,搓呀搓,就能搓成梧桐子大小。 也就是两公分左右的丸子,能刚好一口含在嘴里嚼着服用。 许黟的启动资金有限,买来的药材做成消食丸数量不多,只做出来八十颗。 搓好的药丸需要阴干,许黟便把它们铺在簸箕上面,架在灶房里的木架子上。 这木架子还晒着熟首乌,雨天难干,熟首乌还得继续晒着。 从灶房里出来,许黟见外面天色渐渐灰暗,这会再去做晚饭,有点来不及。 他出去喊了外头的闲汉,让闲汉帮买一份晚食回来。 哦不对,该是两份,小黄也要吃晚饭。 “汪汪汪~” 有陌生人凑近,小黄警惕地站起身。 那闲汉听到里面有狗叫声,识趣地停在了两步开外没再上前,听完许黟要买的什么吃食,伸手接了钱离开。 许黟不用担心对方拿了钱不回来,想要在“闲汉”这一行里混下去,信用极其重要。一旦做了低价报多、偷吃等事儿,被主家给抓到现行,那可是要挨官府板子,且革除名额,没法再当闲汉。 不多时,这闲汉提着许黟要的东西,快跑地回来了。 许黟囊中羞涩,就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地给闲汉打赏。那闲汉也不失望,南街穷人多,他就没见几个舍得打赏钱的。 把门一关,小黄鼻子灵敏地凑过来,尾巴都摇出来幻影。 许黟分出吃食给它,坐到院子里的石桌,打开他那一份。他让闲汉帮忙买了一碗烧卤豆腐,配的是肉浇头,肥瘦相间的猪肉剁碎加入蒜泥,用火烧出香味,与豆腐一起焖在罐子里用卤汁小火炖。 掀开盖子,罐子里飘出一股能把牙齿香掉的味道,热腾腾的,烧卤的汤汁淋在米饭上,能把米饭津成酱色,吃着都是肉的香味。 吃饱喝足,许黟将罐子还给闲汉,闲汉再还给店家。 …… 两日后,天晴了。 旭日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许黟全身舒畅地打了一套忽雷太极拳。 收拳时,这次他没再觉得手臂没劲,一停下来就乏累,反而精神抖擞,还能继续打两个小时。 许黟回屋,把身上的短褐换下,穿上斯文的棉布长衫,头戴青石色头巾,俨然一副读书郎的模样。 屋中没有镜子,许黟在穿来的时候在水里倒影观察过,这身体的面貌与现代的他有五分相似。眉宇间带着青涩的稚嫩,又因上辈子有二十几年的经历,少年气的脸庞多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从容。 与原来单纯的书生气质,已然发生很大的变化。 感触最深的就是何娘子了。 现在的她在看到许黟摆弄那些不认识的药材,没有初见那么惊奇了。她手中拿着一碗冬瓜汤,过来敲响许家的门。 今天是谷雨,二十四节气之一。 盐亭县的百姓在这一天,会煮上冬瓜汤,寓意吃了冬瓜汤,就可以消百病。 许家如今就只有许黟一个人,何娘子猜想着他肯定忘记煮冬瓜汤,就多煮了他一份。 果不其然,许黟在看到何娘子过来送冬瓜汤,愣了一下。 何娘子道:“我就知道黟哥儿你会忘记,今年的冬瓜汤我加了枸杞和莲子,比以前的冬瓜汤好吃。” 有钱人家,会在冬瓜汤里加入不少佐料,有河虾干、莲子、红枣、肉丸子、鱼丸子、花生等,还有加人参补药的,主打一个有钱人的任性。 穷苦人家,就纯纯一冬瓜汤,放盐巴,枸杞就已经不错了。 许黟收回思绪,不好意思地抿起唇:“多谢何娘子还记得我,我都忘记今天要吃冬瓜汤。” 何娘子说:“这有什么好谢的,反正是要煮,多添一份而已。” 许黟把冬瓜汤吃了,将碗洗干净还给何娘子。 何娘子问道:“黟哥儿今天不去挖草药了?” 前两次,她看许黟去挖草药,穿的都是老旧的短褐,今天穿的是长衫,断然不会是去干活。 “是的,我今天想要去西街瞧一瞧。”许黟说着,默了默,他制作的消食丸,昨晚阴干好了。 他想带着去西街,西街富人多,兴许能把他的消食丸推销出去。 第13章 谷雨时的西街可热闹了,好多店铺都挂上了新品。 何娘子早上去绣坊就看到沿街商铺挂上不少新花样。等谷雨过后,天气渐渐热起来,又能喝到各种时兴的冷饮子。 这里的人爱喝饮子,听闻是从府城里学来的,府城则是向往汴京那边。汴京更加繁荣昌盛,所用的东西都是最新最好的款式,潼川府产的最好的丝绸,也都运往了那边。 何娘子眼中多出亮光,当年她跟在主家娘子身边,去过汴京下的府城住过几年。 那里就比盐亭县昌盛富饶不少,用的吃的穿的,哪怕是小到头花木簪子,都比盐亭县的精巧。 何娘子艳羡,眼睛看了眼身前的许黟。 许黟仍是平平静静,似乎对汴京的繁荣并不向往,看到何娘子看过来,他露出笑容地解释,他不是去逛街玩耍,而是去卖药。 何娘子:“……” 卖药? 她看了看许黟的身后,前两日堆在院子里的新鲜药材没有了。 “卖的什么药?”何娘子问。 许黟道:“制的消食丸,积食腹胀,腹脘疼痛等症状都可以服用。” 这治积食的药物可谓是家中常备,多数都是在医馆里开方子包好了药带回家,需要的时候在煎上一副来喝。 一副药十文左右,不算贵。 何娘子家里以前也备着,春夏换季容易腹胀不舒服,家里的备着的消食汤已经用完,正打算这几天去医馆里再开几副。 何娘子心中一动,许黟读了这么多年书,看过的书籍可多了,他制出来的消食丸肯定好,何娘子对他莫名信任。 拉着许黟问有多少,能不能拿出一些卖给她。 许黟点着头说:“何娘子不用买,我送你一份就是了,不是用多么贵重的药材制的,一份有五颗,一次吃一颗就成。” 熟人局,送一份药丸,对他来说不碍事。 而且何娘子今天给他送的冬瓜汤很好喝,他很喜欢。 何娘子哪里敢接,那可是要拿来卖钱的。 “我不要你的,多少钱你说,我还能不给钱?”何娘子硬气一会,撑着腰说。 许黟笑了笑:“十文钱一份。” 何娘子诧异地张嘴:“这么便宜?” 许黟点点头,是比消食汤便宜,这样普通百姓才能买得起。 当然了,他今天要去西街,西街的富人多,卖的就不是这个价了。 许黟挣富人的钱没有什么压力。 这边画风温馨,隔壁的陈家就不太平静了。 陈账房侧卧在床榻,双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嘴角微微发青,整个人消瘦一圈,看着病殃殃的,哪有去找许黟麻烦时候的神气劲儿。 “哎呦……哎呦……” 他疼得全身都难受,那种如同石盘碾压的搅动,让他觉得肠子都被撕裂了。 屋里弥漫浓浓药味,“咯吱”一声,木门被打开,陈娘子端着一碗药进来,看到他这模样,深叹气。 “没有一丝缓解吗?怎么喝着药更严重了。”陈娘子喂他喝完,盯着他的脸色,柳叶眉皱起地思索,“你说杏林馆的孙大夫医术高明,我看你喝四天药了都不转好,不如换一家。” 陈账房脸色一愣:“换……换……换……” 不换不行,他再继续痛下去,小命不保。 陈娘子看他这样,骂了一句“该”,沉声说,“黟哥儿都让你去看病,你就是不听,还觉得他想害你,怎么害?给你饭里下毒了。” 陈账房:“……” 陈娘子:“要我说,那天就该问黟哥儿吃什么药。我见他看你脸色都知道你病了,可不就比孙大夫强。” 陈账房:“……” 他能说什么,现在他什么都不敢说,就怕陈娘子不管他,叫他继续痛下去。 “怎么不说话?陈二旺你是觉得我一个妇道人家说的没道理,理都不理一声了?”陈娘子推他一把。 这下子,陈账房想不吭声也不行,痛得“呦呦呦”地叫着。 在北宋当名医 第12节 见他如此,陈娘子眼中露出嫌弃,这男人愈发不中用,心眼还小得跟针似的,实在不想在屋里继续待着。 她出来院子里透气,手捏着手绢扇着风,眼睛余光往许家瞥一眼。 看到了在院子里站着的许黟和何娘子。 许黟似有所感地回头,与她的视线对上。 陈娘子先露出一抹笑地走过来寒暄。她在石井巷里人缘比陈账房的好,何娘子素日在家中绣花,对上她同样客客气气。 聊了两句,陈娘子听到许黟制了可以治腹痛的药丸,连忙问可不可以给陈账房吃。 她叹气地对两人说:“都吃几天药了,可还是不见好,我都觉得孙大夫开的药方不对症,想找别的大夫再看看。” 许黟听到一半,抬起眼皮看陈娘子。 他说:“消食丸对陈账房的病情无效,还是去看大夫比较好。” “我晓得……”陈娘子心里微沉,她听出许黟话里意思了,他不想给陈二旺诊治。 陈娘子闭了闭眼,为了陈二旺,她总要抓住这个机会的,不能让他继续瘫在家里花钱受罪了。而且,她能看得出来,许黟是有真本事的,靠“望”就诊断出来陈二旺有疾,不由她不信。 “黟哥儿,我记得你如今也是大夫了,可否请你出诊?” 许黟仍然不卑不亢的看着她:“陈娘子,盐亭县有很多大夫。” 陈娘子咬唇:“我晓得,可孙大夫他……” 许黟:“孙大夫不行,还有陈大夫。” 陈娘子沉默。 许黟说的陈大夫自然是妙手馆的陈大夫了。孙世童看不准的病,他不至于诊看不出来。 只是他的诊金贵,陈账房痛成那模样,想要去医馆是不能了,还要请陈大夫出诊。 那可是连盐亭县有钱人家都难以请得动的老大夫,陈娘子干笑一声。 上次陈账房过来找许黟的麻烦,闹得石井巷人尽皆知。何娘子自然也是知道的,她算是明白陈娘子为何反复说陈账房的病情了,敢情是想让许黟去他家里看病。 她不做声地看着许黟若有所思,想着许黟会不会答应。 陈娘子没放弃,又低声地请许黟出诊,无论出多少诊金,她都是愿意的。 许黟:…… 他说道:“等会我还要去西街,恐怕是没有时间给陈账房看诊,不如陈娘子还是去请陈大夫吧,有他出诊,定能药到病除。” 陈娘子当即红了眼眶:“黟哥儿是在怨账房的当日说的那些话吗?我让他来向黟哥儿道歉,他嘴巴坏了说的那些不中听的话,我回去就骂他,打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许黟面露难色:“我没有在生气。” 他只是觉得,陈账房拖了好几天,让有经验的老大夫看更妥当。 这似乎让陈娘子误会了。 第14章 陈娘子面带苦涩地问:“黟哥儿是没把握治好吗?” “我学医时间还短,若因为我耽误陈账房的病情,那可就不好了。”许黟没有倨傲,别说是他,他的父母行医几十年,都不会跟病患承诺,保证药到病除。 像陈账房的病,想治好也是可以的,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需要吃些苦头。只是放在北宋,很容易一不小心就病死了。 对于陈账房的人品,许黟不是很信任。 于是他推荐了在他看来,算是医术不错的陈大夫。陈大夫不是孙世童之类,孙世童的医术一斤半两,简单地小病给他治还好,麻烦的、病症过多的疾病就不行了,他容易诊断错。 许黟都如此说了,陈娘子还能说什么,万般情绪都化成了无奈。 待陈娘子离开,何娘子看着隔壁关上的门,轻声道:“黟哥儿你不答应是对的,陈娘子是好,但陈账房这个人……”,何娘子不好在背后说人坏话,可到底没忍住,“上次听陈账房说你不读书以后不科考,话里的意思坏得很,不是个好的。” ……说到这事,难免又将话题回到吐槽人上。 时候不早,许黟还要去西街,没跟何娘子多聊,揣着分装好包在黄麻纸里的消食丸,来到西街热热闹闹的市井。 与何娘子所说一样,今日的西街格外的热闹。吆喝的小贩,挑着货担走动的货郎,各色商铺、饭店、茶楼,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 “好吃的肉包子嘞~三文钱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嘞~” “买花喽——富贵牡丹——黄华菊——” “炸丸子~炸豆腐~炸丸子……” 许黟默不作声地细细打量周围,制药丸是一时兴起,也是为了以后做打算。现在药丸是做好了,人也来到西街,他突然有点犯难。 这药丸……该往哪里卖? 许黟不懂盐亭县的摆摊规则,是都可以这样摆的吗,要不要交钱,或者是去牙行里找牙人,联系商行签个条子?许黟轻叹气,他该问问何娘子的,她应该能知道。 不过转念一想,何娘子都没提过要办什么手续,那应该是不用? 许黟眼珠子转动,目光落在旁边的一处小摊上。守着摊子的是个自带笑眼的年轻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干净的棉布短褐。 “小官人,我家的甜果子可好吃了,都是用好的糖腌渍出来的,脆甜可口,价钱还便宜,可要来一份?” “来一份。” 他摊位上卖的甜果子,是腌渍好的青梅干,半干的程度,上面挂着一层糖霜,闻着有股很甜的青梅香味。 见年轻人把他要的青梅干包好,许黟掏出钱来给他,随便问道:“你在这里摆摊,生意可好?” 年轻人笑说:“还好的嘞,西街人多,有钱人也多哩,都爱吃甜果子。” 不仅是甜果子,各种甜食饮子都有不少富贵人家差遣女使、婆子出来买。 许黟露出好奇:“在这摆摊可要收银子?” 年轻人闻言一愣,又看许黟穿着长衫,戴头巾,不疑有他地回答:“以前是不用的,只是这两年来有人接管,说是想要出摊,就得每天交十文钱,若不然可就麻烦了,砸摊子都是小的。” 许黟皱眉:“衙门不管?” “管不了,那群人背后可是有大人物的。”年轻人面露戚戚,不敢再继续说了。 许黟没再问,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信息。 在西街摆摊可以,就是要每天交十文钱,不多,但许黟不想给对方送钱。 背后有人,要么是在替富贵人家办事,要么就是有红道的人在背后撑腰,这里面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许黟不打算去探究。 一是麻烦,二是他解决不了这个麻烦。 许黟又在市井里晃悠一阵,没多久,他进入西街的一家医馆。 厅堂里的学徒在给一个病患包扎伤口,见到有新的人进来,询问是要看病还是买药。 “卖药。”许黟说。 那学徒兴致不高:“想卖什么?” 许黟问:“消食丸收吗?是我自己制的。” “啊?”学徒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来的人那一本正经的脸色,就知道对方没开玩笑,他乐出声,说道,“这位小郎君好会开玩笑,我们这是医馆,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杂货店,不收不明来历的药丸。” “别说是制的药丸,哪怕是新鲜采摘的药材,我们收的话还得掂量着看,品质不好的,可都不要哩。再说了,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有缺制药的大夫吗!” 是这个道理,许黟在走进这家医馆便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 许黟想了想说:“我制的消食丸配方不同,比原来常用的消食方子疗效更好,方便携带服用。” 学徒不耐烦地挥手:“不要,不要。” 许黟:“……”看来这种快捷的方法行不通。 这家医馆不收,其他医馆应该是不收的。 许黟行了礼,没打算继续盘旋,大不了他就留着,推销给南街的住户们,总有人需要。 而许黟刚要离开,恰好在这时听到熟悉的说话声。 是邢岳森。 邢岳森从诊堂里走出来,里面坐堂的大夫跟着出来与他说话。 许黟顿住脚步,听出邢岳森是过来医馆开药的。那大夫与他说话的语气颇好,听得出来对邢岳森相当客气。 “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学徒给病人包扎好,见那少年郎还不走,驱逐道,“你待着也没有用,我们不收这些来历不明的药物。” 许黟:………… 学徒的声音有点大,把其他人的目光引过来。 邢岳森转过身,平静从容的脸色露出惊讶,而后快步地朝着被催赶的人走去。 被忽略的大夫顿住,跟着上前去查看情况。 “黟哥儿,竟在这里看到你。”邢岳森有自来熟的潜质,这么多天没见,突然看到许黟,一丝生疏的感觉都没有,“我上次旬假去找你,可惜你不在家。本打算过两天旬假再去找你的。” 许黟颔首,有点意外:“刑兄来找我了?” 邢岳森:“对呀,等了两刻钟没等到你回来,我才离开的。” 许黟不好意思地露出笑:“晴天的话,白日我会去山里,得天快黑才会回来。” 邢岳森了然,点了点头地说:“原来是这样,看来下次我去找你得先跟你说。” 大夫走过来,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皱着眉地问那个赶人的学徒:“出了什么事,怎么在医馆里吵闹?” 学徒慌慌张张地说:“这位小郎君是来卖药丸的,我说医馆不收,他还不走,才出声让他离开的……” 邢岳森挑眉:“黟哥儿是制了什么好药丸?” 许黟摆手:“就普通的消食丸,治积食、腹痛腹胀……这些病症,本是想着有没有医馆收,不收的话就另外做打算。” 邢岳森听到消食丸这名字,眼底划过惊喜,这可不就是缘分,他正领了刑父交代他的任务,给家族里采买家里常备的药材,许黟就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他便开口说道:“黟哥儿,我正需要采买药材呢,这消食丸是个好东西,都卖给我可好?” 许黟顿了顿:“我手头里的消食丸有几十颗,你若是都要的话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邢岳森连忙道,“家里人多,几十颗消食丸一分,每一房都分不到几颗呢。再说了,近来气候不稳,容易饭后积食不好消化,黟哥儿你这消食丸算是解燃眉之急。” 许黟愣住,是哦,他穿成孤儿,不代表别人家人口就少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3节 像邢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二三十口人都算是寻常的。 旁边的大夫:“……” 不是,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我这里是医馆呐…… 第15章 这药丸真的有这么好? 严大夫见刑家五公子待这少年郎如此亲近,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问题。而后,他又恼怒那惹事的学徒,要是刑家公子因好友的关系,不在他家医馆采买药材,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 严大夫没好气地瞪那一眼畏畏缩缩的学徒,开眉展眼地看向许黟:“老夫没想到刑小官人与这位才俊郎君是旧相识,馆里的小童不知好歹了。不知小郎君怎么称呼?” “姓许名黟,您叫我名字就可以。”许黟道。 他矜平躁释,举止自若,令严大夫心里一松,不过是舞象之年,言语举止就有如此气度,想来不会是那种斤斤计较之辈。 严大夫问道:“刚老夫听你们在说什么消食丸,可否给我看看?” 许黟不意外他会感兴趣,或者说,他是因为邢岳森而感兴趣,从他对邢岳森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 照旧的,他将新安县消食丸治疗什么病症与这大夫解释一番,自然的,他没有报出新安县这个名字,而是取名“陈氏消食丸”。 邢岳森不解:“怎么是‘陈氏消食丸’,而不是‘许氏消食丸’?” 许黟摇摇头,他是没那厚脸皮将这消食丸占为己有,夺取别人家的功劳与名声。 “这消食丸是我从一本书籍里中看到的方子。”怕他们觉得自己做出来的不对,他半假半真地又说,“以前制过,吃着效果与书籍中所说一致。” 严大夫闻言,打开许黟递过来的黄麻纸,里面放着五颗梧桐子般的褐色药丸,凑近微微一嗅,嗅到几种药材的香味。 其中陈皮、山楂味重一闻就能闻出来,再仔细去闻,还能再闻出一两种药材的味道,具体还有什么就闻不出来了。不过能确定这就是治疗消化不良的药丸。 而里面的枳实是理气药,不但有破气消积,还有化痰散痞的功效。若有大便秘结者,用枳实搭配其他药物,可专泄胃实等。[注1] 关于许黟说这药丸的方子来自于书籍,他是相信的,就是可惜不知在哪本医书中看到的,要是真有那么多的功效,这消食丸必是比寻常的积食汤更加受欢迎。 旁边,邢岳森也打开了一包消食丸,闻着散发出来的药香味,他生出“良药不苦”的想法来。 又看严大夫那神动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摆手道:“这药丸我已经买下了,严大夫。” 严大夫:“……” 他捋着胡子道:“老夫没说要买下这药丸。” 他就心里想想,还没来得及开口。 要是这许小郎愿意把以后制出来的药丸卖给他家医馆,也不是不行的。 既如此,他就问许黟:“小郎君可想过以后要是制了药丸,该往哪处卖?” 嗯? 许黟顿了顿,如实说道:“还未想好,要是再制的话,可能还是得散卖给需要的人家。” 严大夫瞬间来了精神:“要是许小郎还制这药丸,我们济世堂都要。”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夫,看过的药丸没有上万也有上千,这药丸拿在手里,外表圆润光滑,药香浓郁,可见这药丸制作用心。药效虽还没有实践过,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许黟还没答应,邢岳森笑骂开口:“好你个严大夫,黟哥儿可是我先认识的,我都还问药丸能不能多留给我,你倒是晓得先抢一步。” 严大夫并不气恼:“好的药丸,自当是多多益善也。” 之所以要买这药丸,还有另外一则原因,这许黟与邢家少爷相识。 邢家在西街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产业众多,广云街沿街十家丝绸、成衣铺,就有五家是邢家的产业。 更别提,这邢家五少爷邢岳森是个有出息的,听闻他读书用功,成绩不错,有望在而立之年考取功名。 如今世人读书多,科考一年难过一年,培养一个读书人不容易。邢家有孙辈六个,至今还在读书的有两个,另一个年纪还小,闻有十三,已经看出读书天赋不高。这邢岳森或许就是邢家这一代里最有前途的,多的是想和他交好的人。 严大夫虽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可他开着医馆,需要经营、管理,多与这些前途好的富贵人家交好,利大于弊。 邢岳森一挥宽袖,拉住许黟的袖子说道:“黟哥儿,你得考虑考虑我呀,这几十颗药丸,不肖几天就能消耗完,我以后还得找你买。” 许黟眨眨眼,原是卖不出去的药丸,怎么转眼就有人争抢着要了。 他乐了一下:“这事不急的,待刑兄家里有需要的人服用过药丸有疗效了,再买也不迟。另外,严大夫若想要,我下次可以先少量制作出来一些,要是可行,后续在下还会再来济世堂。” 这对严大夫来说再好不过,于是便约定好五日后再过来一趟。且收购药丸的价格也定了下来,是十文五颗,与卖给熟人是同个价。 但许黟有要求,这药丸卖给穷人的话不可抬高价,不能高于二十文。要是卖给富人……他就没有要求了。 …… 商榷完毕,许黟和邢岳森同时离开济世堂。 刚才一直不说话的邢岳森,突然拧眉出声:“黟哥儿,我相信你的本事。” “我想买你制的药丸,不是因与你相熟,而是相信这消食丸是好的,不想错过。” 他口吻笃定,不是客套。 许黟轻叹了一口气,连忙解释:“我亦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想刑兄你过多破费。再则,消食丸不能当饭吃,一口气买太多了,放久药效会减弱。” 邢岳森苦笑:“你还是太小看我家里人。” 富家子弟吃吃喝喝,哪里是普通人家可以媲比的,自然是大鱼大肉,顿顿有油腥。即使家里长辈多次叮嘱,不可贪食,要修身养性也,然而这些人有多少能听得进去的。 他将这缘由告知给许黟,不怕许黟笑话,他偶尔见到此场景,都难免摇头。 说起这,他感激地把近些日子祖父在服用许黟开的药方后,身体病症有所好转的事说与许黟听。 这是连陈大夫都夸口说好的药方,若不是这话,他祖母哪里会同意用一张黄口小儿开的药方。左不过是信服陈大夫,再把这份信服转移到许黟身上。 许黟道:“这药汤需要坚持喝,等刑祖父能下地走动,到时刑兄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上门亲自诊断。” 上次只听了邢岳森的转述,具体的病症、脉象、脸色等,还得亲自过去才能诊断出更加详细的问题。 邢岳森当即说好,看着许黟寻思地问:“黟哥儿等会可有事忙?” “无事。” 他今天的任务是把药丸卖出去,现在药丸都被邢岳森买走了。 邢岳森霎时精神气爽,拍着许黟的肩膀说道:“走,我请你吃茶。” 难得有如此巧遇,他要与许黟痛快地畅聊! 第16章 待二人坐在西街一处茶坊的雅间。 邢岳森喊店小二上一壶好茶,再来三碟配茶的点心。 时下喝茶雅致,有点茶法和分茶法,需要茶师细细研磨茶粉,再将一杯茶制作出难度系数极高的艺术品。来茶坊喝茶,多是读书人、达官贵族们,这是他们日常消遣的乐趣,观赏着茶师们精湛的才艺演绎,直到将一杯欣赏度极佳的香茶端来眼前[注1]。 但邢岳森要的是壶茶,他来茶楼是想要与许黟好好畅快聊天的,不需要茶师伺候,便挥了挥手,让店小二快快去准备。 自上次与许黟相遇,邢岳森便十分期盼下次的相会,在他心里,许黟比他的同窗们更加值得去结交。 如此想,他就如此做了。 甚是熟稔地跟许黟聊起分别后经历的事:“那日后不过两天,私塾小考的题目恰好是‘为民论’,我因有你相助,对这道题感慨颇深,下笔如有神地将文章写出来了,还考了个前三的成绩……” 他喟叹,眼中露出怅然,似有对不住许黟的地方,缓缓说:“其实拿着方子回家的时候,家父训了我一顿,说我怎么能如此轻信外人写的药方,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许黟挑眉,笑问:“那后来怎么用了方子?” “还是我机智,我去寻祖母了。”邢岳森眨眨眼,一切皆在不言中。 祖母忧心祖父的病情,听到有这样的药方,立马拿着去找陈大夫……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了解到其中曲折,许黟有些感慨,好在他的药方有用处,不至于让邢岳森在他父亲面前失望,落下一个“急功近利,识人不清”的印象。 “刑兄,辛苦了。”许黟由衷地举起茶杯。 邢岳森俊朗一笑:“我这哪里辛苦,我是收获多多,不仅得到好的药方,还认识你这么一个好友。” 许黟闻言,笑了笑。 好茶配好点心,这茶坊里的玉叶长春不愧是名贵茶,茶汤金黄剔透,喝着甘甜清爽,余甘十足。再配着甜口的绿豆糕、杏仁饼和咸口的鸡丝香酥,几杯茶下肚,许黟有了五六成饱意。 他收回拿点心的手,笑问邢岳森什么时候放旬假。 邢岳森真挚道:“还有三天,那天我无事要忙,想着空出来去找你。” 许黟点头:“那天我不去山里。” “你说我们约在哪里见好?”邢岳森期待说,“那日甘源寺有桃花会,会有不少读书人去春游采景,还有东郊书林苑,那边景色不错,是个喝茶的好地方。要是你都不喜欢,我们还可以去城隍庙,那日有集市,应当十分热闹。” 他迢迢而谈,突然反应过来,许黟已经“弃文学医”,如今再过多接触文人墨客常去的地方,会不会触景伤情? 他刚要说什么,就看到许黟笑着说:“去城隍庙吧,我正好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要买的。” 邢岳森:“我……” 许黟打断他:“去完城隍庙,我还想去见一下刑祖父,不知道刑兄愿意引路否?” 邢岳森感激:“当然愿意,待我回家就跟祖父说。” 两人继续聊了一会天,邢岳森还是按捺不住,把这阵子心有疑惑的几道题拿出来问许黟有什么看法。 许黟哪有什么看法,好在他有原身的记忆,再加上他以前读过不少书,学中医难免接触不少文言文,对于文言文,他算是比较熟悉的。 他平心而论,将他的观点一一道出来。 邢岳森听得醍醐灌耳,脑海里皆是“原来还有这样的解读”、“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里?”、“这么点题果然深度不少”等念头,他激昂地喊店小二上纸笔,然后拉着许黟的手,让他把所说的写下来。 许黟:“……” 他现在撤回五六七八个观点还来得及吗。 …… 在许黟书写时,邢岳森起身去到楼下,吩咐了一个跑腿的闲汉带话,交代完了,他带着喜悦的心情回来。 这时,许黟苦哈哈地快要写完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4节 他抬头就看到邢岳森笑颜灿烂地拿着墨迹未干的宣纸,捏着未蓄须的下巴,摇晃脑袋地阅读起来。 许黟:“……” 片刻后,邢岳森道:“黟哥儿,我有东西要予你。” 许黟疑惑:“什么?” 邢岳森放下纸张,从袖袋里拿出两张交子,一张交子是五两,两张就是十两。 他把两张交子双手递到许黟的面前,放下。 许黟看了看他,问他:“这是做什么?” 邢岳森说:“这是祖父叮嘱我,一定要拿给你的诊金。” 许黟诧异:“太多了。” 即使邢家在他看来是大户人家,但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的诊金,也是不多见的。 邢岳森摇头:“不算多的,当年祖父突发疾病,家中为了医治祖父,细数下来花费不下百贯,都没能将祖父的病医治好。” 他甚至觉得,十两银子已经是很少了。 “黟哥儿不会不收下吧?”他反问。 许黟:“……”他文章都抄了,不拿好像说不过去。 许黟不禁笑了,“行,那这诊金我就收下了。” “还有别的。”邢岳森接着说,“我已经让人去唤阿目,他会带东西过来。” 许黟不知道阿目是谁,等人来了,他一看穿着打扮,才知道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是邢岳森的书童。 阿目把邢岳森要的东西放下,恭恭敬敬地站在身后,就是悄悄睁大眼睛地好奇偷看许黟。 这人就是少爷说的可以称之为知己的好友吗?看起来好小,跟他差不多的岁数,穿的也是普通的长衫,比他都没好多少哩。 邢岳森拿到锦盒,就快速地将它打开,一边推到许黟面前,一边看着他。 “这是祖父让我带给你的,本打算旬假去找你的时候带上,又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就让阿目拿过来了。” 锦盒里,放着一块白玉环,上面什么雕刻都没有,光洁润滑,品资不错,要是拿去卖,大概能有十几贯钱。 另一边,则是一本古医籍抄本。 对许黟来说,古医籍比玉环更有吸引力,让他拒绝的话卡在喉间,久久没法吐出来。 邢岳森见状,嘴角带笑,他就知会是这样:“长辈赐不能辞,你我已然是好友,我的祖父便是你的长辈,这是他叮嘱我一定要拿给你的。” 许黟吸了吸气,他今天出门肯定看了黄历,要不然怎么会有比中奖更意外的事发生。 前一日,他制了药丸,穷得身上只有十几个铜钱,一眨眼的功夫,他好像不用为钱操心了。 许黟看着邢岳森,脑海里想着,要不然,他去邢家免费出诊,给他们一家人来场免费的全身检查? 这样……至少不是白拿人家的东西。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法将想法化作行动,因为邢岳森根本就不同意,让许黟给那几房的人免费义诊检查身体?也太给他们脸了! 而许黟也非一定要去免费出诊,不管是亲自送上门的诊金,还是以长辈的名义给他送东西,他拿了,顶多是心里别扭一下,不至于良心不安。 …… 次日,他再度去金鹅山采药材,下山路上,他遇到了同来采药下山的人。 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 小孩手中的冻疮好了不少,就是身形看着更加消瘦,枯黄的两颊深深地凹陷着,身后的背篓很重,他需要弓着背才能背得动。 听到动静时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两只眼睛颤呀颤,僵着身子不敢动,发现是人后,才松开一口气,匆匆地下山。 许黟沉着脸走在少年后面,看着他来到山脚下的河岸去喝水,接着继续赶路,没有坐等候在旁的牛车。 许黟坐上牛车,问那车把式:“阿叔可认识那个小孩?” 车把式疑惑:“哪个?” 许黟指了指那小孩的背影。 车把式“哦”了一声,说他也不认识,就是经常看到这孩子过来山里采草药,不过每次都不会搭车,而是走二十几里地去县城。 “看着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么点大就要去山里采药卖钱,也晓得他家里父母怎么想的。这金鹅山虽然有寺庙有人烟,但后山也危险,经常有山猪出没伤人,过来敬香的香客们,都不去后山的……” 许黟沉默。 他们挖药材的地方,就在后山。 第17章 回县城的沿途风景不错,许黟每次坐在晃晃悠悠的牛车上,都爱看这春深似海,两耳听那鸟语阵阵。 今日,他目光一直落在前方。 牛车速度不快,却快过两条腿走路的人,尤其是那背着重重背篓,脚步一深一浅的少年郎。 不到一刻钟,许黟便看到了那走得吃力的小孩。 小孩担心被路上来回的车辆碰撞到,瘦小的身躯走在草丛边儿,微微低着头,不敢与往来的行人对视。 如此熟悉的感觉,不由地令许黟想起那日在医馆里见到的一面。他的心像是被一股重力给狠狠撞击到了,那刻进骨子里的教养,让他无法选择忽视。 要是今天放在他眼前的是一群衣不遮体,饿得双眼冒光的流民,许黟会选择自保,而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他看起来很小,很弱,能看到营养不良带来的诸多毛病。 “呦,是你说的那个小孩。”前头,车把式突然出声。 彼时刚碰面不久,车把式还记得那小孩。 许黟眨眨眼,顺着他的话说道:“回县里还有二十几里地,不如让他上来吧。” “小孩子也是要算钱的。”车把式嘟囔。 许黟听在耳里,在袖口处掏出一枚铜钱,递过去给到车把式:“帮我喊他上来。” 车把式把钱塞入怀里,喊了句“小郎君心善”,便把牛车停下,叫住那小孩。 小孩呆了呆,还算明亮的双眼怔怔的,不敢动。 车把式没打趣他,只道:“上来哩,我载你一程。” 小孩听到这话,眼底露出惊恐,飞快地摇头摆手,慌慌张张好久,才憋出拒绝的话:“……不、不用。” 车把式扯动嘴角,若不是有人付钱了,他真想立马驾着牛车离开:“怕啥哩,我天天赶这条路,你又不是没见过,难不成还担心我把你给拐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小孩的神经,小孩慌张的小脸霎时一白,似乎真的害怕车把式想要拐他。 车把式仿佛看不见,催促喊:“快点上车,别耽误车上其他客人。” 许黟:“……” 车上其他两人:“……” 许黟清清嗓子说道:“上来吧,我跟你同路的,等会也要去妙手馆。” 小孩惊诧地昂起脸,这会终于认出来许黟,哪怕不知道这个大哥哥叫什么名字,却是记得那天对着他笑的脸。 这时候,车上其他两个人都在催促着,他们是看到同行的少年拿钱给车把式的,不好不让小孩上来。 过程曲折,好在小孩后面上车了,他挨着许黟旁边的角落坐下,整个人都是紧绷的。那双好似小鹿的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想偷看许黟,又不敢看。 许黟知道这小孩不爱说话,他什么都没问。 结果,车把式嘴上没把门,叭叭叭地就把许黟付了车钱的事吐露给呆呆坐着的小孩听。 小孩震惊,他以为是车把式愿意免费载他一程。 车把式:“牛要吃草,我要吃饭,车轮子要修护,我可不做这种善事。你这孩子,得好好谢旁边的小郎君,要不是他可怜你徒步二十几里地回城,你哪能如此轻松。” 许黟:“……” 过去许久,许黟耳边出现小孩怯懦的声音:“谢、谢小郎君。” 许黟看着他:“不用谢,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去山里采药?” 小孩子抬眼看过来,视线碰到许黟的眼睛时,有些失神,那是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睛,很温柔,不夹带一丝讨厌、恶意。 他急忙低下头,嘴抿得死紧,突然讨厌起自己的名字。 “能告诉我叫什么吗?”许黟温和地再次问道,小孩不说话,却不影响他,作为医生,他学过怎么哄孩子,“要不,我先告诉你我叫什么吧。我叫许黟,不过我还没取字,家住在盐亭县的南街,如今一个人生活,哦对了,我还有一条狗。” 不过今天出门没有带上小黄。 下次一定带上,可以用来哄小孩子。 面对许黟表露出来的善意,牛粪心里动容,他已经十一岁了,能懂不少道理,明白这样的善意不多见。犹豫片刻,他喃喃地小声报出名字:“我叫牛粪,住在皮家弯瓦平村。” 许黟蹙眉:“怎么叫这个名字?” 给自家小孩取名“牛粪”,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因取贱名好养活的意思。更像是…… 旁边听到的人嬉笑道:“多着呢,乡下人哪里识的字,能取名字就不错了。” 被叫做牛粪的小孩抿着嘴:“我……我不知道。” 想起家里其他人的名字,牛粪眼圈一下子红了,他知道爹爹阿娘都不喜欢他,只喜欢大哥和弟弟。还总说他只会在家里吃白食,连赚钱都不会,懂的药草那么少,别人一天能挣几十文,他只能挣十几文。 还要把全部的钱上交,要不然不给他稀粥吃。 旁边插嘴的人看到,没好气地责怪:“你这小孩哭什么,我又没说你什么!” 另一个人则打趣:“哎呦,该不会是想要赖上我们吧。” “我没有。”牛粪惊慌地摇头,抹着眼泪想解释没有这么想,结果眼泪却不知为何,哗啦啦地止不住。 许黟脸色有点冷,凛然地看向那两个故意逗小孩的乘客。 那两人见状讪讪一笑,借口说着玩儿,没想到小孩这么不禁逗,他们可不敢再说了。 …… 经这么打岔,许黟没再继续问。 在北宋当名医 第15节 接下来的途中,一路无言。 等到县城,小孩下车时,手中紧攥着许黟给他的手帕,那是用干净的棉布做的,闻着有股香香的皂角味道。却用来给他擦眼泪,牛粪有点过意不去,不敢去看许黟投过来的视线。 许黟本是要直接回家的,如今碰到这事,自然是要跟着他一块去妙手馆。 打算自留的药材也不留了,统统都卖给妙手馆。 拿到钱后,他转身要离开,衣角被人拽住,回头看是那小孩,小孩想把手帕还给他。 许黟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脑袋:“不用,手帕送给你了。” 说完,就挥挥手离开。 小孩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没回神。 * 今天是去木匠铺里拿药箱的日子。 卖药材的钱正好可以拿来还剩下的余款,把钱一交,药箱就是他的了。 再把药箱挂在肩上,一只手扶着药箱把手,许黟这会终于有大夫那股味儿。这时要是有人看到他,肯定会喊他一声“大夫”,而不是小郎君了。 走出木匠铺的门,果不其然,路上与人相遇,总会有人客客气气地喊他大夫。 古代学医属于岐黄之术,在读书人的眼中地位不高,但在百姓们的眼里,大夫在他们生病的时候能救他们的命,在路上遇到大夫,都是很尊敬的。 不尊敬不行啊,要是瞧不起,对方见死不救咋办。 许黟拎着他新到手的药箱,来到南街另一家医馆里买药材,他答应济世堂五日后带消食丸上门,这几日得把消食丸做出来。 趁着春雨歇息,许黟把付完药箱钱后剩余的全部钱都拿来买药材了。 医馆里的学徒看到是年轻的大夫上门来买药,并不稀奇。盐亭县医者多,除了开药馆的,还有游方郎中,这游方郎中想要用药,总不能还跑一趟潼川府,去“熟药所”里进药。 他将许黟想成是那游方郎中,也不算猜错。 就是对于许黟买的药材有些不理解,这些好似都是治疗消化、调理肠胃的药,还一买就买好几斤。 最主要的,从这些药里,他看不出用的是哪个方子:“这位郎中,你这是拿来治病的?” 许黟看着他:“是啊,用来治病的。” 学徒嘴角一抽,看来是问不到什么了。待那人一走,他就跑去诊堂里告诉里面的大夫,说刚才有个奇怪的游方郎中来买药,买的都是治疗积食的,可问那人却什么都不说。 结果不但没讨到好,还被大夫训了一顿,骂他学医这么久,还记不住什么是医德医风。 学徒满脸委屈,他不就是觉得奇怪嘛…… 第18章 “汪汪汪~” “我回来了。” 许黟推开木门,守家半天的小黄欢快扑过来,与初见对比,现在的小黄大了一圈,摸着皮毛光滑,长大不少。 小黄变化的不止体型,还有眼睛,琥珀一般的眼睛愈发的橙亮,倒映着许黟俯身的影子。 他拆开还带着温热的油纸包:“等急了吧,给你带的烧肉,慢点吃……看着我干嘛,我不吃你的。” 逗了一会小黄,他进到屋里,把药材放到清出来的桌面上,转身去到灶房,烧火煮水。 来到这里后,他喝的都是煮开后的水,连小黄喝水的碗,装的水都是煮开的。 煮好的水装到陶罐里,许黟准备来做晚饭。 大米、黍米一起淘洗,用陶罐煮米饭,煮到八分熟,就可以将洗好切好的腊肉片搁在上头焖,焖出腊肉的香味,便能调味了。 淋上两圈酱油,再磕一个鸡蛋卧在中间,看着蛋清逐渐变得洁白凝实,许黟丢了一把蔬菜到上面,用热水化开一小勺粗盐,浇到焖熟的蔬菜上。 不多时,这腊肉烧饭就做好了,许黟把火盖灭,端着陶罐出来。 这腊肉烧饭,是许黟唯二能拿得出手的手艺了,与其他菜肴对比,步骤简单容易操作,还不会做得非常难吃,就是不能经常吃。 天色渐黑,许黟点上油灯。 用陶罐烧的饭,锅底有一层焦黄的锅贴,趁热吃时,脆硬带着嚼劲,味道比煮软的米饭还好吃。 就是有点费牙齿。 吃完饭,许黟没有急着休息,买回来的药材有点多,他回屋把需要泡水的药材先给泡上,需要炮制的也不例外。 很快,屋里飘着浓重的醋酸味儿。 许黟微微皱着眉头,想着用手帕做成临时口罩,一摸袖口摸了个空。 啧,没摸到。 许黟眨了眨眼,想起他白天将手帕送给小孩了。 没有手帕,许黟只好暂时忍着,将醋倒完后,立即把陶盖给扣上。 屋中有计时的漏壶,许家的漏壶是木制的,壶底凿有一个细小的孔,孔的下方放一个盛水的工具,等水都滴完,十二个时辰便过去了。而使用漏壶的人,便是利用孔口流水使得壶里水位变化,算出对应的时间[注1]。 许黟观察了一会儿,看到时间差不多,就把泡在醋里的药材捞出来沥干。 做好这些,时候不早了。 许黟端着水来到房间,关上门正要脱衣服洗漱,忽而听到一阵如同幽灵般的呻吟。 许黟解扣子的手一顿:“……” 他仔细去听,发现这声音从隔壁墙传过来的,再思忖地想了想,许黟就知道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是与他一墙之隔的陈账房家呀。 听这若有若无地痛哼声,看样子陈账房的病还没好,不知道陈大夫如何诊断的,开的是什么药方。他白天挺早出门,晚上回来得又晚,没有闻到隔壁熬药的味道。 他不知。隔壁的陈账房,此刻十分埋怨陈娘子。 本以为他被娘子训了一顿,再去许小子那里开张药方吃,他这病就好了,不用继续这般折腾人。 哪想到,陈娘子去了一趟,空着手回来告诉他,说那许小子没同意。 陈账房当即变了脸色:“你说难听话了?不是你说那小子比孙大夫厉害,要去叫他来的吗?怎么没叫动人过来?” 说罢就怨起来,“那小子心高气傲,肯定不愿意过来给我看病,我就说不让他看,你偏偏要去请,现在被人赶回来了吧,你这妇人,就会丢我的脸!” 陈娘子听得火大,冲他喊道:“我败你脸了?陈二旺你听听自个说的可是良心话,要不是我忙前忙后的伺候你,你以为你还有这力气来骂我。” 陈账房缩了缩肩膀,又怂又不服气:“那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哎呦——我,我还不想死嘞。” “死不了!”陈娘子瞪他,往时风情万种的桃花眼,这会只有咬牙切齿,“我去给你请陈大夫。” “……”陈账房沉默。 他努了努嘴,小声嘀咕:“陈大夫出的诊金那么贵……” 陈娘子捂着胸口喘气,气得骂道:“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你选一个!反正你要是死了,我就带着嫁妆改嫁离你们陈家远远的。” 陈账房吓得不敢再顶嘴。 至那天过后,喝陈大夫开的药方已经有两天,陈账房觉得自己肚子好受一些,却迟迟不见好。 不免又疑神疑鬼,怀疑陈大夫的实力不行,要不然,他喝了两天药怎么还不好。 他眼神忧郁地看着坐在煤油灯下缝衣服的陈娘子,心里埋怨的想,当时要不是他娘子没有请来许小子给他看病,他这会还用继续这么受罪? “怎么还不睡?”陈娘子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烦,放下手里的活儿问他。 陈账房扯扯嘴角:“难受,睡不着。” 陈娘子盯着他脸色看,较之前的脸色比,陈二旺这两天气色好一些了。当时陈大夫就说拖得有些久,应该早点请他过来的。 她不紧不慢地说:“还要喝一旬药汤。” 陈账房不乐意了,再继续躺下去,主家就该把他辞退了,哪里还留着他:“不得行,我都躺快十天了,再不回茶楼里,那里可还有我的位置!” 陈娘子一时无语:“……” 她该不该告诉陈二旺,早在三天前,茶楼的小二就跑腿过来一趟,转告了主家的话,让陈二旺以后不用过去了,一道捎来的还有两贯体恤钱。 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住,陈娘子不再瞒着,把茶楼小二带来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听。 陈二旺听完,脸色都白了。 他抬起颤抖着的手指头,眼睛瞪得欲裂:“你……你这妇人,怎么不把人拦着,还不告诉我这事,你是不是想要害我,我好不容易得的这账房位置,都被你给毁了。” 说着说着,他涕泗纵横,神色悲切而愤懑,好似面前不是他家娘子,而是血海深仇的恶人。 陈娘子被他这意外的反应惊呆住,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 可又看这哭得像丑□□的陈二旺,她就知道,对方是真的恨上她了,不是她一时错觉。 “你竟然怪我?”陈娘子咬着牙,不甘示弱地喊道,“你凭什么指责我,那茶楼的小二说得明明白白,不过是来传话的罢了,你以为拦着他,你就能回茶楼当你那账房的?我告诉你陈二旺,你要是个顶天立地的郎君,就该病好了提着礼去主家,求得恩典让你继续当账房,而不是在这里怪罪我。” 说到后面,她语气渐渐冷下来,看他这模样,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当初爹爹是瞎了眼,给她定这么一门操心劳碌的亲事。说到底是她命不好,才搭上这么一个没本事还怪罪女娘的郎君。 …… 隔壁的争吵声,一阵阵地传来。 夜露深重,却也挡不住那难听的哭声。不一会儿,外头好像有人支开了窗户打探,而后,隔壁的哭声熄下来了。 想来,陈账房也知道哭得这么难听也是丢人的。 许黟迷迷糊糊地想着,翻了个身,毫无负担地继续睡。 当年他能在家里人来人往的药材仓库里趴着睡觉,这点吵闹,影响不到他。 …… 翌日,旭阳升起,巷子口响起打鼓声。 许黟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练五禽戏和忽雷太极拳。 这具身体还没有形成条件反射,一套五禽戏完毕,这才刚刚热身。 接着,他又呼呼地出拳,拳劲不再软绵,弓腰抬腿、虎扑、双臂展翅……灵活有力地一套练完,后背已经布满汗水。 在北宋当名医 第16节 许黟拿着毛巾擦拭额头,接着又继续苦练忽雷太极拳。 练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要把以前的功夫捡起来,他需要每天都要晨起,空腹锻炼半个时辰。 早些年,许黟是没有想过要练拳学功夫的,原是许爸请了两个师父教家里的大哥,他觉得有意思跟着一块学。 这么一学就是十几年,读中学的时候还拿过省区青少年武术比赛第一名。 他之所以急着把这忽雷太极拳给捡起来,还是因为身在古代,以他的尿性,以后肯定会四处云游,没有一点武功傍身不行。 第19章 “黟哥儿,可吃了早食?” “吃了,唐大叔今个儿是要出远门吗,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我家沐姐儿去年不是嫁去那白马镇了嘛,前些日子捎家使带来好消息,说是有喜了,生了个娃儿,喊我去吃满月酒哩。” “恭喜唐大叔喜得胖外孙。” 过一会儿,又有街坊邻居路过许家的院子,看到许黟在院子里忙活,捣鼓那些药材,停下来打招呼。 对话都很短,但因为打招呼的人多,许黟说得口干舌燥,跑去屋里灌了一壶凉白开,重新出来院子里处理药材。 许黟刚把药材放到灶台上去蒸,隔壁的陈家有人出屋子了。 是陈娘子,在院子倒隔夜的药渣,抬起头,就与对面院子的许黟碰上面。 她脸上血色不好,眼底带着乌青,瞧着是睡不好的模样。 “陈娘子。”许黟礼貌地喊人。 陈娘子点了下头,不像以前那样客套聊几句,有些许冷淡地回了屋。 没过多久,许家和陈家院子,都飘着浓浓的药味。 …… 这次制的消食丸量大,灶房里的灶口足足烧了两个多时辰才歇停。 许黟忙得脚不沾地,中午饭都没吃。待回过神,肚子咕噜噜地叫唤,连带着小黄也是怏怏的,瞧着应该跟他一样,饿得很了。 他喊闲汉去买点卤制的肉食,像五花肉,猪耳朵这些,每样挑一些。 没多久,闲汉带着还有热气的卤肉回来了。 许黟一边付跑腿费给对方,一边问他:“今天外面市井热闹不?” 闲汉道:“热闹的,明后天都有早集和晚集,摆摊的人都多起来了。” 说罢,就又开口:“许小郎要是有什么想买的,还可以找我,我跑腿快。” 许黟见他老实,买回来的卤肉都是好位置,又让他跑腿一趟,买一些蜜糖回来。 蜜糖价高,许黟给了他五钱银子,买回来的不多,用陶罐装着,打开能闻到甜丝丝的蜜香味。 来到这里后,许黟很少吃糖,以前不爱吃甜的,突然就变得对甜感兴趣。 人吃点糖对身体好,许黟挖出一勺,用温水化开,化成一碗蜜糖水。 咕噜咕噜,几口下肚,嘴巴里都是残留的甜味。 接下来,许黟继续搓他的消食丸。 * 另一边,邢岳森去刑父的书房交差。 这不是他第一次领采办的活,家中四房三十多口人,他要采办的东西非常多。 除了药材之外,还有布料、冰块、柴油盐等,大大小小的有上百样,自然不可能全让邢岳森亲力亲为。 他主要亲手负责药材和冰块。 药材关系到家里人的健康问题,冰块则是价贵且稀缺,每年都需要提前三个月预定,要不然等夏日到了再去买,别想买得到。只派一个小厮,对方怠慢的可能性高,还不如他亲自跑一趟,反而省事省时间。 刑父听完他汇报,很是满意:“不错,森哥儿如今不需要我叮嘱了,以后还需谦恭虚己,不可傲睨自若。” 邢岳森微垂下眸子:“父亲,我明白。” “嗯。”刑父颔首,问他还有事吗。 邢岳森:“明日我要和许黟去集市,过了午时,许黟会来家里给祖父诊脉。” 刑父一愣,皱着眉问:“许黟是谁?” 邢岳森哑然:“……” 他叹气地说,“是前阵子我在半路结识的好友,如今祖父喝的汤药就是他开的药方。” 刑父焕然大悟:“是他呀,既然约了人家,那就不可怠慢了。”说着,他也好奇这个让儿子上心的人是何方神圣,“给你祖父诊脉完,带过来与我喝杯茶。” 许黟对此一无所知。 次日一早,他练完拳,外面的门被啪响。许黟放下袖子出去开门,见到穿得仿佛一只绿色孔雀的邢岳森站在门外。 在他的后面,还停着一辆套着驴子的辇车。 “刑兄,这么早就来了呀。”许黟诧异。 邢岳森道:“不早了,从南街去城隍庙要半个多时辰,太晚去没位置停车。” “这是你的车?”许黟目光往后看,露出打量的神色。 他在街道看到过不少用驴子拉的辇车、舆车,却没亲自坐过,不晓得坐驴车会是什么体验。 两头驴子都套着绳索,由辇夫牵在手中,辇夫穿着棉布短褐,约莫三十多岁,瞧着憨厚木讷。 人却很有眼见力,早早就搬出上车的木凳,牵着绳恭候在一旁。 “快坐上来,我们早去早回。”邢岳森喊。 许黟让他等一会,他回屋换一身方便出门的衣服,毕竟穿着短衫出门逛集市不合适。 他没邢岳森那般显眼的衣服,长衫不是灰色就是青竹色。他挑了青竹色的换上,再戴碧青色的方巾。 接着,他还提着一个包袱出来。 邢岳森挑眉:“这是什么?” “消食丸,还有摆摊的东西。”许黟说道。 邢岳森:“?”更加疑惑了。 难不成许黟不是去逛城隍庙集市的,而是去摆摊? 邢岳森顿时来了兴致,锦衣玉食地长到这么大,他还没做过买卖挣过钱,也许今天跟在许黟身边,他可以体会到不同的人生乐趣。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棚,这棚子不算窄,里面可以坐两三个人,铺着软包,坐在上面并不磕人。 车子启动时,也不算摇晃,许黟还可以撩起帘子看外面。 不过他看外面的机会不多,邢岳森一坐上来,就拉着他聊天。两人性趣相投,一路上都在东聊西扯,时间便过得十分地快,感觉没多久,城隍庙就到了。 他们在离城隍庙还有两百多米的位置下了车,辇夫拉着车子去停车。 两人直接去到集市里,这会集市里已经有不少人在摆摊,越靠近皇城庙,人越多,空出来的都是偏的位置。 许黟随便地找了个地方,将包袱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一张折叠木凳,一张写着“消食丸”三个字的麻布,三十包消食丸。 看他准备得如此齐全,邢岳森啧啧两声,眼里都是佩服。 “黟哥儿小我这么多岁,心智比我高不少。”他都没想到这么多。 许黟嘴角一抽,放在现代,他可比邢岳森还要大两岁。 “我要在这边待一段时间,刑兄可以先去其他处逛逛。” 邢岳森摇头,说道:“我不去,我在这里看你是怎么卖消食丸的。” 周围都是短衫短褐摆摊的人,而邢岳森穿得像开屏的公孔雀,站在这里格格不入。 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这是哪家的小官人,长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养眼得很。 这时,同样养眼的许黟就低调多了,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但也因为邢岳森,也使得有些人关注到许黟的摊子。 很快,就有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公子停在摊位面前,他看看旁边的邢岳森,又看看许黟,脸上是疑惑和震惊。 邢岳森看到他时,也是罕见的没有多少好脸色。 看样子是认识的人。 果不其然,花公子开口:“刑五少家里已经沦落到需要来市集摆摊地步了吗?” 那口吻,那眼神,显眼地在阴阳怪气。 邢岳森脸色微冷:“这好像与鑫小少爷无关。” “哎呀,咱们好歹是同窗,彼此互相关照,这可是老师时常提起的话。”姓鑫的笑容不达眼底,打趣完邢岳森,又看向了许黟。 他在许黟的脸上看不到熟悉感,想来是不认识的人。穿的嘛……他眼底露出嗤笑,现在的穷人也爱惯做书生打扮。 “你卖的这消食丸又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他说着又问,“还有邢岳森和你什么关系,能让他在这里陪着你摆摊。” 许黟:“世间有万物,没听说过证明你见识还少。第一次见面就打听别人的关系如何,是交友大忌。” 鑫盛沅怄气:“我可没说要跟你交朋友。” 许黟:“哦,那你问我做什么。” 鑫盛沅:“……” 好气,竟一时找不到话说回去! 邢岳森笑起来:“黟哥儿,不错不错,这种人不能惯着。” 许黟点点头,又问姓鑫的:“买药丸吗,治积食,顺理气,调理肠胃都可服用。” 鑫盛沅看着那药丸,嫌弃摇头:“我才不买市井里没有出处的东西,你这药丸谁知道有没有用,不买不买。” 许黟眨了眨眼,不再理会他。 在北宋当名医 第17节 结果这人还不走了,仿佛要和他们干上。那架势,一看就是平日里骄横矜贵,没受过一点委屈。 在许黟和邢岳森这里讨不到好,就耍起小孩子脾气。 邢岳森知道鑫盛沅虽然嘴贱欠揍,却也不是个爱玩阴的,见他不走也没打算去管他,继续和许黟唠嗑。 至于鑫盛沅本来是懒得去听他们俩在说什么的,结果听着听着,就入迷了。 从满脸抗拒地高傲站着,变成了聚精会神地侧着身,耳朵高高地竖起来。 听到兴致的部分,他突然来了一句:“然后呢?” 第20章 说话声戛然而止,许黟和邢岳森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 邢岳森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许黟道:“他一直都在。” 鑫盛沅被他俩盯得有些恼羞,耳根微微发红,眼睛欲盖弥彰地瞪圆,唇红齿白的,张着嘴否认:“这里是早集,不是你邢家的产业,我站在这里与你有何干。” 说到后面,他理直气壮地挺了挺高傲的胸膛。 邢岳森:“……” 好一个倒打一耙呀,这小子如今是越来越老成厚脸皮了,不再像以前,说两句就气得跟锦鲤一样,鼓着腮帮子,呼呼喘气地甩袖离开。 许黟淡笑不语,他看出来了,两人看似不对付,又喜欢有事无事地找对方麻烦,但都是无伤大雅的吵吵闹闹,跟小朋友斗嘴一样。 想要忽略鑫盛沅这么大的人是不行了,许黟就任由他继续站在那旁听,继续跟邢岳森讲刚才没说完的前朝典故。 时下科考,多用的是耳熟能详的典故来举例说明,但越到后期的科举,那些典故都被前辈们写烂了。许黟说的,就是他在现代经常听,但时下人很少接触过的。 若不然,也不会引得两人都听得这么入迷。 早集里来来往往的人开始多起来。 许黟摆摊的位置比较偏,过去半个时辰,都没有人过来询问消食丸。 他也不在意,说话说多了口渴,就指使鑫盛沅去买三碗甜汤。 鑫盛沅扁嘴:“怎么不叫他去买?”他指向旁边的邢岳森。 邢岳森乐了:“是谁站着不愿走,在这里听别人说话?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鑫盛沅一噎,有点苦恼地皱起眉,不知道该不该听话地去买甜汤。 许黟道:“你去买的话,我等你回来再继续说。” “行罢,我去去就回来。”鑫盛沅说完离开。 邢岳森也没有急迫地接着问,反而是弹了弹长衫,悠哉地等着。 “看来你并不是真的讨厌那鑫小少爷。”许黟笑着说。 邢岳森没有否认:“谈不上讨厌,他这人就是娇气了一些,说不得骂不得,让人有点厌烦。” 许黟:“……” 他目光看向周围的小摊子,时人摆摊,有像许黟这么简单地铺个草席摆上货物的,也有推着车,将售卖的物件放在上面,车架上还挂着布条、木板,写上“某某吃食”“某某玩意”等。 来逛集市的,多是穿得体面的女使、妈妈、小厮,戴着帐帽不露面的小女娘,长衫装扮的官人郎君…… 他们出手大方,买的也多,摊主们恭恭敬敬地笑着脸说着吉祥话,也能讨到二三个赏钱。 许黟把目光收回,鑫盛沅提着精致的木盒回来了。 他去城隍庙旁的茶楼买的香梨饮,用梨肉熬煮得粘稠,加上蜜糖、梨花瓣、白芝麻。 闻着是梨香和花香,喝起来甜口清爽,令人回味无穷。 他们三人一人一碗,悠悠闲闲地享受着美味的甜汤,还没喝完,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喧哗声。 紧接着有不少人往那声音地方向跑过去。 没一会,就有人喊“要死人了!” “这是怎么了?”鑫盛沅好奇地伸着脖子朝那围观的人群张望。 而许黟已经快步上前,挤进人群里。 鑫盛沅“欸?”了一下,刚想问邢岳森他这是去做什么,就见邢岳森也跟着跑去了。 “……啊,你们等等我。” …… 人群的中间,躺着一个双眼抽搐,面色紫青,口角歪斜而牙关紧紧咬着的老汉。 老汉旁边跪着一个不知所措的老妪。那老汉还有一些意识,布满粗粝茧子的手掌紧握着老妪的手,似乎想要说什么,又痛苦地什么话都说不出。 老妪哭着喊他,一边跪地哀求围观的人们:“求求……求求救人……醒醒啊,你可千万不能睡啊……” 随着她的哭喊,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 “这老汉是怎么了?” “唉,我就在隔壁摆摊呢,这老汉好端端地突然就抽着眼歪斜到一旁,这不,倒在地上,看着不行了。” “这……怪可怜的哦。” “这是犯病了吧,也不晓得是什么病。” “有谁去喊大夫了吗?” “……” 无人回应这个问题,不认识的人,哪里会有人帮忙请大夫过来。 许黟紧皱着眉头,不做声地观察老汉的情况,从面色和症状上来看,有概率是高血压。 那老汉看着不过四五十岁,正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就这么倒了,这一家子恐怕就少了一个能挣钱养家的人。 许黟作为医生,实在做不到坐视不管。 权衡一二,他就看到老妪想要去拽老汉起来,急忙大喊出声:“不可!” 他突然大喊,把终于挤到旁边的鑫盛沅吓一大跳。 其他人也望向了许黟,见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都面带困惑。 许黟深吸气地说:“我是游方郎中,这位老妪可否让我医治一二?” “……你?”老妪犹豫了一下,这少年郎太过年轻了。 邢岳森也反应过来,立即说道:“老妪您尽管信他,如今这状况要是不及时医治恐怕要无力回天,不如就请让他一试,诊金和药材钱我帮你出。” “是呀,看着都不行了,要是能救回来呢?” “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反正都这样了……” 听着周围人的劝说,老妪咬咬牙,不再犹豫地跪到许黟面前,哭喊道:“求大夫救命,我愿意做牛做马……” 许黟拦下她,严肃道:“我会尽所能,还请诸位让开一些。” 他话音一落,围观的人稀稀拉拉地让出空间,留下许黟和老汉还在原地。 那老汉是半侧躺的姿势,许黟连忙小心地将人摆放成平躺,又随手抄起旁边的小矮凳,把他的脑袋枕高。 接着,他半跪地蹲下身,一手诊脉,另又俯身到老汉的胸腔处,倾听着心律如何。 “他这是在做什么?”鑫盛沅哪里看过这样的场面,不解地询问旁边的邢岳森。 邢岳森瞪了他一眼:“安静。” 鑫盛沅抿嘴,乖乖地闭上嘴巴。 其他人都下意识地闭住呼吸,直到许黟抬起头看向老妪,询问她几个有关于老汉的问题。 “最近可有头晕的情况?” “有、有的,这两日他有跟我说,头时而晕得厉害,但很快就好了。” “睡眠如何?” “不……太清楚。” “吃饭呢?” “正常的,他近来胃口极好,能吃两碗米饭。” “……” 许黟问完,心中有了成算。 但人已经是昏迷状态,再不唤醒过来,恐怕凶多吉少。 在紧急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刺激相对应的穴位,将其唤醒,再通过后期药物治疗,针灸推拿。可他现在身处集市,周围并没有可以施展的针灸针。 不过很快,许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脱下老汉穿在外面的粗布短褐,露出里面的内衫,找准穴位后,双手大拇指按住曲池穴与涌泉穴。 得力与他最近有时常锻炼,捡回来一些力道,刺激穴位需要巧劲,力道也不能轻,要不然没有效果。 按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老汉终于有反应了。 他痛苦地“嗯嗯”两声,眼皮抽搐着想要睁开。这时,许黟其中一只手松开穴位,朝着另外的降压沟摸去。 紧接着,许黟突然爆发力度,快准狠地往那位置一捋,顺着经络,一点点地游走在膀胱经、胃经和肝胆经…… 他手法很快,周围的人看得阵阵惊奇,更令他们意外的是,随着这些动作,老汉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 “真的醒了!” “这小大夫好生厉害!” …… 在北宋当名医 第18节 老妪见状哭着扑身过去,心有余悸地看着老伴,嘴里念念有词。 许黟离得近,听出她在反复念老天爷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勾起嘴角,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一边扶着老汉起来,一边站直身。 老汉知道是这俊秀的少年郎救了他,当即泪眼婆娑地感恩致谢,还要携着老妪跪地拜谢他,被许黟眼快地抓住胳膊,不让他跪地。 许黟叮嘱:“老汉不可,你刚醒,不可多动,还是慢慢坐下来歇一会。” 两人哪有不听的,老妪急忙搀扶着老汉坐到自家摊位的木凳上。 这会,许黟才注意到,这老汉和老妪,两人是来集市里卖竹筐编篓的。 邢岳森和鑫盛沅也走过来了,邢岳森见过许黟光凭转述症状就可以开药方,并没有太怔然。而鑫盛沅对许黟的感观已然大变,眼里都是对他的崇拜。 他急忙忙地追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就那样一按一压人就醒了,好生厉害呀。” 许黟:“……” 按穴有不少讲究,一时半分根本说不清,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老汉的病情。 以老妪的说辞,他应该是第一次犯病,证明还不算太严重,刚才要是有个壮汉扶住他,不至于昏迷不醒。 如今没有高血压一说,中医辨证论治主要是肝火亢盛、阴虚阳亢、阴阳两虚等。而从老汉的脉象和病症诊断,该是阴虚阳亢,可用镇肝熄风汤,配合针灸治疗。[注1] 他根据病人的身体情况,修改了几处镇肝熄风汤的药用量,而后又叮嘱老汉平时该注意的地方。 平时不可多食发物、腌制菜等,饮食需注重清淡有营养,可多吃蛋白和瘦肉。 老妪面露难色:“以后不能吃肥肉了吗?” 乡下人穷苦,只有过年过节才舍得割点肉回来吃,自然是选肥美油水多的白肉,好多吃一点荤腥。 许黟轻叹:“可以吃,但切忌多吃。” 第21章 许黟出医术,邢岳森负责出钱,这便是还没看病之前就说好的。如今许黟把药方开了,该叮嘱的也叮嘱了,终于到邢岳森兑现承诺的时候。 他今日出门是约好友来逛城隍庙集市,带出来的钱还没有花出一文。 这会,他取出一块成色不错,足有三两的银块递到老汉的眼前。 邢岳森:“这钱应该够老伯的买药钱,若是后面不够,还可以去西街的邢家报上我的名字。” “这……不行不行,我怎么能拿刑官人的钱。”老汉惶恐,拘束地惭愧道,“先前要不是许大夫出手相救,老朽的命恐怕就要折在这儿,怎么还能厚着脸皮要您的钱。” 一旁的老妪重重点头,那凶险的处境还历历在目,她怎么都不会忘记,在无望的时候,有个大夫愿意伸出手搭救他们。 要是还如此不知羞地拿钱,那他们可白活这几十年了。 老妪想到这里,小心地拽了一下老汉的袖口,说道:“是我们该给许大夫诊金才是。” 老汉回过神:“对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他急忙地就要起来,翻出他贴身藏在内里的钱袋,一边生怕许黟等急了生气,急急地又说,“许大夫您稍等一会,我这就拿钱给您。” 许黟看不过去,抬手拦住他:“不用的老伯,你的诊金有人出了。” “啊?是、是谁呀?”老汉有些愕然。 许黟指了指旁边的邢岳森,笑着说:“他呀,他刚才就说了,只要信我,诊金和医药钱都由他出,那我自然是要找他拿钱。” 邢岳森心领神会,理因如此。大丈夫言之有信,他都说出口了,怎么能只说不做。 不用许黟眼神示意,他拿出一块成色不错但更小一些的银饼递给许黟。 许黟从容接过,指腹微微搓着银饼,这银饼表面不算光滑,有些凹凸的小点,拿在手里有一两多重。 一出手就以银子来计,邢岳森不愧是商籍子弟。 许黟心里轻叹,他以前过的也是这种潇洒日子,不用为钱财操心,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后面,老伯再如何推搡着不要,这银块还是留了下来。无它,邢岳森说拿出手的银子就不会再收回去,要是老汉不愿意拿,就丢给丐儿。 许黟心里偷偷竖起大拇指。 旁边的鑫盛沅不甘示弱,他二话不说,也拿出来银块塞到老汉怀里,用的是同样的说辞。 许黟:“……”现学现用,年轻人的脑子就是灵活。 …… 三人别过老汉和老妪,回到许黟的小摊,摊上的消食丸还在,这时,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围了上来。 不多一会,许黟的摊位就围着四五个人。 “小大夫高义,在那样急险的情况下都愿意出手救人,可谓是赤子之心,功德无量。” “在下实在佩服,不知小大夫是哪家医馆的?” “我近来胸闷口燥,不知小大夫可愿意为我诊脉一二?” 许黟对上他们关注的视线,并不胆怯,而是一一道来。 他如今还没有打出名声,今日纯粹是为了救人,不过要是能把救人一事传出去,那也是好的。 省得他当游方郎中,别人看他年纪轻,不信他真的会治病。 再说到那个胸闷口燥的人,许黟给他问诊之后,发现只是小问题,喝一两服解燥解热的降火汤就好。 那人怕自己记不住,还让许黟把降火汤写下来。 许黟无法,借用了鑫盛沅带在身上的笔和纸,写下赤小豆、薏仁、蒲公英叶等。 拿到方子,他感谢地说了好些话,又觉得自己没诚意,看到许黟摊子上卖的消食丸,挠挠头地问这消食丸是吃什么的,如何卖。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纷纷问许黟这是治什么的,他们可不可以买。 许黟挑了挑眉:“这是陈氏消食丸,主治积食……一包里面有五颗,每次只需服用一颗便可。价格是一包十五文,不议价。” 一包十五文…… 这是大多数都能接受,且还觉得便宜的,毕竟在医馆里开一服消食汤,也差不多是这个价。 很快,就有人开口喊:“我要一包。” “我要五包。”另一个人见状,生怕别人抢了去,掏出一串钱,数了数铜子解开绳索就要给许黟。 随着这两人开口,那位胸闷口燥哥担心没他的份,也要了五包消食丸。 隔壁的摊主闻见,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听到许黟说一包消食丸才十五文,都是见识过许黟本事的,没有犹豫地买了一包。 一口气销出去二十多包消食丸,是许黟没想到的场景。 他今天来摆摊,还是第一次尝试,要是觉得可行,他明天还过来。 现在看来,救人真的救对了。果然,爱行善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鑫盛沅对许黟的态度早已改变,在众人喊着要买消食丸时,就想起他是如何拒绝许黟的。早知道如此,他早先时候就不说那些话了,后悔还来得及吗!? 待人群散开,许黟笑眯眯地看着他:“鑫小少爷,你可要买消食丸?” 有台阶下,鑫盛沅忙不迭地郑重点头:“买!剩下的我都要!” 许黟挑眉:“就剩两包。” 鑫盛沅:“……” “噗。” 旁边有人发出短促地笑声,是邢岳森。 他倒不是故意的,单纯是觉得许黟人挺有意思,逗人的方式很独特。 “既然只有两包,那我也是要的。”鑫盛沅红了红耳朵,没去看邢岳森看好戏的脸。 “行,一共三十文。”许黟说道。 两人也算是相识了。 许黟看他年纪还小,总忍不住想要逗一下,不过古代人早熟,他倒不至于觉得鑫盛沅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小白。 今日份的摆摊结束,他将包袱收起来提在手中,打算好好地逛一下这城隍庙集市。 邢岳森和鑫盛沅两人一起作陪,他们今天也是要来玩的。 许黟把想买的东西都买了,一边听鑫盛沅还在夸刚才的事迹。 “你说起学问那么好,医术也如此精湛,怎么只当游方郎中,不读书呢?” 要是读书的话,肯定能考取功名。 许黟笑着摇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若是把精力用在做学问上面,就没法更深地研究医学。既已作出选择,有些东西就该舍弃。” 鑫盛沅还是觉得可惜,此时此刻的他,就如同当时的邢岳森。不再单单把许黟当做游方郎中,而是想要结交的对象。 聊到后面,鑫盛沅想请他们去酒楼吃酒。 许黟和邢岳森婉拒了,他们还要回一趟邢家,给刑祖父诊脉。 “好吧。”鑫盛沅有些不舍,而后一本正经地行礼,“我名盛沅,还未取字,东街的鑫府是我家。我在家里排行最小,好友都喊我鑫幺,要是你愿意,也可以这么叫我。” 许黟点了点头,同样报了姓名地址。 人在外,多一个朋友不嫌多。 第22章 邢家大宅。 坐落在西街安居巷,是一座三进三出的三进院落。院落与院落之间连着的走廊,摆放着各色名花,花团锦簇,回廊曲折,上有精美绝伦的浮雕,下有供人歇息的美人靠。 邢岳森带着许黟从正门里进来,他们刚走到前院,就有个小厮飞快地跑去通报。 阿目在一旁垂着眼解释:“是老太爷的意思,说少爷带许大夫来的话,得立马去通报。” 在北宋当名医 第19节 “那我们先去祖父那里。”邢岳森看着许黟说。 许黟颔首,同意了。 他来刑府就是要来给刑祖父问诊的,自然是先去他那边的院子。 刑祖父作为邢家退休的前当家人,院子安排在二进院的主屋。屋外有个四十来岁的妈妈守着,在许黟他们过来前,就已经得到消息,静静地候在外屋。 “森哥儿,老太爷在里面等着你呢。”妈妈在看到邢岳森时,笑容满面地渡步过来,“这位就是许大夫吧,瞧着多精神俊秀,我们家老太爷近来念叨了好几次,就盼着你能早点过来。” 邢岳森轻咳一声,说道:“林妈妈,我先带黟哥儿进去见祖父。” 林妈妈福了福身,撩起门前的丝帘,送他们进入。 屋里有药香味,夹杂一缕飘渺的熏香,闻着不是寻常的檀香、沉香,味道更淡,藏在药味中,并不违和。 许黟敛起好奇,目光落到主屋里的床榻上,刑祖父因喝了他开的药方,如今可以勉强下地走动一两分钟。 此时,他身子被小厮扶着坐在榻边,浮肿的双腿盖着薄薄的福寿纹锦缎。 病重了三年,他看起来面容苍老,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些许,银黄与黑色相间的头发裹在如意白玉方巾里,微带浑浊的眼睛依旧精神,是个自带威严的老人。 在许黟打量对方时,刑祖父也在观察着这位令孙子赞不绝口的小郎君。 穿着朴素的旧衣裳却站如青松,剑眉星目,面容俊挺,周身气场从容淡定,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祖父。” 邢岳森进来后,恭恭敬敬地对着祖父行晚辈礼。 他刚想介绍许黟,就见到祖父对着许黟招了招手,露出慈和的笑容:“许小郎可吃过午食?今日跟森哥儿去逛集市,可尽兴了?” 许黟淡然地走到他旁边,先行揖礼,而后坐下。这么近的距离,能更好地观察病人的病情。 他不急不慢地开口:“给令祖公问好,我和刑兄都已吃过午食,老请您还惦念着。” “吃过就好。”刑祖父拉过他的手,拍了拍,寒暄起家常。 左不过是如今他一个人生活,可有麻烦的地方,饮食的问题可有解决,有没有考虑以后继续读书…… 许黟应付长辈,向来轻松,面对刑祖父的诸多问题,都是迢迢而谈,丝毫不逊色。 看得身旁站着的邢岳森不自觉地挑起眉头,心里直呼许黟有本事,他每次来给祖父问安,都做不到这么轻松。 很快,许黟进入今日的主题,要给刑祖父把脉问诊。 “望”、“闻”、“问”、“切”,在聊天时,许黟便已经在观察刑祖父的面色与精神状态,又因坐得近,刑祖父身上传来的味道,他都能闻得一清二楚。 接着,他打开带过来的药箱,取出从集市里刚买回来的脉枕,让刑祖父伸出左手。 许黟先细细地切脉,脉象弦细沉迟,证明寒湿之邪已阻碍气血运行,从而导致双腿浮肿,主在关节位置血液流通不畅,这便导致刑祖父在痹症病发时,突然就无法行走的缘由之一。[注1] 他又在右脉象中诊出,刑祖父这三年少于运动,胃口不佳,抵抗力下降,伴有挺严重的阳亢。 阳亢便是高血压,与集市上那位老汉的阴虚阳亢病症并不相同。大抵是刑祖父年纪上来了,又加上生活富庶,身体不好,得的老年病。 看来他还要再开一个药方…… 许黟问刑祖父,平时里可会头疼。 “会,左额偶尔夜里犯疼,还会出现耳鸣。” “可犯过晕?” “这可就经常了,时常想要翻身时就会有晕眩的感觉。”刑祖父说完,心情沉重地问,“许小郎,我这是还有其他病症?” 因得了痹症,后来请过来问诊的大夫,都主治痹症,反而忽略了其他病症。 像刑祖父得的阳亢,就要属“富贵病”了,年轻时爱吃酒,爱吃油炸肥腻的食物,到老年,依然没有多少节制。等犯了痹症,才逐渐以清淡为主。 若是按时下的医者诊断,这便是属于淤血型的阳亢,通常以放血为主要疗法,再搭配邻近取穴法,会有一定的疗效[注2]。 但想要彻底根治,还是难上加难。 以刑祖父如今的高龄和阳亢程度,至多只能稳住血压,治好是不行了。 许黟默了默,还是选择将实情斟酌而隐晦地告诉刑祖父和邢岳森。 “令祖公的脉象细弱沉迟,带有淤血之症,需要开个药方好好调理,因痹症缘故,还导致了脾胃不畅,可以在胀肚难受时服用消食丸。” 邢岳森在听到淤血之症的时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读过几本医书,知道这淤血之症是什么。 可在祖父面前,他终究还是把那一丝不安给按捺住了。 待许黟开好药方,背着药箱走出刑祖父的屋门,邢岳森二话不说,就拉着他来到自个的院子。 他喊阿目去备茶备点心,再亲自把门给关上。 这一刻,他才急切地问许黟:“你说我祖父有淤血症,是不是书中写的阳亢之症?” 许黟看着他:“对。” 邢岳森情绪激动:“那不就像早上看到的老汉,他……像他突然就摔倒昏迷不醒。” 要不是当时有许黟在场,那老汉眼看就活不成了。他刚经历过现场,对那情景可谓历历在目,不过短短半日,祖父也可能会出现这种场面。 思到此,他突然心脏揪疼,呼吸粗重起来。 许黟见状,立马抓起他的手掌,在他掌面腕横纹上方三指宽的位置,按揉着中间的内关穴。 “刑兄,冷静一些。”许黟语速平缓地引导,“只要对症下药,不要让他老人家情绪激动,是不会有事的。” 他按揉了一炷香的时间,见邢岳森呼吸渐渐平稳,脸色恢复正常,才平静地松开手。 待邢岳森冷静下来,他感激地看着许黟,有感而发:“黟哥儿,我子腾今生有缘识得你,实在是三生有幸。” 说罢,他就深深鞠了一个躬。 子腾就是邢岳森的字。 许黟还没到十八岁过成年礼,还没有字,因而,他一直没有称呼邢岳森子腾。 突然听到他自称字,许黟有点不习惯地挠了挠头,久违地想到一个问题,他家里还有长辈吗? …… 从邢家出来,许黟带回不少东西,一部分是刑祖父以长辈的名义赠予的。在知道许黟为了救双亲,家中的家什都当了,特意命下人送来一套榉木家具。 虽是用寻常的榉木做的,但做工精细,附有雕花游云,摆放在简陋的草木屋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说起来,在邢家下人用两辆车才把家具送到南街石井巷时,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没一会儿,左邻右坊都知道许黟认识西街邢家的小官人,还跟人家是好友关系。 这让后来知道这事的陈二旺后悔不已,悔恨不该早早看不起许黟,讨得如此下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天,是与严大夫约好交易的日子。 许黟天不大亮就醒来,先照旧练一个时辰的五禽戏和忽雷太极拳,再吃完早食后,揣着消食丸出门。 出门前,他把孤独守着家,可怜兮兮的小黄给带上。 第23章 农历四月,又称孟夏,天气渐渐闷热,昼夜温差颇大,晚上还要盖着被子睡,白日里则越来越热,过了晨早,悬在空中的太阳光就开始变得不友好。 街上卖冰饮的更多了,许黟每走几十步,就能看到有小贩在贩卖各种各样的冰饮冷食。 其中很受盐亭县百姓喜欢的,当属从汴京传过来的“细嗦凉粉”,有咸口和甜口之分。那凉粉是用豌豆做出来的,如同倒扣的糯白色玉盘,用竹刷子一刮,就能刮出一碗透亮的细粉条。咸口淋的是加了盐巴的葱姜水,甜口是蜜糖水,价格都很便宜,咸的两文钱,甜的三文钱。 寻常人家只要生活过得去,都舍得买一碗带回家。 因此,坊间里,卖得最多的就是细嗦凉粉了。 闻着味,许黟心里默默地想,等会交易完,他也要买上两碗。 如此想着,他脚步轻快而稳,很快就来到西街的济世堂。 济世堂里有几个学徒在干活,俨然是西街最大的医馆了,听闻他家也有分号,东家是做药材买卖的,因此请了几个坐堂的大夫,但营收还是靠卖各种制出来的药丸、散剂。 严大夫是坐堂大夫,同时也兼管济世堂盐亭县分号,所以说医馆是他开的也不为过。 他能做主和许黟做买卖,除了看在邢家的份上,最主要还是,许黟做出来的消食丸是好东西。 马上就要真的入夏,贪食冷饮的富贵人家越来越多,他丝毫不担心消食丸销不出去。 他早早就在诊堂里等候着,还交代那日接待过许黟的学徒,看到许黟一来,就来喊他。 学徒那日没有受罚,仍心有余怕,今天想着好好表现,一边清点药材,一边脑袋往外张望。 同是学徒的药童看他心不在焉,问他可有什么心事。 “没,没,没。”学徒怕被抢了活,赶紧否认,“我有什么心……” 话还没说完,他人飞快地跑了出去,把问话的学徒给惊呆了。 “许大夫,您来啦。”学徒喜笑颜开,“严大夫在诊堂里等你嘞,我带您去见他。” “嗯。”许黟淡定回应。 进了屋,与严大夫寒暄两句,学徒热情地主动端来茶,在严大夫的示意下,出去时,还把门给阖上。 顺带牵着小黄去兜风。 * 诊堂里朴素大方,香炉里燃着幽静而清雅的药香。 价格是谈好的,数量也是谈好的。 许黟不打算做太多,他不是商人,想把消食丸卖给济世堂,一是方便,不需要他亲自去一包包的售卖。二是他缺钱。 是的,他真的好缺钱。 哪怕手头上已经有几十贯钱了,他还是好缺。 原因也很简单,他不想一直住在小小的草木屋里。简陋的居室,能安稳的睡觉,吃喝拉撒,不是他来到这里后追求的目标。他想当大夫,也不是只一个游方郎中,还想要开医馆,请学徒帮忙…… 这些都需要很多很多钱,几十贯是不行的,连一辆骡马拉的车都买不起。 许黟把带过来的包袱拆开,里面是分装好的两百颗消食丸。 在北宋当名医 第20节 隔着黄麻纸,依旧能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药香味,比香炉里燃着的药香还要浓郁。 严大夫打开其中一包,看着光滑圆润的药丸,不免心中惊叹,要是济世堂能有这消食丸的药方就好了。 这两百颗消食丸,数量真的不多。 四十包药丸,严大夫不至于每一包都要拆开来检查,他把查验完的重新包上,笑着对许黟道:“当时说好的价格是一包十文,这里一共就是四百文。许大夫是换成四钱银子,还是铜钱呢?” 许黟没犹豫:“铜钱吧。”他等会要去市井里买吃食,用散钱方便。 “好。”严大夫起身,出门去喊了记账的,让他去钱箱里数四百文。 重新回来,严大夫说道:“做买卖,还是有个章程比较好,我提前让下面的人去牙府里办了契书,只稍许大夫签字后,再让下人带着去牙府盖章便可。” 这种小买卖的契书,牙府那边不会严格要求本人到场,只要能拿得出身份牌和契书,就可以花十几文盖章。 当然了,还是得用信得过的忠仆,毕竟像身份牌这种代表身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别人。 许黟打算亲自去。 他还没去过盐亭县的牙府。 这里说的牙府,不是庄严威仪的县衙,盐亭县的县衙设置在东街,占据着一个三进院落。好像县令大人就住在后衙,前面升堂审问的大堂,亦不像电视里面演的那样,平头百姓能在外面张望,看得清里面的场景。 许黟和严大夫在路过衙门前,都是默默地走过。 时下的百姓,本能地不敢在这样的地方大声说话大声走路,生怕惊动了里面的各路神仙。 又行了一百多米,在一处略显得破烂的宅院里停下来,要不是上面的牌匾清楚的写着这里是牙府,许黟还以为来错地方。 进入外面掉漆大门,里头有个穿着松松垮垮的青袍衙役,他坐在藤编摇椅,翘着二堂腿地喝着闲茶,见到有人进来了,虚虚地撩起眼皮子。 见到穿的不是补丁破烂衣服的人,他才晃悠悠地坐直腰杆,询问来牙府办什么。 “差爷好,我们是来办契书的。”严大夫笑眯眯地上前两步,往那衙役袖口塞了十几个铜钱。 若不是许黟想要亲自来,他定然是不会来的。 “哦——原来是严大夫,契书呢,拿来。”衙役捏了捏袖口,没有任何地刁难阻拦。 许黟看着他抽丝的袖口,说话时露出来的满口黄牙,默不作声地挪了挪位置。 严大夫抿着嘴,咽了咽口水,待契书盖上章,还要再美言几句,才从昏暗潮湿的牙府里走出来。 他虚虚擦了擦额头闷出来的汗,对着许黟惭愧道:“让许大夫笑话了,老夫甚少跟牙府打交道,实在作态了一些。” 许黟道:“严大夫言重了,在下就做不到如此自然,以后得向严大夫学习才好。” 严大夫一滞,看了看身侧的许黟,他神色真挚,不似作假。难不成他真的表现得很好? * 在许黟忙着办契书时,小黄在济世堂里被伺候得舒舒服服。 它长得乖巧可爱,大大的眼睛自带萌感,见到它的人都夸它以后会是一条好狗。 被赋予“好狗”称号的小黄,此刻正吃着学徒买给它的猪肉馅烧饼。 四肥六瘦的猪肉馅,经过铁炉子的烘烤,咬一口就能爆出肥美的汁水,吃得小黄下巴油汪汪的。 许黟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它摇晃着尾巴,舔着脸找学徒再吃一块烧饼的模样。 许黟:“……” 养的狗娃丢脸,是他的失职。 许黟扶额,今早小黄陪着它吃清粥白馒头,可把这娃给饿的,尊严都不要了。 “小黄。”他远远地一喊。 还在对别人摇晃尾巴的小黄身躯一顿,而后竖着耳朵转过头,欢乐地吐着舌头四肢飞快奔跑过来。 快要撞到许黟腿部时,许黟敏捷地避开…… 好险,差点就被油汪汪的下巴给撞到了。 他拍了拍小黄的脑袋,取出新的手帕,一边体贴仔细地擦拭它的下巴,一边小声腹诽:“饿了跟我说呀,跟外人讨食你也做得出来,小心我把你送给狗屠夫去,他定是喜欢你这样贪食的狗。” 小黄高兴叫唤:“汪汪汪~” 旁边的严大夫:“……” 走近的学徒:“……” “那个……”严大夫张了张嘴,思忖着怎么问许黟接下来的安排。 许黟听到声音站起来,问严大夫:“严大夫是想问下一批货什么时候送过来?” 严大夫露出笑容:“正有此意。” 许黟说:“还是五天后,差不多这个时辰过来。” 严大夫顿时警惕起来,连忙在许黟还没继续说时,问道:“这五天里许大夫能制多少?济世堂需求的量大,只两百颗远远不够。” 许黟看了他一眼,沉默几秒:“那我多做两百颗。” 严大夫还想继续加码,许黟没答应。 四百颗,不能再多了。要不然他就没时间练拳,去山上采药了。 夏日炎热,再过一阵子,去山上采药会更加累人,再去的话,还不如等秋天到来。 ……嗯,他就这样安排罢,几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的。 第24章 有了这桩长期交易的买卖,许黟每五日就有八百文的入账,除去成本钱,还能余下三百文左右。只要不乱花钱,这笔钱完全够他和小黄的每日开销。 他在盐亭县算是步步为营,站稳脚跟。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黟在练拳时,都会一点点地增加锻炼时长。考虑到这具身体还在发育中,虽现在身高有一米七六以上,却跟以前的他差了不少。 他没敢练得过度伤到筋骨,因此在加到一个半时辰后,他就没再继续增加时长,保留着体力,用在爬山采药挖药上。 依禄山、金鹅山虽都去过了,但皆是没有往深处探,驱使牛车的车把式告诉他,里面有山猪,经常下山作乱,破坏耕田,凶得狠,劝他可不能独自前往。 “也就经常上山的猎户能与那山猪战一战,小郎君你这体格可不行呦,它一冲过来就能把你撞得重伤。” 同行的人附和,聊起他曾听说过的八卦:“前年就有个庄稼汉上山去砍柴,结果运气不好遇到山猪,才一头嘞,差点就把他的命给送了。后来虽然救回来了一条命,但瘸了腿,连田里的活都做不了。” “真这么可怕?”另一个人惊呼。 “可不是,我表哥的三叔公家的儿子当时就在呢,说是流了好多血,那血一路从山上到庄里,下了雨都化不开!” 许黟眨了眨眼:“……” 那人顿了下声,揶揄地问道:“小郎君,现在可还想去?” 许黟沉默一会,点头:“要去的。危险多机遇也多,兴许能挖到什么珍贵的药材。” “!”这人怎么不听劝。 其他人还想说什么,看许黟那淡定自若的神态,下意识地把到嘴的话咽回去。 年少轻狂,又鲁莽,说了这么多都不听,以后肯定会吃苦头。 众人安静下来,许黟的耳朵清静不少,他眺望渐行渐近的山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他来说,也许山上的野兽,危险度会更低。 北宋初期的时候,在刚平定下来后有过一段安稳太平的日子。如盐亭县所属的潼川府,都是一派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可也不代表着,广袤无垠的北宋国土,处处都是如此安逸的画面,往西更远的地方,就是被称作为“蜀道难”的剑门关,长年累月有不少游民、少数民族过来侵犯。 而西北还有军事战备强大,一直虎视眈眈的西夏,与北宋的重文轻武不同,人家在政治上的重要策略都是对立的,都说明西夏存在巨大的野心,不是善茬。更何况,还有辽、金在,与北宋和后期的南宋,几乎形成鼎足而立的状态。 而他们时不时地骚扰边境百姓,那里的百姓深受其苦,尤其西北地区土地干旱,常有旱灾发生,平民百姓们过着水火不容的艰难日子。 许黟很庆幸自己穿来的是盐亭县,同时,他时时刻刻地警惕着,不能在这个时代掉以轻心。 而练拳习武,当然需要寻找时机来验证,他训练的成果如何。 …… 牛车慢慢,终是到达了依禄山脚下。 车上的人陆续下来,跟车把式道别后,各自分开。 许黟背着巨大的竹筐,走在幽静的小道上格外显眼。今天,他特意把从铁匠铺买回来的砍刀带上了。 这把花了“重金”购买的砍刀还算锋利,挥舞时,可以轻松地将前方的杂草、小灌木给砍成两半。 有了它,许黟爬上山的速度加快。 他来到依禄山主要的目标还是中药材,爬了小半段路,许黟便开始了走走停停。 等把半个竹筐装满,他就不再留意那些寻常的药材了。 与同行的人说想碰运气能不能挖到珍贵药材不是说说的,要想尽快地攒到本钱,光靠那些普通药材可不够。 走了大概一刻钟,许黟换了个方向,不再继续向上爬,而是向后面的深山走去。 茂密的灌木林静谧而幽森,时不时有虫叫鸟鸣,还有一些小动物踩到枝桠发出来的细微声响。 “簌簌。” “簌簌簌。” 许黟眉川微微皱着,警惕而颠了颠手中的砍刀。 突然他抬起头朝一棵树冠望去,见到是两只跳跃着的猴子。 许黟在看它们,它们也在紧张地打量着忽然闯进这里的人类。 因深山里有山猪出没,很久之前就少有人进来了。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山的人,除了猎户,也没其他人了。 但这人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背后是大大圆圆的竹筐,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粗麻短褐,脚步系着布条,把宽松的裤腿都系得紧紧的。 不带弓也不带茅,手里拿着一把黑漆漆的铁刀。 抬眼望过去时,略显秀气的脸颊锋芒毕露,一双黑色眸眼掠过肃杀之气。 树上的猴子像是受了惊,叽叽喳喳地带着同伴逃跑了。 许黟稍稍吁出一口气,把乍现的气场敛回,又变回平时的温和自若。 在北宋当名医 第21节 只手心,渗出一丝丝黏糊的汗…… 又走了一会儿,许黟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灌木林里,腐蚀的味道尤为浓烈,在这样的味道里,他还是闻到一股清幽的甘甜型蜜香。 是熟悉的香味。 似沉香,又不像寻常的沉香! 许黟顿时来了精神,宋寇宗奭编著的《本草衍义》中记载:“沉香,岭南诸郡悉有之,旁海诸州尤多。”,因此,这沉香木在我国,主要分布在岭南地区、云南、香港等。 若在四川,有记载的就是蒙顶山有野生的沉香木了,还没听过盐亭县有野生沉香木的存在。[注1] 许黟心里微微激动,人们常说的沉香,其实就是沉香木在受到伤害、虫害、病害后,结出来的分泌物,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沉淀,才能散发出香气。 许黟能闻到的如此清晰的香味,要么证明这树上结的沉香是极品,要么就是沉香树上开的花。 沉香树三月开花,五、六月结果。它的香味也不似这般,偏向于清淡型,那这香味就不可能是花朵散发出来的。 许黟将目光落到周遭密密麻麻的树冠上,他一边探路,一边寻找。 没一会儿,终于让他见到那一棵结着不少木质块状的沉香树! 这棵不知经历多少年风霜雨雪的沉香树的树干有几十公分粗壮,腐蚀过的树皮上沉积着一层厚实又密度极大的沉香,数量并不少,可见这上面的沉香品质有多高。 许黟是不玩香的,但他玩药呀,拿来入药的沉香品质通常一般,他见过的不少沉香里,就没有一块如今天这般的好。 虽不知等级,但肯定是极品。 许黟思忖着怎么把上面的沉香取下来,才能不伤害到这一棵兴许活得比他还大岁数的沉香树。 他将砍刀放回竹筐里,将其卸下来放到地上,接着靠近香门的地方,用镰刀尖部,小心地顺着香门的位置,把上面结着的沉香给刮割下来。 这块取下来的沉香足有两斤多重,能结到这个重量挺不容易的。他小心地放到竹筐里,接着再继续选择另一处的香门…… 连着在树上取了三块,许黟看着树干还有不少,抿着唇地没再继续。 一下子找到这么多沉香,拿来手中不安生,卖出去容易给别人起贪念。只要这棵沉香树还在这里,他还会再来一趟的。 如此想着,许黟心里那点不舍也消散了。 就在这时候,许黟的身后穿来窸窸窣窣地声响,他猛然回头,有一头棕灰色的身影朝着他冲撞过来。 许黟目光一凛,极快地往旁边的位置侧身退开,惊险地避开后,将手中拿着的镰刀持在身前。 第25章 那是一只身形健硕的野山猪。 长着獠牙,拥有着一身刚硬而厚重的皮毛,背脊上较长较粗的鬃毛针毛都竖起来,一击不中时,鼻孔里喷出“哼哼”的气音。 它带有很强的进攻性,似乎早就在一旁伺机很久。许黟紧了紧手中的镰刀,无法分出神去看不远处的竹筐。对比薄而软的镰刀,竹筐里的砍刀显得更为重要。 想着野猪的眼睛非常小,主要靠敏锐的嗅觉,许黟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影。 他一边防备着,一边努力地靠近竹筐,就在这时,野山猪动了动拱鼻,抬起粗短的前蹄,做出再度进攻地姿态。 就是这个时候!许黟眼神一铮,快速冲到竹筐旁,操起上面的砍刀,往冲撞到眼前的野山猪挥过去。 这一刀砍到它的头部,野山猪吃痛地嗥叫,手部穿来巨大的反震令许黟的手腕发麻,他立即使力握紧刀把。 它的皮毛太厚实了,这一刀并不没有给它带来多大的伤害,反而把野山猪刺激得红了眼,恨不得将他当场撞碎。 几百斤的体重爆发出来的冲撞力实在惊人,许黟重练两次武,第一次的实践战遇到的就是如此重量级选手。 不知该说今天是幸运,还是运气太差。 遇到极品沉香的喜悦感冲淡不少,现在摆在面前的是,怎么在这么一头对着他哼气瞪眼的野猪前,安然逃出来。 “吼吼——” 想逃?野山猪根本不给许黟机会,它一直在用力地猛撞,不把许黟撞倒不罢休。 许黟双臂都是酸麻的,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坚持不住。 他转眸,看向左侧的沉香木,又看向右侧的灌木林,密集生长的灌木林,对他来说是绝佳的避逃场所,只要往里面跑去,野山猪想要在狭窄密集的林木间追上他,难度便增加了。 日光穿过树冠,洒落到地面,化作斑驳铺在脸上,许黟手腕用力,狠厉地将砍刀从野山猪的头上拔下来。 与此同时,在它撞过来时,许黟往右侧地上打了个滚爬起身,飞快地朝着林木间跑。 身后是野山猪猛撞树木追上来的声音,耳边是自己呼出来的粗重呼吸声。 许黟跑着跑着,绕了一圈跑回原地,反身就将手中的砍刀再次击出,这次他朝的是野山猪的腹侧。 他用上十足的力道,这次不像是砍中石头般的硬度了,刀身深入一半,腥臭的血液喷出来,洒到手背烫得吓人。 许黟无动于衷,以极快的速度拔出刀再次挥出,轮到他不给野山猪逃跑的机会。 也就在这个时候,这头雄性的野山猪发现了不对,这个看起来比他瘦弱不少的人类力道和速度都不弱。它嗅到威胁的气息,想要逃离这里了。 一阵阵地嗥叫响起,许黟脸色冷下来。 这是要呼唤同伴了! 必须得速战速决,要不然另外一头成年雌性野山猪过来救援,他就没有把握逃离了。 许黟抬腿猛击野山猪,数次用尽全力撞击下,它摔入腐蚀着树叶的土壤里,在它挣扎地不死心想要冲过来前,一刀斩入它的腹部。 这一刀直击要害,野山猪终于卸了半身力道,抽搐着厚重的身躯倒在地上。 它还没有彻底地失去攻击力,许黟不敢松懈,没有练过刀法,就只好用蛮力,一刀刀地砍在同个位置。 直到后面,许黟两只手都快要举不起来了,那头野山猪的腹部混着皮毛血肉,变得血淋淋的骇人,不再动弹。 他喘着粗气地坐到野猪尸体旁边,两眼警惕地扫视周围,大脑却有些许的恍惚。 死里逃生,绝地反击…… 无论是哪种,都不曾是他经历过的惊险场面。 那一刻,许黟觉得自己好似什么都来不及想,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活着! …… 休息了约有一刻钟,许黟养回来一些力气,他低垂眼睛检查自己的情况。在阻挡野山猪时,他手臂和手背、腿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严重的地方已经结起带有紫色淤青的血痂。 他龇牙咧嘴地解开腿部系着的布条,一丝不苟地缠在还在流血的臂弯处。 接着,他起身观察四周,经过这场打斗,周围的草木有不少被破坏,野山猪撞倒的灌木不少,宽敞出一条曲曲弯弯的空间。 许黟捡起砍刀,用树叶简单地擦拭上面还未彻底干涸的血迹,再脱下外面的短褐,把取下来的三块沉香包裹在里面,压到竹筐底部,用上面的中药材盖住香气。 做好这些,许黟看了看那一头有两百多斤的野山猪,决定把战利品带下山。 * 依禄山脚下。 停靠着一辆木板牛车,上面坐着的车把式嚼吧着散茶叶,山茶叶味重提神,嚼上两片再压一口泉水吞下,满嘴回甘,精神抖擞。 板车上已经坐了两个人,都是今日来到依禄山寺庙干活的,他们一旬里来九日,每次都可以领二十八文辛苦钱,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左等右等,时间到了都没有等到那名上山挖草药的少年郎。 其中一个张望着对同伴说:“这小郎君该不会真的进深山了吧。” “我看他每次都是老老实实的,不像是会冒险进去的,应该是别的什么事耽误了。”另一个人不信地摆摆手,喊了前面的车把式,“老翁,等不等嘞?” 车把式扭头露出黑牙地笑:“等嘞。再等一刻钟,要是还没来,那就不等了。” 多一个人就多挣一个铜板,车把式不愿放弃这个长期人头。 天空挂着的日头灼人,等候着的人耐不住地摘下草帽当蒲扇用。 时间变得漫长,牛车上的人等得不耐烦起来,心中不满地想,等会看到人来了,定要说上两句…… 不多时,他们听到了一阵拖拽重物的声音。 几个人同时朝着山脚下的小道旁边望去,几秒后,就见灌木丛里钻出一个人,束着的头发松乱,脸上有几道血痕,外面的短褐不见了,手臂上还缠着什么……若不是背着竹筐,他们都认不得这人是谁! 这是从哪里逃难来了?车把式年纪大了,他跑的速度慢,待来到许黟身前,其他两人齐刷刷地惊骇出声。 车把式顺着目光看过去,惊恐地看到一个狰狞可怖的野猪头!那头野猪被许黟拖拽着,厚重的皮毛都是血肉模糊的,再往后一瞅,不得了不得了,拖拽出来的路上都是血呦! “这……这……你是遇到野山猪了?”众人吞咽着惊然的口水回过神,不可置信地拔高声音问。 许黟累得够呛,他甩下手中的猪蹄,喘着气地一屁股坐下,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你进深山了?”车把式紧张地问。 “要不然怎么会遇上野猪?” 缓了一会,许黟嗓音嘶哑道:“对,不小心遇到山猪了。” “嘶!”抽气后,大家不约而同地争着问。 “这山猪是你杀的?那也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这头山猪看起来可不小哩,应该有两三百斤重。” “好后生,你可是学过武?看着那么瘦,竟有这样的能耐!” “乖乖,这说出去谁会信呐。” “……” 在他们看来,这不亚于见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一个瞧着十几岁的少年郎,能独自一人把头成年的野山猪打死,恐怕只有天生神力才做得到吧。 凭借着他们的天马行空,现在看着许黟的目光,又变得有所不同。 哪怕多等了许黟许久,都热情地问他有没有受伤,可想好怎么处理这头野山猪了。 许黟眨了眨眼,问道:“在下正想问各位老伯阿叔,县里可有去处愿意收野山猪?” 车把式:“有,城西段屠户家的会收这样的野味,不过山猪味腥肉柴,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这山猪肉呀,想要做得好吃可费功夫了,我以前不巧就吃过一回,烹肉的时候花的香料钱,都赶上好几斤猪肉钱了。”另一人吐槽,唏嘘说着,“恐怕也就那些大户人家舍得用料吃这样的稀缺野味咯。” 说的也是,这野山猪身上的味道冲鼻,又染着浓浓的血腥味,闻久了令人作呕。 第26章 在北宋当名医 第22节 官路上,一辆灰色帷幔的驴车慢悠悠地驶入盐亭县的城门,木毂咯吱咯吱地碾压着青石板街道,穿过热闹的市井,停在一家古韵气派的客栈前。 赶车的车把式“吁”了一声,往后面车厢里的人喊:“钱家娘子,到地方了嘞。” 很快,灰扑扑的帷帘被撩开,从里面钻出一个头戴珠花,插银梳,挂着圆珠耳坠,年龄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她一双丹凤眼往那客栈一瞥,算是满意地拎着包裹下来。 付了驴车钱,这位钱娘子进入到客栈里,开了一间中等的房号,转头便让堂小二跑一趟腿,替她送一张拜贴。 堂小二收了她五文银子,乐呵呵地跟掌柜的报一声,揣着帖子屁颠颠跑了。 …… 这会快到申时,夏日天黑得晚,太阳西斜,但天光还亮着。从郊外回来的牛车,停靠在县城门外,上面的人陆陆续续地下车,道别了坐在上面的许黟。 许黟没下来,他单独给车把式付了一趟进县城的车钱,让车把式载着他去段屠户的店里。 段屠户在城西的市井开了一家卖肉的小门店,几乎每天天不亮就开门做生意,到申时末才会关门歇息。 许黟到的时候,段屠户正赤着胳膊,挥舞手臂剁肉。每挥舞一下,手臂上壮实的二头肌跟着抖舞,引得候着买肉的女使羞红着绯颊。 “卖肉哩!每日新鲜宰的肉哩!” 段屠户一边呦呵,一边将剁好的肉穿在麻绳上,递给红着脸的女使。 女使脸红扑扑地提着肉快步离开了。 段屠户看到如此画面,咧开嘴笑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载着一头野山猪的牛车显眼地出现在店门口。 只见上面坐着的少年跳下车,拽着那头野山猪,拖拽到他面前。 段屠户一惊。 许黟开口道:“段阿叔,你这里收野山猪吗?” 还没等段屠户说话,旁边就有人围观了上来。 “味道好重啊,这是你打到的野山猪?怎么伤成这样,看着血淋淋的,闻着真难闻。”隔壁的店主捂着鼻子,嫌弃说。 他家是卖手把件的,隔壁的店租给卖肉的屠夫,就已经很不满意了,结果这段屠户还经常收这些味重的野味,搞得他家生意都不好做。 每每逮着机会,都要碎嘴几句。 旁边也有人应和地出声,都觉得这野山猪瞧着可怕得很。 车把式出声解围:“那是小郎君独自猎杀的,手段差一些罢了,但好多肉都是好的嘞。” “真的假的?” “小郎君真是那样英勇?能杀得死这么大的野猪?” 车把式扯嘴:“哪不可信,我亲眼看着他上的山,再拖着野山猪下来的!” “你猎杀的?”段屠户惊诧,再上上下下地打量少年,瞧到他身上挂彩,已经信了八分。 许黟颔首,说道:“段屠户你看看吧,要是可以就卖给你,不行我就带走。” “行的,我先看下。”段屠户大开大合地从店里走出来,一点都不嫌弃地把野山猪抬到板面上。 往常里,猎户们打野猪都是挑小的,做个陷阱把野猪套住,再抓着来卖,尽可能的不把猪杀死。 死了也没关系,有的是有钱人爱吃,还有上等的酒馆,也会把这肉买了去,做成美味的佳肴,供那些富贵人家尝鲜。 他还是头次看到这野山猪肚子破坏如此彻底的,腹部的位置几乎没有几块好的肉,都被砍得血糊糊的,闻着腥臭还吓人。 几个过来凑热闹的人,见到这画面,都被吓得捂着脸不敢看。 段屠户杀了二十多年猪,什么猪没见过,见此倒还好,就是不知这少年郎怎么就不害怕呢。 他收起好奇,把话挑明了给少年郎听:“这猪我可以收,就是价不行,一斤价只能给到八文,还要除掉猪头,剩下的才上秤。” 许黟问:“正常是什么价?” 段屠户一噎,没想到少年郎会这么问,他做生意讲究诚信,从不缺斤少两,又见这人还是老主顾介绍来的,便实话道:“正常我这只收小野猪,肉刚刚好不柴不腥,卖的价最高,一斤能卖到二十八文。但你这头不行,肉太老了,那好肉都被你砍烂了。” 许黟点点头,算是同意他说的话,而后他斟酌道:“能将砍坏的肉留给我吗?” 段屠户:“……行。” 一阵忙碌,段屠户把猪头和砍烂的肉块割下来,剩下的都放到秤上面。按时下的斤重数,称出来一百三十九斤,按一斤八文,那便是一贯一百一十二文。 一贯钱换成小小的银饼,多出来的铜钱串成串塞到怀里。 许黟提着猪头和肉,重新上了牛车。 车把式将许黟送到南街石井巷,许黟看着板车多出来的血污,给车把式多付一倍钱,辛苦他回去还要洗车。 “小郎君还是这么阔气。”车把式笑着把钱收了,又问许黟那猪头怎么处理。 许黟皱眉:“还没想好。” 他不会处理猪头,也不知道怎么吃。 车把式扭捏了一下,问:“要不小郎君卖给我?我家老伴善做吃食,这猪头给她做,香得很。” 许黟观他面色,长年累月地驾车,他皮肤黝黑亮着一层光泽:“老伯客气了,你愿意进城一趟给我引路,这猪头便送你又何妨。” 况且这猪头放在他这里,左不过是浪费了,他送给老伯,也算是结一次善缘。 车把式没客气,这猪头以前都是屠户留着自己吃,旁人要买的话,少说得要十几文。 道别车把式,许黟背上竹筐,拎着剩下的野猪肉往家赶。 待快要到家的时候,许黟看到何娘子在他家门外候着,扭着手里的手帕巾,眺望着巷口的方向。 见到许黟,她快步地走过来,走近看清他身上的伤时,惊喊道:“黟哥儿,你这是怎么地?手臂怎么还受了伤,可是去的路上遇到麻烦?” 许黟不好意思地眨眼,笑着简单说了山上遇到野山猪的事,而后安抚她:“那伤不碍事,看着吓人而已。” 还没等何娘子消化完,许黟问可是在等他。 何娘子想起事来,说:“不久前有个堂小二跑腿来送拜贴,见你不着家,就把帖子送到我那去了。” 许黟疑惑。 何娘子接着道:“那堂小二只交代,是个姓钱的娘子遣他来送的帖子,里头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说罢,她拿出那张合着的红纸,递过去给许黟。 许黟单手接过帖子,粗略一看,这钱家娘子,竟是和许黟定亲的王家亲婶娘,受了王家的嘱托,顺路过来拜访许黟。 许黟不禁皱眉,眼下不是送礼节的日子,王家怎么派人来了? 第27章 许黟猜不透对方的来意, 暂时把帖子收进怀里,他抬起拎着的野山猪肉,望着何娘子, 诚恳问:“何娘子,你会做野山猪肉吗?” 这样的天儿,野山猪肉不处理的话,明天就要坏了。 他好不容易向段屠户讨回来的, 总不能就放着不管。 想起, 以前何娘子也递过几次她做的吃食,味道虽没有到令人惊艳的程度, 却也还不错。 他话题转得太快, 何娘子一时没跟上他, 愣了一下才看着他手里的肉块,“欸”了下:“这就是你打杀的那头野山猪的肉?瞧着怪碎的,怎么没给自己留几块好的。” 许黟:“……” 他忘了。 这当然不会告诉何娘子了。 片刻后, 野山猪肉转到何娘子的手里。 “我家里还有大料可以腌制, 不过酱油不多了,黟哥儿你去打些酱油回来,要一斤二两那么多,去李户家买,他家的好吃。”何娘子吩咐,拎着肉先回了屋。 许黟把竹筐卸在院子里, 小黄摇着尾巴,在他周身警惕着嗅着, 嗅到血腥味, 汪汪汪地叫起来。 “我没事。”许黟拍了拍它的脑袋安抚,回屋里把那身脏兮兮挂着血迹的衣服换下来, 再去院子里洗了把脸,提着竹筒,出门打酱油。 一阵微风吹来,许黟点上家里的煤油灯,他剪了芯,灯光亮了不少。 山上挖的药材还没处理,他先把压在底部的布裹拿出来,拆开后,里面的沉香完好无损,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沉香遇热会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这会的沉香,还是非常原始的状态。 许黟在箱柜里翻出干净的棉布,重新把它们包裹好,放到屋梁上,干燥,不易发觉。 做好这些,他喊闲汉挑了井水,又让闲汉买了两份吃食。 趁着吃食还没到,他洗漱一番,给受伤结痂的位置用蒲公英煮水消毒,再取透骨草和姜黄一起捣碎,涂抹到伤口处。 包扎好,闲汉提着吃食到了。 许黟分出一份给小黄,吃完后,提了一盒黄豆糕点心,敲响何娘子家。 出来开门的不是何娘子,而是放了假回家的何林秋。 “黟哥儿,可是来找我娘的?” 何林秋问着,一边让开身让许黟进屋,“我娘在灶房里忙活,我去喊她过来。” 许黟说不用:“秋哥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早上还没见到你。” 何林秋说他是晌午后才到的家,主家允他三天的假,他想着回家来小住,过来陪何娘子。 他与许黟同岁,两年前就去给盐亭县一家员外当小工,三个月能放一次假,一次放三天。 这是许黟穿过来后跟他头次碰面,原身和他以前很熟,后来何林秋去打工了才渐渐生疏,许黟更不用说了。聊了两句,他就借口去灶房找何娘子。 何娘子在灶房烧着野山猪肉,见许黟过来还带绿豆糕,不免又要说他几句。 “你和我什么关系,不就是给你烧个肉,至于花个那钱买不饱腹的东西。” 许黟笑笑说:“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我要是一直占着何娘子你的便宜,时间久了,你心里难道没有气?我可不想白消耗了情分,以后还想吃什么,还找你。” 何娘子刮他一眼:“不读书后,倒是比以前会贫嘴。” 许黟笑笑,他毕竟不是原身,做不到一模一样。 做不到,那便做自己,如今他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倒是体会到两分意趣。 借着煤油灯的光,何娘子动作轻快地填水。她告诉许黟,先用大火烧半个时辰,不能让陶罐里缺了汤汁,少一些就要加一些。 接着再改成小火慢慢炆着,何娘子取一双筷子夹起块肉尝了下,说:“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吃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23节 “可以吃几天?”许黟望着那有大半罐肉,问道。 何娘子抿嘴:“你要是勤快,每天都煮开再吃,能吃好几天呢。” 许黟愕然,不行不行,这也吃太久了。 后面把肉煮好,许黟分出三分之一给到何娘子,何娘子想拒绝,被他用“我们是什么关系”搪塞回去。 他提着罐子出来,后面的何林秋追了出来:“黟哥儿。” 许黟站定脚步:“怎么了?” 何林秋朝着他行礼,说道:“多谢黟哥儿这段时间对我娘的照顾,我时常不在家,我娘在家需要有个搭手帮忙的都找不到。” “何娘子待我很好。”许黟看着他,“你不用谢我。” 何林秋沉默,他抬眉,眼中浮现纠结。 许黟见他一直站着不说话,就道:“有话可以直说。” 何林秋正斟酌怎么开口,听到许黟的话,便说:“我确实有事要麻烦你。听我娘说你不读书改学医了,可否请你给我娘诊下脉?” “哦?”许黟目光冷清地看着他。 看得何林秋先不好意思起来,错开眼地小声解释:“我这次回家,不过半天时间就见我娘揉了好几次腰。问她可是不舒服,她都说不碍事,我总觉得我娘在瞒着我。” 这次,换许黟沉默了。 看来何娘子没有把他的叮嘱当一回事。联想着她日日夜夜做绣活,一坐就是大半天,腰部和眼睛有问题,是迟早的事。 许黟说:“明日罢,明日见完客,我再过去。” 何林秋眼中闪过一喜:“好好,那我就先谢黟哥儿了。” 以前他就很崇拜许黟,觉得他读书好,人还那么好,现在想来,人还是那么好。 …… 次日,许黟起来把院子打扫干净,又泼了水去去灰尘。 再把小黄的狗窝挪个位置,放在离灶房近一些,房里有炖得烂乎乎的卤肉,味道香得很,不注意的话,偷吃的老鼠就要来光顾。 腥味重的野山猪肉,在何娘子的手艺下,筷子一夹便弹牙软乎,偏咸口些,何娘子说这样耐放。 他蒸了米饭,炒了一盘笋干,配着野山猪肉吃了两大碗米饭。 许黟一人在家并不无聊,他吃饱后还有不少事要忙。昨天挖的药材要卖,还要再去买一些制消食丸的药材回来。 刚提着药回家,没过一会儿,院门被拍响。许黟往外走,看见一个穿戴明艳的妇人立在门外。 不出意外,这人该是那钱家娘子。 “许小郎?”钱娘子见有人来开门,用以打量的视线看过来,看见少年脸上带着结痂的擦伤,身上是洗得有些发白的棉布长衫,一副穷酸样。 看来是了,来盐亭县打探消息的人没有递错消息,这许家为了给双亲治病,花光钱不说,连读书的银子都没有了。 要是给梅姐儿找这样的夫家,以后可有不少罪要受的。他们王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好歹在蓬溪县也是殷实人家,以前想与许家攀亲,那是许家出了个看着有前途的儿郎。 如今想来,还是定亲太早了,该给梅姐儿多相看几家。 “是钱娘子吗?”许黟给她开门,声音清和地问,“昨日收到帖子,小生实在意外,还请钱娘子进来喝杯浊茶。” 家里只有散茶,许黟不慌不忙地给她倒了茶后,问她:“不知钱娘子辛苦过来一趟,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钱娘子丹凤眼一挑,见了见与整个茅草屋并不相配的榉木家具,又垂眸看了那杯浑浊的茶水,眼中浮出不悦,没有去碰那杯茶。 她拧着眉,开口:“前些时候家里只让后生送了帛金,总归是欠了妥当,这不赶上我要来盐亭县采购家什,便来看看许小郎。” 许黟垂眼:“多谢钱娘子关心,还请替我给王伯父王娘子问安。” “这个好说。”钱娘子眼珠子转了转,心口里的说辞压着,如同石头般难以拖出。 实在是上门退亲好没道理。如今退亲管得严,若有一方不同意,那另一方想要退亲便麻烦得很。 闹得不好,还可能会惹上官司,让她家梅姐儿名声给毁了。 可也不能让梅姐儿跨进这火坑里,以后几十年过着清贫如水的日子。 左思右想,钱娘子先问候了许黟以后有什么打算,再确定许黟不读书改成学医,她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你好糊涂,怎么能不读书!”钱娘子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岐黄之术哪能跟读书人比,你当那学医的有什么好处,像你这样半途而废还有什么前途。” 她话说得如此重,就想激怒许黟。 要是性子刚烈的话,听到这话定是开口就要反驳,到时候要是抓住机会,她就可以提出退亲。 反正许家也没有长辈在了,她作为梅姐儿的亲婶娘,有权做主把这姻亲给断了。 许黟微微皱眉:“钱娘子是何意?” 哪怕没经历过,他也渐渐琢磨出不对。 这钱娘子恐怕来者不善。 钱娘子正想着发火,没好气地指了指堂屋:“你不看看这家,如今都破财成什么模样,你还不读书不改变门楣,难不成是想梅姐儿嫁过来跟着你一块受苦?” 梅姐儿…… 是他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的名字? 许黟眼神真挚:“若是梅姐儿嫁过来,我定不会让她受苦。” 虽没见过面,但他知道古代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想要拒绝这门亲事不容易,除非对方先提出退婚。 钱娘子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条理清晰,没有进她的圈套里。 既然对方装作听不出来她的意思,那便只能摆明了。 “许小郎,我今日过来,并不是要来和你攀亲的,如今你既已经不愿读书,那与我家的姻亲想来是要断了。” 话音落地。 许黟侧首看过去,勾唇笑起来。早说嘛,铺垫那么多,他差点以为要做什么。 原来是来退亲的。 第28章 在宋朝以前, 从汉朝开始,守孝三年的概念一直都存在的。“百善孝为先”便是儒家所倡导的孝道思想,在经历一系列的时间长河演变, 从最初守孝制度针对的儒人士大夫,再到皇家也守孝,可历来也没有几个上位的皇帝能把三年守完。 后来,守孝制度约束到朝廷官员, 开始出现了丁忧制度, 父母去世的官员必须去职回家守孝,三年满才能复职。 而守孝的要求及其多, 其中就有:不可饮酒, 不可食肉, 不可处内,不入公门,不与吉事。在《会典》中, 也有明文规定:不娶妻纳妾, 门庭不换旧符 等。[注1] 当然,这些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严格程度就不一样了。 要是让寻常百姓人家三年不劳作,只居家在屋,那恐怕就要饿死一大片。 因此,许多百姓的守孝时长多为“末七”, 算起来前后共有四十九天。[注2] 不讲究的底层百姓,有的在过完头七就开始下地干活了。要不然, 全家人吃什么。 所以, 哪怕到了宋朝,丁忧制度变得更为严格, 严格守约的还是在皇家、朝堂官员、官吏和大户人家。但目前来看,对底层百姓的影响还是不大的。 父母去世十二个月以后,正常娶亲的比比皆是。 许家与王家,原本定下结亲的日子便是在十二个月期间外,不需要另选吉日。 因而,许黟以前从没想过,在许父许母病故后,王家在结亲这事上,早就动了想要退婚的念头。 钱娘子占着自个是长辈,指着许黟,不屑一顾地鄙骂:“我原想着,就是来看看你,要你是个好的,家里的梅姐儿嫁给你也就罢了。但你瞧瞧这些都是什么!你为了应付我,去哪里借的这样的家具充面子,就不怕我看穿指出来?” 许黟睫羽动了动:“……” “怎么?你这是什么眼神,莫非我还说错了你?”钱娘子气得胸脯鼓动,吁着气地停歇下来,她说得口干舌燥,但一瞧那浑浊的茶水,丝毫没有想要喝的意思。 她指使道:“你去喊外面的闲汉,让他给我买碗杏果儿冷茶来,要加碎果子和葡萄干儿。” 许黟缄默。 他抬手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之前他觉得他擅长应付长辈,看来还要加个前提——泼辣的长辈除外。 “钱娘子。” 许黟冷冷开口,他眼神淡漠地看着她,之前各种说辞,他听着也就罢了,但这还涉及到许家。 如今许家就他一个人,他不去争,就没有谁来替他争。 原身读书水平如何,这些他不做评价,但原身心智志坚,心存孝道,容不得一个外人来贬低。 许黟冷冷笑了一下:“钱娘子好大的口气,莫非我喊你一声钱娘子,你就真的架起长辈的脸谱来。你王家既想要退亲,那就端正好态度,不是我求着你们,而是你要求着我。” “你……什么意思?”钱娘子脸色微变。 许黟:“你说那么多,不过是想要讨回去婚书,为的是这件事,那我们就只谈这件事。”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让她坐下来。 钱娘子被他突然转变的气场吓住,乖乖地坐了回去。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而是等着许黟下一步。 许黟脑海里思索一会儿,找出相关的记忆,缓缓道:“当初我许家送的过门礼,有金钗一对,银饼两块,红绸一匹,青缎两匹,彩绘花篮一担,红烛两对,四喜果丸八盘,这些你都带来了吗。” 原身的爹妈,为了给原身挑选媳妇,花了不少心思,这些东西,也是从他很小就开始攒起来的。 除去接亲时带过去的聘礼,这些东西,满打满算也要二十多贯钱。 对普通百姓来讲,这笔钱得攒多久呀。 许黟可以不拿回这笔过门礼,但许家不能不拿! 见那钱娘子的脸色完全变了,许黟侧首:“看来,钱娘子是没带过来。” “我……我自然是带了。”钱娘子呼吸瞬间不畅,强撑着说。 她哪里想到,许黟这么不好对付,还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说只会读死书吗,怎么如此精明,她原是心有成算,觉得三言两句,就唬得对方把亲事给退了。 现在却把她驾着,骑虎难下了! “带来了好说,你们王家的礼,我也可以退回去。”许黟淡淡道。 在北宋当名医 第24节 说罢,许黟抿了一口茶水,不再说话。 堂屋气氛渐渐焦灼,没一会儿钱娘子坐不住了,天气又闷热,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 跟清清爽爽的许黟比起来,仿佛身处不同的时节。 很快,她就找了个借口,说她回去让人准备把过门礼抬过来,届时再商讨退亲的事宜。 许黟:“慢走不送。” 把门一关,许黟将那杯冷却的茶水溅到院落里。 小黄想要去舔,被他呵斥了:“别人不喝的东西,你喝什么,想喝我给你泡一壶。” 转身回屋,刚要提起水壶,他想,小黄能喝茶吗。 好像没听他学动物医学的朋友说过狗不能喝茶,那喝一点应该没事。 许黟倒了一杯,递到小黄面前,揉着它的脑袋,看着它欢快地舔完。看着它,许黟那些坏心情一扫而空,一个很快就没有关系的外人,不值得他生气。 …… 何家。 何林秋看到许黟过来,高兴地开门迎接:“黟哥儿你过来了。” “嗯。”许黟点头。 他踏进何家堂屋,看到何娘子坐在椅子上,微弯着腰,仔细地绣着绣棚上面的花色,听到他进来,匆匆地放下,抬眼去看许黟。 许黟刚喊了一声“何娘子”,便听到她在问:“接待好客人了?怎么不留对方吃午食。” “她有事,先走了。”许黟淡淡道。 何娘子听出他口吻不对劲,拧了拧眉,轻声地问:“可是有什么事?” 许黟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很快就能处理好。” 他实在不想说,何娘子想问也无从下手,轻叹口气,摇着头笑说她的事:“秋哥儿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了。我身上有哪里不舒服的,自个就知道,哪里还需要你过来脉诊,不晓得的还以为发生了大事,做的这么大阵仗。” “娘,你就让黟哥儿瞧瞧吧,也让我安安心。”何林秋端着茶水出来,做出无奈的神态,眼睛一直朝着许黟挤兑。 许黟接收到他的暗示,顺着他的话道:“秋哥儿说得对,正巧我近来在学习诊脉,何娘子你就行行好,给我试下效果如何。” “哎呀,说不过你们。”何娘子看似埋怨,实则心里暖着呢,有这么一个贴心孝顺的儿子,她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再看许黟,如今算是彻底走出来了,比起以往精神气不少。 许黟有备而来,他拿出脉枕,放在桌案上面,让何娘子先伸出右手。 诊完右手,许黟换着左手再度仔细脉断。 “如何了?”何林秋见他迟迟不说话,焦急地问。 许黟看了看他,问面前的何娘子:“近来脖子处可有麻痹之处?” “脖子的话,右侧坐久了就会有一些乏累不舒服,捏一下就好了,问题不大的。”何娘子说。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突地跳起来,似有不安。 可看着许黟的神态,那丝不安又压了回去,莫名地没那么害怕了。 许黟接着问:“左臂可有出现同样的症状?” “……没有。”何娘子迟疑地摇了摇头,转而又想到什么,“虽然不会酸疼,可最近去井口挑水,左手偶尔使不上力气,没走多久,手臂就累得不行了。” 连着问了几个问题, 许黟与何娘子有男女之别,不可亲自上手触摸后颈这样的私密处,便教导着何娘子抬手去按后颈处凸起来的脊椎骨。 每按一处位置,许黟便问她可有痛感。 何娘子按了几处以后,忽而在摸到一处凸起的骨头时,轻声地“嘶”了一下。 “疼?”许黟挑眉。 何娘子紧张你颤了颤眼睛,“嗯,是疼的,可是有什么病症吗?” 虽然她最近总是察觉后背有不舒服的地方,但总觉得到了年纪,偶尔有不舒服的地方实属正常。 许黟微不可查地轻蹙眉梢,说道:“这是湿邪入侵,且其滞留在此处的筋脉许久,导致筋脉得不到濡养,长期以往造成痹阻不通,属太阳经里的病症。”[注3] “这严重吗?”何林秋心急地问。 许黟郑重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不能疏忽,还需要好好调理。而且何娘子你以后不可再久坐了,这病就是长年累月坐出来的,时常多走动,揉捏手臂的话,病症能缓解不少。” 何娘子听到是绣花做多了才导致的这病,她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她觉得不安。 要是不做绣活,她什么时候能攒到儿子娶媳妇的聘礼? “那吃了药,以后还可以接着做绣活吗?”何娘子苦恼地说,“我还欠着绣馆里十几件活,哪怕挑灯地绣,没有半个月绣不完。” 她若是逾期了,以后恐怕接不到绣馆的活了。 何林秋跟着一块着急,他每个月不过五百文的工钱,还不知道,调理这样的病,需要话花费多少。 尤其是听着许黟的口吻,这病可不像是拖着拖着,就能好的了。 “这要是吃药,什么时候能治好?”何林秋问。 许黟如实道:“吃药修养,病症会有好转,但想要彻底治好,却是不行的。” 在中医里,颈椎病也属于痹症的一类,都是血阻导致筋脉不通,除了喝药,还可以按摩,针灸。 只是后两者,一个是他没法动手,一个是他手中没针灸针。 可这话,解释给何娘子他们听,两人的脸色却没有好转。 何娘子咬咬牙,横着脖子道:“那我便不管了,左不过是脖子容易酸疼了一些,要是不舒服我就歇息。左手提不来水桶,那我就换右手,总是有办法过日子的。” “不行。”何林秋当即反对,有前车之鉴,他怎么能走许黟同样的路。 他喉间哽咽,眼眶发红地开口说,“娘,我们得治。” 第29章 许黟没有急着给何娘子开药方, 放在现代里,颈椎病不算大毛病,很多工作的年轻人多多少少都有。 特别是经常久坐的工作, 工作几年后,都会有脖子、肩膀、后背不舒服的,有的是麻痹感,有的是酸疼, 还有手臂处、大腿外侧, 都会或多或少的不适症状。 严重的会出现头晕,恶心呕吐, 耳痛耳鸣, 还有胸口疼。 “秋哥儿, 何娘子的病症不严重,调理几包药汤,应该就没有大碍了。”许黟出声提醒。 何娘子拦着他说:“我真不用吃药, 不是大毛病就别花钱了, 黟哥儿刚才不是说多走动就能好吗,那我以后不连着坐了,做一会绣活便起来走走。” 如今秋哥儿都十六岁了,再不把亲事定下来,那可就太晚了。 他们一家,每年收入在开销之余, 能攒下两三贯钱就不容易了。听闻蓬溪县那边结亲的礼钱是越来越高,连盐亭县也受到影响, 想娶好人家的小娘子, 没有几十贯钱谈不下来。 为了面上好看,不少人家砸锅卖铁, 就想拿出一份体面的过门礼, 何娘子说什么都不愿意,何林秋作为儿子,劝了几次都没有用。 最后,还是何林秋想着,也许他娘愿意听许黟的话。 他拉着许黟往屋外。 “黟哥儿,你能不能劝劝我娘,她不喝药的话,会不会就……”何林秋发红的眼眶还没消,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许黟。 许黟沉思,道:“家里有几味药能用上,我再给你写几味药,你去药馆里买了拿给我,如此能省下一部分药钱。” 这样的话,何娘子应该是愿意喝药汤的。 何林秋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办法真好,只要不花那么多钱,他娘肯定同意。 他当即拉着许黟重新回屋。 何娘子刚被诊了脉,这会不敢继续做绣活,拿着抹布擦拭桌子屋门。 看到他们回来,问道:“说什么咬耳朵的话,还要跑去外面说。” “娘,我也是为你好。”何林秋拿过她手里的抹布,让她坐下来。 而后,一股脑的就把刚才与许黟商量的话说给她听,但却见何娘子的脸色不对起来,看着何林秋多出一丝责备。 “你呀,我还以为你去给黟哥儿拿诊金了,竟是去占便宜。” 何林秋一怔,反应过来:“我没有,我没想到这儿。” 他光顾着让何娘子同意了。 许黟适当地出声解围:“不是秋哥儿的主意,这是我提出来的。上山挖药材后,我都会留一部分备用,如今只是把药材拿来用了。” 何娘子:“那也不能白白用你的,你辛苦挖的药材,卖去药馆里还能挣个几十文,用到我身上算怎么回事。” 许黟看了她一眼:“我挖药不止为了卖钱。” 以前,家里经常会安排下乡义诊,检查费和药钱,都不需要村民出一分钱。 对不认识的人尚且如此,对何娘子……许黟却一时半会拿不准主意。 何娘子性子要强,不肯占许黟的便宜,又想,她若是不喝药,秋哥儿回去干活心里不安,总归不好。 “罢了罢了,我听你们的,就喝几包汤药,后面呐你们可不能再这般催我。” 许黟勾唇一笑:“听何娘子的。” 话说到这份上,许黟和何林秋也没再拖着,许黟先写了几味药的用量给何林秋,让他别去杏林馆,去南街另一家。 何林秋好奇,问为什么。 许黟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而后他就回到自家院子,在采摘回来晾晒好的药材里,找出川穹,当归,黄芪,丹参,用手抓了大概的钱数,分成五份放置在铺着的黄麻纸上。 他抓药的用量准,旁边无人的话,倒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以后还是要买个小药秤,免得落下什么诟病。 待何林秋拿着买回来的药回来,许黟接过药包,拆开了重新分了分,再把黄麻纸包上。 “黟哥儿,你那些药多少钱,我拿给你。” 许黟心里算了算,说:“十五文。” 在北宋当名医 第25节 何林秋有些吃惊:“这么便宜?” 他去医馆买的那几味药,就花了他三十六文呢。看着药量都没有许黟用的多。 “药材不同,地龙的价格贵,医馆里一条地龙卖到三文钱,你这里有五条,就要十五文了。”许黟说。 地龙有清热息风,通经活络的功效,用在治疗颈椎病的药方里,对痹阻不通的地方有很好的效果。 他还在药方里加了桃仁和红花。这两味药,都有逐瘀的功效,在《林医改错》里,就有一道逐瘀汤,其中用的便有这两味药。 在听完许黟的解释后,何林秋也知道药有贵贱之分,没再纠结许黟是不是少算了钱。 他拿出十五个钱给到许黟,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何娘子的吩咐,还没给许黟付诊金钱。 诊金的问题,许黟之前就想好了,只收取了两文钱。 一共收到十七文,搁在手心沉甸甸的,颇有份量。 他很快就出门喊闲汉,给他带两份吃食过来,还要一盘片羊肉,白煮的,蘸料吃。 白煮片羊肉,与蒸白肉的做法很相似,用的是整只羊后腿肉搁在陶罐里,小火煨熟。熟透后,切成薄薄的肉片,带着肥肉和煮的软烂的皮,不蘸料吃是没啥味道的,只能吃到羊肉本来的鲜味,不油不腻,相当美味。 许黟吃过一次,觉得味道非常好,小黄也很爱吃。 一盘只有十几片,一人一狗分完,能分到的量不多。 配着其他饭菜,许黟吃得满意。 这个时候。隔壁何家飘来药味儿,何林秋在灶房里把药给煎上了。 何娘子知道这些药花了好几十文,心疼得很,生怕何林秋笨手笨脚的,把药给煎坏了。 “秋哥儿你去歇息,我来就好了。”拿过何林秋手里的蒲扇,何娘子催他起来。 “娘我不累。”何林秋摇了摇头,他在主家里工作,干的活更多,每天都要做好几个时辰才得休息,这点活儿,他能干好。 他娘还把他当成几岁的孩子。 “那……”何娘子想了下,“我给你做浇头面条,你上次说想吃,家里正好有小麦。” 面食也是宋朝百姓重要的主食之一,不过南边吃的少,吃稻米、栗、菽更多。因此,盐亭县种小麦的不多,何家想要吃面食,就得去粮铺里买,一斗小麦就要二十一文。 一公斤小麦能出一半量的面粉,做成面食,能够何娘子和儿子吃一天。 …… 客栈里。 钱娘子心神不定地坐在屋中的茶几旁,身侧堂小二送上来的吃食都冷却了,她都没想起举筷。 上次王家来许家送吊唁的礼钱,只派了管家。 王家是做木雕生意的,当年王祖父有远见,在县城里买了一进的宅子,后来家里人丁多起来,就在人牙里买了两个妈妈做杂活,还聘了一个管家。 当年王家大爷来盐亭县做活,遇到了正在私塾里读书的许黟,见此子心性坚韧,读书也用功,就觉得这人是潜力股。 打探到消息后,本是觉得家世差了一点,但好好读书,考中举人当个小官也是可的,就把小女儿梅姐儿的婚事定下来。 哪想到不过短短两年,就发生这么大的事,王家瞬间就后悔了。 这才有了钱娘子这一回事。 钱娘子后悔呀,早知道就不接这个差事了,原以为能讨到不少好处,现在倒可好,反叫许小子将了一局。 “哼。气煞我了。”钱娘子咬着牙,不行,得立马写信回王家,让王家大房做主意。 钱娘子起身出屋,问住堂小二:“你可知哪里有写信送信的地儿?” 得了答案,她心事重重出门,在客栈门口雇了一辆小轿子,匆匆来到驿站,交钱写了一封信,让送到蓬溪县。 两日后,蓬溪县终于有人过来了,是管家,带着许家的过门礼。 钱娘子看到是他,就知道捞不着油水了,不死心地问:“二郎没来?” “二爷去鹅溪镇,没法赶过来,大爷就让小的来了,还交代说,许家想要拿回过门礼,那就让他拿去,王家不会昧下这笔礼钱。” 钱娘子眼角一跳:“……” 管家仿佛没看到,问她:“二娘子,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大爷还等着消息。” 去晚了,他担心许家反悔,这趟差不好办。 “不急,我这几日买了不少东西,你也晓得我认字不多,你帮我理一下帖子,看可记错了东西。”钱娘子摆起谱,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管家无法,接过帖子后,对着上面写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对完,天色也暗了。 钱娘子就道,待明天再去许家,让管家今日先送帖子过去。 …… 这两天里,许黟送了一趟消食丸到济世堂,问药童有没有硝石,听到有后,他果断买了几十斤硝石。 几乎把药柜里的硝石搬空了。 药童惊诧,惹得严大夫都疑惑,怎么买那么多? 用到药方里,的用多少副药才用得完呐。 “许小大夫,这硝石是攻毒消肿,利水泻下的药物,可不能用多了。”严大夫提醒。 许黟点头:“多谢严大夫的好意,我晓得的。” 他买这么多硝石,可不打算用来入药的,而是拿来尝试如何制冰。 当年读书,学到硝石的运用就有做过硝石制冰的实验,不过时间有点久远,他记不太清当时的配方。 想着硝石也不贵,买个几十斤先试下成不成功。 再说了,盐亭县的夏天这么热,没有冰怎么行。 买不起,他就自己做呀。 很有信心的许黟背着装上几十斤硝石的竹筐,绕了一圈来到一家陶瓦铺里,买了两个大小不同的带盖陶罐。 许黟担心陶罐漏水,特意选了密封性更好的,价格贵了好几文。拿到手却觉得挺值的,大的能装十斤水,小的则是四斤。 接着,他还在北市的秤铺里,买了一个铜制的药秤。 药秤制作不易,做工精巧仔细,需要老师傅才能做出钱数准确的药秤。许黟现场试过准度,问其价格能不能砍价,在确定不能砍价后,还是爽快地掏钱买下来了。 出一趟门,好几两银子就花出去了。 挣钱的速度都赶不上花钱的速度,许黟倒不是心疼银子,而是觉得按照这个速度,他什么可以开一家医馆? 东西买得差不多了,许黟背着竹筐回家。 刚走到石井巷的路口,遇到提着吃食同样回家的何林秋,何林秋快步地走过来,打招呼喊:“黟哥儿,你去忙回来了?” “是啊,你出门买吃的了?”许黟瞥到他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闻到了吃食的香味。 何林秋笑着说:“我娘叫我买的,打算等会送过去给你,正好碰到你了,我还省得再跑一趟。” “我自己买了。”许黟把拎着吃食的手臂抬了抬,示意何林秋看。 “费婆子的糟酒肉丸子,徐记的米果子,我还买了五个咸鸡子,正想问你吃不吃?” 何林秋飞快摇头,他是要去送吃的,怎么变成了许黟问他吃东西。 许黟笑了笑,因着脑海里有的记忆,他对这个很有孝心的少年还挺有好感,说道:“客气什么,这咸鸡子好吃,你跟何娘子一人一个尝尝。” 他塞了两个咸鸡蛋给何林秋,拎着吃食继续回家。 小黄在家里乖乖等着他,见到他回家了,露出可爱的笑脸围过来。 许黟分出肉丸子给它,又丢了两个米果子,见它都吃了,吃完还对着他摇尾巴,显然没吃饱。 再看小黄的体格,又长大一圈了。 快要四个月的小土狗,瞧着有十几斤重,肥嘟嘟的软萌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线条均匀的身材。 短短两个月,人和狗变化都很巨大。 许黟享受了一把撸狗的快乐,吃完饭,打算来尝试用硝石制冰。 古书里记载过不少制冰法,但能成功的概率并不高。许黟当年也只是看过实验,没有真的尝试过,现在真的要来制作,心里还是挺忐忑。 他先用井水倒在大的陶罐里,刚从井底挑上来的井水冰冰凉凉的,许黟解开装硝石的麻袋,取出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硝石。 这个时候的硝石还没有提纯处理,颜色看着微黄带着一点点橙粉色。 闻起来没有任何味道,但燃烧的话会生出硝烟,类似鞭炮的刺鼻气体。尝的话,是带有清凉感的咸辣味道,不能吃多,有微毒。 把敲碎的硝石放到罐子里,让水将它慢慢地溶解,接着,再用小的陶罐装到八分满的水,密封好后,投放到大陶罐里面。 许黟把它们搬到房间背阴处,用木棍均速地搅拌。 感受到陶罐外面的温度在飞快降低,他眼里露出欣喜,直到硝石完全溶解,许黟停下搅拌,把大的那个陶罐一起盖上密封。 这一弄天色都晚了。 许黟起身去点油灯,刚要来吃晚食,听到有人来敲门,一出来发现还是个眼熟的陌生人。 四十多岁,留着小胡须,头戴青蓝色的方帽,身上的衣服是同色系的绸缎长衫,手里提着一盒点心,见到许黟露出笑容。 “问许小官人的好,小的给我家二娘子来送拜贴,想着明日巳时过来拜访,不知许小官人可有空?”管家不紧不慢地问完话,将怀里的帖子拿出来递上去。 许黟本来就等着王家来人,来的是管家又有什么关系,便把帖子收了。 至于那点心,他不至于缺这口吃的。 翌日清晨,许黟醒来第一件事,不再是喝水练拳,而是跑去角落里看他那两个陶罐。 经过一夜时间的冷却,陶罐外面摸起来十分冰冷,上面还挂着一层白霜,一摸就化成冰水。 许黟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的盖子,将浸泡在里面的陶罐拿出来,小心地打开盖子后,看着里面的情景,陷入一阵呆滞。 没变成冰块? 是他用的硝石太少了? 想着他几乎把一半的硝石都用上了,得出来的结果却是这样,不免让他陷入怀疑,是不是他记忆出错,之前做实验的不是硝石?而是别的东西。 不应该呀,他的记忆没到如此地步,肯定是比例不对。 许黟不信邪,他把剩下的硝石一一敲碎,先用少量的水溶解,再倒入到陶罐里搅拌。 很快,陶罐里的气温再度变低,许黟仿佛看到了希望,早饭都只应付地吃了几口,就又来到陶罐前,反反复复地去看里面的小陶罐结冰了没有。 在北宋当名医 第26节 一时之间,他宛若回到中学时期,眼里心里都是对新事物的期待。 左等右等,陶罐还没结冰,先等来钱娘子和王家管家,他们身后还有两个挑东西的闲汉。 这么大阵势地过来,不一会就引起石井巷其他住户的注意。 “这些人是谁呀?” “好似挑了不少好东西,难道是许小郎又结交了什么富贵人家?” “不清楚,走,我们上去看下不就知道了。” “……” 几乎是在许黟开门的同时,许家院外就围上了好几个眼熟的左邻右舍。 看到许黟出来,有的自来熟地问:“许小郎,这是又有什么好事嘞?” 上次他们围观了邢家送家具,今天瞧着,好像又有所不同。 许黟还没开口,钱娘子先笑眯眯地说道:“这自然是好事,前个儿来见许小郎,问起他近来可好,可惜有缘无分呐,谈到后面,竟把以前定下来的亲事给退了。我王家也是为了许小郎着想,如今许家这条件,还是得先紧着自己过日子,要是娶亲,那不得饿着肚子过不下去。” 她话说得漂亮,句句却是在刺着许家如今是不行了。 左邻右舍都是一头雾水,彼此都面面相觑,不知这个王家是怎么看出来许家日子过不下去了。 竟然还想把亲事给退了! 要知道,许小郎哪怕不读书,在石井巷也是香饽饽的存在,好多家里有女儿的,都想要许黟当他们的女婿。 “你们王家是不是糊涂了,放着这样的好亲事不要,还想着退婚?” “是呀是呀,怎么就退了呢。” “这些东西,该不会是当年许家抬出去的过门礼吧?这也挺多彩礼的呀,怎么还瞧不上了?” “……” 你一言我一句,依旧不需要许黟多嘴。 许黟神色淡淡地看着钱娘子面色涨红起来,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应当没啥好事。 他拱了拱手,请钱娘子和王管家进屋。 两名闲汉把礼抬进屋子里,朝着王管家要了钱,拜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外面围着看热闹的人没散开,还在小声地讨论着。 这些同许黟都没有关系,他点了点王家带过来的礼,一样都没少,才开口说:“年前为了给家父家母治病,将你们王家带过来的节礼当了,这是我理出来的帖子,请王管家过目。” 他先把帖子递给他,再神态自若地继续道:“许家不会欠王家的,这些礼我都折算成了银钱,共有十一贯八钱。这里是两张五两的交子,还有十八钱都在这里。” 王管家接过帖子一看,上面写着一手漂亮的好字,神采飞舞,器宇不凡。 他只是被聘来给主家当管家的,不打算掺和主家的恩恩怨怨,心里还是不由的想,大爷想和许家退亲,会不会做错了。 像外面那些讨论的人,他们的神态言语,这许小郎可不像钱娘子口中说的,蝇蝇小利,虚伪小人。 “这些都对的上,劳请许小官人记得这么清楚,没有一丝纰漏。”管家合上帖子,拿给钱娘子过目。 钱娘子哪认得这么多字,粗粗看了几眼,就有些头晕眼花。 她冷哼地把帖子放下,说道:“既然礼都送到了,许小郎手中的婚书是不是该拿出来了。” 许黟淡淡道:“王家的婚书呢。” 这婚书一式两份,上面写的内容是反着来的,先是一段佳话,再表明身份,如许黟手中这份,就书写着“王家有好女,与许家愿缔结良缘”等字迹。 用的是不易损坏的缣帛写的,小小一块价格昂贵,可谓是诚意满满。 这样的一份诚意,随着时间的消失,已经不存在了。 彼此交换了婚书,许黟面无表情地当着对方的面,把那张薄薄的素帛给烧成灰烬。 钱娘子再如何趾高气扬,这会也被许黟的举止震惊到了。 他……他…… 他竟敢这般羞辱他们王家,就不怕他王家将退婚的事说出去,让他颜面扫地不成?! 王管家也很意外,他以为今天的交涉会很麻烦,实际上,对方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跟他们寒暄。 烧了缣帛,许黟就请他们离开许家。 走出许家的院子,钱娘子再回头看那破破小小的茅草屋,还是想不明白许黟怎么敢的。 许黟对他们的想法毫无兴趣。 管他王家还是李家,他要去看看他的冰制出来了没有! 第30章 许黟心无旁骛地进屋, 守在外面还想看热闹的人们疑惑不解,这王家人怎么这么快走了?也没有争吵声传出来?还有……许小郎能认得下这口气? 人群里,李济藏在里面缩头缩脑窥探着, 他本身长得就不高,这会做出这幅模样,瞧着贼眉鼠眼的。 “这位老哥,许家这是遇着什么事了哩?”他小声地问前面的人。 被问话的人扭头看他, 见是个熟面孔, 便道:“你不知道呀,这许小郎今天被人退亲了, 那退亲的人说许小郎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就别想着娶媳妇!” 李济一愣:“……” 他听闻过许黟定亲了, 没想到定的是个大户人家。 “那黟……许小郎他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李济激动问道。 “瞎说什么呢,我看许小郎不读书后,日子是越过越好了。”旁边另一个人出声, 他就是之前说王家怎么退亲的人, “我看那家人就是个好高骛远的,这瞅着就不是个好亲事,断了也罢。” 旁边有人揶揄:“你该不会是相中许小郎了……” “嘿,我倒是想哩,可也得出得起嫁妆。” “要我说,许小郎就没稀罕这门亲, 看他对王家的态度,好似早就知道会来退亲了。” “看着是那一会事……欸, 世事无常呐, 许家这一年里够多灾多难的。” 说话的老婆子摇了摇头,没再继续留着说闲话。 其他人还在继续小声议论, 李济竖着耳朵听得更玄乎了,他念着孙大夫还在等着他回去,不敢多待,但又想知道更具体的细节,思来想去,免不得耽误了时间。 等回到杏林馆里,又被孙世童给批评了一番。 “去了这么久你就得了这消息?那跟许小子要不要开医馆有什么关系?”孙世童可不想听这些没用的八卦,这李济也恁没用的。 但内心里知道这事后还是挺高兴,好呀好呀,看那小子吃瘪,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他没表露出来,狠狠地敲打李济哪里做得不好,训完,就让他去后院刷洗泡药的木桶。 李济面露苦色地低着头跑去刷桶,他觉得自己快待不下去了! 进到诊堂里的孙世童心情没好到哪里去。 近来,济世堂出了一款可以治消食的药丸,取名为——陈氏消食丸。 消食丸的出现,很快引起盐亭县其他几家医馆的重视,先不说这消食丸的药效如何,光是不需要煎服,也无需融化与水里服用,就大有不同了。 也不知出自哪位医师之手,一时之间,竟比西街仙鹤馆卖的妙手丸更加受欢迎,吃过的人都说效果好。 孙世童喊药童去买了一包回来,花了他二十文。 价格倒是不贵,只闻着这药丸药香十足,外表光泽圆润,大小正正好,可以直接含服吞下。 他心中犯嘀咕,莫非真有说的那么好? 近来天气闷热,日光灼人,孙世童的胃有老毛病,时常吃饱后腹胀不舒服,还口吐嗳气,都说医者不能自医,他给自己开的药方,吃着效果了了。 今日,他早食吃的是羊肉馅的烧饼,食多过肥,肚子一直难受到现在。 看到这带着药香的消食丸,想着服下后是否有效果,可真如那些百姓说的那般好。小小消食丸,他可不信。 一颗药丸下肚。 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孙世童没有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受多少。 他不屑想,果然是那济世堂吹嘘出去的,这么一颗小药丸,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效果嘛。 他安心下来,嘴里哼哼着小曲,吹得两瓣山羊须翘了翘,盘算着这么好的事,他杏林馆怎么能不参一脚。 有妙手丸,有消食丸,那他就做救命丸,肯定能卖得好价钱。 孙世童做着美梦,不知不觉间,肚子不胀了,胸口不闷了,整个人舒爽起来…… 他身躯一顿,腹胀好了? 想着他就只吃了这消食丸,别的药丸药汤都没有吃,心头惊慌,右手给自己左手诊脉。 这不诊不知道,一诊吓一跳,他的脉象康健,腹胀已全消了。 孙世童:“……” 这消食丸真的有好效果! 他心慌慌,想喊着李济去探查一下,查一查这消食丸到底是哪个医师做出来的。 盐亭县姓陈的医师,也就妙手馆里的陈大夫,陈大夫要是制出消食丸,定不会拿去济世堂卖去,断不会是他。 既然不是老大夫,便就是其他人了。 可盐亭县……没有另外一个陈大夫呀。 * 许黟还不知消食丸已在县城里传开,他一脸沉郁地盯着还是冰水的陶罐。 几十斤硝石,还不能制出三斤冰块吗?还是说他制冰的环境不对。 他回想当年看过的实验,精准的仪器设备,一流的老师,当时的场景已经模糊,却还记得,老师只拿了一包粉末状的硝石,制出来一管冰。 所以,还是环境和比例的问题? 许黟意识到,他还是鲁莽了,古法制冰一直都存在于古书里,他以为会很容易就做出来。而事实上,古时候夏日储存的冰,大都是靠凿冰法,在冬日里冰封的河流上面,凿出来方形冰块,储存在冰窖中,用稻草包裹密封,到夏天时,取出来还是冬天储存时的样子。 而硝石,也就是火硝,开始时候是用来制作鞭炮的,明清之前的管制并不严,因而会制冰的百姓都是靠一代代口语相传,从不让外人知晓。 在北宋当名医 第27节 但大多数市井里,茶馆里卖的香饮子,都是少见冰块,用的是冰水降温。 能制冰的手法不多,还都不可示人,许黟想找个人探讨一下,都不知道要找谁。 日头渐渐挪到头顶上,照得背阴的墙面也热乎乎的,许黟临时想不到好的主意,就把浸在上面的小号陶罐捞起来,再将大号的陶罐搬到太阳底下,让它里面的水自然晒干。 水晒干后,底部会重新结出硝石,那个时候,他再想新的办法。 小号陶罐里的冰水倒了可惜,许黟打算用来做香饮子,可他不会做,就抱着陶罐去找隔壁的何娘子。 敲了敲门,都没有人来开门,反而是陈娘子的房门打开了,她朝着许黟喊:“黟哥儿,何娘子不在家呢。” 许黟顿了下,问她:“陈娘子,你可知道何娘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早些时候去洗衣裳,看见她带着吃食去送秋哥儿上工了,快的话也要酉时了吧。” 要傍晚才能回来,那时候这冰水恐怕变成常温了。 陈娘子看了看他抱着罐子,也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什么,便笑着问:“黟哥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若是信得过我,可跟我说说。” 经上次那事后,陈娘子许久没和许黟打招呼了,不是在气许黟,而是心里一时半会过不去那坎。 当时脑子拗不过来,觉得是许黟气着陈二旺,才不愿意给他看病的。 后面她想了许久,渐渐觉出许黟话中道理,可那会许黟经常不在家,她一个妇道人家总不好主动去找小郎君说话。 “是我这有一罐冰水,想着别浪费制成香饮子喝,可我手艺不精,怕做出来不好吃,就想着找何娘子。” 许黟说着,陈娘子的眼神微微亮起。 陈娘子喜然道:“我会做呀!” 许黟:“嗯?” “黟哥儿怕是不知道,我还在闺中的时候是帮我爹爹卖饮子的,用的虽不是冰水做的饮子,但法儿是一样的。”陈娘子忆起以前的事,笑着说。 许黟听着这话,就知道陈娘子愿意帮忙了,他把罐子放到地上,在袖口处掏出十几个铜钱。 “陈娘子可否帮我做那香饮子,我可以给工钱,只要陈娘子不嫌弃。” 陈娘子见那十几个铜钱,心儿痒痒,却也理智:“哪里要花这么多工钱,你放心等着,我做好给你端过来。” 她只拿了十文钱,其余的都推回给许黟,抱着那一罐子冰水回屋去。 屋里的陈二旺看到她回来了,哼哼道:“去做了什么,耽误这么久才回来?” 说完就看到她怀里的陶罐,“哪里来的?” “要你管?”陈娘子瞪他一眼,“你都在家里躺着一个月了,就不愿动身去找活做,是觉得家里还有闲钱养懒汉不成。” “我又不用你养,花的都是我以前挣的钱。”陈二旺说得理直气壮,怼完又躺回到榻上。 陈娘子对他无话可说,抱着陶罐去到灶房。 许黟只出了一罐子冰水,其余的材料都要从她这儿拿,她才厚着脸皮多拿了几个钱。 香饮子的做法太多了,陈娘子先泡了一壶茶,用冰水冷却降温,再丢入秋天晒干的桂花,做成简单的桂花饮子。 还有芝麻花生面饮子,芝麻花生炒熟碾碎,再炒一把面粉,炒出香味,用热水冲开,撒上芝麻花生碎,淋一勺蜜糖水。隔着冰水冰镇凉了,便可以吃了。 时间短,食材有限,她只做了这两款香饮子,灶房里便已飘满香味。 屋里躺尸的陈二旺嗅到香气,腾地一下起来,披着松松垮垮的长衫,就来灶房里找陈娘子。 “好你个败家娘们,背着我在灶房里偷吃好的,什么?还做了香饮子?你哪里来的钱买的冰水?!”陈二旺先怒了,夏天的冰水有多贵他可是知道的,那得花多少钱呢。 他一边心疼银子,一边眼神勾勾地馋着那香饮子,伸出手就想要夺过。 陈娘子脸色瞬间冷下来,急声道:“这可不是咱家的,是许小郎交代我做的,你要是吃了,我看你拿什么去交代。” 陈二旺听到“许小郎”这三个字,愣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陈娘子顺手把香饮子放到篮子里,不让陈二旺碰到。 她缓了缓脸色,解释地说道:“我开门时碰巧看到许小郎,他想找人做香饮子,我便接了。”再看陈二旺那馋鬼样,她扯了扯嘴角,“你要是想吃,拿钱来我给你买去。” 陈二旺:“我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他才不想吃哩。 一碗就要好几文,他才不是许小子那败家的玩意。 想到早上偷看许家被退亲,退回来的过门礼有好几样好东西,许小郎肯定是拿这笔钱去买冰水了。 “你一个妇人,可不能学这种败家的坏习惯,香饮子多贵,还不如一口散茶好喝。”陈二旺回屋之前还不忘叮嘱。 陈娘子:“……” 她又不是大手花钱的人。 不过当着陈二旺的面,她没再说什么,提着篮子转身出门。 许黟在晒药材,看到陈娘子过来了,赶紧去开门。 “做好了?”瞥眼看到她提着的篮子,他微微吃惊地问。 陈娘子笑笑:“可不就做好了,家里有的东西不多,我只给你做了桂花饮和芝麻花生面饮子。这两种呀,桂花饮爽口解热解渴,后面的面饮子能吃饱,可以拿来当午食。” 她娘家有规矩,手艺传男不传女,即使她知道几个做饮子的方子,却不能开个铺子,或是摆个摊。要不然,她也想学那些抛头露面的娘子,在外面大大方方的做生意,不在意外人的指指点点。 许黟谢过她,接过篮子一打开,闻到勾人馋虫的香味。 桂花能温肺化饮,止疼散寒,做成桂花饮后,同样有止痰润喉的效果。许黟每次下山回县城里,遇上了都爱点一碗吃。 他打开一看,发现陈娘子做的有小半罐,喝整天都喝不完。 再去看另一碗类似糊糊状的饮子,上面撒着熟芝麻和花生碎,闻着香甜香甜的,带有一丝麦子的焦香味。 “陈娘子好手艺,看着真是不错。”许黟很惊喜,没想到他家左邻右舍,都是会做吃食的。 加之何娘子和陈娘子的为人都不错,待他也很好,顿感自己还挺幸运的。 陈娘子抿嘴,莞尔笑笑:“不过寻常手艺,还是比不过外面卖的饮子。” 许黟已经舀了一碗桂花饮喝着,冰凉凉的带有桂花香气的茶水顺着喉咙入肚,整个人都舒爽了。 他评价:“与外面卖的没差别。” 划算下来,价格还要更便宜。 这么多他一个人喝不完,便问陈娘子喝不喝,“实在太多了,放久就不好喝了。” 冷饮子当然是要冰凉的时候才好喝。 陈娘子愣了愣,没想到许黟会如此坦率开朗,和别的小郎君完全不同,丝毫不会拘谨。 许黟要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肯定会笑出声。 他前世可是有二十多岁,面对三十出头的陈娘子,都是把她们当成前辈的身份看待,自然没有少年郎的扭捏羞怯。 没一会儿,陈娘子提着装有一半桂花饮的篮子,晕乎乎的回了家。 …… 第二天,许黟照常出门挖草药。 南街石井巷住着的百姓们,在闲聊八卦的同时,也各自忙碌着。 农忙时节到了,南街的百姓出门时间提前,天边未亮时,下地干活的人就已经出门了。 农忙时最怕的就是下雨天,百姓们都祈祷着老天别下雨。 刚祈祷完,早晨还是大太阳,晚上天就阴沉沉了,吓得不少百姓们跟着心慌慌。 好在直到第二天、第三天,天都是晴朗的,热辣辣的太阳悬挂天边,晒得人头晕眼花,看远处的景物都是泛红的。 许黟戴上草帽,腰间挂着一葫芦,里面装满水,口渴就拿下来喝几口。 他和同行的人闲聊,说着近来县城可有什么趣事。 其中一人就说起前两天发生的事:“你们可知东街鑫家?” 鑫家? 鑫盛沅他家吗? 许黟眼睛余光看向那人,听着他继续说,“那鑫家不是在东郊有一个跑马场嘛,两天前就在跑马场办了一场游玩会儿,结果有个小官人在他家跑马场骑马,给摔了!” “这——” “人没事吧?”许黟问。 那人摇摇头,说他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是折了腿骨和肩骨,听说这位小官人本打算参加明年的科考,这下子伤成这样,肯定是去不成。” “那小官人的家人带着一帮仆从去鑫家算账,昨日鑫府外面,围了十几个护院的,就怕有人翻墙跑进去。” “衙门不管?” “能怎么管?鑫家的娘家三舅爷在京都做大官的,另一户人家有个在潼川府当通判的二大爷,咱们知县大人哪家都惹不起哩。” “还不如让他们私下解决了,好过把这事闹到公堂上。” “……” 一路聊下来,许黟还是不知道,这鑫家,是不是鑫盛沅他家。 他问了那人可知道,那人也是含糊其辞,说都是他在东街当差的衙役表哥喝醉酒说的,具体他可真不知道。 许黟:“……” 算算日子,邢岳森和鑫盛沅两人好像要放旬假了。 第31章 何娘子家。 何娘子在喝了许黟开的五服药汤后, 发觉一坐下来就僵麻的后脖好转不少。 身子一舒坦,何娘子又惦念着没做完的绣活。 不过她还记得许黟的话,不敢久坐, 坐着一壶茶的时间,就起来走动活动身子,学着许黟给的按摩方法,捏着手臂和后脖, 再抬高手臂攀高。 短短一息时长, 手臂上的乏累驱散了,让何娘子十分惊奇, 举止虽不雅了些, 但效果却如此好。 在北宋当名医 第28节 她想到上次给秋哥儿做面食还剩下些面粉, 便打算等许黟回家了,做一碗插肉面端到许家去。 这会的许黟,还在金鹅山上, 山上有的野生中药材, 几乎每一种都被许黟薅了个遍。 他最爱挖的就是川芎、当归、丹参、黄芪和茯苓等,这些都是常用药,不少药方都会用到,用处也广,多存放一些也是好的。 每次背着的竹筐都只装二分之一满,这次也不例外。 把该挖采的药材挖完, 许黟想去查看上次遇到的沉香树。位置他都记得,走了约有半个小时, 他就看到上次与野山猪打斗后造成的痕迹, 时间离得很近,折断的灌木还没长好。 折断的灌木底部上面覆着的青苔, 许黟蹲下身摸了摸,这片青苔长得色泽翠绿,茎细如丝,附在木墩和石头上面,手感微滑,有些许潮湿。 许黟没有嫌弃,他取了个小罐子,拿出砍刀,用刀背把上面的一层青苔刮下来,装到陶罐里。 做完这些,许黟背着竹筐往里面走,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见到那棵沉香树了。 上次取过香的香口还没有长出来新的沉香,其余的沉香还在上面,没有遭到野兽的破坏。许黟绕着周围十几米的范围查探一圈,没有发现新的沉香树。 如此孤树独立,自然界的生物确实好奇妙。 不知道几十年前是否有只鸟儿从哪里衔来的种子,掉落到这里,生根发芽,又经历风霜雨雪,虫害病害,才长成如今这样一株挺立高耸的大树。 回去的路,许黟特意选了以前没走过的小径。 幽幽小径只能容纳一个人行走,两边的野草蕨叶扫过膝盖,叶端的潮气沾湿裤腿,许黟走了一段路,手背都带上了湿意。 外面的日头丝毫影响不到背荫处的湿润,这边水汽大,蕨类植物渐渐变多。 蕨类植物中,有不少可以入药的,许黟就看到了金毛狗脊、乌蕨、马蹄蕨等。 他多采了几株马蹄蕨,它能治疗跌打损伤,止血,还可以医治毒蛇咬伤,是一种很有用的蕨类药草。[注1] 许黟经常上山,这样的药草可以多准备一些。 其他的蕨类药草里,有的是全草能入药,有的是根茎部分能入药。许黟都仔细地分出来,为了避免混在一块,他还分别捆好。这个时候,带上山的麻绳就有了用处。 把竹筐填满,许黟不得不下山了。 …… “许小郎,今日怎么采了这么多药材?” 坐上牛车,同行的青壮瞅到装满的竹筐,露出艳羡的目光,这许小郎果然是厉害呀。 车把式之前白食了许黟一个野猪头,对许黟的态度远胜之前。 他在旁边夸奖:“许小郎可是大夫,能给人看病诊脉的,挖些草药而已,自然是旁人无法比的。” 今儿坐牛车的,有个陌生的面孔,听到这话,目光挪到许黟的身上,见是个如此年轻的面孔,眼中多出思索。 许黟说道:“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些药草,便多采了一些。” 说着,他眼神往下移动,落到这位青壮露出的一截小腿肚上面。 晒得红通通的皮肤上面,有几处虫子咬出来的伤口,有些是新的,有些则是咬了有段时间,被咬的地方红肿着,周围的皮肤呈现出怪异的紫红色,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青壮察觉到他的视线,嘿嘿地无所谓道:“夏日山里蚊虫多,惹人烦得很,怎么赶都赶不走哩,这不,又被咬了数个包。” “可瘙痒?”许黟问道。 那人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许黟为何这么问,不过还是老实回答:“是有些痒,晚上回去后抓一把青草搅成汁,敷上一晚上就不痒了。” 许黟抿唇:“这寻常青草没有止痒止疼的效果,你觉得好许多那是降了温,让它不会继续瘙痒下去,但次日过后,还是会瘙痒难耐,时间久了,就会形成痒疹。” 青壮张张嘴…… 他惊呆住了,不就是被虫子咬了嘛,以前过段时间就会自愈,不需要管的。 “小后生,你该不会是在唬人?好卖你那些草药吧。”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掺进来。 许黟和青壮同时扭头看他,发现是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人,长着一张普普通通没有记忆点的脸。 许黟沉默,这人刚才有在吗? “咳咳。”那人被许黟盯得有点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又说,“我只是提醒,不是有意乱说于你。” 许黟笑笑:“无碍。” 青壮也开口了:“你误会许小郎了,许小郎可不是那些惯会哄骗人的光棍[注2],是真有本事的。” 那人:“……” 这人怎么如此天真? 青壮还在絮絮叨叨地讲许黟的丰功伟绩:“上次嘞,你是没瞧见!许小郎一人就能打下头两百多斤的成壮野山猪,如此神勇,还能识得这么多中药材,怎么也不会骗人的。” “是呀,这位官人怕是以前被人骗过?”车把式问。 这人才意识到,他可能真错怪这个小郎君了。 连忙脸带歉意地给许黟陪个不是:“是我拙见了,还望小郎君不要怪罪。” “无碍。” 许黟还是那两个字,他将视线重新转回到青壮身上,他与这青壮同行过十数回,知晓这人憨厚老实,出言提醒:“山上虫子毒,还是多注意些才好。” “许小郎说的是。”青壮嘿嘿笑,问道,“那怎么注意才好,我和我家娘子只会用青草敷。” 许黟默了下,扭过头在竹筐里找起来,不一会儿,他就翻出一捆粗壮的根茎草药。 这是他刚从阴潮的山背处挖出来的贯众。 贯众是鳞毛蕨的一种,能入药的是根茎部分。可以晒干切片服用,还可以研磨成粉末,外用调涂。经常用于止血,风热感冒,温热癍疹和杀虫解毒等。 许黟会挖它,还是因为它可以杀虫。 这里的杀虫不是毒死害虫,而是杀化寄生在肠道里的钩、蛔、绦虫等寄生虫。 春夏主生长,这个时候的寄生虫繁衍生息,多寄生在河流等水源里。 时下的人不爱将水烧开后喝,渴了就在河边捧把水喝进肚子里。偶尔肚子疼,还以为是吃坏东西不舒服,但也有可能是寄生虫在作祟。 乡下里,经常有突然腹泻一直好不了的人,疼得满地打滚,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后来疼的受不了,腹泻成沥,脱水而死的不在少数。 这位青壮常年在山脚下干活,喝的多是河流里的水。那虫咬处,除了带疹状之外,还有寄生虫附在肠道里表现出来的红紫色。 青壮不明所以地问:“这是?” 许黟简单道:“这是贯众,一种中药材,它是有微毒的,不可以多食用,但能治好你腿部的冲咬。” 不懂药理的人,对量的把握是很模糊的。让他不可以多吃,他有时候觉得一斤半斤的也不算多,因此许黟没打算将这一捆贯众都拿给他,用不了那么多。 他取出其中一根粗壮的,递到青壮手里,交代道:“你回去后,用清水浸泡两晚,等它变软了就可以切成细片,放几片在煮开的水里喝。” 青壮仔细地听着,一边问:“喝多久?” 许黟道:“喝三天。” 青壮:“那这么大一根药,三天吃不完哩。” 许黟沉默,对他说:“家里人也可以一起喝,不过孩童只能放一片,小于孩提的话,就不要喝了。” 旁边之前插话的人,忍不住地问:“许小郎,这药真的是治虫咬伤的吗?那为什么不涂抹伤口,而是服用?” 许黟挑眉,问到关键处了。 之所以要青壮喝贯众,而不是涂抹伤口,那自然是因为他体内的寄生虫。 他身上有寄生虫,那家里人有寄生虫的概率会很大,这也是为什么要让家人一起服用。 “服用可以止肿痒,不是说切片喝喝不完吗,剩下的正好晒干,研成粉末,用酒调配好涂抹在红肿处,几次后,应该就能全消。” 青壮欣喜,高兴地问:“那以后这被咬过的地方就不会再痒了?” “嗯。”许黟点头。 旁边那人连忙问:“许小郎可愿意舍给我一根?我愿按价折给小郎君。” 许黟摇了摇头:“贯众有毒,恕在下不能给你。” 那人苦笑道:“我不是好奇此药的用途,而是家中有亲人被虫子叮咬,迟迟不见好,还长出了脓包,挑破后涂抹药物,也不能治好。” 许黟一听,就知道这人是虫毒局部过敏,被咬到的地方会有肿块,肿块消了之后,会长出水疱疹,严重的会引起脓包。 但没有见到人,他不敢下定论。 许黟斟酌道:“你所说的症状,不能用这药治,我把药给你也没有用。” “那得用什么药?还望许小郎教教我。”那人郑重行礼,诚恳地大喊。 “我说这位官人口气好不小,许小郎是大夫,如何用药怎么能随便教给你嘞。”车把式听后,先不乐意地开口,“你要是有诚心,该请许小郎上门看诊,而不是在这里求药。” 车把式的话,说得他脸颊耳朵都燥热红起来。 他羞愧地拿袖子捂脸,三十多岁的人了,坐一趟牛车,还被人给训,让他有点抬不起头。 可想到家里被虫子叮咬的是他的老母亲,只好腆下脸皮,请许黟上门问诊。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是老母亲因着那脓包,有些日子睡不好,人看着苍老不少。 许黟同意了,不过要先回一趟家。 他要换身衣服,还要把竹筐卸下来。 那人自然没有二话,将家里地址报给许黟,又报了自己的姓氏。 那人姓郑,他告诉许黟,被虫子叮咬不见好的是他的老母亲,今年五十有二了。 许黟在知道基本信息后,表示第二天会带着药箱上门。 一来二去,古朴的城墙出现在众人眼前。 盐亭县到了,牛车上的人陆续下车。 带着一根药的青壮急忙忙地往家去。他家住在城外的外沟村,离县城只有三里远,近得很。 全家人都靠他在金鹅山上的寺庙做工,每天挣十几文。今天他除了带钱回来,还带了一根奇怪的根茎,看得他娘子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东西?”她纳闷地问青壮。 “娘子,这是许小郎给我的,说是用来治我腿上冲咬的伤。”青壮解释,一边夺过那根贯众,“这东西有毒嘞,你就别碰了,我知道怎么做。” “有毒?那是用来吃的还是敷伤口的?”他娘子跟过来问。 在北宋当名医 第29节 看着他殷勤地从土缸里舀了一瓢水,拿平日里洗衣服的木盆,把根茎放到里面浸泡。 “要泡到明天换水呢。”青壮嘿嘿笑,拉住她的手,“娘子,我肚子饿了,家里有吃的吗?” “中午煮的菜糊糊还有,我给你盛一碗。” “好好,对了娘子,以后水要烧开才能喝。”青壮想到许黟的叮嘱,朝着灶房的方向喊。 “烧?哪来那么多的柴去烧水,烧水多不方便,缸里的水那么多,还不能给你喝了?” 他娘子端着一碗菜糊糊出来,不解地问。 青壮道:“是许小郎说的,说咱们腿上虫子咬的地方总是不见好,就是喝没烧过的水引起的。” 他娘子:“……”又是许小郎。 这个许小郎到底是谁呀!!就上次去做工回来,就时不时地提起这个人,说是能一个人打死一头野山猪,难不成还会治病。 她把疑惑问出来。 “对啊,许小郎是一名大夫。” …… 许黟到石井巷时,石井巷里下地干活的人们也扛着锄头回来了。 碰到许黟,都热忱地喊着“许小郎回来了呀”,面对这些叫不出名字,却一张张熟悉的脸,许黟一一地和他们寒暄几句。 “许小郎今日挖了这么多药草呀?” “许小郎,可吃过晚食了?” “许小郎,你制的那消食丸还有吗?我家里的吃完了,想找你买嘞。” “……” 因着都是熟悉的人,石井巷里住的居民,向许黟买消食丸,都是按批发价的,一包只需要十文钱。 不过许黟也交代了,这个价只他们有,还不可以向外人提起。 要是被他知道有人传出去了,他就不卖给那个人。 他们一听说出去就不能买了,纷纷表示不会说的。后面知道西街的济世堂也卖这“陈氏消食丸”,而且价格贵一倍,就更加不敢说了。 生怕知道的人多,轮不到他们来买许小郎的消食丸。 两个要买消食丸的人跟着许黟回家,许黟请他们进院子,放下竹筐进到屋里面,拿出两包消食丸出来。 他淡淡对两位阿叔道:“一人一包,十文钱。” “好说好说。” 两人爽快掏钱,又挤挤眼地小声问许黟,这消食丸不会涨价吧。 许黟今日去城外,就听到同行的人聊过消食丸了,知道消食丸已经在县城里传开。 见他们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看着他,也不意外,点头道:“不会涨价,你们什么时候要,都是这个价钱。” 两人欣喜,谢过许黟才离开。 他们走后,何娘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插肉面过来了。 插肉面,顾名思义就是签子插着肉片,铺在面条上面,令其看起来像是堆着一层肉山。 这是盐亭县饭店里有名的一道面食,通常上面的肉片选用的是羊肉,罕见的还有牛肉。不过牛肉不易吃得到,只有大户人家才有机会品尝。 何娘子买的是寻常的猪后腿肉,煮熟切成薄片,再用珍贵的花椒和酱醋香油一起拌匀。 花椒价贵,若不是为了答谢许黟,何娘子也不舍得去香料铺里买那么点。 “好香,何娘子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许黟中午吃的干馒头配水,肚子早饿得饥肠辘辘。 何娘子笑说:“做了个插肉面条,你快去洗洗脸过来吃,要不然等会面条就要坨了。” 许黟没客气,跑去洗脸洗手,还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 天色还没全黑,借着夕阳余光,许黟看到肉片上挂着花椒粒,还有冲进鼻尖的花椒特有的麻辣香味。 来到这里这么久,许黟还是第一次吃到带有辣味的吃食,瞬间食欲大开。 连带着麻麻刺刺的花椒粒,都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吃到后面,他嘴巴一圈发麻,红艳艳的像是涂了口脂。 看得何娘子直捂嘴笑。 许黟难得不好意思,挠着头道:“何娘子等会,我把碗洗了给你。” “不用。”何娘子拿过碗筷,笑眯眯道,“用不着你洗个碗,瞧你吃得这么欢,看来是喜辣的。” 许黟实诚地点头。 这点辣度,和他以前能吃的辣度刚刚好,要是上辈子的川菜,那就不行了,他只能吃微微微辣。 “不过花椒价贵,下次你还要吃,我可以买些茱萸和生姜,做辣汤给你喝。”何娘子说。 许黟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的宋朝是没有辣椒的。但宋朝人喜爱吃辣,有的还无辣不欢,他们会用姜、葱、蒜、茱萸、胡椒、芥菜等带有辣味的食材,来满足他们对吃辣的喜爱。 而今日何娘子做的这一道插肉面,就是后来川菜中夫妻肺片、牛肉面的前身。 …… 许黟今晚有不少活要干。 陶罐里的水晒了两日,已经能见底,许黟用木勺一舀,底部的水变得浑浊不清,都是沉淀的硝石。 看来再晒两天,应该就能重新刮出硝石。 他把陶罐搬到灶房里,夜里院外有露水,陶罐放在外面,只会拉长晾晒的时间。 接着,他把今天装青苔的小罐子拿出来,倒出里面的青苔到圆盘簸箕上面。 再将簸箕放到小炉子上面,这个炉子许黟都是用来烧水的,如今拿来放簸箕,刚好合适。他在炉子里点上火,打算把铺在上面的青苔焙干。 这簸箕是他在集市里买来制药的,外层用火烧法防虫蛀后,隔着明火烘焙药物,也十分方便,不易燃烧。 许黟搬来小凳子,一边观察着青苔的干湿状态,一边注意下方的火苗有没有熄灭。 一个多时辰,青苔终于烘干,许黟拿出惠夷槽[注3],把青苔丢进去,握住碾盘的两端,将里面的青苔细细地研磨成粉末。 许黟将研磨好的青苔粉末装到干净的小罐子里,密封好后,放到药箱的第二层格子里。 这层格子,放的都是外用药。 目前,放进去的外用药,还没拿出来使用过。 但许黟并不在意,他看了一眼窗户外面,院外静谧无声,清风朗月。是时候洗漱睡觉了。 明日,他还要出诊。 第32章 郑官人家住在东城郊, 东城郊有不少权贵人家安置用来玩的庄园,这些都和他家无关。他家只是正巧将院子建在此处,与城中富庶地段的寸金寸土相比, 同样的钱能在城郊买到面积不错的大院子。 郑家的前院栽种着一片碧绿竹林,竹中有个歇息的亭子。顺着铺着石子的小道,进了院门,便可看到接待客人的堂屋。 风清竹秀, 院子宽敞平整, 许黟看得眼睛微微热,这么一大片院子, 可以晒不少药材呀。 “辛苦许大夫跑一趟, 家里已备了浅薄茶水, 还望许大夫不要嫌弃。”郑官人谦虚地抬手,示意许黟进屋。 许黟点点头,进了堂屋, 发现里面空间很宽敞, 多数家具都是用竹木打造,却不失文雅大气,可以看得出来,这户郑官人家里是耕读人家。 相较于许家的家境,郑家更加富庶,虽没有定居在县城里, 可住在这儿房屋宽敞舒适,环境幽雅清静, 更加适合读书人。 郑官人道:“家母年老, 如今又因如此遭遇,近日都歇在屋中不出来, 还望许大夫进屋诊脉。” “有劳郑官人带路。”许黟挎着药箱,淡定道。 离开堂屋,两人朝着竹木走廊走了一段路,进入到后院,许黟见到有两个老仆人在整理后园,竟是个菜园子。 郑官人看许黟感兴趣,就笑着说:“城郊地广,先前买下这个院子,就觉得后院太过空阔,家母又是个闲不住的,就在家里开了菜园子,种些时蔬解解馋。” 许黟羡慕道:“甚好!” 他种过中药材,但没种活过蔬菜,种一样死一样,他哥曾说,他这辈子就跟种菜无缘了。 这会,他又冉冉升起念头,若是在郊外买个院子,种些菜如何? 不多时,他们来到郑母的屋子。郑官人先敲了敲门,低声地说明来意,里面才有人过来开门。 屋子里阴沉沉的,隔着一条厚厚的帘子,出来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妈妈,看到郑官人扶身道:“官人,老太太睡了。” “这……” 郑官人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了旁边的许黟。 许黟道:“无碍,疮疡科[注1]可只看发病部位,要是郑官人没有异议,还是可以诊看的。” 郑官人没犹豫:“许大夫请进。” 那名守着屋子的老妈妈看了看许黟,有些意外这么年轻,小声地询问了郑官人两句。 如此年轻,真的能看好老太太的病吗? 郑官人也不清楚许黟的能力,可经过昨天那一幕,他觉得还是得试一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已请了许小郎来看病,就不要去怀疑对方的能耐,“不碍事,让许大夫先看看。” 老妈妈没再问了,撩开厚重的帘子,请两人入内。 许黟一进屋,眉梢不由地拧起来,房间里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柜,还有不少陈老的家具,将偌大的屋子,挤得杂乱无序,难以落脚。 老妈妈连忙解释:“老太太勤俭,不舍得把旧物抛了,便都存在屋子里。” 许黟“嗯”了一声,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霉味儿,眼睛余光去看郑官人,他亦闭住呼吸地皱着眉,可以看得出他很少过来。 “老太太?”老妈妈进到里屋,来到床榻前,半倾身地撩起一角,轻声喊了两句。 老太太睡眠轻,很快就被唤醒。老妈妈扶她起身穿上外衣,拿了帕子给老太太擦脸,小声说道,“官人带着大夫进屋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老太太道。 “好的。”老妈妈出来喊人。 于是,许黟和郑官人又进了一帘门,来到里屋。 在北宋当名医 第30节 看到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已经坐到床榻旁的卧凳上方,她头戴绣富贵牡丹的抹额,一身茶褐色的绸缎褙子,再系一条姜土黄腹围,富态中带有与生俱来的贵气。 许黟行了礼,报了名号。 “原来是许大夫。”老太太缓缓开口,“大朗和我说起时,我还以为是请的老大夫过来呢,没想到许大夫如此年轻。” 许黟不卑不亢道:“路上偶遇,还是郑官人信得过在下,请我出诊。” 他的态度,令老太太心中疑惑消了几分。她儿子素来傲气,要是这许大夫没有点本事,她儿怎么都不会让对方过来的。 两人互相寒暄几句,许黟便开始进入主题,要诊看老太太腿部的脓包。 旁边的老妈妈得了吩咐,蹲下身卷起老太太的裙裤,只露出一小截腿部。 长脓包的地方用素罗包着,里头缠了药膏,解开时,有一股药膏混着腥臭脓液流出来,老妈妈立即拿帕子擦了擦。 许黟说道:“老妈妈,麻烦端一盆清水过来。” 老妈妈应声离开,过了一会儿,端着清水过来了。 许黟卷起衣袖,屈膝蹲下,在他带来的药箱里的第二层,取出一个小罐子,倒了一些药末到盆中,再拿出干净的帕子,沾药水,清洗掉脓包上面抹的药膏。 绿油油的药膏清洗掉后,露出脓包原有的模样。 丘疹性的脓包连成一片,有拳头大小,呈扩散病症,如果还不处理,恐怕会继续往周围蔓延。 看来有一定的传染程度,不过看一直伺候在侧的老妈妈没有出现同样的问题,看来是传己不传他人。 许黟问:“从长疮起,有多长时间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半年了,一开始就是个小水泡,以为无碍,就只涂了寻常用的草药膏。” “可老太太用了一旬时间都没长好,反而疹状更严重了,就去请了官人过来。”老妈妈在旁边继续道,“当时就请大夫过来了,说是寻常的疱疮,抹药就能好。结果那大夫是个没用的,吃药抹药都不行,后面还继续请了几个大夫,可许大夫你看看,老太太的腿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老妈妈说着说着,哭腔一起,止不住地掉眼泪。 她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几十年来都伺候着老太太,哪见过老太太受这样的罪。 老太太在旁边安抚她:“我还活着呢,你怎么就先哭上了,不就是长了脓包,兴许有许大夫出手,它就好了。” “呸呸呸,老太太你说的什么话,我不哭就是了。”老妈妈止住泪水。 她回头急忙去问许黟,“许大夫可看出问题了?” 老仆心急,老太太和郑官人都是知晓的,就没呵斥她话多,皆是眼睛看向了许黟。 许黟沉默半晌,问老太太腿可疼。 “之前不疼,只痒。”老太太说道,“不过后来长出脓液,就开始疼了。” 许黟又问:“如针刺般疼?” 老太太点点头,说是的,而后也问,“许大夫是看出问题来了?” “能知晓一二了。”许黟没有把话说满,竹林蚊虫多,郑家又是喜竹,而郑老太太的脓包,有大概率是毒虫咬到没有得到对症药治疗,拖延到如此,生出脓包就不好处理了。 但许黟最近挖到了一些好东西,也许能对老太太的脓包有帮助。 其中一味,就是昨晚刚制出来的青苔散。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派上用场,这个青苔散,主要治烫伤,加入菜籽油搅拌成膏状,涂抹在烫伤的地方,能极快地降温消肿还不易留疤。 是一种很不错的烫伤药。 除了它以外,也可以用柏松树皮,有个偏方叫“松树皮散”,用的便是自然剥落的松树皮,它在烧制成黑色粉末后可以入药,治烫伤、烧伤的效果都很好。 不过,青苔散除了治烫伤烧伤,还可以加入其他中药材,治疗疮症、脱肛、创伤等。 许黟细细地说了老太太的病症,又道:“这脓疮不可以加压包扎,容易闷热到不利于生肌长好,屋中杂物太多不行,还希望老太太把杂物清出,去掉厚布帘,改成竹帘会更好一些。” 外在因素也很重要,在周遭污杂,空气不流通的环境下,对本身带有感染性的脓疮来说,都会有影响。 “原先的大夫让素罗包着,说这样好得快,竟是光棍人的吗?”老妈妈听到这话,绞着帕子骂道,“这该死的挨千刀的老竖,实在是个腌臜泼才,怎么能如此害人!” 许黟眨了眨眼:“……” “咳咳。” 郑官人连忙轻咳嗓子,不让老妈妈继续骂下去了。 “行了,那贼猢狲又听不到,你骂了可解气。”郑官人看了她一眼,转头去问许黟,“不知许大夫有什么办法?” 许黟点头:“有的,老太太的情况不算太严重,只要好好清洗敷药,再吃几贴去湿清毒的药汤就能好。” 老太太的脓包疮带滴脓,结合各种情况,属于疖毒的范畴。 他最近挖了一种草药,正好可以用上。 不过他今天过来只带了青苔散,并没有将那草药带过来,还需要让郑官人寻个人跟他回家走一趟。 郑官人听到他有法子,直言说他自己跟着许黟前往。 …… 两人同行出门。 郑家没有牛车驴车,只能是缓慢步行。 路上,许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老太太的腿部有些浮肿,日常可以多走动一些,少食香饮子,辛辣之物。” 郑官人面露难色:“家母最爱的就是香饮子,她还无辣不欢,每餐都要食些辛辣的吃食才能心悦。” 许黟抿了抿嘴,古人平均长寿年龄低,其中之一就有医疗水平不行的缘故。像郑官人的家庭条件,在盐亭县中算是殷实人家了,可还是会因为生了小病请不到好的大夫耽误病情。 老太太的脓疮本不至于拖延到这个程度,说到底是环境造成的。 妇道人家不好出门,她得了病,只能是请大夫出诊。 好的大夫难请,也有自己古怪的出诊条件,像陈大夫,他一般不会出县城。 一是年纪大了,不好舟车劳顿,二是县城外的人家,也没多少户富贵人家请得动他。 久而久之,那些水平差的大夫就在盐亭县脱颖而出,譬如南街的杏林馆里的孙大夫。 半吊子的水平,在县城里还能有不错的名声…… 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城门口,来到南街许家。 郑官人在看到许家那破旧的房屋并不惊讶,等进入到院子里,他先听到狗吠,接着一只可爱的小黄狗从屋里跑出来,对着许大夫欢乐地绕圈圈。 他心里一惊,觉得这狗煞是可爱,结果那小黄狗看到有别的人,圆溜溜的眼睛瞬间变得警惕,对着他发出“呜呜”的腹鸣。 “小黄乖,这是病人家属。”许黟拍了拍小黄的脑袋。 郑官人听到“病人家属”愣了一下,而后听懂意思,笑了起来。 原来家属还可以这么用。 在许黟去取药的时候,郑官人在堂屋里歇脚,堂屋里的榉木家具,和屋中其他地方都格格不入,非常有违和感。 郑官人心里好奇,看到他回来了,就把这份好奇问出来。 没想到,古人也会这么直白。 许黟心里想着,也没有隐瞒,就说是他好友的祖父赠予的,他没法拒绝。 郑官人诧异:“既然如此,许大夫怎么不把家里其他旧物换新的?” 许黟:“……” 他能说,钱要花在刀刃上吗。 就目前来看,他觉得这个老破小还挺好的,他一个人够住。 “不急。”许黟笑笑。 接着他把话题转到正题上面:“这是外用药,用来清理脓疮处的,每次取二十钱,用三倍的水煮开,浸泡一刻钟后倒出,加一钱粗盐进去,再用麻布搓洗脓疮处。” “搓洗?”郑官人是见到那脓疮的,已长得可怕入肉,光是瞧着就心眼儿疼,还要用搓的,那岂不是更疼。 “对。”许黟没有迟疑,说道,“要趁热的时候搓,把流出来的脓给洗净,每日三次,搓洗后等干了,就把这一瓶药粉撒在流脓的地方,若是有新的脓液流出来就继续抹。” 他将做完制好的青苔散都拿给郑官人了。 另外那用来清洗脓疮处的药,是一种叫糙苏的药草。 山野中就有长,成熟时会开着粉紫色的小花朵,看上去十分的好看。 它的叶子两面有绒毛,形状卵圆形,叶脉清晰可见,带有深绿色。全草和根都能入药,夏秋时节最多,许黟挖了一些带回来,把它们都晾晒干,切成小条装着。 他取出来三分之一给郑官人,是十天的量。 要是十天里脓疮还没彻底好,还可以再来找他拿。 接着,他还开了两个药方,一个是清热解毒的汤药,一个则是用来搭配青苔散一起用的,有白术、白芍、海棠花等。 郑官人听到也许十天就能痊愈,心里无比激动,实在这病拖了半年,近些日子愈发令人心焦呀。 “多谢许大夫。”郑官人诚恳行礼。 许黟摇了摇头。 若是能十天内痊愈,那便是再好不过的。 他以前就有遇到这样症状的病人,新时代中医,也不全只用中草药,有时候给病人开的药方里,也会有维生素,西药等。 他叮嘱郑官人,老太太这段时间就不要吃鸡蛋了,多吃一些时蔬瓜果。 夏日里瓜果多丰收,价格不会很贵,以郑官人家的条件,能买得起。 “在下明白了。”郑官人听后,认真点了点头。 而后,郑官人问起诊金和药钱。 许黟以正常的价格收取了诊金和药钱,再送郑官人离开。 …… 没过多久,有个穿着青衣的小厮带着帖子来敲门。 第33章 是个陌生面孔的小厮。 在北宋当名医 第31节 瞧着才十二三岁, 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见到许黟,立马乖巧地问好, 再报上名号:“可是许大夫?小的是济世堂东家大房二爷家的,前来给许大夫送帖子,邀你去翠园小聚。” 那帖子是用金贵的冷金笺写的,纸张上面涂抹一层淡淡泛着金光的金粉。 这冷金笺一般用来写诗收藏, 拿来当名帖使用, 可见对方有多阔气。再听小厮口中的话,这想要见他的人, 是济世堂的少东家呀。 许黟点头, 接下这个帖子, 对那小厮笑道:“我会赴约的。” “好的嘞,小的先回去禀告我家二爷了。”小厮说完,行揖后离开。 许黟拿着帖子回屋, 思索着那少东家要见他, 会不会是跟消食丸有关。 在他不知道的另一边,严大夫与济世堂的少东家已经会过面了。 盐亭县的济世堂,以往都是将每个月的账本往上一报,那边不会特意派人过来。 这次还是因为盐亭县收了一款消食丸,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在账本上添了不少进项的账目。 这不, 住在潼川府的东家便派一管家过来问话。 待管家离开不久,济世堂的少东家就来到盐亭县了。 严大夫看着已及冠, 戴着一顶孔雀羽方巾帽, 一身富贵华丽的丝绸袍衫,手中持着柄字画扇的少东家, 出声道:“少东家不知,这许大夫和邢家五郎是好友,邢家在盐亭县也是有头有脸的,这方子不可强夺。” 少东家的眼中里显出不悦:“大价钱也不可?” 不待严大夫说话,他就阔气道:“我们潼川沈家的财力,莫非连一张药方都买不起了。” 严大夫:“……” 几秒后,他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若是许大夫不愿卖这方子,还望少东家的谅解。” “我说严大夫你这眼儿都往哪里拐着,不想着本家的好,反倒向着外人说话。”少东家冷气一哼,“你可知我此番过来,家父都交代了什么?他让我务必拿下这个药方。” 那“陈氏消食丸”一送到潼川府沈家,沈家家主就知道这药丸大有前途。 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消食丸的药方捏在他沈家手里。 接着他派人再一打听,那卖药丸的不过是个还没及冠的少年郎,家里父母已故,无亲无故的,打发些钱给他,定会把药方拱手让出。 结果倒好,还没见到人呢,先是自家的大夫不同意了?! “严大夫,你在我家多少年了?”少东家的问。 严大夫微微低头:“三十有一了。” 沈家三代为医,在祖父时,就已经开医馆行医了,后来收徒无数,这些人有的离开了本家,有的继续留下来经营医馆,严大夫就是其中之一。 等到少东家这一代接手产业,沈家的产业链做得更加的庞大,已经不满足与小小的医馆。尤其是如今天下几乎太平,富裕之人越来越多,舍得花钱看病买药的人不在少数,光只看病又能挣多少钱,还不如制药卖药来的更多。 少东家挥挥宽袖,脸上已有不耐:“行了,你莫要再说,那位许大夫还没见着人,你先在这儿扫兴。” 严大夫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却也没再继续多言。还是等少东家亲自见到许大夫,再下定论罢。 …… 此刻的许黟,在纠结赴约要穿什么衣服。 家中的衣服多数都过于陈旧,据他了解的,翠园是个供人消遣玩乐的地方,穿得太寒酸会不会给严大夫丢人? 毕竟那帖子里头都写了,严大夫也会去呢。 要是光外人还好说,许黟也不一定要去看别人的脸色。就是他也不是自虐倾向者,手头有钱了不给自己买两身舒适的衣服。 在屋里翻找一圈,许黟确定家里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衣服。 他揣上钱袋,让小黄在家里守家,自个出门去南街的成衣铺。 成衣铺里卖的衣服主要是袍衫,袍衫也分不同,其中之一就是大袖袍衫,里面穿前襟,腰间束腰带,看着端庄典雅,很多文人雅客都爱这么穿。另外一种是紧身袍衫,干活行动更加方便,南街的成衣铺卖的最多的就是紧身袍衫了。 颜色也单一,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纹路,当然了,想买那种“花孔雀”的衣裳也有,许黟就见过邢岳森鑫盛沅都爱穿。 他在铺子里挑选了一会儿,看店的店员在那积极推销:“店里新进了一批褙子,都是好料子,小官人可要瞧瞧?保准你满意。” 褙子? 许黟微微挑眉,让那店小二把衣服拿来看看。 褙子是宋朝全民中,不分男女老少都可以穿的服饰。男士穿褙子,一般当做便服,穿着轻松舒适又随意。 店小二拿来的褙子可以选的颜色不多,许黟挑了一件天青色,又选了一件白色的。 紧身袍衫则是选更耐脏的黑茶色和灰蓝,大袖袍衫穿来游玩会友,就不用考虑耐不耐脏的问题,许黟便挑了两身合眼缘的,一并交给旁边的店小二结算。 店小二大喜,这可是大客户,立马喜笑颜开,手脚麻利地小心捧着衣服来到柜台前,噼里啪啦地将算盘敲得飞快。 很快,店小二笑着说:“小官人,价钱都算好了,一共是二两三钱十六文,小的将十六文给免了,给小官人按二两三钱来算。” 成衣铺的衣服确实贵了不少。 许黟不会做衣服,心疼也没办法,数了钱递给那店小二。 店小二贴心问:“可用小的差人送过去?” “不用,我自己拿回去就行。”许黟摆手。 店小二怕衣服碰坏了,毕竟这样大手笔的客人不多见,他就做主裁剪了一块粗布,将衣服叠好放到粗布上面,系成包裹递给许黟。 后面,店掌柜知道他这么做,不但没批评,还夸了他机敏。 用一块几文钱的粗布,揽来一个长期客人,实在划算。 到家里,许黟将新衣服搁一边,重新去研究硝石如何能制成冰。 晒干的硝石结成一块,许黟将它掰开用惠夷槽碾成粉末,过筛粗细,用清水重新融化。 融化好的硝石水,隔着陶罐,加入少量的清水,不停歇地继续搅拌。直到温度降到冰点,许黟眉心一跳,立马将陶罐密封,放置到阴冷角落里。 等待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 许黟去检查陶罐里的水是否结成冰,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的水果然冻结上了。 今日他用来冻结的水,比上次少了足足三倍,只有两个陶碗的水量。 这也说明,硝石确实能制冰,需要在阴冷的环境下,而且制出来的冰实在少,几十斤硝石,一次性做出来的冰块,只有这么点。 怪不得夏日里的冰卖得如此贵,还要预约才能买得到。 许黟想着这陶罐里的冰,思索着怎么利用。 这么点冰放在房间里,起不到多少降温的作用。让它自然融化,又觉得可惜…… 许黟纠结片刻,还是将陶罐里的冰敲碎挖出来放到木盆里自然融化。夜里不能贪凉,他下次提前半天制冰,中午时分就能吃上一碗冰饮。 * 次日清晨。 许黟和何娘子打了声招呼,说他要出一趟郊外,让何娘子帮忙照看一下小黄。 又予了何娘子十个钱,让她买些肉食给小黄吃。 小黄见不能和许黟出门去耍,“呜呜呜”地趴地撒娇,求着一块去。 许黟没答应,要是翠园写着“狗不让进”,那岂不是要将小黄丢外头:“你乖乖在家,我晚上带你去逛夜市。” 来到盐亭县这么久,他还没去玩过夜市。 何娘子听到了,笑说:“夜市热闹着呢,往桥南过去,可以看到一家卖羊白肠的,她家的食材鲜,价也便宜,十文钱能买一大碗。” 羊白肠是一道很出名的美食,唐朝时就已有,用羊的大肠和小肠简单水煮,再放少许调料调味。 吃的是羊肠本身的鲜美,而想要把这一道菜做好吃,考验的便是对火候的掌控力,过硬过软,都不好吃了。要煮得刚刚好,咬着带一点羊肠的脆,不废牙,又不失嚼劲,那样的口感才是最佳。 许黟听着何娘子如何说这道美食多好吃,差点流下口水。 他的爱好不多,其中就有喜好吃美食。 许黟咽了咽口水,连忙向何娘子道别,他怕再说下去,自己就不想去翠园见济世堂的少东家,想去早市逛逛。 早市里,也有不少好吃的! 翠园在西郊,步行过去极远,大热天的,许黟不想让自己那般受罪,就在城门口找了一辆去西郊的牛车。 路上,许黟背了一本中药名,翠园也便到了。 他跳下车,给车把式一文钱,甩着不太习惯的大宽袖,摸一摸里面的钱袋子,确定很稳不会掉,才安心地进去翠园的门。 他刚进去,就被里面的小厮给拦下来,说没有请帖不可进。 许黟:“……” 许黟摸摸袖子,拿出那张有点皱的冷金笺递过去给他,问道:“是这个吗?” “是是是,小官人快请进。”小厮立马堆起笑脸,变脸速度堪称一流。 翠园,顾名思义,一进去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错落有致、细心剪裁过的观赏树木,碧翠雅致,清风习习。随处可见婉转曲折的游廊小亭,假山清湖,白墙红瓦,两廊之中隔一墙,一步一景,实在悦人身心。 不愧是文人雅士都爱来玩的趣地,处处诗情画意。许黟一边欣赏,一边看不少聚在一起闲聊的文人们即兴作诗。 还有在湖中垂钓的,一旁有几个少年郎围着观看,时不时就有几道笑声传来。 许黟眼睛看过去,好巧不巧,就看到了一只熟悉的花孔雀。 花孔雀眉飞色舞地在和同伴比划着什么,唇红齿白,顾盼神飞,年纪小小却十足的贵公子气质,身处同龄之间,十分夺目。 许黟看他眉目间不见任何苦涩,勾唇笑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 “许黟?!” 鑫盛沅眼睛一瞥,定晴去看,发现真的是许黟。 他高兴地跑过来:“你怎么来翠园了?难道也是来看陆厨娘烹饪鱼的吗?” 他眼睛亮亮的,看来是为了这事来的。 许黟摇头:“不是,我是来赴约的。”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结束?”鑫盛沅问,“陆厨娘的人还在钓鱼呢,也邀我们一块钓,说是谁能钓上最大的来,就用谁的鱼来烹饪。” “这可是好彩头,你要不要一起呀?运气好,夺得头筹可以请陆厨娘去家中做拿手菜。我以前吃过一回,那味道实在令人难忘。” 宋人爱吃,许黟也是知道的。 但为了能请一个厨娘做饭设的玩乐,还是头次见。 许黟笑笑:“不急,我会了客就来寻你。” 在北宋当名医 第32节 鑫盛沅欣喜地说:“那我在翠湖亭等你,你可得来。” “嗯。”许黟点头,张张嘴想问什么,可看他神态,又将话咽回去。 如果鑫家有麻烦事,鑫盛沅应该不会在这里玩乐。 道别了鑫盛沅,许黟没再耽搁,这次直接去到济世堂少东家约定的小院。 小院恬静,许黟进入后,就看到了那个有酒窝的小厮在外面候着。 他快步地迎上来,带着许黟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小亭前,亭子建在湖中央,周围荷叶连连,莲花幽香。亭中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熟悉的严大夫,一个是着丝绸袍衫,五官俊朗的青年。 这人,应该就是那少东家了。 “久仰许大夫大名,果然年轻有为。”沈少东家起身,对着许黟拱了拱手,做出邀请入座的手势。 许黟礼貌回礼,不冷不淡地入座,说道:“夏日炎热,不知沈少东家邀在下过来游园,可是何事?” 他直接进入主题,沈少东家也没有故作寒暄,直言道他今日请许黟过来,是相中他手中的消食丸药方,可愿出高价,把药方买下来。 闻言,许黟抬眉看向旁侧的严大夫。 严大夫面带歉意地虚虚一笑,侧开眼不再与许黟的视线对视。 许黟便知道,这事不在他身上,他一个管理分医馆的大夫,也做不得这么大的主。 既如此,他就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恐怕要让沈二爷失望,这药方不是在下的,只是以前从古医书中得来,做不得主将药方卖予你沈家。” “哦?”沈少东家眯了眯眼,“若我沈家开价到一百贯,你也不卖?” 许黟目光坚定:“不卖。” 当初把消食丸制出来,他就没想过要拿着它发横财,左不过是为了有钱吃饭,不再为银钱烦恼。 况且把药方卖了,那这药方极有可能会改名成“沈家消食丸”,别人辛苦几十年的心血,被他拿来当发财的途径,说实话,许黟觉得他不至于到这种无耻地步。 挣小钱就好了,大钱还是算了吧。 虽然一百贯很诱惑人,能在县城里买一座位置十分不错的院子。 沈少东家还年轻,当即脸色不好看起来:“当真不卖?” 许黟看着他,淡淡开口:“不管是上百贯,还是上千贯,我都不卖。” “你……” 沈少东家眼中划过戾气,他何时被人如此拒绝过,这人好生嚣张。 “你可知道我沈家世代为医,对研究药方颇有心得,若是你不愿卖,日后我沈家把消食丸的药方研究出来,你可一文钱都得不到。” 这话一出,严大夫的脸色变了变,他起身,郑重地喊了一声:“少东家!” “你闭嘴!” 沈少东家呵斥一声,丝毫不把严大夫放在眼里,他眼睛死死盯着许黟,“许大夫,仇易结不易解,你可想好了。” 许黟微微抬头:“我不卖的话,沈家会明抢吗?” 沈少东家愣了一下,硬邦邦地说道:“不会。” 许黟:“尔无强贾,我又何惧?若是你沈家有能耐将药方解开,那是你沈家的能耐,对我并没有多少损失。” 哪怕沈家把药方给解开了,他还是能卖他的消食丸。 只不过,想要解开消食丸的药方,可不容易。 没有精准的仪器,不确定有几味药的时候,光是拆解药丸里有什么药物,就已是一道难题。 沈少东家哑言:…… 这许大夫,实在是怪人!宁愿放着上百贯不要,偏要别人把药方解出来? 那他家要是没法将消食丸的药方解开,不就惹人笑话了。 荷亭小聚不欢而散。 严大夫说要送送许黟,出来小院,他就给许黟行揖道歉。 “少东家一意孤行,我劝了无用,让许大夫看笑话。”严大夫瞧着,好似瞬间老了几岁。 这么大把年纪,还要操心这些,许黟摇了摇头:“无碍。” “严大夫看着昨夜没睡好?” 严大夫不惊讶许黟能看出来,苦笑地说:“心有事睡难安,一想到此事会冒犯到许大夫,便实在惭愧。” “我说了,无碍。”许黟又说了一遍。 严大夫怔了怔,意识到许黟并没有将这事放心上。 他心里感慨,要是少东家有许大夫这样的心性,那该多好。 严大夫还想送许黟出翠园,被许黟婉拒了,说他还有好友在园子等他。 * 翠湖亭,鑫盛沅一会看向垂钓的湖面,一会遥遥看周围,时间如梭,许黟怎么还没回来。 难不成是骗他的吗? 他想到此处,觉得非常有可能!上次两人在集市里可谓是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对方又是邢五的好友,句句话向着邢五,指不定就真的诓骗他。 鑫盛沅真心想把许黟当做好友,放了旬假都想去找许黟玩,要不是被同窗拉来看陆厨娘巧烹鱼羹,他这会应当在许家了。 想到此,他鼻头一酸,莫非是他唱独角,许黟就没想和他做好友。 “鑫幺。”这时。有道顺耳柔和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鑫盛沅扭头去看,就看到许黟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见着他回头,对着他温和一笑。 “我等你许久。”鑫盛沅没忍住,小声地埋怨。 许黟说道:“是来晚了,你鱼钓上来了吗?” 鑫盛沅注意力立马被转移:“嗯!我让小厮钓上来两条了,其中一条可不小,已经送去陆厨娘院子里。” 许黟“哦”了一声,目光扫向周围,还有几个人在锲而不舍,看来竞争很激烈。 “你也来参加。”鑫盛沅说完,喊了小厮把渔具拿来,“你选哪个,我让小厮替你放下去。” 许黟眨眼:“不能自己下场?” 鑫盛沅身影顿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又看许黟认真的模样,他真的想亲自下场。 来看陆厨娘做饭的,都是贵公子哥,个个金贵娇气,哪会亲自钓鱼。鑫盛沅也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会倒是想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行。 “那你可会?”他问许黟。 许黟点头:“以前钓过。”他心里补充,大概一千多年后吧。 在湖边垂钓的人,皆是穿着小厮服饰,忽然多出一名穿着大袖袍衫的少年,神清骨秀,英英玉立。 不由令人多看两眼。 同窗跑来问鑫盛沅:“鑫幺,鑫幺,这人是谁呀,我们怎么没见你说过?” 第34章 鑫盛沅的眼睛一直停留在许黟的身上, 被同窗拉扯得烦了,拽回袖子地怒瞪他们:“你怎那么多话,像块馊肉似的让人讨厌。” 同窗也不孬, 哈哈笑过,又扯着他的袖子问个明白。 这人刚还和鑫幺聊得甚好,鑫幺这人吧,平时恁事多, 娇气又娇蛮, 都是别人捧着他说话,还没见哪个让他这般上心。 这人肯定不一般。 就是瞧了又瞧, 也不见在哪个场合里见过此人, 实在是奇怪得很。 “我的好鑫幺, 你怎么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们,难不成这人是你的香火兄弟?” 鑫盛沅一愣,接着眼瞳微震, 有点不可信地看向同窗。 “呸呸呸, 你这狗嘴里吐不出好话的家伙,可别乱胡说!”他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立马回击骂回去,“好你个陶清皓,你爱去烟月作坊就罢了,还敢用这话编排我, 看我敢不敢找你三哥哥说去!” 像大家族子弟,有的十几岁就已经尝过初果, 也有爱去烟月作坊听男妓唱曲弹琴的, 那些人皆是爱涂抹胭脂水粉,头戴花儿。都说读书人清高, 但偷偷去那地方的不少。 鑫盛沅的同窗们就有好几个偷摸去过,学了几个像模像样的话,就拿出来打趣鑫幺。 “哎呀好哥哥你快饶了我,我不敢乱说了。”那个叫陶清皓的吓一跳,连忙求饶,“我不就是看你不说,才乱想了一通,真不是有意编排你。” “哼!”鑫盛沅扭过头不看他,眼睛余角又落到他身上,悄摸看他着急。 陶清皓最怕他的三哥哥,就像小狗遇到大虫,每次都乖得很。 “鑫幺,你真生气了?别生气可好,我这有个好东西送给你,是我三哥哥从两广带来用白玉打的九连环,可稀罕了。” 鑫盛沅嫌弃撇嘴:“我要你东西做什么。” 陶清皓眼睛亮了起来,知道他是消气了,便说道:“我晚上带你听曲儿去,还给你带油酥糕。” 鑫盛沅摆摆手,说他不去。 刚话一落地,他就看到许黟那边动了,有人惊呼,接着就看到许黟将鱼给钓上来,瞧着有一尺多长。 是一条大鱼! 同窗也不缠着鑫盛沅了,跑去湖边看个仔细。 “还真是大鱼,你怎么那么厉害?”陶清皓挤到许黟的边上,冷不丁地开口。 许黟侧过头看去,见是一个陌生的小郎君,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这会,一旁盯着的鑫家小厮眼力见地跑过来,接手了许黟手中的鱼,问道:“许小官人,可要先回去?” 他家少爷都望眼欲穿了,他这个做小厮得机灵一些。 许黟说道:“嗯,回去吧。” 这翠湖养了不少大鱼,钓上来实在没有什么挑战力。 陶清皓看着他要走了,也跟着挤出来,自来熟地在旁边说话:“你是鑫幺什么人呀?怎么还自个下去钓鱼了,那边都是下人,味道真不好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认识的鑫幺?” “敢问阁下是?”许黟停下脚步,侧身看他。 在北宋当名医 第33节 陶清皓摆摆袖子,说道:“我是鑫幺同窗,姓陶名清皓,还未取字,盐亭县最大的酒楼就是我家开的。” 许黟闻言,笑笑说:“在下许黟,是一名游方郎中。” 陶清皓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许黟,你跟他在那里做什么,和他有什么可聊的。”鑫盛沅小跑过来,警惕地瞪了陶清皓一眼,生怕他在许黟面前胡说。 他还不确定许黟要不要和他做好友,若是因为同窗两句见鬼的话,岂不是痛失好友了。 “他这人不好,爱玩爱去听曲儿,整日里没有件正事做,许黟你可不能和他好。”鑫盛沅朝着许黟说。 陶清皓:“……!!!” 不是,大家都是纨绔子弟,怎么你就不一样了! 许黟目光从两人的脸上扫过,看出问题来,却也没想出是什么,便点了点头。 这个叫陶清皓的身上熏香太重,他闻着不喜欢,可以离远一些。 陶清皓还不知道自个被许黟嫌弃了,拉着鑫盛沅就要狡辩,不过他很快就发现,鑫盛沅抛下他们这些同窗,跑去和这个叫许黟的游方郎中玩了。 …… 另一边,鑫盛沅有些理亏地跟许黟解释:“他那人嘴里就没蹦出几句好话的,我才不想你搭理他。” 许黟笑笑地说没事,对此并没有太大感触。 在他看来,不管是鑫盛沅还是陶清皓,年纪都和以前的表弟们差不多,他都是把他们当孩子看待的。 “我们要去哪里?”许黟问道。 鑫盛沅说:“去客座里面等着,陆厨娘设雅座了,我们快些去能坐到前头,可以看陆厨娘给咱们点茶吃。” 他所说的客座,设在翠湖亭旁边最大的院子里。 一进入里面,蜿蜒游廊设有各色花卉,轻幔薄纱,不少穿戴一色的丫鬟款款走来,牵引着客人分开进入亭里。 四方亭空间宽阔,里面设有两排茶几和蒲团。 许黟和鑫盛沅被安排坐在第四的位置,前面还有两排空着,却没有人问为什么不去那边。 想来是有什么讲究,许黟默默地看着,就见到服侍他们的丫鬟端来精巧的点心,有咸口、甜口,瞧着都样样诱惑人。 许黟摸了一块拿在手里吃着,旁边的鑫盛沅左右张望,似乎看到了什么,兴奋地扯了扯许黟:“快看,陆厨娘来了!” 许黟:“……” 他把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半块点心捡起来,撩起眼皮顺着鑫盛沅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是个穿着轻纱吊带衫,外头套着一件绣着鹅梨色小花的窄袖短衣,腰间系着青天色围兜的娘子。她梳着妇人头饰,头插梅花银簪与珠花,模样二十出头,颜色艳丽,一双杏眼顾盼生姿。 陆厨娘一进场,周围便响起各种簌簌声响,围坐在茶几旁的官人郎君们,都是侧目眺望,眼中多有窥色。 想来,来吃茶吃鱼的不少,来看人的也不少。 这位陆厨娘应当有些本领在身上的,这不,没一会儿,就听到骚动。 原来在一墙之隔的对面,也坐了女客,都是来品尝欣赏陆厨娘的茶艺和厨艺。 鑫盛沅道:“陆厨娘是汴京来的大厨娘子,以前是在王府里当差的,如今出来单干,好些人想请她进府,她都不愿意。 她也不开饭馆,在城东街租了一座二进的宅子,养了十几二十多个丫鬟,都是从牙人手里买来的孤女。常常会挂牌子出来,高价者可请她去府里做一席体面上档次的席面。 那席面你要是吃过了,肯定能念念不忘。” 鑫盛沅絮絮叨叨,将他打听到的消息都说给许黟听。 许黟在听到她买了不少孤女在府里养着,不由地多看那陆厨娘两眼。 “你怎知道这么多?”许黟随口地一问。 鑫盛沅小脸微红:“我、我就是想来尝她做的鱼,让小厮多问了几句。” “哦。”许黟笑笑。 点茶会开始了。 许黟将注意力落回到陆厨娘身上。 点茶无疑是一场视觉盛宴,穿着一身轻盈纱裙的陆厨娘宛若翩翩起舞的彩蝶,一舞一姿,一眸一瞥,皆是娉娉袅娜,步步生莲花。 她演示完,身侧两旁站着的女使上前,将茶一一地分下去。 许黟得到了一碗画着兰花的茶,上面挂着一层茶沫,从兰花的叶瓣之间,可见里面的茶汤颜色。 闻着清香韵味,喝着口感微稠,带有苦涩茶味,而后又品出几丝甘甜。 “好茶!” 有人叹呼,这一声,引得其他人纷纷赞同。 立即就有读书人起身,诗兴大发地吟诗一首,众人皆是拍手叫好,好不快活。 许黟的存在感很低,他微垂眸地把这一碗茶喝完,多配了两块点心。 一旁的鑫盛沅也想作诗,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只好作罢。 他看了看许黟,问他茶怎么样。 “不错。”许黟点头,“点心很好吃。” 鑫盛沅:“点心也是陆厨娘做的!” 许黟眼睛亮起:“点茶会结束后,可以将点心带走?” 鑫盛沅:“……” * 快到食午食的时刻,陆厨娘终于公布了谁家钓的鱼最大,有五斤八两,是一条大鱼了。 不过和许黟、鑫盛沅都没有关系。 而今日吃的席面,主菜自然以鱼为代表,是一道鲜笋烩鱼羹。 也不知这陆厨娘是怎样的手艺,将那春天才有的鲜笋保存得那么好,在夏日里还可以吃到鲜笋的脆嫩。 还有那鱼肉嫩滑鲜美,汤汁浓郁如同白汤,里面还有羊肉、熏肉、河虾,豆腐等食材,吃着各色味道,口感丰富。 除此外,还有四热四冷八道菜,四热便是四道上台面的硬菜。四冷里有一道凉拌菜,一道甜汤,一道香饮子,还有一道冷丸。 许黟最爱吃冷丸,咬开外软里脆,吃不出用了什么,但清甜解腻,就是量太少。 吃到后面,许黟有点感谢沈少东家今天邀他来翠园,使他见识到盐亭县上流人家的奢糜。 …… 待到席会结束,陆厨娘被一户高门请了去,其余等人各自散开游玩。 许黟被鑫盛沅拉着,说要带他去游湖。 “翠园里最好玩的就是划船了,还有伶人唱曲作陪,许黟你可有玩过?”鑫盛沅问他。 许黟摇摇头,不管是他,还是原身,之前都是没有机会体验的。 原身是农家子,在私塾读书那几年,交好的同窗不过一两个,也是同为农家子。其他富家子弟瞧不上他,优异才子有自己的交友圈,他就像边缘人物,很少会有人想起他。 “走吧。”许黟淡淡道。 他也想看看,时下的人有哪些娱乐项目。 从翠湖旁的院子里出来,两人就遇到了寻找他们俩的陶清皓。 “鑫幺!鑫幺!” 陶清皓挥手喊人,拉着旁边的同窗快步过来。 无法,许黟和鑫盛沅只能停下脚步。 “你们要去哪里?咱们一块去可好?”陶清皓问鑫盛沅。 鑫盛沅看看他,又看看许黟,他不想丢下陶清皓,也不想扫了许黟的兴。 陶清皓看出不对劲,就开口说:“让这一位……许大夫跟着我们也行。” 许黟点头:“好呀。” 两人变成一行人,鑫盛沅喊小厮先去问游湖的船只准备好了没有,他们则慢悠悠地欣赏周围风景,一边聊起鑫盛沅是如何认识许黟的。 实在是两人身份差别太大,引得陶清皓十分好奇。 鑫盛沅不愿说,这会扯出邢五,还会扯出当时许黟为了邢五怼他的那些话。 陶清皓就去问许黟。 许黟见鑫盛沅不想提,就把话头转移了:“人回来了。” “啊?”陶清皓没反应过来。 这时,跑去查看的小厮行揖说道:“郎君,船只船夫都备齐了,就待咱们过去嘞。” 因这打岔,陶清皓来不及再问,这话题便这般过去了。 这莲湖都是娇艳盛开的红莲花,许黟等人过来的时候,已有几条船只在湖中央,还能听到悠悠的曲音传来。 几个年纪尚小的少年郎都等不及了,鑫盛沅还好,他向来是玩伴里的中心,第一个就上去到船只。陶清皓想第二个上去,却被鑫盛沅喊了一句,让许黟上去。 陶清皓咬咬牙,觉得他在鑫盛沅的眼里,恐怕都不如这个许黟了! 好生气。 他板着脸,不乐意地第三个上了船,气呼呼地擦着许黟的肩膀坐过去。 鑫盛沅才不管他生不生气,他已经在跟许黟讲游湖的乐趣了。 “许黟你想听什么曲儿,月小娘什么时兴的曲儿都会。”他说。 月小娘就是端坐在船头,她手持琵琶,脸上戴着纱巾,瞧着身姿婀娜。 许黟问她:“可会淮阴平楚?” 船中其他人:“……” 接着就是阵阵爆笑,笑话的人都是那几个年纪轻轻的某人同窗。 许黟眼神扫过去,似乎有一道杀气。 在北宋当名医 第34节 笑声戛然而止,陶清皓笑着脸说:“谁好人家来游湖听这样的曲子,许大夫好有意思。” 这话是在骂人了。 许黟淡淡道:“那以陶小官人高见,该听什么曲子才好?” 坐在他旁边的鑫盛沅身躯一怔,有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果不其然,他就听到陶清皓说道:“那自然是听那莺莺小调,菀菀辞操。” 而许黟不紧不慢:“一美人置白金一铤,可三四两许,秀才掇内袖中,美人取巾握手笑出曰‘俗不可耐。’[注1],这话用来送给陶小官人,倒是挺合适的。” 陶清皓愣乎,而后听出话里的意思,气得跳起来:“你骂我!?” 许黟依旧淡定:“没有。” 鑫盛沅和其他几个人也愣住了。 鑫盛沅先领悟过来,怕陶清皓打人,立马把他抱住:“坐下坐下,在船上吵闹成何体统。” “你也说我?”陶清皓气得呼气,诧愣地盯着鑫盛沅看许久,“他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与我在这里恼怒?鑫幺,你上次还说我是你最好的知己。” 鑫盛沅支支吾吾,好没面子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我也被说过。” “什么?你这都能忍?”陶清皓更加不乐意了。 鑫盛沅见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小声道:“他是邢五的好友,我们上次不吵不相识,你就忍忍,他人很有能耐的。” 陶清皓呼吸一滞,什么样的能耐,能让鑫幺敛起气性,跟对方交好? 许黟目不斜视,等他气消了,鼓着脸坐回位置,许黟就知道鑫盛沅把对方哄好了。 鑫盛沅叹气:“你少说两句。” 他是晓得许黟嘴皮子厉害的,还会很多典故,不过刚才那番话,却不知道出处是哪里。 其他人也想知道。 许黟道:“从奇书读来的,用来开趣人还挺有趣味。” 他自然不会说,这话出自清朝蒲松龄撰写的《聊斋志异·沂水秀才》,其中的一段。 用它来评价陶清皓庸俗听不得高尚的曲子,只会听市井俗曲,哪怕陶清皓不知出处,却也听得懂“俗不可耐”四字,可不就把他给气得跳脚。 不过,许黟也不是那种喜欢惹事的人。 接下来的时间,他专心地听着月小娘弹琵琶,唱着菀菀之音。 陶清皓也一改刚才的恼怒,他一边在与鑫盛沅说话,一边眼睛余光去看许黟,恨不能把他看出几个窟窿。 船只在湖面上悠悠荡荡,使得人骨头酥麻,昏昏欲睡。 等到船只游到湖中央附近,周围被一片片的荷叶簇拥难行。 船夫将木浆靠在一边,盘腿坐在船头边上。 坐在船里的少年们按捺不住无聊,都起身出来船头走动,欣赏周围美色。 许黟也走了出来。他目光落到对面湖岸,没上船之前,他还没觉得这湖有多大,现在到了中央,才觉出这湖比想象的要深要大。 突然,许黟目光定在远处,出声问:“那边怎么了?” “哪里?”鑫盛沅看了看,发现有点远。 “是有船倾倒了!”船夫眼力好,立马看出来问题,连忙对那边大喊,“哟!可听得见嘞!” 许黟拧眉,语速极快道:“咱们得过去,快,船桨给我。” “小郎君会摇船?”船夫还想问。 许黟已经越过他,拿起搁在一旁的船桨,他刚才看了一路,知道船夫是怎么摇船的。 船夫也没耽搁,立马拿了船底备用的船桨,两人奋力往出事的船只划过去。 很快,他们就听到呼救声。 这船上坐了几个人,船只倾斜时,有两个站在边上的郎君掉下湖里了。 船上没仆人,只有一个会水的船夫,船夫赶紧下去救人,只勾得到近处的,待将那人救起,另一个小郎君不见踪影了! “咳咳咳……咳咳咳……快快,还有……还有人……”溺水的小郎君浑身湿透,捂着嘴巴猛咳嗽,又一边急赤白脸地哑音喊道。 许黟见状,二话不说地跳进湖里。 第35章 湖底荷莲杆交错, 湖水浑浊,使得能见的视野十分有限,许黟憋着一口气, 扯开周围杆茎,四处张望着寻找落水目标。 湖水的流动性不高,溺水的人短时间内不会漂得太远,极有可能是被水草、荷杆之类的绊住。若是不会水性, 恐怕还要再麻烦一些。 时间紧迫, 许黟来不及多想,确定好方向, 就一头往更深的地方扎去。 湖面上。 船只上面的人都被许黟这一举动给惊吓一跳。 “他……他怎么跳下去了?!”陶清皓惊愕地看向鑫盛沅。 鑫盛沅有点慌, 他也不清楚啊, 他慌张张地就拽住从湖里爬出来的船夫,喊道:“你快下去救人,还有人跳下去了!” 船夫喘着气, 闻言心里一凉, 好不容易救上来一个,怎么又有人下去了! “那人自个跳下去的,应当也是为了救人,会识得水性罢。”那出事的船只中,有个人还算理智地开口。 鑫盛沅没好气地吼:“我不管,他都下去好久没上来了。” “咳咳咳……我好友还在水里没上来, 快快救人……” 救上来的人缓过劲,挣脱着同伴的搀扶, 也要跑过来船边, 被同伴给用力地拉住。 “你且等等,他福大命大定会无碍的。” 场面一度混乱, 湖岸边的人发现不对劲,遥遥撑着船只过来了。 嚷嚷声中,忽然湖面咕噜噜地冒起泡,众人目光死死盯着,下一刻,船夫冒了出来。 他抓着船沿呼呼喘气:“没,还没找到。” 鑫盛沅不死心,急声又问:“刚跳下去的人,你也没瞧见?” “没……”船夫被他问得慌神,这群人都是富家子弟,个个都得罪不起,要是没把人救上来,他今日恐怕小命不保。想到此,他泡在水里的双腿忽得软下来。 此时湖底,许黟已找到那名溺水的少年郎。 他快速地游了过去,双手拖着他的腋下,使劲地游回湖面。 这少年郎还有意识,死亡的恐怖让他拼命地攥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许黟的双腿被他绊住,根本没法游回去,他心头一凛,拽住他胳膊肘贴近他的上半身,往他斜肋处的章门穴来了一拳。 “咕噜噜……” 那少年被他打了一拳,痛得嘴巴都冒出泡。 许黟并不担心,这章门穴只会让人全身无力,不会伤到根本。拉住他软下来的身体,许黟拽着重新回到湖面。 “哗啦”一声。 两人出水的动静大,一下子就吸引住不远处船只上的人。 许黟撩开贴着脸的头发,单手划拉手臂地往船只那边游过去。 船只那边也在朝着许黟过来。 很快,许黟就看到了趴在上面,焦急望着他的鑫盛沅。 “许黟,你快点,我拉你上来。”他伸出手臂,大声地喊道。 许黟看着他细胳膊细腿的,选择了他旁边的船沿,他一抓住船板,上面跳下来的人也拖住了身后的少年郎。 这会,鑫盛沅看到他无碍地爬上船,又气又急地说:“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跳下去,害得我在上面好生等你许久,还以为你就跟这……这掉进水里的,跟着一块要等人去捞。” “是我不好,没说清就跳下去了。”许黟拧着袖子上的水,大宽袖洗了水贴身又重,带着湖底淤泥气味。 他脱下湿重的外袍,跑去看那名被他救起的少年。 岸边,救起来的少年身边围了好些人,都在喊他名字的,许黟一过来,就有人主动地让开位置。 “怎样?可醒着?”他开口询问。 那名趴在他身边的同伴闻言立马望了过来,眼睛红红的,喊道:“没醒,他肚子好胀,像喝了好多水。” 有经验的船夫在做急救,但心里害怕得要命,怕这事让他丢性命,双手都在止不住的打颤。 “我看看。”许黟上前把他拉开,那人还想扑过来,就被许黟给挡下。 “我有法子试一试,你在旁边候着。” 他语气不紧不慢,给他人一种极有说服力的稳重感。又见人是他救起的,对他便又多了几分信任。 “求求你,一定要救醒他,我自当好好酬谢。”那同伴白着脸说完,还不忘对许黟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 许黟没时间回礼。 他两手按在少年的颈部脉搏处,脉搏微弱,心跳缓慢,再一按腹部,果然积了不少水。 在古代可不能用人工呼吸法救人,那对许黟来说,可能会带来不少麻烦。不过他还知道其他急救的手段。 确定这人呼吸没问题,许黟扶着他坐起来,抱起他的腰部,以背向上的姿势,用膝盖顶住他的腹部,压着他的头向下。 没一会儿,这少年“呕”的一声,吐出一淌浑浊的湖水。 连连吐了好一会,许黟看着水都吐出来了,将他重新以躺的姿势放下来。 检查他口鼻,呼吸,心跳声等,确定一切正常,他在虎口的位置按揉数秒。 “咳咳……” 终于,少年胸口起伏,颤着眼睑地睁开眼,接着便是猛烈地捂着肚子咳嗽。 “醒了醒了。” “可算是把人救回来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5节 旁边的船夫、下人,这会都两腿软乎乎地跪下来。 太好了,他们不用死了。 许黟起身退出来,把位置让给在一旁心如急焚的同伴,他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他身上衣服湿漉漉的,捞起丢在地上的外袍,打算先离开这里。 正过来的鑫盛沅和陶清皓把他给拦住了。 其中,鑫盛沅是知道许黟本事的,陶清皓就不一样了,他看着许黟眼神很是不同,这就是鑫幺说的能耐吗。 “你会水性?还会救人。”他喃喃地说道。 许黟对着他一笑,目光移到鑫盛沅身上,说道:“我该回去了,得把身上衣袍换了。” 酷暑虽热,长时间泡在水里也容易得风寒。 许黟不想在古代挑战生病会不会死这个问题。 不过,他们没走成。 翠园的管事匆匆到来,连连对着落水的少年赔不是,又过来答谢许黟,这么一耽搁,围着莲湖的人变得更多。 今日来翠园游玩的人可不少,管事的怕事情闹大,想将他们请去后方歇息的院子里。 都到这份上了,许黟便只能顺手推舟,问院子里的下人可有干净衣服。 “有的有的,奴婢差人去取了,给几位郎君备热水呢。小郎君们快进屋里,这儿有暖炉热茶,郎君们先歇息着,可别着凉了。”侍奉的下人毕恭毕敬,不敢丝毫怠慢。 许黟和鑫盛沅等人,以及落水的两名少年,都被安排在了屋子里。 两个落水的少年手握暖炉,脸色苍白地过来找许黟。 “多谢这位哥哥救命,适才慌了神,没来得及谢哥哥,别不敢只有嘴上的谢,还望哥哥报个姓名,我等明日差人过来送礼。” 被喊了一声“哥哥”,令许黟还挺新奇。 不过看这两人青涩的容貌,也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还是个孩子,又遭了这一难,两人还能有主见地过来致谢。许黟不由感叹,古人果然早熟。 “无妨,我是大夫,做不到见死不救。”许黟说道。 “原来哥哥还是个大夫,实在是我俩命不该绝。”另一个少年欣喜,也不见外,直接坐了下来。 三人身上的衣袍都是湿的,又手里握着暖炉,看着,可谓是难兄难弟。 好在翠园的下人动作快,拿着干净的衣袍过来,分别引他们去沐浴换衣。 许黟往屋里进去,隔着一张屏风,放了一个盛热水的浴盆,他刚解下衣服进去,就有奴婢过来伺候。 许黟:“……” “不用,你出去吧。” 他不用人伺候洗澡,屋里备有加了香料的猪苓,许黟拿它来洗头,去身上的淤泥味。将洗好的头发擦拭干,自然垂放到身后,再穿戴好衣袍,就从屋里出来。 出来时,许黟又看到那位翠园管事。 管事在屋里等候一片刻了,见到许黟出来,立马喊下人过来给许黟擦头发,点熏香。 他脸上带有讨好之色,低眉说道:“适才多亏小官人出手救人,小的知小官人是心肠好的,今儿实在是惊险,便私自做了主,备了一些薄礼过来……” 管事说着,让身后的小厮上前,把那备好的礼奉上。 上面有黄白之物,足足五个十铤的银子,还有两件小巧的手把件。 之所以送银子,是他打听到这人是个大夫,他心里暗道:五十两能买十几个能干事的下人了,不怕对方不收。 而后笑着又说了几句话,话里的意思是今日这事错在翠园护卫不当,还望许黟能在那两名郎君面前说几句好话。 “咱身份低微,不好在郎君面前讨了嫌,这些礼不值什么,却也是小的心意,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小官人能在郎君们跟前说说,莫把这事记到翠园头上。” 要是闹了去,他这个管事恐怕不保。 这许大夫救了人,那两个郎君要是感恩,也能听一听他的话。 鑫盛沅见许黟久久不回来,就过来寻他,正巧听到他说的这些话。 他心里头好没来由一顿气,走过来就是骂道:“你这个腌臜的,拿着这点钱儿就想辱我兄弟,倒是谁像你,自个撇了了事,还望别人给你出头。” “小郎君实在误会小的了。小的不敢有任何坏心思,是真心想感激许大夫。”管事急忙忙地解释,恭维地夸着许黟刚才的英勇。 这话对鑫盛沅还挺有用,他挥挥手,也没再生气,去问许黟:“你可要收下这礼?” “不收。”许黟口吻淡定。 今日之事,翠园确实管理不当,这么多贵公子来游玩,结果出了事,救援速度却那么慢。 要真等翠园派人过来,那溺水的少年,恐怕等不到人来救。 管事的听到他不收,私以为是给的礼太少,还想着再加二十贯。 许黟皱眉,有这个钱,怎么不拿去赔偿溺水的人。 不过他一想,对方也许还瞧不上这些钱。 当然,这些都和他没关系。 出来的时间够长了,许黟还要回去,他告别了紧迫劝他留下来的管事,问鑫盛沅回不回去。 “回!” 鑫盛沅也没有心思继续游玩,打算和他一起离开。 “太败兴了,我想,以后都不来翠园玩儿了。” 许黟无奈一笑:“不至于。” * 待那两名落水的少年换衣出来,一问才知道,许黟和同伴们已经离开了。 与他们二人同行的,认出其中的鑫盛沅。 两日后,这两家人找不到许黟,就把谢礼送到了鑫府,想让鑫府的小少爷代为转达。 鑫府的管事看着谢礼疑惑,只好禀告给老爷。 鑫老爷还不知自己的小儿子结交了一个大夫做好友,命下人去私塾里把他请回家。 …… 许黟对此都不知情,他在家里吃着用硝石制出来的冰做的香饮子。 还请了何娘子、陈娘子一起吃。 两人在知道许黟有冰时,都心眼一跳,有些不敢置信,许黟哪来的钱买的冰块! 这酷暑里冰块可贵了,别说是见到这么完整的一块冰,碎冰都买不起嘞。 “你就不得闲,这冰块多贵呀,怎么就买来做冰饮子吃。”何娘子心疼银子,又想到许黟被退了亲,这退亲的过门礼可不能乱花,要攒着呢。 “我知你是有本事的,不过你如今没父母兄弟的,还是得有个贴心人才是。那王家不是个好的,你跟我说说,有什么想法,我去替你寻个媒婆。” 许黟把递到嘴边的陶碗放下,对着何娘子尴尬地笑了一下。 怎么到古代了,还没法逃开催婚。 之前王家来退亲,相较于生气,许黟更多的是庆幸,不用娶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子,不用还没成年就结婚。 现在没有父母在一旁催,他自然不会早早把婚事定下来。 “何娘子,再不喝这冰饮子就要化了。”许黟眨眨眼,提醒。 何娘子朝着他就是笑,话里的意思却不同:“你少给我打岔,我看你就没这个心,不叫我说你,你就不爱听这些,我不想讨你嫌,以后也不说,随你的好心情去。” 许黟能说什么,只能说暂时没这心思,没孬她。 对上别的事他还有理去说,但就是这事,他想法和时下多数人都是不合的,别人家这年纪成婚的还多呢。 还有的早早有了孩子,也别说何娘子心急何林秋的婚事还没定下来。 现在就多愁一个人,她是真真把许黟当自家孩子了。 陈娘子在一旁劝:“好了好了,我的好姐姐你就少说几句吧,这香饮子多好喝,谈这事多败兴。” 何娘子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急不来。 在她看来,许黟是被王家退亲给伤了心,过段日子,想通就不会说不娶妻的事儿了。 * 这日,许黟在院子里晒药材,院外忽然停下来一辆驴车。 驴车里下来两个人,是鑫盛沅和陶清皓。 两人左看看右看看,有点不相信眼前就是许宅。 “真是这儿?怎么这么破败,你那好友真的住在这里?”陶清皓皱着眉,有些嫌弃地说。 鑫盛沅抿嘴,同样不相信,可许黟之前给他的地址,就是这儿呀。 “要不咱们……”陶清皓想说先回去,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木栅门“咯吱”打开。 一身绀青色窄袖袍衫的许黟从门里走出来。 陶清皓:“……” 鑫盛沅:“……” 这破破烂烂的茅草屋,还真的是许黟的家呀。 许黟问:“你们怎么来我家了?” 陶清皓嘟嘴,小声腹诽:“我是偶遇鑫幺,听到他要来给你送东西,才跟着来的。” “哦。”许黟目光看向鑫盛沅,“送什么东西?” 鑫盛沅立马就把过来找他的原因说了,是上次救的两个小郎君,家里差人送礼过来,寻到他家去了。 “府里管家不知情,便把礼接了,我爹爹说让我带过来给你,今日下学得早,就带着过来了。” 身后的车把式,已经将车里的礼搬下来。是两个描红漆的木箱,有凳子大小,往里头一瞅,就知道里面的物件是否贵贱,个个都是好东西。 若是拿去卖,能换回来几十贯钱。 在北宋当名医 第36节 救个人,倒是让许黟见识到不少好物件。 许黟把视线收回,将那箱子盖上,对鑫盛沅说道:“这礼还得你再还回去,便说我当日救人,是会水性罢了,不为求财谋利,他二人的谢礼,我心领便好。” 鑫盛沅听后,什么都没问,喊车夫把箱子搬回车上。 陶清皓诧异:“你怎么不收呀,这些礼要是换钱了,正好就可以把你身后这破院子换掉,换个好宅子住。” 许黟:“……” 所以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这么天真直白的吗,甚至可以说,是将那种对底层百姓的不屑和瞧不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在他们看来,事实就是这样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许黟没回答他,问鑫盛沅:“要进屋喝茶吗?” “好呀。” 鑫盛沅还不想就这么离开,拉着有些嫌弃地陶清皓进屋。 待看到屋里的家具,陶清皓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而后,他看到许黟从房里拿出两个不算精致的陶碗,里头装着的是桂花香饮。 桂花香饮是陈娘子做的,许黟去买新的罐茶回来,改良了方子,把冰块敲碎,放在里面让它一直冰镇着。 许黟道:“家里没有别的,只有这个,将就喝吧。” 陶清皓拿过陶碗,发现陶碗是冰冷的,里头的碎冰还没有化开,飘在茶上面,带着金灿灿的桂花,煞是好看。 “这……”他惊呼。 这哪来的冰? 他家开酒楼的,家中的冰都省着用,只在酒楼里的香饮子上加了碎冰,供客人们吃。 哪想到,许黟这么一个郎中,还能在家里肆意用冰块做饮子吃。 “灶房里还有,不够可以跟我说。”许黟看着他说。 * 把人送走之后,许黟继续打理他的药材,酷暑来临,他去山中挖药材的数次变少。 南方夏日雨水也多,雨后晴空时,许黟也会趁着凉意未消出门走走,散散心。只是,每次在街道看到乞讨的孩童,他总会想起那个叫牛粪的孩子。 说来也奇怪,最近去妙手馆里卖药材,也没瞧到那小孩。 问那学徒,学徒只道不知,说来馆里卖药的人那么多,他哪里记得过来。 许黟知道问他无用,也就没再多问。 这几个月他日子过得很平稳,南街的居民知道他会药理,偶有不舒服会来找他询问两句。他也适应盐亭县的气候,除每日练拳锻炼,还跑了好几趟深山。 不过他没有去碰那棵沉香树,家里的那几块沉香还放在木梁上,许黟依旧没打算碰它们。 只是这日,他半夜被惊雷和狗叫声吵醒,醒来后,听到豆大的雨水拍打木窗,发出惊人的声响。 许黟起身披上外衣,听到屋子里有水滴声。 “哒,哒,哒。” 是从房梁上端滴落下来的,夜色朦胧不清,许黟摸着黑把煤油灯点上,看清地面已经湿了一大片,不平的地方还积了水。 “汪汪汪。” 守在门口的小黄跑过来,焦急地像是要说什么。 许黟回过神,立马带着他出去,一打开房门,就被扑面打过来的雨水浇透脸。 但定晴一看,发现灶房那边有地方塌了。 许黟眉心猛地跳了下,想起里面还有没晒干的药材。 尤其是不能泡到水的药材,要不然哪怕重新晒干,泡过水也不能用了。 他心慌慌,提着煤油灯过去灶房,果然看到竹架上的簸箕里晒的药材里,有几种已经被雨水泡湿。 “汪汪汪!” 这时,小黄不安地咬着他的裤腿往外扯,想要他离开。 许黟皱眉:“怎么了?” “汪汪汪——” 小黄还在锲而不舍地咬着他裤腿,这让他不由困惑,小黄以前都很乖的,不会乱叫。 这会叫得这么凶,许黟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灶房,顺着它的意愿出来。 “轰”的一声,他和小黄刚出来,灶房的木梁应声折断,从中掉落下来,正好砸在竹架上。 许黟当场怔住。 毫无征兆的,要不是小黄,以他的反应想要毫发无损地避开,有难度。 “呜呜呜~”小黄蹭着许黟的裤腿,安定下来了。 “好了,多谢小黄救我一命。”许黟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心有余悸地说,“现在太晚了,咱们留在这儿也没办法处理,先回屋吧。” 他回到屋里,拿了陶罐木盆去接滴落的雨水,煤油灯的光不够,他又翻出蜡烛点上。 拖着木凳来到木梁下,踩上去将上方的包裹取下来。 许黟打开包裹检查里面存放的沉香,雨水太潮湿,沉香没有被雨淋湿,却也沾到湿气。 看来是不能继续放在木梁上了。 许黟重新包裹好,将它放到箱柜里,想着灶房塌了,明天还要请个匠师过来修屋子。灶房要修,其他房屋要修,不少地方老旧破败,正好都给补好修好。 至于要不要去赁一座好点的宅子,许黟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只是不知道今夜这场大雨,会有多少户人家遭殃。 第36章 “咚咚咚——” 翌日晨早, 许黟在一片潮润的水汽中醒来。 外面,有巡逻的游街衙役敲锣打鼓,与以往充满烟火气的晨早不同, 一阵阵嘈杂声在南街里喧哗了起来。 许黟穿戴整齐地出门,就看到了邻居们都焦急地忙碌着。 隔壁的何娘子看到他出来,连忙走过来喊:“黟哥儿。” “何娘子。”许黟应声,就听着她急忙忙地说, “昨晚雨下得太大, 好些屋子都塌了,我瞧你这边的灶房也塌了一些, 人可有事呀?” 许黟摇头说没事, 虽然损失了药材很可惜, 但人是平安无事的。 他问:“南街其他人呢?都怎么样了?” 何娘子道:“有衙差过来敲锣,说是来记塌坏的房屋,还不晓得嘞。” 两人说了几句, 便听到一阵哀嚎声。 他们互相看对方一眼, 跟着人群寻过去。等许黟到的时候,那处出事的人家已围上不少人。 围着的人们在小声议论。 “可怜呐,这家人昨晚有屋子塌了,正砸中家里顶梁柱,两条腿都不行了。” “熬了半夜,说是起高烧, 人都烧迷糊了。” “官府说派大夫过来,可来了?” 许黟听到有人问, 目光瞧了过去, 就听另一个人小声说道:“不晓得不晓得,上次也说会有大夫过来, 后头咱们谁瞧到人了?” “你可别胡说了,小心你的皮。” “那我不说就是了。” 那人撇撇嘴,围着看热闹的人似乎也都习以为常,对盐亭县的官府期待感不高。 许黟默默看在眼里,袖子就被人给扯了扯。 他垂眸往下看去,看到了个扎着童髻的萝卜头,正是杨官人家的儿子。 许黟扫了一眼旁边的人,没看到杨家的大人:“荣哥儿,你怎么在这里,你爹爹呢?” “我一个人跑出来的,爹爹不在家,我娘在家里干活呢。”杨荣抬着脑袋,眼睛瞪得圆圆的,问,“许大夫,怎么不见小黄呀?” 许黟笑了笑:“它在守家。” 小孩子听到这话,眼里多出期许地问:“我可以去许大夫家里找小黄玩吗?我有吃的,可以给小黄吃。” 他在随身携带的小布兜里掏出一块蜜糖,花生米大小,像是平时里大人买来哄小孩子的。 许黟是知晓杨家疼爱孩子的,但这会混乱,时下拐子又多,许黟不放心他一个小孩在这里凑热闹,便答应了他。 他牵着小孩去寻何娘子,问了人才知道,何娘子进入这户人家帮忙去了。 “瞧着是想搬到医馆里看大夫了,人多力量大,可有哪几个哥儿过来搭把手,将人抬去杏林馆去。” 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句,不一会儿就有两三个邻居街坊的应声出来。 大家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昨晚那场雨,受灾的不在少数。有的只是漏雨遭了水,洗洗刷刷还能将就着过,有的则是塌了一两处,需得花几个钱补一补,像这户人家直接砸中人的,也有。 许黟待了没多久,就听到又有一户人家人被砸没了,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 很快,巡逻的街道司衙差挨个来问话登记伤员,说会给安排去处。 许黟上前行揖,问那负责登记的衙差:“问差爷的好,在下想问此次遭灾受伤的有几人?” 登记的衙差不悦地看向他:“你是何许人也?” 许黟道:“在下许黟,家住南街,是一名大夫。” “大夫?”衙差闻言,看着许黟的眼睛带上审视,他可没见过这般年纪的大夫。 “我怎么没听过,南街又来了什么大夫,你莫不是什么诓骗人的拐子吧。” “差爷,黟哥儿确实是大夫嘞。” 在北宋当名医 第37节 同为南街的住户们,可都认得许黟,见到衙差不信,就出来作证。 “是哩是哩,我家小儿胀肚就是吃黟哥儿的药丸给治好的。” 许黟对着他们行了一下礼,有他们作证,衙差没再怀疑他的身份,便问了问跟在许黟身后的小孩,是许黟什么人。 “他是荣哥儿,是平路巷杨家官人的儿子,认得我便想来我家逗小狗玩。”许黟没隐瞒,老实地回答。 衙差就去问杨荣,得到同样的回答。 而后,他态度缓和了不少,将登记到的告诉许黟:“昨晚雨下得急又狠,遭灾的有二十三户,其中有四户人家受了伤,一户人家去了个老翁。” 他们这些当差的,回街道司又要挨批评,吃不得好,也得不到好处,苦的累的倒都是他们在干。 北宋的底层衙役小吏可不好做,虽有编制在身,福利不错,但县城没法和东京开封比,时常拖欠月钱。偶尔还会用布匹,绢、丝来抵月钱,还有柴、油、盐等都能拿来当做月给,屡屡要自个添一些才能维持日常开销。 当然,让他们就跑了不干,也舍不得。 许黟听到有四个人受伤,就问衙差有什么安排。 衙差表示上头没发银子,受灾的又不止南街,城郊外,也有好几处都有灾情。 一阵无言。 突然,衙差说道: “你不就是大夫?” 上面的说会派人过来,不过是好听的哄人话,等公文批下来,又去请官医过来,不知何时能到。 又想到这次受伤的百姓里,有个情况危机,随时一命呼吁的,不如…… 衙差将目光落到许黟的身上,这年轻大夫关心来问,想必也是好心肠,愿意济世救人的。 衙差便询问道:“上方派的大夫也不知是不是路上给耽搁了,迟迟不见人,你又是个大夫,要不你来给他们看伤?” 许黟微眯眼睛:“路上耽搁了?” 衙差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岔开眼道:“如若不是,那又会是何原因……” 顿了顿,他又对许黟说,可以派一名皂隶去给他帮忙。 许黟:“……” 他来问,就是想知道有没有义诊的大夫过来,如今没有大夫,那这些受伤的百姓,恐怕会很难。想着受灾的那几户百姓的家境,许黟没有推辞,只道需要去家一趟拿药箱。 衙差抓他来当壮丁,本就理亏,这会见他这般痛快答应,便更客气起来,又吩咐另一个皂隶也去打下手。 许黟牵着小孩,寻到何娘子,看到陈娘子和其他几个娘子都在。底层百姓没那么讲究女人不可抛头露面,她们在帮那些受灾的人家整理浸湿的物件。 见到许黟过来了,还要去当临时的大夫,就说会照顾好杨荣。 “我喊个人去杨家,寻杨娘子过来,荣哥儿这会不适合留在你家里,还是跟着我们好些。”何娘子出主意。 “好。”许黟点点头,也同意这个主意,让一个小孩留在家里,不是明智之举。 “荣哥儿,待我忙完了,来寻我可好?” 他轻声地问杨荣。 杨荣知道他要去忙,很乖地点点头,清脆的小孩声说道:“许大夫,我留在这儿,你快忙去。” 交代好,许黟快步回家。 他进到屋里,拿了一些止血跌打的药材,又把惠夷槽带上,取了钱揣进袖袋,背着药箱出来。 一名皂隶在院子外候着,看着他出来,就要带着他去救治伤员的安置处。 在南街一户院子里,他家受灾轻,又爱做善事,知晓有人受伤了,就主动地清出一片空地,用来安置这些受伤的人。 许黟到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痛吟的伤患、哀嚎的伤患家属、还有两名跑前跑后忙的脚不沾地的主家下人,都挤在了一处。 他面色沉凝,眉头紧锁,把惠夷槽交给旁边的皂隶,沉声问:“伤得最重的在哪里?” 皂隶突然接住十几斤重的惠夷槽,差点就给摔了,他心跳了跳,略有惊讶说:“在、在那边。” 许黟道:“带路。” 皂隶急忙点头,对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夫,不敢怠慢。 受伤最严重的便是早晨听到的那户人家的顶梁柱。瞧着三十多岁,家里有个老母亲,还有妻儿,两个待嫁的姐儿,身上衣服都打满补丁,凄苦而无助。 见到许黟过来了,守着儿子的老母亲泣声喊:“许小郎,救救我儿,我儿不能死呀。” “老太太快快起来,我会把大叔救回来的。”许黟说完就沉着脸,蹲下来去探他的额头。 体温烧得很高,体感有三十九度,再去看他两条压断的腿,断裂处血肉模糊,好在急救得当,用衣服止住了血。许黟掀开检查,发现没有伤到大动脉,就是骨头折得严重,断处的骨头移位将腿部压得变形,看着骇人。 许黟立马吩咐跟着过来的皂隶,对他道:“你去医馆里,买些柴胡、连翘、丹皮和黄芩回来,我给你开个药方,买回来后立马煎上。” 说罢,他在药箱里取出纸笔,以极快的速度书写好一张方子。 递过去给皂隶时,想到时间紧急,这些受伤的伤患家属也不一定能拿得出钱买药,便从袖袋里取出一两银子,拿给皂隶说,“还望再买些素布回来,做包扎用。” “许大夫放心,小的会尽力办到。” 皂隶领了命,快步离开了。 许黟为了不让家属担忧,解释道需要清洗伤口,又取出止血药物,用惠夷槽碾成粉末。期间,他还让另外一名皂隶,陪同下人去烧水。 烧水时,许黟让其加入金银花,独活和防风,再让他们把烧好的药水分下去。 “用干净的布擦拭伤口处的血污,若是不会的,就先来问我。”许黟怕院子里的人听不清,特意用更高的声音喊道。 “许大夫,这用来做什么?” 不知何时,这院子的主家站在许黟的身旁,不解地问。 许黟没抬头,继续研磨手中的药粉,一边说道:“这几味药都有解毒消肿的效果,用来擦洗患处,是为了洗净血垢,避免伤口化疡溃烂。” “原来如此。”主家轻叹,主动询问可有他能帮忙的。 听到这话,许黟才抬头看他,发现是一个穿着素色大袖袍衫,留着花白胡须的老者,虽然满头白发,但气度不凡,精神抖擞。 “老先生若是不嫌脏累,可与我一起清理伤处。”许黟说道。 这名伤患麻烦的地方在于骨折移位,需要将骨头摆正回来,再包上愈合的药膏,用木板固定绑好。 他有外伤药,但不够用来治成愈合骨头的药膏,还需要皂隶再跑一趟医馆。 今天受伤的四个人里,有两个骨折,一个砸伤头部,一个为抢救家中物件,被木梁砸中后背,出现吐血的症状。 其中有轻有重,许黟只有两只手,没法亲自顾及到,有人主动帮忙,哪怕年纪大一些,都无妨。 老者听到要来清理伤口,便把襻膊搂起宽袖,系挂到颈项处。 仆人见自家老爷都如此了,哪有任何的怨言,立即招呼下人,快快把烧好的药水端上来。 热腾腾的药水一盆接一盆,分了下去,家属不敢怠慢,学着许黟教给他们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擦洗掉外层的血污。 一时之间,院子里哀痛声起伏。 听得路过的人头皮发麻,还以为里头遭了什么。 抱着一堆药材的皂隶跑回来,听到惨叫声,脚步踉跄差点摔得狗啃屎。 他慌慌进来,就看到许黟撸着袖子举着斧头在劈柴? “许大夫?”他踌躇地上前,不明所以地问。 许黟见他抱着药回来了,把手头的斧头递给旁边的人,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来的正好,等你的药呢。” 他拿过药包打开,分开成三部分来煎。 其中一个是治骨折的药汤,用的是生髓补血汤,里面的川穹、芍药、当归和黄芪许黟药箱里就有,他让皂隶再去买一些续断、牛膝、五加皮等药材,两人断了骨头,那就熬成两份汤药。 其功效显著,可益气补血,补髓壮骨,许黟改良药方后,更能促进活血祛瘀,筋骨愈合。[注1] 至于内伤在中医学里,叫血瘀证,而治疗血瘀证的药汤十分多。五脏六腑的内伤,与脑部内伤用的药汤方子也不同,许黟便只能将这两人的药汤分开煎。 在基础方子里,许黟分别再加入引经药,伤及脑部的那名伤患便加蒿本,伤及胸部和腰部的,则加入桔梗、杜仲。 他分好,就让皂隶尽快将汤药煎出来。 …… 汤药一煎好,许黟就让家属喂给伤患。发烧的那名青壮在汤药落肚后,过了半个时辰,药效发挥作用,高烧终于退下来。 许黟把砍好的木板削平,用来做夹板固定骨折处。 这时,老者调治愈合的药膏也好了。 修正骨头的时候出了点麻烦,时间紧迫,许黟来不及做麻沸散,只能是让家属压着伤患,由他动手把移位的骨头复原。 “会有些痛,你们稍用力一些。”许黟提醒。 家属应和,却在听到患者哀痛挣扎时,吓得松了手。 一时场面混乱,使得伤口处流了血。好在许黟眼疾手快,把人压制住,趁着机会,用力掰回错位的骨头。 他双手沾满血,神色凛然,让人不敢直视。 实在是掰正骨头的场面有些吓人,看得酷暑天里,后背直发凉。 许黟没时间理会他们想什么,走去井边舀水洗漱,回来后,看天色不早,就让人把药膏也涂抹上,再用布条捆绑好。 “伤口没长好时不可将木板卸下来,每日换一次药膏,今日里喝的汤药,也要再吃五日。”许黟交代家属,“我这几日都在家中,若有问题,可来家里寻我。” 老太太感激涕零,哭着喊道:“多谢许大夫,多谢许大夫。” “无妨。”他笑了一下,总算是觉得做了件好事。 其余伤患得到治疗,状况好转不少,有的家里还有遭灾的地方要回去,许黟同样交代要休息两日。 伤到脑袋的那个汉子,许黟让他注意出现呕吐,头晕等问题,也要来寻他。 至于那受内伤的,还要再开一味药丸搭配着药汤服用。 那汉子的娘子支支吾吾,捂着脸小声问:“许大夫,今儿吃的药汤可是要银子?我家实在拿不出太多银子来吃药了。” 许黟一愣。 他忘记这一茬了,官府说要派官医过来,半天过去都没瞧到影子,恐怕是不来了。那今天诊治的诊金药钱,就没有人兜底。 他给皂隶的一两银子皆花在今天用的药材钱上,分不出几副药再让他们带回去。 许黟心中算了一笔账,发现还要再拿出十贯银子才够。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善事的。 “这钱我来出,许大夫你安心看病,一切有老夫呢。” 在北宋当名医 第38节 老者走过来,说完就让仆人去取二十贯钱,将这笔钱拿去买药,剩下的银子再分给那几户穷人家身上。 家属听到有人替他们出药钱,皆是感激地差点跪拜,被老者拦下来了。 他笑眯眯道:“老夫只散了一些财,算不得什么,还得这位许大夫有悬壶济世之善,你等应该多感激他罢。” 许黟不敢居功,说道:“在下不过学几本医书,识得一些药理,见有伤者医可为而已。还是老先生大善者心广,济弱扶倾。” 两人互夸一番,又寒暄了几句。 时间不早,许黟写了几个药方给老者的仆人,待午时,老者安排人备了吃食过来。 是简单的烧饼和稠粥,依旧令今天受灾的百姓们感激。 许黟来不及让闲汉买吃食,便留下来吃饼配粥。他看皂隶也没走,就问他怎么不回去。 皂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府里做的白面烧饼香得很,我适才没忍住,找女使要两个吃,比去家吃得好。” 许黟:“……” 看来,基层公务员,放在哪个朝代都是难混的。 第37章 许黟回到家已是未时, 他发现何娘子在午时来过一趟给小黄喂了吃食,只塌陷的灶房还乱着,她不知许黟接下来的安排, 便没有收拾。 但杨荣被杨娘子接回家去了,杨娘子忙完没看到儿子,吓得满巷子喊着找人,好在与何娘子派去的人碰到, 不叫杨娘子差点跑外头寻去。 许黟知道荣哥儿没事后, 就进到灶房里,把压塌的竹架和簸箕搬出来, 捡出还能用的药材, 晒到院子里。灶房里盛水的缸子是好的, 里面的水进了雨水不能用,他把水倒了,打算挑着担去挑水。 走出院子门, 许黟遇到上午义诊的伤患家属, 这几家人似乎是商量着一起过来的,手中有的提着篮子,有的用麻布袋装着抱在怀里。 许黟疑惑,把担子放下来:“怎么过来了?” 带头的是那位老太太,老太太皱巴巴地手掀开篮子盖着的粗布,感激地说道:“我们是来答谢许大夫的, 要不是许大夫慨然相救,我儿恐怕就要去了。” 她说到悲痛之处, 没忍住泣声擦了擦泪水, “如此大恩,我等却无以回报, 只能是捡一些贱物过来送予许大夫,你可千万别嫌弃。” 她带来的篮子里装着二三十颗鸡子,想来是攒了有一段时间了。 其余等人在老太太表态完,也纷纷地将带过来的东西塞给许黟。 “许小郎……不,现在得喊你一声许大夫,多谢你救了我夫君,他要是倒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这是馒头,昨日里才做的,夜里下雨藏着没淋到雨,都是好的,许大夫你别嫌弃了。” “家中羞涩,实在拿不出好的来,春收攒着的豆子……”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许黟手臂上就被挂了各种东西,他赶紧抱住,看着怀里的鸡蛋、馒头、蔬菜、黄豆,心里瞬间生出暖意。 他不求这些义诊的人感恩记得他,但作为一名医生,在被患者家属记住,念着他的好的感觉真的不错。 许黟温和笑说:“如此多,我哪里吃得完。” “都是不值钱的贱物,许大夫,你就收下吧。”老太太说道。 “是呀许大夫。” 对他们来说,这些吃食吃不完,拿去市井里卖,能卖个几十文。可对于许黟的大恩,以及花出去的银子,却不值一提。 他们有心想要答谢他,许黟知道自己再不收下,反而让他们不安,便答应了下来。 而后,其中一名汉子在知道许黟要去挑水,主动地把担子接过去,说他去去就回来。 许黟手里抱着东西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挑着担走远。 其他几个年纪轻的,在听到许黟家里也受了灾,灶房的屋梁塌了,说要进来帮忙。 “这活怎的还用许大夫你来使,你且快歇着,我几人一道干着,不怕你笑话,巴不得愿意。” 他们说罢,都不许他动手,就让他在院子里坐着,还给许黟搬来木凳子。 几个人里有女娘子有十一二岁的小孩,许黟哪里拗得过。 许黟轻叹,也只能是干看着。 就是时不时地就有个小孩被差遣地拿着东西一件一件地问他:“许大夫,这是什么,可还要使用?” 听到许黟说不能用了,又面带可惜的说道:“这和这都不用了吗,瞧着都是好的,是不是晒好了还能继续用?” 小孩子家里日常穷习惯了,家里哪怕再破破烂烂的东西,都是补了又补继续用。 听到许黟说湿了的药材不能用,折断的木梁也不要了,先替他心疼起来。 这时,一个娘子过来,歉意地拉过小孩的手,这孩子是她家的,让她有些许的急措:“许大夫不要怪他,这药材坏了自然是要丢的,哪里能喊着让你做坏人继续用着。” 她知晓大夫都有自个的规矩,要是小孩子不小心冒犯到,得罪许黟就不好了。 说着就骂起自家孩子:“让你老老实实地来问个明白,谁叫你自作聪明出主意了,要是这般不乖,是不是想着讨打?” 小孩子听了,吓得脸色白了白,拽着娘亲的袖子,哭着说:“我再不敢了,娘不要打我。” 随后这娘子还要让他给许黟磕头认错。 把许黟直接反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拦着她就说:“小孩童言无忌,说他两句便是了,怎么还能让他跪我,再说这不合礼数。” 他拽着不让孩子跪,这娘子没法子,却也晓得许黟没在生气,心里松了一口气。 很快,挑水的汉子回来了。 他主动承包刷洗陶缸的任务,不让许黟沾手,再听到灶房屋梁塌了,又道:“我会些瓦工的手艺,以前村里不少盖房子的都找我砌屋子,若许大夫不嫌弃我手艺糙,可让我来补房梁。这折断的木梁也不用丢,修好了还可以继续用。” 许黟欣喜,他正想着重修屋子,见他会修屋子,就喊他问明白。 这汉子叫黄三,家里排行第三,今日受伤的人里,那个砸中脑袋的就是他二哥。他会些瓦匠木匠活,都是摸索着学的,没有正经拜过老师傅,见许黟同意他来修,很是激动,说不用工钱。 “我里屋昨夜漏雨,也需要补,你说怎么个补法好?”许黟问他。 他说要进屋看看,许黟就带着他进到屋里检查。 进去后,黄三问许黟要了梯子上去梁上,茅草屋茅草屋,上面防水的自然是用晒干的茅草和稻梗,耐磨耐晒。南街不少穷苦的人家都用茅草,偶有漏雨的地方,就用新的茅草替换上。 黄三从屋顶下来,对许黟说问题不大,他去取一些新晒干的茅草回来铺上,应该就不会漏雨了。 许黟望向有些破旧的房梁,没有经这一遭时,他没想过这留给他的“遗产”,已经破败到这个程度。 他思考半晌,询问黄三:“黄三哥,我想将上方的茅草换下来,改成铺瓦砖,你觉得如何?” “换成瓦砖?”黄三有点吃惊。 用瓦砖做屋顶那可不便宜嘞,许家只有三间屋子,但算下来,没有个十几贯钱,可做不成。 黄三将他心里的顾虑说给许黟听。 “这瓦砖要去瓦匠铺里,每一窑都不低于上贯钱,许大夫要订下来,少说要数窑才够,还要请贴瓦砖的工人,每日要十几文工钱呢。算下来,不低于十几贯……” 许黟听到要十几贯钱,有点小小的吃惊,比他想的还要便宜。 他现在手头上能直接拿得出来的现银有三十多贯,这还不算沉香,以及王家退回来的过门礼。 过门礼许黟是不会碰的,没法存的果子饼子,他就分给邻居吃。银饼、蜡烛、箱笼等他就留着,放在许家双亲的屋子里。 沉香的话……许黟思忖过,等时机成熟会将它拿出来。 许黟想了想说道:“麻烦黄三哥推荐一家好的瓦匠铺,这房屋塌了一间,其余的终归是不安全,不如花消些银子把屋子整修靠谱,免得出现今日的烦忧。” 黄三连忙说是,说他去瓦匠铺里问好价格,就来寻许黟。 许黟把他送出屋,其他人也散了。 屋里就剩他和小黄,小黄在发生昨晚那事后,这会紧紧地寸步不离跟着许黟。许黟走到哪,它就跟着去哪里,尾巴都不怎么摇晃了。 许黟知道它是吓到了,安抚好几句,就说要带着它去逛一逛。 这次受灾的多是南街的住户,许黟带着小黄出来,看着不少屋子塌了的人家,忙里忙外地搬来木头、茅草稻草修屋子。 多是不舍得请工匠过来,自个修一修,屋子还能接着住。 还有比许家更加破败的茅草屋,里面还能住着一家老小七八口人…… 许黟一圈逛下来,知道这次的大雨,让更多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 一日后,黄三来寻许黟,说他找到一家价格适宜的瓦匠铺,里面的师傅还带两个学徒过来盖房子,要的工钱不高,师傅是一天三十文,学徒是十二文,还不用包吃食。 听到这个价,许黟二话不说选了这家,揣着钱,就跟黄三来到瓦匠铺。 与瓦匠铺的师傅协商如何修整房子,定下来之后,老师傅在五日后就可以拉瓦砖过来盖房子了。 许家要修整房子的事,不出两天南街的人都知晓了。 最先知道的就属何娘子和陈娘子一家。 何娘子的夫君在知道南街遭灾后,立马向主家辞假回来,见家中无碍,他离开前还和许黟聊了几句,便又离家回去了。 何娘子无奈轻叹:“日日不在家里,好在是月钱送过来了,要不然就跟没这人一样。” 陈娘子听后,却笑着说:“好姐姐,要我说还是我家里头的不行,方才我见何官人心里话里都念着你,顾家还体贴,可比在家里好吃懒做,比讨人嫌的好得很。” 何娘子被她说得红了红耳垂。 拿眼睛去看许黟,就看到这孩子根本没听她们俩的无趣话,捡着饼子喂小黄。 “黟哥儿,你方要修宅子,手里头的银子可够用?我是没几个钱借给你,但予出来一部分是有的。”何娘子问他。 许黟先谢过她,说道:“钱够用的,卖药材攒下的钱都还在,要是真缺了银子,再找何娘子借用。” 何娘子笑说:“你惯会说好的话给我们听,有难处未必会告知给我呢。” “罢了罢了,瞧你要盖新的屋顶我跟着欢喜。” 陈娘子在一旁看着,心里惆怅,她近来虽和何娘子一起爱过来许家吃喝聊天解闷,却不如何娘子自在,喜爱打趣许黟。 说起来,还是怪陈二旺,要不是他,惹得她跟着里外不是人。 许黟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出神,就唤她:“陈娘子。” 陈娘子回神:“黟哥儿,是什么事?” 许黟观察她的脸色,轻声问:“陈娘子这几日是睡不好?” “你瞧出来了?”陈娘子心里微惊,幽怨地叹口气说,“是睡不得好,半夜容易梦愕醒来,醒来就心口容易闷得紧,一会儿又无碍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9节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捂脸,她怎么就把这些话,讲给个小郎君听呢。 何娘子“欸”了一声,说道:“你这不行呀,怎么没去请大夫去?” 陈娘子摇了摇头,就是个小毛病,哪里用得着去请大夫来把脉。 许黟道:“陈娘子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瞧下。” “可与我算诊金?”陈娘子扭着帕子,想了想说,“你要是不收诊金,那我不允你看,别可尽沾你便宜。” 许黟沉默。 陈娘子的脸色不好,心口闷慌不适,半夜梦魇睡不着,恐怕是肝气郁结。 他道:“收,既然是看诊,自然是要收诊金的。” 说罢,就听到陈娘子和何娘子同时捂嘴笑了起来。 许黟:“……” 他说错什么了吗? “罢了,不逗你玩。”陈娘子说完叹了一声,将自己的手伸出来。 许黟收敛心神,起身拿脉枕回来,给陈娘子把脉。 从脉象来看,确实如他想的那般,肝气郁结,心绪不宁。再联想着,他偶尔听到的争吵声,想来是夫妻关系不合。 自从陈二旺被辞去账房的差事,便在家里浑浑噩噩度日子,还不乐意出来见人,动不动就要跟邻居们吵嘴。 许黟从别人的嘴里,就听过不下七八回说陈二旺不是的话。 八卦传出来了,对陈娘子的名声也不好。她有一手做饭的手艺,有时候别人家想吃些好的,就差一些钱给她,让她上门做些吃食,赚几个小钱。 现在因这事,来找陈娘子的活变少,以至于她越发看陈二旺不顺眼了。 许黟知道一些原因,但这是他们夫妻俩的事,他没法掺嘴,就捡一些话说:“陈娘子你这是心有郁气,肝气郁结所致,还需要放宽些心,多想些欢欣事才好。” “看来是老毛病了。”陈娘子抬手轻揉太阳穴,想到陈二旺,便胸闷气短,连连摆手不再去想他。 她问许黟:“我这病无碍吧?” 她倒是不乐意生病,可心里有事,怎么都不是她说了算的。 “吃两副疏肝理气的药便可。”许黟说,“愁肠百结虚成就,主要在陈娘子身上,该如何去排遣愁绪。” 陈娘子听了这一席话,沉静下来。 她晓得许黟说的道理。 “黟哥儿说得对,人总要想些好的,你可不能因着些外事,让自己身体不舒坦了。”何娘子心如明镜,自然知道缘由在哪里,拉着陈娘子的手拍了拍,安抚地劝慰。 陈娘子微垂眸,维持着的体面此刻溃不成形,眼睛红着红着,眼泪就如同雨水落下。 第38章 陈娘子哭得梨花带雨, 把许黟吓得不知道怎么办,眼神求助地看向一旁的何娘子。 何娘子给他一个且安心的眼神,她对待这事, 比许黟熟悉多了。 “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上了,瞧把你哭成这样,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去了。”何娘子揽着她肩膀,凑近地拿手帕擦她眼角挂着的泪水, 哄了哄地又说, “哭出来也好,不让这口郁气憋着, 更难受了。” 陈娘子被她说得红起脸颊, 抽泣地拿帕子擦拭着脸。 过了好一会儿, 她缓过劲,有些难以为情地说:“惹你们看笑话了。” 许黟也回过神来,起身去屋里沏了茶出来给她们俩润喉。 在许黟看来, 这个时代的女子十分不容易, 不像他家里的女性,可以选择自由恋爱、自由职业,心里的苦楚不法向别人倾诉,郁气憋久成疾,不是说说而已的。 今日陈娘子这么一哭,气色反而好起来。 不过许黟还是打算开两副药汤给她喝。陈娘子的郁疾不是一天两天积下来的, 从脉象看,恐怕有四五年之久。 “我给你开个柴胡疏肝散, 再加一味乌药。这乌药对治体内的寒凝气滞甚好, 可散寒瘀气逆。”许黟对陈娘子说道。 之所以开柴胡疏肝散,是因为这药方主治疏肝理气、活血止痛, 可将堵在胸口处的郁气通开,但许黟担心陈娘子胸口处还有郁结,又因体寒,再用乌药去做引经药,会更好一些。 家里有现成的川芎、柴胡、陈皮、甘草,还差香附、枳壳和乌药,许黟便只写下这三味药材的用量,让陈娘子去南街另一家医馆买药材回来煎。 陈娘子困惑,问道:“杏林馆更近一些,怎么去另一家?” 许黟眨了眨眼,背后砸人招牌不道德,他没有明说:“我之前去过杏林馆,后面就没再去了。” 陈娘子眼眸一挑,察觉出其他意思来,便没再继续问。 “黟哥儿,你算算诊金和这这些药材钱,我取钱给你。”她说道。 “嗯。”许黟点头。 家里的药材都是上山挖的,许黟按着医馆里卖的价格,打个折后再算给熟人,估摸着与卖给妙手馆的药材同样的价。诊金他一向是看人给,南街的住户找他看病,他都是收的五文钱诊金。 陈娘子在听完他报的价钱,愣了愣。 上次陈二旺生病,她去请了陈大夫出诊,光是诊金就花了她二钱银子,开的药方去医馆里买药,又花了她三钱银子。 五钱银子花了,陈二旺的病才医好。 到她这里,许黟却只收了她三十四文钱。 “黟哥儿,你可是算错了,怎么是这个价?”陈娘子不信地问。 许黟笑笑,说道:“没有算错,诊金是五文,药材都是寻常药,价钱不贵的。” 单一斤的价格来算,许是要二三十文,可一副药所用的药量是五钱十钱的数目。尤其他现今是游方郎中,省去开医馆、学徒费、租金等,按这个价钱虽然比医馆卖的便宜,却也是小赚的。 并没有因为相熟的关系,做了亏钱的买卖。 * 雨过天晴,接下来的日子都是大晴天。 南街石井巷的百姓们又恢复回日常劳作的日子,早出晚归的人们踩着夕阳西下拉长的影子回到家中。 许家院子里堆上了垒起来的瓦砖,小黄活动的地方变小,许黟不舍得它拘在家里,这两日晨早出门,都带上了它。 上山的日子没有想象的那般枯燥无味,反倒是有趣极了。 许黟每次觉得将一个地方的野生中草药探索完毕,可以展开新的探索地图时,就会发现,在石头脚下、木墩下方、枯树干上、河流边等地方,还能挖掘到不少新的好药材。 半山腰中,极少概率碰到同类,他想说什么就分享给小黄听。 小黄很给面子,每次听完都会飞快地摇晃尾巴,还会“汪汪汪”地应声叫几句,让许黟觉得,它真的好像听得懂。 挖采回来的药材,一部分挑选出来晒在院子里,许家院子里被瓦砖给占据了,就借用何家的院子。一部分照旧卖给妙手馆,得到的银钱攒到一定数目,许黟就拿去金银铺里,换成五两的交子更好存放。 忙忙碌碌中,与瓦匠铺约定好的五日之约到了。 跟着一块帮忙修屋子的还有黄三。 黄三是个老实人,他说要给许黟免费修房子,就真的天天过来。 许家的茅草屋顶造的时间有些久远,上端的木板木梁卸下来就花了不少时间。 老师傅将卸下来的木板重新修整,再涂抹上防水防虫蛀的生漆。晾晒干,便可以重新装上,再砌瓦砖了。 趁着这次机会,许黟花了些功夫,让老师傅把墙面也修整了。 在原来的土墙外面,重新抹上一层平整光滑的泥浆。这很考验老师傅的手艺,许黟担心老师傅做不好,没想到几日后验收成果,改造过后的墙面晒干后虽是土灰色的,但与原有的土黄色相比,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竣工那天,许黟去市井里买了两盒果子回来,送给老师傅。 老师傅满脸和气地将果子收下,临走前,还给许黟做了两个新的木头架,用多余的木头做的,没收许黟工钱。 人投我木桃,我报之以琼琚。没想到,不过是一份心意却收到了如此让人心情美妙的回礼。 这几日里,许黟也成了南街石井巷百姓们热议的对象。 这次遭灾受伤的四名伤患,有两名已经痊愈能下地干活,其中黄三的二哥哥,在吃了三天许黟开的药方,头就不再疼了。砸中腰部内伤那位,吃了许黟开的药,又吐了两回血,还跑来寻许黟问诊过。 许黟一诊脉,就知道是体内积着的淤血吐出来了,让他回去后再吃两天药汤便可停药。 他开始时还有些不信,结果两日后,他就真的好了,干活使力气胸口腰部都不疼了。 这事一传开,南街的住户们对许黟的医术更加的认可。 逢人就说许小郎有多好多好,给人看病实惠,收的诊金和药材钱,比寻常的医馆更低。 这话很快就传开,传入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不过此时,那名内伤好全的汉子,次日就带着一筐树上刚摘的野生枇杷,送来到许黟的家里。 这野生枇杷口感酸涩,寻常百姓摘了都会拿来浸泡在井水里,在水中加入盐巴,吃的时候再削皮。 泡过水,再用盐巴津过,能去除一部分的涩味。在夏日里吃着,解暑气,解渴。 南街有的百姓识得怎么找野生枇杷,还会用祖传的秘方腌渍成果干拿去卖,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这一筐野生枇杷有三十多斤,难为都送过来给他了。许黟看着只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的枇杷,陷入沉思。 传统枇杷膏,用的是老枇杷叶,还有理气化痰、清热润肺的药材,再用薄荷、蜂蜜等熬煮成糖浆状态。 但……他还没用过用枇杷果肉做枇杷膏。 许黟想到他的厨艺,再看看重新盖好的灶房,犹豫一瞬,他决定请外援。 做吃食方面,陈娘子比何娘子更有一手,之前常常饮用的香饮子,都是请她做的。 这次,许黟也打算把做枇杷膏的活交给她。 喝了几副药汤,气色明显改善的陈娘子盯着这一筐枇杷,吃惊问道:“都做成枇杷膏?” 许黟口吻笃定:“是的,辛苦陈娘子了。” 陈娘子劝说道:“这枇杷膏不好放,夏日里放着就变味儿,还不如制成糖渍枇杷,能吃个一年半载不坏,可不比那枇杷膏差哩。” 许黟眉梢微动:“陈娘子,这糖渍枇杷你可会做?” “好做着呢,就是费糖了些,咱们往日里不舍得做罢了。”陈娘子抿嘴莞尔说道,“我见你是个爱吃嘴的,才同你说,你要是愿意,就买两升糖来,要好的糖,这样能放更久些。” 平头百姓,哪舍得用这么多糖去腌渍果子,陈娘子也是看在许黟对这些小玩意起兴趣,还知晓他爱吃贪吃,才跟他说。 哪想到,过了午时,许黟真的去糖铺里买两升好糖回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40节 惊得陈娘子不敢耽搁,次日一大早,她醒来做好早食,就开始在院子里忙碌。 枇杷要削皮去掉里头的果核,三十多斤枇杷可不少,一直到未时,陈娘子才把这一筐枇杷都削好。 许黟看她忙得午食都没吃,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把晚食给主动揽下来,喊闲汉跑腿去酒楼一趟,打包四人份的吃食回来。 两份是他和陈娘子的,两份是小黄和陈二旺的。 陈二旺午食只吃了粥,光看着陈娘子为许黟的糖渍枇杷忙活,不管他这个夫君饿没饿到。气得背地里偷骂许黟是个赖皮竖子,心里装着火气,装模作样地躲在屋里不出来打招呼。 后面,陈二旺靠着门偷听到许黟叫闲汉买的是大酒楼的吃食,一顿饭就花去一钱银子。他咽着口水,心里骂许黟败家,又连忙跑出来,生硬地唤了许黟一声“许小郎”,坐到凳子上吭哧吭哧的埋头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吃完,陈二旺就径直回了屋,气得陈娘子没好气地想啐他几句。 陈娘子气完,还需为他解释:“他就是个不知好赖的,尽做些讨人嫌的事来,黟哥儿你别去孬他,反让他得逞了去。” 许黟哑然失笑,陈二旺这种行为对他来说太过幼稚,也毫无攻击力,仿佛就是一只在耳边嗡嗡嗡叫的蚊子。 讨人嫌,却不至于为一只不会咬人的蚊子生气。 甚至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比不会叫的狗更加让人放心。 许黟说道:“何故孬他?我等着明日能吃到你说的糖渍枇杷,还未知它的味道如何。” 说完,他又蹲坐在木凳子上看陈娘子熬糖水。 陈娘子将糖加入到水中,用小火将它们熬化,化好的糖水带着蜜糖的香气,不一会飘满整个院子,把小黄和何娘子都吸引了过来。 没多久,又围上来两个穿着肚兜,下半身穿开裆裤的小孩子。 小孩趴在院落的墙角边,对着灶房的方向猛吸气。 好香呀。 是蜜糖的味道。 第39章 糖水熬出来的香味, 吸引来南街不少穿开裆裤的小孩儿,这是许大夫家,许大夫人好心善, 趴在他家院子外,不用担心被人拿扫把驱赶。 事实上,许黟也做不出来赶跑小孩的行为。听着动静,他举着煤油灯出来, 昏黄的光线照向几张小孩的脸蛋。 “许大夫好~” “许大夫, 你在做什么?闻着好香好香!” 以前,他们只在许大夫的院子里闻到难闻的药味, 这还是第一次闻到让人流口水的香味, 像是在糖铺里闻到的蜜糖。 许黟见天色都这般黑了, 这几个小孩在外面不安全,便喊他们进来。 陈娘子擦拭着手出来,对许黟道:“我回去了, 再晚可不合适留在这儿, 糖水等它凉了,你就将它倒进陶罐里,把泡在盐水的枇杷捞出来,去了水放进去。”说着,她担心许黟做不好,又道, “不急的话,明日等我过来也可。” “嗯, 多谢陈娘子, 我晓得了。”许黟说。 她欠了欠身,看着跟着进来的几个小孩儿, 捂嘴笑的挨个摸了摸头。 小孩乖,喊了“陈娘子”后,任由着她摸了头后,跑去到许黟的身边。 “许大夫、许大夫,你这是要做糖渍枇杷吗?”其中一个大些的小孩哥,有七岁的模样,头发还短着,扎着的童髻是个小丸子般的揪揪,惹得许黟想要上手扯一扯。 他忍住,亲和地笑着说道:“是要做糖渍枇杷,我不晓得怎么做,去请陈娘子帮我。” 说罢,一并问其他小孩:“可要吃糖水,我进屋给你们倒去?” 几个小孩眼睛雪亮雪亮的。 “我真的可以喝吗?” “可我娘说,不能随意拿别人的东西。” “许大夫是好人,不会拐我去卖掉的,我就不怕。” 许黟失笑:“……” “吃了糖水,回家去得漱口再入睡,可明白了?” 几个小孩纷纷点头。 晚上闲来无事,许黟坐在院子里,瞧着夜幕中央挂着的弯月,这会的月牙明亮,云层飘渺,看来明日还是个大晴天。 小孩子们拿到糖水,便有模有样地朝着许黟行揖感谢,都不是很标准,却也非常有意思。 许黟还考他们,问他们可开蒙了。 “我还没读书,我娘说等我再大两岁就送我去先生那里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许黟便问另外一个小孩:“你多大了?” 小孩哥稚嫩的脸上满是骄傲:“我七岁了,还有两岁也可以去主家找一份差事。” “主家?”许黟讶然。 一问才知道,他家父母都在主家签了生契,他爹爹是府里的门子,他娘在府里后房屋子里当差,做挑水打扫的活计。小孩儿看在眼里,也想长大进去府里当差,每个月能拿几十上百文的月钱,就是他奢望的日子。 生契不是死契,赁期结束就可以归家,主家也不能随意打骂发卖,是奴籍没法比的。说起来,何娘子的夫君和儿子何林秋,也都是在大户人家里当差。 许黟渐渐了解到,南街不少户人家,都是在大户人家里做活的,要不然靠那几亩田地,又是纳税又是交人口税,日子可不好过。 几个小孩子吃完了糖水,也该回家去了。许黟没留他们,让他们仔细一点回去。 他在门口目送几个小孩回家,隐约听到有骂孩子贪嘴的。 次日一早,许黟在院子里打拳,就收到了几个鸡子,是昨晚那几户人家的大人送过来的,谢许黟给他们家孩子吃糖水。 等他打完拳不久,陈娘子过来灌糖水,泡在糖水里的枇杷肉,还要浸泡一旬时间。 期间不能掀开盖子,要在木盖子外面围上两圈布封,时间到了,才可以开了吃。 * 受灾的事在南街已是过去了的事。 但对于来登记受灾的街道司来说,还没过去呢。衙役把记录的本子送到书吏,书吏要把这些受灾的事记录下来,存放在库房档案里。 因着这次有大夫主动义诊,就被街道司的管勾知晓了一二,喊来负责此事的衙役,听到这大夫是南街受灾住户之一,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郎,心中有了好奇。 “此人可是府城太医局的生徒?”管勾问那衙役。 衙役垂着眼,不敢隐瞒地说道:“小的禀大人知晓,这许大夫不是太医局的生徒,他去年还在私塾里读书,是弃文从医,半路出家子。” 管勾沉思,半路弃文从医,那可不多见,此子竟有如此魄力。从报上来的公文里,也说这许大夫义诊有序,伤患除严重者还不能动身,其余等已痊愈无碍。 只是年纪尚小,还不足以令他多费心神。 管勾挥了挥手让衙役退下,便把这事暂时抛在脑后。 …… 西街,济世堂。 沈家少东家晚了一日,才收到许黟去义诊的消息。他知晓后,立即去书一封到潼川府,将许黟不但不同意卖药方的事告知沈家主,还将许黟经营名声的事一起写在书信中。 在他看来,许黟就是个沽名钓誉之人。上次拒绝他,定是觉得他开价太少。 他让跟着过来办事的仆人去喊严大夫。 “严大夫,你再去寻那许黟,便说我愿出价到三百贯,问他可愿卖他手里的药方。”沈少东家话虽这么说,口吻却带着浓浓的不屑,他就不信,这次许黟还会拒绝他。 三百贯可不是小数目,这么多钱,别说是在盐亭县买宅子,去潼川府买了宅子,还可以再买两个小厮回家伺候,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严大夫闻言,一脸欲言又止,上次他为了许黟得罪少东家,少东家故意找了医馆诸多麻烦。 他这次若还是出言劝说,怕是惹一身骚。 沈少东家冷眼看他,嗤笑说道:“看来严大夫在盐亭县当主事当久了,莫是觉得济世堂是你严家的!” 严大夫惶恐:“严某从未有此心,我在来到盐亭县后,便一直恪守本心,一是看病救人,二是为沈家守着医馆,自不敢有任何他心。” “哼,最好是如此。”沈少东家睨眼看着他,知道这人心里向着那许黟,偏要让他去传这话。 “你且快去,别误了我的好事。” 严大夫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只能认命。 他回到医馆的诊堂里,坐下来便喊一名学徒进来。 进来的学徒恰巧是那日接待许黟的那个,他笑着脸问严大夫有什么事情吩咐。严大夫看他兴致高,就把这送帖子的事交给他去办。 学徒拿着帖子,就来到南街石井巷找人。 他随便拉着一个人就问许黟家在哪里。没想到这人十分热情,主动地带着他来许家寻许黟。 “许大夫,有人找你嘞。”那人把人带到,深藏功与名地离开。 许黟出来一看,看到是济世堂的学徒有些意外,便喊他进来,问道:“还未到交付消食丸的日子,怎么过来了?” 学徒说道:“我是来送帖子的,我家严大夫想来见你,问你未时可有空。” 许黟挑动眉梢,严大夫要来见他,他先想到的便是那日在翠园里恼羞嗔怒的沈家少东家。 许黟收回思绪,说道:“有空的,你告知严大夫,我在家中备茶等他。” 未时一到。 许家院子门外停了一辆帷帐牛车,严大夫撑着学徒地手下来,见着许家屋院,心里感慨万千。 与他认知的一样,许家的家境并不富裕,不过看那崭新的瓦砖,房顶似乎新盖不久。便又觉得,他似乎也能体会到许黟的一些想法,年少傲气,心中有悬壶济世的想法,不打算卖药方,不为上百贯钱心动,好似就能理解了。 “严大夫?” 许黟喊了两声,严大夫才缓过神。 看着他转移视线过来,许黟缓声道:“严大夫这几日别来无恙,明日便是交付消食丸的日子,你即是来了,倒是合适把消食丸一并带回去。” “好说好说。”严大夫点头,消食丸如今在济世堂是畅销药丸,来买的人多,时不时就会断货。 许黟又只每五日提供四百颗,量还是太少。 他知道本家那边想将药方买了去,是知道这消食丸的好处有多大,二十几个分号一起售卖这款消食丸,还不限量,月盈利还不知是个什么数。 他自当是不敢把这话说给许黟听的,也没有添油加醋,自作主张地替沈家少东家说脸。就只表明,他是替沈家少东家来问许黟,出三百贯钱,想买他手里的药方。 “……” 在北宋当名医 第41节 许黟咂舌,怎么过去好些天,这沈家少东家还不死心。 严大夫叹气:“少东家执意如此,老夫也只能是走一遭,厚着脸皮来问许小郎,这药方之事,敢问许小郎是做何打算?” “不瞒严大夫,这药方确实没法卖与沈家。”许黟没有动摇,一百贯也好,三百贯也好,对他来说不是价钱的问题,“我也不拿话打发你,药方是秘籍,非出自我之手,我只是借用罢了,非是我的药方。” 严大夫听了,沉着脸说:“这话极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是这药方在我手里,我也不会轻易卖出,又怎么能强求许小郎做违心之事。” 沈少东家不学医,眼中都是商人利益,觉得只要出高价,别人就会顺他的心意将药方拿出来。 实在是可笑极了。 严大夫这般想,就也没再多话,只目光落到院外,看着晒在院子里的药材,闻着空中飘着的淡淡药香。 热风拂过,他收回视线,对许黟道:“严某该回去了。” 许黟颔首:“那在下便不留严大夫了。” …… 送走严大夫,许黟目光落在小黄身上,心里想着,这事可能还没结束。 对方这么执着,这次派严大夫过来没能得到答案,也许下次,会是别的人过来。 许黟将这事记下来后,便没有特意去关注,两日后,邢岳森放旬假,来许家寻许黟玩。 他不是空手来的,还拿了两本书籍,以及一刀富阳有名的竹纸,两块墨铤。 邢岳森道:“我来你家读书,怎好用你的,这不都自备而来,好让你也用用。” “子腾兄还是客气了。”许黟笑了笑,拿过他手中的竹纸一瞧,发现与他用的普通竹纸区别很大,纸张细腻光滑,柔韧,闻着有淡淡清香。 他好奇:“这竹纸?” 邢岳森眨眨眼,说道:“我二叔去临安城做买卖,顺路去那富阳给我带来的,说是好生名贵,一刀便要二两银子。” 邢二叔给他带回来三刀纸,他一刀赠予师长,一刀留着自用,还有一刀就带过来到许黟这边。 许黟震惊,这竹纸好贵啊。 都说读书费钱,可不是说说而已。 束脩在读书的开销中占比是很低的,买书本、文集、注解等,还有练字用的笔墨纸砚,才是长久开销。 而在宋朝,因为印刷术的发达,书本的价格到了前所未有的低价,不少百姓人家是买得起书了,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其他的消费。 更多的人家是送孩子去读两年书认认字,好能找到一份体面不那么累人辛苦的差事。 许黟想到那几个小孩,期待着去读两年书后,就去主家讨一份体面的下人差事…… “黟哥儿,老师给我出了一道题,我一个人做着没意思,你来陪我可好?”这时,邢岳森铺开竹纸,笑着问。 许黟:“……” 不是,我都弃文学医了。 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对邢岳森说道:“子腾兄,我还是看医书吧。” 邢岳森听到这话,瞧了瞧屋子的陈设,只看到书桌上面放着的书籍,都是四书五经,还有一些经贴注解,哪里来的医书? 哦,想起来了,是有一本,他之前在祖父库房里翻出来的,特意拿来送给许黟。 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许家没有医书,许黟是去哪里学医的? 邢岳森心有疑惑,就问许黟,想知道答案。 许黟眉心一跳,想了想才说:“原先有所求便去书馆借的医书,还有以前在家伺候家父家母,问大夫的,他们那儿就有不少医书。” “你要看吗?”说完,他就假装问。 邢岳森摇了摇头,笑说:“我光看这题就已头晕,怎么还让我读医书了。还是黟哥儿厉害,药理医理可不是谁看了便会的。” 这事一打岔,许黟便知道自己不能空说样子。 待到邢岳森带着做出来的文章满意离开,许黟也出了一趟门,买了好些纸回来。 他坐到桌案上,开始研墨,一边思忖着从哪里落笔。 许黟的记忆力不错,当年为了学好中医,他家让他先把要学的医书背诵下来,几十本医书,上百万字,全部背下来,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一些被他盘得包浆的,那还是能写一写的。 譬如《诸病源候论》、《黄帝明堂灸经》《素问》、《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等,这些医书,单独一本拿出来都有非常大的研究价值。 况且多数在宋朝之前就有的名书,许黟将它们抄录下来,也能说出出处。 还有一些宋朝之后,明清出身的大家所著的医书,就不太适合摆在明面上。 但他怕时间太久,将这些都给忘了。便打算以后,也一点点地补齐。 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吧。许黟着墨书写,花了半天时间,把《伤寒杂病论》中十卷之一写出来。 全篇有八万多字,以许黟的速度,每天拿出两个时辰用来抄录,也要半个多月的时间。 * 十天之后,糖渍枇杷可以开盖吃了。 三十多斤的枇杷,去皮去核,糖渍过后就只剩三分之一多。用干净的勺子舀出来放到碗里,还没吃呢,就先闻到一股清甜的果香味。 许黟用筷子夹了一块吃进嘴里,口感软甜,好似黄桃罐头,但味道不一样,没有黄桃罐头浓郁的香味,反而吃着清凉可口,依旧有润喉清肺的作用。 他很惊讶,连忙去到院子里,摘了一把薄荷回来。 这薄荷是他从山脚下看到的,便挖回来种在院子里,没想到种活了。 薄荷能清利头目、疏肝行气、利咽等诸多功效,还可以用它来治风热感冒,咳嗽,化痰……它有个土名叫“银丹草”,有的百姓会拿它来当野菜吃。[注1] 当菜吃的话,可以拿来煮薄荷粥,炒薄荷饭。三月三时,有的地方民俗会用薄荷、九层塔、鸡屎藤等剁碎炒饭,做出来的炒饭味香营养价值高,属于药膳之一。 许黟不做炒饭,他做的不好吃,他拿薄荷泡茶。 加入金银花、白菊,再有少许盐巴,喝着能神清气爽、解毒败火。[注2] 最近他夜夜挑灯抄录医书,睡得比之前的都要晚,他就连着三天摘薄荷泡茶,加上白菊,还能起到清目作用,一举两得。 摘回来的薄荷用清水洗净,再拿开水烫过,放进到盛着冰水的碗里,加入一勺糖渍枇杷。 没一会,许黟独创出一道香饮子。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打算去请几个相熟的人过来品尝。 第40章 薄荷枇杷饮是许黟给新冷饮取的名字, 虽然是冷饮,但在夏天里喝上一杯,对解渴消暑、清肺润喉都有不错的效果。 所以, 许黟犹豫着要不要将这“薄荷枇杷饮”当做一种药膳饮料。 在一千多年前出现“药膳”这个词之后,关于药膳方面的内容和食疗的方子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丰富。明清之前,就有《黄帝杂食饮忌》《食方》之类有名的医书,后来在名医孙思邈著写出《备用千金要方》后, 更是把食疗这一门学科加以完善跟补充。[注1] 后代人里, 专注这一门学科的也在一步步地改善添加,还搭配出更适用于新时代的药膳食方。 由于药膳不单单起到治病的效果, 它同样能强身防病。时下的权贵、大户人家, 对药膳也是相当的信赖与推崇。 好些人家, 还会请大夫去家量身定制好的食疗方子,便是想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至于冷饮的话, 在一千年前的北宋, 就深受时人的喜欢了。他们把这个称作为“凉水”,其实更像是“果汁”类的饮品。像开封府那边,就时兴“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等。[注2] 还有养生的“熟水”,一开始只是把水烧开了才喝,说是能养生健体,后面就开始加入各种养生的材料。用煎、泡等方式, 煎、泡出香味和药效。例如许黟喝的薄荷白菊茶,就是属于“熟水”的一类。 这么看来, 这“薄荷枇杷饮”还是属于养生凉水了。 许黟笑了笑, 把它归类到养生冷汤里面,夏日可喝凉, 冬日可用热水煎、泡。 确定下来后,许黟继续完善食方,把薄荷、枇杷肉的剂量都确定清楚。 再写出几个衍生的方子,譬如喉咙有湿痰,可以加入陈皮、金银花。先用热水泡开,过滤出来后放凉,用冰水冰镇之后,放入捣碎的薄荷叶,和糖渍好的枇杷肉。 热汤就简单一些,用水煮开,依次加入金银花、陈皮、薄荷,最后关火加两勺糖渍枇杷,等温度适宜就可以喝了。 最近他书写多起来,落笔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洒洒洋洋地写了好几张纸才停下来。 一阵输出,让许黟神清气爽,趁着天色还早,他换上窄袖袍衫,背上竹筐出门来到一家经常光顾的医馆。 医馆里的学童都认得他了,笑呵呵地过来询问他想买什么。 “许大夫,可是买之前的老三样?” 许黟摇头,问他:“馆里硝石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学童翻看医馆里的库存账目,微微张嘴,对着许黟说道:“医馆里如今还有一百二十六斤硝石呢,这数量可不少哩。许大夫,你确定可都要?” 许黟点头“嗯”了一声,说,“都要的,你帮我算算多少钱,我取给你。” “好说,且等我一会。”学童连忙说。 硝石的用量不大,素日里卖不出多少。这批硝石还是前年冬天进的货,都一年半的时间了,也卖不出多少。许黟想要,正好合了医馆的意,学童还不用继续打理,也不去想买这么多硝石,用去做什么。 他不问,许黟也不用编什么借口。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学童从后门里拖进来一麻袋硝石,上了秤一看,果然是一百二十六斤。 付完钱,许黟将硝石装到竹筐里,步履飞快的回家。 到家里他就把硝石倒出来,用木锤子把它们敲碎成小块,再用惠夷槽将它们碾成细粉状。这样硝石能更容易溶解于水里,加快发挥的速度。 碾成粉末,许黟去挑了两桶井水,刚从井底挑上来的水是最适合不过的,摸着冰冰凉凉的透心凉爽。 他把井水倒进陶罐里,依旧按照之前的方式,顺指针地捣鼓融化。等待全部融化之后,就把小陶罐放进去,等硝石发挥作用。 井水渐渐变得冰寒,摸着寒气袭人的时候,许黟眼疾手快地把小陶罐拿出来,倒出一部分冰水到提前准备好的罐子里。 随着许黟住的时间越久,家里的陶罐是越来越多了。 新的陶罐还是前几日,在屋顶竣工之后,许黟觉得家中陶罐还是太少了买回来的。 大部分买回来的陶罐都不是用来正经装食物,而是拿来装晒干的药材。 好的陶罐装药材,要比用麻袋更加的合适。储存的时间长,不容易变质破坏药性,对他来讲,陶罐的价格就不值得一提了。 剩下的一半冰水继续冰镇在硝石水里面,这样等待一两个时辰,就可以结出冰来。 许黟提着篮子到院子里,采摘了半篮子薄荷,去到灶房里泡洗干净。再用药臼捣碎之后,挤出汁水到冰水里面,剩下的渣也不浪费,用少量的冰水继续搅拌,再过滤出来,把每一片薄荷叶利用到极致。 在北宋当名医 第42节 接着,就可以加其他东西了。 许黟想着天气炎热,古人又不能像现代人一样穿短袖短裤,整天穿着长衫长袍容易中暑,又加入白菊、干山楂片。 白菊、干山楂片不需要捞出来,泡开后颜色好看,还能起到美观的作用。 最后一步就是加入适量的糖渍枇杷了。 做完之后,许黟先取一小碗品尝,入口先是一阵冰凉,接着就是枇杷肉的甜香,而后又有薄荷的冰凉清香,清甜带一丝味酸,薄荷与枇杷的香味交融得十分融洽。加到里面的白菊和干山楂片也没有任何的违和。 用许黟的话来说,这是他做得最成功的养生饮品了。 他十分的满意,装出两壶,分别送到何娘子和陈娘子家里。 两人在收到许黟送来的薄荷枇杷饮都十分震惊。 相处这么久,她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许黟亲自做这样的吃食,还是外面没有卖的香饮子。 许黟老脸羞涩,解释道:“还得多亏陈娘子帮我做出来糖渍枇杷,让我想到了个能凉吃热喝的养生汤饮。” 这饮子的汤色不算惊艳人,味儿闻着倒是香得很。跟市井里、茶楼里面卖的都不一样,喝完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味道实在是好! 何娘子惊叹:“黟哥儿,你什么时候有的这手艺?这喝着可丝毫不差大茶楼里几十文卖的呢!” 香饮子有贵贱,贱的一两文就能喝得到,贵的能卖到几十文,还有价无市,只供给权贵人家,寻常百姓连盏儿都见不着。 何娘子没那么大的世面,也没喝过什么几十文一盏的香饮子,但不妨碍她觉得许黟有这个本事。 她越看许黟越喜爱,只叹膝下没有个姐儿,要不然还能争取地攀个亲。 陈娘子的反应比她还要大,前不久,许黟还请她做香饮子,她也不是贪那几个钱,就是能挣些钱攒着,总是高兴的。 而且与许黟之前的那丝芥蒂也解开了,许黟瞧着是有大前途的,她虽然是妇道人家,却也晓得这样的人需要多亲近。 不说讨到好处,以后要是有个小毛小病的,还可以就近寻许黟来诊看。 不过是十来天的日子,许黟却能独自研发出市井上没见过的香饮子,喝着还好喝,喝完喉间清凉舒服,整个人精神气都好了。 有这样惊人的奇效,要是拿去市井里卖,一盏卖个十文钱,都有人舍得掏钱买去喝! 得到何娘子和陈娘子两人的肯定,许黟回到家里便又做了一陶罐。 他看一眼时间,快要到邢岳森他们下学的时间了。 便把做好的饮子装到巴掌大的罐子里,用塞子封住,装到食盒里。 他一口气装了六个罐子,把食盒装满,又去屋里取来一张厚实的布块,裹在食盒的外面,让冰镇的冷饮没那么快变成常温。 接着,他裁下一张纸,写了封信,简单说了下饮子的名字和食用效果。 做好这些,许黟提着食盒出门,喊了那个常使唤的闲汉,予他几个钱,让他将食盒送到邢岳森的私塾。 …… 闲汉跑腿的速度快,不到一刻钟,就把食盒递到了私塾的门房处。 守着门房的是个白胡须的老翁,听到是送来给邢家少爷的,便替他收了去。 后面,他喊小厮把食盒带进到私塾里,给到邢岳森的书童阿目。 不多时,下学时间到,授课的先生一走,学堂里的学生们便姿态松散随意起来。 天色还早着,有的不愿意这么早回家,便吆三喝五地询问同窗,要不要去茶楼酒楼的。 有人问邢岳森去不去。 邢岳森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摇头:“不去,我还要温习功课。” “你倒是变得愈发好学了,怎么着,莫非是家里催得急了,要你明年就考中举人不成?”那名同窗开玩笑似的笑问。 学堂里,有不少混日子的,能过且过,并非真的要去挣个功名回来。 只不过是不想早早接手家里产业,让自己日日夜夜忙得慌,更享受偷闲玩乐。 邢岳森神态严肃,认真道:“要是真能早早取到功名,何乐而不为。” 同窗:“……” 他瘪了瘪嘴,觉得邢岳森是愈来愈无趣了。 刚还想说什么,就见到邢岳森的书童阿目提着个丑丑的东西进来。 他好奇喊:“这是什么东西?” 阿目摇头说不知,又垂眸对着邢岳森说道:“郎君,这是门房的庄伯叫下人带来的,有一壶茶的时间了,说是许大夫差人送过来的。” 许黟? 邢岳森眼神一亮,不在意学堂里其他人的打量,拿过包裹亲自拆开。 拆掉外面丑颜色的布块,发现里面是个食盒,还散发着寒气。 他心中疑惑,没有立马打开食盒,反而将信拆开来看。 许黟在信中没有多说废话,只道这食盒里装的薄荷枇杷饮是他亲手所做,能润喉清肺、清目解暑。 要是他遇到鑫盛沅了,就也带一罐子给他,让鑫盛沅也品尝下他做的饮子。 邢岳森:“!” “子腾你别发呆,快说说这是什么。” “瞧把你们给好奇的,不就是个食盒么,那自然是装吃的了。” “你们不懂,子腾在私塾里这么多年,谁可瞧见哪个可心人送吃食过来?我见这盒子普普通通,应当不是嫂娘子差人送来的吧。” “……” 几番玩笑话,让邢岳森脸色黑沉下来。 他冷着目光看了看那几个人,决定不把许黟带给他的香饮子分给这些人了。 好生无趣呀。他想,还不如那鑫幺,至少对方不会有这么多腌臜的想法。 邢岳森道:“你等实在聒噪,嘴里都吐不出几句像样话的,不知道的是哪里来的泼贼,妄为还是个读书人。” 同窗们听到这话一愣,连忙说都是玩笑话,让邢岳森别生气。 邢岳森不想听他们继续说了,喊阿目把食盒拿上,他要去隔壁的学堂找鑫盛沅。 鑫盛沅还没走,他正在和陶清皓说话,两人今天的功课做得一般,课堂上还被先生批评了。 这会,都还在生闷气,兴趣缺缺地商讨着晚上要不要去逛夜市。 就见到邢岳森黑着脸往他这边过来。 鑫盛沅:“……”奇怪,我哪里得罪他了。 刚这么想,就听到邢岳森在喊他:“鑫幺,你且出来。” “我?”鑫盛沅有点犹豫,说实话,他还是有点害怕邢岳森的,他打不过邢岳森。 当然,这话不能很别人说。 他不情不愿地走出来,停在邢岳森三步之远的地方,不耐地说道:“叫我出来作甚?” 邢岳森收起黑脸,对他说:“许黟差人带了香饮子过来,有你一份,你可要喝?” “许黟?”鑫盛沅眼底的不解变成喜悦,当即就说道,“是什么香饮子?我当然是要的,许黟做的东西,应该是别处吃不到的好东西。” 邢岳森眉梢一抬,不冷不淡地问:“你吃过?” 鑫盛沅噎住。 那肯定是没有了,但他是见识过许黟制的消食丸的,上次那一包他虽然买下来,不过他倒是用不上,就是家里有人肚子胀不舒服,吃了都说效果好。 既然是许黟做的东西,那不用猜都是好的。 邢岳森见状,心里不怒反笑,觉得鑫幺还是有眼光的。 “我还不知是什么,要是不介意,你跟我去菊亭。”他说。 学堂里,獐头鼠目的陶清皓见鑫盛沅迟迟不回来,生怕他的好友与邢五吵起来,便急匆匆地跑出来,想给鑫幺撑场面。 结果一出来,就看到鑫幺要跟着邢岳森离开。 “鑫幺,你要去做什么?”陶清皓小跑过来,挡在他前面,对着他挤了挤眼,“我陪你去。” 鑫盛沅知晓他误会了,刚想解释他没和邢岳森起冲突。 便听到邢岳森说道:“你也一道过来。” 话音落下,鑫盛沅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对了,这人怎么还喊上陶清皓了。 以前不是最厌烦陶清皓这等纨绔子弟的吗? 他还在犹豫,陶清皓已经快步地跟上邢岳森的步伐,还让鑫盛沅快一些。 鑫盛沅:“……” 菊亭。 夏日的菊亭种的菊花只有满枝绿叶,不见锦花团簇,却不失清雅幽静。 又正值下学时间,私塾里的学生几乎都已离开,只寥寥几个学生还在学堂里苦读。 没有外人打扰,邢岳森放下往日冷清的做派,亲自打开许黟送过来的食盒,里面的饮子过去这么长时间,外面的陶罐摸着还是冰凉的,还挂着一层薄薄的水珠。 邢岳森说道:“这是薄荷枇杷饮,是黟哥儿亲自做的,还特意差人送过来。” 黟哥儿? 陶清皓想了一会,终于想到是谁! 不就是上次在翠园里见到的那个许大夫吗?这人还会做香饮子?不知道的以为是个厨娘。 他在心里偷偷腹诽,不敢表露出来。 邢岳森瞥了一眼阿目,阿目立马领会地上前,把里面的陶罐拿出来,送到鑫盛沅和陶清皓的面前。 “我一人食不完,便请你等共同品尝。”他说着,也让阿目拿上一罐子。 这冷饮得在常温之前喝完,要不然效果欠佳。 若不然,他也不会把陶清皓给喊上。 鑫盛沅看着那普普通通的土罐子,没有丝毫嫌弃地打开,看到里面的饮子,惊叹了一声。 在北宋当名医 第43节 “好香的味道,闻着人都清凉起来了。” 再去看里面的汤色,青青黄黄的,黄颜色的枇杷肉倒是好认,白菊、干山楂片也好认,就是这“薄荷”在哪里? 邢岳森同样品赏着这罐饮子,说出他心中的疑惑:“这绿色,应该就是那薄荷了吧。” “取其汁?”鑫盛沅很快反应过来。 他放到鼻尖闻了闻,而后小口的品尝起来。这一口喝进嘴里,他就先尝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凉意。 不是冰镇的凉,更像是什么食物自带的。 他又喝了一口,这次不但喝出清凉,还喝到糖汁的甜,以及凉水的果香味。糖渍过的枇杷肉吃着甜糯,入口一抿即化,实在是好妙的享受。 “实在好喝,清皓你快些尝,这香饮子甚妙!”鑫盛沅满脸欣喜地对他说。 陶清皓见他二人都是满脸享受的表情,犹豫地拿起让他嫌弃的罐子…… 刚喝到嘴里,他的神色微变,竟这样的好喝? 他不信邪地又喝了几口,发现不仅好喝,喝完苦干的嘴巴都清凉甘甜着,齿间都是那股若有若无的凉爽感觉。 陶清皓咂舌:“还真是好喝……” 鑫盛沅意犹未尽,喝完手里的,见食盒里还有两罐,还想伸手去拿,就被邢岳森拦下。 “你怎么不给我喝?莫非小气到这程度。” 邢岳森没好气道:“是黟哥儿说不可贪多,只能吃一罐。” 多出来的这两罐子,不吃可惜,吃了怕贪凉坏肚子,想来想去,邢岳森打算送给房门的庄伯。 鑫盛沅心有不舍,却也同意下来。 许黟是大夫,他说不能吃多,那肯定是不能多吃了。 …… 许黟把食盒送出去以后,便没再怎么关心了。 他在灶房里制了一些消食丸,包好装到药箱里。 许黟几次想要去盐亭县的夜市都去不成,心里还惦记着何娘子说的那家卖羊白肠的小摊。 夜市设在繁华的东街的主干道,白日里车水马龙,夜晚时灯火阑珊,张灯结彩,好生热闹红火。 里面卖各种各样的美食小吃,还有泥彩、花灯、簪花头饰、胭脂水粉等等,还有各色好玩的小摆件,只要盐亭县能买得到的东西,在夜市里,都能买得到。 人烟阜盛,许黟到的时候,夜市的热闹已经开始,攘往熙来,不少好位置都有摊位在了。 他今晚不仅要来逛夜市,还要重操旧业,摆摊卖消食丸。 如今的“陈氏消食丸”在盐亭县已然传开。 他铺开摊子,把写有“陈氏消食丸”的招牌一挂上,就有人过来询问。 “你这小生,卖的消食丸可是济世堂的消食丸?” 许黟点头:“正是。” “是什么价?” 许黟没有砸济世堂的招牌,济世堂卖的消食丸是二十文一包,虽然价格没那么低,但依然很畅销。 他在夜市卖,挂的是同样的价钱。 来夜市里玩的,大都不差那一二十文钱,听到有人在卖“陈氏消食丸”,又与济世堂同样的价钱,想买买不到的,就都围了上来。 名声打出去后,这消食丸比想象中的好卖。 许黟今晚带过来的四十包消食丸,还没半个时辰,竟都卖完了。 他揣着沉甸甸的八百文铜钱,就像揣着一堆小石头。 拿着挣到的钱,许黟转头就又花了出去。 家中只有一个药臼,许黟便又再买了一个,打算用来捣带有毒性的药材。 买完药臼,许黟继续闲逛,突然,他在一个摊位上看到有买针砭的。 他眼神亮了起来,快步地走过去。 这针砭其实就是用来治病的石针,前圆后方,针头是圆形的,用的时候可以用煤油灯消毒,用火烤到发烫,再因不同的病症搭配不同的药物,以刺激穴位的方法来治病。[注3] 放到现代早已被金属制作的毫针取代,但在宋朝里,这种用石针治病的,可是某些大夫的看家本领。 许黟没想到还能在盐亭县的夜市看到有卖针砭的,怎么不让他惊喜。 再去看卖针砭的摊主,是个年有四十余岁的阿伯。 许黟压抑着心中喜悦,问道:“请问阿伯,这针砭是什么价钱?” 摊主见问话的是个眉目清朗,举止有礼的少年郎,心中无奈叹了口气,却还是为他解答:“这针砭是二十一针为组,不可单独售卖,小郎君手中拿的这组,是某用上好的砭石磨成的,价格可不便宜。” 他见这少年郎没有露出别的神色,继续道,“要是小郎君想买,这针砭二十一为组,便要两贯钱。” 说罢,他便想到对方会拂袖离开的画面了。 第41章 两贯钱, 便是两千文,放在底层百姓眼里,这可是笔大钱。攒个一年半载, 都还未必攒得到。 更何况,在很多人眼里,一根做工精细的绣花针,也才几文钱。这针砭是石头做的, 石头是贱物, 上好的砭石和普通的砭石,在他们看来没有区别, 怎么能和用铁做成的针相提并论。 摊主还敢卖这个价, 准定是来夜市讹人的。 有这个想法的人太多了, 以至于摊主在见到有人问价,都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 尤其这盐亭县懂得用针砭治病的不多,多数问价的都是因为好奇。 许黟的年纪不大, 也被摊主归为这类人了, 但出于习惯,他还是将这针砭介绍一通。 在听到要两贯钱后,许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挑选了几根石针放在手掌心观摩。 周围灯火阑珊,照得石针每处细节都十分精妙,与他家收藏的针砭比起来, 丝毫不差。 祖士衡著的《西斋话记》里,就有一段话:“陇州道士曾若虚者, 善医, 尤得针砭之妙术。”这说的,便是用针砭治病的典故。而且使用方法几乎失传, 许黟要不是家里珍藏着一套针砭,对它的了解只会更少。[注1] 难得遇见,怎么能错过呢。 “阿伯?这针砭确实只卖两贯钱?”许黟认真问。 针砭的制作贵在技术,而非材料。 阿伯苦哈着的脸微微愣住,似乎没想到许黟会再度确认价格,他心中下意识地惴惴,垂放在身前的两只手略有些无处安放。 “这位郎君是……想要买下这针砭?” 许黟笑着点头:“是想买,阿伯你做的针砭实在不错。” 确定眼前的人真的要买,而不是打趣他后,阿伯窘迫的脸上终于多出一丝笑容,他欣然对许黟说道:“我家以前就会做针砭了,是祖传下来的打磨手法,做出来的石针耐用不易倒。以前呐,还有大夫千里迢迢寻来,就为了我家磨出来的针砭。” 说到后面,他不免有些喟叹,时过境迁,以前门庭如市,哪怕不买针砭,那些大夫都要来观摩一二。渐渐的,便没有人再来了。 懂得用针砭治病的少之又少,这针砭又经久耐用,需求量降低,想要靠这份手艺度日便不行了。后来,他才带着孙子来夜市摆摊,只为能把做好的针砭卖出去,补贴些家用。 在听到他还带着孙子摆摊,许黟看了看周围,没见到有小孩。 许黟便问:“阿伯,你孙子去哪里了?” 阿伯局促地笑了笑,说两个孙子带过来卖的东西是小玩意,就吆喝走路地去卖。一个卖炒花生粒,一个卖棉布鞋垫,去了有一个多时辰,差不多该回来了。 许黟闻言,在袖袋里摸出钱袋,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钱,发现他买了药臼和其他的东西后,剩下的钱不够。 他不好意思地问:“阿伯能否等我,我去家里取钱回来,这针砭还望给我留着?” 阿伯愣了愣:“这……” 难得有个人诚心要买,阿伯犹豫几秒很快就同意了,说一定会等许黟回来。 许黟言罢,就带着在夜市里买到的东西,快步地离开。 …… 夜市中。 鑫盛沅和陶清皓两人,带着两个书童在一处卖吃食的摊子前驻留。 这摊主卖的是一种用面炸出来的糖果,外面炸得金黄酥脆,再撒白芝麻黑芝麻和糖霜。趁热咬下去时,外面十分酥脆,里面是带空心的,口感软嫩,吃着又香又甜。 与鑫府后厨房里的厨娘做的精美点心不同,虽然模样看着一般,吃着却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吃得面红,嘴巴挂着油光,鑫盛沅想着下学吃到的薄荷枇杷饮,舔了舔嘴巴,喊书童打包一份带走。 陶清皓道:“你怎么还吃不够?” 这夜市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不能只盯着一样吃食。 鑫盛沅撇嘴:“你不懂,我这是要带去给许黟的。” 陶清皓:“……” 行行行,他是不懂,但这玩意得现做现吃,带回去明日送到许黟手里,还能吃吗? 他没去辩驳,就想看看鑫幺第二天吃瘪的样子。 而后在旁随意地张望,想看看可还有其他好吃的小食,结果随意扭头一瞅,就见到个熟悉的身影。 “……”什么叫说曹操曹操到呢,这不,才刚提起对方,方才不过几瞬,对方就出现了。 陶清皓用胳膊肘碰了碰鑫盛沅,笑眯眯说道:“你瞧瞧,看谁过来了。” “谁?”鑫盛沅扭头看过去,愣了下。 “许黟!”他拔高声量地喊,而后推开旁边碍眼的陶清皓,抓着书童的手往许黟那边过去。 许黟刚走过桥南,便闻到了羊白肠的香味,浓郁羊汤香味扑鼻,摊位处更是白烟袅袅,热腾腾的气氛,就算是在夏日里,也分外吸引人。 但他还想着回去拿钱,便没有停下来。 却不曾想会被人给喊住,他看着欢快小跑过来,穿着一身姜黄色长衫的鑫盛沅,眼神怪怪的。 鑫盛沅停到他面前:“怎么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44节 许黟道:“没事,就是想到了点什么。”那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开心的小黄。 鑫盛沅说:“我正想明日去寻你,就见你也来夜市了,你这是买了什么好东西?” 他眼睛瞅了瞅,想去看许黟都在夜市里买到什么,像是个很没有边界感的小孩子。 但对上鑫盛沅偶尔流露出来的天真烂漫,许黟便也没拦着他。 “是药臼,不是吃的。”他解释。 “哦。”鑫盛沅好奇心瞬间少了一半,又道,“我给你买了糖果,可好吃了。” 许黟挑了挑眉,以为是现代吃的糖果,没想到书童拿出来给他看,却是和油果差不多的油炸小吃。 小孩爱吃甜是天性,鑫盛沅在家中吃食都受控制,出了外面,就天天想着哪里有好吃的。加上陶清皓家里开的大酒楼,对吃的很精通,两人总是偷摸去寻各种吃食,现在多出一个许黟,就被鑫盛沅拉入他的阵营。 许黟道:“夜晚少吃油炸甜食。” 鑫盛沅听后抿嘴:“我也是这几日才能出来,再过几日就要小考,想出来都出不来。” 他难得有机会吃到这样的小食,想分享给许黟,还被说了,顿时就有了情绪。 许黟叹气:………… 许黟收起想要说的话,比如这么晚吃甜的,回去就要好好刷牙漱口,还想说,就算不吃甜食,也要好好刷牙。他将这些话咽回肚子里,看着那包还热乎的糖果,勾起嘴角道:“买给我吃的?” 鑫盛沅“嗯”了声,小声嘀咕,“你要是不吃,也可不吃的。” 许黟笑了起来,道:“我是不爱吃这些。” 他话虽这么说,却在怀里拿出帕子擦手,拿了一块糖果当着将眼睛瞪圆的鑫盛沅面前吃掉。 “味道不错。”许黟道。 鑫盛沅脸色稍缓,又恢复到矜贵的小少爷模样。 他说道:“我们还想去吃其他的,你可要跟着来?” 他虽然是这么问,眼睛却一直盯着许黟看,想让许黟跟着他们一起玩的意味十分明显。 许黟听后沉默。 只说他要回家一趟,有人等着他,不能耽搁太久。 鑫盛沅看着许黟的眼神露出失望,却也不勉强他,就说起下学后的事:“你让邢五带来的薄荷枇杷饮我吃了,真是好东西,喝完人都有神了,晚食还比别的时候吃得还多。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么好的香饮子,我都没吃过这样儿的。” 许黟就给他介绍薄荷枇杷饮的功效,还跟他说怎么做。 他说得很仔细,走过来的陶清皓恰巧也听到了,眼神相当怪异地瞅着他。 他盯着看的目光过于直白,许黟便问他有什么事。 陶清皓张张嘴,一言难尽地说道:“这香饮子的方子又不是给病人看诊的药方,你怎么能随便说给人听?” 哪怕是友人,他与鑫盛沅相熟这么多年,彼此都十分克制有礼,当然,这个有礼对应的是不打探对方的家中隐私与生财之道。 许黟这才明白过来,想到时下的人对秘方的看中程度,对他们来说,这不单是一张饮子的方子,还是可以传家的。 尤其许黟制的这“薄荷枇杷饮”前所未有,要是去潼川府等其他府州,亦或是去东京顺天府,这样的汤饮,不愁卖的。 陶清皓家里开的是酒楼,他比鑫盛沅更知道这方子的重要性。 这会听到许黟倾囊相授,以往还有偏见,这时都变成刮目相看。 陶清皓收敛起素日里的轻浮做派,对许黟行礼道:“不想许大夫是如此慷慨之人,我原先还是错看你了。这方子太重要了,鑫幺你不能取。” 后面的话是对鑫盛沅说的。 鑫盛沅呆了呆,这时也反应过来,羞着脸说:“我没记住。” 许黟:“……” 陶清皓:“……” * 许黟告别两人时,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他没敢再拖延,到家里时,就进屋拿了钱出来。 等他重新来到夜市,攘来熙往的夜市就剩零星几人。 多数摊主都已收了摊,盐亭县没有宵禁,可这么晚,还出来觅食的寥寥无几。 许黟远远的看到,卖针砭的阿伯在翘首以盼,他身边多出两个小孩。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还有一个看着八九岁的女孩子,穿着打补丁的粗麻短褐,模样都是瘦瘦弱弱,面色带着营养不良的饥黄。 见到许黟过来,阿伯眼中带上欣喜,等候这么久,他都担心对方不来了。 “小郎君可算是来了。”阿伯说道。 许黟带有歉意地说道:“路上有事误了些时辰,让阿伯久等了。” “不碍事不碍事。” 只要能来就好。 许黟没废话,掏出两贯钱付给阿伯。 阿伯收了钱之后,细心地用一张布头将这套针砭包裹好,递送到许黟面前。 许黟接过包裹,又见两个孩童张大眼睛看着他,便笑了起来,又看他们的篮子里还有卖不出去的花生米和棉布鞋垫。 他的鞋垫耗损得很快,每个月都要买新的,这会见到,就问男孩有没有适合他的鞋垫。 两个小孩晚上正因为卖不完东西而难过,这会听到许黟想买,他们自然喜不自胜。 守在哥哥旁边的小女孩立马就甜甜地说道:“有的有的,我娘做了好些尺寸,什么尺寸都有的。” 她和哥哥在篮子里找了一会,果真找出两双合许黟尺码的鞋垫。鞋垫针脚密集,做工不错,虽用的是最普通的棉布加涂叠在一起的粗纸做成,但瞧着耐磨耐穿。 许黟问他们什么价格。 男孩子说道:“两双鞋垫只要十文钱。” 物价便是这样,有的贵到买不起,有的几文钱就能买得到。这样一双鞋垫要做好,花费的时间精力都不少,卖出的价格就只有五文。 再去看小女孩的篮子,里面还有半篮子花生米。 见着许黟看过来,小女孩主动地舀了一勺让他尝尝。 小女孩:“家里用盐巴炒出来的,香得很,小郎君这么好,送给你吃。” 许黟失笑,不客气地接过花生米,用盐水炒的花生米,没有那么高的热气,吃着虽没有油炸的花生酥脆,却是咸酥可口,很适合当成下酒菜。 北宋的酒度数不高,他因为守孝期,还没有喝过这个时候的酒。但花生米可不止能当下酒菜,还可以用来配粥吃。 许黟吃完意犹未尽,问道:“这花生米怎么卖?” 小女孩欣喜,连忙说道:“一合只要两文钱。” 一合就是十勺,用特定的木勺子,每勺约有十五克,三两用盐炒熟的花生米卖两文钱,这个价实在不贵。 这篮子里还剩有三合多花生米,许黟没犹豫,都承包了。 今晚,许黟是他们家碰上最豪气的客户了,不仅把卖不出去的针砭买了,还要买他们的鞋垫和花生米。 阿伯闻言,忍不住地红起眼眶,上前两步地谢恩。 许黟见他上前行礼,温和笑着说道:“是阿伯你等和我有缘,这针砭在盐亭县很是少见,今日我来夜市却是碰上了。鞋垫和花生米也不是随便搭手就买,你看我的鞋子,底部都要磨坏了,正是要买新垫子的时候。花生米好吃,我嘴馋,正好爱吃。” 他说这么多,阿伯却更加感激。 谢了又谢,才在告别许黟之后,将摊子收起来。 今夜太晚城门都关了,他们只能在县城里留宿一晚,好在与他们一道来县城做买卖的同乡,他舅姥爷在县城南街有套没人住的房子。 房子很破旧,素日里也没人住,知道他们要来县城摆摊晚上回不去,就以每晚两文钱的价格租给他们爷孙三人一间屋子。 翌日。 爷孙三人像往常一样早早就起来,准备着要去集市卖的东西后,孙子平哥儿突发腹痛,疼得满地打滚。 “哎呀我的平哥儿这是怎么了。快告诉爷爷,你是哪里痛了?”阿伯吓得脸色腊白,再去看平哥儿那冷汗淋淋的模样,顿时心神不宁。 他们村贫苦,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在平哥儿出生之前,他儿媳生下来的两个孩子都早幺了。到平哥儿这一胎,他们盼着孩子能好好长大,就给取名“平”字,寓意平平安安,能顺利的长大成人。 “哥哥!哥哥!”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抱着她哥喊,“别吓我,小妹害怕。” “妹儿,哥哥好疼……”平哥儿捂着肚子,颤抖着发白的嘴角,忍着痛小声说。 阿伯见他这样,知道今日是没法赶集了,得先带着孙子去看病,他带上昨天好不容易挣到的两贯钱,一出门,就看到同乡听到声音也出来瞧情况了。 同乡皱着眉道:“这是怎么了?” 阿伯言语慌乱道:“也不知吃了什么,肚子突然就疼得受不了了,贤侄可知道这附近可有医馆?” “腹痛?”同乡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腹痛好容易死人,可不能在他舅姥爷家中有事。 虽然房子破旧一些,还是在穷人多的南街地段,但卖出去少说也要几十贯钱呢。 同乡见阿伯这么紧张,知道这事不能拖,又听他要寻医馆,不由心念一动,说道:“隔壁巷子就有一个许大夫,还是医术高明的游方郎中,前阵子还把我们这一砸断腿差点死掉的人救回来。” 他虽没瞧到,但听说不少关于许大夫的传言,而且还听说许大夫给人看病诊金不贵,不少人都出得起。 阿伯知道有这么个大夫后,焦急地回到屋里,抱着平哥儿出来,小女孩紧跟其后,跟着同乡就去找那个姓许的大夫。 …… 许家。 今天的许黟没有出门,明日是交付消食丸的日子,他在灶房里蒸药材。 浓浓的药香飘散开,从许家的屋子一路飘到周围几家屋舍。 邻居们已经习惯了许家时不时飘出来的药味,而阿伯他们是第一次来南街,在跑着进入到石井巷,闻着这浓郁的药味,伴随着孙子时不时忍耐的痛哼声,心里越发焦急。 “快到了,那盖瓦砖的屋顶就是许大夫家。”同乡指向那处,语速加快道。 很快,他们一行人来到许家门外。 同乡上前敲门,一边大声朝着屋子里喊道:“许大夫可在家?” “来了。” 许黟清朗的嗓音从灶房里传来。 紧接着,一道黄色的身影先扑过来了,对着外面的人摇着尾巴,“汪汪汪”地叫唤。 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后腿。 在北宋当名医 第45节 同乡刚想对那狗呵斥,就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在说:“小黄,过来。” 小黄听到许黟的声音,立马抛下这几人,跑到许黟的身边。 许黟说完,才发现外面找他的人是昨晚碰到的阿伯。 此时的他面色紧张,怀里的小孩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立马过来开门,让他们进来。 “竟是小郎君?”阿伯在看到许黟时,同样愣住。 不过他忧心孙子的情况,来不及多想,急忙忙地就抱着孙子进来到许家。 许黟把他们带到堂屋,让他将孩子放到长凳上。 他倾身过去检查孩子的情况,一边问阿伯:“怎么回事?” 阿伯赶忙把知道的说出来:“吃过早食不久,平哥儿就说他肚子疼,没一会就疼到在地上打滚,站都站不起来。” 许黟皱眉问:“早食吃的什么?” 阿伯:“就家里带来的豆饼,他吃了两块。” 许黟将手摸到胃和腹部,摸到一阵微热,比体温还要高一些,他探着脉象,又问,“还有呢?” 阿伯脸色腊白,他早上为着集市的事,除了吃的豆饼,并不知道孙子还吃了什么。 这时候,小女孩突然开口道:“哥哥还吃了两碗水,说这样就可以少吃点豆饼了。” 豆饼,便是用豆渣混着夹杂麦麸的面粉,加入盐巴后,在炕上用炭火烤熟的。做好之后,能存放很长的时间,吃着硬邦邦,需要多喝水才不噎人。 这么小的孩子吃两块豆饼,还跟着喝两碗水,被撑到的概率很大。 许黟侧耳去听腹部的响声,又再去看小孩的脸色和眼睛,又觉得不是被撑到了。 更像是吃到不干净的东西。 他眉头深深皱起,想到关键问题,于是就问他们:“这水……是生水?” 阿伯一听,急急点头:“是从井里挑上来的水,我问过了,说这井里的水是能喝的。” 南街有一半的住户都喝这个井里的水。 许黟每次都是煮开才喝,他也有提醒过何娘子等人,信得过他的,都会听个一二。 今夏里,南街肚痛腹泻的人比以往少一些,要是仔细去想,就知道这些少犯肚痛腹泻的人中,多数都是听取许黟的意见,养出喝“热水”的习惯。 许黟听到这里,几乎能确定了。 他说道:“小儿是冷热之痢,因而腹痛不可忍,我这边先给他煎上一副药汤,你等不用太担心。” 许黟安抚后,就起身出去到灶房,在放置药材的木头架上,找出黄连、干姜、白术、柏叶等药材。 每种药材取一到二分,放进到煎药的药罐里,先大火煮沸,再改成小文继续煎。 这时,堂屋里发出惊呼,很快有个小女孩急慌慌地跑出来找许黟。 她梗着脖子,带着哭腔地拉住许黟的袖子喊:“小郎君,不好了不好了,我哥哥吐了。” 许黟闻言,站起来道:“我去看看。” 说完,他没急着走,反而有件事交代小女孩。 “你别害怕,我这煎药离不开人,你在这里看着,不要让药汤煎没了。可明白?” 小女孩重重点头:“小郎君我晓得的,这是要给哥哥喝的药汤,我定能看好它。” 许黟满意点头,拍了拍她的脑袋才离开灶房。 第42章 许黟前脚跨进堂屋, 后脚便看到原来干净整洁的堂屋,此时乱糟糟的,平整的地板上是一淌还没有消化的豆饼和胃液、水的混合黏稠物质, 整个屋里都弥漫着酸臭的味道。 那位阿伯和另外一名青壮在手慌脚乱地看着脸色白到发青的平哥儿。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抬头看到是许黟进来了,连忙出声求助。 “许大夫,你快来看看, 平哥儿这是怎么了?”阿伯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 肉眼可见地知道他有多担心。 许黟没有拿乔,上前握住小男孩的手腕, 将他扶靠到自己的怀里, 用拇指端节律性地按揉着鼻子下面的人中穴。 人中穴在中医中是急救晕厥的要穴, 气晕、吓懵、中暑、中毒等是可以揉按这个穴位将人唤醒,不过脑出血昏迷的人就不能按。而且不可以用指甲掐,这种达不到急救的效果, 且按揉的力道需要适当。[注1] 约按揉一壶茶的时间, 小男孩醒来了,脸色依旧不好看,唇角也是发青发紫。 这是不仅吃到不干净的食物,还有外感热病中的呕吐症状。 许黟目光沉了沉,看着醒过来的小男孩,对阿伯道:“阿伯你且轻揉这个穴位, 此为‘回春法’中的印堂穴,可清神。” “可!可!”阿伯惊急地抱住孩子, 按着许黟说的穴位, 小心翼翼的拿着带粗茧的指腹去轻揉眉心中间的印堂穴。 许黟见小男孩的身体状况没有加剧严重,快步地出来去到灶房。 灶房里的小女孩一边守着炉子, 一边焦急地等待着。 见到许黟回来了,小女孩心急地开口问:“小郎君,我哥哥怎么样了?” 她还不习惯改口,依旧喊许黟做郎君。 许黟说道:“无碍的,我看下药汤好了没有。” 他拿着抹布掀开盖子检查药罐里的药汤,见是煎到只有五分汤了,就将药罐拿下来,倒出来到碗里。 “你可记得,哥哥在吃了豆饼和水之后,还吃了什么吗?”许黟一边问她。 小女孩抿起嘴角,想了想,还是摇头。 他们从家里带来的吃食不多,除了豆饼,之前就还有一些馒头,但是馒头先吃完了,这两天只剩豆饼。 不过小女孩年纪还是太小,她只想到了这处,没有想到更多的细节。 许黟知道问她无用,便叹了一口气,端起药汤,喊她跟着他回堂屋。 堂屋里,小男孩虚弱地躺在爷爷怀里,旁边的青壮来回踱步,他想提前走,却说不出口。 这会,正好看到许黟回来了。 “许大夫,这孩子不是那……冷热之痢吗?怎么看着像……像……”他不敢明说。 乡下里就有好些孩子突然这样,先是肚子疼到受不了,接着又吐又拉,没几天,就病死了。 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有的懂一点药草的,就去山里挖药草回来吃,能不能救活,就要看这孩子命大不大。还有的舍得花钱去看大夫的,但也不是每一个都能救得回来。 他家和这阿伯家住得近,也知道这阿伯家里的情况,他家已经失去了两个夭折的孩子,要是这个平哥儿也夭折了,那不得是多大的打击。 许黟冷静道:“先把汤药喝了。” “好,好,好。”青壮连连点头,喊阿伯快一点,“平哥儿是有福气的孩子,这点小难怎么会捆住他,他也不像是去那儿的面相。” 许黟瞥眼看他,缄默地收回视线,督促着阿伯喂药汤。阿伯不敢耽误,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给小男孩。 小男孩即使难受到这个地步,依旧很乖的没有哭闹,只难受得受不了时,痛苦地哼两声。 黄连味苦,再加入其他药材后,熬出来的药汤浓稠而又苦又酸,却是乖乖地就把这一碗汤药给喝下肚。 喝完,阿伯问许黟:“许大夫,这药喝下去,可就好了?” “没那么快。”许黟摇头,对他说,“你孙儿从病症上来看,不单是冷热之痢,他脉象虚滑,起病又急骤,呕吐后头发热,带有暑湿郁蒸之症。” 说白话,就是不仅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还喝了生水,细菌感染了,甚至可能装水的盛具也不够干净。再根据突然狂吐,又腹痛,呕吐物酸腐,人还发热神昏,是夏日中暑的表现。 黄连可以解毒泻火,这汤药下去,小男孩的情况就会明显好转。 不过想要彻底好还不行,少说要再喝两副药汤。 许黟将话表明了,然后目光落到那处呕吐物。 兴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直接,阿伯反正过来,羞愧着脸说他立马收拾。 半个时辰后,许黟再次观察了一下小男孩的脉象,发现他的脉象没有之前那般虚滑了,又去看他的眼睛。 小男孩被他撑着眼睑,下意识地转动眼珠子,精神也恢复过来了。 “哥哥,你怎么样了?”小女孩在旁边烦忧地拉着他的手问。 小男孩摇摇头,摸着妹妹的手,低声地说:“我好很多了,让你和爷爷担心了。” “呜呜呜,你刚吓着我了,隔壁的大牛当初就是这样,然后就再也没醒过来了。”小女孩憋了那么久,这刻终于忍不住,趴到哥哥的怀里哭出来。 阿伯在旁边看着,有些局促地对许黟说道:“让许大夫见笑了,这孩子跟平哥儿感情好,我,我也被吓到了。” 许黟笑笑:“无妨的,孩子天性纯良,是好事。” 等小女孩害羞着没再哭之后,许黟才开口问道:“平哥儿,你现在肚子可还痛得厉害?” “不是很痛了。”小男孩乖乖回答。 许黟:“哪里还痛?” 小男孩就把还有些痛的地方摸给许黟看,是胃通着小肠的地方。许黟将手伸进衣服里,轻轻地按压着那处,发现里面有些胀气,比其他处还温热一些。 “许大夫,他这是还有问题?”旁侧的青壮忍不住地询问。 许黟颔首,不急不慢地说道:“治病最忌讳半途而废,他现在看着是好很多,但热痢暑湿都还未痊愈,还需要继续药汤调理。” 阿伯看着许黟,对他已是很信任了,毕竟孙子的命刚刚就是他救回来的。 他赶紧说道:“许大夫,我听你的。” “阿叔。” 一旁的青壮闻言,脸色微微变化,他连忙拉着阿伯离开堂屋,去到院子里说话。 “阿叔,我看平哥儿瞧着没大碍了,不用再吃药了罢。这药可不便宜,今日咱们来这还不晓得花去多少钱嘞,再开药,哪晓得还得再花多少。” 青壮看着是为阿伯着想,心里却是有自己的心思的,阿伯家中哪有什么银钱,治病花钱,要是拿不出钱,还不是要找他借。 借钱容易还钱难。以阿伯家的条件,想要还钱还不知什么时候还得上! 阿伯听到这话,面色难堪了一瞬,他活到这个岁数,哪里听不出来青壮话里有话。 可想到孙子那骇人的模样,他目光坚定下来,对他说:“贤侄的话我懂,但许大夫都说了,平哥儿还没好全,还是要继续喝汤药。” 在北宋当名医 第46节 青壮不解,都这家境了,怎么还乱花钱。 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许黟走出来了,对着他们说道:“平哥儿想去如厕,阿伯你带他去吧。” “好好,我这就去。”阿伯看了一眼青壮,头也不回地跑去堂屋。 许黟对着那青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他就去到灶房,看着药罐里的药渣,继续加水煎。 等他煎好药从屋里出来,只看到了爷孙三人,那名青壮不见了。 阿伯解释他还有事要去办,就先行离开了。 许黟对此并不在意,说了句“知道”后,就对阿伯说:“我把药汤煎好了,这药汤你带回去,两个时辰后再给平哥儿服下。” 说完,就问他可还要再开两副药带回去。 这次,阿伯没犹豫。 许黟不知道两人在院子里都说了什么,但不难看出来,这阿伯是疼孙子的。 许黟用黄麻纸包了两副药,再去院子里摘了一些薄荷叶,分成两份。对阿伯说,回去第二天,就把新的药给煎上,煎的时候,要把薄荷加进去。 阿伯接过药,舔了舔嘴巴,问许黟:“不知今日的诊金药钱是多少?” 许黟说:“诊金五文,药材是六十七文。这两副药是四十文,适才喝的那副则二十七文。” 许黟将药材钱一一地说明白。 阿伯听后恍惚,这个诊金太出乎意料了。他出门前带上的两贯钱,就已做好了全花完的心里准备,结果,就花不到一钱银子。 他岂会不知道外面的医馆看病是什么情形,如今开个小药方,都要十几二十文。 阿伯与孙子孙女三人感激地给许黟道谢。 临走时,许黟还叮嘱他们,夏日还是少喝生水。 夏日是虫害、细菌滋生的季节。虫卵吃进肚子里,也会有这种脘腹疼痛,上吐下泻的问题,在中医中,都可以归属为“霍乱”的范畴。 严重的还有传染性,主要源头,还是人喝到带有动物粪便的水源,下泻的残留物又感染了另外一个人…… 如此形成一个闭环的环境,古时出现的一些疫病,就是这样产生的。 “盛水的器具也要清洗干净,要是有残留的污垢,还是会出现这种状况。”许黟不偏不倚,只阐述事实。 阿伯他们听了,都纷纷谨记在心里,今日实在太吓人了,回想起来,还是让他胆颤心惊。 * 送走爷孙三人,许黟回到屋里,冲洗了一遍堂屋的地板。 虽然不确定有没有什么,但消毒还是有必要的。 做完这些,许黟去到灶房里,清点着架子上还有多少药材。 经过几个月的不懈努力,如今家里能拿得出来的药材有五十多种,基本都是寻常药物,用途广泛,很多药方都会用到。 但联想到,病可不止寻常疾病,还有疑难杂症、急病等,单单只有这些药可不行。 疑难杂症太多了,不好备药,他可以开药方让病患自行买药。急病就需要有救急的药物,作为一名大夫,他手里头怎么能没有一两种急救的药丸呢。 《金匮要略》中,就有三物备急丸。也是古代家中常备的药丸子,说是药丸子,但正确的来讲,应该以散来形容更加恰当。[注2] 时人对于制作药丸的工具没有现代的发达,基本就是研磨成药散,服用的时候用温水化开服下,要是闭口不开的,还能用鼻饲法灌药。 但对要煎的药物来讲,这种不需要煎服的药,确实是可用来当做急救的药丸。 而三物备急丸针对的是便秘,腹痛但痞隔,阻滞不通,还有小便不利等,是猛药救急散剂。 如果说,今日小男孩到普通医馆里看病,也许开的便是这个方子了。 里面有三味药,是大黄、干姜、巴豆。 前两者还好,可巴豆辛热有大毒,轻易不能吃,除非是急病,需要猛药。 吃完就要让其上吐下泻,把积在肚子里的积食,还有肠里的大便排泄出来,从而解决温暑热邪导致的暴急腹痛。 但它药性峻厉,很容易出现其他的问题。而且对身体的损害很大,于是就有了“非急投本方,不可获效”。 许黟不打算改变时下人对中医的看法,过于突出不是好事。他不一定要藏拙,也不一定要特立独行。 可今天遇到这个小男孩之后,还是让他产生一些想法的。要是他家里没有药,需要去医馆里买,在这般情急的情况下,很容易就造成时间上的耽误。 不是紧急的情况还好,要是紧急的情况下缺少药物救治,那后果可想而知。 因此,他想备的急救药方,就不是这类猛药了。 想好这些,许黟将身上的长衫换下来,换了一身棉布短褐,再用布巾系在头上,乔装成小厮的装扮。 接着,许黟回到屋里,翻出放在箱柜里的沉香,割下来拇指大小的一块,用绸缎帕子包好,塞入到怀里。 …… 许黟听说,宋朝的牙行可以代售,可以进行商品估价和交易。 他手中这块沉香,能断定是极品级别,但他不清楚时下是什么价钱,贸然去医馆里问价,可能会引来不便。 而牙行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扮成小厮的打扮去到里面问详情,只会给牙商们觉得,他是哪户高门大户的下人,替主子售卖手里的好东西,不会联想到一个小小的大夫身上。 走出南街,许黟的形象和气质发生很大变化。他双肩往下微垂,后背稍稍一曲,低眉顺眼的不露声色走在街上。 要是这个时候有个熟人路过,不仔细看的话,都一时半会没认出来那就是许黟。 实在是许黟平时过于倘然自若,步履沉稳,温和谦礼,跟这带有唯唯诺诺的神态相比,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他很快穿过市井,来到盐亭县的牙行。 牙行不是一间屋子宅院,进入到外面有些老旧的朱红木门,就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走道。 两边则是一间间开着的小门,摆设如同堂屋,里头光线昏暗,但眼睛看过去的时候,能看到里面都经营的是什么买卖。 牙行中不止有物品交易,宅屋田地交易,还有人口交易。 许黟第一次来,不免走得慢一点。 他走走停停,有时候就站在牙屋外面,听着里面的攀谈声。然后他就听到,几贯钱就可以买个年壮的奴婢回家干活,也能花几两钱租个妾回去,还有那些五六岁还不能干活的,价钱更便宜,一二两就能买下来。 许黟听得后背发凉,深刻地意识到,这里不是现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社会。 这里只有人上人,下等人是没有人权的,可以随意打骂发卖,只要手里捏着身契,就可以将人卖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甚至,许黟还看到穷苦的人家,家中的大人亲自带着孩子过来牙行,想把自家的小孩卖了,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小厮。而有些长得好看的男童女童,还有老嬷嬷过来挑选,带去到烟花馆里…… 看着那些廋骨嶙峋,面目呆滞,衣不遮体的人…… 许黟不敢再听再看了。 他怕自己冲动,却没有冲动的资本。 救不了那些被当做羔羊一样,被挑选,被当成货物对比性价比的苦难人。 他摸了摸胡乱跳动的心脏,果然,电视剧里演的,穿越就能改变世界,那就是个极度好笑的谎话。 深深吸气,许黟别开眼睛,匆匆地路过几间人口交易的牙屋。 没过多久,他停在一间气派的牙屋外面,这间牙屋是做商品两手买卖的,可以由他做代理牙人,负责帮忙把货物销出去,或者让他托人买货物,他只要抽取其中的利钱做中介费。 许黟进来,见到里面有个三十多岁,穿着体面的牙人在翘着二郎腿喝茶。 黄经纪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是个十几岁模样的清秀小厮,没有任何意外,不冷不淡地开口说找他有何事。 许黟便道自己是替他家官人办差事的,问了这牙人的姓名后,知晓这牙人在牙行里还算小有名气。 于是,许黟继续说道:“我家官人偶然得到一物,是个好东西来的,黄经纪可否与小的进屋里说话。” 许黟口中说的好东西,自然就是怀里的沉香。 口说无凭,他凑近了一些,从怀里取出帕子,打开递到黄经纪的面前。 带着微微香气的帕子在黄经纪的面前停了两秒,就被许黟给收了回去。 黄经纪:“!!” 他见过的好东西可不少,盐亭县盛产丝绸,经他手买卖的丝绸成千上万。不止是这一样,还有各种没法在外面店里流通的物件,他也是买卖过一些的。 像这小厮手里拿着的沉香,就属于香料了。 权贵人家嗜香,这沉香又是名贵香料中的三大香之一,他作为经纪,怎么能不认得。 当即,他就请许黟进到里屋说话。 黄经纪脸上带着笑容,问道:“这东西,可让我仔细瞧下?” 许黟:“那是自然的,我家官人还指望着黄经纪能卖个好价钱,你这要是合适,我家官人手中就有一块半斤的,是个十足的好货色。” 他说得自然,已经完全代入小厮的身份。 沉香是好东西,放在他身上不安全。他家里连藏个东西的地方都没有,要是让人知道他家里有沉香,恐怕不用几天,他家就会有不少不请自来的“客人”。 既如此,他不如趁着这次想要制救命的急救药丸,把这沉香换出去一部分,换来的钱去买那些珍贵的药材。 黄经纪听到这沉香还有一块半斤那么大的,更是喜出望外。 他捧着帕子放到光线下详细观摩,很快就确定这块沉香是极品中的极品。 这么好的一块沉香想要出手,不免让黄经纪怀疑,这户人家是不是遭了什么事,才把沉香托人卖出去。 不过干他们这一行的,讲究名声和信用。 黄经纪没多嘴问许黟他家官人姓氏,只道:“你家官人想要托我卖出这块沉香,想买沉香的正好有几户托我帮忙买,不愁没人要。” 许黟闻言,挑了挑眉头:“那小的就替我家官人谢黄经纪了,还得烦请黄经纪别把小的说出去。” 说罢,他就垂着眉,又小声地说道,“我家官人是背着我家娘子把这块沉香给卖了的,就是不想让他人知晓,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是被说了出去,我家官人就没法在县城待着了。” 黄经纪一听,立马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 他可见过太多这种背着家里人偷卖东西的了,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们,哪几个不是爱花钱的,没钱了不就得找法子拿到钱。 这不,就把主意打到这儿来的,可太多了。 黄经纪也不担心这事会找上自己,牙行做买卖,是要交保证金的,而且有专门的律条,做成的买卖都是签订契书的,容不得他们来到牙行里撒野。 要闹也是闹到别人家里去。 确定好后,许黟给了黄经纪二十几个茶水钱,又将那拇指大的沉香留下来。以便让黄经纪去联系想要买的卖家,商讨价格。 黄经纪直接说,要是买卖成了,他要抽一成的利。也就是说卖出去的价钱,他要拿走一成。 这个价可不低。黄经纪说完,就盯着许黟的脸看。 在北宋当名医 第47节 许黟沉默,半晌之后,他做出咬着牙犹豫不决的神态,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重重的点头同意了。 见到他这边点头同意,黄经纪心里松开一口气,这么好的买卖,他可不能让别的牙商给抢走。 第43章 两日之后, 黄经纪真替许黟寻到一户卖家,那户人家的老爷最喜沉香,身上的衣物素日里熏的都是用沉香调的熏香。 许黟乔装打扮过来牙行时, 黄经纪笑容满面的对许黟说道:“这邢老爷是个爱香懂香的,见了这沉香后,就喜爱上了,说一定要买下来。” 许黟闻言, 眼神怪异地看着黄经纪。 黄经纪没发现他眼神不对劲, 又继续道:“说来也巧,前几日邢老爷便托我打听极品沉香的事, 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来了, 还找上的我, 这可谓是缘份使然呐。对了,你那沉香带来了吗?” 他问许黟。 许黟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家官人, 使我来先问问, 这……邢老爷开的什么价。要是合适了,我明日就可以带着沉香过来。” 做戏要做全套,他一个下人,怎么能随意揣着沉香出门。 果然,黄经纪没有多想:“是这个理。” 许黟趁机问道:“不知这邢老爷可是西街做丝绸买卖的?” 黄经纪道:“正是这邢老爷。” 说完,他眼珠子转了转, 想着这小厮家里的官人,在盐亭县应当也是有点脸面的, 也许这二人还是相识的。 这小厮说他家官人不想被他人知晓, 兴许也有这个原因在。 黄经纪挂笑说道:“无妨无妨,我没跟邢老爷多说什么, 这邢老爷也是个知理知趣的,并没有问我想卖沉香的是哪位客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官人即使心里还有些芥蒂,恐怕也消减不少吧。 许黟面色不改,心里却一言难尽。 这怎么还是三次元见过面的人,要是寻常不认识的也就罢了,这位大概还是邢岳森的父亲。 但不管怎样,这沉香还是要卖的。 许黟再次问:“这邢老爷开的什么价?我好回去禀告我家官人,让我家官人定主意。” 黄经纪比了个手势,眼里的光芒亮起:“一两沉香十五贯钱。” 十五贯钱的数目不算多,可这官人手里有半斤,那便是七十五贯钱。 一块小小的沉香能卖到这个价,是许黟想不到的。 不过转念一想,沉香名贵,极品沉香更是难得,而许黟手中这块还是奇楠,是极品中的极品。 据称宋朝还有“一两沉香一两金”的说法,邢老爷开到十五贯,换算下来便是一两黄金外加五两白银。 想到这,许黟便没那么惊讶了。 见许黟沉思不说话,黄经纪连忙补充说道:“你回去跟你家官人好好说说,在盐亭县能开到这个价的不多,虽放在汴京还能再卖高一些的价钱,但咱们这毕竟是潼川府下的小城,没法和汴京的比呀。” …… 许黟从黄经纪的牙屋里出来,深深地吁出一口浊气。 事情的发展和他想的略有些不同,他以为在盐亭县没认识几个有钱人,自不会碰到熟悉的。 结果倒是给他打个措手不及,让他碰到邢家的人问价。 他见牙行里人来人往,就默默地微垂脑袋走在一边,即使遇上熟人的概率很低,许黟还是选择低调一些。 正要路过人口交易的牙屋,就听到难听的咒骂声,是个穿着旧衣裳,神色狠厉恼怒的青壮,手中拿着棍子在抽地上蜷缩成团的小孩。 “你这反了天的小兔崽子,还敢给我逃跑,是觉得老子治不了你了?敢给我跑,看我不打死你。” “呸,当了几年的赔钱货,想着把你送去那大户人家里想福气,还不乐意了,要我白白浪费半日的时间去寻你!” 满脸横气的青壮一边骂还不过瘾,一边还要上手把小孩从地上拉起来打。 周围都是漠不关心的人,见着这残忍的一幕好似再熟悉不过了。 有的甚至笑着站着看热闹,嗑着瓜子,拍手说打得好的。 许黟不自觉地锁眉,眼睛余光正好看到被拖拽的孩子脸庞。 脸上脏兮兮的,难掩面黄肌瘦,破破烂烂的衣服在拉扯中破了几个洞,露出里面骨瘦如柴的细弱身躯,黑黄的皮肤上面,是新旧交替的疤痕。 哪怕有一段时间未见,许黟还是第一时间认出这个孩子是谁。 是那个被父母叫做“牛粪”的孩子。 他紧紧咬着下嘴唇,哪怕痛到全身都在颤抖,都没有哭喊求饶。 那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努力睁得大大的,上面是滚动的泪光,以及对未来的绝望。 不知为何,许黟的心好似被利爪狠狠地抓住,刹那间呼吸急促。 “给我过来…老子今天非卖了你不可。” 那青壮拖着牛粪往牙屋里走去,丝毫不在意周围打量的眼光。 这小杂种让他在外人面前丢尽脸面,就别怪他了。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他挥舞棍子的手腕,他怔了下,面色凶狠地扭头瞪去,结果看到是个长得干干净净的少年。 再去看少年的装扮,好似哪户人家的小厮,能在牙行里出现的小厮,背后都有个不可得罪的主家。青壮本能地缩了缩手,脸上推上笑,咧着嘴讨好说道:“这位小哥,可是有什么事?” “你是他何人?”许黟指向被他拖拽着的牛粪。 垂着脑袋的牛粪听到声音,肩膀动了动,缓缓地抬手脑袋。 青壮说道:“我是这孩子的父亲,本来想着送他去大户人家里享福的,但这孩子不去,还跑了,实在不像话。” “父亲”二字,在这人嘴里说出来,是那般讽刺。 要是真的能去大户人家里享福,他怎么不自己进去,而是要将孩子打骂着发卖到这儿来。 而且看这孩子,他根本就不愿意。 哪怕是讲孝道的宋朝,这般行径的人,依旧有不少人家是不耻的。可这青壮,却偏偏好生理所当然,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许黟冷声道:“他不愿。” 青壮“哼”了一声,这会也没那么害怕面前的小厮了,不耐道,“我要卖他,跟小哥有什么干系,再说了,我是他父亲,他就得听我的。而且你是不知道,这小杂种坏心眼可多了,对家里的弟弟妹妹不好不说,还偷家里的钱,你说该不该打该不该卖!” 说完,他就要拽着小孩离开。 忽然间,他手中的小孩迸发出巨大的力道,拼了命地挣脱他的禁锢。 牛粪朝着许黟跑过来,用力地跪到地上,哀求地喊:“郎君救我,郎君救我,我不想被卖了去。”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磕头。 许黟赶紧把他拉起来,看着他磕出血的额头,心里惊诧不已。 牛粪也认出他来了。 青壮见状,连忙“诶”了一声,就想把牛粪抓回去。 “你这小王八蛋,说什么胡话……” 许黟闻言,将牛粪拉到自己的身边,冷眼地看向他,说道:“这孩子我买了。” “买?买了!”青壮眼里一喜,连忙说好。 “小哥好有眼光,这孩子虽然根骨差了点,但好好调教的话,后面可听话得很,你买他回去,一定不会失望的。” 许黟:“……” 许黟不愿在外面跟他继续说话,面对他的笑脸相迎,只觉得心里恶心。 他拉着牛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对他道,“别怕,我带你走。” 而后,就进到这间交易人口的牙人屋子里,说明要把这个孩子买下来。 牛粪的卖身契已经在牙人手中,见到这不听话要逃跑的小孩有人想买,牙人也欢喜,心里想着不用浪费这几日的口粮了。 牙行里做交易的,不可随意哄抬价格,特别是下等人的交易,这都是有明码标价的。 像牛粪这种十岁出头,半大小子能干不少活的,要比几岁的价格贵一些,要三两五钱。 许黟不做大冤头,听到这三两五钱里,牙人要抽三钱的利钱,剩下的都归那青壮时。许黟皱眉,砍价道:“三两银子,我就买了。” 牙人还没开口呢,青壮先喊起来:“小哥你怎么还压价,这孩子你带回去,可能干不少活了,砍柴烧火挑水洗衣服他都会,不亏钱的。” “你把他打成这样,我还没找你要药钱。”许黟露出不悦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压价也行,你把这孩子的药钱付了,我就按原价买他。” 听了这话,青壮畏畏缩缩地闭上嘴,不敢再说别的话了,生怕许黟真的要找他拿医药钱。 牙人在旁边看得也差不多了,出声道:“行了行了,那就按三两的价来,小哥你付了钱,就可以把人带走了。” 青壮面带失望,以为牙人会为他争取一二。他不知,此刻的牙人已经有些恼怒青壮了,要不是这人,再养个两天,将人养精神了,还可以再卖高一点的价钱呢。 现在人家不讨药钱,就已经是不错了的。 付了钱,牛粪的卖身契到许黟手里,他把这张关系到牛粪未来命运的卖身契妥善地放到怀里,牵着牛粪的小手,头也不回地离开牙行。 牛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强忍一路的泪水,此刻再也忍不住了,疯一般地啪嗒掉下来。 无声的哭泣,渐渐地变得有声。 一抽一抽的拍打在人的心坎上。许黟的脚步停下来,身后的小人没察觉到,下一瞬就撞到他腰部位置。 “郎君,我不是故意的。”牛粪抽着鼻子,有些害怕的说。 他得寸进尺,要郎君买下他,已经是十分对不起郎君了。可看着被他眼泪糊脏的衣服,他内心愧疚极了,怎么还能把郎君的衣服给弄脏。 许黟垂眸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不用道歉,是我忘了说,而且你不用唤我郎君,叫我黟哥儿就好。” 牛粪呆了呆,有些不明白。 他在被青壮卖到牙行里,不过一日时间,就已经知道很多东西了。 卖到那里去的人,都是要被卖到大户人家里当下人的,下人遇到主家,不能直视主家的脸,也不能喊主家名字,伺候什么身份的人,就按着身份来唤……牛粪不笨,相反,他还有些聪明,要不然也不会认得好些药草,挖了去县城里卖。 他很快就记住了牙人对他们说的话,还说要是他们乖乖的,就有饭吃。 但他心里有事,他没法安心地待在牙行里等人把他卖了去,他要逃出来,去找他的妹妹。 在北宋当名医 第48节 许黟没有说什么,目前要紧的,就是把这孩子带回家处理伤口。 天气炎热,破了皮流血的伤口容易受到感染,发烧就不好了。一个小伤口都能要了人的命,更何况是这看着瘦瘦弱弱,摸着都是骨头的孩子。 许黟没让小孩跟着自己走路回家,而是在外面雇了一辆牛车。 不多时,两人从车里下来,牛粪拘谨地跟在许黟身后,丝毫不敢张望。 许黟想要他自在一些,这个时候也没有特意多说什么,打算让他自己独立地适应新环境。 守家的小黄看到许黟回来了,高兴地“汪汪汪”跑出来,刚到屋门口,见着还有个人跟着许黟,好奇地停下来,小心地凑上前嗅着陌生人的气味。 牛粪是认得小黄的,好几次他看到许黟身边都有跟着一条小黄狗。就是好一阵没见着,小黄又长大不少,瞧着威风凛凛,像极了他村里猎户家中养的狗。 “它叫小黄,是家里的一员,以后你要是在家里,可以跟它作伴。”许黟笑笑说。 接着,许黟带着他去到灶房里,舀了一桶清水,让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先用冷水擦洗,我去给你找一身能穿的衣服。” “郎君……”看着许黟要走,牛粪紧张地喊出声。 许黟回头看他,说道:“我很快回来。” 许黟的话很有说服力,牛粪一下子就不害怕了,望了望灶房周围,有两个大架子,上面放着晒着他不认识的药材,锅碗瓢盆不多,但有好些摆放得整齐的罐子。 他很快就把目光收回来,拿着许黟递给他的巾子,脱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小心地擦拭着四肢。 擦到伤口处,他疼得龇牙咧嘴,在牙行里他忍着不哭,这会伤口肿起来,摸着就很疼。 另一边,许黟回到屋里,在放置旧衣服的箱柜里翻找许久,都没有找到适合牛粪这个岁数的衣服。 无法,他挑了一套棉质的短褐,回到灶房时,牛粪已经擦拭好身体。 瘦骨如柴的身躯让许黟脚步一顿,隔着衣服摸到和赤裸裸展现在眼前的感觉是不同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受,在胸腔中胡乱冲撞。 哪怕是情绪稳定如许黟,这时都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他沉着脸不说话,牛粪有点紧张地抱住手臂,小心翼翼地出声:“郎君,我……洗好了。” 许黟对上他怯怯的眼神,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敛起戾气地温和道:“过来,把里衣先穿上,穿好了跟我过来一趟。” 许黟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卷了袖子还是很滑稽,他摸着柔软的里衣,抿了抿嘴角的走出来。 外面的许黟已在药箱中拿出外伤药,看着他出来了,就把他带到自己的屋里,让他躺到床上。 “你身上的伤口要尽快上药,要不然天气一热,明日可能会溃烂。”许黟说着,让他把上衣给脱下来,坐到旁边,用装药的罐子,调了一罐涂外伤的药膏。 牛粪愣了愣,看着许黟的眼眶发红:“郎君,你待我真好。” 许黟勾唇笑:“原先在牛车上,我与你交换了名字,咱们便是认识的人。我今日运气好遇到你,那也是咱们的缘分,既然让我碰到你,那就不会坐视不管。” 说着,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感激神色,许黟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下端。 “你这额头磕得真狠,就不怕脑震荡了。” 牛粪疑惑:“郎君,什么是脑震荡?” 许黟:“……” “躺好了,我在给你上药呢。” 看着红肿着的伤痕,许黟脸上的笑意冷不丁地消失,他低声问:“那人真是你父亲?” 趴在床上的牛粪罕见的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过了几秒,他才嗡嗡地说:“嗯,是我爹。他说的,以前为了我花了好些钱,让我定要孝顺他……可现在,他不要我了,也不要妹妹了。” 许黟皱眉:“妹妹?” 牛粪猛地爬起来,朝着许黟就是一拜,咬着唇道:“求郎君也救救我妹妹吧,我爹想把她卖到勾栏院里。” 许黟震惊,这人还能当爹? 简直是畜生不如呀。 他冷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那日商量着要卖了我,我就听到还想把妹妹也卖了,说是什么勾栏院里会要妹妹的。”牛粪说着说着,眼睛变得猩红。 他一开始并不晓得什么是勾栏院,还是在牙行里听到那牙婆子在说,说不听话的就要送去勾栏院里,过着比畜牲还不如的日子,到那时候就没有他们后悔的机会了。 “郎君,妹妹不能去那里。去了那,妹妹就一辈子没法回来了。”他逃跑,也是为了找妹妹。 许黟让他别慌,问他妹妹是否已经被卖了。 牛粪摇头:“没有,他、他先哄着我离开的,就是不想我知道妹妹卖去了哪里。” 既然还没卖走,那么就有机会把牛粪的妹妹也给买回来。许黟想到这里,就安抚他,让他别心急,先把身上的伤处理好。 涂上药,又用布条包扎好,许黟让他把衣服穿上,他先出一趟门。 出门前他自然是把身上的小厮装扮换回来,穿着长衫去找隔壁的隔壁的唐大叔。 唐大叔年轻时是走商,又是石井巷里为数不多比较有见识的,好些人有不懂的事,都会来请教他。许黟对人口买卖还是不熟,便过来询问他。 唐大叔见到是许黟,热情地喊他进屋说话。 许黟开门见山,说道:“唐大叔,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许小郎有什么事尽快说,我能帮的一定帮到。”唐大叔笑着道。 许黟道:“我想去农户买一个小孩回来,不知道是不是也要走牙行那边?” 唐大叔一愣,有点意外许黟会想买个小孩子回来伺候。 “这个嘛……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去牙行里买,牙行是正规的买卖,但也有些不用通过那儿就能买的。像一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就乐得去乡下里寻想要卖孩子的人家,只给几个钱,就能把孩子的卖身契买下来。” 说到这,唐大叔忍不住疑惑问:“许小郎,你怎么突然就想买个人回来了?” 住在南街的,没有多少户称得上体面的,其中就包括上次做慈善的老先生。也就这样的几户人家,家中才会买一两个下人回来伺候,或者不买,而是去牙行里赁一个回来,什么时候租期到了再还回去。 许黟想了想,不算隐瞒地说道:“刚才出门见了一小孩,见他被他爹给卖了,就不忍心把他买下来,才知道这孩子还有个妹妹,也要被卖到那腌臜地去。” 唐大叔听后,不可置信道:“还有这事?” “是啊。”许黟叹道,“我见那人也不是穷到揭不开锅的,怎么能忍心将子女都给卖了。” 唐大叔见的多了,他冷哼道:“许小郎你不知,这世上多的是那些虎毒食子的,有的还专门生了孩子拿去卖的,实在可恶至极。” 他当走商二十多年,遇到的事不知何其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自然也遇到过的。 但他没想到,许黟会因为此,而想要把那苦命的孩子买下来。 唐大叔道:“你要是想将那小孩也买下来,他见你心善,指不定就要抬高价格,你可不能让他如意了。” 许黟抿直嘴角,虚心求教:“不知唐大叔有什么高见?” 唐大叔捋着胡子想了想,而后拍手说道:“不如你去寻个婆子,让她出面替你将那孩子买下来。” …… 许黟提着包子回来时,瞧到牛粪在院子里,拿着扫把在扫地。 这孩子是个眼里有活的,可许黟还没到让受伤的孩子干家务的份上。 “我给你带了吃的回来,你先吃饱了,再跟我说说你家住哪里,我差人将你妹妹带回来。”许黟说道。 牛粪听得瞪大眼睛:“郎君愿意救我妹妹了吗?感谢郎君,感谢郎君。”说着说着,他涨红着脸,“可我什么都没有,没法报答郎君。” 许黟笑着说:“无妨,我救你就没想过你要报答我,不过嘛……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留下来,我一人住着也无聊,你可以跟我做个伴。” 牛粪听后惊喜不已,急忙地说他愿意留下来伺候许黟,许黟让他坐下来吃饭,他还不愿意,就站在旁边拿着肉包子啃着。 一边吃,他还一边想,以后他的命就是郎君的,郎君若是要他,他就伺候郎君一辈子。 第44章 没多久, 唐大叔带着一用锦帛布巾梳着包髻的婆子过来,她头上簪着红艳艳的鲜花,画眉擦粉, 口点胭脂,穿着颜色鲜明的罗衫褙子裙。 唐大叔跟许黟介绍,这婆子是专门替烟花馆呀、大户人家安置外室小娘挑人的妈妈,姓潘, 叫她潘妈妈就行。 只要花几个辛苦钱, 潘妈妈就可以替许黟走一趟。 许黟不动声色地请他们进屋叙话。 他没有避开牛粪,而是让他跟着过来到堂屋, 由牛粪亲自去跟这潘妈妈说明情况。 牛粪开始时还很紧张, 说着说着就没那么害怕了。 这潘妈妈是个人精, 知道这小郎君想买个丫头不是为了做别的,而是行善事,还嘴甜的夸了好几句。 “小郎君你放心, 只要那孩子还在, 我就会把她带过来。”潘妈妈笑着笑着,脸上便宜的粉末就会掉。 在光线下,便如同自由飞舞的微尘。 许黟道:“辛苦潘妈妈走一趟,这几个钱妈妈先拿着讨碗饮子喝,待把孩子带过来,还请妈妈吃酒。” 潘妈妈见那十文钱, 也不客气地接过,还不忘趁机掐油摸了一下许黟的手, 笑眯眯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晓得你心急,就不再喝茶闲聊了, 等把人带来,再跟小郎君说说话。” 许黟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擦了擦。 她一走,许黟就跟唐大叔说了两句,跑去洗手。 洗一半时,许黟觉得光清水不行,还得用皂豆。 牛粪小小的身影挪过来:“郎君,我来给你舀水。” 许黟:“不用,你去给唐大叔沏茶。” 牛粪抿了抿嘴,垂下脑袋地小声说:“郎君,我不会沏茶。” 许黟一愣:“……” 他给忘了,乡下穷苦小孩,哪里喝过茶,更何况是沏茶了。 “无碍,我洗好手了,我去就行。”许黟说罢,又觉得不妥,对他说,“晚食在家里吃,你去洗两竹筒米,把米煮上,要稠些,太稀吃不饱。” 牛粪又有了动力,小跑地去煮粥。 许黟看着他瘦弱的背影,默不作声地轻蹙眉梢,也许对这孩子来说,他只对他好不需要让他做什么,反而是负担。 回到堂屋,唐大叔说他要回去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49节 许黟拿着一罐茶送予他,让他带回去喝。唐大叔给他帮了大忙,直接拿钱不合适,这罐茶巴掌大,茶楼里就要卖二十八文一罐,并不便宜。 与那十几文一斤的散茶比起来,更适合送人。 …… 许家屋里多出一个孩子,瞒不住作为邻居的何娘子和陈娘子。 她们二人也不长过来许黟家中闲坐,但何娘子不可久坐,在家里绣花的时间减少,出屋子走动的次数变多,一走出院子,就看到隔壁许家的院子里多出个孩子。 穿着许黟的衣裳,袖子裤子都卷了好几节,着实有些滑稽有趣。 何娘子好奇地抬眉去看,就看这小孩脸上额头有伤,擦了药依旧明显。 “你这孩子,是哪家的?我怎么以前没在南街见着你?”何娘子倚着院墙,朝着牛粪问。 牛粪在院子里挑菜,听到声音吓一大跳,连忙起身寻找,才看到墙角处的何娘子。 何娘子三十多岁,虽是普通人家,但不用下地干活,面容保养得不错,梳着包髻的头上插着一根梅花银簪,又戴绢花,他们村最好看的娘子都比不过。 牛粪当即紧张得磕磕巴巴:“我、我是郎君家的,刚被郎君买过来。” 何娘子震惊:“?” “黟哥儿买的你回来?” 牛粪听着,点了点头,两只手绞在一起,眼睛朝着灶房方向看去。 这会,另一边的陈娘子出来泼水,看到许家院子有人,“咦”了一声。 牛粪扭头去看,呆了呆。 陈娘子眼神上下看着他,笑问:“你是哪家孩子?” 牛粪只好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陈娘子:“……”这不像许黟的做派呀。 “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有人欺负你了。”她又问。 问完,她才注意到隔着院墙,何娘子也在看着这边。两人目光交汇,瞬间就读懂对方的意思,出来自个的院子,就来许家寻许黟了。 许黟在干嘛? 他在灶房里做消食丸,制作消食丸已经成为他最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将蒸好的药材从蒸笼里搬下来,忽而听到开门声,便走出来瞧是什么情况。 刚踏出灶房门,就被何娘子叫着过来。 “黟哥儿你从哪里买这孩子,好生乖巧,就是这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口,问他是被谁欺负了去,也不回答。”何娘子有些生气地说。 这是多坏心性的人,才能对一个孩子这样打,真是可恶。 陈娘子在旁边附和:“他说是你好心买的他,想来黟哥儿是知道些什么的。” 许黟听着她们说的话,也猜得出七七八八。 再去看被当做议论的对象,牛粪微微垂着脑袋,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想来,又是害怕被批评挨打了。 许黟心里叹口气,面色不改地说道:“是有些缘故,这孩子我之前就遇到过,是个好孩子来着。如今遭了不辛被拉着去卖,我遇到了,就买回来了。” 说完,他就喊牛粪继续去忙,何娘子陈娘子由他接待就好。 家中过不下去,将孩子拿去卖的不少,何娘子陈娘子两人没有多想,以为许黟是在半路遇到牙人买的。 便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而是问许黟对这孩子有没有安排。 “你一个人在家里,吃的用的都没有人帮忙,这孩子看着能干些事,留着当下人也好。” “说的也是,留在黟哥儿这里,可比卖去别处强上不止一二。”陈娘子望着外面,看着那孩子瘦瘦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什么,感慨着说,“这孩子是有福气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至少牛粪如今是留在许家了。 到晚上,许黟把许家双亲的屋子收拾出来,让牛粪暂时住着。 好在之前修屋子的时候,许黟让老师傅把许家双亲的屋子整修一番,到时等牛粪的妹妹过来,挂上帘子隔开,两人就能分开着住在屋里。 如今他们兄妹年纪还小,先这样住着无妨,但过两年恐怕就不行了。 古时讲究男女有别,亲兄弟姐妹到岁数都需要避嫌,乡下人没有那么多屋子分男女住,但也会用帘子隔开。 许黟想到这里,拿着被褥给牛粪,让他自个去铺床。 牛粪抱着带有皂豆香味的被褥,摸着柔柔软软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谢谢郎君。” 许黟哑然失笑,这孩子怎么还是个哭包。 …… 翌日。 黎明时分,许家的灶房响起动静。 牛粪卷着袖子,蹲坐在木凳子上烧火,将米粥煮好,他去水缸里舀着水,拿竹刷刷洗许黟昨日制消食丸后,丢在灶房里还没洗的陶罐。 许黟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下一刻猛地睁开眼。 他还没适应屋里多出一个人,突然多出来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警惕。 他起床穿衣开门,见到在灶房里忙活的牛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牛粪见到他起来了,高高兴兴地一边擦手一边跑过来喊道:“郎君,我把粥煮上了,在锅里温着。郎君要刷牙吗,我给你倒刷牙洗脸的水。” 许黟:“……” “不了。”他手快地把他拉住,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问他,“你几时醒来的?” 牛粪摇头,说他不识得时辰,然后又说,“我是听到敲锣就醒来的,但天色太黑了,就在屋里待了会才出来。” 许黟看着他,缓缓说道:“以后不用醒得这般早,待会给你些钱,你要是醒得早了,就喊外面的闲汉,给他两个钱,让他带三份早食过来。” 不过既然今日牛粪煮了米粥,今天就不让闲汉带早食了,他又煮了三个鸡蛋,两人一狗各一个。 鸡蛋剥了壳,许黟放到牛粪的碗里,命令他道:“坐下来吃。” 有人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吃饭,他吃不下去。 解决早食,许黟去井边挑了两桶水回来,把晒干的硝石碾成粉末,溶解到水里,打算再制一陶罐结冰霜的冰水。 制冰需要时间,他今天还要去牙行里交易,没法等潘妈妈带着孩子过来,就交代牛粪守家,要是见到潘妈妈带着妹妹过来了,就去唐大叔家里请人过来。 说完,又拿出一串上百文的铜子给到牛粪。 “这钱你拿着,要是唐大叔不在,你数出二十个钱给那潘妈妈做辛苦钱。”许黟说着,又问他,“你可会数数?” 牛粪拿着一百文,人都呆了。这会听到许黟问他,急忙点头,说道:“我会数到五十个数。” 这是他卖了一年多的药材,才学会的。 知道他会数数后,许黟放心不少。没再去交代什么,出去唤小黄过来,喂了它一块肉干,叫它在家里保护着牛粪。 小黄:“汪汪汪!” …… 牙行里,黄经纪焦急等待着,就怕这小厮今日不过来。 好在等了没多久,那个清秀的小厮来了,还把那块有半斤多的沉香带过来。 用秤一打,发现这块沉香有五两三钱。整块沉香品质极高,光是闻着,就有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黄经纪连说三声好,立马喊下人跟着他去邢府。 许黟不方便跟着去,就在牙行里等着他回来。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黄经纪满面红光地回来了。不用问,都知道此次交易顺利,邢老爷财大气粗,见着沉香后,不但打赏黄经纪一贯钱,还把交易金额凑到整数,给黄经纪拿了八十两白银。 八十两白银,一成归黄经纪,到许黟手里还有七十二两。 白银看着模样好,银灿灿都是新钱,摸着很有质感。许黟摸着一会,就让黄经纪给他换成交子。 许黟:“麻烦黄经纪给我换成一张二十两和十张五两的交子,余下的按碎银拿着,好让我带回去交差。” 黄经纪表示没问题,没过多久,就把这钱换成交子拿给许黟。 许黟得了钱,没再多待,拱手道别。 黄经纪拉着他,笑说:“小哥慢走,往后你家官人要是还有什么好物想卖的,还可来寻我。我这人讲信用,嘴巴紧得狠。” 许黟自当说好,这黄经纪行动速度快,能给他解决不能出面的事。尤其他要的中介费贵,但讲信用,守得住口,许黟这几天跑牙行,没有察觉到有人跟着他。 他依旧谨慎,出了牙行的门,就朝着东街的方向去。 绕了一圈,许黟才从东街的市井里出来,买上两份吃食,带着回到南街。 许家。 一个人守家的牛粪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走动。 在许黟离开后,他就找了不少活干,先擦洗堂屋里的家具,再扫地,洗衣服晾衣服,见木架上晒着药材,还搬着凳子踩上去,给晒着的药材翻面…… 做完这些,他发现许黟还没回来,昨天见过的潘妈妈也没来。 他心里不安,担心潘妈妈没把妹妹买下来,又惶恐地想,要是妹妹已经被卖走了怎么办。 好不容易等到有声音过来,他急忙跑去看,是个卖货郎,挑着担子,吆喝着卖针线等小物件。 牛粪摇摇头,说他不买。那货郎就挑着担子走了。 眼见着天上的太阳移到人的头顶时,许黟提着油纸包着的吃食打开院门。 牛粪赶紧跑过来接过手里的东西。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许黟“嗯”了一声,看屋子安安静静的,晓得潘妈妈还没过来,就让牛粪去洗手。 上次鑫盛沅给他吃的“糖果”味道不错,许黟想着家里的小孩应该没吃过这类小吃,就买了一些回来。 不过他买的不是“糖果”,是用面团米粉捏成小面人放在油锅里炸出来的,一种叫“油炸烩”的小食。[注1] 放现代来说,就是油条。 再盛两碗早上没吃完的米粥,搭配着吃,也是一种乐趣。 牛粪没吃过“油炸烩”,闻着香味不自觉地吞咽口水,他喃喃地问:“郎君,我可以吃吗?” 在北宋当名医 第50节 许黟笑了笑:“可以,但你身上的伤口没好全,只能吃一个解馋。” 牛粪感激道:“谢谢郎君!” 这“油炸烩”对他来说实在太好吃了,咬着是香香酥酥的,嘴巴里能吃到香油的味道,让他欲罢不能,很想再吃一口。 不过他还记得许黟说的话,吃完之后,就没再碰那油炸烩。 宋朝的甜点品种可以分为糕、包、饼、酥、团等几类,每一类里还有无数不同的小类,小类里还能继续细分,可谓是琳琅满目。 而盐亭县不过小县城,但因是蜀地中有名的丝绸产地,往来行商众多,能排上员外的更是不少。因而在吃食方便,哪怕比不上汴京街头,但能吃到的好东西还是不少。 尤其是,行商的人也会把那边时兴的好玩意,好吃食带过来,许黟在这儿的日子过得不算差,除了没有科技产品,其他的甚至超过以前。 毕竟在现代里,可没有那么多的野生药材让人挖,哦对了,有的挖了还要被请去喝茶呢。 许黟笑着说以后有机会,带牛粪四处走走,尝试更多的新事物。 牛粪眼里顿时充满向往,能待在郎君的身边真好。 不用挨饿,不用挨打,还有好衣服穿。 他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妹妹,眼睛巴巴地朝着院子外张望,心里求着潘妈妈早点来。 这时,有个小厮匆匆地来到许家门外,敲了敲门。 牛粪跑去开门,警惕地看着这人,问道:“你要找谁?” 小厮见是个陌生孩子开门,也不疑惑,笑着说:“我是盛郎君的书童,是来找许郎君的,许郎君可在家里?” “在的,你等会,我去问问郎君。”牛粪没有做主把人放进来,而是警惕地跑去找许黟。 许黟听到是鑫盛沅的书童过来了,就让牛粪喊他进来。 书童进到屋里,对着许黟行揖道:“许郎君,我家郎君差我来问问,说央着让你做的薄荷枇杷饮可做好了,叫我过来取。” 那日鑫盛沅吃过许黟做的薄荷枇杷饮,便心心念念着,其他好喝的饮子都不想了,就想着让许黟做的。 前几日,他就差书童递帖子过来问,许黟回帖告知他,让他四日之后再来取。 毕竟硝石用一次,就要晒干才能用。 夏日炎热,可没有个两三天硝石水晒不干。若不然,今日许黟不会醒来就去挑井水用来制冰饮。 许黟说道:“你且等候片刻,我这边快忙完了。” 他重新回到灶房,把装在陶罐里的饮子倒出来分装,想着这书童跑过来热出一身汗,就倒了半碗让牛粪送过去给他喝。 书童哪想到他能有份喝到郎君心心念念的饮子,尝了一口,心道难怪郎君爱喝,这饮子下肚,整个人都精神了。 把鑫盛沅的书童送走,那潘妈妈带着个细瘦矮小的女孩儿,姗姗来迟。 “许小郎,我将人带来啦~”潘妈妈笑脸如花地拍门,一边邀功地说,“许小郎你是不知,这户人家恁不要脸,这么小的孩子还敢向我讨三两银子,我好说歹说,把对方唬了一套,只叫我二两三钱就把她买下来了。” 身后的小女孩听她这么说,吓得瑟缩着,不敢抬头张望。 牛粪快步跑出来,见到是妹妹,高兴喊:“妹妹!” 小女孩惊讶抬头,见到真的是哥哥,“哇”地哭着挣脱潘妈妈的手,跑过来撞进牛粪的怀里。 路上,这潘妈妈为了赶路,什么话都没跟小女孩说,小女孩昨日就被关在柴房,好不容易出来,就被转手卖了。 买她的这妈妈对她好一阵挑剔,将她的价格压了再压,后面阿爹还骂她扫把星,卖不出好价钱,将她推搡到这妈妈的手里。 一路被带过来,她好生害怕,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哥哥。 这会见到哥哥人,所有积攒的情绪终是控制不住,躲在他怀里淘淘大哭。 牛粪手慌脚乱,赶紧安慰:“妹妹不哭,妹妹别哭,有郎君在,以后我们不会被分开了。” “郎……郎君?”小女孩抽泣着抬头,不太明白。 牛粪对着她重重点头,仔细跟她说:“就是郎君将我们买下来的,郎君是大好人,还是个大夫,他知道妹妹你要被卖掉,就让潘妈妈把你买下来了。” 另一边,许黟请潘妈妈进屋说话。 人带到了,这辛苦钱自当要给。这次,许黟把钱放在桌上,对着她说:“这几个钱,予给妈妈吃酒,还望不要嫌弃。” 潘妈妈见他出手大方,笑着说:“我怎会嫌弃,以后有这好事,还叫我,我办事呀,保准让郎君满意。” 许黟:“……” 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够了。 潘妈妈还想坐着再讨一杯茶水喝,这小郎君家里的茶叶是好茶,一罐要二十多个钱呢。她虽然做这买卖,但挣到的钱,都填给家里那败家儿子身上,她自个身上是吃不得什么好的,不过装扮得体面一些,好叫一些人羡慕。 哪想,这小郎君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客,才吃他一碗茶,就起身说要送客。 潘妈妈捂着帕子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 …… 院子里,兄妹俩在小声说话,见着潘妈妈出来,牛粪带着妹妹去谢她。 潘妈妈挥挥手,没了对待许黟时的客气,冷冷道:“谢我做甚,我不过是拿钱办事。” 她说罢就走,牛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带着妹妹去到堂屋见许黟。 进来后,让妹妹和他一起跪下来,叩谢许黟的大恩。 这样一来,他们兄妹俩都留在许家里,当起许家的下人。 许黟无奈地纠正:“你们不是下人,只是卖身契在我手里,哪天想离开,就找我把卖身契拿回去。” 之所以不是现在,还是这两人太小,卖身契放在他们身上不安全。 牛粪年纪大,能听懂更多,知道许黟的好意之后,郑重点头,心里暗暗地下决定。 许黟又叮嘱几句,让他们在家里可以随意些。 接着,他喊妹妹上前,叫她把手伸出来。 小女孩怯怯地望了哥哥一眼才走上前,她有一双和牛粪相同的眼睛,与那青壮的吊梢眼完全不同。 许黟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握住小女孩的手,将两指放到她的脉搏上把脉。 脉象虚而弱,有阻滞的地方,但不严重,就是身体素质挺差,以前挨过不少打,外加长期营养不良形成的毛病。吃几顿好的,再慢慢饮食调理,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许黟温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我叫大丫。” 许黟:“……” 他顿了顿,说道:“既然你们留在这里住,那以前的名字就不要用了,我给你们新取个名字吧。” 不管是牛粪,还是大丫,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他叫不出口。 许黟对牛粪道:“你以后叫阿旭。” 说完看向小女孩,接着说:“你就叫阿锦。” 姓氏的话,那就跟着他姓吧。 这样,他算不算在北宋里,有了新的家人了? 第45章 旭, 旭日始旦。[注1] 这个名字,是许黟在见到阿旭就想到的,他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他, 希望阿旭哪怕遇到再多的困境,也要勇敢向前。而初升的太阳,又寓意着新生,是个很美好, 很青春的词。 锦, 鲜艳华美。就像小女孩的眼睛,很亮很透彻。 许黟在看到小女孩时, 第一眼就注意到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了, 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 不应该是怯懦无助的。 他抬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见一个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一个穿得破破烂烂。 许黟:“……” 失策, 他应该早点准备衣服。 今日天还没黑, 许黟看天色还早,就说要带他们去买成衣。去的是上次光顾的成衣店,店小二见到许黟,热情地上来询问想要买什么。 许黟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孩,对他说:“要这两孩子能穿的衣服,一人各四套, 两套短褐,两套窄袖的褙子, 料子要棉的就好。” 一听要买这么多, 阿旭急忙地拉住许黟的宽袖,摇着头地小声说:“郎君, 太多了,我和妹妹二人,只穿一套就好的。” 他们以前,一两年都不见有新的衣服穿。一件衣服缝缝补补,冬日里穿得露出胳膊脚踝,爹娘看着都不会想到要给他们做一件。 不像他们的弟弟,每年都能穿上一件新衣服。 结果郎君一口气就要给他和妹妹买四套,那可是好多衣服,好多钱呐。 “只有一件怎么够。”许黟蹙眉,轻声地说道,“再过些日子便要入秋,天气冷起来不说,秋雨湿寒,衣服不容易干。没有换洗的衣服什么行。” 阿旭呆滞看他:“……” 穷人家的衣服,不是日日洗的,要是每日都洗澡洗衣服,那衣服没过几日,就会被洗坏了去。 店小二在旁边笑着说:“小郎君心善,给你等买衣裳是好事儿。” 他说完就去柜台后面挑衣服,像十岁左右的衣裳店里存着一些,但七八岁就不多了。 店小二挑选了一会,回来告诉许黟,小女孩的衣服只有两套是适合下人穿的,剩下的褙子布料颜色都好,恐怕不合适这孩子穿。 许黟眉梢微动,见店小二拿过来的褙子确实要比寻常的棉质好些,裁缝得体,小开衫上面还绣花儿小草,牙黄色的裙子上面织蓝线波纹。 店小二歉意问道:“小郎君要是不急,小的让店里师傅这两日将衣服赶出来,再送到府上如何?” 许黟摆手:“不用,就要这两件。” 店小二眼神亮起,连忙说好,这一套褙子,价格可比寻常棉布褙子贵上几倍价格,没有两三两买不下来。 这位小郎君依旧阔气,把衣服买好了,就让这两孩子穿上。 阿锦没看过这样好看的衣服,眼睛落在衣裙上面,就舍不得移开眼睛了。 她摸着裙子,看看哥哥,又看看许黟,小心翼翼地挪过来,怯生生地看着许黟道:“郎君,真的送给我穿的吗?” 许黟道:“对。” 让店小二将两孩子带去里面的屋子里将衣服换上,许黟又问店里可有卖小女孩扎的头绳。 在北宋当名医 第51节 成衣店里不止卖成衣,布料布头,碎布料也有,还有针线,好看的布头做成的头绳,那自然是多的。 店小二拿出个盘子,上面放着数十条各种花色的头绳。 许黟挑了两条,一条桃红色的,一条天青色的。 待阿旭阿锦两人穿着崭新的衣服拘谨走出来,许黟叫他们两人走近一些。 话刚说完,他忽然看到小女孩的头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许黟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结果扒开头发去看,就看到头发丝上有跳蚤虫卵。 沉默半晌。 许黟叹气,带着两个孩子去医馆一趟,找学徒买了一些百部、透骨草和苦参。 阿旭阿锦两人有点不知所措,不过都乖乖地跟在许黟旁边,没有多问。 许黟带着他们从医馆里出来,又去酒肆里打了一升好酒。 宋朝初期,白酒的度数还是很低的,只有十多度左右,许黟选的这间酒肆最好的白酒,正好是这个度数。 是用糯米、水、曲酿造出来的,颜色微微偏黄,与黄酒有些相似,但又不太同。没有黄酒那般稠,更清澈一些,是这家酒肆的招牌好酒。 价格不便宜,一升酒就要卖到八十文。 许黟没有带装酒的工具,又花十文钱买上一个装酒的罐子。 酒肆的小二把酒装上,阿旭先一步地上前双手捧过酒罐子到怀里。 许黟见状,没有出声地继续走。 路过南街的市井,许黟停在卖杂碎的婆子面前,买了两碗猪杂碎。 猪杂碎的做法和羊白肠相似,都是用少量的香料去煮,把杂碎煮得软烂,吃着不费牙齿就可以捞出来。 有人要买,就用剪子剪成一块一块,淋上几勺浓稠的汤汁,几文钱就可以买到一大碗。 猪下水是下等货,都是肠子内脏,时人里就普通人家,还有馋这东西的人爱吃。 许黟以前对内脏吃的也少,但他如今这具身体才十几岁,比以前年轻了十岁有余,吃一些内脏不碍事。 而且家里的两个小孩也要吃些猪肝补血,许黟就让阿婆多加一些猪肝。 阿婆认得许黟,好生加了几块耳朵大的猪肝。 …… 到家中,许黟让兄妹二人去叫外面的闲汉,挑几桶水过来。 阿旭想自己去,被许黟拦着了:“你有别的事要做,今日买回来的衣裳,都给我泡到水里,再搬个大的陶罐过来。” 他停了一下,眼光转移到小女孩身上,又说,“你跟着阿旭,让他给你安排些活干。” 让一个八岁的小孩干活,许黟心虚了半秒,就没再继续纠结这事。 不让这两人干活,他们住得不安心。既如此,便挑些他们能干的活给他们,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白吃白喝。 他则去到灶房里,拿出晒好的何首乌、茯苓、鸡血藤和艾草。取出不同的量,跟买回来的药材,放到炉子上一起加水煮。 其中的百部除了可以润肺止咳,还有杀虫的功效,煮出来的水能对付头虱。加入何首乌等其他药材后,制出来的药水可以治疗跳蚤叮咬的患处,用它来浸泡、熏煮也可以去跳蚤头虱等。 昨日他没留意到这个问题,现在知道了,就得把两人头上、身上的跳蚤头虱给除掉。要不然过不了多久,整个家就要被这些虫子霸占了。 许黟让他们煮两锅水倒进洗澡盆中,再帮他们搬进屋里,把煮出来的药水分成三份。两份加入澡盆里,一份留着待会喷洒屋子。 他还吩咐,不许放过身体每个部位,特别是头发,要泡在药水里洗一刻钟。 阿旭和阿锦两人不明所以,好在,他们都是听话的孩子,虽然不懂,但只要是许黟的话都照做。 趁着他们都去洗药浴,许黟将剩下的药水装到罐子里,来一场全屋大消毒。 重灾区就是灶房和院子,这两天里,阿旭待的时常最多的就是这两处。 许黟担心小黄身上也有跳蚤,还用抹布浸泡在药水里,拿着去擦洗小黄身上的毛发。 虽没有在小黄的毛发间看到跳蚤的身影,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决定连续三天都在屋里进行药物杀毒。 兄妹俩洗好药浴出来,许黟要他们把袖子撸上来,看着被跳蚤头虱咬到的伤口不严重,就煮了一碗药汤,加入两勺白酒,让他们喝下。 这药汤,用的就是上次挖到的贯众,加上少许白酒煎出来后,服用后可以排出来肚子里的虫卵。 不仅如此,许黟还切了几块贯众浸泡在水缸里,打算这几日众人都喝贯众水。 三日后,许黟在阿旭和阿锦身上没再看到跳蚤头虱的影子时,才停止泡药浴、熏药草、喝贯众水。 而阿旭和阿锦这段时间吃喝都在许家,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跟许黟相处在一块。许黟给他们的感觉很不同,除了不会做饭,大多数时候都喜欢亲力亲为。 在他身边久了,阿旭和阿锦身上那股无法拔去的怯懦感,渐渐地有所好转。 这日,阿旭看许黟在挑选药材,忍不住地开口询问:“郎君,这些杏仁为什么不要了?” 许黟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缓缓问道:“药材的品质有好坏之分,你看这两颗杏仁有什么不同之处?” 阿旭低头看着许黟递到他面前的两颗杏仁,其中一颗偏长些,颜色有些暗,薄薄扁扁的。另外一颗短而圆,尾处是尖的,看着要比前面那颗厚实,模样像是一颗好看的桃子。 他观察不出来哪颗好坏,就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 许黟听他观察得很仔细,描述口语清晰,一改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觉挑动眉梢。 这阿旭没有开蒙,还不识字,但他这几日的表现很不错,看着他整理药材,都会过来帮忙。这会听着他用通俗的话将不同之处说出来,让许黟不禁想到,这孩子是不是有些天赋。 待他说完,许黟勾唇道:“确实如此,这两颗杏仁中,长而扁的品质差着,碾碎看里面的肉质发黄,药性就会差不少。而这颗圆而饱满的,里面肉质白,便是上好的杏仁。” 一副汤药中,用的药材好坏,能决定药效一二。好的药材煮出来的药汤,兴许能事半功倍,而不好的嘛……恐怕多喝几副药汤,才能达到上者一汤的药效。 许黟把品质一般的杏仁挑出来,却没有丢弃。只要是药材,虽品质差些,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一些没钱吃药的人家,若是生病买不起好的药材,这差些的药材,能救他们的命。 许黟让阿旭把不好的药材收起来,用黄麻纸包好放到旁边。 涉及到药材的事,许黟向来谨慎,他还不确定阿旭有没有这个天赋,不打算让他接触太多,只让他在一旁看着,需要的时候,搭把手就可以。 阿旭便站在一旁,垂眼认真地看着许黟如何制药材的。 有些药材需要经过炒制、蒸晒、浸泡等步骤后,才能形成相对应的药性。这些步骤都很关键,许黟从来都不会让别人插手。 炮制的过程里,许黟见阿旭感兴趣的话,就会开口说几句,解释为什么要炮制,怎么炮制,炮制后会有什么样的药性。 说罢,他还会问阿旭,你听得懂吗。 阿旭大多数都是摇头的,他懂得太少了。听不懂时,会忍不住地面红耳赤,本能地担心许黟会不会嫌弃他笨。 许黟哑然,决定暂时把教阿旭认中药材的事放一边。 次日。 许黟独自出门去了一趟书肆,在书肆里挑选适合初学者用的文房四宝。 纸张是最便宜的黄竹纸,书写会化开墨迹,可价格实惠,一刀黄竹纸只要二十多文,毛笔是十几文一根的普通毫毛,墨铤和砚台,用的自然也是最便宜的。 虽然差些,对开蒙期的孩子来说够用了。 买好放到背着的书箱中,回去路上,许黟遇到杨娘子带着杨荣来寻他。 杨荣见着许黟,蹦蹦哒哒地跑过来,高兴地喊着:“许大夫!”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喊完人就惦记着许黟家里的小黄,问他可以去家里跟小黄玩吗。 “荣哥儿要是乐意,可跟我过去,我正要去家里。”许黟看着他,温和说。 杨娘子闻言,嗔了杨荣一眼,无奈道:“你这孩子就是不省心。”说着她便跟许黟说她过来的用意。 “今日过来找许大夫,是我家夫君身体不适……” 原是杨官人这两日去府城归来,不知如何总是口渴,本以为是吃多油腻的吃食,就吃了几回消食丸,可效果不佳,依旧口渴难耐。 这时,杨娘子察觉出不对来。 以前杨官人也有过口干的情况,吃些小柴胡汤就好了,这次吃了小柴胡汤没有用,吃许黟制的消食丸也是没用。便说要过来请许黟去家中一趟,给杨官人诊断下是何病因。 对于口干口渴的辩证中,中医里就有诸多病因会导致这样的症状出现。 光凭杨娘子这几句话,许黟并不能判断出杨官人是因何病引起的。 许黟道:“杨娘子莫急,我先去家一趟,将药箱取来。” 杨娘子缓缓曲身,朝许黟行了个小礼,说道:“麻烦许大夫了。” 见许黟要走,杨荣说道:“我要跟许大夫去,我还没见到许大夫家里的小黄,它要是忘了我怎么办?” 他跟着杨娘子出来的时候,还特意跑去找了两块肉干,就想哄小黄玩。 这会许黟要走了,他自然也想跟着去。 杨娘子拗不过他的催唤,后面三人一同往许家的方向过去。 到家时,杨娘子见到院子里的小孩懵了,她可没听说许家还有别的孩子。 不过她没多问,只静静站在院子里等着。 杨荣一到许家就跑着去找小黄,在看到阿锦时愣住,有点疑惑地问:“你谁呀?” 阿锦抿嘴:“你是谁?” 她如今穿着好看的褙子罗裙,枯燥的头发用发绳扎成童髻,蜡黄的小脸经过这阵子的调理,脸色没有那般枯黄。身上褪去三分胆怯,多出几分自在,见着是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并不害怕。 杨荣挠挠手背:“我叫杨荣,来找小黄玩的。” 阿锦咬着下嘴唇,说道:“小黄被我哥哥拉去玩了,这会不在家里。” 杨荣期待的神色裂开:“啊,那它什么时候回来?” 阿锦:“不知。” 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杨荣神色恹恹地回到杨娘子身边,杨娘子心系着丈夫,依旧看出来他表情不对劲,就问他怎么了。 杨荣撇撇嘴,有些委屈的说道:“小黄不在家。” 杨娘子:“……” 她想说什么哄一哄杨荣,就看到许黟背着药箱出来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52节 第46章 去杨家的路上, 许黟询问杨娘子,这杨官人除了口渴之症以外,可还有其他的症状。 杨娘子沉思许久, 忆起这两日她跟夫君的相处,过了片刻,没敢隐瞒地说道:“官人除了口渴,这两日如厕的次数频繁不少, 半夜也总是没法安睡, 要起来如厕好几趟。” 许黟一听,眉头微蹙地思索, 人体口渴, 喝水不解, 还有小便频繁的话,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某种病。 一种叫做消渴病的疾病,便会出现如此病症。 不过不同病因引起的消渴病, 所涉及到的治疗药方都不同, 需要根据每个病患的病情病因来开药方。 没有见到杨官人之前,许黟也不好说什么。 两条巷子离得近,他们走了一段时间,就看到杨家的大门了。 杨娘子开门后请许黟进堂屋,再去里屋寻杨官人。 结果没在屋里看到杨官人,转身出来找的时候, 看到杨官人已经和许黟在堂屋说上话了。 杨官人在等杨娘子去请许黟时,又连连跑了两趟茅厕, 刚回来, 就看到许黟挎着药箱,神色自若地坐在堂屋里。 看到他回来, 许黟起身将药箱放下,行揖说道:“杨官人。” 杨官人跟着行了礼,坐到许黟对面的椅子,眉目间苦涩,说道:“杨某这两日忽感身体怪异,明明才饮完茶水,不过片刻就又口渴不适,还隐隐小腹作痛。本以为是近些日子去府城办差吃多荤食,且让医馆开了小柴胡汤,再配着消食丸服用,哪想到没治好,还更严重了,今日更是如厕好多次,不喝水也想去……” 这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都引起生活不便了,他这情况不解决,恐怕以后都不敢出门。 就怕前脚刚走,后脚就想找个地方如厕。 怪哉怪哉,他以前都未曾听友人们说过有这病症,他怎么就得了这怪病。 殊不知,这消渴病中,其中辩证分型里就有关于过量服用石药,经常行房事而不节制引起的。要是因这缘由得的病,哪敢说与别人听,想来是遮遮掩掩的,不敢让人知晓。 而大夫对于经手的医案,通常守口如瓶,哪会随意散播出去。 像许黟,他来到北宋后,经手的医案都是写在病患记录册里,很少与别人共享。 就算是想说出去,那也是要对方是大夫的身份,双方探讨学术时会拿出来研究,而不是拿来说八卦。 许黟听完他的阐述,让他张嘴给他瞧一瞧。 杨官人的面色带白,舌苔淡,有虚劳之症。 再观察手心,虽夏日缘故手心带汗,却要比寻常人更加严重一些。 许黟问:“夜里也出汗?” 杨官人点点头:“夜里梦醒,手心也是带汗的。” 许黟默想了一会以前在家里,和哥哥他们辩证医案,聊到的消渴症中,其中就有一个辩证与杨官人对的上。 他不敢立马下结论,让杨官人伸出手,要先替他诊脉。 然而杨官人的脉象中,大脉呈现扩张,脉不稳,时不时地便有些微涩。这是劳则气耗、元气耗微的表现。 在虚劳的病机里,有阴虚、阳虚、阴阳具虚,以五藏精气血为目,说明白些,就是五脏六腑都是相通的,只要“肝脏肾脾”出现问题,往往其他藏目也会有病症出现。[注1] 在临床医学中,很多时候不能只单独看一项,也不能因为出现同样的病症就把两个不同的患者分类为一处。 如同杨官人出现的情况,就很像消渴病中的渴利病,是房事过多引起的肾亏损严重导致的病症。 但从脉象来看,反而是“七劳五伤”引起的,过思、过虑、过劳三者都有。 再结合其他的病症,许黟基本能确定杨官人主要是什么症状引起消渴病了。 杨官人抬手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水:“许大夫,我这情况是如何呀?” 虚劳是虚弱劳伤的概括,不是一种病,而是总称。杨官人的主要原因出在脾气虚,又因为起居失常,经常思虑劳倦,长久积累下来后,表出来的症状。[注2] 许黟看着他,说道:“杨官人,你此乃脾肾失调,因而五藏阴阳不能相互平衡维持,是阳虚之症。” 杨官人听他这般说,面色微微一松,又张张嘴想对许黟说什么,但见许黟这般年纪,实在不知怎么开口。 许黟看出他的迟疑,笑了笑说:“杨官人可是想说并未重于周公之礼?” 杨官人:“……”他可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许黟便不解思索地说道:“我是大夫,这等情况也是要知一二的,杨官人心里有疑惑但说无妨。” 学医嘛,对于房事这种,其实羞耻程度会更低一些。 尤其是在给别人看病的时候,他都害羞了,那要是有关房事的病情,那还怎么跟病患说清楚? 再说了,这东西没什么好羞耻的。 许黟面色坦荡,让杨官人刮目相看,不由觉得他是看轻许黟了。 杨官人先让杨娘子带着荣哥儿去外院玩。 而后才侧过去身,对许黟小声道:“其实杨某这次去府城,还多饮了些酒水,那酒是从汴京传来,说是要温热后喝才有趣,难免贪喝几杯。” 许黟侧目看他:“……” 杨官人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再与他对视。 许黟心下了然,想来还做了不能让杨娘子知道的事。 他知晓,自己不能拿现代人的眼光去看待时下的人,哪怕素日里爱妻如子,但也不耽误在烟花馆里寻欢作乐的,还有纳妾养小娘的。 也难怪,他先前有些拿不定主意,看来问题出在这儿。 酒性酷热,人在饮酒后,表出来的体温要比平常时候高,这时候要是做那种事,容易邪气入侵,引起某些不好的病症。 而杨官人主要病因并非是这事,贪杯行房事不过是诱因,从脉象中,很难诊断出来。 还是他学艺不精,接手的医案太少,辩证的能力受限了。 不过这是杨官人私下的事情,许黟无权置啄,只是再去看杨官人,眼神还是多了些许不同。 他顿了顿,依旧守着医操,说道:“既如此,杨官人近些日还是忌食油浑,酒水和房事,以免加重病情。” 杨官人连忙说是。 许黟道:“我给你开两个方子,一个是三黄丸,制成药丸服用,一个是阿胶汤。” 三黄丸可治疗男子五劳七伤,消渴等。 这个三黄丸挺有意思的,不同季节服用,每种药材需要用到的药量也不一样。 如今是夏季,那便要取黄芩六两,大黄一两,黄连七两,捣碎混在一起,用蜂蜜制作成黄豆大小的药丸。 至于阿胶汤就要治另外一种病症了。 杨官人体内虚中带热,小便频繁量多,用阿胶汤去掉附子,只用麻子、阿胶、干姜、志远这四味药。研成细末,用水熬煮,七升水煮到只剩二升半,再过滤掉药渣,将阿胶融化到药汤里,分成三次服用。[注3] 远志这味药,可治疗的病症可多了。 但杨官人不懂药理,许黟没有多说什么,只简单地说这两个药方主治何症。 杨官人听到还要用上阿胶,脸色微微变化,这阿胶是滋补上品,价格可不便宜。 价格与人参同价,一梃阿胶就要两贯多钱,许黟开的药方里,就要用到二梃。 光是这味药,就需要用到几贯钱了。 许黟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将阿胶汤的方子写下来。但三黄丸就需要许黟制出来,待明天才能送来杨家。 杨官人拿着这方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万分后悔。早知如此,那日他散了宴席就该离开的,怎么就偏偏留下来,做了那档子事呀。 许黟没再多说,收了诊金和药钱,说明日这个时辰会过来送药。 等他挎着药箱出来,便看到杨娘子一脸担忧的站在院子里,旁边的杨荣在欢乐地玩着泥巴,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到许黟,杨娘子连忙走过来询问:“许大夫,我夫君是得了什么病?” 许黟看着她,淡淡说道:“是阳虚入邪引起的消渴病,我已开了药方,吃两旬药后便能病愈。” 两旬,就是二十天,两个疗程来着。要是服用二十天的三黄丸还不能病愈,就要再加一旬。 他简单地说完,看着杨娘子为了孩子为了丈夫操碎心,犹豫几秒,还是没有将不入流的话讲给杨娘子听。 或许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杨娘子比他更清楚杨官人的为人。 …… 离开杨家,许黟往医馆的方向过去。 朝着医馆学徒打了声招呼,他买了制作三黄丸的药材后没急着离开,而是问学徒:“你当学徒多久了?” 学徒一愣,想了会才说:“许大夫,我当学徒有三年了。” 许黟又问:“当学徒这些年里,你都学了什么?” 学徒听后更懵了,以为许黟是想要挖走他,有些局促地左右张望几眼,见坐堂大夫不在前厅,才小声问道:“许大夫,你问这话是何意呀?” 许黟眨眨眼,说道:“我这几日收了一个小孩,觉得他挺有天赋,便想着要不要将他当学童培养,可我还没教过别人,想着问下你。” 学徒:“……” 原来是他想岔了呀。 不知道为何,他蓦然有些失落,不过还是跟许黟说道:“我先挑了一年的药材,大夫才让我给病人抓药的,说是要先将药材记住吃透,才不会将相似的药材混淆不清……” 医馆里的学徒,和太医局里的生徒区别甚远,这学医的学徒在时下是有等级区分的。 譬如,太医局里挑选生徒,那是要从学医家庭中挑选苗子,有的为了能改变门庭,也会主动地参加考试进入到太医局里,没有五年时间,几乎不让你出世。 普通医馆的学徒,大多数都是寻常家庭的孩子,读个两年书就送过来当免费劳动力,负责给他们授教医理的大夫,对此并不怎么上心。 因而,也有一些学徒学了半生却难出师的。 当然了,也有天赋异人者,比如被誉为“北宋医王”的庞安时,他出生医学家庭,从小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通晓黄帝、扁鹊脉书,还能学以致用阐发新义。后来更是专研不少医书,总结撰写出《伤寒总病论》《难经辨》等非常有学术研究价值的医书。[注4] 哪怕不入太医局,他也能在钻研的领域里,闻名古今,流芳百世。 他虽不像孙思邈、张仲景那般举世闻名,但许黟还是要承认,庞安时确实优秀,不管是作为大夫,还是作为一名钻研医学的学者,都值得让人知道,敬畏。 可惜他如今在淳化年间,离庞安时出生还要早几十年,等庞安时出生,许黟都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岁数。 许黟摇摇头,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抛开。 * 等背着药箱回到家里,许黟看到朴素的房屋,不易察觉地轻叹口气。 不管如何想,日子还是要继续的,他现在想那么远,没有用。 在北宋当名医 第53节 院子里,阿锦在喂小黄吃烧饼,听到开门声,当即丢下小黄,小跑地去看是谁来了。 见到是许黟,她眼睛亮亮的,小脸笑成一朵花儿,喊道:“郎君回来啦!郎君我给你提箱子,郎君你要喝茶吗?我给你沏茶去。郎君……” “停。”许黟失笑。 前几日里,这孩子还怯生生的惹人心疼,结果熟悉后,许黟发现他想错了。 这孩子以前是被打骂太过,才会害怕胆怯,可在遇到许黟后,知晓了许黟待他们兄妹好,就渐渐回到本来的天性。 是个小话唠。 小话唠阿锦不知道许黟在笑什么,跟着咧嘴笑起来,甜甜的声音继续说道:“郎君,我给你提箱子。” 许黟没把药箱给她,药箱看着不大,却是用实木打造,里面还放了装药的陶罐,重量不轻。 离屋里就几步路的距离,他还用不上让小孩给他提箱子。 “不用,你……”许黟顿了下,问,“你哥哥呢?” 阿锦回答:“哥哥去买晚食了。” 许黟:“……” 哦? 好吧,经常接他家单的闲汉,恐怕要失去一个长期客户了。 知晓阿旭是去买吃食后,许黟没再去管,拿着买回来的药材,进到灶房里。 灶房如今隔开成两处灶台,一处用来做饭,一处用来制药材。 许黟把黄芩、大黄、黄连分别倒进到药臼里面捣碎,再倒入惠夷槽中,研磨成粉末。接着就是加蜂蜜,把药粉搓成如同黄豆一样的药丸。 做好,许黟听到阿旭带着吃食回来了。 阿旭一回来,就问妹妹:“郎君回来了吗?” 阿锦点点头:“郎君在灶房里忙,说不用我帮忙,哥哥我是不是太没有用了,每天只能喂喂小黄,给院子里的小草浇水。” 刚踏出灶房门的许黟:“……” 谢谢,但那个是薄荷。 “郎君。” 阿旭见到许黟,把妹妹抛到身后,提着吃食走过来,主动地汇报他今日都去了哪里,还买了什么吃食回来。 “我问了何娘子,何娘子说郎君喜欢吃面食,就买了面食回来。” 他话比以前多不少,说得条理清楚,许黟听着听着就笑起来。 他点了点头。 其实吃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天天吃便好。 又去看阿旭带回来的面食,是用刀子削成柳叶状的面条,面条拌的是葱头熬煮出来的香油,上面铺着茱萸炒肉片,闻着有微微辣的香味。 许黟看完,微皱眉:“你怎么只买了一份?” 阿旭说道:“郎君,这是买给你的。” 许黟:“你们的呢?” 阿旭老实回答:“我和妹妹吃午时剩的烧饼就够了,那个饼子很好吃的,不能浪费了。” 许黟沉默:“……” 他一时半会改变不了这两个孩子的想法,强压也不行,好不容易让他们看着活泼些,就怕说话重了,又让两人惶恐不安。 他无奈捏捏眉心,知道自己很难纠正后,也就不打算强管了。 不过还是义不容辞地说道:“你们想吃烧饼也可,但我这人看不得小孩子如此,要是让我知晓你们饿着肚子不吃东西,那就别怪我惩罚人。” 他说惩罚人可不是说说的,晚上回到屋里,就点上煤油灯,伏案写了一张“许家生存法则”。 其中有三条。 一不许太早起床。 二不许动不动就下跪。 三不许吃过夜的食物。 …… 次日,他就把这张用大字写的遵守规则贴到灶房里,之所以不贴堂屋,那里还要会客,不合适。 接着许黟手里拿着戒尺,叫兄妹俩进来灶房排排站。 他们兄妹俩都不识大字,许黟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们听。 说完,他问:“可记得了?” 阿旭见状,急忙点头说记住了。 旁边的阿锦呆了呆,偷偷去看阿旭,想说记住了却不敢说。 许黟轻咳两声:“阿锦,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许黟看向面前站着的小豆丁。虽八岁了,但身高模样看着只有六岁左右,干瘦干瘦的,穿着布料不错的褙子裙,都难以掩饰长饥久饿造成的瘦弱。 阿锦乌黑黑的眼睛有些无助地看着许黟。 许黟被她这双眼睛看得心都要化了,叹口气道:“你要是回答不上来,我就再念一遍。” 事实上,他并不想真的去惩罚他们。 只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不是单纯的将两人当成下人看待。 吃过午食,许黟带阿旭出门去杨家认门。 且对杨娘子说这三黄丸的服用方式。 每日食过后服用,一日三次,开始的时候服用五丸,往后渐增到七丸的数目,且要用温水送服,不能喝凉水。 服药期间,需要忌荤食以外,还要忌生冷,让杨娘子多煮一些清淡的养胃粥更好。 杨娘子一一记下来,问许黟:“我看过药方了,这阿胶汤不喝可行?” 许黟挑眉。 杨娘子又问道:“实在囊中羞涩,夫君的月银还没下来,这药方单是阿胶就要几贯钱了,要是一定得喝,可否拖延几日?” 听到是这原因,许黟缓缓说道:“要是不喝此药汤,还有一法子,可用针砭炙穴。就是稍许麻烦了些,需要连着炙穴一周。” 杨娘子一喜,急忙道:“不麻烦,就是不知许大夫可有这针砭?” 许黟点头,说他正好得了一套针砭。 抛开私人行为上的不检,杨官人便是许黟的病人。病人没有条件吃药,那就只能用别的方法。 正好,许黟也想知道,他能不能掌握用针砭治病。 双方达成共识,许黟就说他晚些时候带着针砭上门,让杨官人先服用三黄丸。 屋里。 杨官人哪里知道,杨娘子会去问许黟能不能不喝这阿胶汤。 知道后,他再去看杨娘子,眼神不自觉地虚了几分。要是让他娘子知道,他会诱导成病,是那日去府城贪饮热酒,还……他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虚汗,想着要不要亲自告诉他娘子。 此时的杨娘子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她坐在屋檐下的长凳上,低头绣着手中的绣棚。 当年生完荣哥儿,她身体亏损得厉害,调理了好些年的汤药,都不能再度怀上。 后来荣哥儿身体不好,他们便不敢将心思放在别处,日日为荣哥儿操劳,还把屋子给卖了,住到南街来。 这几个月,荣哥儿身体大好,两人愁了几年的心事了结,杨官人不再天天在家,去外面做起别的营生,偶尔一去就是五六日。杨娘子早就知道,他时而走漏了马脚,回来时穿的衣服上面有胭脂水粉味儿。 杨娘子这几年勤俭,好些年没抹过面脂,化过妆,便知道他在外做营生,去了那腌臜地方。 如今得了这病,其实她本没有怀疑是不是这事引起。 直到昨日许黟看她的眼神不同,她就知道,是这事了…… 可知道又能如何,她奈何不了杨官人,家里的生活开销,都指望着杨官人的月钱过活。要是没了他,她和荣哥儿的日子会过得更苦。 杨娘子不愿再去想,放下绣棚起身,招手唤荣哥儿,面色温柔的笑着说:“你这孩子都快要成泥人了,早知道这么顽皮,我就让你爹将你送私塾去。” 杨荣连忙讨好:“娘,我乖我乖,别把我送到私塾去。” 杨娘子捂嘴笑说:“怎么这般害怕?” 杨荣缩了缩肩膀,小声道:“听说私塾里的先生会用戒尺打人,可挺疼了,我不想被打。” 杨娘子:“可你不读书,以后就不认得字,只能一辈子当个傻子,别人瞒着你哄着你的话你都听不懂,不晓得了,空空地做一个没用的人。” 杨荣听着听着,忽然道:“娘,你怎么哭了?” 杨娘子擦了擦眼角,说道:“我没哭,我就想到荣哥儿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杨荣不想他娘再为他担心,踮起脚尖去擦杨娘子脸上的眼泪,认认真真地说:“娘别哭,我现在就跟爹说,我要去读书。” 第47章 杨荣拉着他娘去屋里找他爹, 见他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就跑过来拉着他爹的袖子。 “爹,爹, 我想去私塾读书啦。” 杨官人诧异,问怎么就想去读书了。 杨荣没看到跟着进来的杨娘子脸色微妙,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不想娘伤心了,刚刚娘都哭了, 就想让我去读书。我, 我就觉得,那我读书了, 娘是不是就不会难过了。” 杨官人忙起身询问杨娘子怎么了, 说怎么好端端地就哭了。 说这话时, 他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他娘子是知道了些什么。两人做夫妻这么多年,同床共枕这么久, 他是知道他娘子是个心细的人。 杨娘子幽幽地看他一眼, 淡淡说道:“我能有甚事。” 她见桌上的三黄丸还没服用,便转移了话题,催促他赶紧把药丸给服用了。 “许大夫说要用温水服用,屋里有水你且去倒,别总是让我催着。”杨娘子说着,就坐到旁边的凳子上。 在北宋当名医 第54节 杨官人身形一滞, 不用乱想了,他娘子定是知道。 他不敢多想, 倒了五粒药丸到手心, 快速地服下。 这药丸有无法忽视的苦味,混着蜜蜂的甜味, 变得更加难吃起来。 杨官人只觉得苦味在舌头、喉咙里久久不散,连忙又灌了两杯温水。 只要辩证无问题,这对症下的药,吃后就能见效。 药丸见效速度要慢一些,到一刻钟后,杨官人就觉得自己没那么口渴了。不像之前,还没半刻钟,就口渴难耐。 杨官人惊喜:“这许大夫的医术果然高明,我竟觉得好了不少。” 如此年轻,以后必然大有所为。 杨娘子见他如此,只淡淡道:“许大夫应当要来了,我去外面等他。” 杨官人忽而喊道:“娘子……” 杨娘子打断他:“有什么话,还是别当着荣哥儿的面说,我怨不得你什么,要怨,也是怨这世道不公,容不得我一个人妇人说三道四。” 杨官人沉默。 杨娘子抬眸看他一眼,抿着嘴地离开堂屋,去到外面院子。 …… “许大夫。” 杨娘子出来不久,就看到挎着药箱返回来的许黟,他身后跟着个穿着窄袖袍衫的小孩。 上回她心思都在别处,这会再看到那孩子,不由多看两眼。 许黟被请进屋,他转身对杨娘子道:“麻烦杨娘子点一盏油灯过来。” 最近天气又降温些,杨家屋子榻上铺着软垫,许黟让杨官人脱下上衣再躺上。 他打开药箱,取出来一个棉布包裹,铺开后,摆出上面一排针砭。 这时,杨娘子举着油灯进来,搁在旁边的矮几上。 她静静立在一旁,看着许黟是如何施针的。 杨官人和杨娘子两人都没见过这针砭,见是石头做的粗针模样,都觉得十分奇特。 相较于两人的好奇,许黟心里还多出一丝激动。 将针砭买下来这么长时间,还没临床使用过。这次杨官人的病症是个很不错的实验医案,他先用素白帕子,倒酒浸湿,再擦拭要炙灸的穴位部分。 擦拭后,许黟取出针砭,将窄圆的部分用油灯的火烫热,选胃管下背部的胃脘下俞位置,即顺着第八椎棘突下,在两穴相隔的三寸地方的中脘穴。[注1] 针砭不需要入针,只需要在对应的穴位,用石针加烫后放置在穴位上便可。 许黟将手中的石针放到杨官人的身上,杨官人小声“哼”了一下。 许黟问:“痛?” 杨官人“嗯”声回应,又见杨娘子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下意识地又说,“不算疼。” 许黟但看不语,继续施针。 至于接下来要施针的穴位,则是“三穴”了。 “三穴”,即是左手臂屈肘凹陷处的曲池穴,左腿屈膝内侧处的血海穴,膝关节处髌骨下的内膝眼以下四指位置的足三里穴。[注2] 这三个穴位,需要以施压的力道刺激穴位,每个穴位要一百壮,便就是按压一百次的意思。 光只有许黟耗费的精力太多,时间太长。 他道:“阿旭,去净手。” 阿旭点头:“好的郎君。” 他去洗手回来,许黟就说:“你取石针加热,按在这位置,数两回五十数便可以停下。” 他交代给阿旭的是足三里穴,这个穴位在膝盖下面,杨官人是以躺着的姿势,许黟端坐在榻侧,正好可以将位置空出来让阿旭施针。 阿旭认真听着许黟的交代,听完,忍不住地小声道:“郎君,我没用过这个。” 别说用了,他都是第一次见到这针砭。 好奇程度不低于杨家人。 许黟道:“无妨,你这年纪的力道正好,只按你搓衣服的力气来使就成,有问题我担着。” 有他这话,阿旭没那么紧张,拿起石针,小心地放到火上去烤。 杨官人听他俩对话,心里咯噔一下。 等阿旭把烤好的石针灸在穴位处,微烫的温感触碰到皮肤,刹时令人酥酥麻麻的,让人想忍不住地舒服哼哼两声。 杨官人眯了眯眼,下一刻,一阵酸麻袭来。 他:“!!!” 杨官人睁开眼,觉得自己的大腿内侧瞬间没了知觉,软麻得有些许控制不住……他想去如厕…… “许大夫,杨某想……”他面带窘态,张了张嘴,一切都是那么难以言喻。 许黟道:“这是正常的,杨官人还得忍耐些。” 杨官人呼吸微顿:“还要多久?” 许黟:“一刻钟。” 杨官人:“……” 杨官人活了这么久,甚少像今日这般如此狼狈,一刻钟的时间,瞬间变得漫长无比。 他等了又等,许黟还在不紧不慢地温烫着穴位,腹部下端的难受,与腿部的酥麻成为了让人难耐的折磨。 就在他快要憋不住时,许黟终于收手了。 许黟道:“杨官人,时间到了。” …… 从杨家出来。 阿旭跟在许黟身边,小脸微微抬着看着许黟的侧身,忍了忍,还是小声地问:“郎君,你是不喜杨官人吗?” 许黟听到这话,挑了下眉,笑笑没回答,反而问他:“为何这么问?” 阿旭挠挠头,有点不确定的说道:“郎君在和杨官人说话时,都没有笑。” 许黟:“……” 他回忆了一番,发现他适才确实没笑。 难道这么明显吗? 许黟道:“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许告诉阿锦。” 阿旭点点头,老实说:“阿锦不知道杨官人,我不会告诉她的。” 杨官人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便可以痊愈的。 许黟要连着一周时间来到杨家给杨官人针砭,阿旭相较于上回,这日过来,替杨官人针砭更加稳妥。 几日后,杨官人症状好了不少,针砭时,不再想要如厕。许黟有些遗憾,没法再看到杨官人窘迫的提着裤子往外奔跑的样子了。 作为初次针砭的病人,许黟在给他算针砭费时,体贴地打了折。 一日只收十文,价格非常的公道。 七日后,许黟不用再来杨家,但还是叮嘱杨官人要照旧服用三黄丸。 杨官人连连说是,这几日他被折腾得够呛,已经悔不当初。再去看杨娘子,不仅心虚,还多出愧疚。 入夜时分,杨官人进到屋里,看着躺在床上内侧,将后背留在外面的杨娘子,轻声地走过去,伸手按向她的肩膀。 杨官人小声唤:“娘子,娘子可醒着?” 昏暗的光线里,杨娘子睁着眼看着灰扑扑的墙面,听着杨官人在喊她,闭了闭眼。 她开口:“何事?” 杨官人咽了咽口水,手心不自觉地沁出汗水,低声道:“娘子,我有话想说,想几日了,若是不说我心里难受。” 杨娘子没动,空气静得能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就在杨官人以为她睡着时,杨娘子忽然开口:“你就不怕,你说了我心里难受?” “我……”杨官人话音未落,就见杨娘子腾地起身,昏黄的光线中,她那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他。 良久,看得杨官人不自在地扭开脸。 杨娘子道:“我晓得你想说什么,可我不想听,我听了有何用,你若是往后还去那地儿,便是在糟践我。我一正头娘子,又哪里敢拦着你,不得被冠上善妒心眼儿小的名头,找谁哭去?” 她越是这般说,杨官人便更懊悔。 他这等身份,哪有资格纳妾,更何况他还没有这想法。 万般不是,就是他那日不该饮那几杯酒,惹得一身骚,还得了那说不出口的病。 “娘子,我错了。”杨官人对着她深揖,保证道,“我往后要是还敢去那地儿,我就不得好死,娘子你且原谅我这一回,我往后定会待你待荣哥儿更好。” “行路难,多珍重,我知晓是我的过错,不该贪那一时的享受。娘子,你就打我吧!要是打我能顺心,我也好受一些。” 说着就要牵着杨娘子的手往他脸招呼,杨娘子挣脱不过,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想从他身上看到真切。 这男人的话不可信,哪怕是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夫君,还不是如此。 杨娘子泣不成声:“你……” 她该如何是好。 …… 夜里,许黟罕见地有点睡不着,明明白天累一天,晚上还写了三大页的识字规划书,却精神大好。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穿衣,把煤油灯点上。 来到桌案,他把写好的规划书拿出来重新翻阅,发现哪哪都有问题。 这小孩子……到底该怎么教识字? 在北宋当名医 第55节 莫非请一个夫子来家里给两个小孩开蒙? 请夫子的束脩不低,根据之前原身去私塾读书,给夫子准备的拜师礼之外,还要另外交三贯钱的束脩。 该花花该省省,许黟觉得他能胜任开蒙夫子这个任务。 想清楚这些,这次许黟睡意袭来,煤油灯再度熄灭。 一夜好眠,许黟醒来精神抖擞,他穿着短褐在屋子里打了一套五禽戏和忽雷太极拳,出去喊阿旭阿锦去堂屋。 一高一矮的萝卜头站在面前,许黟观察着他们的面色,让他们伸出手。 早晨起来把脉,是许黟最近养成的习惯。 不到半个月的温养,这两个孩子的身体素质明显改善,脉象不再细弱,渐渐趋于平稳。 见此,许黟道:“今日起,我将担任你二人的开蒙夫子,阿旭阿锦你们还是叫我郎君,不仅如此,从今日起,你们还要跟着我一起练拳健身。” 五禽戏可舒筋通络,强健脏腑,能帮忙增加腹腰的力量,锻炼周身肌肉和灵活四肢。 他已经做好打算,要是阿旭是个有天赋的孩子,那这孩子以后肯定要跟着他爬山涉水,没有一个健魄的体格,怎么能跟得上他。 阿锦是女孩子,但女孩子需要有自保能力,五禽戏能攻能守,要是遇到不会武术的浪荡子,五禽戏就足够自保。 自然,他往后也不会轻易将阿锦置身于危险的处境。 读书识字更是必然的,许黟没有男女之分,阿旭阿锦都是他的人,阿旭要识字,阿锦也要识字。 他好歹能文能写,教两个孩童认字,绰绰有余。 把买回来的三字经分给两人,许黟让他们打开第一页。 见着书页上面的繁体楷书,许黟指着上面的第一行,声音清冷讲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说完,就让阿旭阿锦跟着他念一遍,然后许黟就跟他们阐述这句话的意思。 解释两遍,许黟觉得阿旭阿锦两人这么聪明,肯定是听懂了,就打算让他们将这句话和注解一起背诵下来。 新学生不合适立马学写字,许黟没有急着让他们这么快就碰毛笔。 待他们将三字经读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后,许黟便要他们握笔书写第一行,且一天写两张大字。 在他看来,这个作业已经很少了。 后面还需要继续加强难度才行。 许黟没想到,对于初当学生,又要每天练半个时辰的五禽戏的兄妹俩人来说,日子变得十分充盈,且痛并快乐着。 他在布置完作业后,便打算着手准备急救丸的制作了。 处暑过后,天气逐渐转凉。山上的木槿花、鼠尾草等陆续绽放,矮脚处、灌木林中,还偶有看到野蔷薇的身影。 野蔷薇可入药,《纲目拾遗》和《医林纂要》里,都有记载过野蔷薇的药性和功效,不过在清朝之前的医书里,对野蔷薇的药理记载很少,因而时下极少会有大夫将它当成药材去研究。 不过许黟既然看到了,那当然是要把它挖走的。 它可是好东西,能消暑,和胃,活血止血,解毒,治疟疾,还能治月经不调。[注3] 许黟挖了不少装到竹筐里,接着,就打算进入深山,看能不能找到些制急救药丸的药材。 第48章 山野深处, 许黟进来不下十回,对于进入深处的小径,再熟悉不过。 在偏离上山的主要小道之后, 许黟这次没选之前走的那条小径,而是往林木更密集的方向进入。 去过的地方,每一寸许黟都仔细观察过,甚少有漏掉的药材, 这次他想寻一些别的, 那自然是不能走原来的路。 山林里环境幽静,空气湿度高, 比外面气温低不少。许黟穿着长窄袖紧腰对领上衣, 下方裤子系紧脚踝处。每走一步, 左腰侧系着的用棉布做成的小布袋便一晃一晃的,里面装的是干姜、雄黄,是许黟做的辟蛇药包。 这是进山林里必不可少的东西。 许黟做了辟蛇的药包外, 还有驱蚊驱虫的药散。进来之前, 将药散用水化开,喷洒在手臂、腿部、脚处,可以达到驱蚊驱虫的效果。 用的配方也简单,里面用的最多的就是艾草、薄荷,另还有丁香、陈皮,以及少量的雄黄。 雄黄是一味很好的药材, 辟蛇的同时,也能驱虫, 且治蛇毒。 进到深林里, 很难保证不会发生什么,虽说有蛇的地方通常有解毒的草药, 可许黟不打算让自己陷入没有任何准备的处境里。 处暑后的山里又有不少可以采挖的药草。 许黟进去之后,没多久又收获不少好东西。这时,他停在一处低洼前,这片不知道形成多久的水洼,上面漂浮着不少腐蚀物,散发着微生物的发酵味道。 就在这处低洼的旁边,生长着一棵野山参。 野山参对生长条件要求很高,需要常年在气温二十度以下才能生长,它耐寒,喜排水性好的土壤,要是气温超过三十度,就会停止生长。而且洼地、山脊都不适合野山参的生长,它更喜爱非低洼却窝风的环境。 许黟没想到,会在低矮的洼处见到野山参。 又去观察这野山参的叶子,它的叶子形状巴掌,一枚有五片复叶,每片复叶由大到小,如同人的手掌一样。 这棵野山参有六枚复叶,内行话叫“六品叶”。人参在生长周期里,叶片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增加,到第六年,叶子就会长到五片复叶,行话叫“五品叶”。不过人参最多只长六枚复叶,也就是说,这棵人参已经超过六年。[注1] 要想知道人参具体长多少年,可以从芦碗和年轮上去判断。 许黟想要制的急救丸里,其中一丸正好需要用到人参这味珍贵药材。 人参难寻,许黟进山这么多次,今天才碰到一棵,他自是高兴不已,放下背后的竹筐,拿着小铁锹就要去挖野山参。 他蹲下来,先检查叶子和茎部,野山参在生长时,从第四年开始会自然脱落一次叶子和茎。 这棵野山参的芦碗处,有十二个疤,算下来就是一棵十五年的野山参! 十五年的人参不算什么,但这可是一棵野生的呀。 野山参不同于普通的人工培植出来的人参,它想要成长到这个年份不容易,一棵的功效甚至超过十几棵人工培育的人参。这能不让许黟激动吗! 他小心翼翼地用小铁锹将芦碗处周围的土壤挖开,再一点点地把人参周围的泥土清理出来。 低洼处的泥土常年积累着不少腐蚀的落叶,周围的土壤深黑松软,许黟直接用手刨,没多久,就把这棵野山参挖了出来。 清理掉人参上面的土壤,许黟再次检查人参上面的年轮,一般人参在四年后才会生出年轮,这棵有十一圈年轮,看来十五年确定无疑了。 野山参是以种子传播的,这低洼处有一棵野山参,那么周围也有可能会有第二,第三棵。 不过许黟觉得概率不高,他把手里这棵野山参用手帕包好放到怀里,打算先在周围找一圈。 结果不出所料,周围一棵野山参的影子都没有。 许黟没觉得遗憾,低洼处本就不适合野山参的生长,这一棵都不知是以哪种方式来到这儿的,能遇到,许黟觉得侥幸的成份更大。 半个时辰后。 许黟在深山里绕了一圈,没找到第二棵野山参的他没气馁,因为后面,他又找到了几种急救丸里要用到的药材。 药材分贵贱,却也不用那般细分,只要用得好,每一种药材都是宝。 他满意地寻到另外一条幽幽小径,挑了挑眉,顺着一条小径下山。 走了没多久,许黟忽然听到一阵虚弱的呻吟。 他顿住脚步,眯着眼地仔细去听,发现这声音更像是人类发出来的。 能进深山的人不多,抛开许黟这种有些手段胆子又大的会进来,就剩常年跑山里打猎的猎户。 许黟没犹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没一会儿,许黟就在一处微斜的下坡面上,看到一名躺着的猎户。 这猎户看着只有二十岁出头,长得有点糙,身上带着一把做工粗糙的木弓,手里还握着一把砍刀,在他的旁边,还有一条被砍成两节的毒蛇。 他脸色青白,上面冷汗直冒,微张的嘴巴不自觉地颤抖,发出无含义的细碎游吟,断断续的。他还有意识,求生欲很强,哪怕身体直冒冷汗,却还是强忍着身上刺骨的冷意,时不时地拔高一声,企图能让周围路过的人听到。 不过这样,也很容易吸引来别的动物。 许黟过来时,就看到了一只野狗嗅着味过来了。 许黟眉头一拧,朝着那虎视眈眈的野狗掷去一根树杈,拿着砍刀冲过去,他气势汹汹,嘴里发出呵斥地低鸣声。这野狗被他突然出现吓一大跳,见许黟不好对付,夹着尾巴跑远了一些,它没舍得走,可也没有再继续上前。 许黟拿着砍刀挥舞几下,没有放松警惕地来到猎户旁边。 这时,他才看到,猎户的左脚踝踩中捕兽夹,捕兽夹锋利的铁齿深深扎进他脚踝处的血肉里。 好在这猎户没有因为惊慌而去掰开捕兽夹,失血量不算大。 他会一直冒冷汗,是因为被毒蛇给咬了。 听到脚步声往自己的方向靠近,张铁狗强忍着昏睡睁开眼睛,见到是人后,他松开一口气的同时,又再看到许黟的脸后,陷入沉默。 这人……太年轻了。 许黟见到他睁开眼睛,说道:“你感觉怎么样?” 张铁狗听得有些懵,却还是虚弱地说道:“我觉得我要死了。” “嗯。”许黟点头,“再不处理毒蛇咬到的伤口,确实要快死了。” 他虽这么说,人已经蹲下来,撕开猎户被毒蛇咬到的地方,看着两个紫黑色的牙洞,用帕子按在周围的地方,挤压出颜色略深的血。 挤掉带有毒液的污血,许黟拿帕子擦了擦。 张铁狗强撑着一口气,挣扎地坐起来,看着面前忙碌的少年郎,叹气道:“你别忙活了,那毒蛇我认得,被咬之后一个时辰里没有解药就会死。” 他村里的老猎户就是这样被咬死的。 像他们这种常年进山的,靠山吃活,总是要还回去什么。他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不晓得是不是不宜出门。 买的用来辟蛇的药包没有用。 瞧,果然不能信那些走货贩子,卖给他们假药包。 里面倒出来的不是雄黄等药物,而是不知道是什么的野草。 许黟淡定说道:“那你有什么遗愿?” 张铁狗:“……” 这人好生直接。 不过都到这份上了,有个人陪着比孤零零死在没人知道的山里好些。 他也没那么难过了,摇摇头说:“我还没成家,家里就我一人,小郎君要是不嫌弃的话,替我收尸了,家里还有八贯钱,是我攒了好久想讨个媳妇的,就当是我付的收尸钱。” 在北宋当名医 第56节 许黟听着听着,不由地勾唇一笑:“看来是划算的买卖。” 张铁狗被他的笑容所感染,也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我张铁狗向来不占别人便宜。” 这次,许黟没有回答他。 与他说话期间,许黟便已拆开腰间系着的药包,把里面碾碎的药粉倒出来一些,敷在毒蛇咬中的地方。 张铁狗这时候也注意到了,张张嘴:“你……” 他认出那是什么药了。 许黟道:“是雄黄和干姜,这两味药可以解蛇毒,不过你被咬的时间有点长,还要再吃点别的。” 他说的别的,自然是可以解蛇毒的药草。 张铁狗躺着的周围就有,是一种叫鸭拓草的草药。 鸭拓草可以治蛇咬,还能解吸入瘴毒导致神智昏迷、狂妄多语的症状,还对热痢有治疗作用。[注3] 许黟走过去挖了几株回来,这会条件不允许,他就将一株鸭拓草用石头砸碎,涂抹在伤患处,再系上布条固定好。 张铁狗看着他动作快速娴熟,知晓自己是遇到行家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精神去观察许黟。 于是他发现,许黟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里面装着不少奇奇怪怪,他见过的,没见过的“野草”。 张铁狗:“……”他刚才怎么就没瞧见?顿时重新生出希望。 “小郎君,你是大夫?”他咽了咽口水,喉咙发干地问。 许黟点头,说他是一名大夫,接着去检查他被捕兽夹禁锢住的伤处。 张铁狗问道:“那我不用死了?” 许黟:“死不了。” 说完,就抬眼去看他的脸色,缓缓说道,“你已不发汗了。” 张铁狗一听,便感觉身体里那股直冒冷气的寒意竟不见了。虽脚踝处传来阵阵刺骨的疼痛,却已不见那慌心的无力感。 莫非他身上的蛇毒解了? “多谢小郎君救命之恩,你放心,就算我不死,那八贯钱也是小郎君的,哈哈哈哈哈哈……”张铁狗痛快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的腿猛然一痛,“啊”地痛叫起来。 原来,他脚踝处的捕兽夹,被许黟给双手撑开拔下来了。 第49章 山里不缺止血的草药, 可要快速地用上不容易,张铁狗遇到许黟,算是遇对人了。 许黟将取下来的捕兽夹翻过来转过去地看, 这玩意是由木和铁组装成的,整体的构架用的是韧性好硬度大的铁木削成,两边的轮齿是铁制的,皆是一公分以上的锐利铁牙齿。 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锈迹斑斑。 张铁狗“哎呦哎呦”地叫了好几声, 抽着气地看着许黟,声音里夹了一丝幽怨:“小兄弟, 你怎么就不跟我说一声?” 许黟丢下捕兽夹, 垂眼看被铁齿压住的血口, 这会又扑哧地流出血,没空去搭理他。 野外条件差,奈何许黟准备齐全, 防蛇防虫咬的药有, 金疮药也有。 上回闲来无趣,他就制了不少外伤药粉,其中就有止血用到的三七粉。 三七粉,是古代就非常有名的止血金疮药之一,对刀、斧砍伤能起到止血,止痛的效果, 还能预防伤处的感染。 这捕兽夹扎进肉里的伤口极深,又待在血肉里有一段时间, 周围的血肉都有被细菌感染的风险, 保险起见,需要先消毒, 再去除污血和坏肉,再上药。 但许黟看他痛得又开始冒冷汗,无法,只能拿出三七粉,先将伤口给止血止痛住。 这时,他才说道:“你且忍着点。” 张铁狗疼得脑壳嗡嗡的,这会听到许黟的声音,愣了一下:“啊?” 很快,他就知道许黟为何这么说了。 只见许黟先用三七粉给他止了血,伤口处也没那般疼痛了。接下来,他就看到许黟卷起他的裤腿,把他伤口上面的皮肤露出来,再从兜里抽出一条长布条,压住伤口往上三寸的位置,紧接着,用力地朝着那处按压。 “啊——” 一声毫无防备的痛嗷声在深林中骤然响起。 不远处还在恋恋不舍的野狗听闻这恐怖的声音,踌躇不前的爪子改变方向,跑了…… 那人类,看着好生恐怖。 好生恐怖的许黟面无表情,手指灵活地比了个尺寸,在大脉血管的穴位上,再度用力按压。 “啊,痛,痛,痛——” 堂堂七尺男儿,张铁狗已经顾不得面子的事儿了,他是真的没这么痛过。 打猎哪有不受伤的。他以前受伤无数,没有一次像这般痛的。 痛到他怀疑,他是不是哪里得罪这少年大夫,才遭这样的罪。 许黟见他这般也没有松手,而是顺道用剩下的布条,将伤口处周围一起给紧紧捆绑好。 系好,许黟微微挑眉,说道:“好了,你再看还痛不痛。” “嘶,痛死老子了……”张铁狗龇牙咧嘴,撑着双臂想要离许黟远一些。 挪了不到半步远,他忽然感觉刚才那股难以忍受的痛感消失,变成微微发麻胀疼。 “这?”张铁狗惊奇,连忙问,“这是做了什么?怎么就不痛了?” 许黟说道:“这是压迫止血法,你本用了金疮药是不用的。可你伤口深,铁齿压着血管不让其流出太多血,后面捕兽夹取下来,出血处半凝固的血污残留在里面,不挤压出来的话,后面会化脓腐烂,严重要截肢。” 张铁狗:“!!!” “这么可怕?” 许黟笑笑:“你死都不怕,怕这个?” 张铁狗不好意思地挠头:“不是被你救了没死成嘛。” 说着,他龇着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问道,“小兄弟,你怎么懂得这么多?我见你相貌举止都不凡,莫不是哪家的好儿郎,专是给人看病治病的?” 这话问的,就是想知道许黟是不是哪个医学家庭的子弟了。 许黟淡笑,没有正面回答地说道:“从小学了点医术,给些病患看过病,运气好治好过些人而已。” 张铁狗道:“那小兄弟真让我佩服,我就不一样了,只会打猎。” 许黟:“嗯,我也只会看病。” 这么一说,两人好似半斤八两,张铁狗差点就信了。 没多久,许黟问他:“可还能站起来走动?” 张铁狗点了点头,说他试试,让许黟给他砍一根棍子过来,他撑着棍子起身,动了动受伤的那条腿,能踩着走路,就没问题。 “多谢小兄弟了。”张铁狗性子豪爽随和,猎户出身,大大咧咧的不像读书人,句句都是小郎君。 许黟摇头:“总不能见死不救。” 张铁狗嘿嘿笑:“是我命不该绝,我还不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许黟淡定道:“姓许名黟,盐亭县人。” “好名字。”张铁狗夸完,说他是百里村人,家住在小河边,那个挂着一个狼头的就是他家。说完过了几秒,没忍住问,“这黟是哪个黟?” 许黟:“……” “取乌木之意,一旁为黑,一旁为多。” “黟”这个字,很多人看到这个字,第一反正便是地名词,如有名的“黟县”就是取的这个字。 但它还有另外的意思,比如乌木、黑木,在《说文》中,就有一句:“黟,黑木也。” 当然,许黟的父母给他取名字,自然不是拿“乌木”这个意思,而是许黟为了方便让张铁狗理解这个字是哪个字罢了。 但“黟”这个字还有另外的一层意思,那就是黑色。 许黟当年出生在晚上,按照他父母给他形容的,那天月黑风高,许黟在深夜里出生了。出生的那一刻,外面天际黑漆漆一片,连星光都没有。 让他们想到用黑来取名,可“许黑”不好听呀,就用了同义字的“许黟”。 张铁狗受伤的地方在靠近半山腰处,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还拐着木棍,下山的速度有些慢。 走了一段路,许黟见伤口处系着的布条溢出血迹,便让张铁狗休息一下,他过来给他拆开再加些金疮药。 张铁狗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他腿上的伤不处理好,后面肯定有大麻烦,就憨笑地说辛苦许黟了。 他认真道:“待会下山,还需得要让你跟我走一遭,那八贯钱我说要给你,不是说说而已的。” 许黟一阵沉默。 他把布条拆开,见里面深些的口子上面的三七粉被新鲜溢出来的血迹染得模糊,就拿帕子擦掉,重新上药。 做完这些,许黟站起身,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说:“你这伤还不值得八贯钱,有这个钱,等伤好了换个新的捕兽夹,那个捕兽夹太旧了。” 张铁狗没好气地说:“那不是我的,我打猎不用捕兽夹,我不知道是谁放那儿的,隐蔽得很,我刚好追一只山鸡,倒霉催地就给踩中了。” 说起这些,他就有不少话想要吐槽。 说这处地方不够深,放捕兽夹非常不好,要是遇到像许黟这种上山采药的,岂不是伤了他人。 他今日运气好,碰到了会医术的许黟,要是遇到的是个上山砍柴的人,那不得白白送了命。 许黟听着他絮絮叨叨,见他状态好转不少,知晓他应当没有大碍了。 只伤口处有些深,回去后还得清洗一番,先用三七粉让伤口不要发炎肿起来,再制一些消肿生肌膏涂抹伤口,半个月内就能好全。 ……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下山。 山脚下,车把式还在等着许黟,他见许黟终于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期待,许黟是不是在山上打猎到什么好东西。 结果一瞅,就瞅到许黟身后跟着一个长得粗壮的汉子,汉子拄着拐杖,瘸着腿跟在后面,一看就是受伤了。 “这是怎么了……”车把式疑惑地问。 许黟就把偶遇张铁狗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再询问车把式,可雇车到百里村一趟。 在北宋当名医 第57节 百里村离这儿十几里,用瘸的腿走回去,那条腿恐怕会废。 车把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他今日特意为了等许黟,车上没有载其他人,两人上了牛车,在车把式的一阵“哟哟”叫唤声中,牛车晃悠地动起来。 路上。 车把式跟张铁狗吹嘘许黟之前的战绩,说他独自一人就将一头二百多斤的野山猪给打死了,还说身体几乎毫发无损,实乃英勇无比。 “许小郎还是个厉害的大夫,上次那汉子的腿被虫子咬成那样,你是没瞧到,肿得像泡水的猪蹄子,许小郎用了一味药,就将他治好了……” 又道,说还会治各种其他病症,光是他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人了。 他们一开始对许黟也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可许黟给他们看病,收取的诊金药钱很低。 都这般了,不试试怎么行。一个两个……但凡真听许黟的话,那些人的病都痊愈了。 许黟:“……” 这样的事,许黟听过好些回了。 车把式就是最好的托,有他这一面说辞,还有人特意乘坐他的牛车,就为了能遇到许黟,让许黟给他看病。 几个月的时间里,许黟的“大夫”之名,已渐渐传开。 虽不相信的人更多,但已经有一些病症顽固,迟迟不见好,又没有钱治病的人来碰运气。 张铁狗听到这些话,显得震惊不已,他是怎么能将这人和自个相提并论的。 “你能打死一头两百多斤的雄性野山猪?” 许黟不紧不慢道:“侥幸。” 张铁狗没忍住地嘴角抽了抽,他怎么没有这么好的侥幸,不对,他可千万别碰上什么野山猪。 “你是有功夫在身?要不然我想不出来,你是怎么打死那头野山猪的。那野山猪力气可大了,当年我们村有一头野山猪闯进来,村长叫了四个人,才将那头野山猪给打死。” 车把式先开口道:“许小郎这般厉害,自当是有功夫在身的,别看你身板子壮,难保许小郎一拳就能将你打趴下嘞。” 许黟:“……”拉仇恨了。 张铁狗:“……” 等到百里村,车把式方才止了话头,询问许黟,可要他在这儿等着。 许黟点点头,爽快地掏钱递给他说:“要的,还要阿伯稍等片刻。” 两人道别车把式,一前一后地来到张铁狗家。 果然,一到地方许黟就见到那个大咧咧挂在门口处的狼头。 狼头是风干的,外面还有一层狼毛,看着狰狞恐怖,周围都没有其他的邻居。 张铁狗在跟许黟说话:“许兄弟可要吃肉?我这儿没啥好的,就肉比较多,你看那儿挂的,都是我晒的肉干。” 他抬手指向屋檐下方的木梁,上面挂着十数条肉干。 “我做的肉干味道不错,村里好些人到我这儿买,许兄弟你要是想吃,我送你不用钱。”张铁狗拍拍胸脯,显然已经把许黟当成好友对待。 他推开门,让许黟进屋说话。 接着自己一瘸一拐地就要给许黟倒水。 许黟拦住他,无语道:“你还是老实歇着吧。” 他见缸里的水不干净,让张铁狗晚些时候把缸里的水换了,又告诉他,想要伤口好得快,就不能喝生水。 张铁狗撇撇嘴:“多麻烦啊。” 许黟看他一眼,张铁狗立马闭上嘴。许黟也没说他什么,就跟他解释水煮开放温凉再喝的好处。 时人没有煮开水喝的意识,许黟便觉得,自己能纠正一个算一个。 张铁狗这次不敢说麻烦了,只道他会好好喝热水的。 许黟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将金疮药留下来,你每两个时辰换一次药,换药之前要清洗伤口,我取些药给你,你将它们煮成水,放凉了再洗伤口。至于敷的药膏,我明日制好再上门带过来。” 今日采挖的药材里生肌药不多,他家里还有一些,正好能派得上用场。 许黟将带出门的三七粉都留了下来,又替他诊脉一番,确定没有大问题,才将手收回来。 接着,就是轮到药钱的问题了。 八贯钱自是不能收的,这样多的钱,都能买二两十年生的野山参。 许黟收钱公道,他只要了诊金、药钱、材料费(布条),一共收取了他二百一十文。 这里面包括了明日带上门来的药膏钱。 张铁狗见许黟真的不要他的八贯钱,苦难了一会,就说要送许黟肉干。 “你钱不拿就算了,但这个肉干我是把你当兄弟送给你的,你要是不拿就是不给我面子。” 许黟:“……” 见过强买强卖,还没见过强塞肉干的。 张铁狗晒的肉干,多是兔肉,夏日肉不好储存,他打到猎物,有的拿去到县城里卖,有的就自个留下来吃。 今年的春季雨水多,夏日山里的野物就比往常的多不少。张铁狗擅长用弓狩猎,打到的猎物多数模样完好,能卖得好价钱。 要不是存不住钱,他也不止手头上那么点银子。 他挑了几只肉质不错的拿给许黟,还对路上车把式说的话念念不忘:“许兄弟,你真的能一拳打死野山猪?” “……”许黟无辜地眨了眨眼,说道,“我没有那般神通,当时是那野山猪先攻击的我,我逃跑不掉才拼尽全力抵抗,侥幸打死罢了。” 路上许黟说了几次“侥幸”,张铁狗已经对这个词深深表示怀疑。 “要不,等我伤好了,咱们比划比划?”张铁狗邀请说,“我虽没练过,但也会一些三脚猫功夫,都是以前跟老猎户学的。” 许黟心里生出好奇:“你会用弓,可也是学的老猎户?” 张铁狗:“那是我跟一个回乡的老兵学的,他当年想要赚点钱,教人学射箭,大家都不学,就我去学了。没想到这人有真本事,我学了半年,就能射中猎物,虽然没有到百发百中的能耐,可十箭里能射中五箭,便不愁吃穿了。” 许黟听着他这般说,隐隐有些心动,他会武术,但不会骑射,要是能学会骑马射箭,就能多一项保命的手段。 “那老翁可还在?”他问道。 张铁狗摇了摇头:“早几年就患病去世了,还是我给收的尸。” 见许黟看过来,他连忙解释,“那老兵身无分文,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我没有拿他的收尸钱。” 许黟:“……”他不是那意思。 他只是有些遗憾。 但又看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张铁狗,觉得他还有机会学射箭。 于是,许黟便说道:“你要我跟你比划也可以,不过你要是输了,就教我射箭。” 张铁狗想都不想地说道:“你要是想学,我便教你好了,还用得着拿比划做赌注。” 许黟笑了笑:“有赌注才有意思。” …… 到家时,天色黑了一半。 许黟比寻常时候回来得晚,一走到石井巷,就见阿旭阿锦两人举着小小的煤油灯,候在门外等着他回来。 他加快脚步,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对着他们道:“怎么在这儿,快进去。” 阿锦紧张地拉住许黟的袍子:“郎君你今儿回来得好晚,我和哥哥在家里等不到你回来,有点害怕。” 许黟拍拍她的脑袋:“是我的不是,以后我要是回来晚了,不用到外面等我。” 说着,就问他们可吃过晚食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们等郎君回来再吃。” 许黟蹙眉道:“下回我若还是这般晚回来,你们且不用等我回来再吃晚食。你们还在长身体,饿肚子容易长不高。” 想到两人以后会因为长不高成为小矮子,许黟就立马将这个念头摇出去。 因回来得太晚,许黟没来得及先去洗漱,只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净手后喊两个小孩一起用饭。 许家没有食而不语的规矩,许黟在给两人夹了一块肉之后,问他们今天功课做得如何了。 阿旭放下碗筷,乖巧地回答:“回郎君的话,我今天先打扫了屋子,再去写的大字,只是写得不好,浪费了三张纸。” 他们如今用的是便宜的黄竹纸,用刀切成方方正正的一张,一张能写二十个大字。 许黟交代他们一天要写两张大字,是不能有任何出错的,一个字错了,就要重头再写。 因而,近来纸张消耗得有些快,看来明日还要再买几刀纸回来。 许黟听他说完,转移视线看向阿锦。 阿锦的脸蛋瞬间红扑扑的,支支吾吾道:“郎君我、我浪费了八张纸,下次不敢了。” 许黟勾唇一笑:“能将字写出来,多浪费几张无碍。” 阿锦听到他这么说,立即重重点头,又偷摸地对着哥哥眨了眨眼睛,她就说郎君是好人,不会骂她的! 不过,第二天阿锦在写大字时,还是要比以往更加的认真。 她练拳的天赋不行,力道不够,发出来的拳头软绵绵的自带萌感,像是个可爱的小娃娃。 许黟就发现,阿锦读书的天赋反而比阿旭高,同样将三字经的注解见解几遍,阿锦对注解的理解更快,且比阿旭更容易记住。 就是两人都还小,写出来的字没眼看,只能看得清笔画是对的还是错的。 许黟在检查完两人的功课,再教他们俩新的三字经句子,每次两句,等他们读懂再继续。 上课结束,许黟便来到灶房,打算给张铁狗制一瓶生肌膏。 生肌膏主要由当归、白芷、甘草、紫草、麒麟竭和轻粉这六味药组成的。 需要先将其中的麒麟竭、轻粉用惠夷槽碾碎成细粉,再过筛以后留着备用。 接着其余四味药也是掰断成小块,放到锅里用清油浸泡,等泡好再油炸到焦的状态,就能去渣过滤。 这时,许黟差遣阿旭去医馆里,买一斤蜂蜡回来, 阿旭很快就出了门,许黟便在这段时间里,把炸好的油炼化到滴水成珠的黏稠状态。 在北宋当名医 第58节 这时候,阿旭也回来了。 买回来的蜂蜡品质带有杂质,需要化开再过滤掉杂质才能使用。 待一切都准备好,许黟就可以将炼化好的油和药粉混合搅拌均匀,将它们制成棕红色的软膏状态。 之所以会是棕红色的膏体,便是因为用了麒麟竭。 这麒麟竭,又叫血竭,颜色酷似凝结成块的红色血块。它能治跌打损伤,也能治外伤出血,有敛疮生肌的功效。 有了这消肿生肌膏,张铁狗的伤口就不是大问题。 这生肌膏贵在制作过程繁琐,是北宋的王怀隐和王祐等奉敕花费十四年时间编成的《太平圣惠方》里记载的药方。 如今正好是淳化三年,是这本书编写完的那年。 许黟知晓,这书如今编写出来,是只供于官方书籍,平民是接触不到的。 他既然用了,就不能以“消肿生肌膏”为名,只跟张铁狗说这是他自己做出来的药膏,让他不能在外人面前使用。 张铁狗虽表现得大大咧咧,心底却细心多了,听到这话,就知道这药膏不同寻常,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恐怕会对许黟不利。 他自然是不会多说的。 第50章 许黟这边人刚离开, 阿旭和阿锦就在灶房里,盯着那多出来的好几只肉干,两个小脸蛋面面相觑, 都不知从哪一处下手。 阿锦盯着肉干久了,咽了咽口水,她这些日子吃了好多好多肉,可见着这么多肉, 还是下意识地犯馋, 对着阿旭问道:“哥哥,这肉怎么吃呀?” 阿旭有些发愁地说:“郎君让我们看着办, 说做得能下饭就可以的。” 阿锦眨眨眼, 童言无忌地说道:“可我和哥哥都不会做好吃的呀, 我们以前只会烧火煮野菜粥和蒸饭,阿娘说我们做的饭狗都不吃的。” 阿旭沉默。 他眼里划过一道不易察觉地伤感,阿锦还小, 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他却是懂的。 不让他们接触更多的食物,那是害怕他们偷吃。 阿旭默了默才道:“这话以后就不要提了。” 阿锦低下脑袋,有点不理解,又有些懵懵懂地知道些什么,她轻声地说:“哥哥,阿娘阿爹不要我们了, 现在只有郎君要我们,我晓得的。” 她会乖乖听话, 不会惹郎君生气, 这样就能一直待在郎君的身边,有饭有肉吃。 阿旭:“嗯。” 阿锦又道:“那哥哥想到怎么做了吗?这肉看起来干干的好硬, 怎么做才好吃。” 阿旭挠挠头:“要不……” 阿锦突然道:“要不我们去找何娘子吧!何娘子会做好吃的,她肯定知道这肉干怎么做好吃。” …… 阿旭和阿锦两人,提着兔肉干,就去敲了敲何家的院门。 片刻之后,有个少年郎出来开门,何林秋见是两个小豆丁,疑惑地询问:“你们是谁?来找谁的?” 阿旭见是别人来开门,先是有些无措,但想着他如今是郎君的人,在外头切不可给郎君丢了脸。 他行了一个下人礼,清亮的小孩音说道:“我是阿旭,来找何娘子。” 阿锦在旁边糯糯地开口:“我是阿锦。” 何林秋听后更迷惑了,这两孩子到底是谁呀?怎么他听都没听说过他娘有认识这么大点的小孩。怎么他放假回家,像是变了许多,又不知从哪说起。 这时,何娘子从屋里出来,见着是阿旭阿锦,高高兴兴地走过道:“阿旭阿锦怎么有空过来?来来来,到我身边来,外面晒着呢,秋哥儿你去倒两杯水来,再从左排柜子里那个罐子挖两勺蜜放进去,别不舍得放。” 何林秋:“……” 他愣在原地呆呆看着他娘一手拉着一个小孩进屋,想不明白,但还是听他娘的,去倒了两杯蜜水进来。 进来后,他就不走了,打算看看究竟。 这两小孩接过蜜水,乖巧地说道:“谢谢秋哥儿。” 何林秋微微扯动嘴角:“不用谢。” 何娘子让阿旭阿锦不要客气,说都到她家里来了,吃杯糖水又有什么,而后关心地问他们怎么过来了,可是遇到难题。 说到正事上,阿旭作为哥哥就先站出来说道:“我们有事要麻烦何娘子,昨日郎君从外面提了这肉干回来,我们不晓得怎么做才好吃,就过来请教何娘子帮帮我们。” 何娘子一瞧,就瞧出来这是兔肉干了。 这肉干看着有一斤多重,闻着味儿不腥不重,是用少量的香料腌制过再晒干的,有淡淡的料香味道和肉香。 何娘子说道:“这肉干晒得不错,你家郎君从哪里得来的?” 阿旭道:“是给病人看病,病人送给郎君的。” 病人?郎君? 旁边的何林秋听到关键部分,不由地开口:“你家郎君是许黟?” 阿锦眼睛亮了亮,说道:“秋哥儿认识我家郎君吗?” 何林秋:“……”怎么会不认识!不是,许黟家什么时候多出来两个孩子的。 “娘,这怎么回事?” 何娘子这才想起来,她还没跟秋哥儿说起这事呢。 何娘子笑道:“忘了与你说了,这阿旭和阿锦丫头是黟哥儿从那牙人手里买来的,是对好孩子,两人正是兄妹,如今都留在许家住着。” 何林秋听到是这么一回事,心里却觉得不愧是许黟,这会是他做的事儿了。 当初捡回来小狗,现在连人都能捡回家了。 “阿旭这孩子懂事,我瞧着就是根好苗子,也不知是哪家天杀的这么蹉跎,竟干些不是人的事。”何娘子说着,抬手摸阿锦的脑袋,“阿锦又乖,长得还巧,长大后定是个好看的美人胚子,哪哪都讨人喜欢。” 她没生半个姐儿,见着阿锦就喜欢上了。 且说这个孩子还这般乖巧,这几日她在屋里听着两人念书声,更是夸了好几句。 何林秋听见他娘如此说,便接声道:“黟哥儿竟还教他们识字?我看这两人身上穿的,也不是下等人的衣服,黟哥儿是什么个想法?娘你可知晓?” 何娘子说她不知,但又说许黟是个心善的,他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何林秋这下没再说什么了,却是心里隐隐羡慕这两小孩起来。 他没遇着个好主家,只每个月领的那份月钱,就没讨到任何其他的好处。何林秋知晓的,就有一户富贵人家,他家的下人小厮、后厢房的那些女使们、婆子们,每年都能领两套衣服呢,一套薄的,一套厚的,这样的好事,就没落到过他头上。 他这边胡思乱想,另一边的何娘子与阿旭阿锦,已再聊那兔肉干怎么做才好吃。 何娘子也没做过这兔肉干,不过她做过其他的肉干。 她且让阿旭把这兔肉干泡到水里,等泡到能用手撕开了,就捞出来,洗干净撕成块,再用罐子焖到软乎,味道指定不错。 阿锦听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咽咽口水地问:“何娘子,那该用什么料儿焖?” 何娘子问道:“家里可有葱、姜、花儿酒、花椒、茱萸、八角和桂皮?” 阿旭说道:“只有姜和葱,其他的都没有。” 何娘子一顿。 怎么什么料都没有。 她就问阿旭手里头有没有铜钱,去香料铺子里买一些放在家里,以后焖肉、烧肉才好吃。 阿旭点点头,说郎君有给他支配的银钱,就是不知道香料铺子在哪里,他不识得路。 何娘子道:“秋哥儿知道,你且让他带着去便好了。” 说罢,就让何林秋带着阿旭去香料铺子认路, 何林秋没多言,叫阿旭随着他出门去。 于是,阿锦先回屋去将兔肉干给泡水里,阿旭则跟着何林秋离开。 两人没有去南街的香料铺子买,何林秋说,别看南街是穷人家住的地方,但这儿的老板精明得很,卖的东西并不便宜,还容易以次充好。 何林秋道:“我知道一家香料铺子,他家在县城里的价儿最划算,买的多了,还会送一些。” 阿旭紧紧捏着袖袋里装钱的布袋子,小声道:“我没那么多钱。” 郎君每五日给他一百五十文,任他随意支配,可他每次都不舍得怎么花,就怕乱花钱了,想要给郎君省着。 可便是只买吃食,每日都要花上二十文以上,攒下来的钱,就只有几十文。 这会,他带出来的钱袋子,装着百来文的铜钱。 何林秋道:“花不了几十文的。” 说完,他顿了顿,问他,“你身上有几十文吧?” 阿旭点点头。 何林秋道:“有多少?” 阿旭看着他,想了一下才说:“有八十文。”他少说了十几文钱。 何林秋:“……”比他能支配的钱还多! 一时间,两人竟没有再说什么。 何林秋不晓得跟一个小豆丁说什么,阿旭本身就不是话多的人,在许黟和妹妹面前也许会话更多一点,但对上何林秋……他们今日才认识。 走着走着,何林秋说的那家香料铺子到了。 他们刚踏进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掌柜的,我买这么多麝香,还有肉桂,能不能便宜一些?” 两人立马齐刷刷地望过去,就见许黟身着一身长衫,笔直如松地站在人群里。 他说这话时,并不在意别人的打量,目光只看着柜台前的掌柜。 掌柜一言难尽:“小郎君这话说的,这麝香不是寻常物,怎么能随便便宜,而且你买的也不算多呀。” 许黟挑眉:“好几两了。” 掌柜的笑了笑,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小郎君有所不知,这麝香是好货,咱们县城虽小,大富大贵之人可多了,多的是买这麝香回去制香的,你这几两的量,说不上多嘞。” 在北宋当名医 第59节 又道,“不是老夫不愿给你便宜,这样罢,这麝香是便宜不了,但肉桂我给你少算十二文,其他的便不能再多了。” 许黟听后,知道这是掌柜的底线,就没再继续讨价还价。 他欲掏钱袋,身后便传来两道脚步声,他似有所感地回头。 “郎君!” “黟哥儿。” 两道声音一齐响起,是阿旭和何林秋。 见到他们俩一起出现在面前,许黟只动了动眉梢,问道:“怎么来这儿了?” 何林秋说:“阿旭想来买香料,我娘便让我带路。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黟哥儿,你是来买什么的?” 许黟就说他来买些制药用到的香料。 麝香不单可以拿来制香,它还是一味药材,之所以会来香料铺子买,是这家香料铺子卖的麝香,要比经手几道价格的医馆便宜些。 他问阿旭要买什么香料。 阿旭就把何娘子跟他说的那几种香料报给许黟听。许黟听完,就知道这香料是要买回去做肉食的。 片刻后,许黟他们三人从香料铺子里出来。 见天色还早,许黟问何林秋:“去吃盏桂花酒酿丸子?” 处暑后便是白露,如今离白露不过几日,早季桂花开放的时节到了。这个时候吃一碗温热的鲜桂花酒酿丸子,无疑是一件享受的事。 他没有给何林秋与阿旭拒绝的机会,直接带着他们就近地找了一家茶楼。 这家茶楼规模挺大,有两层,进入里面,只见里头的摆件精致,梁木圆柱皆是雕刻鸟语花香,大堂摆放菊竹兰梅屏风,上有隐蔽性很高的阁间,下有用竹帘隔开,若隐若现的小间。 许黟带着人进来,就有个堂小二过来接待他们三人。 “客官们里面请,可是坐大堂,还是进小间里?” 许黟道:“在大堂便好。” 堂小二笑容不减,说道:“好的嘞,请客官随我来。” 他见进来的三人里,一个太小,一个穿着普通,就站在中间的少年醒目,面貌俊秀,穿着的衣裳料子虽不见得有多好,但也只有读书人才穿得起。 堂小二便以许黟为中心,问说上些什么吃食。 他们是来吃桂花酒酿丸子的,点的便也是这道。 堂小二听到他们只吃这糖水,也有点意外,不过还是例行又问了一遍。 许黟没来过这么高档的茶楼,见状,就问他:“你们这可有什么招牌的好吃食?” 堂小二笑说:“咱们店里好吃的可说不完,客官要说招牌菜的话,那便是鲜烩牡丹牛肉片,这牛肉都是当天新鲜宰杀的牛肉,别的地可没有。 再有笋干老鸭煲,选的都是一年以上的老鸭,炖得不见一丝油星,却鲜甜得很。还有烤鸭、糖藕,烤青花儿,这些都是咱们茶楼的招牌菜。 要是客官你想吃些解腻解暑的,还有冰镇果子、冰酪。 这冰酪是咱县城里独一家才有的,是我家东家特意去汴京求的方子,要是客官想吃,还得明早先派小厮来排队取,来晚是吃不着的。” 听着他说这么多,许黟便估摸出这茶楼是什么级别了。 尤其是能采购到新鲜的牛肉,那可不多见,还有他说的“烤青花儿”其实就是烤西兰花。 西兰花是在唐贞观年从缅甸传过来的,到宋朝,已经出现很多种吃法,叫法也简单,就叫“青花菜”“花椰菜”,后来才有西兰花这个名。 许黟听到有这道菜,就让他上一份,再打包两份,还有桂花酒酿丸子。 至于堂小二说的“冰酪”他们今天是吃不着的。 这东西说起来,就像现代里吃的冰淇淋,基础是用牛奶、冰糖和冰块做出来的,上面还会加各种好吃的小料。 何林秋和阿旭两人听得直瞪眼,这些东西他们好些都没听过吃过。 许黟点完餐,就对他们说道:“要是想吃冰酪,明日得早些过来,待明天让阿旭过来排队买。” 何林秋急忙摇头:“黟哥儿,我就不吃了。” 阿旭点点头,说道:“郎君想吃,我明日过来排队便是,别的就别提了。” 这堂小二都说“冰酪”是稀缺货,定是卖好价钱的,他怎么能吃。 许黟无所谓道:“贵不到哪去。” 要是可以,他能买到新鲜的牛奶回来,还能直接自己做,就是不知道味道和茶楼里卖的有什么区别。 有空的话找些时候去乡下一趟,看能不能寻到养奶牛的人家,向他们买些回来自个尝试。 很快,堂小二将他们要的桂花酒酿丸子,和烤青花儿端上来。 许黟心心念念着酒酿丸子,见端上来,便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 这茶楼用来装糖水的瓷碗画着雅致的天青烟雨色兰花,宛若文人墨客点缀在幽幽雨天中的一抹雾蓝。烤青花用的是纯白的瓷盘,反而将上面烤好的西兰花映衬得更加有食欲。 酒酿丸子,市井里就有的卖,做得没有这般精致,每颗看着圆润一致,好似泡在水里的珍珠。而这丸子也不是寻常丸子,它除了白色,还有粉色和黄色。 根据店小二的解释,这粉色和黄色,是用食材的颜色染出来的。至于用的什么食材,堂小二笑眯眯地摆弄关子不说。 何林秋跟阿旭看着这样的吃食,都微微咂舌,不敢随意动筷子。 还是许黟提醒了两次,他们才拿着汤匙,小口地吃着碗里的丸子。 那一道翠绿可人的烤西兰花,他们两人都没去碰。 许黟无法,只好拿筷子夹到他们面前的碟子上,让他们多吃一些。 西兰花的营养价值高,要不是买不到,许黟还想在市井里买些回去自己炒着吃。 …… 食到后面,许黟喊堂小二过来结账。 堂小二笑呵呵地跟许黟道:“客官好,您点的这两道菜,又备了两份,一共要一钱二十文银子。” “哐——” 何林秋手中的勺子掉下来。 他急忙检查这盘子这勺子可磕碰坏了,见没坏,心里松开一口气,接着又狠狠地提上来。 一百二十文!!! 这不就是几盘素菜吗,怎么能卖这么贵! 看出何林秋的惊讶,堂小二解释:“这位客官有所不知,咱店里的青花菜都是府城特供,寻常人家可吃不着。你再瞧这酒酿丸子做得可精巧?味儿又如此好,怎么能和市井里那几文钱的相提并论。” 何林秋呼吸一滞:“……” 许黟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价钱在他的接受范围内,他请吃东西,以前更是不考虑价钱的问题,现在嘛……自然也不用考虑。 毕竟不是经常来这种数一数二的馆子吃饭,普通茶馆饭店,一顿饭钱也是二三十文就可以搞定的。 “许大夫?!” 忽然,他的前面传来喊声,许黟抬头看去,就看到陶清皓带着两个小厮进来。 陶清皓见到许黟在自家茶楼吃饭很是惊讶。 在他看来,许黟是两袖清风,空空如也,是个穷但是清傲而值得令人尊重的人。 再说,他家的茶楼卖的吃食不便宜,一盏普通的饮子可卖到二十文钱。 陶清皓虽还没有接手家中的茶楼,但他爹有意栽培他,让他这个做少东家的每个月来查账本。他还爱逛市井的吃食,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 许黟微眯眼睛,出声问:“这是你家的茶楼?” 陶清皓道:“正是我家的,县里有名的茶楼酒楼,我家就占了三家。”说着,他一拍手里的风流扇,不悦地说,“你来茶楼里吃,怎么不跟我先说一声,好让我也请你一回。” 许黟笑道:“随意进的茶楼,不知是你家的。” 陶清皓乐了,说道:“现在知道了吧,那这顿就让我请你,好答谢你上回请我吃的薄荷枇杷饮。” 虽天气渐渐转凉,可县城里的人怕热,依旧爱吃那冷饮子。 他对许黟做的薄荷枇杷饮还念念不忘,如此看着许黟,便不自觉的口齿生津。 “你那糖渍枇杷可还有?”陶清皓没忍住地问。 许黟道:“还有一些,你可是想吃了?” 陶清皓摆摆手,说道:“不能总占你便宜,你那饮子得好好收着,可别像之前那般,随意就说给别的人听。要我说,你这人就这点不好,得亏鑫幺是个没心没肺的,若是别人,早生了二心,将你那方子偷了去。” 许黟淡笑不语。 他也只会在认可的人面前大方一些罢了。 陶清皓要请他,他没拒绝,友人之交有来有往,才能走得更长久些。 别了陶清皓,许黟带着何林秋两人,提着吃食回家。 回去路上,何林秋好奇许黟怎么认识茶楼的少东家的,这人他之前远远地见过一面。是他主家受邀参加某宴会,他作为小厮去作陪见着的。他记得那天,这人就是站在一堆穿着华贵的贵公子们里面,神色肆意,谈笑风生。 如此矜贵的人,在许黟面前会这般随意,再看许黟,对此好像习以为常。 什么时候,他与许黟之间的差距,已经到这般大的距离了。 何林秋有心事,等到许家外面,见许黟将带回来的吃食里,取出一份递给他,说让他带回去给何娘子时,怔愣了好久。 “秋哥儿可是哪里不舒服?”许黟看他脸色不对,轻声询问。 何林秋连忙摇头,说他就是走神了。 许黟看着他:“嗯。” …… 听到动静,阿锦给他们开门。 见着哥哥是跟着许黟回来的,很是高兴。 她跟许黟说,兔肉干已经泡到能撕开了,又问阿旭,香料可买回来了。 “买回来了。”阿旭回她,又说,“郎君还带我们去吃好吃的,没忘了妹妹,也给你带了一份。” 阿锦眼睛亮晶晶的,提着吃食的盒子,弯腰喊声喊:“多谢郎君!” 声音又大又脆亮。 在北宋当名医 第60节 许黟:“……”内心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按理说,许黟该习惯别人喊他“郎君”了,在外面,有人叫郎君是尊称,在家里就是下人对主家的称呼。 意义是不一样的。 因着这份不一样,许黟偶尔还是不习惯有这么小的孩子这般喊他,还是用高声喊。 许黟想了想,笑着说道:“小点声,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阿锦不明白:“郎君为什么呀?” 许黟:“以后你便晓得了。” 趁着阿锦还小,能唬一点是一点,以后长大了,应该就唬不中了。 晚上,许家晚食吃的是陶焖兔肉丝。 阿旭知晓许黟爱吃些辣,就先将茱萸和花椒用猪油煸炒出香味,再放入姜片、葱段,把香料味道都炒出来。 香味出来后,就可以放浸泡好的兔肉,炒几下,再丢入其他香料,加井水没过肉,用小火焖煮到收汁,便可以吃了。 许黟一尝,发现阿旭的厨艺竟比他还要好,不免心里乐开花。 于是,他打算后面把厨房的活交给阿旭负责。 结果惊喜还在后头,待晚食结束,许黟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回屋时,就看到阿锦坐在煤油灯前。 她手里拿着的是许黟洗好的衣服,昨日在山中,他不小心将袖口挂到树杈上,撕开一道口子。 阿锦正拿着针线,在缝补那道撕开的口子。她执针的模样认真,一挑一缝,只见有几公分左右的破口,就肉眼可见地消失。 许黟:“……” 他救回来两个宝贝了吗? 为什么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生活技能都比他强。 第51章 接下来的日子, 许黟将重心都放在制急救丸上面。 如今医馆里卖的,多是急救散,需要冲服、煎煮服用, 因而,到底是要花些时间备药的。 许黟如果想要制急救药,自然要努力地避免做出需要煎煮的汤药来,再不济, 也是可以直接冲服的。要不然, 那和寻常开药方让病人去医馆里买药有什么区别。 而他不是拖拉的人,说到就自然要做到。 再加上最近有不少琐事耽误, 这两日难得清闲一些, 许黟就将自己关在灶房里了。 制急救丸, 唯一的麻烦便是他手里头没有医书,只能凭借着以前学过的知识,再结合实验, 将它们制作出来。 他将买回来的药材一一倒出来, 先拿出在香料铺子里买的麝香。 这麝香是还没有炮制过的,外面有一层壳需要剥下来,除去囊壳后,取出来里面的麝香仁,再将上面的杂质清理掉。这样一套下来,麝香就可以使用了。 而许黟想要将它加进到药里制成药丸, 还需要切制,再研磨成细粉。 很多人对于麝香的印象, 都是来自于宫斗剧里面, 剧里的妃子为了陷害对方,将麝香放到对方的香囊里, 导致对方不孕,或者怀孕了流产。 其实,麝香不会致人不孕的,这个是误导。而想要让怀孕的人因为麝香流产,得长时间的接触,短时间内是很难产生这么大的效果的。不过,麝香具有活血通经,催产等功效,孕妇还是少接触比较好。 许黟将麝香仁取下来之后,就用小刀切成片状,将它们丢到万能的惠夷槽里面,用轮盘碾成粉状。 这个惠夷槽是许黟当时斥巨资买的,是用铁木做的,用起来虽没有石制、铁制的好用,但比它们便宜。那会他手头上没有多少可以支配的银钱,就打算用这个木制的将就用着。 哪想到,这个惠夷槽如此好用。他一用习惯,就没想着换掉,想等它老坏了再换新的。 许黟把碾磨好的麝香筛到罐子里,再一一处理别的药材。 黄芪需要涂抹蜂蜜烤炙,白茯苓要去皮,杏仁要去皮麸炒,皂角子也要炒,半夏要洗后碾末再用姜汁做药曲,再炒制…… 说起来他还是头一次做这种需要炮制好些药材的药丸,感觉怪忙的。 许黟炒着炒着,就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他需要有个助手。 而…… 被他挑入眼的助手——阿旭,现在只识得上百个字,连《三字经》都还没读完。 许黟:“……” 他要找小孩打童工吗?好有罪恶感。 下人也是给月钱的,许黟还捏着他们的卖身契,按道理来说,使唤他们干活天经地义。不过他到底是现代人,让他们做做饭,扫地拖地还好,再干工作性质的活,就不道德了。 许黟按下这个念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全部的药材炮制好之后,后面才是真正的开始。 每一种药,需要用到多少量,他都晓得,只……制作的过程消耗的时间太长了。 他将上面说的药材都炮制好,半天时间已过去。 这时,阿锦急匆匆地快跑进来,边跑边喊道:“郎君,郎君。” 许黟抬起头,见着她像小黄一样,蹦蹦跳跳地进来,说道:“郎君,外面来了一个卖鱼的钓鱼翁,哥哥差我来问郎君,我们要买鱼吗?” 盐亭县只有河鲜,许黟来到这里好几个月,都没吃上几次鲜味。 听到外面有卖鱼的,自是要出去看看的。 许黟道:“走,我跟你去瞧下。” 阿锦高兴地喊了一声“好”,她的小手被许黟牵着,心儿特别高兴,“郎君,那钓鱼翁卖的鱼好大,每一条都是活的,他怎么那么厉害,能钓到那么多鱼。” 许黟笑了笑:“人各有所长,他人会的东西,我们不一定要去艳羡对方,反而可以去想想,自己的长处在哪里。” 阿锦歪着脑袋,疑惑道:“郎君,我的长处是什么呀?” “是……” 许黟顿了顿,人已经来到外院,他轻声道,“等你读完三百千,或许就知晓了。” “啊,好久呐。”小姑娘脸上的高兴劲儿弱下来,但再看到那个钓鱼翁后,眼睛再度亮起。 阿旭在外面等着,见着许黟亲自出来,立马喊道:“郎君。” “阿翁你这鱼怎么卖?” 许黟走近,问一旁站着的钓鱼翁。 这钓鱼翁看着六十岁出头,一头白发,身上穿着旧旧的短褐,瞧着却很有精神。 钓鱼翁见是个年轻的小郎君,也没有抬高价格,只道:“这是我今日钓的新鲜鲤鱼,都活着呢,小郎君若是想要,可一条十文钱卖给你嘞。” 他打开装鱼的篓子,里面有好几条活蹦乱跳的鲤鱼,每一条都有一斤左右大小。 许黟微微惊讶,野生的鲤鱼长这么大不容易,这钓鱼翁是个有本事的。 “阿翁,你在哪个好地方钓的这般肥的鱼?”许黟好奇地问。 钓鱼翁慈祥一笑,说道:“城外,往左过去十里地,有一条从山沟沟里流下来的溪流,那儿鱼多,不过狡猾,想要抓住不容易。”他说着,有些自得起来,“我有个好法子,能将鱼给骗上来,其他人可不晓得咯。” 许黟:“阿翁实乃高手。” 与这钓鱼翁闲聊几句,许黟便将他篓子里的鱼都给买下来。 钓鱼翁见他都要,就说要算便宜一些,只收许黟四十文就好。许黟没同意,让阿旭取五十文钱,按原价给他。 不知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把那鱼给钓上来的,又从城外十里地走来县城。 挣些钱不容易,许黟见钓鱼翁额头身上都是汗,请他进屋,喝两杯茶水。 “阿翁别客气,这茶水是好的,多喝两杯无碍。”许黟说着,主动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钓鱼翁有些微讶,见着自己的手有点脏,随意地往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才伸手接住许黟递来的茶杯。 钓鱼翁道:“我卖了这么多年鱼,还是头次有主家请我进屋喝茶水的。” 两人喝着茶聊了几句。许黟笑笑地问道:“阿翁不急着回去的话,可否教我等怎么做这鱼才好吃?” 他解释,家里就他和两个小孩,实在不知道这鱼该怎么做。 阿旭会做吃食,可他接触的食材太少,属于还在摸索阶段,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提点两句,对阿旭来说,应该能更进一步。 钓鱼翁听到是这么简单地要求,直接就答应了。 “好说好说,这鲤鱼好做得很。”钓鱼翁说道,问阿旭可会去鱼鳞。 阿旭愣了下,略有些腼腆地说不会。 钓鱼翁见已到午时,便说:“要是小郎君不嫌弃,我可做一条给你们主仆尝鲜,后面这小仆就知晓怎么做了。” 许黟欣喜,怎么可能嫌弃,立马就让阿旭去外面先买几份配鱼的饭菜回来,再请钓鱼翁去到灶房。 钓鱼翁进到灶房里,闻着房中的药味,神色古怪地扫了一眼周围,就看到灶房分成两地。一地用来做饭,堆放柴火,一地则是摆了几个架子,上面放置着不少药材,后面的墙角边,还有好几排陶罐。 “小郎君是大夫?”钓鱼翁问许黟。 许黟点了点头,说他是一名游方郎中。 钓鱼翁道:“小郎君看着便是一表人才,老夫我今日就露一手,让小郎君尝这美味河鲜。” 他会一手钓鱼的本领,自然会做鱼。他做的鱼,方圆十里的村民都觉得他做的好吃,丝毫不怕许黟尝了不拍手叫好。 于是,钓鱼翁选了两条肥美的,一条用来做红烧,一条用来煮山药豆腐鲤鱼汤。 家里没豆腐,市井里有,阿旭连忙去买了一块豆腐回来。 钓鱼翁见着材料齐全了,就教阿旭如何给鱼去鱼鳞。 “这鱼从水里捞出来,先用棒槌敲晕,你力气少就多敲几下,待它晕了就可以按住这里……” 钓鱼翁一边说着,一边示范给阿旭看。 许黟和阿锦两人则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原来做个鱼还有这么多学问,许黟便觉得,今日是个不错的幸运日。 钓鱼翁虽年过六十,但身体康健,动作迅速,他只要了阿旭当下手,让他在旁边处理配鱼的佐料。 期间,他还不忘怎么教阿旭除鱼腥土腥味。 在北宋当名医 第61节 “想要没有鱼腥味,除了姜葱以外,还需要一味佐料,便是咱们县城里最好的黄酒。”钓鱼翁说着,“用油煎完,需得在锅底放姜片,再加两勺酱油,豆豉。豆豉可以入味,酱油可以调鲜,你看这鱼周围鼓起泡了,就可以加黄酒。” “可有木勺?”顿了一下,他问。 阿旭点头:“有的,阿翁你稍等。” 他取了木勺给到阿翁,阿翁吹了吹胡子,笑呵呵地说:“你瞧好嘞。” 说完,他一手提酒壶,一手持木勺,手腕微动,那酒壶里的酒顺着壶口倒出,甜香的酒味溢出,顺着锅中淋下。 飘在空中的鱼味,瞬间就变得不同。 “咕噜噜——” 灶台下的火烧得旺,钓鱼翁说,红烧鲤鱼就要用旺火,这样鱼肉才能烧得鲜嫩。 这边的锅里在做红烧鱼,另一边的小炉子也没闲着。 豆腐切块焯水,说是可以去豆腥味,能让豆腐吃着更嫩滑。 钓鱼翁做鱼真的有两下子,也不用多少调料,只用了姜丝、胡椒、盐巴。他先下山药到汤里焖,再将鲤鱼砍成鱼块,鱼头先放,再下鱼肉。 鱼要油煎,煎到半熟便可以。这样做出来的鱼汤浓白如同琼浆,鱼肉还不会焖到烂,可以用筷子夹上来。 每做一道工序,钓鱼翁便会讲一遍如此做的道理。他语速平缓,说话条理清晰,许黟听着听着,觉得这阿翁不似寻常人。 待两道菜都做好端上桌,许黟询问道:“不知阿翁是哪里人,以前在哪里谋职。” 钓鱼翁无所谓地笑了笑,摆手道:“往事不可追,小郎君还是唤我‘阿翁’便是,再者老夫不过乃寻常农夫,不值得小郎君好奇。” 许黟道:“阿翁说的是。” 他唤阿旭,取了碗筷过来,亲自给钓鱼翁盛了一碗鱼汤,再分给阿旭和阿锦。 钓鱼翁见状,不由地瞧许黟两眼。 只看许黟在分了鱼汤,就愉快地喝起来。 许黟吃了一口,就发现这鱼汤实在好鲜,明明只放了少许的调料,喝着却甘甜鲜美。 他眼里惊喜,好久没喝到这么好喝的鱼汤了。 阿旭和阿锦这两个小孩吃得更欢,他们以前就没尝过什么好的吃食。今日猛地喝到这样美味的鱼汤,两人埋头,快速地把整碗鱼汤喝下肚。 接着,两人眼睛勾勾地盯着放在眼前的红烧鲤鱼,闻着香味,嘴里疯狂生出口水。 许黟道:“鱼要趁热吃,你俩别看着,快吃罢。” 他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腩到钓鱼翁的碗里,又说了几句答谢的话。 若没有他,他们今天就吃不着这么好吃的鱼。 午食在一顿美味中结束,而后,钓鱼翁收拾东西,就要离开了。 许黟没有挽留,递过去一份用油纸包的兔肉干,这兔肉干是烧制过的,吃着还算软口不费牙。接着,他又倒了一壶茶水给钓鱼翁。 “回去路上口渴,阿翁好喝几口。”许黟道。 钓鱼翁见他有心,接过后说:“那就多谢小郎君好意了。” 等他走远了,许黟问阿旭:“你今天可学了多少?” 阿旭挠挠头,有些羞涩地说:“郎君,我大抵都看会了。” “正好,明日你就杀一条,我们继续做红烧鱼吃。”许黟想着刚才吃到的美味,觉得他连着三天吃红烧鲤鱼都不会腻。 午后。 何娘子在知道许黟家里有活的鲤鱼,求问许黟可不可以匀她一条。 “秋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明日便又要回去了,我想着他许久没吃过鱼了,心里指不定多想吃呢。”何娘子看那木盆里游动的鲤鱼,眼中露出喜悦,这鱼看着就很是肥美。 不过她也不敢强求,又道,“黟哥儿你这要是匀不出来,也没关系,我就是想问问,哪家买的,能买到这般好的鲤鱼。” 许黟道:“是个华发的老阿翁,看着很强健,何娘子可见着过?” 何娘子闻言,微微蹙眉地摇头。 她在南街这么久,还没见着什么卖鱼的老翁。 “看来是我运气好。”许黟也很诧异,不过见盆里还有三条鲤鱼,分一条给何娘子无妨。 听到许黟愿意分一条给她,何娘子欢欢喜喜地回屋取了钱过来给他。 许黟把钱给了阿旭,又多拿了些钱,让他去买上好的黄酒回来。做红烧鲤鱼要用到黄酒,家里的黄酒不多了。 …… 心满意足地吃了两日鱼,许黟把其中一味急救丸做出来了。 这药丸便是麝香保心丸。 许黟把它制出来当成急救药,便是想到了胸痹和真心痛。 胸痹和真心痛都是冠心病在中医上的辩证称呼。胸痹的表现里,会出现心绞痛,以及后背胸骨疼痛等症状。而急性心肌梗死就是中医里的真心痛,发作起来的话,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很容易就有生命危险。 早期之前,服用麝香保心丸,能起到预防发作,治疗胸痹真心痛的功效。而在初期发作时,服用这药丸之后,可以很大程度的保住性命。 制作麝香保心丸麻烦,由七味药组成,除了麝香以外,还有肉桂、人参、苏合香、蟾酥等。其中麝香和蟾酥是开窍药,是具有辛香走窜的药效,可提神,主入心经,在中医里是急救治疗神智昏迷的药物。[注2] 而蟾酥有毒,用量需要非常谨慎,许黟为了把药丸制出来,花费了些功夫。 它里面还有人参,人参是补气药,亦是常用在急救药里的。 许黟挖到的那棵人参,都用在制作麝香保心丸里了,两日时间里,也只制出来两瓶药丸。 后面,许黟还去医馆里,买了几根十年生的野山参回来。 他将这些人参碾磨好,加入到备好的药材里,搓成丸,制出人参养肺丸。 剩余的人参粉不能浪费,用水煎,煎煮到人参粉几乎溶于水里,过滤掉残渣后,加入甘草、白茯苓和干葛,制成人参散。 这人参散是大补元气的药物,人在劳累过度晕眩时,立即服用后可以避免休克猝死。要是中毒了,也可以少量服用,能解毒。不做急救药的话,它还可以治昏困多睡、烦渴等病症。[注3] 许黟觉得,将它当成急救丸,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忙完这些,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 许黟想到伤了腿的张铁狗,决定上门去看下他。 他叫上阿旭,带着他一起出门,临出门前交代阿锦,他们不在家时,不可以给陌生人开门。 交代完,许黟背上药箱,去到城外,雇了一辆牛车,来到十几里外的百里村。 百里村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 牛车进入到村里,就有好几户人家听到动静出来张望。 见那牛车去的方向是河边张铁狗家,那几户人家都是一脸困惑。 “这张铁狗是不是好几天没出来了?” 村民里,有人开口问道。 旁边的人想了想,恍然想到,张铁狗确实有好一阵没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该不会出事了吧?” “他会出事?我瞧着不像嘞。”另一个人说道,“铁狗能一个人上山打猎,只要不遇到猛兽,谁能伤得着他?” 说这话时,他脸上露出羡慕,有这样好的手艺,不愁吃穿。 就是张铁狗长得有点糙了,体格还比寻常的汉子更壮实,配上那凶狠的面相,村里好几户有姐儿的人家,都不敢把姐儿许配给他。 要不然,以他这能耐,怎么能过了二十岁,还没讨到媳妇。 “要不,我们去瞧瞧?” “走?走走走,一起过去。” …… 现在不用农忙,大家伙忙完地里的活就闲着,村里少有外人来,他们一商量,男女老少十来个人都选择去到张铁狗家门外瞧热闹了。 这时,牛车正好在张铁狗家门口停下来。 许黟和阿旭下车,去敲门。 “来啦。” 一声粗犷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张铁狗略微有些坡脚地从里面出来,见着是许黟,欣喜问道:“许兄弟你怎么来了?” 许黟道:“来看你还活着没有。” 张铁狗闻言,直接乐得笑出声:“你瞧瞧我这腿,不得是大好了?” “多亏许兄弟你上回送的那药膏,真乃是好用呀,我每次敷完,伤口都不怎么疼了。”张铁狗说着,就想拉许黟进屋说话。 “坐牛车过来累了吧,我给你弄些好吃的,对了,许兄弟你吃……”张铁狗声音一顿,这时,他才看到许黟身后跟着个小孩。 “这是……” 许黟道:“这是阿旭,是我家里的一个小孩。” 阿旭听到许黟介绍自己,就上前一步行揖,说道:“我叫阿旭,是郎君的小厮。” “哦哦哦。”听到是小厮,张铁狗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有小厮,那不得是大户人家才有。再去看许黟,果然,许黟身上气度不凡,怎么瞧着都不是普通人家。 他挠挠头,要是他和许黟身份相差太大,还能把许黟当做兄弟对待吗? 许黟问:“你想请我吃什么?” “啊。”张铁狗回过神,说道。“是我用陷阱抓到的雀儿,我给拔了毛,用木棍烤着吃,味儿挺不错的。” 许黟:“……” 他就不该多嘴一问。 “先进屋说话吧。”许黟转移话题,“我今日过来,便是想看下你的伤口可需要换药。之前给你的药膏,可用完了?” 张铁狗瘸腿着走在前面,一边道:“还剩一些,我瞧着是长肉了,这两日痒得很,总是想挠它。” 许黟道:“不能挠,容易长不好。” 在北宋当名医 第62节 张铁狗嘿地笑道:“我不挠它,我就挠旁边不长肉的,挠那里也能解解痒。” 许黟:“……” 他们进到屋里说话,张铁狗要去给许黟倒水,这次许黟没有拒绝。 见他给自己倒的是温白开,许黟便知道张铁狗有听他的医嘱,这段时间有好好的喝开水。 他们不知,在他们进屋没多久,一群村民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见到牛车停在张铁狗家门外不远的地方,上面的车把式盖着顶草帽在脸上,半躺着歇着,便商量着过去问个究竟。 “老汉,老汉。” “你怎么在这儿,可是等什么人?” 车把式掀开帽子,见周围围了好些人,猛地吓一跳。他皱着眉问道:“你们是谁?” 村民道:“我们都是百里村人,你来我们村做什么,怎么停在张铁狗家外面?” “对了哦,你见着张铁狗了没有,他可有出来?” “坐你车的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寻张铁狗呀?” 听着一连串的问题,车把式嘴角抽了抽,不过见他们好奇许黟,便又觉得,他可以跟这些人聊一聊许黟的事迹。 第52章 “你们问的这人是许大夫, 许大夫可是厉害人物,经他手的病人虽不多,可都能治好嘞。”车把式顿时来了兴致, 他盘腿一坐,故作神秘地问这些村民,“你们可知县城西街邢员外?” “不知,这邢员外是谁呀?” 车把式一拍大腿, 嘿地说道:“这邢员外可是县城里的大户人家, 人家是做丝绸买卖的,不是咱们这等人能比的嘞。但这邢老太爷不知得了什么病, 瘫在床上两年了, 结果怎么着?遇到这许大夫以后, 没两个月便能下地走路了!” 周围村民一听,那还了得,这人是活神仙吧!瘫了的人都能治好! “真有这么厉害?” “我们村之前有个人, 不知怎么地就没法走了, 歪鼻子歪嘴巴的,有个大夫过来看,说是治不好了。” “那人没活几天,就不行了。” 车把式叹气:“这人运道不好,要不然遇到许大夫准能救活过来。” 这时,就有人问还有吗?他们还想继续听。 嘿, 车把式正闲得无聊呢,听到他们爱听更起劲了, 就跟他们聊到郑官人老母亲腿部生脓疮的事。 “这郑官人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运道好起来了,挡都挡不住, 只在同行里遇到了许大夫,就把困扰他老母亲半年之久的脓疮给治好了。” “……你们不知道,这许大夫厉害不单是在医术高明上,他还英勇无比,敢一人上山,与那野山猪单打独斗!那场面你们是没瞧见,野山猪的脑袋都被许大夫的拳头砸得深见骨头了!” 车把式说到这,就想起那野山猪的猪头做好后味道十分好,用来当下酒菜别提多潇洒快活。 “嘶——” 这人能打死一头野山猪? 不信不信,他们村的张铁狗都做不到! 要知道张铁狗可有六尺[注1]多高,他们村就没有这么高壮的人。他都没法一人打死野山猪,还要联合其他几个成壮的青年才将当年那头闯进村里来的野山猪杀死。 听热闹的村民里,有人喊道:“你这是唬人的吧!” 其他人一听,对呀,这样的人他们只在话本里看过,唱曲的人嘴里说听过。 “老汉,你这话说得不真实,我见那人瘦瘦的,不像是个武人。” 车把式听他们这么说许黟,不乐意了:“我诓骗你等作甚?老夫我是受了谁好处,来这儿骗你了?” “人不可貌相!别瞧许大夫瞧着是个书生模样,就是有这等神力,你们爱信不信。” 说着他就没好气地喊他们这些人别来打扰他休息。 他不乐意,百里村的村民们却不舍得走。 要真是这样的人物,怎么还从县城里特意来村里寻张铁狗。 “老汉你别恼呀,就跟我们说说,这许大夫怎么来找张铁狗了?” 车把式吹胡子瞪眼:“我哪知道谁是张铁狗!” 村民们一阵无言:“……” 瞧他说这么多,敢情这里面的事他不晓得。 他们可想错车把式了,当时张铁狗受伤,许黟和张铁狗坐的就是这位车把式的牛车。他就是看这些人不顺眼了,不想继续跟他们说太多。 …… 张家屋里,许黟听着外面有吵杂声,他推开木窗往外看,看到十来个村民聚在张铁狗家门外不远的地方。 将停在那里歇息的车把式给围着了。 许黟眉梢一跳,喊道:“张铁狗,我们出去看看。” “咋滴啦?”张铁狗愣住,跛着脚走过来看,见是熟眼的同村人,想都不想地说,“他们是来打听热闹的,不是什么大事。” 许黟看向他:“?” 张铁狗笑说:“乡下没啥外人进来,好不容易赶上一个,当然是来瞧热闹的。” 见许黟不放心外面驾车的老汉,张铁狗就说,他去看看什么情况。 许黟道:“一起吧。” 他也想看看,这村民在看什么热闹。 另一边,张村长听跑腿来报信的人说,村民都围在张铁狗家外面,惊得一问:“张铁狗惹事了?” 来报信的人说:“不是张铁狗,是有外乡人来找张铁狗,穿着里长那样的好衣服,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就跑去瞧个明白了。” 张村长嘴角微抽,这些人怎么好生丢人现眼。 “不就是一个外人,值得他们这样?”张村长略微生气地说。 那人就又说:“听说是个城里来的大夫,模样我远远地见着一面,俊得很。” 他还想说,比起张铁狗的长相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但想着村长和张铁狗是亲戚关系,就把这句话给咽回肚子里。 张村长诧异:“大夫?” “对呀,驾车的那老汉说的,说那是个城里来的大夫,可厉害了,还说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的病人……”这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没瞧到张村长怪异的神色,他正愁着呢,没想到就有大夫从天上掉下来了? 于是,张村长没再多说废话,板着脸保持着威严说道:“既如此,那我随你去张铁狗家一趟。” 说着,想起什么问,“你们没去张铁狗家闹事吧?” “没有没有。” “最好是没有。”张铁狗在村里的人缘不是很好,作为他族叔的张村长,其实跟他的关系也一般。 不过好歹有亲戚身份在,两人素日里碰到,还是会打照面说几句的。说起来,张铁狗是个好孩子,就是命太硬了,他一出生,没过多久爹妈都死了,村里人便觉得这孩子克父母,担心和他接触会跟着被克死。 久而久之,村里人就甚少有人与张铁狗来往。 顶多是馋张铁狗打的猎物了,跑去跟他买肉,还要压价。 张村长有时候也看不过去,但他提醒了几句都没用,也就没再提醒了。 两人匆匆忙地来到张铁狗家外面,见村民们围在一处,张村长就出声喊道:“都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村长的声音。 村民们纷纷散开,年长些的没那么怵村长,就上前来说话:“村长,这张铁狗好几天没出来了,现在又有大夫来咱们村里,我们这不,也是关心张铁狗嘛。” 张村长心里冷笑,好几天没见来关心,有人来找就知道关心了。 “是有这事?”他问旁边的人。 那人也点点头。 张村长平日里忙,对于张铁狗有几天没出家门这事并不知情,听到真有这事,心里咯噔一下,上前几步想去拍门。 他刚抬手,面前的门“吱”的一声,被人从里面豁然打开,高壮的张铁狗出现在眼前。 张铁狗看到他一顿:“三叔,你怎么在这?” 张村长收回抬着的手,轻咳两声地说道:“我听到有人说你这儿好几天没出屋子,就过来瞧一下。” 张铁狗“哦”了声,说道,“是有这回事,前几日去山里不小心着了道伤了腿,不过快要好全了。” 张村长干笑两声,想着问那年轻的大夫可还在,就见高壮的张铁狗旁边,已然站着一名身姿颀长,剑眉星目的少年郎。 少年郎一身天青色长衫,头戴方巾帽,身量竟没有矮张铁狗多少,只是身形修长,又一半身姿被遮挡,张村长才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张村长见着后,眼中带着惊讶,轻声询问:“这位郎君是?” 许黟道:“我叫许黟。” “张某是百里村的村长,也是张铁狗的族叔,听闻铁狗的伤是你治好的?”张村长说完便问出心中的疑惑。 “正是在下。”许黟道,“今日前来,是为了看张兄弟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他说完,后面围着看热闹的村民里传出骚动。 “你真的是大夫?” “听说你能一个人上山打死野山猪,可是真的?” 许黟:“……” 他目光幽幽地瞥向一旁的车把式。 车把式挺挺胸脯,脸上好似在说“没错,就是我说的,”“我是不是又给你长脸了。” 许黟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说道:“侥幸而已,不值得一提。” 村民震惊,还真的打死野山猪了呀。 其中有个小孩听到这话,就跑去张铁狗面前,问道:“张铁狗,你看着比他壮多了,怎么不见你能打死野山猪?” 在北宋当名医 第63节 张铁狗咧开嘴道:“我是打不死野山猪,但我能一拳打死小孩。” 小孩一听,吓得哇地哭出来。 他父母见状,赶紧上前把自家孩子拉走,生怕张铁狗发疯真伤了他家孩子。 张村长听着吵闹声,叹口气:“你呀,就不能少说一句。” “我说了他又不缺一块肉,怎么还不让我说了。”张铁狗撇撇嘴,不甚在意地说,“再说了,这人能比嘛,我可不敢和许兄弟比。” 张村长知晓说不过他,就没再说什么,跑去将这些围着还不走的村民们赶回家去。 “你等要是有这功夫去干些活,也不用日日哭着穷,来个外人就围着不走,和你们有什么相干。” “去去去,娃娃们去村长屋里讨杯糖水喝,别在这瞅着了。” 一听张村长给孩子们糖水喝,围着的人立马就跑了,赶紧回家报信去,让自家娃也去讨一杯。 待其余等人都走了,张村长才渡步到许黟面前,行了个礼道:“许大夫别见怪,村里没几个读过书的,见着个外人难免有些冲撞到了。” 许黟淡笑:“无妨。” 张村长又询问:“许大夫给铁狗看了伤,可有什么问题?” 许黟见这人跟张铁狗有些亲戚关系,又看张铁狗没说什么,就说道:“是好得差不多了,还需再敷两日药膏,便可以停药了。不过伤筋动骨在所难免,张兄弟这几日还是不要上山为好。” 张铁狗郁闷道:“那我岂不是要憋死了。” 许黟笑着看他,淡声道:“那就憋着。” 张铁狗瞬间就萎了,眼睛左瞄瞄右看看,就不去看许黟的眼睛。 一旁的张村长看得惊奇,这张铁狗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还有怕的人。 别看张村长生在乡野,他是读过几年书的,识得不少字,在村里可是文化人。要不然,这个村长之位还轮不到他来做。 他看人比村民们清楚得多,晓得这叫许黟的大夫不是普通来村里讹人的光棍,就想着问他可会一些妇人科。 …… 不久之后,三人坐在张铁狗的家中。 张村长见屋里还有个半大孩子,便问这孩子是谁。 阿旭行礼道:“老先生好,我是郎君的小厮。” 张村长听后,笑着说:“不用叫我老先生,我还称不得这尊称,鄙姓张,你唤我村长便好。” 他说话时,眼睛看向了对面坐着的许黟。 许黟注意到他望过来的目光,问他:“不知张村长留我下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张村长叹息道:“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许大夫,只是……” 他顿了下,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张铁狗。 许黟立马意会,笑着对张铁狗道:“张兄弟,阿旭好不容易来百里村一趟,你可愿带着他去河边耍一圈?” 张铁狗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有话不能当着他面说,他不情不愿地起身,带着阿旭走了。 很快,屋里就剩许黟和张村长两人。 许黟道:“张村长,你现在可说了。” 张村长斟酌一番,才道:“不知许大夫可会妇人科?” 听到“妇人科”,许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张村长为何要支开张铁狗了。 古人对妇人疾病避而不谈,就生怕听者有所误会,再加之女大夫稀缺,妇人要是有什么下带之症,也只能是不可告人知晓,惹得病情加重,无法痊愈。 但其实,自古以来,就有不少医书记载过各种关于妇科的疾病案例。 譬如《黄帝内经》里,就记载了妇科历史上第一首方“四乌贼骨一芦茹丸”,这是用来治疗血枯经闭的药方。而且《内经》里还总结出女性以七为律,从“二七"到“七七”之年,期间各年龄段的生理变化。[注2] 除了《黄帝内经》以外,东汉的张仲景著写的《金匮要略》,更是古早中医书籍里面,最早设妇科专篇的医著,开创了妇科辨证论治和外治法治疗妇科病的先河。[注3] 诸如此类有关妇科疾病的古中医书还有很多,其中像晋王叔和撰写的《脉经》就首次提到“月经”。北齐徐之才的《逐月养胎法》,就是写怀胎的变化和养胎之法。唐代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里将不孕症概括为“全不产”和“断续”两大分类……[注4] 到了宋朝,对妇科疾病的研究已经很成熟了。 但即使如此,底层的百姓们对妇科疾病还是避而不谈,哪怕有病,也不敢去请大夫到家里诊治的只多不少。就怕被说成是水性杨花,不知检点等诸多诟病。 因着这些话,有多少妇科疾病都是被耽误出来的。 许黟说道:“在下会一些。” 张村长听后,连忙问:“可否请许大夫去家中,给贱内诊看下?” 许黟没有推辞。 他今日出门是带了药箱的,随时可以背着药箱就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张铁狗家,就见不远处的河流边,张铁狗坐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根棍子,在挥打水面。而阿旭则是在河流里,卷着裤腿袖子,弯着腰抓鱼。 忽然,张铁狗扭头看过来,见到许黟和村长出来了,就从地上爬起来。 “阿旭,上岸了。”他对河里的阿旭喊道。 阿旭见着,从河里爬上来后,屁颠颠地朝着许黟跑过来。 他身上的衣服湿了一些,但眼睛亮亮的,看样子玩得很不错。 “郎君,郎君。” 阿旭跑了一会,才想起来还有外人在,渐渐地放慢脚步,微红着脸蛋小声说,“郎君,张猎户带我去抓鱼了。” 许黟笑问他:“可有抓到?” 阿旭有点不舍地说:“抓了一条,就是太小了,张猎户让我把它放了。” 许黟没说什么地拍拍他的脑袋,让他把外面湿了的衣服脱下来,不要贴着身体着凉。 接着,他就跟走过来的张铁狗说,他要去张村长家里问诊,晚些时候再回来。 张铁狗想要跟着过去,但许黟没让,想他照顾一下阿旭。 他不放心阿旭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 此时是下晌,外面跑着玩着看热闹的人都回屋做午饭吃午食去了。许黟和张村长并排走在田野间的道路中,这会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田里的水稻还没成熟,青青黄黄的,风一吹沙沙作响。 不过盐亭县近些年风调雨顺,青黄不接时,百姓们也有饭吃,不至于忍饥挨饿。 很快,他们就到村长家。 村长的家比起村中其他人,屋子更加气派一些,是三间连着的青砖瓦房。外面围着院子,有块小田块,还有鸡窝,几只肥壮的母鸡在咯咯地叫着。 他们走进院子,就有个梳着小辫子的女孩跑出来,看到村长,高兴地喊:“爷爷回来啦!” 她一喊,里面又跑出来五六个小孩,有大有小,有男孩有女孩。 他们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爷爷”后,张村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问,“你们奶奶呢?” “在屋里嘞!” “行啦,去玩吧,爷爷找奶奶有事忙,你们且不可以进来,晓得不?”张村长叮嘱。 那几个小孩乖乖点头,有的跑去别的屋玩,有的则去了外面。 张村长跟许黟说,他有三个哥儿一个姐儿,三个哥儿都成家了,姐儿去年也嫁出去了。 他家里其实并没有看着富裕,当年挣了些钱盖房子后,就所剩无几了。后来儿子成家,孙子孙女一个个的蹦出来,人口越来越多,开销跟着加大。 他家里有十五亩水田,六亩旱田,交了粮税和人口税,剩下的只够每年家里的口粮,拿不出多余的粮食去卖。 家里还没有其他多余的营生,大儿子在给人打长工,二儿子和小儿子在地里干活,农闲时可以去县城里打些短工,挣点铜钱回家。 这些话,他自然是没法跟外人讲的。 只是他当了村长后,要给村里人表率,总不能像以前那样扣扣搜搜。家里要是买了蜜糖,也会分一些给村中其他的小娃娃。 因此,他当这个村长还算有些威严。 屋里。 张婆子在家里听到老伴的声音,就推门出来看,看到老伴旁边还跟着一个英俊的年轻后生,疑惑地没敢走出来。 “你怎么带外人过来了?”她小声地问。 张村长道:“这人是个大夫,之前给铁狗看腿伤,会一些妇人病,就想让他给你也看看。” 张婆子听着就皱眉,低声说:“我不看,你让他回去。” “老婆子你说什么呢,我都把人请家里来了。”张村长知晓她在顾虑什么,就低声给她解释了好几句。 …… 许黟笔直站在屋外,双目打量着乡野下的风光。晌午后的日光不灼人,小孩子们在外面玩耍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弯着腰在地上捡着什么。 许黟凑近一看,发现在捡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是杂草,却也能当成药草治病,它有清热降火的功效,对治口腔溃疡,喉咙肿痛也有效果。 见小孩子们在玩狗尾巴草,许黟眯了眯眼,问这些狗尾巴草可以给他吗。 “我这儿有糖豆,可以换你们手里的狗尾巴草。”许黟摸了摸袖袋,摸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的是用来哄阿旭阿锦的糖豆。 日常出门,他也会在身上带一把糖豆。糖可以救急,遇到低血糖、劳累过度乏力的,吃一颗糖豆能短暂缓解一二。 听到手里的狗尾巴草能换糖豆吃,几个小朋友丝毫没有犹豫,就把那些狗尾巴草都送给许黟了。 许黟拆开袋子,给他们分了糖豆。 这些小孩子拿到糖豆,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另一边,张村长好说歹说,张婆子才愿意给许黟看病。 他立马出来寻许黟,见许黟捧着一堆狗尾巴草回来,微微有些纳闷。 许黟问他:“张村长,你这里可有麻绳?” 张村长不明所以:“有有有,就是不知许大夫你怎么摘了这么多的杂草。” 许黟道:“不是我摘的,是我拿糖豆跟小孩子换的。” 张村长:“……” 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跑去给许黟翻出一条麻绳过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64节 许黟拿过麻绳,道了谢后将这些狗尾巴草捆好,再问张村长可以去屋里看病了吗。 张村长立即引着他进屋,这时,张婆子已经躲在床上,将两边的床帐放下来,许黟只能看到她隐隐约约的身体轮廓。 之前许黟给何娘子和陈娘子看病,都是堂堂荡荡的。 这是他头次见到如此阵仗的,恍惚之间,许黟内心里有种现实与古时的割裂感,仿佛他一边身处现代的开放,又好似在古时的拘谨中身不由己。 “许大夫?”旁边,张村长出声。 许黟回过神,淡声道:“还望张婶子伸手让在下把脉一二。” 窸窸窣窣,几秒后,张婆子才将自己的手从床帐伸出来。 张村长年有四十多,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是差不多的岁数。不过看这一双伸出来的手,上面布满劳作后留下来的痕迹,掌心和指腹间,都有黑而深的粗茧,都已干裂成一条条蜿蜒的渠沟。 许黟默不作声地抬手,把脉枕放到她的手腕背处,另一只手放在她腕处的脉搏上。 这时,指腹下的手微微一缩。 许黟轻声说:“婶子别怕,我只是在给你脉诊。” 张村长也开口说道:“老婆子你怕啥嘞,许大夫年轻有为,定能瞧出你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帐内,张婆子没出声。 许黟没再多言,屏住呼吸地仔细切脉。 初摸脉象时,张婆子的脉象有些下竖上虚,而后脉势来时渐渐转细,变虚,且带有沉实。 这是体内有热邪的表现,且身体内不止有一两种病症,还已经病了很长时间。 第53章 呼吸之间, 屋里静稍稍的,只听得见张婆子低低的、压抑着的喘息声。 下一刻,许黟将手收了回来。 张村长紧张地询问他道:“许大夫, 如何了?” 许黟说道:“从切到的脉象上看,婶子的带下之症颇为严重。” “这……该如何是好呀?”张村长一紧张,说话都文绉绉起来。 这次许黟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而询问起隔着床帐的张婆子, 问她可将帐子拉开, 他要“观”诊,需要看张婆子的面色如何。 对面一如既往地沉默, 许黟将目光看向了张村长。 张村长瞬间理解, 上前一步撩开帐子的一角, 低声道:“老婆子你也听到了,这病不能再拖了,许大夫是医者, 他不会说出去的。” 又低低地说了几句, 具体说了什么,许黟没有故意去听。 过了好些时候,张婆子终于愿意把床帐撩起来了。 她穿着很朴素的粗麻衣裳,不是短褐,类似于上下分开的褙子,不过料子却要比寻常的褙子差很多。 茶褐色的外衣上面打着补丁, 里面的衣物洗得发旧发白,不过四十岁出头, 她梳着的发髻上却有好些华发, 整个发髻上只有一支乌色的木簪。 许黟再去看她面色,张婆子的面色略有些蜡黄, 脸上有深深浅浅的晒斑,右脸颊骨与太阳穴相连处,有一块发红的瘤子。 在面对许黟的打量时,她很是不自在地紧抿嘴唇,粗糙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处,眼睛微微垂着,不敢与他直视。 这是许黟头一次接触乡野的妇人,和他想象的泼辣、野蛮等不一样。 她拘谨,不安,身上每一处地方都透露着非常强烈的排斥感。仿佛是一朵深藏在昏暗的野花,突然被人给摘下来,放到了太阳底下。突然的光让她无处是从,浑身上下都充满不自在。 许黟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另一种女性。 一种叫“惋惜而爱怜”的情愫在心底缓缓生长,许黟知道,他泛滥心又犯了。 许黟轻声问道:“腹部下可痛?” 张婆子闻言,怔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许黟,见他眼神中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嫌弃,才说:“有些。” “是什么样的痛感?”许黟问完,怕她听不懂,又解释道,“是下坠的痛感,还是如同针扎的刺痛感?” 张婆子想了想,说:“一阵一阵的,就下坠的那种痛。” 许黟继续问:“下方可有异味?” 张婆子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羞耻了,她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是旁边的张村长反应过来,替张婆子回答了许黟接下来的几个问题。 他日日夜夜跟张婆子待在一块,其实诸多病情都晓得,便是因为知道,他才觉得不能拖。 可盐亭县没有女大夫,像这种妇科疾病,涉及到闺中问题,张村长以前也苦恼。 这不,今日他在听到张铁狗这事后,豁然想通,也许他不应该只想着这一处,而害了老婆子。 在知道张婆子的其他病情后,许黟沉思半晌,确定该用什么汤方了。 “面黄是脾不好的表症,而婶子的面部还长了红瘤子,可见严重程度,下方有腥秽、淋沥之物,乃败血所化,兼尿窍不利,是膀胱有□□病。”许黟缓缓说道。 而后又对张村长说,“需先服用加味四物汤,加升麻、柴胡。服汤药的时候,还需要兼服导水丸,服用一旬之后,且需再切脉,看还需不需要切药。” 加味四物汤,是《医宗金鉴》里对治带下门的汤药之一,辩证不同,需服用的汤药不同。 其中服用的导水丸,则是用牵牛、滑石、黄芩、生军所制,主治湿热。[注1] 张婆子的身体湿邪严重,加味四物汤和导水丸两者兼服,应该能很快有效果。 但病得太久了,短时间想要痊愈几乎不能,还是需要慢慢调理。 但他见张村长的家中陈设,并不富裕。 对于这样的家庭条件,想要长时间的喝药汤,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从张婆子在听到吃药后还要再脉诊后的表情上,便能看出来。 她似乎想说话,劝说张村长她不用喝药。 可张村长都踏出这一步了,总不可能在这个紧要关头里打住不再前进。 他咬咬牙,厚着脸皮问许黟:“能否问下许大夫,这病要想治好,需花费多少银钱?” 许黟估摸了一下说:“若我开药方,张村长你去医馆里开药的话,两贯钱是要的。” 张村长深吸一口气,他们家如今存着的钱,不足十贯。 而且很快,最大的孙子就要去隔壁的村学开蒙读书,要给夫子送拜师礼,还有束脩,少说两贯钱。 而小媳妇肚子里怀着孩子,再过两个月孩子便要出生,那会也要花钱…… 如今农闲,家中有两个儿子去县城打短工,每日能领回来几十文,但一家十几口人,光是消耗的口粮就不少了。 张村长想到这些,最后化成一声叹气,罢了罢了,有老婆子在家里操持着,这个家就不会散。 老婆子的病,还是得治! 许黟突然道:“张村长。” 张村长眼睛看向他。 “我适才说的是去医馆开药需要的钱。”许黟道,“要是由我来配药,银钱还能省一半。” 张村长一惊:“!” “许大夫说的可是真的?” 许黟淡淡道:“我不骗人。” 待几日后,张铁狗的腿伤痊愈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常来百里村。 既然都要来百里村了,那多跑一趟村长家,也不算麻烦。 不久之后,许黟抱着一捧狗尾巴草走在乡野路上,他看着午后柔和的日光,心情复杂地往张铁狗家去。 …… 张铁狗在院子里,跟阿旭讲他是怎么设置陷阱抓住麻雀的。 “这时候田里的水稻还没熟,雀儿没东西吃,就四处跑,可容易抓了。”张铁狗说完,就直接当着阿旭的面,做了一个简易的陷阱。 只用了一个小竹篮,一根棍子,一把稻谷,一条麻绳。 麻绳系在竹篮的一端,另一端则用木棍支起来,再里面放上稻谷。 张铁狗拉着麻绳,喊阿旭跟着他躲到旁边,很快,就有两只麻雀出现。 它们蹦蹦跳跳地停落在竹篮周围,察觉到周围没有危险后,一步步地靠近竹篮里的稻谷。很快,就傻乎乎地进入到陷阱的范围里。 下一刻,张铁狗毫不犹豫地拉住麻绳。 “咕”的一声,竹篮稳稳地将两只麻雀罩住。 “抓到了!”阿旭高兴地跳起来,跑过去看情况。 见里面的麻雀扑腾着翅膀挣扎着想要逃出来,阿旭看向跟过来的张铁狗,问他:“铁狗哥哥,这麻雀怎么抓出来?” 短短不到半天,阿旭对张铁狗的称呼已经从“张猎户”进阶成“铁狗哥哥”了。 张铁狗对这个名字很受用,憨实地笑着说道:“不急,看我怎么抓住它的。” 他对抓麻雀这活太熟了,直接快准狠,在撩开竹篮的瞬间,一双厚大的手掌就将那两只想要飞跑的麻雀抓住。 抓住后,他得意地在阿旭面前晃了晃。 阿旭羡慕地拍掌:“铁狗哥哥,你好厉害呀。” 张铁狗嘿地说道:“那是,我可是咱村里唯一的猎户,抓猎物谁能比得过我。” 听到这话,阿旭歪了歪头:“可郎君能抓住野山猪,郎君比你更厉害的。” 张铁狗:“……” 瞧瞧,这是小孩子能说出来的话?肯定又是从那车把式嘴里听到的吧。他也是从那车把式听到的不少关于许黟的事迹,越是知道一些,越是想了解。 “你跟我说说,你家郎君平时都在做什么?”张铁狗蹲下身,平视地和阿旭说话。 阿旭想了想,说道:“郎君素日里很忙的,他每日都要在屋里制药丸,晒药,挑拣药材。五日之内会上山一趟,回来后,还要教我和阿锦读书识字。” 张铁狗瞪大眼睛:“他还会当夫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65节 “嗯!”阿旭重重点头,认真道,“比我们村学的大夫讲得好呢,郎君说的我都听得懂,那夫子讲的,我偷听了两回都不知道说什么。” 张铁狗“啧啧啧”好几声,这还是人嘛…… “那他在家里可练武吗?” 这次,阿旭闭上嘴巴,没有回答。 郎君说了,练武的事不可以告诉别人,这样别人就不晓得你会武功,可以在遇到危急时刻出其不意。 郎君还说,这个叫“兵不厌诈”,是孙子兵法。 阿旭眨眨眼,说道:“郎君的事,我也不知道的。” 张铁狗:“……” 他怎么觉得,这孩子有事瞒着他。 张铁狗有些烦躁地挠挠头发,上回两人的打赌,他还是很期待的。可作为汉子,他又不想被许黟轻易打败,那样就太丢面子咯。 得不到回答,张铁狗就问他要不要吃烤雀儿。 “我做的烤雀儿可好吃了,外面可吃不到这样的美味。”张铁狗炫耀道。 “可以等郎君回来吗?”阿旭咽了咽口水,不忘记得许黟。 张铁狗自然答应,缺不了许黟一口吃的。他们没急着处理麻雀,继续用陷阱抓了十数只才罢休。 之前躺在牛车歇息的车把式,这会早已经在张铁狗院子里躺着了。 他拿帽子当蒲扇摇了摇,听到他们要烤雀儿,说他也想吃。 “行嘞,阿翁你且等着,我去把雀儿毛给拔了。”张铁狗豪爽喊道。 刚一脚踏进张家门的许黟听到这话,疑惑开口:“拔什么毛?” “郎君,你回来了!”阿旭快速地跑过来,嘴儿叭叭地说着,“铁狗哥哥要给我们烤雀儿吃,这会他在给雀儿拔毛呢!” 许黟:“…………” 不是,这事还没过去??? 他看着在角落里蹲着忙活的张铁狗,突然一阵头大。 野生麻雀身上容易携带一些病毒,要是烤不熟吃了,很容易出问题的。 对于许黟来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万万不会吃的。 但张铁狗的热情来得热情而猛烈,一定要许黟也尝尝他的手艺。 他烤雀儿,先用两块砖搭起个临时的烤架,只用柳枝条削了皮当叉子,将那一只只洗净的麻雀做成串,便可以放到烤架上。 下方的口子丢入一些细木柴和干枯的叶子,把火烧得旺盛。 等上面架着的雀儿烤得“滋滋”冒响,张铁狗在装猪油的罐子里挖了几勺猪油膏,涂抹到雀儿上面。 “滋啦滋啦”,没多久,雀儿开始冒着猪油香,张铁狗开始撒调料,茱萸碎、盐巴撒上以后,香味立马飘了出来,馋得一旁等着的车把式都走过来瞧个究竟。 一见张铁狗烤个雀儿都用上这么多猪油,啧啧出声,好阔气呀,不愧是不缺肉食的猎户。 “好后生,这肥的雀儿给我可好?”车把式腆着脸问。 张铁狗爽朗道:“一只哪够,你多吃几只。” 车把式笑呵呵道:“多来几只也无妨,要是有酒的话,那就更妙了。” 许黟:“……” 他们是不是忘了,他还是个大夫。 伤口还没痊愈时不合适饮酒,不过时下的酒水度数都不高,张铁狗要是想喝,也不是不行。 不过许黟在孝期内,他拒绝了两人的邀请,而阿旭还小,许黟不让他喝。 后面,就张铁狗和车把式两人,一边吃着烤雀儿,一边痛快饮酒。 他家里的酒不过是最便宜的散酒。奈何车把式是个老酒鬼,每日回家都要小酌几杯,几乎无酒不欢。 张铁狗豪爽肆意,酒量自不在话下,如今又有酒伴,更是喝得起劲。 待一壶散酒入肚,两人还想继续再去开一壶喝,被许黟拦住了。 “你伤还没好全,饮一些便罢了,酗酒可不行。”许黟目光坚定,不许他胡闹。 张铁狗扁了扁嘴角,到底还是听他的,没有继续再喝。 …… 翌日。 许黟带着药箱再度来到百里村。 昨日他去村长家里问诊,到底还是被百里村其他村民们知晓了。 许黟乘坐着牛车刚进入到村口的泥土路,就见两个村民见着他后,乐颠颠地跑过来询问他,问他去村长看啥病了。 大夫对经手的医案,皆是属于隐私,不可随意示人。 面对他们的问题,许黟含糊地带过去,又话锋一转,笑着对他们道:“要是诸位有哪里身体不适,都可来找在下,在下看病价格公道,不会胡乱收取银钱。” 村民们:“…………” 听他这么说,都有些生气,这大夫怎么说这话,是咒他们生病不是! 顿时,看向许黟的眼神都没那么和善,但想着这人要去村长家,只能老老实实地散开。 见他们识趣地离开,许黟面色不改的坐在车上没有动。 旁边的阿旭看着,小声问他:“郎君,他们怎么都跑了?” 许黟解释道:“人都是趋向于更利于自己的事,他们想知道的是村长家里谁有病,有什么病,而不是想自己看病。我一说这事,对他们来讲反而是忌讳,所以才生气离开了。” 阿旭听得点点头,问道:“那……郎君我以后要是也遇到这情况,也能这般说吗?” 许黟沉默一秒。 他道:“能否做一件事,取决于你有没有这个实力去应对。要是你说了对方不爱听的话,对方想打你怎么办?” 阿旭回答:“我会跑!” 许黟笑着摇了摇头:“跑不掉呢?” 阿旭听后愣住,他没想过跑不掉的下场。 许黟看着他,淡淡说道:“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注2] 说罢,他就跟阿旭解释,这话便是在说做任何事情都要根据自身的能力去做,不能莽撞行事。 他没有特意教阿旭什么大道理,只是这事正好碰到了,那就跟他说说。 就是不知阿旭,会听懂多少。 牛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幽幽乡野小道上,他刚话音一落,张村长的家也到了。 第54章 这日, 天蒙蒙亮时,古朴石板街“嘀嗒嘀嗒”地响起下雨的声音。 小个头的阿锦从木板门里探出半个脑袋,伸出手去触碰天空中掉下来的雨珠, 回头往屋里喊道:“郎君,下雨啦。” 许黟一身素白的长袍走出来,听着阿锦问他要不要给院子开辟出来的小花坛遮雨。 “不用,让它们淋淋雨有好处。”许黟说道。 他不喜欢在院子里养鸡, 便想着在墙角处开一条半米多宽的栽种区域, 种些花花草草,还有能食用的草花植物。 先是种了薄荷, 后面又种了白菊、□□、金银花……几乎都是从山上挖回来的。 临近初秋的细雨绵绵, 带着沁人的凉爽。 虽没有春雨的润物细无声, 但一场雨水过后,也能带来不少新生。 此时,阿旭提着壶热水从灶房里回来, 见着许黟, 轻声喊了“郎君”,问道,“我和妹妹今日还要练拳吗?” 许黟颔首:“练拳需得一朝一夕积累,不可懈怠。” 不过今日特殊,许黟让他们俩练半个时辰的五禽戏就可以歇息。 待练拳之后吃过了早食,许黟打算带他们俩出门。 细细绵绵的雨没有下多久, 许黟他们出门时,外面的天空已然放晴。为了避免淋湿的情况出现, 他让阿旭带上两把油纸伞。 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街道, 穿过熙熙攘攘的市井,听着街上的小贩殷勤的吆喝声, 两个小家伙对于逛县城的街道依旧充满兴致,一路上左看看右看看,还要跟紧许黟,生怕走丢。 没多久,许黟领着他们进入一家长生库。 长生库其实就是宋朝的当铺,长生库里面抵押的东西除了一般的金银珠玉钱货外,甚至还有人家抵押奴婢、牛马等有生命的物品,还有普通人家典当的各种生活用品。有活当和死当,活当借款到期不还的,则没收质物。[注1] 进门之后,前面是一个高大而隐秘的柜台,过来典当的人则排在柜台前,身高矮一点的话,甚至只能露出半个头。 许黟带着他们过来不是为了典当物品的,他是要去二楼的交易区。 在那里可以淘到价格比市面上还要便宜一些的死当质物。带着阿旭和阿锦,也是想让他们多瞧瞧不一样的场合。 上了二楼台阶,便能看到穿着统一制服的后生在二楼的门楣处候着,他见到有人上来,就撩开挂在门楣处的双幌。 二楼有个宽敞的大厅,大厅周围摆上货架,每个货架都有数层,上面皆都摆放着各色质物。 在另一边,还有个台子,后面坐着个票台,票台是长生库里负责书写当票,登记当薄账册的人员。 二楼这边的买卖都由他这边来做记录。 除此外,还有几个隔开的小间,里面都有一个鉴别估价的“朝奉”,通称二叔公。与一楼高台后方的朝奉不同,这二楼的朝奉主要是接待那些想收奇珍异宝,或钱货等的大户主。 许黟到的时候,这几间小隔间里,几乎都有人了。 他瞧了一眼就带他们去货架前,看有什么能入手的东西。 路上,许黟就已经和两人说清楚去的是什么样的地方。阿旭和阿锦进来后,也没有那般害怕,两双大眼睛都是滴溜溜地转动着,灵动地瞅着眼前的新事物。 “郎君,那是什么?好像一个壶?”阿锦见到了什么,好奇地询问许黟。 许黟顺着她指向的物品,顿了一下,说道:“是壶,不过这个是漆兽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66节 漆兽子本来是叫漆虎子的,后因为避讳改成兽子或马子,说起来就是现代的夜壶,是用整根木头雕刻成虎的形状,瞧着造型精美,难怪阿锦会一眼看中。[注2] 这东西,基本属于权贵子弟或富商巨贾用的器物,普通人家用马桶做便溺器就不错了。 许家的茅房里放的就是马桶,每天都会有粪夫过来收集粪便。平时使用时,茅房里会点上除味的熏香,看起来还是很干净卫生的。 而平民百姓用的多是丁香、藿香、香茅之类不含名贵香料的朴素熏香。 许黟穿来之后,便也老老实实的做一名“熏香人士”,毕竟相较于身上的各种汗臭味,做一个“香香”的人,更令他容易接受。 很快,他们在货架上看中一款香饼。 接待许黟的后生说,这香饼是位香婆抵押的,因逾期还不上借款,这香就被没收下来,拿出来交易。 里面用的都是还不错的香料配的,闻着有股淡雅的花果清香,那香婆没说具体都使用了什么香料,但宋朝人人爱香,好些的香不愁没人买。 这香说不上名贵,一盒却要七钱银子。 许黟与那后生讨价还价,最后以六钱二十八文的价钱买了下来。 他付了钱,再由票台那处登记后,这盒香便是他的了。 接着,他又以低于市井的价格买了两个二手的陶罐,三个木漆盘子,一个木墩板。陶罐可以用来装药材,木漆盘子用来装碾磨好的药粉,木墩板则能用来切药材。 其中的木墩板比较厚实,许黟便自个拿着,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就想着差不多该回去了。 他带着两个小家伙过来,主要看能不能有哪些捡漏的可以买,那些奇珍异宝的好东西,还轮不到他。 阿旭和阿锦两人都很兴奋,阿旭抱着陶罐,阿锦抱着熏香和盘子,小步伐跟紧许黟。 他们出来长生库,又去到一家打铁铺。 许黟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图纸,递过去给打铁师傅:“老师傅,你看能不能帮我打一件这样的刀具?” 图纸上面画着的,是老式的切药刀,把手是木制的,上面除了刀身,还有两条支撑的腿部,只是少了下面稳住刀子的条凳,只有上面铁制的部分。 打铁师傅打开图片看了片刻,想了想说道:“是可以打,不过你这样式的刀具我可没见过。” 许黟笑笑,没说什么。 中药在炮制过程中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工具,不过在明朝之前,中医对切割药材方面的工具还不够先进。这会切药的工具,一般用砍刀,或者药臼敲碎等,许黟在经过这段时间的炮制药材后,便觉得他还缺一把切药刀。 有切药刀的话,切割药材的效率会变高,许黟便可以把多余时间安排在其他事情上面。 许黟在切药刀的支撑处做了细节处理,要在上面煅打出两个孔。 这两个孔则是用来固定在木墩板上面的,两者结合起来,这切药刀就做成了。 确定好打铁师傅能做出来后,许黟便问他打造这样的一把刀具是什么价钱。 打铁师傅报了个价格,又跟许黟说一旬时长才能做出来。 时间不算短,许黟还是答应了。 …… 第二天,许黟照旧在家里制药丸。 阿旭在一旁挑拣药材,如今他在许黟的指导下,能识得更多的药材了。 许黟便把一些好认的药材交给他处理。 他先将挖回来的药材洗净根部的泥巴,再将上面枯黄的叶片清理掉。全根都可以入药的药材,要区分每个部位是否功效不同,不同的话,还要根部和茎部分出来,不能放在一处晒。 临近初秋,日光没那么强烈,晒药材却是不能耽搁。 阿旭把部分药材整理好铺到簸箕上面,抱着去到灶房里询问许黟。 “郎君,我将这些药材都分好了,你且看看。”阿旭说道。 他每次处理好的药材,还需要经过许黟的确认,以防出现错漏的地方。 许黟检查无误后,他就能将簸箕置放到院子里的货架上面,让它们自然晒干。 如今阿旭有活要忙,喂养小黄,带着它溜达的任务便交到阿锦身上。 阿锦牵着小黄出门,会先绕着石井巷绕一圈,再到附近熟悉的巷子。周围的街坊都识得阿锦了,见着她,有的喜爱小孩的,还会逗她玩乐几句。 “乖乖,可要吃饼子?”一个阿婆见着她,突然把她叫住。 阿锦愣了下,见这阿婆是个眼生的,警惕地摇了摇头。 那阿婆手中挎着个篮子,用一块布盖着,不晓得里头都装了什么。 她一只手伸到篮子里面,另一只还在朝着阿锦挥了挥手臂,皱巴巴的脸笑着说道:“乖姐儿别害怕,我就住在南街呢,是在隔壁的水井巷,我就是做多了饼子,想着问问谁想买了去吃。” 阿锦紧绷着肩膀,抿嘴不说话。 见那婆子说完还要凑近过来,连忙去拉手中牵着的绳子。 小黄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朝着着婆子“汪汪汪”地吠叫起来。 “哎呦,这狗好生猛。”那婆子被吓得后腿两步,难受地拍着胸口说,“我就是瞧着你是个乖姐儿,想着免费给你吃块饼,你怎么能使唤狗来吓唬老人。” 说罢,就是一副指责的面孔盯着阿锦看。 阿锦听后,立即解释:“我没使唤小黄,是你靠、靠得太近了。” 那婆子叹气:“我不是拐子,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跟着我去我家里瞧瞧,看我是不是住在南街哩。” 她又说,自己的乖孙女也跟阿锦这般大,可惜福薄,得了病去世了。 阿锦本来还算警惕,听她这么说,就问她:“得了什么病?怎么不叫大夫?” 婆子:…… 她捂着嘴咳了两声:“人烧糊涂了,大夫过来瞧也不见好,没两日就去了。” 阿锦的眉头皱起来,这婆子的孙女好可怜。 要是遇上郎君,肯定不会生病死掉的。 “婆婆你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请节哀顺变。”她轻声道。 那婆子听后,面色古怪起来:“……” 这小娃娃,不过是七八岁的模样,却能说出这番话。 再看她穿的衣裳,也就寻常人家,莫非还读过书不成。要是真读过书那还了得,不能按寻常丫鬟卖,还能卖更高的价钱。 这般想,她面上的笑容深起来,连连夸阿锦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接着,她开始套近乎,询问着阿锦的名字。 得知阿锦的名字后,她愈发肯定这孩子不同,能取这样好听的名字,高低是个读书人家出来的孩子。 南街虽是穷人住得多,但也不妨有些落魄的书香门第,还有一些耕读之家在这边安居。 这样人家出来的孩子可比乡野里粗鄙的孩子好卖,不少手头有些银钱的门户,就偏爱买这样的孩子回去调教,当陪房的丫头,或是买来当童养媳、小娘的也不少。 李婆子这些年里拐了不少孩子,见得多了,便一眼相中阿锦。 恨不得将她立马给拐了回去! 李婆子道:“锦姐儿,我晓得你不缺一口吃的,不过我今日做的饼子不一样,是糖馅的。我是见你乖巧,才乐得给你尝,其他人可没有。” 没有一个孩子能拒绝得了甜食,她就不信这孩子不愿意吃。 结果,阿锦却摇摇头,说道:“谢谢阿婆,可我不饿。” 李婆子呼吸一滞,连忙说:“这糖饼不是用来填饱肚子的,你吃一块又不坏事。” 她一边说,一边从竹篮里掏出一块鸡蛋大小的饼子,硬生生地塞到阿锦的手里。 阿锦的手被她塞了饼子,手里的绳子“嗒”的应声掉落。 蹲在她脚边的小黄见状,焦急地嘤嘤叫了几声,不放心地在她腿边蹭着。 阿锦笑着伸手拍拍它的脑海,喊道:“小黄乖,我晓得不能吃外人的东西,不会吃的。” 说完,就想把手里的饼子还给李婆子。 李婆子见状,当即脸色阴沉沉下来,咬着牙地对着阿锦说道:“我的乖姐儿,你怎么这般不听话呢,让你吃却偏不吃,实在惹人生气。” 说罢就要强迫阿锦吃这糖饼。 她变得太突然,把阿锦吓住了。 阿锦怔了两秒又去看炸毛起来的小黄,立马反应过来,这阿婆是个坏人! 她当即就拔起自己的两条小短腿,想朝着家的方向跑。 李婆子等待这么久,哪里舍得让阿锦跑了,就在这时,急忙拿出帕子就要去捂住她的嘴。 两人离得太近,李婆子年纪虽大却动作灵敏,一把钳住阿锦的手臂,使得她逃跑不开,另一只拿着帕子的手就要捂过来。 突然,一道黄色的身影扑身过来。 是小黄! 李婆子:“!” 她早顾虑到这条狗了,抬腿就朝着小黄的肚子踢过去。 阿锦紧张喊道:“小黄快跑!” 她喊完,回头就朝着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狠狠地咬过去。 “啊——” 李婆子痛得松开手。 这时,小黄也反应过来,冲着她的裤腿就是一顿咬住不放。 李婆子来不及去检查被咬痛的手臂,把小黄给踢开,接着还想着去抓阿锦。这次阿锦有了准备,当她伸过来时,灵活地躲开了。 这人定是郎君说的坏蛋! 阿锦胸口扑通扑通地紧张跳动着,这些日子,许黟一直在教她打拳,阿旭也陪着她对打过。 可她没实战过,面对的还是个比她高大好多的年长者。 哪怕这个人是个几十岁的老婆子,在她看来,还是很吓唬人。但阿锦依旧瞪大眼睛盯着李婆子,不想让她给跑了。 她再怎么笨,这时亦反应过来,这人就是郎君说的拐卖孩童的拐子。 郎君在说拐子的时候,脸上是憎恶愤怒的表情,她不能让这阿婆跑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67节 阿锦捏紧拳头,大声朝着小黄喊道:“小黄咬住她,不要让她跑了!” 李婆子一惊,没想到这孩子竟有这样的魄力,敢反过来逮她,见着那扑过来,朝着她龇牙咧嘴的小黄狗,立马拿篮子挥赶。 她不敢继续在南街待着了,怕动静闹得太大,引得附近的街坊出来,那样就不好跑路了。 李婆子大骂道:“该死的贱蹄子,我好心好意想给你饼子吃,你倒是拿狗咬我,好歹毒的心肠!” 阿锦瞧她倒打一耙,气得怼回去:“你才不是好心,你想拿帕子捂我嘴,我还抓我不放。你就是郎君说的拐子。” “呸呸呸,说话这么难听,谁是拐子了!真是老婆子的好心全都被你这贱胚子给糟蹋了!”李婆子骂完,见有人过来了,就想着要跑了,“我才不与你胡扯,要是被你的狗咬着了,岂不是亏得很。” 说罢,她就撒腿想开溜。 阿锦不肯让她跑了,但一时半会又找不着话头把人留下来。 她焦急跺脚,伸手就要去拉人。 李婆子扬起手臂要去打她,阿锦身体条件反射地抬手格挡,挡住后就出拳。 好巧不巧,正中她的腹部。 李婆子痛得急忙捂住肚子:“哎呦!!!” 阿锦呆了呆:…… 她打伤人了。 …… 很快,街坊里有人出来瞧情况了,见到是阿锦跟一个陌生的婆子,那人就过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李婆子见有人来了,捂着发痛的肚子就要跑,结果还没走出两步,一条黄狗就朝着它狂吠。 那街坊察觉不对劲,立马大声地喊了几声,接着便拦住她不让她离开。 “你这老婆子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到我们南街来欺负个小孩儿,莫不是什么拐子吧?” 李婆子听后,赶紧摇头否认:“我哪里是什么拐子,就是无心地走到这儿,见到那孩子想起我那苦命的孙女,就想拿个糖饼给她吃。结果她倒好,反过来欺负我是个老婆子,还打我,拿狗咬我,我惹不起呦,才害怕的想离开的嘞。” 她说得如泣如诉,眼泪啪啪地掉了下来。 街坊听她这话,顿时觉得这婆子说得挺对。 他有些责备地对阿锦道:“这婆子不过是好心,阿锦你怎么这般无礼。” 阿锦瞪大着眼睛,抿着嘴巴道:“不是这样的……” 李婆子见有希望,立马“哎呦哎呦”地捂着肚子喊疼,说她肚子疼得厉害,恐怕是要不行了。 街坊一听还了得,急忙地就要带着他去寻许黟。 “许大夫医术高明,让他给你瞧瞧,可别伤了骨头。” 李婆子肚子那阵痛早好了,这会不过是为了逃脱,哪敢真的去见那什么许大夫,便说她回去躺躺就好,不用看什么大夫。 “不用不用,你这后生心善,老婆子谢过你好意了,就是这娃儿把我给咬伤了……” 李婆子意有所指,拐不到人,她也不想对方好过,高低得捞一把。 “你得赔我些钱,要不然我就去报官府去,便说你这孩子放狗咬我这老婆子!” 说着看阿锦唰地一下变白的脸色,又神气来。 这孩子说的话,谁又会信呢,只要她说得严重一些,就不怕她家长辈不敢老老实实地赔她钱。 街坊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婆子嘴脸变得这么快。 就在他有些不知怎么办时,一阵脚步声往这边过来了。 忽然,蹲在小女孩旁边的狗猛地跑了过去。 原来是许黟。 许黟见阿锦遛狗这么久没回来,有些不放心地出来寻她。 正巧就碰到李婆子讹人的场面。 “郎君。”阿锦见到他,瞬间有了主心骨,抛下李婆子就小跑着来到许黟面前。 许黟见她没有受伤,提着的心落回实处。接着便问她发生什么事。 阿锦没有隐瞒和添加,把刚才发生的事一句不落地讲给许黟听。 讲完,她有些无辜地紧紧盯着许黟说:“郎君,我觉得这婆子就是你说的拐子,便想要留住她,但她骂我,还要打我,我才给了她一拳。” 许黟摸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他知道了。 而后,他就来到李婆子的面前,淡定问道:“婆子你说自个住在南街水井巷,不知是哪一户呢?” 李婆子愣住,缓了一会儿才说:“怎么,你这小郎君莫非还要追打到我家里不成?” 旁边的街坊一听,立马解围:“婆子你误会了,这小郎君就是我跟你说的许大夫,阿锦便是许大夫家里的女使,你要讨公道,正好可以跟许大夫讲嘞。” 李婆子:“……” 许黟眼神淡淡地看着她,继续说:“阿锦说,你刚还拿了帕子想捂她嘴,这话本里说的蒙汗药左不过是用山茄花或乌头制成药粉,涂抹在帕子上面,你说要是这帕子里查出有药物的话,婆子你该怎么说。” “你……”李婆子被他震住,心慌了好几拍,但她做惯恶事,胆可不是吓大的,很快镇定下来,“小郎君无凭无据的,就想这般污蔑我这个老婆子,我可不乐意!。” 说完,她摆出勉强的神态,“罢了罢了,我也不要你赔我银子,你让那丫头跟我赔不是,我也便不再纠缠。” 李婆子晓得这姓许的不好对付,打算以退为进了。 但…… 许黟怎么可能放过她? 一想到阿锦差点就被这样的恶人拐了卖到哪里去,许黟眼底缓缓升起冷意。 他目光扫向周围,在角落里瞧到了那张帕子。 他漠然走过去,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隔着它将那张脏兮兮的帕子捡起来,举到李婆子的面前。 许黟:“婆子,你既受了这般委屈,怎能一走了之。” 第55章 见到许黟拾到帕子, 李婆子惊恐不已,她摸向空了的袖袋,才想起刚才与阿锦争执间, 帕子竟意外掉落了。 “你……你这后生在胡言论语什么,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李婆子喘息声粗重,没有了之前的镇定。 只见这会,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出来瞧热闹了。李婆子心慌得不行, 拔腿就想跑。 站在她旁边的街坊没想到会是这种意外, 这年月,谁不厌恶拐子。此时, 他也清楚晓得, 这婆子就是那拐子了。 “你别跑……”街坊想要去拦住她。 哪想到这李婆子还会一些拳脚, 她适才是着了道才中阿锦一拳头,这会哪会被这拦路的街坊给抓住,趁着他不备, 用力撞开他便要跑…… 这时, 许黟上前来了。 李婆子也不怕他,这小后生看着瘦瘦高高的,指不定比她还弱呢。 她一拳“喝”地出去,没打到人,反而被许黟轻飘飘地抬手将她的拳头拦下,动作飞快地擒拿住她的肩膀, 紧接着,一道强劲的力道从她肩骨里传来。 “啊——” 李婆子痛呼, 肩膀处痛得整个人没了力气, 软软地倒下来。 许黟松开她的肩胛骨,冷淡地看着她装死。 “婆子你跑错方向了, 县衙不在那边。” 李婆子哪还有之前那样的嚣张劲儿,哆哆嗦嗦地睁开眼,求饶地说她错了。 “我只是瞧着那孩子面相好,才生出这样歹毒的念头,以后万万不敢了。” “好后生,行行好吧,你就绕我这回,往后我定会吃斋念佛求佛祖原谅,断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李婆子老泪众横,句句说得掏心掏肺,仿佛真的在万般忏悔。 后头出来瞧动静的街坊一听,心头跟着软下来,还有的劝说许黟,说人哪有没做过坏事的,她不没干成嘛,得饶人处且饶人。 “许大夫,我见她不像是那等恶人,怎么还要去报官府呀?” 许黟看着说话的人,言简意赅道:“婶儿,坏人是不会把心眼写在脸上的。” “这……”那人听到这话,有些不知怎么说回去,就说,“这婆子看着是知天命的岁数了,总要积阴德吧,要是伤了死了,那不是损人的福分。” 许黟这次没回答。 因而有人在旁边劝解,李婆子看到有机会逃,就淘淘大哭着说她多不容易,日子过得有多辛酸,还说她如今就孤寡一人了,死了也是一了百了,不如就让她撞墙去吧。 闹出这般大的阵仗,阿锦小小的个头在人群里瑟缩着肩膀,垂着小脸不敢去看许黟,总觉得是她惹了祸,给郎君招来麻烦。 “郎君,我……”她眼眶红彤彤的,嘴角翕动,想说她不是有意的。 许黟拉着她到身边,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低声道:“阿锦,不用怕她,郎君会保护你的。” 周围的街坊邻居们依旧在议论纷纷,许黟全然不在意。 他询问刚才帮忙抓人的街坊大叔,问他家里可以绳索。 “这人我今日是要送去衙门的,她看着不像是初犯,更像是老拐手,兴许手里头还有没卖出去的孩子,得把她交由官府定夺。” 许黟对他说。 街坊大叔也觉得该如此,他刚就被这李婆子给骗着过,这会见她哭得凄惨,却没有了之前的隐恻之心。 “许大夫等会,我去拿绳索来。”街坊大叔没废话,直接去了他家里。 很快,他就拿着一捆绳索出来。 这下子,李婆子的心直接跌落谷底,嚷嚷着“杀人啦”“要啥老婆子啦”。 喊着还从地上爬起来,想趁乱逃跑出去。 许黟一脚踩中她的腿肘关节,她呼痛的跌倒,腿部又酸又麻,一时半会有些爬不起来。 许黟用的力道很巧,不会真的伤着她,又让她没了逃跑的机会。 他拿着绳索把她捆起来,这时,李婆子还不死心:“后生,你会武功?” 在北宋当名医 第68节 许黟没理会她。 李婆子还在说话:“你倒是心狠手辣,对着我一个婆子还舍得动手,瞧着可不像是个救人的大夫。” “说完了?”许黟抬眼看她,对上她微微浑浊,却不失狠辣的眼睛,平静地说,“药能生人,亦能死人。你拿泡过乌药的帕子迷晕孩童,连人都不是。” 在拾起那条帕子的时候,许黟就闻出来这帕子都用了什么药物。 蜀地有不少野生的乌头,只要识得,就能分辨出来乌头和附子的区别。 而乌头有大毒,具有散寒止痛的功效,用得好可以救人,用不好那就是能死人的。 服用适量的乌头能麻痹人的神经,使人陷入昏睡。李婆子不知用多少回,才做出来的方子,可想而知,她一定拐卖了不少孩童。甚至可能年少的女子和妇人,都是她拐卖的对象。 这样的一个恶人,许黟从心底里深深地厌恶。 不管是如何讨好,求饶,还是言语上的攻击,对他都没有任何用。 “黟哥儿?” 这时,何娘子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 许黟回头,就看到她满脸焦急地挤开人群进来。 “何娘子。”许黟站起身,问她怎么过来了。 何娘子看看他,又去看看阿锦,松开口气地说:“我去你家里找你,阿旭说你去寻阿锦了,等了好些时候不见你回来,心里头有些慌。” 说罢,她就问怎么了。 许黟言简意赅地把李婆子要拐阿锦的事告知给她。 何娘子听到是这样的大事,气得手指头都在抖,见瘫坐在地上的李婆子,怒骂道:“你这挨千刀的老咬虫,怎敢拐阿锦这等好孩子,就不怕天杀了你!” 李婆子听着她这恶毒的话,“呸”地朝地里啐了一口唾沫。 “你……你!”何娘子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还稍是那街坊大叔劝道她别气坏身子,又道许黟就要把人带去衙门了,不会让这老婆子嚣张下去。 听到要押送去官府,何娘子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我跟着你等一起去。” “去,我也去。”街坊大叔道,“我是瞧这婆子怎么花言巧语的,正好可以去作证。” 许黟见状,先谢过街坊大叔,有他在一旁佐证,定这李婆子的罪会更容易。不过何娘子却不合适去了。 他对何娘子说:“阿锦是人证,我且带她同去,可阿旭还在家中等着,得有人去家里同他说一声。这事交给他人我不放心,何娘子你可愿意替我照看半日家里?” …… 半个时辰后。 许黟一行人将李婆子带到了县衙门外。 衙门口屹立着两头森然庄严的石狮子。许黟上前,敲响衙门的大门,报案说有婆子想当街拐孩童,被他们当场拿下了。 拐卖儿童的案子在盐亭县也算是重要大案了,听到有人报案,县尉立即招许黟等人问话,并在县衙当庭审问。 盐亭县如今的县尉姓潘名文济,他见报案人许黟是个大夫,还算客气,询问他可有证据证明,这李婆子是拐人。 许黟上前行揖,从容道:“回大人的话,这李婆子先以糖饼诱之,见行诱不过,便想用浸了乌药的手帕行捂,这是在下在当时收起来的证据,还望大人过目。” 许黟带李婆子来衙门时,不仅将帕子捡了,那丢在地上踩碎的糖饼,还有竹篮都一并带了过来。 他已经先检查过,这糖饼里面的糖馅也惨了药物,识得药物的人,稍闻就可以闻出不对来。 县尉潘文济听后,令衙差把许黟手中的证据呈上来,他正巧懂得一些药理,虽不会治病,但那帕子一闻,就闻到股药味。 再去看跪在地上的李婆子,瞧着她惊慌失色的模样,就知这案子八九不离十了。 潘文济神色微沉,怒喝道:“李氏,你还不赶紧交代!” 李婆子立即喊冤枉:“大人,老妇我是清白的呀,我断不会做这等事的啊……” 听着她不承认,许黟道:“禀告大人,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可以指证这帕子就是李婆子的。” 他说完,街坊大叔就走出来,说他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看到李婆子拿可怜话骗他,还说这李婆子拐人不成,还想要讹钱。 潘文济就让李婆子拿出证据证明她的清白。 李婆子哪里拿得出来,人证物证都在,这会就只盼着能从轻发落。 宋朝对于未成年保护法还是很重视的。面对拐卖儿童的犯罪,律法的制裁非常严格,只要涉及到拐卖,都是从重处罚。 不过,拐卖中又分拐卖和拐诱,拐诱的刑罚轻一等,多数是处以流放。 [注1] 可李婆子都这般岁数了,要是真被判了流放,不死也得死了。 于是,她坚决不承认自己想拐诱阿锦,还是坚持在南街的那套说辞。 潘文济作为县尉却不是那般好糊弄的,让李婆子报出家中地址,他要派衙差去问个究竟,可真有个李婆子住在鸡鸣村。 结果衙差去了一趟,回来道,那李婆子根本没住在鸡鸣村,不过确实是鸡鸣村人,就是许久之前就搬走了。 而且她并非孤寡一人,她家里有两个儿子两个姐儿,好似住在金鹅镇里。 听到衙差的回话,潘文济气得直接就要动刑。 李婆子这时候才知道,她逃不掉了,跪地磕头地求饶,愿意画押认罪。 许黟见状,行揖道:“大人,在下还有一事要报。” 潘文济看向他:“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许黟道:“这李婆子不似初犯,应当有藏人的窝点,还望大人以此审问,若是真有孩童被她拐了去,也能将其救出。” 潘文济听后捋了捋胡子:“你说的倒是有理。李婆子,速速将所有罪行说出,要不然决不轻饶。” 李婆子磕着头:“我说我说。” …… 原来,这李婆子真的有个窝点,她不是一个人行拐的,她儿子和媳妇,都是她的同伙。 李婆子因年纪大,容易骗得过那些孩童,而且别看她五十多岁了,背着个七八岁的孩子不在话下。这些年里,他们合伙拐了不少孩子和女子妇人,女子妇人则是骗到家里来再迷晕,然后卖到勾栏里。 孩子则是看货色好不好,像阿锦这种有几分模样的,都要卖到勾栏去。差一些的,就卖去大户人家当下人。 有些人家嫌弃正经的牙行卖的奴婢价格贵,就会从不正经的牙人手里买人。李婆子的媳妇,做的就是不正经的牙人勾当。 自然,那些拐来的孩子,有不听话的就打到听话,还不给饭吃,没几日,就乖乖听话了。 听着她的口述,在场的人都觉得她实在恶毒极了。 县尉潘文济怒火中烧,一拍惊堂木,吓得李婆子连忙闭上嘴。 “你这毒妪,竟如此藐视我大宋律法,实在该杀。” 他喊来衙差,愤怒道:“先将这毒妪关进牢狱,待将其余等人抓拿归案,复审之后再定夺。” 接下来的环节,就不需要许黟等人在场了。 退堂后,潘文济从案台上下来,看着被保护在身侧的阿锦,再去看舞象之年的许黟,便觉得这少年郎挺有几丝意思。 “近些年来,这些拐子皆是无法无天,县衙中每年都有不少人家报案,却很难抓住罪犯。你是怎么一口气确定这人就是拐子的?” 难道仅凭那幼儿口中的话吗? 许黟心里要是知道他这么想,一定会点头说是。他之前就与阿旭阿锦科普过拐子是怎么样的,在听到阿锦说的那些话,他第一时间就锁定住李婆子了。 许黟微垂下脑袋,行揖道:“回大人的话,此李婆子言行举止不一,言语颠来倒去,身上又带有沾着乌药的帕子,很难不让人怀疑。在下只是宁肯错认也不想放过这等恶人,才来衙门里报案的。” 潘文济听着他这番话,微微眯着眼,想探他的虚实。 却见他不卑不亢,脸色平静沉稳,不见丝毫傲气,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潘文济:“……”如今的后生,都这般稳重了? 时间不早。潘文济没再多说什么,他一个堂堂县尉,县令的二把手,时间总不会浪费在一个未及冠的大夫身上。 如今李婆子认罪,还交代出其他的同党,许黟等人在确定无碍之后,就可以归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街坊大叔兴奋不已,能参与到这么大的案子,还亲自带着拐子去衙门升堂审问,说出去可太涨面子了。 等他们一到南街,南街的街坊邻居都来询问他们。 “那婆子真的是拐子?” “天呐,她的儿子媳妇都是一伙的,还拐了不少人……” “那她儿子媳妇可抓到人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晓得?” …… 问到后面,街坊大叔不乐意了,嘟囔道:“你们原先还说那婆子是好的嘞,现在倒反过来说我,去去去,我不跟你们说了。” “诶,别走呀……” …… 许黟趁着人多,早带着阿锦回家了。 这一趟下来,阿锦明显受到不少惊吓,整张小脸都是白的,人纳纳的都没之前活泼可爱。 他先安抚在家里焦急等了许久的阿旭,接着就进入到灶房里,给阿锦捡了几味安神的药煎上。 “郎君。” 没一会,阿旭杵在灶房门口,抿直嘴角地看着许黟。 许黟喊他进来,问道:“怎么不去陪阿锦?” 阿旭说:“妹妹说她想一个人待会,让我来给郎君帮忙。” 说完,他顿了一会,才问,“郎君,那人怎么样了?” 许黟道:“她已承认自己的罪行,被关进牢狱里了,等她的同伙都归案,判决便会下来。” 阿旭问:“她为什么那么坏,要拐走妹妹?” 许黟叹气,喊他过来:“恶人的恶是没有缘由的,你和阿锦不用为别人的恶自责。你后面告诉阿锦,说郎君不会怪她,还要奖励她。” 阿旭猛地瞪大眼睛,眼睛里瞬间有了光彩。 许黟笑笑看着他,让他回屋去陪阿锦。 在北宋当名医 第69节 没过多久,他端着一碗安神汤让阿锦喝下,后面,就让她好好休息,其他的不要想。 安神汤顾名思义,非常适宜失眠、神智恍惚、惊吓过度等神经衰弱者者食用,有镇静、安神的功效。[注2] 阿锦喝下后,一夜无梦地睡到翌日晨早。 阿锦看到外面天光大亮,腾地立马起身,她睡过头啦。穿戴好衣服出来,就见郎君在堂屋里教哥哥练拳。 许黟见她醒来,道:“既然醒了,就一起练拳。” 阿锦立马道:“是,郎君。” 与往常一样,兄妹俩练拳后,就跟着许黟吃早食。 今日的早食颇为丰富,是肉包子、藜麦粥、炸果子和煮鸡蛋。 不仅他们有份,小黄也有一份。 如今,阿旭阿锦都同许黟在桌上吃饭,小黄的饭盆在堂屋外面,待吃饭的时候就会叼进来,一定要和他们一块吃。 三人一狗,整整齐齐的。 饭后,许黟奖励了阿锦一贯铜钱,作为她勇敢面对坏人还不会被拐的奖励。 阿锦见着那一串重重的铜钱,整个小人都呆住了。 好多!好多钱! 她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实在不敢相信,这钱是郎君赏给她的。 “哥哥,你快掐醒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呀。”阿锦狠狠吸气,拉着阿旭说道。 阿旭只知道许黟要奖励妹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奖励,他的惊讶程度不亚于阿锦。 阿旭抬手捏住自个的脸颊肉,痛得“嘶”地叫出声,会痛,不是做梦。 阿锦伸手摸了摸那些铜钱,朝着许黟摇头:“郎君,太多了,阿锦不能要。” 许黟说:“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没有要不要的说法。” 他昨晚想了好一会儿,要送阿锦什么奖励,是衣服?是首饰?还是别的?总觉得哪样都不合适。 时下男子不能随意送女子首饰,哪怕是郎君和女使这样的身份,尽管阿锦还这么小,但许黟已经知晓该怎么避免了。 既然这些都不合适,那就送实在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比银钱更实在呢? 答案是没有。 第56章 府衙里, 县尉潘文济将今日在县衙里审问的拐诱案子呈给县令。 是夜,李婆子的儿子见他娘还没回来,正想出屋去找, 便听到外头有敲门声。 他喊着“来了”去开门,一边还问道:“娘你今个甚晚回来,莫不是去哪家食肆吃好东西去了?” 他话音一落,门也打开了。 却见外面拍门的哪里是李婆子, 而是乌泱泱十来个穿着衙服, 腰间挎着刀,黑沉着脸能唬哭孩童的衙差。 这些衙差也不予他思考的时间, 待他把门打开就冲了进来。 其中两人将李婆子的儿子给就地抓拿住, 其余衙差举着刀都冲进屋里。片刻间, 屋里响起惊恐地叫声,接着是各种呵斥的声响…… 哐啷—— 噼啪—— 一阵翻箱倒柜,又是各种搜查寻找。果真, 在这院子的后厢房处, 有一间昏暗的小屋子,衙差们在里面找到三个缩在一团,模样皆是七八岁的小孩。 其中一男孩,两女孩。都穿着破破烂烂的粗麻短褐,手脚都有被抽打的伤痕。 李婆子的两个媳妇都被抓着了,另外一个儿子想要翻墙逃跑, 被衙差从墙上拽下来,头部砸中墙角处的水缸, 破了头, 没熬到第二天就死了。 这些……许黟都暂且不知情。 他奖励阿锦一贯钱后,就予阿旭五十个钱, 放他们一天假去城隍庙的集市玩。 县城的城隍庙集市不是每天都有的,往往旬假时才有。 赶巧,邢岳森等人旬假有空,都来约许黟出去玩。 他们也知晓许黟素日里忙,忙的时候都不敢来打扰,这时听到许黟要带着小孩去城隍庙的集市玩,就说他们来安排出行的车辆。 不多时,许家院子外停下来一辆罩着帷幔的驴车。 赶车的车把式还是上回去城隍庙的那位,他非常有眼力见,见两小孩都不大,主动地从车里取出凳子架上。 “许大夫,我家小郎君已在城隍庙的茶楼等你嘞,咱们这就出发吧。”车把式对着许黟恭恭敬敬地说道。 许黟点头,先让阿旭阿锦上车,他殿后。 先爬上去的阿旭阿锦没坐过驴车,见里面的车厢里有软垫,还有装物什的格子,格子上面还雕刻着好看的花纹,两双眼睛都看直了。 阿锦压低声音对阿旭道:“哥哥,这车里好大,连垫子都是软的。” 阿旭摸着妹妹说的垫子,重重地点头,接着就将他手里的垫子铺在车厢的正中位置上。 许黟上来,就看到自己的位置叠了两个垫子,顿时哭笑不得。 他将垫子还给阿旭,告诉他们随意坐着便是,不用拘谨。 很快,阿旭阿锦抛开初坐驴车的紧张,高高兴兴地撩起帷幔的帘子,一脸憧憬又欣喜不已地看着外面的街道。 县城的街道,对他们来说怎么看都看不腻。 街道两旁古色古香的建筑物,还没增添几道历史厚重的痕迹,它们朴素又华美,处处都充斥着烟火气息。 闻着时不时飘进车厢里的小食香味,两人都馋得吞咽着口水。 许黟见状,笑问他们:“可是饿了?” 阿锦扭头道:“郎君我不饿,是味儿太馋人了。”说完,她有些脸红的老实地坐回到垫子。 阿旭询问许黟:“郎君是饿了吗?我去给郎君买一些吃食回来。” 许黟摇头,说不用。 城隍庙外的集市有不少吃食,待去那里,光是吃就能令人挑得眼花缭乱。 * 如今刚进七月,“七月流火”,视为秋季的开始。[注1]而这会的宋朝正处在与第三次小冰河期,秋冬时,要比现代时更加寒冷。 不过刚入秋,气温就降低不少。 今日的城隍庙集市,摆摊卖柴火的摊主比以往多了不少。 这时候,家家户户就该屯柴火了,等入深秋,山里下雪结冰,想要找到好的柴火不容易。到那会,要想再买柴火,就要比还没天寒时贵上几倍价钱。 许黟刚下驴车,道别车把式,就带着阿旭阿锦去到集市里。 邢岳森等人在城隍庙外一座茶楼里等着他,他就交代阿旭,不能和阿锦分散了。 因城隍庙的集会与寻常的市井闹市不同,外面有街道司衙差把守,拐子们不敢在这边行事。所以许黟不用担心他们会在集市里出了意外被拐诱走。 且,小孩子都是要经历些事的。许黟不想阿旭阿锦因李婆子这事,以后都不敢单独出门。 许黟交代完注意事项,就说道:“家里要屯不少柴火,你们要是见到好的,就让摊主将柴火留给我们,钱的问题不用担心,你们到时带着人过来茶楼里寻我。” 他没有说一定要屯多少柴火,只说越多越好。 素日里制药丸,消耗的柴火可不少,这两个小家伙都是知道的,不用他特意提醒。 于是,许黟交代完,看着他们高兴地手牵手进入热闹的人群里后,才放心地去茶楼找邢岳森他们。 许黟没走多久,便看到车把式所说的茶楼。 刚进去,就有个机灵的店小二跑过来询问,听到许黟是要上二楼厢房,热情地招呼他上楼。 引着许黟来到厢房门外,店小二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客人喊进来,才推开门,示意许黟进入。 房间里,鑫盛沅伸着脖子朝着门外瞅,见到是许黟来了,高兴地抬手挥舞:“许黟,这儿这儿。” 陶清皓也站了起来,笑着对许黟道:“可算等到你来了,小二你再送一壶好茶上来,吃的也上几盘。” 店小二殷勤笑着应道:“好嘞,小官人稍等些时辰,小的立马送上来。” 他说完,就把门给关上。 许黟淡笑着看着他们,道:“怎么只喝茶,莫非是在等我?” 邢岳森说:“嗯,今儿天气冷,吃食上来没一会便凉了,我等就先喝茶暖身。” 说罢,问许黟可要暖炉。 不过刚入秋,还用不上暖炉这样的保暖工具,许黟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挑眼看外面热热闹闹的集市,问他们:“怎不去逛集市?” 陶清皓姿态随意,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说道:“每回旬假不是逛集市,便是逛园子的,实在无趣了一些。” “是无趣了。”许黟赞同点头。 陶清皓就说,要不然趁着天气还没彻底冷下来,他们去郊外的庄子玩玩? 听到庄子,许黟又想起很久之前听过的那个八卦,眼神往鑫盛沅那处瞥过去。 这时,鑫盛沅开口说:“不去不去,因那事,我爹都禁了我去庄子玩了,就怕我也摔了腿,没法参加明年的科考。” 从古代的医疗水平上来看,摔断腿想要彻底养好,得有个一年半载。上回摔的那人,如今还在家里躺着修养,想要参加明年春的科考,怕是来不及了。 鑫盛沅的爹就担心小儿子贪玩,去马场也摔着。直接下命令,在还没有科考之前不准他去马场玩。 邢岳森看着他们,说道:“你们要是嫌弃无趣,我这儿正好有件趣事,可要听?” “什么趣事?” 陶清皓和鑫盛沅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许黟喝完手里的热茶,也看向了邢岳森。 在北宋当名医 第70节 邢岳森坐直腰身,一本正经道:“说是趣事,我觉得用‘大快人心’更妙,你们可知晓,昨日里县衙有人去报案,报的是什么案子?” 许黟听到这:“……”好熟悉。 鑫盛沅说道:“我昨日好似听我哥哥说过,还想着问来着,倒是他忙得很,没时间搭理我。” “是谁像你这般闲,下了学就没其他事做。”陶清皓说完大笑,丝毫不客气。 鑫盛沅也不在意,哼声道:“哦~你是大忙人呢,比不过比不过,该合你意夸你几句,免得你都飞上天了。” 许黟轻声咳了两下,问道:“后面如何?” 他和阿锦离开衙门后,关于衙门后面的动静都不知晓,还不知道那李婆子的同伙抓到没有。 见邢岳森已然知道这个案子,应当能知晓一些。 邢岳森道:“这报案的人,报的是有人当街拐诱幼童,被幼童当场识破后,便想要强抢人,结果抢不成反而是被抓了。 我一打听,说这拐子是个老婆子,都是知天命的岁数了,还做这等损阴德的恶事。且不止她,她儿子媳妇都是同伙,她行拐,儿子媳妇找卖家,直接就将拐来的人卖去勾栏里和大户人家的后院里当下人。” 鑫盛沅震惊:“这人怎么这么可恶?” 陶清皓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晓得,咱们县周边常有小孩丢了,都是这些拐子给拐走的。” “后来呢?这些恶人可都抓住了?”鑫盛沅愤愤地问道。 邢岳森笑道:“抓了,其中一个还死了。” 许黟微讶,问他:“怎么死的?” 邢岳森道:“说是在抓捕时,那老婆子的儿子想逃,从墙上摔下来死的。” 许黟接着问:“可在窝点里找到孩子?” “有,找到了三个被拐的孩子。”邢岳森说完,愣了一下,有点意外地看向许黟,“你怎么知道会有孩子?” 许黟:“……” 他平静道:“昨日去衙门里报案的人,是我。” 邢岳森等人:“!!!” 没想到说了半天,主人翁就在他们之间? 陶清皓率先醒悟过来,惊呼出声:“那老婆子是你抓住的?” 许黟道:“严谨的来说,这李婆子是阿锦强留下来,待我到时再擒拿住的。” “阿锦是谁?”鑫盛沅听得稀里糊涂,疑惑地问道。 想要让他们记住一个小小的丫头名字,实在为难他们。许黟对此,早有料想到,就跟他们说谁是阿锦。 这时,邢岳森才想起来,今日约许黟来集市,是许黟要来集市,原因好似就在那阿旭阿锦身上。 邢岳森问他:“怎么不带那阿锦给我们瞧瞧?” “是呀,阿锦一个几岁的小孩能识得拐子的伎俩,恁是厉害了。” 许黟道:“不急,我让他们逛了集市后,来茶楼寻我了。” 其他人听他这么说,都隐隐期待起来。 闲聊这么久,光坐着喝茶多没意思,陶清皓就喊小二进来,让他再上几盘点心,还要几盘可以下酒的小菜。 许黟不能喝酒,他们却能喝。 小酌怡情,时下的读书人在茶楼可不止喝茶,喝些小酒雅雅兴的自当不少。 这茶楼上好的酒是米酿,酒色浓白,闻着酒香四溢,喝着甜而不腻,还不醉人。 富家子弟里,十来岁就会尝酒,几个人喝着酒儿,谈着心,莫名地有些和谐。 明明半年以前,可是相看两厌的两拨人,却因多出一个许黟,令他们倒是成无话不说的友人。 邢岳森喝到即兴的时候,还要起来作诗。 陶清皓和鑫盛沅都不乐意了。 陶清皓没好气地找许黟吐槽,说道:“我和鑫幺可不会做那些诗呀画的,最是讨厌那种张口就出诗的,邢五这人就是可厌了,偏偏要在你面前显摆。” 许黟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你说这话,可不要加上我,我可不是你。”鑫盛沅蹙起眉,不悦地撇着嘴道,“我这几个月,被拘束得很,哪哪都去不了。过了戌时,还要点灯夜读一个时辰,我爹说,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我好好读,考功名这事就交给天命。它要是晓得我是个好的,怎么都愿意舍得一个举人给我当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许黟见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诉说着家中对他们的要求与期盼。 他心里生出艳羡,曾几何时,他也有父母,兄长。 许黟吃了茶,目光落到窗外。凉风习习,天穹飞鸟而过,不知道在同一片土地,不同的时代里,他原来的家人,过得可还好。 一时无话。 其他人才注意到,许黟的情绪似乎不高。 邢岳森是他们中最年长,还已经成家的,他很快就看出来,许黟眼中多出一些惆怅。 他倒了一杯茶,换到许黟旁边的位置,与他并肩看向窗外,缓缓问道:“可是这茶不香。” “不,这是上好的秋茶,不似春茶雅香,不似冬茶醇厚,别有一番滋味。”许黟摇头。 邢岳森笑了笑:“我看你心思不在茶上面,莫非是有什么没法说予人听的心里话。” 许黟听到这话,也笑了。 他敛起眼底的情愫,看向邢岳森:“有是有,确实没法与你说。” “不说不说。”邢岳森晃了晃脑袋,随意靠着窗沿,见下方有个挑着担卖茶饼的货郎走过,朝着他吆喝了一句。 卖货郎见上面有小官人想买他的茶饼,挑着担上来。 “各位郎君们好,我这茶饼都是年春采的好茶叶制的,不是夏茶那些粗茶嘞。” “真的?”陶清皓疑惑问。 他拿着一块茶饼在手里,凑到鼻尖嗅了嗅,他家开酒楼茶馆的,认茶比其他几人更懂一些。 一闻就知道,这卖货郎没撒谎。 所谓茶饼,就是将新鲜采摘的茶叶蒸煮做成饼,再晒干或烘干。喝法与现代里的普洱茶饼不同,是用煮成茶或者烹成羹饮。后来茶文化发展到宋朝时,花样更多了,讲究些的,会取一块碾成末,而后加一些佐料配着吃。 且,这茶饼要比寻常的散茶更耐放。 许黟闻着茶饼有茶叶的香气,便问那卖货郎:“这茶饼是什么价?” 卖货郎道:“回小郎君的话,小人卖的这茶饼,是二十文一枚。” 这样的价钱,与茶楼里的茶比较,那可是便宜多了。 冬天喝些熟茶好,许黟掏了钱,买了二十块茶饼。 鑫盛沅见他买这么多,也不甘示弱,跟着他要了二十块。 许黟:“……” 陶清皓见他这样买,乐了:“鑫幺,这茶你喝得惯?” 鑫盛沅说不知,又说:“待我喝了,不就知喝得惯不惯了。” “是这理。”邢岳森听后,无奈一笑,问那卖货郎还剩多少。 卖货郎激动道:“小郎君,我这货担里还有百来块茶饼。” 邢岳森满意点头:“剩下的茶饼我都要了,你将茶饼送到西街的邢府,你跟守门的小厮报我的名,就说是我邢五郎要的,我稍后给你写一手书,你交予他,他会领你进府里结钱。” 他说完,就去到桌前,取了纸笔,简短的书写了一封手书给到卖货郎。 卖货郎拿到手书十分感激,朝着许黟和邢岳森等人说了好些吉祥话。 他心里想,今日真是走了运,这么多茶饼卖出去,顶得上家里几个月的收入了。 …… 货郎走后,许黟问邢岳森,怎么买这么多。 邢岳森说: “次月便是团圆节了,家里有不少管事,管房,掌柜的要来家里问安,这货郎卖的茶饼不算贱,价也合适,买来添礼赏给下面的人正合适。” 这事本不归他管,还是他爹说,要他经一回事,以后独当一面时,才知晓这些繁琐的礼节怎么走。 许黟听后,才知道原来主家在过节时,也要赏东西给下面的人的。 陶清皓叹气:“我家里茶叶多,都不赏茶叶给下面的人了,都是直接赏的银钱。” “这多好,还省了花心思。”邢岳森说。 陶清皓给了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 赏茶饼,二十个钱就了事。赏银钱的话,管事以上的没有一吊钱拿不出手,底下的小厮婆子女使,也要几十个钱。陶家赁的下人多,一年下来,光是赏钱就要花掉几十贯。 许黟和邢岳森买茶饼都是有用途,只鑫盛沅买了二十块茶饼,还不知怎么处理。 大家也不笑话他,纯当他是积德行善,说说笑笑又回到桌前饮茶。 过了些时候,茶楼的小二上来问话,说楼下有两个小孩是来寻人的,问他们中可有小郎君识得。 许黟一听,就知道是阿旭阿锦找过来了。 便让店小二将人带上楼。 跟着阿旭阿锦上来的,是两个穿着短褐的青壮,瞧着都是三十多岁,神色怯懦,眼神不敢直视前方。 阿旭进来后,先是对着许黟行揖,又朝着邢岳森等人行揖。 接着,他就说他和阿锦在集市里找到两处卖柴火的摊主,价格都谈好了,都是比较合理的价钱。 这两个青壮带来卖的柴火不少,其中一个有两百斤,一个有一百六十斤。 许黟闻言,先付了钱,再问他们可还有柴火卖。 得到肯定答复后,许黟说道:“日后还来县城里卖柴,可去南街石井巷的许家,只要柴是好的,我都会收。” 青壮惊喜,连连道:“多谢小郎君,多谢小郎君。” …… 至次日,南街石井巷的许家,早早就有人来关顾,阿旭去开门,原是昨日见到的那两个青壮,两人正巧碰到一块,都挑着两捆柴过来。 阿旭见那柴都是好的,就跑去屋里找许黟。 在北宋当名医 第71节 许黟隔着灶房的窗户,看到那两青壮,叮嘱阿旭拿钱给他们,将柴买下来。 两人顺利将柴卖出去,喜出望外地笑着揣着钱离开。 晚些时候,许黟喊阿旭两人进屋,让他们收拾出来一些短了的衣裳,说要将这些衣裳送出去。 说起来,阿旭和阿锦在家里两个月,就长高好几公分,最先买回来穿的衣服,穿着时都露出脚踝了。 眼见着天气逐渐转寒,再穿露脚踝的衣服就不合适了。待到次年,阿旭和阿锦又要长身体,这衣服就更加不合适。 上回去百里村,许黟看张村长家的孙子孙女穿的衣服都打着补丁,比家里两个穿的衣服还破旧,便想着将将这些衣服送过去。 阿旭和阿锦两人,在知道这些衣服是要送给那些同龄人,虽有些舍不得,却听话地回屋将衣服收拾好。 郎君待他们极好,这些衣服送出去了,他们还会有新的衣服。 这么想着,就没有那般舍不得了。 这边阿旭他们在收拾衣服,另一边,车把式刘伯架着牛车悠悠地进来石井巷。 许黟每次出城,坐得最多的牛车便是车把式刘伯的车子,后来他想,不如雇下刘伯的牛车,这样他就能随时随地的出城。 刘伯在听到许黟有这个意思后,当即就同意了。 素日里驾车,他每日最多挣十几个钱,且要跑好几趟车才能挣到这么多。可是车子要养护,牛要护理都需要花钱,一个月下来,挣的不过两三百钱。 许黟大方,雇下他的价钱,一个月就给五百钱。 这比他累死累活接散客好太多了,不同意那就是傻子。 今日他过来,特意将后头的板车修整一番,补上坏的地方,将两边的靠栏加固,甚至粗鄙如他,还贴心的铺上一层稻草,虽不够软乎,却是比以前好了些。 刘伯自觉满意,见到许家屋子,乐得裂开嘴角。 第57章 刘伯驾着车靠近院门停下, 便从车里下来敲门。出来开门的照例是阿旭,他喊了一声“刘伯”,就走在前面带路。 “许大夫可都准备妥当了?”刘伯跟在后面问。 这不是他头一次来到许家院子里了, 依然被院子里长得很好的菊花吸引。 这次过来,菊花都开了不少,白的,黄的, 交错地盛开在一块, 瞧着颇为娇艳。 阿旭回答:“好了嘞,在屋里等着你呢, 刘伯你在这歇一下脚, 我去取衣服出来就能出发了。” “什么衣服?”刘伯问。 阿旭道:“是郎君要我们带去百里村的旧衣服, 等会送给张村长家。” 说完此话,他转身朝着屋里的阿锦喊道: “妹妹,好了没有?” 话音刚落, 又跑去屋里喊许黟, 说刘伯来了。 许黟在做最后的准备,他把要带去张村长家的药材用黄麻纸分开包好,装到药箱里,挎到肩上便可出门。 阿旭和阿锦两人动作快速地把装有几套衣服的包裹抱到车上。 许黟走出来,就看到木板车发生大变化,一摸上面铺着的稻草和席子, 有些小惊讶。 “怎么改成这般了?”许黟轻笑地问。 刘伯老脸也堆上笑容,说道:“许大夫赁下我的牛车, 老夫也就是在许大夫你手下做活了, 做活和接散客不同,哪能那么随意。” 这般好的租客, 百年不见得有一个,他活这么大把岁数,这个理还是懂的。 “刘伯有心了。”许黟神色自若,这次没坐到后方,而是坐到板车的前头。 与刘伯算是肩并肩。 刘伯这时才发现,许黟这趟去百里村,没有穿宽袖袍衫,而是窄袖紧腿的布衫。 他没多问,架着牛车出来南街,往城门口的街道方向驶去。 经过两日的发酵,拐子李婆子的案子已然在盐亭县的市井里传开。 许黟他们乘坐的牛车一进入市井,便听到周围的商贩、路人三三两两的都在议论这事。 霎时间,牛车上的人都安静下来,去侧耳倾听路人们说着什么。 这时,刘伯忽然问道:“许大夫,你可听说这事了?” 许黟注视前方,平静道:“听说过,就是不知这案子判了没有。” “判了!” 刘伯说,他已经忍不住想要跟许黟他们分享刚进城时听到的消息,“衙门早时刚贴出来的告示,说是抓捕了一伙拐子,还救出三个孩子,那伙人全都被官老爷判了五日后弃市。” 弃市,便是在闹市里执行死刑。 与许黟预想的结果差不多,他穿来之后,借着原身的记忆重读了一遍《宋律》,对于这种拐卖的犯罪,重则死罪,轻则流放、服罪役。 以李婆子这般老拐手,拐卖孩童不再少数的,只有砍头的结果。 刘伯兴致勃勃地邀请:“许大夫,五日之后的弃市可要一同去看?” 许黟:“……” 看着他灼灼瞧过来的目光,没法,许黟只好解释地拒绝,说他对砍头这样的血腥场面不感兴趣。 刘伯还有些可惜:“咱们盐亭县这种大案子少,几年都难见一回弃市的热闹。” 要说其他罪犯被判以弃市,底层百姓们还会惶恐不安,担忧也有这种遭遇。可这李婆子一伙是拐子,那形势就不一样了,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是乐于看到这种罪孽深重的罪犯人头落地。 也难怪刘伯这么大年纪还这么有兴致。 许黟见两个小孩也怕砍头这样的场面,没再继续这个话头。 …… 出了城门,路途就没那么平坦了。 等城门离得有些远了。许黟展开新的话头,询问刘伯可以教他怎么驾车的吗。 技多不压身,许黟很早之前就想学怎么驾车,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他问刘伯,也是试探的心理,要是刘伯不愿意倾囊相授,他是能理解的。 “当然可以,许大夫你想学,老夫就教你。” 刘伯回答得相当痛快。 “这驾车是有个技巧的,把这技巧给学了,以后别说是牛车,驴车马车都能使得上。”刘伯说罢,他双目刹时变得敏锐,手脚灵活得不像这个岁数的人,毕竟驾车,是他熟悉了几十年的家伙事。 刘伯道,套在牛鼻子上的绳套不能抓得太紧,太紧牛难受了,就不会乖乖听话。 牛车走得比较慢,不适合拿绳套鞭策,容易使得牛犯脾气,要是它歪了道,便长“吁”一声让它停下来,再拽住绳套往另外的方向拉回来。 剩下的,就是熟能生巧。 刘伯说完,就让许黟尝试一下。 许黟接过他手里的绳套,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姿,一脚踩到横木,另一脚稳稳放在板车沿边落脚处。 他抬起牵着绳索的一只手,轻轻挥舞一下,那绳索就打在牛屁股上面。 只见牛尾来回拍了拍打大腿,重新缓慢地走动起来。 接下来的路上,皆是许黟在架着牛车。 学会之后,许黟就体会到了驾车的不容易。在前头走着的牛偶尔会不老实,想停下来吃路边的肥草,或者是向往小路两边葱葱郁郁的美好风景。 这时候,刘伯所说的技巧就用得上了。 不能用强劲的手段将它拽回来,而是改变驾车的叫声,发出“嘚嘚”的哨子音,在用合适的力道把它拉扯回来主道路。 这种叫声就相当于是一种指令,需要驾车的人和牛配合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许黟每次都多喊好几遍,那老牛才慢吞吞地放弃啃草的念头,重新启程。 经过一段与牛的极限拉扯,许黟终于驾着车来到百里村的村口。 接下来,就换刘伯继续驾车了。 他们先在村长家停下来。 村长的小孙子们见到他们,兴奋地大声喊道:“许大夫来啦~许大夫来啦~” 没一会,就有好几个萝卜头围在牛车的周围。 个个嘴巴都甜得像蜜糖,一口一个“许大夫”的叫得亲热。 许黟一人一块糖豆,分了之后,这些孩子才高高兴兴地举着糖豆离开。 刘伯在旁边看得眼眶热热的,由衷地说:“许大夫不管是何时候,都是好心肠,见不得别人苦哇。” 许黟笑了笑。 他交代阿旭和阿锦几句,送旧衣服这事,就交给他们俩去办。 他们俩去,比他更合适。 许黟看着阿旭他们去找张婆子,他则去到堂屋。 这会,张村长听到动静来迎接他进去。早几日前,他便知道许黟今个会过来,提前去买了茶饼回来,炉子上的水一直烧着,许黟刚坐下,就可以泡上。 乡下泡茶简单,没有那么繁琐的步骤。 用石臼将茶饼捣碎成小块,取几块放在煮水的陶罐里,烧开就能喝。 倒出来的茶汤里还飘着一些碎茶叶。 不美观,但闻着有股青茶的香味。 喝了茶,再闲聊几句,许黟知晓张村长紧张的是什么,便直接进入主题。 ——复诊。 复诊需要张婆子过来,张村长说道:“我去叫她。” 他说完就起身出去,一走出堂屋的门,看到老婆子拎着一个包裹匆匆过来。问了才知道,许黟还让那两个孩子装了好几套旧衣服。 在北宋当名医 第72节 虽是旧衣服,但一件件都是好的新的,洗过的痕迹都不重。张婆子瞧过之后,就知道这些都是今年的新衣,怎么能送过来。 她不知如何是好,就想着找张村长拿主意。 张村长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说:“收下罢。许大夫让孩子去找你,便是想让咱们收下。这是许大夫的一片心意,老婆子你去灶房里捡十二个鸡子,再让阿大去隔壁村的马屠夫问有没有好肉,割一条过来。” 张婆子抱着衣服,点头说好:“我现在就去。” 她把衣服收拾起来,又去灶房里捡了十二个鸡子,这鸡子本是要攒着卖钱的,这会,都心甘情愿地拿来送给许黟。 忙完,张婆子才擦擦手,去到堂屋里见许黟。 作为农家妇女,还是操持着一家大小的祖母,张婆子的身上看不出任何刻薄尖酸与精明,她是百里村里人人都知晓的老实人。 好在嫁给的是张村长这样的人,要是别人家,早被吃得不剩骨头。 许黟见她脸上的红色瘤子小了不少,再去切脉,脉象稳实,不再那般浮沉而滑。 “许大夫,如何了?”张村长坐直身子,急切地问许黟。 许黟松开手:“再吃一旬药,就可以停药了。” 得到这样的答复,张村长和张婆子都看得出来松了口气。 “这停了药,以后是不是不会再犯病了?” 看着他们望过来的眼神,许黟把口中的话转了一圈,道:“不会。” “那就好那就好。” “平日里可多食一些冬瓜、山药、百合,切记少食辛辣之物。” 叮嘱一些饮食上该注意的地方,许黟便要离开。 至于张村长家里准备好的鸡子和肉,许黟只收了鸡子,肉还是留下来让他们自个吃。 许黟带着阿旭他们回到牛车,道别了那些来送他们的孩子。孩子们跑着跳着地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等牛车颠簸地走进弯弯小道,逐渐行远,他们才停了下来。 而来到张铁狗家的许黟,一跳下车就朝着他丢了一包茶饼。 张铁狗满脸困惑地看着手里的茶饼,问他:“送我这做什么?” 许黟道:“是谢礼。” “啊?”张铁狗以为自个听差了,又问一边。 许黟缓缓道:“食肉太多,可多喝一些热茶,天气转寒,泡过的茶叶别丢,拿来煮水再加艾草干泡脚,可驱寒,活血化瘀。你常年上山,山上寒露重,用这些泡脚,对你身体有好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 “为什么是谢礼,很快你就知道了。” 第58章 河流边。 许黟和张铁狗清出一片平坦的空地, 把那些绊脚的石头都搬离到远些的地方。这块区域,很快就清理成像四方形的临时操场。 两人很早之前就约好,张铁狗的腿痊愈后就比试武功。 张铁狗腿部的伤口在上一周就好全了, 可当初的捕兽夹的铁齿伤到肉里面的骨头,许黟再三要求他修养半个月,才同意今日的比试。 他兴致勃勃,搬了石头就催促许黟快一些。 “瞧你这派头, 恁正式了一些, 咱们不就是比划比划,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他挠挠头, 虽不理解许黟这么做的道理, 可刚才, 还是下意识地听从。 许黟斜他一眼:“加赌注的比试,你觉得随意合适?” 张铁狗:“……” 很有道理,他反驳不了许黟。 张铁狗挠挠头:“那现在开始?” 许黟道:“好。” 话音落地, 他整个人的气场蓦然发生变化。 张铁狗上山打猎那么久, 对于危险的直觉非常灵敏,他旋即察觉到许黟身上带来的危险。他目光一愣,而后紧了紧拳头,散漫的气氛悄然散开。 许黟好似随意地摆了一个招式,张铁狗看不出来是什么,但如果是练过太极拳的人, 便知道这是起势,已经开始进入状态。 他神色坦若, 周身合而为一, 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场流动。 其实,这不是许黟第一次和人比试。 正儿八经的比试, 都是一招一式的来,比的是对太极的了解和如何利用太极的拳法击破对方的防线,但张铁狗是猛夫。 猛夫是不需要讲究招式的,他全凭一身强劲的力道,还有健硕的体格。 在察觉到许黟身上不对劲后,张铁狗立马选择了强攻。 男人的胜负欲在这刻发挥到极致,管对面的人是敌是友,许黟都说了,要重视这场比试,那他就要赢。 张铁狗粗暴地冲撞过来,双臂的二头肌鼓起,双掌爆出青筋,紧接着扑身来到许黟面前,朝着许黟的肩膀擒拿过去。 身形颀长,双肩单薄的许黟,给人第一反应便是肩头的力道不大,像是一处易攻的薄弱点。 霎那间,张铁狗的拳头就呼啸而来,许黟骤然步随身换,避开张铁狗的拳头时,侧身定住,旋即手脚相应发劲,手掌擒住他的手臂,腿膝顶住张铁狗想要转身过来的双腿。 趁着他愣住的瞬间,许黟再度旋身上步,一拳落在他的肩膀上。 强劲的力道袭来,张铁狗闷哼地后腿两步,刚稳定下来,却看到许黟出现在面前。接着,许黟内合外撑,继续打得张铁狗一个措手不及,根本没机会反应过来。 张铁狗心里惊骇得厉害,这会的许黟目光锐利如芒,哪有平时那温温和和,总带着笑的模样。 平时不显山不显水的,光靠车把式刘伯吹嘘式的吹捧,有多少人会相信许黟真有那猎杀野山猪的本事。 张铁狗都不得不承认,他以前心里也没把这当回事。 四肢发达的他,忽然就醒悟过来,刚才许黟为什么会给他送谢礼了。 敢情比试打赌只是个流程,茶饼是谢他后面答应教他射箭…… “好兄弟,你瞒得我好生久。”张铁狗想清楚后,咧开嘴笑了笑。 他扭了扭拳头,瞧着更兴奋了。 许黟打出来的架势和身手,都是他没见识过的,这么好的机会,他自当要好好领教。 他没有退缩,再度冲击过来,这次他选了另外的方向,想要从侧面去攻击许黟的腰身。 结果………… 许黟身形忽起忽落,双臂弹抖微微打颤,却巧妙地直接错开他的每一次攻击,且还反过来打得他丝毫没有挡手的能力。 骤然,许黟猛地呼拳,一道风劲“忽嚓”的在他侧脸响起,那拳头稳稳地停在面前。 张铁狗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 这一拳要是真的打在他脸上,他恐怕会直接倒地。不知怎么的,张铁狗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许黟收拳,淡定看他:“你输了。” “嗯。”张铁狗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喘息了好几下,他开口:“许兄弟,你到底哪里学来的身手,这般可怕。” 短短不到半壶茶的时间,张铁狗挥出几十道拳,每次都落空了。 反观许黟,看似从容不迫,却招招蓄发互变,要不是两人只是比武,想来这刻他早躺在床上动弹不了了。 许黟笑笑,他也好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这是一套健身的拳法,至于叫什么我已忘了。” 忽雷太极拳是几代先师的毕生心血,许黟不清楚他身处的宋朝会不会和历史的重叠。 所以,他不打算将忽雷太极拳的名字说出来。 当年,他天赋不错,当时教他的师父很喜欢他,几乎是倾囊相授。 他喜欢太极拳,而忽雷太极拳不但可以健身,更重要的是,它的搏击性很高,作为防身术也是相当厉害的。 张铁狗满脸羡慕:“读过书就是好,这要是有本武功秘籍摆在我面前,我都一个字不识得。” 许黟道:“现在识字也为时不晚。” 张铁狗眼角猛地一跳,看许黟眼神认真,飞快摇头:“不要不要,我一看那些蚯蚓似的字就头晕。” 许黟无奈:“你既艳羡,却又不学,可知道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张铁狗听得一头雾水,问他这句是什么意思。 许黟:“……” 他两人且说着话,一边又往家的方向回去。 张铁狗不缠着他问问题了,怕自己问太多许黟嫌弃他。 许黟哪里会嫌弃,只是觉得他没救了,不打算跟他继续这个问题。抛开他不爱去认字这个毛病,张铁狗这人,还是很合适做好友的。 跟他相处,可以更随心所欲。 “许兄弟,你这身手可以教人吗?”张铁狗对于读书不感兴趣,但他对练武感兴趣呀,“你那身手太好了,打起来都抓不到你,要是我也能学一学就好了。” 许黟眯眼看他,反问:“你想学?” “当然!谁看了不想学,这样我上山打猎,碰到那野山猪也不用跑了,直接打死它!”张铁狗挥舞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许黟说道:“教你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张铁狗满脸兴奋,“只要能教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许黟:“先读完一本千字文。” 张铁狗刚毅的面容裂开了。 …… 到屋里,阿旭阿锦见着他们回来了,就说他们把午食做好了,现在就可以开饭。 在北宋当名医 第73节 午食很简单。 张铁狗家里不缺肉,他这半个月没法上山打猎,吃的都是晒好的肉干。 在许黟和张铁狗去忙着比武时,两个小家伙也没有闲着。 入秋后荠菜开始生长,张铁狗家周围又没有其他邻居,这边的野生荠菜很多。 他们挎着篮子去到周边,挖了不少野生的荠菜回来。 挖回来的野菜焯过水去掉涩味,就可以和泡过水撕成条状的肉干一块炒着吃。 炒过的肉干香味四溢,馋得刘伯都在旁边夸他们俩的手艺好。 “阿锦这年纪就能做出这么好的饭菜了,要是以后能去大户人家做灶娘,那后半辈子可就衣食无忧了。” 阿锦扭着头看他,认真道:“我不去别人家,我要一直留在郎君身边。” 刘伯露着黄牙齿嘿嘿一笑。 这边,他们炒了荤菜,还做了一盘炒鸡子。鸡子是张村长家送的,许黟交代他们做着吃,阿旭就没有扣扣搜搜舍不得用。 后面,他和阿锦再蒸一锅豆饭,这午食便做好了。 吃过午食不久,张铁狗就说要带许黟去山上练箭。 “村里后山偏深一点没人进去,那里隐蔽得很,我在那里安了两个靶子,有点旧了,但还能用。”张铁狗说着,开始去准备上山的工具。 山里有蚊虫毒蛇,上山前需要先扎紧裤腿,换好衣服,张铁狗就去取弓箭。 他手里头的弓和箭都是自个削的,这阵子闲得发慌,他还做了一把新弓给许黟。 这把新弓拿在手里却颇有份量,弓身是用铁木做的,弦是用的鱼胶做的。许黟看这把弓的做工很是粗糙,再去看张铁狗原来用的那把弓,便觉得他尽力了。 阿旭听到他们要上山,有些心动地问许黟:“郎君,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你想学射箭?” 张铁狗在旁边乐呵呵的问他。 阿旭点点头,他也想学。 张铁狗不客气道:“这弓你拉不动,学不了。” 许黟沉默。 阿旭的表情快要哭了。 许黟瞪了张铁狗一眼,说道:“这次你在旁边看着,要是真想学,我后面教你。” 练箭各凭天赋,许黟觉得,他要是学不会,可以让阿旭学。阿旭学会了,以后远攻的任务就可以交给他。 几秒时间,许黟已想到未来的路该怎么安排。 张铁狗早看出来了,许黟就是个宠孩子的,见他要带个大的,就问要不要把小的也带上。 “你让一个小女孩守家,不合适啊。” 他找的借口很有用,许黟十分听劝,也把阿锦给带上。 阿锦知道她也能跟着郎君哥哥去山里,可高兴了,欢欢喜喜地跑去装水。 “这娃好哄。”刘伯在旁边呵呵地看着。 他看向许黟和张铁狗,“许大夫,我就不方便随着你等去了,张猎户你放心,我来替你守着家。” 许黟对着他点点头。 没多久,他们一行人就进入百里村的后山。 百里村的后山不高,但深。 往里面走两柱香的时间,便见不到多少人迹,周围杂草丛生,灌木密集,连一条醒目的小山路都没有。 许黟目光扫向周围,把系在腰间的小布袋分给阿旭和阿锦。 他问张铁狗:“这里很少有村民进来?” “对。”张铁狗回答得不假思索,“我们这山里毒蛇多,村民们怕进来被蛇给咬了。这被蛇咬中了,想活下来不容易,久而久之,就没多少人愿意进来。” 许黟问:“为什么不用辟蛇药?” 张铁狗闻言有些骂骂咧咧,跟许黟吐槽来村里卖辟蛇药的走商太坏了,经常卖假药给他们,上回他被蛇咬差点死掉,还不是因为那假药。 许黟感慨,卖假药在哪个朝代果然都是杜绝不了的。 他记得,不管哪个朝代,对于假药的制假售假的处罚都是决不手软,可惜这里面的利润太大,水太深了。 在南宋时,曾有记载,某些地方的“熟药所”监管腐败,贪官污吏和奸商勾结,导致出售给医馆和百姓的药物都是粗制滥造的,假药横行,药品质量大大下降,民间里各种怨声四起,对公办的“熟药所”也失去了信心。[注1] 那时,整个南宋已处在与摇摇欲坠的地步。 哪怕朝廷刑部发布了不少严令诸禁,表面上是不敢了,但私底下却屡屡无法禁止。 思绪回笼,许黟他们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张铁狗说的隐秘处。 这边草木没有先头那般葱郁,两个破破旧旧的圆形麻绳编的靶子就挂在两棵相间的树木上面。 张铁狗说,这靶子里面塞了芦苇和干草,只要有准头,就能射中。 他二话不说,就抬起手拉弓,“嗖”的一下,一支木箭飞了出去,正中靶心。 “嘿嘿,月半时间没碰弓,都有些手生了。”张铁狗好似随口说道。 许黟勾唇微笑,知道他是想露一手。 “麻烦张兄弟教我。”他奉承道。 张铁狗:“好说,你就瞧着吧,看我能不能再中。” 他的手再度摸向腰间皮制的箭筒,取出一支箭捏在两指之间,拉弓的瞬间,他的箭头微微下压。 “嗖”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这次,箭头毫无悬念地没入靶心,而后箭羽微微振动,慢慢停下来。 许黟挑眉,张铁狗的准头比他想的还要好。 不过这木箭的威力不大,它的箭头射出去,撞上硬度高的石头、铁木等物质时,箭头就几乎失去作用。 但对于新手的许黟来说,却刚刚好。 很快,就轮到许黟搭弓射箭了。 张铁狗在旁边指导他的拉弓的姿势,看着他两指空空,说道:“等你能射中靶子,我就送你一个狼骨做的扳指。” 许黟眯了眯眼:“可真?” 张铁狗不高兴地说:“我张铁狗说话向来算数,什么时候骗过你。” 许黟没再说话。 他目光落到二十米外的靶子上,脑海里回忆着张铁狗在射箭的瞬间,都做了什么。 一面仔细地回想,许黟一面将抬高的箭头缓缓往下压,待箭头低于靶心,目测有半公分的距离时,他持着木箭的手指头放开。 “嗖。” 短促的一响,木箭飞速射出,刹那间就飞向靶子,正中靶心下方。 离着靶心,只有半寸距离。 第59章 宋府军弓手标配为一石弓。而许黟手里这把, 连三斗的拉弓重度都没有,这木箭射出,持木箭的手依然被振了一下。 他甩了甩手臂, 看向旁边目瞪口呆的张铁狗,问道:“扳指何时能送我?” 张铁狗张张嘴巴,脸上的震惊未消:“你以前是不是练过?” 许黟实诚回答:“没有。” 张铁狗一脸“你看我像是傻子吗”的表情,他不相信地跑到靶子前去看那支木箭, 见箭头都没入到靶子里, 拔出来时,还把一些干草给扯出来了。 他神色恍惚地走回来, 对着许黟道:“我当年跟着老兵练箭, 他教了我月半, 我的箭才碰到靶子,又练了五年,才有今日的准头。” 说完这些, 他重振精神, 神神秘秘地问道,“许兄弟莫非你真的是神仙下凡?我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般一看就会的。” 许黟认真和他分析:“是你教的好,拉弓的招式、手法都很重要,你都教了我。还有,这把弓不重,我手臂的力道是够的, 这木箭射出去便稳。” 传统的弓箭不好练,突然能射得这么准, 许黟也是有些意外的。 他以为, 顶多是能碰到靶子。 一次的成功不代表着次次成功,许黟在张铁狗、阿旭和阿锦期待的眼神下, 又射出两箭。 一箭脱靶,一箭射中,但偏离靶心。 这才是许黟真正的水平。 许黟心态平和,反而是阿旭和阿锦有些可惜,在他们的眼里,郎君就是最厉害的人物,谁都不能和郎君比。 “你们这两人,倒是十分看得起我。”许黟哭笑不得,“我可是新手,能中靶子就不错了。” 张铁狗却极力反对:“许兄弟你是真的强,三箭中两,可没有你这样的新手。” 许黟眨眨眼:“……” 他觉得自个可能喜提“新手保护期”了。 许黟问道:“狼骨扳指是什么样的?” 张铁狗听到他这么问,从怀里摸出一个骨质的扳指给他看。 这枚狼骨扳指是他拿狼的腿骨做的,磨了两年多,骨质微微发黄,带有一些油润的光泽感,靠着里侧的位置,有个小凹槽,想来应该是将箭抵在这处。 许黟观察完了,把这狼骨扳指还给他。 张铁狗却没收:“这枚是你的了,我再去做一枚。” 许黟笑笑:“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还是等你新做的吧。” 接下来的时间,张铁狗说他手痒痒想要去猎两只猎物来,就跟许黟说,他要带着阿旭去见识一番什么是打猎。 在北宋当名医 第74节 这时间段,有些小动物就要归巢回窝,能打到猎物的概率挺高。阿旭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于新鲜的东西都是充满好奇心的,尤其上回跟着张铁狗猎到麻雀,他对打猎这种事,持着很大的新鲜感。 许黟看他很想跟着去,就同意了。 并交代他,系在他腰间的小布袋里装的是辟蛇药,不能离身。又掏出一个布袋,取出来些药粉涂抹在他四肢的衣服上。 阿旭跟着许黟的时间不算短了,知晓这药粉是用来驱虫的。他感激道:“多谢郎君。” 许黟沾着药粉的手拍拍他的脑袋,直起身对张铁狗说:“看好这孩子。” 张铁狗挺了挺胸脯:“放心吧。这山里我熟得很,哪里毒蛇多,哪里毒蛇少,都门儿清着呢。” “嗯。”许黟对着他点头。 看着阿旭和张铁狗走了,许黟回头去看安安静静待在他身旁的阿锦。 小女孩的目光落在两人离开背影上,微微有些向往。 阿锦察觉到许黟的目光,眨了眨眼睛,小声喊:“郎君。” 许黟问她:“可无趣?” 阿锦飞快地摇晃脑袋,这是她第一次跟着哥哥进山,以前哥哥去山里挖草药,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哥哥在山上出事。 这会,她才知道山路这么不好走,郎君和哥哥,都是很好很辛苦的人。 反而是她,是家里最清闲的人了。 阿锦突然说:“郎君,你就交代活给我吧,你每个月给我五十文月钱,我却只能干些烧火擦桌子的活计。郎君你不仅给我月钱,还教我读书、写字、练拳,实在太亏了。” 许黟:“……” 这孩子,突然又怎么了。 所以说养孩子不容易这句话是真的,他就常常跟不上这两个小家伙的脑回路。 想不明白,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许黟表示,他还是继续练箭吧。 练箭和练功都是一样的,只有勤学苦练这条路子,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哪怕是天赋异禀之人,不加以刻苦学习,时间久了,先天的天赋也会渐渐消失。 张铁狗留给他的箭筒里,只有十支木箭,许黟每射出一轮,就要跑回去捡回来。 往往返返十数次,许黟忽然听到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他目光微凛,快速地来到阿锦的旁边。 “郎君?”阿锦浑然不知,看着突然警惕起来的许黟,茫然地看向周围。 许黟的耳力利好,这是学医时练出来的本事。 这声音,可不像是人。 更像是爬行动物在移动时发出来的声响。 窸窸窣窣的声音骤然一停,许黟拧起眉头,陡然往右侧看去。 在离着他和阿锦三米远的地方,有一条头部带有白色,周围是浅褐色斑纹的毒蛇。许黟略微一思索,就想起这是条毒性极强的白头蝰。 许黟:“……” 他摸向腰间挂着的箭筒,取出一支木箭。 旁边的阿锦见状,探出脑袋看出去,也见到那条白头蝰了,她本能地惊呼一声。 这时,白头蝰动了动脑袋,往着他们的方向吐蛇信子,似乎锁定住他们。 许黟低声道:“阿锦,你等会不要叫,要是它过来了,我一喊你就往左边跑,别跑太远,把我给你的布袋子打开,抓一把药粉撒在周围。” 阿锦紧张地咬着嘴唇:“那郎君呢?” 许黟道:“我自己有办法。” 他们没说几句,那蛇就缓缓地朝着他们爬过来了。 蛇是靠嗅觉、振动和体温感知辨别周围物体的,这时候,逃跑是最危险的。 不过白头蝰的活动缓慢,不像一些陆蛇的攻击性强,且会很快的连续伸缩,加快爬行速度进行攻击。 可再如何,这也是一条毒蛇。 许黟没有再犹豫地拉起弓,对着它七寸的位置,松开弓弦射出去。 在木箭飞出去的瞬间,许黟毫不迟疑地再度拉弓射出。 这条白头蝰比他想的更机敏,木箭射中它前,竟弓着身躲开,而后加快速度地往他们爬过来。 “跑。”许黟大喊。 阿锦听到这话,虽很害怕,却还是听话地朝着许黟指的左边跑。 霎那间,这条白头蝰因着许黟道喊声,和阿锦的举动,冲过来的蛇躯一顿,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许黟等的就是这一刻,在它动作慢下来的瞬间,蹲下身举着石头砸向蛇的脑袋。 它被砸得有些懵,整个身体都卷曲起来,做出抵御的姿态。 许黟砸完就后退,沉冷着脸的取出木箭拉弓射出。 这次,他成功地射中蛇腹,这条白头蝰感受到痛苦,扭曲地原地翻滚着。 “簌簌簌——” 随着它的翻滚扭动,周围的声响越来越大。 许黟吁出一口气,没有再补箭,转头往阿锦离开的方向寻过去。 他身上的辟蛇药都给了阿旭阿锦,这会手里头唯一防身的武器,就是一把弓和七支木箭。 好在阿锦没有跑太远,她躲在一棵樟树下面,按照许黟说的,在她的周围撒上一圈辟蛇药。 看到许黟,阿锦眼睛瞬间就红了。 “郎君。”阿锦跑过来,一头扎进许黟的怀里,在看到蛇的时候她吓得大脑都是懵的,跑了才想到,郎君身上没有药。 这会见到许黟平安无事,眼泪哗啦啦的掉。 许黟笑着安抚她:“好了,我没事,那蛇受伤了,没法再伤我们。不过我们还得回去,要不然铁狗和阿旭会找不到我们。” “嗯嗯。”阿锦擦着眼泪点头。 这孩子有些被吓到了。 想来也是,不过是八岁的小姑娘,以前日子过得苦,却没经历过这种险遇。 待他们回到靶子的位置,张铁狗和阿旭已经到了。他们将那条白头蝰给杀了,正想着去寻找许黟和阿锦。 “郎君,妹妹!” 阿旭见着许黟带着妹妹回来,焦急地跑到两人身边。 张铁狗还算稳得住,对着许黟道:“我就知道你会没事,这么一条毒蛇难不住你。” 许黟道:“进山还是要带砍刀,更好使。” “那是!”张铁狗拍拍他腰部挎着的砍刀,刚才他就是拿砍刀将这条受伤的白头蝰砍成两半的。 “这蛇心眼小得很,这要是放过它,等它伤好了会偷袭人,不能留着。”张铁狗说。 许黟点头,问他可猎到什么。 “你看。” 张铁狗指向一边的地上,那里绑着两只野山鸡,不过都中箭没能活捉。没法留着养,带回去后就要拔毛煮了吃。 他们按照原路下山,黄昏将至,西边晚霞甚美,红艳得如同热烈的火焰,一片片火烧云团簇,形成瑰丽的奇景。 “哇,那云好美~”阿锦欢快地喊。 张铁狗:“太寻常了,天天见,我都看腻了。” 许黟颔首,欣赏着夕阳美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该回去了。 张铁狗挠挠头,他听不太懂,但也知道这会还不回去,晚些城门就要关了。 “许兄弟……”他喊道,“你待会把这只野山鸡带回去,烤着吃焖着吃炒着吃都行,我见阿旭会做吃的,他晓得怎么做。” 许黟没客气,阿旭得到他的示意,接过张铁狗递过来的鸡。 张家。 刘伯在山脚下守家,守得无趣,晒着初秋的太阳暖洋洋地睡着了。 他醒来看到晚霞,想着许大夫怎么还没回来。 走出院外,就看到他们两两地回来了。不仅回来了,手里还提着猎物,是两只瞧着挺肥的野山鸡。 刘伯心里羡慕,会打猎就是好呀,能天天吃肉。 他眼里的光都快要实质化了,许黟见着没忍住地一笑,刘伯确实是个很有趣的老头子。 他正想着说什么,就看到张铁狗抢先一步,拉着刘伯说了好些话。 “我先前还以为你就是个爱说大话的,没想到说的是真的,这许兄弟不仅能打,学射箭也快,今天就能射中蛇了。” “蛇?”刘伯一愣。 许黟身形微顿。 在张铁狗还想继续说的时候,他立马拦住他。不开玩笑,要是让刘伯知道他能射中蛇,不用几天,就应该不少人知道这事了。 张铁狗被他叫住,一头雾水地看他。 许黟催促道:“天色不早,我们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张铁狗这才放弃跟刘伯聊早些时候在山上发生的事。他让许黟他们稍等会,很快去到灶房里取下一块肉干送给刘伯。 刘伯哪想到他也有肉可以拿,直接笑得合不拢嘴。 因着这个小插曲,回去路上,刘伯乐得忘记问许黟关于射中蛇的事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许黟带着张铁狗送他的弓,日日上山练箭。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窄袖短褐出门,把木弓木箭用布料包着放在竹筐里,没人知道他去山里练箭半个时辰,再挖一个时辰的药材。 在北宋当名医 第75节 刘伯也不知道,上回在张铁狗家,他以为许黟是跟着张铁狗打猎了。 哪想到许黟把箭学会了,准头也不错,虽不是箭箭都中,却也十之有六。 可惜木箭的威力太低,射程也短,超过二十米,木箭射出去的速度就会慢下来。 慢下来的木箭在空中摇摇欲坠,没一会就会从半空掉下来。别说射中目标树木,人的反应速度快的话,还可以徒手接住。 这也是一种无奈,官府对于民间用铁、用铜的数量把控得很严格。像宋朝的《刑统》里就有明文规定“诸私有禁兵器者,徒一年半”。有这样的律法在,谁敢私自锻炼武器。不过民间老百姓生活日用的刀具是不禁止的,因而,许黟和张铁狗他们还能买得到砍刀和斧头这样的工具。[注1] 但箭……这种就万万不行了。 弓箭属于军中兵器,那些打铁师傅哪里敢私底下给你造铁制的箭头,这怕是脑袋痒了想搬家。 许黟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木弓虽差一些,但好歹也能当保命的武器。 这天他从山里下来,坐在刘伯的牛车,跟刘伯说明日不用来许家接他。 第二天,是许黟和济世堂交易消食丸的日子。 他过来济世堂找严大夫的时候,看到他眼底乌青,眼中血丝严重,惊讶地问他怎么了。 前五日见着人,可不是这种悯然切切的状态。 严大夫苦笑两声,眼里尽是说不出的苦楚,他道:“世事难料,我严某在济世堂当了二十多年的大夫,岂会想到,到头来得了个‘无所作为’的下场。” 许黟皱起眉:“这是什么道理?” “说给你听也无妨,毕竟过不了多久,这事你也该知晓了。”严大夫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可还记得济世堂的少东家?” 他问。 许黟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自上次沈家少东家愤然离开盐亭县后,已经过去好长时间。 许黟都快忘了这个人。 难道这件事跟消食丸有关?联想到严大夫曾为他说话,若非因为这个原因而被牵连了?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这济世堂的少东家未免太过分了。 严大夫接着说:“他回了府城,便召集府里不少大夫专研这消食丸方子。近几日友人书信给我,说是虽没有完全破了这消食丸的药方,但他们制出来效果相近的药丸出来了。” 说到这份上,许黟几乎猜出七七八八了。 “这沈家少东家莫非是想将您调离盐亭县?”许黟沉着声问。 严大夫叹气地闭上眼,扶额说道:“是也,少东家觉得我在县城待久了难以变通,命我不日启程去往茂州今茂县的分堂任坐堂大夫。” 许黟吃惊:“茂州常年受羌人侵扰,路途中都是深山野林,去一趟危险丛丛,怎么能让你前往?” 以严大夫这个年纪,要是在半途有什么发烧受寒,那一命呜呼的概率极高。再说,要是真去了茂州,恐怕这一生很难再回到盐亭县了。 更何况这茂州还位于大山深处,周围还没有建起城墙,常有动乱。住在城里的百姓非常不安全,经常有城外的人半夜潜进城抢掠。[注2] 这沈家少东家将严大夫安排到那种地方,心里到底是什么算盘,许黟都看得出来。 许黟紧蹙眉头:“严大夫,你不能去。” 严大夫缄默不语。 许黟说:“你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那里太危险了,非盐亭县可比。” “我知。”严大夫喟叹,在他收到友人的信件时,他也是不信的。 哪怕他并没有为济世堂做了什么,却日日兢兢业业为济世堂着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谁能知道,会因为这一枚小小的消食丸呢? 便是因为这消食丸,令他看清很多以前从未去想过的事。这沈家,不值得他继续效劳了。 “严大夫。”许黟唤他。 严大夫摆摆手:“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你自个的。” 许黟道:“我的事不重要,沈家能制出仿品,是他的本事,妨碍不到我继续售卖陈氏消食丸。而县城非沈家济世堂一家独大,他拦不住我什么。” 他不愿意把药方卖给沈家,那是因为觉得药方不是他一个人的。 那么,沈家到底能不能真的做出来,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受惠的人还是百姓。没了济世堂这条替他售卖消食丸的途径,他可以自己继续摆摊卖。 可,这件事涉及到严大夫…… 严大夫赞同地点头,说他不愧是年轻有为。 “我当年要是有你这气魄就好了。” 他感慨地说完,面对还想继续劝说他的许黟,道:“其实我答应前往茂州,非沈家缘故,而是那里的百姓需要我。” 他告诉许黟,茂州的济世堂分堂已有五年没有坐堂大夫了,只靠着两名伙计,一名负责接洽府城事务的掌柜,靠着这三人,勉强开着这分堂。 其实要说没大夫也不对,这今茂县还是有大夫的,就是太少了,只有一个大夫怎么够。 严大夫在收到信件时,整整两夜未眠,这两夜他想了许多,还是放不下心里那点执念。 少时学医,他便想悬壶济世,留世人称之。 如今蹉跎几十载,不算太晚。 “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要是再不出去看看,以后恐怕就没机会咯。”严大夫对着许黟展颜一笑。 他身上的愁绪,随着笑容缓缓散开。 与许黟道了心里话,严大夫只觉得心神畅快,有种遇见“知己”的美妙感。 许黟佩服地起身行揖:“严大夫高义,是我庸俗浅薄了。” “不不不,你这孩子是心善呐。”严大夫摇摇脑袋,便说,“如今,你可以放心了。” 许黟知道,他劝说不了严大夫,没再提扫兴的话。 他换了话头,问:“严大夫,你何时启程?” 严大夫说:“三日后的辰时。” 次日他便不用再来医馆坐堂,剩下的两日时间里,正好可以安排出行的行礼。 出远门不容易,还得去牙人那边雇一辆驴车,再将手里头这些年存下的银钱换成一半银子一半交子以便存放。还有吃食的干粮不能少,盐亭县离茂州今茂县很远,足有四百多里,还不知多少日夜要在野外留宿,吃食少了就麻烦了。 而沿途都是山林地貌,很是难行,想要到那里,该备的药物一样都不能少。 这次跟着严大夫一同前往的,只有车夫。 许黟提议,要不要赁一个护卫随从。 严大夫笑笑:“我不过是个大夫,用不着请个护卫保护我。” 多一个护卫,就多一份口粮,对他来说反而是负担。 两人又聊了好些出门时要做的准备,许黟听着他的安排,受益匪浅,原来时下的人想要出一趟远门这么不容易。 宋朝出行不需要去官府开具路引,是允许平民自由迁徒的。 不过盘缠却很重要,光是雇一辆驴车,每日的花销就只多不少。还有指南针和地图,这些都要提前备好,交通不便也是个大问题,若是遇到驴车过不去的,就要绕远路。 聊到后面,许黟想着要不要给严大夫办个践行酒。 他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友人还在府城无法前来送行,在县城里,能和他如此畅快聊天的人寥寥无几。 听到许黟要给他践行,严大夫感慨万千,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于是,许黟便和他约好,明日午时去陶清皓家开的酒楼里吃饯行酒。 第60章 翌日一早。 许黟便出了门, 车把式刘伯在门外等着他,看到许黟独自出来,身后没有背着竹筐, 诧异地问:“许大夫今日是不上山了?” “不了。”许黟上了牛车,对着他说,“刘伯,麻烦你拉着我去一趟南市的杂货铺。” 刘伯喊道:“好嘞~” 牛车轱辘轱辘转动着木轮子离开石井巷, 往县城南街主道方向而去。 许黟坐在摇晃的牛车上面, 目光扫视地看向周围,看到市井里摆摊的人中, 出现了不少卖柴、卖木炭的小摊。 乡野百姓里, 冬日用的木炭都是自个烧好备着的, 多出来的还会拿来县城里卖。这些在市井里摆着摊买柴火木炭的,皆是如此。 也有专门做烧炭的营生,将烧好的木炭卖给中间商, 再由中间商卖给别人。 许黟这次要去杂货铺, 就是要去买木炭。 家里柴火有了,木炭也要备起来。 很快,刘伯架着牛车停下来,回头对许黟喊道:“许大夫,到了。” 许黟点点头。 他从车里下来,叫刘伯稍等片刻, 他很快就出来。 得到刘伯的回应,许黟就进入到南街最大的一家杂货铺里。 这会还早着, 铺里小厮正在搬着货物, 见着有客人进来,头也没回地喊:“客官有什么想要的先瞧着, 想买了再唤人。” 他喊完,也就没再管许黟,独自忙着清点刚到的货物。 后院存货的仓库里,还有另外一个小厮搬着货物进进出出,都忙得很,根本没人空出时间搭理许黟。 许黟在货柜前左右张望了一会,见到其中的角落里放着几个半米宽的竹箱子。这种竹箱子是专门用来装行礼的,比木箱更轻一些,不过都有毛病,存放不了多少衣物。 闲逛一会儿,许黟就唤铺里的小厮:“我想买木炭。” “木炭?客官你要买多少?”听到声音,小厮终于舍得再次抬头,看向许黟问道。 许黟道:“要五百斤。” 小厮震惊住。 他急忙地站起来,笑着脸地问道:“客人没有说笑,真的要五百斤木炭吗?” 在北宋当名医 第76节 许黟颔首点头:“你这可有这么多?” “有的有的。”小厮立即点头,不过面色纠结的又说,“今年的木炭涨价了,客人想要五百斤,这价钱可是不少的。我们铺里,不做赊账的买卖,客人可是知道?” 如今这年月,赊账的买卖可不好做。 他们掌柜的时时叮嘱他们,只要不是县城的大户人家,其余等人都一概不赊账。 他看许黟的打扮,不像是谁家的随从,年纪也当不成府里的管事,应当是小门小户。要真的是后者,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买五百斤木炭吗。 小厮心有怀疑,却不敢表露出来。 古人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柴在生活里可是排第一位的,这会的宋朝还没到“柴荒”的时候,如今涨价,还是因天气变冷太快。 许黟家里囤了不少柴火,今年秋冬的柴火几乎不用愁,但是木炭却紧缺。 想着天气多变,不如多存一些,以免以后有什么不测。 他不会烧炭,阿旭和阿锦对烧炭把握的火候和温度也是一般。与其浪费柴火去实践,不如买烧好的木炭。 许黟问:“如今炭价几何?” 小厮回答:“一斤炭价是十二文。”说着,见许黟微蹙眉梢,他连忙补充道,“客人你要买这么多,还可以再便宜一些。” 许黟问:“能便宜多少?” 小厮想了想,没敢直接回答,就说他去请教下掌柜的。 五百斤炭的买卖不小,不是他一个小厮能做主的。 他去了一会,没多久就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跟着过来,中年人看到许黟,没有因为他的年纪轻浮待慢,笑着邀请许黟去里屋说话。 “小官人想买五百斤木炭不是小事,还需我派人去仓库调货过来。”掌柜的给许黟倒了茶水,继续说,“要是小官人同意,我这边先调两百斤货,剩下的三百斤木炭,两日后再送到府上,如何?” 许黟对此没有异议,他也需要时间,把存放木炭的空间清理出来。 “那这木炭的价格……” 掌柜了然道:“这木炭,我一斤给小官人便宜一文钱如何?” 他跟许黟讲,这木炭越往后,价格只会越来越贵,他们这批货是之前低价收来的,才能给到这个价格。 要是晚几日,别说十二文了,十五文恐怕也有人挣着要。 他说的话在理,许黟知道这价格是没法再低了。 五百斤木炭,要五两五钱银子,许黟先预付掌柜三两银子,剩下的余款要等三百斤木炭到府里再结。 他付了钱,掌柜立马派小厮去后院装货。 杂货铺里现在正好就有两百斤木炭,能直接送到许家。 听到许黟是坐着牛车来的,不用他们上门送货,掌柜很是欣喜,这样还能省下雇车的钱。 木炭轻,两百斤木炭足足装了半辆木车。 刘伯看着那一箱箱木炭,眼里都在发光,这么多炭,得要多少钱哩。 结果他将木炭拉回许家,许黟只把一半的木炭搬下车,其余的却要他拉着到别处。 刘伯好奇,问了才知道,这剩下的一百斤木炭,许黟是买来送人的。 刘伯:“……” 见过送礼的,没见过这样送礼的。 * 没多久,刘伯架着的牛车到那户人家门外,他发现这户人家在搬家。 院子里的严大夫在指挥着两个闲汉搬家具,这些家具他没法带走,只能卖到长生库、牙行等。 屋子是赁的,倒是省了功夫不用挂到牙行里去卖掉。 他清点着能卖掉换钱的家具,没想到许黟会过来。 “不是说好午时再聚,怎么这会就过来了?”严大夫掠过闲汉,走到许黟面前。 许黟看着乱糟糟的院子,轻笑着说:“昨日听你说出行的麻烦事多,想着你要背齐东西怕是时间不够,就给你送些木炭过来。” 木炭是秋冬出行中必不可少的东西,有了木炭,取暖的问题就能解决。 它比烧柴火方便,驴车在行驶中,车厢里搁置炭盆取暖,安全系数更高不说,保暖属性也要比手炉好很多。 严大夫听到他是来送木炭的,惊喜于许黟的细心,再出去看牛车里装着的木炭,就剩下吃惊了。 “这么多?”严大夫深吸气。这数量看着,不下百斤了。 许黟道:“是一百斤的量。我想,你在路上就要用掉不少,等到茂州,想要置办木炭恐怕来不及。你只一个人用的,今年该是够的。” 严大夫咂舌:“够,太够了。” 他本只想雇辆普通的驴车,现在看来,这普通的驴车,塞不下这么多东西。 秋冬的衣服占地方,被褥、垫子、鞋袜等,这些都要带齐,若不然到茂州,都是来不及置办的。 除此外,严大夫还打算带不少药材出门。 他家里有些药材带不走的,就想让许黟带回去。 许黟没拒绝,还掏出两个小陶罐给他。 严大夫打开罐子,闻着里面的药香味,愣了一下才问:“这是救命丸?” 许黟回他:“是麝香保心丸和人参散。” 两者都是急救的药丸,麝香保心丸可治急性心梗死和冠心病,若是路上突发冠心病,吃了能保命。 人参散亦是如此,休克、晕眩、失血过多的人服用了,能短暂地保住心脉,给医者拉长抢救的时间。 严大夫是大夫,他自然知道这两种药丸如何珍贵。 而许黟,就这样把这急救丸给了他。 “你……你呀……”严大夫惭愧道,“少东家这事,我帮不了你什么,你却又送炭又送保命丸,让我老脸往哪搁呀。” 许黟看着他,说:“严大夫你言重了,此事到底是因我而起,虽如今是你自甘前往那北川之地,我却不能无作为。” 去茂州的路上实在凶险,除了山路不好走,最担心的就是途中出没的盗匪和羌人。 历史上,就记载了茂州所属的北川地区曾发生无数次动乱,而此时的石泉县还归属于茂州管辖。但未来不久,在北宋神宗熙宁九年,石泉县因茂州羌人作乱,为孤立石泉一带的羌人,防止动乱继续蔓延,将石泉县改隶绵州管辖,从而想堵塞茂州和石泉之道。[注2] 想到这里,许黟便觉得亏欠严大夫。 严大夫见他自责,反过来嘲笑他:“我还说你有气魄,你就给我这姿态,叫我好生想骂一骂你。这事从来就不是我与你的对错,老夫都想开了,你怎么还想不开。” 许黟苦笑,是该想开的。 两人没聊多久,严大夫还要继续忙,许黟就先回去,准备午时的饯行酒。 今日的饯行酒很简单,来参加的人不多,只许黟、严大夫、阿旭阿锦。 陶清皓家开的酒楼,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好。 许黟只点了几盘好菜,将上回店小二推荐的招牌菜都点上了。 可惜天气转冷,冰酪是吃不着了,但店小二推荐了烧黄酒。 烧热的黄酒下喉顺滑,绵而醇厚,带着股暖心的热意,喝完以后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来到宋朝这么久,这是许黟第一次喝酒。 他知道如今是在守孝期,喝酒被知晓了,是要被骂的。可是又如何呢,面对胸怀宽广,心系百姓的严大夫,许黟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想与严大夫一块畅饮,聊聊这人生数十载,能做的到底有几何。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注3] 严大夫饮尽酒杯中的热酒,肆意笑道:“老夫年到如此,已是无挂无牵,能尽一事就足矣。” 许黟同举杯饮尽,笑了起来。 …… 严大夫出行那日,许黟去县城门外送行。 两人叙话不多,严大夫笑着看着许黟,对着他道:“黟哥儿,多珍重。” 许黟深吸气:“严老,要是有来日,我会去茂州一趟,到时,换你请我吃酒。” 严大夫:“好!” …… 数日后。 才至白露,清晓的盐亭县便露凝而白,街道地板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市井里摆摊的小贩身上的麻衣一层接着一层,却难以抵御这突降的严寒天气。 哈着呼出来的白气、搓着冰冷的双手,这些小贩一边跺脚,一边吆喝叫卖着。 停下来买吃食的行人却是不多,皆是步履匆匆,急着回家去。 “难呀。”一处喝茶的摊子前,两个穿着丝绸长袍,戴着狼毛围脖的中年男人在说话。 他们身份地位看着不一般,却在这简陋的茶摊上喝着最便宜的散茶。 另一人叹息:“今年看起来要比往年还要冷几分了。” “庞兄可有什么好注意?”潘文济看着友人,询问道。 那名被唤做“庞兄”的却是摇头,说道:“这哪里是我这样的俗人能办得到的,我如今已致仕,不过是一介白身,反而需要文济贴己我。” 两人言罢,相视而嘲讽一笑。 如今一人是白身,一人不过小小的县尉。 盐亭县虽是大县,管辖着下面几个城镇,但真要说起来,不过是被压榨之地罢了。 这时候,摊主提着茶壶,讨好地来询问:“两位官人可要添茶?” “辛苦老翁了。”庞博弈笑笑说道。 潘文济也点了点头,朝着那摊主赏了几个钱,让他把茶壶留着,先下去吧。 他无奈地对庞博弈道:“你这次来盐亭要待多久?总不能日日留在客栈,客栈的条件不好,不如我来安排,租个院子,再赁几个随从女使,你素来爱吃,还得赁一个灶娘。” 在北宋当名医 第77节 “我已有打算了。”庞博弈没有接受好友的好意。 潘文济问:“什么打算?” 庞博弈说:“我这次出行,未带多少盘缠,已想好在南街住下。让庞叔去找牙人,租了一个小院,至于随从等人,还是算了吧。” 潘文济:“…………” 南街呀,就没有多少间能看的院落,有的话,也已经被其他人占着,轮不到他的好友去租。 “你不再考量一番?”他问。 庞博弈摇了摇头,眼睛落到街道,天色渐渐大亮,行人越来越多了。 他看到一个清瘦的后生,穿着普通的青色长衫,在周围都穿着塞麻塞棉的加厚衣服,只他一身轻松,显得格外出众。 却见这后生停在卖包子的小摊前,与那摊主和气地说着话,似乎说到了什么,逗得那摊主咯咯地笑出来。 摊主的笑声吸引了旁边的友人,友人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庞博弈侧目看他,问,“你认得这后生?” 潘文济笑道:“我前不久跟你说的那个拐卖案子,报案之人便是此子。” 他一顿,想起来这人好像就是住在南街,具体住在哪条巷子,他却是没记住。 庞博弈听到这话,挑起眉梢笑说:“瞧你能记得一个后生,看来此子不一般。” “是不太一般……”潘文济跟着笑了笑。 …… 另一边,许黟清晨醒来,见外面起了雾气,寒冷极了。 他看两个小孩醒来都在哈着白气,打拳时四肢都在抖,就让他们在屋里待着,今天他自个出门买早食。 南街市井里,卖吃食的摊主们,好些都认得出许黟。 看到许黟许久没亲自来买吃食,见着了都询问了好几句。许黟每次都是和和气气的,皆是有问必答,回答不了的,也不会闭口不说,多少是要敷衍几句了事。 待他来到卖肉包子的摊子前。 摊主阿叔看到他,热情地喊:“许小郎来了呀,今日怎么没让阿旭过来?” 许黟笑道:“我要是再不出来一趟,阿叔恐怕只记得阿旭,不记得我了。” 摊主阿叔乐呵呵道:“哪里话,我记性可好嘞,只要是常来我家买包子的,就没有记不住的客人。许小郎你常来关顾,哪怕是让阿旭来,我也记得嘞。” 说完,就问许黟想买啥馅的包子。 “要八个肉包子四个菜包子。”许黟道。 他说着,看到摊主阿叔给他拿包子时,因天寒冻得开裂的双手。 “阿叔,你这手得处理,要不然等冬日真的到了,还会更严重。”他提醒。 摊主阿叔叹气,说道:“医馆里有药膏卖,一盒就要三十文,买不起咯。” 许黟挑了挑眉,这天气才刚寒冷起来,药材的价格便略有加价。 前几日他送完严大夫,去医馆里买制消食丸的药材,医馆里的学童就告诉他,下次过来买药材,价格还会再涨。听到这话,他便多买了一些回去。 这会,摊主阿叔吐槽药膏贵,许黟没有太大意外。 “阿叔,有个土方子可以治皲裂,你去屠夫那里买一猪胰,洗干净后加半斗黄酒。” 许黟看着他,缓缓说,“再用手搓烂,取它的汁倒在罐子里封好,用的时候涂抹在皲裂的地方,几次之后就能好全。”[注1] 摊主阿叔惊讶:“这就能治好!?” 许黟点点头,说:“猪胰能去手足皲裂,唇燥冻裂都可治,有润肤的作用。” 摊主阿叔是知晓许黟如今是个大夫的,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高兴地对许黟说,等他收了摊,他就去买个猪胰去。 许黟提醒他不要太晚,要不然屠夫那边的猪胰不等人。 待许黟走后,摊主阿叔越想越觉得许黟说的话有理,想了想,就让旁边的人帮他看着摊子,他先去屠夫那边把猪胰买回来。 …… 许黟买完包子,又去阿婆那边买两碗猪杂热汤。 如今天气渐渐寒冷,市井里卖热腾腾的吃食越发多起来。 许黟看到不少之前卖冷饮子的小摊,都改成卖热食了。 卖得最多的,还是饼子、包子、面条和各种热汤,其中热汤里,除了低廉的猪肉汤、猪杂汤,更受欢迎的是羊肉汤。 普通百姓难以吃到牛肉,但县城里是不禁杀羊的,这会的盐亭县山野多,城外的小山坡上,养的最多的就是羊了。 因而,这羊肉汤的价格不贵。 但做得好吃的不多,许黟闻着带有羊膻味的羊肉汤,没有了想买的欲望。 下次,还是去夜市里买吧。何娘子推荐的那家卖“羊白肠”的摊子,他家的羊肉汤最为美味。 尝过一次后,就会念念不忘。 提着吃食回家时,家中的两个小孩,已经在忙碌许久了。 许黟出门后他们也没有闲着,阿旭挑着水桶去井边排队挑水,他人小力气不大,每次只挑两个半桶。 往返几次,才能把家里的两个水缸装满。 不过街坊邻居都知道他是许黟的小厮,见到他还是挺照顾的,会主动帮他提水。 阿旭谢过他们,就挑着水桶回来。这时,妹妹阿锦在给许黟缝补衣服。 许黟的衣服不知道为何,总要比他们容易破,没穿多久,又有破口子。 阿锦看着哥哥回来了,就说:“哥哥,今日我们只给郎君洗衣服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旭点头同意。 他们的衣服要是天天都洗,也会跟郎君一样,好衣服没几天就坏了。 “要跟郎君说吗?”阿锦征求哥哥的意见,“郎君的衣服又坏了,我担心天天洗,过几日,其他几件衣服也会洗得旧了。” 阿旭沉思一会,摇摇头:“郎君是爱干净的,你让郎君穿脏的衣服,他穿着会难受。” 阿锦闻言,默默地抿直嘴角。 郎君是他们见过最喜干净的人,以前他们村中的里长,都不见得几日洗一回衣服,从没见过像郎君这样,日日换衣服,日日要洗漱的。 哪怕这两日天气转寒,也不愿意只简单的洗脸擦脚。他还不用别人帮忙,自个就去灶房里烧水,少说也要烧半桶,还要她跟哥哥一起跟着泡脚,说泡脚对身体好。 阿锦在许黟身边待了这么久,还是不习惯。 “咯吱——” 门响起。 阿旭放下手里的活跑出去,高兴地喊:“郎君回来了。” 阿锦也放下针线,跑着出来迎接,看着许黟提着热乎乎的早食回来,立马去搬折叠桌凳。 这折叠桌凳,是由折叠凳改良的。这会木匠只做可以折叠的凳子,少有做这种可以折叠的木桌。 许黟就让木匠打了一张加大版的,这样他们在院子里吃饭,会更加的便捷。 “汪汪汪~” 小黄叼着它的盆子,过来凑份子了。 许黟撸了它一把脑袋,拿出来两个肉包一个菜包丢到它的碗里,又给它分了些猪杂汤。 阿旭阿锦对此都没有觉得奇怪,自从他们来到许家,许黟就是这样喂小黄的。 许黟喂了小黄,就喊他们一同吃饭。 “稍后,我要再进山一趟,这次小黄会跟着我。”许黟交代任务给他们说,“阿旭你带上钱,去成衣铺里买两筐棉回来,还有再扯半匹棉布。” “这木棉和棉布,阿锦你交给何娘子,问她这些日子能不能赶几件外袍出来,还需记得多算几个工钱。” 天气冷了,等后面下雪封山就不能再继续上山了。 他要在下雪之前,再去几趟山里。 第61章 入秋后, 就该赶制冬衣了。阿旭拿着许黟给他的钱,去到成衣铺里买木棉,木棉价贵, 一吊子钱也买不到几斤。 木棉树,又叫作“斑枝花”、“木绵树”等,盐亭县的郊外就有种植,虽种植的面积没有那么多, 却每年还要将产出的大部分上供。 在《宋会要》里, 就记载着“令川陕各州罢织各种精致丝织品上贡,只织绫、罗、紬、绢、駞布、木绵等。”[注1]这里面的“木绵”就是木棉了, 可想而知, 当时木棉的价格有多贵。 许黟本是打算多买一些麻的, 麻也是时下百姓冬日里首选的御寒物。可是麻没有木棉好,塞多了臃肿不便于行动,塞少了抵御不了多少严寒。 再说了, 他手里头还有上次卖沉香留着的大部分银子和交子。 再省也不能苦了自己和两个小孩。 这边, 阿旭把棉和棉布买来,带着阿锦去敲何娘子家。 何娘子刚好在院子里喂鸡,看着他们抱着一堆东西过来,立马起身去开门。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是新买的棉?”何娘子心里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问他们, “是黟哥儿让你们过来,要我给你们裁做新衣服?” 阿锦乖巧点头, 说道:“要麻烦何娘子了, 郎君说,给我和哥哥做两身, 等他回来了,再给他做一身。” 何娘子道:“先进屋,我给你们瞧瞧。” 她说完,就接手阿锦手里的棉。 棉看着蓬蓬松松的,但不重,进屋后何娘子打开包裹,看着里面团成一簇一簇的木棉絮,捏着没有硬物,看着品质倒是过关的。 她满意道:“这么多木棉,够做几身衣服了。” 阿旭说:“何娘子,你先给妹妹量一下身高吧。” 他跟何娘子说,郎君要求做的冬衣是收领的窄袖长袍,需得带两层夹层,一层用来塞木棉,里面多缝一层棉布加厚衣服。 工钱的话,要按照市价来,不能偷偷给他们优惠了。 何娘子一听,捂嘴莞尔笑着,许黟这孩子就是这样,都这么熟了还是怕她吃亏。 在北宋当名医 第78节 “你就回去跟你家郎君说,外面多少工钱我就拿多少工钱,不让他费心。”何娘子说着,就招呼阿锦上前。 她捏着阿锦的手臂,感叹说又长高长肉了,衣服不能往合身的做,得做长一些。在袖子、袍身底部多留两寸布缝起来,到次年冬天长高的时候,就可以拆开缝线,继续穿了。 她给小兄妹俩量了裁衣服的尺寸,裁衣、缝衣服都要花时间,何娘子便说,等她这两日做好了,就带过去许家。 阿旭和阿锦点了点头,他们没忘记许黟的吩咐,离开何家之前,留了八个钱给何娘子,说这是请她吃热茶的,不是工钱。 何娘子:“……” …… 许黟带着小黄上山,小黄已许久没有跟着他上山玩,这会过来,许黟放开绳索,它就如同脱缰的野马,欢乐地跑进林子里。 小黄跑着跑着,就会回来寻许黟,一人一狗,就在这没有其他人的山里,很快找到想要的东西。 ——驱寒药材。 其中,就有许黟想要的野姜、细辛、吴茱萸和茴香等。 里面的茴香不止可以做驱寒的药物,它还是一味香料,许黟找到它是意料之外。秉持着见到都见到了,哪里有不收的道理,许黟都给挖了回来。 到时候等秋分一过,再深秋之后,县城的天气只会愈发寒冷。 穷苦百姓御寒难,受寒驱寒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前几日药材的价格就已有浮动,再不多备一些药材,后面价格涨起来,穷苦的人更加不舍得看病了。 思索着,许黟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他挖了两株连着长在一起的野姜,把它的茎块掰下来,擦掉上面的泥土,丢进到身后的竹筐里。 接着,他继续寻找周围的药材。 一些还没成熟的,许黟从来不会碰。见着了,就在附近做个标记,下次再过来看看,要是长到可以挖的成熟度,就挖走,不行便继续留着。 走走停停,许黟在山上逗留了两个时辰。 饥饿感从腹部传来,许黟停下脚步,坐到一块石头上,在竹筐里拿出带来的水,清洗双手,打开塞在怀里的烧饼,冷饼配着冷水吃着。 以前他是坚决不会这么作死的。 现在条件不行,只能是如此将就了。 他掰开一半丢给小黄,小黄这些日子的嘴被养得刁了,见这半块冷饼,“嘤嘤嘤”地委屈叫着。 许黟:“不吃就没有别的了。” “呜呜呜~”小黄前肢搭着许黟的膝盖处,撒娇地晃着尾巴叫唤着。 那模样,看来是想要吃肉干。 许黟看着衣服上面黑呜呜的两个爪印,沉默了好一会。 “阿旭阿锦每天洗衣服很辛苦的,你还来捣乱。”他捏捏眉心,无奈地吐槽,要是现在有洗衣机就好了。 小黄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毛绒绒的脑袋歪了歪,一副我听不懂的模样,脑海里只有肉干。 许黟今天出来,没来得及带肉干,倒是有糖豆,他拆了一颗喂给小黄。吃过糖,小黄才没继续撒娇。 许黟啧啧两声:“……”糖豆比他的话有用。 吃了冷饼,许黟打算继续探一圈。 他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扑哧扑哧”的声音。 山里沟沟,低矮处是有小溪流的。虽溪流不大,但会有小动物去到溪流处喝水。 这个动静听着,便像有什么小动物在附近。 许黟示意小黄安静一些,小黄也听到了动静,警惕地安静下来。 他们一前一后地靠近不远处的溪流,隔着草丛,看到有两只野山鸡在河边。 野山鸡的尾羽很漂亮,身上的羽毛在斑驳日光下,花纹艳丽多彩。它们心无旁骛地在河边走着,时不时地啄食地上的食物,偶尔伸展翅膀,“扑哧扑哧”的声响便是这般传了过来。 小黄蹲下身,目光锁定在两只野山鸡身上。 许黟见状拍了拍它,对着它比划了个指示,让它趴着不要动。 他小声地将竹篮放到地上,翻出里面带的弓箭。拆了外面的布料,他将木弓拉开对向野山鸡的方向。 如果是半年前的许黟,在看到野山鸡时,他的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玩意可是二级保护动物,不能碰的。 半年后?行吧,有肉吃比没有肉强。野山鸡的味道不差,焖出来的香味比家养的鸡更香。 上回张铁狗送的那只,就有半只进到他的肚子里。 他半眯眼睛,对准其中一只,将手里的箭射出去。 “嗖——” 木箭穿过草丛,带动着一股微风,这时,慢悠悠寻觅食物的野山鸡察觉到危险,扑哧着翅膀想要逃。 许黟对自己的箭术还是很了解的,光靠他抓住野山鸡,不行。 他旋即对小黄发出指令:“上。” 小黄听到他的话,“噌”的一下就跑了出去,跑到那只被惊吓住的野山鸡面前,凶狠地咬住它的翅膀。 “咯咯……扑哧……” “咯咯……” 趁着混乱,许黟再度举弓,嗖嗖地连续射出两箭,其中一箭成功地射中。 扑腾着的野山鸡在被许黟射中后,没过多久,抽搐了几下身子,不再动弹了。 小黄叼着野山鸡,欢快地朝着许黟奔跑过来。 它把猎物放到地上,高兴地对着他:“汪汪汪。”显然,在等着许黟夸它。 许黟笑着揉了它一把,夸了几句就上前把野山鸡捡起,木箭射中它的腹侧,算是致命一击。 他将其他的木箭捡回来,到溪流边洗干净,装进箭筒里。 “小黄,回去了。” 他朝着还在四处寻找猎物的小黄喊了声。 背着竹筐,提着野山鸡,满载而归下山。 …… 许黟倒了山脚下,就把野山鸡放到竹筐里,回去路上,与刘伯聊着接下来的打算。 许黟问刘伯道:“过几日,天再冷些的时候,我就不上山了,刘伯你的车可有其他用途?” 刘伯说:“自打将车赁给许大夫,我就不敢私自做主,把车拉去别地用了,顶多就是村里有人家要用到,拉着货什等,不会耽误许大夫用车的。” 许黟说他不介意。 他虽不上山,但偶尔还是用到车的,可时下交流不便,刘伯不住在县城,无法随时用到车,要是日日让刘伯进城找他,许黟怕太麻烦刘伯了。 刘伯听到他担心的是这事,笑着说他能解决。 “许大夫既然不介意我拿着车用到别处,那我早时拉着散客进城,将人放下了,再去寻你,这样也不算白走一趟。” 许黟点头:“既如此,那就按刘伯你的法子来。” 牛车能乘坐几个散客,一趟可挣到几个钱,对刘伯来说,只有百利无一害。甚至,晚些时候,他还能再拉一车人出城,再赚几个钱。 进城后,刘伯告诉许黟,让他买些白肉回来熬猪油。 “我刚得的消息,去村里拉猪去卖的屠户,卖的猪肉要提价了,许大夫你得早早多买一些,别到时候多花钱买猪油。” 许黟听得有道理,这是他头一年在盐亭县过冬,很多事都不太清楚。 有刘伯这话,他隐隐觉得,不止猪油,其他生活物品,恐怕也要涨价了。 许黟点头应下,准备第二天带着钱去屠户那里买一板猪油回来。一板白肉能熬出一锅猪油,按许黟家里的日常用量,能用两个月。 下车后,许黟与刘伯道别,回到家里跟阿旭说烧一壶开水。 “我在山上猎到了野山鸡。”许黟笑着把那只野山鸡拿出来给他们看。 阿旭阿锦看到野山鸡的那刻,高兴的小声叫了出来,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盯着山鸡流口水。 要说之前他们可是他们村里人都晓得的可怜娃,来到许家后,要是村里那些孩子知道他们如今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肯定羡慕坏了。 “郎君,郎君,我来处理。”阿旭高兴地跑去灶房里烧水。 阿锦则去准备做山鸡的佐料。 姜、葱、蒜都不能少。 阿锦如今处理这些,愈发娴熟。拿着菜刀有模有样,“咚咚咚”地剁蒜泥,练拳三个月,她手臂力气变大很多,举着菜刀忙活,一点都不累。 她将佐料备齐,炉子上烧着的水正好沸腾起来,阿旭把水倒进盆中,将野山鸡泡进开水里面。 许黟换好衣服出来,看到阿旭和阿锦蹲在盆边拔鸡毛。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转身去到竹筐前,开始处理从山上带下来的药材。 干姜需要制,制法有直接切片晒干,和盐腌制后再晒干等。其中直接切片晒干是最常用的方法,但要将药效起到最好的效果,就需要反复蒸晒。 也就是所说的,三制,九制。而九制干姜,是其中最麻烦繁琐的,需要九蒸九晒才能完成。 许黟对制药,从不害怕麻烦,尤其是想到九制后的干姜效果最好,他反而隐隐期待。 他将挖回来的野姜洗干净,用布擦拭干,装到木盆里。 带着木盆进到灶房,把上回打的切药刀拿出来,一手拿着野姜,一手握着刀把手,快速地将这些野姜切成片。 切好的姜片放到蒸锅里蒸熟,铺到簸箕上去晒。 待野姜处理好,他再去处理细辛。 细辛只要根部,不需要切碎,直接整根晒干便好。 茴香他只留小部分做新鲜的作料用,等会加进焖好的野山鸡里面调味。其余都是洗干净,挂到屋檐下方的麻绳,让它们自然风干。 时间过得很快。 没多久,许黟闻到鸡肉香味,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淡,阿锦进到屋里,把油灯点上,顺带在灯盘里加了一勺油。 “野山鸡做好了?”许黟吸了吸鼻子,问进来点灯的阿锦。 阿锦甜甜笑着回答:“郎君,快好啦。” 在北宋当名医 第79节 说罢,就跑过来帮许黟晒药材。 她踮着脚尖将药材均匀地铺在簸箕,身高不够,就只铺药材,待许黟把簸箕放到架子。 两人一同合作,剩下的药材没多久便都处理好。 许黟扭着脖子活动手脚,说道:“今日我们去屋里吃,这把茴香给阿旭,让他加到罐里添味。” 阿锦应声接过茴香,小跑着去外面找阿旭。 此时,隔壁的陈家。 陈二旺闻着一阵阵肉香味,面色郁郁,喉间却不自觉地滚了滚。他吞咽着口水,回头看到陈娘子在做杂粥糊糊,嫌弃地哼了一声。 陈娘子当做没听见,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这时,陈二旺又坐不住,在屋里来来回回地渡步。 他等不到陈娘子主动跟他说话,忍不住地先开口:“你素日里不是和那许小子好,怎么不见他把做衣服的活给你,却给了何家的?” 陈娘子头都没抬,许黟今日让阿旭阿锦带着布料木棉去何家的事,是她去找何娘子叙话,看到她在忙裁衣服,问后知晓的。 但不知道陈二旺是从哪知道的。 “我做衣服的手艺比不上何娘子,黟哥儿是心善不是蠢,知晓这样的活给谁做。”陈娘子冷静道,抬眼看向他,“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最好给我老实地咽回去,别把我也给害了。” 陈二旺有些心虚地反驳:“我哪敢,他上回不给我看病,我可是吃了不少苦。” 陈娘子瞪着看他:“你还说没有?几日前你去找婶娘,偷偷地在聊些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到婶娘家的姐儿了?” 陈二旺心惊地鼓起眼睛:“!!!”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娘子没好气地笑了起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婶娘这人往日里抠搜得很,只吃别人的,谁能从她手里扣出东西来。昨日怎么就带了东西来做客,明里暗里打听黟哥儿的消息,我想了想,除了她家那个姐儿,就想不到别处能让她起心思。” 陈二旺的婶娘不住在城里,而是在城外的小村,许黟这样的才俊,没有人跟她提起,她怎么会知道? 尤其是,这婶娘眼光高得很,总是想着让她家姐儿高嫁,好攀个好亲。许黟家在南街,但是县城人,还有本事,外人眼里,他家还有女使小厮,听着就不一般。 不管陈二旺跟她说什么,有这样的条件在,定是入她眼了。 让陈娘子忧心忡忡的,是婶娘她没有眼力见,只看得见自个要的,却不懂得害臊,保不准就带着媒婆过来问亲了! 陈娘子冷声道:“不行,你得跟婶娘说,姐儿想要挑佳婿没错,但这主意不能打到黟哥儿身上,要不然,咱们就和离。” “什么?”陈二旺闻言,惊得整个人怔住,缓了好几秒才回神,“你这妇人,竟然敢跟我和离?” “对,这世道,难道就只能男的休妻,不能女的和离了吗?”陈娘子咬着下嘴唇,说出这话时,她隐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 她天天夜夜看着这个人,心里厌恶一日比一日更甚,要是如愿,她不怕被唾弃,也要跟他和离了,那又如何呢。 陈二旺怒骂道:“你就是一个无知的村妇,要不是嫁给我,你能来县城里住?过着娘子一般的好日子?怎么,如今是看我没了账房的活,就嫌弃我了? 我告诉你,没门!你……你……泼妇,不可理喻,竟敢说和离,实在无知,蠢不可及……” 陈二旺气得话语颠倒,想到什么就骂什么。 骂得不过瘾了,抬脚就把陈娘子旁边的凳子给踢翻。 “哐”的一声闷响。 昏暗的屋里,气氛变得焦灼,岌岌可危。 陈二旺看向不屈看着他的陈娘子,胸口生出一团怒火,抬起手就要去打她。 陈娘子哪里会站着被他白白的打,看他抬手,就转身把做饭的菜刀举向他。 “你敢!” “陈二旺你要是敢打我,明日我就去衙门里报官,就说你欺我。你欺我,我不怕,左不过人活得那般累,还不如早早丢命。” 陈二旺看着她举刀,吓得身上气势一怂,没敢真的打她。 “你把刀放下!那刀不长眼睛,要是伤到人怎么办。” “……”陈娘子无言看他,如此畏畏缩缩,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跟这样的人赌气,陈娘子觉得自个也是蠢的,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这样的德行。 她把举着的菜刀放下,冷声说:“明日你去见婶娘,告诉她不许去打扰黟哥儿,要不然,我还会跟你拼命。” 陈二旺冷汗冒出来,连忙说:“好好好,我听你的,你快把刀放下。” …… 隔壁的许家,许黟他们听到一阵动静,阿锦皱着眉,问这是怎么了。 阿旭摇摇头,嚼着嘴里的鸡肉,一边说:“好似陈娘子和陈叔又吵架了吧。” 阿锦眨眨眼:“陈娘子为什么总是和陈叔吵架?是陈叔做了对不起陈娘子的事吗?” 许黟:“……” “咳咳咳。” 他立马佯装咳嗽,提醒他们说:“这是陈娘子的家事,你们要是见到陈娘子了,她没说你们可不许问。” 阿旭说:“郎君,我晓得的,” 阿锦也说:“非礼勿言,我不会乱说的。” 听着他们的回答,许黟赞同地点头,让他们好好吃饭。 他耳力好,隔壁的争吵声没有刻意压着声,许黟还是听到了一些。 虽不全部真切,但好似……陈娘子想与陈二旺和离? 时下对女性苛刻,女性在婚姻里面一直是属于下位,男子纳妾、收养娘和陪房都是合理的,作为正妻不可嫉不可妒,要不然就会被骂是妒妇。想要和离也难,只要男的不同意,那么和离就几乎没什么机会了,不过却能抓着一处错处休妻。 许黟沉默,而后叹了一口气。 被休妻,或者是和离的妇人,日子往往过得不好。当然,这其中也有把日子过得更好的,只是太难而已。 …… 第二天天刚亮,许黟就要出门。隔壁的陈家,陈二旺也出门了,见着许黟,他面色讪讪,没敢多说话地干笑着离开石井巷。 许黟想着他的神情,疑惑对方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就看到陈娘子也出来了。 陈娘子昨夜失眠睡得不好,这会见到许黟,有些恍惚地顿住身形。 “陈娘子?”许黟唤她。 陈娘子这才回过神,带着歉意地行了个礼,轻声说:“黟哥儿,昨晚应是有听到争吵声吧。” 许黟无辜眨眨眼:“……” 陈娘子继续说:“这事本来是家丑,说不得给他人听,可涉及到你,我想还是让你知晓一下才好。” 这陈二旺就是个又孬又怂的,难免说不过婶娘这嘴巴利索的。 要是没把婶娘劝住,后面难免还会起心思,不如就告诉许黟,让他心里有个底。 许黟道:“陈娘子但说无妨。” 陈娘子面露难为情,却还是低声地把陈二旺与婶娘的事,说给他听。 许黟:“?” 他好像瞬间理解,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陈娘子为何还想跟陈二旺和离。 这陈二旺还能再蠢一些吗? 于是这天,许黟还没有去屠夫那里买猪油回来,先在家门口听了一肚子的八卦。 还是和他有关的八卦,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在南街很受欢迎。 家里有姐儿的,都想着能不能找到许黟这样的女婿。要不是知道许黟还在孝期,指不定这会许家的院门,就要被各种媒婆踩烂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多谢陈娘子提醒。” 陈娘子摆摆手,有些感慨的说:“你与我差着辈分,我本以为跟你这样读过书的少年郎是没有话头可聊的,谁知你时而反过来劝慰我等,晓得我们这些妇人的苦楚。” 许黟含蓄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办法,学中医也是要学心学的。 像有些情绪病,有时候就得医生去开解,他这是犯了职业病。 许黟说:“陈娘子还得宽心,郁气久而脉堵,容易气血不通而积淤成疾。” 第62章 这世道, 女性想崛起是很难的。 许黟希望陈娘子能成功。 与陈娘子道别后,许黟前往段屠户的肉摊店。 他到的时候,段屠户的店前已经围着好些人, 走近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得到猪价涨价的消息,要多买猪板油的。 段屠户对许黟这个年轻后生很有印象,当时他拖着野山猪进他家店时, 对他的冲击挺大。 看到他来买猪油, 还给许黟留了一块好位置。 “这块熬出来的猪油香,价钱却是一样的。”段屠户跟许黟说。 许黟看不出位置好坏, 但能看得懂这块猪油板板正正, 油脂层肥厚, 没有什么筋膜,是上好的肥肉。 他付了钱,笑着说:“多谢段大叔。” “嘿嘿, 用不着谢。”段屠户说着, 问他,“你现在还上山不?” 许黟点头,说他这几天也是上山的。 段屠户说:“这山里可有什么好的,有个大员外家里摆席,想要加两道野味,他家管家的问到我这里来, 什么野山鸡、野兔、獐子都可。前阵子总是来我这卖野货的不来了,我寻思着你也会打猎物来着。” 许黟:“……” 打猎物是随手, 他上山是去挖药材的。 许黟跟他说道:“我这边很少会猎到东西, 不过我识得一位猎户,兴许他手里有好货。” 段屠户眼珠一转, 当即就说:“小郎能否去问问这猎户,有多少我这边都收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80节 这大户人家做席面,时有爱吃新奇玩意的,像一些野物,只有这些人家才会做得好吃。有大户人家的灶娘专门学的这制艺的功夫,做出来的野味,市井里可是吃不到的。 段屠户的人脉不错,在县城里又做了这么久的买卖,好些大户人家都会通过他去联系猎户。他也不是白干活的,时常收到牙祭,少的有十几个钱,多的二十几个钱。遇到大方的人家,还能有另外的赏钱。 他如此积极,也是因这原因。 今日儿,许黟不是他问道的第一个人了。 许黟将这事记在心里,先提着猪板油回家。 到家后,他将猪板油交给阿旭处理。阿旭拿到猪板油,先用井水洗了一遍,才把这块几斤重的猪板油用菜刀切成麻将大小。 阿旭这边在熬猪油,另一边阿锦在房里练字。 她与哥哥还住在一间房里,用一张帘子,再加一块竹子做的屏风隔开。隔成两间的屋子不大,只能放张小床,许黟去木匠铺给他们打了张用作书写的桌子,放在房间的公共区域。 而现在,房里角落放置着装衣服的箱柜外,还堆放着两筐木炭。 他们屋里有木炭,许黟房里也有,还塞得更多,有六筐。 不仅如此,灶房、堂屋里都有,虽然杂乱了一些,可是看着充满安全感。 许黟在他们的门外站着,抬手敲了敲门。 门没关,阿锦搁下笔跑出来见许黟。 “郎君,可有什么事吩咐我?” 许黟看着她,说道:“今日的作业拿来我看下,将你哥哥的一同拿来。” “嗯嗯。”阿锦点点头,跑回去把桌案上的纸张叠放好都捧来给许黟。 如今他们的每日作业,已从两张大字,变成了五张大字、五张小字和一篇背诵的诗篇。 久而久之,许黟发现,阿锦读书的天赋比阿旭好。 尤其是对注解方面,更是不输于正经夫子教出来的学子。 许黟拿着他们的作业回屋,认真地一张张翻阅,见到不满意的,会拿着笔勾出来,让他们第二天重新多写一遍交给他检查。 要是此时邢岳森在,会发现许黟比私塾里的夫子更加严苛。 但这会的许黟是不知的,他检查完阿旭的作业,再去看阿锦的。 阿锦的字迹清秀,小巧,就像她小小的身板一样,但又透露着一股韧劲,许黟看完,勾唇笑了笑,把阿锦单独叫了过来。 “千字文会背到哪里?”他问。 阿锦站着回答:“回郎君的话,我读到‘游鹍独运,凌摩绛霄’这句了。” 许黟满意点头,让她把前文都背诵一遍。 阿锦没有疑惑,许黟经常会叫他们背诵《千字文》的段落。 她一边想,一边缓缓地朗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读着时,阿锦偶有想不起来的,便停顿下来思考,许黟没有出声催促,只把这些她记不深切的给记下来。 等她将前面学的都背诵完了。许黟取出一张纸,书写出那些不好记的句子,交给阿锦:“记不住的句子多写几遍,不要舍不得用纸,有不理解的都可以来问我。” “郎君,我理解的,就是总记不住。”阿锦抿直嘴角。 许黟看着一顿,说:“我本来只想着让你们识字,如今我是觉得,光只认字不够。阿锦可信得过我?” 阿锦听到他这话,有些怔愣,不太明白地说:“郎君,我听不懂。” 许黟没绕弯子,直接说:“我想给你请个女夫子。” 阿锦当即呆愣住。 “郎君,我……我是不是太笨了,所以郎君才不想继续教我识字了?” “不是。” 许黟笑了笑,让她别慌,“是你很有天赋,我怕我当不了好夫子,耽误了你的前途。” 起初,许黟是因为看不得这样的好孩子被卖给牙人,卖到勾栏里,觉得他能帮一手就帮一手。 这两个孩子都能干些活,在家里不算吃白食,瞧着讨喜,也是个懂得感恩的。 接触下来,许黟依然无法忽视自己来自与现代,哪怕再如何融入到宋朝里,有些东西,依旧是冲刷不走的。 他没法将阿旭阿锦当成真正的小厮女使对待,更像是培养未来的接班人? 好吧,接班人夸张了,不如说是学徒更贴切。 “你想不想学医?”许黟认真地问她。 阿锦没有犹豫地点头:“我想!我想跟郎君一样,也能给别人看病,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郎君身边了?” 她是认了好些字后,突然想到的。 不管是陈娘子,还是何娘子,都说过像她这样的姑娘,以后是要嫁给别人当娘子的。 当娘子就没法在郎君身边伺候了,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一想到她再过几年,就要离开哥哥,离开郎君,阿锦本能地抗拒未来她要成为别人娘子这事。 “郎君,你会像何娘子说的那样,等我长大了,就把我许给别人家吗?”阿锦眼睛瞪得圆圆的,有些害怕地问。 许黟微讶,惊讶于阿锦这么小,就懂得这些了,果然古代的孩子早熟不是说说的呀。 他摇头说:“不会,在我这里姻缘自由,阿锦你以后不想嫁人,我也不会勉强你。” 而且十几岁,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呀,他就从没想过这事。更何况阿锦如此还没到九岁。 怎么说也要到十八岁以后,这个时候人体的器官发育已经趋于成熟,在这个年纪及以上再去接触房事,才不容易伤到根本。 许黟想着想着,就往专业方向去了。 他连忙刹住,对阿锦说:“别担心以后的事,你要是想学医,以后我教阿旭识药认药理时,你就在旁边跟着一起听,不懂都可问我。” 阿锦知晓许黟不是嫌弃她笨后,安心地重重点着头,说她会好好学的。 而后,她小声地提议:“郎君,你不要请夫子好不好?” 许黟问:“不想要夫子?” 阿锦“嗯”了一声:“郎君这般厉害,为什么还要再去请夫子,很花钱的。” 许黟:“……”好吧,这是再替他省钱。 “可是请了夫子,我也能轻松些,不用日日监督你们识字写作业。” 这下子,轮到阿锦不知道要说啥了。 许黟看着她呆萌萌的表情,没忍住地哈哈笑起来,但也没再逗她,让她先回去忙。 至于请夫子这事,他还要再考量考量。 …… 晚些时候,刘伯拉完散客,将牛车悠悠地停在许家门外。 他是来询问许黟,可是要用车的。 许黟看到刘伯驾着车来了,他正好要去百里村找张铁狗,往刘伯手里塞了一块米糕:“辛苦刘伯跑一趟。” 刘伯捏着带着米香的糕子,咽了咽口水:“许大夫你还是这么客气。” 许黟说这是早食买的,买得有些多没吃完,不是特意去买的。 刘伯听到这个回答没觉得冒犯,甚至心安了些,一面吃着米糕,一面拉着许黟去到百里村。 待他们来到张铁狗家门外,木门是锁上的,想来张铁狗去山里打猎还没回来。 刘伯问:“许大夫,我们要在这儿等着?” “嗯。”许黟应声,难得来一趟,他这回带了砍刀,可以上山。 刘伯听到他要去山里,就说在张铁狗门外等着,不跟着去了。 他这把老骨头,可不敢跟着。 许黟去到林子里没多久,就看到一条盘踞在树杈上的蛇,是一条在伺机而动,想要捕猎食物的翠青蛇。 许黟没有打扰它,绕过它朝前方过去。 这时候有不少蛇出洞,寻觅食物,吃饱了好过冬。许黟这会身边没有阿旭阿锦,他不会特意去抓毒蛇。 虽蛇的蛇胆可入药,但同时炮制不好是有毒性的,许黟以前接触的药物里,很少接触到新鲜的蛇胆,对于蛇胆的炮制接触面不多。 而且蛇蜕同样有祛风、定惊、解毒、退翳的作用。哪怕中医中用药有君臣佐使,药的药性各不相同的说法,同样药性的药物,不一定能代替,但依旧是能起到效果的,只是药效会减弱。[注1] 不仅蛇蜕,龙胆草也可以做蛇胆的代替药。 这个季节大部分的龙胆草已反青,找到的概率极低,不如多找找蛇蜕。 蛇蜕在春末夏初到冬初都能捡到,上回进山,他们的目标放在练箭上面,这回许黟专门来寻,自是很快就找到挂在树梢、草丛等新鲜蜕下来的蛇蜕。 他拿着一个布袋将这些蛇蜕装进去,等装满就回去。 不多时,许黟返回到山脚下,刘伯看到他上山是去捡蛇蜕的,眼里都是不可思议。 “这东西能治病?”他啧啧好奇。 他们村的山里就有不少蛇蜕,小孩子都是拿来玩的,把这蛇蜕当成玩耍的玩具,一条条地绑成长绳,抓着一头跑在乡野的路上,风一吹就可以飘起来,像风筝一样。 许黟:“……” 《神农本草经》里,就有记载过蛇蜕的药性,药用等,后来华佗的弟子吴普撰写的《吴普本草》里,对蛇蜕的药用和功效等,也进行了新的补充。到宋微宗时期,亦有《圣济总录》,里面记载着蛇蜕的诸多用法用量,和药用方子。[注2] 光是宋朝之前,就有不少古医书记载着蛇蜕的药用价值,可是在底层百姓里,对这些药物的认知范围,还是太窄了。 刘伯算是乡野百姓里认知不错的了,他依然也不知蛇蜕有药用价值。 听到许黟的解释后,他期待地问:“这蛇皮可以入药,那是不是医馆也收?能卖钱吗?” 许黟说医馆是收的,不过捡蛇蜕有风险,不要进山去捡,容易碰到蛇。 刘伯摆摆手,说他晓得的,“我们村里河沟沟就有不少蛇窝,经常有不少蛇皮,我见过好些孩子捡了玩也没事。” 许黟看他意动,问道:“刘伯想去捡?” “我就罢了,我这年纪大了捡不过。”刘伯摇摇头,说道,“我想让我孙儿去捡,他平日在家只种种菜,有时间跟着去捡一些。” 许黟微微挑眉:“捡蛇蜕时,还是带上辟蛇药妥当些。” 在北宋当名医 第81节 刘伯听到要买辟蛇药戴在身上,才能去捡蛇皮,犹豫几秒,还是舍不得这个商机。 “许大夫你卖辟蛇药吗?”他问道。 许黟:“有,刘伯可要?” “要一个吧,我看能不能捡一些去卖,这日子越来越冷,都没有其他营生可以做。”刘伯叹气。 这底层百姓能谋生的手段太少,除了要种的田,要种的菜,要织布等,剩下的时间去做些挣钱的活不多。要是有些手艺还好,好歹能把日子过得滋润起来,但要是家里没点钱没点手艺,那就难咯。 过冬过冬,动物要过冬,人也要过冬。 每年冬季过后,又有多少老人小孩能活下来? 刘伯家已然是算家境不错的,他家里有一头能拉车的牛,带来不少收入。可照旧是过得紧巴巴,这些日子把牛车赁给许黟后,才好过不少。 他们没聊太久,张铁狗提着猎物回来了。 看到许黟和刘伯,他先是意外,而后很是高兴地大步朝着他们过去。 “许兄弟,你们咋来寻我了?”他嘿地笑着问。 许黟问他:“可认得县城里的段屠户?” “段屠户?认得呀,我有时猎到活物,就会带去卖给他。”张铁狗说。 许黟和他说,段屠户最近要收一批野味,野兔山鸡獐子都可以,问他可感兴趣。 张铁狗听得乐了,说道:“这有什么难得倒我的,再说了,野兔好抓,这时候的野兔肥得很,你回去跟段屠户说,我这两日就去城里一趟,保准带几只活的送过去。” 他见许黟难得过来,吆喝着要留他下来吃肉。 结果看到许黟在等他的时间里上山捡了一袋子蛇皮,直呼好家伙。 “你要这玩意早说呀,我天天在山里走,这东西见太多了,根本没人要。” 许黟:“……” 怎么他在依禄山、金鹅山就很少见到蛇蜕? 张铁狗挠挠头:“难道是你运气不好?” 许黟眼睛余光瞥他,张铁狗当即嘿嘿一笑,说道,“要不就是你身上总带着辟蛇药,那些蛇躲着你,哪里会在你面前现身。” 要是真这样,那许黟走过的山路,多多少少都沾着药粉,时间一久,这些蛇就搬窝离开,好似也有道理。 张铁狗歪打正着,真的说到点上,依禄山和金鹅山的蛇有苦说不出,此地不宜久留,那不就得赶紧换个安全的地方搭窝。 …… 两日后,清晨。张铁狗绑着几只野兔进县城。 他先去段屠户的店里,把带来的野兔卖给他,揣着得到的几百个钱,带着钱去盐铺,买了两袋粗盐,又去杂货铺里买日用的物品。买齐东西,他便去到许家。 许黟刚教完阿旭和阿锦今日份的课程,正想着喝杯热茶,就听阿旭进屋,说张铁狗来了。 “许兄弟你在喝茶呀?”张铁狗大步地走进来,随意地坐到许黟对面的椅子,大开着双腿,后背一靠,舒服地说,“你这椅子不错,摸着好光滑。” 说完,他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轻飘飘的布袋给许黟。 这布袋拿出来皱巴巴,接着就鼓起来。 许黟挑眉,不动声色地打开看向里面,发现是一袋子蛇蜕。 他哭笑不得地说:“去山里捡的?” “对呀,你不是要这玩意吗?”他哼哼声,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听到心里,知道这玩意对许黟有用,这两日去山里,他就留意了一下,没想到能捡这么多。 “多谢张兄。”许黟给他倒了杯热茶,再把这布袋子交给阿旭。 “你把蛇蜕拿去浸酒。” 阿旭拿着蛇蜕出去,张铁狗看着他离开,好奇地问许黟:“你要这东西干嘛?” 许黟:“蛇蜕炮制后能入药,可治不少病症,以眉锦蛇、锦蛇或乌梢蛇等蛇的蛇蜕最佳,不过其他蛇蜕也同样有用。” “那我捡的时候,可不认得是啥蛇。”张铁狗说,“我看都差不多,区别不大呀。” 许黟闻言一笑。 确实,要张铁狗一一去分辨,有些为难他。 捡回来的蛇蜕对不同的病症,用法也不同。生用具有祛风、定惊的功效,炮制成酒蛇蜕,则是用于小儿惊风、皮肤瘙痒等病症。 他让阿旭拿着蛇蜕去浸酒,就是用来制酒蛇蜕的。 于是,许黟带着张铁狗去找阿旭。 这会的阿旭已经拿着蛇蜕和阿锦一起忙碌着,他们坐在簸箕前,张铁狗带来的蛇蜕铺在簸箕里,在挑蛇蜕上面的杂物、脏东西。 挑干净的蛇蜕放在旁边,阿旭搬着一个陶罐出来,把黄酒倒进去,再将捡好的蛇蜕放到里面,拿筷子压一压。 接着,还要用干净的石头压在上面。 张铁狗看得咂舌,问许黟:“这是你教他们的?” “嗯。”许黟说,“炮制蛇蜕不难,上回我做了一遍,他们就记住了。” 张铁狗:“……”为何他觉得麻烦得很。 但这还不算完,这蛇蜕吸收完黄酒,要用文火炒干,待蛇蜕的颜色发黄,再晾凉就可以使用。 听到还有这个步骤,张铁狗表示,打猎更适合他,学医制药还是算了吧,光看着就觉得难。 他还挺佩服这两个小家伙的,竟能坐得住做这些细致活。 他在许家逗留片刻,就看到许家和他家的差别有多大。 阿旭和阿锦两人虽人小却办事能力强,做起活来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慌乱。 许黟说要拿什么,他们一听就知道东西在哪里,看得张铁狗都不想回家。 他也是赶巧了,许黟在和济世堂的交易合同作废后,这些日子都在准备过秋过冬的物资,今日才得空,来着手准备制作消食丸。 做消食丸不难,只是药材需要蒸煮、捣碎等,步骤一多,看起来就忙碌繁琐。 许黟见他看得入迷,就把他拉来打下手。 张铁狗力气大,许黟便把捣药的任务交给他,这活费胳膊,以前都是许黟在做,这次丢给张铁狗,他就能先准备其他的。 “咚咚咚——” 张铁狗初开始还觉得这活不费力气,到后面,他连着捣了几十回,终于忍不住开口。 “许兄弟,怎么那么多?” 许黟说道:“不多,也就制个上千丸。” 张铁狗:“……” 上千丸是多少? 他只知道一百个钱,跟一千个钱。 许黟没让他白忙活,拉壮丁干活也是要吃饱肚子的,午时的时候,他喊闲汉去酒楼买几盘肉食回来,还要一斗上好的黄酒。 忙半天,终于能歇下来吃口热乎的。 张铁狗直叹不容易:“这当大夫怎么比我去山里打猎还要累人?我以为大夫就是坐在医馆里,只需要给人把脉看病,抓药都是学童去做,闲得很。” 许黟笑笑:“医馆里的大夫是会闲一些,但也要制药的。” 普通的药材由学徒炮制,重要的药材,或者是带有毒性的药材就不合适交给学徒了。 这得有经验的大夫亲自把关,要不然药就不是治生,而是治死了。 “素日你只知道一面,今日这番体验,又晓得一面,不是很有乐趣吗?”许黟微笑着看着他。 而后给他斟了一碗酒。 …… 上千丸的消食丸自然没法一日就做出来。 许黟不过是拿话唬他,他们这天只做了五百丸,剩下的明后日还要接着继续。 但是吧。 偶尔也会有意外发生。 第二天,许黟和阿旭阿锦在灶房里忙活时,听到隔壁的陈家,陈娘子和陈二旺再度起了争执。 第63章 一年四季, 南街石井巷居住的街坊邻居中,吵吵闹闹的八卦常有,像陈娘子与陈家当家的不合, 总会吵嘴几句,在街坊里已是人尽皆知。 可像今日动了手,砸家中物什的却是少有。 陶罐、瓦罐、食碗……阵阵破碎声,夹杂着吵闹声传进耳朵。不多时, 在家中忙的街坊们都出来瞧热闹。 其中何娘子也不例外。 “黟哥儿, 过来说话。”何娘子隔着两家的院墙,脸色略微紧张地问许黟, “你离得近, 可有听到什么不对付的话?陈家的好端端怎么就吵得这么凶。” 她担忧陈娘子, 却不好先上门。 许黟沉着声说不清楚,“我和阿旭他们在灶房里忙,也是刚听到的声。” “得有人过去看看。”何娘子等不住, 说着就出了门, 她脚步匆匆,还没敲陈家的门,就先看到一个老妇人跑了出来。 那老妇人扎着低矮的圆髻,上方戴鎏银祥云簪,身穿加厚的沉香色短袄,下装同色褶皱裙。她深眼鹰钩鼻, 双目缀着两处精光,紧紧地盯着大开的屋门, 嗓音洪亮地指着手骂。 “你这无礼的泼妇, 我好歹是二旺的婶娘,原以为你素日里装得贤惠的模样, 就着了你的道,想不到你是个不尊长辈,双眼被猪油蒙了心的小人。 你既已嫁了我陈家,那就是我陈家妇,不为我陈家着想,怎还胳膊往外拐,见不得珍姐儿能嫁个好的婆家?” 她骂着骂着,陈娘子就撸着袖子跑出来。 “婶娘这话说得好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怎么就能成了。” 陈娘子说完,眼睛余光瞧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许黟,心里顿时觉得对不住。 这事本来是陈二旺做得不是,他去说了,还说不过婶娘。还被婶娘追着骂过来,拿她来开刷,一句话都不敢说。 在北宋当名医 第82节 她们俩都吵到屋外了,陈二旺再嫌弃怎么丢人,也没法继续在屋里躲着,只能灰溜溜地出来,拉着生气撒泼的婶娘,好声好气地说道:“好婶娘,咱们先回去说罢。” “我不回去。我就要让这街坊们看看,这贱妇是什么坏心思。”婶娘气不过,还在继续骂嘴,“二旺你别怕她,今天婶娘给你撑腰,她要是不听话,咱们就休了她!” 陈娘子闻言气笑了:“好呀,那就休弃了我,我早就不想当你们陈家妇了。” 陈二旺红了红脸,怒气道:“你给我闭嘴!” “忤逆长辈,你难道真不怕我休了你?” …… 这下子,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晓得陈家在吵什么了。 “陈娘子平日里看着温温和和的,从不跟人吵嘴,也就只跟陈二旺不合,这次闹到要休妻,难保不是这个婶娘太欺辱人。” “我看陈娘子认个错,这事也就过了,真休妻那还了得。” “确实,被休的话,陈娘子以后可怎么办。” …… 看热闹的街坊里,亦是小声议论着,大都是觉得陈娘子性子刚烈了,不如低头认错,这事也就了了。要是真冠上“不尊长辈”的名头被休妻,陈娘子以后还怎么二嫁? 陈婶娘和陈二旺不要脸,陈娘子为何要为他们求全好名声。 她冷笑说道:“休,和离不成那就休,与我来说,又有什么不同。” 陈二旺呼吸急促:“你……你,你这泼妇!” 陈娘子目光扫向周围,看到许黟和何娘子担忧的目光,她戚戚一笑,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看向街坊们。 “陈二旺,今日当着街坊们的面,咱们把话讲明白,到底要不要休妻?” 她说罢,见那婶娘想说什么,语速极快地打断她,冷冷地说,“婶娘你早就看不得我好,自我和陈二旺搬来县城住,你也是盼着能来,可四叔没能让你如愿,你就想着把珍姐儿嫁来县城里。” “进城哪有那么容易,要是好儿郎这么好找,这世上还有得不到的好姻亲?左不过是心里的念想,我这个做小辈说不得什么,可你不能把算计打到我头上,让我去做这个丢脸的人。” 这事,他们都心知肚明,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婶娘觉得自个的脸被丟尽了,气得双肩都在抖。 她怂恿着陈二旺道:“她都这样欺辱到你和我头上了,丝毫没有将咱们陈家放心上,你还不休妻吗?” 陈二旺整个人有些懵…… 为何…… 为何不过几息时间,事态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陈二旺本意是不想休妻的,说出休妻的话,只为了吓陈娘子,让她知道利害,被休妻可不是好下场。可这会却被陈娘子和婶娘架在火架上来回地煎,焦急得脸红耳赤。 他再一看周围瞧热闹的街坊,只觉得他往后哪还有脸面在南街住着了。 陈二旺捂住脸,霎那间,他人苍老了数岁。 …… 不多时,陈家的吵闹息了下来,在众人以为陈二旺不会休妻时,陈家的当家人,还有家族叔公等一行人,匆匆坐着牛车来到南街。 这回,陈家没有传出争执声。 屋外乌云压顶,苍穹入目皆是灰蒙蒙一片,好似要下雨的前兆。 阿锦探出来的头缩了回去,告诉许黟:“郎君,咱们要先把药材收起来吗?” 许黟望了望天空,叹了一口气:“收吧。” 阿旭和阿锦得了他的回答,手脚麻利地将晒在外头的药材收回到灶房里。 待收好药材,外面刮起冷风,吹得木窗“咯吱咯吱”地作响,听得人心烦意乱。 许黟眼睛余光似是不在意地掠过陈家墙垣,那边动静少了很多,不知道结局会是如何。 陈娘子今日破釜沉舟,想要善终不易,就是不知陈家过来的长辈会是何种态度,但不管如何,许黟还是希望陈娘子有个好结果。 “郎君,你在担忧陈娘子吗?”阿锦抓了抓他的袖子,小声地问许黟。 许黟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垂眸看她。 阿锦咬咬唇,说道:“是我有些担心,那老婶婶看着吓人得很,端着一副想要赶走陈娘子的架势。那不是陈娘子的家吗,她为何能指使着陈大叔赶走陈娘子?” 许黟说道:“这世道里,宗族关系紧密,有时候当事人是做不得主的。陈娘子想和离,要是陈二旺愿意,只需去官府申请和离文书即可。可今日闹的这出,对陈娘子很不利,陈二旺可以以‘不贤慧’为由指责陈娘子有过错,因而休妻。” 律法里,妻子要是有过错被休离,妻子就要离异回娘家,还要赔付一笔费用给男方。[注1] 要是陈二旺真的以此理由休掉陈娘子,陈娘子就要回娘家里,甚至要倒贴钱。 阿锦听许黟这么说,眼里担忧的神色更重了。 她来到这里后,除了许黟,就数何娘子和陈娘子待他们兄妹最好。陈娘子要是被赶走了,那她以后还能见到她吗? 阿锦有些愁,想着见不到陈娘子,以后就喝不到陈娘子做的饮子了。 许黟拍了拍她的脑袋,将思绪收回来。想太多无用,他进入到灶房里,继续搓消食丸。 很快,阿锦跑进来说:“郎君,下雨啦。” 许黟道:“你留意下陈家,要是见到陈娘子出来,就请她进屋说话。” 话才说完,另一边的何娘子就举着油纸伞过来了。 进屋后,何娘子叹着气地说:“我想来想去,还是心里不安,黟哥儿你说这事怎么闹的呀,陈娘子怎么就想要和离了。” 许黟知晓一些内情,却没说什么。 这事按理说,是与何娘子无关,但凡是别人家,她也就是看热闹的份,再私底下谈起这事,也就感慨良多,哪有这种愁。 可何娘子想起前几日,陈娘子与她说,要是她能离开南街,去往府城该多好。 当时她只觉得是陈娘子偶然的想法,这会细细回想,这陈娘子是早就想过这事。 许黟道:“何娘子放心,我看陈娘子心里有数。” 何娘子叹息地说:“我只道她犟得很,没想到这么犟。我倒想替她解忧一二,但我是个没本事的,只能干着急。” 妇人里,想有个说贴心话的友人不多,这若大的县城中,只有她和陈娘子关系好,如今陈娘子出这事,却不能帮她什么忙。 许黟宽慰她:“陈娘子有手艺有想法,如今在大市大庙里摆摊卖吃食的火热,别说这,单是春夏两季,陈娘子就可以卖冷饮子,若不想抛头露面,还能去大户人家里当灶娘,总是有不同的活法。” 何娘子听后恍然大悟,是她想左了,光想着和离的不好,却没想到和离也是有好处。 …… 第二天,天边乌云散开,南街住着的百姓一如既往的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只石井巷有些不同,昨日瞧热闹的人在私底下议论,陈家闹剧的结果如何。 大家没有好奇太久,很快他们就知道,陈娘子和陈二旺和离了! “真和离了?” “陈二旺真的能忍得了陈娘子这样的妇人,不是休她?”有街坊不满意地嘲讽问。 另一个人点了点头,是呀,这陈娘子太嚣张了。 其中一户人家里,她家娘子织着布,询问她的丈夫:“相公,你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这陈娘子犯的是七出之条,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如此不守妇道,先提出和离这话来,难道不该休?” 他娘子:“……” 她隐隐觉得不妥,又不知哪里不对。 无人知晓,陈娘子到底付出了什么,才拿到的和离书,而不是一封休书。 如此,她就不用回娘家去,只是从陈家屋子出来,她身边就剩一个装衣的箱裹,和身上藏着的二两银子。 她是舍了带来陈家的嫁妆,陈二旺才同意她和离的。在陈家叔公,以及公婆、婶娘的面,还要她签契书,不能与别人说。 饶是如此,陈娘子依旧没妥协,宁愿舍了钱财,也要从陈家离开。 陈二旺见结局一定,恶狠狠地骂她不得好死,一面眼睛发光地霸占着她的嫁妆,吃相着实难看。 * 其他人如何想,陈娘子不关心。 她从陈家出来就雇了一辆牛车,把带出来的箱裹搬上去,喊车把式等她片刻,她要去与何娘子与许黟道别。 “陈娘子。”许黟看着她。 陈娘子心情不错的笑着说:“我如今算是如愿了,也不枉我求来的这结果,昨日你们怕是替我担心了。” 昨日那情景,碍于礼数她没法多说什么,如今她是孑然一身,倒是能畅所欲言。 何娘子忧心地抓着她的手,轻声地问:“往后你住哪里?可有主意了。” 陈娘子回答道:“我先去城外寻间屋子住下,再想着做个吃食的生意,先攒点闲钱再说。” 许黟对着她说:“可有什么需要我帮的,陈娘子尽管提。” 陈娘子说:“这会是没有,以后就不晓得了。” 许黟眉梢一扬,对着她点了点头。 他有顾忌,何娘子却是没有,听到她要去城外住,有些发愁说:“你这一人住不安全,不如还是在南街寻间便宜的屋子住着,离得近我们也好照应到。” 陈娘子笑她:“难不成我住城外,有事就不能来寻你们了吗?走不过来,我还不能雇车坐?给两三个钱就能走一趟,还是方便的。” 三人继续闲扯几句,陈娘子没让车把式等太久,她和许黟他们道别,说等她做出吃食了,就送一份给他们尝尝。 …… 陈娘子一走,南街石井巷关于陈家的八卦渐渐平息,很快,就有新的饭后谈资。 这日,许黟把制出来的消食丸,分出一批送到邢家。 自从济世堂没有再卖“陈氏消食丸”,改成“沈氏消食丸”之后,原本五丸二十文的价,变成了二十五文。 邢家采买药物时,邢岳森得了消息去问许黟,知晓内情后气愤不已,回去就告知家中负责采买的管事,以后不再去济世堂采买家中所需的药物,改去东街的妙手馆。 这济世堂新上任的大夫年过四十,从府城过来时,带着两个亲手教的学徒。没想到刚上任,就失了一个大客户,他亲自送拜贴去邢家,结果连门都进不去。 他这才知道,这趟差事不好办。 但他没想到的是,更难办的还在后头。 陈氏消食丸的名声,不过半年,在县城中便人人知晓。以往大家都只能在济世堂里买得到,这消食丸突然改名还涨价,百姓们一开始以为是药价上涨。后来买回来发现,不仅名字变了,药效也不同。 在北宋当名医 第83节 比起原先的“陈氏消食丸”,这“沈氏消食丸”的效果只有前者的一半,每次腹胀积食等,得吃两颗才起效。 这对县城及周边的小镇、村落的百姓们可是大事! 价钱贵就算了,怎么药效会这么差,这不是在骗钱嘛。 “这是什么道理,不行,得去济世堂问个明白。” “这济世堂以前卖的消食丸是出自哪个大夫之手,怎么这回就不一样了?” “难不成是那严大夫?” “我看不像,要是严大夫制出来的那早应该姓严了,我觉得这是个姓陈的大夫所制。” “……” 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已经有人找上济世堂的门,去问明白了。 而这事,在市井中的讨论程度不低,不少百姓都很在意这事,原本这消食丸价格不贵,许多家庭里都会备上一包当家常药。 其中一个穿着青色交领长袍,年过半百的老伯在卖时蔬的摊子前买了一块姜并两根莱菔。[注2] 他听到摊主和摊主之间的谈话,好奇地站在旁边听了一嘴。 待回到府上,他把买回来的时蔬交由小厮处理,自个提着一壶新烧开的热水,前往到后院的回廊亭。 “大郎,你可知我在市井里听到了什么趣事?”庞叔给庞博弈沏了新的热茶,送到他手边的桌几上,笑眯眯地说道。 庞博弈手里持着书翻阅着,听到这话一顿,抬起眉看他:“庞叔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庞叔缓缓地说着:“也不知算不算趣事,但想来给大郎解闷倒是够的。”他见郎君感兴趣地放下手里的书籍等着他,没有故作玄虚,直言道,“是这盐亭县有一药丸,本是叫陈氏消食丸,这几日却突然改了名,价钱涨,药效却减,引来诸多不满意。” “哦?” 庞博弈听后,略有兴趣地坐直起身,笑笑地问,“这陈氏消食丸可有什么妙用?” 庞叔说:“我问过了,说这陈氏消食丸对治积食,腹胀脘痛,养胃,去嗳气都有效,比在寻常医馆里开的消食散,消食汤药效好,还价钱便宜,五丸只要二十文,一次只需服一丸即可。” 庞博弈忽而皱起眉宇:“我阅书无数,怎么从未听过有这等药丸?” “是呀。”庞叔摇摇头,“民间里多有挂着神医的名头卖那些神药的,我本以为这消食丸也是如此,可我看他们那神色,不似作假。” 庞博弈道:“庞叔,你可能买到这陈氏消食丸?” “大郎,我去问问。”庞叔不敢打包票。 庞博弈是知晓他谨慎的,眉梢微微一动,嘴角带着笑意道:“这盐亭县看起来,比我想的有趣。” 友人在这里当县尉,应是比他知晓更多。 他思到这里,让庞叔写一封帖子送往潘家,就说请潘文济前来府里喝杯热茶。 这么有趣的事,还需有个人一块听。 …… 许家。 这会的许黟忙得不亦乐乎,制好的药丸还要分装,就他和阿旭两兄妹,一人裁纸,两人包装,忙到天黑终是把消食丸分装好。 他歇息着喝了半杯水润喉,对阿旭阿锦道:“明日晨练后不用识字,我们去集市里摆摊卖消食丸。” 听到要去集市摆摊,兄妹俩的眼睛都亮了亮。 准备了这么多天,他们总算是要去挣钱了,这两日里,他们在市井里也听到不少话,还有南街的街坊们来询问许黟,知晓还能从他这里买到消食丸才安心。 这回摆摊,许黟不想按往日那般来。他想带上一把桌子,再挂幌子,让集市上的人知晓,他在卖陈氏消食丸。 当夜,许黟就裁出一张长方形的棉布,头尾卷着木条系紧,再穿一个孔,用麻绳连着幌子,挂在三脚木架的顶部。 他试着晃动木架,见没有倒,就把幌子取下来铺开,写上五个大字—— 陈氏消食丸。 龙飞凤舞,大气磅礴。 一笔落成收势,许黟看着亲手做的幌子,满意地去睡觉。 翌日清晨,刘伯提前来到许家门外。 几个人坐上牛车,出发前往皇城庙的集市。路上,许黟听到商贩们在讨论有人去济世堂讨说法,结果济世堂不承认药效不行,还把那些人请出了医馆。 刘伯听得哈哈笑起来:“这济世堂是捅到马蜂窝了。” 许黟:“……” 如今的济世堂没有严大夫坐镇,新来的大夫还未熟悉业务就遭此重击,早慌了神,哪里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这边刚书信去往府城询问主家,另一边,又有一波人来医馆里讨说法。 这次来的人不仅是那些寻常百姓,还是穿着绸缎,一身富贵气的大户人家的管家。面对这些人,新来的大夫自是不敢怠慢,只好又是退钱又是赔礼道歉…… 这些许黟还未知晓,他们乘坐着牛车已经来到城隍庙外的集市。 刘伯将牛车一停,帮着他们搬东西下车,阿旭阿锦大包小包,许黟则是搬着桌子,很快就找到满意的位置。 一路上两个小的都很兴奋,这会把摊子支起来,听到许黟要放手让他们自己来卖,两人更高兴了。抬头望着人来人往的热闹集市,脸蛋红扑扑的开口吆喝。 “消食丸。” “陈氏消食丸。” “先到先得的陈氏消食丸,一包只要二十文。” 几句吆喝声响起,路过的的行人听到看过去,先是看到写着消食丸名字的幌子,而后看到是两个小孩,不由地诧异。 “你这卖的是真的陈氏消食丸?” “济世堂都没有,你们会是真的吗?” 有人开口询问了,阿旭阿锦满口回答:“自然,这消食丸是我家郎君制的,保证童叟无欺。” 阿锦拆开一包,放在手心伸直手给他们看:“不信你们可闻闻,是和以前买的一样?” 那些人见状,就半信半疑地拿着在鼻尖稍闻,果真闻到熟悉的药香味。 “是真的。”他惊喜的喊出声。 随着这一声,其余几个人都凑过来闻个明白,发现真的是陈氏消食丸的味道,纷纷开口要买。 许黟没有掺和。 他坐在旁边的小凳子,撑着下巴看着阿旭阿锦高高兴兴地卖消食丸,乐得眉梢弯了弯。 第64章 在这里, 许黟不得不提一下什么是营销手段的重要性了。 要是开始的时候,只有许黟摆摊卖消食丸,那消食丸不会全县人人知晓。 他当初愿意卖给济世堂, 是因为它在县城医馆里的地位与知名度,分出一半的利挂靠到济世堂,是双赢的局面。而定售价,一是药价不能太高, 那他制消食丸的意义就有失初心, 二是为了以防有一天对方过河拆桥。 显然,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严大夫是个好大夫, 他背后的主家却早已经从医者世家转化成经商世家, 重心偏颇, 那么对严大夫和他的理念自然产生分歧。 决裂是必然的,但许黟不一定会输。 今天摆摊有这么多人围着买消食丸就是最好的证明。 人来人往,听到是卖陈氏消食丸的, 都会停下来看看问问。 有的是家里的小厮, 得了消息跑去主家问情况的,回来还会带着一串钱来买消食丸。 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富贵的中年男过来。他不是来买消食丸的,开口就是询问阿旭,制消食丸的大夫是谁。 阿旭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下意识地就把目光看向了一旁看热闹的许黟。 那中年男顺着阿旭的目光看过来, 与许黟的目光对上。 许黟:“……” 他走过来,问道:“敢问这位小郎, 可是知道这制消食丸的是哪位大夫?” 许黟问他:“你找他是有何事?” 中年男看着他说道:“这位大夫能制得这一手消食丸, 想来医术高明。我家郎君的大哥儿有顽疾,迟迟不见好, 我是替我家郎君请这位大夫出诊的。” 说着,他见许黟面色,加了一句:“要是小郎知道这大夫身在何处,还望告知。” 许黟说:“县城里有不少医者,怎么还要寻一个不知下落的。” 中年男叹气,说县里有名的大夫都请了,就是治不好。连名声最好的陈大夫去看了,都说这病治不好,但他家郎君不放弃。 大哥儿是郎君的第一个孩子,模样俊俏,天资聪慧,不过八岁就已有人中龙凤之相。可大夫说,这孩子出生时就流汗不止,如今八岁依旧如此,是不成人之相。 相儿命长短法里,确实有“流汗不止,不成人”的说法,而且据这中年男所说,他家郎君的儿子,从小就性情好又聪敏过人,在古代里,这样的孩子是不利于成长的,大多数还会夭折。 毕竟“流汗不止”这个问题,有很多原因引起,有生理性和病理性等多种原因,能让大夫们一致认为治不好的,许黟突然就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了。 不过具体怎么样,还是要经过问诊才知道。 许黟道:“我就是制消食丸的大夫,在下姓许名黟,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中年男惊讶,这年轻后生竟就是制消食丸的大夫吗? 那也太年轻了。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带着许黟去往府里。 许黟也不着急,就跟他说:“你先问你家郎君,看他要不要我去府里出诊。” 中年男听了觉得有道理,问了许黟家的地址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人群里。 许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阿旭他们,今日带来的消食丸卖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他起身,弹了弹有些发皱的袍衣。 …… 牛车悠悠地回到南街石井巷。 这会快要到吃午时了,许黟就让刘伯留下,跟着他们一块吃饭。 许黟对阿旭道:“我想吃鸡丝面条。” 在北宋当名医 第84节 鸡丝面条,就是将煮好的鸡肉撕成条状,用猪油炸花椒,把花椒的香味炸出来后,去掉花椒只留香油。然后将这香油拌到鸡肉丝里,再调味就成了。 麻烦的是擀面条。 阿旭听到许黟想吃,就去缸里掏面粉,这面粉说是白面,但微微发黄,与现代的精细面不同,光是闻着就麦香浓郁,令人很想沾一点尝尝。 他磕一个鸡子到面粉里,再加一碗井水,半勺盐巴,便开始揉搓面团。 这时,许黟拿了一些麻绳给阿锦,让她将今日卖消食丸得到的钱,用绳索穿起来。 一包消食丸就有二十个钱。 阿锦眼睛亮亮的,高兴不已地喊:“郎君,好多好多钱。” 他们带了一个木箱装钱,收摊时,箱子几乎都要装满了。 阿锦尝试着抱起来,结果太重了,没搬动。 许黟似是随口地问:“很喜欢挣钱?” 阿锦趴在箱子前面,伸着手摸着箱子里的钱,听到这话,扬起小脸,眼睛如同月牙般地笑说:“我是高兴,郎君制的药丸那么多人想买,足以见得郎君制的消食丸有多好。” 说罢,她就问许黟,“郎君,我们明日还去吗?” 许黟对着她一笑:“明日城隍庙不开市。” 阿锦“啊”了一声,眼里带上失落,要是能每日都如此就好了。 不过小孩的心思很快又回到数钱的乐趣上。 许黟把箱子搬到屋子里,倒在桌面上,哗啦啦的一响,桌子就出现一座钱山。 一百个钱为一串,十串为一贯。 他们数完,数出两贯钱。这可把阿锦高兴坏了,蹦蹦跳跳地就跑去灶房里,告诉阿旭这个好消息。 阿旭听后也很高兴,捏了一条鸡丝喂给阿锦,问她:“可会咸?” 阿锦嚼吧嚼吧吞进肚子里,舔着嘴角说:“不咸,好好吃。哥哥你做饭越来越好了,怪不得郎君都只让你做。” 阿旭道:“是你太小了,郎君不放心你。” “是吗?”阿锦歪着脑袋,“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得跟哥哥一样高。” 阿旭愣了下,说只要十岁,就可以跟他一样高了。 十岁,是对小孩子来说,一个很重要的分水岭。乡野百姓里有句话,说这孩子只要过了十岁,就能健康活到成年了,在此之前,很多小孩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早夭。 所以,民间里出现了给小孩穿百家衣,吃百家饭,或者取个贱名,都是为了小孩能好养活。 阿锦盼着能快快长大,屋里的许黟却是看着堆成小山的钱,陷入沉默。 这钱,还是去换成交子吧。 要不然,他家没地方存放钱了。 看着堆得满满当当的小家,许黟忽而觉得这房屋有些小,他把目光放到院子里。 院子的面积也不大,只有二三十平,被一个茅房占据了,还有花坛,纳凉的茶几凳子,以及晒药材的地方,就没有更多地方可以供他施展。 莫非,要搬家? 想着搬家的诸多麻烦,许黟把这个想法压了下来。 他起身去到灶房,看阿旭做吃食也是一种放松身心的方式。 许黟到的时候,阿旭在切面条了。 他把面粉搓成光滑的面团,待醒面一炷香的时间,在案板上撒少许的面粉,面团搁在板上,用擀面杖擀成薄饼。 而后卷起来,两指放在卷面这边,开始切面。 切出来的面条长短一致,但阿旭的刀工稚嫩,没法将所有面条都切得同样粗细。 不过这个问题不大,只要面条好吃,能胜过一切。 用面粉加鸡蛋、盐巴再搓面,是陈娘子教给他的手艺,陈娘子说这样做出来的面条弹滑可口,味道更香。很多面馆里做的面条,都有秘制的方法,从来不告诉别人的,但陈娘子还是将这个方法告诉了阿旭。 虽不知道加鸡蛋加盐之后,这面条为什么会变得更好吃的原理,但许黟在吃过一次后,便爱上了。 好吃。 实在好吃。 阿旭看许黟喜欢吃,就变着花样想浇头。 市井里,一只家养的成鸡只卖八十个钱,算是肉价里面比较价贱的。 自从阿旭学会更多菜式后,他常会买一只杀好的鸡回来,烧、焖、炒他都会。昨日买的鸡还剩一些肉,今天做的鸡丝就是拿它来做的。 这会许黟过来了,阿旭把切好的面条下到呼噜滚动的开水里,拿着碟子夹了一块鸡丝让他尝味:“郎君这味可以吗?” “可以!” 许黟吃后,满意地说。 待面条煮好,把这拌好的鸡丝铺在面条上,这午食便做好了。 今天多了一个刘伯,他们就在院子里的茶几边吃饭。 每人手里都捧着陶碗,皆是埋着头嗦面,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实在是这面条太好吃了,用花椒炸过的猪油又香又麻,筷子一拌,每根面条都裹上酱汁的油光,这面条还要比寻常的面条有嚼劲,味足量大,吃着特香。 “老夫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面食。” 吃完,刘伯擦了擦嘴,感慨的说。 许黟吃过的美食就多了,但依旧被这种朴素的食物惊艳到,这面条的麦香味十足,是以前他吃再多次面条,都没有吃过的口感。 “陈娘子说,哥哥做的面条都可以去市井里摆摊啦。” 阿锦自豪地说道。 阿旭面色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没抬头。 许黟和刘伯都赞同地点头,这样的面条在市井里也是极其受欢迎的。 “阿旭要是当个厨子,想来也能有所成就。”许黟道。 阿旭一听,连忙摇头:“我不当厨子,我想跟着郎君学医。” 许黟哑然笑了笑。 他也就说说罢了,真的要阿旭去当厨子,许黟可舍不得。 食过后,刘伯没有在许家多待,时辰不早了,他还要去城门口接散客。 许黟把人送出门,便回到灶房里忙活药材去了。 另一边,离着许家只有三条巷子的庞家。 庞家是南街新来的住户,入住时很低调,没有引起任何的热闹,随从里只有一个老仆人和一个小厮,由两辆驴车装着箱裹。 庞博弈本是通州人士,致仕后他回了一趟通州老宅半载,接着就遣散了不少赁的下人,只留了几个卖身的家仆和家生子在老家伺候着。而他则带了家仆庞叔,跟另一个小厮四处游走。 这回他来盐亭县,纯粹是意外,因友人在这边任职县尉,也算是个安稳乐居之地,庞博弈这几年里奔赴各地,少有长留的地方,便决定在这里逗留一两年。 刚住下不久,庞叔就给他带了这么有趣的事。 庞博弈品着茶,看向坐在对面的友人,诧异地问:“你竟然也不知道这制消食丸的是哪个大夫?” “不知。”潘文济摇头,说这种事,也许街道司比他更清楚。 “他们那边常和这些大夫打交道,你要是想知道,我就差人去给你问问。” 庞博弈却笑道:“你要是一问,乐趣岂不是少半。” 潘文济:“……” “这么多年你倒是没变化,想必致仕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小事,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回去吗?” “非也非也,人生得意者多,少吾一人,有何不可?”庞博弈自觉他这一生,多数时间在读书,后考取功名利禄,从未像这几年如此畅快。 “你道我是苦中作乐,又怎知我是乐在其中?” 潘文济目光深然地看着他,见友人不是说的玩笑话,浅浅地自嘲笑了笑。 “你不愿回去,我也不劝。”他踌躇片刻,问出实际问题,“行路开销大,这些年里你一日无收,银钱可还够用。” 潘文济虽是小小的县尉,不过宋朝的官员月例高,像朝中大臣年薪可得上万贯,他是县尉,品级从八品,月例也有十贯钱。加上家中还有铺面等经营,在县城里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有余。 他知晓友人这两年里也到囊中羞涩的地步,拿出一张五十两的交子递过去。 说这是乔迁礼,让庞博弈务必收下。 庞博弈罢罢手地说道:“这乔迁礼太重,伯母下个月寿辰,我可没这么多银钱置办寿礼,你这是让我为难呀。” 潘文济:“……”很好,很好。 他咬咬牙,问他收不收。 “不收。”庞博弈道。 潘文济气笑了,激将法道:“你这会拒绝我,就不怕我以后生气不理你,没人给你解闷了?” 庞博弈闻言,微微皱着眉沉思,眉宇间似乎有所动摇。 这时,庞叔回来了。 庞博弈看过去,见庞叔步履轻快,便笑着对潘文济道:“也许你不来,我也有新的有趣事解闷。” 潘文济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庞叔,果然看出几丝不同。 很快,庞叔来到两人的面前,先朝着潘文济行礼,而后对庞博弈道:“大郎,那陈氏消食丸买到了。” 他今日出门,刚经过市井就得到消息,说城隍庙外的集市有人摆摊卖陈氏消食丸。本是持着怀疑的态度前往一探究竟,没想到是两个小孩儿在摆摊,庞叔觉得蹊跷,便也上前买了一包带回来。 “这就是那消食丸?”庞博弈挑了挑眉,接过打开。 里面的药丸圆润饱满,颗颗大小相同,闻着有股好闻的药香味。 “这是真的。”潘文济突然开口。 庞博弈看向他:“哦?” 潘文济道:“这陈氏消食丸县城中每家每户都会备着,腹胀不适服用一丸效果甚好,可惜以往济世堂都是掐着数卖,每日只提供八十丸,得提前排队才能买得到。” 以前限制数量就算了,这回说不限量了,价钱和药效全都不同。 在北宋当名医 第85节 已有几个大户人家前去府衙告状,但因这还达不到审堂的地步,就都被潘文济驳回了。 “庞叔,你在城隍庙的集市买到的,可有看到大夫是谁?”潘文济问他。 庞叔摇了摇头,说:“是两个小孩。”说着顿住,想到了什么,“好似还有个少年郎在旁边守着。” “要是少年郎,那应该不是了。”庞博弈遗憾摇头,“论年纪,这少年郎兴许是那大夫的徒弟,庞叔你下回遇到了,且问问。” 潘文济想了想,说:“你不是说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这几日总是肠胃不适,不如现在就服用一丸,看下药效如何。” “文济说得在理。”庞博弈也是这个想法。 庞叔听到这话,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还跟庞博弈说,服药后不能饮茶,吃油荤炸物。 庞博弈服药丸的手一抖,问道:“那今日的炸鱼,我还能吃否?” 庞叔面冷心硬地回答:“大郎,油炸物不能吃。” …… 杏林馆。 孙世童阴测测地盯着面前打开的黄麻纸,撑在桌面的两手攥紧成拳。 时到今日,他早已经知道这消食丸出自谁的手。 这几日济世堂换药丸卖的事吵得沸沸扬扬,其中最是得意的人就是他了。 这济世堂和许黟闹掰,以后许黟就掀不起大风头,哪想到还没高兴几天,李济就跟他说,市集里有人卖消食丸。 他怕消息有误,亲自坐着车去看究竟,结果看到许家的两个小孩在那里摆摊,连许黟都在场。 这时候,孙世童心里那点侥幸心理破灭,面沉如墨地返回杏林馆。 他在诊堂里生着怒火,外面大厅里摆弄药材的李济却是心不在焉。连许黟这种弃文学医的人都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出师,不仅能给人看病,还能制药丸。 而他当学徒这么久,每日给孙世童端茶倒水,日子过得连小厮都不如。却是什么都没能学到,还不如许黟身边那十岁的小孩。 他早该知道,孙世童并不是真心想要收他做学徒的,他还不如弃暗投明…… 对,就是弃暗投明,他要告诉许黟,这孙世童一直在背后盯着他,让许黟小心一些。这样,许黟会不会收他当学徒了? 李济脑海里乱糟糟地想着,手里捏着的大黄,就放到另外一个药柜里。 这时,孙世童从诊堂里出来,想唤他去许家打听情况,结果见到他魂不守舍的,连药材都放错,气得指着他大骂。 李济委屈地红着眼眶,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他这般,令孙世童更加来气,嘲讽地扬言道:“你这般不服管教,以后不用来了,收拾包裹滚回家去。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我为何要煞费苦心教你医术。” 闻言,李济脸色一变,抖着嘴唇地哭喊:“老师我错了,我错了,我适才是失神才放错了药材。” “哼,这都是借口,我想你心思早就不在我这儿了,还不如早早离开,免得我看见你心烦。”孙世童火气上来,再看李济那没出息的模样,早没了以前说教的耐心。 他想扯回被李济抓住的袖子,李济抓着不放,被他抬脚狠狠地地倒在地。他看着倒地后爬着跪下来的李济,满眼嫌弃地回到诊堂里,喊另一个学徒进来。 那学徒忐忑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济,想了想还是先进去诊堂。 等他出来了,发现李济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他心里顿感不安,犹豫地来到李济旁边,小声地喊他:“李济,李济你怎么了?” 李济没回答他。 那学徒咽了咽口水,回头看孙世童没出来,才低声地说:“你要不先起来,在这儿跪着老师也看不见……” 他话没说完,先是看到李济那红得好似要滴血的眼睛,骤然吓一跳地后退。 “……李济?” 李济还是没理会他,反而是踉跄地站起身,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打颤,红得吓人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诊堂的方向。 突然,他动了,快步地跑去后院里,出来时手中多出一把砍药材的刀。 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只见李济举着刀冲进诊堂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声嘶力竭的痛喊声…… “杀人了!” 混乱中,李济满身是血的跑出医馆。 * 谁能想到,老实巴交的学徒,有一天会愤起把教医术的老师给砍了。 很快就有人去报案。 杏林馆被封了起来,围观的百姓们看到里面的孙大夫被衙差用架子抬出来。 滴答滴答—— 血迹淋了一地,没多久就有负责清理街道的街道司皂隶将地板上的血迹刷洗干净。 此时的许黟,正在另一家医馆里买制作消食丸的药材。 他出来时,发现街道的人突然变少了,只见到一队腰间持着官刀的衙差在四处寻找人。 旁边收拾摊子的阿叔好心提醒道:“后生你快快回家,这南街出命案了,那杀人的还逃跑了。” 许黟皱眉,想问下情况就看衙差朝着他们过来。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年纪约有十五六岁,穿着灰色短褐,身上带血的少年?” 摊主阿叔连忙摇头:“差爷,小的一直在这儿摆着摊,没看见这人。” 衙差看他一眼,将目光转移到许黟身上,问他:“你呢,可有看到?” 许黟缓缓道:“没看见。” 这些衙差看许黟这模样,也晓得问不出名堂,没有再说废话,只道让他们快些离开,要是见到可疑的人,立马去衙门报案。 回家的路上,周围两边的房屋紧闭,素日里这个时辰出来玩耍的小孩,都被家长关在屋里不让出来。 恐怕在逃犯没被抓住前,这些小孩都没法出来玩耍了。 许黟快到家时,突然就见到一抹灰色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房屋小道掠过。 他眉梢拧起,小道旁边就是许家的屋子。 第65章 院墙与院墙之间, 有条仅能容纳一人通行的隔道,隔道里堆放着破旧的杂物,李济便是躲在杂物后方。 他蹲在角落里, 全身都在发抖,手里却紧紧地攥着那把砍过人,凝固着血迹的砍刀。 听到越发靠近的脚步声,李济如同惊慌的受惊鸟儿, 肩膀剧烈一抖。他瞪着凸起的眼睛, 眼底猩红,掠过癫狂的神绪, 同时间里, 李济在看清来的人是谁, 狰狞的表情怔住,滑稽而令人惊悚。 许黟皱眉:“是你。” 在看清这个人时,许黟的脑海里瞬间就想起这人是谁了。 李济嘴唇快速的翕动, 像是见到救命稻草, 声音急促中带着沙哑:“许黟。” 他这一声太难听了。 连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愣了愣。 许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却是在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按理说,这李济杀了人,应该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至少不会是在南街。此时的南街, 已有几队衙差在搜查,应该过不了多久, 捕快也要来抓拿人了。 李济得不到许黟的回应, 身上的紧张却像是泄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肩膀微垮, 喃喃自语:“我把他砍了,砍了三刀,他一定会死的。” 许黟:“他是谁?” 李济眼珠动了动,盯着许黟说道:“是孙大夫,给你爹娘治病的孙大夫。”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想看许黟脸上会不会露出别的神情,孙世童把许黟的爹娘都医治死了,这对许黟来说,也是仇人的。 可是为什么,他在许黟脸上只看到了冷静。 一种事不关己的冷静。 “你不恨他吗?”蓦然的,李济呼吸粗重地问。 许黟眼底带上了怜悯:“我为什么要恨他?” “你应该恨他的,他根本就不是个好大夫,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李济抓着头发,痛苦地哭诉着,“他在没人的时候总是骂我,我干什么活他都不满意,说我笨,愚蠢,说我什么都学不好。”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教我,我在医馆里当了三年的打杂,他只许我碰那些药材,那药有什么效果,为何要给病人开那个药方,都不许我听,我苦苦哀求他,让我继续留下来,他却当着别的学徒的面,要我走……” 李济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缩成一团,双臂抱住膝盖,他觉得自己身上好冷啊,为什么谁都不能理解他。 “许黟,你那么厉害,你是不会理解我的。” 他垂着头,再去看许黟的眼睛时,多出了些不同。 许黟的眉梢微微拧着,他从李济的话里,读出想要在他身上找认同感。 尤其是,李济在看向他的那刻,好像他只要说“孙大夫不是这种人”就会癫狂地暴起。 当然,许黟不认为孙世童就是个好人。 对于李济为何要杀他,他是理解的,人被压制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素日里看着再如何温厚的人,也会有阴暗的一面。 但理解不等于赞同这种杀人的行为。 许黟深吸气:“你砍伤了他,为何要跑来找我?” 李济变得局促不安,他咬着手指头,斟酌很久才开口:“许黟,我要是没有砍伤他,你会收我当…当学徒吗?” 许黟噎住。 他神色极其复杂地看向了李济。 “为什么?” 李济红着眼道:“是他,他让我盯着你,不想你在南街开医馆。他知道消食丸是你炮制出来的,就越来越看我不顺眼了。” “许黟,我不是有意要杀他的!” “你要信我!”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手里还抓着那把刀,就想往许黟身上扑过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86节 许黟没有在他身上感知到恶意,却还是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只听得李济痛呼了一声,手里的砍刀应声落地,发出响亮的动静。 他淡淡开口:“李济,你还可以去衙门投案自首,也许一切还能来得及。” “来不及的,来不及的……”李济眼泪鼻涕混在一处,疯疯癫癫地哭着。 许黟无奈地叹息,松开他后,拿出帕子递给他。 “擦下脸。” 李济哭得一愣,疑惑地看向他:“你不怕我吗?” 许黟:“我为什么要怕你?你会乱砍人吗?” “我、我不会。”李济摇摇头,说他就没想过会有那个力气把孙世童给砍了。 许黟没有亲眼见到那个场面,只能是对李济的遭遇感到同情。他告诉李济,既然那时砍了人,那就面对自己,好好地回去自首,或者对他来说是更好的结局。 李济呆了呆,他像是听了,又好像没有听进去。 但他能听出来,许黟不想收他为徒。 他擦了擦眼泪鼻涕,身上的衣服都是凝固的发硬的血迹,李济擦不掉,就问许黟:“我走了,你会告发我吗” 许黟摇头。 …… 许黟进了屋,就看到阿锦手里拿着刀,紧张地盯着门的方向。 看到是许黟进来,阿锦快速地把手里的刀放下,小跑地过来:“郎君!” “郎君,我听到了。”她小脸紧绷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但许黟很淡定。 “阿锦,没什么好怕的,他已经离开这里,不会再出现的。”许黟看着愁得眉头都皱起来的阿锦,勾唇笑了笑。 李济砍杀的人是孙大夫,这事很快就在南街里传开。 有人为孙世童感到不幸,徒弟杀死师父的事少有,但不是没有。孙大夫这样好心的人,遇到如此狼子野心的徒弟,倒霉透了。 但有人觉得这孙世童活该。 要不是他做得那么过分,李济怎么会愤起砍人?肯定是把人逼急到那份上了吧。 两拨人各持说辞,吵得不可开交,没吵出个结论,反而从城门口贴的告示里得到个消息—— 李济逃出城了。 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为此,潘文济作为处理各种刑事案件的县尉,忙得去好友家里喝茶的时间都没有。 就因对方手里有刀,谁都不敢上,眼睁睁地看着人跑了? 听到是这原因,才使得罪犯逃出县城,潘文济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他把这次去抓拿李济的衙差骂了一通,命他们立即下乡各处寻找,一定要将人找到。 许黟在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把房里存着的药材拿出来到院子里复晒。他和张铁狗一左一右地站在木架旁边,张铁狗说这事连百里村的村民都知道了。 张铁狗:“我叔担心罪犯会跑来村里,让村民将入村的路口用木栅围起来,每日由两个壮汉轮流把守。” 许黟:“他不会去百里村的。” “你怎么知道?”张铁狗疑惑,“我叔去县城回来说,这罪犯可是把教他医术的大夫给杀了。” 这么凶狠的人,要是抓不回来,肯定落草为寇。 许黟轻叹,他想李济落草为寇的概率有多大。 那天李济逃跑时,许黟还是心软了,他给李济指了一条路。 如果能活着,他们也许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面。 不过这个不好跟其他人说。 许黟换了个话头:“你想读千字文了吗?” “啊?你咋知道的?”张铁狗诧异地看向许黟。 许黟道:“你突然来找我,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别的吗?” 张铁狗:“……”好像是没有别的了。 他挠挠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许黟想到他过来的原因,他还是很犹豫的。 让他学认字,太为难他了,张铁狗哭丧着脸问许黟:“只学半本行不行?让我学一千个字,太多了。” 许黟:“……” 千字文是时下开蒙读物书籍,读了千字文,才能勉强算得上“不是白丁”。 许黟幽幽道:“虽然我很想答应你,但这就如同我们之前的赌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张铁狗很遗憾。 不能减半,问题又回到最开始上面,他到底要不要读千字文呢。 许黟让他慢慢地想,尤其是决定后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这回,张铁狗在许家逗留了半日,他尝到阿旭做的鸡丝面条,意犹未尽。 表示说下次过来,会给阿旭带两只野山鸡。 阿旭小声说:“能带野兔吗?” 张铁狗想都不想地说:“好呀,我打到野兔就带过来。” 说完才问阿旭,为什么要野兔。 阿旭回他:“我想学新的菜式,郎君说美味的吃食不能一直吃,要学会膳食搭配,因为长期只吃一种食物,人体是会出问题的。” 张铁狗哑住,他也许真的该读千字文了。 不然,过不了多久,他连阿旭的话都听得一知半解。 “有时间闲聊,不如来帮忙。”许黟看着他们,“要制的消食丸还有很多,张兄你难得过来一趟,不如一起?” 张铁狗:“……” 他觉得许黟这话不对,他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是好茶好水的接待他吗,怎么就让他干活了。 但一看许黟瞥过来的眼神,张铁狗就下意识地同意了。 等他又开始“咚咚咚”的凿药材时,张铁狗缓过神地咬咬牙,他一定是读书太少。 他都忘了。 他就没读过书! * 一日两日…… 关于孙大夫遇害的案子,逃犯李济依旧没有缉拿归案。 他仿佛人间蒸发不见了,县城周围的村落山林都翻找遍,就是没有找到李济这人。 如今天色渐渐寒冷,野外昼夜温差更大,清晨时,路边的杂草挂着的露水能凝结成霜珠,上山的人越来越少。 许黟也不上山了。 阿旭和阿锦穿上何娘子新做的棉袄,柔软的棉布做的袍子,摸着特别软乎舒服,他们穿上衣服后,高兴地牵着小黄在南街逛了好几圈。 认识他们的街坊,都夸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好看。 但也有回屋后,阴阳怪气许黟不懂得掌家,对买来的小子丫头这么好,别到时候被外人偷家。 偷家倒是没有出现,就是阿锦敢反驳许黟了。 阿锦看着许黟,抿着唇的说道:“郎君,我们有新衣服了,不用再做新的棉被。” 做棉被是大件,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 她和哥哥如今盖的棉被,都是许家双亲留下的,许黟便觉得这被子用久发硬,并不暖和,才想着给他们都换一床。 结果这两个小的,拿了钱去成衣铺里买棉,买的棉只够做许黟那一床,剩余的钱都没花。 “郎君是不缺钱,可有钱也不是这般花的,要是郎君觉得不给我们做新被子,心里不好受,那阿锦有办法,不会委屈自个的。” 阿锦说得头头是道,指着那多出来的一筐木棉,对许黟说。 “这老的棉和新的棉加一起重新拍打,就能变成新棉用,我们只用这一筐就够了。” 许黟:“……” 许黟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由着他们了。 见许黟同意了,阿锦高高兴兴地搬着棉进屋,她手巧,针线活无师自通,将被子外面缝着的线用针挑起拆开,就可以续上新棉,再用棍子拍打均匀,重新缝上线就可以。 这样看来,阿旭阿锦确实不用再做新的被子。 许黟没再多管,出了屋。 他出来就看到有个中年男在院子外焦急地张望着,见到许黟出来,高兴地喊:“许大夫。” 许黟眉梢一抬,过去给他开门。 中年男语速很快地说道:“终于是找到许大夫这儿了,我家郎君归家知晓后,便速速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他作为府里管家,出门是有配小轿子的。 可惜这轿子比较小,只能容纳一人,他来请许黟出诊,这轿子自然是让许黟来坐。 许黟背着药箱坐上去,没多久,就喊着要下来。 他哭笑不得,这轿子太晃了,晃得他早食都要吐出来。 他不坐轿子,中年男就陪着他一起走路。 这时,许黟在与他聊话间,知晓他要去哪家出诊了。 县城里有四大员外,分别是鑫家,邢家,陶家还有谭家,除此以外,还有不少看着低调,实则为上流人士的家族。 中年男伺候的主家不是县城人,而是从府城过来上任的县学教谕。 在北宋当名医 第87节 县学教谕是学官名,主掌文庙祭祀,教育所属生员。他对生员,也就是读书人有生杀大权,要是行事不端,品德有缺的学员,他有权革除功名。 因而,哪怕只是个教谕,在县城里的地位可不低。那些富甲、权贵见到他,都得毕恭毕敬的,就怕哪里做得不对,坏了族里小辈的前程。 中年男姓方,随他主家的姓氏,像这种读书世家的管家,几乎都是卖身的,一辈子都在主家伺候着,连儿子女儿,也会在主宅里找份差事做。 方管家说:“我家郎君喜静,来县城上任教谕后,一直住在县学后面的庄子里,许大夫真的不坐轿子?” 许黟道:“我脚力尚可,方管家你不用顾虑我,还是坐轿子吧。” 方管家摆摆手,说他还能坚持。 …… 县学虽在县城,但远离热闹的街道市井,坐落在县城北郊。北郊山清水秀,县学里的每处院子都有不同景色,后山有竹林,进入后是石台阶,庄子就在半山腰处,确实蔽静。 到山脚下,方管家累得气喘吁吁,冷天里都累出一层热汗。许黟劝他坐轿子,这次他没再坚持陪同。 待轿夫把轿子抬到庄子门外,方管家落轿,上前去拍门。 出来开门的小厮见到他,恭敬地喊了一声“方叔”,接着说道,“适才郎君还在问方叔,方叔你就回来了,可请到大夫?” 他说罢,就看方管家侧身,邀请许黟进庄子。 小厮看到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怔了好久,醒悟过来时就见那人已经跟着方管家进去了。 “奇怪,方叔怎么找了一个这么年纪的大夫。” 有这想法的不止他一人,方管家带着许黟来到庄子后面的回廊处,在这里遇到后院的秦婆子。 秦婆子是东厢房的管事婆子,素日里大哥儿的饮食起居都是她在管。可是大哥儿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好,随时都会夭折,她这个管事婆子干得兢兢战战,生怕哪天大哥儿夜里睡着就去了。 对于府里请大夫这事,她一直是关心的,总会多嘴问一问。 这会只有方管家带着人过来,她自然是要拦下来问两句。 秦婆子问:“这是你新请来的大夫?” 方管家:“这位是郎君喊我请来的许大夫。”回了问题,他问秦婆子,“郎君可在东厢房处?” “是在东厢房……”秦婆子面色微妙地看着他身后的大夫,犹豫地小声嘀咕,“这人能看病?要是大哥儿有什么情况那不……” 方管家冷下脸:“秦婆子慎言。” 秦婆子讪讪一笑,没敢继续多嘴,只稍把面上的疑惑挪到心里,觉得这事得让娘子知晓,事关大哥儿的身体,可不能乱来。 她这边往娘子的院子过去,另一边的方管家,已经带着许黟进到东厢房的院门。 院子里有两个打扫的丫鬟,看到人都停下来行礼。 方管家摆手示意她们继续,直接带着许黟去到东厢房的主屋门外。 “许大夫稍后,我去去就来。”方管家说罢,就撩起帘子入内,没多久,他再度出来,喊许黟进来。 “郎君和大哥儿都在里面,许大夫进来罢。” 一进屋,许黟就看到个面色白如凝脂,唇色淡淡的小孩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他身穿织着暗纹的绸缎袍子,脖子处围着一条雪白的毛绒围脖,两条短腿勾不到地板,微微晃着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小孩先开口询问:“你就是许大夫吗?” 许黟道:“正是在下。” 小孩又说:“以前来给我看病的,都是白胡子爷爷,你这样年轻,会看病吗?” 许黟笑了笑:“要看是什么病。” 小孩还想着说什么,旁边的屏风里走出一个青年。 “阿爹。”小孩转过头,喊道。 青年看着三十岁出头,戴着高帽,一身清水绿大袖宽袍,他面未留须,气质温文尔雅却自带为人师者的威厉。 他先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目光落在许黟身上,说道:“在下方楚良,目前在盐亭县学任教谕。” 许黟颔首,不卑不亢地回他:“在下许黟,是名游方郎中,府中的管家说方教谕请我出诊,可是这小孩?” 方楚良点头,询问道:“许大夫可有看出不同之处?” “未曾。”许黟说,“我还需要问诊。” 方楚良心里微微叹气,之前来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请便。” 虽如此,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之心,要是这许大夫真能看出些别的来呢。 他作为教谕,见过不少天之聪颖,从小就有过人之处的奇才,因而在看到许黟这般年轻时,哪怕惊讶,但比起他人更容易接受。 许黟打开药箱,拿出脉枕放在桌上,让小孩伸出手。 小孩盯着他的药箱看了看,忽然问道:“你这箱子,为什么装了那么多罐子,都是药吗?” “对。”许黟微笑看他。 小孩叹气:“我闻到熟悉的味道了,以前喝四君子汤时,里面的白术、茯苓、甘草,就是这个味儿。” 许黟微诧,这小孩确实聪慧:“你还闻到什么?” 小孩想了想,摇头说太多了,闻着头晕晕的。 他这么说的时候,旁边站着的方楚良吓一跳,连忙问道:“慈哥儿哪里难受?” “阿爹,我就头晕,很快就好的。”方乔慈闭了闭嘴,不想让他阿爹担忧。 许黟看在眼里,抬手给他脉诊。 他的手一碰到方乔慈的手腕,指腹微感冰凉,可从穿着上来看,这小孩穿的衣服可不少。 如此多的衣服穿在身上,手却冰凉,这是体虚之症。 仔细辩证脉象,脉气微弱沉紧,气细,时而断断续续,乃气闭而不合。 许黟沉着眉,让他张开嘴,小孩见怪不怪,他已经看过很多大夫了,很快就把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里面的舌头。 许黟看到舌苔薄白,这也对症上了。 他问:“素日里胸口会疼?” “嗯,有时候疼得难受,就手脚动不了,有点冷。”方乔慈说着,就看着许黟问,“你是不是也看出来,我治不好了?” 他的话还没落下。 “慈哥儿……”方楚良声音微颤地喊道,小儿如此懂事乖巧,让他见了怎么能不心痛。 方乔慈反过来安慰他爹:“阿爹,我习惯啦,喝了那么多药,已没有以前那般难受啦。” 方楚良:“是阿爹对不住你,没能找到好大夫给你看病。” 方乔慈摇摇头,说不是阿爹的问题,“是我自个生得不好,给阿爹阿娘带来诸多烦忧,阿爹别难过,要不然阿娘看到会哭。” 许黟看着他们父子俩如此,打断他们地问道:“以往大夫开的药方,能否给在下看看?” 第66章 方乔慈一双乌湛湛的眼睛看过来, 用最童真的话问道:“为什么要看药方?这病方是可随意示人的吗?” 病患服用的汤药方子算是一种隐私,许黟提出这话时,便存在着被拒绝的可能性。 他却坦然道:“先天禀赋不足, 致使心之气、血、阴、阳皆是不足,乃素体虚损,阳微阴弦所致的胸痹之症。”[注1] 许黟能诊断出来方乔慈的病因,算是博得了方楚良的一大信任。 上一回, 还有一个大夫问诊后, 说他儿子是“热结血瘀”之症,直接就被他赶出庄子, 但凡说的是“心痹者, 脉不通”, 都不至于让他气到失态。 说起来方楚良也是翻阅过不少古医书的。 作为博览群书的教谕,他手里头就有不少寻常百姓接触不到的医书。甚至与,因为读得太多, 他越明白胸痹之症为何少有大夫能医治, 实在是难以治愈,就更加的害怕失去慈哥儿。 这种煎熬太少人能理解了,他夜夜入梦,常因为梦到慈哥儿离他远去的画面而惊醒。 方楚良问道:“许大夫想看以往的药方也可以,不过这是为何呀?” 许黟说:“令郎的辩证初判,更像是心阳不足, 为先天之兆,可综合种种却不止这一病因。我想知道, 以前脉诊的大夫都用的何种药汤。” 虽《金匮要略》里有素体虚损的辩证之说, 但在宋时,可没有先天心脏病的说法。 据说心脏病这个病名的起源是来自于明朝中后期, 名医龚廷贤医治好鲁藩王妃的胸痹之症,从而才有了“心脏病”这个名词。 不过,在心脏病学家还没有出现之前,古中医里对胸痹的各种辩证与治疗,已经有非常多的临床病例。随手翻一翻古医书,就能看到各种关于“胸痹”的辩证之法。 也有不少治疗方案,比如是“活血化瘀法”、“芳香温通法”、“化痰逐饮法”、“益气养阴法”等。[注2] 到现代,以许黟接触到的中医学中,对于胸痹的治疗已经有了新的辩证与分类。 所以许黟很想知道,这时候的大夫,在临床医学中,是如何用药的。 好在,许黟上面那段话,还是打动了方楚良。 他往外喊了一声,很快方管家就进来了,方楚良吩咐他:“你去将慈哥儿以往喝的药汤方子都拿来。” 方管家退下后,许黟把视线落到小孩的身上。 小孩瞧着如同瓷娃娃,面色白皙,细看又过于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带着一丝淡淡的紫气。 不过他的指甲光滑圆润,虽不够粉红,但不至于色变带紫。 方乔慈见许黟一直在看他,就问:“许大夫,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我想问,你走动时可会气喘?”许黟顺着他的话问。 “不会呀,除了不能跑,我其他都很正常的。”方乔慈为了让许黟相信自己说的话,就拉着他小声说,“我只有偷偷哭的时候会难受,但我很少哭的。都怪那些大夫,说我不能乱跑,我已经好久没有下山了。” 说着他眼睛带着期许地望着许黟,“你会让我出门的吗?” 许黟笑说:“你这病,出门不会影响病情。” 方乔慈听后眼睛亮了亮,连忙道:“你快跟阿爹说,这样阿爹就允许我出门玩了。” “嗯。”许黟点头。 两人没聊没多久,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回来的人不止方管家,还有一位容貌美艳,穿着一身淡紫色绸缎褙子裙的年轻妇人,她梳着圆髻,头上装饰不多,只银梳并着两根银簪,未施粉黛,眉宇间有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在北宋当名医 第88节 在她身后立着一个婆子,许黟还记得她,是过来时见到的秦婆子。 那秦婆子面色不善地对着他瞪了两眼,脸上好似写着“有娘子在,你休想骗郎君”的神情。 许黟摸不着头脑:“……” 他不记得,自己认得什么秦婆子。 莫非这人把他当成行骗的光棍了吧。 方楚良起身,看向年轻妇人问道:“娘子怎么过来了?” 他话音还没落下,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方乔慈溜下来,走到他娘旁边,蹭着他娘的裙边,软声地喊道:“阿娘。” 齐秀娘眼中多出疼爱之色,抚着他的脸,柔声问道:“慈哥儿,今个儿累不累,可要去屋里歇息?” 方乔慈眼珠子转了转,眼睛余光瞥向旁边的秦婆子,可人儿地说:“阿娘,我不累哦。” 然后,就当着众人的面,天真无邪般地问:“阿娘,你是知道许大夫要来给我看病,才来的吗?” 齐秀娘:“……” 秦婆子这会上来,笑容满面地对他道:“慈哥儿,娘子和郎君有话要说,咱们先回屋可好?”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吗?”方乔慈有些不开心地嘟起嘴角。 秦婆子噎住,实在是拿捏不准慈哥儿是知晓了,还是不知晓。 都道慈哥儿聪慧,方府上下都不敢随意地哄瞒他,只要是谎话,就很难瞒住他。 哪怕是郎君,也不会事事都瞒着他。 方乔慈这么一说,齐秀娘就让秦婆子退下,转过头看向方楚良。 “夫君不说两句吗?” 方楚良道:“慈哥儿已和许大夫聊过,就让他留下来一块听罢。” 他很了解这个儿子,适才两人的谈话他都已听到,知晓慈哥儿还挺喜欢这个年轻的大夫。 齐秀娘面色不显,拉着慈哥儿坐到桌几旁的椅子上,视线落到许黟身上,缓缓开口。 “许大夫,我话直,还望你莫怪。我家慈哥儿这顽疾,这些年里寻医问药不少,药汤没少喝,病却一直无法治愈,作为慈哥儿的亲娘,我也不忍他总是这般遭罪,你实乃太年轻了,不似以往问诊的老大夫,让我将慈哥儿的命交给你,我心慌得很,实属做不到。” 许黟垂眸:“太太言重了。适才问诊,在下还未开药方,要是太太信不过我,在下这会便告辞。” 他说完,对着方楚良行了一礼,接着就开始收拾药箱。 方楚良微微皱眉,立马将许黟拦下来:“许大夫留步。” 他说罢,就回头看向齐秀娘,解释地说道:“娘子不能只看表面,这许大夫看着年轻,可上回你服用的陈氏消食丸就出自他之手。” 齐秀娘听后也是惊讶,这陈氏消食丸,不是姓陈的大夫所制吗? 她一直以为是妙手馆里的陈大夫所炮制,以至于对陈大夫都是十分尊敬,可陈大夫来给慈哥儿出诊后,就表示治不了,连药方都没有开。 莫非这年轻后生,能比得过陈大夫? 在其他人没注意到的地方,方乔慈小步地挪过来,拉住许黟的袖子,疑惑地问道:“你真要走?” 许黟看着他,笑了笑没搭话。 这孩子果然聪慧。 很快,齐秀娘就被方楚良说服,让许黟先开个药方再看看。 许黟知道自己的劣势在哪里,一些病人是不愿意让年轻的医师看病的,觉得这个年纪的医师没有多少临床经验,肯定不如老医者稳妥。 当然了,有这个想法不一定有错,确实在中医里面,老中医的医术更加有说服力。 不过也有例外,古代里就有不少年纪轻轻就名声远扬的名医。 许黟想,以后会不会多他一个?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给方乔慈开哪个药方。 方楚良道:“这是以往慈哥儿喝的药汤方子,许大夫先过目。” 许黟道了一声谢,接过他手中的一沓纸张。 足足有二三十张。 这方乔慈还真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不过八岁的年纪,就已经喝过这么多中药汤。 许黟一张张地翻阅,其中就有先前听到的“四君子汤”,里面除了白术、茯苓、甘草,还有一味人参。不过用在慈哥儿身上,却不合适。 还有“当归四逆汤”,“桂枝汤”,“瓜蒌薤白半夏汤”等等,这一沓药方看下来,有几个大夫开的药方还是很有水准的。 譬如,“当归四逆汤”加减法用,用桂枝、细辛等,可以减体内寒气,对于四肢寒冷者有疗效,也能减轻胸痹心痛症。 但这大夫后面新开的药方里,引经药不对,主攻气血虚,却没有补阳。 此外,其他大夫开的药方里,皆是多多少少有些对症不对药。 许黟沉默地看完,没有多说什么,取出药箱里自带的笔墨纸砚,开始研墨。 他给方乔慈开的是保元汤,这药汤出自明朝魏直所著的《博爱心鉴》。 此药汤主治元气不足,少气畏寒,阳虚顶陷等,对于心气不足导致的胸痹之症的疗效不错。 因为它药性甘温,许黟觉得先用它来调理一下慈哥儿的身体,再合适不过了。 “这药方,人参一钱,黄芪一钱五分,甘草五分,肉桂三分,加当归一钱,丹参五分。水煎服,煎药时要多加一片生姜。”[注3] 保元汤加减,多用两味当归和丹参,一味补气和血,一味益肺宁心,都对心脏有好处。 许黟写完,将药方递给方楚良,对他说,“我今日带来的药物里,正好有这四味药,方教谕若是同意在下的方子,可先煎服一碗,让令郎服下。” “好,好。” 方楚良拿过药方一看,这药方里所用的药物,皆是熟悉,可与以往大夫开的方子,又不同。 他没再犹豫,让管家把药拿去灶房处,亲自监督着把药汤煎服出来。 齐秀娘出自大家闺秀,在闺中时,是有女夫子教授过《诗》《孝经》等书籍,她识得字,在看到药方后,心里却是想,这么简单的方子,真的能治好慈哥儿的病? 她捏着方子,询问许黟。 “此药汤,真能医得好慈哥儿的顽疾?” 许黟摇头:“令郎的病是先天的,在胎儿时就已有,先喝这保元汤,是为了补养心气,振运心阳。待令郎气血亏虚补回,还需要改其他药方调理。” 中医脉诊中,也是有一诊、二诊、三诊或者四诊等,每次诊脉不同,服用的药汤也要有所保留、加减。 每个大夫会对于接待的病患,所用什么药物都有自己的见解。许黟想先从心气不足、胸阳不振中入手,那开的药方,就要与别人不同了。 “麻烦许大夫了。”齐秀娘的态度缓和不少。 煎药的时间不短,等待的期间,齐秀娘闲来无事,就问许黟:“那陈氏消食丸是你炮制的,那为何不是叫‘许氏消食丸’呢?” 许黟道:“虽是我炮制,但这消食丸的药方并非出自我手,我只是借用药方,不敢改换名头。” 齐秀娘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不免多瞧了他两眼。 “许大夫师出何处?” “在下并未拜师,只是以前偶遇一云游四方的老大夫……” 要说学医无师自通,那说出去就太大口气了,还不如编一个不存在的“老大夫”,这样可以给许黟带来很多方便。 果然,他讲了自己是得了老大夫指点,又被赠予几本医书后,齐秀娘对他的感官有了良好的改善,不至于像最开始那样,满脸不信任。 在他们聊到消食丸如今只有他才卖之后,方管家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进来了。 齐秀娘心急地起来,让方管家把药汤给她,她亲自喂慈哥儿服下。 那药汤闻着味道又酸又苦,方乔慈皱着眉头,待齐秀娘吹得温了,一口接着一口地喝进肚子里。 喝完了,方乔慈撒娇地道:“阿娘,我嘴巴好苦。” “来张嘴,阿娘带糖豆了,你含一块。”齐秀娘早有准备,从袖袋里拿出来一个包着的手帕,里面装了几块糖豆。 方乔慈含着糖豆,嘴角上扬地说:“阿娘做的糖豆最好吃了。” “贫嘴。”这话对齐秀娘来说很受用。 方乔慈每次喝完药汤嫌弃苦,不好喝,吃的糖豆都是她亲手所做。 …… 这药汤喝完不久,方乔慈就喊着说热。 “我手心都出汗了。” 他掏出手,对着他娘他爹说。 齐秀娘一摸他的手心,热乎乎的,不像以前摸着冰凉。 她惊喜:“慈哥儿热出好了。” “我瞧到了!”方楚良亦是高兴不已,他解下儿子戴着的围脖,毛绒绒的雪白兔毛做的围脖,暖和得很,可以往,慈哥儿戴着却没有多大区别。 这会,围脖下面的脖子,也热出汗。 许黟松开一口气,这是药效发挥了,看来他开的药方没有问题,能对症下药。 “许大夫,你这药汤真有效,你看慈哥儿这出热汗,可是好事?”方楚良一面激动,一面又担心这出汗不对,还是问一遍才安心。 许黟点头:“此出汗非彼出汗,确实是对症下药。” 方楚良和齐秀娘脸上的愁绪瞬间散开了不少,要是真的能把慈哥儿的病给治好,他们一定重金酬谢许黟。 许黟表示以后再说。 这会看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模样,场面着实温馨,许黟便觉得,他该回去了。 方楚良听到许黟要离开了,立马喊方管家去拿钱。 他道:“这是在下一片心意,许大夫且收下。” 许黟看着面前成色不错的银饼,他没有任何负担的收下:“那在下先告辞,一旬之后,方教谕可让管家再去南街寻我。” “明白。”方楚良颔首,让管家送许黟回去。 方管家领命后,小声提醒说:“郎君,许大夫不喜坐轿。” 方楚良哪里听不懂其中意思,立马道:“备车。” 在北宋当名医 第89节 这回许黟离开庄子,就不是步行回去,而是坐驴车了。 方家的驴车不输邢家的,虽车厢里的装潢没有邢家的华丽,却更加文雅。梨花木凳上,放着一个鎏金铜制手炉,里面燃着的熏香味道清雅,许黟没忍住,捧在手心里,眯着眼闻了很久。 待他下车,他身上穿的衣服都被车厢里熏的熏香腌入味。 阿锦看到他,第一句话就喊:“郎君,你好香呀。” 许黟:“……” 阿旭扯了扯阿锦,纠正道:“不是郎君香,是郎君身上的衣裳香。” 许黟:“……”这个解释,还不如别解释。 他咳咳两声,问他们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都做了什么。 阿旭和阿锦先交代他们做了什么,而后小跑着进到堂屋,拿着一张帖子出来。 “郎君,这是邢郎君家的小厮送来的帖子,说想邀请郎君明日出门。” 许黟挑眉,接过帖子打开一看,才想起来是原来就说好的聚会。 因天气转寒,邢岳森就把聚会的地点改了,不去茶馆,改去东郊庄子。 这个东郊庄子并非鑫家的马场,而是邢家的一处度假庄园,里面种满花草果树。这个时候庄子里的桃子成熟了,便想着邀许黟他们一同去摘桃子。 一群四肢不勤的富家子弟,素日里都没干过什么活,这回见着桃子熟了,也想学一学农夫们是如何摘桃的。 许黟看完帖子,就把帖子放到一处,对阿旭道:“明日你和阿锦两人留在家里,要是有急事,就去牙行里雇车去东郊庄子找我。” …… 待次日清晨,许黟练完拳,他擦洗身上的汗水,换上清爽的长袍,外面就停了一辆驴车。 邢岳森比他想的更加周到,连去庄子的车辆都给许黟备好了。 许黟本是打算坐刘伯的牛车,看来是不用了。 “你们在家守着,要是陌生人来寻我,就让他第二天再来。” 阿旭和阿锦连连点头,等许黟坐着驴车离开,就将院子的门锁上。 这边许黟刚出发,另一边的鑫家。 西厢园里。 鑫盛沅趴在暖和的床榻不愿起来,外头伺候的贴身丫鬟雪莲悄声进来,撩起床榻的帐子,见着他睡姿,捂着嘴笑道:“鑫哥儿,再不醒来,去庄园玩可就要迟了。” “嗯……嗯……”鑫盛沅闻声,无意识地应声,继续睡。 雪莲无奈,只好把帐子都挂上,喊两个丫头进来,一个把鑫盛沅要出门穿的衣服用熏香熏好,一个备着洗漱盆,里面的水加了花露,闻着一阵花香味儿。 “鑫哥儿,快醒来快醒来。” 别人不敢催他,作为贴身丫鬟的雪莲却是敢的,要是不出意外,她以后还会抬做鑫盛沅的通房。 只是鑫盛沅如今还是小孩心性,还没碰过她。 雪莲一而再再而三的催,鑫盛沅没法继续再睡了,不乐意地鼓着脸起来。 “吵吵吵,你也太吵了,我好不容易得的旬假,怎么还不能多睡一会。” 雪莲贴心地给他换贴身的衣服,细声细语地解释:“鑫哥儿,你昨日回来,还叮嘱我一定要早些时候叫你,说今日要去邢家的庄子摘桃。” 说着就拉着他起来,扭了帕子给他擦脸,继续道,“你还说今日出门不带小厮,只带上我,让我也瞧瞧那个许大夫,莫非鑫哥儿都忘了不成。” 鑫盛沅干巴巴道:“我没忘。” “既没忘,鑫哥儿可要食过早食再出门?”雪莲问他。 鑫盛沅看了一会计时沙漏,喊道:“来不及了,快快快,我得出门去了。” “欸!鑫哥儿别急,先把衣裳穿好。”雪莲见他急忙忙的,无法,只交代丫头把提前准备好的糕点提过来,没有吃早食怎么能行,路上还是要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不仅如此,雪莲还把披风给准备好,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院子。偏门外面,候着一辆驴车,已有小厮和车把式在旁边等着。 鑫盛沅跳上车,就喊雪莲快一点。 雪莲是个姑娘家,哪里敢像他这般大大咧咧,只好是踩着凳子上来。 把车厢的帷幔放下之后,雪莲手里拿着的披风系到鑫盛沅的身上,轻声道:“鑫哥儿,先吃两块糕点吧。” “你应该早些喊我的,这样我再贪床,多叫几遍也能醒来。”鑫盛沅叹气,他恐怕要最后一个到庄子了。 昨日他还和陶清皓打赌,说他肯定不是最后一个到。 雪莲:“……” “要是鑫哥儿这么说,那雪莲不去了,现在就回院子,也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鑫盛沅扯扯嘴角,知晓自己没得理由怨她,就洋装不在意地问:“你都给我带了什么糕点?” 雪莲闻言,捂嘴一笑,说:“都是你爱吃的,枣子馅的芝麻馅的方糕,油酥螺子,绿豆糕和羊肉小酥。” 鑫盛沅听得咽了咽口水,还是雪莲好,晓得他爱吃什么,不像他娘,都不让他吃这些。 “喏,你也吃一块绿豆糕。” 他拿了一块塞到雪莲的手里,示意她快吃。 雪莲看着那一块绿豆糕,犹豫着叹口气,见鑫盛沅还在催她,只好小口小口地吃着。 吃到后面,她喉咙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隐隐地难受起来。 第67章 东郊外, 邢家庄园。 庄园外的空地,已停着两辆各不相同的驴车,驾着车的车把式在旁边小亭歇脚。亭子中打着小炭炉, 炉上挂着茶壶煮着茶,车把式就围坐在炉子周边,喝茶取暖,也算是件享受的事。 他们喝过一盏茶, 就看到一辆驴车往这边过来。 今日主家的小郎君们过来庄园里玩, 想来这过来的是哪家的小官人了。 很快,只见驴车里下来一个背着药箱, 面貌清俊, 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大夫? 小郎君们出来玩, 已经需要有大夫在旁边作陪了吗。 许黟背着药箱进到庄园里,住在庄园里的下人引着他入内。 下人带着路,一边交代着说:“岳五爷已在亭里歇脚着, 就等着许大夫你过去, 陶家小爷也到了,就是鑫小爷还没到。稍后一到,我家五爷就说,往后山桃林去,那里供着热茶和点心,都一一备齐的, 许大夫你要是觉得差哪些,尽管吩咐小的, 小的立马去安排。” 这位许大夫是他家岳五爷交代着要好生伺候的贵客, 庄园里的下人们不敢怠慢。 主家们要来玩,庄子里提前两日, 把该准备的东西备齐。换洗的衣物,歇息的房屋都打点出来了,就怕有哪里出纰漏的。 许黟点头,说他知晓了。 他头次来庄子,不识得路,只能是下人带着他去到亭里。 一到,陶清皓先站起来,笑得弯腰说:“许黟,你出来玩怎么还带着药箱,不知道的以为你这是要来出诊呢。” 许黟瞥他一眼,不想多说,就见邢岳森也好奇,问他怎么把药箱带来了。 “职业习惯。”许黟简短地说。 两人听到这四个字,愣了愣,觉得这四个字好陌生。 说听不懂吧,又好像听懂了,说听得懂嘛……隐隐又听不懂。 陶清皓困惑:“你从哪里学来的词,我听着好耳生。” 许黟反过来打趣他:“侠客剑不离手,大夫药箱不离身。” 陶清皓:“……”他听懂了。 邢岳森就说:“黟哥儿这习惯好,药箱是救命的工具,带在身上不妨事。要是途中遇到一二事,也能出手相救。” 陶清皓也就不在说什么了。 他倒不是真的想打趣许黟,就是习惯了,这个习惯可不好,再去看许黟的神态,没瞧出他真生气,就放松下来。 他是因为鑫盛沅的缘故,跟邢岳森、许黟走得亲近了。 如今也想跟他们俩打好关系。 这会鑫盛沅还没到,陶清皓就跟他们说:“鑫幺还说要与我打赌,不会是最后一个来庄子,我看他是睡过头了,还不知醒来没有。” 邢岳森蹙眉。 许黟说:“东街离东郊近,鑫幺应是要到了。” 陶清皓点点头:“想来是快要到了。”他说着,喊跟着过来的小厮去外面候着,见到人就来禀告。 小厮领了命离开,下一刻就有个下人来问话。灶房的差人来问,午食可是要打边炉。 许黟听得耳朵竖起来。 这庄子的灶娘祖籍在两广,因着家乡水患,逃到蜀地这边找生路。她会一手做饭的手艺,便被邢家赁做灶娘,不过邢家府里已经有灶娘了,她挤不过府里的老人,就被差遣来到庄子里。 庄子里的活闲,可惜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主家来这边歇脚,捞不着多少油水。 这回听到是邢家五爷的邀请友人来庄子里玩,想着好好表现,就想到“打边炉”这种吃法。 这本是广府那边就地取材吃的炉子,以鲜制胜,汤底只需要水,剩下的就吃食材的鲜。 可是盐亭县没有海鲜,许黟很好奇,这个灶娘是怎么取材的。 邢岳森也没有吃过打边炉,听着下人这么介绍,很是心动,就问许黟和陶清皓两人有什么想法。 许黟本身就很喜欢品尝各种不同的吃食,而陶清皓不仅爱吃,还懂吃。 两人互看一眼,还能如何?当然是拍手同意。 “看来今日这趟来得不亏,不仅能摘桃,还能吃到打边炉这等只在行脚商嘴里听过的新鲜吃法。”陶清皓笑着道。 许黟看向他,问:“你听过?” “是听过,就是没吃过。” “哦。”许黟应了一声,突然目光看向来时的路。 邢岳森视线正好往他这边扫过,挑着眉问他:“怎么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90节 “鑫幺还没来。”许黟说。 他这么一提,邢岳森和陶清皓也觉得不对劲了,这家伙哪怕再贪睡,院里伺候的丫鬟小厮也不至于让他贪睡过了头。 莫非是路上出事了…… “不好了!” 这时,去门口守着的小厮慌张地跑回来。 他喘着气对着陶清皓喊道:“郎君,不好了,鑫小爷家的雪莲不知怎么了,半路出了事,人看着快不行了。” “雪莲?”陶清皓皱着眉的站起来。 他与鑫盛沅是从小玩到大的,知晓他屋里有个贴身丫鬟,是个叫雪莲的。这丫头聪慧体贴,鑫盛沅不懂得男女之事,可也常在陶清皓面前提起雪莲的好。 久而久之,陶清皓也记得雪莲这个人。 就在他心里疑惑雪莲怎么就不行了的时候,许黟已经背上药箱,先他们一步地离开亭子。 邢岳森和陶清皓两人一前一后,也跟了上去。 许黟没有浪费时间问小厮,他加快脚步,朝着庄子外面走。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一个车把式匆匆过来寻人。 “许大夫?!”车把式看到许黟,不确定地问。 许黟冷静道:“是我。” “我家鑫哥儿寻你救人……”车把式还想说什么,就被许黟打断了。 “带路。” 他说着话时,脚步没有停,还加快了。 车把式不敢耽搁,一边跟着跑,一边心慌地擦汗,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行了呢。 庄子外。 鑫盛沅跪坐在车厢里,神色慌急地看着面色苍白,嘴唇发绀,痛苦捂着脖子喘气的雪莲。 他整个人六神无主,只摇着雪莲的肩膀,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雪莲……雪莲……” 雪莲没法回答,她的喉咙好似被一块巨石给堵住了,喘气越发困难,更何况是说话了。 她痛苦地张着嘴,想呼救,又想安抚为她慌张失措的鑫盛沅,但什么话都发不出来,只觉双眼发晕,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连鑫盛沅的脸都看得不真切…… 她难道真的要死了吗。 雪莲有些不甘心,她没什么野望,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当初大娘子安排她到鑫盛沅身边做贴身丫鬟,她是不愿意的。这贴身丫鬟,可不好当,当不好了,可能连命都要丢。 可鑫盛沅是个很好伺候的主,他娇惯矜贵,却不打骂下人…… 雪莲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死了,要不然怎么有心思想这么多。 “咳咳咳——” 雪莲不甘心,她不想死,她拼命地张着嘴想呼吸,恍惚间,好像车厢的帷幔被人用力地扯开,一束光照射进来。 许黟赶到的时候,雪莲的状况已经很严峻了,随时都能窒息。 他大喊:“鑫幺!” 鑫盛沅一脸无助地看向他,眼眶发红地喊:“许黟,快、快救雪莲。” 许黟沉默地把他扯开,自己蹲到这个叫雪莲的姑娘面前。 他顾不上男女有别,上手撑开她的眼皮,眼眸微微扩散,再看唇色,是不正常的绀红色。 许黟二话不说,直接掰开她捂着喉咙的手,看到脖子往下,浮现着大片斑红,形似荨麻疹。 他很快就从雪莲表现出来的症状,确定这是反应性荨麻疹,伴随喉头水肿。 许黟扭头看向失魂落魄的鑫盛沅,微微皱眉,语速极快道:“鑫幺,把人抱下车。” “……哦哦。” 鑫盛沅回过神,听话地去抱人。 他力气不大,抱着雪莲还是没问题的,抱出车厢后,就不知所云地等着许黟下一步指示。 许黟让他把人抱到歇脚的亭子,放平到地上。 邢岳森他们赶过来,见状就围了过来。人太多空气流通不畅,许黟便叫他们散开,不要都围在雪莲旁边,他再从车厢里取了一个软垫压在她的脑后,把雪莲的头抬高。 抬高脖子,是为了避免急病者窒息。 这时,呼吸急促的雪莲,好似缓解了一些。 许黟给她把脉,确定她不会再继续严重下去,就让人先化一碗盐水。 盐水端来,许黟就把她抬起来,掰开她的嘴让她喝下。 雪莲下意识地要挣扎,却被许黟捏住了脸颊,嘴巴一打开,他就把盐水灌了进去。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响起。 打破了周围的死寂,这会子,鑫盛沅才彻底回神,见着雪莲睁开眼,急忙地喊人:“雪莲,你可听得我说话,你这是怎么了?” 陶清皓上前把他拉住,扯了回来道:“鑫幺你冷静点,许黟在给她看病呢。” “我晓得,我晓得。”鑫盛沅委屈地看着好友,他刚才吓坏了,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今雪莲好像不会死了,他恍惚地问,“她这是怎么了?” 许黟深深看他一眼,道:“这是瘾疹,这病是由吃了不适的食物,或者闻到不适的花粉,味道引起的,病起时会起红疹,常有喘证,口肿无法言,病重者有性命之危。” 他说着打开药箱,从里面取了甘草和金银花。 服用盐水能进行新陈代谢,却也不能等荨麻疹自己消了,而且看这雪莲的反应,目前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需要先煎服甘草和金银花。这两者能解过敏,在药物不足的情况下,能尽可能的减轻过敏反应。 听到许黟这么说,鑫盛沅哪敢放松,旁边的邢岳森立马喊下人去煎药。 “这她,怎么喘证还没好?” 鑫盛沅焦急地问。 许黟让他别慌,他摸着脉象,这雪莲的过敏症状没有继续强烈反应,想来接触过敏原不多。 他收回手,问鑫盛沅:“她在病势起来前,可接触了什么?” 鑫盛沅缓了缓神,说道:“就吃了一块绿豆糕。” 他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说,“可我也吃了,我怎么没事?”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这雪莲姑娘不能食绿豆糕,她食了一块,就起瘾疹,病邪入肺,便引起喘证。”许黟不紧不慢地说着,一面再去检查雪莲的眼睛。 此时的雪莲,已经清醒过来,但她喉咙依旧有块石头堵着一样,难受得说不出话。 面对许黟毫不避讳地拿手给她诊脉,还去看她的眼睛,雪莲只觉得脸颊羞得发热,不敢抬头地撇开脑袋,没让许黟碰到她的眼睛。 许黟一愣:“……”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心里无奈笑了笑,不做声地挪开距离,诚恳解释道:“适才情况急迫,恕在下举止孟浪了一些,望姑娘不要介怀。” 雪莲撑着身子起来,半垂着脑袋,缓缓地摇着头。 陶清皓看看雪莲,又看看鑫盛沅,再去看许黟,便对雪莲说:“这救你的人是个大夫,姓许名黟,是你家鑫哥儿的好友。雪莲你得好好谢谢人家,别白费了人家救你一趟。” 雪莲抬眸,她模样不算出众,只能称得上小家碧玉,眉目清秀,最为灵动的便是那一双自带柔情的杏眼。 她闻言,知道陶小郎君是在替她解围,连忙朝着许黟行礼。 “多……咳咳……谢许……大夫……” 她喉咙受损,声音哑得不成样。 鑫盛沅心疼地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说:“雪莲你坐着,别说话了。” “好了好了,瞧你吓成什么样。”陶清皓拍了拍好友都后背,问道,“这半路出状况,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鑫盛沅刚想说,就看到庄子的下人端着碗脚步匆忙地过来。 他们急忙搁下话头,先去看雪莲服药后如何。 这甘草金银花汤喝下肚,没多久,雪莲脖子处的红疹就渐渐地消下去,喉头水肿也有所好转,没那么难受了。 只是想要彻底治愈还不行,这瘾疹一起,快的话数个时辰就能好全,慢的话就得数日。若是治疗不彻底,恐会从急性者转变为慢性,严重的话,迁延数月、数年都可能经久不愈。 这瘾疹易消也难消,这雪莲起的反应这么剧烈,许黟叮嘱她,以后莫要再接触跟绿豆有关的食物了。 雪莲抿着唇,她心里也后怕,只管点头。 这会,鑫盛沅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不解地问她:“你是知道自个不能吃绿豆糕的?那为何不说,我让你吃就吃,那出了命该如何是好?” 雪莲咬咬牙,也知道错了,哽着声道:“我不晓得会这般严重,我以为就难受一会。” 大娘子怕儿子吃坏牙,就不让他多吃甜食,因而西厢园里的小灶,都不怎么备点心的。 可是鑫盛沅喜爱吃绿豆糕,常偷偷让灶娘做,雪莲一开始也不知她不能吃绿豆糕,是后来有一次,鑫盛沅赏了她绿豆糕吃,她吃了一口觉得喉咙不舒服,便把绿豆糕赏给下面的丫头。 后来,她尝了几次都喉咙不舒服,就没再碰。 然而这话她是不敢跟鑫盛沅说的,身为大丫头,多的是想上位的丫头拿她的错处。 这回鑫盛沅当着面催她吃,雪莲一时想不开,就把那块绿豆糕吃了。 听到是这样的误会,鑫盛沅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赌气道:“我是那种不讲理的郎君吗,你不能吃却不跟我说,害得我白担心就罢了,现在委委屈屈的哭,不晓得的以为我欺负了你。” 鑫盛沅哪里这么委屈过,说着说着就来气,甩着袖子不理想解释的雪莲,独自快步地走了,他走了,雪莲就在后面追。 看在眼里的许黟,不着痕迹的蹙了下眉。 再去看旁边的邢岳森和陶清皓,他们俩对于鑫盛沅和雪莲的主仆之情,并没有表现出不妥。 难道是他想多了?许黟心里想着,没有说话地跟着好友们一同回到庄子里。 经过这么一闹腾,众人对于去后山摘桃的兴致少了一半。 “不去了?”许黟略有些遗憾。 他是真的想来摘桃。 邢岳森道:“我让庄子的人去摘几筐回来了,到时你们带回去尝。” 邢家庄子里种的桃子是晚熟品种,九月末果子才成熟,果实不大,但皮薄肉厚,汁水多,撕开粉红的果皮,里面的果肉软口甜香。 在北宋当名医 第91节 好吃的桃子,使得气氛重新恢复融洽。 鑫盛沅没再生雪莲的气,干巴巴地说要吃桃。 雪莲蹲坐在旁边,取了桃给鑫盛沅剥桃。 许黟坐的位置离得她不远,看着她几乎好全的脖子,说道:“雪莲姑娘,稍后我给你开方子,你回去后,再煎服几贴药汤服用,待喉咙痊愈,就可以停药。” 雪莲感激不尽,连忙起身道谢。 他们吃了桃,小厮们早已预备好纸笔,许黟坐过去,提笔写下方子。 他先写了病症,而后写下防风、荆芥、蝉蜕各一钱,地肤子、赤芍、黄芪等各五分。 写完,他就跟雪莲和鑫盛沅说:“每日一剂,日服两回,药汤需煎服到七分再喝,第二回则减到五分。需忌口的吃食都在方子里,要谨记。” 鑫盛沅拿来方子看,问道:“为什么黄豆也不能吃?” 许黟说:“这黄豆虽不是发物,但黄豆能入脾经,此汤药是解邪热之毒,多食黄豆能使其相冲,还是少食为好。” 鑫盛沅点头:“原来还有这种说法,看来这东西还真真不能乱吃。” 许黟听着就笑了,让他不要惊慌,只要不会过敏的食物,吃吃也是无妨,但不管再好的东西,还是要少吃的。 他看陶清皓还在吃桃,就提醒他不能继续吃了。 陶清皓遗憾地放下手里的桃子,其他人的话可以不听,但许黟的话还是要听的。 不多时,灶房里的人回话,说打边炉备好了。 许黟他们转移阵地,前往到后山脚下的小溪边,溪边搭着一个亭子,亭子里并着两张桌子,放着两个不同汤底的边炉。 下方的炉子已经烧着木炭,上面的铜炉里的汤咕噜噜地冒着响。 许黟挑眼看过去,一个是辣汤锅底,旁边的灶娘介绍,汤底用的是羊骨先熬了一天一夜,熬成浓白色,只取汤,不要骨头,再用花椒,茱萸,用羊油炸出香味和辣味,加入到汤里一起小火炆。 稍稍闻着,就有股辣油的香气。 另一个边炉就是纯清汤底了。 灶娘道:“这汤底什么都不加,只取庄子后山的清泉,连盐巴都不用调,食材涮好后,尝的就是食物的鲜。” “不错不错,这肉呢?”陶清皓盯着那锅辣的汤底,问灶娘。 灶娘让他们别急,说这汤还不能就这么吃,是有讲究的。 蜀地没有海鲜,但有河鲜。 这个季节想要买到河虾不容易,灶娘也是寻了好久才买到的。 她把河虾端上来,先将虾放到汤里煮,煮好捞出来,由旁边的小厮们剥了壳,放到碟子里。 不仅如此,这虾肉要蘸酱吃。酱汁只调了姜葱水,加盐、酱油,其他的料都不加。 许黟以为这样吃味道会一般,没想到蘸了酱汁的河虾,口感更鲜甜了。 邢岳森他们都是头次打边炉,对于这样的吃法也是新奇,发现味道惊人的不错后,就不让灶娘和小厮在旁边伺候了。 “这打边炉还是得自己动手有趣。” 陶清皓放入羊肉片,涮得肉片变色卷边,就从锅里捞出来,再蘸了酱碟,一大口地塞到嘴里,鲜而香的滋味在味蕾处爆开,整个人获得极大满足。 许黟舀了一碗涮过虾和肉的清汤喝,眉梢微抬,这汤比肉还鲜。 他道:“你们尝下这汤。” “汤有什么好喝的。”鑫盛沅嘟囔,就是身体很诚实地照着许黟一样舀了汤小口喝。 喝完,他“咦”了一下,震惊道,“这不就是普通的汤吗,怎么会这么鲜?” “我也试试。” 邢岳森比较稳重,他喝完,眯了眯眼,笑着说:“确实不错。” 其他人都这么说了,只顾着吃肉的陶清皓停下涮肉的动作,跟着一块喝了一碗。 然后,这汤肉眼可见地极快缩减。 因大家都喝了汤,这清汤锅里的汤少得可怜,没法继续涮肉了。 邢岳森把小厮喊来,让他去找灶娘加水。 灶娘提着壶过来,看着所剩不多的汤底:“……” 这富家子弟的喜好就是不一样,普通百姓恨不得多吃一块肉,他们倒好,反而更爱喝汤。 这打边炉吃得大家畅快,许黟都觉得这样的吃法好。 食材极大程度的保留着原汁原味,在冬日里喝一碗热汤也是极好。 食后,小厮们把这炉子收走。 邢岳森打算带着他们去上面的桃山消食。 结果有个小厮焦急地跑过来,说几只野狗不知道从哪里钻进的后山,偷吃庄子养的家畜。 护院的已经上山驱赶野狗了。 第68章 “怎么会有这种纰漏, 那些野狗哪里来的?”邢岳森面色带愠,皱着眉地说道。 下人们听得跪下,急忙道:“邢五爷不知, 这后山外围的山里,常有野狗出没,这些野狗狡猾得很,想来是从哪个旮旯角落里挖了洞进来的。” 邢岳森听罢, 脸上的温怒稍减, 命他起来说话,问他:“进去驱赶野狗的护院有几人?” 其中一小厮答话:“回邢五爷的话, 王护院带着三个人去了。” 这王护院是邢家赁来看家护院的, 他有些手脚功夫, 邢岳森见过他,长得人高马大,一身莽肉, 很难让人忘记。 知晓是他上山驱赶野狗, 邢岳森才算放心。 他转过身对一旁的友人们说了实情,道:“如此怕是没法去后山消食,我们去茶房里喝茶。”一面又遣下人先去茶房里点上熏香炉子。 许黟默然地将目光落在后山处,他们离得不算近,听不到什么动静。 不知道这些野狗能不能被赶出庄子。 邢岳森碰了碰他的胳膊,问他怎么不走。 许黟摇了摇头, 问道:“只有四个人去赶野狗够吗?不需要再多两个人?” “黟哥儿,你不用担心。”邢岳森对他说, “那王护院能打, 有他在,不会出问题的。” 庄子的主人都这么说了, 许黟只好闭了嘴。 等他们这行人走到茶房,茶房里已有小厮候着,炉子里点上木炭,矮榻上方的香炉烟雾袅袅。 许黟脱了鞋踩着袜子上来茶台,嗅到香炉里燃的是主沉香调的熏香。 “这熏香不同,与你以往用的不一样。”鑫盛沅坐下来,突然就对邢岳森道。 “邢五,你换香了?” “没有。”邢岳森面色不改,“是我爹让香婆新调的,说是他前阵子得了一块极品沉香,想着制几盒香饼送人,我正巧得了一块,就让小厮点上。” 许黟摸了摸鼻子:“……” 果然是卖给熟人了。 那块沉香不过半斤,就卖出几十贯钱,许黟如今手头里,还有两块半更大的沉香。 这极品沉香是稀罕货,许黟不知道,上回替他出手的黄经纪,只后悔没留问这小厮是哪家的人。邢员外在得了沉香后,又问了他几回,黄经纪都没能找到让邢员外满意的。 这时,邢岳森突然问许黟:“黟哥儿,这沉香能避诸邪安心神,我爹时常用着,会不会有所不妥?” 许黟道:“沉香性温,归脾、胃、肾经,只是做熏香是不碍事的,它能安神,缓胃中寒凝气滞,闻之能养神养身。不过要是制成丸服用,就需要忌口,沉香辛温助热,阴虚火旺者、气虚下陷者需谨慎服用,且服用丸时,饮食要以清淡为主。”[注1] 时下的权贵之人,有事没事都爱吃点补品,这可不是宋朝才出现的。 自秦汉时期开始,就有养生保健帛书《十问》,不仅爱进补,还喜欢嗑药丸。到魏晋、唐朝,这种食补品的风气更加风靡,等到宋朝,对于养生的吃法就更多花样了。 而沉香不仅是香料,也是保健养生之品。 加上宋朝人盛行食粥养生,有豆粥、梅粥、真君粥、河衹粥等上百种粥类,像沉香能养胃,也会被加到粥里羹成养生粥。[注2] 这沉香需要加水磨成汁,沥去杂质只留汁后,再用陈皮、山药等,与米一同烹煮。听说这种吃法,能养胃养脾,人吃着都精神了。 邢岳森说他父亲在听到香婆讲沉香有这样的妙用后,还请香婆在府里住下,让香婆亲自羹煮养生粥。 许黟听得眉头皱了皱。 “是药三分毒,这沉香,陈皮皆属于温性药物,虽药性平和,可也不能多食。” 邢岳森哭笑不得,继续道:“说不得,他觉得这几年胃常有不适,越发沉迷这些。” 年纪大,胃容易不舒服,兴许是胃功能下降,但饮食方面没有节制,胃受不住就会表现出来。 许黟没有见到人,不好下定论。 听着邢岳森的担忧,陶清皓感触颇深,他嘟囔着道:“那些粥又不好吃,真不明白为何。” 他家祖母亦是如此,常请大夫到府里把平安脉,且有事没事都要换个养生的药汤喝。 陶清皓每回去祖母屋里请安,闻着那浓重的药味,都不输许黟家了。 他曾跟祖母提起许黟,可惜祖母不信许黟年纪轻能有如此惊人的医术,只信那常来府里的老大夫。 可让他看,那老大夫的水平,根本没法和许黟比呀。 “唉。”他叹气。 许黟瞥他一眼,揶揄他:“年纪轻轻,便唉声叹气不好。” 陶清皓摇头晃脑地说道:“是人就有烦忧也,吾为人,自是有之。”他文绉绉了一下,自个听得都乐了,打岔话题地聊起别的。 他跟许黟聊起他们这几日遇到的其他趣事。 “许黟你可去过县学?”陶清皓问。 许黟诧异地看向他,点了点头,昨日去给方教谕家的儿子看病,确实是途经县学。 陶清皓说:“这几日,县学开设讲堂授课,全县的学子都可去旁听。我与邢兄、鑫幺结伴去旁听了两回,说话都不同了,总是之乎者也,我爹都以为我学业快要有成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92节 许黟:“……” 其他两人:“……” 许黟倒了一杯茶品着,不紧不慢地说:“你听了两回,就只得了这感悟?” 陶清皓呵呵地笑着,他非常有自知之明,说道:“我到底不是读书人的料,是我爹还想着有个举人儿子。” 他其实很羡慕许黟,没有家族束缚,独自一人亦是洒脱,做了这“弃文学医”的举止,就足够他高看一眼。 要是他也能学一学许黟,跟着“弃文经商”就好了。 许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要不然高低说两句,不管是学医,还是经商,不一定比读书轻松。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注3] 读书事,哪里是一朝一夕,要是真那么容易考取功名,这世上还有那么多苦学子吗? “既然读了,还是好好学吧。”许黟道。 陶清皓再度叹气。 得了,连许黟都这么说,他爹更加不会放弃当举人爹了。 …… 他们在茶房里闲聊喝茶,雪莲作为今日唯一伺候的婢女,避嫌地去到隔壁房里歇息。 领着她过来歇息的婢女告知她,这屋里的物件都可用,让她好好歇着。 “谢妹妹告知。”雪莲行了一礼,柔声的说。 那婢女没敢接她的礼,这女使穿着不同于普通的下人,头戴粉红绢花,又戴珍珠银坠,一瞧就知道是大丫鬟。 “雪莲姐姐好客气,我们做下人的,都是听郎君的安排。”婢女道,“屋里有香,藿香和梨香,我就不打扰雪莲姐姐歇息了,姐姐要是想点熏香,尽管用,庄子里常供的。” 雪莲再度道了谢,才款款地进屋,合上房门。 偏房不大,有床榻,小桌,箱柜和换衣服的屏风与妆台,台面上有个朱漆箱,她打开一看,里面是空的,用来搁置拆下来的头饰。 雪莲摘下绢花和发钗,撩开领口去看里面的脖子,见起的红斑都消了,才松开一口气。 那许大夫果真厉害,怪不得鑫哥儿每回见了人,都拉着她们说不完话。 她摸出拿来的方子打开,看着上面的字迹,只识得几个好辨认的字,其余都不认得。 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这许大夫的字……竟比郎君的好看。 雪莲拧了拧眉,就是不知道这方子去医馆拿药,需得多少银钱。 她作为郎君的大丫头,每月领的月钱有六百文,看似不低,但素日里要孝敬婆子妈妈,过节时也要给下面的丫头一点牙惠。攒了这么多年,只攒了不过几贯钱,这遭,怕是都要贴进药钱里了。 雪莲担忧着药钱的问题,另一边的茶房,却是引起骚动。 王护院提着一条野狗来给邢岳森复命。 那条野狗是被乱棍活活打死的,血淋淋地一路滴答着血迹。 结果这王护院一点都没觉得有问题,大大咧咧地就拿来给邢岳森看。 邢岳森和许黟两人还算淡定,没有被吓到。 但鑫盛沅就不同了,转过头就看到野狗死不瞑目的黑漆漆大眼睛,吓得眼前发黑。 “你怎么就拿过来了!”陶清皓立马看出友人的不对劲,起身地替鑫盛沅挡住视线,不悦地生气道。 王护院说道:“这野狗死了,我拿来给郎君们瞧瞧模样。” 深山里野狗多,但像离县城这么近的东郊,还是很少看到成群结队的野狗。 这次进庄子偷吃家禽的野狗有三条,他们打杀的这条不算大,另外两条狡猾的见干不过,夹着尾巴跑了。 陶清皓错愕地看他,这人听不得人话? “你带来的野狗让人看着瘆得慌,哪怕要拿来给我们瞧,不先请示再拿过来?” 王护院憨实的说:“我没想到这事。” 陶清皓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扭过头去看鑫盛沅如何。 鑫盛沅只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面吓到了,回过神来就好,摇摇头说他没事。 但放在以前会掺和的好奇事,今儿是不想知道了。离得远远地背对坐着,不再去看身上带着血迹的王护院。 “岳五爷,这野狗的皮还要不要?”王护院看不出茶房里有人脸色难看了,还把手里的野狗提起来,问,“这野狗的皮,剥了洗干净能卖几百文呢。” 邢岳森听得头疼,捏了捏眉心:“拿走拿走,你自个看怎么处理。” “多谢五爷。”王护院憨憨地笑起来,拎着野狗尸体就要离开。 许黟站出来,出声道:“你手臂受伤了。” 王护院听到有人叫他就停下脚步,见是刚才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人。 他道:“不碍事,就一点皮外伤,养几日就好。” “能否让我看下?”许黟见他手臂的伤口一半被袖子盖着,只露出半截,看不清具体的伤势如何。 这打死的野狗是属于灰狼的一种,毛色杂乱,犬牙长,面目看着狰狞可怕。只要是犬科,它食生肉的牙齿多少带有细菌,人要是被其咬伤,很容易伤口感染。 王护院见他想看,就把受伤的那条手臂的袖子撸起来,让许黟看个究竟。 “这野狗没伤到我根本,刚咬中我就被我甩开了,后面只是被爪子抓了一下,我回去抓把草药涂上就成。”王护院看这人瞧得仔细,不由地开口。 许黟却没有急着回答他。 《黄帝内经》里就有记载“犬疯者,其口沫,不可近”。[注4]这野狗虽没有发疯,却难保身体里有没有潜藏着狂犬病。 现在没有狂犬疫苗可以预防,可还是要做一些急救措施的。 许黟觉得,相较于狂犬病,他更在意这伤口不消毒,会感染发热。 古人感染发热,死亡率那么高,王护院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真的出问题,后悔可来不及。 “你自己处理伤口,用什么草药?”许黟听到他会用草药,便问他。 王护院:“有一种叫虎掌草的草药,嚼碎了涂在伤口上,可以治伤口。我以前受伤,都是用它治好的。” 许黟挑了挑眉。 虎掌草又名见风青、乌骨鸡等,有小毒,能治瘰疬结核,疟疾,风湿疼痛等,它确实能治咬伤,不过更多是用来煎汤内服。 许黟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个虎掌草的。 王护院交代说:“有回我在山里被蛇咬了,都说有蛇的地方就有解药,我随便抓了一把药草嚼了涂在伤口里,没想到就好了……” 后来他就拿着草药去到医馆里打听,打听到这草药的名字,觉得这东西真好用,后面受伤了就一直用这个解决。 许黟:“……”很狂野的用法。 像带毒的草药,用时不谨慎就能中毒,轻则头晕恶心,严重会诱发各种症状。 王护院能一直用嚼的还没事,他的命还挺大。 许黟说:“我给你开个方子,以后你不要只用虎掌草了,用我的方子先清理伤口,再涂抹上药,更妥当一些。” 王护院粗眉皱起:“要这么麻烦?” 他话音还没落,旁边就响起一阵冷哼声。 “他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怎那么多废话?”鑫盛沅心里有口气,这会听到王护院的话,一下子就更气了。 王护院抬头看去,被挡在他前面的陶清皓瞪回来。 他疑惑不解,往邢岳森那边挪过去。 小声地询问:“岳五爷,你说我要听他的吗?” 邢岳森:“……” 他以前怎么不知,这王护院如此憨?一时半会,他也拿这王护院没法子,要是呵斥,他刚才立功驱赶了野狗,要是不呵斥,又显得他这个主人家管教不好下人。 在他左右为难时,许黟笑了笑说:“你该听我的,我是一名大夫,不会害你。” “你是大夫?!”王护院吃惊。 他张张嘴,不可思议地说,“我没见过你这样年纪的大夫。” 许黟:“如今见到了。” 邢岳森开口道:“王护院,你听他安排,诊金和药钱从我这拿。” 他怕自己再不开口,这王护院还能说出更多让人头大的话。 果然,在听到是邢岳森出钱后,王护院没再反对,嘿嘿地笑着说辛苦大夫。 其他人没再说什么,他们每回看许黟给人看病看伤,都觉得神奇。 许黟要取纸笔写方子,邢岳森立马喊小厮备好拿来。 很快,小厮就端着笔墨纸砚过来。 许黟坐到凳子上,看他们好奇地围过来,说道:“狗咬伤,轻者可用艾叶、黄连、蒲公英等药,捣碎涂抹在伤口处,能消炎解毒,免于伤口肿红生脓。我再开一金银花汤剂,兼内服,疗效会更快。” 他一面说,一面提笔写下药方。 他今日带过来的药箱里,正好有金银花汤剂方,只是涂抹伤口处的药,还是以新鲜采摘的为好。 听到许黟要去后山看有没有能采的药材,鑫盛沅等人都来了兴致。 “许黟,我想跟你去。”他还没挖过药材。 鑫盛沅想去,陶清皓自然是要跟着去的,说道:“许黟,你这以前总是上山挖草药,我们都没见过,这回不如就让我们跟着。” 许黟说了声“好”,就让他们把身上穿的绸缎大袖宽袍换掉。 在他们去换衣服时,许黟给王护院先简单地清洗伤口包扎好。 没多久,一行人换好行装,都是一身紧身短褐,哼哧哼哧地跟着许黟去后山。 王护院不敢让一群公子哥独自去后山,执意要跟着过来。 庄子的后山不算真的山野,是面十数米高的坡面,上山的路是砌的青石台阶。 他们穿过台阶来到山坡顶,往下望时,能看到午食打边炉的亭子,以及旁边的小溪。 王护院道:“再行几十步,就是我与他人打死野狗的地方。” 在北宋当名医 第93节 “离得这么近?”许黟诧异。 也就是说,他们在打边炉时,那些偷偷闯进来的野狗,就在几十米外看着他们。 要不是有野狗去偷食家禽,指不定就在他们上后山的时候,就被这几只野狗偷袭了。 “是啊,这些野狗野性难驯,周边有不少庄稼被踩踏坏。”王护院说。 许黟问他:“有找到野狗进来的洞口吗?” 王护院说:“有派两个护院去查了。” 许黟出主意:“可以循着它们进来的痕迹找过去,就不用盲目找了。” 王护院虎躯一震,“好主意!” 其余等人:“……” 他们光被野狗尸体震住,忘了这事。 不过,他们这次是来挖草药的。 许黟跟他们描述要挖的药材长得何种形态,其中艾叶和黄连的叶片相似,前者细长些,后者更像是香菜叶子。 仔细分辨,又会觉得两者相差很大。 没多久,许黟就看到一株艾草。 就是长得有点小,叶子很嫩,许黟想了想,没有摘。 他们往旁边的果林过去,这时,邢岳森他们才懂许黟为何要让他们换衣裳。 要是真穿着一身绸缎宽袍,不出意外,就要被割破弄脏。 虽不至于心疼一身衣服,不过能避免则避免,要不然回去,指不定就要被家里的长辈训话。 在他们行了一段路,要靠近庄子外围时,许黟在角落里找到两株黄连。 旁边,鑫盛沅高兴地喊:“许黟你看,这是不是你说的蒲公英?” 许黟走过去,说道:“这是苦苣菜。” “不是蒲公英?”鑫盛沅有些失落,不明白地说,“可它也长着黄花,叶片与你形容的也是极为相似。” 许黟指着它的茎部给他看:“蒲公英是单枝生长,可你看这株苦苣菜有许多分枝,这便是不同之处。” 他又示意鑫盛沅看生长出来的花,掰开一看,里面的绒球是由小绒毛组成,与蒲公英又一处不同。 这样分析后,两者的区别就鲜明了。 邢岳森感叹:“这药材千千万,相似者多,想要分辨得如此清楚,难度颇大。” “竟是如此累人。”陶清皓捏了捏酸麻的大腿,他们上来不到半个时辰,他就累得慌。 好在,接下来想要找的药材都寻到,趁着天色还没暗,他们打算抄近路下去。 王护院在前面带路,许黟在后面殿后,走着走着,许黟突然喊:“你们看。” 一行人停下来,往许黟指的地方看过去,就看到了那处的外墙杂草处,有个隐蔽的洞口。 “!!!” 他们吃惊,这野狗是从这里进来的? 可周围看着没有什么痕迹,要不是许黟走路仔细发现了,很容易错过。 “看来这野狗不止来过一回。”邢岳森面色微沉。 庄子少有人来,守着庄子的下人们懒怠些正常不过,可要是出问题,那就不是呵斥几句了事的。 后面的路,邢岳森一言不发,等回到茶房,他让王护院拿着药去处理伤口,接着,就让小厮唤负责庄子的管家过来见他。 主家要问话下人,许黟和鑫盛沅等外人就不合适在茶房待着。 邢岳森安排小厮去接待他们,引着他们去更衣歇脚。 许黟没去休息,他去到王护院的屋子。 王护院的屋子在下人院里,是单独的小院。进入后有个堂屋,里头睡觉的小屋则挂着帘子隔开。 屋里陈设简陋,摆着粗糙的木桌木凳,墙上挂着一把砍刀,角落里搁着几个土缸,便不见着其他物件。 王护院进来后,就跟许黟说:“许大夫你坐,我先去把野狗处理了。” 许黟看着他拿了刀往外走。 沉默了一瞬。 他跟着过来,本是为了给王护院处理伤口,结果这人把他撂在屋里不管了。 许黟捏捏眉心,出声问:“你以前是猎户?” 王护院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 不管是上山时的状态,还是处理野狗的手段,都和张铁狗很像。 王护院承认地说:“之前是经常打猎,不过自从来到庄子里就没再干打猎的活计了。” 说完,他有点担心地问:“你不会去岳五爷那告发我吧?我来到庄子后,就没再打猎了!” 许黟:“……不会。” 第69章 王护院与张铁狗不同, 他是真的有些傻。 他听到许黟不会去邢岳森那里告发他,自是高兴不已,恨不得就跟许黟掏心掏肺, 说他以前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我娘带着我去村头的半仙儿算命,他说我命里带贵人,长大后不用挨饿, 有肉吃有衣服穿, 是命好之人。”王护院擦着带血的刀,有些嫌弃被他揍狠了的野狗。 皮毛有几处地方破相了, 卖到铺子里, 肯定会被挑刺, 扣几十上百文钱都有可能。 他叹气地跟许黟说好可惜啊,又问:“许大夫,你吃狗肉吗?” 他的话头太跳脱了, 许黟有点没接住。 在《本草纲目》中, 有记载狗,为犬,地羊。此中的狗为黄狗,肉大补元气,可酿酒,酿出来的酒叫“戊戌酒”。 另外, 还能治肺结核症,需要黄童子狗, 去皮破肠, 用砂锅与所需的药材同煮,而后去药, 加当归、苍术、厚朴等六味药材,捣制成丸,这药丸叫“戊戌丸”。不仅这些,还有狗胆等,皆能入药。[注1] 许黟摇头:“我不吃狗肉。” “狗肉好吃,冬天里吃身体不冷。”王护院想法和他不一样。 他觉得吃更重要呀,这么一条狗,剔出来的肉有二三十斤,不吃多浪费。 “这是野狗,严格来说,不算狗肉。”许黟一言难尽。 王护院举着一块肉疑惑看着:“有区别吗?看着都差不多。” 许黟没有和他争论这个没有结论的话题,对他说:“我跟你过来,不是陪着你说话的,你手臂的伤该上药了。” 王护院经他这么提醒,想到他手臂有伤。 他放下手里的刀,两三下把衣服脱下来,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我觉得伤口没事。”王护院没忘记找补。 许黟没搭理他,仔细地研究王护院手臂上的伤口,他对外伤的临床经验少,对于送上门的实践对象,还是很上心的。 被野狗咬住的伤口不深,抓痕要再浅一些,从上到下,有三寸多长。意外的是,这伤口经过一个时辰左右,轻的部分已经结了一层保护膜。 许黟诧异,替他把脉发现,这王护院脉象有根,尺脉有力、沉取不绝。 这是很健康,很正常的脉象。 便是说,这伤口对他来说,也许确实无碍。 许黟心情复杂地给他上好药,不过还是叮嘱他喝两天的金银花汤。 两人正说着话,邢岳森那边派人过来寻许黟回去。 看来邢岳森那边的事处理完了,许黟看一眼天色,知晓不早,就跟王护院道别。 王护院说他要处理肉,就不送许黟了。 走时,他还问许黟:“你真的不吃?” “不吃。” 许黟回答得很干脆。 后来,再次见到王护院已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只不过此时的许黟去见完邢岳森,没说上几句就要离开庄子,跟着他一起上驴车的,是两筐几十斤重的桃。 他们各自坐上驴车,驴车驶在前往县城里的官道中。 不到半个时辰,就进入热闹的市井。 热闹声从外传进车厢,许黟挑起帷幔看向外面。黄昏日落,红霞布满天,霞光披洒在古朴小城,车水马龙,行人与商贩,美好得如同一幅画卷。 许黟沿路赏景,直到驴车转入南街小道。 …… 驴车还未停,阿旭和阿锦已在门口等着他。 看着许黟从车厢中搬着两筐桃下来,两人都看得惊呆了。 “郎君,好多桃呀。” 兄妹俩是吃过野桃的,山里野生的桃树长着的桃,个头小小的,比杏子大不了多少,咬着吃时口感酸涩,不甜。 却依旧是好多乡野孩子们爱吃的野果子。 每到桃子的季节,他们就会结伴进到不深的山里找桃子,摘回来的桃子还要挑出好的,装在篮子里进城卖,能挣几个钱补贴家用。 他们已经有一两年没见到桃了,何况今日许黟带回来的桃,粉红水嫩,每个都顶顶的好。 “郎君,你从哪里得来的桃?”阿锦跟着哥哥搬了一筐,折回时,许黟已经把另一筐搬进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94节 许黟道:“邢兄给我的,这桃太多,你们捡几个,送到何娘子家唐大叔家去,其他几户熟的,也送几个。” 阿旭他们得了话,就拿着竹篮子装桃。何娘子家和唐大叔家跟许家关系最好,本来还有个陈娘子的,但自从陈娘子从陈家和离出去,许家跟陈家的关系明显差了不少,许黟都不和陈二旺来往。 何、唐两家,他们得到了阿旭送过来的八个桃。 这汁水饱满的秋桃,丝毫不差夏桃,唐大叔是个识货的,看到后惊叹不已。 他家娘子也感叹:“许小郎是越发有出息了,自那房屋修建之后,日子过得更是舒坦。” 唐大叔捋着自个的胡子,满意地说:“许小郎懂得礼数,咱们也不能白拿,娘子你看家中有什么合适的回礼。” “这桃一看就是上品货,八个怎么也要个二三十钱。”他娘子斟酌着,问他,“不如,把那匹老布裁了,缝几个袋子送过去?” 那匹布虽老了一些,可也是好布料来着,她上回看许黟用布袋子装药材,便想到这里。 唐大叔应声说“好”。 另一边的何娘子在做晚食,看阿旭拎着个竹篮过来,就擦着手出来开门。 “怎么过来,是你家郎君有事寻我?”何娘子刚一问。 阿旭就把篮子递过来说:“何娘子,郎君是让我来送桃的。你且拿着,我还要别家送去。” 何娘子:“?” 这哪里来的桃。 她拿过篮子看到里面的桃子,个个模样好。 “这桃从哪里来的?看着可不便宜,是你家郎君买的吗?”何娘子问。 阿旭说是郎君的友人送的,送的不少,就捡几个给何娘子吃。 何娘子这才收了桃,回到屋里拿上几个鸡子做回礼,道:“你家总是要去市井里买鸡子,我这里刚好攒了一些,拿去吃。” “谢何娘子。”阿旭接过篮子,里面少了桃,多出几个鸡子。 后面,阿旭又给几家关系还不错的邻居送了桃。这几户送的桃少一些,也有四个。 得了桃的人家都很高兴,这时节里,能吃到桃不容易呀。 同一天里,住在南街的庞家,也得到了一筐桃。 是潘文济差府里的下人送过来的。 “郎君说,这桃是邢员外送的,送得太多,就让小的拿一筐过来。”送桃的下人说完话,行礼地离开。 庞叔看着桃,又看看庞博弈,说道:“大郎,你这两日胃口不适,桃子就先放着,过两日再吃。” 庞博弈嘴角微动:“庞叔,我是那等贪食之人?” 庞叔摇头:“大郎玉树临风,自不是那等人,只是我关心则乱,擅自做主了。” 说完,就喊小厮,把桃搬进灶房里锁上。 庞博弈:“……” 两人主仆情深,哪里不知对方的心里想法。 庞叔对庞博弈来说,不仅仅是家中老仆那么简单,他待庞叔以长辈,很多事,庞叔不同意他做,庞博弈都会或多或少的听。 比如吃的问题。 庞博弈从小就肠胃不好,吃多荤腥难消化,吃少了又胃疼犯病,难伺候得很。 庞叔在这方面操碎心,在县城稳定下来后,他便去请大夫给庞博弈看身体,新开了养生粥的方子。 这会要吃晚食了,庞叔道:“今日食的是河祇粥,这粥养胃,还能治头疼,大郎你这几年头疼犯得勤,不能思虑过多呀。” 庞博弈弹了弹袍子,道:“庞叔,我没多想。” “那头疼症怎么犯得这么严重了?”庞叔不信他。 庞博弈无奈,这人的愁绪哪里是说不想就不想的,圣贤都做不到,他一个凡夫俗子更加做不到了。 进了屋,他就问:“那制消食丸的大夫还没找到?” 庞叔面色发愁,摇头。 “大郎,不如就让潘郎君替你打听一番这大夫在何处吧。”庞叔在旁劝说,县城虽小,可找起来也如大海捞针。 这次他以为人家会去城隍庙外的集市摆摊,结果去了没见到人。 后面才知,他们去夜市摆摊了…… 庞博弈思索良久,要向友人开这个口,实在说不出。 庞叔道:“大郎要是觉得说不出口,那就老奴来说,老奴脸皮厚不怕被笑话。” 庞博弈看他那愁得不行的模样,少许无奈道:“你倒是会排遣我,罢了罢了,我亲自去说。” …… 第二日。 那几户得了桃的邻居,送了一些蔬菜瓜果给许黟,都是自家种的菜。 天气渐寒,蔬菜瓜果也贵价起来,许黟家里没有菜田,吃的蔬菜都要去市井里买。 他们送这些过来,正好。 许黟收下,看着这些时蔬,想着冬日没有地窖,不如晒些蔬菜干。 做成蔬菜干,营养会流失一部分,却能储存好几个月,等真正的冬季来临,他们还能有别的蔬菜吃。 这时候,不仅他这么想,左邻右舍也都开始晒起蔬菜干了。 光是这些蔬菜还不够,许黟让阿旭拿钱去市井里多买些白菘、土栗回来。 白菘,就是白菜。白菘也是宋朝人冬天里最主要的蔬菜,蜀地没有地窖,冬日的白菘都是直接留在地里,用稻草等遮寒的东西盖上,想吃或者卖再收割。 “拨雪挑来踏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浓。”这诗说的,便是冬日里的白菜了。[注2] 打过霜的白菜好吃,不需要多加调料,煮出来就很甜。 但晒成菜干的白菜,就很适合拿来炖肉,炖出来的肉味道与加新鲜白菜煮的不同,吃着更加有风味。 而土栗就是小芋艿了,土栗干是时下百姓都会在冬季前都会准备的食物。 晒干的土栗放在罐子里储存,待要吃的时候,用稻草柴火煨熟。无论是外形,还是吃着的口感跟栗子都相似,才有了“土栗”这个名字。 等阿旭把白菘和土栗买回来。 便可以搓洗外面的泥巴,放在簸箕里,抬着到屋顶去晒。 白天晒,晚上有露水就搬下来。 白菘的话,许黟则是用刀切成四瓣,挂到屋檐下方的木条间。 在白菘和土栗快要晒干时,冬天的第一个节气立冬悄然而来。 这天醒来,天地间的万物仿佛一夜凋零,路边草丛枯萎发黄,树木上沙沙作响的叶子片片掉落。 许黟披着棉袍,把屋里的木炭盆燃上,知晓宋朝的冬天会冷,没想到会冷得这么快。 短短两日,气温下降太快,人的身体还没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寒冷,带着孩子过来看风寒的都多起来了。 许黟刚出屋,就有个穿着破旧棉袍的村妇,身后背着个四五岁的小孩,一户一户地寻过来。 “请问,这是许大夫家吗?”那妇人停在门口,开口询问。 许黟赶紧去开门:“在下就是,这位嫂嫂快进来吧。” 看着妇人和她背后的孩子都冻得脸蛋发红,鼻子挂着冰珠,许黟往灶房里喊道:“阿锦,倒两杯温水进来。” 他说完就引妇人进到堂屋说话。 妇人有些拘束地进来,说道:“我们村里有人来给许大夫你看过,说你这诊金药钱都比医馆里便宜,我、我便寻过来了。” 许黟颔首:“可是孩子哪里不舒服?” 他看窝在妇人怀里的小孩,安安静静的闭着眼,能听到轻微的喘气声,就脸蛋红扑扑,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其他原因。 他上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有些发热。 “染风寒了?”他挑眉。 妇人道:“不知是不是着凉了,昨日早晨醒来就发热,灌了一碗糖水好了很多,昨晚却再次烧起来。” 许黟听着她的讲述,让她把孩子的手拿出来,他要摸一下脉。 他这一切脉,就得出这小孩的脉象为紧脉。紧脉不仅是外感风寒才会有,其他诸病亦会出现。这小孩脉紧带浮,头面发热,更像是伤寒。 许黟问:“小儿这几日可有出现腹泻的情况?” “有,这几日他说肚子疼,有点拉肚子。我看着不严重,就没管。”妇人说道。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不出现反复发烧,拉几回肚子没事了,便不会再去看大夫。 这位妇人今日原是不打算来的,还是看到村里人来到县城里看病,只花了几十文就好了,便也想带着孩子过来瞧。 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这孩子好不容易养到四五岁,花个几十钱能看好病,就不怕他发烧夭折了。 许黟点点头,说:“以在下诊出来的,小儿这是染了伤寒,我给你开个麻黄汤,你分三次给他服用。” 这小孩看着四五岁,许黟问清楚具体年纪,再酌情地减少药量。 麻黄汤出自《千金方》中有名的一剂药方,由麻黄、黄苓、生姜、杏仁、石膏、甘草、芍药和桂心八味药组成。[注3] 这药方用在小儿伤寒有奇效,却需要斟酌服用。 许黟用量都做了减法,写完方贴,就让妇人稍候,他起身去开药。 他没开多少,只开了两贴,分成六次服用。 许黟道:“这药汤喝完,几个时辰内发热便会退下,要是退不下,你需再带着孩子过来一趟。” 妇人点点头,而后小声问诊金和药钱。 许黟平缓道:“诊金为五文,药钱是三十文。” 妇人听后松了一口气,这许大夫给人看病,确实要便宜不少。 她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头就装了几十文钱,数出三十五文给许黟后,也就所剩无几了。 许黟收下钱,道:“这位嫂嫂有什么不懂的,可问明白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95节 “是有个问题。”妇人想了想,问道,“要是这药吃了一剂就好了,剩下的一剂还要再喝吗?” “可不喝。”许黟道。 病好则不需吃药,没有一定要把药都喝完的道理。而且小儿年纪轻,是药三分毒,能少喝就少喝一些。 妇人犹犹豫豫:“那这药……可以给别人喝吗?” 许黟眉梢一抬:“?” 妇人就说,她娘家嫂嫂咳嗽发烧几天了,一直在屋里躺着下不来床。她想着,这娘家嫂嫂和她儿子的病相似,那这药可不可以拿给她吃。 许黟知晓情况后,整个人都沉默了。 他郑重地开口:“这是小儿方,里面的剂量不同,要是你娘家嫂嫂病重,亦可让她来我这看病。” “可……我娘家那边家境贫寒,我哥哥去服役未在家中,她怕是不能来给许大夫看病了。”妇人说着说着,满心惆怅地叹着气,她不过是外嫁女,做不了娘家的主。 只可惜了这位嫂嫂,病重这么多天,还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都难说。 许黟也是轻叹,时下穷人命贱,有病无钱医,或是舍不得拿钱看病的诸多。 送走这妇人和她的孩子,许黟给屋里的炭盆加了两块炭,让阿旭去拿几个土栗。 阿旭拿着土栗过来,问道:“郎君,这土栗是要做吃的吗?” “嗯,把它们埋到炭盆里烤熟,味道应该不差。”许黟道。 阿旭照着他说的做,这炭盆里的温度高,没烤多久,一股香味就从里头飘了出来。 许黟惊讶:“好了?” 阿旭用炭夹拨了拨,把土栗拨出来看,接着摇头:“郎君,还没好。” 许黟知道这土栗得再过段时间才能烤好,为了不等得心急,他先去烤几片馒头片吃。 烤馒头片吃着能养胃,许黟把馒头片烤得微微发黄,就撕着慢慢嚼着吃。 麦香味十足,食过早饭的小黄都蹭过来要吃的。 许黟丢了一块给它,等一人一狗把两个馒头分食了,土栗便也烤好了。 这土栗的外皮都烤得黑不溜秋的,阿旭说要用木片把炭灰刮下来。 许黟道:“拿个碟子装灰。” 这木炭灰是好东西,可以当成肥料,还能治病。可以止血、敛疮,还能清热解毒,外敷内用都可以。有土方子,用木炭灰治疗拉肚子,不过这个法子有点玄乎。 许黟让阿旭把木炭灰收集起来,打算去见张铁狗的时候,就把这木炭灰给他。 这家伙天冷了还上山打猎,十只脚趾头都冻出疮,用木炭灰加清油涂抹在冻疮上,能止痒。 记得上次他教张铁狗猪胰去皲裂的法子,今年他就不用担心皲裂出血的问题了。 张铁狗为了感谢许黟,还送了两回野物。 一回是山鸡,一回是野灰兔。 冬日里打猎不容易,许黟想给他钱,都被张铁狗拒绝了,生气地说许黟是不是不想好好跟他做兄弟了。 许黟无法,就让阿旭装一些蔬菜干。 “你带这玩意做什么?” 张铁狗穿着一身杂色的皮毛,冷风吹得皮毛呼呼地动着。 “快进来,外面冷得很,山里都下雪了。”张铁狗说话时嘴里呼出白气,让许黟和刘伯快进屋。 他在屋里烧了炭,天气冷得很,炉子里的水一直热着,喝的时候才不会凉得冻人。 倒了热水给许黟和刘伯暖手,张铁狗不赞同地道:“这天气就该在屋里待着,你到我这里来干嘛。” 许黟口吻淡定,说:“我不是专门给你送蔬菜干的,这是木炭灰,你用来涂在冻疮上,可解痒。” “木炭灰?” 张铁狗困惑,这东西他冬天里烧炭,也有不少,许黟怎么还专门跑一趟。 许黟说:“你闻下有什么不同。” 张铁狗打开罐子一看,就看到这木炭灰与他家的果然不一样,颜色就不同,好似加了别的东西,再去闻,闻出来一股药味。 若只是寻常木炭灰,许黟何必跑一趟。 许黟道:“这东西你留着,烫伤也能用。” 张铁狗很感动,高兴地拿着药罐子藏好,回来时说:“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这烧过的木炭灰还能这样用,以前都是丢了的。” 许黟失笑:“这是拿来给你用的,你怎么藏起来了。” 张铁狗又站起来:“那我现在拿出来用?” 他脚上都是这几日上山时生的冻疮,因许黟在,他就忍着没有去挠。 许黟:“……” 从张家出来,许黟直接让刘伯载着他回家。 他回到家里就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壶热茶,睡了一个回笼觉后,就起来看医书。 再将这两日接手的病案记录在册,许黟就让阿旭去准备五十包消食丸。 这消食丸是要送去鑫府的。 如今县城四大员外,有三家都是在他这里买的消食丸。 鑫府人口没有邢家的多,但鑫大娘子外家是在州府里当知州府,那边买不到消食丸,便通过鑫府采办送过去。 要说州府那边怎么连消食丸都晓得,还要感谢沈家。沈家家主大力推广沈氏消食丸,没买过陈氏消食丸的还好,都跑去他那儿买了。 但鑫大娘子在县城这儿,两家通信聊到这茬,才只晓得原来消食丸有两种。 只可惜许黟人力有限,加上阿旭阿锦两人帮忙,每天也只能制得出来三百丸。 许黟还有很多事要忙,不可能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消食丸上面。 因而,他每回只送五十包过去。 这回他刚带着消食丸来到鑫府门外,旁边的小门先一步打开。 雪莲从里面走出来,在看到许黟时,她明显愣住:“许大夫?” “雪莲姑娘。”许黟礼貌打招呼。 雪莲欠了欠身,询问道:“许大夫是来寻鑫哥儿的吗?” 许黟摇头:“是来送药丸的。” 鑫盛沅除了旬假,每日都要去私塾上学,来跟许黟交接消食丸的,是鑫府大房的管家。 许黟跟雪莲聊了两句,问她瘾疹如何了。 “还要多谢许大夫救命之恩。”雪莲提起这事,眼波微动,“那日回去,郎君就遣了银子让我去医馆里开药,我本以为这药钱昂贵,哪想到许大夫你开的方子,药钱只用了二百文,我这病就全好了。” 许黟咂舌,这药钱还是比他预想的贵了一些。 “以后雪莲姑娘莫在碰绿豆了,要是不小心误食,可先催吐,万不能像上次捂着脖子。”许黟提醒。 雪莲闻言羞愧,那日之事,她后悔急极了。 好在郎君把这事隐瞒了,没有告知大娘子,要不然,她肯定会被大娘子调离郎君房中,当不成大丫头。 她又款款行礼致谢。 许黟微侧身,没有再多言,这时,鑫府的大房管家出来,笑着迎许黟进前厅说话。 * 这冬日一来,县衙里的事务便增多繁忙起来。 潘文济已经三日宿在衙门,他今天难得回府换衣沐浴,等他从浴房里出来,府里的管家拿了一沓帖子过来问话。 “老爷,这是门房里递上来的拜贴,我已替老爷分了出来,请老爷过目。” 潘文济疲倦地揉着太阳穴,抬手示意他放下。 “这几日,府里可有什么事?”他问。 管家如实禀告:“无甚大事,只老夫人前两日去了一趟寺庙,回来说腿脚有些不利索,已请了大夫过来,大夫道是风湿证犯了,开了药膏和药汤,老夫人房里的婆子说有效,这两日不疼了。大娘子开了仓库,取了两只灵芝给老夫人,老夫人收了,但好似……” 管家犹豫了一下,看潘文济的脸色,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老夫人没有用,送去二爷房里,二爷的小厮拿着去长生库里当了五贯钱。” 潘文济听到这里,面沉不言。 这府里的糟心事他不是不知,可是这事涉及到老夫人和大娘子不合,说出去不仅惹人笑话,还有可能影响仕途。 但不说……大娘子心里头委屈。 潘文济沉思片刻,对管家道:“你去替我打一支金钗回来,要选如今府城里新意的款式,从我这里走账,不能让大娘子知晓了。” 管家不再诚惶诚恐,笑着脸道:“小的明白。” 潘文济道:“可还有别的事?” 管家“哦”了一声,似乎想起来什么,连忙说:“还有庞府的庞叔前两日过来寻老爷。” 潘文济抬眸看他:“庞叔?有说是何事吗?” 管家说道:“庞叔说他家大郎头疾犯了,寻不到那制消食丸的大夫,想让老爷帮忙询问这大夫的下落。” 他话音未落。 潘文济眼神微凛:“这事你怎么不差个人去衙门告知我?” 第70章 潘文济看看天色, 还有亮光,于是便喊府里的老仆去开仓库,取二十年头的人参两根, 其他名贵的药材数种,再挑一担好炭。 需要带上的东西备齐,管家脚步匆忙地来说车备好了。 潘文济让随从跟着他出门,坐上备好的驴车。 车厢换了厚实的帘子, 里头铺着三床不同材质的软垫, 又熏上潘文济日常爱用的熏香。 在北宋当名医 第96节 潘文济心里那丝气没消,对于管家特意的讨好做出看不见的神态。 管家也是潘府里的老奴了, 这回也是心慌慌的, 他哪里想到, 老爷会这么惦记着远道而来的友人。 这友人都致仕好几载,想要重新回到以前的位置是不可能的。但他家老爷不同呀,等任期满了, 肯定会调去当州同知。 因着焦急, 潘文济只觉得这路途变得遥远。 他撩起帘子对着驾车的车把式喊:“快快加速。” 车把式面带难色:“老爷,这路上行人多,没法更快了。” 驴车本来也快不了多少,比不上骡车和马车。 潘文济知晓再心急没有用,压了压浮躁的心绪,他揉着疲惫的太阳穴, 没再催促车把式。 他早该想到的,庞博弈这人报喜不报忧, 作为他二十几年的好友, 两人算起来有七八年未见面,多是书信往来。这信速度慢, 一两个月难得见一封,两人从来都是只交换日常见到的有趣事,或者评价这天下局势。 这几年,庞博弈与他交谈的话题里,从大志向渐渐地变成民间琐事,农桑百姓…… 驴车驶了半晌的功夫,天色完全黑了。 坐在外面的小厮撩着帘子进来问,可要在车厢里点灯。 潘文济摇了摇头,外面街道点起了灯,高高地挂在飞檐上,一路灯火阑珊,不用撩起帘子,也有光透进来。 过了一会儿,驴车“吁”地停下来,小厮跳下车沿,搬好脚凳,撩着帘子喊道:“老爷,庞府到了。” 潘文济下来,见着门口点着灯,没让小厮去喊人,自行走上前去拍响门扣。 “吱”地一声。 木门被打开了。 出来开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厮,这小厮见着是潘文济来了,赶紧行礼地请他进来。 “怎么只有你?庞叔呢?”潘文济一进来,便觉得这庞府冷清得很,若大的前院空空如也,连个下人都没有。 小厮担忧道:“潘郎君,庞叔在屋里照顾着郎君呢,郎君有两日夜不能寐了,我们做下人的只能干着急。” 潘文济脚步一顿:“没去请大夫?” 小厮老老实实地回答:“请了,大夫说这是顽疾,不好治,开了治头疼的药汤和安神丸。” 他弓着背脊,脚步轻快地在前面引着路,很快,潘文济与那带路的小厮就来到庞博弈的屋前。 屋子没关,潘文济见友心切,没有让小厮进去通报就入了内。他径直地走到里面歇息的屋子,越过隔帘,便看到好友侧躺在榻上,眯着眼,庞叔在榻脚处跪坐着,听着动静起身,给潘文济行礼。 “潘郎君。” 潘文济和气地点了点头,轻声地询问道:“睡着了?” “刚入眠。”庞叔说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眼底流露着愁绪。 庞博弈这两年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们出行的开销,其实很多时候都用在看病上面。 潘文济这时见友人,烛光蒙蒙,却两鬓有了白发。 “他的头疾是哪年便有的?这些年里他皆是报喜不报忧,我竟什么都不知。” 庞叔低声道:“大郎不想你担忧。” 他们没有在榻前多说话,出来屋子后,站在冷风口的廊中守候。 庞叔继续道:“大郎的头疾有五年之久了,本只道是累到,歇两日便能好,后来犯病时间长,才知这头疼症难医。不过大郎以前心挂之事诸多,没法好好养身体,后来致仕,有半载时常都在头疼,这才远行。” 潘文济拳头攥紧,气愠道:“他都不让你说?以为来了县城能瞒得住。” 入冬后,庞博弈的头疾哪里藏得住。 只是夜里在回廊美人靠吹了半个时辰的风,第二天头就疼得不行了,茶不思饭不想,哪里扭得过执着的庞叔。 潘文济忽然说道:“庞叔,你且等两日,我去寻那大夫过来。” “老奴就多谢潘郎君了。”庞叔闻言,感激涕零地行揖。 郎君这些年太苦了,心里苦病,却无人能医。 …… 入了夜。 许黟的屋里还点着灯,担心夜里点灯看书伤眼,许黟点的是两盏。在他右侧旁,是个小炭盆,是阿旭替他点上的。 阿旭觉得这般冷的天气,郎君怎么能不用木炭。 借着进屋给许黟倒热水的空隙,阿旭扬声地喊:“郎君,天晚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许黟道:“这账不记,明日忘了数还要再数,麻烦得很。” 说完,他看向阿旭,“你快把算术学会,这样我好把记账的差交给你去办。” 阿旭羞愧得低下头:“都怪我,我要是早些学会了,郎君就不用这么辛苦。” 许黟摇摇头,平静道:“行了,回屋睡吧,不用守着我。” 阿旭晓得这是许黟不想有人在旁边打扰,提着壶轻手轻脚地出来房,再轻轻地把门给合上。 他一走,许黟就把重心重新放到账本上面。 每日的生活支出,采买的药材,卖出去的药材,消耗的药材,得的银钱,本钱又是多少,最后盈利是几分。 许黟没有特立独行,做出那种与时下有违和的账本,他直接竖列,分三部分,一部分记出账,一部分记入账,一部分是盈利。虽没有现代的那种表格清晰方便,不过拿去给别人看,也能看得明白。 他这几日有教阿旭阿锦怎么看账本,奈何两人还太小,看得懵懵懂懂,不合适上手。 无法,只能是他自己来。 记完账,已是亥时,此为阴阳交接的时刻,适宜安歇入眠。 许黟再忙,都不会忙到超过这个时间点。他起身,伸手探了一下阿旭临走时倒的热水,还是温的,便拿着素棉做的帕子,扭了帕子擦脸擦手。 再把灯吹灭,褪去外袍的钻进被窝。 被窝里搁脚的位置暖烘烘的,里头放着一个装热水的汤婆子,锡制的,瞧着像个巨大版的荸荠。价格不便宜,市面上一个汤婆子就要上百个钱。 许家就许黟用上了汤婆子,阿旭阿锦坚决不敢用,那就太坏规矩了。 次日,许黟醒来时,汤婆子已经冷了。 他起身穿衣,披着长袍出来,看到阿锦在洗他昨日换下来的衣服。她一双小手来回地揉搓着手中的袍子,听到声响,阿锦抬头看到许黟在看她,高兴地扬着嘴角喊道:“郎君。” “郎君,哥哥去做早食了,等会就能吃。”阿锦说着,起来擦擦手地去给许黟倒漱口的温水。 许黟一脸无奈,但拗不过这两个孩子。 等许黟洗漱好,阿旭做的红豆粥也好了。他用大勺舀了粥端到许黟面色,摆放好筷子和汤匙,再分两碟小菜,一碟是糖醋腌渍的蒜瓣,一碟是茱萸辣白菜。 后者还是许黟想吃,阿旭找何娘子学习腌小菜的法子,许黟爱吃带辣的,可惜宋朝没有辣椒,就用了茱萸代替辣味。 这回腌的辣白菜,还加了桃肉进去,吃着带着一股清爽的果子甜香味与那酸辣的口感,吃着开胃不腻,配着红豆粥吃,许黟能吃两碗。 造了两碗粥,许黟剥了水煮鸡子,慢条斯理地品尝着。 他不爱吃蛋黄,但小黄爱吃,把蛋黄分给小黄后,许黟结束这顿早食。 …… 许黟在来到宋朝后,就一直在县城周围摸索,没有出去外面的县城开拓地图。 虽然盐亭县挺好的,但他每回途经那条官道,总是会想,这条路一直往前行,会去到一座怎么样的县城。 会不会同盐亭县一般,充满着烟火气味,与现代商业化的古镇,是全然不同的感受,这里节奏天然地带着一种慢,可又是处处辛劳忙碌。 与百姓不一样的是,这里守城的士兵身上带着懒怠,守城的官兵悠悠地坐在城墙楼里,喝着婢女沏上来的茶。马槽里养着的马,许久没带出来溜达,要不是负责粮食的马监将肥水流到自己的口袋里,这马怕不是要当成猪来养。 自然,这些和许黟都无关。 他只是感慨,不愧是宋朝呀,这会还是北宋初期,蜀地这边就少见健硕的军马了。 行路里,看到最多的就是牛、驴、骡子。 权贵人家也养马的,这些能落到大户手里的马,皆是没法成为战场的瘦马、弱马。可以用它们来托运货物,拉马车,比起骡子自然更强,就是普通人家买不到。 牙人那边,早就把货源牢牢掌握在手里,只漏给有权有势的人家。 像许黟……他就远远地见过一回。 许黟把扩散的思绪收回,阿旭阿锦在收拾他出行的行囊了。 他要出远门一趟,前往梓潼县。 这事,要从昨日说起。 唐大叔年轻时候是行脚商,岁数大起来后,他就很少干行脚商这行当。不过,却不是一点都不沾。 昨日他来许家喝茶,聊起他第二天要去往梓潼县采办货物,有家医馆托他去梓潼县购买一批药材。 这梓潼县是蜀道中很重要的关键城县,一头连着中原,一头通往西域,那边有不少中原或是蜀地之中没有的东西,是往来行商们都会经过的地方。 因而,那边的药材价格自然是要比去府城熟药所更低价了。 不过去往梓潼县的路山重水复,沟壑众横,其非常奇险。若没有同行结伴的商队,以及有随行的护卫,恐怕很难安全通过。 唐大叔来访,是想着许黟作为大夫,要是去购买药材,还可以给许黟顺带一份。 他道:“许小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我能替你买来,就给你带回来。” 许黟微笑着起身拱手问:“唐叔此行需几日归来?” “六天。”唐大叔道。 这去的话少说两日,到梓潼县需要舟车劳顿歇息半日,接着再去联系贩药的商贩,这些都需要时间。 许黟心思微动,只需要六日,比他想像的要短几日。 他想着问:“唐叔,你们此行可否再多一人?我想亲自去梓潼县看看。” 他又道,这去梓潼县购买药材,得需要一个会识得药的,才不会被以次充好,或以假乱真。 唐大叔听后,瞬间就心动了。 说这事他来安排,让许黟第二天只带上出门的行礼和去往梓潼县那两日的干粮即可。 于是,便有了第二天,许黟要临时出趟远门这事。 这种事自然不能带上两个小孩。阿旭阿锦也懂事,只负责把行礼备好,阿旭大清早就在灶房里烙白面饼子,包的两种馅儿,一种是甜口的芝麻馅,一种是咸口的菘菜干馅。 在北宋当名医 第97节 阿锦则是做了两个小锦囊,她只会针线活,不会绣活,做的是最为简陋的款式。 “郎君,香包做好了。”阿锦做好锦囊便拿给许黟瞧。 许黟满意地拿着锦囊去到灶房,挑了几种药材,分别装到香囊里。 一个系在腰间,一个贴身放着。 不仅如此,他还把炮制的急救丸,以及治拉肚子的药丸等等,能想到的都带上。 要是路上真的需要用到药,却没有的,就只能自求多福,就地寻找了。 很快,许黟背着半人高的行囊出门,行囊里有换洗的衣物,一把刀。 木弓不方便带在身上,他就没有装上。 等他来到唐大叔家,唐大叔也准备好了。他带的东西更多,有一个装行囊的竹箱,两个空箱。 唐大叔笑眯眯地说:“此行托付我带的东西不少,有些小件的,还是不能和其他货物放在一起。” 许黟颔首,赞同他这个说法。 他们在屋里聊了几句路上需注意的地方,许黟问道:“等会我坐哪辆车?” “你与我同车。”唐大叔开玩笑道,“剩下的那些人都是粗汉,你要是跟他们乘坐一辆车,怕是熏得休息不好。” 许黟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接着,就有一辆骡车行驶到南街来接他们。 驾车的是个长着两条黑粗眉,颚骨处有道半寸疤痕,神色凶狠,身上带有戾气的壮汉。 他冬天里只穿了棉布短褐,外面搭着一条厚厚的狼皮,腰间别着一把弯刀,不像是蜀地这边才有的款式。 进入车厢里,唐大叔小声地跟许黟介绍这人:“这位驾车的汉子是个老手,常年走蜀道,对去梓潼县的路很熟。我们走商的,难免会遇到恶人,他呀……这样。” 唐大叔比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提醒许黟这人手里沾着血,不好惹。 许黟沉着地点点头,外面的世界比他想的要凶险。 这一趟,他就当做是提前演习。 出来县城外,已有三辆骡车,两辆驴车在外候着。 许黟感知到骡车停下来,就撩开旁边的小窗看出去,这一看,他整个人微微愣住。 在候着的车队里,许黟见到了一个熟人——张铁狗。 张铁狗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目光锐利地横扫过来。 他呆住。 “许兄弟??”他大喊出声,朝着他快步过来。 他这举动,让车队里其他人都注意到这个陌生的面孔。 其他人疑惑地看向这次组织队伍的唐大叔。 唐大叔呵呵地介绍:“这是许大夫,你们别看他年纪轻轻的,一手治病的医术不凡。这回我们主要是要去采购药材,有许大夫在,还能省不少麻烦。” 听他如此说,那几个人眼里的打量没有减少,反而看向许黟的视线更火热了。 一个能被唐叔承认优秀的后生,那自然是不同的。就是不知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大夫跟着他们行伍,体力能支撑得住? “唐爷,您确定让他跟着?”有个人迟疑地说,“这人瞧着白面书生模样,能扛得住咱们这快马加鞭的行程?” 半晌,唐大叔道:“无妨,许大夫不会耽误行程的。” 他抬头,看向许黟的眼睛里,都是对他的认可。 他们这边轻声说着话,另一边的许黟和张铁狗也聊了起来。 两人互相问对方怎么在行商队伍里,许黟才知道,张铁狗除了当猎户,还有兼职,那就是给行商的队伍当护卫。 护卫遇到危险处境,那可是随时能丧命的,因而雇佣他们的费用不低,如今是冬季,工钱更高,一日就需要五百文。这一趟要行六天,那张铁狗就能挣三贯钱,折合银子就是三两。 对普通百姓来说,三两银子不少了。 这次商队里的护卫加上张铁狗有三人。 张铁狗嘿嘿地直笑,现在多了一个许黟,那就是四人了。 不过他晓得,这话不能说给别人听。 一行人没有叙话太久,大家整顿好后,齐齐上了骡车驴车,数辆行商的车辆缓缓进入官道,往山脉的蜀道方向而去。 …… 许黟刚离开不久,就有一辆骡车停在许家门外。 车里下来一个头有白发的老丈。他身体硬朗,模样精神,望了望这与庞府如此近距离的许宅,心里生出世事难料的惆怅之感。 他家郎君找了这么久的大夫,其实两家就离这么近。 他们能知道制消食丸的是许大夫,还是要多谢街道司的管勾。 这管勾本也是不知情的,他家里备家常药,还无需他操心,都是下面的衙差在负责。 而这衙差,又凑巧是上回负责南街受灾事宜的衙差,他一想,就想到许黟身上。然后派下面的皂隶去南街探问,便问出来了。 庞叔理了理袖子,上前两步,敲响许家的门。 没一会儿,就有个小孩小跑地出来,将门开出一道缝,探着脑袋的警惕打量着他。 阿旭抿着嘴,问道:“老丈人,您是找谁?” 庞叔看到这小孩,就知没有找错,这里确实是那许大夫的家。 他目光慈和地说道:“我来找许大夫给我家大郎出诊。” 阿旭说道:“可我家郎君已出远门,需要六日后才能归家。” 庞叔身躯一愣,焦急问道:“能否告知你家郎君何时出的门,前往了哪里?” 六日……六日…… 这也太长了。 不可,他得把人追回来。 庞叔心里盘算着,待听到这小孩说许大夫是刚出的门,要前往梓潼县后,他便急匆匆地告辞了。 “欸?”阿旭想要喊住他,但这老丈人行动敏捷,丝毫看不出是年老者。 “奇怪,这人是谁呀。”阿旭小声嘀咕着,满脑子疑惑地把门关上,回到屋里去找妹妹阿锦。 庞叔离开许家院外,坐上车闭了闭眼,大郎已被头疾缠了数日,夜夜无法寐,一日能闭着眼睡着的时间不足一个时辰,要是再熬六日,怕大郎的身体支撑不住。 他重振神色,立马让车把式尽快出城,往梓潼县的方向追人。 他乘坐的是潘文济安排的骡车,车把式听从地挥舞鞭子快马加鞭。碾压路面的车轱辘转得灰尘飞动,车厢在快速地行驶中无法稳住地左右晃动。颠簸中,庞叔抓紧车厢的窗边,一声不吭地没有喊停。 “驾驾驾——” 商队在进入人烟稀少,两边树木密集的窄道,前进的速度慢下来。 这窄道,一面是陡峭的山谷,一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要是稍稍不慎,车辆恐怕就会掉入深渊。 毕竟这沟壑崎岖之地,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事。 但唐叔的商队却是不紧不慢的,跟着队伍的其他人对于这蜿蜒窄道,已是稀疏平常。 甚至,他们还有闲情雅致的来找许黟聊天。 “许大夫,许大夫。” 车厢外,有人凑近过来,来找许黟的是这次行伍里最年轻的。 哦,如今是第二年轻了。 他看到许黟撩开窗帘,就好奇地问:“许大夫,你是怎么让唐爷同意你一并前往的?” 许黟挑眉:“我想唐叔说得很明白,我是名大夫,可以替你们把关药材。” 那汉子不解:“可是以前我们也买办药材,都不曾见过唐爷带上你这样的大夫。” 他看许黟神色淡淡地不说话,有些遗憾地问,“你真的没有其他能耐?” 许黟笑着反问:“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能耐?” 年轻汉子没有什么防备心,许黟问他,就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叫阿豹,能耐算不上,就是我力气大,能扛两百斤货。” 宋朝的两百斤,要比现代重上七十二斤左右,也就是两百七十二斤。 这家伙能一次性扛这么重的货物,确实可以用“力气大”来形容。 要知道许黟来到宋朝后天天习武,把以前的功夫捡回来五六成,但也只能背得动一百多斤(现斤重)的货。 许黟眼中带上钦佩,说道:“阿豹兄弟有如此神力,让人生望。” “嘿嘿,我也就会这点活了,要不然唐爷才不会让我进商队里。”阿豹爽朗笑着。 等他回到并行的队伍里时,一个年长的问他可有问到什么。 阿豹一怔,他好像啥也没问到。 许黟送走了人,眼底微微带笑地把帘子放下来。 车厢里,唐大叔捋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他,说道:“想不到你,出行在外还挺狡猾。” “唐叔你莫要笑话我了。”许黟露出腼腆的神态,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 唐大叔道:“如此也好,防人之心不可无,走我们这行的,见识过的人千千万万,总会遇到几个蛇蝎心肠,背地里使暗箭的,这等人才是最可恶,比那山上下来的劫匪更加难以容忍。” 唐大叔说着就想起以往的事,不由感慨他已年老,要是以前,他早就破口大骂,让他人无地之容。 许黟倒了茶水送到他面前,说道:“唐叔,往事过眼云烟,不甚重要。” “罢了,我还不想被你这晚生说道。”唐大叔接过他的茶,摇摇头地问,“这是你头次出县城吧?” 许黟点头:“是。” 唐大叔笑道:“那就多赏赏这峡谷风光,不用理会我。” 许黟哑然失笑。 上辈子的一千多年后,他曾想象着自驾游地穿过这条上千年之久的蜀道。 在北宋当名医 第98节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这流传千年的诗句,恰恰就把这条交接古代秦地与蜀地的绵绵道路,道明出有多艰难。[注1] 它的地势太险峻了,人探出车厢外,那来自于大自然的巨物恐惧感便扑面而来。许黟眼里,只见得了这苍苍野野,除了这条道路有人工凿出来的痕迹,其他都是大自然的亿万年变迁,而此时的他,在这绵绵的山谷里,显得如此渺小。 待车队行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 唐大叔喊停了队伍。 众人就地休息,张铁狗过来找许黟:“许兄弟,你带吃食了吗?” 许黟点头:“阿旭给我准备的烙饼,要吃吗?”他问着,就打开半人高的包裹,里面还有一个包裹。 这时候,许黟不仅看到了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还有一包装着十几张烙饼的包裹,以及还是热的汤婆子。 许黟摸了摸也是热的烙饼:“……” 他浅扬嘴角,取出两块饼,一块递给张铁狗。 烙饼有成年人的脸那么大,张铁狗接过的时候“咦”了下,“这是热的?” “嗯。”许黟没有多言。 他想了想,又拿出两块烙饼,送到唐大叔那里。 这次跟着过来,他问了张铁狗才知道,除了他这种雇佣的护卫,还有阿豹这种干苦力的有钱拿,其他几个是要交“保护费”的,不多不少,每个人五十文。 等安全到地方再返回,还要再付五十文。 但唐大叔没有收他的那份。 他们吃了东西,解决了三急问题,再休息半刻钟,唐大叔就催促他们准备。 重新启程,这次前进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唐大叔说,他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到达第一个居住的驿站。 驿站是官办旅馆,只要交了钱就能入住,安全系数高,在那里,他们还能给骡子、驴喂食。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庞叔乘坐的骡车也抵达了那处休息地。 他下来骡车,蹲身检查那新鲜的轧道,就知前面的队伍离得不远了。 第71章 “庞叔这么晚还没回来?” 已近酉时, 庞博弈撑着额头支身坐在榻边,他身上披着厚重的披风,里面是加棉的黛色长袍, 神色不济地询问在旁伺候的小厮。 小厮摇头,道:“巳时的时候,潘府来了骡车,说是要去请大夫, 可这么一走就好几个时辰, 我也不知庞叔几时能回来。” “潘府?”庞博弈微诧。 那会他难得睡着,醒来时就不见庞叔了, 以为庞叔跟往常一样, 去外头忙了。 庞博弈后面头疼得难受, 吃了安神丸后,昏昏沉沉的,似醒似梦, 也没精力去问庞叔去哪里。 等到这会, 他终于是精神好一些。 庞博弈对随身小厮道:“你去潘府问问,说他们去了哪里请大夫。” 如此晚了还没回来,莫非是出县城了? …… 山谷里常年遮天蔽日,白天时,光线便从悬挂在一线天般的峡谷缝隙里泄露而来,如细长的线折射在四周, 点缀在碧绿的山谷壁崖。 如今刚入申时不久,这光线便像是隐了身, 视野朦胧, 山影仿佛在这刻往中间聚拢,压得行驶中的商队更加渺小可怜。 气氛蓦然带上了急促, 众人都想尽快地赶往驿站。 “吁——” “吁——” 车辆挨着停下,驾车的车把式沉默着在车厢挂上马灯。 行路的视野亮了几分,车队再度出发。 车厢里,许黟撩起车窗帘子一角往外看。 黑蒙蒙的,视线中看不清多少东西,只觉得黑压压的都笼罩着巨影。行车中的恐怖感,皆都是这山影带来的。 山谷里入夜气温更低,这一会功夫,许黟就觉得放在窗边的手指头发凉。 他收回手,看向车厢里点着的马灯。 这马灯框架是竹制的,四面是用轻薄的竹纸糊住,可以上下打开,点燃里面油碟中的灯芯,再盖回去,这马灯里的光就不会被风吹动。放置在车厢中间的矮几上,还算平稳。 除此外,车厢里烧着木炭,驱散不少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的寒意。 唐大叔盘腿坐着闭目养神,许黟不是话多的人,没人跟他说话,他就闭着眼睛,脑海里回忆巩固着看过的病患案例。 过了许久,车队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外面有高兴的声音在喊道:“驿站要到了。” 这时,许黟眼睛一睁,他发现唐大叔也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就撩开帘子看向前方,果不其然,就见到不远处,亮着两盏很大的灯笼。 灯影错错,能隐约见到后面的房屋。 这处地理偏僻,人烟稀少,要不是半路里路过这边的行商队伍多,可能驿站都不会出现。 见着驿站的身影了,很快,队伍就停在驿站门口外面。 众人纷纷下车,许黟刚从车厢里下来,旁边就多出一个人,是那个长得凶狠,面色看起来不好相处的壮汉。 他瞥过去一眼,壮汉也往他身边瞄了一下。 两人没有开口说话,等车把式将车辆拉进驿站里面,就有个十六七岁的店小子出来。 “客官们住店?”他询问。 唐大叔走出来,看着他点点头,说道:“要五间普通房,还要五壶热水。” 在驿站里用热水是要钱的,没钱可用不了。大家在路上行了大半天,正好用热水泡一泡脚,才能好好地睡上一觉。 结果这个店小子说道:“店里房间不够,只有三间哩,客官们可还要?” 唐大叔和众人都沉默了。 只有三间房,那还怎么住呀。他们这次商队出行多出一个许黟,就有十三个人头数,五间房都是紧凑着住一块。 唐大叔皱着眉头地问:“都没了?” 他身后,有人不满地开口:“这驿站我们来过数回,哪回来住缺房间了,你这小子莫非在诓骗我们?” 接着就有人附和:“是呀是呀,这怎么就只有三间房了。” “……” 后面几个人不满意地出声说着,大家的脸色极其不好看。 那店小二也不怕他们,依旧客客气气地说:“不瞒你们,今日就是这么不凑巧,赶在你们先就有两队行商的队伍入住了。这位唐爷,你要是觉得合适,就随我进入店里歇脚,不合适的话,往外左拐,再行个五里地,有个能歇脚的空地。” 说罢,店小子就回了里面。 唐大叔眼神犀利地瞥了说话的那几人,冷声道:“忘了跟我走商的规矩?在外行事不可猛撞,你们觉得这不过是个小子,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官府办的旅店,能容你等多嘴?” 那几个人被这么说,皆是不敢放肆地低下头。 没法,哪怕只有三间房,他们也是要入住的。 就是只能几个人挤一屋,勉强地有个落脚地就成。 唐大叔喊许黟跟他一屋,张铁狗也想跟着,唐大叔看了看他,只点头同意了。 “许兄弟太好了,我今晚能和你一屋。”张铁狗高兴地对许黟道,主动地去背许黟带过来的行礼。 接着在他耳边小声地说话:“等会,我去给你的汤婆子倒热水,你也好暖暖脚。” 许黟:“……”他没矫情到这份。 那汤婆子是阿旭给他塞的,想来也是担心他在外住不好。 他们一同上了楼,这驿站有两层,年久失修,外面的走廊走着时,发出咯吱咯吱的作响。 待打开房门,里头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人鼻头、喉咙发痒。 “好多灰。” 张铁狗不满意地皱着眉吐槽。 旁边的唐大叔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许黟目光往里面一扫,见这房间地方不大,只有十来个平方,里面摆放着两张挨着的床,还有一张歇脚的小榻。 除此外,旅店里该有的东西都没有。 许黟眼中多出惊讶。 这驿站原来是这样的吗,不过看唐大叔和张铁狗的脸色,想来正常情况下会更好一些,不至于到这模样。 其他人心里有不满也没敢像之前表现出来。 大家沉默地依次入内,把床和榻清理出来,接着就听唐大叔的安排。 很不凑巧,许黟和那凶巴巴的壮汉,再次凑到一起。 许黟:“……” 张铁狗想跟许黟他们一块,唐大叔说那张床睡不了三个人,让他独自去睡小榻。 这里面,就属张铁狗最高,他撇撇嘴,只好认命。 过了一会儿,店小子提着热水过来敲门,放下热水人就离开。 许黟分到的热水不多,只够用来擦拭双脚。张铁狗想把他那部分给许黟装汤婆子,被他拒绝了。 等他们都清洗完毕,许黟过去到唐大叔那边。 在北宋当名医 第99节 他不解地询问:“这店小二说五里地外有歇脚的空地,为何我们不前往?” 唐大叔告诉他:“那里后面是荒坟,邪气得很,听闻以前有不少商队在那边歇脚,后面都出事了。” 久而久之,这些过往的商队,就不敢去那边停留。 这店小子敢这么说,就是不担心驿站缺人住,除非行商们再也不走这条蜀道了。 许黟:“……” 到酉时,外面天色全黑了。 屋里有豆大的灯芯在亮着,唐大叔他们皆是脱了鞋子躺在床上闭眼睡觉。 没一会,就有震耳的鼾声如雷响起。 许黟看向打鼾的人,正是他的好兄弟张铁狗。 他嘴角微扯,有些许无奈,也打算脱了鞋躺到床上,就看到那凶狠的壮汉没有睡,双臂抱胸,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有事?”许黟面色自若,却不着痕迹地隐退几丝距离。 那壮汉哑巴了一天,终于开口,操着烟嗓问他:“你会治病?” 许黟说道:“得看什么病。” 有些病是治不好的。 有些病是他不会治的。 壮汉又道:“等商队回县城,我想请你去给一个人看病。” “谁?”许黟眯了眯眼。 壮汉:“是个……” 他说到一半顿住,整个人从床上坐起来,许黟同样眉梢一抬,骤然往门口外看去。 驿站楼下,有急匆匆地脚步往二楼上来。 “扣扣。” 突然,外面的人停下脚步敲门。 壮汉下床把鞋子穿上,手摸向旁边的弯刀,一面对许黟道:“你在这好生待着。” 他去开门,见到是那个接待他们的店小子,旁边还有个风尘仆仆的老丈。 壮汉皱着眉,沙哑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们是要做什么?” 店小子笑呵呵道:“这位老丈人是来寻个人,一个叫许大夫的,可在你们屋里?” “许大夫?”壮汉没有让开,依旧挡在房门口,“找许大夫做什么?” 店小子还想说话,被旁边的庞叔打断了。 庞叔示意他先稍安勿躁,由他来说道:“我是来寻许大夫回县城给我家大郎看病的,望这位好汉去通报一声,老夫在此感激不尽。” 能让旅店的店小二给他带路,庞叔使了一些手段,往他身上塞了几个大钱,又搬出潘文济这位县尉的名号,这店小子才愿意带着他来寻人。 他们在楼下已问了几个间房,皆没有见到许大夫,如今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二楼的房间里。 而许黟他们住的正好在二楼头一间,刚上来,就给碰到了。 壮汉听他这话,才勉为其难地回身,看向往他这边望的许黟。 “许大夫,有人找你。” 许黟挑了挑眉头:“?” 他走过来,看向门口处的店小子,视线移动到他旁边的老丈身上。 许黟问道:“这位老丈人可是找在下?” 庞叔神色一顿,没听回来报信的人说,这许大夫如此年轻呀? 他振了振神,保持着笑容道:“是老夫,老夫是来替我家大郎请你出诊的。” 他又抬头,面上带有苍老,而后解释说,“本不应该如此半路拦截,实在是我家大郎头疾严重,这几日夜不能寐,人日渐消瘦,我怕等许大夫归期太久,我家大郎耗不住。望许大夫看在老夫苦追一日的份上,能答应出诊。” 许黟听得心神微振,这人今日一直追在他们身后? 他想问,怎么拖到这么久才来找到,这头痛的问题可大可小,要是头部病变引起的头痛,那问题可就麻烦了。 可一看这微微弓着背,满脸诚恳地望着他的老人。 昏暗的光线中,那布满白丝的头发极其显眼。 他突然就失去了想问的念头。 “老丈人。”许黟抚着这老人的手臂,让他站直身说话。 “既如此,那我就随你回去一趟吧。”许黟看了一眼天色,夜露深重,雾气蒙蒙。 “今夜太晚了,还是先在旅店里歇完脚,明日再商议吧。” 庞叔点头:“是老夫无礼了,如此晚还来打扰许大夫。” 话音未落,屋里有动静传出来。 “是谁在外面?” 唐大叔的声音在许黟身后响起。 许黟回头,低着声跟他说话,解释了一通,唐大叔看了看追过来的庞叔,愣了下。 “我识得您。”唐大叔道。 说完,他就朝着庞叔行了一个礼,“老丈可记得两年前,我与你家大郎在沣水那边遇过,当年我行车的轮子坏在半路,是你帮我们修好的。” 庞叔也是恍然:“是你呀。” 两人只匆匆一面,谁曾想还有机会再见面。 知晓是他们要来请许黟去看病,唐大叔十分欣然地对许黟道,“这庞叔的郎君是个大善人,我们当年遇到麻烦时,他正在教当地的百姓们识字。” 虽只是最为基础的千字文,但对于那些底层百姓来说,能认得字也是难得可贵的。 听到这庞郎君有头疾,唐大叔担忧地关心一番。 他跟庞叔说许黟医术了得,要是他前去医诊,兴许能治得好头疾。 …… 翌日,天未大亮,商队的人都起来洗漱了。 众人在楼下集合,才知道昨晚有人来寻许黟,许黟没法继续和他们同行了。 “怎么好端端的就要离开,不和我们一起了?”阿豹有些遗憾,“你不能让那病人等等?” 许黟眨了眨眼:“……” 旁边,张铁狗没好气地说道:“要你这么说,这病还能等人,那投胎是不是也要等?” “啊,和投胎有什么关系?”阿豹没听懂他的意思。 许黟说道:“这位庞官人头疾发作有几日时间,拖不得。” “好吧。” 阿豹想了想,问,“以后你还会跟我们同行吗?梓潼县里有很好吃的薄脆子,盐亭可没有卖。” 薄脆子,又叫“酥饼”,是汉代时梓潼人就会做的一种小吃,听闻味道极好,连玄宗李隆基都夸赞过好吃。 许黟心有遗憾,可远行和给人看病,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张铁狗道:“许兄弟,这薄脆子我去给你带回来,到时候管你吃得够。” “好。”许黟笑了笑。 接着,他就去找唐大叔,从带出来的钱里,拿出一张五两面值的交子给他,托付唐大叔给他从梓潼县带一些难以找到的稀少药材。 唐大叔欣然同意了,说他会给许黟谈到满意的价格。 …… 原本许黟以为此趟梓潼县之行会是一场很有意思的旅程,现在看来,他离能真正远行的日子还远着。 大不了,就再多积累积累临床经验,这对他来说丝毫不亏。 两方人马在天亮时在驿站分别,一头继续朝着梓潼县的方向,一头…… 许黟看了看庞叔,说道:“我们也启程吧。” 庞叔立即道:“许大夫与我同乘罢,这骡车还算宽敞,待我们到县城,应该能来得及入城。” 入城后不能耽搁,得立马去到家里。 庞叔心中焦虑,他出来得匆忙,忘记让人稍信告知大郎了。 他们这边重新启程返回,另一边的盐亭县,庞博弈和潘文济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庞叔去了哪里。 昨晚庞博弈差人去潘府问话,这回管家不敢擅自做主,立马去寻潘文济了。潘文济一听还有这回事,起身就离开书房里去到庞府。 这么一番来回折腾,他们才知道庞叔去追那出远门的许大夫了。 “我派人去城外寻找,说是往梓潼县的方向去了,博弈你放宽心,庞叔胆色大,不会有事。”潘文济看友人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里不太好受。 庞博弈说他没担心,“只是我这头疾,累得你们这番折腾,实在惭愧。” “你我之间,何来这话?”潘文济蹙起眉头。 不过他还是说,“上回的大夫开的安神丸,你吃得没效果,还是停药吧。等庞叔将那位许大夫带回来,让他给你好好地瞧瞧。” “嗯。”庞博弈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没多久,小厮端来早食,庞博弈食不下,只对付了几口,就让他收下去。 潘文济还想再劝,可看他这模样,忍了忍。 他们这一等,便等到巳时之后,待天色渐渐昏暗,潘文济以为去寻庞叔的人没能回来时,就听到外头车辆停靠的声响。 寻人的,和返程的车辆半途遇到,一同回来了。 许黟看这陌生又熟悉的街道,心里生出一丝微妙的情愫。 但他很快就被庞叔请入庞宅,脚步匆匆地往堂屋那边。 在北宋当名医 第100节 “潘郎君。”庞叔走在前头,先一步地看到潘文济,他连忙停下脚步行礼。 后方,许黟也停下脚步,目光扫向前方停下的人时,愣了愣。 他很快反应过来,行礼道:“见过潘县尉。” “是你?”潘文济的表情古怪,“你就是那制消食丸的许大夫?” 许黟不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点点头说:“是在下。” 潘文济感叹:“原来如此巧合。” 他们兜兜转转要找的许大夫,竟就是拐子案的报案人。 屋里,庞博弈在看到许黟时,亦是如此想法。那回在市井里见到的年轻后生,如何想,都没法和制消食丸的大夫联系到一起。 许黟却没有多想,屋里有亮光,又点着灯,虽没有白日光线好,可也能看得清人的脸色。 这位庞郎君脸色苍白,无光,唇角无色,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憔悴。 许黟直接进入主题:“庞官人的头疾已有多久?” 庞博弈敛起思绪,看着许黟说道:“有五载之久。” 许黟又问:“头痛症是偏左还是偏右?” 庞博弈:“左边犯病多,一疼起来似有东西在作祟,常不能眠。” 许黟:“能进食?” 庞博弈叹口气,轻声道:“重时无食欲,食不下。” 许黟听得这话,锁着眉头地让他伸手。 庞博弈没有因他年纪轻而散漫对待,便伸出手给他诊脉。 许黟的手指放在脉搏一探,就探出他这脉弦,让他张口查看舌苔。 只见苔白,心率急,伴有心烦。 许黟问他:“你这几日是否头痛得更厉害了,且眼睛频频难受?” “确实如此。”庞博弈吃惊,问他怎么看出来他眼睛也不适的。 许黟说:“你这是风邪滞留少阳经,乃郁气不宣,心常有抑事,而如今又是入冬时节,遇了风寒更是大痛。”[注1] 庞博弈沉默,这话到底是说对了几分。 他默默地收回手,不敢去看旁边友人的眼睛。 潘文济缓而慢地深吸口气,询问许黟:“这如何能治?” 许黟道:“寻常的止痛药汤是治不好的,服用安神丸亦是失效。我先给庞官人开一剂药方试试,若是两剂服下有效,就可以继续服用。” 潘文济点点头,立马喊小厮备纸笔。 而后,他又问:“这病要是对症下药,可能痊愈?” “能。”许黟颔首,看着他说,“此辩证为风邪上犯少阳之经,说到底还是因郁气引起,郁先伤肝后伤胆,必须要解郁。解郁则可解肝胆气,我所要开的药方,便是疏肝胆。”[注2] 他一边说,一边目光落到这位庞官人身上。 这人看着气度不凡,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又是盐亭县县尉的友人,可想而知,不是寻常人。 他提醒:“庞官人,你要想不犯病,还是莫要郁气烦心。” 庞博弈失笑:“庞某记下了。” 说完,备纸笔的小厮端着文房四宝回来。 许黟起身来到桌前坐下,提笔写药方。 他所开的药方拟用了散偏汤。这药方出自清代医家陈士铎的《辩证录》,里面所记载的病例,就与这庞博弈的病症极为相同,且脉苔皆是一致。 于是,他写下川穹十钱,生白芍五钱,白芥子一钱,香附二钱,白芷二钱,以及郁李仁、甘草和柴胡各一钱。[注3] 写完,他就把药方交给庞叔,让他连夜抓药煎服。 “这汤剂先服用两剂,要是有效,头痛轻缓,还可叫我回来二诊,我再定夺是否改方。”许黟对他们说。 庞叔拿着方子的手微微颤栗。 这药方与以往给庞博弈看病的大夫开的极为不同,他连忙收好,替庞博弈致谢。 许黟摇摇头:“无需多谢。” 庞博弈在旁边虚弱一笑,提着神道:“庞叔连夜将你从去往梓潼县的路上截回,是为无礼,许大夫莫要怪庞叔,他是为我心急。” “医者本为治病救人,既然庞叔能寻到我,若我拒绝了,自己过不去本心那一道坎。”许黟不矜不伐,自若道。 潘文济连说了三声好,他看友人已经很累了,就替他做主,让庞叔送许黟出府,好去给庞博弈抓药煎药。 庞叔哪敢耽搁,连忙请许黟出屋。 他送别之前,在袖袋里拿出一块二两重的银块,递到许黟面前。 “这是诊金,许大夫且收下。” 许黟淡定地把诊金收下,看着他说,“庞叔,你家官人心中郁气已久,若不想头疾加剧,还是好好劝慰为好。” 庞叔心里喟叹,隐在袖子的手掌攥紧,他岂是不知。 就在许黟和庞叔离开屋子那刻。 潘文济就把房屋的门关上,然后……他痛骂了庞博弈好久。 “你真是……”骂到后面,见友人一脸求饶的姿态,他气笑了。 他就说,致仕如此大的事,庞博弈怎么可能如同信里所言,潇洒自在,不用再烦忧天下大事! 第72章 许黟乘坐庞府的骡车回到石井巷。 他背着行囊下来, 隔壁的何娘子在院子里拍打棉被,看到他惊喊:“黟哥儿,你怎么回来了?” 许黟停下脚步回她, 说他临时接到个急病病患,耽误不得,就先回来了。 接着,问她道:“何娘子, 这么晚你还在忙吗?” 何娘子眼里多出笑意:“明日是秋哥儿休假归家的日子, 我想着先将他屋里的被子松松,这样他明日能用得上。” 时间过得真快。 又到何秋林回家的日子。 许黟想到这个外表和他同龄的邻居, 眉梢轻抬, 说道:“明日他回来, 家里就能热闹一些了。” 何娘子说可不是,家里就她一人,冷冷清清的, 要不是有活做, 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两人聊了几句,何娘子看许黟脸露疲倦之色,就催他快回屋歇息。 “你都没出过远门,这两日都在路上奔波累坏了吧。”何娘子问,“要不我明天给你熬些红枣茶暖身?” 许黟谢过何娘子,说道:“我让阿旭熬吧, 他会。” 何娘子也没坚持,不过她想好了, 明日要给秋哥儿熬一盅红枣茶。 扯完家常, 许黟开门入内,许家院子静悄悄的, 他开门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被格外放大。 “汪汪汪!” 小黄抬头,看到许黟,兴奋地吠叫起来。 许黟“嘘”地一声,让它安静点。小黄跑到他面前,嘤嘤地绕着他的脚边讨好,要摸摸。 许黟勾唇,蹲下身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和后背。 里头屋里睡着的阿旭被惊醒。 他敏捷地跳下床,鞋都没穿地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隔着屋门的缝隙,去看外面。 借着月色,阿旭看清是谁进来了。 他眼里一喜,打开门地跑出来:“郎君!” “把你吵醒了?”许黟打量了阿旭几眼,“去把鞋穿上,衣服也穿好。” 阿旭立即应声跑回屋,睡在里面的阿锦也醒了,她睡眼蒙眬地在里面喊人。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阿旭没撩开帘子,在外面喊道:“是郎君回来了,妹妹你也快起来。” “郎君回来了?!”阿锦瞬间清醒,没有任何磨蹭,穿了衣服,扎个小辫子,下床穿鞋出来。 许黟在堂屋整理带回来的行囊。 阿锦过来就把这活给揽过去,许黟见这里没他什么活做,就去到灶房,便看到阿旭在烧热水…… 这两人倒是什么都没问,只顾着照顾匆忙回来的许黟了。 许黟回屋把脏衣服换下,洗漱好,天色已很晚,大家又困又累,眼皮子撑不住地直打盹。 他就让阿旭阿锦快回屋睡。 既然回来了,他就不再去想梓潼县那边的事情了。至少,这会躺在熟悉的床上,被褥沾着香丸熏过的木质香,身上的疲倦逐渐扩散全身,困意袭来,没多久,许黟就陷入睡梦里。 …… 庞府里,庞叔送走许黟,便马不停蹄地举着灯去到最近的医馆。 医馆正要关门,庞叔赶在前头进来,顺利地把药抓好。 回来府里,他见庞博弈没有休息,披着头发,手捧着铜炉地站在廊中。旁边的随身小厮垂着头伺候在侧,大概是劝不过他,还在庞博弈的脚旁安置着暖炉。 庞叔快步过去,立即道:“大郎怎么还在这里吹风?许大夫都说了,你这病就是吹了风寒加重,怎么不听医嘱。你怎么伺候郎君的,让他在这里吹风,要是明日病加重了,我看你也不用在旁伺候。” 小厮赶紧委屈地解释。 这郎君不听劝,他一个仆人能怎么办呀。 庞博弈无奈地开口:“好了,这跟他有什么干系,庞叔你想说我还用得着找别人激我?我以后听你的就是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01节 “大郎说的话还能信?”庞叔看着他。 庞博弈恰到好处地咳嗽了几声。 庞叔急忙地扶着他的手臂关心道:“怎么还咳上了……”他带着庞博弈回屋,将买回来的药交给随身小厮。 “你把药拿去煎了,二十分水煮到八分,倒出来后端过来。” 小厮领了药,小步快走地去到灶房。 半个时辰后的子时,已是三更天,夜深人静,庞府里依旧盏着灯,小厮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进了主屋。 等庞博弈喝了药,庞叔比他还要心急,候着在旁没离开。 庞博弈眉川皱起地看着他:“庞叔你坐下吧。” 庞叔却问:“大郎可好些?” “药效应是没那么快……”庞博弈道。 他们也不算是一老一少,至少庞博弈不是青年,已经步入中年的行列里。他总不能让一个已过半百的老仆替他担忧身体康健问题。 就询问庞叔去拦截许黟,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庞叔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说道:“是有一件巧事,许大夫跟着的商队,带队的商人与我们有一面之缘。大郎可记得,咱们在沣水的时候……” 说着说着,庞叔瞧着庞博弈的面色,好似有所好转。 他止了话头,小声问,“大郎,你的头还疼着吗?” 庞博弈眯起眼睛:“没之前那般疼了。” 不知不觉间,那股钻进骨头般的痛,像是忽然间,消失不见了,只剩丝丝缕缕的疼还缠绵着没舍得离开。 庞叔惊叹:“这许大夫开的汤剂起效了!” 庞博弈抬手揉了揉本发疼的太阳穴处,确实是没那么疼了。 这头不疼了,几日未能好好安眠的身体,霎那间就涌上来困意。 庞叔不敢打扰他,服侍着他入睡,见着大郎终于沉稳地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子,去到外屋。 他今晚要守夜,便让小厮给他铺上软垫,点上暖炉,合着衣裳,在外面凑合地睡了一宿。 * 次日,许黟难得睡晚了一些,他醒来,发现阿旭阿锦已经在忙着。 问了话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两日,两人都没歇着,许黟没交代他们干活,他们自己就找了不少活干。冬天日头不大,天气干燥,收起来的药材不需要再复晒,阿旭和阿锦两人就挑拣制消食丸所用到的药材,把需要碾碎的药材用惠夷槽碾成末状。 如此忙忙碌碌两天,他们就把药材碾得七七八八了。 许黟一看他们做得像模像样,鼓励几句,把剩余的药材继续交给他们处理。 交代完,他就回屋打太极拳。 过了不久。 阿旭进屋来问话。 “郎君。” 阿旭开口问:“我刚路过何娘子家,何娘子问我熬红枣茶了没有。这红枣茶怎么熬,郎君知道吗?” 红枣茶,是以红枣为主要材料熬煮出来的药膳。红枣不能多食,取十二颗泡水清洗,再放入清水煮软,可加茶叶,可加五味子或者黄芪,加不同的辅助材料,煮出来的红枣茶功效也会有所不同。[注1] 时下的人家多是加入茶叶。等煮好,过滤掉茶叶就能直接喝。可补血,强健脾胃。 何娘子便是觉得许黟舟车劳顿两日,该喝一点红枣茶补补身。 许黟自己是觉得不用的,但偶尔喝一回也好。 他点头,对阿旭说道:“你去医馆里买二两红枣回来。” 红枣买回来,泡了水洗干净就能放在陶罐里,焖煮好就能直接热着喝。 冬日里喝一碗热乎乎的红枣茶,整个人的四肢都暖和了。 就是不知为何,隔壁的何家依旧安静着,何秋林没有如往常一样归家。 何娘子在屋里等得焦急,频频出来院子里张望,没看到秋哥儿的人,她心里忽而变得不踏实。 右眼皮猛地跳了跳,顿时,心里就慌起来。 秋哥儿不会是出事了吧! 想着他伺候的主家,素日里就是个难以伺候的主,吹毛求疵,一有不合他意的地方就指摘辱骂,扣月钱。对待仆人,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想到此。她心更慌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去大主户家里求问个明白,但让她在家中干等着,心里更是不安。 正好,她看到出来院子活动的许黟。来不及多想,何娘子便唤了出声:“黟哥儿。” “何娘子。秋哥儿还没回来吗?” 许黟察言观色,见她面色不对就开口询问道。 何娘子苦涩地点点头:“都这个时辰还没回来,黟哥儿你说这会不会出事呀?” 许黟道:“秋哥儿是个为人老实的,素来也是谦虚有礼,不会有事的。” “但……但我这心里慌得很……”何娘子捂着胸口,过了片刻,那股不安越发甚了起来。 没来由的,让人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许黟连忙安抚她:“何娘子别急,我们再等等,也许秋哥儿在路上耽搁了,晚些才会回来。” 有他这句话,何娘思绪才渐渐平息下来,她缓着气,放下捂在胸口处的手,脸颊发红地不好意思说:“让黟哥儿见笑了。” 许黟摇头,这做母亲的担忧儿子有什么好可笑的。 他让何娘子安心一些,要是还不放心,他今日正好得空,可以替她前往一趟何秋林当值的主家去问下情况。 何娘子思忖半晌,摇了摇头。 “再等等看吧,秋哥儿以往也有迟归的时候,我就是心急才如此。”何娘子说罢,拿着帕子擦了擦脸颊,笑着对许黟说,“上回秋哥儿还跟我打趣,说不如去黟哥儿你这里当小厮,兴许活能更轻松一些,这孩子就会寻我开心。” 许黟眉梢一抬,轻声道:“倒是好主意。” “啊?”何娘子愣住,急忙解释,“这就是随口说的话,黟哥儿你万不能放心里。” 如今许家还养着阿旭阿锦,哪怕许黟再如何有能耐,可平白无故的,多赁一个小厮用来做什么。 许黟笑着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他今日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回了屋,就把问诊的牌子拿出来,挂到门口处。 这问诊的牌子,是许黟找木匠师傅做的,门口处要是挂着牌子,就证明他在家里,可以随时给病患看病、出诊。 没多久,就有个年轻人敲门。 阿旭把他请进来。 如今的堂屋也大变模样,许黟把它改造成用来问诊的诊堂。 病人进来,就可见许黟坐在桌子的一端,对面是张空椅子,看病的人坐下来,便能直接问诊。 这回。过来看病的年轻人捂着肚子,说他腹胀好几天,一直疼得难受。 许黟看了看他的脸,又让他张嘴看舌苔。 接着就问他:“你有几日没有如厕?” 年轻人红着脸,声如细蚊地说:“有一周时间了。” 许黟听后,若有所思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跟他说要查看一下肚子。 年轻人侧了侧身,把肚子露出来。许黟伸手摸着他硬邦邦的肚子,移动到他的上腹部,稍用力一压,问:“可疼?” “不是很疼。”年轻人红着脸道。 许黟把手移开,落到他后面腰部,再度重复刚才的动作,问:“可疼?” “不……不疼。”年轻人咽了咽口水,有点害怕。 许黟瞥了他一眼,收回了手。 坐回到椅子上,许黟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他研了研墨水,提笔书写,一边说道:“你这是邪热入胃引起的秘结不通,我给你开一些助运化的药,你喝两剂就可。” 简单来说,这就是肠燥便秘,没有什么大碍。 年轻人一听,抬手擦了擦额头,他来看病时,以为是有什么大病,吓得他心慌慌的。 “多谢许大夫。”他感激地说。 许黟说了声无碍,然后把药方递给他,说道:“诊金五文钱,我这里刚好有药方里所需的药材,要是在我这抓药,另交二十文。” 年轻人想了想,还是打算在许黟这里抓药。 他家就住在南街另一条巷子里,以前身体不舒服,都是去杏林馆看的病。 自从孙大夫遇害,杏林馆关了门,他们就转投另一家医馆,也有不少人来许黟这里。 毕竟许黟给南街的街坊们看病,诊金是五文钱! 年轻人付钱后,许黟就去灶房给他开药。再叮嘱他少食燥热之物,多喝些热水。 “天冷干燥,阳热者,易口有异味,排便困难。”许黟看着年轻人又开始红起来的脸颊,口吻平淡地继续说,“往后,可喝少许白菊茶。” 年轻人面红耳赤地羞耻道:“谢许大夫提醒。” 行了礼,他捂着肚子,脚步略有些急促地离开许家。 许黟摇摇头,年轻人嘛……果然还是脸皮薄一些。 这年轻人刚走不久,就有个老妪过来,说要来找许黟开个药方。 “这是我和我家老头子在路上遇到的半仙,说他有个酒方子能治得骨头疼,我想着也就十个钱,也买了一份药方。” 老妪说着,就把那个药方子拿给许黟看。 许黟接过药方粗粗一瞥,眉梢紧锁,沉声问:“阿婆,那半仙可有说这药方除了治骨头疼,还有其他避讳没有?” 老妪道:“他说这泡酒方子是好东西,谁都能喝,没说其他的忌讳。” “阿婆,这药方不能用。”许黟道。 在北宋当名医 第102节 老妪惊讶:“为什么不能用!?我们村好些人都买了,就打算来县城抓药回去泡酒嘞。” 这年头的酒,度数不高,拿来泡药酒很难将药性泡出来不说,还有可能泡出一个致命的毒物出来。 而且这个方子…… 许黟看着这个拟用乌头汤的方子,就觉得这人兴许懂一些药理,却又一知半解。 乌头汤,本是治疗脚痹风冷,卷弱疼痛,难屈伸方。[注2]要是对应辩证,确实是可医治脚痹所导致的骨头疼痛。 可里面的乌头有毒,这方子里,却写着用乌头三两。 然而原本的乌头汤里,用的乌头也仅是一两,多出二两的话,谁还能保证这药方不是毒方。 许黟越想越心惊,连忙问老妪:“阿婆你们村里有多少买了这药方?” “约有十二三户吧。”老妪不敢置信地问,“这药方真不能用?” 许黟点头:“乌头有毒,不可多服用,这药方里用量不对,阿婆你快回去告诉其他人,莫要再用这个方子了。” 老妪双手颤抖地收起这个方子,跼蹐不安地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和我家老头商量。” “阿婆,不是商量。”许黟目光凌然,坚定地说,“这事必须告诉其他人,要不然会出人命的。” 老妪惊悸:“会出人命?” 许黟道:“对,会出人命。这乌头食用不当会致人昏迷不醒,恶心眼花,言语不清说不出话来,要是误食了没有得到救治的话会直接丧命的。” 他并没有夸大其词,这让老妪听得更加后怕了。 她可是晓得他们村里人,已经有人去县城抓了药回来泡上,那人去抓药,医馆也没说这药方不能用。 好在她来的是许大夫这里,她家老头子给这许大夫看过病,当时两副药就治好了。 对此,许黟的话她还是很相信的。 连忙道别后,她就要坐牛车回村去,把这事告知她老头子。 许黟记下她家的地址,打算过两日就去乡下。 他是不想多管闲事,可这事正巧被他碰到了,要是那些买了药方的村民们真的乌头碱中毒,这事肯定会惊动到县衙那边。 想着昨日刚见到面的潘县尉,许黟沉默半晌,思索着还有什么方法。 一些没钱看病的人家,就会想着从别的地方得到什么灵药,一吃就能药到病除。 这位“半仙”恐怕也是拿准了这群百姓们的心理,就想出一个卖酒药方子的法子,骗得这些村民们半信半疑,买了这药方回去泡酒。 要是遇到好的医馆,看了方子道出问题,买药的村民还会觉得上当受骗。 但要是遇到那些还不知如何用药的学童,那就麻烦了。 涉及到人命关天的大事,许黟不放心只让阿婆去说。 怕会有百姓不相信。 他沉着地想了许久,转身回到桌前,提笔把那药方默写出来。又折了一张纸,书写出他对这张药方的药理分析,以及这药方的害处。 这信一气呵成,许黟写满两页纸张,等笔墨干透,就折好塞入信封里。 他出来堂屋,对在灶房里忙的阿旭阿锦道:“我要出门一趟,今日就不接诊了。” “郎君,可要我随你去?”阿旭立即起身问。 许黟摆摆手说不用。 让他们在家里好好待着。 他背着药箱就出门,直接往大街的方向而去。 在快要到潘府的大门时,许黟的脚步渐渐地慢下来。 他忽然想到,潘府的守门人不识得他,别说是求见潘县尉了,或者连他的信都不一定能出现在潘县尉的面前。 如此的话,他直接去找潘县尉不现实。 许黟很快想到了一个人,也许这人能帮他送信。 没有犹豫,许黟转身离开,穿过市井中,步履如飞地回到南街。 他在庞宅门口停下,望着这陈旧的木门,两个铜制的门把手已氧化出斑痕。 许黟上前,敲响门。 …… “许大夫?”出来开门的是昨晚接待他的小厮,他恭敬地把人请进来。 “许大夫是来给郎君二诊的吗?”他问完,先一步地说,“郎君在回亭里,许大夫随我来吧。” 许黟颔首:“麻烦了。” 不过他还是要解释,他不是二诊的。 小厮愣住:“不是来给我家郎君看病的?” 许黟道:“我这有一急事,恐需你家郎君替我送封信给潘县尉,不知小哥能否去通报一声?” 小厮想了想,答应地说:“那许大夫你在前厅先候着,我去问问我家郎君。” 他离开后,没多久庞叔就亲自过来请许黟过去回亭一趟。 庞叔笑着说:“大郎知晓许大夫想要往潘郎君那送信,甚是好奇,让我赶快带你过去,要是没意外,这信郎君会替许大夫送到的。” 他给许黟上了一层保险。 从之前上看,大朗就很是欣赏这位炮制消食丸的大夫,昨晚知晓这大夫还如此年轻有为,更是看好。 至于庞叔自己嘛……自然是对许黟颇为好感,昨夜大朗那一剂药汤下肚,早晨食过后再喝副汤,大郎的头疾就轻缓了不少。 这时,庞博弈已经有精神在回亭里喝茶看书了。 许黟心想他没猜错,这庞官人和潘县尉的关系不一般。 他还想问庞官人喝完药后头痛如何了,但看着回亭出现在眼前,他把话咽了回去,打算当着病人的面再问。 …… 许黟本以为他在见到庞官人会难以开口。 却没想到这庞官人十分地好相处,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要送信给文济?他是县尉,专管县衙里的琐事,若是这些事儿,递个信给他确实无妨。” 许黟道:“我今日凑巧知道件事,有个‘半仙’在平水村里卖治骨头疼的药方,我觉得这药方不妥,就记了下来。” “哦?什么药方?”庞博弈心生好奇,说道,“信在哪里,我可能看?” 许黟点头,把怀里的信拿出来给他。 庞博弈见着没有封口的信封,直接拆开来看。 他身患头疾数年,对一些药理还是懂得的。看着那数目不对的乌头,眉梢深皱,再看许黟分析的药理和此药方的害处,气得抬手拍向桌子。 “甚是可恶,这人简直是要草芥人命!” 此人为了银钱,竟不顾他人死活,要是真的有人用了此方丧命,这人其罪可诛。 许黟开口:“庞官人消气,我已问过在我这抓药的阿婆,最先买药方的人只是把药材买了回来。泡酒需要时间,目前看来应该还未有人服用。” “如此还好。”庞博弈只觉得头又疼了,他捏着眉心,对庞叔说快把信送去潘府。 接着,他神色肃然,又道,“庞叔你还需替我给文济传句话,此人半知半解却行拐骗之术,务必得抓回来审问,要是还有其他村民也买了药方,切记不能耽搁。” 如此大事,片刻都耽误不得。 庞叔跟在庞博弈身边几十年,哪里不知这事的重要性。 了却一桩心事,许黟提着的心有所回落,他看着对面气得连喝两杯茶的庞博弈,微微咂舌。 这庞官人表现出来的,和他身上那一派正气还是很符合的,就是这气性挺大,生气起来还挺生龙活虎。 要不是见过昨日病殃殃的庞博弈,他都怀疑,生病的人不是他。 “庞官人,你的头疾可好转了?” 许黟看着他开口问。 “今日风虽不大,可冬日天冷地生寒,此处又四面无遮挡物,只有暖炉、手炉可不够。” 庞博弈:“……” 许黟没有继续说,这人身份应该不差,年龄又比他大了两轮左右,要是真恼怒了,会不会跳起来打人? 他是不怕的,就是这人看病大方。 昨天就给了他二两银子,今日还二话不说地替他跑腿。 “已好许多。” 庞博弈被说得理亏,就假装没听到后面那话,只默默地把披在身上的披风拢了拢,尽可能地把风挡住。 这时,小厮拿着头巾小跑过来,举着头巾半蹲下来,就要替庞博弈戴上。 庞博弈皱着眉,不太想戴。 许黟轻声提醒:“庞官人还是戴着吧,头巾可挡风,戴着倒是合适的。” 庞博弈:“……” 他更加不想说话了,这许大夫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潘文济还要令人讨厌。 第73章 后面, 庞博弈戴着方巾,伸着手给许黟把脉。 他的脉象,表现的依旧为脉弦, 只偏头痛有所好转,没再持续发作。 但先前因“毒药方”的事气了一顿,庞博弈头疾又隐隐犯了。 许黟缄默地看在眼里,打开药箱, 在第三层中取出来一个布包裹。包裹是卷着的, 他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针砭。 “这是针砭?”庞博弈看到许黟拿出来的物件有些诧异, 这东西, 可不多见。 许黟简单道:“是针砭。” 在北宋当名医 第103节 庞博弈问他:“盐亭县有制针砭的匠师吗?” 这砭石虽不是贵价之物, 可要磨成针砭的手艺要求颇高。 他之前和庞叔路过一村庄,里面就有一石匠,就有这制针砭的手艺。当时他停留数日观摩, 而后叹气地离开, 这针砭想要制成,实在不容易。 更难的是,如今能用针砭治病者,已然不多。 庞博弈对许黟更为好奇了。 许黟对他说:“这针砭我是从一老伯手里买到的,他家世代会制针砭。” “你倒是懂得不少,可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本事, 能否说个一二?”庞博弈淡笑着问。 他似是随和地靠在小榻的软枕上,目光却是落在许黟身上, 不是打量, 却比打量更加令人毛孔微张。 许黟感觉到了压力,这人不好敷衍。 他以前那套话术能让其他人相信, 但不一定能让这人相信。 许黟垂眸挣扎片刻,纠结道:“这事过程曲折,一时半刻说不清,恕在下没法与庞官人道清楚。” 庞博弈稍觉遗憾,但此事涉及他人私密,他与许黟不过两面之缘,如此问他已是冒犯,便没有再多问。 歇了这话题,许黟面色恢复自如,表示要为庞博弈炙针。 庞博弈欣然答应,这下子再继续留在回亭就不合适了。 两人换了地方,去到庞宅主屋,小厮把油灯点上,便退出房间。 许黟让庞博弈把披风和外袍脱下,让他平躺在床榻上面。 他先取两针放在油灯上面炙烤,待针头传来微烫的触感,许黟把针砭从灯芯上方拿开。 针砭不用入针,庞博弈躺着侧目看过去,说道:“你会针砭,实在难得。” “只学了一些皮毛,并不算精通。”许黟道。 他上前到床榻边,让庞博弈躺好。 “炙针不可动,庞官人要是觉得无趣,可闭目稍作歇息。” 庞博弈:“……”他怎觉得,这许黟话里有话。 可看他神色,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庞博弈来不及多想,那针砭近在眼前,他闭了闭眼睛,下一刻,只觉得两鬓处各自被烫了一下。 他眉头微皱,就听得一道清朗的声音在说:“不痛,很快便能好了。” 庞博弈闻言,皱起来的眉头舒展开,但心里怪异起来,他好像被当成害怕看病的孩童了…… 许黟十分熟练地把针砭放在庞博弈的太阳穴位上方半寸位置。治疗头痛,风池穴和太阳穴便是一组基础的治疗穴,不过还是那句话,针砭不用入穴,不需要斜刺、直刺,或者是点刺放血。 它是依托炙热穴位,或是在穴位左右上下方位里炙针疗法。 许黟反复拿针炙烤,重复地炙穴处,没多久,庞博弈舒服地吟出一声。 听得这声,许黟收了手。 他起身,把针砭烤了烤,再放回到包裹里,裹好装进到药箱。 庞博弈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双眼清明不少,他惊叹:“这针砭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许黟淡淡一笑,说道:“庞官人若是不嫌弃,往后三日,可以喊我过来炙针。” “许大夫说的是。”庞博弈点头。 他撑着身体把外袍披上,问许黟他这病喝多久汤药能好全。 许黟没有隐瞒他:“要是郁气不解,哪怕这回好全了,以后还是会犯。” 庞博弈听到许黟隐晦地提醒后,不由扶额。 他没回答,许黟就没有继续多嘴。 …… 衙门后院。潘文济在办公的书房中批阅下面的人呈上来的各类文书、案件折子等。 有下人进来汇报,说门外有个姓庞的老丈人求见。 潘文济立即让他把人请进来,他将办公的文书收起来,庞叔便进来到书房里。 “潘县尉。”公事公办的地方,庞叔朝着潘文济行揖喊道。 潘文济扶他起来,问道:“庞叔怎么这会过来?是博弈的头疾有什么问题?” 庞叔道:“大郎的头疾已好转不少,只是今日听闻一件事,大郎觉得拖不得,就让我来给潘县尉送信来。” “何事?”潘文济拧眉,能让庞博弈觉得拖不得的事,就不算小事了。 庞叔把带来的信拿出来。 潘文济看着这信,二话不说地拆开读阅,他先看到的是一张药方。 初看药方,潘文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等看完了药方,去看后方那信……他面色沉凝,再回想那药方,就觉得不妥在哪里了。 潘文济问:“这信是谁给博弈的?” 庞叔道:“这信是许大夫送过来的,许大夫看出这药方有问题,不忍有百姓受害,就托付大郎将信送到潘县尉手里。” 他说罢,就把庞博弈让他带的话转述给潘文济听。 潘文济眉眼紧锁,他哪里不知这事情严重性。 不过贸然派衙差四处抓人不妥,还需要向县太爷汇报。 “庞叔你回去跟博弈说,这事我会办妥,让他不要心焦,免得头疾加重了。”潘文济还在担心庞博弈的头疾。 庞叔点了点头,说:“潘县尉说的极是,大郎还在等着我回话,老奴先回去了。” 潘文济:“庞叔慢走。” 这人务必要抓拿回来,已被逃了一个罪犯,这要是还让这穷凶极恶之徒流落在外,以后还会有不少百姓遇骗。 遇骗事小,出人命就事大了。 潘文济理了理官服,摆正好头冠,他带着书信,喊小厮去请个有威望的大夫前来。 光只有许黟的书信不够,还要有个知名度高的大夫确定,这药方到底有没有毒。 不久,陈大夫就被请来到衙门后方院子。 他本以为是衙门里哪位官爷病了,哪想到一照面,潘文济就把许黟写的药方递给他看。 “陈大夫,你看这药方有何不妥?” 陈大夫动作不紧不慢地接过:“潘县尉稍等,容老夫看看。” 数息后……“这,这药方不能用。” 陈大夫说道:“这药方里所用乌头数目不对,这方要是用了,恐会乌头中毒。” 他困惑地询问潘文济,这药方从何而来。 潘文济没有明说,只道是一个“半仙”手里得来的,有百姓买了药回去泡酒,有人觉出不妥,就报到衙门来。 陈大夫气怒道:“此人怎能将这样的方子卖给别人,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有陈大夫这话,那此方确实不能用。你把这药方哪里有问题列出来,我去禀告县令,让他定夺此事。”潘文济说道,就让小厮把备好的纸墨笔砚呈上来。 陈大夫这时哪里有不知的,这潘县尉恐怕早就知晓药方不对,需要有个大夫出来认罢了。 而他年事已高,在盐亭县的民间大夫里又素来有名。也曾为县令本人医诊过,县令是晓得他这个人的。 陈大夫没有推脱,他坐下来把这药方何处有问题一一列出。 潘文济看他写的内容,发现竟与许黟那份药理分析写的相差不大。 他再度对许黟刮目相看了。 要知道,陈大夫已年过半百,而许黟不过是舞勺之年。 潘文济这边拿着信纸去请问县令,另一边的庞宅,许黟收拾好药箱,打算告辞了。 庞博弈想留下他吃午食,被他婉拒了。 许黟摇摇头:“我已叨唠许久,这不利于庞官人你静养。”言下之意,他再留下吃饭,就不合适了。 庞博弈看向旁边的庞叔。 庞叔道:“大郎来到盐亭县后,甚少和人攀谈,如今好不容易遇到许大夫这等聊得来的,心有不舍。” 许黟挑眉:“人还是欲多动身,虽天气寒冷,也是要走动些的,要不然整日在屋里,容易闷出病来。” 庞博弈:“……”这人油盐不进。 无法,他又不能强留许黟,只好对庞叔说,让他取钱给许黟,结一下炙针的费用。 许黟刚拿了人家二两银子,不好再拿钱。 但庞叔执意要给,许黟推辞不过。 “我明日会过来二诊,诊金与炙针的诊费到时在一同算吧。”许黟微笑。 庞博弈觉得心头堵,这人看不得,他摆摆手,表示累了要休息。 许黟顺着他的意点了点头,挎上药箱,步履稳健地潇洒离开。 庞博弈看得咬咬牙。 …… 何家,何娘子拿着绣棚却无心做绣活,她频繁地抬头看向院外,久久不见秋哥儿归家。 已到午时,她连饭也没做,就这样干坐着等。 等呀等,看到有人从门口路过,就起身跑出去看。见不是秋哥儿,又失魂落魄地回来。 呆坐着许久,突然有人在喊她。 她急忙抬头,看到喊她的人是个陌生的面孔,瞧着二十岁左右,穿着暗色的绸缎袍子,有些老旧,估摸着是主家穿旧后赏下来的。 何娘子心里咯噔直跳,直觉有事发生,晃着身体地站起来。 她嘴唇翕动,问:“你是?” 在北宋当名医 第104节 那人道:“我是鲍家四房的下房管事,这里可是何秋林家?” 何娘子深吸气:“是秋哥儿家,我是他娘,可是秋哥儿有事?他今日要归家的,到这会都还没回来,莫不是真的出事了?” 那人笑呵呵地说道:“这位娘子莫慌,他没事儿,就是在府里当差有事耽搁回不来了。他托我告知你,过些日子再回来,这里是他攒的月钱,要我带给你,让你宽心的在家里等着。” 他话虽如此说,举止投足却又带着傲慢。 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用上好的绸缎缝制而成的锦囊。 何娘子看着那锦囊有些发愣,再一看里面是三钱银子,更是一怔。 她回神,那人已经走了。 何娘子攥紧锦囊,咬咬牙,回屋去,思来想去,拿着家里的钱,就要往外走。 她出来院子,就看到许黟背着药箱回来了。 “何娘子。”许黟疑惑地喊住她。 “秋哥儿还没回来?” 何娘子看着许黟,止不住地颤着音道:“适才有个自称鲍家四房的人过来,说秋哥儿是有事耽搁了……” 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秋哥儿平日里素来简朴,哪里会用这么好的料子做锦囊。 这锦囊更像是大户人家会用的,闻着还有熏香味儿,好闻得很。 若是一般的熏香可没有这样的香味,这沾在锦囊上的香明显是上等货色。 何娘子把心里猜想告知给许黟,说她要去鲍家一趟,今日一定要见到秋哥儿才行。 许黟看着那锦囊,对何娘子说:“我与何娘子同去,鲍家是大户人家,何娘子你前去的话没人傍身,那守门的厮儿怕是不会让你入内。” 何娘子想答应,又怕这事麻烦许黟:“不行,这要是坏事,你帮了我,岂不连累你。” 许黟却让她不要犹豫,如今要先看到秋哥儿无事才是正事。 他这么说,何娘子没敢再迟疑。 她欣慰地又哭又笑道:“能得黟哥儿你如此关照,我这做婶辈的人了,都不晓得要说什么感谢的话。待见到秋哥儿,我就让他给你磕头,方才能谢黟哥儿这份心。” “何娘子言重了,都是邻居,你又待我极好,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许黟忙让她别哭,他先回家里把药箱放下,交代阿旭阿锦几句,就出来同何娘子离开。 路上,他仔细地询问了那人都说了什么话,以及这鲍家是什么人家。 这鲍家在盐亭县,也不算是多大的门户,只是六年前,他家救了上一任县令的儿子,得了前县令的青睐,让他家大儿子在县衙里得了一份有头面的闲差。 那差事专管粮田丈量,当差那几年,鲍家捞到不少油水。不仅买了大宅子,还屯了上百亩田,名下有十几家佃户在种着他家的地,还在县城里开了粮铺、杂货铺等。 哪怕如今在县衙里没有当差了,但因着前县令的关系,在县城有钱人里也混得一席之地。 妥妥的暴发户了。 许黟听完,不由地皱着眉头:“何娘子,你可知他家还有其他关系?” 何娘子摇摇头,这些消息还是秋哥儿告知她的。除此外,就好像是四房娘子的娘家好像不一般。 “四房的娘子我记得,好似迎娶的是陶家偏房的庶姐儿。”何娘子一面思索,一面对许黟说,“当时秋哥儿还得到两个赏钱一个喜饼。” 许黟:“……”陶家吗? 陶清皓是陶家大房嫡出的小郎,关于他家的内宅事,许黟很少听他说起。 不过,他曾在鑫幺偶尔的吐槽中得出,陶家各房勾心斗角,甚是混乱。 按理说,这事是鲍家那边的事儿,跟陶家没有关系。可秋哥儿在鲍家四房屋里伺候,四房的娘子是陶家的庶姐儿。要是真有事,还是要知会陶清皓一声才妥当。 权衡再三,许黟打算先跟着何娘子去鲍家看个究竟。 …… 那四房二管家办完主家交代的差,就回来四房里给四房娘子回话。 “问娘子的好,那补偿的银钱已经交给何小子他娘了。”他蹲下身,小声说道。 陶娘子放下手里盘着的宝珠,声音轻柔地问:“他娘可有问什么?” 二管家低着头道:“没呢,她什么话都没问,想来也是看在钱的份上,无心搭理别的吧。” 那是二钱银子,何秋林三个月都不一定得这么多钱。 穷苦人家穷习惯了,见到这么多钱,挪不动道多的是,他们怎么会想到,破绽出在锦囊上面。 陶娘子这才满意,挥挥手说:“你这厢要是办妥了,后面有赏,现今儿你再去看那人,给点药吃,别真的让人死了。” “娘子说的是。”二管家拍马屁的说,“咱四房的下人,就该是四房的,怎么二房想挣了去就能挣得去。再说了,这秋小子是赁来的,契书在咱四房里呢,是打是骂,也只能是咱四房说得算。” 陶娘子眼里带了鄙色,语气倒是一贯的柔和:“行了,你且下去吧,记得把人看紧了些。” “小的明白,明白。”二管家不敢多待,低着头退出房。 陶娘子旁边的婆子开口了:“娘子,这秋小子是个不老实的,这二房既然想要,那就让他们要去,怎么还要留着?” “妈妈你不懂,这秋小子再不好,那也是我四房赁的人,我要是妥协了,二房以后只会更加骑我头上。” 她本就是庶出的姐儿,嫁来到鲍家就没得前四房的好脸色。 素日里矮人一头,这回她要是连下人都保不住,那以后还怎么在鲍家四房立威。 怪就怪这秋小子命不好,得罪了两房的人,遭了一顿毒打。 要是家生子就算了,打便打了,死不了就成。但他是赁来的,官府有明文规定,这赁的下人不可随意打骂,要是被这人跑了出去报到官府那边。就算鲍家相安无事,她这个四房的娘子,怕是要被作为笑料,在县城有钱人里传开了。 她们这厢屋里说话,二管家提着一盒下人的吃食去下人院里见何秋林。 何秋林躺在床上动不了。 旁边还有个专门盯着他的小厮,这人以前还跟他有说有笑,得了差事当即变脸,管着他比旁人还要严。 二管家进来时,那小厮嬉皮笑脸地讨好喊人,而后道:“怎么能让您亲自跑一趟,你差个人叫我一声,我立马就能去回话。” “得了,秋小子怎么样了?”二管家问。 小厮回他:“死不了,他早些时候能喝水了,就是米粥吃不下。” 二管家“嗯”了一声,道,“这是饭,你去喂他,别让他真的出事了,要不然娘子拿你是问。” 小厮心里不情愿,面上殷勤地接过食盒,待走到何秋林的床前,闻着浓郁的血腥味,不满地皱着眉喊:“别装死了,我知晓你是醒着的。” “秋小子,我这是为你好,你都这样了,要是再执拗不听话,那可不是一顿板子了事。”二管家走进来,看着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想着四娘子交代的话,假意劝慰道。 “你要是好好养伤,娘子看在你如此懂事的份上,你还能因祸得福得了娘子的赏识。要是运道好,还可以讨个在郎君屋里伺候的活儿,也不用像以往累死累活,每个月还挣不到几个钱。” 他们说这么多,何秋林都是一声不吭。 直到二管家不耐烦了,何秋林才虚弱地开口:“我要回家。” “回家?” 二管家嗤地笑出声来,“你觉得,你这样还能回家去?” 要是鲍家随意打骂赁的下人这事传了出去,别说二房四房讨不到好,他们这些下人都要跟着遭殃。 他是坚决不能让何秋林离开鲍家的。 离开前,他让小厮好好看着何秋林,要是他不吃饭不吃药,就硬塞着吃! 紧赶慢赶,许黟和何娘子在未时初期抵达鲍家大门外。 他们缓了缓呼吸,上前敲门。 “谁呀?” 守门的小厮将旁边的侧门打开,打量着许黟他们,没好气地问,“你们找谁?” 何娘子立马道:“我是秋哥儿的娘,我是来寻我儿子的,我儿在鲍家四房里当差,小哥儿你可否让他出来一会?” 守门小厮皱眉:“我不识得什么秋哥儿。” 他说罢,就要转身把门给关上。 许黟眼疾手快地挡住他即将要关上的门,从袖袋里掏出几个钱塞到他手里,语气平和道:“小哥通融一二,帮我们往四房的下人院递个话,我们不会耽误多久时间的。” 守门小厮得了钱,态度缓和了些,不情不愿地说:“行罢,我去问问。” 他离开时,把门给合上,这去就是一刻钟。 “怎么还没回来?”何娘子等得焦急。 上前又拍了拍门。 这次,里头没有人出来,仿佛没听到拍门声。 “有人吗?小哥还在吗?”何娘子往里面喊人,见还是没人出来,急得唤何秋林的名儿。 “秋哥儿!” “秋哥儿!” “……” 许黟上前,拉着她的袖子,对着她摇了摇头:“秋哥儿想来真的在鲍家出事了,何娘子你在这喊着没用,我们换个方式。” “什么方式?”何娘子眼眶发红地询问。 许黟气沉丹田,对着鲍家大门喊道:“今日我们只是来看一看秋哥儿,鲍家的闭门不出,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要是再不出来,我等便带着契书报官去,让官府的来请鲍家的人问话,为何不让秋哥儿来见我们。” 话音未落,侧门“哐”的被用力打开。 刚才得了钱的小厮紧张喊:“你!你莫在鲍府外生事,可知道我们鲍府大爷是谁?” 许黟道不知,看着他说:“我只知晓,鲍家赁下人的契书上,可没写不让秋哥儿见家里人。” “你拿不了主意,就让能拿主意的人出来说话。” “今日,我们必须见到秋哥儿人。” 第74章 自鲍家在县城里成了体面的有钱人家, 还未曾有人敢来肆意闹事。 在北宋当名医 第105节 守门的小厮气急败坏地跺脚,这破事怎么就轮到他头上来? 偏偏他今儿守门,离开不得, 要真让这人跑去官府里闹,鲍家四房的主子们定会将他的皮儿给剥了。 这几个钱拿着烫手,小厮不敢继续留着,都塞回到门口叫宣着要去告官的这青袍少年:“你且给我等着, 我这就去回禀。” 他说完就跑了, 生怕后面的人追上他。 许黟眉头挑了挑。 他把钱收回到袖袋里,回到何娘子身边。 何娘子也被他那段话给唬住了, 捂着胸口急忙地问:“黟哥儿, 我们真的要去报官吗?” 民向来怕官, 甚少有人把报官放在嘴边。 许黟对着她摇了摇头。 对着小厮喊报官是为了让对方知道,他们不是可以任人捏的软柿子。 一个小门童做不了主,他们今日能不能进去鲍家, 就要看鲍家四房是什么打算。以及……何秋林在鲍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没有回家,为什么不让他们见到人。 他对何娘子解释完,何娘子明白过来,郑重点头:“对,当务之急是要见到秋哥儿。” 这才是他们来鲍家的目的。 很快,这回不止是那小厮回来了, 跟着一起过来的是前不久刚去过何家的二管家。 二管家见到何娘子,笑呵呵地问:“秋小子他娘, 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跟你说过,秋小子今日当差有事没法回家吗。” “既然他在当差, 那你就让他出来见见我,见到人了我就走。”何娘子仰着头看他,没有退缩。 二管家嘴角抽动,说道:“秋小子在当差,哪是你说想见就见的,你这妇人莫以为鲍府是随处可去的市井小街了?” 何娘子被他说得犹豫,余光去看许黟的眼神,又坚定了几分。 “既然他在当差,那下差时总能见人吧。”何娘子说,“我们就在这等着他出来,今儿若是见不到人,那明儿我们就去衙门,让衙门评评理。” 二管家抬手指向何娘子:“你这……” 他话还没骂出口,许黟就上前一步,挡在何娘子面前。 “你是鲍家四房的管事?”许黟问他。 二管事皱眉:“你又是谁?” 许黟:“在下是秋哥儿的邻居,是名大夫,这次是陪着何娘子来见人的。” 二管事:“……”这人是谁呀。 “这事与你无关,你别在这惹事。”他不耐地赶人。 有个何娘子就已让他头疼,再来一个什么大夫,就更加不好对付了。 他赶完人,便打算先把何娘子安抚好,左右恐吓几句,这妇人还能有什么胆子在鲍家门口闹事? “何娘子,既然你想见秋小子,那就随我进来吧,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人,做出请人的姿态。 何娘子犹豫了,她看向许黟,咬咬牙道:“我不进去,除非黟哥儿跟着我一起。” 二管家的脸上笑容一滞。 他气极道:“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主动地叫你进府,你偏不要不听,一心想要作耗来了。别以为嚷着要报官,鲍家四房就怕了你们这等没脸没皮的东西。别到时候讨不到好处不说,还得多叩拜求饶。” 何娘子瞪着红眼,指着他喊:“你们是不是真的对秋哥儿做了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要是老实干活的,娘子郎君疼还来不及呢。”二管家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虚的,理直气壮得很。 “是吗?”许黟平静地看他。 二管家哼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许黟心里盘算着,面色不改道:“我倒不是什么排面的人,不过我识得潘县尉,不知潘县尉有没有权过问。” 这话……许黟自然是用来唬人的。 “你是潘县尉何人?”二管家双腿微抖,吓住。 许黟笑着看他,没说话。 这下子,二管家没敢像之前那般嚣张了。 但还是嘴硬地说道:“无凭无据的,这县城里谁不识得潘县尉。” 许黟说:“你不信,只管去潘府问,可认得一个叫许大夫的人。” 他这话也不全然是假,当初他同庞叔返回县城,庞叔就把寻他的事讲给他听了。 许黟不怕自己的谎话被拆穿,跟一个管家说这么多,对方答非所问,显然,这事他做不得主。 若是这样,再拖延下去无用。 “鲍二管家,我不为难你,你去回你家郎君,或是娘子,总要出来一个能做主的。”许黟看着他渐渐白下去的面色,就知道他赌对了。 “你去问能做主的,要么见我们,要么我们去请潘县尉。想来,潘县尉会站在法理这边。” …… 四房里,陶娘子正在卸钗午歇,就见妈妈进来说话,说门外出事了。 一听才知道,二管家的办事不力,叫秋小子的娘看出端倪,叫宣着来鲍家要人。这事本不用叨唠到她这儿,尤其是个下人的事儿,结果还有个能撑腰的在旁做主,叫二管家不知如何是好。 陶娘子眼里多出厉色:“……” 这事怕不能善了。 但她一个有头有脸的娘子,岂是个外男随意能见到。 这事只能交给妈妈去办,陶娘子交代妈妈几句,不可将此事闹大了。 哪怕赔些钱,也要把人给哄住。 张婆子得了话,欠着身出来屋子,喊一个丫头上前说话,要她去备两杯热茶送到小偏厅那边。 没多久,许黟和何娘子就被请到小偏厅。 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自称姓张,是四房娘子的陪嫁妈妈。 许黟看着她道:“我想问张妈妈,秋哥儿在哪里。” 张婆子眼睛犀利地盯着他瞧了瞧,笑说:“这位小郎有些心急了,不是我不让你们见到人,实在是秋小子这两日犯了错,我本不想说的,但你们逼的这么急,那就与你们听听。” 她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让丫头端茶来喝,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打两日起,他就办事不妥,瞻前顾后地想要去二房当差,可惜了,二房瞧不上,也不知怎么恼怒到二房的郎君,就被打骂了一番。” 她看何娘子紧张地想要站起来说话,笑容不减地让她稍安勿躁。 “娘子好心,让他躺在屋里歇息,还让大夫开了药汤喝,让二管家的送了赔钱。” 她盯着何娘子问,“你收到钱了吧。那钱就是娘子看秋小子可怜赏的。” 何娘子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摇晃了一下。 许黟在旁边喊她:“何娘子。” 何娘子定住神,深吸气地看着那张婆子道:“我不要什么钱,我要去看秋哥儿。” “不行,他如今起不来身,怕是走不了。”张婆子说。 何娘子瞬间红了眼眶,脑海里只剩下“秋哥儿起不来身”这话,这是被打得多严重呀! 许黟看不下去这人说话的道理,便开口:“我是大夫,我能给他看病。” 张婆子笑了笑:“我们鲍家不缺大夫。” “缺不缺与我无关,我们进来就是为了见秋哥儿。”许黟没有退让,“你道是秋哥儿不务实有过失,可你们鲍家打骂下人为实,你家娘子让你出面,怕也是不想把事闹大。” 被拆穿了话,张婆子没有二管家那么直接上脸,她沉着气,知晓这人不好说话,不敢擅自做主,去到屋里请示陶娘子了。 陶娘子拧着黛眉发愁,这叫“许大夫”的是何人,竟软硬不吃。 “去,让他见。就说,见了人,把人请出去,封了他们的口,不让他们在外嚼舌根。” 陶娘子心口不安,安排下去后,就没了想午歇的心情。 她在屋里徘徊片刻,叫大丫头进来,命她去陶府送封信,叫陶府去查,查一个叫“许大夫”的人。 这边,四房大丫头刚出了鲍家,另一边,张婆子就领着许黟他们去下人院见何秋林。 何秋林住着的下人院在鲍家后院,用院墙隔着,进入一道小门,就可以看到连着一片的低矮房屋。 比南街的茅草屋更加的潦草,矮矮小小的,光线不足。 何秋林不是家生子,他被安排住在大通铺,十人睡一屋。 他在里屋,光线更差了,大白天的,竟需要点豆灯才能看得清周围。 何娘子进来后,看着这环境,又看到秋哥儿趴在床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秋……秋哥儿。” 她泣不成声,把昏昏沉沉的何秋林惊醒。 何秋林侧过脸看到人,有些不敢信:“娘?真的是娘?” 喊完,他就害怕问,“娘你怎么会在这儿?是有人去找你了吗?” “不不,是我来寻你。”何娘子趴在他的床榻边,颤着手地摸着他脸颊,看着秋哥儿毫无血色的脸,只心儿绞痛。 “多亏了黟哥儿,是他帮着娘,娘才能见着你。”何娘子不忘跟着他说,说罢就扭头去看许黟。 许黟的脸色很不好看,这屋里阴湿无光,周围缭绕着血腥味,显然,何秋林身上的伤没有得到好的治疗。 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里养伤了。 许黟看着他,问道:“秋哥儿,你可要回家?” 何秋林眼波触动,看着许黟,重重点头,声音发哽地道:“想,我想和你们回去。” 他说罢,鼻头酸疼,眼睛也疼了起来,变得模糊不清了,只觉有东西掉落。 才知道,他自己哭了。 许黟拿着帕子给到何娘子,何娘子泪眼婆娑地给秋哥儿擦眼泪。 母子哭的抱在一块,说起来,这秋哥儿还是个十五岁还没十六岁的孩子。 许黟要将人带走,张婆子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娘子没说让秋小子离开,她就不能同意。 在北宋当名医 第106节 到这份上,许黟还能维持平静的态度跟鲍家说话,已是不容易了。见她不同意,就打定主意,去衙门报官。 他如此这般,张婆子才开始害怕。 连忙让他们等着,她去询问娘子都意思。 许黟就让何娘子趁着这会功夫,把秋哥儿的衣物收纳起来,这样他们等会就能离开。 四房娘子的陪嫁大丫头,拿着娘子的信件去陶家,问到许大夫的身份,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她与陶娘子说了许大夫这人,陶娘子就不淡定了。 这人和他们陶家大房嫡亲的郎君是好友,甚至与鑫家和邢家两家的郎君交往密切。她娘家人曾说的那个“大夫”,就是这位许大夫。 这下子,不放人也得放人了。 不仅要放人,还得让对方不把气撒在她四房身上。 他能如此有持无恐,怕就怕早知了她的身份,才敢如此。 陶娘子泄气地坐在锦凳上,扶着额头愁绪万千。 “娘子,咱们怎么办?”张婆子紧张地开口问。 她家娘子还要依仗着娘家,她是偏房出身,亲爹亲娘也要靠着陶家大房过日子。 要是得罪了大房的郎君,以后日子肯定不好过。 陶娘子下定主意,说道:“你代我出面,送份礼给这位许大夫,点上等的蜡烛两对,锦缎一匹,再送上四块足两的银珠子,当做赔礼送过去。再备一辆驴车,送他们出府。” 说罢,她还交代张婆子,这事不能让其他房知晓了。 …… 鲍家四房娘子态度发生变化,许黟是不知晓的。他在看到张婆子送来的礼时,眉头挑了挑。 好在,对方还给他们备了驴车,许黟见何娘子急切地想回去,就答应收下礼。 张婆子见他愿意收下,立马面带歉意地忏悔:“先前不清楚许大夫与陶郎君相熟,是我等无礼冒犯了,望许大夫莫怪罪到我家娘子身上,都是我们这做下人的糊涂,你要是想骂就骂我罢。” 许黟:“……”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想着这鲍家四房娘子的身份,许黟叹了一口气,他纠不纠结无所谓,问题在何秋林如何想。 没有在鲍家继续待着,许黟和何娘子带着秋哥儿坐上驴车。 他们一路无话,只想着快快到家。 何娘子的双眼都哭肿了,她这辈子就没这般哭过。 到家后,待看到秋哥儿后背处一道道带血的棒痕,何娘子不忍心地撇开眼。 许黟沉声问:“这伤口有两天了,没给你上金疮药?” 何秋林摇摇头,说:“有让我喝药汤,不知是什么。” 许黟道:“何娘子,你先出去一会,我给秋哥儿处理下伤口。” “嗯。”何娘子绞着帕子,虚虚地挪着步子出屋。 她没顾着哭,提着精神地去灶房里给秋哥儿熬煮米粥。 屋里,许黟在替何秋林解黏沾着血污的里衣,这衣裳在他挨了打后就没换下,上面沾着的味儿冲人。 许黟面不改色的解开,叫何秋林忍着点。 上药之前,他需要先将伤口处的血污清洗干净。 这打人的没有下死手,可伤看着依旧不轻,许黟检查后发现没有伤到肋骨和脊椎骨,稍稍为何秋林松了一口气。 阿旭端着盆进来,轻声道:“郎君,药汤煮好了。” “放下吧。”许黟说着,拿着干净的帕子沾药汤,一点点地擦洗伤口处结成块的血垢。 何秋林疼得“嘶嘶”地低声叫着。 许黟问他:“怎么被打的?” 何秋林的注意力被他问得吸引过去,忘记疼地小声说:“那天,我在鲍家后院里清理石子,碰到了二房的郎君……” 这话捡起来说,就与张婆子说的有出入。 何秋林光顾着清理石头没有注意到这位郎君,就被他叫住,要他去拿一件把玩的小物件。结果这东西是坏的,就赖到何秋林的头上,拿他撒气。 何秋林是四房的人,就跑了,不想给他出气,结果惹了二房的人,二房郎君次日就上四房要人。 陶娘子不愿意给,遭殃的还是他,趁着何秋林不注意,拉着他毒打了一顿。 然而传出去的,却成了何秋林好高骛远,想着攀二房的高枝。 何秋林对着许黟无话不说,悲愤地说道:“黟哥儿,我不想回去了,那里就是个吃人地,我要是还回去,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许黟手中动作没停,他清洗了血污,就打开金疮药,将药粉撒在伤口处。 何秋林“嘶”了一下,听到许黟在问他:“你以后有何打算?” 他想着说道:“我把伤养好,就去跑商做买卖,等挣到钱,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员外,就不用被别人这样欺辱了。” 宋朝虽依旧实行的是重农轻商的政策,可对抑商的控制方面松动不少,不仅允许商人入仕,还有官吏与商人兼营商业等。甚至有的商人会和官员联姻来提升地位,如邢家、陶家和鑫家等,皆有和官员子女联姻来巩固地位。[注1] 这也是为何他们能在盐亭县上层社会里有一席之地的缘故。 不过,想要达到这样境界的商贾不易。好多都是已积累几代人脉和资源,才渐渐有了如今的地位。 何秋林有这个想法不奇怪,许黟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的。 在当下,能选择的路不多,除了行商之外,要么有一门手艺,要么就考取功名。 前者何秋林没有,后者他天赋和财力都不足以支撑他走科考这条路。 许黟上完药,就让他暂时不要想那么多,等伤好了,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何秋林听劝地点头,看着他感极涕零:“黟哥儿,要不是你,这回我怕是再也没法归家了。” “不哭。”许黟道。 何秋林一边哭一边点头:“嗯,不哭。” 许黟轻叹气,安抚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这会是新的开始。” 何秋林本来还在哭。 听到这话,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哭了。 * 第二天。 许黟把鲍家送的礼中,挑了一对蜡烛,一对银珠子送过去给何家。 何娘子不肯收,许黟便道:“后面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何娘子不妨收下,这些也都是鲍家拿来的,我跑腿了一回,白得的东西送出去不心疼,你也别和我客气生分了。” “我都还没谢你,再拿你的东西说不过去。”何娘子纠结,“昨日我只顾着照顾秋哥儿,都忘了给你拿诊金。” 许黟笑笑:“五文钱的事,何娘子记起来再拿就是了。” 何娘子肿着的眼睛一红,眼泪在眶里打着转,欲掉不掉的,模样憔悴许多。 许黟劝她注意身体。 后面,这鲍家送的礼,许黟还是留在何家没拿回来。 他去了医馆一趟,抓了炮制生肌膏的药材,回来后,背着药箱就出门去庞府。 许黟到庞府的时候,庞博弈正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听到许黟来了,立马喊他到前厅。 他在前厅吃早食,见着许黟就问:“许大夫,可要一起食早?” 许黟看着桌子上面放着清汤寡水的菘菜,和加了豆的豆粥,没犹豫地摇头。 “怎么不煮鸡子?”他问。 庞博弈:? 虽不知道许黟为何这么问,但一想到乡野百姓吃个鸡子不易,只有病了才舍得吃。他不吃的话,或许在许黟看来是不寻常的事。 庞博弈道:“昨日食过了,今日就不吃了。” 许黟却说:“鸡子分蛋清和蛋黄,其中的蛋清对你的偏头痛症有助效,不过只能食蛋清不能食蛋黄,一日不可超过二数。” 庞博弈问他:“这鸡子也能用于药物治病?” “杂病偏论中,有用鸡子煮酒治风寒的偏方,还有用鸡子壳碾成粉末服用,治小儿软骨病的。”许黟看着他道,“这些方子有的出处不明,有的是道听途说,真真假假,得有病患用了这等偏方得到医治才能得出结论。” 可事实上,真的有那么多人愿意当这实验小白鼠? 或许有,在乡野里支个摊,挂着不要钱义诊的名号,就有不少身有疾病不舍得花钱看病的人闻风而动。 许黟是有下乡义诊的打算,不过嘛,还要再等等。 庞博弈表情古怪道:“既是别人道听途说,那这‘杂病偏论’又是从哪里来?” 许黟说:“民间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就有了这种听着就不靠谱的偏方。” 当然了,不是所有偏方都是假的,里面有用的还是挺多。 庞博弈动了动眉:“你自个是什么想法?” 许黟思索地想了想,简单地概括:“实践出真理。” 庞博弈:“……”好一个实践出真理。 于是,下一个被许黟选做实践的对象就变成了他。 经过昨天的炙针,再搭配散偏汤,庞博弈的头疾大为好转。 精神好起来,就有心情与许黟打趣两句。 这回炙针他有初次的经验,睁着眼跟许黟说起“毒药方案”。 “文济已派人去抓拿兜售毒药方之人,原来买了药方的村民,亦是将药材收了起来。” 许黟沉默听着,忽然问:“周围其他村,可有问过?” 庞博弈也想到这个问题,对他说:“我已让庞叔告知文济,这人想来狡猾,不会连着村落卖药方,许是从其他乡里而来,让他以五里为范畴进行排查。” 在北宋当名医 第107节 这人只要还在卖药方,就有足迹,有足迹,就能抓到人。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听到这么多消息,许黟已经很满意了。 潘县尉的行动比他想得快。 这让他对时下的官员治理管辖所在,稍稍有了些滤镜。 许黟道:“潘县尉是个为民的好官,能明辨是非,洞察秋毫,令人不由敬仰。” 庞博弈呵了一下,似有不满地挪动肩膀,说道:“好官有,奸臣也不少。” 许黟:“……”这是可以讨论的吗。 他眨了眨眼,没有接他的话。 庞博弈只道了这句,亦没有想要继续说的意思,他起身把衣服穿戴好,笑着谢过许黟。 这回,他再度伸手给许黟诊脉,得到一个好消息。 他的脉象较前缓和,许黟给他改了一下原来喝的药汤方子。在“川穹”一味中,把剂量从十钱换成九钱,再服用四剂药汤巩固疗效,就可停药了。 庞叔感慨:“以前大郎头疾犯了,常是服药三旬才好,难得见一周就能好转停药的。” 许黟说道:“要是以后余症还犯,直接用这药方便可。” 庞叔点点头:“多谢许大夫,我已将药方记下。” 庞博弈看着他们说话,咳两声地吸引他们俩的注意,慢悠悠地问:“上回许大夫要我多走动,不知是什么样的动法有用?” 许黟没有直说,只看着他道:“庞官人把头疾治好了,再谈健身不迟。” 庞博弈来了精神:“如此说来,许大夫过几日还会再登门问诊?” 许黟笑了笑:“要是庞官人不嫌弃,我再来打扰。” “好。好。”他满意地连说了两声好,一挥宽袖,有种如浴春风的喜悦。 他就知道,许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后生,他是越看越喜欢了。 第75章 这日, 许黟给何秋林上过药,他卷着衣袖,微弯腰地俯身将沾着生肌膏的手浸在盛着温水的木盆里。 后方的何秋林还不能躺着睡, 他侧身趴着,看向许黟的后背,喊道:“黟哥儿。” “嗯?”许黟直起身,拿着帕子擦手。 何秋林道:“黟哥儿, 我夜里睡不着, 想着怎么跟鲍家解赁书,当时赁书上写着为时五年, 可我还差着两年。” 许黟问:“赁书上可有什么条约?” 何秋林有些肉疼地点头:“有的, 说是要提前解赁, 得赔主家五贯钱。” 五贯钱对何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要是就因他这般任性地不想在鲍家继续当差,就得赔了这一笔钱, 无疑是给家里带来雪上加霜。 许黟沉敛着, 与何秋林商议:“你无故被打,这事说出去,错在鲍家那边,那边不敢用这事拿捏你,要是想了事,就不该要你赔这一笔解赁钱。” 何秋林听了, 思忖半晌道:“按黟哥儿你这么说,是我们可以反过来拿拿捏鲍家?” 许黟勾唇:“对。” 何秋林挣扎地想起来:“黟哥儿教教我, 我想晓得是怎么样的法子。” 许黟让他别急, 等伤口好全,再商议着怎么去鲍家说理。 到次日晨早, 何娘子过来许家送煮好的鸡子,剥了壳搁在碗里,淋着酱油,添着切得细细碎碎的茱萸叶,拌着吃入味还香。 她送过来时许黟在屋里练拳,何娘子没见到人,就把碗递给阿旭。 阿旭得了这几个鸡子,眼睛亮亮地询问:“何娘子,这鸡子怎么做的?” 何娘子笑道:“你不能只光剥,用竹签子扎一下,淋了酱油还不完,再加几滴香油,这味儿就出来了。” 阿旭听得直点头,赶紧谢何娘子:“要是没有何娘子,我都不晓得,做个吃食需要这么多学问。” “噗。” 何娘子被他逗得一乐,笑骂道:“你这人小鬼大的,嘴巴倒变得这般甜,莫不是吃了蜜,专为哄我开心。” 阿旭脸颊红扑扑,穿着好看的棉袍,手里捧着碗,像极了好人家里的孩子。 何娘子看得眼睛骤然发红,她想到自家的秋哥儿了,这孩子在鲍家吃了不少苦,可每次回家,都不曾跟她说起这些事儿…… 她侧开脸,用手背压了压眼角,说道:“我得回去给秋哥儿准备早食了。” “何娘子慢走。” 阿旭送走她,端着碗进来堂屋,摆放到桌上,回去灶房里添粥端过来。 这样许黟一出屋子,就能坐下来吃早食。 许黟在屋里洗了脸,换了衣裳才出来的,见着他们在外面等着他,就直接坐下来,喊着他们一块吃。 “新做的鸡子?”他见今天饭桌上多出来的一道菜,看向阿旭问。 阿旭说:“何娘子端来的。” 许黟沉默片刻,而后说:“吃完记得洗干净送回去。” “嗯,晓得的。”阿旭说。 饭桌上,许黟向来会一边吃饭,一边抽空询问他们的功课问题。 说到上回要给阿锦请女夫子,许黟问了县城好几家,都没问到。后来问到有愿意上门给女子授课的女夫子,结果对方主要授课《女德》方面的书籍,专是为大家闺秀授课。 听得许黟说是为家里的女使找女夫子,对方还生气地骂许黟羞辱她,将他赶了出来。 那后,许黟就没打算再请女夫子了。 这件事最高兴的就属阿锦了。 这阵子读书更加用功,练字也勤勉。她手腕轻,写出来的字至今还不见风骨,但板板正正的,不算难看。 许黟检查完两人的功课,就叮嘱他们继续勤勉。 …… 食过早,许黟便要忙起来了。 待他在院子里站着消食,方管家乘坐着驴车来到许家。 他是来请许黟去庄子里给方乔慈复诊的。 这回,他脸色带着喜悦,更加恭敬地请许黟上车:“许大夫,郎君已在庄子里候着了,慈哥儿也在盼着你过去,说有好些话想与你说。” 听到一个几岁的小孩想找他说话,许黟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点点头,背着药箱上车,与方管家同乘一辆驴车。 去东郊县学的路上,车中有备着果子,还有方管家陪着说话,并不会无趣。 方管家道:“慈哥儿在服用一剂药时,出汗症就好转不少。” “服用两日,不止出汗少了,手脚也暖和了一些。” 这几日,方郎君和齐秀娘两人整个状态都有所变化。 不再如同以往,脸上总流露着神伤。 作为方府的管家,方管家自然乐于看到主家过得好,府里的小郎君能安安稳稳地长大,家宅安宁,这样他也能过得好。 况且他家几代人都是方家的奴婢,比那些赁的奴婢,更能为主家着想。 许黟闻言点头,保元汤主治元气不足,少气畏寒等,对心气不足导致的出汗和手脚寒冷,皆都有药效。 不过这先天胸痹要是一个药方就能治好,就没有胸外科医生的事了。 在没有科技设备的情况下,中医者对于疾病的辩证,都是通过证候来定病因病机。 其中关于胸痹,就有诸多分类。关于这方面的药汤方,只整理出来的几个朝代用到的方子,就不下上百数。 要在这么多方子里,选出合适的对症药方,本身就不容易。 许黟有时候就感慨,好在他算是先师承,再去就读的学院,两方面一块抓。尤其是家里有成排成柜的中医书供他阅读学习,他接触的医书,本就比普通医学生多得多。 要不然,表面上他这个还没上班的“实习生”,水平恐怕还要大打折扣。 驴车速度不慢,很快,驴车就抵达县学门外。 许黟和方管家前后下车,他们从县学的侧门入内。 进去不久,就闻得一阵朗朗读书声。 许黟侧目看过去,见得一处栽种青松的院子里,那读书声就是从那而来。 方管家解释道:“明年春便是乡试了,立冬后,县学就开设了讲堂,所有县城的学子都可来听课。前几日,郎君在这些学子里挑出来几个优异的来,将他们破格进入县学了。” 许黟眼神微动:“都是哪几个优异学子?” 方管家脸上笑意不减,对着许黟说出几个名字。 其中就有一个熟悉的人,邢家的邢岳森。 上回郊外庄园小聚后,邢岳森就同许黟说要闭关读书,他读书天赋不算多么出众,只这半年来,刻苦钻研文章,又好似悟了道理,写出来的文章水准渐高。 以他的实力,即使这回考不中举人,下回也能中举。 能得到方教谕的赏识,许黟挺为好友感到高兴,这样明年春的乡试,把握更大了。 两人上了台阶,来到后半山处的庄子。 候着的小厮看到他们的身影,先一步地把门打开。 “方管家。” “许大夫。” 许黟对他颔首点头,算是回应了他。 在北宋当名医 第108节 他跟着方管家来到上回的屋子。 这次他没有在外面等着,方管家请他同入内。 一听到动静,里屋等得焦急的方乔慈小步快走地出来迎接他。 “许大夫,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方乔慈说罢,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晚辈礼。 许黟心里微诧,笑了笑道:“听闻你有好些话想与我说,我上山都加快脚步了。” “真的?” 方乔慈明眸皓齿,穿得像个可爱的福娃娃,眼睛亮起来时,很是惹人喜爱, 许黟真挚地笑说:“真的。” 方乔慈高兴起来,拉着他要去见方楚良。 “许大夫快进来,阿爹在等着你呢。” 许黟反手牵上他的手,他的小手微微凉,不过与服药前的冰凉比起来,已有大好转。 屋里,方楚良作为一县的教谕,自不会如同方乔慈那般,激动地亲自跑出去接个大夫。 他气场温和,见到许黟和慈哥儿一同进来,笑着对后者招手。 方乔慈松开许黟的手走到阿爹旁边,靠在他的怀里听他们叙话。 两人叙话的内容,都是围绕着慈哥儿的病情。 当方楚良听到许黟说他儿子的病是先天所造成,不是几副药汤就能治好时,心里的喜悦减少大半。 “真无计可施?”方楚良心疼地摸着孩子的脑袋,不忍地追问。 许黟道:“也不算无计可施,虽难以治愈,好歹令郎是总角之岁,好生调养,不发病的话,是无碍的。” 但发不发病这个不好说。 脉象上看,能辩证出方乔慈是先天心脏病,但具体是哪方面的病灶却不能详知。 中医不是神学,许黟做不到让一个先天心脏病的孩童完全的药到病除,只能是预防,预防,再预防。 减少发病的次数,后天就能多活几年。 许黟当着孩子的面没有明说,但他的谨慎话语已经让方楚良知晓,他想让儿子长命百岁,怕是不能了。 方楚良闭眼轻叹。 几息后,他睁开眼睛看向怀里的慈哥儿,满眼是亏欠的疼惜。 方乔慈天生聪慧,哪里不知他的病治不好了。 却还是扬着小脸看向阿爹,软声地说道:“阿爹别为我担忧了,你看都长出白发啦。许大夫说得对,只要我不发病,就不会有事的。” “好,慈哥儿说的对。”方楚良跟着一笑,没再继续神伤。 片刻后。 许黟为方乔慈脉诊,他的寸脉脉象沉细,微有细绝之像,与之前相差不大。 唯一变化,是位于寸脉和尺脉之间的关脉,脉象稍有缓和。 这是个很好的结果了,能短时间内改善一部分体质,对后续的药物调理,争取到一个不错的开始。 许黟收回手,对他们道:“令郎的素体阳气依旧不足,原先的保元汤还需要继续服用,我这边再为他开一剂药方,这药方先服用五剂,我到时再过来复诊。” 他提笔,在纸张中写下:附子理中加吴萸、鸡舌香温之……[注1] 这是附子理中汤中其一方,用药为人参、白术、干姜、附子,每味药各二钱,另炙甘草一钱。[注2] 上述是成年人所用的剂量,许黟用在小儿身上,就要有所减。他减了三分之二的药量,再加入吴萸和鸡舌香一起煎服。 其中的鸡舌香是丁香的别名,它具有抗凝血的作用,与养血活血的药物组成,能通脾寒气厥,温其腑。 写完,许黟将方子拿给方楚良。 “令郎的病需要好生修养,方教谕你也要注意身体。” 方楚良微诧:“许大夫是看出什么了吗?” 许黟认真地说道:“方教谕常年思虑,容易得郁病,致气血失调,脑神不利。” 方楚良闻言叹气,他道这两年确实夜里难以入眠,人的精神也大不如前了。 也有让大夫来诊过脉,说的跟许黟差不多,开的药方喝了是有效果。可他思虑还在,很难排解。 现在许黟看出他身体出了问题,就想着,要不要让许黟也为他诊脉一二。 许黟没有推辞,重新拿着脉枕让方楚良伸手为他诊脉,探了脉,又看他口舌,还有五官。 得出的结果跟他观出来的差别不大。 确实是日积月累的思虑导致的郁病。 不过原先方楚良已服用过汤药,疗效是有的,就是病因没有解决,才常常复发。 经常喝药汤也不好,想到方楚良的情况特殊,许黟思索着想,打算给他开一个焦虑症食疗方。 这食疗方取的是酸枣仁十钱,生山药十五钱,茯苓五钱,研细成粉末与米煮成粥。 方楚良看到许黟给他开的是药膳粥而不是药汤,有些惊讶。 “这粥如何食用?” 许黟说:“分食,隔日吃,一周为期,食一周停一周,等症状不再反复,就不用再吃了。” 方楚良听后,点头。 旁边的方管家上前,将这两张方子收了起来。 他正要带着药方去开药,外面就进来两个人。 齐秀娘带着贴身丫鬟进屋,见着许黟的人还在,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有错过。 齐秀娘对着许黟欠了欠身,心存感激地说:“慈哥儿的病,有劳许大夫忧心了。” “娘子客气。”许黟侧身回礼。 齐秀娘过来,自然是要询问慈哥儿的病的,她得到了许黟的回答,眼眶瞬间就红了。 方楚良见娘子难过,走过去轻声地安抚。 一旁的方乔慈看看他娘,又看看许黟,像是小大人一样的叹了口气。 他问许黟:“你能不能也给我娘看看?” 许黟:“?” 方乔慈有模有样地说:“你不觉得我娘跟我阿爹一样,都是思虑过重吗?” 许黟:“……” 是这个理。 后面,齐秀娘还是拗不过儿子,同意给许黟看病了。 时下,为妇人、闺中小娘看病,不能直视者多,且切脉要隔着帕子脉诊,难题加大不少。 许黟与齐秀娘见过面,已不需要隔着帘子看病,但还需用帕子挡着,避免肌肤相亲。 这方面,当初的何娘子和陈娘子就大方许多。毕竟底层妇女多数得为银钱抛头露面挣家用,出门戴帷帽,与外男保持距离的,只有权贵人家的女子才能如此了。 在底层百姓中,这样的规矩是不存在的。 许黟头次隔着帕子为人诊脉,与直接接触脉搏比起来,果然相差不少。 他仔细琢磨脉象,又去观齐秀娘的面色,这期间,他还不能直白地盯着看,只拿余光细量。 许黟为此心里默默叹气,而后把手收回。 倚在旁边焦急等着的方乔慈见状,好奇地问:“怎样啦?” 许黟抬眼看向他们父子俩,淡定道:“与方教谕的情况无差。” “那这食疗方……”方楚良看向之前的药膳方子,犹豫着问。 许黟摇头,道:“我再开一食疗方给齐娘子。” 他为齐秀娘开的是枣麦粥。 这枣麦粥是用枣仁、小麦、粳米同煮成粥。适用于妇女心神不宁,脏燥,喜悲伤欲哭等。[注3] 连着给一家三口看病,是许黟没想到的情况。 方家一家人对此也是哭笑不得。 这样的场面还怪叫人感叹的。 想想许黟不过是个还没及冠的年轻大夫,就能取得方教谕一家的信任。 说出去,恐怕没几个人敢相信。 但说起来,还是要许黟有本事,一剂药汤就让无数大夫诊断为不治之症的胸痹证有所好转。 即使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也是许黟运道好。 别人不敢这么腹诽,上回被方乔慈说了难听话,叫她不要在屋子里管事的秦婆子,心里就很不好受了。 她看着许黟被方管家恭恭敬敬地送出屋,还得了二两白银诊钱,眼红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这人,她如今还是大哥儿屋子里的管事婆子,底下的丫头小厮都要好生地孝敬她。如今她被调去后厢房管其他琐事,能捞得油水的活儿都沾不到半点荤腥。 结果呢?惹得她落到这般下场的肇事者却是在方家得了脸面,出诊一回就能赏到这么多钱。 可她如今不过是个下等婆子,除了气得胸口疼,还能如何? …… 许黟不知道,他被一个眼红但无能狂怒的婆子盯上了。 他从方府离开后,接下来的两日,都在许家挂牌坐堂没外出。 何秋林的伤口在生肌膏的药效之下渐渐好转,翻动身体不再撕裂流血,能下地走动了。 他一能走动,就拐着棍子来许家找许黟商量解赁的事宜。 在北宋当名医 第109节 正巧,许黟正在给一个病人看病。 看到他过来,就抬手让他先在旁边等他忙完。 何秋林不好意思在堂屋打扰许黟给人看病,就拐着棍子去隔壁找阿旭。 阿旭和阿锦在灶房里搓药丸,见得他过来忙放下手里的活,扶着他坐到木凳。 “你们不用管我,我就是来消磨下时间。”何秋林看着他们,露出笑地问道,“有什么我能帮的?” 阿锦看他如此虚弱,摇头:“秋哥儿你还是好好歇着,这儿的活不多,我和哥哥就能忙完。” “好吧。”何秋林有些遗憾。 他看着阿旭阿锦继续忙着,没过多久,突然开口问:“你们在制消食丸?” “对呀。”阿旭道。 何秋林心里激动,说道:“这陈氏消食丸,如今就只有黟哥儿这有卖,你们每日都有去集市摆摊吗?” “那倒没有,郎君说每日去就没法做其他事儿了,让我们五日去一趟。”阿锦想着,一边说道,“城隍庙和夜市换着去,这样县城里想要买我们的消食丸的人就都能买得到了。” 听到这话,何秋林脑海里灵机一闪,有个绝妙的商机浮现出来。 这两日他总在想着,不去给大户人家当下人,还能做什么样的买卖。 可思来想去,觉得他真着手哪样的买卖都面临着诸多问题,譬如门路,或者银钱。这两者,他皆没有。 何秋林咽了咽口水,压抑着心里的喜悦问:“黟哥儿可有想过,找人帮忙?” 这回,阿旭和阿锦都是摇头:“不知。” 何秋林没有气馁,他想到时再问许黟的打算。 另一边的许黟,将来看病的病患送出门,转身就来寻何秋林。 何秋林起身,屁颠颠地跟在他的身后回到堂屋。 待坐到椅子上,许黟就让他伸手。 “你体内的淤血散了不少,再服两剂活血化瘀汤,就可以了。” 诊脉完,许黟对着他说。 何秋林点点头,先谢了许黟后,才问起鲍家的事。 “你是怎么打算?”许黟先问他的意思。 何秋林的心里早想好了,便脱口答出:“我不想赔这笔钱,这事错不在我,是鲍家先欺辱我我才想解赁的。” “好。”许黟应声,“明日我与你再去一趟鲍家,这回我们把赁书给拿回来。” 话音刚落,何秋林就急忙忙问:“会不会连累到你?黟哥儿你帮我许多了,到这份上我却还要依赖着你,说出去,恐怕别人都要笑话我。” 他咬咬牙,又道:“还是我自个去吧!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再打我一顿,大不了,我,我赔钱也要拿到赁书。” 许黟一面听着,一面皱眉道:“你独去不行。” 他没跟何秋林他们说,鲍家四房娘子突然示好,这里面的猫腻在于他身上。 一个敢在大户门外叫宣报官,又识得潘县尉的年轻大夫。 总会引起一点重视。 要是以陶家出阁的娘子去查,或许就能查到陶清皓的身上。 只要鲍家四房娘子想要靠着陶家撑面子,就不能得罪了陶清皓,他与陶清皓有来往,对方就不会把事情做绝。 说起来,是看在他份上,放何秋林出府。 但要是何秋林没了他这个依仗,后面鲍家想要对付何家,就轻而易举了。 许黟既然出手帮了,便打算帮人帮到底。 第76章 许黟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何秋林。 在当下, 何秋林不过是成千上万给大户人家当下人的底层百姓的缩影。 但何秋林是活生生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与他说笑过,又是互相扶持过的邻居关系。 他和何秋林中间还有一个维持关系的何娘子, 何娘子是他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个好人,许黟总会想这样的人不应该一辈子如此辛苦。要是他能轻松地解决何家的麻烦事,对许黟来说,也是件开心事。 “明日, 我先帮你探路, 待你能不用借助棍子行走,再去鲍家吧。” 许黟对着颇有些视死如归的何秋林说道。 何秋林脸皮一薄地发红:“我、我会尽快好全的。” 许黟理解他对于想要挣脱鲍家这个束缚的急切, 没有打趣他:“你身上的伤耽误两日时间没上药, 若不然还能好得更快。” 好在有生肌膏, 只有金疮药的话,何秋林想要两三天就能下地走动,挺难说。 何秋林当即说道:“黟哥儿, 我不用棍子也成的, 你看看我……我能走路了……” 他想起身走给许黟看,被许黟一手掌按住,他就动弹不得了。 何秋林惊呆地看着按住自己胳膊的手,明明与自个没两样,却好似力大无穷。 许黟微皱眉:“别逞能。” 何秋林抿直了嘴角:“……”他听从地点头。 最后,许黟送他回到何家, 叮嘱他每日多擦几遍药膏。 他回来屋里,坐到案前给陶清皓写帖子。 * 话说鲍家, 鲍家四房娘子那日在送走了人, 便心绪不宁,夜里辗转难眠地睡不着觉。 同床的鲍家四郎被她吵醒, 起床点灯,不解地看着她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惹得你睡不着了。” 陶娘子翻身坐起来,反问道:“郎君不知?” “我该知道哪些?我日日要去管下面的铺子,那几家老竖子见我只是四房的郎君,就总爱挤兑我。我白天里忙,回来还要担忧房里的事,就没有几个如我这样苦命的郎君了。” 鲍家四郎也恼怒,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生气。 陶娘子走过来,玉手附上他的肩膀,轻捏着柔声说:“郎君误会我了,院子里的事我自当不舍得扰你烦恼,就是前几日二房的小哥儿来向我讨人,讨出一件麻烦事了。” 鲍家四郎冷哼:“二房又想讨什么人,那么缺人就去牙行里买几个。” 气骂完,他才问是什么麻烦事。 陶娘子听他这么说,就知道鲍家四郎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嫁过来鲍家这几年里,受的委屈不少,鲍四郎又不是个会体贴的人,这素日里的各房相处与打点,都是她在管。 别看鲍家表面上风光,背地里,也就大房二房出风头,三房和四房是小娘生的,名分上是记在大太太膝下,但说到底是庶出。在鲍家地位不高,甚至还要看其他两房的脸色。 陶娘子虽也是庶出,可陶家在县城的份量,岂是鲍家能比的。 她怕的是那许大夫会在陶清皓面前乱嚼舌根。 陶娘子挑了一些能说的话说给鲍四郎听。她避重就轻,只道都是二房那边又打骂人又惹事端,要不然也不会引来外人说三道四。 鲍四郎气急败坏道:“这二房什么居心,他莫不是觉得我怕去大太太屋里理论了不成。” 他心里盘算着,鲍家如今没个实权的人撑门面,反而因他娶的是陶家姐儿,整个鲍家都因此攀了高枝。这会儿,就该是让另外几房的知晓,他四房不是这么好欺压的,“不行,这事得让大太太知晓。” 陶娘子满意地笑了笑。 这事就得在鲍家闹大了,不能只让她一人收拾残局。 隔日,这事就传到大太太的屋里。 大太太火性大,直接就把二房娘子叫来屋里训话,让二房的小郎君跪在屋子里思过。 二房哪受过这样的委屈,想在大太太屋里撒泼说四房的坏话,又怕大房的出面,让二房更难堪。 一家四房都有自己的心思,都忘了陶娘子把事闹到大太太屋里的初衷是什么。 而这时,许黟递到陶家的帖子,已经到陶清皓的手里。 陶清皓拿到帖子,看到是许黟写的很意外。打开一看内容,面色微微变化,拉来旁边的小厮,问起嫁到鲍家的庶姐儿。 得知这个庶姐儿逢年过节都会过来送礼,还经常来家里跟他娘说话。他娘的子嗣缘薄,就得他一个儿子,有个嘴甜的出阁庶侄女讨欢心和解闷,她在陶家大房屋里,也得过不少好东西。 没想到私底下却是这般的蛮横,对一个赁来的下人都如此克扣刻薄。 陶清皓对随身小厮道:“你去替我跑一趟,送五贯钱到何家,交给那何小子,就跟他说,这事我管了,让他不要担心。” 接着又交代小厮,让他同许黟道,不用他亲自去鲍家讨要赁书,他会派人送过去。 要是他这位庶姐姐还想依仗着陶家行事,这点面子都不给的话,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陶清皓一一安排好,就去他娘屋里问安。 这种小事不值得拿出来污了他娘的耳朵,陶清皓什么都没透露。 …… 小厮行动速度快,拿着钱过来许家时,许黟也有点懵。 “你家郎君这样交代的?”他没忍住地问过来的小厮。 小厮点点头,笑着说道:“郎君说这毕竟关系到陶家的脸面,家里的庶姐儿无礼,随意打骂下人本就不对,其他人没得人撑腰就算了,这秋小子是许大夫你的邻居,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委屈。” 他说完就奉上五贯钱,说是补偿何秋林的。 许黟看着这几串钱,先替何秋林收下。 再问这小厮,陶清皓还有没有交代其他的。 小厮没有丝毫隐瞒,将他家郎君的章程都说了出来,还说陶清皓如今就去见鲍家四房的娘子,应当很快就有结果。 许黟:“……” 许黟给陶清皓去信,只是想问这鲍家四房娘子和他关系好不好。 不好他就直接行事,好的话,他就看在陶清皓的份上,收敛些。 在北宋当名医 第110节 让陶清皓亲自出马,那是没想到的。 小厮交待完,行礼地退出许家,回去陶家交差了。 许黟没耽搁地拿着五贯钱去到何家。 何娘子看着多出来的钱,震惊:“这、这哪来的?” “是陶家送来的。”许黟怕他们不知晓里面的关系,跟他们说了下陶家和鲍家四房娘子的干系,“这钱算是陶家给秋哥儿的补偿,我就做主替你们收下了。” 何秋林看着钱,又高兴又紧张:“能收?” “能。”许黟笃定点头。 正聊着事,外面就响起拍门声。 许黟陪着何娘子出来,发现是鲍家四房二管家。 这次,二管家嬉皮笑脸地讨好地喊人:“许大夫,何娘子。” 何娘子皱着秀眉,问:“你来有何事?” 二管家赶紧从怀里掏出赁书,和解赁的文书递上来,再另外拿出五两碎银子。 “我是来送赁书的,秋小子想要解赁,娘子哪有不同意的,这不,就让我带着东西过来了。”二管家心里苦呀,却还要对着何娘子笑着,“秋小子在鲍家挨打,这事理亏在鲍家这边,原先娘子没有为你出头,心里也是懊悔的。遣我拿五两银子过来,好让秋小子这阵子养一养身体。” 何娘子盯银灿灿的五两银子,怔怔地忘记说话,一日内,他们竟然发了两笔财。 见着何娘子没反应,二管家求助地看向许黟:“许大夫,你快让何娘子收下呀。” 这时,何秋林拄着棍子从屋里走出来。 他平静地喊了一声“娘”,对着何娘子说道,“娘你把钱收下,让他回去吧。” 何娘子恍惚地收下钱,二管家忙不迭地赔笑离开,不敢在这边多待。 …… 何家屋里。 何秋林把手里的五两银子分成两份,一份送到许黟道面前。 他说道:“黟哥儿,这事能成全在你那儿,没有你帮我,我还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今日得的银钱,都是白得的,该一份给你才是。” 许黟:“……” 这话听得耳熟。 好像前几天,他跟何娘子说了类似的话? 如今何秋林拿这话反过来说给许黟听,许黟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反驳。 许黟摆摆手:“也不算白得,你毕竟伤得那么重。” 何秋林很高兴地说:“有黟哥儿你的药膏,我都快要好了。” 说罢,就说给许黟药钱。 见着他还想从剩下的二两多的钱里再拿五钱出来,许黟急忙拉住。 “我若是打着拿钱的主意帮你,就不会出手了。这钱该你拿着就拿着,算起来不过是十贯钱,你后面还要做买卖,得留做本钱才是。” 许黟的劝说很有用,何秋林歇了继续给钱的想法。 他跟着许黟回到许家,站在院子里斟酌良久,在许黟困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何秋林鼓起勇气,将心里的打算说出来。 许黟很疑惑:“你想跟着阿旭他们炮制消食丸?” 何秋林老老实实地说:“不止,我是想黟哥儿你这个消食丸如今全县城都知晓的,只阿旭阿锦在做,会不会太少了。要是能让我跟着炮制消食丸,再拿着去市集里卖,这样就能多挣一些钱。” 许黟:“……”是了,还有代售这一途经。 他如今缺人手,本来之前听何娘子提起,心里便有意让何秋林来家里帮忙。但后来何秋林说他要做买卖,许黟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想到何秋林有这个想法,许黟又把这个念头扒拉出来。 “你真这样想?”许黟微眯眼睛地问。 何秋林点点头:“黟哥儿你觉得可行吗?我可以炮制,还可以拿着去市集里卖。黟哥儿可算我工钱,要是把消食丸卖给我,我再想办法卖到别的县城去都成。” 许黟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他直接让何秋林自己选,何秋林选了后者,他想去市井做买卖。 前者安稳,只需要炮制消食丸,帮着许黟卖就成。后者就需要他先出钱买药丸,再想着法子卖出去,何秋林晓得这里面的难度有多大,但他不想继续胆小畏缩了。 许黟点头:“如此,等你伤好全,就过来找我。” …… 一日后。 去往梓潼县的商队,回来了。 唐大叔和张铁狗等人乘坐的骡车、驴车刚到城门口,就派人立马去通报许黟前来一趟。 许黟得到消息,快步地从南街出发,来到县城门口时,唐大叔他们已在卸货。 他们在半路都没有如何休整,脸上带着疲惫又兴奋的神态,身上衣物几日未换。好在是冬天,天气冷不容易出汗,就是瞧着衣服脏了不少,头发结成一缕缕的,混着杂乱的熏香味儿与古怪异味,引得周围其他人捂鼻子地侧目而视。 唐大叔他们都不管这些人如何看待他们的。 他们这一趟收获颇丰,刨去委托带回来的货物,剩余的货物倒卖出手,能赚到不少银钱。 不过许黟没在人群里见到张铁狗。一问才知被唐大叔安排去跑腿叫人了。 “唐叔,你们这一路辛劳了。”许黟道。 唐大叔想抬手拍他的肩膀,一看掌心黑乎乎的,就放了下来:“来来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他喊许黟跟他过去,一面继续说:“你说要盐亭县少见的药材,我当时一眼相中这个山茄子。听贩卖药材的学童说,这山茄子能制麻沸散,我就给你带了回来。” 许黟眼里露出惊喜,对着唐大叔道:“多谢阿叔,我正缺这些药材。” 山茄子,又叫曼陀罗花、醉心花等,据说是华佗麻沸散的主要原材料之一。在关于华佗的《后汉书·华佗传》里有记载,说华佗曾在给病人刳破腹背前,先用麻沸散给对方麻醉到无所觉才动手术。可是这些都没有非常有力的证据作为考证,因而很多学家都觉得这些都不是华佗用的原始药方。[注1] 但在宋朝时,是有麻醉药的,只是所用的药材,确实和书籍中记载的有所出处。 其中之一就是“睡圣散”,用风茄花和火麻花炮制而成[注2]。 风茄花就是曼陀罗的另外一个别名了。 当然,在后世人里,也有不少人尝试着制作出传说中的“麻沸散”,后来就有了一剂可实行的药方,其中用的就是曼陀罗、生草鸟、当归、川芎和天南星。 这药方里,曼陀罗、生草鸟和天南星皆是有毒,所用剂量也要更加谨慎。 许黟便觉得,相较于不够稳定的麻沸散,“睡圣散”更加容易炮制。 于是,他就问唐大叔,可买到火麻花。 唐大叔买回来的药材太多了,他皱着眉想了想,摇头说道:“记不得那么多,等会,我去喊个人。” 他往卸货的人里喊了一声,就有个高大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是上回那个凶巴巴的壮汉。 壮汉看到许黟,愣了下很快地走过来:“唐爷。” “把账本拿来给许小郎看看。”唐大叔对着壮汉说完,眼神回到许黟身上,跟他解释。 “回来时,我们遇到了一队劫匪,我怕把账本丢了,就交由阿符保管。” 阿符,就是那壮汉的名字,姓周,名符,是他爷爷给他取的名字。 唐大叔意味深长地看着许黟,道:“上回他想让你给一个人看病,应该就是他的爷爷了。” 许黟重心在“劫匪”上面,惊叹他们竟然遇到劫匪了,不过看他们完好无伤,该是无碍。 他刚想问是什么情况,阿符就带着账本回来。 “给你。”他沙哑地说道。 许黟接过账本,这账本做得有些粗糙,用的也不是多好的纸张,里面记着这次去梓潼县采购回来的全部货物。 他直接翻阅到采购药材的部分,一条条地看过去,就看到了火麻花。 唐大叔买了十斤火麻花回来,他打算一部分拉去医馆出手,一部分问许黟要不要。 许黟没犹豫:“我要五斤。” “这么多?”唐大叔意外地看着他,“你能用得完?” 毕竟许黟可没有开医馆,他只给病人看病,有时候还要病人去其他医馆抓药哩。 许黟简单道:“有用处。” 唐大叔听到这个回答,就没再继续问了。 他让阿符把这火麻花给找出来,便继续跟许黟谈起其他几味比较少见的药材。 因为少见,唐大叔不敢买太多,可加起来价钱也不便宜,许黟给的五两面值的交子不够,他先垫付了一些。 这些……还没有算上托付他带货物回来的辛苦费。 许黟心知肚明,再度谢过唐大叔后,询问明日可有空,他想请唐大叔去酒楼吃酒。 “有闲嘞,我也正好歇歇脚。”唐大叔感慨,在外都没条件喝酒暖身,回来了,还能忘记这口? 两人谈话间,张铁狗从城里出来,跟着他回来的有三个穿着不同的仆人。 这三人是此行托付购置货物主顾的下人,跟着过来是来验货的。 他们一到就钻进到从车里卸下来的货物里。 张铁狗左右张望,见到许黟后高兴地大喊:“哈哈哈哈~许兄弟,我给你带了好多薄脆子。” 许黟露出笑容,对他说:“正等着你回来,那薄脆子买那么多,能放得住?” “能呀,这天这么冷。”张铁狗搓了搓手掌。 他这趟去梓潼县,多亏许黟给他制的猪胰汁,途中歇息难免没有炭盆取暖,他们的队伍里,有不下五六个人都冻得出现皲裂的情况。 都是用许黟制的猪胰汁涂抹皲裂治好的。 他跑去车厢里,拿了个颇有重量的包裹回来,打开瞧,里面都是他说的薄脆子。 许黟惊叹:“……”这不是形容上的多,是实际上的多。 在北宋当名医 第111节 张铁狗真的给他买回来好多薄脆子。 “这些够许兄弟你和阿旭阿锦吃一旬了。”张铁狗得意道。 许黟哭笑不得,笑问他:“带这么多回来,就没想过我会不爱吃?” 张铁狗惊愕:“怎能!这薄脆子只梓潼县才有,寻常地是吃不到的,我看那些途经的走商,都是一筐筐的买,我才买了半筐罢了。” 说到后面,他还觉得自己买少了。 许黟:“……”他心里带笑,没再多说其他。 他拆开外面裹着的黄油纸,一股混合着油脂和桂花一样的芳香味道扑面而来。 这香气带着丝丝缕缕的香甜,仔细闻,可闻出里面有猪油的香气,蛋香、芝麻香和面酥的香味。 许黟拿出一块,有半个巴掌大,但饼每层的厚度及其薄,手指掰开,能发出“啪”的脆响。 再一咬,就可见掉下来的酥渣。 要说这饼入口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松脆得不需要怎么嚼,就好似要在嘴里化开。 可仔细品尝,却又觉得这饼甜而不腻,味道香而不浓,一口咽下,就想再吃一口。 见着许黟一口口地把薄脆子吃完,张铁狗笑得露出满口牙齿。 “我就晓得许兄弟你吃爱食这玩意。”张铁狗自豪地叉腰狂笑。 许黟难得被他笑得老脸发红。 他们这边闲散没多久,张铁狗就被唐大叔叫走。 许黟留下来看他们忙活,想了想,撸着袖子加入其中。 对于他人的货物许黟不好碰。 他自个让唐大叔带回来的货物就不需要再经手他人了,不多时,就把这些药材搬到其中一辆骡车里。 带回来的货物清点好,主顾们派来查货的人便拉着牛车装货。 唐大叔顾不得接待许黟,就让阿符先送他回家。 张铁狗不得空,他要同另外两个护卫守着药材,不能让无所事事的懒汉趁忙碌时偷窃。 于是,阿符跳到骡车上面,往许黟喊道:“许大夫,上车。” 他人孤僻,话不多,一路上都没有主动找许黟搭话。 等来到南街石井巷,许黟下车,屋里的阿旭阿锦听得动静出来,见是许黟回来了,就跑过来一同搬药材。 许黟见一副事不关己,发呆看着前方的阿符,觉得他不会再开口时,阿符说话了。 阿符扭头盯着许黟,他脸上的疤痕看着十分凶狠:“许大夫。” 许黟回眸看他:“何事?” 阿符嗓音低沉发哑道:“我想请你去给一个人看病。” 这话很耳熟,许黟停下动作看他:“是谁?” 阿符说:“我爷爷。” “他有一只眼睛瞎了,另外一只眼睛也快要看不见了,你能治好他吗?” 许黟闻言,出于职业本能,问道:“怎么瞎的?” 阿符对于他这个问题有些发愣。 数息后,阿符才缓缓说道:“大概有好些年了,某天夜里点着灯就看不见了。” 许黟沉思。 良久,阿符见他不说话,艰涩张嘴:“是不是,就治不好了。” 第77章 眼病在中医里独占一科, 便是因为它所对应的辩证很多。虽历代流传下来的中医病案浩如烟海,关于眼病的医案记载却不多,可近代中留下来的医案, 已整理保存下来编纂出著的,也有不少。 许黟缓缓说道:“我要看到病人,才能定夺。” 阿符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他眼睛动了动, 说道:“我想请……许大夫出诊。” 这话他说得晦涩, 像是第一次说。 许黟眉梢一抬,同意了, 问他几时可以去见病人。 阿符说:“我要先回去, 唐爷还没有给我结剩下的银钱。” 许黟笑了, 替他做主地说道:“后日,后日这个时辰你过来找我。” 这种已发病多年的眼病,不迟这两日。 许黟还需要先把唐大叔的人情还上。 “可以。”阿符点头。 他应完, 转身就回到骡车上首, 驾着车离开。 见着骡车远去消失在视野,许黟转身回到院子里。 带回来的药材都放在院子中,阿旭和阿锦没有他的吩咐不敢乱动。 阿旭看着他问:“郎君,这些药材该怎么处理?” 许黟道:“我把有毒的药材分出来,其余药材你们按照之前的顺序摆放。” 有毒的药材,就是唐大叔带回来的山茄子这些了, 这些许黟拿到手后,就想着有空炮制出来“睡圣散”。 如今他手头上没有医书, 有些剂量记不得, 就不敢随心的来。 挑出这些带有毒性的药材,许黟在里面翻出一小袋用棉布包装着的药材。 刚打开, 就闻到了一股明显的腥味。 许黟捏了一块查看。 它看着形似不规则的囊片状物,上方有纵横的纹路,条纹带着微微波浪状,这一小包裹里,参杂着两种颜色,有黄色和黄褐色,看着像是某种晒干的囊物。[注1] 很快,他就辨认出这是哪种药材。 没想到唐大叔还给他带来了这样稀少的药材。 说是稀少,其实用“难找”来形容更合适。 “咦?”阿旭嗅了嗅鼻子,扎着童髻的脑袋凑了过来。 他鼻子灵敏,以往都没见到过这样的药材,难免好奇地询问:“郎君,这是什么呀?” 许黟拿着一块让他记住药材的形色味,一面说道:“这是鸡内金,取的是家鸡的肫内衣晒干所制。因为制法麻烦,需要杀鸡趁热剥下肫的内衣,不能洗,直接晒干才行,我在盐亭县的医馆里,很少见到。” 也许有,只是许黟没有碰到。 阿旭震惊:“那我们以前杀鸡,都是把这肫给吃了的,原来还能晒干制成药材。” 他跟许黟说,以后杀鸡,一定要把这肫的内衣剥下来晒干。 许黟失笑地摇头:“你可知晓,这一袋鸡内金需要杀多少只家鸡才能攒到?” 阿旭抿了抿唇,说道:“郎君,我数一数。” “好。”许黟见他感兴趣,就把这袋鸡内金交给他。 鸡内金的质感脆,阿旭小心地捧着倒在盘子上,用手指头拨动地数着。 一、二…… 他在心里默念着数着数,小小一袋鸡内金,竟是数出上百数。 阿旭心里更吃惊了,拔高了声量对许黟喊道:“郎君,有一百一十五块!” 许黟道:“这鸡内金难攒,想要攒到这么多不容易,这一袋就需要上百文才买得到。” 这下子,阿旭的吃惊转为目瞪口呆,这鸡内金好贵! 他看着盘子里的鸡内金,更加小心翼翼地重新装回到小布袋里。 后面,许黟就跟他们讲这鸡内金的用处。 它具有消食积滞,止遗尿,化坚消石的功效。用于消化不良、食欲不振、食积腹胀、小儿疳积等症状。[注2] 许黟对着他们说:“这鸡内金药用范围不仅这些,有时候一些治其他病症的药方,也会用到这味药材。” 他给两人举了个例子,说到有个汉子,口里生了疮,迟迟不好,这汉子就去看大夫。 给汉子看病的是个善用奇药的老大夫。那老大夫见他只得口疮,没有其他多余病症,就直接拿鸡内金烧成灰,敷在口疮上,没两日就治好了。 说完,许黟看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又再举另外的例子。 这次举的例子,是他们现实中识得的人。 “阿旭可还记得杨官人?”他先问道。 阿旭重重点头:“自然记得,荣哥儿先前常来寻小黄玩,说杨官人这两月,都不出远门了。” 许黟颔首。 想到不久之前在南街巧遇杨娘子。 杨娘子的面貌多有改变,似乎画了黛眉,又抹了面脂,从她口里得出,她如今在一户人家里当小差。不用住在主家屋里,夜里能回来,杨荣被送去私塾读了书,傍晚下学回来,正是她下差回家的时候。 她说这些话时,眉目带笑,直道手里有了能支配的银钱,人就不止盯着柴米油盐酱醋茶。 许黟想到此,敛起神绪地说道:“这消渴引饮,日至一石者,能用鸡内金加菠根一同研磨成末,再与大米汤服用,一日服用三剂,轻者两日能解,重者五日可愈。” 阿锦提出关键问题:“郎君,上回你给杨官人治病,为何不是用的这方子?” 许黟道:“病因不同,其药方对杨官人无用。” 说到这里,许黟就要跟阿旭他们说道说道,消渴症有多少分类了。 时隔这么久,再次提到消渴症这类辩证,许黟还是有很多话可以说的。 像杨官人这种饮酒后行房事,又因本来素体就五劳七伤,才导致得了消渴症不好说给两个小孩子听,但肠胃热实、饮酒暖身不当以及虚热所引起的消渴症,还是有很多例子可提。 在北宋当名医 第112节 许黟指向灶房里放着的黄酒,问他们,为何不让他们在冬日里喝酒暖身。 阿旭道:“郎君说我们还小,不适合饮酒。” 其实在时下,几岁的小孩也是会喝一点小酒的。黄酒度数不高,温热后喝确实能暖身子,许黟不让他们喝,一是两人还在发育期,二是喝酒暖身的法子不一定可取。 时人觉得,冬日严寒,喝了酒人变得暖和,就爱喝酒来取暖。 但饮酒以后,人的身体血液充盈,散热速度增加,反而容易被风邪乘虚而入。这便是为何醉酒后容易出现中风的原因。 除中风之外,酒性酷热,长时间没有节制的纵饮,会使人的三焦升热,五脏干燥,人体就会出现“干涸”,却又小便频繁不止。这便形成了消渴症。 到这种情况,戒停喝酒是其一,其二就得吃药,要不然,消渴症不会轻易自愈。 许黟觉得,他有必要从小抓起,给阿旭阿锦讲过多饮酒的危害。 不管是出于医者本心,还是因为他是阿旭阿锦两人的郎君,做到提醒,像是发自内心的本能。 许黟轻叹了一声,他能叮嘱他们不可以喝酒,却不能过多干涉别人。 “郎君,你是有什么烦忧吗?”阿锦的目光一直落在许黟身上,小声地询问。 许黟摇头:“我没有什么烦忧,只是想要学医就得先学会如何辩证。不过当下,你们还是要以读书为主。” 读完《千字文》,就该学《开蒙要训》了。 …… 第二日,许黟请唐大叔在酒楼里吃酒,答谢他带回来不少药材。 他还在孝期,只唐大叔独自饮酒,便兴趣缺缺,要了一壶温好的上等黄酒,就没再续一壶。 唐大叔喝了酒,就跟许黟说起他们回程遇到的事:“我行商多年,遇到劫匪多了去,这趟遇到的劫匪,不过五六人就想劫车,被阿符和铁狗两人给一刀一箭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阿符的刀,是干护卫这行当里最为有名的。 他靠着这把刀,吓退不少想要拦路劫财的匪徒,有人说,阿符不是纯粹的蜀中人,他身体里肯定还流淌着外族人的血。 但他出生在这里,他的爷爷是盐亭县人,别人只敢偷偷在背后议论他。 因为都害怕他手里的那把刀。 唐大叔忍不住地嘲讽道:“阿符的生父生母都是盐亭县人,那些人不过是妒忌阿符挣得了钱,就想用这些屁话让他人排挤他。” 许黟想不到,唐大叔还有这样一副面孔,不由笑着让他消气。 唐大叔说他不气,就是多吃了一碗饭,有点撑到了。 许黟:“……” 唐大叔吃了酒,得了许黟递上来的银钱,也该回家去了。 许黟送他上牛车,喊刘伯先载着去到唐家,目送唐大叔进屋,牛车才再度晃悠悠地往许家去。 下车时,许黟交代刘伯,让他明日巳时过来一趟。 到次日清晨,天刚亮不久,周符提前到达许家门外。他没敲门,像是一尊煞神,双手抱胸地靠在许家院墙边。 路过的街坊邻居看到他,都被他腰间别着的弯刀吓了一跳。 再去看他的脸,见到他脸上有道凶厉的刀疤,横在颚骨处,撩起眼皮看过来时,似是想要将人活剥了。 街坊们:“!” 他们心惊胆战地匆匆而过,都在担忧,许小郎是得罪了什么凶神恶煞的人! “那人是谁呀?” “他为什么要站在许大夫的家门外,是来寻许大夫的吗?” “可他为什么不进去?” 不远处,几个小孩在捂着嘴小声嘀咕。 他们说话声儿小,周符没有听到,他目光落在许黟家对面那户的一面墙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汪!” “汪!” “……” 身后隔着一道墙,有条飞快摇着尾巴的黄狗在对着墙吠叫。 周符没想到许家还有一条狗,他转身,与那狗四目相对。 “呜——”小黄发出驱逐声。 周符微微眯眼,下巴往下一压,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在他刚有动作时,里头走出来一个穿着棉袄的小姑娘,对着那条黄狗喊道:“小黄,是要出去玩吗?” 她小跑地蹲在那条被叫做“小黄”的狗面前,对着它的头摸了摸。 “不急哦,郎君还在屋里,我们等郎君出了门再出去,你乖乖的不要吵……”阿锦说着说着,察觉出不对劲,好像有人在看她。 她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脑袋出现在墙角上。 “啊!” 她被吓了一跳,看清是谁后,没那么害怕地站起身问道:“你是来寻郎君的吗?” 周符话少地点头。 阿锦得到他的回应,跑去屋里找许黟,说前日那个凶巴巴的人来了。 许黟听到阿符这么早就过来了,有点意外地亲自出去开门。 “汪汪汪!” 小黄有主人撑腰,再度嚣张地叫着。 许黟拍拍它的脑袋安抚几下,把它安抚好了,就问阿符,过来怎么不敲门。 “太早,怕吵到你。”周符憋出这句。 许黟嘴角扯了扯,开口说道:“我卯时天起,你这会过来可以直接敲门。” 周符听后“哦”了一下,又恢复安静。 许黟已知道这人话不多,不善交际,对于他这冷巴巴、沉凶着的样子,没觉得多有冒犯。 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表示,让他稍等片刻,他去屋里准备下。 许黟返回屋中,换了一身便于活动的厚实长袍,再系一条挡风的围脖,背上药箱就能出门。 没多久,刘伯架着牛车抵达许家。 许黟和周符一同坐上牛车,往城外的方向而去。 他们要去的是个叫黄沟村的地方,离县城有十六里地,全村有二十个户人家。 周家在黄沟村算是富裕人家,靠着周符给走商当护卫挣到的钱,在村里盖了一座三间屋的青砖瓦房。 许黟他们乘坐着牛车抵达周家时,周爷爷拄着拐杖坐在屋檐下方,他右眼失明已有几年。这几个月里,左眼也越来越看不清东西,很多活都干不了了,只能在院子里喂鸡守着鸡。 但天冷得快,这几日里,家里的鸡都不敢出窝了,都躲在鸡窝里取暖。 周爷爷没有活干,只能孤零零地坐在屋子里发呆。 他年老耳力却不错,牛车刚停下来,他就摸索着拐杖站起来往外瞧。 “是阿符回来了吗?”周爷爷双目浑浊不清,朝着门口的方向喊。 周符快步走上前,喊道:“阿翁,我带着大夫回来了。” 周爷爷哎呦了两声:“都说我这眼睛不用看大夫了,你怎么还去请大夫回来,有钱也不能这般花呀。” 他摸索着抓住周符的手,继续絮絮叨叨,“你这趟出门,李媒妈妈刚好过来,给你寻到一门好亲事。说那小娘子家里要求二十贯钱的过门礼,只要你凑到钱,这门亲事便妥了。” 周符皱起粗眉,本狠厉的眉目看着更凶狠了:“那媒妈妈是个棍子。” 周爷爷不信地嘀咕:“真的?我还拿了五个钱给她喝茶嘞!” 周符:“她已经骗了好几户人家的钱。” 他说完,就扶着周爷爷进屋。 再重新出来请许黟进去。 许黟背着药箱进来时,听到周爷爷在小声地嘟囔:“怎么就变成光棍了。” 不过周爷爷没嘀咕多久,在许黟进来后,就用那只半坏掉的眼睛看他。 “你就是阿符请来给我问诊的大夫?”周爷爷问完,不需要许黟回应地又说,“这位大夫,劳烦你跑这一趟了,我这眼病缠身多年,右眼早就看不见东西了,以前的大夫都说治不好,就阿符不舍得放弃,总是花钱找大夫。 要我说,他就不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真想让我高兴地多活几年,得去给我讨个孙媳妇儿,生几个哥儿姐儿的,让我当公公多好。” 许黟淡然地走到他旁边,一面听着周爷爷絮叨说着话,一面仔细观察他的眼睛。 他的右眼睛,眼角膜几乎没有任何光泽,像是涂抹着一层厚重而凝固成乳白色的油脂。整只眼胞微肿,眼珠子转动时,可露出眦角部浑浊的灰白色斑点。 看到病症,许黟心里生出怪异,微微地蹙起眉。 见周爷爷还在说周符的婚姻大事。 许黟适当的开口,不紧不慢道:“周丈人放宽心,我看阿符兄是个有主见的,辜负不得终生大事。” 难得有人愿听他唠叨这些话,周爷爷的倾诉欲更加旺盛,连连叹气地说道:“他要是真有这心就好了,我老命一条,哪管得了这么多。可他都二十有四了,至今未能婚娶,我能不心急?” 多数人家,都是十二三岁定亲,十五六岁就可成婚。晚的话,也是十五六岁就把亲事定了下来,再过一两年,就可以办了婚事,搭伙过日子了。 黄沟村去年死了娘子的鳏夫也才二十有一,比周符小三岁哩。 周爷爷能不心急吗?他家有青砖瓦房,可过来做媒的媒妈妈在看到周符的面相后,都是直摇头。 这么凶的面相,哪家小娘子敢嫁给他? 许黟毫无预兆地听了一耳朵八卦,无辜地眨了眨眼。 好在此时,周符出声了,让许黟先给他爷爷看病。 周爷爷哼哼两声,晓得他今日说这么多,他孙子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没再继续当着外人的面说周符了,转而问起许黟多大了,是否娶亲了。 许黟眉心一跳,但还是如实说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13节 听到许黟说他不过十六,还没有娶亲,周爷爷震惊。 好年轻的大夫呀,他努力地睁大他的左眼想要去看清许黟的面庞。 可惜他的左眼视线太差了,只得看清许黟的面部轮廓,看不清五官。加上许黟举止沉稳,声音清朗,光是听许黟说话,着实分辨不出年岁。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想着去摸许黟的脸庞。 但手到半空,又颤颤巍巍地放下,这是大夫,他不能像对待孙子那般无礼。 “让许大夫见笑了。”周爷爷面带惆怅。 许黟淡笑:“无妨。” 他见周爷爷精神有些萎靡下来,又道:“周丈人,我先替你看下眼病,兴许能治好你的左眼。” 周爷爷闻言一怔。 旁边的周符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他惊喜问:“许大夫有办法?” 许黟斟酌地说道:“我看丈人的眼病,像是疳积上目,只是这病多发于小儿断乳后喂养不善,甚少有老者得此病。” 说罢,他沉思地询问周爷爷:“当年发病,眼睛可怕光?” 周爷爷提到当年事,苍老的脸上多出思索:“是有此事,当时白天里见了日光眼睛便痛,还会流眼泪,跟进了石头一样,揉眼睛什么都揉不出来。” 许黟又问:“晚上能看得清周围?” 周爷爷说道:“看不得清,模模糊糊的,有影子一样。” 许黟捋着思绪再问:“如厕粪便可正常?” 周爷爷有些难以启齿:“每回都是泻肚,但又不疼,就没管。” 许黟问完几个问题,再去检查周爷爷的左眼。 左眼的眼角处有脓液分泌物,球结膜充血,角膜晦暗干燥,眼颞上方有芝麻粒大小的灰白色斑点。 这些时日周爷爷眼睛发疼,食欲有所下降,也不如之前有精神。 但这两日孙子回家,周爷爷心里高兴,精神也好了一些。 尤其是,这回有媒妈妈说有小娘子愿意嫁给他孙子,他更是喜不自胜。 可惜孙子说那媒妈妈是光棍,是来骗人的。 周爷爷心情沉重地问:“许大夫,我这病真能治?” “左眼能治。”许黟笃定道。 他收回检查眼睛的手,对周爷爷和周符道:“丈人的眼病是脾胃衰弱,元气损伤所引起。我先开一剂参苓白术散加味汤。先服用五日,看下药效如何。” 周符的呼吸粗重,沙哑着问道:“右眼呢?” 许黟看着他,说道:“右眼病灶太重,不能。” 周符收紧垂放在两侧的手臂,即便如此,这对于周家爷孙来说,已是难以置信的喜事。 许黟在他们爷孙喜出望外地眼神中,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研墨。 他所开的参苓白术散加味,出自《湿病条辩》,方子药用茯苓、党参、白术、鸡内金和神曲等十一味药材组成。[注3] 这药方具有补脾益胃,宣畅中土之功效。周爷爷的疳目成病已久,只用这药剂还不够,还需搭配针砭之术助效。 许黟出门只要带上药箱,就会把针砭带上。 他写完药方让周符过目,然后再服用药汤前,先为周爷爷针砭穴位。 周符点头,扶着周爷爷去到里屋,许黟再让他点油灯。 油灯亮起,许黟打开药箱取石针炙烤,他要针炙四缝穴。 四缝穴位于指掌面处,分别为四个穴位,它是经外奇穴,能导滞、消积。[注4] 许黟小心施针,时刻注意着周爷爷的眼睛有何变化。 待周爷爷的左眼角处流出一股浓浓的粘稠黄水,许黟收起针。 擦拭掉黄水,许黟让周爷爷睁眼。周爷爷眼皮打颤地睁开眼睛,不知为何,左眼的视野好似清明了一些。 他眨了眨眼,再看周围,好像真的看得更清了! 或者这小大夫,真能治好他的眼病。 第78章 炙针有效, 许黟就知自己辩证没有出错。 周爷爷所得眼病在中医里称为疳积上目,亦叫疳眼,在西医学里的病名是角膜软化症。 说到角膜软化症, 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得这病的都是几岁以内的儿童,几乎没见到有成年人会得这种病。 但其实,成年也是会得的, 只是概率很低, 极少数罢了。 许黟在见到周爷爷的眼病症状时,也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可在诊断后, 他基本能确定, 周爷爷得的便是疳目。 药随证变,他给周爷爷开的参茯白术散,也有进行加减。 在参茯白术散的基础上, 许黟增加了鸡内金、神曲两味药, 这两味药可以消食开胃,起到化食消积的作用。 而这些药,他正好都有。 鸡内金这味药材,在盐亭县的医馆里很少见,用于消化的药方里也不多。许黟得了这味药,就想着试一试效果如何。 他让周符跟他回一趟许家。 周符点头同意, 两人同乘牛车回到南街时,已是日中。 家里的两个小孩做好了饭, 将饭菜温在灶上, 等着许黟回来。 许黟抓药给周符,顺便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食。 周符摇头:“我得回去。” 许黟没挽留, 他只是出于礼貌留他吃饭。 周符既然想要回去,许黟想了想,对周符劝道,平时在家,多陪老人家说说话。 周符微皱着眉,似乎没听明白。 “为何?” 许黟:“你……” 他看着周符的神色复杂。 周爷爷见着个人就拉着说不停,是真的有原因的。 他从唐大叔的口里得知,周符的爹娘都去世了,只他和阿翁两人相依为命。周爷爷眼睛坏了以后,孙子为了挣到看病的钱,常年不在家,就周爷爷一个人孤苦守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久而久之,留守的老人要么刻板固执,孤僻不近人。要么就像如今的周爷爷那样,逮到机会就使劲地倾述,就怕又没人能听他说话。 后者,还是周爷爷心境开阔,能想得开。 过去半晌,许黟看周符是真的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轻叹口气:“周丈人年岁已高,素体不算康健,阿符兄这几年还是不要经常外出比较好。” 周符愣了愣神,有点听明白了。他拱手抱拳:“多谢许大夫告知。” 见他已经明白,许黟没有再多费口舌。 …… 当夜。 庞家书房里,庞博弈在看完潘文济差人送到府里的书信,心情略显不错,唤了一声旁边守着的庞叔。 “大郎。” 庞叔上前,替他掖了掖衣领口,问道,“潘郎君在信里是写了何事?” 庞博弈说道:“上回那卖毒药方的‘半仙’抓住了。” 庞叔听到这话,也是欣喜:“那可是大好事。” “确实是好事。”庞博弈押了一口温茶,在书房中缓步,一边与庞叔说道,“抓了几日,要是还抓不到人,文济这个县尉,当的可就不行了。” 庞叔慈和地笑了笑,不敢附和庞博弈的吐槽。 这话大郎可以说,他一个老仆却不能说。 他看庞博弈又喝了一口茶,面色微动。 “大郎,夜里寒气重,许大夫说你入睡难,切忌晚食过后多饮茶水。”庞叔提醒着,就把书房里的茶水给收走。 庞博弈见手边的茶杯没了,也不孬。 “你如今倒是听许大夫的话,不怕我这个郎君发火。”他挥了挥袖子,坐回到案前。 一手扶着宽袖,一手亲自研墨。 庞叔面色不改:“大郎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意妄为了,请以安康为重。” 庞博弈听到这话,挑动起眉梢笑起来:“好,听庞叔的。庞叔你明日就去请许大夫一趟,便来为我把下平安脉,看我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地听医嘱。” 庞叔哪不知大郎在想什么,无奈叹气,应了下来。 入夜了,庞叔不让庞博弈在书房里多待。 熄了书房的灯,庞叔举着马灯在前引路,庞博弈落眼在廊外,冷风呼呼吹着,墙边栽种的树木枝条鼓动摇晃。四面生寒,他手中有暖炉,却也难抵冷意。 “起风了?!”庞叔惊讶地低低叫唤了一声。 他身后,庞博弈舒展地眉梢微微一拧,这时候起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 另一边,许家。 许黟听得屋外“啪啪啪”作响,皱着眉打开窗户一角。 一阵冷冽的风灌了进来,冲得他脸部刺疼。 许黟皱眉,外面黑暗无光,不见月色。还没到小雪时节,这个时候天气骤然降温,让人总隐隐觉得不安。 在北宋当名医 第114节 史上记载这个时候还处于小冰河期,许黟以前只在书上看过,却从没体验过。 前些时候,虽天气冷得快,但也是能让人接受的程度。 但气温突然再次骤降,恐怕今夜忧心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心绪不宁地把窗户关上,出屋子去吩咐阿旭和阿锦两人,记得夜里多加两块木炭。 阿旭和阿锦搓着手,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今儿夜里屋里屋外都格外的冷,他们提前一个时辰加了木炭盆,还是觉得四肢发冷。 进了屋子里后,阿锦钻进被窝里暖身,朝着帘子对面的阿旭小声喊:“哥哥,今年我们就不怕冷了。” “嗯。” 阿旭抿着嘴,往木炭盆里加了几块炭后,将水壶放在上头。 这样第二天醒来,郎君和他们就有热水可以用。 阿锦又道:“郎君屋里的床帐老旧得很,该是换一床新的了,明日我要去布料铺里买几尺做帐子的布料回来,这几日做好了就可以给郎君换上。” 阿旭说:“我去买,正好缺了盐,我要去盐铺里买盐。” 阿锦眼睛动了动,说她也想去。 “郎君说要多走走,不能整日都在屋里。” “好。”阿旭没有坚持,跟妹妹说道,“明日儿我去郎君那里支钱,再买些米面回来放着。” 许黟爱吃面食,一斗面要比稻米贵,如今是阿旭在管灶房里的采买,他每回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等米面吃得还剩一半,就要买新的放在家里。 不过第二天早晨,他们去许黟那儿支钱的时候,许黟却说要跟他们一起去。 去粮铺之前,许黟先去到何家,询问何娘子要不要买米面。 “这天气怪叫人害怕,昨夜突然就起了大风,更是猖狂地叫了一夜。”许黟说着,话锋一转,“要是下了雪,这粮价恐怕要往上涨,得先在家里囤放些米面好。” 何娘子点头:“让黟哥儿这么提醒,是该张罗。” 她回屋,取了钱交给何秋林,让何秋林跟着许黟同去粮铺。 何家有小推车,何秋林推着小木车跟在刘伯驾着的牛车后头,行了两条小街,就到了南街的粮铺。 等他们到时,发现今日的粮铺,排队买粮的人比往日还多。 看样子,不止他们要屯粮,其他百姓家里,也都纷纷跑来买粮食了。 许黟和何秋林在旁边排队站了一会儿,就听得周围的人在七七八八地讨论着。 “听说了吧。茂州那又有羌人冒犯掠夺,有好几个县都被抢了粮。” 许黟微垂的眼睑一睁,看向说话的汉子。 那汉子还在跟同伴继续道:“听闻府城要往茂州送粮,府城那的粮价早两日就涨了,一斗就涨了十六个钱了。” 一斗粮食涨了十六个钱,一石就得多涨一百六十个钱。 这消息顿时在人群里炸开。 “这价,还让人怎么活啊!” “昨日我买的时候,一斗稻谷就已是四十八文了,比月中就贵价了六文钱。” “没想到还要继续涨,这茂州被抢了粮,怎么要我们府州出粮?我们就不缺粮了吗?” “正是正是,再这么涨下去,谁还买得起粮食了。” “……” 周围议论声不断,却没有一个人离开,继续守着,等粮铺开门。 许黟和何秋林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担忧。 每年冬季,粮价都会上涨。 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粮价涨得太快,让人惶恐不安。 尤其是粮食涨价,还有这么多人排队买粮,这情况比许黟想的还要糟糕。也许在盐亭县以外,许黟不知道的地方,有的地方已出现断粮的情况。 要是真的如此,那就不止粮食涨价了。 许黟的目光扫过这些排队的人,从这些人里,他看出不乏有四处走商做买卖的。他们的消息更加灵通,待粮铺开了门,就几石几石地往外搬着粮。 轮到许黟时,粮铺里的粮食已抛售出一半。 那忙碌的店小子看着许黟,已心如止水地问:“要多少?” 许黟道:“要五石。” 话音一落,店小子有了新的反应,买五石粮食不少。 前头有几个这么买的,都是跑商的,打算拉着粮食去那些粮价更贵的去倒卖,趁机挣钱。 不过他看面前穿着碧青色长袍的少年郎,不像是四处跑商,身上没有那股圆滑的奸诈味儿。 店小子手指飞快地敲打算盘,算完说道:“今个的粮价,一石稻谷是五百二十七文,买五石要两贯钱又六钱三十五文,不赊账。” 许黟颔首,从钱袋里取出一锭碎银子。 店小子拿着碎银子称重,是二两八钱。他折成铜钱换算后,串了两串小钱,又十一个散钱给到许黟。 这白银的价值比普通的铜钱价高,折成散钱,有时候能多出十几个钱。 算好钱,粮铺里搬粮食的壮汉,就将一石石粮食搬到许黟乘坐的牛车上面。 何秋林看着许黟买了五石粮食,眼里露出羡慕。 可惜何娘子只给了他一贯钱,连二石稻谷都买不到。 于是,何秋林买了一石稻谷,一石豆子。 两人买好粮,回去路上遇到几个都要去买粮的街坊。 许黟拉着他们问是发生何事了。 被拉住的街坊看到是许黟,就耐着心地说道:“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北边那儿数日前就闹灾了,县城里的粮铺得了消息,纷纷把价给往上涨,再不买的话,好些人担心,后面还会涨。” “咦?许大夫是买粮回来了?”另一个人看许黟坐的牛车装满粮食,惊讶地问。 许黟道:“我今儿去粮铺里卖粮,见粮价涨得高,就多买一些囤着。” 那人咂舌,只听过粮价便宜的时候买,没见过涨价的时候才屯粮的。 不过,他已经来不及多想,道别了许黟他们后,脚步略有些飞快地往粮铺赶去。 旁边的何秋林忧心忡忡地看向许黟:“黟哥儿,你说北边那真的闹灾了吗?” 许黟微摇头:“不知。” 他心里也担忧。 何秋林紧张说道:“要是真的受灾了,那这粮价还会涨的。” “嗯。”许黟拧着眉,心绪不高地与何秋林坐着车回到家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地把牛车里的粮食卸下来,让刘伯也多去屯一些粮食。 刘伯唉声叹气,说道:“我家里有粮,秋收攒着几石稻谷和几石菽嘞,不过已吃了不少,还是要去粮铺里买一些。” 他今天听了一嘴粮价涨的话,整个人都惶惶不安。 这粮价一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为煎熬的,他们一家算下来十几口人,每天光消耗粮食就是一笔不小的数。 他家里能囤着几石粮食已是侥幸。但多的是家里无多余存粮的,尤其是那些家里人丁少的,种的粮食交了税赋,剩下能嚼口的就不多了。 众人在沉重的气氛里各自回家。 …… 接近午食,许黟在诊堂里接待一个来看受寒泻肚的病人。 他问诊完没开药方,直接抓了一把葛根和黄苓包在黄麻纸,让病人回去煎煮服下。 病人拿了药离开,许黟起身走动,就见到庞叔双手拢在袖子里往许家院子过来。 庞叔是来请许黟去庞府的。 想着上回的约定,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许黟便带上药箱,跟着庞叔去见庞博弈。 这时的庞博弈,早已让小厮把炉子备好,又让闲汉去买些盐亭县可口的点心回来。 冬日里盐亭县的人家爱吃油炸的面点,外面裹着层糖霜,吃着时酥脆,嚼着会“咯咯”的响,除了不够雅致,其他都让庞博弈非常满意。 小厮让灶娘做了热腾腾的红枣茶,提着过来放到炉子上面温着。 再去给熏着的香炉加一小撮沉香末,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都缭绕着沉香的雅淡木质香,又因香婆调的香还加入了豆蔻、白芷和茯苓等,这香熏着,让人心神舒畅,纳食也香了。 许黟到的时候,闻着这香,有些被惊艳到。 他轻嗅了一番屋里缭绕的香气,闻出几味熟悉得不能熟悉的药材,就知晓庞博弈今日用的是养生药香。 这养生药香难得,都是香婆根据主顾家的要求调制的,可以说是独此一份。 当然了,这种调制是在基础香里加味,偶尔也有失败的时候,制出来的香,里面的香料互相充斥,其味难闻。 许黟放下药箱,对着庞博弈行了个礼,微笑道:“庞官人一别三日,气血看着好了不少。” 庞博弈对他招手,让他坐下来说话。 “我今日让庞叔请你来,是有好消息与你说。” 许黟顺势坐下,心有所想地问道:“是毒药方一事?” “对。” 庞博弈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说道,“文济昨日差人送信与我,说那贼子在二十里外的村庄子里抓到,人已带回来审问,不日便会有新消息传开。” 能抓到人,是再好不过的了。 许黟高兴地问道:“这人可有交代什么,比如他卖出去的药方里,还有别的吗?” 庞博弈看他如此心急,笑道:“这事急不来,有文济把关,定不会轻饶此人,只要他能老实交代,我们就不必担心他都做了什么坏事。” 许黟听罢,也知道自己心太急切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15节 不过他今日过来,还是有目标的,那就是为庞博弈诊平安脉。 庞博弈很配合,许黟要他伸手,他就把手伸出来给他看。 在确定他脉象已正常,许黟才安心地收回手。 他交代了几句后面要注意的地方,让庞博弈不要坐在风口吹风,以免余疾再犯。 接着,两人闲扯了几句家常。 许黟像是想到什么,随口地说:“今日去粮铺里买粮,去了才知道粮价涨了不少。听闻,好像是北边受灾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话音刚落下,庞博弈平缓的眉头就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面色沉重地开口:“是有此事,这事还没传开,不过想来不过几日,就会传到盐亭县。” 他没有隐瞒许黟,数日前,西靠盐亭县的西充县,突降暴雪,暴雪压塌了不少粮作物,上百户百姓都受灾了。 …… 此时。 隔壁的陈二旺已许久没露面,这回粮食涨价他在屋里听到了,但却没有出来。 不就是涨了几个钱?每年不是都这样涨的吗? 陈二旺心里想着,裹着棉被不愿意动弹,这天儿太冷了,他为了省着木炭用,盆里只放了两三块炭就不舍得加了。 这点木炭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他只能是整日里躲在被窝,才免得被冻僵。 而东郊一处小木屋。 陈娘子脸颊微微红润地守在灶口处烧火。 自那日从陈家和离出去,陈娘子拿着带出来的钱在东郊一个老妪那里赁下这间小木屋。 老妪见她孤身一人,身边又没有傍身的哥儿姐儿,怜惜她可怜,就将赁金减少一半。 这善举,让陈娘子这几个月终于缓了过来。 她这几个月里,日日往县城里跑,给办席的大户人家的灶娘打下手,或是接了绣活,白天里忙别的事,夜里就挑灯刺绣。 一文钱一文钱的攒着,攒到了上贯钱,再与带出来的银子,买了一个铁锅回来。 有了铁锅,她就可以做吃食买卖了。 冬日天气寒冷,要是能吃口热乎的暖身,就再好不过了。 陈娘子便想着有什么稳赚不赔的买卖,没几日,还真的被她找到了。 她在东郊野外,寻到了一种宛若拳头大小的菌子,陈娘子不知道这菌子的名字,只晓得这菌子能吃。 在冬天下大雪之前,就能寻到这菌子。 陈娘子把能找到的菌子都挖了回来,她去到屠夫那里买别人不要的猪骨头。 这猪骨头煮开刮去浮沫,小火一直炖着,炖到汤汁化为浓白色,就可以把洗净后撕成块的菌子放到铁锅里煮。 煮得菌子的味道飘出来,就可以加入盐巴,姜片。 陈娘子舀了一碗菌汤送到老妪那里。 “老太太,这天气冷,我做了菌汤,里头加了姜片可驱寒,你尝着还能不能入口?” 陈娘子放低姿态,捧着碗送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见着是碗模样不错的汤,就收了下来,说道:“你好不容易做的汤,怎么还净挑着往我这里头送,往后不许这般客气了,该住就住着,不用担心我会驱赶你走。” 陈娘子捂嘴笑:“老太太心善,我自是不怕的。左不过是不值钱的玩意,我还怕老太太你看了不喜。” “看着是不错,我且喝着合不合意。” 老太太没说什么,拿着汤匙小舀一口,喝完便觉得这汤鲜美得很,喝完心窝里生出暖意,冬日里能喝一碗,身体都暖和了。 “这汤……”老太太惊讶,她知晓这陈娘子住在她家房子后就一直做着事,没想到手艺还不错。 陈娘子趁机问道:“老太太,你说我这汤要是拿去县城里卖,可行?” 老太太呵呵笑道:“怎不行,我瞧这汤一碗卖个二文钱,都会有不少人买。” 有她这句话,陈娘子心里稳了稳。 她端着空碗回来,就把这一锅姜片菌汤倒入罐子里,用木盖盖紧实了。 而后将陶罐放到竹筐,再拿几个干净的陶碗放在木桶里,接着背着竹筐,提着木桶地进城。 进城的第一件事,她就去到许家找许黟。 这日,许黟坐在木炭盆旁边,他手里拿着医书翻阅着。 还没看完几页,就有人过来敲门。 阿旭去开门,惊喜地喊道:“陈娘子。” 闻言,许黟眉眼带上喜色,高兴地引她进屋,看她身上带有寒气,他立马说道:“阿旭,快去给陈娘子倒一碗热身的鸡子姜汤。” “黟哥儿不用,我今儿来,是来告知你和何娘子一声,我上回说的话不是假的,真的要来城里做吃食的买卖。” 陈娘子不好意思让许黟破费,说罢就把带过来的东西放到地上。 竹筐里的陶罐重,这一路虽不算远,可勒得她双肩的衣服压出两道痕。她揉了一下肩,对许黟说她来县城是要做什么买卖的。 许黟听着,就让阿锦去隔壁的何家,喊何娘子过来一趟。 第79章 这年岁, 天寒地冻的,市井小食是不好做了,陈娘子赶在这头背着罐子汤进城, 就想着能不能挣到几个钱。 她与许黟说,她这罐子汤都是用什么食材熬的,几个大骨头屠夫只收了她两文钱,菌子是野外采的, 花银钱的便是那几根柴火。 这柴火省不得, 好在烧火时能取暖,间接地省下一份烧炭取暖的炭火钱。 许黟听得感叹, 但这盖子打开, 陶罐里便溢出来带有肉香味的香气儿。 “好香。”他轻声道。 陈娘子莞尔一笑:“都是贱物熬出来的, 说要给你们尝尝总不能食言了。” 她盛一碗给到许黟,见阿旭给她端来香甜的鸡子姜汤,里头还加了红糖, 连忙给阿旭也舀了碗。 “阿旭小子, 离开前你还没到我腰间高呢,这才多久没见到人,怎么就要到我心口这儿了。” 陈娘子感慨完,这厢许黟打发阿锦去叫何娘子,何娘子听到陈娘子来了,欣喜地跟着阿锦过来许家。见着陈娘子穿着粗布裙儿, 外面罩着紧身坎肩,往上梳的发髻扎着酱色头巾, 旁侧戴着木梳, 一副村妇的装扮。 她眼眶微微地发红,又高兴又心酸地喊道:“好姐姐, 你这几个月过得如何了?” 陈娘子见到好姐妹,心儿也激动:“我过得可好了,一个人吃饱不愁的,日子过得紧实得很。倒是你,怎么脸色不好,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大事,你近来两日可进城?”何娘子与许黟对了下眼神。 许黟道:“这两日城里的粮铺米面豆菽都贵价了,一斗少说贵了六七个钱,我和何娘子担忧,后面还要再涨。” 陈娘子惊呼:“还有这事?” 许黟皱眉:“陈娘子在东郊,没听其他人提起?” 陈娘子说道:“东郊多是庄子,主家们都在城里住着,留在那守着庄子的都是小介,我都不与他们往来。” 她能说得上话的就是赁给她房子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儿子们不在这儿住,家里就几个伺候的老仆人,家里人口少,仓库里不缺粮,想来也是不知情的。 何娘子问道:“你家里备粮食了吗?” “没……”陈娘子摇头,她攒着的钱都用来买铁锅和柴火,手里头就没剩多少银钱了。 “等我把这罐子汤卖了,攒攒钱,再去粮铺里买粮。”她心里咯噔着慌,但也没有其他法子。 何娘子听她这么说,觉得不妥。 “到时候要是粮价还涨,那可怎么办?”她道,“不如,我先借了银钱给你,你把粮食买了,等挣了钱再还我。” 陈娘子心里感激,答谢:“好姐姐,等我挣了钱,定立马就还允你。” 许黟也道,让刘伯跟着陈娘子去买粮,一石稻谷百来斤重,光她一个妇人拉不得。要是找拉货的壮汉,少说也得花几个钱,在这急要关头,能省则省。 几个人说完,陈娘子就决定先把罐子汤卖了。 这汤用罐子装着,竹筐里再塞些稻草,里头的汤一两个时辰还是热的,就这说话的功夫,并没耽误到。 陈娘子先背着罐子提着木桶去井边挑水,接着就去了南街的市井,吆喝着卖罐子汤。 路过的人问了这是什么罐子汤,听得只要一文钱,想想便掏钱买了。 天气这般冷,行路的商人、小贩或是女使小厮们,食碗热汤就能暖身,比自个去烧水喝,花的银钱更少嘞。 半个多时辰后,陈娘子带来的罐子汤温冷了下来,她见罐子里剩得不多,又在市井里留了一会,见没人再来买,便洗好碗将脏了的井水倒入沟里。 回到石井巷,陈娘子遇到了以往娴熟的旧街坊,有几个娘子见着她,只捂着嘴拿眼睛看着。陈娘子眉眼一抬,挺着胸脯从她们面前经过。 陈娘子不理会她们,很快就到许家院子。 “这汤还是好的,要是黟哥儿不嫌弃,再温热就能喝。”言罢,陈娘子担心许黟误会,又道,“我都带回去喝不完,丢了就更舍不得了。” 许黟自然是高兴地说:“野菌汤鲜甜美味,陈娘子你手艺又好,怎会嫌弃。” 他让阿旭去灶房里拿小陶盆来装汤。 何娘子得消息过来,也得了她小半盆鲜甜的罐子汤。 别看这只是剩下来的汤,其实要是陈娘子再热了卖,也是能卖出去的。再说,这年头若白得一碗可口的汤,谁家会拒绝。 分完汤,刘伯驾着牛车到了。 许黟出来屋,交代刘伯几句话,让他帮着陈娘子拉粮食到东郊。 刘伯哪有不肯的:“许大夫你放心,有老夫在,一定将陈娘子送到。” 许黟笑说:“有刘伯,我自是放心的。” 他与何娘子目送陈娘子坐上牛车离开。 何娘子欣慰地对许黟道:“她如今日子过得辛苦了一些,反而不见愁目,等再做吃食的买卖安稳了,日子过得不比那个差。” 她往隔壁的陈家意有所指地挪了挪眼神,心里对陈二旺可不看好。 在北宋当名医 第116节 这男人只会窝在家里不出门,没多大出息。 许黟淡淡道:“和离一事对女子来说,也不算坏事。” 何娘子轻叹,可不是嘛。 过不下去和离也好,不用再受这般的窝囊气。而且陈娘子长得好,又有手艺傍身,不愁二嫁。 …… 又过两日,许黟去到黄沟村给周爷爷炙针。 路上他们就听得城中粮铺的粮食价格又涨了,每斗涨了三文钱,一石便再贵三十文。 许黟问周符可买粮了。 周符冷硬着脸摇头,说道:“没买。” 上首的刘伯扭头看向他,琢磨着地问:“家里的田地是租佃农在种吗?” 周符摸着弯刀,想了想说:“是赁出去了。” 家里只他和爷爷两人,他又常年往外跑,有地也没人种。 官府有规定,这土里地田地不能荒废,周爷爷就把家中田地赁给人口多,但田地少的人家。 把地租给同村人,与租佃农是有所不同的,简单来说,佃农和户主是上下级关系。给同村人种的话,两家的关系是平等的,租的人家给周家一笔银钱,或是一部分粮食就成。 虽然都是给粮,但不用低声下气。 而且都是熟门熟路的同村人,周爷爷收的田租不多,只一成粮食的收成。 哪怕如此,他家每年的粮食,都是多得吃不完的。 今年秋收拿到的粮食,周爷爷有远见,没有把多余的拉出去卖,多存了几石。 这次粮食涨价,对周家没影响。 刘伯听得他家不缺粮,又羡慕又难受。 他这几趟去粮铺里,回回见涨,回来家里就睡不着,老伴劝他放宽心,听许大夫的,买一些回来存着。 没法子,哪怕贵了两百多文钱,刘伯还是拉着两石粮食回家。 许黟分析道:“蜀地已不是闭塞之地,虽茂州等地多有外族人侵扰,但蜀地其他地方还算安稳,这数年来粮价一直平稳,这回粮食涨价是被西充县受灾波及到了,想来粮价应该不会动乱太久就能平复回来。” 听闻西充县受灾,刘伯他们也是惆怅。 不多时,牛车抵达黄沟村。 周爷爷早拄着拐杖在屋外等着了。 许黟道:“丈人怎还出来,外面风大吹多不好。” 周爷爷慈和地笑起来,摸索着门沿进屋,一面说道:“我想着阿符差不多该把许大夫你接过来了,就出来看看,没吹多少风。” 他眼神不好,就喊周符倒水接待许黟和刘伯。 周爷爷询问许黟:“许大夫,这几日我药汤喝着,每回喝完不久,眼睛就热乎乎的。” 许黟道:“除了眼部发热,还有其他症状吗?” 周爷爷摇头:“那倒没有。” 许黟颔首:“如此问题不大,可继续服用。” 说罢,他就为周爷爷复诊,他食了五天药汤,左眼病灶处凝结的乳白色物已有所减少,精神也有好转。 许黟一边检查他的眼睛,一边问了他这几日的饮食。 知晓他饮食增加,如厕也不像之前那般泻肚,虽还没有恢复正常,但也好了不少后,许黟满意地拿出针砭。 他一面说道:“再用此方服用两旬,这一段时间里我再为丈人炙针三回,左眼应就能辩物。” 周爷爷不由一愣,而后欢喜。 连忙拉着周符一起感激许黟,让孙子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周符拧着眉,有点发愁说:“送粮食?” 周爷爷被他的回答噎住,然后道:“也可,如今粮食贵价,城中粮铺坐地起价,阿符搬两石稻谷到牛车,让许大夫带着回去。” “嗯。”周符平静地应声。 许黟:“……” 他出声说道:“丈人的好心意在下领了,不过我家中不缺粮,这粮食丈人还需自个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周爷爷道:“家里就我和阿符两口人,吃不了那么多,多拿出来几石不碍事。” 他再如何说,许黟还是不收。 两石粮食都抵得上上贯余钱了,但周家家境,勾不到有钱人家的范畴。许黟坚持底线,只收了五文钱诊金,五文钱炙针费,以及药材钱。 等从周家离开。 刘伯不解地问许黟:“许大夫为何不收?” 那可是两石粮食呐,省着吃的话,够一家三口人两月余的口粮了。 加之如今粮价那么贵,许黟却不收,他实在想不通。 许黟笑笑,说道:“就因为粮价贵,我才不能收。刘伯你知周符是做什么行当的?” 刘伯想都不想说道:“给跑商的当护卫,每回能得好几百钱,要是跑得远,还能得上贯银钱。” 许黟又问道:“那刘伯可知道,出了盐亭县,往蜀道那边去时,路上会遇到多少半途劫车队的山匪?” 刘伯一愣:“……” “周符赚的是卖命钱,随时都能在与山匪搏斗中丧命,是刀口舔血的行当。”许黟缓缓说道,“周阿翁眼病看不得,就把家里是十几亩地赁了出去,每亩只收一成粮。这粮食本就不多,是周家人口少,才能存下粮。” 周家想给,他却不敢收。 一是他已拿了诊金与药钱。 二是粮价太贵了。 刘伯听到许黟说的这番话,面上一热,觉得他把许黟当成他这样的人了。 没想到许黟在看待这件事上,会想得这么多,根本就不会为了两石粮食,就高高兴兴地收下。 把许黟送回许家,刘伯就去跑散客。 接着没多久,就有不少人知晓,南街有个许大夫,能治眼瞎病。 此时的许黟还不知道,刘伯再度为他宣传了一波,要是知道的话,肯定把他的嘴给捂着。 乡野百姓里,常有半百老人眼睛看不清的,像是蒙了一层薄纱,模糊着几年,就常有严重者直接看不见了,时间久了,这病就被好多人叫做“眼瞎病”。 盐亭县里能治“眼瞎病”的大夫,以前就只有个陈大夫,陈大夫看病的价格贵,好多人家请不动陈大夫。 如今多出一个“许大夫”,就有人来南街寻人,问这许大夫家住哪里。 “你找许大夫看病?”被拉住问路的街坊见有人要找许黟,没啥奇怪的,问了是来看病,就给那人指路。 “你往石井巷走个几户,就有一家房顶砌青砖的屋院,那便是许大夫家了。” 问路的人道了谢,便脚步飞快地去到石井巷。 看着周围破败的房屋,这人皱了皱眉,有些失望地想着,徐内知怕是病急乱投医了,这里怎么会有能治“眼瞎病”的大夫。 真的有,也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如此想着,虽心里不喜,但还是找到许家时,上前敲了敲门。 出来开门的是阿旭。 阿旭盯着他看,问道:“你找谁?” 这人垂眼看着这个穿着青布袍子的小豆丁,问道:“这是许大夫家?” 阿旭点点头,侧开些身的说:“郎君在屋里,你是要来瞧病的吗?” “不是。” 他扯了扯嘴角,这小童眼神不好,他看着像是有病的人? 他道:“有人托我来寻许大夫,问他会不会治‘眼瞎病’,要是会的话,就请随我跑一趟,府里内知想请他给家里的阿娘看眼病。” 阿旭听得稀里糊涂,他没听过郎君说会治“眼瞎病”这事,就让这人稍等,他去问下郎君。 许黟听阿旭跑来屋里回禀这人说的话,心里浮出一丝怪异。 怎会有人专程跑来问他会不会治“眼瞎病”? 这“眼瞎病”不是别的,而是在中医中可以归属于“圆翳内障”的白内障。它的本病命名实在太多了,发病原因也非常多,一旦患病,只会越来越严重,最后导致失明看不见。[注1] 许黟除了给周爷爷看过眼病,就再也没给别人看过。 那么会是谁说他能治眼病的? 许黟想到了有前科的刘伯,那日回来,后半段路程里,刘伯看向他的眼神变了又变,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该不会真是他吧。 许黟无奈地笑了。 许黟道:“你请他进来说话。” 这人进来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屋子,而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谁是许大夫?” 屋里就许黟和阿旭,他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了。 许黟颔首:“是我。” 这人“啊”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喊道:“你这么小,真的会治‘眼瞎病’?” 许黟如实道:“我没治过。”他顿了下,想着解释说可以先去看下病人的情况。 结果话音未落,这人就先不耐烦地说道:“你都没治过,还喊我进屋做什么,莫是教我进来消遣的?” 说完他还呸了一口唾沫到地上,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堂屋,往外走了。 “你……”阿旭瞪大眼睛,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这人好生过分,郎君你都还没说完呢,他就这样说郎君,实在让人生气。”阿旭气不过,想跑出去拦着那人理论。 在北宋当名医 第117节 许黟皱眉,让他别气。 他看向地板吐的涂抹,蹙着的眉头有些嫌弃,说道:“阿旭你先把脏沫去了,再拿白酒擦洗。” 阿旭气鼓鼓地点头,跑去灶房拿着抹布和酒壶过来。 这人走后,这事暂时没了后续。 …… 西充县受灾的消息在盐亭县传开后,邢岳森等人,都差随身小厮来问许黟,家里可有多备粮食。 听得许黟早就把粮食备好了,邢岳森又派人送了两筐上等货的桃木炭。 桃木炭烧出来无烟,味儿不呛人不说,还有股说不清的清雅香味。 许黟得了这炭,不好白拿。 只是家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能送人,很快许黟就把主意打到沉香上头。 这几块沉香存着好几个月,到如今还没找到由头抛出去。 既如此,许黟就选择将它留下来,以备有时送礼,能有东西拿得出手。 邢岳森送的这两筐木炭,少说有两三贯银钱。许黟便进屋,割下三指宽的沉香,取来一个木盒放进去,交代阿旭送到邢府,交给邢岳森的随身小厮。 阿旭拿着木盒就去了邢府,正巧碰到来邢府找邢岳森的鑫盛沅。 鑫盛沅远远地就看到了阿旭,喊他过来问:“你怎来这儿,莫非是许黟让你来的?” 阿旭行礼,喊了一声“鑫郎君好”,说道,“郎君差我来给邢郎君送东西。” 鑫盛沅听到是来送礼的,就好奇地问:“送的什么礼?为什么要来送礼?” 他问完后面的问题,略微觉得不妥,但已经顾不上了。 许黟怎么就只给邢岳森送礼,没送他呀! 阿旭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许黟没有交代他不能说,他见鑫盛沅不是别人,就老实说了:“邢郎君让人送了两筐好炭过来,郎君说不能只拿不还礼,就让我来送东西,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郎君没说。” 鑫盛沅:“……” 旁边有脚步声过来,邢岳森开口道:“你们在聊什么?” “邢郎君。”阿旭急忙行礼。 鑫盛沅撇了撇嘴,有些不开心的说:“你给许黟送礼,怎么不跟我们只会一声,这样我们好歹能一起送了。” 邢岳森了然的“哦”了一声,道:“不是什么贵价的东西,是庄子里刚巧烧了几车木炭送过来,我瞧着模样不错,就差人送了两筐。” 说罢,他一拍手掌,“对了,我不是也给你送了两筐?” 鑫盛沅嘴角抽抽:“……” 他没注意到。 邢岳森见他这表情,已经猜出七七八八,不由地笑了笑:“鑫幺,你都这般岁数了,怎么还没长大,就像个小娃娃一样,竟想着这些。” 鑫盛沅不乐意了,说道:“许黟送了你东西,我没有还不能问了,再说了,你这人心眼多,总是背着我们讨好许黟,就是怕许黟跟我和清皓更亲近。” 邢岳森:“……” 他不想和鑫盛沅争论这些,看着恨不得找个地钻的阿旭,勾唇笑说:“阿旭,你把盒子留下,就说我收到了。” “好的,邢郎君。” 阿旭快速地把木盒放到旁边的石凳上,朝着邢岳森和鑫盛沅行礼道,“那阿旭就先回去告知郎君了。” 邢岳森拿起木盒,一边道:“嗯,回去吧。” 看着阿旭远去了,邢岳森才当着鑫盛沅将木盒打开。 “诶?” “这是什么?” 鑫盛沅凑过来一看,盯着那块像是枯木的东西瞅了瞅,有些诧异:“许黟怎么送了你一块破木头,还那么小?” 邢岳森没忍住地翻了翻白眼。 这是沉香啊! 还是在盐亭县极为少见的极品沉香! 上回他阿爹不知从哪个浪子手里回收了一块,高兴地还邀请了好几个知己来府中观摩。 许黟怎么能把这沉香随意地送给他。 邢岳森心头微微一震,想到许黟能把沉香送他,何尝不是对他的信任?能被友人真挚对待,怎能不激动。 他没顾得上在旁边摸不着头脑的鑫盛沅,对着他说:“这东西你既然不识得,那今日见着了就别说出去了。待后面,要是黟……许黟也送你一块,你再问他。” 鑫盛沅皱眉:“那要是许黟没送我呢?” “……”邢岳森道,“他要是没送,你不会先送他?” 鑫盛沅被他这个回答给怼得哑口无言,但苦恼的觉得,邢岳森说得挺对。 让他没法怼回去。 他从邢府里出来,越想越不对劲,那木头看着陌生,可他适才凑得近,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气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鑫盛沅琢磨不出来,就没再继续想这个问题,打算听邢岳森的,先挑几件好模样的东西送给许黟。 他前脚刚回到院子,后脚大娘子屋里的女使就来请人。 “给鑫哥儿问好,娘子叫我来请你过去一趟,是舅娘家的来人了,要见一见你。”女使行了福礼,应声地说。 雪莲给鑫盛沅换了衣裳,再披一件到脚踝处的赤狐毛披风,衬得他更加的龙驹凤雏。 鑫盛沅跟着女使去到大娘子屋里,迈脚进入,就嗅到隐约似成相似的味道。 咦?是那块木头的味道! 鑫盛沅问:“阿娘,你屋里熏的是什么香?” 褚娘子笑着招手让他过来,说道:“不过是房里丫头点的沉香盘香,你要是喜欢,等会走前,让雪莲带一盒回去。” 鑫盛沅眉眼一抬,他知道那是什么木头了。 第80章 鑫盛沅不识得沉香的模样, 却知沉香价贵。知晓许黟给邢岳森送的是沉香,在大娘子屋里没多待,便闷闷不乐地回到自个院子。 他进了屋, 就趴在小榻上不动弹,身上的赤狐围脖披风都没解下来。 雪莲提着镂空铜香炉进来,将其悬挂在帐钩处,添了新的盘香后, 步伐轻盈地走到他旁侧, 为他解下披风,吟吟笑说:“鑫哥儿在苦恼什么?怎出来院子后就一直愁着眉。” 闻得动静, 鑫盛沅侧了侧趴着的脸。 看着鑫盛沅有了反应, 雪莲拉着他坐起来, 又道。“要是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说吧,或许我能给鑫哥儿出些主意。” 鑫盛沅别扭几下, 还是没忍住心里的难受, 把在邢府遇到的事讲给她听。 说完,就心情郁闷地吐槽,“邢五太坏了,送东西也不知会我们,现在倒好,他得了许黟送的沉香, 还在我眼前说风凉话。” 现在想来,那会儿邢岳森早就知道是沉香, 却故意不说。 要不是他碰巧知道了, 还蒙在鼓里。 雪莲问道:“鑫哥儿难受的是邢郎君瞒着你?还是许大夫没送你沉香?” 她作为鑫盛沅屋子里的大丫头,懂的东西可不少。一听是沉香, 就知道这东西只贵不贱,就说今日在大娘子屋里熏的沉香盘香,用的沉香只能算是中等货。极品沉香难寻,多是权贵在享用,鑫府家大业大,但说到底是商贾,与官臣人家比不得。 鑫盛沅扁着嘴,想了想说道:“都有。” 雪莲:“……” 她捂嘴笑道:“鑫哥儿既然烦扰这些,那就说与邢郎君和许大夫听,我想他们是不愿意继续瞒着你的。” “我不要面子啦!?”鑫盛沅睁大眼睛,气鼓鼓着腮帮瞪向雪莲。 雪莲也不怕他,软声说:“鑫哥儿既要又要,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再说了,你与邢郎君许大夫都是好友,说不说的,怕什么面子活?” “就像你说的,邢郎君早知晓了,那他这样提醒你,就是想让你自个开口呀。” “要说,我若是郎君,我就跟许大夫说去,他一向待郎君好,做的饮子也给你喝,旁人嫉妒都嫉妒不过来。” 雪莲与鑫盛沅说罢,就给他支招,邢郎君送桃木炭,那他们就送更好的东西,把邢郎君的东西比下去。 她主意果然比鑫盛沅的多,掰着手指头,一件件地数有什么能送的礼,把一旁的鑫盛沅听得整个人都支楞了起来。 好主意,他这就去挑礼物。 …… 这日凌晨,天未亮,半空纷纷扬扬洒落下雪,此时离着小雪时节还有两日。 许黟披着衣袍出来,看着天色朦胧,屋外素雪飞落,他抬手一碰,冰凉的雪在掌心化开。 落了雪,南街已有人家起身,担忧这雪下得更大,早做准备的在房顶多铺两层厚实的稻草。更有的,将家中旧到没法用的被褥塞在房屋墙角漏风的地方,以免风雪涌了进来。 许黟醒来不久,小黄也醒来了,蹭着他腿坐下。 它呜呜两声,看许黟没说话,就欢快地跑到院子里。 踩雪、扑雪,玩的不亦乐乎。 许黟哑然失笑,做一条没有烦恼的小狗也不赖。 “许小郎,这么早起身了?” 这时,路过的街坊大叔看到他站在院中看雪,出声喊道。 许黟喊了声“阿叔”,就说,“下雪了,听着声音便醒来了。阿叔这么早是要去城外吗?” 街坊大叔点头,缩着脖子,双手拢在一块地说道:“可不是,这天气是冷得很了,城外的活却是停不得。昨日我们在城门还听到有人说,那西充县死了好多人,多是雪塌了房屋冻死的。” 他说完,只感觉身体生出一阵恶寒,再看这天空扑簌簌地下着雪,不敢再去细想。 许黟问他:“阿叔,你还知道西充县发生其他事了吗?” 街坊大叔摇了摇头,他也是从城墙那儿的守城士卒听到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118节 不过,他还是告诉了许黟可以从哪里得到消息:“许小郎要是想知道,县衙外的告示墙兴许能得到消息。” 许黟道了谢,两人又闲扯两句,街坊大叔便要去城外上工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没多久,南街的百姓们开始每日的忙碌。 这时,阿旭和阿锦两人也醒来了。 他们看到许黟已醒了,便开始准备起早食,他们如今早上吃粥多,粥能暖身,阿旭还在粥里加入各种别的佐料,顿顿不重样。煮好的粥再配一两个小菜,这早食就对付过去了。 许黟让他们在家里该干嘛的干嘛,他牵着小黄出了门。 一离开南街,他就朝着县衙方向过去。 下着雪,路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些,许黟很快就穿过几条街道,来到县衙门外。 见到告示墙前围着几个人,都在看县衙新贴出来的告示。 许黟抱起小黄挤进人群,看清告示上写的内容时,愣了一下。 这告示上面所写,不许城中粮铺坐地起价,要是再有粮铺抬高粮价,将罚以挞刑与罚银钱二十贯。 如今城里粮铺里头卖的粮食,一石的价比往日贵了将近两百文,要是再往上涨,县城里恐怕会引起大乱。 这公告上所写的惩罚,不算太重,却也不低。二十贯对于这些手握粮食的大户来说不算多,可怕的是在挞刑上。 真被罚了挞刑,在盐亭县还怎么混。 许黟再看其他几处告示,多数都是缉拿在逃要犯,其中还有画着李济画像的。 许黟:“……” 他看了一圈,没见到关于西充县的消息,便从人群里退出来。 回去路上他绕路去到粮铺那边,粮铺里的伙计在给买粮的顾客称粮,再看上头挂着的牌子写着今日各类粮食的价格,确实没再涨。而铺子外面,依旧有不少人在排队买粮。 城中缺粮的人家,比许黟想的还要多。 许黟没得到想知道的消息,便打算回家去。 他转身没走几步,就在一处敞开的茶摊里见到裹得严严实实,坐着喝茶的庞博弈。 庞博弈的旁边还坐着身穿灰白色长袍,头戴帽子的潘县尉。 许黟眉梢一挑。 庞博弈也看到了他,对着他笑了笑,示意许黟过来。 许黟见他旁边的潘县尉也朝他看过来,就知自己没法躲过。 他步伐沉稳地走到两人面前,对潘县尉行了个晚辈礼,喊道:“潘县尉。” 接着,又对旁边的庞博弈喊了声:“庞官人。” “许大夫这是从哪里回来?”庞博弈明知故问。 他适才就见许黟在粮铺前驻留了好久,心里就想着,这许黟会停留多久,这人就转身往他这边过来。 许黟回答:“刚从县衙门外回来。” 潘文济眯了眯眼,开口道:“去那作甚?” 许黟目光对上潘文济的审视,如实说道:“前些日子就听闻西充县受灾的消息,这两日就有不少消息传来,说那边情况糟糕,还死了不少人。我就想着去告示墙看下,可否有具体的消息。” 潘文济问他:“你想知道西充县的消息做什么?” 许黟喟叹一声,说道:“西充县离盐亭县不远,要是那边受灾严重,盐亭县也会受到影响。灾难无情,若是能提前避开,该是多好。” “你个小子口气倒是大。这天灾要是能避,世上受苦之人,想来还能再减一半。”潘文济呵地一笑,脸色却看不出喜怒。 许黟闭了嘴,没有再多说。 他刚才那番话在潘县尉面前,已是逾越了。 庞博弈的反应与潘文济不同,他听到许黟想要知道西充县的消息,是为了避灾,便问他。 “许大夫说到避灾,是心有打算了?” 许黟垂着眼,谦虚地表示他只是胡乱想的,做不得真。 庞博弈笑说:“你但说无妨,这里有我,潘县尉不会拿你是问的。” 潘文济:“……” 许黟:“……” 两人皆是沉默,眼神微妙地看向了横在他们之间的庞博弈。 庞博弈似乎没察觉到,悠哉地拿起面前的茶杯,见茶水凉了,往后喊了一句:“老伯,添一壶热茶。” “好嘞,客官们喝好着呢。”茶摊主提着茶壶过来,给庞博弈这桌续上热茶。 庞博弈喝了茶,笑笑地又说:“许大夫,这热茶暖身,何不坐下说两句。” 旁侧,潘文济见友人对许黟的态度不同,心里沉思,这许黟半途弃文学医,魄力有,能耐也有,医术也算高明,从得到的消息看,还治好不少人。 对他有印象的人,还有街道司的管勾。当时,管勾知晓他们在寻这位许大夫,就把许黟曾为南街受灾百姓义诊的事说与他们听。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皆能给人留下好印象。 只是年纪尚小,光凭着这些事,不足以让庞博弈刮目相看才对。 可却…… 庞博弈对许黟甚是上心呐。 在潘文济一顿猜想时,许黟没有推辞地坐下来,庞博弈亲自为他斟茶,一边随口地聊到西充县受灾的情况。 “那边受灾严重不假,官府已派了不少人去赈灾,不过当时下暴雪封了路,死伤者皆是来自被堵住的村庄之人。”庞博弈缓缓说着,脸上露出悲悯,“施粥,发放保暖之物都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事说到底是官府办事不力,说给他人听不好。 可说这话的是庞博弈,就连身为县尉的潘文济都不好说什么。 许黟却没觉得哪里不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可搭建避难所,供受灾百姓暂时居住,施粥不够,还要施姜茶驱寒,受灾的百姓里挑出青壮参与到救灾中……” 庞博弈和潘文济听着听着,眼神皆是微惊。 没想到还让许黟说出些看起来不错的对应之策。潘文济心里可惜,这人若是继续读书,定能写出漂亮的策论。 庞博弈很高兴,当场就要许黟把这些应对之策写下来。 这时候,庞叔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还拿着笔墨纸砚放到许黟面前。 许黟沉默半晌,觉得这才是庞博弈的真实目的。 庞叔对着许黟慈祥笑道:“辛苦许大夫了。” 许黟咂舌,这庞官人倒是有备无患。 等他把这赈灾的应对之策洒洒洋洋地写完。 笔墨未干,庞博弈就拿着细细品读,看到满意的地方还会点着头,指给潘文济看。 潘文济见这略显风骨的笔墨,挑了挑眉。 “甚好。”他赞叹。 而后,这文章就被潘文济拿走了。 庞博弈想要,潘文济却说:“你如今一介白身,要这赈灾良策有何用?我好歹是一县的县尉,拿着倒有几分用处。” 庞博弈淡笑不语,摆摆手说不跟潘文济相争。 “……”潘文济无奈地叹气,说道,“你既然如此在意,为何还不回去?” 庞博弈没有丝毫犹豫:“不回。” 旁边听得一头雾水的许黟,沉默地把手中茶喝完。 接着,他便告辞了两人。 庞博弈与潘文济还在相争,谁都没顾上许黟。 …… 许黟回到家里,刚吃完午食没多久,就看到鑫盛沅带着雪莲,还有一车物件来寻他。 这一车物件大大小小的有十几件,吃的、用的、玩的都有。其中数得上贵重的,便是一盒用精致红漆木盒装着的文房四宝,墨锭和砚台都是上等货色,刻有文墨诗句,纸张是金贵的冷金笺,日光一照,隐约可见淡淡泛着金粉。 这一盒文房四宝,少说也要十贯钱,被雪莲小心拿在手里,对着许黟款款行礼:“许大夫。” “雪莲姑娘不用客气。”许黟淡淡说道。 鑫盛沅进来屋里,闻着空中飘着的木炭味儿,眉头皱着说:“邢五不是给了你两筐桃木炭,你怎么不用上?” “桃木炭价贵,白日里堂屋宽敞,用寻常木炭即可。”许黟没有惯着他,让阿旭提一壶热水进来。 他给鑫盛沅泡了菊花茯苓茶,递到他面前,问:“你昨晚没睡好?” 鑫盛沅撇撇嘴:“你看出来了?” 许黟失笑:“是有些。” 旋即他就问鑫盛沅怎么突然来了。 鑫盛沅嘀咕:“我不能来找你?”说罢,觉得自己态度不好,他记得雪莲跟他说的,改了改口吻,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上回邢五送你桃木炭,我便想着也带东西给你。” “这文房四宝不错。”许黟很捧场的开口道。 鑫盛沅满意起来:“那是,这套文房四宝,是我十三岁时阿翁送给我的,我都没打开用过。” 他挑来挑去,还是觉得送这文房四宝才能比得下去邢岳森送的两筐炭。 随手就送一套价值十贯钱的文房四宝,可见鑫盛沅平时里阔气惯了,再看那一车琳琅满目的物件,只见人眼花缭乱。 许黟挑眉,接下这个木盒,对鑫盛沅笑道:“你的好意我领了。” 等了等,没等到许黟有下文。 鑫盛沅先沉不住气,眼睛一直停留在许黟的身上,有些失望:“没了?” 许黟闻言,笑了笑说:“你想要什么?” 他这么问,鑫盛沅反而不知要如何回了。他今日来,就是想要许黟送他沉香,也不是多么想要这玩意儿,就是邢五有,他也得有。 鑫盛沅咬牙:“你就没什么想要送我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119节 像大家族子弟,彼此送礼,回礼那是默认的事,哪需要送礼的人提点。鑫盛沅过来时,是没想到许黟会什么都没表示的,至少,也得和邢岳森一样的待遇吧! 结果倒好,许黟提都不提,还要他主动开口。 见状,许黟眼底多出一丝笑意,打昨天阿旭从邢府回来,告知他鑫盛沅也在场,他就想着,鑫盛沅见到他送礼给邢岳森,会不会生气地来讨。 毕竟这两人常不对付,总爱在某些事儿上较劲,要比出个高低才罢休。 在许黟眼中,邢岳森还是挺宠着鑫盛沅的,能陪着他这样的闹,要是放在别的人身上,早不耐烦搭理。 而许黟看待鑫盛沅……就像看待还没长大的小孩,看着他打打闹闹的,根本不受影响。 他看鑫盛沅都快要哭了,没再故意逗他,说道:“我这里还有一块沉香,这东西不好示人,送给你,你可别谁处说。” 鑫盛沅一愣,接着眸孔微震,想都不想地脱口而出:“我鑫幺是那种人吗?我虽然没有邢五聪敏,也是读书人,怎会随便说出去。” 许黟笑了笑,说信他。 他起身,去到屋里给他拿沉香。 许黟没有偏颇,切下来的沉香也是三指宽。 这东西送给鑫盛沅,就好比没有何用处的木头疙瘩。 但鑫盛沅想有,像个耍赖皮的小孩,屁颠颠地跑过来,还带了他一车精心挑选的礼物过来换。 光是这么想,许黟觉得这沉香送出去,也是有趣事。 果不其然,得到心心念念的沉香,鑫盛沅顿时心情好起来,还有兴致跟许黟说,要不要过几日去爬金鹅山。 “我们去金鹅寺祈福,那里香火灵验,定能让受灾百姓平安无恙。”鑫盛沅真挚地说。 许黟见此,问他还有谁会去。 鑫盛沅说道:“我,邢五,陶清皓都去,还有几个同窗,他们也要上去点灯。” 说到点灯,就是为已逝的人祈福,许黟忽而想到了原身双亲。 自他穿过来,他就没有为原身的双亲祈福过。想着原身一家人,都是老实淳厚之人,要不是有他们的遗泽,他也受不到邻居们的帮助。 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去金鹅山上的寺庙点上两盏长明灯。 许黟想到此,就同意了鑫盛沅的邀约。 鑫盛沅看到他要去,更是喜出望外:“太好了,那我过五日就派车过来,到时你跟我们同乘就好了。” “好。”许黟点头。 …… 日子过得很快,自那日县城下了雪,没到两日,这雪就如同鹅羽纷飞,玉树琼枝,整个县城都沉浸在茫茫白雪之中。 很快,日子就来到约定去金鹅山那天。 还未到巳时,鑫盛沅乘坐的骡车,缓缓地停在许家门外。 他穿着厚重的青绿色锦缎袍子,为了方便上山,他没有披着风衣,多罩着一件加棉的坎肩,肩口处缝着雪白兔毛,衬得人更加娇气矜贵。 反观许黟,依旧是普普通通的黛色袍子,他只在腿部多套了一件里裤作为保暖,再穿上皮质长靴,走在雪地里并不冷。 是为了祈福上山,今天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带上小厮。 许黟想了想,还是把药箱给背上。 若大的车厢里,能坐满四个人。许黟,邢岳森,鑫盛沅,陶清皓,他们四人同乘一车,路上可结伴说话。 这车是鑫府为鑫盛沅备好的,褚娘子担心儿子路上坐得不舒服,铺的垫子用的都是上等好料,香炉中点着烟雾袅袅的倒香,闻着是以檀香作为基础香调的熏香。 行驶中,车厢十分平稳,只稍微微晃,使得人昏昏欲睡。 尤其是没睡好的鑫盛沅,坐了没多久,眼皮子就粘在一块,困得睁不开眼了。 陶清皓推了他一把,笑着打趣他:“鑫幺,你昨日去哪里偷鸡摸狗了,怎么困成这样。” “呸!” 鑫盛沅打了个抖地惊醒起来,“你就爱说这话,我从来不干见不得人的事。” 陶清皓没孬,故意顺着他的话说:“莫非你是想去了,才回回提这事。” “你才是。”鑫盛沅不承认。 陶清皓笑了笑,眼睛亮起来,看向旁边撩着帘子看车窗外的许黟。 他便说道:“许黟,你以前的同窗,有没有带着你去听小曲?” 许黟回眸看他:“没有。” 邢岳森睁开眼睛看向他们,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在喝着。 许黟也不想和这两人打闹,回了这两个字,就把视线转回到车窗外。 身旁,陶清皓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我说的小曲,不是烟月作坊,也不是勾栏院儿,那地我早没去了,是城中锦月茶楼,有个卖身葬父的小伶,在那里唱曲两个月了。” “然后呢?”许黟没回头,但应了他。 有人应他,陶清皓的兴致便高起来,继续说:“我想把她买下来,放到我家茶楼的二楼,让她坐在轩阁里弹曲。” 鑫盛沅疑惑:“你阿爹同意?” 陶清皓脸上的笑容消失:“他不同意,觉得我这是不思进取,只会玩乐。” 可他觉得,这小伶买下来不亏,能给他家茶楼带来更好的生意。 他今儿说出来,就是想让许黟他们为自己出了主意,让他爹同意把那小伶买下来。 许黟等人:“……” 邢岳森嘴角微抽:“不过一个小伶,想来磨几句,你爹会同意的。” 鑫盛沅:“清皓,你去跟你爹说,你绝对不是看上了人家。” 陶清皓点点头,转而去看许黟有何表示。 这时,许黟却忽然道:“等等,那里好像有人。” 他们闻言,好奇地挤向车窗。 就看到前方草丛处,脸部朝下的趴着个人,一动不动的。 第81章 这人趴在那生死不知, 再看周围,人烟稀少的野外小道,又恰逢昨夜下了一场大雪, 周遭都是银霜遍地,若这人还是活的,恐怕也难逃一死。 邢岳森眉头拧着,见许黟面露担忧, 开口说道:“我们且下去看看, 要是这人还活着,救了他也算是功德一件。” “快, 停车。”陶清皓立马撩开帘子, 这外头的冷风扑面打来, 他呲着牙喊道。 车把式“吁”了一声,将骡车稳当地停下来。 许黟二话不说地先背着药箱下车,后面几人陆续紧跟其后。 他们快步地走到趴在地上的人, 近了, 就看这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麻布短褐,袖子太短了,露出来的半截手臂冻得发白,半张紫红色的脸埋在雪地里看不清。 许黟蹲身,伸出手去摸他脖子处的脉搏,见这人还有体温和脉搏, 沉着脸地小心将他侧翻过身。 这下子,他们都看清这人的长相了。 模样约莫二十三四, 眉眼、鼻梁以及下颌骨都有细细碎碎的冻伤。嘴唇干裂, 两颊是冻伤所致的斑红,但一摸额头不烫, 许黟便探向他的胸口,胸口处也是温热的,接着就撩开他的眼皮看眼睛。 身后的鑫盛沅问道:“许黟,这人怎么样了?” “没有大问题。”许黟抿唇,这人的脉象上看,更像是饿晕过去。 他把自己的猜想告知给其他几人。 邢岳森思索道:“不如,我们先把他搬上车。” “可以。”许黟点头,对他们说,“山上的金鹅寺有歇脚的禅房,我们等着人醒了,再问他发生了何事。” 众人没有异议,他们要抬手帮忙,被许黟拒绝了。他把人扛到车上,很快车辆再度出发。 这回,骡车的速度加快了。 进到车里,许黟没有干等着什么都没做。 他先给这人做了急救处理。 许黟坐到这人旁边,俯身为他揉搓被冻得发僵发白的双臂。他保持着揉搓的力道和均匀的速度,以促进手臂的血液循环,缓解冻结的状态。 车厢里的气温比外面高了不少,随着时间推移,这人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身体的温度也渐渐恢复到正常体温。 不过他没醒,许黟不放心地又探了一回脉搏,见没大碍才松了口气。 他在忙时,其他人都缄默等待着,等许黟歇了下来,陶清皓忍不住地问:“许黟,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几人都是见过许黟救过人的,但依旧对他的举动挺好奇。 鑫盛沅也问道:“你搓他的手臂,他就能醒吗?” 许黟依着垫子盘膝而坐,看向他们道:“这是急救法。” 许黟跟他们讲什么是“冻伤急救法”,要是这人不小心冻伤了,不能用火烤,用热水泡,这样反而加重冻伤的部位,导致受伤的地方彻底坏死废掉。 这也是为何有的人在接触低温后,再去碰高温的东西,会感知到接触面传来的麻痹感。会出现这种反应,属于没到一级冻伤的程度,要是达到一级,这个麻痹感还会更加强烈。 除揉搓冻伤的部位,可用艾蒿煮水,先熏后泡,要是有冻疱,可用银针挑破,再涂抹膏药。[注1] 许黟说罢,就去检查这人的双掌十指。 只见这人的指腹都是渗血的皲裂,指甲缝里残留着刨土后才会有的泥垢,再看掌根处、手指关节等部位的冻疱,已出现破溃糜烂。 许黟眉头微微皱起,这人看着不像是寻常饿晕,更像是从哪里逃难来的。 他会生出这个想法还是看到青年的鞋子,已磨的鞋底与脚尖破烂,露出长着冻疱的脚趾头。 鑫盛沅和陶清皓哪见过这样凄惨的人,盯着那伤口露出不适的神态,默默地往后挪了挪,不敢再去看那些伤口。 邢岳森比他们年长,到底要稳重不少,他看着许黟:“能治?” 许黟点头:“能,当归芍药汤和桂枝芍药汤都可治冻伤。他这伤处,有新添的冻伤外,还有老的冻疮,这老疮即使治好也容易复发,以后也都需要注意。” “黟哥儿你放心去治,这人我负责了。”邢岳森点点头,对他说。 在北宋当名医 第120节 许黟闻言笑了下:“这病不难医,用不了多少银钱。” 言下之意,他一个人也是能负责得起。 鑫盛沅和陶清皓见状,互看一眼,心里有了主意。 “见者有份,这人是我们一起救的,那救他也得有我们一份。”陶清皓说道,“许黟你出力,就让我们出银钱好了。” 如此说好,这骡车抵达金鹅山脚下。 上山的路只能靠两条腿,许黟见着这人还没醒来,想了想,就去找在山脚处摆摊卖香火的摊主,他愿出二十文,问他可愿意背一个人上山。 卖香火的摊主以为自个听错了,震惊道:“二十文?”不是二文钱? 许黟重复道:“阿叔,是二十文。” 确定是二十文,摊主哪有不乐意的,后面几个小摊听到还有这样好的事,纷纷来问,他们也可背人上山。 这金鹅寺香火不绝,来此祈福的人里,除了附近的百姓,还有好多富贵人家的娘子们。娘子们轻易不露面示人,戴着帷帽不好上山,就会请挑山夫抬着小轿上去,打赏十几个钱,就已是十分阔绰。 许黟不需要那么多人,他还是选了最先问的那个阿叔。 接着,陶清皓掏了钱给这位阿叔,让他去把车厢里躺着的人背下来。 没多久一行人上了山。寺庙里的小沙弥看到他们背着个昏迷的人上来,连忙带着他们去到一间禅房,再跑去喊寺里的师父。 “可累死我了。”陶清皓喘着气,歪歪斜斜地瘫坐在蒲团上面,看着被安置在床榻的人,想了想问,“他怎么还没醒?” “快了。”许黟打开药箱,拿出针砭,为他炙针。 许黟刚给他炙针完,这人便呻吟几声地悠悠醒过来。 青壮醒来,缓了缓神就想说话,他虚弱地张了张嘴,嗓子眼却疼得厉害,张了半天都没能说得出话。 “他这是怎么了?”鑫盛沅皱着眉问许黟。 许黟看着床榻醒来就想爬起来的汉子,默不作声地拿着禅房里的水壶,倒了一碗水递过去给他。 青壮死寂沉沉的眼睛动了动,立马抓住碗沿拼命地灌到嘴里。 “欸,你慢点。” “没人跟你抢,你要是饿了,我们车上还有点心。” 青壮喝完水,似乎有了些力气,这回他再去看围在他身边的人,个个穿着花贵锦缎衣袍,那袍子漂亮得很,隐隐泛着精美的云纹,都是用贵重的丝线一根根织就而成。 他呆愣地看着,脑海里想着,他被这些高不可攀的富贵子弟给救了…… “许黟,他这是被冻傻了吗,怎么呆呆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良久,鑫盛沅诧异地扯了扯许黟的袖子。 许黟:“……” 他目光从这青壮的脸上扫过,看出这人似乎受到了刺激,却不知是什么。 沉思半晌,许黟便让邢岳森他们先出去候着。 此时金鹅寺的师父随着小沙弥过来,看到邢岳森等人,连忙双手合十地请他们到隔壁禅房歇息。 至于这刚醒过来的青壮还十分虚弱,许黟就交代寺中的师父熬一碗米粥过来。 很快,拥挤的禅房只剩许黟和青壮。 许黟平易近人地坐到床榻边,与他面对面相看。 这青壮动了动手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许黟。 许黟平静地说道:“在下许黟,是一名游方郎中,适才是我与友人们在路边发现的你,把你带来这金鹅寺里。” “你们救了我?”青壮哑着嗓子问。 许黟颔首:“是的。” 他顿了下,缓缓问他,“你为何倒在野外,可是盐亭县人?” 闻言,青壮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面部肌肉都在控制不住地抽搐,他死死盯着许黟,像是想到什么,紧接着痛苦喊道:“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原来,这青壮是从西充县逃难来的。 西充县本县受灾不重,严重的是周边几个村落,一夜之间大雪封山,村民们都被困在山里出不去。 青壮所在的村落,离着山脚近,暴雪来得突然,他们村里人都没来得及准备,就都被封在山里出不去了。 暴雪封山五日,还没有人来搭救他们,再这样下去,他们肯定必死无疑。他作为村长儿子,于是决定带着几个同村人一起找出山的路。 这双手的冻疱便是刨雪刨土刨出来的,可他不敢停,漫山遍野都是茫茫白雪,好似一停,他们就丧命在这里。 他与同村人好不容易从山里跑出来,还没到县城官府,路上再次遇到大暴雪迷路。 同村人都冻死了,就他坚持着走到这里,再也坚持不住晕倒过去。 “求求大夫,救救我们村里人吧。”青壮踉跄地从床上爬下来,跪到地上恳求,“我们村里有二十六户,两百多人呐。” 这雪封山数天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得死啊。 许黟看得心头沉重,眉头紧锁地急忙把他扶起来坐好:“你且与我说说,你们村落在哪里。” “好……好……”青壮泣不成声。 …… 禅房的门打开,许黟脚步飞快地来到隔壁房。 邢岳森都在房里焦急等着,见着他出来了,赶紧走过来询问如何了。 许黟语速飞快道:“他是从西充县逃难来的,他们村已被雪封七八日有余,得尽快派人去官府,让官府派人搭救。” “竟是从西充县来的!” 大家惊呼,盐亭县离西充县可是有上百里远,这人究竟是靠着什么样的毅力才能坚持到这儿。 一想到他们救了这人,几个人都很激动。 “许黟,这事交给我们来办。”邢岳森很快就想好对策,把事情拦了下来。 这件事关系重大,西充县虽与盐亭县相靠,所属管辖的府州却不同,如今的西充县隶属果州管辖,盐亭县的官府轻易掺和不得。 邢家和鑫家,他们两家都与官员有来往,让他们出面再合适不过。 两人没有耽误,让小沙弥取笔墨纸砚过来。 旁边的陶清皓想帮忙,却发现他家与官府的关系,还没有邢家和鑫家的好,轮不到他家出面。 陶清皓:“……” 不是,大家都是同为商贾子弟,怎么到头来,就他家略有些拿不出手了。 许黟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清皓,你去问下寺里的师父,这米粥可熬好了?” 陶清皓收起思绪,点头道:“我去问下。” 他走出禅房去找寺庙里的师父,房里,小沙弥把笔墨纸砚端了过来。 “施主们,东西拿来了。”小沙弥说罢,放下东西离开。 邢岳森对许黟道:“我书写一封,让车夫先送回府里,想来家父收到信,会派人送往县令府邸。” 说罢,他又道,“这事急不得,还得派人去到西充县查清楚,不能只凭着一人之言。” “不错。”许黟点头,“是该查清楚。” 既如此的话,他就想到庞博弈和潘县尉二人。 这两人几日前还得了他写的赈灾计策,要是将此事报给他们知晓,兴许能在这件事上加一道保险。 思到这里,许黟对他们说:“再替我送一封到潘县尉府中。” 邢岳森抬眉:“?” 鑫盛沅看向许黟:“你认识潘县尉?” 许黟解释道:“之前与潘县尉有过几面之缘。” 不管是潘县尉,还是身份不明的庞博弈,这两人里,要是有个人能直接做主,比邢岳森和鑫盛沅通过家里的关系联系官府,更加直接快速。 西充县的灾情等不得,若不是,他倒不想出头。 鑫盛沅吃惊,他都没和潘县尉说过话:“!” 有回鑫府设宴,宴请了潘县尉来府里,他只就旁看着,没有机会上前。 “黟哥儿要是能在潘县尉面前说得上话最好了,也能省去几趟麻烦。”邢岳森笑了笑,说道。 他信许黟说的话不假,直接为他铺了纸张,将毛笔转递到许黟面前。 许黟提笔斟酌片刻,落笔书写。 没多久,许黟和邢岳森等人写完信,等笔墨干透,几人把纸张折叠封进信封,糊上封口。 这时陶清皓也回来了,看他们都把信写完,就说寺庙的师父已拿着米粥喂了那青壮,那人能下地走动了。 “我且去看下。”许黟起身,对他们说。 邢岳森点了点头,道:“我去派人送信。” 大家分成两路,许黟回到禅房给青壮再度诊脉。青壮激动的情绪有所平复,许黟就与他说,已派人送信给官府。 他听得这话,激动地站起来给许黟他们行礼致谢。 行礼完,青壮半跪在地,郑重道:“多谢许大夫,多谢几位小官人的救命之恩。小的无以为报,愿意为你们做牛做马,感恩各位小官人能出手救我村里所有村民性命。” 鑫盛沅“欸”了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红脸颊:“你快起来,我也没有帮你什么。” 陶清皓在旁附和:“只是尽了绵薄之力,希望官府那边会有所行动。” 许黟让他起身:“你暂且在金鹅寺里养伤,待伤口好得差不多,再回去。” 青壮知晓他如今这状态回不去,便听从地留了下来。 而后,许黟写了一张药方交代给寺中的师父。 他为青壮开的是桂枝芍药汤,此方所用的药材为桂枝、陈皮、甘草、生姜、白芍等,具有解肌温脾的功效,主治太阴伤风,自汗,手足自温等。 而其中的主药桂枝和白芍,桂枝具有解表散寒、温经通脉的功效,白芍具有柔肝缓急、止痛调经的作用,再加入能驱寒的生姜,有利水健脾、祛浊化湿的甘草和陈皮,合成药剂,便对冻伤冻疮有很好的治疗效果。[注2] 许黟开完药方,交由金鹅寺的师父:“这几日就要多麻烦师父了,这药汤一剂两服,九分水煎煮为五分,食后再服。” 在北宋当名医 第121节 “贫僧记住了,施主可放心。”接待他们的师父微微笑着拿过药方,他粗略一看,就道,“寺中的仓库里有这些药材,贫僧这就去抓药。” “等等。” 一旁的陶清皓叫住师父,他终于等到机会,怎么都要表现一二。 “这位汉子的治病钱由我来出,饮食居住一概从我这边走,这两日我派人送些补身的药材过来,也一并炖煮成养生汤送过去。”陶清皓说罢,从怀里拿出用锦缎做的钱袋,取出一张十两的交子递给他。 许黟眨了眨眼:“……”他这是交了好几个阔绰的朋友呀。 寺中师父是见惯香客们出手大方,陶家又是县城的大户人家,每回上山烧香,捐的香火钱不下十贯银钱。 他从善如流地接下交子,微笑道:“陶施主放心,贫僧自当全力照顾。” …… 潘府,书房。 潘文济脸色阴沉地听着从西充县传递回来的消息,垂臂站在案前的下属后背冷汗涔涔,冬日里都惊厥出一身冷汗。 “还有呢?”潘文济问他。 下属微微垂头,不敢隐瞒地说:“西充县虽已派了上百乡兵前去受灾的地区赈灾救援,只是效果甚微,好些被封堵的道路还没疏通,我们的人在外围就被拦住不让靠近了。” 作为潘县尉的下属,他也不明白潘县尉要他去探明西充县的灾情有何用处。 尤其西充县离着盐亭县这般远,那边归属果州管辖,潘县尉想要升官,也该对潼川府的差事上心才对呀。 “此事务必再去探明,速速回禀。”潘文济沉声吩咐他,再拿一信物给到下属,要他前往果州一趟。 下属得了命令,恭敬地行礼退出书房。 潘文济在书房里来回思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西充县的灾情频频传出来,周遭几个大县捐赠物资、粮食不少。 有这么多赈灾之物,即使灾难严峻,也能妥善安置这些灾民才是。 但得到的消息却是,如今西充县里,有不少流离失所的灾民无依无靠。县府的人发放下来的物资少得可怜,施舍的米粥如同清汤,已有二十个余人在城外河畔丧命。 那条河贯穿数县……乃紧接着盐亭县的水域河流,要是那边发生疫病,盐亭县亦会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潘文济的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少年郎的面容。 这少年,几日前说过这话。 潘文济沉声喊道:“来人,备车去庞府。” 下一刻,备好车的潘管家匆匆来到书房。 他手中拿着书信,敲了门入内,躬身举到潘文济的面前。 “郎君,适才厮儿来禀,说有小童送了封信过来,信上留的是许大夫的名字,小的不敢私自做主。” 上回他私自做主,压下庞府的消息,已得了郎君一顿斥责。 这许大夫与庞府挂钩,他想着莫非也是庞府的事儿,哪敢耽搁,拿到信就第一时间来书房。 潘文济听闻是许黟递来的信,眯了眯眼,接过书信撕开封口。 将里头的信纸打开,他看着上方有条不紊地书写着今日所求事件的整个来龙去脉。 看完,潘文济心里头生出浓浓火气。 雪封数日,无人救援…… 短短几句话,像是什么都说了。西充县的官府无能到这种地步,真叫潘文济心里没来由一阵悲凉。 他深深地喟叹一句:“罢了罢了。” 话音落地,他背手拿着书信走出书房,门外小厮小步跟在后面,随着他上了骡车,出发前往庞府。 * 话说回许黟等人,他们今日前来金鹅寺主要是为了点长明灯祈福。 与他们一同前来祈福的同窗们在大雄宝殿等了许久,只是迟迟不见他们人影,就先提前去到后殿祈祷点灯了。 等许黟他们过来的时候,这些同窗已点了灯,有的去殿外赏雪,有的诗兴大发。 看着满山皑雪,许黟等人缓步来到后殿。 这后殿灯火通明,红漆木架上面,放着一盏盏明亮耀眼的油灯,照得整个大殿金碧辉煌。这油灯便是长明灯了,亦是为生者、死者祈福。 里面有一个小沙弥在打扫,见着有香客过来,停下来低头行礼,问道:“几位施主是来点灯的吗?” 许黟看着他,温和道:“是的。” “施主们随我来。”小沙弥引着他们来到殿堂的后方,还未点燃的长明灯就在这处的架子上叠放着。 这长明灯点燃后,会放在殿中长久不灭,不过期间得给寺庙施钱资助,也叫做“香火钱”,以此来维持长明灯能长久不灭。 邢岳森他们对此再熟悉不过,拿出早备好的银钱,放置在装着香火钱的盘子中。 许黟经他们的提醒,也提前一日备好银钱。 等他们施助香火钱后,小沙弥为他们取下油碟,一盏盏的倒上香油。 第82章 点上长明灯, 许黟心里的记挂像是有了寄托,他在心底默念几句,睁开眼时, 眼前的视野变得更加清明。 他对着旁边的小沙弥双手合十鞠了一躬,从满是灯火的殿堂里出来。 外面,寺里的小沙弥将积雪堆扫在两旁,树木枝头上的雪却是无人抖落, 压得枝头低垂, 偶有发闷的“啪啪”作响,来告知路过的人们, 又有枝丫被厚重的积雪压折。 许黟站在飞檐下看了一会儿, 后面有脚步声过来, 他侧目看去,是邢岳森出来了。 “外面冷,黟哥儿怎么不在里面多待一会?”邢岳森问道。 殿里有数百盏长明灯, 与外面刮着冷冽寒风不知要暖和多少。 这外面站着没多久, 露在外的脸,光呼吸都觉得鼻子冷得很,更何况许黟手里没有暖炉。 邢岳森蹙眉:“我去给你拿个暖炉。” “不用。”许黟朝着他摇头,“我不冷。” 邢岳森叹了口气,问他:“你可是担忧西充县受灾的百姓?” 许黟目光落在一处被雪压得欲折的枝丫上,说道:“这世道艰难, 天灾人祸数不清,苦难之人活着不易, 但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很有限, 我不过是感慨罢了。” 邢岳森眯了眯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灾祸无情确实令人唏嘘。”说着, 他就同许黟道,“每年这个时候,城里也有不少人家施粥,今年也快到了。” 盐亭县商贾云集,邢家在里头也是排得上号的,年年都会布棚施粥,今年也不例外。 他家已在月初就在筹备此事,正巧今年轮到邢家三房在操办。邢岳森作为三房的小郎君,又是家族里最有前途的嫡出子弟,这次筹备施粥的事宜,就是他在负责。 “施粥?”许黟眼睛微微亮起。 邢岳森见他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便跟他说道:“每年仲冬和季冬,城里就有数户人家在城隍庙外和城外依次施粥,今年轮到我们邢家打头阵,要在城隍庙布棚,也就是下旬时候。” 会有这种好善乐施的场面出现,还要从八年前说起。当年新上任的县令想要做出效绩,就请了城中十几大户去府衙商谈救灾一事,后来他们商谈出来的结果就是施粥布善。 一来可以赈济贫寒饥民,广种善根福田,能以此行德积善。 二来只需要几石十几石粮食,就能在县令面前博得好感,且受到官府褒奖。 这种两赢局面,都是大家乐于看到的。 后来为何还会一直延续下去,有的是本身就乐于施善,在冬日里就常布施贫寒之人。有的则是落不下面子,别人都在依旧施粥,你怎么不施了? 况且每户人家只需要轮着施粥两天,一日所用的粮食,也不算太多。 许黟听得咂舌:“……” 邢岳森笑了起来,对许黟说道:“这回,我家不仅要施粥,还要请大夫义诊,我与父亲商定,想请妙手馆里一名大夫坐诊,另外一名嘛……” 他目光认真地看向许黟,问他,“黟哥儿可愿意前来?” “你想让我去?”许黟有点意外。 邢岳森断定:“想!” “县城这些大夫里,我最为信的就是黟哥儿和陈大夫,陈大夫年岁已高,不适合义诊这样的阵仗。我想请黟哥儿,是因为情,也是为了城外苦难的百姓,有你出手,我比任何人更加放心。 此为我私心,黟哥儿要是觉得我冒犯了你,那就冒犯吧,作为友人,要是惹你怒了,你就骂我几句,我都会一一收下。” 邢岳森认真地说完,对着许黟行了叉手礼。 许黟眉梢轻抬,眼神里多出一丝笑意。 他轻声道:“有何不可。” 邢岳森猛然抬起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而后,皆是真情实意地笑出声来。 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许黟和邢岳森同时转头看向台阶处。 有个穿着青灰色短袍的小厮揣着手快步地踩着台阶上来。 他匆匆忙忙地来到邢岳森道面前,行揖喊道:“森郎君安。” 邢岳森本舒展的眉头微皱,问他:“何事?” 小厮快速地说道:“老爷收到信了,差小的喊郎君回去,说是有要紧事商议。” “知道了。”邢岳森应了他,略有些遗憾地对许黟道,“看来我得先回去了。” “邢兄,我与你一起。”许黟说。 这天灰蒙蒙的,看着恐怕是要下雪了,雪路难行,还是早些回家才好。 他们去前殿寻鑫盛沅和陶清皓,两人得知他们要回去,也要跟着回去。 一行人下了山,骡车刚行驶到半路,天空就飘起雪。 “下雪了。”许黟轻声唤了句。 飞雪如絮,无法,骡车的速度缓慢了下来。 邢岳森怕路上耽搁,就让跟随着过来的小厮先行一步,他们的车辆人多,只能在后面跟着。 行车慢慢,他们望着外面的飘雪,一边聊起各家准备施粥的事宜。 今年邢家打头,后面就轮到陶家和鑫家。 在北宋当名医 第122节 陶清皓和鑫盛沅两人还小,像施粥这种关系到家里好名声的事儿,还轮不到他们来负责。 陶清皓扯扯嘴角:“别提了,今年是家里的大管家在管,几日前我还听我娘说,这次施粥支了六十贯银钱,却来禀告说不够,说粮食涨了好些价,多支了八贯银钱。” 六十八贯银钱,光是买粮、布棚、粗布麻衣等,也不少了。 像他们家往年施粥,支出的账目是五十贯到六十贯,超过这个数还是头次。 许黟心里困惑,问他:“你家自己人不管?” “采办之事都是家里的管家在负责,我娘她只看账目。”陶清皓面色微沉,他觉得这事不好,但还奈何不了大管家。 他咬咬牙,等他掌了家,第一个要清查的人就是陶大管家。 别以为冠了他家的姓氏,就能为所欲为了,要是知晓他在这些大事上饱受私囊,这样的人就不能留。 坐在旁边的鑫盛沅就没有他这样的苦恼。 他是管不着,但他娘掌家,这事是他娘亲自在负责。 几人闲扯着施粥的事,就说到了许黟要去邢家安排的义诊堂里坐堂。 “许黟你要去当义诊大夫?”他们惊讶地异口同声喊。 喊完,他俩便是震惊,怎么这种事,都被邢岳森抢了先? 果然,邢五在他们这些人里最有心机的! 许黟道:“邢兄问了我,我正好有此意,便同意了。” 鑫盛沅和陶清皓:“……” 接着两人就开始讨伐邢岳森,要不是打架有辱斯文,他们看着邢岳森那张神色自得的脸,真的想上拳揍一顿。 邢岳森淡定道:“你们若是不满,也可开义诊堂,请黟哥儿坐堂。” 鑫盛沅和陶清皓:“……” 好生气。 要是他们能做主,还会这般生气吗。 …… 打打闹闹的,骡车顺利地抵达城墙外。 许黟回到南街,还没入家门,先看到一辆驴车停在家门口。 旁边还有个陌生的小厮。 小厮看着与他年纪相仿,着一身旧缎青色袍子,他在车旁候了有一段时间,双肩处的雪有些化开,肩部衣裳比其他地方要深色。 他看到此间屋子的主人回来,恭恭敬敬地对着许黟行揖:“许大夫。” 许黟看着他,问道:“小哥是哪位?” 小厮微微笑的说道:“我是潘县尉家的,我家老爷差我来请许大夫过府一趟。” 竟然是潘县尉家的小厮。 许黟点点头,让他稍等一会,他先回屋放下药箱。 小厮笑吟吟道:“许大夫且慢,我家老爷正是请许大夫上门问诊呢。” 许黟:“……” 这与他想的有些不同,他以为潘县尉让下人过来找他,是为了那一封信的事。 不过堂堂县尉,无论是以什么理由要见他,许黟都没法拒绝。 他扶着车厢沿上车,入了内,看着车厢内的装饰朴素,挑了挑眉。 接着小厮坐到驴车上首,充当车把式的驾起车子。 车轮咕噜噜地转动碾压着青石板,出来南街便一路朝着东边的方向而去。 车厢里无其他人,许黟闭目养神,听着外头街头的各种声响,有吆喝卖吃食的,有吆喝卖各种细碎杂物的,还有吆喝卖柴火木炭的……几乎是应有尽有。 严冬对素来便热闹的东街丝毫没有影响,依旧有不少女使小厮装扮的人,行走在各条热闹的市井之间。 没多久,车外的声响静了下来。 许黟睁开眼,撩起帘子探向外面,只见道路两边都是白墙绿瓦的高大门院。 他们已来到东街的杏鹿巷,这条巷子住着县丞、主薄、县尉等大小官员,以及一些素有贤名的员外人家。 这条巷子里的每一户人家在县城里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与富绅,没人敢在这里大声喧哗,走贩们路过这条巷子,都是加快步伐离开,生怕冲撞到哪家的富贵人。 潘县尉的府邸就坐落在杏鹿巷第四户,是一座两进两出的二进院子。 小厮架着驴车停下来,为许黟撩开车帘子:“许大夫,到了。” 许黟探出身下来,看向有四米多高的朱红大门,以为会从旁边的侧门入府。 结果这小厮去敲了门,里头守着的厮儿把门打开,接着,小厮就引许黟进来。 他们直接穿过一进院的房屋,来到后面中间的天井院,再穿过一条走廊,往侧面的小门过去。 穿过小门,就是后厢房了。 许黟目不斜视,随着他来到一间屋子。 很快,就有人过来,是个看着三十多岁,穿黛色锦缎褙子裙、头戴银梳银钗的婆子。 婆子见到许黟,万福后道:“许大夫,这边过来。” 无法,许黟又跟着她离开房间,穿过幽幽静静的小廊,来到一处小院。 走在前头的婆子,忽而开口道:“许大夫,这儿是小郎君的院子,小郎君昨日贪食了果子,今儿涨肚得难受,食了消食丸却没有多大好转。” 她说的果子,是一种用糯米粉加胡萝葡汁做的,里头有馅儿,有绿豆馅、红豆馅和芝麻馅。 其中的胡萝葡,就是现代的胡萝卜。在北宋,胡萝卜已有大面积种植,想要吃到胡萝卜不难。 听得服用过陈氏消食丸,许黟来不及多想,人已经跟着这婆子来到一处厢房。 婆子撩起厚重的帘子入内,请了安后,她再带着许黟进去里屋。 里屋。 潘文济守在床边,看着躺在床榻难受得发出哼声地小儿子,眉头拧成川字,见到许黟过来了,抬手喊他上前。 “潘县尉。”许黟行揖,再近身过去。 潘文济道:“小儿腹痛得难受,许大夫你且看下是何缘故。” 许黟点头,放下背着的药箱,取出脉枕来到床榻边。潘文济给他让了位置,许黟顺势地坐到旁侧的凳子,一面观察床上的小孩。 这小孩看着七八岁大,五官与潘县尉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还没长开,小脸白皙,捂着肚子疼得额头渗着冷汗。 他伸出手,温柔唤道:“小官人把手伸出来,我要为你诊脉了。” 床上的孩子动了动,半睁着眼睛地瞅着他,见潘文济在旁边,就乖乖地伸出了手。 许黟沉默把脉,这小孩的脉象弦中带紧,是为不通,再观眼窝,并没有异样。 他默默地收回手,让小孩张嘴。 小孩难受地哼叫两声,却依旧把嘴张开。 许黟看到他的舌苔白薄,心里就有了判断。但他没有立即下定论,而是转过头看向潘文济。 “潘县尉,我需检查令郎的肚子。”他说。 潘文济自是同意。 他同意后,就让旁边的婆子去给小儿子解衣裳。 待把外面的袍子和中间的衣服上衫脱下,许黟就制止了婆子下一步动作。 隔着里衣,许黟按压了一下小孩的肚子,右侧处有硬块,刚轻压,小孩就疼得哭出声。 一旁的潘文济有些紧张问:“如何了?” 许黟小心地把脱下来的衣服给他合上,起身与潘县尉说道:“热气留于小肠,肠中痛,疸热焦渴,则咽干不得出,故痛而闭不通,令郎这是肠痹急者。”[注1] 《内经》里称其为“后不利”,“大便难”,在现代医学病名里则是称作为肠梗阻。 这肠梗阻大体表现出腹痛、腹胀、呕吐、停止排便排气等。小孩儿吃多了糯米做的糕点,正好就把这个问题给表现出来,不过从症状上来看不严重,用外治法就行。[注2] 许黟又道:“我开个填脐疗法,连续用药两三日,就可行气消胀。” 潘文济闻言,看向许黟的眼神多出满意。 小儿能不服用药物就能痊愈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 这孩子是潘文济年过三十后,与娘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从小细心呵护,祈福着能平安长到及冠。 时下孩子夭折得多,这状况不止发生在底层百姓身上,富贵人家里依旧常有。为了这孩子能平安长大,素日里他对小儿子的饮食起居多有关心。 然而,即使如此,依旧有意外发生。 潘文济问许黟,这病是怎么引起的。 许黟道:“令郎是脾胃受寒,又多食了江米做的果子积食难消,因而肠中有热,使得无法排解。” 潘文济听后,就吩咐婆子,以后少给郎君吃这些不好克化的食物,要不然拿他们这些在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是问。 婆子吓得跪下来,抖着肩膀说知晓了。 潘文济略有不悦地挥手让她起来,又道:“下去。” 话音未落,婆子不敢有任何怨言,麻溜地退出房间。 许黟眨了眨眼,被迫地听了一回训话。 他佯装不知,持着笔,将填脐疗法写出来后,便拿给潘县尉。 潘文济接过纸张,看着上面简单的方子,吃惊的愣住。 这方子太简单了。 里面只用了两种东西,一个是吴萸,一个是米醋。 其中的吴萸取适量,研磨成粉末,再用米醋调制成 稀糊状,涂抹在肚脐眼处,而后,需要用布条包扎固定,每日换药一回,等肚子不再胀疼,便可停药。[注3] 在北宋当名医 第123节 潘文济问道:“这吴萸有这奇效?” 许黟淡淡说道:“吴萸可补脾胃,治消滞,且有散寒止痛,疏肝下气的效用,因而可取它来治肠痹。” 潘文济满意点头:“既如此,那就依许大夫的药方去办。”他喊小厮进来,吩咐他快去准备。 小厮拿着药方,不敢有丝毫耽误。 很快,他端着备好的吴萸粉末,以及米醋进来,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到桌上。 许黟道:“我来。” 小厮见老爷没有反对,就默默地退到一旁。 许黟净了手,舀三勺吴萸末到碗中,添上两勺米醋。米醋的味道冲鼻,闻着让人牙齿发酸,这酸味让许黟都想吃饺子蘸醋了。 他心里这般想,脸上却正经,一丝不苟地把药粉与米醋融合好,就为潘县尉的小儿子上药。 给小孩上药,可比大人难多了。 潘县尉的小儿子是被从小宠着长大的,七八岁又是调皮捣蛋的岁数,所以哪怕是县尉的儿子,已开蒙识字,在肚皮感到一阵凉意时,本能地就要挣脱,不让许黟继续碰他。 “疼……”他泪眼哗啦啦地往他爹方向挣扎。 潘文济疼惜地抱住小儿子的脑袋,轻声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把他小儿子哄好,许黟也趁机在肚脐处上完药,用布条固定好。 “下回,你按照我这做法换药即可。”许黟做完这些,对在一旁观看着的小厮说道。 小厮笑着点点头,应下来了。 没多久,难受哼着声的小儿子没再频繁的喊着疼。 潘文济欣喜地摸着孩子的头发,问他是不是好一些了。 “不是很疼了。”小儿子趴到潘文济的怀里撒娇,一面偷偷用眼睛看着许黟。 许黟朝着他眨了下眼睛,那小孩眼睛一愣,立马缩了回去。 许黟:“……”真可爱。 见孩子没有之前那般难受了,潘文济思忖着,便让许黟跟他出来。 许黟收起药箱,默不作声地落后一步地走在后面,他目光扫向潘县尉宽厚的背部,心里想着,莫非是有别的话要与他说。 尤其是,他刚送了一封信,他想知道,潘县尉看到信了没有。 两人来到潘府的书房。 守着书房的小厮非常有眼力见地端茶进来,而后悄然把门合上。 书房里,潘文济没有说话,许黟就垂着眉默默地等着。 潘文济押了一口茶,神态淡淡道:“西充县一事,我已知晓了。” 许黟抬起头来。 潘文济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神态不变道:“此事非你能掺和,这事你不用再过问了,到时西充县要是缺了大夫,我再推荐你过去。” “在下明白。”许黟道。 西充县与盐亭县同等级,潘县尉愿意出手,他已经很感激了。 在听到有机会的话会推荐自己去往西充县,更是意料之外。 也许这件事对许黟来说不会再有结论,但在他不知情的地方,已经有人插手,哪怕情况依旧糟糕,但不会再继续糟糕了。 许黟挚诚地谢过潘县尉,见他没有其他话要吩咐,就向他告辞。 潘文济没有留他,喊之前带着许黟过来的小厮送他。 那小厮把他送出书房时,就在袖袋里拿出一块小碎银子,说是给小郎君看病的诊金。 许黟收下钱,脚步飞快地离开潘府。 …… 晚食,许黟想吃菘菜猪肉饺子了。 此时的饺子被称之为“角子”,据说是唐朝某个美食家突然想出来的吃食,然后就一直有人延续了这个吃法,到后来的宋朝初期,角子常出现在开封城百姓的餐桌上。 但还有另外一个由来,说这饺子(娇耳)是西汉医圣张仲景发明的,最先是用来包药材服用治病的。 不管是哪种说法,阿旭在听到他想吃饺子后,就开始发愁怎么做了。 菘菜猪肉馅角子? 菘菜他晓得,猪肉他也晓得,但角子是什么? 对于在乡下长大,以前从未接触过任何乡野以外的东西的阿旭,在苦恼无果后,就跑来询问许黟什么是角子。 许黟拧眉:“……”他会吃,但他也不会做呀。 “不如,我们去问下何娘子?”他提议。 过了一会儿,许黟带着阿旭过来何家敲门。 是何秋林过来开门的。 如今的何秋林虽赋闲在家,但白日里会去许家帮忙搓消食丸。 许黟看在眼里,常有意地留他下来吃午饭。 在吃饭时,偶尔也会同何秋林规划年后卖消食丸的事宜。 何娘子看到他携着阿旭过来,疑惑问:“黟哥儿是有何事?” “何娘子,你会做角子吗?”许黟问她。 何娘子诧异道:“这角子我见过却没吃过,好似记得只有开封城的人才会吃角子。黟哥儿怎么突然就想吃了?” 许黟一本正经道:“闻言这角子可蘸着醋吃,其味非常不错,便想知道这角子如何做。”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馋了。 何娘子点了点头,是有这个吃法。她在脑海里想着上回见到的角子模样,有点迟疑不定。 过了一会儿,何娘子道:“黟哥儿要是信得过我,让阿旭把备好的食物拿过来,我试着做一回?” 第83章 “冬馄饨, 年馎饦。” 说的便是冬除这天,家家户户都会买菜买肉回来做馄饨,过肥冬。这儿的馄饨, 便是角儿,现代说的饺子了。 何娘子说,如今的开封城有不少人家会在这天做角儿,但盐亭县这般过除冬的少, 她以前在大户人家做女使, 见过主家吃过,便有印象。 何娘子能想到这儿, 许黟自然也想到了, 但离冬除没几日, 提前学一学做角儿,也是好事。 等真正冬除那日来临,他们就可以在家里包角儿吃。 许黟最爱吃的就是白菜猪肉馅, 他让阿旭准备的, 也是菘菜和猪肉。 阿旭提着篮子回来,里头装的是所有准备好的食材。 何娘子上手一瞧,心里有了主意,让阿旭给她打下手,把猪肉、菘菜都剁成碎粒。 阿旭开始切肉切菜,何娘子在旁边和面。 许黟看他们都在忙, 忍不住地问:“何娘子,我该做什么?” “你去屋里坐, 等我们做好了就可以吃。”何娘子头都没抬。 许黟:“……” 他没走, 想了想,就去旁边烧火。 火烧得差不多, 锅里的水也煮沸着,何娘子见许黟烧了水,就用木勺舀了半勺到面粉里。趁着热,她将结成面絮的面粉揉成表面光滑的面团,用一块纱布盖在上头,放到灶台旁醒面。 接着,她便开始洗葱,葱要切碎,这活许黟会。 就如同切药材一样,他切葱的手法和切药材相似,手起刀落,翠绿的葱就切成葱花。 何娘子在旁边捂嘴笑着说:“黟哥儿倒是闲不住,不是让你别在灶房里嘛,等会就能做好的,要是饿了,我先给你下一些面条吃?” 反正做角儿的皮跟做面条都是用的面粉,形状不同罢了。 许黟今日都在外面跑,中途只垫了几块点心,还有在金鹅寺吃了一顿简单的,没有油水的斋饭。 何娘子这么说,他确实有些饿了。 是饿了,却也能忍着,许黟摇头:“等角子做好,我们再一起吃。” 听许黟这么说,何娘子便不再说话了。 她打开纱布看面团,看醒得差不多,就抖了一些面粉到揉面的板上,她手指灵活地将面粉打散到四周,这面团在上面一揉一搓,就成了长条形。 何娘子用手揪面剂子,每个都和杏子差不多大。 这面剂子揪好,她还要去看阿旭做的馅儿怎么样了。 瞧着没问题,便开始调料。 角子的馅料多种多样,有的还会在里面包山珍海味,当时何娘子伺候的那主家,做的角子更是有八种馅儿。 这猪肉馅儿的反而是最低贱的,得要有其他好的料儿加进去,譬如瑶柱、香菌子等,做出来才不会有膻味。有钱人家极爱吃羊肉做的馅,里头还加着其他的料儿,做出来的角子寻常人家别说吃到了,听都没听说过。 何娘子将家里能用上的佐料都用上了,酱油、香油、糖、姜末和胡椒粉。 胡椒粉贵得很,是许黟让阿旭带过来的。 何娘子怕味不好,就多加了一些,再搅拌搅拌,香味儿便飘了出来。 终于要到最后包角子的环节了。 许黟兴致更高了起来,眼睛盯着何娘子是怎么擀面皮的。 她做的不算娴熟,用的是擀面条的手法,把面皮擀到手掌大,就加馅,再捏紧两边的面皮,捏成玲珑可爱的月牙状。 “好了。”何娘子欣然喊着,问许黟做出来的可是他想要吃的角子。 虽与现代的饺子有些差别,却也无限接近了。 许黟夸奖何娘子做的角子好看。 在北宋当名医 第124节 “这捏的形状都不行,哪算好看了。”何娘子感慨,“你都不晓得,那些大户人家的灶娘做的角子有多精巧,一个个看着都好似能摆出来玩的把件儿,好看得都下不去嘴。” 许黟笑说:“何娘子手巧,要是多做几回,定能做出那般好看的。” 他说罢,有些蠢蠢欲动。 像饺子这种东西,就要得自己包的才有意思。他便唤何娘子教他。 何娘子正要教阿旭怎么包,听他想学,也就一并教了。 不止,她把何秋林也叫上。 百姓人家才不讲究“君子远庖厨”的说法,几个人围坐在小凳上面,看着何娘子左捏右捏的,以为角子就容易做了。 自个试了才知道,什么叫做丑东西。 许黟和何秋林两人捏出来的东西别说是角子了,就连基本的形状都分辨不出来。 反而是年纪尚小的阿旭很有天赋,做出来的角子像模像样。 绕是如此,许黟也没放弃,继续做了六七回,到后面,他也捏出来月牙状的角子。 角子下锅煮,煮到一个个漂了上来。 何娘子用漏勺捞起来,装到盘子里让阿锦一盘盘地端出去。 何家的屋里点着油灯,昏黄的光照得屋子都带了暖意,再看刚煮好的角子,飘着热腾腾的雾气,使得人肚子咕噜噜的叫唤着。 大家都饿了,便没有客套说话,尤其两家人熟得很,平日里也会互相赠送食物。 醋可以开胃,许黟便跟他们说角子蘸醋的吃法。 何秋林眼神亮了亮,起身就要去灶房里拿醋。 “我带过来了。”许黟示意他坐回去。 他带来的是陈醋,陈醋比起米醋,味儿没那么刺鼻,翻出来时会有浓浓的醋香味。 爱吃的人会觉得它好吃,不爱吃的人光是闻着都能避退三舍。 何娘子他们在听完许黟说的,想着先尝试着好不好吃。 许黟便给他们倒了醋碟。 这一吃,他们都有些惊喜,果然是比单独吃角子好吃。 吃着甚是开胃,食欲大开了。 许黟夹着角子蘸醋咬开,露出里面的菘菜猪肉馅,这馅调的好吃,浸了醋,味道更香。 “黟哥儿,你是怎么知晓有这种吃法的?”何秋林崇拜的看着他。 许黟淡定道:“这吃法外面早便有了,只我们没见过而已。” 何秋林不由向往:“我要多出去走走,这样才能识得更多东西。”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何娘子瞪了他一眼,自从秋哥儿说要去做跑商的买卖,何娘子心里头就不放心。 但秋哥儿正劲头上,她不好说丧人心的话,便也不再管了。 …… 第二天一早,许黟醒来练完拳吃了早食,就喊阿旭跟着他去往城外一趟。 阿旭收拾出简单出行的装备,带上竹筐、干粮、水、砍刀、衣物等好些东西,在刘伯驾着牛车抵达门外,他们便前后上了车。 他们一走,阿锦独自守在家里,小黄陪着她,走到哪就跟到哪。 有这条跟屁虫在,许黟也放心阿锦一个人在家中。 刘伯驾的牛车没有完整的车厢,甚至连车顶盖都没有,可以用四面楚歌来形容。 阿旭在上了车后,索性就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暖手的手炉,点燃里面的木炭,再加上一块许黟喜爱的熏香,车板底铺暖垫,再取来一条披风,给许黟披上。 许黟眨眨眼,觉得自己在一点点的被潜移默化,如今被一个小孩照顾,也没有那般不自在了。 但他身上装备齐全,阿旭还是一身加棉的窄袖袍子。 许黟把手里的暖炉塞到他手里:“你自个暖下身。” “郎君,我不冷呢。”阿旭赶紧把手炉还给许黟,高兴地说,“这是我今年过得最暖和的冬天了,以前我与妹妹都没有衣物穿,只有遇到了郎君,就从没断过衣物和吃食,郎君是我遇到最好的人。” 许黟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看着他变长的头发,以前扎着的小发髻很小,就像个小揪揪,如今已经像个小馒头了。 他没忍住地揉了一把,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 牛车行驶速度缓慢,穿过县城主道,慢悠悠地往县城门口过去。 上首的刘伯,心情不错的在跟许黟说话。 他欣然道:“城外贴了告示,说下旬冬除前两日,城里的绅户们要在城隍庙和城外布棚施粥嘞,这回还有义诊的大夫不要钱的给人看病,也不晓得真假。” 说到后面,刘伯心情有些激动,他家好些口人嘞,要是也能去施粥那里排队领到粥,那也不差呀。 更何况还有给人看病的大夫,他已经想好了,待那一日就带上家里的老伴,以及两个常年干重活的儿子来看病。 若是能把旧疾治好,就再好不过了。 许黟便道:“开义诊堂是真的。” 闻言,刘伯先是高兴,接着又局促地笑了笑,对许黟说他这回肯定要排队看病的。他与老伴这些年里都攒了些小毛病,却不舍得花钱看病。这回要是真有大夫给他们这些穷人家看病,自当不愿意错过。 许黟挑了挑眉,赞同地笑了笑说:“既如此,那就是好事儿,刘伯你到时记得去,邢家不仅开了义诊堂,还会提供药材。” 到时候会有两个大夫在现场,不知道会是怎么的光景。 许黟隐隐有些期待了。 …… 牛车出来县城,缓慢地朝着依禄山的方向而去。 许黟已有将近一个多月没上山,这次会上山,还是因为要采挖适合冬季收获的药材。 且这两个月里,来寻他看病的病患增加不少,家里储备的药材,也在一点点减少。 冬日里能挖到的药材不多,除了适宜冬日里采摘的药材外,其他的药材许黟便想着能不能捡漏。 牛车到达依禄山后,许黟交代阿旭去山上的寺庙等他。 至于刘伯嘛……刘伯说他在外吹风习惯了,也不怕这点风雪,况且今日还是大晴天,不像是会下雪的样子。 天空中挂着的太阳晒得人身体暖洋洋的,刘伯眯着眼昏昏欲睡,许黟就把披风解下来给他。 他要上山,穿着披风不合适,这披风留给刘伯裹着睡觉多好。 刘伯感激地接过,不敢拿粗糙的手去摸这一看就是好料子做的披风,他小心地披到身上,真情实意地朝许黟说了好些吉祥话。 又叮嘱许黟上山小心些。 “冬日里出来觅食的动物不少,许大夫可得当心咯。” 许黟朝他颔首:“谢刘伯知会。” 他言罢,头也不回地上了山。 山里银装素裹,上山之人行走出来的小道被雪覆盖,只露出浅浅地一条弯曲的线,比周围两边杂生着野草稀疏。 许黟弯腰扫了扫旁边草丛的积雪,露出里面植物的原貌。 是一株碧青的低矮小乔木。 许黟随意摘下它的叶子对折着,一边抬腿迈着步伐,朝着更深的山里进去。 走了有一段路,许黟停在一棵高大的树冠下面,这棵树的枝丫压着雪,树干处之前做过的痕迹却依旧显眼。 他没有再继续前行,而是在周围寻找上次发现的大黄。 这大黄,又叫香大黄、将军、川军等。它的采摘季节在秋末冬初,这个时候茎叶会枯萎,就可以挖取地下成熟的茎块。 许黟刨开地上的积雪,很快就找到茎叶枯萎的大黄。 他用铁锹把上面的泥土挖开,刨了好一会时间,刨出来像木薯块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就是许黟要的大黄了。 野生大黄长得没有人工种植的肥美,形态更长一些,清除掉粗皮上面的泥土,可以闻到很重的药味。 这大黄需要简单的处理,要把外面的粗皮除去,切片晒干,或整根晒干再切都可以。 当初许黟发现这里有一片野生的大黄后,就在这棵树做了标记。 许黟一口气把这一片成熟的大黄都挖了。 这大黄在蜀地属于常见药材,不用担心挖走这片就会绝种。 这些大黄装了三分之一的竹筐,许黟拍了拍沾着雪泥的双手,再次出发。 这回,他要到另外一处做过标记的地方。 …… 一个多时辰后,许黟安然地从山上下来,他身后的竹筐装满了此行挖到的药材。 刨除开始时挖到的大黄之外,还有板蓝根和天麻。 其中的天麻不好找,要不是许黟先提前做了记号,被雪覆盖的山里,想要找到天麻几乎很难。 刘伯看到他回来了,高兴地起身下车,喊道:“许大夫,你可算是回来了。” “我和阿旭都等了好长时间,阿旭这孩子还说你再不下山,就要去山上寻你嘞。” 刘伯把适才与阿旭说的话都托盘而出。 旁边的阿旭快步地小跑到许黟面前,他想要替许黟拿竹筐,奈何竹筐太重,他没能提得动。 许黟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不是让你在寺庙里等我?” “郎君,我等着呢。”阿旭说,“我在寺庙里守了好长时间,寺庙里的师父说已经过了午时,就问我要不要去斋堂吃饭,我没去,就跑下来了。” 他以为许黟会在午时回来,但没见到许黟,只看到了披着披风睡觉的刘伯。 刘伯被他的摇醒,然后身上的披风就被阿旭给拿走收起来了。 许黟摸了摸鼻子:“……” “那披风是我借给刘伯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125节 阿旭瞪大了眼睛,抿着嘴没回话。 道理他懂,也晓得刘伯是好人,但是郎君的披风本就不能随便给别人用的。 他就没见过郎君的好友们,会把自己的披风拿给别人。 但阿旭不说,因为许黟一定会说,他人是他人,他是他,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许黟无奈一笑,知道这小家伙没有听进去,就没再说什么了。 他将竹筐搬上牛车,一行人打算返程回去。 回去的路上,阿旭很好奇地盯着竹筐里的药材看:“郎君,这么冷的天,山上也有这么多药材?” 这些药材看着都好像是疙瘩木块,因为是新鲜刚挖出来的,他一样都没有分辨出来是哪种药材。 许黟就跟他说道:“这个是大黄,能入脾胃肝肠,其可泻火凉血、活血化瘀和利尿退黄。”[注1] 在《吴普本草》中,就有对大黄进行详细的描写,从名字,味道,药性,产地,成长周期和如何炮制成药材等都有详细记载。 许黟说完大黄,就又与他说起板蓝根和天麻。 板蓝根是一味很常见的药材,最早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就有出现了。 它又叫马蓝,取的是它的根,冬天到初春会长出淡紫色的小花朵,远看近看都非常的漂亮。 但值得一提的是,目前许黟挖到的板蓝根取的是板蓝的根,也就是马蓝的根,可惜在现代里的板蓝根,已经用菘蓝的根代替了。 菘蓝与马蓝的茎和叶差别很大,它更像同十字花科的油菜花,长的也是小黄花。 要说药效,那自然是如今许黟挖到的野生板蓝根的药效更胜一筹。 至于天麻…… 许黟刚想要说天麻的药用价值,牛车行驶的速度突然缓慢了下来。 接着很快,就彻底停下。 许黟的目光从阿旭脸上移开,落到前方,就见到不远处的道路,被一辆马车给挡住了。 这马车后面的车厢颇大,比寻常的车厢要大出一倍,车厢上的木檐雕刻精美镂空悬浮花纹,右边悬挂一碧青丝,坠着个青铜色的圆形铜钱状牌子。 总总迹象,都表示着这辆马车的主人身份不简单。 许黟微皱眉头,问刘伯:“我们可过得去?” 刘伯面色戚戚地看着那彰显地位的马车,惆怅道:“避不得啊,这车用双马拉着,都快要赶上两辆骡车了。” 他在盐亭县少有见到会用两匹马拉的车,连县太爷都只坐驴车、骡车,坐不起马车呢。 要说马车,可不是有钱人就能坐得上的,起码是官员人家出身,或者是本身就是当大官的,若不然光是买拉车的马,就得花一笔不少的打点费。 且这马不好同驴、骡比,照料它需得更加小心伺候,不能有任何差错,要不然就不得行了。 “刘伯,你可知道除了这条道,还有哪条道能抵达县城?”许黟问。 他们不知马车停着是做什么,许黟担忧波及到刘伯,便想着避开。 刘伯面露难色:“不好走,有条小道,要多走一个时辰才能到。” 真要走那条道,抵达县城天都黑透了,刘伯也没法回家,怎样都得在城中住下才行。 许黟知晓别无他法,就跳下车,步伐沉稳地来到这马车面前。 刚到,他就听到车厢里传出来细细弱弱的呻吟声,以及小声安抚的声音。 “在下许黟,敢问车厢里是否出了问题?”许黟眉头皱起,在外面喊道。 这时,从精美的车厢中,伸出一个头戴方巾的少年,这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穿着兰玉色大袖宽袍,一看便是哪家权贵子弟。 他看到外面的许黟,愣了下神后,紧张地问:“你可知晓这附近有什么带下医?” 带下医,便是专门医治女科病的女大夫了。 为了与普通的大夫区别开来,也有喊做为“某小娘”的,例如最为出名的就是张小娘子。 许黟眉宇间的神态一敛,说道:“在下就是一名游方郎中,敢问车厢里可是有谁出了事?” 这少年郎愕然,不确信地上下打量许黟的脸。 年轻!太年轻了! “你真是大夫?”他确认的问。 许黟点头:“是的。” 少年郎咬咬牙,来不及了,要是真耽误了,大哥哥回来知晓了,肯定要打死他。 他急忙问道:“你会女科吗?我姐姐好似惊了胎。” 听到是惊了胎,许黟身上的气场微变,这惊动胎气问题可大可小,小的话调理一两剂药汤即可无碍,大的话那就是一尸两命,耽误不得。 他没有犹豫地点头:“我会。” 他以前学医时,跟在他老妈身边看过不少临床病例,也多多少少打过下手,与他老妈讨论过妇产科的问题。 虽然他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还没真正的上班,但不代表着他的临床经验为零。 也许,他比一些毕业好些年,跟在坐诊大夫旁边打副手的年轻医生,临床经验更加丰富。 许黟没有把握能看出问题,但这荒郊野外的,想找个会看妇产科的女大夫,要去哪里找? 少年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听到许黟会看女科,他赶紧回来车厢里,对着里面照顾着姐姐的婆子说道:“外面有个大夫,他会女科,我让他进来给姐姐看下如何。” “江郎君不可!”婆子急忙地拉住他的袖子。 她神色凝重,语重心长道:“怎么能让一个外男给娘子看胎,这让娘子以后该如何是好?再说了,娘子没有出红,只肚子抽疼了几下,我们驾车快一些,很快就能去到城里,再找带下医来给娘子诊脉安胎。” 少年郎心里生出怒火,不悦道:“很快?你可知道这里离盐亭县有多久,要是进了城找不到带下医呢?” 他说罢,再看疼得额头沁出冷冷细汗的姐姐,如何还能继续耽误。 这婆子被他突然的变脸吓了一跳。 可这不合规矩,要是郎君知晓此事……婆子还想再劝,突然,旁边有只手抓住她的手臂。 婆子吓了一跳。 低头就看到脸色苍白的江娘子看着她,她咯噔一下,喊出声:“娘子。” 江娘子不理会她,只对着少年虚弱地点了点头:“玉哥儿,听你的。” 第84章 “娘子, 真的不可呀,这要是被传出去,可就事关大郎的声誉了, 岂能随意地就让一个不知是何样的大夫看胎?” 杨婆子见着半躺在石宝蓝织锦毯子上的年轻江氏,目光略过发髻上微微晃动的金珠宝钗,以及头顶点翠碧珠、镶着金丝盘纹的山口冠。 她眼底敛起不易察觉的贪婪,用过来人的口吻继续苦口婆心:“娘子有所不知, 婆子我是生养过三个孩子的, 知晓这怀孕偶有不适的时候,娘子你只是路上颠簸到了, 多修养两日就好, 要是真的难受, 待等到盐亭城里的客栈住下,我再去给你寻个小娘子来看看。” 话音刚落,江娘子抓着她的手松开。 她面色依旧难看, 但心底对杨婆子已厌恶到了极点, 伴随着下腹部传来的阵阵作痛,只觉得双眼发黑。 杨婆子见着她脸色不好,有点后怕地“哎”了一声。 杨婆子也有点害怕江氏真的有事了,真要是有事,大郎也不会轻饶她。不过她是大郎的乳娘,大郎从小就敬重她, 这回出门,派着她跟随江氏, 江氏过门不过一载, 很多事都做不得主。 况且上头还有大太太在,想到这里, 杨婆子没那么害怕了。 倒是表面活儿要做得好,哎哎连叫两声,抽出怀里的手绢,要去给江氏擦额头的细汗。 突然,旁边的江苏玉愤怒地一把将杨婆子推开。 江苏玉冷声道:“休再多嘴,这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婆子多嘴管教。要是姊兄知道了,因此而怠慢我姐姐,我江苏玉第一个不答应!” 说罢,他冷目地扫了一眼杨婆子。 旋即就转身下车,去叫外面的大夫上来车厢。 马车外,许黟站在车厢旁,里面的争执清晰入耳。 他眼观鼻鼻观心,却被迫听了对方的宅内事,但心里知晓这份争执不会持续太久。 那说话的婆子到底是个仆人,左右不了主家的决定。 许黟想着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要是真的迂腐到那种程度,就不会有想让他上车的念头。 果不其然,面前的帘子被大力地掀开,少年重新从车厢里钻出来。 江苏玉喊道:“麻烦许大夫了。” 许黟颔首望他,见着他焦急如焚的模样,语速飞快地提醒道:“我此行出门未带药箱,只能粗粗把脉,要是真有要紧的问题,得速进城。” 江苏玉心头一紧:“明白。” 他侧开身,示意许黟上来马车。 许黟撑着车厢沿上来,一进入空间若大的车厢,就感受到带有敌意的视线。 许黟眉梢一抬,扫了那个杨婆子两眼,没有多在意地把注意力放在孕妇身上。 躺在软榻上面的年轻孕妇看着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如花似玉的姣好容貌,此刻额头与两鬓间都是沁出来的细汗。 她穿着加厚的织锦粉紫色宽袖衣,里面是抹胸的百褶裙,肚子处微微隆起。 许黟动作微滞:“……” 这样的年纪,与这怀相已有六七个月的样子,显得是那般格格不入。 他心底轻叹了一身,动作稍轻地半蹲下身,先唤了声小娘子。 江娘子闭着的眼皮轻颤,她已成为人妇,许久没听到有人喊她小娘子了。 她虚弱地睁开眼,见到是个跟玉哥儿年龄相仿的少年,也是一愣。 “你是大夫?”她声音发虚,虽肚子一直作痛,但不至于疼到昏迷的程度。 许黟点头:“在下许黟,正要为娘子诊脉,娘子你且伸出右手来。” 江娘子半眯着眼,把芊芊细手伸了出来。 这手光洁如玉,是不曾做过粗活的娇嫩细手。 在北宋当名医 第126节 许黟垂下眉眼地从怀里掏出手帕,放在诊脉处,再将手指搁在切脉的脉搏上方。 隔着帕子,脉象感知变弱。 许黟切脉的时间较之前长了一些。 旁边的江苏玉等得有些心急,看着沉着脸不说话的许黟,变得更心慌。 “许大夫,我姐姐如何了?” 许黟没有立即回他,而是再度切脉一回,让江娘子换左手给他。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看向江苏玉道:“小娘子这是气血郁滞,胎元受损。” “严不严重?”江苏玉看向姐姐,又看了看许黟,“会不会危急到肚子的胎儿?” 这是姐姐和姊兄第一个孩子,他姐姐在有了这个孩子后,心里就盼着孩子能平安出生。 他不想看到姐姐难过。 许黟道:“不严重,是由起居不慎,行路劳累引起,以至气血逆乱,需得益气补血,补肾固胎。” 但他看江娘子面色虚白,下肚坠痛,恐怕还有其他原因引起。 许黟目光扫向周围,最后视线落到悬挂在窗沿边的熏香锦囊上面。 他问道:“那锦囊装的是何物?” 江娘子半撑着身子起来,轻弱道:“是相公送我的安神香,里面放的都是安神的药物。” 许黟道:“可否给我一看?” 江娘子点了点头。 于是,她旁边的江苏玉就把锦囊解下来,递到许黟面前。 许黟把锦囊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到手掌心,有檀香、佩兰、白芷、艾草等药材。 这些确实都是可以安神的药物,其味浓郁,长期戴在身上能起到行气温中,安神醒脑的效果。 许黟以为是他想差了,或许真的只是舟车劳顿引起的气血逆乱。 他刚要把这些药材装回到锦囊里,就瞥见锦囊处有一些沉褐色的粉末状。 他一顿,捏起这粉末在鼻尖嗅了嗅。 是麝香。 有人把麝香研磨成细粉,一起装在香囊里,而这香囊装有檀香、佩兰等味香之物,要是不仔细分辨,很难被发现。 许黟:“……” 许黟把这些药粉倒在手心,伸到江苏玉面前。 他沉稳道:“这是麝香,孕者不可长期佩戴,要不然很容易引起胎儿不稳。” “麝香?!” 两道声音一同惊呼出来。 江苏玉立马捏了些闻了闻,果然是麝香! 旁侧的杨婆子急忙地近身过来,想要拿去那锦囊,许黟早有提防地侧开距离,没让她成功地拿到手。 杨婆子意外地愣住,有些震惊地开口:“哪里来的麝香,不会是你胡言乱语吧,这可是大郎送给娘子的锦囊。” 言下之意,难不成大郎想害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成。 江家姐弟心底皆是生出寒意。他们都知道,韩相公不会做这等下作的事,但韩家其他人可不一定。 江苏玉面色难看:“是这锦囊的缘故,才使得我姐姐胎儿不稳的?” “不一定。”许黟摇头,不敢妄然下定论,“这佩戴有几时了?” 江娘子心有余悸道:“从我怀胎起,相公就送了这锦囊。” 从怀相来看,已有六个月余了。 也就是说这锦囊戴在身上有六个月的时间,怪不得。 姐弟俩看到许黟的表情,就知她有腹痛之兆,这锦囊便是罪魁祸首。 他们再去看那锦囊,眼神里已全然不同。 只杨婆子心里头非常的不安,她知大郎不会做此事,那么敢在锦囊里下手的,就不超过三个人了。 想到此,她就心神不宁,虽然她不喜这个江氏,可说到底江氏她怀的孩子是大郎嫡亲的孩子。 “娘子,这锦囊万万不能再戴了。”她喊道。 这车厢里的人,谁会不知这锦囊的危害。听她这般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江娘子捂着肚子询问许黟:“我肚子里的孩子可会出状况?” 许黟道:“从脉象上看,情况不算坏,但不宜再舟车劳顿。前方就是盐亭县城,在下提议,还是先歇息几日养胎为好。” 至于如何养胎,许黟表示他会开一张药方,江娘子去了县城,就可以去医馆里抓药。 江苏玉看向姐姐,轻声道:“阿姐,我们听许大夫的。” “可是……”杨婆子又忍不住地想说话了。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苏玉看过来的眼神吓得咽了回去。 江娘子对着弟弟点头,而后对许黟道:“麻烦许大夫了。” 她又道:“这锦囊一时半刻离不开身,可有何法子能让其不影响到我?” 许黟沉思,见着车厢矮几下方,摆放着几个做工精美的笼箱,右手边是漆面描金的梳妆盒,后面是几个绘兰花玲珑小手青花瓷瓶,不过巴掌大小,上面盖着木雕盖子。 许黟收回视线地说道:“放在瓶子里亦或箱子里,不要打开就可。” 江娘子闻言,就知该如何做了。 而后,许黟就把这锦囊复原,将其归还给江苏玉。 他问江苏玉要了笔墨纸砚,在车厢里席地而坐的持笔写药方。 许黟为江娘子开的是寿胎丸,搭配着圣愈汤一同服用。 这寿胎丸,是以菟丝子、桑寄生、川续断、阿胶四药合成。其中的菟丝子、桑寄生和川续断轧细成粉,阿胶用水融化后,加入到一起和成药丸。 方中的中菟丝子可以滋补肾精;桑寄生和阿胶是养血安脂的中药材,制成药丸具有补肾安胎的作用。[注1] 许黟看江娘子在得知锦囊里有麝香后,脸色变得更差了。 就知这事对她影响颇大。 而另外的圣愈汤,它主治补气补血,心烦不安。药随证变,许黟在药材和药量上都做了加减。 这方子记载于《医宗金鉴》,即四物汤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这四种药,再加人参、黄芪,而许黟再加了一味艾叶炭。对于江娘子而言,四物汤它可滋养气血,人参、黄芪是补气固摄,艾叶炭则可止血固胎。[注2] 这寿胎丸和圣愈汤两个药方结合起来,能更好的补肾固胎,益气和血。 许黟把辩证出来的病机和药方都写了出来,接着就交给了江苏玉。 他看江娘子肚子还疼得难受,就问他们,车厢里可有针线。 江娘子不知他要针线有何用,不过车厢里倒是有针线盒的。 她看着杨婆子,让她把针线盒拿出来。 杨婆子这一路来想仗着大太太的气势压人,但这姐弟如今是不顾忌她了。 这少年大夫瞧着有几分手段,且江氏胎像不稳是因为长期戴着锦囊,要不是这人发现锦囊不对,后面不堪设想。 她转过身,在一个箱柜里翻出一个精巧的漆面盒子抱在怀里。 她没有急着给许黟,而是说道:“这是娘子的针线盒,许大夫你要什么就直接和我说,我拿于你。” 许黟深深看她:“我要两根银针,可有?” 杨婆子点头,这银针倒是有的。 普通人家用的针线,其中的绣花针是铁质的偏多,但富贵人家的针线盒精致小巧,用的绣花针多以银质所制。 她打开盒子取出两根细细的银针,递到许黟面前。 许黟接过后,又要了一盏油灯。 这时,江苏玉姐弟俩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许黟也是对他们说道:“我先替娘子针灸一番,缓解下症状。” “多谢许大夫了。”江娘子心存感激。 这里离盐亭县还有数里远,哪怕抵达县城,也要找客栈,去医馆抓药制药煎药。这么长的时间,江娘子想要忍耐实在不易。 尤其是,她已选择让许黟给她看胎,那如今又何必扭扭捏捏呢。 许黟与江娘子说着话,一面把手里的银针用油灯的火消毒。 等银针的温度凉下来,许黟手腕平稳地拿着它,一点点地扎入江娘子手背虎口上肌肉的合谷穴。 扎完数秒,江娘子腹痛便有了缓解,只余一丝断断续续的疼。 没多久许黟就把这针取下来,提醒在旁边看得有些发怔的江苏玉。 “江小官人,时候不早了,还是尽快出发吧。”许黟道。 江苏玉回过神,连忙掏出银钱给到许黟:“多谢许大夫了,这是一点薄金,还望许大夫收下。” 许黟看了一眼江苏玉递过来的银钱,没有假意推辞地收了。 他道:“要是有何问题,可到南街石井巷的许家找我。” 江苏玉抱拳道:“苏玉知晓了。” 许黟没再多言,他撩开帘子下车,回到刘伯的牛车上面。 车里的刘伯和阿旭都很紧张他,但又不敢私自跑去打扰到许黟,这会见到他回来,都是松开了一口气。 “许大夫,你是跑去给人家看病了?”刘伯有些高兴地问他。 许黟点头,没有说他是为谁看病。 这马车里的年轻女子,一看就是身份不低的贵妇,这时下的贵妇开始学起了讲究,出门在外都不会轻易的以脸示人,更何况是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近。 在北宋当名医 第127节 要说不能给大夫看病也不是,主要还是那仆人在从中作梗。许黟在这一番相处下,就可以看出那杨婆子是什么样的嘴脸。 不过是半路寻个大夫看病,便能说出“有辱声誉”的话,一看就是不把这年轻妇人放在眼里,等见了那个所谓的大郎,还不知会如何编排。 但生命可贵。江娘子姐弟俩不愿意为了所谓的名声,听从那个婆子的话。 都到这份上了,自然是要好好的把胎养好。 至于那个锦囊到底是谁放的麝香,那就是对方要去面对的宅斗了。 许黟心里感叹,果然宅斗是真的存在的。 他们乘坐的牛车,悠悠晃晃地跟在马车后面,而马车为了照顾孕妇的身体情况,前进的速度不快。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牛车前后地进入县城,这时马车里下来一个人。 江苏玉特意过来与许黟抱拳道别,接着两辆车一东一南的分道扬镳。 …… 第二日,许黟在院子里处理挖回来的药材。 阿旭和阿锦卷着袖子,把大黄放到盆里刷洗,这时隔壁的何秋林过来,见到他们在忙就加入进来。 几个人围着倒在地上的大黄、板蓝根和天麻,忙的不可开交。 期间,许黟还一一地跟他们说这些药材如何分辨,药性又是什么,可以治疗什么,跟哪些药物会有冲撞等。 他不需要这些人能一次性就记得住,这东西本就要多看,多闻,多问。 阿旭和阿锦已经不像之前那般,一问三不知了,许黟说完,就问他们大黄的功效是什么,他们都能记得七七八八。 反观何秋林,因为以前都没如何接触过药材,他知晓的药材不多,除了当归和枸杞,就只有金银花了。 “这药材看着好像,我实在分辨不出来,为何这个叫大黄,这个就叫天麻了。”何秋林叹气。 许黟笑了起来,说:“这大黄形状不一,外面摸着有一层粗糙的粗皮,这皮需要去掉,再晒干就可入药。” “可你再看这天麻,它瞧着更像个矮胖的萝匐,但有一圈圈的纹路,摸着不算粗糙,颜色也要浅与大黄,这是观其形的差异。” 要说味道,两者的味道相差颇大。 天麻的味道更加的重,只需要稍稍切开,里面浓重的药香就会扑鼻而来。 听着他这么说,何秋林再去看这大黄和天麻,就不像之前那么迷茫了,也能说出一二。 洗好的药材,再用抹布擦拭干水分,一根根地铺在院子里晒。 晒了几日,许黟看干度差不多了,就拿着切药刀把它们都切成片,铺到簸箕上再去晒。 这回,它们就可以放在灶房里,灶房里时常做饭,灶口处烧火温度高,可以加快烘干的速度。 …… 这日,许黟在给一个看眼疾的病人看完病,开了洗眼睛的药方,把人送出门时,一辆驴车停在他的面前。 驴车后面的车厢撩开帘子,是邢岳森。 许黟有些意外道:“今日不是旬假。” “明日就要在城隍庙外施粥,我与教谕请了假,他准许了。”邢岳森心情很不错,他与许黟说完,就让车把式将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他告诉许黟,今天是来送礼的。 这礼送的很别致,也算讲究。是专门因为请许黟去当临时义诊堂的坐堂大夫,而带过来的。 义诊,有义字在,许黟作为大夫,就不好收银钱。 但这几日的辛苦费也是要给的,不过不是以银钱作为交易,这样双方就落了俗套。 所以邢岳森带来的礼,是两箱寻常物。 其中一箱是米面蔬果,装有一盒精细白米,一盒精细白面,一盆时蔬,一盆水果。 冬天水果不多见,所以这一盆水果,其实都是晒成的果干。里面有桃干,梅子干,葡萄干,杏干四件。 另一箱是木炭、布匹、灯油、蜡烛四样。 邢家家大业大,邢岳森挑的都是好东西,这两箱礼的价值不低,要是拿出去长生库里典当,能当回十来贯钱。 他一出手就如此阔绰,许黟看得一阵犹豫,在想着要不要收。 邢岳森好似他肚子里蛔虫,笑道:“这是礼节,黟哥儿你不收也要收的,要不然就是不想来义诊堂坐堂了。” 许黟:“……” 真有这种说法? 他怀疑邢岳森是为了让他收下东西胡乱编出来的。 车把式得到自家郎君的吩咐,一箱接着一箱地就把礼搬到院子里,不容许黟拒绝。 无法,许黟只好接下这个礼。 他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把同样的礼馈赠回去。 难不成还要再送一回沉香吗? 两人进了屋,许黟叫阿旭去泡一壶红茶过来。 邢岳森坐到略显拥挤的堂屋,喝着阿旭端上来的红茶,说道:“黟哥儿,你有没有发觉,这堂屋怎么越来越窄了?” 许黟眨眨眼,可不是嘛,他把堂屋隔开一半改成诊堂,还在周围塞了好些物什。 这般变化,如今的许家对他来说,就有些过于小了。 这些日子他就在想,要不要去到黄经理那里询问挂牌出售的宅子里,有没有合适他的。 许黟道:“是小了些,如今家里多出两人,这物什也在一点点地添,东西多了,地方自然就小了。” 他跟邢岳森说了想要买宅子的想法,不过就是还不知道盐亭县的宅子是个什么价。 要是不超过一百五十贯,他手里的钱正够。 邢岳森听到他有意要买宅子,想了想,问道:“黟哥儿可有想在哪里买宅子?是还在南街?还是其他地段?” 许黟摇摇头:“未想好。” 他这几日忙,还没去黄经理那里问过。 邢岳森说道:“不如,这事我去给你问问?” 许黟挑眉:“?” 邢岳森笑着说道:“赶巧了,西街有处一进院的宅子,这户主前不久搬走了,这几日我听闻对方有意想要把这宅子卖了。” 他与许黟说,那宅子地段不错,里面屋子又颇新,且一进院的宅子不算大,正好合适许黟。 见邢岳森这么说,许黟亦是心动。 “那就麻烦岳森兄多为我打听了。”许黟对着他笑道。 邢岳森直言小事一件。 可惜买宅子这般大的事急不得,这事还需暂且往后放一放。 如今眼下要紧的,是明日邢家布棚施粥,开设义诊堂。 第85章 对于许黟而言, 这时代的义诊也是新鲜事,他还没见识过如今布棚设义诊堂是什么样的场景。 不过邢家开义诊堂也是头次,邢岳森也说不出什么好赖话。 好在明天就能知晓, 急不在这一时。 两人喝着茶,聊着第二天要注意到的事项,谈到药材方面,许黟就问药材采办的事宜。 邢岳森道:“自济世堂换了管事的大夫, 我们便不再与其合作, 而是通过妙手堂那边。” 妙手堂的名声在盐亭县数一数二,他家的药材价格公道, 再说这回请了许黟外, 另外一名大夫就是他家的坐堂大夫。 因而, 需要采办哪些药材都交给那边在负责了。 如今是严冬,他们备的药材多是与风寒伤寒等病症有关,还有一些耳熟能详的常用药等。 常用药有几十种, 每种备个数斤, 加起来的重量不少。 邢岳森道:“明日怕是要辛苦黟哥儿了,光是药材就已装了两车。” “这般多?”许黟思绎,这仗势瞧着不小了。 邢岳森看向他,微然一笑:“这事还是因黟哥儿你而起。” 许黟眉眼轻动:“为何?” 邢岳森说是因许黟的缘故,那是因为这回邢家开义诊堂是邢老太爷的意思。在邢岳森遇到许黟时,邢老太爷已经瘫痪在床两三年了, 结果喝了许黟开的药方和药丸后,未到三个月就能行走自如, 即使不能病愈, 但也不用日日夜夜遭受病痛折磨。 而在这之前,不管是医术高明的陈大夫, 还是从医学里请来诊治的医官,他们皆没能让邢老太爷恢复到这种程度。 邢老太爷就觉得,做人还是得积德行善,广布善缘。 布棚施粥是邢家这几年都常做的善事。除此外,邢老太爷觉得还不够,又想着许黟是大夫,那不如设义诊堂。 盐亭县历年来不是没有过义诊堂的出现,只是以前多是在灾年时,由官办的医学开设,那场面自然是要比邢家的更加大规模,邢家哪怕小有名头,也不敢和官办医学攀比。 许黟都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他的缘故,听了邢岳森所说,哪怕知晓是为了积德行善,他还是心情很愉悦。 毕竟,这对于平民来说是件极好的事儿。 这年头普通平民过的还是很难的。除了一年四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佃户以外,跟现代一样,这时也有不少打工人。 给主家打工,或者去饭馆茶楼打工都有,他们拿着的月例不多,平时有些小毛小病的,也都不舍得去医馆看病。 俗话说,病是积少成疾的。 不舍得看病,就会留下一道因,久而久之,这因就生出果,人也便得了病。 或许趁着有免费的大夫可以看,能吸引来不少人吧。 …… 翌日,天微微亮时,许黟就醒来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28节 今日的许家与平常有些不同。 醒来的许黟没有在屋子里热身练拳,他拿着牙粉和牙刷,用温水刷牙洗脸,再擦干脸。 再回到屋里,他给自己换上昨天就准备好的衣裳。 一顶黑色儒巾帽,一件雾蓝色短袖交领长款褙子,再加一件淡米黄加棉长衫。 如此穿好,许黟整体形象显得有些文质彬彬。 他比划了一下原先在墙上做的记号,发现他又长高了两公分。 不错不错。 许黟非常满意地挥了挥袖子,推开房间门,听得外面的动静,是阿旭阿锦两人醒来了。 “郎君。” “郎君!” 两人见着许黟,异口同声地喊完。 阿锦目光亮晶晶地看着许黟,喊道:“郎君穿的这身是真好看。” 许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他今日是特意打扮了一下。 离他们去城隍庙还有一段时间,但做饭累人,许黟就让阿旭不要做早食了,直接让他拿着钱,跑去南街市井的李阿婆那里买馕馕汤。 这馕馕汤是从外域传来的吃食,馕就是用面食做的饼,一个就有人的脸那么大,嚼着干巴巴的带着一丝咸香。 但撕成小块泡在汤里,味道却很是不赖,馕饼吸饱羊骨头熬的汤汁后,软绵绵的,不需要如何费力,就可以吃完一大碗。 许黟让阿旭买了三碗馕馕汤回来。 热腾腾的汤与吸满汤汁的馕饼下肚,他们不仅饱腹,身体也暖和了。 吃完早食,许黟喊阿旭阿锦两人,先喝一碗御寒的姜汤。 两人又是吃馕馕汤,又是姜汤的,小脸都热出微微的细汗。 现在要他们去外面吹一个时辰的冷风,都不带怕的! 许黟看着他们很有冲劲的模样,眼眉一弯地笑起来,问道:“东西都备好了?” “都备好了。”阿旭回答,一一地跟许黟说都带上了什么。 他们要自个备上装水的壶子,还有碗筷,小被子,替换的外袍,折叠木凳,以及十几张裁成四四方方的棉布手绢。 许黟听他说完,满意地点头,这些东西都可应需,大抵是够用的。 要是这些不够,还有邢岳森。 …… 辰时,寒冬旭阳升起。 邢家的驴车渐缓的驶入南街石井巷,停到许家院子。 这时候,旁边的何家门咯吱开了,何娘子与何秋林一并走了出来。他们是知晓今日许黟是要去城隍庙外的义诊堂坐堂的,见着他带着阿旭阿锦上了邢家的驴车,眼睛追随着渐渐驶离的驴车,心里也荡起一层波浪。 何秋林道:“娘,今日西街邢家施粥,说米粥稠得可以沾勺,我们可要去?” 何娘子摇了摇头,往日他们是凑着去排队,今日就算了吧。 “黟哥儿在那里呢,我们就不去了吧。”她说道,转身缓步回到屋里。 何秋林不解,疑惑地跟着进来:“娘,为何呀?” 何娘子就与他说,这粥是给那些食不果腹的人的,他们家虽穷,却也不至于抢了这些人的份额。 “以往是没有想这般多,如今想到了,还再去领粥就不合适了。” 何娘子说完,让何秋林帮忙看着许家的院子。 今儿许家屋里没人,只有一条守家的小黄,还不知他们何时能回来。 另一边,许黟带着阿旭阿锦坐着驴车,还没到城隍庙外,驴车前进速度就渐渐慢下来。 外面的声音更是变得嘈杂,许黟掀起车窗帘子一角,就见外面街道多出好些人。 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要赶往城隍庙的。 许黟的目光扫过这些人,他们大部分都是穿着打补丁的发旧衣服,老老少少,几乎什么年龄段的都有。 无一例外,他们的手里都拿着装粥的器具。 这器具也多种多样,有圆形土陶罐的,有开口盏形碗的,也有抱着木盆的。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的脸上都是翘首以盼的期待,显然,盐亭县历年来不成文的行善施粥活动,已经深入底层百姓的心里。 “咚咚咚——” 一阵锣声在远处搭建的小高台上响起。 许黟视线挪了过去,就看到有个穿着仆人打扮的小厮,他举着锣,敲完就大声地吆喝喊。 “安静!安静!” 喊了几声,骚动的百姓们才停慢了脚步,仰着脑袋听着那仆人说话。 仆人看着底下围上来的人们,依言照念地先报出一串感恩的话,接着就说这次邢府施粥,还另设义诊堂,只要是身体不适之人,都可前去排队诊看,不仅不用诊金,有病吃药的话,药材钱也不用花。 闻言,底下的骚动阵阵传来。 “刑老爷大发慈悲啊!”身怀疾病的人闻言,皆是感激涕零。 “刑老爷就是顶顶好的大善人,每年给城中的百姓施粥不说,今年还给我们设了义诊堂……” “要我说这邢家还真会收买人心,也不知说的可是真的。” “去去不就知道?” 有人这么说,其他人也纷纷挤出拥挤的人群,就想着能尽快地去到前方布棚的地方一看究竟。 此时,布棚处。 邢岳森望着排上队的粥棚,再看隔壁的义诊堂,临时搭建的木棚下方,摆放着两张长桌,长桌后面堆放着不少药材,有几个候着的学童在等着抓药。 这会儿的长桌,只其中一张桌子前坐了人,旁边另一张是空着的。 邢岳森问旁边的阿目:“黟哥儿还没到?去接的人是几时出发的?” 阿目垂眼答话:“郎君,这车把式辰时前就去接许大夫了,兴许是路上人太多了。” 他说着,在看越来越多的人,只觉得吓人,这也太多人了吧。 过来领粥的人不少,但排队看病的也不少。 只一个妙手馆的大夫根本就忙不过来。 邢岳森立即道:“派一个人前去看下是何情况。” “是,郎君。”阿目领了命,正要挤出人群,就看到许黟带着女使小厮朝着他们过来了。 他急忙喊:“郎君,许大夫来了。” 邢岳森自然也看到了背着大包小包的许黟和阿旭阿锦。 许黟见驴车过不去,就让车把式留在原地,等人群散去了再过来。而他则带着阿旭阿锦下车,将带着的东西背上,挤着如涌潮般的人群,赶着时间过来。 这过来领粥的人比他想的多太多了。 仿佛整个县城,以及周围城郊外几里以内的几个村落的百姓都往这边来了。 “黟哥儿,你总算是来了。”邢岳森步履飞快地走过来,拉着他的袖子走到木棚前松开。 许黟无奈道:“这一路过来,驴车几乎寸步难行。”而后,他展颜地又说,“还好赶上了。” 他们两人说话时,阿目带着阿旭阿锦去长桌旁放置东西。 旁边坐着给病人看病的吴大夫,眼睛余光见到许黟,眼底多出惊讶,这是邢家请的另外一名大夫? 这年纪着实小了些…… 想到此,吴关山收回落在许黟身上的视线,专心地为坐到他面前的病人诊脉。 不远处的许黟和邢岳森说了几句,就没再多闲扯其他的。 许黟跟着他来到木棚前,刚到就有数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略微一扫,就知是哪几个人在看他。 许黟目光扫过他们,就将视线落在正给病人看病的大夫身上,这大夫看着三十多岁,一身淡蓝色带黑边道袍,他面未留须,沉着脸地把脉完毕,就开始提笔写字。 他一面给看病之人写药方,一面说道:“你这是风热外袭,咽喉不利,我给你开个甘草桔梗汤,此方需得温服,你且喝两剂,无效再过来。” “好的好的,多谢大夫了。”看病的人听到这话,感激地说了几句吉祥话。 吴关山把药方拿给他,让他去后面,把药方交给旁边的学童,学童会为他们抓药。 这甘草桔梗汤,出自《伤寒论·辨少阴病脉证并治》,里面只用桔梗与炙甘草两味药材。桔梗一钱,炙甘草两钱,直接加水煎煮去滓,温服便可。 其具有清热利喉的功效,这看病之人喉咙肿疼,唾沫难以吞咽,用此药方,也算不错。 这病人拎着两包药离开了,后面的人挤上来坐到木凳。 不过,吴关山站起身,朝着许黟行了一个礼。 许黟急忙朝着他还礼。 接着,邢岳森就向吴关山介绍道:“吴大夫,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许大夫了,别看许大夫年纪尚小,医术却不凡,阿翁的病就是他看的。” 与他介绍完,邢岳森就跟许黟介绍吴关山。 吴关山是陈大夫的亲传大弟子,如今的陈大夫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医馆里诸多事务都交给他打理。 他是陈大夫的亲传,医学方面的造诣虽还未达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却已有七分陈大夫的水准。 许黟礼貌喊人:“吴大夫。” “许大夫,久仰大名。”吴关山客套说道,“我早已听过许大夫,如今一见,果然传闻不假,许大夫着实后生可畏。” 许黟谦虚摇头,说他还有很多不足,要向吴大夫学习。 两人互相恭维一番,很快,许黟便坐到自个的位置。 在北宋当名医 第129节 阿旭把暖炉送到许黟的手边,便与阿锦站在旁边,他与阿锦今日过来是给许黟打下手的,跟着许黟的还有一个妙手馆里派过来的学童。 这学童本不想跟着许黟的,一来与许黟不熟,二来他觉得许黟跟他差不多大,要是这人开的药方不对,出了问题他就要跟着挨批评。 但吴关山发话了,他只能是挪到许黟身后。 等了等,只见不断过来看病的人,在看到许黟如此年轻的模样,犹豫片刻,都选择了旁边的吴关山。 许黟:“……” 阿旭阿锦看着这场面,心底有些生气,他们小声跟许黟嘀咕,说那些人怎么能以貌取人。 郎君多厉害呀,给郎君看病的人,就没有治不好的。 这些人不想给郎君看病,那是他们的损失。 许黟笑着安抚他们稍安勿躁,只要有个人排队到他面前,后面就会有更多的人。 …… 不远处,有一对夫妇抱着个小孩脚步匆促地小跑着来到邢家所设的义诊堂。 他们赶到,就看到排队看病的队伍十分漫长,夫妻俩焦急地张望着,心急地发现,要是轮到他们,怀里的小儿恐怕是等不及了。 “娘子你看!”这时,孩子父亲看到排队的队伍旁边的上首,还有一个年轻的大夫。 他娘子皱起秀眉:“这大夫会不会太年轻了,他能看得好娇儿的病吗?” 他丈夫心里一沉,狠下心道:“看!先看了再说。” “好。”他娘子也晓得时间怠慢不得。 两人没再踌躇,抱着孩子匆忙地来到许黟面前。 “大夫,求求你救我家小儿。” 许黟看向他怀中襁褓的孩子,没有迟疑地站起身,让他把孩子抱给自己。 许黟避开风向,小心地抱着小孩来到后面的小木棚后的床榻上,他解开襁褓,露出小孩的身躯。 这孩子未到一岁,沉睡的脸色不对,苍白发汗,双唇紧抿,垂放在两侧的手,手掌十指紧紧攥着。 他一手扶着后脑勺,一手检查他的脑袋,看着离后脑勺上一寸的位置有个鼓起的地方。 许黟指腹压着小孩的虎口处,一边沉声问那对夫妇:“晕厥前可是撞到头了?” “是……他,我在忙着织布,他醒了没哭,想着翻身来寻我,就跌到地上了。”旁边的年轻娘子说到后面,捂着嘴低声地小小抽泣着,要是她能及时知道孩子醒了,就不会有这事发生了。 他丈夫补充道:“他摔下去我们就抱起来了,可是孩子突然全身都在发抖,如何唤都唤不醒。” 他们这一路抱着软绵绵的小儿,他心里已沉入低谷,只觉儿子的命保不住了。 许黟加压指腹的动作,见这小孩还没清醒过来,就知单纯压穴是不行了,得需要针刺。 他回头看向跟过来的学童,问他:“可备了毫针?” 学童本是想过来看热闹的,突然被他如此一问,有些发愣。 等许黟重复了一遍,他才醒神过来说道:“有的有的,许大夫我就去拿。” 他跑去拿了装毫针的布袋,打开并排陈列着大小相近的毫针。 这毫针是用铁的材质所制,其做工精良绝伦,针身细长,粗细不一。 许黟在其中挑了最为细长的毫针,用油灯先消毒,再朝着小手指上面的十宣穴刺入。 针刺十宣穴有开窍醒神的作用,可治小儿惊厥,晕厥,昏迷等。它的穴位在人的手指头尖端,左右手共有十个穴位,针刺主要是刺激它的正中神经和尺神经,从而达到醒神醒来的效果。[注] 这针刺十宣穴对小儿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反而因为可用于急救,而更需要被推广。 在许黟施针时,周围不知不觉围上来几个人。 本在一旁坐堂看病的吴关山,听到这边传来的动静,便过来看许黟这儿的情况。 在看到许黟在为昏迷不醒的小儿针刺十宣穴,吴关山眼底掠过一丝意外,便没有急着离开,想看许黟能否将小孩救醒。 第86章 围观的众人闭住呼吸, 看着这毫针刺入小儿细嫩的皮肤,一点点地没入到指尖里面。 不知为何,他们顿时觉得有些头皮阵阵发麻。 后面排队的人们不清楚木棚处发生的事, 有人就喊着问:“出啥事了?” “有个小孩儿昏迷不醒嘞,那年轻的大夫在给那小孩治病。” “那大夫能治好?” “昏迷不是小事,怎么不给旁边的吴大夫瞧瞧?” “是呀,吴大夫不就是在旁边嘛。” “……” 后面人群里的议论声, 丝毫没有影响到许黟。此刻的他, 已经在十宣穴处都针刺上了毫针。 旁边的吴关山看着他手如此稳,那针拿在手里一丝不抖, 有些惊讶。 能扎针这么稳, 没有几年功夫可达不到。 许黟一面沉敛着剑眉观察着小孩的面色, 一面注意着小孩的呼吸。 骤然间,许黟微微垂着的眼睑轻抬。 而后一阵虚弱的哭声响起。 周围好似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着, 他睁开眼睛, 醒来后便泪汪汪的开始害怕找人。 “醒了。”许黟松了一口气。 那对年轻的夫妇这才从失措中反应过来,他们的孩子醒来了。 他娘子适才一直强忍着害怕,这时孩子醒来反而全身都没了力气,双腿发软地跌倒在地。 他丈夫想要拉起她,可看孩子在哭,无奈, 只好先小心地抱起哭啼不止的小孩,轻声地一遍遍安抚。 旁侧, 站着看到这一幕的吴关山眉眼带上笑, 对着许黟道:“‘邪病大唤,骂詈走, 灸手十指端去爪甲一分,一名鬼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到用以针刺十宣穴,许大夫看起来对《备急千金要方》十分娴熟。”[注1] 许黟站起来,朝着他道:“神志不清十宣救,我只是情急之下想到这个法子罢了。” “这针刺十宣穴,对于神志不清者确实是个很好的唤醒手法。”吴关山没有因为许黟的谦虚,就否认了许黟熟悉针穴的能力。 而后,他问许黟为何要十指都针扎上。 许黟平缓说道:“虽说阴阳不同,以左右划分,但他还是髻儿,年岁太小,且脑部受撞致昏迷,不能以寻常判断。刺激十指,也是为了能尽快让小儿醒来。” 他担心,小孩子昏迷太久,对于脑部的受损会更大。 要是他没判断错,小孩子是因为撞到后脑勺导致的短暂脑卒,从而昏厥不醒。 好在,这对年轻的夫妇将小孩送来得及时,再晚一些,恐怕就危险了。 此事还没完,小孩虽然已经醒了,但后脑勺有淤血,还需要注意。 许黟看向这对年轻的夫妇,对他们道:“请随我来。” 他们抱着孩子返回到长案前。 小孩啼哭后,精神状态很差,无精打采地趴下他娘亲的怀里,两只小手紧张地抓紧他娘亲胸前的衣服,不愿意松手。 他父亲抬手地轻拍他的后背,眼里还残留着惊慌后怕。 “要不是大夫出手,我儿怕是凶多吉少。”孩子父亲对着许黟深深地行了一揖礼。 许黟说道:“也是侥幸,这晕厥凶险,是你们送来得及时。” 孩子的娘亲红着眼眶,亦是深深对许黟行礼感激。 “多谢大夫救我儿……” 许黟让他们不用如此,他今日是义诊堂的坐堂大夫,无论是谁来,只要他能看的病,他都会尽力而为。 见他们都心挂着怀里的孩子,许黟没再多言,行云流水地写下一张活血化瘀的小儿药方。 这药方上所用药材的剂量,许黟都以分来记,比起其他的小儿方,用量更少。 不仅如此,许黟还叮嘱他们两人,这药汤煎好,需要分服,要是觉得苦,可服用后含糖豆,但不能加蜜水同服。 许黟将注意事一一明了地说给他们听后,又道:“后脑上的伤口这几日不可碰水,不要揉它,几日后它会自然而消。” 孩子的父母听后,重重地点着头。 接着,许黟就把药方交给阿旭,阿旭接过药方,对着他们做出请的动作。 两人抱着孩子起身,对着许黟再度行完礼后,才小步的跟上阿旭。 阿旭拿着药方交给后方候着的学童,学童看到上面所写的药量,愣了愣。 他疑惑问阿旭:“许大夫没写错?” 阿旭看着他,语气笃定道:“郎君不会写错的。” 学童:“……”好吧,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位许大夫的厉害,可是你这个小童,说大话也不怕闪到舌头。 他心里腹诽,但也不敢表露出来,拿着方子跑来找许黟,确定这里面所用的药量没出错,才讪讪回来。 他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阿旭,就见阿旭也在盯着他看。 整个人更加不自在来了,只能是硬着头皮,认真地对着药方,将药材配好,交给那对等待的夫妇。 那对夫妇一走,后方排队的人们,互相观望了一番,踌躇几分,就有人从原来的队伍里站出来,走到许黟这边。 渐渐的,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其他人见状,也有好奇的跟着排了过来。 这时候,忙着施粥的邢岳森,分出一丝心神,眼睛余光瞥向离着粥棚不远的义诊堂。见许黟那边本无一人的前方,已然多出数人。 他眉心展笑,继续专心地给站在他面前的百姓舀了一勺粘稠的米粥。 邢家准备的米粥,主要是稻米,再加少许的豆菽,可闻到米香与豆香。 后面排队的百姓们,在闻到前方不断熬煮好的米粥,其香味远远飘来,又是大冷天的,这味儿就更加的诱惑人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30节 …… “大夫,你快给我瞧瞧,我这长了个瘤子,能不能去掉呀?” 此时,坐到许黟面前的是个看着四十多岁的老妇人。 老妇人穿着整整齐齐的旧衣裳,外面披着一件深褐色的窄袖衣,里面腰间围着雾蓝色腹围。 她虽已上了年纪,但却梳着个高高的圆顶发髻,头戴赤红色头巾,左边插着两支雕花的木簪,右边别着朵紫色绢花。 那个瘤子,就长在她撩起来的额鬓处。要是不拿开头发,隐隐约约的,便有些看不清。 许黟让这位老妇人把头发再撩开一些。 他见这颗肉瘤子呈现暗红色,表面看着粗糙,就让阿锦把带过来的手绢拿出来。 许黟抽出一张手绢,缠在手指处,再轻压那肉瘤。 只轻轻一碰,就感觉到这瘤子坚硬,表面比看起来的更加粗糙无比。而上面坚硬部分,暗红中带有黄褐色的结痂体。 许黟皱眉问道:“阿婆,你可是抠它了?” “……”被换做阿婆的老妇人嘴角微抽,但一想到她额头处这颗瘤子,就心烦气躁,胸口起伏道,“之前去看大夫,那大夫用木片刮,想着刮下来。可把老身我给疼得呀,差些就被那臭老道害死。” 她骂完那让她疼了好几天的大夫,然后面戚戚的想,要是这个年轻大夫不会治,她便重新回到吴大夫的队伍去。 “许大夫,你可知道这瘤子是何物?”老妇人问。 许黟道:“且伸手。” 老妇人想了想,将手伸到许黟面前。 许黟把完脉,又让她把嘴张开。老妇人听后,都一一地照做了,这流程她熟悉得很,见过的几回大夫,都是这样给她看病的。 不过这年轻的大夫有些不一样,在看完这些后,又问了她好些问题。 “素日里这瘤子可疼?” “不疼。” “可会痒?” “痒是不会,就是偶尔还是想要挠挠的,不挠难受。” “长了多长时间?” “约有数月了,好像是夏收那会就突然长了出来。老身我本也不在意,可这看着极其不美。” 她素日里及其爱美,每日都要用梨花香膏梳头,这梨花香膏贵得很,她其他地方抠搜着,几个月攒着买一回。 这次若不是将钱拿去买了梨花香膏,她也不至于跑来义诊堂看病。 许黟问完这些,说道:“你苔薄白,脉沉弦,这疣体又不痛不痒,是热瘀互结。我给你开一方桃红四物汤,你拿回去后,服用到疣体干瘪掉落,就可停药。” 说罢,他就开始给老妇人写药方。 他所说的热瘀互结,用现代术语来说就是寻常疣。 这疣体长出来的原因多种多样,有些带有传染性,有些则是带有恶性,而在中医辩证里,这寻常疣也有数中归类。 比如湿热血瘀证类型,风热毒蕴证类型,还有老妇人这种热瘀互结证类型。 而许黟开的桃红四物汤是属于调经要方之一,出自于《医宗金鉴》。方子是由四物汤再加味桃仁和红花,这两味药都是活血化瘀,与四物汤的当归、川芎、白芍、熟地四种药材结合,不仅活血,还可以养血补血、抗疲劳。[注2] 因而这方子用在调经方面也是很好的要方。 再者,老妇人的疣体是体内热瘀所致,可以服用此汤促进热瘀排出。 许黟把药方写出来后,就打算交给身侧的阿旭。 他顿了下,想到什么的提醒:“阿婆,服药时要少食一些热性食物。” “老身晓得了。”老妇人点头应下。 许黟思忖片刻,又道:“这疣体恐需一二月才能掉落,得要耐心服药。” 老妇人闻言,眼中一喜,高兴问道:“可会留疤?” “会留疤少许。”许黟看着她变了变脸色,加了一句,“可用菉豆研成细粉,加温水制成霜,涂抹在疤痕处,可祛疤。” 这菉豆就是绿豆了,在孟诜的《食疗本草》中,有提到绿豆可以“煮汁饮,冶消渴,又去浮风,益力气,润皮肉。”[注3] 它不仅消暑开胃,老少皆宜,还是美容养品,皮可清热,肉可解毒,多食一些绿豆好处不少。 许黟就让她以菉豆煮粥,加少许盐。 这下子,老妇人终于放心了。 她高高兴兴地起身,朝着许黟道了万福,就喜笑颜开地跟着阿旭去后方抓药。 后面的人看到她走了,立马上前对着许黟行礼。 许黟让他坐下,问他可有哪里不适。 问话时,许黟目光打量着这人,看着他穿着粗布短褐,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两手却布满粗茧。 许黟的视线往上移动,落到他平平无奇,但带着憨厚笑容的脸上,眼里多出一些柔意。 青壮低声说:“我这几月,每到夜里,就后腰疼得厉害,有时候卧在床上,翻个身都能疼醒。” 许黟听他这么说,就让他伸出手来。 中医看病“望”“闻”“问”“切”,虽“切”排在最后一位,但在看病的过程里也占据着很重要的部分。 在联合其他三个步骤,才能更好的辩证病机,合理用药。 许黟给青壮把完脉,得出他的脉象浮紧,再观起舌,见他舌颜色暗淡而胖大,上面舌苔白腻。 于是,许黟便让他起身,对着他转过来。 青壮不明所以,可对于大夫的要求,还是本能的听从。 他起身将背部对向许黟,就有一只手扶在他的腰窝处。 接着,许黟的声音响起:“你可是这里疼?” 他言罢,手腕稍稍用力,就听得骨头发出一声闷响。 随着闷响一起来的,是突如其来的痛感,毫无防备的青壮猛的抽着气,没忍住地喊了一声“疼”,声音还没落下,就又“哎呦”地短促喊出声。 喊完,青壮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颊。 不过好在许黟没有继续再让他再叫疼,他收了手,用清水洗着手,一边跟他说话:“你这是风寒邪湿久郁不解,以往腰部可有受过伤?” “有过。”青壮点头。 作为背朝天脸朝地的佃户,这腰时时弯着,直起来的时间都没有弯着长。 许黟颔首:“这是郁气积滞日久,凝聚于腰腿及太阳经脉,是太阳太阴合病。” 中医里的太阳太阴合病,就是腰间盘突出证了。 青壮常年以一个姿势劳作,腰部又有挫伤,便更容易引起。 许黟给他开的是麻黄汤合附子理中汤,这药方可以温中散寒,能先缓和疼痛,等第一阶段的药汤服用完,就可以切换成其他药方。 例如,有个疗效很不错的常见用方,就是桂枝人参汤加味。 只可惜,前一个药方,许黟可以私自给他开到月余的药量,但后一个药方就不行了。 以青壮的财力,这太阳太阴合病,怕是没有银钱治好。 别说花钱治病,就连服药期间,这青壮都不能歇息,然而这病怕劳作过度,哪怕喝药后不疼了,再如此劳作下去,余症依旧会复发。 许黟叹了一口气,还是给他写下两个药方。 …… 与此同时。 县城主街道,刘伯驾着牛车,带着自家几口人,兴冲冲地前往城隍庙。 刘伯的老伴王氏就坐在他的右身侧的下首,好奇地四处打量着街道四周,见着县城如此繁华,微微有些不适应。 王氏已许久没有进城来,看着街道两边摆摊卖吃食的老妇人,再看她,什么都不懂的老妪婆一个,就有些不自在地垂下脑袋。 她的旁边,坐着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汉子。 一个是她的大儿子,一个是她的小儿子。 在大儿子的左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模样秀丽,年龄不到三十。这妇人就是王氏的大媳妇林氏了。 这林氏是同村人,嫁给刘伯的儿子后生了三个娃,这回跟着过来的,还有个四岁的小孩,就是她生的。 他们一行人来到繁荣的城隍庙外。 看着前方人山人海,都是一脸震惊和懵然。 这人也太多! 他们村有几十户人家,加起来都没有今日见到的人多。 大儿子看向刘伯:“阿爹,我们现在怎么办?” “啥怎么办?”刘伯吹胡子瞪眼看向儿子,又看了看老伴他们,才缓了缓口气,说道,“行啦,这牛车进不去城隍庙,都下来,将牛车停到那边去。” 他指向那里,已停了不少各色车辆。 刘伯见状,心急地催促他们道:“快下车,快下车。” 再晚些,就不晓得,能不能排得上他们了。 第87章 一行人走在拥挤的街道, 刘伯眼睛四处瞄着,一边叮嘱王氏他们:“你们等会先去粥棚里领粥,领了粥就来义诊堂找我。” 说着, 他看向儿子们,“都晓得了吧?” “阿爹,我们晓得嘞。”儿子们点头如蒜,这一路上, 亲爹都叮嘱不下数遍了。 大儿子想了一路, 还是摁不住好奇地问:“爹,我们没病没灾的, 为何也要去义诊堂?” 刘伯扫他两眼, 给了他一个榔头, 说道:“积劳成疾懂不懂?你这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干活,是头牛都要歇息,带你们来义诊堂, 那是为你们着想。 在北宋当名医 第131节 再说了, 许大夫也让我早些来,结果倒好,一个大早上的泻肚,一个抱着孩子都能摔着。” 他如此说,两个儿子都愧疚地低垂下来脑袋。 哪怕他们不知这个许大夫是什么样的人物,但这几个月他们家受了许大夫不少好处。 他们心里感激都来不及, 自然不敢反驳顶嘴。 刘伯看儿子们如此,不再说什么了, 转头眼底便带着疼惜地看向四岁的小孙儿。 小孙儿被大媳妇林氏抱在怀中, 小脸瘦巴巴的,额头鼓着个肿包, 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在新奇看着周围。他身上穿着讨喜的鹅黄色加麻小衣,是拿刘氏旧衣裁小做的。 在刘伯眼中,他这个小孙儿长得最是喜人。 林氏轻声问:“公公,我是带着小宝去粥棚那处?还是和你一起先去义诊堂?” 刘伯对上儿媳妇的话,声音缓和了些,说道:“带着小宝去粥棚。” 商议好,一行人终于来到城隍庙外,看着排着数十人的长队,他们没迟疑,拿着带过来装粥的器具,加入到队伍中。 刘伯看自家人排上了队,他就独自来到前头,很快便看到义诊堂。 义诊堂前虽没有粥棚那边热闹,却也有十几个人,刘伯挤到人群里,待看到许黟坐在义诊堂里头,整个人惊呆住。 许大夫也在?? 刘伯震惊完,顿时欣喜地朝着许黟喊:“许大夫!” 他的声音颇为洪亮,一点都不像五六十岁的阿伯,周遭的人都被他这一声给吓得唬住。 许黟抬头,刘伯已跑到他这边的队伍里。 他没占着许黟这层关系,老老实实地排到最后一位。 许黟见他如此,便继续给眼前的病人看病。 这病人恶寒发热,头重而痛,是由一个阿婆撑扶着过来排队看病的。 阿婆告诉许黟,这人是入赘她家的补代,这几年里为了读书,家中银钱耗得差不多了,然而还是个屡次不中的秀才。 秀才郎被岳母说得面红耳赤,连连赤着脸说他稍后回去后会加倍努力看书。 阿婆眼里似有复杂的思绪,她想女婿能高中,但家里已没有银钱供他读书了。 许黟作为旁观者,又能说得了什么,只能是充当听众。 等他们说完,许黟才开口说:“生病时需要休息,读书之事急不得一时。” 秀才郎以袖掩面,深深低着头:“某实在惭愧,家中娘子和岳母支持我良多,我却屡屡不中,妄为人。不若还是舍了这份念想,老老实实做个庸夫。” 他情到深处,不由热泪盈眶,将近四十岁的人了,哭得凄惨,令人看到心里难受。 “杜郎你在说什么!”旁边的阿婆震惊道,“你这会放弃,这十几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她和女儿如此辛苦地做绣活、织布,还不是为了能有朝一日,看着他考到功名改换门楣。如何能说放弃就放弃,岂不是显得读书人说话儿戏? 秀才郎低头衣袖擦泪,不再说放弃读书的事儿。 许黟:“……” 他清清嗓子,说道:“官人这是外感风寒夹湿所致,我这边开个疏风解表,散寒除湿的药方,回去后连服三剂,需得忌燥忌郁,好生休息。” 秀才郎闻言一愣,低声道了明白。 于是,许黟提笔写下“九味姜活丸”方,此方出自金代名医张元素之手,由羌活、防风、苍术、细辛等数味药材组成。 这羌活能散风寒、祛风湿、利关节、止痛行痹;防风则是散寒止痛。 前者为君药,后者为臣药,其余细辛、川芎、白芷等皆是佐药,甘草是使药。 君臣佐使依次排列,分别就是主要药物成分,再用辅助的药材促进主药药效,甘草作为使药,是用于调和诸多药材的功效。[注1] 洒洒洋洋的写完药方,许黟就将它拿给阿旭。 秀才郎虚弱地站起来,对着许黟行了礼,在那阿婆的搀扶下,跟着阿旭去后方抓药。 两人从面前离开,许黟喊下一位上前。 …… 看病之人逐次减少,不多时,就轮到刘伯。 刘伯乐呵呵地坐下来,朝着许黟说道:“早知道许大夫在这儿,我就更早些来了。” 许黟看向旁边摆放的沙漏,笑笑说道:“刘伯莫急,早来晚来这差别都不大。” “还是许大夫你会说话,不像我两个儿子,每回说什么,都是像个不会开口的蚌子。”刘伯叹气,想着他儿子们,就心里不顺畅。 他揉揉胸口,就与许黟说他哪里难受。 许黟听完他描述的症状,先为刘伯诊脉,问心口有不适的地方没有。 “倒没有,就是偶尔也难受,好似喉咙里堵着气消不下去。”刘伯道。 他的牛车赁给许黟几个月,这期间里,有无数次的机会都可问。 但刘伯觉得,许黟是大夫,哪怕与他关系好,他也不能白占便宜。 这回他本是要找许黟瞧身体上的老毛病的,没想到运气好,先让他碰到邢家开义诊堂。 结果还有更加好运气的,许黟是义诊堂的坐堂大夫! 许黟听刘伯喉有异物感,就问他:“可有痰?” 刘伯道:“早上醒来时就有。” 许黟敛眉沉思,片刻后,又问:“食后可会呃气?” 呃气,便是呃逆,俗称打嗝。 对于这个问题,刘伯也同样给出了“是”的答案。 许黟在问完这些,基本已确定刘伯是什么病症了。 “刘伯,你这是轻症梅核气,是肝气不舒所致,需得疏肝理气,再调理脾胃,方就能好。”许黟道。 这梅核气就是痰气互结于喉,用半夏厚补汤可以治脾胃湿所引起的痰和气,不过刘伯除了一部分脾胃湿以外,主要病机还是由肝气不舒导致,用半夏厚补汤就不太合适了。 既然不用半夏厚补汤,其他可治疗梅核气的汤方也有不少。 像柴胡疏肝散、二陈汤加味、三仁汤加味等,都可。 作为大夫,就不能只会用书本上的药方,而是要随证而变方,在考虑到刘伯的年纪,许黟便想着减用寒性药过多的方子。 他想到白术和茯苓这两种药。 在《医学启源》里,对白术的记载是“除湿益燥,和中益气,温中,去脾胃中湿,除胃热,强脾胃,进饮食。”[注2] 白术药性属温,与茯苓都是健脾的中药材。 这两味药就可以调理脾胃,那么剩下的就是疏肝,疏肝药材中,许黟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柴胡和夏枯草。 去痰用的是半夏,这药方里五味药就有三味是寒性了,许黟再加了一味吴茱萸,性热,下气平逆。 写完药方,他便吩咐刘伯,要好好休息。 许黟看着他,缓缓道:“这病积久难治,刘伯你往后多心平气和,不可多生郁气才是。” 得梅核气的,多喉咙难受,但他看刘伯平日里话还挺多,果然人不可貌相。 刘伯嘿嘿地笑了,说道:“我这人就是爱说话,嘴巴难受了,就咳一咳,真要我闭口不说,那也太难熬了。” 听到这话,许黟笑了笑。 “这药方若是对症下药,五剂就能好全。”他说,“病愈,就不要再多服用了。” 毕竟这药方多服,容易伤肝。 刘伯知晓许黟说的话不假,就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过了一会儿,许黟再度交代刘伯几句,就让阿旭领着他去取药。 阿旭看向刘伯,眼睛亮晶晶的说:“刘伯你快跟我来,我昨儿听到你要来,就一直盼着,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到。” 刘伯摸摸他的发髻,解释他早晨在家里有事绊脚,没能及时赶来。 阿旭问:“刘伯,你说要带我见见阿婆,怎么不见她跟着你一块过来?” 刘伯道:“他们去领粥了,很快就过来。” 他们离得许黟不远,说话的声音一一传入他的耳朵里。 许黟心思微动,侧头对着旁边守着他的阿锦吩咐几句。 阿锦得了他的话,小跑地就去找哥哥和刘伯。 …… 另一边,王氏领着儿子儿媳妇跟孙儿,排队到施粥的棚前。 此时给他们施粥的是邢家的小厮,看到他们穿着不像是那等穷到食不起粥的,就有些不悦地质问:“你们是哪儿来的?” 王氏震愣,她看别人都是直接领了粥离开,怎么到她这儿,就要问问题了。 她拘谨地万福说:“我们是郊外兰家村的,离着县城有二十里地。” “那儿呀……”小厮故意拖长声音,见着这老妇人拖家带口的都来领粥,心里有些鄙夷。 王氏张了张嘴,她虽是村妇,但也活了一大把年纪,哪里看不出来,这贵介是看不上他们。 可人都来了,他们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可见周围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眼神,王氏只觉得整个人难受起来,很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这时,大儿媳林氏忽然开口道:“敢问这位小哥,我们从兰家村来,是不能领粥了吗?” 小厮扯扯嘴角:“邢家施粥,只要排队,都可领粥。” 林氏说:“既如此,我们都有安分守己的排队,小哥你怎么不给我们粥?” 小厮:“……” 好个伶牙俐齿的妇人。 他看那老妪婆是个胆儿小好欺负的,没想到旁边的年轻妇人反倒不好惹。 “出什么事了?”后面,邢岳森过来,出声问施粥的小厮。 在北宋当名医 第132节 小厮恭恭敬敬道:“森郎君,我正要给他们舀粥呢。” 邢岳森垂眸看向他,见着他对自己殷勤的模样,脑海里浮现的,是他对这些领粥之人的鄙夷不屑。 他眉头紧锁,这样的人是如何经过挑选,来当任施粥之人的。 邢岳森道:“不用你施粥了,后面还缺砍柴的,你去补空缺。” 小厮闻言,整个人怔在原地。 他怎么都没想到,森郎君怎么突然就让他去砍柴火了,砍柴又冷又累的,这可是辛苦活啊。 忽而,他看到等着他施粥的老妇人他们,心里想到什么,半个身子都凉了。 他灰溜溜地进了命令离开,邢岳森喊另外负责维持秩序的小厮来接待他的位置。 交代好这些,邢岳森打算去许黟那边看看。 他到木棚,许黟在给一个痛风多年的老汉炙针。 固定好的炙针让阿旭和阿锦看着,他起身到另一边。 右边的临时小榻上面,坐着一个瞧起来年纪约莫半百,满头都是华发的老妪。 老妪手臂的衣服卷起来,露出干瘪的半截手臂,许黟在她的肘横纹下二寸的地方,比划着位置找出手三里穴。 手三里穴能通经活络,治疗肩臂麻痛。 这个老妪有严重的风寒痹阻,双臂已无法向后伸,许黟在给她针刺之后,先通了阻,再给她开去痹阻的药方。 他忙完,看到邢岳森不知站在旁边看了多久。 “怎么不出声唤我?”许黟洗了手,跟着他走出木棚。 邢岳森道:“给医患治病要紧,怎么能轻易打扰。黟哥儿,时辰不早了,午时前会停止问诊,你与吴大夫耗费不少精神,该歇息了。” 许黟点点头,他确实有些乏了。 短短半日时间,他就给不下二十个病人开方,单独看病倒也不难,难的是用毛笔字写药方。 他如今放松心神,两条手臂便渐渐感到酸麻。 许黟揉着手腕,问邢岳森:“午时后是什么安排?” 邢岳森道:“忘了与黟哥儿你说,午时后不开诊,明后日会继续,明日起,过来看病之人大抵不会如今日这么多。” 说罢,他看向许黟的手腕,再度开口,“明日我给你安排个识字的厮儿,你只管念,让他写。” 许黟颔首,有个人分担工作量也是好。 他们并肩行走,回到临时搭建的义诊堂前,看还守在外面的百姓,许黟就想,还有这么多人,难不成真的要等到第二天? 就在这个时候,吴关山的学童跑来见他,说吴大夫在找他们。 许黟和邢岳森互看一眼,跟着学童来到吴关山面前。 吴关山看着邢岳森也来了,就开门见山道:“本说好,只辰时到午时这段时间义诊,然外面还有十数人排队,我想问许大夫是什么想法?” 许黟问他:“吴大夫的意思?” 吴关山说道:“我想午时后留下来,继续给他们看病。” 第88章 午饭是陶家茶楼的饭菜, 一点儿都不差。 闲汉快跑的送过来,到手上时,这饭菜还都热乎着的。 许黟没有和吴大夫他们同吃, 他被拉到邢岳森那桌,吃的是同样的小菜。 一份八糙鹌子,一份煎白肠,一份清炒蒲芦, 两碟腌制的咸菜。 许黟食不了那么多, 他看阿旭阿锦吃的是下人的饭菜,只一道荤一道素, 就捡了一些肉食来吃, 其余的让两人端着盘去。 邢岳森看在眼里, 扯嘴笑:“黟哥儿还是老样子,有吃的都不缺他们一口。” “这是好东西,浪费了可惜。”许黟夹了一块八糙鹌子, 这吃食他上回没在陶家茶楼的小二嘴里听到, 想来当时人家觉得他食不起。 毕竟这玩意确实贵得很。 名字里面的八糙,其实指的是“八瓣糙果茶”,是山茶科,它的果实可以榨出油。 这油在时下十分金贵,用它来油烹鹌鹑,这一盘子切成薄薄片状的鹌鹑肉, 外皮酥脆,带有茶油的清香, 油而不腻, 食而不肥。 他挑了几块尝鲜,没有继续多食, 吃了两碗米饭,剩下的咸菜,也分给了阿旭他们。 咸菜废盐,普通平民很少会腌制咸菜吃。阿旭他们今日吃到了好些从没吃到的美味吃食,两人吃得眼睛都眯成了线。 这回,邢家为了积德行善,也是颇为费了些功夫。 不仅他们这些大夫得到不错的待遇,跟着同来帮忙的学童,厮儿和女使们,个个都得了赏钱。 得知午时过后,还要继续干活,他们皆是手脚麻利,先许黟他们一步,把热水烧起来。 许黟等到这一刻,才有机会去观摩粥棚那边的情况。 后方临时搭建的灶口,有三排烧火的口子,上面是大铁锅,三个模样约莫十三四岁的女使,戴着粗糙的腹围,用襻膊将袖子固定住,撸着两条胳膊地烧着火。旁边,有小厮抡着长长的木棍,搅着锅里的米粥。 米粥加了栗米和豆菽,米香随着滚动的烟雾飘散,离得近一些,能感觉到灶前的温度不低。 得这活的女使小厮,是最最高兴的,在这般冷得天气儿,能躲在灶房里取暖,谁会拒绝。 到前头,是两个半人高的木桶,这煮好的粥就会倒在里面,分给排队的百姓。 许黟发现,不仅城外贫困的百姓来领粥,住在城里一些穿戴不算太差的,也拿着碗来分粥。 午时的时候粥棚歇了半个时辰,还有不少人留在原地排队。 许黟看过去,见他们缩着肩膀蹲着脚,哈着气,跟旁边熟悉的人扯着话,东张西望,这瞧瞧那看看,见到后方堆着的一袋袋粮食,眼里就有了光…… 待新的粥熬好,队伍重新活跃了起来。 排队等候着的人群热热闹闹的,脸上的麻木都多出喜色。 许黟再看那舀粥的小厮,每回舀的都是满满的两勺。 这两勺稠粥装在盆里,罐里,足够领粥的人饱腹。 …… “许大夫?许大夫。” 忽然,跟着他的学童小跑地过来找他,找到人了,就停下,吐着气道:“许大夫,吴大夫找你,好像是来了个病人,那人病得奇怪,脖子像是生了什么怪病。” 学童看向许黟,眼里已全都是崇拜了。 这许大夫不过大他一两岁,就有这样令人惊叹的医术,怎么能不让他这样的学徒羡慕崇往! 他说着话,许黟已经先他一步地走到前头。 学童赶紧跟上,跟着他来到义诊堂这边。 吴关山见到许黟回来了,就招手让他过来,许黟一走近,还没等吴关山开口,他先看到了那个病人。 许黟脚步微顿,忽而开口:“瘰疬?” “许大夫也是如此认为?”吴关山问他。 许黟蹙着眉,缓缓说道:“寒热瘰疬,在于颈腋者[注1],这病人脖颈长着连串珠状的肿物,与书中记载极为相似。” 吴关山听得点头,确实和书籍中所说很像,不过他跟在陈大夫身旁学了将近二十年的医学,还没有接待过这样的病者。 因而,他一时半会有些拿不定主意。 “瘰疬”初始于《黄帝内经》其中的灵枢·寒热篇,小者为瘰,大者为疬,一开始会是小黄豆大小,到中期就会变成连串的珠状,到后期,会皮肤发红,里面流有脓水。[注2] 在古代中医里,有“十疬九死”的说法,民间里,不懂这是什么病,就叫它“老鼠疮”,有知晓这病的人,都说这病治不好。 而且能治这瘰疬的大夫不多,像吴关山虽师承陈大夫,但因为从没接触过真实的病人,在见到这个病人时,先找的是同为大夫的许黟商讨。 吴关山对许黟道:“我带了书籍。” 他说的书,就是《黄帝内经》了。对着许黟说完,就让学童将他带来的书箱拿来。 这书箱里放着几本古中医书的手抄本,从字迹上看,皆出自吴关山之手。 他翻到对应篇章,紧皱着眉头看完,对许黟道:“需得扶正祛邪,针刺发病的脏腑穴位。” 许黟沉思,《黄帝内经》是造诣很高的医学书,可它在历史长河里已有两千多年了。 在对应篇里,它对瘰疬的描述与治疗不算深透,想要从《黄帝内经》中找到有用的治疗方案,恐怕不容易。 而在许黟经历的时代里,“瘰疬”这个疾病已经能得到很好的治疗,不会像古时候那样,得此病者,十之有九是死期。 可惜时下里,很多书籍都被私藏着,一般的大夫都很难接触到。 看着吴大夫绞尽脑汁地思索,许黟心里微微叹气。 “吴大夫,你检查他的眼睛没有?”许黟问他。 吴关山抬起头看向他,详细道:“他眼中只有红色脉络,并未出现上下贯通瞳子的迹象,且这珠状呈白色,肤色不红,未曾流脓。” 这便表明了,这病人还能医治,可是以他的能耐,却想不到好的药方。 吴关山喟叹:“我师父他老人家,早年时医治过一名得瘰疬的医患,他讲过,得这病者需内外兼治,曾与我说过一药方,可惜我能没记住,实在惭愧。” 许黟思忖着听完,道:“我曾听过一药方,是用夏枯草、金银花与蒲公英,用水酒各半煎服,闻能散结消肿。” 其实这药方叫做三妙散,主治结核瘰疬遍满颈项。[注3] 这药方出自清朝名医赵学敏的《串雅内编》,离这时将近七百年。 但只有这药方还不能根治,需得有几个疗程才能逐渐治好。 许黟再去看那病人,二十岁左右,满脸无光,肤色枯黄,身上衣裳褴褛,要不是这回邢家开设义诊堂,他也许不会花钱看大夫。 其实许黟也没有接触过得这病的病患,在看到这个青年时,他就想,自己能不能治好他? 与别的无关,他就是想用他学过的知识,去积累临床经验。 想到这里,许黟对着那病人问道:“你可信我?要是信我,这病我来给你医治。” “大、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青年听到这话,神色激动地站了起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133节 他在一旁听着这两个大夫说话,心里已经不存期望了,这病怕是治不好,他怕是要死了。 未曾想,还有转机的时候。 青年感激的流泪道:“大夫,我信你,我信你……” 许黟抽了一张手绢,让他擦一下眼泪鼻涕:“要是信我,义诊堂结束后,你服完药就来南街石井巷找我,我会再为你继续诊治。” 与青年说完,在旁陷入思绎的吴关山眼睛越来越亮,他拉着许黟,兴奋道:“这药方可行!夏枯草能清肝散结,金银花可解热病和毒疮,蒲公英亦能散热排毒,这三味药材合在一起,确实能缓解瘰疬。” 他心绪浮动,许黟是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药方的,可行度太高了。 不愧是后生可畏呀…… 吴关山感叹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在刚才,许黟把那病人揽了下来。 他顺势道:“不如,我也参与其中?”对上许黟困惑的眼神,吴关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亦想知道这病多久能治好,要是许大夫容肯,请允我也在旁一观,可否呢?” 许黟想了想,觉得这事涉及到的问题不大,便同意了。 接下来,许黟就为这青年写下三妙散。 得了药方,青年再度感动得涕零,他用袖子擦着眼泪,跟着阿旭去取药了。 许黟给他开了十剂,需要用酒同水煎,这酒要清酒,酒肆里最便宜的散酒就可以。 打一角酒,便足够青年提着回去煎服十回。 散酒虽便宜,但许黟还是问他可有银钱买。 青年赶紧点头说他有钱的,就是不多,只有几十文,不过他可以当闲汉,帮大户人家送东西。 许黟知晓他没有这方面的困难后,就让他回去好好服药,等药服完,再来寻他。 后面的病人,就没有这般问题了。 天气冷,受寒的病人不少,排队等看病的人里有老有小,许黟给他们看完,再念给旁侧的小厮。 小厮一面听一面记下他的话,看病的效率都高了起来。 不到两个时辰,剩下的病人都看完了。 此时还没到酉时,然而冬日昼短夜长,天边微暗,领粥的平民也渐渐少了下来。 很快,就没有新的人来领粥了。 众人忙了一天,歇停后,便觉得累得不行。 邢岳森派了阿目过来说话,让许黟和吴关山先回去。 许黟弹了弹衣袍,对着阿锦道:“刘伯呢?” 阿锦乖巧回答:“刘伯在城隍庙街道外头等着了,郎君,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嗯。”许黟颔首。 阿旭和阿锦得了话,立马快速地将今日带过来的行囊收拾好。 而后,他们看向放置在脚底处的木盆,里面有几张使用过的手绢。 这给病人看病用的手绢,郎君说有些是不能洗了再用的,让他们烧了。 清点完要带的东西,他们就跑去把今日用过的手绢,都丢进取暖的炭盆里,看着它们烧尽,把炭火扑灭,再脚步轻快地回来。 另一边,许黟与吴关山道了别,再去寻一趟邢岳森。 两人说了几句话,许黟就把今日给病人看病记下来的病案放到药箱里,一并带走。 …… 城隍庙外,离着街道拐口。 刘伯一家人坐在牛车上,等着许黟他们。 没过多久,一辆驴车在他们旁边停下,阿旭打起帘子,高声喊了一句:“刘伯。” 他的身侧,有只手撩着打起的帘子,许黟亲自出来,朝着刘伯道:“辛苦刘伯等这一遭,随着车辆跟上来吧。” 刘伯高兴喊:“好嘞,许大夫。” 他俩对话间,坐在后面板车上的王氏与林氏,以及两个儿子们,都在偷偷地打量着这个长相周正俊挺的少年郎,心里都是骇然。 这许大夫,恁年轻了吧。 牛车迎着斜阳,悠悠地跟在前头的驴车后方,车上,王氏小声问老伴,这许大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刘伯说起许黟,那可就有不少话要说了,哪怕喉咙还有不适,他还是把许黟的事迹娓娓道来。 什么单打独斗野山猪,这事他们都晓得的,那野山猪头的味道,还令他们意犹未尽呢。 还有别人上山只能找到小撮药材,可许大夫不一样,他每回上山,那能装几十斤以上的竹筐,都是满满的嘞。 这些都不值得一提,重要的是,许大夫年纪轻轻,却博学多识,不仅能读书,又会看病。 这样好的小郎君,刘伯这辈子就见着这么一个。 也许世上有能耐之人诸多,但那些人都是从旁听说,只有许大夫是真真看得到的。 两个儿子看向自家阿爹,他爹也是有能耐的,能识得这么厉害的人物。 刘伯吹嘘了一路,这去南街的路就显得快上不少,天还有余亮,他们就抵达许家。 阿旭跑在前头,先为屋里点上油灯,再去到灶房里,提了一壶水放在小炉上烧。 他出来,就看郎君领着人进屋。 刘伯带过来的家里人,个个都拘谨放不开身,缩在刘伯身后,像极了老母鸭后面护着的小鸭崽们。 许黟示意刘伯他们随意落座,他洗了手,去柜子里拿着罐茶回来:“时候不早了,让刘伯过来,是觉得在自家里舒坦。” 刘伯挠了挠头,笑着道:“我本想着有义诊,就带着家内和小子来看病,他们瞧着是没病,但我记得许大夫你说的,人容易积劳成疾,这些年里他们也是苦着过来的,还没看过一回病嘞。” 放在以前,这人没病没灾的去看病,那得多晦气。 遇了许大夫才明白,人不能只等到发病才算是生病。发病之前,也要学会防治生病。 明白这个道理后,刘伯就没有这样的忌讳了。 许黟淡声说:“阿婆,且上来这坐。” 王氏忽而听到许黟叫她,愣了愣神,被刘伯催促了一下,才无措地坐到许黟对面的椅子。 等她坐下,知晓许黟是想要给她看病,王氏就没再那般生怯。 许黟问她什么,王氏就老实地回答,连着问了几个问题。 问话声停顿,许黟把脉的手收回,缓声说:“阿婆无大碍,只是有点腰痛病,我开几副祛湿滋补肝肾的药汤,回去后服用就成。” “真是辛苦许大夫了,忙了一日,还要操心老汉我的事。”刘伯见状,感激而又亏欠地说。 许黟摇头:“不算累。” 刘伯犹犹豫豫,忍不住问:“许大夫,我明日可否拿着这药方,去义诊堂取药呀?” 许黟抬眉:“……” 刘伯不好意思道:“我在看到许大夫你是义诊堂的大夫后,就想到这事了,要是拿了你自个家里的药,老汉我心里难受,不如就去义诊堂里拿,毕竟许大夫你就是义诊堂的大夫……” 这话说着说着,又绕了回来。 外头最后一丝余光透过窗,成模糊的片影洒落在地上。许黟给刘伯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诊了脉问了话,得出的结果还不错,他们都没有什么问题,小儿子不需要吃药调理,身体好得如同一头壮实的牛。 大儿子就差一点,许黟开了两剂药汤的量,也就没其他事了。 剩下的就是林氏和她的小儿子。 林氏觉得许黟给他们看了病还不收银钱,已是极好的人,她没事儿就不用看了吧。 就是她怀里的小儿子早上磕到头,鼓了个包,不知道有没有事。 许黟摸了摸小孩子的手臂骨,看着他眼睛里炯炯有神,道无碍。 不过至于林氏,许黟还是觉得有必要看一下。 许黟道:“你脸色不对。” 从见到林氏起,他就觉得林氏脸色有些萎黄。 刘伯放松下来的心突然提起来。 家里过来的几个人里,包括刘伯在内,已有三人需要服用汤药,要是再加一个大儿媳妇,岂不是雪上加霜。 许黟没有多言,给林氏仔细脉诊。 诊完,许黟呼吸微微沉,他让刘伯和两个儿子先在外面候着,只留王氏陪着林氏。 见是这场面,大儿子紧张地看向他爹。 他爹二话不说,带着他们兄弟俩就出来堂屋,到外面院子里。 其余等人都离开后,许黟双眉微皱,沉着地问道:“ 林娘子,你以前月事可准过?” 他问得直白,在场就只她和王氏,林氏依旧有些难以启齿的红了红脸。 这事她藏了许多年,就她娘亲晓得,那会娘亲担心她以后没法生育,也曾带她瞧过一回带下医。吃了几回药,不见有来,但药钱价贵,这事便不了了之。 后来嫁到刘家,林氏也害怕怀不了孩子,好在生了三个小孩,她便渐渐不再去想这事。心里还想着,没来多好,不用像妯娌她们那样,来时还要下地干活,也不用辛苦缝洗月事带。 哪想到,有一天会被个未成家的大夫瞧出来。 第89章 “许大夫, 我、我……”林氏张张嘴,欲言又止地看向旁边的婆母,婆母一无所知, 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王氏看向大儿媳妇,关心地问道:“桃娘,你平时来月事不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林氏咬咬唇,低声道:“娘, 我回去再跟你细说。” 王氏顿了顿, 又看向就在眼前的许大夫,拍了拍她的手柔劝说道:“没事儿,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 娘信你不会有事的。” 林氏平时在家里, 勤奋贤惠,照顾孩子亦是尽心,王氏这个做婆母的哪有不满意这样的儿媳妇。再说了, 如今娶个媳妇不容易, 只要不是个坏的,不至于磋磨彼此。 王氏又劝了几句,句句都劝到林氏的心坎上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34节 林氏眼睛微微红,“嗯”了声,细声说:“我以前起就从未来过葵水。” “没来过?!”王氏捂着嘴低声惊呼。 “这…这事你怎么从没有跟我们说过?” 林氏愧疚道:“这事不好说给别人听,后来没找到机会, 就一直没说。娘,我不是故意隐瞒你们的, 只是……” 只是这事, 太难开口了。 林氏拿手捂着脸,低声地呜呜哭了起来。 虽然没来月事这事稀奇, 对于王氏来说,还没有见过几个女子就不来月事的。可见着儿媳妇连孩子都生了三个,这孩子总不可能是假的。 也便是说,哪怕没来月事,这妇人还是能生养。 王氏回过神来,就明白许大夫为何要将老伴和儿子们请出堂屋了。这事总归不好说于他们听。 “许大夫,这没来月事,会不会对身子不好?”如今,王氏更担忧的是这事的后果。 许黟道:“月水不通,气力衰少,林娘子平日里做活,可容易出现怠惰?” 数秒后,林氏擦拭着眼角,低着声道:“是有这事儿,常忙了不到一两个时辰,就困乏得很。” 但家里活多,乏了也不能歇,只能是继续织布做活。 许黟又问:“可出现腰疼?” “不多……”林氏对上许黟清亮的眼眸,没再那般难以启齿,不自不觉地放开心神,把藏了多年的话说出来。 她素日里并不觉得身体有何难受的地方,只偶尔会突然胸中支撑胀满,或突然几日四肢酸痛没什么力气。 许黟听后,问她:“是否还会手足虚热,时寒时热?” 林氏摸着怀中睡着的孩子点了点头,犹豫地问道:“许大夫,我这样莫不是真的有病?” 许黟坦然的与她说道:“月事不通,乃闭经证,严格上来说确实是病。” 单从林氏的脉象上看,她的脉象是弦中带涩。 这足以看出来林氏是月经不通,肝气郁滞,还有气血不畅等原因。 “我先开个药方,这药方每剂分三回服用,有何问题我且写在方里,不明白处可问我。”许黟对着她们说。 王氏听他能治,心里那点担忧也落了下来。 反观林氏,她在知道这是病后,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脸上流露出一丝愁然。 许黟想了想,问她:“林娘子可有其他要问?” 林氏方才回神,踟蹰地问:“这病治好,会不会要花好多银钱?” 许黟沉默。 下一刻,他说道:“用的多是寻常药,且如今有义诊堂,我所开药方都可去义诊堂取药。至于后面……”他顿了下,继续道,“我还赁着刘伯的牛车,要是还想在我这取药,用赁金抵也是可行的。” 林氏呼吸微微一重,公公辛苦驱车的银钱怎么能拿来给她看病。 旁侧,王氏突然开口:“许大夫,你就开药吧,这既然是病,就该给治。我们一家已得了许大夫诸多好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许大夫再这般亏下去。” 她又对林氏说道,“我们家虽穷,但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桃娘你嫁到我们家就没享过福,如今有病,还不给你治,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王氏没读过书,不识得字,但刘伯常年在外当车把式,见到不少年轻才俊和趣事,回来后便会与他们说。 长久下来,王氏便知道些道理,想要家和万事兴,就不能过多苛责。 他们村就有一户人家,婆母待两个儿媳都不好,平日里都不给她们吃饱饭,还要让她们下地干活。没几年,就一个病死了,一个跑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许黟见她们说完,开口道:“我开一芒硝汤,这方里的药材要碾成粉,用水九升熬取三升,过渣后,需要加入丹砂和芒硝,再分三次服用。”[注1] 此芒硝汤主治月经不通,里面会用到芍药,当归,大黄,桃仁,朱砂末等八味药。但其中有一味水蛭,义诊堂备药里没有,要去医馆里买。 王氏听到是水蛭,立马道:“这东西田里有不少,去田里抓来晒干不难的。” “可以。”许黟颔首。 许黟写完,喊了阿旭进来,让他去请刘伯他们。 很快刘伯和两个儿子就进来堂屋,他们看看王氏和刘氏,看她们神色不对,就知道有事发生。 果不其然,便听许黟说他已开好方子,问他们谁识字。 他们一家人面面相觑。 许黟:“……”很好,都不识字。 无法,他就把药方给到阿旭,说道:“明日,刘伯你派个人去义诊堂取药,这几张方子的药,我都写得明明白白,如何煎服我会让阿旭再同你们说,要是还有不知的,再来问我。” 阿旭如今就是许黟的小帮手,麻烦的事他还做不好,但照着药方念,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满口念着方里的注意事项,听得刘伯一家子一愣一愣的。 特别是他的大儿子,他那好端端的妻子,怎么突然就得了病,还是他一直不知晓的。 他也是个傻的,两人同床共枕十来年,竟不知妻子从没来过月事。 阿旭把最后一句话念完,许黟道:“林娘子,这事无须避讳,该说时还是要说的。” 林氏咬唇,她如今已明白了。 她起身朝着许黟福了福身:“多谢许大夫。” …… 翌日,邢家的驴车准时抵达许家院外。 许黟带着阿旭阿锦出来,就有几个街坊过来客套。 他们已知晓许黟是义诊堂的坐堂大夫,过来客套说话时,顺带问他们也可不可以去义诊堂看病。 邢家此次开义诊堂,并没有说只能穷苦的人才能来看病,许黟点头道是,说排队之人,他们都会接诊。 等许黟来到城隍庙外,看到外面人潮拥挤,过来领粥的人比起昨日还要多。 他们穿过人群进来棚子,吴关山亦刚到,他在解着披风,朝着许黟拱手行礼。 “许大夫,昨日歇得可好。”他问。 许黟回礼道:“一夜无梦,睡得颇为踏实。” “彼此彼此。”说罢,吴关山爽快一笑,拿过学童递上来的热茶,撇了撇茶沫喝完,两人便要开诊。 这回,反倒是许黟这边排队的人多起来。 那些看病回去煎药服用的人,喝了药就感觉到症状好转不少,就跟熟悉的人说许黟的厉害。 今儿过来排队的人里,有不少都是慕名而来。 许黟在连着看完几个没有得病的人后,眸色晦暗不明的皱起眉头。 他侧身,与阿旭说了两句话。 阿旭怔了怔,立马快跑地去寻找邢岳森。 “邢郎君,我家郎君有要事请。”阿旭行揖,朝着邢岳森说道。 邢岳森什么都没说,阔步离开。 等他来到义诊堂这边,就看到许黟没在义诊,而是在后方的柴火里找东西。 邢岳森到他旁得知他在找能写字的木板,就命小厮去找块能书写的过来。 很快小厮就抱着块木板跑回来。 许黟不在意来看病的人有多少,这都是积攒的临床经验,可他看不得有人拿义诊这事来消遣别人。 这几个来看病的人,被许黟当场拆穿无病,也不惶恐,反而还露出“传闻不假,真的有这样年轻的厉害大夫”的神色看着他。 邢岳森沉着眉头半晌,说道:“是为兄疏忽了,没想到还有人钻这样的漏子,让黟哥儿被如此排遣,实在令人气愤。” “邢兄莫气,我有个法子可行。”许黟淡笑说道。 这法子不是别的,就是在义诊堂外挂上警示牌,上方书写“无病者不可进”,不然就要出诊费。 邢岳森一听,觉得这法子靠谱,当即就说他来亲自执行这事。 “这事开了头,总会有人在背后诟病,本是我邢家设的义诊堂,这事上就不能再委屈了黟哥儿。” 他说完,亲自写了木牌,叫小厮挂出去。 再敲锣提醒排队之人,言明义诊堂乃行善之举,不是供人消遣的地方,让那些没病的人快快离开。 话一落,人群里响起骚动。 “这是何意?” “不知呀,难不成真有人这般无德?” “……” 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没过一会儿,在看到队伍里有人离开时,他们才焕然大悟,还真的有这么无德的人! 不仅如此,粥棚那边,有几个穿戴不差的人,面羞地捂脸跑了。 其他人:“……” 刚想浑水摸鱼凑热闹的人,在看到警示牌的时候,都犹豫地后退了。 被拆穿事小,但被众人指指点点,那该多丢面子呐。 再说了,又不是真的有病,只是来看看这义诊堂的大夫到底会不会看病罢了。 数日之后,一直到邢家布棚施粥快要结束的时候,鑫盛沅和陶清皓两人才珊珊到来。 两个穿着锦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突然出现在一众灰扑扑的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相当醒目。 许黟头一抬,就看到穿得好像花孔雀的两人。 “许黟!” “许黟!” 陶清皓和鑫盛沅两人到他面前,前者挑起眉,诧异道:“许黟,你是不是瘦了?” “我?”许黟道。 陶清皓说:“这才几日的时间,莫不是当义诊堂的大夫太累,把你累瘦了吧。” 在北宋当名医 第135节 许黟:“……” 那不至于。 他微扯嘴角道:“是你的错觉。” “我就没觉得许黟瘦了。”鑫盛沅说完,问他,“许黟,我鑫家也想开义诊堂,你要不要来我家的义诊堂当大夫?” 许黟眸眼眯了眯:“你能做主?” 鑫盛沅闻言,有些气馁地叹气说不能,然后又道,“你要是同意,我就去求求我娘,让她同意请你来当坐堂大夫。” 许黟笑起来:“县城里也有不少好的大夫,并非只我一个。” 鑫盛沅撇嘴,闷闷道:“邢五都能请得动你。” “那是因为这事我可以做主,况且请黟哥儿来帮忙,是阿翁的意思。”突然,邢岳森出现在他们身后。 两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鑫盛沅怒气地瞪了回去。 他不满地哼声:“你不过是年长我几岁,等我到你这样的年纪,也可以做主。” 邢岳森冷笑。 许黟和陶清皓两人对视一眼,耸了耸肩,不参合他们。 待鑫盛沅气消前,陶清皓趁机与许黟说,他家因没多做准备,这回就没有开义诊堂。 “如今药材贵价,一日比一日更甚,听闻北边已有不少地方闹了雪灾,这往后月余时间,能治风寒伤寒的药物怕是还要再涨。”陶清皓把得到的消息透露给许黟听。 许黟听得一阵沉默。 后面,他托唐大叔去打听消息,得到的答案与陶清皓透露给他的没太大差别。 别说盐亭县医馆里的药材价格高出不少,想要去梓潼县收药材也不便宜了,与上回比,价贵了一成不止。 去那边跑商回来的告诉许黟他们,想要靠买卖药材,赚差价的不行了,连请护卫的银钱都难挣回来。 一日日过去,许黟没有继续得到不好的消息,同样的,好的消息也没有。 他先等来上回看病的青年。 青年在服用十天三妙散后,脖颈处的珠状物已有收缩,其他症状没再继续严重。 他兴高采烈地提着一条有两斤多重的草鱼上门,想将这鱼当做谢礼。 许黟见到这么冷的天还能抓到活鱼,对青年有了新的感官:“你是如何抓到的?” “鱼在河草里冬眠,好抓的嘞,用篓子就能罩住。”青年咧着嘴笑说。 其实他抓了两条,一条卖给路过的女使,女使花二十文买下他这条鱼。 许黟没想到是这茬,这鱼新鲜,闻着没有任何土腥味,就留着用来晚上做红烧鱼。 他叫青年进堂屋,给他重新脉诊。 这回,许黟保留原方,让青年继续喝十日,并还开了主治瘰疬去核后敷用的生肌膏药方。 此生肌膏非彼生肌膏,它所用的药材完全不同。 许黟告诉青年:“你回去买一块猪肉,煮熟的猪肉汤要留着。” 这猪肉汤有用处。 第90章 青年长这么大, 还没听过猪肉汤能治病的。 他离开许家院子后,就在屠户那里割了一条足有半斤多重的猪肉,肥中带瘦, 提着颇有重量。 家中的老母亲与妻子都在等着他,见他去看病,回来还割了肉,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嫌钱多得慌?又不是过节的, 怎么就给我割了这么大一条肉回来。”老母亲抢过那条肉, 又气又心疼,竖眉瞪眼地问他, “今儿挣的钱呢?不会都买肉去了吧!” 青年的妻子看向婆母那要吃人的样子, 在后面使劲地对着他使眼色。 结果使了半天, 他都没抬头看一下。 只老实巴交地闷声说:“都买了,就还剩三文钱。” “你……你……你是要气死我呀!”老母亲咬咬牙,上手就是拍着他的后背。 要不是另一只手还提着肉, 恐怕就要双手一起打。 他妻子立马拦住婆母, 说道:“娘你消消气,阿郎以前都不乱花钱的,这次买肉,想来有原因。” “有什么原因?我看他就是不晓得柴米油盐贵,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生病没钱医就罢了, 这回运道好遇到邢大员外开义诊堂,还有那许大夫心善, 免了你看病吃药的钱。”婆母痛心疾首, 盯着儿子看着,哭诉道, “我就是命苦,嫁给你爹那个衰货,没一天安生日子过,现在你也来气我!” 青年憋红着脸,支支吾吾片刻,才闷葫芦似的说:“是许大夫叫我买肉的。” “谁让你买肉都不行……”老母亲脱口而出的话顿住,“你说谁让你买的?” 青年:“许大夫。” 老母亲:“……”不是去看病吗,怎么就让买肉了? “许大夫说这肉煮汤,汤有用处,要留着。”青年这才说。 老母亲气急了瞪他:“你怎么不早说?” 青年嘴角抽动,他也想说呀。 …… 另一边,许家。 许黟把出诊的木牌收回,背着小筐出门。 医馆里的学童看到他,笑着过来与他说话:“许大夫,你好些日子没来了,今儿来,是想要买啥药材?” 许黟道:“象皮,没药,乳香,赤石脂这些药可有?” “没药,乳香和赤石脂都有,就是这象皮……”学童顿了顿,继续道,“不瞒许大夫的,这象皮能入药?” 许黟颔首,淡声道:“能,这象皮能治湿痹,可敛疮,溃疡久不收口,加以象皮粉入药膏,涂抹在伤口处,能去腐生肌。”[注1] 在《本草纲目》里就有记载象皮能"治下疳,烧灰和油敷之”,需得炮制,去掉筋膜油脂,切块晒干;或是炮制成象皮炭再使用,属于冷门药材。 它虽是一种中药材,只是在许黟那个年代,已经买不到了,而是用别的相同药效的药材来替代。 学童听得认真,不免心里震惊,这许大夫懂得真多。 许黟看着他如此,勾唇笑了笑,说:“既然馆里没有象皮,其他三样药材,你给我包个二钱吧。” 给青年制作的生肌膏,只需要一钱的药量,许黟习惯有备无患,是想着既然想做药膏,那就多做一份留着备用。 学童应好,转身去药柜里称二钱没药、赤石脂和乳香。 赤石脂和乳香价贵,买了这些药材,共要了三钱银子。 许黟爽快付钱,学童给他包药时,说起前阵子许黟在义诊堂坐堂的事。 “要多亏了许大夫,我娘腿病痛了好几年,这回我让她去义诊堂寻你,吃了两旬药汤,腿就没再痛过了。”学童感激道。 许黟一听,很快就想起是谁了。 那日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跛着脚来看病,那脚不是别的原因引起的,只是长了热毒疮。 许黟就让阿锦给这妇人清洗疮处,指导阿锦把这热毒疮给割下来。 而后,许黟开了青苔散给她敷伤口,再开一方龙胆泻肝汤。 此药方解毒利湿,可用在肝胆湿热下注证所引起的病症上,妇人虽没引起下注证,但腿部长了脓疮,久久不愈,且愈后复发。 便是因为没有调内,他所开的龙胆泻肝汤,也是为了清妇人积攒多年的实火、湿热。 听闻这妇人的病已好全,许黟对着学童说道:“这汤剂不可久服,这病好了,记得叮嘱你母亲,素日里多喝温水,食多辛辣之物的话,记得喝解热茶清热降火。” 学童感激道:“多谢许大夫提醒。” …… 南街的医馆里没有卖象皮(药材),许黟转身去到妙手馆,接待他的是一位从没见过他的学徒。 这学徒不识得许黟,见他来买象皮,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而后,他问道:“我们这儿是有象皮,你是要炮制的,还是未炮制的?” 许黟道:“麻烦给我炮制好的象皮。” 学徒“哦”了一声,说了个价给许黟,许黟心里估算着价格,还算合理。 炮制好的象皮,以片大,皮厚者为佳。 学徒拿出来的象皮,品质只能属中等货色,薄薄的一片,不过巴掌大小。他挑出几块,放到秤上一打,有二两一钱七分。 学徒对许黟说道:“多出了一钱七分,这象皮不能剪,可要?” “要。”许黟点头。 学徒得了话,就把象皮包在黄麻纸里,正要给到许黟的时候,后面就出来一个戴着黑色儒巾,穿着青灰色长袍的男子。 这男子就是吴关山了。 吴关山刚走出诊堂,还未开口说话,先看到许黟出现在医馆。 他顿住,眼里多出喜色地喊道:“许大夫,多日不见怎么来妙手馆了?” “吴大夫,别来无恙。”许黟朝着他颔首,笑说,“过来买点药材。” “哦?什么药材要过来这儿买?”吴关山疑惑。 许黟就与他说到上回两人医治的瘰疬患者,顺带说他要为患者炮制药膏的事。 吴关山听后,便来了兴趣:“这病人既去找你,可是你开的药方服用后有了疗效?” 许黟说:“他脖子处的串珠状已收敛不少,没有再长新的出来,不过里面的内核需要清除,我才想着为他制些药膏。” 于是,吴关山与许黟讨论起来这生肌膏如何炮制。 许黟说了几种药材,而后又道:“这药方是在一本奇书中得知,我还未知药效如何,吴大夫要是想试,我可把方子写下来。” 吴关山思忖片刻,摇头道:“这药方既是你从别处得来,还是不要拿给我了。我怕我一不小心,就给用上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36节 “非也,要是吴大夫能从中研用药方,将其发挥出极大用处,也是幸事。”许黟道。 这药方出自赵学敏的《串雅内编》,离着宋朝有七百年左右,在这之前,也有“生肌散”等诸多药方。 出自不同名医之手,药方亦会有所不同,许黟也是见吴关山是个品质不错,值得敬佩的大夫,才愿意抄录药方给他琢磨。 吴关山心神微动,这生肌膏的诱惑力过于大了,他在明知不可为时,还是隐隐动心。 这年头,珍贵的药方谁不是藏着掖着,哪有像许黟这般倾囊相授。 将心比心之下,就说吴关山自己,都做不到如此程度,何况是个还没及冠的少年郎呢?反而是少年郎心性胜过他的心胸,比他看得更加的远。 能得到如此对待,吴关山岂会心清如水,他当即直视许黟,承诺道:“许大夫待我真挚,我今日接了这药方,就会谨记在心,不会随意拿它私用,更不会将它外传。” 许黟眉眼带笑:“能得吴大夫这一句,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吴关山就让在旁边已经看呆了的学徒去取笔。 学徒听到吴关山叫他,幡然醒悟地跑去后面的诊堂,去端桌案上的一盘笔墨纸砚。 诊堂里打扫书架的另一学徒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好奇问:“这般毛躁做什么,不怕被吴大夫看到说你。” “吴大夫叫我拿的。”学徒喊道,没忍住的语速飞快说,“外头来了一个叫许大夫的,跟吴大夫好像是旧相识,年纪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呢。” 许大夫? 那学徒愣了一下,脑海里顿时想到了许黟。 想到这里,他急忙地拉着他,说道:“我去送,你在这儿歇会。” 学徒一头雾水:“……”他今儿这么好心? 不过,他还是把手里的笔墨纸砚塞到他手里,不用他去送正好,他能偷闲一刻。 学徒端着一盘笔墨纸砚出来,看到真的是许黟,眼里冒出亮光,高兴地喊:“许大夫。” 许黟抬眸,看到是他浅笑一下:“是你。” 学徒见许黟还记得自己,更高兴了,不过吴大夫在旁边,他压抑着欣喜的情绪,没再多说什么,把纸笔放在桌上,就安静地垂立在旁边。 许黟伏案,将其生肌膏的药方写下来。 此方子,需得用到麻油,再是煅好的龙骨,这龙骨就是大型哺乳动物的骨骼化石,除此外还需要许黟买回来的赤石脂、乳香、没药、象皮,以及家中已有的黄蜡、轻粉这几味药。[注2] 许黟把药材与用量都一一写出来,并将如何制作成药膏亦都写明。 他交到吴关山手中,说道:“这药膏可以因人而异,根据不同的病情,酌情加减味。” 吴关山拿着药方,垂眼地细细观看,眼珠子快速地来回转动,可见情绪激荡。 许黟十分理解他在拿到药方后恨不得钻进到书房研究的激动劲儿,就没再打扰,寒暄几句,就拿着买到的象皮离开妙手馆。 垂立在旁边的学徒看着许黟离开的背影,有些后悔没说上两句。 第二日,许黟把生肌膏所用到的药材都研磨成细粉,放入麻油里搅和成膏装进到罐子里密封。 没过多久,青年如约而至,重来到许家院子。 许黟给他清创脖子处的瘰疬,用粗针钩取出核,接着就用沸水煮过的纱布,涂抹上生肌膏贴在上面。 许黟道:“这药膏一日一换,换的时候用猪肉汤清洗几次,再重新贴上药膏。等伤口愈合平复,就可停用药膏。” 青年听到他这话,情难制控地低头呜呜哭了出声。 “太谢许大夫了,要不是你,我肯定活不下去了。”青年哭得稀里哗啦。 他遇到许大夫,实在是太幸运了。 许黟微叹气,他也算是有所求,能亲手治好一名瘰疬患者,亦是不赖。 …… 这日清晨,许黟起床打拳,外面响起一阵拍门声。 许黟穿戴好衣服出来,就看到下巴布满胡渣的张铁狗。 “张兄弟,你回来了?” 张铁狗浑身风尘仆仆,一副刚回来的模样,好似连头发胡须都没有打理。 “欸,昨夜在城门关之前到的,想着太晚就没来找你。”张铁狗说着,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脑勺,跟许黟说,“上回见你家里一张皮子都没有,我在半路打到一条狐狸,就把皮子剥了留给你。” 许黟微滞:“……” 他目光往下移动,果真见到张铁狗的手里还提着东西,那狐狸皮用一张破破烂烂的布包裹着,破着几个洞,露出几处毛绒绒。 第91章 张铁狗顺着许黟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拎着的赤狐皮毛, 憨实道:“这玩意不好抓,我怕毁了这皮毛,设陷阱蹲了它半天才抓到。” 他把赤狐皮丢给在旁的阿锦。 阿锦也不怕, 当即就打开外面脏兮兮的布头,露出里面完整的狐狸皮。 “哇,这好漂亮的皮毛!”两个小孩眼睛亮亮的惊呼。 阿锦高兴儿地将这有半米宽的毛抖起来,手里摸着光滑的毛发, 高兴的想着, 其他郎君都有狐狸围脖,他家郎君也得有。 这狐狸毛这么好看, 做成围脖戴在郎君身上, 肯定更好看。 许黟无奈一笑, 问张铁狗:“这趟去往梓潼怎么这般晚才回来?” 张铁狗随性的坐到院子木凳上,许黟为了方便取暖,在木桌脚下放着炭火盆, 人坐下时, 正好可以暖脚。 他呼出一口气,仰头把许黟递过来的温茶喝到肚子里,才说道:“我们在梓潼待了五日,把所需的货物都备齐后,行商的主顾想要去甸氐道低价收一批皮毛。谁想,刚到那日, 便下起大雪。” 他们被困在甸氐道出不去,返回梓潼县的道路又被雪埋了, 一时半会离不开, 就只能被迫逗留在甸氐道了。 连着被留三日,行伍里有人得了风寒, 整个人高热不醒。 好在,这趟张铁狗离开前来找过许黟,在许黟这买了些驱寒的药物。 这一路张铁狗没病没灾的,带出门的驱寒药物全都用在这人身上,总算是把人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 “这趟回来,他还想着跟我过来恩谢你,我说不必了,让他把药钱给我就成。”张铁狗道。 那药他找许黟买的,花了三十文呢。 不能就这样白白送给别人,好在那人也识趣,知晓张铁狗要钱,就将药钱还了,没再提要跟着他来许黟这儿。 许黟敛眉听着,向张铁狗问了一些外面县城的事。 得知梓潼县的药价没有比盐亭县便宜到哪里去,这趟行脚的商人,都是囤的取暖物件,比如柴火,木炭,棉和麻之类。 张铁狗还说,他们在梓潼县的时候,还听到关于阴平县的消息。 说阴平县换了新的县令,那县令是颇为年轻,年仅二十有八,且还是进士出身,来到阴平县不足一个月,就抓拿下监了好几个贪污受贿的吏役。 “这些都是行脚的商人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张铁狗对着许黟道。 他神色无所谓,挠着头的说着,反正和他没甚关系。 许黟也当做是趣事在听,根本没有往别处多想。 两人好不容易见一回,许黟想要留张铁狗下来吃午食,张铁狗却摇头说有事。 他们昨晚刚在县城落脚,带回来的货物都还没清点,且雇主还未给他结算余钱。 许黟知他有要事要忙,便让他且等下。 他去到灶房,拿出一包药粉,让他带回去泡在水里洗头。 洗三回,把头上的虱子虫卵给洗了。 “有吗?”张铁狗一愣,有些头皮发痒地抬手挠了挠头。 许黟:“……” “你在同我说话时,已挠了不下十回头。” 语音落下,换张铁狗沉默了。 他拿起许黟给他的杀虫粉塞到怀里,顿时怀中鼓囊囊的,闷声的说:“那我走了。” …… 接下来的两日,阿锦都在给许黟做赤狐围脖。 赤狐的皮毛艳丽,完整的皮毛拿到收购的铺子里卖,少说也能卖几钱银子。 阿锦一边给许黟量围脖的尺寸,一边用剪刀裁剪出形状,边夸着这赤狐的毛柔顺光滑,说瞧着一点都不比鑫郎君的差。 鑫盛沅常戴着一条毛色上等的赤狐围脖,衬得他唇红齿白的,更加的贵公子气质。 许黟却不想,他觉得戴如此红艳的围脖,有些过于夺目了。 阿锦反而说道:“郎君生得好,却总爱穿那几个颜色的衣裳,像鑫郎君和陶郎君那样好看的衣裳,郎君你都不穿。他人还戴头花,郎君也不戴,把好颜色都给遮住了。” 在她看来,许黟就该穿那样好看的。 “这是张郎君好不容易给你打猎到的赤狐,郎君要是不戴着,岂不是让张郎君的心意没有了着落。” 许黟:“……”他以前怎不知道,这丫头还有如此劝说人的本事。 还别说,他还真的被劝得犹豫了。 想着张铁狗那日爬山涉水回来,便第一时间来寻他,就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罢了,你既给我做成了围脖,我就戴着吧。”许黟眉眼带上笑意,无奈说。 阿锦见状,喜得两条眉梢都弯了弯,加紧的将围脖赶做出来。 到晚间,夜色渐浓,屋外冷风吹着树梢,屋里点着熏香,暗香浮动间,许黟听到隔壁房里传来阿锦高兴的叫声。 接着,就听得阿锦小步跑地往他这边过来,许黟眉梢轻抬,目光落在门口处。 下一刻,阿锦就出现在眼前,她手里拿着赤狐围脖,喊道:“郎君,我做好了,你快试试。” 阿锦在围脖里面缝制上一层柔软的棉布,针脚紧密,不见一丝缝隙。再反过来看外面的皮毛,毛绒绒的,很难找到针线的位置。 以阿锦日渐精湛的针线活,这条围脖确实不差鑫盛沅那一条了。 许黟刚戴到脖子上,顿感脖颈处暖和不少。 在北宋当名医 第137节 他笑了笑,把这围脖取下来:“辛苦阿锦了。” 阿锦飞快摇脑袋:“阿锦不辛苦。” 她看许黟在忙账本的事,没再打扰他,福了福身,后退地离开屋子。 * 这日,许黟叫来余秋林1,分出五十包消食丸与他,吩咐他先去城隍庙集市里摆摊。 “你挂出‘陈氏消食丸’的牌子,不愁没人买,不过价格上,只能是按二十文钱一包来卖,不可另外添价。” 余秋林心里甚是欢喜,终于到他能卖消食丸的时候了。 他可是知晓如今的阿旭阿锦,每日至少都能炮制二三百颗消食丸的。 这量不多,可也不少了,要不是他手里头缺银子,真的想全都买下来。 何况,许黟给他的价格非常的公道,还是按十文钱一包来算。 如此的话,他就能卖出一包消食丸得十文钱! 一包十文钱,五十包就是五钱银子,都要赶得上他以前在鲍家的月钱。 余秋林哪里会想不到,这是许黟在帮着他,要不然,这样好的事哪里轮得上他。 “黟哥儿,你怎么能待我这般好。”余秋林按捺着心里的欢喜,声音微微哽咽问。 许黟淡笑,不急不慢地说:“当时我将消食丸卖于济世堂,亦是这个价,总不能卖给你还换个别的价。再说了,把消食丸卖给你,我亦能省些心。” 许黟这话不假,他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如今他在盐亭县小有名气,已有不少县城的百姓知晓他这个大夫。 虽也有质疑他年纪身份的,可来找他看病的亦是不少。 至于阿旭和阿锦,现在是严冬,两人不用如何帮忙处理药材,可其他琐碎的事儿也多。阿旭要负责买菜做饭,阿锦则是负责家务事和各类针线活,细心活儿。 还要分出时间来炮制消食丸…… 再加之手头上的银钱宽裕,许黟对于售卖消食丸的积极性就没那般高了。 那日他在知道余秋林的想法后,便想着,不如把这个机会给了他。 毕竟不是余秋林的话,还有另一个“济世堂”进入到许黟的眼里,成为新的合作对象。 这样的道理,不至于都跟余秋林说得一清二楚。 何况余秋林不是愚笨之人,他很快就懂得许黟未尽的话里意思。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他会好好做着消食丸的买卖,不会起其他的心思。 对余秋林来说,能得这样的机会已是上天垂怜他了,他不敢再肖想别的,特别是给他这机会的人,是许黟。 不是旁人。 就在余秋林拿着消食丸离开不久,另一边的邢家来人了。 来的是邢岳森的随从阿目。 阿目行揖后,垂着头说道:“许大夫,我家郎君吩咐我去打听西街那处住宅的事儿,我方才从牙行里问话回来,那负责这处住宅的经纪告诉我,这房子的主家不打算卖宅子,只想着把房子租赁出去。” 许黟问他:“你可知赁金几何?” 阿目连忙答话:“回许大夫的话,那经纪说这宅子有八成新,赁下来一年得要十五贯钱。” 许黟见他这么说,就知道这租金不便宜,南街地段虽贱一些,但房价要比城郊的贵,只是因为户型小,显得更加便宜罢了。 像许黟如今住的这屋子,当年的原身双亲花了二十贯钱买下来的。 这赁一年的房租钱,都要赶上买屋子的钱了。 阿目今日过来,是邢岳森没放假,不能亲自前来,不过他让阿目去找那经纪,拿了如今县城里挂出去卖的住宅的登记本。 找出几家地段位置不差的一进院,整理好让阿目送过来。 阿目继续垂着脑袋,双手奉上书信,说道:“郎君说,这几家都不差,叫许大夫你先留意看一看,要是有合适的叫下面的人来报一声,再去寻经纪看宅子。” 灶房里烧水的阿锦,听后朝着哥哥说道:“邢郎君想得好周到,哥哥你说,这些宅子光是赁金都那般贵,买下来不得好多钱?” “我不知。”阿旭摇摇头。 许黟想要买宅子这事没瞒着他们俩,但相比较于期待住更大的屋子,他们更担心郎君会花大价钱。 他们能给郎君挣到钱的机会不多,想着每日炮制的消食丸挣到的银钱,那要炮制多少日日夜夜,才能攒到买房子的银钱呀。 屋里的许黟在拿到邢岳森写的几处宅子,看着上方每处宅院具是标明地段位置,面积和价钱。 他没想到,邢岳森说要帮他打听宅子的消息,会如此尽心。 “你家郎君不是在备考明年春的考试吗,怎还分心帮我操劳这些,这不会耽误他读书?”许黟问道。 阿目愣了愣,犹豫几秒才说:“郎君这几日都在家里挑灯夜读,一天里睡不到两个时辰,小的劝说不得,要是许大夫见到郎君了,还望能劝说几句。” 许黟没想到,阿目会是这个回答,他问:“是有谁吩咐你?” 阿目不敢隐瞒:“是老太爷叫我说的,老太爷也劝不住郎君,怕郎君劳累过度伤了身。” 读书不易,邢家老太爷和邢员外是想着邢岳森能中举,可也不舍得他这般刻苦学习。 从阿目的话里得知,邢岳森在结束布棚施粥后,至今都是宿在书房里。 要不然,还不至于喊许黟也劝说两句。 许黟:“……”他这兄弟,确实有废寝忘食的刻苦精神。 想到邢岳森的为人,许黟就觉得他去劝也于事无补。 但许黟还是应下了,说道:“你回去,就说我会劝说邢兄的,让老太爷安心。” 说罢,他就又与阿目说,他还要再去看看那宅子,叫他把负责管理这宅子的经纪介绍给他。 便是再怎么忙,也不能把所有事都交给别人,事关住宅,还是要亲自过问才好。 故而许黟与阿目说,他过两日就去一趟邢府,等去见过邢岳森,他再去找买卖宅子的经纪。 日子过得很快,见面的日子如期而至。 这日,许黟戴着赤狐围脖,穿着素色宽袖大宽袍,坐上刘伯的牛车,悠悠晃晃的来到邢府门外。 下来车,很快就有个厮儿过来开门,引许黟进入院子。 许黟随着小厮进了后院,穿过回廊,绕过两座小院的门,就见到一拱形门。等从这拱形门入内,走在前头的小厮侧身说:“许大夫,到了。” 许黟抬眸,看向前方屋子的红木门。 他视线左右一扫,见周围无其他人,安静得没有任何其他动静,就知道这是哪里了。 “叩叩。” 许黟上前叩门。 没多久,屋里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进来。” 许黟听到他的话,推门进来。 此时的邢岳森,正伏案书写着什么,他头都没抬,继续提笔写字,一面开口说:“不是叫你无事不要来打扰我吗?” 许黟笑了两声:“你何时跟我说过?” 邢岳森写字的手猛地一顿,他抬头看向旁边,看到了戴着围脖的许黟。 要说以前见到的许黟,身上带着的多是书生气息,亦或是温和的大夫形象。 哪里见过许黟穿戴得跟富家小官人似的。 竟是衬托得有几分像鑫幺了,不过要比鑫幺多出几丝稳重,少了一些骄矜。 “你怎如此打扮?”邢岳森啧啧两声,笑着问他。 许黟有些不好意思的拢了拢袖子:“阿锦让我穿的。” 邢岳森打趣道:“阿锦倒是做主了一回,能让你穿成这样俊俏的模样出门。” 许黟:“……” 许黟没接他这话,绕过桌案看了看周围,反客为主地说他:“我今儿来可不是让你笑我的,老太爷心疼你,叫我劝劝你回房睡,别再睡书房了。” 邢岳森怔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移到许黟的脸上。 许黟在说完他后,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道他除了这事,还有就是感谢他帮忙打听房子的事了。 “你好好备考,至于房子的事,我自个联系经纪,待有合心意的宅子买下来,请你来吃乔迁酒。” 邢岳森听后,捏了捏眉心,苦恼道:“行罢,我知晓你是来做什么的了。” 除了来故意嘲笑他,就是不想他分心,叫他好好温读功课。 “你怕是答应了老爷子,反而让我用功读书,莫不是反其道而行?”邢岳森看向他。 许黟摇头:“不是,是真劝你读书。” 邢岳森疑惑了:“为何?” 许黟浅笑道:“用功去读,无论考试结局如何,你都不会因今日懒怠而悔恨。若是成功中举,便可省去再考一回,还能再接再厉博得一回进士及第。” 邢岳森:“……” 甚好,他被鼓励到了。 第92章 难得来一回邢府, 许黟坐在书房里与邢岳森还未聊上几句,老太爷屋里的妈妈就来请人。 说是要请许黟去屋里坐坐。 邢岳森起身道:“我与黟哥儿同去。” 他们随着这位妈妈出来院落,要穿过一条悠长的回廊, 才是去到老太爷的院子。 不曾想还没走多久,回廊拐角处迎面跑来一个模样瞅着三岁左右的小髻儿,穿得如同吉祥娃娃似的,对襟的褙子团着毛绒绒的边儿, 后面还小跑跟着丫鬟打扮的婢女。 她一面微微弯腰, 伸着双臂小心守在小孩的后面,一面嘴里轻呼的喊着:“源哥儿, 小心小心, 慢点跑……” “哎呀——” 忽然, 丫鬟见拐角处有人过来,见到是谁,下意识地低唤了声, 连忙蹲身道万福。 在北宋当名医 第138节 前面的小孩仰起小脸, 见到邢岳森,稚嫩的喊道:“阿爹,阿爹。” 许黟意外地看向旁侧的邢岳森,就看到邢岳森半蹲身把地上的小孩抱到怀里。 他捏了捏小孩的脸蛋,看向那丫鬟:“你起来,这是从老太爷那里回来的?太婆呢?可也在阿翁屋里?” 丫鬟起来回话:“回五郎君的话, 老太太在屋里呢,正与老太爷喝着茶。适才源哥儿在老太爷屋里吃过了几样小食, 老太太说了, 回去后就不能让源哥儿继续食东西了,但是娘子那里早些时候就炖了甜汤留着。” 她垂着头, 许黟看不清她的神色如何,但作为旁观者,好似听出不对劲来。 邢岳森没说什么,只跟这丫鬟道:“你回去跟娘子说,源哥儿吃饱肚了,这甜汤就留到晚间在吃。” 说完,他抱着怀里孩子看向许黟,跟他介绍这孩子。 “这是犬子,大名叫邢鹿源,过了今年就虚四岁了。” 许黟笑说:“是个乖巧的孩子。” 从被邢岳森抱着,这孩子就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中,这时听到许黟的声音,用好奇地眼睛盯着他看。 两人大眼瞪小眼,这孩子也不腼腆害怕,用糯糯的声音说道:“你谁呀?” “我是你阿爹的好友。”许黟露出笑容的看着他,继续说,“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这是我做的药囊,送给你。” 小孩没有接,抱着邢岳森的胳膊,小声问:“里面是糖豆吗?” 他每回去大妈妈屋里,大妈妈都会给他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的都是糖豆。 许黟闻言,温和的笑道:“不是,这里面没有吃的。” 小孩抿着小嘴:“那我不要。” 无法,抱着他的邢岳森代替他接下许黟这个药囊。 他稍稍一闻时,能闻到药囊里散发出来的好闻药香味。 邢岳森问:“这里面都装了什么,闻着倒是神清气爽。” 许黟道:“这里面有金银花,香附,辛夷,决明子,香草,菖蒲,沉香……戴着可健脾,提神醒脑,对助眠亦是有好处。” 邢岳森神思一动:“这药囊,黟哥儿身上还有吗?” “你想要?”许黟看向他。 邢岳森说:“天冷后,阿翁太婆夜里睡得不好,我听你说这药囊的好处,便想着不如把他们以前用的安神香包换了。” 许黟颔首,他可让阿锦做几个出来。 于是两人便说好,等过几日就派阿目去许家取药囊。 至于这药囊嘛……许黟想着当初得了邢老太爷的榉木家具,至今还没想好回礼。 不如就当做是谢礼了。 且这里面还加了极品沉香,也算是拿得出手。 言归正传,他们这厢说完,老太爷屋里的妈妈就在旁边催着了。邢岳森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丫鬟,带着许黟去见邢老太爷。 这邢老太爷的屋子许黟熟悉,前两回过来给老太爷问诊,都是来的这屋子。 妈妈打起帘子,侧身请他们入内。 一进入外屋,就闻得空中暗香浮动,香炉架上悬挂着铜制的镂空雕花香炉,袅袅香烟便是从镂空处飘出,燃的是沉香盘香。 许黟脚步一顿,这香味极其熟悉,他前两日削了一拇指熏制入药,就是这个味儿。 他往邢岳森方向看去,就见邢岳森对着他使了个眼色。 “是黟哥儿来了?”里面,老太爷的声音响起。 许黟没有耽搁,应声进去,对着邢老太爷行了一个晚辈礼:“邢阿翁。” 他说完,对着旁边另外一个穿戴荣华富贵的老夫人道,“老太太安好。” 前两日阿目过来,就透露了老太爷老太太想要见他,许黟今日过来,自然不是单纯来见邢岳森。 老太太拿着眼看他,那眼神落到许黟戴着的赤狐围脖,不由多看几眼。 邢老太爷与许黟聊着琐碎日常,像关心孙儿的模样关心了一番许黟,接着就问他识不识得陆厨娘。 陆厨娘? 许黟脑海里过了一遍,想到这人是谁了。 那日在翠园见过济世堂的少东家,他就被鑫盛沅拉着去参加陆厨娘的席面。 别的许黟忘得差不多了,就是那鱼羹至今念念不忘,还想再吃一回。 “识得,有幸吃过陆厨娘的席面。”许黟笑笑说道。 老太爷便道:“我请陆厨娘来家中做了一道菜,正好想着你今日过来,特意让她多做一些。” 他拉着许黟起身,叫旁边的邢岳森跟上来。 邢岳森看向比他还像孙儿的许黟,无法,只能是扶着旁边的太婆,一同去隔壁的屋子。 隔壁屋子。 婆子正提着个食盒进来,许黟颇有兴致地看向食盒。 这婆子把食盒盖打开,就有一股热气飘出,紧随而来的,就是鲜浓的鱼香味儿。 她端着出来盛食的青瓷钵,里面是陆厨娘做的鱼羹。 婆子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太爷,老太太,这鱼羹是用鲜活的鲤鱼,片成可透光的鱼片,先拿鸡、鸭、鹌子煨汤,需得煨八个时辰,再去渣,只留汤用,其佐料,陆娘子加入的是栗子、芋艿以及白冬瓜,煮熟后,再下鱼片。” 这鱼片羹煮的时间也很有讲究,不可让鱼片卷边,还要它能熟,就只能用小火煨熟,对火候的把控极为重要。 光是婆子说的步骤,这鱼羹好似简单。 等舀出来装到青瓷碗端到众人面前,屋外进来一个婢女,她端着净手的水盆和帕子。 许黟净手,要了块帕子擦手,闻着面前丝丝缕缕的香味,觉得这鱼羹没有婆子说的那么简单。 跟他上回吃的鱼羹不同。 兴许是季节的缘故,里面加的材料,相差很大。 老太爷开口道:“黟哥儿,这鱼羹是陆厨娘的拿手菜,四季所用食材都不同,吃的就是那新鲜。” 许黟侧身,便笑着说:“我还记得那回吃的亦是鱼羹,不过是在孟夏时节所食,与今日的鱼羹用的食材的确相差颇大,不知今个的味道会是如何。” 邢岳森挑眉,问他是哪回吃的。 许黟就跟他说是见到鑫盛沅那回,那日他还嫌弃陶清皓身上的香味太重,没想到这两个少年郎,如今能跟他走得那般亲近。 邢岳森道:“早知道,那回也去了。” 陆厨娘的手艺千金难求,她会做上档次的席面,亦会这种市井小食,用最是寻常的食材,做出令人回味无穷的美味来。 能食得她做的吃食,亦是味蕾上的享受。 尤其是,时下的人爱吃,也喜欢专研吃的,像邢家,府里就养着几个手艺不错的灶娘,只是跟陆厨娘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许黟才听着婆子在旁说着这鱼羹的吃法,先吃鱼片,再吃冬瓜,而后是芋艿和栗子。 鱼片鲜甜滑嫩,丝毫尝不出鱼腥味,且也吃不出这汤加了什么其他的香料,竟然一点都没有盖住鱼肉本来的鲜,甜得好似加了蜜。 再吃冬瓜,只在嘴里一抿便化开。冬瓜本身没啥味道,汤汁是什么味,它就沾了什么味。汤浓鲜,煨得刚刚好,这冬瓜就吸满了汤汁的精华,吃了一块还想再吃一块。 不过许黟还是打算听婆子的话,先吃芋艿。 芋艿口感粉糯,咬开外面,里面竟然是虾糜。许黟有些意外,他看这虾糜质感甜脆有弹性,在嘴里爆咬开后,齿间有回甘的香甜汁水。跟汤汁的浓鲜形成明显的差别,口感变得更加层次多变。 而栗子味重,自带甜味,与汤汁融合后,甜味不仅没有变淡,反而更加香甜软糯。 这时,陆厨娘进屋,笑盈盈地朝着邢老太爷和老太太欠身,轻笑道:“各位食得如何?” 许黟闻言,抬头就看到了穿着一身普通衫裙的陆厨娘,她身段纤瘦,两条垂放在身侧的手臂,露出来的双手微微发红。十指处有茧子,看起来好似有些冻伤。 邢老太爷满意道:“甚好,陆娘子的厨艺着实令人惊叹。” “多谢邢老太爷抬举,妾身不过是一灶娘,只会做这新巧哄人的吃食,要是邢老太爷吃得高兴,下回来找我,我再给邢老太爷做新的菜式。”陆厨娘口吻谦和,眼神却是自得的笑意。 她当年在权贵人家当了十几年的灶娘,又得了恩典自立门户,见过的达官贵人不一定比邢老太爷少。 再说了,这里是盐亭县,不比府城,再大的官也就县令,多的是商贾人家。这样的人家富贵,出手大方,还比权贵好伺候,她更喜欢接这样的大单子。 陆厨娘心里想着,目光落到了旁边沉静的少年郎,从面貌上看还没及冠,就是略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在得了邢老太爷的赏钱出来,问旁边的婆子可知道那少年是谁。 婆子精明得很,立马小声提醒:“娘子忘了,上回我们的车子路过义诊堂,其中那年轻的大夫就是他。” “竟是他……”陆厨娘惊愣,着实没想到。 …… 那日后,许黟把重心放在找宅院上面。 他带着阿目给他的信息,找到那位负责宅院买卖的经纪。 这经纪姓李,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经纪了,在看到许黟时,他丝毫没有怠慢,直接叫厮儿沏上好茶端来。 “许小官人,如今我手里头,正好有几座一进院的屋子,两间在东街,一间在西街,还有一间在北街。”李经纪笑容满面,亲手端着茶杯到许黟面前,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是劝小官人暂时不要考虑北街和东街的那几间,那几间地段金贵,挂出来的价不便宜,最少的都要三百八十贯银钱。” 许黟问他:“你可有推荐?” 李经纪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这可是邢家五郎君推荐的人,虽瞧不出来是什么样的身份,但想买一进院的宅子,也不容小觑。 毕竟县城的宅院是卖一间少一间,多的是已经被他人霸占。 他把登记本翻开,指向一处宅子告诉许黟:“这间,许小官人你觉得如何?” 许黟目光扫向他所指的地方,这宅子在西街明桐巷,从附上的房型图,可见这宅子只有正院,进院子里就是会客的堂屋,也就是正屋,左右两边都有耳房。再经一条方形的回廊,就是东厢房和西厢房。 东厢房是主屋,有三间房,一大两小,书房则是在西厢房,设在左侧小房里,右侧的房间留白,不知道原主人是用来做什么的,图纸上并没有标志出来。 而灶房,柴房,杂货房,下人房以及茅房等,都设置在倒座房里。 倒座房虽然看着占地面积大,可拥挤的塞了这么些东西后,每一处的占地面积就不多了。 许黟看完,双眉微微地敛起,他问:“李经纪,你除了这座宅子,还有别的能推荐?” “这个嘛……” 李经纪看向许黟,见他脸色就知道不满意这间宅子,他思来想去,就说:“要是许小官人不满意这间,还有东街那处宅子,就是价格贵了一些。” 在北宋当名医 第139节 许黟“哦”了声,问他是什么价。 李经纪道:“那处宅子的户主是前县丞,是在当年上任时买下的,后来前县丞调去别的地当官儿了,这处宅子不就得卖出去。只是……” 他犹豫了一番,还是说,“这前县丞当时走之前,留了一个管家守着屋子,那管家得了命令,这房子一不议价,二是买房子的主顾得用白银结钱,不能用交子。” 因有这个规矩,这宅子挂出去有三年多了,都没有成功卖出去。 李经纪都觉得这宅子恐怕一时半会还是卖不出去。 他说完,就把价格报给许黟听,心里已经觉得许黟不会考虑这间屋子了。 只是顺手地将那宅院的信息翻找出来,递到许黟的面前。 许黟垂眸看向宅子的设计图,看到灶房柴房,与下人房和茅房是分开的,不是拥挤在倒座房后,眼睛亮了一下。 他问李经纪:“能去看房?” “啊?”李经纪差点没反应过来,连忙说,“能,能,那管家留了一把钥匙给我,许小官人要是想看,咱们现在就可以去。” …… 很快,李经纪让小厮备好车,他亲自带着许黟来到东街。 等车辆进入到东街,车把式驱使着牛车走到东街最后一条巷子里。 这处巷子寂静,周围两边都是高大的院墙,入目皆是青砖白墙,少了南街有的烟火气息,多了几分高门大户的味道。 能住在这边的人非富即贵,许黟摸了摸鼻子,他是不是挑了个不太合适的地段。 不过人来都来了,总不可能掉头就走。 没过多久,牛车停在一座宅门面前。 门是朱漆门,上面的牌匾挂的还是前县丞的“某宅”。两边墙角栽种的草木没人打理,无拘无束地肆意生长着。 李经纪下车后,殷勤地给许黟打帘子。 许黟抬头,就看到院子里的树木伸出树杈,如今天寒地冻,那树杈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许久没有住人,从门口处,许黟就嗅出萧条的气息。 他们没有在宅门外多待,下车后,李经纪就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随着门被推开,站在李经纪身后的许黟先见之明的闭住呼吸。 下一刻,一阵随着门被打开而沉睡醒来的灰尘涌动地往他们扑面而来。 李经纪避开不急,“阿嚏阿嚏”的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不好意思地撸了撸鼻头,对着许黟抱歉笑道:“失策失策,没想到这王管家都没派人打扫院子。” 许黟:“……” 看来,李经纪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 他们入内后,许黟发现这屋子比登记册上描述的还要破旧一些,回廊处上方的木梁雕花,好些都腐朽烂掉了。 等他们穿过回廊去到正堂,对着空空如也的堂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是都被搬空了? 空了? 不同于许黟,李经纪本还算淡定的表情裂开,他惊恐地喊道:“遭贼了!” “什么?”还在状态外的许黟目光打量周围,听到他这话,回头看他。 李经纪吹胡子瞪眼:“这这……这里以前都是好些家具的,全都没有了……” 他朝着许黟说着,脚步慌乱地往旁边的耳房过去,看到耳房的情况亦是如此。 接着,两人将整座宅子的房屋都去看了一遍,除了灶房还丢弃着几个破了口的陶罐器具以外,其他的都没有了。 李经纪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脑海里一片空白,完了!完了! 许黟走到他跟前,听着他神色慌乱的嘀咕,眉头不自觉地紧皱。 他唤了两句“李经纪”,都没能把人给叫清醒过来。 无奈,许黟抬手,把掌心放在他的颅顶处,两指找到其中一个叫百会穴的,稍稍用力按住。 这穴位在于人体的督脉,是阳脉之海,统领一身阳气。按此穴位,可以温阳散寒,醒脑开窍,镇静安神等。[注1] 许黟见他被这场面惊震住,稍稍一按,人就恍惚地醒过来。 李经纪一清醒,就泪眼汪汪,哭诉地跟许黟说道:“无了无了,王管家当时把这钥匙交给我,就同我说,这宅子的一切都交给我保管。我这两个月忙着其他事儿,这才两个月,怎么就所有东西都没有了。” 许黟听着他说,觉得奇怪,这王管家不是前任县丞留下来看护宅子的吗? 怎么他不住在这里,要把钥匙放在李经纪这边保管。 许黟把心里的好奇问出来,才从李经纪的口里得出来。 这王管家是前县丞在县城安置宅院后赁的看家管家,这王管家也是颇有些能耐,不过三年,就得到前县丞的极度信任。 他调离盐亭县后,就把宅子留给他保管,且还安置了一笔费用,让王管家在县城里买了一座小宅子。 想到此,两人互看一眼。 许黟道:“这王管家不可能对这主家的宅子不管不问,不如我们去问问他。” “对对对。”李经纪幡然醒悟,这事无论如何也要报官的,但是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王管家,看他那里可有知情的。 于是,许黟跟着李经纪来到王管家的宅子。 一到他家门口,他们就看到紧锁的大门。 他们连忙去问隔壁的宅子主人,得知这王管家早在半个月前就离开县城了。 那户人家还羡慕的说:“这王郎君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一笔钱,置办了一辆十分气派的骡车,带着一家老小,说是去府城投亲戚去了。” 闻言,李经纪整个人踉跄一下。 这下子,他哪里还不明白,他这是着道了。 第93章 前县丞的宅院, 光是里面的各色家具,加起来的价钱都不低于八十贯。 前三年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倒卖家具逃跑了? 李经纪想不通,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这钱要是追不回来,是不是就要算到他头上了?早知道,他就不贪那一两贯交易费, 由着别的经纪接手了。 都怪那该死的王管家, 下三滥的坏种,怎么就这么坏心眼, 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来。 李经纪心里头骂着, 哭丧着脸, 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旁边,许黟垂眸看着他又哭又癫的模样,好言提醒:“这王管家虽已跑了半个月, 但还是要去衙门报官, 这事不是你所为,应当不会罪责与你。” “……对,对,这倒卖家具的又不是我李某人,怎么都不应该由着我赔这笔银钱。”李经纪想明白后,骤然跳起身, 拉住许黟的袖子。 在许黟疑惑的神色下,他老泪众横的请求, 凄凉地说道:“许小官人, 你得救救我,我虽当着经纪, 但从来不乱收银钱,价格上的事向来公道。我想着,要是我去报了官,无凭无据的,这县尉大人怎么可能信我的话,这事你也知情的,你就可怜我,跟着我一同去报官吧。” 许黟沉默。 今日之事,他确实是在场,看李经纪的神态变化,与神志不清的样子,着实不像是跟王管家同谋合污,做出来的假把式。 …… 半个时辰后,衙门里。 许黟怎么都没想到,不就是去看个宅子,也能遇到这种事。 坐在高堂上的潘文济,亦是同样的想法。 在听得李经纪一边哭一边诉说的经过,潘文济没有立即下定论,而是叫来衙差,让他去查这王管家的来历。 “许大夫,听他之言可有话要说?”而后,潘文济看向站立如松的许黟,沉声问道。 许黟上前半步,行揖后道:“回潘县尉,当时场景确实如李经纪所言。不过,在下有一丝不解,这王管家的街坊道,王管家举家去到府城寻亲,要是真有这事,他会告知他人?这听着更像是掩人耳目。” 他垂眸说完,回到原来的位置。 场上的气氛一阵沉默,潘文济拧着眉,他也想到这处。 这王管家看着心思颇重,兴许这话,就是为了误导他人。 没多久,去调查王管家的衙差回来禀告,这王管家名王顺,并非盐亭县人,十五年前从外地而来,而后就在盐亭县定居下来。 七年前,前任县丞来盐亭县上任,缺一个看家的管家,就在牙行里赁了一名,这人就是王顺了。不过这王顺确实如同他人说的一样,嘴皮子有几分厉害,说的话很是讨喜,前县丞很是信任他,不仅给他管家的权利,离开盐亭县后,更是将他继续留在这边守着宅子,还花了几十贯钱,给他买了一处有三间房的屋子。 潘文济得知这些信息后,问下属:“还有呢?可去牙行问明白了?” “禀告县尉,已联系到当初牵线的经纪,得知这王顺在一个月前,签署的赁书已到期。” 也就是说,早在一个月前,这王顺就不是前县丞的管家了。 这案子一时半会得不出结论,潘文济看堂下的许黟和李经纪,言道让他们先回去,此事会严查严办。 李经纪抬手擦拭额头的汗水,感激的跪地拜谢。 旁侧的许黟则是拱手行礼后,缓缓地退出衙门大堂。 从衙门里出来,李经纪为了感激许黟,请他去饭馆吃饭。 许黟想了想,垂眸看向自己空空的肚子,没有拒绝。 为了与他来到衙门报案,他们错过了午食。这时来到饭馆,饭馆里很安静,只有一桌有客人在用饭。 李经纪喊来店小二,先让他上一壶茶,再要两碟莲花肉饼,和烩菘菜。 接着,他还想要酒,被许黟拦住了。 “我不饮酒。”许黟淡声说。 李经纪微愣,不过还是让店小二快去准备,没要酒。 等茶壶和茶碗端上来,李经纪主动地给许黟倒茶,扬声道:“多亏许小官人了,这事本与小官人不相干,却为了某,耽误半日光阴,实在惭愧。” 他倒了茶,一饮而尽,好似把这茶当成了酒。 在北宋当名医 第140节 结果这茶水太烫了,他瞪大眼地用袖子捂住嘴,涨红了脸将那烫人的茶水咽回去。 许黟:“……” “慢点。” 经他提醒,李经纪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脸,又微微红了起来。 食不语,店小二将菜端上来后,两人都挺饿的,没再多说什么客套的话,端着碗筷,就快速地吃起来。 这时李经纪发现,这许小官人吃相雅观,速度却不慢,也不是那般狼吞虎咽的模样,而是细嚼慢咽。然而他素来吃饭就快,但这许小官人竟没有被他比下去。 李经纪一碗米饭下肚,他也吃完了。 就在李经纪心里感慨许黟是个神人也时,这顿饭进入尾声。 两人一前一后地搁下碗筷,许黟笑着说多谢款待。 李经纪喊来店小二添茶水,一面踌躇的问道:“如今出了这事,许小官人你可还要买宅子?” 问完,李经纪心里担忧,许黟会因为这事,就不再寻他买宅院了。毕竟这事放在他人眼中,是十分晦气的,要是还想买宅子,也会有所避讳。 许黟沉思半晌,反问他:“这事对李经纪而言不打紧?” 李经纪叹口气道:“哪怕是发生天大的事,这经纪的买卖还是要做的,要不然我一家老小就无可依了。那可恨的王管家,也不晓得跑去哪里,这案子想要了结恐怕没那么快。” 他也是丰富经验的老经纪了,被着道一次,醒悟过来就想了许多。 “潘县尉向来秉公执法,定不会让这案子草草了结,想来是不会影响到李经纪的根基。”许黟意有所指的说。 听到他这番话,李经纪欣喜点头,他算是听出来了,这许小官人还是愿意经他手买卖宅院。 三日后,这案子就在盐亭县大街小巷传开了。 县城中的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好奇这王管家是什么人,胆子也恁大了,连前县丞的家都敢偷。 以至于,那些大户人家在听到这事,看向家中赁来的管家,管事婆子们,眼神都不一样了。 生怕也赁到如同王管家这样的白眼狼,得了主家如此多的好处,还在背后暗中使坏,纷纷对下面的管家,管事婆子们约束了起来。 管家与管事婆子们:“……”心里苦呀,都咒骂这王管家不得好死。 更惨的还有同为王姓的家仆,都害怕与这王管家有任何干系,直言真的不认识这王顺。 …… 这事或多或少的,都在各户大院落里荡起喧哗的涟漪,不出几日,就已有好些以前私底下犯错的奴仆被主家赶了出来。 发卖的发卖,退回的退回,闹了好几日,才渐渐地停息下来。 此刻,许黟在自家的院子里,与来家里做客的庞博弈对弈围棋。 许家没有棋盘,棋盘是庞博弈让庞叔带着过来的。 许黟本身不会下围棋,但原身学过,因而他落子笨拙,总会落在意料之外,反而杀得庞博弈有些措手不及。 庞博弈眼角一抬,问他:“你这棋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也未免太臭了一些。 许黟道:“读书时,在书籍里看的,也曾和同窗对弈过几回。只是在下棋艺不精,甚少与人下棋。” 庞博弈呵地笑出声:“看出来了。” 这棋下完,庞博弈就让庞叔将棋盘收起来。 不用继续下棋,让许黟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亲自给庞博弈沏茶。 “庞官人今日前来,应该不是专程找在下下棋的吧?”许黟见庞博弈悠闲的模样,便直接问他。 他猜不透庞博弈的身份。 只是有一回他在听到庞博弈与潘县尉的对话中,得出这人曾经为官,不知何原因辞官了。 至于为何两人会出现下棋的场面,这话还要从上个月说起。 自从庞博弈的头疾没再犯病后,他为了答谢许黟,经常叫庞叔送来各种吃食。 要说金贵的东西,许黟还能有理由不收,可是这种时蔬瓜果,不收的话反而说不过去。 这一来二回,两家就愈发熟稔。 庞博弈看向他,问道:“你要买宅子?” “庞官人知晓了?”许黟对上庞博弈清锐的双目,淡定地反问。 庞博弈嘴角含笑:“王姓管家将前县丞的宅子家具倒卖一事,整个盐亭县都已知晓了。当时跟着去报官的人就有你,我怎会不知?” 也是。 连潘县尉都是庞博弈的友人,有这层关系在,只要潘县尉愿意,他就能知晓不少消息。 许黟想到这里,没再问这般糊涂的话,只道:“是有想要买宅子,可惜这宅子出了点问题,不知道还能不能买成。” 庞博弈眯起眼睛:“兴许你还能捡到便宜。” 许黟闻言,双眼看向他。 庞博弈也没有瞒着,给他透露了部分案子的进度。 原来,这王管家之所以会倒卖家具,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当时他与前县丞的主仆赁书已到期,于是前县丞就传来信件,会来新的管家接替他。 不仅如此,前县丞还在信件里指责他办事不力,想要收回之前给他买的宅子。 这王管家自然不愿意,不仅不愿意,他还心生恶胆,偷偷把宅中的家具一件不留地都运到长生库去卖了。不仅如此,连前县丞当初买下来给他住的宅子,亦是抵押给长生库。 家具倒卖了一百一十八贯银钱,宅子抵押了五十五贯银钱,加起来一共就有一百七十三贯银钱了! 涉及到这么多的银钱,可把潘文济给苦恼的,这王顺如果不抓拿归案,前县丞那边不好应对。 许黟听得咂舌,原来这里面的故事是这样的。 …… 没过多久,有一辆驴车匆匆地抵达盐亭县内。 驴车一到县城,就立马往县衙方向而去,从驴车下来一个管家装扮的中年男人。 这中年男人不是别人,而是前县丞派来处理此事的程管家。 程管家将手里的帖子递给衙门里的衙差,衙差打开一看,立马快跑的去到后衙找潘县尉。 “你说谁来了?”潘文济看着衙差慌慌张张的样子,蹙眉道。 衙差双手奉上帖子,垂着头的说:“兴元府知州的管家来了。” 兴元府知州,便是前县丞。他调离盐亭县后,就任命兴元府的知州,乃从五品官员。 哪怕盐亭县非兴元府管辖,潘县尉对这程管家依旧不敢怠慢。 他让衙差将人请到后衙说话。 至于两人都说了什么,其他人并不知情,只是这程管家从衙门里出来后,就直接去找那位李经纪。 李经纪看到程管家吓了一跳,差点就跪地求饶了。 结果这程管家没有摆架子,让他起来说话。 程管家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开口:“知州大人命我带话,此事你也是被殃及无辜,知州并不与你计较,只是事已至此,不能耽搁了这宅子的买卖,当时想要买这宅子的主顾可还在?” 他作为知州的大管家,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不能长时间耽误在这里。 且知州已经发话,无论如何,都要在一旬时长内把这事办好。 李经纪闻言,当即就想到了许黟,他说道:“之前有个姓许的小官人想要买这宅子,只是……” 程管家撩起眼皮看向他:“只是如何?” 李经纪不敢拿乔,立马道:“当时小的报给许小官人的价钱是四百三十贯银钱,可是如今宅院里的家具全无,这宅子怕是卖不到那个价钱了。” 东街地段金贵,前县丞又不愿意压价,这四百三十贯银钱,本就高出其他一进院。如今还摊上这事,便更加卖不出去了。 显然,程管家也知情,他道:“无妨,你替我去送张帖子,就说我要见他。” 第94章 “兴元府知州的管家要见我?”许黟微惊, 接过李经纪递上来的帖子,垂眸看起来。 李经纪站在他面前,双肩微垂, 两手合在腹前,笑容满面的说道:“这程管家看起来极好说话,他想见你也是为了买卖宅子一事,许小官人不是说还想买宅子嘛, 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他私底下给许黟透露, 这程管家如今过来盐亭县,是急着将宅子脱手, 这价钱就没法如之前那般, 抬得高高的, 兴许有意外之喜。 许黟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因而,在李经纪说这话时,便沉思数晌, 合上帖子, 同意了此事。 李经纪作为两人的中间人,立即安排了见面的时间,约在东街外的一处茶楼。 将近未时,锦月茶楼里人来人往,沿着浮雕楼梯往上,可见不少文人雅客两两而坐, 或是谈笑风趣,或是评文赏诗。 阁楼中, 有琵琶声悠悠传来, 伶人吟唱小曲,曲音婉转动听, 似随风叮当作响的风铃,吸引人侧目望去。 许黟撩着袍子迈步在台阶,目光往阁楼一瞥,就见阁楼中央坐着一个二八芳龄的姑娘,穿着素衣,发髻戴着一朵白绒花,长着双楚楚动人的丹凤眼,神色哀婉地看向前方。 他脚步微顿,身侧的李经纪顺着他目光看去,以为许黟是看中这姑娘了,就笑呵呵的开口。 “阿颜姑娘在月锦茶楼卖唱有数月了,她想卖身葬父,就不知会花落谁家。” 许黟看向他,随意问道:“没人开口?” “也不是。”李经纪说道,“就是这阿颜姑娘有所要求,自己开价三十贯银钱。” 三十贯银钱不是小数目,谁家痴傻的郎君会花这么多钱买个小伶回家? 再说了,要是想要买个外妾,小娘养在家里家外,也花不到这么多钱,几贯钱就能赁一个回去。如果是卖身的奴婢,就更实惠了,二三两就能买到;如若是有手艺的,像灶娘、绣娘、梳头娘子等,这要贵价一些,几贯钱十几贯钱就能赁几年十年的。 许黟微微颔首,他随着李经纪上来阁楼,转身去到一间隔开的小间。 入内不久,就有小厮端着茶水点心上来。 两人坐在小间等候片刻,程管家带着一个随从来到茶楼。 程管家一进来,就看到李经纪旁侧的年轻小郎君,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并未开口。 作为中间人的李经纪当即起身,拱手行礼喊人,而后就跟程管家介绍许黟:“程内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许小官人了。”说罢,他就转过头跟许黟道,“许小官人,这程内知便是兴元府知州大人的家中大管家,这次买卖宅子,便由他全权做主。” 在北宋当名医 第141节 许黟行礼道:“程内知。” “许小官人,这回让李经纪约你而来,是有正事要商量,我们就长话短说,不用客套其他的。”程管家摆摆手,示意许黟落座。 他是知州家里的大管家,从来都是吩咐他人办事,此番买卖宅子之事对他来说,不过是走个过场,好回去给相公交代。 因而,他也没有故意作态摆威严,直言道:“原来这宅子需得四百三十贯,是一贯都不能少。可如今出了这事,宅中的家具尽失,相公信里有言,这宅子折价而出。” 折价,亦就是打五折。四百三十贯打五折便是二百一十五贯钱。 比李经纪提供的另外一座宅子要价还要低六十五贯钱。 许黟眼睛微亮:“当真?” “程某骗你如何,这是相公所言,我不过是代相公办事。”程管家眯了眯眼,看不出喜悦的说,“许小官人,这价仅此有,今日要是错过,明日就不会考虑到你身上。” 要不是相公急需要钱,也不会如此急着把宅子卖出去。 二百贯是相公要求的最低价,这价放在盐亭县里,也不算特别低,但放在东街这地段,那就是捡到大便宜。 只要他放话出去,必将有诸多人来抢着要。 但那会浪费几日时间,要是这许小官人想买,直接从他入手更加省事一些。 许黟几乎没有犹豫地同意买下这宅子。 他不会投资房产,但也知道如今的盐亭县房价还没有那么高。 程管家开的价已是意外之喜,即使没有家具,但问题不大,让木匠师傅再打造一副便可。 “好。”得到想要的答案,程管家看着许黟满意一笑。 不过程管家表示,这两百一十五贯银钱,他只收白银,不收铜钱和交子。 许黟手里头的银钱,为了方便存放,全都兑换成交子。如此的话,他要去交引铺兑换所有的交子。 同等价的交子,可以兑换同等价的铜钱,但要是兑换白银,就不同了。[注1] 有时候十两面值的交子,只能兑换到八到九两的银子。这不仅是朝廷的规矩,兑换交子要纳税,还有就是蜀地缺钱,缺铜缺铁,这就导致百姓缺钱可以用。 因而,百姓更喜欢直接用交子进行交易,毕竟兑钱要扣钱呀,实在无可奈何。 …… 从隔间里出来,许黟发现,那位叫阿颜的姑娘还在阁楼中央处唱着曲儿。 许黟眼力好,立马就在人群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是陶清皓。 陶清皓一脸陶醉的半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听着对方弹琵琶唱曲。 忽而,他的桌子旁边落下一道黑影,有人坐到他的对面。 陶清皓睁开眼看过去,愣住。 “许黟?!你怎么来月锦茶楼了?” 许黟淡淡开口:“来办事。” “办事……”陶清皓嘟囔一声,想到最近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想到什么的瞪起眼珠子看向许黟。“你……该不会那许小官人就是你?” 许黟挑眉,没有否认地看着他:“是我。” 陶清皓得到他的回答,依旧有些吃惊,他左右一看,凑过来的小声问:“我记得前县丞的宅子卖的价钱可不便宜,你有那么多银钱买那宅子?” 许黟笑笑,说他当时想去看那房子,纯粹是觉得它的布局不错,要比其他几座宅子更加合理。 顺便还告诉陶清皓,当时只是去看宅子,并没有一定要买下来的意思。 陶清皓听得恍惚,没那么多钱也可以去看那种价位的宅子吗? “那如今你还买不买宅子?”他问。 许黟点头,笑着说:“自然要买,我与那程管家已谈好,待明日去衙门办好文书盖章,便可将宅子转到我名下。” 陶清皓张了张嘴:“……” 他虽是陶家的郎君,未来的继承人,可是如今他每个月的月钱不过十贯钱,还有他娘偶尔会给他部分私房,但也不会超过十贯银子。 再加上他这么多年攒下来的私库,折成银钱,不会超过上百贯。 没想到,许黟平平无奇的,竟比他还有钱。 陶清皓顿时就有些被比下去的惆怅感,再去看台上唱着莺莺曲音的阿颜姑娘,更想把她买下来。 这时,许黟突然说道:“还在想把她买下?” 陶清皓怔了怔,他下意识地摸了下鼻子,叹气:“我阿爹还是不同意。” “既然不同意,为何还要来?”许黟也有些好奇了,这位姑娘的曲子带着浓浓的古韵腔调,对于许黟来说,吸引力不大。 可他目光扫过四周,来听曲的文人雅客不少。 有些还会让旁边站着的小厮上前打赏,出手也大方,一赏就是几个大钱的比比皆是。 陶清皓道:“许黟你不知,这阿颜姑娘的曲儿都是自个写的,旁处都没有,仅她一人会唱会弹。要是能将这样的妙人请到茶楼里吟唱曲目,定会给茶楼带来不少客源。” 这月锦茶楼在没有阿颜姑娘的时候,何曾这般热闹过?还不都是因为她的出现,才有这样的好生意。 陶清皓从小就是财迷,长大几岁时更是颇有生意经,好几回,他想出来的好法子让家里挣到不少银钱。可这回,涉及到女子方面,陶清皓的爹就担心儿子误入歧途,任凭他如何解释就是不同意。 他手里头是不缺三十贯银钱,但宋朝讲究孝道,他要是忤逆不孝,传出去对他对陶家的名声有损。 许黟看向台上的人,拧眉思忖,问他:“要是别人呢?” “什么人?”陶清皓没反应过来。 许黟道:“要是这买下阿颜姑娘的不是你,而是别人,而后放在你家茶楼唱曲呢?” 陶清皓愣住,他眼珠子转动,立即意会出许黟话里的意思。 “你……” 他呼吸微微重了起来,腾地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朝着许黟问道:“这事许黟你可愿帮我?” 许黟颔首看他。 陶清皓欣喜若狂,当即就要拉着许黟去找这阿颜姑娘。 许黟反手拦住他的手,对着他摇头:“这事不急,你回去细想好了,觉得真的可行再来找我。” “这主意一看就行,我这是当事者迷,思虑过多反而理不清头绪,还是许黟你这个旁观者看得更清楚。”陶清皓感慨,要是明面上不是他买来的,那他爹就没有理由不让他将人带来茶楼里唱曲。 许黟却没有他这样乐观。 陶家跟邢家不同,邢家的老太爷和如今的当家人邢员外都见过许黟,对他的印象颇高。 可陶家却不是,他与陶清皓的往来只限于两人之间,并没有牵扯到家族上面。要是知晓他一个大夫还买伶人,说出去总觉得不太对劲。 经许黟这么提醒,陶清皓也冷静了下来。 “对,你说的有道理。”陶清皓说,“这事还要从长计议,不能急于一时。” …… 翌日巳时,许黟带着交子出门,来到盐亭县的交引铺里。 这几个月里,他攒下不少钱,其中有部分是当初卖掉的那块沉香的银钱,有几十贯。另外,还有他给几个大户人家看病,他们出手都很大方,给的诊金不少,加起来就有大几十两银子。 这银子当时都是给的碎银,许黟并没有换成交子存着。 其他零零碎碎的,就是卖药材的钱,给人看病的钱,以及邢岳森和鑫盛沅两人曾送的礼物,里面有用不到的,他觉得占地方拿去长生库卖,卖后的银钱也存放着。 许黟和阿旭阿锦三人每日的花销都用不到这些钱,光是卖消食丸,就足够他们的每月生活开支。因而,这几个月里,许黟不知不觉间,竟攒到两百多贯银子。 这些银钱拿出来买宅子,许黟摸着兑换成一块块泛着光泽的银子,还是有些心疼的。等从交引铺里出来,他直接去到牙行里找李经纪。 李经纪已等候多时,看到他来了,迫不及待地就要带着许黟去见程管家。 他急匆匆的对许黟说道:“早些时候,我从别处得来消息,说有人也想买这宅子,我觉得咱们不能拖着,要不然就被别人捷足先得。” 许黟问他:“李经纪知道是谁?” 他问着,脚上速度不减,快步地跟上李经纪,同他上去牛车。 李经纪喊车把式快些赶路,一面与许黟道:“是谭员外想买这宅子,也不知他从谁口里知晓宅子要折价卖出的消息,想介入这事儿。” 这谭家,与其他三家齐名,财力不容小觑,要是他们想买,许黟恐怕挣不过。 许黟敛起眉,在盐亭县里想要买卖房子,只能通过牙行这边,不可私下交易。 既然李经纪能得到消息,便是说谭家已联系牙行中的经纪。 经纪与经纪之间,同样存在竞争关系,毕竟大家都是靠拿中介费过日子,那么这宅子买卖要是成了,便能拿到一笔不错的中介费。 谁能不心动呢。 至少李经纪是心动的,且不想这种意外发生。 这宅子挂在他手里几年,好不容易等到许黟这个想要买的主顾,且主顾与主顾两个人都谈好价钱了,只等着一手交钱一手盖章转户。 要是这个时候来个程咬金把宅子买了,中介费就要落到别人手里。 牛车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程管家暂住的客栈。 他们一到,就看到客栈外停着一辆气派的驴车。 李经纪立马就认出来这驴车是谭家的,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安地看向许黟:“许小官人你看……” 许黟淡定道:“要是程管家毁约把宅子卖给他人,那就是在下与这宅子有缘无分了。” 李经纪:“……” 话是如此,可是这白白拱手让人,还是心有不甘呐…… 他们进入到客栈,发现谭家的管家被程管家的随从拦在房间外面,无论那谭家管家如何塞钱请他为自己说话,那随从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好似没看到他。 哪怕被无视,这谭家管家还不敢发火,生怕得罪了对方。 别看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小厮,但那也是知州相公家里的小厮,不是寻常贵价,得罪不得。 “小哥你就通融通融,我也是为我家员外办事,我家员外说了,只要能买下这宅子,什么价钱他都愿意。”谭家管家殷勤地笑着说。 还不忘把手里头的银子塞到他的手里。 随从瞥了一眼那碎银子,心里隐隐心动,却也谨记程内知的话,不敢在外私下收银钱,唯恐误了相公的前程。 在北宋当名医 第142节 忽然,他看到许黟和李经纪,直接越过旁边的人,对着他们道:“程内知在里面等候你们多时了。” “麻烦小哥带路。”许黟对着他礼貌点头。 于是,他们一行人穿过谭家管家,直接上了二楼雅间。 不多时,谭家管家就看到那位程管家从雅间里出来,他想上前搭话,就被程管家那轻飘飘看过来的眼神怔住。 那眼神……根本就没有把他们谭家放在眼里呀。 这么一退缩,他再想拦住程管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头也不回地上去骡车。 另一辆牛车里,许黟对于程管家的态度稍稍意外,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无视谭家。 殊不知,程管家也不想节外生枝。 …… 一行人来到县衙负责各类文书契书的办事处,经由官府确认立契,并加盖红契,这宅子就算是经过法定程序,顺利地将宅子的房契转到许黟名下。 如今,许黟算是在盐亭县有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宅子了。 还是座几百平方的一进院。 这么想,便觉得他这两百一十五两白银,花得值。 许黟与程管家他们道别后,就随着李经纪返回牙行。 他还要付一笔中介费给到李经纪。 忙完这些,许黟终于可以揣着到手的房契回家了。 他刚到许家门外,就看到有一辆陌生的驴车停在他家门口。 而驴车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 许黟:“……” 这小厮他见过。 实在是印象深刻,想记不住都难。 第95章 这小厮在车厢外等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会正冷得四肢发僵,此时见到许黟,他两眼发光的跑过来。 “许大夫, 许大夫,你终于是回来了。” 许黟看着他,微拧眉梢的开口:“你来做什么?” 小厮急忙低声下气地行揖,说道:“上回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得罪了许大夫, 望许大夫大人不计小人过,饶小的这回。” 他话刚落下, 后面车厢的帘子被人撩起, 从里面钻出一个中年男。 中年男往许黟的方向看过来, 瞧着有四十岁左右,穿着五成新的青绿色波纹织锦袍子,与许黟抬眼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他脸上露出笑容来。 “这位就是许大夫了吧。”他从车里钻出来。 而后就朝着许黟自我介绍, 道他是盐亭县王员外家的管家。 “鄙人姓陆,一个月前曾听闻许大夫会治‘眼瞎病’,就让下面的厮儿来问个究竟,没想到下面的人办事欠了妥当,对许大夫出言不逊。”他解释完来意,就叫这小厮给许黟好好的赔礼道歉。 不仅如此, 他这番过来,也是带了赔礼的。 是一个木制盒子, 里面装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是东街有名的点心铺买的四彩果子。 许黟敛着眉,没有接木盒, 只如实的说:“在下没治过‘眼瞎病’,这应该是误传。” 陆管家说道:“无妨无妨,只是家母眼病多年,如今愈发严重,作为儿子难免心生不忍……” 陆管家本是不识得许黟的,上回只派一个小厮过来询问,也是听旁人说起。 前几日,他与友人在酒肆里借酒消愁,结果听到友人说这南街的许大夫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许小大夫。他再三打听后,阴差阳错地得知,这许大夫就是当初他让小厮去找的治“眼瞎病”的大夫。 他觉出不对,回府后立马叫来这小厮问话。 这一问才知道,小厮当时看对方年纪轻轻的,根本没有以礼相待,反而轻视吐痰……他头脑一昏,差些就想把小厮给揍了。 于是,二话不说就拉着小厮来赔礼道歉。 许家屋里。 许黟听着他这解释,眼神落到缩着肩膀的小厮,他身上全然没有初见时的嚣张模样。 “如此的话,陆管家是想请在下出诊?”许黟收回目光,问坐到对面的中年男。 陆管家连忙应声道:“劳请许大夫了。” 许黟没答应,皱眉说道:“在下对眼病知晓的不多,陆管家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所谓眼病不是单独只有一二种,而是有诸多种病因所致,像时下民间里俗称的“眼瞎病”,也不是真的叫眼瞎病。 而是因为得病太久,久而久之这眼睛坏了,就被百姓们叫做眼瞎病了。 但在中医里面,是没有一种叫“眼瞎病”的疾病的。 当然,学中医就要面对各种不同的病患,自古以来就有医闹,有对医者不信任的事存在。 许黟不至于因为这个小厮就不给对方的令堂看病,可也不是所有病患都会接。 像陆管家的母亲年纪大,又患眼病多年,肯定看过不少大夫。要是那些大夫都看不好,他这个临床经验还不够丰富的年轻大夫,想来也不一定能治好。 陆管家:“……” 他没想到,许黟会拒绝他。 陆管家张张嘴,心里有些恼怒小厮上回的自作主张,要不是如此,这许大夫怎么会拒绝出诊? 他诚恳地又请了两回。 如今在他的心里,这许大夫能被邢家请去当义诊堂的坐堂大夫,那就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有能耐的人脾气都捉摸不定,只要他真挚请求,定能打动对方。 如此想,他再次请许黟出诊。 许黟见他锲而不舍,又想到对方这么长时间都没放弃来寻他,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既如此,那我就便随你出诊吧,不过要与陆管家事先言明,令堂的眼病我并没有把握能治。” “在下自当明白。”陆管家欣喜,当即拱手说道。 …… 不多时,许黟背上药箱,坐到对方的驴车里。 过了好些时候,车把式驱使着驴车来到城中的一处院落。 这处院落不大,坐落在离北城郊不远的小巷子里,周围都是相似的房屋,与石井巷十分相近。 陆管家下来车后,就请许黟进入到院落里,他往里面喊了一声,就出来一位跟他年纪相仿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戴着绀色头巾,窄袖裳裙系着一条姜黄色的腹围,这人就是陆管家的妻子。 因为要照顾家里的老人家,陆管家的妻子没有去主家里找份差事当值。 不过以他在王员外家里当管家的月钱,足够一家老小的花销。 妇人听到许黟是来给老母亲看病的,犹豫了一下才拉着陆管家离开。 片刻后,陆管家脸色怪异的回来,小声的跟许黟道:“我几日未归家,内子说家母这些日子都没出屋,这屋里恐怕会有些异味。” 许黟挑动眉头,他们站着的位置,后面就有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 不出意外的话,这老太太应该就是住在里面了。 许黟对于病患身上是否带有异味这事没有什么感觉,作为大夫,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病人。不过陆管家都这么说了,许黟还是在心里做了一些准备。 等房屋的门打开,他刚进入就闻到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时…… 许黟沉默了。 陆管家在嗅到屋子里弥漫的异味时,面上露出一丝难堪。 可想到自家的老母亲就住在屋里,他又嫌弃不起来,顿时心里生出复杂的情绪。 他的情绪如何,与许黟丝毫没有关系。 许黟在进来这屋子后,目光就落在昏暗的四周,两面窗皆是用厚重的帘子遮着,屋里又燃着炭盆,放着隔夜的马桶,老太太的饮食起居都是在屋里解决的。 残留的各种味道,混合着木炭燃烧后的味儿,以及这些屎尿盆等等,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随着他们的进屋,陆管家的妻子把屋里的灯点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老太太平日里,不让我们收拾她的屋子……” “好了,我去叫母亲起床。”陆管家面上挂不住,打断了妻子的话。 他进到里面喊人,坐在里屋床榻上的老太太早就知晓他们进来了。 但她没开口说话,睁着一双浑浊的,看不清东西的眼睛,盯着里屋的小门,久久不动弹。 陆管家心里叹了一口气,喊道:“娘,你怎么又几日不出屋了?” 过了一会儿,老妇人声音幽幽传来:“我看不见,出去了又如何。” 陆管家劝慰道:“我请新的大夫过来给你看病,也许他能治好你的眼病。” 老妇人肩膀动了动,却没有站起来:“这病……还能治好?” “能,肯定能的。”陆管家半跪在床头,抓住老母亲的手掌,轻声的说请来的大夫是谁。 “娘可记得前阵子邢家设义诊堂?这许大夫就是当时义诊堂的坐堂大夫,那几日他治好了好些病人,给他看病的人都说他医术好。” 闻言,老妇人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变化。 她抓紧儿子的手,让他扶自己起身。 “好,好好。阿娘就听你一回,给这许大夫好好瞧一瞧。” …… 外面,许黟听着屋里断断续续的话,心里却在想,这老妇人得的到底是何眼病。 反观旁边的妇人,她心不在焉的绞着身前的腹围,听得里面话音落地,在里面的人还没出来时,就已跑着入内,同陆管家扶着老妇人出来。 到这时,许黟才见到老妇人的眼睛是什么情况。 在北宋当名医 第143节 只见老妇人双眼外观正常,但里面的瞳孔晶体微微浑浊,不见丝毫灵动的光泽,随着她的走动,她眼眸也在移动,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视力不好,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许大夫在哪里?”老妇人摸着步子过来,朝着四周张望,最后落在面前一道模模糊糊的黑影上面。 许黟上前一步,举手投足不见任何嫌弃,说道:“在下便是。” 老妇人问道:“你能治好我的眼病吗?” “还未知。”许黟摇头,“我需要先给老夫人你看了病,才能知晓能不能治好。” “好,好好。”老妇人又喊了一遍好。 就叫陆管家扶着她坐到屋子里的椅子上面,接着,她就叫儿媳妇把帘子打起来:“有大夫来,你怎么不帮我收拾收拾,好叫大夫看了笑话。” 妇人面色难看:“……” 但她是儿媳妇,不好在外人面前多嘴什么,只能忍着气,手脚麻利的将帘子打起来挂到钩子上面,又将桌子清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好让许黟能坐下来给老妇人看病。 许黟缄默看着这一切,还能说什么,这是别人的家事,他无权干涉。 只是看着妇人忙碌的模样,又看坐在椅子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老妇人。 许黟揣摩了一下,就把这心思落回到老妇人的眼病上面。 他询问老妇人平日里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得知她除了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以外,没有任何的不适。 接着,许黟又问她可会耳鸣。 老妇人点了点头,她有时候听到驳杂的声音就听不清,别人还以为她耳聋了。 久而久之,老妇人的脾气越发古怪,别说是儿媳妇了,有时候儿子难得回一趟家,都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 问完想问的,许黟让她伸手,他要诊脉。 从症状上来看,老妇人极有可能得的是“圆翳内障”,现代医学名叫做“白内障”,在中医里,“圆翳内障”有不少发病原因,其中就有年高体弱,气血渐衰,目失润养的缘故,还有肝肾亏损,劳心竭虑,阴虚火旺等等。[注1] 许黟在诊完她的脉象后,基本可以辩证得出,这老妇人是肝肾亏虚,精血不足引起的老年圆翳内障。 但她得病时间太长了,想要靠如今的药汤喝到双目恢复清明,几乎不可能。 再者,这病除了喝药,还要用药膏敷眼,且要保持心态平和。 只见老妇人所住的屋子,堆满了各种杂物,味道久久不散。 长期待在这样的环境,别说是治愈了,恐怕还会加快眼睛失明。 许黟直言不讳道:“陆管家,令堂的眼病乃圆翳内障,这病是因肝肾俱损而得,且令堂年岁已高,精气不能上荣于目,想要治好怕是难上加难。” 陆管家一听,连忙询问许黟可有办法治好。 “我先为令堂开一剂滋阴明目汤,这汤需得长时间的服药才有效,且药效因人而异,不能确保喝后能完全恢复。”许黟说完,看向陆管家。 陆管家纠结片刻,止不住担忧的问:“若是药效不佳,该是如何?” 许黟淡声回他:“能看清二三成事物。” 得他这话,陆管家心里头一颤,要是能恢复二三成的视力,那也是极好的呀。 旁边的妇人也是心神动了动,要是老太太眼病好了一些,会不会就比以前好伺候了。 大家各怀心事,却达成一致要求,那就是开药方,抓药治病。 尤其是老妇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让儿子快去拿纸笔来。 许黟没有用陆家的纸笔,他自个取出药箱里的笔墨纸砚,研墨后,提笔写下药方。 滋阴明目汤,是由枸杞子,菟丝子,熟地黄,山茱萸,茯苓,制首乌,山药,密蒙花,白芍,当归,女贞子,桑椹等十二味药材组成。[注2] 寻常药方里面,用的药材几味药就足以了,但这滋阴明目汤所用的药材却不少,这药汤煎煮好,亦是十分难以下咽。 许黟没有告诉他们药汤难喝一事,只是告诉老妇人,喝汤药时不要食蜜饯果子之物。 “此汤药用水煎服,一日一剂两服,服用三十剂后可停药数日,待我二诊。” 陆管家听到要服用三十剂,愣了下神,还是满头答应了。 许黟见此,也就没再说什么。 将药方递给他后,言明此次出诊,诊金要五十文。 陆管家不缺这五十文钱,一听诊金是这个数,立马从钱袋里数出五十个钱交给许黟。 …… 许黟得了钱,回来南街时,在李婆婆摊位前买了几块羊肉烧饼,李婆婆识得他,还送了他一碗羊肉杂碎汤。 等他提着烧饼和羊肉杂碎汤回到家时,没一会儿,余秋林背着小包裹也回家了。 余秋林一回到家,就高高兴兴的拉着何娘子进屋。 他把门关上,小声地对她说道:“娘,我在黟哥儿那里买的消食丸,都卖出去了!” “卖出去了?”何娘子惊讶。 这才几日。 那么多消食丸都卖出去了吗? 余秋林感叹地笑说:“可不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那庙外的集市热闹得很,光是买卖药丸的就有好几家,都是打着黟哥儿的陈氏消食丸的名号在卖,我看他们卖的都是假的,价儿还比我的实惠,还担忧着呢。” 他本以为出来这么多假的消食丸,他手里头的消食丸还要过几日才能卖完。 哪里想到,今儿余秋林刚到集市,还没支好摊子,集市里就先来了几个带着刀的衙差,把卖假消食丸的摊主都给抓走了。 第96章 余秋林跑来见许黟, 问他可知道集市里有小摊贩卖假货一事。 “这些人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药丸,一包就卖十文钱,好些城外来卖货的, 都分辨不出来真假,都跑去买了。”余秋林没好气地说罢,想着那几个人都被衙差给抓了,又高兴起来。 许黟起身, 去到柜子里拿出一包药丸递到他的面前。 余秋林一惊:“黟哥儿, 你怎么有假的药丸?” “几日前就收到消息了,当时就让阿旭去集市买了一包回来。”许黟淡然道。 知晓这事, 还是庞叔过来告知他的, 当时许黟就觉得蹊跷, 自从“沈氏消食丸”横空出世后,县城中的一部分生意就被对方给拉走了。后来,许黟跟阿旭阿锦他们加大消食丸的产量, 这部分需要购买消食丸的客源又回来一些。 没想到会有人把主意打到这方面的头上。 他们占着乡里乡下的消息不流通, 卖出去了不少,等庞叔知道,也是几日后的事。 许黟检查过这假的消食丸,发现是用山楂,陈皮和炒麦芽这三味药所炮制,用来当成消食丸, 其药效自然不行,但好歹不是什么对人体有害的药丸。 余秋林好奇问:“黟哥儿, 这回衙差抓拿人是你所为吗?” 许黟摇了摇头, 说他不知。 不过他心里已知道这人是谁,除了庞博弈, 不会是别人。 这人比他想的更嫉恶如仇,放在朝堂之中,这样的人确实要吃亏很多,接触久了,许黟好似有些理解他为何要罢官回乡。 “买卖假消食丸之人被抓,后面想来是不敢有人再犯了。”许黟看向他,想到什么,随口问道,“消食丸卖得如何了?” 余秋林听到这个问题,当即高兴道:“我都卖完了!” 原来,在那几个卖假的消食丸的小贩被抓走后,就有一个行脚的商人,把他手里头全部的消食丸都买走了。 还询问余秋林后面还会不会来集市买卖消食丸,他要的量不少,想要全收了去。 “我跟他说,还有五十包,叫他明日同个时辰来集市里。”余秋林从未一次性挣到这么多银钱,当即就要拿出两贯钱,还要再买五十包消食丸。 许黟却蹙起眉头,问他:“你知道他买这么多消食丸回去,要做什么?” 余秋林愣了下,他正乐头上,根本没想到这茬。 许黟道:“行商之人,无非是为了挣几两银子,他既然以原价跟你买下消食丸,那买下来的消食丸定会加价卖出去到别的地方。” 余秋林怔住,他没想到这事。 当初许黟同意将出售消食丸的机会给他时,就已说过,不可随意加价,更不能贪得无厌。 “黟哥儿,这事是我思虑不周,不若这样,我明日拒了这商人,不将消食丸卖于他了。”余秋林思索以后,决定放弃这次的买卖。 这五十包消食丸固然不少,可与他答应许黟的承诺已然相驳。 要是真卖给这位行脚的商人,他加了高价卖到别处去…… 许黟道:“不,这回的消食丸要卖给他。” 他随意地倚在椅靠上,给余秋林倒了一杯热茶,“你听过‘祸莫大于无信’吗?” 余秋林没听过,他愣神地看向许黟,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既已答应了对方,突然反悔,对方肯定会生气,兴许会直接越过你,直接来问我买消食丸。”许黟说道。 余秋林:“!” 又是他没想过的事。 不过,许黟又笑了笑,开玩笑的说道:“也许,他已知道炮制消食丸的是哪个大夫,正寻过来了。” 余秋林闻言,震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犹豫不决地询问许黟的意见:“那我到底要卖不卖给他呀?” …… 余秋林从许家出来,就一直惴惴不安,担忧这行脚的商人直接去找许黟买消食丸了。 何娘子知道后,问他是如何想的。 “你是担忧黟哥儿把消食丸卖给他?” 余秋林垂下头,说道:“我不知……我,我不想黟哥儿把药丸卖给行脚的商人,但我又不能左右黟哥儿的想法。” “既然无法去左右,那你何必多想?”何娘子看着他,说道,“我想,黟哥儿是不会卖给他的。” 余秋林震惊:“娘,你如何知道?” 何娘子道:“不难猜,黟哥儿就是那般的人,他当时把消食丸卖于我们,就没挣钱,如今自然不会为了挣钱,就把这消食丸卖给他人。” 余秋林一阵恍惚,确实如此…… 他没来得及再多想其他的,很快就到与行脚商人约定好的时辰。 在北宋当名医 第144节 他把备好的消食丸装到包裹里,放到后背的竹篓,背着它出了门。 不多时,许家门外来了一个瞧着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 这男子一身行脚商的装扮,脸上露着笑地上前来拍门。 这时外面正下着雪。 其实在半夜时就已经在飘雪了,只是这雪越下越大,没过一会儿,行脚商肩上都积了一层雪。 他抖了抖肩上的雪,就看到院子里出来一个小少年郎。 阿旭见到院子门外有人,就跑过来开门:“这位官人,可是来看病的?” 他询问着,侧过身让对方进来。 行脚商点头地进来后,视线落在四周,有些好奇这院子真的是那位许大夫的? “敢问这位小郎,这里是许大夫家?”他问道。 阿旭点头:“正是。” 阿旭将行脚商带到堂屋来,向着许黟喊道:“郎君,这人找你看病。” “看病?”许黟抬眸,看向这青年。 只见这青年面色红润,神态正常,不像是有病之人。 许黟示意他落坐,端详着他问道:“你且看什么病?” “我不是来看病的。”行脚商立马否认,又道,“我是来买消食丸的。” 许黟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要买多少?” 行脚商没有迟疑:“许大夫你手里头有多少消食丸,我都收了。” 说罢,他直接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打开地递到许黟的面前。 许黟轻轻一瞥,就看到里面有几张面值五两的交子。 带这么多银钱上门,看起来是有备而来了。 许黟淡然地收回目光,看向他道:“来我这买消食丸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寻常人家肠胃有所不适买来服用,一种是身体无恙,买来当作备用药,不知官人你是何种人?” 行脚商噎住:“……” “在下不明白许大夫的意思。” 许黟淡淡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反叫阿旭请他离开。 行脚商更加不明白了,这许大夫怎么有钱不挣?他稀里糊涂地从许家院子出来,如何想都想不明白,拦住了想要折返回屋的阿旭。 “小郎且慢,你家郎君这是何意,怎么不愿把消食丸卖给我?”行脚商忍不住地询问。 阿旭抬头看向他,慢吞吞道:“郎君决定的事,我怎么知道呢。” 行脚商:“……” 他还想问什么,阿旭已不想搭理他,昨日余秋林过来找许黟,他就在场,知晓这人,定是那个想要买消食丸的人。 结果这人跑来找郎君了。 行脚商在许黟这边碰了壁,无法,只好再去集市找余秋林。 他来到集市后,见余秋林还在,就问他有没有给他留消食丸。 余秋林一言难尽地看向他:“你来迟了,我等你半个多时辰,一直等不到你人,有个大户人家的内知就买走了二十包。” “这……这……你怎么不给我留着!”行脚商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余秋林看到他身上沾着的残雪,心底觉得奇怪,不过已不想将消食丸卖给他了。 “是你无信在先,你本与我约好了时辰,你人却没来。如今怎么能指责我没把消食丸留给你?” 行脚商支支吾吾,他能说自己为了想花更少的钱,还跑去茶楼里打听了消息,知晓了这炮制消食丸的大夫是谁吗?自然是不能说的。 思及此,行脚商也只能把这气咽回肚子里,问余秋林手里头还有多少消食丸。 余秋林想了想,道:“我不卖了。” “不,不卖了?”行脚商彻底顿住,“为何不卖了?” 余秋林:“不卖就是不卖了,哪来如此多的理由。” 说完,他就把摊子收起来,离开了集市。 只剩行脚商愣在原地,不知所云。 …… 另一边,许黟让阿旭将看诊的牌子收起来,他揣着双袖,坐在刘伯驾驶的牛板车,来到东街承平巷。 许黟买的一进院就坐落在承平巷里。 刘伯听得他买了新的宅子,还是在东街,又惊又喜:“前几日城中传的王管家盗卖主家家具的案子,里面的许小官人,竟就是许大夫吗?” 许黟颔首:“是在下。” 刘伯听后,与许黟道了好几声恭喜,眼里带着艳羡的笑着问:“许大夫买了新宅子,是要哪天搬去?到时候有需要老夫的牛车尽快说,我先把牛给喂饱了。” 许黟道:“不急,这宅子里的家具全无,还需要先置办,且有些地方年久失修,还要修整好再言其他。” 刘伯问:“许大夫可找好木匠了?” 听得许黟说还没找木匠,刘伯存着推荐的心思,说道:“我知晓北郊外有一位木匠师傅,他手艺儿好着呢,要的工钱也实惠,就是人有点怪,不爱说话。” “哦?”许黟挑了挑眉。 刘伯继续兴致勃勃的说他是如何知晓这木匠师傅的。 “说来也是巧合,那回我从许大夫你家里出来,就去城门外等散客,等了两刻钟都没等到人,以为今日就守空了,就见一个拖着木材的青壮……” 刘伯见青壮拖了这么多木材,本是不愿意接的,毕竟拉一个人才得一文钱,可他看青壮肩膀处的衣服都被木材磨破了,想了想还是同意拉他去北郊。 等到地方,结果这青壮付了他五文钱,顿时让刘伯心生好感。 后面他又碰巧遇到对方,拉了对方几回,每次这青壮都不爱说话,性子颇为奇怪。 有次刘伯遇到识得这木匠的,就说这木匠脑子有问题,不喜和人说话。 因而,来找他做活的主顾不多。不过刘伯看过他做的木匠活儿,手艺颇高,不输于城中好几家名声响当当的木匠师傅。 听完刘伯的一席话,许黟对这位青年木匠师傅产生了好奇。 没多久,刘伯驾着牛车稳稳地停在新宅门口。 宅门上方的牌匾已被程管家卸了下来,如今空出一片,只等做好新的牌匾就可挂上。 这是许黟第二回来这儿,他推门而入,这回没有扑面而来的灰尘,只有落在地上、墙角处,染上灰尘的积雪。 雪不厚,人走过时会留下一道道脚印。 许黟踩着咯吱响的雪,行了几步,就来到正院的回廊。 回廊上方的木梁有些已腐朽,掉下来的木屑落在是石板砖上,许黟越过木屑,沿着回廊往前看,面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宅子只有正院,这正院有几十平宽敞,设有供人观赏的花坛和小池。可惜这几年里无人打理,花坛里不见一株花木,小池的底部更是积着一层厚厚的青苔。 许黟眼睛一一扫过,将目光落在院里唯一活着的树木上面。 因是严冬,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只看光秃秃的树杈,许黟不确定这树是梨花树还是枣树。 他站在树前分辨了许久,才认出这树就是梨花树。 “许大夫,这树是有什么讲究吗?”突然,旁边跟着他站了许久的刘伯,忍不住地开口问。 许黟“哧”的清亮一笑,说道:“我只是在认树罢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刘伯嘿地笑说,“许大夫你不说的话,我以为这树能入药呢。” 要不然怎么能让许黟看得如此入迷。 许黟挑眉看他:“这梨花树确实能入药。” 刘伯惊住,他就是随便说说,哪想到还真的能入药。 “可惜阿旭他们没来。”许黟轻声道。 要不然,还可以跟他们说这梨花有什么药用价值。 花有时节,待这梨花树开满梨花,就可以将花朵摘下来。 梨花不仅能祛痰止咳,清热解毒,还可以护肝脏,增强心肌活力。 晒干后用来泡茶,或是用作引经药入药都可以。 接着,他们穿过正院来到堂屋,堂屋里空空如也,只有做工精美的雕花木梁,在堂屋的右侧还有一间茶水间。 里面本是用来供下人们给主家煮水沏茶用的,空间不大,只有十来平方。 左手边则是供客人临时休息的偏房。 这偏房许黟都想好了,到时候就改成诊堂,里面还要设一张小榻,再用屏风隔开一处更衣的小室。 他如此想着,把带出来的笔墨纸砚拿出来,就地画出设计图。 旁侧的刘伯本在四处看着这宽敞的宅子,他回头就看到许黟在作图,看得怔怔出神。 这……许大夫也太厉害了。 …… 在新宅待了半天,许黟揣着画好的图纸,打算先联系木匠,瓦匠和专门负责花卉种植的花房婆子。 前两者是必须要有的,后者嘛,许黟觉得正院那么宽敞的地方,还设有如此多的花坛与盆景,要是都空着不管,总归不好看。 他回来到家中,先把买房子的事写到帖子上方,交由阿旭,让他去一趟邢府。 后面,他又亲自去了一趟庞宅。 庞叔在看到他时,热情地领着许黟来到堂屋,一面慈和笑着与他说话:“许大夫可食过午了?正巧灶房里今日熬了山药芡实粥,我命厨娘端一碗让许大夫尝下。” “山药芡实粥能补虚劳,健脾固肾,不过不能贪食,其中的芡实有收涩之用,易食多食滞不化。”许黟提醒道。 庞叔解释这山药芡实粥是以前老宅药娘就常做的一道药膳,没想到吃多会不好消化。 怪不得大郎有时候吃多了,第二天蹲茅房要蹲得久一些。 在北宋当名医 第145节 庞叔心里头想着,好在多问了许黟一句,要不然大郎以后还要继续受罪。想到此,他默默地把这事记下来。 “大郎,许大夫来了。” 庞叔的声音一落地,庞博弈就从里面走出来,他看向许黟,见他手里提着东西,笑问:“有好事?” “是有好事。”许黟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拿给庞叔,“带了点养神的香丸,睡前可点一颗,能助眠。” 庞博弈示意庞叔收下,一面作势请许黟落坐,说道:“何好事值得你亲自过来,还送了这般好东西给我。” 许黟:“多亏庞官人提点,我才能折价买下那宅子。” 闻言,庞叔打开盒子,看着里面摆放着八颗荔枝大小的香丸,闻着淡淡清香,就知这香丸点燃后,味道固然不错。 他插嘴说道:“许大夫着实破费了,来见大郎怎么还带这样的好物。”他说着,又提起庞博弈这些日子睡眠质量好上不少,没在半夜起夜了。 许黟神色不变:“这香丸是我亲手制的,不值得一提。” 他跟庞叔说这香丸都加入了什么药材,里面并没有加入贵重的药物,只是他调的时候,多加了一味梨花干。梨花味道清雅,又能护肝脏,做成熏香味儿又好闻,用来送人,更是拿得出手。 果不其然,庞博弈就很喜欢,当即就要让庞叔点上一颗。 许黟看向窗外,这阵子下雪,今日出的是太阳,日光柔和,天穹大亮,离着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 “庞官人不急于这时。”许黟开口。 庞博弈遗憾叹气,挥挥手让庞叔把香丸收起来。 他将话题转回到之前的,说道:“这事意不在我,是文济让我告知于你的,你要送香丸给我,想来他也得有一份才是。” 许黟微微惊诧。 他没有想到这事里面还有潘县尉的意思。 不过他不好直接送香丸去潘府,便跟庞博弈说,等晚些时候再送一份香丸过来,请他帮忙转送。 这对于庞博弈来说只是让庞叔跑腿一趟的事,自然不会拒绝。 这时,厨娘端着两碗山药芡实粥进屋。 时下的人爱吃药膳粥,庞博弈也不能避免,他看到药膳粥端了上来,就让许黟赶紧趁热吃了。 他食了一碗,有些意犹未尽,想让厨娘再去盛一碗回来。 这次,庞叔却不许他再吃了。 “许大夫说了,芡实吃多易食滞不化,大郎还是少食一些。”庞叔语重心长道。 庞博弈瞪他:“……”你到底是谁家的? 庞叔权当看不见他的警示,挥手让厨娘把空碗收下去,并叮嘱她,接下来的几日都不要熬药膳粥,特别是这山药芡实粥。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许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 几日后,岁终将至,南街的街坊们进入到一年中最后的忙碌时节。 待大寒过后,田里的地也可歇息几日,家里就要准备起元日需要的各色物件了。 像这日,许黟出门来到市井,就见摆摊的小贩们,已经在卖各种门神符和桃符。 杂货铺里,还有店小二吆喝着卖爆竹的,一串串的是喜庆的红色,就挂在门面正中间。 市井里渲染着热闹的气氛,都在告诉来来往往的人们,元日就要来啦。 许黟听得周围百姓们讨论着如何过今年的元日,神色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间,竟然春节要来临了。 他想到以前的家人,情绪有些低落,随意地进入一间书肆,向掌柜要了两刀普通的黄竹纸,还有两条墨锭,以及四支低等货的毛笔。 这些东西在许家消耗的量不少,他每回都要买好一些回去。 这间书肆的掌柜都识得他,见他还是要这么多,还送了许黟一刀有些虫子蛀咬过的黄竹纸。 “虽然有些地方被虫咬过了,但用来给开蒙的小孩儿练字也是不差的。”掌柜笑眯眯的说着。 许黟没有拒绝,欣然地接下:“多谢掌柜的。” “小郎君不必客气,以后多来光顾小店便好。” 与掌柜和气地闲扯几句,许黟就把买好的东西一一放入到竹篓里。 他背上竹篓刚要离开,忽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许黟?” 许黟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少年,穿着一身读书人爱穿的儒衫。 青少年意外的看着许黟:“真的是你呀!?” 许黟不易察觉地轻蹙了一下眉头,淡声问:“你是?” 青少年走近两步,来到他的面前,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怎么忘了,我是冯姜良呀。” 冯姜良…… 原身记忆里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要么是和原身不熟,要么就还有其他的原因,许黟看向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青少年,神色依旧淡淡。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反应,这位冯姜良带笑的脸渐渐的有些发僵,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你真不记得我了?”他咽了咽唾沫,问道。 许黟盯着他看:“我需要记得你吗?” 第97章 盐亭县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至今未遇到昔日同窗,对于许黟来讲, 问题不大。 甚至他觉得,不遇到也挺好的。 因而,这个叫冯姜良的想要拉着许黟去旁边的茶肆叙话,被许黟委婉地拒绝了。 “我们难得遇到, 变得这么客气是为何?”冯姜良说完顿了顿, 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许黟,“你该不会还在记恨我?” 许黟面色不动的看向他, 脑海里飞快地寻找这个人的记忆。 就在这时, 脑海里终于多出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 他知道这冯姜良是谁了。 说是昔日同窗, 其实两人的交集不深。而他说的记恨一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时原身把家里的物什都抵押到长生库卖了, 但还缺银, 走投无路之下找他借二两银子做买药钱。 但冯姜良面露难色的拒绝了,说他身上没银子,无法借给他。转头,原身就看到他与几家富家子弟在茶楼谈笑风生。 许黟:“……” 他不知道原身如何想的,想来也不是很在意。 要不然就不会把这个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许黟不喜这人脸上的惺惺作态,没有打算要和他套近乎的意思。 不过, 这种带着误会的曲解,还是要解释的, 许黟道:“你不愿借钱与我, 是理所当然之事,我为何要记恨你。” 冯姜良:“……”时下的读书人说话, 哪会如此直白的当面讲出来。 更何况是不愿意借钱一事。 冯姜良面色不太好看,神色隐晦地看向许黟,问道:“既是不记恨,为何拒绝我?” 他想从许黟的脸上看到隐忍的情绪,显而易见,许黟的脸上根本没有多余的表情。 难道真的不记恨他?那为何刚才要做出一副不识得他的模样。 冯姜良想着,自从听到许黟不念书的消息,后来他逢人就会感慨一句:“你说他呀……早就不念书了。”以此来表达他的惋惜,便有同窗安慰他,“你担心他如何,反正这样的人,不读书就不读书了嘛。” 可如今看着,许黟过得好似不差?穿的是崭新的衣裳,宽袖缘边拼的是深蓝色织锦波纹袖,头戴宝石蓝头巾,依旧是那个枕经籍书的形象。 冯姜良关心地问:“许黟,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许黟眼睑轻抬,对于他的话根本没放心里:“嗯,挺好。” “那你……”冯姜良想问许黟以后是什么打算。 就见许黟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落到旁边不远的小摊上面。 许黟朝着小摊过去,蹲下身,拿着小摊摆放着的小罐子打量起来。这是有名的短束颈宋罐,敞口圆肩,腹向下渐收,线条简单优美,上下不同颜色,底部带有一圈黄釉,可见烧制陶罐的师傅审美在线。 卖陶罐的老汉看到他瞧得仔细,笑呵呵的喊道:“小官人可是看中这陶罐了?我这罐子用的是上好的陶泥烧制,用几代人都不坏的嘞。” 说完,他看许黟摸着上面的纹路,又高兴地介绍道,“上面的黄釉,遇火不变色,不但能用来装粮,哪怕是熬煮吃食也是好的。” 陶罐不像别的物什,用得好的,是可以流传数十代,几百年都能继续用的。 这个摊主卖的陶罐,不管是样式还是质量,都要远比其他寻常的陶罐要好。 许黟心动地问他价格几许。 “这大的是五十文钱,小的是二十文钱。”摊主道。 这时,跟着过来的冯姜良突然出声:“这价可不便宜,许黟你要买吗?” 他意有所指,摊主闻言也看向许黟。 许黟道:“要买几个回去。” “……”冯姜良再次愣住。 怎么与他想的不一样了,以前许黟买东西都爱讨价还价,丝毫不像是斯文的读书人,更是有辱斯文,回家后还会换上短褐下田种地。 许黟没再理会他,在小摊前挑了两大两小,付给摊主银钱后,把罐子装到竹筐里。 他要走,冯姜良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背着竹筐离开。 …… 遇到冯姜良,对许黟的影响不大,他背着东西回来,就把东西交给阿旭去处理。 阿旭拿到新的陶罐,问许黟这些怎么个安排。 在北宋当名医 第146节 “将旧的粮罐换下,用新的。”许黟思索着说,“旧的洗干净,我要用来酿制药酒。” 听闻要用来酿药酒,阿旭高兴地抱着新的陶罐,拿竹刷刷洗擦干。 再倒放在梁下晒,晒几个时辰了,才能装粮食。 许黟则是进屋,换一身方便干活的衣裳出来,他再进入到灶房里,拿着木盆大小的簸箕,在柜子里挑选出几样药材。 早在晋代的《南方草木状》就有记载如何在制曲中加入植物的汁液和枝叶,从而制出带有药香的酒曲。到宋朝,用中药材做酒曲的配料更是已经十分普遍了,光是《北山海经》里面,记录的就有十六味。[注1] 发展到如今,人们除了品尝药酒的美味,也更加注重药酒的养生、治病的作用。 盐亭县中,有不少酒肆卖各种加味的药酒,价格都不便宜。 其中,酒肆里卖的药酒,多数用的是冷浸法和热津法。不过这些年里,煮酒法也渐渐广泛使用了起来。 想要制药酒,是许黟这两天才起的心思,他先前攒下来的两百多贯银钱都用来买宅院。 宅院修整要花钱,打造新家具要花钱,处处都要花钱。 这让许黟有了缺钱的危机感。 他想过炮制新的药丸,可其他药丸不比消食丸,消食丸可是有几百年家中常备药的历史,它虽治积食,但对于肠胃不适,或脾胃虚引起的嗳气、腹部胀气等都能服用。 反观其他药丸,根本不具备如此先天的备用条件。 要说另一款家中常备的藿香正气丸,与消食丸有同工异曲之处,思来想去,许黟便将主意打到药酒上面。 尤其是,药酒可以根据不同的药材,酿制出来不同药效作用的药酒。 譬如治跌打损伤的药酒,补肝肾的药酒,治内伤旧疾的药酒,以及养颜美容的药酒等等。 许黟能想到的药酒配方不少,当即就想试一试。 不过他对如今的制酒之法不熟,只晓得宋朝已经有煮酒法了。 需要选用清酒,把制备之前所需要的药材加入到酒里,接着便是隔水加热。 思及此,许黟挑了红花、当归、没药、三七、丹参、川芎及苏木等几味药,这些药材都有活血化瘀,行气痛经,消肿定痛等作用。 许黟把东西挑好,拿着簸箕到院子里,打算在院子里用惠夷槽把药材碾碎。 雨雪过后,天气又冷冽了几分。 不过屋里有炭火在烧,不能长期待在空间狭窄的屋里,空气不流通,吸多了炭烟对肺部亦是不好。 他不止自己爱在院子里干活,也经常提醒阿旭和阿锦,让他们不要长时间的待在灶房里。 见着许黟出来,阿锦抱着绣篮出来,做到门墩上面,用并在一起的双腿做支撑,把绣篮放在上面,一只手捏着绣花针,一只手拿着还没做好的锦袋。 说起绣锦袋,还要从上回许黟去了邢家后,他答应邢岳森要给他的祖父祖母做安神香囊。 阿锦手里做好一半的锦袋,用的是上好的料子,这料子是邢岳森派阿目带过来的,阿锦根据许黟的描述,在上面用各色花线绣出富贵吉祥如意纹。 “郎君,你且看看,我这样绣可好?” 没一会儿,阿锦拿着绣得差不多的锦袋过来问许黟。 许黟看着她绣出来的花样,夸奖道:“不错,阿锦的女红做得越来越精美了。” 阿锦被夸得小脸蛋红扑扑的,笑声说:“都亏了何娘子,她教于我许多,今儿用的针法就是她教我的,不过我做得还是没有何娘子的好看。” 何娘子有二十多年的刺绣活功底,阿锦一个学了不到半年的丫头,自然没法跟她媲美。 许黟知晓,平日里何娘子很是照顾阿锦,对此,他笑了笑,说道:“要记得多谢过何娘子。” “阿锦明白的。”阿锦说完,就与许黟说,她上月拿到手的八十文月钱,就拿出四十文买了一支镀银的海棠花簪送给何娘子了。 许黟当成趣事在听,一面手里动作不停,继续碾着惠夷槽里的药材,一面笑着问她:“何娘子收了?” “一开始没收。”阿锦古灵精怪地描述着当时的场面,“何娘子怪我乱花钱,说要我把钱攒着,但我说‘何娘子你要是不拿,以后我就再也不敢来啦。’,何娘子听我口气是认真的,就不敢不收了。” 她模仿何娘子,模仿得唯妙唯俏,许黟听后,止不住爽朗的笑出声音来。 而后,阿锦却又说:“我给何娘子买了簪子,也给郎君做了新的鞋子。” 许黟挑眉:“?” 阿锦放下手里的锦袋,跑去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出来。 她给许黟做的是皮靴子,外面用的是可以防水的鹿皮,里面用的是舒适度非常不错的丝质柔布,摸起来不仅柔滑,还不易变形。 这靴子她在屋里做了半个月才做好。 这会拿出来给到许黟,两只黑乎乎的眼睛炯炯有神,喜悦的说道:“郎君,你快试下合不合脚。” 她这几个月里,给许黟做了好几双草鞋、布鞋,对许黟的双脚尺码已了如指掌。 不过当许黟穿上她做好的鞋子,阿锦还是欣喜的差些从地上跳起来。 她还惦记着自己是姑娘家,忍着心里的激动,问许黟喜不喜欢。 “不错。”许黟挺喜欢的。 有了皮靴,他以后冬天下雪上山,就不怕沾到雪湿了脚。 许黟试过靴子,没有立马脱下来,而是反问她:“为了做这靴子,你上月的月钱还有剩?” 阿锦抿了抿嘴唇,她都花光了。 买鹿皮就花了一钱银子,丝织布价格昂贵,她就剪了两块布头,都要了她二十文钱。 阿锦不敢跟许黟说用了多少钱,但许黟哪不知这些东西的物价如何。 尤其是冬日里小贩卖的皮子,没有上百文钱,哪里能买到这么大一块。 这时,阿旭提着两个空的陶罐出来,打算放在墙角处风干。 他见妹妹把新做的靴子拿给郎君了,愣了一下,没有犹豫的马不停蹄回屋。 没多时,许黟手里多出一个玲珑小巧的十二方格妆匣。 许黟:“…………” “这是?”他目光看向隐隐激动的阿旭。 阿旭兴奋的解释:“郎君忘了吗,上回你跟我说,要是有分开装香丸的匣子就好了,我昨日去到集市里挑了许久,终于让我找到了。” 这妆匣分上下两层,每一层有六个格子。每个格子有婴儿拳头大小,用来分开放香丸确实不错。 但是,这是妆匣,闺房娘子夫人们在用的物什,就没有简简单单的,多是绘画着各式花鸟图纹,精美得就好像一件艺术品。 “郎君,你是不喜欢吗?”阿旭看向许黟的脸色,忐忑问。 许黟捏了捏眉心,道:“东西是好东西,但不适合我用。” 阿旭瞪着眼睛:“卖匣子的说,这是汴京传来的最新样式,好多人争抢着要。我、我多花了六十文才把它买下来的。” 许黟:“……” 谁说不是呢。 不管是不是汴京传来的最新款式,这妆匣在娘子夫人眼里,确实是好物什。 一想到这里,许黟想要劝诫的想法平息下来,说到底,这两个小孩如此费心,只不过是为了讨好他。 他心情不错的接下两人精心准备的礼物,道他们以后不用再这么破费了。 “只要是你们用心做的东西,我都会喜欢。”许黟摸了摸两人的脑袋。 …… 另一边,冯姜良在别过许黟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是觉得这许黟变化太大,不像是他想的那般郁郁无为。 第二天他来到私塾里,与同窗闲聊时,似是随意的提起许黟。 “不知道黟哥儿离开私塾以后,都做了什么。”他饮着茶,感叹一句。 旁边,有同窗问他:“你说的是那个许黟?” 冯姜良点头,微微笑说:“除了他,我也不识得其他叫‘黟哥儿’的。” 那同窗附和他道:“他素来家境贫寒,不读书了,自然是重新下地干活吧。” 冯姜良眼里带上笑意,语气却颇为惋惜:“他读书时,挺刻苦用功,着实太可惜了一些。” “你就是太心善了,对他这种人还记挂着,也许对方早就不记得你这个同窗了。” 冯姜良嘴角微抽,同窗虽是无心,但还是说中一部分事实。 就在这时,另一个同窗经过他们,听了他们一嘴话,没忍住的开口:“你们说的许黟,他没去种地,而是弃文学医了,我前阵子还听说,他还识得邢家的五爷,那邢五爷都能与许黟交好,想来他过得甚是不错。” 冯姜良:“???” 那同窗看他怔住的神色,问他:“你不知道呀?” 冯姜良下意识回他:“我该知道?” 那同窗表情怪异地看他,道:“你平日里挺关心他的,莫非从没去找过他?” 话音一落,其他几人也纷纷疑惑地看向了冯姜良。 是呀,他们经常听冯姜良提起许黟,却好像从没听过他是否找过对方。 …… 次日,许黟把碾碎的药材装到纱袋里,接着他去到西街一家酒肆,买了他家度数最高的清酒。 甘甜美味的清酒价格都不便宜,一角就要六十文钱。 许黟买得多,酒肆的掌柜欣喜万分,直接就送了许黟装酒的竹筒。 买完清酒后,许黟问掌柜的:“你这可有卖药酒?” “药酒?自然是有的,小郎君可是要买呀?”掌柜笑着问。 许黟问他什么样的药酒。 掌柜呵呵笑起来,自豪地跟许黟说道:“我家店里有一款招牌好酒,名滋补酒,这酒可不一般,是行脚商从苏杭一带运回来的,里面是用了好些名贵的滋补药材,价格贵如油,一角就得几钱银子。” 许黟听后,心里默默地估算一下价值。 真要是卖这么贵,恐怕不止是加入药材的缘故,还有可能是制酒曲的秘方。 再有就是从苏杭一带运过来,这路途遥远,所用到的人力物资都不低。 许黟看向掌柜,问他:“要是我手里有一款药酒,掌柜收吗?” 在北宋当名医 第147节 掌柜闻言一脸茫然,这不是来买酒的吗,怎么变成卖酒的?! 他犹豫道:“我这酒肆是有酿酒师傅的,不缺酒卖。况且这药酒不是人人都买得起,我收了要是卖不出去不就砸在手里了。” 如此说来,想要将药酒卖给酒肆,怕是一时半会行不通。 掌柜问道:“小郎君,这滋补酒可还要?” 许黟思忖片刻,点头:“要,麻烦掌柜给我秤半斗。” 掌柜一听,立马露出笑容:“好嘞!” 将清酒买回来,许黟立马进入到灶房,研究这药酒用煮酒法怎么做。 第98章 许黟独自在灶房里研究煮酒法, 阿旭不敢在里面打扰他。 他出来后,就撑着下巴看向灶房的位置。 阿锦蹲在他的旁边,小声地问:“哥哥, 郎君都进去一个时辰了。” “嗯。”阿旭沉默的点头。 阿锦又问:“我们要进去帮忙吗?” 阿旭摇摇头:“郎君在忙,我们什么都不会,只会打扰到郎君思考。” * 所谓的煮酒法,便是将酿制好的酒液放到瓶里, 再将其放在甑里, 煮沸到溢出来。 这样煮出来的酒能让酒质变得更加清澈,也会提高酒的浓度。 这里面的甑, 形状分为上下层, 上层的底部有许多透蒸汽的孔, 下层则更像陶罐,是装水用的。甑放在炉上后,可以加水后放在鬲上蒸煮各种吃食。 用处和现代的蒸笼极为相似, 不过许黟家里没有甑, 他就用大小陶罐来代替。 这时的灶房里,许黟盯着点着炭火的炉子,身形久久不动。 炉子上面的土陶罐,灌了半陶罐井水,隔着井水,许黟用装药的簸箕放在上方, 做成上下分开的鬲层。接着,就是装酒的小陶罐。 许黟把买回来的清酒, 倒了一角到里面, 再将碾碎的药材,分出一剂药量的份, 加入到清酒里。 如今能买到的清酒,度数都不会特别高。 许黟浅尝了一口,估摸着度数不超过二十度。 不过,经过一个时辰的蒸煮,酒的香味渐渐地从罐子的盖子缝隙溢出,又过去半个时辰,满屋子都是酒的香味。 连着药香味,也渐渐的溢出来。 许黟看时间差不多,里面的酒亦是沸腾地流出来,就将小陶罐取下来。 他打开盖子,浓郁的药香混着酒香更是扑鼻涌出,许黟鼻头吸了吸空中的味道,取筷子把里面的药包夹出来,再用勺子舀了一盅到碗里。 许黟尝了一口,冷静的分析这药酒的味道,味浓,但口感发涩发酸,过浓的药材味掩盖住了清酒的醇香。 他用清水簌口,等药酒变冷,又舀了一盅小口品尝…… 许黟默了默,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初次尝试煮酒法,好像失败了。 …… 许黟从屋里出来,阿旭阿锦两人围上来,仰着脸看他。 “郎君。” “郎君,药酒煮出来了吗?” 他们在院子外面,就闻到了好香好香的药酒香味,心里头都欣喜着。 结果一看许黟淡然的神态,眨眨眼,有点不确定了。 许黟道:“没成功。” 阿旭和阿锦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许黟:“……” 他轻咳两声,说道:“还有酒可以尝试,不急。” “郎君,那酒闻着好香,比酒肆里卖的酒都要香,怎么就失败啦?”阿锦不解的问。 “酒香,但味不好。”许黟说着,却不敢让他们尝试喝酒。 这酒虽失败,却不是没法喝。 他加的都是活血化瘀的药物,蒸煮后,这药效已被高温逼出来,这酒就有了活血化瘀的作用。 许黟将药酒密封好放到架子,出来屋子时,就看何娘子往他们这边探头。 “黟哥儿。”何娘子隔着墙壁喊道。 许黟缓步过来,喊了声“何娘子”,问她有何事。 何娘子说她没什么事儿,就是闻到许家这边传来酒香味,问道:“黟哥儿,你这是在煮酒?” 临近元日,何娘子这几日都在准备元日要的东西,她本是想出来去酒肆买酒的,却先从许家闻到了酒香味。 这酒的香味她从未在别处的酒肆闻到,思来想去,就觉得这应该是许黟在煮酒。 毕竟时下乃寒冬,在家中温煮酒不是少见的事儿。 许黟点点头,笑着说:“试着煮了些药酒,不过用的药材配比不对,煮出来的效果欠佳。” “我怎么闻着味儿却是极好的。”何娘子莞尔笑着,说道,“前儿我给你余叔买酒,那家酒肆最好的酒都没有这香味。” 宋人爱吃酒,哪怕是闺中的小娘子,或是已婚的妇人,日常里来了兴致,都会小酌几杯。 何娘子也是爱吃酒的,不过酒贵,一角下等散酒都要二十文钱左右。 聊到此,何娘子问道:“黟哥儿这煮酒是要自己喝?” 许黟摇头,而后跟她说:“我还没有出孝服,这药酒是煮着来卖的。” 何娘子听后,有些心动的问道:“能否卖给我?我这儿正缺着酒儿,要是黟哥儿你煮出来的药酒是拿来卖的,就匀出来一角给我,可行?” “自然行的。”许黟道,“不过我还没煮好,今日的酒不能卖给何娘子。” 何娘子笑着应声说好,让许黟记得留她的份。 等何娘子回屋,许黟转身去到灶房,见阿旭已在做晚食,就把再尝试一回的想法落回去。 晚食吃的是江米腊肉豆饭,豆是红豆,阿旭先用猪油煸炒过红豆,再加入到陶瓮里一起焖。 等差不多要熟的时候,再把腊肉铺到米饭上面,淋上一圈酱油,再焖一刻钟,这江米腊肉豆饭就做好了。 “郎君,这腊肉焖饭,好香!” 阿旭眼里带着惊喜,没想到不会做饭的郎君,竟还知道这样的吃法。 许黟教给阿旭这个做法,其实就是瓦煲饭,俗称煲仔饭。 其实在《礼记注疏》里面,就有记载两千多年前的中原地区,据说其中的周代八珍里面的第一珍和第二珍,就是这样的吃法,不过用的是陆米和黄米。后来到唐朝,据韦巨源的《食谱》里,记有“御黄王母饭”,这时候,就已经有出现用肉丝和鸡蛋盖面了。[注1] 不过在蜀地,这样的吃法还是少见。 阿旭以前没接触过,自然会惊讶。 “这是瓦煲饭,用腊肉盖面,焖煮后腊肉的香味会津到米饭里,这样吃着,每口江米都能尝到腊肉的香。”许黟跟他说道。 又与他说起,这瓦煲饭是从哪里传来的。 阿旭和阿锦听完,对着许黟更加崇拜了。 不愧是郎君呀,懂的真多! 江米是糯米,不易消化,许黟怕他们晚上吃多容易积食不化,只允许他们吃一碗。 阿旭和阿锦捧着碗,小心的夹着吃,江米的口感软糯,淋过调味的酱油,色泽发亮,每一粒都有腊肉的咸香。 吃了几口,两人再也矜持不住,埋头吭哧吭哧起来。 许黟看他们吃得如此香,胃口顿时变好,吃了一碗江米腊肉豆饭还不满足,又喝了一碗菘菜肉丝汤。 …… 翌日大清早,许家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前两天刚见过面的冯姜良。 冯姜良进屋后,眼睛就没有停下来,一直左右瞧着,见到院子里晾晒的药材,他先是微微吃惊了下,没想到那同窗说的话是真的。 再进去到堂屋里,冯姜良看到被分成不伦不类的两块不同风格的堂屋,不由心里嘲讽,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粗鄙。 他笑道:“许黟,你怎么把堂屋弄成如此,看着甚是不美。” 一间茅草屋,还讨论美感吗?这话说出来更加让人难以寻味。 许黟神色不变的看着他:“你今日过来有何事?” 冯姜良说道:“难得你与我同窗一场,前几日遇到你就心里想着你过得好不好,就过来了。” 许黟看向他空空的两手,“哦”了一声。 冯姜良又变得不自在了起来,这人脸皮不够厚,又爱凑到跟前表现,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 许黟想不通,就没有继续想,示意他落坐,叫阿旭端两碗散茶来。 “家里没有好的茶,只能用这下等茶接待你了。” 冯姜良立马笑说:“能在你这有一碗散茶喝已是不错了。” “看来你追求很低。”许黟道。 这下子,冯姜良不说话了。 他低头假装喝茶,却发现这茶十分涩口,难以下咽。 但当着许黟的面又不能把喝到嘴里的茶水给吐出来。如此不上不下的犹豫一会儿,他还是艰难地把这茶咽下去。 接着,他刚想把茶碗放下。 在北宋当名医 第148节 许黟忽然问道:“这茶是不合口吗?” 冯姜良双肩顿时紧绷,骑虎难下的看向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的许黟。 不知为何,他觉得许黟是有意的。 “你……”冯姜良张了张口,“许黟你怎么不喝?” 许黟淡淡道:“我不爱喝这茶。” 而后又热心地让冯姜良多喝一些,别跟他客气,“家里还有,冯兄不要客气。” 冯姜良面对他突然的热情实在难以招架,只能点着头,艰难地把这一碗苦涩的茶给喝完。 “还要吗?”许黟眼神带笑看他。 冯姜良呼吸一滞:“……” “不了,时候不早,我还有事要忙,先回去了。” 许黟面露可惜:“冯兄慢走,下次来,我再给你多准备几碗茶。” 闻言,冯姜良脚步踉跄一下,差点磕绊到堂屋的门下槛。 许黟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嘴角上扬,笑了笑。 身后,阿旭把许黟的那份茶水给往院子里泼去,恭敬的对着许黟道:“郎君,下回还准备这样的茶水吗?” 许黟笑笑:“不了,他不会再来的。” 等冯姜良回过神来,就会知道自己被耍了,要是还来,这人就有些过于蠢笨了。 * 赶走不喜的人,许黟重新回到屋里,继续研究煮药酒的配比。 今日他改了煮酒的法子,把需要加入的药材分步骤放入到酒里。 先放进去三七和当归蒸煮一刻钟,等津出药味,许黟再依次加入其他的苏木、没药、川芎等几味药材。 等这些药材的药味都蒸煮出来,许黟再把剩下的红花、丹参加入到酒里。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药材都在酒里翻滚着,热腾腾的蒸汽上升,味道越来越浓郁。 等待蒸煮好的过程是枯燥无味的,可这药酒又不能离人。 这时,阿旭正巧提着桶进来,许黟就唤他来看火。 看火也是有讲究的,许黟让他注意炭火不要过旺,这酒要蒸煮满两个时辰才行,要是陶罐里的水少了,就要加水,把炭火烧旺,再熄到原来的火苗大小。 阿旭得了话,就搬着木凳,老老实实地守在小炉前。 许黟看他守得有模有样,就带着钱袋出门。 光是只用这法子尝试煮酒法,其效率太慢了。 许黟就想着去杂货店买一个陶甑回来。 传统古法煮酒,用的就是甑,有陶制,有铜制,根据不同的情况而论。 铜制的甑价格太贵了,又不是他这等普通平民能随意使用的物什。 这陶制的就刚刚好,价格不会太贵,以他的身份用陶制的,也不会被诟病。 来到杂货店,店小二热情地过来接待:“许大夫,这是想要买什么?” “可有陶甑?”许黟问他。 店小二当即说道:“有的!有的!” 这陶甑又叫陶鬲,在很早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就有这炊器了,不过那个时候只有土陶罐,形状也单一,只有上部分,没有下部分。 如今杂货店里卖的陶甑,自然不是那个时期的模样,光是带的花纹就有好几种,鬲部还有两个弧形把手,摸着也不是粗糙的手感,表面光滑,做工精美,价格对于平民来说自然不便宜。 以前的许家也是有陶甑的,就是当初为了凑药材钱,把家里能卖的家具都卖了,炊具自然也没有被放过。 许黟买好陶甑,又叫店小二再替他拿十个陶瓷瓶。 店小二脸上笑容更深了,许黟是店里经常光顾的老客户,买的物什又多,怎能不让人欢喜。 从杂货店出来,许黟碰巧遇到在市井里买门神符和桃符的庞叔。 “庞叔。” “许大夫。” 两人唔面完,一并往南街回去。 路上,庞叔主动提到王顺盗卖家具一案。 “这王顺果然如许大夫所言,根本就没去府城里寻亲戚,他逃去阴平县了。”庞叔意味深长道,“他也是倒霉,正好遇到阴平县新上任了一位进士出身的韩县令,碰到韩县令清整县中事宜,查出这王顺来历不正,就被严查了。” 因王顺盗卖家具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仅盐亭县已经传开,其他周围几个县,亦是纷纷如此。 这位韩县令就想到此案,立马派阴平县的县尉彻查此案。 果然,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把王顺抓拿归案了。 许黟听得出神,这阴平县新县令……他上回从张铁狗嘴里听闻过。 “庞叔,那王顺如今还在阴平县吗?”许黟问。 庞叔摇头:“他已认罪,阴平县那边在三日前就已经派衙差押送回盐亭县。” 不出几日,王顺就会在盐亭县这边开堂判决。 宋朝重典惩治盗贼,犯盗罪的话,会判徒、流刑,配五百里,没收三分之一家产。[注2] 但王顺所得产业,几乎是从盗卖的家具,以及抵押宅屋所得,可以说是几乎没收了全部家产。 好在他犯的是盗罪,罪不及妻儿,就是子孙三代不可参加科考。 许黟对着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庞叔告知与我。” 庞叔连忙侧身避开,回礼道:“许大夫客气了,大郎也是好奇多问几句,便交代我告知给许大夫。” 许黟微颔首,原来是庞博弈的意思。 王顺的案子有了结果,这事便尘埃落定。许黟买下前县丞的宅子,仅有的隐患也就此解决。 他让庞叔代他谢过庞博弈,带着买回来的陶甑和陶瓷瓶,重新进行一次新的实验。 许黟将陶甑置在灶上,再把家里还剩下的清酒,分别倒进三个新买来的陶瓷瓶里,以不同的次序,将药材分开加进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许黟操作完新的一轮实验,之前让阿旭守着的陶罐,上面的盖子咕噜噜的响着。 很快,盖子被热气顶上来,从缝隙里流淌出滚烫的酒液。 刹那间,灶房里弥漫阵阵烟雾,空中飘着的药酒香味变得加浓郁。 不仅满屋子都是酒香味,连许家周围的邻居街坊,亦都闻到这股香味了。 第99章 许家院子已经飘满了药酒独特的奇异香味。 这时正是下值的时候, 好些郎君官人当差回来,一回到石井巷,就闻到浓浓的药香味。 有同行之人, 互相对看一眼,鼻头都在耸动着,香!太香了! “这是哪里来的药酒香味?” “是啊,咱们这石井巷可没有哪家会酿酒呀?” “会不会是……”同行的人犹豫了下, 接着意有所指的说道, “你说,会不会是许家那边?” 是啊, 这石井巷, 除了许家的许小郎是大夫, 可就没有其他大夫了。 但这是酿制药酒,和炮制药材不同。 这几人也是心里估摸着,互相商量着, 要不要去许家问一问。 毕竟这药酒香味实在太香, 比酒肆顶好的药酒都要香! 与此同时,许家左邻右舍,何娘子是知晓许黟在煮药酒的,她闻着空中比前一日还要香浓的味儿,心里阵阵欢喜,唤了在屋里数钱的余秋林。 “秋哥儿, 快快带上两贯钱,我们上黟哥儿家去。” “去找黟哥儿怎么带这么多钱?”余秋林起身, 疑惑的问。 何娘子道:“元日要来了, 我想着你爹也该回来了,他许久没回家, 这两日就该好好歇着,正好黟哥儿在煮药酒,我想去买一角回来。” 余秋林惊诧:“这药酒香味是许家传来的?” “是呀。”何娘子说着,就瞪他一眼,“你怎么不知道?” 余秋林:“……” 他早出晚归的,还真不知道呀。 另一边的陈家,陈二旺闻到药香味,他心里怪异。 这许小子又在捣鼓什么名堂。 他爬起身,偷摸地顺着门缝往外看,看到何娘子带着余秋林敲开许家的门。 许家那个买来的小厮,叫阿旭的,欢欢喜喜的跑出来开门。 陈二旺把这场面收入眼底,心里嫉妒的“哼”了一声,真会装模作样,他低声偷骂着,但闻着这药酒香,又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好香呀。 还别说,抛开其他不论,这许小子真的有些手段。 以前只觉得他不读书就是个下地干活的,哪想到不到一年时间,许小子就在南街过得风风火火,俨然成为南街街坊们巴结的对象。 陈二旺还能如何?他气狠的咬着后槽牙,除了后悔,就剩后悔了。 以至于,如今他有些记恨前妻,觉得要不是她,就不会让他陷入如此难堪的地步。 就比如现在,他要是还和许家的交好,这药酒,他也能得一盅喝。 在北宋当名医 第149节 …… 许家屋里。 许黟正在把煮好的酒倒出来,这时,阿旭就领着何娘子和余秋林进来了。 “郎君,何娘子秋哥儿过来了。” “黟哥儿,这酒是做出来了?”何娘子一跨进屋,身形未至,笑吟吟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许黟转头看向门外,对着他们母子道:“是做出来了,不过还没尝味,正好你们过来,帮我尝下。” “那可太好了!”何娘子高兴地拉着余秋林凑近,闻着浓郁的酒香味,真情实意地猛吸了一口。 她嘴里连连夸奖:“好酒!是好酒!” “何娘子,你还没尝呢。”许黟无奈笑了笑。 余秋林却认真道:“黟哥儿做的自然是好的,不用尝都知道。” 许黟眨眨眼,他让两个惯爱捧场的人替他尝酒,合适吗。 合不合适暂且未知,阿旭已然端着两个酒盏过来。 许黟接过酒盏,用竹勺舀了酒,递过去给到何娘子和余秋林。 刚从炉子里搬下来的陶罐,里面的酒热腾腾的冒着烟雾,闻着扑鼻而来的药香味,母子两人眼里都是惊喜。 他们抵着酒盏尝了一口,眼睛当即亮起。 果然是好酒。 见许黟脸中带笑的看向他们,何娘子开口问:“黟哥儿,这回的酒,你自个喝了没有?” 许黟摇了摇头,道他还没有。 这回煮出来的酒,香味闻着更醇厚一些,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会不会如上回那样发涩发酸。 何娘子喜然的摇头:“不涩不酸,味儿香醇,喝到嘴里甚是柔顺,就是药味要重一些,比寻常的清酒更辛辣,喝多了恐怕会醉人。” 旁边,余秋林已经把一盏药酒喝完,附和的说:“是如我娘说的,这酒比外面的酒肆卖的更易醉人。” 许黟勾唇笑了起来,理论上确实是如此,煮酒法后,原本的酒液会被提纯,度数自然就要比原来的更高。 且煮酒后,这酒里面的浑浊物会沉淀,酒会变得更清澈透亮。 加之用了其他药材,这酒色犹如清亮的檀色,从勺子里倒出来时,令人甚是惊艳。 这和他们在大酒馆里看到的红曲酒十分相似,不过红曲酒的味道跟许黟煮出来的药酒,味道相差太大,不能同为一论。 当然了,不同人煮出来的药酒,味道都不同,哪怕是用的同个秘方。 听闻东京开封府能在不同楼中品尝到各色琼浆玉液,或用仙醪、玉酝、琼波等雅名来称呼这些名贵好酒。 这类好酒,何娘子这些远在蜀地的普通平民,自是喝不到的。 但是不妨碍他们觉得,许黟煮出来的酒,丝毫不差与它们。 “黟哥儿,这样好的酒,你可想好了怎么个卖法?”何娘子问许黟。 许黟心里算了一笔账,而后说道:“一角酒卖三钱银子。” 三钱银子,那就是三百文钱了。何娘子心里惊讶,单说价格,听着是不便宜,可这是药酒呀,酒肆里卖的药酒一角就要好几钱银子,许黟定的这价格会不会便宜了些。 她告知许黟,清酒的价格本就不低,还有煮酒时需要用到那么多柴火,这柴火钱也不低,只卖三钱银子,会不会挣不到多少钱。 许黟笑笑,说道:“不会,何娘子我心里有成算。” 一角清酒的价格是八十文,煮好后会蒸发掉一些,再被药材吸收了一些,还能剩七成量。 也就是说,一角半左右的清酒才能煮出一角药酒,如此算,清酒就是一百二十文,再加上二十文的药材钱,还有柴火钱,许黟将一角药酒的成本控制在两百文钱内。 卖三钱银子,就可得一百文。 许黟要不是觉得煮酒辛苦,时间长,煮时又不能缺人,还想把价格再压低一些。 不过他又想,能买得起药酒的,本就不是那些收入低的平民,便觉得,这三钱定价还算合理。 与何娘子闲聊间,新一轮的药酒在炉子上方咕咕噜噜的冒出声响,盖子缝隙间溢出浓浓药酒香。 “咦?还有这么多?”何娘子进屋后,只顾着跟许黟说话,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角落,还有炉子在煮着酒。 许黟颔首,闻了闻味道,跟何娘子说还没煮好。 “我倒是不急,只要这两日里能给我留出一角就成。”何娘子捂嘴笑着,道,“再多我也舍不得买了。” 要是酒肆里卖的药酒,她才不舍得花这钱呢。 何娘子大方一场,还是余秋林近些日子能挣到银子,家里手头宽裕,也舍得买些肉食来吃,更何况,过几日就是元日了。 差不多时,何娘子母子欣然的离开许家。 也就在这个时候,许家门外有新的动静。 “啪啪啪啪——” 木栅门被敲响,门外多出几个周围附近的街坊。 很快,许黟从屋里里出来,看到是熟悉的面孔们,没让阿旭去开门,他亲自前去。 “各位阿叔们好。”许黟礼貌喊人。 其中一个街坊大叔笑呵呵的问:“许小郎,你这两日在弄些什么,怎么有如此香的味道呀?” “是呀,我们闻到这味儿,嘴里就馋了,想小酌几杯嘞。”另一个人附和说道。 许黟闻言,便解释他在家里煮药酒,这药酒是打算煮好来卖的。 听到许黟想煮药酒来卖,其中有两个阿叔就顿时来了兴致。 他们赶紧问道:“能尝尝?” “自是可以。”许黟笑着回声应他。 今日这药酒做出来,就是想让人品鉴的,若是哪里不好,他还能继续改良。 结果—— 这几个街坊进来许家,眼睛就一直落在盛着药酒的陶罐上面,根本舍不得移开。 再一喝这酒,哪里顾得矜持,直道“妙极了。” “好,好好!” “就一盅,实在太少了。”其中,喝得正兴头上的街坊大叔,看到空了的酒盏,急忙问许黟,“许小郎,这样的好酒价钱几何?” 许黟淡淡笑说:“一角酒三钱银子。” “嘶——”三钱银子,着实不便宜了。 方才上头的劲儿,顿时就冷静了不少,对于他们来说,三钱银子都要赶上半个月的月钱,用来买一角酒,确实太奢侈。 但好酒难得,却也贵价。 众人意味犹尽,有的舍不得花这个价买酒,只好放下酒盏,谢过许黟后离开。 渐渐的,这几个街坊陆续离开,只一人还留了下来。 许黟看向还没走的街坊大叔,眼睛示意旁边的阿旭,阿旭当即了然的把其余等酒盏收了下去。 接着,他就给这位大叔又倒了小半盏药酒。 许黟笑笑问道:“阿叔是有心事?” 这阿叔不是别人,正是上回一起抓拐卖孩童的李婆子那位。 街坊大叔叹气:“酒是好酒,我却囊中羞涩,舍不得花三钱银子买下。”他看向酒盏里的酒液,沉默半晌,接着就同许黟讲,可否只买一碗。 这里的一碗,就是酒肆里百姓们通常喝的那种土陶制的碗,装满一碗约莫是一角的三分之一的量。 街坊大叔平日里去酒肆打酒,便宜的下等酒一打就是两角,能喝几日。 但许黟这儿的酒是上等的好酒,他舍不得直接买一角,就想着拿出一钱银子买一碗。 许黟沉默:“……” 他知晓宋人爱喝酒,但他因在孝期,多次与好友们相聚,他们都不会在他面前饮酒。 此时,他才算是彻底感受到,宋人是如何爱喝酒的。 见许黟这么久没回应,街坊大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无法,这酒太馋人了。 许黟回过神,笑着同意了。 不过今日的酒剩得不多了,许黟没有卖给他,让他明日再来取。 正好他也要去买秤酒的工具。 市井里的酒肆卖酒,通常是以碗、角、斗来卖。 一碗酒按照现今的计量算法,大约是两百五十毫升;一角酒约是六百八十毫升;一斗为十升,约是十二点八斤。[注1] 这些物什,杂货店里都有卖,许黟在店里买完秤酒的工具,又多挑了几个陶瓷瓶。 杂货店里卖的这陶瓷瓶,能装两角余的酒,许黟把一角半的酒液倒进去,再加入药材蒸煮,正好够用。 这样蒸煮出来的药酒,差不多是一角的量,有主顾要买时,再直接倒在角器里装给主顾们就成。 素日里便不会反反复复的打开瓶盖,影响到药酒的滋味和药效。 第二日,许黟在天微微亮时就出了门。 这次他带上阿锦和小黄,把阿旭留在家里守着煮酒的炉子。 阿锦许久没有跟着许黟出门,背上自己缝的单肩包,装上十几个钱,就牵着小黄,跟在许黟后面上了刘伯的牛车。 等上了车,阿锦才晓得问道:“郎君,我们去哪里?” 许黟道:“去百里村。” 今儿出门是为了找张铁狗,给他带一份药酒,还有事要他帮忙。 过了半个多时辰,牛车从城外官道转向旁边的小道,周围两边人烟稀少,挑目望向远处,可见被雾气朦胧盖住的山顶多出一抹银霜。 县城外的几座山的山顶已被雪覆盖。 刘伯想起这几日的事,忧愁的说道:“这几日,进出城的人比往年的时候少了不少。” 在北宋当名医 第150节 “不是元日要来了吗?进城的人怎么少了?”许黟疑惑问。 刘伯叹了一口气:“上月时降了几场大雪,不少田里的作物都被冻坏了,今年过节不如往常热闹,好些人家都不进城买东西。” 地里的作物遭到雪害,这家里就便少了进账,可不就要勒紧裤腰带。 就比如刘伯的村里,要是放在以前,元日这天之前,家家户户都得买个两斤几斤的肉回来过节。 可……今年屠夫都只杀了两头猪。 还有些卖不出去,要不是天气冷,这些卖不出去的肉恐怕保不住。 拉着去县城卖货的也有,就是卖门神符和桃符的生意不好做。有几户人家在野外山里挖到一些冬日生长的菌子山货晒干来卖,倒是能换几个钱,但周围的山货不多,挖的人又多,这么一抢,就没那么多山货能挖了。 刘伯一家,靠着刘伯每个月拿到的赁租钱,以及两个儿子打散工,勉强把日子过得好起来。 但这半个月里,大儿媳妇林氏要吃药治病,把刘伯赁车拿到的月钱,一半都给抵成药费。 再加上天寒地冻,散工也不好找活干了,今年他们家,也是要紧巴巴的过节了。 刘伯不敢多说他家的情况,怕许黟误会,以为他在有意为之,适时的结束这个令人心情不太妙的话头。 很快,牛车来到百里村的村头。 路过张村长家门外,许黟撞见张村长在院子里砍柴,他听得车轮子的声响,抬头望来,与车上的许黟视线对上。 张村长欣喜的过来打招呼:“许大夫来村里找铁狗的?” 许黟下车,点头道:“正是要来找张兄。” 张村长听到他真的是来找张铁狗的,就道要同他一起。 “我昨晚拜托铁狗,叫他帮我去城里卖一些柴火,正好我这边忙完了,可以和许大夫一同前往。” 许黟目光越过他落到后方的院子,见着地上放着几捆柴火,心思微动。 他问:“张村长,你这柴火打算怎么卖?” 张村长:“我跟铁狗说好了,一捆卖二十文钱,比城里杂货店的便宜两文钱,这样好卖一些。” 许黟道:“张村长,不如把这些柴卖给我。” 张村长愣住。 许黟笑着说:“我近来用柴多,这几捆柴对我来说,只能解燃眉之急。” “这……这……” 张村长犹豫不决,看许黟不像是说假话,才欣然答应卖给他。 这柴临时卖给许黟,他就不需要去找张铁狗拉车了,于是,这几捆柴火,就被张村长搬到牛车上。 许黟带着阿锦和小黄,慢悠悠的走在田间小道。 等他们来到张铁狗家门外,看到张铁狗在用棍子拍打着晒在木杆上的皮子。 他看到许黟来了,加快步伐地出来开门。 “许兄弟,你终于来了。”张铁狗说完,看向他手里提着的酒罐子,嘿嘿笑起来,“怎么还给我买酒了?” 他拎过酒罐子,一面叫着许黟他们进屋,一面继续说,“我还想着去酒馆里打一斗酒回来,到时候喊你来吃肉喝酒,没想到你先带了酒。” 等到屋里,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酒罐的盖子。 这时,隐在罐子里的药酒香味挣脱束缚,刹那间争先恐后地从罐口里涌出来,直接扑到他脸上。 张铁狗鼻子耸动,立即瞪大眼睛,惊喜地喊:“好香的酒!” 转而看向许黟,问他,“你哪里买的这好酒?这价钱不便宜吧。” 许黟看着他,淡笑:“这是我做失败的药酒,想着丢了可惜,就带来给你。” 张铁狗:“!!!” “你做的?” 他神色复杂极了,认识许黟这么久,都不知许黟还会制酒的手艺。 但不知为何,他又觉得许黟会制酒,好似也没那么奇怪,张铁狗抬手一拍许黟的肩膀:“好兄弟,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 许黟认真的想了一下:“没多少。” 语音一落,张铁狗不说话了。 这酒的味道太香了,虽许黟说是做失败的药酒,他还是心动的倒了一碗,仰头喝了一大口。 接着…… “咳咳……” 张铁狗被酒的浓度猝不及防地呛到,止不住的咳嗽好几声。 这酒不仅口感辛辣,还带着浓浓的药味。 他缓了缓,又细抿一口,发现这药酒是入口发涩,但后劲足,再喝几口,就有些上头。 “这酒有什么药效?”喝完,张铁狗有些回味的问许黟。 许黟道:“有活血化瘀之效,体内有内伤者,亦可在睡前服用,每次只能服一碗。” 说罢,他视线落在张铁狗还想倒酒的手上。 张铁狗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抬头:“一碗哪里够?我去酒肆喝酒,每回都不止两角。” 他酒量好,经常喝个四角都不醉,顶多头重脚轻,有些飘飘然。 因为时下的酒,多是私人酿制,自产自销,百姓向官府买曲,就可以回家自己酿酒。酿出来的酒参次不齐,因此,酒肆、酒馆里卖的酒也是千奇百样。 不过多是没有过筛的荤酒,也经常被称作为散酒,这酒便宜,度数也不高。 因而,张铁狗喝不醉很容易理解。 但许黟没有改变想法。 在初次尝试煮酒法时,他加的药量多,煮的时辰也长,这酒提纯不少。 且他买的是上等的清酒,度数本就比散酒高不少。提纯后,许黟就试过酒了,没有具体的度量器,但他约莫能喝出来,这酒度数不低于二十度。 张铁狗这会不醉,可不代表着两碗下肚,依旧清醒着。 张铁狗咂舌:“……”他不愿意相信。 许黟看着他不服输的样子,笑了笑:“也行,偶尔贪杯一回也不是不可。” 他如此自信,张铁狗就有点犹豫了。 “许兄弟,你该不会又想和我打赌什么吧?” 在他心里,许黟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许黟道:“你想和我打赌,也可。” 张铁狗一愣,而后紧了紧拳头,不就是赌嘛,他不怕。 “许兄弟想要赌什么,正好我近来无事,只要许兄弟想赌,我就奉陪到底。”想好后,张铁狗就不再扭扭捏捏,豪爽地喊道。 许黟笑道:“我缺个护卫,你要是输了,就给阿旭当两个月的护卫。” 张铁狗怔住:“就这?”这个赌约看起来,可是一点都难不倒他。 “是的。”许黟淡笑着颔首,加了一句,“不过没有银钱拿。” 张铁狗也不在意,挠挠头地问:“好啊,那我赢了呢?” 许黟看着他,说道:“你要是赢了,我以后制出来的药酒你随便喝。” “真的??”张铁狗当即激动起来。 想到以后有数不尽的好酒喝,他整个人瞬间兴致勃勃,催促着许黟赶紧开始。 许黟点头,亲自给张铁狗倒了一碗酒。 他不紧不慢的说:“过几日吧,我想让阿旭去集市里卖酒,但他太小了,得有个能护得住他的人。” 思来想去,他就想到了张铁狗。 本来嘛,许黟是想来请张铁狗去当护卫的,可他偏偏想用赌的。 许黟能如何,自然是答应了。 第100章 又一碗药酒下肚, 张铁狗的腹部先热乎乎的,他形容不出来是什么,就好像喝热酒之后, 有团火在燃烧一样。 但他喝的,明明是冷酒。 本来觉得冷酒取不了暖,结果还没半个时辰过去,四肢也变得暖和了。 不过除了四肢都暖和起来以外, 他没觉得有什么醉意, 看起来,许黟要输了。 张铁狗得意的笑道:“许兄弟, 这回你怕是失策了, 两碗酒而已, 我可不至于到醉的下场。” 许黟神色淡淡,依旧不紧不慢的喝着他的热茶,抬眸看向他渐渐微红的脸, 问他:“你以前喝过药酒?” “没。”张铁狗晃了晃脑袋, “那酒太贵了,喝不起。” 一角就要好几钱银子,他还要攒钱娶媳妇,即使大手大脚,也是有个度的。再说了,一角酒哪里够喝呀。 张铁狗埋怨的跟许黟说着话, 眼珠子转了转,落在旁边无聊发呆的阿锦身上。 他喊了声, 问:“今天怎么不带上阿旭?” “阿旭在家里守着炉子。”许黟回他。 张铁狗遗憾道:“我还想着这回教他怎么做陷阱捕山鸡嘞。” 许黟疑惑:“他什么时候跟你学打猎了?” 因着他有几回来找张铁狗, 要么上山,要么是当初给张村长的夫人看病, 并不知晓两人的关系还这么好。 这年头,有手艺的人可不会轻易的教给别人,这点上,张铁狗就很不一样。 张铁狗撑起下颌,打了个哈欠,陷入回忆的说道:“就那次……嗯……你说你要去看病那次。” 在北宋当名医 第151节 许黟:“……” 过了一会儿,许黟看他突然不说话了。 许黟试探一问:“张兄弟,你困了?” 数秒后,张铁狗拍拍脑门,嘟囔着:“没……我不困。” 这一刻他说不困,说服力是一点都没有呀。 许黟哈哈笑起来。 听到许黟的笑声,外头取着暖的刘伯忍不住地扭头往屋里看过去。 他咽咽口水,在外面,也闻到了药酒的味道。 不过冷却后的药酒,味道没有刚出炉时那么浓烈,相反它味道沉淀下来后,闻着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独特药香味。 这会,阿锦也抬起头看向他们,“咦”了一声,高兴的喊:“郎君,你要赢了!” “嗯。”许黟收起笑意,看向脸上带懵,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张铁狗。 在张铁狗愣神的时候,他喊阿锦去倒一盆热水来。 等阿锦端着盆重新进屋,张铁狗趴在桌上,呼呼打着鼾睡着了。 阿锦:“……这。”她不确定的看向许黟,“郎君,这如何是好呀。” 许黟嘴角微抽。他也没想到这药酒的后劲这么足,两碗酒,约莫一斤的酒,就把张铁狗给干趴下。 …… 第二日,张铁狗腰侧带着一把砍刀,穿着一身皮毛做的衣服,赶来城墙外,就被不识得他的城墙士兵拦住盘问。 张铁狗昨天睡得稀里糊涂的,醒来发现天都暗下来,才知道他不知不觉间醉死过去,连许黟是何时带着阿锦他们离开的都不知道。 再看许黟留给他的纸条,他不识得字,还专门拿给他叔看。 张村长说这是许黟让他第二天去找他,他就带着刀进城了。 “官爷你不认得我?我是百里村经常进城卖猎物的猎户,不犯事儿的。” 张铁狗被拦住,一头雾水的看向面前的士兵。 士兵不信的上下打量他,粗声问道:“今日是何原因进城?” “我是来见兄弟的。”张铁狗道。 听他这么回答,士兵更警惕了。这几个月里,城中发生好几件案子,其中还有命案,潘县尉都说了,让他们加严看守城门,要是有可疑之人都要盘查。 若是能抓拿到罪犯,还有奖赏,有五贯钱呢! “见兄弟,为何要带着刀?”士兵呵斥一声,让他赶紧交代。 张铁狗愕然,挠挠头:“……” 他往日进城,也是这样的呀,什么时候城门口如此严查了。 张铁狗老老实实的回答:“这是我兄弟让我带的。” 士兵这么一听,那还了得,这人满嘴不实,谁家兄弟会如此要求。 这下子,张铁狗百口莫辩,直接就被城门中的士兵给拿下。 周围进城的百姓见状,都在好奇张望,这是又有谁犯事了? 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从城门口传来消息,有个猎户杀了人,被城门处的士兵抓住了。 街道市井,人来人往,阿旭背着篓子买完菜,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事。 他听得奇怪,就站在旁边多听几句,就听到有个猎户杀人被抓。 回到家里,阿旭放下篓子,取出里面的菘菜,掰开泡到木盆的水里。 接着他提着一壶开水,去屋里给许黟加茶水。 顺道,阿旭就把今日儿在市井里听到的这传闻讲给许黟听。 “郎君,近来县城好像不太平,又有人被杀了,被抓住的还是个猎户。” 许黟挑眉:“猎户?” 阿旭点点头:“是呀郎君,传的人都是这么说的,都说那人长着络腮胡,面相有些凶狠,被抓住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刀,还想反抗来着,直接就被押走了。” 许黟微愣:“……”这人描述的,怎么有些熟悉。 他没多想,对着阿旭说道:“要是城中不太平,这几日你出门且小心一些。” 许黟看向屋外,时候不早,张铁狗应该进城了。 他左等右等,结果没等来张铁狗,先有两个穿戴着布甲,手里提着刀的士兵前来敲门。 “你就是许黟?”士兵看向眼前斯文有礼的年轻郎君,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许黟疑惑,却也点头:“正是在下。” 士兵抬了抬下巴,还算客气的说道:“既然你是许黟,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再如何情绪稳定的许黟,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但看对方来势汹汹,却又没有那般粗鲁。 许黟冷静分析了数秒,决定和这两位士兵走一趟。 被他护在身后的阿旭阿锦,闻言都害怕地拉住许黟的袖子。 “郎君!”两人紧张的喊着,不想让许黟跟着他们走。 许黟拍拍他们的手臂,安抚着说道:“别怕,我去去就会回来。” 而后,他思忖着又说,“要是我午时后还未归家,阿旭你去找秋哥儿,让他带着你去县学找邢兄,把我的事告知给他。” 他不清楚在他不知情下,究竟发生了何事,可也不能什么安排都没有。 虽舍近求远,让阿旭去找邢岳森,但他更希望这事会安然无恙的过去。 交代完,许黟便和士兵们离开。 这时,周围几双偷窥盯着的眼睛,都露出吃瓜的神态。 许小郎这是犯什么事了?怎么还有士兵上门抓人? …… 半个时辰后。 许黟随着士兵们来到城门处,从一条小道入内上城墙的台阶。 城墙上,有士兵在把守,看到许黟,目光都是冰冷冷的打量着他,待许黟从面前离开,守城的士兵交头接耳的问这人是谁。 许黟目不苟视,像是没看到周围士兵们打量的视线,没过多久,前头的士兵领着他进入一间阴森森的屋子。 这屋子密不透风,大白天的光线昏暗,待他们进来,士兵才把屋里的油灯点燃。 “喳——” 灯芯燃起,昏黄的光把屋子照亮。 在屋子里头是一间临时监押的牢房,张铁狗就被关在里面,突然的亮光,让他不适地眯起眼睛。 许黟在看到他时,神色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许黟安静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地出声。 张铁狗听到许黟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抬起头,快速地抓着牢房的门,喊道:“许兄弟,你、你怎么也来了?” 旁边的士兵冷漠开口:“安静,现在如实交代,为何进城带刀?” 许黟闻言,看向张铁狗的腰侧,空的,刀已经被收走了。 一下子,他还哪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什么猎户杀人被抓的传闻,恐怕也是胡乱传出来的,这中间出现的误会怕是大着。 两人如今面对面对峙,张铁狗惶恐的喊道:“官爷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进城来寻许兄弟的,不信你问许兄弟,我说的可是如实。” 许黟颔首,对着士兵们行礼道:“确实是张兄说的那般。” 接着,他就给士兵们解释张铁狗为何会带刀,这根本原因在他身上。 “张兄素日里不仅会上山打猎,也会给行商的队伍当护卫,此次是我请他帮忙,让他来给我当护卫的。” 为了让士兵相信,许黟还问张铁狗,他留的纸条可有带出门。 张铁狗当即喊有,紧忙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给到士兵。 士兵半信半疑地接过,一看才知道,还真的误会人了。 既是误会,那自然是要放人。 偏偏这时,有个面带威严的长官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长衫,跟周围格格不入的中年男。 中年男出声询问士兵可是发生何事。 士兵恭恭敬敬的向前面的长官行礼:“都头,并无大事发生。”说完,他就开始禀告事情经过,然后让另一个士兵放人。 许黟眼睛余光看向这人,盐亭县的都头官职是从九品,属于地方治安部队,不仅担任着守城职务,还需要缉拿抓捕各种要犯。 而都头,又称捕头,他的顶头上司是潘县尉。 “且慢。” 沉着脸的都头目光扫过周围,最后落到许黟身上,皱着眉问他:“你是南街的许大夫?” “是在下。”许黟应声。 都头忽然问道:“我从县尉那听说过你,你可会治面瘫证?” 许黟微微抬起眼睑,看向这位都头不像是寻他开心,思索着说道:“敢问都头,是谁得这面瘫证?” “是我一个至亲。”都头说罢,就命士兵放人,而后请许黟和张铁狗离开这间阴森森的屋子。 他们面面相觑的随着都头来到另外一处院子。 接着,张铁狗就被一个仆人打扮的小厮请离到隔壁房喝茶,只留许黟在场。 无他人在场,都头没有迟疑,直言他有个弟弟,一年前得了面瘫证,寻医问药过不少大夫,但是治疗的效果甚微,至今还没好全。 而在前两日,他突闻县尉家的小儿子腹痛,被一个年轻的大夫治好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52节 于是,他去请问潘县尉,得知这大夫家住在南街,姓许名黟。 许黟听后,心里已有成算,这面瘫在中医里,也会称之为“中风”,而在现代医学里,这病也叫做面神经麻痹。 可分为周围性面瘫和中枢性面瘫,这两者很好辨认。引起周围性面瘫的,通常是病毒性感染导致,患者的面部一侧会出现表情肌瘫痪,做不了寻常的表情,眼、鼻、口等都会出现歪斜、无法闭合的症状。 另一种中枢性面瘫,则是多出现眼部下方位置肌肉瘫痪,中枢神经无法支配眼部以下的部位。且,这种面瘫多是中风、脑梗死和脑出血等病因导致,会出现口角下歪,淌唾液等症状。[注1] 得这病的病机也多,许黟不好只听只言片语就判断可否能治。 都头也知晓其中道理,于是就要带着许黟去看他这位弟弟。 许黟正有此意,但他想到张铁狗,连忙问道:“都头,我这友人能否先离开?” “可以。”都头想留的人是许黟,自然答应他。 …… 接下来,许黟同这位都头坐上一辆驴车,车把式驾驶着车子快速的出了城。 都头向许黟解释道:“我这位弟弟住在北郊庄子里休养。” 许黟侧目认真倾听,没有多言其他,只在都头话音落下时,适时地接话几句。 能被安排在庄子里休养,这其中本就有些令人寻味,不过家家有本经,他被请去出诊看病,就只关注自己在意的事便可。 北郊离城门不算近,车把式驾着驴车行驶了半个时辰,才姗姗来到一座朴素的木门前。 两人下车,都头领着许黟入内。 这时,有个老仆人过来开门,朝着都头喊了一声“二爷”,就立马主动说道,“郎君在院子里赏花,二爷请随老奴过来。” “这么冷,怎么在院子里?”都头不悦的问她。 老仆人叹气,忧愁道:“郎君无事可做,只能是在院子里赏赏梅花,二爷就别说郎君了,郎君这心里苦着呢。” 她的话音落地,都头的脸色变得微微难看起来。 许黟目光看向庄子,这庄子面积不大,不过里面的仆人不多,一路走过来,就只见两个下人在扫着地上的落叶。 从两人的对话可以得出,这得病的弟弟,应是郁郁寡欢。 等他见到一个清瘦的小郎君,披着厚厚的毛绒披风,坐在轮椅上时,许黟还是多看了他几眼—— 腿部。 腿部披着毯子,看不清腿型。 “郎君,二爷带着大夫来给你看病了。”老仆人蹲到小郎君的面前,轻声细语说道。 这小郎君的手指头动了动,缓慢地扭过头,往许黟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年纪很轻,不会超过二十岁。 他面容无须,口鼻歪斜不重,双目带着审视落到许黟身上。 在他观察着许黟时,许黟也在默默的关注着他的神态举止。 在医学里,中风也和情绪有关系,性急着,更容易得病。 但这年轻人看着不像,从面相来看,看不出急躁,更偏阴沉一些,不知是否是得病后所致。 他不开口说话,许黟就问旁边的都头,问他这病初犯时是什么模样。 都头沉思,而后才道:“初始,弟弟忽然晕眩,请了大夫来看,看不出有何问题。后来晕眩频频,连走路都不稳,家母觉得不对,就又请了陈大夫看病,陈大夫言,这是中风之证。” 可弟弟年纪如此轻,怎么可能会中风? 这说出去,谁会相信? 于是,都头就叫随从去府城请大夫,这大夫也是告知,这是中风面瘫之证。 然而他们开的药方只能缓解病情恶化,并不能彻底治愈。 如今,他腿部乏力,只能是坐在轮椅中,日日寡欢。 都头担心他弟弟常年如此,情况会更加糟糕,期间也陆续请过不少大夫。 有的直言不好治,有的则是光棍,骗到他的头上,被他抓捕下监。 要不是他特意去了解过许黟,也不会轻易带着他上门。 许黟听他说完,半蹲身给这位小郎君把脉。 这小郎君眉眼艰难一动,想要说什么,却没开口。 他身侧的老仆人嗓音哽咽道:“郎君如今口不能言,实在委屈。” 许黟沉默,面瘫者,确实会出现喉闭失音的症状。 接着他观其脉象,是为涩脉,弦紧难分,气机阻滞,可谓是行血不畅,是湿邪所致。[注2] 综合情况来看,这小郎君得的应该是周围性面瘫了,且由病毒性引起的可能性很高。 许黟敛着眉收回诊脉的手,试探性的对小郎君问道:“你这病,在病发之前,可曾发过热?” 小郎君眼珠子转动,“呃呃”地发出嘶哑的叫声。 许黟看周围人的神态,看来他想的没错。 脉象虽能看出很多原因,却不是所有病因都能一清二楚,其中也需要通过“问”来进行排除法。 他又问:“可还记得当时发热的场景?” 都头被他问得一怔,这是一年之前的事了,他哪里还记得。 不过他不记得,伺候小郎君的老仆人记得,旋即就和许黟说起当时的场景。 那时小郎君发热得突然,连夜请来的大夫,连续喝了三天的药汤,这发热才反反复复退下。 当时退热后,小郎君在床榻上休养数日,精神不济许久。后面突然晕眩,却是没有想到一处去。 许黟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缓缓起身,朝着都头道:“我先开一剂药散,不拘时候服用五日,要是有效,可继续服用。” 他开的药散方子,叫牵正散,其中的君药所用是僵蚕。 僵蚕,有“僵蚕治诸风之喉闭”说法,它有诸多作用,能祛风定惊,还可以治面神经麻痹等证。 这药方除出僵蚕以外,还有白附子、全蝎各等药物,其中的白附子能祛风痰,全蝎能息风止痉,加在一起可治祛风、化痰、通络等。[注3] 许黟把药方写出来,又详细地写出使用方法。这三味药材要一起研磨成细末,每次取一钱的量,用热好的黄酒代替水服用。 药方写好后,许黟将它交由给旁边的老仆人。 并对着都头说道:“病者不能长久而坐,需以按揉双腿,以免肤肌萎废难以恢复。” 他适才在诊脉时,收回手时,特意捏了一下病人的腿部。 这一年里,应该没人替他按揉过,小郎君的双腿已出现肌肉收缩的问题。 都头闻言,就问许黟有没有法子让腿也恢复如初。 许黟道:“面瘫治好了,腿部自然也能好。” …… 在同一时间段里,张铁狗被放出来后,就先去了一趟许家。 阿旭和阿锦在家里等得焦急,看到张铁狗来了,面色苍白的跟他说郎君被抓走了。 张铁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阿旭你们别急,这事在我不好,我被守城的兵捕抓了,给许兄弟带来麻烦。” 兄妹两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 郎君是因为张猎户才被士兵抓走的,那现在张猎户回来了,郎君呢? “那你回来了,郎君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阿锦惊慌地看向他,询问道。 张铁狗道:“你家郎君,被都头请去看病了。” “……” 听是这个缘由,两人沉默。 随后,就一直在院子里等着许黟回家。 等到午时,许黟还是没有归家。 这下子,连张铁狗也坐不住了,他摸着腰侧的砍刀,犹豫着要不要去都头的家里找许黟。 就在他和阿旭阿锦商量着要不要喊上余秋林,一同去县学寻找邢岳森的时候。 许黟乘坐着驴车回来了。 第101章 许黟能平安无事的回来, 他们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落回。大夫给病人看病是职责所在,他们说不得什么。 张铁狗拍拍兄弟的肩膀,问许黟, 那个都头没有为难他吧。 为难没有,但临离开时发生了件小插曲。 许黟之前在与陶清皓他们结交时,了解到盐亭县有四大员外,除邢家、鑫家、陶家, 还有一个谭家。他跟谭家唯一的交集, 就是买宅院时,与对方的谭家管家有一面之缘。 等到离开时, 许黟意外见到这位谭家管家, 对方也见到他可。这时候许黟才知晓, 这位请他来看病的是谭家的二爷。 谭家管家是来给小郎君送养生补品的,他在看到许黟在场时,明显措愣了一下。 问了谭都头, 明白许黟是请来给小郎君看病的大夫后, 看向许黟的眼神更古怪了。 这自然没法隐瞒住经常抓捕审问犯人的谭都头。 管家眼神闪躲,而后挨不住谭都头的审问,吞吞吐吐的把谭员外想买前县丞的宅子,但被许黟截胡一事说了出来。 许黟看向他:“……”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呀,这么一讲,好像错在他先了。 不过管家忘了一事, 许黟陪同李经纪去衙门报案,案子虽然是潘县尉在审, 但负责抓拿人的头头正是这位谭都头。 当时的案子来龙去脉他全都知晓, 先想买宅院的本就是许黟,不是他家。 谭都头面色发沉的看着当着他的面颠倒黑白的管家, 微有些不耐烦的挥手让他退下。 在北宋当名医 第153节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许多了,许黟叮嘱患病的小郎君,要他放宽心胸,要是想好起来,就不能沉浸在郁郁寡欢的情绪里。 小郎君拿着他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看,按在轮椅上的双手十指攥紧,像是要说什么。 许黟看他如此,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小郎君的年纪比现代的他还要小几岁,正是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的时候。 他忍住伸手拍他肩膀的冲动:“要是五日后,你状况有好转,可吩咐妈妈来找我。” 他报了家里的地址,见小郎君眨了眼睛,满意转身。 …… 张铁狗无聊的左摸摸,右看看,让他做苦力活还行,要是让他煮什么药酒,那是万万不行。 许黟问他:“你今儿进城,怎么把刀也带上了?” 张铁狗摸着他腰间的砍刀,认真道:“你不是要让我护着阿旭吗?” 他的拿手武艺是射箭,不适合用在这里,就只有刀了。总要让许黟知晓,他的刀法也是可以的。 “你会刀法?”许黟问道。 张铁狗点头:“自然,当初教我射箭的老兵,他还会兵家拳法,那拳法我自然没法学,就改成练刀。” 虽然不是什么正经武功刀法,但用来对付一些山匪还是没问题的。 张铁狗撸起袖子给许黟看他之前的丰功伟绩,胳膊处都是一道道旧伤疤。 许黟看着这狰狞的刀疤,想也不想的问他:“要不要在我这拿点祛疤膏?” 张铁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是小娘子用的东西,我不要。” 几日后,张铁狗再次来到许黟家里,这次他没再带那把砍刀了。 许黟看向他空着的腰侧,毫不留情的嘲笑他几句。 他也不孬,挠了挠扎起来的头发,另一只手在怀里掏着什么,没多久,就掏出一张五两面值的交子。 “你那酒很好,我喝完了。”张铁狗说道,“之前腿这儿受过伤,夜里不痛了。” 药酒能养生,治病,但不能贪多。 他跟许黟打赌输了后,就很听许黟的话,后面几天喝酒,没超过一碗。 即使这样省着喝,还是很快喝完。 张铁狗就想着找许黟再买一些,他不知道这酒的价钱,想着不便宜,就把整张交子都给许黟。 许黟这几日里,新调了药方配比,正缺个尝试的人,他让阿旭把酒瓶拿来,亲自给他斟了一酒盏。 一盏酒,是一碗的四分之一的量。 不多,却足够让人品尝出这酒好不好。 新酿煮出来的药酒,温度还是温温热的,倒出来时,有股苦中带甜的奇异香味。相较之前给张铁狗喝的,这是配比成熟的药酒,失败品跟它一比,就逊色很多。 张铁狗爱喝酒,闻到这香味,不用喝就已知晓这酒不赖。 他喊了声:“好酒。” 喝了半盏,啧了啧舌头,评价道:“这酒好,是佳品!” 喝完,张铁狗就问这药酒是什么价,他要了。 “一角三钱银子。” 许黟一视同仁,跟他买酒的,都是这个价。不过张铁狗如今是阿旭的护卫,可以拿员工价格,有特惠,能打八折。 张铁狗:“……”员工?特惠?他听不懂,但听懂能便宜! 他什么都没多想,听到有便宜,立马就说这交子都买成药酒。 许黟得知他想买这么多药酒,无奈的扶额苦笑,他这几日好不容易煮出来的药酒,一半都要归到张铁狗的手里了。 …… 离着元日就只剩下一天。 这日,城隍庙的集市早早收了市,夜里的晚市还有,许黟就让阿旭趁着最后一天,看能不能卖出部分药酒。 此时县城中的人家,该备齐的吃食、摆件、过节的物什等,都已备齐。但也有在这一天出来玩的,还不少。 一些在大户人家里当差的女使,婆子,厮儿,下人等;还有素日里忙东忙西歇不得脚,这会终于得了空想出来透口气的妇人们;放下书本,不用再日以夜继复习功课的书生们;还有戴着帷帽,还未出阁的小娘子,或是扎着童髻,神采奕奕好奇打量周围的姐儿哥儿,他们的身边还有一起陪同出门的家人。 今夜的晚市,竟是比往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耍戏的杂技,喷火龙,放炮竹…… 当街吆喝卖货的货郎,挑着担走在晚市里的小贩,帮忙跑腿的脚夫,闲汉。 繁华拥挤的晚市,人多起来,做买卖的摊主小贩都笑得合不拢嘴。 许黟和阿旭他们分开。 他没离得太远,看着阿旭紧跟在张铁狗的身边,张铁狗不仅充当护卫,他还是帮工。 替着阿旭推着木板车,木板车上面,有两个浴盆一样大的木桶,盖着盖儿,稳稳的咕噜转着木轮,碾在刷洗得干净的石板道上。 城中的街道司,专管市容,这晚市可不是乱糟糟的模样,热闹中有序,要是有人想从中搞破坏,得掂量下有没有那个能耐。 治安不错,许黟也不放心一个小孩在市井里卖酒。 很快,张铁狗和阿旭两人找到一处空位,两人把木板车搁置好,便将车上放着的牌子支楞起来。 上面写到“许氏跌打药酒,一角三钱”。 如此直白,就是不想张铁狗和阿旭两人太费口舌,想买酒的人,一看这价格,就会在心里估算着合不合适。 许黟没有傻乎乎的站在角落看着,他目光看向四周,选了一家还算安静的茶肆,点了一壶茶水。 茶肆里的茶,多是普通的秋茶,掰一块茶饼放在炉子煮,煮开后,茶肆的老板娘提着茶壶过来,笑脸吟吟的让许黟慢慢喝。 许黟谢过她,倒着茶水果真慢慢的品着。 他的视线没离开张铁狗和阿旭他们,等了等,看到有一对父子停在木板车面前。 两人挡住视线,许黟不知两方人都说了什么。 没多久,这对父子空着手离开。 许黟抬起手,又喝了一杯秋茶。秋茶味中带苦带涩,喝后舌尖发干,但喉间带有微甘。 不是好茶,但能喝。 只是…… 许黟的视线里,在人群中多出几个穿着长袍襕衫,一派书生打扮的年轻郎君。 这几个人很快停在木板车前。 与此同时。 阿旭认出其中一人,就是上回来家里,惹得郎君不喜的读书人。 这读书人说话不好听,含沙射影,处处想要把郎君比下去,阿旭也不喜欢他。 “姜良,你怎么停下了?”同窗疑惑的问。 冯姜良说道:“遇到一个认识的小厮。”说完,便看向阿旭,关心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许黟呢?” “许黟?” 人群里,有人听到熟悉的名字,立马对这个卖酒的小摊好奇起来。 不是说许黟弃文学医了吗?这可是卖酒的,莫非许黟又弃医学酿酒了? 阿旭警惕的看向他们,说道:“郎君不在。” 冯姜良仿佛没看到阿旭的眼神,故作叹息:“你家郎君怎么舍得你出来卖酒,他要是手头不宽裕,可以跟我们说,我好歹跟他一起做过同窗,几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几个同窗,纷纷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而后,冯姜良就叹息的说他前几日去许家的场景,还提到那杯难以下咽的苦茶。 他在离开许家后,心里就存着一股气,却找不到机会发泄出去。今日难得在晚市里遇到他家里的小厮,想着同窗曾怀疑他的眼神,便心生一计,让他们看看他,其实真的很关心许黟。 果不其然,听他如此说,这些同窗也跟着同情起来许黟。 “我记得许黟以前念书的时候,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可是……” 有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许黟如今过得这么苦,他哪里来的小厮?” 其他同窗们:“…………” 冯姜良:“!!!” 是了,他怎么就把这个问题给忘了,为何许黟会有小厮! 就在这时,站在阿旭旁边的张铁狗看不下去了,操着粗嗓子喊道:“什么许兄弟好好一个人就变了,许兄弟他好着呢,你们站在别人的摊子里胡言乱语的,难不成是想要惹事?” 他身上气势徒然一变,露出常年打猎的凶狠劲,眼神看向他们,呵着气道:“要买酒就买,不买的话都给老子速速离开,要不然老子的拳头可不好惹。” 冯姜良他们都被张铁狗凶狠的模样吓一大跳。 他们都是读书人,平时出门在外,去茶楼酒馆还是逛早市晚市,接待他们的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也不会有哪些不长眼的敢轻视他们,毕竟谁会平白无故的去招惹一个未来可能当士大夫的读书人。 而且,他们素来四肢不勤,只会读圣贤书,顶多拿嘴皮子吵架,哪见过直接上来就用拳头说话的。 再去看张铁狗这一副人高马大的模样,一个顶他们两人。 直接气场弱下来几分,不过也有不乐意的,直接就骂张铁狗是粗鄙之人,莽夫,不识字的白丁。 许黟走近,正好听到这人骂张铁狗的样子。 他打量这人,这人和冯姜良走得很近,当年原身看到冯姜良和同窗在酒楼里吃酒,其中之一就有他。 这两人,可谓是一丘之貉,没少和冯姜良一起消费原身的事,以此来抬高自己。 但这会儿,许黟看到冯姜良缩在这人旁边,默默地看着同窗友人输出,并没有上前并肩作战的意思。 这人也不全是蠢。许黟在心里冷冷的评价。 “别说了……”另一个同窗想要拦住他,怕他被眼前这彪悍的壮汉给打了,眼睛余光就日瞥到一个人影,他定晴去看,愣住。 “许黟,你来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54节 随着他的声音在人群里荡漾开,周围几个同窗也注意到,不知何时,许黟就站在他们身后。 冯姜良的眉梢猛的一跳,飞快回想他适才有没有说不合时宜的话。 发现没有后,他就淡定下来,嘴角上扬的喊道:“许黟,你可算是来了,正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个汉子可是你朋友?” “汉子”是蔑称,与人相处之间,是不会直接称呼对方为汉子的,除非是身份地位比较高的人,对普通底层百姓的随口称呼。 许黟目光掠过他,落到旁边那人,淡淡道:“你道他人粗鄙,非读书人也,而不以溺自照而,这人要是面丑心恶,非人哉。” 那同窗惊愣住:“……” 他迅速回过神:“你你你辱我?” 许黟笑了:“不,我在提醒你。” 张铁狗来到他的旁边,小声问:“许兄弟,你刚说的那句是什么?” 许黟旁若无人,对着他解释道:“就是让他撒泡尿照照自己,像不像个人。” 张铁狗瞪大眼睛,不愧是读过书的,还能这样骂人。 刚刚他被骂,只有气,想到拿拳头揍他,可不想给许黟带来麻烦,就忍着没开口。 这时,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不由的意外许黟变化这么大。 以前他们都是同窗,这许黟都是不和他们打交道的,像极只会读书的闷葫芦。 哪里想到许黟会这么能骂人。 冯姜良见友人被骂得面红耳赤,知晓他要是不说两句,恐怕会让友人太难堪。 他便上前,说道:“许黟,你误会了,是这汉子鲁莽在先,他也是一时生气,才会说那样的话。都是昔日同窗,你不至于如此生气吧?” 许黟漫不经心看向他,说道:“时事且未达,归耕汶水滨[注1]。这句诗送给你,倒挺合适的。” 冯姜良面色一僵,整个人愣住,他也被骂了。 其他几人见状,都有了退却之意。 许黟冷眼看向这群昔日的“同窗”,对他们的好感度几乎为零。 甚至于,说这话会不会影响到他以后,许黟是不在意的。要是品质堪忧,这些人也难以得到大前途,即使机缘巧合当了士大夫,许黟也不带怕的。 要是真被记恨十几年、二十几年,也要报复他这个小小的大夫。 大不了,他就离开盐亭县,天南海北,总有安居的地方。 况且许黟并不觉得,他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 如此,这事不欢而散。 张铁狗等他们离开,担忧地看向许黟:“这群人,会来找你麻烦吗?” “不会。”许黟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笑着说,“以他们目前的能耐,还不至于让我有麻烦。再说了,要是他们不讲道理,我也是略懂拳脚的。” 张铁狗点点头,他是相信许黟的功夫的。 许黟光是那套让人眼睛缭乱的拳法,就够他们吃一壶。 闲聊几句,周围就有摊主围了过来,问他们卖的是什么酒。 他们瞧了好一阵热闹,见这年轻的郎君应该就是摊子的正主,都疑惑什么样的酒卖到一角三钱银子。 “酒馆里是有酒卖这个价,但那都是好酒,小郎君你卖的酒,也能和酒馆里的酒比吗?” “这里是晚市,这酒卖这么贵,没人买的。” 张铁狗听到这话,不乐意道:“我兄弟制的酒,酒馆里的酒根本没法比,况且卖这个价已是大便宜。” “……”摊主们脸上露出不信。 许黟笑着说:“这酒好不好,只有喝过的人知晓,叔伯们可有要尝的?” 这几个摊主自然舍不得花大价钱买这酒,纷纷摇头离开。 见状,许黟也不气馁。 买卖讲究缘分,有缘者自当会来。 许黟坐到木板车后方,让张铁狗和阿旭他们别急。这时,阿旭乖巧地询问许黟,后面那句诗是何意思。 “为何那人听到这句诗,就不敢再说别的了?”阿旭问许黟。 许黟淡淡道:“因为再说下去,他的面具怕是要脱下来了。” 冯姜良这人吧……许黟无法说出他有多坏,但就是惹人厌,他不喜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多留情面。 不想继续说他,许黟换了话头,问张铁狗:“如今,你还想不想学千字文?” 识字后,骂人都是文雅的,还听不懂。 张铁狗沉默:“……” 良久,他才低哑着嗓音问他:“我真能学会?” 许黟道:“你想学,就能学会。” “好!”张铁狗下定决心,坚定的对许黟道,“我学,学了千字文,你就得教我练拳。” 许黟颔首:“元日后,你就和阿旭他们一起赶进度吧。” 谈话间,陆续有人停在摊子前,询问这是什么酒,为何卖这么贵。 阿旭是练习过的,脸上带着笑容跟他们介绍这是什么酒:“这是用上等清酒制的跌打药酒,可活血化瘀,治疗内伤旧疾,仅此一家有,其他都买不到嘞。” 能治病的药酒,高档的酒馆也有卖,卖的价也不便宜。 有人就问,能不能先尝尝? 阿旭就打开其中一个酒瓶,笑着说:“这酒珍贵,没法给各位尝嘞,但能闻。” 只能闻……有人就不乐意的离开,有人就留下来,闻了酒香味,咽了咽口水,忍不住的花三钱银子,把这瓶酒给买下来。 其他人见有人花钱买,也困惑这酒的香味真值这个价,便也跟着闻一闻。 这一闻,都觉得这药酒的味道实在香,只闻着就觉得带着一丝撩人的甜。况且,在盐亭县里,这群爱酒人士,还从没闻过这样的酒香味。 经这一闻,舍得花钱买酒的人渐渐多起来。 第102章 本来今晚带出来的药酒, 许黟觉得能卖出去两瓶就不错了。 虽然他相信会有人舍得买酒,可到底价钱高,舍得买的人不多。加之, 阿旭和张铁狗都不是那等会吆喝卖酒的人,许黟对此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他做好药酒卖不出去的准备,万万没想到靠着闻酒香,带出来的酒, 三分之二都卖出去了。 许黟咂舌:“……”果然, 宋人爱酒不是说说而已。 半个时辰后。 阿旭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跑来对面的茶肆找许黟,他笑得露出牙齿, 喊道:“郎君, 带出来的酒都卖完了!” 十五瓶酒, 都卖出去了。 这几乎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哪怕阿旭知道这酒好,肯定有人买。但有这么多人买, 他也没想过。 许黟道:“既然卖完了, 我们就回去吧。” “嗯嗯,郎君稍等一会儿,我去收拾摊子。”阿旭行了礼,蹦蹦跳跳的回到对面的摊子。 守着摊子的张铁狗正在和一个客人说话,这客人来晚一步,没买到酒, 忧愁着跺着脚:“没了?还能再去拿酒回来吗?” “没了,明日是元日, 不出摊。”张铁狗回他。 不出摊这事, 是今儿出门前就商量好的。 这人一听没酒了,脸上都是愁绪, 连忙追问道:“我是府里采办的管事,主家正想要两壶好酒,还请这位小哥通融一二,再取两壶酒来。” 他想,有买卖做,这壮汉肯定会答应。 哪想到张铁狗是个榆木脑袋,说没有就是没有,让他过几日再来。 这人傻眼了,没见过这样做买卖的:“……” 阿旭回来见此场面,对着这人问道:“你想要两壶?” 这人一看还有转机,立马态度谦和说道:“正是,我也是替主家办事,小哥儿你通融下吧,要是能给我带两壶,我愿意每壶多出五十个钱。” 他刚当的采办管事,正想在主家面前表现,适才经过这摊子,看到是卖药酒的就停下来观望。 闻到药酒香味,他便心动了。 主家嗜酒,盐亭县什么样的好酒都喝过,还没有今晚闻到的药酒香。 他要是能买回去送到主家面前,肯定能得到不少赏钱。 阿旭思考再三,说道:“我们要收摊了,你要是想买,可以跟我们走一趟,去家里取。” 至于专程跑去拿,阿旭不敢私下做主。 这人听到要跟着去拿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同意了。 很快,回去的人里,多出一个陌生的客人。 这客人在看到许黟也是好奇,询问之后,得知这药酒是许黟制的,而许黟还是一名大夫,眼神充满意外。 “许大夫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能耐,实在令人另眼相待。”他夸赞道。 又问,这酒后面还有没有。 “我虽不是爱酒之人,但我家老爷爱酒,平日里需得顿顿有酒,县中几家酒馆的好酒,几乎都已喝了个遍。老爷常说,想试试别的酒。” 潼川府也有好酒,往来的行商队伍有车马,来回送一趟酒不算难事。 但爱坐地起价,一角好酒都卖到上贯钱,即使是他家老爷,也不好这般挥霍。 许黟淡淡道:“我这药酒后面还会有的,就是饮酒时不宜贪杯,你带回去时记得告知你家老爷,别超过一碗酒的量。” 许黟让阿旭在卖酒时,提醒买酒的主顾记得喝酒的量,这回,他也一并提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55节 第二日就是元日了。 这天,南街里的街坊们,是在一声声炮仗声中清醒过来的。 阿旭和阿锦,两人起床,用牙粉刷牙,温水洗脸,换上一身今年冬天新做的棉布袍子,提前的来到许黟的屋子里拜年。 许黟戴着阿锦做的赤狐围脖,穿着阿锦做的靴子,穿上一身清水色长袍,他坐在屋子正中位置,给两人发了赏钱。 不多,每人一串铜子,当是喜庆的过个节。 得了赏钱,阿旭和阿锦实实在在的磕头拜谢。 这回许黟没有拦着,他在这日之前,先询问过邢岳森了。邢岳森告诉他,当郎君的,想要让下面的人听话,敬重,就不能一味的给好处,还要让他们晓得,当主家的威严。 许黟心道,他没这么想过,但两人的生契在他的手里。 该有的形式走完,接下来的时间里,就不需要这么拘束,平时怎么样,就继续怎么样。 阿旭阿锦先把新衣服换下来,去到灶房里忙活今日份的吃食。 许黟不想吃得太麻烦,就他们三人,准备一桌子菜的话,后面的菜没做好,前头做的菜都冷了。 于是,他提议,今日打边炉。 打边炉是什么,阿旭已经从许黟的口中知晓。 这个时节买不到好的河鲜,许黟就让他去买一只家鸡,一条鲤鱼,一条羊腿。 羊腿的蹄部剁下来熬汤,做成边炉汤底,上面带肉的上截部分,则是先用香料去羊膻味,再加入洋芋、栗子和菌干,用小炉子慢火煨着。 要煨几个时辰,到晚上吃的时候,羊腿肉就会被炖得软烂,外面一层带油脂的皮,亦会像果冻,软糯弹牙。 做完这些,阿旭就开始杀鲤鱼片鱼肉,片成薄薄的摆成盘,再洗几盘时蔬,泡一些山货干,用来涮着吃,每样都很美味。 这个时候,张铁狗提着腊肉上门来。 他昨晚留在城中的客栈休息,天还没亮就离开,去了一趟家里取肉,就直接马不停蹄的过来。 “你来得正好,今儿的早食是阿锦做的山药粥。”许黟招呼他落坐。 阿锦闻言转身离开,回来时,手里多出一副碗筷。 简单的解决早食,许黟递给张铁狗一本《千字文》,这本是他昨晚临时抄,直到半夜才抄完。 他告诉张铁狗,前面的句子,就让阿锦教他。 “阿锦念书天赋颇高,识字的速度很快,她如今已在读后半部分,由她教你,绰绰有余。” 张铁狗:“……”要让一个九岁的女娃娃教他读书,说不出口。 许黟似乎看出他的窘迫,笑着说道:“我已跟阿锦说了,阿锦说她没有问题,还会像我一样,给你出作业。” 张铁狗更加不想说话了。昨晚经历那事,他一冲动就答应许黟要学《千字文》,心里馋着那套拳法,可他明白,让他识字,比让他跟山匪搏命更痛苦。 本是想过来告诉许黟,识字这事就算了吧,结果许黟先下手为强,把《千字文》都抄好了。 看着好兄弟慢条斯理地与他说话间,还不忘揉捏着手腕处,就知道这本如此厚的书抄完不容易。 他张张嘴,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感动了?”许黟挑眉看他。 张铁狗挠挠头:“我学不好的话,你不会骂我吧?” “不会。”许黟喝了茶,淡定道,“但阿锦会不会骂你我就不知道了。” 张铁狗震惊:“?”他看着乖巧懂事的阿锦,“你唬我?” 许黟道:“我唬你做什么,要是不信,你今日就可以先跟着她学第一句,看她如何教你识字的。” 当然,今日元日,许黟不至于让张铁狗在这样的日子里还要被读书摧残。 他拨弄手里的药材,把它们撒回到簸箕上,拍了拍手,外面响起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是刘伯驾着车过来了。 刘伯跳下车,提着一盒子王氏做的洋芋肉馅丸子来拜年。 “这是内子自个做的丸子,外面买不到哩,许大夫你别嫌弃。”他笑眯眯说。 许黟道:“我哪会嫌弃,这丸子闻着真香,我刚食饱,都觉得饿了。” 说完,许黟微笑地接过盒子递给旁边的阿锦,笑着请他进屋喝茶。 刘伯经过院子,看到在院子里躺着发呆的张铁狗,眼里露出疑惑。 “张猎户,你也是来给许大夫拜年的?” 张铁狗睁开眼睛,对着他摇头:“我是来过节的。” 刘伯:“……”好家伙,还能这样使? 他眼里带上羡慕,但也知道张猎户跟许大夫关系好,加上张猎户家里没有其他人,来许家过节一事,就显得没那么不合礼数了。 元日是新年的第一天,这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有资料记载,这一日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会进行拜年。而在民间里,拜年的方式也很有特色,会提前准备写着祝福的贺卡,送给对方。 有些大户人家,还会在门口挂上红色的纸袋,来接纳别人送来的贺卡。[注1] 许黟没有提前准备纸袋,结果刘伯过来送礼和送祝福贺卡后,紧接着,就有陆陆续续的人过来。 过来送贺卡的,先是距离比较近的左邻右坊。 这些人素日里没少受过许黟的照顾,买药看病,许黟对待他们都是一视同仁,绝不多收一分钱。 他们送来贺卡,脸上带着笑的说着吉祥祝福的话。 有的还准备煮熟的红鸡蛋,装在贴着红纸的篮子里,亲自的送到许黟的手里。 他们都是之前南街受灾时,许黟免费给他们义诊的几户人家。 许黟看他们送来鸡蛋,也不好直接收,就让阿旭阿锦抓几把糖豆分给他们。 “过节了,家里买了不少糖豆,阿叔婶子们,分给家里孩子吃吧。” 许黟说完,他们就高高兴兴的接过糖豆,说这是许大夫给的糖豆,小孩子吃了,新的一年能平平安安的度过。 等他们这一波人走了,许黟看向桌上放着的十几张贺卡。 这些贺卡,多是由南街的一位书生写的,上面的贺词没有多么新意,但他的字写得不错。 许黟一一看完,挑出几张有意思的,拿给阿旭阿锦看。 这几张,是街坊们自己写的。 字就有些丑了,不过用的是易懂的词句,阿旭和阿锦这两个开蒙不久的孩童,也能读得懂。 看完贺卡,许黟就着手裁了红纸,折叠成纸袋的形状,两端散开的地方,用米糊封住。 再用红绳在上方开四个小孔穿过,系紧后,挂到木门横梁。 他把红纸袋挂上,没多久,新的一轮拜年又开始了。 这回来送礼的是友人们的随从们。 先到的是邢岳森的随从阿目,阿目把手里的贺卡放进纸袋里,又拿出一份礼,把邢岳森交代的话恭恭敬敬的告诉给许黟。 邢岳森知晓许黟今日会忙,特意交代阿目,让他不用让阿旭等人去邢府。 要是备了贺卡,就让阿目带回去就好。 许黟听后,把准备好的贺卡和节礼给到阿目,笑着说道:“麻烦替我拿给邢兄。” 他准备的节礼是一瓶药酒,这药酒,他给陶清皓、鑫盛沅等人都准备了一份。 说完,许黟不忘给阿目打赏,不多不少,是八个钱。 这数字听着喜庆,拿到打赏的阿目很高兴,欢欢喜喜的提着回礼离开。 接下来,鑫家的、陶家的下人们也前后上门,给许黟送礼来了。 这期间里,许黟还接待了吴关山的学徒…… 许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一天里接待这么多人了。 他看着快要被踩踏得矮一截的门槛,眼里多出带着喜悦的无奈。 …… 一个时辰后,许黟接待完人,见时间不早,就吩咐阿旭阿锦,将他准备好的贺卡,也送给左邻右舍们。 而他则亲自带着贺卡,去到何娘子家,唐大叔家里。 出来开门的是余秋林,余秋林的父亲余叔回来了,他看到许黟,高兴拉着他的手,先道几句祝福的话,才问他药酒还有没有? “那酒太香了,喝着实在令人回味。”余叔道。 许黟笑笑:“还有。不过余叔你别喝太多,小酌怡情养性,可治病养生,大酌却伤身。” 他们聊着,何娘子拿着贺卡出来,塞到许黟手里,才拿眼睛瞪旁边的人:“那一瓶还不够你喝?” 余叔不好意思道:“难得休假回家,不多喝几回,太可惜了。” 话是这么说,后面,何娘子还是舍得再花三钱银子,又买了一角药酒。 从何家和唐家出来的许黟,又去了一趟庞博弈家里。 对上庞博弈,许黟自然不仅带上贺卡,还带了一份香丸。 香丸送上,庞博弈就拉着许黟下了两盘棋,一边跟他聊最近发生的事。 他知晓许黟最近在制酒,却没急着问,只道王顺已经关押到县城的牢房里,想来节后,就会判处流刑。 “好了,该说正事。”庞博弈落下一子,转移话题,“听庞叔说,你带着阿旭在晚市里卖药酒,这药酒不比药丸,有很多人盯着,你可想过这事?” 许黟看了一眼他,缓缓问道:“会有人强夺?” 庞博弈道:“要是别人,兴许就被抢了去,不过我看你有些成算。” “成算倒没有。”许黟摇了下头,淡定分析道,“县城不是法外之地,如今的县令大人是个公正不阿的好官,不会让这种抢强之事在县城里发生,况且有秉公执法的潘县尉在,要是真发生这事,我还可以去衙门里报案。” “如果不是明抢呢?”庞博弈看着他,问。 许黟道:“非明抢,左不过是入室盗窃,或是仿着制酒。要是入室盗窃,我没有写下方子,怕是偷不到什么,要是仿制,我就阻止不了了,真的能制出来,也是对方的能耐。” 许黟没有小瞧古人的厉害,酒对于宋朝来说,已经是发展到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都离不开酒的地步。对于酒的酿制,更是有不下上百种酒曲的酿造方子。 许黟不过是在已酿制好的清酒基础上,再用药材煮酒。 在北宋当名医 第156节 这个法子不难,多尝试几个方子和配比,其他人也能煮出来。 许黟没打算靠着卖药酒发家致富,只是想着手里头宽裕些,不至于买了房,就两手空空。 庞博弈眼里带着赞同,收回目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下完棋,庞叔端着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木箱过来。 “这是我让庞叔准备的礼,收下吧。”庞博弈道。 许黟疑惑挑眉,当着他的面打开。 没想到里面装的是一本书籍,准确的来说,是一本病案记录册。 这本病案记录册,是一位唐朝民间大夫留下来的,这大夫出生医学世家,医治过不少病患,这些病案,都一一的记录在册。 许黟呼吸一重,眼神波动的说道:“庞官人,这礼太贵重了。” 庞博弈笑了笑:“这贵不贵重,要看是在谁的手里,在我手里,它不过就是我收藏的古书籍里的一本书罢了。但在你手里,就可以发挥出更大的用处。” 许黟爱不释手的摸着这本病案本,感激道:“多谢庞官人割舍,这书我甚是喜爱。” 庞博弈也不跟他客气:“要是想谢我,别只想着送香丸,也给我回一份礼。” 许黟抬起眼眸看他。 庞博弈继续道:“那药酒,就很好。” 他也想尝一尝。 第103章 许黟得了人家珍藏的书籍, 哪会吝啬几瓶酒。 后面,每回煮了新的药酒,他都会让阿旭送一瓶过去。 因庞博弈的体质不适合喝太多活血化瘀的药酒, 许黟根据他的体质,新调了一剂适合他的补身药方。 新的药酒里面,换下几味活血化瘀的药材,新加入了枸杞、党参和黄芪。 闻着药酒香味偏甜, 喝着口感更加柔顺, 许黟亲自带着上门,给庞博弈和庞叔讲这药酒有哪些好处。 并叮嘱庞叔, 不可让他家郎君多喝, 要不然就得把酒收起来。 庞叔听许黟的话, 把酒管得严,庞博弈想多贪一杯酒喝都不行,气得他指着庞叔, 要将他送回老宅养老。 “大郎, 你身体瞧着都没有老奴的结实。”庞叔意味深长的弓着身道。 庞博弈:“……” 后面,许黟送来的药酒根本喝不完,庞博弈就让许黟不要再送了。 许黟才没让阿旭继续。 * 许黟虽然没有参与摆摊卖酒一事,只有在灶房里配比着药方蒸煮酒,但因为人手不足,只有阿锦可忙不过来。 他和阿锦各自守着一个炉子, 到元日后,便有好些过节食多荤腥, 肠胃不适的病人来找许黟看病开药方。 没法守炉子, 人手更加不足,后面余秋林知晓此事, 便主动请缨来帮忙。 一行人分工合作,忙得有条不紊,许黟想上元节这日休息,阿旭却递给他一个本子,上面记录着都是排队买酒的主顾。 许黟想要在上元节请大家伙去酒楼吃饭的计划自然泡汤了。 待上元节过去,县城中办席的人家渐渐少了,许黟看买酒的人减少,立马发话让大家伙休息。 大家因为有钱挣,都挺兴致勃勃的,每日忙完回来,都要跟许黟聊起卖了多少酒。连没有工钱拿的余秋林,都很是兴奋,帮忙时,嘴角都是上扬的。 等数好一串串铜钱,许黟惊讶发现,半个月时间里,他们挣了三十多贯银钱。 有这笔钱,许黟就没那么担忧了。 他没让余秋林白忙活,问他是想要药酒还是银钱。 余秋林咽咽口水,把目光落在药酒上面。 许黟见状一笑,叫阿旭去灶房里挑个干净的陶罐来。 他装满一大陶罐药酒,让余秋林带回去。 至于张铁狗嘛…… 在卖酒期间,这家伙就没少凭着尝酒的借口喝酒,许黟不想他喝太多,没有开口提。 是夜,张铁狗睡不着,来敲许黟的门。 许黟手撑着额头,看向扭扭捏捏的张铁狗,外面风冷呼呼吹,他就站在风口处,飘在空中的头发冻僵成一缕缕。 他嫌弃后退:“你几日没沐浴了?” “元日刚洗。”张铁狗道。 许黟:“……”他望天,天穹一片漆黑,无月光。 “兄弟,我想了一晚上,想得睡不着,就来找你了。”张铁狗脚尖踢着门槛,发出“咚咚”的声音,有点吵,他就收了脚。 “我想不明白,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要不要酒喝?” 他眼里满是“不能因为我打赌输了你就不给我酒喝吧”的眼神盯着许黟看。 许黟无动于衷:“做人要言而有信,没有就是没有。” 张铁狗见打感情牌没有用,立马换方式,问道:“员工价呢?上回你说有八折的,我自己掏钱买,你总同意的吧。” 张铁狗的身体很强壮,无论是上山打猎,还是当护卫留下的旧疾,这半个月喝的药酒,差不多把旧疾淤伤治好了。 是药三分毒,许黟是不赞同他喝太多酒的。 但他低估了时人对酒的热爱,这样的好酒,若非价钱高,他们还想日日夜夜喝。 要是许黟不答应,张铁狗就守在门口不走。 许黟嘴角微抽,咬着后槽牙,忍住想把小黄吃饭的盆扣到他脑子的冲动。 那是小黄吃饭的家伙,不能砸头,小黄会生气的。 为了友人们能满足喝酒又不会过度喝酒伤身,许黟钻进到灶房里,再度调酒。 两日时间,他新调出配方,研制出一款药效温和、男女皆宜的药膳酒。 虽然配药是他亲力亲为,但阿旭还是接替了烧火的任务。 浓郁的酒香息息溢出,伴随着一缕缕不散的甜香白雾,使得阿旭都有些陶醉。 “郎君,这次你做的是什么酒,为何好香甜?” 阿旭的声音不高,担心他说太大声,被外面的人听了去。 许黟淡淡笑说:“这是甜药酒,能益气健胃美容养颜,度数还不高,多饮几杯也无妨。” 相较于其他配比,他在这次的甜药酒里面,加入了其他非药材的食材,比如杏糖、煸炒的黑豆、隔火烘熟的江米等。 杏糖,又叫杏片,乃是用糖霜腌渍的果品,有止咳润肺清咽作用。 煸炒过的黑豆可解毒,还能降低胆固醇,它本身还是抗衰老的食物。 糯米酿酒,可有美容养颜和强身健体的效果,许黟将它和其他两种食材加在一起,再与枸杞、当归和党参几味药材配比结合,蒸煮出来的酒,既有药材的香浓,又有杏果和江米的甜味。 且,这酒又跟纯用江米酿制的酒液不同,色泽清亮,口感更加清爽、回甜。 他将酒做出来,先送一份给何娘子和庞博弈。 又让阿旭再去邢家、鑫家、陶家送帖子,邀请邢岳森他们来家里品酒。 邢岳森本来在给他回娘家的阿姐挑选生辰礼物,听阿目进屋禀告许黟派了阿旭过来,疑惑地叫他进门,询问有什么事。 阿旭恭敬道:“郎君新制了一款甜药酒,请邢郎君去品尝。” “甜药酒?”听到带有甜字,邢岳森好奇地多问几句。 得知这药酒不仅男女老少皆宜,还能美容养颜补血养气,邢岳森当即就叫下人把面前的礼物端下去。 有这样的好酒在,还挑什么其他礼物。 接着,他知晓阿旭还要去寻鑫盛沅和陶清皓,就表示跟他同去。 “我让阿目备车,这样你就省得多跑腿几趟,让清皓和鑫幺坐我的车就成。” 阿旭听后,不敢反驳。 等了一刻钟,阿旭坐上邢家的驴车,挨着车把式坐在上首。 ……去往陶家和鑫家。 很快,三人同乘一辆驴车的来到许黟家中。 许黟撸着袖子,同阿锦坐在院子里串肉串。 听得动静,他抬头看了门口处一眼,见着邢岳森等人陆续下车,然后继续手中的动作没停。 陶清皓进来,就看到许黟亲自出马给他们准备吃食,惊得嘴巴张了张。 “你……你……” 他指了半天,找不出合适的话。 旁边的鑫盛沅就窜到许黟旁边,拉着一张木凳子坐下,眼里带着新奇:“吃烤肉?” “不是请我们来喝酒的吗?”他不解的又问。 许黟道:“喝酒配烤肉,也是种享受。” 陶清皓啧啧两声:“你平时常和我们说,让我们少饮酒,怎么这回主动的叫我们又喝酒又吃肉的?” 许黟道:“偶尔喝不碍事,人的身体需要劳逸结合,过疲过抑皆是伤身,再过些日子,就是邢兄去州府参加科考报名的日子,那时怕不能像今日,想聚就聚。” 陶清皓先是一愣,紧接着看向神色淡淡的邢岳森,是了,他们当惯了纨绔子弟,忘记这里面有个真本事的。 “这不是我的安排。”邢岳森对上他的视线,说道。 鑫盛沅苦恼的叹气了一下:“我今年也要参加。” 在北宋当名医 第157节 “啊?” 陶清皓困惑:“你怎么没告诉我?” 鑫盛沅撇着嘴角,看许黟他们也是一脸关心,就说:“昨日我娘突然跟我说的,我还没来得及和你们商量。” 许黟把手里烤好的烤肉分给他们,而后问鑫盛沅:“你是什么打算?” 鑫盛沅呲着牙吃肉,一面吸气道:“我不想去,但我娘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该下场考一回。” 许黟看他烫得吐舌头都不舍得把肉吐出来,无奈的给他倒了一杯酒。 带着药香的甜酒入口,把舌头处的烧疼驱散不少,鑫盛沅眼睛亮了亮:“这酒好喝。” 邢岳森和陶清皓两人也没忘记今天来许家的原因。 他们见状都端起酒盏品酒,皆觉得这酒比之前的跌打酒更有韵味。 “这酒适合日常喝,药效没有跌打酒浓烈,喝多反而伤身。”许黟道。 不过他没忘记回应鑫盛沅的话:“若是没有把握,不凡先试,科考不易,先摸清楚科考的难处和规则,以后心里有把握,再去科考便不会手忙脚乱。” 邢岳森赞同:“你要是想参加,今年我们可以同行。” 见友人都是支持的态度,鑫盛沅心里那点被强迫参加科考的不舒服,稍稍好受一些。 吐槽完心里头的不愉快,一群年轻人抛开烦忧,开始无拘无束的撸起串。 烤肉就和针灸差不多,许黟烤焦几次后,便能把握好火候,烤得像模像样。 不过在场的几个人对烤串的兴致不大,他们更想喝今日的甜药酒。 知道这是许黟专门为他们这些好友们制的酒后,三人的兴致更高了,一定要好好的喝个痛快。 许黟扶额,自然不允许他们酗酒。 哪怕是度数不高的甜药酒。 不过他没真的太过拘束,这几个人今天都有点疯,想要发泄着心里的情绪。后面,陶清皓跟许黟透露,他也想参加科考了。 “他们都去了,我要是不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许黟:“……” 他捏了捏眉心,看着情绪渐渐低落的陶清皓,拍着他的肩膀,没有安慰什么。 在友人开始变得优秀起来时,而他还在原地不前,总会失落些的。 这谁也没法替他排解。 但陶清皓是个想得很开的人,知晓他不是科考的料子后,也没那么难过了。他告诉许黟,他找到合适的人选来买下阿颜姑娘。 许黟挑眉:“是谁?” 邢岳森道:“是我,他想找你,但我觉得不妥。” “你不是要科考,要是被别人知晓你还买下一个伶人,对你前途影响可严重?”许黟有些不放心。 邢岳森道:“不是我的名义,是我一个偏房的弟弟,我让他代我出面。” 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许黟仰头望天。他跟古人比起来,单纯了。 最后,他们四个人,都有些喝多了。 皆是盘腿席地而坐,谈天说地,聊高山流水,聊世俗红尘。 小聚别过前,许黟叫阿旭阿锦把多出来的甜药酒分装成三份,让他们带回去。 …… 结束这段忙碌后,许黟就跟阿旭和张铁狗讲明白,不用去晚市里卖酒了。 张铁狗忍不住叹气:“许兄弟,以后还喊我来给阿旭当护卫啊。”这样他就能拿员工价了。 许黟言简意赅:“不用了。” 这半个月里,盐亭县好几家酒馆都知晓他做的药酒,已有几家研制出相差不大的药酒出来。 甚至,还有的酒馆用原来的方子,改良出好几款新的药酒。 这几日里,来买酒的主顾变少,许黟也乐得清闲一些。 好忙修缮宅院一事。 * 东街,承平巷。 刘伯和一个带着工具箱的青壮,在许黟新买的宅院门口等着。 这青壮眼睛落在门梁上,久久没有移开眼睛,连旁边刘伯跟他说话,都没有反应。 刘伯又喊了一遍:“季师傅。” “季师傅。” 被叫做季师傅的青壮迟疑的扭过头看他,眼里询问,有事? 刘伯眉梢跳了跳,已在后悔的想,他介绍这样的木匠师傅给许大夫,不知是好是坏。 “季师傅,今日这活你得上心一些,可不能再继续这样,问你话也不答着。”刘伯感慨,季师傅就是太闷了,要是嘴甜一些,不至于没活干。 “许大夫是大好人来着,他定不会要求你太多,不过做师傅的,上心才能得到主顾的赏识,再说了,你不是有口疾,可叫许大夫给你瞧一瞧,指不定就治好了嘞。” 季师傅眼珠子动了动,没开口,但在面对刘伯真切的眼神,还是点点头。 刘伯知晓他把话听进去了,没再多嘴。 没过多久,一辆驴车停在他们面前,许黟从里面下来,递给车把式银钱后,车把式驾着车悠悠驶离。 许黟一落地,目光就停在旁边没有多少存在感的青壮身上,这人长得不明显,挎着的工具箱却显眼。 整个工具箱分成上下三层,外面是半镂空的,可看见里面的夹层刻着不同形状的凹槽,放置着格式木工工具。 刘伯高兴道:“许大夫,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季师傅,他话不多,但手艺是真的好。” “看出来了。”许黟对着他点头。 他提前知道这季师傅不爱说话,便没说什么,请他和刘伯进入宅子里。 进入宅子后,季师傅时不时的停下来,打量着宅子的格局。 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许黟对此表示非常赞同。 他对家具的款式要求不高,要简单的,不需要太多花样。如果可以,他还想在院子里打造几个大架子,用来晾晒药材。 季师傅一开始是皱着眉头听着的,听到后面,他看向许黟的眼神多出疑惑。 他很少听到有人,想要又结实又简单的款式。 特别是拥有这样一座气派的宅子,这样的人家,在挑选家具上面,要求更高,给的价钱也显得斤斤计较,讨价还价, 确定许黟的要求,季师傅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开始拿出工具,拉着布尺,测量起各处屋子的尺寸。 许黟看着他一面手法娴熟的测着尺寸,一面拿着本子记下尺寸数据,神态专注,一丝不苟。 这人果然如刘伯说的,是个厉害的木匠。 他放心的把这事交给他去处理,让刘伯驾着牛车,带他回一趟南街。 刘伯看看许黟,又看看季师傅:“这……不需要留一个人在这儿?” 许黟笑起来:“宅子里空无一物,留不留人有何区别。” 刘伯愣神,是呀,这宅子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就像他和许大夫两人都没留下来守着,季师傅哪怕有坏心思,也没地方使。 他安心了,跑去牵牛车过来。 许黟他们离开后,季师傅动作没停,他把所有要做的家什尺寸标出来,把图纸铺在地上,趴着画图。 学木匠的,多多少少都识得些字,有画画的功底。 季师傅以前念过两年书,但他不是读书的料,他爹就把他送到木匠家里当学徒,这么当着,就是十几年。 等他学成出师,他师傅却不允许他在城里做活。 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话也不是没道理,他有当木匠的天赋,学得快,做出来的样式比师傅和其他的师兄们还要好。 他师傅就担心他留在城中,会让木匠店没有生意,他感激师傅这些年教他做木活,这几年里,一直没进城。 除非有城里的主顾亲自找上门,若不然,他是不会进城接活的。 他不识得这个许大夫是谁,不过听老丈人的话,这许大夫,应该是个有能耐的人。 等他把图纸画好,这许大夫他们还没回来。 季师傅不敢私自离开,就坐在宅院回廊处的台阶,等着许黟和刘伯。 第104章 刚过完上元节, 盐亭县这天气还依旧冷得很,身上的棉袄子、夹层厚袍子衫儿都还没舍得脱,屋里还要点着暖炉, 人不动弹,双脚都是冰的。 而季师傅在又宽又冷的宅子孤坐着,回廊还四面漏风,没到一刻钟, 四肢都冷得发僵。 他哈着白气, 画好的图纸卷成筒裹在双臂拢到怀里,起来跺跺脚, 两眼盯着门口处。 许大夫他们怎么去了那么久? …… 许黟回家是去拿银子的, 挣到的三十多贯钱, 许黟让阿旭都串起来,一半兑换成交子,一半存着。 他数了两贯钱给季师傅当押金, 出来屋子, 就听到有个老婆子找他。 老婆子对着许黟道万福,“许大夫,我家郎君请你出诊一趟。” 这婆子不是别人,是谭家小郎君的随身妈妈,这半个月的时间,小郎君每日不拘时候服用药散, 几日前,就能开口说话了。 磕磕绊绊的, 口齿含糊, 还说不清。 他想叫随身妈妈立马来请许黟去复诊,却遇着上元节。他哥哥谭都头差遣仆人接他回本家宅子过节。 如今重新回来庄子里养病, 他就使唤妈妈过来请人。 在北宋当名医 第158节 “郎君不敢忘记许大夫的叮嘱,以往惯爱待在屋里,这几日也不在屋里闷着了,还叫老奴推着他出门走动。” 她是看着郎君长大的,小时候都是她哄着睡,郎君受这样的罪,她求佛念经,就盼着郎君的身体能好起来。 这回,难得遇到一个好的大夫,老婆子自当感激涕零,款款福身后,又继续说:“郎君说,这两日吃着药散,药效没之前那般好了,想请着许大夫再仔细瞧一瞧脉,可要换药?” 许黟听罢,没有耽搁,立马回屋拿上药箱坐上对方备好的驴车,随着老婆子即刻赶往北郊。 北郊外。 谭家的小郎君在小厮的伺候下,坐在轮椅,等待着许黟到来。 他如今开口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小厮怕他冷到,给他披上羊绒毯子。 “不、不用。”他摇头,“我在、这儿等着,你……下去。” 小厮不敢离开:“郎君,鲁妈妈交代小的,不能离开郎君半步,郎君你就别为难小的了。” 谭小郎闭上嘴巴。 小厮见他没再提这事,就乖乖地立在他的身侧。 茶水冷了就添上热水,盘在手里的铜炉子,时不时的也加一两块暖炭,就怕真的冻到他家郎君。 吹风不得,淋雨不得,谭小郎心里厌烦,不再做声。 “哒哒……哒哒哒哒……” 驴子拖着车厢缓慢而来,谭小郎睁开眼睛,使唤小厮推他上前。 “谭郎君。”许黟下车,上前几步。 “许、许大夫。” 谭小郎应声,他想站起来,被许黟一手按回去。 许黟神色淡淡,对上他疑惑的眼神说道:“谭郎君不急在这时,待回屋,我会再给你诊断。” 谭小郎抓着把手的手指头发紧:“……好。” 他盼着这人能治好他,自是听从。 鲁婆子推着他回去,许黟给他诊脉,再去看他的眼睛,手,还有双腿。 他的身体情况,比初次诊断时大好,脉象没再那般涩而紧,松了不少。 牵正散是治疗面瘫最经典的方剂之一,其药方只有白附子、全蝎和僵蚕三味药材。 许黟当时开这药方,也是因为谭小郎的病情正好符合,不过他心急,想要在一个月内痊愈,便觉得药效不够好。 “我,想快点站起来。”谭小郎目光坚定,“我想走路。” 许黟缓缓道:“不能心急。” “不能加药?”谭小郎眼里露出失落。 许黟沉眉思索,而后道:“我再开两味补气的药物,你随着药散同服。稍后,我再给你炙针一回。” 他铺开纸张,提笔写出谭小郎的病情病因,用的是何药方,再后方补充,加入“防风”“黄芪”这两味药。 其用的药量是多少,如何服用,许黟都明明白白的写出来,并交给守在旁边的鲁婆子。 鲁婆子不识字,她看了看,就摊开给谭小郎,谭小郎确认没问题,鲁婆子就把方子收起来。 “多谢许大夫。”谭小郎一板一眼的说。 接下来,许黟要为谭小郎炙针,鲁婆子听到吩咐,使丫头去端一盆净手的水来。 不消片刻,丫头端着水盆进屋,许黟挽起袖子用七步洗手法洗手。 他拿着帕子擦手,接着再取出装针砭的布袋,一边跟谭小郎他们说道:“此乃针砭,以圆处为针头,需要用油灯的火焰炙烫,立顶在穴道之上。” 针砭少见,谭小郎以前见过的大夫,有会施针的,用的都是毫针、梅花针等。 还是第一次见用石头做的针,听说是叫“针砭”,所用的石头为砭石,颇为狐疑。 许黟来到他的身后,取后脑枕骨下斜方的两侧凹陷处的风池穴,这穴位是风邪蓄积之所,故名“风池”。[注1] 针刺这穴位,能缓解面瘫之证,但许黟用的是炙针,风池穴禁灸,所以他取的是这两处穴道的两侧,再炙针五十转。 收回手时,已能看到谭小郎的后颈处渗出细密的汗水。 许黟没有收起针砭,再度为其炙针。这回,他炙针在谭小郎患侧这方的晴明穴。 此穴位在双眼内眦角凹陷处,现代的眼保健操里,其中第二节就是按压晴明穴。 这个晴明穴和风池穴一样,都是禁灸的穴位。 许黟取的是患侧边的一穴,再往上半寸,炙针在此处。 针砭的用针之法和毫针不同,它不用入穴,所取的位置,除了穴道以外,还能取上下左右四方。这样的炙针法不算稀奇,可惜现代医学里,针砭之法早就失传了,许黟学的也只是一些皮毛罢了。[注2] 炙针完毕,谭小郎顿感他的大脑清明不少。 他意外的问道:“许大夫,上回你、你为何不给我炙针?”这炙针一回,比他吃药三天的药效更好。 许黟道:“我开的药散对症下药,炙不炙针无甚区别。” 再说上回出诊是意料之外,他连药箱都没有带上,别说炙针,针砭都没有呀。 许黟把针砭一收,再度净手。 谭小郎见他一副要离开的模样,没有挽留,喊鲁妈妈去取银钱给许黟。 鲁妈妈闻言,立马去里屋取五钱银子,然后折返回来,给许黟送去。 许黟收了银钱,坐上谭家的驴车返回家中。 回来时,他见刘伯还在,愣了一下:“我没叫你回去?” “许大夫你忘了。”刘伯道。 许黟闻言,立马想起他离开得匆忙,忘记吩咐刘伯回一趟新宅子,这会,季师傅还在宅子里。 许黟:“……” …… 等他坐着牛车回到新宅,见季师傅还在守着,心里顿时有些亏欠。 许黟快步上前:“季师傅你辛苦了,我因忙别的事,把你这儿给耽搁了,是我的不是。” 季师傅摇头,将怀里护着的图纸给他。 “画好了。” 他说了这句,又闭上嘴。 这回,许黟离他很近,立马闻到他嘴里发出来的一阵如腐食般的恶臭。 许黟眉目一拧,季师傅当即察言观色,脸色微微变化。 自从他嘴里常散发出来难闻的气味,季师傅就不爱说话了。 他想张嘴,嘴巴却紧紧闭着。 而此时,他看到许黟已经收回打量的目光,专心的看着手里的图纸,莫名的就松了一口气。 谁都不想被人当众嫌弃,季师傅也不例外。 他见到不少大户人家的管事,在闻到他嘴里有恶臭时露出来的鄙夷和嫌弃,久而久之,便以点头摇头来代替说话。 但做木工,总要与人打交道,没法真的一句话都不说。 许黟一边认真看着手里的图纸,一边将有些不合心意的地方指出来给季师傅看,请他重新修改。 季师傅点点头,接过图纸,抖着发红的手,把要改的地方画上圈。 许黟面露难忍道:“季师傅,让你在宅子里久等是在下无意之举,我那儿有治冻疮的药膏,等会你拿回去,记得把十指涂上。” 季师傅一怔。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十指早是通红,有几处关节长着陈年老疮,他一直没管。 “不……”他想说不用,嘴刚张开,又急匆匆闭上。 错过拒绝的时机,想再说不用,已是迟了。 许黟仿佛看不到他脸上的纠结神色,继续说道:“这堂屋要的物什,再添两张香几,茶房的柜子,再宽三尺吧,我喜欢整面墙都是柜子。” 季师傅听他如此说,面色更加纠结了。 他犹豫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不好看。” “嗯?”许黟意外看向他。 季师傅只好硬着头皮道:“这处要留白,许大夫你要是觉得空着不好,可在旁边再放一张香几。” 香几除了摆放炉瓶三事,还能置放别的物什,像花瓶、小盘、盆景等都可以。 季师傅对许黟的审美能力已持着怪异的态度,要是真让许黟把原来的设计图稿改得乱七八糟,他会忍不住。 许黟皱眉:“香几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季师傅摇头,把之前画圈的地方指给许黟看,“这处可以把香几换下,换成椅子。还有诊堂这边,可以在木案旁再放一张小榻。” 他说完,还把提前画好的小榻图纸拿给许黟看。 款式简单,没有过多花里胡哨的雕刻装饰。 在许黟的眼里,这张小榻看起来更像是现代小憩时用的折叠椅。 他很满意的点头:“就按季师傅说的办。” 有季师傅,许黟轻松不少,不用多说什么,他就能知道许黟要的是什么。 一番讨论下来,两人很快确定好全部的家具样式。接下来就是定金、费用等其他问题。 季师傅收好许黟递给他的两贯钱,说他会在十天内,把堂屋的两张长桌案子打好出来。 “辛苦季师傅了。”许黟笑道。 离开时,许黟如约把治疗冻疮的药膏拿给他。 季师傅摸着陶罐瓶子,神色微微恍惚,他今日说了好多话。 可许大夫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嫌恶。 在北宋当名医 第159节 …… 接下来的数日,季师傅一直在自家院子里锯木头。 有新的主顾来找他做活,都被季师傅拒绝了。问他何时能接活,他只闷闷的吐出两个字:“四月。” 接的许黟这趟活,够他忙活三个月了。 此时,从邢家角门出来一个穿着绸缎长袍的年轻郎君,这人正是邢岳森的偏房庶堂弟邢岳书,他坐上一顶小轿子,摇摇晃晃来到锦月茶楼。 他手里捧着暖手炉,半眯着眼想着事,他这个五哥哥,平时里很少跟他们这些庶房的打交道。 不过这几年里,邢家当家人有意栽培邢岳森,让他在偏房里挑一个当亲信。 邢岳书小邢岳森五岁,被他选中了。 像今儿叫他来锦月茶楼买下一个伶人的事,他也是头次办。 他本心里好奇的想,五哥哥不是那种贪图闺房之乐的郎君,怎么就看中这个阿颜姑娘。知晓事情经过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来拉拢陶家的小少爷。 说起来,陶大官人家人丁稀少,不像他们邢家,几房人加起来就有二十几个庶房生的哥儿姐儿。 这陶家以后的产业,都归那陶清皓的,要是五哥哥拉拢到对方,以后走了仕途,想来这样的人脉只多不少。 邢岳书想到这处,锦月茶楼到了。 他下来轿子,在小哥的带领下去见这阿颜姑娘。 本以为今日买下这位阿颜姑娘会轻而易举,结果半途来了一个穿着绸子衣裳,头戴着银梳簪子的年轻妇人。 陆厨娘今儿不做灶娘打扮,手腕处戴着雕花的银镯子。 “邢小官人,实在是巧,怎么在这儿见到你了?”她吟吟笑了一下,婉转问道。 邢岳书是识得她的,喊了她一声“陆娘子”罢,就说他是来赎人的。 陆厨娘做出惊讶的表情,拿着手帕捂嘴淡淡一笑:“可巧了不是,昨儿我就与阿颜姑娘说好,今日要赎下她的事儿,邢小官人这是慢了一步。” 邢岳书拿眼瞅她,有这么巧的事儿? 暗道这陆厨娘果然不一般,府里收养了那么多的女使,连着伶人如今也要买下。 他是得了邢岳森的吩咐,不好就直接的相让,便道:“陆娘子,这阿颜姑娘我也是受他人委托,务必要赎的,你就把人让给我吧。” “能否告知我,是谁托付你来的?”陆厨娘疑惑问他。 邢岳书不敢报出他哥的名字,支吾片刻,就说是一个友人相拖。 陆厨娘犹豫再三,不好直接跟邢家的交恶,哪怕这位是邢家的庶哥儿,但放在外头,也是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出身。 她一个厨娘,外面再如何响当当的名声,那也得有大户人家请,不然就空有名声,好听罢了。 两人言罢,陆厨娘去隔壁的小房找阿颜姑娘。 阿颜姑娘看向她的双眼淌着泪珠,朝着陆厨娘欠身:“陆娘子,莫要为了奴家的事儿烦心,我以往还会盼着有朝一日,能得了自由身,可惜命运如此,又怎么能将陆娘子你拉进来。” 陆厨娘,本名陆秀姐,在家里排行第三,五岁时就被卖去主家当丫头。 她悟性高,嘴儿也甜,在后宅院里摸滚打爬十几年,好不容易争出一个自由身,立女户。 她后来遇到穷苦人家卖姐儿,手里头有钱,就会把人家买下来带回去。 也不做别的用处,在院子里扫扫地,洗洗衣裳,都算是尽了用。 这回想要买下阿颜姑娘,却是有私心,这阿颜姑娘琴艺高超,做的曲儿婉婉动人,她想让阿颜姑娘给她挣银子。 殊不知,她这个想法,竟是和陶清皓撞一起。 陆厨娘叹息一声,对她说:“我怕是有心无力,想赎你赎不得了。” 见着阿颜姑娘还在哭,就拿手帕给她擦眼泪,与她说道,“对方是邢家的郎君,说是为友人办事,我看他那神色,怕是邢家其他郎君,不好出面让他来了。这邢家不算龙潭虎穴,要是那人想抬你做小娘,或许比你在锦月茶楼卖唱好。” 不过是几个月时间,已有不少大户家的官人虎视眈眈。 那几个人,陆厨娘哪里不清楚,都不是什么好货,想来也只敢把人养在外头。 要真如此,阿颜姑娘怕是要当一辈子没有名分的夫娘。 阿颜听她这么劝,也觉得是这个理,就没再哭泣。 她止了泪水出来见邢岳书,看到他貌相端正,一表不俗,脚步稍稍有些顿住。 这邢郎君竟是这样的年轻郎君。 阿颜虽见过不少男子,但大多数都是三十岁往上,大腹便便,神态猥琐…… 她福了福身,唤道:“邢郎君安。” “阿颜姑娘免礼,我也是受人之托,这是三十贯钱,阿颜姑娘收好。” 邢岳书没有多看她,拿出一个锦囊递过去给她,这里面是三张十两的交子,是赎银。 等手续办妥,邢岳书带着阿颜到一处临时租赁的宅子,让她暂且在这里住下,几日后,再带她去见人。 …… “办好了?”邢岳森看到庶弟进来书房,放下手中的书籍看他。 邢岳书道:“嗯,去的时候,正巧碰到陆厨娘也想买下阿颜姑娘。” 邢岳森问道:“这阿颜姑娘的身契不是在锦月茶楼的掌柜手里吗?陆娘子能拿出三十贯钱?” 邢岳书也道不知,不过他买下阿颜姑娘时没有多少阻拦,想来也是紧着手头里的银钱想赎人。 就是不知道陆厨娘为何想买下阿颜姑娘。 邢岳森亦是想不通,便没再去想,叫阿目去陶家一趟,请陶清皓过来。 旁边的邢岳书见没有他的事了,就想着退下。 结果邢岳森却拦住他,道:“这阿颜姑娘在茶楼里待了数月,你安排一位大夫,给她诊下平安脉。” “这是?”邢岳书愣住。 很快就想明白的点头离开。 不多时,他带着一位大夫去到阿颜姑娘住的宅子。 这宅子里没有下人,阿颜进来后,就立马挽着袖子打扫屋子。 她本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生的姐儿,以前没少做这种粗活,动手起来自不在话下。 她刚歇下,就听到敲门声。 待看到是邢家郎君带着一个老大夫上门,便打开门迎他们入内。 知晓是来给她诊脉的,阿颜姑娘也没有羞怒,乖巧的把手腕递到老大夫面前。 “邢郎君放心,我从小身体便少有抱恙,不会误了郎君的事。”阿颜微低头,柔声说。 邢岳书不自在地轻咳:“阿颜姑娘误会了,我也是受人之托。” 阿颜:“……”她心道,这人到底是谁? 却不知,此时的陶清皓在得知邢岳森将这事办妥当了,已经快马加鞭的赶去许黟家里。 想拉着许黟一同来看看这位阿颜姑娘。 第105章 事实上, 许黟对于去听一个伶人唱曲这事丝毫不感兴趣,但架不住陶清皓的热情邀请。陶清皓盼着买下阿颜姑娘已有几个月,怎么能不激动, 他还把鑫幺也拉着一同去。 即使鑫盛沅满脸烦躁,但看在发小如此热忱的份上,与许黟两人互相叹气,无奈配合。 鑫盛沅虽然配合, 但还是有些生气的向许黟吐槽:“清皓也真是的, 我又不爱听曲,要是陆厨娘的宴席那还好说, 这曲儿有什么好听的。” 许黟道:“那位阿颜姑娘的曲儿还可以, 清皓也算是如愿所偿。” 如果这阿颜姑娘是个好的, 那么确实是拉拢客流量的好法子,陶清皓挣钱的头脑比他们都好。许黟在心里补充。 鑫盛沅却没有想这么多,既然来了, 那就好好的享受一回。 待过几日, 他爹娘就不允许他出门了。 “对了,清皓,你说你也想参加今年的科考?”鑫盛沅忽然想起这么重要的事。 陶清皓脸上的高兴逐渐消失,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鑫盛沅笑他:“你怎么如此想不开,我都问过邢五了,他说科考那几天很辛苦, 体质不好的,直接就病倒了。” “我怎会不知道。”陶清皓拢了拢宽袖, 在确定要参加时, 他就去了解过了。 许黟问他们:“哪日出发去府城?” 鑫盛沅摇头:“还不知。” 宋朝初期,解试的科考尚没有固定时间, 据史料记载,就有七月、八月、十月、仲月(十一月)等不同时间段完成解试的记录。当时,宋代初的科考沿袭唐朝科考的制度,有记载“皆秋取解,冬集礼部,春考试。”等。甚至宋仁宗嘉佑期间,因全国大范围降雨的原因,在六七月份就发解试锁院等史料记载。[注1] 科考的周期也是不固定的。初几十年间,是一年举办一次科举考试,这些年,则是一年或两年下达科举诏令。 像往年,大部分离京师不远的州县都是在八月五日之前发解试锁院。而川、广两地离京师开封较远,又会早至六月发解试。[注2] 因而邢岳森他们要比其他州县的学子们更加早出发,前往到州府报名,留在州府里准备科考。 “我爹说,今年应该也是在四月前抵达州府,再迟恐怕就找不到好的客栈落脚。”陶清皓开口。 许黟闻言轻挑眉,四月前,那剩下的时间就不足三个月了。 也不知到时候,他能乔迁新居否。 如此想着,许黟淡淡一笑,接下来就看他的这些好友们能前程似锦归来。 几个人闲扯之间,驴车终于停了下来。陶清皓迫不及待的撩起帘子,看向侧面的一处宅门,人就轻快地跳下车厢。 “许黟,鑫幺,你们快快下来。”他兴致高昂喊着。 车厢里的许黟和鑫盛沅一前一后的出来,宅门此时应声打开。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仆人装扮的小厮。 小厮见着他们,恭敬行礼喊道:“几位郎君们安,小的是邢家的,请随小的进屋。” “怎么是个生面孔?邢五把阿目换下来了?”鑫盛沅蹙眉看他。 在北宋当名医 第160节 小厮赶紧解释他是邢岳书的随从,不是邢五郎君的。 陶清皓关心的问:“阿颜姑娘呢?” 小厮回他:“阿颜姑娘在堂屋里看大夫。” 陶清皓心里咯噔一下,他好等着阿颜姑娘给他挣钱呐,怎么才赎回来就请大夫了。 忙慌中,他立马拉住许黟的手,朝着他道:“要是阿颜姑娘真有问题,许黟你得帮帮我!” 那可是他花三十贯钱赎回来的。 许黟:“……” 他们脚步匆匆进来,就瞥见一个白胡须的老大夫在给阿颜姑娘诊脉。 老大夫见着他们进来,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沉稳道:“这位娘子,你这身体阳气过盛,平时是不是容易口苦口干啊?” 阿颜眼睛余光落到突然闯进来的几个郎君身上,本有些心惊,但看那位邢郎君没有太多反应,便柔静的坐在凳子上,识趣的没有主动问什么。 她突然听到老大夫的话,愣了一下:“我确实容易口干,但口苦却少见。” “口干也是阳气过盛,你这是实证,得要药汤调理才行,老夫稍后给你开个汤剂药方,再开一调理丸同服。”老大夫说着说着,捋着胡子道,“这调理丸只有老夫会炮制,其他医馆可没有。” 后面那话,让许黟多看他两眼。 这时,陶清皓见状就问老大夫这是什么病? “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人的体内有阴阳,这阴阳要是失衡,人就容易得病。”老大夫微晃脑袋说道。 陶清皓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那你尽管开药,多少银子我出。” 此话一出,老大夫便笑了起来。 说这药丸也不能多吃,服用五日一停,吃三回就好。 众人听了,都觉得这老大夫不错,邢岳书旋即叫随从去端来笔墨纸砚给老大夫写药方。 只有许黟心里存着怪异,他见其他人都没有异议,思索着要不要开口。 还未开口说话,只见邢岳书走来说:“你就是许黟吧,我五哥哥经常跟我们提起过你,说你才能过人,可惜志不在仕途之上,要不然你念书科考,比他强上不少。” 许黟忙笑着回答道:“是我。” 不过后面那恭维的话却不好接,“你夸赞了,科考哪是易事,我在其他方面有所长,可不敢在念书一事上自言自夸。” 邢岳书笑道:“你果然跟五哥哥说的一样。” 因两人说话谈到读书,旁边的鑫盛沅颇有感触:“我就觉得你要读书,肯定比我好,可惜了可惜,要是读了,这回你还能和我们一起参加考试。” 许黟道:“不,我还是更喜欢给人看病。” 大家说了一会话,那老大夫的药方就开好了,他随身带着药丸,一瓶五丸就要八十文,陶清皓眼睛都不眨一下,立马掏钱就要买下三瓶。 许黟还有话要说,就把他给拦下来,说道:“这阿颜姑娘的病,要不让我也瞧瞧?” 陶清皓自当是答应的。 可是这老大夫却不满意了,一个还未弱冠的小郎君,当着他的面想重新给病人看病,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不满,鑫盛沅却不会惯着他:“你可知道他是谁?” “莫非这小郎君还有何身份,需得老夫掂量掂量?”老大夫轻哼一声,脾性倒是挺大。 他如此态度,陶清皓便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年前邢家开设义诊堂,这其中一位大夫,就是许黟。” 言下之意,你要是有能耐,为何当初邢家请的不是你? 老大夫愣了愣,出了一回神,便清醒过来说:“原来是许大夫,失敬了。” 说完,他就微微担忧,这许黟会不会看出问题。 许黟对上他的眼睛,淡定道:“老先生言重了。”一面往前两步,忽而顿步回身问道:“不知老大夫你炮制的调理丸是何效用,在下也很好奇。” 老大夫面色瞬间变了变:“……” 他人没注意到,许黟怎么会没发现,那药丸拿出来时,他就闻出其中有两种常见的药材。 其一是陈皮,其二是杜仲。 陈皮能理气健脾、燥湿化痰,用在促进肠胃消化皆有不错的效果。但陈皮辛散苦燥,性质温热,体有湿热者需要谨慎服用。若是肾阳虚者,平时倒是可以用陈皮泡水喝,可补阳气;但是阳虚火旺者,虽也能吃陈皮,可一般情况下,医生都是建议换更合适的药材。[注3] 要是阿颜姑娘真的是阳气过盛,那这加了不少陈皮的药丸,还要服用十五天,岂不是过量了。 再说杜仲,它常用于治疗肝肾不足引起的诸多病症,用在这里,同样不合适。 还是之前的问题,要是阿颜姑娘属于阳气过盛的体质,那日常里应该多注意饮食方面,不严重的话,是不需要药物调理的,只需要食疗就可以。 若是有病症表露出来,再需对症下药即可。 许黟没有带药箱,又不想借用这位老大夫的,就拿出袖袋里的帕子,折叠几下,做成临时脉枕。 “麻烦阿颜姑娘伸手。”他道。 阿颜瞧出不对劲,她忙伸手答谢:“麻烦许大夫了。” 许黟道:“无碍。” 他不过是想着,这老大夫看他们是一群年轻人,好哄骗。 他还不知晓,老大夫见这阿颜姑娘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以为是他们这些人养在外面的小娘,就想着讹他们一笔。 许黟这些日子里,已少有多管闲事。 但陶清皓如今是他的朋友,亲眼见着他被人骗钱,他心里过不去。 他这一诊脉,便知这老大夫果然撒了慌。他明明诊断出原因,开药却开得不对,药方上所用的龙胆泻肝汤,亦是用量多加味。 “如何了?”陶清皓问。 许黟松开手,道:“这汤剂方用的是对的,可用量不对,老大夫,这龙胆草你用了三钱,会不会太多了。” 后面那句,许黟是对着老大夫说的。 老大夫被他的话吓得后背发凉,真的看出来了,他深吸气的镇定道:“她体内火太旺,得用重药才行。” 许黟却直接揭穿他:“龙胆草性寒,食多易伤脾胃,你再开这虚补的药丸,用以中合平衡龙胆草的寒性,不至于让人真的伤及脾胃。” 但龙胆草是寒性非常重的药物,哪怕有药物去平衡它的药性,可对身体依旧有影响。 短期服用无事,经常这样随意用药,这人肯定会出问题。 众人一惊,问老大夫为何要这样。 许黟道:“老大夫,你这是想多开药丸,好赚取药钱呐。” 他这话出来,别人哪里还想不明白。首先陶清皓便先愤怒起来,气得骂他没有医德。 这话可重了,老大夫一听,立马脸涨红,抖着手指头道:“你们休要辱老夫的名声,小小年纪不学好,惯会做伤风败俗之事,妄为一群学子,学着那些不入流的在外做腌臜事。” 他气愤地挥着袖子,一派不齿的模样,在众郎君愣住的瞬间,头也不回的带着药箱快步离开。 “欸?!你别走!” 邢岳书先一步反应过来,甚是郁闷的想要喊住他。 事情败露,老大夫难得寻到机会逃离,哪还会被他喊停,自是加快脚步,跑得更远了。 看着他如此矫健的身影,许黟轻叹。 他们这是被误会了,然后对方想要小小的报复他们吗? “不行,岂能让他败坏我们的名声。” 陶清皓回过神,深深皱着眉,他今日出门是避开别人的,没有带随从,现在想要吩咐人办事,一时半会却找不到人。 许黟难得点头:“是,得说清楚。” 这年头,最怕流言蜚语,何况他们与阿颜姑娘并非那种关系。男子风流一些,即使传出去了,也顶多是被调侃几句。但女子不同,要是阿颜姑娘的名声被毁,以后怕是不好。 对此,阿颜哪里不知,她脸色白了白,垂下来头。 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众人已无心听阿颜姑娘唱曲。 许黟不忘他大夫的身份,告诉她以后饮食需多注意,让她食一些有清肝泻火作用的食物就行。 至于喝药嘛……这阿颜姑娘放在现代,才刚满十八岁成年,这样的年纪,不至于上点火就喝一大把药。 许黟让她多喝水,唱曲本来就会容易口干,叫她不用太担心。 等他这边交代完注意事项,陶清皓等人已经把问题处理好了。 那大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邢岳书知道他家在哪里,已经派请他的小厮过去,虽老大夫的医品有失,可看他年纪如此高的份上,这群年轻人也没有做得过分。 但事关名声,陶清皓等人不能容忍。 一切处理妥当,接下来的数日,城中茶楼传来一则消息,锦月茶楼的阿颜姑娘,去陶家大酒楼唱曲了。 这消息如同石子落入水中,荡漾起数圈涟漪,陶清皓的不少同窗,都跑来问他这事。 陶清皓被扰得烦躁,就来许黟这里寻清静。 “还是你这儿好。”陶清皓躺在小榻上,双眼半眯着,左侧搁着炭盆,右侧的小几上放着一盘差闲汉买回来的小食,悠哉悠哉的跟许黟说着话。 没听到许黟回他,他睁开眼一瞧,见他在碾药材,就问那是什么。 许黟道:“是茯苓。” 陶清皓坐直起身:“原来这就是茯苓。” 茯苓甘淡平,能利水渗湿健脾安神,在《神农本草经》里,被列为上品,有“久服,安魂养神,不饥延年”[注4]的说法,在古代,是大夫常用的益寿药。 陶家每年阳春和三秋时节,都会让懂药膳的厨娘做五行健脾粉,这里面的配方,就是用的茯苓、芡实、莲子、山药和薏仁。 吃的时候用滚烫的热水冲拌,搅成糊糊状,还会在上面撒一些其他的佐料。 陶清皓喜爱吃甜的,会在上面在加一层糖霜和葡萄干。 所以,他是知晓茯苓,却不晓得茯苓之前是何样的。 “许黟,你是在做五行健脾散吗?”陶清皓问他。 许黟道:“不是,我在做茯苓糕。” 陶清皓困惑:“茯苓糕?” 他怎么从没听过这样的糕点果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161节 许黟对他的不解,自然是心知肚明,因为茯苓糕本就不是宋朝才有的糕点。 茯苓糕,又叫“复明糕”,传闻是清朝顺治期间,由一名姓李的商人做出来的,用它来做反清复明的各种活动情报传送。 抛开这些不谈,茯苓是一种十分温和的药材,都说是药三分毒,其他药物吃多对人体不好,但茯苓却不一样。 虽也是不可多食,但它可以做四季进补,除了茯苓以外,还可以加入其他材料,做成蒸糕后,口感软糯,带有淡淡的茯苓香气,可谓是老少皆宜。 许黟打算沿用五行健脾散的方子,做成茯苓糕。 陶清皓来了兴致,问许黟要不要他帮忙,“每回见你忙这些,我都挺好奇,做这些真的比读书有乐趣?” “有。”许黟笑了笑,“人所求不同,就好比如行商与念书两者间,你更想做一名商人。” 陶清皓岂能不懂,立马附和:“要是我阿爹也像你一般懂我就好了。” “不说这些。”他转移话题,询问许黟,“我该怎么做才好?” 许黟把另一盘的山药干给他,叫他用药臼捣碎。 …… 一切食材准备好,接下来就该混在一起做成糕状。 这部分,许黟和陶清皓都是生手,直接把任务交给比他们还要小的阿旭。 阿旭接过食材,进入到灶房里,没多久,就有一股香味从里面飘了出来。 茯苓糕在蒸笼里蒸好,许黟就说要等放凉,这样口感会更佳。 陶清皓等了等,有些急不可耐。 他问许黟:“热的茯苓糕不能吃?” “可以。”许黟回答得很干脆。 陶清皓瞪大眼睛:“那你刚才说要等它凉了……” “是啊。”许黟颔首,“可你没问热的时候能不能吃。” 陶清皓呼吸了几下,瓮声瓮气的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许黟笑了,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逗他了。 陶清皓:“……”他总觉得,有时候许黟看着比他们还要年长。 他没多想,捏了一块茯苓糕吃进嘴里,配着暖茶,觉得这味道真真的好。 一面吃着,一面见阿旭还在一笼一笼的蒸着茯苓糕,他疑惑的问许黟怎么做那么多。 许黟也在吃着茯苓糕,听他这么问,挑了挑眉:“你不知道?” 陶清皓哑然:“我该知道什么?” 许黟就说这茯苓糕是给他们准备的,再过一阵子,他们几个人就要舟车劳顿到州府报名。 这期间,许黟想着能不能做着什么,就打算给他们做一些食补的糕点。 而茯苓糕就正好合适。 第106章 陶清皓听后, 感动得差一些就哭出来。他摸着眼里挂着的泪花,这些年里,与他交好的人, 不是看中他陶家郎君的身份,就是看中他的钱。 就只有许黟当初是他自己贴上去的,还被嫌弃了。 陶清皓止了情绪,道:“我不能让你辛苦了, 还要花银子。今儿做的茯苓糕, 花了多少银子都算我的。” “没花多少。”许黟淡笑。 这么些钱,他还是出得起的。 陶清皓却坚决反对:“不行, 不行。你前阵子买了宅子, 今儿正是用钱的时候, 况且我是谁呀,要说起来,怕是邢五都没有我有钱。” 许黟看他一眼:“我有钱。” 陶清皓十分无奈:“是, 你有钱, 但也不能这么用呀。这茯苓糕拿去外面卖,一碟子不得要个十几文钱?你让阿旭做这么多斤,不得花几百个钱买这些药材?” 许黟听他算得这么清楚,不由笑道:“你这头脑,不做生意确实可惜了。” 陶清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后面,他好歹是说服许黟, 没让他出全部的银钱,拿出一半的本钱, 越过许黟叫阿旭收去。 阿旭看看交子, 又看看许黟,很快就把交子收走了。 这下子, 陶清皓才满意说:“阿旭是个好的,有事都向着你。” 许黟端着茶喝着,亦是淡淡一笑。 陶清皓没羡慕,他也有贴身随从,还有伺候的婢女。 他以前,从来不进灶房,不是嫌弃地儿脏,是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不可能跟灶房、柴房这样的地方打交道。只在认识许黟后,进去两回灶房,一回是看他炮制药材,一回就是今日看阿旭做茯苓糕。 做茯苓糕的食材,也有一部分是他处理的。 他甚是满意,还要自己亲手装一份带回家。 “我娘以前常说,这五行健脾散的好处,这回我就让她尝尝,茯苓糕的好。”陶清皓挑了一盒精致的,盖上盒子。 许黟摇摇头:“这东西每日也不能食多了。” 陶清皓道:“明白,你说过,任何再好的东西,都不能贪过。” “对了,这么多茯苓糕,你该不会让阿旭一个人跑去送吧。” 许黟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叫闲汉跑腿送帖子了。” 陶清皓:“……”他怎么没收到? 许黟感慨道:“我刚送的帖子,没多久你就来了,还想着你速度挺快。” 听他这么说,陶清皓也觉得凑巧了。 那么他那封帖子,不知道被谁拿了去。 他方要提着食盒回家,陆续有小厮过来许家取茯苓糕。陶清皓认得分别是谁家的小厮,见他们都不是空着手来的,顿时庆幸自个有掏钱。 要不然,他定会被鑫盛沅笑话。 自古交友,都是有来有往,他们和许黟的相识,堪称是一段奇缘[注1]。 想到他还曾嘲笑过鑫幺,说许黟会不会是他哪里认识的香火兄弟,至今,他都不敢跟许黟说。 没什么,就是怕被打。 因为从车把式刘伯的口中,他们都知晓了,许黟能单打独斗一头成年的雄性野山猪。 那可是野山猪啊…… 许黟问他:“你有话想对我说?” 陶清皓咬着发疼的后槽牙:“黟哥儿……就之前,我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会气我吗?” 许黟眼睛眯了眯。 陶清皓当即苦笑道:“我不是有意的,就那会我与你第一次见面,我揶揄过鑫幺和你……” “说了什么?”许黟慢条斯理地坐下来。 陶清皓脸色一垮,暗呼,完了完了,许黟这是生气了吧。 “好黟哥儿,我真不是有意的,我这人以前嘴贱,总爱说些不着调的话,你别打我。”陶清皓缩着肩膀,做出垂头认错的姿态。 许黟不动声色的回想当时,他觉得鑫盛沅和陶清皓两人的神色不对劲,原来是不对劲在这里。 他道:“行了,回去吧。” 陶清皓微惊:“你不生气?” 许黟道:“你想我生气?” 陶清皓赶紧摇头:“不不不,不生气更好。” “年少可无知,但出门在外还是要谨言慎行。”许黟手指转着茶盏,想到他的哥哥,也对他说过这话,叹口气,“回去吧,记得茯苓糕不要贪多。” 陶清皓低低的“哦”了一声,张张嘴没说话。 他心里想,许黟没生气会不会真的把他和鑫幺当成小孩子了。 但他们明明相差不到一岁。 …… 阳春二月,天气渐暖,山里的积雪逐步消融,山里乍冷还寒,上山的百姓依旧不多。 而许黟,他终于出来孝期,可以光明正大的去酒楼喝酒了。 好友们都在家里刻苦读书,期间许黟差遣阿旭送了几回茯苓糕。 这几家里,不止邢岳森他们本人食到茯苓糕,家里人也吃了,都说这茯苓糕好吃。 纷纷叫家中的灶娘,用五行健脾散的方子做成茯苓糕,可吃起来,味道都没有许黟送来的好。 他们知晓许黟出来孝期后,便想带着他去酒楼里消遣,都被许黟通通拒绝。 如今该以学业为重,此时出去消遣,不如等参加完解试归来。 听他这么说,友人们没法再说什么,只能是答应许黟。 冰消雪融,雪泥鸿爪。 一道蜿蜒的泥水流淌在山间小路左右,许黟穿戴着装备上山,见地上还未消融的雪泥里,有动物留下来的爪印,他左右试探,没有发现野山鸡的身影。要是张铁狗在这里,兴许能抓到。 许黟歇了抓到野物的心思,专心致志的上山寻药。 初春时节,万物还在半沉睡半苏醒之间,这时,也是有不少药材适宜挖采。 许黟上山没走多久,便看到了新鲜长出来的茵陈。 在《神农本草经》里面,就记载着茵陈有数个品种,它的叶子如同艾蒿,叶细,背面是白的,其味道也同艾相似,所以也有地区又名白蒿。而南方的医者用的,多是山茵陈。 在北宋当名医 第162节 谚语中,有一句:“三月茵陈五月蒿,六月七月的茵陈当柴烧。”[注2] 便是说三月份是采摘茵陈的好时节,当然了,也跟生长的地区有关系。 植物复苏的季节越早,采摘的时间便更早,蜀地的地理位置位于西南的腹地,采摘茵陈的季节会更早一些。 临近三月前,是最适合挖茵陈的时候。 许黟这趟已是迟些几日才上的山,先长出来的茵陈已经被识得一些药材的村民挖走。 茵陈晒干后,可以全草入药,能防御流感,治中暑、感冒、头痛、腹痛、小儿积食腹胀、月经过多、皮肤瘙痒、水肿等等,可以说它的药用价值是巨大,不能忽视的。[注3] 且茵陈不止能入药,也能当成野菜食用。 洗干净剁成末,用纱布挤出来的汁水能加入到洗好的大米里面,煮饭或是煮粥;或是还能焯水,沥干水分后,用少许猪油和盐巴拌一拌,也是一道很美味的凉拌野菜。 “小兄弟,你也来挖野菜呀?” 这时,有个蹲在地上挖着茵陈的村汉,看到许黟背着竹筐的模样,笑容憨厚的问道。 许黟笑着回应道:“是呀。” 难得在山上遇到主动打招呼的人,许黟没急着离开,拿着小铁锹在附近找寻着可以挖采的茵陈。 他挖了几株,见村汉还没走,便随意的跟村汉聊着天:“小哥,你上山多久了,最近上山的人多不多?” “我上山一个多时辰了,这上山的人多着嘞。”村汉停下动作,他的手指头沾着黑乎乎的泥水,往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拿出竹筒做的水壶,灌了两口。 “这几日里,有不少人在山上挖了好些药材,我要是识得那些药材就好了,也能挖去换钱。” 他说着说着,眼里多出羡慕,把脚下这一片娇嫩的茵陈都挖到竹筐里。 他看自己挖的野菜不少了,就背着筐来到许黟的面前,看到许黟挖的时候和他手法有些不一样,就没离开的多看了一会儿。 “欸小兄弟,你挖这么多野菜,吃得完吗?” 许黟没有避开他,反而问道:“你不识得它叫什么?” 村汉不假思索的说道:“我们村的人叫它山蒿菜,这个时候挖回去吃,嫩得很,听村里的老人说这玩意还能治病,吃了就不容易肚子痛。” “但它味儿一般,要加多一点猪油才香。” 不过他哪里舍得加猪油,每回挖回去,都是直接洗干净焯水后,拿盐巴拌一拌,便配着豆粥一起吃了。 盐亭县不仅盛产丝绸织锦,还有盐矿,盐巴在盐亭县里的价格不算贵,家家户户不缺盐用。 他跟许黟说完这东西怎么吃后,就说他得去别处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他识得的药材,好带回去城里卖,多挣几个钱补贴家用。 许黟见此,沉思半晌,问他:“你这野菜,卖不卖?” “什么?”村汉呆住,“不是,小兄弟你别犯糊涂,这里这么多野菜,找一圈就能挖一篮子回去,不用找我买。” 许黟解释道:“我还要进山里,挖野菜也耗时间,不如找你买了省事。” 说完,他也没有等村汉拒绝,从袖袋里拿出钱袋,数出十个钱递给他。 许黟也想拿更多的钱给他,但他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对于习惯贫穷的村民来说,突然让他知道这茵陈能卖钱,可能就全部薅了去。那样的话,明年这个季节,山里的茵陈就会大量减产。 可要是只是偶然得的机会,意外赚到十个钱,这村汉就不会将注意力一直放在这茵陈上面。 只会觉得是运气好,遇到一个傻乎乎的人想要买他手里的野菜。 果不其然,看到许黟愿意用十个钱换他挖的几斤茵陈,村汉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他高兴地接过许黟递来的钱,笑着说:“小兄弟,这野菜其实不值几个钱,每年春的时候山里都能挖到,你这都给多了。” 虽这么说,但钱已经被他稳稳的揣进怀里。 许黟看在眼里,淡淡而笑道:“我也是为了便宜行事。” 将茵陈放到身后的竹筐,许黟没再继续逗留。 他道别村汉,在灌木丛里折了一根老树枝,用手掰去周围杂生的小树杈,做成临时的爬山棍。 天气虽然还冷着,但有些小动物已经解除冬眠苏醒过来。 许黟用这爬山棍挥了挥前面的草丛,湿漉漉的冰冷水珠划过皮靴,被跨动的步伐带走。 片刻后,许黟就遇到了一条刚醒,饿着肚子出来觅食的蛇。 眼前的毒蛇盘挂在树枝中间,半个身子垂挂着,嘴里吐着信子,一双黑漆漆的豆大眼睛盯着他看,寸步不移,挡在许黟的面前。 是一条原矛头蝮。 不会主动攻击人,但毒性极强,身上分布着龟壳花纹,长得挺好看的。 就是不好惹,许黟等了等,见它不愿意让路,只好绕过它,从旁侧离开。 这条原矛头蝮在随着他的移动,转动着它三角形的脑袋,依依不舍的看着许黟离开了。 想来,它也是饿极了,但知道许黟身上的味道不好惹。 许黟颠了颠腰侧系着的辟蛇药,功劳在它。 越进深山,周围的环境愈发寂静,只听得见脚踩到树叶草木时发出来的咯吱响。 时有冷风沙沙吹过,吹得露在外面的脖子一阵凉意。 许黟眺望不远的前方,再走两刻钟,就遇到一棵折断的树木。 断部处新长出分枝,嫩绿的叶子还很娇弱,一捏便碎成青绿色的汁水糊在指腹。 许黟用帕子擦了擦贪玩的手,从这一条蔽静的小道再走一段路,就是那棵上百年的沉香树了。 “啁——啁——” 他仰起脸,看到头顶有一只展翅的雄鹰飞过。 许黟脚步突然顿住,他耳朵微动,接着便听到一声模糊的脚步声。 好像就在他后面不远处,他眼睛微眯,有人跟踪他。 蜀地草木茂盛,自然资源丰厚,盐亭县虽位于蜀地盆地西北方向,可地理位置优越,这个时候的宋朝又没有到闹饥荒、柴荒的窘迫境地。 长居此地的农人食可果腹衣可蔽体,甚少有流落在山林里当山匪的。 像周围的几座无主山地,许黟都已熟悉,不可能会有遗留的山匪潜藏在这里。 那么……会跟踪他的人,要么认得他,要么看中他。 许黟先排除识得他这条线索。 那么就是看中他了,看中他什么呢?许黟心里猜测着,他身上有银钱,之前在半山腰处,他给村汉钱的那一幕,被其他人看到了? 确定有人跟踪之后,许黟只能将目的地换掉,调转方向到另一处。 他缓步走着,耳朵一直留意后方。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不是一个人…… 许黟眼里掠过一丝冷酷,拿着手中的爬山棍,挥舞着四周。 突然,他停了下来。 紧接着,又将身后的竹筐拿下来,像是发现什么,蹲下身的挖着东西。 …… “咕咕~咕咕~” 不远处有鸟叫声,一阵一阵的响着。 便是在这时,身后跟着过来的人行动了。 他们靠近蹲在地上的许黟,抬起手臂,将手里的木棍挥出去。 许黟心中默念点数,突然暴起,在木棍落下来之前,先一步的跳起来。 动手的汉子被许黟的动作吓一大跳,紧张的回过神来,就看到许黟手里握着一把一尺多长的砍刀。 两人皆是惊愣呆住。 跟了一路,他们竟然没发现这年轻人身上还带了刀?! 两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有点退缩的往后退了好几米远。 许黟冷声质问:“你们是谁?” “管我们是谁!”其中一个汉子色厉内荏喊道,“快把身上的钱拿出来,要不然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许黟一脸嫌弃:“……”这是听书的听多了吗? 在他身上有刀的情况下,这两个人却还想着他身上的钱。 许黟不急不缓的说道:“这里荒山野岭,除了你们,就只有我,我身上还有刀,要是我在这里杀了人,应该也没有人发现,你们说对不对?” 谁不会演呢? 许黟扭了扭脖子,在两个汉子紧张的眼神里,从怀里抽出一条布条,漫不经心的圈着握刀的手掌。 汉子被他的话吓住,可很快就挺着胸脯喊道:“就你这身板,还想杀我们?哈哈哈哈……我可不是吓大的。” “你确定?”许黟挑起眉头。 下一刻,突然抬手狠厉地砍断旁边拇指粗的树枝。 随着树枝掉落到地上,许黟一面缓步靠近两人,一面脸上带笑,“你们既然跟过来了,那就留在这里吧。” 说罢,他箭步冲过去。 两人骤然惊恐,本能的“啊啊啊”尖叫起来,忙不迭的慌张逃窜。 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许黟依旧紧紧的跑在他们身后,那把砍刀泛着光,骇人得很,更是屁滚尿流地跑得更快了。 他们是两亲兄弟,这次上山是想着能不能寻到好东西的。半途中看到这个年轻人,见他身上带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突然心生歹意,谋算着要抢了这钱袋而去。 虽然平日里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但还没真正的害过人。 哪里想到这少年如此可怕,说变脸就变脸,身上那股杀气,比村里的屠夫还要渗人。 这人……这人…… 他们要是不跑,这人肯定会杀了他们的。 …… 在北宋当名医 第163节 许黟跑了一段路,见他们已经往山下的地方跑了,渐渐地停下来。 他轻喘着气,揉了揉手腕的原路折返。 自从山上下雪后,因雪覆盖着深山,山里变得更加危险,许黟在那时就没有再进到深山里。 今日过来,他本是想着来看一看这棵沉香树如何。 如今沉香树的位置不再隐蔽,那里的沉香不能继续留着了。 这俩人看着手生,应该是头一次干抢劫的行当,可却不代表着不会重新回来。 要是他们发现这棵沉香树,哪怕不懂极品沉香,也会奇怪这棵树上面长着的木头疙瘩。 他不敢往轻处去想,这两人要是不识货还好,最怕的是又不识货,又好奇的把沉香割下来,随便的用了去。 回到对峙的地方,许黟提着竹筐背上,他快步来到沉香树的所在位置。 他上前检查树干上面香口处生长着的沉香块,看到沉香完好无损,之前割走的三处位置,香口里面也长出来小的沉香块。 许黟松了一口气。 把上面的沉香带回家,他这几年时间里,应该是不缺沉香用了。 …… 回家后,许黟把东西放在屋里的箱柜中,告诉阿旭阿锦不能随意打开。 阿旭阿锦非常听他的话,许黟说不能打开,他们便绝对不会靠近。 时间一天天的流淌。 很快,半个月过去,离着季师傅交货的日子越来越近。 许黟盘算着时间,喊刘伯来家里一趟,让他带着自己去季师傅家去。 “先看看季师傅做出来多少家具了。” 若是来得及,他还能在友人们离开盐亭县之前,把乔迁新居的进程赶上。 第107章 北郊, 季师傅家中。 “突突突——” 院落里有敲打的声响,季师傅手里拿着锤,另一只手握紧尖锥, 全神贯注的削着一张又一张木板。从早晨初旭升起,到晚霞披洒到房屋,他手中的活都没停过。 此时,一辆慢晃晃行驶过来的牛车停在院门口, 许黟和刘伯从后面的木板车下来。 “季师傅, 我与许大夫来找你啦。”刘伯操着洪亮的声音往里面喊着。 许黟提醒他道:“刘伯,注意嗓子。” 刘伯道:“许大夫你安心, 我悠着呢, 你也知道, 我这嗓门就是大,这般喊着都没用力嘞。” 许黟淡笑,还是劝他再悠着点。 刘伯这喉咙之前吃过五日的药汤, 后来好了, 他便更加肆无忌惮,仿佛只要有问题,就可以找许黟,他都能解决。 当然了,这会的刘伯在听到许黟如此提醒,嘴里马上就应下了。 许黟:“……” 他们没在门口逗留, 季师傅过来给他们开门了。 “许大夫,刘老丈。” 季师傅身上的衣裳沾满木屑, 双手、脖子处出来的皮肤, 亦是如此。 他们进入到院子里说话。 季师傅想要去洗手给他们倒水,许黟叫他不用如此, 问他道:“季师傅,剩下的家具都完成多少了?” 季师傅对自己做的活计进展了如指掌,都不用翻开本子,直接道:“ 还差两张床,八张椅子跟四张香几。” 许黟道:“能赶在三月十八这日之前,把椅子先做出来吗?” 明日就是三月初三,乃上巳节,这日又叫春浴日,说是这一日沐浴可以去宿垢病。在民间里,这一天也至关重要,因而在三月初三之前,刑家他们三家人是不会让家族中的小辈远行的。 等三月三过去,便要筹算日子。邢岳森已经让阿目传来消息,说是家中长辈在金鹅寺里算好了日子,在三月二十日出发前往州府。 许黟想要入住新居,就得赶在三月十九日之前。 季师傅听到他要提前交货,便皱着眉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过了片刻,说道:“可以。” 能在这之前把椅子先赶出来,许黟便放心了。 得到答案,许黟没急着离开,坐在季师傅搬来的木凳上面,侧目看着他在忙活木工。 做木活需要足够的耐心,看着季师傅垂着头不停的敲打着手中锤子。 许黟忽然开口:“季师傅,来之前,我从刘伯口中知晓,你曾打算找我看病。” 季师傅挥着的手臂停顿在半空。 这时,刘伯连忙接话:“季师傅,你别怪我多嘴哈,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嘛,等有时间了就给许大夫看看嘴疾。” “我……” 季师傅顿了顿,不知从何处说起。 许黟浅然一笑:“无妨,你要是不想给我看病,我也不会强求。” 季师傅踌躇的放下手里的工具,叹息道:“不是我不愿意,是我这病…… ” 许黟鼓励道:“季师傅但说无妨。” 季师傅摆摆头,知道许黟没嫌弃他,便话有些多起来,说道:“我这病之前看过几回大夫,那些大夫说我口有恶臭,是牙齿坏掉了,只有把牙齿敲掉了,才不会有恶臭。” 可人要吃饭呐,没有了牙齿怎么吃饭,岂不是就要饿死。 季师傅听那些大夫如此说,就生出退怯的心思。 许黟闻言,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数秒后,许黟对季师傅道:“能否让我一观?” 季师傅:“许大夫,我、我怕熏到你了。” 时人爱香,最厌恶臭,只要有条件的,都会经常沐浴,也就乡里乡间的村民们,才会数日洗一次澡。 城中的富贵人家,听说都是日日沐浴的。 季师傅每回见到许黟,看着他身上衣裳整洁干净,身上除了散不开的药味儿,从没有奇怪的味道。 他有点担忧,他要是离得太近,把许大夫熏吐了怎么办。 毕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许黟神色依旧:“无碍,我是大夫。” 季师傅咬咬牙,说道:“那就麻烦许大夫了。” 两人走近了一些,在许黟的示意下,季师傅坐到他的对面。 许黟喊他张嘴,这季师傅的嘴巴一张,便有股浓烈的恶臭袭来。 这嘴里散发出来的臭味似腐臭,又似坏掉的鸡子味道,搅和在一起,息息不断。 许黟眉峰紧皱,以往他在家中接触到的病例上,很少有口腔疾病的。 在现代里,口腔有问题,第一时间找的不是中医,而是牙科。但在医学领域中,口臭不单单只有口腔疾病才会如此。 有时候,身体里其他地方出现问题,也会有口臭。 这些暂且不论,许黟让季师傅可以把嘴合上了。 “我先为你诊脉一二吧。”许黟说道,“此次过来,我没带药箱,就先代暂用帕子代为脉枕。” 解释完,许黟就把帕子折叠成方块,搁在桌上。 季师傅将左手放到上面。 旁边的刘伯见他面露忐忑,笑呵呵的说道:“季师傅你放心好嘞,许大夫的医术高超,那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你是不晓得,当时义诊堂里,光是排队找许大夫看病的人,就排到城隍庙外数十尺远哩。” 许黟心感窘迫,便是吹嘘,也不要当着当事人的面呀。他急忙打住他,出声道:“刘伯,且安静。” “哦哦,抱歉啊许大夫,我又多嘴了。”刘伯歉然的嘿嘿笑着。 话是如此,却丝毫看不出来,他真的有在反思。 许黟沉默的无声叹息,当做是看不见了。 他敛起心神,仔细为季师傅把脉,过了一会儿,让他换成右手。 左手为阳,右手为阴,左右手的脉象各自代表着不同的五脏六腑。要是想脉象在诊断里更加有依据,就不能只分男左女右,还要切左右手脉。 脉诊完毕,许黟问道:“季师傅,你素日里可会无端出现上腹部难受?或是疼痛?” 季师傅回道:“甚少。” 许黟听他这回答,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脉象沉紧无力,是六腑之一的胃出了问题。” “不是口疾吗?”季师傅困惑。 许黟淡淡道:“口也有问题,但不是牙齿,而是在食喉处,这处的病情不重,吃几贴药汤就能好。” 在他看来,季师傅目前紧要的问题是在别处。 切脉时,右侧手腕寸口处的象征对应的是脾胃,要是诊断出来异常,那就是脾胃的地方出了问题。 许黟在刚切脉时就已经切出来胃部有病症。 可季师傅却说他的胃部没有病状。 他有些狐疑,难道是他脉诊错了?不对,他诊脉的技术是家里人承认过的。 “可会有隐痛?”许黟思索片刻,便又详细地问了几个问题。 这次,季师傅没有摇头:“会,早起时会有,但不严重。” 许黟问完,脑海里思索一番。 在北宋当名医 第164节 接着,他便道:“季师傅,你这是胃病迁延不愈,久病误治所致的胃阴不足。需得养阴益胃,把胃调理好了,这嘴巴自然就不臭了。” 季师傅才三十多岁,听到他这病能治好,顿时喜不自胜,赶紧问:“那,那我这口疾?” “无妨。”许黟道,“我给你开一四物汤,你再搭配消食丸同服。” 这四物汤可不仅能治补气活血和调经止痛。 它也能治胃阴不足。 至于为何还要加消食丸,自然也有许黟自己的道理。消食丸除了最常用在于消食以外,它也能平肝理气,调理胃气不和。 而季师傅所得的胃阴不足,是先由慢性胃病引起,没有得到好的治疗耽误的。 那么用四物汤和消食丸,就变得合理了。 不过由于对许黟的信任,季师傅没有问为何要服用消食丸。 许黟没有带药箱,自然就没有带笔墨纸砚。 他借用季师傅家里的纸笔,洒洒洋洋的把病症和所开药方写下来。 写完,许黟对着季师傅道:“四物汤所用的药材,还有消食丸我那里都有,季师傅可要在我这里抓药?” 季师傅没有迟疑:“便麻烦许大夫为我抓药了。” 许黟颔首:“行,晚些时候,跟着我们同去吧。” “好。” 没多久,季师傅又恢复到沉默寡言的样子。 对此许黟并不在意,他在收取了季师傅拿给他的诊金后,便提出让他一同取药的提议。 …… 翌日清晨,许黟罕见的被吵醒。 他一睁开眼,面前的视线蒙蒙亮,还未到卯时。 许黟轻蹙眉梢的翻身,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一会儿,春困多梦,近几日他的睡眠质量有所下降,这会人还是困着的。 “郎君,该醒啦。”屋外,响起阿锦的喊声。 阿锦没听到屋里的动静,又轻声的敲了敲门,清脆的少女音说道:“郎君,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要是再不起身,可就要凉啦。” 许黟无奈叹气,爬起床将外袍披上。 他推开门走出来,看着穿戴整齐的阿锦,说道:“怎么起那么早?” 阿锦说道:“昨日里何娘子就吩咐过我们了,说今日是上巳节,今年不同,郎君出了孝期,该好好的沐浴,才可去宿垢病。” 许黟连连称是。 上巳节、清明和寒食这三个节日虽然连在一起,但意义和内涵各不相同。 此时的宋朝百姓还会过上巳节,但许黟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里,上巳节的习俗会逐渐淡出。 只有西南的少数民族地区还会保留着这个习俗。 许黟没有妨碍阿锦的准备,阿锦在得到他的话后,便进屋去把准备好的新衣裳抱到他的房间里。 不过许黟还是在洗脸刷牙后,才进入屋里沐浴。 重新出来时,他就看到余秋林也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过来了。 “黟哥儿,你准备好了吗?”余秋林兴奋问。 见着许黟点头后,余秋林的脸微微发红的低声说:“我娘说今儿去寺庙里避邪求福的小娘子不少,就……上元节后,她就帮我寻到一家愿意来相看的小娘子,说是在寺庙里远远的看一眼。” 许黟挑了挑眉。 昨天他归家,何娘子就来询问他要不要明日同去寺庙里祈福。 许黟想着祭祀原身一家,便答应下来。 没想到今日还有意外之喜,之前他常听何娘子提到要给余秋林攒娶媳妇的银钱,想来这几个月是攒到了。 他这么一问,余秋林的脸红得更像猴子屁股。 “嗯,多亏了黟哥儿你。”余秋林憨憨笑着。 想到他娘说跟他相看的小娘子,他眼里都是紧张的期待。 时下里,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之命,两个结婚的年轻人纯粹是盲婚哑嫁的状态。 而在富贵人家里,相看这事要讲究礼数往来,但在平民中,就没有那么多讲究。 这次相看,还是媒婆做中间人,让两个年轻人先看上一眼。 跟何家说亲的这家人虽然没住在县城,但安家在西城郊外,家中父母都是农人,有两个姐儿一个哥儿。 要和余秋林相看的是大姐儿,叫彩衣,年方十五,比余秋林小一岁。 许黟听后,微微咂舌。 …… 不多时,两家人坐上从牙行里赁来的驴车。 许黟本是要坐刘伯的牛车,是何娘子拦着,说要赁一辆大些的车厢,这样他们才够坐。 余秋林在私底下跟许黟说,那是因为他娘担心对方看不上他,才想着雇一辆驴车,有车厢,比木板车体面。 许黟:“……”可怜父母心呐。 他们乘坐着驴车来到依禄山脚下,阿旭和阿锦撩开帘子,看到寺庙外面摆着摊子,上面卖着各种祈福辟邪的符纸、福袋等。 两人皆是眼睛亮了亮,询问许黟:“郎君,我们也想买。” “买吧。”许黟颔首。 而后,他目光停在一处卖石榴花的摊子,这一路上,他看到不少妙龄少女都盛装打扮,头戴石榴花,就阿锦没有。 他便掏出一文钱递给阿旭,对他道:“去买一朵石榴花给阿锦。” “啊?”阿旭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高兴道,“多谢郎君。” 每逢上巳节,家里的女性长辈会给家中的未出阁的女孩准备石榴花,但他们跟着许黟,家里并没有其他女性长辈。 许黟愿意充当一回这样的“长辈”。 很快,阿锦头上也戴了一朵红艳艳的,含苞待放的石榴花。 在山脚逗留片刻,他们一起上山。 何娘子带着余秋林去见相看的小娘子,许黟则是带着阿旭他们去到寺庙正殿。 今日来寺庙祈福的人比往常里多得多,庙中处处香火袅袅,他们进入到正殿中,等待许久,才轮到他们祭拜。 许黟拜了拜,目光落在面相呈现慈悲为怀的佛像上,神色恍惚。 上回他与邢岳森他们去往寺庙点长明灯,因有他人在,许黟没有给原身点灯。 如今就他带着阿旭阿锦,许黟便想着给原身补上一盏祈福的长明灯。 他穿过正殿,来到后方的偏殿之中,在小沙弥的指引下,添上香火钱,将那盏长明灯点上。 午时,他们在寺庙中吃了一顿斋饭。许黟看何娘子和余秋林两人红润的面庞,便知今日相看一事,妥了。 接下来的数日,许黟便在家里开诊接待病患。若是不忙,就去山里挖药材。 然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来到三月十六这日。 这日,许黟早早就起来练拳,食过早后,就换上一身衣裳,乔装打扮来到牙行里。 新宅入住,需要收拾的事儿太多了,光靠他和阿旭阿锦三人,可忙不过来。 许黟便想着牙行里有专门被雇去主家干活的临时粗使婆子,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趟。 他到了牙行,就去寻李经纪。 “许小官人,许久未见,近来可好?”李经纪看到他来,连忙笑呵呵的起身,请许黟入座后,亲自给他倒茶。 许黟谢过他的茶,喝了一口,缓缓问道:“李经纪,我想雇几个临时的粗使婆子,你这可有?” 李经纪当即道:“有,许大夫你想要几个,有何要求,我这边给你联系。” 许黟说完自己的要求,李经纪就起身去拿册子,在他面前翻了翻。 他一边笑容满面,一边陈述道:“你想要三个打扫的粗使婆子,这几个可就不错,要的价钱也不高,一日只需要五十文钱,不过你还得另交五文钱,这是交金,不能退的。” 许黟点头说明白。 这五文钱是要给到李经纪的,要不然他凭什么给安排人手。 “许小官人,你是打算哪日叫他们上门呐?”李经纪合上册子,笑眯眯的问。 许黟道:“这两日。” 闻言,李经纪立马就给许黟安排。 没过多久,就有三个穿着粗麻衣服的粗使婆子过来。 她们齐刷刷的站成一排,李经纪先训完话,才叫许黟说几句。 许黟看向她们,什么都没说,只道:“麻烦诸位妈妈了,要是打扫得好,得了工钱外,我还会另外有赏。” 第108章 修缮房屋需要时间, 这数月里,许黟请了工匠师傅,将漏水和腐坏的地方填补上。 地板有砖块不行的, 负责的石匠换上新的,每一块砖每一块瓦,都是许黟亲自选好,再叫阿旭帮着看顾。而院子里宽敞, 之前砌好的花坛, 亦是重新整修一番。 期间,许黟很少过来新宅院这边, 实属是忙得走不开。 如今临近搬入新居的日子, 紧要关头, 还是要亲自过来监督的。 这不,他这边带着三个粗使婆子,外加两个壮汉从李经纪的屋子里出来, 正要往东街的方向而去。 好巧不巧, 在快要跨出牙行大门,许黟与迎面而来的黄经纪碰面了。 黄经纪便是之前替许黟出手沉香的那位牙人。 在北宋当名医 第165节 时隔这么久,他已经有些记不得许黟的长相,可这些日子,邢员外又托付他找想交易买卖极品沉香的主顾。 黄经纪便又再度想起那位面相干净,五官周正的小厮。 入了门, 他见一眼熟的郎君领着一帮干活的下人,不由的多看几眼, 就这么看着, 他越发觉得这人实在熟悉。 “你是?” 许黟连忙垂下头,行了一礼, 便要从他身侧过去。 结果,这黄经纪不偏不倚地伸手拉住他,激动喊道:“是你!” 许黟暗叹,被认出来了。 “好巧,原来是黄经纪。”他抬起头,露出淡笑。 黄经纪感慨,这不是打瞌睡正好送枕头来了嘛,他热情地问道:“果然是小哥你呀,怎么今日有空来牙行雇人来了?莫不是你家郎君有什么安排?” 许黟眨眨眼:“在下还有要事要办,下回得空,我再与黄经纪你叙旧。” 黄经纪不舍得让他就这么走了,笑道:“隔日不如撞日,我正好有事要寻小哥帮忙。” 许黟想扯回袖子,但他拉得紧,看样子是真的想留住他。 “黄经纪,我真的有事要忙呐。”许黟叹气。 黄经纪脸上堆起赔笑,道:“不妨碍小哥你多长时间的,我们就借一步说话,耽误不了正事。” 许黟心有犹豫,还未开口推辞,后方跑来一人,李经纪在后面跑着喊道:“许小官人,等等,等等。” 许黟:“……” 他头疼的回头,李经纪撩着袍子小跑过来,看到与许黟拉扯着说话的黄经纪,“咦”了声。 “黄经纪,你这是有事找许小官人?” 黄经纪听得有些糊涂,他再度看向许黟,发现这小厮今儿这一身可不是下人装扮,前儿他光顾着拉住人,都没注意到。 “你不是你家郎君的随从吗?怎么变成许小官人了。” 李经纪“欸”了一声,朝着他翻眼:“黄经纪你糊涂了,这许小官人怎么会是谁家的随从,你忘记年前那事啦?买走那处宅子的就是面前这位许小官人了。” 许黟:“……” 黄经纪惊愣:“!!!” “你你你……那你上回如此穿着是为了……”他倒吸一口气,不敢当着旁人的面直接说出来。 但许黟岂会不知他想要说的是什么,还能如何,被李经纪道出身份,他想隐瞒着已经不行了。 许黟苦笑道:“黄经纪知我,上回那事我是有缘由的,要是黄经纪想知道,不如改日再叙。” 黄经纪恍惚回神:“好,好,听许小官人的。” 他言罢,就与许黟定了再叙的时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等人已经走远,许黟收回视线,看向旁边的人:“李经纪,不知喊住在下是有何事?” 李经纪微笑道:“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你雇完人后,有几条该注意的点儿忘跟许小官人你说了。” 许黟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问道:“是什么?” 李经纪也不含糊,便是来告知许黟,这雇去的婆子壮汉,要是在主家做了什么不好的勾当,牙行这边是管不了的。让许黟在这些人干活时,多盯着点。 而后,他压低声音说道:“你说要给那些人赏钱,我想着不妥。许小官人你要是对他们太好了,这些人会怠慢了事儿的。” 许黟根本没想到对方跑来,是为了跟他说这些,微微一愣,便苦笑道:“多谢李经纪告知我。” 还能说什么呢,对方也是一片好心。 就是不小心把他捂着的马甲给脱下来而已…… 李经纪一无所知,他微笑说道:“许小官人客气了,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都可交代我去办。我在牙行里,还是有些人脉的。” “那是自然。”许黟拱了拱手,当是谢他好意了。 …… 到了巳时,许黟带着几个人来到新宅,进了门,阿旭和阿锦已在院子里候着。 他们俩提前坐着刘伯的车过来,同着一起来帮忙的,自然还有余秋林,且不止,刘伯的大儿子跟小儿子也来帮忙了。 他们两人本来是要在城中找临时小工的,许黟知晓后,便也把他们雇过来打扫新宅院。 有这些人手,许黟便不用如何亲自动手干活。 阿锦拍着胸口喊道:“郎君且放心,我会好好盯着他们干活的。” 许黟没忍住,“嗤”的笑出声,虚虚指着她问:“你来当监工?” “是啊。”阿锦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点小事,自然不用郎君亲自出马,有我和哥哥就好啦。不过哥哥说他在前院盯着,我去后院,不能让他们拿了工钱不干活。” 许黟淡笑:“有道理,那就辛苦你们兄妹俩了。” 阿锦高兴喊:“不辛苦!” 喊完,她就拿着干活的抹布,蹦蹦跳跳的去后院了。 虽然她担着临时监工的职责,却也想着给许黟分担,多干一些活,这样就能多省出一日雇工人的银钱。 许黟不晓得她还打着这样的算盘,要是知道了,一定要带着她去找陶清皓拜师,这娃……有做生意的头脑。 一进院的宅子有几百平,几个人分工合作,分到的地方也不算多,但宅子几年没住人,荒废得挺狠。 院子里、墙角处、连灶房外面的那口井,都积着厚厚的井泥。 不把这些井泥掏了,这井算是废了,没法用。 许黟雇来的两名壮汉,便是来掏井泥的,他们先在腰间系上绳索,一头在上面拉着绳索,一人则是下到井里。 没一会儿,就有第一桶井泥提着上来。 壮汉把黏腻的井泥倒在一旁停着的木板推车上,倒满一车,就要拉着去外面倒掉。 清淤泥是苦力活,初春的天气阴冷,在上头的壮汉已经忙出一头的汗水。 他擦了擦掉落到脸颊的汗珠,吆喝一声,提着装满淤泥的桶,倒入到推车。接着,他拿着毛巾擦拭双手,拉着推车去把上面的淤泥倒了。 门外,有收淤泥的,一车就要五文钱。 这钱自然是要许黟掏。 许黟喝着茶等着,见着壮汉来寻他,就递给他五文钱。 井里的淤泥清除到一半,井底便“咕噜噜”的冒出井水。 里面清泥的壮汉往上大喊,接着,上面的人就把他一点点的拉上来。 这时,许黟也好奇地过来看情况。 “如何了?”他问。 壮汉喘着气,回答道:“许小官人,这里面的水质还是浑浊的,得彻底清完了泥,再撒上石灰,井水才能用。” 他们是做这一行的老手,比许黟更懂得如何清理井泥。 许黟闻言,就道:“辛苦两位。” “嘿嘿,不辛苦。”其中一位笑道,“我们也是拿了小官人你给的工钱,自然要把这事给办好。” 许黟颔首,接着问道:“还有多久能清完?这石灰需要备多少?” 石灰他家里有,就是不知可够。 壮汉说道:“再过半日,这井就能清好,石灰也不用多,要一斗就够了。” 许黟道:“好,我来安排。” 两名壮汉歇息一会儿,又换着人下去清理井低的淤泥。 见着两人如此辛苦,许黟不由轻叹,无论哪个时代,基层的百姓赚钱都是艰辛的。 为了这几十文的工钱,半个身子泡在冰冷的井水里。 许黟沉思片刻,转身就去到灶房。 灶房是阿旭在负责管着,他这两日先跑来收拾,把灶台清理了出来。这会,灶房里的灶台是能用的。 许黟前脚刚踏入灶房的门,后脚阿旭便眼尖的看到他,小跑的过来。 “郎君,可是有什么要忙?”阿旭问道。 许黟摇头:“没事,我自个来就好。” 他拿出襻膊挂到脖子处,把两袖撸起来,蹲下身,刷洗沾着泥的生姜。 许黟有时候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尽可能的给他们熬煮一些驱寒的生姜汤。 生姜汤做好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他出来,将视线落到天空。 今年初春的雨水,还没落,想来也就在这几日里。 春雨将至,城外的农人皆是满脸期待着,待春雨过后,春播便要开始了。 * 庞宅,回廊小亭,炭炉上的陶壶咕噜噜的冒着响。 庞叔提着陶壶,给对坐下棋的庞博弈和潘文济沏茶。 庞博弈落下棋子,端着茶饮了一口,缓缓道:“你可知,许黟这几日要入住新宅?” 潘文济翻了一白眼,心想我应该知道?他说:“怎么,这许黟入了你的眼,我也要时刻关注着?” 庞博弈看破不说破,直接道:“你备了什么礼?” “还有什么礼,送给晚辈的东西,便就那几样。”潘文济说完一怔,旋即就知道自己被庞博弈给套话了。 他也不气恼,笑笑道:“莫非这小子给你送来帖子了?” 庞博弈闻言笑起来。 这时,旁边的庞叔开口了:“潘郎君有所不知,这几个月里,大郎与许大夫走得近,连着送了好些药酒过来。” 潘文济皱起眉头:“你这身子,还能饮酒?” 在北宋当名医 第166节 “……”庞博弈瞪向他,“我怎么就不能饮酒了?那酒还是人家大夫送来的。” 不过,他也知道友人是关心他。 两人互怼一番,庞博弈先收了声,对庞叔道:“等下你拿上几瓶,叫文济带走。” 庞叔自然连连应下。 潘文济却道:“那小子酿煮的药酒我那里还有,不用你的。” 庞博弈得意的笑说:“我这酒,你没喝过。” 潘文济有些疑惑:“怎讲?” 庞博弈挥了挥袖子,看向友人,说道:“这酒是独我一份,只酿煮给我的,我喝着不错,便想着,也给你带一份。” 潘文济正喝着茶,闻言险些将茶水吐出来,他没好气的喊道:“他给你特意酿煮的?怎么,你这是话里有话,专门说给我听的吧。” 这小子,竟然给庞博弈酿了酒,却没有给他送一份。 想着想着,就有些气愤起来。 庞博弈淡定道:“你素来不爱接近他,有什么话都是通过我来说,他自然与你不够亲近。再说,你是官,他是民,官民有别,如何亲近?” 这话一出,潘文济缓了缓脸色,明白友人说的是事实。 “我倒是有心思,可惜此子弃文学医,总归是与我们有别。”潘文济眯起眼,问他,“你上回不是说要收他为徒弟吗?” 庞博弈惆怅:“我见他如此,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他不是没收过徒弟,至出仕后,便已有收过几个学子,这些学子里,有的已经考取功名出仕。 收徒讲究缘分,他在第二次见到许黟时,就生出这个念头。 可惜了,几个月过去,他是考察完了人品心性,却也知道,此子注定跟他没有师徒缘分。 “你就是想太多,你要是真的想,便直接问他愿不愿意。”潘文济出主意道,“要是他回拒了你,那再言其他便是了。” 庞博弈没有回他,将视线投向回廊外。 有一只鸟儿落到院中的树枝上,叽叽喳喳两声,便又飞走了。 …… 傍晚,霞光洒落。 许家新宅,前院里,几个粗使婆子和几个壮汉,排列成两队。 他们依次上来台阶,在阿锦那里报了名字,等阿锦把名字登记上,他们便去阿旭那里领工钱。 领了工钱,他们没急着走。 之前许黟便说了,会另外给赏钱。今儿他们做活,都不敢有丝毫怠慢。自然,这里面还有李经纪临走前的那几句话的提醒。 他虽然压低着嗓音说,但这几个人都在后面候着,哪里听不到。 更何况,李经纪就是想要讲给他们听的。 许黟没有食言,一人又多领了十文钱。 不多,但比起一些舍不得两个子的大户人家,许黟赏的十文钱,已然不少了。足够他们在外面吃一顿有肉的饭菜。 几个人谢过许黟,欢欢喜喜的揣着钱回去了。 刘伯的两个儿子还留下没走。 许黟道:“天色不早,你俩今夜就宿在这里吧。”说着,就问旁边的阿旭,“晚食做好了没有?” “回郎君,都准备好了。”阿旭站起来回答。 许黟拍拍手,环顾着焕然一新的宅子,心情不错道:“好,那今晚咱们就先在这边吃了晚食,再回去。” 刘伯的大儿子上前一步,喊道:“许大夫,我们就不留下来住了,这是您的新宅子,你这个做主家的都还没住上,怎么就让我们这些人先住啊。” “是啊,要是我爹知道了,不得打死我们哥俩。”刘伯小儿子附和着。 这宅子多气派,他们这一辈子就没进入过这么好的宅子。 别说是住在这样的宅子里,想都不敢想。要是这辈子靠着挣小工的钱,能回到乡里,盖一间青砖瓦房,他们就该上香拜佛咯。 许黟却没有这样的忌讳,他说道:“留你们住的那间是客人房,无碍的。” 先前时,他便让季师傅先打造出来四间房的床榻。 除他那间屋的床,阿旭和阿锦的也都安上了,多出来的一张床榻,许黟便让刘伯的儿子们搬到客人房里。 两人拗不过许黟,又不敢强硬回绝,只能是吃了晚食,硬着头皮的跟随着阿旭来到倒座房的南房。 这房子离着宅门不远,房间不大,放着一张可以躺两个人的床榻,还有两个箱柜,两张凳子。 旁边还用竹帘隔开一个空间,用来置放马桶,洗漱用的木盆和脸巾。 这些东西自然不是为他们准备的,而是季师傅细心,在给许黟设置图稿时,就把这些给安排好。 不用他打造的家具,他都一一列出来给到许黟,让许黟去杂货店里买现货便是。 两人不是头次来这间屋子了,但这会要睡在这间房里,还是喜不自胜地伸手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又把房间的窗户给打开,一阵带着凉意的春风吹了进来,吹散他们脸上燥热,这都是真的,他们今晚要住在这么好的房间里。 阿旭从箱柜里拿出被褥,放在床上,回头提醒道:“两位哥哥早些睡,明日还有好多活要干呢。” 刘伯的儿子们客气说好,又道:“多谢旭哥儿,你也快些回去歇息。” “嗯。”阿旭小大人模样的点头,合上门,回去找许黟。 …… 到第二天,许黟带着阿旭他们过来时,刘伯的儿子们已经在忙着活儿。 他们看到许黟,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站好了身跟他打招呼。 许黟让他们不用这么拘谨,诚恳的对他们说道:“你们是我雇来干活的,又不是我府里的下人。对了,昨晚睡得可好?” 刘伯的儿子们有些激动,连忙说:“好极了,那床睡着可真舒服,被子都是香的。” 小儿子好奇问道:“许大夫,这被子是熏过什么香吗?” 许黟笑着说:“没熏什么香,就是我用艾草,还有用一些其他的香料药材,调了一款驱虫的药粉,熏了一会儿。” “真是好东西,我们兄弟俩闻着这味,睡得可香了。” 许黟见他们这么喜欢,就问要不要带一点回去。他做的药粉不少,打算到时候拿一些给邢岳森他们。 分出一些给其他人自然是有的,而且这东西不贵,随时都可以做。 但刘伯的儿子们没敢拿,真的拿了,他爹恐怕要真的拿着棍子打他们。 许黟一怔,没想到他们会不敢拿,想着他以前做什么东西,他的亲朋好友都是抢着要,哪还有剩的。 他进入堂屋,发现余秋林也来了,在里面等着他,便有些自责道:“早知道你来了,我便早些过来。” “我也是顺路过来一趟,便没跟你说。”余秋林解释,“我娘叫我买了一些鸡子,让我带过来给你和阿旭他们。” 他说完,便想到什么,问许黟:“对了,你过来的时候遇到庞家的管家了吗?” 许黟提眉:“庞叔?” “是他,我去买鸡子的时候遇见他了,跟他聊了两句,他说要过来送礼。”余秋林把知道的事儿告诉许黟。 许黟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在过来的路上,没见到庞叔。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 余秋林嘴里塞鸡子,想都不想说道:“黟哥儿我跟你一块去。” 许黟:“不用,你在这里看着,阿旭还小,有什么做不了的,你就帮着点。” 听他如此说,余秋林只好重新坐了回去。 从承平巷里出来,就只有两个路口,一前一后,出去就是东街外热闹的市井。 许黟在前后两个路口找了一会儿 ,都没看到庞叔的人影,心里疑惑的想,莫非是临时去了别处。 左右是会来的,许黟思忖着,就要折返回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巷子口先传来一阵车轮声。 许黟回身,看着驴车悠悠的停在他的面前,里面先出来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接着,就是留着白胡子的庞叔。 许黟担忧问道:“庞叔,出什么事了?” 庞叔撑着身子下来,走过来说道:“许大夫安心,不是坏事,只是老夫在路上遇到熟人,就多聊了几句。” “原是如此。”许黟松了一口气,想着既然庞叔没事,那就请他去新宅子坐一坐。 庞叔笑眯眯的点头称好,接着又说道:“来,许大夫我给你介绍下这位,这个是阴平县韩县令的随从,他此番来盐亭县,是来寻一个大夫的。” 许黟有些意外地看了这年轻人一眼,瞧着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虽是随从,身上的气势不低,光看衣着和神态,不像是下人。 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庞叔有旧友要聚,那在下就先不打扰庞叔了。” 庞叔笑着说道:“许大夫别急,我来,是来替大郎送礼的。” 许黟心里一顿,想到几日前给庞博弈送了邀请他来参加乔迁宴的帖子。他这样的人物,应是不会亲自来的,顶多是派庞叔送一份礼过来。 就是不知,会这么早送来。 许黟带着庞叔来到宅门前,那位冷漠不苟言笑的年轻人亦是跟了上来。 许黟回身,很是真诚地说道:“这位兄台,不如一起进去喝杯茶。” 年轻人看着许黟,顿了顿才说:“在下便打扰许大夫了。” “无事。”许黟先一步地跨进宅门,对着他们说道,“这宅子还在清扫,不过堂屋还能见客,两位不要嫌弃才好。” 说罢,他带着人去到堂屋,本在堂屋里吃着鸡子的余秋林已经不在了。 但阿锦还在,阿锦拿着抹布擦拭着桌子,看到许黟回来了,高兴的喊人,而后看向许黟旁边。 她立马行礼喊道:“庞叔。” “小阿锦。”庞叔看向小姑娘,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招手让她过来,从袖口里掏出两枚糖豆给她。 “这个给你和哥哥。” 阿锦看了看许黟,见他没反对,就接过,甜甜的笑着说:“多谢庞叔的糖。” 在北宋当名医 第167节 许黟也笑了起来,拍拍她的脑袋,对她说:“去端茶来。” 吩咐完话,许黟示意庞叔他们落座,好奇问道:“庞叔怎么是今日过来?我还想着明日让再登门拜访庞官人。” “乔迁宴那日,郎君怕是没法来参加,又怕老奴年纪大了不记事,就让我早些过来。”庞叔说着,从袖口处拿出一个纤细的长盒子。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郎君想着你日日要用到笔,就给你送了笔来。” 这盒子是用普通的木材做的,外表看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许黟没有当着庞叔他们的面打开,接过盒子,站起身行了谢礼,才施施然的坐回去。 庞叔又道:“我来之前,先去了一趟潘府。” 听着这话,许黟本是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说句实在话,许黟觉得他跟潘县尉两人只不过是报案人和审案人的关系,除此外其实交涉不深。可不知为何,几番下来,许黟总觉得这个潘县尉,好似很关照他? 难不成是因为庞博弈的缘故? 有几次,他去到庞宅给庞博弈诊平安脉,庞博弈都会留他下一盘棋,或是说一些县城外的事。 对于县城外的事情,许黟是很乐意听的。 因此,他有空,也会提着点心登门拜访,不为别的,就想听一听庞博弈那里有没有什么新的有趣事。 期间里,他也从庞博弈的口中得出一些关于潘县尉的事情。比如这个潘县尉,是进士出身,曾留在汴京担任过官职,但不知道因何缘故,被贬到小小的盐亭县做一名八品县尉。 许黟收敛心神,小心问道:“是有事吗?” “是好事。”庞叔笑了笑,说道,“潘县尉知晓你要搬家的消息,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 许黟噎住:“?!” 他赶紧说道:“那是县尉,我怎么能收县尉的礼。” 况且,他都没有给潘县尉送帖子啊。 “这是潘县尉的心意,他吩咐老奴了,说也是为了答谢你上回治好小哥儿的病。” 不过两人身份有别,他一个父母官给一个平民送礼,说出去不合礼数啊。 所以就拜托庞叔一并送过来了。 许黟得知是这个原因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礼他不得不收啊。 见许黟把礼收下,庞叔又开口了:“许大夫,还有一件事。” “啊?何事?”许黟有些麻木了。 第109章 到底是何事呢? 庞叔没有说, 而是微微笑着看向旁边坐着啜茶的韩县令随从。 韩县令的随从搁下茶杯,点头示意道:“在下随郎君的姓,名单字韬, 这名字是郎君亲自为我取的。” 许黟闻言,当即侧身困惑的看着他,问道:“韩贵介,庞叔所说的有事, 莫非是韩贵介有事要找在下?” “适才庞叔已说过, 我此番来到盐亭县,是为了寻一名大夫。”韩韬顿了下, 思忖着斟酌, 而后才说, “不知许大夫可知道,这盐亭县还有另外姓许的大夫吗?” 许黟一皱眉,心里想着, 这盐亭县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的,到底还有没有姓许的大夫还真不好说。 况且他在盐亭县的根基不深,真要说熟悉盐亭县有多少名大夫的,恐怕得另外咨询一个人。 想到此,许黟就把心里的想法告知给这位韩贵介。 韩韬沉思左右,便拱手说道:“麻烦许大夫指路。” “不用如此客气。”许黟淡淡而笑。 韩韬起身, 朝着许黟说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先过去吧。此事关系到韩县令, 不能耽搁。” 许黟心里咂舌, 却也是心念一动,没有迟疑。 离开前, 他先吩咐阿旭和阿锦,叫他们忙到午时,便先歇息,等他回来后,再安排其他。 至于余秋林,余秋林听到许黟有其他事要忙,就说他会留下来。 “你让阿旭阿锦在这,我有点不放心,怕管不住那些婆子。”余秋林说。 许黟:“那就辛苦秋哥儿了。” 虽然他不觉得这几个粗使婆子敢欺负到阿旭他们头上,不过余秋林的这份心意,他还是领了。 …… 许黟带着庞叔和韩韬,坐上驴车来到东街商业区。在东街的一条商铺众多,热闹繁华的街巷,驴车停在一座门面大开,朴素装潢的医馆面前。 韩韬撩开帘子,见这“妙手馆”的招牌,疑惑的皱了皱眉,不过还是从车厢中下来。 他们要找的是吴关山。 吴关山作为陈大夫的徒弟,从小就跟在陈大夫身边学医,他比起许黟,更清楚盐亭县还有其他哪些大夫。 许黟带着人进来医馆的时候,吴关山正在皱着眉头给一位病患看病,他一手按在病人的手腕处,一只手轻捏着下巴,神色思索。 他听到有人停在自己的旁边,耳朵一动,往侧抬头,看见是许黟来找他,不由顿住。 许黟向他比了个继续的手势,而后就在旁边继续静静的站着,观他如何给病人看病。 吴关山没受到多大影响,他收回手,对着他的病患说道:“你这是夜里着凉了,不是什么大毛病。这几日多喝些热汤,我再给你开一剂药丸,跟着热汤服用便好。” 说完,就提笔,快速的将药方写出来,递交给这位病人。 再让病人去前面的柜台找学徒开药,并交银钱。 待送走了病人,吴关山撩起袍子起身,看向许黟,又将视线落到他旁边的庞叔和韩韬两人身上。 他心有困惑,却没多问,笑说:“怎么今日有空来找我?” “寻你问一件事。”许黟对他眨眨眼。 接着就将韩贵介要在盐亭县寻一名大夫的事情告诉了他。 吴关山皱着眉,说道:“姓许的大夫,可不就是你嘛。” “我并不识得韩县令,想来不是找我的。”许黟说道。 这位韩贵介话里不尽,想来是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告诉给其他人。但他左右寻思,对这位韩县令的印象,就只停留在张铁狗行商回来嘴里说的八卦事,以及庞博弈在说起王顺被押送回县城时,提到这位韩县令了。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听过。 吴关山心里琢磨着,眼神略有些隐晦的看向许黟,再看向韩韬。他说道:“据我所知,这县城除了许黟以外,好像没有另外一名姓许的大夫。” 不过,他顿了顿。 接着看向他们欲言又止。 许黟道:“吴兄,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没什么。”吴关山摇摇头,问旁边的韩韬,“敢问阁下,韩县令想要找这位许大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韩韬轻皱眉,歉意道:“这涉及到韩县令的家事,还望无法告知。” 吴关山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心里下意识觉得这事跟许黟有关,但许黟都否认了。 想了又想,没多久,还真的被吴关山想到一个姓许的大夫。 只是这位许大夫年事已高,如今并不住在县城中,而是在北郊。 “北郊也不远,不如我们再去一趟北郊如何?”韩韬意有所指地看向许黟。 许黟愣住,抬手指向自己:“我也去?” 韩韬点头说道:“是的,麻烦许大夫了。” 许黟:“……” 不是,怎么还让他跟着一起跑腿啊。 他深吸气,看向旁边老神在在的庞叔,庞叔却是微笑着摇摇头。 看着今天才认识的韩韬,许黟有些好奇地问道:“不知韩贵介,为何要让我也同行?在下实在是费解。” 韩韬面色如故,但眼神多出其他意味,他淡淡说道:“庞官人送给许大夫的乔迁礼,正是郎君准备的。小的也颇为好奇,想结识许大夫一二。” 许黟迷糊了,这……乔迁礼,怎么就和韩县令搭上关系了? 但再去看韩韬的神色,便知这人不会告诉他其中的缘由。 这回,去往北郊的路上,多出一个吴关山。 本来吴关山是不必跟着来的,但他不放心许黟,还是执意要跟上。 他们俩没有坐对方的车子,而是让学徒把后院停放着的驴车牵过来,坐的是医馆的车辆。 车厢内。 吴关山忍不住,神色怪异的问许黟:“你真的不认识这个韩县令?” “我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许黟苦笑不得,“吴兄,要是这人真的是来找我的,我为何要来寻你。” “也是。”吴关山了然点头。 但他心里还是有疑惑的问题:“这韩县令命随从来县城找人,可又不说缘由,实在让人难猜。我们还是离这件事,远些才好。” 许黟亦是如此,他既然都选择继续从医了,那就应该离“官府”远一些,哪怕是私交,也只能是私交。 去往北郊的路程不近不远,半路上,除了这一事,许黟和吴关山也有好些日子没见面。 他们聊起那位生了瘰疬的青壮。这病治好之后,脖子处还留有疤痕,青壮怕别人以为他得的是什么怪病,就拿着银钱来求许黟,问他有没有祛疤的膏药。 这药膏自然有,许黟既答应会治好他的病,那么疤痕的事,也会管。 他没收青壮的银钱,不过那段时间,他经常收到青壮抓的鱼。 如今阿旭烧鱼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用茱萸、麻椒做出来的烤鱼,那味道更是一绝。 吴关山有次过来找许黟聊医学方面的事情,运气好吃了一回,现在还记得那麻辣鲜香的味道。 “不知道这些日子,他会不会再抓鱼送来。”吴关山动了动喉咙,咽下口水。 在北宋当名医 第168节 许黟笑着看他:“想吃鱼了?” 吴关山摇头:“是想吃你家阿旭做的烧鱼。” 许黟道:“现在天气渐暖,河里的鱼也多起来,想来市井处卖鱼的小贩会越来越多。你要是真的想吃鱼,去买一条来更快些。” 吴关山叹口气:“那些鱼吃着,都没他送来的鱼好吃。” 许黟没忍住地翻了白眼:“我看是做鱼的人不一样吧。” “哈哈哈,你说得是。”吴关山爽朗笑起来。 聊完这事,他们又聊起最近接触的新病案。吴关山敛起笑意,沉声道:“我这两日给一位妇人看病,她行经而吐血,从鼻而出。” 许黟一听,当即皱眉:“这是逆经?” “对!”吴关山沉然的继续说,“可是我观她并非肝郁化火,是肺热之症。” 这逆经,也分很多种辩证,不可因只有鼻口出血就妄下定论。 许黟想了想,问吴关山:“你给她开的是什么药汤?” 吴关山回他:“我观脉象,更像是迫血上行之实热证,便给她开的是泄热凉血的药汤。” 许黟:“药效如何?” “不行。”吴关山轻叹气,“今早她还来医馆里寻我看病,服用两日汤药,鼻出血依旧没减少。” 没看到病人,不好多说其他,许黟没有继续再问下去。 临到北郊,吴关山撩起车帘子,看向外面,回头突然对许黟道:“不若,我带你去见那妇人?” 许黟一愣:“嗯?” 吴关山说:“我识得这妇人的住处,她丈夫在妙手馆后院里当帮厨,以前我就曾给她丈夫看过病。 ” 许黟眉头一皱:“这合适吗?” 吴关山幽幽叹息道:“他家不富裕,来医馆里看病,已是拖延数月,我要是再治不好,总要找个帮手。” 说罢,就目光幽幽的看向许黟。 …… 二辆驴车停在一座小院子前。 他们一行人陆续下车,吴关山上前去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八岁左右的孩童。 这孩童见到他们,也不害怕,问道:“你们是来找阿翁看病的吗?” 许黟柔声说道:“是找你家阿翁的。” 孩童“哦”了一声,往里面喊道:“阿翁,有人找你!”接着,就请许黟他们一行人入内。 小院幽静,进来院门就是一个并不宽敞的前院,里头架着几个晒着药材的竹架,簸箕上晒着一些寻常药材。 穿过院子就是明亮的堂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素白长衫,跪坐在地上铺着的蒲团上面,手里碾着药材。 见到他们进来了,就慈祥地喊孙儿给他们这一群人倒茶。 “你们是来寻老夫的?”这位许老大夫看向他们,最后目光落到吴关山身上,笑容不减的说道,“老夫记得你,你是陈老的徒弟。” 吴关山行了晚辈礼,说道:“许老大夫,我们今日贸然上门拜访,还是因为有一事,想来问一下您。” 许老大夫半眯着略带浑浊的双眼,问道:“何事啊?” 是何事,这自然就得许黟来说比较合适了。 许黟语速不紧不慢的将韩县令要寻找一位大夫的事情,再次阐述一遍。 这许老大夫一听,没有多想的说:“我不认识这位韩县令。” 众人皆是沉默。 他们目光看向一旁跟着沉默的韩韬。 韩韬嘴角不易察觉地轻微抽动,他心里甚是郁闷,这回领的差事,别说是他人,他都不清楚里面的因果。 只是这事关于江娘子,江娘子乃是郎君的续弦。前几日,江娘子肚子有感不适,请来好些大夫都看不出什么。 这江娘子才提到,他们在赶来阴平县时,曾在半途中动了胎气,是一名姓许的大夫出手相救。而江娘子恩念这位救命恩人,就想着千里迢迢来到盐亭县寻人。 至于其他的,韩韬一概不知了。 可这盐亭县大夫不少,姓许的就两位,都不认识他们家郎君。 让韩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了。 从许老大夫的院子里出来,韩韬细细打量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夫,若说这位许大夫会是谁,他更中意这位许黟。 重返回县城中,许黟和庞叔、韩韬两人道别。 看着驴车渐渐行远,站在他身侧的吴关山开口说道:“他们既然已经走了,那接下来你何时能跟着我去见病人。” “不急,我们先吃饭。”许黟摸了摸扁下来的肚皮,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 吴关山豪情道:“我请你。算是请你出手帮我。” 许黟笑了笑:“我不一定能治。” “无妨无妨,要是你也不行,那我就去请我师父老人家。”吴关山说道。 许黟却摇头:“还是明日再去吧,我晚些时,与人有约了。” …… 上午都在路上颠簸,许黟先回一趟宅子,吃着阿旭做的午食,便觉得身上的疲惫消失殆尽。 阿锦看着他面露疲色,抱怨道:“他们要找人,为何要辛苦郎君跟着奔波?郎君申时还要出门吗?” 许黟点点头。 虽然跑了几趟路,但要说真的多么累,也没有。 不过家里小孩心疼他,许黟心里亦是暖暖的。 他柔声说道:“这回出门,不远,就在隔壁的茶楼,很快就能回来。” 阿旭听他如此说,立马问道:“郎君,要我陪同吗?” “不用,你跟阿锦在家里就好。”许黟说道,记起什么,连忙说,“对了,把小黄带过来,让它先两日适应下新居。” 不仅如此,还要再次确定一下食材的采买。 明日就是乔迁的日子,今日就要把食材备齐了,要不然手忙脚乱的,根本来不及。 加之天气还冷着,提前一日备好食材,不用担心会出问题。 不过豆腐这样的吃食,得明日早些的时候买,要不然好的都被懂得吃的食客们买走了。 许黟仔细地问完,才问道关键的地方:“厨子呢?可要我去牙行里雇一个临时的回来帮你?” 阿旭道:“郎君不用的,我们送出去的帖子不多,想必来的都是那几位,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还有我,我会帮哥哥打下手的。”阿锦急忙的举起手来。 这举手回答……还是平日里许黟给他们讲课,叫他们回答问题时,养成的习惯。 到了茶楼之后,许黟跟黄经纪在隔间里碰了面,黄经纪惯会做人,他先叫来店小二上来一壶好茶,还有两盘点心,才笑眯眯的跟许黟寒暄起家常。 寒暄几句,两人进入主题,说到沉香的事上。 “你也知道这刑员外极爱沉香,他已经托人向我打听好几回了,就是找不到卖沉香的主顾。”黄经纪唉声叹气。 他在知道这许黟身份有异,特意去请教了李经纪,才知道穿得沸沸扬扬的盗窃案里,另外一名主人翁就是这位许小官人。 知道许黟的身份后,黄经纪就断定,这许黟身上肯定还有其他沉香。 他不愿意卖,还佯装身份,恐怕是不想被有心人惦记上。 这点上,黄经纪慷慨激昂的表示,他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定会好好的帮许黟把身份瞒下来。 许黟目光沉静的看向他:“黄经纪,你愿意替我瞒着,想来是有所求吧。” “许小官人果然聪慧。”黄经纪嘿嘿笑着,压低嗓音说,“许小官人,你就向我透个底,你身上是不是还有,要是有的话,能不能……” 许黟眯起眼,笃定道:“没有,不能。” 黄经纪还未说出口的话一滞:“……”他颇为遗憾的看向许黟,“真的没有了?” “黄经纪,你比我知道,这极品沉香难寻,我要不是因为囊中羞涩,当时也不会把它给卖了。”许黟真挚道。 黄经纪这么听着,觉得许黟说得挺有道理。 想着那么大一块沉香,要是好好的收藏着,将来这价钱,肯定还能往上涨。 黄经纪面带失落,邢员外出手大方,给的赏钱也多,要是许黟身上没有沉香,就要另外继续找了。 咳嗽几声,黄经纪说道:“既如此,黄某也不好再继续叨唠许小官人了,不过许小官人放心,身份一事,我还是会替你瞒着的。” 毕竟他们作为牙人,讲究的就是信任二字。 要是信任没了,谁敢找他们做买卖。 “以后要是有想买卖的物什,许小官人还可以再来找黄某。”临走前,黄经纪不忘拉拢客源,“我替人做买卖,向来是公道的,去牙行里打听下就可以知晓。” 许黟闻言,眉梢弯了弯,止不住的笑了。 他来见黄经纪,确实还有一事。 “我想要雇一个住家的粗使婆子,不知道黄经纪这儿,有没有好的人选。” 黄经纪道:“好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手里头的名册上面,还有好几个呢。” 雇粗使婆子,是这几日里,许黟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新宅子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宽敞了。他和阿旭阿锦,还有小黄,住不完这么多间屋子。 但多出来的房间不好长期空着不管,要不然放着放着,屋宅的梁木,还是会容易腐坏。 在许黟眼中,阿旭和阿锦已经承担了很多任务,如今他们不仅要读书,还要帮忙炮制药丸,偶尔也要守着酿煮药酒的炉子。 已然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打理屋子了。 许黟提完要求,黄经纪回去后,就去翻名册,很快挑出符合要求的来。 次日之前,黄经纪就把人送了过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169节 这妇人年纪三十岁左右,家住在县城外,她的丈夫也是在大户人家里当差。 她还有一个姐儿,今年十三岁,在家里照顾着两老人。这些都是明面上有的消息,会登记在名册之上。 许黟听完黄经纪的话,再去看这位妇人,见她长着一张老实的面相,话也多,进来屋子后没有左顾右盼,只微微垂着脑袋。 没迟疑,许黟旋即就跟这位叫方六娘的妇人,签了两年的赁期。 “方妈妈,以后家里的活儿,就麻烦你顾着些。”许黟拿出交子,塞到这位方六娘的手里。 方六娘看着这张五两的交子,欢喜的塞到怀里,欠身道:“郎君放心,奴家会好好做活,不让郎君操心的。” “好。”许黟点头,喊阿锦带着她去倒座房的下人房里。 …… 夜深人静,韩韬在客栈的房间里辗转难眠。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江娘子到底还隐瞒着什么,要是真的是一位姓许的大夫,此大夫医术高明,在盐亭县里定会有不少人知晓。 要是真如此的话,便只有许黟,能符合这人选了啊。 不如,明日他也备上一份礼? 此心念一动,韩韬就再也按捺不住,脑海里已经在想着备什么样的礼,才不会欠妥当。 第110章 翌日。城中百姓闻鸡鸣而起, 初春早晨的旭阳暖洋洋的洒落在古朴街巷中,挑着扁担吆喝着卖吃食的小贩们走街串巷,不时有大户人家的女使婆子推门而出, 喊住小贩买吃食。 许家新宅,今儿最是早起的不是许黟,也不是阿旭阿锦,而是刚雇佣的方六娘。 方六娘梳妆打扮, 换上一身干净的酱色衫裙, 系着梅色腹围,两袖挂着襻脖, 在井里打着水, 提着到灶房里。 接着, 灶房的烟筒飘出袅袅炊烟。 此时的东厢房主屋,许黟猛的睁开双眼,盯着床帘, 他有片刻恍惚, 头次换地睡,昨夜里罕见失眠了。 他起身穿上窄袖衫,出来房屋,在院子里练拳。 一套忽雷太极拳打完,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方六娘,忽而在他收拳时, 拿着帕子巧步上前。 “郎君,擦擦汗。”方六娘关切的声音响起。 许黟心吓一跳, 差点忘记还有一个新人在, 以往阿旭他们在他练拳时,都不会打扰他。 接过帕子, 许黟说道:“下次不用在这守着。” “明白了。”方六娘福了福身,说道,“我已经备好洗脸水,是否现在就端过来?” 许黟:“……” 他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方六娘见状,连忙回到灶房,将今早就备好的热水端过来,用的洗脸帕子,漱口的牙粉、牙刷都已经规规整整的放在一旁,细心极了。 与阿旭他们这些没正经训练过的,不是一个路数。 她还想亲自为许黟拧帕子,但在看到许黟的眼神后,愣了一下,没敢主动上前。 许黟拿着帕子,浸在水里搓着,缓口说道:“以后这事,都不用你做。” “这……”方六娘紧忙垂下头,小心翼翼的询问,“郎君是觉得,我这些都做不好吗?” 许黟言简意赅道:“不是,是我不习惯。” 方六娘抬起头,眼神里多出一丝恍然。 不多时,昨夜高兴得睡不着的阿旭他们也醒来啦。 见着许黟比他们还要早起,那位新来的方妈妈把他们要做的活给做完了,心里自责得不行。 脸上带着委屈,排队站在许黟的面前,求罚站。 “郎君,我们睡过头了。” “郎君,我和哥哥不是故意睡过头的,就是太高兴了,但睡过头就是不好,郎君你就罚我们月钱吧,这样以后我们就会早醒,不会再犯了。” 许黟微微瞪大眼睛:“?” “我见过求饶的,还没见过求罚的。你们俩真的是……”他摇摇头,挥手让他们抬起头。 许黟无奈道:“行了,今日有不少事要忙,你们就别添堵了。不是说要买新鲜的豆腐?我给你的钱可够?” 阿旭立马回道:“郎君,都够的,差着豆腐没买,还剩下一贯两钱八十文。” 许黟道:“多出来的放你那里,有需要用的,直接从里面支就行。” 阿旭重重点头,拿着二十文钱去外面市井买豆腐去了。 许黟回去屋里换一身素日里行医穿的长衫,背上药箱,跟阿锦提了句,就出了门。 他根据吴关山提供的家里地址,来到东街一处普通的民巷,在里面找到一座小院。 这里的小院不便宜,吴关山这些年挣到的银子,都用来买院子了。 吴关山听到敲门声,便匆匆出来开门,见着是许黟,笑着说道:“我就知你这时辰过来。” “嗯,午时有事,来不得。”许黟说道。 吴关山拱拱手:“贺喜许大夫乔迁新居,快进来坐,我让内子准备好茶水了。” 许黟挑眉:“这么早喝茶,不合适吧。” “食过早,就不算早了。”吴关山说着,问许黟可吃过。 许黟说他在路上买了包子吃。 这不,他顺道买了肉包子,一边吃着一边走过来,时间刚刚好,两不耽搁。 许黟跟着吴关山入内,见到他的娘子,他行礼喊了一声“嫂嫂”,便见吴关山的娘子笑盈盈的看着他们。 “快进来,别都站着了。”她说罢,给许黟他们倒了茶,才带着小女儿回屋,把堂屋留给他们。 吴关山心里想着尽早去见那得病的妇人,就催促道:“快喝了茶,我们就出门。” “既然着急,怎么还让我进屋喝茶?”许黟不慌张,把茶喝完了才说道。 吴关山道:“你头次来我家,我要是不让你进门,内子会生气的。” 许黟哑然失笑:“行,我们走吧。” 县城已然熙熙攘攘,喧闹的市井充斥各种各样的声响,大街小巷皆是人间烟火味儿。 此时,许黟跟着吴关山离开县城,坐上城外候着的牛车,赶往城外的小村。 …… 路途颠簸,半个时辰后,牛车停下。 他们来到一间茅草屋外,吴关山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打补丁的壮汉出来。 壮汉看到吴关山时,激动地喊:“吴大夫,你终于来了。” 喊完,他再去看旁边的人,更激动了:“这位就是吴大夫说的许大夫吗?两位快快请进。” 许黟疑惑看向吴关山:“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过来?” 吴关山道:“我昨天跟他说了。” 他们进来屋子,壮汉便说:“内子就在里面呢,我去叫内子出来。”说完就转身跑了。 许黟目光扫过周围,这屋子的陈设,与他刚穿过来时的情景相差不大,就是杂物多了一些。 很快,壮汉就领着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妇人出来。 这妇人面色萎黄,好似打上一层厚厚的蜡,嘴唇黯淡无色,许黟视线下移,先是落到她的腹部,再停到她的双腿上。 见着她走路步伐虚浮,只单从外表上看,就可以观出她身体不正常。 许黟默默的收回视线,与坐在他旁边的吴关山对视一眼。吴关山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许黟没有回答他,先让妇人坐下来,他取出脉枕,要为她诊脉。 “多谢许大夫了。”壮汉握紧妇人的手,对着她点点头。 妇人坐下,小声说:“我这病,吃了吴大夫开的药汤,也不见好转,许大夫能看?” 许黟如实道:“不知,还需问诊后才可以判断。” 吴关山在旁边插话:“你们夫妇俩可放心,他的医术不低于我,甚至能和老师相比。” “吴兄莫要打趣我。”许黟咳嗽两声,提醒说道。 因为提前知道妇人得的是逆经之证,许黟在诊脉时,先往这处去想,切其脉搏,脉象呈现细数。 问她平日里可会腹不满,但自觉痞满。 妇人回答:“会,来时去后,胸口都会闷得慌。” 许黟问:“如便怎样?可会溏黏味臭?” 妇人羞涩点头,确实如此。 许黟接着问:“麻烦将舌伸出来。” 问题一出,妇人便将舌伸出,许黟见她舌微微带着降色,舌上有刺,默然地点点头。 问完,许黟看向看他们,说道:“这是血虚,阴虚虚热内扰所致,要开芍药地黄汤才行。” “芍药地黄汤?”吴关山眉梢微微皱起。 “对的。”许黟看向他,说道,“这汤方出自《备急千金要方》,吴兄不知吗?” 吴关山想了想,了然记起,随即点了点头:“记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方子。” 他说完,就问许黟,是否按这个方子直接开药。 许黟沉思说道:“她体有狂热,还要加一味黄苓。” 吴关山喃喃自语:“黄苓可治湿热痞满,确实得加上这一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在北宋当名医 第170节 许黟离得近,对他自言自语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打算插话。 他转而看向这位妇人,对她轻声说道:“这病不难医,我为你开一药剂,你服用三日,若是鼻出血止住了,再喝五日就可以停药。” 妇人和壮汉闻言,两人热泪盈眶的起身给许黟行礼。 许黟连忙将他们扶住,不让他们行礼的说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两位不必如此。” 见他们还是依旧擦着泪水,连连致谢,许黟又道,“要谢的话,还得谢吴大夫,他邀我来,诊金药钱都是他出。” 吴关山从凝思中回过神来,赶紧说道:“还是得谢你,你今日本是要入住新居,好好在家里歇息的,倒是我的不是,把你给喊出来。” 许黟幽然看他:“……”知道就好。 申时之前,便是许黟乔迁请客吃饭的时辰,他们没在这对夫妇的家里多待。 许黟取出纸笔,吴关山在旁研墨,他提笔写下芍药地黄汤。 这汤方本只用四味药,芍药、地黄、丹皮、犀角屑,其中的犀角屑,许黟用水牛的角代替。 如此的话,这药方的成本就会有所降低。 许黟写完,把药方递过去给他们,之后,便又详细说了一些注意的事项,让妇人不要心有多虑,好好喝药。 从茅草屋出来,许黟微微皱眉望向身后的小院,看着院子里晾晒着的数条浆洗的布条,沉默半晌。 在旁边一直等着他的吴关山心里生出异样,问他:“怎么了?” “你不是说,她的丈夫是医馆里的帮厨吗?”许黟回过头,缓步的往前走,坐上牛车后,方才问道。 吴关山没觉得哪里不妥:“是啊。” 许黟看他:“那为何院子里有那么多浆洗的布条?” “原来你好奇的是这个。”吴关山恍然大悟,“他家贫寒,只靠着帮厨的月钱,日子过得苦,他娘子便顾着家里,每日也替医馆里浆洗药用的布条。” 这活,本用不到妇人去洗,医馆里好几个学徒呢,哪个不能洗了? 但是陈大夫再如何不管事,心里都有数呢,便把这些杂活之类的,分摊出去,让一些贫寒的人能多挣一点钱过日子。 许黟微微一顿,侧目隔着药箱看了他一眼。 …… “这是诊金,说好的要付给你的,这个是我准备的乔迁礼,不是贵重的东西,就两块墨锭。” 回去路上,吴关山低声的说着话。 许黟见着十文钱,又一个小盒子,说道:“多谢了。” 吴关山摇摇头,见着许黟把东西都收下了,他笑说:“今儿是好日子,我还让你给病人看病,本就不吉利了,再不送点礼,说不过去。”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许黟就有些忍不住了。 “你都知道这样不吉利了,还找我?” 吴关山笃定道:“因为病人需要大夫,而你会答应我的。” 许黟:“……”这话,确实无法反驳。 以前他家里人,要是遇到情况紧急的病人,别说是搬家这样的日子,就算是过年,都会立马回到医院。 “既然送了礼,待会就跟我一起回去,这酒,你得喝一杯。” “必须去,这是你的乔迁酒,我怎么能不去。” 两人闲聊着好一会儿,城门到了,车把式套着黄牛,驱赶着它进入到城里。 吴关山满意地看着周围,目光留恋的看向两边街景。 他们到家里时,阿旭和阿锦他们已经把申时宴席上的吃食备好,一盘盘的放在蒸笼里温着。 等待片刻,陆陆续续的车辆停在许家门前。 里面的人依次下车,分别是邢岳森、鑫盛沅和陶清皓他们,以及过来凑热闹的刑岳书和雪莲。 后者是鑫盛沅的大丫鬟,本是没有资格来参加的。但她之前受过许黟的恩惠,亲自绣了一副山水画作为贺礼。 鑫盛沅便觉得,许黟不是那等看人眼低的,就把雪莲给带上了。 南街石井巷的街坊们,跟许黟熟稔的,也都来了,这会儿进来宅子,都是连连惊叹,夸赞着这房子有多好。 他们大部分人囊中羞涩,送不出多好的贺礼,准备的都是自家种的蔬果,或是养的家鸡下的鸡子。 许黟不分贵重,收下后,请他们入座。 南街的街坊们独坐一桌,许黟就让余秋林替他多照顾一些,他还留阿旭下来,有何事都来寻他。 交谈几句,许黟回到邢岳森他们这桌。 陶清皓左顾右盼,叹息道:“早知你这来这么多人,我就让掌柜的派几个人来帮你了。” “心意领了,来帮忙就不必了。”许黟笑说。 陶清皓呵的笑出来:“怎么,我的人你还嫌弃?” 许黟啜了一口茶:“不至于。” 陶清皓也就问问,没想真的跟他对峙,他从怀里掏出盒子,拍在桌上:“我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送什么,就打算俗气一些。” 许黟挑眉,拿过盒子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两张十两的交子。他眉心皱起,不敢收地把盒子塞回去:“太多了。” “不多啊。”陶清皓讶然,“我爹每个月给我的零花,就有十贯,这不过是我两个月的零花而已。” 桌前的其他人闻言:“……” “你爹就不怕养出来一个纨绔子弟?”邢岳森揉了揉眉心,没忍住问道。 陶清皓没好气道:“我以前那样子,还不够纨绔?” “……也是。”邢岳森无话可说了。 这小插曲很快过去,宴席开始,阿旭和阿锦他们将备好的菜式端上来。 时下人里,吃饭讲究,官员人家或是商贾人家,有的还会布置“看菜”,自然,这些讲究的规矩,今日里统统没有。 别说是讲究的硬菜了,像什么烩羊羔、蒸三鲜等菜式,没有专学这些菜式的厨娘露手,阿旭一样都不会做。 许黟知道阿旭的厨艺是有的,只不过上台面的菜式一样都不会而已,便让他按着家常菜的规格来置办就好。 待菜式上齐,许黟亲自去端来自己酿煮的药酒。 今儿上桌的药酒,有温补养生的功效,打开瓶子,瓶口处飘出香醇的药香,这酒味甘,度数不高,饮多两杯也无碍。 许黟给两桌的来客倒酒,突然,门外有新的动静传来。 他皱着眉放下酒瓶,疑惑地出去开门。 不曾想,门外的人是韩县令的随从——韩韬。 “韩贵介,你来访寒舍,是有何要事?”许黟心里咯噔想着,莫非又要让他去找什么许大夫吧。 韩韬微微笑着,将手里提着的贺礼举起来:“小小心意,恭喜许大夫乔迁新居。” 许黟愣住,不敢怠慢的接过贺礼:“韩贵介客气了,今日只备了家常便饭,韩贵介要是不嫌弃,可与在下小酌两杯。” “正有此意。”韩韬说完,笑容依旧的跟着许黟进屋。 堂屋里吃饭的众人,已然放下手里的筷子,看到来的是一个陌生的人,都有些好奇的等着许黟介绍。 许黟能如何,只能是硬着头皮的看向韩韬。 这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何会今日登门,许黟实在想不通。 韩韬也没有瞒着身份,拱手道:“在下韩韬,不过是一介随从,在座的各位随意,我只是来讨两杯酒喝。” “韩贵介,请入座。”许黟可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不敢真的把他当成普通的随从对待。 他也不客气,直接坐到许黟的旁边,鼻子嗅了嗅,端起酒杯闻着,惊讶道:“好酒,我在州府都没有闻过如此香的药酒。” …… 这顿饭,许黟全程从容应对,保持着微笑的接待今日来的全部客人。 他端着酒杯饮着酒,目光落在韩韬和他的友人身上。他的友人们都不知道这位韩韬的真正身份,与他十分融洽的攀谈着。 这话题不知不觉间,就聊到韩韬要在盐亭县寻找一名姓许的大夫上面。 鑫盛沅丝毫无戒备,兴奋道:“你要找姓许的大夫?那除了许黟,就没有其他人了呀。” “许黟的医术可厉害了,我想这县城里,除了他,就没有另外一个姓许的大夫能和许黟比。”陶清皓跟着夸奖的附和。 韩韬听完,若有所思的把视线放到许黟身上。 许黟苦笑道:“他们言重了,我才学医多久,怎么能跟其他的老大夫相比。” 这时,邢岳森突然道:“黟哥儿虽学医天赋极高,但终究是学医时间不长,确实不能言之过早。” “欸?刑五你说的什么话?”面对他的反驳,鑫盛沅有些不高兴。 邢岳森没理会他,只是目光深深的看向这位气度不同于其他随从的青年,鑫盛沅和陶清皓年纪尙小,看得还不够透切,可他觉得,这个叫韩韬的人,不像是只来喝两杯酒的。 他和许黟之间,还隔着两个人,两人视线远远相投。 邢岳森向许黟示意了一下。 许黟摇摇头。 …… 酒席结束,许黟起身去送客人,等客人送得差不多时,邢岳森忽然低声开口:“黟哥儿,有麻烦告诉我。” “不算麻烦。”许黟摇头,他不清楚韩韬的来意,不想邢岳森参合。 邢岳森眯起眼:“我家虽然是商贾,但也识得一些官员,要是真的有事,不必客气。” “自当如此。”许黟点头,没有跟他客套,要真的是他自己解决不了的事,确实得麻烦他这几个好友了。 他道:“你们就要出门了,回去好生歇息,才能养足精神。” “嗯。”邢岳森应了一句,目光落到还在堂屋没出来的韩韬身上,车把式已经套好车子,他收回停留的视线,转身上车。 第111章 在北宋当名医 第171节 其余人都走了, 韩韬还在,他显然有话要说。许黟回身看着他,将他请去隔壁的书房。 “韩贵介有话, 不妨直说。”这回,许黟没有跟他兜圈子。 从韩韬不远数百里来到盐亭县,这么远的距离,只找一个人, 想来不会是很坏的事。 就是不知道, 韩韬是因为他姓许才接近他,还是另外的原因。 对方有话要说, 却迟迟不开口, 许黟等了等, 也不急。 他今日不用挂诊,在席上吃多油荤,这会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半晌, 韩韬好似下定决心, 斟酌而问:“许大夫,年前时,你可曾救治过一名身怀六甲的妇人?” 这事,郎君和江娘子心照不宣,不曾对外提起,只说有一名姓许的大夫。可他作为随从, 觉得这事还是因杨婆子而起。 当日江娘子乘坐骡车来到阴平县,路上只有杨婆子在旁伺候, 府中其他人不知, 他却是知晓一些内幕的。 杨婆子一直以她是郎君乳娘的身份,当自个是半个主子, 随意收取下等丫头厮儿的孝敬,赚得盆满钵满。她向来不喜郎君娶的新妇,私底下多有怠慢,这事要是郎君没发现还好,要是郎君知晓了…… 想着杨婆子被降成普通的粗使婆子管事,那定是发生了郎君容忍不得的事。 身怀六甲?身份不低?? 许黟很快就想到那日在盐亭县郊外,挡在牛车之前的骡车,车厢中动了胎气的年轻娘子。 他能想到这人,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方找的人其实就是他。 不过阴差阳错之间,闹出诸多意外的事。 许黟面色带上古怪道:“这是有何不妥?” “不,没有不妥。”韩韬听他如此回答,顿时心里松开一口气,他没猜错。 要是许黟回答“没有”,那这姓许的大夫就不是许黟了,但许黟没否认。 既然没否认,那么当时江娘子遇到的大夫,其实就是许黟了。 弯弯绕绕,兜兜转转,还好他把知晓的说了,要不然,这事还是没有头绪。 韩韬叹息说道:“总算是找到人了,许大夫勿怪我隐瞒,实属其中有内情无法告知。” 许黟摇摇头,既然不是坏事,那就没什么好怪罪的。 “不知韩贵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韩韬诚恳道:“我来此,一来是替郎君来送谢礼的,二来是想请问许大夫,可否与我前往阴平县出诊?” 许黟拧起眉梢,心道这事闹的,他抬起头,看向韩韬:“算日子,这江娘子应该是要生了。” 韩韬眼睛渐渐明亮起来,这许黟果然有几分厉害之处:“是也,夫人下月就要临盆,只是近些日子多感不适,已请过几位大夫瞧看,却说不出所以然。” “如此舍近求远,会不会得不偿失了?”许黟皱眉。 韩韬一愣,两县相隔两百多里,但这差事是郎君吩咐,他作为下人的,哪敢多嘴。 许黟突然说道:“韩贵介,你是知我刚入的新居。” 韩贵介:“……”他怎么会不知,任凭谁,都不想在这情况下出远门吧。 “劳烦许大夫了,若是许大夫愿意前往,定当重重酬谢。”韩韬垂眸,起身行揖。 搬家事宜都已结束,接下来的事不需要许黟花费多少心思,这段时间他难得多出空闲,非无事可做,却心念一动。 想要离开盐亭县去外面看一看的想法从来都有。 韩县令请他出诊,成了他想要出门的契机。许黟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他思绎万千,终是点了头。 选择踏出这步,后面接下来就容易许多了,韩韬表示,行程所需他都会准备妥当,许黟只管带上药箱便好。 不过,许黟不想急着和他离开,他想等友人们出发前往州府后再做准备。 韩韬见此,不由开口:“为何不同行一段路呢?” “嗯?”许黟微愣。 韩韬说道:“此行我们回去,有一段行程和去州府是同一条官路的。我见许大夫与这几个好友关系甚好,想来应该是愿意的。” 许黟只知道去往阴平县有很长的路,一百多公里,哪怕是坐骡车,也要数天的路程。 赶到时,能来得及吗? 其实韩韬自己都不清楚,但他奉命行事,只能如此。 变故太快,许黟都没反应过来,这日,就到了邢岳森他们出发去州府的日子。 韩韬雇了一辆宽敞的骡车,足够许黟和他同行数日。车厢里,许黟盘腿坐在软垫上方,他左侧有一个半米多宽的竹制箱笼,里面放置的都是许黟觉得路上可能会用到的药丸、药粉和药材等。 他撩起车窗帘,望向渐渐后退的房屋。 随着车厢轻晃,目光移动,落到前方。 前方离得县城门口越来越近,出城的车辆比往日要多一些。 韩韬在旁边说道:“盐亭县的学子们众多,都会在这几日里出发前往州府。” “嗯。”许黟轻声应了一下,没有收回视线,直到他的眼前出现几辆骡车,他的眼中多出一丝喜色。 不多时,车辆停下,许黟从里面出来,望向在一旁等着他的友人们。 友人们已经等候片刻,在见到许黟时都很欣喜。 人一到齐,数辆车子并排出城。 邢岳森他们带了数名仆从和几名护卫,许黟在人群里,看到了王护院。 他们没说话,等午时车辆停下来歇息用饭,王护卫带着一块烤好的兔肉过来送给许黟。 “许大夫,没想到会在此行里遇到你。”王护院说罢,放下烤肉就要离开。 许黟问他:“你疤痕可还在?” “都好了,用你给的药膏,几乎不留痕迹。”王护院说道,撸起袖子给他看。 当初被野狗抓到的伤痕,只余几道淡淡的痕迹,伤及血肉,想要完全无疤,是不可能的。 能恢复到这种状态,已是不错。 攀谈几句,王护院回到护卫的队伍里。 他们走的是官道,不算难行,颠簸久了,许黟会下来透气。 路上,他们还看到不少背着书箱和行囊,徒步前行的学子。 像邢岳森等出行还带着仆从护卫的,不过是凤毛麟角,更多的是为得一举受尽艰辛。 许黟和邢岳森他们交流时,知道朝廷为了鼓励蜀中士人参加科举考试,这些年里,不仅下诏增加蜀中解额数量,提高录取率不说,还提供考资。 “这些徒步去参加考试的,可以通过荐举,官家会给来往公劵,有了这劵,他们沿途所用的吃住都可以免去费用。” 许黟疑惑:“你们没有荐举?” 陶清皓遮脸笑出声:“我们要是都去荐举了,那官家不得出更多银钱?” “清皓,慎言。”邢岳森瞪了他一眼。 陶清皓急忙闭上嘴巴。 邢岳森道:“君子取之有道,朝廷实行此政策,本就是为了贫苦学子,我们这商贾子弟,最好不沾。” 盐亭县去往潼川府,有上百多里远,他们非快马加鞭的赶行程,要到达潼川府,也要两天一夜的行程。 同行到一半,许黟乘坐的骡车,便要与他们分道扬镳。 “去阴平县的路上遥远,不比去潼川府。”邢岳森关心道,“你这一路,怕是要辛苦不少。” 许黟笑着摇摇头:“无碍,路上坐在车厢里,再辛苦还有骡子顶着。” 鑫盛沅道:“许黟,你到了,记得给我们写信。” 陶清皓道:“我家在阴平县有开分号,你要是写信,可去找分号的掌柜,有车马送信,会快一些。” 他说完,从袖袋里拿出刻有陶家章印的腰牌,递给许黟。 “这东西先暂放在你身上,分号的掌柜见到这腰牌,会好好接待你的。” 许黟甚是感激,不过没有收他的腰牌,这代表身份的东西,不拿为好,不过他还是说道:“我到阴平县后,会尽快给你们写书信的。” 旁侧听着他们说话的韩韬突然开口:“还有四天的行程,各位郎君不必担忧。” 邢岳森等人齐刷刷的看向他,皆是不语。 要不是这个人,许黟也不会突然就出远门。 他们没说话,韩韬自然看出来这几个年轻的少年郎对他有所不满。他侧开脸摸了摸鼻子,作为下人,这种被记恨的事,只能是他们担着了。 邢岳森想留下一个仆人给他,许黟拒绝了。 许黟不是什么公子哥,用不到这些伺候的仆人,再说,韩县令这次请他出诊属于隐秘,有仆人在,他与韩韬之间,不好说什么。 …… 接下来的行程,车把式驱使着骡马赶往官道的分岔路口,他们往另外的方向继续前行。 韩韬向许黟拱手道:“多谢许大夫了。” “你谢我做什么?”几日的相处,许黟对他感官好了一些,不再如初见那般客套。 韩韬道:“多谢许大夫没有在那些郎君们面前说郎君的不是。”那些年轻的郎君们,都是参加解试的学子,有朝一日,恐怕会和郎君同朝为官,朝堂之中,少树敌为好,虽不至于此,但谨慎为上。 他跟随郎君多年,这样的道理还是懂的。郎君在外做官,行事已然张扬,惹得部分县吏诸多不满。 他们就想揪着郎君的错处,郎君岂会让这些人得逞。 而他作为郎君的随从,也不能拖后腿啊。 “韩县令是官,我不过一介平民,自当不敢微词。”许黟眼睑垂下轻声说道。 韩韬道:“这里无外人,许大夫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许黟挑眉“哦”了一声,但却没有真的说什么。 他透过窗帘,看着外面,像是想到什么,出声说道:“沿途下去,是有一条河流吗?” “嗯,在两里地外。”韩韬不知他为何会这么问,但还是回答了。 许黟感叹道:“想吃鱼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172节 他们连续两天用水配着干馍馍饱腹,许黟口里苦涩得很,早晨出发前,还给自己泡了一壶薄荷菊花茶。 韩韬没有喝过加薄荷的菊花茶,喝着倒觉得新鲜。 他听到许黟想要吃鱼,没有迟疑,撩开厚重的车厢帘子,向外面的车把式喊道:“去河边。” “好嘞。”车把式吆喝着回应,手里抓着绳索,拍打着骡马的后方,驱赶着车厢,往小道过去。 一刻钟左右,车辆来到小河边。 有几名浆洗衣裳的妇人听到动静,慌张地抬头看过来。 见车厢里钻出来的是年轻的郎君,她们几个互看对方,继续浆洗手中的衣物,不受多少打扰。 许黟没想到这里还有村落里的妇人过来洗衣服,他左右看了看,对韩韬问道:“你会抓鱼?” “不会。”韩韬如实回答。 许黟眼睛一瞪:“你不会抓鱼,怎么还让车夫停车。” 韩韬说道:“我虽不会抓鱼,但许大夫你想吃鱼,我就试试。” 许黟沉默了。 看一个不会抓鱼的人抓鱼,是什么样的体验呢?许黟表示,他不想继续看第二遍了。 韩韬卷着袖子和裤腿,直接就下去河道,没过多久,身上的衣裳就湿了大半。 连旁边浆洗衣物的妇人们都好奇的围观过来,她们看许黟面善,又是一个还没及冠的少年郎,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许黟:“……”他也想知道。 “这位郎君是在抓鱼?”终于,有一个妇人看出端倪来了。 “这是抓鱼?抓鱼是这样抓的吗?两位郎君要是实在想吃鱼了,可以来我们村里买。” “我们村有一户卖鱼的人家,他抓的鱼最是肥美了。” 许黟一听,觉得非常有道理,在等着韩韬能不能抓到鱼,还是去鱼户那里买鱼,许黟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他走到河边,朝着韩韬喊道:“韩贵介,水里冷,还是先起来吧。” “我很快就能抓到鱼了。” 这位韩贵介很有信心,觉得他一定能抓到鱼。许黟鼓励两句,就跟他说去鱼户那边看看。 韩韬半边身子泡在河水中,愣着神,反应过来时,许黟已经跟着浆洗好衣服的妇人们离开。 他连忙从河里爬起来,想要跟着去,但见身上衣物湿透贴身,实在不雅观,便回到车厢里换衣服。 出来时,他已看不到许黟的身影。 …… 许黟跟着妇人们来到村庄,看着周围一间间简陋的茅草屋,这里的村民,比盐亭县的还要穷一些。 半道里,有人好奇的打量着许黟,问那些妇人这是谁。 妇人们也不知道许黟的身份,但看需要身上穿着得体的宽袖素袍,戴着头巾,像是读书人的模样。 近些日子,有不少读书人从他们村落经过,妇人们也不觉得多稀奇了。 不过许黟还是拱手说道:“在下是一名游方郎中。” “郎中?是大夫!”有个扎着小揪揪的孩童高呼。 其他等人也纷纷望了过来。 “你是大夫,能给我们村长看病吗?”有个妇人忧心愁愁的问道。 许黟有些意外,没想到半道能碰到病人。 “你们村长得病了?” “我们这离县城远,县城里的大夫都不愿意过来,村长已经躺在屋里好几天,都下不来床了。” “要是看病,我得先回去拿药箱。” “不急不急,我先带大夫你去买鱼,等会儿再回去拿药箱。” 许黟点点头,确实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他跟着妇人来到鱼户家中,鱼户在院子里晾晒鱼干,周围飘着浓浓不散的鱼腥味。 鱼户一听许黟是要来买鱼的,就提着一个装着半桶水的木桶过来,放到许黟面前,问他要买几条。 许黟看着桶里的鱼,挑了一条肥美的鲤鱼,打称两斤八两,鱼户收了他五文钱。 提着鱼回来,许黟看到韩韬焦急的在车厢外等着他。 见到他平安无事的回来,不由松开一口气,赶紧快步走来:“许大夫,你怎么不等我就先离开了,要是有意外该如何是好。” “不会有意外的。”许黟笃定道。 韩韬以为他是觉得这民风淳朴,小声叮嘱他:“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许黟笑了笑,没多做解释,将拎着的鱼给他:“会做鱼吗?” “……”韩韬愣住,而后不确定的说,“不太会。” 许黟愕住:“……”不会的话,他买什么鱼啊。 好在,许黟和韩韬他们不会做鱼,但跟着过来的妇人会做饭。 听到他们想要吃鱼,便自告奋勇要给许黟他们做鱼吃。 妇人笑着说道:“我给你们做鱼了,大夫你得给村长看病。” “看病?”听得一头雾水的韩韬疑惑的看向许黟。 许黟就把刚才买鱼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韩韬道:“是该过去看病,许大夫,我们现在过去。” 村妇领着他们来到一间茅草屋,让他们先等片刻,她将鱼放到水里,再带着许黟他们去村长家。 村长家的屋子没有比其他屋子好多少,妇人带着人过来时,屋里还有其他人在。 “春娘子,你怎么带着人来了?”里面的老妪看到她,放下手里的活起身。 被叫做“春娘子”的妇人说道:“婶儿,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是路过的大夫,他是来给村长看病的。” 老妪急忙带路,进去昏暗的里屋,老妪抖着手,把屋中唯一的蜡烛点燃。 一簇光亮起,照出躺在床上的老伯枯槁的脸庞,两双眼睛深深凹陷着,干裂的嘴唇带着淡紫色,两瓣嘴巴在无意识的颤抖,人已经处在半昏迷的状态。 许黟快步上前,打开药箱取出脉枕,连忙给老村长把脉。 很快,他就从脉象上得出,老村长这是中毒了。 “这几日是吃了什么?”他问旁边的老妪。 老妪抖着身子,摇头道:“什么都没吃。” 想到山里冬眠的毒蛇都醒来觅食了,许黟又问:“进山了?” “几日前进山了,回来后人就不行了,一直躺着,怎么叫都叫不醒。”老妪回他。 许黟沉思,掀开村长盖着的被子,检查他的脚踝处和腿部。 接着,许黟在脱下老汉脚上的袜子时,发现了发紫发红,肿得变形的脚指头,上面模糊的鼓着两个血包,从血包大小上看,很像毒蛇的牙印。 许黟脑速飞快转动,排除致命的竹叶青等毒蛇,这种毒蛇的毒,被咬后几个小时就会致命而死。 能被毒蛇咬了四五天还没死,那便是不够致命的毒蛇,但至于是哪种蛇,许黟判断不出来。 他问老妪,这村中的山里,是不是有非致命的毒蛇。 老妪也不知晓,他们村以前也有人上山后回来昏迷不醒,或是呕吐不止的,严重的话,整条腿都烂掉了,人也死了。 “这是毒蛇咬的?”韩韬远远的站在一旁,但看到那伤口,还是下意识的想到什么。 许黟点头:“是毒蛇,可惜不知道是哪种。” 他不敢耽搁,跟老妪和韩韬说他要上山一趟,挖解毒蛇的药草。 “很危险。”韩韬不放心他,想要跟着他一起去。 许黟道:“我身上有辟蛇药。” 离开前,许黟先给村长清创伤口,把里面腐烂坏死的肉,用小刀一点点的割下来,流出来的脓水止住,再用蒜捣成蒜渣,敷在伤口处,而后用棉布裹上。 韩韬看到如此画面,心中怔然,再去看许黟的脸庞,不见丝毫慌张害怕。 但看许黟的身板,韩韬担心他一个人上山,依旧想要跟着他同去。 “我是大夫,我比你更熟悉山里的地形,你要是跟着我,我还要顾着你。”许黟不客气的直接说道。 韩韬嘴角抽动,但许黟已经迅速离开屋子,拿着砍刀上山了。 见他拿刀的模样,身上气场骤然变化,神色都冷厉几分,令他觉得,自己要是打出一拳,许黟会稳稳的接住。 他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实在奇怪。 …… 许黟没有盲目上山,他先去了离村庄最近的山脚处,在山脚下,找到几种可以解毒的药草。 等他进去山里,静谧的山林里时不时传来鸟儿叫声,许黟环顾四周,朝着一个方向直奔过去。半途遇到有蛇经过的痕迹,就停下来四处寻找,很快,便发现了鸭跖草。 鸭跖草可以解蛇毒,还可以治昏迷不醒,许黟二话不说,挖了它后,极快下山。 带着药草回来,许黟问那老妪,村长的情况如何了。 老妪哽咽回答:“还没醒。” “阿婆,你别慌,我先试试解毒。”许黟沉着声说。 他其实也没有把握,这蛇毒要是刚中不久,他倒是有九成的把握能成功解毒,如今,就只剩下三成了。 见着老妪已是年过半百的岁数,他将这话,默默的咽回去。 他借用村长家的小灶,把鸭跖草全草洗干净放入到陶罐里煮,再加入金银花、板蓝根等其他辅助药物。 金银花和板蓝根都有解毒的药效,许黟斟酌着加大药量。 等药汤煮好,他取银针为村长刺针,刺激他的百会穴,使其短暂的清醒过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173节 许黟扶着他,将药汤灌入下去。 药汤下肚,接下来就只能等药效发挥作用。 许黟没有在村长屋里干等着,替他们做鱼的妇人过来找他们,那条鲤鱼烧好了,做成了酱汁鲤鱼。 “多谢春娘子。”许黟拿出五个铜板给她。 春娘子不愿意接:“你都给村长看病了,我就做一条鱼,花不了多少功夫。” 许黟皱着眉:“做鱼用的酱料和盐,都是春娘子你的。” “不值几个钱。”春娘子摆了摆手。 食过鱼,扎着小揪揪的孩童跑过来,高兴的喊道:“村长醒啦,村长醒啦。” 听到村长醒了,村里不少人都来看望,见村长真的醒过来,轮番关心几句,就被春娘子赶出去了。 “你们别挡着大夫,让大夫给村长再瞧瞧。” “哎呀,是我们疏忽了,快,大夫你快给村长看下,是不是都好了?” 村民们蜂拥散开,给许黟让出位置来。 许黟上前,重新给村长把脉,见村长脉象平稳了一些,脸上露出喜色:“毒解了,不过这余毒还在体内,需要再服用几日药汤。”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老妪闻言,哭着想要跪下来。 许黟眼疾手快拦住她:“阿婆不可,在下只是举手之劳,担不得。” “许大夫,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停下车买鱼,村长才得救。”春娘子眼眶微微发红,哽咽的说道。 村里不少人,平日里多受村长的照顾,如今村长被毒蛇咬了,他们私底下就商量着,给村长凑一份药汤钱。 东一家西一家,足足凑出来一百三十文钱。 许黟看着眼前这袋沉甸甸的铜钱,深吸着气接过。 他倒出五文钱,另有十文钱,把这十五文收下,其余都归还给他们。 许黟看着不可思议盯着他看的村民们,淡笑说道:“我看病收费,因人而论,这十五文,足够今日的诊金和药钱。” 许黟和韩韬重新回到车厢之后,村里有不少村民站在河边送行。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韩韬回头,朝着许黟说道:“说来我与郎君来阴平县上任,当时途经受灾的村庄,郎君把带出来的粮食,分出不少给受灾之人。” 许黟说道:“韩县令是好官。” 虽未曾见到其人,却听闻不少其事。出发前一日,庞博弈还派庞叔请他过去一叙,他因此知道,这韩县令是庞博弈的世侄。 不仅如此,庞博弈还写了书信给他,叫他在阴平县遇到一名叫苟夫子的,替他问好。 苟姓在蜀中是大族姓氏,只有“苟夫子”这三个字,许黟觉得他遇到这个苟夫子的概率会很低。 因而,他能不能遇到这位苟夫子,全凭运气说话。 三日后,乘坐着骡车的许黟和韩韬,终于看到阴平县古城门。 韩韬撩开车帘,感慨万千:“可算是到了。” 后半路,他们为了赶行程,让车把式加快速度,韩韬只觉得四肢都要散架了,他揉着颠得发疼的屁股,不错眼的打量旁边的人。 许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状态良好,神色平静的看向城门的方向。 韩韬心里生出狐疑:“你不累?” 许黟看他:“还好。” 韩韬:“……” 他竟然被一个大夫比下去了。 骡车入了城门后,他们没有在城中停留,直接赶往县令府邸。 沿途,许黟的目光一直落在两边的街道,阴平县与盐亭县相差无几,市井甚是热闹,吆喝做买卖的小贩们来回穿梭,随处可见茶楼茶馆、酒楼酒肆……五花八门皆能遇到。 韩韬笑着说道:“离开数日,这阴平县依旧是热闹啊。” 当着他的面夸奖自己的郎君治理有方,许黟哪里听不出来。 他微笑着收回视线,佯装不知,闻着飘散进车厢里的香味,许黟鼻子动了动,感叹:“奔波数日,只闻着这市井吃食的香味,竟是有些饿了。” 韩韬一怔,想起来他们今日只吃过麦饼,便没有再吃其他。 他不好意思的歉然道:“不若,我们先吃完面食再回府?” 许黟颔首:“好。” 吃饱饭,才有力气见这位韩县令呐。 第112章 已来到自家郎君管辖的地盘, 怎么能用一碗面食草草了事。 韩韬知他心急疏忽了,都到了阴平县,不急在这一时, 便催赶车把式,去城中酒楼。 “阴平县不比州府,但该有的吃食皆有,许大夫这是头次来阴平吧, 让我来待客如何。” 许黟微微点头, 让他自行做主。 他们上楼来,店小二便上楼来问道:“官人们, 想要消遣些什么?” 韩韬道:“你且取一壶上好的黄酒, 再要酿煮的好肉食, 果品也要,挑着几件好的来。” 店小二听了,笑呵呵的下楼去。 许黟疑惑问道:“这里点吃食, 不用菜式?” “也问, 不过寻常时候,也不用特意点哪一种,这家店的酿肉不错,都是好菜。”韩韬看起来熟悉得很,不是头次来这里吃食。 片刻,店小二拖着盘上楼, 摆下一壶好酒,几盘白卤羊肉、酿鸭、酒糟肉丸子, 还有两盘菜蔬和果子。 许黟看到这些菜式, 心里暗想,和陶家在盐亭县开的酒楼相差不大, 用的也是做工精美的瓷盘。 他在路上听过陶清皓说,州府那边,有的高档酒楼还会用昂贵的精美漆器,像开封府和顺应府等经济更加繁荣昌盛的州府,有实力的大型酒楼不仅会用漆器,还会用金银用具。 莫说用漆器银具,光是这座酒楼的装潢,富丽堂皇中又不失古典雅韵,便以令人赏心悦目。 美食的香味让坐在桌前的人变得饥肠辘辘。 许黟没有假意客气,他和韩韬两人一同品尝了这顿美味的吃食。 很快,他们从酒楼里出来,车把式把骡子喂饱,载着他们来到一座幽静的府邸。 府邸周围,比其他普通民巷更加安静,路过此处的小贩们,都不敢大声吆喝,只匆匆而行,生怕打扰到府邸里的人。 官威深深的烙印在普通百姓的心底,哪怕是一个好官,他们也本能的害怕,远离。 许黟从车厢中下来,看着高挂在上头的“韩府”牌匾,他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许大夫,请跟随我来。”韩韬侧开身,邀请许黟从偏门入内。 偏门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厮儿守着,听到动静,过来开门,见到是韩韬,眼里露出惊喜。 “韩随从,你可回来了,昨日郎君下值,还特意吩咐过小的,让小的这几日多机灵些。” 厮儿高兴把门敞开,见着韩韬身后还有人,疑惑的多看两眼,没问是谁。 韩韬笑了笑,掏出一个小把式丢给他:“我路上随意买的,你也有份。” “多谢韩随从!”厮儿欢欢喜喜接住,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韩府不大,跟许黟买的一进院的宅子布局相似。 但显然韩县令的审美更好,穿过廊道,就见院子里有错落分明的假山流水,姿态优美的盆景花卉。 韩韬领着他来到堂屋旁边的偏厅,他们入内,就有仆人端着茶进来。 “小的出门数日,得先去回禀郎君事宜,许大夫暂且在此歇息。”韩韬对着许黟拱手道。 许黟点头,他将挎着的药箱放到茶几上,端坐到旁边的椅子。 那名仆人还在,但垂着头,看不清脸。 不知多久,许黟等得昏昏欲睡,就在这时,有一个年长些的青年进来偏厅。许黟眼睛看过去,他穿着青色圆领宽袖襕衫,戴黑色头巾,一派文人雅士的装扮。 许黟站起身,默然的直视着他。 这青年脸上带着儒雅的微笑,说道:“这位就是许大夫了吧。在下是府里的张管事,官人在府衙里当值,如今还未到下值的时辰,先由在下带着许大夫去见夫人吧。” 听得此话,许黟的眉梢蓦然一抬,这和他来的路上想的,可完全不一样。 这位韩县令瞒着所有人的耳目请他出诊,如今到好不容易到对方的府里,却好似…… 不是那回事。 他心里存着疑惑,却什么都没说,只淡定道:“劳烦张管事带路。” 张管事比了个手势,请许黟跟随他而去。 很快,他们出来偏厅,往东厢房的方向过去,但不是去的主屋,而是旁边会客的偏屋。 张管事在屋外,有一个丫头拦住他,欠着身道:“张管事,娘子请许大夫进去。” “明白。”张管事点头,行事平稳的对这位丫头说道,“你去叫姚妈妈,让她把屋里的香先灭了,再端净手的水来,帕子等物,也都要备好送来。” 丫头回话说:“姚妈妈今日不当差,但杨妈妈在呢,叫她可好?” “不行,你自己去备。”张管事眉头皱起,不容置喙的发话。 丫头答应着,打起帘子叫他们入内,自己先退下去备净手的物什去了。 张管事虽是外男,但他领着府里的管家差事,进个屋给府里的夫人请安回话,府里别的下人婆子的,也不敢乱说什么。 何况这屋里,也不止江娘子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侍奉的大丫头,大丫头跪坐在小榻旁边的软垫上,身前有一张矮凳,上面放着铜制的钵,她正用碾子,碾着里面的花瓣。 江娘子顶着快要临盆的肚子,半侧躺在软榻上。 她这几日夜夜睡不好,脸色差得很,在许黟刚到府里,便已经有人向她通报了。 若放在平时,她自当是要梳洗一番,听闻外面传来的动静,江娘子眼睛一睁,对旁边的大丫头说道:“巧竹,香灭了。” 巧竹应声说好,起身就把屋子里熏着的安神香给摁灭。 在北宋当名医 第174节 她回眸,就看张管事领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夫进来,眼里生出惊艳的光色,颇是好奇的偷偷打量。 她偷看的不明显,但这年轻的大夫猛的撞见过来。 巧竹的脸扑哧一下起了红,急忙小步回到江娘子身边。 她是郎君在阴平县给江娘子新赁的贴身丫头,每个月能领五百文钱,府里其他丫头,可羡慕她了。 江娘子是好伺候的主,就吃食上谨慎挑剔一些,其他时候,他们这些做贴身丫头的,有大半日的时间都能得闲。 “夫人,许大夫来了。”张管事站在珠帘外,微弯着腰身,垂着眼睛轻声喊道。 隔着帘子,江娘子目光落在张管事旁边的年轻郎君上,这人确实是她在盐亭县城外遇到的那位大夫。 江娘子柔声道:“张管事,你带着大夫进来。” 张管事道:“是,夫人。” 大户人家的规矩多,许黟在张管事没有主动时,便识趣的不问、不看、不听,他目光垂落在前方的地板上。 地板擦拭过,带着未干透的湿意。 张管事说道:“许大夫,跟在下进来吧。” 直到这个时候,许黟才看到脸色苍白,气色不足的江娘子。 江娘子的精神样貌欠佳,她已经在巧竹的搀扶下,稳稳的坐在软榻上。 看到许黟穿过珠帘进来,她莞尔一笑,轻声说道:“许大夫,劳烦你替我诊平安脉。” 许黟听了,不动声色道:“江娘子,容在下准备。” 之前打帘子的丫头端着净水的铜盆进来,她朝着江娘子喊了一句“太太”,就把铜盆端到许黟面前。 许黟稳当的洗手,用帕子擦拭干,便打开药箱,取脉枕。 一侧的张管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举止看,许黟可不觉得对方是好奇一个大夫,而是当心他做什么其他的举动。 不过,对方是女眷,又是身怀六甲,仔细一些也是应该。 许黟对此并没有觉得不妥,在他准备时,大丫头巧竹已经搬来凳子,放在软榻旁边。 许黟落座,让江娘子伸出手。 江娘子一面伸手,一面缓缓说道:“不知是否错觉,我这些时日,总感肚子时有疼痛,府里请了几回大夫,都说我这是心病。” “若是心病,也需得用心药医。”许黟平静道。 他说罢,便沉默的为江娘子脉诊。 隔着轻薄的手帕诊脉,许黟依旧不习惯,他凝神切脉许久,不自觉间,眉心处已然紧紧皱起。 见他沉默不语,江娘子紧了紧攥着帕子的手心,问道:“许大夫,如何?” “江娘子,你常感腹痛,是因为试胎引起。”许黟对她说道。 江娘子柳眉拧起:“何为试胎?” 许黟平静解释:“月数未足腹中有痛,疼痛过后又如常者,便称之为试胎。而江娘子你如今已过九个月,此时该宁静以待,万不可燥扰疑惑。”[注1] “这疼……真的是正常的?”江娘子微微惊讶。可她总因为那个香囊的缘故,想到不好的一面。 许黟点头,不过他又道:“但你心思过重,已有不好的预兆,江娘子,我为你开一剂养胎安神的汤剂吧。” “麻烦大夫了。”闻言,江娘子支撑起精神,不由的暗自轻叹一口气,“不知这养胎安神的汤剂服下,妾身还会腹痛吗?” 许黟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说道:“若只是试胎一证,此汤剂服下就可以有所缓解,只是江娘子腹中的儿身,有些胎位不正。” “是坏事?”忽然,身后传来低沉稳重的声音。 早在许黟回话时,他就听到屋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但他没回头,只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没有抬起眼。 闻声,江娘子眼里多出一丝惊喜:“夫君,今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韩韬来衙门里回话,我觉得这事不能耽搁,就提早下值回来。”韩中莆净了手,撩开珠帘走进来,关心地问道,“萱娘,今个如何,可又腹痛?” 江娘子的闺名叫江白萱,嫁给韩中莆后,他便经常以“萱娘”称之。 江娘子低柔的摇头说道:“今日还好,只疼了片刻,就不疼了。” 韩中莆听她如此说,坐到大丫头巧竹搬来的凳子上,他目光落在对面年纪很轻的许黟身上,问道:“许大夫,你说胎位不正,可有麻烦?” 许黟像是幡然醒悟,连忙站起身,行揖喊道:“小民见过韩县令。” “不必多礼。”韩中莆眼神隐晦,不知在想着什么,“许大夫,你还没回我的话。” 许黟深吸气,说道:“江娘子腹中的儿身胎位稍有不正,如今恰逢要临盆,得在临盆之前,将胎位纠正过来才行。” 韩中莆轻皱眉头:“你可会?” “在下略懂一些,却不敢轻易尝试。”许黟说完这句,便默默的低下头颅。 韩中莆:“……”这人,与世伯所说,好像不同。 “此话怎讲?” 韩中莆虽是二娶,实则江白萱如今肚子里怀着的是他头一个孩子。他与前妻成亲三载,并没有留下一儿一女,后来前妻不幸病故,他为妻子守身三年。 三年后,他登科之际,娶了武将出身的江白萱作为续弦。 这个妻子是他自己挑选的,从结亲到如今,他与江娘子两人相敬如宾,彼此恩爱。 韩中莆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十分期待,素日里稳重如他,也会因妻子腹痛乱心神,差遣随从千里迢迢去寻那个许大夫。 可江娘子不说那许大夫是谁,不讲长相,不讲年龄,只一个许姓,实在难找。 好在,韩韬不负使命,还是把人找到请回来了。 许黟说道:“在下所知都是从书中得来,但接手的病患实在太少,怕一知半懂,误了江娘子。” “阴平是小地方,这里的大夫医术一般,想要找医术高明的大夫,实在不容易。” 韩中莆神思愁虑,捏了捏眉心的说道,“许大夫,你是怕我怪罪?” “不敢。”许黟回答。 片刻之后,韩中莆突然问道:“要是我从县城中找一名大夫助你如何?” 许黟愣住:“……”好像也可以。 他没有立马回绝,在心里盘算一会儿,才行礼道:“若是如此,在下斗胆一试。” 此事,今日是暂时没法试了,见天色不早,许黟不适合再继续留在这里。 他连忙铺开纸张,提笔写下一个养胎安神的药方。 这药汤不是别的,而是有名的安胎达生散。适用于怀胎八、九个月时胎动不安,心腹腰痛等。 此汤剂,同紫苏饮极为相似,不过其中所用的药材,有几味不同。 许黟根据江娘子的身体状况,加减几味药材,书写完,等待笔墨干时,韩中莆请他去书房说话。 见他话里有话,许黟把药方交给张管事,吩咐他几句,才随着韩县令离开。 去往书房的路上,许黟目光一直落在韩县令挺括笔直的后背上,他瞧着二十八岁左右,面无须,五官硬朗,身上带有正气凛然的气度。 刚下值,但进屋时已经换上便服。 许黟在屋子里不敢细看,这会左右没有其他人,反而让他看到许多。 韩府不大,他们很快来到书房。 许黟再度见到韩韬,韩韬恢复成初见时的模样,一丝不苟的行礼喊道:“见过郎君,许大夫。” 韩中莆淡声道:“去备茶。” 话音落下,韩韬先一步的推开书房的门,接着才默默退下。 韩中莆看着许黟,沉稳道:“许大夫,事关妻儿安危,适才你在屋里所言,可有其他隐瞒之处?” 许黟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韩县令,并无隐瞒之处。” 韩中莆道:“在韩韬确定许大夫是你后,就通过邸店向我汇报过了,而庞世伯也写了一封信与我。” 许黟神色不解的看向他,等他下话。 “世伯信中言,许大夫医术非寻常大夫所能,为何对于正胎一事颇有顾虑?”韩中莆无奈道,“莫非因我是阴平县的县令。” 许黟摸了摸鼻子。虽然有那么一点原因是后者,但韩县令说出来,自己怎么就有点心虚了。 他没敢真的说实话,留着心眼道:“在下毕竟年龄尙小,诸多事并未见真章,只停留在书中所知,或许不如专治妇科的大夫。” 治妇科的大夫,多数为女医,但盐亭县和阴平县这样的小县,想要找一位医术不错的女医看病,实属不易。还不如将眼光放在其他大夫身上。 当然了,这年头也不是没有学妇科的男大夫,毕竟学医中,男多女少,若是都不学妇产科,岂不是糟糕透了。 在历史上,就有不少有名的妇科男大夫,其中,记载的第一个妇科男大夫,便是扁鹊了。 许黟不敢和扁鹊相提并论,但他自小跟着家人学医,样样都沾,不能说样样精通,但看过的医书成百上千,接触过的病案数不胜数,可以说是理论知识满分。 要说这正胎,说难也不难,他之所以没有向韩县令担保,还是因为时下是宋朝啊。 不是在现代,也不是在医院里。 韩中莆没有为难他,他在读完韩韬寄来的书信时,本是不想用这位许大夫的。觉得此子过于年轻,哪怕有巧思,但终究输在年龄上。 但他收到了庞博弈的书信,他在信中竟给一个大夫做担保。 …… 是夜,许黟被韩韬安排在韩府的客房里歇息。 韩韬抱着用香炉熏好的被褥进来,看向还在看着书籍的许黟,笑着说道:“许大夫,夜露深重,仔细了眼睛。” 许黟抬起眸眼看他:“我再看一会儿就歇息。” 韩韬先放下被褥,回身去拿剪子,剪了灯芯,又拨了拨,屋里昏暗的光瞬间亮了起来。 “多谢。”许黟微笑着对他说。 韩韬不急着走,他这一路跟许黟相处得融洽,今夜他不用当差,就想跟许黟说说话。 许黟也有不少话想要问他,见他如此神情,就把手里的书放下。 他询问韩韬,阴平县都有哪些大夫,他们分别都叫什么。韩韬就把知晓的告诉给许黟。 接着,许黟又问他,可知道一个姓“苟”的夫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175节 说起来,韩韬跟随着韩县令来到阴平县,也不过数月。 韩韬摇摇头,拿手撑着下巴,朝着他说道:“郎君吩咐我,说你这边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知无不言,但这苟大夫,我确实不知道是谁。。” 听到这话,许黟眉梢轻抬,故作问道:“我什么都可以问?” 韩韬毫无防备:“是的,你是郎君请来的贵客。” 许黟意有所指:“要是我想要银钱呢?” “……”韩韬叹了口气,“这个我做不得主,管钱的是张管事,他说了才算。” 许黟没想到他会如此真诚,难免笑出声来。 下一刻,许黟敛起笑意,正经说道:“银钱的事暂且不论,我还真的有一事想要知道。” 韩韬问:“是何事?” 许黟说道:“我想知道,你家郎君想留我到什么时候。” 韩韬呼吸顿住:“!”这事,他作为下人,哪里知晓啊。 “早些时候,我只顾着说其他的,忘记向韩县令问起这事。”许黟淡淡笑说,“不如,韩贵介替我一问吧。” 韩韬摸了摸鼻子:“……好。” 他没敢在客房里继续待着,生怕许黟拉着他又说了一些他没法瞒着,但又不敢说给郎君听的话。 见他步履飞快的离开,许黟收回视线,重新拿着书籍,翻阅起来。 这书正是庞博弈送他的那本医书,许黟反反复复看过几遍,其中有一些病案,这位大夫用的药剂很是有趣。 他来回琢磨,手心有些痒了。 也不知,这阴平县缺不缺一个滞留此处的游方郎中。 第113章 东厢房, 主屋。 江娘子江白萱还在为腹中的孩儿缝制着贴身小衣。其他衣物可以交由府中的丫头准备,但贴身的衣物,江娘子还是想自己做两件。 她神色柔和, 满眼都是爱意的看着手里快要成形的小衣,这时,韩中莆从隔壁书房过来。 “萱娘,如此晚了, 还是早些歇息。”韩中莆一进来, 先是关心的说道。 江娘子没有放下手里的针线,问道:“夫君忙完了?” “嗯, 忙完了。”韩中莆坐到她对面的凳子上, 巧竹想要过来添茶, 被他制止了。 “你先下去。” “是,郎君。”巧竹看了一眼江娘子,道了万福退下。 江娘子抬起眸眼看他, 问道:“你与许大夫, 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韩中莆指腹摸着腰间的鹅首玉带钩,神色自如道,“只问了两句关于如何正胎的事。” 江娘子听得他这么说,眼睛微微一转,轻声问:“夫君,其实有一事我不明白, 为何要让韩随从跑去那么远的盐亭县,去请许大夫过来。” 她当时在听到此事时, 略有些惶恐的惊吓到了。 当时那场景, 除了许大夫,也就她与胞弟, 以及杨婆子知晓。因着那个锦囊,江娘子心里多出一根刺,即使韩中莆把杨婆子给惩罚了,也有了其他的交代,她都回不到最初,轻易就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她本担忧,害怕韩中莆心狠手辣,想要…… 但现在想来,是她把自己的枕边人想到坏处去了。 韩中莆无奈的叹口气:“本是不想,但庞世伯向我讨要了两支笔去。” 江娘子眼里露出狐疑,这事她听他说过,但不知跟这事有什么干系。 “那两支笔乃歙州吕道人亲手所做,要想做出这一支笔,得千毛选一毫,这样的精品,世伯就这般讨要去送给一位民间大夫。” 韩中莆岂会不吃惊,而且这位年轻的大夫似乎还不知道这两支笔的价值所在,还用它来写药方。 他之前还想着,韩韬是个藏不住话的,定会将这事说给许黟听。但对方根本就不明白,这事试探得,实在是一拳打在棉被上,轻飘飘的毫无用处。 今日一番接触,对方警惕心有,但不多,跟庞世伯说的聪慧过人,又有不同。 韩中莆沉言道:“能让世伯如此关照,这许大夫应当还有其他长处。” “我见今日那笔眼熟,竟是没看出来。”听他说完缘由,江娘子轻叹。 韩中莆欲言又止的看向自己的娘子:“……”这重点是不是偏颇了? “萱娘,你当初隐瞒着,莫不是觉得我会做不好的事?”既已说开,无妨直接问。 话音刚落,便见江娘子本气血就不足的脸,脸色更差了。 韩中莆一面心疼的抓住她的手心,一面哭笑不得,说道:“我是怎样之人,萱娘如今还不明白?我若真的想做什么,定不会让你知晓。” “你……”江娘子怔然。 韩中莆没有放开手,他能在这个年纪登科做官,心性怎会纯良,但也并非阴险狡诈,若真如此,对付一个小小的民间大夫,岂会费这么多心思。 再言,香囊一事,已让萱娘对他产生芥蒂之心,他若还在此时做什么恶事,岂不是让萱娘与他越来越远。 江娘子抿紧嘴唇,对于他的敞开心扉,心神颤颤,几番想要张嘴,却难以言语。 …… 翌日破晓,许黟在生物钟下准时的睁开眼睛。 他起来,见着外面旭阳落到窗户,过去将窗户给支起来。 一束柔和的光线折射进屋,许黟微眯着眼睛看向屋外廊道摆放着的花盆,数朵月季春娇艳欲滴,旁支处还有花朵正欲含苞待放。 如此赏心悦目的花卉,是昨夜时丫头搬过来放在那里的。 不多时,有个戴着紫色绢花的丫头过来,道万福的说道:“许大夫,可要用水?” “麻烦姑娘。”许黟点点头。 这丫头瞧着比阿锦大不了两岁,让许黟想到家里的两个小孩,这几日过得如何了。 他从未离开过他们俩,这次出门没有带上他们,是觉得此行不知是什么归路。这会人都到阴平县了,那自然是要给家里人写信的。 洗漱后,许黟从药箱里取出笔墨,想了想,问被派来伺候他的丫头:“屋里可有纸?” 他带来的纸张不多,得省着点用。 况且,堂堂县令的府邸,不会缺少这么几张纸的。 丫头很快就端着一沓上好的黄麻纸过来,这黄麻纸,与许黟用来包消食丸的黄麻纸有天然之别。 摸着纸面洁白,质地坚韧,许黟左右翻面看了看,虽背面也是粗粝的手感,可不见麻团和草棍。在书肆里,这样的上好黄麻纸,一刀就要两百多文。 许黟看着这一沓,就有半刀之多,这韩县令还挺大方的。 他拿过纸张,谢过丫头后,就让她去歇息,不用在屋里候着。 屋里没有其他人,许黟放松心神,研墨思索,把在路上遇到的人文景物,还有见到的有趣事,以及给那位老村长看病的事,都洒洒洋洋的写下来。 两刻钟后,足足写了五张黄麻纸,许黟才停下提着的笔。 写完给阿旭阿锦的书信,许黟接下来,就要给好友们回一封报平安的信了。 离别时,邢岳森他们已经将落脚的客栈地址给他,只要他去到邸店将信寄出去,他们就能收到。 对于这封信,许黟不用写得多长,很快就写完。 他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想到屋里没有信封,就推门出去,见着那个在院子扫地的丫头。 “姑娘,你过来。”许黟朝着她喊道。 小姑娘抱着扫帚小步跑过来,问道:“许大夫,有什么吩咐?是要吃早食了吗?” “嗯,你那里可有信封?”许黟说道,“早食不打紧,府里何时提供早食,也给我拿一份便好。” 丫头回话:“奴婢不知道信封,早食的话,灶房已准备好,许大夫若要,奴婢现在就去端过来。” 没能从小姑娘那里拿到信封,许黟只好去找韩韬。 韩韬听到他要寄信,没有多问,说道:“郎君那里有,我去给许大夫取来。” 许黟:“……”早知如此,他去书肆里买了。 不过意外的是,韩中莆听到他要寄信,就说让张管事去打点就好,不用许黟亲自去邸店。 “我在府里也是闲来无事,不用劳烦张管事了。”许黟看着领了差事过来的青年,淡定说道。 张管事道:“许大夫若是想出门,在下让府里把轿子备好。” “不用。”许黟拦住他,“我不爱坐轿子。” 张管事一愣,很快说道:“是,那给许大夫备车。” 这回,许黟没再拒绝了。 张管事拱了拱手,步履轻快的离开去备车,许黟怀里塞着信封,胸前鼓起一块,他不甚在意,在小院子里来回的反复走着。 韩府里干活的下人,看到一直原地来回走的许黟,都有些好奇的张望过来。 “这人是谁啊?” “好像是郎君请来给太太看病的大夫。” “他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瞧着好生奇怪,我们还是不要多看了。” “……” 他们都是压低着嗓音说话,又离得远,许黟并不知情。 他多日没练拳,觉得骨头都硬了,便想松一松筋骨。 没多久,张管事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韩韬。 韩韬担心许黟人生地不熟,想要跟着同去。 许黟捏捏眉心:“韩贵介,你今日不用当差?” 在北宋当名医 第176节 韩韬乐呵呵地说道:“不用,郎君免我几日差事,我正闲得很,不若让我陪你四处逛逛?” 话都如此说了,许黟哪有不同意的,他和韩韬并肩出来偏门,外面候着一辆驴车。 进入车厢,许黟道:“我要先去一趟邸店。” “你要给那几位小郎君们寄信,当时我记得那位陶郎君说,让你把信送到他家在阴平开的分号不就成?”韩韬当时就在场,还记得那些话。 许黟道:“我没收信物。” 韩韬嘴角微抽,要是收那信物,如今还能多省几十个钱。 许黟却不在意,说道:“去邸店就好,一样是送信,几日就能到。” 车把式载着他们出来阴平县的县城,往官道行驶了几里地,不一会儿,他们就停在一座两层楼高的邸店。 进去后,只需要付相对应的银钱,就可以将信送出去。 出来一趟,总不可能只为了寄信。 等重新回到车厢中,许黟就让韩韬,带他回县城逛一圈。 韩韬虽然是随从,算起来就是一介仆人,但他跟着的人是韩县令,阴平县最大的官。 韩县令上任以来所行之事,都是雷厉风行,县城中原本的贪吏都怕被查,多次贿赂韩韬。被韩韬报到韩县令那里,那些贪吏的下场是不好,可他却因此,熟悉了阴平县很多地方。 他很快就带着许黟来到一座茶楼。 “这茶楼,就是陶家的。”韩韬对着许黟眨了眨眼。 他用眼神意会道:“陶家的生意经挺好,连郎君都夸奖过。” 许黟听到这话,来了兴致:“是有什么说法吗?” 韩韬想着郎君也没说这个不能说出去,就没隐瞒的告诉了许黟:“郎君这一路过来,经过好几个府城,十几个县城,这些府城中,都有陶家的分号,你说陶家生意做得如此大,这背后的掌家人,可不厉害?” 况且,陶家虽是商贾,在当地里也是大户地主,家中的财产田地,数不胜数。 许黟微微吃惊,没想到韩县令来上任,沿途竟是一直在摸底。难怪刚上任不久,就能抓拿下不少贪污受贿的吏役。 两人在茶楼中,点了一壶春茶。 春茶的茶香雅人,茶汤清亮,入口微苦微甘。 茶保想为许黟他们添点缀的佐料,许黟摇头拒绝了,但看韩韬,已经在清亮的茶汤里,加入了不少东西,有山楂片、红枣、芝麻和桃花瓣等。 再看韩韬,他拿着汤匙,心满意足的舀着吃到嘴里,露出一脸享受的模样。 许黟:“……” 他们在外消遣半日,便坐着驴车回到韩府。 刚回到府中,江娘子的贴身丫鬟巧竹就来请许黟过去诊平安脉。 许黟二话不说,直接背上药箱就跟着她过去。 巧竹在前面带路,小声的说着话:“郎君去衙门上值去了,张管事不在家,府里就只有太太在,太太说,今日诊脉,就在院子里。院子里花开得好,还能吃些果子聊天。” 这话,都是江娘子吩咐她说的。 她一个贴身丫鬟,自不敢多言,若不是江娘子吩咐,此时怕是跟一只鹌鹑似的。 许黟承江娘子的情,便道:“多谢姑娘提点。” 不多时,许黟就来到昨日见面的屋子外面,偌大的院子里,放着一张小榻,江娘子坐在上头,腹部盖着一张绣着花鸟山水的织锦长巾。 江娘子的身侧,站立着一位给她捏肩的婆子,婆子的手很稳,她一面为江娘子捏着肩膀,一面抬眼去看过来的许黟。 许黟也见到她长着张长脸,鹰钩鼻,四十岁左右,看着不太好说话。 他收回视线,此时,江娘子回头看向他,朝着他说道:“许大夫,又劳烦你了。” “江娘子,今日是哪里不适?”许黟放下药箱,直接进入主题。 江娘子昨夜与郎君刚诉说完心事,又服用了药汤,今日起来,已感觉良好。照镜子时,都觉得她脸色好了不少,有了一丝血色。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想让许黟瞧下。 许黟听完她说的症状,问道:“食欲如何?” “太太早食,食了半碗红豆粟粥便吃不下别的了。”旁边的姚妈妈替江娘子回答。 江娘子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拿着帕子点着鼻尖处,轻声道:“我心里有事,就食不下了。” 姚妈妈道:“娘子,你如今要临盆了,若是吃睡都不好,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江娘子闻言,本好不容易气色些的脸色,又白回去了。 许黟道:“食欲不好的话,我等会给江娘子开一药膳方子,你让府中的厨娘做成糕点,每日食两块,可以健脾和胃、安神定志。” “娘子有孕在身,药膳能随便吃?”江娘子还没发话,姚妈妈先不乐意了。 她昨日没有当差,但听府里其他丫头说了,说昨日郎君请回来一个年轻的大夫给太太诊平安脉,不仅如此,还在府中的客人房里住下了。 能得郎君如此待遇,不由让姚妈妈好奇,但今日看到人,姚妈妈心里便想着,郎君和太太会不会被此人给骗了。 江娘子冷下来脸,不悦道:“姚妈妈,我信得过许大夫,你休要多说了。” 姚妈妈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见娘子脸色不好,只能是把话咽回去。 “是,娘子。” 江娘子有些乏累,她挥挥手,让姚妈妈先下去,叫巧竹留下。 说到底,江娘子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龄,放在现代,还是个刚上大学不久的学生。 她郁闷的向许黟吐槽:“跟着郎君来到阴平县上任,府里的陪房妈妈都没有跟着我来,如今想要用人,却找不到合适的。” 许黟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回道:“若是江娘子缺人手,可以叫原来的陪房妈妈过来。” “只能等孩子生下来了。”江娘子摸着肚子,轻叹了一口气。 叹气完,江娘子重新露出笑意,问许黟说道:“可还记得我那胞弟?” 许黟不确定说:“江小官人?” “是他。”江娘子展颜,看得出来,她跟胞弟的关系亲密,“他如今还没有官职在身,可以四处去,听闻我临盆将近,说要过来看我。” 许黟微微一笑,眼里多出艳羡。 “他说想见见你,上回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谢你,此次又多亏你能来,要不然,我的心都不能定下。”江娘子真挚道。 自那事未曾说开前,她对府里的人,都不甚信任。但许黟说的话,她却说不来的相信。 她觉得这个年轻的大夫不会骗她,也不会害她。 许黟不知她心里所想,他道:“江娘子,你客气了。” 两人聊了几句关于腹中胎儿的问题,许黟便要给她写茯苓糕的配方。 他把里面一些不合适的药材做了删减,只留下茯苓、山药和莲子,以及用到的糯米和糖。 写完,江娘子就让巧竹把方子拿到灶房,给掌勺的苟婆子。 “许大夫,你有婚配了吗?”不知为何,江娘子想到此处。 许黟心里咯噔一下,瞪大眼睛:“江娘子,怎么如此问?” 江娘子捂着嘴笑说:“没什么,我见你年纪只比我小一两岁的样子,要是没有婚配在身,我这儿倒是有几家好姑娘的人选。” 许黟:“……!” 这问题,很吓人啊。 他急忙起身,行礼道:“江娘子,且勿开在下的玩笑。” 江娘子轻咳两声,没再打趣他:“不说这事。郎君都告诉我了,说要找一名大夫助你,但这大夫不好找,恐怕要耽误几日。” 许黟皱起眉:“要越快越好。” 如今这月份,随时都有可能坐草生产,要是到时还没把胎位纠正回来,很容易引起难产。 他不敢在江娘子面前直白说出来,江娘子却也知道其中缘故,她也担忧着。 …… 从东厢房院子外回来,许黟在韩韬那里,听到张管事今日出门,其实是去找大夫去了。 许黟想了想,自言自语的嘀咕:“要是经验丰富的稳婆呢?” 韩韬没有听清,狐疑的问他:“什么稳婆?” “你家郎君,可是已经找好接生的稳婆了?”许黟越说,眼睛越来越亮起来,这时候,可不要小瞧了那些接生的稳婆。 经验老到的稳婆,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她们接生得多了,对于胎位对生产的影响,甚至比寻常的大夫还要清楚和明白。 要是遇到胎位不正的孕妇,有些手段高超的稳婆,还能直接正胎回来。甚至于,发展到如今,一部分稳婆是懂得药理的,能给孕妇看病开药,还会顺带卖妇科药。 在这个时代,稳婆不仅是接生婆,还已经形成了一道完整的规模。 即太医局设有产科和产科教授,不仅单独培养优秀的产科医学生,民间里,优秀的稳婆或许会被请去宫廷里当差,做产科医官。[注1] 许黟想到此处,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想法了。 他连忙拉着韩韬,说道:“你去请示你家郎君,问他,我想见一下稳婆。” 韩韬还在状态外,听得许黟要见稳婆,下意识回答:“好,我现在就去找郎君。” “不,不急。”许黟突然又把他拉住,“你先听我说完。” 许黟把自己的想法分析给韩韬听,让他转述给韩县令。 韩韬听后,也很激动:“郎君给娘子请的稳婆,是阴平县最好的。” 许黟放心下来:“嗯,你去吧。” 此事要尽早确定,韩韬没迟疑,很快就出府去了衙门。 第二天,许黟就见到那位稳婆了。 他开始时,并没有直接提出来正胎一事,而是问了稳婆其他接生的问题。 这位稳婆不愧是阴平县最好的,她对于许黟问的生育门诸多注意事项,都能一一清楚回答。 可见其老城历练又精明,对上许黟,丝毫不怕。 而许黟不知,这黄稳婆在听到许黟的诸多问题后,心里暗暗惊诧,这年轻的大夫,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生育门的事? 在北宋当名医 第177节 黄稳婆稳住心神,问道:“许大夫,你还有何事问老身?” 许黟道:“你可会正胎?” 这位稳婆一听许黟是要问她会不会正胎,先是一愣,而后说道:“会一些,不过老身正过的胎位不多,不敢贸然。” 许黟道:“无妨,我来指挥,你来做。” 他与江娘子男女有别,不能亲自下场,这正胎自然是得由稳婆来。 稳婆有些迟疑,她虽然接生过不少孩子,但如今这位是新县令的娘子,要是出了问题,她这小命不保。 屋里,江娘子和韩中莆两人齐刷刷地看向许黟:“能行?” 韩中莆对许黟还是观察的状态,江娘子是信许黟的。 许黟点头:“我觉得她挺好的。” 江娘子与韩中莆对视一眼,说道:“好,听你的。” 黄稳婆想了想,觉得他们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不由开口:“老身正过的胎位实在不多,江娘子你还是再考虑吧。” 江娘子深吸气:“黄阿婆,你也知道,我快要临盆了,如今胎位不正,实在找不到会产科的大夫,要是你不出手,就没有别人了。” 韩中莆神色严肃:“黄稳婆,你安心正胎,有事不用你担着。” 第114章 韩中莆的话犹如定海神针, 黄稳婆不再瞻前顾后,她洗净双手,叫巧竹等丫头打下手。 “先准备两块软垫, 最好是织锦的,还要一块三尺多长的棉布,这棉布用盐水浸泡,煮过后晾晒干才行。”黄稳婆交代着, 另外对巧竹说, “软垫先备好,棉布可以晚一些, 还要一盆热水, 替你家娘子擦洗肚子。” 交代好, 许黟等人,便先从屋子里出来。 韩中莆在庭院中来回走动,他问许黟:“我昨日去翻找医书, 见到可以用艾灸转胎。这法子 , 许大夫可听说过?” 许黟道:“是有此法子,但黄稳婆不能确定穴位,在下又不能亲自操作……”他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放在现代,自然不需要这么多麻烦,用艾灸, 同时灸双侧至阴穴,便是小足趾外侧的穴位。灸这处的穴位, 每日两次, 数日后就能把胎位正回来。 韩中莆沉默了,让一个外男看自己妻子的脚, 还碰,即使是他,也做不到。 许黟道:“韩县令不必担心,若能成,今日就能把胎位正回来。” “好。”韩中莆稳了稳心神,目光落到屋门上。 此时,屋门打开,巧竹从里面走出来,她喊道:“黄稳婆都备好了,郎君,许大夫,可以进来了。” 许黟稳步上前,再度进来这间屋子。 屋里多点了两盆炭火,江娘子穿着的对襟袄已经脱了下来,她只穿着贴身的里衣,还有绣着花卉的襦衫,下方盖着织锦常巾,在巧竹的伺候下,平躺在铺着软垫的木榻上。 黄稳婆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细汗,她吞咽着唾沫,手不稳,用力拍拍两下,呼出一口浊气来。 “别怕。”许黟走到她旁边,低声朝着她说话,“你听着我指挥,不会有事的。” 黄稳婆继续擦汗,一言难尽道:“许大夫,你要是不让我试,我也就不害怕了。” 许黟眨了眨眼:“……”他倒是想亲自下场。 “开始吧。”这时,韩中莆先发话了。越是等着,越是心里不静,还不如当机立断。 许黟对着紧张的黄稳婆点了点头,又对躺着,神色忐忑的江娘子道:“江娘子,如往常呼吸吐纳,保持宽心宁耐。” 叮嘱完,就可以真正开始了。 “把双臂抬高,放置在榻上。”许黟道。 等着江娘子双臂抬起高高悬空,他就让巧竹,抓住江娘子的手心,减少悬空的害怕感。 巧竹也很紧张,她重重点头,半跪在榻前,抓住江娘子的掌心。 许黟望眼屋里所有人,谁都没有闲着,韩中莆也被他叫来,让他在一旁候着,要是江娘子害怕,便由他来安抚江娘子的情绪。 屋里这么多人,就只有黄稳婆经历过这场面,见着许黟如此有条不絮的吩咐左右,黄稳婆没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 说是从书中读来的,瞧着却不像,更像是以往经历过。 黄稳婆说不出来的怪异,只好把这份微妙的情绪压回心头处。 她稳定心神,不再多想其他,把躺在榻上的江娘子当做寻常的妇人,便不再那般慌乱了。 “先摸胎位。”许黟吩咐道。 黄稳婆上前,将手放在腹部下端,一路摸到左侧,才摸到胎儿的头部。 她心里暗惊,怎么九个多月了,竟还没下到后方。 怪不得会如此着急。黄稳婆想到此,不敢分神,继续听着许黟的指挥。 “找到了?” “嗯,在这儿呢。” “顺着胎儿俯屈那方回转腹侧。” “好。” 黄稳婆正过胎位,她知晓力道如何使,不需要许黟另外吩咐。 可等真的用力回转腹侧时,江娘子还是难受得哼声出来。 吓得黄稳婆手不稳的停顿住,突然,许黟平静喊道:“继续。” 黄稳婆额头再度渗出细汗,无法,只能继续用力。 韩中莆见妻子难受,小声地附在她的耳边说着喃喃细语,并代替巧竹,抓紧她的手。 江娘子颤着眼睑上的睫羽,半睁着双眸,眸低波光粼粼,惹人生怜。 “萱娘,很快就好了。”韩中莆嗓音猝而低哑。 下一刻,黄稳婆惊喜的喊道:“动了!推动了!” 许黟眼睛微微亮起,连忙交代巧竹:“快,拿垫子来。” “是。”巧竹匆忙将垫子拿过来,垫到江娘子的腰处下方。 随着腰部抬高,腹中的胎儿头部逐渐下移,没过多久,胎儿的臀部在黄稳婆的手法下,一点点的纠正转了过来。 等胎儿的头部彻底到腹部下端时,黄稳婆双手一松,整个人泄力的瘫坐在地上。 “好了。”她呼出一声,把其他人唤过神来。 许黟朝着她递过去一条帕子:“辛苦黄稳婆了。” “老身就从没如此紧张过,好在幸不辱命啊。”黄稳婆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时还不能放松,需要用之前准备好的软垫,放在腹部两侧,用棉布裹上,把胎儿的头部稳定住才能松开。 她扶起江娘子,江娘子额头秀发被汗水浸湿,一半是惊吓到的,一半则是热出来的。 江娘子谢过许黟和黄稳婆,他们才从屋子里出来。 韩中莆命张管事端着木盘过来,上面放着四贯钱,分别是给许黟和黄稳婆的。 黄稳婆眉欢眼笑的拿走其中两贯钱,笑眯眯道:“多谢韩县令,贺喜韩县令。” 她说了几句吉祥如意的话,便被张管事请着离府。 至于一旁的许黟,自然是接下谢礼后,拿着回到住的屋中,把铜钱塞到箱笼里,思考着要不要换成交子。 出门在外,带铜钱多不方便。 …… 接下来的日子,许黟清闲不少,他给江娘子开的茯苓糕,灶房处做出来的糕点,分给府中不少人吃。 连韩中莆也吃到了这“茯苓糕”,他吃到时,心里惊讶,没想到茯苓还能做成糕点吃。 他心情大好,在书房里写了一封信,喊张管事将信送到盐亭县。 这么久,是该给庞世伯回一封信了。 与此同时,许黟也见到了如今领着下等管事的杨婆子。 再次见到对方,对方身上张扬的绸缎衫裙已经换下,头上戴着的银梳银钗变成佩戴头巾和不出挑的绢花。 不见当初的趾高气昂,低眉睡眼的,好似老实人。 不过许黟是见过她当初指责江娘子不得大体的跋扈模样,自然不会真的把她当成人畜无害的普通中年妇女。 “许大夫,没想到能在郎君的府里见着你,可赏脸到我的屋里喝杯粗茶?”杨婆子赔笑说道。 许黟摇摇头:“在下有约了。” 杨婆子愣了下,像是想到什么:“难不成,许大夫是心有芥蒂,才……” “不是。”许黟在她还想继续说什么时,立马打断她,“你看,韩随从过来了。” 杨婆子看向他指的方向,韩韬确实是朝着他们走来了。 许黟拱拱手:“在下先告辞。”说完不等她拦人,朝着已经过来的韩韬使了一个眼色,快步离开韩府。 …… 四月初一这天,江苏玉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来阴平县,他带着一队练武的家丁,拉着两车礼。 赶到那日,许黟正在韩府里,英姿勃勃的少年郎在见完自家亲姊兄,就来找许黟。 “上回离开得太急迫,我都没去找你,后来我要赶着回家,也没去盐亭县。”江苏玉眉开眼笑,说道,“走,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许黟:“……” “江小官人,我们要去哪里?” 被对方拉住袖子,许黟见着还没他稳重的少年,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袖子扯出来。 他顺着对方上了一辆骡车,江苏玉激动道:“当然是去打猎啊。” “嗯?”许黟挑起眉。 江苏玉道:“你看啊,我这次带了好些家丁出门,这些以后都是要当我的护卫的,我得带着他们上山历练去。” 在北宋当名医 第178节 他说罢,就转身在车厢里翻找东西,很快,就找到一身新的衣服出来。 “这衣裳你换上,等到地方,就可以跟着我们上山了。” 许黟暗叹一口气:“江小官人,你未免过于热情了?” “有吗?”江苏玉愣了愣,挠着头说,“你是我姐姐的救命恩人,我要替姐姐多谢谢你。” “收钱办事,我已经接下韩县令给的诊金了。”许黟淡定道。他在心里加上一句,还不少。 江苏玉固执道:“那是我姊兄的事,我还没答谢你。” 说罢,就从车厢里抽出一个盒子塞到许黟的怀里,“这个是家父让我带来给你的,我偷偷的在里面放了点别的。” 许黟想打开,江苏玉却按住他:“别,回去再开。” “为何?”许黟疑惑。 江苏玉笑说:“我怕你不喜欢,直接还给了我,要是等回去再打开,到时候再想还我,就不好还了。” 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见着姐姐无事,沉稳少了几分,多出几分少不更事的心性来。 少年自幼学武,力道不小,许黟不想在他面前露出痕迹,就把盒子收下。 骡车出城后,一路南行,直到在一座庄园处停下来。 这处庄园的主人翁是阴平县的大户地主,庄子后方就是私人山地,里头放养着不少猎物,供富家子弟们玩乐戏耍。 江苏玉之所以知道这里,还是韩韬提供的思路。 他也跟着过来了,从后方的车厢里下来,对着一头雾水的许黟使了使眼神。 许黟走过去,问他:“这事你安排的?” “是也不是。”韩韬笑说,“郎君见江郎君难得来阴平,却公务繁忙无法亲自接待,便令小的,多担待一些。” 韩韬想着,江郎君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爱玩的年纪,不若就带着对方来城外打猎。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许黟被迫跟着江苏玉和韩韬两人,跑遍了阴平县几座山。 上了山,他像往常一样,先把裤腿给系紧,拿着江苏玉给他的弓,当做开山路的棍使。 这弓里面铸的是铁心,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比寻常的木弓更有分量。 江苏玉他们还不知道许黟会射箭,还说要教他如何射箭,当着他的面,连中两只灰兔。 “这箭还不错,能使。”江苏玉掂了掂手里的弓,叫家丁把射中的灰兔拿回来。 “许大夫,来,接下来该你了。”江苏玉满眼期待的看向他,“我刚才教的姿势,正是家父教我的,其他人,我可不教。” 那是军中的射箭手法,张铁狗当初跟着老兵学射箭,老兵的手法不太对,但影响不大。 许黟拉起弓,瞄中其中一只兔子,弦上的箭射出,“叮”的一声,射中兔子旁边的木桩上。 灰兔惊吓住,慌张的跳着跑了。 许黟放下弓,手臂被反震回来的力道震得一麻。这箭的威力,比木箭强多了,能射出五十米远。 江苏玉眼睛亮起:“许大夫可以啊,头次射箭,竟能中木桩。” 许黟笑笑:“但我们是要来射兔子的。” “无妨,射兔子这事交给我来办,你在这里好生琢磨,你天赋不错,想来不用多久,就能射到猎物。” 江苏玉说完,就带着家丁到另外一边,寻其他猎物去了。 许黟看着他们都玩得不亦乐乎,就问旁边守着的庄里下人,问他们山中的东西可以随意挖采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许黟放弃“练箭”,拎着篮子去挖草药了。 山中草木茂盛,走个数十步,就可以见其貌不扬的各色中药材植物,它们隐秘在周围角落,山上的权贵子弟又多不认识药材。 哪怕有人识得药材,可来此处皆是游玩狩猎的,谁会去挖这些随处可见的药材呢? 正值春季,春、秋两季是挖采柴胡的好时节。 如今的阴平县,隶属于普安郡,普安郡盛产柴胡和天麻,这个时候的柴胡,根部粗壮,取它的根部晒干,斜切成小段,便是日常里所用的柴胡药材了。 许黟目光放在开着伞状的小黄花上,他寻到几株,将它们挖出来,从根茎上来看,这几株都是柴胡。 很快,许黟臂上挎着的篮子,就装满了。 “许大夫,许大夫去哪里了?” 另一边,江苏玉带着几个家丁折回,没在原地见到许黟,就去问庄里的下人。 下人就带着他们去山里头寻许黟,见到他时,看着许黟挖了一篮子野草,都是一愣。 “你挖野草做什么?”韩韬疑惑的问道。 许黟嘴角抽抽,纠正道:“这是柴胡。” 江苏玉听后,则问道:“许大夫,你挖柴胡做什么?” 许黟看着他们,淡定道:“我不喜打猎,见这山里的药材如此多,却无人挖采,觉得甚是可惜。” 他们听后,便想着叫庄里的下人帮许黟一起挖药材。 许黟摇头说道:“我挖药材是一时兴起,并非专为此而来,这庄子里的人,也非擅长,挖错就不好了。” 许黟没同意,他们便不再坚持。 打完猎,他们收获了十几只灰兔,这会,就该烤兔子吃了。 …… 初五这日,辰时,江娘子的肚子发动了,她是被一阵又一阵疼痛给惊醒的,醒来便觉得疼得心慌,立马喊巧竹去请许黟。 许黟带着药箱去诊脉,诊出她要坐草生产,便让巧竹去请黄稳婆。 接生的事,得由黄稳婆来,不多时,黄稳婆匆匆地赶过来。 有黄稳婆在,许黟退出屋子,府中下人亦是都忙碌了起来。 在许黟看来,自古女子生产,大多是不易的,犹如在鬼门关走一遭。 何况江娘子年岁轻,还是头一胎,哪怕肚子发动,想要顺利产下胎儿,应当没那么快。 许黟作为韩县令邀请过来问诊的大夫,虽然不能进产房,但也要在门外候着。 韩中莆和江苏玉,都在屋外焦急等候,连张管事端来的茶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都没想起来喝。 一直等到快要食午饭的时候,里头还是没有新的动静传出来。 只有一阵阵难以忍耐的哭疼声从屋里传出,撩得人心慌意乱,四肢无处安放。 这时,巧竹从里头出来,急迫的说道:“娘子没力气生孩子了,该怎么办?” “稳婆怎么说?”韩中莆急忙问。 巧竹说:“稳婆让府里准备吃的,说得让娘子吃点东西。” “快去备粥。”江苏玉忍不住开口喊道,随后看向旁边的姊兄,“我姐姐,不能有事。” 韩中莆稳住他:“不会有事的。” 许黟走过来,看着他们说道:“韩县令,江小官人,这产妇不能只喝粥,有没有红糖,先端一碗红糖过来给江娘子,再用江米煮粥,加入红糖食用。” “好,你快去吩咐灶房。”韩中莆闻言,急忙叫巧竹去吩咐厨娘。 很快,巧竹端着红糖水回来。 屋里的江娘子喝完红糖水,又有些力气了,外面的人听得不清,只能是苦苦等着。 又过去半个多时辰。 在红糖江米粥煮好端过来时,只听得屋里一声“哇”的婴啼响起。 很快,黄稳婆喜笑颜开的擦拭着双手出来道喜,而后,便让丫头把准备好的热水端去屋里。 一阵忙碌后,韩中莆才得以进去屋里看望妻儿。 江娘子诞下幼子,是府中难得的喜事,府里上下等人都得到了赏钱,连许黟都有份。 抓赏钱时,许黟摸了两个铜钱,心情不错的回了屋。 这几日,他闲下来时就在想,当初跟严大夫一别,他曾与其有约。现在出来阴平,往南去,就可以赴一程,见一见友人过得好不好。 如今江娘子顺利生产,不出意外,他就能离开韩府了。 …… 一日后,张管事来请许黟,请他去给江娘子和婴儿诊平安脉。 昨日江娘子生产完,人还虚弱着,这会儿,她疲倦的躺在床榻里,外面挂着挡风的纱帘,不让风儿进屋。 许黟进屋给她诊平安脉,还需隔着帘子。 江娘子脉象平稳,无什么大事,只要好好休息就能恢复过来。至于小孩,小脸小手都是皱巴巴的,红彤彤的,此时还闭着眼乖乖的睡着,看着又丑又萌。 刚出生的小孩,是把不了脉的,许黟便看他的五官和手指、脚趾,呼吸平稳,四肢健全。 此行任务,许黟已完成,他从江娘子屋里出来,便要去找韩县令道别。 韩县令没有留他,并说要给他备回去的车辆,好让许黟安全回到盐亭县。 许黟摇摇头,说道:“韩县令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还不想直接回去。” “哦?许大夫是要往哪去?”韩中莆问道。 许黟思忖片刻。 他想要去的地方有些危险,不知要不要告知。 他道:“还未定下。” 见他不愿告知,韩中莆没有太大意外,只是吩咐张管事,给许黟送来十贯钱。 看着十贯钱,许黟眉头跳了跳,脱口而出:“能换成交子吗?” 韩中莆:“……” 张管事:“……” …… 在北宋当名医 第179节 离开时,许黟打开了江苏玉送给他的盒子,里面有一张五十贯的交子,以及一把乌木做的弹弓。 这弹弓是谁放的,一目了然,只是这交子…… 许黟沉默。 江娘子的娘家看起来不一般呐。 他没有多想,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以后他们不一定还会再见面。 收敛好包裹与箱笼,许黟去往阴平县的牙行,在牙行里雇了一辆骡车,另外雇佣了一位年纪不老的车把式。接着,他又去了一趟交银铺,兑换了大部分铜钱,只留了小部分用以所需。 紧接着,他麻烦车把式跑一趟市集。 先前来阴平县,出行所备用的物什和吃食,都是韩韬准备。这回只有他自己,自然是由他亲自准备了。 去到市集里,许黟先买了可以存放一个多月的白胡饼。这白胡饼便是馕,在蜀地里,是比较普遍的吃食。 通常市井里吆喝着卖,一个白胡饼只卖五文,比人的脸还要大,是纯面粉做的,不加油,也不加芝麻。 加了芝麻和油的,价格还要贵一些,且反而没法放置太久,不适合当出行的干粮储备。 此时还是春季,山路气温比县城低,许黟又去了一趟香料铺子,买了些许花椒、胡椒等可以御寒的香料。车把式随着他出行,许黟便又多备了一床被褥。 至于柴米油盐,还有马灯、灯油、火折子等等小物品,许黟也都想到了。 准备半日,偌大的车厢一半的空间都已经被这些吃食用品占据。 许黟觉得差不多了,便喊车把式回韩府。 回去时,韩韬有些不舍的帮他搬箱笼,一面忧愁道:“我们这一分别,以后怕是没机会再见面了。” “有缘自然会再见。”许黟拍了拍他的肩膀。 韩韬兴趣缺缺的摇头:“郎君来阴平上任,三年后就得升迁离开,到时候,我们怕是要回顺天府去了,哪怕不是,也该是其他州府。” 许黟眨了眨眼睛,此时分别,倒也不适合说什么丧人气的话,他笑起来:“好呀,要是以后有机会,我就去顺天府。” “真的?”韩韬眼神一亮。 许黟却没有给他准确答案:“可以有。”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如今能说上话,可不代表着以后还能说上话。 许黟朝着他拱了拱手,转身上车。 突然,韩韬拦住他:“许黟,你要去哪里?” 许黟一愣。 看着他真挚关怀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茂州。” …… “茂州?”韩中莆闻言,讶然看向韩韬。 他神色略有些复杂,想了想,轻笑道:“他倒是愿意同你说。” 韩韬扁着嘴,满脸困惑:“郎君,我想不明白,茂州羌人那么多,许大夫怎么会想要去那里。” 茂州常年有羌人骚扰,身处那里的百姓常常不得安生,虽有朝廷派去的将兵驻守,可羌人狡猾,又擅长游击,往往臣而不服,经常半夜偷摸着进城偷盗财物和粮食。他们并非大张旗鼓,驻扎的将领和士兵们拿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办法。 再者,想要去茂州,要通过漫长而狭隘的蜀道。 蜀道多艰难,并非说说而已。 韩中莆眯了眯眼,庞师伯说他不一般,原来是在这里? …… 此时,城门处。 “许大夫,我们现在出城?”车把式周叔朝着后方问道。 许黟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不。先去邸店。” 他要去送一封信,临时起意要去茂州,这事还未和家中两个小孩提起,得告知给他们,免得他们在家等太久,担忧。 第115章 许黟不在, 阿旭阿锦两人,依旧如平常过着日子,就是少了捡药材这事, 其他不需要许黟的活,他们也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譬如炮制陈氏消食丸,两人如今已是熟能生巧,一日里可以搓个数百丸。 但他们知晓陈氏消食丸的重要性, 每回搓药丸时, 都不允许方六娘接近药房。 药房设在倒座房第二间屋子,隔着灶房, 连着的墙打通一个角, 砌上几个灶口。炮制药材, 酿煮药酒的时候,就不用占着灶房的灶口了。 这日,阿旭和阿锦, 搬着蒸煮好的药材, 铺在簸箕上降温。 阿锦拿着蒲扇对着散着热气的药材扇风,一面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郎君去了好久,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回信,好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 也和县城一样吗。” 阿旭端来装药丸的盘子:“秋哥儿给我们算过日子,说这两天应该有信来。” 阿锦听到这话, 心情好了不少, 她晃着两条短腿,期待极了。 “你说郎君会给我们写什么?”阿锦问哥哥。 阿旭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只希望郎君此行平平安安的。 阿锦又道:“出行一趟好远啊,以前郎君说,会带我们去府城看看,不知什么时候能去。” 阿旭纠结的看着妹妹:“我们可以替郎君守着宅子,这样郎君回来时,就可以吃到我做的饭。” 阿锦一呆,她不想只待在这里,她也想跟着郎君一样,四处去。 两人眼睛相对互望,阿锦扯开眼睛,不去看哥哥了。 阿旭道:“阿锦,别忘了,我们是郎君的仆人。” “我没忘。”阿锦低垂下头,声音哽咽了起来。 “但是哥哥,郎君说过,叫我们好好学字读书,我把《千字文》都学完了。” 学了《千字文》,还有《开蒙要训》,以及四书五经,有那么那么多书,不跟在郎君身边,她还能继续读书吗? 阿旭嘀咕:“我晓得的。” 但他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阿锦了,其实,他也想跟在郎君身边。 这两日,余秋林每日都会在城外的邸店门口待半个时辰。 见到有跑马送信件的差爷路过邸店歇脚,就笑着迎上去,询问可有从阴平县寄过来的信件。 今日过来,他本没有抱多大希望,结果一问,真的有从阴平县寄来的信。 正是许黟寄回来的那封。 拿到厚厚的信封,余秋林感激的往差爷手里塞了几个钱,笑着说道:“小人的一点心意,好让差爷你歇脚时喝杯粗茶。” “好说。”差爷将钱塞到袖袋里,见他如此会来事,说道,“下回还有阴平的来信,我快些送过来。” 余秋林拱手:“多谢差爷。” 他拿到信,立马赶来到许家。 上前敲了敲门,是方六娘来开门的,见着是他,请他入内:“阿旭他们在药房里,我就不带你过去了。” “好,谢谢方娘子。”余秋林对她一笑,快步去往药房。 方六娘见着他都能去药房,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回她的屋子,忙自个的事去了。 …… 三人围着拆开信封,看完信上写的内容,余秋林心生向往:“黟哥儿出门一趟,还能遇到这么些事儿。” “秋哥儿,你也出去过。如何?”阿锦期望的看向他。 余秋林唏嘘:“我上回去往梓潼,路上不得歇息,担忧着半道遇到劫匪,都不敢放下心来,哪还有心去看风景。” 阿旭和阿锦听完,很赞同的点点头。 那是,郎君是谁呀,秋哥儿没法跟郎君比。 余秋林见他们这神态,无奈笑说:“我本以为黟哥儿会不适应舟车劳顿的辛苦,不过看他所见所闻,应是洒脱自在的。” * 从阴平出发,先往南,入了阴平道,一路继续前行,便能抵达江油县设在蜀道边,供路过此地的人歇脚留宿的邸店。 此一段路有上百多里,车把式周叔,常年跑蜀道,他驾车的技术稳当,却也没法一日内赶到。 “许大夫,今晚我们怕是要露宿野外了。”周叔忧心忡忡,“这蜀道野外,可不安全,野兽不少,许大夫可备够柴火了?” 见越发暗沉下来的天际,许黟道:“周叔安心寻一片宽敞的地落脚,该备的东西都备齐了。” “好嘞。”有许黟这句话,周叔就没再担忧了。 等夜色来临前,他们在离江油县邸店二十里地外,停了下来。 周叔牵着骡子,将绳索系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干上,回身,就看许黟搬着些柴火下来。 野外必备技能之一,得会起火,有火折子和柴火,不怕点不着。 许黟抓了一把干草揉巴成团,塞在搭建好的柴堆里,把火点燃。 接下来,就可以烤白胡饼吃。 烤得差不多的白胡饼,在表面撒上一些胡椒粉和盐巴,便可以配着水喝。 许黟不让周叔喝冷水吃饼,将皮囊里的水倒在罐子里,用小刀削一些肉干丢进去,炖煮成肉汤。 “许大夫,你看着不像是头次出门呐。”周叔接过倒给他的肉汤,喝了一口,舒畅的眯了眯眼睛。 许黟叹了一口气,没反驳。 野外求生节目看多了,哪想到有朝一日会用上。 好在宋人多游行,蜀道又是重中之重的入蜀中的道路,沿途不同州县驻守的士兵把守森严,若非穷途末路,凶神恶煞之徒,一般不出意外。 他们吃了饼喝了肉汤,便该歇息了。 许黟去把车厢里的马灯取出来,点燃里面的油碟,周遭光线又亮了几分。 歇息之前,许黟先搬了一床被褥铺在车厢里的一旁,让周叔也进到车厢里睡觉。 在北宋当名医 第180节 外面风大了一些,驱车大半日,总要让人睡个好觉。 周叔感动极了,他当车把式这么些年,遇到的主顾,就没有几个如许大夫这样的。 这一夜有惊无险,半夜时,许黟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来时,他隔着车窗缝隙,通过昏暗的马灯,见到是一只靠近车辆的黑熊。 被系着绳索的骡子发出不安的叫声。 许黟二话不说,伸手摸向箱笼底部带出来的木弓。 他搭起木箭射出,射到黑熊面前的黄黑土地。 木箭射出时发出的声响将黑熊吓一大跳,它没有盲目上前,又舍不得的在四周继续晃悠,伺机寻觅机会。 许黟沉着脸,又连连射出三支木箭。 这才把黑熊给赶跑了。 他没有下去,一直等到天大亮,东边升起旭日,酣睡一整晚的周叔醒来了。 周叔刚下车厢,就发出惊呼:“哪来的木箭?这……这里怎么还有熊的脚印?” “我的。”许黟没瞒着他,下来把扎在地上的木箭一支支拔起来收回箭筒里。 “昨晚有熊来犯?”周叔后怕的惊出冷汗。 新被褥又暖和又舒服,人躺下后,困意便扰人得很,没多久他就睡得人事不省。 周叔感慨,以后露宿野外,断不能再睡如此暖和舒适的被褥了。 许黟说道:“是一头黑熊。这时节,黑熊刚结束冬眠,正是活动觅食的时候,看来后面的路,不能继续露宿了。” 谁都不想睡着睡着,命就交代在熊口里。 许黟自然也不想。 让他意外的是,后面的行程,却平静得很。 第二夜他们成功的在邸店落脚,食到勉强可口的饭菜,还能洗热澡水。 自然,这些都是要另外给银钱才能提供。 不过许黟已经很满足了,只是越接近茂州,行车的速度渐渐的慢下来。 骡车经过龙门镇,在此地修整一番,许黟在邸店里,看到有卖缮抄的邸报。 如今的邸报,除了朝堂官员,各郡县的官吏会买,其他学者和平民们,并不会特意去花钱买一份邸报回来阅读。 许黟看了一眼,想了想,掏钱买了一份。 “许大夫,这邸报有什么好看的?”周叔不理解。 他觉得吧,邸报这东西,离他们平民百姓太遥远了,上面颁布的朝廷律法、政策还是抓人,要是和他们有关系,当地官府会派官吏来敲锣打鼓,很快便能知晓。 况且,邸报太贵了,一份就得几十文,哪个平民谁舍得花这样的钱。 许黟淡淡一笑,没有多余解释,他视线落在邸报上面,认真看完,心里想着,从邸报里还是能得到不少消息的。 比如今日这份邸报,就写了今年科考制度和日期,还有哪个郡换了谁上任等等。 许黟说道:“周叔,实时消息的更迭,也很重要的。” 周叔挥了挥绳索,扭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嘞。不过许大夫,马上出了龙门镇,就要往北上了。” 许黟收起邸报,望向外面渐亮的天色:“是该出发了。” 骡车重新启程,悠悠晃晃的离开阴平道,往北方的分叉口驶入。 此道横穿绵州,沿途会经过安县等地。 这里虽然是成都府路管辖范畴,但已靠近诸部,半路歇息时,许黟经常看到穿戴着古羌族服饰的羌人。 这些行商的羌人队伍,也会在绵州和茂州等地往返做贸易买卖。 许黟发现,羌人和汉人之间的交往还挺频繁,相处得还算融洽。街道上,那些编着辫子的羌族女子,会牵着满脸好奇的小孩,在街井买吃食,还会挑选各种好看的布料,头饰,以及畅销各地的胭脂水粉。 一些高大威猛的羌族男人,会牵着一匹瘦马,这马背上,扛着两个皮子做的包裹,里面装满从羌族地区带过来的物什。 中原地区和蜀地,以及诸部,三者之间通过蜀道,连接在一起。 汉人拥有着先进的文化和生产技术,羌族人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和生产力。两者互相通过贸易依赖彼此,又相互无法离开对方。 但即使如此,两地的纠纷和小摩擦,依旧不少。[注1]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许黟和周叔在途经绵州这两日里,就见到数起争吵打架的。 双方人马打得头破血流,最后由绵州的官吏带着衙差过来,那些衙差腰间都带着刀,将其都驱赶了去,才避免一场血战。 “哐——” 一声巨响。 周叔刚将骡车停在一家饭馆前,许黟还未从车厢里出来,先看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汉子,被两个羌人打扮的壮汉打出饭馆。 周围很快就围上看热闹的人。 指指点点间,许黟听到了一些,原来这个被打的汉子,是个拐手。 “他呀,肯定是偷东西又被发现了呗。” “挨不少打了哦,你快看,趴在地上都不动了。” “该不会是要死人了吧……” 这话从人群中传出来,两名打人的羌族汉子不淡定了。 他们长得魁梧,脸上留着一把厚厚的胡须,互相对视一眼,骂咧道:“快起来,你别装死!” “我们只打了你一拳,还没出力气呢。”另外的羌族汉子上前去扯躺在地上不动的青年。 周叔缩了缩肩膀,往许黟那边走了半步,低声道:“许大夫,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他们快要出绵州的地界了,想着离开前,进城吃顿饭,却遇到这样的事。 周叔不想惹麻烦在身,许黟自然理解,须弥间,许黟就已经做出选择,打算离开此处。 哪想,还没重新回到车厢,便听到人群里传来惊呼,一个小少年从人群里挤进来,哭嚎着趴在男子身上。 “你醒醒,你醒醒……” 随着小少年的动作,那趴着的男子也被翻开面,露出磕破脑袋的脸来。 “嘶——” “这是要死人了哦!” “羌人杀人啦,快去报官!” …… 喧哗起,周围瞬间被数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给围了起来。 羌人在城中杀了人,这性质可不同,若是偷东西的男子被打一顿,那是他活该,可是如今人眼看着是死了,那就不一样了。 几个穿着长衫的青年,一脸愤懑的堵着那两名羌族汉子,不允许他们离去。 “你们杀了人,就得跟着我们去官府里投案,要不然就是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此乃绵州,不是你们诸部,你们在绵州还敢闹事,实在不把我们蜀人放在眼里。” “你这是欲加之罪,我们没打算杀了他,是他自己不小心就死了的。”其中一名羌人,见跑不掉了,只能是硬着头皮的解释。 可这几个人哪里会听,他们也不怕这羌人敢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再者,这几个人在绵州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素日里闲得无事,难得遇到这种人命纠纷,便想着掺和一脚。 就在他们争论之时,许黟在默默的观察着那个躺着不动的青年。 青年头上的血迹不多,已停止流血,从脸色来看,不像是要死了,更像是撞击到头部,暂时昏迷过去。 他看向那两名羌人,又看了看与羌人对峙的几名长衫青年,这些人,都没有在意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只有小少年还抱着青年的手臂,淘淘大哭。 许黟在周叔的耳边低语两句,转身回到车厢,从里面拿出药箱来。 药箱里,有邢岳森送给他的一套“九针”针灸针。 受时下的冶炼技术影响,此时的针灸针还不像现代的针灸针一样做工精细,但邢岳森为了找到这套针,花费了不少力气。 许黟很珍惜,每次用完,都会擦拭干净,再用油灯的灯火消毒。 “许大夫,咱们真的要掺和进去?”见着他返回,周叔担忧的询问。 他们还要去茂州,要是不小心得羌人,怕是要惹出麻烦。 许黟道:“不,要是我们把人救回来,这两个羌人不仅不会生气,还会感谢我们。” 周叔一愣。 反应过来时,许黟已经提着药箱,上前蹲在青年的面前了。 察觉到有人靠近,小少年警惕的扭头过来,瞪着红肿的眼睛,看到许黟旁边的药箱,愣了愣:“你、你是大夫?” “是,想不想救他?”许黟轻声问。 小少年飞快点头:“想,你快救救他。” 许黟说了声“好”,便道要他推开一步。 许黟挪着位置过去,先去撩青年的眼皮,见眸孔没有扩散,便确定他只是暂且昏迷。 再探脉,发现青年的脉象还算平稳,表明此时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这就好办了。 他打开针灸针,取其中的三菱针。 三菱针在中医昏迷晕厥的临床急救法上,多数时候都能派上大用场。 许黟毫不迟疑的持着针斜刺入他的人中穴,下针时要快,只浅刺。 不多时,昏迷中的青年闷哼一下,虚弱的睁开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四周。 他一醒来,旁边的小少年瞬间喜极而泣,再度哇哇的哭起来。 哭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在北宋当名医 第181节 “欸,人醒了!”这时,围着的人才看到,有个年轻人把那青年给救活了。 与汉人对峙的羌人汉子脸色皆是露出喜色,太好了,人没死,他们就不用去见官府了。 谁知道这里的官府,会不会向着当地人,而欺压他们这些行商的羌人呢。 羌人汉子高兴的来到许黟的面前,用他们羌族的行礼方式感谢许黟。 “小兄弟,感谢你,是你把他救活了,这样我们兄弟俩就不用去官府了。” “只是举手之劳。”许黟摇了摇头。 青年醒了,接下来就没有许黟的事了。 他没有多停留,那些吵着要去报官的长衫男子们,见那青年醒过来了,再去看许黟的眼神,多有不悦,但也不敢来找他理论。 只心里郁闷,这人怎么就被救活了呢。 后来的事,许黟便不清楚了,他坐上骡车换了一家饭店吃饭,之后,便离开绵州,往茂州的地界而去。 …… 当车辆入了茂州辖境的官道,很快,许黟他们的车辆来到茂州的羁縻州时州的部落聚居区。 路上拖拽货物,或者用绳索捆着奴仆行走的羌人要比在绵州多了不少。不时就能看到有数人,或是十数人的行商队伍。 这些人中,不乏有些人在看到路上有骡车经过,眼睛深然的紧紧盯着骡子拉着的宽大车厢。 许黟为了方便装行李和带过来的药材,特意雇了一辆能容纳数人的车厢。 要不是蜀道不好走,许黟还想雇一辆更大的。 当然,想要在牙行里雇到一辆超宽超奢华的车辆不容易,许黟雇的这辆虽然宽敞,但一路过来并不张扬。 虽如今的宋朝管辖着岷江上游的茂州和威州等两州地区,但这两地自古都是羌人居住的地区,双方看似关系稳定,但摩擦一直在不断的增大。这两州其下的郡和县的宋朝百姓,过得并没有想象中的安宁。 许黟撩开车窗帘往外一探,便收获了好几道不太友好的视线。 他眼睛微眯,视线投向那些人。 对上许黟的视线,那些心存恶意的羌人队伍,有的假装若无其事的挪开视线,有的则是明晃晃的,朝着许黟露出牙齿笑着。 那笑……可一点都不美丽。 许黟微扯嘴角,看样子,今晚是不能宿在外面了。 “周叔,我们加紧速度,在天黑前,赶到邸店。”许黟道。 周叔哪里不明白,大声吆喝一句,抽着绳索,驱赶着骡子跑起来。 一路过来,历经数日,拉着车、人和货物的骡子,早已疲惫不堪。 哪怕每日歇息时都用上好的草料喂饱了它,此时它也跑不太动了,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在黄土道路上而过,留下一条漫长的辙痕。 直至傍晚时分,夕阳西斜,日光昏暗,天际只存留一线光,四周的视野变得模糊不清,马灯挂起,骡子拖着车厢,来到邸店门外。 邸店当差的店小二,见着有车辆而来,便挎着白毛巾,上前迎来。 “客官们,是要住店?”店小二笑呵呵的问道。 周叔已经摸清许黟的习惯,直接回道:“来两间上房,要两壶热水,再要一斗上好的干粮,对了,肉食跟菜果也给我们端两盘过来。” 说罢,他们一行人就入到邸店里。 许黟挎着药箱和一个长长的包裹,从下车厢到进店里,药箱和包裹都没有放下来。 这里面放了全部家当,可不能离开他的视野。 周叔想要分担,被许黟拒绝了:“都已经到店里了,周叔你好生休息,明日要赶行程。” 时州肉眼可见的不安生,多在此地逗留一天,便多一份不确定。 明日后,他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去到茂州城。 茂州城里有驻军把守,虽然姜人还会偷偷潜入行窃,但比在羌族酋长管理的羁縻州内安全。 周叔问道:“许大夫,这次我们不进时州城了?” 许黟沉默。 此时的时州里面,住的都是羌族部落的人,他们与汉族相错而居,如今日在路上所见,羌人出入是自由的,而会入时州城里的汉人,多是行商之人。 如此说来,他们进出时州,在里面并没有任何的保障。 再者,周叔是他雇用的车把式,他要保证周叔的安全。 第116章 这一夜, 周叔也不敢酣睡。 哪怕他已经知道许黟非寻常的大夫了,会射箭,也会拳脚功夫。但今晚, 他们住的邸店,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周叔没敢将油碟熄灭,这邸店用的油碟,叫“省油灯”, 有两层, 上层是油,下层是水, 能省下不少油钱。 他们住店时, 已是把这一份油灯钱给付了, 如今不用,这钱也不会退。 周叔合着衣裳闭着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起身, 去检查窗台和门有没有关紧了, 又去看搬进屋里的物资。 车厢里放着的东西,像柴火、药材和粮食等,都是出行时贵重的物品,这些东西,可不能留在车厢。每回住宿,都宁愿辛劳一些, 搬着进屋才安心。 许黟放在他这边的物资,多是柴火和棉被这些, 药材和粮食, 是放在许黟那屋的。 隔壁房,正是许黟住的房间。 许黟在进到邸店后, 反而没那么担忧了。 他泡了脚,就跑腿坐在床上,打开长包裹。 里面除了放衣服,还有砍刀和弓箭。弓箭适合远攻,砍刀适合防身,明日出门,这两样东西,得留一样在手里边。 许黟拿出剪成帕子大小的粗麻布,沾一点油碟里的清油,擦拭着刀身。 粗麻布质感粗糙,可以用来代替磨砂纸。 擦拭后的刀身,光亮平滑不少,刀口经过时常的打磨,也要比刚买来时更加锋利一些。 许黟用布把它裹好,合着外衣,舒舒服服的睡了一整个好觉。 …… 翌日,天光大亮。 许黟和周叔默契搬着行囊回到车厢里,他们在邸店里买了十个白馒头,还有两斤卤好的肉,便重新踏上行程。 “哒哒哒——” 骡车一路继续朝着茂州城的方向前行。 时州地界不大,车辆驶离邸店没多久,道路两边都是高山峡谷,人迹罕至。 平日里不爱说话的周叔,此时也变得有些啰嗦了起来。 “许大夫,这么些日子了,我都没问你,你怎么想着来茂州城呀?”周叔忍了这么多天,还是按捺不住,带着困惑的语气问道。 许黟眼里多出期许,说道:“去见好友。” 一个志同道合的友人。 周叔啧啧两声:“什么样的友人,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到这里。” 许黟从车厢里出来,坐到他的旁边。 他眺眼望向前,群山万壑,奇丽惊险,所过之处,皆是壮秀风光,除了这开山通往的道路,可窥见天色晴明,而不见丝毫雕琢。 “这里很美。”许黟感叹。 周叔闻言,嘿的笑出来:“是啊,美归美,就是不安生呐。” 许黟顿时失笑,若是自古以来,这地区就是安生平稳的,就不会有那么多纷争发生,更不会把那些住在茂州里的羌人们称作为“茂州蛮”了。 数十里,快马加鞭的话,能赶在日落之前,抵达茂州城墙外。 骡车跑得快起来,车厢便晃动得厉害。 周叔可愁了,要是不快一些,他们恐怕今晚就要露宿城外。 在这地段,宿在半道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两个时辰后,他们遇到了一队人马。 是从茂州城的方向过来的,见到他们,有个年轻的护卫急忙忙的过来拦路。 “吁——”周叔立马拽住套着骡子的绳索,有些惊慌的看向拦路的人。 这年轻人看着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干练的窄袖长衫,腰间系着一把弯刀,跟阿符的很像。 他的身后,是两辆装载货物的车辆,还有一辆拉着车厢坐人的骡车。 上首的人腰间都有一把弯刀。 许黟眼睛落到刀上,心里却在想,这弯刀该不会是这边批发量产的吧。 “你们是谁,怎么突然拦下我们。”周叔眼睛余光看了一眼淡定坐着没动的许黟,忍住害怕,出声喊道。 年轻护卫拱手道:“恕在下鲁莽,只是情有之急,你们车中可有治肚痛的药?” 许黟开口问:“有人病了?” 年轻护卫目光落到许黟身上,回答道:“是生了急病,车厢里有三人突然呕泄不止,但车里备的药丸,吃了无用。” 上吐下泻,听着像是吃了什么东西导致。 许黟心里想着,便问道:“为何不折回茂州城?我记得城中是有医馆的。” “我们都已经出来茂州城二十多里地了,这时候折返回去,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年轻护卫说完,眉头紧紧皱起来。 要是这一辆车里没有药,确实得返回去。 后面的人,等了一会儿,见护卫还没折回来,就跑来问:“真木,他们有没有药?” 被叫做“真木”的年轻护卫面色不是很好看,他摇摇头:“看样子应该是没有。” 在北宋当名医 第182节 “若是没有,我们得回茂州城,不能耽搁了。”同伴神色焦虑的说道。 旁边,许黟将他们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略微思索一下,便开口:“能不能让我瞧下?” “你?”同伴狐疑看他。 许黟道:“我是一名游方郎中。” 真木一愣,没想到还能有转机的时候。 他们没怀疑,立马带着许黟来到骡车前。 真木先跳上车沿,撩起车帘,露出里面半躺着,面色苍白,捂着肚子低吟的三人。 这三人的症状都一模一样,除了上吐下泻,便是腹痛不止,疼得好似有虫子在里面蠕动。 许黟给他们诊脉,诊出来这是饮食不洁导致的痢疾。 他没询问这三人都吃了什么,见其中有一名年纪稍微大些,有周叔那样的年纪,且状况更加严重。 许黟道:“快起火烧水。” “是要做什么?”同伴还在状况外。 真木闻言,已经从车里跳下来,去到后方拿烧火煮水的家伙事。 “熬汤药。”许黟看向对方的同伴,没有多废话,“我给他们开一剂大黄黄连汤,此汤可治痢疾,服用后,半个时辰内起效。” 他话音落下,真木已经从后方回来,把起火点临时安排在路边。 他把陶罐架上,许黟回到自己的车厢,取出大黄六两,黄连三两。 这是三人的量,熬煮好后,每人分食一碗,不多时,就可以见效。 如此折腾,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 许黟目光望向阳光照射在树荫时倾斜在地上的阴影,判断了下时辰。 时间已然不早,得尽快出发,要不然天黑前赶不到茂州城。 对面的人听到许黟他们要在天黑前抵达茂州,愣了下。 那名恢复些许血色的中年男歉意道:“是我们疏忽了,这里离着茂州城还有二十数里地,现在出发,怕是来不及。” “茂州城外不安全,夜里经常有其他地方的羌人在城墙外游荡,你们要是今夜入不了城,怕是要应对那些羌人。”真木担忧接话。 “叔,这事我们错在先,不能让许大夫陷入险境。”真木对着那名中年男道。 中年男愁着眉头,犹豫许久,才缓慢开口:“我们跟许大夫一程,算报答救命之恩。” “对啊,我们要是跟着你们,那些羌人就不敢冒犯了。”真木眼睛亮起来。 许黟看向他们:“……”怎么他还没发言呢,这两叔侄倒是把事情给安排好了。 不过听着他们的好意,许黟拱拱手:“会不会耽误你们的正事?” “我们此行这趟货物,是要去绵州,这来回往返数日,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但许大夫你们人少,那些游荡的羌人,最爱挑你们这样的下手。” 这里是茂州地界,这群作恶多端的羌人,也不敢太过肆意,拦截人,多是抢物资、粮食等。轻易不会闹出人命来。 但也不好说,要是真的遇到那种凶神恶煞,不讲武德的,见对方人少,心生歹意也不是没有。 真木他们叔侄俩见许黟不过是柔弱的年轻大夫,放以前,他们自然不会如此多管闲事,可如今许黟刚救了他们三人,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许黟道:“多谢两位告知。” 对方的人马调转方向,两队人同行出发。 有货物,他们此行速度慢了一些。 不过有他们在,许黟倒是不再急忙急赶了,路上,真木还问许黟,为何会来茂州城。 许黟也想趁机询问严大夫的消息,便跟他说了实话:“友人是茂州城里济世堂的大夫,你可知晓他?” “济世堂的大夫?”真木想了一下,眼睛微亮,“你说的,莫非是半年前来茂州的严大夫?” 许黟笑了起来:“正是他。” 说罢,他轻叹一口气,“不知他在茂州里过得如何。” 真木道:“自从他来到茂州城,济世堂的生意好了不少,不仅咱们汉人会去看病,那些茂州蛮也会去。” 许黟笑道:“看来,他在茂州过得不错。”至少,实现他之前要来茂州时的想法。 两人一路闲聊,许黟从真木的口中知晓了茂州城很多事情。 譬如,茂州城里有数百户从别处移居而来的汉民,这些汉民不仅会待在这里,也会往四周的郡、县做贸易买卖。而且不仅汉人,周围的羌族人也是以茂州城作为中心。 他们分布在东到石泉,南到永康军灌县接界,还有广柔县,保县,连着的黑水、松潘等地区,都是围绕着茂州地界聚居。 山里也有不少羌族人砌石墙做的堡垒山寨,因此,这边的汉人一般是不会进深山的。 真木道:“山里不安全,里面野兽也多,哪怕山中资源丰饶,也要看有没有命去拿。” 许黟问:“驻守在这里的军队呢?” 真木道:“他们一般不会出城。” 许黟好奇了:“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真木道:“我爹是茂州驻扎军的军使,他们要是出城的话,粮草兵马先动,耗费的物资不少。” 因为,他和许黟说的这些,多数都是从他爹那里听来的。 他们驻扎在这里,安家后,真木就不想整日混在茂州城里,便加入了一行商的队伍。那中年男也不是他的亲叔叔,是他家族旁支的庶堂叔,有他爹的身份在,那群羌族人精明得很,不敢抢劫他们的队伍。 反正只有权利够大,拳头够硬,半夜入城,守军也不会拦着。 …… 戌时,茂州城的城门已关。 城外夜风呼呼的吹鼓道路两端树木,漆黑无比的密林中,偶有浮现两颗宛如夜明珠般的黄色灯笼。 野兽的眼睛时隐时现,隐秘在周围,虎视眈眈的盯着过往的车辆。 队伍前进的速度不变,继续朝着城门的方向过去。 真木他们的队伍里,护卫都手举着明亮的火把,一面走,一面环顾四周。 紧接着,他们听到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响。 队伍停下来,中年男出来车厢,趴在地上倾听。 周围所有人有条不絮的静谧等待,真木眼睛看向旁边的许黟,低声道:“是羌人。” 许黟一愣,若有所思的瞥向漆黑的远方。 此时,中年人也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往后面的人喊道:“快,上旗。” 话音未落,这些护在货物和许黟乘坐的车辆的护卫们,立马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旗帜,挂在车辆上头。 狂风起,把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真木安抚许黟:“有茂州城驻兵旗帜在,他们不敢上前冒犯。” 许黟点点头,坐在车厢上首,只隐在黑暗中的手,默默的攥紧砍刀。 队伍重新出发,几位护在周围的护卫们胸有成竹,但许黟打量着他们的脸色,瞧着,可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不多时,“哒哒”的马蹄声变得更加清晰,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中年男沉声发话:“等会,众人都不要说话,留我和真木在前头。” 真木闻言,亦是骑着马来到队伍前面。 很快,前方出现了亮光,紧接着,多出数骑游民,这些游民跟他们一样,都举着火把,只不过身上穿着的是极具特色的羌族服饰,头包着青色头帕,骑着的马,是矮健的川马。 他们在队伍前停下来,数双眼睛虎视鹰瞵的看向队伍中间的两车装载得满满当当的货物。 但见着上方插着的旗帜,几个羌族游民目光彼此相看,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话,没有上前。 许黟看到,中年男他们都沉稳的不说话,但真木已经拿出腰间的弯刀。 弯刀出鞘指向他们,用羌语说了什么,并做出一个让他们离开的手势。 羌族游民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什么,眼里带着不甘心,横眉怒视了一会儿,才骑着马掉头离开了。 他们一走,队伍里紧绷的气氛陡然一松,大家恢复大口喘气。 周叔更是被吓得身子都在抖,要不是旁边的许黟拉了他一把,恐怕就要掉下车去。 他擦了擦额头蹦出来的冷汗,心有余悸的说道:“适才,真是惊险呐。” “他们只有五个人,就算想要抢东西,怕也是打不过我们。”许黟拍拍他的后背,淡定道。 “那可是羌人啊。”周叔这一路上,已经看到很多羌人了,但像今晚这样,如此直白挡在他们面前的羌人,却是第一次。 听说他们力大无穷,身姿矫健,要是真打起来,他得找地方躲起来。 真木骑着马过来:“没错,我们这次出门,带了六名护卫,不怕跟他们打起来。” 许黟点头赞同:“对。” 周叔:“……” …… 一刻钟后,他们见到茂州城的城门。 城墙上有灯火,他们一到城墙下,就把车上的旗帜给收了起来。 没过多久,城墙处有个士兵下来,显然这士兵是认得真木他们的。 看着他们这个时辰折返回来,甚是好奇:“半路出事了?” “哥,没出事。”真木摇头。 接着,就把在半路遇到的事情讲给他听。 “要不是许大夫出手相救,叔他们可能赶不及回来了。”真木道,“毕竟是因我们才耽搁了时辰,夜里要是没人带路,也进不来城里。” 那士兵沉默半晌,没再多问,便将城门打开,让他们这一行人进来。 等进入城门,许黟就要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真木道:“一直往东走,便能到济世堂,严大夫就住在济世堂的后院里,这时候去,应当还能见到人。” 在北宋当名医 第183节 许黟拱手:“这一路,多谢相护。” 真木亦是攥紧拳头,朝他拱了拱手,大家萍水相逢,路上相处融洽,竟是觉得彼此颇可结交。 不过,许黟只是暂时来到茂州,随时都会离开。 而他只能在茂州、威州和绵州三地来回往返,梓州虽然与绵州相隔,但想要去一趟,数日之久。 要是以后有机会,真木觉得,他还是想要去一趟盐亭县。 盐亭县的繁华,定是茂州没有的。 入夜后的茂州,街道十分安静,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是紧紧关着门,周遭寂静得只有骡子和车辕的声响。 许黟目光扫视周围,进入城楼之后,这边的房屋不多,但越往东行,房屋渐渐的密集起来。 不过城内的房屋大多数都很低矮,面积也不大,跟盐亭县有很大的区别。 此时气候还算阴冷,连许黟在夜里,都会披上阿锦做的披风。 今年冬天,茂州也是下大雪的。 不过没有其他县严重,只是雪下得有点大,连当地的县令都颇是意外,觉得这一年比一年的,竟是更冷。 本来冬季气候算是温和的蜀地盆地都变寒冷起来,不知道其他北方地区,会如何。 许黟敛起神色,春天来了,北方地区应该好过不少了。 “许大夫,济世堂到了。” 这时,周叔高兴的喊道。 许黟抬眸看向前方,借着马灯的灯火,见到了挂着的济世堂的牌匾。 周叔问道:“许大夫,我们要去敲门吗?” 许黟却摇头:“不,这个时辰还是太晚了,我们就近找一家客栈先住着,明早再过来。” 周叔笑道:“还是许大夫想得周到。” …… 第二天,辰时,济世堂的门板动了动,里面的人将门打开。 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郎拿着扫帚在扫门前的落叶。 好一阵风吹来,将他扫成堆的落叶,又吹得四处飞去。 “诶,烂叶子也要欺负我,我是那等被欺负的人了?”他一面骂,一面还得重新把落叶拢回去扫了。 要不然严大夫看见了,会说他偷懒。 他心儿不乐意,却也没法子,他是茂州本地人,因为长得瘦小,行商的队伍不收他。他爹想着法子,把他塞来到济世堂里当学徒。 还没当学徒两个月,那个教他们识药材的大夫就跑了,这一跑,济世堂便缺了两年的大夫。 要不是医馆里有老学徒在,多多少少能看点不难的病,这济世堂早就该关门了。 他把门外的落叶扫完回来,便见一个低着头的人提着两桶水从后院里出来。 “欸,你今日怎么还是那么早?”学徒对着那人说话。 那人继续低着头,没理会他。 学徒面色一僵:“真无礼,跟蛮人似的。”这么奇怪的人,严大夫为何要收他当学徒啊。 他想不通,就没去想了。 如今的济世堂里,有坐堂大夫一位,学徒三位,他负责每日清扫,另外一名年长的学徒,简称“大师兄”的,则负责清点药柜。 还有那个“小师弟”,就负责清洗收购回来的药材,还有炮制药材。 别说,这位“小师弟”懂的东西比他多得多,难怪如此奇怪严大夫还要收他当学生。 他胡乱想着,一边跑去后院找严大夫。 后院不大,穿过天井,有三间屋子,一间伙房,一间存放药材的仓库。 他是茂州人,医馆关门后直接回家住,三间屋子,严大夫,还有“大师兄”和“小师弟”各住一间。 此时,严大夫已经醒来,洗漱好从屋里出来。 学徒看到他,高兴喊:“见过严大夫。” “嗯。”严大夫朝着他点了点头,进到前院,看着在整理药柜的学徒,问他今日可有病患。 “没有……”他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被搀扶着进来。 是一名羌族人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严大夫并没有因为他是羌族人而态度不好,耐心的询问不少问题,接着又摸骨接骨。 一整套下来,他的额头都冒出汗来。 旁边沉默寡言的李济突然递来帕子给他,严大夫一愣,笑着接过。 他问:“你都看会多少了?” 李济:“学生看不太懂。” 严大夫对他的回答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不急,学医只能慢慢来,这接骨的学问不小,以后有机会,再让你上手。” 扶着断腿的羌人起来,严大夫叮嘱他几句,便去给他开药方。 开好的药方,又递给几位学徒看,一面问他们不懂的地方,都可以说出来。 学徒们互相对看一眼,而后支支吾吾的问了好些问题。 严大夫心里叹气,不过还是逐一的跟他们解释,为何要开此药方。 许黟站在医馆门外已经有一刻钟左右了,他就默默的听着里面清晰入耳的讲解,忍住没有上前去打扰。 旁边,跟着他过来的周叔不解:“许大夫,你怎么不进去啊?” “等等吧。” 等严大夫说完了,他们再进去。 要是这个时刻有相机就好了,可以把这一幕给拍下来,送给对方。 严大夫肯定会吓一跳吧。 许黟不仅来到茂州了,还找到他了。 哦。不对。 李济也在的,他看起来,过得比在盐亭县的时候要好一些。 虽然跟学徒相处得很一般,但很得严大夫的喜欢,严大夫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疼惜的晚辈。 医馆里,跟学徒们讲解的严大夫心神微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凝神的抬起头朝着外面看去。 而后,他便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手中拿着的药方一松,轻飘飘的掉在地上。 李济眼疾手快的弯腰捡起药方,顺着严大夫的视线看去。 他保持着捡药方的姿势,愣在原地。 第117章 后院, 严大夫屋里。 李济跪在地上,给许黟嗑了三个响头。 许黟想扶他起来,却被严大夫拦住, 他欣慰道:“济哥儿这孩子,是知恩图报的,你就让他跪了,他心里才不会一直惦念着。” 许黟看着地上嗑出额头一片红痕的李济, 轻叹, 双手将他拉起来。 “既然头也嗑了,便坐下来好好说话。”许黟道。 李济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给许黟和严大夫倒茶。 屋里却是寂静了片刻。 严大夫看着全身上下安然无恙的许黟, 心里万千情绪涌动, 喜悦,震惊,担忧, 复杂而交错。 这一路上, 得吃多少苦呀,怎么就跑来茂州了,就为了看一看他。 “你呀,当初说会来,我就想你一定会来,却怎么都没想到, 会这么早来。” 许黟笑道:“算是机缘巧合,我本打算过两三年, 带着家里一个小的来见你, 结果先去了一趟阴平。都出门了,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严大夫捋着胡须, 故作矜持道:“你妄说好听的话,阴平离着茂州也不近,这是哪门子的好机会。” 喜悦过后,他便有些生气。 “这一带这么危险,你就没想过路上出了事?” 许黟脸上笑意不减,乖巧听着他骂了一会,才说:“这一路比我想的平静,没遇到什么麻烦,昨晚还遇到一队行商的队伍,对方还送了我们进城。” “哪家行商的这么好客气,还会送你进城?”严大夫挑起眉,很快反应过来有问题,关心问,“你不是今日到的?” “是昨晚。”许黟说。 严大夫一惊:“夜里城门关着不让进城,除非是……” 是在驻守的军队里有熟悉之人,但是这样的话,又是游商,又跟军队有关系的,整个茂州里,能有这曾关系的行商队伍不超过三个数。 “这队伍里可是有一名叫真木的?”严大夫沉思的问他。 得到许黟的肯定回答。 严大夫有点意外但不多,说道:“那真木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平时也惯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他的话,也说得通。” 许黟笑着道:“严大夫安心,我运气向来不差。”因为最坏的事已经经历了。 李济默默地看着他们说话,眼里很是惊喜和羡慕。 这时,许黟也看向了他,李济一愣,急忙移开视线。 许黟见着他出现在这里,没有丝毫意外,当初,就是他给指了路,让他穿过千山万壑来到的茂州。 在北宋当名医 第184节 只是他出行,是做足了准备,李济不同,当时面临太多困难,众叛亲离,身无分文,前途未扑…… 如此多的禁锢,一条条的压在他的身上,那是何其煎熬。 “来茂州怎么样?可后悔?”许黟语气淡淡,问他。 李济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盯着他看:“黟……许大夫,我不后悔,多亏严大夫收留了我。” 他一面说,一面又想跪下。 这回,他的双臂,被许黟稳稳地按住,不让他跪了。 “这种谢,一回就够了。”许黟道。 许黟叫他好好坐着,不要再动不动就跪了,“我见不惯,你要是再跪,我就不高兴了。” 李济脸上激动的表情逐渐融化,变得怔愕。 “我……我还可以叫你做黟哥儿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许黟笑了起来:“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名字。” 李济神色怔怔,有些意外。 此事说开,他们聊着聊着,便聊到另外一个话头上。 许黟问严大夫:“我让一个逃犯来你这里,你当时可被吓到?” 严大夫一改古板正经的模样,畅快地大笑,笑完说道:“被你吓到是没有,倒是被他给吓到了。” 当时那情景,如今再次回想,还是触目惊心。 那日天气阴沉沉的,昨夜里,雾气深重,早上起来时,地上的杂草叶子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而李济就是在这样森冷的天气里,裹着破烂的衣裳,身上见不到一块好肉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进来医馆,还没说上两句话,人直接就晕死过去。”严大夫深吸气,“躺在床上烧了三天三夜,我差点就觉得,这孩子熬不过来了。” 是个命大的。许黟看向李济,心里想着。 当时李济醒来时,才把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说给严大夫听。 起初,李济不敢进城里,饿了就扣树皮挖野草摘野果吃,渴了就喝山里溪流的水,后来爬过几座山,离开盐亭县地界,他才敢在山里挖草药,拿去城里的医馆里卖。 卖药材的钱,都换成馒头、馍馍,不敢留在手里头。 他就这样,不知何年何月,直到天气逐渐寒冷,深秋来得又快又猛,随时都会入冬。李济把挣到的铜钱,换了一身加麻的袄子。 但这袄子,哪里经得过长期的爬山涉水,不出几日,就变得破烂不堪。 严大夫本是好心,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出事,结果这人来此,是因为许黟的缘故。 严大夫目光邃然的看着许黟:“黟哥儿,你当时是如何想的?” “人非草木,既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但做错了事,便该承受后果。”许黟略有些冷酷的说。 李济闻言,后悔的深深埋着头。 严大夫拧了拧眉,竟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 前院,周叔坐在椅子上,他的一条腿,敷上了厚厚的药膏,这会儿,医馆里的大学徒正在给他裹上布条。 周叔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这腿就是老毛病了,赶路久了便会痛,辛苦哥儿还给我敷药。” “这是严大夫的安排。”大学徒说道,“我们也是听师父的。” 另一边,那个扫地的学徒,正一脸兴奋的检查着周叔从车厢里搬下来的东西。 “好多没见过的药材,欸,这箱子装的是什么?”他好奇回头看向周叔。 接着,便满脸激动的抱着箱子小跑过来,嘴巴特别甜的喊道:“周叔,这箱子里的东西,我可以打开吗?” 周叔看过去:“我也不晓得,得问下许大夫。” 学徒眼睛转了转,心里对这个远道而来的许大夫很是关注,他小声问:“这许大夫是从哪里来的,跟我们严大夫是什么关系啊?” “能千里迢迢而来,定是很好的关系。”周叔笑眯眯道。 小学徒一愣:“……”这话听着,怎么像是什么都没说。 “周叔,那李济,也认识这个许大夫?”要不然,为何会跟着一起去到后院。 且还不让他们靠近,想来说的是什么隐秘的话。 他心里被这些无法解惑的事勾得心痒痒的,迫切的想要去看,又不敢。 周叔看着他,说道:“小哥儿,你要是想知道,待会许大夫出来了,你自个问问不就知晓了。” “周叔,我要是敢问,就不用来问你了。”小学徒扁了扁嘴角,抱着箱子的十指微微曲着抠着,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 周叔嘿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动了动包着药膏的腿,这几天赶车颠簸得厉害,腿上犯疼的地方敷上药膏,似乎好了一些。 * 许黟能来,严大夫甚是欢喜,从屋里谈话出来后,掏着钱喊大学徒去胡婆烧肉里买两斤上好的肉来,再去酒肆里打两角酒。 “酒我带了。”许黟说道,让那个学徒不用打酒,再回头对他说道,“我在家里酿煮了一些药酒,觉得不错,这次出门带了两壶,都没喝。” 严大夫听到有酒,脸上露出喜悦。 药酒好啊,许黟煮出来的药酒,肯定是不错的,寻常酒肆没法比。 等肉食打来,医馆里挂着出诊的牌子也收了起来,午时后,医馆就不出诊了。 他要好好的跟许黟喝几杯,再继续好好畅谈。 这回,李济自然没有跟着,他沉默不语的回到医馆里,接待着在医馆里休息的周叔。 小学徒凑过来,低声的向他打听许黟的事。 李济一句话都没说,只皱着眉,用那双藏着情绪的眼睛看他:“你可以问严大夫。” “……”小学徒被这话噎得无语凝噎,但还是不放弃,“哼,都这么说,那我明日就去问问。” 为何是明日? 因为严大夫此刻,谁都不想见。 没有其他人在,只有许黟和他,严大夫在见到许黟时的激动情绪,再也抑制不住。 他老泪纵横,哭得像个委屈的小孩子,就差用许黟的袖子擦鼻涕眼泪了。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注1]”严大夫举起杯,昂起脖子长长一饮,胸腔里的万千感慨如滔滔之水,都化成一句哽咽,“你不远千里而来,老夫这一生所交,足以。” 他喝罢,便醉意朦胧,撑着脑袋,拉着许黟的袖子,还要说着些掏心掏肺的话。 看他如此,就知道他醉得不轻,但释放真情,不过如此了。 许黟也是眼眶微红,见他老当益壮,便心安了不少。 …… 即来到茂州,许黟便不可能只停留一日。 第二天,茂州济世堂挂出来的出诊牌匾上,多了一块,上面用新的墨迹写着,今日问诊有两位大夫。 什么时候茂州的大夫,又多出一位了? 路过济世堂的大户地主的管事的、平民、女使婆子等,很快就把这消息传了开。 医馆里,临时摆了一张长案,案子上,坐堂大夫所用的东西一应俱全。 李济给许黟当助手,在旁边研墨。 医馆里其他两位学徒,大的叫田鹿,小的那个叫吕自明。 田鹿是个话少的,对于许黟要在济世堂里开坐堂问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将药材收入到柜子里,就喊吕自明去给馆里每个茶壶都装上水。 吕自明三步两回头地抱着罐子偷看许黟,路过后院时,差点没跟过来的严大夫撞上。 昨日贪饮几杯,今儿严大夫醒得迟一些,被小学徒撞到了,也不生气。 “做事不可三心二意。”他郑声说着,就挥手让他去倒水。 吕自明脸色发红,乖乖地跑去伙房里装热水出来。 他上前给严大夫热了茶,笑问:“严大夫,那位许大夫是什么来路,你怎么就让他在医馆里问诊了?” “他啊……”严大夫故作神秘的笑说,“这几日你们就知晓了。” 吕自明没能在严大夫这里得到答案,就想着要不要去许黟那边套近乎。 结果沉默寡言的李济根本就不让他靠近。 他方要借着倒水的功夫,想着多停留几分,就被李济遣走了。 “你这是不讲道理,那是严大夫的友人,还是个大夫,我问问怎么了?”在伙房里,吕自明双手叉腰,一脸生气的质问他。 李济抿嘴:“你想知道那么多,是为何?” 吕自明好生奇怪地盯着他看:“难不成,要是有个人这么远的跑来,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李济摇头。 吕自明满脸难以置信:“是人就会有好奇,你不好奇,莫不是什么异类?” 李济嘴唇抿得更紧了:“我不是异类。” 吕自明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有点后悔的挠挠头:“我没说你是异类,就……算啦,我也不是很好奇嘛。” 从伙房里出来,两人都变得沉默不说话。 连许黟都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昨日过来,这小学徒就话多得很,周叔也说,这小学徒问了好些问题,对他有诸多好奇。 当然了,许黟不知道,李济已经为他挡了一波窥探。 他正在为面前的病患看病。 “你这是时气不和,从而患上伤寒发热,我给你开一剂崔文行解散,这药散最好用温酒服用,服用后盖被子捂出汗便能好。”[注2] 许黟说罢,便将其药方写出来,交给旁边的李济。 在北宋当名医 第185节 李济接过药方,见上面写着桔梗、辛细、乌头和白术,这四味药都要捣碎筛成粉末。 他便拿着药方去柜前找田鹿。 田鹿看着药方上所用的药材和药量,熟练的从对应的药柜里取了药给他。 碾药的事,自然是李济亲自动手,他把药散制好时,另一边的许黟,已经在看新的病人了。 就是这新病人在见到许黟时,两人面面相觑。 “许大夫,好巧。”真木捂着肚子,一脸虚脱的坐到椅子上。 扶着他过来的是商队里另外一名护卫,见着许黟,有些高兴:“太好了,许大夫,你赶紧开昨日那个药方。” “呕泄不止?”许黟挑眉。 真木面带不好意思的点头:“嗯,早食吃过不久,便肚痛难忍,如厕了几次。” 他龇牙咧嘴,差点就要死在茅房里了。 严大夫也看到了他,他对真木还挺熟的,又因为许黟是他护送着进城,便过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真木一脸愁眉苦脸的把刚才说的话又讲了一遍。 严大夫困惑的看向他不对劲的脸色,又看了看许黟:“是还有其他内情?” “昨日,他们队伍里,就有三人出现这状况。”许黟捏了捏眉心,“那三人都是饮食不洁所导致的痢疾。” 严大夫深以为然:“怕是那坏的吃食,今日又吃了。” 许黟点头:“我给你把下脉。” 把完脉,确定跟昨日那三人是同样的情况,许黟便给他开大黄黄连汤,让他在医馆里直接煎了服用。 看着真木因上吐下泻而虚脱的模样,许黟还是叮嘱一句:“那吃食,还是扔了吧。” “那饼看着是好的,味儿也不馊,扔了多可惜。”真木有些心疼,跑商一趟不易,别说是他们了,就算是城中的大户,也不会轻易丢了粮食。 况且,城中有不少穷苦百姓,别说是沾了脏东西的吃食,哪怕是馊的食物,也不舍得丢啊。 许黟沉默半晌,无声叹了一口气。 “那饼虽然瞧着不坏,可你们已经吃了两回坏肚,且这痢疾是会死人的。”许黟郑重道。 严大夫在旁边听着,拿着药方看了看,附和道:“对,你们应该扔了那饼,那饼不值几个钱,要是吃坏了人,得不偿失。” 加之,他们又要跑商,不是整日在城里。 在外要是还有人吃了那饼坏肚,可没有大夫看病。 茂州城里就只有济世堂,其他羁縻州里的大夫,多是巫医出身的大夫,那些大夫……严大夫见过几回,他不是很信任那些大夫。 真木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也不信那些巫医,商队每次出行,车上带的药都是在济世堂里买的。 虽然很心疼那些饼,却也没办法。 闲扯几句,济世堂的学徒效率很快,煎好的药汤端了上来,真木服用后,没多久,腹痛便好了不少。 他吩咐陪同他过来的护卫,让他叔等其他人,都不要再食那些饼了。 不然,等会他们可能还要滞留在城里治肚子。 …… 连着三日,许黟都在济世堂里出诊。 他接触下来,发现那个经常偷偷打量他的小学徒,在记住药材方面,颇有天赋。 离开这天,这小学徒扭扭捏捏的跑过来,询问他来自哪里。 “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出过茂州城,连隔壁的汶山县都没去过。”吕自明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许大夫,你是从哪里来的,能告诉我吗?” 许黟沉吟片刻,眼睛余光落到在医馆里忙碌的李济身上,他收回视线,淡定说道:“梓州。” “梓州?”吕自明一脸茫然。 那是哪里啊? 他都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吕自明看向许黟,问道:“梓州大吗?那里好不好玩,是不是有很多茂州城没有的东西?” 许黟失笑,梓州确实不小,茂州这个边陲之地,虽然面积与梓州相差不大,但繁华程度,却是挥鞭莫及。 “嗯。茂州城里有的东西,那里都有,茂州城里没有的东西,那里也有。”许黟说完,没再说其他了。 至于他来自梓州哪里,就不能细说了。 第118章 与友人相伴的日子, 韶光似箭。 匆匆之间,便来到友人要离开的时候。 严大夫难掩眼底泪花,拿着袖子擦拭着眼角, 他万般叮嘱,让许黟在路上要多加小心。 这回,他反过来劝许黟,叫他去牙行里雇用一个护卫。 “该是我劝慰你保重, 如今你年岁一高, 不能再日夜过于操劳。”许黟看向旁边的李济,继续说, “济哥儿学了几年医, 也该试着让他给病人看病, 只有将所学的东西用于实践,才能贯彻己身,为其所用。” 严大夫凝噎着点点头, 缓了好久, 才说道:“懂,老夫怎么会不懂。” “嗯,我就是爱多嘴,想来也是这几日里被你沾染到了这习性。”许黟打趣地笑了起来。 严大夫破涕为笑:“好啊你,都要走了,还敢取笑我。” 许黟立马扬起袖子, 做出鞠躬的姿态求饶。 严大夫抬起来的手臂,自然是舍不得落下的, 他喟叹一声, 转而拍了拍许黟的肩膀。 “你是个心里有章程的,我不必多言, 老夫啊,有你来看我,已是足矣啊。” 许黟心里唏嘘,但见严大夫老骥伏枥,没做啼啼哭哭的姿态。 与严大夫诉说完,许黟看向旁侧的李济:“ 你与我过来。” 避开其他人,两人来到车厢里,面对面的盘腿而坐,许黟平静地看向忐忑的他。 他说道:“你在茂州城里,非隐姓埋名,一切行事该已稳重为上,但严大夫年纪不小了,他能挡在你前面的时日不会很长。接下来的时间里,你该如何做,可明白?” 李济深吸口气,重重把头磕在地上:“我知。许黟,我会护住严大夫的,不会让他因我之事陷入难境。” “好,我信你。”许黟扶起他,让他眼睛看向自己,“不要辜负了严大夫对你的期许。” 李济哽咽应声,眼里也是不舍。 “许黟,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许黟看着他,有些冷淡地说道:“应是不会了。” 人生慢慢,行路难,此时分别,想要再见,想来是不能了。 …… 五月中旬,仲夏至。 气温逐渐热了起来,一辆缓行的车辆从盐亭县的城门入内。 车厢的帘子挂在木钩之上,一阵徐徐夏风通过窗格,吹入到闷热而狭窄的车厢里。 许黟看着盐亭县熟悉的街道景象,露出一抹笑容。 时隔一个半月,他终于是回来了。 外面驾车的是个新的车把式,当初他在阴平县雇用的周叔,回来时,车辆则是直接往阴平而去。 到了阴平,许黟为了保险起见,又雇了新的车辆。 车把式驾着车辆穿过东街市井,不多时,车辆便停在挂着“许宅”二字的宅院前。 “吁——”车把式拉住绳索,往后方喊道,“许小官人,地儿到咯。” 许黟下车,正要上去拍门,里面却有人先跑着过来了,脚步声渐近,“啪嗒”一声,是门栓打开的声音。 朱色的门从里面打开,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阿旭睁大眼睛,兴奋喊起来:“郎君回来啦!是郎君回来啦!” 他这么一喊,后面又挤出一个脑袋。 阿锦见到许黟,欢呼的跑出来,来到许黟面前,声音又脆又亮:“郎君,你可算是回来啦。”说罢,眼泪就啪啪的掉落下来,一边哭一边委屈喊,“郎君以后出门,呜呜……不要丢下我们。” “好好好,不哭啊,下回要是出门把你们也带上。”许黟见到这不按常理出牌的眼泪,吓一跳,当即就想着先将其哄住。 车把式呵呵笑着:“许小官人,你这两个仆人说得对啊,出门在外,怎么能不带下人呢。” 许黟脸色一红,笑说:“让阿叔见笑了。” 安抚完两个喜极而泣的小家伙,方六娘也从灶房里出来迎接,几个人便把车厢里的东西一一搬下来。 车把式还要趁着天色早时出城,不便继续逗留,许黟将剩余的银钱付了,便让阿旭准备上一些干粮,让车把式在路上吃。 进来屋里,阿旭立马端着一盆侧柏叶水过来。 “郎君,这一路上累着吧,你坐下来歇歇脚,我给你擦脸擦手。”阿旭说着,就要服侍许黟。 许黟一愣,困惑道:“哪里来的侧柏叶?” 阿旭交代说:“这是何娘子前两日提醒的,说郎君要是回来了,就要给你接风洗尘,侧柏叶可以去污秽,郎君进屋后,就要洗脸洗手。” 他想着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便提前准备着。 这不,还没准备两日,郎君便回来啦。 许黟:“……”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不过侧柏叶可以做药材,功效还不少,将它泡在水里洗脸洗手,也没有坏处。 两个小家伙如此关心他,许黟便依了他们。 洗了脸,洗了手,阿锦端来泡着的热茶,还有茯苓糕,她把东西放在许黟习惯性拿东西的这边,接着就眼睛勾勾的,一直看着他。 在北宋当名医 第186节 许黟被她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做拳捂嘴轻咳两声,故作镇定问道:“还有其他事?” 阿锦眨眨眼:“郎君去了那么久,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们说的吗?” “郎君应该是累了。”阿旭在旁边接话,问阿锦,“方妈妈煮好洗澡水了没有?” 阿锦道:“快要好啦。” 阿旭道:“等方妈妈把洗澡水备好,郎君就先沐浴后去睡一会儿,晚些时候,我再来叫郎君起床。” 许黟怔了怔:“……” 怎么一个多月没见,这两个小家伙越发有主意了。 不过他这一趟确实风尘仆仆,住邸店不好洗漱,他如今身上的味儿,闻着都快要馊了。 哪怕阿旭阿锦他们不说,许黟也是要洗澡的。 “郎君,洗澡水好啦。”方六娘进屋回话。 许黟没耽搁,进去屋里,好好的将自己搓洗一顿。 洗漱罢,身上的疲惫渐渐袭来,许黟没急着休息,叫来阿旭去书房里。 “我不在家这些日子,家里如何?”许黟打着哈欠,看着阿旭送上来的账本。 他一面翻阅,一面听着阿旭回答:“郎君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与妹妹炮制的消食丸没停,一日依旧炮制两百丸,秋哥儿如今不止在县城里卖消食丸了,他还去三台县,三台县那边也有不少百姓知晓消食丸,卖出去的量比在盐亭还要多……” 阿旭说了足有一刻钟,才停了停嗓子。 这时,许黟把旁边的茶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喝了。 阿旭感激的双手捧着茶杯喝了茶,缓了缓气,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有不少病人来看病,但知晓郎君不在,便回去了。我把其中几个病人的病症记了下来,想着郎君回来,应该会去。” “哦?拿来我看看。”许黟闻言,来了些精神。 他是没想过,阿旭会有如此想法,把病人的病症记录下来。 他拿过来一看,发现这几例病症,都是属于慢性病,皆是一时半刻不会出大问题,但也一时半刻治不好的那种。 他翻了翻,将病例本合上,看向阿旭道:“你做得很好。” 阿旭的小脸霎那间红了起来,羞涩地挠着头:“郎君你说过,大病不急,重在对症下药。这几个病患,里面有南街的街坊,或是以前识得见过郎君的,我说郎君不择几日就会回来,他们就说要等着你。” 这一聊,两人便聊了一个多时辰。 许黟看向计时的沙漏,已经是申时二刻了,他捏了捏鼻梁,将账册等本子合上:“说了这么多,还没问你们俩,过得如何。” 阿旭站在许黟的面前,闻言,他抿着唇道:“我们过得挺好,就是郎君不在家,我们想念得很。” 还很担忧,日日盼着郎君能快些回来。 不仅是心里祈祷着,他们还上了两回寺庙,给许黟求平安符。 阿旭他们把求来的平安符折好放在锦囊里,每天睡觉时都还戴着。 现在郎君回来了,这平安符要送回寺庙里烧掉还愿。 许黟听得满脸错愕,却又觉得这些都是在情理之中,他苦笑了一下,果然这次出行太久,把这两人给吓到了。 “好了,我发誓,下次不会如此轻易行事。”许黟说道。 阿旭飞快摇头:“这不是郎君的问题,是我们不好,我们太小了,要是跟着郎君,会拖累郎君的。” 许黟拍拍他的脑袋,转移话题问道:“我不在时,可还继续练拳?” 阿旭重振精神:“我和妹妹每天都有练拳,不曾忘记!” 许黟道:“不错,过几年你们就能保护我了。”到时,也能带着他们出去看外面的世界了。 总的来说,在宋朝时期里,前期几十年后的那段时间,相较于北宋中后期,以及南宋时期,除去边境接壤吐番诸部、金朝,还有虎视眈眈的辽国和西夏外,大部分地区都是安全的。 但安全不一定代表着绝对安全,古人出行不易,常翻山越岭。 哪怕宋朝的经济水平很高,道路南北相通无阻,但人有穷有富有好有恶,无论是热闹繁华的城市,还是在人迹罕见的野外,都要保持警惕性。 拥有自保的能力,才是最靠谱的。 …… 五月份很快过去,许黟在歇了两日后,便开始恢复出诊的牌子。 如今换了地方,以前来许家看病的病人,便也换了地,来到许黟的新宅子。 许黟算了下这半个月的账目,刨去药材本钱、茶水费、车费和人工费,新账目里一共进账了二十贯钱。 这数目可不算小了,寻常人家,一年都不一定能有这个数目。 自然,这里面的大头,还是来自于陈氏消食丸,以及偶尔给一些大户人家酿煮的药酒。 像给穷苦人家看病,许黟几乎是不挣钱的。 他也乐得如此,每回有穷得没钱看病的病患过来求医,许黟就让他们拿蔬菜、鸡子之类的食物抵药费钱。 于是,短短半个月,许黟的名声在东街,便更响亮了起来。 如今不止南街的街坊们会来找许黟看病,东街的大户人家也会请许黟去府里看病。 到六月初,天气变得越发炎热。 酷暑快要来了,许黟在药房里,教阿旭和阿锦怎么用硝石制冰。 去年买的硝石量不多,如今家里用冰的地方大了,用冰量自然要增加。 他便喊刘伯驾着牛车又去买了上百斤的硝石回来。 上百斤的硝石看着多,但真的拿来制冰,每回制出来的冰量却不多。 制出来的冰,取好的拿来做冷饮子和冰镇水果。 多出来的冰块,许黟已经想到该如何使了。 他想到曾侯乙墓里面,曾出土了一只战国青铜冰鉴。先秦时期,夏天里炎热,贵族们喜爱喝冷酒,而这冰鉴就是用来装冰镇酒的。 许黟不爱喝酒,想到冰鉴,自然不是用来装酒。 但冰鉴除了装酒,还可以装其他的,他让工匠打了一个四方形,形似冰鉴的木盒子,在里面加上铁皮做隔层,隔层里塞入棉和碎布,冰块放在里面,可以延迟几个时辰融化。 这时候,把新鲜的肉放在盛有冰块的冰鉴里,不仅能放两日不坏,还可以用来当做降温的冰槛使用。 阿旭和阿锦对于许黟的倾囊相授,是惊了又惊。 他们不是当初那两个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的乡野孩童。 在县城里住了这么久,这冰是何等贵重的东西,他们哪会不明白。 可是郎君却把如何制冰的方法告诉了他们,还一遍又一遍的说得那么详细,直到他们吃透了方子,把冰做出来了。 他们心道,郎君待他们这么好,实在无以回报。 但郎君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许黟在把他们两人教会,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做得很好,以后制冰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他轻快笑着,看着陈娘子送来的糖渍枇杷,愣了下神,说道:“今年鑫幺他们不在,倒是有点无趣。” 去年这时候,他们经常缠着他做薄荷枇杷饮,今年解试的结果还没出来,不知道友人们在府城里如何了。 有这样感慨的不止许黟一人。 府城中,城内一座院落里。 鑫盛沅毫无形象的双手撑着下颌,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屋里有冰雪冷元子,还有生淹水木瓜等冷饮。 每样都是下人从城中茶楼里快马加鞭买来的,但鑫盛沅吃着,样样都觉得差点意思。 他扭头,看向旁边敞着褙子,大大咧咧躺在榻上,让随从给他扇风的陶清皓。 “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鑫盛沅闷闷不乐地问他。 陶清皓睁开眼睛:“放榜后就走。” “这地儿,我都不想待了。” 府城开销比在盐亭县还要高,他这回带出来的银钱,花得七七八八了。 现在嘛……甚是想念家里的酒楼。 鑫盛沅扁着嘴角:“我们这回,不过是陪着走个行程,刑五倒是洒脱,来到府城后,总有不少读书人喊他去馆里。” 他口里的馆,其实就是那些文人雅士爱去的茶馆。 “我们却还要等着他放了榜才能回。”鑫盛沅踢了踢腿,不满意的在屋里来来回来的走着。 陶清皓爬起来,看着他问道:“你这是想家了?” 鑫盛沅不承认,说道:“难不成只有想家了,才能回去?” 陶清皓嘴角抽抽:“……”他眼睛余光瞥向没喝两口的冷饮子,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莫非,你还想着喝许黟的薄荷枇杷饮?” 鑫盛沅脸色一红,不说自招了。 陶清皓这回倒是没打趣他:“你想吃,我也想了,这些饮子吃了好些年,早吃腻了,还是许黟做的饮子叫人念念不忘。” “既然你也想,不如我们俩先回去。”鑫盛沅像是找到同盟,怂恿着他。 陶清皓摇头:“君子不能食言,之前便说好,要一起回去的。” 鑫盛沅肩膀垮下来:“好几日呢。” 陶清皓心想,两个月都熬过来了,如今不过区区几日。 第119章 许黟不在的日子里, 常来串门的人,除了余秋林,就是张铁狗了。 这家伙来, 自然不是闲得无事,他是来念书的。 虽然许黟不在家里,可走之前交代阿锦教他《千字文》,他这两个月, 跑来识字倒是识得勤快, 但许黟一回来考核他,发现他就学会了一百二十七个字。 许黟:………… 在北宋当名医 第187节 许黟沉默良久, 见着他一脸求夸的表情, 怀疑的想, 他当初想让张铁狗识字,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你作何感想?”许黟问他。 张铁狗沉思许久,有点不确定的说道:“我觉得自个的名字不好听, 我想换一个。” 许黟诧异道:“因为这换名字?” 张铁狗对上许黟时, 藏不住话,他撇了撇嘴角,嘀嘀咕咕的,就把事情给说了。 原来,这两月他十天九天跑县城,便在东街一处酒肆里, 遇见了一位小娘子。 这小娘子是酒肆老板的女儿,长得一面娇俏的好模样, 如今在自家酒肆里帮忙, 张铁狗头次见到,便喜欢上了。 那小娘子不比其他闺房女子, 生得腼腆不敢拿眼看人,她在酒肆里遇到买酒的客人,皆是大大方方的看着。 张铁狗这样的粗鲁汉子,头回对一个女孩子动了心,这两个月,常跑去他家酒肆买酒喝。 许黟听完,困惑的问:“这跟你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我……”张铁狗心里郁闷,扯了扯袖子,咳着嗓子说,“那酒肆的老板,想给他家姐儿寻良婿,我的名字不好听,怕人家听了我的名,就不想考虑我了。” 许黟噎住:“……” 他道:“人家挑选良婿,名字不过次要,最主要的还是人品心性方面,你若人能得酒肆老板的眼,名字算不得什么。” 张铁狗听好兄弟这么说,心思微动,连忙说道:“你说的对,好兄弟你得帮帮我,我去酒肆好多回了,那酒肆的老板,都不怎么打眼看我。” 对方想要挑个看对眼的女婿,自然有高要求,能在东街开酒肆,应当也不是普通的小门户…… 这话,许黟自然没有说,不过见张铁狗如此春心萌动,他对这个小娘子,也有些好奇了。 今日闲赋在家,两人空空对坐,这时,彼此心领神会,张铁狗主动邀请许黟去酒肆买酒。 许黟笑着应下,命阿旭拿钱袋来。 “自是买酒,今日当我请你喝。”许黟道。 张铁狗为人豪爽,听到许黟要请他吃酒,高兴地揽着好兄弟的肩膀,说要给许黟带路。 东街,一处寻常小巷里。 巷尾处支着一面写着“酒”字的幡布,走得近了,有阵阵酒香飘来。 这酒肆不大,外面有个可移动的车柜,上面摆放着一些碗碟,还有酒坛。 柜子前,有个年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躺在竹制的摇椅上,他脸色红润,两鬓处有黑斑,留着两撇时兴的羊胡须,神色放松,手里拿着蒲扇扇着风,别提多惬意。 听到动静,这中年人睁开眼,见来的是熟客,旋即笑着起身。 “张老弟,又来买酒了?”酒肆老板笑呵呵地问道。 许黟听到这称呼,嘴角不易察觉的扯了扯。 张铁狗却没觉得哪里不对,爽快笑道:“今日我兄弟请喝酒,拿你这最好的酒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眼睛瞄着酒肆里头,却没在里面见到心仪之人。 他脸上笑意顿住,多了一些失落。 酒肆老板“哦”了声,目光落在张铁狗旁边的许黟身上,他打量了一番,拱手问道:“这位是?” 他问着,一面观察许黟的面相,心里想,这年轻人长得一表人才,穿着不似寻常人家,虽也见不出什么大富大贵,但能是这身打扮,想来家里也有些底气。 “在下许黟。”许黟道,“前不久刚搬来东街。” 闻言,酒肆老板热情了些,请着他们入座,朝着里头喊:“梦姐儿,拿两壶最好的酒来。” 在酒肆老板喊了人后,张铁狗就心不在焉了,频频朝着里面的帘子望。 许黟便知道,这“梦姐儿”就是张铁狗喜欢的姑娘。 很快,一个头戴簪花,穿着半臂长背心,里面是紫红色的抹胸,下身搭配双侧开衩的合裆裤,外面再围着及膝的裥褶裙的姑娘走了出来。 炎炎夏日,女子多爱做清凉的搭配打扮。 梦姐儿这样的穿着,不仅凉快不少,还会露出两截细瘦的胳膊。 城中好多小贩、给主家当差的女使们,夏日里都爱这样穿,大家见了,并不觉得出格。 她在胳膊处,缠着两条浅黄色的臂抹,端着两坛用陶壶装的酒来。 迎上客人们打量的目光,也不羞涩,落落大方的碎步走来,把端着的盘子放下。 她声音清脆喊道:“两位官人,酒来了。” 张铁狗痴呆了片刻,被许黟推了一下胳膊,连忙回过神来,文绉绉的说:“哦哦,有劳小娘子了。” “嗯,不麻烦。”梦娘子拿手遮着嘴,掩住笑意的说道。 她没多留,看了一眼张铁狗旁边多出来的人,转身回里头了。 酒肆老板适时的开口:“两位快尝尝我这酒,我这酒啊,一般酒肆里可没有。” “是有何妙处?”许黟问他。 酒肆老板故作神秘道:“我娘舅家祖上有方子,这酒里还加了别的,光闻着就能闻出来不同呢。” 他帮忙将陶壶的盖子打开,片刻,就有一股香浓的酒香飘来。 这酒香不像药酒那样浓郁霸道,也不像寻常的黄酒,酒色也清澈。 许黟不爱喝酒,除了药酒,对其他酒了解不深。 反观张铁狗,在闻到酒香时,立马精神道:“好酒,这酒是不是酿时加了别的酒曲?” “张兄弟果然是爱酒之人。”酒肆老板捧场道,“不错,我这酒确实加了不一样的酒曲。” 酒曲不下上百种,每一种的风味都不同,酿酒师傅的造诣不同亦会造成酿出来的酒不一样。 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有什么秘法,自然不会与别人说。 不过,许黟还是从张铁狗的神色看出来,这酒确实有几分不错。 他浅酌一杯,光喝酒可不够,许黟又让酒肆老板上几盘可口的下酒菜来。 不多时,梦姐儿又出现了。 这回,梦姐儿放下吃食后,许黟替张铁狗询问道:“店家,你这怎么没有个正儿八经的酒保,反而是让自家小娘子来端酒端肉的?” 酒肆老板闻言,苦涩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是不想的嘛。” 他说罢,就顺势的坐了下来,仿佛有诸多苦楚,自顾自的就倒了酒来喝。 许黟眯了眯眼,想看他还有什么话。 结果倒好,张铁狗听他有难处,像个二愣子似的,立马喊道:“你有何难处,快说来,看我能不能帮了你。” 这酒肆老板,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便长话短说了,两位官人若是觉得污了耳,且要跟我说,我便不再说。” 张铁狗催促道:“你且只管说。” 许黟:“……” 他作势要咳嗽,又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事关好兄弟的终生大事,他还是先暂且看着。 这回酒肆老板没有故作矫情,道是家里有个弟弟做跑商的买卖,买下来一批货,结果这货是下等货,被骗了。 这批货堆在手里卖不出去,只能是贱卖,卖完便亏了八十贯银子。 本来亏这钱就罢了,但这家里人不死心,跑去找那卖假货的,结果对方有钱有势,雇了人把去讨说法的几个人给打了一顿。 报官时,那人家偏说不是他雇的人,家里人找不到证据,吃了哑巴亏。 回来还要养伤,又多费了十几贯钱。 如此下来,竟是把今年给姐儿备好的嫁妆给赔进去。 这消息不知怎么走漏的,原本说好要定亲的人家,竟是口头反悔了,不想跟他们家结亲了。 因还没下聘书,这亏只能是往肚子里咽。 但家里的姐儿今年都十八了,只能是出了这下等的主意来…… 许黟听到后面,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怎么觉得,这故事过于……巧合了。 “店家,你识得我?”许黟面色怪异地看他。 酒肆老板道:“听过许大夫的名号。” 许黟又问他道:“你可知道我以前住在南街?” 酒肆老板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住,但很快就收了起来:“不曾知道。” 许黟却是把他的反应收入眼底。 张铁狗气愤道:“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张兄弟消消气,那些人咱们得罪不得,还算了吧。”酒肆老板反过来劝说他。 张铁狗正气头上,但也知道其中道理,心里多有郁闷,仰头就灌了一碗酒。 许黟道:“你这般喝酒,对身体不好。” “我……”张铁狗刚要说什么,看到许黟平静的脸,把气话咽了回去。 许黟看了酒肆老板一眼,说道:“如此的话,岂不是对家里名声不好?” “只要是有真心待我家姐儿的,如此我也能忍了。”酒肆老板掩面,不再做声。 他便是这么忍辱负重,守在里面的梦姐儿,却是泣不成声。 她搅着手里的帕子,想出去,咬着碎牙,忍住了。 她岂会不知家里爹爹是什么个主意,那姓张的客人来了多少回,都不见他说这些话,今日却偏说,还不是因为旁边那位年轻郎君。 想来,爹爹是看中那位了。 但她少女心思重,说句不害臊的话,那人见到她,都不多看一眼。 明眼着就没相中她来,反而是那姓张的,每回看到她,都呆呆的,神情不似作假。 在北宋当名医 第188节 李梦娘便想,要真让她自己选,她还不如选这样的郎君。 外面,酒肆里无其他客人。 许黟眼睛看向张铁狗,拉着他往外走:“你是什么想法?想娶?” 张铁狗坚定点头:“想。” 许黟神色动了动,他不想瞒着,说道:“对方兴许意不在你,你还想知道?” “我想。”张铁狗笃定道,“好兄弟,我这辈子就没这么心切过,你骂我也好,觉得我脑不清醒也罢,但我每回见着她,就心神不宁,怎么都睡不好。” “噗。” 许黟被他这模样逗得笑出来,“有了喜欢的人,竟是变了个人。”他扭头看向酒肆,低声问道,“你可想让我出面替你问?我要是替你问,就不会拐着话说,要是不成,你莫要怪我。” 张铁狗目光沉沉,他思索了片刻,定了定心:“好,听兄弟你的,事要是不成,绝不怪你。” 许黟拍拍他的肩膀:“我努力给你争取。” 两人折返回来。 看向等着他们的酒肆老板,许黟坐下来后,缓缓开口道:“我与张兄,家中都已无至亲长辈,婚姻之事但凭自己做主。张兄脸皮薄,不好开口亲自问,我便替他问了。” 顿了顿,他看着酒肆老板错愕的神色,问道:“店家,你家想嫁姐儿,是什么章程?” “这……”酒肆老板被他如此直接的话给震惊得一时半刻不知怎么回答了。 许黟笑了起来:“是在下鲁莽了,不若,我们改日,请媒妈妈上门,你说可好?” 酒肆老板深吸气:“小官人,这太突然了。我、我本意是……” 他犹豫片刻,还是不想放弃许黟这个人选。 这许黟年纪如此轻,又有能力,要是这样的人做他家女婿,那对他家来说,肯定能跟上一层楼。 虽不能改换门庭,可如此才俊,以后家里的哥儿,也能多出一条人脉来。 酒肆老板不再迟疑,问道:“小官人,你呢?你可相中我家姐儿?” 话音未落,张铁狗怔住地看向许黟:“……” 许黟无辜的眨眨眼:“……”兄弟,不是我的问题啊。 他立马道:“今日前来是为了张兄的姻缘一事,店家你莫要开在下的玩笑。” 酒肆老板干笑两声:“我并非开玩笑。” 许黟没回应他这话。 张铁狗咬着后槽牙,涨红着脸,作揖道:“丈人,我是真心求娶,望丈人成全,无论是何条件,我都会应下的。” 酒肆老板被他吓了一跳。 这几日,不是没人来问他家姐儿的事,但他哪哪都不满意。 不是长相不合,就是条件不合,这张铁狗为人是不错,但年纪有点老了,他觉得配不上他家姐儿。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张铁狗没钱。 思忖半晌,酒肆老板不说拒绝,也不说好,只道改日再说。 如此,那就是还有余地。 …… 回到许家,张铁狗闷沉沉的坐在回廊的台阶上,拿着小刀削木箭的箭头。 许黟坐到他旁边,递给他一条帕子。 “给我帕子作甚?”张铁狗不解看他。 许黟道:“你快要哭了,给你擦泪用。” “……”张铁狗红了红脸,“我没哭。” 许黟笑了笑,没拆穿他,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找我叔,他是村长,接手过好几回这种事,虽然家里没有其他长辈,但他到底是我的族叔,他要是肯答应,对她也是好的。”张铁狗说道。 虽然心情不好,但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击的。 他都想好了,回去就找他叔去,让他叔替他做主,这样梦姐儿要是真的能嫁给他,也不用被说三道四。 许黟见他心里有了主意,也就放心下来。 两日后,许黟从张铁狗那里得到好消息,张村长愿意为他的婚姻大事做主啦。 至于媒婆,得仔细的找个好的,不能随意了。 而因事情说开,张铁狗这两日,并没有再去酒肆里买酒。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走之后,梦姐儿就跪到他爹面前,说她愿意嫁给张铁狗。 他爹直骂她糊涂,挑夫婿怎么能如此大意,况且这张铁狗不过是一介猎户,若真的嫁给这样的人,以后有的是苦日子吃。 可梦姐儿觉得,她要是嫁给那些日日在茶馆里谈笑风生的读书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 于是,他爹气得不让她来酒肆了,把她拘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半步。 …… 另一边,府城放榜日到了。 邢岳森、鑫盛沅和陶清皓他们三人,这日天还没亮便睡不着醒来。 他们在堂屋里点了灯,面面相看,商榷着要不要去官府门外等放榜。 邢岳森道:“会去的人太多了,已经让阿目他们去守着了,有好消息的话,我们不用亲自去也能知道。” “是啊,想来这会,那边就已经挤满人了。”陶清皓点点头,赞同说,“我们这会去,也只能在外围,挤不进去。” 鑫盛沅对放榜没有丝毫期待的心思,反正不可能有他。 他摇了摇扇子,拍手道:“嗯,那我回屋睡会儿觉。” 邢岳森:“……” 陶清皓咂舌:“你睡得着?” “有点睡不着。”鑫盛沅站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去,“我是考不中,但我还是想着,你能考中。” 最后一句,他目光看向邢岳森那边。 邢岳森素日里向来比他们淡定,此时也是心急如焚,他作势喝茶,压了压心慌。 “等吧。” 若是中了,自当是最好不过了。 等…… “滴滴答答——” 滴漏的声音被无限扩大,丝丝入耳,令人越发心急。 不知过去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今日儿,街道外比往日都要热闹好几分,时不时的,便能听到敲锣打鼓的贺喜队伍…… 邢岳森攥紧拳头,他闭了闭眼,又飞快睁开。 这时,外面响来动静。 “中啦!郎君中啦!” “郎君中举啦!!!” 阿目的嗓音从外面跑来,堂屋里坐着的三人,步履如飞地跑出院子。 他们一打开门,就看到满面潮红的阿目兴奋地跑到前来。 见着邢岳森,阿目喘着气,一面作揖喊道:“郎君,你中了,中了第五十七名!” “中了。” 邢岳森欣喜,紧绷的神经一松,差点没站稳。 站在他旁边的陶清皓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难掩激动神情:“太好了,邢五你中了!” 鑫盛沅高兴地朝着邢岳森的肩膀一拍:“邢五,你真的中了。我们快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许黟!” 他们前几日还收到许黟关怀的信件。 邢岳森回过神来:“对,要写信回去。” 他说完,看向随从,焦急问道:“除了我,清皓和鑫幺呢,也可中了?” 阿目愣了下,支吾片刻,摇头说:“其他两位郎君,并没有中榜。” 邢岳森心里的喜悦,减少了几分。 虽然他们心里都有数,可真的知晓这个答案,还是有些失落。 很快,陶清皓和鑫盛沅的随从们也都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和阿目一样。 他们这院子里有考生中了举,没过多久,左邻右坊都过来道喜。 邢岳森他们早有准备,吩咐下人发贺喜的糖豆和铜钱。 大家高高兴兴的抓了糖豆和铜钱,报喜的衙差也敲锣打鼓的来了。 …… 而此时,报喜的信,已经快马加鞭的送往盐亭县去了。 第120章 若是快马加鞭, 从府城送信过来,两日半便可到。 “咚咚咚。” 门被敲响时,许黟正在院子里陪着张铁狗练忽雷太极拳。 在北宋当名医 第189节 他们两人皆是一愣, 而后许黟想到什么,不用阿旭,便亲自去开了门。 见外面是来送信的差爷,许黟想着解试放榜就是这几日, 要是有信来, 兴许是府城那边寄来的。 许黟问道:“敢问差爷,可是从府城来的信?” “正是。”这送信之人将信封拿出来交给他, 便贺喜的说了几句话。 “邢家五郎君中举了, 命我前来送信, 实在是可喜可贺,在下还要去一趟邢府送信,就不多叨唠了。” 他说罢, 却没急着走, 只意味深长的看向许黟。 许黟听到邢岳森中举了,满脸欣喜,他如今也不是刚来的时候,自然知道差爷在等着什么,连忙唤来阿旭去拿银子,送给差爷当辛苦费。 那差爷拿了赏钱, 才笑呵呵地离开了。 “这邢五郎可以啊,没想到还中举了。”张铁狗难以置信的说道。 许黟笑了笑:“这一年来他学习愈发辛苦, 能中举来之不易。” 自古读书, 都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这每个州府参加科考的人数上千上万,想要从数千人里面脱颖而出, 实在太难了。 况且考完解试,就要春闱了,恐怕邢岳森此次结束府城之行回家不久,便要再次出发参加省试。 “那以后邢郎君是不是要去首都做官了?” 阿旭和阿锦看向许黟,好奇地问。 许黟想了想,迟缓说道:“这个不好说,邢兄要先去开封参加秋闱,中进士之后,官家会根据情况来分配官职,有的会留在汴京各部,有的则可能会外派到地方,这些都很难说。” 虽然如今商籍子弟可以参加科举做官,可同时也遭受着其他学子的抱团排外。 无论是哪个朝代,当官都是不易的,阶层等级象征着身份高低,往往造成各种欺压同僚的现象。 不仅面临着容易被搅合进各种党争,还要被迫站队等等问题。衡度、经营、谋略、才智和实干,这些都很重要。 许黟回过神来,看着对当官本能的充满好奇和天真向往的阿旭他们,轻摇了一下头。 “接下来,就让张兄带着你们练一遍,我先去一趟书房。” “行嘞,他们就交给我吧。”张铁狗拍拍胸脯,毫不犹豫地应下。 他已经练了两旬时间的忽雷太极拳,这会儿正兴头上。 “阿旭小兄弟,不如你来会会我如何?” 阿旭愣住,扬起脸看向他这么大高个子,有些许迟疑。 许黟走到一半的脚步顿住,无奈地回头对他喊道:“不许欺负小孩子。” 张铁狗反驳喊道:“我没有!” 许黟:“……” 没再理会他们,拿着信进到书房,许黟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 入眼,先是寥寥几句问候,笔迹肆意潇洒,可见其中难以掩盖的快意。 接着下方几行,便告诉了许黟他们此次考试的结果,除了邢岳森,陶清皓和鑫盛沅两人都落了榜。 许黟没有多少意外,这两人读书虽有天赋,却不够勤勉,而且年纪还小。毕竟科考那么难,自古以来,十几岁便能考中举人的才子本就不多。 邢岳森能在二十四岁就考中举人,在盐亭县的学子里,已然是十分优异的存在。 信中并未告知他们何时才会回来,不过许黟已经在想着,该怎么准备贺礼了。 如此大的喜事,邢府自然要开设宴席,还是很霸道的流水席,城中家家户户,皆可入府吃席。 这流水席,也是颇有讲究,许黟在两日后,便收到了邢府递来的请帖。 持有请帖者,可入府中园里吃席,跟摆在前院的流水席不同,这里面的席面,到时会遇到不少城中富庶大户,兴许县令县尉都会来参加都不一定。 …… 在邢府的流水席开办的前几日,许黟在头疼张铁狗的婚姻大事。 张村长办事靠谱,很快就给张铁狗寻了一个看着就不错的媒妈妈。 这媒妈妈一见到张铁狗,先是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接着捏着手帕巾扇着风,说道:“张猎户,你这形象想要娶人家姐儿,怕是不容易哦。要不,你先去置办几身体面的衣裳如何?” 众人听到这话,目光落到张铁狗的身上。 夏日炎炎,他身上穿着短褐,赤着胳膊,皮肤晒得黝黑发亮,臂膀上还有陈年旧疤,一道道的,近看了凶得很。 加上他长相粗糙,又因常年打猎,脸上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戾气,如同宰杀猪羊的屠夫,身上气息不相上下。 要是个胆子小的小娘子撞见了,谁不害怕啊。 媒妈妈说罢,就要他去装模作样一番,好歹穿上长衫,戴个头巾。 “你要是这么穿戴去,我也拿不出手呐。” 许黟深吸气:“……”好犀利的嘴。 张铁狗被说得心动了,当即就要拉着许黟去成衣铺里买衣裳。 许黟无法,只好是跟着他同去。 他们坐着刘伯的车辆去到最近的成衣铺里,一进入就被铺中琳琅满目的款式给遮了眼。 张铁狗仿佛无头苍蝇,找不到北的乱了阵脚:“这、这也太多了吧。”他面露难色,“要不好兄弟,我还是不换衣裳了,我这身也挺好的,没破没坏,怎么就不行了呢。” 许黟道:“来都来了,还是挑着吧。” 他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衫,在张铁狗身前比划,不甚满意的摇头。 太显黑了,看着脸色更凶。 又拿了月牙白的圆领宽袖襕衫,结果穿在张铁狗身上,反而不伦不类。 媒妈妈不客气的点评:“你这穿着,怎么好似黑熊偷穿了书生的衣裳。不行不行,赶紧脱下来。” “咳咳。” 旁边,许黟和张村长都在提醒着媒妈妈客气一些。 张铁狗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跑着去把衣裳换下来。 等他出来时,媒妈妈亲自给他挑了几件不出格的青竹色窄袖束腰长衫。 “你把这几件换了去,要是合适,也就这些样式了,若还是不行,只能是老老实实的换回短褐。”媒妈妈说着。 对着还在发呆的几个人,媒妈妈得意地摇着头笑说:“这种事儿,还是得交给我们妇人来办,你们这些官人郎君的,可没有我们眼光毒辣。” 许黟和张村长立马说道:“媒妈妈说得在理。” 果不其然,张铁狗这一身青竹色的束腰长衫换上去,便显得没有那般魁梧高壮,反而是宽肩窄腰,神态刚毅,戾气没那么重了。 “倒是不错,便要这两身衣裳罢。”媒妈妈很是满意,便叫店小二把衣服给包起来。 张铁狗脸上笑得乐开花,心甘情愿的掏了钱把这两身可以抵好几身短褐的衣裳买下来。 衣裳买了,其他细节也要注意。 媒妈妈嫌弃张铁狗脸黑如炭不说,还被太阳晒得起红起皮。 “这天天要干活的,黑一点怎么了?”张铁狗闷闷不乐地反驳。 媒妈妈翘着二郎腿,嗑着手里的瓜子儿,笑眯眯道:“这小娘子多爱白面书生,你这黑成这样,不差那些在田里干活的农户了。那李家小娘子长得娇皮嫩肉的,你要是想娶了她,得配得上呀。” 媒妈妈忽悠起人来,那是非常有一套的,她见张铁狗春心荡漾,早就被李家小娘子勾了魂。 要是不下下功夫,这人嘛,难保变成其他家的媳妇了。 况且,城中的小娘子不愁嫁,要不是李家这次遭了厉害,丢了之前的好姻缘,也不会出如此下等主意。倒是让这野外的猎户得了机会。 要是这猎户自己把握不住机会,就不要怪罪到她这个做媒婆的身上来。 她好歹话一说,张铁狗哪有不听的。 这些日子,他为了攒钱,每天都顶着太阳上山打猎,打到的猎物带来城里卖,换了好几贯银子。 如今衣裳买了,脸也要捯饬起来。 但这脸上的晒伤,想要一时半刻便好起来,可就愁人了。 许黟知晓后,便给他看脸上的晒伤,说道:“不严重,煮些金银花水,用脸巾敷两回便能好。” 他说完,就喊阿锦去药房里抓一些金银花让张铁狗带回去。 张铁狗支支吾吾,脸太黑,看不清脸红地说道:“许兄弟,你这里有没有那种能让人脸白的方子啊?” “嗯?”许黟诧异看他。 张铁狗挠着头道:“媒妈妈说我脸太黑了,会吓到李小娘子,让我找个捯饬脸的法子。” 许黟:“……” 他盯着张铁狗看,发现他没在开玩笑,扯扯嘴角道:“是有个方子能养颜美容,但短时间内想要起效可不行。” “不管行不行,都来吧。”张铁狗咬着后槽牙,他实在想娶李小娘子。 哪怕被耻笑也好,反正他就要把脸变白了。 许黟叹口气,答应下来。 “罢了,我给你开个面脂,你连着敷面五日,要是有效,以后也可以常敷。” 张铁狗感激地抱拳:“许兄弟,我太感谢你了!” 许黟道:“谢我就不必了,记得给药钱。” 当夜,许黟进了药房,给他配面脂的方子。 这面脂,类似于现代里用的面膜泥,只不过用的都是天然的药材成分。 里面主要用到细辛、川芎、白芷、当归和瓜蒌等十来味药材。 先将全部药材都碾成细末,过筛成如同麦粉一般的质地,再倒入小罐里,放到炉上,再加入猪油融化炼成。 炮制出来的面脂冷却后,会渐渐凝固成膏体状。便可以刮到陶罐里密封好,次日拿给张铁狗。 为了保险起见,这几日里,张铁狗都住在许黟家中。 白日里,张铁狗跟着许黟在院子里练拳,对打;午时过后,他就跑去城中大户当小工,扛货物;晚上时,他就去给阿旭当护卫,卖药酒;收摊回来后,便躺着敷面脂。 在北宋当名医 第190节 在他们为了张铁狗的事忙得昏天暗地时,数辆从府城出发的骡车,赶至盐亭县城外。 …… “终于回来了……” 鑫盛沅趴在窗台边,欣赏着野外风景。 他旁边的陶清皓亦是同他一样随意的姿态,半依着臂靠,笑着说道:“不知道城门处,会有多少人等着我们。” “那些人都是等邢五的。”鑫盛沅纠正。 他坐了回来,反正不可能是来迎接他们的。 不过也是,他们盐亭县此次参加科举的学子有上百人,考中举人的就只有两个。 除了邢岳森,另外一位中举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学子,他苦读三十多年,考了这么多年才考中。 他们俩闲扯几句,就看向半眯着眼养神的邢岳森。 放榜之后,邢岳森就不得停歇,不是面见父母官,就是其他举人相邀,这些举人都是今年要上京参加春闱的,无法委拒。 这几日下来,邢岳森足足瘦了一圈。 “邢五,要不然你回去后,叫许黟给你开个养身的药膳方子。”陶清皓突然开口。 邢岳森睁开眼睛看他:“为何?” 陶清皓笑道:“你这才刚考中举人,光是酬酢这些就累成这样,后面的路多长啊,不得把身子给养好起来?” 邢岳森弹了弹衣袍,说道:“有道理。”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外面响起一阵热闹的喧哗声。 接着,坐在车辆上首的车把式高兴地喊道:“郎君们,城门口好多迎接的人呦。” “好像令师爷也来了?咦,还有方教谕和老师们!”陶清皓撩起帘子往城门瞧去,隐约见到些人,惊讶的喊出来。 这下子,可是真的热闹极了。 …… 这日,许黟早早就起了床,梳洗换上衣裳,马不停蹄地来到城门外。 哪想到,他还没到城门口呢,遥遥地见着城门口被密密麻麻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都是来等邢岳森他们回城的。 县令大人下令,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将人迎回来。 自然下面的人都得好好的张罗安排,邢岳森他们的骡车刚抵达城门口,别说是寻到许黟的人影,连与自家人说几句话都没有,就被县令的师爷请去府衙了。 待人群散去,许黟才挤到他们的骡车周围。 许黟看到邢员外他们都在,便行礼喊了人,才去寻找数月未见的友人们。 见着陶清皓和鑫盛沅时,这两人并肩而立,正跟几个年龄相差几岁的学子们攀谈。 两人谈笑风生,脸上的稚嫩与青涩褪去,多出几许大人模样的内敛沉稳。 这时,他们看到许黟,立马抛下那些同窗,快步来到许黟面前。 “许黟,你可有想我?”鑫盛沅欢喜地开口,“我可想死你了,这几日要不是邢五忙得走不开,我早就想从府城回来了。” 陶清皓哈哈大笑:“鑫幺在府城,都待得要傻了,好生无趣得很。” 许黟:“……”好吧,稳重什么的,是他的错觉。 第121章 “许黟, 你能来城门口接我们,我和鑫幺甚是欢喜,可惜多日未归家, 我们得先回家去。”陶清皓说罢,眼睛余光瞥向家中来接他的下人。 是陶大管家。 便是远远的站在那里,没动没过来,许是见到陶清皓侧目看去的视线, 露出一个再好不过的笑容来。 陶清皓眼里多出不喜, 挪回了视线。 他对许黟道:“待事儿忙完了,我跟鑫幺便去找你。” 鑫盛沅心里多有不舍, 且还有别的原因, 他此次考试未得名次, 回家去后,除了他娘外,其他七大姑八大婆的, 都要来他家里守着他, 美名其曰看他。 谁人不知道,就是来说教的。 “许黟,若不然,你回去后,就给我下个帖子吧,我拿着你的帖子, 就能言正名顺的跑了。”鑫盛沅小声地凑过来说。 许黟眼角弯了弯,眼底划过笑意地说道:“虽也想和你们好好地坐下来聊聊, 可惜这几日我要忙着张兄的事, 不好分神。” “张兄?你那猎户好友?”陶清皓瞬间想到是谁了。 他们凑过好几回,但因为张铁狗长得有点凶, 陶清皓和鑫盛沅跟他接触的不多。 鑫盛沅两眼亮了起来:“是什么事,要是缺人,可找我帮忙。” 许黟一顿,这是关于张铁狗的事,而且关于那李家小娘子的声誉,他们事儿还没定下来,若贸贸然的随便说出口,担心对他们俩都有影响。 想到此,许黟便摇了摇头:“事关友人私事不便告知。不过下回你们来了,若是碰到他,可以亲自问他。” “好吧。”鑫盛沅眼里的好奇熄灭。 …… 张铁狗看着独自回来的许黟,困惑问道:“你不是去接他们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我只是去见他们,见完便回来了。”许黟坐下来,喝了杯茶润喉。 他抬眸看向张铁狗的脸,敷了几日面脂,觉得他这脸也没之前那般黝黑。 但天然药材所炮制的面脂,并非奇效显著,它的药效是循序渐进的,只有长期使用,后面才能体会到那种渗透进皮肤的变化,从而滋润肌肤,改善肌肤。 张铁狗见他露出这表情,便知道许黟又在想着什么了。 他等了等,见许黟把目光收回了,便眉开眼笑的问道:“许兄弟,我这面脂也擦了好几日了,你觉得我如今,是不是可以去见那李小娘子?” 许黟诧异:“你这几日没去?” 他可记得,张铁狗以前都是天天去的。 张铁狗挠挠头:“我是想,但我都没捯饬好,我怕去了,李小娘子嫌弃我。” 许黟:“……” 他捏了捏眉心,语重心长道:“你得去。” 张铁狗闻言,愣着眼睛看向他。 许黟反问道:“你就不怕,你这几日都不去,那李店家误以为你已经放弃了,不想娶他家姐儿,他把李小娘子许配给其他人?” 张铁狗从椅子上猛地跳起来:“不行,我得去了,多谢好兄弟提醒,我这就去……” “等等。”许黟喊住他。 “你去是好,但也不能直接去。” “又是为何?”张铁狗道,“这娶小娘子竟是有这么多学问在里面吗,我要是没有你们,可如何是好。” 他感慨完,就催促许黟快快说。 许黟道:“你带上两盒点心去,就东街市井巷头那家点心铺子,他家有款点心叫桃花酥,李小娘子很是喜爱。” 张铁狗虽然是粗人,却也不是没头脑,他听后,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感激。 愧疚于虽然他如此急切的想要娶李小娘子,却从未打听她的喜好。 感激于许黟为了他,竟是做到这份上。 “好兄弟,我该如何谢你。”他抱着拳,感激喊,“以后好兄弟哪里需要我的,我绝不推辞,必当全心全意替兄弟你办事。” 许黟哭笑不得,说他夸张了。 他不过是旁观者清,而且这事不是他去打听的,是阿锦。 许黟特意差遣阿锦去李家酒肆里买清酒,便看到了李梦娘。虽然他爹不想她来酒肆,李梦娘还是来了几回,但没见到张铁狗,这两日才没来的。 机缘巧合之下,阿锦看到她去点心铺里买点心。 正巧许黟也喜欢点心,吃的不多,但家里得有,阿锦也会日日去点心铺里买,偶遇了几回,每回见到李梦娘,看她买的都是桃花酥。 桃花酥香脆可口,形似桃花,不少闺房女子都喜爱吃。 张铁狗想不到此处,阿锦是姑娘家,很快就想到了,便把这事告知给许黟。 许黟虽然两辈子都还没谈过恋爱,可他见过他哥谈过呀。 “让阿锦去买吧,你先换身衣裳再去。”许黟提议。 张铁狗脚步飞快地跑回他那屋,换了新衣裳出来,途中他想到唱戏里的说,要给喜爱的女子买发簪,就转身回去,拿了交子塞到怀里。 许黟默默摇头,这会要是买簪子送人,怕不是要被酒肆老板打出去。 酒肆老板也是着急的,家里亏了嫁妆,梦姐儿想要嫁到好门户去,没有拿得出手的嫁妆撑脸,怕是要被欺负。 但左等右等,偏等不到好的郎君上门来求亲。 不过,这几日里倒是有一个没考中的学子归来,差遣了家里的婆子来说道。 酒肆老板难得碰到有读书人家来问亲事,忙不迭的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哪想这家狮子大开口,竟是要他们供养对方读书科举。 读书科举这么大的事,没有个十年八载的,根本不到头。要是真的供养了这么一个读书人,考中举人还好,考不中呢? 那他们的付出不就付与东流? 李家宅里。 主屋里住的是当家主母,已是过了六旬的年纪,满头华发梳成高髻,只佩戴了头巾,一把檀木色发梳。 她身上的衣裳并不华丽,只比寻常百姓人家要体面一些,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默默地叹了口气。 “起来吧,跪着又有何用。”老夫人说完,遣照料她的婆子给踉跄起身的儿子搬来椅子。 “你这三头两日的下跪,用处不大,要是真心的,就把亏了的银钱补回来,别叫梦姐儿跟着受委屈。” “娘,儿子错了,儿子不该妄言的。”李家二郎,拿着袖子擦脸,又想跪下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191节 这次,他被老母亲一个犀利的眼神给瞪了过来,不敢真的下跪。 李家二郎道:“娘,你让大哥他……能不能借些银钱给我,我这回定会把亏了的钱挣回来。” “糊涂!”老夫人气得胸腔起伏,恨不得拿茶杯丢他。 但一想家里的物什都是大儿子添置,便不舍得的放下来,忍着怒火道:“你且给我省了心去,要是真的能挣了钱去,老身我还看得起你,就怕你没这本事,还硬是要往上凑。” “二郎啊二郎,你能不能给我省省心,莫要再祸害家里安宁了。你如今败了梦姐儿的嫁妆,是否明日也要把铭哥儿的读书钱败了?还是说,你还惦记着我那棺材本!” 李家二郎惊恐跪下来:“娘,我万没有这么想过啊,你冤枉儿子了,儿子也是想给大哥分担一二,家里只有酒肆,哪是长久之事,我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 “滚,回屋去,我不想听你说了。”老夫人哪里不知道他长着张花言巧语的嘴巴,要是真的有这本事,就不会前后加起来,亏了一百多贯银钱。 李家二郎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婆子看不下去,拉着他起来:“二郎君,你先回吧,莫要把老夫人气坏了身子。” 李家二郎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见老母亲那气煞白的脸,不敢继续多嘴。 生怕真的气坏了,他大哥怕是要真的跟他翻了脸。 他走了没多久,李家大郎,便是那酒肆老板,忧心愁愁地来看他娘。 却见到他娘在捋着胸口,唉声叹气的在婆子的服侍下,吃了安神的药丸。 “娘,怎么了?”李家大郎担忧问道。 老夫人摆摆手:“无事,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酒肆那边不用看着?” 李家大郎默默地叹气,说道:“有件事拿不定主意,想来听娘的意思。” 老夫人看他:“是关于梦姐儿的?” “是。”李家大郎把这几日来他们家提亲的那几家说给老夫人听,说完他道,“这两家里,其中一家是想让姐儿去当续弦,可对方都三十多岁了,姐儿嫁过去,直接便是三个孩儿的继母……” 他那闺女的性子,哪里能招架得住,哪怕对方送来的彩礼帖子上,多了两块金饼,李家大郎也迟疑不定。 老夫人皱着眉:“梦姐儿还不至于嫁给这样的鳏夫去,你快推了。” “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李家大郎急忙道。 接着,他又说了另外两家后,才提到张铁狗。 他犹犹豫豫,还是对老夫人说:“这张猎户领了个媒妈妈来,送了两回礼了,但……” “张猎户?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老夫人立马察觉出来不对劲,“你是瞧不上?” 李家大郎讪讪一笑:“娘啊,姐儿不差,不至于嫁给一个猎户,我这不是想找个更好的嘛。” 老夫人“哼”了声,心里哪里不知道,他这是想攀高枝,又没那个能耐,若不然早就把对方推辞了去。 “你仔细说说,这个张猎户如何。” 李家大郎不敢瞒着老夫人,只能如实说了。 老夫人听后,若有所思地问道:“送了什么东西,拿来我看看。” 他们李家以前,并非是城里人,是老太爷年轻时候,得了机缘,挣到一笔钱才在县城里安了家。后来才在东街开了一家酒肆,酒肆给大儿子继承了去,小儿子便成了无所事事之人。 老夫人心里也是愁啊,再这样下去,他们李家怕是要垮了。 很快,婆子就把张铁狗送的东西搬来了。 有茶饼八块,用红绢纸糊上,是为上等好茶,还有二两成双的清油,四盘果干,两対蜡烛。 接着,李家大郎还把带过来的两盒点心也算上。 他轻咳两声:“这里面是桃花酥,我本不想拿,结果这厮放下就跑了。” 老夫人目光一一地从这些物什掠过,每一件都是挑好的来,她在问到那媒妈妈是谁后,才知道对方还把县城中名声最好的媒妈妈给请来了。 看来这张猎户是真的很想娶他家梦姐儿。 想到这几日梦姐儿都没去酒肆里帮忙,老夫人眼睛微动,让大儿子把东西放下,先下去。 “娘,你还没给主意呢?”李家大郎提醒道。 老夫人说道:“这事明日再议,明日我让人叫你去。” …… 三日后,邢家开设流水席的日子。 张铁狗竟也收到了邢岳森送来的邀请贴,他反反复复的看着这精致的金笺纸,问许黟,他要是娶妻那日,要不要也用这纸写请帖。 许黟:“……” 他忍无可忍地拍了他的脑袋:“清醒点,这纸价值千金,一纸难求,市井书肆里都买不到。” “那要多贵啊?”张铁钩咂舌。 许黟对着他比了个数,张铁狗想了想,道:“一张五十文?” “是五钱。”许黟冷酷道。 张铁狗惊讶不已:“!”差点就把手里的帖子给丢出去。 这金笺纸也太贵了吧。 许黟告诉他,这里面加了金箔,自当是贵的,而且做工造诣精致无双,哪怕是以现代人的眼光去看,都忍不住地惊叹一声。 他们没有继续闲扯多久,很快,就坐上刘伯的车子,来到邢家门外。 今日的邢家热闹非凡,泊车时,便可看到偌大的邢府朱红门,有不少喜笑颜开的人进进出出。 许黟带着张铁狗穿过前院的流水席,这处的席面,上菜快,吃的人也快,望眼过去,皆是城中平民来凑热闹的。 他们喝着酒,吃着席面,高声夸赞着邢家富贵大方,夸邢五郎天资聪慧,前途无量。 在他如今识得的友人中,邢岳森确实是十分优秀的人,他在读书上的见解很深,对于写策论亦是独有一份想法。 许黟脸上带上笑容,道:“能看着邢兄家里如此,真是不错。” 不多时,张铁狗面露踌躇地说道:“好兄弟,你说我今日带的礼,会不会太轻了啊。” 自他们从前院进来,就有候着的仆人带路,带着他们来到这处,周围幽静淡雅,假山假水,盆景万千姿态。 目光扫去,只能见到几桌席面,每一处都隔着距离,颇有隐私。 他们坐在这处,并不能听到其他人都在交谈着什么。 许黟道:“礼轻情意重,礼送到就好。” 邢家这次请来做席面的,不是别人,而是陆厨娘。 这回陆厨娘并未在席面上露脸,她带来了一批人,这批人都是她之前收养之人。 每人都跟着陆厨娘学一两道拿手的菜式,等有大席面的时候,便能分工合作,派上大用场。 越是亲近邢家的人,席面便离着主家跟近,许黟看到,潘县尉也来了,坐的是主桌位置,邢岳森也在那里。 “许黟!” “你们来了?”许黟回头,看向穿得花枝招展的两人,笑了笑。 陶清皓和鑫盛沅在他身边落座,摇着扇子道:“我们早来了,去逗了一会源哥儿才来。” 源哥儿是邢岳森的儿子,叫邢鹿源,许黟之前见过一回。 他诧异问:“怎么没跟着你们过来?” “他还小着,邢五不想源哥儿这么早就接触这些。”鑫盛沅说完,就问许黟怎么不坐邢家的车辆来。 “要是坐邢家的车辆来,也能跟着我们去逗源哥儿了。” 鑫盛沅说罢,目光终于落到许黟旁边的张铁狗身上,见着他,他愣了愣。 “你……张兄?” 张铁狗点头:“是我。你不认识我了?” “不,倒不是这个。”鑫盛沅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好奇道,“我为何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莫非你是有什么奇遇吗?怎么穿得不一般了。”陶清皓也是很诧异。 他们问完,目光纷纷落回到许黟身上。 许黟笑了笑:“这事要张兄亲自说。” 张铁狗憨憨笑起来,喝了一杯酒说道:“我喜欢上一个小娘子了,想去她家提亲,但媒妈妈说我得捯饬自己,我便如此了。” 陶清皓一口酒喷出来:“不是,你这是看上哪家小娘子了。” 鑫盛沅嫌弃地瞪了陶清皓一眼。 他挪了挪位置,靠许黟近些。不想跟只知道情情爱爱的两人说话,反正他觉得这些都很是没意思。 鑫盛沅不同。 他目前只对吃的感兴趣,为了能吃上一口喜爱的,他甚至可以晚上偷摸地从后门出去,好几次都被家里仆人逮到。 若不然,陶清皓以前的总总他都看不下去,为何还跟他做好友?还不是因为,陶清皓总是能找到不少他没吃过的市井小食。 鑫盛沅朝着许黟说道:“你今夏还做薄荷枇杷饮吗?” “想喝了?”许黟看他。 鑫盛沅重重点头:“其他饮子,莫不是吃腻了,便是没那般好吃,就你做的那个,冰冰凉凉的,很是神奇,喝完嘴里总有一股清香的味道。” 许黟笑道:“那是薄荷的原因。” 因着陈娘子有自己的买卖做,今年南街的街坊送来的枇杷,只一部分叫陈娘子帮忙做了。 后面,那送枇杷的街坊,又送来了两筐。 许黟拿钱买下来后,就叫方六娘去皮,做成糖渍枇杷。 可惜了,她做出来的滋味,跟陈娘子的不同,用这糖渍枇杷做薄荷枇杷饮,吃着就没去年的那般好吃。 鑫盛沅瞪大了眼睛:“要不,我去请那陈娘子,让她来做糖渍枇杷。” 他是真的舍不得这一口。 许黟听他这般提议,觉得挺妙的,兴许还能给陈娘子拉到几个外快。 两人商议,等宴席结束了,便去北郊寻陈娘子。 另一边,陶清皓和张铁狗聊得也差不多了,陶清皓对这事非常感兴趣,决定也加入他们。 在北宋当名医 第192节 许黟:“???” 陶清皓道:“这是成人之美啊,如此好事,我怎么能错过,再说了,许黟你为了张兄这事,已然花费不少心思,接下来就让我们来吧。” 他说完,对着许黟使了个颜色。 许黟语塞。 鑫盛沅摇头。 许黟问他打算怎么做。 陶清皓根本就没有什么主意,他单纯就是不想被拘在家里,特别是在家里看着那陶大管家惺惺作假的笑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不如去讨些欢心事来做,许家就很不错,那里寂静,没什么外人打扰。 顶多就是偶尔要被许黟拉去做壮丁。 但是做壮丁是有好处拿的,许黟虽然不会做饭,但他会变着法子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吃食做法。 甚至,还能用药材做出好吃的药膳来。 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一回来,许家就热闹了不少。 陶清皓拉着张铁狗出主意,还没想到好点子,媒妈妈先传来好消息,她如浴春风地来到许家道喜,说李家同意这门亲事了。 如此的话,张铁狗就可以带着过门礼,上门提亲去了。 这事转机来得太快,张铁狗欢欣若狂,喜悦之后,却不知道该如何办。 好在这事媒妈妈全揽了下来,给他列了一张准备过门礼的单子,让他一一买了回来。 到时候就可以纳个好日子,雇几个闲汉挑着礼,去敲李家的门。 张铁狗捯饬这么久,总归是要拿出去见人的,提亲那日,他要亲自前去。 次日一大清早,许家上上下下,就都在为这事准备。 “兄弟,我紧张。”张铁狗八尺男儿,这会却哆嗦着手掌,不知如何安放。 许黟拍拍他的肩膀:“不怕,李家同意了,就没有悔婚的道理。你不要过燥过急,一切听媒妈妈如何安排。” 这方面,媒妈妈才是专业的。 过门礼后,便要行三书六聘,但百姓人家没这么多规矩,只要过了门礼,相互递了聘书,就可以择日结亲。 结亲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便是八月十八日。 还有一个多月准备的时间,到时候,张铁狗就是有家室的人了。 邢家。 邢员外拿着个木盒,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旁边站着的邢岳森垂眸,不看他。 邢员外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儿子说道:“这礼是许大夫送来的,你可知道装了什么?” 邢岳森平静道:“是沉香丸。” “不是普通的沉香丸!”邢员外激动地打开木盒,喜爱的看着,又不舍得拿手去摸,怕沾到汗渍,污了味道。 “这是用极品沉香做的沉香丸呐,你爹我找李经纪问了多少回,都没能在盐亭再买到一块如此好的极品沉香。” 邢员外心里困惑,许黟是从哪里得来的沉香? 他不是没猜忌过许黟是不是隐藏了什么,但那是他们家的贵人,老太爷的病就是他给治好的,如果他贸贸然地去问,怕是失了礼数。 但要是不问,他就心痒痒的睡不着。 他叫来邢岳森,便是想让儿子出面,去问许黟手里头还有没有极品沉香。 “爹,这不合适。”邢岳森眼神变了变。 邢员外叹气:“你也晓得,爹就这一个爱好,如今寻到机会,哪忍得住不问。” “要是他手里头真的有,你替爹问问,能否割爱?”邢员外还不放弃。 邢岳森沉默片刻,应了下来。 他来寻许黟时,许黟在药房里炮制面脂。 这面脂不是给张铁狗的,而是何娘子和陈娘子上门来时,正听到有这面脂,便央着许黟给她们也炮制一份。 女子爱美,与年龄无关。 自从与陈二旺和离后,陈娘子挣到的银钱都捏在自己手中,如今有了闲钱,就想着待自己好些。 何娘子则是因为家里富庶起来,不像之前过得紧巴巴的,其他花销也使上了。 城中的胭脂铺里卖的面脂,只能是抹面的效果。而许黟做的面脂,却是能滋养皮肤,美白美颜。 许黟听到邢岳森来了,擦拭着双手从药房里出来。 他还未说话。 邢岳森却先说道:“黟哥儿,你送的东西到我爹手里了。” 第122章 这事说起来突然, 但回想之前的种种,又觉得并不那么偶然了。许黟在送出沉香丸之前,就已经设想过这个场景, 虽然不多。 他没打算瞒着多久,这事没什么好瞒着,当然了,也不会逢人就说, 他手里头有两块极品沉香。 许黟拿过盒子, 里面的沉香丸还在,炮制过的沉香丸, 带着一缕缕缥缈不散的清雅香味。 很好闻, 闻着能令人心平气和。 许黟送出这沉香丸, 本意是要送给邢岳森的,邢岳森每天要读那么多书,用沉香丸再适合不过。 “你真的是给了我一个难题。”邢岳森捏了捏眉心, 叹气道, “我爹他……” 许黟问道:“知道了?” 邢岳森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吧,家父让我来问你,能否割爱。” 这话说出口,他停顿片刻,欲言又止。 但他还是把知晓的说了。 起因很简单, 邢家这次开设流水席,来往的宾客众多, 请的人也多, 送来的礼更是不计其数。邢员外本是拿了管家清点好的礼单过来瞧个大概,结果管家是个会来事的, 把许黟送的礼写在前头了。 邢员外见到“沉香”二字,便多留意了一下,又问是许黟送来就多了兴致。 让管家把许黟送的沉香丸呈上来看,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 邢员外不愧是嗜香,又极爱沉香,许黟心里想着。 他笑着说道:“邢伯父都遣你来问了,用不上割爱二字,不过我手里头的沉香并不多。” 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沉香得留着一些在手里头。 邢岳森叹息:“黟哥儿,你不用看在我的面上,强行割舍。” 许黟一愣,笑了起来:“不至于,真不至于。” 邢岳森无奈:“那是极品沉香,不是寻常的香料,整个盐亭县都找不到几块。” “那是因为盐亭县不产沉香。”许黟直白地道出原因。 沉香一物,有品级之分,想要普通沉香,香料铺里多的是,只不过是极品沉香难寻,才变得更加珍贵。 要说沉香的产地,自古有名的便是两广地区和海南,其中以海南岛产香最是出名。 要是有机会,倒是想去一趟宋朝的海南岛。 这个机会还是很渺茫的,在来到这里后,许黟才逐渐地理解到,古代想要出趟远门的不容易。 不仅需要银钱的支撑,交通便不便利就是一个很大的阻碍问题。翻山越岭倒是不难,难的是露宿野外。 人是群居动物,有固定的居住地,城池周围,会扩充围绕着一片由百姓们开阔出来的居住圈,但只要离开这个人迹圈子,野外方圆十里地,兴许找不到一处村庄。 这方面,许黟在去往茂州城时的半路上,已经体会过一回。 说回正题上,许黟想要送邢岳森沉香,邢岳森不收。 “你送的沉香还少了?”邢岳森道,“既然家父都开口了,那自然是要买下才妥当。” 许黟闻言,瞬间就想起托付李经纪卖的那块沉香。 时隔这么久,这事还没第三个人知晓。 许黟见他想买,也没客气,说道:“按市价,牙行那里是什么价,就什么价。” 邢岳森吐出口浊气。 这事能办,他也可以回去交差。 …… “对了,适才我过来时,你在做什么?”邢岳森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股挺好闻的药香味?” 许黟嗅了嗅:“有吗?” 邢岳森道:“有,都腌入味了。” 许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每日里有一半时间待在药房,确实腌入味了。 “是在做面脂。”许黟说罢,就跟他说这面脂有何用处。 这面脂的方子,改良于“文仲面脂方”,传闻是来自于张文仲的曹氏所创。到后来的宋朝,可以护肤的面脂已经发展到分类分工,会依据主要用药的不同,来取相对应的名字。 譬如“杏仁膏”、“白芷膏”、“羊髓膏”等等,诸如此类的面脂十分的多种多样化。 因而,许黟本来是并不打算靠这面脂挣什么钱。毕竟这一方面的市场,早就被城中各样的胭脂铺给霸占了去。 直到昨日何娘子和陈娘子上门来,跟他说了件事。 城中的胭脂铺是有卖可养颜护肤的面脂,但价格过于昂贵,比寻常只用来抹面的面脂要贵上几倍价钱。 然而,医馆里大部分的大夫都只善疗各类疾病,对美容养颜的研究并不深。 在北宋当名医 第193节 而多数的面脂方子都掌握在几个胭脂铺的手里,其他人家想要做面脂,就会苦于没有方子,做出来的面脂效果相差甚远。 她们见张铁狗敷面几日,就有明显效果,怎么会不心动。 邢岳森听到许黟还会做面脂,亦是非常惊讶:“你怎么连这个也会?” 许黟道:“《千金要方》里有炼脂的法子。” 邢岳森拧着眉道:“我看过这医书,但我不懂药理,并不能用其途。” 许黟道:“万法不离其宗,胭脂铺里面所卖的面脂,无非是所用的效果,掌握了炼脂法,就可以在它的基础上,加入自己想要的药材,做出想要的药效来。” 见邢岳森陷入思索。 许黟没再继续说下去,其实这面脂的做法,也可因人而异。 中医里用药,讲究的是一人一方,同病异治。其实这个说法,用在炮制面脂上也很合适。 他给何娘子和陈娘子做的面脂,用的方子就不一样。 陈娘子常年做饭烧火,接触得多了,皮肤要更加的脆弱敏感一些,容易遇寒起皮发红,夏日里流汗,也容易生出红斑。 许黟便给她的配方里,多用了木兰皮、黄芪和山药。 而何娘子的话,她的皮肤要比陈娘子的干燥,用现代的词汇来讲便是“干皮”。 许黟给她炮制的面脂里,便多加了一味萎蕤。 萎蕤又叫葳蕤,别名玉竹,新鲜的叶和根可以当食物食用。晒干后有一节节的纹路,可用它来代替人参和黄耆,能用来治疗虚损,其功效很广,可以做常用药使用。 且用它内服或是外敷,长期坚持下来,可以去面黑野,好颜色,润泽。[注1] 听了许黟的话后,邢岳森觉得这小小的面脂都有如此多的学问在。 他脑海里不自觉地想了想那画面。 好吧,确实如许黟所说,每个人都用同个方子,不同人所用的药效就会有偏差。有的人会觉得好用,有的会觉得用完无用功,便是因人而异。 “黟哥儿可是炮制完了?”邢岳森问他。 许黟道:“差不多了。” 邢岳森若有所思,询问道:“可否也给我家娘子做一份?” 许黟挑眉看他。 邢岳森眼里带上些许笑意:“我家娘子别的爱好不多,却很喜欢带着丫头去胭脂铺里买各种胭脂水粉。我瞧着那些,怕是不如你的好。” 许黟耸了耸肩:“那得请嫂嫂来一趟。” “我去跟她说。”邢岳森眼睛眯成一道缝,“她早想见见你了。” 临走时,邢岳森手里多了一个盒子,里面放的是成色颇好的极品沉香。 有孩童的巴掌大小,足有三两多,足够他拿回去给邢员外交差。 …… 至于邢员外在拿到沉香后,会是何种表现,许黟就不得而知了。 傍晚时分,天边还有亮光。 陈娘子手里的吃食卖完了,背着空的竹筐过来敲门。 是阿锦听到动静跑去开门的。见着是陈娘子,她高高兴兴地拉着人来到堂屋。 此时,许黟已经做好面脂,在书房里记录今日看诊的病案。 他听到动静,就撂下笔,出来接待陈娘子。 “黟哥儿,我今日在市井里见到有人卖桃子,就给你买了些回来。”陈娘子看到他,笑着从竹筐里拿出一袋夏桃。 许黟笑道:“劳陈娘子破费了。” 陈娘子撩着垂下来的碎发,柔和笑着:“哪里破费,这桃子又不贵。” 正是夏桃的季节,市井里卖的桃子,一斤也就十几文钱。 只要家里有点闲钱的,都会买了尝鲜。再说了,如今的陈娘子不缺这十几文钱。 “你还给我做面脂,这么大的一罐面脂,外面的胭脂铺都要卖三吊钱。”陈娘子直呼贵,她每回都不舍得买。 所以许黟只收她们药材钱和人工费,已经是占大便宜了。 许黟低声道:“卖护肤品的,不管是哪里,果然都是挣钱的。” “黟哥儿你说什么?”陈娘子听不清,拧着柳眉问了他一遍。 许黟淡笑摇头:“没什么,就是想问下陈娘子,你那里今年做不做冷饮子?” “想做,做不了。” 说到这处,陈娘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想做又能如何,她不会制冰水的法子,这法子在她还未出阁时,她娘家爹爹每回制冰水,都不允许她靠近半步。 别说是如何炮制的冰水,就算是会炮制了,她也不敢被她爹知晓啊。 许黟看着她:“陈娘子,我会制冰水。” 陈娘子呼吸微顿:“黟哥儿你别说。”她对许黟摇了摇头,“这是你的自学到的法子,你别往外说去。” “我用的话,只能独自用,用处不大。”许黟缓缓道,“要是陈娘子你用,就多出一条生钱的法子。” 这里不比汴梁,处处都有生钱之道,女子立女户不容易,想要不被欺负,更加难。 虽然陈娘子不说,但许黟也能知道,她为了能过上想要的日子,付出了多少。 “陈娘子,你先听我说。”许黟笑着对她说道。 城里卖饮子的茶楼茶馆,还有小摊那么多,贵到几十文,便宜的有一两文。 这些饮子的做法多数是从府城传来的,几年里都没有什么新意。 但他做的薄荷枇杷饮,却少有人喝,喝过的人都被它的味道惊艳到,拿它来卖,许是条好的路子。 反正不会有危险,哪怕被仿制也不甚紧要。 大不了换个饮子继续卖。 许黟说完他的打算后,陈娘子激动地攥紧手里的帕子。 她隐隐颤栗:“我只是个妇人家,卖点吃食也就罢了,但这饮子方子如此重要,还有那制冰的法子,那些掌握方法的人更是从不外传,你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给了我?” 许黟道:“我只有一双手,你拿了我的方子又不会传出去,我怕什么?” “可……”这能相提并论吗? 陈娘子想到当初,他就是这么随意地把知道的告诉别人。 除了那陈氏消食丸之外,怕是其他的东西,许黟并没有看在眼里。 何况,许黟是认识陶家小郎君的。为何不把方子给陶家小郎君呢? 陈娘子心里有疑惑,便问了出来。 哪想到,许黟回答得会如此直白:“陶家茶楼不缺我这么个方子,但陈娘子你缺。” 陈娘子思量着说道:“那你把这方子给了我,我总要做些什么。” “以后家里的冷饮子,就麻烦陈娘子提供了。”许黟笑道。 陈娘子:“……”这是哪门子的要求,也着实太低了吧。 她想了下,咬咬牙道:“不可,要是拿了你的方子,我以后卖饮子挣的银钱,要跟你五五分。” “五五分会不会太少了?要不然还是四六分吧。”她又改了口。 许黟听得苦笑不得。 陈娘子瞪他眼,义正言辞道:“黟哥儿,你莫笑,我说的都是实心话。你要是不乐意,那我就当没听到今日的事了。” “别。”许黟拦住她。 “陈娘子,我想着把方子给你,说起来还是我们没空啊。” 他要忙不少事,阿旭如今不仅要认药材,学药理,还要当半个管家,阿锦要教张铁狗读书写字,还要忙大家的针线活,有空闲了,也要认药材学药理。 大家都有很多事要忙,做饭,做饮子看似容易,实则很占据时间。 时间本就不够用,再这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做琐碎事,时间就更加不够用了。 许黟叹息,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吃到阿旭做的饭了。 这些日子他们的饭菜,不是方六娘做的,便是喊闲汉去饭馆里买的,吃久了,他就甚是想念阿旭做的饭。 陈娘子沉默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许黟:“就因为这,你就把方子送给我?” “大差不差吧,陈娘子你就看在我和阿旭他们这么辛苦的份上,分担些吧。”许黟可怜地眨眨眼。 陈娘子顿感一阵头疼,要不是许黟不是她儿子,她都想敲一棍子了。 “你真是……”她算是看出来了,许黟这是拿捏住她,才特意说了这事,就是料到她舍不得拒绝。 “瞧把你说得可怜兮兮的,你要是真的忙不过来,随时遣我来,我会不来?偏要送我方子,却还找个借口。” 许黟一本正经道:“陈娘子教训得是。” 陈娘子:“……” 后面,这事在双方拉扯间说定下来,陈娘子执意分钱,许黟只能是依了。 第二天起,阿旭教陈娘子制冰,炮制了两回,陈娘子便掌握住了技巧。 至于薄荷枇杷饮,其中的糖渍枇杷本就出自陈娘子的手,她只要掌握薄荷的用法用量便可以了。 许家院子里栽种着不少薄荷,陈娘子挖几株回去,种在地里,不出两个月,就能长出一大片。 多到根本使不完。 陶清皓是在市井上出现薄荷枇杷饮时,才知晓许黟将方子给了陈娘子。 知晓这事,他呆坐在馆子里半天,听着阿颜姑娘唱着曲儿,眼前的饭菜,一筷子都没碰。 他先是生着闷气,觉得许黟没把他当朋友。 在北宋当名医 第194节 但很快又想到,当初头次喝到薄荷枇杷饮,许黟就表示了要给他们方子,是他们自己拒绝了。 也便是说,不是许黟不告诉他,是说了,他没要…… 陶清皓想到这处,心情终于好了些。 想明白,他就喊随从备车,他要去一趟许家。 “许黟,我也要枇杷饮的方子。”陶清皓看到许黟,直接便说。 许黟在给邢岳森的娘子调制面脂,闻言抬起头看他:“行啊,跟阿旭说,他会告诉你方子。” “……”陶清皓震惊地问他,“你就不好奇我拿着方子做什么吗?” 许黟无法,只好停下手里动作看他:“那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陶清皓轻咳两下嗓子,仰起下巴道:“也不做什么,就交给家里的厨娘,让她做给我吃。” 许黟道:“既然只是用来做饮子吃,那问不问有什么不同?” 陶清皓嘴角微抽:“你总这样,我都无话可说了。” 许黟畅快笑起来。 因着这声笑,让陶清皓有些恼怒,嚷嚷着许黟欺负他,赖在许家不走了,说要留下来吃晚饭。 这不过是多一筷子的事儿,许黟哪会赶他走。 正巧,今日晚食做的是桃子红烧肉。 桃子还是陈娘子带来的,五花肉是方六娘早晨去市井屠户买的。 这桃子要挑硬的脆桃,香料只备上八角桂皮、姜葱蒜和酱油、糖。许黟不喜食肥,方六娘挑的五花肉肥瘦适宜,先切块,焯过水后,用小火煸出多余的猪油。 猪油倒出来备用,炒糖色后放入肉块,加入香料,用大火焖着,等快要收汁时,再将切好的桃子加进去,翻炒片刻,就能收汁起锅。 多出来的猪油,用来炒笋干和菌菇干,炒制好拌入到米饭里,做成笋干香菇拌饭。 这吃法是许黟想出来的。 方六娘做了一回,大家便爱上了,每月里都会做上两三回。 陶清皓听着是这样的吃法,还挺期待,等把饭菜端上来,闻着其香味,便食欲大开。 “好香,方妈妈的厨艺,竟是不输我们家厨娘。” 要知道,他们家可是开饭馆茶馆的。 陶清皓吃过的吃食多了去,但还是被这小众吃法给惊艳到了。 “这桃子红烧肉,比蟠桃饭还要好吃。”他吃完意犹未尽,恨不得立马去找方妈妈探讨做法。 许黟道:“探讨的事放一边,我有其他事问你。” “何事?”陶清皓吃饱后,便没形象地瘫在椅子靠背上。 但他看许黟还是一板一眼的坐着,默默地又把瘫着的腰直起来。 许黟道:“你来之前,可找鑫幺了?” “没……”陶清皓顿了下,瞪大眼睛,“坏了,他也知道方子的事。” 许黟笑了笑:“你就算今日不找我,我也是要找你们的。” 说完,他就起身去到书房里,拿出两张写好的方子出来,递过去给陶清皓。 “有言在先,这方子只能自己用,不能拿它来盈利。” “我是那种人?”陶清皓哼哼两声,快速地把方子塞到怀里。 认识这么久,他知道友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不违背他的事,怎么来都成,但他有底线在,不能触碰。 像陶清皓,认识了许黟后,他已经很久没跟那些狐朋狗友玩乐在一处了,连骑马场都甚少去。 如今,他也就三点一线的跑,除了家里开的茶楼,就是鑫家和许家跑得最勤快。 陶清皓哼哼完,拍着胸脯,笃定道:“我行事你可安心,我明白你是为了那陈娘子,你待陈娘子好,我跟鑫幺自不会跟你反着来。再说了,茶楼里有不少饮子,不缺这个方子挣钱。” 他能明白自己的用心,许黟长舒口气,不用解释了。 不过,有一事倒是提醒了许黟。 许黟问他要不要去药房。 陶清皓还没进过许黟家里的药房,那里对他而言,就是机密之地,不是外人可以进入的。 可是许黟邀请他了呀,那肯定是要进去的。 他进去后,左瞧瞧右瞧瞧,发现这药房和外面的医馆还挺像的,里面有三排长柜,每个柜子里都有数十个格子。 格子都贴着纸张,写着对应的药材。 中间有张将近十尺的长桌,桌上摆放着各类器具,有许黟常用的惠夷槽、石捣、切药刀等,还有各种装药的陶盘、陶罐、陶瓶…… 东西很多,但摆放规整,丝毫不乱。 “这些是什么?”陶清皓看到一个罐子里装的不是药材,而是凝固的油脂,拿来嗅了嗅,问道。 许黟道:“是炼好的猪脂。” “原来这就是猪脂,闻着倒是挺香。”陶清皓嘀咕,抱着罐子继续问,“怎么不放在灶房里?” “这猪脂和我们用来食用的猪油炼法不同。”许黟解释道。 猪脂的做法要更加麻烦些,不能直接用猪板油煎出来用。要先用水渍七八日,每天换水,再煎后取清脂出来,凝固备用。 陶清皓听后,眯了眯眼:“这跟你让我来药房有何干系?” 许黟拿来一罐炮制好的面脂递过去给他看。 “你家除了开茶楼,是不是还开了一家胭脂铺?” 陶清皓抬头瞥了许黟一眼,没想到许黟会知道:“是有一家,就在北街市井处,不过这胭脂铺不是我在管着。” 说到这里,陶清皓咬了咬牙。 那胭脂铺子,是陶大管家在打理。 第123章 陶大管家原名叫阿生, 他没有姓,六岁时就被卖到陶家。当时南方好多地方闹灾,乌泱泱的都是各地跑来逃生的难民, 阿生便是贱牙带来卖的小孩,特别便宜,三贯钱就能买断身契。 他运道好,进来陶家就没怎么受过苦, 直接去的大娘子屋里当打水的下人。 长到十六岁时, 机缘巧合下跟着陶家的商队跑一批货物,遇到险境解决了, 从而得到大娘子的赏识。 陶家的家生子很少冠有“陶”姓的, 这对于主家来说, 赐姓氏是颇为重要的奖赏和看重。但阿生是个有能耐的人,先是领了内屋出行的差事,后来派去陶家的酒楼当账房, 一步步往上升, 翻身当了大管家。 那时候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从只有阿生,变成了陶大管家,只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 自然,要是放在更有能耐的人眼中,是瞧不上陶生的。可是陶家的下人, 哪个不羡慕他?都想着当第二个“陶大管家”。 陶生咂了一口茶,眯了眯眼, 瞥向下方给他捏脚的小豆子, 踢了下脚尖叫他起来。 “你适才说,陶小郎君带着人去北街胭脂铺了?” 小豆子点头哈腰道:“是啊, 陶大管家,咱们要不要去问下小郎君?他可从来不管胭脂铺的事儿,怎么今个儿就带着人过去了呀?” 陶生面上不显,但心里明镜似的,知晓这个小郎君处处不喜他。 哪怕他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为何陶清皓会厌恶他,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你可问清了,他带去的是什么人?”陶生问他。 小豆子摇了摇头:“胭脂铺的掌柜不敢问,怕得罪了小郎君。” 陶生:“……” 他放下的茶杯又拿了起来:“可去做了什么?” 小豆子道:“小郎君也没做甚,就是叫掌柜的把铺子里的面脂都拿出来,然后每个样式儿都带走了。” 说着说着,小豆子眼里多出探究的好奇劲儿,嘀咕地猜想着:“小郎君要了那么多面脂,莫不是要送给哪个小娘子。” 陶生冷眼瞥他,不悦地骂道:“小郎君也是你能随便打诨的?这话我要是在你口里听到第二遍,休怪我罚你。” “陶大管家,小的错啦,你可别往心里去,小郎君的事小的哪敢随意说呐。”小豆子是个机灵的,见状,立马求饶。 陶生挥挥手,不让他在旁边伺候了,让他且回去胭脂铺里,问个明白再回来。 无端端的去胭脂铺里,可不是陶清皓会做出来的事儿,莫非有什么事,他没提前得到消息。 …… 另一边,许黟和陶清皓坐上驴车,他们手里还提着一个模样精巧,绘画着花卉的漆器盒。 里头装的不是别的物什,是他们从胭脂铺里顺出来的各种各样的面脂。 陶家的胭脂铺规模还可以,虽然不是主经营的产业,但这铺子里面积不小,有上下两层楼。 一楼卖的是普通的胭脂水粉,二楼则是卖高档货,城中贵妇们爱逛胭脂铺等消遣地方,买的胭脂水粉自然不同于普通妇人。 这上档次的胭脂水粉,价钱贵,一小盒就能卖几钱、上贯银子,还有市无价。 每回城中几家高档的胭脂铺上了新货,都是城中贵妇们先用着。 若是有新的面脂上架,并不愁卖。 陶清皓心有顾虑地看向许黟:“我还没问你,怎么突然就想要买这么多面脂回去?” “看看你家的面脂如何。”许黟摸着盒子,没打开。 陶清皓拧着的眉梢没松开,他轻叹一句,实话的跟许黟说道:“其实,这胭脂铺我没插手过,都是陶大管家在打理,我们这去了一趟,想来他是知晓了。” 许黟听出不对劲来,问他:“你不喜他?” 陶清皓扯扯嘴角:“喜?我还生厌他呢,可又如何,我娘挺信任他的,放了不少权给他,好几家铺子都是他在打理着账目。” 许黟挑眉:“你娘……” 陶清皓说道:“你是想问,我娘就不怕养出一条白眼狼?” 许黟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能说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195节 “有何不能?”陶清皓说,“那人吧,野心大得很,但要是想背后有什么小动作,怕也是偷摸着来。我不喜他,倒不是抓到他什么把柄,是每回见着他了,不喜他那看人的眼神。” 那眼神,像是一头伺机已久的狼,被盯得久了,便瘆得慌。 陶清皓自觉他不是多么有心机的人,想到若面对这样的人,他光是想着,就觉得自己赢不了。 许黟琢磨地问道:“只因为眼神?” 陶清皓肩膀微微一僵。 不止…… 还有一件事,他至今都记在心里,许久许久了,谁也没说。 他怕说出来会被笑话,便藏了好些年,可能因为这个,他更加厌恶陶生。 许黟看着他面色突然不对劲,换了个话头,笑着说:“我还没跟你说,我买面脂是做什么。” “对呀,你还没说这事。”陶清皓回过神来,追问道,“快说说,你这都憋了一路,神秘得很。” 许黟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你觉得我做的面脂如何?” 陶清皓道:“自然是好的。” 许黟又问:“若是这样的面脂放在你家胭脂铺里卖呢?可如何?” 陶清皓怔住。 这下子,他哪里不清楚许黟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 原来是想要将炮制好的面脂放在他家铺子里卖呢,那敢情好啊,他原先惦记着香饮子,香饮子被那陈娘子拿了去,他自然不能厚着脸皮还要拿着去茶楼里卖。 可如今许黟做的面脂,却头个想到他来,怎能不让他高兴。 陶清皓高兴后,又想到个大麻烦。 他兴致勃勃的冲劲瞬间被泼冷水,表情一垮,无奈道:“你想将炮制好的面脂放在我家铺子里卖,定是极好不过的,可是那胭脂铺是陶大管家在打理,要是他……” “从中使绊?”许黟看向他。 陶清皓气得瞪眼:“他敢!” 许黟眼里带上笑意,说道:“既然他不敢,那你还有什么顾虑?” “唉,你不懂。”陶清皓说,“我爹娘本来就盼着我能走仕途,打理家中的茶楼,已是来之不易。现在我要是还想插手胭脂铺,我娘第一个不同意。” 他跟许黟表明,这胭脂铺是他娘的嫁妆带来的,本来就不打算交到他手里管。 因此,他带着许黟来到胭脂铺时,根本就没往那处去想。 陶清皓说罢,看向许黟思索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地说:“你……该不会是觉得当大夫没意思了,想做面脂的买卖?” 许黟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生意人,只是想着做出来的面脂只几个人用可惜了。即便不想当大夫,我也不会做面脂的买卖。” “这面脂,我本意想着要不要卖给你家,我只分红,分两年三年的,后面方子归你家用去。”许黟指腹摩挲着盒子,沉吟未决,“如今这么看来,怕是行不通。” 陶清皓看向许黟的双眼,瞪圆了一些。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难以抑制情绪地拉住许黟问道。 许黟道:“我原是这么想的。” 陶清皓呼吸顿住:“那如今呢?” 许黟拍拍他的手背,收回手地说道:“可那是你娘的嫁妆,你不能碰。” “……”陶清皓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忍不住,“我找我娘说去!” “不急。”许黟笑着摇了摇头,“你看我,还有这么多面脂没看。” 陶清皓:“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你把面脂带回去,莫不是想着改良它们?” 许黟嘴角抽抽,他倒没闲到那程度。 之所以想要从面脂上下手,还是考虑到他以后出行,需要大量的银钱支撑。 如今他手里头是有些钱,但钱是不耐用的,还得找几个便利的生钱法子。 面脂就很好,它利润大,服务的又是贵妇群体,跟平民搭不上边。赚她们的银钱,许黟没有什么负担。 …… 陶清皓离开后,许黟就带着面脂进到药房里。 从陶家胭脂铺里顺来的面脂,有二十款,都是市面上常见的面脂。 花样不同的地方在于装面脂的盒子,做工精湛,模样好看,多用漆器做盒子,小巧圆润,拿在手心,跟鸡蛋差不多大小。 许黟每款都打开闻了闻,又用手指刮了一小块涂抹在手背上抹开。 带了花名的,都有股淡雅的花香味,其中有一款梨花香的面脂,味道最是好闻。 还有“木兰膏”和“麝香膏”等,这些面脂质地润滑,抹在手背处,没一会儿就被吸收了去,只剩一层油亮的光泽。 许黟倒了清水清洗掉面脂,把它们重新盖上盖子,拿了出去到外面。 他叫来阿锦和方六娘。 阿锦问道:“郎君,是有何事吩咐吗?” “嗯。”许黟把盒子递给她,“这些面脂只开了没用过,你拿出一些送去给何娘子和陈娘子。剩下的,方妈妈你拿去用。” 方六娘听到她也有份,惊讶不已。 “郎君,我不能拿。”她咽了咽口水,目光不舍地从阿锦手里提着的盒子上移开,“那面脂太贵了,奴家以前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 许黟轻笑说道:“以后这些东西,会越来越多的,方妈妈你要多适应。” 他说完,看了眼方六娘呆愣住的表情,便让阿锦去分东西了。 接下来的数日,许黟都待在药房里,研究新的面脂方。他想调配出适合大众的面脂,分“干皮”和“油皮”,这样只需要两个方子,便能解决很多问题。 * 百里村。 张铁狗自从与李家定下亲事,日子便忙碌起来,连去许家练拳的时间都没有。 媒妈妈给他列了个很长的单子,上面都是结亲要用到的东西。 结亲最重要的,便是银钱了。 张铁狗为了能娶到李家小娘子,还没定下来那段日子,就天天上山打猎,挣到的十几贯银子,光是聘金的尾巴都不够。 李家虽然败了李梦娘的嫁妆,但老夫人疼爱孙女,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来二十贯,添到嫁妆上。 老夫人都如此表示了,二房怎么能装聋作哑,自然也是要添点的。 可二房二郎是个挥霍的主,手里头哪里有银钱,这银子自然是打到二娘子身上。二娘子苦于面子,只好勒紧裤腰带,从自己带来的嫁妆里抠搜出来五贯钱。 算上其他几家姑姑姨母送来的,给李梦娘凑到三十贯嫁妆。 她爹娘再补其余的嫁妆,也有三十贯,另有一面银首饰,两个雕花箱笼和一个榉木立柜,还有妆匣、梳妆台、衣架等等。 李家到底是有些家底在的,没有亏败掉那一百多贯银子时,李梦娘的嫁妆还要更多些。 如今,送到张铁狗手里的嫁妆礼单,便大小有几十件。 若是张铁狗拿不出来相对等的聘礼,那可就难办了。 媒妈妈扯着嗓子说道:“李家把单子都送来了,你这边得快快备齐,择好日子把单子送过去,莫误了送礼的时辰。” 张铁狗点头如蒜,等媒妈妈走了,他就去翻自己藏起来的箱子。 箱子里装的是他攒的老婆本,大大小小的交子,还有碎银子都有,他数了数,数出来五十三贯六钱。 张铁狗面色沉了沉,不够。 还缺一些。 男方送聘礼,跟女方带嫁妆不同,女方多带箱笼柜台等,男方则是要金饼或银饼,三牲、果子、聘饼、茶叶和酒等。 以他如今手里头的银钱,打金饼是不行了,但至少得打一对二两五重的银饼。 张铁狗想了想,拿起挂在墙上的弓箭,就要再去山里一趟。 刚出来家门,就远远的见到一辆牛车行驶而来。 百里村除了许黟会坐着牛车进村,便没有其他人了。 张铁狗愣了下,等了片刻,就看清牛车上坐的人是刘伯和阿旭。 许黟没亲自过来。 阿旭下来牛车,就提着个包裹小跑地过来,喊道:“张郎君。” “阿旭,你怎么来了?”张铁狗困惑问他。 阿旭道:“郎君差遣我送东西来,这是郎君准备的一点心意,让你务必收下。” “什么?”张铁狗来不及多想,接过包裹打开,就看到里面放着几个盒子。 他更加疑惑,想要去山里打猎的心思都歇了下来。 “你家郎君,都跟你说了什么?” 阿旭摇头:“郎君什么都没说。张郎君,我要先回去交差了,有什么话,你可亲自去问郎君。” 说完,他拱了拱手地就坐上牛车,向张铁狗道别。 张铁狗回到屋里,打开其中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十张金灿灿,带着金光的金笺纸。 这纸,当初许黟说,一张值五钱银子! 他呼吸略有些急促地打开其他两个盒子,一个是沉香丸,他见过许黟炮制过,点燃后香味怡人,闻着能令人昏昏欲睡。当初余秋林也在场,说这沉香丸价值不菲,一颗就能值上贯钱。 另外的盒子里装的是张五两面值的交子。 许黟很贴心,在旁边还写了张纸条,说这些都是为他准备的贺礼,如何用都随他。 张铁狗眼眶发红,他突然就明白许黟为何要写这纸条了。 这贺礼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但许黟并没有直言地问他缺不缺银子,他们彼此都知道,只要许黟开口问了,他定是说不缺的。 张铁狗擦了擦发红的眼睛,把这些东西放回盒子里,他吸了口气,过了许久,像是下定决心般,拿着东西进了城。 在北宋当名医 第196节 …… “东西都送到了?”许黟看着回来禀告的阿旭,笑着问他。 阿旭点点头,把去百里村的事细无巨细地说了。 许黟道:“辛苦了,你再去给我送帖子去陶家,请陶清皓过来一趟。” 阿旭拿过帖子,退出药房,便重新出了门。 陶家,大娘子屋里。 陶清皓已经在她屋里磨了三日,每到饭点都不走,还要赖在她屋里头吃了饭才离开。 他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大娘子怎么会不知,但却没有顺着他的意。 这日吃过午食,就以乏困要午休的借口,把他遣出屋去。 大娘子身边伺候的婆子,看着自家小郎君这样,给娘子捶肩的手没停地说道:“娘子,奴家觉得小郎君想要管胭脂铺的事,也不尽是坏事。” “你如何看?”大娘子阖着的眼没有睁开。 婆子也不确定,但还是实话实说道:“小郎君经营有道,他既然想要接手胭脂铺的事,想来是心里有主意了,不若就让小郎君试试,反正左右不会坏了别的事。” “这胭脂铺卖的是女子用的物什,他一个小郎君掺和着,说出去怕是要惹人笑话。”大娘子闻言,并没有松口。 婆子笑盈盈地说:“小郎君还没及冠,不会碍事的。等过两年,小郎君成了亲,再让他接手其他茶楼,他哪里管得来胭脂铺呀。” 大娘子哼了声,睁开眼睨了她一眼:“你是得了他什么好处?今日尽是为他说话。” 婆子立马欠身,真心实意地喊冤枉,喊完,她就押着眼角说道:“奴家是看着小郎君长大的,小郎君是何样的人,奴家也是看在眼里,他在娘子屋里求了这么久,娘子心里怕也已是同意的了。” 大娘子没否认道:“你就是会猜我心思。”想到什么,她莞尔笑说,“罢了,连你都这么说,那就让他试一试。” “欸!娘子就是最疼小郎君的。”婆子笑着,又为大娘子捏起肩来。 不多时,大娘子屋里的丫头过来陶清皓的院子里,禀了这事,陶清皓一喜,就要带着好消息去找许黟。 刚要喊随从备车,随从先递来一封帖子。 是许黟送来的。 “好好好,我这就去。”陶清皓顿时眉开眼笑。 车辆停下,陶清皓迫不及待地从车厢里出来,都不用车把式扶着,人就已经跳下车,快步地进到院子。 他一面喊着“许黟”,一面往药房方向过去。 见许黟在药房里,便激动地喊道:“我娘同意了!” “我将新的面脂做出来了,你来看下。”许黟抬头望向他,招手让他进来。 陶清皓盯着许黟递过来的小罐子,凑近闻了闻,闻到一股很好闻的药香味,似熏香的味,又不像,似花香又不同。 “这是你新改好的面脂?”陶清皓问道,“给我的?” “给你用的。”许黟笑笑。 陶清皓愣住:“我一个郎君,用什么面脂?!再说了,这面脂是你做出来的,定是好的。” 许黟却道:“这东西不同寻常物,得有人先试用了,好不好才可以放到胭脂铺里。” “你说得有理。”陶清皓被他说服了。 两人合计着,打算找一些女子来试用这新的面脂。 他们同时都想到了阿颜姑娘,但只有一个阿颜姑娘不够,再如何少,也要有十个以上的试用例子。 陶清皓琢磨了一会儿,脑光一亮,想到了什么:“有了,这事得拜托鑫幺,鑫幺家的织布坊里都是织娘,若是能让她们来试用面脂就再好不过了。” “鑫幺家的织布坊吗?”许黟挑了挑眉。 “嗯。”陶清皓却很有信心。 “这事交给我来办,你且等我的好消息。”陶清皓说道。 许黟“嗯”了声,放心地将这事交给他来办。 不过陶清皓来都来了,新做出来的面脂还是用到他的脸上。 他生无可恋地躺在罗汉椅上,脸往上仰着,眼睛直愣愣地顶着上梁,本是少年的脸庞,被糊了一层薄薄的面脂。 陶清皓头次敷面脂,整个人都有点僵硬,许黟问他要不要喝茶,他都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许黟,这面脂要、要敷多久?”陶清皓含糊不清问。 许黟惬意地喝着茶,闻言说道:“快了,一刻钟。” 陶清皓心中郁闷:“……”为何一刻钟,变得这般漫长。 …… 待阿锦端着一盆温水进来,陶清皓腾地起身。 “时辰到了?” “嗯。”许黟颔首。 陶清皓连忙拿着帕子擦脸,把脸上多出来的油光洗去,他问许黟有没有镜子。 铜镜啊…… 没有。 陶清皓:“……”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自己的脸,变得嫩滑了? 真的有这么厉害的药效? 许黟打破他的激动:“这只是暂时的,得长时间的用面脂,才有这般好的效果。” “我能不能……”陶清皓扭扭捏捏,把放在桌上的那一罐面脂拢进袖袋里,“这罐我就先拿走了哈,鑫幺那边我这就过去问他,有没有好消息都送来告知你。” 许黟眯眼地看着他的小动作,笑了笑。 “好。” …… 第二天,鑫盛沅跟着陶清皓来了。 他们俩带来好消息,鑫家织布坊里的织娘,都可以试用这新的面脂。 这事由陶清皓去安排就好,许黟这边,只需要把做出来的面脂送过去。 眼下是实验初期阶段,许黟炮制面脂不假人手,除了碾药材,其他调配和融合阶段都需要他亲自动手。 他看着渐渐瘦下去的猪脂,命阿旭去段屠夫那里买多些极肥的大猪脂来。 猪脂用得差不多时,就得提前备上新的,要不然便要等六七天。 许黟在药房里待了三天,把需要的面脂都做了出来。 这时,陶清皓亲自跑来拿面脂,一面将统计好的人数报给他:“有二十三个织娘,都有哪些年纪都登记在册子里了,你看下如何,要是可行,就让她们来试。” “这些都没问题,不过……”许黟想了想,又啧了声,“忘了件事,我得去见这些织娘。” “嗯?”陶清皓一愣。 许黟叹口气:“说来话长,我们路上再说。” 他忙着炮制面脂,忘记跟陶清皓说织娘要挑选干皮肤和油皮肤的。 回头一想,哪怕告诉陶清皓了,这孩子不一定能分得清两者的区别。 鑫家织布坊里的织娘,都是已婚的妇人,年纪皆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 听闻有两个小官人过来发面脂给她们用,她们都很是紧张。 “能养肤美容的面脂?那不是富家娘子才舍得用的吗,怎么会发给我们?” “不知,听上回来的那个小官人说,好像叫什么试用?” “那是什么意思?” “不懂,你别问我了,人好像来了。” “……” 排队站着的二十多个妇人,都纷纷地齐眼看向织坊的大门。 只见有两个小郎君并肩而来,离得远看不清相貌如何,但从行姿来看,便能看出不同。 她们的胆子要比未出阁的小娘子大得多,许黟和陶清皓站在她们面前时,都是仰着脸望着。 虽然好奇,但她们都没问。 别看来的人年纪小,若是说错话了,怕是会丢了织坊的差事。 她们知晓轻重,更何况今日是来给她们发面脂的,不仅发面脂,其中一个小官人还给她们面诊! 面诊后就能发面脂,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得到面脂的织娘打开罐子,闻到里面好闻的香味,可喜可愕。 生怕这里面还有什么她们不晓得的事。 结果给他们面诊的小官人说,只需要她们每日敷用面脂,待一罐面脂都用完了,把用后的效果说给登记的人就可以了。 织娘们:“……” 果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车厢里。 陶清皓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虽然许黟有时候行事跟他们完全不同,但跟着他能遇到很多有意思的事。 比如今日之事,放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许黟,我想多拿一罐面脂。”陶清皓想了想,对着许黟说道。 许黟看他:“你那罐用完了?” 陶清皓脸皮稍稍红了下:“咳咳,我想给我娘带一罐。” 他们忙的这些事,可都没瞒着陶家大娘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197节 第124章 “这就是那许大夫做的面脂?”陶家大娘子看着用粗糙的小陶罐装着的面脂, 眼底多出一抹意外。 她就没用过做工这么糙的罐子,更何况里面装的还是面脂。 陶清皓兴致勃勃道:“这面脂是许黟亲手做的,他可好生厉害了, 还做了两种,按不同的肌肤来分。” “不同的肌肤?”陶家大娘子狐疑地看向儿子,问他,“这是何意?” 陶清皓其实不懂什么是根据不同的皮肤来使用不同的面脂这回事。但他听了许黟说的, 觉得甚是有道理。 既然有道理, 面脂也是许黟做出来的。 他便没多想这里面的原理,将从许黟那里听来的话讲给陶家大娘子听。 陶家大娘子听得猝不及防, 眼神怔愣了一下。 从女子的脸上皮肤的不同来决定用什么面脂?这不就是跟大夫给人看病, 根据不同的病人来开药方吗? “那不得千人千方, 每罐面脂所用的方子都有所不同?”陶家大娘子微微倒抽口气。 陶清皓道:“不用不用,许黟只做了两种,他说这个是大概性, 叫做初步分类, 我听不太懂,不过既然许黟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陶家大娘子:“……” 怎么觉得她儿子过于轻信对方了。 那许黟到底……想着邢家那位刚考中举人的邢五郎君,还有鑫家那个小郎君都对他另眼相待。 陶家大娘子看向陶清皓,陶清皓其实交了什么友人,都不爱回家说给她听。 不过她也曾数次从陶清皓的嘴里听到此人。 “这许黟当真是想要跟你做买卖?”陶家大娘子漫不经心地问。 陶清皓顿时心里一紧张:“娘, 你说了,这胭脂铺如今由我来打理。” 陶家大娘子凤眼瞥他, 瞪了下, 含笑地说道:“我既已经让陶生把铺子给你打理,就不会食言, 你这般心虚,莫不是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陶清皓暗道,谁知道那个陶生会不会添油加醋的说些什么。 “娘,你该不会听了什么话?”他试探性地问。 陶家大娘子呵了声:“我听得最多的,便是你今日说的。” 陶清皓愣住,不应该啊。 “难道陶管家没向你说些什么?”陶清皓说这话时,眼底难以掩盖厌恶,口气不自觉地便差了些,“他若是想说什么话,娘是不是该听他的?” “胡闹!” 陶大娘子压低嗓音拍向桌子,吓得旁边伺候着的婆子手抖了下,拿着的茶杯晃出茶水来。 她急忙放下茶杯,小心地拍了拍陶家大娘子的后背,低声地劝说:“大娘子,可别气着,小郎君这是无意说胡话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能不气?”陶家大娘子用眼睛刮了一下低垂下脑袋的陶清皓,无奈叹了口气,“你都快要到成家的年纪了,怎么能口无遮拦?” “娘……”陶清皓心底不服气,却不敢撒野。 陶家大娘子挥挥手,让旁边的婆子退下。 很快,屋里就剩下他们二人。 到这份上,陶家大娘子便不急了,端着茶细细地品尝起来,待将茶杯里的茶喝完了,才悠悠然地放下来。 “娘关心你,不是谁在我耳边吹了什么风,是觉得你聪慧是有,经历却少。你信谁,娘不过问,那胭脂铺也不是什么大的铺子,败了也就败了。” 她话音一转,神色犀利地冷下来,“可若是你合着别人做买卖,却败了,这说出去坏的是你自个的名声。” 见着陶清皓脸色微微变化。 陶家大娘子压在嘴边的重话咽了回去:“罢了,娘再说下去,你怕是更加不喜陶生了。” “这和陶生没关系!”陶清皓猛地抬起脑袋。 “娘,你就是不信我,不信许黟!” 这话脱口而出,陶清皓自己都呆愣住了,但他没晃神多久,起身,行了礼才从屋子里退出来。 他离开许久,陶家大娘子依旧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 直到婆子忧心忡忡的进来屋里问话,陶家大娘子才疲惫地抬手揉着太阳穴。 …… 陶清皓情绪烦躁地从大娘子屋里出来,出来院子,偏巧遇到过来屋里问话的陶生。 他不喜陶生,自然不会主动搭理。 偏偏陶生在看到他后,走过来行礼,还把他叫住了。 “你有何事?”陶清皓拧起眉梢。 陶生脸上笑容不减:“小郎君,小的过来,是来送胭脂铺的账册的,既然小郎君在这里,小的便不用再跑一趟,给小郎君送去了。” 账册?陶清皓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回事。 他要接手胭脂铺,胭脂铺往年的账本他自是要查。 陶清皓不情不愿地接过账册,这时,陶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郎君,胭脂铺虽然不大,但与茶楼不同,二楼接待的都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娘子,轻易得罪不得。” 陶清皓看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面脂是用在脸上的玩意,这东西要是一个不好,可就毁了一张脸。”陶生丝毫不怕他,垂眸继续道,“原先铺子里卖的面脂,都是大娘子从唐家带回来的老师傅,这些老师傅都有二十多年做面脂的经验。许大夫虽然年轻有为,可他终究不是拜师学做面脂的师傅,小郎君还是要慎重一些的。” 陶清皓的眼神逐渐变冷,听到最后那句话,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你是在教我做事?” 陶生摇头:“小郎君言重了,只是小的多年经验。小郎君若是不爱听,小的便不会再说了。” 他躬身行礼后,抬眼看了下将所有表情都露在脸上的陶清皓,心里暗自哂笑。 …… 许宅。 院子里,许黟在逗小黄玩,他用之前季师傅做木工时剩下的木板,削成飞盘的形状。 拿着飞盘一扔,小黄就撒腿地欢快跑去追。 很快,小黄就叼着飞盘跑回来。 到了身前,就把嘴里的飞盘放在许黟脚下,拿脑袋蹭着许黟的腿。 许黟拍拍它的脑袋,又好好地撸了一把它光滑中带着硬度的毛发,闻了闻味道,对着里面喊了声。 阿锦快速地跑来。 她穿着褙子裙,两边的袖子往上卷,露出细细的胳膊肘,身高抽条不少,脸蛋五官也长大一些,有了少女的模样。 但性子还是大大咧咧的,只要许黟喊她,就跑着过来,丝毫不顾及姑娘家的形象。 许黟叹气:“阿锦啊,你可是女孩子。” “郎君,我是女孩子啊。”阿锦弯了弯眉,笑道。 许黟嘴角抽动,怀疑自己不会养孩子。 “小黄多久没洗澡了?”许黟问她,“身上有味了。” 阿锦抱着小黄闻了闻,小脸立马皱起来:“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前日才给小黄洗了澡!” 许黟颔首道:“小黄长大了。” 阿锦困惑:“长大后,小黄就不一样了吗?” 许黟畅快地大笑起来。 笑完,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夏日炎热,狗身上的味道会更重些,你和阿旭带着它去井边洗,方便些。” 阿锦和小黄并不懂许黟为何会突然笑起来,但小黄听到要洗澡,还是很欢喜的。 主动地跑去井边等着阿旭和阿锦。 自从他们俩管着小黄的吃喝拉撒,小黄就待他们俩很是亲厚,有时候,许黟想要带着小黄去溜达,小黄会叼着绳索牵绳的一端,跑去找阿锦。 它最喜欢阿锦了。 阿锦每回跟它说话,声音都是软软的,摸它时,手也是软软的。 它至今都跟方六娘亲近不起来,方六娘怕狗,每回见到它,都要先害怕的尖叫一声,小黄不喜欢尖叫声。 许黟逗完小黄,织布坊那边传来新的进展。 织布坊里的妇人用了面脂五日就要登记一回,五日时间不长,但发下去的面脂,已经用了三分之一。 鑫家织布坊的坊主亲自登门,把记录在册的数据送过来,还被许黟留着喝了杯茶。 当初面诊,许黟把坊主也加了进去,发现她跟陈娘子一样,属于敏感肌。 许黟每回做面脂,都会特意多做些,这是他的习惯。见着坊主过来,就送了她一罐。 坊主震惊不已,这许大夫怎么把面脂说送就送了。 要知道,这样效果的面脂,胭脂铺里一小盒就要卖四五钱银子。 她虽然是坊主,管着织布坊里的织娘,但每个月的月例不过五钱银子。 像这样的上等面脂,是轮不到她这样的妇人使用的。一年下来,她都舍不得拿出几钱银子买胭脂水粉。 “许大夫,你太客气了。”坊主喊道。 许黟道:“这是我炮制时多出来的,用的方子和其他织娘的不同,适合你。” 因为适合才送,若不然也不会多此一举。 “许大夫你可以留着。”坊主虽然心动,却坚持不拿。 许黟没想到她会拒绝,神色愣了下,想到什么,说道:“无妨的,面脂有时效,放久了会变质不能用,放在我这边,只会浪费了。” 既然留着会浪费,不若送出去,还能将它用了。 许黟解释罢,也是因为辛苦坊主跑一趟。 在北宋当名医 第198节 织布坊里的织娘都有份,反而是她这个坊主忙前忙后,不仅要登记信息,还要定时把数据送来给他,却什么都没得到。 许黟知晓,若是她不提,鑫盛沅和陶清皓定然也不会想到这处。 况且,制作这批面脂是陶清皓掏的银钱,他只负责炮制。 许黟看着她收了起来,笑道:“坊主,下回这种小事,你让下面的人送来就成。” “不可。”坊主摇了摇头,认真道,“这是鑫郎君交代的,说必不能误了许大夫的事。” 交给其他人,她不放心,这事便由她来办。 时间一日日过去。 等半个月过去,试用面脂的织娘们,将面脂用完了。 后面,坊主又亲自送来两回数据,从登记上的数据来看,这两批试用面脂的织娘们,反馈的效果都说不错。 许黟欣喜,将手里头收到的数据整理出来,重新写了一份交给陶清皓。 陶清皓躲在他的书房里看数据,神色却闷闷不乐。 许黟也没多嘴问,把书房留给他,自己出来院子练了一会忽雷太极拳。 陶清皓从书房出来时,便被他带着劲风的拳头吸引,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许黟身形忽近忽远,忽快忽慢,每一步都捉摸不透,玄而又玄。 他渐渐看得入迷,连许黟停下来,走到他面前都没反应过来。 “醒了,大白天的站着发愣。”许黟拍了下他的肩膀,把他喊醒。 陶清皓脸一热,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许黟,你什么时候会武功的?” “很早就练了。”许黟拿着干净的毛巾擦了擦脸颊和脖子,天气热得很,一套太极拳练下来,出来一身汗。 “我和鑫幺都不知道你会武功!”陶清皓惊呼。 许黟笑了笑。 两人回到屋里,许黟问他数据看得如何。 陶清皓道:“看得不是很懂,只看出来这些织娘用了面脂,除了皮肤变好以外,没其他问题。” “对,没有意外发生。”许黟点头。 “如此说来,这面脂是可以放在胭脂铺里卖了?”陶清皓有点激动,等了这么久,终于是要来了,“许黟,这面脂你可有打算怎么卖?” 许黟想了想问道:“你家胭脂铺里的羊髓膏,什么价来着?” “四钱二十文。”陶清皓记得很清楚。 许黟道:“就按这个价来卖。” “可巧了,我跟你想到一块去了,也想按这个价来卖。”陶清皓喜笑颜开,立马拉着他商量其他的事情。 做买卖嘛,自然是要分清楚的,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更何况是友人。 陶清皓在做买卖上,确实是有几分天赋的,他很快就把两人合作的事宜列出来。 做出来的面脂,五五分成,不需要许黟亲自动手,把方子交给胭脂铺里制面脂的老师傅即可,另外这方子,会在三年后归属到陶家的胭脂铺。到时候,许黟还会分到一笔银子,不多,有两百贯钱。 这份契书,签上他们俩的名字,再去官府里盖上章,便能起效。 陶清皓说这叫买断钱。 瞬间就把许黟给逗乐了,令他想到了那个济世堂的少东家。 “你就不怕,这方子到时候买到手里,却亏了?”许黟问。 陶清皓真挚道:“我信你的方子能挣钱。那面脂我用了,确实好,我娘……” 他顿了顿,想着他娘拿了那罐面脂后,不知道有没有用。 自从那天他生气从大娘子屋里出来,半个月时间没再去他娘屋里。 他娘那边也没派个婆子丫头的来请他过去,好像这事未曾发生过,又好似……等着他亲自去求和。 陶清皓长这么大,从未像这回那般固执地驳了他娘的话,甚至跟她反着来。 都说他年纪小未经事,连那陶生都敢直接在他面前说,要他小心谨慎,不要辜负了他娘的一片心。 “清皓。” 忽然,许黟喊了他的名字。 陶清皓怔然地回神看过去,没想到他又出神了。 “你心不静。”许黟直言。 陶清皓顿住,垂下眼,才看到自己的手腕被许黟抓着。 哦不对,是许黟在给他诊脉。 “你刚才脸色太难看了,我才如此。”许黟把手收回来,缓缓道,“你肝火有些许旺盛,气血也不好,这几日还是要多休息些。” “看出来了?”陶清皓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许黟摇头:“我只能看出来你心绪不宁,胸有郁气。” 陶清皓不好意思地说:“让你见笑了。” 许黟瞄了一眼陶清皓的表情,认真道:“你才十几岁,便心有郁气,这不好,长久下去怕是会积郁伤身。” “哈,你不过比我大一岁,怎么说话这么老声老气的。”陶清皓笑道。 许黟却没笑,还是很认真地看向他。 陶清皓没再笑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许难看,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心里想,有个会看病的友人就是麻烦啊。 藏了什么心事,一把脉就都看出来了。 许黟好歹认识他这么久,陶清皓虽然要比鑫盛沅更能藏事,但说起来还是十几岁的少年。 哪怕古人成熟,但再成熟的少年,遇事时,多多少少会露出一些破绽。 陶清皓在有心事的时候,总喜欢垂眸不笑,或者没事找事做,说一些好似很有趣其实很无聊的事。 不像平日里,眉眼都是带笑的,这种笑又跟许黟不一样。 只有少数时候,在谈生意,谈挣钱的时候会表现出成熟稳重。 陶清皓拿手搓了搓脸,唉声叹气:“我……我跟我娘吵嘴了……” 他絮絮叨叨,没多久,就将他最近和陶家大娘子,以及那陶大管家的矛盾说给许黟听。 许黟看着满脸都是委屈又生气的陶清皓,说道:“你我年纪相仿,想来唐娘子是怕我们两人过于小儿行事,不够稳重。” “我娘说就算了,他陶生算什么?也敢这样说你和我?”陶清皓气红着脸,一副咬着牙齿想要揍对方的冲动劲。 许黟倒没觉得他幼稚,想了想说:“既然他如此担忧,那我们就把面脂做好了给他看,他就没理由再说教你了。” 至于这陶大管家,许黟是没兴趣掺和的。 相比之下,许黟更在意面脂放在胭脂铺里能不能卖出去。 可别努力了这么久,到头来无人问津。 陶清皓果然被他的话带偏了,听他这么说,立马道:“自是不会,我家的胭脂铺在盐亭县里也是排得上名号的,我家要是上了新的胭脂铺,掌柜都会送往那些大户去。” 那些贵妇们也不是人傻钱多,若是有新的面脂,便差遣女使去买回来。她们也不会自己立马用,会有专门的婆子使用了,没有意外后,才会用上。 陶家的胭脂铺在北街市井,周遭繁华而热闹,许黟炮制的面脂,不出几日,就出现在胭脂铺的二楼。 二楼有一面货架,上面放着精致的瓷瓶摆件。 摆件下方,摆放着数个乳白色瓷罐,罐子上面贴着一张红纸,上方用楷书分别写着“许氏护颜膏”和“许氏润颜膏”。 上来买面脂的女使看到胭脂铺里新上了面脂,皆是好奇地走过来瞧个究竟。 光是从名字上,并未能看出都用了什么药材,不过名字倒是能看出来,这新的面脂是做什么用的。 “掌柜的,你这面脂,和其他面脂是有什么不同的吗?”其中一个女使请教旁边笑眯眯站着的掌柜。 掌柜也是一阵头大,他拿到这面脂时,看着名字就觉得不对劲了,时下里哪有如此取名字的。 但他拗不过陶小郎君,陶清皓坚持采用许黟取的名字不说,还要在名字上面加个“许氏”。 “这护颜膏是专为面容易出油,泛红的娘子炮制的,涂抹后,一刻钟擦洗掉,长期用,脸上就不容易出油发红。” 掌柜秉持着操守,继续说道:“这润颜膏嘛,则是专为面容易干燥起皮的娘子炮制的,能滋养润肤不说,还可以去黑,好颜色,它的药效有不少,娘子们要是买回去,只需要这一罐面脂就够了。” 如此听着,却也没什么特别的。 像只需要买一罐面脂就能驻颜养颜的,哪家胭脂铺里新上了面脂,谁不是这样夸大的说辞? 女使们听后,纷纷失去了兴致,转头去买平时娘子们爱用的面脂了。 掌柜叹气:“……” 都说了,这面脂的名字起得不好。 要是用陶家的招牌就不同了,他们陶家制作面脂的师傅,在盐亭小有名气,不少胭脂铺的东家,都觊觎着他家的老师傅们。 就在掌柜唉声叹气,觉得这面脂怕是没人会买时,一个穿着雾蓝色窄袖衫,头戴银钗的年轻娘子上来二楼。 陆秀姐一上来二楼,便发现二楼明显有了变化,左墙角处多出一面货柜。 她瞧见,有几个女使在货柜前逗留片刻,还是空着手离开,去买了其他的面脂。 心里疑惑间,她已经来到货架前。 先是看到上面摆放着的白瓷罐,接着就是上面写着的名字。 “许氏……”陆秀姐轻声呢喃着,脑海里想到了那个年轻的许大夫。 这时,胭脂铺的掌柜朝着她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陆厨娘可是有好些时日没来了,今日来,可有什么想要买的,在下叫人给你取来。” 陆秀姐莞尔而笑,拿着一个瓷罐在手中把玩,问道:“掌柜的客气了,这许氏润颜膏是何物,可能为我讲解一二?” 掌柜:“……” 无奈,他又解说了一番。 陆秀姐听后,更是好奇了,陶家的面脂怎么会取这样的名字。 “这名字是有什么缘由吗?”她问。 在北宋当名医 第199节 掌柜深吸气,苦笑了下,实话实说道:“其实呐,这面脂是一个姓许的大夫研制的,我家小郎君把方子买了下来,自然就取了这名字。” 说完这些,他已经在想着陆厨娘也会像其他女使一般,转头去买别的面脂。 谁知,陆秀姐在听完他的话之后,二话不说就让他包起来。 “陆厨娘,你不再考虑考虑?”掌柜迟疑地问。 陆秀姐摇头:“不用,我就要它。” 第125章 陶家小郎君认识的许大夫, 除了风头正盛的许黟,陆秀姐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许黟她见过几回,未曾说过话, 陆秀姐心里想着,拿上新买的面脂回到家中。 她从角门入内,给她开门的是个十三岁的丫头,见着她了, 毕恭毕敬道:“娘子, 有客来了。” “谭家的?”陆秀姐问。 丫头道:“是邢家的三房管家,请娘子去做席面。” 陆秀姐一听, 眼眸流波转动:“是邢五郎要去参加春闱了。” 离着春闱还有半年时间, 但蜀地要去往汴京路途遥远, 得早做准备。邢家每回做席面,都会特意请了她去,陆秀姐没觉得有何意外的。 她去到堂屋见邢家的三房管家, 商榷好事宜, 便唤贴身的丫头小雀送客。 是夜。 陆秀姐的房中,她擦拭了身子,坐到梳妆台前。 对着铜镜,打开今日买回来的“许氏润颜膏”,闻着有股说不出来的好闻药香味。 陶家胭脂铺的掌柜说,这面脂用法不同, 拿小银勺挖一小块出来,先在手背揉开, 再涂抹在脸颊、额头和下颌处。 润肤一刻钟, 就可以用温水清洗了去。 陆秀姐看着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其实已经快要临近三十了, 知晓她年龄的贵妇们,都夸她驻颜有术。 只有陆秀姐清楚,她年年花在买养颜面脂的开销上,不止十几贯钱。 家里还要养着这么多人,手里头剩余的银钱并不多。 但排场架在那里,如今想要将架子放下,却是不易了。 如果许大夫做的面脂,真的有那样的好效果,以后她便能省下一大笔钱。 …… 陶家胭脂铺新上了面脂,不出两日,城中的贵妇们和小娘子们,便十个九个都知晓了。 有与陶家生意来往的,总是要给点面子,便差使女使来买面脂。 因着这关系,这几日面脂倒是成功地卖出去十几罐。 这日,许黟陪着陶清皓过来胭脂铺里查看账目。 掌柜请着他们去到二楼,连忙将这几日的账本递了上来,许黟看到上面写着谁买了面脂,又买了多少,便不由看仔细了一些。 接着,他就看到陆厨娘也在账本上面。 “小的每日都推销新面脂,可惜多数客人都不买账,也是无法。”掌柜看着陶清皓不悦下来的脸色,急忙解释。 他又看了看旁边神色不显的许黟,斟酌地询问:“若不然,郎君我们换个名字?” “不换。”陶清皓想都没想地驳了回去,“这是许黟做出来的面脂,自是要用他的姓来取名。” 他心里也纳闷,这面脂如此好,怎么会没有人买。 要是许黟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会告诉他,这叫做“缺乏品牌效应”。消费群体在选购一件商品时,往往会优先考虑知名度更高的牌子。 就拿面脂来说,若是冠上陶家的名号,兴许会更加热门些,会因为是陶家出品,而考虑买的人会更多。 不过从陶清皓的坚持程度来看,改名字这事,怕是不成的。 果不其然,陶清皓觉得卖出去的面脂太少,想要掌柜把许黟做的面脂放到主货架上。 “郎君,万万不可啊。”掌柜惊恐地喊出声,“郎君有所不知,咱们的胭脂铺里,如今卖得最好的面脂,就是羊髓膏了。” 他还想说,这许大夫做出来的面脂如此兴师动众,不仅要先用织娘试用半个月,还要替换羊髓膏的位置,怕是适得其反。 “来买羊髓膏的女眷居多,若是把它换下来,恐怕后面的账目会不好看。”掌柜委婉说着。 陶清皓轩然笑道:“不会,之前忘记叮嘱于你,如今你就照着我说的去办。” 掌柜还在犹豫:“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陶清皓脸色冷下来:“还不去办?” “是。”掌柜知晓劝不动,便退下去,叫下面的人快速重新安排位置。 许黟安心地喝着茶,听着他安排完了,便说要回去了。 “你不留下来看看?”陶清皓问。 许黟摇头:“今日要出诊,时间耽误不得。” 陶清皓笑道:“看来只有我闲着了,那你先回去,我留下来看着,以免这些人只听不做。” 他本担心,陶生会从中作梗,还担忧了几日,但陶生这几天并没有出府。且这胭脂铺的掌柜原先是陶家大娘子的陪房账房,管着胭脂铺二十多年,并非陶生的亲信。 没多久,掌柜就来回禀,说面脂已经摆放到主货架上了。 陶清皓巡视看完,还算满意,让掌柜备上礼盒,将两罐面脂放在盒里,送去给县令等几户人家的女眷们。 面脂送出去时,许黟坐着牛车,已经来到西郊外一座院子前。 门前,有个扎着童髻的小童张头张脑地候着,见着许黟,眼睛亮了亮。 “许大夫,郎君在堂屋等着了,请随小的来。”小童说道。 许黟点头:“嗯。” 他挎上药箱,回头让刘伯在外稍等片刻。 进入院子,许黟看了一眼放着好几个种植莲花的水缸,知道这屋子的主家是个爱莲之人。 他心里笑了笑,跟着小童来到堂屋。 这院子的主家姓章,有举人身份在身,在县城里开着一家私塾,教着十几个学生。 昨日时下值,吃了晚饭后,舌头突然就肿得猪脬,说话都不利索了。 旋即,就派人去请了城中的大夫来看病。 这大夫一瞧他肿得无法吞咽唾沫,还没法吃喝的舌头,直摇头说自己不会治。 于是,又派仆人去妙手馆请吴关山出诊。 哪想到吴关山不在,出城采药去了,要数日才能回来。 正巧,接待他的人是崇拜许黟的那个学徒,学徒就叫仆人去许宅请许黟。 此时已是临近关城门的时辰,许黟听着对方仆人的描述,知晓这病不是大问题,就叫他回去,明日他再上门看诊。 仆人无法,只好是带着消息回去了。 许黟进屋时,章夫子已经等候多时,他昨日就好生难受,舌头肿得太大,只能是张着嘴,两颊鼓鼓的,看着有些许滑稽。 “许大夫,我家郎君说不得话,只能麻烦你了。”章夫子旁边,昨晚过来请人的仆人,忧心愁愁地说道。 他们家郎君,可是夫子啊,要是舌头治不好,以后就不能教书了。 许黟朝着他们点了点头,放下药箱,从里面取出来工具。 昨日他听闻病人得的是舌肿,就临时用竹子做了钳子,用盐水浸泡消毒,属于一次性用品。 他拿出竹钳子,看向章夫子,说道:“我要先看下舌头,还需夫子把嘴巴张得再大些,把舌头伸出来。” “唔……”章夫子应了声,努力把红肿的舌头伸得更出来一些。 章夫子猛地张嘴,便觉得呼吸不畅,喘气困难了起来。 许黟见状,立马用竹钳子夹住他浮肿的舌头,使其往上一压,口腔多出喘息的空隙来,也将舌底的症状表露了出来。 身旁盯着的仆人,看着那情景,倒抽口气…… 这舌底怎么像是覆着一条肥厚的爬虫,宛若蝼蛄,瞧着狰狞可怕。 “这……这是什么?”仆人惊恐地问道。 许黟道:“这可称之为噤虫,舌肿者,常伴有舌底噤虫,分头尾,你看这端带有微白,便是虫头。” 仆人听得心惊:“那该如何是好啊……” 许黟徐徐说道:“可将铁针烫热,烙熟虫头,待再将舌头划破挤出污血,用墨灰敷上,便可以消肿痊愈。” 章夫子和仆人听后,身子都本能地抖了抖。 光是听着,便已经觉得舌头疼起来了。 许黟收起竹钳子,从药箱里拿出脉枕,让章夫子把手伸出来,他要为其诊脉。 “从脉象上看,章夫子你这舌头浮肿胀满,是由心火上冲引起,只要把舌肿消去,就能无碍。”许黟对着他们说道。 章夫子闻言,心底松开一口气。 接下来,许黟询问仆人,问他家里可有做饭的铁锅和米醋。 仆人很快就从灶房里拿来厨娘用的铁锅,和一瓶米醋过来。 许黟挽起衣袖,卷了卷,在药箱里拿出铁针、陶碗、勺子和竹片。 章夫子看着许黟像是变法术一样的拿出这么多东西,好奇之余,更多的是有些心慌。 他抬舌“啊啊”两声,发现自己说不出来啥话,只好郁闷地张着嘴。 很快,他就看到许黟拿着竹片,在饭锅底部削下来不少墨灰,这墨灰装到陶碗里,倒上米醋,用勺子搅拌调和。 紧接着,许黟又向仆人拿来了油灯。 他拿着铁针,在油灯上的火苗烫了片刻,扭过头来,看向章夫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200节 “章夫子,且把嘴巴张开。”许黟温和说道,补充了一句,“烙熟噤虫不会很疼的。” 章夫子:“……” 章夫子这辈子就没怕过什么,此时听着年轻大夫如此温和贴心的话,不知为何,整个身子都颤颤巍巍的。 “大夫……”仆人跟着一起害怕。 许黟叹口气:“这舌肿不能耽搁太久,要不然等胀到满口,堵住了嘴,就出大麻烦了。” 他神色严肃,不像开玩笑。 章夫子和仆人都认了命,只能是听从他的安排。 许黟换了个竹钳子,夹着肥肿的舌头,往上一压,露出那条噤虫来。 他将发烫的铁针附在虫头上面,“滋——”的一声,被烫到的地方发出声响。 不过章夫子却瞪了瞪眼,发觉并没有多大的疼痛传来。 许黟的手很稳,他等待片刻,将铁针拿开。 检查了一番那条噤虫,发现还没将其烙熟,又炙烫了一遍铁针,才将虫头消下去。 接着,许黟拿出小刀,放在油灯的火苗上烤了烤。 消毒完毕,小刀轻轻地在肿着的舌头上划出一道口子,深黑红色的血就从伤口处溢出来。 许黟让仆人拿着帕子吸收血水。 等血流得差不多时,就可以拿走帕子,开始敷上用醋调和而成的墨灰膏。 一套操作下来,章夫子的舌肿以很快的速度消下去。 不到两刻钟,舌头便恢复如初。 仆人欣喜地跑去拿来铜镜给章夫子瞧,章夫子嘴巴还张着,见着上面黑乌乌的墨灰,虽看不清,但舌头已经不肿,能说话了。 他命仆人端来漱口的水,把墨灰清洗了去。 漱口后,章夫子对着许黟欣然道:“辛苦许大夫了,若不是许大夫,老夫怕是有罪受了。” 许黟摇头,表示都是分内之事。 章夫子瞥向许黟,眼神里多出欣赏来,他这半年来也听过一些许黟的传闻。 说这个许黟本是在刘夫子的私塾里读书,可惜某些原因弃文学医了。章夫子曾跟友人说起这事,还批评说这许黟过于糊涂,学医怎么能和考取功名相比。 但如今看来,这许黟确实是有几分能耐在身上的。 小小年纪便能治好他这舌病,比昨日请来府里看病的那位大夫,要强上不少。 身为夫子,章夫子有个毛病,便是看到年轻人时,就喜欢提问题。 如今口能说话,章夫子就捋着胡子笑着问道:“许大夫,你学医多久了?” “若是从看医书起,已有数载。”许黟轻声道,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句,有二十三年零八个月。 章夫子点点头:“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有如此医术,确实是学医的料。” 忽然,他问道:“你可想过回到私塾里读书?” 许黟抬眼看向章夫子。 治好舌病的章夫子,其实很有夫子的刻板印象,留着小胡须,头发用黑色的儒巾扎起来,穿着一身半灰半蓝的鹤氅,因天热的缘故,他里面穿着方大斜领长衫微微敞开,露出一片微微皱巴的肌肤来。 气质儒雅,却又带着文人的洒脱不羁。 许黟阖着眼睑,平静道:“在下未曾想过回私塾读书。” “哦?”章夫子惊讶。 他劝说道:“学医总归是旁门左道,以你的聪慧来看,只要刻苦用心,好好地多读几年书,想来考中举人不算太难。” 他教书多年,见过不少学子,哪个不想考取功名。之前就听过许黟以前也是想要靠读书改变门庭的,要不是父母生病,石药无医,又变卖了家中产业,许黟不至于落到学医的地步。 章夫子向来喜爱聪慧的学子,今日见到许黟,便生出想要收他当徒弟的心思。 “只要你愿意,可来我私塾读书,我不收你束脩,当我的徒弟如何?”章夫子问道。 许黟睁大眼睛:“!” 若是选择读书考取功名,这便是与他心里的理念背道而驰了。 许黟急忙道:“章夫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学生并未有读书之心,恐要辜负了章夫子的心意。” 章夫子叹气道:“你一个好好的读书人不当,跑去学医当个游方郎中,实在委屈了。” 许黟笑着摇了摇头:“学生乐在于此,并不觉得委屈。” “罢了,既然你不愿,老夫也勉强不得。”章夫子略表遗憾,对着旁边的仆人说道,“你且送许大夫回去。” 仆人闻言,取了银钱递给许黟。 许黟没有在章夫子这里多待,收了诊金,就拱了拱手离开。 …… 他却不知,后面章夫子回到私塾,就把许黟给他治舌病的事讲给台下的学子们听。 学子们听后,便对这许黟多有好奇。 “那许黟,以前是刘夫子的学生,可惜早就不读书了,听闻学医去了,没想到咱们夫子得的舌病是他治好的。” “你不知道吗?年前邢家开设义诊堂,里面坐诊大夫,除了妙手馆里的吴大夫,另外一名大夫便是他。” “竟是他,那我见过!” “我想起来了,我家管家他娘得了眼瞎病就是他给治好的,我见过那老妇人,如今都能看清东西了。” “果真这么厉害吗?” …… 关于许黟治好章夫子的病,在几个私塾里越传越广,后面学子们分析,才知道他们听闻到的有关“许大夫”的事迹,以及近来陶家胭脂铺里卖的“许氏面脂”,这里面的“许氏”,都是同一个人。 便是许黟。 其他未知,但是这许氏面脂,近半个多月来在盐亭县的女眷里面,颇有火热的苗头。用过这面脂的女眷们,都说这面脂好,比她们以前买的“白芷膏”、“木兰膏”或是“羊髓膏”都要好上不少。 其中,陆秀姐已经回购了两次,第三次去陶家胭脂铺时,这“许氏面脂”还供不应求,卖断货了! 另有学子,家里人正好得病的,听到这事后,还特意叫家里人去请来许黟出诊。 不知不觉间,许黟突然又忙碌起来。 每天天刚刚亮,练拳之后,食过早便有人上门来看病。 来看病的人得的大部分都是小病,两三剂汤药下肚,便可痊愈。 许黟看病的流程不变,穷人诊金五文,富人就随心一些,看对方拿多少。 大部分来看病的富人知晓许黟给穷人看病,收取的诊金是五文钱,却不好意思只掏五文钱,怕引别人笑话。 拿太少怕被笑话,拿多了心疼,他们满脸纠结,有些气恼许黟收费随意,但又不敢真的气恼了。 许黟的名声在盐亭县越来越广,如今不止是盐亭县的百姓知道有这么一个游方郎中。 连着周边其他县城,也都知道了。 有病人乘坐着牛车、驴车等车辆,行了几十上百里路,就是来找许黟看病的。 他们知道这么回事后,就不敢直接跟许黟闹了矛盾,怕以后得病,其他大夫治不好的话,许黟不给他们治。 今日过来寻许黟看病的这位病患,家住东街,是许黟的邻居。 他家中是做胭脂买卖的,甚少跟许黟打交道,但这些日子,他听闻陶家的胭脂铺里卖得火热的“许氏面脂”,其实出自许黟之手,就想来套近乎。 套近乎总得有个缘由,而他脸上得了恶疮好几年,虽然不严重,却麻烦,见客时,总要遮脸。 这回,他可借着医治恶疮的事,暗地里询问他面脂一事。 “许大夫久仰大名,鄙人姓曹,你家斜对面第二户人家,某便是住在那里。”曹官人说罢,叹口气道,“说起来,我们也是邻居关系呐。上回许大夫乔迁时,某还想着上门送礼,又怕过于唐突便没遣人过来,实在是惭愧。” 许黟看向他,虽不明所以,但依旧保持淡定问道:“曹官人好,你今日来,是来……” 曹官人一愣,连忙歉然说是来看病的,就摘下脸上的帕子,露出脸上长的恶疮。 “我这脸上恶疮,许大夫可能治?”他询问。 许黟眯了眯眼,便让他先伸手。 脉诊之后,隔着帕子检查他面上的恶疮。 是热毒疮。 曹官人的热毒疮,是肺胃藴热上升,加之外界毒邪,致使两者互结,表出到肌肤腠理之间,从而长出来的毒疮,以脓疱聚集为主,一碰便会有少量的脓液外溢。[注1] 常常伴随着红肿,疼痛,消去后,其他地方也会快速地长出来,反反复复不停。 许黟道:“你这恶疮,需要内外调理,我给你开个汤剂,再开一药散,你且用寻常的润肤面脂调和,敷在恶疮之上便可。” “许大夫所说的润肤面脂,莫非是陶家胭脂铺里卖的许氏润肤膏?”曹官人假意问道。 许黟心有异样地打量他,一面辨析着他话里的意思,一面说道:“并不用,普通面脂就可。” 寻常抹面的面脂,胭脂铺里一钱左右就可买到,若是用润肤膏,就要贵出几钱银子,没这个必要。 曹官人笑着说:“我家里也是做小本生意的,家里的面脂确实有不少,不过听说这许氏润肤膏效果十分不错,要是拿它来调和,能不能事半功倍?” 他话中意思古怪,许黟一时半会分不清何意。 既然不清楚,那便不顺着他的意。 许黟一本正经道:“这润肤膏里用的药材不少,主要是起到滋养肌肤,使面色白皙滋润。用来它来调和,颇为浪费了,不过曹官人若是想用,也是可以的。” 曹官人:“……” 他本来打算从旁入手,如果许黟主动提到“许氏润肤膏”,他便顺势开价,看能不能拿到润肤膏的方子。 毫无意外,许黟没有入他的套。 并没有表示出来,这许氏润肤膏是他炮制的。 曹官人不死心,又问:“许大夫对这面脂的效果如此清楚,莫非是你所炮制?” 许黟缓缓开口:“并非在下炮制。”那是陶家的老师傅们做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201节 并且,他知道这位曹官人的来意了,原来是打面脂的主意。可惜了,这面脂的方子,已经在陶清皓的手里。 曹官人再次噎住,不应该啊,他打听到的消息,可都是说这面脂出自许黟之手。 见他还想继续说什么,这回,许黟先开口了。 “曹官人,你今日莫非不是来看病的?” “啊,曹某是来看病的。”曹官人立马否认。 许黟看着他,道:“既然是来看病的,不若就让在下先把药方写下来?” 曹官人愣愣神,硬着头皮地说了声好。 没多久,许黟就将两张方子写了出来。 一张是清热解毒的汤剂,只需用金银花、蒲公英和栀子仁。 另一张是治疗恶疮的,用的也是三种药材,分别是黄檗炙、胡粉、黄连。 许黟把方子开好,又叮嘱他如何使用,然后就将方子交给曹官人。 曹官人拿着方子,一时半会有点晃神:“许大夫,你、你不给我开药吗?” “曹官人,药房里正好缺了两味药。”许黟好心地说,“你拿着药方,去到医馆里找学徒开药即可,若是有不明白之处,我可叫我阿旭陪你一趟,有何不懂的可问他。” 曹官人:“……”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许黟问他:“曹官人,可有不懂之处?” “……没了。”曹官人僵硬回话。 旁边的阿旭早就接受到许黟的示意,请他到旁边付诊金。曹官人见此,只好掏了一钱银子放下,拿着两张方子,毫无所获的离开。 许黟看向阿旭:“你去查下,这曹官人做的什么买卖?要是有问题,你就把消息递给陶清皓,让他去解决。” “是,郎君。” 第126章 许黟让阿旭去查, 果真查到了点东西,曹官人报给他的地址是对的,在这条街的第三户, 正好与许宅斜对面。 他做的是胭脂的买卖,家里有胭脂厂,有数个工人师傅,他家的胭脂铺与陶家胭脂铺隔着两条街。 陶家如今生意靠着“许氏面脂”红火了起来, 带走了不少客源。 再一打听, 曹官人面上的恶疮,已经长了好几年, 前年时, 得陈大夫医治, 好了一阵子。 近些时候又长了,敷用的面脂效果不如从前,又加上其中还有其他蹊跷, 才找上门来。 许黟发现, 阿旭打探消息的本领不错,他们搬来到东街住下后,阿旭就经常与左邻右坊接触,东街里住着谁和谁,比许黟要清楚。 若不是他出去打探消息,许黟想知道这些, 知晓的途径怕是要麻烦些。 知道这些消息后,许黟就让阿旭把消息传给陶清皓。 他没问陶清皓是怎么处理的。 几天后, 陶清皓叫随从传话来, 说已经搞定了,不会给许黟带来麻烦。 七月中旬, 盛暑。 这日,邢岳森要重新启程,前往顺天府参加春闱。 几个友人们都来践行,邢家给邢岳森备的是马车,后面的车厢比之前的骡车要宽敞一些。 跟着邢岳森出行的,是阿目和王护院。 他们此行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又是考生,还有举人身份,在路上会相对安全和便捷。 带上王护院,主要是为了有人照应。 “邢兄,此次出门,怕是要个把月才能到顺天府,路上得备些应急的药丸药散,以防之需。”许黟说着。 他从阿旭的手里接过一个包裹,里面装的都是这几日他赶出来的各种应急药丸,和冲服的药散。 邢岳森眼眶微热,真心实意道:“黟哥儿,你怎么还辛苦备了这些,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家里已为我备了药物。” “不是我备的,我不放心。”许黟道。 上回去参加科考,还有陶清皓等其他人,路上能有个照应。 如今跟着邢岳森出行的就两人,阿目虽然是随从,但懂的并不多,王护院目不识丁,除了一身可以护主的腱子肉,就是手里的刀了。 本来,许黟也不操心这些的。 可是吴关山不在,妙手馆里其他的大夫,许黟见过,水平都不如吴关山。 许黟在知道这事后,就想了一些,一想多,就更加不放心了。 在古代,普通的风寒感冒都能死人,更何况是酷暑出行,哪怕是现代,高温中暑也是很危险的,救治不及都会有意外发生。 邢岳森晴朗一笑,把包裹收下:“依你的,有你备的这些药丸药散,确实能让人更心安。” 鑫盛沅和陶清皓看着他们说完了,才接话。 “还是许黟想得周到,我和鑫幺都是空着手来的。”陶清皓笑道。 鑫盛沅偏偏嘴:“也不算空手,好歹我们提了酒。” 邢岳森跟着笑起来:“是好酒。” 这酒还是从陶家酒楼里顺来的琼玉佳酿,府城里才有的好酒。 酒瓶的盖子一打开,就能闻到带有清香的花香,许黟跟着闻了闻,味道确实不错。 阿目见几位郎君们兴致不错,连忙从车厢里取出来凉席,他铺上凉席,几人便席地而坐。 中间摆上矮几和酒杯,他们几人盘腿坐在周围。 几个人里,除了邢岳森有走仕途的想法,许黟则是专研医学,陶清皓喜爱做生意,鑫盛沅是他们这些人中,唯一还不确定想要干嘛的。 哪怕四人所追求的目标都不相同,但丝毫不影响他们谈天说地,饮酒言欢。 畅谈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的。 很快,王护院上前提醒道:“郎君,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出发了。” 邢岳森看向友人们,叹口气:“是要走了,要不然今晚赶不到邸店。” “邢兄,保重!”许黟举拳,向着王护院道,“路途遥远,还需要王护院多担待。” 王护院手按在刀柄上,说道:“我自当会护好郎君。” “邢五,下次你回来,怕是要当官了。”鑫盛沅喝得有点多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搭在邢岳森的肩膀上。 他凑近了一些,撇着嘴角,嘀咕着:“我还挺嫉妒你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考上,留在那里。” “好。”邢岳森笑了笑。 陶清皓无奈地揽着他回来,对着邢岳森道:“珍重。” 邢岳森目光扫过他们,心神微动,谁能想,不过两年多时间,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他什么都没说,朝着他们行了一礼。 …… 陶生最近的日子十分不好过,自从陶清皓接手胭脂铺,把胭脂铺的账目盘活,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多入账了二十几贯钱后。陶家其他几个管家,每回遇见了,都会出言嘲讽几句,明里暗里的,说他不如小郎君,还敢在小郎君的面前指教,说出去不怕被笑话。 那日他跟陶清皓说的话,挑的是没其他人在的时候,却不想,会被泄露出去。 陶生本以为是陶清皓忍不住要打压他,才把事说出去了,若是这样,小郎君的手段要差很多了呀。 哪想,陶清皓先动了怒,把泄露这些话的人揪了出来。 那人是大娘子屋里洗恭桶的婆子,当时她就在花园里偷懒,恰巧听到这些话。 婆子吃酒的时候,不小心把话说漏嘴,她儿子在院子里当差,没资格接近大娘子屋里,就把这话说出去了。 陶生都能当上大管家,他也想啊。 陶生心里发沉的来见陶清皓时,陶清皓脸色极其不好看的等着他。 见着他来,也没唤他入座,就让他一直站着。 陶生不确定陶清皓是不是要找机会清算他,只能是垂着眸眼,以静制动,想看看陶清皓是什么章程。 陶清皓没跟他废话,丢了两本账册到他面前。 他冷声道:“你自己看。” 陶生困惑,却还是捡起账册翻阅起来。 看着上面记录的采买,他手不自觉地抖了抖,里面出入的银钱账目有漏洞,有人在账册里做了手脚,而这账本,恰巧是胭脂铺前两个月的账目。 陶清皓冷眼看他:“你可有解释?” 陶生沉稳道:“小郎君,此事小的并不知晓。胭脂铺的采办,通常由掌柜的过目,确定无误后才会拿给我定夺。那几日的账目,我之前检查过了,并没有任何疏漏问题,想来是下面的人,私底下私吞了银钱。” “你一句不知,就可以打发了我?”陶清皓气得笑了出来,“陶生,你打理胭脂铺都能出问题,不知道你打理的那几家酒楼,是不是也有问题。” 陶生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绝无此事!” 做假账目,私吞银钱,这些要是被主家发现了,那可不是打发出去那么简单。 若是遇到狠心的主家,直接就能将人抓拿到衙门去,轻则挨板子坐牢,重则流放数百里。 陶生就算是蠢,也不会蠢到这地步。 况且这假账目做得太过粗糙,像是人为栽赃。 陶生想到陶清皓向来不喜自己,难免怀疑是陶清皓亲自下的套。 他脑海里思绪万千,跪在地上叩首喊道:“小郎君若是不信,小的现在就将胭脂铺的掌柜和采办的下人叫来当面对质,若是小的有私吞,定不得好死。” 陶清皓道:“我不想听你的誓言,不管这银钱是谁吞了去,你都有失职之处。” 陶生跪在地上,喊道:“小郎君,让我严查此事,把犯事的人找出来。” 陶清皓摆了摆手。 “北郊庄子里,还缺一个管事的,你就去那里吧。” 在北宋当名医 第202节 陶生惊骇地睁大通红的双眼,他双手颤抖,强忍镇定道:“小郎君,此事该由大娘子定夺,我……我要见大娘子。” 陶清皓嗤地冷笑:“我娘这几日休息不好,你要是敢拿此事去打扰她,我定不会饶过你。” 陶生闻言,弯着的腰剧烈颤抖,整个人失魂地跌在地上。 苦苦经营二十多年,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去了庄子,还能有机会重返主宅? 他望着面带不喜的小郎君,很想站起来地质问他,为何就如此厌恶自己。难道他想要往上爬有错了吗? 陶生设想过,陶清皓会从哪方面对他下手,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把他赶出主宅,不让他靠近大娘子。 可他不能质问,也不敢质问,陶生掩住眼中情绪,缓缓站了起来,躬身道:“多谢小郎君。” 陶生离开后,随从小声地询问陶清皓:“郎君,就这么放过他吗?” 陶清皓闭着眼睛,叹出一口浊气。 他回头,已经见不到陶生的背影,目光看向放回桌上的账册,朝着随从道:“这事不是陶生做的,是采办的小厮,他偷偷吞了银钱,多报了账目。” “那……”随从疑惑地摸了摸头,“郎君既然知道这事不是陶大管家做的,那为何还要把他打发去庄子?” 陶清皓的眼神冷了冷:“他留着,对陶家来说是个隐患。” …… 陶大娘子知晓这事,已是在三日后。 她什么都没说,只让婆子送了些银子去到庄子。 陶生在看到婆子拿出银子时,就知道他再也回不去陶家了。 他让婆子代他谢过陶大娘子,想让她带句话,希望求得大娘子的恩典,准他赎身出府。 婆子感叹:“在庄子里也不错,虽不如大管家的风光,可也安宁不少。” 陶生眼神生出恍惚,大娘子是不愿意放他离开吗?他来到庄子里,除了随身的银钱外,就只留着那条帕子。 那帕子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当时他以为自己会被发卖出府,是大娘子救了他,他才走到了大管家的位置。 可这开典出府一事并没有如他所愿,陶大娘子不肯放人。 陶清皓得知此事,想要答应陶生的,他不想以后还看到这个人,却被他娘拦下来了。 “我不问你为何厌恶他,但你把错处按在他头上,便要做事做绝。”陶大娘子看向儿子,用柔和的声音说道,“放他出府,便给了对方报复陶家的机会。” 陶清皓怔住,没想到他娘会更加狠心。 “娘,你不怪我?”他迟疑问道。 陶大娘子望向窗外:“你总有一天要接手陶家,培养自己的亲信。” 陶清皓垂放在桌底下的双手紧了紧。 他以为…… 他以为他娘是舍不得陶大管家的。 毕竟当年,他亲眼看到他娘递了帕子给陶生。 那时候他才七岁,不想去私塾读书就躲在假山下面,当时的陶生只是大娘子屋里一个打杂的,冲撞了贵人,被罚跪在院子里的石子路上。 当时他离得有点远了,听不清两人都说了什么,只看到他娘把手里的帕子给了跪在地上的陶生。 他娘走后,他看到陶生把帕子放到怀里。 后来,他有次撞见陶生还留着那条帕子…… 他已晓事,明白帕子哪能随意给出去。那段时间,他既恨他娘,也恨陶生。 可这事,他谁都不敢提,生怕给陶家带来任何的麻烦。但他娘对待陶生,一直是亲信的态度,且陶生是有能耐在身的,陶清皓打心里厌恶他,却找不到把柄,将他从大娘子屋里赶出去。 他如今拿着下人犯的错事为难陶生,陶生却不求饶,还要找他娘求情,更是让他坚信了想法。 …… 过几日,就是张铁狗成亲的日子。 许黟提前送了贺礼,如今离着结亲还有几日时间,他便想着再准备份简单的。 想来想去,就把主意放在酒上。 八月初,桂花开。 盐亭县的桂花树,逐次绽放金灿灿的花蕊,花海飘香,只要有桂花树的街道,远远的,便能闻到浓郁花香。 许黟提着篮子,叫上阿旭和阿锦。 三人坐着刘伯的车子,来到西郊三里地外,这里有一片桂花树林,每年桂花绽放的季节,就有好些妇人过来采桂花。 许黟道:“等会我摇树,你们俩撑着麻布,把抖下来的桂花接住。” 阿旭点头:“明白的郎君。” 阿锦兴致勃勃地搓着双手:“郎君,我之前看别人采桂花,都是爬到树上的,或者是用竹竿去拍打树枝。” 许黟道:“那样太慢了。” 阿锦看向路上挎着竹篮的行人,偶尔有一阵桂花香味飘过,是采摘桂花回来的人。 她眼里露出期待:“郎君,我也想试试。” “有机会,会给你试试的。”许黟说着。 刘伯在牛车上首,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许大夫,早知道你们是要去采桂花的,直接告诉我便是了,我家老伴和大媳妇最近几日都在采桂花拿去城里卖嘞。” “哦,能卖几个钱?”许黟好奇问。 刘伯黑黑笑:“贱价得很,一篮子只卖十文钱。” 说罢,他又道,“许大夫若是要,不用给钱,我让她们采两竹篮送过来。” 桂花轻,装满篮子也要一斤多些。 许黟道:“确实贱价。” 不过来都来了,他还没采过桂花,两个小孩都在兴头上,这时候折返回去,怕是扫兴。 几人说着话,很快出城往西郊赶去,三里地,不多时就能到。 未到时,就已经能看到不少人挎着篮子,或是背着竹筐采桂花回来。 等他们从牛车里下来,走了一会儿小道来到桂花林,里面还有不少人在采摘桂花 他们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许黟闻着空中浓郁花香,挑着人少的地方走。 没一会儿,就找到一棵没被人采摘过的桂花树。 树上开满金黄色的花朵,一簇簇的绽放着,走得越近,花香更浓。 闻久了,人就头晕晕的。 许黟没耽误,从篮子里拿出折叠好的麻布,抖了抖交给阿旭他们。 阿旭和阿锦抓着麻布的两端,在桂花树下撑开。 许黟上前抱住树干,手腕发力,接着一晃。 很快,簌簌的声音响起。 树杈和树枝在半空中晃动,一朵朵金色的花朵宛若满天星辰,簌簌地掉落下来。 阿旭和阿锦两人眼睛猛地亮起,撑起双臂,把大部分的桂花都接住了。 见着有桂花掉落在地上,两人还惋惜地盯着看。 但很快,更多的桂花飘落下来,令他们目不暇接,已经来不及感叹掉落在地上的花朵了。 半刻多钟,他们就接满了麻布,把接住的桂花装到篮子里,不一会儿就将篮子装满。 这时,许黟有些后悔带篮子了。 若是带的竹筐,还能多采一些回去。 阿旭道:“郎君,要不然我回家去拿竹筐来。” 许黟摇头:“不用,明日再过来。” 他说完就带着两人回来。 刘伯见到他们这么快回来还有点意外,听到许黟说是带的篮子不够,立马就笑了。 “许大夫,我会编草篓子,不如等我两刻钟,我编个草篓子装桂花如何?” 许黟微微吃惊:“草篓子?” 他以前没听刘伯说过。 刘伯就跟他说,在还没攒钱买下牛时,他曾经是靠着编草篓子卖钱养家的。 不过他们村,每户人家都会编草篓子,草篓子比竹篓子好编,不需要处理竹条,编的人多了,就卖不出去。 刘伯很长时间没编草篓子了,但他编了几十年,有肌肉记忆,拽着几根细长的野草,编了一会儿,速度就快了起来。 阿旭和阿锦两人,主动在旁边找编篓子的野草,很快就拽了一小堆回来。 两人都会编草鞋,盯着刘伯编了会,便纷纷加入到编篓子的行列里。 只有许黟看不明白。 他尝试着编了一会儿,发现编不成型,都是两条野草,但对方能折成四条,一条编完能接上一条继续编。 刘伯看到许黟有兴致,问道:“许大夫是想学编篓子?” 许黟勉强笑道:“是想学,只是看着你们编时,不知原理。” 因为不知道按什么来编,看着简单,却无从下手。 刘伯听不懂什么是“原理”,但他听懂许黟想学的意思。 编篓子对他们乡下百姓来说,再简单不过了,就是编得好不好,花样多不多的差别。 许黟想学,刘伯就热忱地教起来。 他重新扯两条新的野草,对折给许黟看,再用另外一条野草穿过,向后折,反过来再重复同个步骤。 在北宋当名医 第203节 “许大夫你看,这样来回编,就可以编出篓子底部了。”刘伯说罢,就教许黟如何锁边。 锁边要麻烦些,他们没带刀出来,多出来的部分暂时不管,看着像是绿色的圆饼。 有他如此细心的教学,许黟确实知道如何编了。 等许黟编出一个不规则形状的草篓子,刘伯和阿旭他们,已经编了好几个出来。 许黟:“……” 算了,编篓子这种活,不适合他。 他们拿着新编的篓子,把它们都装满了,便满载而归的回家。 新鲜采摘的桂花,用井水清洗过后,放在蒸笼里蒸熟。 蒸熟的桂花味道依旧浓郁,把它们铺在簸箕上,晾晒干,便可以使用了。 许黟取出一部分晒好的桂花,浸泡在清酒里,再加入甘草和丁香。 甘草有调味的效果,配上丁香,酿煮出来的桂花酒,有温补养胃、活血益气等诸多效果。 又命阿旭去铺子里买饴糖回来,熬煮桂花蜜。 先把饴糖隔水融化,再加入桂花搅拌,然后密封在罐子里,等上数日,这桂花蜜就便做好。 等桂花酒和桂花蜜做好,张铁狗成亲的日子到了。 他带着桂花酒和桂花蜜,还有阿旭阿锦他们去百里村参加张铁狗的婚礼。 张铁狗置办完彩礼,手里头剩余的银钱不多了,但依旧将破旧的房屋翻了新。 作为新郎官,张铁狗今日穿了崭新的窄袖长衫,头上戴着方巾,簪着一朵鲜艳的杜鹃花。 许黟惊讶地看着他,原来成亲是要簪花的啊。 虽然经常在茶楼里看到头戴簪花的文人雅客,但作为好友,他还是头次看到张铁狗簪花。 “哥哥我今日俊不俊?”张铁狗看到他来了,欢欢喜喜地来迎接他,一只手揽着许黟的肩膀,交头接耳道。 许黟替他感到高兴:“是很英俊。” “你先进里面吃酒去。”张铁狗搓了搓掌心,“吉时要到了,我得去接梦娘了。” 他说完这句话,媒妈妈便从屋里出来,一面交代着各种注意的地方,一面往他们的方向过来。 媒妈妈喊道:“新郎官呦,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去接亲的喜车去,迎亲的队伍很快就要出发了。” 普通百姓家娶亲,没有大户人家那般隆重,穷一些的,连席面都不办,雇一辆牛车就可以把新娘子接回家过日子。 好一些的,就比如张铁狗,他重视新娘子,会按着礼节将纳采、纳币、亲迎的步骤,体体面面的给到女方家。 他今日雇的是披红绸的轿子,请了两名轿夫,敲锣吹呐,风风光光地将李梦娘接回来。 沿路,迎亲的队伍还会撒糖豆给凑热闹的小孩。 小孩子讨到喜糖,恭恭喜喜地说几句吉祥话,说得好的,张铁狗便又多塞几颗。 今日,新娘子李梦娘穿着对襟红裙,面抹胭脂,画黛眉,手里举着一面绣着鸳鸯的圆扇,羞红着脸坐在轿子里。 她与张铁狗拜完天地,在媒妈妈的牵引下,先进了新房。 接下来,热闹的席面开始了。 张铁狗除了请许黟和刘伯外,村里人也都请来吃席了。 陶清皓和鑫盛沅没见过寻常人家的婚礼,两人也带着贺礼来捧场。 他们和许黟一桌,见着许黟带来的贺礼是桂花酒和桂花蜜。 事后,两人去许家讨了好些回去。 许黟对友人向来大方,他跟阿旭他们采回来的桂花还有不少。 两人没有白拿,被许黟拉着做了几日的苦力。 做出来的桂花酒,许黟没有让阿旭拿去卖,留着一部分自己喝。 其余的,许黟皆送了出去。 桂花酒不同于药酒,它更受青睐,喝着又香又甜,并不醉人。 可惜桂花的季节很快过去,深秋后,桂花林里的桂花越来越少,天气逐渐变冷,又一年的冬天要来了…… 第127章 秋风萧瑟, 凉得刺骨。 一辆灰色驴车从遂宁府出发,沿着官道,往西北方向而去, 驴车走走停停,每到一处县城就会在城中落脚一二日。 车厢里钻出个戴着帽子的少年,少年穿着厚厚的布衣,他望见近在咫尺的城门, 高兴地钻回到车厢里。 少年喊道:“师父, 秋林镇到了,我们今夜要在秋林镇住下吗?” 被称作为师父的, 是一名看着精神抖擞的老者, 穿着身宽厚的大袖衫, 盘腿而坐。 听到少年的声音,喝着茶水说道:“秋林镇离盐亭还有多远?” 少年摇摇头。 他连忙出了车厢,问外面的车把式, 得到了答案, 才告诉老者:“有五十里地,今天怕是赶不到盐亭县了。” “不急。”老者说道,“今夜就在秋林镇落脚,明日一早,再前往盐亭县。” 得了吩咐,少年便乖乖地坐在老者旁边, 给他斟茶,一面心有困惑地问道:“师父, 我们为什么这么大老远的来盐亭县啊?” 这一路, 他们行了几百里路,天气萧瑟寒凉, 他们这趟出门,备的炭火,已经用得七七八八。 老者笑道:“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们来见那许大夫。” “可……”少年不理解,有些不满地小声说着,“那个许大夫,传得邪乎得很,师父,我总觉得这人不像说的那般好,更像个招摇撞骗的。” 老者看着他:“哦,那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少年正了正脸色:“我听传的人说,这许大夫不仅卖药丸药酒,还会炮制香丸,听着就是个卖药的。” 自从补法逐渐盛行,那些卖补药的大夫,比真正行医治病的大夫还要多。 有的药理都不懂,便招摇撞骗,举着卖补药的招牌,走街串巷的吆喝,专门骗那些有钱人家。 “你说得不错。”老者点了点头,他话锋一转,却道,“可惜你说得也不对,若真只是卖药的,却能传到遂宁府来,这人怕也是不简单。” 说着,老者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个木盒,打开盖子,取了里面的药丸出来。 “这是那许大夫炮制的消食丸,你且看看。” 少年惊讶:“师父,我怎么不知道?” 老者眯起眼笑道:“若你什么都知晓,我就不是你师父了。” 少年闻言羞红起来脸,连忙说是师父厉害。他打开黄麻纸一闻,闻到药香味,里面有五颗如桐子大小的药丸,每颗都是圆润光滑,少见瑕疵。 “这药丸……”他愣住,比师父老人家做得好。 …… 许黟在庭院中,摆弄着从药房里拿出来复晒的药材。 他挑挑拣拣,将品质略有些差的挑出来,还有发霉长粉蠹虫的,能用的继续留着,不行的就叫阿旭碾碎倒掉。 严重发霉和坏掉的药材不能用,他怕直接丢出去,会有一些无良的商贩捡了去,洗洗重新卖给医馆。 “郎君,这些白术长灰斑了!”另一边,阿旭挑拣药材时,发现了一袋发霉的白术。 白术极易发霉变质,许黟一看,就知道这袋白术都不能用了。 这袋白术是他去年秋挖的,当时挖的不少,他都留着,毕竟白术有“中药四君子”的称号,属于补气之品,用途很广。 他遗憾地把东西给到阿旭,叫他处理了。 与此同时,一辆灰色的驴车抵达了盐亭县城外。 进入城中之后,老者就让学徒去打听许黟的住址。 少年下车,看着市井里人来人往,见着一个面善的妇人在卖热汤,想着他们路上也口渴,便上前询问道:“这位娘子,你卖的是什么汤?” “是菌汤,里面加了菌子、大骨头和姜片,喝一碗可驱寒了。”陈娘子见有人问,热情地招呼,“小郎君可要来一碗尝尝?” 少年问了价钱,掏出铜钱递给她:“喏,我要两碗,替我装上。” 见着妇人将汤装好,少年顺势地问道:“你可知城中有位许大夫?” 陈娘子端着陶碗的手顿住,面带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瞧着比许黟少个两三岁左右,身上穿的是加棉的布衣。 “小郎君,你找许大夫是有什么事?”陈娘子反问他。 少年听到妇人如此回答,就知道这人是知晓那位传得很是邪乎的许大夫,他心思微动,打算从她身上打听些什么。 “我们是从遂宁府来的,想来见见这位许大夫。”少年也不编谎话骗人,但也没全说了去,只问这许大夫,可是有真本事。 陈娘子眼睛余光瞥向后方的驴车,刚巧见着里面坐着一位老者。 她心想,这少年郎看着面善,还带着个老丈,莫非是来找许黟看病的。 陈娘子笑着说道:“这许大夫我可熟了,他不仅医术好,还是个大善人,给我们这些穷人看病,都只收一点医药钱。” 陈娘子说罢,又讲起她之前给许黟看病,许黟只收了几十个钱的事情。 还有城中如今有家胭脂铺,卖得最好的“许氏面脂”,也是出自许大夫之手。 少年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许大夫怎么还身兼这么多?连面脂都会炮制。 他恍恍惚惚地回到车厢里,把听到的事讲给师父听。 老者在车厢里,已然听到陈娘子的话,如今再听学徒再讲一遍,依旧觉得很是有趣。 他出声道:“ 柏儿,你又忘了,还没打听到许大夫的住址。” 少年噎住:“……”他确实给忘了。 于是,他连忙从车厢里出来,再次询问陈娘子,许黟家在哪里。 陈娘子道:“若是小郎君不嫌弃,就稍等我片刻,我把摊子收了,带你们过去。” 在北宋当名医 第204节 “这……你不用卖汤了吗?”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陈娘子笑呵呵道:“不了,这汤卖得差不多嘞,剩下的这罐是要给许大夫送去的。” 她指了指旁边用小陶罐另外装着的菌汤,本就打算待会就去许家。 没多久,陈娘子把摊子收好,坐上对方的驴车。 她没进到车厢,抱着竹筐在身前,坐在车把式的旁边指路。 他们从西街市井一路往东,没多久便来到东街承平巷。 许宅就在承平巷的第五户人家,宅子翻新不久,从外可见到院墙上崭新的青瓦。 “这就是许大夫家?”少年吃惊。 这许大夫……好生有钱,能在这里买这么大的宅子。 陈娘子先下来车辆,上前去敲门,出来开门的是方六娘。 “陈娘子来了,快快进来。”方六娘见到她,笑着想要拉着她进屋。 陈娘子只站在门口处,简单地说道:“有个老者带着个少年郎,从遂宁府来,想要找黟哥儿,你去通报声。” “遂宁府来的?”方刘娘诧异了一下,眼睛往外看了眼,就急匆匆地去药房找许黟。 很快,方六娘折返回来,请他们一同入内。 …… 许黟听到消息就从药房里出来,在堂屋里候着。 他在忙酿煮最后剩余的桂花酒,脖子上还套着襟脖。 老者跟着陈娘子进来时,看到他这样的装扮还愣了一下,以为他们找错人了。 不过年龄对得上。 那些传言里,都说这许大夫还未及冠。 “陈娘子,你忙完了?”许黟先问候了陈娘子后,再去看那老者。 瞧着四十多岁,身体硬朗,有点矮,不足一米六的样子,是个健康的小老头。 他收起心思,行礼问道:“敢问老丈人从遂宁府过来,是找在下何事?” 老者没有说他是为何事来的,而是先报了名字。 他鄙姓郭,名中攸,是名大夫,年龄五十有二。 许黟微微吃惊。 这郭大夫保养得很好,若不说他有五十二岁了,瞧不出来。比起在农田里干活的农人,要年轻好些岁数。 “你是大夫?”旁边的陈娘子吃惊。 既然是大夫,怎么来找许黟了,莫非是来找茬的不成。 她瞬间就有些后悔带人来找许黟了。 许黟听到他是从遂宁府来的大夫,很是欣然,他来到这里这么久,除了陈大夫和吴关山的医术比较好以外,其他的大夫都水平很普通。 他微笑地请郭大夫入座,唤阿旭上好茶来。 许黟问道:“遂宁府繁荣昌盛,郭大夫怎么会想到来盐亭县找我?” “许大夫兴许不知,哪怕是在遂宁府,你的名声老夫也是有所耳闻。”郭大夫没有拐弯抹角地说道。 半年前,济世堂在卖一种叫“沈氏消食丸”的药丸,说能治诸多肠胃不适、积食不化等病症。郭中攸对此很好奇,便买了回来,那药丸确实不错,食两颗就能见效。 不过济世堂卖的价格不便宜,一包沈氏消食丸,就要卖到三十文钱。 不过它不需要煎煮,又见效快,府城中不少大户都备着,当做家里常备药丸。 但就在一个多月前,遂宁府出现了新的消食丸,叫“陈氏消食丸”。 是一个叫余秋林的商贩在兜售贩卖,且他还扯出沈氏消食丸是假的,偷的陈氏消食丸的药方。 后来,便渐渐地有不少传闻出现…… 许黟对此都一概不知,直到听到余秋林,他才恍惚想起来。 两个月前,余秋林跟他说要去其他府城卖消食丸。许黟自然是支持的,便让他带着上千药丸出门,没想到余秋林去的是遂宁府,还跟沈氏的济世堂起了争执。 但这么久过去了,余秋林都没把这些消息传来,想必是觉得能搞定,并不愿意麻烦到他。 郭中攸道:“老夫有一事不明,既然这药丸是你所制,为何取的是陈氏?” 许黟道:“虽是我炮制,可研制这消食丸的并非是在下,在下只不过是借用,不敢贸然顶替。” 郭中攸解了心中疑惑,对许黟的回答也很满意。 他千里昭昭而来,自不会是只想解惑,更想要跟许黟探讨医术。 得知郭大夫的来意,许黟也来了兴致,如今能和他畅所欲言聊医学的,就吴关山了。 只可是,吴关山要坐镇妙手馆,两人能好好坐下来聊的时间并不多。 许黟偶尔也会去找庞博弈,庞博弈家里的藏书不少,也乐意给许黟看。在庞博弈那里,许黟还找到了另外两本医书,便亲手抄写,用棉线定制成册。 中医在几千年的传承中,有不少医著已经遗失,找不到原本,若是郭大夫是个有能耐的大夫,他还能从旁得到启发。 两人畅言无阻,一聊得入迷,连旁边的人都接不上嘴。 郭中攸带出门叫柏儿的少年,本名云柏,是郭大夫的关门弟子。他见师父没空搭理自己,就左顾右盼地看起许家的堂屋。 许家的堂屋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会客,一部分用来做诊堂,看起来颇有意思。 陈娘子见他无趣,就跟他聊起闲话来。 得知郭中攸在遂宁府是位很有名望的民间大夫,他虽然是民医,但祖上曾当过御医,他的曾祖父在宫廷里当了十几年的御医,后因朝堂动荡,郭曾祖父就从宫里出来,带着一家老小前往蜀地避难。 后来郭大夫得家中曾祖父所学,也成了一名大夫。 而云柏今年十二岁,十岁的时候被郭中攸收为徒弟,学医两年了,如今懂得不少药理医理,可是郭中攸还不让他给人看病。 陈娘子听他这般说,便问道:“你可知许大夫学医多久了?” 云柏摇了摇头:“不知。”他其实不愿意跟着来的,但他头上的师兄们都去游历了,只有他在师父身边。 陈娘子莞尔笑道:“也是两年。” 云柏惊愕。 这怎么可能?! 他听着许黟跟师父娓娓而谈,不怯,却也坦然,更加不像是初学者。 此时,郭中攸提到五脏积聚,是为何解。 许黟思索片刻,就缓缓说道:“积、聚和谷气乃人体内脏腑病也,积不可移,终生难治;聚则是不定,随时而作,可医。可从脉象断出,是积是聚,若是能治,方法自然有不少,难在能不能彻底根治,而不反复发作。” 郭中攸点点头,问道:“若这寸口脉沉而横,病症在哪里?” 这对于许黟来说并不难,他很快答道:“胁下,或是腹中,都可能。” 郭中攸捋着胡子,思索着跟许黟说到他之前医治的一个病人,便是胃中有积聚,食不下,食后作呕。 他当时开的是前胡汤。这前胡汤能治膨胀腹满,不思饮食及呕逆等。 病人服用汤剂后,有明显改善,两剂后便痊愈。 他问许黟,若是由他来开药方,会开什么汤剂。 许黟拧着眉,询问了郭中攸那病人的大致病症,而后,思索着说道:“先服用消食丸,若是消食丸服用后,只改善未痊愈,可再服用一剂小茯苓汤。” “这是为何?”郭中攸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 许黟道:“消食丸能治积食,他积聚在胃,消食丸可治。若是只缓不治,那十之八九伴有气上逆。” 郭中攸眼里多出欣赏,不错,那病人确实还有气上逆之证,他没明说,就是想要试探一下许黟。 “你这后生可谓啊。”他笑着说。 难得有如此年轻的大夫,能在他的攻势下,对答如流不说,还能有如此见底。 许黟道:“在下不才,只是记性好。” 郭中攸摆摆手:“那也是你有变通之法。” 两人聊的兴起,等停下来才发现外面天色已蒙蒙暗。 阿旭适时地举着蜡烛过来点灯,对着许黟说道:“郎君,晚食已经备好了。” 他们看许黟和这老大夫聊得如此来,不需要许黟吩咐,便将他们的饭菜一起准备了。 食过饭,郭中攸和许黟两人皆是意犹未尽。 郭中攸捏着胡须,脸上带着笑问:“老夫在盐亭无相熟之人,不知许大夫可愿收留?” 许黟眼睛亮起来:“我唤阿旭去收拾房间。” …… 客房里,云柏在整理从车厢里带下来的箱笼。 阿旭给他们备了棉被,但云柏拒绝了,他们自己有带,就不劳烦用许黟的。 他铺着被褥,扭头看向桌案上精神抖擞书写着什么的郭中攸,疑惑问:“师父,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几日。”郭中攸没抬头,继续持笔书写。 云柏来到他的旁边,见他是在写今日所见所闻,心里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难道师父留下来,是看中那位许大夫了? “师父。” 郭中攸的思绪被打断,只好停笔看他:“你怎么食过饭后就一直这神色,莫非是有什么事?” 云柏抓耳挠腮:“师父是想要收许大夫为徒吗?” 郭中攸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捋着胡须直摇头:“教不得,教不得。” “为何教不得?”云柏有些不乐意了,“师父那么厉害,教一个许大夫有何问题,再说了,那陈娘子说,说这许大夫其实就只学了两年医罢了,真有那么厉害?” 郭中攸叹息,两年啊…… 在北宋当名医 第205节 若真只学了两年,那这后生怕是没几个人有资质教得了他。 同一时间,许黟在书房里写了一封前往遂宁府的信。 信是寄给余秋林的。 余秋林出远门已经有将近两个月,还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许黟今日难得从别人的口中知晓他的行踪,自是要向他打听关于郭中攸的事。 他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医学大夫,就掉以轻心。 这封信快马加鞭的话,不出意外,几日就可送到余秋林的手里。 许黟从书房里出来,把信封交给阿旭,让他明日早晨就将信送到邸店去。 “郎君,这郭大夫可信吗?”阿旭问他。 许黟道:“不知。” 从谈论举止间,可看出郭中攸是个很有学识之人,从他身上,他好像见到以前的一位长辈。 那位长辈也像郭中攸,会因为听到哪里有个厉害的中医,就横跨几个省,跑去找人家探讨关于中医的学问。 正如此,许黟选择留下对方。 阿旭沉思一会儿,问道:“郎君,需要我守着药房吗?” 许黟轻笑道:“不用。” 阿旭道:“药房里有不少秘密,若是对方半夜偷偷进去怎么办?” 许黟道:“好,但你也不用守着药房,你将药房里觉得有可能泄露的东西,搬去到书房里。” 阿旭呆了呆。 那东西可就多了。 在阿旭眼里,不管是消食丸,还是面脂,还是药酒和桂花酒,其方子都是不能告知给别人的。 真要搬,这些都得搬去到书房,那书房就是另外一个药房了。 许黟:“……” 他扶额笑出声:“我该说你什么好,你把有关的药方,以及账本收起来不就好。” 阿旭听着许黟这话,不住地点头。 还是郎君聪明! 阿旭长大了一些,如今个头已经窜到许黟的胸前。许黟还是把他当做孩子看待,见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地抬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将阿旭的头发揉成鸡窝状,他才满意地回到房间里。 第二天清晨,许黟没有在庭院里练拳。 两个小孩也很机灵,都是在屋里练完拳才出来的。 他们有条不絮地去到灶房里,给方六娘打下手,一个人揉面团,一个人看火。 方六娘在剁肉馅,看着他们,小声地问:“郎君醒了吗?” “郎君早就醒了,只是没出来。”阿锦说道。 方六娘道:“那我该去准备洗脸水了。” “方妈妈,我去吧。”阿锦拍拍手,从凳子上站起来,她撸着袖子,问道,“热水在哪里,我给郎君端了水,也要给那边的客人端去。” “妹妹,今天我去。”阿旭拧着眉,不想妹妹去。 昨日来的人里,那个少年看着跟他差不多岁数,只比阿锦大不了两岁。 阿锦有些拳脚功夫,丝毫不怕,她拒绝了哥哥的好意,稳当地端着热水,去到许黟的房间。 早食是包子和豆浆。 包子有肉馅和菘菜馅的,郭中攸和云柏两人吃得很开心,连连表示这包子实在好吃。 云柏咽下口中的包子,喝了口豆浆,满足地说道:“我们都是在市井里买吃的,外面的包子,没有方妈妈做的好吃。” 方妈妈欣喜:“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她今日做得有些多,吃不完。 郭中攸笑道:“食不过饱,老夫吃两个包子已足够了。” 他说完,云柏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阿旭和阿锦,也吃得差不多了,他们放下碗筷,就去药房里忙活。 药房的门窗都关着,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没多久,就能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味。 他们在酿煮昨日没酿煮完的桂花酒。 郭中攸看了一眼药房,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不一会儿,外面就有人敲门,是何娘子来了。 何娘子是来送新衣裳的。 许黟觉得何娘子这段时间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便把今年制作新冬衣的任务交给她。 第128章 何娘子把新的冬衣做出来后, 阿旭他们就有新的衣裳穿了。 之前做的衣裳,缝住的线拆开了继续穿,年头的时候还能穿到手腕、脚踝的位置, 现在倒是短了一截,两人像是葱苗似的拔高着长。 何娘子还担心这新衣裳过不了一年半载,又不能穿了。 “何娘子,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秋哥儿出远门两个月, 是不是要回来了?”许黟笑着给她斟茶,又端了盘糕点给她吃。 何娘子点头道:“是该回来了, 走之前他就跟我说, 不会去太久的。而且他之前还应下你的差事, 说要替你去乡下收柴火灰,若是食言不回来,我先替你打他。” 柴火灰, 便是草木灰。 许黟这两年挖了不少药材, 遇到带种子的,便都收了起来。他想着冬季后,在庭院里开辟一片实验药田,试着能不能育出药苗来。 他看着何娘子说要打余秋林的模样,忍俊不禁。 两人没说多久,阿旭和阿锦穿着新衣裳出来见人。 他们在许黟和何娘子面前转了转身, 得到一致好评,方六娘在旁边夸何娘子的针线活好, 说成衣店里卖的衣裳, 都比不上。 何娘子捂脸笑道:“你莫要夸我了,倒叫我不好意思来, 对了,黟哥儿你也快去换上,若有哪里不合身的,我再给你改改。” “我就不了。”许黟脸皮薄,摇头拒绝了,“何娘子你做的,自当合身。” 何娘子“诶”了声,催促他快去换。 连方六娘也在笑着,喊许黟快去把新衣裳给换了。 两人实在太热情了,许黟对上她们,毫无胜算。无法,只好拿上衣裳进了屋。 何娘子给许黟做的衣裳,选了上好的墨绿色棉布,衬托得他清新俊逸,温润如玉。 “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何娘子眼里带着笑。 方六娘点点头:“郎君穿上这衣裳,确实不凡,好生像哪家贵公子哥。” 许黟:“……” 他红了红耳朵,回去把新衣裳换下来。 何娘子没有待多久,她还有其他事要忙,便说余秋林回来时,便遣他过来。 …… 许黟没闲多久,过了半日,云柏就来请人,说郭中攸有请。 郭中攸休息半日便恢复精神气,兴致颇高的询问许黟,盐亭县可有哪些好去处。 盐亭县哪里有趣,许黟便想到了翠园。 翠园有个翠湖,里面养着不少肥美的鱼,一条就有几斤重。翠园里还有个莲花湖,不过已是深秋,湖里怕是没有莲花可以欣赏。 “听闻金鹅山上,有座寺庙极其灵验,不知许大夫可去过那里?”郭中攸问道。 许黟道:“我常去金鹅山寻药材,寺庙倒是少去,但也去过几回。” 郭中攸问道:“去一趟如何?” 许黟道:“好,郭大夫稍候,我去安排车辆。” 许黟安排的是刘伯的牛车,他只带了阿旭,郭中攸带着云柏,一行人带着上山的工具,便出了门。 路上,刘伯热情洋溢地讲着盐亭县的风土人情,小到吃食,大到哪些热门消息,无不一清二楚。 郭中攸和云柏都听得滋滋有味,觉得这赶牛车的老丈人,果然不可貌相。 “老丈人你与许大夫可熟悉?”郭中攸笑着问。 刘伯一愣,撇眼去看许黟,见许黟面色自如,就笑呵呵道:“熟嘞,许大夫雇了我的牛车,每回出城上山,都坐的我车嘞。” “这山上有不少药材吧?” 郭中攸想到他在庭院里看到的那些晾晒药材的架子。 识药的百姓不多,但那些百姓也不傻,若是哪里有药材,都争着抢着去挖采。 郭中攸年轻时,常进山挖过不少药材,后来年纪大了些,有回不小心摔了一跤,腿肿了半个月,便不像之前去得勤了。 且遂宁府比盐亭县要热闹,郊外几座山都是有主之山。 许黟道:“想要挖药材,要进深些的地方,那里百姓怕蛇虫和猛兽,不敢进去。” 郭中攸有些意外:“你倒是不怕?” 许黟笑笑:“带了辟蛇药和砍刀,若真遇到猛兽,跑了便是。” 刘伯闻言,嘴角抽了抽。若不是亲眼见到许黟拖着一头野山猪,他怕是信了这话。 一路聊着天,金鹅山很快便到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206节 金鹅寺就在半山腰上,有条通往半山腰的石台阶,是上山的信徒自主自发砌的。已有好些年,常年踩踏,一些石阶中间都凹了下去。 郭中攸和云柏第一次来,山上风景不错,他们走走停停,许黟在旁边陪同着,见到有遗漏的药材,就将其挖了放到后面的竹筐里。 云柏回头,恰好看到许黟拿着什么放到竹筐,疑惑问:“许大夫,你挖了什么?” “是青菀。”许黟把筐里的青菀拿给他瞧。 云柏看到这长着紫色花朵,像是小菊花的植物叫做青菀,有些愣住。 他学医时间不长,虽也跟着郭中攸识得不少药材药草,可好些不常见的药材还不认识。 “这药材能治什么?为什么开着紫色花,取的是这名字?”云柏凑到鼻子嗅了嗅,一面问许黟。 许黟说道:“这青菀一名,出自魏晋吴普撰写的《吴氏本草》,它也有另外的名字,叫紫菀。” “味苦,性温,归肺经。”这时,郭中攸走了过来,拿过这株青菀,对着云柏道,“这青菀可祛痰止咳,散寒润肺,你切莫记得,以后若是在路上瞧见了,可将它收了。” “学生知晓了。”云柏恭敬道。 郭中攸把手里的青菀还给许黟,笑道:“我们赏景,你却在寻药材,令老夫惭愧啊。” 许黟道:“在下只是习惯了。” 郭中攸满意点头:“这习惯好,柏儿,你要多学学。” 云柏低下头:“学生,知晓了。” 许黟哑然失笑。 金鹅寺不大,没什么好逛的,他们在上面点了一炷香,拜了拜,就无其他事可做。 接下来的几日,郭中攸一直在许家与许黟论医道。 郭中攸不愧是师承御医所学,他对中医的学识见地,比一般的民医更加深厚。且,这是许黟首次与这个时代的大夫论道,隔着时代,许黟在郭中攸身上,见识到了什么是医痴。 哪怕历史长河里,并没有留下一个叫做“郭中攸”的医者。 许黟在心里默默地想,只有真正地接触这个人,才能对他的学识、能力进行客观的判断。 判断告诉许黟,郭中攸是个值得结交的大夫。 于是,许黟便也将吴关山给叫上了。 “我在盐亭里,也有一个相识的大夫,他实乃仁人志士,亦有悬壶济世之心,想来郭大夫见到他,会欢喜的。”许黟热情推荐。 郭中攸是来见许黟的,许黟推荐的人,自然是见一见。 很快,许黟就喊阿旭去请吴关山。 吴关山听到是从遂宁府来的大夫,赶在医馆关门后,匆匆提着一壶酒,另两包切好的王家婆卤肉上门。 “吴兄,就等你了。” 许黟看着他来了,拉着他去到庭院。 深秋的夜晚,风吹落枯叶,云薄月清,灯光烛火斜照在树影上,咕噜噜叫着的炉子烧着滚烫的汤水。 秋的冷,与打边炉热滚滚四处飘散的热气,形成一方天地。 吴关山看到一个长得面貌慈和的老丈人举着筷子,夹着一片肉蘸着葱碟吃,便知这人是谁。 他上前行礼:“在下吴关山,见过郭大夫。” “吴大夫来了呀,别站着快坐下。”几日时间,郭中攸已然把许家当自己家了,他招待道,“今日食的边炉,味道甚好,你们也快尝尝。” 吴关山愣然地看向许黟,只见许黟微微笑地对他摇了摇头。 “郭大夫,能与你同坐而谈,是某之幸。”吴关山说罢,倒了酒先饮一杯。 郭中攸摆手:“你们这些后生,就爱说客套话,我们都是大夫,没有高贵之分。再者,我是跑来找许黟论道的,你是许黟叫来的,想来也有几分能耐才是。” “……”吴关山没想到对方不按常理出牌。 开场白结束,郭中攸直接问他师承的是谁,学医多少年,可识得多少药材,有没有去游历过? 吴关山一一回答,郭中攸却摇了摇头:“你不行,你还是太规矩了。” “此……此话怎讲?”吴关山诧异问他。 郭中攸道:“你学医后,一直规规矩矩守在医馆里,兴在医馆,败也在医馆,只能坐井观天,困在此处了。” 吴关山神色恍惚,他从未想到此处。 自他学医以来,遵循的便是师父的话,师父让他留下来打理医馆,他便留下来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盐亭县,去到别处,也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医馆。 与郭中攸论道后,吴关山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困惑。 但郭中攸有一点说对了,他便是太规矩了。 即使被点出来,他依旧不敢去想,他离开盐亭县后,能去哪里。 许黟知晓他的苦恼后,叹息道:“吴兄,人的志向不同,有人想当官,有人想成为富甲一方的商贾,而有的人只想过安稳日子。人与人本不同,你若是按郭大夫之言而改变主意,何尝不是在走他人为你选的路。” 吴关山闻言,心中的迷茫清晰了一些。 是啊,他何尝不是在为一件未发生的事,而黯然神伤。 …… 遂宁府。 时隔两月,余秋林带出来的消食丸卖得差不多了。 这日,他在城南临时租下的小院里,收到许黟寄给他的信件。 余秋林拆开看完内容,没有多想,急忙地去城里打听关于郭中攸的消息。 得到消息后,他便收拾行囊,准备回家了。 第129章 郭中攸在许家一住就是半个月, 除开最开始的几日都在与许黟进行学术交流,剩下的日子,他就在许家开了坐诊。 不收诊金, 免费给来看病的病患义诊。 冬日快要来临了,天气愈发严寒,平头百姓里,穷得缺少棉衣袄子的人家, 出门在外打工, 或是下田干活,都尽量用搓软的草绒塞到衣物里。 哪怕如此, 还是有好些穷苦人家病倒。 梨花村, 李大路从盐矿赶回家时, 从他媳妇的口中得知,他爹已经高烧三日了。他在盐矿里当盐工很艰苦,每日都要下盐井,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经常不能回家。 李大路每个月只有一天的假期,此次若不是同村的人说他爹快不行了,盐矿的管事还不愿意放他回来。 “三娘,我爹他……”李大路看着躺在木床上,病骨支离,连水都喝不进去的亲爹, 眼眶发热,眼泪啪啪地掉下来。 三娘摸着眼泪, 低声道:“大路, 公爹他前几日下田,不小心被王大户的管家撞倒, 摔进田沟里了。你也晓得,这天那么冷,公爹回家后,当夜就起了烧。” “那王大户的管家呢?”李大路猩红着眼睛,气愤喊,“他们就没带爹去看大夫?” 三娘哭着道:“那管事的就扔了一吊钱,我说要去请大夫来,他……”三娘说不下去了,她撸起袖子,给李大路看胳膊上的鞭痕。 他们在梨花村没有田地,是佃的王大户的田地,佃户的日子不好过,李大路才跑去当了盐工。 家里搜刮不出多少银钱给公爹看病,三娘就请了村里的李半仙儿。李半仙儿会炼丹,还会画符,收的钱不贵,三娘就请了李半仙来看病。 公爹吃了李半仙的药丹和符水,依旧没好起来。 眼见着公爹快不行了,三娘做不了主意,求了村里人去给李大路送消息。 李大路跌坐在床边,他作为家里的男人,看到妻子被人打了,却无法替她讨回公道来,甚至他爹都快要病死了,李大路都不敢找那王大户。 那王大户在梨花村就是霸主,梨花村几百亩田地,有三分之二都在王大户的名下。 他们村里人,好多都是佃租的王大户的田地在耕种,哪家被欺辱了,都不敢上去讨公道,生怕连佃户的身份都丢了。 如今的盐亭县,富得流油的大户主多,穷得连豆粥都吃不饱的穷苦百姓也多。 更何况这会快要入冬了,要是在这个时候丢了吃饭的田地,那他们能熬得过明年春的耕种,也熬不过青黄不接的时候。 “爹……”李大路哽着嗓子,淘淘大哭起来。 三娘跟着一起哭。 三娘也是个命苦的,当年她家闹灾,他爹娘带着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逃来梨花村,等到梨花村时,三个女儿只活了一个,那就是三娘。 三娘没名字,她排行最小,就叫三娘。 村里就有好几个叫三娘的,嫁给李大路后,同村人都叫她“大路家的”,以此来区分哪个三娘。 他们哭过后,便出来屋子,商量着怎么给爹办后事。 “把稻草席和被子裹上吧,爹在冬天走的话,没有被子,会冷。” “可是……家里就只有两条被子,埋了的话,狗娃回来,就没有被子用了。” 两人一阵沉默,李大路蹲在地上,双手捂脸,手掌手背都是挖盐矿时留下来的伤痕和皲裂。 三娘看得心疼地落下泪,去舀了温水给他暖手。 “别,别浪费了。”李大路喊道。 他们没在屋外待太久,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而且李大路的爹好像醒来了,在里面一声声的咳嗽着。 三娘急忙拿着帕子沾水,敷在公爹干裂的嘴唇上,想着能让公爹沾点水喝。 兴许是儿子回来了,李大路的爹睁开眼醒来了,皮带骨的手掌抓住李大路的手,声音嘶哑无力:“儿啊……儿啊……” “爹,爹,你要说什么?”李大路跪在地上,求着他爹说话。 “儿啊……爹……不想死……”李大路的爹落下眼泪。 听清他爹说了什么,李大路又崩溃地流涕痛哭。 他太没用了,从未让他爹过上一天好日子。 “大路,我们救救公爹吧!”三娘看不下去了,她想到了她姐姐,当时她姐姐就是发着烧,人昏昏迷迷的都不清醒着,也是这般拉着她的手,喊着她的名字,说想活下去…… 这时,同村好友跑来到李大路家里。 “李大路回来了?”好友喊道,“你爹有救了,城里的许大夫可知晓,他家里有个姓郭的大夫,在开义诊呢。” “铁牛,我爹起不来床了。”李大路心灰意冷地摇头。 在北宋当名医 第207节 他们村离县城几十里地,赶过去,他爹怕是不成了。 铁牛骂他糊涂:“你花两个钱,坐牛车去!”他拿出几个钱,塞到李大路的手里,叫他快去村口。 村口有个姓刘的车把式,正要去县城里。 * 李大路带着三娘和他爹赶到许家时,他爹还剩一口气。 赶车的刘伯催促他们快进去,还主动地搭把手搬着老丈人进去宅子。 见着如此气派的宅子,李大路同手同脚的,像是来到王大户的宅子。但王大户的宅子更加富丽堂皇,院子里都是下人,而许大夫家的庭院,摆放着好些架子,每个架子上面都放着簸箕,有的是空的,有的晒着药材。 他们进去,便能闻到浓郁到无法忽略的药味。 路过庭院的廊道,他们来到堂屋,见到堂屋已有好几个穿着破烂的病人在排队等着。 这时,一个穿着棉衣,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往他们走过来。 李大路有些无措的愣在原地,然后他听见这个小郎君对旁边的刘伯说道:“刘伯,你带病人过来了?这是怎么了,瞧着可病得不轻。” 刘伯道:“是病得不轻,可否问问许大夫,能不能插队?” 插队一词,还是许黟说的,刘伯就记住了。 阿旭点点头,说他去问问。 李大路和三娘都是满脸拘谨的不敢动,路上他们还在祈祷着,但直到来到这里,他们就又胆怯了。 他爹已经昏迷不醒,如今就靠着李大路抱着。 但很快,那个少年郎就跑了回来,喊着他们去旁边的房间里。 他们进来到房间,先是觉得这房间好暖和,再一看,就看到房间里有张床,放着炭炉,还有一个长得很是好看的郎君。 那郎君见着他们便走过来,温和地主动关心道:“快将老人家放到床上。” “这是发热,有几天了?”许黟拿手一探额头,拧起眉梢地问他们。 李大路看向妻子,拘束的回话:“有三天了。” 许黟在为眼前的老人家诊脉,这老人是受了风寒,邪风入侵,但拖延不治,如今已经邪气入肺,引起风温肺热证。 “老人家有肺热证,不能拖,我先开退热的药方,这位娘子你带着去煎上。”许黟没有废话,直接说完,就起身去开方子。 他给老人家给的是麻黄汤,主治恶寒发热,发汗解表。许黟开完方子,便拿给阿旭。 “你去开药,这麻黄汤,要先将麻黄煎到起沸,再加其他药材。”许黟交代下去后。 又对傻愣在原地的李大路说道:“我现在要为老人家针灸,你在旁搭把手。” “好、好的。”李大路还不晓得这人是谁,但经过刚才那番操作,他已经全然没了主意,只听对方的。 许黟叫他把老人家的衣服解开,用帕子浸温水擦身,他就老老实实的照办着,等到他看见这个年轻的大夫取出银针,扎在他爹的胸膛时,他终于回过神来。 “大夫,这、这是做什么?”李大路有些慌张。 许黟没理会他,专心扎针。 跟着进来的刘伯见状,很是淡定地开口说道:“许大夫在救你爹,你爹都昏迷不醒了,不把人扎醒怎么喝药?” 有了这话,李大路抬手擦着汗,也不怕了,就是有点焦急。 半晌,银针从胸膛里拔出来,他爹醒过来了。 一醒来,他爹就拼命的咳嗽。 一声比一声激烈,许黟镇定地拿来铁盆到老人家的面前,只见老人家捂着胸口,朝着盆咳出来好几块褐色的浓痰。 堵在胸口处的浓痰咳出来后,老人家的精神明显好了一些。 “爹……爹你可算是醒了!”李大路跪到他爹的面前,鼻涕眼泪都哗啦啦地流出来。 他爹瞧着儿子这模样,抬手想拍他,却没力气,人浑浑噩噩的,又跌回床上。 好在,阿旭带着三娘煎好汤药回来了。 服药后,两人就守在床榻前,等着人退烧。 这时候许黟才知道,他们是来寻郭大夫义诊的,不过郭大夫将义诊宣发出去后,每日都有不少穷苦的病人来许家看病,忙得很。 刘伯载着他们来的许家,路上晓得不少内情,他叹着气跟许黟说了这李大路的事,感慨:“这平头百姓都不好过日子啊,这李大路去盐矿挖盐,那盐矿的监工最是爱欺压盐工了,听闻,每个月拿到的工钱,一半都没有。” 哪怕是拿到钱了,也会通过其他的途径抢了去。 要说为何如此艰辛,怎么还有人跑去当盐工?若是连挖盐的差事都没有,这些人恐怕过得更加惨。 许黟沉着脸看向屋里守着老人的夫妻俩,两人瞧着快要四十岁了,但刘伯说,李大路今年才二十八岁。 “郎君,我们还收他们诊金和药钱吗?”阿旭有些可怜他们。 许黟叹口气,他解救不了这些穷人,但人都送到眼前了,他不救,又于心不忍。 半个时辰过去,老人家退烧了。 许黟给他探了脉搏,询问几句话,然后对旁边的两人说道:“我再开个治肺热证的方子,这方叫橘皮汤,如何煎煮,等下我让阿旭跟你们讲。” 夫妻二人闻言,连忙跪到地上磕头致谢。 许黟将他们扶起身,他的眉头紧皱着:“你们不必如此,救死扶伤是医者之责,我只是不忍心罢了。” 穷苦的人有时候只需要拉一把,就能从困境里走出来,从而获得新生。这老人家的病,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发热导致的肺热证。 可若是今日没人救他,他的死又好像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事,草草埋葬了,化成土,变成大地的肥料。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见不到的时候就不会去想,见到听到了,就会忍不住的想,若是他有能耐,为何不救? 为何不救? 是啊,为何不救。 李大路他们没在许家待多久,老人家的烧彻底退了之后,他们就提着药包离开了。 许黟没有收他们一分钱,刘伯也没有。 刘伯最近在做善事,遇到穷得吃不起饭的,他就不收钱地载一程,全当是积德行善。 老伴刘氏说,这就是跟在许大夫的身边的缘故啊。跟着善人,人也变得善良了。 李大路他们走后,郭中攸那边的病人还有好几个。 他老当益壮,看了几十个病人还精神抖擞,不见疲惫。 许黟却不敢他继续这样费神,毕竟年龄在那里,还是稳妥些比较好。 “郭大夫,我也来吧。”许黟对他说。 郭中攸没拒绝他的好意,说道:“行,这花了你多少药钱,都算在我账上。” 他这次出门,带足了银钱,可没带多少药材。 早在几日之前,带出门的药材都用在义诊上了,如今给病人开药,全靠着许黟家里的药材撑着。 “这个病人后背长了个瘤,得割了。”这时,郭中攸看了个病患,皱着眉地回来找许黟。 许黟听到需要手术,挑了挑眉,跟着他去见那个病患。 郭中攸道:“我带来的刀具不够,这瘤要用细长的小刀,才能取得干净。” 听到这话,许黟很是惊喜:“郭大夫会疡科?” 宋代时,医学已经处在于高度发展时期,那时候便出现各种科的雏形,比如外科、内科、妇产科和眼科等等。不过这个时候的外科,不叫外科,通常会叫疡科。 疡,有时会叫做外疡,因而会疡科的大夫,也被称作为疡医。 论道这些日子,郭中攸并没有跟他聊到外疡上,许黟以为郭中攸只会内科。 郭中攸道:“老夫只会一些。” 只会一些……那便是会了,古人总会谦虚些的。郭中攸没说他不擅长,那就是会得挺多。 许黟立马说道:“郭大夫,你要的疡科器具我这里有。” 他备的这外科器具有剪刀,镊子,铗子,细刀、锥子等,光是细刀就有好几种,有长有短,还有三菱形,牙刷型,铲型等。 另外还有之前调配好的圣睡散。 郭中攸看到许黟竟然还有这些东西,不由刮目相看。 “你这器具确实齐全,比老夫的还要多出好几样。”郭中攸见其中有三菱形的细刀,惊讶地拿起来看。 这就是他要的刀具,用它来割瘤子,可将瘤子长在皮肉里的脓液全都割下来。 两人检查了器具,许黟就去看那个长瘤的病人。 那人瞧着二十多岁,穿着打着补丁的短打,他叫方四,家里排行第四,身板有些干瘦,在城中一家酒楼里当跑堂的。 前几日,他突然觉得后背发痛,摸着有硬块。本不打算理会,结果不到两日,那肿痛的地方越长越大,长成了葡萄大小。 那时候他的后背痛到无法躺着睡着了,连跑堂的差事都做不了。 掌柜的看他平日里手脚勤快,也不刁难他,还将许家有大夫义诊的消息告诉他,让他来看病。 于是,方四就来了,见到诊堂里这么多人,还等了两个时辰。 结果那看病的老大夫只瞧了几眼,就说要开刀,把那叫瘤子的东西给割下来。 听到要开刀,方四吓得整个人都在哆嗦,之前有个跟他一起跑堂的摔断腿,他当时带着人去看大夫,那大夫就是用刀子把皮肉割开,将其折断的骨头摆好,又用线缝合,场面极其可怕。 方四见到又有一个年轻的大夫来给他看后面的瘤子,他心里戚戚然,脱下外面的短褐,小声问:“大夫,我、我这后面的瘤子能不开刀吗?” “得开。”许黟看到那颗瘤子,就判断出来这个叫粉瘤。 有的大夫会把它叫做脂瘤、 瘿瘤,有的大夫也只称做瘤。而“脂瘤”这个病名,最早的记载是出现在南宋陈言撰写的《三因极一病源论粹》。 许黟看到他吓得脸都白了,淡笑道:“你不用怕,动刀时会给你用圣睡散,不会感觉到痛的。” “那,用完呢?”方四抖着嗓音问。 许黟:“……”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用完后,醒来自然是要痛的。 哪怕是在现代里,给粉瘤做手术之后,病人也会痛上好几日,直到伤口愈合长好,还会出现神经痛等情况。 若是疤痕体质,还会长出疙瘩,严重的会长成肉瘤形状,极其难除。 在北宋当名医 第208节 许黟见他那么害怕,这些话就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了,他安抚几句,把人安抚好了,就可以带着他去疡科室了。 疡科室设在堂屋茶水房后面,从茶水房进去,还有个小门,打开小门便是新天地。 这个疡科室不大,只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 桌子已经放着外科手术器具,还有蜡烛、油灯、帕子和水盆。 郭中攸很满意这个房间,做开刀术,周围的东西要越少越好。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是因为细菌的缘故,但已经从各种经验里得出来,做疡科术时,要尽量没有外人,也不要有太多沾有污秽的物什和充斥着灰尘的地方。 而许黟设计的这个房间,只有一道小门,没有其他的窗户,东西也很少。 许黟进来后,点燃艾草在房间每个角落都熏了一遍,再拿中药煎好的药汤将需要用到的外科器具浸泡到里面消毒。 这中药汤,许黟通常用金银花、蒲公英和紫花地丁,配比后煎煮,沥出药渣,将帕子等用具都浸泡在里面,可以达到消毒杀菌的效果。 若是有酒精和碘伏的话,可以省去这些麻烦。 不过以目前的条件,想要做出来医用酒精不容易,光是蒸馏器的器皿,就有些难倒许黟了。 这个时候,许黟就感叹,他怎么不会做蒸馏器。 若是会做蒸馏器,他能制作出来低配版的医用酒精。 当然了,如今有中药汤代替消毒剂,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不少。 这些前奏都准备完毕,许黟才让阿旭把方四带下去换一身浸泡过药汤消毒好的衣服,他在私底下称这衣服叫“手术服”。 之后,方四便喝了许黟递来的圣睡散,趴着躺在床上。 郭中攸道:“我来开刀,许黟你在旁边给我递帕子。” “好。”许黟没异议。 他站在郭中攸的身旁,从一堆器具里拿起细长的小刀递给他。 郭中攸等方四昏睡之后,就开始动手术。 先用细长的小刀划开脂瘤的表面,从里面溢出来浓稠的白色脓液,这些脓液一股一股地冒出来,瞬间流向脂瘤周围。 许黟眼疾手快地递上帕子,帕子将白色脓液吸收得差不多时,郭中攸换下细长刀,许黟将三菱刀递过去给他。 三菱刀刺入到脂瘤深处,郭中攸手腕用力搅动,传来一阵“噗嗤噗嗤”的声响,更多的黄白色脓液冒出来。 很快,郭中攸就搅到一处硬块,他摸了摸位置,问许黟要了镊子。 镊子伸进到肉里面,不多时,就夹出来一块硬物,是结在里面的痰核,把它夹出来,才算是清干净。 郭中攸和许黟看到最重要的东西夹出来后,两人都舒出一口气。 他们没有多耽搁,许黟接手了郭中攸的位置,用新的帕子擦拭掉还在溢出来的脓液,再用药汤清洗疮伤面。 清洗干净,便可以敷上生肌膏,用棉布包扎好后,这手术才算结束。 两人在疡科室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方四终于幽幽地醒了过来。 他一醒来,就感觉到后背没有之前的灼痛,反而是细细麻麻的疼痛,没那么疼了,却异物感非常明显。 方四想伸手挠一挠,可对上两双盯着他的眼睛,他果断放弃这个念头。 “大夫,我、我这是好了?”方四看着他们,咽了咽口水。 郭大夫没回答,上前拿起他的手,皱着眉诊脉。 须弥后,他眉头展开,松开方四的手腕说道:“无碍了,后面的伤口你要敷药,这药膏一日一换,长好就不用再敷了。” 许黟在旁边补充:“这几日不可躺着睡,切忌沾水,换药膏需要用汤药清洗。” 在等待期间,许黟已经将病情和注意事项都写下来了。 他还考虑到方四不识得字,特意等他醒了,再口述一遍给他听。 第130章 余秋林回到盐亭县, 已是五日之后的事了。 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跑来找许黟,见着许黟在忙, 等着半个多时辰,才等到许黟带着他去书房叙话。 “这两个月,你在外面跑着可是辛苦,人都瘦了一圈。”许黟面带关心地看向他。 如今的余秋林骨骼都长开了, 趋向于成熟的男性骨骼, 黑瘦下来后,又经过这半年多的历练, 眼神里崭露锋芒, 已经不见当初做小厮时的模样。 他在许黟的示意下坐到椅子上, 有些兴奋地说道:“不辛苦,这趟收获不少,遂宁府不愧是府城, 比盐亭要热闹好多, 我带了那么多消食丸去,半个多月就几乎卖完了。” 沿途回来,他把身上剩余的消食丸也卖了去。 这一趟抛开消食丸的成本和饮食起居所用的开销外,他足足赚到了十六贯银钱。 十六贯银钱放在以前,一年下来都难见到,如今他两个月就能挣到这么多。 难怪, 有那么多跑商的想要去外面做买卖。 许黟笑道:“这收获确实不错。” 余秋林说完买卖的事,就聊起许黟要他查的东西。 他想着刚才过来时, 那郭大夫还在许家住着, 便斟酌道:“那郭大夫我查过了,在遂宁府确实有些名声, 不过都说他脾气古怪,给他治病还有要求,达不到就不给治。” “什么要求?”许黟问他。 余秋林说:“他给乡绅看病,需先拿五贯银钱,要是不舍得给,就不给治。另外,给了钱,他也不一定治,他医术高,那些乡绅不敢轻易得罪,不过也因此,其他大夫似乎跟他走得不亲近。” 毕竟不是哪个大夫,都有跟郭中攸如此傲气的本领在的。 那些在遂宁府里开医馆的大夫,还是要给那些乡绅大户们面子,若不然,怕会惹一身骚来。 余秋林还道,遂宁府的医学,曾多次请郭中攸去当医学教授,只是每次都被他拒绝了。 官办的医疗机构里,除了常在电视剧里出现的翰林医官院和太医局以外,还有各州县的官办医学。 这医学设有授课的医学教授,并且收录医学生,考核出来的医学生,可以正式成为在编医官。 这要是成为医学教授,那便是在编医官了。 许黟惊讶于郭中攸的魄力,没想到他会拒绝在编的诱惑力。 不过想到郭中攸喜欢四处游历,又爱找同道之人论道,把他局限在医学里,怕是难受至极。 一想到这里,许黟便理解他为何不当医学教授了。 “我本只是想着问你能不能顺道打听些消息,没想到你能打听到这么多。”许黟很是惊喜。 余秋林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消息在遂宁府都是随处可知的,换个人也能打听得到。” 许黟笑着点点头。 随后,他便问余秋林可有先回家去了。 余秋林摇头:“我见你来信,吓了一跳,怕那郭大夫有哪里不对的,得了消息就立马回程了。” “那你该好好休息了。”许黟拍拍他的肩膀。 余秋林说:“入冬了,你先前想收柴火灰,现在正好可以下乡收去。” 许黟拧着眉头问他:“不耽误你休息?” 余秋林估算着日子,说道:“我休不休息倒是无碍,反而是柴火灰不能耽搁,得赶在冬除前收完,要不然乡下的路就不好走了。” 柴火灰是好东西,能当肥料,也能做药材。 老百姓们知道这东西能卖钱,每年都会攒着,等到冬天前后,就有不少下乡的商贩去收。 况且,他们要是赶不上,怕是没有柴火灰能收。 知道这事不能继续耽误下去,许黟就不劝余秋林休息了。 他看着精神不错,想来不仅是这趟有收获的缘故,还因为涨了不少见识。 聊完,从书房里出来,余秋林和郭中攸碰上面了。 余秋林朝着他行了礼,便快步地离开许家。 郭中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落回到跟着从书房里出来的许黟,他淡笑道:“我记得那人。” 许黟说:“去遂宁府卖消食丸的便是他。” 郭中攸眯了眯眼,问他:“他是你的下人?” 许黟摇头:“他是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郭中攸愣了下神,但很快就理解其中的意思了,顿时笑了起来。 “这主意不错。”郭中攸意有所指地问,“许黟,你莫非也想去游历了?” 许黟没反驳,也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郭大夫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郭中攸捋着胡须:“盐亭县还是太小了,你待不久的。” 许黟:“……” . 第二天。 风轻日暖,是个好天气。 许黟在屋子里练拳,还没练完就听到屋外有脚步声过来,听着沉稳的声音,他停下练拳的动作。 “许黟,许黟。”外面,郭中攸的声音传进来。 片刻,许黟换下衣裳出来,见到他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好奇起来。 “郭大夫,你这是要去哪里?”他问道。 郭中攸道:“我要带着柏儿去买些驱寒的药材,等会要去下面的村子。” 许黟挑眉:“义诊?” 在北宋当名医 第209节 郭中攸摆摆手:“不算,只是送些驱寒的药物。” “既如此,郭大夫可嫌弃多一个人跟着?”许黟淡笑,“我也想去。” “好。”郭中攸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了。 听到这话,许黟稍作准备,挎着药箱就要跟着出门,哪想经过庭院,小黄“汪汪汪”地跑过来蹭他的腿。 “小黄乖,守家。”许黟低头,伸手拍拍它的脑袋,叮嘱几句。 奈何小黄耍赖,天气冷了之后,阿锦就不常带着它出去溜达,它每日在家里无聊,逮着机会就想出去。 这会儿,它听到许黟不带它,便躺在地上翻肚皮卖萌。 郭中攸过来,觉得小黄有灵性:“带上它吧。” “不好吧。”许黟还在犹豫,他们这次是要出去干正事的。 郭中攸道:“它不咬人,怕什么。” 许黟:“……” 于是,小黄被许黟牵着出门,它欢欢乐乐地跳上驴车,在车厢里找了个角落趴着。 “去医馆。”云柏打起帘子,朝着车把式喊完,顺手捞了旁边的凳子,塞回到车厢底座。 郭中攸他们要买的药材种类不多,但量大,到医馆后,学徒帮忙装好药材,有好几筐。 药材不少,车厢里空间不大,装不了这么多药材。 他们便又去了一趟市井,雇了一辆牛板车,将所有药材都搬到板车上,让车把式跟着他们的车辆走。 给平头老百姓送物资这事,城中大户也偶有这么干过,但送药材,许黟却很少听说。 路上闲得无趣,许黟就问郭中攸,为何想要给村里的百姓送驱寒的药物。 “遂宁府每年都有不少百姓受风寒病逝,朝廷离得远,当地的官府为了业绩总要做些什么。”郭中攸笑道,“给城外的穷苦百姓送驱寒的药物,避免更多的百姓病故,散些钱财就能捞个好名声。” 那这些钱从何而来,自然是城里的大户们拿大头了。 除了城中的大户们要掏钱外,他们这些做大夫的,是不是也要起个头? 就算不愿意掏钱,总要为了名声做些什么。 古人也是贯爱做脸面功夫的。 郭中攸虽然不在意名声如何,可说要真的淡泊名利到全不在乎,那就是说假话了。 他们这些大夫,挣的钱不少,这个时候不拿出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许黟愣了一下,随即喊道:“郭大夫慷慨。” 他倒是没想到这上面,如今一听,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触。 除了送药材,兴许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许黟看向他习惯性带出门的药箱,想着今日天气是真的好啊,这么好的天气,只跟着陪跑,会不会单调一些。 驴车缓缓行驶在弯弯曲曲的黄土路上,没多久,他们就遇到了一个挑着扁担的脚夫。 下一刻,脚夫被拦了下来。 他慌张地看着把他拦下来的车辆,见里面出来的少年郎是要来给他们村里人送药物的,顿时欣喜道:“我带你们去。” “有劳兄台。”云柏拱手,便叫车把式跟上脚夫。 脚夫将他们带去到村长家里。 村长听到有人要来给他们村里人送药物,惊讶地直接瞪直眼睛:“真有这事?” “不像是假的。”脚夫在村长耳边嘀咕,“他们坐着驴车,后面还有一板车药材。” 村长高兴地连喊几声好,急匆匆地就去请郭中攸他们。 郭中攸和许黟他们顺利地进来到村长屋里,喝着村长妻子倒给他们的粗茶,许黟漫不经心地听着郭中攸跟村长谈论送药的事宜。 他们送的是驱寒的药物,便是村里百姓正缺的。有了驱寒的药物,他们就不用担心冬天里受寒生病。 郭中攸另外吩咐村长,给他们安排几个手脚麻利的壮丁。 村长连忙应下,等商量好后,村长先去召集村里人,而许黟则跟着云柏,去把牛板车里的药材搬下来。 这时,有几个长得黑黝黝的村汉过来了。 他们刚从田里地被叫回来,其中一个是村长儿子,另外两个是村长的侄子。 “大夫,我们是来帮忙的。”村长儿子开口说话,目光落在药材上。 他们过来时,村长就跟他们说了前因,这些大夫是来给他们送驱寒药物的。只是时间匆忙,没来得及说让他们干什么。 云柏看到他们,微微皱眉问:“你们会包扎药包吗?” “这个……”另外一个人犹豫地挠挠头。 村长儿子赶紧说:“我们可以学。” 云柏叹口气:“算了,跟着我来吧。”他说完,就当着他们的面,抽出准备好的黄麻纸,反复折叠几回,用刀子将其割开成一张张四方形的纸张。 做完这些,他回头看向他们:“可看会了?” “看懂了。”其中一个侄子回话。 云柏脸上有了些笑容:“那这活就交给你。” 接着,他又带另外两人去抓药。 他们不懂得抓药,云柏便只教他们怎么包法,抓药这事,还是得他和许黟两人来。 至于郭中攸,他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粗茶,眉眼不见嫌弃。 这个村子里的人不多,只有六十八户人家。 冬日田里活少,家里都有人在,村长挨家挨户地敲门,半个时辰不到,就把村里人都叫了过来。 “送药?” “是啊,村长说的,是有大夫来咱们村里送驱寒的药嘞。” “好菩萨啊,我家幺孙一直咳嗽不止,那大夫给不给瞧病啊。” “那你得好好求那大夫,看他愿不愿意给你家幺孙看病。” “快快,我瞧见了!” “……” 村民们见到车辆,不一会儿就都围了上来,只村长涨红着脸在旁边大声喊着,让他们都规矩老实些,生怕这些人冲撞到大夫,大夫就不给他们送药了。 村长喊了又喊。 这些村民怕惹怒了村长,不敢再继续上前。 另一边,许黟他们已经包好了数十药包,他们带过来的药物,有桂枝、干姜、肉桂和茯苓等数种。 这些药物组成,虽然不能完全对症下药,不过针对性还是比较广的。像是外感风寒、四肢发冷、解表散寒等,都可以对付着喝一喝。 而郭中攸在打算送驱寒的药材时,便已考虑到这点。 “每人两包,排队领。”郭中攸发话了。 这下子,众人都来了精神。 连过来帮忙的村长儿子和侄子,也紧张地手心出了汗。 他们从领取药物的人,变成发放药物的人,还别说,看着见到他们而面面相觑的村民,心里不自觉地自豪起来。 村民不多,排队领药物,很快就领完了。 这些人拿到药包,也不走,就远远的站在旁边守着,生怕走了,就错过了什么。 果然,在分完药物后,他们就听到其中一个年轻的大夫发话了,要给他们义诊看病。 义诊这样的好事,几年都遇不到一回。 这个时候,就有人认出来年轻的大夫是谁了。 “是上回邢家开义诊堂的那位大夫!” “你怎么知道?” “你们忘了吗,我们去领粥的时候,旁边就有个义诊堂,当时有两位大夫,其中一位就是他。”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大夫。” 村民里骚动起来,村长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今日还能碰到这么大的好事。 他急忙喊儿子和侄子去屋里搬来桌椅给这两位大夫。 这时候,有个年轻的妇人抱着个小孩从人群里挤出来,哽咽地喊道:“大夫,求你救救我家幺儿。” “你快起来。”许黟扶住她,冷静道,“孩子是什么情况,你仔细点跟我说。” 年轻的妇人抽泣道:“我家幺儿入秋后,就一直咳嗽,米粥都喝不下多少,如今都两个多月了,我怕……” “我瞧瞧。”许黟皱着眉,扒开年轻妇人盖住小孩的布巾。 她怀里的小孩看着不到三岁,瘦瘦小小的,一直在不停地咳嗽着。 许黟皱眉问她:“可吃过药?” 年轻妇人抿紧嘴唇,面色难堪地摇了摇头:“家婆……” 她眼睛余光瞥到旁边有道干瘦的身影,有些慌乱地将到嘴的话立马咽了回去。 许黟见状,就知道这小孩从咳嗽起,就没有喝过药汤。 “这孩子这么小,既然咳嗽了,为何不带着去医馆看病?”郭中攸忽然开口。 他神色有些不悦,似乎非常不赞同这妇人的行为。 年轻妇人被他质问得无地自容,羞着脸庞,想说出实情,又怕被藏在人群里的家婆听到。 她家婆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一毛不拔,别说是拿几个钱去看病,家里母鸡生的鸡子,都不叫家里人吃,全都拿去城里卖,卖鸡子的钱,从未往外掏过。 “大夫……”她无助地望向那年长的大夫,希翼着对方能大发慈悲,救救她的儿子。 “罢了,问你这妇人也无用。” 在北宋当名医 第210节 郭中攸摆摆手,不忍在看她这般模样。 他问许黟:“可是要开桂枝汤?” 许黟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桂枝汤不够。小儿病太久了,恐引痫证,得用竹沥汤。” “用竹沥汤倒是个好法子,这小儿听声肺有痰,竹沥汤还可祛痰,麻黄、白薇可开发肺气于上。”郭中攸稍微琢磨,便赞许道,“此方甚好。” 许黟故作咳嗽一下,道:“怕是我们带来的药材有所欠缺。” “不急,你先开方子,再让这妇人去到许家取药便好。”郭中攸道。 他们商量好,就告诉这位妇人,叫她等会拿着药方,去城里东街平承巷许家拿药。 年轻妇人神色恍惚,直到药方塞到她手里,才回过神来。 她连忙跪地感谢,再次被许黟拉了起来。 等她抱着孩子离开了,有个老妪气呼呼地从人群里挤出来,跟着过去了。 许黟余光瞥到半抹身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接下来,又有好几个人挤着过来看病。 有个是腿部有陈年旧伤,受伤好几年,每逢天冷就疼得睡不着,许黟给他开了一张活血化瘀的药方。 另外一个老妇人是经断复来,她羞于此,一直没给大夫看病。 今日要不是有大夫义诊,她都不会将这事说出来。 许黟看她支支吾吾,就知道她怕村里人说闲话,便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几个问题,脉诊出她虚大无力,又血中带有热者,并非血有余。有病症,就不能放任不管。 许黟便给她开了八珍汤。 这八珍汤有益气补血功效,老妇人断经复来,体内有虚损,加之她面色萎黄,四肢倦怠,这药方可以将她多余亏损的血气补回来。 八珍汤里面有人参这味药,人参价贵,许黟给换成了党参,多用了一钱的药量。 写完药方,许黟便叫这位老妇人先回去,等会可以喊一个人跟着他去取药。 “多谢大夫。”老妇人红着眼,难掩感激地哽咽说话。 送了她回去,许黟和郭中攸又见了几个病人。 时间过得很快,不多时,便快要到晌午吃饭的时辰。 围观着的村民们散去得差不多了,只稀稀拉拉地还有几个站着瞧热闹。 这时,有个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结成一缕缕,身上带有异味的村汉朝着他们过来。 旁边站着看热闹的村民们见到他,都下意识地露出鄙夷的神色。 那人像是看不到,跑来许黟面前,喊道:“大夫,我有病。” 许黟看向他。 他脸上脏兮兮的,像是许久没洗过澡,露在外面的双手都是黑色的,看不清原本的皮肤。 许黟问道:“可知是何病?” “我难受,身上痒,肯定是病了。”村汉咕哝说着,喊着要许黟给他开药。 身侧,一直盯着他的村长儿子,忍了忍还是开口说道:“许大夫,他是我们村里一个癞子,整日好吃懒做,从来不干活。” “呸,我什么时候没干活了!”村汉听到这话,龇牙嘞嘴地反驳回去。 村长儿子气得指向他:“你什么时候干过活?我爹给你开工钱,要你来我家里种地,你都不来。” “我懒得跟你说话。”村汉不理他,直直盯着许黟看,“大夫,你来村里义诊,肯定会给我开药的。” 许黟蹙起眉:“要看你有没有病。” 他抬手示意他伸出手来。 村汉低头看向那手,又看看自己的手,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擦了擦,才伸到许黟面前。 许黟眉眼跳了跳,但还是给他脉诊了。 过了一会儿,他眉头皱了起来。 “如何了?”郭中攸问他。 许黟看向郭大夫,一言难尽道:“他没病,只是有些荣养不及,血虚了些。” 简单来说,就是平日里吃得差,身体有些营养不良,体质有些跟不上,但没病。 村汉听到这话,立马大声喊道:“不可能,我身上有病的,大夫你得给我开药。” “你没病,我不能给你开药。”许黟拒绝了他。 村汉顿时急了,就要拿脏兮兮的手去抓许黟,他往前扑过来时,许黟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避开他的双手。 “啪”的一下,村汉扑不到人,双手按到了桌上,桌面瞬间多出两个黑乎乎的手印。 众人嘴角抽动,旁边看热闹的村民都指指点点着,离得远,许黟听不清都在讨论什么。 村汉见许黟不为所动,又将主意打到郭中攸的身上。 许黟没有给他继续掰扯下去的机会,当机立断地让村长儿子把他带走。 村长儿子也被他这样的行径惹得一肚子火,觉得他们村的脸被这癞子给丢尽了,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不用许黟说什么,就已经上前拉着他往外快步走。 村汉的体格比村长儿子小,力道却不小,很快就挥舞着手臂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挣脱出来后,村汉还想去打村长儿子,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狗吠,一条矫健的黄色身影飞扑过来,朝着村汉冲了过去。 许黟眼睛眯起,喊道:“小黄,别咬人!” 闻言,小黄停下扑咬的动作,但依旧朝着村汉龇牙,发出“呜呜呜”的驱逐声。 村汉被吓住了,不敢继续撒泼打滚,灰溜溜地跑了。 “这……这是什么人呐?”年纪最小的云柏,被刚才的情况吓了一跳。 郭中攸老神在在,笑道:“这人怕是见到有大夫义诊,生出了想要拿着药去换钱的想法。” “!”云柏当即怔住。 许黟走到小黄旁边,摸着它的脑袋,夸它:“真不错,回去让阿旭给你做大骨头。” 这会,众人惊吓之余,也看清了那条突然出现的黄狗,那狗身姿矫健,双眼神采奕奕,瞧着就不凡。 比隔壁村猎户养的狗,还要好。 第131章 午食, 他们在村长家里吃了顿简单的粗茶淡饭,到申时将至,部分村民过来村长家里送东西。 多是菘菜、鸡子, 还有从野竹林地里挖的冬笋,不肥,小小的,跟甘蔗差不多粗, 半截手臂长。 能挖到冬笋的村民不多, 拿出来就显眼起来。 这些冬笋,平常时候都是拿去城里换钱, 新鲜的玩意, 能换好几个钱。 村长见有人舍得拿出来, 也很高兴:“这些都是村民们感激郭大夫许大夫的一点心意,你们可要收啊。” 他也没客套,说罢这句话, 就叫儿子去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拿去到车厢里。 这些作物和吃食,与今日送出去的药材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但都是村民们的好心,郭中攸和许黟见村长都这么热诚地帮他们收了,便没假意推辞。 他们没在村长家里待多久, 趁着天色还没擦黑,要先回城去。 于是之前看病的村民得到消息, 他们就跑来村长屋子外面候着, 想跟着许黟他们的车辆,去城里拿药。 送出去的药材只是少部分, 牛板车上,还剩着两筐未拆开的药材。 他们没地方坐,就用两条腿跟着。 许黟见到那个年轻的妇人也在,招手让她过来。 她怀里的孩子不见了,微微有些胆怯不安地来到许黟的面前。 许黟问她:“孩子呢?” 年轻妇人低下枯瘦的脸庞,小声回话:“许大夫,幺儿被娘抱着,我、我自己来的。” 许黟得到答案,没再多说什么:“你脚步慢,跟不上车辆,那牛车上有位置,你去坐。” 年轻妇人有些意外,但听到这话很是惊喜,能省去十几里的脚程,任谁都不想错过。 剩下的几个村民见到她得了位置,都有些羡慕地看着,却不敢上前喊着坐牛车。 车辆很快出发,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进入到城门。 入城后来到许家,他们拿了药,纷纷谢过才离开。 接下来的数日,许黟跟着郭中攸他们,一个村一个村的去送了驱寒的药材。 这些村民大部分都十分淳朴,像那日那个癞子的情景,后面都没出现过。 云柏因为那日小黄从天而降的英姿,这几日总在许黟面前夸小黄有多好,还想着也养一只小黄狗。 每日回来,都要去跟小黄玩一会儿,小黄见他没吃的,就不跟他玩。 云柏见状就跑去买肉饼喂给它,终于得到小黄的青睐,愿意给他摸摸了。 这日,许黟在教训小黄贪吃,云柏看不下去,站出来反驳。 “小黄这么乖巧懂事,给它吃点肉怎么了?”云柏心疼地摸着小黄的脑袋,愤愤道,“他不给你吃,我买给你吃。” 许黟嘴角猛抽:“……” “那是一点吃的?它都吃一大盆肉了!” “小黄吃一盆肉怎么了?你又不是买不起肉,别说你连这些肉都不舍得给小黄吃。你看它这几日跟着我们四处跑,都瘦了。” 看向已经有八十多斤重的小黄,许黟神色裂开,瘦?它都长膘了! 再不减肥,恐怕过不了两年都要有三高了。 许黟作为一名大夫,绝对不允许他的狗还没老年就先有三高,说出去可太丢人现眼了。 他咬咬牙:“你要是再敢私底下给它肉吃,信不信我在你饭菜里加大黄。” 在北宋当名医 第211节 云柏震惊,眼睛瞪大起来:“你是大夫,你怎么能下毒!” “你不喂小黄,我会给你下药?”许黟丝毫不为所动,另外纠正他,“大黄不是毒药,不算下毒。” “你……”云柏张张嘴,见许黟面无表情,总觉得他会说到做到。 再看平日里喂它时,喜欢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的小黄,这会已经跑去许黟脚下撒娇打滚,他落下两行泪,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小黄,它还是选择了它的主人。 它主人都不给它肉吃了! 晚上,他闷闷不乐地将这事告诉郭中攸,郭中攸无奈摇头:“要不,为师给你找条小狗?” 云柏眼睛亮起来:“师父,我要小黄那样的!” 郭中攸:“……”怎么还挑上了。 这好狗……可不好找。 …… “大娘,你家柴火灰可在?”余秋林背着个竹筐,里面装着半筐麻袋装着的柴火灰,手里头撑着一根木棍,“上回我来问,你说叫我晚两日再来。” 大娘推开门出来,见着是上回那个小郎,她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小郎你别来了,我们村里的柴火灰,都被济世堂包了去,不卖给外人了。” 余秋林一愣,怎么过去两日,就变卦了。 “为何?”他不明所以,“之前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你们这十几户的柴火灰都卖给我吗?” 于是他得知,济世堂也在收柴火灰,收的价钱比他的要高一些,高得不多,一斤柴火灰比他们给的价钱多一文。 虽然只是多一文钱,但对于乡下村民来说,家里有几斤柴火灰,就能多几文钱,几文钱能买好几个鸡子了。 余秋林听后,面色有些难看,这济世堂明显是有预谋,要不然也不会在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把他和村民们谈好的价钱给截了。 余秋林问道:“大娘,济世堂的人什么时候来收?” 大娘道:“是明日。” 余秋林又问道:“若是我加价,你们可愿意卖给我?” “这……”大娘有些迟疑,能多挣点钱,自然是好的,就是怕得罪了济世堂。 余秋林看出她的顾忌,笑着出言道:“你们且放心,哪怕这回不卖给济世堂,下回他们想收柴火灰,还是会找你们的。” 大娘听到这话,觉得这小郎说的有道理,便说让她去联系村里其他户人家。 余秋林给他们商量的时间,打算趁着这空隙,去往下个村庄。 下个村庄比较小,隐蔽在山脚下,余秋林也是意外找到这个偏僻的小村。 村庄里只有十几户人家,余秋林进到村外围,顿感周围变得静谧了起来,小道落满枯叶,走了一段路,他听到“唧唧”“咕咕”的声响。 有个姐儿在喂鸡,听到脚步声,慌慌张张地跑回屋里。 不一会儿,屋里走出来个年轻汉子,汉子手里还提着一把锄头。 年轻汉子没见过余秋林,见着他进到村里,警惕地开口询问:“你来我们村做什么?” “我是来收柴火灰的。”余秋林说道,“上回过来,是找的村长,你要是不信,可跟着我去村长家问。” 年轻汉子愣住,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人,年纪看着跟他差不多大,村长说这几日会有人来收柴火灰,没想到这么年轻。 他记得,以前都没人进来收柴火灰的。 柴火灰家家户户都有,要是没人收,那就埋在田里,第二年的田地土壤就变得肥沃,长出来的稻和粟更多。 但要是有人来收,他们也愿意卖,毕竟能换钱嘛。 年轻汉子没怀疑他,直接带着他去见村长,村长正等着余秋林来呢。 昨日他知道这年轻人要来收柴火灰,就立马通知下去了。 今天村里每家每户都将自家攒着的柴火灰搬了出来,余秋林每家收之前都要检查一番,确定里面没有掺石子、木棍等,才一一地收了。 称了重,余秋林将带出来的铜钱,数了两吊钱出来,拆开麻线,多的三四十文钱,少的十几文钱。 这趟他收了几十斤柴火灰,从这小村子出来,余秋林直接回到城里找许黟。 他把从大娘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给许黟听。 “那济世堂,看样子是知道我们在收柴火灰,要不然不会盯着我的行踪来截胡。”余秋林气冷着脸,觉得这济世堂着实不要脸。 许黟随意道:“秋哥儿是打算跟他们挣一挣?” 余秋林有些底气不足,他先前因着生气,就跟那大娘说要抬价,如今想来,这出钱的人是许黟,该让许黟做主才是。 他有些懊恼的挠着头:“我跟那大娘说,要比济世堂每一斤贵上一文钱,那大娘已经去跟其他人商量了……” 说罢,他纠结片刻,就跟许黟说,这部分多出来的银钱,他来出。 许黟表情有些复杂,本来这事是他劳烦余秋林四处跑腿,余秋林出力不说,怎么还好出钱。 他道:“便是如此,也用不到你来出钱,你放手去做,不用操心多出来的银钱。” 为了让余秋林安心些,他起身去到柜子前,又拿了两吊钱给他。 余秋林收了钱,表示他会好好干的。 第二天,余秋林果然又去大娘村里了。 他是踩着点去的,到的时候,济世堂的人已经来了,是两个学徒。 不过他们没收到柴火灰,大娘和村里其他几十户人家,都在等着余秋林。 见着人,大娘急不可耐地跑过来:“小郎,你说的每斤比济世堂的要贵上一文钱,可是真的?” “是真的。”余秋林点头。 大娘欢喜道:“我家有十几斤嘞。”这就能多挣十几个钱了。 济世堂的学徒一听这对话,哪里还不知道,有些气愤地过来。 “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就敢和我们抢东西。”其中一学徒讥讽道,“我们济世堂想要收的东西,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余秋林笑着看他们:“你们开的什么价?” 学徒冷笑道:“一斤十二文,你可拿得出来。” 他们打听过了,这个叫余秋林的,是在替许黟收柴火灰。许黟和他们少东家有恩怨,掌柜的叫他们在外遇到许黟等人,不用跟他们客气。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余秋林在遂宁府已经大肆宣扬过济世堂的“好名声”,要不然定会气得跳脚起来。 余秋林道:“那我出十三文。” 学徒瞪大眼睛:“你敢!?” 余秋林反问他:“我有何不敢?”有许黟给他做后盾,余秋林底气很足。 学徒恨得牙痒痒,掌柜叮嘱他们,不能价高到多少,要不然就亏了。 但见对方这么神气,他们也气不过。 于是咬咬牙,也跟着加价格:“十五文!” 学徒又道:“我劝你最好收手,要不然等我们回去禀告掌柜的,叫掌柜的打压你那背后的许大夫,让他在盐亭县无法待下去。” 余秋林心里暗忖道,这两人莫不是傻的。 他没退缩,也没松嘴。 价格加到了一斤十六文。 旁边围着的村民们,已然大喜,反而心里暗戳戳的想着,要是这两方人继续吵下去多好,这样他们就能挣到更多钱了。 学徒们搔头抓耳,不能继续加价了。 他们在济世堂里也不怎么受掌柜的喜爱,这回接下差事,本是想好好的表现一番,让掌柜瞧得见他们。 但意外知道与少东家不对付的许黟也在收柴火灰,本是想使绊子,让对方无柴火灰可收。 未曾想,对方根本不怕,竟把本来一斤十文钱的柴火灰加到十六文。 后面,余秋林虽然多付出了一半钱,但顺利地将村里的柴火灰收完。 等余秋林将这批柴火灰收回来,郭中攸和云柏要走了。 他们要在初雪落下时,赶回遂宁府。 云柏不舍得小黄,这孩子跟小黄处出来感情,离开那日,两眼泪汪汪的,一步三回头。 “师父,我们还会来盐亭县吗?”云柏撸着鼻涕眼泪,趴在车窗沿朝着小黄招手。 郭中攸当初相中这个孩子,就是见他有真性情,可这也性情过了头,对一条黄狗都这般真情实意。 他想,若不是这孩子怕许黟给他下大黄,想来连偷狗都做得出来。 郭中攸扯回思绪,对着他道:“有缘自会相见。” 云柏偏了偏嘴角,更加伤心了。 …… 冬除之后,日复一日,润雪万物。 日月不居,又逢春,枯树抽新芽,残雪消融,三月倒春寒。 屋里的炭盆加了炭,烧得更加旺。 阿锦穿着棉衣袄子,两手揣在袖子里,小步快走,跑去开了门。 门外,许黟戴着帽子,隐在帽子下方的耳朵带着微红,他呼出一口白气,挨着阿锦进来。 “郎君,外面可冷了,都说要带上暖手炉的,你偏不听。”阿锦见着许黟身上带着寒气,一面埋怨自己,一面跑去给许黟倒热水暖手。 许黟放下药箱,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暖在手里,笑着说:“我是去出诊,带着手炉不像话。” “怎么就不像话了,这天气比前几日还冷,夜里都能把人冻醒。” 阿锦还想说什么,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春雨。 “哎呀,下雨了。” 她急忙跑出去,去收晒在外面的衣物和巾子。 春雨一下,万物皆复苏。 在北宋当名医 第212节 年前,许黟想要在庭院里开辟一处药田,后来想着,好好的庭院,突然就挖了十几平的地方做药田,看着就不伦不类的。 他思来想去,就去找余秋林商量主意。 余秋林家里没佃田,他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便告诉许黟,要不然去赁个庄子。 “我看那些大户人家,都在郊外有庄子,里面种些好东西,养些家禽畜牧,吃肉都不用去外面买。”余秋林说着,便心生向往。 他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当个有钱的商户。 反正商人子弟能参加科举,他要是有钱,就去买个庄子,养些家禽,种些果树,再雇几个下人照看,过上上等人的日子,要是家里的子孙有出息,能读书考功名,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着想着,余秋林呵呵地傻笑起来。 许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黟哥儿,你若是真的赁了庄子,可要物色几个好的去守庄子。” “哦?是听闻到了什么?”许黟看他。 余秋林凑过来,低声道:“那陶家小郎这几日没来,就是去处理那些腌臜事了。” 许黟拧着眉,沉默了。 他不喜欢打听这些消息,很多时候,都是余秋林和刘伯在外面听到什么,他们再来找他说。 余秋林跑街串巷,知晓的小道消息不比刘伯少。 见着他面露思索,就没再犹豫,把知晓的事告诉他。 “陶家的庄子出了件丑事,有个管家偷跑了出去,被下面的婆子知晓禀告到主宅,结果发现,那管家身上不仅带了诸多银钱,还有一条帕子。” 那帕子用的是上好的余杭素锦,上方绣着精巧的彩莲,听闻还有字,但没人知道绣了什么字。 那条帕子当场就被陶家小郎烧了,人也抓拿了,说是打了十五打板,扭送去官府,查出他在打理酒楼时,贪了两百多贯银钱。 这钱可不少,潘县尉当即就断了案,判了流刑五百里。 余秋林思忖着说:“奇怪了,我后来打听,说这个陶管家是贬到庄子里当差的,那庄子是个闲差,他怎么会想不开逃跑。” 逃跑又能如何,那管家的身契在主家手里,即使逃了,也没有正经身份,去哪里都要偷偷摸摸的。 许黟端着茶杯,指腹来回摩挲。 人心复杂,而难测。以前像是小狗一样,被贱牙拉着贱卖时,只求着能有口饭吃。 后来得到主家赏识,渐渐走到下等人的最高位置,结果一朝跌落低谷,这落差感太磨砺人心了。 如今安稳,日子虽平淡却也衣食无忧,可也回不到当初渴求有一口饭吃的时候。 许黟缓过神,见着余秋林还在想着什么,没有出言评价。 这事在盐亭县里,竟是没生出多少水花。 只是陶清皓已有半个多月没来许家找许黟了,许黟托阿旭去送了帖子,结果帖子送去了,又送了回来。 陶清皓在帖子上回了字,只寥寥几句话,说他无心会友。 想来这件事对他打击颇大,又过了几日,鑫盛沅跑来找许黟。 “清皓可愿意见你?”鑫盛沅见到许黟,第一句话便如此问。 许黟皱起眉梢:“他连你都不见?” 鑫盛沅叹口气:“不见。” 太奇怪了。 他有点理不清,为何陶清皓不想见他。 因此跑来找许黟,想着能不能从许黟这里知晓些什么。 “许黟,我从未见过清皓如此。”鑫盛沅担忧,少年面白如玉的脸庞染上愁绪,“之前发生那么大的事,他都像无事人一样,这回,不知道是受了何刺激。” 许黟拍拍他的肩膀:“不若,让他独处一段日子。” “嗯?” 鑫盛沅一愣,陶清皓都这样了,还让他独处,那不得憋出病来。 许黟道:“他不愿说的事,想来对他很重要,只要他想开了,自然是愿意见我们的。” 鑫盛沅嘴唇翕动,化成一声叹息。 他坐到椅子上,自顾自地倒了茶水,喝完,两腿一蹬,摆出大大咧咧的姿态。 “许黟,你最近都在忙什么?”他扭头问。 许黟看了眼庭院外的天穹,万里无云,晴朗一片,他坐到椅子上说:“想去牙行,找经纪问下可有庄子出赁。” “你要赁庄子?”鑫盛沅惊诧。 许黟点点头。 鑫盛沅好奇问:“你赁庄子想做什么?” 他听到许黟赁庄子是用来种药材,眼珠子转了转,就说他在东郊外还有一处小庄子。 “那庄子素来闲置,只两个仆人在打理,里面什么都没有,要不是为了不荒废着,都不想丢两个仆人在那里。” 许黟对于鑫家到底有多少个庄子不好奇。 他疑惑的是,鑫盛沅两耳不闻窗外事,是怎么知道还有个半荒废的小庄子。 鑫盛沅慵懒道:“小时候我在那里住过一段日子,记得那里。” 言罢,他又道:“那庄子在我名下,随我如何用。许黟你想花钱赁别人的庄子,还不如赁我的庄子,我赁给你,肯定比别人家的便宜。” “缺钱了?”许黟挑眉看他。 鑫盛沅动作一滞,而后红着脖子点头,搔了搔头道:“我娘把我每月的月钱,从十贯变成了三贯。” 并且还发话了,要他一年内考进县学,否则后面三贯月钱,还会降到一贯。 三贯月钱他都过得紧巴巴的,更何况是一贯钱了。 他没有陶清皓做生意的头脑,家里的生意他也插不进手,只能是将主意打在别处。 许黟想要赁庄子,便是他没想到的好契机! 这春雨之后,土壤更加湿润,这个时候便可以在田地里埋草木灰养肥。 时间急迫,不能耽误了药材种子播种。 许黟没再考虑其他庄子。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坐上驴车来到东郊的庄子里,这庄子离着东街不远,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 庄子里的仆人几年都看不到主家一回,少东家突然带着人来,两人什么都没准备。 “不用你们跟着。”鑫盛沅摆手让他们退下,他要亲自带着许黟去逛庄子,“这庄子我熟,我记得田地就在后院,你要种药材,那田便是现成的。” 说罢,鑫盛沅就带着许黟过去。 只有两个仆人守着庄子,这庄子又是私主产业,不用上供。再者主家几年都没来看一眼,仆人就懒散了,后院的田地早就荒废着,如今长满野草,都有半人高。 上一秒还信誓旦旦的鑫盛沅:“……” 第132章 半个时辰后, 鑫盛沅气得像河豚地坐在庄子里唯一会客的堂厅上。他问了话,才晓得从他离开庄子没两年,庄里的田地因没人手, 不到一年,那田地就荒了。 这两个仆人两股战战地跪在地上,头颅快要垂到地板,庄子再小, 也有数亩地宽敞。 鑫家当初买下这个庄子, 是盖来避暑的,只中间盖了两层的阁楼, 有几十个房间。 周围围着假山和流水, 还有曲中亭, 廊中阁,一步一景,短短几年, 却荒凉得很, 杂草丛生,树木枝条野蛮生长,瞧着不像避暑庄子,更像是山野鬼苑。 但凡来个胆子小的,见着这戚戚荒荒的后院,怕是要吓破胆。 不过, 如今一个被气得忘记注意看周围,一个是真的不怕这些鬼魅魍魉。 倒是没人觉得这庄子阴森森的吓人。 许黟听着鑫盛沅训斥下人, 那两人见着少东家虽然生气, 可也没要打杀他们,胆子就渐渐地大起来。 其中一个老婆子还擦着泪, 拿捏着哭腔喊道:“鑫郎君,你得给我们做主啊,老奴在这里待了八年了,这庄子这么大,又没几个傍身的干女儿干儿子在身边,实在做不动那些。” 要不然,那后院也不至于荒成那般。 也就前头院子里,她和另外开门的仆人要住着,打理得还算是有人住的模样。 若不是身契都在主家手里捏着,他们谁愿意留在这里。 鑫盛沅先前还红着脸梗着脖子,这会听到婆子哭诉,顿时有些消气,他那屋子都有好几个丫头厮儿伺候着,更何况是这庄子。 “你,还有你,都起来吧。”鑫盛沅丢了面子,到底语气不算好,“我这庄子要赁给友人,如今这般,叫我怎么拿得出手。” “鑫郎君,这庄子要赁出去?”婆子眼神激动,忙不迭地爬起来。 她看看鑫盛沅,又去看看旁边沉默不言的年轻郎君,想来,要赁庄子的就是这个人了。 这可是他们离开庄子的好机会啊。 另外一个看门的仆人跟着喜出望外,喊着他有主意。 “鑫郎君,这事好办啊,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只要几吊钱,老奴就可以去牙行里雇几个粗使婆子,叫她们好好地把院子清出来。再来几个壮汉,铲除了那田里的野草,这庄子,也能安心的住人。” 鑫盛沅听得心动,问他:“要多少钱?” 老奴怕说少了钱不够使,就比划了个数:“五贯钱,便可雇个十几个婆子汉子。” 鑫盛沅一愣,心里暗道,他手里头别说五贯钱了,如今连三贯钱都拿不出来。 见他面露苦色,许黟发话了:“你们且先下去。” 两个仆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直接听从地离开。 鑫盛沅挥挥手,他们才弓着身从堂厅里退了出去。 这下子,偌大的堂厅就剩他们俩。 鑫盛沅有些委屈,好不容易得到个挣钱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213节 “许黟,这庄子怕是没法赁给你了。” “我觉得挺好的。”许黟笑笑。 鑫盛沅呆愣,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吐槽:“你要赁下来?这庄子太破了,你赁下来要打理,得花好些功夫。” “倒不至于如此麻烦。”许黟说着,手指指向田地的方向,“后院其他地方可以暂时不管,我们只需把田地的杂草铲除,就可以撒柴火灰,养个半月,就能播药材种子了。” 雇几个常年干粗活的壮汉,花些钱,不用两日。 鑫盛沅实在缺钱,他心动了,又觉得很对不住好兄弟。 竟是把这么烂的庄子,花了好些钱赁出去,等签了契书,就拍拍胸脯,说雇壮汉的钱他来出。 他手里头有了钱,不用再束手束脚的花钱,又成了那个少不更事的富家小郎君。 许黟将签好的租赁契书收到怀里,笑道:“放心,不用你掏钱,雇人的事我来安排便是了,你这钱……”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省着点花。” 鑫盛沅说庄子低价租给他,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比市面上的价钱,一年低了好几贯银钱。 这么大的庄子,许黟只花了十几贯就赁了下来。 按照鑫盛沅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情况,十几贯钱真的不耐花,去酒楼里吃顿好的,都能吃掉几钱银子。 这话直戳鑫盛沅的心扉,他抬头,眸中清亮干净,是没有被世俗蹉跎过的好年华。他一时有些迷惑,看不清前方的路该怎么走。 “许黟,我爹娘,都想让我走仕途……”清亮干净的眸子,多了一丝少年气的惆怅。 许黟见他忧郁了起来,唤了他的名。 “鑫盛沅。” “嗯?” “你有打算,以后做什么?” “我不知道。” “想过吗?” “……” 鑫盛沅的回应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么,明亮的眸子骤然灰暗了下来。 好像友人们,就他,还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 三月中,时有雨,绵绵如针。 许黟租下鑫盛沅的庄子后,这日清晨醒来,食过早,就匆匆地坐上刘伯的牛车出门。 他们赶来东郊,过来干活的粗汉们已经在庄子外候着了,见着主顾到了,连忙跟着进到庄子里。 这庄子足够荒凉,这些粗汉都是来铲除田地里的野草,一摞一摞的,拔掉的野草垒在田垄边上。 刘伯见此,感慨怎么不出大太阳。 要是出了太阳,这些野草晒一晒,能用来当柴火烧。 不过连着下了几日雨,粗汉们干活到一半,雨下得更密更大,只能穿上蓑衣,才好继续干活。 下雨耽误了干活的进程,雇来的粗汉有些担心主顾发飙扣钱,商量着由胆子最大的那个人来说明情况。 许黟还在屋里喝茶,见有粗汉来见他。 以为是发生了何事。 他连忙请粗汉进屋叙话。 许黟没有避开在堂厅里避雨的刘伯,而是给粗汉倒了煮好的姜茶:“我正要去找你们,这天气淋雨,恐会受寒,我叫庄子里的人煮了姜茶,你等会离开前,记得带给他们分了。” “多、多谢许官人。”粗汉愣神,觉得这主顾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找我何事?”许黟问。 粗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许官人,这两日下雨,怕是要、要明日才能干完活了。” 许黟诧异:“就这事?” 粗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事了,要是这回没有把活干好,主顾跑去管着他们的经纪那里骂上一顿,他们在牙行那里就要被记上一笔,后面有什么好活,都轮不到他们了。 粗汉有些紧张,看着许黟不说话,更加害怕了。 许黟叹口气,心想他有那么吓人吗。想到此,许黟对着粗汉说道:“无事,左不过是拖延一日。” 等粗汉离开了,许黟抬手摸了一把脸,问旁边微笑看着的刘伯:“我很凶?” “许大夫不凶。”刘伯笑着摇头。 许黟不解:“那他们怕我做什么?” 刘伯的儿子在县城里也是打短工的,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他叹息说道:“许大夫有所不知,平头老百姓最怕的便是干活被克扣工钱了。做活要是干得不好,那雇人的主顾有不少借口把钱扣了不给。许大夫你这回雇人赶工期,却因下雨,耽误了些时辰,他们便怕你拿此做借口,叫他们白白干活不说,还要去牙行里狠狠打压一把。” 许黟心里打了个寒颤,这不是在逼死人吗? 刘伯是个人精,他知晓许黟是个心善的郎君,便不多嘴把那些腌臜事说给他听了。 怕污了许黟的耳朵。 世间里,能如他这般好运道的,等了几十年,等来这天大的好运,碰上了许黟这个年轻郎。 “许大夫,这事虽有,但也不多,多的是那些仗势欺人的贵介打压百姓。” 就是这其中有没有大户主在背后示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都说越有钱的人越抠,不是毫无道理,素来就有不把人当人看的富贵人。 这事离许黟遥远,却不代表着离底层百姓远。 翌日,许黟见那几名粗汉都在卖力干活,他走过去,还没靠近,便先听到一阵害怕的惊呼。 “蛇!有蛇洞!” 旱田有蛇洞不是稀罕事,能把一个常年下地干活的粗汉吓到,想来并非普通的蛇洞。 其他几个人纷纷凑过去看了一眼,接着都像那粗汉一样,吓到慌乱后退。 蛇!好多好多蛇卵! 密密麻麻的堆着,数不清有多少。 他们听到背后有声响,像是受惊的雀儿弹跳起来,见着不是蛇而是主顾,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将心提到嗓子眼去。 “许官人,这里危险,你快回去。” “无碍。” 许黟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目光掠过他们几人,往深处看了一眼,草影错错,只能看到一部分。 那里有个惊人的蛇洞,一半露在外面,一般隐在土里,隐隐约约的能见到洞里面盘踞着几条黑漆漆的蛇,蛇的周围垒着上百颗蛇卵。 那几条蛇被惊醒,吐着信子警惕地守在蛇卵旁边。 要不是为了护着蛇卵,想来是已经倾巢而出,往前面站着的几个粗汉飞扑咬过来了。 但如今蛇不动,人不动,互相僵持着。 许黟没有拿别人做挡箭牌的想法,见蛇不动,低声朝着离他最近的粗汉说道:“你们小心撤出来,离开这里。” “可许官人你呢?”粗汉仓惶地紧了紧喉咙。 许黟眯着眼,淡定地发话:“不要大动作,它们暂时不会离开洞穴的。” 雌蛇护卵,轻易不会离开洞穴,何况他们有好几个人,对于蛇来说,这些人造成的危机感太强了,它们更加不会离开洞穴。 听着许黟的吩咐,那几个手持锄头的粗汉缓慢地移动脚步,一点点地远离那个蛇洞。 里面盘踞着的蛇随着他们的动作移动,但果然如许黟说所,他们不主动攻击,这蛇就不会攻击他们。 可如此多的蛇,总是要处理的,留在庄子里迟早会出事。 许黟叫他们守在田地外面,他连忙赶回到家里,在药房里翻出全部的辟蛇药。 每年初春,许黟就会炮制辟蛇药,这辟蛇药里除了雄黄粉,还有其他药材。 雄黄粉可以驱蛇,是因为它有刺激性的味道,蛇怕这种味道,闻到时就会避开。 要是想要抓蛇,就不能只用辟蛇药,还需要用杂草点燃辟蛇药,用烟雾来熏晕蛇。 只有把它们熏晕了,才好抓。 许黟拿了辟蛇药,另外还拿了麻袋和干草,又去到灶房里,把夹炭火的钳子拿走了。 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告诉阿旭,只喊他去找余秋林,让他带着余秋林过来东郊庄子一趟。 吩咐完这些,他坐上刘伯的牛车,抓紧时间地赶回庄子。 庄子里,几个粗汉在许黟走了之后,并没有丝毫的松懈,他们惶惶不安地守在田地外围,祈祷着主顾能快点带捕蛇的人过来。 有胆子小的,想到这几日一直在田里做活,若是没发现这蛇洞,不小心踩到蛇……那人脸上血色全无,抖着肩膀,双腿发软。 “我们……我们差点就……” “你怕什么,不是没被咬到吗?”陈六见他如此怂样,皱着眉道,“那许官人都去找人来抓蛇了,咬不到咱们。” 他就是上回跑去见许黟的粗汉,接触后,他便觉得这回的主顾是个好人。 他们误了工期,也没说要扣钱,还给他们煮姜茶。 其他人也在小声嘀咕,这回他们遇到的主顾,不像以前的。 以前的主顾,拿的是打散工的钱,干的是卖命的活,像今日这种田地出现蛇洞的情况,哪会去喊捕蛇的人来抓,都是叫他们去抓蛇的。 只是这回,那蛇看着就吓人,他们都不敢上前。 陈六倒是敢,可他一个人,抓不了那么多。要是放跑了一条,这蛇就是隐患。 “陈六,那许官人怎么还没回来?” 脸色发白的那人艰难地咽着口水,神色慌张地看向庄子外的方向,心里头等得发凉,“莫不是跑了吧。” 在北宋当名医 第214节 陈六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喊道:“不会的。” 此时,许黟拎着麻袋跳下牛车进来庄子,打断他们的议论声,将手里的麻袋往地上一放,压低声音道:“你们留一个人助我,其余等人散开。” 许黟话音刚落,目光扫过这几个粗汉。 其他人都本能地往后退缩一步,就只上回来见他的粗汉站在原地没动。 许黟目光最终落到他的身上,刚要开口问他,这粗汉先他一步地说道:“许官人,我来。” “行,你拿上这个。”许黟从袖口里掏出一瓶辟蛇药递给他,“这是驱蛇粉,你在蛇洞五米外,撒上一圈,不用怕撒多了。” 陈六抓紧瓶子,重重点头。 撒药的难度不大,田地的杂草大半都已经被铲除了,只有靠近蛇洞周围,还有杂乱的野草。 许黟没让他空着手去,给了他一把两尺长的砍刀。 陈六低头,见着那把长长的砍刀,有着锋利的刃面,伸手一握,十分有重量。他心里头那点害怕顿时消散不少,这把砍刀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他挥舞着长刀,劈开前面的杂草,小心地走在田地里。 一边走,他一边抖着手里的药瓶,瓶口洒出黄褐色的药粉,带着浓浓刺鼻的味道。 里面闻着不止有雄黄粉,还有其他的,陈六分辨不出来,却下意识觉得,这驱蛇粉比他们在挑担脚夫那里买的还要好。 等他撒一圈回来,陈六发现主顾在点火焚烧。 许黟手里拿着一把烧起来的干草,走近撒着的药粉面前,点燃地上的药粉。 药粉易燃,火苗凑近就滚动其刺鼻的刺激性味道,浓烟飘起,呛得人脸色一变。 许黟闭住呼吸,快速地捂着鼻子走开,又去到另外一处,把药粉给点上。 田地里的土壤泡了春雨,湿润黏腻,药粉粘在湿土上,好些都点不起来。 但只要有几处点燃就足够了。 许黟丢下手里的干草,折返回到原点,重新点燃一把干草,这次他叫来陈六,让他跑灶房一趟。 “你去捧细柴火回来,尽量多些。”许黟吩咐完。 陈六听后二话不说就跑了,等跑了一段路,他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灶房在哪里。 好在他遇到了个婆子,婆子听到他要去灶房,领着他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婆子笑眯眯地问道,“那许郎君不是叫你们铲除野草吗,怎么要来灶房了?” 陈六沉声道:“田里发现了蛇洞。” 婆子一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没人住的庄子,蛇虫便都来占着住,不算稀奇。 陈六老实地继续说:“许官人在烧烟,叫我来拿柴火。” 婆子慌乱了:“不可不可,要是引起火灾怎么办!” 她和另外的看门人以为鑫盛沅把庄子赁给别人后,就可以叫他们回主宅,结果鑫盛沅跟他们说,要他们留下来一段日子,等许郎君处理好庄子的事宜,他们才能回去交差。 若是这许郎君没轻没重,把宅子烧起来那可了得。 婆子都四十多岁了,如今听到这消息,手脚麻利得很,拽起身下的百褶裙,快步地跑去阻止许黟烧庄子。 留下陈六在原地呆了呆:…… 好快的速度。 陈六不甘示弱,跑去灶房里抱了两捆细柴火,就迅速地往过来的路跑去。 他赶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婆子在淘淘大喊。 “许郎君,不可啊,这火不能烧,要是烧起来该如何是好!”婆子拽住许黟的袖子,不让他把手里的干草丢到撒药的圈子里。 许黟被她拽着,动不得,手里的干草又在烧,无法,只好暂时丢了去。 “妈妈,你快放手。”陈六突然喊,“那火要烧到你袖子啦。” 婆子听到这话,吓得急忙后退,手里拽着的袖子也松开了。 许黟得到机会,连忙弯腰拾起地上燃着的干草进入到圈子里。 他掏出手帕系在脸上,挡住一部分烟雾,回头唤陈六上前。 陈六丝毫不怕,他抱着柴火跨过烧着的烟雾,把手里的柴给到许黟:“许官人,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你退回去,跟那妈妈说,不用担心,这天气烧不起来。” 许黟要的不是火,他要的就是烧不起来的效果,在半干半湿的情况下,烧不动的柴火会产生更多浓烟。 烟雾越来越浓,逐渐挡住视线,如今他看不清蛇洞的方位,不敢继续在里面逗留太久,塞了一把烧着的干草到柴火里,就从烟雾圈里退出来。 这时候,婆子已经被劝住了,可依旧神色惊慌地盯着前方看。 其他几个被叫着散开的粗汉不敢靠近。 他们远远的站在曲中亭里,只觉得一阵风吹来,吹向远处,卷起浓浓烟雾,漫天滚动。 呛人的烟味越来越重,离得最近的许黟和陈六,都紧皱眉梢。 许黟回头,看到他还没离开,心思微动:“你叫什么名字?” 陈六回答:“许官人,我叫陈六。” 许黟闻言,颔首:“你怎么不走?” 陈六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留下来,他摇摇头,说不清楚,反而好奇地问:“那么多蛇,许官人为何不叫捕蛇人来抓?” 许黟说:“一时半会找不到捕蛇人,不如自己抓。” 他抓过蛇,知道蛇的弱点在哪里。 两人默契的没离开,原地等着。 半炷香后,许黟和陈六同时听到簌簌声响,许黟立马拿起铁钳,未等他开口,就先一步交代他,要是有蛇从包围圈里跑出来,用长刀砍死。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见一条缓慢爬行的黑蛇出现在眼前,许黟举着铁钳上前,一伸,二挟,快准狠,直接掐住蛇的七寸。 那蛇被烟雾熏得昏昏沉沉的,丝毫没有反抗能力。 许黟夹起扭曲绞动着挣扎的黑蛇,塞入到手里的麻袋束紧,紧接着,又回头,速度很快地发现另外一条。 慢慢的,这些蛇都受不住地爬了出来。 许黟一个人抓不住这么多,还是漏了条爬出包围圈。 警惕观察着的陈六见状,连忙挥舞砍刀,将那蛇的脑袋给砍下来。 蛇身段成两截,却没有立即死去,那蛇痛得疯狂打滚翻转,断掉的头拼死地扑扭过来向陈六的小腿咬过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了,陈六根本反应不过来。 恍惚间,面前生出一片阴影,本来离着他有一米多远的许黟不知道何时来到他的面前,赶在蛇咬中他时,将那蛇头夹住,不让它再靠近一寸。 陈六低头,看到还在朝着他吐露毒液的蛇头,见着那黑漆漆的蛇眼,他惊得跌坐在地,后背激出一身冷汗。 差点,他就被咬中了。 第133章 经这一吓, 陈六对许黟却是越来越敬佩,多方了解,才知许黟是个大夫。他想起, 上月家里曾受过两位大夫的惠,得了驱寒的药物,将他妻子的风寒病给治好了。 当时他在大户家里砌墙,匆耳闻了此事, 如今倒是觉得其中巧合。就跑回家去问妻子, 得知那送药的大夫,其一就姓许, 家住东街。 那不就是许官人了? 陈六身血澎湃, 心里感激道, 他和妻子两人都受了对方的救命之恩。 因此,陈六还当面跑去问了许黟,确定了这许大夫就是许官人。 在此之前, 许黟将那日抓到的蛇交给了余秋林。 蛇胆可入药, 然不能生吃,许黟原先对于用蛇胆入药这事并不感兴趣,但今日抓到的蛇不少,大小足足七条。 这些蛇都有毒,哪怕被抓了塞在麻袋里,这会要打开检查, 反而有难度。 余秋林自己也不敢抓,他伸着手提着麻袋, 生怕凑近了, 这里面扭动着的蛇会发疯,趁机咬他一口。 “黟哥儿放心, 那些捕蛇人会处理蛇胆,交给他们便是。”余秋林自信地打包票,提着蛇就走了。 庄子在东郊,离着城区远,滚滚浓烟烧着往天上飘,也没引起多大的热闹可看。 周围的庄子住着的仆人们,见着那屋子没烧起来,也不打算多管闲事。 守着庄子的婆子这才挎着肩膀,拍着猛跳的心脏,方才,是真的把她吓住了。 那黑蛇被抓了,里面的蛇卵还在,许黟等烟雾被水浇灭,进去瞧了瞧,里面的蛇卵都好好的。 这蛇卵快要孵化了,不能继续留着,却也不能在庄子里处理了。 许黟担忧庄子其他地方还有隐藏着的蛇洞,不敢这么轻率地放着后院不管。 当日,他就问了这些来干活的粗汉,可有人想继续留下来。 陈六第一个报名,有了他开头,后面又有两个人也留下来了。 只吓得脸上发白还没缓过劲的粗汉没留,许黟没挽留他,当即就把这几日的工钱结算给他。 …… 五日后,庄子里的杂草全部清除完了,许黟他们在一处墙角底下发现了另外的蛇洞,这处蛇洞里只有条黑色带花纹的蛇,并无蛇卵,当场就被许黟拿着铁钳抓住。 这条蛇,也被余秋林送去捕蛇人那里剖开蛇腹取出胆囊,捕蛇人会用细草搓的线扎住胆囊的上端,然后打结挂在半空晾干。 许黟等人只要蛇胆,其余都不要,那捕蛇人就不收银钱,把蛇肉留下来,做成肉干吃。 至于蛇卵,后来也都送给了捕蛇人。 捕蛇人皆好吃蛇肉,蛇卵自然也爱吃,当场就洗干净放到陶锅里煮。煮熟剥开外壳,里面有条已经成型的小蛇,将其蘸着酱醋碟,说是味道好极了。 田地的杂草清除,撒上厚厚的柴火灰,用锄头拌进土壤里,发酵半月,就可以播种了。 这番折腾,时间一晃来到四月。 四月初,许黟前脚刚将适宜春季播种的药材种子种下去,后脚顺天府便传来消息。 在北宋当名医 第215节 春闱放榜了。 邢家有儿郎参加春闱,自然是心心念念放榜一事,待放榜还不到半月时间,盐亭县邢家就得到消息—— 邢岳森落榜了。 而邢岳森本人送来的书信,却是要晚上几日,等送信人将信封给了邢家开门的厮儿,转头,又来了一趟许宅。 许黟拿到书信,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纸上的字迹不见春风得意,倒是沉稳而内敛,邢岳森在信中告诉他,他虽然落榜了,但踌躇满志,心中胸有成竹,不怕成不了事。 见友人信心犹在,没有受到太大打击,许黟便放心了。 他开始专注自己手头忙着的事情。 培育药材不易,种子播下去后,半个月都还没见新芽出来。 而药材培育种植,多数都是长达几年才能有所收获,许黟觉得他如今还很年轻,有很多的时间消耗在这里,并不觉得难熬。 他每日都会在庄子里待半日,记录种子发芽时间,生长速度,如何浇水施肥等等,都专门记载在册。 许黟没想过要在这个时代留下些超过时代性的东西,盐亭确实如郭中攸所说的那样,它太小了。这里没有的东西,不代表着外面也没有。 宋时就已经有人工培育种植药材,可在盐亭里,却从未有商人提起。 到底是消息闭塞,连陶家和鑫家常年往外做生意,对这类消息依旧知晓甚少。 可许黟到底是一千多年后穿越来的,这时候的医学发展进入高速,医学人才辈出,留下不少流传百世的著作。 跟这些先辈们比起来,许黟就好似一颗石子,噗嗤掉进深潭,泛不起多少水花。 穿着短打的陈六快步跑过来,见许黟半蹲在药田旁垂眸写着什么,他放慢脚步,站立后轻声喊:“郎君,外面有客来了。” 许黟抬头,收起笔和纸,起身问:“是谁?” 陈六应道:“是陶郎君和鑫郎君,另外一个不清楚。” 许黟困惑,鑫盛沅和陶清皓两人来找他时,都不会带上外人,这次还带有第三者,不知会是谁。 他挽袖一兜,把纸笔塞到陈六手里,命他放到书房里去,他亲自去见客。 许黟步伐轻快地来到庭前,见前方三人并肩而行,邢岳森走在中间,举步生风,气质昂轩。 见着迎面而来的许黟,邢岳森展颜对他一笑,高声喊道:“黟哥儿。” “邢兄?”许黟神色喜悦。 他这一忙,竟然忙到了五月份,把时间都忙忘记了。 许黟抬手按住邢岳森的双臂,眼睛打量着他,对上他温雅带笑的脸庞,见着眼底露出一丝疲惫,却精神头不错,想来路上不算劳累,应是慢行回来。 “邢兄回来,怎么没有给我来信?”要是知晓他回来了,许黟定是会去城门处接他。 邢岳森苦笑说道:“我落榜回来,就不要大张旗鼓了。” 许黟闻言,也是轻叹,不过他立马笑着问:“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邢岳森道:“我本欲在县学继续读书,不过途径梓州府歇了几日,拜访了府学的教谕卢先生,卢先生有意让我留在府学读书。” “这是好事啊。”许黟很是替他高兴,能去府城读书,要比留在盐亭县县学好,那里多才子,教书先生也比县学有名,能得名师教导,邢岳森想要考中进士,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邢岳森却很犹豫。 他们一行人来到堂厅,这处是鑫盛沅的庄子,他本来是对庄子很娴熟的,不过自从许黟赁下来后,对庄子大有改动,楼房是没怎么变化,不过用处却是变了。 左手边本有一间茶室,却是被许黟改成书房,右手边本是侍奉时女使们歇脚用的小屋,现在变成“研究室”,他们初闻研究室时,还不清楚这三个字的含义。 后来他们见到许黟拿着生长的药材植物在捣鼓着什么,才逐渐明白过来。 当然,这会大家的重心都不在这里。 而是在邢岳森的身上,陶清皓和鑫盛沅不理解有这么好的机会,他还在犹豫什么。 “邢五,你不想更进一步了?”鑫盛沅说话直接,不喜欢拐弯抹角,“留在县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考中进士。” “咳咳咳。”陶清皓用手肘推了一下他,叫他不要继续说了。 鑫盛沅瞥他一眼,哼了声:“我难道说得有错?邢五你如今不同以往,总不能继续这么任性吧。” 邢岳森多年的教养令他做不出来粗鲁的行为来,但还是被他这么一嚷嚷给气得翻白眼。 “我何时比你任性?你倒是贯会如此,自己不学好,反过来说我的不是。” 鑫盛沅对上他这话,已经百毒不侵:“我不学好那是没那天赋,你若是不学好,就是故意的。” 邢岳森闭了嘴,不想跟他争执下去。 陶清皓比起鑫盛沅,便要靠谱一些了,他清着嗓子,询问邢岳森:“你如今犹豫,莫不是因为家里?” 邢岳森抬眼看了一下他,沉默点头。 陶清皓双眼怔了怔,自从那事之后,他与他娘已数月不曾见面,猛然听到友人是在意家里人而犹豫前程之事,心头不是滋味。 “你若是不放心嫂子和源哥儿,那带着嫂子和源哥儿一同去梓州府,以邢家的财力,在梓州府买座宅子不是难事。” 许黟眼睛落在他们两人身上,见邢岳森因这话,隐隐有了心动。 他出言:“如果不长留,倒不用买宅子,在府学附近赁个院子便可。” “也是,梓州府的房价不低,买了倒是有些多余。”陶清皓旋即拍手,赞同许黟的主意。 这毕竟事关科举大事,邢岳森依旧迟迟不定,他一人也做不得主,还是得先和家人商榷再定。 “罢了,这种忧心事就不扰你们烦了。”邢岳森深吸口气,眼神逐渐清亮,他笑着看向许黟,“我刚回来,就从他们俩的口中知晓,你在庄子里种药材?” 说到这事,其他两人也很感兴趣。 “我听到这药材还能人种出来,总觉得不可思议。”陶清皓感慨。 许黟和鑫盛沅在忙着庄子的事时,他正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自怨自艾。 等他重振精神出来,主动去寻找他们俩时,才知晓他们在捣鼓这么大的事情。 鑫盛沅立马解释:“我可没掺和。” 邢岳森问:“可种出来了?” 许黟被问得一脸赧然,说道:“恐怕还要再等几年。” 众人沉默:“……” 他们哪想到种药材会花这么长的时间,以为就像种植蔬果、农作物那般,一年便可以收割两回。 许黟见状,只好跟他们科普药材是如何种植的,其实也不是所有的药材都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一部分药材只需要种植一年就可以收获了,但有的则需要两到三年,而像人参这类珍贵的药材,从种植到收获有可能需要长达十年以上。 另外,像杜仲、黄柏、桂皮等药材,所种植的树木都非一朝一夕,长的数十年,快的十几年都有可能。 听完许黟的科普,他们心底的疑惑被解,顿感这世间之物,处处有学问。 若没有许黟说的这些,他们怕是从书里也读不到,种药材的学问也如此深。 “黟哥儿的话,倒是叫我受益匪浅。”邢岳森叹息,“我之前想左了,既是要读书考功名,就该舍弃些什么,可人间难两全,却也并非处处要去做选择。府学虽好,但不一定就合适我。” 许黟惊讶:“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邢岳森摇了摇头:“是我早有察觉了。” 那日,邢岳森乘坐的骡车路过梓州府,他如今有举人功名在身,到了地方,便去见当地的教谕。 虽然那卢教谕心怀天下才子,有意招他入府学,还邀请他去府学一观。可在进入府学后,邢岳森瞧见两件事。 其一,有名学子碰倒了另外学子手中书籍,非但不道歉,反而指责对方,甚至出言羞辱。可卢教谕见到了,只轻声呵斥,并没有任何处罚。 其二,他们去食堂吃饭,食堂分为两处,一处乃权贵、富贵子弟食之,另一处,多是穿着粗布衣裳的贫家子弟。 便是如此,让邢岳森生出了退缩的心思。 他想到了在盐亭县的县学里,方教谕虽言辞犀利,对犯错学子不留情面,可方教谕为人两袖清风,一视同仁。 若要他选择哪位当他的老师,邢岳森心里是偏向这位方教谕的。 可他又贪心府学的教资,导致踌躇不定。 现在听到许黟这些话,猛然清醒了过来,若是为了一时之利,反而丢了更重要的东西。 . 时间来到六月,炎夏将至。 这日,许黟在庄子待了半日回家,刚入了宅门,就听到后方有嘈杂声。 他停驻脚步,回头望,见着两个人扶着个脸色有异,口齿咬着块木头的人往他家过来。 其中一人看到许黟,高声喊:“许大夫,快快救人呐。” 这人许黟认识,家住东街,但不在同条巷子里,与李家是邻居,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先进屋。”许黟瞥眼那紧闭双眼,眼睑抽搐的男子,没有太多表示地带着他们进来。 阿旭见着病人是个不清醒的,立马跑去灶房端了一盆清水。 许黟叫他不用忙活,只让那两人将病人放到床上。 那人一趟到床上,便蜷缩成一团,四肢发抖搐动,双耳听不清声,喊他没有任何反应。 带着他过来的两人满头大汗,被他折腾得不轻,他们看到人松开就这样,上前又想压制住他。 这回,他们被许黟拦了下来。 许黟看向他们,说道:“这是癫病,发作时昏不知人,瘛癫抽挚,重者可会自残。你们用木头塞到他嘴里是对的,这样他就不会咬到自己的舌头。” 许黟看着那木头都被咬出深深的牙印,顿感为他的牙齿心疼。 等这病人清醒过来,那牙齿和腮帮怕是要酸疼很久。 古代医学里,癫、狂、痫属于三种不同的病证,分为不同病因。 像今日被带着过来的病人,从症状上看,属于癫病的一种。 等他发作结束,人就会慢慢地恢复清醒,重新掌控四肢。 但这个时候处在发作中,也不能不管不顾。 许黟将其尽量平卧,将他身上的斜领长衫松开,夏日穿着清凉,这一扯直接露出平坦的胸脯,许黟不为所动,将病人的头转向一侧,尽量不让他出现呕吐物堵住呼吸道,从而出现窒息的情景。 发作持续了一段时间,这病人的阵挛逐渐平息。 在北宋当名医 第216节 慢慢的,病人安静了下来,不再抽搐乱动。 许黟跨步上前,抬手拂在他手腕处,趁机为他诊脉。 脉搏混乱,时沉时浮,断断续续,想来是受到阵挛的影响,还没平复下来。 许黟看向焦急站着的两人,询问道:“他是何时发作的?” “我们在路上走着,本打算寻一处茶肆纳凉,结果他半道突然眩倒,还躺在地上癫狂起来。”其中一个回想刚才的情景,依旧心有余悸。 他抚着胸口喘气,见着友人已经平静了,还是担忧的继续说,“我们想到以前他也曾有过一次这病证,知晓这是发病了,又看他咬着舌头,怕他把舌头咬断,就顺手在地上捡了木棍塞到他嘴里。” 许黟听得眼角抽动。 在阵挛期时,是不能强行掰开嘴塞入东西的。这两人却阴差阳错,反而救了对方一命,也算是幸运。 另外一位同伴接话道:“好在我们离着许大夫你家不远,就把他拖着过来了。” “许大夫,他这病……”他们犹豫地看了看彼此,问出心里的担忧,“他这病能治好吗?” 许黟沉声道:“难除根。” 想要完全治好癫痫,怕是不行,但可以控制病情,不让病情持续严峻,减少发病概率还是没问题的。 但……前提是这病人得醒过来。 时间不早了,屋里点上油灯,这病人躺在床上,过了片刻才彻底清醒过来。 醒来时,他见这陌生环境,有些害怕地惊呼一声,猝而见到朋友们都在,惊魂未定地问他们:“我在哪里?” “在我家。”许黟走过来,看向他道,“你醒了,可有好一些。” “许大夫?”林左棠看清来的人是谁后,有些惊讶。 没想到朋友们会将他带来到许家,他们经常路过许宅,但从未进来过。 林左棠歉意地从床上起来,穿上鞋子,行礼道:“多谢许大夫收留在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左堂。”旁边的友人突然喊断他的话。 林左棠疑惑地看向友人,不知道他突然叫住自己是什么情况。 友人拉着他到旁边低声说话:“你昏迷时,我们替你问过了,那许大夫能治癫病,他虽说不能根治,可能抑住它,不让其发作。” 林左棠一脸生疑,这癫病见了那么多大夫,都说药石无医,他因这病,至今未成亲,哪是个年轻大夫随便说说就会相信的。 于是,他便脱口而出:“这种话你也信?” “怎么不信。”友人眼里都是关切,见他态度如此,连忙说道,“你是不知,那许大夫有好本事,你昏迷的时候,他还给你炙针。” “炙针?”林左棠听得满头雾水。 不过被友人道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次发作醒来,他身体没有其他不适,比以往要轻松不少。 莫非真的是那什么炙针的效果? 林左棠怀揣着疑惑回到许黟面前,对方看起来平易近人,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他晃了晃神,这大夫看着比他还要年轻。 “许大夫,你真的能治好我的病?” 许黟摇头:“这病难治,我没把握能治好你的病,不过这病虽难根治,却可轻缓病证,使其减轻发作。” 说完这两句,许黟就没再多言了。 他留下时间给林左棠抉择,自己从病房里出来,回到堂屋,问阿旭饭菜做好了没有。 一炷香后。 三人从病房里出来,见许黟还在,林左棠走上前,行礼道:“劳烦许大夫替在下诊治。” 只要有一线可能,他就不愿放弃,即使被骗了钱,他也想试试。 许黟点点头,叫他坐下来说话。 “你这病,从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他问。 林左棠回答:“十二年前,我十一岁时,当时乃深冬,我突然倒地发狂,将亲人们都吓到了。” 许黟拧眉思索着,轻声又问:“族中可有其他人,也有癫病?” 林左棠目光紧紧盯着许黟看着,心里惶惶不安,却没法说谎:“有,我一个族叔,他三年前发癫死了。” 他并不知道当时是何种场景,只是他娘从旁听到消息后,去见了人,回来就生了病,后来每回见到他,都要落泪。 当时他就知道,以后他也会步入族叔的后尘。 因此,他娘千辛万苦想要给他找个贴心的妻子,他都拒绝了。 他族叔三十而立便病逝,他若是……那不是留下妻儿在人间受罪吗。 许黟却不知道他脑海里还想了这么多,听到这个回答,确定他这癫病十有八九是带遗传性的。 那可就不好办了。 许黟沉着脸给他诊脉,诊出他心火亢盛,便问他:“入夜时,你可会心烦不寐,难以入睡?” 林左棠神色一惊,没想到许黟连这都能看出来,果然有几分手段。 “确实如此。”林左棠说,“不到寅时一刻,都难以入睡。” 哪怕早早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如何睡都深感不适,总觉得有东西堵在胸口处,喘不过气来。 甚至于,偶尔还会睁着眼,闻鸡鸣声,窗外已然天光微亮,却一夜不眠。 第134章 既睡不着, 自然是要想法子的,林左棠的家人不知情,他却没有无所作为, 身上带有安神的药囊,就足有好几个。 他把药囊拿出来,送到许黟面前。 “这些药囊都是我从医馆里买来的,有的有效, 有的却毫无效果。”虽没有效果, 但他却都留着。 林左棠今年二十有四,他身体有异, 发病不定, 家里人都不愿放他出府做事, 又因这病,无法参加科考。整日在家中侍弄花草,弹琴下棋, 偶尔跟着友人们去茶寮酒肆里品茶饮酒, 也算肆意潇洒。 可人都是怕死的,他素日里看着漫不经心,心里却一日比一日煎熬,常常半夜难入睡时,起身对窗望月,心烦意乱, 惊悸不安。 林左棠再三请问许黟,他这病真的能压制住吗? 不说根治, 只要能压制住, 不让其半月两月的发作一次,那也是他梦寐以求的。 “能。”许黟笃定点头。 不过, 他话音回转,加了个条件:“戒酒。” “戒酒?”旁边的友人先不淡定了,“怎么治个病还要戒酒?我之前还听闻,有的药需要用温酒送服,怎么到左棠这里就要戒酒了?” 他们三人既是好友,也是酒友,经常结伴饮酒。 另外一个就比较淡定多了,听到这话,便皱着眉头问:“许大夫,这戒酒,总要有个由头吧。” “小怡酌情,大饮伤身,酒多无益。”许黟兜了兜袖子拢在怀里,目光沉静看向林左棠,问他,“你饮酒后虽可以入睡,但过不了几日,就会无端发病,可是?” 林左棠怔怔然,确实如此。 许黟又问:“酒后发病,病情更重,会出现醒来时四肢依旧麻痹不得动弹,且头脑胀疼,神志昏沉,数日不见好转。可有?” 林左棠回过神来,艰涩回答:“有。” 许黟道:“既然知道,那为何不戒?” “我本以为,我这一生便如此了,戒与不戒有何区别。”林左棠苦涩笑了声,哪想,会在这个时候遇到许黟。 他抬眼看向这个比他还要年轻的大夫,这人瞧着为人柔和,性情温顺,哪想到说出来的话,会这么一针见血。 再看友人们还想继续说什么,林左棠摆摆手,让他们别说了。 许黟确定了病情,也得到对方要戒酒的答复,接下来便可以安排如何治疗了。 今日太晚了,他没有给林左棠开药,而是叫他明日辰时三刻再来。 没等好友说话,林左棠就拉着友人道别了许黟。 许黟没送他们出去,他坐在椅子上琢磨着明日该用什么方子比较合适。 接着,阿旭送完人回来,告诉许黟可以吃晚食了。 许黟颔首,说道:“阿旭,你去药房看下,可还有朱砂?” “郎君,上回你做安神丸,都用完了。”阿旭对药房里都有什么药材记得很清楚,当即就回答了许黟的话。 他说着话,许黟已经站起来走到了前头。 阿旭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同来到食堂这边。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偏厅,吃饭的地方。 阿锦和方六娘都在,她们候在旁边等着许黟过来,见着许黟了,阿锦就端来碗筷 ,给许黟盛上一碗夹杂绿豆的杂粮豆饭。 桌上,放着一盘蒲芹烩火腿肉,一盘芍药山药汤,一盘盐卤猪肠肉,两碟腌制的菘菜,一咸一酸辣。 四月到六月正是芍药花开的季节,今早时,阿锦在市井里见到有阿婆在卖芍药花。 见那芍药花开得鲜艳,闻着有花香,就买了一些回来。 回来时,正巧碰到许黟和阿旭,许黟见这芍药花开得不错,就随意提了一嘴芍药花可食。 阿旭听到芍药可以做成吃食,便缠着许黟问了有哪些做法。 许黟哪里知道这些,脑海里胡乱想了想,就想到了芍药和山药可搭配着食用。白芍药可养血柔肝,山药可治脾胃,两者结合煮成汤喝,倒也不错。 因此,阿旭就在今晚吃的饭菜里,多添了一道芍药山药汤。 阿锦看向早上还开得鲜艳的花朵,今晚就成了他们腹中的食物,轻叹了一声。 “哥哥,这花我本来想买来做簪花的。”阿锦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阿旭。 阿旭“啊”了声,挠挠头说道:“可这白芍药清丽,跟妹妹你实在不搭。” 阿锦闻言,龇牙咧嘴。 旁边的许黟听得开怀大笑,他跟着点头:“这白芍药确实不搭,不若明日让阿旭买几朵木香花给你。” 阿锦咬咬牙,思索了一番才开口:“木香花,那我要红色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217节 她说的红色,亦不是红色,乃偏向橙黄的颜色,不过少女的眼里,这橙黄色要比白色的木香花更加吸引人。 许黟点头:“姑娘家佩戴红色簪花,更显活泼可爱。” 阿锦得了许黟这话,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眯成线,看着哥哥像木疙瘩一样,也不气恼了。 反正有郎君在,郎君总知晓她想要的是什么。 不像哥哥,哥哥还没开窍呢。 这顿饭吃到后面,大家风卷残留,连盘底的肉沫碎渣都吃得一干二净。 平头老百姓,哪怕如许黟这样手里头揣着银钱的,也没有浪费粮食的,就算吃不完,还有小黄。 不过小黄还轮不到吃剩饭的时候,它在家里地位颇高,胜过方六娘。方六娘都不敢得罪小黄,怕引得许黟不悦。 自然,许黟从来没在这方面有过任何施压。 众人吃肉,小黄也吃肉,吃的还是阿旭挑出来的好肉。 许黟本来还担心,小黄吃盐多对身体不好,后来一想,他们吃的饭菜都非重咸口,对于小黄来说影响不大。 糙着养也有糙养的好处,小黄什么都吃,如今反而不会因吃了顿油腻的就坏肚子。 到后头,许黟和阿旭两人先撤,去忙其他事。 只留阿锦和方六娘在收拾桌上的碗筷。 借着烛光,方六娘看过去,见阿锦穿着露着胳膊肘的清凉半袖衫,里面戴珠黄色的抹胸,下方是樱桃红半腰褶裙,腰间系着红腰带,兜着荷色腹围。 她来许宅已经一年多的时间,这少女越长越标志,出落得亭亭如燕,身姿轻快,脸上总带着灿烂笑容。 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姑娘。 算算岁数,不过十一岁的姑娘,但瞧着愣是比寻常人家长得更高一些,已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阿锦。”方六娘突然唤了一声。 阿锦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隐在光里的眸眼璀璨漂亮。 方六娘指了指她那屋,问她等会可有活要干。 阿锦摇了摇头:“我都忙完了,待会回屋去,再写两张大字就不做其他的活了。” 他们基本是忙白日里的事儿,晚上时,他们的时间都是自由的。 方六娘笑道:“待会阿锦可要去我屋里喝杯茶,我那里今日收到一块好料头,恰巧能用来做头巾。” “好啊。”听到有好料头,阿锦欣然答应下来。 等他们把碗筷都洗好,相约着就去方六娘屋里头。 方六娘的屋头不大,在倒座房第三间屋子,而阿锦和阿旭住在南厢房左右房,可见他们与方六娘相比,跟许黟的关系亲疏有别。 “方妈妈,你这里怎么还有这么香的茶?”阿锦捧着茶盏,闻着里头香气扑鼻的茶香,有些意外,这茶比他们在茶馆里买的罐茶还要香。 方六娘笑着说:“这茶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炒制的,他在西山茶庄里当茶徒弟,学了点制茶的手艺。” 阿锦眼睛亮亮的:“方妈妈,你家哥儿好厉害。” 方六娘见她面色,一面笑盈盈地说要给她拿布料,一面从旁敲打:“好阿锦,你和你哥哥在郎君身边多久了,怎么不见你们回家过?” “方妈妈不知道?”阿锦抬眼,似是随意地问。 方六娘拿料头的手微顿,回身看她:“我不知道啊,这是有什么其他隐情吗?” 阿锦道:“我和哥哥,都是郎君买来的,除了郎君的家,我们没有其他的家。” 方六娘:“……”倒是意外。 她虽然在许家待了一年多,可从未听他们说起这些话,加之,许黟不是多嘴的人。 至于阿锦和阿旭,他们识了字之后,渐渐地明日很多事情,对那个家已经生不出任何的期许,更加不想见到那些人,更加不会主动提及了。 阿锦不明白方妈妈为何突然问她这个问题,不过她想,这问题没啥好隐瞒的。 “我和哥哥都是郎君救下来的,哥哥被阿爹卖到牙行里,被郎君买了回来,要是没有郎君,我怕是早被卖到勾栏里当丫鬟了。” 她说得平静,方六娘听得手指头发抖。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真的遇到不做父母的,照样对孩子打骂不止,不见疼爱。 方六娘疼惜道:“好孩子,如今你们跟着郎君,算是苦尽甘来,过上好日子了。” “嗯!”阿锦重重点头。 她摸着身上穿着的衣裳,这么好的衣裳,她以前可从没见过摸过。 说罢这件事,阿锦坐直起身,疑惑地问:“方妈妈,你不是要给我看料头吗?” “哦哦,我一时激动给忘记了。”方六娘连忙回神来,把放在箱柜里一块浅紫带有花色的丝绢拿出来。 这丝绢只比巴掌大不了两寸,就花去了方六娘三钱银子,还是靠抢才买到的。 像这种上等好料,都是富贵人家才能使用,平民都是不能随意用来裁做衣裳的。 不过料头就不一样了,运气好的话能捡漏到,用来做头巾、绢花或是贴身帕子,都是能拿得出手送人的好东西。 方六娘为了心中盘算的念想,也是花费了心思。 她把这块丝绢递到阿锦面前,见阿锦眸光亮起来,不由地嘴角勾起,露出笑容。 “阿锦要是喜欢,这丝绢送你了。”方六娘看着她说。 阿锦听到这话,眼中的喜悦减少一半,抬眼认真看向眼前人:“方妈妈,你是有什么事吗?” 这东西看着就不便宜,随手送她,阿锦觉得这世上除了郎君会如此不计回报地对他们好,其他人可不会如此。 方六娘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住,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没什么事,就是我觉得这丝绢很合适你,阿锦你若是拿来做绢花,戴在头上定是比富家姐儿还要好看。” 阿锦皱起眉:“方妈妈不要打趣我了,有话可直说。” “这个嘛……”方六娘不敢把阿锦当做寻常姑娘家看,这人可有主意了。 原先相中阿锦,便是因为她是颇有主意的姑娘,而她儿子木讷老实,正缺个厉害的姑娘管着他。 方六娘早早便把注意力打在她身上,但碍着面子,一直不敢提起。 现在她知晓阿锦的身契在郎君身上,想要合成这门亲事,就需要郎君点头同意了。 方六娘委婉地问道:“阿锦,你可想过过几年后,你岁数大了要做他人妇?” 阿锦先是愣住,接着脸微微地红起来。 “方妈妈,你怎么突然问我这话。”她羞着脸,但又梗着脖子,强装镇定地问。 方六娘伸手摸着她肩膀,往下拍了拍她的手臂,淡笑:“女孩家长大了都是要做他人妇的,这家里就只有一个你是姑娘家,可你哥哥又不懂,郎君年纪轻,对这些也不甚了解,可你得为自己做打算呀。” 阿锦赧颜,看着宛若桃羞杏让,端着一张好颜色。 方六娘心里想,这么好的姑娘,她得早做打算啊,要不然,可就成别人家的了。 这念头一起,她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 想起阿锦每天都在郎君身边,郎君如今快要及冠年纪,放在大户人家里,早就开荤了,要是郎君相中阿锦,把阿锦收进房里的话,那她盘算再多,都得落得空。 方六娘心里慌乱,一面不舍得阿锦,一面又怕郎君心里对阿锦有属而她贸然提出想为阿锦求媒,会惹怒许黟。 阿锦捂着起红的脸,没有听见方六娘说话,抬起眼看她,见她脸色不对,心生奇怪。 “方妈妈?” “啊。”方六娘掩了掩神色,说道,“阿锦,这丝绢你且安心地收着,至于别的,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同你说。” 这事作罢,后面的日子里,方六娘在干活时,总时不时地静观默察,见郎君和阿锦相处,似亲密,又非亲密…… 见此,她更加拿不定主意,不敢提这事了。 …… 话说回第二天,林左棠如约来到许家。 许黟见到他,再度为他诊脉,摸到他手冰凉,在夏日里尤为少见。 手足发寒,会发作寒厥,再观五脏不平,而六腑闭塞,这乃病证深入脉,而气陷恐要于下,若是后面出现呕吐多涎,就会变成不治之症。 看向尚不知情的林左棠,许黟心绪怅然,这林左棠还是有些运气在的。 许黟收回视线,对他说道:“你这病,除了服用汤药和药丸,还需要针刺,想要治好,要很长的时间,你可备好了银钱?” 林左棠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许黟问的是这个问题。 旋即,他连忙说道:“钱帛乃身外之物,只要留有青山在,何怕没有银钱花。” 他越说眼神越是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既是为了救命,那就该舍得身上钱财。许大夫你开言说个数,我且去筹备银钱。” 治病需要疗程,根据林左棠的病情而论,要是快的话,两个月就能停药,加上刺针所需要的人工费用等,他很快就估算出来数目。 许黟说道:“不下于二十贯。” “二十贯?”林左棠重复问道。 许黟颔首,说道:“癫病顽疾难愈,不同寻常其他病证,若是林郎君觉得这药钱贵了,可再考虑一二。” “不,不贵。”林左棠急忙喊出声,他松开口气地展颜笑出来,实诚地说道,“比我想的要好很多。” 二十贯银钱看着是不少,但对于他来说,都不用向家里拿钱,只他手里头的私库,就足够了。 商定后,许黟开始为他针刺。 “林郎君,过来趴下吧。”许黟抬手示意,叫他趴着躺在上回睡过的病床。 林左棠不明所以,却决定什么都听许黟的。 毕竟富贵险中求,命亦是如此。 趴下后,他先感觉到有人进屋了,侧过头瞥去,是上回那个要给他端水的少年仆从。 小仆从手脚麻溜地把水盆放下,就拧着帕子给他擦拭后脖颈。 凉意袭来,林左棠抖了个激灵,紧接着,有双微凉的手覆在他脖颈后下方,他能感觉到两指落下,顺着方向揉着。 对方指腹柔软,力道柔顺,下一瞬,又使力一按,他猝不及防叫出声。 “嘶——” 许黟冷淡的声音从上飘来:“忍着。” 在北宋当名医 第218节 进入工作状态的许黟,柔和的脸上多出一抹冷漠,他专注按穴,过了片刻,才松开手。 一开始,林左棠还觉得不适,后面又传来酥酥麻麻,让人舒畅不少。 他昏昏欲睡,心里头闷闷地想,许黟不是说要针刺吗,怎么变成揉穴了。 “许大夫,你不是说……”林左棠斟酌着。 许黟漫不经心道:“说什么?” “你不是说要针刺吗?” “是啊。” 许黟说完,手里头多出来的银针,毫不犹豫地扎进林左棠的大抒穴上。 突然感觉后脖有微痛,林左棠想要扭头,却被许黟按住脑袋,喊他别动。 一针下去,又接着一针,这时候,林左棠才知道许黟已经在为他针刺了。 许黟观察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重新捏起一根银针,扎进天柱穴。 行针毕,许黟观他面色,见他没有出现呕吐和面红情况,旋即起针。 “好了?”林左棠被许黟扶起来时,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许黟点头,转身出去。 林左棠连忙整理好发皱的长衫,快步地跟上前。 他出来时,许黟已经伏案写药方了。 他给林左棠开的药方里,其中有一味是为朱砂。 朱砂镇心而有灵,便是说朱砂可以镇心清心,且有安神的好效果。 秦汉时期,方士常用朱砂来炼丹,还会用它来骗人,说朱砂炼丹可长生不老。 这世界本就没有任何长生不老药,朱砂在中医里虽可做药但不可多服。后来因为服用丹药的帝王将相越来越多,且服用后有害无益,久而久之,以朱砂为配方的丹药,就被打上了剧毒的标签。 自然而然的,很多不知情的人在听闻用“朱砂”入药时,就忍不住地想,这朱砂能医治人吗。 不过,朱砂确实可以入药治病,许黟给林左棠开的药方,就是以朱砂为君药,加入可豁痰定惊的天竺黄和胆南星。 胆南星是南星科,具有毒性,用药需谨慎,许黟在开完药方,又斟酌思忖,把其药量减了再减。 想着先研磨成药散服用一旬,看下疗效如何再来换药。 接着,他又写下另外一张药方,这药方可叫做癫疾方。 其用铜青、雄黄、白薇、石长生等十数味药材,这些药材都要研磨成粉,而后制成药丸。 许黟在开完方子后,并没有立马给到林左棠,而是先让阿旭将第一个药方里所用的药材研磨成粉配成散。 “你先服散五日,后五日针刺完,我再把这药方里配的药丸给你。”许黟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寻一味药来。” 林左棠问道:“什么药?” 许黟指向药方里的某处,说道:“水银。” 林左棠面露惊讶,这水银他听说过,是有毒的东西,如今还有方士和道士,会用这水银来炼丹。另外,听闻有些大夫也会炼丹,就是他从未见过这物。 许黟没有故意刁难他,而是盐亭县的医馆里并没有买卖水银,这东西有毒,难储存,只有府城官办的“熟药所”可以持凭条购买。 …… 林左棠拿着药散,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家里的老仆见到他,还未行礼,就被他拦下来:“我爹呢?” “老爷出门了。”老仆连忙回话。 林左棠眉头皱得更深:“我二叔呢?” 老仆回道:“二爷在院子里,棠哥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若是找二爷,不若等老爷回来,老爷这次出门不远,两日就能回来。” “太久了。”林左棠摇摇头,没有做任何解释。 他顾不得形象,小跑地去到二叔的房里找他,见着他二叔在院中侍弄花草,松开口气。 “左棠,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林二叔看到他,挑了挑眉,示意旁边站着的丫头退下。 林左棠见状,眼里多出喜色,行了晚辈礼后,便询问道:“二叔,你可能弄到水银?” 水银,可是炼丹用到的东西,它还有别的好听的名字,叫元珠,灵液,但林二叔对这玩意可是避之不及,这东西可是有毒的。 林二叔紧皱眉头,盯着侄子的脸庞问道:“左棠,你要这东西作甚?” 第135章 治病一事, 林左棠有私心,没有告知家里人。 但想要买到水银,不是他一人说得算的事, 这事得用到家里的人脉。 林二叔见他不语,也不急,继续摆弄他那些花草。 等了片刻,他回头见林左棠还在那里纠结不语, 拿手中提着的水壶撒了他一脸水。惊得林左棠从思绪里扯回来, 看向二叔满脸戏谑,无奈叹了口气。 “二叔, 能别问?”林左棠道。 林二叔摆首:“水银服之能致命, 你要是哪日想不开了, 灌了水银,我岂不是折寿。” 林左棠:“……” 林二叔道:“不说?那我回屋去了。” “二叔等等。”林左棠唉声叹气,他就知道这个二叔精明得很, 他不说, 绝对不会帮他这个忙。 “我遇到了个大夫,他能治我的癫病,就是缺一味水银。” “大夫?”林二叔提眉,眼睛转了转,问他,“花了多少银钱?” 林左棠硬着头皮回道:“二十贯。” 林二叔啧啧两声, 眼底的戏谑更盛了些,他揽过林左棠的肩膀, 大斜领滑落到肩膀, 行为极其放浪形骸。 “左棠啊,我的好侄儿, 你这莫非又被哪个拐棍给骗了去?”他笑意甚浓,好似取笑又是认真,“那二十贯可不是小数目,被骗多可惜,不若给了二叔,二叔替你花去。” 林左棠面色微变,却知晓二叔的好意,不过说起来,确实奇怪,他在听完许黟的话后,对他很是相信。 “二叔,他可不是乡野神棍,不似骗人。”他下意识地替许黟辩解。 林二叔趁机追问:“是哪个好大夫?” 林左棠到底年轻,被他如此一拐,就脱口而出:“是东街的许大夫。” “是他?”林二叔微诧,这人他有耳闻。 近半年多来,要说盐亭县有哪些热门的议论话题,那当属东街的许大夫了。这许大夫岁数可谓年轻,只比学医的学徒大不了两岁,但学识颇好,医术颇高,甚至频频有好事传出。 这样的话有人信,有人不信,但神奇的是,凡是去找这位许大夫看病的,无不说好。 林家有个得癫病的儿子,对这许大夫也多有打听,不过从未听说他会治疗癫痫之证。 且,连妙手馆的陈大夫对癫病都无从下手,何况是个年纪轻轻的大夫啊。 林二叔惋惜叹了一口气,看向眼里多出锐利锋芒的侄儿,怔了怔神。 他想到,这个侄子并非想象的那般无心随意,他若是就此打碎期望,怕是物极其反。 “罢了罢了,这回我不劝你。”林二叔恢复往日随和模样,悠悠然地开口,“你既然要水银,那我就想方法给你弄来。” 林左棠一喜:“二叔,五日内可能寻来?” 林二叔点头:“尽力而为。” “多谢二叔。”林左棠拱手,脸上喜悦更甚。 林二叔见侄子如此神态,也是微喜。 …… 接下来的几日,林左棠每日都会在辰时三刻准时到达许家。 许黟为他针刺四日,到第五日时,换了个法子,要他脱衣躺到床上。 初开始,林左棠还有些羞涩,这会许黟喊他脱去上衣,他二话不说就脱下躺好。 医生都喜欢积极配合治疗的病患。 见他如此配合,许黟很是满意,随口跟他说道:“你这病能治好,已有五成把握。” “当真?”林左棠可喜可愣,保持着趴着的姿势,姿势别扭地扭着脖子看向许黟,“不是说这乃不治之症?” “你还未达到那程度。”许黟没说谎话哄他。 他在给林左棠治疗的时候,对他的身体状况越发熟悉,经过几次脉诊,一次比一次有所明显变化。 若是病情已经严重到无药可治,不会有如此明显改变,在行针时,亦是如此。 许黟沉敛着眉峰,见林左棠欢欣若狂,对着他打预防针道:“只有五成把握,你先不要太喜悦了。” 林左棠噎住,但很快他就哈哈笑起来。 “哪怕只五成把握,对于我来说,亦是值得人生欢喜事。”林左棠趴着,目光无目的地落到屋里角落,“许大夫你不知,这十几年来,我每日都过得煎熬,回想往昔,竟找不到一件喜悦之事。” 哪怕许黟说没有把握治好他,但对他来说已然足够。 相处下来,许黟发现林左棠话挺多,人也随和。 大概是没想过学那些文绉绉的文人雅士,除了和几个从小长大的友人相处外,甚少跟外人打交道,如今在许黟这里见着有趣事,也爱凑热闹。 许黟在他腰间两侧的带脉穴,用针砭为他炙针。 砭针烫热后覆在穴位上,微烫的热意使得人昏昏欲睡,在林左棠快要睡着时,阿旭从外面跑进来。 “郎君,张郎君来了。” 许黟“哦”了声,没抬头地问他:“只他一个人?” 阿旭回道:“李娘子也来了,他们俩在堂屋里,可要让他们稍等一会儿。” “好,你奉上茶水。”许黟道。 林左棠闻声睁开眼,扭头问许黟:“有其他病人?” 在北宋当名医 第219节 “是友人。”许黟否认。 他放下砭针,净了手,叫林左棠穿上衣裳,可在床上躺会儿歇息,他先会一下友人再过来。 林左棠拱拱手:“许大夫且忙去,我自有安排。” * 许黟来到堂屋,先听到一阵畅快笑声,他挑了挑眉,见张铁狗在同阿旭比划着什么,近了,才听到他们在聊打拳的事。 李梦娘在旁边端坐着,举止柔雅,抿着浅浅地笑意看着旁边肆意畅聊的张铁狗,含情脉脉,柔情惬意。 成家后的张铁狗也大变模样,以前可以半月不洗漱,如今倒是穿得人模狗样了。脸上蓄着的胡须剃了,头发用头巾扎着,穿的是板正的窄身短衫,阔步而坐,腰间别着把刀,说话时,双眼展露芒锋。 还别说,比以前年轻了几岁有余。 他听得脚步声,回头看向许黟,笑喊:“许兄弟,哥哥我带着嫂子来瞧你啦。” 许黟笑了笑,走过来朝着李梦娘行了礼,喊了声嫂嫂。 李梦娘连忙起身,也同他行礼,她不像张铁狗那样随意,声音柔婉:“许大夫,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嫂嫂客气了。”许黟微笑着看了眼他们俩,“我独身一人,自是过得不错。” 说到这里,他目光似是无意地落到李梦娘平坦的肚子上面。 许黟目光一扫而过,坐到张铁狗旁边的椅子上面,问他:“今日可是有事来寻我?” “没事就不能来见你?”张铁狗瞪眼。 他今日带着李梦娘是要去岳父家的,六月初时,李家发生了件不小的事,李家大郎和李家二郎分了家。 都说父母在不分家,因而李家分家在盐亭县也算是件人人议论的大事了。不过想要分家的不是李家大郎,而是李家在世的老夫人,便是主母做主分家,哪怕有诟病,也轮不到李家大郎的头上。 而李家二郎自然是不愿分家,可惜老夫人心意已决,定要把这家给分了。若是不分,就要将他这个儿子扭送到官府,状告这儿子有三不孝。 《孝经》中有言,“孝为天,以孝治天下”,而在宋朝,孝道是极为重要的。若是不孝的名头冠在李家二郎头上,以后怕是有他后好受的。 因此李家分家得很顺利,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张铁狗只认李家大郎这门亲,对李家二爷没什么好感。当初若不是这人,李梦娘也不会受如此大的委屈。 当然了,若没有李家二郎败了上百贯的银钱,也轮不到张铁狗娶人家的侄女。因而,张铁狗虽然对这李家二郎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厌恶。 李梦娘对这个二叔亦是爱恨皆有,情绪复杂。 但前两日,她听闻这个二叔在外跑商,结果不知得罪了谁,被砍了数刀,刀刀不致命,人却废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们送了些银钱过去,就没再多留,转而来到许家。 “李家二爷出事了?”许黟这几日在忙着医治林左棠,倒是没听过这事。 张铁狗眯着眼道:“这事说来蹊跷,李家二爷不像是会瞒着的人,结果这回倒是如鹌鹑哑了口。” 许黟拢着袖子,闻言点头,确实有古怪。 不过这事与他无关,许黟并没多问。 忽然,林左棠没忍住地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 他们说话没刻意压低声量,竟是忘了旁边还有个休息的病人。 许黟不好意思地解释这人是谁。 结果,旁边的李梦娘在见到林左棠时,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林哥哥?” “梦姐儿,你也在呀。”林左棠没有很意外,他虽然不理世事,但他知道这位李妹妹嫁给了一位猎户。 当即就知晓,旁边大大咧咧坐着的粗糙汉子,就是他的表妹夫。 张铁狗和许黟两人都是满头雾水。 李梦娘低声地说道:“这位是我姨母家的表哥。” 张铁狗听后,立马热诚地走上去,嘿嘿笑道:“林哥哥好。” 林左棠嘴角抽动,被个糙汉喊“林哥哥”,怎么听着如此令人作呕。 他撇开眼,看向李梦娘,缓缓说道:“你们说的这事,我也有所耳闻。” 众人听到他这话,便知他说的是李家二爷被砍一事。 “李家二叔在外欠了八十贯,还不了钱,便喊着拿命换,对方不想真的惹上人命官司,但砍个半死倒是不怕。”林左棠在说这事时,双目冷清,不见一丝可怜,“他拿回了欠条,自不敢对外张扬。” 可惜,李家二郎估算错了,对方不敢下死手,却也没真的打算放过他。 专门挑的四肢筋骨去砍,李家二郎捡回条命,但人却废了,四肢动不得,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其余等人听到这事,皆是感慨,这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果然,这人活着不能乱贪钱的好。”张铁狗缩了缩脖子,觉得四肢发凉。 许黟颔首,道:“是不该招惹这些人。” 自古以来,就有各种放贷的人,这些人哪里是好惹的,李家二郎以为能白白得银子不还,实在天真了。 众人聊罢这事,便转移到林左棠这边,听到他是来给许黟治病的,李梦娘和张铁狗都很意外。 李梦娘是意外许黟连癫病都会治。 张铁狗是意外这人看着根本不像是有病之人,不知道治的是什么病。 林左棠没瞒着,坦率说道:“我这病不好治,许大夫也没把握,便想先这般治着。” 李梦娘揪心问:“可有多少把握?” 许黟道:“五成。” 张铁狗震惊:“连你都没把握的病,是什么病啊?” 许黟:“……” 其他人:“……” 这世上病症诸多,能不能治好……不是许黟说能治便可治的。 病案不可随便告知别人,许黟没有深入这个话题。 不多时,林左棠先行告退,李梦娘有话对他说,便借口送他,跟着他离开。 张铁狗的视线一直随着李梦娘离开而移动着,旁边的许黟看不下去,出声唤了他一句。 张铁狗慌张回头:“好兄弟,你有事要跟我说?” 许黟捏着茶盏,意味不明地瞥眼看了下他,委婉问道:“你与嫂嫂可有为以后打算?” 聊到这个话题,张铁狗愉快笑起来:“自梦娘嫁给我后,我便过上了好日子,这日子来之不易,我当好好珍惜。若说打算,自是要多挣些银钱,让梦娘过上好日子。” 许黟心里琢磨着,问道:“当护卫?” 张铁狗飞快摇头地说道:“不可,我不放心梦娘一人在家。”说着,他目光落到庭院,见着在追逐着蝴蝶的小黄,眼里多出别样的思绪来。 “要是有条像小黄一样的狗便好了,我不在时,能护着梦娘。” 许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淡淡道:“怕是不够。” “为什么这么说?”张铁狗不疑有他,但还是忍不住地问,“好兄弟,你今日怎么说的话拐着弯,好生奇怪。” 许黟不好意思地兜着袖子,心里暗叹,谁叫他职业病犯了,见到人先“望”,这一“望”就望出来问题。 但见两人好像都一无所知的模样,真让他不好随意开口。 可他心里有些把握,不说的话,怕这两人都是没经验的,弄巧成拙就麻烦了。 张铁狗在旁催促地喊道:“好兄弟,你快说说,到底是何事,值得你这么犹豫?” 许黟捏捏眉心,低声说:“我观嫂嫂,怕是有了。” “有什么?”张铁狗下意识地紧张喊。 紧接着,他睁大凶狠的眼,猛地从椅上腾起身。 “哐”的一声,椅子跌倒在地。 两人都没注意去看那倒地的椅子,张铁狗猴急地咽着口水,结巴了起来:“好兄弟,你、你是说,梦娘有孕了?” 许黟道:“容我诊脉一二。” “好好好。”张铁狗抬手拍他的肩膀,“你说的话,我信你。” 他慌慌张地跑去外面,去寻李梦娘了。 许黟见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半晌,李梦娘道别林左棠,一脸困惑地被张铁狗拉住手。 出门在外,她不好与张铁狗如此亲密,怕惹人说笑,但张铁狗手掌力气大,虽不是蛮力,可她一时挣脱不开,只好羞红着脸折返回来。 “到底何事,怎么这么慌张?”她不明所以地问他。 张铁狗心脏扑通地跳着,比谁都紧张,又嘴笨,一时半会说不清:“我,你,要不还是等许兄弟说吧。” 李梦娘无奈,只好小步跟着他。 回到堂屋,张铁狗小心翼翼地让她坐到椅子上,接着拉起许黟的手扯来到李梦娘面前,催促地推他快一些诊脉。 许黟瞥他一眼,朝着李梦娘说道:“嫂嫂,我先替你诊下平安脉。” 李梦娘柳眉拧起:“我身体无恙啊。” “嗯,只是平安脉。”许黟点头。 他没明说,只拿出来脉枕放到旁边的茶几上方。 李梦娘心里狐疑,但也信得过他。 她和张铁狗成亲之后,对这位许大夫并不熟稔,但张铁狗性情坦率,结亲后就告诉了她,许黟帮助他良多,为了顾忌到他的颜面,还借用送贺礼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后来,李梦娘还知道张铁狗会武功,那武功还是许黟教的。 见着高高瘦瘦,满身斯文气质的许黟,若不是知情人,绝对看不出来,这人还会武功。 李梦娘伸出手腕,静默地等待着许黟脉诊。 许黟敛眉,将手指放在寸口处,滑脉,如珠走盘。 他眼底露出一抹笑意,算了下日期,已经是一月有余。 在北宋当名医 第220节 许黟收回手,望向焦急等待着的张铁狗,笑道:“恭喜嫂嫂有喜了,已有一月之久。” “啊,梦娘,你有孩子了。”张铁狗提到嗓子眼的心彻底落下,望着喜爱的梦娘,顿时喜极而泣。 李梦娘呆愣片刻,终于回过神来,垂眸望向自己的肚子,里面竟然怀有孩子了。 “我,我怎么没感觉?”李梦娘初为他妇,头次遇到这事,微微慌乱着手脚。 张铁狗一听,也跟着紧张起来,赶紧问许黟为什么会没有反应。 说起来,这李梦娘不过十八,还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女孩。 许黟对上他们这无措的模样,淡淡而笑:“此时还是胚胎,有妇无反应,不过始膏(怀胎二月)时,渐有孕反,此都属正常,不用担忧。” 张铁狗安心了,嘿嘿地痴笑着,伸手要去摸李梦娘的肚子,被李梦娘羞红着脸拍掉了。 “这是我张铁狗的孩子,我就摸一下。”张铁狗舔着脸笑。 李梦娘娇嗔地瞪他,眼睛余光撇到许黟已经转开脸,绯红的脸颊更加烧红起来,这货,实在是讨人厌,怎么能当着友人的面这么胡来。 她抬腿踢了踢他,叫张铁狗起开:“你这没正经的,许大夫还在。” “哦哦,那我回去再摸。”张铁狗很是遗憾地站起来。 李梦娘呼吸微滞,不想理会他了。 不过她好歹在酒肆里端肉端酒过,见过不少官人郎君和汉子,比起一般姑娘家,更显大方自在些。 冷静下来后,她便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起来,询问许黟道:“许大夫,我和郎君都是初遇此事,有诸多事不懂,不知许大夫有什么可以叮嘱我们俩的,好叫我们从旁注意些?” 许黟让她且安心,怀孕虽不是小事,但也不用过于担心。 不过该注重的事也有,他道:“如今月数还小,胎像未稳,不可久站,不可劳累,寒物少食。等次月后,我再去给嫂嫂诊平安脉。” “多谢许大夫。”李梦娘闻言,欠身说道。 张铁狗还没从突然要当爹的激动中缓过神来,见状就要去捞李梦娘的腰肢,满脸不舍得。 不多时,许黟写了一张注意事项的纸条,让他们带回去,要是有不明白的,便来询问他。 天色不早,许黟知晓他们是坐着牛车来的,这时他们要回去了,便喊刘伯送他们一程。 “刘伯驾车稳当,车上亦有软垫可靠,不会颠簸到。”许黟柔声提醒。 张铁狗对此感激不尽,拳拳拱手。 待他们离开不久,林左棠脚步匆匆跑来,说他买到水银了。 水银难买,他二叔托了关系,联系上去往府城的商队,加价前往,花了五日,才将一小罐水银带回来。 许黟见着那罐小小的水银,展露笑容,接过后,便告诉林左棠,让他后日再来。 …… 许黟要炮制的癫疾方丸,里面用到的药材不少,其中除了难寻的水银,还有一味东门上鸡头。 这药材取类,主要是以公鸡头为主,在民间有谚语:十年的鸡头赛砒霜。 都说鸡头越老越毒,常人不敢食用,但也有人觉得鸡头啃着有滋有味,偏爱吃这鸡头当下酒菜。 不过在古中医学里,用鸡头入药的方子有不少,这里的鸡头,自然不是新鲜斩杀的鸡头。 翌日晨早。 许黟背着竹筐出门,他来到医馆,在学徒热情招呼下,买了数个鸡头干。 晒好的鸡头买回来,同其他药材一起,都需要研磨成粉末,过筛去渣,放在陶甑里,陶甑上面先用大豆铺满,而这些药粉,就倒在大豆上面蒸熟。 蒸熟的药粉连同大豆取下来后,还需要再加入青牛胆调和搅拌。 这青牛胆并非牛的胆汁,而是草质藤本植物,在蜀地东部和西南部都有,许黟去山里采挖新鲜的来,取它根块的汁粉来用。 加入青牛胆,便可搓成麻子大小的药丸。 这一忙,整日的时间便晃过去。 等所有药丸都搓好,放到簸箕上面自然风干,外面天色擦黑,时辰不早了。 许黟捏着酸麻的脖颈,看向炮制好的药丸,嘴角带笑,去到柜子前面,取干净的罐子来。 他把药丸装上,盖紧,放回到柜子中。 做完这些,他信步离开药房,打算仔细沐浴一番,再睡个舒服的好觉。 第136章 药丸炮制出来后, 次日就交给了林左棠,接下来的日子,林左棠不用再日日过来针刺, 只把这药丸服用完,再来复诊即可。 许黟忙了半年,每天脚不沾地,积累下来的病案已经堆成山。 最近几日, 过来问诊的病人渐少, 许黟也乐得自在。 他开始闭门谢客,只打发了阿旭去接待余秋林等熟人, 自己则整日待在书房里, 重新整理近半年来所接手治疗的病案。 手里头的病案诸多, 需分门别类,如今虽然没有现代分类得那么详细,但也有食科、疡科、内科、小儿科、带下和耳目痹等。 自从许黟的名声传出去, 来找他看疡科的不少。 这还要多亏那位叫方四的病人, 他的脂瘤在切割后,几日时间就长出新的肌理来,在他的好后背虽留下一层疤痕,可没长出肉疙瘩。 他们当店小二的,没那么多讲究,逢人说到这事, 就脱去外裳给他人看个明白。 那段时间,来找许黟割瘤子的多了起来。 许黟的“手术室”派上用场, 那套精心准备的疡科手术器具, 也得以发挥大用处。 有了这次的经验,许黟越来越觉得, 他炮制出来的“圣睡散”不够用了。 只是炮制“圣睡散”里面有一味很重要的药材叫乌药。 乌药要在秋冬时才可收获,离着乌药成熟的日期还有一个多月,不急在这一时。 此时,多出来的几十例疡科病案,被许黟分门别类归为一本,他手持庞博弈送给他的毛笔,用楷书将病例再次琢磨标注、解析,这番折腾,每个病例就多出来好几百字。 不过这样编著也有好处,成书后拿给阿旭阿锦等人看的话,他们能更快从详细的病案解析中上手。 辗转半月过去,许黟将手里头全部的疡科病案整理出来了。 他见这书册成了,脸上多出一些成就感的喜色,不再闭门不出,也该见见被他冷落的事务了。 “最近可有谁来找我?”许黟拿着医书出来,唤来在庭院里晒药材的阿旭。 阿旭答道:“郎君,陶郎君鑫郎君都来过。”他停了下,又道,“庄子里的陈大哥也来了,说是庄子里的半夏好像可收割了,但他也是头次管着,不确定是也不是。” 许黟细细一算时间,这半夏是他此次开发的药田里,唯一半年期可收割的药材。 它是天南星科,全株有毒,城外山里、沟边野生的不少,许黟本不需要种植的。 但它是用球茎繁殖,许黟前年秋季挖了不少,播种时见到一小袋保存得很好的球茎,便随手用球茎催生珠芽种了下去。 却没想,如今倒是它快要收获了。 想来也是,他这个月重心都放在编著病案上面,却忘了时间流逝如箭。 时下已入八月,廿二,都快要九月份了。 正是半夏收割的季节。 他稍稍琢磨,便对着阿旭道:“我们先去庄子,刘伯可在?” “刘伯在的,我去叫刘伯备车。” 许宅后门,有一条两米宽的小道,这条巷子里的人家,家中有养着车马的,多数将这车马拴在后门中。 刘伯自从许黟搬家后,便没再随意接散客,时刻在许家里候着,许家里还有一间屋子,便用来临时给他歇脚。 阿旭跑来寻他时,刘伯在屋子里哼着曲,见阿旭来,嘿嘿笑道:“旭哥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可要吃饼子,这是我家婆娘给我做的芝麻饼,可香了。” “是好香。”阿旭夸了几句,就道,“郎君要用车,得回来后才能有空闲吃这饼了。” 刘伯“诶诶”两声,来不及多收拾,踩着草鞋穿上,喊道:“你怎么不早说,哎呦,我去套牛车。” “我们要去庄子,刘伯你不用那般着急。”阿旭稚嫩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刘伯哼道:“你小子,变得好狡猾。” 阿旭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郎君半月未出门,今日要出去,且要好生捯饬,车上那两个蒲团该换了,换上织锦的,柔软些。” 刘伯哪里不晓得这道理,前阵子天热,织锦做的软垫改成了竹藤编的蒲团,要凉快不少。 他撒了手,重新回到屋里,在箱柜里找出织锦软垫,抱着到怀里,往后门的方向绕过去。 阿旭没跟上,他快步小跑,去前面东厢房找许黟了。 许黟在家里也习惯穿舒适度不错的褙子裙,等会却要忙,他就换上贴身的窄袖衫。 庄子里什么工具都有,他不用多做准备,只拿了两个麻袋,又翻出驱虫的药包,刚挂到腰间,阿旭就回来了。 许黟把手里头多出来的药包丢给他,叫他系上。 半个时辰,牛车抵达庄子。 两人下了车,待刘伯把车辆停好,他们一同进去到庄子。 庄子守门的是个小童,今年十二岁,叫王小饼,是许黟雇佣的第三个“童工”。 王小饼听到有人敲门,先探出脑袋来看,见是许黟他们,黑溜溜的小眼睛机灵转动,高兴喊:“郎君来啦。” 而后,又朝着身后的阿旭喊:“阿旭哥哥,刘伯。” “小饼,陈哥可在庄子里?”阿旭代许黟问话。 王小饼立马回他道:“陈哥在的,他在翻药田里的泥土,说是要施肥。” 郎君有半月有余没过来庄子,庄子里的一切事务都由陈六打理。 当初在铲除庄子的杂草后,雇用的几个粗汉,只留了陈六,陈六从一个打零工的,摇身变成一个庄子的管家,有一段时间都觉得好不现实。 等后来,他见许黟是真的将庄子的事宜交给他来打理,才渐渐有了实感。 他很珍惜这份工作,兢兢业业的态度让许黟很是欢喜,虽然随手拉了一把,但许黟也不是什么人都收。 要是陈六是个偷懒耍滑的,也不会当这庄子的管家。 在北宋当名医 第221节 许黟见着王小饼蹦蹦跳跳在前头带路的样子,想到了以前的阿锦。 这王小饼,说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爹去年服役回来,摔断了腿,错过治疗时间,成了个无法干苦力的跛子。 家里的顶梁柱无法支撑起这个家,年纪只有十一岁的王小饼扛起担子,每日上山寻柴火,再背着去城里卖。 瘦弱的肩膀,扛着几十斤重的柴火,每天都要走二十几里路,便为了挣十几文钱。 有一回,许黟出外诊,回来时见着他缩在角落里卖柴火,得到的钱还没揣热乎,就遇到了盯着他的混儿。 城里的混儿专挑穷苦的人家下手,见着他年纪小,又是乡下来的小子,大字不识一个,将他怀里十几个钱抢了去。 哪想到这瘦巴巴的小子会为了十几个钱跟他们这群厮混的人拼命,当即就被揍了一顿。 钱没抢回来,还被无辜地打了,王小饼当时觉得,自己的人生怎么那么苦。 他哭得整个人都在抽动,眼前突然多出一抹高大的阴影。 许黟把他带回家,给他涂抹了金疮药,又给他端来甜甜糯糯的江米粥。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粥了,里面有红枣,有红豆,还加了昂贵的红糖,王小饼吃着吃着,就想把这粥带回家,给他爹爹阿娘吃。 后面,他确实拿着粥回家了,不过却是新的,没被他吃过的粥。 王小饼穿着干净的衣裳,脚下崭新的棉鞋踩在庄子的石子小道上,他走得昂首挺胸,十分神气。 到了后院,离着药田还有些距离,他便高声地喊道:“陈哥,郎君来啦。” 少年音极具穿透力,陈六听到他的声音后,当即起身快步过来:“郎君,你可算来了,这两日半夏的叶子,好些都枯黄了,我不知道是何原因,怕是不够肥料,又给施了肥。” 他说的肥料,是许黟用柴火灰加上牛的粪便发酵而成的有机肥。 发酵好的有机牛粪肥味道不重,只能闻到类似于泥土裹了湿漉漉的草木屑的味道。 若是有羊粪,许黟还想发酵有机羊粪肥,不过羊粪不好找,时下里的羊粪,晒干是可以做柴火使用的。 乡下养殖山羊的不多,想要收购大量的羊粪不易。 不如牛粪来得多,许黟身边就有现成的牛粪可以收,再唤余秋林帮忙收一些。 发酵好的有机牛粪肥,足够他使用一年两年。 听到半夏的叶子变成黄绿色,许黟没有担忧,反而眼里带上了喜色。 半夏刨收的时机很重要,得在秋季温度不冷不热,叶子枯黄带绿的时候。若不然,过早刨收,球茎含粉量低,会影响收获量;过晚的话会更糟糕,不仅产量低,球茎质量变差,炮制出来的药材,也会品质不佳。 以前家中,是有药田的。 说是药田不准确,应该称作为承包的药山。 那山本没有什么药材,在经过几十年的培植养育,里面已经有不少于两百种药草。 许家作为已传几代的医学世家,在培育后辈上也是煞费苦心,想到他和哥哥,曾经被丢在荒郊野外的山里种植药材的那段日子,如今回想,还是十分怀念。 当时他们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把这学到的知识运用到一千年前。 许黟走近药田,见着其中规划出来的一方块田地,只有两垄的面积,田坎上的植株,分布三叶,叶柄上端染着黄,瞧着像是随处可见的街边花草。 但天南星科属的植物或多或少都带有毒性,不能随便吃,能吃死人。 许黟说这药材的叶子有毒,陈六在打理着半夏时,从来不敢碰那叶子。 这两垄田坎,刨挖的话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干完。 不过这里面有挖药经验的就他和阿旭。 阿旭在认识许黟之前,是不识得半夏的,只知晓这植物有毒,他们村里有老人家会挖来晒干磨成粉末,与米糠拌在一起撒在角落,吸引老鼠来吃。 那老鼠吃了拌药的米糠就会死去,死去的老鼠尸体,无人敢拿去吃,生怕吃了也跟着死掉。 阿旭当初认药材,就是跟着村里几个老人学的,知道这东西有毒,从来不碰。 “郎君,你教我怎么挖,我来就好。”阿旭仰着小脸,询问许黟。 许黟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什么,他蹲下身,扒开生长在外面的三角叶子。 对上阿旭好奇的目光,说道:“半夏,又名三叶半夏,或是半月莲,食用生半夏能将人毒哑,因而也有百姓会叫它做‘哑巴药’,只可惜,它虽能毒哑人,但用量不当,却能把人毒死,很少人会用它来毒哑人,毒死人倒是有。” 不知为何,听着许黟语气淡然的说这些话,阿旭一阵恶寒,胳膊肘和脸上都冒出好多发麻的疙瘩。 他搓着脸搓着手臂,满脸吃惊看向许黟:“真的会有人用它来毒人吗?” “会。”许黟点头。 药可医人亦可死人,特别是古代时候,用药毒人的事还不少。 但这种事,就不用详细对阿旭这个单纯的小孩说道说道了,只让他知晓有这恶毒事,以后出门在外,小心防备外人。 挖出来的新鲜半夏不多,许黟让陈六放到庄子空屋里,让其自然发酵。 发酵数日,茎块外皮出现腐蚀的痕迹,这个时候用手去搓,能轻易的将外面的皮给搓掉。 搓掉外皮的半夏还不能用,还需要再进行炮制加工。 炮制药材时,许黟会让阿旭和阿锦留下来学习。 他拿出两个草篓子,把半夏装进里面,带着他们两人来到庄子外面的一条小溪流。 用麻绳系在草篓子里,再把篓子抛进河里,让溪流的水流冲刷里面的半夏。 水流冲刷的力道,可以筛飘去外面的碎皮,等全部净皮之后,便可将草篓子拉上来带回去。 这时候还没结束,许黟又将它们倒在簸箕里,拿起其中一块茎块,翻到底部给他们看,上面有半透明的小茧子,可以拿手剥开。将这一层皮剥开,露出里面白色的茎块,再进行晾晒干,才能成为药材使用。 阿旭和阿锦照着许黟的手法,将净好的皮去除掉,剥不干净的,又拿木板压在簸箕上面来回搓。 三人忙了两日,终于将全部的半夏搓洗干净,这时,他们把半夏带回去,铺到晾晒架上面。 秋季多雨,这半夏晾晒了好几天,反反复复来回翻晒,才彻底晒干。 许黟把半夏收回来,装进麻袋放到药柜里面,拿毛笔取出一张纸条写下年份和月份,再用米糊贴到柜子上面。 …… 忙罢这事,时间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秋风萧瑟,日渐寒冷,最近林府,已经有好阵子没听闻林左棠犯病了。 林左棠在服用许黟开的药丸有两个月了,这段时间,他枕着安神药包入睡,效果甚好,比他以前开的所有安神药包,都要更加有用。 他拆开过那药包,里面的药材好几样他都认得,但有几味药,闻着味道颇为熟悉,但细想,又不太认得。 “好侄儿,在屋里做甚?”此时,林二叔施施然跨步进来,眼里带着显眼笑意,他近了身,抽动鼻息闻这半空味道,啧了一下。 “你这怎么没什么药味?”他好奇问。 林左棠行了礼,说道:“我这里没煎药,二叔自然闻不到什么药味。” 林二叔将手里把玩的竹扇一拍,道:“果然有手段啊。” 他这好侄儿,已经好久未犯病,他虽给寻来水银,后面却没主动问过。 结果倒好,这好侄儿得了药,就安静得很,一点消息都没透露。 “开的什么好药给你?”林二叔主动询问。 若他不问,林左棠都忘记了这茬,他能吃上药丸,二叔可是出了力气。 “好二叔,是我的不是,这许大夫开的是药丸。”林左棠如实回答,“说这药丸叫癫病丸,具体都加了什么,许大夫没说。” 林二叔半眯着眼,眼里带着思量,静默半晌,他突然道:“可有多余的?” 林左棠狐疑:“二叔想要?” 林二叔没直言,只笑笑道:“这么好的东西,我自然想看看,你这里若是有多的,且给我来个几十丸。” 林左棠:“……” 他二叔这话,怎么好像是在市井里买吃食,这药丸哪能随便就给出去。 可好歹是二叔亲自讨要,林左棠没法拒绝,抠抠搜搜的,分出二十丸给他。 再多他可就没有了。 林二叔也不嫌弃少,拿了这药丸,心情不错地摇着竹扇要离开。 “二叔。”林左棠喊住他。 林二叔停步回头,没有说话。 林左棠上前走来,看向二叔的眼睛,问道:“二叔今日来,就是只来向我讨要药丸的?” 林二叔思索着眉梢,轻叹口气:“你如今瞧着不像随时发病的样子,二叔很欣慰。” 他回答得棱模两可,却不直面细说,林左棠心生奇怪,却不知从哪处说起,只好见着二叔阔步离开。 林府做的是走商的买卖,在盐亭县不算多大户,只行商几十年,撑起了门面,在东街平民巷里,买下了一座二进的宅子。 林左棠住在西院的独立厢房里,一间做寝室,一间做书房。 他素日里爱待在书房中,独自一人下两人棋,自己与自己博弈,好生无趣。 不过只短短两月,他的心境发生很大变化。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体那股难以言说的腐朽气味,在一点点地离他而去。 许黟说只有五成把握,但他却觉得,他这一生,不会再轻易犯病了。 “棠哥儿,娘子找你。”外面的婆子敲门进来,招呼他去西厢房主屋。 林左棠起身,询问婆子他娘叫他何事。 婆子不知,只是摇头带路,等林左棠来到他娘的屋子,就见他娘怜惜地望着他,见他进来了,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林左棠脚步微顿,他还未跟他娘说起治病一事。 “棠哥儿,你这两月怎么不出门去耍?”他娘关切地问,“可是与那两个哥儿生分了,他们不带你玩?” 林左棠笑说:“娘你安心,是我想留在家里,不让他们来找我。” 他娘不是很相信,她这儿子心思细腻,不由让她多想:“棠哥儿,近来天气冷,屋里可让婆子添炭盆?我看你还穿着去年的旧衣,赶明府里做衣裳,你也跟着其他几个弟弟去做两身。” 林府如今无所事事的哥儿,就属林左棠。 其他几个叔叔家的哥儿,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做。 在北宋当名医 第222节 因此,他和家中其他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并不亲近。 他们的娘也不喜欢这些弟弟跟他玩,生怕他这癫病传染给他们。 但如今他已经知道,这病是生来就带在身上,下一代人里,也会带着他家这种癫病,而会是谁,却不得而知。 林左棠现在看着那些慢慢长大的侄子们,偶尔会想,哪一个会像他这样。 “娘,我有衣裳穿,今年府里做衣裳,不用算我的份。”林左棠拒绝了。 他娘欲言又止,林左棠见状,却是笑着开口了。 他道:“娘,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他娘愣了愣。 林左棠安抚地说道:“娘,我身上的病快要治好了,以后你就不用为我担忧了。” 他娘怔愣的神色专为惊恐,急忙地伸出手去摸他额头,嘴里喃喃有词:“没烧啊,怎么就说这等胡话了……” 难道、难道棠哥儿是疯了? 想到此,他娘惊慌失措,急急就要去喊人来。 林家儿郎哪怕病死,也不能疯了。 林左棠眼角猛烈跳动,看向他娘的眼神,变得暗晦不明。 他娘却是不知,已经喊他爹过来主屋,他爹闻言,也是不信。 但比起他娘的恐慌无措,好歹是见过风浪的,淡定不少,连忙请了妙手馆的吴大夫前来。 吴关山挎着药箱赶来林家时,林家好些个长辈已经聚在堂屋。 他们都神色微妙地打量着林左棠,灯火之下,彼此各怀心思。 林左棠目光扫过,没见到他二叔。 他二叔今日拿了药丸,便出门去了,也不晓得去了哪里。 片刻后。 吴关山紧紧盯着林左棠,说道:“林小官人的脉象平缓,微浮不沉,并无有恙。” “没有病?” 人群里,有个尖锐的声音猛地响起,她刚说完,便见不少人瞪眼看来,就晓得自己说错话了,立马呵呵干笑道:“棠哥儿之前总是犯病,我也是担忧嘛,吴大夫,你莫不是诊错了?” 吴关山对于她的质疑并没有生气,只冷淡道:“吴某出师以来,还未诊错过,林三姑奶奶若是不信某,可请其他大夫来看。” 林三姑奶奶不敢得罪吴关山,只好闭了嘴。 林左棠的父亲皱起眉,看向儿子问道:“你这病,真的好了?” 林左棠道:“大夫没说。” “这……”林左棠的父亲迟疑了,他今日听到这事,想到的是他儿子病急乱投医,被拐棍给甩了。 可如今连妙手馆的吴大夫都诊出脉象不一样,难道他儿子的病真的能被治好? 吴关山询问道:“敢问林小官人,是哪位大夫给你治的病?” 林左棠道:“东街许大夫。” 是许黟? 吴关山微喜,轻快笑出来:“若是许大夫出手,想来令郎的病能治了。” …… 碧海青天,明月高照。 吴关山从林府出来,调头去往许家的方向。 他见着许黟,微笑反问:“你可知我从哪里来?” 许黟看他肩挎药箱,如此天气却额头带着细汗,想来是步行了一段路程,他道:“去哪里出诊来了?” 吴关山卖关子:“你猜?” 闻言,许黟将手里拿来的脸巾丢给他,示意他擦额头上的汗水,心里琢磨,这事怕是和他有关。 能让吴关山在见完病人后来寻他,想来那病人他是知晓的,甚至于,可能是他医治过的病人。 再往后细想,东街里他治过的病人就那几个,其中要说耐人寻味的,就只有一个。 “莫非,你是从林府来的?”许黟将心底的猜测说出口。 吴关山猛地抬起眼,目光灼灼问他:“许黟,你是如何治那癫病的?” 第137章 茶室间。 两人对面屈膝而坐, 屋里焚香,煮茶。茶香四溢,灯火蒙蒙, 屋外有萧瑟风声,屋里吴关山微微倾身,对着油灯展开一册,册上写的, 正是林左棠的病案。 上书病案一目了然, 字字如宝,吴关山看得沉迷, 双眉拧起如锋, 茶冷了都亦没发现。 许黟见此, 并未开口打断他的思绪,只抬手给他添了热茶。他自己咂了一口茶温茶,继续等候。 时间缓缓流淌。 许黟见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就没再干等着了, 也拿来一捧医书,看了起来。 屋外,回廊处。 有两个半高的身影,一高一矮地站在月光处。 阿旭听不到屋里的声音,侧头看向妹妹,小声道:“我该进去吗?” “哥哥想进去?”阿锦仰眸看他。 阿旭摇了摇头, 吴大夫是郎君的亦师亦友,两人常常有空时对坐答辩, 又议论各种他们听得满头雾水的病案。 每逢这时, 郎君都不会遣他们在旁侍奉,自己独自煮水斟茶, 丝毫没有作为郎君的规矩和自恃其高。 但阿旭和阿锦都晓得,郎君是怕他们在旁边无趣。 毕竟他们畅聊起来,总是以时辰为记,没有个两三时辰,都不会停。 今晚吴大夫来得稍晚,已星前月下,现在又在茶室里待了许久。 外面有更夫敲锣,已经是子时一刻了。 “郎君心里有数,我们还是回去吧。”阿锦打了个哈欠,瞧着要比阿旭松弛不少,她推了推哥哥的手臂,笑盈盈小声说,“若是郎君会客晚了时辰,明日定是起不来,到时候我们还能打趣郎君。” 阿旭:“……” “妹妹。”他有些头疼地压着嗓音低吼。 “哼。”阿锦丝毫不怕他,反而出主意道,“你还想继续待在外面,那就先……” 她咬着下唇,思考片刻,明眸落在哥哥劲瘦的肩膀处,提醒说,“哥哥还是回去穿件厚衣裳,夜露深重,仔细自己。” 阿旭只觉后牙槽酸,挤出一个字:“好。” 虽不情不愿,他还是小跑回去自己的屋里,取了件厚点的上衣穿上,又乖乖地守在屋外没离开。 屋里动静很轻,只灯火在遇风时扑朔打在白色纱窗的影子幽幽而晃。 阿旭忍不住地上前两步,还没靠近房间门。 门突然先一步地打开。 “郎君。” 许黟看向还守在外面的阿旭,讶然地挑了挑眉:“怎么不去睡?” “郎君还在会客,我怎么能去睡觉。”阿旭很执拗地摇头。 许黟说不动他,但见外面天冷,便命他进屋里来。 “你在这里坐着,有事了会叫你。”许黟叮嘱他两句,又道,“困了就在软榻上眯一会儿,你郎君我不会吃人。” “嗯。”阿旭微微红起脸颊,本来是要守着郎君的,如今反倒是他先得了郎君的照顾。 许黟回到坐垫上,屈膝坐下,这时,吴关山醒悟过来,揉着发酸的眼睛,感叹一句:“没想到,这药方还能如此用。” “药方是死的,人是活的。”许黟淡定开口,“林小官人的病情远不至于无药可治的地步,再说,他并未有气陷于下。” 许黟顿了一下,神色复杂而纠结。 吴关山恰好抬眼看来,见他这表情,不由失笑,自己开口问起来:“你莫非是想要问我师父怎么不给林家小郎治病?” “是,也不是。”许黟道。 医者有自己的脾性,作为大夫的许黟,再清楚不过了。 初开始,他也很疑惑,为何陈大夫会给出无法医治的结论,但一想,兴许在哪方面,触及到了陈大夫医治病人的准则上。 后来他命阿旭去打听了一下林府,发现林府虽不大,但里面的纷争似乎一点都不少。 林左棠作为大房的儿子,因这病,失去了未来家主的继承权,这对于大房来说是致命的,可对于其他房的人来说,就是前所未有的机会。 或者,有人不想林左棠的病情好起来。 亦或者,对于陈大夫而言,这癫病着实难以下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许黟无法从他人的立场去评头论足,那实在有失风度。 吴关山似乎也想到了这些,他没明确直说,只是说道:“其实不难,师父老人家也有很多非擅长的,癫病难治,自古以来便有不少医者望而却步。” 他指腹来回摩挲着病案上的字迹,上方一字一句都令他耳目一新,学无止境用在此甚是恰当,他笑说,“今日算是如偿所愿,许黟,你当真能处处给我惊喜。” 许黟笑而不答,抬手给他斟茶:“润润喉,你若是真的有兴致,这病案可抄录去。” 吴关山这时却摇头了:“此乃你所学,我这窃取心里不安。今夜能得你解析,已是豁然开朗,以后还是要靠自己才成。” 许黟翻了白眼:“那你趁早。” “是啊。”吴关山不舍地把病案合上,递还给许黟。 他起身想要告辞,许黟却拦住了他。 在北宋当名医 第223节 “今夜太晚了,还是留下来歇息吧。”许黟不放心他回去,见阿旭已经睡着了,也没叫醒他。 转过头来对吴关山道,“你要是不嫌弃,今夜就睡我屋,我床不小。” 他不喜欢单人床,当初让季师傅给他打的床,有一米五宽,睡两个成年人,还是足够的。 两人都是男的,自然不会互相嫌弃。 洗漱熄灯入睡的时候,对着外面月色,吴关山有些睡不着,他辗转反侧,惹得许黟也睡不着了。 “你就不能安静点?”许黟有点头疼。 吴关山安静片刻,猛地坐起来,对着空处唉声叹气。 许黟无法,陪着他起身,将外袍披上,捏着眉心地说道:“去抄录吧。” 吴关山没应声,但行动已经告诉了许黟答案。 许黟话音还没落下,他就腾身起来,连衣袍都没穿上,只穿着中衣,顶风出去,神色急迫地来到茶室。 屋里漆黑,吴关山不敢随意动,后方有脚步声来,“嚓”地一下,点亮桌上油灯。 那本病案还在茶几上方,没有收起来。 吴关山当即双眼赤红,情愫滂湃:“你,你料到我会舍不得。” “是啊,它对于你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许黟早就猜到吴关山会后悔。 他太清楚吴关山的为人了。 许黟本意就在于分享,学术需要传承,这方子并不是他所创,他只是在基础方里斟酌加减。 而吴关山有医者仁心,是名好大夫,可惜困在盐亭,所见学识多有受限。 吴关山捧着那病案,盈盈热泪掉落,何为亦师亦友? 这便是亦师亦友。 …… 深夜人静,两人彻底睡不着了。 许黟提议不如潇洒一回,提着灯来到庭院,点了上回留在回廊里的炭盆,问吴关山,要不要对弈。 吴关山欣然同意,只是对弈三局,每次都被许黟杀得丢盔卸甲。 “……”吴关山嘴角抽动,“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报复?” “对。”许黟大方承认。 他打了个哈欠,四肢疲倦,却大脑清明,罪魁祸首就在对面,自然是有仇当场就报。 “你扰得我睡不着,难道还想安然无恙,不行不行。” 吴关山扯扯嘴角,没想到许黟会这么幼稚。 他丢下白棋,先落子都拿不到上风,这棋不下也罢。不过他确实惹得许黟睡不着,这过错在他,又老老实实地起身,行礼赔罪。 两人装模作样一番,接着又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他们过于放肆,笑声一时没收住,就把家里其他人给吵醒了。 阿旭和阿锦,还有方六娘醒来时,见他们在回廊的石桌前坐着下棋,都十分震惊。 认识许黟这么久,许黟的作息相当规律,从未在子时后入睡,每天早睡早起,比任何人都自持自律。 “郎君,你……”阿旭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阿锦眼睛亮起,很是好奇地喊道:“郎君,你们半夜不睡,是有什么好玩的?” 许黟捂嘴打哈欠,招手让她过来,指向棋盘上的残局,问道:“来玩?” 阿锦的脑袋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不了不了,郎君我不会下棋。” “那就回去睡觉。”他起身,眼睛瞥向欲言又止的方六娘。 见方六娘没话说,就把目光移开转到阿旭身上,“今早煮点降火的药膳粥吧。” 秋冬,容易肝火旺盛,适合吃一些降火的食物。 许黟点名要吃药膳粥,属于食科,吴关山对食科也有所了解,当即就想起菊花粥。 菊花粥,顾名思义便是以菊花为主要药材熬煮的粥,用的是粳米,再加入带莲子心的莲子,煮好后,撒上枸杞,就可食用。 菊花气味清香,煮出来的粥味香凉爽,不仅可降火,还能美容养颜。 可谓是男女老少皆宜。 许黟听到他说菊花粥,便点了点头,安排了下去。 方六娘领了话,便没回去睡回笼觉,转头去到灶房里,天光微微亮,见不得实,她点起灯,把干莲子泡上。 待莲子泡好,外面天色大亮了。 许黟和吴关山都没睡觉,他们去了书房,齐膝而坐,开始抄录病案。 这种意料之外的事很有意思,许黟还挺享受的。 …… 林府。 昨日闹了场乌龙,今早气氛颇为古怪,里头的林三姑奶奶,看着林左棠那默不作声的模样,心里十分来气。 她就知道这小子不好对付,平日里装得那可怜样,实则野心得很,装得实在好手段。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可大家心照不宣,都没再提昨日的事。 早食过后,大家做鸟兽散,纷纷各忙其职。 接下来的几日,众人好像都忘记了林左棠病要好的事儿,谁都没再提及那日。 林左棠无事可忙,结束每日的家族用早,就折回屋里服用药丸,看书下棋度日。 这日,他前脚一来,后脚林二叔就过来了。 林二叔坐到屋子主位,目光深深地盯着林左棠:“棠哥儿。” “二叔是有何事?”林左棠抿了抿唇。 林二叔问他:“你何时去那许大夫复诊?” 林左棠没有多想,说道:“明日。” 林二叔听后,一改平日里浪荡模样,叹口气:“二叔求你件事。” 林左棠纳闷,他这二叔是家里的异类,年过而立却不曾娶妻生子,在家里是个边缘人物。 但他和林左棠的边缘化不同,林左棠是身患有病,但林二叔并没有这方面的缺憾。 所以,家里面,除了林左棠和这位林二叔走得亲近,其他人都对这个二叔……多有微词。 长辈不婚,总会影响到后辈形象,家族里有不少人估摸,这林二叔怕不是有什么隐疾,若不然寻常人家,哪有不娶妻生子的道理。 林二叔万年不变的笑脸多出割裂,似有难言之隐,他挣扎许久,最后掩面苦笑连连。 “棠哥儿,这事要你帮忙,自是瞒不过你。” 他没细说,只让林左棠跟他出门一趟。 他们来到南街一处小院。 院子朴素,里面只有小小庭院,庭院里栽种一株柿子树,光秃秃的,树叶已然掉光,有个三岁左右的小孩,穿着鲜艳的崭新小袍,低头在地上捡着什么。 仔细看的话,那小孩是在捡地上洒落的石子。 石子光滑圆润,颗颗如珠,想来是有人细心打磨过。 林左棠与林二叔接触时间很长,那石珠他曾在二叔的屋子里见过。有一回,林二叔花了很长时间在打磨河畔拾来的石子,那些石子没什么可珍贵的,但林二叔很是喜爱。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林左棠神色微妙地侧眸看向旁边的灰袍青年,不知为何,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里头猛烈涌出。 莫非这小儿是林二叔的骨肉? 林左棠眸孔微缩,眼睛不自觉地眯起。 林二叔说道:“你猜测的没错,那是我的骨肉。” “二叔!”林左棠惊呼。 林二叔苦笑道:“那孩子并不知情,还记得六年前我有次跑商受伤,是一个姑娘搭救。那姑娘并非寻常身份,她曾在勾栏瓦舍里当过行首。” 林二叔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对这样的女子动情。但人非草木,动情亦是最难测的事,可惜身份有别。 当时林家主母还在,他曾透露要娶她,但主母不答应。 后来他就在外面给她租了一座小院,他时常过来与她作伴。两人情投意合,自是暗约私期,拨云撩雨。 日子久了自然生出事来,两人没想到会有孩子,又喜又怕,但这孩子还是生下来了。 可是,孩子还没到三岁,突然犯病,竟然是和林左棠一样,生来有疾。 这孩子并未认祖归宗,自是没法寻谁诉说,结果误打误撞,林左棠巧遇许黟,得了治病的药丸。 他讨来的药丸不为别的,小心用在儿子身上。 显而易见,他这贸然的决策是对的,他儿子犯病初期,频频起,但服用药丸的这数日里,犯病次数少了。 “棠哥儿,我舍不得那孩子。”林二叔看向那独自玩耍的小孩,眼里多是疼爱,“他那么小,若是不治疗,是会死的。” 他不想白发送黑发人,也不想让芸娘伤心。 芸娘在儿子犯病后便每日以泪洗脸,这些日子,身心俱疲,若不是他讨来药丸,得以拨云见日,芸娘怕也是要是伤心成疾。 “二叔。”林左棠随之情动,没想到二叔藏得这么深。 林二叔目光死死盯着他看:“棠哥儿,你可答应我这忙?” 林左棠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好。” …… 林左棠没有见那位神秘的芸娘。 翌日,林二叔不知道找了什么借口,将那小孩抱了出来,他们在一辆车里候着。 林左棠到的时候,那小孩有些胆怯地钻进林二叔的怀里,两眼怯生生的,瞧着令人怜爱。 在北宋当名医 第224节 “走吧。”林二叔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了外面的车把式。 他们饶了一圈,才将车辆停在许家宅院。 许黟见到那小孩,先是一愣,接着去看旁边抱着他的青年。 这青年三十多岁,和林左棠张的五官有三分相似,想来都是林家人。 而那小孩面色有异,两目上视,结合他们的身份来看,这是初染癫疾患者的症候。 许黟请两人入座,先询问林左棠最近如何。 林左棠将他最近的身体情况详细告知,接着就伸出手腕给许黟脉诊。 脉象确如吴关山所言,脉搏平缓,微微带浮,但不严重,跟常人已经没有两样。 许黟颔首道:“恢复得不错。” “许大夫,我还需要再服用药丸吗?”林左棠连忙问道。 许黟点点头。 “脉象稳妥了,但怕还有余证,还需再服用药丸半旬。”许黟顿了下,继续说,“不过这药丸是一人一方,不可给别人服用。” 林左棠和林二叔闻言,都是双目微瞪。 这许黟是怎么知晓的? “许大夫,这药丸不能给他人服用?”林二叔心有担忧,没忍住地开口问出来。 许黟目光微凉,果然被他猜中了。他刚才提那句,不过是试探,没想到对方会不打自招。 但看他心慌意急,不似作假的模样,许黟暂且原谅他的自作主张。 “及冠之人和总角幼儿的药方岂是一样?要是不听医嘱乱吃药,那不是有大麻烦?”许黟语气略有些不客气,瞪了他一眼,故意道,“你莫不是偷偷拿了林小官人的药丸给这幼儿吃了?” “我……我……”林二叔愧疚地低下头,承认了这事。 许黟冷笑,片刻后,他观那幼儿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由心里发软。 这么小的孩子,得病可不好受。 他伸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小孩子怕生,被摸了头就趴到林二叔的怀里,小手紧紧攥着两边的宽袖。 林二叔神色柔软,小声哄了哄,才将小孩给哄好,重新抬头去看许黟。 许黟长得不凶,天生一副亲和脸,笑起来时更显温和,小孩子渐渐不怕他了。 见此,许黟问道:“何时发病,有何症状?” 林二叔忆起之前,喉间发疼,艰涩地回道:“发病时啼哭呼叫,气喘面紫,口角处有白沫溢出。” “可见过大夫?”许黟问。 林二叔摇头。 这孩子的身份隐晦,他怕林家其他人知道这孩子,会对着孩子不利。 便一直藏着掖着,直到见林左棠的病有所好转,他才动了心思。 许黟面诊完,对着林二叔摇摇头,道。“他这病,难治。” 林二叔目光下沉,嘴上急忙道:“他才初染癫疾不久,怎么就难治了……” 许黟打断他的话:“难治,但不一定没法治,我要见他发病的样子。” 林二叔抱着孩子的双手发紧,十指关节青白,青筋暴涨,半响后,他哭笑道:“我、我不知他何时会发病。” “可以留下来,我这里有房屋可住。”许黟缓缓道,“有时,观病不止望闻问切,还需从饮食起居入手,这孩子的病同林小官人不一样,再者小儿用药本需谨慎,不能有任何马虎。” 许黟这话,将林二叔说动了。 后面,他将那芸娘带了过来照顾儿子的生活起居,而他自己,则亲自跑了一趟府城,托了关系买了水银回来。 这回带来的水银更多,许黟先为林左棠炮制了药丸,就时刻关注着这小孩。 不过癫病发作不定,他们都不知道小孩什么时候会发病。 直到这日午眠,一阵惊呼声将全部人惊醒。 许黟大步出屋来到芸娘母子两人的屋里,就看到了发病啼哭的小孩。 他看那孩子涨红的面色,口角歪斜无法自控,当即折返取来药箱,拿出银针。 芸娘早慌得六神无主,可在看到许黟的举止后,突然醒悟过来,猛地按住儿子。 许黟见她配合,敛眉无言,伸手摸索小儿两侧的手阳明和手太阳两经,左侧肌理坚硬紧绷。他当机立断,取针采用繆刺法,将针刺入右侧穴位中。 片刻后,小儿面色恢复如常,许黟呼出一口气,旋即起针。 过了一会儿,小孩神志如常,见着他娘,哇哇哭出来。 而那芸娘见到儿子这模样,抱着一起痛哭。 许黟看着他们母子,心里轻叹,收拾好药箱从他们的屋子里出来。 屋门处,阿旭他们都杵在那里没动,见郎君出来了,转忧为喜。 阿锦跟在许黟旁边,等来到药房处,她没忍住问:“郎君,接下来该怎么办?” 许黟道:“可以开药方了。” …… 时年霜月,那对母子在许家住了一段日子后,终于可以搬出去了。 许黟给开了药丸,每日服用三回,只半个月,脉象就大有好转。同时间,林左棠停药了,往后的日子,他只需多多注意,就不会轻易犯病。 但他告诉许黟,他不会娶妻生子。 许黟对他这个决定有些意外,宋朝讲究孝道,其孟子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林左棠这个决定,日后怕是与林家的家业无缘了。 不过林左棠这人性情细腻,又见到他二叔其子得病,想来深有感触,才会做出这个结论。 此事一毕,许黟也要为其他事做准备了。 这日,他从余秋林口中得知,离盐亭县城有数十里地的嫘宫山,有数名药商在山上古寺歇脚,后因其他原因,要在山脚下直接开售药材。 根据余秋林得到的消息,这些药商本来是想带着药材去到梓州府城的,可惜遇到暴雪天,如今雪停了,他们也滞留了好些日子。 既如此,不如将错就错,将这些带过来的药材卖给当地富商和医馆。 听闻,已经有好几家医馆动身。 第二日,吴关山也遣学徒过来递话,说他们妙手馆也会派大夫前往。 许黟心念一动,命阿旭去牙行雇了一辆低调但宽敞的驴车。 他带上了阿旭和阿锦,将小黄留下来与方六娘作伴。 轻装准备后,许黟亲自驾车前往。 第138章 从城门出发往南, 驾车数里,可见一处歇脚的亭子,亭子前滞留着数辆车辆。 出行的车辆多是带着身着短打的护卫, 看有新的驴车途经路过,不免纷纷侧目。 只见驴车上首,是个年纪很轻,穿着碧青长袍, 长得丰神俊秀的青年。 这年头, 车把式都长得这般俊秀好看了吗? 那些靠坐在车辆上首的车把式们心里暗想,不由地摸了一下自己常年风吹雨晒而粗糙的脸庞, 唯恐那些大户们见着这么年轻的, 为了颜面问题, 将他们给辞退了。 但显然他们多想了,这年轻人架着的驴车“吁”地一声停在他们面前,拱手示好。 他脸上展露笑容, 问道:“各位好人家, 这条路可是去往嫘宫山方向?” “正是。”有人应答。 另有一道声音响起,反问许黟:“你们是要去嫘宫山?” 许黟颔首,温和笑说:“听闻嫘宫山近来有药商停留,想要在这几日拍卖药材,在下便想着去瞧一眼。” 那人道:“是有这事,我们这些人, 都是要前往嫘宫山的,也是想一探究竟。” “小郎君莫非是替主家打探消息的?”有人试探地开口。 许黟目光落到问话那人, 留着小胡须, 五官平平,左眼角有个黑痣, 他穿着一身灰青色长袍,外面系着加棉的披风。 他站在那里,冷风猎猎作响,吹得他两面宽袖鼓动。 许黟稍稍思索,便回神过来,摇着头说道:“非也,在下只是名大夫,此次去嫘宫山也是为药材一事。” “大夫?” “敢问是哪位大夫啊?” 许黟道:“鄙姓许,名单字为黟,诸位若不介意,可直呼我姓名。” 亭子里歇脚的人中,有人认出许黟来,惊叹道:“原来你就是许黟许大夫啊。”他从人群里站出来,拱手笑着介绍,“在下姓袁,是个商人,许大夫既然是要前往嫘宫山,怎么不雇个驱车的老丈?” 许黟笑了笑,只道他是手痒,有点想要试试自己驾车。 这些人也不觉得有问题,听到这话,纷纷附和地表示赞同。 他们只是半途歇脚,亭子四面漏风,并没有打算长久停留,只闲扯几句,众人便彼此拱手相称后,就回到自家的车厢里。 等滞留在半道的车辆都启程散去,许黟看向他们远离的方向,回到驴车上首。 里面早就等得焦急的阿旭和阿锦探出头来,小声低呼。 “郎君,那么多人都要去嫘宫山,那我们去的话,还能买到药材吗?” 许黟淡定道:“那些药商既然将消息传出来,想来他们带来的药材要比我们想的还要多。” 阿旭皱着眉想着许黟这句话,却听得不明白。 反倒是阿锦眼睛逐渐微亮:“郎君,是不是他们出问题了?” “可能。”许黟看向她的目光柔和了一瞬,这阿锦的脑袋还是很灵光的。 这事细想起来,有些奇怪的地方,嫘宫山离着梓州府不过上百多公里,他们为何会被滞留在那里? 在北宋当名医 第225节 说是下了暴雪影响了脚程,可如今已经天晴三日,路边积雪消融,天气虽然寒冷,风潇潇而刺骨,可也远远达不到积雪封路的情况。 不过他们都出来了,也不急在这时,等到了嫘宫山就可一探究竟。 与阿旭阿锦聊了几句,许黟没再耽搁,架着驴车追赶前方车辆。 之前在刘伯那里学到的驾车技巧,如此算是派上用场。 许黟驾车不快,但还算稳,他脚边有阿锦为他准备的汤婆子,并没有觉得多冷。 两个时辰左右,他们来到半道的驿站。 许黟抬眼看向天空,天色还未擦黑,不过想要在天黑之前抵达嫘宫山怕是不行。 他没趁机加快速度继续赶路,反而将车辆拐进驿站里。 驿站守着的马夫见着有车辆来,上前过来。 许黟将车辆留给他,自己则带着阿旭他们进到驿站里。 驿站的一楼大厅,围坐着好些人,有人来,他们侧目看来,其中几个见是许黟,主动打了声招呼。 出门在外,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他们知晓许黟是大夫,都还挺客气的。 “许大夫,你怎么不继续赶路?”其中一个护卫手里掰着店家端上来的咸毛豆,将豆子丢进嘴里嚼着,“天色尚早,可见有几辆车子继续赶路不曾留下来。” 言下之意,已经有商人着急赶着去嫘宫山了。 许黟道:“你家主顾,怎么不赶路?” “那袁官人有雀蒙眼,不宜日落后还赶路,便只能是多停留一日了。” 这护卫也是个有趣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主顾的缺点暴露出来,不过当下大厅里的人都自顾自的吃着东西,并没有谁抬眼看过来。 许黟带着小孩坐到他隔壁一桌,招呼小二前来。 没一会儿小二跑腿过来,端着许黟点的豆腐羹和葱段辣炒肉片,那豆腐羹装在罐子里,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却塞了打碎的鸡蛋,上面用葱花点缀,吃着不闻腥味,光滑细腻,不用嚼着就能滑入食道。 许黟和阿旭他们心满意自地解决果腹问题,而后回到二楼他们定下的房间里。 他们定了两间房,许黟和阿旭一间,阿锦独自一间。 等泡了脚,许黟翻出带出来的书籍翻阅着。 阿旭低声地问:“郎君,什么是雀蒙眼?” 他还记得适才在大厅里听到的那些话。 许黟合上书籍,解释道:“夜不能视物便可称为‘雀蒙眼’。” “可是郎君,夜里若不点灯,不就是没法看到东西吗?”阿旭有些不明白。 许黟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见他挠着后脑勺纠结的样子,便卖了一下关子。 他拿起油灯,取出一张黄竹纸,折叠成四方形,罩到油灯上方。 刹那间,油灯的光线变得蒙蒙亮,像是隔开一层雾。 许黟说:“你如今看着它,可觉得周围清晰?” 阿旭点点头,说道:“能看清,虽然这光差了些许,可周围光线照到的地方,依旧可视物。” 许黟赞同地说:“可得了雀蒙眼的人在这样的光线下,左右视物时只能看见迷糊的影子。” 说罢,他又将油灯吹灭。 下一瞬,屋里变得幽暗不清,但二楼走廊挂着马灯,马灯残留的光从缝隙中折射进来。 即使光线昏暗不清,却能看到一二。 突然的黑暗让阿旭有点紧张,不过他听到许黟的呼吸声,又安心了下来。 片刻,他就理解许黟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即使吹灭了灯,但外面还有光线时,他还是能看清一些东西的。 阿旭高兴喊道:“郎君,我明白什么是雀蒙眼了!” 许黟闻声,勾唇笑了笑。 他摸索出来火折子,把油灯重新点亮。 屋里恢复明亮,许黟两指在桌上点了点,说:“既然明白了,便睡吧。” 说完,他起身去到床榻,和衣而眠。 一夜无事发生。 翌日,许黟醒来,打开房门时,隔壁的房间门也开了。 他侧目看去,隔壁房的人也朝着他看来,彼此四目相对,都有些意外。 “许大夫。” “袁官人。” “缘分啊,没想到住个店咱们都能碰巧在隔壁。”袁官人笑呵呵着,眼底笑意不似作假。 许黟对这个袁官人没有任何想法,不过大家都要去嫘宫山,路上搭个伴也不错。 他们一行人在大厅里食过饭,退了房便同行离开。 那护卫看了许黟一眼,什么都没说,坐在车把式的旁边,低声说了什么。 车把式脸上露出片刻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好走,嫘宫山自古有名,山上有座唐朝时建的古寺,相传,黄帝曾从中原来到西陵,与那嫘祖联姻,后来听闻在这山里结庐居住。[注1] 所以这山就有了名字,便叫嫘宫山。 当然,传闻是传闻,如今许黟驾着车来到嫘宫山附近,见着周山绿荫被雪半覆盖,半绿半洁白处,有雪泥鸿爪,有车辕辗轧泥土路留下的痕迹。 来往嫘宫山的车辆不少,上山的香客亦是如此。 许黟他们驾着的车辆在距嫘宫山脚下还有两里地时,就没法再前进了。 道路两边有停泊车辆的棚子,棚子旁边有人守着,只要交三文钱,车辆便可在棚子停留一日。 这与现代的停车场着实异名同实。 许黟掏了钱,把驴车系在桩子上,这时,就有个机灵的小厮跑过来,笑眯眯地询问可要喂驴子。 不等许黟回答,旁边就有个熟悉的声音喊道:“那小子,给我将这骡子喂饱咯。” 许黟抬头看去,就见到老熟人唐大叔。 他惊喜地走过去:“唐大叔。” “黟哥儿?”唐大叔见到他亦是惊讶,“你……你也是为药材来的?” 许黟笑着点头,把他此行的目的告知给他。 唐大叔确定他也是为药材的事来的,便问道:“你可知这几个药商里,其中都有谁?” 这话问得奇怪,不过唐大叔不是装腔作势的人,他虽然这么问,但却不等许黟回答。 只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我前几日就听到消息了,本不想蹚这趟水,可遇到有主顾联系我,叫我替他把关。” 许黟眯起眼:“唐大叔,你是查到什么了?” 唐大叔呵呵地冷笑了一下,转而拉着许黟到没人的旁处,压低嗓音道:“不是很清楚,只查到好像出了人命。” “人命?” “对,说是这几个药商在嫘宫山脚下的客栈歇息,但传出命案了,官府抓了人,后来又放了。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没几个人知晓,只知道那客栈也被查封,数日了还未重新开门接客。”唐大叔将知晓的说出来。 他行商这么多年,结交到的人脉不少,以他得到的消息,十之八九算是可靠。 连他都查得不清不楚,放由许黟自己去探消息,怕是只能更少。 许黟很是感激唐大叔如实相告,唐大叔却摆摆手。 “你我的关系,何须说这些客套话。”他说罢,眼睛展露冷锋,“怕是这药也有问题,不知谁人做局,想要抛出这烫手山芋。” 两人说到这里,彼此互看一眼。 许黟看向唐大叔说:“我来,是说这批药材里,有几味炮制‘圣睡散’的药物,我本打算多买些回去,现在看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成与不成,先上山看个明白。”唐大叔气魄十足,当即拍案确定。 许黟不是个怕事的,既然有这么多商人跟着过来,想来也是得了消息。 既然得了消息也来要分一杯羹,应该危险系数不大。 许黟确定好,就喊阿旭和阿锦他们背上行囊。 他们与唐大叔分开上山,又在半道遇到袁官人等人,袁官人旁边还有其他人,瞧说话神态,应是彼此认识的。 许黟见此,就没有刻意过去打扰。 他们绕过人多的地方,随便寻了一间干净的客栈住进去。 这里是蜀地,他们能接触到的多数都是商人,商人重利,可谓是无利不起早。但商人也很好对付,他们有钱无势,对于他们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许黟并不担心。 左不过是白跑一趟,全当是冬日一游。 顺带让两个小家伙见见世面。 阿旭和阿锦来到嫘宫山山脚后,对这周围都十分好奇,这里人来人往,他们一路上遇到不少穿着异族服饰的外族人。 蜀地能见到的外族人,除了羌人,便是穿过蜀道过来做买卖的吐鲁诸部,他们的长相和蜀地人其实差异不大。 差别在于服饰打扮和口音上,他们说汉话带有浓重的口音,在茶寮酒肆里,多爱用外族语言沟通,让听不懂的人满头雾水。 在客栈逗留两日,这两日里,许黟带着阿旭他们四处走了走。 去到山顶的古寺点了香火,祭拜了原主一家三口。 回来时,客栈的小二跑了过来,说刚才有个姓唐的商人寻他,还留了地址。 许黟打开纸条一看,唐大叔住的客栈离他们不远。 “可还留了什么话?”许黟问那店小二。 店小二摇了摇头,只道:“那姓唐的商人交代,让小郎君回来,去他那儿一趟。” 许黟颔首:“多谢告知。” 在北宋当名医 第226节 他低头看向关心望着他的阿旭阿锦,说道:“你们在客栈房里等我,我不在的话,就不要随便出门。” 两人点点头,听话地回了楼上房间。 许黟则是出了门,往左走了一刻钟,来到唐大叔留的地址。 他入内,报了名字,就有小二带着他去房间外敲门。 唐大叔早在屋里等候,听闻敲门时,立时过来开门。 “黟哥儿。”他唤了声,把门合严实,拉着他到屋里的桌案前落座。 “唐大叔,你是打听到什么了吗?”许黟开门见山问。 唐大叔脸色有些许难看,阴沉着眉目,说道:“这帮人着实阴险,他们这次带来的药材里,是好坏参半,以低价售出。” 许黟脑中一嗡,竟是被他遇到卖恶劣药材的。他本觉得这帮药商无利不起早,突然抛出这么大的诱饵,怕是有什么阴谋。若是拿坏的充好,又以低价卖出去,确实会吸引不少商人。 这些商人里,有多少会在意这里面的药材好坏? 只要这不是假药治不死人,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大诱惑力的。 许黟暗叫不好,连忙问唐大叔:“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唐大叔手指比划了个摩挲的手势,他花了些银钱,买通了其中一个守药材的护卫。 那护卫见钱眼开,就把这事给说开了去。不仅唐大叔得到消息,其他几个商人,也得到了消息。 可如今,却没人离开嫘宫山。 许黟深吸气,这些人没离开,已经表明态度,想要瓜分这批药材了。 “那死的人是谁?”许黟稍稍琢磨,把问题拉回原点。 唐大叔摇头,这方面还是没有消息漏出。那护卫虽然贪钱,但对这事闭口不答,想来还有其他秘密。 许黟和唐大叔两人商榷,打算先去探探情况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与商人打交道对许黟来说,并没有比唐大叔擅长,只是唐大叔是有任务在身,参不参加那批药材的瓜分,他说了不算。 因而,唐大叔的脸色比许黟还要难看。 他走商这么久,能积累下如今的名声,就是不做这等下作的勾当,而现在知晓这内幕,怎么能不气愤。 许黟告别唐大叔从客栈离开,抬头望天,天穹灰蒙蒙的,似乎要变天。 夜里,果然下起雪。 屋里冷了几分,许黟披上衣袍起身,添了两块炭块,便睡不着了。 他点起桌案上的省油灯,从药箱中取出笔墨,犹豫片刻,还是持笔写下一封信。 写完,他望着那信,短暂迟疑,又写了一封。 两封书信写完,待墨迹干透,他把信纸折叠放进怀里,吹灭油灯,返回床榻。 …… 啪啪—— 唰啦唰啦—— 第二天清晨,客栈的小二提着扫帚唰唰地扫着廊道落下来的雪,声音颇大,不少客人都被吵醒。 那小二腆着脸笑着道歉,但扫雪的声音依旧清晰入耳。 许黟换上衣裳,人正打算出房,眼睛瞥向带来的行囊,拾起包袱打开,摸出一把短刀贴身放到怀里。 接着,他又打开药箱,取了两瓶药,另外银针也带上。 整装待发,许黟便带着阿旭去拍了拍阿锦的房门,带着两人离开客栈去找唐大叔汇合。 今日是药商们定好在山居会客的日子,只要对那药材感兴趣者,都可携伴进山庄。 “我花了点小钱拜托山庄接待的小厮,给我们安排了靠近主位的地方。”唐大叔侧身过来,低声在许黟耳旁说了两句。 许黟则默不作声地打量上山的人,低声回他:“这次来的商人确实不少,不过盐亭县也有几家医馆派人来。你看右边前几个台阶,那个带着学徒的是妙手馆的大夫。” 唐大叔惊讶:“妙手馆也要插手?” 许黟缓缓摇头,说:“怕是跟我一样不知情的。” 唐大叔提议:“我们要去找对方吗?” “等等,现在还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打算,如果跟我们不是同路,很容易被当成靶子。”许黟拧着眉梢,见着那人满脸期待和学徒说着话,觉得更像是不知情那方。 但想着,他和唐大叔见不惯这些人以次充好,把品质欠佳的药材当好药材使用,别的医馆却并不是都这么想。 妙手馆里有好几个大夫,许黟只接触过吴关山,其余大夫多是一面之缘。 他不清楚这位大夫的人品如何,贸然上前,反而不好行事。 如此想,许黟道:“要是能看到药材如何,更好。” “我去安排?”唐大叔问。 “许大夫!” 许黟还没来得及回话,另一个声音抢先喊了出来。 闻言,两人齐齐回头看去,许黟看到是谁,眉头微微上挑,停下脚步对着那人淡然一笑:“袁官人,好巧。” 袁官人爽快大笑,想着拿手拍许黟的肩膀,但许黟高出他半个头,他将抬起的手又若无其事的放下。 “许大夫,咱们这缘分深啊,这一路咱们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可不就是缘分嘛。”他说道,目光落到旁边的唐大叔身上,觉得面前这人略微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许黟打断他的思索:“袁官人,你这句话用错了。” “啊?”袁官人愣住。 许黟纠正:“这话是在说,路上遇到的都是陌生人,来自西面八方。但我与袁官人都是盐亭县人,应该算是他乡遇乡亲。” 袁官人被说得不好意思,他是商人,读书少,听着别人嚷嚷几句诗句便捡起来用。 以前多是恭维他的人,哪会有人当面纠错。 但这许大夫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说完这句话后,又对着他展露笑容。 袁官人只觉得胸口处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却还要笑着应和。 倒是旁边的唐大叔憋得难受,赶忙扯开眼睛不去看袁官人涨红的脖子。 袁官人在许黟这里吃了一亏,暂时歇了讨好的心思,扯了几句话就借口有其他事离开。 等人走远了,唐大叔忽然开口:“你讨厌他?” “还行。”许黟道。 “那为何要当面拆穿他?”唐大叔有些不解。 许黟不好意思地拢着袖子,人畜无害地说道:“跟邢兄待久了,沾染到的习性,听着他引用错了,就忍不住。” 唐大叔:“……”那他以后可小心说话了。 山庄里清冷,几个人在小厮的带路下,走了一段路才听闻丝竹声声清入耳。 辗转一弯,视野豁然开阔,只见一片碧青竹林,林中有设四方亭,里面人影错错,已经有不少商人飞觥献斝,阔论高谈。 许黟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139章 “来的人不少。”唐大叔坐下罢, 眯着眼看向周围兴致高昂,推杯换盏的众人,朝着许黟低声碎言了一句。 本是天寒地冻, 如今这些人都围坐在四方亭里,亭柱四周皆放了香烟袅袅的暖炉,矮几下方,亦放着精美的炭盆, 人坐在软垫上, 并不觉得冷。 不仅如此,这群药商还下足了本, 在亭中随身侍奉的女使们, 个个长得娇艳貌美, 身姿婷婷婀娜,端来的都是上好的清酒。 有些不入流的商人,哪见过如此盛景, 没一会儿就贪杯到醉意蒙蒙, 脸颊两坨绯红,说话颠三倒四。 惹得其他人频频侧目讥笑。 “这什么人都来掺一脚,不会是故弄玄虚吧。”有个穿着富贵织锦绿袍的中年男,面露嫌弃地说道。 旁边人闻言,接话道:“听说,那几个药商, 带了数百石的药材,这山庄里的仓库都快放不下了。” “如此多?”另有人诧异地惊呼。 “可不是嘛。”有人说道, “要不然也不会叫我们这么多人来啊。” 这年头, 药材买卖好做,却也不好做。 像药材这种容易坏的货物, 寻常商人是不会屯那么多的,如此说来,这么多药材,够不少人分了。 他们想着,这群药商汇集在这里,还开什么宴席,请他们当座上宾,想来也是要把这些药材买卖了去。 上首两桌席面,端坐着几个富商。 那几人,并没有参与这些话头,他们彼此互相一看,心有定数,不会在这众目睽睽下多说什么,以免漏了消息。 许黟与唐大叔落座后,便注意到了那几人。 根据唐大叔掌握到的消息,那几个富商应该是早就得到消息。 对比其他娓娓而谈的人,这几个人有可能才是真正的买家。 或者…… 里面还有药商的人。 不过他们来到这里有两刻钟了,女使都端上两轮清酒,依旧没有主事的人过来。 许黟手中捏着碧色瓷杯,浅抿一口,就看到一行女使端着新鲜折下来的黄梅前来。 这些黄梅开得正是好时候,娇艳欲滴,圆瓣深黄,宛若蜜蜡,其香芬芳怡人。 众人见到药商竟舍得将这佳品折下来给众人观赏,纷纷赞叹不已。 许黟这桌,也得了一瓶。 上面仅瓶供一支,但谁也没说药商小气。多而不妖,这一支便已经香可盈室。 许黟抬手扫过,捏了一朵在手中,他指腹捏着花萼,放在鼻尖轻嗅。 在北宋当名医 第227节 黄梅确实香,它又称黄梅花,可入药。 它能散热解毒,可以广泛用在小儿发热上面。 用黄梅,再加入金银花,只这两味药就可以用在普遍性的小儿退烧药方里。 不过这样的极品黄梅,用来做药的不多,通常是栽种取之观赏。 许黟把黄梅放到矮几上方,对翘首以盼的唐大叔道:“他们要来了。” 唐大叔瞠目提神,对着他默默点头。 许黟反而放松了一些,对着旁边乖巧坐着的兄妹两人,说道:“这蜜枣儿和澄沙团子都不错,我们带一点回去,等到客栈再吃。” 阿锦双眼微亮,当即就掏出干净的帕子,挑了几块好的包裹上,又贴身放到怀里。 阿旭则是惊呆地愣在原地,等妹妹都挑好了,他才回过神来,小声喊:“郎君,这东西还能带走?” 许黟淡定道:“这是他们送来给我们吃的,不带走,也会丢的。” 既如此,阿旭目光掠过其他几样糕点,咽了咽口水。 他都想带走。 不过,到底是半大小子,脸皮薄,心里头这么想,却不敢付出行动。 只学着妹妹,挑两样最是喜爱的带回去。 旁边的唐大叔见状,哭笑不得:“你怎么不紧张,还有心思放在糕点上。” 许黟理直气壮道:“这几样糕点,盐亭都没有,不带回去多可惜。” 唐大叔被他这话抵得哑口无言,只好把目光移开,落到旁边的石子道上。 少顷,他们看到一行步履各异的药商朝着四方亭走来了。 四方亭里,其他人也看到了他们,不少人齐齐站起身迎接。 那几个药商见状,都是眼笑眉舒,与众人拱手客套的寒暄。 不多时,唐大叔起身也前去了。 与其中一位药商笑语晏晏的谈论起来,众人对其他事都不甚关心,他们在意的是那批药材,可有他们的份。 这些药商故弄玄虚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反而直言不讳,直接就说他们这些药材,出了点问题。 听到有问题,大家互相看了身边人一眼,面色各异,心思都不同。 许黟在旁没开口,却从他们的口中得出,主持这次药材买卖的,是为首姓钱的大户,自我介绍是新井人,他们这行人里,多数都是从新井过来的。 新井那边有个药庄,他们此行带来这么多药材,本欲前往梓州府卖给府城里的熟药所,结果半途出了问题,有个护卫死了。 那姓钱的神情悲痛,那护卫的死对他来说好似打击很大,他难掩神伤说道:“他是为我而死啊,要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至于跌到山脚下。” 其他几个药商,立时安慰他。 “钱兄,这不怪你啊。若不是你当初救过他的命,他早就饿死了。” “是啊钱兄,人各有命,他虽是个苦命人,不过他遇到了钱兄,待钱兄回去,多给几两体恤金,那家人也不愁吃穿了。” 许黟闻言,撩起眼睑多看了那人一眼。 那是个姓金的药商,一钱一金,可算是凑齐了“金钱”二字。 许黟不动神色地往唐大叔那里挪了几步,对着他比了个手势。 唐大叔当即心领神会,微微笑着开口:“诸位都是慷慨有义之人,令在下十分佩服敬仰。如今事已经发生,多做感叹也是无用,就不知道诸位后面是什么打算。” 他言毕,之前巧遇的袁官人也站了出来。 袁官人朝着周围人拱了拱手,直言道:“在下好奇,那药材是出了什么问题?” 钱药商说道:“不瞒诸位,我们在嫘宫山滞留数日,当时天降大雪,车内有一些药材被雪浸湿,不过我们当时就已做了处理,那些药材还是能入药的。” “这……还能用?”有人提出质疑。 这时,有个自称是大夫的人站出来,笑呵呵地说道:“只要不伤及根本,那药材自然是可以用的。” 他说完,忽然看向人群,朝着其中一人问道:“是吧,木章兄。” 被称作“木章兄”的人,正是这次来嫘宫山的妙手馆大夫,忽然被点名出来,他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不悦。 冯木章站出来,冷声道:“这能不能用,还得看药材如何,岂是一句话就能定论的。” “这位如何称呼?”钱药商看向冯木章,神色不变。 冯木章被架出来,除了一开始的恼怒,如下,反而对那药商还算客气,他说道:“在下姓冯,名木章,乃是盐亭县妙手馆的大夫。” 钱药商笑说:“原来是冯大夫,久仰妙手馆陈大夫大名,不知陈大夫如今可还在妙手馆里坐诊?” 冯木章摇头:“陈大夫年事已高,如今身子骨不如以往硬朗,轻易不会出诊。” 钱药商轻叹口气,说他年轻时曾见过这陈大夫一回,当初身患有急病,是陈大夫治好的。 听到这钱药商和陈大夫有这层关系在,冯木章再去看这钱药商,态度更好了一些。 他又聊了几句陈大夫的事后,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询问钱药商,可否去往仓库,检验那些药材。 作为妙手馆的大夫,他的话要比其他人可信度很高。 若是他检验完药材表明没有问题,那些犹豫不决的商人们就要打算入手了。 许黟眉目拧了拧,原来问题在这里啊。 他看向最初喊出冯木章身份的大夫,怀疑这里面是连环套,这人就是想要拿冯木章作为靶子使,借他的口来用。 想到这里,许黟心里生出郁气,不行,得找机会和这冯木章聊一聊。 钱药商见冯木章主动提起,自然喜不自胜,立马就要安排此事。 旋即,许黟脑海里闪过一计,他举起杯,假意喝醉酒地挤开人群,晃晃悠悠地来到他们面前。 前方有人被撞了开,不满地回头想要呵斥。 见是个长得俊逸的年轻人,神色微愣,心里冷不丁地想,这人是谁? 不过那人还来不及多想,许黟已经来到前头,不小心撞到冯木章的怀里。 下一刻,杯中的清酒洒落,冯木章胸前衣裳被酒液浸出一片深色。 撞了满怀的少年似乎幡然清醒,慌慌张地想要拿手中袖子去擦,结果不止冯木章的衣裳湿了,少年的袖子也湿了一大片。 冯木章眼角青筋绷起,刚想推开他,视线落到少年的脸上,伸出的手臂顿住:“许……” 许黟急忙打断他的话:“啊,我不是有意的,你、你别生气……” 说着就去拉他的手臂,但脚下打滑,往他那边倾斜过去。 冯木章惊呼出声,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就被许黟带着往后一跌,摔到后方的软垫上。 许黟找准机会,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别说话,先听我的。” 身下的人呼吸顿住,僵着身躯看向与他面对面的人,他眸中多出狐疑的神色,不过见少年面色沉冷,不似玩笑。 后面,冯木章和许黟都被人拉了起来。 冯木章的学徒跑来扶着他,满脸关心,目光狠狠地瞪了许黟一眼。 许黟好似没瞧见,他揉着手腕,做出一副伤到的姿态,唐大叔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可依然上前关怀地问道:“怎么了?” “扭到了,等下去处理就好。”许黟没有正面回答。 阿旭和阿锦担忧地心疼喊:“郎君,伤得可严重,我们这次出来,没带药。” “这山庄里有药吧?”许黟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转头看向钱药商,“你们作为跑商,像这种跌打损伤药,应该是常备的。” 钱药商扯扯嘴角,可见面前的少年长相不俗,派头嚣张,想着不会是哪家郎君出来游玩,不想轻易得罪。 便唤来女使,带着许黟和冯木章去后院换衣裳。 女使领着许黟和冯木章去到后院,拿了崭新的衣裳过来给他们换。 许黟便打发了她出去,再将门合上。 这时,冯木章撇了一眼看向那衣裳,见许黟折回,便问道:“许大夫,你这是何意?” “你没发现?”许黟眉梢一抬,脸上笑意不达眼底,身上贵公子气质骤然转变,目光犀利如剑地对上冯木章,“那人是谁?为何要当众点出你的身份?姓钱的药商为何顺势而为让你来验那药材?妙手馆在盐亭县的名声如何你可清楚?” 他说完,高抬下巴,双眸打量冯木章瞬息转变的脸色。 而后,轻声地笑了出来:“你自己仔细琢磨,可不就琢磨出不对劲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冯木章上前一步,瞠目质问。 许黟谦虚笑了笑:“自然不是我查出来的,不过那护卫怎么死的本就疑点重重,冯大夫还是不要当这出头鸟比较好。” 冯木章眼皮猛地狠狠跳动,他抬手捂住那跳动的眼皮,许黟抢先挑动他的情绪,如今他思绪混乱,一时半刻拿不定主意。 若是真的像许黟说的那样,对方是想要利用妙手馆的名声做事,那他此举就是害了妙手馆。 可如果许黟是危言耸听呢? 他之前常听吴关山说这许黟医术如何高明,用方巧妙有趣,他却是很少有机会与对方碰上。 适才若不是许黟故意撞到他,想来这会他们一行人已经去往放置药材的仓库。 他心里没来由地惊慌,捂着胸口看向许黟的手腕,转移话题问道:“你手刚才伤到了?” 许黟道:“没有,刚才是装的。” 冯木章呼吸微滞。 接着,他深吸气地问许黟:“若按你说的,这事我不出面,可适才我已经答应那钱商人。若是我们回去,他再提起又如何交代?” “换个人就好了。”许黟意味深长地眯起眼。 冯木章张了张嘴:“是谁?” 许黟扯动嘴角,悠悠道:“谁把你点出来的,那就谁替上。” 冯木章登时有些意外,他以为许黟故意撞他,只是不想他掺和进来,结果人家已经连对策都想好了。 这人真的是吴关山说的那样,醉心医学? 不过,想来聪慧的人,在其他方面也是有擅长之处的,冯木章没有多想其他,他压着声音道:“那人我不熟,只知道跟关山师兄有些过节。” 听到这个回答,许黟沉思地看了一眼冯木章,怎么这里面还跟吴关山有关。 在北宋当名医 第228节 不过听那人的口吻,明显就是冲着妙手馆来的,不管是何原因,总之不会是无缘无故地针对,这必然就是线索之一。 只是还不知道这线索有没有用。 就在两人秘密交谈的时候,唐大叔他们在四方亭里等了片刻,那钱药商等人便借口有事先离开,余下的人还在四方亭里,继续喝酒攀谈。 唐大叔和阿旭他们看向许黟离开的方向,皆是心里担忧。 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唐大叔都没回过神来,如今人坐到软垫上,喝着杯中的清酒,这般静心地琢磨一二,就琢磨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许黟认识妙手馆的大夫,他行为阻拦,怕是有其他深意。 也许跟药材有关系,护卫说药材是以次充好,但许黟和他都觉得,可能不止如此。 另一边。 钱药商面色难看地走在前头,不多时,后面有小厮小跑过来,说王大夫来了。 王大夫便是叫出冯木章的那位大夫。 他同样情绪烦躁,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却出来个人打乱他们全部计划。 钱药商冷眼道:“现在该怎么办?” 王大夫攥紧双拳,眼底掠过一丝憎恨,目光深然道:“冯木章是个蠢的,稍稍下套就会跟上来,稍候他们换好衣裳,再提几句,不怕他不上钩。” “希望如此。”钱药商不动神色看着他,“这次能不能一箭双雕,就看你行事了。” 王大夫抿紧嘴角:“明白。” …… 一炷香后。 许黟和冯木章在女使的带路下,回到四方亭。 亭中等候多时的众人见到他们回来了,便打算一行人赶往存放药材的仓库。 许黟回到唐大叔的身边,顺手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低声跟唐大叔说话。 唐大叔不放心地看向冯木章那边,回道:“不用我们管?” “嗯。”许黟点头。 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要是冯木章不是个蠢的,就应该会想好如何把对方拉下水来。若是连这都做不到,其他人也帮不了什么。 两人合计完,便缀在队伍的后面。 钱药商热情地拉着冯木章的宽袖,谈笑自如,仿佛这冯木章是他多年未见的好友。 冯木章本来对这钱药商的感观不错,如今有了许黟提醒,看着他那一张一合的嘴脸,心里多出厌恶。 这人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冯木章不敢泄露太多情绪,只能迎笑忍着。 等众人来到山庄仓库,外面把守的护卫将门打开。 众人这才看到里面放置了多少药材。 说是数百石,一点都不为过。一车车的药材都堆积成山,抬眼望去看不清里面深浅。 此时,有人说道:“这山庄听闻是嫘祖后人所建,如今的庄主神龙不见首尾,常常游历四方,现在管着山庄的,是这庄主府里的内知。” “那你可知道这庄主是何许人也?” “说是祖籍是昌州的,不过到底是不是,就不得而知了。” “……” 几人岔开话题聊完,便把注意力放到药材上。 冯木章轻咳一声,对着王大夫道:“这次前来,我是替关山师兄把关的,王大夫你也知晓,关山师兄忙,离不得医馆。” “是啊,关山兄是个劳碌命,离不得盐亭县。”王大夫皮笑脸不笑地回应。 冯木章面带惭愧,说道:“适才换衣时,我想到自学医以来,资质平平,不如王大夫医者仁术。左思右想,觉得无法担任验药一事。” 王大夫心里咯噔,不自觉地皱眉:“木章兄谦虚了,以木章兄的医术,早已独当一面,区区验药,如何难倒你。” 他怕有变故,说罢这话,立马朝着钱药商使了个眼神。 钱药商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俩,并没有出言救场。 到这时,那王大夫哪里不清楚,这钱药商是个重利之人,只要能达到目的,牺牲谁都无所谓。 什么一箭双雕,不过是他求来的。 王大夫隐在袖子下方的手掌攥紧,顿时咬牙切齿,可见冯木章,他又想起吴关山来。 他和吴关山,本都是陈大夫收的学徒,两人同吃同住,同在陈大夫的教导下认药学医。 就在他们同吃同住五年,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师兄弟时,陈大夫却言说,他不适合学医,并且还把他逐出了师门。 从那之后,他就恨上了陈大夫和吴关山。 特别是吴关山事后还故意在他面前炫耀,如今还继承了妙手馆。 他失去的,吴关山都得到了…… 王大夫脸上划过厉色,是啊,既如此,那就不要怪他,将妙手馆给毁了。 “木章兄,你我不分伯仲,不若一起来。”王大夫挤出笑容,朝着众人拱手,“若只有我一人,难免会有他人质疑,不若木章兄一起,好叫诸位安心。” 他话音一落,周围几个商人纷纷随声附和。 许黟猛地抬头,深深看了王大夫一眼,随后他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诶,王大夫稍慢!” 他笑着摆首,装出一副被看不起地恼怒样,张口道:“王大夫怎么能瞧不起他人,这里面可不止木章兄是大夫,在下也是大夫啊。” 王大夫看向突然跳出来的年轻人,气不打一处来,讥笑道:“你是哪位?” “在下许黟,是名游方郎中,王大夫可在盐亭县听说过我?”许黟笑语,睨视着差点跳脚的王大夫。 王大夫自然听说过许黟的名声,这人在盐亭县如今可出名了,想不知道都难。 可他没想到,这人真的跟传出来的一样,这么年轻。 适才,他都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就在这时候,袁官人站出来,笑着对在场的诸位说起许黟的事迹,聊到后面,他拍手喊道:“你们可不知,前阵子我从林兄那里知晓,他那儿子的癫病,都被许大夫给治好了!” “连癫病都能治,那岂不是神医妙手?”身后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大声地感叹了一句。 许黟身形顿了顿,微不可察地皱眉。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他往后一瞥,就看到了唐大叔在朝着他眨眼:“……”戏过了啊! 许黟轻咳两声,对上冯木章不自在的神色,立马制止那些人的议论声:“袁官人,你这溢美之词在下可不敢接啊。” 说着,他目光转落到旁边看戏的人,“不过对于验药一事,在下亦是觉得有趣,不知钱官人可否容在下腆着脸见识一番?” 钱药商见还有人主动跳进圈套里,自然是欢喜应下。 至于妙手馆的冯木章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 第140章 冯木章哪肯让许黟单独入套, 当即心急不忿,顾不得那么多地促言喊道:“我也来!” “既然许大夫都出面了,我虽然资质平平, 但想来有你们和我一起把关,定能判断这些浸湿过的药材可否能用。” 他出言太快,许黟根本拦不住,不由目光沉了沉。 这人着实让他下一步棋受了影响, 好在影响不大。 而冯木章的话, 正中王大夫下怀,他哪有机会给他后悔, 甚至顾不上风度:“好好, 便依你的。” 钱药商敞怀大笑, 对此非常满意。 且不说这些大夫的水平如何,纵使他们作怪,想要找出什么来, 光是从人数上看, 也就三人而已。仓库里这么多药材,他们难道能一一检查了去? 说定后,钱药商还十分客气地望向在场其他人,笑问:“可还有哪位大夫也想验呐?” 几息过去,无人出来应答。 看来其他几个医馆里的大夫不想掺和进来。 许黟眯了眯眼,扫去眼熟的那几个, 那几个撞到许黟的视线,微微岔开眼睛。 他心里暗道, 这些人也得到消息了, 却不确定,想让他们当踏脚石。 隐在人群里的唐大叔不乐意了。这群人心眼是真的多, 他怕许黟年纪轻,到头来挣了个声名狼藉回去。 他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抬手指向其他几个大夫:“你,还有你们俩个,不都是盐亭县的大夫吗?怎么,莫非连药材都不会验?” “你胡说什么!”其中一个大夫气忿,回怼过去。 “我们没说不验,只是钱药商都说了,只少部分药材被雪泡到,不至于用这么多人。”另外一名大夫就要沉稳许多了,见唐大叔不客气,自当语气冷漠,“你不过是个行脚商,来这里是得主顾的吩咐,你要是担心,大可自己去验。” “是啊……怎么还催别人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声音不大不小地补了句。 其他人表情古怪,那些不知情的商人,到这会,也察觉出来气氛不对付了。 他们后知后觉,可见为首几家富商都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贪念生出,不愿意退缩离开。 两方争执下,那几个大夫胆子不大,都不想掺和。 唐大叔知道拉不下他们一起,只好勉强放弃,他想跟着一块验药。 许黟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加进来。 后者面色变了又变,纠结许久,才阴沉着脸退回到人群里。 没有人再喧哗,钱药商不想事情搞得太复杂,便立即命守着仓库的护卫进来。 几名护卫得了命令,从外进来,他们先将外面堆着,装药材的麻袋搬下来到推车,拉到许黟和冯木章他们面前。 面前的麻袋被一一打开,护卫扯开袋口,露出里面的药材来。 许黟和冯木章上前一步,用手捧了一些药材到手心,这几袋都是黄柏,颜色要比寻常的深些。 在北宋当名医 第229节 钱药商适时地在旁边解释:“这些黄柏都是泡到雪后,用炭火隔着烘干的,其药味和药效如何,诸位觉得可有什么问题?” 下一刻,王大夫先发话:“没问题。” 冯木章斟酌左右,他本觉得这些药材肯定有问题,但见着这些黄柏,便迟疑了起来。 这些黄柏看着品质虽然一般,但却能用。 他刚想点头,旁边的许黟抢先他开口道:“劳烦钱官人给在下一碗热水。” “热水?” 钱药商笑道,“好,你去拿来。” 他命随身小厮去倒水,不一会儿,那小厮端着碗冒着白雾的热水回来。 许黟抓了一把黄柏丢到热水里。 没多久,热水染出微微淡黄的颜色,令碗中清水变得宛若烹煮的春茶。 许黟扇着手掌,轻嗅飘出来的药味,细品几秒,他对着冯木章点了点头。 “可用。”许黟没有废话,命端着碗的小厮倒了。 钱药商看他使唤自己的小厮这么得心应手,难免心中不喜,他笑道:“许大夫如此大费周章,莫非泡了水的黄柏有什么讲究?” 许黟道:“钱药商可听说过一件事?” 钱药商呵呵笑说:“在下行药商多年,听过的事不计百数,不知许大夫想说的是哪件事。” 许黟道:“有种树,名曰青榔,它的树皮剥下来后,晒干会显出黄色,亦或是褐色,其味苦,初见时总会被误以为是黄柏,但苦味不如黄柏。” “若是拿它来当黄柏,能如何分辨?”有人趁机问道。 许黟暗道好,接着说:“检验之法自然是有,如我刚才所示,将其放到水里,真的黄柏会染黄水色,但不退色。假的话,不仅染色,外层的粗皮会变灰黑,变棕黑,味带有刺麻,一闻就能闻出差别。” 他和唐大叔还不确定这些药商都做了哪些手脚,但能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的药材,想来是真的次等货色。 就是不知藏在里面的,还有多少是真是假。 许黟来到盐亭县这么久,还是首次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同样没有多少把握。 要说为何要以自己的名声去涉险,到底是想顺心而为。 “他说得没错。”冯木章在旁边帮腔,王大夫冷眼旁观,暗自朝着钱药商使了个眼色。 好一会儿,那些护卫将这些装黄柏的袋口束紧装好,重新拉回原位,想着堆上去。 静默看着他们动作的许黟忽然走上前,拉开其中的护卫,引得众人看去。 唐大叔趁着别人都将注意力放到许黟身上时,念叨了一句:“差点就忘了这处。” 他急忙挤上去,像是一脸好奇地在旁东张西望,嘴里还在喊:“诶诶,这都是什么啊?” “是川乌。”许黟道。 他打开其中一个麻袋,见到里面的药材便认出来了。 川乌便是乌头了,正是他这次本想要买的药材。 被随意地丢放在地上,随手翻了翻,里面的品质好坏相掺,有些都已经发黑了,但还是混在其中。 发黑的川乌先不说药性,里面极其可能已经是被腐蚀的,用手一掰,就能轻松掰开,露出里面黑褐色的碎末。 许黟拿手一搓,里面已经是钙化严重,稍用力,就碎成渣渣。 “钱官人,这作何解释?”许黟回头,意有所指地望向钱药商。 钱药商神色不变,心里暗暗咒骂,这许黟太多管闲事了。他道:“攒到这批药不容易,兴许是时间太久,有些坏了。无妨,让护卫将坏的挑拣出来即可。” 好不容易找到缺口,见钱药商一句话就撇得干干净净,唐大叔哪里放过,直言道:“我觉得并非如此吧,钱官人你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药商,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懂?” 袁官人眼睛一亮:若真是不知情,那为何不让护卫拿出来检查?或许,真的像这唐官人所言,其中还有其他缘故在。 想到这儿,袁官人忍不住地去瞧许黟一眼,思索着站出来:“川乌可是有毒的,这玩意稍稍用个不好,那就能治死人,用的时候可得小心着呢。若这样的药材出问题,可就难办了。” 唐大叔不知晓这人为何出声,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当即附和:“这药材往大了说,那就是随时能吃死人的玩意,万万不可轻心呐。” 有人起头,在场众人不由地一面倒,都下意识地站到袁官人和唐大叔这边。 本不想掺和的几个大夫,咬咬牙,也站了出来:“钱官人,你不打算再……” 王大夫恐慌了,多了几分迟疑和狠厉,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许黟这个多出来的人,不仅处处针对他不说,如今竟是被压倒性地抵到一旁。 反观钱药商和金药商等人,却要淡定不少。 面对这些商人的质问,抬手一摆,叫他们安静。 “某适才所言,皆非虚言,若是诸位不信,可自当离去。”钱药商问心无愧,口中振振有词,“我行商多年,靠的就是这信用二字,若是有所违背,自是不得好死。你们愿意信,便留,不信,我亦不会强求。” 他神色坦荡,又因被质疑而愤懑,显得毫不留情。 反让那些本来心里有存疑,但又飘忽不定的人,打消了质疑的念头。 甚至本来跟许黟站在一起的冯木章,也半信半疑起来。 他虽然因为许黟的身份,本能地偏向对方的话,可内心里他还是希望钱药商是没问题的,这批药物,对方给的价比熟药所低了两成。若是能成,他也算是为妙手馆做了件好事。 许黟盯着钱药商,片刻后,他展笑道:“钱官人说得对,区区川乌,不算什么,只要其他药材无差,自是好的。” 说着他手中的川乌一挥,丢回到袋子里,“既然要挑拣出来,钱官人可要抓急了,这些可不少。” 钱药商嘴角微抽,却应承下来。 这一关有惊无险地过了,不知为何,他心里依旧隐隐不安,总觉得还会徒生变化。 此时,钱药商有些后悔让许黟跳进来了,这少年瞧着无害,心眼却不少。 接下来,许黟他们又检验了几种药材,都是有明显浸泡后重新处理过的痕迹。 对方也算说了实话,这些处理过的药材虽然品相差了些,可全都能使用。 许黟确定对方不会在这些次货里面动手脚后,便将重心落到其他地方。他们目前检验的药材,都是护卫们拿来的,接下来,他想换个法子,自己去挑。 他离开人群,往里面走去。 可惜,钱药商等人早就在暗中观察许黟了,见他有其他动作立马给出反应。 “许大夫,你这是要哪去?”那位姓金的药商笑呵呵地问道。 许黟道:“这般检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验完。” 他手指往上一指,弦外之意地悠然道:“不若,我们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金药商问出口,就心知不好了,这话可是给了对方台阶往下。 金药商急忙改口喊道:“这天色确实是不早了,要不诸位先在山庄里住下来,明日再验。” 许黟眼眸转动,说道:“好啊,那在下承你的好意,你多担待了。” “呵呵,这好说。”金药商暗自咬碎了牙齿。 他与钱药商合谋几句,便差遣女使们送他们去安置好的房屋里。 许黟要和阿旭阿锦在一起,便给领来一处院落,院落里有几个厢房,每个厢房还分左右房。 被安排到这处院子里的,除了许黟和阿旭他们,还有袁官人。 至于唐大叔,则被安排到另外的院落。 想来,对方是不愿意让他们同住在一处院子里。 山庄清冷,山里气候要比外面冷几分,天擦黑时,山风刮得院中草木随风摇晃不定。屋外寒冷,众人住到屋子里就不愿出来走动,院子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少顷,有女使提着食盒过来。 阿锦接过食盒,朝着那长得很好看的女使说道:“谢过这位姐姐。” 女使闻言,捂着嘴角眉眼弯了弯,柔声道:“你这小嘴真甜,天气冷,这食盒里的饭菜耽搁不得,快拿进屋里。” “好啊。”阿锦点点头,又问,“姐姐,你是那钱官人家的女使吗?” “这……”她犹豫片刻,见小姑娘眼神清澈透亮,便道,“我等都不是随奉的女婢,是钱官人在嫘宫山下的清芳苑雇的。” “清芳苑是……”阿锦懵懵懂懂地睁着眼睛。 女使身形一滞,不想让污言秽语讲给这天真的姑娘听。 她只盈盈笑着欠了欠身,离开时,又没忍住,捏了一下阿锦带有婴儿肥的脸颊,“你长得真好看。” “姐姐看着可比我漂亮许多。”阿锦摇摇头,有些泄气地撇嘴,“郎君常说我是个黄毛丫头,还没长开呢。” 女使莞尔笑:“你家郎君,待你是极好的。” 听到有人夸郎君,阿锦当即重重点头:“嗯嗯。” 送别这女使,阿锦提着食盒关上门回来,许黟端坐在茶几旁看书,见她回来了,笑问:“都和人家聊了什么?” 阿锦敛起细细的柳眉,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没问到有用的消息。这些女使都不是那钱官人的,是花钱临时雇来的。” 言罢,她担忧地操着心问,“郎君,我们还要继续在这里待着吗?” “嗯。”许黟翻开新的一页,没有抬头。 阿锦得不到什么消息,整个人都泄了气,但还不忘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 食盒的盖子打开,便闻到肉香味。 大家午时就只吃了数块糕点,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闻到这香味,都有些迫不及待。 阿锦布菜,阿旭起身过来给许黟摆碗筷。 许黟放下手里的书籍,目光落到饭桌上的菜肴,一盘冬笋炒肉,一盘爊团鱼,一盘辣菜饼,还有一壶乌梅清酒。 倒是挺大手笔,这帮人为了不让过来的商人起疑心,接待和吃食方面都是下了血本。 越是如此,许黟越是有些担忧。 阿旭和阿锦不知道他在忧思着什么,他们见这乌梅清酒是温好的热酒,便要给许黟倒一杯。 许黟端起这酒,闻了闻,刚要喝,又叹了口气放了下来。 他不爱喝酒,每回都是陪着浅酌两杯。 今夜他思绪纷乱,更加不想喝酒了,于是这酒,端起又放了回去。 阿旭见郎君不喝,困惑地问道:“郎君,这酒是不好喝吗?” 在北宋当名医 第230节 “乌梅清酒挺好的,与今天在四方亭里喝的清酒不分伯仲。”许黟说道,“你若想喝,可浅酌一杯。” 时人爱喝酒,若不是许黟经常拘着不让小孩子喝,其他人家,十来岁就跟着喝酒了。 阿旭在许黟酿煮药酒后,偶尔也会喝上两杯。 他闻着这乌梅酒,酒香酸甜,其梅子香浓郁,嘴里分泌出唾液,小小地喝上一口,眼睛眯了起来。 阿锦连忙问:“好喝吗?” 阿旭睁开眼来,高兴道:“好喝!” 小家伙们的快乐很简单,吃到好吃的食物,喝到好喝的就能短暂地忘记烦恼。 他们一人一口酒,没多久,便把这壶酒喝了一半。 许黟看他们光顾着喝酒,肉菜都不吃,拿手弹了下他们的额头,气笑道:“不许再喝了,吃饭。” “哦。”阿锦吐吐舌头,乖巧地放下酒杯,老实吃饭。 …… 一个多时辰后,阿旭和阿锦两人和衣而眠,睡得甚是香甜。 许黟这边的屋子还点着灯,他沉着心思继续翻开书籍,灯火呼哧地闪动了一下。 外面有脚步声,许黟拿书的手微顿,眯了眯眼看向外面。 灯光中,纱窗打出一面光,外黑漆漆,若是有人靠近,会显出影子来。 霎那间有人影停在门口,静默几秒,那人敲了敲门。 许黟艺高人胆大,除了稍稍开始的紧张,这会却直言喊出来:“是谁在外面?” 外面的人显然没想到,但还是开口:“是我,许大夫可开门。” 许黟拧起眉,他起身打开门,看向站在门外之人,见着他神色有异,问道:“袁官人这么晚了,怎么来我屋外?” 袁飞身上带着寒气,道:“借一步说话。” 他进来后,反而不急着说什么,而是快步地走到饭桌前,端起酒壶,打开盖子闻起来。 许黟道:“袁官人是有何事?” “你没喝这酒?”袁飞放下手里的酒壶,目光深深地盯着许黟看了一会儿,才说,“你没喝这酒,便没中迷药。” 许黟脑袋嗡了一声,连忙扒开挡在面前的人,步履如飞地撩起厚重的布帘来到隔壁房间。 他见阿旭和阿锦闭着眼呼呼睡觉,俯身抓起两人的手腕,飞快探脉。 得知两人只是昏睡,并没有其他症状后,他紧绷着的神经稍微一松。 而后,他压着怒意瞪向后面跟着过来的人,冷声问道:“你是谁?” 袁飞对上他的眼神,没有任何退缩,只简短道:“或许我们是一路的,你想要查这钱商人等人,我亦是。” 其实不用他明说什么,只要他透露出来自己的目的,无论是何原因,许黟都会配合。 但他也低估了许黟。 在他说出这段话,许黟再仔细分析就琢磨出来漏洞,他一言点出关键所在:“你是官府的人?” 袁飞眼里划过惊讶,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刀柄处:“你怎么知道的?” 许黟道:“你今夜过来,换衣服了,这一身盘领窄袖缁衣比起白日穿的锦服更合你。” 印象中,许黟只见过一个人穿这盘领窄袖缁衣,那人便是之前请他出诊给弟弟看病的潭都头。 除此之外很少有人会穿这样的衣裳。 更何况,袁官人白日里的身份可是富商,富商多是最喜爱花纹锦衣,拢着宽袖学文人雅士的做派。 许黟遇到的富商里,可没一个人爱穿这黑漆漆的衣裳。 突然,他觉得这里面扑朔迷离又变得更加有趣了。 对方半夜来找他,显然不是想跟他促膝谈心,那就是有事想要和他合作了。 被说穿身份,袁飞没有气恼,他抬头对着坐在床边的人笑道:“你很聪明。” 床榻两边各有高凳矮桌,左右两边还放着两个小家伙带回来的行囊。 许黟其实是懊恼的,若不是他没闻出来乌梅酒不对劲,两个小孩就不会中招。 若是对方……他想到不好的地方,脸色微微难看。 袁飞想着白日许黟的发挥,见他这会色变,也觉得有趣,道:“我以为你是闻出来酒有问题才没喝的。” “我还没有那本事。”许黟微愣。 乌梅酒味道香浓,把乌药放到里面,哪怕仔细去闻也很难闻出来。 但他想不明白,这“袁官人”是怎么知道酒里下了药没喝的。 袁飞道:“这个简单,我不是带了随从吗,他先喝了。半个时辰后我要他去探情况,发现他睡着了。” 许黟:“……” 突然,许黟落下来的心猛地提起来,他和“袁官人”的酒都被下了药,那唐大叔那边肯定也下药了。 袁飞还在那里继续说:“我今夜来寻你,是有一事要问。”他说罢,见许黟分心想着其他的,竖起眉梢,冷声喝出声。 许黟抬眸,眸低情绪不显。 “那我说了。”袁飞本人很干脆,见许黟望过来,便道,“你是怎么发现他们这行人不对劲的?” 许黟心里捏一把汗,多亏他之前跟官府的人打过交道,要不然放在古代里,铺头虽然身份不算多高,可也比平头老百姓高许多了,分分钟就可以用罪名拿人下狱。 此刻他没有多大把握,但对方先示好,他并没有露怯的全盘托出。 许黟道:“数日前,盐亭传来好些消息,说有药商要低价售出药材。自古冬季时,药价皆会上涨,他们突然低价,总会引起猜疑。我便使了些银子,查出他们以次充好。” 他故作停顿,接着才道:“后面的事,你也知晓了。” “你就因为这个原因铤而走险?”袁飞很是不解,“可这是为何?莫非你就不怕对方是凶恶之徒?” 毕竟连死人的消息都传出来了,这放在别人身上,也许早就离开了。 许黟目光幽深了一瞬,他是不想管,但奈何冯木章连王大夫都没搞定。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里幽光消散:“要是这药有问题,如此多的药物落到各地医馆里,会耽搁多少人。” “他爹娘的,这批药自是不能让他流露出去,要不然麻烦可大了。”袁飞脸上戾气横生,压着刀柄的手指攥紧到泛青白。 许黟讶然地抬眼看他。 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这刻两人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袁飞撩起衣袍坐到凳子上方,目光凛然地望向许黟,压低嗓音笑问:“你有这个胆色,不若跟着我再去一趟仓库。” 第141章 夜静更深, 山庄里的人尽数安睡,两个穿着黑衣的人,其中手里持着火折子探路, 寒露成珠,挂在鼻尖冰冷冷的。 周围实在太安静了,袁飞主动开口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觉得你不像个大夫。” 许黟盯着回廊黑暗处, 嘴角微扯:“我就是大夫。” 袁飞拿着火折子的手往他那边一照, 乐了:“你走路时身形定而稳,四肢敏捷, 虽然掌心没有茧子, 虎口处却有, 想来经常拿刀。” 搁在以前,袁飞也许不会这么细心,不过在出发前, 他临时得到消息, 说可以借许黟的手查案。 既然能入潘县尉的眼,那这人定有过人之处。 只是他临时受命,很多消息也是从嫘宫山这边得知,更多的消息怕是知道不多。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数日里他都在边缘游走,安安分分地扮演他富商的角色。 许黟没忍住“啧”了一声:“我常年上山挖药材, 手拿砍刀,虎口不就有粗茧了。” 他应了这句, 拧着的眉没有松开, 反问他:“你到底为何要跟我合作?你真的是捕头?” 小心驶得万年船,许黟虽然跟着他出来探情况, 从院子里出来,就一直离着这位自称袁飞的捕头三步之远。 袁飞对于他的质疑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没错,在下确实是盐亭县西陵镇的捕头。” 西陵镇,就是他们现在在的嫘宫山下方的古镇。 嫘宫山的主峰耸立于群山之中,山庄便建在半山腰,白日里可见奇山俊水,古寺禅音,入眼皆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好风光。 可惜了,白日里他们都在试探钱药商等人,无心赏景。清夜黑魆魆,看不清周围三米外的视野。 许黟欲要开口,突然前面闪来一阵微光,袁飞眼疾手快,将手里头的火折子吹灭。 两人隐入圆柱后方,侧目去看,就见有一队巡逻的护卫,从前方穿了过去。 “狗娘养的,这么冷的天谁会出来?”埋怨的声音传了过来。 “可不是嘛,我看这边一个人影都没有,哪里需要守着。” “走走走,回去。”带头那个护卫开口。 …… 等人走了,许黟呼出一口冷气,就听到袁飞不容置疑地说道:“走,现在就去仓库那边。” 袁飞一挥手,按住腰间的刀柄将刀鞘里的刀拔出来,一道冷光掠过脸颊,那是把将近三尺的长刀,通体光亮,可见锻炼师傅的手艺有多好。 许黟看了又看,手摸向胸口处,这次出来,他只带了一柄短刀。 他无声喟叹,失策了。 这一夜着实漫长,他们沿着夕暮之前回来的路,俄顷,终于见到了两处亮光。 是仓库的灯笼,他们躲在旁边观察片刻,发现外面守着的两个护卫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人守着,确实给了他们出手的机会。 许黟和袁飞彼此互看,袁飞朝着窗户地方向指了指:“从那进入。” 他轻车熟路地撬开抵住窗户的木条,小心安放后,手撑着窗沿飞快越过。 许黟眨了眨眼:“……”这人看起来不像第一次这么干了。 “快进来。”袁飞低声催促。 许黟不再迟疑,跟着他翻身进入。 在北宋当名医 第231节 “嗤”的一声。 袁飞摸出腰间的火折子点燃,小心照亮周围,发现没有人后,快步朝着仓库后面奔跑。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到白日里没留意到的地方,闻着空气中又闷又带着浓郁药味的味道,袁飞紧蹙眉梢,小声道:“你是大夫,你来看看,这些药材可有问题。” 光线不够,他们没有其他选择,许黟打开其中的麻袋,往里探了一手,摸出把菟丝子。 他拉过袁飞的手臂,将火折子的光打在菟丝子上。 正常的菟丝子颜色褐色带棕,颜色深浅不一,比黑芝麻还要小一点。 许黟捏了两颗吃进嘴里,旁边的袁飞看到惊讶呼出声:“你怎么吃了?” 许黟没理会他,细细咀嚼,菟丝子的味道极淡,很像是青草味,味辛微甜。可这些菟丝子,带着一股土霉味。 他“呸”地把嘴里的菟丝子吐了出来。 “这些菟丝子存放时间太久了,能用,但也不能用。”许黟紧皱眉头地解释。 袁飞青筋暴涨,气愤道:“这些人真是可恶。” 许黟却摇头:“他们安排的很妙,这菟丝子虽然品质极差,但对于一些商人来说问题不大,他们哪怕知道品质差,也会砍价拿下。” 这帮人很聪明,或者说,他们很懂得商人趋利的本质,只要对他们来说有利益可得的事,都不会轻易放过。 哪怕知道这些药材会存在部分隐患,但只要治不死人,那就是没问题。 “该死,这确实不能拿他们怎么办。”袁飞冷眉竖眼,一掌拍在麻袋上。 许黟挑起眉,将那一袋菟丝子拿开,以免被他拍得飞散四周。 那么细小的东西,洒落到地上捡起来可麻烦了。 他们可没有时间耗在这里。 许黟示意他手中的火折子给他,他今天想要去里面看情况,那姓金的药商拦住了他,难保里面都装了什么。 他深探仓库里面,停在两车麻袋面前,随手打开就近的麻袋。 这次里面装的是块状的羌活,后面,他们又检查了几处,都是寻常药物。 有艾草、防风、菖蒲、良姜等等,无一例无,这些药物都是好坏参半。 可以说这些人很坏,但又卡着犯罪的底线在行事。 哪怕袁飞是捕头,知晓他们以次充好,但他们卖的是低价,并非是高价售出,想要以此作为把柄抓拿他们,很难定罪。 袁飞盯着这些药物,叹口气:“难道我们错怪了?” 许黟侧目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不算错怪,他们都以次充好了,心术不正。”他抬手扶着麻袋,心绪烦闷。 这么多年的教养告诉他,这事很恶劣,他要去制止。 而现实却告诉他,这种事他制止不了。 自古以来就有不少买卖假药的案例,哪怕宋朝官府极力严查严办,依旧有不法商贩贪恋着部分的灰色利益。 西陵县本是蚕丝之乡,这里盛产桑蚕,行商人多是在此处逗留一二日便离开,不会在这边大张旗鼓售卖药材。 若不是里面出现命案,官府也不会暗自派人来调查。 袁飞想不通,对方为何要如此,难道就不怕被举报到官府,将这些药物给扣押了? 他看许黟还在四处翻找检查,出声喊:“走了,今夜怕是查不出什么。” “等等。”许黟喊住他,冥冥中,他总觉得好似遗漏了什么,心里有些烦躁不安。 袁飞提着刀走过来,看向这些麻袋,道:“不都查过了吗?” “是查过了。”许黟嘴角往下抿,沉思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是不是漏了什么?” 袁飞:“这些我们都已经检查了,没有任何漏掉的地方。可又如何?钱药商等人分明是故意为之,哪怕我们知道他这么做是不对的,又拿捏不了他。” 说着,他心头浮躁,有气无处撒,提着的刀拍向麻袋。 许黟没有动,反而眯起眼睛,脑海里闪过什么,急促出声:“你再拍一次!” “什么?”袁飞诧异。 许黟不由分说,见他没反应过来,只好自己上前。 他拿掌心用力拍了拍麻袋的周身,里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声音不对! 袁飞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里蹦出精光。 两人没有片刻迟疑,立马将这袋麻袋拖下来,扯开袋口,手臂朝里面伸去,一边往里面探,两人一边心中惊涛骇浪。 这一刻,有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这是……” 袁飞看清什么地喊出声,兴许是太过吃惊,他不小心咬中舌头,疼得手指发颤。 许黟紧闭双唇,面色不善地死死盯着手里掏出来的东西。 是木屑! 切碎的木屑! 心中的疑惑终于有了出处,怪不得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原来真正的手段是在这里。 许黟猛地起身,转身去到另外一袋药材前,如法照做,果真从里面掏出来切碎的木块。 这些人将干草、木头、柴干等东西,全都按照不同的药材大小炮制成形似的形状。 而那些菟丝子就好办了,都是细碎的草碎,从粗麻袋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有问题。 这群人……比他们想的要疯狂。 这时,袁飞阴沉着脸返回到许黟旁边,说道:“这些药物,全都是如此,只装了三成的药材,其他都是这些破烂玩意。” 数百石药材,一石药材约有一百二十斤左右,这么多药材,足足有几万斤。 袁飞估算了一下价钱,这要是被他们成功卖出去了,岂不是有上万贯银钱。 他微微咂舌,这群人图谋如此大,也不怕被识破。 随即,袁飞立马下定决心,朝着许黟喊道:“我们得连夜下山,把这事禀告上去,让上面的人派人来抓拿。” 许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这些药材装回去摆好。这些人自然不能放过,可住在山庄里有几十人,若是那些人犯狠,这些人便都会成为人质。 “我得留下来。”许黟对着他摇头,“阿旭和阿锦都在昏睡中,唐大叔也中招了,我不能丢下他们。” 袁飞想劝说:“你……”但看许黟神情,便知劝不动他。 于是他把劝说的话一转,便道:“好,我们到时候里应外合,你在里面周旋,不要让他们发现了。” 许黟缄默点头。 …… 夜露深重,两人折返回到院子,身上的黑衣挂着一层露水,他摸了摸湿漉漉的脸颊,把身上的衣物换下来。 这身黑衣还是袁飞借给他的。 袁飞没有换衣裳,他将带过来的包袱背上,来到许黟的屋前告别:“派人需要时间,你且珍重。” 许黟拱手:“保重。” 语毕,他看着袁飞的身影隐没在黑色里,才将房门合上。 半炷香左右,许黟来到隔壁房间,他坐在床榻边,静默地看着沉睡的两个小家伙。 今夜发生的转变太大了,许黟此刻心神混乱,久久无法安心下来。 脑海里回想着刚才在仓库里发现的一切,他只觉得很是荒唐,这群人在众目睽睽下颠倒乾坤,竟无一人发觉。 若不是袁飞那一刀拍出来的声音不对,过了今晚,他们定有新的谋算招待他们。 想到这险恶情景,许黟的心瞬间凉了大半。 不行,他急迫地想要找个人商讨。 许黟到底不放心唐大叔,他忧心片刻,起身离开屋子。 这次他倒是光明正大,在屋里找出灯笼,把里面的蜡烛点燃,提着灯笼走到院子外。 穿过两条幽静的庭院小道,他走过一面拱形石门来到隔壁庭院,便看到有微弱的光从一扇门窗里透出。 似乎是有人听到脚步声,稍稍开了一道门缝。 那人瞧到是许黟,抵在门缝处的动作猛了些,“咯吱”声响起,门被拉开,冯木章从屋里快步出来。 见他如此,许黟也很意外,莫非冯木章没有喝乌梅清酒。 “你怎么来这里?”冯木章开口询问,他没压着声音,回声在空阔的庭院里荡漾开来。 许黟不动神色道:“来找唐大叔,你呢?怎么没睡觉?” 冯木章轻叹声:“我本睡着了,但思绪不宁,便夜半醒来,醒来后本打算看一会书,听到声音就想会是谁。” 许黟看了他一眼,没有将今夜发生的事告诉他。 对他来说,这事危险程度大,他不想让更多的人冒险。不过见他一脸纯真模样,似乎还想着明日检查完药材,也要买一些回去。 许黟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夜色太晚,他俩干巴巴站在原地总归有些冷,许黟找了个借口离开。 冯木章心里有些狐疑,可也没多想,哆嗦着肩膀返回到屋子里,见着桌上放着的书籍,因这事打岔,顿时就不想继续看书了。 “罢了罢了,还是睡觉吧。”冯木章吹灭烛火。 另一边,许黟来到唐大叔屋外,他抬手敲门。 少顷,屋里没有任何反应。 许黟半眯眼睛,从怀中摸出小刀,顺着门缝往上一挑,里面发出动静,很快,门栓被挑开,许黟身形敏捷地溜进去。 他重新关上房门,提着灯喊:“唐大叔,唐大叔。” 连连喊了几句,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许黟不再耽搁了,急忙赶往卧室的方向。 果不其然,唐大叔睡得很沉。 在北宋当名医 第232节 他去拿桌上的酒壶,里面是空的:“……”这么多酒,药效可管够啊。 半刻钟后。 唐大叔在许黟起针收针后,头脑昏沉地醒来,他睁眼看到许黟时,怔愣半晌,而后惊愕地爬起来,一瞬间闪过诸多心念。 “黟哥儿,你、你怎么在我屋里?”唐大叔吞咽口水,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四肢疲软,发酸。 他眼里划过惊恐:“难道,我中招了?” 许黟叹息,把酒里下了药的事告知给他。 唐大叔听后一阵后怕,顿感后背发凉,这群人是真的歹毒,难道不怕这药下多了,人就醒不过来了吗! 许黟道:“下药的人很有分寸,我只施了两针,唐大叔就醒来了。” 这还是唐大叔将全部酒都喝完的情况下,如果是只饮了几杯,应该只感觉到乏累发困,不会陷入昏迷。 唐大叔仍然震惊,他跑商这么多年,遇到这种下蒙汗药的就两次。一次是他还年轻的时候,当时他在商队里还是个不起眼的伙计,负责帮忙做饭捡柴火的,那会他们在半路上遇到同行的商队,夜里两队入睡,他们在不知不觉间被下了药,醒来时,商队里带的货车全都没了,都被对方给拉走了。 那次商队损失严重,遭到重创,没多久商队就解散了。 后来,唐大叔自己跑商,跑出小有名堂时,再度遇到了下作事。 当时他们在一间客栈里落脚,客栈人多眼杂,队伍里有个人不小心漏了财,夜里中了蒙汗药被窃,损失了十几两银子。 虽然第一时间就去衙门里报案,可这事后面亦是不了了之,那贼人是谁都不晓得。 有了这两次经历,唐大叔在外都不会轻易吃别人的东西。 这次是例外,他们来到山庄谈买卖,对方一直都是将他们当成座上宾招待。 没想到是头恶毒的笑脸虎,背后谋算有一套。 唐大叔揉着发酸无力的腿部,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变得隐晦不明,他问许黟:“黟哥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黟叹口气,说道:“我本也不知,是那个袁官人告诉我的。” 他没有透露袁飞的身份,只道这袁官人也是为了查这事,是属于他们这边的。 不过对方在知晓到里面有诈后,半夜就离开了。 不过他没有带走随从,想来也是打算暗中做什么。但很快,许黟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也许是来不及带走呢。 听袁飞说,他的随从喝了不少酒,想来情况和唐大叔相差无几。 但不管如何,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所以,黟哥儿你打算怎么做?”唐大叔问道。 他相信许黟半夜摸过来,不会只是把他针刺醒来,定有其他的交代。这个年轻人,比他想的要靠谱不少,而且脑袋很灵活,不输他这个老辣之人。 许黟说道:“那袁官人另有安排,我们不用动手,只静观其变就好。” 说罢,他就把自己想好的对策详细掰开讲给唐大叔听。 那个叫“袁官人”的男人,既然跑了还会回来吗,唐大叔对此表示怀疑。不过许黟既然信他,想来是两人已经商量好对策。 按照许黟的说法,明日他们照旧像今天一样,只做样检查药材。 至于会不会检查出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就把这问题抛给对方,按一字真言来说:“拖” 拖住对方,给那个姓袁的拖出时间来。 “我还是很好奇,他怎么会找上你的?”唐大叔畅然一笑,在他心里,许黟到底是小辈。 许黟有些哭笑不得地摇头,实际上他也想不通,对方是怎么选择他的。 只是对方给他的感觉不算坏,是可以合作的对象。 “我知甚少,或许可在此事了时问他。” 唐大叔亦是如此觉得,这会人都不在,想问也问不了。 …… 彻夜未眠,外面天色微微亮时,许黟趁着其他人还未醒来,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两个小家伙还没醒,许黟没有叫醒他们,在屋里大展身手,练了一套忽雷太极拳。 许黟练罢,两人终于悠悠醒来。 睡了五个时辰,他们还是觉得睡不够,两眼惺忪,发蒙地坐在床榻上没动。 “哥哥,我怎么觉得今日好困。”阿锦打着哈欠爬起来,揉着眼睛看向窗外。 阿旭跟着附和:“嗯,脖子好酸。” “啊。” 阿锦听到外面屋子动静,想到了许黟,急忙忙地穿好鞋子出来。 见许黟已经坐在凳子上用早食了,小脸立马垮了下来。 “郎君,我们睡过头了。”小姑娘懊恼地小步蹭过来,低垂着脑袋,撇着嘴角道,“我连外面有人送吃的来都不知道,实在该骂。” 阿旭慌张地跑来站在旁边,与阿锦同样姿态地垂着脑袋说:“郎君……” “好了,不怪你们。”许黟笑了笑,“你们昨日也累了,多睡一会儿无碍。”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心眼大,阿旭和阿锦听到许黟不生气,顿时就开心了起来。 他们坐到桌前,小脸灿烂道:“郎君,今天的早食有肉饼耶。” 许黟“嗯”了声,让他们漱口洗脸再吃。 他只吃了一块饼,配着藜米粥,垫了肚子便放下手中筷子。 他心里藏着事,听着外面渐渐多起来的声响,那些商人们都起来了。 没多久,他们用饭后,就有女使来请他们去昨日的四方亭。 许黟捞起袖子兜在怀中,瞥了一眼领路的女使。 这女使正是昨日里跟阿锦聊得挺来的姑娘。许黟从没去过任何的勾栏瓦舍,昨日听到清芳苑时,并不知那里是何样的地方。还是袁飞跟他说了这些女使之前都是做什么的,他才知晓清芳苑是个勾栏瓦舍的名字。 再次见这女使,许黟从她面貌上得出,这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穿着单薄的裙裳,将那腰裹得细细的,身姿柔美,一颦一笑尽显柔情。 若是个好色之徒,对上这样的美貌娘子,难免会上手一番,体会这香柔美腰。 许黟眉梢紧紧皱起,在他眼里,这些小姑娘都是未成年啊。 “郎君,你怎么了?”阿锦听到许黟叹气声,困惑地抬起头看他。 许黟摇摇头,将这心思落在别处。 他们来到四方亭时,其他等人陆陆续续地抵达。 唐大叔和冯木章也到了,见着许黟来了,便凑了过来。 “黟哥儿。”唐大叔隐晦地朝着某个地方瞥了个眼色。 许黟望过去了,见到袁飞那个随从。作为“主家”的袁飞不见了,这随从表现得很是淡定,自顾自地盘腿坐在垫子上,喝着女使们端过来的清茶。 冯木章凑过来问:“你们在看何处?” “什么都没看。”唐大叔本能地脱口而出,便是冯木章这种比较迟钝型的,亦是感觉到哪里不妥,他看向那处,好几个人,不知道许黟他们在看谁。 “怎么神神秘秘的……”冯木章不解,只一夜过去,许黟他们又变成疏离的模样。 但很快,钱药商他们来了,打断冯木章的出神。 一阵寒暄之后,钱药商开门见山,询问道:“诸位今日可还有什么要问某的,不妨都问一问。此番请诸位前来,意在合作,这药价几何,我等都不会私瞒。” 为首的席位上,那几个富商有了反应。 其中一人站起来,拱了拱手后,直言问道:“我有一问,这么多药材,如何分?” 钱药商笑呵呵道:“不难,若是诸位信我,可按批来分,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为五十石,中等为二十石,下等为五石,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听到这里,都已经明了,这钱药商还算知趣,知道他们中钱财不一,想出来这么好的法子。 不稍片刻,就有几个人站出来,表示要买药材。 冯木章见状,有些犹豫,他这次出门,带了两百贯,这些钱要买成药材,能买到二十石。 正在他踌躇着要不要站出来时,旁边的人忽然按住他。 冯木章惊讶地回头,本以为会是许黟,没想到是那个黑沉着脸的中年男。 唐大叔语气略有些不客气地低声道:“你急什么。” 冯木章:“……”这人是作甚? 难道他适才有做什么不合理礼数的举止?冯木章被这般打岔,心思飘到别处。 许黟站起身,他动作又猛又快,跑到钱药商等人面前,笑着说:“钱官人,在下有一问。” 钱药商目光盯着他看:“哦,许大夫有什么想问的。” 许黟面色不改,说道:“我见钱官人带来的药物种类不少,昨日来不及细看,便想问问,这里面可有乳香?” 钱药商呵地笑出气音:“有。” 许黟思索良久,又问:“可有骨碎补?” “有。” “那么安息香呢?” “……有。” 一盏茶过去,许黟还在那里冥思苦想,惹得其他人都有些不耐烦。 但也有人觉得有趣,想知道这年轻大夫还能想出什么药材名来。 半晌,许黟眼睛亮了亮,笑着问面色不善的钱药商:“那你这里有海螵蛸[注1]吗?” 钱药商呼吸粗重了一瞬,阴阳怪调看他:“许大夫是在开某的玩笑,这蜀地哪里来的海螵蛸,这玩意怕是只有广南两路才有。” 许黟“啊”了声,面带遗憾:“可惜了,这可是治遗精滑精的好东西。” 听到后面四字,钱药商眼角猛地一抽。 在北宋当名医 第233节 第142章 钱药商失容质问:“许大夫这是何意?” 别人不知, 他却看得一清二楚,这小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戏谑,那句话分明就在讥讽于他! 可这事尤其隐秘, 这人是从何知晓。 莫非这小子处处针对,早就知道他是谁了? 许黟做出一派迷茫神色地望着他:“钱官人,在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不是……”钱药商克制不住地想要跳脚,他隐忍数日, 早就有些急不可耐。 如今这关键时刻, 岂能让一个小子破坏他们整个计划。 旁边姓金的药商作势想要去拉住他的胳膊,此刻, 有人从中站了出来。 “钱官人这是为何啊?”冯木章不思其解, “许大夫所言海螵蛸, 药用确实如此,并非拿此开玩笑。” “许大夫和冯大夫所言极是。”另有人附和。 许黟望向那人,见是袁飞的“随从”, 微微吃惊了下, 很快恢复如常。 既然袁飞先离开了,肯定会留下信件给他。 那人没有往许黟那边看去,说完这话,又安静地坐了回去。 有他们两人开口站在许黟这边,其他本来听得有趣的商人便也跟着应和。 一时之下,钱药商等人顿感不妙。 他们没有在这方面继续纠缠, 反而谐趣地打笑出来,给自己落了个台阶往下。 而后, 经这打岔, 许黟也不好插科打诨地继续以问药材的名义拖延时间。 几番回合下来,他们来到昨日放置药材的仓库。 为首的几个商人想要再次商榷价钱, 并对着那好坏参半的药材进行一番砍价。 不同药材的价钱有所不同,对方给的价钱本就低于熟药所两成价,如今再一砍,这价便宜了两成半。 其他几个商人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想着,他们跟在这些大商户后面,还能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 再去看钱药商等人,虽然面露勉强神态,但眼里笑意浓重,想来对此也甚是满意。 不多时,已经有数个商人定下最终数目。 做买卖的,自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主家这边收钱,护卫在旁边就帮忙搬货。 许黟估算着时间,等这些人分配好货物,应该还有半日时间。 若这半日里,袁飞还没带人回来,那就没法再拖延了。 “许大夫。”身后,冯木章走了过来。 许黟回头看他。 冯木章做出请的动作,请他去旁说话。 两人出来仓库,见四周无人,冯木章低声说:“许大夫,如今情况已定,那药材我们都看过了,虽有坏的部分,但挑拣出来,价钱依旧不会亏。” 毕竟对方给的价钱确实便宜,连冯木章明知好坏参半,都心动了。 许黟皱起眉:“冯大夫,你出发时,吴兄可有交代的?” “许大夫你的意思是?”冯木章一愣,而后想明白许黟这话是何意了。 他叹口气,说道:“许大夫有所不知,妙手馆虽然名声在外,但入账部分经常有盈有亏。要是此番能买下这批药物,也算是解燃眉之急。” 许黟沉默了,这倒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经营一家医馆比他想的要不容易,会多出不少开销,还有大夫的工钱、学徒的工钱,以及铺面租金,仓库等等,哪哪都需要银钱支撑。 许黟问道:“冯大夫是已经想好买哪些药材了?” “对。”冯木章点头。 他从袖袋里抽出一张卷着的黄竹纸,里面写了几十种药材名,都是昨夜入睡前,他就思索好要买的药材。 许黟看了他写的药材名,都是寻常药,这几十种,钱药商给出来的价钱,对比熟药所给的价钱,买二十石的话,可以省下几十贯。 确实是个令人心动的买卖。 若不是许黟知晓里面都是假的,他也会心动吧。 许黟深感无力,已经在犹豫着要不要借着护卫搬药材时,把这秘密泄露出来了。 但他又担忧这些护卫跟钱药商等人是同伙的。 十来名护卫,对付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商户和大夫,绰绰有余啊。 冯木章见他神思有恙,关心询问:“许大夫是昨夜没睡好?怎么看起来脸色很差。” 许黟捏了捏眉心,他昨夜就没睡过。 这会身心俱疲,徒感无力的烦躁冉冉而来,令他很是不愉。 许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波动的情绪了,他压抑着浮躁,扯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容。 “冯大夫有心了,在下只是心有不宁。”许黟说。 冯木章犹豫片刻,说:“你也别想太多,那钱官人看着不像坏人,应当不会做那等下作事。” 许黟:“……”坏人头上也不会写“坏蛋”二字啊。 等他们两人说完,仓库里的货物已经被护卫搬了三分之一。 这些货物,都是其中一个大商户要的,他出手阔绰,眼睛都不眨就掏出来几千贯交子,引得其他人纷纷艳羡。 许黟在其他人的口中得知,这商户姓窦,是梓州府人士,家里是做药材买卖的。 他这番不远上百里前来,就是为了买下这批货。 不过这批货比他想的还要多,甚至于跟着抢货的人不少,窦员外就只好买下三分之一,其他剩余的给别人分去。 哪怕如此,这批药材卖出去,他也能得几百贯盈利。 那可是几百贯盈利啊,可眼馋不少人了。 窦员外眼睛盯着那些搬货的护卫,对着随他出行的小厮嘀咕几句,那小厮领了命,匆匆地就要赶往山下。 谁知,却被关注着他们的金药商给拦了下来。 金药商笑呵呵地拱手道:“窦官人不急,我等这些护卫,在分好货物后,都可护送你们回去。” “哦?”窦员外有些意外。 金药商道:“我等雇他们时,便给足了银钱,梓州府不远,让他们护送回去已是够用。窦官人还能省下一笔护送费。” 窦官人闻言,顿时心动,笑着让小厮回来了。 对此,金药商也很满意,捋着小胡须,笑容满脸地跟其他人寒暄起此事。 其他商人听到还能护送药材返回,自是喜不胜喜,连忙恭维地夸赞好几句。 …… 半夜,袁飞从山庄急奔下山,等回到山脚下的西陵镇,已是卯时三刻。 冬日天亮得慢,这会城门还未开。 袁飞掏出怀里的捕头牌子,朝着上方城门的守卫一扬,那守卫看清来者何人,不多时就给袁飞开了城门。 入城后,袁飞不敢停歇,直奔宋监镇府门。 监镇乃是军务官,是监管县级以下的地区官职,同时监督抓捕盗贼等事务,像这种涉及人数众多的案件,只他手里头那几个捕快根本行不通。[注1] 若是因为自大而放跑了那些歹人,可就麻烦了。 在袁飞心里,那名意外死亡的护卫,早就变成被祸害的受害者,兴许就是知晓这批药材的秘密,被谋害了也不假。 半个时辰,他终于来到监镇府门。 他上前猛敲门,将里头的门房小厮惊醒。 小厮带着起床气地去开门,看到是袁飞一愣,但也不客气地嚷嚷:“袁捕头好气性,怎么早就来监镇府门里吵,看来是得了上头的赏识,不把咱们监镇放在眼里了。” 闻言,袁飞只皱着眉,耐着性子急言道:“我有紧要事禀告监镇,还望通融。” 他说罢,从腰带里搜出半角碎银子塞到他手里。 小厮得了碎银,暗自里捏了捏,看着有三钱多,才满意地去里面通报。 不多时他折返回来,朝着袁飞道:“监镇还未起身,袁捕头稍晚些再来。” “不可。”袁飞早急得火上眉梢了,哪里还等监镇睡到自然醒,他从小习武,双臂力气颇大,提手一按,那小厮想要关门的手就被按得动弹不得。 在小厮惊讶之下,袁飞火急火燎道:“万分火急,还望担待,恕在下无礼了。” 他咬牙用力推门,就把开着半道缝的侧门推开,径直越过小厮就要闯入后宅。 小厮又气又骂,跳着脚地追赶过去。 他哪里追得上习武的袁飞,赶过去时,袁飞早已经快他几步入了后宅,顿时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袁捕头,你快停下!不可入内啊!” 袁飞视若无睹,很快就来监镇房屋门外。 他站定身形,深吸气地半跪在地抬手一拱,大声喊道:“监镇,属下袁飞有急要事禀告。” 袁飞连连喊了三回。 就在他以为监镇不想理会他时,房门“咯吱”打开,披着外袍的监镇面色不显地走了出来。 监镇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半跪在地的袁飞,出声道:“何事,急得你擅闯府门。” 袁飞不敢迂回,语速飞快道:“监镇你让属下查的案子有眉目了,那群人果然意不在此,他们手里头的药材只有一部分是真,后面都是以杂碎作假。” “果真?”监镇顿时精神起来。 他作为监镇,身上气魄不凡,哪怕年过四十有余,但站在袁飞面前,袁飞身上的气场顿时矮了他半个头。 袁飞低头,作答:“此案涉及甚广,属下几人怕是抓捕不逮,望监镇快速派人协助抓捕。” “好,好。”监镇很是满意,他回身,去拿了他的腰牌丢给袁飞。 在北宋当名医 第234节 “你拿着我的手令去调人,务必将他等全部抓回。” …… 嫘宫山,山庄。 这边,几个人正在因为谁先装货这事扯皮,忽闻有人喊肚子疼。 众人齐齐望去,见到个穿着窄袖衫,也不晓得是哪家的随从,“哎呦哎呦”地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许黟看清是谁,急忙喊:“我来。” 他在王大夫怪异的神色下,快步地跑到那人面前。 那人脸色发白,看着真的像是肚子疼得难受,许黟抓着他的手腕,低声道:“别怕,我来瞧下是什么病。” “随从”半睁开眼,而后又急急忙地哎呦喊着,看样子情况十分糟糕。 其他人见此,顾不上货物,也半围了上来,冯木章挤到前头,出声询问:“许大夫,可要在下帮忙?” “不用。”许黟皱着眉头,很快拒绝他的好意,“他这是外邪所致的痢疾,吃到坏东西了。” “啊,今早我们吃的不都是庄上送来的吗?”唐大叔趁机喊出声。 话音未落,围着观看的人不由心里一怕,担心自己也肠肚疼痛起来。 王大夫站在许黟身后,闻此话,眉头狠狠一皱,今日的早食可什么都没下,不可能会吃坏肚子。 难不成是昨日放的乌药散,引起其他反应了? 王大夫不太确定,便有些踟蹰没开口。 反倒是冯木章在听到许黟这么说后,担忧道:“痢疾可大可小,得立马医治才行。” “是得开药。”许黟说着,起身看向王大夫。 他目光从王大夫的身上一扫,落到旁边的钱药商,拱手问道:“不知钱官人可愿意借药一用?” “随许大夫用。”众目睽睽下,钱药商自是答应。 许黟得他的话,便得寸进尺,要一间房,煎药的陶罐等,这些都得有才能治病。 钱药商暗咬后槽牙,一一应下,让停歇下来的护卫去携带的行李中找出煎药的陶罐来。 这么来回折腾,便给许黟争取来一炷香的时间。 可远远不够。 许黟搀扶着“随从”来到仓库旁边的屋子歇息。 那“随从”见没有其他人在,当即恢复如常:“许大夫,多谢配合。” 许黟摇了摇头,问他:“你可知袁飞什么时辰会赶来?” “随从”一愣,道:“若是袁头只带捕快赶来,许能在未时前赶到,若是要向监镇那调人,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作为西陵镇的捕头,手里经办的大多数都是偷鸡摸狗的小案子,像这种贩卖假药,又涉及到命案的案子,还是头一回。 未时…… 许黟看向外面天色,面色微微变化,还有一个半时辰就到未时了。 期间,还能用食午饭耽搁片刻时间,但再继续拖延下去,便难上加难。 他们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不少,若是还继续撒泼打滚,恐怕会引起对方怀疑。 “随从”同样担忧不已,他揉着自己捏得肿起来的腰肉,适才那疼得发白的脸色,不是作假演出来的。 “这事本与许大夫无关,袁头既然把你牵扯进来,还留我在这里应和,便是想要保住你。”他不晓得许黟的底细,但作为一名大夫,自是没有他自保能耐。 “若是等会情况紧急,许大夫保重自身,我来殿后便是。” “若是真到那时,兄台也要保重自己。”许黟两眼眨都不眨,对上他的好意,并未选择退缩。 时下,能给于善意的人,实在难得。 “随从”摇摇头,对他的反应十分不解,这许大夫难不成不怕没命。 但很快,外面有脚步声过来打断他们的谈话,“随从”又躺回床上,“哎呦呦”地叫唤着。 过来查看的人是王大夫,王大夫脸色关忧:“可如何了?要不让在下一观?” 许黟挑眉横他一眼:“王大夫是不信我?” 王大夫干笑回道:“怎会,许大夫的医术在盐亭如此有名,自是高于在下的。” 许黟这才满意地开口:“等药煎好服下,半个时辰内便能好。”他说着,抛出个问题给他,“王大夫,你若是有这个闲心,不若多关心其他人,兴许还会有人肚痛难耐。” 王大夫别有用心,许黟就给他添堵,让他一个好好的大夫不做,竟干恶心人的事。 这时,阿旭和阿锦踩着门槛进屋:“郎君,药煎好了。” “咦,你怎么在这里?”阿锦看向王大夫,说道,“钱官人找你呢,说是有药材数目不对,寻你问情况。” 有阿锦这话,王大夫不便继续待着。 他一走,许黟就端着那煎好的汤药,打开后方的窗户,往山下倒去。 “诶,郎君你怎么给倒了?”阿旭见状,惊到张大嘴巴。 “这药不对味。” “我要是喝了不会有事吧?” 后者从床榻上起身,在原地跳了跳,扭着脖子放松身体,看着惊愣在那里的两个小家伙,就知许黟瞒着他们。 他便没再多说什么地躺回去,说道:“你先拖着半个时辰,我稍候来。” “多休息。”许黟颔首,带着人离开。 阿旭和阿锦跟紧许黟,他们什么都没问,紧绷着小脸,保持着警惕的状态。 从早间起,郎君就不太对劲,里面定是有事瞒着他们,但郎君隐瞒肯定有他的道理。 而他们从跟在郎君身边就开始习武,有任何意外都不能拖郎君后腿。 想到这里,阿旭和阿锦咬紧下嘴唇,异口同声道:“郎君,有事都可叫我们。” 许黟垂眸,欣慰地看着他们俩:“我不要你们做什么,若真有事,你们顾好自己。” 然而,两人都没开口说话,紧紧闭着嘴。 许黟再好的脾气,见着他们不听,脸上浮出不悦:“听我的。” 阿锦抬起脸,认真地问道:“郎君是想要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做。”许黟眼睛直视她。 旁侧的阿旭忍不住地偷瞧许黟,随即站在妹妹这边:“郎君要是真的不打算做什么,为什么要交待这些?” 许黟:“……”关键时刻,阿旭怎么嘴巴变利索了。 许黟略一思忖:“我只是想到最坏的打算,并不是真的要做什么,这叫做未雨绸缪。” 用这话唬住半大小子还是容易的,果真,许黟这么一说,这两人就没那么抗拒了,纷纷乖巧地点头。 溜了一圈回来,仓库这边,已有几个人跑去外面的亭子歇息。 这边的亭子和四方亭一样,用帘子挡住冷风,四周摆放暖炉炭盆,矮几上点着上等熏香,旁边女使半跪在软垫上,为其按捏肩膀。 许黟冷漠地扫过那几人,目光落到不远处。 钱药商他们倒是没有这般享受,反而诚意十足地指挥着护卫们好好装药材。 因着这事,观望的几个商人对此甚是满意,觉得钱药商等人实在会做买卖。 “下回还有这好事,钱兄可记得某啊。” “还有我,钱兄可不要贵人多忘事,把我给忘了。” “好说好说。”钱药商想着到手的上万贯银钱,畅怀大笑,哪有不应的。 反正今日后,他们这些人也见不到了。 他们做戏做全套,等到将近未时,山庄里的厨娘们做好可口的饭菜,差遣女使们端上来。 许黟漫不经意地吃了几口,他和唐大叔都没有饮酒。 饮酒误事,那“随从”也借口肠胃刚好,拒绝了女使端上来的酒水。 这个插曲并没有引起钱药商等人的警惕,不过还未到最后一刻,这群人也没松懈。 他们陪同得差不多了,就打着哈欠说要回房歇息,让其他贵客们随意。 许黟心里捏一把汗,这些人莫非趁机要逃? 他远远与那“随从”隔空对视,眼里皆是担忧,不可,不能让他们离开视野。 两人心有灵犀,就在他们要撤退时,“随从”忽而从腰间拔刀,大喊:“都给我站住!” 钱药商等人惊恐回头,看到他手里的刀,不仅没站住,反而推开旁边碍眼的女使,朝着山庄外面奔跑而去。 惊呼,慌乱纷起。 “随从”眼睛死死盯着钱药商,他一动,便跟着动身,手里持刀,朝着他左侧腰一砍。 后面有人喊了声“大哥”,那钱药商抖了激灵,往右侧翻滚两圈爬起来,躲开“随从”的刀。 许黟闻言,看向了跟着往外跑的金药商,疾呼:“都趴下!”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不在原地,空拳赤手地加入混乱之中。 几名不明所以的护卫都愣在原地,许黟便知这些人都不知情,但难保这些人受蛊惑对付他们,大声喊:“官府办案,其他等人不可乱动!” 许黟这话一出,想跑来帮忙的护卫们当即愣住,不敢上前。 趁着这机会,许黟跑去擒拿金药商。 这金药商也不是吃素的,听到许黟的声音,旋即回身,从怀里掏出一把两尺长的短刀。 他拿着刀捅过来,许黟身形忽变,轻松躲开之后,挥手一拳,打中他肋骨下方的风府穴。对方吃痛一喊,连着后退几步,不敢与许黟动手,急忙快步逃开。 另一边,钱药商没有和“随从”正面对抗,那把官刀威力不小,一不小心就落得身死下场。 从正面无法突击,他便折身返回亭子那边,他手里有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见此,吓得全身发抖,两腿发颤地瘫在地上动不得。 别说拦人,自身都担保不住。 在北宋当名医 第235节 钱药商不去看他们,穿过亭子就往后院跑,哪想到,身侧撞来一人。 他顿感心惊,手中持着的刀往那人砍去。 “唐大叔!” 两声稚嫩的声音响起,阿旭和阿锦跑过来,扶住手臂被砍了一刀的唐大叔。 钱药商面露凶残:“找死!” 吐露这句,他却没再补刀,拔腿便走。 阿旭见状咬着牙齿,跳出来拦住他的去路。 “你砍伤了人,休要离开!”阿旭人不大,声音却不小。 许黟猛地回头,看到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空着手就要对上成年人,眼角猛抽。 顷刻,他不再迟疑,抓住金药商的手臂往前一拉,手掌蛮力一推,推在对方的肩胛骨。 “咔嚓”一声。 伴随而来的还有急促的痛呼,金药商手臂脱臼,许黟二话不说,脚掌点力,踢向他的腘窝。 痛感袭来,金药商整个人跪地不起。 许黟松开禁锢,连忙跑去抓拿其他逃窜的人。 他一面回头,看到阿旭委身躲开短刀,往钱药商的后腰打去,而阿锦在背后给他来了一掌,两人前后袭击,打中对方。 许黟提着的心并未落下,但见“随从”赶着过去帮忙,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 他疾步追上那个快要跑到庄园门外的逃犯。 这时,外面涌进数名身穿甲胄的士兵,他们手持长刀,见到有人想逃,直接把持在门口处,另有两人将那惊恐失措的逃犯给擒拿住。 袁飞随后进来,见到许黟急忙问道:“他们人呢?” 许黟喘息喊道:“还在逃,你快带人进去。” “好。”袁飞应下,回头点了四个人在这里把守,其余等人都跟着他入内。 许黟心里挂念着阿旭和阿锦,没有理会袁飞的呼喊,匆匆赶回亭子。 见到钱药商被人拿下,而阿旭和阿锦安然无恙后,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唐大叔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冒,旋即手指不由微抖。 旁边,冯木章慌慌张张地给唐大叔止血。 许黟快步走过去,推开他人,蹲身喊:“唐大叔。” 他一面喊,一面从怀里掏着东西,因为害怕,两只手都在发抖。 还是阿锦哭着喊了一声“郎君”,许黟唇口发疼,回神过来,才知自己咬破了嘴唇。 他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地从怀里掏出小陶罐,打开盖子,将里面的药粉抖在伤口处。 “许大夫,这位官人伤口极深,恐怕需要缝伤。”冯木章见他面目可怕,大着胆子开口。 许黟道:“我知道。” 他用刀割开外袍摆子,撕成数条布条,紧紧地包裹住受伤的地方。 当时,唐大叔根本就没多想,为了拦住对方,可谓是使了十成的力道。 而对方亦是如此,这一刀极深,伤长四寸有余,深一寸,这才使得血流不止。 半个时辰内若是还止血不住,人怕是要失血过多晕厥过去。 许黟生怕细想,这事都因他而起,若是他们没有当众拦人,唐大叔也不会受伤。 他抬起眼看向众人,都是胆憷愚懦,特别是那些女使,哪曾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皆是害怕得缩在角落,栗栗危惧,惊怯不已。 许黟对着其中那名眼熟的女使喊道:“可有针线?” 那女使怵头睁大眼:“有,有!” 第143章 “人都抓到了。”袁飞看向躺在榻上, 面肌痉挛,发冷盗汗的唐大叔,又看向渊默拿着绣花针烫火的许黟, 轻叹口气,说道,“许兄弟你别担忧,下面的人已带着阿旭小弟去客栈拿药箱了。这位唐官人吉人自有天相, 不会有事的。” 垂着头, 看不清面色的人没理会他的话。 袁飞挠挠头,有些无措, 他没想到这位姓唐的行脚商会如此正义凛然, 面对歹徒的刀都不畏惧。 但人如今昏迷, 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不止,可裹着的布条都被血迹浸湿,看着就颇为骇人。 这人要是一个救不好, 可是会丢命的。 “是我来得太迟, 我找监镇大人调兵花了些时辰。”袁飞自知问题出在他身上,他若是没有让人留在原地里应外合,也不会发生这事。 这时,许黟哑着嗓音道:“不怪你。” 是他没好好地交代唐大叔。 他忘了,唐大叔在南街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南街不少街坊有问题都会寻他的帮忙。 这样的人, 在那样的场景下会做出什么来,是许黟都判断不了的。 只唐大叔受伤, 他便自责不已, 若是阿旭和阿锦也受伤了,那样的下场他一丁点都不能去想。 想清楚后, 许黟的理智渐渐回笼,他抬眼看向袁飞:“那些人会怎么处置?” 袁飞眼中带上狠辣,道:“打入牢里,一个个审问,问他们可还有其他同谋。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想来不用多久,便能审问明白。” 不仅涉及命案,行凶伤人,还贩卖假药,每一条罪都足够让他们死罪难逃。 许黟对他们会有个什么样的结果,心里有谱,再听袁飞这么说,便也不再问了。 幸运的是,唐大叔只是受伤在手臂,并没有伤到重要部位。 若不然,他手里头没有手术器具,想要处理伤口就更加麻烦了。 袁飞难得见许黟沉默这么久开口说话,自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话题。 “许兄弟,没想到你也会拳脚。”他兴奋起来,“那被你抓住的歹徒,手臂都废了。” 许黟平静道:“只是脱臼,接上去就好。” “听阿武说,你当时身手不凡,他还没擒拿住人,你就去追那些逃走的。”袁飞又道。 他之前还以为许黟是热心肠,有医者仁心,见不得有人买卖好坏参半的药材。 在他看来,和其他粗鲁的学武之人相比,许黟瞧着那身板是不够看的,不像大夫,更像是私塾里走出来的读书人。 人已经抓到,袁飞心里松一口气,他这会就露出本来面目,好奇问道:“你那两个随从,也会武,比我们这武家子都要厉害。” 他们作为捕头、捕快的,练的都不是正儿八经的拳脚功夫,自然没有忽雷太极拳那般敏捷多变的身手。 当时他不在场,都是听阿武描述,见阿武那激动的神态,不像夸大其词。 许黟不声不响地离他远些,目光望向外头。 阿旭已经下山半个多时辰了。 许黟有些焦虑,他略微坐得不耐烦,拿着绣花针来回走动。 好在,这回下山是快马加鞭,有捕头骑着马带着阿旭,他们提前半个时辰回来。 阿旭紧紧抱着怀里的药箱,喘着粗气地往山庄里飞奔。 “郎君。” “郎君,药箱带回来了!” 阿旭跑着跨进门槛,话还没落地,手里头的药箱就没了。 下一刻,便出现在许黟的手上,许黟飞快打开药箱,取里面的一卷置针的布条,铺开后,吩咐阿锦:“取第三针、第七针,烫火。” 阿锦早在旁边等待,闻言,立马上前取针,按着许黟的吩咐照做。 接着,袁飞就看到许黟在里面拿出一个陶罐。 许黟拿着陶罐来到床榻前,小心扶起唐大叔,在他耳边唤了两声。 他一面唤着,一面拿帕子去擦拭唐大叔额头渗出来的冷汗。 唐大叔并未彻底昏迷,听到他的喊声,努力睁开眼睛,许黟连忙道:“我喂你服药。” 他倒出三钱睡圣散,搅拌在酒里,一点点地顺着唐大叔的喉咙灌了下去。 不多时,唐大叔彻底昏睡过去。 许黟深吸气,拿着剪刀开始剪之前裹紧的布条。 布条剪开,破了一道口的半臂衣裳也被许黟顺着剪下来。 顿时,绷住的伤口在解放那刻,又缓慢地溢出不少鲜红刺目的血液。 这伤口瞧着触目惊心,袁飞见状,胳膊肘生出一阵恶寒,面相狠厉道:“那群人真该死。” 屋里其他三人都没理会他。 缝伤口前,需得先清洗患处,消毒。 阿旭不是第一次打下手,喘够了气就跑着去净手,再端来一盆备好的金银花水。 许黟用棉布浸湿,再一点点地擦拭掉伤口周围的血污,以及黏成一团,变成黑乌乌的药粉。 很快,盆中的金银花水变成鲜红色。 阿旭端出去时,把外面守着等候的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冯大夫,你也是大夫,怎么不让你入内帮忙?”有人问。 冯木章面色一红,惭愧地低下头。 他在事发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许黟三番五次阻挠他,是在给他提醒,而他却次次错过,并不能理解他其中深意。 如果不是这群歹人被揭发抓拿住了,他们这群人拿出去的钱,怕是难以回来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236节 屋里,阿锦将消毒好的银针递过去给许黟。 许黟捏着银针,稳稳地刺入伤口处下方阴心经的阴郄穴。 这穴位可以短暂止血,许黟在入针后,伤口处确实不见血液飞快涌出。 他稳住情绪,拿绣花针穿线,打了个结,在众人紧张的神色下,开始缝线。 缝针的画面对于两个小孩来说过于残忍了,他们从未见过这么血腥的一幕。 在看到许黟拧着眉梢,不见其余神色,像是在缝制衣裳一样的一针一线地扎入唐大叔的血肉里面。 经常缝补衣裳的阿锦先红起眼睛,她急忙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身侧的阿旭紧紧地攥住妹妹的手,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是男孩子,不可以哭。 …… 时间变得极其缓慢,好似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又好似过去了一炷香。 煎熬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众人在如此压迫而焦急的气氛中,谁都不敢大声喘气。 良久,许黟垂着的眉眼动了动,他停下来缝针的动作,转过身,拿起旁边的剪刀。 剪刀一张一合,剪下那条连着血肉的线。 这场难熬的过程终于结束了。 等到这时,许黟紧紧绷着的神经,这刻得到舒缓,“啪”地一下断开。 他趔趄站起身,被袁飞扶了一手。 许黟摆摆手,挣脱他的手臂,盯着榻上的唐大叔一眼,走到药箱旁边,拿了罐药散回来。 他给敷了药,又裹上干净的棉布条,这才算是彻底完成。 这一夜,唐大叔没有半夜起烧,安然度过。 翌日早间,天蒙蒙亮,唐大叔哼着低吟睁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臂痛感阵阵袭来。 脑海里断片的记忆逐渐回来,唐大叔想到昨日的举动,不由笑了起来,还好有许黟在,他不至于丧命在这儿。 思及此,他侧目看向帐外 ,就见许黟趴在桌上睡着了。 唐大叔心里头生出暖意,没有急着唤醒他。 这小子怕是照顾他一晚上,如今熬不住睡着了。 不一会儿,许黟耳朵动了动,他好似听到声响,潜意识地惊醒,猛地抬头看向床榻方向。 见着唐大叔醒来了,两人皆有舍身取义后的惆怅。 许黟捏着眉间,眼里掠过倦怠,怅然道:“唐大叔,你以后莫要如此莽撞了。” 唐大叔不好意思地笑说:“诶,那会什么都没想,只想着不可让那人给跑了。” 许黟坐到他旁边,拿起他的手诊脉,见脉象稳了不少,他将手臂塞回被子里,给唐大叔掖了掖被子。 “唐大叔,你可饿了?”许黟嘴里问着,人已经站起来,转而去外面喊人端吃食的过来。 他重新回到床边,就看到唐大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许黟脚步微顿:“唐大叔是有什么想要问我?” 唐大叔道:“我没想到黟哥儿的身手那么好,当时我都吓一跳,那一刀要是捅到你,你可得掉半条命。” “我有分寸。”许黟摇摇头。 他既然想掺一脚,自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结果唐大叔倒好,是真的一腔热血。 再看唐大叔发中带有银丝,这般年纪了都有这样的气魄,不知年轻时,是何种血气勇猛。 等唐大叔吃过了早食,精神气看着好了一些,许黟就跟他说起昨日他受伤后的事情。 钱药商和金药商两个主犯,还有四个从犯,六人都被抓拿入狱了。 至于那些雇用的护卫和女使们,对贩卖假药一事都不知晓。袁飞也不是那等凶残派头,对他们并没有恶语相向。 只将这些人拘在山庄里,案件还没判定下来之前,这些护卫和女使们都要暂时住在这里。 唐大叔闻言,问道:“那个姓王的大夫呢?” 许黟目光冷了下来:“他昨日一口咬定对此并不知情,不过我已将知晓的事告知给袁捕头。想来袁捕头会妥善定夺。” 唐大叔点头,没好气道:“那人看着贼眉鼠眼,定是藏了其他祸心,得揪出来才成。” 许黟颔首,深以为然。 这人不会无缘无故地针对妙手馆,从冯木章口里得知的消息来看,很有可能是冲着吴关山去的。 要是真如此,那这人心思着实深。 思来想去,许黟还是没有把当初写的两封信件送出去。 不过他还是重新写了一封信,通过驿站寄给了盐亭县的吴关山。 等许黟做完这些,时间已是过去三日。 这三天时间里,唐大叔的伤口养得很好,这日换药时,已经结出血痂。 许黟用金银花水先擦掉昨日的药膏,再涂抹上新的生肌膏。 在生肌膏的作用下,伤口愈合得比许黟想的好。 唐大叔亦是觉得意外,他以前也不是没受过伤,年轻时也是经历过几场险境的。但每次受伤,伤口都没这次好得快。 “难道我老当益壮?”唐大叔小声嘀咕了一句。 许黟专注着换药,听到他这句,勾唇笑起来:“唐大叔如此勇猛,可不就是老当益壮。” 唐大叔一愣:“……”好小子,这是在揶揄他呢。 他抬起没受伤的手就是一榔头,佯装生气道:“别看我这样,外面那些贪图享受的,可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许黟揉着被打的脑壳,轻叹口气:“唐大叔你再这样,我可不给你换药了。” “行啊,我让阿旭给我换药。”唐大叔喊。 许黟:“……” …… 不过,这般悠闲下来的日子没过多久,阿武带着两个捕快过来寻他们。 案子审到一半,监镇大人才知晓这不是寻常的贩卖假药案件。 按理说,这几个人如此大张旗鼓的邀请这么多商人,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骗取这些商人的银钱。 “原来这些人的身份都是假的。”阿武得知内情后,后背阵阵发凉,“但确实有钱药商这人,这假冒的人,本名叫李王虎,本是钱员外的护卫,结果这人起了贪念,不仅把人给暗杀了,还集结了其他几个兄弟,把另外几个不配合的人给杀了埋尸。” 一开始,这李王虎并不想如此显眼,结果他们这一路买卖了一些药材后,有些药商就嫌弃药材不够好,一而再的砍价。 这反而让李王虎生出一计,利用商人趋利的本质,把剩下的药材变量成三倍。 而之前他们买卖的药材挣到的银钱,也挥霍得差不多了。 于是,他们打算一劳永逸,把这些药材卖了,再逃到羌人的地盘。 这样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抓不到他们。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除了许黟他们这个意外。 许黟皱着眉头问:“那位护卫是何情况?” 阿武道:“他意外撞翻药材,把里面的木屑漏出来了。李王虎怕事情败漏,就把他给抹了。”他比划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许黟和唐大叔闻言,皆是叹了一口气。 这护卫也是无妄之灾了。 阿武吞咽着口水,后怕道:“还好有许大夫你们,要是当时只我一人,哪里能拦得住。” “当时情景如此危机,我们要是不拦人,这群人怕是逃跑了。”许黟说。 两人寒暄几句,阿武关怀了一阵唐大叔。 他还带来了补药和礼品,这些东西都是监镇大人听到后,命他带过来的。 唐大叔有些受宠若惊,急忙起身行礼。 他到底是个普通的平头百姓,见此,哪里不激动。 阿武笑道:“唐官人不必如此客气,监镇有言,过几日请你和许大夫去府门一晤。” “好好好,劳烦武捕头了。”唐大叔欣喜,笑着对许黟说,“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监镇大人。” 许黟笑了笑,随后点头,他也没见过。 阿武看了他们两眼,倒也没怀疑许黟为什么笑,普通人能见到监镇大人,是很荣幸的事儿,放在谁身上都是高兴的好事。 “对了。”他想起件事,道,“袁头让我带话给许大夫,王大夫下狱了。” 在牢头的严刑拷问下,王大夫很快就招了。 虽然李王虎在假药上瞒着他,但王大夫在开始接触这群人时,就发现了不对劲。 而后他通过观察,知晓这些药有问题,却不跑,反而将计就计。 之所以消息会这么快地传到盐亭县和妙手馆,都有王大夫在背后推手。 许黟问他:“他会有什么下场?” 阿武思索着说:“他不是主犯,顶多是隐瞒不报,应当是发配流刑。” 至于会流放到哪里,就要等监镇如何判了。 * 盐亭县。 吴家小院,这日收到一封从西陵镇送来的信件。 吴家娘子给那送信的差爷塞了几个钱,拿着信封困惑地回到堂屋。 吴关山边吃着手里的包子,边翻看着手里头的病案,吴家娘子见他这般辛苦,推了他一把:“你莫要痴了,这是谁给你的信封,怎么是从西陵镇来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237节 “西陵镇?”吴关山抬起头,乐着说道,“可能是木章送来的,他此行去西陵买药材,还没有消息来。” 他刚说完,拿过信封一看,愣了愣。 不是冯木章,信封上的署名是许黟。 想着许黟也去了西陵镇,他没太意外,直接拆开来看。 半晌,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撞到桌角,差点将桌上盛着粥的碗给撞倒。 “怎么了?”吴家娘子拧着柳眉问。 吴关山道:“出事了。” 他来不及跟娘子解释,立马拿着信封,匆匆忙地赶去陈大夫的院子。 等他来到陈大夫家,陈大夫已经在堂屋里等着他。 他手边的茶几上,同样放着信封。 吴关山神色微愣,咯噔了下:“师父,你收到消息了?” “嗯。”陈大夫老神在在,示意吴关山落座,他沉稳道,“木章在信里都已经告诉我了,他没有告诉你这个师兄,是他的不是。” “不,徒弟过来不是为了这事。”吴关山拿出信封,“是我也收到信了。” 陈大夫挑起眉头:“是谁?” 吴关山道:“是许黟。” 他与许黟交好,陈大夫早就知晓的,对此他很欣慰,那许黟是个不错的苗子。 年纪轻轻,身上却颇有能耐,吴关山能与这样的人交好,受益更多。 陈大夫不是迂腐的人,学无止境,若不是他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了,也想出行游历。 “关山,你可是想去西陵一趟?”陈大夫问他。 吴关山很意外,良久,他摇了摇头:“医馆里缺不了人,去西陵怕是要数日才能回来,皆时积的病人,木章他们怕是应付不来。” 闻言,陈大夫也不说话了。 他教了这么些徒弟,最合他心意的就大徒弟和吴关山两人。 大徒弟很早之前就出师了,离开了妙手馆,独立开了医馆,这些年来,只有书信往来,已有十几年未见面。 陈大夫年轻时有一子,可这孩子短命之相,没活到及冠就夭折了。 吴关山担忧医馆后继无人,便选择留下来。 本来,陈大夫是不愿他留下来的,他到底学识不够,教出来的徒弟水平有限。 当大夫得有经验,光靠盐亭县以及周边几个小镇,能接触到的棘手病患还是太少。 长久之下,所学医术定会在缺少实践的情况下,愈发空有其谈。 “关山,你不用为了医馆牺牲这般多。”陈大夫深深叹息。 他看向吴关山,布满皱纹的脸上带有慈和笑容:“馆里车马都是已备好的,你随时想去,都可以。” 说罢,他就没再留吴关山了,让他好好地去想一想。 …… 与此同时,西陵镇府门。 许黟等人被监镇大人请到府里做客。 阿旭和阿锦两人缩在许黟背后,小心翼翼地瞅着周围,见着有女使过来,连忙低垂着脑袋。 唐大叔伤口初愈,气色不足,但他神采奕奕,精神气很足。 他看到有人来迎他们到偏厅候着,满脸笑容地走在前头。 “这监镇府门果然气派。”他见门梁雕花绘彩,偏厅里陈设梨花木高凳矮桌,样样做工精巧。 唐大叔艳羡不已,奈何这样的好东西,不是他这等身份的人能使的。 许黟眯了眯眼,看着这偏厅的装潢豪气又不奢侈,可见这监镇背后的家世不低。 一行人在偏厅里等候了半盏茶的时间,除了侍奉他们的女使,并没有其他人过来。 许黟看着茶几上摆放的绿豆糕,拿了两块分给身后的阿旭和阿锦。 又等了片刻,这回,是袁飞脚步匆匆地来了。 “许大夫,唐官人。”袁飞抱拳问候。 许黟和唐大叔起身,朝着他行了礼,接着他们入座,得知这监镇大人临时有事,没法来见他们。 “既如此,那我等先行告退。”唐大叔有些遗憾,不过礼数还是要周到。 袁飞摆手,言道:“不急。” 许黟疑惑地看向他。 袁飞说:“监镇大人虽然有事无法接待贵客,但他想见一见许大夫。” 他话还没落地,唐大叔先皱起眉,口快心直地问道:“这位监镇大人为何要单独见黟哥儿?” 袁飞没搭腔,事关监镇私事,没有得到监镇的吩咐,他直接说出来,恐要挨骂。 他不急着解释什么,喝了一口茶后,才慢悠悠地说:“兴许是好事来着。许大夫这次立了大功,监镇很是高兴。” 袁飞都言至于此了,两人哪里听不懂里面的暗示。 许黟吩咐阿旭他们先回客栈,有什么事可以找唐大叔商量。 说罢,他拍了拍阿旭的脑袋,“你们好生歇息,我稍候回去。” 阿旭和阿锦两人沉默,嘴里吃着的绿豆糕都不香甜了。 第144章 半晌, 唐大叔笑道:“你家郎君不会有事,走,我带你们去吃好的去。” “唐大叔, 你还得好生休息,手臂的伤还没彻底好全,不能饮酒。”阿锦人小鬼大,当即就听出唐大叔想去喝酒。 唐大叔被拆穿也不气恼, 只说不喝酒, 就唤着他们俩,跟着引路的女使出了偏厅的门。 袁飞捏着绿豆糕吃, 抬头见许黟望着他们的背影看, 绕着来到他身边, 拍了拍手指上沾着的糕屑儿:“监镇还在等你。” 他今儿穿的是捕役的统一衣裳,只腰带多別了块代表身份的铁牌子。 宋朝的捕快属于地位最低之一的吏役,在之前, 袁飞也是寂寂无名, 在监镇面前赏不了头的。 别说能在监镇府里走动,看门的厮儿都瞧不起他。 后来他机缘巧合下破了个棘手的案子,解了监镇的愁,得了监镇的赏识,从小捕快成了个捕快头子,阿武以及其他几个捕快, 都听他差遣。 这会儿,他轻车熟路地带着许黟来到府门后宅。 几个粗使丫头看着人了, 也不避着, 拿着眼瞅着他们。 袁飞朝着她们咧嘴一笑,那几个丫头“啊”了声, 拿着扫把的,提着桶的,或者是端着盘子的,都羞红着脸跑开了。 许黟:“……” 袁飞说道:“这群丫头片子胆子大得很,我来了好几回,每回都这样盯着我看。” 他说罢,拍了拍腰间别着的长刀。 “我若是不回击了,莫不是被她们看成软柿子。” 袁飞的脸上看着还挺神气自豪的。 许黟没搭理他,经他这么解释,只觉得这人幼稚得不行。 后宅不深,没走多久他们就停在一处空阔的庭院。 庭院四周空寥寥的,什么盆景都没有,只旁边有个置放武器的木架子,上方放着带有寒光的公关刀,各类带尖锐铁头的长枪,威风凛凛的大砍刀,以及瞧着笨重的铁锤等等。 整个木架,都放满了十八般兵刃。 许黟望向这么多只听过却没真正见过的武器,脚步都停顿了下来。 谁没有过中二期呢,许黟以前也有。 小时候,喜欢看动画片的他就想成为盖世大英雄。 “许大夫也喜爱这些武人玩的东西?” 在许黟看得认真时,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那人走过来的脚步沉稳有力,许黟回身去看,就看到是个年过四十岁,留着胡子的中年男。 他穿的是一身便捷的衣裳,许黟从他身上气度知晓,这人就是西陵的监镇了。 许黟微微垂眸,行礼道:“监镇大人,在下对这些一窍不通,只是突然瞧见,颇有些好奇。” 监镇双手持在腰腹两边的玉带上端,闻言说道:“听袁飞说,你会拳脚功夫,可想一试。” 虽是询问的模样,但那口吻带着毋庸置疑,不容许黟拒绝。 许黟诧异,这监镇单独想见自己,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来展现拳脚的? 这看着可不像是个监镇会干出来的事。 许黟张了张嘴想要找个借口,谁知这位监镇已经走到武器架前,随手挑了一把长刀,往许黟方向丢了过来。 “接着。”他声音雄厚地大喊一声。 许黟心情顿感复杂,手里动作反应却快,在刀即将扔到他前方时,侧身避开的一瞬间,抬手紧紧抓住飞到半空的刀柄。 紧接着,他手心发沉,险些握不住这把刀。 好重! 这刀起码有几十斤重,压得手腕生疼。 许黟心里暗暗道了一声,看向监镇的眼眸,划过一丝探究:“小的虽会几下拳脚,却不会使刀,这把刀有几十斤重,实在武不起来。” 监镇看他不像作假,有些遗憾:“刀不会,枪呢?” 在北宋当名医 第238节 许黟噎住。 这个更加不会了。 后面,监镇又问了他会什么,许黟想了想,手指向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把长剑,没有剑鞘,剑身有中脊,护手处雕刻镂空花纹,木柄缠绳,系有剑穗。 是一把仿唐制的宋剑。 监镇老神在在的脸上多出一丝皲裂,这把秀里秀气的舞剑是他家哪个臭崽子放的! 想到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继承他的衣钵,学了武,另两个儿子走读书仕途,那这把剑毋庸置疑,就是走仕途的小儿子的。 监镇吹胡子瞪眼,神色变了又变,顿时失去了想要看许黟展露身手的兴致了。 况且,他单独见这许黟,可不是为了看他舞剑的。 监镇摆了摆手,不用言明就表达了态度。 许黟见状,乐得如此,快速把手收回来,两手揣在袖子里放在腹前,静待其变。 …… 在许黟不知情下,监镇隐晦地往袁飞瞥了一眼。 袁飞立马收到示意,拱手喊道:“监镇,卑职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去吧。”监镇微抬下巴。 走时,他看向许黟:“晚些时辰,若是来得及,我来接许大夫。” “多谢袁捕头。”许黟没拒绝,回答得很干脆。 直到庭院里只有他们二人,这位监镇如同普通的中年大叔,平和地请许黟进屋里叙话。 许黟不知道他心里做的是什么安排,跟着他进入到里面的屋子,落座后就有女使端着茶来。 对方一改刚才的强势,客客套套地询问了一番他的家庭背景。 比如许黟是哪里人士,家中可有哪些亲人,什么时候学医的,可有打算入太医院等等。 许黟没有隐瞒,不卑不亢地认真回答。 直到,这位监镇忽然问道:“许大夫,你看我,可像是有病之人?” 许黟诧异提眉:“……”他顿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监镇看着身强体壮,自是康健之人。” 监镇毫不在意,并不摆谱地说道:“是人就会生病,老夫年纪也有了,怎么可能会毫无病痛。” 他如此直白,许黟没再观望,问道:“监镇见我,莫非是想要在下诊平安脉?” “喏,你瞧我可哪里病痛。”监镇试探完了他,便不再拐弯抹角,性情爽朗道,“我那娘子,总说我在装病,有时候多歇半个时辰,就催我起床,老子都从战场下来十几年了,还要遭这罪。” 许黟不动声色地听着,没有搭话。 他今日出来没有带药箱,监镇就说他家里有药箱,直接让管家送过来。 很快,管家就提着一个比他还要大的药箱回来了。 不愧是监镇家的药箱,打开一看,里面多是治疗外伤的金疮药,还有各种跌打损伤的药膏。 许黟找了找,在角落找到被压扁的脉枕。 他拍了拍里面塞着的棉,让其蓬松起来,再示意监镇伸出手来。 监镇不忘找补道:“你可好好瞧了,可不能像其他庸大夫似的,说老子没病。” 许黟:“……” 他不知这位监镇的品性如何,对他这般毫无顾忌的豪迈性子,不做任何表示。 只尽自己所责,细心地替他脉诊。 片刻后,许黟道:“监镇的左腿腹侧可是受过刀伤?” “哦?看出来了?”监镇吹了吹胡子。 许黟继续说:“这处脉短无力,是气机郁滞,有损之证。” 监镇嘴角微动:“许大夫,可还有看出别的来?” 许黟摇了摇头,说道:“除了这处,其他都是陈年旧伤带来的小毛病,不碍事。” 但脉象主痛,意味着这位监镇虽然面色如常的跟他说着话,其实腿部的旧疾一直在发作。 “监镇,长痛不治乃隐患,可要保重身体。”许黟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说。 监镇扶着他起来,哈哈大笑说道:“死不了,老子命硬着呢。” 难得有人观脉象就可得出他腿部有伤,监镇的心情大好,拉着许黟说话。 “我这腿啊,当年被敌方将领的关公刀给砍中,深可见骨,在骨头上留了一刀。”他回想当年征战沙场的种种,露出些许怀念,“当时以为我就要废在那儿了,但命不该绝,老子不仅养好了伤,这腿也没被废。” 就是从那之后,每年入了冬,这腿骨就抽痛起来,轻时还好,能忍受得住,但严重时,疼得站立都强撑。 可这么多年习惯地熬过来,旁人见他,已瞧不出来问题。 另一边,府门灶房处,监镇娘子亲手下厨,为监镇洗手羹汤。 她并非不信丈夫没有旧疾,每日听着他哼哼撒娇诉苦,也会心软,给他揉腿,或是用炙艾香驱痛。 但监镇是个口里把不住话的,夜深人静时,总爱说些粗耳的荤话,可她是举人家的姐儿,从小学的就是知书达理,往往这些不正经的话,总惹得她不喜。 她心情不悦,就故作冷脸,喊着他这么有力气,哪里像是有病的人。 这日,家里这位半日没来寻她,监镇娘子招来随身陪房婆子,问她:“今日有客上门?” 婆子笑着点点头:“是有客来,不过好像是那袁捕头,应当是公务事。” “袁捕头?”监镇娘子想到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案子,心有好奇,“那案子不是都审完了吗?” 陪房婆子唤了声“不知”,随后笑着出主意,“娘子这般在意,怎么不亲自问问郎君。” “哼。我看他懒得和我说这公务事。”监镇娘子解下襟脖,拿给旁边的丫头,理了理袖子,口里这么说,绣花鞋却踏过门槛。 她带着婆子和丫头,丫头手里提着她亲自熬煮的鲫鱼汤,辗转几步,去到后宅。 这时,许黟已经在为监镇开药方了。 他仔细琢磨后,开的是散淤血的汤药方,用大黄五两,桂心二两,桃仁两钱,另还奇药水蛭、*虫、虻虫各三十枚。[注1] 他持笔写完药方,监镇“啧啧”了好几声,皱起眉头道:“我这旧疾,怎么还用了这么多虫子。” 许黟看他一脸不想喝的模样,没有惯着他:“监镇不想犯病,便得老实服药。” 监镇扯了扯嘴角,少许无奈道:“你倒是不怕我,罢了,你就算是开那夜明砂,我闭着眼都得咽下去。” 听他说到夜明砂,这药材也是活血散瘀的好药来着,且可清肝明目,药用价值不低。 许黟似笑非笑,说道:“监镇若是想试,也不是不可。” 这回,轮到监镇无话可说了。 许黟开的药方中,其中*虫和虻虫比较难找,西陵镇的医馆里没得卖。 监镇娘子得知药方里的药材凑不齐,急得头疼,正巧她娘家哥哥来信,说嫂子带着外甥来看她。 于是,监镇娘子回了信,让娘家嫂嫂从府城出发前,帮她带这两味药材来。 只不过这些许黟并不知晓,他在离开监镇府门后,便回到客栈找唐大叔。 两人在西陵这边已没有事情令他们继续逗留,便打算收拾行囊回去了。 在此之前,他们打算去向袁飞他们道别。 他们架着驴车,驴车驶入西陵城内,西陵镇的规模没有盐亭县大,但因是嫘祖发源之地,这里自古以来以桑蚕出名。 城中街道两边织坊、布坊诸多,不少行商来来往往,邢家和鑫家都是做丝绸买卖的,在这边都有布坊分号。 许黟架着车没行驶多久,就瞧见了两家挨在一起的商号。 再看两家的布坊都是门庭若市,生意皆是不错。 阿旭和阿锦都挤在上首,好奇地东瞧瞧西瞅瞅。 他们高兴地惊呼:“郎君,那是邢郎君和鑫郎君家的。” 兄妹俩早识得这两家的商号,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们这回跟着郎君出来,已有半月有余,突然见到熟悉的东西,难免有些想家了。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来到袁飞家。 袁飞刚从衙门里下值回来,许黟他们驾着的驴车还未停,他就出来门口等他们。 “许兄弟,唐大叔。”没有上官在,袁飞称呼又变了回来。 许黟笑着回礼:“袁捕头。” “你们这是要回去了?” 迎着他们进屋,袁飞眼睛多看了那驴车两眼,有些不舍地问。 许黟颔首,他们在西陵镇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 唐大叔悠悠地捏着胡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西陵离着盐亭不远,袁捕头年轻有为,兴许不日就能晋升,来盐亭当都头。” 袁飞苦笑:“这都头哪里是那么好当的,盐亭已有一位潭都头了,这位爷不挪位,哪有我们下面这些人晋升的机会。” 许黟真挚道:“袁捕头英勇有谋,区区捕头,怎么能拘得了你。” 袁飞畅快笑起来:“好,袁谋便借你吉言了!” 寒暄几句,袁飞便说他这次破了案子,监镇大人赏了他五贯钱。 这五贯钱都抵得上他一个月的月例了,可不少。 他拿着这笔钱,取出一贯钱分给跟着他的属下们,又另外取出一贯,偷偷给到阿武。 阿武是他的得力助手,待遇自是与他人不一样。 他对着许黟他们道:“某能得这赏钱,还要多亏了你们,今日我们馆子吃好的去。” 说完,他揽着许黟,又带着他们出来院子。 …… 在北宋当名医 第239节 第二日。 许黟和唐大叔他们出发离开前,袁飞带着阿武来送他们。 阿武他家有菜田,听到许黟他们要走了,早间天还没亮时,就跑去菜田里挖了一筐菘菜送给许黟。 天气严寒,蔬菜在冬日里变得贵价,这一筐菘菜有几十斤重。 许黟知晓其中份量,哪里敢白收,拿了对方的蔬菜,就递送了一盒熏香丸。 他没有细说这熏香丸都用了什么好的香料和药材,只说这熏香丸适合家中双亲用,对助眠和养神都有奇效。 自然了,见者有份,袁飞也得了一盒。 他们等到许黟离开后,才打开来闻,闻到熏香丸的味道,两人表情都是震惊。 这熏香丸散发着幽幽奇香,仔细闻后,可闻出来沉香的气味。 阿武咽了咽口水:“袁头,这熏香丸是不是大有来头?” 他家贫,用的都是最为便宜的下等艾香、丁香,哪里闻过这般好闻的东西。 袁飞吃惊之余,想着监镇家里的熏香都没有这等好货,这许黟还真的深藏不露。 想到这里,他扭头叮嘱阿武:“这盒熏香丸留着,不要用了它,也许以后能应急用。” 阿武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旋即郑重点头,把这盒熏香丸妥帖地放到怀里。 …… 车内,阿旭和阿锦盯着这多出来的菘菜,眼睛微微亮。 “郎君,这么多菘菜,够我们吃半个多月了。” 阿旭道:“这么多,可拿来腌酸菜。” “哥哥,你会吗?”阿锦好奇地看他。 阿旭没有立马回答妹妹,反而伸着脖子来到许黟旁边,问道:“郎君,可要拿来腌酸菜?” 许黟挑眉,放在现代里,酸菜、咸菜都是属于含盐过高的食物,且里面还含有亚硝酸盐,专家们说吃多了容易致癌。 但抛开剂量谈危害都是耍流氓,想要吃咸菜到致癌的程度,至少每天都吃上一定数量才有机会。 然而古人身体缺盐,哪怕盐亭县有盐矿,这里的平头百姓买盐要比其他地方便宜,可盐价都是盐商在把控,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因此,偶尔吃些咸菜等腌制品,也不是坏事。 再说到酸白菜本身,酸白菜虽然是腌制品,但它一定程度地保留了营养成分,且里面还有菌群,可以促使肠胃运作,达到消化开胃的效果。再者,用科学角度去讲,酸白菜里面还含有氨基酸,铜等矿物质,能提高人体的免疫力。 打过霜的白菜鲜甜,随便煮都好吃。 许黟点头:“你留出一部分放着吃,其他的做成酸菜吧。” 得了许黟的吩咐,阿旭很是高兴,还没回到盐亭,就已经在算着怎么做酸菜了。 阿锦 拉着他的手臂问他:“哥哥,你真的会做酸菜吗?” 阿旭笑着露出虎牙:“我不会,但方妈妈会,她之前跟我说过,她做过酸菜来着。” 方六娘啊…… 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小黄有没有想他们。 阿锦拖着腮帮,眼里多出期许。 …… 驾着驴车行了一日半,他们远远地看到盐亭县的城门。 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入了城,直接往市井方向而去。 两辆驴车在市井十字路口分道,一辆往南街,一辆往东街。 “汪汪汪~” “汪汪汪~” “哎呀,小黄你有没有想我呀,哎呀我都抱不动你啦。” 阿锦跳下车,一条黄色的身影朝着她扑过来。 她下意识地抱住,结果小黄有好几十斤重,又在怀里嘤嘤呜呜地撒娇,阿锦勉强抱了一会儿,改成蹲身摸着它的脑袋。 小黄在她身上乱嗅了一会儿,瞧着她手里没吃的,毫不留恋地跑去蹭许黟。 许黟一手提着箱笼,一手提着从半道买来的罐子肉。 肉香从罐口飘出来,馋得它飞快摇尾巴。 “小黄,坐下。”许黟提着罐子肉的手抬高,一面命令。 小黄听到指令,虽然哈着舌头流口水,但还是乖乖地坐下来。 见小黄这么久还记得他的口令,许黟还算满意,放下手里的箱笼,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抱着的肉干。 他往小黄的嘴上方丢了一条。 小黄飞快扑身,叼着那条肉干,快速地跑进门里,趴在旁边吭哧吭哧咬起来。 “郎君,你们终于回来了。”方六娘满脸喜色,高高兴兴地上车给他们搬行李。 她往阿锦那边瞥了一眼,这丫头出了门回来,瞧着好似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清。 但很快,许黟往她这边看过来,问她:“这些日子,可有人递帖子?” 方六娘敛起心神,连忙回话:“回郎君的,是有几个帖子,我不识得字,就将帖子收了起来,等会就给郎君拿来。” “好。”许黟没有多言。 他们搬好行李,许黟先架着车去往牙行,把这驴车给还了。 在牙行里,许黟遇到了黄经纪,黄经纪知晓他雇了驴车,意有所指地问他为何不买一辆。 “这雇车的花销也不小,许小官人你花个几十贯,把这驴车买下来,以后出个门也方便呐。” 黄经纪笑眯眯的看着他,看得许黟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他心里头狐疑,怎么黄经纪突然就跟他说这事。 不过对方也是一片好意,虽然许黟心中觉得怪异,但依旧保持着微笑,说以后会考虑。 与他寒暄几句,便有下人跑来找黄经纪:“经纪,有客人找您嘞。” 黄经纪应付了下人,朝着许黟拱手道:“许小官人神勇非凡,我等敬佩,以后若是有需要在下办的事,某定会办妥。” 许黟愣了愣。 揣着心中狐疑,许黟回到宅中,方六娘把这阵子收到的帖子拿来给他。 许黟随意翻了翻,就看到其中有庞博弈的。 方六娘道:“这帖子是昨日送来的,那庞叔说,郎君回来的话,有空且去一趟。” 竟是这么巧的日子,莫非庞博弈人脉广大,早就知道他在西陵干的事儿了? 第145章 次日许黟食过早, 就戴上赤狐围脖,揣着个暖手炉,安排刘伯驾车, 往南街庞宅去。 他出门前,吩咐道:“好些日子没见庞官人,刘伯,我们先去一趟点心铺。” 刘伯高声吆喝一句, 架着车到来到点心铺外。 许黟下了车, 天寒地冻的,这点心铺的生意都没有以往的好。 他一入内, 铺子里就他一个客人。 那接待客人的女娘见着有人进来了, 燕燕笑着过来询问小郎君买什么。 杨姑虽然是个寡妇, 但年纪不到二十岁,膝下并没有子嗣。他相公本是读书人,奈何体弱多病, 成亲没两年, 人就一命呜呼了。只留下这一间铺子给了她。 她询问完,看着进来的小郎君长得眉眼柔和俊俏,戴着一圈艳丽的赤狐围脖,长得好似话本里写的贵公子。 不由的,她说话声音都轻柔了:“小郎君想要挑什么?要是不知,我可介绍一二。” 许黟看了一圈, 指向那用罐子装的东西。问她:“那是什么?” 杨姑撇眼看过去,说道:“是橘红膏, 润嗓子清肺的, 好东西来着。”她说完,看向许黟地又道, “小郎君若家中有谁喉咙不舒服的,挖一勺搅在水里,用蜜糖化开便能喝。” 许黟听到是橘红膏有些意外,没想到这橘红膏在宋朝就有了。 他问杨姑可打开闻一闻,杨姑哪有不乐意的,直接垫着脚尖从柜子里拿下来,替许黟打开盖子,半倾身递过来。 许黟心思都在橘红膏上面,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果然是橘红膏,闻着有股浓郁的橘红味道。 这时,杨姑突然轻声问:“小郎君,你长得这般好看,怎么自己来买点心了,没有仆从跑腿吗?” “他们在家里。”许黟抬头,说道。 杨姑神思微动:“你家住哪里,我怎以前从未见你来过?” 许黟诧异,时下做买卖的,服务已经热忱到这地步,会同客人这么聊天吗?但还是如实告知了家里地址。 杨姑听到这小郎君家住哪里,稍稍思索,就想起来那宅子是谁家的。 她有些惊喜地瞪圆了杏眼,欢喜道:“原来你就是那许大夫啊。” 许黟微愣:“你识得我?” 杨姑莞尔笑着说:“本来不识得的,不过我有个大主顾,最近从西陵跑商回来,他带来一消息,说西陵发生了起大案子……” 接着,她便惟妙惟俏地将听到的小道消息讲给许黟听。 嘴里的话到了后面,杨姑笑盈盈地看着许黟说:“那严官人将你夸到天上去了嘞,说你不仅神勇,医术还十分了得,那妙手馆的冯大夫跟你比啊,实乃丢人咯。” 许黟脑子懵了懵,猛地手掌做拳抵在嘴边咳起来。 杨姑担忧地喊道:“哎呀,你莫不是喉咙难受,那这橘红膏可适合你了。” 她也不忘记推销店里的好东西,但很快就想起来,眼前长得这般好看的人,是个大夫。 在北宋当名医 第240节 “我倒是班门弄斧了,忘了你是个大夫来着,有何问题,都不稍用我来说。” 许黟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他就是被这些话给震惊到了,联想到昨日见到黄经纪,对方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以及最后那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现在,顿时都明白过来了。 许黟不好意思地问道:“县里是有很多人知晓了吗?” 杨姑道:“那便不知了,县城这么大,有什么消息从外传来,想来不会传得那么快。” 闻言,许黟心底松了一口气。 结果下一秒,杨姑又道:“也说不好,严官人说从西陵回来的有好几个人呢,若是他们都说了出去,想来,知道的人也不会少。” 许黟:“……” 许黟还能说什么,事情都如此了,现在想来,该瞒着的,不该瞒着的,怕是好些人都已经知道了。 若是庞博弈知道,那潘县尉也会知道。 如今,唐大叔也回了南街,许黟捏了捏眉心,或许这会连何娘子他们也都知道了他们在西陵镇发生的事。 得到意外的消息,许黟谢过这女娘,接着买了一罐橘红膏,又要了两份点心,一份鲍螺,一份甘露饼。 提着东西出来,刘伯随口问道:“许大夫,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说了些话。”许黟上了车,没再多言。 他摸了摸鼻子,或者不用他说,过阵子刘伯他们也都知晓了。 …… 牛车来到南街庞宅,许黟下车敲门。 很快,出来开门的是庞叔,庞叔见到许黟,甚是欢喜地伸出手拉住许黟的手腕。 “许大夫出门一趟,可是许久了。”庞叔脸上的皱纹笑出花来,“大郎在家中闲得无趣,总是念叨你,盼着你早些回来。” 许黟听庞叔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他与庞博弈非亲非故,这人却总是很关照他。 想到他以前有个堂叔,小的时候经常抱着他去玩,还会偷偷给他买冰糖葫芦。 导致他还没换牙呢,先蛀牙了两颗。 好在换牙后,就没再蛀牙了,要不然他得被哥哥笑死。 许黟收回神绪,笑着说:“庞叔,这天气冷,你出门办事记得多穿件衣裳。” “好好,我牢记着。”庞叔说罢。 两人很快就来到回廊小亭,亭子里摆放着桌案,上面置放文房四宝,铺着一张宣白画纸,庞博弈手里持着毛笔,笔尖点缀殷红,正在画着梅花瓣。 看到他们来了,他没有搁笔,继续挽着袖子,一瓣一瓣地将最后几朵梅花给画完。 许黟开口道:“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注1]。庞官人所画之梅,甚是精妙,这梅花瞧着栩栩如生,好似就开在雪中一般。” 庞叔笑了起来:“许大夫是会夸人的。” 庞博弈哼了声,对于许黟的夸赞很是受用,他悠悠道:“你很有眼光。” 许黟道:“不才,在下对诗画一窍不通,只觉得这梅花寒中俏丽,令人惊叹。” “那这画便送给你了。”庞博弈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地说道。 许黟微微惊讶,这画就这么送给他了? 毕竟庞博弈曾做过官,还是京官来着,这画兴许比他想象的值钱。 在几十年几百年后,若是这画还保存着,肯定更加值钱。 许黟有些赧然:“这不好吧。” 庞博弈道:“有什么不好的,莫非你刚才夸的都是假的,心里是觉得我这画不好?” “当然不是。”许黟道,“我只觉得庞官人的笔墨珍贵,我随意拿了去,尽是占便宜了。” 庞博弈挑了挑眉,笑着道:“往日是我占着你便宜,这回让你占占又何妨。” “听庞官人的。”许黟眼里带了笑。 庞叔取了画筒过来,将这幅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塞到画筒里面。 说完了闲话,许黟和庞博弈两人来到旁边的棋盘前坐下。 庞博弈抬手示意,邀请许黟一起下棋。 下着围棋聊天,是他们两人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今日也不例外。 猜子之后,许黟捏着白子先布局,庞博弈拿着黑子,在后乘胜追击。 几番来回切磋,棋局陷入交缠,庞博弈缓了速度,忽然开口:“许黟,你可想过拜师?” “啊?”许黟捏着白子的手指一顿,险些将白子丢出去。 他抬眼,见着庞博弈直视而来的目光,似乎瞧出来什么:“未想过。” 庞博弈对这个回答没有太大意外。 在他眼里,许黟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有时候他也好奇,许黟是经历了挫折,才变成这样的,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外表看着不到及冠之年,在行事上,却好似远远超过他这个年龄才有的老成持重。 庞博弈落子后,说道:“我曾想收你为徒。” 对面的人沉默。半晌。 “庞官人好似从未提及过。”许黟被他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但见对方随和的口吻,便吁出一口浊气。 他想了想,说道:“我好像并没有什么擅长之处能引得庞官人如此厚爱。” 庞官人:“……” 就你这弃文学医,短短两年就名震盐亭县的能耐,还不算? 哦不,之前想要收许黟为徒,倒不是这些,而是此子心胸有容乃大,聪慧过人。 虽比不过考中神童试的那些十来岁的神童,但在僻壤乡野农家子里,这样的才学品性,以及思想方面,着实难得。 庞博弈早年间,还是很喜欢捡徒弟的。 后来见不得官场的尔虞我诈,罢官回乡,之后的数年里,他就从没有随处捡人了。 许黟是他这些年来,重新起的收徒的念头。 但这小子……想来是不愿意的。 庞官人轻叹地说道:“我如今说了,也不是想要你做什么选择。只不过你如今人微言轻,行事之前且要看得更远才行。” “庞……”许黟嘴唇翕动,一时难以开口。 此时庞叔端着热茶过来了,给他们两个布茶后,见气氛微妙,左右眼看了看他们,笑着说:“这是大郎闲暇时,从书籍里看到有制冬茶,便跟着学了,也不晓得这茶合不合许大夫的口。” 许黟连忙道:“茶香幽香,汤色清亮,看着便是好茶。” 他抿了一口,甘甜微苦,舌尖稍有余味,虽比不得上好的点茶,但许黟反而很是喜欢。 这茶喝着,跟他以前喝过的雪芽很像。 不过雪芽是春茶,茶叶带有白毫,茶汤清香淡雅,总体还是有差异的。 庞博弈道:“你若是喜欢,走之前带一罐回去喝。” 许黟怔了怔。 他想回到刚才的话题,可一打岔,如今要返回去说,就显得他揪着那句话不放。 “许大夫是有什么话想说?”庞叔看出他的纠结,关心地问许黟。 许黟当即道:“在下有一丝不解,想问庞官人。” “你说。”庞官人态度瞧着冷淡了下来。 许黟并不介怀,直言问道:“庞官人适才那话,是觉得我在西陵所行之事,有不妥吗?” 庞博弈没好气地冷哼道:“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未在你口中得知,你会拳脚功夫一事,想必你打算对此有所隐瞒。” 许黟尴尬一笑,没有否认。 庞博弈又道:“那几人手里都有过几条人命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可知,稍有不慎你就会丧命?” 许黟顿时低眉顺眼,小声说道:“知晓的,我出手之前,设想过此事。” “那你为何还要做?”庞博弈问。 许黟道:“不得不动手,当时在场只有一名捕头,庞官人你也说了,那几个人手里都有过命案,要是放着他们跑了,这些人还会继续作恶。” 之所以出手,那是因为这些人若是逃了,以后还会有更多人被骗,甚至丢了性命。 庞博弈眉梢舒张,他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当时他知晓西陵发生之事,还对友人发了一通脾气,怎么能让许黟涉险。 潘文济当时对着他一脸自得,说许黟可以用得上。 这倒是被友人说中了,许黟又一次给他了惊喜。 “好,甚好。”庞博弈拢起袖子,满意地笑起来,“既然你打算侠骨心肠,胸怀仁心,往后出行在外,总要有所倚仗才行。” 许黟愣住,对他时好时坏的心情不明所以。 庞博弈不绕圈子了,问道:“你想不想当我徒弟?” 不等许黟回答,他继续说,“当我徒弟的好处可不少,以后你要是出行,拿着我的书信,便可畅通无阻,若是有朝一日去往顺天府,在那里惹了麻烦,拿着我的书信去找当朝的左仆射,他曾欠我一个人情,要是你真成了我的徒弟,这人情与你如何? 我不需要什么孝敬,只望你初心不改,一心为善,做你这仁医便可。” 许黟渐渐凝气拧眉,胸口处微微起伏,他对庞博弈知道甚少,却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厉害的人脉。 尚书左仆射啊,在宋朝可是高官来着,曾一度重新贵为宰相,虽然后来昙花一现很快作废,但这样地位的人都欠过庞博弈的人情。难不成在他罢官之前,坐到这么高的位置? 庞博弈喝茶润喉道:“你不用急着答复我,这事是我心中遗憾,不说出口燥得很。” 刚说完,庞博弈没忍住地捂嘴咳嗽。 “咳咳、咳咳……” 许黟没有仔细听他说了什么,皱着眉问:“庞官人咳嗽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241节 庞叔替他拍着后背顺气,听到这话,趁机说道:“大郎前两日睡不着,夜里出来吹风,老奴我说不得,这不便着凉了。”他叹口气,“本来要好了,适才激动又咳嗽起来。” 庞博弈想要拦着他,但这咳嗽来势汹汹,咳得他眼尾都红起来。 他只得捂着胸口,把堵着的那口痒意咳完,才顺遂了不少。 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庞博弈作势骂道:“就你多嘴。” “老奴也是担忧大郎,大郎你这身体比老奴都比不过,该如何是好。”庞叔丝毫不怕他。 庞博弈:“……” 许黟沉着眉道:“庞官人,我来替你把脉看下。” 庞博弈没扭捏,伸出手来。 很快,许黟就探出他脉气偏硬,带有气上逆咳嗽症状,再仔细探脉,还得出庞博弈风寒之邪入里化热。 许黟顿时皱起眉头:“庞官人,你这半夜生气吹冷风,可不是好习惯。” 庞博弈咳了几声,说道:“还不是因为得知你这事给气的。” “那还是在下的错。”许黟微扯嘴角,敛起神色,认真地看着他说,“你寒邪蕴结于肺,又气上逆,怕是要咳好几日才能好全。” “许大夫,以大郎这病情,可要开个方子?”庞叔急忙追问。 许黟摇了摇头:“问题不大,正巧我过来前,在点心铺里买了橘红膏,这橘红膏可养肺止咳,你照着法子,每日三回,挖一勺橘红膏,搅在温水中化开服用便好。” 庞叔连连点头地行礼感谢许黟,叹口气道:“老奴的话,大郎不爱听,也就许大夫的话有些用处。这几日,大郎这病就多叨唠许大夫了。” 许黟应声同意了下来。 他去到外面门房里找刘伯,把放在他这边的橘红膏拿回来。 这东西他本是打算买着回去研究研究,没想到会这么快派上用场。 看来,等回去了,他得去那点心铺里再买一罐。 许黟拎着罐子回来,把橘红膏交给庞叔后,便叮嘱他服用时不要加入蜜糖,直接化开就好。 至于庞博弈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到这会,他反而像是没事儿一样,缄口不言地揣着袖子闭目养神。 好像那些激扬的话不是他说的。 许黟垂眸,相对无言,他的脑子依旧是懵的,那些话好似很早之前就有迹可循了,可他从未放在心上。 哪怕去想为何庞博弈总会告诉他一些以他的身份很难得知的消息,他也只是把这些归于对方跟他相交甚欢上面。 把人送出宅门,安静的庞叔突然说道:“适才大郎说的话,许大夫莫要有顾虑,大郎是个爱才之人,遇到许大夫这么好的苗子,能忍着一年半才说,已经不易了。” 许黟沉吟不语,片刻后,垂着眼睑说道:“庞叔,庞官人待我极好,我心生感激,可我未曾有意想过拜师。” 他顿了顿,朝着庞叔拱手行礼。 庞叔见他如此,长长地喟叹了一声,送着许黟坐上刘伯的牛车。 瞧不见牛车的身影后,他惆怅地迈步返回庭院。 回廊小亭。 庞博弈盯着罐子发呆,见着庞叔回来了,抬眼看去:“如何了?” “大郎,许大夫他……”庞叔不忍地看着庞博弈。 庞博弈蓦然笑了起来:“你家郎君是何等人也,怎会因他拒绝当我徒弟而神伤。” 庞叔道:“大郎若是真这么想,老奴也算心安,只怕大郎口里是这么说,心里又是另一回事。” 庞博弈:“……”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庞叔啊。 …… 回去路上。 刘伯频频朝着许黟望,后面,许黟无奈说道:“刘伯,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许大夫啊,你怎么有些不高兴?”刘伯不解,“你与这庞官人感情甚好,怎么这回出来,像是不太对付。” 许黟道:“与庞官人无关。” 他脑子乱糟糟的,在跟庞叔表明自己的意愿后,有一瞬间他是后悔的。 正如庞博弈所说的那样,人微言轻,出门在外总会碰到麻烦,若是有个可以护着他的倚仗,他后面想要走的路,或许会更好走。 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许黟微微一笑,忽然问刘伯:“你可知牙行里的驴车,是怎么买卖的?” “许大夫想要买驴车?”刘伯果然被他这话转移了注意力,惊讶地喊出来。 “有打算。”许黟握着暖炉的手指轻微摩挲,“要是买了驴车,刘伯你家的老黄牛,就可以歇息了。” 刘伯心头一阵感激,他刚才还担忧许黟买了驴车,就不雇用他了:“我这头老黄牛啊,不拉车的话,回去就要去犁田嘞,歇不得哦。” 家里有头耕牛,到时候耕地翻田的季节,同村的人来借牛,还能挣几个钱补贴家用,甚好。 刘伯美滋滋想着,高兴地喊道:“许大夫想要买驴车,可随时使唤我,老丈我会看驴子,定会给你瞧头好的来。” 许黟一愣。 接着愉快笑起来,便答应了刘伯,买驴车的时候带上他。 牛车缓缓来到东街市井,在点心铺外停下来。 两人还没下车,忽而听到里面传来吵骂声。 “你这贱妇,若不是你,我弟弟怎么会早早就去了,如今你霸着我家的铺子不还,真当我们家无人了吗?” 尖酸的声音入耳,许黟拧起眉头地看向里面。 早些时候,接待他的那位女娘,梳着的高髻被抓得散落下几缕头发,一半略施粉黛的脸颊有道显眼的巴掌印。 骂人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眉眼嘴角下垂,长着张尖酸刻薄相。 她骂了人还不解气,手中动作不停,撕扯着杨姑的领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子被她扯得七零八落,那杨姑悲愤地拽着衣裳不还手。 突然,她看到外面站着个颀长影子,看清是谁后愣了愣。 妇人见她发呆,恼火地扬手打在她另一边脸颊上:“贱妇,你在看什么!好呀好,那是你勾搭上的相好?我就说你早就做了那见不得人的夫娘,阿爹还不信,这下看我不抓着你问清楚……” 她连拖带拽,把杨姑拖到许黟的面前。 许黟听着她这不堪入耳的话,眉头皱得极深。 杨姑对上许黟,羞愧地捂住脸颊,哭着喊道:“许大夫,这与你无关,今儿不做生意了,你且快快离去。” “走?来了就别想轻松地走!”妇人松开抓住杨姑的手,朝着许黟的胳膊擒拿过来。 许黟眼底划过厌恶,侧身避开伸过来,涂抹着艳红蔻丹的手。 他冷声道:“这位娘子请自重。” 妇人有些愣住,心里瞬间生气一团怒火,骂骂咧咧道:“你这不要脸的小生,哪来的脸面叫我自重,长得一表人才,竟做那腌臜事儿,没个天理了嘞。” 见眼前的郎君丝毫不怕,妇人火气来得更加邪猛,嚷嚷地就想要把这事闹得整条街人尽皆知。 身后的刘伯见状不妙,气得跳下来牛车,从后面的板车里拖出一条长木棍,喘着气地跑来,挡在许黟面前。 “你这妇人,休要胡说八道,我们不过是来买点心的,你怎么如此编排!” 刘伯气呼呼地喊完,拿着木棍去挡着妇人靠近。 虽然许黟身手了得不需要他保护,但在他看来,许黟没成家,突然遭到污口,怕是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应对。 妇人见着他手里的木棍,有些害怕,可想到这是夺回点心铺的好机会,便又壮起胆。 “难道我说的有假?”妇人冷嘲热讽,“那贱妇自己都亲口说了,让这奸夫快离开,不就是做贼心虚吗!” 杨姑愣住,急眼喊道:“我没有,你辱我骂我便罢了,许大夫不过是来买点心的,怎能遭你如此恶语。” 说着说着,她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她是见许大夫长得俊俏,可谁家娘子不爱看美男子,但这和这些都无关系。 杨姑自认为没有做对不起她丈夫的事儿,只是心里对丈夫的家人有愧,到底是觉得她那夜睡着了,没听到丈夫突发急病。 被无辜拉进来的许黟,正皱着眉想要出声解释。 谁知,那妇人看到她哭得梨花带泪,气笑出声:“不知情的,倒真的被你骗了去,你之前就是用这一副嘴脸骗了我家的铺子里去了。” 要不然,她爹怎么会把铺子给了她,而不给她这个亲女儿! 莫非……妇人脸上出现失态,这贱妇私底下难不成还勾上她爹爹了! 不不不,绝对不能放过她。 妇人看向杨姑年轻姣好的脸庞,眼中充斥着恶意,猛地伸出双爪,便要狠狠地撕烂她的脸。 “啊——” 杨姑被她这一举动吓得尖叫出声。 整个人惊慌地跌坐在地,本能地闭上眼睛。 下一瞬,那锋利的红指甲并未落到她的脸上,只听得姑姐痛苦地喊了声,摔到旁边的空地。 杨姑睁开眼睛,便看到之前那老丈人手中的木棍到了许大夫手中。 许黟轻微手腕发力,就把对方扫到一旁。 “哎呦……哎呦我的腰啊……” 妇人捂着腰侧,痛苦地哼着。 许黟把手里的木棍丢回给刘伯,冷冷开口:“既然你不信,那我们就去潘县尉面前对峙,看是否正如你所言,我是也不是那勾搭店家的奸夫。” 听到许黟要去报官,适才面露凶相的妇人惊恐不已,她捂着腰侧也不喊疼了。 踉跄一下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杨姑的脸喊道:“你……这回就先放过你,我看你下回可有这么好运!” 妇人喘着气,想要从许黟旁边的铺门外逃去。 这会,许黟却不让她走了。 刘伯是个眼力见的,旋即就把手里的木棍横在左右,挡住了整个儿门口。 在北宋当名医 第242节 “想跑?打骂完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你当这盐亭县没有王法了?!”他一阵吆喝,引得后面围观的人纷纷叫好。 许黟闻言,眨了眨眼睛,他只是想吓唬这个妇人,刘伯好像当真了。 第146章 妇人不认, 嚷嚷地喊道:“我哪里打骂她了,我是她姑姐,教训她几句又能怎么!” “你这个嫁作他人妇的姑姐, 哪来的资格教训外家娣妇?”听到她这么不要脸,刘伯直接给骂了回去。 他还怕许黟听不懂,扭头跟他解释道:“她梳着妇人髻,又做妇人打扮, 年纪这般大了, 哪怕住在娘家屋里,也无法管这娘家里的事儿。” 再者, 他们刚刚听得分明, 这妇人闹这一出, 明显不安好心。 刘伯心里想着,许大夫是个心善的,自是不会为难一个妇人。但他可没有许大夫那样的好心肠, 这人平白污蔑人清白, 哪能轻拿轻放。 妇人看这老汉对那郎君恭恭敬敬的讨好样,便知说话权在这人身上。 而这人刚刚给她一棍子,她的腰还在隐隐作痛着,当即换了幅面孔,讨笑道:“小郎君,适才是我误会了, 我跟你赔个不是,这事也就不与你相干了。” 闻言, 许黟微微笑了出来:“这位娘子好手段, 一面骂我是奸夫,一面又说与我不相干, 倒是让我不好不管了。” 刘伯忙道:“对,许大夫你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她了。” 妇人气急地跺脚指着刘伯骂:“与你何干,与你何干,我既没骂你,你扯进来做什么!” “便因你骂了许大夫,我才气不过。”刘伯嗓门大,跟着她嚷嚷起来。 妇人这才后知后觉,她今儿是踢到硬板子了。 她慌里慌张地看向点心铺外,想闹大的心凉了一大半,隐隐后悔,怎么就闹这么难看了。 这么一想,便要胡搅蛮缠起来,抽出帕子捂着脸哭,边哭边骂老汉欺她弱小。 “你个老汉,当街拦着我这个妇道人家,实在欺负人呐,呜呜呜……没天理了……” “呸,你怎么能这么胡说。” 刘伯活了大半辈子,哪是她三言两语就吓退的。 许黟皱着眉,捏着几个钱,打发了旁边看热闹的厮儿,替他跑腿一趟。 “报官吧,孰是孰非,一辩就知晓了。” 这回,许黟没有吓唬人。 妇人听罢,学着杨姑的样子跌坐在地上,已然惊吓破了胆。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县尉大人,更何况是报官了…… 可巧杨姑的公婆听到消息,急忙忙地从家中赶了过来,见点心铺外围着好些看热闹的闲人,公婆都是眼前一黑。 他们挤开人群,喊着进来,见站在外头的是个年轻的郎君和老丈人。 又结合听到的消息,便知道这年轻郎君就是受了自家二姐的无妄之灾。 “二姐你,你怎么来这里闹事了?” “娘,我哪里闹事了,分明是这贱……”被唤作二姐的妇人咬咬牙,把后面那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她不着痕迹地去看自家爹爹,觉得此时惹怒了他,吃不了好果子。 就示弱地擦着挤出来的两滴眼泪:“我不过是赶巧过来,就看到这人对着来铺子里买点心的客人有说有笑的,就多嘴了两句,她倒好,直接说我不安好心了。” 老妇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听着后面细细碎碎的议论声,压着怒火地吼:“有何事,回家再说。” 此时婆家嫂子跟着过来了,看着那妇人喊了声“姑娘”,而后来到杨姑旁边,拿着帕子给她擦拭眼泪。 她是没说话,可态度明显,是站在杨姑这边的。 杨姑甚是感激,朝着他们盈盈行礼喊人。 公婆说完了自家女儿,就来宽慰杨姑,道是他们的不是,让她这个媳妇受这么多的委屈。 当时把这铺子给了这小媳妇,本是他们儿子的意思,毕竟这铺子本来就已经分给小房了,任凭小房怎么打理,他们做长辈的,也不会多嘴掺和。 哪想家里多出来一个搅事精,都说家丑不外扬,她愣是给家里按了这么大的丑事。 见所有人都站在杨姑这个贱妇那边,二娘压在胸口的邪火猛地乱撞,呼吸急促,踹不上气地头晕,瞪着眼地往后倒。 “二娘欸!”老妇人慌张大喊,那沉着脸不说话的老丈跺着拐杖,嘴里扯动,连着念叨了好几声“造孽”。 “哎呀!” “这妇人还反过来晕了?” “不会是装的吧。” 后面瞧热闹的瞄见了,吵嚷地喊了起来。 老妇人哭喊道:“谁救救我儿……” 许黟叹口气,上前一步:“我是大夫,老夫人你且起身,我来瞧瞧。” “好,大夫你快看看,她怎么好端端地就晕了。”老妇人愁眉泪眼,低声伤吟,“怎么就这样了啊,二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许黟仿佛没听到她的念叨,半蹲身,抽出帕子放在这妇人的手腕处。 诊脉了一会儿,他沉声道:“气急攻心,受不住气晕倒了。” 他瞥向旁边红肿着脸颊,但依旧面带关心的杨姑,问道:“你铺子里可有绣花针?” “有的,我这就去拿。”杨姑还算镇定,急忙去到后院屋子里,拿了个小锦盒出来。 这锦盒里放着做女红的针线活计,打开一看,可见几根大小不一的银针出现在众人眼前。 许黟拿出其中一根粗细相宜的,朝杨姑要了油灯,消了毒,扎在对方中指的十宣穴。 他扎得用力,对方眼皮猛地跳了跳。 许黟取了针稍稍用指尖掐住穴位上端,为其放血,放了几滴血后,对方悠悠醒来。 “我……”妇人捂着发疼的胸口,睁眼见许黟拿着帕子擦拭指尖沾到的血。 她愣了愣神,面上带着不可思议:“你救了我?” 许黟道:“我是大夫。” 他是大夫,和今日吵闹一事无关,虽然对方的做法令他十分不赞同。 但这气急攻心导致的晕厥很容易导致脑缺氧、脑出血等严重情况,不立马急救容易出人命。 老妇人看着她醒来了,抱着她哭,妇人也是一阵后怕。 适才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忽然胸口发疼揪紧,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人被救醒,她悔不当初地捂着脸,哭着给许黟道歉:“许大夫,是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给杨姑泼这脏水,你好人有大量,不要拉着我去见官呐。” 许黟沉默地看着她:“……”她会示弱,是怕去见官。 后面赶过来的几个人才知晓,这位小郎君已经要报官了,急忙求着许黟原谅他家二姐,他们愿意上门赔礼道歉。 “谁人报案?” 铺子外,一阵喧哗起。 两名身穿役服的差爷,腰侧别着刀,驱散外面围着的人群,阔步走进来。 他们环顾一周,目光落到许黟身上,眼睛微微亮起:“许大夫怎么在这儿,莫非是你报的官?” “嗯,是我。”许黟对着他点了点头。 这人他识得,当时在衙门,还有潘县尉府里都曾见过。 许黟还给他的儿子看过小儿气逆,小小的人儿,喉间堵着气,吃不下奶水,也吃不了米汤,已经三日进不了食。 当时这位衙役寻求无门,想到了许黟,就抱着小儿来找他看病。 许黟当时只用了桂心橘皮汤加减,慢服一剂药汤,他儿子就恢复食欲,能吃得进奶水了。 衙役听闻许黟讲述的事件过程,冷着眉地看向害怕得缩在老妇人身后的那妇人身上。 “许大夫所言,你可承认?”他怒喝一声。 妇人害怕地跪在地上:“我、我知错了……” “其余不计,只说许大夫的名声为你受累,且有证人亲耳听见你骂了那些话,可认?” 妇人点头如蒜:“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见她认了,衙役没有客气,直接上前扣押,要押着她去衙门里审问。 其他等人哪里敢拦人,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双腿先软了下来。 许黟是报案人,自然要跟着走一趟的,他坐上牛车,刘伯架着车辆跟在衙役后面。 他们一走,围着看热闹的人,有的跟着继续去瞧热闹,有的则是跟着友人们娓娓而谈地聊着这新鲜热乎的八卦。 许黟这案子好办,潘县尉都不用亲自出面,潭都头正巧在衙门里。 看到许黟就直接上手把这案子给定了下来。 这妇人出言不逊 ,污人名声,立时便被判了当堂掌嘴,另赔许黟两贯钱。 潭都头将刑罚定下,候着的衙差便拿出一条薄薄的竹板,狠狠地抽在妇人的嘴上。 五下之后,开始还嗷叫痛喊着的妇人已然没法说话了,嘴和脸颊,充血红肿着,眼泪鼻涕糊成一团。 衙差对于自己的动手表现很满意,收了竹板,把人拖了下去,交给外面候着的妇人娘家人,要他们拿钱来赎人。 刘伯咽了咽口水,觉得他的脸颊也在阵阵发疼。 这会儿,他没有了喊着要报官的嚣张劲儿了,只觉得这适才和许大夫好生说话的差爷,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潭都头走过来,笑着对他们道:“下回要是还有这种事儿,许大夫可报到我这儿来,我给他们教训了,便没人敢得罪于你。” 许黟颔首,紧了紧拱着的拳头,神色如常说道:“多谢潭都头了。” 潭都头还想带他去茶楼叙旧一番,许黟以还有诸多繁忙事为由,拒绝了他的邀请。 …… “那潭都头,可真吓人。”从衙门里出来,刘伯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 在北宋当名医 第243节 “这人说打就打,那脸都快被打烂了。以后可离着潭都头远远的。”回想那画面,刘伯本能地抖起肩膀。 许黟哂笑:“一般人想要惹着他也难,那妇人虽可恶,这番教训,想来会收敛。” 想着她毫不犹豫地挥舞巴掌打人,没想短短半日,就反噬到自己身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许黟心善,却不是什么人都会同情。 这妇人受了罪,他都没有主动想着要不要给她医治脸伤。 许黟和刘伯回到家里时,左邻右坊已经知晓许黟被污蔑一事了。 他们都在许黟这儿瞧过病,许黟给他们看病,收的诊金和药钱都很低。 对此,他们自是站在许黟这边儿。 况且那杨姑是个寡妇,许黟还没成亲呢,他们潜意识地觉得,许黟不会和这样的妇人暗通曲款。 知道许黟从衙门里回来了后,这几户有些交情的左邻右舍,差遣了下人们送鸡子、还有蔬果过来。 许黟谢过他们关怀,收了鸡子和蔬果,命阿旭装上一些茯苓糕,给送东西的人家送过去。 阿旭和阿锦挑了些茯苓糕,用油纸包好,有条不絮地分头合作,提着茯苓糕出门。 没多久,何娘子和唐大叔得知消息过来了。 连许久未见的余秋林也来了。 再过了片刻,甚至闭关读书的邢岳森也知道这事,坐着驴车赶过来。 跟着他一同来的,还有鑫盛沅和陶清皓。 见到友人们不约而同地挤在堂屋,本宽敞的屋子瞬间就拥挤起来。 “你回来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鑫盛沅好些生气,腮帮鼓跟锦鲤似的,嘟着嘴不乐意地喊,“要不是雪莲正巧出去给我买果子吃,我还不晓得这事。” 许黟微微不好意思:“昨日才到,今儿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邢岳森看着他这打扮,问道:“去往哪来了?” “正从庞官人家中回来。”许黟叹气,“本只是想买一罐橘红膏,却扯出这样的事端来。” 陶清皓一听,连忙道:“那不是你的错,是那妇人不好,偏偏拉着你不放,若最初她听你的,也不用闹到那份上。” “不好说,遇到潭都头,可……” 鑫盛沅没什么心眼,当即就要说了什么辛密话,还没说完,就被邢岳森给打断了。 邢岳森换了个话题道:“我们在盐亭,都听到你这次在西陵干的事儿了。” 许黟:“……”果然来了。 这话题,瞬间吸引了鑫盛沅和陶清皓,他们齐齐地拉着许黟,想知道这案子更多的细节。 许黟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将那案子原原本本地讲给他们听。 两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在听到许黟跟那歹徒对峙时,更是心里紧张起来,又听阿旭和阿锦也加入其中,不由地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那、那后面怎么样了?”鑫盛沅听得有些害怕。 陶清皓哎呀一声,说道:“当然没事了,有事我们还能见到阿旭阿锦?” 鑫盛沅红了红脸:“……”有道理。 邢岳森没有他们这么大的心眼,他深皱眉头:“黟哥儿,你还是太鲁莽了。” 听着许黟被说,唐大叔和何娘子都在旁边纷纷点头。 何娘子忧心道:“黟哥儿以后还是要以自己为重,这逃犯有捕快去抓,就算逃了也能抓回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爹娘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了定会为你担心。” “何娘子,我晓得了,以后绝对不会如此冒险行事。”许黟对上何娘子那眼神,连忙应下。 众人好长时间没聚在一起,如今凑巧都赶来了,晚上,许黟便提议直接吃边炉。 边炉只需要处理食材,想吃什么涮什么。天寒地冻,亦不用担心饭菜冷得快没法吃。 在灶房里忙活的就方六娘、阿旭和阿锦。 何娘子虽然是客人,但也撸起袖子加了进来。 方六娘要拦着她,何娘子笑呵呵地说道:“我算什么客人,秋哥儿如今在黟哥儿手下做活,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摆起架子。” 说罢,她就去切从市井里新鲜买回来的猪里脊肉。 里脊肉切成条,撒一圈胡椒粉,一小撮盐调味,再做裹面的面糊糊。 这面糊糊,舀两勺麦粉倒在漆面盆里,再磕一个鸡子,打散后,加井水拌成面糊的形状。 把这些腌制好的里脊肉放到面糊里面,外面都裹上了糊糊,就可以挑出来油炸。 这法子是许黟说了一回,何娘子尝试着做出来的。 刚炸好的里脊肉热腾腾的,撒上茱萸碎,吃着香酥可口,里面的肉又嫩又鲜。 许黟说这肉可以用来涮边炉,他们还是头次听到有这样的吃法,便跟着他照做。 结果,这涮过的炸里脊肉,外面的面糊变得软嫩嫩的,好似咬到滑不溜的泥鳅鱼。 鑫盛沅和陶清皓两人都爱用里脊肉涮边炉。 邢岳森却不喜欢,他喜欢直接吃,那样味道更加咸辣香酥。 而家里其他人和许黟一样,两种吃法都喜欢,时不时地换着法子吃。 吃了边炉,一群人聚在庭院里喝茶赏月。 这日是小寒,离着春节还有十几天。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喊道:“下雪了。” 泛着白光的雪花从空中飘落,庭院里的人裹紧领口,将两手揣到袖子里兜在怀中。 许黟望着飘飘飞舞的雪花:“新的一年又要过去了。” “今年没有去年那般冷,但也冷得很。”唐大叔轻叹口气,不晓得乡下人家,可都备足了柴火。 许黟回头,望着他夹杂白丝的头发,问他:“唐大叔,年后你还会出去行商吗?” 唐大叔摇了摇头,不去了。 这回他在西陵镇里遭了这事,家里的婆娘吓破胆,才回来一天,他就被嚷嚷着头疼,答应她以后不跑商了。 许黟笑起来:“挺好的,唐大叔要是觉得在家中不习惯,也可练些养生的拳法。” “黟哥儿是有?”唐大叔好奇。 许黟道:“有个养生拳法,确实很合适。” …… 眼见一年又过去,新的一年没过几个月,张铁狗传来好消息,李梦娘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足足有五斤二两,把稳婆都给惊呆了。 乡下人家,平日里吃的油水不够,荤食都少有,别说生个五斤多的婴儿,四斤重的都少。 这小人儿出生时,瞧着肥肥嫩嫩的,有莲藕臂,不难看出来,这年轻的新妇被照顾得很好。 生产前,许黟就被张铁狗拉着来百里村了,这会儿,他坐在堂屋外面,看着稳婆把小孩抱出来,一边嘴里说着贺喜的话。 张铁狗紧张问她:“梦娘呢?她怎么样了?” “产妇好着呢,就是头个孩子生得慢,使了不少力气,这会睡着了。”稳婆笑着说。 张铁狗闻言不放心,还要许黟进屋诊脉看看。 稳婆急忙说道:“这屋里污秽着呢,小郎君哪怕是大夫,也不可这会进去啊。” “可……”张铁狗挠挠头,不解,“不是都生完孩子了吗?” 他也想进去看看梦娘怎么样了,适才在外面,听着梦娘在里面惨叫,他就已经怕得手臂上的短褐都抓烂了。 现在孩子都生出来了,怎么还不给看人。 稳婆道:“官人你不要担心,我先将里面的物什清了,你们再进去。” 许黟知晓,稳婆说的物什,就是生孩子会用到的工具,以及李梦娘在生孩子前后,用过的巾布等等。 用过的巾布沾着羊水、血水、脐带、胎盘、恶露等被称作为“污秽”的东西。 这些东西稳婆都会收拾带走,特别是其中的胎盘,还能暗地里拿去给大户人家卖钱。 古医书中,胎盘可以用来入药,其名称作为紫河车,可温肾益精、补气养血等功效。 许黟知道,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会有一群特殊癖好的人,拿着这胎盘来吃,用来达到心里某个想法。 比如强身健阳,让自己能雄枪不倒,还有养颜美容,想要永驻青春。 但这胎盘虽然某个程度上是可以得到入药治病的效果,可随便吃的话。 许黟眯了眯眼,也要看吃得对不对了。 一旦吃错了,就不是事半功倍,而是得不偿失。 许黟看着那稳婆把东西收起来,将拿到的钱揣进怀中,挎着满满的篮子,笑盈盈地走了。 待稳婆走了,张铁狗迫不及待地拉着许黟进到内屋。 “梦娘刚生完孩子,稳婆说要吃好的,这样才有奶……奶、水,”张铁狗有些面红耳赤,但见许黟目光清明,不带一丝色彩,又觉得自己龌龊了。 他继续道,“许兄弟,你说这月子该怎么坐才好啊。” 许黟问他道:“稳婆都说了什么?” “她说前几日脚不能着地,不能吃发物,多喝汤,最好是肉汤。”张铁狗回他。 许黟稍稍思索,就想到一本名叫《妇人良方大全》的妇产科书籍,是南宋陈自明撰写的。 这本书里,就有详细地分类为胎教门、妊娠门、坐月门、产难门、产后门五个部分,其中的“坐月门”跟我们现代所说的坐月子不一样。[注1] 而是生产前到生产后这期间所面对的医学处理,简单来说,就是这期间可能会面临什么问题,而如何用医学去解决。 正如《医宗金鉴》其中卷四十七里的生育门,就概括了从怀孕到生产所发生,或者面临的情况,症状,以及如何去证治等具体医学内容。[注2] 掌握了这些,在古代里就可以成为一名妇产科大夫。 许黟虽然没有特别去专学这一部分的医学知识,但万变不离其宗,本质上,医学上面的理论是互通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244节 在实践上更是如此。 想到这里,许黟向着张铁狗说道:“我先给嫂嫂诊平安脉。” 光听稳婆的一面之词,许黟也不放心。 说完,张铁狗就迫不及待地撩起内屋的帘子。 看到躺在床榻累得睡着的李梦娘,再看她气色极差的脸庞,张铁狗心疼坏了。 顾不得有许黟在,三步并作两步地半蹲在榻前,抬手摸着她的脸颊。 李梦娘下身疼得厉害,睡得并不安稳。 张铁狗刚凑近,李梦娘就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睛,见着他眼里闪过的泪花,没忍住地勾唇笑起来。 张铁狗跟着傻笑着,摸着她汗湿了的秀发:“梦娘,这一趟真的辛苦你了。” 他说着,心里有些埋怨这个刚出生的儿子,“这娃疼了你一夜,可把我吓坏了。” 李梦娘听到他说娃,朝榻边摸过去,没摸到孩子,又看张铁狗亦是空着双手,笑容顿住:“孩子呢?” “啊?” 张铁狗愣了愣,对了,孩子呢? 后方,许黟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婴儿,嘴角扯动:“孩子在我这儿。” 刚才要不是他顺手捞着孩子,张铁狗怕是将孩子丢在堂屋,跑来见婆娘了。 第147章 “许兄弟, 让你见笑了。”李梦娘侧过头,看向站在门房处的许黟,展露出笑容。 相较于之前的拘谨, 李梦娘对于丈夫这个好友,已然是不同的对待态度了。 许黟大大方方地走来,将怀里的孩子轻手地放到榻边。 张铁狗眼睛都黏在李梦娘的身上,这会看到儿子回来了, 撇眼看了下, 又将眼睛挪了回来。 “梦娘,我不放心稳婆说的话, 叫许兄弟来给你把脉。”他铁汉柔情, 并没觉得自己的异样。 站在他旁边的许黟, 却是嘴角微微抽了下。 好夹的声音。 也就李梦娘能看到这样的张铁狗了,对于别人,哪怕是朋友, 张铁狗都是一派硬汉豪爽的性格。 哪里会捏着嗓音说话, 遥想之前,许黟和张铁狗去酒肆里喝酒。 张铁狗还吐槽过一个白面书生,说对方说话像是娘们,听着难受。 现在,张铁狗就是那白面书生。 躺在床榻上的李梦娘闻言有些发愣。 她知晓许黟是丈夫叫来的,昨日她突然发动, 疼得厉害,张铁狗跑去找村长。 张村长得知李梦娘发动后, 一面赶忙地去隔壁村找之前就联系好的接生稳婆, 一面让张铁狗去县城找许黟。 张铁狗听后,迫不及待地就赶去县城, 把许黟给拉来了。 昨日许黟给她诊脉时,说时间未到,可能要第二天,让她静心待产。 有许黟的话,张铁狗和李梦娘瞬间从慌乱里抽离出来,安心了。 他们头次怀孕,什么都不懂。这九个月,每月许黟都会为她把平安脉。 还不收钱…… 李梦娘心里感激,让张铁狗每回打猎猎到好物,都给许黟送过去。 这会儿,李梦娘刚生产完,稳婆只给她擦拭了下身子,她未洗漱装扮,身上还黏糊糊的有异味,不由地红了下脸颊。 “许兄弟,麻烦你照顾了。”李梦娘努力想要起身。 许黟连忙喊道:“嫂嫂躺着便是。” “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虚。”他说着,看向旁边满脸疼惜看着老婆的张铁狗,唤道,“张兄,你去外面找阿锦,端红糖鸡子来。” 张铁狗恋恋不舍地看着床上的梦娘,还是起身阔步出了屋。 许黟放下挎着的药箱,从里面取出小小的脉枕。 他一放到床榻边,李梦娘就熟稔地将手腕放了上去。 许黟温和问她:“嫂嫂这会可觉得如何了?” 李梦娘含蓄地说道:“有些疼。” 许黟道:“交骨开合,痛感在所难免,如今产完,还要复合,到时也要多注意些,以免崩漏。” 李梦娘耳朵更红了。 这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总会带有一丝不明的意味,可从许黟口里说出来,却是如此的正经。 再看许黟认真把脉的肃然神色,李梦娘压下心中生出来的羞耻心,问道:“许兄弟,我下面一直有东西流出来,稳婆说产妇都是这样的,让我不要害怕。” “嫂嫂不用担忧,那是恶露。”许黟颔首,继续说,“恶露得流尽,若是恶露不下,会有大麻烦。” 说罢,许黟闭上嘴,仔细地把脉起来。 李梦娘的脉象有些弱,这是正常的,刚生产完,又出了些血,有些虚血之证。 他收回手,根据症状,一丝不苟地说道:“嫂嫂,这血瘀恶露少则三天,多则五天,后面会排清露,少则一月,多则三月,都是正常的,量如月事,带有腹胀疼痛之感。若是恶露不止,疼感不同,且身体发虚盗汗,切莫耽搁,立马喊张兄来寻我。” 他说得严肃,李梦娘便认真地记下来。 许黟交代完部分情况,张铁狗端着碗煮好的红糖鸡子,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昨日他来的匆忙,诊脉完发现不急后,就先回去了。 今日过来时,就把阿锦给带上了。 像张铁狗这么紧张,想要让他先把吃食备好,怕是没法静心下来。 而他做饭向来水平很一般,属于吃不死人就好的程度,自然是要拉上个细心稳妥的帮手。 阿锦不仅心细,手脚灵活,做饭做家务有一手,况且她是个女孩子,可以留下来照顾李梦娘。 “梦娘,红糖鸡子来了,我扶你起来吃。”张铁狗全程照顾着大人,小孩子看都不看一眼。 顿时,小孩哇哇哇地哭起来。 皱巴巴的红色小脸,看起来更加红,更丑了。 张铁狗吓了一跳,急急地放下手里的碗,把他抱了起来。 结果这小孩哭得更凶了,他立马手忙脚乱地四处乱瞄,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李梦娘看不下去了,无奈开口:“我来。” 她接过小孩,低声地哄了哄,怀里的小孩挪了挪小脸,凑近到她怀中,下一秒又闭着眼睡着了。 张铁狗:“……” 许黟扯嘴笑了笑。 这便是天生的母性吧,哪怕没有受过这方面的知识,依旧能无师自通。 哄好了孩子,李梦娘把小孩放到床榻里侧,端起旁边的红糖鸡子,一口口地吃完了。 吃完后,她多了一些力气,面色没有那么白了。 许黟看看她,又看看张铁狗,识趣地从房间里退出来,将空间留给他们俩。 …… 他从屋里出来就去找阿锦,阿锦在烧热水,瞧见郎君来了,高兴喊人,问道:“郎君,李小娘子怎么样了?” “无碍。”许黟笑说。 阿锦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好奇心地问:“小孩子刚出生长什么样子的啊?何娘子说,小孩子出生的时候都很小,让我照顾李小娘子的时候,不要抱他。” 许黟乐了:“阿锦想不想抱?” 阿锦认真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阿锦想抱!” “那等会我教你怎么抱小孩。”许黟习惯性地伸手拍她的脑袋。 可见着她扎着可爱的双头髻,戴着粉红色的簪花,抬着的手顿在半空,又放了回去。 阿锦虚岁十三了,不能像之前那样对待了。 许黟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就好像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孩,突然就没办法亲近了。 就连阿旭,如今都不会随意地跟阿锦有肌肤接触,会保持着克制的距离。 到傍晚时刻,霞光布满天际,许黟见李梦娘没有其他情况出现,就要先回去了。 他把阿锦留下来,等过几日再来接她。 张铁狗很高兴,他能做饭,但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人,有阿锦在,小问题的话,阿锦也能解决。 屋里,李梦娘喂了孩子,哄着孩子睡着了。 许黟走时,她并不知晓。 等夜里醒来见着床边站着阿锦,李梦娘很是意外。 而阿锦早就煮好了软糯的瘦肉粥,在旁边等着她醒来。 “郎君命我留下来照顾李小娘子,李小娘子有什么事儿,都可唤我。” …… 日子过得很快,小孩出月子了。 出月子这天,天气微微凉,李梦娘头戴巾子,穿得比寻常时候严实。 怀中抱着个白嫩嫩的小孩儿,挨着张铁狗坐在牛车上。 牛车走得慢,张铁狗担心李梦娘抱着十来斤重的小孩手酸,想要接手。 在北宋当名医 第245节 奈何这小兔崽子不喜欢他,一到他怀里,叫嗷嗷大哭。 看起来十分委屈! 若不是这孩子的眼睛长得像李梦娘,嘴巴也像李梦娘,张铁狗都想揍他屁股了。 “你耐心些,这么小的孩子是要哄的,你黑着脸,他哪里会喜欢。”李梦娘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又想干嘛了。 她无法,将孩子抱了回来。 果然,孩子到她手里,又不哭了,眼角还挂着泪,却朝着李梦娘咧嘴笑。 李梦娘心里软得不行,低头对着儿子的脑袋亲一口。 这下子,可把张铁狗给气的,整个车都闻到醋味了。 张铁狗鼻子喷气:“他就是故意的,好粘着你。”这样他都没机会跟梦娘亲近了。 李梦娘:“……” 她低头垂眼看向怀里,刚满月的儿子在咯咯笑着,更沉默了。 车上其他人,听得他们的对话,都呵呵地乐了。 熟人便恭喜张铁狗喜得麟儿,不熟的也会讨几句贺喜的话。 张铁狗爱听,从怀里掏出买来的喜糖,分给他们吃。 众人都不客气,拿了喜糖就吃了起来,也有把糖豆放到怀里的,打算回家带给孩子们。 很快,他们在城门下了车。 众人一并进了城。 张铁狗拎着一只野鸡一只野兔,肩上背着个小包袱,李梦娘抱着孩子,朝许黟的家去。 …… “许兄弟,在吗?”张铁狗喊。 许黟站在药房外,对着他们招招手:“张兄,嫂嫂,怎么这么早来。” “梦娘出了月子,拉着我来谢谢你。”张铁狗把野鸡野兔交给阿旭处理。 许黟笑说:“多谢嫂嫂了。” 他们站在药房外说了几句,方六娘主动地搬着椅子过来,说道:“这椅子是给李小娘子的,你刚出月子,不可久站。” “是我疏忽了,嫂嫂快坐。”许黟闻言,随即命方六娘去抱李梦娘怀中的小孩。 方六娘轻手轻脚地把小孩接到怀里,轻捏了下婴儿肥嫩嫩的脸颊,夸道:“长得真俊,瞧着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嘿嘿。”张铁狗傻笑,“像梦娘。” 李梦娘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朝着方六娘道:“多谢方妈妈,我只求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这就够了。” “这孩子长得好,好生聪明。”方六娘惊喜地说,“你看他,一直在盯着我看嘞,瞧着像是会认人。” 她越瞧越喜欢,心里想着,她儿子今年也有十六了,还没定下来。 穷苦人家的孩子,长得都是干瘦巴巴,黑不溜秋的。 但李梦娘生的这个孩子,白嫩嫩的就像是富贵人家才有的样,若是运道好,是个读书料子的话,还可以改换门庭。 若是能娶了阿锦作为儿媳妇,那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能长这么好。 方六娘痴想了片刻,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不远处端着茶过来的阿锦身上。 这回,她的小动作恰巧落到许黟的眼中。 许黟若有所思,友人还在,他将困惑的思绪压了回去。 方六娘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暴露了,她抱了一会儿孩子,阿锦就凑了过来,小声说她也想抱一抱。 怀中的孩子好像记得她的声音,听到阿锦的话,有了动静,小脑袋往外扭去,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认得你。”方六娘朝着阿锦笑。 阿锦自豪道:“那是自然,我之前给他换了好几回尿布,他要是不记得我,我可会伤心的。” “噗。” “就属你人小鬼大。”许黟摇头,但还是示意方六娘把孩子交给阿锦。 方六娘听到许黟都发话了,不好继续抱着孩子,眼里带有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了阿锦。 阿锦虽然小,但抱着孩子有模有样,还会带着他来回走,把小孩哄得“咯咯”直笑。 李梦娘眉眼柔婉地看向阿锦怀中的孩子,忽而朝着许黟道:“许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和铁狗都非读书人,识的字不多,我想请许兄弟给小儿取个名字。” 许黟愕视地看向眼前年轻的李梦娘,恍惚地又瞥眼看张铁狗。 发现张铁狗神色自然,显然已经是和李梦娘商量好了。 “许兄弟,我还想让小儿认你做干爹嘞。”张铁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觉得那是占你大便宜,没敢要。” 许黟扯扯嘴角,又惊又喜。 想不到他在张铁狗夫妇眼中,地位这么高。 见他神游在外,李梦娘又道:“我们是有这个想法,不过全然看许兄弟的,许兄弟要是不喜,我这就让铁狗给你赔礼道歉。” “不不不,我没不高兴。”许黟喊完,又立马说道,“我很喜欢小孩子。” 说来也奇妙,张铁狗长得五大三粗的,面相狂野,不算是好看的那种五官。 但出月子的小孩子,是个圆圆的鹅蛋脸,大眼睛,肉眼可见以后长大是个高鼻梁,好几处肖像李梦娘。 当初张铁狗能一见钟情,可见李梦娘长得有多好看。 孩子像娘,自不会长得差。 许黟略微激动地搓着手掌心:“你们真愿意我给小孩取名字?” “自当是愿意的。”李梦娘和张铁狗重重点头。 李梦娘想,哪怕许黟取的名字再差,也比张铁狗想到的“二蛋”“墩儿”“张猛猛”好啊。 许黟翩翩年少地一挥宽袖,神清气爽道:“好,容我细想。” 他对待这事极其认真,当即就要去到书房里闭门思索。 李梦娘和张铁狗看着他就这么走了,一时有些愣住。 阿锦适当地开口:“郎君想好了就会出来,张猎户李小娘子你们且去偏屋歇息片刻吧。” 他们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 许黟在书房中,坐在案前翻阅手中的四书五经,看得脖子发酸时,他抬手随意地揉了揉,习惯地起身在屋中来回走动。 待天光发暗,许黟猛地回神,他这么一看,就看了快两个时辰。 他捏了捏略感疲惫酸涩的鼻根,将手中书籍丢回案上,将油灯点燃。 光线亮起来,许黟重新回到书柜前,把《楚辞》拿了出来。 有道是“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在四书五经里找不到合适的,便从《楚辞》下手。 这一翻,果然被许黟看到了合适的。 他匆匆将这名字写下来,接着又翻了翻,灵感来时,这思绪涌动飞快。 半个时辰就想到好几个名字。 他将这名字分别折叠好,心神喜悦地打开书房的门,脚步轻快地去寻张铁狗夫妇。 顺带去看他刚刚认下来的干儿子。 “他们人呢?”从书房里出来,许黟叫住阿锦。 阿锦道:“郎君,他们都在偏屋里歇息,李小娘子喂了小郎君,已经睡下了,张猎户睡不着,在偏屋外面打拳。” 许黟笑了笑:“他倒是有使不完的牛劲。” 说罢,他拿着名字,便去喊他。 张铁狗练了好一阵忽雷太极拳,拳拳带风,挥出去的力道甚是惊人。 他额头挂着汗珠,见着许黟信步走来,喝声道:“来,好兄弟,我们来打一场。” 他正说拒绝,张铁狗就朝着他冲了过来。 许黟:“……” 许黟连忙避开,他今日穿的是宽袖长袍,并不适宜打架,但见张铁狗这么兴致,不免生出胜负欲。 避开拳风后,许黟挥袖一舞。 张铁狗只觉面前一阵破风声响,视野被袖子遮挡,忽而对面的拳头就出现在眼前,他瞪眼欲裂,疾步后退,稳住身形扑身强攻。 他十分清楚自己与许黟的差距和优势在哪里。 在他看来,许黟力道弱他两分,但善于变幻身形,而他力道更强,持续力却差,短时间内如果打不赢许黟,就可能要被他反攻过来。 于是,他放弃技巧,打算酣畅淋漓地跟许黟打上一场。 许黟勾唇笑了笑,下一刻就跑到后方,立时躲开张铁狗的拳头。 对着友人,他没法下死手,只点击张铁狗两肘处的神经线。 很快,他就找到机会,斜着弯腰一扭,又飞快转身后移,将手落在他的手肘,往前拽动,再用手肘处撞击。 张铁狗擒拿住许黟的肩膀,下一秒手肘发麻,顿感无力。 紧接着,许黟劈掌停在他侧脖面前。 张铁狗喘着气道:“我输了。” 许黟承让道:“你打拳消耗不少体力,要不然我不会这么快胜你。” “这套拳法实在妙。”张铁狗并没有因为输了而郁闷,反而兴致高涨,“我才练了这么两年,如今要我上山去找野山猪,我都不怕了。” 许黟翻了个白眼:“……”练拳就是让你打野山猪的吗! “你悠着点。”许黟扯嘴说道,“往往死得最快的,都是那些武功高强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246节 “啊?”张铁狗不明白,追着问为什么。 许黟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慢悠悠道:“会拳脚功夫,就容易不怕死,但做人最怕有勇无谋,容易被当枪使。” 张铁狗毕竟跟着阿锦识了半本《千字文》,已经脱离文盲行列,变成半个文盲了。 这会,他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许兄弟,你在骂我?!” “我以为你听不出来。”许黟人畜无害地看他。 张铁狗气得一拳砸在许黟的肩膀上,哼道:“老子上山打猎这么多年,你可不要小巧了我。” 许黟点点头:“是啊,打猎技能好,但你总不能一辈子打猎。” 这下子,张铁狗有些哑口无言了。 他如今有了妻儿,就该为他们考虑。想着这几回,他独自上山就是大半天,每天梦娘在家里守着他回来,心里该是如何焦急。 但梦娘不说,可他也知道,梦娘担忧着他,怕他在山上出事。 他要是出事了,梦娘就要成为寡妇,儿子就没爹了。 “你说得对,我得寻别的挣钱养家的法子。”张铁狗咬着牙,下定决心。 但很快,他这坚定的面目就被打破。 李梦娘醒来了,抱着孩子出来,见着他们在站在外面,便唤了他们一声。 张铁狗听到声音,笑着屁颠颠地跑过去了。 许黟啧了声,跟着他过去。 “许兄弟,你这是想好名字了?”李梦娘欣喜问他。 许黟望着她怀里还在酣睡的小孩儿,笑着点头:“想了几个名字,看你们怎么定夺。” 张铁狗吃惊:“才半天你就想了这么多个?” 李梦娘拍了他一下:“许兄弟读了好多年书,自然是要比你厉害的。” 许黟见此,没搭腔,把放在袖袋里的纸拿出来,打开给他们看。 这上面有三个名字,分别是:张浩邈、张雨伯、张安康。 张铁狗把这三个名字念了出来,挠着头道:“不愧是读过书的,跟我起的都不一样。” 李梦娘想到那几个名字,眼角跳了跳:“你以为谁都是你啊,取的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梦娘别生气,这不,许兄弟都给取了这么好听的名字了。”张铁狗连忙哄她,征求她的意见,“你觉得哪个名字好,我们的儿子就叫哪个名字。” 李梦娘指向张安康,那名字她喜欢。 张铁狗二话不说,就把名字定下来了。 小张安康还不知道自己有了名字,还有了个干爹,呼呼地睡得好香。 次日。 刘伯知道许黟要收张铁狗的儿子为干儿子,便说了拜干爹的流程。 作为干爹的许黟,要去金银铺里,订做银筷子和银碗送给干儿子。 还要选一个黄道吉日,在认契当日,干儿子还要给干爹奉茶,行三拜九叩礼。 许黟想到在襁褓里喝着奶的干儿子,沉默半晌。 刘伯也晓得,这么小不适合行认契礼,就笑着说让许黟他们随意。 “张家夫妇提了一嘴,也没说个明确,要不许大夫你再问问?” 许黟颔首,觉得确实得问个明白。 这古代收干儿子,跟现代好友之间认干儿子不一样,认了儿子就是要负责的。 结果,张铁狗见许黟来问,也是一头雾水。 想让儿子认许黟做干爹,就是兴头上的事儿,至于有什么讲究,他是一概不知。 许黟知道他在这方面会不靠谱,没想到不靠谱到这个地步。 …… 好在他不靠谱,李梦娘却是靠谱的。 她拿出小安安的生辰八字,去给十里八村有名的半仙儿算吉日。 半仙儿掐手一算,笑眯眯地说这孩子命中带有贵人。 李梦娘和张铁狗相互而望,可不是嘛,能拜许黟为干爹,这孩子可不就是好运道。 这边,李梦娘和张铁狗算好日子。 同时间段里,在县城的许黟精心挑选了一家金银铺,在里面给小安安订做了一副银碗筷。 离开时,他看到个做工精巧的小儿平安锁,这平安锁是全银的,上面雕刻流云与祥纹,中间是个福字,叼着一颗绿珠子。 珠子的品质一般,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玉来着。 许黟心生喜欢,将它买了下来。 后来的后来,这平安锁一直戴在小安安的身上,哪怕他后来成家立业,早已家财万贯,却从未摘下来。 第148章 小安安太小了, 连翻身都不会,认契礼自然也做不到。 张铁狗作为他的爹,代替儿子倒了茶给许黟喝, 这事就算成了。 以后,小安安便正式成为许黟的干儿子。 “来,这是我给你的。”许黟掏出平安锁,挂到小孩的脖子上。 干爹给干儿子的东西, 张铁狗和李梦娘不能拒绝, 只能干瞪眼地看着许黟拿了平安锁,又塞了一个包着碎银子的红封。 “许兄弟, 你这给得也太多了。” “反正不是给你的。” “呀~”这时, 怀里的小安安发出声音, 被眼前多出来的平安锁吸引。 他肉乎乎的小手想要去抓面前漂亮的东西,大脑、眼睛和手没匹配上,抓了个空。 “呃?”小安安拿不到东西, 习惯性地找娘。 他挣脱了爹的怀抱, “呀呀”地朝着李梦娘伸出小手。 李梦娘接过他,小安安便忘记了刚才想要抓住的平安锁,转头往他娘的胸脯拱,想要喝奶了。 李梦娘不好意思了,换着姿势抱他,朝着其他人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梦娘, 这小子又饿了!”张铁狗脱口而出。 见李梦娘不想理会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适才不是很高兴嘛。 …… 认干儿子是喜事, 许黟着手安排阿旭和阿锦, 去点心铺里买成块的糖饼。 买回来的糖饼,切成四方形, 给关系好的每家每户都包上一份。 这糖饼,是用饴糖熬煮的,上面撒着一层白芝麻,吃着香甜而脆,拿来送人再好不过了。 忙完这事,许黟等贺喜的人都离开了。 单独把方六娘留了下来。 方六娘不晓得许黟喊住她是有何事,只以为是有什么其他的要吩咐,便立住脚笑道:“郎君,是有什么好喜事唤我去办?” 许黟平静地喝了口茶,摩挲着白瓷杯,淡声问:“方妈妈,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方六娘惊呆了一瞬:“啊?” “郎君,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许黟没说什么,只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块浅紫带有花色的丝绢。 这丝绢,是阿锦觉得不妥,拿来给他瞧的。 方六娘在见到丝绢时,整个人双腿发软,心里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郎君知晓了! 郎君是来质问她的。 莫非……真的如她想的那样,郎君是在等着阿锦年纪大了,想自己收入到房里,而她惦记着阿锦,恐怕是要遭郎君的不喜。 想到这里,方六娘心中懊悔不已,不打自招道:“郎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许黟眉眼轻皱,不动神色地问:“错哪里了?” 方六娘兢兢战战地,很快就把所有事儿都说了出来,一丝一毫都没落下。 她跪在地上,哭着喊:“郎君,我不敢再惦念着阿锦姑娘了,郎君行行好,不要赶我出府。” 许家活少,待遇还好,因为很多辛密的方子不能让她知晓,反而叫她清闲。 除了当初赁下她拿的银钱外,她每个月还能另外有月钱拿,不多,但有两百文。 许黟捏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他本是不知晓方六娘打的什么主意的。 只隐隐直觉不太妙,这才有了这一问。 加上,那日阿锦又被方六娘询问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后,心里怪异,拿着丝绢也不敢用了,便来找许黟。 如今的许黟自不是刚穿越过来那会,什么都不懂。 他看到这丝绢,心里头不妙的感觉更甚了。这丝绢是上好品质,这么小一块,价钱便要一吊钱。 有所出,必有所求,他不信方六娘会大方到这个程度,若不是求着阿锦办什么事,那就是有什么事求到他身上。 跪在地上的方六娘,见上头端坐着的许黟阴沉着脸色不说话,心里更慌了。 她忙磕头道:“郎君,我再也不敢了,饶我这一遭儿罢。” 在北宋当名医 第247节 许黟喟叹:“方妈妈,阿锦虚岁才十三岁。” “我、我晓得的。”方六娘哽咽着,怕自己不说,郎君就要赶了她,急忙道,“我村里人,十二三就给家里的姐儿定了亲。我自从在郎君府里做活,便有好几家人摸着过来相看,可、可我鬼迷心窍,竟一个个都觉得不行,眼里便只觉得阿锦是最好的。” 许黟眉头并未舒张,沉声道:“阿锦的婚事,由不得他人做主。” 在他看来,阿锦不仅还小,离着成亲还有很长的日子。 况且,这是他养大的孩子,应当婚姻自主,而不是在他人的手里。 方六娘咽了咽口水,看许黟脸色好似松动,当即会错意,眼里闪过亮光,讨笑道:“我不知郎君是有那个心思,要是知晓了,绝对不会生出这等心思来。” 许黟听笑了:“我什么心思?” 话音未落,他心里头骤然生出火气,一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 “啪——” 剧烈一响。 方六娘吓得肩膀抖了抖,眼里那丝调笑的目光,荡然无存,只余心惊的害怕。 她急忙忙的垂下头颅,不敢去瞧许黟冷冽的神色。 许黟胸膛回荡着罕见的愤怒:“方妈妈,我是说,阿锦的事,由她做主,至于你……别说是你了,连阿旭都做不了阿锦的主。” 自古有长兄如父的说法,若是阿锦没有父母在身边,那么阿旭是有权利左右妹妹的婚姻大事的。 不过,宋朝也不是全然只听父母之命。 在时下,年轻男女会相看喜欢的人,选择结婚对象。 当然,这些都是在父母支持的条件下进行着。毕竟盛嫁之风起,没有家里出资嫁妆,女方嫁到男方会被瞧不起,欺负了去。 许黟气在,方六娘这么早就把主意打在阿锦的身上。 亦是气,方六娘将他设想成那样的人。 他捏了捏眉心,令自己冷静下来:“凡事都有个缘故,你如此想,我也不责怪你,只是往后,等赁期到了,你便离开吧。” 方六娘一听,整个人慌在原地,再如何巧言善辩都没有用了。 许黟说话,向来说到做到,他不想再继续留着方六娘,任由方六娘如何辩解求饶,都无用。 次日天明时,阿锦瞧见方六娘神情恍惚,做早食都在分神,连忙唤了她两声。 不见方六娘回头,阿锦走近了瞧,看到她两只眼睛都是肿的。 “方妈妈,你眼睛这是怎么了?”阿锦担忧地问她。 方六娘回顾神来,看着满脸关怀的阿锦,心中情绪复杂:“没,没事儿,就是沙子糊了眼,揉的。” 阿锦皱着眉,起身道:“我去给你拿擦眼的药膏。” “别。不用的。”方六娘忙拦住她,摇头道,“我这眼睛很快就能好,不要浪费郎君辛苦做的药膏了。” 阿锦笑着说:“不是郎君做的,是我做的。” 方六娘眼里多出狐疑。 阿锦解释道:“我近来学会了好几种药膏的方子,郎君叫我多做实践,才能把握好药量。” 方六娘心里叹气,虽然她不懂什么实践,还有药量。但可看出来,阿锦天赋极高,是个当女大夫的好料子。 这么好的苗儿啊…… 她闭了闭眼,不该去惦念的。 …… 过了年后,方六娘收拾行囊要离开了。 众人跟她相处了三年,彼此都有感情,见着她要走,都有些舍不得。 不过没人开口挽留,她要走,那是赁期到了,可许黟没有续签赁契,便是说,这是许黟做的决定。 阿旭和阿锦两人,哪怕跟方六娘的感情不错,那也是比不上郎君重要的。 郎君既然不想继续赁方六娘,那自是郎君的道理。 不过,何娘子和陈娘子倒是瞧出不对劲来。 私下里,她们和许黟在庭院里说话,便问起这件事。 何娘子挑着簸箕里的黄豆,吹了吹浮皮,问他:“是这方妈妈犯了什么事,惹得你换了人?” “何娘子看出来了?”许黟淡淡一笑。 陈娘子在旁笑盈盈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哪不知道,轻易都不会辞退人,她都被你辞走了,自是做了什么触你底线的事儿。” 许黟哂笑:“也不是什么事。” 他没瞒着两位长辈,只简单地将事情经过说给她们俩听。 何娘子和陈娘子两人听后,皆是沉默了半晌。 过了片刻。 陈娘子率先出声,不悦道:“这方六娘是个糊涂的,以她儿子的能耐,娶个乡下好姑娘多的是,她却将心思放在阿锦身上,别说是黟哥儿你气了,是我也气啊。” 何娘子轻叹:“她是想得轻松,不过从阿锦十一岁就惦记着,实在是……” 她想到她娘家嫂嫂的姐儿,是个眉清目秀的好姑娘,与她一样,会做精细的绣活儿。 绕是如此,何娘子都不敢把心思放在阿旭身上。 别说两人只是贱籍,按许黟的意思,这两人早晚会脱了这贱籍的身份。 况且,这阿旭和阿锦,都是个会识字,能武,还能分晓药理医理的医学生。光是这些条件,就足以挑选更好的成亲对象。 “黟哥儿你做得对。”陈娘子比起何娘子,就显得直率多了,这些年她独自走过来,见到那么多人间冷暖,早没有了还想继续嫁人的想法。 “成亲好不好,也要看男人是个好还是坏的。要是方六娘那儿子是个歪瓜裂枣,阿锦不是亏得慌。”陈娘子呵呵冷笑一声,“若长得还算周正,结果是个蠢的,那岂不是要靠阿锦过活?这男人偷懒起来,可比女人厉害,靠着女人救济的男人,难道还不少?” 许黟惊讶地看向陈娘子,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可比家里那些自由婚姻的女性,还要充满魅力。 “陈娘子,你此话甚是有道理。”许黟敬佩地拱手。 陈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哎呀,我就是个过来人,比你们瞧得更真切一些罢了。” 何娘子捂嘴笑了笑,打趣道:“确实妙啊,你能说出这里面的短处,就属你最好。” 陈娘子笑道:“我这一辈子比不上那些富家夫人,可也活得自在啊。你看看我,如今不用伺候懒男人,也不用讨好公婆,多好。” 许黟和何娘子一笑,都真切地替她高兴起来。 …… 这年金秋,邢岳森再度踏上去往顺天府的路。 上回落榜的老举人,这回没去了。 听闻他去年寒冬得了场急病,半夜时人突然垂危,还没等到大夫,人就不行了。 盐亭县的学子们在知晓这事后,还唏嘘不已了许久。 邢岳森和鑫盛沅他们,当时还跑过来许黟家里喝闷酒,再度聊起科考一事,言语中多出其他惆怅。 邢岳森离开那日,烟雨蒙蒙,许黟和友人们在城门口,与他道别。 他离开后,许黟时不时地在庄子里照顾那些种下去的药材。 药田里头,有两种药材长到一半,叶子出现问题,得的枯叶病。出现枯叶病的状况,通常有三种原因,一是浇水太多,二是浇水太少,三是细菌病害。 许黟把出现枯叶的枝条剪了,检查土壤不湿不干,那便是第三种情况。 以现有的条件,想要用药解决枯叶病的难度直线上升。 许黟只能靠土办法,便是用柴火灰撒在土壤里,翻土拌均,看能不能抑制住。 几日后,他运气不错,其中部分救了回来。 但还是有十几株药材枯萎。 这些药材好不容易养活到这么久,还没收获便死掉了,对此,陈六自责不已,小豆子更是难过得掉起眼泪。 许黟看到他哭得这么伤心,拿出糖豆哄他:“还有好多,明春的时候,可以收获不少。” 他向来乐观,第一次人工培育药材,就大获成功,已然满足。 等到第二年春,许黟就收获了新的一批药材,还得到了新的、状态饱满的种子。 这时候,庄子里又开辟出一片药田。 新的种子就种在新药田里。 还是依旧由陈六管着,这回,陈六有了些许经验,跟之前比起来,打理得像模像样。穿上干活的衣服,提着木桶拎着木瓢,看着比许黟还要专业。 许黟放心地将药田叫给他管理,过了春,便很少来到庄子这边。 反倒是鑫盛沅,在听到许黟收获了一批药材后,对此很是感兴趣。 他来庄子看过几回,还问陈六药材是怎么管的。 一向不爱学习的鑫盛沅突然遇到了让自己求知欲爆棚的事儿,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查找有关的书籍。 奈何关于种植方面的书籍不多,哪怕有,也不会出现在他读圣贤书的书房里。 许黟得知此事时,正在教阿旭和阿锦怎么炮制药材。 就在这时,鑫盛沅的贴身丫头雪莲来了。 她盈盈欠身,轻咬下唇地轻声说:“许郎君,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许郎君能帮帮郎君。” 阿锦跑过去扶起她:“雪莲姐姐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话,你且先说。要是郎君能办到的,自会答应你。” 许黟朝着雪莲微点下巴。 雪莲说道:“郎君从东郊庄子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好几天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就想着……” 她顿了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就着魔了一样,说要找出怎么种植药材的方法。” 许黟剑眉一挑,眼露诧异。 他只知道前面的事,并不知道后面的事。 当时以为鑫盛沅就是好奇,多嘴问陈六几句,没想到他竟还想着自己亲手种药材。 在北宋当名医 第248节 “他叫你来的?”许黟问她。 雪莲飞快地摇着脑袋,眼睛微微红地说道:“我见郎君这样,心里又喜又怕,郎君以前那么不爱看书的人,为了这事,已经把府里能翻的书都翻了。” 但鑫家到底不是书香世家,能找得到的书籍就那么些。剩余的就是哪房偷买回来的房中话本,旖旎香艳,看得鑫盛沅面红耳赤外,没有其他好处。 许黟能想象,鑫盛沅在家里找了几天,都找到了什么书籍。 他心里生出笑意,敛了敛,问雪莲:“你找我来,是想要我劝他放弃?” “不是的。”雪莲连忙跪到地上,“我求许郎君,可否教教我家郎君。” 许黟没有急着答应。 旁边本饶有兴致听着的阿锦,在听到这句后,忽然开口:“你家郎君是读书人,是要考功名当官的,你怎么不劝着,反而叫他还种上了?” 雪莲道:“郎君是什么样的人,奴婢再清楚不过了,郎君就不是爱读书的料子。日日被拘在府中读书,早就已经厌烦不已了。” 她也不怕其他人笑话,叹道,“奴婢不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奴婢只想郎君开心一些。” 这两年来,郎君都不爱笑了。 以前的鑫盛沅,可是爱笑得很,又娇气又矜贵,人人宠着捧着,哪里受过多大的委屈和气。 结果这两年来因为邢郎君考中了举人,家里对其变得压迫了起来。 她作为奴婢,都知道考功名哪是易事,郎君以往读书,都是走个形式,做做样子。现在从头学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许黟沉思片刻,命阿锦把人扶起来。 “这事我应你了,你先回去,过两日我会让阿锦把东西交给你。” 雪莲一喜,她今日是来碰运气的。哪想到许黟真的答应了。 她连忙行万福,嘴里连连道着谢。 事后,阿锦送她出了门,天色已不早,林氏来催了几次,问许黟可要吃饭。 经着方六娘那事,许黟没再赁新的妈妈来。 反倒在刘伯家里挑了两个人。 是刘伯的大儿子和大儿媳林氏。 刘伯的大儿子叫刘壮,林氏闺名是林芳芳。 阿旭和阿锦两人本就识得他们俩,见郎君赁的他们一个做门房,一个做灶娘,自是高兴。 刘伯感恩许黟提携他们一家子,暗地里一直叮嘱大儿子在许家要好好做事,不可耍滑偷懒。 刘壮哪里敢啊,他早就被家里两个兄弟警告过了,要是他不好好干活,他们就要替着他去。 “爹,娘,你们俩就放心吧。”刘壮拍着胸口,保证地说,“儿我哪怕病着,也会好好做活的。” “呸,瞎说什么鬼话。”刘伯不客气地给儿子敲了一棍,“你要是病了,许大夫也不会苛待你,让你病着还干活。” “嘿嘿,儿晓得嘞。”刘壮揉着脑袋,傻笑着。 刘伯看不下去了,也懒得跟他说太多,大儿子是个心里有分寸的,不会乱来。 至于林氏,他作为公公就不合适说什么了,只交给老伴去说。 …… 此时,林氏擦着桌子,把上面的茶杯收走:“郎君,空腹喝茶伤胃,你少喝些。” “嗯。”许黟点头。 林氏只说了这句,没再继续多嘴,擦好了桌子,便把灶房里做好的饭菜端来。 她的厨艺没有方六娘那么好,做的都是寻常百姓家里的粗茶淡饭。 刚来时,她怕自己做的难吃,让许黟的胃受委屈,还向阿旭请教了好些回。 阿旭是个好孩子,她问什么就教什么,很快就把林氏的厨艺调教出来了。 等菜上齐,许黟拿起碗筷,看着眼前的春笋焖豆腐块,闻着厚重的酱香味,顿时胃口大开。 他夹起春笋放在嘴里嚼着,声音清脆,酱香十足,余味带着笋香。 光是这道菜,就足以让许黟吃下一碗白米饭。 不过,他很快被另外一盘肉食给吸引住。 每日早间时,林氏要去买今日份的菜肴,都会提前来询问他的意见。 这天便说今日要做一道不一样的肉食。 现在看来,便是眼前这一道了。 许黟笑问:“林姐,这是什么?” 林氏眯着眼,颇有信心地说道:“这是我上回看郎君吃的酒糟鸭想出来的,既然鸭肉可以用酒糟焖煮,那其他肉也成。我家早些时候,买不起好肉,专挑贱肉,这其中就有猪舌。” 这菜,林氏自称“酒糟猪舌”,其做法和酒糟鸭并非一样。 她先将猪舌洗干净,特别是外表那层粘液,若是洗不好,煮出来的味道会难闻,无法下咽。 洗好的猪舌用清水下锅,小火焖煮半个时辰,用筷子一戳,若是可以轻松戳穿,就可以捞出来,切成片。 这切成片的猪舌,已经香迷糊了,可直接蘸着盐茱萸水吃。 可还不够,林氏把这猪舌放到瓮里,再倒入小罐的酒糟,另有加入其他香料,如香葱、蒜容、姜丝和香醋,盖上盖子,糟腌两个时辰。 林氏从买菜回来,便做着这道菜,做足了三个时辰。 许黟听完她说的做法,顿时口中分泌唾液,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了。 “瞧着就好吃。”许黟还没尝,先夸起来。 林氏笑说:“郎君莫要先夸,试着可合胃口,要是不成,下回再做别的。” 许黟听着她说,夹了一块到面前。 闻着香醋和酒糟的味道,是种很复杂的香味。 他张嘴吃进嘴里,顶着林氏灼灼的目光,仔细地咀嚼品尝。 这猪舌焖得十分软烂,吃着并不废牙齿。 入口时,先是酒糟独有的甜辣味,接着又是蒜和姜的香味,而后才是酸醋。 这口感层次分明,复杂又奇妙,竟意外的好吃。 许黟眼睛猛地亮起来,又夹了一块吃进嘴里。 “林姐,这菜好吃。”许黟连着吃了三块,将头抬了起来,看向眼睛盯着他的阿旭他们,“你们也来尝尝。” 说罢,他就喊林氏和刘壮也坐下来。 林氏应了声,去门房处喊丈夫过来吃饭。 他们起初听许黟让他们坐着一块吃饭时,都被吓到了。 后来许黟告诉他们,他一个人吃饭不香,人多才吃得香,就学着阿旭和阿锦,也跟着坐到饭桌吃饭。 但他们依旧约束着自己,得许黟先吃一半了,他们才会落座。 许黟见说不动他们,便也没再多提。 怕自己太热情,把他们吓跑。 …… 日子平平静静地过着。 鑫盛沅得了许黟专程抄录给他的药材种植方后,已经有好些天没来了。 许黟对此有些意外,不过想来也高兴,鑫盛沅终于是找到自己喜爱的东西。 这日,千里迢迢外的顺天府有信而来。 许黟收到信的那天,正好在家。 这几日他都算着日子,等着邢岳森寄信来,信一到手,他不假别人之手,亲自从差爷的手里接过。 打开一看,许黟微微激动地心沉了沉。 邢岳森再度落榜了。 这科举比他想的还要难,每年有数万举子赶往顺天府和应天府,还有这两府的本地举子在内。 这么多人,争夺这几百名额,实在是狼多肉少。 而能中举的学子,本身就有独到的本事,要不然也不会每年那么多学子争先恐后地竞争。可过了这一关,后面的路,却也比想象的更加不好走。 许黟在担忧友人会不会因为连续两届落榜,而出现心理健康问题时。 五月初,邢岳森坐着骡车,赶回来了。 他回来时身心俱惫,歇了几日才来见许黟。 许黟看到他的第一眼,便道:“把手给我。” 邢岳森愣了愣,笑说:“我身体没事,这几日应付那些人,有些累罢了。” 许黟没有理会他的说辞,态度坚持地拉过他的手,将另外一只手的指腹按在他的手腕寸口处。 他道:“你回回都说这些宽慰人的话,我是不信的。” 邢岳森看着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只好任由许黟折腾了。 许黟把完脉,肃然道:“虚了,身体颇有亏损,你这几个月,是不是天天点灯夜读了?” 邢岳森道:“果然瞒不过你。” 他深叹一口气,也不再闭口不谈科举这事,悠悠说道,“放榜那日,我得知自己又落榜了,便在想,我这辈子真的能考中进士吗?” 许黟抬眉,说:“邢兄,你不要妄自菲薄,以你之才,考中不过是时间问题。” 邢岳森摇了摇头,有些自嘲:“时间,若我十年后还未考中,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五十年?” 他回头看向许黟,眼里带有隐忍的情绪:“黟哥儿,我过而立之年了,这次回来,家中有长辈提出,让我捐个官,断了再考的念头。” 可他读书二十余载,怎可轻言放弃。 在北宋当名医 第249节 第149章 许黟听完友人的牢骚, 转头,便要带着他去爬山挖草药。 “这东西你拿着,要是遇到蛇了, 你就挥,能砍死就砍死,别跑。”许黟把柴刀丢给他,“杀不掉就喊, 我就在旁边。” 邢岳森低头看向脚下的柴刀, 沉默了许久。 “你认真的?”他觉得自己喉咙干痒,想咳嗽。 许黟肃然道:“你如今看不下去书, 胸处郁气不散易得病, 得疏通。” 邢岳森:“……”他不自然地撇开眼, 拢着袖子道,“我不至于到那地步。” “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许黟挑起眉头。 邢岳森反驳不了这话, 闭了嘴。 见着他老实了, 须臾,许黟也缓了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邢兄,我不哄你,我明儿还打发阿旭去府里找你,这回爬山, 不是去赏心悦目,是乃讨生活, 你若是应了, 我就带着你走一遭,看看不一样的。” 邢岳森沉声静气:“好, 我依你。” 他这会儿是看不得书,心静不得,又回不了家。 不若就听许黟的,以前闻爬山挖药材的辛苦,他还没经历过这样的日子。 当即,他就不再去犹豫瞎想,换上许黟拿来给他的窄袖紧身衣裳。 许黟看他换好衣服,递了驱蛇虫的辟蛇药包给他,要他系在腰间。 另外取了药散,撒了些在他两脚和鞋子上。 “东西备齐了,出发吧。”许黟朝着他说完,指了指旁边地上的竹筐。 这竹筐自然不是半人高那个,而是后来为了带阿旭上山重新买的。 是正常竹筐大小,里面除了放着柴刀,还有装水的皮囊水袋,装着备急药的药包,以及他们的午饭。 邢岳森从小背着书箱去学堂,背个竹筐难不倒他。 他和许黟坐上刘伯的牛车,顶着日头,悠悠晃晃地出了城门。 刘伯知晓车上的邢岳森是个举人,对着他没法像许黟那般自在。 在平头百姓里,举人都是能当官的,要是稍稍得罪了,以后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他毕恭毕敬地朝着车上两人说道:“前面再走个五里地,就到高山了。” 邢岳森听到山名,不由念起诗来:“马首见盐亭,高山拥县青,云溪花淡淡,春郭水泠泠。”[注1] 念叨完,他就感慨:“上回来高山,还是和同窗们,我们在上面的亭子里谈笑风生,好生快活。” “这大诗人杜甫的诗,确实妙。”许黟微微扬起下巴,眯着眼眺望远处,绵绵绿山,万木葱茏。 这高山,是负戴山其中的一个山头,因唐朝诗人杜甫在此留下名诗,且有“张嵘斩蟒”的传说而闻名。 站在山顶上,可以俯瞰整个盐亭县城,因着出名,来爬山的文人雅士多了起来,许黟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山林,便甚少来这座山挖草药。 牛车行到山脚下,许黟便看到山脚处的茶棚旁已然停了数辆车马。 茶棚的老板是一对腿脚不太方便的老年夫妻。 见着有新的车辆来了,拐着腿来问,可要在棚里歇脚。 刘伯掏了个铜钱给他,要了一碗清茶。 许黟和邢岳森则没有多做停留,两人背上竹筐,往山路进发。 这回,依旧是邢岳森背着装东西的竹筐。 他没有任何怨言,抬眼看向这山上,面前就有一条可行若干人的宽敞山路。 这山路都是人踩出来的,可见来爬山的人不少。 “今儿山上,不晓得会不会热闹。”邢岳森嘀咕了一句。 许黟听到了,回头看他:“你想去?” 邢岳森没作答,许黟便又开口:“等我们挖完了药材,若还有时间便去。” 行到半山腰,邢岳森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额头有东西滑落,他拿着袖子擦汗,一边问悠闲走在前面的许黟:“我们什么时候停下来挖药材?” 许黟呼吸平稳道:“不急,很快就到了。” 他说完,就叫邢岳森跟上自己的步子。 两人不再往上爬,而是调转方向,朝着横向的位置前进。 离了山道,周围的草木越发密集。 邢岳森每走一步,都需要先用柴刀的背面挥开四周肆意生长的灌木枝条。 有不少之前没见过的草木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渐渐地琢磨出来不同,明白过来许黟为何放弃走山路,反而往里面来了。 “这林里,似乎没人进来?”邢岳森左瞧右看,没看到有人走过的痕迹。 许黟头也不回,目光随意地落在周围生长的草木上。 他淡淡道:“有的,城外有不少百姓靠挖草药为生,为了能挖到更多草药,有的会冒险进来。” 不过有胆子进来的,多多少少有些本事。 要不然遇到一条毒蛇挡道,基本是无功返回。 况且,识的药材得多,只认得几种药材,可挖不了足够补贴家用的草药。 “你看,那里有一株巴豆树。” 许黟和邢岳森走到这棵巴豆树面前,这树高有数米,上面结着一串串葡萄大小的绿色蒴果。 不过这蒴果形似迷你版的小灯笼,有三个苞片形状,上面长着细小的绒毛。 邢岳森听到药名,顿时想到什么:“这巴豆吃了,是不是会拉肚子?” 许黟笑了笑:“巴豆利痰水,能破寒积。这泄痢只是其中之一功效,胸腹胀满急痛,喉风喉痹都可治。” 他摘下一颗青色的蒴果到手里,掰开外面的苞房,取出里面生嫩的巴豆。 这个时候的巴豆外面的房壳还是青色的,取用的是里面生长的子。 一房有三瓣,一瓣有一子,每颗蒴果都能取出来三颗巴豆。 只可惜,得等到八月后,这蒴果长到成熟变成深黄色,才能采收。 到那时,这里面的巴豆子也会变成黑褐色。 邢岳森听着许黟娓娓道来,不由听得仔细。 等许黟停下,他惊叹道:“这挖药材,讲究可不少。难为黟哥儿你先前,天天往山上跑。” 许黟拿巴豆的叶子擦了擦手,道:“我们走吧。” 邢岳森疑惑地看向那棵巴豆树:“我们就这么走了?” “嗯。”许黟点头,“这棵巴豆树有人做了记号,你看树干十寸左右的位置,有道刀痕,这人比我们先发现了它。” 邢岳森顺着他说的地方看过去,果真看到上面用刀划出来的标记。 看树皮还没长好,可能就是这一两天才刚发现的。 邢岳森挑了挑眉,他不懂这其中的规矩,便询问道:“山上的树木都是无主之物,他先发现了,就不能采了吗?” 许黟看着他,说道:“你想采也可以,可是山上不止这一株巴豆树,为何要与别人挣它。” 邢岳森怔了怔,将这句话记到了心底。 接下来,许黟带着他绕道到别处。 果不其然,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另外一株巴豆树。 邢岳森快步跑去观察这棵巴豆树,发现这上面没有被人标记了。 旋即,他心情不错地看向许黟:“这棵,算不算是我们的了?” “不算。”许黟跟他唱反调似的,摇了摇头。 不过他还是拿出小刀,在上面做了个记号。 见着邢岳森一副不理解的神色,他解释道:“你说的,这山上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谁都可挖了采了去,做标记,其实是让自己记得这东西在哪里。” “那你为何又说那话……”邢岳森耐不住地想问。 许黟随口地说道:“它被做了记号,我不能保证下回我来采它时,它的蒴果还在,可能会扑空。” 邢岳森先是愣住,而后开怀地笑出声:“我多长了你几岁,活得却没你通透,你这挖草药,都能说出大道理。” 许黟失笑,心中却是真的这么想的,倒是邢岳森好像理解错他话中意思。 不过瞧着他那话里意思,兴许是件好事。 许黟没有纠正他,邢岳森考场失意,确实该寻个法子发泄情绪。 带着他来山上挖药材,亦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他们这一路在山林里走走停停,遇到可以挖采的药材,许黟就教他怎么挖。 开始时,邢岳森的业务水平很不成熟,挖坏了好几株根茎。 许黟倒是好说话,瞧见他挖坏了也不生气,让他慢慢来。 他越是如此,邢岳森越是想要做好这事。 短短两个多时辰,就把自己累得够呛。 见着日头逐渐从头顶西斜,许黟开口道:“我们歇会,吃点东西再继续。” “好。”邢岳森累得不想多说话了。 他顾不上形象,寻到一块长着青苔的石头,便坐了上去。 将后背的竹筐放到地上,拿出皮囊,猛灌水。 在北宋当名医 第250节 解了渴,他总算觉得人活了过来,方才去看旁边选了个干净石头坐着的许黟。 却发现许黟除了额头有些许细汗以外,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的,只鞋子沾了些烂泥。 那是他们路过一条小溪洗白芍药根上面的泥时,许黟不小心踩到一块湿地,给沾上的。 再看他,袖子划破两道口,长衫下摆挂了不少脏污,鞋子……更是惨不忍睹,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邢岳森扯了扯嘴角,怎么差距那么大。 明明他都是跟在许黟身后,瞧着他怎么走,跟着他走的。 许黟喝了水,从他背着的竹筐里取出装有干粮的布袋,打开里面是油纸包。 他解开油纸包,里面是林氏做的猪油版麦饼,一块就有成人的脸那么大。 “喏,就着水喝。”许黟拿了一块,剩下的递过去给邢岳森。 邢岳森接过,他饿得饥肠辘辘,这会儿也不讲究食物是冷是热,闻着麦香与猪油香味,口里分泌出唾液,连忙啃了起来。 以往他都不吃这种干粮的,哪怕去顺天府考试。 半路上,他们都是直接在客栈里吃,吃的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可也是美味佳肴。 如今啃着这干巴巴的麦饼,邢岳森却觉得十分香,比他想的还要好吃。 许黟见他吃得那么快,可见是真的饿了。 他们吃完,便在这里歇脚了一会儿。 邢岳森试着去提许黟背着的竹筐,第一次差点没提动。 他脸上露出惊愕:“这么重?” 许黟道:“这竹筐装满,可装将近一石。” 便是一百二十斤左右。 邢岳森果断放弃继续尝试,他还是背自己的竹筐吧。 …… 申时三刻,许黟带着步履蹒跚的邢岳森下山。 在茶棚里喝着茶,和其他车把式悠闲聊着天的刘伯,在见到邢岳森跟在许黟身后,一瘸一拐地下来时,手里拿着的茶碗差点没稳住。 他急忙地抛下同桌闲聊的车把式,小跑过来:“许大夫,邢郎君这是怎么了?” “无事。”邢岳森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许久未爬山,脚有些受不住。” 刘伯恍惚:“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他看邢岳森走路都不稳了,眼力见地要给他搭手,由他来背后面的竹筐。 邢岳森看着他都年过五十多了,虽然累得快喘不过气,但还是摇头拒绝了。 就剩几步路,还是他自己来吧。 他们很快回到车上,邢岳森放下竹筐,迫不及待地去检查他的脚。 把外面系紧的脚布拆下,脱了鞋和袜子,十个脚指头都红肿,磨出来水泡,一碰便疼得他龇牙咧嘴。 许黟检查了一下,说道:“不严重,回去我给你开些药包,你让阿目煎水,泡一刻钟,拿消毒的银针戳破疱疹,抹药膏就好。” 邢岳森也不矫情,听到这话,便点了点头,将鞋和袜子穿了回去。 接着,他理了理额头处戴着的头巾,端坐在牛板车的蒲团上。 回城的路上,他听着许黟和刘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们在山上挖到的草药。 今日挖的草药,有三分之一出自他的手。 许黟与刘伯说着话,忽而想到什么,扭过头来看向他:“等这些药材卖了钱,我还要分你一半。” 邢岳森:“嗯?” 许黟眨了眨眼:“有所劳便该有所得,这卖药材的钱,自然是要算你一份。” 邢岳森说:“那到时我拿了钱,请你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许黟摆摆手,想到炎夏时,江鱼贵而肥,说道,“倒是可以请我吃陆厨娘的席面。” 邢岳森气得乐了:“……你还真敢开口。” 第二天晨早,许黟醒来后,派阿旭去邢府请人。 阿旭去了一趟,得了消息告诉许黟,说邢岳森昨日爬山回家后,双脚酸痛难忍,今早醒来差点摔在床榻旁,没法来许家了。 许黟有些愧疚:“……” 他没想到邢岳森这么弱,昨日他为了照顾邢岳森,已经克制不少,没进更深的山林去。 “你带着活络筋骨的药酒再去一趟邢府,顺便替我带话,让他好好歇息,我把药材处理好卖了钱,再去邢府寻他。” 许黟交代完阿旭,带着阿锦去庭院处理昨日挖采回来的药材了。 三日后。 许黟还没去邢府,邢岳森先来了。 他来时,许黟正在给一个而立之年的男病患看病。 邢岳森进来时,见着那人背影,觉得颇为熟悉,不过也没细想,笑着和许黟说道:“黟哥儿,你这几日害得我好苦,等到今日,我才舍了那拐杖,能来寻你。” 他话音未落,背对着他的病患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反应很大,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许黟拧着眉道:“这位官人,你且莫动。” 邢岳森也意外,他走近几步,还没来到那人面前,结果这人火急火燎地抱起脱到腰处的衣裳,垂着头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邢岳森终于认出他来:“罗宜春?” 罗宜春被他喊破身份,身形踉跄一下,差点被自己给绊倒。 许黟就在他的旁边,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没让他在眼前摔了个狗啃屎。 “你怎么在这里?”邢岳森再度看到自己昔日的发小,心里思绪万千,却还是难免关怀他的身体。 罗宜春支支吾吾:“……我没事。” 他避开邢岳森的打量,心里暗自后悔,怎么会在许大夫家里看到邢岳森。 从适才的话中,邢岳森和这许大夫的关系瞧着非同一般,在听邢岳森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可不像是来瞧病的。 许黟见着病人瞧了一半就要跑,敛了敛眉,出声问:“罗官人,你可还要在下为你看病?” 罗宜春面色难看,欲盖弥彰道:“我下回再来。” 说完,连衣裳都没好好穿上,快速地跑了。 邢岳森见他跑得那么快,目光落回到许黟身上:“他是来瞧什么病的?” 许黟道:“不能告知。” 邢岳森晓得他的规矩,见他不说,便也没再问。 他坐到许黟旁边的椅子上,缓缓开口:“这人是我昔日同窗,亦兼小友,我们家有生意往来,可自从我考中举人后,他便不跟我来往了。” 他没说的是,在还没考中举人前,罗宜春因为自尊心作祟,竟是要他藏拙,不能在课堂上展露实力,以免被他比了去。 又因看不起穷苦百姓,他渐渐远离了发小。 许黟听到他们是这样的关系,眉梢动了动:“他家也很有钱?” 邢岳森看向他,点了点头。 许黟勾唇道:“那他下回来找我看病,我诊金往贵了收。” 邢岳森:“……”所以,那人到底得了什么病。 以至于见到他来,如此慌神地离开。 “对了,你今日怎么来了?” 许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邢岳森说道:“我来看看你将我们挖回来的药材处理得如何了,怎么三日了还没来寻我?” “快了,有两味药还没晒干。”许黟带着他来到药房外的空地。 夏日炎炎,药材放在太阳底下晒个两三天,基本能晒干到可入药,存放的程度。 他捏了捏切成厚片的苍术,掰开给邢岳森看。 “这个干度还不够,还需要晒到明天,若不然存放时容易发霉。” 解释完了,许黟就带着他来到药房里。 这几日炮制好的药材,都被他另外放在一个药柜里面。 几十斤的药材,挑出不能用的部分,再清洗泥土,摘除坏的部分,剩下的切片切段,或是剥皮剥壳等等,再晒干之后,炮制出来的量并不多。 许黟按照医馆收购价格,统计出来了一张表。 他把账目表拿给邢岳森看:“价格都在这里,分你三分之一,便是一钱十六文。” 辛苦了大半天,只得了一钱十六文,邢岳森却是高兴地拿着钱,放在桌上数了又数。 这是他头次,只靠着他的手便挣到的银钱。 怎么能不欢喜。 第二日,刘壮拿着扫帚扫着门口外的落叶,眼睛余光瞥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他抓紧扫帚,小心地往那人靠过去。 “你是昨天那病人?”等走近了,刘壮看到是昨日来瞧病的人,疑惑地问他怎么不进来。 罗宜春拿袖子捂着半张脸,看向穿着粗麻短褐的刘壮,微微皱眉地离他远一些,不情不愿地问:“许大夫家里,可有别人?” 刘壮没瞧见他眼里的嫌弃,老实巴交道:“这会儿还早着呢,郎君的诊牌还没挂出去。” 罗宜春眼珠子转了转:“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段不会有其他人过来打扰?” 刘壮:“这位官人,你是来瞧病的吗?” 罗宜春放下袖子,语气不耐烦地说道:“难不成是来跟你家大夫闲聊的?” 昨日他匆忙回家,命小厮去查邢岳森和许大夫是什么关系。 在北宋当名医 第251节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了他一跳。 这邢岳森竟然还跟一个大夫做朋友,两人关系甚好,在外经常有人传闻,说许大夫有个举人朋友,说的便是这邢岳森。 想到邢岳森抛下他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友人不交,偏偏跟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大夫交好,便气得不轻。 害得他昨夜疼得睡不好,半夜止不住的发热。 早间,他娘子请了大夫来给他瞧病,说这病不好治,推荐他来许大夫这里。 他想着,这许大夫在盐亭算是小有名气,没忍住,又偷摸地来了。 咬着牙进来后,罗宜春发现许黟并不在堂屋。 而是在隔壁吃饭。 他在堂屋的里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许黟才姗姗来迟。 “抱歉,让罗官人久等了。”许黟脸上带着笑,让人发不出脾气。 罗宜春咽下这口郁气,让许黟再度给他瞧一瞧后背长着的大片突起。 那处带着烧疼,起初只是一片红。他和娘子以为是热出来的,用凉巾捂了捂,便没去管它。 后面,那处渐渐肿红起来,摸着还会疼。 等他发现不对,寻来大夫瞧,说这是痈,用了几个药方,只稍减了一些,却没能治好。 许黟让罗宜春背对着他脱下外衣。 昨日他观察了一半,这人便跑了,今日再度一看,确定就是他知晓的黄瓜痈。 黄瓜痈,通常生在背腰旁,因为形似黄瓜而得名。 罗宜春的黄瓜痈症状在于中期,不算太严重,只肿了半寸高度,如今还只是引得四肢酸痛。 许黟隔着帕子按了按,就听到罗宜春在抽痛地叫。 他又换了个部位,见着里面没有出现溃烂的症状,收回手。 许黟问道:“可会心疼?” “不、不会。”罗宜春被按得疼了,有些后怕,“许大夫,我这病能治吗?” 许黟言简意赅道:“能。” 言罢,他就让罗宜春把衣服穿上。 罗宜春是很典型的读书人体质,长期缺乏运动,导致四肢不勤。加上他喜爱去酒馆里喝酒作乐,常年酒色皆沾,可谓是身虚体胖。 见着他宛若孕妇一般的肚子,许黟移开视线,净手为他诊脉。 “你脉象逆中带微,虚浮不稳,连老叟都不如啊。”许黟感慨。 罗宜春脸色红了又白,赤着脸庞问:“严重?” 许黟道:“不严重。” 罗宜春噎住:“……”不严重你说我像老叟? 他作势要拿腔起调,许黟却没给他发挥的机会,接着又道:“虽这黄瓜痈不严重,可你肾虚体热,脾火过旺,容易心浮气躁,行事不稳。” 这时,罗宜春不仅满脸通红,嘴角都抽搐了起来。 他这身体是有多差,才会这么多毛病。 他听得心慌,一面想这许黟是邢岳森的好友,会不会因为这关系而故意为难他,一面又想,这许黟在盐亭县的名声越发响亮,他这样的人,不至于为了邢岳森而故意的刁难他。 既然犹豫不定,罗宜春便打算暂时听他如何安排。 “按你这般说,那我岂不是除了治这黄瓜痈,还要治这脾火?” 许黟颔首,说:“我先给你内外治法,开个活命饮煎服,再开治痈疽的药膏外敷,等着黄瓜痈好得差不多,再治这脾火。” 罗宜春眼睛一瞪,活命饮? 这药方的名字,怎么听着如此渗得慌。 他惊恐地咽了咽口水,汗水不自在地滴落下来,小声询问:“许大夫,你跟我说实话,我这病,不夺命吧?” 许黟眯了眯眼,微笑着回他:“上头小者谓之逆毒难治,下头小者谓之顺毒可治[注2]。罗官人,你这病虽然不致命,但烧钱。” 罗宜春听到不致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无碍无碍,我有的是钱。” “好说。”许黟唤了阿旭一声。 阿旭从堂外进来,朝着罗官人行了礼后,就站立着等许黟吩咐。 许黟慢条斯理地看着他说:“你带罗官人先去偏屋坐会儿。” 很快,阿旭领着罗官人来到旁边的小屋。 小屋不大,装扮得还算古色古韵,里面摆着套桌椅,上方放置香炉和茶盘。 那小厮带着他过来,便笑着和他说道:“罗官人,我家郎君看病,向来是因人而异,你这病不好治,这诊金和药钱,便也贵旁人一些。” 罗官人不甚在意地挑眼看这小厮:“你说,要多少钱。” 阿旭不卑不亢道:“诊金是一两银子,药钱是三两银子,一共是四两银子。” 罗官人怔住:“你说多少?!” 第150章 罗宜春色变, 声音不自觉高了一度:“你们这是在抢钱?” 阿旭却依旧微垂脑袋道:“罗官人说笑了,这看病治病,该如何收费, 向来没有定数,罗官人又不是不知。” 罗宜春愠色地看向这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随从,冷讽道:“我要是不治了呢?” 阿旭惊讶地抬起眼:“罗官人是治不起?” 罗宜春:“……” 阿旭趁机便道:“郎君说了,罗官人若是嫌这药费贵, 也可离开的, 毕竟你这病,不严重, 熬着熬着, 也就后背的皮肤溃烂了, 到时候,想治怕是更贵了一些。” 他说完这些,就朝着罗宜春行了行礼, 打算将这事汇报给许黟。 “站住。”罗宜春手掌支撑着站起来, 掩面失色问他,“你说我后背,不治就会溃烂?” “嗯。”阿旭看着他,真诚地点头。 在他的眼里,郎君看病收费,要收多少都是合理的。这人又想治又怕花钱, 实在不像是个读书人。 阿旭和许黟站在一条线上,这人得许黟的不喜, 他也不喜。 罗宜春恍惚一瞬, 跌回到椅子上,不小心撞到背后的黄瓜痈, “哎呦”地吃疼叫唤。 龇着牙想去摸后面,又不敢碰。 阿旭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退出房间,去寻许黟了。 “郎君,他瞧着不太乐意治病。”阿旭对着许黟不开心地说,“他嫌郎君收的药钱贵了。” 许黟伏案写好方子,递给了他:“那你怎么说?” 阿旭便把在偏屋里跟罗宜春说的话,又原原本本地讲一遍给许黟听。 许黟听后,直夸阿旭无师自通,这说话水准都高了。 “郎君,他都不想治了,你怎么还给他写药方?”阿旭看着手里的方子,不明白地问。 许黟笑了笑:“他会治的。” 人都怕死,何况是有钱人。 许黟说完这句话,没多久,果然等到罗宜春脸色不好地寻过来,说他适才跟小厮说的是玩笑话,这就付钱治病。 四两银子不少,但用交子会好一些。 他就要从怀里拿出交子,许黟却笑着拦住他:“罗官人,在下今日看病,只收现银。” “啊?”罗宜春掏钱的手顿住。 许黟又重复了一遍。 罗宜春像是喜欢五颜六色的变色龙,脸又变了一回颜色,他有些不甘心地从钱袋里拿出一块碎银,给了旁边的随从。 阿旭拿了钱,称了下是四两二钱,算了两吊钱给他。 许黟这才让阿旭去给对方抓药。 他开的活命饮,又叫“仙方活命饮”,里面有十数味药材,其中会用到一味叫穿山甲的。 穿山甲属于稀缺药,现代里是国家保护动物,禁用药物。哪怕是在古代,也不算常见。 这药材医馆里才有得卖,且这药方里,还有几种药材,是家中没有的。 像归梢、贝母、天花粉这三种,许黟平日里给病人看病,都不常开这几种,便没有在家里备着。 等有患者需要了,才会吩咐阿旭。很快,阿旭便跑去妙手馆里,将这些药材买了回来。 药材凑齐,许黟亲自抓了药,命阿锦研磨细一些。 接着,他另外起了一张方子,只写了如何服用等注意事项。 罗宜春看到给他的方子,愣了又愣:“怎么和别的药馆开的不一样?” 许黟淡定道:“这药方,你还是不知道用了哪些药物为好。” 罗宜春:“……”不知为何,总觉得知晓了方子,不是件好事。 许黟道:“这药得用好酒煎,三碗煎至一碗,食后服,服之不可饮茶。” “……多谢大夫告知。”罗宜春离开前,还是保持了读书人的气度,行了礼才离开。 等他出了许家的门,才想起来,他这付了钱却没问这药开的多少。 再去看他拎着的药包,数了数,只有五包。 罗宜春连着嘴角的脸颊抽了抽,五包药,花了他三两银子。 回到家里。 在北宋当名医 第252节 他家娘子早早就在自家院子外等着他,见着他拎着药包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是这脸色,难道那许大夫也没法治好?”他娘子问道。 罗宜春:“能治,说不严重。” 他娘子:“既然能治,怎么还哭丧着脸,若是老夫人瞧见了,又该说你。” 罗宜春扯出个难看的表情:“这、这药,那许大夫收了我三两银子。” “多少?”他娘子捂着嘴惊呼,“怎么那么贵?” “是啊,怎么就那么贵。” 不是都说这许大夫看病,收费很便宜的吗? …… 不出几日,城中有百姓听到些不友好的话,是说那东街许大夫的。 便说东街许大夫给病患看病,收了昂贵的天价,这流言出来,好几个茶寮酒肆里的客官们都在议论。 “不可能,我找许大夫看病,只收了三吊钱,我那病便治好了。” “这事我能作证,当时便是我带着王兄去看的病。” “客官们,小的也曾找许大夫看病,还是割的瘤子,那瘤子这么大,用了不少好药来着。”酒楼里的酒保给愤愤不平的客官们倒了酒水,没忍住地加进来,“那许大夫也才收了我两吊钱呢。” “定是哪个不要脸的,收了贵价的药材,偏用了还嫌贵。” “你知道是谁?” “我不晓得,不过我可以去找我三表舅的二儿子的小哥儿问问。” “哦?” “那小哥儿,在私塾里读书,这话就是从某个私塾里传出来的。” …… 这些话,很快就传到许黟的耳朵里。 许黟听后,不用想,他就知道这些话是谁传了出去。他一笑了之,根本不在意这些流言。 这日,余秋林查到消息后上门。 他气得和许黟说道:“这消息是从罗家传出来的,罗家有个哥儿在私塾里读书,把这话说给同窗听。那同窗便宣扬了出去。” 许黟很有闲心,给他斟茶,说道:“这事我晓得了,你别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余秋林气渐渐平复,却为许黟值不得:“虽然说大夫医病救人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这大夫也不是什么病人都收的,黟哥儿你愿给他看病,他怎么还诬赖上你。” “他说的是真的。”许黟平静道。 “我就说这些话不实……”余秋林附和的话顿住,“啊”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什么真的?” 许黟道:“他说的高价。” 余秋林立马变脸:“黟哥儿看病如何收费,那是因人而异,他既然愿意付钱,怎么能阴阳两面。” 许黟:“世人都有阴阳二面,正常的。” 余秋林没忍住翻了白眼:“黟哥儿,你怎么还替他说上话了。” “没有,我就是阐述事实。” 许黟说完这话,见着余秋林忍不住地打着哈欠,笑笑地让他伸出手。 余秋林习惯性地把手伸给他,伸完才后知后觉地问:“黟哥儿,我这有问题?” 许黟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夏日炎热易伤脾,我给你瞧瞧。” 他诊脉完,发现余秋林的脾和胃都有些虚,中医理论里,脾与胃相表里,这两者关系密切,其中出现问题,另外一方也会多多少少有问题。许黟问他:“最近食欲不佳?” “嗯,口涩。”余秋林回他。 许黟道:“要劳逸结合,别只顾着挣钱。” 余秋林被说中了心里想法,脸微微红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我,我想给我爹娘换个大房子住。” 这盐亭县的宅院不便宜,当初许黟是捡漏,半价淘到了这么好的一进院,不仅格局好,地段好,还保值。 如此好运气,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余秋林这些日子一直在留意东街的宅院,结果卖宅子的少之又少,只有租赁宅子的。 但那些宅子的租金都不便宜,动辄一年数十贯,于他家而言,实在消费不起。 “秋哥儿要是不急,可再等等。”许黟提议,“这东郊有一处庄子的主家,好似要挂牌卖了出去,你若是想买大房子,不若考虑这处。” 余秋林眼睛亮了起来:“东郊的庄子?” 东郊的庄子,几乎就没有卖出去的。 虽然地段在东郊,但在县城围墙内,离着市井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且好的庄子,住起来要比城内宅院的舒服,若是再养一辆牛车,他们进街市便方便了不少。 许黟道:“我也是听陈六说的,他是庄子里的管家,知晓的比我多,不若你去问他。” “好,谢黟哥儿提醒,我下回找他去。”余秋林甚是高兴。 他们聊完这事,便聊到生意上面。 阿旭和阿锦做的消食丸,只够着他拿出去卖,如今盐亭县以及周边县城,都只认余秋林这独家一份。 济世堂的沈氏消食丸,销路已然没之前好。 大家买不到陈氏消食丸,才会往后选济世堂的。 余秋林本担心,对方的少东家心眼小,是个报复心重的,担心给许黟惹来麻烦。 然而,他等了等,两年多过去了,不仅没等到报复,反而从旁知道,这沈少东家犯了不小的事,入狱了。后来沈家花了不少钱将他从牢狱里捞了出来,被送出了潼川府。 余秋林对着许黟感慨:“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沈少东家要是个好的,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 对许黟而言,这沈家少东家早已翻篇了。 …… 过了两日,罗宜春再度上门。 他在家里焦急地等了两天,命小厮去市井里打探消息,他传出去的那些话,几乎没人信! 罗宜春想站出来,大声地喊这是真的。 又碍于读书人的面子,拧巴了几日,乖乖地跑来复诊。 许黟见着他来了,面色不改地为他诊脉,脉象有所缓,还需继续喝药。 “上回的方子,我再给你开五剂药包。”许黟看着他,微笑道。 罗宜春胸口起伏,心疼地不甘心问:“还是上回那药钱?” 许黟朝着他颔首。 罗宜春彻底死心了,这药钱非出不可,他喝药这几日,后背的疼痛不严重了,摸着的也没之前疼。 他娘子说,那巴掌大的红疙瘩,有所收敛了。 他也不是真的甘心被许黟宰,那日拿了药包,就去请一个大夫来瞧。 那大夫检查半天,都不能确定里面都用了什么药,又用了多少。 气得他那晚疼了半宿,折腾到后半夜才入睡。 连着同样的药方吃了三回疗程,许黟终于大发慈悲,没再用同个药方宰人了。 黄瓜痈,初期宜服仙方活命饮,后期可用夺命丹治疗。 这夺命丹,来自于《医宗金鉴》、《杂类名方》,现代医学里会有医生用这样的方子少之又少。 毕竟这里面除了蟾酥和朱砂以外,其他的枯白矾,寒水石,铜绿都是矿物药材。 放在现代里,不是方子里的药物用法被其他药材代替,就是新医学研发新药方。 像这种杂类偏方,很多都已经不适合现代医学了。 当然了,许黟如今生活在古代,他偏爱古医方,瞧了罗宜春的病症后,很快就敲定下来,用这夺命丹的方子。 “这夺命丹需要炮制,你三日后再来取药。”许黟说。 罗宜春心里咯噔一下,问:“那这夺命丹是何须价格?” 许黟看向阿旭。 阿旭替他答道:“回罗官人的话,这夺命丹所用药材不是珍贵便是稀缺,药钱自然是要偏旁人贵一些的。” 罗宜春听到这话,眼里没了光:“……那是多少?” 阿旭回道:“一瓶夺命丹,需要五两银子。” 罗宜春:“……”他现在换个大夫医治,还来得及吗? 后来,他才得知。 这夺命丹,也是要吃三个疗程。 罗宜春的病治了一个月,终于病好了。 他传出去的话,自是有人知晓是他,有人跑来询问他得了什么病,怎么还要吃那么昂贵的药。 罗宜春遮遮掩掩,不好跟同窗们说他得了什么病。 这事便息事宁人,过了段日子,便没人再提及了。 哪想,罗宜春在仲秋节这日,与友人和同窗们在酒楼里赏月饮酒,喝到后方大醉,自己说漏嘴,把在许黟那儿治病的事吐露出来。 他那日被厮儿搀扶着坐上轿子回家,还不知晓有事在后面等着他。 次日,他在酒楼喝酒不小心暴露的这事,便在县城里传开。 原来是他得了那见不得人的恶疮,才需要花那么多银钱治病。 罗宜春知晓后,气得晕厥过去。 半日,他才悠悠醒来,大声喊:“是谁要害我!是谁要害我!” 他娘子坐在床边,掩面恸哭,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呐。 在北宋当名医 第253节 …… 余秋林得知消息,连忙来告诉许黟。 许黟啧啧两声,恶人自有恶人磨,把罗宜春的病宣扬出去的,亦不是什么好人。 “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余秋林好奇地问,“黟哥儿,这黄瓜痈是那见不得人的病吗?” 许黟:“非也。” 这病嘛,自不是什么柳下病,而是脾火积毒引起。 不过他和罗宜春只是医患关系,如今这病治好了,也就没关系了。当然不会跑去大街上,嚷嚷着为他辩解。 许黟换了个话头,问余秋林:“听你娘说,等秋分一过,便是给你选好成亲的吉日了?” 余秋林脸唰地一下红了:“……嗯。” 许黟高兴道:“不错,到时候我去喝你喜酒。” “咳咳。”余秋林不自在地咳了咳,小声说,“黟哥儿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和彩衣年纪都不小了,我娘催着我呢。” 许黟打趣道:“难道你不想?” 余秋林脸红成猴屁股,怎么可能不想!他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能娶彩衣回家。 他想要彩衣风风光光的嫁给他,不想彩衣被别人笑话了去。 为了攒份厚彩礼,这两年多来,他拼命地往外面跑,挣的银钱都攒下来。 加上他爹娘这些年替他攒着的,也有十几贯了。 他们定下来日子,就过了门礼。 当时他家喊了十二个闲汉,挑着二十四抬礼上门,引得好些街坊围观。 都在瞧方家的大姐儿定的是哪个好人家。 家里有姐儿还没定下人家来的,都艳羡得不行,夸着方家娘子是个有眼光的,挑中了这么有潜力的女婿。 方家也意外啊,当初和何家定下亲事时,对方还是个穷小子。 哪想到三年不到,这未来女婿就给他们这么大的惊喜。 身边同龄人,不是有定亲的对象,便是已经成亲了。 如今连余秋林,也要步入已婚的行列里,便是这个年纪还剩下一个人的,就只有许黟了。 何娘子对他的事儿,向来着急。 黟哥儿在没了爹妈后,这婚姻事就没有了长辈替他操心和张罗,难免到了岁数,依旧无人问津。 便是这个时候,何娘子和陈娘子站了出来,来找许黟,问他可愿意让她们来张罗。 “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年便二十有一了。”何娘子苦口婆心地说,“隔壁老张家的小儿子,今年才十八嘞,他内子都怀第二胎了。” 许黟差点将喝进嘴里的茶水吐出来。 “这也太着急了吧。” 余秋林的准新娘子方彩衣,比余秋林小一岁,今年才刚满十九。 花一般娇艳欲滴的年纪,却被左邻右坊称作为老姑娘了。 但许黟觉得自己二十一岁还小着,若是在盐亭县安了家,他过两年,还怎么带着阿旭阿锦他们去游历? 不行,有了牵挂,他就不能随心所欲地离家。 这对于另外一方都是极其不负责的。 “两位好婶婶,婚姻事急不得,有缘自会相遇,若是真的遇到命定人,我还要反过来求着两位婶婶给我做媒。”许黟急忙道。 何娘子和陈娘子互看一眼。 “当真?” “你这话莫不是哄着我们?” 许黟郑重点头:“真,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两人:“……” 她们看许黟的神色,真的不是在哄着她们,就暗自将这事放在心低。 私底下,也讨论了一二,不若真的遇到好的,就给他们俩创造相遇的机会。 …… 秋分后。 八月廿二,黄道吉日,宜嫁娶。 余秋林穿着大红喜袍,坐在系着红花的毛驴上,头戴簪花,脸抹面脂,身后是敲锣打鼓的迎亲队。 一群人欢欢喜喜地去迎娶新娘子。 新娘子的陪嫁,在一天前先送到了何家。 今儿,陪着她上喜轿的,是当初搭桥牵线的媒婆,媒婆捏着沉甸甸的红封,笑得合不拢嘴。 这趟红媒做得太值了,男女两家都是出手阔绰的,她足足挣了两贯钱。 四抬大轿起,将新娘子送入到何家,拜堂成亲,礼成。 接下来就没新娘子的事儿了。留着新郎官在堂屋里里外外的接待上门喝喜酒的亲朋好友。 很快,余秋林就被灌醉,被好兄弟搀扶着来到新房外。 还没踏入房门,他抖了个激灵,似有所感地醒过来,见着带笑意看着他的兄弟们。 余秋林笑着进屋,将门给关上。 “欸,还没喝合卺酒嘞。”媒婆在后面急忙地喊,结果她人却被几个人拦在外面了。 许黟眨眨眼道:“秋哥儿有分寸,会自己跟新娘子喝,媒妈妈你就省省心,在旁嗑瓜子好了。” “是啊,走走走,我们也该回去咯。” 返回堂屋,许黟瞧见张家夫妇还在,他轻快走过去,抱起旁边好奇张望的小安安。 小安安能坐着吃辅食了,刚刚李梦娘在喂他吃米糊糊。 这会,他见到人,高兴地“呀呀呀”叫唤。 “快,叫干爹。”许黟抱着他举高高。 惹得他咯咯地高兴笑着。 张铁狗看自家儿子跟许黟相处得这么融洽,有些许嫉妒。 李梦娘在旁边笑他:“谁让你整天对着安哥儿没好颜色的。” “我是爹,他就该听我的。”张铁狗不服气。 李梦娘咬咬牙,谁家小孩不到一岁,就该听话了。 若真是这样,那小孩就不是小孩了,肯定是妖怪变的。 “你莫说奇怪的话,安哥儿算是乖巧了,你不在家时,他都不哭不闹的,只要能见着我,就可以自己玩。” 张铁狗摸着长出胡子根的下巴:“我一亲近他,他就哭。” 许黟闻言,看向小安安带有红点的脸颊,没好气道:“你怎么还拿胡子扎他,小孩子的肌肤娇嫩,可不能这么糟蹋。” 张铁狗:“……”有吗?他不就是也想亲一口。 顿时,许黟和李梦娘都不想和他说话了。 张铁狗遭到嫌弃,夜里回家去,背着李梦娘拿出刮胡刀,把长出来的新胡子都刮了。 次日,李梦娘醒来,见着他光溜溜、带着胡茬子的下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惜了,自家儿子还是不亲近他。 张铁狗每回抱他,十次有九次闹着,哭着。 难得有一回不哭不闹,却是在睡觉的时候。 他找许黟埋怨,许黟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勤洗澡,勤笑,你儿子自是愿意给你抱的。” 张铁狗嗅了嗅身上的味道:“不臭啊。” 许黟拧着眉:“小儿对味道敏锐,你身上带有血腥味,他闻到了会不喜。” 他起身,去了药房回来,丢了一个袋药包给他。 “你每回打猎回来,用这药香熏一熏,能去血腥味。” 之后,他就很少听到张铁狗抱怨了。 …… 这日,天微微亮时,阿锦只觉得肚子胀疼,难受得从睡梦里醒来。 她苍白着小脸,披着外衣趿鞋下床,没走几步,那不适的感觉越发明显。 阿锦心里害怕,拿手给自己诊脉。 但她跟着许黟学医还没几年,学得不精,只诊断出自己的脉象带滑。 她愣了愣。 滑脉? 可她还是黄花大闺女,自然不是有孕,难道是食滞? 阿锦只觉得自己手脚发软无力,肚子一阵阵的胀疼,站着没一会儿,便受不住地捂着肚子蹲下。 她缓了许久,那股奇怪的疼痛不仅没缓解。 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两腿间滑落。 阿锦低头,见着有鲜艳的血从裙摆里滴落下来,一滴、两滴…… 在北宋当名医 第254节 第151章 刘氏屋里, 阿锦红扑扑着脸蛋,半靠在软榻上。 腹中的不适感还在,陌生的疲软乏累让阿锦心里害怕, 但她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恐慌了。 “阿锦姑娘,可好些了?”外面,刘氏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她手中还握着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 阿锦起身,对着她道:“林姐姐, 我好多了。” 林氏瞅着她, 抿嘴笑说:“你如今来了月事,便是要成为大姑娘了。这汤婆子是郎君吩咐我的, 说是放在腰处暖着, 可缓解疼痛。” 阿锦水灵灵的眼睛动了动, 羞涩地抿着嘴问道:“郎君知晓了?” “你早上那样子,郎君岂会不知?”林氏笑说,“适才郎君也说了, 你也到了来月事的年纪, 他忘了叮嘱你,是他的过错。” 阿锦急忙摇头,又羞红着脸低下脑袋:“不是郎君的错,郎君之前就拿书籍给我看过的。” 那会,她看完并未放在心上,哪想到真的来了, 却慌乱到不行。 林氏没觉得这月事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或者说,在来许家做事前, 她也跟其他乡下妇人一般, 觉得这月事是不好宣之于口的。 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在许家做事时, 见着形形色色的病人。 其中不乏那些来看妇科病和带下病的。 便也知晓了,来月事并非羞耻的事情,若是有了问题,定要及时地告知给大夫,让大夫瞧病才是最重要的。 林氏道:“还好我上个月做了新的月事带,都是干净没用过的,要不然还得去成衣铺里买。” 成衣铺里卖的月事带可不便宜。 阿锦想着林氏拿给她的月事带,是用柔软的褐色棉布做的,里面有夹层,塞着搓得细软的绒絮,还有草木灰,穿在身上并不难受。 她挪了挪位置,后背抵着暖和的汤婆子,肚子的不适感真的减弱不少:“林姐姐,你教我做月事带好不好?” “好啊,等改明儿就教你。”林氏看她脸色好了些,笑问:“肚子可好些了?” 阿锦甜甜地笑着点头:“嗯,郎君说的法子有用,才一会儿就没那么疼了。” 林氏没忍住捏了捏她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道:“我去给你煮碗红糖鸡子吃。” “不用,林姐姐。”阿锦喊住她,“我该回自个屋了。” 她说完,双脚落地下来,今天突发这事,她歇到这会还没干活。 想着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就要回药房去。 林氏拗不过她,也就放任她去忙了。 她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嫁人,来月事时,都是要下地干活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另一边,许黟打发阿旭去唤林氏过来。 家中唯一的小姑娘来月事了,他作为郎君,又是个男的,不好多说什么,但私下还是要关心的。 他端坐在椅子上看医书,很快,林氏过来了。 “可交代妥了?她头次来,很多东西都不懂,还需要林姐教她。”许黟放下医书,看向她。 林氏笑说:“都教了,阿锦姑娘用了汤婆子后,没那么疼了。” “嗯。” 许黟放心了,继续看书。 林氏却没急着走,见此,多嘴了一句:“阿锦姑娘这会儿,到药房去忙了,郎君你说,要不要给阿锦姑娘煮一碗红糖鸡子吃?” 许黟听得直皱眉头,说道:“怎么去忙了,不是让她今儿休息?” 林氏说阿锦不肯,说她这个月休过假了,不好再休息。 许黟叹口气:“罢了,林姐你去忙吧,我自个去说。” 他起身去到药房,还真碰到阿锦站在长桌前,跟着哥哥阿旭一起搓消食丸。 许黟走过去,喊了阿锦一声。 阿锦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放下手中的活儿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结果刚到许黟面前,还没站稳呢,就被许黟弹了额头。 “啊,痛!”阿锦瘪着嘴角捂住额头,满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许黟。 “郎君,你怎么打我?” 许黟呵地笑道:“打你不听话,不是叫你回屋休息了吗,怎么在这里。” 阿锦眨了眨眼,乖乖回答:“今儿秋哥儿要来拿药丸,还差三百丸没做好,只哥哥在忙,忙不完。” 许黟知晓他们每天都给自己定了要完成的份额,他从未过多询问。 但今日阿锦的身体特殊,来月事不宜久站,长久下来容易伤腰。 许黟道:“家里还不至于辛苦到这地步,慢一天也无妨。” 说罢,他喊来阿旭,也让他休息。 “你们就当放一天假,让自个轻松些。”许黟看着他们绷着的脸,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尺子轻拍他们的脑袋,“活儿是干不完的,但人不是驴,也不是牛,牲畜都要休息,何况是人。” 两人说不过许黟,许黟凶起来时,阿旭和阿锦都是言听计从。 在他们心中,郎君说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他们再三看许黟的眼色,确定他们要是不听,郎君真的会生气后,便听从地退出药房,将门关上。 阿锦回了屋休息,阿旭跑去井边,帮林氏提水,把灶房里的两个大水缸装满。 等到午时,吃过了饭,余秋林携着娘子方彩衣过来了。 方彩衣嫁给余秋林后,没过两个月,余秋林就在东郊买了一座庄子。 这庄子便是之前许黟打听到的那户人家。 比鑫盛沅的庄子小些,要的价钱不便宜,通过牙行的黄经纪交涉砍价,最终以四百贯银钱拿下了。 余秋林这几年哪怕挣钱,也挣不到这么多,何况他还刚娶媳妇不久。 花了一笔不小的费用。 这钱凑不齐,有一半是许黟先给他垫付的。 如今余秋林正在给许黟干活抵债。 许黟没全拿了去,每个月算出三贯钱,给他做生活费。 虽然只三贯钱,但对于穷习惯的何家来说,哪怕住上大房子,他们依旧保持着勤俭的习惯。这钱对他们来说,用一个月绰绰有余。 “黟哥儿,我娘种的梢瓜熟了,让我摘了些送过来。” 余秋林喊完,便把后背背着的竹筐放下来,里面装了半筐梢瓜,还捎带着好几样其他的蔬菜。 有芋头、生姜和大蒜。 许黟眼睛亮了亮,这梢瓜跟甜瓜长得很像,可以蘸着盐酱生吃。 他在竹筐了挑了个巴掌大的,足有一斤,笑着对余秋林道:“让婶婶破费了。” 余秋林憨憨笑说:“都是自家种的,花不了几个钱。” 他今日来,不止来送梢瓜和拿药丸的,还来告诉许黟个好消息。 “我娘牙齿不疼了。” 受时代限制,时下的人里,大多数的口腔健康都不算好。 哪怕市井里有卖牙粉,这牙粉也分上、中、下等货色。富贵人家用的牙粉,都是用数种药材调配的,用着自然是好不少。但像何娘子他们家,以前都是贫穷老百姓,有时候买不起下等牙粉,用草木灰、河岸里挖的沙子回来洗洗就可用来刷牙。 长久以往,这牙齿可不就出了问题。 前阵子,何娘子忽然牙疼得睡不着。 牙疼起来,别说睡不着了,连饭都没法吃,不到两日,何娘子的精神状态就差了一大截。 于是,她就来找许黟看牙齿。 许黟一看,好不凑巧,这里面都有好几颗牙齿坏掉了。 他看何娘子的牙齿情况糟糕,不处理怕会更加麻烦,便提议把那三颗坏掉的牙齿给拔了。 给病人拔牙齿还是头回,许黟自己没多少把握,他也不瞒着何娘子,将自己经验不足的情况告诉她。 何娘子对他很是信任,宁愿当许黟的实验对象,也不想继续牙疼了。 拔牙那日花了不少时间,许黟还让何娘子在家中歇一天,观察没出血,才放人。 今日,距离何娘子拔牙已经过去四天了。 余秋林欢喜道:“她前两日敷了药,还是会疼,早间醒来时就告诉我,不疼了。” 等他说完,旁边的方彩衣朝着许黟欠身说:“黟哥儿,我今儿跟着秋哥来,是来求你件事的。” “你说。”许黟示意她继续。 方彩衣道:“你治好了娘的牙病,我爹也有牙疼的毛病,可否让他来给你瞧瞧?” “自然可以。”许黟欣然应下。 他没专门学过牙科,但古代医书里是有记载修补牙齿的诸多药方和补牙材料内容的。 另外,宋朝有专门的牙科医生,但盐亭县不是郡府,并没有牙医。 而他正好缺乏给人看牙的经验。 若是多来几个人给他看牙齿,或许他还能扩展治疗范围,展业新领域。 余秋林看向自家娘子:“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方彩衣道:“我也是刚想起来的。” 她家住郊外,吃住虽然比乡下好一些,但比不上城里人。 以往穷的时候,都是用柳枝做牙刷,再拿青盐刷牙齿的。后来家中没那般囊中羞涩,才学着城里人,用牙粉刷牙。 在北宋当名医 第255节 她爹爹的牙齿,早在十几年前就烂掉了好几颗。 许黟听到情况这么严重,没让她爹继续耽误,让她通知人第二天过来。 并且,许黟还关心地问他们平日可有好好刷牙。 “这刷牙后可就不适合再吃东西了,要不然牙齿依旧会长龋齿。” 何娘子那三颗牙齿,便都是龋齿。 拔出来后,可把何娘子吓住了,原来不止疼,这牙齿都出现黑窟窿了。 次日。 方彩衣她爹清晨天刚亮,便收拾好东西,赶上第一波进城的百姓,来到女婿家里。 女婿家换了大房子,瞧着可气派了。 方彩衣她爹坐在宽敞的堂屋,手脚有些放不开。 直到她女儿说要带着他去见许大夫,她爹才渐渐地放开手脚。 “彩姐儿,这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她爹坐到牛车上,见着在上首驾车的女婿,低声地问。 方彩衣笑说:“爹你放心,麻烦不上。你和娘在家里可好?三妹妹婚事定下来后,家里的活儿都压在你们身上了。” “爹做了一辈子农活了,不累。”她爹黝黑而皱巴巴的脸庞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家大姐儿果真嫁了个好人家。 在婆家养了一年多,个子都长高了,五官也变了样,都不像他闺女了。 没多久,牛车停下来。 余秋林从上首跳下来,绕着板车来到后头,对着她爹道:“岳父,我扶你下来。” 扶完岳父,又扶了他娘子,一行人前后进入许宅。 许黟在堂屋等着他们。 见着他们来了,邀请他们入座,命阿旭奉茶。 喝了茶,闲聊几句家常,许黟便要给方彩衣的爹检查牙齿。 检查之前,许黟先让他喝水漱口。 她爹虽然不懂要干嘛,但许黟是县城里有名的大夫,又是女婿的好友,他自是全听着。 漱口后,他们便被带到旁边的小屋子里。 屋子里有光线从窗户透进来,许黟让他先躺在斜榻上,他去到柜子里取工具。 他端着盘子,取了镊子、小竹夹等一系列看牙的工具回来。 余秋林和方彩衣便在旁边看。 许黟系上棉布口罩,让她爹张开嘴,他拿起竹夹,将嘴巴撑大,让整个口腔暴露在空气中。 众人一看,这方彩衣她爹的牙口,确实烂得不成样了。 入眼就有好几颗明显坏掉的牙齿,上面还残留着早食吃的菜叶子。许黟拧着眉,这里敲了敲,那里戳了戳。 许黟询问了她爹好几个问题。 他爹回答后,心里有些害怕,这许大夫的表情好生严肃。 许黟检查得差不多了,放下工具,净了手,把人从床上扶起来,端了一碗金银花水给他漱口。 “需要拔牙和补牙。”许黟道。 余秋林皱着眉问:“很严重?” “嗯,不能拖。”许黟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他们从房间里出来。 方彩衣她爹的牙齿,比何娘子严重多了,拔牙和补牙之前,还要清洗牙齿上的结石。 这个时候还没有牙结石的说法,牙医会将其称作为牙垢,或者牙石。 许黟问他:“方叔,你平日里是不是经常没刷牙?” 方叔不好意思道:“有时候在田里干活,太忙便给忘了。” 许黟道:“白天和晚上都要刷牙,要不然以后还是会长龋齿。” 长了龋齿,发作起来疼得像是要人命。 方叔可是经历过好多回的,光是回想着就牙齿发酸发疼。 他这会儿,被许黟敲了的牙齿还隐隐酸疼着,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原因。 补牙需要用到银膏,这东西是由白锡、银箔和水银合成的。 这东西需要合炼,今日是补不成牙齿的。 不过,可以先拔牙。 许黟教阿旭怎么给病人清洗牙齿,再用竹片磨掉牙齿和牙龈中间长出来的牙垢。 把牙垢清洗完,许黟取了麻药,倒在小竹孔里,吹到需要拔牙的位置。 过了片刻,许黟拿竹夹戳他,询问他有没有痛觉。 得到不痛的答复后,许黟便可以开始拔牙了。 他在给何娘子治牙时,去铁匠铺里定制了一套牙科用具。 拔牙需要用到的钳子、圆形钻头,起子等,他的工具箱里都有。 有了这些工具,拔牙的时候就顺利不少。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许黟就把四颗已经烂得不成样的牙齿拔下来。 看着黑乎乎,带着臭味的牙齿,众人神色微妙,都觉得自己的牙齿隐隐发疼。 许黟拔完牙齿,先用棉布止血,再用乳香、榆皮、雄黄粉和附子等药材做成的药丸,塞入到空隙里,填补拔牙后的空缺。 这药丸有止痛的作用,等麻药效果过去,也不会太疼。 …… 三日后,是约定来补牙的日子。 方叔依旧大清早便进城来寻闺女。 余秋林带着岳父过来时,许黟早已经做好准备,只等着他们上门来了。 这日,还是躺在上回睡的斜榻上。 许黟检查方叔的牙齿,发现上回拔牙后恢复得不错,那些药丸被吸收了一些,不过还是能堵住空缺。 为了能让补牙耐久性更长,许黟打算把旧药丸取出来,换上新的药丸。 接着,再用调和好的银膏涂抹在外层,形成坚固的保护层。 另外几颗不严重的龋齿,许黟也都齐刷刷地补上。 原本的黄牙,变成了银灿灿的银牙,一露笑,格外显眼。 除去外观变了之外,方叔的牙齿补好牙后,不仅没再牙疼,口臭都有所缓解,还能啃棒骨头了。 方彩衣十分感激许黟,得知他爹的牙齿不疼了后,从何娘子那里拿到了许黟的穿衣尺寸,给他做了两套新的衣裳。 许黟向来不在意这些拘礼,何娘子和余秋林也没觉得方彩衣给许黟做衣裳有什么不对。 听到方彩衣给许黟做衣裳,何娘子还很高兴,夸她的针线活做得不错,可以去大户人家当针线丫头了。 方彩衣知晓婆婆在哄她的,大户人家的针线丫头哪有那么好当的。 她把衣裳做好,就给许黟送了过来。 送来那天,她不小心在路上绊了一跤,可把余秋林给吓的。 结果这一绊,摔出件喜事来,方彩衣有孕了。 他们俩成亲这么久,一直没怀上,何娘子还很担忧,犹豫着要不要让许黟给他们俩看身体。 现在方彩衣有了身孕,何娘子便不再担忧了,专心地在家里照顾儿媳妇。 …… 许黟自给方叔治好了牙齿,便想好接下来该做什么。 青楼里的妈妈,想要招揽客人上楼消费;酒肆里上新了好酒,想要人尽皆知;哪家酒楼又出了新品菜肴;胭脂铺里的面脂要隔代换新了…… 这些都离不开宣传,于是,便有选择敲锣打鼓的,喧哗到人尽皆知的热闹场面看,也有的则是在门店里贴告示,提前预热。 或者是命小厮、闲汉等等,在街市里面举着牌子发传单的都有。 许黟想要让更多的人来找他看牙齿,就得先让别人知晓,他会治牙齿这个事儿。 这事,许黟打算交给刘伯来办。 刘伯自被许黟警告着不能在外吹嘘他后,已经有好长时间紧闭嘴巴了。 这回,是许黟主动找来他,叫他办这事。 刘伯激动得当天晚上睡不着,辗转反侧,脑子里尽想着如何把这事给办好。 第二天他就架着牛车穿街走巷,逢人就说起许黟给人治牙齿的轶事。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很快就有行人被刘伯的话吸引,停下脚步拉着刘伯询问其中详情。 得知许黟真的会看牙病,这位官人怀揣着迟疑的态度上门问诊。 这一问,就被许黟说中了,他口里有颗龋齿,疼了他大半月了。 许黟说这颗牙齿不严重,只需要补牙就好。 他半信半疑,许黟只花了短暂的时间就把牙齿处理好了。 他摸着发酸的那边脸颊,问了价钱。 许黟收拾着工具,说道:“二十文。” 补一颗牙齿要二十文,这个价格比他想的便宜。 在北宋当名医 第256节 反正二十文不多,这官人放下钱,便离开了。 在他离开不久,又有两个青年听到消息,前来看牙齿…… 短短半月,许黟接待了几十位看牙齿的病人。 他拔牙和补牙的技术越来越精通 。 连带着阿旭和阿锦,也学会了怎么拔牙和补牙。 后面,许黟碰到不严重的病人,就让阿旭他们上手,两人因为经验不足,速度慢了些,但完成得很好,并未出现失误的情况。 在盐亭待了这么些年,许黟积累了不少临床经验,甚至于,梓州和梓潼两地,都有不少慕名而来寻他治病的患者。 渐渐的,许黟便发现,他继续留在盐亭县,已经没有进步的空间了。 而他如今,也该为出行游历做准备了。 想到他曾跟刘伯说要买驴车的事,第二天,刘伯刚来到许家,许黟便找上他。 “许大夫,你要买驴车啦?”刘伯瞪起浑浊的双眼,眼底露出一抹亮光。 许黟笑说:“还需麻烦刘伯你替我掌掌眼。” 刘伯嘿嘿地笑道:“许大夫放心,我定给你找匹壮实的好驴来。” 他们商定好后,很快就步行着去到牙行里,寻黄经纪。 黄经纪正在牙屋里翘着二郎腿地哼着曲,有人进来了,他忙站起来迎接。 看到是许黟,还好生意外了下,喜笑盈腮地换了上好的茶水接待他。 许黟喝过他递来的茶,道:“黄经纪,今儿来找你,是想买辆驴车。” 黄经纪听到他要买驴车,立马欣然地带着去驴马市挑选驴子。 这驴马市靠近南街市井,穿过几条巷子,就可见一片宽敞的矮平房。 里面有卖驴、牛、骡和马的,大的小的都有,有不少养畜生的主顾见到黄经纪,都笑眯眯地上来打招呼。 一面拿眼睛打量着黄经纪带过来的客人,并从黄经纪嘴里套话,盘问这回带过来的人想买什么。 有人盯着许黟身后的刘伯。 这老仆从自打进来后,眼睛就一直没停下来过,横扫着周围的棚子里系养着的驴子。 他们见过形形色色的买主,看许黟他们目光都落在驴子身上,就晓得他们是来买什么的。 不一会儿,卖驴的主顾开始抢人了。 “这位官人,我家的驴是极好的,你瞧这四肢多健壮,保准你买了去绝不亏嘞。” “官人,我家的驴才好呢,你看这蹄子多厚实,一看便是赶路的好手。” “官人,你瞧我家的……” 第152章 一头健壮的成年驴能载重数百斤, 若是驮着货物,还能再多些。 单独出行的话,一头驴拉着车厢能行数十公里, 可许黟想要带上阿旭和阿锦,只一头驴,便有些不足了。 刘伯得知许黟还要带上阿旭和阿锦他们俩,心里生出羡慕。 要是他还年轻个十几岁, 兴许还能跟着许黟远走一遭。 想到这里, 刘伯就跟许黟道:“许大夫,要不, 咱们选两头?” 他们逛了一圈驴马市, 看到的驴子都不算特别健壮, 有的是蹄子不行,有的是头太小。 刘伯说这驴子头太小,眼睛不够有神, 牙齿排列不够整齐, 这样的驴是不能要的。 他这么一说,周围时刻关注着他们俩的养驴户们,便知道这个老头是个行家了。 “许大夫,你带来的这位老丈有几分能耐啊。”黄经纪对着相貌平平,长得有点黑的刘伯顿时刮目相看。 刘伯嘿嘿笑说:“年轻时,给主顾养过一阵子驴, 知晓些。” 黄经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老丈定能给许大夫挑到一头好驴。” 许黟听着他们说话, 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棚子里, 那棚子里系着两头驴,一大一小, 大的那头将小的拱在旁边,初见以为是在欺负着小驴,再仔细一瞧,原来是把它拱到旁边的食槽,槽里有新鲜的草料。 那小驴哼哼地叫了两声,低头吃起草料。 许黟眼里划过吃惊,这头大驴好像挺聪明的,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好似在打量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 他指向那头驴,朝着刘伯问:“那头如何?” 刘伯看过去,“咦”了一声,快步地走过去仔细打量许黟指向的那头驴。 这驴的体格健硕,肌肉发达,背与臀匀称漂亮,刘伯靠近时,它四蹄朝前踩了踩,鼻孔里哼出气,似乎在抗拒刘伯的靠近。 刘伯眼里惊喜更甚了,他想上手摸它的头,这驴哼气地侧开躲过:“……” 他回头看向许黟:“这头驴好,就是脾气不太行。” 许黟仔细地看着它,得出一个结论:“它看起来很健康。” 虽然许黟不是兽医,可牲畜和人是相近的,健康的生命体和病弱残的体格有着明显的差异。这头驴只看着体格、眼睛、蹄子,就可以得出健康强壮的评价。 它的眼睛有神,没有泪痕,看着还比其他的驴更加聪明。 许黟越看越喜爱:“我想买它。” 刘伯欲言又止,挣扎片刻说道:“许大夫,你真的要它?” “嗯。”许黟笃定点头。 刘伯道:“这驴要是脾气好,便乖巧听话,若是头倔驴,可就不好驯服了。” 许黟闻言,沉吟思索,觉得刘伯说得也对,便打算尝试着接触它,看它会不会排斥自己。 他伸手出来时,那驴哼了哼声,表达出不慢的情绪。 许黟停缓下来动作,柔声说着话:“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要躲开,让我摸摸你。”那驴眼睛黑亮亮的,直勾勾地瞅着他,在日光照耀下,仿佛会说话一般。 这回,它看到许黟伸过来的手掌,没撇开脑袋,愿意给许黟摸头了。 许黟惊喜,展颜笑了起来:“它不排斥我。” 刘伯:“……” 这家的养驴户见着有人来了,那头死活卖不出去的驴子,这回倒是没有主动攻击人。 他心里想,莫非这次能把这头倔驴给卖了? “黄经纪,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啊。”养驴户先跟黄经纪打了招呼,眼睛看向这一行人中最为年轻的郎君,笑着问道,“给这位官人问好,你是瞧中我家这头驴了?” 许黟点头:“主家,你这头驴怎么卖?” 养驴户骄傲道:“这驴马市里要说哪家的驴最好,就属我家这头了,你看它这体格,其他家可没有。这么好的驴,我见官人面善,只要二十贯便成。” 他的话还没落地,旁边就传来“嗤”的嘲笑声。 只见一个跟养驴户差不多年纪,穿着灰土色短褐的中年汉,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话:“这位官人莫要被他给骗了,这驴在这儿已经一年多了,还没卖出去嘞。” “为什么卖不出去?”许黟好奇地询问他。 那人见许黟搭理自己,更来劲了,直言道:“这驴凶得很,每回有人想要买它,刚靠近它便要踢人。这脾气可不小嘞,官人还是好生选头别的嘞。” “呸,你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养驴户见状,气愤得破口大骂。 这老东西,尽是破坏他的好事。 等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盼来个想买的,可不能让这老东西搅和了。 他忙不迭地喊道:“官人不要听他的,我这驴有灵性,它只认主人嘞,你看你摸着它,它都不凶你,这见跟你有缘呐。” 许黟看看他,又看了看愿意给他摸脑袋的毛驴,笑说:“主家说得是,不过嘛,你喊的这个价钱,可不便宜。” “就是,老汉你这价钱,可比市价贵了好几贯钱嘞。”刘伯在旁边应和。 养驴户刚要开口狡辩,死对头却没离开,在旁边呵呵冷笑地说:“这是打算宰你们呢。” 许黟挑眉。 养驴户大怒:“!!!” “徐老汉,你莫要血口喷人!”他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去干架,“我不就是上回不小心踩到你家那头宝贝驴犊子嘛,你至于记恨到如此?” 那人也骂回去:“那是踩?我家驴犊子都好几天没法走路,后面变成了弱驴,是谁造成的!” 养驴户听到这话,身上的气焰弱了几分,闪烁其词道:“我后面不是提了酒赔礼道歉了……” “呸,谁稀罕你那壶散酒。” 两人对骂了好一会儿,许黟眼神示意地看向黄经纪,黄经纪也是满头雾水,这两人怎么一言不合便吵起来了。 无法,黄经纪表示这事他来解决,便上前阻拦他们继续吵下去。 他对着两人喊道:“你们俩人别吵吵了,可还要做买卖?” 养驴户当即点头,自是要做买卖的。 那中年汉对上黄经纪,不敢过于放肆,虽还是想阻挠,可不想得罪黄经纪,只好是把嘴给闭上了。 黄经纪见着他们不吵了,便对着养驴户道:“你这驴,价钱卖不到二十贯,你若是真心想卖,提个诚心的价钱来。” 养驴户脱口而出:“黄经纪,我这驴子可不差骡子啊……” 黄经纪摆手打断他的话,要是其他人,他自不会如此上心,但这回接待的是许黟。 他可是知晓,许黟手里头是有极品沉香的。 “我们报个数,你要是觉得合适,这买卖便成了。” 黄经纪对着养驴户说完,转头就跟许黟漏了底,这驴马市里的驴、骡、马都在牙行里有登记的。 为了不扰乱市价,这价钱买卖虽可按不同价来,却有规定不可超过一定数目。 他低声跟许黟说了这市井里普通驴子的价钱,再征求许黟的意向。 许黟知晓这头驴不错,不想砍得太狠,便将这价格折中,打算以十八贯买下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257节 养驴户还想抬一抬价格,可看向还在找机会想要破坏交易的死对头,怕自己得寸进尺,让这主顾跑了,只好万分不舍地答应下来。 商定好价钱,接下来的流程便交给黄经纪来办了。 黄经纪办事速度快,第二天就去到衙门盖好红章,办好契书送了过来。 一并送来的,还有那头喜欢喷气的毛驴。 阿旭和阿锦蹲在它几米远的位置,不敢靠近。 这大家伙看到他们,就非常不客气地踩蹄子,看着他们蹲在那里不走,发出“咴咴”的不满声音。 林氏常年在乡下干活,见过不少脾气不好的耕牛,便叮嘱他们不要靠太近,以免被这毛驴踢中,那就不妙了。 “哥哥,郎君为什么要买它啊?”阿锦不理解,想靠近又不敢地小声说话,“它看起来好凶。” 阿旭盯着它健硕的四肢看:“它长得很壮。” “所以能拉得动我们,郎君就把它买下来了?”阿锦眼睛瞬间亮起。 阿旭谨慎道:“可能吧。” 他们说着话,后面有脚步声传来,两人整齐回头,是许黟过来了。 今早陈六知晓许黟买了毛驴,便送了草料过来,正好可以拿来喂毛驴。 阿旭他们看到许黟要来喂毛驴,连忙拦着许黟不让他靠近。 “郎君,它好凶,我来喂吧。”阿旭很有担当地喊道。 他如今十六岁了,身高七尺,按现代算,差不多是一米七的高度。 在众多营养不良的平头老百姓里,阿旭的个头很是高大,多年以来的练武,使得他的肩膀看着宽厚,瞧着孔武有力。 他站在许黟的面前,只比许黟矮了半个头。 许黟笑笑,说道:“它不凶我。” 两人瞪了眼,明显不信。 他们都蹲着半个时辰了,这头毛驴还是没让他们靠近啊。 哪想,许黟拿着草料过去,那头驴见到许黟,不仅没发出驱逐的咴咴声,还主动地努着嘴叼许黟手中的草料。 阿旭:“!” 阿锦:“!”她眼睛更亮了。 好想好想喂它。 阿锦磨磨蹭蹭过来,躲在许黟身后,小声说:“郎君,能给我一些吗?” 许黟闻言分了些草料给她。 那头毛驴见着阿锦过来了,哼哼两下,不过这回有许黟在,倒是没踢蹄子了。 当然了,依旧没什么好态度。 看着阿锦送到嘴边的草料,闻都不闻一下。 阿锦气馁地跺脚,满脸失落地看向许黟:“郎君,它为什么不吃我的呀?” 看着它如此嫌弃,许黟被这场面逗得哈哈笑起来。 …… 毛驴买回来后,接下来便是要定制车厢了。 许黟没有去市井里买成品车厢,而是坐着刘伯的车,去到季师傅家中。 季师傅在院子里做着活,看到他来了,高兴地起身过来迎接。 “许大夫,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他擦了擦沾满木屑的手掌,想要去给许黟倒茶水。 许黟接过他倒的冷茶,抿了口,说道:“我想来跟你定制车厢。” 季师傅惊诧:“车厢?” 许黟便把他带过来的图纸拿出来给他看。 他画图纸之前,先参观了庞博弈家里的骡车,又去看了邢岳森、鑫盛沅和陶清皓他们家的。 对比他们每家不同的设计风格和结构,发现庞博弈乘坐的骡车与其他三家不同。 他的车厢用的是硬度颇好的乌木,里面合起来的四个边角,还用铁片固定。底座除了用木板以外,还固定着三条拇指粗的铁棍。 不仅如此,这些乌木都是炭化过的,上面还涂抹了一层天然漆。 这漆,便是用那漆树皮的黏汁制作而成。 这样的构造,可以使得车厢更加牢固耐用,能经得住风吹雨打,晴天暴晒。 季师傅看完图纸,很快表示他能做出来。 “这构造不难,只这几处比较麻烦,要注意做出来的尺寸能不能合得上。” 季师傅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很有信心,他指向许黟画出来的铁片和铁棍上面。 “这个构造我之前见过,不过这些,许大夫得找铁匠铺打。” 许黟点头:“这个交给我来便好。” 他给季师傅看图纸,也是想要确定他会不会做。 既然能做,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聊到后面,季师傅给许黟说了个数目和时间。 许黟放下定金后,没多待,喊刘伯载着他去趟城中的铁匠铺。 他们来到铁匠铺,许黟另外拿出一张图纸,这图纸里只画了铁片和木棍的尺寸。 铁匠师傅拿到图纸,没有意外,很快就说他能做出来,就是价钱可不便宜。 “你要的这几根铁棍,都是实心的,得有这个数才行。”铁匠师傅比了个数,解释说如今官府将铁把控得严格,想要批到铁不容易。 这些日子,盐亭县的铁匠铺,打铁器都纷纷涨价了。 许黟也从余秋林那里知晓这消息。 是中原来蜀地跑商的商人带来的消息,说是朝廷要和西夏打战了,如今在筹备军粮中,正需要锻炼铁器。 蜀地的铁矿,除了制作成钱币以外,还要打成铁器送往各路边境。 听到又有地方要打战了,许黟恍惚了一下,明明西夏与宋朝的边境离着盐亭县很远。他的心却下意识地砰砰跳动着。 打战,便意味着百姓们又要被强制征兵了,不仅如此,留在家中的妇人们,要承担家中的内务,还要负责下地干活。另外,打战需要的军粮,都是从各地方缴收上来的,这便意味着,又要开始增税了。 他从铁匠铺里出来,情绪并不高。 本打算还要去市井的杂货铺淘些有用的东西来,这会儿,却失了兴致。 返回家中,许黟投身药房,开始炮制各种急救药丸,比如麝香保心丸和人参散。 他没有将自己即将要出远门的消息告诉友人。 许黟在药房里待了数天,这日,他刚从里面出来,阿旭就跑来告诉他,说邢岳森他们来了。 “过来了?”许黟愣了下。 阿旭点头:“嗯,阿目先跑过来提前知会声,说邢郎君他们再有半刻钟便要到了。” 说着,他看向许黟穿着的棉布短褐。 许黟自然知道自己穿的是什么,他笑笑说:“等会你先替我接待着,我去换件衣裳过来。” 过了片刻。 两辆驴车停在许家门外。 鑫盛沅和陶清皓从其中一辆下来。 他们没等另外一辆驴车里坐着的邢岳森,火急火燎地打着衣袍闯进来。 一边进来,一边看到候在门口处的阿旭,问道:“你家郎君呢?” 阿旭行礼说:“郎君正在换衣裳,稍候就来。” “带我去。”鑫盛沅气呼呼地说,“我都从别人的口中知晓,他要离开盐亭县了,怎么还有功夫去换衣裳!” 后面跨步进来的邢岳森,听到这句话,不由失笑地摇了摇头。 几年前,他见鑫盛沅如此,几年后,鑫盛沅还是如此。 倒是陶清皓变了很多,这些年,他内敛不少,只有在鑫盛沅面前,会如以前那般,轻快自在。 但邢岳森却是知晓,这两年里,陶清皓在一步步地着手接管陶家的产业。 陶家的产业已经有三分之二是陶清皓的手里。 只有三分之一的产业落到家族里的各位族叔手中。便是以往将掌家权牢牢掌握在手中的陶大娘子,如今也不怎么理外事,转而主内宅了。 这里面有些蹊跷。 不过陶清皓隐瞒得极深,连他们这些友人都是捕风捉影,知晓得不真切。 此时,陶清皓笑着拦住欲要往许黟屋子闯的鑫盛沅,说道:“你急什么急,再如何急,也要等许黟怎么解释。” 鑫盛沅喊道:“我看他是不会解释了。” 陶清皓:“……”说得还挺有道理。 若是许黟决定要做的事情,他们这些友人,也劝不得什么。 只是突然从旁人口中得知,许黟是要离开盐亭县了,不由地有些烦闷。 他看向面色平静,进来堂屋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的邢岳森。 陶清皓问他:“邢兄,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邢岳森摇头。 鑫盛沅盯着他看:“他连你都没说?那你之前还说什么许黟最懂得你了,看来也是诓骗我的话!” 邢岳森:“……” 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还记到现在。 在北宋当名医 第258节 他刚要解释,就看有道苗条身影端着茶水过来。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阿锦。 阿锦是他们瞧着长大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大变模样了。 鑫盛沅直接就问:“阿锦,你怎么变好看了?” 阿锦放茶水的手一顿,接着就是脸发红,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但想着他是郎君的好友,她咬咬牙,说道:“鑫郎君你莫要开阿锦的玩笑。” 鑫盛沅道:“我开你玩笑做什么,你当真变好看了。” 阿锦说到底还是个古代姑娘,被这么“调戏”,捂着脸就要跑。 陶清皓连忙赔笑说:“阿锦姑娘别怪,鑫幺就是个不开窍的,你气他恼他也没用,你就把这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家郎君,叫你家郎君好好地打他顿,看他还敢不敢嘴贱。” 阿锦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鑫郎君是无意夸她,这陶郎君才是故意的。 她朝着陶清皓哼了一声,扭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陶清皓看着她跑了,遗憾地说道:“我还有好多话想要跟阿锦姑娘说,怎么就走了。” “你想跟她说什么,不如跟我说说?” 忽然,一道颀长身影跨过门槛,从外面走了进来。 许黟刚到,就听到陶清皓孟浪的声音,不由地皱了皱眉。 陶清皓立马端正坐好:“许黟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许黟!”鑫盛沅起身喊。 喊完,跑来到他面前,直接问道,“你要离开盐亭县?” 许黟看着他,说:“是游历。我在盐亭待了这么多年,如今有所成,该离开蜀地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邢岳森开口:“可有想好去哪里?” 许黟沉思了片刻。 说是要离开蜀地,其实真要说起来,许黟也只去了蜀地几个地方。 离了梓州,往南还有泸州、纯州等州府,以及还有地处更南边的南广部,不过那边不如梓州昌州等地热闹繁华。 许黟若是要去往更南的南广部,可能遇到的医患要比留在盐亭县更少。 这地方便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因而,便只有往中原那条路,蜀地前往中原,有条直通的道路,那便是蜀道了。 他打算从蜀道出发,走一步看一步。 将他的想法说出来后,鑫盛沅和陶清皓两人都不说话了。 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半晌。 鑫盛沅失落的声音响起:“你要往中原去?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这回,许黟认真地回应他:“不,我会回来的。” 其他的,他没法确定,但这点,他是能百分之百肯定的。 “许黟。”陶清皓深吸气,问道,“你什么离开?” 许黟说:“没那么急,我得准备好东西才能走。” 陶清皓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说:“我要成亲了,下月初六便是吉日,到时你一定要来。” 离着下个月初六还有十七天。 时间来得及。 许黟点头,答应会在他成亲之后离开。 今日他们聊了很多,从以前初遇时的情景,一直聊到这几年的变化。 到午时,许黟喊阿旭去酒楼买几个热菜回来。 陶清皓摆摆手,喊了他的小厮去自家酒楼提两个食盒来。 食盒里装的都是他家酒楼的招牌菜。配着许黟酿煮的桂花酒,入喉香甜,喝完感觉身子都沾了桂花的香气。 来宋朝这么些年,许黟也喜爱上了喝酒。 不过他喝的酒,多数是自己酿煮的。 许黟饮尽杯中的酒液,眼睛落在他们身上,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微扬嘴角,轻喃:“来到这儿认识你们,真好。” 鑫盛沅就坐在他旁边,听得他说话,有些听不清,侧头看他:“许黟,你在说什么呀?” 许黟晃了晃酒杯:“酒没了。” 第153章 许黟要离开盐亭县出行远游, 何娘子他们当然也是知情的,许黟早就有表现出来,他想要离开的想法。 只是没想到这日, 会来得这么快。 甚至于,何娘子和陈娘子她们发现,自己的髻发都长出来更多的白丝。这几年一晃而过,时光荏苒, 匆匆间, 万物仿佛依旧,而人早已不复当初。 “当年黟哥儿放弃读书时, 我还惶恐过好一阵儿, 觉得对不起老姐姐临终前的叮嘱。”何娘子脸上出现哀思, 她与许家娘子交好,本不过是近邻的关系。 哪想到许家娘子走了,她家却跟许家小哥儿走得更近。 陈娘子道:“你想这些做什么, 黟哥儿从来就是个有主意的, 他去了外面,也能过得好好的。” “可不是。”何娘子想到开心的事儿,高兴地笑起来。 她们俩都得到许黟不少好处,往日里没有多少机会报答,这回许黟要出行,便想着多照顾些。 何娘子这几年的针线活没丢下, 时不时地还会做些手帕活。 这两个月,她没再接活儿做, 给许黟做了四套衣裳, 冬衣和夏衣都备上了,就想着许黟在外头, 不缺干净衣裳穿。 她不仅给许黟做,也给阿旭阿锦做。 这两个孩子这回也要跟着出门,也不晓得能不能照顾好许黟。 别说,她还担心,许黟这回带上两个小孩,会不会反过来照顾他们俩。 陈娘子听她还担忧这些,好一阵笑:“他们又不是以前瘦瘦巴巴的可怜样,怎么还担心上了。我前日还去黟哥儿那里,见着阿锦长得越发俏丽,更忧心她跟在黟哥儿身旁,会不会引起坏人打主意。” 两人担忧各不相同,却又好似都有道理。 不过陈娘子见何娘子做了衣裳,她便放弃了这个选项。 许黟给了她枇杷薄荷饮的方子,短短几年,她就从以前那个摆摊吆喝卖饮子热汤的娘子,成了在盐亭县城内开了一家小馆的店家娘子了。 虽然开的是家小馆,还是在寻常巷子里,可生意依旧火热。 县城中有不少大户人家,差遣家中的女使小厮来她这儿买饮子喝。 今年夏季,陈娘子光靠着卖枇杷薄荷饮,就挣了二十多贯钱。 等再攒个几年,她就能在城中买宅子了。 陈娘子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算有,也不适合。 因而,她就想到这几年她专门为许黟攒着的陶罐子。这陶罐子里,每个月都存着笔银子,不多,从最初的每月碎银疙瘩,到后来的一二两银子。 她足足攒了小半罐。 想到这里后,陈娘子拿着这些碎银子,便去到金银铺里,把它们换成整块的银饼。 金银铺里的掌柜,倒出来称了称,得出这些银子有十二两余。 陈娘子便补齐了亏的部分,换了三个五两重的银饼。 把银饼包在手帕里收好,陈娘子坐上雇的小轿子,命轿夫去许黟家。 陈娘子向许黟说道:“我想了许久,总要回报些什么。这些年,我另外攒了钱,便想着哪日攒够了就拿给你。谁想日子过得这么快,你如今都到及冠的年纪了。” “你带着阿旭和阿锦,我也且放心,这两人是个好孩子,能照顾着你。”陈娘子喝了口茶润喉,便又继续说,“婶儿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三个银饼,你得收下。” 许黟看着她塞到手里的银饼,心里生出一团暖意。 这几块银饼陈娘子积攒了几年才攒到的,他若是不拿,反而辜负了。 许黟没拒绝,笑说:“我就多谢陈婶婶的心意了,婶儿放心,我带着他们俩作伴儿,游历够了就会回来。” 陈娘子听了,思忖半晌说道:“你这回要走,莫非要走得那般远?” 他们之前以为,许黟只是要离开盐亭县。 就如同以前那几回,过个两三个月就能回来。要是晚了,也不过一两年。 但今儿听许黟说话的口吻,好想不止…… 许黟嗯了声,没瞒着,便把告知给邢岳森他们的话,也告知给了陈娘子。 …… 陈娘子走后,不稍片刻,唐大叔也来了。 唐大叔不像何娘子他们那样,说些关照担忧的话,他年轻时跑商,知道远行不易,更多的是叮嘱安全事项。 要是遇到小贼和山匪,不要犹豫,亦不要心软。 “你若是心软了,便是放跑了豺狼野狗,他们会反过来狠狠地咬你一口。” 唐大叔想着那两次中招的场景,这么多年了依旧心有余悸,再去看许黟,不由再度提醒道:“黟哥儿千万不要对陌生人太好,莫要漏财。” “黟必当谨记在心。”许黟道。 他自是知道这些,不过有唐大叔的好心提醒,他也是积极地听着。 两人聊完严肃的话题,唐大叔问了许黟往哪里出发,听到许黟要往梓潼金牛道前往中原,而西至梓潼,北到昭化,这条路是蜀道中比较险峻的一段。 在北宋当名医 第259节 蜀道两端都是茂密古柏,山路蜿蜒,陡崖峭壁,有数百里长。 过了这段险道,等过了利州益川郡,后面的川北道就比较好走了。 唐大叔将自己多年来积攒的跑商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许黟。 怕许黟从未远游过,走错了道,他过来前,还带来家中保存的地图。 如今知道许黟要从这条蜀道出发,便当场又添了几笔,标注出来几处重点地段。 许黟看向带有发黄的陈旧地图,眼中溢出欢喜。 他欣忭道:“唐大叔你这贺礼送得太及时太好了,这正是我缺的。” 唐大叔笑说:“我就知道你会缺这个,就给你带来了。” 有这张地图,对许黟来说会方便不少。 至少在他们看来,要是离了官道,也不会走错路了。 许黟珍惜地将地图收起来,感激道:“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唐大叔你这份心意了。” 唐大叔吹了吹胡子。 他在西陵镇受伤回来后,许黟就教了他锻体术,这几年,他习锻体术,身体虽然未及年轻时,却也健壮不少。 那次后,他每回看着许黟,就好似看着自家儿子。 这孩子比亲儿子还要贴心,总会抽空给他们这些年长的把平安脉。 还不愿意收钱。 这么好的孩子,他怎么能不护着些。 唐大叔呵呵笑说:“你提什么谢不谢的,不过就是份地图。” 他都这把年纪了,以后也不会离开盐亭县,这东西放在他这里,只会浪费了。 临走前,他想起一件事。 唐大叔转身坐回到许黟的旁边。 “黟哥儿,你要是途径昭化,若是有遇到个跛脚的推车老汉,问他可姓李,要是姓李,你就替我把这个钱袋拿给他。” 他从怀中掏出个钱袋,里面沉甸甸的放着些银钱。 许黟接过后,想了想说:“唐大叔,若是没遇到呢?” 唐大叔扯笑道:“要是没遇到,这钱你便花了吧。” 许黟闻言,微愣。 他捏着钱袋,沉思了一会儿问:“唐大叔,这个姓李的老汉是你何人?” “一个故人。” 唐大叔叹口气,“当年行商的队伍解散前,我那会身无分文,他塞了把钱给我。” 虽然只有八个钱,却解了他燃眉之急。 这份情他没过多久便报答了回去,如今许黟要往这条道去,要是能遇见他,也能了却他一份心事。 许黟答应下来:“我要是落脚昭化,一定好好打听这人。” 唐大叔高兴了。 他总觉得,许黟会找到李跛子的。 …… 等唐大叔走后,许黟就把这事记下来。 过了几日,季师傅传来好消息,车厢打磨好了,外表也给刷上了漆。 许黟一行人迫不及待地坐着车过来验货。 季师傅的手艺他很放心,验货的过程中,主要是看车厢的大小满不满意。 他定制的是大号车厢,能轻松地容纳三人一狗。 另外,许黟还订做了一扇可以折叠收放的木屏风,高度与车厢相近,打开时,能把车厢一分为二。 许黟也是考虑到,他这次出行要带上阿锦。 阿锦是姑娘家,出行总会有不便的时候,可他总不能把阿锦留下来。 两人都是他手把手教的,他不能偏心只带着阿旭游历。况且,两人学了这么多年的中医,是时候积攒临床经验了。 等他们到出师的时候,许黟就不用操心这么多了。 “郎君,这车厢好漂亮!” 阿锦从车厢里钻出来,打起帘子指向里面挂着的雕花木钩。 季师傅看向她指向的地方,解释道:“这是挂马灯的钩子,夜里离不开灯,这马灯挂在上头,比放在桌上稳当。” 阿锦指向另一端,说:“那这边是不是挂铜炉?” 季师傅露出笑容:“是,阿锦姑娘真聪明。” “那是,我可聪明了。”阿锦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这话,瞬间逗笑了许黟。 许黟走过来,指向左侧的木格子,对着她道:“这边的格子是留给你用的,你拉开看看,可还满意。” “给我的?”阿锦惊呼。 下一瞬,她轻快地跳上车厢,返回到里面。 格子里有三层,有大有小,里面还有一个薄薄的暗层,是用来放贵重物品的。 阿锦早已经将自己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除了金银细软,就是许黟送给她和哥哥两人的好物。 这些东西她都不舍得放在家中,想都带上。 许黟送给他们的都是些寻常玩物,像积木、九连环、拼图等等。 算是理智玩具吧,弄出来给他们解闷和开发乐趣的。 不过阿锦却是很喜欢,每每收到都会反复地拼玩,乐此不疲。 许黟跟他们说:“出门在外,随身物品要放好,像贵重的东西就可以放在暗层里面,不容易丢。” “我明白了!”阿锦眼睛闪闪的,似乎已经想好放什么了。 许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车厢做得很成功,构造很坚实,只要不碰上重力撞击,就不会有问题。 …… 庞宅。 才至初秋,庞博弈便穿上了厚衣裳,他在回廊处看着书籍,心却不静,过了好久都没翻过一页。 庞叔守在他的身后,看着大郎盯着手中的书籍迟迟没翻页,出声提醒:“大郎。” “嗯?”庞博弈回神,抬眸看他。 庞叔道:“大郎若是舍不得许大夫,不若就唤老奴去请他来府里一叙?” 庞博弈却是摇了摇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他又不愿当我的徒弟。” 言罢,他自嘲一笑。 从他人口中,他知晓许黟已经安排妥当,如今一切准备就绪还未出发,不过是等陶家郎君成婚。 八月初六,便是陶家郎君成婚的日子。 许黟家中无长辈,他想在仲秋前离开,正好不用见他人全家阖乐的团圆场面。 这时候,门童小跑过来,笑着行礼道:“老爷,许大夫来访。” “许黟?”庞博弈有些意外。 庞叔在旁边笑着说:“许大夫果然是牵挂大郎的。” 庞博弈满意道:“算这小子有些良心。”不枉他这些日子在知晓许黟要远行时,给他准备了份大礼。 许黟很快随着门童来到庞博弈面前。 他停下脚步,朝着庞博弈行了一礼,在他的示意下,落座到旁边的空位上。 庞博弈说:“闻你要离开,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许黟过来,不是为别的,而是担忧庞博弈的身体。 这几年,庞博弈的身体每况愈下,许黟虽然想了很多法子,但也只能勉强让他的身体不再继续差下去。 他知晓庞博弈的身体会如此,是因为他心中的郁气久积不散,这人心系朝堂和平民百姓,心疾已固,几副汤药只能短暂治好,但只要庞博弈还想着这些,便会不定时复发。 许黟深吸气:“庞老,我此番要离开,最是记挂的便是你。” 庞博弈:“你记挂我作甚?” 许黟回他:“你如此不顾身体,怎能不让人挂心。” 说着说着,他从袖袋中拿出一物放到桌前。 这物不是别的,是他炮制的一些急救丸,每种药丸有什么药效,能治什么,他都一清一楚地讲给庞博弈和庞叔听。 两人皆是沉默听着,一言不发。 不,是不知如何说话。 庞叔率先回过神来,惊叹道:“许大夫,这么多药丸和药散,你得花多少功夫才炮制出来呦!” 许黟道:“我这一走,怕是要两三载才能回来,庞老你在盐亭久居,这些药物,或者能有一二用途。” 庞博弈挑眉:“你怎知我还要在盐亭待着?” 许黟一愣。 不等他说话,庞博弈又道:“我在盐亭待了这么些年,早腻了。” 许黟讶然了几秒,他没听庞博弈提及过:“庞老,你要离开这里了?” “也许。”庞博弈似笑非笑看他,故意问道,“若我也要往中原去,你可想过,与我同行?” 在北宋当名医 第260节 许黟眨了眨眼,反问他道:“庞老以往游历,可会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 “看是哪里。”庞博弈指头点了点桌面,催促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许黟笑说:“我的答案,庞老不是晓得了吗?” 庞博弈:“……” 罢了,知道许黟不会特意选择跟他同行后,庞博弈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喊庞叔去他屋里,把他这些日子整理出来的游记搬过来。 顷刻,庞叔抱着一沓厚重的书籍回来。 这些书籍,都是庞博弈以前游历各地时记录下来的人文风景,还有一些听闻,以及有趣轶事。 他闲暇时会抄录备份,如今倒是便宜许黟了。 庞博弈:“这些东西,给你半路打发时间用。” 许黟苦笑,原来庞博弈也有准备。 这东西就和唐大叔送给他的地图差不多,但比地图还要有用。 很多不同的地方,风俗亦是不同,若是他不懂得当地的风俗,怕会有所冒犯,从而遇到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从这些整理出来的游记里,许黟可见其中用心。 他深吸气,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感激的情绪。 中医素有“百病生于气”的说法。而在疑难杂症中,也有“万病皆因郁而生”的说法,两者看似不同,但从病因上来讲,却是相近的。 庞博弈的身体常犯病,很多病机就是从气机郁结、久郁不解所引起。 而疏肝理气的药方中,很有代表性的柴胡疏肝散,却不能常喝。 是药三分毒。 许黟是大夫,也不提倡经常吃药,重点是要在侧面去把这心中郁气给解决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许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藏了哪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庞博弈不说,他便不问。 不问,不代表着他不关心这事。 临走前,许黟给庞博弈留了舒肝解气的食疗食谱和其他疏肝理气的方法。 比起常吃药,食疗的方法虽然没有柴胡疏肝散、四磨汤等要有效。 可却能经常吃,像萝卜、大枣、山楂等食物加入到日常食谱里,以及用生姜、枸杞和佛手泡脚,都可以疏肝理气。 庞博弈咂舌:“是不是我掏个东西给你,你就要掏个换回来。” 许黟笑了笑,不回答。 他把写下来的方法交给庞叔,让庞叔多盯着他:“庞老不爱惜自个的身体,庞叔你便辛苦多了。” 庞叔深有体会地感叹,还是许大夫懂他的不容易啊。 要是大郎有许大夫这么省心就好了。 …… 日子很快过去,八月初六那日,许黟如约参加了陶清皓的成亲喜宴。 之后,离着他要离开县城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天气渐渐转凉,但对于许黟他们来说,这样的天气正合适出行。 微风凉爽,拂面柔和,树梢上的绿叶飒飒作响,不见枯黄凋零。 许黟和阿旭两人,轮番驾着毛驴出城。 他们一到城外,许黟就吆喝着拍了拍毛驴健硕的屁股。 毛驴的尾巴晃了晃,略微表现出不满,但在许黟的温柔驯服下,它还是欢快地跑了起来。 驴的速度没有骡子快,但行得稳。 跑在被来往车辆碾压得平坦的黄泥土路上,也不会过于摇晃。 适应得差不多了,许黟就放手,换阿旭来。 面对阿旭,毛驴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郎君,它不肯动。”对于不听指令的毛驴,阿旭毫无把握地寻求许黟的帮助。 许黟拧着眉,拿手拍向它的后方,喊道:“跑!” “哒哒哒——” 片刻后,拉着车厢的驴子动起来了。 阿旭见状,松了一口气。 这头驴只听许黟的,若许黟不发指令,它是动也懒得动,甚至招惹到它,还会踢人。 待毛驴适应了拉车的习惯,许黟把阿旭换下来,由他驾着驴车返回城中。 翌日一早。 许黟醒来时,便把阿旭和阿锦给叫上,三人坐上驴车,赶到南市杂货铺。 杂货铺的掌柜识得许黟,见着他进门,喜笑颜开地过来迎接:“许大夫你来了,你让某留的一百斤木炭,都给备齐了。” 木炭的价钱一年比一年昂贵,如今一斤木炭已经涨到十八文钱了。 许黟付了余下的银钱,杂货铺的小厮当即将这些木炭,一筐筐的搬到车厢里。 偌大的车厢,分出三分之一的区域来存放行李。如今还没装别的箱笼,只三筐木炭,便占去了三分之一位置。 从杂货铺出来,许黟他们又去了经常换交子的金银铺里。 把手里头的银钱兑换成交子、碎银,还有一部分直接兑换成黄金。 宋朝的黄金,除了带有官印的金元宝,民间里,多使用金块、金饼。 金块和金饼的规格也有不少,小到一两,大到十两。 许黟直接换成了十两的金饼。 陶家胭脂铺每年给他带来了不少分成,许黟几乎没碰这笔钱。 如今这钱换成黄金,有一百三十两。 听着好像不多,但放在平头老百姓身上,这些钱足够他们一家三口无忧无虑的度用一辈子。 况且,许黟手头不止这些钱。 带着沉甸甸的金钱回来,路上,阿旭和阿锦两人都震惊得说不出来了。 两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郎君好有钱! 这些钱都是郎君的,而他们跟在郎君的身边,可真好。 他们高高兴兴地回来,许黟把钱带回了屋,并让阿旭去把林氏林芳芳和刘壮两人叫了过来。 两人不知道许黟要吩咐什么,便乖乖地在堂屋里等着, 过了片刻,许黟过来了。 他手里捏着个锦囊,里面放着十两银子。 许黟道:“我们离开后,这宅子便辛苦林姐和刘哥照看了,这钱是我先给你们预支的月钱,要是我们没有及时回来,我在东厢房的偏屋里,还留了个存钱箱,里头还有十两银子,可拿去花。” 林氏震惊:“郎君,这也……太多了。” 刘壮亦是应和地说道:“是啊,郎君我们的月钱不值得这么多。” “宅院不住人,久易坏,我们都跑了,还留你们在这里守着房子,本就不该。”许黟笑笑,这点也算是补偿吧。 这几年,便就辛苦他们夫妇二人了。 交代完一些事情,许黟便也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们下去忙。 第二天。 张铁狗夫妇带着小安安来寻他。 小安安踩着小短腿,见着许黟的第一句话,便是喊:“干爹!干爹!” 扑到许黟的怀中,小安安带着哭腔地抽泣问:“爹说干爹要走了,干爹为什么要离开,是不要安哥儿了吗?” 许黟听到这话,心都要软化了,捏了捏只有三岁的小安安,笑说:“干爹等安哥儿去私塾读书时,便会回来,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小安安红着眼眶点点头。 见他不哭了,算是被许黟给安抚好了。 许黟抱着他起身,看向张铁狗:“我不在的日子,张兄要多珍重。” 张铁狗点头,他不太会说话,只道,“你也是。” “好。”许黟笑说。 …… 许黟不愿友人们来践行,但出发那日,这几人不约而同地来到城外,等着他的驴车出现在城门口。 驴车没有停下,在路过他们时,车厢里传来一道畅怀的声音:“诸位朋友,珍重了。” 众人一愣,而后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纷纷破口骂起来。 不说再见还真的不见啊! 第154章 “郎君。你看河里有鱼, 好肥呀。”阿锦说完,跃跃欲试地看向后方的许黟,想征求他的同意。 秋鱼肥美, 这条河道又是蜀水分流,地处偏僻,要不是他们的驴车到了这里,正巧到晌午吃饭的时辰, 也不会在此逗留。 因而, 他们从车厢里下来,阿锦便循着水流声, 来到河岸边。 那些瞧着有一两斤重的鱼, 就在河岸水草里游来游去, 时不时地冒泡。 在北宋当名医 第261节 许黟垂眸看着水里游动的鱼儿,道:“你来抓?” “郎君,我来。”后面, 阿旭套好驴车的绳索, 系在一棵数米高的柏树干上,快步地过来。 许黟讶然,这么多年,他怎么不知道阿旭会抓鱼? 看着许黟露出疑惑地打量。 阿旭说道:“小时候阿娘不喜我,把我丢河岸浆洗衣裳,我看别人用树杈捕鱼, 跟在他身后一阵子。” 他捕鱼技巧也不行,但妹妹想吃鱼, 看郎君的样子, 也是想吃的。 他们出来两日了,快要抵达梓潼县。 这一路上, 他们夜里住在邸店里,白天只能随意找个空地歇脚吃午饭。 他们难得跟着郎君出门游历,整日里兴致勃勃,哪哪都好奇。看着蜀道两端璧山悬崖,一线天的蔚蓝天际,云白偏移,怎么都看不完,看不够。 小黄很喜欢野外的生活,常常从车里下来,在外面肆意奔跑。 跑累了,便吐着舌头返回来,趴在车厢上首,黄溜溜的眼睛瞅着四周。 阿旭要驾车,倒还要警惕着周围路障,以及突然窜出来的野兽和猿猴。 不过,他依旧被这蜀道里的特有风景给震撼到了。 郎君常说,这世界广阔,他们所在的盐亭县不过偏居一隅。 而他们驾车两日,也不过是离开了盐亭县,去往了隔壁的县城与府城而已。 “这里可没树杈能让你扎鱼。”许黟环顾一周,看到地上只有干枯的落叶,不见比拇指粗的树杈。 阿锦闻言,也跟着找了找。 周围有不少落叶,没多久,还真的让他们找到了一根看起来还不错的树杈。 阿旭拿出小匕首当场就削起来。 此时的天气,还没冷到需要烧暖炉的时候。 阿锦看着没人拾捡的落叶,觉得好生可惜,这么多落叶,要是放在他们村里,早就争抢得一干二净,才不会堆积在这里成为肥料。 捕鱼需要时间,许黟见他们两人很有想法,就没再管他们。 他坐回到车厢里,继续看他还没看完的游记。 行路颠簸,他都是等驴车停下来时才看书籍的,这样才不容易伤眼。 许黟打着帘子借着外头明亮的日光,一只手肘撑在矮几上方,一只手持着书籍,静默翻开。 不知过了多久,阿锦轻手轻脚地上车取东西。 她取了烧水的小炉子,掀开装着木炭的竹筐,用铁钳夹了几块小的放到炉口里,抱着它跳下车厢。 很快,阿锦又折返回来,带走了陶壶和茶具。 许黟挑了挑眉,没管他们。 “咕噜咕噜~” 不稍片刻,离着车厢不远的地方,响起水煮沸的声响。 阿锦拎着陶壶回到车上,跪坐在矮几旁边,举手投足娴熟大方,不一会儿就沏了半陶罐热腾腾的红茶。她捧着陶罐倒出热茶,送来到许黟面前。 接着,阿锦便心急地去找哥哥了。 许黟翻动手中的书籍,伸手拿过那杯热茶,啜了一口。 不知不觉间,许黟喝完手中的茶,阿旭和阿锦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郎君,哥哥抓到鱼啦!”阿锦提着裙子跑了回来。 朝着许黟比划着手臂,神色明媚,“那条鱼这么长,瞧着够我们吃了。” 今天的中饭,郎君和他们能吃上鱼了。 这条鱼刚被抓回来,阿旭便给它来了个开膛破肚,用河水洗净鱼肚里的肠腹血水,菜刀切成数块。 他们这次出来,阿旭把灶房里的小灶用的铁锅和陶罐等厨房用具都带上了。 还带了酱醋油盐和香料,便是想着在野外吃午饭时,能吃上口热乎的。 小炉子里的炭火烧得红旺旺的,阿旭拿手在上面试了试温度,觉得差不多了,就在陶罐底部倒了两勺油,将鱼块放到里面去煎。 煎到一半时,阿锦处理好的佐料拿了过来。 这是江鱼,腥味不重,但阿旭依旧是抓着把姜丝丢进陶罐里,这姜丝不仅能去除腥味还能提鲜,有它和没它,区别会很大。 鱼块很快煎得两面焦黄,从陶罐里散发出鱼香味,香味飘得很远很远。 柏树林中。 有一个瞧着十三四岁,穿着身黑乎乎看不清颜色的皮毛衣裳的少年郎,他的手里拿着弓,后背带着木箭,腰间插着一把弯刀。 走着走着,他小心地躲到一棵老树后面,黑色眼睛盯向不远处的杂草丛。 接着,有只灰色兔子在草丛里蹦跳出来。 少年郎有了动作,举起手中的木弓,拔出身后的木箭,架起来直接射去。 “嗖——” 一阵破风声响,那只灰兔被惊动得想要逃开。 还没跳离,木箭已经来到它的面前,将它射中。 少年郎紧绷着的脸露出笑容,快步地朝着那只灰兔跑过去。 他抓起兔子的耳朵,看到那支箭是射在它的腿部上,心里想,就差一点,这兔子就要跑了。 他高兴地提着兔子往回走,忽而闻到什么香味,停住脚步,抽动着鼻子在空中嗅了嗅。 烤鱼的味道? 不像,烤鱼的味道没有这么香。 少年郎顺着香味飘过来的地方,见是往林子外的方向,想了想,小心地摸了过去。 林子外,蜀道旁边的空暇地。 许黟出来车厢活动四肢,顺便来看看阿旭做饭做得怎么样了。 煎好的鱼块,阿旭撒了盐巴和胡椒粉在上面,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挑出个贴着“茱萸粉”的罐子,打开盖子抖了些到鱼块上面。 一番操作下来,飘向空中的香味更加浓郁了。 阿旭把鱼块夹出来,焖了一锅什锦汤。 这汤没别的特色,就是蔬菜、肉、菌类都有,用菘菜、熏肉干和陈娘子送的菌干焖煮的。 闻着香味咸中带着鲜,不难闻,反而闻着很有食欲。 许黟瞬间就觉得自己有些饿了,他们今早从邸店里出来前,就只吃了三个肉包子。 “汪汪汪!” 突然,小黄冲着林子里的方向一阵狂吠。 许黟猛地眯起眼看向林子里,高树交错,视野模糊看不清。 但小黄不会无缘无故地狂吠,这安静的林子里肯定藏了东西。 是人? 是野兽? 野兽不会大白天就出现,更何况他们还生了火,那么极有可能就是人了。 就在这时,小黄飞快地摇晃着尾巴,“汪汪”地朝着林子里冲进去。 许黟眉心一跳,急忙地喊住它:“小黄,回来!”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小黄不情愿地回头望向许黟,那眼睛仿佛在告诉他,不远处有动静。 许黟拧着眉,看它不愿意回来,只好迈着稳重的步伐过去。 他来到小黄面前,没蹲下来安抚它的脑袋,反而是将视线落到其中一棵单人抱不住的树木上。 “出来。”许黟压低嗓音喊。 不一会儿,树的另一边传来“噗噗”的声音。 确实有人躲在那里。 许黟手摸向腰侧,那里有柄一尺多长的匕首。 在许黟快要将匕首摸出来时,对面有动静了,从树木的后面走出来个比阿锦还要小的少年郎。 少年郎的脸脏兮兮的,还挂着几处脏污,两只眼睛却锐利,直直地盯向许黟。 “你们是谁?”少年开口,是不太标准的蜀地话。 许黟道:“我们往梓潼县去,赶上午饭的时辰,歇在这里。” 表明自己没有恶意后,许黟反问他,“你又是谁?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偷看我们?” 少年郎的脸上露出抹羞涩的红晕:“我、我闻到香味了。” 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阿锦半个脑袋从许黟的身后冒出来,好奇地盯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少年。 “郎君,他是谁啊?”阿锦问着,眼睛往下移动,看着他手里拎着兔子耳朵,而那只兔子已经没有了挣扎,只腿部受了伤,流血了。 “你是猎户?那只兔子是你猎到的吗?” 少年郎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听着阿锦问他,脸颊和耳朵不自觉地红了红,张嘴结舌道:“呃、我……我……射中的。” 阿锦听完,惊讶地看向他:“你是个结巴?” 少年郎唰的脸更红起来:“……” 他手脚像是大脑程序出现问题,变得手忙脚乱。 见他如此,许黟没有任由阿锦继续逗小孩,淡笑道:“山里应该有不少凶猛的野兽,你拎着受伤的兔子最好不要在林里逗留太久,以免血腥味将这些野兽引过来。” 说完,他带着阿锦和小黄,原路折返回去。 在北宋当名医 第262节 少年郎站在树下怔愣好久,有些神情恍惚地提着灰兔离开。 他没走几步,后面有脚步声加快靠近。 少年郎警惕地拔刀转身,手里的刀还没挥出去便见到来的人是谁。 他霎时呆住。 那刀横在两人中间,卡在半空。 阿锦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变冷:“你是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要叫住你,问你手里的兔子卖不卖。” 少年郎羞赧地收起刀,低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阿锦摆摆手,她也不是真的生气:“我适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到底卖不卖啊。” “卖。”少年郎这回没发呆。 他往日里打到猎,多出来的都会找村里人换成别的。有的会给他两斤脱好稻壳的大米,这大米外面还有一层皮,吃起来硬硬的,有点刺嗓子。他还是更喜欢拿猎物去换鱼吃。 他换回来的鱼都是直接用木棍穿着,架在火炭上方,烤熟撒点盐就能吃。 今儿他闻到的香味,比村长家的还要香。 阿锦听到他要卖,高兴地问:“多少钱,我拿给你。” 少年郎抿着嘴:“不、不收钱。” “啊?”这回,换成阿锦愣住,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比她还要小的男孩。 “不收钱?那你想要我拿什么东西换?” 少年郎窘迫地红着脸颊,吞咽着口里分泌得越来越多的口水。 他咬咬牙,道:“我想换你们做好的鱼。” 阿锦:“……” “郎君,郎君,他想要换哥哥做的鱼!” 阿锦头也不回,提着裙摆踩着枯叶,快速地跑回来了。 少年郎的眼睛紧随着她的身形移动,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跟上来了。 …… 许黟心血来潮,在见着那少年手里的兔子时,顿时生出想要考核阿旭和阿锦两人的想法。 他便叫阿锦去找少年,问可卖手里的兔子。 没想到阿锦却带回来这么个令人掉下巴的消息。 而那少年郎,眼巴巴地跟着过来了。 “你坐那儿,阿锦你去给他拿副碗筷。”许黟发话。 等阿锦把碗筷塞到少年郎的手中,许黟朝着他说道:“你说要拿鱼换,但这鱼是阿旭花了不少时间才抓到的,我们在旁等了许久,才等到它做好。” “我、那我……”少年郎有点慌神。 “不急,我还没说完。”许黟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拿出一部分鱼块跟你换,还有别的吃食。” 他们出发时,林氏担心他们在半路饿到,给他们煮了二十个鸡子。 天气微冷,这鸡子放了两天也不会坏。 许黟想拿出煮好的鸡子,以及今日做的饭菜来跟他换。 果不其然,少年郎听到还能分到这么多东西,欣然同意。 他手里的兔子早奄奄一息,这会儿,少年郎松了手,这兔子也没跑。 奄奄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旭看着它:“郎君,它死了吗?” 许黟还没回答。 少年郎先磕磕巴巴地喊道:“没,它还活着的。” 阿锦戳了戳它,朝着他问道:“那为什么不动?是在等死吗。” 这下子,少年郎回答不上来了。 许黟忍俊不禁道:“它受伤了,而周围让它感知到危险,不得已的情况下,兔子便会出现假死状态,企图蒙混过关,打算见机逃跑。” 他这个解释和别人都不一样。 不仅阿旭阿锦都在认真听,少年郎也在好奇地听着。 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些人和以前他接触过的都不一样。 都是穿着干净好看的衣裳,身上的味道香香的,是他从没有用过的熏香香气。 他们乘坐的驴车也很大,比他的房间还要大。 许黟一直在观察着他,从身着打扮,以及常年偏食荤腥营养不均的情况下,发尾变成显眼的红色。 从他杂乱的发尾上可以看出来,少年郎自己偷偷的剪过头发。 但没剪干净,又长出来了。 不过,许黟没再多说什么,阿旭端着汤给少年郎时,少年郎迫不及待地低头猛吃。 “……” 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下,少年郎狼吞虎咽地把那碗汤吃完了,他拿脏兮兮的袖子去擦拭嘴巴,眼睛直勾勾地盯向装着汤的陶罐。 许黟微笑问他:“还想吃?” 少年郎眼睛动了动,还能吃吗?他想都不想地点头:“想吃。” 许黟伸手拿过碗,给他盛满,说道:“既是交易,自是要让你吃饱。” 接着,他似乎随口地问道:“我叫许黟,是名大夫,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郎没有抬头,边吃着碗里的汤边含糊不清地说:“我、我没名字,他们都叫、叫我二庆。” 许黟若有所思,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又套出来部分消息。 这个叫二庆的少年郎,是附近小山村的孤儿。 他爹是猎户,他从小跟着他爹上山,有次他爹独自进林子,遇到大暴雨,迷失方向入了林深处,中了瘴气,没救回来。 二庆本来不用成为孤儿的,但他娘改嫁到他村,他便被同族的族叔们轮留收养。 与其说是收养,不如说是借着二庆会打猎的手艺套取猎物。 他们只用少许的吃食,就从二庆手中换走了不少肉食。 许黟不清楚他们拿走的这些猎物是自己吃还是拿去卖,但从二庆口中知晓的部分,不难推测,这些人拿着猎物进城换取银钱了。 阿锦托着腮听着,听到后面不由为他难过:“他们好坏,怎么能这么欺负你。” 二庆愣住:“他们对我、我挺好的。” “哈?你是有多想不开,那些人摆明着就是占你便宜,怎么会对你好?”阿锦眼里多出不可思议。 二庆抿紧嘴角,垂着头颅不说话了。 许黟沉默了,阿旭和阿锦似乎瞧出他的心情不愉,也闭上了嘴。 半晌。 林中秋风沙沙作响,没人说话。 二庆忽而抬眼看向天色,拿起放在身旁的木弓,起身就要离开了。 许黟没让人拦着,他静默地看着少年离开后。 …… 少年郎一走,地上装死的灰兔身躯动了动,瞬间原地复活。 许黟趁着它要溜走的时候,把它抓了起来。 瞬间,这灰兔又恢复了僵硬状态。 许黟:“……”装死这么溜啊。 他失笑片刻,招来阿旭和阿锦,考问他们道:“之前你们也见过我是如何处理外伤的,如今这兔子在你们眼前,可有把握将它腿处的伤口治好?” 两人闻言,纷纷拧着眉思索。 阿锦道:“郎君,用棉线给它缝针如何?” 许黟挑了挑眉,看着她:“细说。” 阿锦:“它这伤口是木箭射中导致的,流了不少血,要是不缝制,恐怕伤口会溃烂。” 这时,旁边的阿旭突然道:“我觉得不用缝线,直接用外伤药涂抹,用布条裹起来,很快它就不会流血了。” 许黟眯了眯眼,问他们:“若是不缝针,不用外伤药,如何救它?” 阿旭:“……” 阿锦:“……” 不用这些方法,还能救它吗? 许黟看着他们满脸困惑不解,就知道他们没反应过来。 临床经验,可不单单只是给病人看病。 像兔这类的小动物,在很多外科实验里可都是热门出场动物。 还是那种,很快就被各种方式嘎掉的小可怜。 许黟道:“你们想不出来,便按照之前说的法子,只用你们想的法子去治它,五日内把它治好。” 说罢,就把这只兔子丢给他们。 阿旭和阿锦忙不迭地抱住这只装死的兔子。 犹豫片刻,两人打算先用帕子沾水给它清洗毛发。 洗完,他们发现这根本就不是灰兔,而是只浅灰带白的兔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263节 可能是在林子里乱窜的时间有点久了,白色的毛发变成了灰色,看起来就跟寻常的灰兔一样。 他们抱着兔子回来,就见许黟已经在车厢里看游记了。 两人分工合作,一个给兔子处理伤口,一个去收拾东西。 半个时辰后。 进到林子里欢乐探寻未知世界的小黄,被许黟召唤了回来。 “汪汪汪~” 小黄叼着块骨头回来,邀功地放到许黟的脚边,疯狂地摇晃着尾巴。 许黟看向那块骨头,顿感眼前一黑。 那是一块成年人的大腿骨,死亡的时间有些长,骨头已经变成了灰黑色。 “啊!” 阿旭和阿锦上来,看着那块骨头吓一大跳。 “小黄,你怎么什么都捡!” “郎君,这、这是不是人的骨头?”阿旭深吸气,看着那骨头越发眼熟。 他们跟着许黟学医,许黟有回在伏案写病案,正好接待了一名骨折患者。 他就把以前看过的骨科中医书抄录出来,其中不乏,会画些骨头的形状。 这根骨头,他就在许黟编著的中医书里见到过。 “嗯。”许黟没有否认,他取出一张帕子,放在骨头的上面,拿起来在眼前左右上下地检查。 “从骨头的长度来看,这是根男人的大腿骨,死了应当有三年左右。”说罢,他看向趴在他脚边的小黄。 许黟无奈地问:“小黄,你是从哪里捡来的?” 小黄歪了歪头:“汪汪?” 许黟:“……” 看来小黄也是随处扒拉出来的。 这人的骨头会出现在荒郊野外很正常,毕竟这不是现代社会。 哪怕是现代社会,也不是没出现过野外抛尸。 而在蜀道里,会有人丧命在这里,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 许黟拿着骨头去到林边,挖了个坑埋了起来。 做完这些,他去到河岸洗了洗手。 起身时,许黟下意识地回首去看他埋骨的地方,然而,余光好似撇到了什么,不由地脑袋嗡了嗡。 第155章 他们停留的这处, 是绵绵山脉中,一段崎岖山路的下斜坡。地段偏低,这条蜀水分流的走势往这边而来, 潺潺流水穿过山林隐没入林间。 交错的古柏树里,还隐藏着一片碧绿秀美的竹林。 许黟知道小黄叼的那块大腿骨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往上生长的竹林,发出好似折断的啪啪声响,阿旭和阿锦跟着他进来时, 被这阵刺耳的声音吓得毛发悚然。 他们本能地紧跟在许黟身后, 闭住呼吸,不敢四处张望, 怕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然而, 他们还是来到了那具被穿在竹子中间的尸骨面前。 这尸骨的四肢部位零零散散的散落在周围, 只胸腔骨、肋骨和颈椎骨相连着的头骨,被架在竹子上面。 阿旭和阿锦狠狠地倒抽口气。 “郎君,这尸骨……” 好瘆人。 阿锦紧紧攥着哥哥的手臂, 阿旭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疼, 却没推开她,任由妹妹抓着。 那痛感使得他头脑清醒不少,没因为害怕而乱了分寸。 许黟检查完尸骨,道:“这具尸体不是自然死亡的。” 他指向胸腔骨,有一道很明显的刀痕。 阿旭和阿锦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杀人抛尸在这里。 那是多大的仇怨。 他们很快就想到了刚才离开的二庆。 二庆离开的方向正好跟这片竹林是反着来的, 那他知道这里有具尸骨吗? 许黟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他拧眉看向尸骨的后方, 好似有什么。 被一块石头堵住了。 许黟想上前过去, 阿旭反应过来,跟着妹妹拦住他。 “郎君, 还是我们去吧。”阿锦虽然害怕,但她不想许黟冒险。 许黟摇摇头,这竹林蹊跷,但要说危险却没有。 他不怕尸体,也不怕尸骨。 当然,如果真有危险,小黄会警示他们的。 这小家伙跟着他们进到竹林后,就这里刨刨那里刨刨,总给他一种感觉,这山林里还有很多东西被掩埋了。 阿旭在旁道:“郎君,我们一同去吧。” “好。”许黟没反对。 他们绕过石头,看到了一个小土坑,却见里面有竹笋从土坑里破土而出,将里面的腐蚀得只有骨头的尸骨暴露了出来。 秋季从尸骨里长出来的竹笋,确实渗人了。 半个时辰后。 把尸骨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的许黟,突然对旁边的两人说道:“我们改道,今日去小山村看看。” …… 小山村很小。 这个村落和它的名字一样,坐落在两处山谷的中间处,三面环山,行两刻钟,便可看茂密的森林。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里很少有人拐道进来。 村里只有二十多户人家,挨着他们村最近的村寨,要翻过左边的山谷,走十来里路才能到。 因而,许黟他们驾着驴车出现在他们村落里时。 顷刻之间,村里不少人都被这辆低调而奢华的驴车吸引过来。 “这是谁啊?” “咱们村里哪户人家有外来亲戚?” “会不会是老周家?” “老周家的表亲在县城里就是个当小吏的,能养得起驴车吗?” “……” 他们在背后偷偷议论,已经有人快速地跑去通知村长。 不稍片刻,村长拄着拐杖来了。 这时,村民们看到车厢里伸出双细白嫩手,一个面貌姣好的女使打起帘子。 那女使长得鲜眉亮眼,头上簪着黄色绒花,髪发间戴着铃兰花银簪,穿着鹅黄色坎肩配藕红色的褙子裙,一双水灵的眼睛落到他们的身上。 村民们不自觉地张了张嘴。 他们村里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儿。 “我是小山村的村长,敢问这位小娘子,你们来这儿有何贵干?”村长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长。 管辖着他们小山村的里长,他家的姐儿都穿不起这么好看的衣裳。 由此,他说话都客气了不少。 阿锦问他:“老丈人好,我们半道遇到个少年郎,名叫二庆,可是你们村里人?” 村长一愣:“二庆那孩子是我们村里的人,莫非他是不小心冲撞到车里的贵人了?” “不是,是他落下了东西。”阿锦摇头。 村长问:“什么东西?” 阿锦看着他,似有犹豫:“二庆小郎的家在哪里?我家郎君想亲自送还给他。” “这……”村长还想说什么。 却见这女使返回到车厢里面,外面的人只晓得里面坐着个郎君,却看不清脸庞。 村长无奈,只好是把目光落到上首的年轻小厮身上。 阿旭朝着他点头示意:“麻烦老丈人寻个人带路。” 村长:“……”看来这车厢里的人,是不会听他的。 村长看他们要去找二庆,只好在看热闹的村民里,找到了二庆的三族叔。 那三族叔长得贼眉鼠眼,嘴角处有颗黑痣,上面还能看到根很长的痣毛。 他有点跛脚,在前面带路时,走起来姿态奇怪。 车厢外的人看不清里面的人是何模样,许黟却能通过帘子的缝隙,看到带路的是谁。 他眯眼打量了这人一眼,打起车窗的帘子去看这小山村。 在北宋当名医 第264节 小山村很偏僻,都是低矮的茅草房,茅草房外围着院子,养着些家畜。 几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趴在篱笆墙上,偷偷看着这辆巨大的驴车。 他们好奇地眼神一直追随着驴车离开,但胆怯地没有跟来。 过了挺久,这位三族叔终于将他们带来到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前。 这茅草屋和其他的不同,偌大的小院空空如也,没有菜园子和家畜圈,什么都没有。 三族叔眼睛贪婪地看向车厢,这车厢这么大,里面肯定装了什么好东西。 他咽了咽口水,就看到适才和他们村长说话的小娘子提着东西钻出车厢,接着,她蹲身在旁,打起帘子。 里面出来个俊俏的年轻郎君。 三族叔愣了愣,这主仆三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俊俏好看。 他们村里,就没这么白净的人。 许黟没有去管他打量过来的视线,他目光落到面前的茅草屋上。 接着,便对着在旁的阿锦挥了挥袖子。 阿锦接收到信息,微笑地朝着那位带路的三族叔说了声辛苦,便从袖袋里掏出个钱袋,取了几个钱递给他。 三族叔见到还有钱拿,高高兴兴地接过,满意地离开了。 二庆还没回来。 他们在车厢里等了没多久,就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少年郎见到许黟的驴车在自家门口,比村里人还要惊讶。 “许大夫?你们怎么在这里?”二庆手里拎着只兔子,那兔子也受伤了,伤在后腿。 阿旭和阿锦两人的眼睛从兔子身上移开。 许黟道:“来送件东西,也许你会认识。” 二庆满脸困惑,不过还是将他们请到屋子里说话。 这茅草房比许黟当初住的那间还要小上不少,左右房都有所破损,只堂屋还算能见人。 但这个能见人,也只是相对而言。 里面摆放着没有打磨过,显得十分粗糙的桌椅,上面放着土陶罐和豁了个口的陶碗。 二庆将那唯一的陶碗洗了洗,倒了陶罐里面的水给许黟。 许黟接过,看着碗里浑浊的水,没喝。 他示意阿锦将东西拿给二庆。 “那东西像是猎户身上才有,我想,你在山上打猎,兴许会识得。” 带来的东西用块麻布包裹着,二庆接过,迟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才打开。 看清里面是什么时,他呆愣住。 是件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他爹的小刀。 这小刀怎么会出现在许黟他们身上?二庆豁然抬起头,狼崽似的眼神紧紧盯着许黟看。 “这、这小刀,你们哪里来的?” 许黟说了在哪里捡到的之后,话音刚落,二庆转身去拿木弓就要去那片竹林。 阿锦见状,张开手臂拦住他:“天色不早了,你这会回去找,还没找到天就黑了。” 看着二庆神色有所松动,阿锦补充道,“夜露深重,要是迷失在山林里,遇到野兽怎么办?” 二庆咬紧牙关:“这……这东西是我爹的。” 许黟眉梢动了动,有时候直觉便是如此。 在见到那具尸骨的时候,他便心生疑惑,而后面还有一具尸骨,也很是蹊跷。 若是这时候有仵作检查尸骨,就可看出来这两具尸骨是同样的死法。 不过许黟说到底不是仵作,没那个能耐。 要是哪里看以前是古战场,尸骨会有钙化的痕迹,而不像现在,看起来还是新的人骨。 他沉思熟虑,觉得这事应该报官。 二庆被他说的话愣在原地,报官? “嗯。”许黟点头,认真地看向他,“你可知道,你爹生前有得罪过人?” 那人一刀将人杀死,可见有深仇大恨,且还是个熟人,要不然以猎户的身手,不至于被人一刀致命。 二庆直接懵住,他爹死前,他才十岁,当时他爹入了瘴林没能回来的消息,是谁带回来的…… 是他三族叔。 另一边,二庆三族叔跛着腿回家时,他家婆娘守在门口等他,见着他便低声问:“那些人是谁?” 他跨进门,自顾自地倒着水喝,喝完才说:“他们没说。” 他婆娘有些不乐意:“你就没问?” “我问什么,你也不瞧瞧人家那驴车多气派,一看就是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那你带着他们去找二庆,他们没给你打赏?” 二庆三族叔闭了嘴。 他婆娘还想继续问,被他不耐烦地骂了,催促她去做饭。 等他婆娘离开,他捏了捏放在怀里的铜钱,想着那钱袋子鼓鼓的,不知道装了多少钱。 食过饭,他趁着天还没全黑,摸索着去到二庆的小屋外探头探脑。 发现那辆驴车还在,恐怕是要留在他们村里过夜。 而后,他发现不仅他一个人偷偷观察,对面也有个人影。 那人也看到了他,没一会儿,两人到村后小河碰面,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 许黟改道,今夜就住不成邸店了。 他们在二庆家屋子小院点炉子做饭,等饭菜做好,香味飘入屋中,二庆闻到味道却没动,他六神无主地坐在里头,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自从记起他爹死在瘴林里没能出来的消息是三族叔带回来的后,他的脑子就乱糟糟的。 他三族叔是这些收养他的族叔里面,待他最好的,回回换肉,都会多换一些其他的粮食给他。 二庆是个知恩图报的,三族叔对他好,他打猎猎到多的,就会将多出来的送过去。 “你过来,吃饭。”这时,阿锦进屋来喊他。 二庆扭过头看去,呆呆地看她。 而后,他的胳膊被上前的阿锦拉住,拽着他往外走。 阿锦在旁轻声说:“你相信郎君的,郎君不会骗你。这事你自己办,肯定办不到,还是要依照郎君说的办才行,官府那边有人报案,自会派人来查,你要是不信,我们可留下来帮你。” 二庆重重点头。 他好像除了听他们的,别无他法。 几个人吃完了饭,许黟借鉴了以前在庞博弈那里听过的案例,讲了些给二庆听。 至于二庆能听进去多少,就看他自己的了。 夜里,二庆家是住不成的,许黟打算在车厢里将就一晚。 阿旭将定制的木屏风打开,把车厢隔成两端,他和郎君睡在这头,阿锦单独睡在屏风另一头。 马灯挂到车厢木钩上,阿旭和阿锦熟稔地铺着软垫和毯子,再从箱笼里取出被褥,便可盖上睡觉。 空间狭窄,许黟长得高,只能是屈伸着腿闭眼睡觉。 他们今日碰到的事过于离奇,已经过了平日睡觉的时间点,三人都还没入睡。 阿锦单独睡在一头,侧目看向木屏风那边,咬了咬唇,小声喊:“郎君,哥哥,你们睡了吗?” “阿锦。”许黟闭着眼,嘴唇微微翕动,回应了她。 听到郎君的声音,阿锦松了一口气:“郎君,我有点睡不着。” 许黟:“默背千字文。” 阿锦撇嘴:“……”默默地默背了起来。 待她默背了差不多半本《千字文》,忽而,寂静的夜里,有簌簌的声响靠近。 阿锦猛地睁开眼。 旋即,许黟和阿旭也听到脚步声。 他们悄无声息地起身,彼此都没说话,只眼神对视了一下。 接着,阿旭和阿锦背靠在车厢上面,闭住呼吸地静待脚步声的靠近。 不止一个人。 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对方似乎有恃无恐,并没有放轻手脚,很快就摸到车厢后方。 车厢的后方做了特别的设计,有一扇门,从外面打不开。 那两人试图开门,发现门打不开后就放弃了,打算绕过车厢来到上首进来。 他们还没绕过去,就听到一声不耐烦的驴叫。 外面的毛驴听见有人靠近,还是陌生人,它“咴咴”地叫唤几声,试图想要将人驱赶走。 那两人被这驴的反应吓一跳,不过好东西就在眼前,他们哪里舍得放弃。 离着毛驴远些,手脚笨拙地爬上来,小心地打起外面的帘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265节 看到帘子里面还有一道门,两人都沉默了。 这驴车的车厢竟长成这样的吗? 好在这扇门是可以打开的,外面没有上锁,他们使了点力气就把门打开了。 他们一喜,钻身便要进去。 哪想,他刚将头和上半身钻进去,突然就有一道风呼着来到他的面前。 紧接着就是一道凄惨的叫声划破天寂。 “啊——” 他痛得捂住脸颊,却没想对方还在继续,一脚将他踹出了车厢。 连同身后要摸着进来的人一起踹飞出去。 两人倒飞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动静。 顷刻间,狗吠声从耳边响起。 在二庆屋子里守着的小黄飞奔过来,朝着两人龇牙狂吠。 那两人看到狗,吓得捂着摔痛的后背不敢动。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亮光从车厢里透出来,白日里见到的两名随从出现在他们面前。 二庆三族叔和同村人顾不上身上的痛,整个人紧绷住。 他们被抓了个现行。 许黟从车厢里走出来,垂眸看向地上的两人:“你们半夜潜入我的车厢,欲行偷窃?” “没没没,我们没有……”他们立马否认。 阿锦冷笑:“没有?那你们说说,为什么会进入我们的车里。” 许黟道:“有什么话,还是等你们村长来了再说。” 他说完,身后的茅草屋亮起灯光。 二庆举着手中的蜡烛走出来,看着瘫在地上的三族叔和另外那人,少年的脸庞紧紧绷住,仿佛所有的猜测在这刻有了具体答案。 很快,小小的村落在这夜里惊起巨浪。 老村长看着被绑住的二人,脸色比谁都要难看。 他可太了解这两人了,平日里就爱偷鸡摸狗,结果这两人竟敢将主意打到外乡人的身上。 要说今日突然出现的外乡人,看着便不是寻常百姓人家。 这两人是怎么敢的! 这年头,能带着随从出游,还没带护卫在旁,显然这驾车的少年郎有些本事,而且这两人就是被这少年郎给打的。 再去看神色冷淡,端坐在堂屋喝着茶的年轻大夫,老村长整个头都大了。 不多时,在村长的盘问下,二庆三族叔和同伙交代,他们没想偷什么,就想着这车厢这么大,里面肯定装了不少好东西,他们要是偷偷拿了一两件,对方也不会晓得。 谁知道,这主仆几人没睡在屋里,才有了当场被抓的情况出现。 老村长闻言,眼前一抹黑,但还是舔着老脸,赔罪地向许黟道了歉,说道:“许大夫,你看这两人该如何处置?” “报官。”许黟神色冷漠。 老村长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去看站在旁边的二庆。 二庆年纪小,此刻却是黑沉沉着脸,看起来比他这个村长更加不遑多让。 他不由心里吃惊,这二庆难道是因为他族叔偷到外乡人的身上,才会如此生气的吗? 老村长心里想着,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二庆,二庆……” “二庆,你说句话啊。”三族叔喊了好几句,这二庆都是呆呆的,丝毫没反应。 三族叔心中恼火,恨不得上前去抓他的领口。可他身上被绑着,挪地都困难。 旁边的同伙嚷嚷起来:“别报官,别报官,我们再也不敢了。” “这位郎君,我们真的只是想偷点东西,没干别的。” 人家就在他们村落里,他也不敢往多了偷啊,只想着那么多东西,他们偷走一点拿去城里卖,也不会有人知道。 见着那些人不好说话,同伙就去求二庆。 “二庆,你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叔被抓走啊,要是你爹在天之灵,看到你见死不救,肯定会骂你不孝的。” 他这话脱口而出,二庆却又了极大的反应。 二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呼吸粗重地问他:“你说我爹在天之灵?” 同伙一愣,连忙咬着牙点头:“对,你爹在天之灵,瞧到昔日再好不过的好兄弟遭了难,肯定会骂你见死不救的。你就看在阿叔这几年待你极好的份上,求你跟这位郎君说说好话,让他放了我和你三族叔……” 老村长憋红了脸,却没吭声。 他浑浊的眼睛看向二庆,想着他会做怎样的决定。 然而,他和地上跪着的两人都没想到,二庆没说别的,只从怀里掏出来了件东西。 那东西用麻布包着,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 是一把破破烂烂的小刀。 他愣住,看着那小刀有些不明所以。 反而是跪在地上的两人,在见到那把小刀后,眼里蓦地露出惊慌的神色,急忙地撇开眼睛,慌乱地不敢继续看。 “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刀。”二庆用笃定的口吻看着他们说道。 老村长困惑:“二庆,这刀是?” 二庆抬起眼,眼眸里沁出泪水:“村长,这是我爹的刀。” “你爹?”老村长惊呼,连忙小心地拿过来,很快就想起来二庆他爹确实有把这样的小刀,他震惊无比地颤着双手,“这刀怎么会在你身上?” 二庆没有立马回答村长的话,眼睛看向了许黟那边。 许黟朝着他颔首。 二庆这才缓缓的将许黟他们发现的事情告诉老村长。 趁着二庆说这事的时候,许黟一直在缄默地观察着地上两个人。 在二庆说出尸骨地点时,这两人有了其他反应,双肩和手臂都在不可自控地发颤发抖。 瞧着两人的脸色惊愕,看来这两人跟二庆他爹的死有极大的关系。 再联想到二庆适才的举止,那便不难猜测了。也许二庆在拿到那把小刀时,心里就有了怀疑对象。 听完二庆说的话,老村长的神色有了明显变化,他黑沉着脸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不由分说地将手中拄着的拐杖举起来挥到两人身上。 老村长打了好几下,听着两人痛叫地躲开求饶命,老村长才没再继续。 他朝着二庆,斟酌道:“既然将你爹的尸骨找到了,那明日我派两个村民跟着你,把你爹的尸骨带回来安葬。” 许久,二庆缓缓地开口:“没了?” 老村长叹口气:“孩子你还小,你爹这么一走,这几年实在委屈你了。” 许黟默默地喝口苦涩的茶。 他放下茶碗,起身走出了老村长家的堂屋。 阿旭和阿锦见状,连忙跟着出去。 屋里就剩下小山村的人。 阿锦紧跟在许黟身后,不明白地望向后面的茅草房,轻声问:“郎君,我有些不明白。看老村长的反应,他应该是知道谁杀了二庆他爹,那为何不帮忙惩罚凶犯?” 月光昏暗,小山村被四面环绕的山体包围,黑漆漆的山体像是伏踞的凶兽,想要吞噬这处渺小村落。 就好似,越是弱小的人类,越害怕出现矛盾。 矛盾一旦产生,便会容易产生变故。 对于老村长来说,二庆的爹早就死了,是谁杀了他,知道了又如何呢。 只会让这个平静的小山村陷入不安,或者打破表面的安宁。 在老村长做出选择时,许黟便知道,二庆想要让老村长主持公道是不可能了。 他留在这里只会让二庆带来麻烦。 翌日清晨,小山村全村有一半的人出动了。 他们来到许黟告知的地方,挖到了两具骸骨。 其中一具骸骨,左手小拇指断了一节,正是二庆他爹的。 另外一具的骸骨没有辨别的特征,结果跟着来的村民里,还是有人认出来他埋尸旁边多出来的几颗穿孔的小石头。 这几颗小石头本是串成链子戴在手腕处,是他送给他兄弟的。 当年他兄弟跟着村民去瘴林里寻找二庆他爹。结果一去不复返,众人以为都跟二庆爹一样死在瘴林里,没想到会在这里。 他因为这事,恨极了二庆,觉得都是二庆他爹害死了他的好兄弟,这几年里都对二庆没好脸色。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是你们!”他跳出来,指向二庆的三族叔和另外那人。 当年,就是他们带回来的消息! 第156章 二庆抱着尸骨一动不动, 耳边的吵闹声,仿佛离他很远。 他已经分辨不出来,这具尸骨是不是他阿爹的了, 但他就是不害怕。 见着被人小心收敛在一旁的尸骨,他便想起许黟对他说的话。 在北宋当名医 第266节 说这尸骨原本是散落在周围的,只头颅到腰骨,卡在竹竿上面, 不知道被风吹雨打多久。 他打猎的范畴不在这里, 这么多年了,他都不晓得他阿爹在这里。 这时候, 耳边的吵闹声变成了推搡争执。 “不是我, 我没杀他。”二庆三族叔被对方用力地抓住领口处的衣裳, 他被擒住脖子,呼吸不畅使得他脸迅速涨红起来。 “我……我……救……命……” “咳咳……” 旁边的村民拦住那个突然发疯的汉子,一群人混混乱乱的, 想要将二人隔开。 “大山哥, 你先冷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三狗平日里顶多手脚不干净,瞧着可不像是敢杀人的。” “再说了,另外二庆他爹可是他的兄弟,他总不能杀了自家兄弟啊……” 二庆的耳朵动了动, 整夜未眠的双眸赤红,盯着说出那句话的人。 是他的五族叔, 村里的老好人了, 但二庆知道,这些都是装的。 他当年在五族叔家里, 吃得最差,每顿饭都只给一个豆饼,配着菜汤吃。但还要他干活,他那会打猎还没那么厉害,经常空手而归。 被五族叔嫌弃了很久,后来被三族叔带走,说要好好地待他。 他曾以为,他遇到了好人。 二庆失望极了,他抱着尸骨踉跄起身,眼睛只盯着那个明显往后退的人,嘴角勾起抹冷如寒霜的笑容:“是啊,谁会想到,三族叔会杀自己的亲兄弟。” “二……二庆?”五族叔被他这幅模样吓住。 村里其他不知情的,也察觉出来不对劲了。 好似今早,他们收到消息后来寻尸骨,二庆就冷静得很过分。 但这会儿怎么对着他最好的三族叔是这样的反应,莫非在他们不知情的地方,还隐瞒着什么。 “三狗,你究竟做了什么?”有人发出质疑,问他,“为何大山哥和二庆都是……难道真的是你杀了他们?” 三狗心砰砰乱跳,慌乱地去看旁边的人。 结果那人低垂着头颅,像是要将自己埋了,端得一副不存在的样子。 “你!你倒是说句话,别给我装死!”三狗恶狠狠地推搡了那人,刚刚都是他被质疑,可不能只有他,当年那事,这人也是出了主意的。 这儿装孙子,难不成想把所有罪名都扣在他的头上不成? 三狗顿时害怕起来了,要是真这样,他在小山村肯定待不下去了。 不行,不行,他不能承认。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问他,当年他也在场的,怎么都只顾着问我,也问他啊……” “问我做什么,当年难道不是你出的主意?”那人霍然抬起头,满脸憎恨地盯着他。 三狗吞咽着口水,双手都在发颤,嘴唇翕动,差些就将自己的牙口咬碎了:“你……你在说什么疯话?”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打算隐瞒什么,当年要不是你起了贪恋,把二庆他爹给杀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那人像是口不择言,但心里虽然紧张,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对,没错,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只要把罪名都扣在二庆他三族叔的头上,那么顶罪的人就不是他。 他像是下定决心,跪到了老村长的面前:“村长,村长我、我什么都愿意说,求你们原谅我。” “当年,三狗看到二庆爹好像捡到了什么宝贝,他想让二庆爹把这东西分了,但二庆爹不愿意,说是要把东西还回去,于是他就假借用小刀,趁机把二庆爹给杀了,还、还威胁我,要是我不听,也要是杀我……” 他为了不被灭口,只好假意听三狗的。 哪想到这个三狗是个疯子,就地把尸首给埋在了竹林地里。 又去村里说是二庆爹不听劝,独自进了瘴林,没能回来,死在里面了。 后来,大山的兄弟觉得蹊跷,提议要去瘴气外寻人,不知怎么就摸索到了竹林里,被他发现了尸首。 那会两人才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给杀了,就埋在石头旁边的坑里。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尸体都被竹子和竹笋顶出来了,才被那外乡人给撞见。 三狗哪里是这般好污蔑的,听着他巧嘴连篇,反咬一口把所有罪都算他头上,哪里肯安安静静地受着。 他爬起来就把人踢到一旁,想用那条跛了的腿继续踢,几个村民把他擒抱住,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已经变得不同。 三狗没发现,还在那里辱骂,什么“狗屁”“娘贱货”等,都一股脑地骂出来。 他越是骂,众人越相信了话,觉得这事都是三狗干的。 老村长气得身体都在抖,要不是有孙子扶着,他都快要晕厥过去。 愁啊……他浑浊不清的眼睛望向二庆和大山两人。 这事没法善了了。 …… “郎君,他们去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阿锦喂完小黄,眼见太阳都到人头顶了,出村的那些人都还没回来。 许黟慢条斯理地看书喝着茶,拧起的眉梢渐渐展平,只道:“是好事。” 阿旭和阿锦听到郎君这么说,便也不心急了。 一个安心地开始准备午饭要吃的吃食,一个则带着小黄去到河边,浆洗昨日里换下来的衣裳。 她抱着衣裳来到河岸边,村里的妇人早回家去了,小河边没其他人,阿锦挑了个满意的位置蹲下来,让小黄去周边玩。 “别跑远了,待会我要是回去寻不到你,可就不管你了。” 小黄“汪汪汪”地叫唤几声,欢乐地踩着河岸石子,在周围飞奔探索。 阿锦见它没乱跑,便也不管它了。 没一会儿,她抱着浆洗好的衣裳回来,看到许黟还在看着游记,就把衣裳拧干挂到车厢外面。 天气渐渐寒冷,起了北风,洗好的衣裳反而更容易被冷风吹干。 阿锦想,等过几个时辰,这衣裳便能晒好收起来。 就在这时,一行人回来了。 二庆就在人群里头,许黟看到他后,没什么表示,只静静地看着。 村里人的注意力都不在着这几个外乡人身上了,现在最要紧的,便是二庆和大山两人要报官。 那可是报官!对于他们村来说,村民们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长了,那这报官自是要报到里长那里。 里长听闻此事,很快就坐着牛车赶来了。 小山村出了凶杀案,这事本与许黟这些外乡人无关,但里长听到发现尸骨的人就是许黟,而许黟还是个大夫后,便喊自己的儿子去请人过来。 许黟到时,老村长和几个当事人都在。 二庆三族叔和另外那人,被捆绑着跪在地上。 两人身上脏乱,像是在地里滚了几圈。 许黟目光掠过他们看向上首的里长,里长穿着灰蓝色加棉长袍,留须,看着四十岁有余。 他的视线在里长的脑袋多停留了两秒。 里长看到许黟后,端着架势,神色严肃地请他入座。 许黟坐到二庆旁边的空位上,他看了眼二庆过于冷静的面庞,若有所思。 然而,接下来的场面跟许黟想的不一样。 跟县里衙门正正经经的升堂不同,里长没询问当事人事情的起因经过,也没查看尸骨和作案手法,只让老村长描述发生了何事。 在听到二庆爹和大山兄弟都有可能是三狗所杀,旁边人则是被迫同谋之后,里长就开始发落了。 直接让三狗去服徭役抵罪,至于另外一人,则是徭役十年,服满可回来。 许黟:“……”判案这么随便的吗? 就在许黟觉得这事就这么过去时,里长又发话了。 他挥手让人将瘫在地上的三狗和另外一人拖下去,笑眯眯地看向许黟:“许大夫游历到此,可谓是舟车劳顿,在小山村可住得习惯?” 许黟淡定自若:“多谢里长关怀,住得还行。” 里长问道:“许大夫可有空到我家中坐坐?” 许黟:“恭敬不如从命。” 不知这位里长请他是有何事,许黟没拒绝。 他眉头挑了挑,离开前,他命阿旭去把二庆请来。 二庆还是那冷峻的表情,只眼睛通红无比,泄露了他几丝真实情绪。 村里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响,好似有妇人在哭嚎。 许黟充耳不闻,只问他:“以后可有什么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怕是要受到不少麻烦。” 二庆缓缓抬眼地看向他,攥紧的手掌青筋凸起,他压抑着情绪道:“我想离开这里。” “你还这么小,可打算去哪里?”阿锦见状,有些不放心他。 二庆摇了摇头,满脸迷茫。 是啊,他能去哪里? 他除了只会打猎,其他的什么都不会,离开小山村,会变好吗。 许黟道:“你要离开,怕是不易,你先收拾行李,看有什么想要带走的。” 二庆双眼发红地盯着他看。 许黟淡笑:“也许,我可以捎你一程。” 说罢,他摸了摸少年郎的脑袋,迈步离开。 他们没坐里长的牛车,坐的是自个的驴车。 在北宋当名医 第267节 里长见着他那辆低调而气派的驴车,心里一阵感慨。 一个小小的游历大夫,身边还带着两个仆从,看起来比他这个里长还要富裕。 不过,这也是他为何会请对方来家里的缘故。 这时代,有水平的大夫都不差钱,多的是大户人家争着抢着请去看病,拿到的诊金和打赏,可比他们这些没有品级的小官、衙吏强得多。 等到地方,许黟看到里长的宅子比小山村的茅草屋宽敞气派,是青砖瓦房。 有好几间屋子,用泥巴墙围着,里面搭建家禽舍,猪舍,以及牛棚。 他乘坐的牛车是自家养的,车把式是他的小儿子。 到地方后,里长儿子便牵着牛车去到棚子里,拿着草料喂牛。 许黟车厢里也有草料,阿旭套好绳索,就跑去车厢后方,开了门,便拿了两把新鲜的上好草料去喂毛驴。 差的,毛驴挑剔不吃。 也不知道这毛驴是谁惯出来的脾气。 许黟摸了摸鼻子,假装没看到阿旭投过来的眼神。 “许大夫,请进。”里长态度颇好,请许黟进入堂屋后,还让儿子去沏茶。 他儿子看了眼亲爹,又看了看许黟,把家里唯一的茶拿出来,泡了两杯送过去。 寒叙片刻,里长就直接进入主题了。 他请许黟过来,是想许黟给他瞧病,他的头发得了种怪病,每回梳发,总会掉落大把头发。 原本茂密的头发,已经稀稀疏疏,再不治好,怕是没法见人。 许黟闻言,再度将视线落到他的头上。 古人也有脱发的风险。 这位里长的头发已经往后移了不少,露出不够饱满光洁的额头。 发际线岌岌可危啊。 许黟神色自如地收回视线,说道:“里长稍等片刻,等我取来药箱。” 脱发的原因有很多种,只看表象,是无法确定的。 许黟命阿锦拿来药箱,打开取出脉枕,为里长把脉。 很快,从他的脉象中可得出,他这脱发,属于症状性脱发。 以中医的角度来说,又叫虚性脱发。 导致虚性脱发的病因病理也有很多种,像里长这种,便是典型的肾气不足 ,使得发枯失泽,稀疏脱落。 许黟缓缓说道:“里长,你脉沉细,素日里可容易腰膝酸软?” 里长眼睛一亮,连忙点头:“会,便是没多走动,这两腿也好似行了数里地。” 以前他还没当里长前,也是在地里刨食的,运道好,跟着个夫子读了两年书。 当年十里八村出现了旱灾,田里颗粒无收,上方派官员下来,那官老爷见着他是个机灵的,就提拔他当了里长。 他家从此改换门庭,没几年就给家里盖了大房子,住上了青砖瓦房。 自然,这山中村的里长哪怕瞧着是最大的官,但油水也没多少。 他家能起来,便是靠里长的身份,低价买来了不少肥田。又将这些肥田佃户给没有田地的农人,靠着收取佃税,便可过上十里八村艳羡的好日子。 这些许黟自然是不晓得的,因而在诊断出他有营养性脱发,还是有点小意外。 许黟继续说:“这是肾气不足之症,人的身体五脏六腑乃为一体,相生相克,一方出了问题,便会有失衡的情况出现。” “这掉发……亦是这原因?”里长不确定地询问。 许黟颔首,说:“发失所养,焦枯而落,需要内治调节,补足气血亏损。” 里长抖着手,心生希望,觉得他的头发终于有救了:“劳请许大夫为我开方。” “好说。”许黟没推辞,当即就取出纸笔铺开。 阿锦在旁为他倒水研墨,许黟执笔,很快就写下一个以八珍汤化裁的药方。 去除人参这味昂贵药材,选用潞党参代替,再用炙黄芪、黄精、熟首乌、菟丝子、黄苓和黑芝麻等几味药组成。 这药方主要是用来益气养血,培补真元。 许黟告诉里长,只要把肾气不足调理好,这头发自然就不会再掉了。 里长拿了药方,认真地看了一遍,其中有好几个字他都不识得。 不过没关系,镇上的医馆大夫能看得懂就成。 里长欢喜地将药方收了起来,便要请许黟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许黟没留,收了诊金,便坐上驴车离开里长家。 驴车往小山村的路回去。 车厢里,阿锦抱着灰白兔,在给兔子的伤口清洗包扎。 昨日许黟要考他们,阿旭和阿锦给兔子治伤口,便不能用车上调配好的药膏。 阿锦就去林边,挖了株止血的草药捣碎敷在伤口处。 这会儿打开包扎的布条,一股腥味混着药草味的复杂味道飘出来。 阿锦闭住呼吸,小心检查,发现那被木箭射中的伤口,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郎君,你看,这伤口好些了。”阿锦高兴地抱着兔子给许黟看。 许黟挑眉,眼里多出赞许:“不错,继续努力。” 阿锦得了许黟的夸奖,高高兴兴地坐回到位置上,把手里的兔子放到软垫,转身去打开药箱。 这药箱不是许黟给人看病那个。 而是找季师傅另外定做的,上下五层,每层的空间不小,有五个小格,五五二十五,可以放置二十多种不同药材。 许黟便把常用的药材都带上,半路缺了,亦可一点点补充。 阿锦挑出制作愈合膏的药物,在微微晃动地车厢里,开始研磨药末,炮制药膏。 花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把药膏炮制好,涂抹到兔子的伤口处。 小山村到了。 阿旭驾着车停下,转身进到车厢里。 他看到阿锦把兔子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了,心里有点郁闷,委屈地问许黟:“郎君,妹妹把兔子都治好了,那我怎么办?” 许黟愣了一下。 他是要考他们俩,如今就只有阿锦有实验兔子,这可不成。 很快,许黟就笑着说:“二庆不是还有一只,你拿银钱去跟他换。” 阿旭两眼顿时炯炯有神:“郎君我这就去。” 他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跑去找二庆,生怕去晚了,这兔子就成别人家的。 许黟:“……” 阿锦:“哥哥把我们落在这里了。” * 暮色昏黄,黑鸦啼哭,风吹树动,雾云和霞光自顾自地占据半边天。 小山村一如既往的平静,村民们关起门,偷偷说着今日发生的事儿。 却不敢让家里小孩知晓,他们村出了两个大恶人。 如今恶人已经被抓去服徭役,他们的日子便也继续日复一日地过下去,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只粗茶淡饭后,新添了谈资。 唯一心里头担忧的,便是老村长。 他昨夜摆明了是要护着那两人,这二庆是村里有出息的孩子,会不会因此与他生了分。 踟蹰片刻,老村长拄着拐杖去到二庆家。 等他来到二庆家外,天色擦黑,屋门却紧闭,里头没有亮光。 老村长心里发慌,上前拍门。 “啪——” 门没上锁,只轻轻阖着,他一拍,便往里自个开了。 借着手中提着的小灯,老村长看到屋里沉静静的,只那套老旧的桌椅还在,其余木弓、木箭等打猎的物什,全都没了。 他去到二庆睡觉的那屋,睡觉的床被也不见了。 老村长骤然一叹,二庆离开小山村了。 …… 前往梓潼县城外邸店的蜀道上,一辆驴车挂着马灯,趁着天完全黑下来前,赶到了邸店外。 赶车的是个年轻的少年郎,穿着干练的窄袖衫,束带勒出腰身,宽肩窄腰,身姿挺拔。 从车上跳落下来时,可从身姿上看出来,是个练家子。 邸店二楼的回廊上面,站着两个跑商护卫,他们是闻声出来查看的。 见着是有新的客人来住店,就把打探的视线收了回去。 阿旭拉着毛驴脖子上的绳索,牵着进到邸店院落里。 出来迎接的店小二挎着汗巾,笑呵呵地询问是否住店。 天气冷下来后,住店的客源便少了起来,邸店的服务态度都变好了。 许黟随之下来车厢,看到这店小二,就想起上回,他跟着唐大叔、张铁狗和阿符去往梓潼,半道住邸店时被庞叔追上的场景。 时过境迁,数年光阴日月逾迈。 一弹指顷,别说是他,连阿旭和阿锦都长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 在北宋当名医 第268节 许黟朝着这位店小二道:“麻烦给我们开三间房,再要四壶热水,四份吃食,吃食送到堂厅便可。” 店小二:“好嘞,客官们请随我来。” 他说罢,就看到车厢里,又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兽皮做的衣裳,身上背着打猎的弓箭,双手抱着个打补丁的包袱。 这人和另外三人,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店小二也不甚在意,只要这些人能拿得出钱就行。 进到里面,他们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阿旭和二庆等房间开好,就开始搬车厢里的东西。 车厢里的东西不少,他们来来回回数趟,才把不能留在车里的物什搬完。 等他们回来,店小二将许黟点的吃食端上来了。 阿旭坐下来,向许黟和阿锦吐槽:“这次的房间比上回的还要小,我们的物什搬上去,都没多少落脚的地方。” 二庆微愣:“小吗?” 阿旭:“……”这几年他都住在好宅子里。房间宽敞,还有里外屋,隔着屏风,外面能接待进屋的人。 突然,他发现,他很久没有想起以前那个家了。 他收回思绪,笑着对二庆说:“那是,我和妹妹住的地方,比这儿大多了。” 二庆想像不出来有多大,他觉得邸店的房间已经很好了。 今日住店的钱,都是许黟付的,二庆有些过意不去,从怀里掏出个破破烂烂的小布袋,打开倒出里面的银钱,有好几十文钱。 他有些面红耳赤,这是他目前能拿得出手的银钱了。 许黟望了他一眼,说:“你别急着把钱还我,明日进城,我们还要在城中留几日。” 至于二庆,到时候就看他自己有什么打算了。 第157章 夜里, 二庆和阿旭一块睡,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小矮床,床周围, 塞满了从车厢里搬过来的箱笼。 确实如阿旭所言,房间里都被箱笼占着,只余落脚的地方。 但二庆心里却是暖的,这样的拥挤令他的疲惫有了实感。 他将脸埋入柔软的棉被里, 紧绷一整天的神经松懈, 四肢疲惫感袭来,困意空前强大。 就在二庆快要睡着时, 突然有人叫醒他。 “热水来了, 你泡了脚再入睡。”阿旭接过店小二端上楼的热水。 他一面喊二庆, 一面从箱笼里拿出个布袋,从里头拿了个药包丢到热水里。 二庆速度很快地爬起来,双眼懵然地看着他。 阿旭说道:“这是郎君教我们配制的泡脚药包, 你泡了脚才能更好入睡, 还能缓解身体疲倦。” 二庆垂下脑袋,轻声说:“多谢阿旭兄。” “哈哈。”阿旭被他这个称呼给逗笑,揉着他乱糟糟的脑袋说,“你还是叫我阿旭,或者阿旭哥哥吧,像妹妹那么叫我。” 二庆紧抿着嘴角, 没这么喊,还是喊他作阿旭兄。 阿旭挠了挠头, 对少年郎的坚持觉得莫名其妙, 却也没说啥:“你先泡着,我要去隔壁屋给郎君准备泡脚水。” 他将房间留给二庆, 出去关上门,来到隔壁的房间。 近在隔壁的许黟在房中,借着省油灯在翻看游记,省油灯光亮不足,他把自家带来的油灯给点燃,将屋里照得通亮。 阿旭过来时,连忙关心道:“郎君你都看这么久书籍了,该歇歇眼睛才是。” 许黟笑着把游记合上,他难得看到这么有趣的游记,比以前看过的文言文书有意思多了,便对阿旭说:“确实看得有点过分了,我明日开始节制。” 阿旭眨眨眼,将泡脚水端上来。 端上后,他候在一旁,静默地看许黟自己脱鞋袜。 许黟不习惯被人这么贴身的伺候,阿旭和阿锦顶多是帮忙搬水倒水,其余的都是他亲自来。 他将双脚放到温度适宜的泡脚水里,舒畅地眯了眯眼睛。 “如何了?”许黟睁眼看向阿旭说道,“他可有跟你说话。” 阿旭道:“说得不多,我想昨日的事对他影响很大,就留他一个人在隔壁屋了。” 许黟叹口气,这孩子看着不大,心性却坚韧沉静:“是个好孩子,你这两天寻着机会和他说说话。” 阿旭垂着的眼睛睁大了一点,心想让他说什么才好…… 他想了想,问出口:“郎君是想留住他吗?” 许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留不留,不是我决定的。” 很多时候,人与事都一样,都需要缘分。 他如今有阿旭和阿锦,多一个二庆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但若二庆愿意留下来的话,他也是高兴的。 阿旭和阿锦性子软,多个别样性子的小孩,还可以给他们作伴。 他瞧那孩子对阿锦还是很听话的,有几回阿锦一说话,二庆就静下心听了。 阿旭点点头,郎君说的都对。 许黟打了个哈欠,连着两日没睡好,他今晚困乏,得好好补觉了。 许黟轻声说:“你不用在这里等着了,回屋睡吧。” …… 翌日,梓潼县,城门外人来人往。 阿旭驾着驴车进入到城门口,穿过城内主道,拐入到市井街道里头,将车辆停在一处面食小摊前。 许黟他们依次下车,朝着面食小摊的店家要了四碗肉臊子汤饼。 这里的汤饼,便是后代里吃的面条,在水锅里煮熟捞出来,在汤饼上面再加入配菜和佐料。 这家店家做的肉臊子是辣口的,里面加了茱萸和姜末。 姜末剁得细碎,不仔细吃还分辨不出来,肉臊子四六肥瘦,香而不腻。 二庆没来过梓潼县,哪怕梓潼离着小山村算是最近的县城了。 他也没吃过肉臊子汤饼,热腾腾的面条夹起来嗦到嘴里,仿佛吃到了什么人间美味。 很快,他便把比他脸还要大的一碗汤饼都吃完了。 二庆抬头,发现许黟他们都在斯文地吃着面条,不由脸红。 察觉到他的视线,许黟问他:“没吃饱?” 二庆急忙摇头。 不,那碗汤饼的份量很大,他已经吃饱了。 他等了一会儿,起身来走动,想着许黟他们还在吃面,就独自来到店家面前。 “那四碗汤饼要多少钱?”二庆捏着钱袋,小声地问。 店家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官人,这肉臊子汤饼一碗十文,给四十文便好。” 二庆愣住:“……”好贵。 他硬着头皮把钱袋打开,不舍得地算了四遍十文,给到店家后,钱袋几乎被掏空了。 身后,阿锦拿着钱袋要来付钱时,见着他将面钱给付了,惊讶不已。 “你请我们吃汤饼,可还有钱使?”阿锦关心问。 二庆不想阿锦瞧出他的窘迫,把空了的钱袋背到身后,点点头道:“我还有钱。” 阿锦闻言,便不再说什么了。 她高高兴兴地回到许黟身边,喊道:“郎君,二庆把汤饼的钱付了,请我们吃嘞。” 许黟眼睛余光瞥到跟上来的二庆,挑了挑眉。 前往梓潼县跑商的行商人多,这里的物价,包括但不限于饮食起居,都要比盐亭县高一些。 这样份量的肉臊子汤饼在盐亭县的话,一碗只需要七文钱,到了这里就贵上三文。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秋季的缘故,柴火都涨价了,其他的自然要跟着涨。 他们不确定要在梓潼待多久,便没猴急地去牙行里找经纪租房子。 食过面条,就启程去到城中一家客栈,开了三间房。 街道上车水马龙,热热闹闹的。 许黟命阿锦将车窗帘打起来,好叫他们能看清街道上的热闹。 回忆着唐大叔与他说的话,许黟再见这座古城,觉得处处熟悉和陌生。 习惯古代的建筑物后,他如今再看这样低矮的楼房,人头耸动,小贩走夫们吆喝买卖的集市,实在无比亲切。 不多时,许黟便让阿旭停车。 路过几个小集市,许黟见到唐大叔和张铁狗他们所说的买卖交易药材的集市了。 说是集市,其实也不然。就是由一二十余户药商组成,每家药商占着一块地,像是翻版的茶肆,在棚子外头挂上幡子和招牌,招揽着过往的行商们。 他们买卖的药材不像假、钱药商他们那样,一车一车的摞在一起,只每样药材都只装了小半袋,堆放在棚子里的木板矮架上面。 守着摊子的,除了掌柜,便有几个来回忙碌的药保。 他们见着许黟等人,都没有屁颠颠地询问。 许黟这样的散客,不在他们的揽客范畴内,那些千里迢迢来到梓潼县的跑商们,才是他们的重点关照对象。 在北宋当名医 第269节 许黟也乐得自在,每家都停留片刻,看着他们都在卖什么药材。 身后跟着的三个跟屁虫,都是头次逛药集,他们不懂规矩,只老老实实地待在许黟旁边。 许黟去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要是遇到熟悉的药材,阿旭和阿锦两人就在小声咬耳朵。 “哥哥你看,那是鸡内金,好多啊。” “妹妹,那是赤石脂,它旁边那袋是什么,我没见过。” “我也没有……”阿锦瞪大眼睛仔细瞅了瞅,发现他们确实不识得这是什么药材。 许黟一愣,他转头看向他们说的那药材,说道:“那是阳起石,你们不认识的。”因为他就没跟这两人说起过这药材。 阳起石,光是听这名字,便能令人想到什么。 不过这两人在听到这名字时,都是一脸迷茫,露出期许地眼神等着许黟给他们解惑。 而站在他们旁边的二庆,则是困惑地看着他们。 许黟有种大人欺负小孩子的既视感,但都已经学医了,那不管如何,这些药材都是要去识得记得的。 他缓缓道:“阳起石暖子宫以壮阳,更疗阴瘘。”[注1] 此话刚落,阿旭和阿锦两人的脸,唰唰地红了起来。 他们晓得这药材是治疗什么病的了! 啊,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名字的药材,一联想到药材名和药效,他们瞬间就明白了。 二庆看着他们,更迷茫了:“……” 许黟眼中带笑,没有故意拿话打趣他们,认真地说:“这阳起石用于肾气虚寒,味咸,微温,阴虚火旺者慎用。” 岂料,许黟说的这些话,都被这家药商的掌柜给哦听到了。 秦掌柜本无意偷听,他在后面登记着买卖的药材量,走过来时,便听到这位身姿挺拔的青年,在给随身仆从讲解药材,情不自禁地站在旁听着,便差头头是道地附和青年的说法。 等他再去打量着青年,便从青年身上带的熏香味里,闻到了诸多药材味道。 可见这青年是名大夫了。 秦掌柜面带笑容地走过来:“这位大夫,可是想买些什么?” 许黟转身,点头问他:“这位店家,你家可有不常见的药材?” 秦掌柜笑容不变:“你适才所说的阳起石,不就是非常见药材。” 许黟一愣,旋即而笑。 是啊,这阳起石确实不是常用药材。 它是硅酸盐类矿物,也可称为石棉类矿石,有的大夫会叫它白石、阳石等。但最让人记忆深刻的,自然是阳起石这个名称了。 矿石类的药物都很有意思,许黟虽然不主研男性疾病,但不妨碍他愿意买些阳起石。 秦掌柜上前来搭话,没想过对方还真的想买。 对于这样的意外之喜,他自是不会放过。 热情寒暄后,两人彼此互通了姓名,秦掌柜听到青年姓许名黟,稍稍一愣。 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秦掌柜没想起来在哪里听到的这名字,便将这疑惑压回心里。 许黟买的量不多,掌柜便让药保直接在袋子里称出他要的数量。 买了阳起石,秦掌柜还推荐给许黟灵砂、地骨皮和升麻这些药材。 许黟见着品质都不错,每种药材都买了两市斤。 接着,许黟在打算离开时,就看到角落里挂着的一堆物什中,有一对羚羊角。 他停住脚步,目光落到羚羊角上面。 秦掌柜见状询问:“许大夫,这羚羊角有何不妥吗?” 许黟摇摇头:“这羚羊角的品相不错,是何价?” “这羚羊角,是从羌族人手里收来的。”秦掌柜将这对羚羊角取下来,说到羌人时,他眼里多出一丝不喜,“那羌人不懂得羚羊角能入药,总是糟蹋了,当时他们想用它来做骨珠子,我用二十文钱买了下来。” 那两个羌人,在听到这对羚羊角还能卖钱,高兴不已,立时就把它们卖了。 后面还说,以后有羚羊角还要卖给他。 秦掌柜对许黟有好感,便道:“许大夫若是想买,我也不多抬价格,只翻倍,如何?” 翻倍就是四十文,比医馆里卖的还要便宜一倍有余。 这价格很难不心动。许黟心里想着,眼神示意阿旭递钱。 他们这一趟,就花了十几钱买了一堆药材回来。 二庆跟着他们,整个人已经有些懵了。 回到客栈,他盯着放在桌上的木质弓箭,心里下定主意,明日他要出城打猎挣钱。 …… 夜里,秦掌柜坐上牛车回家,天刚暗下来,墨色天幕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借着星光,他步履沉稳地回到家中,在堂屋等着他回家的老爹时不时地揉着两膝。 秦掌柜看到他爹,皱着眉问:“爹你腿痛又犯了?” 秦老爹叹口气:“这天一冷,这腿便难受,我揉揉就好。” 秦掌柜适才还算不错的心情,变得阴郁起来。 他爹以前给大户人家当随从,那户人家素来嚣张跋扈,对仆从都是随意打骂,喜爱找理由惩罚下人。 他爹的膝盖就是那时候给跪坏的。 严重时,膝骨都是肿的,连动弹都不行。 秦掌柜读过几年书,本来是想学医的,但他不是这方面的料子。 学了几年没学成,反而意外地当上卖药掌柜。因而他认识的大夫不少,这些大夫都被他请来家中给他爹看过腿病。 都说他爹这病伤及根本,极其难医,寻常药物无法根治。 这么多年来药罐子不离手,也只能勉强让他爹好受些。 但每年秋冬两季,他爹的膝盖依旧频频犯病,今儿还不算冷,他爹的屋子里,已经放上炭盆。 回到屋里,秦掌柜的娘子又在埋怨,说木炭的价钱又涨了。 “我今儿出门,带了三吊钱,结果就只买回来半筐木炭。”他娘子唉声叹气,见着他脸色不喜,还是咬着牙继续说,“公爹屋子里断不了炭盆,过些日子,每日都要多添几块才够使,相公你得想想办法,过了春,咱们的明哥儿可就要去上私塾了。” 这开销一日比一日多,却没有多挣钱的法子。 他娘子也不想克扣公爹的木炭啊,可不节省着用,每年秋冬就要多花好几吊钱。 秦掌柜面沉如水,说道:“明哥儿上私塾这事,赶明儿再说。” 他娘子神色变了变。 “相公,明哥儿都十三岁了,可不能再拖了!” 秦掌柜捂着脸:“我怎么不晓得,可如今家里用钱的地方多,哪来的钱让明哥儿去读书?” 他娘子两眼湿润,微微哽咽道:“相公,你可不能为了公爹,耽误了明哥儿的前程啊,那私塾的夫子都说了,明哥儿是个读书的料子,要是我们拖了后腿,那明哥儿可怎么办……” 秦掌柜深深叹气,他怎么会不知…… 但他总不能为了明哥儿的前程,便罔顾人伦,亏待他爹。 这一夜,他们夫妻俩背对而睡。 秦掌柜岂不知他娘子也是为了自家儿子着想,并没有因这事与她生了嫌隙。 翌日起来,他去推他娘子的肩膀,见他娘子不理他,就倾身去看。 结果却见他娘子双眼红肿,瞧着是一夜没睡。 秦掌柜只觉左右为难,但见娘子一直默默掉泪,他还是妥协了。 “娘子,我再去寻个大夫,要是大夫能把爹的腿治好了,我们便不用为了爹的事,而如此各持争执了。” 说到这里,他艰涩地继续道,“若是治不好,那以后我便不提这事了,明哥儿该读书,还是要读的。” 他娘子肩膀动了动,虽然没回头,可两人相濡以沫这么多年,秦掌柜知道她也妥协了。 …… 大清早,二庆就来找许黟,说他要去城外打猎。 许黟没有劝他,二庆只有十三岁,但他有三年的独立生活经验。 不过,许黟还是让他把小黄给带上。 “小黄在客栈里憋得慌,不如跟着你去山里跑。”许黟道。 二庆握着木弓的手发紧,不好意思地说:“可我没有给小黄准备吃食。” 许黟笑说:“让你帮忙看着小黄,怎能要你准备。我让阿锦去买吃的了,让她也给你捎份,算是给你带小黄的报酬。” 看着他愣愣的没动。 许黟又道:“小黄调皮捣蛋,你带着它,要多辛苦你照看。” 趴在旁边的小黄,听到这话,竖着耳朵歪头。 二庆赶紧点头:“许大夫你放心交给我,我会照顾好它的。” 许黟丝毫没有对不起小黄的愧疚感,看着小黄歪头杀,他抬手一招呼,小黄就屁颠颠跑来了。 他把手里头的肉干一抛,小黄蹦起来,叼着肉干,欢喜地在他脚边啃着。 不多时,阿锦提着早食回来了。 她买的是芝麻炊饼,还有羊杂汤。 出门时,她得许黟的吩咐,特意多买了些。 这会儿许黟喊二庆坐过来吃饭,阿锦是一点都不意外,还往他碗里,多装了几块羊肠。 在北宋当名医 第270节 “这家羊杂汤,生意可好了,我排了一刻钟才买回来的。”阿锦给许黟盛了汤,一面有声有色地讲着她出门遇到的事儿。 “郎君,梓潼县里的医馆好多,我去买个早食,便碰到了两家。” 只不过,这边的医馆和盐亭的不同。 部分医馆里头,并没有坐诊的大夫,她路过一家医馆时,特意停留了一会儿。便见那医馆里的掌柜,就如同昨日他们在药材集市里见到的那般,只管卖药,不管治病。 梓潼并非盛产药材,只因地理优势,南通梓州路,北往巴州各诸城池,西靠阴平江油,可入诸部,东则阆中与蓬州。 蜀地各地盛产的药材,有诸多都是运往了梓潼,日积月累,这里就成了大型的药材中转站[注2],自然便汇聚了越来越多药商,在这里安家做买卖。 阿锦所说的医馆,用“药馆”来称呼更为恰当。 这也是为何,许黟想在这里暂留在梓潼县。 给两人聊完当地特色,许黟便打算带着他们去实地考察。 于是,他们换装出发,这次没坐驴车,打算走街串巷地感受梓潼风情。 从客栈里出来,他们先往南。 南街都是低矮的居民房,住在这边的百姓们穿加厚的短褐居多。 这会是上值当差的时间点,街巷里的行人们,都是脚步匆匆,顾不得周围他人。 许黟三人走逛了一圈,被个挑担货郎给拦了。 货郎打量着许黟,将目光落到许黟挎着的药箱上:“你是大夫?” 许黟点头:“嗯。” 货郎问道:“你买跌打药膏吗?” 许黟:“?” 货郎看他没反应,从货担里拿出个包裹,打开能见到里面有一摞药膏,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他朝着许黟说道:“你放心,我这药膏都是真的,是乡下大夫拖我卖的,你要是想买,我可便宜些卖给你。” 许黟哭笑不得,趁机询问他:“在这儿,买卖药材是谁都可以做吗?” 货郎听他这么问,当即反应过来:“你不是本地人。” 许黟说他不是,道:“我刚来几天,打算在这里开诊看病,但你这跌打药膏,我自己也能做。” 货郎见他要走了,连忙说道:“我这药膏保真,还能卖得比你自己炮制的便宜,你不买就亏了。” 听到他这么说,许黟身形一顿。 货郎见有戏,趁热打铁推销:“你是大夫,你一瞧便知这东西好不好,我便跟你说实话,这是我识得的一名大夫,他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便只在家中炮制些简单的药膏卖来度日。我见他可怜,又与他有几分交情,就替他跑腿。” 他信誓旦旦,将药膏递来到许黟面前,见着面前的青年拿了一块在手里端详。 货郎欣喜,说:“这药膏,一贴只要两文钱。” 许黟接过这药膏,便闻到熟悉的药草味道。 如果这大夫用的是这种草药来做主药炮制跌打药膏,那么卖这个价钱,便说得通了。 而这药草,许黟之前还挖过不少。 他将药膏递给旁边的两人,考问他们:“你们闻闻,可知这药膏里面都用了什么药?” 阿旭和阿锦没有迟疑,拿过许黟手中的药膏便闻了起来。 闻着闻着,两人的眼睛逐渐亮起。 第158章 “郎君, 我们知道这里面用的是什么药了!” 阿锦闻了一会儿药膏,便和哥哥分辨出来这药膏用了什么。 阿旭道:“是茵陈。” 他们有一段时间,经常处理许黟从山上挖回来的茵陈, 如今再次闻到味道,便觉得十分熟悉。 不过熟悉归熟悉,他们还是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做完排除法,把正确答案从上百多种接触到的药材里找出来。 许黟满意点头:“这药膏里用的君药确实是茵陈。” 民间中, 有赤脚大夫会用一种草药, 捣碎成泥状做成药膏,敷在受伤的位置。 它治疗跌打损伤很有奇效, 还能给患处消肿, 这药便是土茵陈。 许黟拿过他们手里的药膏, 又仔细地闻,半眯眼分析:“这里面应该还加了马钱子,但量不多。马钱子可消肿止痛, 但它的种子有毒, 需要取出来炮制晒干,要不然容易中毒。” 八九月正是采摘马钱子的季节。 这马钱子炮制的方式有不少,这个大夫采用的应当是砂炙法。 便是把马钱子放在砂子里一起炒,炒到种子膨胀成棕黄色崩开,取出来就能入药使用了。而这样炮制出来的马钱子,毒性大大的减少, 用量就不需要格外小心。 旁边的货郎听到他们猜出用的什么药,很是惊讶。 “这两位小郎和小娘子, 也学医?”他好奇地问。 许黟看向他, 微笑说:“他们算是我的学徒。” 阿旭却摇头说道:“我们是郎君的仆从。郎君心善,教导我们学医, 但我们还没有资格做郎君的学徒。” 货郎摸不着头脑,他也没多想,说:“既然你们猜出来这用的是什么药,便知道我这药膏没乱开价钱,便宜得很嘞。” 阿锦疑惑:“你卖这个价,还能挣到钱吗?” 货郎嘿嘿笑着说:“小娘子有所不知,我给这老大夫卖药膏,不收钱。” 这下子,反倒是阿旭和阿锦他们吃惊,这世上竟有不爱挣钱的货郎。 许黟捏着药膏笑了笑,问他:“我若是想买,你可为我们引见这位老大夫?” “这……”货郎迟疑,但见这青年刚才的做派,便点了点头,“要是你们真想见老大夫也不是不可,但我得先去卖货。” 许黟微笑:“不急。” 他已经打算在梓潼多待几日了,不急着这么空手过去。 于是,他们便约好了,等货郎把今日份的货卖完了,他就去东街三巷的客栈寻许黟他们。 别过货郎,许黟他们不急着回去。 在梓潼城内逛了一圈,许黟基本知道这边主打的买卖是什么了。 城中光是卖药的药馆就有二十多数。 许黟还在其中见着一家,打着幡子是跟他们昨天买药的是同一家招牌。 他打发阿旭上前去询问。 得知这秦掌柜便是他们家的。他们除了在药集市里有卖货的摊子外,还在城内开着药馆。 不仅是这家药馆的东家如此,但凡在梓潼县有些许实力的药商,都会做两手买卖。 …… 二庆带着小黄出了城,站在城门口不知要往哪个方向去。 他看到城口处搭着几个茶棚,有歇脚的行人在棚子下面坐着闲聊喝茶,想了想,便牵着小黄走到一处茶棚前。 茶棚里的老汉见着他,客气地喊:“小郎,可是要喝碗粗茶?” “我不喝茶。”二庆抓紧手中的绳索,吸着气问,“老丈人,我想问问,出了城哪里可以打猎?” 这老汉见是个来打听地方的,也没甩脸子,笑着给二庆指了条路。 “你往东去,行个十几里地,有一座城隍庙,你站在庙口往前看,能看到一座山,便是无主山,山上的东西都是没人管的。” 在茶棚里喝茶的客人见着二庆的打扮,好奇问:“小哥是个猎户?” “嗯。”二庆点头。 那人“嚯”了声,笑着夸赞:“好生年轻的猎户,在下心生佩服。” 茶棚老汉在旁附和:“我在这里卖茶几十年,确实没见过这么年轻的猎户。” 那青年便道他今日无事可做,可在这里等着二庆打猎回来。要是二庆真的打到猎物了,他就把这猎物买下来。 二庆呆了呆,他听出来这人是在夸他,便微微红了脸。 谢过老汉和这青年,二庆脚步飞快地来到城隍庙外,根据老汉的指示,果然见到那座近在咫尺的山。 他行到山脚下,发现山道已经有人了。 那人背着筐在山道两边寻找药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来,见着是个少年郎,又把视线移开,继续寻找药草。 小黄进到山里后,便不愿意被二庆牵着,“呜呜”几声,要二庆给他松绳索。 二庆蹲下身,将它脖子处的绳套取下来。 小黄得了自由,在山上肆意跑着,它也不傻,跑一阵就要回头,看二庆有没有跟上来。 “汪汪汪——” 看到二庆慢了,它便叫唤几声,催促二庆快些。 二庆:“……” 他没来过这山,对这里的环境不熟,不免走路谨慎慢了些。 二庆咬咬唇,试探性地朝着小黄招手,结果小黄见此,欢快地跑回来了。 他看向朝着它撒腿奔跑而来的小黄,心里一喜,摸着它的脑袋,小声讨好地问:“小黄,你可不可以不要叫?” “汪?”小黄睁大着眼睛,像是听不懂。 二庆说道:“你叫的话,那些猎物听到声音,便跑了。” 小黄两只前爪趴在地上,压着身体,低低地“呜呜”叫了两声,它听懂了。 后面爬山的路上,小黄果真不欢快地叫唤了。 二庆心里对它有些愧疚,明明是带着它来撒野的,结果为了顾忌他,都不能让它好好地玩。 在北宋当名医 第271节 为了不让小黄跟他白来一趟,二庆便想,要把这猎物打到,回去卖了钱,就可以给小黄买肉干吃。 他找了几根树枝,左右摆弄,做出一个小型陷阱,把这个陷阱埋在树叶推里。 接着,二庆在这处做了记号,然后继续前进。 每逢一段路,他就停下来,就地寻找搭建陷阱的材料,把小型陷阱做出来,埋伏在小动物们会路过的途径上。 不多时,等他来到这座山的半山腰,二庆遇到了个上山砍柴的柴夫。 柴夫见到他,也是一愣。 他望向少年郎身后背着的弓箭,主动打招呼:“小郎是来上山打猎的?” 二庆警惕看着他,点头:“嗯。” 柴夫道:“你可去那条道蹲着,那里经常有野兔出没,我今日上山,就见到几回了。” 可惜跑得太快,他还没看清楚呢,那野兔就跑了。 二庆没想到这人是在给他指路,不习惯地对着这柴夫道谢。 柴夫摆摆手:“我也是瞧那些打猎的去那里蹲守,见你是个眼生的,才告诉你。” 他说完就背着身后的柴火下山去了。 二庆看着他走远了,唤来在旁趴着的小黄,打算转道去柴夫说的那处瞧一瞧。 …… 而此时,许黟一行人逛累了,在一家饭馆里吃着煎角子。 店小二端上来的煎角子,里面包的是羊肉馅,用葱花、姜末和盐调味。吃着有股浓浓的羊膻味,却又不难吃。 许黟咬了一口,便爱上了这味道,蘸着醋碟吃,一口接一口。 他们坐的是临窗的位置,往下方的街市看去,可见对面的酒肆里,有位腰系青花布手巾的妇人,笑语嫣然地给酒客们换汤斟酒。 时不时的,便见来回穿梭在街市里的闲汉,提着各种饭店的食盒跑着送餐。 许黟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看着这人间烟火,觉得在宋朝,没有高科技、没有现代娱乐项目,要说真无趣也不会。 反而能让人沉下心来,过着慢悠悠而又充实的日子。 这时,饭店里进来位穿着青色棉布长袍的中年男,他两手揣在袖子里,对着店小二喊道:“来一盘素角子,再来碗热汤。” “好嘞。”店小二吆喝应了声,带着他来到许黟隔壁的空桌。 秦掌柜眼睛余光瞥到许黟等人,将要坐下的身体一顿。 他微喜,快步地走过来,拱手笑说:“许大夫,甚巧。” “秦掌柜。”许黟见着他,同样惊讶。 秦掌柜也不回他坐的那桌了,直接在许黟旁边坐下,等待店小二端来角子前,他便想着早间和他娘子说的话,可不就是要找个大夫瞧瞧他爹的病。 但他说完,有一瞬间便是后悔的。 梓潼县里的大夫,他都请过了,他们是何等水平,秦掌柜哪里不知。 顶多是能缓解他爹双膝的疼痛,想要治好,却是不行的。 秦掌柜从家里出来后,先去了趟药馆,等午时,他无心在药馆里吃饭,便出来打野食。 没想到让他碰到了许黟。 秦掌柜对这个名字实在熟悉,便斟酌地询问道:“许大夫,你以前曾来过梓潼县?” 许黟摇头:“久仰梓潼之名,此番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秦掌柜微微皱起眉头:“好生奇怪,我闻许大夫的名字实在熟悉,却忘了在哪里耳闻。” “哦?”许黟剑眉轻抬。 那他就不知晓了。 两人聊了几句,店小二便端着素角子和热汤来了。秦掌柜把想要说的咽了回去,打算吃完再说。 许黟安然地坐着喝茶,礼貌地等着秦掌柜吃角子。 秦掌柜见状,不好意思地笑说:“许大夫,稍等我一会儿,我吃完这角子,有事相求。” 许黟颔首:“无碍。” 秦掌柜没让许黟等太久,他吃得很快,吃罢角子饮了热汤,拿着帕子一抹嘴角,就将他要求的事告知而来。 “我爹这膝盖犯病二十几年了,这几年里有所好转,不过逢天气严寒,就痛得睡不着。”秦掌柜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爹疼极了,便拿帕子咬在嘴里,不让自己痛得哼出声,怕半夜惊动他们。 还是秦掌柜好几次不放心,跑来他爹的屋子,才撞到这场面。 许黟听着他说,问道:“疼时,可有其他病症?” 秦掌柜不假思索:“除了疼之外,并没其他病症。” 闻言,许黟垂眸,根据秦掌柜的描述沉思片刻,便说他要回客栈取东西。 秦掌柜自是同意,他午时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歇息,这会儿时间来得及。 来到客栈,许黟不仅取了药箱,还带上了昨日买的羚羊角。 见着许黟拿羚羊角,秦掌柜有所不解。 “这药……”他出声询问。 许黟没将话说满,只道:“也许能用上。” 他带上可能用上的药物后,就跟着秦掌柜来到他家小院。 秦家不算富裕,他家的院子安置在南街。房屋还算宽敞,有左右厢房,还有四间偏房,其中两间改成灶房和柴火房,另外两间,住着明哥儿和云姐儿。 他家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个哥儿,因而,对另外的姐儿也很是喜爱,有单独的屋子。 许黟跟着秦掌柜过来时,他家云姐儿和他娘子在房中做绣活。看到有外男来,便把房门给关上。 秦掌柜直接带着许黟去到他爹那屋。 屋子里烧着炭盆,温度很高,比屋外暖和不少,许黟他们进来,便感觉到热意。 “爹,我请了大夫给你瞧病来了。”秦掌柜低声说着,扶着他爹坐到椅子上。 他爹睁着苍老的眼睛看向许黟,对着儿子道:“我这病便是这样了,你怎么又花钱请大夫了。” 秦掌柜心里头发涩,咽了咽口水才道:“您的病,肯定能治好的。” 秦老爹长长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望向许黟说道:“麻烦大夫了。” 许黟连忙道:“无妨,还请老丈伸手。” 在给秦老爹诊脉时,秦家娘子过来了。 她站在旁边仔细地瞧了一会儿,对这个年轻的大夫有些好奇。 于是,便拉着丈夫到旁边小声说话,问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大夫,瞧着跟县城里的大夫不一样。” 秦掌柜便说这大夫是他昨日偶然遇到的,今日凑巧,又碰上了。 “还有这等缘分?”他娘子微微吃惊。 秦掌柜笑说:“可不是,我听到这许大夫的名字,就觉得熟悉,便把他请来给爹看病了。” 他娘子问:“叫何名字?” 秦掌柜:“姓许名黟,奇了怪哉,这名字不好记,可我却在哪里听过。” 他娘子平日里给城中一些富家娘子做绣活,经常跟那些娘子聊闲话八卦,在听到许黟的名字后,也觉得这名字耳熟。 姓许名黟……她好好地想了想,终于想到这名字是从哪里听来的。 可不就是上回,从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西陵镇盗卖假药案,这案子里面有个见义勇为的大夫,不就是这名字吗? 他娘子微微激动地抓住他的手:“相公,我知道是谁了?” 秦掌柜一愣:“谁?” 他娘子低声道:“西陵镇盗卖假药案里的许大夫,便是叫这名字。” 秦掌柜:“!”他想起来了。 那案子传来时,在梓潼县八卦了一阵。 都是做药材买卖,他们自然知晓这卖假药的心思如何歹毒。 何况这里面犯罪之人,还是个凶狠之徒,不仅杀了主家假扮身份,其中还有别的命案。 而这许大夫在这案子里立了大功,帮忙抓到罪犯不说,还救了个商人。 秦掌柜感慨,谁想这许大夫游历到梓潼县,还被他遇到了。 且还请来家中给他爹看病。 他和娘子两人心里激动,回到屋里,便听到许黟在跟屋里跟秦老爹说话。 “你这双膝遇冷便附骨疼痛,是膝骨处有瘀血不散。”许黟说道,“得散血解瘀,而后再行温养。” 秦掌柜闻言冁然一笑:“许大夫可是以想好如何治疗?” “嗯。”许黟点头。 他起身朝着秦掌柜说:“这旧疾已久,不能再多行拖延,得要破瘀行血才行。” 意思就是,要下猛药,不能用温和的药方。 可猛药伤身,治好了膝盖处的痛疾,就需要用温养的药物调理猛药带来的副作用。 许黟没有隐瞒,一一地道出这其中要害。 秦掌柜闻此,顿住了欣喜,想起他爹反反复复地犯病,与这点伤身比起来,自是前者更加折磨人。 他不再迟疑地说道:“听许大夫安排。” 接着,秦掌柜想到许黟带出门的羚羊角,这羚羊角可强筋骨,去瘀血…… 也便是说,在他说完他爹的病情以后,这许黟便想好了会用到什么药物了吗? 秦掌柜眼露惊诧,传言不假,这许大夫果真有好本事。 想到这里,秦掌柜一家对许黟更加客气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272节 连忙将他请为座上宾,给许黟斟茶倒水,站在一旁等他写药方。 许黟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没什么反应,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斟酌了一番,就把药方写了下来。 这药方里,君药用的便是带来的羚羊角。 羚羊角要入药,需得用温水浸泡,泡到发软,便可捞出来镑片,或再磨汁。 如果是以羚羊角粉入药的,便不需要这么麻烦,而是直接敲碎,再碾成细粉服用。 许黟出门在外并没带切药刀,不过秦掌柜当差的药馆里有切药的工具。 他立马去到偏房里喊明哥儿去药馆里取切药的刀来。 许黟交代完,便把药方给到秦掌柜。 秦掌柜一看方子,都是他熟悉的药物,里面有防风、独活、杏仁等等,这些药材里,有不少都是有活血化瘀的功效。 他问道:“许大夫,这羚羊角怎么不在这药方里?” 许黟看着他道:“这羚羊角要研磨成汁单独服用。” 也便是说,他开的是两个方子。只不过羚羊角单独用了一方。 秦掌柜明白后,便要去药馆里抓药。 许黟摆手,说他药材都带来了,若是秦掌柜不嫌麻烦,可在他这里直接拿药。 秦掌柜:“……”他怎么可能嫌麻烦。 这会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下许黟开的药方效果如何,是否能将他爹的病给治好。 阿旭把药抓好,秦家娘子拿着药包就匆匆地去到灶房里煎药去了。 一刻钟左右。 浓重的药味从秦家院子里飘出来。 这时,秦家的明哥儿也借到药馆里的切药工具。 秦掌柜亲自动手,把浸泡在水中的羚羊角捞出来,镑片后再砸碎,再用药碾子将这羚羊角片碾成汁粉。 按照许黟交代的研制法,把这汁粉过滤掉粗粝的粉渣,倒入到清水里,送去给他爹服用。 他爹服用完,秦家娘子也端来了一碗黑乌乌的药汤。 许黟道:“这药汤需要趁热服下。” 听许黟如此说,秦老爹连忙把这药汤端过来,如同以往那样,将这碗药汤喝尽。 …… 半时辰后,秦老爹觉出身体里有股热流在走动。 那热流顺着脉络,一路下行,来到他的双膝处。 不知怎么的,他只觉得这膝盖阵阵发热,将那股阴寒的痛感给驱散了不少。 秦老爹震惊,对着他们喊道:“我这腿,没那么疼了。” 秦掌柜大喜,蹲下身去摸他爹的膝盖,手掌心摸到股热意。 当真起效了! 第159章 要说起效, 之前秦老爹喝过的那么多药汤里,不是没有这样的好效果。 然而皆是昙花一现,一剂之后又恢复原样。 秦掌柜此刻, 亦是担心许黟开的药方会是同样结果。 他掂量地询问道:“许大夫在梓潼住得可还习惯?我正巧识得一经纪,他手里头有宅子要赁出去,要是我去问,还能便宜些赁租。” 许黟道:“是有短住的打算, 秦掌柜要是认得经纪, 能否劳请为在下牵线一二?” “好说好说。”秦掌柜喜出望外,许黟要是能在梓潼县多住些日子是再好不过的。 秦家娘子听了, 笑说:“何必这么麻烦, 我娘家嫂子家中添了事, 将南街那处的屋子闲置着,许大夫要是不嫌弃,可住在那屋。” 这年头自然没有天上白掉的好买卖。 她虽然这么说, 但也是有缘由的, 那处屋子本是要拿去卖的,但卖屋子不是说卖就能卖得出去,这不,便也空闲下来个把月了。 嫂子前几日来看她,还提起这事,便有了秦家娘子这话。 “那处屋子不错, 是一进屋,带有堂屋和偏房, 虽小但五脏俱全, 短住自是没问题。”秦家娘子见许黟感兴趣,又道, “赁金也便宜,不走牙行那处,每月只稍给两吊钱便可。” 也就是说,一个月两百文。 这价钱确实不贵,他们住在东街客栈里,一夜就要花去好几十文了。 许黟笑说:“这赁金……会不会赔得狠了?” 秦家娘子道:“怎会,这屋子闲着也是闲着,赁给许大夫,还能多拿两吊钱。” 说着,秦家娘子就要唤自家儿子去她娘家寻她嫂子。 如此热情,许黟自是推脱不掉。 况且,他是有心打算在梓潼县短住一段时间。虽然手里头的银钱不少,却也不是乱花的主,有便宜又好的屋子的话,许黟也不会特意推辞不要。 “那便劳烦秦家娘子了。”许黟拱了拱手,行礼道。 秦家娘子笑着道:“许大夫客气了,你要是能治好公爹的病,该是我们家多谢你。” 于是他们这边说好,许黟便不打算再多待了。他先前与早上见到的货郎相约去见那位乡下的老大夫,怕去晚了对方觉得他食言。 道别后,许黟带着阿旭他们返回到客栈。 他们前脚刚到,后脚货郎就挑着空了一半的货担赶来了。 “许大夫,我卖完货了。”货郎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再三盘问,“你们是真的只去看那老大夫,不做别的?” 许黟笑了笑,道:“嗯,只是拜会老大夫,不做别的。” 货郎悬着的心放下来:“那行,跟着我走吧。这老大夫住的地方离县城不远,来得及的话,还能在天黑前赶回来。” 许黟点头:“好兄台,与我坐驴车吧,能省些脚力。” 货郎没拒绝,他跑了大半天,都没怎么歇脚,能有不花钱的车坐,自是愿意。 等待片刻,他看到一辆偌大的驴车停在面前,微微吃惊。 进入车厢后,见着里面还有香炉、茶具和矮桌书籍,更是惊讶。 这不由地令他拘谨起来,再与许黟说话,没法像之前那么随和了。 许黟示意阿旭驾车后,便给他倒了茶水。 货郎看向眼前精致的青瓷茶杯,屁股刺挠地挪了挪,没敢去接。 这么好的茶杯,要是摔碎了,得赔好多钱吧。 这时,许黟问道:“敢问兄台名讳?” 货郎一愣,说他叫王四喜,村里人都叫他王四,这四喜的名字还是村里唯一读过书的老先生给取的。 王四喜认识老大夫纯属巧合,当时他去山里砍柴,遇到拄着拐杖带着孙子去山里挖草药的老大夫。 老大夫腿脚不方便了,但精神抖擞,当时他一见王四喜,便说王四喜左臂扭伤筋骨,想为他治疗,只是上手揉了一会儿,手臂很快就不酸痛了。 后来,王四喜经常有空就去见老大夫。 最近他看老大夫教孙子炮制跌打药膏,但他孙子今年才九岁。 两人都不放心这么小的孩子去到城里卖药。 因而,王四喜主动地接下这个担子,还不打算收取费用。 王四喜道:“我本来就要来城里卖货,这些药膏不重,不过是多吆喝几句罢了。” 自认识了老大夫后,他和他家里人有什么小毛小病的,去找老大夫看病,老大夫从未收钱。 许黟真挚道:“王兄有真性情,要是我遇到这事,怕做不到这么好。” “欸,哪有那么多心思。”王四喜说了这么多,又不那么拘谨了,“不过就是搭把手,要真费事,我也做不来。” 许黟看着他,也是一叹:“是啊,能帮则帮。” 他们的驴车出来城门口,一路往西郊的方向,这时候,王四喜就不在车厢里坐着了,出来给阿旭指路。 有他指路,阿旭驾车的速度不慢。 没多久,他们就见到几处人家,其中一处人家,烟囱飘出袅袅香烟。 王四喜高兴道:“到了到了,小哥你快停车。” “吁——”阿旭喊着,拉住毛驴脖子处的绳索。 毛驴的尾巴“哒哒”地拍着屁股,慢悠悠地停下蹄子。 车辆停稳,王四喜挑着担子下来,快步地跑去篱笆墙外,拍响了篱笆门。 很快,有个穿着棉袄袍子的小童听到动静出来。 他看到王四喜,欢喜地跑来开门,迫不及待地问他:“王大哥,你回来了,今日卖货怎么样,可有人买药膏?” “今儿不错,遇到个大主顾,将药膏都买了去。”王四喜说着,拿眼去瞥许黟,对着小童简单地说,“这主顾要来拜见你爷爷,你爷爷可在家里?” 小童打量着许黟等人,眨眨眼:“爷爷在家的。” “行嘞,那我带人去见你爷爷。”王四喜说。 许黟没说什么,朝着那小童微微一笑。 那小童瞅着大眼睛看他,并不怕生。 从车厢里下来的阿锦见到他,心里生出喜爱,在存放糖豆的锦袋里,倒了两颗糖豆给他。 小童没接,摇着头跑回屋了。 阿锦拿着糖豆的手顿在半空,旁边的王四喜见状,笑着替小童解释:“他警惕得很,不会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在北宋当名医 第273节 许黟道:“是个好习惯。” 他说完,也叮嘱跟在身后的两人,对于陌生人递来的东西,可不能随便乱吃。 阿旭和阿锦:“……” 郎君啊,他们都多少岁了。 小童跑去屋里通风报信了,王四喜带着人进屋时,老大夫已然知晓有客人来访。 他屈膝而坐,朝着进屋的许黟等人,露出慈和地笑容。 “我听小慈说,你今日带着买药膏的客人过来了。”他说着,略带老态的双眼看向许黟,“莫非是这位。” 许黟行礼,介绍自己:“老先生好,我姓许名黟,亦是名大夫。” “原来是同行后生。”老大夫恍然了一瞬,连忙请许黟入座。 他道:“我这药膏就是用了些障眼法,只不过是用了一二药物,能勉强用得。许大夫你前来,可是有什么疑惑?” 许黟摇头,表示自己很是敬佩他,才来拜见。 “这跌打药膏,虽只用了茵陈和马钱子,但我很想请教前辈,怎么会想到用此方。” 老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他今年已到花甲之年。 但他双眼却不浑浊,看着眼光锐利清明,光看眼睛,很难辨出他已经这么大岁数。 老大夫笑说:“这亦是我意外得出。有回,我见着个摔伤的村夫,他便用这土茵陈砸碎敷在扭伤处,不到两日,那伤处就好全了。” 当时他就想,寻常的跌打损伤的药膏,里面所用的药物都是多用几味药材,那要是他只用这一味土茵陈,是不是也能做出好的药膏来? 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老大夫就开始试验。 先是挖了不少新鲜的茵陈回来,再带着这些茵陈去乡下走访。 要是谁家有人跌伤了,他就给那人义诊,不用别的药,只用这土茵陈。 后来,他便发现,这些用了茵陈敷药的病人,十个有八个好了。 只有两个效果不佳,他去复诊发现,这两人之所以没有效果,是因为不单单摔伤那么简单,还有内出血的情况。 这几年里,他常用这茵陈做的药膏给跌打损伤的病人治病。 久而久之也在其中改了新方子,加入了马钱子。 许黟郑重地起身,朝着老大夫拱手,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前辈告知。” 老大夫哑然失笑:“你谢我作甚,你不是早知这里面用了什么。” 许黟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秋季的冷风都变得温和不少:“我虽然知道这里面用了什么药,却不清楚这么用的原因。” 茵陈可以跟很多药物相配,为何用的是马钱子,而不是三七?不是杜仲? 这便是为何,有人知道同个方子,拿来却不会用。 便是因为不懂得这药方的药理,不知如何用。而只有知晓这药方的每一种药材在方子里的用处,才能掌握这个药方所传达给大夫的要义。 老大夫看他不卑不亢,又恭敬从容,心里生出好奇,他们梓潼县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一位年轻的青年大夫? 他一问,才知许黟是从盐亭县来的。 “盐亭?”老大夫思索了一会儿,悠悠说道,“老夫三十多年前去过盐亭,在那里见过一位姓陈的年轻大夫,当时与你岁数相仿。” 许黟眼睑抬起,问道:“可是妙手馆的陈大夫?” 老大夫点头:“正是,我记得那会他还小,妙手馆还在他师父手里管着。” 他说到后面,轻声嘀咕,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了,那陈大夫可还在盐亭县。 “陈大夫如今已经将妙手馆给他的徒弟吴关山管着了。”许黟笑说。 老大夫感叹:“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聊到后面,许黟踌躇地问道:“前辈让王兄去城中卖药膏,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 老大夫难为情地说:“我如今年老,孙儿却小,这孩子在行医方面资质平平,但却喜爱读书,便想着多攒钱,好让他在城中私塾多读几年。” 可他年轻时桀骜,不屑给那些大户人家看病。这么多年来,都只给那些穷苦人看病,挣的银钱只能勉强糊口。 后来他儿子和媳妇出意外早逝,只留一个襁褓小儿。 孙儿孤苦伶仃的长大,老大夫便不想他继续走自己的老路子。 加上朝廷重视文人,只要他孙子有机会读书,便有希望考取功名。 “前辈为了孙子也是煞费苦心,不过这药膏……”许黟犹豫着,心有不忍地看向眼前已白发苍颜的老人。 老大夫看出他言外有意,便让许黟如实告知他。 许黟不再迟疑,郑重道:“这药膏虽好,但方子易解,前辈你想靠这药膏挣钱,怕是不行。” 老大夫看看许黟,低声叹道:“不瞒你说,老夫也想不到好的法子。年轻时没多想攒钱,等老了才知这钱不好挣。” 何况,这几十年里,梓潼县一变再变,已不是他以前熟悉的那个梓潼了。 如今去一趟城中,处处都是买卖药材的。 他手里炮制的这些药材,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就算是有药馆收药材,他们也是将价钱压得极低,老大夫不是没想过换个地方,但他都这么老了,实在不便远行。 许黟了然,也不乱出主意,只问他:“前辈,可有想过把这药膏往外卖出去?” 老大夫愣住:“此话怎讲?” 许黟眼睛眯起,娓娓道来:“我有一友人在跑商买卖药丸……” 这友人,自然是余秋林了。 余秋林自从知道他要离开盐亭县后,伤心失落了好几日。 不过许黟没让他失落太久,在他离开前,带着余秋林去到衙门里办了契书。 许黟将陈氏消食丸的药方予他用,但不可泄露,只能用三年。 有这陈氏消食丸的药方在,余秋林可在许家的药房里来去自由,自己在药房里炮制消食丸。 如此的话,哪怕许黟离开了,他依旧有消食丸可买卖。 许黟想要帮助老大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余秋林。 余秋林偶尔也会跑来梓潼县买卖药材,他可给余秋林书写封信,让他来梓潼县一趟。 “我这友人品性不错,我手里头就有药丸以他之手买卖。”许黟道,“要是前辈信得过我,可让我带封信给他,让他来与你交谈。” 老大夫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他看许黟如此真挚,哪有不同意的,当即就应下来了。 “想不到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要靠你这后生接济。”老大夫惭愧一笑。 许黟连忙行礼说:“这都要多亏了前辈的倾囊相授。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不是前辈慷慨,晚辈又怎会生出报答之心。” 老大夫两眼微热,朝着许黟道谢。 许黟避开,约定好等余秋林抵达梓潼县,再来拜会老大夫。 等许黟回到客栈,第一时间就给余秋林写信。 …… 城门口。 二庆拎着一只捆住的山鸡和两只野兔,牵着小黄来到茶棚前。 那位说要等他打猎回来的青年,果真还在。 青年书生见到他满载而归,同样惊喜,蹭地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左瞧瞧右看看,口中念念有词:“怪哉怪哉,你这小郎究竟如何使的这弓箭,能打到这么多猎物?” 他旁边的友人笑着打趣他:“你以为人人是你,四肢不勤弱不禁风。” “你比我好哪里去?”青年书生不服气地笑着骂回去,“该死,该死,临到头却想不到好词骂你。都怪你这小郎神勇,偏是让我只记得你的猎物,忘了读过的圣贤书。” 二庆呆呆看他:…… 他友人扯了扯嘴角,很想堵上一句,看人家听不听得懂你说的话。 他也没跟着友人继续闹,见那少年郎两眼茫然,便道:“小猎户,你这手里的鸡和兔如何卖?” 二庆回过神,看向他们俩。 他从没自个卖过猎物,都是以前小山村里的亲戚们帮他卖的。 二庆眼神晦暗,如今想来,他们贪了他不少银钱。 他很谨慎,没暴露自己的无知,反问:“两位官人,可愿出多少银钱买下它们?” 这两位读书人也不懂哇,听他这么问,就把视线看向茶棚的老汉。 老汉露着黑牙笑说:“我记得这城里屠户收野货,山鸡一百二十文,野兔貌似一百三十文。” 二庆闻言,目光瞬间亮起。 这比那些人告诉他的价钱,足足多了一倍。 这两名读书人不缺几百文钱,听到是这个价,便爽快地掏出钱买下二庆手里的山鸡和野兔。 二庆把挣到的钱小心地装到钱袋里,空瘪的钱袋重新鼓囊囊的。 他取出几个散钱,去到一家卖肉饼的摊前,买了两个大肉饼。 他与小黄,一人一狗,蹲在小摊旁边,狼吞虎咽地啃着饼。 这趟山上花了不少功夫,二庆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啃了饼,他还是饿得慌,看向肉饼摊子,下意识地咽着口水。 忍耐不住,他摸出五个钱,又去摊前买了饼。 吃完饼回到客栈,二庆看到许黟他们回来了。 许黟见到他,关心地问他打猎如何。 二庆终于露出了他这个年纪才有的少年笑容:“嗯,打到山鸡和野兔了。” “哦,卖了?”许黟看他两手空空,便问。 二庆没瞒着,把两个读书人将他手里头的山鸡和野兔买了的事讲给许黟听。 在北宋当名医 第274节 “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买。”二庆到这会还是没想明白。 许黟挑眉:“兴许,他们真的是一时无聊。” 无聊时,总会想要找点事情做,或者这两个读书人在二庆离开后,以此打赌他能不能猎到东西。 自然,这些都是想象,当不得真。 许黟和二庆说话的功夫,外面天色猛地暗了下来。 秋日天色暗得快,转眼又到吃晚饭的时辰。 阿锦上楼来唤他们下楼吃饭时,二庆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他吃了两张肉饼,这会一点都不饿。 许黟早就闻到他和小黄身上残留的肉饼香味,并没拆穿他,只对这阿锦道:“小黄不饿,不用给它留饭。” 阿锦听后,什么都没问,应了声就跑下楼去找店小二,不让他留饭菜了。 许黟看着她跑开的倩影,对着二庆道:“明日可还出门?” 二庆重重点头:“要。” 他要挣到可以跟着许黟他们离开的银钱,这样他就不是拖累了。 许黟不知道他已经做好决定,但很尊重他的想法,依旧是让他帮忙照顾小黄。 二庆想都没想地答应下来。 经过这一天的亲密接触,他越来越喜欢小黄了。 …… 南街一处小院里,秦老爹昨夜入睡前,又喝了一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汤。 药汤下肚,秦掌柜就忙不迭地问他:“爹,你感觉如何了?” 秦老爹失笑:“哪能那么快起效。” 秦掌柜:“……”是啊,他太着急了。 于是便让他爹好好休息,他明日再过来。 秦掌柜离开不久,秦老爹躺在床榻,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 以前,他盖着这么厚的被子,双膝及以下,都是冰冷难受的。 今夜却不同,秦老爹躺下没多久,便觉得双腿热乎乎的,竟然生出了热意。 秦老爹将两条腿从床被里伸出来,过了片刻,又冷得缩回去。 翌日清晨,他从睡梦中醒来。 秦老爹睁开眼,见着窗外透进来的亮光,皱起眉头沉思,他有多久没睡过好觉了? 这一夜,却是让他好眠不少。 “叩叩。” 外面响起敲门声。 秦掌柜在外面喊道:“爹,你醒了没有?我进来了。”说罢,他就推开门进到屋里面寻他爹。 看到他爹醒来在床上发呆,问道:“爹,你感觉如何了?” 秦老爹:“……” 他撑着手臂要起身,秦掌柜连忙上前扶着他,不忘又继续问一遍:“爹,你今日感觉可好些?” “好不少,这两条腿昨晚没犯病。”秦老爹如实地告知给儿子听。 秦掌柜听后,更加欢喜了。 他道:“我夜里跟素娘商量好了,今日就去客栈找许大夫说赁屋子的事,素娘嫂子娘家愿意把房子赁出去,便是素娘说的两吊钱。” 对方没抬价,也算是给秦家面子,想要讨个好人情。 秦掌柜可不打算把这人情说给许黟听,要不然就变味了。 食过早,秦掌柜匆匆地来客栈找许黟。 许黟没出门,在客栈房间里等着他,阿旭来禀告时,他还在看游记。 庞博弈让庞叔整理出来的游记,足足有十二本。 每本都有两公分厚,许黟抛开赶路时没法看书以外,其余时间,只要有空就会拿起书籍。 哪怕如此,这几日来,他也只看完一本。 秦掌柜来了,许黟只好把游记放下,起身去迎接。 两人没多聊闲话,简单寒暄后,就出门去南街看屋子。 这屋子如秦家娘子说的,虽小但五脏俱全,加上空闲着的时间不长,桌椅都没怎么生灰,简单打扫清洗,便可住人。 许黟对这处房子很满意,二话不说就交了钱。 之后,他也没去牙行里雇用粗使婆子,只叫来阿旭和阿锦,打算他们三人收拾屋子。 阿旭和阿锦不让他收拾,先是将堂屋简单收拾好,就从车厢里抱下来茶具和炉子,烧水烹茶,命许黟老老实实地坐在堂屋里喝茶看书。 许黟:“……” 许黟看着他们娴熟快速地收拾屋子,并整理从车厢里搬下来的行李。 再看他自己干家务活的速度,歇了帮忙的心思。 不到半日,他们就将屋子收拾好,住了进来。 住进来之后,许黟便开始重操旧业,打算在梓潼县开诊看病。 当然了,这里不是盐亭,在家里挂个看诊的招牌就有患者自己上门看病。 许黟想了想,就命阿旭去城中找一家布料铺子,订做一面招幌。 他拿着招幌进到屋子里,唤来阿锦研墨。 学着行医大夫挂着的招牌,许黟在左边上书“专治疑难杂症”,右边上书“治病兼售生熟药”。 写完晾干,他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日子。 第160章 “耳闻南街翠小楼外, 近几日来了个模样好生俊秀的大夫,引得好些娘子都找他看病去了。” “这些个小娘子也不害臊?” “可不是嘛,说是这大夫医术高明, 凡是出手医治的,这病都治好了。” “如此厉害?莫不是在讨好名声,托着几个人到处说。” “你可知翠小楼的杨厨头?他前两日起床跌了一跤,腿肿得跟皮鼓似的, 这位大夫只用了两块药膏, 今儿我在街上便见他步履自如,瞧着是没事了。” “……” 茶肆里, 他们这桌大声畅谈, 很快就引得好几个同在茶肆喝茶的客官们围观。 他们梓潼县不缺各种药材, 但缺好大夫啊。 如今县城中的几家医馆,里面的坐堂大夫水平如何城里人都有目共睹,要真的出了个厉害的大夫, 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好事。 且非热闹日子, 百姓们便少了些八卦的乐趣。时下有新的谈资可聊,自是都竖着耳朵去听。 “兄台所言可是真的?” “百闻不如一见,诸位要是好奇,可去那翠小楼外一观呐。” …… 翠小楼,是一家酒楼的名字,据说如今管着酒楼的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许黟还知晓, 这翠小楼现今的当家姓马,闺名小翠, 芳龄二十, 有过婚约,但男方还没年过十五就早逝了, 女方则至今未再婚配。 许黟为何知晓这么多? 这事还要从好几天前说起,当时许黟确定好要在梓潼县摆摊开诊堂,便去走访,看哪处合适。 挑来挑去,就挑中了南街的这家酒楼外的凉棚。 翠小楼在外面搭着左右凉棚,左边已然有租客赁了去,做小物什的买卖,右边空着,说是之前做买卖的那人家自己开了店,不摆摊了。 在她家楼外摆摊开诊堂不难,许黟只要每日交付二十文就行。 当时与许黟交接这事的,正是翠小楼的当家马小翠。 马小翠性情爽朗大方,又独自掌家好几年,不似普通的闺房小娘子。 她一眼便看中眼前这位霞姿月韵的年轻大夫,不日就主动地请了媒婆上门。 这会儿,许黟临时租赁的房屋里。 许黟看向对面敷着白面粉似的媒妈妈在头头是道,有瞬间觉得脑壳吵得疼。 他捏了捏眉心,苦笑说道:“媒妈妈,我并未想在梓潼久居,且我心思不在此。望媒妈妈替在下回绝,便道是某志在四方,怎敢轻言误佳人。” “许大夫你好糊涂,这翠小娘子明眼是瞧中你了,你只要安心在这里住下,何愁哪里不是家。”媒妈妈被请来说媒,心里在想,这许大夫看着俊朗,实则心眼过于实诚了。 要是娶了这翠小娘子,不还是依旧能四处游历,还能有这个好内贤资助。 但无论她如何好说歹说,许黟的态度都很坚定,话说得委婉,但该拒绝的话是一句未少。 媒妈妈在许黟这里磨了半个时辰,并没讨到任何好处。 只能是心有不甘地离开,去翠小楼找翠小娘子了。 阿旭将媒妈妈送出院门,回来时,就看到妹妹用帕子捂着嘴角笑。 而旁边端坐在椅子上的郎君,却是一脸忍无可忍的恼火。 “郎君,妹妹,你们怎么了?”阿旭摸不着头脑地问。 许黟撇眼看了一下他,闭口不谈。 阿锦眉开眼笑道:“我在笑郎君也有今日,竟被个小娘子追着上门来讨亲。” 在北宋当名医 第275节 “……”阿旭吓了一跳,妹妹太大胆了。 许黟没真的生气,只是暂时地有些郁闷。 以前也不是没有媒婆找上门来,但像今日这样苦口婆心的却是少有。 还是对方小娘子相中的他…… 许黟看向笑得眼睛都眯成月牙的阿锦,摇了摇头,内心一阵苦闷。 罢了,他适才已经拒绝,那位翠小娘子恐怕碍于颜面,不会再让媒婆上门。 想到这里,许黟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起身,骨节分明而瘦长的手指弹了弹起皱的长袍,时间差不多了,该去上班了。 他命还在偷笑的阿锦把药箱背上,让阿旭将今日份要带的药材也装上。 以及,还有从老大夫那里买来的药膏,也装上了几十份。 准备就绪,一行人坐上驴车,去往翠小楼。 …… 他们临时租下来的房子,离着翠小楼不远,步行的话一盏茶的时间就可到,坐驴车会快一些。 阿旭驾着驴车,避让街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等到地方,便将驴车系在凉棚旁边的巷子拐口。 兄妹俩将坐诊要用到的物什搬下车厢。 再把许黟书写的招幌挂到一旁,不多时,就有个老汉牵着个小孩过来了。 这老汉在对面的茶肆蹲守半个多时辰了,终于等到了许黟。 “许大夫,你可算是来了。”老汉拉着孙儿坐到对面的木凳上,苍老的脸上有着抹不开的愁绪。 许黟看了看老汉,又看向倚在他旁边的小孩。 这小孩面色黄中带白,无光泽,头发枯槁,这些外在可见的症状放在寻常乡下百姓小孩身上,并不少见。 毕竟常年营养不良,油水不足,长得好的小孩几乎少见。 但见这小孩,他脸上失了血气,不像是长期营养不良,更像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 小孩子被许黟盯着看,有些害怕地往爷爷身边缩去。 许黟见状,就把目光移开,回到老汉身上:“老丈带着孙儿是来看什么病?” 老汉连忙道:“我孙儿的腿上,出生时就带了一颗红痣,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豆大的血疱,不到半年就长到如婴儿拳头大小了。” 许黟听到这话,紧皱起眉梢。 他向阿旭和阿锦使了个眼神,两人瞬间了然,立马回到车厢里,搬了折叠屏风下来。 接着,就将屏风打开,架在后方,开辟出一片隐秘而不漏风的空间。 许黟向老汉言明需要检查血疱,让他带着孙儿来到屏风后面。 他道:“麻烦老丈将孙儿的亵裤解下来。” 那小孩看着七八岁大,听到要脱裤子,就乖乖地解开外裤,把里面的亵裤脱下来。 顷刻,两条细细瘦瘦的小腿出现在许黟眼前,许黟垂眸,目光落在大腿外侧长着的血疱上。 说是血疱,其实不然,许黟观其模样,这块差不多婴儿拳头大小的血疱,更像是鲜红的斑痣,表面微微凸起,浮出肌肤,里面好像分布细密的猪肝色血管。 他蹲身检查,紧皱的眉梢没有松开。 “可疼?”许黟按着患处,声音柔和地询问小孩。 小孩懵懵地看着他,听到他问话,摇了摇头。 不疼…… 却能动。 许黟心里嘀咕着想,患处呈现海绵状,这怕是从胎里带出来的。 许黟又轻声地问小孩:“平日里,它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小孩太小了,除了知道不疼以外,其他的都问不出来。 老汉在旁看得紧张,大冷天的双手都出来汗水。 他口中干涩,默默地吞咽着唾沫,试图用来缓解心中的不安。 可看许黟问完孙子就一直闭口不言,他止不住地开口说话:“许大夫,我这孙儿腿上这是得了什么病……还,还望告知。” 许黟眉梢依旧拧着,他神色内敛,轻叹了一声:“老丈,你之前可有带孙儿去看过?” 老汉赧然地垂下头说:“我们以为不过是个痣,便没管过。”后来,也是渐渐觉得不对劲。 一开始是出现在走路上,他孙儿走着走着,会平地而摔。 再接着,就是孙儿越来越瘦,脸色也难看起来。 他们本以为是吃得太少了,就舍了本,五天喂颗鸡子,喂了大半年,不仅没起色,反而越来越不对劲,连腿上的那颗红痣都变成了血疱。 这时候他们听闻城中出现了个年轻有为的好大夫,看病收取的药钱不高,就带着孙子过来了。 “我们也是没法子,地里有庄稼要忙,一年到头来攒不到几个钱,这手里头拮据,可不就拖到这时候。”老汉说罢,看起来更加苍老了。 他不止一个孙子,可养活下来的没两个。 这个小孙子还算听话,模样也乖巧。要是没得病该多好,长到十二岁就可以帮忙下地做农活了。 可要是真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便没法子了。 家中舍不出这么多钱来救个小孩。 老汉问道:“许大夫,你快说说,我孙儿得的是什么病?” 许黟还不知道老汉已经打定主意,要是病不好治就放弃治疗了。 斟酌片刻,许黟道:“老丈安心,这病是先天禀赋不足所造成的胎瘤,乃气虚血瘀证,服汤药就可治好。” 看着老汉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许黟笑了笑。 “你来得还算及时,并没有造成大麻烦。”他继续说道,“它的胎瘤摸而能动,绵软不硬,并非恶证,只要服用药剂,直到这胎瘤消散便可。” 老汉激动地问道:“那要喝多久的药啊?” 许黟:“短则一旬,长则两月。” 这就要看小孩的恢复情况如何了。 老汉哽住,良久才喉咙发涩地问:“这……这药汤贵不贵?” 许黟回到诊案前,阿锦眼力见地已经为他研磨,铺开纸张伺候。 他坐下来,拿起笔架上的歙州笔,一面书写药方,一面对着老汉温和说道:“不贵,这药方一剂只要二十文,老丈可先在我这儿开一旬的量。” 一旬的用量,就是十包药剂,算下来是两吊钱。 这笔钱对于老汉来说,还是承当得起的。 果如所料,在听到许黟道出药钱时,老汉松松垮垮、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多出来一丝肉眼可见的喜色。 许黟眼看他露出这等情态,便将写好的方子递给阿旭。 阿旭拿过方子,站在许黟身旁的阿锦也凑过来看。 许黟给老汉孙子开的方子是化载后的“消血瘤方”,上面用的药材都不昂贵。 常见的就有黄芪、党参、白芍、土茯苓和牡丹皮。 这几种药材兄妹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们跟在许黟身旁,天天接触这些药材。 除此外,这方子还用到了紫草、蜀羊泉和木馒头,这三种药,阿旭他们就没怎么听说过了。 他拿着药方询问许黟,这三种药的药用法。 许黟缓缓讲解道:“紫草有清热凉血、解毒透疹的功效,正好可用在凉血解毒上,而木馒头可活血消肿……” 至于蜀羊泉,就要仔细地说一说了。 这蜀羊泉单从药效上来看,便是清热解毒、消炎消肿的作用。但在临床上,也有中医大夫用它来做辅助治疗部分癌症的药材。 可在药剂搭配其他药物一同服用,从而达到令病灶逐渐缩小的效果。 只可惜,现代医学里,中医渐渐地退出它曾耀眼的历史舞台,在人们的生活中逐渐淡化,更因为其他种种原因,新生代里,不乏有对中医是持有怀疑和否定的态度。 随着西医的发展和入侵,中医的生存环境在逐步被替代。 这也导致了很多医学研究项目里,把中医剔除了出去。 在对癌症的研究治疗里,中医更是处在于极其弱势的一方。 想要用更多临床经验去研究,去开展挖掘更深的治疗成果,这些不仅需要优秀的中医生支撑,还需要大量的经费、时间去堆积。 …… 许黟轻叹口气,将乱飞的思绪收拢回来。 他命阿旭快去抓药,又叮嘱了老汉,小孩在服药后,发物和辛辣之物都要少食。 老汉谨记在心,付了钱后,两眼崇拜而感激地道谢。 在老汉离开不久,有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坐到木凳上。 “你就是最近好些小娘子夸赞的许大夫?”书生目光饶有兴致的盯着许黟看了看,像是在观赏着什么难得一见的珍宝。 许黟眯了眯眼,深黑色的眼眸看向对方的眼睛。 见这书生的双眼清亮,不似纨绔戏谑。再观他头戴巾帽,穿的是儒生们最爱打扮的交领大袖宽袍,因天气冷,外面还罩着件灰蓝色鹤氅。 许黟像是没听见他那句话,问道:“这位秀才,可是哪里不适?” 青年秀才咳嗽两声,文绉绉道:“近来偶感不适,喉中干痒,许大夫可否给某诊断一二。” 许黟道:“请伸手。” 一套“望闻问切”下来,许黟便知道,这青年秀才身上没毛病。 他咳嗽,不过是吹到风,单纯的干痒。 “没病,多喝温水就好。”许黟微笑道。 在北宋当名医 第276节 青年秀才:“……”不应该啊。 他与友人打赌,想要知道这许大夫是否真的有真章,便故意吹了半宿的冷风。 醒来时,便觉得喉咙难受,鼻子发疼。 那明明就是染上风寒所致,当然了,他也不敢真的作死,把自己弄得一病不起,一感觉到不舒服,立马就跑来找许黟了。 青年秀才不死心地再度问道:“许大夫,你要不再看看?” 许黟淡笑:“不用。” 说完,就看着他。 青年秀才无法,只能心情窝憋地离开许黟的临时诊堂。 他转身,就来到对方的茶肆,进入到里面,就见有个跟他年纪相仿,穿着差不多的书生,笑着看他。 “如何,可看出来问题?”同伴问他。 青年秀才就把许黟说的话讲给他听。 “奇了怪,我都咳嗽了,这许大夫还说我没病。” 同伴嘴角抽抽,无语地吐槽说:“你也真是的,打赌就打赌,怎么还真的吹风了,要是真得了风寒,有你好受的。” 青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盘问:“你怎么也觉得我没病?我都咳嗽了,嗓子痒得很。” 他说着说着,就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茶水,连连灌了几杯,才解了喉咙里的干痒。 同伴道:“看着就不像……” 谁家得风寒的人,这么生龙活虎的? 青年秀才被友人这么一说,更加郁郁不乐了。 他们在茶肆里喝着茶,吃着咸口的油煎鸡丝,时不时地将视线落到对面的摊子上。 这位许大夫选的位置不错,长得又瘦俏,坐姿笔挺,比他们这些读书人还像读书人。 青年秀才有些艳妒,听说他喜欢的小娘子,昨日也寻他看病了。 他听到这消息时,急匆匆的打发下人去打听,结果并非真的得了病,而是与几个好友一同约着去找这位许大夫诊平安脉。 他咬了咬牙,什么时候诊平安脉也这么热门了吗? 同伴岂不知他肚子里在想什么,打趣道:“料想你会如此,我给你支个招。” “是什么?”青年秀才连忙扭头看他。 同伴道:“我家正巧有个下人,前两天从假山摔下来,腿断了,去王大夫那里包扎后,便回来养着,我看那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养不好。” 青年秀才皱起眉:“你怎知道这么多?” 同伴:“不过是随口一问,就问到了。正巧,我不是与你打赌这许大夫可有真本事?要不就拿他来试试。要是这许大夫真有本事,算他运道好,爷我花钱给他治了,要是这许大夫没本事,便只能是去那王大夫受罪咯。” 青年秀才听了,笑说:“行,听你安排。” 他们这边商量好,随从立马得了郎君的安排,匆匆跑去府里找那摔断腿的下人。 府里人有了郎君的吩咐,不敢对这下人如何,叫来两个不用当值的,扶着他去看大夫。 许黟的摊前,来买跌打药膏的不少。 有些不识得字的,就问是不是叫“狗皮药膏”,然后就要掏钱买这狗皮膏药,三文钱一贴。 其中一文钱是辛苦费,许黟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买的人多了,许黟有些应付不来,就把这副业交给阿锦。 酉时三刻,桑榆暮景,在许黟摊前停下脚步的人越来越少。 周围街景骤然繁华,有华灯徐徐升起,高挂在灰砖青瓦的房檐之上。 夜市即将来临,许黟他们准备收拾摊子离开。 突然,有个脸色苍白,额头渗着冷汗的随从被人搀扶着来到诊案前。 许黟他们收拾的动作一顿。 见着是个断了腿的病人,歇了要走的心思。 阿旭赶紧帮忙地扶着他坐到木凳,轻声问他们:“这是什么时候伤的腿?咦?敷了药膏,是给其他大夫瞧过了?” 那随从年纪看着十五岁左右,听着这一连串地问,老老实实地回答:“前天摔的,给王大夫看过,他开的药膏,敷了还是疼。” “除了药膏,可开了其他方子?”许黟拧着眉梢,问他。 随从摇了摇头,他不舍得拿药。 那王大夫知晓后,也就敷衍了事,只要了他一吊钱,就把他打发了。 回到下人小院,随从就有些后悔了,他还没来得及再去找王大夫开药,府里的郎君先差遣人来寻他,说要给他治病。 不仅如此,还说药钱由郎君出。 他来的路上都是飘飘然的,还没从这份喜悦里回过神。 因而,许黟看着他脸上那不正常的笑容,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是摔断了腿?还是把脑子也摔了? 许黟不放心,温和地问他:“还摔到哪里了?” 随从说没有,只把腿给摔断了。 俄顷,许黟将随从腿上包扎的布条解开,露出里面断骨处。 那位王大夫用了绿油油的药膏覆在患处,又用两条木板压实缠绕棉布固定。 许黟把木板也拆下来后,就可看到里面清洗过的伤口了。 断开的骨头没有戳破肌肤,这是好事。 非开放性伤口,总比开放性伤口要好治不少,而且不容易受到感染。 许黟用金银花浸泡双手,洗净后,再去按压红肿的患处。 “疼疼疼——”随从没忍住地叫唤,下意识地要逃开。 但阿旭站在他的身旁,一手按在他的肩膀处,不让他跳起来。 随从嗷嗷叫着,周围路过的行人都听到这凄惨的叫声,不由地侧目看来。 见到是大夫给病人看病,又无动于衷地离开…… 对面,茶肆里喝得满肚子都是茶水的两位书生,闻声,两人皆是表情古怪。 他们摸了摸后颈,怎么觉得背后发凉。 “要不,我们先回去?”同伴缩了缩肩膀,问青年秀才。 青牛秀才摇头:“我不回去,我要看看他是怎么治疗的。” 同伴:“……” 友人不走,他便也不走。 两人继续偷摸观察着,而不远处的许黟,已经摸到断骨的地方,他拧着眉,仔细地摸了下骨头断裂的程度。 接着,在随从的惨叫声里,双手按住腿部,朝着两个不同方向一推。 离得近的几人。 只听到一阵“咔嚓”声响,像是骨头回归原位。 许黟平静道:“腿骨接上了,敷药膏用木板固定两月,等骨头愈合才可拆开。” 随从全身冷汗淋漓,疼得已经叫不出声了,他看向许黟的眼神,充满恐惧。 太……太疼了! 摔断腿的那刻,他都没这么疼过。 第161章 宋五被搀扶着坐上牛板车回到府里, 刚拄着拐杖往下人房去时,郎君的贴身小厮来找。 他心里忐忑,拖着条断腿来到郎君屋里。 郎君见着他来了, 还没待他走到阶上跪下磕头,就被他抬手指着拦下:“你腿刚断,就免跪了。” 宋五惶恐,但老实地听话站桩在那里没动, 嘴里喊道:“琼二爷, 寻小的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琼二爷道:“方才让你去许大夫那里看病,你快说说, 他都给你弄了什么药, 说了什么话。” 宋五只是府里个不起眼的打杂小厮, 要不然也甭爬假山摔下来。 打杂小厮的命不是命,这是他来府里做活后懂得的道理。 因而,今儿琼二爷一改平日, 忽然关心他们这些下等人来, 不过是换个法子寻开心。想通这事,宋五飘忽忽的心就渐渐冷却下来,没那般沾沾自喜。 但一说到那位许大夫,宋五身体不争气地抖了抖,冷汗不自觉地呲呲冒出来。 宋五跼蹐不安地说道:“回琼二爷的话,那位许大夫听完小的话, 便动手了,直接把小的断腿掰扯归位, 说、说是接回去了……” 他也不晓得是否真接上了, 如今敷上那许大夫开的药膏,又重新固定木板, 好像是没那么疼了。 宋五忠实地把许黟说的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琼二爷听了,说道:“药方呢,快给我看看。” 宋五从许黟那里领回来的东西都没机会放回下人房。 当即就把药方和药膏递过去给琼二爷看。 这琼二爷打开药方凑到油灯前仔细阅看,就见这方子里写着所辩证的病证,又开了一个止疼消肿的汤剂药方。 这药方没什么出格的,是乃常用的方子。 主要敷在断处的药膏没有详细说明,只草草地写下活血化瘀方这几个字。 宋五见琼二爷久久不说话,咽着口水问:“琼二爷,这方子有、有事吗?” 在北宋当名医 第277节 “没……”琼二爷把方子丢给他。 这药方里看不出来问题,就不得而知这位许大夫的水平如何。 他与发小的打赌就不知是谁胜谁负了。 …… 许家小屋。 许黟他们坐着驴车回来,便看到二庆抱着弓箭,蹲坐在门口处。他的脚边,趴着条威风凛凛的黄狗,一人一狗在等着他们。 十几岁的少年郎瘦削的脸庞冷绷着,嘴唇抿成直线,看着不好惹。 却在看到驴车时,少年郎双眼霎时划过喜色,紧绷着的脸庞展出笑容地抱着不离身的木质弓箭站起来。 “二庆。”许黟从车厢里钻出身,微抬下巴唤他的名字。 二庆小跑地停到车厢外面:“许大夫,你们回来了。” 许黟解颐道:“等很久了吧,今儿我们遇到个病人,耽搁了些时间。” “没等多久。”二庆忍不住地分享说,“我带着野山鸡进城后,本想带着去找屠户的,但半道遇到个大户人家的女使,说要买我手里的野山鸡。等回来,已经很晚了。” 他等了不到一刻钟,许黟他们就回来了。 许黟见他每日都能打到猎物,心里惊讶二庆的打猎能力。 有这样的手艺,在这世道里活下来并不难。 可偏偏这小孩遇到的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族亲,披着羊皮行恶毒事。要不然,二庆本可以过得很好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二庆变得活泼不少。 跟许黟他们也越来越亲近了,他说完话,就跟许黟讲他今日挣到多少银钱。 到今日为止,二庆终于攒到五百钱了,这是他攒过最多的银钱。他想要拿这笔钱报答许黟的恩情,可又怕自己拿钱还人情亵渎了许黟的恩情。 进入到院子里,他帮着阿旭从车厢里搬下来摆摊的物什。 搬完了,就在院子里踌躇不停,满脸挣扎地走动着。 “二庆,你在做什么?”阿锦清亮的声音把他的思绪唤回来。 二庆不争气地红着脸颊摇头:“没……没有。” 阿锦嘁了一声,不信他的话:“你太反常了,怎么不进屋去,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二庆惊讶不已。 阿锦见他这副模样,憋着笑意地故意逗他,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凑近:“我猜猜……莫非是在梓潼待腻了,想离开了?” 二庆闻言,忙不迭地否认喊道:“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过。” “那是什么?”阿锦见他上钩,漂亮的杏眼眯了眯,划过不易察觉地狡黠亮光。 可怜见的二庆,还不知道自己被故意套话,愣了半晌,就憋红着脸颊把想的事儿交代了。 说完,他期许地看向她:“阿锦姐姐,你以前有想过怎么报答许大夫吗?” 阿锦抿着唇,罕见地没着急回答。 她和哥哥是郎君买下来的,这事从未瞒过任何人。连二庆跟着他们没多久,也知晓了这事。 二庆没给大户人家当过小厮的经历,不晓得他们和许黟的相处模式并不正常。 所以,他好奇的是阿锦兄妹俩是怎么报答许黟的。 阿锦看着他,眼里的光变得坚定不移,低声道:“郎君不需要我们报答,他买下我们并不是为了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只是我和哥哥已然决定,这辈子都要追随郎君。” 阿锦说完,朝着二庆拍了拍肩膀。 “你啊,也不用想着怎么回报郎君。” 见着二庆脸上疑惑神色变得更重,阿锦故作玄虚,“等你以后就懂了。” 二庆张张嘴,想要继续问什么,忽而将到嘴的话顿在舌尖。 他看到阿锦身后的房屋里,许黟气宇翩翩地走出来。 看到他们在外吹着冷风,许黟眉梢往上轻扬,淡笑说:“明日是重阳,今夜晚集里有热闹的灯会,我打算去猜灯谜,你们想不想跟着去?” 阿锦眼睛瞬间亮起,举手投足尽显轻快,喜悦地喊:“我要去、我要去。” 因着他们都要去,二庆便想跟着去。 独留小黄在家不合适,于是,连小黄也带上,整整齐齐的,大家都去了。 放松下来的许黟,不像白日那样,他换了件月牙色织锦圆领袍,系着淡水蓝披风,戴着赤狐围脖,整个人摇身一变,成了眉清目朗,毓秀林风的翩翩郎君。 阿旭和阿锦已经习惯许黟时不时地惊艳打扮。 哪料二庆是头次见到许黟穿得这般张扬贵气,傻愣愣地顿在那里,没动。 “发什么呆,快上来。”阿锦拿帕子挥他。 二庆红着耳朵回过神,连忙垂着眼睛不去看许黟,手脚麻溜地爬上驴车。 他没坐到车厢里,在驴车上首陪着驾车的阿旭。 驴车悠悠驶出昏暗的南街平民巷,往热闹繁华的集市而去。 夜晚的集市灯火通明,各色彩灯高高悬挂,人声鼎沸,街道两边传来各色各样的吆喝声,挑担货郎走街串巷,小楼瓦肆燕燕曲儿此起彼伏。 阿锦打起帘子,探出脑袋,见到灯会上挂着琳琅满目的漂亮彩灯,发出“哇哇”的惊呼。 “郎君,那兔子灯好好看!” “郎君,那是走马灯吗?里面画的怎么不是八仙图,咦,是仕女图耶!” “郎君……” 在阿锦一声声的郎君里,许黟失笑不已,再喊着下去,他怕是还没猜中谜底,耳朵先生出茧子。 阿旭无奈喊:“妹妹,你安静点,别吵着郎君了。” 阿锦闻言,往阿旭那边撇了撇嘴角,扭头就朝许黟说道:“郎君,你可答应我的,猜中彩灯就送给我,不能食言啊。” 许黟平静道:“不会。”因为可能猜不中。 他对于时下的猜灯谜,会打什么谜语一窍不通,纯粹是白日里突然听到来翠小楼吃饭的客人们多说一嘴,知道今夜有这么一个热闹的灯会。 阿锦眨了眨眼,她怎么觉得郎君比她还没有信心。 他们一行人在灯会外下车,接着分成两路。许黟和阿锦一路,阿旭和二庆小黄一路,看他们谁先赢得彩灯回来。 开始时,阿锦觉得她跟着郎君,自当是赢定了,直到…… 半个时辰后。 许黟连一道谜题都没答对。阿锦看向他,欲言又止,不是错觉,郎君是真的不会猜谜。 她恍惚,原来也有郎君不会的东西。 “锵锵锵——” 一阵敲锣声起,悬挂彩灯的摊主妙语连珠地高声喊道:“月挂半边天,嫦娥伴子眠,酉时天下雨,读书不用言。[注1]此猜一物,谁若先能答出来,可选一灯,要是能连十中,这最好看的彩莲灯便是他的~” 摊主话语未落,便有人争先抢后地高举手,纷纷要夺得这第一的名头。 许黟站在人群里,皱眉思索:“……” 来之前,怎么就没做好功课。 想着他以前每年年会,跟着堂弟他们表演重点节目,他每回选的都是背诵医书。 至于脑筋急转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郎君,你想到什么了吗?”阿锦扭着帕子,低声地问。 许黟苦笑:“答不出来。” 阿锦呼吸微微一滞,咬着唇道:“那我去猜?” 若说其他,许黟自然要做出“郎君”的做派,但这种猜谜底,他郁闷地想,还是交给阿锦自己去争取吧。 许黟说道:“去吧,能不能拿到彩灯,就靠你自己了。” “嗯!”阿锦重重点头。 她不会让郎君失望的。 得了许黟的首肯,阿锦不再藏拙,挤开周围的小娘子女使们,扬着手里头的帕子,操着一嗓清亮动人的嗓音在喧闹的人群里喊道:“是有好酒卖。” 她言毕,那摊主笑眯眯地向前一步往她走来。 “这位小娘子答对咯,此记一分。”他说罢,笑着问阿锦,“小娘子是想现在换了灯笼,还是记到十数,换那最好看的彩莲灯?” “我要那彩莲灯。”阿锦想都没想地回答。 站在她后方的许黟,不由地眉梢扬起,不愧是他养大的,魄力可嘉。 很快,新的谜题揭开。 摊主畅声高呼:“水上生个铃,摇摇没有声,细致看一看,满脸大眼睛。”[注2] 这回,依旧是阿锦抢了先,她盈盈喊道:“是桂花。” 这谜题她可太熟悉了,当年跟着郎君去摘桂花,就听那些妇人娘子们在唱这谜题。 后面,摊主又喊了几道题,有的被他人抢了先,有的被阿锦答对了。 场面气氛热烈激荡,众人笑语连连。 半个时辰过去,阿锦不负众望,先他人一步答对十道题。 众人唏嘘,竟是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拿了头筹。 很快,摊主在众目睽睽下,将那彩莲灯取下来拿给阿锦。 阿锦兴高采烈地接过,提着灯笼回头寻找郎君。 许黟站在人群外,温柔的双眸看着她。 …… 重阳一过,余秋林拿着许黟寄来的书信赶到梓潼县。 在北宋当名医 第278节 他根据信里写的地址来到许黟之前住的那家客栈,客栈的店保早得了许黟的吩咐,知道有这么个人来问话,就把他们如今住的地址告知给余秋林。 余秋林辗转两趟,来到许家小屋院外。 他背着行囊上去敲门,片刻后,里面无人应答。 余秋林还想继续敲门,蓦然听到后面传来质问声:“你找谁?” 他闻言回头,看到是个穿着灰色棉袍的中年男。 中年男是秦掌柜,他是来请许黟去家中复诊的,正巧就碰到余秋林到来。 两人互相报了名讳,得知彼此都是来找许黟的,然而许黟不在。 秦掌柜想了想,说道:“许大夫若是不在,想来是在翠小楼。” “翠小楼?”余秋林狐疑地皱起眉稍。 秦掌柜笑道:“余小哥,我带你过去。” 余秋林拱了拱手,没拒绝:“多谢秦掌柜引路。” 两人相视一笑,去往翠小楼的路上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路妙语解颐,侃侃而谈。 不多时,余秋林和秦掌柜来到许黟看诊的凉棚前。 这会儿许黟正在给病人看跌打损伤,眼睛余光见到余秋林,只稍稍顿了一下,接着自如地与面前的病患温柔说道:“你这扭伤得不重,拿着两贴药膏回去,贴两日就能好。” 说罢,就朝着阿锦抬手。 阿锦了然地走过来,捡了两张跌打损伤的药膏,用糊的废纸包扎好,递给这病患。 病患感激地说了几句,从钱袋里数出十一个铜钱给到在旁的阿旭。 目送病患离开,许黟起身,扬眉笑着望向风尘仆仆的余秋林。 “黟哥儿在梓潼也混得风生水起,看来是我娘白担心了。”余秋林笑着打趣道。 许黟晃了晃脑袋,下巴轻抬:“那是婶子心疼我,知晓我在外,总归是不易的。” 余秋林闻言,嘁了一声,想着他来到梓潼的正事,微微有些激动地说道:“我前几日拿到你的书信,正好是重阳节前,便过了重阳再过来,你在信里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许黟颔首。 还有个秦掌柜在,许黟和余秋林两人没再多说其他。 他们俩简单聊了几句,许黟就问秦掌柜过来是有何事。 得知秦掌柜是来请他复诊后,就说收了摊就过去。 秦掌柜得到准信,再看那背着行囊来寻找许黟的青年,很是知情识趣地先告辞了。 许黟问余秋林:“你自个是什么想法,觉得这买卖跌打损伤的药膏如何?” 胸有成竹的余秋林心里已盘算好计划。 别说是跌打损伤的药膏了,哪怕是其他名不见传的药丸、药膏,他都缺啊。 如今他做生熟药的买卖,在盐亭已然算是小有名声,不少大客户找他买卖消食丸不说,有的还问他有没有别的好东西。 余秋林说道:“如你信里所言,我做这买卖,自不会乱抬价,但我也要挣钱,一贴药膏至少得按四文钱卖。” 四文钱卖的话,卖出一贴他就能得两文钱。 若是能以量取胜,刨除食宿费和路费,他就能挣些薄钱。铢积寸累,点点地积攒下去,这利润并不会低到哪里去。 余秋林就是想到这里,才毫不迟疑地跑来梓潼县见许黟。 第162章 “小友能守信前来, 老夫甚是欢慰。”老大夫看到许黟真的带着人来,虽激动,却笑容慈蔼地朝着他们道, “小舍简陋,只有这粗茶接待,还请两位小友莫要嫌弃。” 老大夫口中说的粗茶,是他上山采的野山茶, 亲手炒制而成的秋茶。 许黟入座, 端着粗粝的茶碗,微微一闻, 眼里显出惊艳的神色。 这茶, 味香怡人, 比不上上好的春茶清香,但与市井货郎里挑担卖的散茶、与茶肆里便宜的碗茶相比,这浓淡相宜的茶汤, 在舌尖久久回甘。 “好茶。”许黟真挚道。 余秋林也抿了一口, 惊讶问道:“这茶……老大夫可是从哪里买来的?” 老大夫呵呵笑着,就说他自己炒制的。 余秋林夸奖:“好茶啊好茶,老大夫这制茶的手艺,可不比那些制茶师傅差。” “羞煞我也,老夫不过是为了省些银钱罢了。”老大夫连连摆手,满脸惭愧。 他见许黟和余秋林对这制茶感兴趣, 起身去到屋里,翻找出来那本被他反复翻阅的书籍。 这书籍里记载着制茶之法, 老大夫道他当时也是尝试炒制, 没想到制成了。便是许黟他们想学,只要稍加尝试, 也能炒制出来。 听着老大夫所言,许黟立时皱了皱眉头,短短三言两语,里面藏了不少心酸。 他似乎随意地说道:“既然前辈都这般说了,那我等怕是要多叨唠几回。” 老大夫:“既来,我便教你们。” 一行人谈罢闲话,余秋林端正坐好,神色肃然,与老大夫谈起买卖跌打药膏的生意。 说起他擅长的事情,余秋林滔滔不绝,根本不需要许黟插嘴。 许黟看着余秋林胸有成算的模样。 他心情不错的起身,随意地来到小院外走动。 老大夫居住的小院,走几步便有一面清澈小湖,再往后则靠着座山,低矮的斜山坡朝阳,哪怕已是深秋,入眼却是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仿佛将人置身在世外桃源中。 不过许黟知道,这里只是古时乡野里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何况蜀地不缺山水,想要找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多用些心思就能寻到。 许黟深深吸了一口来自大自然的清冽气息。 想着老大夫之前说的山中野山茶,他心思微动,顺着山道缓步上山。 山中清寒,许黟今日出门穿的是未加棉的衣裳,好在多穿了件斗篷,不至于手脚冰冷。 加上运动后,身体体温上来,就更加不冷了。 他爬山的速度快,不到半晌,就爬上这处低矮的半山腰。 等到山顶,往下俯瞰,依稀能看到老大夫坐落在山脚下的小院一角。 许黟也看到了老大夫所说的野山茶。 树冠有五六米多高,树干有两臂多宽,十分粗壮,树皮上面布满金黄色的老苔藓,是棵有几百年的古茶树。 许黟欣喜地走上前,看到分叉的枝梢上长着些青嫩的茶芽,微微吃惊。 一般来说,茶树会在初春和夏时萌发茶芽,待采收后制成春茶和秋茶。甚少有冬茶,便是冬日不适合茶芽的生长,而今日难得一见,便可见这处地理环境特殊。 许黟体察了一会儿,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到半山腰时,还觉得温度清寒,等到山顶,沐浴着阳光,这里的温度要比山脚和山中的高上几度。 许黟站离茶树倾泻撒落的光影,在日光下沐浴,顷刻,身体就暖洋洋的舒服起来。 他是临时起意,身上没带有装茶叶的竹篓,只摘了些许兜在斗篷里。 回去时,余秋林和老大夫已经商议好买卖。 他们看到许黟去了趟山,还摘回来一兜茶芽,皆是愣住。 “小友甚是雅趣。”老大夫慈和一笑。 他起身,拍了拍衣袍,朝着他们俩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教你们如何炒茶。” 听到老大夫要教他们炒茶,两人瞬间来了兴致。 许黟把兜在斗篷里的茶芽放到簸箕里,接着就把斗篷解下来。 在旁看着的余秋林顺手接过他的斗篷抱在怀中,目光灼灼地期待着。 “前辈,该如何做?”许黟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跟上来。灶房里,老大夫让许黟戴上襟脖,接着就要他挑拣茶芽。 这种活对许黟来说不难,他直接握住簸箕两端,像是抖药材一样地抖着簸箕,不一会儿,那些长得老的茶芽,就被抖到上面来。 许黟把茶芽挑好,老大夫已经指挥余秋林烧火。 “茶芽不能碰水,你去净手,再把茶芽倒进铁锅中,再不停地拿手翻动……” “手法错了,对,这样翻才是对的。” “不要停,你看着茶芽卷起来了,这还不够。” “……” 老大夫声音缓缓说着,一面指导着许黟,一面满意地时不时点头。 在他看来,面前这个认真炒着茶的青年颇有天赋,短短时间里,就已掌握炒茶的手法。 若是多加练习,想要达到炉火纯青的造诣指日可待。 一时间,许黟察觉到了老大夫的视线落到他的脸上。 他顿了顿,双臂却没停下,手腕放松,十指灵活地穿梭在逐渐散发清香的茶叶之中。 炒茶的温度很高,等炒完,许黟落了一身汗。 那兜茶芽,变成了一小撮,看起来少得可怜。 旋即,他们当场取来茶具,烧水沏茶,品尝这新鲜出炉的茶叶。 …… 回去后,许黟继续他在梓潼县摆摊治病卖药的日子,余秋林借用几回许黟的驴车,带着老大夫和他的孙子,去到衙门里办理了分成契书。 等契书一成,余秋林便到到药集市里找秦掌柜。 在北宋当名医 第279节 秦掌柜看到他来,以为是许黟有什么事交代他,结果一听,是余秋林自己来找他买药材。 “……”秦掌柜意外,他知晓余秋林是做跑商的买卖,但没想到会是倒卖药材的。 这算是半个同行了啊。 秦掌柜笑着问:“余兄弟,可要哪些药材,要多少?” 余秋林不假思索道:“我要茵陈和马钱子,越多越好。” 秦掌柜再度震惊,急忙差遣清点货物的小厮,去往仓库将这两味药材清点出来。 没多久,小厮带着消息跑回来了。 时下非收获茵陈的季节,仓库里库存着的是今年春收购回来的干茵陈。 至于马钱子,则有新有旧,数量都不少。 但余秋林的胃口大,他一口气把这些库存都买了下来。 许黟知道后,看向他都露出刮目相看的眼神,他道:“能炮制得完?” 余秋林道:“赶在元日前,还有两个多月,来得及吧。”他也不是很确定。 数百斤的茵陈和马钱子装到牛板车上,运到老大夫的院子里。 车把式把药材搬下来时,老大夫见状,都沉默了。 只他和孙子两人知晓这跌打损伤的药膏如何炮制,他们要赶在元日之前,把这些茵陈和马钱子制作成药膏。 这压力……瞬间将老大夫拉回数十年前。 年轻时,他倒是这么能干,可如今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熬夜点灯炮制药膏,他都怀疑…… “秋哥儿,你这是在虐待老人啊。”许黟在知晓这件事后,非常不赞同地摇头。 老大夫毕竟是花甲之年,精神状态再好,那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 余秋林稳重的表情裂开:“黟哥儿你、你、你说老大夫已是花甲之年了?” 许黟挑眉:“你不知道?” 余秋林:“……”他还真不知道。 平头百姓年过五十就老得快,余秋林以为,老大夫就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你呀你。”许黟拍了拍余秋林的肩膀,道,“这事安排得欠妥当,我让阿旭和阿锦去帮忙吧。” “那你呢?”余秋林脸上满是歉意。 许黟看着他,缓缓道:“你来代替他们。” 接下来的日子里,来找许黟看病的百姓发现,许大夫身边换了人。 近日来帮忙侍弄笔墨,端茶倒水,抓药收钱的人,从兄妹俩变成个相貌平平的青年。 青年看着就不像是个伺候人的,穿着青色长袍,头戴巾帽,站在许黟旁边,也算是一表人才。 这日,上回那过分热情的媒妈妈,扭着腰地前来许家小屋拜访。 许黟看到她,便觉得头大,刚想找阿旭打发人走,就想起来阿旭被他叫去老大夫那里帮忙了。 媒妈妈看出他的抗拒,掐媚笑着说:“许大夫,别急着喊我走啊,我今日来,可不是来与你说那档子事的。” 许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那是什么风把媒妈妈吹来了?” 媒妈妈道:“是好事嘞,咦?你家那小厮呢?” 许黟道:“阿旭不在家。” 媒妈妈摆摆手,道:“不是那个,是这几日在诊摊前帮忙的那位,有好事寻他。” 许黟神色顿时怪异,扯着嘴角朝着屋里喊了声,余秋林听到许黟的声音,从屋里出来。 “这位媒妈妈找你。”许黟抬了抬袖,端坐着慢条斯理喝茶。 余秋林满头雾水,但还是礼貌地跟媒妈妈攀谈起来。 但很快,他就没法淡定了。 这位媒妈妈竟是来给他说媒的。 “小郎你今年几何,可是已有婚配?”媒妈妈笑眯眯地拉过余秋林的手,趁机摸了摸,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这次来是受人嘱托,你可知翠小楼的当家人翠小娘子,她如今尚未婚配,待嫁闺中,正想寻个好郎君。” “咳——” 闻言,悠闲喝着茶的许黟,骤然被茶水呛了一下,连忙抬袖遮脸,猛烈咳嗽。 他心里生出惊诧,这翠小楼的当家小娘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怎么会如此别具一格。 还有,这变心得也太快了吧。 他摸了摸鼻子,不去看余秋林疑惑投来的视线。 第163章 不久之后, 余秋林看着眼前的媒妈妈,人都快要坐麻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有人上门来给他说亲了。 对方还是个年轻有为,资产颇丰的小娘子, 按照媒妈妈说的,这翠小娘子长得冰肌玉骨,丰神绰约,是个世间难得的奇女子。 如此惊艳绝绝的小娘子, 还会轮到他吗? 余秋林目光看向身姿颀长, 眉目清俊的许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跟他比起来, 许黟这等姿色才能入对方的眼吧。怎么就没瞧上许黟, 反而瞧中他了。 他可想错这位翠小娘了, 要不是许黟拒绝了,也不会有他什么事儿。 余秋林敛起不自在的神色,朝着她说道:“媒妈妈, 我已有家室, 贱荆在家中侍奉家母,与我恩爱有加,某未曾想过换妻,请媒妈妈替某拒绝此事。” 媒妈妈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俩。 “……”她这对上许大夫等人,怎么变得事事不顺了? 以往要是有人来找她做媒,可遇不上这么多事儿, 甭管是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就没她撮合不了的姻缘。 结果这次倒好, 不是志不在此, 就是已经婚娶。 媒妈妈都不想再接翠小娘的委托了,就怕她这出师不利的事儿传闹出去, 以后没人敢找她来说媒。 “余官人说笑了,我这再着急也不敢乱拆他人的好姻缘呐。”媒妈妈讪讪笑着,她又不是那等行恶事的媒婆,“再说了,翠小娘子只是让我来问问,又不是真的只要余官人,余官人既然已经有了娘子,那这事就此作罢。” 为了不让他们乱说出去,媒妈妈临走时,又不忘叮嘱一番。 大概意思便是,希望他们不要将今日所说之事给传出去,以免坏了人家小娘子的颜面。 许黟:“……” 余秋林:“……” 他们神色微妙,却也没说什么,只阿旭不在家中,这回,是许黟亲自送了她出门。 待许黟折返回来,余秋林看向他的眼神,多出不同。 “黟哥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余秋林问。 许黟兜着宽袖,佯装没听懂他话里意思,反问:“我瞒你什么作甚?” “你……”余秋林抬高声量,想问媒妈妈是不是找过许黟,却想起来,这媒妈妈叮嘱他们不要外传。 他顿住,压低嗓音问,“你且说说,找过你了?” 许黟见瞒不住,只好点头承认。 余秋林吃惊:“怎么不答应?那翠小娘如此妙女子,一看就与你甚是相配啊。” 许黟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说道:“我如今方才游历,怎能耽搁对方,再言,这翠小娘的家业在梓潼,若是真成事,是我留下来,还是她跟着我离开?” 余秋林叹气,这问题确实难办。 他私心里想着,要是对方能跟着许黟离开梓潼,将家业迁移到盐亭,那自是最好不过的。可看许黟作态,岂是那等委屈女子的做派。 余秋林想到什么,说道:“不说这些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梓潼?” 许黟望了一眼门外,天色灰蒙蒙的,过几日怕是要下雪了。 天气逐渐寒冷,冬日不宜远行,他要等过完元日,才重新启行。 到时候,他还要有东西托付给余秋林,让他帮忙带回盐亭的友人和长辈们。 余秋林听完他的安排,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急着离开。” “不急,行路漫漫,才能见好风景。”许黟悠然一笑。 …… 不日,两人已经将媒妈妈来家中那事忘得差不多了。 许黟继续在翠小楼外摆着摊看病,余秋林在旁待了两天,就启程先回了一趟盐亭县。 他刚走没多久,天空飘起蒙蒙小雪,阿旭和阿锦两人从老大夫家中赶回来。 看到许黟这么冷的天,连汤婆子都没用,阿锦都快要被气哭了。 “郎君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身体,若是冷到怎么办?”阿锦眼睛都红了几分,咬着后槽牙,气呼呼地端来炭盆,往里面夹着炭块。 她一面加着炭块,一面眼睛盯着许黟瞧:“要不是我机灵,想着郎君是个不爱用炭火的,喊着哥哥回来,郎君是不是就不打算用了?” 许黟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他是真的忘记用炭盆了。 “好阿锦我错了,以后……”许黟相当好说话,被骂了也不气恼,就是以后他还会犯。 阿锦咬咬牙,深吸着气,心里想着:这人是郎君,不能骂不能骂。 阿旭看了看妹妹,立时说道:“以后不管是我还是阿锦,郎君都要留个人在身边。这些粗杂活儿,也好有人管,不用郎君费手。” 许黟颔首,当场双手赞成,有他们在,他确实能省心些。 他也渐渐明白,阿旭和阿锦依赖着他的同时,他也在依赖着他们。 许黟已经习惯他们在身边,这些日子他们不在,总会忘记,时不时地便叫错了人。 在北宋当名医 第280节 这时,阿锦把炭盆放到屋里角落,回身去拿许黟这几日换下来洗好的衣裳。 她刚要叠衣服,就看到手里头这件天青色长衫的袖子划了道口子。 阿锦手一顿:“郎君,这衣裳怎么破了?” 许黟睨眼看过去,随意道:“是有这回事,前两日跟着二庆去山上,遇到了条野狗,那狗还挺凶,冲过来想要咬我,被小黄给击退了。” 阿旭和阿锦两人闻言瞬间紧张起来。 “郎君,你没事吧?”两人凑到跟前来,担忧地左右瞧着。 “我能有什么事。”许黟轻笑着说,“就是二庆跑得太快跌一跤,伤到了脚踝,要在家里养几日。” 阿锦“哦”了声,说道:“怪不得我们刚回来时,他躲在屋里不出来。” 她还以为几日不见,这二庆变成娇娇小娘子了,连门都不出。 原是发生这事,不好出来见人。 阿锦心中偷笑着,打算晚些时候去屋里看他。 阿旭问:“二庆兄弟伤得不重吧?” 许黟淡笑:“无妨。” 二庆就是关心则乱,当时那场面,野狗出现得太突然,以至于许黟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等他回过神,小黄先扑身过来了。 他拿着砍刀没来得及动手,二庆就跟着小黄的身形,冲冲地跑来,没顾上脚下的石头,磕绊摔到地上。 这让许黟有些不好意思,反而是不好再出手。 好在有争气的小黄,面对凶残的野狗,丝毫不退缩,将它驱赶跑了。 阿锦郁闷道:“怎么连我都不如?” 许黟笑着看向她,说道:“阿锦学了本事,如今就算立女户,也能独当一面了。” 阿锦得意洋洋的笑脸僵住,眼睛瞥向他处,就是不去看许黟的眼睛。 这话别人说出口,都没许黟这么来得令她心慌。 一旁的阿旭恍惚地看向妹妹,妹妹都十六了,好像是该到成亲的年龄了。 兄妹俩各怀心事,到晚上,阿旭进到许黟屋里研墨。 屋里光线明亮,阿旭垂眸,见着郎君侧脸镀着一层金光,更显丰神俊朗,他突然喊道:“郎君。” 许黟闻言没有停笔,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阿旭斟酌许久,才道:“郎君,妹妹明年初就十七了,我、我想着妹妹这年纪,是不是该给她寻一门亲事。” 下一瞬,许黟搁笔,微微拧起眉梢地看向旁边的少年郎。 少年郎的五官早已经褪去胆怯和生涩,又因从跟着许黟开始就习武,如今长得高大,气质威猛。 不再是那个干瘦巴巴,眼中带着自卑和恐慌的小孩了。 许黟感叹,该来的终究要来。 “你有什么打算?”许黟问他。 阿旭摇了摇头,实诚道:“我不知,才想问郎君。” 许黟对他这个回答还算满意:“那就不要想,这事让阿锦自己做主意。” “啊?”阿旭双眼茫然。 许黟道:“你找个时间问阿锦,她可想过成亲这事。如果有喜欢的人,也可告诉我,我替她做主。” 阿旭挠挠头,郎君说得好有道理。 那他明日就去找妹妹。 …… 另一边,阿锦没在自己屋里,她拿着自己炮制的跌打膏药,敲了敲二庆的房门。 “哐当——”屋里传来物什倒地的声响。 不一会儿,眼前的门往里打开,二庆憋红着脸颊看向阿锦,磕磕巴巴地说道:“阿锦姐姐,你、你怎么过来了?” 阿锦直言道:“来看你要躺多久才起来。” 二庆听后,局促地说道:“我明日就去山里,不会再躺了。” 阿锦一顿。 她无奈叹气:“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说,你要是真摔得严重了,还是要好好养伤。” 说罢,她往屋里瞥一眼,看到被扶起来的木椅,嘴角扬起,把带来的药膏朝着二庆丢去。 二庆慌张地接过,低头看向手心,发现是药膏。 他的胸口突然哐哐哐的跳着,有点不对劲。 “阿锦姐姐……” 阿锦打断他的话:“行啦,感恩的话就不用说了,要不是你这跤是为了想救郎君摔的,我才懒得搭理你。” 二庆红了红耳根。 突然间,他觉得这一跤摔得值得。 直到阿锦离开了,他握着手中的药膏,还在傻傻地笑着。 回到屋里,二庆看着药膏,也不舍得用,只挖一指的量,涂抹在红肿的脚踝处。 这药膏散发着浓浓药味,但涂抹在脚踝时,红肿发热的地方阵阵冰凉,看样子效果很不错。 翌日。 阿锦起身,去到灶房里端热水,还没走,阿旭就拦住她。 “妹妹,我有话要问你。” 阿锦扬起下巴:“等我把水送到郎君屋里。” 阿旭没异议,郎君的事更重要,他点点头,说道:“妹妹你快去。” 许黟在院子里练拳,听到阿锦的脚步声,回头就看她端着水盆过来。 阿锦熟练地将水盆放在院子中的石桌上面,去到许黟屋里,回来时,手中多出许黟平日里用的牙刷和牙粉。 许黟净过手,接过她备好的物什,洗漱后,把水倒入到院子角落的下水沟里。 许黟笑着问她:“今早吃什么?” 阿锦回话:“哥哥做了白面馒头,煮了鸡子和豆浆。” 她口中说的豆浆,非彼豆浆,而是用煮黄豆的浓汤。需要先将黄豆提前一夜浸泡,到早上醒来,加入井水熬煮。 把里面的黄豆熬煮到糜烂,再用木勺碾碎,混在浓浓的汤汁里一起食用。 这便是时下里人们爱喝的豆浆了。 至于以前喝过的现代豆浆,许黟不是没想过,只是家中没有磨盘研磨豆浆。 市井里只卖豆腐,虽有卖浆,但这浆和豆浆不搭边,是推车或是挑担货郎卖茶水。[注1] 吆喝时,会喊上一声:“卖浆嘞~” 不过许黟觉得,直接用豆煮出来的豆浆,和研磨后煮出来的豆浆,差别虽有,但问题不大。 很快,许黟一行人去到里屋吃饭。 二庆也出来了,他今日醒来看到脚踝没那么红肿,就想着再去山里。 但许黟没让,想他在家好好歇息。 小雪时节,天空下着细微的雪花,落到人身上,霎时便融化。 短时间待在户外还好,时间一长,这细雪消融便会渗进衣裳,容易使人受冷感染风寒。 此时刚过辰时三刻,出门的都是要去当差的平民百姓和皂吏们。 许黟望着外面飘着的雪,不急着去翠小楼外出诊。 他坐在堂屋里,借着晕晃晃的光色,单手撑颐,另外的手捧着游历悠闲翻看。 还没看几页,外面响起敲门声。 阿旭跑去开门,见到是个陌生的青年小厮。 青年小厮看到他,行礼喊道:“许大夫可在家?” “郎君在家。”阿旭应了声,问他,“你有何事?” 青年小厮道明身份来意:“我家小娘子是翠小楼的当家,想请许大夫出诊。” 第164章 辛府, 东屋里。 乳娘黄妈妈满脸揪心地在旁伺候着面色冷白,精神不济的辛六娘。 辛六娘,闺名辛翠, 翠小楼如今的当家。 黄妈妈拧着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渗出来的细密汗水,心疼地说道:“六姐儿,你何苦忍着,等到今儿才告诉奴。奴方才知晓你这些日子受了这么多委屈, 这该怎么好!” 她说着说着, 眼泪欲要往下掉。 辛翠见黄妈妈如此,头疼得厉害, 忙拉住她的手, 止了她的话头。 “黄妈妈, 我这会儿头疼,你甭说了。”她嗓音低哑,嗓子眼跟着难受。 这几日她苦身焦思, 夜夜不能寐, 睡着了就梦到那等鬼邪侵事,让她难受不已。 实在没办法了,才将这事告诉了黄妈妈。 黄妈妈一听,那还了得,当即就要寻个大夫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281节 辛翠不想她这事在府中闹得人尽皆知,思来想去, 便想起在她家楼外摆摊给病患看病的许大夫。 这许大夫才貌兼全,实乃俊髦。辛翠在看到他的第一眼, 便对他心生好感, 加上族中长辈觊觎她手中的翠小楼。 时不时的就要塞个她瞧不上的郎君来与她相看。 辛翠岂会让他们摆布,既然想要她成婚, 那便找个合她心意之人才行。 可惜了,对方没瞧中她。 辛翠青黛柳眉微微拧起,眼底带着乌青,侧躺在软榻上,朝着黄妈妈看去:“许大夫何时能来?” “奴去问问。”黄妈妈拍拍她的手心,起身往屋外出去了。 且说另一边,阿旭在听完门外青年小厮报上来的身份,愣了愣。 他让青年小厮稍等片刻,忙回到屋里找许黟来。 将事儿汇报完,站在旁边的阿锦皱起眉稍地看向许黟。 忍了忍,阿锦小声说道:“郎君,这翠小楼当家,之前托媒妈妈过来,今儿又是命贵介来请郎君出诊,会不会……” 许黟指腹轻轻点着桌面,思忖一瞬,道:“既是来请我出诊,我就该去看看。” 他起身,看了看两人,叫阿锦跟他出门。 对方是女娘,带着阿锦方便些。 阿锦听到可以跟着郎君出门问诊,心里那点担忧立时消散,欢欢喜喜地跑去屋里准备出诊的物什。 除了郎君该带的药箱,阿锦自个也有个小药囊,里面放着都是她自己炮制的药丸、药膏和药散。 许黟对她炮制出来的玩意儿还算满意,便允许她带着。 院外,青年小厮没等多久,许黟和阿锦就出来了。 他们坐上对方的驴车,赶到西街辛府。 …… 黄妈妈出来东屋,就差遣了个丫头去门口打听消息。 丫头很快小跑着回来,说随从带着大夫来了。 黄妈妈听后,不用丫头带路,赶忙脚步匆匆地亲自去迎接对方。 见着许黟时,看到他身边跟着个娇滴滴的小女娘,黄妈妈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可是知晓六姐儿当初委托媒妈妈说亲那事,因而不免往那方面猜,对方是不是早已有心仪对象,才会拒绝她家六姐儿。 黄妈妈对此心有不满,她家六姐儿如此好,难道比不上这个小女娘? “许大夫,辛苦你跑一趟,还请跟着奴进屋。”黄妈妈心里不乐意,面上却过得去,做了个请的手势,先一步地走在前头。 “请妈妈带路。”许黟颔首。 他和阿锦跟上她,进入到东屋院子,就看到院子里有几个忙活的丫头停下动作瞅着他们。 两人目不斜视,直接跟着黄妈妈进到里屋。 这会儿,辛翠披着樱草色斗篷,双腿并拢,直着腰肢地坐在软榻上方。 看到他们进屋来,睨着眼往屋门处瞥去。 随后,她就看到许黟带着锐芒的双目转过来,与她的视线对上,那双眸清冷,却带着一丝天生的柔情。 辛翠微垂眸,避开许黟的视线。 许黟看到她脸色那刻,心中就在判断翠小娘得的什么病。 黄妈妈朝着辛翠道万福:“六姐儿,许大夫来了。” “嗯。”辛翠没多言,只对着黄妈妈点点头。 黄妈妈得到指令,便与许黟说起辛翠身体有哪些不适:“我家小娘子这几日入寐难安,梦中总有邪祟作乱,扰得人心神虚劳,心力交瘁。” 许黟认真听完,想了想,他问辛翠:“不知翠小娘子可容我家徒儿给你把脉?” 辛翠看了看他旁边的阿锦,咬着唇:“许大夫是不愿给我问诊?” “非也。”许黟平静地解释,“我家徒儿已学医数年,只差临门一脚,若是她诊断不出,可由在下出手。” 黄妈妈嘁地冷笑一声:“许大夫好大口气,我家六姐儿岂是给你家徒儿练手的!” 阿锦见对方曲解了郎君,连忙道:“这位妈妈误会了,翠小娘子是千金之躯,与郎君男女有别,若是奴能诊出小娘子的病证,岂不是更好。” 她这话一出,黄妈妈难看的脸色稍缓。 她竟觉得这小女娘说的话挺有道理,身上的气势不自觉地弱下来。 这时,辛翠出声道:“麻烦女郎为我诊脉。” 阿锦微喜,连忙福了福身,上前为她取脉枕看病。 这是阿锦头次正儿八经的给病人看病,心中难免紧张。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心,才将双手放在辛翠纤细的手腕处。指腹刚碰到手腕的肌肤,只觉得这肌肤柔滑洁白,宛若绵绵细雪,竟让阿锦瞧得出神。 “如何了?” 半刻钟左右,黄妈妈等不及地问道。 阿锦这才收起手指起身,犹豫不决地看向身后的郎君。 许黟道:“有何问题直言就好。” 阿锦有他鼓舞,瞬间没再迟疑,言辞认真道:“回翠小娘子,你脉象弦而弱,脏腑气机絮乱,似为七情致病。” “七情?”辛翠闻言,本拧着的柳眉,更是深深皱了起来。 便是旁边的许黟,在听到阿锦得出来的诊断,亦是微皱眉山。 所谓“七情”,就是喜怒忧思悲恐惊,在《三因极——病证方论》里有言,“七情者,喜怒忧思悲恐惊也。若将护得宜,怡然安泰;役冒非理,百疴生焉。”[注1] 因此,七情对于人的身体影响是巨大的。 稍稍过度,就会根据不同的情欲从而引起身体的各种不适。 若是如阿锦所诊断的那样,这翠小娘子的病便是忧、思两者引起。 许黟适时开口:“翠小娘子这几日可有气不能舒之症?” 辛翠道:“确实有此。” 许黟又问:“腰背可酸痛?” 这下子,辛翠的眼睛微微亮起,她这几日里睡觉难眠不说,醒来时总觉得腰背酸痛。 又因为联想到睡梦里所做之事,初始还觉得羞耻难堪。可后来又想,她未曾与男子有过苟合,怎么能因这莫须有的事而自扰。 “许大夫怎么知道的?”辛翠忍不住地问他。 许黟挑眉,看来阿锦诊断的没错。 “忧、思两者所扰致病,其前者‘肺在志为忧’,忧伤肺气,这肺道如若出现堵塞便会有气不能舒的症状。”许黟语速缓慢地朝她阐释,这也是顺带说给阿锦听的。 阿锦虽然知道这脉象对应的病证,但为何会有这病证,还不太清楚。 见她们都在侧目耳听,许黟继续言道:“后者思脉,其‘脾在志为思’,这过思伤脾而气结,若是结滞在肝处,或引病腰背痛。” 言下之意,就是这忧和思两者过量致病的话,就会导致肺和脾受损,从而在这两个器官中反馈出来病证。 但按照那位黄妈妈所说的,辛翠不止是这两处病症,还有夜不能安寐的情况。 许黟面色肃然,斟酌一番后觉得还是由他再次诊断确定。 对此,辛翠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对比这位女郎,她更加相信许黟的医术。 许黟代替阿锦的位置,坐到软榻旁的木凳,他抬手示意辛翠伸手。 辛翠深吸气,对上许黟肃然的神色,心不由己地屏住呼吸。 哪想,许黟刚将手搭在她的脉搏处,下一刻,抬眼看她:“翠小娘子,请放缓呼吸。” 辛翠:“……” 她默然微红耳垂,将屏住的呼吸微微松开。 呼吸起伏之间,时间缓缓流淌。 不稍片刻,许黟搭在她手腕处的修长手指便收了回去。 这次,不用黄妈妈开口,辛翠主动问道:“许大夫可看出其他不同?” 许黟道:“你不仅七情内伤,还因忧思过虑,使其亏损心脾,神无所护,故……” 他顿了顿,看向翠小娘子眼底处压着的乌青,在她困惑的神色中,许黟轻叹口气,缓了语调直言,“故而夜梦鬼交。” 此话一出,辛翠脸颊微白,神色愕然看他。 而她旁边站着的黄妈妈已然变了脸色,惊恐地睁大眼珠子看向许黟。 这……这…… 黄妈妈呼吸都粗重了:“许大夫,你可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什么夜梦鬼交,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外面那些心思不正的辛家族人,怕是要生吃了她家六姐儿。 许黟微顿,一时半晌没明白这位妈妈怎么会如此激动。 忽而,他转念想到,此时的人们对这鬼神的避讳,以及对方还是个闺中娘子。 他暗叹,怎么把这给忘了。 但说都说了,他也不好把这话收了回去,只好与这位黄妈妈好言解释。 “妈妈莫急,魂魄不宁时,有鬼邪干正乃其属常,只要志定心清,魂魄安,便可无邪梦矣。”[注2] 黄妈妈听到这是由这情况引起的,不免怀疑。 但她不是大夫,不敢直接反驳许黟说的话,只好是将目光落回到自家小娘子身上。 辛翠已从恍然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毕竟不是软弱迂腐之人,在听到这事非她错,只是七情致病,神无所护才会有那等夜梦鬼交的噩梦出现,很快就稳定心神。 在北宋当名医 第282节 “许大夫可有办法治好?”辛翠问道。 许黟颔首:“有一方可治。” 黄妈妈急忙喊道:“劳请许大夫快快写来。” 辛翠拦着她,叫她莫急:“黄妈妈,我还有话要问。” “是是是,是奴急躁了,六姐儿莫要怪奴。”黄妈妈忙福身,但脸上却不怕,反而高兴地笑着。 只要这许大夫能治好六姐儿的病,哪怕打骂她,她也是愿意的。 辛翠问:“许大夫,我因忧思得病,若长久以往,可有法子遏制?” 许黟:“……” 要说真的长久的忧思过度,那问题可就大了。 他能说什么,叫对方不要再继续忧思下去了,这样真的不好?还是说,只要有病症出现,就该喝药的喝药,然后以后再犯? 当然,许黟自然没法这么说。 他凝气沉思,想着这位翠小娘子为何会忧思过度,毕竟治病也要从根本上出发解决。 若是能找出病症的源头,那就此扼杀是再好不过的了。 然而,这话并不适合由他这位大夫来问来说。 许黟叹口气,说道:“翠小娘子,七情致病不是尔尔,非区区可比。若是无法当机立断,或可多晒日光,以早间晨旭为佳,并每日多在院中走动,要是能走上以千为数,那再好不过。” 辛翠微诧,未曾想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这样就可解?”她有些难以置信。 许黟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只有这样肯定没法解啊。 但晒太阳能改善心理健康,增强免疫力,还能调畅情志。至于走路,则是消耗多余的体力,出汗的同时,也能达到一定效果的疏肝解郁。 这样,翠小娘子每日把多余出来的时间用在运动上面,晚上就没时间忧愁多思了。 许黟摇头:“此番自是没法解,不过可缓。” 辛翠闻言,稍稍怅然了一瞬,旋即又收起失态的神色,决定听许黟的法子,先试了再说。 而后,她唤黄妈妈去取文房四宝。 许黟表示他都带来了,不用劳烦黄妈妈再去书房取一趟。 阿锦熟知他的操作,当即上前拉开药箱的底部抽屉,取出里面的东西,给他铺纸研墨。 接着,许黟便拿起庞博弈赠与他的歙州笔,书写下来归脾汤。 这归脾汤,最先记载于宋朝严用和的《济生方》,里面所用的药材,一开始是没有当归和志远这两味的。 不过,在后世医家们的临床实践中,这药方逐渐被医学家们完善并且扩充。 直到明朝时期,薛己在这药方里添加了当归、志远。且还在撰写的《内科摘要》里,进一步地补增治疗范围,可将这药方纳入到妇人科中。[注2] 而许黟写出来的归脾汤里,调入了辰砂和琥珀。 这两味药可治疗气血亏损引起的心神不宁,从而导致邪梦入侵的症状。 将药方写出来,许黟便把它交给黄妈妈。 等交代好如何煎服汤药,再叮嘱翠小娘子,不可再继续忧思后。 许黟便收下辛翠准备好的诊金,与她道别,携着阿锦离开辛府。 辛翠看着他稳步离开的背影,缓缓轻叹。 以后,怕是不好再相见了。 第165章 许黟从辛府出来时, 回想起翠小娘子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他一琢磨,便意识到自己过于轻率孟浪了。 世人多愚昧,他们不会在意事情本因, 单独拎出这事,只会觉得是这位翠小娘子路柳墙花,庄生梦蝶。 却不知这“梦与鬼交”之症,早有古籍记载。 其中, 隋代巢元方等太医撰著的《病源论》里, 就有云∶妇人梦与鬼交通者,亦由腑脏气弱, 神守虚衰, 致鬼灵因梦而交通也。 [注1] 而孙思邈的《千金方》里, 也记载着妇女忽与鬼交的治疗通方。另外《玉房秘诀》等古籍中,都有对此的记录。 至于宋朝之后,更有《万病回春》《医宗金鉴》等医书, 也都有记载症治的方子。 比起前朝, 《医宗金鉴》里面妇科心法要诀里的归脾汤,算是集结了历代名医的临床实践,从而改良后的新药方。 但从客观上来辩证,会得“夜梦鬼交”症,其实本质还是脏腑虚引起的。 精气神不足,就容易出现体虚的症状, 在中医上又叫“虚证”,身体出现倦怠疲劳、心悸心慌, 严重者还会视物模糊、思维混乱等。 那么在这样前提下, 出现女梦见男的旖旎梦境,就不难理解了。 阿锦不知道郎君怎么了, 为何坐上驴车后,便面沉如水,一路上闭口不言。 她以为是自己在辛府里表现不好,使得郎君失望了。 “郎君。”小姑娘突然小心翼翼地开口唤他。 许黟侧脸看去,眼里带上疑惑:“怎么了?” 阿锦道:“郎君是在怪我没看好翠小娘子的病吗?” 许黟:“?” 他恍惚片刻,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想到他这一路回来,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倒是把阿锦给吓住了。 许黟缓缓摇头:“我知你水平,今日让你诊脉,确实存在着让你多攒经验的想法。” 他目光落到随着车厢摇晃的幅度而摆动的帘子,失笑道:“至于你能不能看懂,知不知如何开药方,最终我都会出手验证。” 毕竟,阿锦离出师还有距离。 许黟怎么可能完全放手,让阿锦独自应对。 阿锦知晓郎君不是因为他而心情不好,瞬间就放心了。 但她还是不解,小声地问道:“郎君心情不好,是为何啊?” 许黟垂放在膝盖处的手掌,手指微微曲起。 他在思索着,后面若是复诊,该如何面对这位翠小娘子。 不过令许黟意外的是,这事之后,翠小娘子并未再差遣小厮过来请他出诊。 很快,岁暮天寒,梓潼县的冬日寒峭入骨。白日里,街市上的行人渐渐减少,平头百姓若是无事,不再轻易出门。 连那些沿街乞食的乞儿,都已经见不到几个了。 空中时不时的飘着鹅毛大雪,落下来的雪还没消融,又有新的落雪覆盖,一层层交叠,积雪很快漫过脚踝。 街道司的衙役们叫苦连天,在这样寒冽的天气,还要出来扫街上的积雪。 有的挨不住冻,不到两日就受风寒病倒;有的则是双手双脚都出现了冻疮,皲裂。 城中医馆人满为患,多数都是来治疗风寒和冻疮皲裂的病人。 这样的天气,许黟自然是暂停了摆摊出诊。 他在租赁的屋子里,守在暖炉前,搓着双手,吃着阿旭从炭火中挟出来的芋头。 芋头外面的表皮烤得黑漆漆的,闻着有股浓郁的焦香味。 几个烤得香喷喷的芋头挟出来后,阿旭又将挂在上面的陶罐取下来,倒出里面装着的牛奶。 煮沸的牛奶,少了之前的腥味,上面飘着红枣、肉桂,里面还有枸杞和姜片。 倒在陶碗里面,奶香味扑鼻,颜色又好看。 许黟捧了一碗握在手中,暖了暖手,低头喝了一口带着香味的热牛奶。 半碗牛奶下肚,感觉身上的寒气消散了不少。 “郎君,明日可还要寻吕婆婆买这黄牛乳?”阿旭看着许黟爱喝,出声问道。 许黟放下碗,伸手拿着放在罐子里烤好的芋头,一面剥开外面的皮,一面道:“牛乳稀罕,你明日问问吕婆婆,若是有就买回来,没有就算了。” “嗯。”阿旭点点头。 看着许黟剥芋头,连忙上手剥了一个放在他旁边的空碗里。 “叩叩叩——” 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阿旭下意识地站起来,看看端坐在凳子上吃芋头的郎君,去到外面开门。 “你是……”阿旭将门打开一道缝,还没说完,见着面前穿着皂吏役服的衙差,话音顿住。 他连忙问道:“这位差爷,可是有何事?” 站在门口,将两手揣进袖子里,缩着肩膀的马三呼着白气,道:“许大夫是不是住在这里?” 阿旭不敢瞒着,只管点头称是。 马三见没找错地儿,嗓门便大了起来:“我找许大夫看病。” 阿旭闻言,引着他进屋。 马三走进小院,就察觉到这里与外面不同,小小的院落里不见一丝积雪,廊道处放着一盆枝叶繁茂翠绿,叫不出名来的盆景。 他多看了两眼盆景,目光就被坐在屋里门口处吃着芋头的青年吸引。 他曾扫街时,见过这位许大夫一眼。 当时只远远瞧着,并没有瞧得真切,哪想到这位许大夫竟长得如此神采英拔。 马三的心弦被勾了勾,赶忙将那生起的心思压了回去。 在北宋当名医 第283节 “郎君,这位差爷来寻你看病。” 阿旭走到许黟旁边,把马三来访的目的道明。 许黟随即起身,抬手示意马三入座,一面看着马三的面色,问道:“差爷身体哪里不适?” 许黟的嗓音清冷,宛若泠泠秋水,马三喉咙微微滚动。 他怕被他人瞧出端倪,急忙抬手一遮,便露出他揣在袖中的双手。 那双手开裂出几道沟壑,红森森的,渗出些许血丝。 马三将手一翻,掌心向上,将上面的情况也暴露了出来。 “我在街道司当差,这些日子可不是人受的,才几日,我这手都成这破样子了。”马三没好气地吐槽,“许大夫可会治这皲裂?” 他这是明知故问,要不是有人跟他提起,这位许大夫会治皲裂,且收费便宜,他才不会来见这许大夫。 不过,他来对了。 这许大夫长得这般好看,比他在烟月作坊里见过的男妓还要好看。 许黟微微抬头:“会。” 马三眼睛亮起来,嘴角挂上笑容,不由自主地往许黟那边靠近,佞笑着说道:“不知许大夫要如何治啊?” 许黟拧了拧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眼神有点令他不适。 许黟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见状,默不作声地往后移了移。 他朝着阿旭喊了声,道:“去取皲裂膏来。” 这皲裂膏,便是用酒浸泡猪胰,加入其他药材,与猪脂炼化炮制出来的。 每逢冬日,许黟都会炮制不少。 除了用来治疗手足皲裂,还会用来送友人们做护手霜。 当然了,他给友人们的那份改了配方不说,还调制添入香味,比如茉莉、桂花等花露。 如此做出来的护手霜,芬芳馥郁,世间独此一份。 今年他不在盐亭,却没停止炮制护手霜,前些日子,余秋林赶在大雪来临前来到梓潼,带走了一批数量不少的跌打损伤药膏回去。 许黟想要他捎带的东西,除了写给友人们的书信以外,其中就有护手霜。 另外,他考虑到庞博弈身体不好,以他的身体情况酿煮了几瓶药酒,一并都让他带回去了。 阿旭很快就将皲裂膏拿回来,马三还想跟许黟套近乎聊聊话,但许黟明显不想和他聊。 左右敷衍两句,就把这人交给阿旭去负责。 阿旭长得人高马大,虽然没有许黟那样俊逸的相貌,可他五官硬朗,身姿挺拔健壮。 站在马三面前,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的马三,瞬间就被他这身健硕的身格挡住视线。 他侧过脑袋想要去看许黟,又不敢做得过分,结果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是压下心中恼火,看向阿旭的眼神带着岔岔。 “说吧,还有什么要交代?”马三冷声喝道。 阿旭是个呆木头,并没发现他的异样,在他看来,皂吏都是不好说话的主。 这人态度不好,对他来说实在是正常不过了。阿旭道:“这皲裂膏一日三次,每回厚涂半个时辰,清洗后,再薄涂一回。” 怕马三听不懂他说的厚涂和薄涂,阿旭还贴心地比划。 马三嘴角抽抽:“……” 可恼,要是这些话是许大夫对他说该多好。 他心不在焉地听完,才问:“多少钱?” 阿旭看了眼许黟,见他没表态,便说:“这位差爷,只要八十文。” 马三愣住,他怎么听说是三十文啊。 “你这腌臜小厮,莫不是乱讲的价钱,这皲裂膏不是三十文一瓶吗?”马三面色凶狠地怒骂。 他虽然在街道司当差,可却是个寂寂无名的皂吏,并非铁饭碗。每月领的月例,不过五百钱。 他还爱去吃酒,偶尔还会偷偷去烟月作坊里作乐,那几百钱哪里够花。 时不时地就需要家中娘子救济,手里头并没有多少可使的银钱。 阿旭想说什么,坐在旁边喝茶的许黟先他一步地开口。 许黟脸上带着微笑,眼底却不见笑意:“差爷说笑了,我这皲裂膏物有所值,区区八十文而已,差爷若是出不起,在下送你便是了。” 马三下意识地想喊“他哪里出不起了”,但很快反应过来,许黟这话,似乎在嘲讽于他? 马三面色阴沉下来,直勾勾的双眼盯着许黟看:“许大夫是何意?” 许黟平静与他对视:“差爷,莫非这皲裂膏送你,你不乐意?” 这人瞧着令他心中不喜,许黟不打算将时间耗在这人身上,快言快语道:“是在下糊涂了,差爷如此神勇之人,怎么瞧得上一份皲裂膏。如此,请差爷付了这八十文。” 马三神色难堪:“……” 他咬着牙,掏了钱,愤愤地拿着这瓶皲裂膏阔步离开。 许黟看着他带着怒火的背影,眯了眯眼,朝着阿旭说道:“明日你去问吕婆婆买牛乳时,顺带去街道司那边打听下这位。” 阿旭也察觉到不对劲,重重点头:“好的,郎君。” 第二天,梓潼的雪停了。 今儿难得是个晴天,冬日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舒适。 阿旭比平日还要早出门,他先去南街吕婆婆家中,买了牛乳后,便来到东街的街道司外。 矮着身坐在对面的茶肆里,很快,他就看到昨日来家中看病的马三。 确定这人就在街道司里当差,阿旭使了些铜子,询问到了他的姓氏和家庭情况,且还打听到些别的。 阿旭回到家中,就把知晓的告诉许黟:“那人叫马三,住在东街小溪巷,那条巷子里住的多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他本来住不起那里,是在三年前娶了屠夫家的姐儿。他娘子出嫁时带了笔丰厚的嫁妆,才赁了那处的宅子。” 说到这里,阿旭顿了顿。 许黟睨眼看向他:“还有?” “嗯。”阿旭垂下眸子,如今他早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 “那马三他偶尔会去烟月作坊里寻欢作乐,听闻……他好男色……” 许黟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了。 这会,阿旭有些着急:“这人瞧着不怀好意,会不会对郎君不利啊?” 许黟笑笑地说没事,不过是好男风嘛…… 这在宋朝不算多么稀奇的事,只是不如勾栏瓦舍那般明目张胆,可有钱的大户人家,在外依旧玩得花样百出。 像租个院子养个行首、小娘等诸如此类,比比皆是。 而好男风就要隐蔽不少,多数是藏着噎着,比养小娘外室还要隐蔽。 许黟行医以来,已经遇到数个得了花柳病,偷摸地跑来找他治病的官人。 这里面,不乏下到志学之年,上到知天命的岁数,范围之广,令许黟偶尔也要感叹几句。当然了,他是大夫,无论对方得的是什么病,他只要愿意,还是会给对方看病的。 但这位马三……无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是不是多了不怀好意,许黟都已经决定把他拉入黑名单。 “这人以后若是还来,你们就把他婉拒了。”许黟吩咐兄妹俩。 兄妹俩面色凝重地点头,事关郎君,他们定会牢牢的记在心里。 另一边,不到几日,马三手足上的皲裂便治好了。 他看着恢复如初的双手,听着他家娘子在旁边夸赞许大夫的药膏如何好用,有些心猿意马。 到晚上下值,他没急着回家,喊闲汉去家中通报一声,借口与同门喝酒的功夫,进入一顶低调的小轿里。 这顶小轿七拐八拐,入到一条隐蔽的巷子,轿夫行了片刻,在一处小院外停了下来。 马三垂着脑袋出来,左瞧瞧右看看,见周围没人,才敲了敲门,进到里面。 小院里住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少年郎,个个腰肢好比小娘子般柔软。 见着马三,其中一位面色带俏地依了过来。 马三有些着急,拢着他就要进到房间里,这小倌却拉住他的袖子,笑靥着要他点几壶好酒。 “官人别急啊,今儿夜色多好,若是没有美酒作陪,岂不美矣。” “好好好,听宝儿的。”马三上下其手,猛吸着他脖子处散发出来的阵阵奇香。 少年郎被他如此猴急的模样吓了一跳,却环着他的臂膀,不急不慢地摇摇喊着:“官人……你好讨厌……” 夜里。 榻上涟漪荡漾,旖旎唤声如珠…… 马三今日格外兴奋,脑海里尽想着那张俊逸脸庞。 可惜了,这样的好人儿他是遐想不到了。 他爆出一声吼叫,将全身蛮劲都使在身下的可人儿身上。 半夜。 屋里动静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声惊恐的尖叫响破天际。 …… 翌日清晨,阿旭挎着篮子去市井里买菜,在卖菜的摊子前,听到昨夜一处烟月作坊里出了人命。 他并未将这事放在心里。 等过了几日,许黟和阿旭他们,才从去屠户家中卖了猎物的二庆口中知晓,这死的人是之前来家中看皲裂的马三。 许黟听闻这事并没有任何表态。 只阿旭还有些恍惚,他之前还担忧着这人会给郎君带来不利,没想到短短几日却突然过世了。经着这事,阿旭在外面看到哭丧的队伍时,脑海里生出“世事无常”这想法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284节 时间一晃而过。 许黟他们在梓潼已然待了几个月。 暖炉里的炭火,从每日添加十数块,渐渐减少成每日只添加三块……直到将这暖炉撤下,距离他们要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第166章 元日这天如期而来, 许黟他们在外,也要好好地过节。 这日,众人起了个大早, 阿旭天还没亮就去到灶房里烧水。 约莫半个时辰,一桶一桶热水从灶房里提出来。二庆和阿旭都是男孩子,两人力气大,先将烧好的热水提到许黟的屋里, 再分出一半给到阿锦那屋。 这天无论平民百姓, 还是朝堂官员,都要在家中沐浴更衣。 洗漱好, 便换上崭新的衣裳过节了。 这个时候, 阿旭搬来一张大桌子, 把这几日备好的食材一一端出来。 许黟换好衣裳出来,迎面就扑来个戴着白兔毛围脖,穿着红艳艳褙子裙的阿锦。 阿锦脸带梨涡, 笑着拉起许黟的袖子, 高兴喊:“郎君,快来快来,我们在包角子了。” 今年包角子的人,多了个二庆。 二庆看到许黟来了,手里还拿着面皮就站起来,张嘴喊人:“许大夫, 我、我是被阿旭兄拉来的。” “嗯。”许黟笑着坐下来。 阿旭递来洗手的盆子和擦手的帕子,许黟慢条斯理的净手, 跟着他们包角子。 桌上的食材不少, 花样挺多,光是荤肉就有数种, 有羊肉、牛肉、猪肉、兔肉和鸡肉。 其中牛肉,是正巧有户人家的耕牛老到没法耕作了,去向衙门批了文书,赶在元日前宰杀了卖。 秦掌柜得到消息,就跑来问他们要不要买牛肉。 许黟来到宋朝,就没吃过几回,听到有牛肉卖,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自然是让阿旭带着银钱,买了几斤腱子肉回来。 这腱子肉没法炒着吃,许黟便想吃卤腱子,至于怎么卤制,就交给阿旭了。 阿旭果然不负所望,把卤好的牛腱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切片吃,一部分剁碎调味,调配成角子馅儿。 二庆哪见过这么丰盛的角子宴,别说他独自生活的那三年,就算是他爹在的时候,都没见过角子馅儿有十几种的。 而这些,都是他们今天过节的吃食。 二庆咽了咽口水,望向阿旭的眼神,亮晶晶的吓人。 “对了,我洗了三个铜钱,等会包进角子里。” 许黟慢吞吞地包了几个丑角子后,想到他昨晚就准备好的铜钱。 在角子里包铜钱,是许黟刚想到的玩法,毕竟以前人少,玩着也不尽兴。 这次多出二庆,他们可以来玩个游戏。 阿锦听了,连忙跑去把洗好的铜钱拿过来:“郎君,是什么玩法?” 许黟道:“这里就三个铜钱,便注定有个人吃不到,那吃不到的人,今晚就要给我们表演才艺。” “才艺?”阿旭和二庆两人愣住。 “郎君,是什么才艺都可以吗?”阿锦却是摩挲双掌,已经兴奋地期待起来了。 许黟颔首,自是什么才艺都可以。 他手艺不好,这铜钱就交给阿旭包,这样就没法作弊了。 阿旭接过铜钱,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下包得兢兢战战,生怕晚上郎君吃不到带有铜钱的角子。 “啪啪啪——” 是夜,院墙外响起爆竹声,是南街有名的朱院外家点的爆竹。 时不时的,天空会掠起一阵闪烁的亮光,那是能飞到半空的二踢脚。 阿锦和二庆他们最爱看爆竹了,托着颐看向比往日还要明亮的夜空。 身后,看着他们这般向往的许黟,温言道:“我不是让你们在炮竹店里买了些回来,这会不放是想留着到明年?” 阿锦眼睛亮亮地回头看他:“郎君,还没吃角子呢,现在就能玩吗?” “去吧。”许黟看了眼在灶房里煮角子的阿旭。 反正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得到许黟的首肯,阿锦等不及了,朝着二庆招招手,颐指他抬屋里放着的爆竹。 二庆向来听她的话,二话不说就把爆竹搬出来,兴致勃勃地去到院子外。 于是,他们点燃的爆竹声,没一会儿就吸引来好些个扎着童髻的总角小孩。 这些平日里醒着鼻涕,灰土土着脸颊的小孩们,今晚都穿上了体面的衣裳,洗得白净的脸颊和双手,瞧着就讨喜不少。 他们成群结队的杵在门口看爆竹,许黟怕伤到他们,便让他们进来院子里看。 小孩们都晓得,他们巷子里来了个许大夫。 那许大夫他们都见过,长得甚是好看,脾气也好,他们一点都不怕他。 进来院子后,就齐刷刷地喊人。 “许大夫。” “许大夫好。” “许大夫,过节好。”其中去私塾读书的,已经懂得如何行礼了。 他们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对着许黟行礼,两只黑亮亮的眼睛,却一直往阿锦他们那边瞧。 看着噼里啪啦响的爆竹,又好奇又害怕。 许黟抓起桌子上摆放着的糖果,笑着问他们要不要吃。 糖果的诱惑力太大了,哪怕是懂得一些道理的小孩,在看到那一颗颗用纸张包着的糖果,都无不幸免地口中生出唾沫。 “我们可以吃吗?”长得最高的那个小孩,小声地询问。 许黟柔声说:“可以,这些就是买来给你们吃的。” 语毕,胆子大的小孩没多么犹豫,谢过许黟后拿过他手中的糖果。有人起头,其他人也跟着拿着拆开纸张,将糖果含进嘴里。 蜜糖熬制的糖果,吃进嘴里又香又甜,实在太好吃了。 这时候,左邻右坊的大人们在听到爆竹声,也出来瞧热闹了。 见着自家小孩去许黟那里讨糖果吃,都不好意思地来领人。 许黟笑着和这些家长们互贺新春。 在他们快要离开前,许黟摸出一把提前备好的铜钱,每个铜钱上面都系着根红绳,把它们分给这些小孩当压岁钱。 左邻右坊们都很感激,压岁钱代表着长辈的祝福。 有许大夫的祝福,他们的孩子在新的一年里,定能平平安安。 …… 没多久,阿锦和二庆就把买回来的爆竹点完了。 他们意犹未尽的回来,阿锦将手中多出来的几个铜钱拿给许黟看。 “郎君瞧,这是那些婶婶给我的压岁钱。” 阿锦得了压岁钱,二庆也有,但不多,他长得没阿锦讨喜,还喜欢冷着脸,那些个婶婶们觉得他不好说话,不想自家小孩跟他玩。 但二庆不知道,他握着手中仅有的两个铜钱,脸颊红红的。 戌时,阿旭将煮好的角子端进屋里。 今年的团圆饭要比往年热闹,不仅吃角子,还要饮屠苏酒。 屠苏是一种草名,用它来酿造的酒便称作为屠苏酒,其酒酿造出来后,还要在里面加入桂枝、大黄、花椒等中药材浸泡。[注1] 屠苏酒在梓潼乃至整个宋朝都很盛行,每逢过年时,家家户户就会买屠苏酒回来,从家中最小那个开始饮起。 大家将目光看向年龄最小的二庆。 二庆眨眨眼,端起面前的屠苏酒一饮而尽。 然后…… 他喝得太着急,“咳咳咳”地捂着嘴巴呛得咳起来。 “哪有像你这样饮酒的,且看我怎么喝的。”阿锦笑话了他一阵。 接着便轮到她饮酒,她才不笨,只稍稍抿了口。 阿锦小酌后,就把杯子放下来,向着发呆的二庆眨眨眼,眼里仿佛在说“学到了吧。” 许黟不提倡酗酒,兄妹俩的酒品都是他调教出来的,两人的酒品都不错。 轮到阿旭喝酒的时候,他和妹妹一样,都是点到为止。 二庆小脸微红:“还能这样?” “嗯,郎君不喜欢我们酗酒。”阿旭真挚地看向他,“你以后也少喝些。” 二庆脑袋晕乎乎的,本能地点头。 许黟看着他这样,笑了。 接下来的环节,便是吃角子了,大家目光落到一盘盘角子上面。 除了许黟包的角子具有独特性,其余的角子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哪个包了铜钱。 哪怕是煮角子的阿旭,都不晓得这铜钱在哪个盘子里。 兄妹俩齐开口:“郎君先吃。” 在北宋当名医 第285节 闻言,许黟并没有客气,他伸手夹了一个牛肉馅的,咬开就有汁水蹦出来。 卤过的牛腱子带着浓厚的酱香味,伴随着里面剁碎的葱香,吃着令人回味无穷。 只可惜,没吃到铜钱。 他动完筷子,阿旭他们也开始动筷子了。 阿旭包的角子太好吃了,二庆埋头吃着吃着,就忘记了铜钱的存在。 “是铜钱!” 阿旭第一个吃到铜钱,惊讶地抬起头,把咬在嘴里的铜钱吐出来。 铜钱不小,吃进嘴里就能感受得到,不用担心被吞进肚子里。 有了他开头,阿锦顿感紧张,顾不上淑女模样,吃角子的速度都快起来。 许黟看着这一幕就想笑。 阿锦总会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不服输,像玩彩头这种事,她最喜欢了。 而这个时候,二庆跟着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盯着面前的角子,不晓得要吃哪一个。 许黟嘴角微勾,垂眸咬向夹起来的角子:“嗯?” 阿旭见状,高兴地喊道:“郎君也吃到了!” “看来我运气不错。”许黟把铜钱放在旁边,意有所指地说道,“就不知道剩下的那个铜钱,会被谁吃了去。” “啊,我都快要吃撑了。”阿锦撇了撇嘴,好生羡慕地看向许黟。 等她在去看剩余的角子,阿锦感觉一个个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不如,她还是放弃吧? 哪想,这个念头一出,坐在她面对的二庆还在继续吃着角子。 阿锦咬咬唇,不行,她可不能输给二庆。 接下来,阿锦目光一直盯着二庆,见二庆夹一个,就跟着夹一个……但却忘了,旁边还有个继续吃角子的阿旭。 没一会儿,阿旭忽然惊呼出声。 他在妹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缓缓把嘴里的铜钱吐出来。 阿旭无辜地看着郎君和妹妹:“被我吃到了……” “啊——哥哥你怎么就吃到了两枚铜钱!” 阿锦快要被哥哥的好运气给嫉妒哭了。 阿旭慌张地拉住她的袖子,哄她道:“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没想到那枚铜钱就在这个角子里,要是知道,我、我肯定不吃。” “哼。”阿锦拽过袖子,不想跟哥哥说话了。 许黟憋着笑地怕拍手,打趣道:“好了,你们俩没吃到,该表演了。” 阿锦当即收起脾气,不就是表演才艺嘛,她会的东西可多了。 “郎君,你早些时候说过,什么才艺都可以对吗?”阿锦再度确认地问他。 许黟点点头,自然。 阿锦狡黠道:“那我表演练拳,郎君你们容我去换身衣裳。” 说罢,她朝着哥哥吐了吐舌头,如同一只轻快地燕子飞回了屋里。 剩下的就是二庆了。 有了阿锦开头,二庆也晓得自己能表演什么才艺了,他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他可以表演射箭。 许黟支颐:“……”可恶,被他们卡bug了。 好在,二庆的表演很有看头。 他喝了酒,脸都是红的,但一拿起弓箭,目光瞬间就变了。半眯着的双眸掠过寒光,看向挂在对面墙头的靶子,拉起弓箭的手指微抖,一箭射出,正中圆心。 嗖嗖嗖—— 十箭射出,箭箭瞄中靶子,将靶子的圆心周围扎成刺猬。 阿锦看到他这神采的一面,眼睛闪闪发亮,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都带上了惊讶。 “二庆,你这箭术比郎君还厉害。” 二庆手中还拿着木弓,闻言一愣:“许大夫会射箭?” 许黟淡定道:“以前跟着友人练过。” 二庆愣呼,心里忍不住地想,许大夫连射箭都会,那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许黟要是知道他这么想,肯定会拉着他长吁短叹,聊个半宿他不会的东西有哪些。 …… 今夜闹到三更天,许黟把他们喊进屋里,给他们发压岁钱。 对于这个流程,阿旭他们已熟门熟路。 他们跪到蒲团里给许黟磕头拜年,接着就分到了个沉甸甸地红封。 二庆也有。 二庆想学着兄妹俩也给他磕头,被许黟拦下来了。 “你不用。”许黟笑了笑,没多解释。 将压岁钱送出去,许黟就遣他们各自回屋,独留自己在屋子里守夜。 二庆迈过门槛离开时,回头望向屋内,只见墙上,孤零零地倒影着许黟的影子。 不知为何,他在许黟身上,看到了自己。 几日后,远在盐亭县的余秋林在过完节,便在某些人无情的催促下,无奈地道别家人和妻儿,在妻儿不舍的目光中,匆匆地坐上驴车出远门。 行路两日,他背着沉重的包裹,敲响了小院的门。 而他身后背着的包裹,足有上百斤重,里面装着的东西什么都有,全都是从盐亭带来给许黟的。 许黟看着余秋林一边揉着肩膀,一边不停地往包裹里掏出物什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道:“秋哥儿,辛苦了。” 余秋林抬起眼幽幽看他:“不辛苦,但黟哥儿啊,你能不能跟他们说说,下回别这么急?” 才过完节啊,他和娘子还没温存几日,就被赶来跑商了。 第167章 许黟听后, 也觉得他们做得过分了,决定等余秋林回去了,要写信狠狠地谴责他们。 “……”余秋林是一点都不信。 他看着许黟, 压了压情绪,说道:“谴责就不用了,你就让他们不要再如此就好。” 想着那几个人,都是不好惹的主, 也就许黟能镇得住他们几人。但许黟离开盐亭后, 余秋林就和这些人的交际,不如之前那么纯粹了。 也说不好其中缘由, 大概是身份差别太大。哪怕如今的余秋林靠着许黟, 挣得了一份家业, 但与他们比起来,那差距还是很大的。 甚至于,有时候要不是有许黟这个枢纽在, 余秋林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不是说陶清皓和鑫盛沅他们不好, 这出自于余秋林之前在鲍家的遭遇。 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弟,便没几个是好相处的。 哪怕陶清皓和鑫盛沅不像那些纨绔子弟那般看不起他跑商的身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但不代表着陶家和鑫家其他等人,就看得起他,愿意与他交往。 他贵在有自知之明,没有因为许黟, 而舔着脸巴结他们。 余秋林将东西都拿出来后,便跟着许黟说起他们在盐亭的事儿。 许黟一面听着他说话, 一面翻看这些各式各样的物什, 突然,他看到一物, 顿时哑然失笑,怎么还有木头做的迷你小刀。 他拿起来在手中端详,讶然道:“这是张兄的手艺?” 余秋林看过去,点头道:“是张兄做的。不过它却不是张兄让我拿来给你的。” 许黟听他这么说,想起那个跟他爹长得完全不同,像是软萌萌的奶团子的安哥儿。 他眉眼微微弯起,笑着问他:“安哥儿可有长高,说话可比以前利索?” 余秋林笑着回他:“长得可结实了,像个小霸王。这回听说我要来寻你,硬是要把这小刀带来,说能保护你。” 许黟挑了挑眉,心中感动,把这小刀串了个绳索,挂在自己的腰间。 “你回去时跟他说,我收到他送的小刀了,会时刻放在身上的。”许黟说着,已经在想着等余秋林离开时,送什么东西给安哥儿了。 余秋林把这话记下,聊了几句关于安哥儿的事,便想到了什么。他哭笑不得地说道:“他如今天天吵着要跟青哥儿玩,他娘都拦不住。” 青哥儿是他的大儿子,今年刚满一周岁,还没学会走路。 小安安却不管这些,见过几回青哥儿后,可喜欢这个弟弟了,每日都吵着要来。 说到这份上,余秋林记起有件喜事要跟许黟说。 张铁狗的娘子李梦娘有身孕了,余秋林过来时,张铁狗还塞了一封捏得皱巴巴的信封给他。 他将收到的信封单独用包裹装着。拿出来时,这些信封垒着足足有一掌的厚度。 余秋林调侃道:“你这些友人们,对你思念如潮啊。” 许黟:“……” 他愉快地接过这些信,从里面拿出那封皱巴巴的。 “李嫂嫂有孕了,那张兄他如今还上山打猎?”许黟关怀地问他。 余秋林摇摇头,说已经没去山上了。 “乡下住着不便,张兄在东街租了房子,他丈人家的酒肆缺人手,他跑去帮忙了。” 兄弟明算账,这道理用在亲人上也是合适的。张铁狗虽然在丈人的酒肆里帮忙,拿的却是酒保的月钱。 在北宋当名医 第286节 那月钱不过几百钱,对于他们一家三口来说,收入大打折扣。 好在张铁狗这几年存了不少银子,勉强应付着。 许黟拆开信,看着上面用粗狂的超大号字体写的信,没来由失笑。 不过在看到上面写的内容,他敛了敛神色。 上面写着,李梦娘怀的这胎不容易,从初月份起就一直害喜不断。如今三个月了,依旧食欲不佳,张铁狗在信里问许黟,能不能隔空给他开个方子,他不想继续看李梦娘如此辛苦。 余秋林察觉到他面色不对,问:“写了什么?” 许黟折起信纸,简单地说了几句,便问道:“你这回要在梓潼待多久?” 余秋林:“三日。” 许黟颔首:“这几日在我这儿住吧,省点住店钱。” 余秋林笑着说:“我正有此意。” 夜晚,余秋林在阿旭那屋睡下。 翌日清晨,他就坐上驴车赶去老大夫那里。 许黟也没闲着,他昨晚回屋后,旋即就把妇产科需要注意的事项整理出来。再将这些理出来的重要点,连夜研墨写下来。 第三天,他就把写好的东西拿给阿锦,让阿锦用硬针打孔,缝订成册。 除此之外,许黟花了好些时辰,买了药材回来,炮制成丸。 这回炮制出来的药丸并不难闻,反而有股若有若无的甜香,余秋林闻了都想尝试。 他吸着鼻子问道:“黟哥儿,这些药丸是?” 许黟解释:“这是为身怀六甲的妇人所炮制,可调和脾胃,健脾养血,有安胎之效。” 其中所用的药物,是由四物汤化载,再去掉可能引起燥热的药物,慢慢研磨成粉,加入蜜糖揉搓成丸。 许黟这三日便是在忙这些。 给孕妇用的药丸,需要谨慎再谨慎,他并没有让阿旭和阿锦掺和,只让他们在旁观看。 余秋林好生接过许黟手里的药丸,留心地单独放起来。 他郑重道:“黟哥儿你放心,我回去后便把药丸交给张兄。” “辛苦你了。”许黟由衷地对他说。 他给友人们的东西亦是不少。 余秋林来的时候要带这么多东西,回去时,也是大包小包的带回去。 …… 离开那天,天空下起蒙蒙小雨。 许黟和余秋林都很惊讶。 “今年的春雨来得这么快?”余秋林抬手去接雨,满脸不可置信。 许黟眼睛眯了眯。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快,不过仲春,山里的积雪就出现消融的迹象。 天气渐暖,意味着许黟也要启程离开了。 而许黟,在看到从山上打猎归来的二庆,终于想起来,这个孤独于世的少年郎,可能要与他们分别了。 当天夜晚,茶余饭饱,许黟等人在院子里坐着闲聊喝茶。 他不动神色地看着在教阿锦如何射箭的二庆,心思微动,回想着这些日子里,阿锦和二庆两人的相处,顿觉其中微妙的地方。 许黟喊道:“二庆。” 二庆听到许黟喊他,看了眼阿锦后,步履快速地过来:“许大夫,你叫我?” 许黟问道:“二庆,不日我们便要启程离开,你可想好以后的去处?” 二庆惊愕:“……” 凑过来的阿锦听到这话,微惊:“郎君,我们要走了吗?” 许黟撑颐看她:“怎么,不舍得这里?” 阿锦急忙摇头喊道:“不不,才没有呢。我前两日还想着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只是……” 她犹豫片刻,望向呆愣愣在旁边的二庆,不知为何,心里猛地紧张。 像是害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答复,阿锦咬咬唇,寻了个借口回了屋里。 没有阿锦在,许黟看向神游在外的二庆,又问了一遍。 二庆握紧双拳,像是下定某个决心,忐忑地问道:“许大夫,我可以跟你们走吗?” 许黟挑眉:“嗯?为何?” 二庆嘴唇微微翕动,他脑海里疯狂地寻找着理由,可他不知道如何表达。 但一想到他要离开许大夫他们,他就好生舍不得。 下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喊道:“我会打猎。我身手还算不错的,也可以给许大夫您当护卫。” 许黟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需要一个小孩儿当护卫。” 二庆着急:“我十三岁,不是小孩了。” 许黟:“在我这里,十三岁就是个小孩。” 二庆张了张嘴,有些茫然:“……”那他怎么办? 许黟似有所指:“阿旭能驾车做饭,阿锦心细可照顾大家,你会做什么?只是身手不错,会打猎,这些对我无用。” 听他这么说,二庆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只是遇到的人太少,并非真的笨拙,有了许黟点明,就知道他需要在这个队伍里有存在的价值。 要不然,许大夫有什么理由多带他? 二庆半跪到地上,沉声喊:“许大夫,只要你愿意带上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无论是打猎挣到的银钱,还是我这个人都可以卖给你。” 就像阿旭和阿锦,他们跟在许大夫身边,并未收到任何委屈。 若是他也卖身给许大夫,还能跟他们永远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单膝变成双膝,直接朝着许黟磕头。 许黟腾地从椅子站起来:“……” 他只想二庆表个态,却没想到这孩子如此实诚,这么重的话都能说出口。 连忙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许黟拧着眉梢道:“行了,卖身就不用了,不过你既然想留,那以后使唤你做活,可不能有怨言。” 二庆满眼欢喜,赶紧摇头:“不会的,我定会好好的干活。 “你有这觉悟挺好。”许黟看着只到他肩膀处的少年郎,五官还没彻底长开,却已经初见俊朗。 看来,阿锦的眼光还不错。 许黟想到这里,也暗自轻叹。 …… 回到屋里的阿锦没睡,端坐在椅子上发呆。 过了好些时候,外面静悄悄的,她坐不住地起身推开门,看到外面院子里冷清清,适才还在屋外的郎君和二庆都不在了。 她抿了抿唇地把门关上,倚在门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有脚步声过来,她急忙将门打开。 果然,来的人是二庆。 阿锦略有些心急地问他:“你可是打算继续待在梓潼?” 二庆微愣,连忙摇头:“我跟你们走,许大夫已经答应我了。” 阿锦松开一口气,故意清了清嗓子:“看来是郎君心善,不忍你一个人在这里。” “嗯。”二庆重重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你 ……”阿锦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地问他,“你为何要跟我们离开?” 二庆看着近在咫尺的阿锦,慌了下神,脸颊不自觉地发红。 他摇摇头,自己也想不明白。 阿锦这回却没打趣他,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将视线收回来。 她心情不错,笑着说:“好啦,既然你打算留下来,那今晚就好好休息。赶明儿,怕是有不少事儿要忙呢。” …… 许黟行动力很强,确定好出行人数,第二天,他便和阿旭乘坐着驴车,来到梓潼县的牙行。 接待他们的是个瞧着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经纪。 这位经纪在听到许黟是要买驴子,举步生风地带着他们来到养驴户那里。 许黟因着有上次的经验,挑了一头脑袋大,四蹄健硕的成年公驴。 之前的毛驴在见到有新的伙伴,不是很乐意地踢了踢腿,发出不满的声音。 可这些时日里,他被驯服得服服帖帖的。 见着这头凑近过来的毛驴,除了哼声,并没有做出踢飞同伴的举动。 对此,许黟还挺满意的,当场就把这头毛驴买下来。 买完毛驴,阿旭高兴地拉着它,给它套上准备好的绳索。 这头毛驴的脾气很温顺,阿旭套完绳索,顺手地摸着它背上的鬃毛,结果,它却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臂。 阿旭很吃惊,张嘴说道:“郎君,以后小灰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小灰便是原来那头脾气不好的毛驴。 当初他们花了好些功夫,才将它给驯服。如今,小灰已经很听阿旭的话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287节 不过它还是最喜欢许黟。 许黟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就高兴地扬起脖子,想要许黟多摸它一会儿。 许黟拍拍它,笑着问道:“那这头,你打算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阿旭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它的鬃毛上有块黄色的毛发,就叫大黄好了。” 许黟:“……”你让小黄怎么想? “大黄这个名字不好,换一个。” 阿旭又想了几个,都想不到合适的。 许黟便道:“不如就叫旺财吧。” 阿旭听到这个名字,挠了挠头:“郎君,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许黟答非所问:“当初给小黄取名字太随意了。” 不过,他看了看这两头凑在一起的驴子,觉得只有一辆车,似乎不太够了。 要是半路遇到突发意外,没能找到驿站的话,他们这么多人,怎么安排夜宿? 再说了,阿锦的年纪摆在那里,许黟已经做不到忽略她的存在。 他和阿锦朝夕相处,可以将她当做是养大的妹妹,但如今多了个二庆…… 不行,得分开了。 而且不仅要分开,还要在尽快的时间内,教会二庆驾车才是。 想好这些,许黟朝着阿旭喊道:“换道,我们去车市。” 阿旭什么都没问。 他挥了挥手中的绳索,吆喝着手头里的两头毛驴,调转驴车的方向,往城郊外的车市而去。 第168章 自天气渐暖, 贾掌柜在家中的日子就愈发不好过起来。 这日,他像往常那般,从主屋旁的偏房醒来, 屋里静悄悄的,侧室丽娘不在,半边床都是冷的。 看样子,昨夜草草结束时, 丽娘就受不住跑了。 贾掌柜坐在床边长吁短叹, 好半晌,才黑着脸庞往外唤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 偏房的门被推开, 贴身小厮端着洗漱水过来伺候他。 “太太呢, 可醒来了?”贾掌柜问他。 贴身小厮低着头,屏息回答:“回老爷的话,太太卯正二刻便醒来了, 这会儿正打发下面的人去灶房备食了。” 贾掌柜点头, 意有所指地问:“可有说什么?” 贴身小厮哪里不知道自家老爷在问什么,但他哪里敢如实回答,只含糊地说太太有关心老爷呢,问老爷什么时辰醒来。 听着小厮如此虚心的回答,贾掌柜却是很满意。 他放下漱口的瓷盏,拍了拍穿戴好的锦袄, 阔步迈出屋子,往东屋去。 小厮见状, 万分懊悔:“……”该打该打, 这会儿去太太屋里,那他说的话不就被拆穿了? 想着太太不喜他家老爷, 小厮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不敢多想,连忙追了上去。 “老爷,老爷……” 小厮压着嗓音在后面喊,贾掌柜没听到,已然跨步进入主屋。 主屋里,黄娘子半倚着身侧的矮几,单手支颐,半边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细白手臂。她手腕处戴着祥云金镯,衬得肌肤如脂,可见时时保养。 与贾掌柜比起来,黄娘子瞧着不过三十岁出头,一双秋波杏眼顾盼生姿。 矮几上摆放着些精致的点心,还有熬得浓稠的山药粥,黄娘子舀着汤匙慢悠悠吃着。 候在旁边的婆子给她夹了一块腌制的辣口脆萝卜,眼睛余光瞥到外面传来的动静,低声道:“娘子,老爷过来了。” 闻言,黄娘子的柳眉微微拧起,丢下手中汤匙。 看到那大腹便便过来的男人,她略有些嫌弃地捏着帕子捂了捂鼻子。 黄娘子幽怨道:“你怎么来了?” “过来陪你吃早食。”贾掌柜顺势坐到她对面的软垫,见矮几上只有几碟猫食儿,微微愣了下,朝着婆子喊,“让灶房里的下人多端些过来。” 黄娘子适时道:“我只叫她们做了这些,没多的了。” 贾掌柜:“……” 黄娘子又说:“老爷去外面吃吧,要不然赶不及去车市了。” 贾掌柜的脸色瞬间扭曲了一下,可见自家娘子那姣好的容貌,那气儿又消了。 但一想到自天气暖和后,他娘子便不让他在主屋里睡,总找各样的借口打发他去偏房,他便又郁闷了。 从主屋里出来后,贾掌柜想起昨夜的丽娘,叫来小厮问情况。 小厮支支吾吾,犹豫地说道:“吴姨娘今早就去太太屋里告假了,说是半夜犯了病,醒来时犯恶发烧了。” 顿时,贾掌柜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 好在身后的小厮眼疾手快扶住他,免了一场丢脸的事儿发生。 可即便如此,贾掌柜依旧黑沉着脸,愤愤地甩开小厮扶着的手。 他脸阴沉沉的,心里恼怒地想,要是他能治好,还会如此? …… 车市。 阿旭驾着车过来时,许黟撩起帘子,发现这边的热闹程度不亚于驴马市。 虽是车市,但用大型庄园来形容更加恰当,他们的驴车经过一扇敞开的木门。进去里面,修整得平坦的街道两边,开着不少门店。 可见来来往往,有牵着牛、驴、骡子和马儿的汉子。 这些牵着牲口的汉子都是散户,多是来车市里碰运气的。 “这位官人,你看我这车厢,用的可是上好的木料打造……” “您要是连着这驴子一块买咯,这价钱还能再便宜两百钱。您去别处打听打听,可没有这价儿……” “诶诶诶,官人别走啊……” 许黟坐在车厢中,耳边依然传来各种各样的交谈声。 他听了一会儿,便示意阿旭将车子停在旁边,让他去询问蹲在路边乞讨的乞儿,问他这车市里哪家的车厢好。 乞儿看到有人给他丢了两个铜钱,便乐颠颠地说道:“这位小哥,车市里还真有一家出了名儿的,便是里头左拐第三户贾老板家,他家的车厢做得最好,但这价钱可不便宜。” 阿旭点头,又丢了个铜钱给他,才返回到车厢上首。 他将情况说给许黟听,许黟思量片刻,就叫他先去这贾老板那里。 很快,他们的驴车就停在贾老板店外。 守在店铺里的是个年纪很轻的厮儿,厮儿见到有客来访,笑着脸跑来接待。 “这位官人是想买什么?我们店里什么样式的都有。”厮儿一面热情地介绍着他们店里有哪些好物,一面请着许黟他们进来。 许黟进到店铺里,才晓得这铺子里面别有洞天。 小小的门店里头,是个偌大的四方院,里面不仅摆放着有各式各样的车厢,还搭建着牛马棚,圈养着好几只瞧着品相不错的骡子和马。 这年头,寻常人家可养不起马车。 即使是有些家资的许黟,也是退求其次的选择买毛驴。 毛驴不需要精细地养着,不用另外雇养马夫,且性格温顺,好驯服。 当然了,偶尔还会犯刺头的小灰得除外。 许黟道:“我要买个车厢。” 他报了个不小的尺寸,比寻常车厢要宽敞不少。 小厮在院子里找了一遍,这里放着的都是寻常大小的车厢,他苦恼地哎呦:“这、这儿没官人您要的啊……” “郎君,确实没有。”阿旭跟着四处瞧,朝着许黟摇了摇头。 这些车厢别说是能睡人了,只坐两个人都显得拥挤。 许黟微微遗憾,看来得另外寻一家。 他刚要带着阿旭离开,里屋先传来一阵争吵声。 许黟顺着声音的方向,便看到一个穿着锦袍男人气红着脸庞,与另外的男人拉扯对骂。 小厮着急地怪叫一声,没了心情招待许黟,快步地往锦袍男人跑去:“老爷、老爷啊……” 许黟本想带着阿旭就走,一阵顺风远远飘来,带着股怪异味道。 他鼻尖微动,而后表情变了变:“……” 不止是他,阿旭闻到这股味道,没控制住表情,差些作呕出来。 而这时,贾掌柜还在赤急白脸地破口大骂:“你这臭不要脸的老鳏夫,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打的什么主意。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这儿,看我不整死你!” “我呸,你就好到哪里去了?”对面的男人鄙夷地嗤笑,往后退避三舍,嘴里不依不饶地讥讽,“也不瞧瞧自个是什么德行,就你这样的人,也配?” 贾掌柜怼回去:“我配不配,又与你何干?” “呵,便是因着我与黄家的交情,骂你几句又奈何。” “你就是贼心不死!” “也比你这满身臭味强,不晓得的,还以为你贾家是卖咸鱼的嘞。” “你、你……” 这话无疑戳到贾掌柜的痛处,这个老鳏夫,妻子过世好几年,就坏心地惦记别人家的娘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288节 偏偏黄家与程家是世交,他妻弟跟对方关系颇好,他又不能真正的撕破脸皮。 哪想到今日,这人找上门来,还拿他短处辱骂他。 “程癞子,我告诉你,就算我再如何不好,也轮不到你来说这些话。”贾掌柜咬牙切齿,“若是被我知晓你还敢找来,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当着众人的面,把你那破篓子给撕破出去!” 此话一出,适才还肆无忌惮的男人瞬间变脸。 姓程的缓了缓僵冷的面色,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只是迎来的却是一阵恶臭。 他胸口翻涌,似要作呕,受不住地捂住口鼻,咬着后槽牙快步离开。 从许黟身边擦肩而过时,他不忘看了一眼,发现是个不认识的,才把心头的警惕压回去。 贾掌柜想追着他骂,小厮赶忙拉住他:“老爷消消气,还有客人在勒。” “?”贾掌柜见着院子里站着两人,噎住。 他不自在地扯回袖子,清着嗓子责备道:“你怎么不早说?” 他适才说了那么多话,也不晓得被听去多少。 想到这里,贾掌柜来到许黟面前,停下脚步问道:“这位官人是要买什么?” “我想买的车厢,你这没有。”许黟说。 贾掌柜嘁了一声,自信道:“不可能,这世上还没有我贾家做不了的车厢。” 许黟:“那是有?” 小厮急忙跑来,在贾掌柜耳边嘀咕几句,把许黟要的款式说给他家老爷。 贾掌柜听到是要大车厢,眯了眯眼,别说,真的有一个大号车厢。 不过不在院子里放着,在木匠师傅那里,还没有完工。 许黟听到他家有,就问什么时候能完成。 贾掌柜熟知他家木匠师傅的手艺,便告知许黟两日后可来取货。 许黟没有当场拍板,而是去到木匠师傅那里看了车厢,觉得满意才付了定金。 期间,贾掌柜与他们一道,乘坐不同车辆。 可时不时的,大家总能闻到空中飘来一股不好闻的怪臭味。 阿旭忍得难受,小声地与许黟抱怨:“郎君,这是什么味儿,为何其臭无比?” 许黟的接受能力很强,平静地盯着车厢里摆放着的点心,没有要吃它的意思:“这是腋下秽浊之气,名为狐臭。” 原来这便是狐臭啊…… 阿旭恍惚地想,之前他听郎君说过,却不知道这狐臭能这么臭。 不过他倒是想错了,狐臭也是有区别的。 这位贾掌柜的狐臭,带有一丝丝鸡蛋腐臭味,这味道更像是体内有湿热而藴于腠理汗孔散发出来的。 连满身熏香都无法遮掩其臭味,看来这狐臭对这位贾掌柜带来不少困扰。 许黟轻轻摩挲指腹,思及他刚定下对方的车厢,想着要不要提点几句。 第169章 从木匠家中出来, 半道,小厮驾着驴车,见贾掌柜心情不错, 忍不住好奇问:“老爷,你不是不爱去张木匠家吗?” 他家老爷觉得张木匠是个榆木脑袋,虽然有一身本领,但不会做买卖。 要不是他家老爷待这张木匠不薄, 护着他些, 这张木匠早就被其他同行打压了去。 贾掌柜半眯着眼,说道:“你懂什么。” 他为何会记得张木匠手里头有这么件在打磨的车厢, 还不是因为这种大型车厢, 本就不好买卖。 今日这位许郎君想要买, 可不就要把握住机会。 若是他不跟着去,要是张木匠说错什么话,可不就得不偿失了。 “你这小子, 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贾掌柜端着茶慢悠悠地喝着, “也就是跟着我了,才能学到这么多。” 小厮连忙恭维道:“老爷说得是,小的多亏老爷提面,才能跟着老爷在外见世面。” 贾掌柜瞪他一眼,冷哼道:“我还不晓得你这嘴巴抹了蜜似的,甭耍嘴皮子, 今早要不是你那些虚假话,老爷我也不会在太太那里碰了一脸灰。” 小厮惊恐, 后背生出冷汗地求饶。 贾掌柜不是真的想要罚他, 就是今日被姓程的气到呕血,无处发泄, 又想起他那些话,便罚了他半个月的月钱。 小厮心里喊命苦,以后老爷要是再问,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让老爷自个去问。 一刻钟左右。 两辆驴车前后停在车市外,许黟从车厢里出来,与这位贾掌柜拱手道别。 站在他对面,那股缭绕在空中的狐臭味更加明显了。 贾掌柜从小便知他身上有狐臭,但这味道出自他自身,他自己闻着,并不会那般明显。 加上黄娘子虽然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可也不会明晃晃地直言“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便作呕”。而侧室吴姨娘更加不敢如此了,她是黄娘子亲自操办给贾掌柜安排迎进门的妾室,老实本分,对于家中主母的安排从未敢怨言。 哪怕受不住,也只会寻个生病的借口告假几日。 因而,贾掌柜看到许黟面色自如,还以为是他今日身上味道掩盖得好。 他并没有多想,拱手道:“许郎君,后日这个时辰就可来取货,到时可别忘了。” “自不会忘。” 许黟平静而笑,见着贾掌柜脸上露出满意,缓缓坦言:“在下不才是位大夫,手里头有张解秽浊去秽方,不知贾掌柜可感兴趣?” “你是大夫?”贾掌柜听到他说的话,脸上显出吃惊,他上下打量,见许黟一派书生气质,满眼都是不信。 但很快,他就被许黟后面的话给吸引,急忙盘问,“你说你手里有治我这狐臭的药方?哪来的?真的能治好?” 他这病可是从娘胎里便带来的,与先天禀赋有关,承袭与他祖父。 这么多年来,他被这狐臭闹出多少不堪囧事,连那等些宴会都不敢参加。 眼前这人却轻飘飘言说,他有治狐臭的药方,怎不让他激动? 贾掌柜想到适才的质问,担忧会引得许黟不喜,连忙讨趣道:“是某有眼不识泰山,许大夫你快快请进。” 说罢就命站在旁边,同样愣住的小厮快去沏茶。 几人坐到会客的堂屋,小厮很快便将沏好的春茶端上来,接着就候在一旁,等待吩咐。 许黟没有绕弯子,说道:“此方不一定能根治,但贾掌柜若是信在下,可先用一旬时长,到时有没有用自当明了。” 闻此言,贾掌柜想都不想就先应了下来。 他因这狐臭,家中娘子都不肯与他亲近,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便不愿放过。 “还请许大夫赐方。”贾掌柜站起身,朝着许黟拱手弯腰,深深做了一揖。 许黟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接受古人表达感恩的方式,他平静道:“容在下先为贾掌柜诊脉。” 知晓他狐臭是一回事,但诊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夫可以从脉象中看出很多病症的本因,如这位贾掌柜,他的狐臭禀于先天,也跟津液不能畅达有关。 他腋下气流不通,使其气堵塞于腠理汗孔,长久以往,致使湿热秽浊外邪,才会熏蒸于皮肤之外。 简单明了来说,就是这两腋处的汗液带出来的气体,时间越久,就会越发严重。 “贾掌柜素日喜食辛辣之物?”许黟抬起眼睑看向略显紧张的贾掌柜。 贾掌柜愣了愣,如实承认,而后问他:“许大夫,有这狐臭是不能吃这辛辣之物吗?” “可食。”许黟说道,还不等贾掌柜松开一口气,又说,“不能过食,在饮食上需要忌口,食不过三。” 贾掌柜瞪起眼珠子:“!!!” 平日里他嗜辣,光是辣卤的猪蹄,他能一口气吃掉两盘,何况不止这些…… 要是让他每道辣口的菜肴食不过三,岂不是惨无人道? 贾掌柜想到这处,顿时满脸抗拒:“许大夫,就没有别的法子?” 许黟道:“没有。” 在贾掌柜失望之际,许黟又言道:“这病你若是想治,便不能纵容。不单单忌口,还要勤沐浴,无论是天冷还是太热,都要用温水擦洗腋下。” 许黟将要交代的事情说完,便问贾掌柜可有信心做到。 “若是这些都做不到,其他便无需多言了。” 贾掌柜霎时失容:“……” 他看向眼前双眸清湛的许黟,便知这人没有在开玩笑。 只要他说做不到,许黟就不会继续说下去了。 好在贾掌柜知晓轻重,治好狐臭才是当下最该要紧的事。坚定心中所想,他不再迟疑,鞠躬请许黟为他医治。 许黟见他心意坚定,微笑地清朗道:“在下出门未带笔墨纸砚,贾掌柜这里可有?” “有有有。”贾掌柜急忙喊小厮拿笔墨来,“把我那扬州砚拿来。” 等小厮端来笔墨纸砚,贾掌柜就说他这扬州砚是从书商手中高价买来,开过砚后还未曾用过。 此砚品相不错,瞧着比许黟手中用的那块要好上不少。 贾掌柜笑眯眯说道:“若是许大夫不嫌弃,这砚台算是某的小小心意。” 许黟道:“贾掌柜客气了。” 他婉拒了贾掌柜的好意,笔走龙蛇地将两个治疗腋臭的药方写下来。 这两个药方,一个是药浴,一个是外敷。 其中药浴的方子比较简单,只用了两味药材,竹叶和桃白皮。 蜀中可不缺竹叶,只要出了县城,往野外走个几里地,就可见一片青翠的竹林。 在北宋当名医 第289节 对于竹叶,贾掌柜可太了解了,他所做的买卖,会用到不少竹子,这竹子可用来做车厢的车窗,也能用来做各种竹帘。 为了能寻到更好的品相,贾掌柜曾亲自去寻了好几处竹林。这会儿见到竹叶二字,不由地恍惚半秒。 贾掌柜张了张嘴,吸着气地询问:“这竹叶可入药?” 许黟道:“竹叶清香透达,可利湿化油,自是能入药。” 而另外一味桃白皮,便是山桃的树皮,它的药用价值则非常的广泛,能入肺腑治疗心痛和肺热,可治皮肤科中的瘰疬和恶疮,便是鼻喉眼痹等,也能根据情况入药。 但用在这方子里,主要是取它解毒消疮的功效。 许黟道:“这两味药水煎取汁备用,以药液浸泡沐浴,每日不拘次数。” “会不会太麻烦了?”贾掌柜顿感后槽牙发疼。 许黟也想到古代沐浴不便,哪怕宋人喜欢干净,算是比较爱洗澡。 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洗一次澡就要烧不少水,费柴火钱不说,洗澡同样有诸多麻烦,花的时间也不少。 思忖片刻,许黟折中道:“那便只洗腋下。” 虽然效果会差些,不过影响不大。 贾掌柜心满意足地道是,便看起许黟写的另外一个药方,对着上面所写,他缓缓念出口:“青木香、枫香、薰陆香、丁香、阳起石、橘皮各七钱,石灰要五十钱?这八味药材都要炒制后捣筛为散?”[注1] 这些药材里,贾掌柜好些都不识得。 许黟看他面露疑惑,会错意地问道:“可有问题?” “不不,没有问题。”贾掌柜赶忙将这药方妥善保管,“这炮制好的药粉置在布袋中,绑在腋下处就可行了?” 许黟颔首,详细道:“敷用时,切记要将腋窝擦洗干净,装三指宽的药末盖住整个腋窝,一夜之后再取出来。” 这药粉可重复利用,敷完倒出来,晾晒干后再使用,直到药效用尽。 贾掌柜将心中疑惑问出来:“这布袋可有讲究?” 许黟当即就拿起毛笔,沾了墨汁,在新的纸张里画出图形。 这布袋与时兴里百姓们背着的布袋很相似,只是多了两条系在肩臂处的带子。 至于布料,透性的棉布、绵都可用。 对此,贾掌柜拿着图纸,感激地又道了一回谢。 等许黟要带着阿旭离开时,他亲自备了一个钱袋,往许黟手里塞去。 “许大夫,这是某的一点心意,你这回可要收呐。”他说得情真意切,颇有许黟要是不收下,他就要闹的意思。 许黟笑了笑,没再婉拒地接下他塞过来的钱袋。 …… 回去路上,车厢中点燃熏香。 袅袅云烟从铜制香炉中飘出,许黟快速地把身上外袍脱下来,换上从箱笼里翻出来的干净衣裳。 虽然他能忍受气味,可却没法忍受身上一直残留的味道啊。 阿旭在外面驾着车,清朗的嗓音飘进来:“郎君,你是怎么忍得住的?我适才好几次差点就要吐了。” 许黟:“……” 一言难尽啊,这些都是练出来的。 别说是狐臭的味道,有些疾病的味道,与狐臭比起来,并没有好闻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许黟看向桌上放着的钱袋,上面沾着的味道还没散完。 他没碰这钱袋,从腰间系着的药包中,摸出一些药粉,在手掌心里来回揉搓。 这药包里装有白芷粉,可以去味。 回到家中时,许黟示意阿旭将那钱袋带上。 家中的阿锦和二庆,以及小黄都等了许久,见到他们驾着车回来了,高高兴兴地跑出来迎接。 “郎君,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这是新买回来的毛驴?”阿锦喊着,凑到旺财面前瞅了瞅。 旺财见到她并不害怕,往她这边侧着脖子,瞧着比阿锦还要自来熟。 阿锦欢喜地上手摸了摸,突然,她鼻子嗅了嗅,微微皱起眉梢地看向阿旭:“哥哥,你身上怎么有股臭味?” “啊?有吗?”阿旭吃惊,连忙抬起手臂嗅起来。 他嗅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哭笑不得。 怎么都这么久了,这味道还没散去啊。 阿锦后退地离他远一点,嘟嘴道:“奇怪了,哥哥你去刨粪坑了吗,这味道怎么如此让人嫌恶。” 阿旭张张嘴:“……” 站在旁边看好戏的许黟,没忍住地笑起来。 下一瞬,迎面吹来一阵清风,站在风口处的阿锦愣了下,她仔细地嗅了嗅,这次的臭味不是从哥哥身上散发出来的。 而站在许黟旁边的二庆,他的鼻子更加敏锐,顿时就发现这味道来自…… 他微微睁大眸眼,惊恐地看向许黟。 “许大夫,你、你身上有味道?” 许黟身形一僵,跟着阿旭抬起手臂往鼻尖闻了闻。他在车厢中换了外袍,这衣裳只有熏香的香气,并没有怪味。 可很快,他便知道这味道从哪里来的了。 不在身上,而是在他的头巾和头发上! 头发容易吸附味道,平日里他常用熏香,这头发便只有熏香的香气。 可今日他与贾掌柜相处的时间不短,那狐臭味道自然是吸附在头发上了。 许黟喊道:“我要沐浴!” 阿锦和二庆狐疑地对视一眼,所以郎君身上的味道是从哪里来的啊? 总不能和阿旭去刨粪坑了…… 第170章 许黟和阿旭两人出门一趟, 回来身上都臭了,这让在家中等他们的阿锦,不得不怀疑他们去干了什么。 阿锦两眼都是好奇, 使劲往阿旭身上眨眼睛,想要让哥哥告诉她原因。 奈何阿旭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情绪里,他没想到郎君身上也有味儿。 细节决定成败,许黟也是忘了头发会吸附味道。 “郎君, 我去烧水。”阿旭恍惚过后, 把毛驴的绳索系在门口外的桩子上面,快跑地去到灶房烧水去了。 阿锦见哥哥跑了, 就将目光落到许黟身上。 她咬着唇, 实在是好奇:“郎君, 你们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啊?” 许黟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什么怪事,就是我们在买了旺财回来, 我便想着去车市里看下车厢, 便遇到了个病人。” 阿锦好奇问:“什么病人?” 二庆纳闷地同时张口:“谁是旺财?” “旺财就是新买的那头毛驴。”许黟想到什么,眼睛余光看向趴在他脚边的小黄,他蹲身撸了撸它的脑袋,朝着阿锦道,“是位患有狐臭的病人。” 话音刚落,阿锦便迫不及待地问:“郎君, 这得了狐臭的病人,身上散发的气味还会传给他人吗?” 许黟动作微滞“……” 狐臭散发出来的臭味自然不会传染给人, 但人身上的头发、皮肤, 还有衣物和装饰等,却会将这些流动在周身的气味吸走。 许黟把这道理讲给阿锦听, 并拿了灶房里做吃食来当例子。 阿锦这才恍然大悟:“所以郎君身上的味道便是这般来的。” 许黟轻咳一声:“嗯。” 这种事就不要再提了。 至于如何医治患有狐臭的病人,许黟打算沐浴之后,把写给贾掌柜的方子抄录下来,再细碎地掰扯给阿锦他们听。 午晌,许黟披着半干的头发,坐着藤椅,手中捧着游记,边晃动藤椅边看着手中书籍。 不远处的庭院,阿旭和二庆将几个木架从屋里抬出来,撑开后支在庭院中。 很快,他们回屋把过冬盖的被褥搬出来,抖开晾到木架上面。 接着用木棍来来回回的拍打,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而阿锦则是去到屋里,将许黟抄录下来的药方,又原封不动地抄了一份。 多出来的这份是要给哥哥的,好让他们两人夜里背药方记不住的时候拿出来对着背。 拍被子的阿旭和二庆,两人则是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天。 阿旭见着院中的柳树长出垂枝,点点翠绿迎风飘扬,便笑着问:“二庆,你会编东西吗?” 二庆愣了愣:“编什么东西?” 阿旭指向柳枝,说道:“用柳条编篓子,可会?我之前和妹妹用野草编篓子,还没用过柳条的。” 二庆这才知晓他说的意思,他摇摇头,低声地说自己不会。 这玩意,他只见过村里人编过,当时他用了一只野兔,换了对方两个草篓子,打算丢到河流里捕鱼。 哪想到一天一夜过去,他跑去将草篓子捞起来时,里面别说是鱼了,竟是□□都没见一只。 自那后,他就打消了自己捕鱼的想法。 阿旭道:“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编出篓子来。” 他说着便想到春鱼肥美,市井里最近有卖鱼摊,专卖那油焖鳜鱼。那鱼鲜美得很,加上用那香油焖过,里面的鱼肉嫩滑无比,不带一丝腥味。 但梓潼县的油焖鳜鱼不便宜,一份就要二十文,比盐亭还要贵几个钱。 在北宋当名医 第290节 阿旭早就想要尝试做油焖鳜鱼了,只不过迟迟没有机会。 这回见院子里的柳枝长得如此繁茂,而离他们要离开梓潼还有几日,不若就抽出些功夫,试着自给自足。 “若是能捕几条鳜鱼回来,便可太好了。”说着,他就跑去找郎君,将他想要编篓子捕鱼的想法说出来。 听到他有这个想法,看游记的许黟哪有不答应的。 许黟脸上带着喜色道:“不要去城外那条河,那里早就被打鱼的占去好位置了。” 阿旭:“那郎君我们该去哪里好?” 许黟琢磨片刻,想到个好去处:“老大夫的院子旁有个活水湖,那湖里有不少鱼虾。” 这会儿,阿锦抄录好方子出来,听闻他们要编篓子,当即就要加入进来。 兄妹两人采了许多嫩条,随手交给跟在他们身后的二庆。二庆拿着柳条,想了想,便把这上面长着的叶子拿手撸下来。 这些柳条不用剥外皮,拿来泡到石灰水中。 搓洗了好一会儿,将其都捞出来,再拿抹布擦拭干,就可以编篓子了。 阿旭和阿锦都是编篓子的高手,他们还教会了二庆。 如今,就只有许黟不会编篓子了。 许黟羡慕他们这一看就会的本事,仿佛编篓子是刻在他们基因里的。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三人就编出来七个柳枝篓子。 趁着天色还亮着,许黟就提议他们这会出发,等他们去到老大夫家旁边的湖里放篓子,还能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于是,他们便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连小黄也欢喜地摇着尾巴跟他们走了。 小小的庭院里,如今就只有许黟在,他并没有觉得无趣,重新拿着游记看起来。 只是没多久,院外响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许黟面带疑惑地起身开门,哪想是早日刚见过面的贾家小厮。 小厮行揖喊了声“许大夫”,便语速极快地将他来此的事儿交代道,“我家老爷拿了方子便去医馆里开药了,结果寻遍了城中几个药馆,都没买到熏陆香。便派小的来问许大夫,没了这熏陆香可如何是好。” 要是没有熏陆香,这药方就不完整。 可把贾掌柜急得,差点就要亲自跑来问许黟了。 许黟问道:“去香料铺里问过了没有?” “香料铺?”小厮诧异地重复喊道。 许黟缓缓道:“这熏陆香在佛书谓之天泽香,也叫伽罗香,可用之为香料。若是药馆里没有,可去香料铺里问一问。” 小厮顿时欣喜,朝着许黟鞠躬行揖道别,急不可耐地跑去城中最大的香料铺。 看着他步履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许黟才想到,有些药材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闻所未闻。 看样子,以后他若是给病人开方,用到非常用的药材,想来是要提醒下了。 关上院门,许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天色擦黑时,阿旭驾着驴车,带着阿锦他们回来了。 他们进到院子,就将手中的陶罐递到许黟面前。 许黟看着他们不是空手回来的,微微诧异。 才知道他们在放完篓子后,遇到了老大夫。老大夫见着他们很是高兴,还托他们给许黟带了今年新炒制的春茶。 放在陶罐里密封着的春茶,打开盖子一看,叶叶分明,再凑近闻,便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清馨气。 “这茶喝着余香满口,比茶楼里的上等好茶都好。”阿锦回味着在老大夫家中喝的春茶,舔了舔嘴唇,笑着说道,“郎君,老先生说山上的山茶树还有不少嫩叶,问你可要去摘来。” 过些时日,他们便要走了。要是这回不摘来炒茶,以后想要回到梓潼县的机会却是渺茫。 “明日你们去捞篓子,我跟着你们去一趟。”许黟说。 在场其他人听到这话,皆是欢喜起来。特别是阿锦,阿锦有时候会懊恼自己是姑娘家,不能时时跟着郎君出门。 与郎君出门,总会学到新的知识。哪怕是在路上遇到不知名的植物,郎君都能快速辨认出来那都是什么。 …… 另一边,贾家。 东院主屋,黄娘子听着婆子在耳边唠叨,柳眉轻扬地诧异问:“你说老爷在外得了个能治狐臭的药方?可是真的?” “奴婢也不知晓,但听闻今儿老爷回府后,便命下面的人去买了好些药材回来。”婆子不敢打包票,却也意味不明地说着,“娘子,兴许老爷这次真的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方子。” 黄娘子问是哪位大夫开的方子,婆子便将打听到的一一说给她听。 听到是这几个月在城中颇有名声的许大夫,黄娘子没露出多大惊喜。 那许大夫她是听说过,但她向来不喜外出,知晓的不多,只偶尔听下面的丫鬟说过两句,说是个年轻俊俏的郎君,还会给闺房小娘子看病。 黄娘子膝下也有个姐儿,今年刚八岁,她与贾掌柜生得一双子女,就不愿给他碰了。 黄娘子道:“他要是好了,那算是好事一件。你晚些时候,差遣个丫鬟去问个究竟。” “欸,奴婢晓得嘞。”婆子眼带笑意。 她们作为下人的,也愿意看到娘子和老爷相处得好。 毕竟还有个吴姨娘在,那吴姨娘进府里都有六年了,只生了个姐儿,要是以后生了哥儿,就是要跟娘子争的。 与此同时,贾掌柜在书房里心急地来回走动。 他见小厮迟迟没有回来,等不及地推开书房门,刚要去喊人寻小厮,就看到小厮手中拎着黄麻纸包,屁颠颠地跑了回来。 贾掌柜顾不上骂他没规矩,赶紧问道:“买来了?去哪里买的?” “回老爷的话,小的买回来了。”小厮喘着气,口中不停地继续说,“许大夫说这熏陆香可用来做香料,让小的去香料铺里,没想到还真的有哩。” 贾掌柜欣喜:“我看看。” 他拿过黄麻纸包,回到书房里打开,见着晒成好似茶叶似的熏陆香,便觉得它散发着股说不上来的奇香。 贾掌柜对着小厮说道:“你照着许大夫开的药方,把这八味药材都炒熟,再研磨成散过筛,可懂?” 小厮嘴角抽动:“……” 他硬着头皮接下这活,心惊胆战地拿着药材出来书房,想了想,决定去找灶房里的管事婆子。 时间来到第二天的晨早,许黟等人在院子里热身练拳。 锻炼完毕,他们简单地吃了顿早食,就拖家带口地坐上驴车,来到郊外老大夫家旁边的小湖。 昨日放下去的柳枝篓子都做上记号,阿旭他们下来驴车,直奔做记号的地儿。 湖边草地湿滑,阿旭没让郎君和妹妹过来。 “二庆,你去那边把篓子拉上来,我们来看看有没有鱼儿。”阿旭喊完,先一步地把面前的草绳拽在手心,用力地往前拖拽。 不一会儿,柳枝篓子就被他拽出湖面。 篓底哗啦啦地流出水花,阿旭手中的篓子瞬间轻了不少。 他连忙拉到面前查看,娄底扭动着条黄色带着黑斑点的黄鳝。 “哥哥,里面有什么?”阿锦站在许黟身旁,双手做喇叭状地往他那边喊道。 阿旭回头:“是条黄鳝。” 许黟挑了挑眉,问他:“没有鳜鱼?” 阿旭方要摇头,不远处的二庆传来惊喜的呼喊:“有鱼!有鱼!” 他毫不迟疑地将篓子抱在怀中跑回来,少年郎稚嫩的脸庞满是笑意:“许大夫你们看,是鱼!” 许黟看去,是鳜鱼。 而且不止一条。 几个人顿时更加兴奋了,没有耽搁地快速把其他几个篓子都拉出湖面。 将里面捕获到的鱼虾倒在草地上,经过统计,光是鳜鱼就捕到了五条,还有两条黄鳝,七只河虾,两只迷你河蟹。 河蟹太小,许黟让他们放回到湖里,至于河虾嘛……只有筷子大小。 许黟想都不想,直接丢给了小黄。 小黄吃完只够塞牙缝的河虾,金灿灿的双眼盯向了肥美的鳜鱼和黄鳝。 许黟拍拍它的脑袋:“这些还不能吃,等阿旭做成了美味佳肴,再分你一口。” 既然捕到心心念念的鳜鱼,今日午食,自是要吃油焖鳜鱼的。 他们没立马返回城中,先是去了一趟小山坡上,把野山茶的嫩芽都摘到篮子里,而后下山,带着收获到的鱼货,来到老大夫家中。 老大夫看着篓子里的两条鳜鱼,皱巴巴的脸庞堆起笑容,嘴里却说道:“难得捕到的鱼,怎么送到我这里来了。” 许黟笑说:“要是没有前辈你这里的湖,阿旭他们也捕不到鳜鱼。” 送给老大夫的两条鳜鱼很肥,瞧着有上斤重,这鱼可补五脏、益脾胃。实乃老少皆宜,正合适老大夫和他的孙子两人食用。 老大夫便也没客气,让孙儿把鱼养在陶罐里,打算晚上再吃。 许黟他们没在老大夫家中久坐,交流了一会儿医学方面的话题,便起身告辞。 于是他们回到城内,路过市井时下车买了些做油焖鳜鱼的作料。 许黟临时想要吃包子,阿旭便驾着车去到屠户那里,割了一块巴掌大的猪腿肉,打算剁成馅。 说干就干。 阿旭很快安排好今日的午食。 且把阿锦和二庆叫上,给他打下手。 许黟看着他们在灶房里忙活,便打算找本医书打发时间。 他刚从书柜里挑了一本,还没翻开,外面就有人找他。 在北宋当名医 第291节 第171章 许黟见是上回来寻他的贾家小厮, 便问:“你怎么来了,是没买到熏陆香?” “熏陆香买到了。”小厮有些垂头丧气,对许黟道, “药材都买回来了,可对着药方上写的法子炮制,连着两次都失败了。” 小厮说完顿了顿,想着自家老爷的交代, 拱手说道:“老爷让小的来请许大夫, 请许大夫帮忙炮制药散。” 那药方上写的炮制法清清楚楚,懂些药理的人一尝试便能知晓。约莫是贾府里的人都没有懂得药理的, 才会尝试过后没法炮制出来。 许黟没有多想, 点点头地答应下来。 他问道:“药材带来了吗?” 小厮极快地喊道:“带来了带来了, 都在这里呢。”他迫切将带来的黄麻纸包送到许黟面前。 许黟接过药包,对着他说道:“你申时三刻再来取。” 他提着药包回到院子里,阿锦听得动静, 就拉着二庆站在旁边的廊道等着许黟。 见着郎君把人送走了, 她小跑着过来,将许黟手里的药包接过去:“那小哥想要炮制什么药散?郎君交给我便是了。” “是治腋臭的药散。”许黟见着她主动,就打算让阿锦动手尝试。 有他在旁边指导,出错率会很低。 不过一会儿,院子里多出个移动小炉,上方架着陶锅, 下方丢了几块炭火,烧了没多久, 陶锅散发出温热, 药材就可以按照次序放进去炒制了。 许黟站在阿锦的身旁,朝着她说:“你翻炒一刻钟, 把药材炒到用手捏便碎成渣的程度便好了。” “嗯嗯。”阿锦拿着锅铲,手臂一刻不停。 待空中飘出浓浓的药味,许黟上手捏了捏,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让阿锦停下来。 许黟拍了拍手,说道:“你试试。” 阿锦照做,感受着药材在手指之间瞬间成渣的奇妙手感,惊讶问道:“这样就好了?” 许黟:“对,晾凉就可以用惠夷槽碾成末。” 接下来的步骤,已经不需要许黟在旁指导了,阿锦一个人就能做得很好。 她将药材都碾成散状,拿着过筛的竹簸箕,将粗粝的部分筛出来。 再将这部分粗粝的药粉重复碾磨,不浪费任何一点药材。 阿锦把药粉包回到黄麻纸里,仔细折叠好,系上麻绳,挂在屋檐上梁的木钩上面。 完成之后,阿锦脚步轻快地跑去禀告许黟,等她从堂屋里出来,想要去灶房找哥哥时。灶房里忙碌的阿旭,已经将蒸好的肉包子从竹屉夹出来。 热腾腾的烟雾弥漫整个视野,诱人的肉香味侵入鼻尖。阿锦闻着味儿,口中不自觉地生出津液。 这味道,实在太香了。 比外面曹婆婆家的包子摊卖的羊肉包子还要香。 “阿锦你来了,快将包子端出去,这油焖鳜鱼也要好了。”阿旭看到她过来,对着她展露笑脸道,“你问问郎君,可要做个蘸碟蘸包子吃?” 阿锦笑嘻嘻道:“郎君料到你会问,让我来告诉哥哥,说不用蘸碟。” 她说着上前,阿旭就将一盘香喷喷的热包子交到她手中。 阿锦接了,便回到堂屋里。 许黟见着她回来,放下手中的医书,净了手就帮忙将桌子给擦了。 阿锦不想郎君动手,但腾不出手来,只好作罢,把这盘包子放在桌上,不太乐意地说:“郎君坐着就坐着,怎么还起来忙活,你这手该是给病人看病,不是用来干粗活的。” 许黟也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用不着这么矫情。” 阿锦便道:“郎君就是太好说话了,我们晓得郎君的好,外人却不一定呢。” 许黟闻言,只能是摇了摇头,不跟她这个姑娘家争论。 正说着这些话,阿旭端着油焖鳜鱼走来,笑问:“郎君和妹妹在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阿锦抢先了说道,故意地当着许黟的面揶揄,“郎君那般好的人,怎么会有人为难使坏,是我小心眼呢,故意说气话惹郎君不喜。” 许黟苦笑不得,他就说不能和阿锦理论,他们这几个人,就没有一个人说得过她的。 阿旭微愣,看出其中不对劲,但他晓得妹妹的性子,想来是郎君又做了不是“郎君”的活儿。 “郎君,你就听妹妹的。”这方面上,阿旭素来站在妹妹这边。 许黟:“……” 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假装没看到他们俩人投过来的眼神。 “这鳜鱼好香,阿旭你这厨艺是越发有进步了。”许黟神色自然地转移话题。 果不其然,阿旭顺着许黟的视线看向桌上的油焖鳜鱼,憨笑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上回买的那道油焖鳜鱼,郎君说好吃,我就试着怎么做,还不晓得味道合不合郎君。” 许黟夹起一筷子吃到嘴里,慢慢咀嚼片刻,眼里带上惊喜:“好吃,不输上回的。” 他看向阿旭,眼里的惊喜更甚了。 有阿旭在他身边,他每回想要吃什么,阿旭都会尽心尽力地做出来。 许黟的口腹欲得到极大的满足,心情愉悦地多吃了两个肉包子。 …… 时间一晃而过,贾掌柜敷药散已有五日。 这天,他早早醒来,去到主屋与黄娘子一同用早饭。 黄娘子本是不爱跟着他坐在一起吃饭的,那味道实在影响她的口欲。 结果这回,黄娘子看着他靠近,闻到他身上夹杂着药味的体味,有些许吃惊。 那其臭无比的体味,好似没那么难闻了。 黄娘子吃惊问:“你换熏香了?” “有吗?”贾掌柜嗅了嗅身上的味道,他这几日除了用药散便是用药浴,没干别的其他事。 他想到什么,顾不得稳重,赶紧问黄娘子:“我身上的味儿是不是好了不少?” 说着,便又起身,招来候在外面的小厮和婆子,他对着黄娘子的陪房婆子很是客气,笑呵呵地让她闻他身上的味道,可有觉得变化。 婆子等人与贾掌柜相处了十几年,对他身上的味道实在熟悉。 但临到头来,却形容不出来老爷身上的味道。只觉得贾掌柜身上的味道,确实没之前那么难闻了。 不过这才敷药几日,有效果却没那么显著,仔细多闻的话,还是会令人生出作呕的难受来。 哪怕如此,婆子和小厮都非常惊诧,嘴里纷纷说着好话。 “老爷,你的病有救啦。”婆子喜极而泣,拿着帕子擦着眼角。 小厮就实诚多了,高兴地喊:“老爷,那方子实在是妙啊,没想到这许大夫的医术如此了得,要不然老爷这病,还不晓得如何是好。” “是啊,没想到这方子如此有用。”贾掌柜也是感慨。 困扰他几十年的病,就这般被对方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黄娘子若有所思地开口:“那该好好谢这位许大夫。” 贾掌柜自是听他娘子的,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他命小厮去库房里挑几样贺礼,送到许黟那里。 很快,小厮就提着贺礼敲响许黟家的门。 结果敲了个寂寞,一问旁边的街坊,才知道这许大夫昨日就启程离开梓潼县了。 小厮有些慌了,离开时差点被地上的石子给绊倒,他顾不上脚底传来的疼痛,快跑地回去禀告贾掌柜。 贾掌柜闻言,脸上多出惘然……他早该知道的,对方买了毛驴和车厢,自不会在梓潼久留。 …… 此时,许黟他们乘坐的驴车,已经来到隆庆府。 隆庆府,属利州路,但依旧是在梓潼郡的管辖范围内。许黟他们驾着的驴车来到治下的普安县停留歇息。 如今他们有两辆驴车,携带的行李和装备又上升了一级。 这回,他们没有住在城中的客栈,而是在郊外搭建起皮质的帐篷。 这帐篷由数张牛皮缝制而成,能承受风吹雨淋,还能抵挡野兽。搭建好后,四个人坐在里面歇息,并不觉得空间拥挤。 便是为了这帐篷,许黟他们才会在梓潼多停留几日。 这会儿,阿旭和二庆搭好帐篷就跑去河流取水。取回来的水源不能直接饮用,需要先沉淀杂质,倒到新的陶罐里煮沸。 许黟牵着小黄观察四周,这里虽然是城外,但离着普安城城墙不远,步行两刻钟就能到。 周围有水源,又恰逢春季风和日暖,万物复苏,草木生长得旺盛。 许黟带着小黄没走几步,就能碰到些草药,他把随手可采的药草拔了些拿在手中。 不过很快,许黟就看到了一株长着金黄色的鲜艳花朵,叶子是由大小叶片组成的仙鹤草。 仙鹤草可是好东西,许黟在盐亭和梓潼都很少碰到,没想到今日运气会这么好,随处一逛,就在角落里看到了它。 这株仙鹤草长得很高,快要一米了,细长的植株上面长着细密的绒毛。 许黟发现它花朵下方的种子已经成熟了,就这么停留片刻,便有几颗种子粘到衣袖上。 只要把它的种子带走,它就会随着步伐移动掉落,落地生根,继续繁衍生长。 许黟没有将它整株挖走,只采了几条细枝,又把它上面成熟的种子取下来,包在帕子里面。 回来时,阿旭他们看到许黟手里拿着各种药草,怔怔出神。 比起他们来,郎君可谓是随时随地就能轻易地遇到各种药材啊。 “郎君,这是什么?” “好像是仙鹤草,我记得郎君以前挖到过。” 许黟闻言挑起眉梢,当场就考问他们:“那你们还记得这仙鹤草能治什么?” 阿锦想了想,先一步地回答:“此药可补气止血,也可行气活血,为通补之品。”[注1] “还有吗?”许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这回,是阿旭站出来回答:“郎君,我记得你说过,这仙鹤草又叫脱力草,可治疗脱力劳伤。” 在北宋当名医 第292节 许黟满意点头,看来他们有牢牢记住他说过的话。 他将手中的仙鹤草递给他们,补充说道:“它除了你们说的这些用处以外,且其味苦寒,主邪气热气,有疥搔,恶疡,痔,去白虫的功效。”[注2] 另外,这仙鹤草在使用时,也有很多禁忌。 譬如这流血,若是非流血不止,那就不能使用,要不然可能会出现反作用。 也就是行气活血,反而会让流血的情况加重。 许黟与他们讲解完这仙鹤草如何用后,就让他们把它晒到帐篷上面。 “记得用石头压着,要不然就要被风吹走了。”许黟不忘提醒。 他走回到帐篷里,倒了杯烧好的开水,吹了吹,小口地喝着润喉。 这时,二庆跑来跟他说,他想去不远处的山上碰碰运气。 许黟道:“把小黄带上。” “嗯。”二庆点头,他跟小黄已经是最好的搭档了。 阿锦晒好草药进来,听到他要去山上打猎,眼睛亮闪闪地问许黟:“郎君,我能跟着去吗?” 怕许黟不答应,她一面叹气,说她这几日坐在车厢里都快闷死了,也想活动活动四肢。 要是运气好,她还能帮二庆猎到更多的猎物。 “我看你就是贪玩。”许黟无奈摇头,却也没拦着她,爱玩本来就是年轻人的天性。 哪怕跟着他出来,阿锦虚岁也才十六七,算周岁,还是个十几岁的未成年。 他像个老妈子似的看着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叮嘱道,“药箱里有辟蛇药,你们都带上。对了,多拿一些给阿旭,让他把药粉撒在周围。” 他们今夜还要在这里夜宿,要防范蛇虫鼠蚁等动物。 交代完,许黟放心地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他则是将车厢里的矮几搬下来,放到帐篷里面,又拿了笔墨纸砚,倒了点水,开始研墨。 自出来盐亭,许黟就养成了写手记的习惯。 据说写手记起源于东汉,且在宋朝时,写手记已经步入繁兴期。其中有名的,就要属陆游和范成大两人的日记了。[注3] 而庞博弈送给他的十几册游记,也是属于手记的一种。 这十几册游记,都是庞博弈当年游历四方时,一点点地记录成册的。 如此珍贵的瑰宝,庞博弈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给了许黟。 许黟自然知晓这些游记的可贵,因而路上,他都很爱惜这些游记,看完后,就好好地收藏在书箱里。 许黟持笔,书写着他在半路遇到的人和物。 他主要记录的是遇到的各种药草,将它们的生长状况、环境、特征、药用价值等,都详细地写在宣白的纸张上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黟面前垫着的纸张渐渐减少。他随手一挥,将眼前写满字迹的纸张放到旁边。 而他的周围,铺着垫子的地面,一张又一张宣白的竹纸落满力透纸背的墨迹。 第172章 傍晚时分, 阿锦他们打猎回来了。 今日份的收获一般,两人忙碌两个多时辰,只捕到了野山鸡。这只野山鸡的翅膀被二庆用草绳束紧抓在手中, 回到帐篷外的时候,还在扑腾着。 许黟闻得动静,把铺满垫子的纸张捡起垒着放到矮几上,出去看情况。 下午时, 阿旭在阿锦他们离开后, 把帐篷外一圈杂草都拔掉了,裸露着片带着湿润水气的灰黄色土壤。 他见着二庆手中肥壮的野山鸡, 想来今天的晚饭他们有口福了。 阿旭拿过二庆手里的山鸡, 转身来问:“郎君, 今晚吃烤鸡可好?” 许黟:“好。” 阿旭接着问:“郎君想要吃香辣的?还是要蜜汁的啊?” 许黟:“香辣。” 其他人听到是要吃香辣烤鸡,跟着吞咽着口水,阿旭做的烤鸡, 那味道太美味了, 令人尝过一次便难以忘记,便是市井里都没有摊子卖这等滋味的烤鸡。 许黟想到什么,问阿旭,他们手里头还剩多少茱萸粉。 阿旭道:“剩的不多了,明日进城时,咱们得多买一些备着。” 许黟看向天空残留的霞云, 说道:“明早进城时,记得还要再买些花椒、八角和桂皮回来。” 有时候二庆打猎回来, 那些当天吃不完的猎物, 会用香料腌着做成卤制的肉干。 许黟也知道腌制肉、熏腊肉不能多吃。可放在时下里,百姓们想要吃口肉不容易, 刨除逢年过节买肉外,素日里吃肉的次数不多,想要大口吃肉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也就是许黟他们日常吃肉的频率,要比其他人家多了不少。 加上他交代过阿旭,在腌制时不要放太多盐,吃些腌制肉是没问题的。 阿旭连连点头,将这事记在心里。 阿锦眼睛转了转,甜甜地笑着对哥哥说道:“明日我要跟着哥哥进城,我想买些好颜色的绣花线回来。” “买那些做什么?”阿旭不明所以地问她。 阿锦娇俏地瞪了哥哥一眼:“我要绣新的帕子啊,之前的帕子都用旧了。” “……”阿旭挠挠头,想着妹妹每日用的帕子,都有好几条,他没往这方面想过。 二庆看向阿锦,低声问道:“阿锦姐姐,我能跟着你去吗?” 阿锦:“你想买什么?” 二庆道:“我的佩囊被树杈割破了,我想换个新的佩囊。” 阿锦“哦”了声,不假思索道:“不用买,我到时候给你做个新的。” 二庆羞涩地红了红脸颊:“多、多谢阿锦姐姐。” 许黟目光扫过他们,眼里划过淡淡笑意,没有参与到这个话题里。 微风清凉,星月皎洁,如此迷人的夜色,在野外宿留确实别有一番风月。 在星月交辉时,阿旭将晚食做好了,他拿着小刀切分烤得外皮酥脆的香辣烤鸡,每人都得到了满满一盘。 除了烤鸡,他还煮了豆粥和野菜汤,里面加入了绿豆和红豆,不加入其他佐料。 煮好的豆粥,只有浓郁的豆香味,舀着吃进嘴里,再用舌头轻轻一抿,那煮得软烂的豆子便在嘴里软糯地散开。 众人吃饱喝足,看着夜色渐浓,许黟他们便要解决沐浴的问题。 住在郊外也有个烦恼的地方,便是洗漱时没有住在客栈方便。 可是省钱呐—— 最主要的还是许黟想体验一回在郊外安安稳稳留宿是什么样子的。 这里不是当初去往茂州的时候,那次他和车把式是在荒无人迹的蜀道山路中,且是羌人游荡的地盘。 但这里不同,这里是普安县外,在他们歇脚的不远处,就有个小村落。 往小村落的方向望去,可见黑夜中,房屋里透露出来的星星点点。 阿旭提着马灯,一盏挂在帐篷外,一盏放在帐篷里。 他和二庆拎着空的水桶,跑去河边装了水回来。许黟在个人卫生方面极度讲究,连带着他们也要一一地照做。 开始的时候,二庆不喜欢洗澡,就被他强令不洗澡就不要跟着他们。 二庆害怕被丢下,从那之后就养成了哪怕没洗澡,也都要擦拭身体的习惯。 “阿旭兄,这些水够了吗?”二庆拎着装到八分满的水桶,健步如飞地跑回来帐篷外,把水桶里的水倒进到大号的陶罐里,一面问跟着回来的阿旭。 阿旭道:“不够,还要再来两桶。” 二庆看向陶罐:“都满了。” 阿旭头也不回,拎着桶重新去到河边:“没事,我让妹妹再起个炉子。” 他们跟在郎君身边,学的可不少,像起炉子这种事,都是手到擒来。 不一会儿,阿锦就不费吹灰之力,在旁边又起了个炉子。 阿锦拍拍手掌,满意地朝着二庆俏皮挑眉:“还没有什么能难得到本姑奶奶的。” 二庆当即神色动容,他选择跟着许黟他们,果真是对的。 夜里,阿旭和二庆在车厢里睡。 许黟和阿锦则是在帐篷里,夜里的帐篷做了改装,在中间隔开一条厚厚的帘子。帘子的旁边另外支着张竹制屏风,能很好地将两人的空间彻底隔开。 阿锦对郎君很是放心,听到能睡在帐篷里,欢欢喜喜地进到里面铺垫子。 许黟丝毫没有做“郎君”的觉悟,在入睡前夕,他将守夜的任务安排下去。 每人守夜一个时辰,他第一个守夜,接着便是阿旭、二庆和阿锦。 兄妹俩本不愿意郎君也守夜,但被许黟一个犀利的眼神给否认了他们的抗议。 抗议无效,他们只能乖乖地回去睡觉了。 许黟坐在柳条编织的垫子上,双手撑颐,望着夜幕中闪烁着的璀璨星辰。 看得久了,眼睛有些酸涩。 许黟眨了眨眼,听着周围若隐若现的虫鸣声,以及自己平缓的呼吸声,仿佛时间变得漫长了。 …… 望着星辰移动的轨迹,许黟计算出时辰,他起身,拍了拍有些发皱的袍子,正要去叫醒阿旭。 忽而,他听到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 难道是有什么野兽靠近了? 许黟警惕地拧起剑眉,目光锐利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北宋当名医 第293节 结果,却和一双明亮如灯笼的眼睛对上了。 “喵~” 一声软软的喵叫声打破寂静,许黟有些惊讶,没想到是只比身形修长,比两个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猫咪。 他还没做出反映,旁边突然蹿出一条矫健的身影。 是小黄! 许黟眸眼一怔,连忙急促喊道:“小黄,别咬它!” 小黄听到主人的声音,扑上去的身影顿住,哪想到就这时,那只看着软萌萌的猫咪,会主动出击。 它炸起蓬松的毛发,以击电奔星的速度,对着小黄的面部狠狠来了一爪子。 “嗷呜——” 小黄疼得四肢扒拉后退,朝着小猫龇牙咧嘴地汪汪叫着。 许黟:“……”好野。 他怕小黄气急了真的咬上去,毕竟以小黄的能耐,这只小猫的战斗力根本不值一提。 许黟走上前,半蹲身地安抚小黄,一面检查着小黄脸上的伤口,还好,没被抓出血。 他松开口气,轻声说道:“别气,我替你教训它。” 小黄委屈地呜呜呜地叫着,贴在许黟的身边,要摸摸。 许黟心疼地抱着摸了好一会儿,等再去看那小猫,发现它竟然没逃跑。 他有些狐疑,一般来说,野猫都是怕人的,不可能主动地靠近帐篷。 难道这只猫咪是家养的? 想到这里,许黟尝试地朝着它伸出手,对着它做出召唤的动作。 那猫咪见状,不仅没凑近,身上的毛发炸得更加蓬松了。 许黟:“……” 他尝试了几个法子,这猫都是不靠近,不离开。 就在他诧异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阿旭被惊醒,出来查看情况。 “郎君……”他低声地惊呼。 许黟回首看他,对着他比了个别出声的动作。 阿旭轻手轻脚地靠近过来,这时,他才看到许黟面前不远处,有只猫。 借着夜色,他们看到猫咪身上有虎纹,是只身姿灵巧的狸奴。 许黟压低嗓音道:“这只狸猫来了之后却不走,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阿旭愣了愣,他看了看郎君,又看着那瞪着圆溜溜的乌黑眼睛,警惕看着他们的狸奴。 突然他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磕着脚底,他低头,就看到是今晚他们吃饭时埋在土壤里的鸡骨头。 阿旭张张嘴:“郎君,你看……” 许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些鸡骨头。他想,莫非是这些鸡骨头,所以这猫才不走的?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许黟很快就捡了根带着肉渣的鸡骨头,往小猫咪的方向晃了晃。 下一秒,那炸成毛茸茸小球的猫咪,对着许黟软软地“喵”了声。 “原来你是想吃鸡骨头。”许黟本来就喜欢动物,像猫啊狗啊,他都很喜欢,看着小猫慢慢靠近,眼里柔光更甚,“来,靠近就能吃到了。” 说着,他看小猫在离着他一米开外就不靠近了。 想到可能是小黄的存在,便让阿旭把小黄带走。 小黄不愿意离开,呜呜地撒娇两声,但还是被阿旭无情地带走了。 没有小黄在他身旁,小猫的胆子更大了起来。它虽然警惕,可抵不住鸡骨头的诱惑,还是挪着来到许黟的面前。 当它咬中鸡骨头的那刻,许黟眼睛眯了眯,他没有顺势去摸它的毛发。 而是起身,在小猫咪谨慎的眼光里,拿了一把肉干回来。 鸡骨头这东西可不适合猫咪吃。 好在这小家伙是个机灵的,见着许黟手里的肉干,果断放弃继续啃鸡骨头。 它勾起尾巴,往许黟这边走来,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许黟的衣袍,小尾巴勾着他的腿,“喵喵喵”地叫唤着。 许黟心里软了软,这猫亲人,看来是真的有人养的。他没犹豫,把手里的肉干丢给它。 哪想,这猫叼起肉干,头也不回地跑了。 许黟看着很快蹿没影的猫咪,心情复杂极了。 他竟被一只猫欺骗了感情。 …… 第二天,小黄醒来,就在帐篷周围的地上做了标记。 它做完标记,高高仰着头颅地来找许黟,想要让许黟夸它。 许黟出来帐篷,闻到飘在半空里的骚味,差点就要撸起袖子揍它一顿。 可想着这小子昨晚被小猫抓了一爪子,上面还有道不明显的口子,举起来的手又放了回去。 他无奈捏了捏眉心,喊阿旭去河里打水,把那些标记给冲走。 阿旭嘴角抽抽,他还记得昨晚那猫骗了肉干就跑,害的他家郎君记挂半宿,便道:“那猫今日还会来吗?” 许黟摇摇头,应是不会来了。 这猫还算警惕,虽然是只嘴馋的,不过想着哪怕有人养,想来也是吃不到什么好东西。 要不然不会对着那鸡骨头犯馋,舍不得走。 他有些不悦的想,这养猫的人心真大,这虽然是郊外,可难保不会有野兽出没。 他望向猫咪离开的地方,是城墙的方向。 希望它能平安地回到它主人身边。 不多时,他们将帐篷收起来,收拾好行囊,一行人坐上驴车,朝着城墙方向而去。 隆庆府很热闹,沿途他们看到不少挑着担子的卖货郎,他们也是要去城里。 半道,许黟闻到甜丝丝的香气,便让阿旭停车,在货郎那里买了几块江米糕。 刚出炉不久的江米糕,还冒着腾腾热气,货郎用摘来的桑叶装江米糕。 小小巴掌一块,放在桑叶上面,瞧着糯叽叽的,吃起来也是糯叽叽的。 这江米糕里面包着枣泥馅的,外面撒上一层细细的糖霜,吃着甜丝丝的,不会粘牙。 阿旭付了钱给货郎,顺带询问货郎这普安县县城内的情况。 货郎听到他们打听的是城中医馆,神色微妙道:“这城内是有几家医馆,可如今只一家独大,便是那济世堂……” 济世堂在普安的名声响亮,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他家卖的沈氏消食丸。 像货郎这样的平头百姓,想要买到沈氏消食丸不容易。 货郎道:“这消食丸一包就要一百文,也就城中大户才买得起,我们要是哪日吃多了豆饭积食,只能是挖些药草煮了水喝。” 但药草也不是回回都有用的,有时候喝了反而加重病情,一个闹不好,那就是一条命啊。 货郎说他家二叔的小儿子,去年就是吃多了豆饭积食,喝药草无用,不到两日孩子就没了。 等货郎挑着担子离开,阿锦咬着江米糕,愤愤不平地说道:“那济世堂怎敢卖那般高的价钱?” 许黟朝着她投了个安抚的眼神,说道:“这沈氏消食丸,乃济世堂唯有,他家自是敢提价的。” 换句话说,只有济世堂才有卖的消食丸,哪怕知道他这药丸溢价,想买的人还是愿意花钱消费的。 毕竟比起消食汤,消食丸好服用,且方便携带,家中只要有些薄资的,想必都舍得买。 阿锦皱着眉头,问道:“郎君,你说能让秋哥儿来普安卖消食丸吗?” 许黟沉默了。 当初余秋林冒着被打的风险,在梓潼那带揭穿了济世堂的秘密,已经引起沈氏的关注。 若是专程跑来砸场便不一样了,他不能因为对方卖高了药丸的价钱就意气用事,让余秋林陷入麻烦和危险。 许黟摆了摆手,说道:“此事我们插手,只能解一时之急,对普安县的百姓们来说,等我们离开了,这种情况只会照旧。” 济世堂尝到了高价的甜头,自是不会轻易放弃,而他不过是个民间大夫。 别说是他,就算是官府出面施压,恐怕都没有用。 阿旭他们听完许黟说的话,也想到这方面,脸色都不太好看。 许黟看了他们一眼,没再多言。 他进入到车厢中,把手中已经微微凉的江米糕,慢吞吞地吃进肚子里。 或许,他真的有办法呢? 许黟眯了眯眼,哂笑地摇了摇头,他哪里来这么大的本事。 第173章 车辆入了城, 阿旭驾着车直奔香料铺子,后方跟上来的驴车,则是继续前进, 二庆在阿锦的指挥下找到了一家绣坊。 他将驴车停好,把套在旺财脖子的绳索绑在旁边的木桩,交代趴在上首的小黄照看车厢里的物事。 “汪汪~”小黄仰着头,朝着他喊叫着。 相处这么久, 阿锦便知小黄在叫什么, 笑盈盈道:“你好好守着,等我们回来了给你买大棒骨头吃。” 说罢, 她就喊二庆快跟上来。 两人进入到绣坊里, 阿锦兴致勃勃地逛了起来, 她东瞅瞅西瞧瞧,见到感兴趣的便拿起来端详。 在北宋当名医 第294节 有个挽着高髻的年轻妇人从两人进来就注意到他们了,见着那少年郎从进来后就落后一步地跟在后面, 而她再去看那位长得面容姣好, 举止大方的貌美小娘子,不自觉地就把那少年郎当成了这小娘子的随从。 她轻步过来,莞尔笑着问:“小娘子是瞧中了这条帕子?这帕子是绣娘花了两月的功夫才绣好的,你看这上面的黄鹂,可不差那些活物。” “确实好看。”阿锦赞同地点头。 她有些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中,摸着上面的黄鹂, 便是何娘子都没有这般精妙的绣工。 阿锦问道:“掌柜的,这是要多少银钱?” 年轻妇人道:“这价钱不高, 只要两贯钱。” 阿锦撇了撇嘴角:“有些贵了。” 年轻妇人笑呵呵地说道:“小娘子, 这帕子仅此一件,你去其他绣坊瞧瞧, 可没这么好的绣工。” 阿锦挑起眉:“不能再便宜些?” “这……”年轻妇人有些犹豫,她看这小娘子穿戴不似寻常,应当是那些小门小户家中的姐儿,手里头有点钱,但不多的样子。 看来是不能在这小娘子身上拿到高价钱了。 年轻妇人不再犹豫,只压价了五十文。 阿锦听到她这话,抿了抿唇,直接便道不买了,“我还是看看绣花线吧,你这可有哪些好颜色的绣花线,都拿来我瞧瞧。” 年轻妇人神色复杂地看向她:“小娘子不再考虑?” “不考虑了。”阿锦语气坚定,直言道,“郎君说过,花钱要花在刀刃上,你这条小小的帕子就要卖这个价,不值当。” 年轻妇人:“……” 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大丫鬟,怪不得穿得如此好颜色的衣裳,却不舍得买一条好帕子。 与此同时,许黟和阿旭两人已经买好香料出来,要去找阿锦他们汇合。 驴车行了没多久,便看到停在绣坊外的旺财,以及趴在后面懒洋洋半眯着眼睛的小黄。 小黄耳朵一动,抬起头看向前方,见到阿旭,兴奋地“汪汪汪”叫起来。 刚买了绣花线的阿锦还没来得及买料头,就与二庆听到外面传来的狗吠声。 年轻妇人微微疑惑:“哪来的狗叫?” 阿锦和二庆默契地同时转身,快步地往外走,走出绣坊门,看到是许黟他们来了,才松开一口气。 “买好了?”摸着小黄脑袋的许黟抬起眼睑,对着他们问道。 阿锦摇摇头,说还差些料头没买。 “郎君你且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说着,阿锦就转身回去了。 而那年轻妇人也跟着出来了。 在看到许黟时,那妇人停顿住脚步,眉梢微微地拧起来,仔细盯着许黟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朝着许黟走过来。 许黟在这位妇人出来时,便已经注意到了她。 不过他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挪开了,这妇人……他不认识。 只是片刻间,年轻妇人已经来到许黟的面前,她斟酌问道:“这位郎君可是姓许?” 许黟心中诧异,认真地看向这年轻妇人,脑海里飞快思索,想着他何时见过对方,一面淡定反问:“在下是姓许,敢问这位娘子是哪位?” 年轻妇人旋即笑道:“我是明家的三房二奶奶,你还记得明和村吗,你娘是明和村人,她是我二房姐姐。” 闻言,许黟眼底的惊诧微微变化。 明和村…… 多少年了,这还是头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明和村。从他脑海里的记忆中,他娘嫁给他爹后,几乎是不与明和村的亲戚来往。 许黟并不清楚里面的缘由,后来他偶尔知晓,明和村早些年时闹过灾,他娘的娘家人,早就搬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便不知晓了。 再去看眼前的妇人,模样三十岁出头,只比他大不了多少岁。 又说他是他娘的堂姐妹,许黟是有些不相信的。可又想着,年纪小不代表着辈分低,或者真的是他未曾谋面的亲人。 明娘子见许黟迟迟不说话,以为是他不信,便立时又道:“我记得你叫黟哥儿,在你十二岁那年,我去见过姐姐,记得你模样。你与你阿娘长得很像,哪怕如今眉目都长开了,依旧有几分相似。” 许黟隐在袖中的手指头微动:“你真的是明姨妈?” 明娘子欢喜地点头:“正是我哩,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到黟哥儿。” 她想了想,问道,“对了,适才那小娘子是你的丫鬟?黟哥儿你这些年都过了什么样的日子,怎么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许黟淡笑回她:“明姨妈记挂了,阿锦是我的徒弟,爹娘去了之后,我便弃文学医,如今游历四方,便刚来到普安。” “正巧了,你既然来了这里,不如到姨妈家中落脚。”明娘子道,“也好让家中的哥儿姐儿识得你。” 许黟露出为难神色,道:“会不会给姨妈带来麻烦。” 明娘子捂脸低笑:“怎么会呢,这些年来,我在普安也没个娘家的亲戚,难得今日能碰到黟哥儿,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觉得麻烦。” 她也不客套,直接上手拉起许黟的袖子,引着他进到绣坊里。 许黟看向被拉住的袖子,轻微地皱了下眉梢,有些彷徨地跟上她的步伐。 明娘子一面走着,一面跟许黟说她是这家绣坊的掌柜娘子,这绣坊里十几名绣娘都归她管。 又道,她夫家在普安不过是小门小户,靠着她在外挣得些银钱,这些年日子才渐渐好起来。 她如此热情,仿佛与许黟不是头回见面。 这让许黟有些不适应,只点头应着,跟着她进到茶室。 茶室是接待贵客的地方,里面点着熏香,烹煮着茶水,桌几上摆放着精致点心。 明娘子拿了盘红豆糕点放到许黟面前,笑着说:“你好生坐着,等姨妈忙完再来寻你。” 许黟点点头,笑着让她去忙。 等人撩起帘子离开了,许黟缓缓舒出一口气,他闭了闭眼,深处的记忆里,确实有位明姨妈。 那是原主很多年以前的记忆了,许黟接收得有些模糊。 只记起来,这位明姨妈出嫁后,便再也没有与他娘有过联系。 不过他也能理解,这年头女人嫁做他人妇,就不好自己做主了。别说是去见已做他妇的姐姐,便是想要回娘家,讲究的都要先递个帖子。 许黟若有所思地拿起茶喝了一口,他只是被这位明姨妈的热情给吓到了。 候在旁边的阿旭欲言又止地看向许黟。 “郎君,我们要在这里等着吗?” 许黟道:“你出去寻阿锦和二庆,你让他们不用跟着,在城中随处找个地方歇脚就好。” 说着,他想到什么,朝着阿旭使了个眼神。 阿旭连忙上前,弯着腰靠近许黟。 许黟低声道:“你跟二庆换,去打听下这位明姨妈。” 阿旭听着郎君的安排,面色凝重起来:“只有二庆留在郎君身边吗?” 许黟笑了笑:“怎么,不信任我?” 阿旭低垂着眼眸,摇头说道:“我和妹妹都不在郎君身边,见不到郎君,我不放心。” 许黟拍拍他的肩膀:“也罢了,你这不放心可落回去,要是让阿锦跟着,我还要分心。” 阿旭抿直了嘴角:“……” 顷刻,许黟就催促着他,阿旭无法,只好领了任务出去寻妹妹和二庆。 阿锦和二庆听到那位妇人竟是郎君的姨妈,纷纷惊愕。 这也太巧合了。 明娘子重新接待他们时,已经换了新面貌,不仅给他们便宜的低价,还多挑了两条素白帕子送给阿锦。 阿锦迷迷糊糊地拿着买好的东西去到茶室。 看着若无其事坐着喝茶的郎君,瞬间心安了不少,可又想着郎君不让他们跟着,阿锦就有些委屈。 许黟在她扁着嘴想要说话前,先开口:“你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我们初来乍到,对着普安极为不熟,阿锦你带着二庆,去探一探那些医馆。” “哦。”阿锦不情不愿地应着。 许黟乐得笑起来:“你如今倒是脾气越发见长。” 阿锦闻言,扯了扯嘴角,敷衍地说自己错了,接着便道,“郎君这是打发我呢,还是真的想让我去探情况?” 许黟淡定道:“自是后者。” 阿锦咬口说她不信,但许黟是郎君啊,她只好忍着,想着等会便要好好地交代二庆,让他看紧郎君了。 可又担忧二庆拖郎君的后腿,毕竟二庆的拳脚功夫都是瞎练的,哪怕这些日子跟着他们练起忽雷太极拳,却还没有得到要领。 “真的不换我跟着郎君?”阿锦咬着下嘴唇,不死心地问,“不让我跟着,让哥哥跟着也行啊。” 许黟忍无可忍,抬手敲了她额头,让她安静。 “给我规矩待着。” …… 快到晌午时刻,明娘子终于忙完过来,口里笑着说:“黟哥儿久等了罢,今儿生意好,来了些小娘子买帕子,难免多耽搁了些时辰。” 许黟起身:“无妨事儿,这茶室里有喝有吃,安逸得很。” 明娘子挽了把垂下来的发丝,说道:“既如此也不能多待了,外面备好车辆了,黟哥儿跟我同乘吧,我好与你说说话。” 许黟听了,面不改色地说道:“好啊。” 说着就跟着明娘子出去,坐上外面候着的驴车。 车厢有些拥挤,勉强只能坐两个人,许黟对着二庆使了个眼神,让他跟上来。 二庆急忙架着自家的驴车,紧张地跟上前面那辆。 车厢中。 明娘子与许黟拉闲散闷,期间,主要都是她在说。 她作为绣坊的掌柜,向来长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哪怕许黟对她的态度依旧不熟,却丝毫不妨碍她发挥。 在北宋当名医 第295节 随着她的叙话,许黟知晓了这位明姨妈嫁的姨夫姓林,是个秀才,不过这些年都没考中举人。如今在一家私塾里当账房先生,也算谋了个安稳的差事。 不过从她的口中得知,这位林姨夫心比天高,依旧做着考举人的美梦。 哪怕当了账房先生,依旧要支出大笔银子买各种笔墨纸砚、文人策论诗集等。 对此,明娘子甚是苦恼地叹了口气:“要不是靠着我当掌柜的差事,这家啊,迟早得败光。” 但下一刻,明娘子又展露笑颜:“虽然你姨夫是个头脑不清醒的,可你燕表弟不像他爹,读书起来认真不少,学得也快,再过两年便要下场科考了。” 许黟当着个好听众,时不时地应和几句,便是听到这位“燕表弟”的才学,丝毫不意外地多夸几句。 明娘子爱听这话,笑得越发灿烂。 不多时,车把式将车辆停下,他们来到林宅了。 林宅面积不大,一眼可望到底,与许黟的一进院很像。不过院子里架着几个竹架,晾晒着不少棉丝绸。 明娘子道:“这些绵丝绸都是绣坊的,有时候绣坊不够晒,我便带了回来。” 她引着许黟进到堂屋,一面口中喊着几个名字。 不稍片刻,就有几个模样看着稚嫩,最大年纪不超过十五岁的哥儿姐儿跑出来见人。 明娘子一一给许黟介绍这些都是谁。其中大哥儿叫林燕畴,二姐儿叫林云儿,三哥儿叫林开阳。 林燕畴听闻这人是他素未谋面的表哥,行礼喊道:“给黟表哥问好。” 他喊了人,后面两人也都跟着喊:“给黟表哥问好。” 许黟朝着他们回礼:“见过诸位弟弟妹妹。” 明娘子看着他们,问道:“你们爹呢?” “爹下值回来后就说去会友,还没回来。”林开阳说道。 明娘子皱起眉梢:“怎么又去会友了……”当着许黟的面,她不好再埋怨什么,只简单地掠过这话题,让许黟落座。 他们闲聊几句,有个老妈妈过来问明娘子是否该用饭了。 一行人来到隔壁的偏厅,只见四方桌上面摆放着几道简单的菜肴。 他不知,林家因为许黟的到来,今日午时的饭菜,多添了道豆腐蒸鱼。 “黟哥儿快尝尝,林妈妈做的饭菜味儿不错。”明娘子热情地夹了一块鱼腩放到许黟的碗中。 几个小孩见状,都有些羡慕这个初次见面的表哥。 许黟道:“谢姨妈。” 明娘子眼里带着笑:“谢什么谢,我这个做姨妈的,都拿不出好菜招待你。” “不会。”许黟摇头,“这蒸鱼好吃,我很喜欢。” 明娘子听了,又去看自家三个孩子,便也催促他们快吃饭。 等他们食过午饭,那位林姨夫还是没回来。许黟在堂屋里坐着等了许久,等明姨妈都焦急地要喊林燕畴去寻他爹回来时,他爹终于回来了。 不是走着回来的,而是被人给抬着回来的。 林廊脸颊带着伤,周身冷汗淋淋,整个人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躺在担子上,只觉得全身剧痛,头晕眼花。 他手掌捂着腹腔位置,本能地“哎呦哎呦”痛苦低吟着。 抬人的闲汉刚将人放到地上,不知是过于用力,还是其他原因。 只见林廊忽而胸口阵阵跳痛,紧接着胸腔发闷,口中涌上腥甜,朝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啊——” 许黟跟着过来时,便听到明娘子惊慌地失声尖叫。 第174章 三月乍暖还寒, 庭院内传来杂乱脚步声,混杂着痛苦的呻吟和闲汉们手忙脚乱的解释声入耳,让明娘子摇摇欲坠的身姿稳住, 勉强地定了定心神。 她身上忽而冷意袭来,膝盖发软地半跪在林廊旁边,抓着夫君的手掌,指尖不可控地颤栗。 “这……这是闹的哪样啊……”明娘子眼眶发红, 求助地看向旁边的许黟, “黟哥儿,快、快去帮姨妈请大夫来救你姨夫。” 许黟已然蹲身, 拿手去探林廊的脉搏, 他沉住气地说道:“姨妈忘了, 我就是大夫。” 明娘子恍惚了一瞬,她颤着嗓音道:“对对,姨妈怎么忘了。黟哥儿你快救救你姨夫, 他这怎么吐血了, 难道是伤及脏腑了吗?” 许黟没有立时回应她。 此时的林廊在吐血后浑浑噩噩,快要进入到休克状态,许黟让其平躺,一手打开他的眼睑检查他的瞳孔,再一面拿起他的手腕诊脉。 他探完脉象,面色瞬间沉重, 林姨夫的脉象浮大而软,按之中央空, 两边实, 是为芤脉。[注1] 不仅如此,他的脉象带有势软, 而浮,证明他的脉管内的血液在渐渐地减少,有大出血的趋势。 总总症状都表明林廊是被殴打,导致脏腑内出血了,这情况可不能拖延。 许黟得在林姨夫大出血前,先将他脏腑内的出血止住。 想到这里,他头也不抬地对着二庆吩咐道:“你快去车厢里,将我们昨日晒好的仙鹤草拿来。” 二庆反应慢了半拍,但也知道情况紧急,急忙地就跑去到车厢里翻找。 他不识得许黟说的仙鹤草,可他知道这几日晒的那撮草药放在哪里。 还好这些新晒的草药没彻底干透,阿锦就将它们放在装药草的箱笼盖子上面。 二庆很快就看到它们,想都不想,就把这些药草全拿了。 他返回到许黟旁边,问道:“许大夫,哪些是仙鹤草啊?” 许黟在帮忙将人抬到堂屋里左墙边放着的小榻,闻声,他回眸看去,刹那就从里面看到仙鹤草。 他将仙鹤草抽出来,交给强装镇定的明娘子,交代道:“姨妈快拿去煎水,两碗煎至一碗。” “好,好。”明娘子抖着肩膀接过药草。 她神志慌慌张张,拿着药草就跑去到灶房里。 明娘子走了,三个孩子还守在一旁,最小的阳哥儿早就慌到瞪着惊恐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而再大一岁的云姐儿,则是死死地抓着弟弟的手,双肩和手臂都在颤抖,眼眶打转着泪花,不多片刻,就往下坠着掉落。 还算镇定的就只有林燕畴了。 他看着亲爹如此,虽然也很害怕,可他是家中长子,不能在这个时候慌乱了神绪。 如今他娘跑去煎煮草药了,那么他就不能眼睁睁的干等着。 下一瞬,林燕畴哑着嗓音开口:“黟表哥,我爹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何会吐血?” 许黟将林廊的脑袋侧躺在高枕上面,听到他的声音,看向他道:“他这是腹腔被打破裂,出血了。” 林燕畴眼睑动了动,担忧地看向他爹苍白的脸庞,呼吸都轻了。 他爹为什么会被打到出血,适才他跟着出去时,已经从抬着他爹回来的闲汉口中知晓。 “黟表哥能治好我爹吗?”他问。 许黟多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尽力。” 在等待药汤煎好时,许黟没有放任不管,时刻地检查着林廊的脉搏情况。 好在,随着他一阵急救,对方悠悠地清醒片刻,醒来时,第一句话便是喊口渴。 林燕畴在跟前守着,听到他爹要喝水,连忙就要跑去倒水,却被许黟给拦住了。 “不能只喝清水,你去到灶房里,加点盐到水里化开。”许黟怕他加多了盐巴,还让二庆跟着。 很快,林燕畴就端着加了盐巴的盐水过来。 许黟扶起林廊,接过那杯水,把杯口抵在他口中,只让他喝了一点水。 喝完水,没多久林廊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这次吐出来的血液带有血块,许黟检查了下,发现是之前堵在腹腔里面的瘀血也被咯出来了。 这也好,吐出来比堵在里面好受很多。 果然,在林廊吐出这口血后,精神状况仿佛好起来了。 他双眼变得渐渐清明,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视线一直落在旁边忙碌着的青年身上。 他张了张嘴,虚弱询问:“敢问是哪位好汉救我?” 许黟垂眸看向他,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的身份,看着林廊挣扎地想要起身,连忙说道:“林姨夫,你这时候还不能起来。” 林廊还想要起身,却被许黟按了回去。 他神色不自然地说道:“我已经没事了,把血吐出来后,这腹腔感觉也没那般难受了。” 何况,这人是他娘子口中偶尔提起的外甥。他知晓,这外甥好像是个读书人,不知道考中功名没有。 今日两人初遇,却没想到会遇上他被打,还被人扛着回来的狼狈场面。 许黟听了,默默地心想,会感觉身体疼痛的状况好不少,不过是身体的保护机制启动了。 但这并不代表着体出血的情况已经好转,或许是堵在腹腔中的那块瘀血被吐出来后,出现痉挛收缩血管的可能性。 这时,林开阳在看到亲爹醒来了,哇地哭喊道:“爹,你都吐血了。” “哎呀,阳哥儿莫要哭。”林廊闻见儿子哭了,连连哄着说,“爹没事儿,爹这不是还能好好说话嘛。” 这会儿,林廊只觉得身体有些冷,被打了好几棍的肚子还有些疼外,那些头晕眼花,四肢发寒的情况已然好转。 许黟挑了挑眉,便见他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打开时,里面的糕点已经被踩得稀烂。 他招着手喊三个孩子靠前来,想要将手中都踩偏的糕点分给他们。 “相公,你、你醒了……”明娘子端着碗过来,看到这场面,惊喜地喊出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榻前,看向躺在上面的林廊,见他面色依旧不好,急得眼泪啪啪地掉。 明娘子哭着道:“你都吓死我们了,怎么就遇到这等坏事啊。” 林廊哀叹一声,欲要出声说什么,却想着许黟还在,将那话又咽了回去。他道:“也罢了,我这不是没死嘛。” 在北宋当名医 第296节 “你……你……” 闻见这话,气得明娘子想要将手中的碗摔了。 许黟眼疾手快地接过碗,觉得这药汤晾温得差不多了,便打断两人的话,把这碗仙鹤草端给林廊喝。 林廊狐疑地端过碗,把里面的药汤喝了。 接着,在许黟的示意下,他重新躺回到榻上。见着许黟给他把脉,林廊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问道:“你不是读书人吗?” 许黟一愣,撩起眼睑看他。 明娘子拿着袖子擦了擦眼泪,在旁边解释道:“是我之前跟相公说你在读书来着,哪想世事无常,黟哥儿你如今会弃文学医。” 不过正好有许黟在,若不然等请医馆里的大夫来,还不晓得耽搁多少时辰。 明娘子趁机,将适才林廊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林廊听后,感激地说道:“原是如此,多谢黟哥儿出手相救。”他顿了顿,又问,“我这喝了药汤,是不是便好了?” 许黟沉默半响。 这位林姨夫虽然心比天高,做着能高中的美梦,但也有着读书人的气魄,路见不平时,便想要出手帮忙。 今日他被打,原是与友人在茶肆中,碰到有富家子弟当街欺负一个卖菜的老汉。 林廊看不惯这些有钱人家欺人太甚,便站出来骂了那富家子弟几句。 哪想,对方二话不说,就喊随从打人。 连带着友人拦着,也被打了几棍子。好在友人情况没那么糟糕,却也伤得不轻,他花了点钱请闲汉将林廊抬回林宅,自己也回家疗伤去了。 许黟在听到那闲汉说这些话时,心中惊诧,有阶层等级的社会,便会有欺压的情况出现,只是这还是他头回碰到这事。 但他见林姨夫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好了,可以起床的模样,便知他是读书人的心理作祟。 许黟道:“林姨夫,你这是内出血,不是只服用了一剂药汤便能痊愈。”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是被打到脾脏破裂内出血了。 只用仙鹤草哪里够,不过是暂时稳住体内的出血,再慢慢地用其他治内出血的药方服用治疗。 林廊一听,脸色顿时煞白。 便是这时他刹那觉得,身体传来的疼痛越发明显,他再度天旋地转,冷汗泠泠地跌回到小榻上。 明娘子着急问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 许黟摸着林廊的脉搏,仙鹤草的药效开始起效了,芤脉的症状在减弱。 许黟安抚道:“明姨妈,他这是被吓到了。” 明娘子噎住:“……” 知晓林廊情况没那么糟糕,她也瞬间放心不少。 许黟没耽搁,向林燕畴要了纸笔,旋即开出个方子,叫二庆拿着去医馆抓药。 等在一旁的明娘子没那么慌神了,见状,拿出个钱袋塞入到二庆的手中,笑道:“辛苦小哥跑一趟了。” 二庆手脚有些无处安放,拿了钱袋木讷地点点头,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廊在被吓到后,又因吐血,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许黟和明娘子扶着他回到主屋里躺下了,在明娘子给他掖被子的片刻,许黟又给他断了下脉象。 见他脉象没有那么絮乱,稍稍吁出一口气。 他们出来屋子,让林燕畴在旁守着,要是有什么情况就告知他们。 明娘子带着许黟回到堂屋,她没瞒着,将知晓得更多的情况说给他听。 打人者,明娘子知晓是谁家的,这普安能敢如此大胆的,除了县令家的公子,就只有济世堂分号掌柜家的儿子。 虽然只是济世堂分号的掌柜,但这人的来头也不算小,是沈家分支的嫡系。 明娘子说完济世堂,便问许黟:“你可知道沈氏消食丸?” 许黟拧着眉,不动声色地点头。 明娘子神色隐晦地说道:“那沈氏消食丸,一开始卖的是三十文,后来这沈家分支的来管,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抬价,从四十变成了六十,如今已是卖到一钱银子了。” 他们也不是无辜抬价,还说原来的价钱是济世堂东家心善,为了百姓们做的亏本买卖。 道是,如今不过是将价钱抬回到正常的价钱罢了。 这些话,也就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百姓会相信,明娘子是绝对不信的。 林廊虽然是读书人,却也没那么迂腐,他在私塾里当着账房先生,对采办药材的事情也有所接触。 这济世堂与私塾的先生也有买卖来往,因而,他也晓得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幕。 林廊和明娘子感情好,回家后就藏不住事,便也多多少少地说给她听。 明娘子思索地说道:“我看相公刚才支支吾吾的,应当是在争吵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才被对方的随从乱棍给打了。” 许黟皱着眉:“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去官府报官?” 明娘子叹气地摇头:“没有用的,如今的普安县令家中姐儿,嫁的就是济世堂掌柜的大哥儿,两家是姻家关系。你姨夫这顿打,怕是白挨了。” 许黟:“……”怪不得济世堂能在普安一家独大。 思忖片刻,许黟问明娘子:“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明娘子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说道:“黟哥儿,你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可怕,沈家家大业大,可不止在普安如此霸道。听闻在潼川府的主家,连知府大人都对他们另眼相待。” 那等家世,哪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户惹得起的。 明娘子看向面前长得俊俏的青年,恍惚地想,莫非黟哥儿气不过,想要为他姨夫打抱不平? 不可,坚决不可! 她可不能害了黟哥儿。 明娘子急忙拉着他说道:“黟哥儿,你莫要做傻事,算咱们自暴自弃了,不与他们争论这些。” 许黟闻言,心里生出异样的情绪来。 他看着面前的明娘子面带急切的关怀,不知怎么,有一瞬间心底被奇怪的东西扯动了下,发出微弱的刺痛。 许黟缓缓道:“明姨妈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好,姨妈信你。” 明娘子放下心,有些着急地频频看向宅门的方向。 好一会儿,二庆拎着买到的药材回来了。 他刚进屋,还没来得及说话,明娘子便抢过他手中的药包,急切切地问许黟如何煎煮。 许黟拿过她手中的药包,说道:“我来吧。明姨妈你回屋去看看姨夫,我想过会儿,姨夫该醒来了。” 明娘子听到林廊很快就会醒来,没有假意推托,放心地将药包交给他负责。 她拢了拢袖子,快步地去往主屋方向。 许黟拿着药包,一面往灶房走,一面问跟上来的二庆:“见到阿锦他们了?阿锦有交代你什么?” 二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许大夫,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黟挑眉,眼神示意地瞥向他抓着香囊的手。 那香囊是阿锦的。 …… 同时间段,阿旭和阿锦两人从不同的方向汇合。 他们彼此互看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地钻进到车厢里。 阿锦问道:“哥哥,你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阿旭:“是关于林家姨夫的。” 阿锦挑了挑眉,说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意外地打听到了件事。” “什么事?”阿旭好奇看她。 阿锦凑过去,在他旁边小声嘀咕:“我听到今日午时,济世堂的掌柜小儿子在一家茶肆打了人,你猜那人是谁?” 阿旭皱着眉:“妹妹,你别卖关子了。” “唉,哥哥你真没意思。”阿锦调皮地笑了笑,很快就敛起笑容,低声道,“被打的那人叫林廊,正是郎君的姨夫。” 阿旭震惊,急忙道:“那得尽快将这消息告诉郎君。” 阿锦:“别急,我适才遇到二庆了,已经将消息告诉他。他说,郎君已在给那位林官人医治,并没有让我们回去。” 阿旭看着她,问道:“妹妹是什么打算?” “这林官人毕竟是郎君的亲人,他被打了,你说郎君会袖手旁观吗?”阿锦反问他。 阿旭顿住,是啊,郎君是念情的人。 而且这林官人家世清白,在普安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家,以郎君的性子,怕是做不到旁观。 阿锦说道:“哥哥,我有个主意,你去那家门外守着,我去济世堂守着,要是守到什么消息,再回去告诉郎君。” 阿旭没有迟疑,他点了点头,选择听妹妹的。 第175章 许黟打开锦囊, 里面塞满两张小纸条,上面的毛笔字清秀灵动,内容很清晰明确, 用词粗简易懂。 大概意思便是:“郎君,我发现了对方当街殴打林官人,已打算找哥哥商量对策,不会那么快回来。” 接着, 另外一张纸条上面写的字迹就多了, 密密麻麻的,都是她打听到的消息。 那打人者叫沈霈浅, 是济世堂掌柜的小幺儿, 年有十六七岁, 在普安城内经常游手好闲,进出勾栏瓦舍。在外专横跋扈不说,有一年还闹出欺男霸女的事来, 但那事并没有结果, 被如今的县令给压下去了。 阿锦之所以能打听到这么多,还是因为这沈霈浅足够有名。 他的恶名让各路店家苦不堪言,却还要在对方的淫威之下,继续低头哈腰的奉承着。 在北宋当名医 第297节 因而听到有人打听这恶人的事,那店家就把这么些年的苦楚都倒了出来。 许黟看完,向二庆说道:“你今日不用跟着我了, 去济世堂外找阿锦。” 二庆不应,他还记得阿锦交代他的话, 梗着脖子道:“阿锦让我跟着你。” 许黟捏捏眉心, 催促:“我这里有你没你都一样,但阿锦不同。你应该也知道了, 那打人的可不是好相处的,阿锦一个姑娘家,若是出了事,你该如何?” 这下子,二庆连忙答应。 于是,便只有许黟留在林家。 许黟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背上药箱出来堂屋,顺着庭院小道往东,来到东屋门外。 他站定脚步,往里面喊了声“明姨妈”,话音一落,东屋的帘子被人打起,明娘子抬着手臂打着帘子,唤他进来。 明娘子道:“你姨夫醒来了,正在喊痛呢。” 许黟点头说:“我看看。” 他走进来,明娘子在旁问他能不能给林廊煮米粥吃。许黟没让,说要先观察一晚上。 “要是晚上没再大吐血,明早便能喝些米汤。”许黟说着,人已经来到床榻。 一顿饭的功夫,林廊躺在床榻上的脸色依旧很差,倒是不冒冷汗了,四肢摸着也没之前那么冰凉。 许黟探完脉搏,确定之前的出血点已勉强止住,他把药箱打开,取出来里面的针套。 “明姨妈,拿盏油灯来。”许黟看向候在旁边的明娘子。 明娘子点上油灯端来,许黟取出两根细针,放在上面炙烤消毒。 他还不忘吩咐明娘子:“还请姨妈搭手,将林姨夫的外衣和里衣都脱下来。” 明娘子不慌不忙地将林廊的上衣脱下来,见着夫君身上被打的一块块紫红淤青,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们怎么能如此可恶,这是要了命的打啊。” 林廊斯哈着抽着气,想要安抚她,却疼得胳膊肘都抬不起来了。 许黟看着他这模样就明白,这是身体保护机制关闭了,之前的疼痛有缓冲,疼过后反而没那么严重。 如今被打的地方都发炎红肿起来,自然是要比被打那会要更痛一些。 许黟为他针灸,就是为了减轻他的痛楚。 将人扶起来坐好,明娘子先用温热的巾子给林廊擦拭身上残留的汗渍。 伴随着阵阵疼得龇牙咧嘴的倒抽声,许黟开始了。 他拿着针,观察着脏腑左右侧所红肿的位置的经穴,以理血穴为主,他顺着林廊的脏腑经络之气,取它的腧穴,将针扎入到腧穴的位置。 许黟一针用完,继续烫针,将上肢的太渊穴、养老穴也都扎上。 这两处穴位,搭配着腧穴,可治疗吐血、胸满肋痛等。 没多久,林廊前胸后背都被扎上了细针。 除了以上所说的穴位,背部的几个治疗吐血的穴位,也被许黟根据诊断出来的辩证,酌情地扎上了针。 等待片刻,许黟将这些细针依次地取下来。 这时候,林廊的脸庞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外面天色渐渐阴沉暗下来。 时候不早了,明娘子长叹口气,出去交代老妈妈将今天的晚食被准备上。 “劳累黟哥儿这么辛苦了。”明娘子交代完回来,看向许黟的眼神多出感激。 她与许黟相认不过半日,却劳烦他这么多,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但要不是许黟,明娘子也没那法如此快就稳住心神。 明娘子说道:“黟哥儿也累了吧,我让燕哥儿把他睡的屋子理出来,你先去歇一会儿。” 许黟摇了摇头,拒绝她的好意:“我还带来几个人来,明姨妈这里怕是容不下这么多人。” 明娘子闻言,沉默地缓缓叹气。 是了,林家不大,一下子确实没法住下这么多人。 许黟道:“不过姨妈放心,今晚我会留下来。” 他留下来守夜,自是不用睡林燕畴的屋子,便也不需要他将自己的床让出来。 明娘子捂着胸口,不可自控地再度红起眼眶。她如此,许黟哄了几句,就把她的眼泪给哄住了。 …… 城东,济世堂沈家。 府中小郎君习惯了欺负人,那些打人的随从亦是如此,并未将这次的事当一回事。 而沈霈浅打了人后,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与几个臭味相投的富家子弟去到酒楼里吃肉喝酒。 吃饱喝足,几个人相邀着去到江上画舫,他们一上船,便豪掷千金,请了船上歌女作陪。几名歌女学着秦淮小调,唱着艳艳曲儿,不多片刻,场面就春宵奢靡…… 一群人待到明晓时分,才在随从们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从花船中下来,入了备好的轿子离开。 不远处,阿旭一直在盯着他们。 他守了一夜,困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见着他们都走了,他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去到花船里问问。 他前脚刚上了花船,后脚就赤红着脸颊匆匆地从上面跑下来了。 那场面…… 这、这也太吓人了,阿旭拍着惊慌跳动的胸口,眼睛都不敢再往那花船看一眼。 他慌忙地逃回到驴车,驾着车逃离江边,往城中济世堂的方向赶去。 他与妹妹两人分开蹲守这么久,不知道妹妹那边有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与此同时,许黟那边也在为林廊煎煮汤药。 煎好的汤药端来到屋里,明娘子在天还没亮时就醒来了,夜里睡不着,便也强打着精神起来。 她穿戴好衣裳出来,看到许黟已在忙前忙后,快速地接过他手中的药汤。 看着许黟眼底露出来的疲倦,明娘子心疼地催促:“黟哥儿,你快去睡会儿。” 这回,许黟没推辞,他道自己去车厢里眯一会儿就成。 明娘子哪里舍得他睡在车厢里,把药汤拿给林廊自己喝,喊着许黟跟着她去到西屋。 “燕哥儿昨夜就把床榻收拾出来了,上面垫着的被褥都是干净的。”明娘子说毕,西屋也到了。 她抬手敲了敲门,哪想木门很快就打开了。 林燕畴合着衣裳入睡,生怕自己睡沉了错过什么要紧事。他听到动静就清醒了过来,开门见是娘亲和许黟,下意识地咯噔一下。 “娘,黟表哥,是、是爹出事了吗?” 明娘子说道:“你爹好很多了,是黟哥儿替娘守了一整晚,怎么都要歇歇。” 林燕畴微微震惊,他昨日被他娘赶着去睡觉,不清楚这事。 他急忙将许黟请到屋子里,收拾出来的床榻就在屋的西侧,与他的床榻遥遥相望。 可惜,许黟还没躺下多久,林燕畴有些不好意思地跑来叫醒他。 他说道:“外面有人来找,说是黟表哥的人。” 许黟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他起身穿衣出去,就看到阿旭和阿锦两人并肩地站在堂屋外的廊道里等着他。 看到他,阿锦先高兴地喊了声“郎君”,接着就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 “郎君,我们……” 阿锦刚起了个头,轻快的嗓音顿了顿,眼睛瞥向许黟身后,是个瞧着与二庆年纪相仿的少年郎。 林燕畴发现阿锦在看他,耳朵微红地躲开视线,不敢与阿锦明亮的眼睛对上。 许黟见状,向阿锦说了林燕畴的身份。阿锦闻言,规规矩矩地朝着林燕畴行礼喊道:“林郎君。” “嗯。”林燕畴点点头,然后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没有外人在,阿锦朝着许黟继续说道:“昨天我守在济世堂外面,没看到什么别的,但有件事比较奇怪,医馆后院来了两批药材,一批是从梓潼来的,一批却是从茂州来的。” 许黟:“……茂州?” 阿锦点头:“对啊,运货的人里面,有的穿的是羌人的服饰。” 之前他们在半途中,也遇到从羌族诸部来到蜀中做买卖的羌人商队。 许黟给他们科普过羌人和蜀中汉人的衣着区别,以及部分口音问题和习俗。 阿锦的记忆力好,自然是记得羌人是什么样的。 她昨日见到有羌人的商队千里迢迢来到普安,便觉得其中有蹊跷。 许黟敛着眉沉思,说到茂州,他便想起在茂州的严大夫和李济。 不过,这事到底有什么蹊跷,他们如今还一无所知,只能暂且将这事放在一旁。 许黟想到这里,问她:“还有其他的消息?” “嗯……”阿锦犹豫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道,“不知算不算,哥哥他跟着那个沈霈浅,他跟着一群友人去了花船。” 至于在花船里干什么,阿锦虽然是闺房女子,但也知道去那里不会干什么好事。 只是说出来,阿锦的脸颊依旧微微红了一瞬,但不忘给许黟告状道:“哥哥他本来是想去船上探消息的,结果却被吓到了,什么都没问到。” 旁边闭口不言的阿旭,霎时就脸通红起来。 许黟:“……” 这话题,怎么瞬间转到少儿不宜频道了。 他轻咳两声,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了,让他们不用继续守着,先回来休息。 几个人整夜没睡,如今都困得不行,许黟一说休息,连连打着哈欠。 许黟想着,今早林廊的情况好了不少,暂时不需要他守着了。 他回去找明娘子,吩咐她两个时辰就煎一副药剂喂给林廊,剩下的便等着身上的瘀血和内伤慢慢恢复。 而后,他们驾着驴车离开林家,来到客栈开房间补觉。 在北宋当名医 第298节 …… “虎霸王,你还不快给我下来!” 一道清脆的嗓音在庭院里响起,只见穿着青竹色襦衫的小娘子微仰下巴,一手指着墙上的狸奴,一手叉着腰,气呼呼地喊着。 身后,有个不过十岁的小童“哎呀哎呀”地跟着喊了好几声。 惹得这小娘子眼神不快地瞪了他一眼:“你可是能闭了嘴?这样使唤地叫着,虎霸王都不乐意下来。” 小童撇撇嘴,不满地回她:“是你自个不小心,让它又跑了去。” 小娘子冷笑道:“好个不小心,那我把你丢到墙上去,可也是不小心。” 小童惊怕地瞪大眼珠子,连忙抬手捂住嘴巴。 小娘子见他害怕,这才满意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哪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虎霸王就跑没了影。 她咬咬牙,怎么又跑了! 想到他们很快就要离开普安,这要是没法将虎霸王抓回来,那就误了时辰了。 小童哼哼道:“你看嘛,它又去哪里偷腥去了。” “要你话多,要不是你这么多话,虎霸王就下来了。”小娘子看着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恨不得替他爹教训一回。 小童也是个精的,看到她真的生气了,“哎呀”地快速跑着逃回后方的客栈里了。 小娘子:“……” 她不知,这虎霸王并没有离开客栈。 它从墙上跳下来后,沿着味道一路嗅着,身姿轻盈地跳上屋檐,步伐优雅地踩着青瓦,来到二楼的一处阁窗外。 这处窗没有关上,支着条木根开着,它轻松一跃,就跳进到屋里。 下一刻,窗边伸出宽厚的手来,抓住它的命脉。 许黟看着扑腾着四条爪子的狸奴,眼里带笑道:“原来是你啊。” 第176章 “喵呜——” 狸奴发出低哑的唔叫声, 面向许黟“哈”地发出恐吓。 许黟挑眉,揪着它的后颈一松,将这只虎里虎气的狸猫放开。 下一瞬, 狸猫半弓着腰,竖着蓬松的尾巴,警惕地瞅着许黟。 “怕我?”许黟问。 狸猫也没反应,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但微微耸动的粉色鼻子出卖了它。 许黟眉眼瞬间弯了弯, 他们自出门后,便习惯在身上带着随时可以食用的肉干。 他走到行李箱前, 拿出个布袋子, 打开掏出条肉干, 往狸猫的方向晃了晃。 狸猫见状,圆溜溜的金黄色眼睛变的更加圆了。 它信步挺胸,迈着毛茸茸的爪子朝着许黟走过来, 等走到许黟面前两步之遥, 停下脚步,仰起头,对着他“喵”了一声。 许黟半蹲地把手中的肉干递过去。 狸猫叼着肉干,这回,它没急着走,慢悠悠地啃着。 如此可爱的一面, 许黟自然是看得津津有味。 他依旧保持着距离,没有刻意地靠近和抚摸, 虽然刚才抓着后颈的皮毛柔顺光滑, 让他意犹未尽。 可这时代没有狂犬疫苗,对于不熟的猫咪, 许黟还是很克制的。 猫咪吃完肉干,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凑过来蹭着许黟的裤腿,喵喵地又叫唤几声。 看样子,是还没吃够。 许黟嘁地笑出来,抬手摸了下它的脑袋,这回,这猫咪不仅没反抗,还歪着脑袋蹭得更加猛了。 “怎么贪吃成这样?难不成你家主子没给你喂猫粮?”许黟如此问着,手中动作没停,还是给它拿了肉干。 这次,猫咪叼着肉干吃完,主动地蹭了蹭许黟的手掌心,心满意足地跳到窗上,接着一跃,跳出去。 许黟起身,走到窗边望去,就看到它身姿敏捷地走在青瓦上,发出“哒哒”的细碎声响。 若不是这声音,许黟也不会提前在窗边“埋伏”。 许黟半眯眼睛,轻声道:“还是只母猫。” 如此插曲,许黟是彻底睡不着了,好在适才眯了一会儿,这会并不觉得太困。 他思索着想了想,决定出去外面打探下情况。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虽然阿旭和阿锦他们已经打听到不少消息,可难保没有遗漏的地方。 许黟目光落到地板上面洒落着的星星点点的日光。 便是那从茂州而来的商队,总会让他想到真木,当初他与真木说,他来自于梓州,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那青年还记不记得他。 顷刻,许黟出现在客栈的一楼。 他从大门出去,穿过庭院时,耳边听到带着欢愉的清亮的声音:“虎霸王,你去哪里了!” 他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半角青竹色的衣裳,说话的小娘子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那清亮的嗓音还在不断地飘过来:“你下回要是再如此,看我不打你屁股,唉,快,跳上来让我抱……” 许黟无意偷听别人的说话声,神色不变地转回头,跨过门槛离开了客栈。 …… 普安县,也称之为普安郡。这里地广繁茂,资源丰富,城中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富饶程度不输于其他郡县。 漫步在热闹的街市上,可见各色稀奇玩意,许黟在一个捏泥人的摊子前停下来,问捏泥人的老汉,要了那个小黄狗的。 老汉见是个俊秀青年,笑着又推销了其他的泥土。 许黟看了一圈,又看到了只猫咪造型的,不过不是只狸猫,而是三花。 这三花捏得惟妙惟俏,许黟多看两眼就喜欢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见过这玩意,他一时冲动,忍不住就多买了几个。 等回过神,看向手中拿着的四个泥土,有小狗,小猫,女娃娃和男娃娃,许黟陷入了沉思:…… 罢了,等会这多出来的泥土就送给阿旭阿锦他们好了。 如此想着,他就把手中的泥人放到腰包里。 许黟没有急忙急赶,他虽然目的是济世堂,却也不只为了看济世堂。 街道两边的饭店、茶肆酒馆,不同的风土人情,都与庞博弈写的游记里很像。 他闻着街边时不时飘来的食物香味,与盐亭、梓潼等地也不同。 不多时,许黟便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他目光落到这些饭店酒楼和小摊,扫了一圈,就来到一家贩卖酒糟鱼的摊子前。 经营这个摊子的是对年轻的夫妇,模样瞧着不过三十,见到有客人入座,妇人先跑来擦桌子,询问许黟要吃什么。 许黟看向她:“不知小摊卖的有什么?” 妇人道:“我们只卖酒糟鱼和豆饭。”说毕,又笑盈盈地继续说,“这位官人要是想饮酒,可在旁边的李家酒肆买两角酒来,他家的酒便宜又好。若是还想要其他的下酒菜,也可去那边的婆子买些咸水货。” 许黟仔细听后,取了几十文,让她帮忙买些咸水货来,多出来的钱,可做跑腿费。 妇人自是欣然答应,拿着钱跑去对面的婆子买咸水货了。 这咸水货并非什么上好的吃食,但平民百姓却是爱吃。方且做得好也要有所讲究,用的虽然是下等的猪下水,可需要清洗干净,不能有一丝腥臭味。 接着,这洗好的猪下水,还要过清水煮开,煮到能用筷子一戳就能戳穿的软道劲儿,就可以捞出来了。 捞出来的猪下水,便可以浸泡在盐卤好的咸水里面,半夜煮好浸泡,到午时便可捞起来吃。 一份咸水货里,所有部位的猪下水都有,切好能装上一盘,价钱也实惠,只要十五文。 许黟给那妇人是二十文,她能得五个钱的跑腿费,何乐而不为。 这钱,都快要比他们卖出去一份酒糟鱼挣得多了。 如此大方的客人,这妇人不是遇见过,但她并为此就理所当然,让丈夫给许黟挑了条肥美的酒糟鱼端来。 餐饱饭足,许黟付了钱刚要离开,迎面走来一行人。 这些人有的穿的是汉人的衣裳,有的则是羌族的服饰,浩浩荡荡的,将整条街挡了一半。 许黟目光落到这些人身上,突然,身形顿住。 他竟然在这些人里见到了熟面孔,就是那真木的叔叔。 当时见到这位真木的叔叔,还是几年前,这么几年过去,这位真木叔叔的面貌没有多少变化,只皮肤更加黝黑了一些。 许黟通过他,又看向了旁边那几个青年,很快他就认出来其中两个,就是当时拉肚子的。 不过,他没在人群里见到真木。 许黟微微皱眉,不知道真木有没有跟着来到普安。 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哪想,这群人先朝着他这边过来。 不到片刻,这七八个人就坐到他旁边的两张木桌,年长的真木他叔开口喊道:“店家,来八盘酒糟鱼,再来二十碗豆饭。” “好嘞,客官们稍等~”妇人欣喜,快速地跑去帮忙准备吃食。 许黟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半晌,他轻叹气,选择先离开。 “这位官人且慢。” 身后,中年男忽然站起来,向着许黟喊道。 许黟脚步微顿,回身去看他。 中年男不确定地拱手问道:“请问这位小兄弟,可是个大夫?” 在北宋当名医 第299节 许黟点了点头,又道了自己的姓氏。 果然,中年男听后,高兴地拍手说道:“没认错人,还真的是许大夫你啊,你可还记得我,对了,可还记得我们在茂州城外见过,但是你还救了我们一命。” “记得。” 许黟怎么会忘记。 当时这些人里,有的人还与那些想要作乱的羌人对峙,就差一点,便要拔出弯刀了。 想到那些仿佛是批量生产的弯刀,许黟眉眼里多出一丝笑意。 双方彼此相认后,两人所聊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说到彼此为何会出现在普安了。 中年男感慨道:“我们本来只跑绵州的货,可惜这几年,绵州也有不少混乱,那边的情景不好,跑商也没以前那般活跃。” 后面,他们的商队能走茂州、绵州两地的货物日渐减少。眼见着再不换道,商队就要被迫解散了。 “好在真木这孩子头脑机灵,他知道这两地的买卖不好做,就想着往东来。”中年人道,“这两年不少往这边跑,这回,我们还是接了济世堂的单子,跑来普安送药材的。” 许黟拧着眉问:“是严大夫吗?” 中年男一愣,而后摇头说道:“不是,如今茂州里的济世堂,已经换了大夫了。” 许黟听到这话,心中顿时生出不安,连忙问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沈家又派了大夫替换严大夫了? 中年男并不知道许黟与严大夫两人的关系。 他以为许黟只是随口一问,便道:“那严大夫去年严冬得了场风寒,没熬过去病故了。如今济世堂的大夫姓田,是严大夫的徒弟。” 许黟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听不得别的声音。 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明明知道严大夫的年岁摆在那里,即使能活得长寿,也没有多少年头。 但一时听到这消息,他还是难免黯然神伤。 中年男关怀问:“许大夫,你这是怎么了?” 许黟摆摆手,想说自己无事,嘴巴翕动间,什么话语都说不出口。 良久,许黟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眼里的恍然多出片刻清明,他平复着情绪,缓缓道:“……我,我无事。” 中年男见他如此,这才明白过来,这许黟与这严大夫感情不一般。 他轻叹道:“许大夫,莫要神伤,严大夫虽然是得的风寒,但他也算是老死牖下,当年收留的那位姓李的学徒,直到将他的丧事办完才离开的济世堂。” 许黟凝神抬起头朝他看去,问道:“他为何走的?” 中年男对此摇了摇头,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就不是他这个外人能知道的了。 未能从中年男口中知晓消息,许黟也没失落,毕竟严大夫这事,已然占据他所有心神。 与中年男道别后,许黟早没有了继续打探济世堂的心情。 回到客栈,他枯坐在桌前发了好一会儿呆。 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和阿锦的声音,许黟才回过神,起身去给他们开门。 “郎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锦问道,“我们适才过来,见你不在屋里。” 许黟兴趣缺缺:“回来有会儿了。” 阿旭和阿锦互看一眼,他们都瞧出许黟的不对劲,正想要问什么,突然就听到外面楼下响起不小的动静。 两人的思绪被打乱,跑去看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楼下有随从在搬箱笼,有个随从不小心,把其中一个箱笼绊倒了。 站在旁边年长些的婆子在喊着手脚轻些,一面指挥着这些随从将箱笼放到板车上面。 许黟他们站在二楼的阁窗,忽而,他在人群中看到那个穿青竹色襦衫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依旧背对着他,只是那姿势……像是抱着什么。 楼下的随从还在搬着一件件箱笼,许黟已经将视线挪了回来,他向着兄妹俩问道:“有事?” 阿锦抿了抿唇,先开了口:“郎君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许黟心神微动:“看出来了?” “郎君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们刚才进屋,你就一直这样了。”阿锦说着,眼睛余光瞥向哥哥。 许黟捕捉到他们兄妹俩的小动作,没有出声。 阿旭也点点头,说道:“郎君,你有何事不妨跟我们说,我们也许能为郎君解忧。” 何以解忧? 许黟失笑,若是其他烦忧事,说出来倒是无妨,可老友人在他乡病逝,他却没能收到消息,亦无处释怀。 良久…… “阿旭阿锦,明日与我去城外寺庙烧些纸钱吧。”许黟看似很随意地说道,“我想祭拜一位故人。” 第177章 许黟没有沉浸在悲伤情绪中, 他将从老汉那里买来的泥人掏出来,分给阿旭和阿锦。 这时,二庆也过来了, 牵着溜达回来的小黄。 小黄在看到许黟那会,欢乐地摇晃尾巴凑过来,真是条无拘无束的小狗。 许黟偶尔会有点羡慕小黄,就像这刻。 “汪汪汪~” 小黄撒欢地奔扑过来, 前肢搭上许黟的膝盖处, 留下两个灰扑扑的梅花印。 许黟拿着泥人的手微僵,无奈问道:“你们又去哪里玩了?” 二庆老实回答:“没去哪里, 就带着它去解手, 绕着庭院跑两圈, 后面带着它去吃了大棒骨头。” 这大棒骨头,还是上回欠的,二庆是个实诚的, 说道做到, 今日得了空就带着它去吃了。 “瞧你肚子这么鼓,看来吃的不少。”许黟闻言,调侃了小黄一句,就把小黄狗的泥人拿出来,递到它面前。 小黄凑过来嗅了嗅,“呜呜呜”地叫几声, 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过许黟并不打算送它,自然不需要它的意见。 站在对面的二庆眼睛却是瞬间亮起来, 他扭头看向阿旭和阿锦, 才发现他们手里也有泥人。 许黟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他怎么了。 二庆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许黟手中的小黄狗, 羞赧地说道:“许大夫你这小狗是哪里买的,跟小黄好像啊。” “你喜欢?”许黟笑着问他。 二庆飞快地点头。 许黟道:“喜欢的话,那就送你了。” 二庆呆愣了一瞬,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他喃喃地问:“许大夫,你说这小狗送我了?” 许黟将小狗递到二庆手里,说道:“你既然喜欢,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都不算是送你。” 二庆还是小孩,拿到小狗,当即心里高兴地举着瞧着,这小狗捏的每处都栩栩如生,好生灵活漂亮。 许黟看他如此开心,也跟着高兴。 心底那丝低落的情绪,在见到二庆和阿旭他们如此活力、年轻的生命力,又悄悄活了过来。 次日,许黟带着他们去到城外山上的寺庙祭念严大夫,寺中的小沙弥带着他们来到后殿。 许黟为严大夫点了一盏长明灯。 跟着他们过来的二庆,呆呆地站在殿中,望着那一盏盏明亮的长明灯,他的一只手按在腰间的佩囊上面。 佩囊里面,装着一把破破烂烂,已然生锈掉渣的匕首。 那是他爹生前不曾离身的东西,也是他永远忘不掉的那段小山村的日子。 二庆眼中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才有的情绪。 下一刻,有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他怔愣回头,是许黟。 许黟神色柔和地看着他:“给你爹也点盏长明灯吧。” 二庆张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鼻子刺痛地发酸,而后,在许黟鼓励的眼神下,重重点了点头。 小沙弥给二庆选了盏油灯,为二庆点上。 那盏闪烁着灯火的油灯,被放在高高的长架上面。 与无数的灯火融合在一起,很快就分不清哪盏与哪盏。 …… 从寺庙出来,许黟挑眼看向面前的碧绿青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岁月雕琢出来的自然风光。 哪怕习惯了如此美不胜收的自然风貌,许黟都要感慨一句,这里真美。 可惜再美的风景,也没法欣赏了。 阿旭在山脚下守着驴车,他们下山后,便直接进城,去到林家。 林廊可以下地走动了,不过还需要人搀扶着。 明娘子要回绣坊里当差,不能时时在家中照顾着他,好在林燕畴向夫子请了假,这几日都可以在家里照料他。 林廊看到许黟他们,不好意思地从儿子手中抽出手臂。 许黟行礼道:“林姨夫今日如何,疼痛可有所缓解?” “好不少了。”林廊按了按胸口处,那处的骨头没昨日那般疼痛难耐了,不过摸着还是疼的,不能用力。 许黟颔首:“我再为林姨夫诊下脉。” 林廊道:“那便劳烦黟哥儿了。”说着,他又跟许黟说了下他如今有的症状。 “我这身侧处,也没被打到,上面也没有淤青红肿,却也跟着疼得厉害,手臂都抬不得。” 还有他的后背处,昨夜也是疼得难受。要不是早时有许黟为他施针,好受了一会儿使得他能入睡,他便要整宿睡不着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00节 许黟仔细听完,一面取出来脉枕,一面说道:“林姨夫,你这回被打,伤到气和血了。被打的地方会红肿发痛乃是血溢忘行,又加之内损脏气,引得痛无定处,所以没有被打之处也会伤气,致而疼痛。” 如此相加,自是情况要严重些的。 许黟一一说罢,也已经为他诊脉完,他收回手,继续道:“别担心,林姨夫你恢复得不错。” 林廊笑着道:“这得多亏了黟哥儿你,要不然我还要继续受罪着。” 说到这处,他“唉”地叹了口气,嘟囔地说要好好地报答许黟,可却囊中羞涩,拿不出像样的东西。 忽而,他想到自己手腕处有一串从寺庙求来的念珠,他将这念珠卸下来,递到许黟手中。 林廊道:“姨夫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就这杞梓木念珠是普安寺方丈所开光,也有些年头了,黟哥儿戴在身上,也算能庇佑些。” 许黟连忙接过,道谢后说会好好地将它戴在身上。 这念珠是用杞梓木的老木打磨,质地肌理细腻,带有深浅不一的蟹爪纹。 这蟹爪纹又好似鸡翅的形状,因此便也叫鸡翅木。 确实不算什么好东西,却是长辈的心意。 许黟诚心收下来,将它放在自己的佩囊里,他也以哥哥的身份,拿出些不是多么贵重的小物什,回赠了林燕畴兄妹三人。 如此和睦融融的画面过后,时间很快来到午时,明娘子午歇回来,看到许黟他们在,就要喊他们留下来吃午饭。 食过午,许黟再度给林廊写了个新的方子,让明娘子去医馆里抓药。 新的方子还要再服用一个月,直到体内气血平和,便可停药了。 虽如此交代,许黟却没有急着走。 到第二天,他们来到中年男说的客栈来找真木。 真木早就从叔叔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真的见到许黟,还是很欢喜。 两人也算是有过过命的交情,真木当即热情地拉着许黟进到屋里:“我从叔叔那里知道你在普安,也好生惊讶,我们跑了几回普安了,都没遇到一个熟人。” 许黟淡笑说道:“也算是缘分,昨日我都要走了,没想到会见到大叔他们。” 真木问他:“你在普安,可要待多久?” 许黟如实道:“再过几日就要走。”说完,便问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真木道:“等把要带的货买齐了,我们便回去,最快也要五六日。” 那便是还有不少时间会待在普安了。 许黟心思微动,好似随意般地就聊到济世堂。当年茂州的济世堂幸好有严大夫接手,才能让不少城中百姓得以有疾能治,有病能医。 如今严大夫逝世了,他也做到了自己想要的“悬壶济世,留世人称之”。而他的学徒田鹿接手济世堂,也算是有了接替他的人,继续留在纷争不断的茂州城中,为茂州地界的百姓们,为那些忍受疾苦的人们。 真木感慨:“这几年茂州城里多亏了有严大夫,要不然我们这些跑商的在路上可没那么轻松。” 光是那些效果不错的驱虫药、辟蛇药,就足够他们松开一口气。 何况还有严大夫炮制的各种备用药丸,那些药丸的药效都不错,真木如今身上,还带有一些没用完的。 许黟若有所思,问他那些药丸可拿给他看看。 真木哪有不愿意的,旋即就将系在腰间的布袋子拆下来,拿给许黟。 他叹气道:“可惜了,自从严大夫病逝,那田大夫和吕大夫就再也炮制不出来这些药丸了。” 许黟闻言,默不作声地将这些药丸倒出来到手掌心。 当他看到这些药丸,他心神微微荡漾,这些……这些都是那几日,他与严大夫探讨时,写给严大夫的几个方子。 可严大夫并没有直接拿来用,而是对其进行了改良,尤其是当初他赠与给严大夫的人参保命丸,也被他用更加常见、价钱便宜的药材代替,研制出来了低配版。 许黟看得眼眶发热,过了好半晌,才平复心情,将药丸还给真木。 “你可知道那个姓李的学徒去了哪里?”许黟问他。 真木思索了一番,说道:“他离开茂州城时,曾来找过我,说他想往北走,但去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许黟好奇了:“他去找你?” “对。”真木道,“济兄弟人不错,茂州城的驻军士兵也需要有大夫,有不少回他替严大夫来军营给士兵们医治伤病。” 他爹是茂州驻军的军使,管的是粮草兵马,这么多年来,真木在军营中混得很开,几乎所有士兵都识得他。 自然就与常来军营的李济娴熟起来。 不过他总觉得李济这人藏着什么秘密,好些回在给刀伤的士兵们包扎时,总像是丢了魂一样。 问他,他又不说。 真木搞不懂,便也没再问了。但他这人,向来行侠仗义,哪怕李济瞒着他不少事,可要是遇到有人欺负李济,他每回都会出手相助。 便是如此,两人才会渐渐娴熟亲近不少。 真木回忆起这些事,就有不少话想说,他问许黟,是不是知道李济的秘密。 许黟沉默半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真木皱着眉看他,不解地问:“你这是何意?” 许黟道:“我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 真木:“……” 他看许黟不能说,便没再问。 “对了,许黟你还留在普安,莫不是有什么事要办?”真木想到什么,打听地问。 许黟似是犹豫,目光与他对视,轻叹说:“确实有件事,不过此事涉及到济世堂,我怕说出来,让真木兄也受累。” 真木深感不妙,顿时催促道:“快与我说说。” 这回,许黟没再迟疑,直言道:“我们这回来到普安,先是听到济世堂卖的消食丸一包要价一钱银子。” “什么?”真木震惊地喊出声,“茂州城中,这消食丸也才卖二十文,这普安的药钱竟如此昂贵不成?” 许黟摇了摇头,说非也。 这药价几何,繁茂的普安县怎么会比茂州城还要高,那自是有人私自抬价。 至于远在潼川府的沈家主家是否知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许黟并没有笃定谣说,空口污蔑沈家,毕竟沈家家大业大,其中族人出来几个更加难堪的败类又如何。 况且他们如今的当家人和少东家,都已从医者的身份变成了商人的身份。商人利益至上,谁又能说得清,里面没有主家的指示? 真木作为官家子弟,自然比许黟更懂其中道理。 他听到这些话,一想到还与济世堂有买卖来往,脸色变了又变。 许黟指腹摩挲着茶杯,给真木和自己倒了茶,他抬起手臂,喝了一口,静默地等着。 顷刻,真木果然有了新的反应。 真木道:“许黟,这事你不要参合。” 许黟眉梢轻抬,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等待他的下话。 真木道:“我了解过沈家,这普安县的济世堂的掌柜,如今和普安县令乃姻亲关系,要是有人闹事,自是要拿没背景之人开刀。” 他说的没背景之人,自然就是许黟,以及他在普安县的亲人了。 许黟微微晃神,问他:“真木兄要管这事?” 真木冷笑道:“你可知道我们从茂州城拉来的药材,卖给济世堂是何价钱?” “不知。”许黟自是摇头。 真木报了个数给他,在许黟诧异时,真木又给他透露了个消息。 这些药材,可不只是他们商队的,还是那些驻扎在茂州边境的士兵们,趁着在训练外的时间里,跑去山上翻找挖出来晒干的。 这里面也有严大夫和李济的功劳,要是没有他们,士兵们也认不出那么多寻常药材。 真木笃定道:“这事,我管定了。” 第178章 数日后。 从普安县发出去的信件快马加鞭, 来到兴元府,进入到巡检司。 这封信,所用为官制, 用的还是驿站快马。 其送信的皂吏言明,送信的人手中持有茂州军信物,其为茂州军军使之子。 有这个身份在,那信自是顺利地来到巡检大人的手中。 不过信中写的并非沈家济世堂在普安分号故意抬高药价, 让百姓苦不堪言, 而是详细地写明了其沈家分支沈霈浅的父亲与普安县令勾结,营私营贿的所作所为。 另还列举出罪证, 并非胡言乱语。 如此证据哪里来, 还要从许黟说起, 这里面可有他的功劳。 不,或者说是庞博弈的功劳。 在许黟知道只靠自己无法动对方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庞博弈的人脉和势力。哪怕不想借用, 但他思索再三, 还是选择了妥协。 与他想的一样,庞博弈在收到他的书信后,很快就回信。 不仅有回信,还给他送了份大礼。 那大礼就是这份可以直接推倒对方的罪证。 …… 又过了几日,许黟如常来到林家,来看望明姨妈和林姨夫。 许黟带着一众等人进入堂屋, 让阿旭他们随意后,就与等着他的明娘子等人说话。 明娘子的脸上多出喜色, 高兴地喊道:“黟哥儿, 你可得到消息,州府的巡检大人来到普安, 把那县令给抓了。” “我也是刚巧得知。”许黟笑了笑,仿佛不知情地应道。 林廊觉得自己身上都不疼了,活动着手臂说道:“可喜可贺啊,这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巡检大人果然是青天大老爷。” 在北宋当名医 第301节 许黟颔首,附和说道:“是也。” 明娘子脸上欢喜神色不减,高兴得眉梢弯了弯,言语轻快说道:“那济世堂的掌柜也入狱了,我听东家的说,有好些衙差将济世堂封了,还从沈家抄出了不少金银珠宝。” 至于抄出来多少数,明娘子和城中百姓就不知情了。 不过许黟却知晓部分内幕,是真木告知他的,他比明娘子早一日知情此事。 一个小小济世堂分号的掌柜,竟然搜刮出来几十万贯银钱。 这个数要是被传出去,怕是要惊动不少人。 许黟配合地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引来明娘子捂脸直笑。 “我便知你不知,这里面的道道多着呢。”明娘子道,“怪道我那绣坊的东家今日会提醒我等,让我们不要去瞧热闹,说是抓的人里,可不止这几个。” 别人家只当是热闹事看,林家是受害者,自是要比其他人家要欢喜。 明娘子还特意打听了其中原委,便急切地想要告诉给许黟。 说到后面,明娘子没忍住地边哭边笑。 林廊咳咳两声,不自在地说道:“好了好了,在小辈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虽是这么说,但他这般年纪,也差点老泪纵横。 真是老天有眼啊,除掉了这等大恶人。 许黟拿出帕子,递过去给到明娘子:“明姨妈,这是好事,以后普安,应是没有其他药馆敢如此作价了。” 明娘子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拿过他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点头称是。 当然了,因这济世堂突然被抄家……城中也有部分大户心生不满的。 那些与济世堂有交易来往的大户人家,见着济世堂倒台,眼看着投入的银钱还没捞回来多少,这些钱都打水漂了! 可这事是巡检大人亲自来办案,那可是巡检司啊,拥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利,只要是罪证确凿,涉及之人就不能幸免。 很快,与济世堂有来往的大户人家,纷纷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甚至有的自乱马脚出昏招,给巡检司的送礼,那些礼都被收了,消息却是一点都没得到。 不过几日,该被办的人员依旧被办…… 这事经过如何,与许黟并无太大干系。他在得知真木等人要走后,去到城外送别了他们。 真木抱拳道:“许兄弟,此时一别来日怕是很难再见,当日我忘了有句话要与你说,这几日却是想得起来。” 许黟有些好奇,问他是什么话。 真木说是李济有回谈心提起过,他道:“那日济兄弟与我说过,他要是有机会,会好好地当一名大夫,让你知道他没忘记你说过的话。”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话,但这话说出口后,真木看着许黟变化的神色,不知为何,那种没有被同等对待的不满,却是慢慢消散了。 李济都走了,他再计较这些,显得他不够爷们。 许黟心中了然,看来李济是自愿离开的济世堂。 他想,兴许里面还有严大夫的手笔。 知晓李济没有出意外,许黟松开一口气,他拿出这几日炮制的药丸,赠送给真木。 真木疑惑的打开,看到里面的药丸,闻着味道愣了愣。 他震惊地开口:“你这药丸……怎么和严大夫炮制的很像?” 许黟道:“因为出自同源,自是像的。” 真木一把将装着药丸的布袋塞到怀中,笑道:“这东西我喜欢,许兄弟有什么想要的,自可拿去。” 许黟摇头,他没什么想要的。 真木却没直接走,拿出他腰间的弯刀,递给了他:“给你防身。” 说罢,他翻身骑马,潇洒地扬长而去。 浩浩荡荡的车马扬起漫天灰尘,待灰尘散尽,数辆车马已然远离。 许黟垂眸,看向手中的弯刀,脸上多出一抹笑容。 …… 盐亭。 庞博弈与潘文济两人在廊亭中促膝长谈,聊及许黟,不由相视而笑。 潘文济看着友人渐渐红润起来的血色,押了一口茶,笑道:“还是你这眼力老道,识人有一套啊。这小子都跑了几月,还给你送了这么些养生丸。” 说到后面,潘文济有些嫉妒,明明是他在背后出力,到头来功劳都被庞博弈给争了去。 庞博弈假装没看到他眼里的神绪,摇头说道:“不行咯,要是真的好,也不用连个师父都捞不到。” 潘文济:“……” 他呵呵说道:“好歹他喊你一声先生。” 庞博弈道:“行了,看把你委屈的,这回黟哥儿从普安寄物事来,也给你带了一份。” 潘文济挑了挑眉,捋着胡子说道:“哦,都是什么?” 庞博弈:“酒。” 潘文济眼睛一眯 “何种酒?” 庞博弈往坐在不远处的庞叔看了去,庞叔当即会意起身离开,他才慢悠悠回潘文济道:“是杜仲酒和八珍酒。” “这两种盐亭不也是有?”潘文济道,“莫非这小子酿煮的这两种酒有别的其他之处?” 他问完,庞叔搬着一筐药酒来,这药酒的量不少,足足有八瓶,都是借庞博弈之手送给潘文济的。 潘文济眼里露出满意神色,这小子总算是开窍了。 庞叔笑眯眯地说道:“潘郎君说得极是,许小郎外出游历,着实长进不少,这回送的药酒都是专门为潘郎君所炮制,他在信中所言,问及您可还是如此硬朗,便以几个月知晓的情况,给你炮制的。” 这话一出,潘文济吃惊道:“当真?” 庞叔笑容不变:“自是真的。” 他将信件拿给潘文济看,其内容果真与庞叔所言差别无几。 庞博弈道:“这回送去的大礼,黟哥儿知道里面有你的手笔。” “那这些东西都是?”潘文济捋着胡须的手微微顿住,但很快就想明白缘由。 看来这小子,比他想的更精。 …… 当时从普安送来的信件不止进入了庞宅,还有一封到了余秋林的手中。许黟在信中问他,有没有兴趣来普安分一杯羹。 自然,当时寄出信时,他并没有多大把握。 可余秋林信他,收到信的第二天便收拾行囊跑来找他。 他比兴元府的官兵来得慢,等他到的时候,济世堂和普安县令的案子也尘埃落定了。 余秋林按照地址来到林家,还没敲响林家大门。 身后,阿旭的声音突然响起:“秋哥儿。” 余秋林诧异回头:“阿旭,你是从哪回来的?” 阿旭说道:“我是来接秋哥儿的,我们如今跟着郎君住在客栈里,郎君让我在这里等着,说你很快就能来。” 余秋林点了点头,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他坐上驴车,跟着阿旭来到不远处的客栈,许黟就坐在屋子里喝茶等着他,看到他来了,招呼他落坐。 许黟道:“秋哥儿路上辛苦,我与你说的事算有眉目,如今城中的济世堂已封,想要重新开门怕是难。” 余秋林道:“我在路上便听到了一些。” 他坐下来后,先喝了一口茶,才看向许黟问道,“黟哥儿神机妙算,怎么知道对方就能倒了?当初我在梓潼便恼火得很,上回你离开了梓潼后,我再去卖药丸,那些个随从还想截路教训我。” “不算神机妙算,其中缘由与信中所说一样。”许黟说完,担忧他道,“没被打吧?” 余秋林笑着摆手道:“没呢,当初我有先见之明,请了张兄做护卫,张兄一人便可抵三人,将他等打得落花流水。” 许黟惊诧,张铁狗这是又干起来护卫的工作了? 余秋林就将其中原委讲给许黟听。 原来是陈娘子开了铺子后,自己亲自打理几年,如今这几年,她见着何娘子孙儿都有了,而她还是孤寡一人,便觉得无趣了起来。 不过她又不想再嫁人,想要有孙儿,只能是认干亲。 她与张铁狗也算熟悉,知道他无父无母,家里有妻子和一儿一女,正好如她心愿……于是,一个月前她与张铁狗一家商榷后,正式认了干亲。 认干亲后,张铁狗和李梦娘他们就与陈娘子同住,他出门跑活也就没有太多顾虑了。 许黟:“……” 这……安哥儿是他的干儿子,亦是陈娘子的干孙儿,那他不就是陈娘子的干儿子了? 张铁狗成他干兄弟了? 许黟哭笑不得,怎么他游历还没回去,先多了干娘和干兄弟了。 第179章 余秋林带来的消息着实震惊人, 不过也带来了新的好消息,他们一直在盐亭及周边县镇兜售消食丸,时间一长, 部分诚信不错的医馆,都跑来跟余秋林合作。 “我以当初你给我的那个价钱卖给这些医馆,让他们遵守其规定,不可乱抬价钱, 那些良心医馆自是愿意, 不愿的我们也不卖给他们。” 余秋林说着,从带来的包囊里拿出来一块裹着的粗布包, 给到许黟。 他继续道:“这是这半年来消食丸的售量和盈利账本, 以及入账分的银钱都在这里, 黟哥儿你清点下数目。” 许黟拿过后,没有急着打开,问他:“是有想法了?” “有一些, 想问你觉得可行否。”余秋林笑着看他, 把他的想法说给许黟听。 普安离盐亭远,他无法一直来回,便是人手上就不够。余秋林就打算,以售卖的方式,在普安抛售消食丸给那些诚信度高的医馆,让他们卖给城中百姓们。 在北宋当名医 第302节 一来可以减轻人手, 不用劳于奔波,二来也算不违背许黟当初的想法, 让消食丸成为家家户户都能用得起的备用肠胃药。 许黟赞同地笑说:“看来你都已经想好了, 那这事便依照你的意思来办。” 许黟说罢,问他可探过普安县里的医馆了。 余秋林摇头说还没, 他打算这两天将这些医馆的掌柜和大夫都拜访一回,若是觉得可合作的对象,那就将消食丸卖给他。 接下来的两日,许黟让阿旭带着余秋林去约见这些医馆的大夫和掌柜。 有些大夫听到他手里有消食丸,却不是沈氏消食丸,而是陈氏消食丸,便持着怀疑的态度,觉得这陈氏消食丸该不会是什么冒牌货吧。 这气得余秋林差点甩了脸,不过有阿旭在旁边拦着,余秋林不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便让这些掌柜大夫们去盐亭打听打听,是陈氏消食丸先有,还是那沈氏的先有。 其他等人:“……”难道真的是他们小人之心了? 但也有立马答应要合作的,却是要自个卖价钱,一问才知,对方打算将这消食丸卖到一包五十文钱。 余秋林对着许黟,气骂道:“这些人实在……实在是妄为救死扶伤的大夫,怎么能好生卖那个价?像我,虽然是个跑商的,却也不敢如何抬价啊。” 别说他是许黟的好友和搭档了,便是非许黟的友人,他在如此诱惑力下,也不敢肖想。 许黟看着他都经历这么多事了,还能被气成这模样,看来那家医馆,怕是说了什么让余秋林气愤的话。 “莫气莫气,气多了伤身。”许黟给他倒了杯茶,让他歇歇,“你这两天也是累,不如休息两日。” 余秋林皱眉:“不行,还有好几家没去见。” 许黟道:“不用如此急,我想这两日,城中的医馆怕是都知道你了。” 余秋林点了点头,确实,他这两天在普安算是极为高调了。 许黟便又道:“剩下的那几家见你迟迟不来,自会亲自来找你。” 有缘千里来相会,若是那些医馆不愿来,这卖消食丸的机会,自是落到别人手中。 如许黟所料,余秋林歇息的这两日里,有人坐不住了,亲自提着礼送了拜帖来见余秋林。 余秋林没有拿乔,递了拜帖的都见了。 其中,有一家名为范医馆的入了余秋林的眼,这家医馆很小,里面的坐堂大夫是个年已过五十岁的老大夫,医馆里打杂的学徒,是他的孙儿和孙女。 他孙女今年不过十三,但聪慧有余,学医有模有样,小小年纪,就敢给病人看病了。 许黟听余秋林听起这孙女,心中对这个小姑娘也好奇。 第二天,他换了身青衫,独自来到这家范医馆。 许黟目光扫视周围,医馆很安静,门口堆着些还没处理的新鲜药材,整个医馆就一个人。 药柜前挑拣着药材的小娘子,系着青草绿的头巾,旁边簪着朵鹅黄色梨花,见到有人来了,抬头看过来。 范小娘子问道:“这位官人是来抓药还是来看病的?” 许黟道:“看病。” 范小娘子道:“我阿爷不在,你若是愿意可让我来给你瞧下。” 许黟便是来找她的,自是点头,顺然地走到旁边的案前,坐了下去。 范小娘子见他如此规矩,便也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有点头晕。”许黟道。 范小娘子听后,有模有样的让他伸手,诊完脉搏,又去看他的舌头和眼睛,还问了许黟几个问题。 许黟一一回答,不见丝毫停顿。 可饶是如此,范小娘子的柳眉却深深地皱了起来,她盯着许黟问:“这位官人,你身上没病。” 许黟“哦”了声,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范小娘子道:“你脉象稳而平,强劲有力,不沉不缓,亦非涩而断,也非弦脉和浮脉。这是康健之人的脉象。” 许黟却又道:“可我头晕。” 范小娘子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之头晕,是你昨夜没睡好,今儿才会有所晕。” 许黟笑着问道:“范小娘子医术不错,可已出师?” 话音刚出,范小娘子神色愣了愣。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身后有脚步声进来,一道洪厚的嗓音响起:“许大夫,莫要打趣我家宜姐儿。” 范宜是范小娘子的闺名,出声之人是范大夫,她的爷爷。 范宜站起身,快步地跑去到爷爷身边,喊道:“阿爷,这人好奇怪。” 范爷爷拍着孙女的手背,说道:“不奇怪,这位官人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许黟许大夫。” “许黟?许大夫?!”范宜惊呼? 这下子,轮到许黟疑惑了,他在普安可没有摆摊出诊,这范大夫是怎么知道他的? 范宜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许黟看,越看越不信,这人……真的是爷爷的老友人郭大夫说的那个他吗? 范宜到底是姑娘家,看到许黟目光看过来,立马将视线挪开。 倒是范大夫饶有兴趣地看着许黟,慈和地微笑着。 许黟拱手问道:“敢问范大夫是如何知道是在下的?” 范大夫言道:“我有一友人,向来喜爱游历结交,他当年去往盐亭,与一年轻大夫论道,回来后便与我写信,叫我有机会去见一见。” 许黟脱口而出:“是郭中攸郭老?” “是他。”范大夫朝着他点了点头,他这友人如今还在四处游历,前阵子写信给他,还是年前之事了。 许黟感慨万千,没想到人在他乡还能见到郭中攸的友人,这实在巧。 听到郭中攸又游历四方,许黟敬佩道:“当初我与郭老论道,郭老其学甚妙,是乃晚辈学之。” 范大夫道:“他就是闲不住。” 不过今日见到许黟,却不是依靠友人那些描述认出来的,而是正月时,去过一趟梓潼。 许黟:“……” 范大夫道:“我家宜姐儿在听到你的迹事后,很是崇拜于你,今日与你偶遇,不如我们来切磋一二?” 许黟哑然失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 他拱了拱手,有人想要与他论道,那自是来者不拒。 两个时辰后。 几个人都有些口渴地喝了两盅茶,才勉强解了渴。 范大夫有些精神不济,眼带有满足的疲惫,摆了摆手:“老咯,论不动了,你们这些后生继续、继续。” 许黟苦笑:“范大夫,我等也累了。” 范宜却两眼放着光,看向许黟的眼神更加炙热,虽然身体累了,但她如今脑子里精神充沛,见着他们要结束论道,顿时有些着急。 “许大夫,我、我还没问完。”范宜双眼透亮,孜孜不倦地又问,“我想问许大夫,那陈氏消食丸即是你的,你为何不提?” “嗯?”许黟挑了挑眉。 范宜道:“那位余官人来见阿爷时,就道与我们知晓,这陈氏消食丸是出自你之手。可你为何,不承认?” 许黟笑着问她:“你在书中所得之物,会占为己有吗?” 范宜思索着摇了摇头:“书中的东西,哪怕看懂了,并非就是我的。” 许黟道:“这消食丸亦是如此。” 范大夫和范宜听到这回答,都很惊讶,他们从未在古医书中知晓这消食丸的配方,哪怕之前接触过沈氏消食丸,也只能从闻、尝中,得出其中几种用量多的药材。 但想要知晓这消食丸具体都用了多少药材、多少量,却是不得而知。 那既如此,这消食丸想要占为己有怕是人之常情了。 范大人率先爽快笑起来:“后生可畏,你这后生果真如老郭说的,便是那等有意思的人。” 许黟顿时失笑,有朝一日,他也活成了别人口中的“年轻大夫”。 这感觉,还挺不赖的。 他来探这范医馆的虚实,如今在医馆里也待了两个多时辰,这位范小娘子,确实很有天赋,以她所言所行,想必长大之后,会是个心有仁医的好大夫。 对于这样的好苗子,许黟哪有就这么放过的道理。 出门前,他特意拿了本自己记录的医书揣到怀里,这会可拿来送给她。 许黟道:“这是在下的一些拙见,范小娘子若是不弃,权做是见面礼。” 范宜双眼亮起,看了一眼旁边的阿爷,见阿爷没反对,高兴地接过。 她摸着书册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眼睛更加明亮:“ 多谢许大夫,我、我很喜欢。” 太好了,她有新的医书可以看了。 范大夫也道了遍谢,从论道上看,许黟的医术远高于他。 他家宜姐儿能得到对方的赏识,还赠与了医书,这是他家宜姐儿的造化。 …… 几日后,张铁狗从盐亭赶来,顺带送来一批陈氏消食丸。 他一到地儿,便兴致勃勃地来告诉许黟变成他干兄弟的好消息。 不仅如此,他还带了安哥儿亲手写给许黟的大字贴,是安哥儿刚学会的千字文的前两句。 哦对了,安哥儿上个月启蒙了,已学会了二十行字,虽然手还是软乎的,可写出来的字憨憨圆润,甚是可爱。 许黟拿到大字贴,喜爱得看了又看,两人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都觉得自己的儿子/干儿子的字写的非常好。 “我要将这字裱起来。”许黟对兄妹俩说道。 兄妹俩点头:“好啊好啊,郎君什么时候要,我们去找木匠师傅。” 二庆看向那歪歪扭扭的字,有点欲言又止,这字,都没他写的好啊。 但他看了看欢喜的几个人,不敢说话。 在北宋当名医 第303节 许黟道:“就今日吧,等明日把这字裱起来,过两日我们也该出发离开了。” “好,郎君我这就安排。”阿旭应答。 张铁狗听到他们要走了,有些不舍得:“好兄弟,我们才刚见面。” 许黟拍拍他:“以后有的是时间。” 张铁狗嘿嘿笑起来:“那今晚陪哥哥喝一杯。” 许黟:“好。” 第180章 他们许久未聚, 今夜这酒,便喝得格外尽兴,饶是向来克制的许黟, 都贪喝了两杯。 月上枝头时,桌上多出五六个空的酒瓶,里面装的是许黟酿煮的桃花酒,多数都进入到张铁狗的肚子里。 张铁狗喝得打了个酒嗝, 才满足的放下杯子, 对许黟道:“兄弟我许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为何这么说?”许黟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浅抿一口杯中的酒, 问他。 张铁狗看似埋怨, 实则炫耀道:“你不知道, 你嫂嫂她整日约束我,不叫我喝多,要不然就不允许我上床睡。” 许黟:“……” 张铁狗看向兄弟都这个年纪了, 也没打算成家, 就劝道:“你眼光莫要太高,那些千金大小姐咱们是娶不到的,光是那些彩礼就凑不齐,你把眼光放到寻常人家的姐儿身上,肯定早就跟着我一样有妻儿了。” 许黟嘴角猛地抽了抽,他如今的年纪, 也不过才二十四,怎么在他们眼中, 就像是娶不到老婆的。 他道:“你就别操心了。” “我不操心, 我操心你干嘛。”张铁狗摇头否认,脸上瞧着已浮现出几分醉意, “我想我家梦娘了……我家梦娘那么好,待我极好……” “……嗯。”许黟憋着笑应着。 张铁狗拉着他絮絮叨叨:“你是不知道,这次她生下澜儿凶多吉少,要不是有你留的那两个方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铁狗还在继续说,“生澜儿的时候,我想找你取名字的,但梦娘说不能总什么都要你想,我、我觉得她说得有理,就听她的。” …… 许黟敛着眉,静静地听着他慢吞吞地说着。 有些是张铁狗藏在心里的话,有些则是本来就想告诉他的。 啰啰嗦嗦地说完,他人就趴在桌上肆无忌惮的酣睡起来。 次日,他是在客栈的床榻醒来的,醒来大脑还有些懵,坐起来发了一会呆,才迷糊地想起来,昨夜好像是许黟拖着他回来的。 他“哎呀”地拍了一下脑袋,赶紧起床穿上旁边叠得整齐的外衣,拿起弯刀便出门去寻找许黟。 等张铁狗打开房间门,就看到许黟在庭院里打着拳。 “好兄弟,怎么不叫醒我?”他快步下楼,来到许黟面前。 许黟看到他醒来了,停下打拳的动作,对着他说道:“叫了,没叫醒。” 张铁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可能是我睡太沉了,下回,下回要是叫不醒我,你就泼水。” 许黟嘴角抽抽:“不至于。” 说罢,他喊张铁狗跟着他出门一趟。 出门前,许黟问阿旭:“秋哥儿呢?” 阿旭回道:“秋哥儿天还没亮就出门了,说是要先送些药丸去到老大夫那里,顺带去拿药膏回来普安卖。” “哦?”许黟挑了挑眉。 余秋林这是想将跌打损伤药膏推销到普安了。 确实比他有生意头脑,许黟心里想着,就没再多管,而是喊张铁狗跟着他上驴车。 约莫两刻钟左右,驴车停下。 许黟和张铁狗前后下车,范宜听到动静出来,瞧见是许黟,神色激动喊:“许大夫!” 许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身后,张铁狗眼神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好兄弟。 在他愣神时,许黟问道:“你阿爷可在?” 范宜道:“在呢,在后院忙着分拣药材,我去喊阿爷过来。” 她说着,一面请许黟和他身后的青壮进来医馆,让他们先坐一会儿,一面快步地跑去后院喊范爷爷。 张铁狗看范小娘子不在,凑到许黟耳边,低声问:“你昨夜叫我不要操心,难道你是看中这位小娘子了?” 许黟闻言,看向他的目光沉了沉。 张铁狗没看到,还在那里极力拦着,压着声音说:“可这位小娘子年岁这么小,你、你不觉得和你……” 许黟怕他还要说什么糊涂话,出声制止:“够了,我不是那种人。” 张铁狗听到他没有这个心思,松开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许黟:“……” 好在,范大夫很快跟着范宜过来,打断了这尴尬的氛围。 许黟起身行礼,向张铁狗介绍了范大夫,又向范大夫介绍道:“这位是张铁狗,以后交易消食丸的事宜,通常由他和秋林负责。” 张铁狗抱拳道:“范大夫。” 范大夫:“张壮士。” 两人简单地打了招呼,就进入到主题。 许黟让张铁狗把带来的消食丸给到范大夫,范大夫和范宜一瞧,两人皆是欣喜。 这陈氏消食丸,果真和沈氏消食丸不同。 “契书可带来了?”范大夫问。 张铁狗拍了拍腰间的佩囊,豪爽喊道:“带了,今日就去衙门盖章?” 范大夫也不想格外生枝,旋即点头:“好,就今日。” 他让范宜守着医馆,与许黟他们去衙门签订契书。 范宜想留许黟,向他请教关于那本书籍方面的问题,可许黟经过张铁狗那话,自不敢独自留下。 他虽然看向范宜,不过是看小中学生一样,只把她当成很有天赋的好学生。但在时下里,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对方还是一位已到议亲年纪的小娘子了。 许黟委婉道:“范小娘子,如若有何不解之处,可将其写下来,要是我能解的,可为你解开。” 范宜一听,只好答应下来。 等他们离开,范宜就回到柜前,铺纸研墨,把她不解的地方全都写了下来。 范宜的哥哥背着药筐回来时,见着妹妹写了整整好几张竹纸,咂舌道:“妹妹,你也太执着了,这些问题问完,我怕那位许大夫看了直接就跑。” “不会的。”范宜坚定地摇了摇头,问他,“难道哥哥你就不好奇吗?” “有点好奇。”她哥想了想,说道,“我就好奇这位许大夫是怎么忍受得了你的,能不被你吓跑。” 范宜呼吸微滞,不想与哥哥说话了。 不过她哥也提醒了她,她看向写好的问题,苦恼地想,难道她真的过于得寸进尺了吗? 对方并非她的老师,她这样执着请教,实在麻烦对方。 范宜没纠结多久,因为许黟他们回来了。 许黟迈步进到医馆里,率先看到了放在药柜前的那一沓写满墨迹的纸张。 许黟惊讶:“都是你写的?” 范宜有些羞愧,但还是飞快点头,她想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哪个都不舍得划掉。 不待范宜思索好,许黟就应了下来,会一一给她解答。 “两日,两日后我让阿锦送来。”许黟对她说。 接着,他们便和范大夫道别。 来之前带了消食丸,走的时候,却多了一沓纸张。 许黟带着它们回来时,阿旭和阿锦看到这些密密麻麻好奇的问题,震惊极了。 “你好不好奇这位范小娘子?”许黟问阿锦。 阿锦道:“她也学医?” “是的。”许黟问她,“要不要跟她切磋切磋。” 阿锦皱着柳眉:“会不会胜之不武?” 许黟笑了起来,看着她道:“不会的,她三岁接触药材,五岁接触医书,九岁时就跟在范大夫身边,满打满算,真正学医的时间也有七年。” 阿锦接触药材也有七年有余了,两人在学医的时间上,并无优劣之别。 郎君都这么说了,阿锦哪有不答应的。第二天,她就来到范医馆,去找范宜论道了。 这时,范家爷孙几人,才知道阿旭阿锦不仅是许黟的随从,竟也是许黟收的学徒,且两人的天赋,不在范宜之下。 有了这次的论道,范宜便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虽然被好多大夫夸过天资聪慧,可比她厉害的人,大有所在。 …… 四月的天风和日丽,山峦叠翠,行路时,一路好风光。 许黟他们的车辆走走停停,几日后,终于来到了昭化县。 昭化县是蜀中最早建县的地方,位处于蜀地北部盆地,这里虽然靠北,但人情风貌不错,当地百姓也很是开化。 甚至于,因地处在金牛蜀道,这里来往做贸易的行商队伍可一点都不少。 还没来到城门脚下,许黟他们的车辆就被堵在半路,跟着排队等待进城。 阿锦迫不及待地打起帘子看向城门的方向,眼里充满好奇:“怎么会这么多人?” 在北宋当名医 第304节 “小娘子不知道?”突然,旁边的驴车有人搭话。 是个年纪与阿锦相仿的女使,她见自家娘子没拦着,就笑嘻嘻的说道:“这几日,昭化有一场盛茶会,这周边几个县城不少嗜茶之人都会来参加。” 阿锦惊讶,问她:“都有哪些茶?” 女使热情道:“那可就多了,像点茶的,精通各种茶艺的茶道者,还有茶铺的点茶娘子,茶师都可来参加。” 她说得兴起,还给阿锦举了好些例子,说是这回,广元府最有名的点茶娘子,苏秦秦也会参加。 “你们知道苏秦秦吗?”女使问他们。 阿锦和二庆两人摇了摇头,别说是苏秦秦了,他们就没见过任何点茶的娘子。 倒是在前头听得真切的许黟,见过一个点茶娘子,那就是陆厨娘。 陆厨娘主在厨艺上,可她的点茶功夫也是值得赞叹的。 盐亭中不少大户人家,还会请她上府点茶,品之雅趣。 而在宋朝,会点茶的可不止茶铺里的点茶娘子,还有一群嗜茶的文人雅士,他们会点茶的一点都不少。 他们有的不仅专研茶道,还撰写出不少流芳千古的茶道书籍,除了流传盛名的《茶经》,还有《大观茶论》《煎茶水记》等。 阿锦得到有用的消息,心中感激这个热情的女使,她回身去到车厢里,端了一盘果子递给对方吃。 女使也不客气,拿着果子吃起来,一面与其他车辆,缓慢地靠近城门。 …… 半个时辰,前方的车厢进入城门,轮到许黟他们了。 守城的士兵手握长刀,神色肃穆地盘问,见没有问题,挥了挥手,将他们放行进到城中。 城内主道有不少车辆停留,许黟目光扫视一圈,示意阿旭先去寻一家客栈落脚。 哪想他们进到城内,寻到的几家客栈都说客满了,要么就是只剩下等通房,连铺那种。 他们出行这么久,还没住过连铺,自是不会选择下等房。 于是,他们只能在城中继续寻找。 阿旭焦急道:“郎君,天快黑了,我们还没找到客栈怎么办?” 许黟看了一眼天色,还算淡定:“若是找不到,那就夜宿城外。” 之前他们也不是没睡过,还偶遇了一只狸猫。 许黟想到狸猫那柔软的毛发,再去摸小黄手感偏粗硬的毛发,就有些怀念了。 没多久,他们的驴车在一家门可罗雀的客栈停下来。 这家客栈很安静,许黟他们走进时,前台的小二撑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模样。 第181章 “小哥, 住店。”阿旭拔高声量朝着打瞌睡的店小二地喊道。 店小二抖了个机灵,猛地睁开眼看向门口处,见着人中有男有女, 便打着哈欠问:“几位客官要几个房,住多久呀?” 阿旭道:“要三间房。” 店小二揉着惺忪睡眼说道:“只有上等房,一晚上二钱银子,可要?” 阿旭:“……”什么样的房, 值得这个价? 他回头去看许黟, 小声地不满意道:“郎君,这家店价钱也太贵了, 我们还是选另一家吧。” 阿旭压着嗓音的话刚说完, 哪想后面的店小二听得一清二楚。 他也不生气, 笑呵呵道:“要是嫌贵,几位客官就去他处看看,可还能住到房。” “哦?是城中客栈都没房了?”许黟看向他。 店小二道:“那是, 前两日, 就有不少外地人来到昭化,将举办盛茶会的茶楼附近的客栈都住满了,现在还有空房的,想来也就我们这远些的才有了。” 阿锦问他:“这盛茶会真来那么多人?” 店小二神气道:“可不是,每年举办一次,来参加的人都以数百记, 都是些精通各种茶艺的大师。”说着,他目光来来回回地打量许黟等人。 笑着说道, “你们不是来参加盛茶会的吧?” 许黟挑了挑眉, 问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店小二道:“不像,实在不像。” 来参加盛茶会的人, 除了是茶铺的点茶娘子,点茶师傅,还有嗜茶的文人雅士。无论是哪一种,许黟他们都不像。 他这话倒是说对了,许黟他们也是刚知晓的这事。 许黟犹豫了片刻,就让阿旭将钱袋给他,他拿出一块碎银放在店小二面前,说道:“开三间房,多出来的算是给你的打赏。” 店小二顿时乐得笑起来,摸过碎银一咬,发现是真的后,就拿秤称了下,足有七钱重。也就是说,多出来的一钱银子都是他的了。 他把银子收起来,笑着问:“客官是想问什么?只要是我晓得的,都一一告知。” 许黟便问他:“如何参加这盛茶会?” 这事在昭化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店小二当然知晓。 店小二道:“这个容易,这盛茶会之所以年年都来如此多的人,便是茶楼东家广交好友,只要有心想参加者,皆可上楼去。不过……” 他迟疑了一会儿,看着许黟道,“虽可上楼,但得赢得守擂台的茶保,方才能上得去二楼,能去二楼者不少,只有前十位茶师,才可去三楼。至于输的话,就只观而不能参加比试了。” 许黟道:“赢了有头筹?” 店小二笑着道:“自是有的,不过每年的头筹都不同,今年的还未揭晓。” 从店小二的口中,他们还知道了参加的时间,是在三日后,地点是城东永兴茶坊。 而他们落脚的这家客栈,位于城南。 之所以敢抬这么高的价,全都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娘子,她这几日出门踏青,不想守着客栈,便让店小二把房间价钱抬到二钱一间,也就许黟他们冤大头,才会碰到。 许黟:“……” 不过今日进城很晚了,这时换一家客栈,怕是找不到。 不想进了城还要露宿野外,许黟只能是安慰自己,那是花钱买消息。 当夜。 许黟他们在房中歇息,店小二提着热水上楼敲门。 “客官们,可要用热水?”问完,他接了一句,“这热水不用钱。” 许黟颔首,向店小二要了四壶。 店小二听了有些肉疼,不过他都说送了,自是硬着头皮满口答应下来。 他噔噔噔地下楼,去到柴火房里,往灶口里加了几块柴火,又多舀了几瓢井水到铁锅。 等他忙完这些,还没来得及擦汗,外面合着的木门“啪啪”地响起来。 店小二心里嘀咕,今儿怎么生意这么好,还有客人来? 他一面想着,一面快步跑去开门,门打开那瞬,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喊道:“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 掌柜娘子席柔看向自家的店小子,话音刚落,她“咦”了一声,丹凤眼往楼梯口瞥去,悠悠道:“有客来了?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将房价都抬到二钱银子,还有人来住?” 店小二嘿嘿说道:“是哩,他们还订了三间房,出手可阔绰了,给我七钱银子,多出来的一钱打赏给了我。” 席柔道:“是外地来的?” 店小二用手捂着嘴巴,小声嘀咕着,将今天发生的事托盘而出。 席柔听了,摆摆手,说道:“罢了,这二钱银子总归是讹人了,你明儿把多出来的银钱算出来,退给他们。” 店小二支支吾吾,想说他都送热水了,又怕被掌柜的骂,只好把这话咽了回去。 他将热水送了上去,便急切切地下楼。 时辰不早了,夜黑风高,店小二看着楼道外阴森森的夜色,吓得一哆嗦,不敢继续多待。 他把门客栈大门关上,挂上了“休息”的牌子,才熄了一楼大厅的灯,举着备好的马灯,回自个屋去。 第二天,众人在鸡鸣声中醒来,他们下来楼,看到昨日没见到的掌柜席柔。 席柔是个立女户的寡妇,二十年前,她嫁给城中一个杀猪的,哪想对方不到两年,生了一场急病去世。当时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不过那孩子没成功活下来,早产夭折了。 当时,左邻右舍都说她是个克夫克子的,连给夫家留个血脉都没有。 后来又看她是个能挣钱的,不到两年就给自己挣了副家业,就有不少媒婆上门提亲。 席柔性子不好,将这些人通通赶了出去,后来她这恶名就传扬了出去。但久而久之,不知从何处传出,她在外养了野男人,导致有些女客心怀芥蒂,生怕她勾了自家男人,导致她家客栈生意一差再差。 自然了,席柔也不在乎。 她细手撑颐,看到许黟他们下来,主动地打招呼:“这位郎君,且慢。” 许黟他们停下脚步,看向她,想着店小二的话,他道:“掌柜有何事?” 席柔道:“昨日店中小子糊涂,竟把我话当真,多收了官人四钱银子,这银子官人且拿回去,还莫要怪罪。” 许黟道:“不打紧,这钱掌柜收着,我们要在这里住几日,这钱还不够呢。” “行,我且收着。”席柔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将银钱丢回到钱柜里,问道,“店里有早食,今儿是蒸饼,香鸡子,豆粥,若是要的话,一人五文钱可吃得够。” 许黟一听,眼睛微微亮起来,这不就是五文钱一位的早餐自助吗。 他很快答应下来,让阿旭取二十文给掌柜的。 接着,便先要了八个蒸饼,八个香鸡子和四碗豆粥。 这蒸饼,其实就是杂粮馒头,不是用全白面做的,吃着口感有点糙。但它个大,一个顶两个现代的馒头,嚼着嚼着还挺香的,有股天然的麦香味。 就是咽着的时候要小心,容易太干噎人。 许黟拿它来配粥吃,他的饭量在三个男人里面,不算大的。 吃了两个蒸饼一个香鸡子一碗粥就饱了。 可阿旭却不止,还多要了蒸饼和香鸡子,二庆比他少点,可也吃得比许黟多。他如今在长身体,吃的食物总类多样化起来,头发变黑了,人也壮实了,半年多的时间,竟比初遇时,高出半个头。 在北宋当名医 第305节 这让一直端着吃食的店小二,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人也太能吃了。 店小二忧愁地缩了缩肩膀,掌柜的这趟亏大了! …… 解决完早食的问题,许黟带着他们出门打听消息。 他们先来到城东的永兴茶坊,驴车还没到,就先听到一阵热闹的喧哗声。 离着茶坊不到数米,有杂技团在当街表演吞剑,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在台上演吞剑的是个二十左右的男子,穿着束腰青衫,额头束着青色布条,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他将剑缓缓吞入,又飞快地取了出来,引得周围一阵热烈欢呼。 “当当当——” 有不少人朝着台上丢铜钱,掉在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立时,便有两个小童跑来,弯腰捡着地上的铜钱,一面笑容满脸地朝着扔钱的人拱手道谢。 二庆看得眼热,便也朝前走了几步,跟着丢了两个铜钱。 他回来时,旁边挤过来两个乞儿,一左一右,举着破碗嘴里喊着“小郎君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 二庆愣住,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好,正打算拿钱时,阿锦过来解围道:“你们身上这么干净,看着就不是乞儿,一边去去,别来惹人嫌。” 说罢,她上手把二庆拉回来。 阿锦道:“你傻不傻,那两人身上都没多少脏的地方,只脸糊了两块黑的,就想来骗人了,你倒是天真,还想拿多少铜钱给他们。” 二庆被说得脸红耳赤,有些委屈地抿着唇。 许黟看了他们一眼,道:“那两个乞儿,是想看你钱袋在哪里。” “啊?”二庆有些迷茫。 驾着车的阿旭接话,说道:“阿锦要是再晚点叫你,你的钱袋怕是要被偷了。” 二庆想到他们为何靠那么近,顿时恍然大悟,有些生气道:“他们怎么能这样,我、我都想给他们银钱了。” 许黟眯了眯眼,偷窃这行为,自古以来就有,就是当着他的面差点发生,还是头一回。 他们这回到昭化,已经漏了一次财,下回可不能再漏了。 不过,这小插曲很快过去。许黟他们看完杂技团的表演,就像寻常客人一样,进到永兴茶坊里喝茶。 盛茶会还没开始,茶坊里的一切照常营业,里面坐着喝茶闲聊的人不少,许黟他们上楼,望着前厅的茶桌,几乎没有空的。 他问带路的茶保,茶坊里可还有房间,茶保笑道:“客官们来迟了,坊中的房间有数,官人们要是想入房间饮茶,还得先派个小厮订房,要不然,怕是没空的房间留着。” 许黟点点头,他也不是真的想要房间。 不过来茶坊的多数是来品茶的,许黟他们坐到一处临窗的位置,点了一壶今年的春茶。 另外,许黟还点了一位茶师,来为他们点茶。 茶保笑着应下,施施然离开,片刻,他端着茶盘回来,跪坐在许黟对面的垫子上。 他一面摆完茶具,一面不急不慢地说道:“官人们,容在下给各位点茶一番,还请笑纳。” 许黟眼眸露出异样神色,这永兴茶坊……果然有些意思。 迎宾的茶保,亦是身怀茶艺的茶师,可以说,整个茶坊里的人,个个都是点茶者。 如此超前的经营模式,可见这茶坊的东家,应是个妙人。 许黟心里感慨,何时何地,都不能小瞧了古人。 这位东家是,客栈的掌柜亦是。 第182章 昭化县因为即将举办盛茶会的缘故, 热闹程度不亚于州府大城。 来来往往的客商们,沿街贩卖的摊主和货郎,耍把戏的杂技团, 还有故弄玄虚的算命先生…… 许黟他们乘坐的驴车在拥挤的街道中,速度缓而慢,悠悠地漫无目的地逛着。 不过很快,这种悠哉的氛围被打破, 他们看到了济世堂的招牌。 阿旭拧着眉头, 回头看向许黟:“郎君,为什么这里也有济世堂?” 许黟道:“沈家在蜀中立足已有上百多年, 也算大家族了。” 在蜀中任何一个地方看到济世堂的招牌, 都不奇怪。 阿旭和阿锦都叹了一口气, 他们从来没这么讨厌过人,非济世堂的东家莫属了。 许黟看他们愤气填膺,也是哭笑不得。 只不过, 他观昭化这边的济世堂, 门面不大,堂前看病的病患并不多。 这个发现,让兄妹俩的心情好了不少。 一路上,他们俩又恢复回有说有笑的模样,连带着不爱说笑的二庆,也开始愉快地加入其中。 待驴车从城东出来直往主街, 驴车在一家茶肆前停下来,许黟下车挑选了两块茶饼。 买完茶饼, 许黟又叫阿旭去陶瓷铺, 买一套新的茶具。 接着,他们还要去到杂货铺, 买了新的惠夷曹。 阿锦看得眼睛发亮:“郎君。你是要参加那个盛茶会?!” “嗯。”许黟道,“去长长见识。” “我能跟着郎君一块去吗?”阿锦问。 许黟看向他们,个个眼睛都露着渴望,他笑说:“都能去。” 他们今天在永兴茶坊时,问过那个点茶的茶保,茶保听到他们想参加,便道可在茶会前一天去到茶坊领牌子,领了牌子的都可入楼。 许黟吩咐阿旭:“你明日食过早便去领,莫要迟了。” 阿旭这边点了点头,先拿着钱袋去买惠夷曹,另一边,许黟换了辆车,去到二庆和阿锦他们那辆,继续外城北逛去。 许黟一坐上来,阿锦就给他倒茶水,一面面带思索地问:“郎君,你会点茶吗?” 许黟平静道:“不会。” 阿锦表情裂开:“郎君你都不会,那不就刚上去就要被请出来了。” 一想到自家郎君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阿锦就先替许黟着急。 不行,不行啊,郎君怎么能这么快就输。 “你是有办法的吧?”阿锦盯着他问。 许黟:“你觉得我做的薄荷枇杷饮好喝吗?” “好喝。”阿锦不假思索地点头,可又道,“但那是香饮子啊。” 许黟:“那就对了,它不是,但与做药茶的道理相同。” 许黟就没打算按照茶馆茶肆里的点茶来制茶,他想到的是药茶。 阿锦没明白,不过看许黟胸有成竹,隐隐期待起来。 不过药茶有无数种,许黟想要做的,是从中选出一款普适性高,味道又好的药茶来。 这样接受的人才会更多。 再者,相较于味道难闻,味苦、辛、酸的药汤,药茶大多数味甘温,喝着效果更加温和,更适合长期喝。 想到这里,许黟心中已经确定好了其中一个药茶方子。 …… 城北也很热闹,许黟他们的车辆刚到,就遇到了堵塞情况。 二庆下车去问前面的人,才知,前面有个医馆,今日有大夫义诊,才会有这么多人在这边排队。 “义诊?”许黟疑惑。 每年冬季,邢家都会布棚施粥,又因为要为邢岳森积善缘,自那次义诊之后的每年,邢家都会请许黟,以及妙手馆的大夫为普通百姓们义诊。 像冬季天寒地冷,缺少炭火棉衣取暖的穷苦百姓容易受寒生病,义诊这种事在蜀中各地常有发生。 但像四月天义诊的,却是少数。 许黟稍稍琢磨,就觉出不一样来了。 越是开化的地方,对事物的接受程度就会越高,这一点,哪怕在一千年前的宋朝,也不例外。 许黟渐渐地回味过来,为何济世堂在昭化的处境不如普安了。当有好大夫的时候,济世堂这种以利益为上的医馆,就不再是百姓们首选的医馆了。 许黟看了看前面排队等候的病患,有些心痒痒。 他对着二庆和阿锦两人说道:“你们俩先在这里候着,我去医馆看看。” “郎君,我跟你一块去。” 阿锦想跟着,许黟却摆了摆手,他道:“不用,你们等会跟着排队之人就好。” 交代完,他便径直下了车厢,去到前头。 医馆前有个十来岁的小童,他看到许黟过来,上前问道:“这位官人是要来抓药还是看病?” 许黟看着他,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听闻这里有大夫义诊,便想问一问,可缺人手。” 小童愣住:“……”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行着礼道,“官人稍后,我去问问。” 小童去了又很快回来,请许黟入内说话。 许黟跟着他进到医馆里面,就看到一个长得好像白胡子仙人一样的老者,神采奕奕地坐在诊堂前,给排队的病患看病。 “你这病不重,回去多喝些红豆水就好。”老者说完,便暂停看病,起身往许黟这边走来。 许黟先行礼,说道:“在下姓许名黟,是一名游方郎中,见这里有大夫义诊,想问可需要在下帮忙。” 老者轻轻颔首,笑着说道:“甚好,你既想帮,我岂有拒绝的道理。”说完,他也介绍自己道,“老夫姓陈,名桑冬,是这家医馆的坐堂大夫,这小童叫阿棉,让他给你打下手抓药。” 在北宋当名医 第306节 许黟见老者如此爽快,心情也甚好。 他微笑点头,看着老者旁边很快搬来一张新的桌案,便知这个是他的了。 阿棉是医馆里另外一个学徒,和二庆差不多大,看着瘦瘦的,但很白,白得有些亮眼。 许黟多看他两眼,看他面部血色,再看他唇色,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许大夫,请入座。”阿棉把看病的物事备齐,过来喊许黟。 许黟不再多想,对着他笑了笑地坐到上面。 不一会儿,后面排队的病患看多出一个大夫,有些犹豫地走了过来。 再年长几岁的好处,便是给人看病时,质疑他的人越来越少了。这点上,让许黟满意了不少,毕竟他可不想每回都要解释自己真的会看病。 “大夫,我这几日胸口疼,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问话的是个年轻书生装扮的青年,从面色上看,看不出什么问题。 许黟示意他伸出手来,他上手把脉,渐渐的,他剑眉微挑,面色严肃地问:“是胀痛?” 书生点点头,补充说:“还硬邦邦的,像是里面长了东西。” 许黟沉静道:“你脉玄细,乃肝郁气滞所致的乳癖。” “乳癖???”书生惊恐地腾起身。 他满脸通红,磕磕巴巴地说道:“这……我……男子怎会得乳癖?” 那病,不是,书中不是说都是女子才会得吗? 许黟解释道:“疾病不分阴阳,气滞、血瘀都能引起乳癖,这乃正常事。这位秀才莫怕,服用药汤便可。” 书生听后,还是很迟疑,他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得乳癖呢? 他慌张地看向旁边的陈老大夫,向着他求助道:“还请陈大夫,再为我诊看。” 陈老大夫在许黟为病人看病时,便竖起耳朵听着了。 在听到许黟说书生有乳癖时,他开始也惊讶了一下,不过转念又想,虽男子得乳癖者少之又少,可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而,他也就没再多想,更没想掺和。 不过这会书生却求到他面前来,这里又是他的医馆,他总不可能坐视不管。 于是他看许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走过来给这位书生把脉。 片刻,陈老大夫面色平静地收回手,对着那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看的书生道:“确实是乳癖。” 书生脸色苍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哭丧着脸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地问:“为何会得这病?” 许黟与陈老大夫互看一眼。 接着,许黟便道:“这病与郁气滞留于胸也有很大关系,人总有不得志时,莫要因一时低谷而郁郁寡欢。” 他这话,仿佛利刃刺入书生的伤口处,疼得书生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又化为满心苦楚。 书生哀叹口气,算是艰难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许黟见状,让他放宽心些,他拿起笔思索一番,就写了化载过的“逍遥丸”。 逍遥丸有诸多方,许黟开的药方主治疏肝解郁、活血化瘀。 又在原来的药方中,加味王不留行和地龙这两味药。 两者都有通络活血的效果,其中的王不留行,还具有下乳消痈的效果,对于乳痈肿痛有很好的疗效。 许黟开好方子,就将其交给在一旁候着的阿棉。 书生跟着阿棉去抓药,不多时,就有新的病患排队过来。 来看病的,多数都是肠胃不适的,其中有几个,可以直接服用消食丸就能治好。 许黟想了想,就去找陈老大夫,说他带有一药丸,可治积食难消,肠胃不适等。 陈老大夫听到许黟身上有消食丸,眼神变了变,从药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包黄麻纸包着的消食丸,递到了许黟面前。 消食丸? 难道已经传到昭化不成了? 许黟困惑间,陈老大夫开口说道:“这消食丸是我去到普安偶然买到,后来一打听,是一位姓余的药商。可惜了,我问了几家卖消食丸的医馆,都说这余药商不在普安。” 说罢,陈老大夫看向许黟,问他:“莫非许大夫也是从普安来的?” 许黟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道:“我虽从普安来的,但非普安人,而是自梓州盐亭游历到此,这卖消食丸的余药商,是在下的友人。” 陈老大夫露出意外神色,没想到还有这番缘由。 “那太赶巧了,这消食丸实乃不错,哪怕是老夫看了,也不知这里面用了多少药材炮制。”陈老大夫不知道炮制的人就是面前的许黟,当着他的面夸奖起来。 许黟有些不好意思,赧笑地听着。 时间很快过去。 一个多时辰左右,队伍排到了阿锦他们。 二庆没下车,阿锦提着裙子下来,朝着许黟调皮地喊了声“郎君”。 许黟见天色还早着,没有急着跟他们回去,他继续帮忙义诊了几个排队的病患,等排队的人渐渐少了,他才和陈老大夫道别,领着阿锦和二庆他们回去了。 驾着车走出挺远,阿锦见郎君意犹未尽的模样,轻声问:“郎君,你是想吴大夫了吗?” 这几年,许黟常和吴大夫下乡义诊。 阿锦都瞧在眼里。 许黟轻揉手腕,道:“确实有些想念了,不知道他们在盐亭过得如何。” 吴关山今年还会不会下乡义诊呢? 接着,他又想,都四月份了,今年的春闱,邢岳森高中了没有。 他心神微动,便想写一封信寄回去。 第183章 许黟他们乘坐着驴车回到客栈, 阿旭抱着惠夷曹在客栈门口处等着他们。 少年郎穿着朴质的衣衫,看到熟悉的驴车,露出憨笑来。 许黟打起帘子看向他:“怎么不先回去?” “我想在这里等着郎君你们回来。”阿旭抱着惠夷曹上前, 开口问,“郎君,你们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去城北义诊了。”许黟笑吟吟说着, 撩起帘子出来, “接下来的两日,我要在房里研究下药茶, 若是研究出来了, 还需要你们尝下味道可好。” “只有两日可来得及, 需要我做什么?”阿旭虽然很相信许黟的能力,可就短短两日时间,看起来够呛。 “足够的, 我要做的不是什么麻烦的药茶, 做两回实验一番,就大概知晓用的量多少了。”许黟拢了拢两面宽袖,步伐轻松地往客栈楼梯走。 阿旭在后面看着自家郎君,又看了看一楼多出来的两个食客。 那两名食客也在看着他们,重点一直盯着许黟看。 阿旭快走两步,挡住了那两人的视线, 那两人看着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他低声地开口问:“郎君, 你看那两人, 瞧着可有不对的?” 许黟眼睛余光瞥过去,淡定地收回视线, 说道:“嗯,暂且不管他们。” 他们四个人,都会拳脚功夫,一般的劫匪和强盗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这两人真的盯着他们看,难道是想偷窃? 许黟回到房中,拿过阿旭手里的惠夷曹,让他去装食物的箱笼里面,拿一包之前炒熟的白芝麻给他。 他随手把惠夷曹擦干净,倒了些芝麻在里面,戴上襟脖,开始干活,仔细地把里面的芝麻碾碎。 惠夷曹里的芝麻越撵越碎,芝麻香也越来越浓郁。 阿旭吸着鼻子闻着这香味,很好奇许黟到底想做什么药茶。 但很快,他就知道许黟做的药茶是怎么样的了。 这会儿阿锦提着一壶滚烫的茶水进来。 “郎君,红茶来啦。” 一刻钟之前。 阿锦独自拎着他们自己的茶壶,来寻客栈店小二,向他借用了客栈的灶房。 她担心店小二不同意,拿了几个钱塞给他,店小二见着钱,哪有不答应的,还笑着主动拎过茶壶,要帮她烧水。 阿锦没有假借他人之手,自己根据许黟交代给她的,倒了五钱红茶叶子,煮了一壶茶水回来。 许黟头都没抬,继续着手中动作,在碾磨成细粉的芝麻里面,加上少量的盐巴,用水调成稀释的糊状,提过阿锦递过来的茶壶,将里面滚烫的红茶一边倒入到芝麻糊中,一边用汤匙搅拌调和。 片刻间,房中彻底弥漫着芝麻的油脂香味,这香味很诱人,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很少能接触到的绝佳美味。 许黟看向阿旭他们,见他们也有点犯馋,笑着说道:“这叫芝麻茶,有润肠补肾之效,对于身体虚弱者来说,是极佳的延年益寿珍品。” 而且芝麻富含着丰富的脂肪油,味道芳香浓郁,贫血乏力,皮肤燥涩,大便干结等情况,都可以食用。 许黟把做出来的芝麻茶分给三人吃,问他们味道如何。 阿锦喝了一口,眼睛里当即露出惊艳,这芝麻茶的味道是咸中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红茶的苦甘味:“好喝,好香啊!” “嗯,真好喝。”阿旭没忍住,连着喝了好几口。 二庆除了上回在永兴茶坊喝到不加料的点茶外,就没喝过其他点茶了,他看着茶碗里的芝麻茶,先尝了一口,紧接着,他懵在原地,对这奇妙的味道感到非常神奇。 “如何?”许黟笑着看他。 二庆猛地又喝了一口碗里的茶,眼睛迸射出亮光,将碗里剩下的芝麻茶都喝完了。 “好……好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喝得有点太急了,都给喝光了。” 许黟:…… 在北宋当名医 第307节 好吧,还是个傻孩子。 不过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这次做的芝麻茶应该是成功的。 也从侧面的证实了,古人真的爱吃这种咸口的茶,加上有些茶还会加入其他的佐料,吃着其实不像茶,更像是茶粥。 而他做的芝麻茶,出自清朝李华楠撰写的《醒园录》,这是一部饮食专著,记录了很多古代食谱。 里面的芝麻茶,便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药茶方。 虽然不起眼,可它的用处不小,许黟在蜀中这么久,还没看到茶肆茶馆里面有卖芝麻茶,才会想到拿芝麻茶出来参加比试。 …… 半夜三更,客栈入了夜,将楼中照明的灯笼熄灭。 城中百姓都进入酣睡的梦想中,阿旭却没有睡,他还想着白天看到的那两个人。 一时睡不着,他便摸索着爬起来,轻手轻脚地穿上衣裳,拿出平时防身的小刀,坐到客房中的桌椅前,目光紧紧盯着门的方向。 “铛铛铛——” 外面有更夫巡逻,敲打着手中的铜锣,五更天了。 外面一片寂静,不知又过去多久,在阿旭以为不会有人来时,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阿旭顿时警惕地抓紧手里的小刀,小心地摸索着来到门这边,很快,他就看到两个被月光拉长倒映在门上的身影。 是那两个人! 阿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头次一个人面对坏人,心里很是忐忑。 那是两个人,他不一定能打得过啊啊啊。 郎君就在隔壁的房间里,他不能让这些人坏了许黟的好梦。 “咯吱——” 突然,隔壁有门被打开,在寂静的夜里变得格外明显。 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也明显吓了一跳,透过窗户,警惕地慌张扭头看向隔壁。 阿旭目光骤然一亮。 接着,他们都听到了一个很淡定的声音:“你们在找什么?” 那两人:“……”这人什么情况! 许黟看他们有些慌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起来也是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醒来,还来质问他们。他抬眸看向外面,天边有一道蓝色的微弱光线,但视野依旧很差。 黎明前,快要天亮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们没把握能悄无人声的解决面前这人。 两个互看一眼,打算撤退。 这时,他们旁边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紧握小刀的少年郎。 他们认出来了,这少年今天还一直盯着他们看! 两人骤然头皮发麻,他们这是早就被发现了,两人在一前一后地蹲守他们呢? “跑!” 他们低声喊了一句,快速朝着许黟那边的楼梯跑。在他们看来,许黟瞧着斯斯文文的,穿着还是宽袖长衫,看起来就比那个穿着朴素的随从更加容易对付。 “郎君……”阿旭看到他们跑向许黟,紧张地大喊起来。 那两个人听到这话,心中大喜,或者他们还可以要挟眼前这个人,让他的随从把身上有价值的东西拿出来。 孰料眼前这人丝毫不见慌张,反而先发动攻击,朝着他们抓来。 廊道狭窄,两人躲避不及,抵挡的手臂被擒拿住,下一刻,“咔嚓”声响起,接着一阵疼痛袭来,他们的手臂当场脱臼,疼得冷汗冒出来。 痛嚎声响彻寂静的夜,片刻,阿锦和二庆都被惊醒,来不及穿上外衣跑出来帮忙。 当他们看到许黟脚边躺着两个抱着胳膊的男人,愣了愣。 很快,楼下也有动静过来,掌柜席柔和店小二提着灯笼过来了。 他们看到躺在地上的人也愣了一下。 这两人,是今早在客栈落脚的客人,两人扬言是从广元来的,行为举止却猥琐,果真不是好人。 席柔忍着暴脾气,朝着许黟问明情况:“这两人是干了什么,怎么在你们屋外?” 许黟看向她,言简意赅道:“行窃未遂。” 席柔眉眼挑了挑:“……”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竟敢在她的客栈行窃。 她冷笑道:“辛苦许官人抓人了,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说完,她回头看向畏畏缩缩在后面的店小二,皱着眉道,“你去拿绳索来,把这两人给捆了关进柴房,明早就去衙门报官去。” 店小二听到这话,脸色白了白,不敢去。 席柔耐心渐渐消失,对着他骂道:“没用的,怎么还怕上了,平时里见你怕鬼就罢了,这等软脚虾你都怕,可还是男子汉了。” 店小二支支吾吾的反驳:“我,我还小的……” 席柔一个巴掌拍向他垂着的脑袋,气笑了:“快去拿绳索。” 店小二揉着被打痛的脑袋,没敢继续反驳了,灰溜溜地跑去拿绳索来。 席柔二话不说,抢过他手里的绳索,亲自把那两个人捆绑住。 绑到脱臼的地方,这两人还在那里嗷嗷痛叫,也被席柔两个大巴掌给拍回去。 “都给老娘安分点,要是听到你们再叫唤,看我不削了你们一层皮。”席柔说完,推搡着他们起来,把这两人交给店小二,让他带下楼。 许黟:“……”好彪悍的娘子。 阿锦眼睛亮亮地看向她,这掌柜好厉害。 席柔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回头看去:“还有别的问题?” 许黟说道:“没有了,剩下的事就劳掌柜费心。” 席柔道:“好说好说,这两人想在我客栈里偷东西,也要问我答不答应。” 她说完,就让许黟他们继续回房休息。 许黟看着天边挂上一丝亮光,突然想到什么,向她询问道:“掌柜的,你可知道城中有个姓李的推车老丈吗?” “推车老丈?”席柔柔顺的眉眼微微挑起。 与她的脾气不同,席柔有一双柔情的丹凤眼,不发脾气时,瞧着姿色不错,跟乡下做农活的村妇有着很大差别。 饶是如此,许黟也不敢小瞧她。 他没有忘记出门前,唐大叔委托给他的事。白日时,便一直在留意街上来来往往推车的老汉。 但推车的汉子、老汉不少,想要在这城中找到他,可不容易。 既如此,何不找个当地人问问。 席柔听完他的描述,很快就锁定一个人,她道:“你说的那个人,莫非是李老汉?” 许黟道:“应该便是他了。” 席柔仔细说道:“这李老汉十几年前来的昭化,当初我刚嫁人不久,曾在夫家时见过他几回,那时候他被人叫做李跛子,我记得他住在城南老巷,你要是寻他,可去那里问。” 许黟听后,谢过席柔,打算明日去城南老巷找人。 …… 翌日,他们起来不久,就有两个皂吏过来提人。 经过一夜的捆绑,两人神色萎靡,眼睛底下乌黑一片,当在人群里看到许黟,拼命地挣扎跑过来,跪到地上求饶。 “这位郎君行行好,将我们的胳膊接回去吧……” 气呼呼跑来抓捕人的皂吏听到这话,这才注意到两个偷窃者其中一条手臂不对劲,一摸肩膀处,发现那里都肿起来了。 两人也是嗷嗷叫着,看着额头冒出来的汗,可见有多疼。 皂吏看得头皮跟着发紧,看向许黟的神态都好了不少:“昨晚就是你抓拿住的他们?” “是的,差爷。”许黟规矩回话。 皂吏道:“既如此,那你们等得留在客栈中,要是此案需要审问到你们等,还得听我们的召唤。” 许黟点头,这个流程他还是明白的。 不过若是这两个人如实招了,也不用他们什么事。 许黟想着他们两个的胳膊被卸了一夜,想将它们接回去。 但皂吏没让,嘲讽地说道:“让他们疼着,要是老老实实招了,自会有大夫给他们接回去的。” 两人当场求饶认罪,可皂吏却不管,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催促着他们爬起来。 皂吏都这么说了,许黟自然没有多此一举。 见着两人被皂吏挥打求饶的模样,许黟心里很平静,这事见多了,也就没那么触动了。 他静静地看着两人被推搡着离开客栈,唤了看呆的二庆,叫他跟着出门。 二庆回神,牵着小黄跟上许黟,去到马槽里拉来吃饱喝足的旺财,把绳索套到它身上,驾着车,带着许黟去到城南老巷。 这回是二庆驾车,路上安静了不少,许黟也难得清静,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二庆是半途加进来的,对盐亭的一切不算毫不知情,相处之下,他知晓许黟和他有着天然之别,他有很多知心友人,还有关爱他的长辈们,这些都是他未曾体验过的生活。 所以,他贪恋地留在许黟的身边,汲取着他们带来的温暖,也深深地依恋上了他们。 可是……许黟不想买下他,说他没有买仆从的习惯。 阿旭和阿锦两人是意外,这样的意外,一次就够了。 这话是许黟亲口说的。 就在二庆闲不住地有些患得患失时…… 在车厢中养神了一会儿的许黟,撩起车帘看向上首少年的背影。 在北宋当名医 第308节 他的旁边,趴着的小黄朝着许黟歪着脑袋哈着舌头。 许黟对它一招手,小黄蹭地一下跑过来,趴到他的腿边。 二庆察觉到小黄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车厢,看到许黟在逗小黄玩,开口道:“许大夫,你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你在前面停下车。”许黟抬头看他。 “好。”二庆闻言点头,吁了一声把驴车停住。 城南老巷,都是低矮的茅草屋,这会儿周围静默无声,好像每家每户都没有人在家里。 许黟目光扫视一圈,客栈掌柜娘子也不清楚李老汉住在哪里,他们只能一间间地问过去。 他们一路去敲门问,问了好几家,才有个步履阑珊地老妪出来开门。 看着外面站着的年轻后生,老妪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问他们有何事。 许黟行礼问道:“这位老人家,可知李老汉家在哪里?” “李老汉?”老妪思索了一下,反问他们,“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啊,他这人每日去拉车,要日落时才会回来。” 许黟说他们是受人之托来拜访,要是老人家知晓,还请告知。 老妪看他们没有恶意,这才抬着微微颤抖的手臂,指向了斜对面那间破破烂烂的屋子。 “那就是李老汉家了。”老妪有些不信地问他们,“你们真是受人之托?那李老汉是个老鳏夫了,膝下没有一儿一女的,如今这岁数,还要靠拉车挣钱过日子,辛苦得很嘞。” 这老妪自个也过得不好,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的,打了好些个布丁,脸部枯槁消瘦,嘴巴牙齿掉得精光。 许黟看在眼里,回身去到车厢中,挑了几块可口不费牙的茯苓糕包在帕子里,送给老妪当做谢礼。 老妪闻到果子香味,没拒绝地收下了,有些局促地问许黟要不要进屋喝杯水。 许黟笑了笑,却没拒绝。 他带着二庆进到这家破旧的茅草屋,里面收拾得比他想的干净不少,家中本就不多的物事,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周围墙角。 家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套没有打磨过的家具,还有茶壶和两个茶碗。 茶壶里装的是清水,看着很清澈,再去看老妪皱巴巴的双手,十指不见污垢,可见这个老妪,是个极爱干净的。 “老人家,白天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许黟温柔地看向她。 老妪点点头,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我儿和媳妇白天要去田里做活,晚间才能回来,不过我有两个孙儿,都在城中酒楼里当酒保哩。” 能在酒楼里当酒保,对他们家来说,已是极好的运道了。 如此下来,他们再过二十几年,就可以攒到在城中买房的钱了。 许黟一听惊叹,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并非自己的。 老妪苦笑:“你别看这老巷里的房子都如此破旧,买下来可不便宜。要不是想让乡下老屋离着城里太远了,来回一趟太麻烦,我这老妇也舍不得呐。” 这光是每年赁房子的钱,就要五贯银子了。可这钱不得不出,她儿子媳妇是大户人家的佃户,佃了五亩地,都在城南郊外,若是不在这边住,他们老村要在离城郊三十多里地,这么远,如何能赶得过来。 许黟再问,才知晓,这个看起来已有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她本来年龄才刚过半百。 许黟:“……” 何处都有百姓疾苦。 老妪问他:“这位郎君,你是哪里人呐?” 许黟温和道:“我自梓州盐亭来,姓许名黟,是个大夫。” “你这后生竟是大夫??”老妪惊讶不已。 她激动地站起来,问道:“那你可……可以给我儿看病吗?” 问后,她又慌张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我身上没银钱给你们。” 许黟笑说:“自是能看,老人家你莫担心,我收费不贵。” “真、真的?”老妪手指都抖了抖。 许黟上前,握住她满是粗茧的手掌,向下的手掌心布满深邃的沟壑,这一道道,都是裂了又裂的皲裂和冻疮。 老妇人感激地又要给他倒水。 许黟说不必了,他车上就有茶壶。 说着,就让二庆回车厢里拿药箱和茶壶。 另一边的永兴茶坊,阿旭和阿锦顺利地拿到报名的牌子。 这牌子上面只刻了“盛茶会”这三个字,其他信息都没有,不过他们看其他排队报名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对的,便知就是这东西了。 拿着这东西,他们打算去到昨日义诊的医馆。 里面的陈老大夫还在,只是今日没有义诊,他看到阿锦,便问许黟有没有来。 阿锦摇摇头:“郎君有别的事来不了,今日只我和哥哥来。” 陈老大夫问她:“是有何事?” 阿锦甜甜笑道:“来抓药。” 陈老大夫:“抓什么药,你说来。” 阿锦闻言,就报了几个药材名。这几样,都是许黟另一个药茶方子里需要用到的,他们带的药材里,正好缺了,就打算来医馆里买。 阿锦对这家医馆极有好感,自是带着哥哥过来。 陈老大夫听到她要抓的药材,并非出自哪个药方,用的量也不多,但许黟不在,他不好多问。 没再细想,就把这几味药材称了重量,包好。 阿锦和阿旭拎着药从医馆里出来,打算去南街寻郎君。 去到南街路上,他们在半道见到个遇到麻烦的老汉。 老汉推着的木板车,有个木轮卡在石板砖的缝隙里,他使劲推了很久,都没能将其推出来。 兄妹俩看到了,走过去,帮他将车轮给推出来。 “谢谢两位哥儿姐儿。”李跛子看向这两个年纪不大,五官长得又有五分相似的年轻人,笑着答了谢。 但很快,他的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 被卡在缝里的车轮,豁了道两寸长的裂口,他心疼地蹲下身检查这道裂口,离着滚轴很近,若是装重的货物,可能会支撑不住裂开。 阿锦见状,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老丈人,我们不是故意把你车给弄坏的。” 李跛子抬头看向他们,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是你们,是这轮子卡在缝里太久了,迟早会裂开。” 要不是这两个年轻后生,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拔出来车轮。 “先不说这些,现在轮子坏了,老丈人你该怎么办?”阿锦看着眼前老汉的衣着打扮,就知是个穷苦的,这辆木板车,应该是他谋生的工具。 如今着谋生的工具坏损了,岂不是断了他的生路。 一想到这里,阿旭和阿锦都觉得,他们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管。 虽然郎君有告诉过他们,在外不可随意漏财。可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了,这人明显就与一些讹人的光棍不一样。 不过两人也留了个心眼,没有急忙说帮他把这车轮换了,而是帮忙把车扶起来。 阿旭道:“老丈人,我们送你回家吧。” 阿锦在旁边附和:“这车轮坏了,也拉不了货物了,我们先帮你把车子拉回去,你到家再看看能不能修好了。” 李跛子沉默一会儿,只能叹气地答应。 第184章 二庆很快抱着药箱和茶壶回来, 看着许黟丝毫不嫌弃地拉着老妪说着贴心话有些惊讶,这和他认识的许黟有些不一样。 许黟这会儿,就像以前对待家里的长辈一样, 跟着老妪聊着琐碎常事。老妪明显很久没有跟陌生人谈话了,初开始有些不自在,此时却是心神荡漾,看着许黟的俊秀模样, 想起了她那当酒保的孙儿。 老妪心里感慨, 她孙儿就不会说这些体己话。 不,或者说, 连她的儿子为了田地里的农活, 都没功夫坐下来, 跟她喝一口闲茶。 老妪喝着这辈子没喝过的好茶,心眼儿冒着酸,别过眼, 将眼底溢出来的泪花擦掉。 许黟仿佛没看到, 为她倒了新的茶水。 “今儿天越来越热,喝着温茶也好。”许黟放下茶壶,提过旁边的药箱,取出来里面的脉枕,耐心解释道,“我常下乡义诊, 只为攒着看病的经验,老人家要是不介意, 我可为你诊下平安脉。” 诊平安脉那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事儿, 老妪惊愣了片刻,才把自己的手伸向许黟。 许黟一如既往, 为眼前的人探脉象,人的脉分很多种,像常见的,便有弦、浮、涩、沉……这些脉象,许黟都诊过,大多数他都能一眼看出来,这脉象对症的是什么辩证。 可在辩证面前这位老妪的脉象时,他却犹豫了。 好多年以前,他曾想过,将死之人的脉象是怎么样的呢? 那个时候他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这样脉象的病患。一般这个时候,如此严峻的情况下,他的父母也不会拿这样的病人来让他们旁观练手。 他敛起脸上多出来表情,收回手地看向满怀期待看着他的老妪,温和笑说:“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有些痿弱,该多吃些肉汤。” 老妪听到要吃肉汤,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这肉多贵啊……” 许黟笑笑说道:“若是嫌肉汤贵,也可吃些鸡子,还有鲫鱼汤。” 这个季节的鲫鱼不贵,巴掌大的鱼儿,一条卖十二文,比肉就便宜多了。 但比起鸡子也是贵的,许黟这么说,老妪果然觉得不如吃鸡子划算。 “我平日里也无其他事可做,在院子里养了三只母鸡嘞。”老妪说道,“每天能下一个鸡子,月余也能攒三十个,一些拿去卖,一些留着给孙儿吃,也好的。” 许黟听后沉默,这个下蛋的概率很低,可见养的母鸡也没法像现代那般尽心的养。 不过,许黟却也知道一些提升下蛋概率的土法子。 他对着老妪道:“这白日里,要让母鸡多晒太阳,晒足了四个时辰,再多喂些稻壳和菜根、田螺籽,也能养肥,会多下蛋。” 老妪吃惊,喂稻壳和菜根她是晓得的,田地里挖回来的菜,烂得没法吃的菜根,她都拿来喂鸡了。而脱了稻的稻壳,她亦是掺在里面一块喂,便是虫子,也都是不舍得丢。 不过她一年年的苍老着,孙儿也长大有了当差的活,就没再喂虫子了,要不然,以前还能每天收获两个鸡子呢。 就是没想到,这晒太阳也影响着下蛋。 在北宋当名医 第309节 老妪把这些话记了下来,可田螺籽……她就没法去田地里拾了。 许黟就给她出个注意,让她儿子媳妇在田里干活时,在腰间系一个布袋,遇到田螺籽就挖了放进去带回来。 老妪连连点头:“好,好,好,老妇听明白了。” 她很感激许黟,却什么都拿不出来,便是家里最好的炊饼,都是掺了豆粉和粗麦,实在拿不出手。 许黟无所谓地笑了笑。 外面的日光渐渐西移,很快,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 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着茅草屋,雨水连成珠,哗啦啦地坠落,溅起连串的水花。 许黟和二庆被迫在老妪家中避雨。 他站在屋檐下,目光落在斜对面的那间低矮的茅草屋。 茅草屋的主人还没回家,开裂的木门紧闭着,好似很久没人打开了。 他们等了等,雨还没停,却先看到了一辆慢慢行驶着的驴车。 驴车上首的年轻人过分熟悉,不是阿旭还有谁! 二庆瞪大了眼,有些意外的喊:“阿旭兄知道我们在这里?” 许黟道:“不知道。” 他的视线掠过后方的车厢,落在了车厢后面,用绳索系着拖拉着的木板车。 至于为何会有木板车,许黟眉梢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车辆在他们面前停下来。 虽然他们的车就停在隔壁不远处,可阿旭明显先停在了斜对面的那间茅草屋前。 而后,穿着蓑衣的阿旭,后知后觉地看到了旺财。 阿旭:“……”郎君他们在这里? 他跑下车,来到旺财面前,看到里面没人,便左顾右看,想要找许黟他们。 后方,阿锦扶着个老丈人下车。 她拧着柳眉,有些埋怨地说道:“这天儿也不凑巧了,怎么赶在这时候下雨。” 李跛子很不好意思,他瘸着腿下来,正要说啥,跑去前面的少年郎又回来了,他朝着旁边的小娘子喊道:“妹妹,郎君在这里。” 阿锦点头:“我瞧见驴车了。” 李跛子听着他们的对话,微微惊诧,这两人,竟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下人? 他们没注意到李跛子的反应,打算四处看看郎君在哪里歇脚。 就看到旁边的木栈门打开了,二庆冒着雨跑了出来,嘴里喊着他们,他们才见到在隔壁人家避雨的许黟。 许黟没有看他们,而是在看旁边的老汉。 这老汉的年纪,看着比唐大叔苍老很多,瘦弱的身躯佝偻,衣服上的补丁只多不少。 老汉也看到了许黟,是个不认识的俊俏年轻人,却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似乎认识他一般。 不知怎么的,李跛子有些不自在。 自从他在昭化住下来,就很少遇到识得他的人。他也不想见那些人,怕啊,怕他们看到他如今这么狼狈不堪的模样。 李跛子把脸移开,心里的疑惑越发深。 许黟朝着他们走来,阿旭想将身上披着的蓑衣脱下来给他,被他拒绝了。 “在下许黟,来自梓州盐亭。”许黟停在他面前,朝着他礼貌问道,“这位老丈,可是姓李?” 李跛子张张嘴:“你……识得我?” 许黟道:“不识得,只是有位长辈所托,说是在昭化要是见到你,给你托两句话,还有一份物事。” 李跛子略显无神的眸眼动了动,他心里想着,梓州盐亭来的人会是谁呢? 梓州……盐亭…… 李跛子无神的双眼渐渐清明,他想到了一个人,是唐兄弟。 他不确定地盯着许黟看:“你是唐兄弟派来的?” 许黟颔首笑起来,说道:“嗯,正是唐大叔。” 李跛子恍惚一瞬,片刻才道:“他如今过得可好?” “唐大叔过得很好,他在盐亭经常想到你,可惜路途遥远,不能赶来看你。”许黟面色不改地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出门前,他将那个委托的锦囊带在了身上。 摸到了那个锦囊,许黟却没有急着拿出来。 他看向旁边候着的两人,问他们这是什么情况。 阿锦就把在路上帮到李老汉又将车轮弄坏了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许黟听。 李跛子连忙道:“不是他们俩的错,那轮子本来就要坏了,卡在缝隙里那么久,自是要坏的。我拿些个工具修修,就能继续用了。” 许黟去看那坏了的轮子。 这会儿,雨终于小了,变得更加细小,落在人身上,很难把人淋成落汤鸡。 不过他们之前在外面淋了一会,许黟的衣裳湿了一块,贴着他颀长的身姿,使得他看起来更加高俊了。 这年轻人看着与唐兄弟一点都不像,但从他卓越的气质上看,不像会说谎的样子。 李跛子刚想着,就看到许黟蹲下身,拢着袖子亲自查看轮子的裂口。 只不过是拖回家的功夫,那道裂口更大了,一碰就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许黟皱着眉,说道:“这轮子没法再用了,得换掉。” “我看看。”李跛子踟蹰着步伐靠近,许黟却站了起来,轻飘飘地扶住他。 许黟道:“李老丈人莫急,我家阿旭阿锦既然好心办坏事,那这轮子该让他们换好。” 李跛子:“……”他不是这等意思。 许黟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他让阿旭去把轮子卸下来,拿到木匠铺里,找木匠师傅打个一模一样的尺寸回来。 阿旭速度很快,去到车里拿了工具,不多一会儿就把那坏轮子卸下来。 他抱着轮子上了车,马不停蹄地驾着驴车离开。 许黟他们没在外面等着,雨又淅淅沥沥地下着,他们去到李跛子的家里。 李跛子的家和老妪的家差不多,但院子里没有鸡窝,堆了些杂七杂八的物事,多是从外面捡回来的破烂玩意。 有些木凳洗洗还能用,有些只能拿来当柴烧,就是这样的东西,也不好捡,要去大户人家的后门守着,有些随从偷懒,就把这些破的坏物事丢出来,多的是有人捡回家继续用。 李跛子腿脚不方便,每回都抢不过别人,但次数多了,也攒了不少。 他不觉得这是多么卑微的事,看着许黟盯着那些物事看,就跟他说如今这东西也不好捡了。 “为何?不是那些大户们不要的坏物事吗?”许黟不理解地问道。 李跛子道:“那些随从也是聪明的,看有不少人捡,他们就自个留着,拿去当柴火烧也好,要是挑些还过得去的拉去卖,也能卖几个钱。” 这年头,也不是谁都会做木工活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人挤破头都想跑去给木匠当学徒。 许黟听着他絮絮叨叨,家里没有干净的水,他要拖着那条腿去巷尾挑井水,许黟哪能让他这么干。 他撸了撸袖子,说让他来。 李跛子看向他那一身上好的织锦衣裳:“……”这衣服要是弄脏了多不好。 “许大夫,我来吧,”二庆快速道,“我力气大,衣服也不容易弄脏。” 二庆难得找到表现的机会,哪会错过。 他说罢,就挑起水桶,吭哧吭哧地跑了,身影极快,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 许黟无奈笑了:“……” 很好,谁也不用争了。 李跛子因为腿脚不便,屋里地上积了一层灰,他每日快要日落了才回来,解决吃食的问题,天都黑得看不清了,更加没法打扫。 阿锦见着地板这么脏,有些下不去脚,就去拿扫帚,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在等二庆回来时,阿锦又命他挑两桶水来,她用瓜瓢舀着井水泼在了地板上,拿刷地的把子刷去了污水。 再去看许黟,许黟也没闲着。 虽然是四月天,可他们都淋了一些雨,古时的风寒能夺人性命,许黟不敢保证,他们也不会病倒。 他用二庆挑回来的井水,煮了一陶罐红糖姜茶。 人人有份,李跛子家里没多出来的陶碗,他们车里有。 李跛子看着这几个年轻后生旁若无人的在他家里忙活来忙活去,他神色有些恍惚。 多少年了啊,他家里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时候了。 另一边,就在许黟他们离开老妪家不久,老妪家的儿子和媳妇也从田地里回来了。 他们一进屋,就发现自家老娘今日有些不一样。 老妪笑着把茯苓糕拿出来,分了儿子媳妇两人一块。 两人看着这米白色的果子,闻着有股诱人的香味,都愣住了。 “娘,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果子不便宜吧,你哪来的钱买?” 老妪道:“是许大夫给我的。” “许大夫?” “哪个许大夫?城里有姓许的大夫吗?” “欸……不是城里来的,是从外地来的,说是来寻隔壁对面的李老汉。”老妪佝偻着身子,指了指对面那屋,又指了指旁边不远处停靠着的一辆驴车。 “瞧见了吗,那就是许大夫的。”老妪道,“我还和许大夫说好了,等他忙完了,就来给你看病。” 他儿子疑惑不已,这许大夫到底是谁? 在北宋当名医 第310节 他看向手里的果子,有些不敢吃,可转念又想,他家啥也没有,有什么东西是别人惦记的? 想到这里,他就放下戒备,咬了一口手里的茯苓糕。 这一吃,他整个人惊呆住,看向同样惊呆住的妻子,不可思议地说:“这果子,真好吃啊!” 他们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帕子里还剩下的几块茯苓糕,都在想,这些得留给儿子们尝尝。 隔壁。 “哒哒哒——” 阿旭驾着驴车回来了。 屋里焦急等着的李跛子听到动静,拖着有些跛的腿出来,看到阿旭抱着木轮走来,有些激动。 阿旭道:“老丈人,你歇歇,换轮子的事交给我就好。” 李跛子不好意思道:“怎能如此麻烦你们。” “应该的。”阿旭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这对我来说不过小事一桩,不会麻烦。” 这几个月,驴车的车厢和轮轴,都是阿旭在维护。 他装起轮子有模有样,动作很是娴熟。许黟看向李老汉,跟他解释,他们车厢轮子坏了,都是阿旭换的。 李老汉这才反应过来,这群后生,不是专程来找他的。 “你们要往哪里去?”他问。 许黟回他:“去京都。” 李跛子听后,满脸震惊:“……” 昭化离着京都可远了,他们这般走走停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 “无妨。”许黟笑了笑,他们这一路上,本就是为了多攒临床经验。 何况,这一路不止花销,他们也在挣钱,加上余秋林这回过来寻他,还给他带来了一笔颇丰的分成,足够他们四个人,两年的开销了。 另外,他手里头还有几百两银子…… 这笔钱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够两辈子花了。 轮子修好了,李跛子再也不用担心明日没法拉货了。 他左瞧瞧右看看,皱巴巴的脸上多出一丝笑容,朝着许黟和阿旭他们谢了又谢。 许黟没接受他的谢意。 时候不早了,他把锦囊拿出来,放在粗糙的木板桌上面。 看着李老汉面带困惑,温和说道:“这里面的东西是唐大叔让我带给你。” “是什么?”李跛子问。 许黟摇头,说他也不清楚。 交代完,他就带着阿旭他们离开了这里。 他们走后没多久,李跛子拿过这个轻飘飘的锦囊,捏了捏,像是纸张。 难道是唐兄弟捎给他的信? 可他识字不过百,认的字真不多啊,还不晓得看不看得懂?早知道,就该当着那孩子的面打开看了,这样遇到不识得的字,还能问问他们。 李跛子一面想着,一面打开这个锦囊,把里面的纸张抽出来一半,他就顿住了。 那不是信……是交子。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是四张五两的交子,足足二十两银子。 李跛子呆愣半晌,骤然老泪纵横,无声地泣哭起来。 …… 隔壁屋,老妪等到了许黟他们回来。 她的儿子媳妇都在,看着这个年轻的许大夫,有些不敢相信。 方才他们吃进肚子里的茯苓糕,那味道依旧在嘴里残留着,这不得不让他们相信,他们的娘说的话都是真的。 许黟看到他们,就知道这两人,也有着很明显的营养不良。 古人没有营养不良的说法,而是称之为痿症,或是“痿躄”,只不过老妪的儿子和媳妇,还不至于到四肢软弱无力,身体痿弱无用的地步。 而是先从萎黄的皮肤开始,再到头发、肌肤,脸部逐渐消瘦,开始时,体格还算精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肌肉会消失,从而变得羸弱。 等到那时,就成为了老妪那样破败不堪的脉象…… 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变成药石无医,就并非病死,而是瘦弱衰竭而死。 许黟的沉默有些许久,老妪一家人都闭住呼吸不敢说话。 他察觉到了这一家人的紧张,很快就收回探脉的手,笑着对他们说:“不是大麻烦,我开个调理身子的药方,吃些时日就好。” 听到这话,老妪一家三口都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他们看许黟那沉冷的神态,还以为出了多大的麻烦。 许黟因不说话而变得有些疏离的眸眼,在看到他们时,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知道这个善意的谎话并不能改变这一家人的结局。可至少,在老妪生命走向尽头时的那段日子,不是沉浸在绝望里。 许黟拿出纸笔,写了个温和的补身药方,接着,他又想起了他做出来的芝麻茶。 芝麻茶里面有很好的油脂,经常喝能有延年益寿的效果。虽然对于老妪来说,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可谁能说得准呢? 或者在调理中,可以活得更久更久。 许黟默默地将芝麻茶也写在了药方里面,在旁边为他研墨的阿锦看在了眼里,眼眸中多出一丝狐疑。 把方子写出来,许黟说道:“我那里就有药材,老人家你派个人跟着我去取便好。” 她儿子道:“我去吧,我手脚快,能跟上许大夫的驴车。” 许黟笑了笑,说道:“不用如此,坐我的车同去就成。” 他们没多耽搁,许黟简单交代几句,就请老妪的儿子随他上车。 来到客栈,许黟交代了阿旭去取药。 而他则趁着这时间,把昨日碾成细粉的熟白芝麻,都倒进袋子里,又取了一罐没开封的红茶,一并交给老妪的儿子。 老妪的儿子看到这些物事,当场吓在原地,接都不敢接。 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哪里买得起啊! 许黟道:“不用多少钱,你带的银钱里,拿二十文与我就好。” 老妪儿子:“……二、二十文?” “嗯。”许黟笃定道,“二十文。” 这种亏本的买卖,也就许黟乐意做了。 二庆他们,早就习惯了许黟偶尔的“多管闲事”,对此见怪不怪,还会主动加入帮忙。 第二天大早,店小二便端着早食来敲门。 阿旭接过早食,谢了店小二的,端着进到屋里。 屋里的许黟穿戴好衣衫,端坐在桌前看手中的书籍。 庞博弈给他的游记他都看完了,这书是他们路过县城时,在一家书肆里买的。 许黟没有放下手中的书籍,抬头看他:“信寄出去了?” “都寄出去了。”阿旭点点头,说道,“今年这么久都没收到邢郎君的信,也不晓得邢郎君高中了没有。” 许黟不动神色道:“应是能过的。” 这是邢岳森第五回考春闱,上回,他离中进士的位置已然很近了。 这两年他刻苦钻研,总该有个好结果。 许黟对自己的好友很有信心,没有将这事放在忧愁处,左不过晚些时日,他就能收到邢岳森的书信了。 眼下要紧的,是参加盛茶会。 他瞄了一眼屋里的时漏,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盛茶会就要开始了。 第185章 永兴茶坊里人声鼎沸, 格外热闹。 来参加的,无论是贵公子哥,还是点茶娘子, 都身份同等,依照拿到的次序排位,等着上台与茶保们比试点茶的能耐。 许黟的运气不错,他拿到了刻着“贰拾陆”的木牌。 偌大的半米高台上面, 还悬空着雕刻花草的阁楼, 阁楼里面坐着数个品鉴的大师,以及楼中的掌柜和东家。 上面垂下来若隐若现的轻纱, 轻纱迷人眼, 无法将里面的人瞧得真切。 许黟撩起眼睑看了一眼, 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反而津津有味地看向台上比试的人。 上面的比试历经了几回,轮到许黟上台了。 许黟准备的是芝麻茶, 在飘着浓浓不散、沁人心脾的茶香中, 他研磨的白芝麻特有的油脂香味,格外突出。 引得其他比试之人,都频频朝着他投来打量的目光。 许黟丝毫不在意,认真地将自己的点茶做了出来,便有候在一旁的小厮,将茶端去阁楼。 “这是……白芝麻?” “今日难道不是点的清茶吗?” 在北宋当名医 第311节 “不是啊, 就是比试的人都选了清茶而已。” 点的茶没问题,便有人问了:“这茶能喝吗?” “闻着倒是挺香, 可却失了茶的芳香, 应是上不去二楼咯。” 许黟从台上下来的时候,耳边听到了这么一句。 他没去看是谁说的, 径直地走到阿旭他们那边的位置,等待着品鉴的结果。 “郎君,有把握吗?” 阿旭他们都焦急地攥紧了拳头。 许黟听了,沉思一会儿地说道:“这点茶是件逸事,结果如何都不重要,若世之人,千人千味,要是不符合品鉴的味道,输赢都不意外。” 他看得通透,阿旭他们却还是着急。 好在,品鉴的时间不长,很快就有结果出来。 有个小厮面带笑容地朝着他们过来,行了个礼,递了个新的木牌。 这回的木牌上面刻的是“拾玖”。 二十六个人中,有十九个人晋级了,能去二楼进行第二场比试。 许黟拿着木牌,带着阿旭他们去了二楼。 二楼没有一楼大厅那般热闹,离着阁楼也近,这回他倒是能看清几分阁楼里坐着的人了。 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者,穿着宽松飘逸的鹤氅,留着白胡子,瞧着像个修仙的道人。 其中有个老者,朝着许黟慈和一笑。 许黟微微愣了下,他没有倨傲,朝着对方行了一个晚辈礼。 但很快,有女使请着他去隔壁的茶室入座。这间茶室里,已有几个年纪不一的青年坐在那里闲聊。 看到有新的人进来,不由地都看了过去。 看到是许黟,他们都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这人也上来了。 “在下姓昌,名扬繁,”走过来主动打招呼的青年,笑呵呵地自我介绍道,“不知阁下名讳?” 许黟道:“在下姓许名黟。” 昌扬繁热情道:“我和其他几位兄台适才在楼上还聊了一番,都知这芝麻好,却不知这芝麻也能点茶?” 听他这么说,另一个兄台笑着说道:“可点茶之物千千万,但唯有清茶乃是之首,这位许兄台如此果敢就不怕失之交臂,没法上来二楼?” 许黟无奈笑说:“你们不知,我对点茶并不精通。不过是路过这昭化,听了有这盛茶会,想着来长长世面,若有不妥,还望诸位兄台告知。” 昌扬繁等人听后,皆是一愣。 “这……”昌扬繁脸上神色复杂,“你不知道?” 许黟点头,他还真的不知道。 等到比试开始,他看台上比试的人选的都是清茶,不加佐料,才知道自己进了误区,以为这永兴茶坊的点茶,也会加别的东西。 孰料到,这点茶是纯点茶,凭的是点茶的基本功,而不是特技和创新。 看着许黟人畜无害,神清骨秀的模样,众人沉默半晌。 他们还担心这人是强劲的对手,结果对方连规则都没摸明白。 众人讪讪一笑,昌扬繁说道:“罢了,许兄台既然不知,那我等若是不告知,未免小肚鸡肠,反没意思。” 他说罢,就问许黟下一场准备的是什么茶。 许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言简意赅道:“是药茶。” 昌扬繁:“……” 他轻咳两声,说道:“这药茶放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好……” 许黟拧着眉:“不能用药茶?” 可他点出来的芝麻茶都通过了,难道,用了其他药材的药茶,却是不行吗? 昌扬繁只觉得这人怎么不懂变通,在这茶香四溢的茶坊中,用了难闻的药材点茶,岂美? 但这话,又不能直白言明,让他万分难受。 许黟看着他憋得有些发红的脸庞,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敢情是担忧药材的味道破坏了气氛。 他笑笑问道:“昌兄是担忧这药材之味不美?” “是也!”昌扬繁看他觉出来,欣喜承认。 许黟道:“嗯,我心里有数了。” 昌扬繁便问:“换成清茶了?” 许黟摇了摇头:“我还是选药茶。” 因为清茶,他不会。 昌扬繁:“……” * 刚话一落地,便有女使来请他们。 昌扬繁便对许黟说,这是赢的人数出来了,能上来二楼者,不会超过五十数,而许黟却用一道芝麻茶,阴差阳错上来了。 这让昌扬繁看向许黟的目光,多出几分羡慕。 他家是开茶楼的,他从小便跟着他爹接触茶,小时从私塾里下学回家,他就跟在他爹后面学习如何选茶,炒茶和点茶。 这么些年来,他在昭化,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点茶师了。 可惜了,他参加了三次盛茶会,才在去年通过了第一关,进来二楼,也止步二楼。 今年他想拿到前十,却依旧没有把握。 哪想还有人如此幸运,第一回就能来二楼,这怎能不让他艳羡。 许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跟随着女使的指引,来到后方偌大的庭院。庭院中有若干亭榭,花柳山水,亭子中,摆放点茶之物,便在前头最大的亭子里坐着的,就是他在阁楼处看到的那些品鉴师们。 他们早一步,已来到这里坐着等候。 很快,许黟和昌扬繁他们被分到一组。 他们一个十七,一个十九,正好隔着个人。那人没有与许黟搭过话,对着许黟目光冷淡倨傲,似是不屑说话。 许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对方看起来不想和他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套近乎。 他欣赏了一会庭院中的景物,迎面就走来三个面貌姣好的点茶娘子。 三人来到他们对面的亭子,朝着他们微微欠身。许黟他们愣了愣,朝着她们行礼。 接下来,新的一轮点茶比试开始。 许黟再度拿出他带来的食盒,这回,他打开下面一层,将里面的东西一碟碟的拿出来。 与此同时,隔着位置的昌扬繁,一面拿出他准备好的茶罐,一面侧目用余光去打量许黟,在看到许黟拿出几碟药材出来时,他嘴角没控制住地猛地抽了抽。 还真点药茶啊! 这人,也太疯狂了吧。 一想到等会整个庭院里都飘散着浓郁到盖过茶香的药味,他就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就在他惶恐地想着时,许黟已经把药材依次地倒进惠夷曹里。 这回,他选的药茶,是改良版的清热化湿茶。 这茶需要用到新鲜的芦根,可在昭化,许黟让阿旭找了两天都没找到,只能勉为其难用晒干的芦根代替。 芦根切碎,再加入竹茹,焦楂,炒谷芽,橘红和霜桑叶。[注1] 不需要碾成细粉末,碾到粗末就可以倒入到陶罐里,加入清水煎煮。 陶罐中,咕噜咕噜地冒着响。 一股不算难闻的药味隐隐飘了出来,昌扬繁和另外那位兄台离得最近,听着这声响,还有源源不断飘过来的药味,都快要心死了。 特别是那兄台,气狠狠地瞪了许黟一眼。 许黟眨眨眼,有些无辜。 他好像啥也没干啊。 这药味,都算是轻的,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出一股清香的橘子味。 许黟挺喜欢这个味道,小的时候,他有回夏秋换季,总是喉咙有痰不舒服,他爸就会给他做清热化湿茶给他喝。这茶不难喝,还有点微微味甘甜,祛邪而不伤正,能代替药汤做茶服用,还有治疗的效果。 茶水煮沸,许黟等了片刻,提着陶罐,将里面的粗末过滤出来,倒入到一旁的茶壶里。 盖上壶盖,静默一会,许黟把药茶倒在茶盏中,就有女使施施然地过来,端着茶汤离开。 许黟不动声色地跪坐原地,目光落在品鉴师那边,看到有不少女使端着茶汤过去了。 很快,与他组队的昌扬繁和另外那位兄台,他们的茶汤也被端走了。 昌扬繁迫不及待地走过来:“许兄台,你是真敢啊……” 许黟挑了挑眉。 昌扬繁咬咬牙说道:“你没发现吗,适才好些人都朝着你看去了,那些个眼神可……”他顿了顿,示意许黟看向左边,就他们组队的这位兄台,已经快要按捺不住想要过来了。 许黟叹口气:“那味很重?” 昌扬繁听到这话,一时有些噎住,他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那么重。 他就是下意识地觉得,再这样的茶会上面,不应该点这样的药茶。 在场的众人里,不止昌扬繁有这样的想法,甚至于,在品鉴师里,此刻也因许黟这道“清热化湿茶”而起了争执。 “胡闹!这、这药茶怎么也端上来了!” 说话是个白胡子老者,他吹胡子瞪眼,气得胸口起伏有些不顺。 另一个老者,悠哉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觉得甚好。往年这些个清茶,谁不是瞧腻了,比试者多是迂腐古板,不懂得变通,无甚趣味。” “你这是何意?”生气者看向他这模样,更气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12节 这话,莫不是在骂他迂腐古板? 然而,那老者像是没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旁边其他等人,见着他们争吵起来,就过来劝和。 “往年也不是没有这等想法之人,你们俩且消消气。”劝和的人看了看他们,继续道,“再说了,这点茶人还挺有趣味,上回那芝麻茶,你们不是都说好喝吗?” “那芝麻茶是不错,可……可这回却都是药材煮出来的。能喝?” 之前同意许黟晋级的人有些后悔了。 要是知道这家伙会做出药茶来,他们就应该第一时间,把这人刷下去。 旁边,笑眯眯看着他们谈话的东家,拿着这茶盏嗅了嗅,闻着这药茶里的芳香,轻轻“咦”了一声。 他抿了一口,有些惊讶这药茶的味道。 不苦,微微甘,能代替茶饮。 东家抬首看向还在继续争吵着的茶师们,笑着摆手道:“诸位莫急,不如先喝一口如何?” “这……” 永兴茶坊的东家都开口了,这些茶师自是要给面子的。 那几个不同意的茶师,也没矫情,拿起茶盏先闻,再喝。 下一刻,他们的反应和永兴茶坊的东家一样。 这药茶和他们以前接触到的药茶不同,味道不难闻,也不难喝。喝完之后,嘴里带有微微的甘涩,而后胸腔有种豁然开朗的爽意。 几个人震惊不已,那位老者说道:“我说这药茶不错,可有骗你们?” 众人神色微妙:“……” …… 不远处的亭子里,几十个年龄不一的比试者,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最终结果。 光阴似箭,两盏茶的时间过去。 大家都无心去欣赏庭院里的风景,多数都是翘首以盼,恨不得飞到那处亭子里,盘问个明白,好定了生死,让他等死了这条心。 左等右等,他们等来几个盈盈走来的女使。 女使手中持有青檀盘,上面放着十个倒扣着的木牌。 众人哗啦地围了上去,但没有一个人失了分寸的去掀牌子。 一位带头的女使清着嗓子,说道:“点到之名,便可离开。” 众人闻言,呼吸都粗重了,生怕被点到了名字。 奈何,一个个名字报了出来,那些个被念到名字的人,都神色悻悻,遗憾地离开。 也有的被念到名字的却不走,站在一旁延颈举踵,想知道是谁夺得了头名。 随着身边人越来越少,许黟挑了挑眉,怎么还没念到他? 在昌扬繁和那位兄台的疑惑中,还有十几个人没有被念到名字。 直到倒数第三时,那位兄台被念到了名字,他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垮了下来,而后,他紧紧地盯着许黟看,想看他会不会被念到名字。 倒数第二……是一个看着很老的老丈,他被念到了名字,眼角挂泪,失意万分。 倒数第一……不是许黟。 也不是昌扬繁! 他们两个,都留下来了。 那位兄台眼里皆是不信,愤愤然喊道:“不公,不公,你是怎么进的前十名!” 昌扬繁皱着眉说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许兄台所点之茶虽是药茶,可你怎能说他这药茶就不能入了品鉴师们的眼?” 有人开口为许黟说话,那些进了前十的人,自也站在许黟这边,不说别的,就因那一句“不公”,他们就要为此争一争,若不然他们能夺得前十岂不是也是不公? “是也,你这空口污人,莫要惹人笑话。” “既然输了,那便是输了,明年的盛茶会,再与之竞争有何不能?” “你如此恼羞成怒,不会是嫉妒他等,到时候也要闹到永兴茶坊的东家去?” “……” 这么多人站在许黟这边,那气愤的兄台怔住,满脸通红地盯着许黟看了一会,气得甩了袖,恼羞成怒地跑了。 许黟轻叹一声,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风波来,不过好在这些人的战斗力挺强,他还没开口,战斗就结束了。 接下来,他们这十个人,就被女使们请着去见永兴茶坊的东家,以及那些德高望重的茶师们。 不远处的偌大亭子,多出十来个人,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永兴茶坊的东家,面白如玉,气色红润,长着一张天生笑脸。他头戴簪花,穿戴锦衣玉袍,宽大的长袖上织着福禄云寿暗纹,与那些仙气飘飘的老者坐在一起,鹤立鸡群。 他一眼看向了许黟,许黟自是看到了他。 哪怕不识得这中年男,许黟也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他的身份。 先前那个对着他笑的老者,此时也在慈和地看向他,开口问道:“你是如何想要用这药茶取胜的?” 许黟失笑道:“在下没想过取胜。” “哦?”东家诧异,“为何?” 许黟真诚道:“我参加这盛茶会,本意是为了长见识,如今确实如我所盼,识得不少乐趣。” 老者笑说:“既如此,可说一说这药茶为何名?有何用?” 许黟耐心朝着他们解释:“此茶饮名为清热化湿茶,能清利头目,调和脾胃。所谓脾胃健则湿可去,热不留而头目清,这药茶不仅可代替茶饮之,亦有疗效之法,且其中所用的焦楂、炒谷芽能逐难食之弊,好处甚多。”[注1] 众人听后,顿时恍然,怪不得喝过后,有豁然开朗之效。 “确实好茶。”东家笑眯眯地看着许黟问道,“这位许官人能拿得出如此精妙的药茶,莫非是懂得诸多药理?” 许黟道:“在下是一名大夫。” 其他落选之人,听到他这个回答,都惊得不能再惊,他们竟然输给了一个大夫??? 便是永兴茶坊的东家和之前支持许黟的那位老者,在听到他这个回答时,都露出意外的神色。 说到这里,其他人开始好奇许黟的名次。 可惜,揭木牌时,许黟的名次让众人大失所望,他竟是第十名。 他们不知,要不是因为有争议,许黟本来被安排的名次是头三名,但他的缺点明显,与别人不同,用的是药茶取胜,商榷后只能折中,拿了个倒数的名次。 昌扬繁的名次比他好些,在第八名。 他满脸满眼都是笑意,仿佛如浴春风十里,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家去,将这好消息告知父亲。 永兴茶坊的掌柜先去园子知会几人,带着他们去拿这次盛茶会的头筹。 前十都有奖赏,除他们手中雕刻名次的紫檀木木牌,第十名是一柄镶金珠银如玉。 这如玉掂在手中有十两重,其中三颗金珠,一颗就有豆大,扣起来像是实心的。 而昌扬繁得到的是一套镶红宝石的银茶具摆设,精巧玲珑,颇有重量。 昌扬繁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舍不得将它拿出去给别人瞧。 许黟笑了笑,把那柄银如玉塞入到怀中。 盛茶会结束后,前十名者的名字会记录在永兴茶坊的茶师录中,另有一面“茶师录墙”,前面挂着密密麻麻的木牌。 不多时,上面多出新的十个木牌,里面赫然有许黟的名字。 阿旭他们没法入内园,此刻看到茶坊的掌柜和女使们出来,还把获得名次之人的名字挂了出来,皆是高兴欢呼。 太好了,郎君夺得名次啦! 三人喜悦不已,迫切地等着许黟回来。只是茶坊的东家留他们参加宴席,许黟托了一个女使给他们带话,让他们先回客栈。 …… 许黟参加盛茶会夺得名次的消息,在客栈传开了。 这日,席柔端着一盘红豆果子,敲了敲许黟的房门。 “咯吱——” 许黟推开门,看到是客栈掌柜娘子,有些疑惑:“我没点果子。” 席柔笑说:“这是我亲手做的果子,还算可口,就想着拿些来给你们尝尝。阿锦姑娘呢?今儿怎么不见她人?” 许黟说道:“阿锦和二庆出城了。”还有小黄跟着他们。 说完,他道了谢,接过她手中的盘子。 席柔的年龄都快要与何娘子等人差不多大了,放在现代里,跟他姑姑差不多。 许黟对向她,也没对着闺房小娘子那样疏离,笑着问她可有事找他。 席柔是个直性子的,许黟问了,她就道:“你在永兴茶坊的事儿已传开,都说你那‘清热化湿茶’甚好,我想着,我素日里体内也有湿热,又怕喝药的,想向你讨要一些。” 她怕许黟以为她想贪便宜,补充道,“这些个要多少银钱你尽管说。” 许黟笑容不变,说道:“不是多么贵重的,我这儿正好还剩一些,席掌柜你若是想要,只收个药钱就好。” 他回到屋里,把剩得不多的“清热化湿茶”拿给她。 这是已经调配好的,所有药材都已碾成粗末,直接倒进水中煮沸过滤,就可当成茶饮。 席柔顺利拿到药茶,笑着掏了钱拿给许黟,才满意地离开下了楼。 许黟目光落到那盘不算精致的红豆果子,想着最近有不少人寻到客栈来,找到他讨要买这清热化湿茶,不由失笑。 不过,他该去一趟医馆了。 想到这里,许黟没有拖拉地直接出了门。 行个几百步远,从城南巷子出来,拐个弯就有一家医馆。 许黟很快就来到这家医馆面前,他刚要进去,眼睛余光瞥到一抹灵活的身影从旁跃过。 好像是一只狸猫? 在北宋当名医 第313节 第186章 那狸猫身姿矫健, 飞快地跳上院墙,只留一条悠悠摆动的尾巴对着许黟。 许黟眼尾微微上挑:“……”这猫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总觉得是在普安见到的那只。 可若真是那只狸猫,这普安离着昭化如此远, 这猫是怎么来的? 面对这个疑惑,许黟想了想,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狸猫像是没发现后面跟了一个人,它轻松地往前一座院落的墙跳跃过去, 如同走台步般, 来到一家偌大的院子前。 许黟停住脚步,等着它下一步动作, 结果这时, 狸猫终于发现了他。 它扭过头来, 金黄色的猫眼圆圆地往他这边瞅来。 “咪咪?”许黟尝试着叫唤它。 狸猫歪着圆滚滚的毛绒脑袋,上面威风凛凛的黑纹在日光照耀下,银银泛着光。 许黟手痒痒, 有些想上手去摸, 不过他很克制,忍住了,轻拍着手掌,柔声地对着它喊:“咪咪,过来。” 狸猫“喵”了一声,犹豫了一会, 才从墙上跳下来,举止优雅地朝着他走过来。 许黟一愣, 接着看到狸猫在“喵喵”地蹭着他的长衫下摆, 他惊喜地笑了。 是那只狸猫。 也不知跟着谁,来到了昭化。 许黟蹲身, 尝试着伸出手去碰它的脑袋。 下一刻,狸猫抬起头颅,主动地拿侧脸蹭他,也就是辨别气味的耳周腺。 许黟弯了弯眉,嘴角嚅出笑意,说道:“还真的是你呀,你怎么来到这里的?是来找你主人的吗?” 说到主人,许黟脸上的笑意减半:“他怎么没把你看好,要是你遇到狗跑不掉怎么办。” 狸猫听不懂,它一面蹭着,一面讨要肉干。 许黟叹气,说他没带来。 “要不,你跟着我?”他脱口而出。 也不奢求这只狸猫会跟着他,但总要试试的,兴许跟上了他,这样他就有借口把它留下来。 许黟起身,弹了弹衣裳,对着它招手说道:“咪咪,来,跟上我就有肉干了。” 这世界上的猫咪,都对“咪咪”二字有反应。 许黟一喊,它就跟了上来。 好在客栈离着这边不远,一人一猫没走多久,许黟就看到客栈近在咫尺了。 进到客栈里,狸猫黑色的鼻尖轻嗅着周围的气味,它跟上许黟,一边用身体蹭着附近的物体。 许黟挑眉,这只狸猫好生聪明。 “喵喵~” 狸猫尾巴有些不耐烦地大幅度摇晃起来。 瞧着是有些生气了。 许黟出声哄着:“快了,这就是我的房间,里面有肉干。” 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嗅到肉干的气味,狸猫没再生气地喵喵叫。 它跳上椅子,优雅地坐在上面舔肉垫。 许黟瞧见它这模样,心里顿时升起小泡泡,太可爱了。 他有点庆幸,小黄跟着阿锦他们去城外打猎了,要不然这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狸猫,可是胆儿肥着,敢跟小黄打架的。 许黟打开装肉干的袋子,取了一条递到它面前。 狸猫不舔手了,抬着下巴叼走肉干,愉快地享用着。 很快,袋子里的肉干渐渐减少,狸猫满足地吃饱,面对许黟再度递上来的肉干,不再看一眼。 许黟:“……” 好无情的猫咪。 “你要走了吗?”看到狸猫从椅子跳下来,许黟有些不舍地问它。 猫咪没回答,自顾自地摇着尾巴走出房间门。 许黟叹息,但还是跟了上去。 他想知道这只狸猫究竟有没有主人,若是只流浪猫,这一身油亮的皮毛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何况,这只猫挺干净的,跟他以前看见过的流浪猫不同。 猫咪回到之前的那家院落前,它优雅地跳上墙,朝着许黟瞥了一眼,往下跳去。 许黟发出嘁地一声,果然…… “你是谁?” 忽然,后面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子声音。 许黟微愣,他光顾着看狸猫,却没注意到身后什么时候有人来。 他回首,那小娘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青罗裙,鹅蛋脸杏眸,一丛乌黑黑的头发挽着个利落的发髻,戴着两根圆珠发簪,秀长的柳眉轻轻拧起,手按在了腰侧。 仔细看时,许黟才发现,那腰侧别着一把精巧的弯刀。 颜曲月拧着的眉梢没松开,脸上灵动神气未减,再度问道:“你是谁?为何在这里站着。” 许黟恍然回神,急忙地垂下眼眸,不再失礼地盯着对面看。 他说道:“在下姓许名黟,只是偶遇了一只狸猫,才在这里驻留片刻,并非有意。” 颜曲月眼珠灵动一转,问他:“你见到虎霸王了?” “虎霸王?” 许黟诧异,这名字也太霸气了。 “对。”颜曲月眉梢松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既然跟着来了,莫非是投喂了它?” 许黟赧然一笑:“嗯,它喜爱吃肉干。” 颜曲月听后哼了声,怪不得她之前在虎霸王的身上闻到肉干的味道了,竟是眼前这人喂的。 她这般想着,却在偷偷打量。 见这人二十三四岁年纪,身穿玉蓝色长衫,衣袖盈风,面目清俊,手长足长,竟有八尺多高。 颜曲月少见这般高俊的男子,何况这人还长得这样好看。 哪怕敛垂着眉眼没看她,颜曲月却记得他回眸时,那星眸如剑,颇为翩翩气锐。仅是这么想着,她就有些许心跳加速。 “虎霸王淘气得很,总是关不住地跑出来,若是你下回见着它,莫要再给它喂吃食了。”颜曲月不施粉黛的脸上,露出三分凶狠地警告。 许黟颔首,老老实实应下来。 其实他很想问,为何这猫能跑到普安,又能回到昭化。 可见这位小娘子警告了他,就转过身去,只留乌黑的圆脑袋对着他,推门进了院子。 见不到人了,许黟淡然笑了笑,没再将这事放在心里,折返回到医馆。 …… 另一边,颜曲月进来院子,就快步地进到屋里。 果然,她就看到虎霸王吃饱喝足地趴在它的窝里,眯着眼睛睡觉。 “虎霸王,虎霸王!”颜曲月咬牙切齿地喊着,虎霸王不紧不慢地睁开眼睛,对着她瞥一眼,又施施然地闭上。 颜曲月气得胸口起伏,咬着唇道:“你可太给我长脸了,在外面给我找了个新饲主?人家都追上门来啦!” 要不是她故作镇定,当时就要破功,羞个没边。 “喵?” 虎霸王还是懒洋洋的模样,丝毫不理解她的恼羞成怒。 颜曲月唉声叹气,坐到虎霸王的面前,纤细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小声嘀咕着:“那人说他姓许名黟,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她跟着哥哥一家,走南闯北,哪哪都去,并不像普通的闺中女子,见着个男子就羞红脸庞。 可今日见到的这人,却让她莫名脸红心跳。 颜曲月对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她捂着还在跳的胸口,怀疑地想,她莫不是常常趁着哥哥嫂嫂入睡后,爬起来点灯看话本,看出毛病了吧? 哎呀,那可不得了! 这要是年纪轻轻就病了,那她岂不是看不了话本了。 想着她的箱笼里面,藏着只有她自个知道的几十本话本,她就不舍得死。 “月儿,月儿?”外面,哥哥颜景明从外面回来,他朝着颜曲月的闺房喊了几句,又对自家娘子说道,“咱们回昭化也有两日了,你这脾胃难受一直不见好转,不如换个大夫看看。” 他娘子文淑谨轻叹口气地说道:“我这都好几年的老毛病了,不若算了。” “那怎行。”颜景明皱着粗眉,不赞同妻子的说法。 他而后又转头,朝着屋里喊:“月儿?” 怎么没出声,难道还没回来? 就在他这么想时,门“咯吱”地打开,颜曲月从屋里走出来,说道:“哥哥,嫂嫂,你们回来啦?” “霄哥儿呢?”她问。 颜霄是哥哥和嫂嫂唯一的孩子,整日不服管教,皮得很。他谁都不怕,就怕颜曲月这个姑姑拿着竹鞭教训他。 文淑谨笑着说:“他被金叔带着去市井玩了,一时半会应该不急着回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314节 他们这一趟出行了一个多月,在路上亦是走走停停,这么久才回来,可把颜霄憋坏了。 “我看他就是馋王婆家的油果子,这才刚到没两日,就嚷嚷着让金叔带他去吃。”颜曲月无情地戳穿他,笑吟吟说,“也就金叔宠着他,要是遇到我,看我不把他打得屁股开花。” “噗。”文淑谨听得促然笑起来。 颜景明瞪她:“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这些个话,也不怕嫁不出去。” 颜曲月:“……” 哥哥这是哪壶不提提哪壶,她这不就是嫁不出去嘛。 想着她前几年,也是有不少俊秀郎君想娶她的,但有一回,她当街教训了个混球儿,那混球儿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哭着嗷着地大喊她是“虫子婆”…… 这事传来后,那些个上门说亲的媒妈妈瞬间就没了。 文淑谨担忧不已,变着法儿去问个究竟,愿意透露消息的媒妈妈摇着头说道:“哪家小娘子如此粗鄙,当街打男子的,要我说,这月姐儿的脾气不改,以后的婚姻事怕是难咯。” 文淑谨听后,忧心忡忡地回家,私底下将这话告诉了颜曲月。 “不嫁就不嫁,我还不想给别人当婆娘。”当时的颜曲月,一点都不害臊地喊道。 她在心里加了一句,下回再让她遇到混球儿欺负人,她还要打回去。 文淑谨:“……” 颜景明都劝不动妹妹,更何况是她这个嫂嫂。 如今这么耽搁,颜曲月都十九岁了,依旧没人上门提亲。 “行啦,不说这话。”文淑谨见这对兄妹又要吵起来的样子,立马转移话题,问颜景明,“你说换个大夫,换哪个?” 城中那几个大夫,他们哪个没去瞧过。 颜景明道:“前几日盛茶会上,有个外来的大夫报了名比试,那大夫在茶会上夺得第十名,听永兴茶坊的掌柜说,他赢得名次所点的茶是药茶,那药茶可调理脾胃,不若我们去请他一看。” “真如此厉害?”颜曲月明亮的眼眸转了转,似有所感地问,“那大夫叫什么名?” 她回来这两日,沿街就听到了好些传闻。 这会儿,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许黟”这名,为何熟悉了。 果不其然,颜景明听到她这么问,就道:“好像姓许,名黟来着。” 颜曲月星眸闪烁,思索着道:“那我们去打听打听,这人住在哪里。” “你也觉得这人不错?”颜景明问她。 颜曲月似有所指:“城中都传开了,可见他是真有些本事的,既如此,何不碰个运气?若是他真有本事,那嫂嫂这顽疾便能治好了。” 商榷好,金叔带着颜霄回来了。 金叔刚回来,就被颜景明安排着去打听许黟的住址下落。 …… 与此同时,许黟拎着几包药材,去到市井里买了些磨牙解闷的零嘴。 像晒干的果脯蜜饯,许黟就喜欢吃杏脯,可惜杏子一般在六七月左右成熟,这会天气只有些闷闷热,夏日还没真正来临,杏子还没熟,寻常的果子铺里没有卖。 他在果子铺里没买到喜爱的杏脯,勉为其难地选了选,挑了李果子和枣果子。 “客官慢走~” 在果子铺的小二吆喝声中,许黟提着买到的果子离开。 他刚到客栈,不久后,店小二跑来敲门找他。 店小二:“许大夫,楼下有人找你。” “可知道是谁?”许黟问道。 店小二是个消息通,笑着说道:“是城南颜家,这颜家是做标行买卖的,家风彪悍,便是他家的小娘子都不输男子,敢与护标的队伍走标嘞。”[注1] 许黟了然,问道:“可有说找我作甚?” 店小二道:“说是找你去出诊。” 说着,店小二嘿嘿地笑起来,催促着许黟快下楼。 有人找他出诊,许黟没有拒绝的道理,他颔首应下,回身去把药箱带上。 他随着店小二下楼,看到楼下有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在跟掌柜娘子说话。 那中年男回过头来,锐利的目光瞬间落到许黟身上。许黟见这人身材魁梧,肱二头肌裹在窄袖衫里呼之欲出,看着就是个练家子,而且极具威武,很不好惹的样子。 两人互相对视,金叔先走过来开口道:“请问这位可是许大夫?” “正是在下。”许黟点头。 金叔一双骇目显露一丝轻微的笑意:“我家大爷想请许大夫出诊。” 许黟道:“麻烦带路。” 颜家不算多么富裕,但在城南,他家的房子不算小,占地面积比左右邻还要多出两倍,里面分东西房,有十数间屋子。 标行里的标师们,有时候会在颜家落脚,所以多出来的屋子,便是留给他们的。 颜家大哥颜景明和妻儿住在东屋,有两间耳房,一间做书房谈正事,一间是霄哥儿在住。 西屋是颜曲月和奶妈、丫鬟在住。颜曲月独占主屋,平日里也不让丫鬟妈妈伺候,她喜欢独来独往,哪怕是出门玩耍,也不想带上丫鬟,这样要是打架起来,她还要分心护着人,嫌麻烦。 至于金叔和其他几个练家子,则是住在倒座房,管着家里的琐事等,每天也忙的脚不沾地,还要伺候总是找他要东要西的霄哥儿。 金叔带着许黟往南街巷子里进入时,许黟看着这巷子两边略有些熟悉的房屋,心中生出微妙感。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早些时候见到的那位小娘子。 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许黟敛了敛思绪,跟上大刀阔斧走在前头带路的金叔。 直到……他们停在今日遇到虎霸王的那庭院。 许黟心里暗暗嘀咕:该不会这么巧吧? 哪想还真这么巧,这颜家的金叔带着他推开门进到庭院里,庭院里有几个练家子在练拳,看到金叔带着大夫过来,都没有感到意外。 颜家兄妹身强体壮,可颜家文娘子却是个弱不禁风的。 在颜家干活的练家子和标师们,都知晓这事,对于时不时来家里看病的大夫,自是见怪不怪。 “许大夫稍等。”金叔朝着身后的许黟说道,转身去到屋里请示颜景明。 颜曲月也在颜景明的屋里,听到许黟请来了,她腾地站起来,脚步轻盈地先一步出了屋。 他哥看她如此积极的样子,有些愣住,但也没多想。 许黟安静地在院子里站立着,如一棵碧绿青松,英英玉立。 他的身姿颀长,侧脸五官挺廓,只远远瞧一眼,就知是个玉树临风,朗目疏眉的年轻郎。 颜曲月见到果真是他,眉眼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她落落大方地出声喊道:“许大夫,我们又见面了。” 许黟不失风度地颔首:“颜小娘子。” 他话一落地,颜景明诧异出声:“你们认识?” 颜曲月先开口说道:“不认识。” “……”你觉得我信吗? 颜景明嘴角微抽,他看看对面的青俊,又看看自家妹子,怎么觉得这两人站在一块很是般配。 好吧,这是他第二十九次觉得他妹妹跟某些才俊般配了。 可惜每回这么想,又有何用,对方不是已有家室,要么就是个日日不着家的浪荡子,或者是个丧妻的鳏夫。 不是他妹妹配不上,就是对方配不上他妹妹。 颜景明在极短的时间里脑补了不少画面,他看到许黟向他问好,才想起有正事要做。 “许大夫,请你来是想让你为贱内看疾。”颜景明说道,“她常有肠胃不适,其他药汤喝着只能缓解,却不能痊愈,不知许大夫可有妙方。” 许黟道:“明白,容在下先为令夫人问诊一二。” 文淑谨就在屋里坐着,她看到许黟来了,想起身去迎接,颜景明没让。 等人进屋,她和霄哥儿都在偷偷地打量着他。 这许大夫好生俊俏,比戏台上装扮书生的伶人还要好看。 文淑谨看了看家里还没嫁出去的姑奶奶,月姐儿虽然对嫁人一事不甚热衷,可这姑娘家又没有做何等坏事,总不能在家里当个老姑子。她脑海里想着,要是月姐儿能嫁给这等男子也是挺好的。 学医虽是岐黄之术,可却比他们走标稳当多了。若是个好的,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待月姐儿好,那也是值得的。 文淑谨浮想翩翩,已在想着,不若多花些银钱,请城中的媒妈妈去打听打听,看城中有哪些年轻大夫还未成家,都纳入到候选人里。 “淑娘,这许大夫要给你诊脉呢。” 旁边,见妻子没反应的颜景明,出声提醒。 文淑谨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她欠了欠身,柔声道:“有劳许大夫了。” 许黟道:“不妨事。”说罢,就开始为她诊脉。 这颜家太太的脉象有些虚浮,体内阳气有所损,是为湿热之证。 接着,他让颜家太太张嘴伸出舌头。 看她舌苔厚白,带有苔腻,进一步的证实了他的判断。 许黟问她:“是饭后不久就会肠胃不适?” “是。”文淑谨应声答道。 许黟又问:“可会腰疼?” 文淑谨愣了一下,才说:“不常有。” 许黟道:“食欲如何?” 文淑谨没有立时回答,她的饭量是家中最少的,每回都只半碗饭就吃不下了。若是遇到可口的饭菜,不小心多吃了些,就会嗳气难受。 长久下来,她的饭量就越来越小了。 有时候,她跟着颜景明出标,总会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但家中男子多,若是她不跟着,颜景明不放心。 这时,倚在她边上坐着的颜景明道:“贱内饭量向来不多,食七分饱,就已吃不下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15节 许黟说道:“这是湿邪所引起的脾胃虚弱,加之寒气太重,虚寒外溢,只喝调理脾胃的药汤治标不治本,应先祛湿邪再调和脾胃。” 文淑谨和颜景明听后大喜,这算是已有对策了? 本来认认真真听着的颜曲月,此时亦是高兴地盈盈笑起来。 她一双乌溜溜的杏眸明亮闪烁,笑时流波转盼,令人眼前一亮。 许黟被她的笑声吸引,眼角余光瞥到她容颜秀丽,很快就将目光移开。 颜曲月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故意问道:“许大夫是想到什么了?” 许黟轻声道:“我观夫人脉象,乃长期服用药汤,是药三分毒,不如药茶代替。” “你说的,是你在盛茶会里所用的‘清热化湿茶’吗?”颜曲月问。 许黟侧身,对着她点了点头:“正是此方。不过药茶用方也会因人而异,这化载方主治祛湿,不伤正,夫人可放心用。” “好,那就辛苦许大夫开方了。”颜景明豪爽拍了拍大腿,乐得喊金叔去拿笔墨纸砚。 …… 不一会儿,许黟拿着丰厚的诊金,被金叔送回客栈。 待他走了之后,颜家东屋,文淑谨看向夫君,避开家里的姑奶奶,拉着他去内屋里说悄悄话。 第187章 孟夏时节, 半晴半阴,早时还在下着滔滔大雨,到了午后时刻, 拨云见日,晴空见鸟飞,街坊里的孩童们举着竹子做的小蜻蜓,嘻嘻闹闹地在巷子里来回追逐打闹。 路过的挑担货郎见着这场景, 口里“哟哟哟”地喊着, 叫这些孩童们仔细些,别撞到了他的货担。 “欸~小哥儿, 你那有豆腐吗?” 走在前头的货郎停下来, 喊着问:“有嘞, 婶儿你想买多少?” “给我来十文钱的。” 那个胖婶儿塞了一把钱给到货郎,又将拿来的木盆凑到货郎面前。 货郎手起刀落,切了一大块白花花的豆腐, 放到木盆里。 “谢婶儿赏脸。”货郎笑着把钱收好。 后面, 一庭院的门吱呀地被打开,颜曲月对着那货郎招手。 货郎挑着担过来,问她要买豆腐吗。 颜曲月问道:“还有多少?” 货郎听这口吻,欣喜起来,笑呵呵地把货担的抹布拿开,露出里面半篮子豆腐。 “小娘子, 这些可够?”他搓着手问。 颜曲月点点头,叫他把货担挑进来, 她在前头带路, 领着他去见金叔。 月初时,颜家都会做席面, 颜家的练家子和标师们都会来,热热闹闹的,有几十号人。 这些豆腐买来,灶娘立马端着去处理了。 颜曲月作为家里的姑娘,也会打打下手帮忙。但她不会做饭,金叔和奶妈等人也不让她做粗活,她就挑了个轻松的,负责采买食材。 “金叔,还差些什么?”颜曲月问道。 “家里的香料用完了,月姐儿去买些来。”金叔说着,想起什么,让颜曲月带上两个练家子,“家里的稻米用得差不多了,月姐儿去米行里买个四五石米回来也成。要是遇到有陈仓米,也买些回来。” “好。”颜曲月满口应下。 她去库房取了五贯钱,又去护卫里挑了两个手脚利索的练家子。 颜家养着两匹骡子,一匹套着车厢,用来载人出行,会客用的。一匹套着木板车,日常里拿来拉货,骡子力气大,能拖好几百斤以上的货物。 颜曲月身手利落地跳上木板车,其中一练家子驾着车,另外一个在旁边徒步走着。 他们先去了香料铺子。 颜曲月对香料很熟悉,她家是走标的,以前托标过不少货物,其中值钱的,就是从羌人管辖的羁縻州或者吐鲁番部等异域运往蜀中的香料。 山匪们抢的最多的就是这些昂贵的香料了,要想平平安安的把货物拉到中原卖,自是少不了那些诚信的标行。 昭化不止一家民间标行,颜家不过是其中一家,他们家标师只有三十多位,有时候走标,不是那等贵重物的,出个七八人就能走一趟标。 但要是香料这等货物,那就几乎倾巢出动,颜景明是家主,是一定要跟标的,至于颜曲月…… 颜曲月撇撇嘴地想,她哥总把她当小娘子看,那等危险的地方,都不让她和嫂嫂文淑谨跟着。 “月小娘子,到地方了。”驾车的练家子跳下车,刚说毕,颜曲月已然从木板车下来。 她抖抖有些皱巴的裙摆,仰着脸便进入。 香料铺子里的掌柜见着她来,笑眯眯地拱手道:“颜小娘子,今儿是来买些什么?” 颜曲月道:“做菜用到的香料都给我称一些,不用太多,没带那么多银钱。” “好说好说。”掌柜手里的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地响,一面笑问,“你颜家这回出标怎那般久,莫不是跑得远?” 颜曲月道:“不远,就去了普安。” 他们在普安待了数日,后又沿着县城,去了几个地儿,每回都留几日采办货物,回来就耽搁了。 自然了,这些话不用细细跟别人道去。 掌柜没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暗道好个嘴严的小娘子,他还想问问,颜家最近可要去绵州。 “不知。”颜曲月摇头,对着他道,“你要是想知道,你就去问我哥。” 掌柜笑容里多出勉强,只能含糊地应下来。 买完香料,颜曲月带着练家子去不远处的米行。 他们一到地儿,就看到米行外面围了好些穿打着补丁的穷苦百姓。 见着这场面,颜曲月就知晓,这是米行今日放陈仓米了。 “这人也太多了。”一个练家子皱着眉头,不放心地看向颜曲月,“月小娘子,不若我们去问吧,你在车上歇会。” “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去问价,你和四哥守着车,别让人把骡子拖走。”颜曲月摆摆手,自行一人挤进人群。 米行里挤着的人太多了。 许黟他们刚来不久,好好站着的位置,就被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挤得空间拥挤,气味凝聚不散。 “……” 失策了。 这等味道,实在没法当做不存在。 阿旭他们却觉得还好,依旧在左瞧瞧右看看,起初他们不晓得许黟为何要蹲这陈仓米,后来知道,许黟想用这陈仓米做药茶,就也兴致勃勃地跟着过来了。 “郎君,这米行怎么还不放粮?” 许黟道:“快了。” 他没说谎,米行里几个看起来就是练家子的护卫,扛着几十袋稻米,堆积在店前。 那些个等着陈仓米的见状,皆是激动得往前挤,拥挤的人潮中,变得越发嘈杂。 颜曲月好不容易挤进来,就被这阵喧哗闹得头疼。 她微微皱眉,这买粮也不是轻松事。 人群里,颜曲月有眼色地打量周围,目光扫过前头,看到了被疯狂摩肩接踵得紧锁眉头的许黟。 这时,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许黟感受到有人在看他,他回头,与人群里的颜曲月的视线对上。 两人愣了愣,都没想到会在这地方与对方碰面,接着米行开始放粮了,正好让他们无心顾及别的。 颜曲月按在弯刀把手的手指头动了动,她看到许黟旁边有个容貌清丽的女使,盈盈笑着与他说着话。 她收回目光,心想,许大夫身边有没有小娘子,与她有何干系。 …… 半柱香的时间,轮到许黟买粮。 许黟他们差不离该走了,便要备些出行的粮食。 他要了上等的稻谷一石,糙米五斗,红豆、绿豆和黄豆都要了三斗。 买完这些,许黟将目光落在陈仓米上。 陈仓米的价钱,是新米的半价不到,价贱,一斗才三十五文钱,一石是三百五十钱。 许黟打算买来做药茶,自不用买多,只要了两斗。 这一趟下来,他就买了两石多的粮食。 他们乘坐的驴车,自是够装这些,剩下的空间绰绰有余,能用来装其他物事。 阿旭和二庆,两人背上粮食,匆匆挤出人群。 许黟回头望向米行的方向,颜家小娘子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他一瞧,就瞧见了。 今日,颜家小娘子穿的是青竹色衣裳,梳起来的发髻,有几条发丝调皮地在空中飘了飘。 那一片青竹色尤为熟悉…… 许黟怔愣半晌,片刻记忆中,有过这般熟悉的画面,他想起来了,他曾在普安见到过。 “郎君,我们该走了。” 后面,阿锦他们在催促了。 许黟敛起思索,转身回到驴车前,弯身进到车厢里。 阿锦趴在车窗边看向外面,见许黟回来了,笑着问:“郎君在发什么呆?可是遇到熟人了?” “没有。”许黟摇头。 阿锦不信,说道:“适才,我和二庆都瞧见了。” 许黟抬眸看他们:“瞧见什么?” 在北宋当名医 第316节 二庆的脸瞬间发红,支支吾吾地小声说:“我们看到许大夫好像在看一个小娘子。” 许黟:“……”很好,他一世清白没了。 “没有,你们看错了。”许黟哭笑不得,让他们别多想。 他看那颜家小娘子,只是觉得她有些特别。 与见到旁人有一丝不一样罢了。 他们很快就要离开昭化,许黟坚定地想,他和这位颜小娘子不会有其他意外发展的。 …… 回到客栈,许黟马不停蹄地拿着新买来的陈仓米,带着去房间。 关门时,他拉着阿旭,要他把车上的柿饼一并给他。 这柿饼还要从去年秋说起,当时他们路过一片村庄,看到村里种着好些柿子树。 正值柿子成熟的季节,许黟就在村民手中,买下一筐柿子。 这么多柿子,他们再能吃也没法吃完,于是,许黟就把多出来的柿子做成柿饼,方便储存。 后面大家都吃腻了柿饼,留了一袋在箱笼里没人碰。 前两日阿旭在清点物事,把它翻了出来。 半年之久,这柿饼还是好好的,能吃。 许黟看到柿饼上面结着厚厚的一层柿饼霜,顿时就想到了个开胃健脾的药茶方。 不过他们几人脾胃都挺好的,用不上这个方子,许黟就没打算尝试着做。 不料昨日,客栈娘子席柔突然来找他看病,她的病证,恰好是虚痞虚胀。 许黟就跟她说,他有个方子,可以治疗虚痞虚胀,不用喝药汤,直接用药茶代替就成。 而且这药茶不仅能喝,还能吃,能当成早食服用。 席柔听后,当场就答应了。 所谓良药苦口,就没有不苦的药,若真不用喝药,何乐不为。 因而,就有了今日去米行买陈仓米的事。 买回来的陈仓米不能淘洗,用陶罐做锅,倒进去后小火微炒,炒至陈仓米外表瞧着发黄,带着焦香就可。 接着,便可以倒入水,把它煮沸煮熟了。 煮熟后倒入碗里,把从柿饼里刮下来的柿饼霜撒到里面,调和化开,这“陈仓米柿饼霜茶”就做好了。 许黟推开门,喊阿锦过来。 “你把这碗药茶送去给席娘子。” 楼下。 席柔在许黟他们回来就晓得了,她差遣店小二去给阿旭他们帮忙,阿旭客气地拒绝了。 店小二委委屈屈地回来:“人家嫌我手笨。” 席柔翻了个白眼,摇着扇子道:“去去去,尽是个拖后腿的,这儿没你事了,去后厨烧些热水,等会有客人讨要茶水,连杯热茶都没有。” 店小二闷闷不乐地应了声,灰溜溜跑去后厨帮忙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阿锦就端着药茶来了。 席柔笑容满脸地接过她手中的陶碗,看着里面澄清的药茶,闻着有股焦香味,一时半会猜不出来,里面都用了什么。 席柔惊讶问道:“这是给我的药茶?怎么好香。” 阿锦道:“郎君说这叫‘陈仓米柿饼霜茶’,席娘子你快趁热尝尝。” 席柔听到这名,面露古怪,有这样取名字的? 她没多想,转了转勺子,拿着碗随意喝着,喝到后面看到里面的焦米,舀着吃进嘴里嚼着。 这焦米很香,吃不出来一丝稻谷放久了发出来的腐朽陈味。 “这米……”席柔意外极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只炒焦香了煮,就吃不出来陈米的味儿。” 那香味,与新米的味道也不同,除了是好吃的,席柔形容不出来别的。 “要用小火炒,不然发苦就没法做成药茶了。”阿锦轻声地说,“剩下的,煮熟了便好。” 席柔拿着空碗笑起来,倒是个朴实的法子。 阿锦代替许黟问她:“席娘子,我们还有一袋柿饼,上面已结柿饼霜的,你可要?” “给我的?”席柔眼睛微亮。 阿锦点点头,说道:“我们也用不上,席娘子拿回去,做几回药茶吃,这方子滋补而不偏胜,能开胃提神。” “那便替我多谢许大夫了。”席柔没有客气,有这一袋柿饼,她就不用去特意寻那等结柿饼霜的。 接下来的两日,她拿着这柿饼霜,熬煮了四回药茶,把买回来的陈仓米都用上了。 只两日,肚胀的情况就全消,再去吃难刻化的豆饼,也不见涨肚。 不仅如此,连胃口都好了起来,餐餐多吃几口饭,穿衣时,席柔都觉得腰围处紧绷了。 有同样烦恼的,还有个文淑谨。 自文淑谨喝了许黟开的药茶,这几日,她明显地感觉到胃口变好了。 第一天时,她还只觉得吃了饭,没有嗳气难受的状况,并没有其他别的反应。 第二天……她看着桌上饭菜,犹豫了一瞬,还是多夹了几口。本担忧着,吃多了几口,会引得胃不适,等了等,却一丝难受的反应都没有。 文淑谨心里惊然,这药茶比药汤还要灵验。 连颜家兄妹俩,在看到自家娘子/嫂嫂脸上气色微润,有了食欲,都是高兴万分。 但见这许黟是真有本事的,困扰他们几年的难题,如今就轻而易举地解了。 颜景明捏着妻子柔软的手指,轻声细语地说道:“这许大夫既然如此医术高明,不若我们请他来,给你好好地调理身体。” “我这脾胃虚弱,有这药茶就够了。”文淑谨把手从夫君手中抽了出来,有些许害臊地瞪他一眼,没见月姐儿就在一旁? 颜曲月见怪不怪,面无多余的表情,认真点头道:“嫂嫂,我哥说得对,你这身体是该好好调理了,要不然我想去远些的地方。哥哥都不同意。” “你哥也是为你着想。”文淑谨满目柔和,拉着颜曲月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要为以后着想,这么大的姑娘,和那些标师整日待在一处,也不好。” 颜曲月不甚在意,黏着嫂嫂地坐下来:“那有什么,他们都打不过我,甭想欺负到我头上。再说了,他们也不敢,要不然姑奶奶我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颜景明痛苦地拍额,天呐,他怎么教养出来这么一个妹妹。 文淑谨沉下脸,想着这几日她找那些媒妈妈,重新提起月姐儿的婚事,那些个人都是满嘴嫌弃的模样,想到就气得胸口闷疼。 她忧愁道:“我们是没做坏事,可外面说三道四的人多,你都不晓得,如今是越发传开了,我们想在昭化给你挑个良婿,都找不到。” “那就不找……”颜曲月说到一半,看到嫂嫂的脸色,把话咽了咽,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也郁闷,难道多留她几年不好吗? 颜景明冷笑说道:“我倒是想,可我不想被戳脊梁骨,骂我是那等恶人,不让自家妹妹嫁人。” 颜曲月无奈了:“……” 这世间,怎如此令人讨厌。 “不说这些话了,嫂嫂,还是请许大夫给你调理身体吧。”说毕,她往颜景明那使了个眼色,在颜景明眼中,妻子的身体尤为重要,这一点上,兄妹俩站在同一道。 请人这事,本是由金叔出面。 可不巧,金叔今日去乡下,安排陈仓米的发放事宜了。 金叔不在府上,命家里的练家子去请,又不够礼数。 想来想去,颜曲月开口道:“我去。” 文淑谨不禁笑道:“有趣,月姐儿什么时候对这等事上过心?” 颜曲月道:“事关嫂嫂身体,我怎么能不上心。” 这话堵了回来,文淑谨不由哑然失笑,道是她缺心眼了,竟这么编排她。 颜曲月一只耳朵听着,一只耳朵把话漏了去,只当嫂嫂又在笑话她。 她是哥哥带大的,哥哥对她的好,嫂嫂对她的好,她都记得。 有时候嫂嫂担忧她,颜曲月不是不晓得。可那些来提亲的人,她就没一个瞧得上的。 想起,她十四五岁时,有个很是要好的闺中好友。那好友长得肤白貌美,与她不同,是举人家的姐儿,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也有两样精通,也不爱舞刀弄枪的,是个可人儿。就算是颜曲月都觉得她这友人,该有金玉良缘。 可谁知,她家里人给她挑了个纨绔公子,成亲后一直待她不好。还在外面沾花惹蝶,夜宿勾栏瓦肆,说是要读书考取功名,结果倒好,整日朝着家中双亲要钱,那钱都拿去逍遥快活了。 短短两年,就纳了她两个陪房丫头,抬做了妾室,丝毫不将正室放在眼里。只两年,她就愈发不一样了,与成亲前比起来,实是性情大变,日日夜夜啼哭不说,身体也差劲了,连颜曲月都不肯见。 说是她夫家,不让她与颜曲月见面,怕她跟颜曲月学坏了,污了她夫家的名声…… 每回颜曲月想到这处,她就想,这世间女子多是身不由主,一辈子就被关在深苑中,不得踏错了一步。 哪怕恨极了丈夫朝秦暮楚,贪声逐色,却不能生妒,生恨,还要笑着引那人做姐妹。 要是她,她就不做这样的女子。 颜曲月揉着手腕,冷笑一声,要是她嫁了这样的男子,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车厢外,车把式朝着她喊道:“月小娘子,这客栈到了。” 颜曲月打起帘子下车,步履轻盈地进到客栈里,她手臂撑着柜台,目光扫视周围,问道:“许大夫在哪间屋,带我去见他。” 店小二呆愣一会儿,咳声道:“颜小娘子,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了吗,来找许大夫。”颜曲月挑眉,“他人呢?” 店小二缩了缩肩膀,看起来有些害怕她,见她看过来,立马指指楼上,小声报了个房间的名号。 颜曲月笑道:“谢啦。” 店小二:“……”你客气了。 颜曲月看向他的笑容不减,却也没心思去逗他玩,转身便要走。 楼梯口处,迎面走下来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正是穿着月牙色长衫的许黟。 在北宋当名医 第317节 “许大夫。”颜曲月率先开口。 许黟已经看到她了,见状,快步地走过来:“颜小娘子有何事?” 颜曲月道:“请你给嫂嫂看病。” 许黟闻言,微微皱起眉梢:“脾胃不和还未好?” 颜曲月摇头,说道:“好了,是想请你为嫂嫂调理身体。” 许黟当即了然,原来是调理别的,一想到当时为颜家太太瞧病,那颜太太除了长期脾胃不和以外,就是身体先天虚寒,好好养身体,是没问题的。 “许大夫,这会可有空?”颜曲月一双清眸闪烁地看着他问。 许黟垂眼,道:“有空的,颜小娘子等我片刻,我去拿药箱。” 话音未落,客栈外,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少女。 阿锦看到郎君在,笑着喊道:“郎君,我们都备齐了,可以出门玩去啦。” 许黟:“……” 颜曲月挑挑眉:“许大夫不是说有空?” “郎君?你怎么还不走?”阿锦没有得到许黟的回应,好奇地走了过来,这时,她才瞧见了许黟对面,还站着个形夸骨佳,粉面朱唇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眉目带着打趣的笑意,似在调笑着她家郎君。 阿锦张张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许黟眼前一黑,这阿锦在想什么! 他深吸口气,压着嗓音警告她:“别乱说话,这位颜小娘子是来请我去府中看病的。” “哦,这样呀。”阿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可是……上回是那个金叔来请的呀,这回怎么变成颜小娘子了? 第188章 颜家。 文淑谨在看到颜曲月心情不错地出了门, 转头看向一无所知的丈夫,笑着说道:“你可有发现,这几日月姐儿有所不同?” “哪不同?”颜景明忍不住地吐槽, “整日没有个小娘子的样,谁家姑娘拉着些护卫打斗的?还说几个兄弟打不过她,不都是看着她是姑娘,一直让着?早知道, 就让他们不看着点, 真揍一回,她就死了这条心, 不日夜想着当个标师了。” 文淑谨莞尔笑道:“你说得这么狠, 真要是让他们打了月姐儿, 不得心疼得睡不着。” 颜景明哼哼两声,不愿意承认。 不过他转念又想到,这几日, 他妹妹好像没怎么跟着一帮人去打打杀杀了。 他看向柔和笑着的妻子, 问道:“你是看出什么来了?” 文淑谨也不太确定,只隐晦地说道:“月姐儿像是有心事了,不若我们这些日子等等,也许能等到好消息。” 颜景明恍然,要是真有好消息,那……就只有月姐儿的婚事了。 “希望如此吧。”颜景明缓缓叹了一口气。 …… 此时, 城南小巷。 两辆驴车,晃悠悠地一前一后前行着, 风和日暖, 周围鸦雀无声。 只车轮子碾压着地面发出咯噜噜的响声。 偌大的车厢中,阿锦跪坐在两人一旁, 为他们煮茶沏茶。 颜曲月看向这个不像女使的女使,朝着她说了声多谢。 下一刻,阿锦的双眼露出喜色,笑着说道:“颜小娘子好生客气,你和郎君好好聊,有事儿叫我。” “你就在旁坐着。”许黟没答应。 他瞥了一眼不老实,还肆言无忌的阿锦,心里叹气,今日这是怎么了,总是不经过他就说这些话,让人生出误会来。 “颜小娘子莫怪,她就是太无趣了。”许黟歉然道。 他和颜小娘子男女有别,坐在同辆车里已然有些逾矩,若是阿锦还不在车厢陪同,这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败坏了别人家姑娘的名声。 阿锦也想到了这处,有些不敢去看许黟的眼神。 方才,她看许黟多做解释,以为是想和这位颜小娘子单独待待,难道她想错了吗? 郎君好不容易遇到个小娘子啊…… 颜曲月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们两人一会,自在淡定道:“许大夫不必这么客气,这车是我要坐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许黟噎住:“……” 这颜小娘子果然和别的女子不同。 颜曲月继续又道:“你不是昭化人,若是知晓了我这人的名声,怕也是不想和我多待着。” 许黟闻言,看向她问道:“颜小娘子话里有深意?” 颜曲月双眸清亮,自然地与他对视,缓缓道:“我家是做标行的,我从小混在男人堆里,天不怕地不怕,与男子同席而坐,交谈甚欢,许大夫你觉得我是哪样的女郎?” 她说罢,就等着许黟的反应。 然而,许黟的反应很淡,像是没听清她说的话,只剑眉微微敛起,星眸清冷,不见多余神情。 颜曲月心底蓦然一紧,有点害怕许黟会说什么。 她把自己的缺点托盘而出,明显为不智,可到底是存在着别的心思,这会,见许黟久久不答,又有些懊恼了。 颜曲月嘴唇翕动,刚想说自己说笑的,下一刻,许黟却开口了。 许黟柔笑着说道:“在我看来,颜小娘子心性爽朗,不拘小格,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颜曲月素来口齿伶俐,是个不容吃亏的性子,这刻,却不知该说什么,她脱口而出问:“你不觉得奇怪?” 许黟笑着反问她:“有何奇怪?” 颜曲月闭口不言:“……” 她说不出自己哪里奇怪,她只觉得,是这世间的条条框框都在约束着女子。 但这话,她连哥哥和嫂嫂都没说过,何况是个只见过几回面的外男。 颜曲月不再说话,许黟亦闭了嘴。 他喝了一口茶,想着,颜家到了。 车厢里的两人没再多言,难受的却是阿锦,阿锦算是看明白了,郎君是欣赏这位颜小娘子的,可为什么突然…… 就不说话了。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们说了什么她听不懂的话了吗? 不容她多想,颜家到了。 阿旭驾着驴车停下来,他还没来得及搬来木凳,颜曲月已经跳下来了。 阿旭:“……” 阿锦眼睛又亮起来了! 许黟不动声色,跟着进入到颜家庭院。 他们一行人路过廊道时,一只矫健的狸猫朝着他们“喵”了一声,慢悠悠地走过来。 颜曲月一改之前,欢快地跑过去抱起它,又揉又亲地说道:“虎霸王,你又去哪里玩了。” “这是?”身后,阿旭看到这只狸奴,震惊到不会说话,这猫怎么那么像之前他们在普安郊外见到的那只啊。 阿锦没见过虎霸王,看到哥哥神色异样,问道:“这猫怎么了吗?” 她的话,也引起了颜曲月的注意力,朝着他们看了过去。 阿旭老老实实地交代:“之前小黄被猫抓伤那事儿,那猫就长这个样子,当时郎君也看到的。” 闻言,许黟扯了扯嘴角。 阿锦惊讶说道:“竟有这样的巧合,那猫能抓伤小黄,看着就极凶,不像颜小娘子你怀里这只,乖乖地被你抱着。” 说毕,虎霸王对着她软软地叫了一声。 如此软绵的猫叫,瞬间捕获了阿锦的心,阿锦哪里还想着小黄,凑着过来问,可不可以摸它。 颜曲月自是点头:“自然可以,你摸它的脑袋,它不会咬你的。” “别看虎霸王有个如此霸气的名字,它其实呀,很温顺的,胆儿也小,见着外人就躲起来,也不知今日怎么,还愿意出来见人了。” 说这话时,许黟差点没绷住,这算不算铲屎官的滤镜。 阿锦上手摸了摸,见狸猫果然不咬她,喜的不得了。 还拉着哥哥也来摸一摸。 阿旭看着眼前这只狸奴人畜无害的模样,没有认出来就是那晚炸着毛凶哈哈,抓伤小黄那只,也高高兴兴地摸了一把,过了把瘾。 看着他们都围着猫咪转,许黟摇了摇头,独自在一旁候着的奶妈指引下,进了屋。 屋里,颜景明和文淑谨已等候多时。 颜景明起身拱手相迎,一面说着妻子这几日饮用药茶的效果如何,一面感慨困扰他们多年的问题,就被许黟这般轻松解决了。 他感激一番,才进入到主题:“这次,就多劳烦许大夫用心些了。” 许黟颔首:“无妨。” 再度为文淑谨把脉,这一回,她的脉象脾虚之症好了不少。 与她的脉象一同有所变化的,还有她的面色,在许黟眼中,这位颜家的大太太性情温静,说话轻而柔雅,看人时,双眼沁着一抹令人如浴春风的笑意,使得人对其,一见便有所好感。 对许黟来说,那就是自带亲和力。 文淑谨的面色红润了不少,该调理的地方却不少。 在北宋当名医 第318节 许黟把完脉,便说道:“文太太,素日里可多食一些暖胃之物,另外,还是要宽心些的。” 说起来,这便是人的通病,总会多愁善感,情绪多变,这点上,哪怕是作为大夫的许黟,也避免不了。 不过文淑谨病因不在七伤,情绪只是影响的一部分。 在许黟写方时,文淑谨也在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才俊。 长得好,人看着也是个好的,就是不知家世如何,可有娶妻生子。 文淑谨眸眼流波转动,轻声细语道:“许大夫,听闻你游历在外,去过不少地方吧?” 许黟停笔,说道:“去的地方不多,只蜀道这带,从南往东,有六七个县城。” 文淑谨“嗯”了一声,笑着说:“如此这般,这一路辛苦吧,毕竟出门在外,总没有在家舒坦。” “虽累了一些,不过沿途有所见有所闻,并不算辛苦。”许黟摇了摇头。 文淑谨似是随意问道:“极是,既然游历这么久,离家时间便不断,可有妻儿陪同在侧?” 许黟一愣,耳垂微微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他赧然摇头道:“在下还未娶妻。” 文淑谨眼中划过喜色,这样的俊秀儿郎竟还没娶妻,那她家月儿姐岂不是有机会觅到良婿了? 不,还不确定,她得好好地为月姐儿把关。 …… 另一边,颜曲月将怀中的虎霸王塞到阿锦手上,她悠哉悠哉地躺在小榻晒着太阳。 初夏的日光柔和,照得人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 阿锦抱了一会狸猫,瞥眼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样,就道她跟着郎君学医,也学了不少。 颜曲月听得来了兴致,伸出手递到她面前:“不若,你给我瞧瞧?” 阿锦笑嘻嘻道:“颜小娘子,你没病。” 颜曲月有些许惊讶地瞅着她:“你这都看得出来?” “嗯,颜小娘子瞧着气血可好了,走路时四平八稳的,手足颇为有劲,望闻问切之前二,你就看不出来是个有疾的,再说了,这般年纪,若不是有先天之癖,自是长命人。”阿锦说着,却也搭上了颜曲月纤细白皙的手腕。 这是郎君教她的,若是给人看病,那就不能只望和闻,还要切和问。 阿锦问她:“你素日里,可觉得哪里不舒服的?” 颜曲月认真想了想,说道:“有是有,就是看到不顺心的,不揍人就烦得很。” 阿锦眨眨眼:“……” “这不算。” 颜曲月“哦”了声,便道:“那就没有了。” 阿锦收回手,点点头:“脉象看也没问题啦,真的很强劲的脉,比郎君还好。” 闻言,颜曲月问她:“你为何叫他郎君,而不是师父?” 阿锦想都不想就说道:“因我是郎君买下来的,当年若不是郎君托了人买下我,我就要被我爹和娘卖去勾栏瓦舍当丫头了。” 颜曲月顿时气愤填膺,骂道:“岂有此理,怎么会有如此心狠的爹娘,就这等人,实乃不配为人父母。” 阿锦垂下头颅,攥紧了手掌,是呀,她和哥哥这么多年了,都想不通。 但两人都不想再回去那个村庄了,不想看到他们,自然也就不知道,里面会有别的隐情。 看但阿锦露出这般神色,颜曲月咬咬牙,把心中气愤吞了回去,没再继续这个话头。 她抬眼一瞥东屋那边,说道:“不晓得许大夫看得如何了,要不,阿锦我们去看看。” 阿锦点点头,道:“好呀。” 她跟上颜曲月的步伐,后面,趴着晒太阳的虎霸王,慵懒地睁开眼睛,晃了晃修长的尾巴。 “嫂嫂。” 颜曲月一面喊着,一面跨步进来堂屋,便见许黟持笔写着什么,她走近一瞧,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文淑谨道:“许大夫正在为我开这调理身子的药方。” “如何了?”颜曲月关心地问她。 文淑谨笑着摇摇头,说不麻烦,平时注意下饮食就好。 这时,许黟放下毛笔,抬头看向他们:“我开的这药汤温和不伤身,可先喝一旬时长,待停了药汤,就可换药膳和药茶。” 许黟给文淑谨开了两个药膳方子,都是比较温和的食补。 比如枳实淮山粥,还有桂圆红枣粥。 药茶的话,他斟酌之后,选择了《大众医学》里面的虾米茶。 颜曲月拿过方子来看,看到这虾米茶,问许黟:“这药茶用的虾米,可有讲究?” 许黟道:“这虾米,即是开洋之物,要用海虾,不能以河虾代替,选鲜红的虾仁最好,泡茶时加入些许糖,少顷后就可食用。” 文淑谨眉梢皱起:“这海虾难寻,蜀中虽然有,可价钱不低。” 颜景明道:“不就是难买了一些,只要你用得到,我都能买回来。” 颜曲月亦是点头,哪怕是天上的星辰湖里的月,她哥呀,都会想方设法找到的。 第189章 许黟见这颜家兄妹俩像是为了一袋虾米都可以不折手段的模样, 他下意识道:“我有。” “嗯?” 两人齐刷刷地回头看他。 许黟面对颜曲月亮晶晶的杏眸,吸了一口气,说道:“虾米不好买, 但也不是没有,之前我在普安曾遇到从东海来蜀中的货商,他手里头便有不少海货,我便买了一些。” 颜景明和和气气地握住他的手, 喊道:“许大夫, 实乃大恩啊,救某燃眉之急, 无以回报, 只能聊表谢意了。” 他说着, 就要金叔去取银钱来。 在金叔要离开时,许黟微笑地把他叫住了,对着颜景明道:“不必如此, 这虾米放在我这里只是一道吃食, 但在文太太这里,却是一道药材。” 如此一看,这虾米在文淑谨这里就变得珍贵起来了。 说着唤阿旭去客栈取虾米,他则详细地讲了一遍这道虾米茶该如何做。颜曲月他们听得耳朵都竖起来了,但到底不会做,还是金叔记得仔细, 问了好些关键的问题。 许黟注意到这一面,后面就着重交代金叔, 让他在煎煮药汤时, 需谨记有一味药材,要先提前煎煮好, 再把其他药材放进去,煎到三碗水只余一碗。 最后,金叔笑着道:“老奴记得了。” 许黟没再继续多言,阿旭取回来虾米了,这袋虾米的量不少。 当初许黟也是难得一见卖海货的货商,就多买了一些。 如今能派上用场,许黟心底莫然多出一丝喜悦。 …… 一行人回来客栈,许黟想起件事,上楼时问阿旭:“可有收到信?” 阿旭摇摇头,说没有。 许黟知道后眉头紧锁,都这么长时间了,他寄出去的信渺无音讯,而邢岳森那边……亦不知有没有寄信来。 到第二日,许黟没等到邢岳森的信,却等来了余秋林的。 这封信是五日之前,从普安寄来的,余秋林在信中道,他与张铁狗两人此趟同行,一路上很安全,并未遇到麻烦事。只是他们如今炮制的消食丸供不应求,好几家医馆都挣着抢着要。 除此外,余秋林还在信里带来了其他的好消息。 他们将许黟的药酒送到了庞宅,自唐大叔把锻体法教给了庞博弈后,如今庞博弈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两个拥有不同人生经历的中年男,竟是相谈甚欢,有种相见恨晚的老年友情。 许黟看到这里,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很为庞博弈感到高兴。 他接着继续看下去,就看到余秋林说,他娘子方彩衣又有身孕了。 许黟:“……” 古代若是不避孕,那怀孕和生孩子是真的很可怕的事儿。 加上他之前给方彩衣把过脉,知晓她是易孕体质。这样体质的女子,若是素日里没有做保护措施,那么后面还会继续怀孕的。 想着古人长命的不多,许黟叹口气,觉得他得提醒一下余秋林,要克制啊。 他来到案前,研墨提笔,写下他已收到信件云云,又道他在昭化的种种,还有遇到李老汉之事一并写下来,让他将这消息转交给唐大叔。 而后斟酌一二,许黟还是将他以前想到的避孕之法写下来,又写了不断怀孕的害处。若余秋林心疼方彩衣,自是会听他的。 写罢这事,许黟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间写了数张竹纸,光是避孕一事,就用了两张。 他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抿了抿唇,还是将它们留下。 把信纸折叠塞入信封,许黟重新铺纸提笔,给其他友人们写信。 如今,他们这些人里,只他还没娶妻生子,连年纪比他还要小的鑫盛沅,都已经当爹了。 一想到他离开时,陶清皓和鑫盛沅才娶妻不久,转眼间,他们,一个还没有好消息传来,一个孩子都已经过了满月。 上回寄来的书信中,许黟想起那个唤雪莲的丫鬟,就多嘴问了一句。 哪想鑫盛沅在回他的信中道,雪莲到了成亲的年龄,可并没有被他收入房中,就被主母做主,嫁给了管家的儿子。 那管家儿子许黟见过几回,是个机灵的,很得鑫盛沅的喜欢,已经提拔他做房中管事的。而雪莲嫁人后,依旧在鑫盛沅的院里当差,不过不是大丫头了,荣升了“妈妈”级别。 许黟在知晓这事时,一时有些晃神。 许黟在信中问他,家里的姐儿可长高了,有没有取名字,还说,他在昭化看到了有趣的,到时寄给他家姐儿玩。 …… 洒洒洋洋,许黟心里藏着诸多情绪,都化成了一张张书写满字迹的信纸。 阿旭进屋来。 许黟这才抬头,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子,转动着脑袋舒缓片刻,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然擦黑。 在北宋当名医 第319节 他竟然写了这么久。 许黟揉着手腕,看着阿旭把油灯点亮,他看许黟面前铺着的信纸,问道:“郎君是要寄信回去?” “嗯。”许黟笑了笑,“有点想他们了。” 阿旭嘿嘿笑起来:“我也想何娘子了。” 许黟问他:“为何不寄信问候何娘子?也许她也在等着你的信。” “可以吗?”阿旭有点犹豫不定。 他以前看着许黟寄信,也是很羡慕,可他记挂的人不多,唯一担心的,就是何娘子的身体了。 许黟道:“既然有记挂之人,就不该藏着掖着,应该让对方知道。何况,秋哥儿在信中,也提起过何娘子担忧你之事。” 说到最后,许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该回封信了。” 阿旭心生触动,重重点头,回到自个屋里,就开始琢磨着怎么给何娘子写信。 * 京都。 官家驿站。 邢岳森伏案书写文章,一旁的随从阿目,贴心地又多点了一盏油灯。 察觉到他的动静,邢岳森没有抬头,只出声询问:“可有收到信?” “回郎君的话,未曾。”阿目摇头。 邢岳森轻叹一声,离着放榜日已过去一月有余,他寄回家中的信件,那边已收到且托付标行快马加鞭回了信。 但寄给许黟的信,却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 他搁下毛笔,面带疲倦,抬手捏了捏眉心,这些日子,他天天各种应酬会客,每日睡觉时长不足两个时辰,可许黟寄给他的安神丸早用完了,他这些天,都没能睡个好觉。 阿目看得心疼,担忧道:“郎君,不若明日请个大夫来瞧瞧,你这睡不好,身体可吃不消呐。” 邢岳森敛眉,不怒自威道:“其他大夫的安神丸,都不及黟哥儿的。” 阿目撇了撇嘴角,心里暗暗地想,可是许大夫不在京都啊。 他们要去哪里找许大夫? 去昭化吗? 上一回收到信时,许黟在信里提到,他们会在昭化落脚,还告知了官家驿站的地址。 可惜啊,他们寄出去的信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这么久都没收到回信。 难道是许黟没收到吗? 邢岳森亦是如此想着,他当时在知晓自己中进士时,便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给许黟他们听。 只可是,友人们都不在身边,他怀揣着这个惊天好消息,却不知找谁畅谈。 每每如此,邢岳森就格外想念在盐亭的日子。 然而,世间多遗憾,那般天真浪漫的日子是回不去的。如今他将要面对的是官场,是同僚,是各怀心思,是鞘里藏刀。 邢岳森沉敛眉目,对阿目道:“明日,你一大早就去为我请个大夫过来。” “啊?”阿目一愣,有点不明白郎君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邢岳森道:“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病了,夜不能寐。” 阿目旋即担忧极了,问他,要不要现在就去寻个大夫来瞧瞧。 邢岳森看向自己的随从,眉眼里多出一丝难得的笑意,笑骂道:“呆子,我是不是真的病了,你还不知道?” 阿目憨憨地挠着后脑勺,现在他知晓郎君的意思了。 同一时间,远在昭化的许黟却恰恰相反,他写完信就心满意足地躺在床榻上,很快便睡着了。 这晚一夜无梦,许黟醒来时神清气爽,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练了一套忽雷太极。 等他从屋里出来,其他三人也陆陆续续地推门出来了。 阿旭的任务重,他在许黟这里说了几句话,就拿着厚厚的一沓信封出了门,去到驿站寄信的同时,一面询问驿站的差爷,可有京都来信。 他在差爷那里得到的依旧是没有信的回答,只能是空着手回来了。 “没有?”许黟拧着眉问。 阿旭说道:“那差爷说,从京都寄来的信极容易丢弃,劝我们还是早些放弃,不如再寄一封回去。” 许黟沉思片刻,接受了差爷的这个提议,打算再寄一封。 阿旭拿着信又跑了一趟。 等了好一会儿,这次,他欢欢喜喜地跑着回来,手里还举着一封信,看到许黟时,大声喊道:“是邢郎君的信!” 许黟步伐极快,走过去接过他的信拆开。 阿旭喘气地说道:“我还没寄信呢,那差爷就说信来了。” 许黟没回他,一目十行地将邢岳森写的信看完了。 太好了,邢岳森中进士了! 虽然名次不高,可这是实实在在的进士,考出来后直接就可以当官的。 哪怕没有官职在身,邢岳森的身份已跃然直上,脱离了商贾阶级,是正儿八经的进士老爷了。 看见许黟大喜,众人就知邢岳森带来了好消息,那必然就是考中了进士。 哪怕如此,阿旭他们还是急忙地问:“邢郎君中进士了吗?” “中了。”许黟告诉他们,“是第一百十二名。” 阿旭和阿锦眼睛都睁大了,对他们来说,进士老爷遥不可及。 阿旭想到什么,呆呆地问:“以后,我们是不是不能喊邢郎君,要改口喊邢老爷了?” “噗。” 许黟笑了起来。 “是该改口了。”他满眼皆是浓浓不散的笑意,当即拍手对着阿旭道,“我要托人带一份礼道喜,你去问颜家,可愿意接这一趟去往京都的标。” 阿旭领了命,便再度匆匆出了门。 既是送给邢岳森的贺礼,许黟便不想和别人一样,只送那等金银珠宝。 对邢岳森来说,这些物事在他中进士后便不会缺,反而会担忧着怎么拒绝这样的重礼。 许黟很了解邢岳森的为人,也知晓他这几年压力如何大,他每回都寄一堆安神丸给他,便是想到这处。 别的大夫开的安神丸,许黟有些不放心。 许黟心里想,上回寄安神丸已然是两月之前的事了,想来,那安神丸早用完了。 当初在深山中找到的极品沉香,已用得差不多了。 许黟找出剩余的极品沉香,还有小半块,用药秤一称重量,有四两宋斤。 这四两,还能做出上百丸,只是下次再想炮制安神丸,就要找新的极品沉香了。 许黟戴上襟脖撸起袖子,不假借他人手,开始碾磨药材。 很快,阿旭带着颜家兄长的答复回来,他道:“颜官人说,还请郎君亲自去一趟,商榷其中事宜。” “好,你写个帖子,便道我三日后登门拜访。”许黟颔首,笑着道。 说罢,他开了个方子,命阿锦去医馆抓药。 二庆想跟着去,却被他拦住,问他可知道昭化的深山里,有没有狐狸出没,他想猎几条好皮毛。 “冬日的京都不比蜀中,甚是严寒,邢兄在那边处处要用到银钱。”许黟蹙着眉头回忆着,“我记得,之前曾听说,京都物价昂贵,便是同样的织锦,就要比蜀中价贵两倍。” 蜀中盛产的织锦、丝绸等好料子,运到顺天府和应天府后价钱都便翻了几翻,皮毛的话更是价贵,只权贵之人才能用得起。 虽邢家是做丝绸买卖,但上好的皮毛料难寻,当初他们几个人,也只鑫盛沅有一条极好的白狐毛,后来许黟也有一条赤狐围脖,不过出门在外,许黟向来低调,这赤狐围脖不常戴。 他们若能备上几条送到邢岳森的手里,他也能拿得出手送人。 二庆听到他想买皮毛,当即道:“我在城外识得一个猎户,他手里头有。” 许黟有了兴趣,笑着问道:“你可知都是哪些皮毛?” 二庆摇头,说道:“上回只是听他提了一嘴,到底有多少,有哪些我也不晓得。” 听他这么说,许黟就想同他一起去一趟。 为了尽快知道猎户手里有没有他想要的皮毛,许黟没耽搁,跟着二庆和小黄,坐上驴车出发。 驴车出城后,往东行了十几里地,接着,就看到了一片散落着的低矮房屋。 二庆指向某处的茅草屋,喊道:“许大夫,那家就是猎户了。” “汪汪汪~” 突然,趴着的小黄站起来,警惕地朝着远处吠叫着。 许黟看向那处,是半人高的草丛,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但小黄突然吠叫,定是那里有什么。 他对着二庆道:“你在车上,我去看看。” 二庆有点不放心他,他抓了抓手里的木弓,紧张道:“许大夫,还是我去吧。” 许黟瞥了一眼还没褪去稚嫩的青涩脸庞,笑了笑,他还不至于让个小孩当侦探兵。 他摆摆手,让二庆老实在车上待着,而许黟自己则是带上小黄,往草丛处走去。 还没走几步,许黟就听到了虚弱地哼叫声,他眉梢霎时一皱,快速地走过去,拨开了面前挡住视线的草丛。 草丛里,有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瘦弱小子,穿着一身灰色棉质的短褐,露出细胳膊细腿,他的一条腿呈现诡异的姿势,半截骨头断裂穿透血肉,露出骇人的裸露伤口。 那一截腿骨森森,十分刺目。 许黟看着少年苍白无色的脸庞,以及陷入昏迷的状态,他来不及多想,跳下草丛,把人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二庆看到了这一幕,惊骇地跳下车奔跑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320节 很快,他看清这少年长相,惊喊:“小山???” 许黟猛地抬头看他:“你认识他?” 二庆重重点头,速度极快地说道:“他就是我说的那个猎户的弟弟,我和阿锦都见过他,有次去山里打猎,还见他跟在猎户后面。奇怪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少年受伤不远处,再走几十步就是猎户家了。 许黟沉着声道:“先送过去。” “好。” 二庆看了那一眼吓人的伤口,知道这事拖不得,他快许黟一步,跑去敲响猎户的门。 不多时,猎户喊着走出来,看到是二庆笑着说:“小兄弟你是又来打猎了……” 话说一半,他就注意到了后面跟上来的许黟,见到他怀里的人,当即瞪大了眼睛。 “小山?!”猎户拔高声量,“小山你怎么了!” 二庆急忙道:“我带着许大夫来找你,快到你家时,在前头那处草丛发现了他。” 许黟道:“先让我们进屋。” “好好好。”猎户慌神地让他们进来,把许黟带到小山的屋里。 许黟将怀里的小孩放到床榻上,抬眸看向他:“家里可有干净的棉布和木板?” 猎户喊了声“有”,再看弟弟那骇然的伤口,两只手都在颤抖,他想着二庆说眼前这人是大夫,当即求着许黟救救小山。 “我尽力而为。”许黟说道,让他去拿棉布来。 接着,他指挥二庆,去打一盆干净的清水。 而他则回到驴车里面,在车厢里取了药箱,又在放置药材的箱笼里找出几味药材。 小山的骨折很严重,看起来是被暴力折断的,但他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只有断骨处的周围有几处犯紫色的擦伤。 许黟拿手轻轻一碰,小山就痛得无意识地喊出声,看得他哥一个八尺男儿红了眼睛。 许黟手没停,拿帕子沾取金银花水,将伤口处以及周围的脏污和草屑都清洗掉。 洗出大片深红色的血水,许黟就让二庆换水。 二庆虽然打猎杀了不少猎物,可是对上人……他没见过这么血腥的一幕,双腿不自觉地发软。 他咬咬牙,强忍着惊慌和害怕,端着水跑出去,又换了一盆新的进屋。 第二盆清水很快也变成了红色,这时,许黟才算是把伤口处的血污清理干净。 剩下的,就是要接骨了。 像这种开放性的伤口,骨头接好后,想要恢复如初几乎不可能,上面注定会留下一道可怖的伤疤。 许黟暂时不去想这些,他对着猎户道:“你按住他的双手,不要让他动弹。”说着,他又对二庆道,“你按这条腿,明白吗?” 猎户和二庆紧张点头:“明白。” 他们照做后,许黟深吸气,先在伤口撒上麻药,计算着时间差不多,药效发作后,许黟开始双手摸着骨头折断的方向,稍稍用力掰回来。 哪怕有麻药的作用在,小山还是疼得惊醒过来。 他双眼模糊,眼泪哗啦啦地掉,躺在他哥的怀里,呻吟地喊着:“哥……哥………” 猎户心疼地回他:“哥在,哥在这里,小山你怎么样了,你快醒醒看着哥啊。” 小山迷迷糊糊的,听到他哥的声音,委屈地虚弱道:“哥……我、我好疼……” 许黟沉默地看着这场面,继续给小山处理伤口。 他拿出止血消肿的药散,将整个创面处都撒上药粉,再用棉布裹上,固定好木板,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伤口严重,今夜你要注意,不要让他高烧了。” 许黟说着,转身来到一旁的桌椅前,坐下来开始写方子。 “我给小山开个药方,你去抓药回来煎,一个时辰后给他服用了。” 猎户听到这些,缓慢地回顾神来,他激动地站起来,向许黟郑重道谢。 “要不是有你们,我、我都不晓得小山就在草丛里晕死过去,若等我发现了,小山怕是……怕是……”猎户嗓音哽咽,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和弟弟两人相依为命,要是弟弟出事了,他该如何向去世的双亲交代。 许黟扶着他起来,放下换洗的药散和生肌膏,让他好好照顾病人。 他们改日再来拜访。 猎户听着他话里意思,急忙拦住他:“不知许大夫跟着二庆兄弟过来,是找我有何事?” 许黟也没瞒着,问他道:“你手里可有上好的皮毛?” 猎户道:“有!” 他让许黟等一会,转身走出小山的屋子,来到他自个那屋,在放置物事的柜子里,找出个偌大的包袱。 猎户抱着包袱回来,打开给许黟看:“这里面都是我这几年攒下来的皮毛,本打算留着给小山的,如今你救了小山的命,这些皮毛权当答谢许大夫的救命之恩。” 许黟看着里面有几条品相非常不错的狐狸毛,微微皱眉:“太多了。” “不多的。”猎户看他不收,有些着急地喊道,“和小山的命比起来,这几张皮毛算什么!方才要不是你出手,小山这腿就废了。” 许黟有些意动。 猎户见他还是不收,更加着急起来了。 他恨不得跪下来,求着许黟收下:“许大夫,你就收下吧,你收下后,明日你来看看小山好不好?” 许黟叹口气,示意二庆把包袱接过来。 他道:“你放心,小山的伤我会治好的。” 有许黟这句话,猎户喜极而泣,擦了擦泪水,他看向躺在床上的弟弟,紧了紧拳头。 当夜。 小山在猎户的照顾下服用了汤药,他还没醒过来,但好在服药后身上并没有发热。 这让猎户松开了一口气。 而这时,二庆神色恍惚地跟着许黟返回城中,他抱着包袱下车,看向神色淡然的许黟,心想,许大夫不怕吗? 那样的伤口,是个人都会害怕的吧。 许黟看他神色异样,以为他被吓到了,问道:“还在想小山的事?” 二庆点点头,又摇摇头:“许大夫,你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吗?” 许黟失笑:“不多。” 二庆疑惑了,追问道:“那你为何不怕?” 许黟道:“因为我是大夫。” 第190章 阿大照顾了弟弟一宿, 直到天光大亮,小山难受地睁开眼睛,看到他哥时, 嘴角往下撇,哭着喊出声来:“哥……” “小山,你可算是醒来了!”阿大听到哭声,惊喜地摸着他的脑袋, 一面酸涩地看着他弟弟, 问他昨日发生了何事? “你说要去山脚处挖些野菜回来,怎么就伤成这样了?难道是遇到贼人了?”阿大惊慌地想, 他们村落虽在山脚处, 周围却太平, 最是嚣张霸道的里长儿子也被里长抓去县城里读了书。 即使他在村里,顶多小打小闹,不会闹出这样的人命来。 小山听他哥这么问, 有些嗫嗫嚅嚅地小声说:“我、我是想去挖野菜的, 可是突然看到了一只野兔,就想着把它抓回来……” 那野兔跑得太快,小山想都不想地追了上去。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注意到,不小心地跑到哥哥提醒过不能进去的地方。小山有些害怕,想着回去,哪想到半路遇到了一只山狼。 山狼和狐狸长得很像, 但凶多了,见到他也不怕, 还在后面追他, 小山一个不查踩中了倒在地上的朽木,从高处滚摔下来。 小山揉着泪眼, 喊道:“哥哥,我再也不敢一个人跑去那深山了。” 摔断腿那刻疼得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但后有山狼,小山强忍着意志力,拖着腿回来,快要到家时,实在坚持不住了,摔倒进草丛里。 阿大听后,跟着一阵后怕,他赶紧抱住弟弟,拍着他的后背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小山你不会死的。” 小山整个脑袋都抵在哥哥的肩膀上,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阿大:“哥,是你救了我吗?” 阿大道:“是许大夫,许大夫是二庆带来的,正巧儿在半道发现躺在草丛里的你,好在有他们,要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办。” 二庆?小山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腿,那腿包扎着木板和布条,时不时地传来阵阵抽疼,但与昨天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我的腿能好起来吗?”小山低垂着脑袋问。 “没事的,我会好好照顾小山的。”阿大站起身给他做早食,他添了两把柴火烧着米粥,然后回头道,“小山你把伤养好,就能和之前一样了。” 小山身上没什么力气,腿又疼,他靠在床榻上,看着哥哥来来回回地忙个不停。 眼睛不知怎么的,变得模糊了起来。 他抬手一擦,擦到满脸泪水。 阿大不会做什么复杂的吃食,他把粥煮熟,丢进去切碎的腊肉,搅拌搅拌,等腊肉的味道飘出来,就可以盛出来吃。 “还要煮个鸡子补一补。”阿大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确定灶口里的火还有,他赶紧去拿两个鸡子,打在碗里放在上面的锅里蒸熟。 烟雾弥漫,阿大挥了挥手咳了几声,焦急等着鸡子蒸熟了,就徒手端出来发烫的陶碗,斯哈地快步进到屋里,做个饭愣是出了一身汗。 “小山,可以吃了。”阿大把小木几放到床上,说道,“哥喂你。” 小山红着脸颊拒绝他哥的好意:“我手又没断……” “那行,你自个吃,哥去打些水回来。”阿大笑笑,转身挑着担出门去。 …… 话说许黟昨日答应要过来看小山,因而解决了早食,就要带着二庆出了门。 阿锦道:“郎君不带上我们?” 许黟想了想,就说:“我给邢兄炮制的安神丸,那些药还没研磨好,你们俩就在客栈里,哪也别去。” 在北宋当名医 第321节 阿锦道:“不过是些药材,郎君就放心好了,我和哥哥定好好做,哪也不去。” “嗯。”许黟颔首。 二庆送许黟来到猎户家,猎户不在,门没关,许黟就让二庆去屋里喊一声,要是那小山醒了,他们就进去。要是没人应,他们就在院子外等一等。 好在小山刚吃了粥和蒸鸡子,腿疼着没睡着,听到有人喊他,回应了一声。 “二庆哥哥吗?”他拔高了声量喊。 二庆面带喜色:“小山你醒来了?那我带着许大夫进来。” “嗯嗯。”小山应后,想起来,发现自己撑着手臂时,那条折断的腿又疼又动弹不得。 他苦着脸,只能作罢。 许黟跟着二庆进来时,见到的就是他想从床上下来的样子。 “这几日你莫要下床,要不然伤腿难好。”许黟提醒,挎着药箱走上前,取出脉枕要给他复诊。 小山昨日昏迷着没见过他,这会看着许黟有些陌生,只是许黟让他伸出手时,他还是下意识地伸了出来。 许黟抓着他的手腕切脉,又道:“脉象滑数,偏快,这是伤及根骨未好全,血气受阻所致。” 看着小山恍惚的眼神,就知道这孩子没听懂,便加了一句,“不碍事,修养好就能走路了。” 果真,这句话出来,小山有了反应:“许大夫,我什么时候才能好?” “快则两月,慢则半年。”许黟道。 阿大挑着水回来,看到院外的驴车,便知许大夫和二庆来了。 他加快脚步,把水桶放在院子里迈进来,听到许黟说话的内容,吃惊:“有许大夫你,也要这么久?” 许黟回头看他:“嗯,你弟弟不是普通骨折。” 他今日来,可不是单纯看看病情的,还要给小山换药,另外教阿大以后该怎么给小山换药。 “一日清洗一遍伤口,还记得我留给你的金银花?这东西山里也有,若是不识的,就要去医馆里买。”许黟问完阿大,拿着金银花让二庆去烧一壶回来。 烧好的金银花水冷却后能代替碘伏清洗伤口。 “洗掉上面的药膏就行,不要清洗过度了。” “这里的血肉还没长好,洗的时候要轻一些,疼的话,就抹些麻药,不能多,指甲大小就可以,抹在伤口两侧,少顷就能起效。” “这是生肌膏,涂好重新包扎伤口,固定好木板就成了。” “……” 许黟一面操作,一面详细地交代阿大,把木板固定好,他停下动作,接着说,“半个月内不要下床,但要按摩双腿,不能使其僵麻,还要翻身睡,要不然容易烂肉。” 他说重了些,兄弟俩飞快点头,不敢不听。 这也吓唬得小山当场就发誓,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之后的几日,许黟会抽空过来检查小山伤口恢复的情况。 见他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并没有出现腐烂坏死的地方,两人也谨记医嘱,没有乱来,照这个情景看,不用三个月,小山就能恢复到可以正常走动了。 在此期间,许黟还去了一趟颜家,与颜家兄长颜景明商榷托标一事。 他要托的物事,乃药丸、药膏、药散以及皮毛等,这些东西,光是听着就不算贱物。 颜景明感激他医治文淑谨,可公事公办,他还有一帮标师和牛马要养,自不能因为这家事让跟着他走标的兄弟们吃了亏。 “许大夫你想让我颜家走这一趟标,我们自是乐意接下。”颜景明道,“只是京都遥远,这一趟来回的标费怕是省不了。” 许黟道:“要多少颜兄尽管说。” 颜景明看他如此坦率,有些羞愧难当,但很快就敛起神情,不偏不倚地报了个公道的价钱。 许黟对这个价钱很满意,当即就定下来,付了一部分的定金。 接下来,就等他们把物事准备好,就可以托付颜家的标师了。 许黟与颜景明商榷好事宜,两人有说有笑地从书房里出来,颜景明说要送他,却见颜曲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 “我来送许大夫。”颜曲月在廊道旁的木桩站定,往许黟他们抬了抬下巴,然后笑着解释说,“有些话想问问许大夫,哥哥会同意的吧?” 颜景明:“……” 他轻咳两声,眼神警告自家妹妹不要乱来,然后才笑着看向了一旁的许黟。 许黟看出他眼神里的意思,这是让他自己决定了。 他拱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路边野草青绿,开着不知名的小花,许黟和颜曲月再次坐在驴车里,这回,依旧是阿锦在旁作陪。 这个时代,穷苦的人每日都在为生计奔波,这个时间点,城南的平民街巷格外寂静。 唧唧咋咋叫着的知了,咕噜噜冒着响的茶炉子,勉强地打断这片刻的冷噤。 许黟为颜曲月斟茶,主动问道:“颜小娘子说有话问在下,是何话?” 天气转热,颜曲月换一身轻薄的纱衫裙,她喜艳丽而不妖的颜色,那衫裙是杏子红并鹅黄。 端坐在蒲团上时,腰肩笔直,气质绝佳,那双杏眸看人时,又仿佛藏了许多话。 颜曲月想到自己要问的话,脸颊浮出两抹红晕,但人都在这里了,这回若是不问,下次就不知何时才有机会。 她缓了缓气,杏眸盯着许黟问:“许大夫,可有心上人?” 听清她的话,许黟脑袋嗡了一下。 他看向眼前的女郎,十九岁的年龄,眉目英挺,又不失女子的柔情。 许黟看得出来,女郎花了些勇气才将这话说出口。 他笑着道:“以前没有。” 颜曲月一愣,下意识地问他:“如今是有了?” 许黟目光柔和了一瞬,道:“是,有了。” 颜曲月对上他的视线,急忙撇开,心口有什么在扑腾跳着,她道:“既如此,那我就不送许大夫了。” 许黟抬手撑颐,笑着点了点头。 “我送颜小娘子。” “好。” 一旁,阿锦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 他们才刚从颜家离开,还不到一刻钟呢,又回来了。 …… 夏雨蒙蒙,客栈窗前景色雾茫茫,雨落芭蕉,溅起一圈又一圈水花。 许黟倚窗而坐,手边的青瓷茶杯飘起袅袅雾气。 “郎君,都一连下了好几日雨了,也不晓得这雨何时能停。” 阿旭他们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着窗外,除了雾蒙蒙的雨,就是灰蒙蒙的天,还有隐在雾气中看不清的房屋,也不晓得哪里好看了,许黟看了这么多天都不腻。 许黟瞥眼看了一下天色,盘算着道:“还要再下两三日吧。” “啊——怎么还要下啊。”阿锦嗷地叫出声,她都快待得发毛了。 看了看依旧平静赏着雨景的许黟,她道:“郎君,下棋吗?” 许黟道:“好。” 好久没对弈了,他也有点手痒。 阿旭很快就把棋盘端来,阿锦坐到许黟对面,喊着她要持黑子。 黑子先行,阿锦想要抢占先机,许黟看孩子似的谦让她,抬手示意她落子。 阿锦思索一会,下了个偏离主盘的位置,许黟挑眉,不动声色地跟着她的棋步落子。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棋盘落满棋盘。 阿锦眉眼都带上了笑意,打趣道:“郎君今日是怎么了,退步得如此厉害,莫非是心不静,才如此的?” 许黟嘁地笑了,让她看仔细了。 接着,他当着阿锦的面,白子落盘,转眼间,棋局霎时转变,本来抢占先机的黑子,一一被吃。 阿锦睁大了眼睛:“!!!” “郎君!” 她气呼呼地大喊一声,扁了嘴角,“你跟我玩,也耍计谋。” 许黟纠正她:“这是战术。” 他说完,就把目光转向二庆那边,对他道,“阿锦看着就是个愿赌不服输的,你陪她玩。” 二庆紧张地抓耳朵,说道:“许大夫,我、我不会下棋。” 许黟随口道:“让阿锦教你。” 他起了身,漫不经心地回了屋,把窗前的景色留给了他们。 颜家,西屋里。 颜曲月慵懒地趴在桌子前,看着窗外稀稀拉拉的雨。 随身丫鬟巧琴提着铜香炉进屋,见自家小娘子一面思春的模样,抿嘴笑了笑。 “月姐儿,你怎么还在看这雨?”巧琴凑近了,轻捏着颜曲月的肩膀。 颜曲月没抬头,闷闷不乐道:“这雨怎么还不停。” “快了吧。”巧琴道,“大郎君说了,这雨不会下太久的,便是我们要它继续下,老天爷也会让它停的。” 颜曲月被她的话逗笑:“是谁教得你这么贫嘴的?” 巧琴立马将人出卖了:“金叔啊,金叔说的。” 颜曲月说道:“罢了,我哥派去京都的车队可出发了?” 巧琴听了,便道:“回月姐儿的话,早些时候就趁着雨歇出发了,由齐叔带队,月姐儿你就安心吧。” 在北宋当名医 第322节 她口中说的齐叔,是他家标师里的老前辈了,今年已有四十二岁,常年穿灰色布袍,身材魁梧,随身带一把大刀。 齐叔平时里最宠颜曲月,还没出门前,就说要给她从京都带最时髦的头花来。 颜曲月哪里稀罕这头花了,她想要换把更好的刀,结果她哥不许,只能作罢。 巧琴是晓得这事的,见她依旧闷闷不乐,也不知该怎么劝,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好一会儿,才想到个主意:“月姐儿是想要出去?” 颜曲月拿眼看她,等着她的下话。 巧琴道:“大郎君不让你出门,不如我们从后门去,今日是小齐守门,他向来听你的话。” 颜曲月眯了眯眼,想到某个人,眼底沁出笑意。 她对着巧琴盈盈笑着说道:“你就在屋里守着,要是嫂嫂来找我,你就说我歇息了。” 说罢,她快速地提了刀,临走前想到什么,返回屋里拿了东西戴上,脚步轻快地出了屋,往后门的方向去。 “月姐儿……”巧琴看着她不带着上自个就走远的背影,焦急地跺脚,可又不敢大声喊。 只能看着颜曲月的身姿越来越远。 颜曲月打着伞从后门出门,踩着街道上的水洼,来到一家茶肆里。 她要了一壶茶,又掏了几个钱,喊来在角落里躲雨的闲汉,叫他跑腿一趟。 闲汉跑了没多久,雨幕里,多出一抹举着麻黄油纸伞,身着清月色长衫的男子。 许黟收起雨伞进来茶肆,谦和地接过店家递来的帕子,道了谢后,擦了擦宽袖溅到的雨水。 走到颜曲月面前,他行了一礼:“颜小娘子。” 颜曲月站起来,笑道:“许大夫请坐。” 许黟说道:“这雨未停,天转凉,颜小娘子还是要多添一件薄衫才是。” 颜曲月出门时,没换衣衫,还是在家时穿的清凉衣,出来时才觉得,这天儿怎么像是初春似的,风吹在身上带着凉意。 她道:“我平日里练武,不冷。”说完,转而看向许黟的衣裳,笑着补话道,“许大夫只顾着提醒别人,自个却穿的不多。” 许黟抿了一口店家送上来的粗茶,没瞒着她,坦然道:“我亦习武,不冷。” “你也习武?”颜曲月震惊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瞧了瞧,“怎么看着不像。” 许黟哑然失笑,这已经不是头次有人觉得他不会武功了。 但他也不会逢人就演示一遍,毕竟真没这个嗜好。 “你练拳的?”颜曲月观察到他手心里没有握刀的老茧,好奇地问道。 许黟颔首:“嗯,练拳。” 一语未了,外面进来好几个避雨的人,看到茶肆里有人,再看茶肆里的小娘子是谁,其中一人惊呼:“月姐儿,你怎么在这里?欸,这人是谁呀?” 颜曲月看到来人,也很惊讶,喊道:“玮兄弟你哪来的?我在这里会友,这是许黟许大夫,我谨嫂嫂的病就是他给瞧的。” 文玮听了,心里明白了,他多看了这许黟一眼,心里暗道,这人长得还恁俊的,就是不知是不是个识趣的。 他朝着许黟行了一礼,报了名讳后,就带着几个人在一旁的空桌落座,朝着店家要了一壶茶,几碟点心。 有旁人在,颜曲月原本想说的话,就只能是憋着了。 许黟慢条斯理地继续喝茶,直到雨停了,文玮他们拱手离开,没有外人在,他才重新将视线落到颜曲月的身上。 “你有话说?”颜曲月与他对视。 许黟点了点头,直言道:“我有一物,要送给颜小娘子。” 颜曲月闻言,不自觉地将手按在了腰侧的佩囊中。 她一面盯着对面的许黟看,看着他正襟危坐,十分克制的模样,突儿想要孟浪地去逗逗他。 莫名的情绪来得凶又猛,两人想要错开彼此视线,又焦灼地移不开。 颜曲月眼睑微颤,心口跳动得猛烈,可又不舍得移开眼睛,索性直白地问:“何物?” 许黟喉结滚动,表面镇定,心里却没来由地又慌又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有了别样的好感,经过这几日的深思熟虑,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对方。 等他发现自己内心的想法时,这刻,他才想明白他哥曾对他说过的话—— “小黟,等你有喜欢的人,你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许黟心里说,“哥,我已经知道自己喜欢谁了。” 他再度看到颜小娘子的时候,心里是欢喜的,听到她要见他,明知男女有别,他还是来赴约了。 这刻,话都说出了口,又如何能避开呢。 许黟不想避开,他听着自己心里咚咚地跳动声,轻声道:“是药囊。” 颜曲月愣了愣。 许黟解释道:“我亲自调配的药囊,戴在身上可以辟蛇虫,安神。” 颜曲月眉眼弯弯,嘴角也扬了起来,顺着心意接过许黟递上来的药囊。 这药囊的针线活普通,上面的针脚时粗时细,可见做这药囊的手略有些笨拙,颜曲月看了就知道出自谁的手,她意外地想,竟都是他亲手做的。 “你把手伸出来。”颜曲月朝着许黟笑盈盈地说道。 许黟不明所以,却也伸出了手。 下一瞬,有个木制的小把件放在他的手心处。许黟垂眸去看,就看到了一个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的小人儿。 颜曲月问道:“像不像你?” 许黟看着这个木头人,展颜一笑,识趣道:“很像,一看就知是我。” 颜曲月得到这回答很满意,笑说:“我就说我雕刻的手艺没那么差嘛,这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下回我雕个虎霸王给你。” “甚是喜欢。”许黟把它收起来,朝着她说,“我很期待。” 有些事,不需要说开,一切就不言而喻了。 两人在茶肆里规规矩矩地互换了礼物,都有些忐忑,心中怀着对未来的向往和憧憬。 回到客栈后,许黟按捺不住地来回走动,不行,他得行书一封寄回盐亭。 在雨停之前,这信便已经寄了出去。 数日后,远在盐亭的陈娘子接到许黟的来信,她看完信,激动地提着裙子快步去找张铁狗和李梦娘。 “干娘,出什么事了?”李梦娘在喂怀里的姐儿吃粥,看到陈娘子急切切地过来,有些担忧地抱着孩子站起来。 陈娘子喊道:“出大事了!” 李梦娘一惊,快命人去喊张铁狗过来。 等张铁狗焦急赶来,见陈娘子和李梦娘都是满脸笑容,困惑道:“不是说出大事了吗?” 李梦娘抿嘴笑道:“确实是大事。” 第191章 张铁狗没多想, 大大咧咧地坐下来,问道:“什么大事?” 李梦娘笑容不减,把许黟寄来的信推给他看, 说道:“你自个瞧了就知是什么事了。干娘都焦急坏了,恨不得这会便在昭化,给黟哥儿出主意呢。” “黟兄弟寄来的信?”张铁狗听了,急不可耐地把信拿了去。 不一会儿, 他看到许黟在信中写的, 激动神色丝毫不亚于陈娘子。 陈娘子惆怅道:“黟哥儿难得有心仪之人,他在信里问我该怎么做, 这孩子一人在外, 带着两个小的, 更不晓得处理这事,你们说说,我能不着急吗。” “干娘, 你作何打算?”张铁狗问陈娘子。 陈娘子思索再三, 觉得她得亲自跑一趟昭化。 “昭化离着盐亭可远着,干娘你这身体吃得消?”李梦娘有些担忧,“路上舟车劳顿的,又是要赶路,不如就让铁狗去,他现在也算是黟哥儿的义兄弟, 能替他做主。” 陈娘子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喊道:“我身子骨硬朗着, 再说了, 黟哥儿好不容易寄一趟信,我怎能不去。” 张铁狗点头附和:“是这个理, 我也跟干娘一起去,正好路上能照顾干娘。” 陈娘子道:“行,你跟我去。”说完,她想着自己也没有经验,就想着先去找何娘子。 “梦娘,你梳洗打扮一下,跟着我去何娘子家。”陈娘子安排着说道,“铁狗你去拉驴车过来,对了,把庄子里挖的蔬菜带一筐,也给何娘子送去。” 自许黟带着阿旭兄妹俩出门游历,东郊庄子就陈六和小豆子他们在负责。 一开始他们也是在庄子里种种药材,都是许黟离开时提前备好的种子。半年生的药材,已经收获了一批,一些需要几年份生长的,还没有收割呢。 庄子里的田地多,种了药材,还剩不少地儿空中。 陈六见不得这么多地闲置着,就开始了种田日常。像平民百姓饭桌上最常见的菘菜,他就种了快一亩地,后来又开始种姜、葱、蒜。这些个东西产量大,种多了自个吃不完。 许黟允许他们在照看好庄子的同时牟利,陈六就把多出来的蔬菜,一部分送到了宅子里,还有陈娘子、何娘子和鑫家郎君他们那儿,一部分留着自个吃,一部分则拉着去市井里卖。 后来,陈娘子接管了庄子,她也允许陈六把种出来的农作物去卖,不过每回都会留一部分,替许黟打理着部分交情往来。 张铁狗在院子里搬了一筐蔬果到车厢里,载着陈娘子和李梦娘她们,去到了东郊何家。 何家院子。 何娘子和方彩衣坐在藤椅上方,摇着蒲扇纳凉。 两人都穿着露胳膊的短袖衫,里面是清凉的抹胸裙。 旁边放着解暑的冰镇寒瓜[注1],何娘子拿了一块咬了口,柔和地笑着喊道:“青哥儿跑慢着点,可别摔跤了。” 方彩衣摸了摸有些鼓起来的肚子,抿嘴笑道:“青哥儿是越发调皮了,昨日还嚷嚷着要去找安哥儿。” “安哥儿如今可没空跟他玩了。”何娘子感叹罢,就说她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安哥儿了。 方彩衣跟她说道:“他去私塾开蒙了,每日要上半天的学,下学回来还要写大字,可忙了。” 何娘子笑着打趣:“这张铁狗不是读书的料,结果生个孩子,竟是个爱读书的,我就没见过五岁不到,自己喊着要去读书的孩子。” 方彩衣眉眼弯弯,捧场道:“也许是像他干爹。我听娘说,黟哥儿以前也好读书,安哥儿认他做干爹,兴许讨到这个好处。” 何娘子眉目中露出思索的神情。 在北宋当名医 第323节 “叩叩” 外面有人敲门,门房跑去开门了,见到是陈娘子他们,欢欢喜喜地迎她们进来。 “夫人和太太都在家里呢。”门房交代道。 “嗯。”陈娘子应了一声,回头看向张铁狗,叫他把东西搬进来后就可以离开了。 她带着干媳妇进到内院,去见何娘子等人。 方彩衣扶着肚子起身,朝着陈娘子欠身行礼。陈娘子连忙扶住她,笑吟吟地说道:“你怀有身孕呢,万万小心,这些虚礼不做也罢。” “彩衣听着了。”方彩衣扶着椅子坐了回去。 何娘子看向陈娘子,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正聊到你们家安哥儿呢。” “咦,青哥儿快来叫人。” 青哥儿小短腿跑得慢,跑来跟前,奶身奶气地喊着人:“陈太婆好,李娘子好。” “乖哟,都会喊人了。”陈娘子见着他,心生欢喜,掏出几个糖豆给他吃。 何娘子道:“会说几句话了,就是不爱说话。” 陈娘子摸了一把孩子肥嫩嫩的脸蛋,坐到旁边丫鬟端来的藤椅上,一面拉着何娘子的手,满脸笑容地说:“我今日来,不是找你聊闲话的,是有关黟哥儿的大事。” 扇着风的何娘子手顿住,悬心吊胆地询问:“出了何事了?” “何娘子放心,不是坏事。”一旁的李梦娘盈盈笑着说道。 接着,她就把今日收到许黟的来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何娘子她们。 何娘子和方彩衣旋即喜逐颜开,这是有关许黟的大好事啊。 “有眉目了?”何娘子不确定地盘问。 陈娘子笃定道:“嗯,他都提到了想求娶一事,应是有眉目了。” “好呀好呀,我就担心着他,现在可好了,他成家了,我们也能放心了。”何娘子说着,鼻头微微地犯起酸意。 当初许黟婉拒了她帮忙张罗亲事,何娘子就担忧他以后亲事无人做主,阴差阳错下,陈娘子成了许黟的干娘,如今,倒是可以给许黟做主了。 “好姐姐,你怎么还哭上了。”陈娘子看她情不自已,笑着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她们也不年轻了,都是当婆婆辈的人了,还在小辈面前哭,实在丢面子。 何娘子闻言,抽过她手里的帕子,埋怨道:“还不是你,这黟哥儿也是的,这么大的事,不跟我说一声。” 说罢,她就问陈娘子,“这事儿,你做什么打算?” 陈娘子道:“这不是拿不定主意,厚着脸皮来找你问个明白。” …… 对此,许黟一概不知。 他将信寄出去后,就派阿锦去请昭化的媒妈妈,媒妈妈听完他的要求,神色怪异地拒绝了这趟好差。 直到媒妈妈走了好一会儿,许黟依旧拧着眉梢,不语。 阿锦送走了人回来,看他如此,好奇地问:“郎君在担忧什么?这个媒妈妈是个不识趣的,我们换其他媒妈妈就好了。” “那媒妈妈的神色不对。”许黟叹气,道:“你叫阿旭进来。” 阿旭进来后,许黟交代他去打听打听,媒妈妈的神色实在耐人寻味。 “这么说,确实有些不对。”阿锦皱着眉,猜不明白地说,“颜小娘子看着蛾眉螓首,这等好颜色的小娘子到岁数还没定下亲事,难不成有别的问题?” 许黟敛沉着眉梢,良久,他道:“查了便知。” 很快,阿旭不负所望,将颜家小娘子的事打听到了。 “那些个媒妈妈,之前都受委托去颜家提亲过,可惜,这颜家兄长一直不答应。”阿旭一板一眼地说道,“后来,就传出来一些不好听的话,说这颜小娘子行无规矩,不似女娘,整日跟着一群标师们打打杀杀的,不成体统。” 不止这些话,还有更难听的,譬如,颜小娘子没人要,是因为她长得蛇蝎心肠,不是那等贤惠淑良的好娘子;还有给起绰号的,方就有“母虫子”“恶狗”等难听的。 许黟听得眉头直皱,周身气场都冷了起来。 阿旭他们离得近,不免被激得一抖。 阿锦气愤道:“这些个人也太坏了吧,娶不到颜小娘子,就开始败坏她的名声。” “怪不得,上回颜小娘子会问郎君那些话。”阿旭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郎君,如今该怎么办?”阿锦焦急地问。 没有媒妈妈上门提亲,莫不成是要郎君亲自上门提亲了? 可……这事,合规矩吗? 许黟道:“等。”等陈娘子回信。 这一等,便等了数日之久,盐亭终于有信来了。 许黟拆开信,看到陈娘子已然启程从盐亭赶来昭化,这几日心底的焦灼仿佛如逢甘霖。 许黟听到他们要来,那就不合适再住客栈了。 当天,他就带着阿旭来到牙行,通过牙行经纪租赁下一座小院。 小院里的物事一应俱全,什么物事家用都有,许黟只需要请几个粗使婆子打扫完毕,就可直接拎包入住。 闲了好些日子,众人又有事能忙了。 阿旭和二庆充当苦力,备着的物事搬上车厢,又搬下车厢,搬进到院子里的柴房里。 接着,又将买来的柴米油盐拿到灶房,忙到一半,阿旭撸起袖子进到里头,先收拾出来一顿美味的吃食。 阿锦取了银钱,去到布行里挑选好几款上好的绫罗绸缎,拿回院子里做绫被去。 “陈娘子来了,张郎君也要来,不知李娘子会不会来?”阿锦嘟囔着,嘴里这么说,但活儿没停,打算将她那份也算上。 哦对了,安哥儿也有五岁了,这次他们都来昭化,不晓得安哥儿有没有来。 哎呀,陈娘子怎么没有在信里说清楚。 阿锦做不得主意,跑来询问许黟。 许黟一听她要亲手做绫被,就道:“都备上吧。”他们如今不差这些钱。 这边阿锦问完,另一边阿旭也跑来问。 “等陈娘子他们到,这天怕是要炎热了起来,眼下冰块是买不到了,郎君你说怎么办?”阿旭问完,站定看向许黟。 许黟捏了捏眉心,还能如何,只能是重操旧业。 许黟道:“你去买些硝石回来。” 之前路上,他们夜宿驿站,驿站里虽没提供冰块,但有一些商贩寻到这商机,蹲守在驿站里高价卖冰块。 出门在外,自己炮制冰块不易,不如多花些钱享用,许黟买过几次,但阿旭阿锦他们嫌弃价太贵了,都不舍得买。 “多买一些。”许黟交代。 把阿旭打发走,许黟以为自己便能清闲下来,能好好地整理病案了。 哪想,许黟刚坐下来,还没翻开医册,二庆急匆匆地跑进来。 “许大夫,许大夫……” 许黟:“……” 他叹口气,搁下书籍抬头,问他:“何事?” 二庆道:“许大夫,外面有人找你,是颜家女使。” 许黟没有犹豫,起身往外走,他一面走,一面想着会不会颜曲月有事找他。 这会,巧琴安分地站在门外等着,看到许黟出来,她连忙迎了上去。 巧琴欠身道:“许大夫。” “姑娘不用多礼。”许黟颔首,笑着说道,“不知姑娘过来,可是颜小娘子有事交代?” 巧琴点点头,把佩囊拿出来,递到许黟面前:“这是我家小娘子交代奴婢给许大夫的,是虎霸王的雕像。” 许黟脑海里不由地想起那个四不像的雕像。 当时他昧着良心说像自己,后来拿出来仔细瞧,别说,除了不像他,还是像个人的。 许黟把自己的雕像随身带着,这些日子都没摘下来过。 “这虎霸王的雕像,辛苦你家小娘子了。”许黟说着,回头去看二庆,“你去我书房里,拿……” 说到一半,他到嘴的话顿住,他改变主意了。 “姑娘,你等我片刻。” 许黟回到屋里,取出一张冷金笺,用庞博弈送的毛笔和砚台,写了一句:“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 写完,他附赠了一串沉香珠,放在锦盒中,拿给巧琴。 “有劳姑娘代某送之。”许黟对着巧琴温和道。 巧琴第一次替小娘子做这等事,很是忐忑,但见这许大夫沈腰潘鬓,性情温和,瞧着就与她家小娘子很相配。 她绷个小脸,紧张地点头:“奴婢一定带到。” 许黟见着自己准备的礼物送了出去,心情不错往回走。 他一面走着,一面打开这个佩囊,取出来里面的木偶,见着那木偶,他失笑了起来。 这是虎霸王? 嗯,是虎霸王。 许黟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颜小娘子专门送他的。 身后,二庆看到许黟拿着个怪怪的东西傻笑,他愣了一下,眼睑垂着,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第二天,二庆偷摸带着小黄出了门。 他牵着小黄来到市井里,在几处摊子前走走停停,见到什么有趣的,就掏钱买下。 不到半日时间,他就买了一箱子小玩意。 二庆把这箱小玩意搬到自个屋里,见阿锦从外面回来,站定在门房处喊住她。 在北宋当名医 第324节 “阿锦。” 他有些慌张地喊。 阿锦挑起眉,眯着眼看他:“你叫我什么?” “……阿锦。”二庆口吻坚定了一些。 阿锦没真的计较他对自己的称呼变了,笑着看他:“说吧,什么事儿叫我?” 二庆羞涩着脸红道:“我有些物事买多了,想着不如送给你。” 阿锦不明所以,她怎么不知道二庆多买了什么。只见他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反而自顾自地去屋里搬着个小箱子出来。 阿锦:“……” 她低头看向箱子里的物事,顿时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呆子!” “啊?” 二庆呆呆看她。 阿锦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要是想送我东西,不如就送个簪子给我。” 二庆还没意识到什么,本能地顺着她的话问:“送、送什么样的呀?” 阿锦见他这样的木鱼脑袋,有些气恼,不过却耐心地说道:“上回我们在千金斋里,见到的蝴蝶镶珠簪,我便喜欢。” “我,我给你买。”二庆喊道。 阿锦扬起嘴角,甜甜地喊了个“好”,接着道,“那这箱东西,我就勉强收下了。” …… “快到了吗?”陈娘子打起帘子,看向不远处的城墙。 外面的车把式回话道:“前面是普安嘞,再过几日,就能到昭化了。” 陈娘子松开口气,手掌揉着后腰,这些日子一直在路上颠簸,她才晓得这出行不易。 想到她这些日子在客栈里吃不好睡不好的,这么想来,许黟这些日子过得也挺辛苦的。 “干娘,你甭着急,今晚我们先去驿站落脚,明早再出发。”张铁狗看她脸带疲惫,做主说道。 陈娘子没反对,坐回到蒲团。 小小只的安哥儿看到太婆[注2]如此,主动地拿着水囊送到她跟前,乖巧道:“太婆,你喝些水,别累到了。” “乖——”陈娘子摸着他的脑袋,心疼道,“这么小就跟着我们出来,这一路也辛苦我们安哥儿了。” 安哥儿摇头:“我不辛苦,是阿爹和太婆辛苦。” 张铁狗听到儿子这话,嘿嘿地憨厚笑了起来。 临出发前,本是张铁狗陪同陈娘子一道来,但这消息被这小子知道了,哭着吵着就要来。 平时里他乖巧懂事,从没见过他有这么大的反应,连李梦娘都劝不住。最后,只好也把他带上,张铁狗本来还想带李梦娘的,但李梦娘要在家里照顾着姐儿,就没答应。 张铁狗能打,这条道他跟着余秋林来过几回。 早就再熟悉不过了,驴车一停下,他就扛着箱笼,安哥儿由陈娘子牵着,进到驿站暂住一夜。 次日,他们刚出了城门,就见到了范大夫和范小娘子。 范大夫:“张兄弟这是要去哪里呀?” 张铁狗:“昭化,找黟哥儿。” 范宜惊讶地问:“许大夫如今还在昭化?” “对,他有事在昭化耽搁了。”张铁狗笑着,却识趣地没透露是何事。 范宜心里意动,问他:“不知许大夫何时会离开昭化?我有些医学上不明白的事想请教他。” 张铁狗道:“我想,他应该会在昭化停留一段时间,若是范小娘子信我,我可以帮忙告知。” “多谢了。”范宜欣喜,急忙将随身带在身边的册子拿出来,她将素日里所见所闻,有不解的疑难杂题都记录在这册子里。 “这里面记录的疑难杂题有些多了,烦请张壮士替宜带话,容请宜失礼了,这些疑题诸多,若是许大夫无心为宜解惑,宜自不会埋怨。”范宜欠了欠身,将这册子递送到张铁狗面前。 张铁狗拿好,爽快道:“好说,我一定带到。” 与范大夫他们道别后,一行人再度出发,前往昭化。 金乌西坠,天一黑,院子屋里都点上了灯火,小黄在昏暗的黑色中,狗吠了几声。 但很快,又安静了。 许黟给它的碗里丢了一根带肉的大骨头,小黄看向从院子外跳进来的狸花猫都顺眼了。 “虎霸王,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许黟在看到虎霸王时,有些许惊讶,他想到这猫能四处游荡不迷路,应该是有自己的识路法子。 罢了,只要能每次平安回家,也是好的。 他伸手摸了摸虎霸王的脑袋,虎霸王在黑夜里变得闪闪发亮的眼睛,这会儿面对许黟的抚摸,一面虎视眈眈地盯着小黄的大棒骨,一面拿额头蹭许黟的手掌心。 它想表达的意思太明显了,许黟摸了一会,就去给它找肉干。 他身上带了不少肉干,多半都是为了虎霸王准备的。 “你就这么跑出来,你家主子会着急的。”许黟看着它吃得欢快,叹口气。 不如,他把这袋肉干送给颜曲月,这样虎霸王就不会跑出来觅食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想见到虎霸王就不容易了。 摸着虎霸王的脑袋,许黟陷入两难。 虎霸王可不管许黟心中苦恼,它吃完了肉干还想要,伸出爪子搭到他的手臂,抬着爪要去勾肉干的袋子。 “喵~喵~” 许黟回神,倒出肉干再度喂它,这次他没分神。 虎霸王一如既往,吃饱了舔舔爪子就要跑,许黟眼疾手快,抓住它的后脖颈。 今晚,虎霸王就被迫留在院子里过夜了。 等到第二天,虎霸王以及一袋肉干,被一并送回了颜家。 颜家兄妹俩见到许黟拜访,各怀心思地来见对方。 颜景明和妻子文淑谨还在观察许黟,他们都有心想要对方做妹夫,就是怕许黟看不上他家月姐儿的名声。 时下女子重名节,他妹妹反其道而行之,本就不是只会女红、熟读女德的大家闺秀。要是许黟注重这些,那他和月姐儿恐怕就没什么事了。 颜景明心里叹了一口气,面色不变地笑说:“许大夫今日突然到访,所为何事啊?” 许黟道:“来归还一物。” 颜景明:“?” 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见许黟身后的随从,把提着的箱笼递上前来,接着当着他们的面打开。 下一刻,箱笼里窜出一只狸奴,虎霸王优雅落地,漫不经心地端坐在地上,舔着爪子。 颜曲月惊喜问道:“虎霸王是去找你了?” 许黟方笑道:“嗯,它来找我讨要肉干。” 颜曲月生气道:“气煞我了,我给它做的肉干,它都不吃。” 许黟神色自若地问她:“你可有在肉干里加了佐料?” “有呀,我怕它觉得味道不好,还让巧琴多加几味香料呢。”颜曲月冷笑道,“结果倒好,这虎霸王爱搭不理的,碰都不碰一下。” 许黟听了这话,见她脸上气色绯红,就知她被气到了,禁不住笑道:“猫不能吃太多调味的吃食,你只需把鲜肉蒸熟了再晒干,它就爱吃了。” 颜曲月愣了一瞬,道:“早知道,就该问你好了。” …… 转眼便是夏至,炎天暑月,有条件的人家都安排上了冰盆和冰镇香饮子。 许家临时的院子里早几日就安排上了冰盆,许黟今年没做薄荷枇杷饮,他做了几回冰镇绿豆汁。 准确的来说,是许黟指导,阿旭动手。 泡过一夜的绿豆一捏就碎,这时就可以用干净的药碾子,把绿豆捞出来沥干水分,和新鲜的薄荷叶捣成泥状。 绿豆泥加水煮沸,过滤掉漂浮起来的外壳,接着加入糖,熬成沙沙的口感,这绿豆汁就算成功了。 接着就可以装入冰镇的器具里,把它埋在冰盆里面。 想要喝时,取出来倒进碗里,随时就能饮用。 许黟深知酷暑时节,该多喝些解暑的饮子,这点上,宋人做得不比他差多少。 街市里卖香饮子的摊子、铺子不少,多种多样,阿旭和阿锦都买了一些回来。 其中也有绿豆饮,不过这绿豆饮就是单纯地把豆子煮熟,加入一点糖水,喝着有些甜味罢了。 与他做的绿豆汁比起来,差别还挺大。 许黟估算着时间,觉得陈娘子他们差不多要到时,带上阿旭他们,去城门口外守着。 他们没干巴巴地守着什么都不干。 几个人搭手就把一个简易的遮阳棚子搭建好,挂上牌子,就地摆摊卖绿豆汁。 牌子上写着—— “绿豆汁,一碗五文钱。” 城门处,每天人往人来,好不热闹。 在这处摆摊的小贩不少,多是卖茶水,饮子的。 见有新的小贩抢生意,都偷偷地打量,看清卖的是啥时,大家皆是嗤之以鼻。 一个绿豆饮都敢卖这么贵,就不怕被掀翻了摊子。 哪想,很快就有个人在摊子面前停下来,那人看到许黟,有些意外:“许兄弟,你、你怎么在这里摆摊?” 许黟看到眼前这人,很快想起他是谁,拱手道:“卖香饮子。” 昌扬繁愣了好一会,咽了咽口水,觉得有些渴,不如捧场买一碗。 在北宋当名医 第325节 但他还是头回做这事,有些不自然地掏出五个钱,递给在旁收钱的阿锦,干笑着说:“烦请许兄弟给我来一碗。” “嗯。”许黟淡笑,神色自在地给他倒了一碗。 昌扬繁没多想,拿着碗一饮,整个人怔住。 “不是绿豆汁吗?” 为何喝着口感很是奇妙,喝完后,喉咙都是清凉甘甜的。 许黟道:“是绿豆汁,我在里面加了薄荷。” 也就是说,这不是纯粹的绿豆汁了。 更像是冰镇版药茶,但许黟更喜欢用香饮子介绍它。 话说回来,这里是城门处,人来人往的,有人在摊子前驻留,便有其他人注意到许黟这个摊子。 市井里卖的绿豆饮,多是一碗两文钱,路过的人还没见过这么贵的绿豆饮,不由地有些好奇,这“绿豆汁”和普通的绿豆饮有什么区别。 有人好奇就会有人买。 很快,就有掏钱买的人,这人是个读书人,打算和一群同窗们去郊外庄子解暑。 “你这饮子好喝?”读书人疑惑地问许黟。 许黟道:“好喝。” 读书人怪异地看了一眼他,不知想到什么,掏了钱买了一碗。 “咦?” 读书人眼里露出惊艳神色:“清香甘洌,好饮子,这饮子真乃不错!” 他看向那壶绿豆汁,神色都变了,迫不及待地对许黟道:“这些我都买了,连带着这壶我也要了。” 第192章 有客人想全包了, 许黟自是没问题的。 就是这壶是阿旭买的,价就按原价卖给了这个书生,这一壶绿豆汁看着不多不少, 许黟估算了下能盛多少碗,要了他一百二十钱。 书生听到这价,二话不说就掏出钱付了。 一百二十个钱对他来说,还不够买一本今年科考进士写的策论呢。 书生买完, 看向许黟问道:“下回还在这里?” 许黟没有给他确定的答复, 说看情况。 书生:“……”这人会不会做生意? 他这么问,自是还想再买的, 不过今日急着和同窗们去郊外庄子, 只多看了一眼许黟, 转头回了驴车,他身后的随从抱着这一壶绿豆汁,也跟了上去。 许黟没再关注他们, 没绿豆汁卖了, 只能收摊。 不远处的小贩们,撞见这场面,都面面相觑了起来,什么样的绿豆饮能有这么好喝?竟被全卖了去? 回想着他们喝过的绿豆饮,并没觉得有多好喝啊。 有的小贩还觉得,不如他卖的茶水呢?他的茶水是用好的茶叶煮的, 一碗只要两文钱,多便宜呐。 有这个想法的小贩们很多, 但谁也没敢上前问个明白。 许黟那边, 阿旭和阿锦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们熟练地将架起来的摊子收了起来,只留一个纳凉的棚子。 二庆看着许黟在那里慢悠悠地串着铜钱, 眼睛都在发光。 “许大夫,这绿豆汁真好卖,我们要不要回去再多做些来卖?” 许黟失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那我岂不是要换个身份。” “换身份?”二庆没听懂。 许黟道:“兼职当小贩。” 二庆:“……” 阿锦捂着嘴笑起来:“你没听出来郎君打趣你呢。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是来等陈娘子他们的,要真摆了摊卖绿豆汁,不就是本末倒置了。” 二庆似懂非懂地点头,感觉他又学到了什么。 许黟看向城门口进进出出的驴车,收回视线问他:“你跟着阿锦学《千字文》,学到哪里了?” 二庆红着脸道:“学到‘坐朝问道,垂拱平章。’这句了。” 许黟拧起眉梢,淡声道:“有些慢了。” 阿锦闻之深深叹气,不能怪她呀,这二庆的脑袋瓜子也不知想着什么,回回识字的时候都出神。 二庆听了她这叹息呆了一会儿,自觉问题在他身上,便主动揽下,说是他的错。 阿锦瞥他一眼,没特意为他说话。 许黟看他们这般模样,有些无奈,禁不住问道:“都花心思在哪里了?这《千字文》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学了这个才好脱了白丁的范畴。” 这世道,还是要识字的,要不然,被人欺了去诓骗了去都还傻乐乐的。 这点上二庆早就吃过无数次亏,他就是看到了阿锦,不免会慌神。 阿锦抿直了唇角,半晌,慢吞吞道:“让哥哥去教吧,我不爱教了。” “这又是怎么了?”许黟问道。 阿锦冷哼,不想说话。 二庆主动把话拉回来说:“是我,我不好好学,阿锦厌了我不想教我了,这事在我这,跟别人无关。” 许黟:“……”这是闹别扭了。 他突然觉得牙疼,不想管他俩的事,这小打小闹,也不算麻烦事,到明日,这两人就又好了。 不过该由谁来教二庆识字,确实要换个人了。 许黟便做主,让阿旭后面继续教二庆《千字文》。 这日他们没在城门口等到陈娘子和张铁狗。 日落时,他们就收了棚子回来。 翌日天蒙蒙亮,许黟就生物钟地清醒过来,他披了衣衫推开门,就看阿旭在提着水桶,刷锅烧水。 “怎这么早?”许黟问他。 阿旭道:“我想了一夜,觉得今日该多做些绿豆汁才好。” 许黟笑起来,道:“莫非你也觉得这绿豆汁好卖?” 阿旭道:“郎君做的饮子,自是最好的,这绿豆汁解暑消渴,还可润喉,这么多好处,自是喝了都喜爱上的。” 昨天他回来院子,就把硝石碾磨成粉,用许黟教他的法子,炮制冰水。 比起冰块来,这冰水更加好炮制,不需要精准的比例就可以制作出来。煮好的绿豆汁,放凉了就泡在冰水里,两个时辰内饮用,都是冰凉的。 他这边做着绿豆汁,许黟就主动包揽早食的任务。 ——去市井里买吃食。 这天,他们依旧在同个时间点来到城门口,支起棚子摆摊。 上次对他们心有好奇地小贩们看到他们又来了,都有些焦急了。 这群人该不会要长久来争抢他们的买卖吧。 此念头一出,这回,就有小贩来问了。 “你们是哪里来的呀?”小贩像是随口地问着,“这处卖饮子的,多是我们这些人,咱这处可许久没见到新的摊主来这儿。” 许黟笑眯眯道:“嗯,外地来的,不打算长久在这儿。” 小贩一听,心里的敌意少了不少,他笑呵呵地问:“你这卖的绿豆汁要五文钱一碗,昨日那书生官人怎么便全买了?”这的要多少银子呀。 顿了顿,他又问,“这绿豆汁可是有什么不同?” 许黟看着他道:“小哥买一碗尝尝。” 小贩干笑了一下,那一碗五文钱呢,他可不花这个冤枉钱。 他讪笑着离开,不多一会,棚子前多出一人,是昨日碰巧见到的昌扬繁。 许黟示意道:“昌兄。” 昌扬繁坐到他旁边的矮凳,眼睛盯着许黟说道:“许兄弟,你这是不当大夫改成卖饮子了?” 虽然那饮子甚是不错,可在他看来,还是不及许黟的医术。 要知道,自盛茶会结束后,不仅昌家的茶肆有了名声,这位许兄弟在昭化传出来的名声也不小。 就他知道的,便有不少人打听到地方,去请许黟来看病。 许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一笑,摇头说道:“乐趣罢了。” 昌扬繁一愣,也跟着笑了笑,他就说怎么可能。 不过这绿豆汁不错,他买了两碗,想着喝得尽兴。 许黟却让他少喝一些:“绿豆汁虽好,方不可贪多。” 昌扬繁没能如愿喝得尽心,就只慢吞吞地喝着。 他一面喝着,一面和许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知道许黟是在城门口等人顺带卖个绿豆汁解闷,昌扬繁好是震惊。 原来还能这样…… 他怔了怔,突然觉得,他也可以在这城门口摆摊呀。 许黟看出他有这意图,就给他出主意:“这香饮子市井里卖得多,放在这里卖也是极好的,但若你要是想卖点茶,这城门处就不合适了。” 会在城门处停留的人,多是要进城来的,有的赶了十几二十几里地,全身都是汗,花两个钱买碗茶水喝再合适不过了。 但要坐下来,悠哉悠哉地等着茶师点完茶喝,那就不现实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26节 只有茶肆、茶楼这等雅致的地方,才有这等雅致人士会做这等雅事。 “是这个理。”昌扬繁叹气,他有这个心,但没这个能耐。 如今在昭化里卖香饮子的摊子,香饮子铺太多了,什么样的都有人卖。即便是京都传开的热门饮子,也有商贩千里迢迢而来,打着“京都”的招牌卖得火热。 昌家也眼馋这香饮子,可也晓得家中实力,不敢贪多了。 昌扬繁讪笑道:“我就想想。” 许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止了这个话头。 他卖的绿豆汁贵,有人停下来问了价觉得贵就走了,有人也会花钱买。 可再好喝的绿豆汁还是绿豆汁,觉得好喝也不会连着买两碗。 今日阿旭做了不少绿豆汁,这会就有些担心卖不出去。 他频频地朝着许黟看去,见许黟不急不躁的,便也没那么心急了。 “你还在呀?” 突然,有个读书人从车厢里探出脑袋来。 他说完这句话,就从车厢里下来,问还有多少绿豆汁。 昨日他拎着绿豆汁去见同窗们,一开始那些同窗还打趣他,怎么寒酸到只买绿豆饮,结果呢,这些同窗喝了他买的绿豆汁,个个神色微妙,可见没喝过这式的。 “还有多少,我都要了。”读书人催促道。 阿旭起身回话:“还有四十碗,这位郎君可都要了?” 读书人道:“要,连那壶也要。” “……”阿旭抿起嘴角,再要,他就没壶可装了。 这时,许黟开口了:“卖给他。” 有了许黟发话,阿旭再舍不得也同意了。 许黟没去看他们,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城门口。 “哒哒哒——” 一辆驴车进来城门,往主街道这方而来,上首的车把式旁边,坐着一个长相粗犷的青年,青年留着的络腮胡划掉了,下巴处保留着青色的胡渣,整个人做干练的短褐打扮,腰间那把大刀格外显眼。 张铁狗敛眯着双眼四处打量,就是没看到不远处坐在棚子里的许黟他们。 许黟看了他一会儿:“……” 他无奈起身,朝着张铁狗喊道:“张兄!” 张铁狗猛地望过来,看到是许黟,惊喜喊道:“许兄弟,哈哈哈哈哈哈哈,是许兄弟!” 他一喊,车厢里的陈娘子和安哥儿都听到了声。 一大一小两人打起帘子探出半个身子,也看到许黟人了。 “陈……”许黟话到嘴边,旋即转道,“干娘。” 陈娘子两眼泪光闪闪,“欸”了一声,喊着让车把式将驴车停下来。 “干爹——” 她还未下来,旁边的安哥儿率先让张铁狗抱下车,挣脱着下地后,就朝着许黟奔跑来。 许黟一晃神,就被安哥儿抱住了大腿。 “干爹,干爹我好想你。”安哥儿仰起脸,黑漆漆的眼睛瞅着许黟看。 许黟回过神,他垂眸看向地上的小小人,从这会儿的安哥儿脸上找到了小时候的痕迹。 “安哥儿都长这么大了。” 许黟把他抱到怀里,安哥儿顺其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靠着过来道:“干爹,我已经长很高啦,上个月就去私塾读书了。” “没在家里开蒙?”许黟看向走过来的张铁狗和陈娘子。 张铁狗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就我识的那些个字,教坏了安哥儿怎么办。” 许黟有些不赞同:“欲速则不达,安哥儿才六岁,怎么就让他去私塾了。” 张铁狗耸耸肩,没好气地说道:“是这小子要自个去的,我和梦娘都拦不住。” 许黟一惊,看向怀里的小孩。 安哥儿淡定的回话:“我想早些去读书,这样就能早些和干爹一样,出行游历了。” 许黟:“……”这孩子。 他捏了捏他的脸蛋,问他读书可累。 安哥儿晃了晃脑袋:“不累,先生教的我都能听懂。” “咱们的安哥儿聪明着呢,他才上了一个月的私塾,如今就能在家里练大字了。”陈娘子宠溺地摸了摸安哥儿的脑袋。 她的视线从安哥儿身上移到后方站着的阿旭阿锦身上。 见着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的阿锦,陈娘子惊呼着拉住她的手:“这孩子,之前就长得极标致,这才不到一年时间,出落得更加俏丽了。” “陈娘子,你莫要羞我了。”阿锦微微红着脸颊,讨巧地笑着。 陈娘子依依不舍地看了她好一会,才将视线转到阿旭身上。 “这孩子,如今都快要赶上黟哥儿了。”陈娘子问他,“你都这么大了,可想过成家立业?跟着黟哥儿也辛苦,但也要为自己的婚事着想。” 阿旭憋红了脸颊:………… 陈娘子看他没开窍的样子,就对许黟道,“你这做郎君的,也要想着他们年纪不小了,该成事了。” 许黟鹌鹑一样,受教地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陈娘子看到二庆,目光多了些不一样的打量,这孩子她只在信里听过,还是头次见到人。 “干娘,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二庆,二庆和张兄一样,都是打猎好手,我们这些日子吃的肉食,多是二庆打猎回来的。”许黟笑着说道,“二庆,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陈娘子。” 二庆乖巧地喊人:“陈娘子好。” 陈娘子笑着说:“是个好孩子。” 她从佩囊里拿出个物事,放到二庆的手中,笑说道:“来得匆忙,没有什么准备的,这个铜珠铃铛就权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二庆不知所措地看向许黟。 许黟见状,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二庆连忙接过这铜珠铃铛,羞涩地说道:“多谢陈娘子。” 一行人在此处寒暄一番,便收拾着物事,返回城中租赁的院子。 一路上,安哥儿都要许黟抱着在怀里,等来到院子,他就把带了一路的东西要送给许黟。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送给干爹的礼物。”安哥儿拿出来迷你版的木刀,木剑,木弓。 把这些塞到许黟的手里后,他偷偷背着他爹说道:“这些都是我攒着要给干爹的,我阿爹都不知道哦。” 许黟故意问:“都是安哥儿做的?” 安哥儿眨眨眼,小声嘀咕:“干爹糊涂了吗,安哥儿怎么会做这些东西,这些都是阿爹做的。” 许黟失笑道:“那你都给了我,你玩什么?” 安哥儿:“我长大了,不玩这些了。” 许黟面对他的童言童语,一时有些想笑,但见安哥儿如此认真的模样,将笑意憋在肚子里。 “我会好好玩的。”许黟郑重道。 安哥儿却摇头,软乎乎地说道:“这些不是给干爹玩的,是想要让干爹放在身边,这样干爹就会一直记得安哥儿了。” 他话还没说完,许黟心肠就软得不成,立时抱着他转圈圈。 “啊……”安哥儿高兴地欢呼起来,“干爹带我飞飞啦~” 小孩子的精力有限,许黟逗他玩了半个时辰,他就困得直打盹。 可又不舍得睡,点着脑袋还要找许黟玩,最后,他困得趴在许黟的怀里眯眼过去。 许黟将他抱着进屋,这时陈娘子和张铁狗都沐浴洗漱完毕,在屋里歇得差不多了。 看到孩子睡了,就让阿锦抱着去屋里。 “你留下来,我们有话要跟你说。”陈娘子喊住许黟,没让他跟着去。 许黟坐到她对面,给陈娘子倒茶:“干娘要问什么?” 陈娘子焦急了一路,见到面后又没法立时问,这会自不会卖关子,直接问道:“你与那颜小娘子是何关系,可成了?” 许黟眼中流露柔情,笑着认真道:“我与颜小娘子心意相通,此生若有想娶之人,就只她一人。” “既如此,那就太好了。”陈娘子最担忧的事就是许黟一厢情愿,如此的话,他们上门提亲就指日可待了。 许黟禁不住地耳垂微红,低低轻笑道:“我想快些。” 陈娘子莞尔笑着道:“我明白,你是老大不小了,自是要成家的,不过这事也急不得,这次过来,我找何娘子列了过门礼的单子。你瞧瞧,这些东西都要的,咱们先把这一部分提亲的礼备齐,就可上门提亲了。” 提亲礼要备的东西也不少,陈娘子知晓许黟重视这个颜小娘子,那就按重礼的规格来备。 像四喜果子,茶饼,香烛,香饼等等,都要选上等货才行。 在此之前,许黟还要做一件事,他要问颜曲月愿不愿意嫁给他。 这事很重要,许黟不想拖着。 …… 翌日,上回那家茶肆。 许黟先到了一刻钟,他平静地坐着喝茶,心里却慌得不行。 拿着茶杯放在嘴边,迟迟没喝,等茶凉了,手酸了,才想起来。 他假装镇定地倒了茶,又添了新的。 新茶还没喝,许黟就看到颜曲月磊落飒爽地朝着他走来。 “等急了?”颜曲月挑挑眉,将腰侧的弯刀放在桌上。 在北宋当名医 第327节 许黟低声笑了笑:“没有,我亦是刚到。” 颜曲月便问:“你上回收到我雕刻的虎霸王,怎么不回个话给我?” 许黟一愣,他给忘了。 他垂眸,就看到颜曲月手腕处戴着他磨出来的沉香珠。 颜曲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扬了扬手臂,灿烂笑道:“你送的这串沉香珠我很欢喜。连嫂嫂都问我是在哪家香铺里买的。” 许黟闻言,看着颜曲月舒眉展眼的自在模样,莫然有些忐忑地问:“你怎么说?” 颜曲月谈笑自如道:“我就说是你送的。” 许黟:“!” 他问道:“文太太没说什么?” “说了呀,也问了我和你是何关系。”颜曲月俏皮地眨眼,逗了许黟一下,才故作矜持道,“我就道,我心悦于你,想和你好。” 许黟眼睑处的睫毛微微轻颤,自动情以来,他从未这般心跳加速过。 “你刚才说的是……”两人从未有过情事,亦都是初次动了真情。 许黟心里彷徨,看向颜曲月的双眼眸光变得青涩……腆然…… 但身体的最里面,却像是有火把在燃烧,烧得通红,让他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使得他恨不得当场多饮几杯茶。 颜曲月眼里带着盈盈的笑意。 但看许黟这样,笑意渐渐转成了害臊。 到底是还没出阁的小娘子,说这些孟浪话后,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妥。 颜曲月捂着烧起来的脸,瞪看着许黟的杏眸又亮又软,她道:“你怎不说话,难道是不愿意?” 两人相视,许黟敛去慌张,诚笃道:“我自是求之不得,今日约你而来,就是想问你,可同意我上门求娶。” 颜曲月脸上划过一惊,差点从椅子跳了起来。 旋即,她迫使自己平复心情。 好一会。 “好,我等你。”颜曲月说完这句,羞红了脸。 她茶也不喝了,逃似地跑了。 那一抹倩影在视野里消失,许黟不知怎么,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 确定了对方心意,提亲的进程很快提了上来。 陈娘子不愧是陈娘子,她一出马,其他人都只有听她吩咐的份。 托人说媒这事,本该找个靠谱的媒妈妈,但许黟对昭化的这些媒妈妈没一个好感,陈娘子就命张铁狗去城外找。 两日后,果真找了个之前没接触过颜家亲事的媒妈妈。 这媒妈妈受托来到颜家,把许黟想求娶颜家小娘子的事儿提了提,还没说什么,颜家兄长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媒妈妈:…… 颜景明:好呀好呀,妹妹终于找到称心如意的郎君了。 双方同意后,就开始进行八字合婚的程序了。 这事,就交给了陈娘子亲手负责,她带着许黟的八字,在城外寺庙与文淑谨相见。 两人相谈甚欢,许黟和颜曲月的八字也甚是相配。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纳吉和纳征就更加顺利了。 两家互相交换订婚信物后,就轮到男方向女方家庭下聘礼了。 许黟这个未来的新郎官,反而没那么忙。这些日子里,都是陈娘子和张铁狗他们在忙碌,礼单上面要买的物事太多了,有些还买不到现成的,需要花时间定制,还有的在昭化买不到,还要去别的地方。 这时候,余秋林的到来给他们喘了一口气。 他这几年四处跑商,见识了不少商户,听闻许黟还差一顶珠冠,便道他来安排。 夜里,余秋林来找许黟,笑着说:“这珠冠本需要两个月才能做好,不过有个店家跟我有些交情,听到我有求,就说将他的镇店之宝给我。” “岂不是要让你多花心思了?”许黟感激道。 余秋林摆摆手:“这算什么,这珠冠可是要赠给新娘子的,怎么能马虎。” 这么说,他就想起当初娶方彩衣,家里银钱并不算太多,给方彩衣备的那珠冠,就没那么多珠翠排环。 他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对许黟道:“还要谢你提醒,我这糊涂了,只想着彩衣有孕是喜事,却忘了怀生伤身,以后定按你的法子,不让彩衣再受这等辛苦。” 许黟听他如此,笑了起来。 又过几日,这顶镶着一串串圆润珍珠,点缀着小翠珠的金丝珠冠送来了。 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许黟准备的三金以及其他聘礼,都备齐了。 这些备好的聘礼有几十箱,几乎堆满了整个院子。 里面除了最重要的金钏、金镯、金耳坠之外,就是那顶耀眼的珠冠。其余者,就是一匹匹红素绫罗绸缎,光是这些绸缎,就备足了十八箱笼。 由着几十个闲汉挑着,游街游巷地来到颜家。 今日的颜家里里外外都格外热闹,那些亲戚族人都来瞧许家送了哪些好东西。 阿旭和阿锦混在人群里,一路上撒着糖豆,引来好些小孩去捡。 等他们来到颜家,就把剩余糖豆塞给巧琴,让她自个拿去分了。 接着,他们就开始跟着媒妈妈一起,媒妈妈举着礼单念到什么,他们就把箱笼的盖子,红布条等掀开,让众人瞧瞧这些好货色。 “那是实心的金镯子!” “看着可有十两多重呦,这许家到底啥来头?” “光是三金都这么重,这颜家姐儿还挺有福气的,不是说这名声不好,怎么有人上门求娶?” “不晓得嘞,听说是外地来的大夫,怎么就瞧上颜家这位姑奶奶了。” 颜家门外,挤满了看笑话的人,哪想这一箱箱聘礼掀开面目,会是这等好东西。 “你们还不知道吗?”有人嗤的笑了笑,说话的人就是蹲在人群里的文玮,他假装是路人的说,“这些坏名声都是那些求娶不得的人家传出来的,都是坏人,想坏了她的名声。” “……” 有他在人群里说颜曲月的好,一部分知情地也开始后悔了。 特别是家中有女郎的,还识得这许大夫是谁的人家,都有些后悔没去打听消息,要是知道是这么个有家底的人家,配他们家姐儿也绰绰有余。 还有几个捂着脸偷看的年轻郎君,个个贼眉鼠眼似的萎着身子,见颜家的小娘子寻了个这样的夫君,气得脸都绿了。 几个人积羞成怒,又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颜曲月即将欢喜地嫁了人。 第193章 今日, 颜家是主角儿,分出去的喜饼一箩筐一箩筐的,金叔等下人们, 皆是笑得合不拢嘴。 来瞧热闹的,见有喜饼吃,那敢情好呀,不要钱的好听话一茬一茬地往嘴外冒, 就想多讨几个喜饼。 阿旭和阿锦作为许黟的贴身随从, 安安静静地守在颜家大门左右两侧。 虽然颜家里有不少练家子,用不上他们俩。 阿锦长得好看, 穿得也好看, 不像女使, 像是哪家的小娘子。 一些没见过阿锦的年轻练家子,突然见到这么好看的小娘子,时不时地拿眼睛偷看。 那些过多的注视恼人得很, 阿锦忍不住地气呼呼瞪回去。 “看什么看?”她双手叉腰, 丝毫不怕地喊道,“再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阿旭护着妹妹,跟着瞪了回去,那几个大胆的练家子,脸红耳赤地跑了。 阿锦嘁了一声,道:“有色心没色胆的。” 阿旭:“……”他无奈看了看妹妹,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话本上就有。”阿锦道。 阿旭有些迷糊:“哪里来的话本?” 阿锦扭回了头,不去瞧他, 心里却在心虚地想, 差点就把颜小娘子偷看话本的事泄露出去了。 颜家的热闹一直延续到金乌西坠,那些瞧热闹的亲戚族人和讨喜饼的街坊们才渐渐散去。 这会, 金叔笑眯眯地走来,朝着阿旭他们道:“今日辛苦二位了,天色不早,不若今晚留下来吃个粗茶淡饭?” 阿旭拱手道:“不麻烦金叔,我们也该回去了。” 阿锦附和:“郎君等了一天,怕是急着呢,我们回去了也好交差。” 金叔笑笑,不勉强他们,道说要给他们备车。 兄弟俩依旧拒绝了,早一会儿,二庆就驾着旺财在颜家庭院外的巷子里候着他们。 金叔见此,只能是做罢了,不过临走前,还是给他们塞了两个素红锦囊。 这是颜家给的喜封,阿旭和阿锦没有推脱不要。 他们拿了回去车上才打开,发现里面装的银钱不少,足有八十八个钱。 两人互看一眼,彼此心里都想到了什么,今日颜家来的客人那么多,这每个人都发这么多钱,那不就分了……好多贯钱。 聘礼一下,接下来就要等迎亲的吉日。 只是…… 许家情况特殊,许黟如今是暂留在昭化,可在昭化举目无亲,更没有家产傍身,如果颜曲月要嫁过来,那带来的嫁妆都没地方放。 总不能就在这临时租赁的庭院里,就匆匆忙忙的将婚事办了。 即使许黟和颜曲月对此没啥异议,他们不讲究,但陈娘子和颜景明却不同意。 在北宋当名医 第328节 这日,许黟和陈娘子他们一大清早就开始沐浴更衣,等一切准备就绪,陈娘子盛装打扮,坐着驴车来到颜家。 许黟扶着她下来,颜景明和文淑谨两人已在门口处等着他们。 “陈娘子,可算是把你盼来了。”文淑谨上前,拉着陈娘子说话,“屋里备了薄茶,咱们先进屋。” 说着,就看向了一旁的许黟。 她道:“月姐儿在后院等着你,你且去见她吧。” “多谢文嫂嫂。”许黟行了个礼,又朝着颜景明拱手,之后才在巧琴的带领下,与陈娘子分开。 他知道,今日陈娘子过来是为了与颜家商榷他们迎亲的事宜,到这份上,结婚已经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了,而是两家人的事。 许黟跟着巧琴往庭院里走,很快来到后院里。 院子中央的花坛边,颜曲月在喂虎霸王吃肉干。 “喵~” 许黟一来,虎霸王先动了动耳朵,朝着他过来的方向叫了一声。 颜曲月暮然回首,花冠下是一双乌溜溜的剪水眸,她笑颜:“你们来了?” “嗯。”许黟走过来,摸了摸虎霸王的脑袋,一面说道,“干娘与文嫂嫂他们说话了,也不知她们会做什么主意。” 颜曲月拿手给虎霸王舔着,说道:“我知道一点。” 许黟挑眉,却没问她。 便是不说话,只神闲气静地看着喜爱的小娘子。 许黟也是欢喜的。 颜曲月道:“你怎么不说话?” 许黟没有收起看向她的目光,顺着心意道:“在看你。” 颜曲月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看的,对了,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做的虎霸王?” 许黟道:“喜欢。” 颜曲月有些不信:“是有多喜欢?” 许黟:“我戴在身上了。” 他说罢,取下来系在腰带处的佩囊,从里面拿出一个有尖尖耳朵的木玩偶。 颜曲月诧异,还真戴在身上。 “怎么办,以后我要是雕了什么,你都戴在身上的话,那不成了卖把件的小贩。”颜曲月想些什么,呲了呲牙。 许黟:“……”那不至于。 他失笑地将“虎霸王”收起来,对她道,“那些自是不一样的,我若都带着,你怕也不会欢喜到哪里去。” 两人自顾自地说话,把虎霸王丢在了一旁,虎霸王见谁都不喂它肉干,不耐烦地喵喵叫起来。 “贪吃货。”颜曲月的眼睛从许黟身上移开,看向自己养的狸奴,嘴里说着嫌弃,身体却实诚,拿着肉干出来喂它。 “也不知像了谁,虎霸王最近吃了睡睡了吃,都胖了好多了。”颜曲月说。 许黟听了,也多看了虎霸王一眼。 接着,他眼睛落到它圆滚滚起来的肚子上,轻声地问:“你摸它肚子了没有?” 颜曲月不明所以:“摸呀,可软乎了,可惜虎霸王脾气再好,也不爱被不熟的人摸肚子,要不然你也可以摸摸。” 许黟不确定地问她:“有没有发现,虎霸王的肚子变大了?” “啊?”颜曲月吃惊,赶紧去检查它的肚子。 虎霸王不乐意地喵了喵,却也没抗拒颜曲月检查它的肚子。 过了一会儿,颜曲月有些无奈道:“我摸得不是很明白,你是大夫,也能给猫看病?” 许黟道:“我试试?” 颜曲月当即抱起了虎霸王,为了不让虎霸王抗拒,他们用肉干吸引它的注意力,接着,许黟伸手去轻按它的肚子,按着肚皮软乎乎的,捏着也软乎乎的。 “你瞧出什么了?”颜曲月问他。 许黟笑了笑:“不是有孕了,只是单纯吃胖了。” 那圆滚滚的肚子,都是吃出来的肉。 想着它每回都能吃好几条肉干,最近一个多月颜曲月又喂了它不少。 很好,没有一块肉是无辜长的。 …… 另一边,颜家堂屋。 颜景明和文淑谨都认为,迎亲这事,得去盐亭办才好。 “虽路途是远了些,不过最近的吉日也要在九月十八日,这时间来得及。”颜景明对着陈娘子道。 陈娘子自是赞同去盐亭的,在她看来,黟哥儿的根就在盐亭,盐亭里有黟哥儿的长辈友人们,他成亲自要有长辈和友人们的祝愿。只不过昭化离着盐亭这么远,这一路上,不得辛苦了新娘子。 颜景明摆手道:“不碍事,月姐儿从小跟着我闯南走北,什么样的路没走过,不过是盐亭,以前也是去过的。” 再说了,颜家有几十个标师,个顶个都是练家子,护送月姐儿去往盐亭,不下话下。 何况,他们给月姐儿备的嫁妆有几十个箱笼,这些嫁妆不带去盐亭,难道留在昭化不成。 嫁妆是他们给月姐儿傍身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让月姐儿带在身上更妥当。 于是,这事就这般定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来到八月初二,这天是个好日子,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齐叔从京都赶回来时,霎时听到月姐儿要成亲了,震惊极了。 “我不就是出了趟标,怎么发生这么大的事了?”齐叔困惑地看着颜家兄妹俩,“好丫头,你这转眼就要嫁做他人妇了。” 颜曲月认真道:“我便是嫁了人,也是颜家的女郎,也叫你一声齐叔。” “不愧是咱们颜家人。”颜景明笑眯眯地看着妹妹,也不说那些让妹妹温柔贤淑的话了。 齐叔满眼宠溺地看着看大的月姐儿,感慨完,就把从京都带来的弯刀拿给她。 他长得一身魁梧,不笑时,极有威严,便道:“你要的弯刀我给你带来了,月姐儿嫁人后,许姑爷若是待你不好,就跟齐叔说,齐叔给你撑腰。” 颜曲月欢喜地接过弯刀,喜爱地摸着上面精美的刻纹。 “齐叔放心好了,许大夫不会欺负我的。”颜曲月把小巧玲珑的弯刀揣进怀里,笃定道。 颜景明眯眼:“都要嫁人了,怎么还叫许大夫。” 颜曲月不自在地撇开眼,小声地辩解:“叫习惯了。” 齐叔哈哈哈哈笑起来:“是该改口了。” …… 齐叔没在颜家多待,他见完了颜家兄妹俩,就来到许家见许黟。 这次,许黟的身份已然转变,从颜家的雇主变成了颜家未来的姑爷。 齐叔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喊道:“许姑爷。” 许黟连忙请他入座,问道:“此趟辛苦齐叔了,不知齐叔见过邢兄后,可有什么事交代?” “有。”齐叔点头。 他把从京都带来的信件递给许黟。 齐叔道:“邢老爷如今已是留京,当了大理评事,想来过不了多久,便会并州通判了。” 许黟一听,并不惊讶。 进士初初授官职,除了进士及第会授予从八品的秘书省校书郎、从八品监丞以外,其余等二等进士,同进士,都会根据情况来授官职,但高不过从八品,那就只有正九品的职位了。 这九品的职位那就不少了,有大理评事,还有签书两使幕职官厅公事,或者是判司簿尉,知县等。[注1] 而邢岳森能留在京都做官,看来也算是得了赏识。 离官家越近,晋升的机会就越大,虽然配套的危险程度也更高,可都考进士做官了,任谁都想搏一搏的。 这点上,邢岳森亦是不例外。 他心中有诸多鸿鹄志远,只有身处高位才能一一实现。 在给许黟的信中,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甚至于,他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许黟在京都相见。 跟着书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块邢岳森的贴身玉佩。 许黟见着这块品相不错的白玉,心情不错地收进自己的收藏里。 接着,他便问齐叔,邢岳森在京都过得如何。 齐叔没瞒着,说道:“京都那处寸土寸金,即便是城南的院子,依旧是价贵千金,邢老爷家底不薄,但初来乍到,我见他身边只留两个伺候的随从,还有一浆洗的奴婢,怕也是难混。” 许黟闻言,沉默了一瞬。 以前只看宋史,印象最深的便是宋朝的官员俸禄高,三四品官员每个月就有上万贯俸禄。 但接触了才知道,这会的俸禄并没有资料记载的那么高,可京都的物价、房价已经在飞快上涨。想要在京都买一座宅子,可不容易。 不仅需要银钱,还有人脉权势。 而大理评事只是个微不足道,协助主管断刑狱的低阶官员罢了。 但在京都,最不缺的就是低阶官员了。 想明白这点,许黟就知道邢岳森接下来的路并不比他好走多少,而在宋朝为官,可不是个好差事。 …… 时间很快来到八月初五。 这天,颜家标师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他们护送着七八车箱笼,慢悠悠地驶离官道,进入了蜀道其一的金牛道。 车队身后,坠着两辆驴车。 许黟他们的车辆,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便这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数日。 在北宋当名医 第329节 车队速度缓慢,数日时间,他们来到普安城外。 两队人马都没有选择住进驿站歇息,而是在城外寻到一片空地,就地修整。 这时,颜曲月就会从自家的车队里下来,过来寻许黟玩。 两人心照不宣,并没有做逾矩的事儿,只下下棋,喝喝茶,看许黟在教阿旭他们识药材。 “这也是药草?”颜曲月跟着学了几日,对分辨药材也有了兴趣,她随手摘了一株瞧着很像药草的植物,来问许黟。 许黟看了过去,有些意外地说道:“这是九节菖蒲,又叫鸡爪莲,夏季成熟了便可挖采,你这摘错了,要挖它的根茎,那才是入药所用。” 这九节菖蒲本生长在一千多米的高海拔,在山地沟谷边或是灌木丛中,在蜀中很是少见。 说罢,他喊来阿锦,对颜曲月道,“我让阿锦跟着你,让她教你怎么挖。” 颜曲月双眼带笑看他:“怎不是你?我想你带我。” 许黟听了,起身去拿工具,带着她去找发现九节菖蒲的地方。 他们走了一会儿,才在一处高地的灌木里看到生长着的九节菖蒲。 这些九节菖蒲长得很旺盛,过了夏季没被挖走,根茎横生,成熟自然脱落的果子掉落满地,有些外壳都已腐蚀,埋进了土壤里。 这样的话,明年春,又能重新发芽生长。 “落了好多种子。”颜曲月虽不懂得药材,可她也不是全然什么都不懂,她问许黟,“这些种子可有用?” “有。”许黟点头,认真道,“我在盐亭租赁了一庄子,里面开辟了一块药田,用来培植药材,这种子带回去,兴许能种出来。” 颜曲月杏眸微微闪亮:“这么多种子,定能种出来。” 她也不嫌弃腐蚀掉外壳的果实脏,徒手将它们一一地拾捡到帕子里,后面帕子装不下了,她还拿佩囊去装。 见她如此不拘礼数,乐得自在的模样,许黟勾唇笑了笑,拿着工具去挖九节菖蒲的根茎。 两人分工合作,不到半个时辰,这片九节菖蒲就被他们带走了七七八八。 剩余的,许黟想让它们留在这里。 也许以后有机会再次路过这里,还能再见到这生长得旺盛的九节菖蒲。 他们将药材带回来,根茎交给阿旭阿锦去处理。 种子的话,许黟自己处理,把它们泡在水里搓洗,洗掉种子外面的表壳和果肉,将它们晾晒干封存到罐子。等回到盐亭,再教陈六怎么种植。 车队在普安城外休整了一夜,次日,众人简单解决了吃食,便再次出发。 白天行路,夜里休息,这一走,足足走了快一个月。 等他们看到熟悉的盐亭县城墙,车队里疲惫的气氛转化成了喜悦,众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恨不得直接就进城。 颜家带队的是齐叔还有文玮。 本来,以文玮的身份是没有资格的,但颜家人丁不多,颜曲月没有同龄的兄长,而颜景明是家主,没法跟着过来,就只能退求其次,选了文家的表兄弟。 文家与颜家是表亲姻亲,颜曲月要唤文玮一声“玮哥哥”,这样看来,他的身份就变得合理不少。 此刻,齐叔和文玮过来找许黟。 “等进了城便要找落脚的地方,我们这一趟来了二十个兄弟,还有这么多箱笼,需要找个大的院子。”齐叔看着魁梧,可人却细心,他问,“许姑爷可知盐亭城内哪里有这样的好去处?” 许黟思忖片刻,说道:“齐叔稍安勿躁,我来想法子。” “好,那就依许姑爷的。”齐叔抱拳。 旁边听着的文玮开口:“那我们现在是直接进城?还是在城外歇脚?” 许黟道:“进城怕是人多眼杂,不如留在这里,想要找好去处,最快也要两日。” 文玮皱眉:“我们是些糙汉子,迟两日没什问题,可表妹不行,她跟着舟车劳顿这么久,得先进城去。” 齐叔点点头,也赞同这事。 这月丫头跟着他们一个月,虽从不说累,但这趟挺遭罪的。 许黟沉敛着眉目,轻声道:“我带着她先进城里歇息。” “不用。” 话音未落,颜曲月走了过来,笑盈盈道:“我又不是娇娘子,左不过是两日时间,等就是了。” 颜曲月说到这里,视线落到许黟带着担忧的脸上,补充道,“我们在盐亭落脚哪里还要你帮忙去找,不用担心我。” 半晌,许黟道:“我留阿锦陪着你。” “好。”颜曲月没拒绝。 …… 接下来,许黟带着阿旭二庆进了城。 二庆从没来过盐亭,对这里的一切尤为好奇,他四处张望,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而阿旭驾着驴车,带着许黟直奔东街许宅。 他们的到来没有通知任何人,先走一步的陈娘子和张铁狗亦是未知。 许黟回到熟悉的街道,心底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情愫。 “啪啪,啪啪。” “林妈妈,刘大叔,我们回来啦!” 屋里的林氏听到拍门声,惊喜地跑出来开门,见到果真是许黟和阿旭他们,高兴地喊道:“郎君,你们可算是来了。快快快,哎呦,我都没准备好嘞。” 她虽这么说,许黟进来后,发现她将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离开时是什么样的,这会依旧是老样子。 屋里也没有灰尘和脏东西,房间里的被褥收起来了,但林氏在陈娘子回来后,就把被褥拿出来洗了晒,还熏了香,直接拿出来便能用。 林氏拘谨地站在一旁,交代道:“刘大去乡下采办柴火了,过阵子天气便要转冷,我们不晓得郎君要住多久,就打算多买一些。这乡下卖的柴火,要比城里的实惠,我公爹还说,等郎君来了,还要多备一些棉。” 许黟一面听,一面点头应何:“是该备着些棉,你和刘叔身上穿的衣裳都旧了,今年做衣裳的时候,也做两身。” 林氏感动地“欸”了一声,没想到这样的好事,他们也有份。 许黟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对她道:“等会,你把饭菜备上,我要请鑫幺他们来家里一聚。” 他交代了林氏一些事,接着马不停蹄地带着阿旭去见陈娘子。 陈娘子看到他,立马问:“颜家小娘子呢?怎么没跟着你进城?” “颜家带来的物事不少,我让他们在城外先歇脚了。”许黟把安排的事讲给陈娘子听,而后就要去牙行找黄经纪。 陈娘子道:“铁狗在何家忙着,我让他跟着你去。” 许黟笑了笑,摇头道:“这事我能办好。” 他要去牙行,并没有带着阿旭和二庆,而是让阿旭去给陶、鑫、何三家送拜贴,顺带让阿旭带着二庆去熟悉门路。 想要给颜家标师们找个落脚地,得通过牙行才行。 黄经纪今日正好在,他看到许黟时有些意外,哪想听到他要找一处环境不错,位置又离着东郊近的庄子,更是惊讶。 “买庄子?现在就要?” 黄经纪不确定地重复问他。 许黟颔首:“是,你手里头可有?” 黄经纪摸着下巴,神色迟疑地看向他:“是有一处,但那庄子的东家要的价钱可不便宜,且不接受议价,许大夫若是想,今日便能看房子。” 说着,他忍不住地说道,“不过我还是劝许大夫再多瞧其他几处,那庄子虽好,但他要这个价。” 黄经纪当着许黟的面,比了个八的手势。 第194章 “有劳黄经纪带路了。”许黟听到这个价, 并没有犹豫,反而想见一见这处庄子。 黄经纪看他如此爽快,难免多看他两眼。 当初许黟离开盐亭出行游历, 没多久这事就传开了。 其中知情的,不乏与许黟打过交代的人,这里面就包括了黄经纪。 不想这么久回来,许黟会来找他买庄子, 莫非是在外腾飞黄达了? “许大夫好阔气, 那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黄经纪露出标准生意人的微笑,领着许黟坐上驴车, 赶来东郊。 这处庄子, 离着许黟租赁鑫盛沅的庄子不远, 绕过一处河流,就能看到木色大门。 大门两端是半人高的石砖墙,墙内探出花木枝条, 望眼看去可窥见几处春光, 足以见得原东家在建这庄子花了心思的。 庄子里住着两个看守的护卫和管理庄子的园丁,护卫听闻黄经纪带人来看庄子,便将门打开,请着他们进来。 一进去,许黟他们就见一株迎客松,姿态优雅, 枝繁叶茂,长势很喜人。 许黟见到这迎客松, 就喜欢上了。 他们绕过迎客松来到前院, 前院栽种着不少花卉绿植,秋高气爽, 菊花、木槿纷纷开得娇艳欲滴,美不胜收。 黄经纪在旁笑着说道:“这庄子的东家当初建这庄子,是想来观赏玩乐的,便在院里栽种了不少花草,这些花开了,善心悦目呐,若是坐在亭中喝酒饮茶,岂不快活?” 许黟眯了眯眼,美人廊下,有一亭子,那亭子里摆放着围棋石盘,下棋都省了搬棋盘的功夫。 “这庄子这么好,东家为何想把它卖了?”许黟问黄经纪。 “这个么……”黄经纪神色微妙,有些复杂地看向许黟。 但见许黟不是好忽悠之人,黄经纪想与许黟交好,就没法瞒着。 黄经纪低声道:“这还要从上个月说起,当时这东家办了一宴会,宴请了不少客人。宴会中,这县令家的哥儿出了点意外,不小心跌到湖里,后来是救起来了,只是也得罪了对方……” 这东家不过是个普通商贾,手里头有些银钱,却无权无势。 他怕县令家的哥儿因这事怀恨在心,就迫不及待地想将这庄子卖了。 许黟他们来到后院,依旧种满了各色花草,还有果树。 他看到了柿子树,上面结满果子,瞧着都要熟了。 “既然急着卖出去,为何还不接受议价?”许黟不理解。 在北宋当名医 第330节 黄经纪笑道:“这庄子是花了心思打造的,若不是这事,东家亦是舍不得。” 这才便有如此矛盾的一面。 许黟看这庄子满意,却也不是冤大头,他没急着定下来,又去看了其他两处庄子。 一处太远了,在北郊外,离着城内十里多地。 另一处则是有些破旧,买了还需要修整一番,没法简单打扫就能住人。 迁思回虑,许黟还是选了这处东郊的庄子。 “我想尽快走了明路,明日可行?”许黟问道。 黄经纪:“……这也太快了。” “着急用。”许黟没有过多解释,慢一天颜曲月和颜家的标师们就在城外多留一日。 黄经纪无法,连夜就把文书都备齐了,次日一早,就随着许黟,以及这东家的大管家,去到衙门里把契书的章盖上。 盖了章,这庄子便是许黟的了。 * “一来就忙得见不到人,我还以为你喊我们过来,就是让我们空等着。”许黟从衙门回来时,就被陶清皓打趣了。 许黟苦笑一下:“我本以为昨日就能把庄子定下来。” 说着,他们三人进屋,阿旭给他们温了桂花酿,又为他们做了几道下酒菜,才退出房。 鑫盛沅酌了一口酒,狐疑地看他,问道:“怎么突然想买庄子了?” 他那处庄子还租赁给许黟用着,已经续赁了三年,这笔钱鑫盛沅拿来当私房用,他娘,以及他娘子都说不着他。 毕竟,他娘也认清现实,不再逼着他考科举了。 何况他如今虽不做家里的买卖,却在盐亭城外包了一座山,雇了几个学过医的工人,帮着种药材了。 许黟眉目柔和,笑道:“我要成亲了。” 陶清皓:“!!!” 鑫盛沅:“!!!” 很快,陶清皓率先回过神,不怀好意地笑着拍了拍许黟的肩膀:“怪道你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原来如此呐。” “怎么不在信里说?”鑫盛沅好奇地问道,“娶的是哪家姐儿?” 许黟吃着阿旭炒的黄豆,慢条斯理道:“过些日子,你们就知晓了。” 陶清皓琢磨地想了想,问道:“你这次回来只为娶亲一事?” “嗯。”许黟应了一声。 陶清皓:“那岂不是很快就走?” 喝着酒的鑫盛沅听到这句,连忙抬了头往许黟看去,有些不满地嘟囔:“你都好久没回来了,难不成这次来就是为了娶亲,不多待些日子?” 许黟道:“是为了娶亲,但也不会急着就走,也要看我娘子的想法,若是她想多留几日,我自是要留下来住的。” “嘁。” 陶清皓短促笑了一声,打趣道:“我看你这还没娶妻,就先是妻奴了。” 许黟瞥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喝着酒,也堵不住你的嘴。”许黟冷笑地看他,把手里剩的黄豆,塞到他嘴里。 陶清皓猝不及防,捂着嘴咳了起来。 “你……你……你谋杀啊……” 鑫盛沅也看不过去那句话,见状,畅快大笑地指着他道:“叫你多嘴,可是忘了许黟从来就不好惹。” 陶清皓:“……” 可不是! 他还记得当初自个热脸贴冷屁股的场景。 “不说了不说了。”陶清皓摆摆手,好友回来他心情高兴,连喝桂花酿都有了醉意。 “你们倒是个个美人拥入怀了,只有我不想回去。”他自嘲一笑,慵懒肆意地举杯饮尽酒液。 许黟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旁边的鑫盛沅,鑫盛沅朝着许黟摇了摇头。 许黟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陶清皓什么都没说,哪怕他和娘子同床异梦,也不是他随意拿出来说笑的事。只是见友人们都娶到了心仪的女郎,有些艳羡罢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还是得多笑笑。”陶清皓记得许黟说过这话,就拿这话安慰自己。 许黟没拦着他喝酒,大不了喝醉了,让阿旭送他回去。 不过他想错了,还没多久,陶清皓的娘子派人上门来了,说是有事请陶清皓回去。 知晓一些内情的鑫盛沅冷笑道:“有何事,大晚上的急着要人。” 陶清皓晃了晃脑袋,撑着下巴抬头,看清来的人是娘子的陪房妈妈,他似笑非笑,朝着许黟和鑫盛沅拱拱手,表示该走了。 许黟沉默,让阿旭扶着陶清皓起来,在他的随从搀扶下进了车厢。 看着车辆慢悠悠地离远了,鑫盛沅才向许黟吐槽:“你是不知,他娘子生怕他在外面乱喝花酒,每回和我出来吃酒,不到亥时就来要人了。现在,我都不爱找清皓出来吃酒,就是怕他娘子误会。” 在他看来,陶清皓和他娘子已是貌合神离,若再添误会,让两人感情更加不好,他不就是罪人了。 鑫盛沅提醒许黟道:“你以后也少喊清皓出来吃酒。” 许黟哑然而笑,他就不爱找人吃酒。 他抖了抖宽袖兜在怀里,笑着问鑫盛沅:“那你呢?可也要回去了?” “我?不不不,我不回去。”鑫盛沅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哭诉道,“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用早早回家,当然是要在你这里夜宿。” 许黟挑眉:“你娘子不管?” 鑫盛沅:“看我见谁,她听说是你回来了,就让我好好与你一聚。” 鑫盛沅说罢,目光就直勾勾地落在桌上的桂花酿,好不容易赶上一回,怎么能不喝个尽兴。 许黟:“……” …… 翌日,许黟雇了几个粗使婆子,好好地将庄子打扫一番。 接着就打算再去一次牙行,雇几个长期的女使和小厮。 当今朝廷有政策下来,不可随意买卖人口,大户人家想要使丫鬟婆子,只能租赁,不能买人。 但政策才刚下来,小地方管得不严,许黟来到专门负责这处的牙行屋里,就见还有好些瞧着瘦巴巴的孩子,呆滞无助地站在屋檐下任人挑选。 许黟微微皱眉:“这衙门不管?” 黄经纪对此早习以为常,他平静道:“管着呢,若是不管,这些没人要的孩子,很可能就卖给那些黑牙了,那就比在牙行里惨多了。如今在这,每天不用挨打,还有一口粥吃。” 他看许黟心生不忍,就道,“这些也是苦命孩子,有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有的是穷到没饭吃被父母卖了的,大些能干活的还有人要,小的若是今年冬还没卖出去,恐怕就要断了他们的粮了。” 粮食一年比一年上涨,不是谁都发善心,施粥施粮行好积德。 黄经纪不是好人,却也不是恶人。 他想许黟如果想雇几个女使小厮的话,不如捡这些便宜的小子。 “许大夫若是有意,我知道几个手脚干净的小子,只要十贯钱就能买下来。”黄经纪道,“都十二三岁了,能干活。” 黄经纪说的十二三岁的小子,瞧着跟七八岁的差不多,瘦得很,骨头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皮,四肢像是烧火的木棍。 见到有人来,就乖乖地站在一旁任人挑选。 黄经纪大声喊道:“抬起头来,这是许大夫,你们要是表现得好了,入了许大夫的眼,便能去他那处享福了。” 许黟目光从他们枯瘦蜡黄的脸划过,八个小孩,其中五个女孩子,三个男孩子。男孩子看着个头更加抽条一些,可也没大到哪里去。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都是这些孩子隐着期许的眼神,越是如此,心越不静。 “都在这里?”许黟看向黄经纪。 黄经纪笑道:“八个都在这里了,这几个都是我挑的好苗子,许大夫你想买哪几个?” 八个小孩,一个就是十贯钱,人命如草菅不值钱,连一头驴都比不上。 许黟道:“都要了。” 黄经纪震惊,一脸喜色道:“好好好,我这就给许大夫拿身契。” 喊完,便要这几个小子磕头叩谢。 他们哗啦啦地跪了下来,许黟拦都拦不住,神色无奈地看他们跪着。 许黟去牙行一趟,回来就带了八个瘦瘦小小,衣裳破烂,头发长满虱子虫卵的小孩。 阿旭和林氏分别带着他们去洗漱,顺带清除他们头上的虱子虫卵。 女孩子头发不好剪,男孩子的头发则被许黟做主,叫他们都剃了。这三个小孩洗了澡换上干净衣裳,又吃了顿饱饭,便被送来到庄子里。 阿旭从庄子里回来,问道:“郎君,还没给他们取名字。” 许黟稍稍琢磨,就把名字定下来:“男的就叫阿清,阿明,阿武,女的就叫秋菊春兰冬,至于怎么分,你去安排吧。” 许黟吩咐完,阿旭就跑去召开下人会议了。 留在许黟身边的就剩二庆,许黟看向他,说道:“跟我去城外接颜小娘子。” 二庆迫不及待地点头,他两日没见阿锦,很是想念。 …… 城外。 颜曲月和阿锦在河边钓鱼。 “钓到了吗?” 文玮见她们钓鱼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便过来问。 颜曲月抛远鱼钩,让文玮安静些,低声道:“差些就该上钩了,你说话这么大声,吓跑了怎么办。” 在北宋当名医 第331节 文玮垂眼看到她们旁边的木桶,嘴角猛地抽抽,敢情一条都没上钩。 “不如我来。”文玮嘟囔着,也没孟浪,坐到一旁等着她们,他看向对面的阿锦,笑了笑地说,“月妹妹喜欢玩,阿锦姑娘也这么爱玩吗?” “我不爱玩。”阿锦回他,“是郎君喜欢吃鱼。” 颜曲月听了,心中意动,想着一定要钓上鱼来。 文玮趁机套话,温和笑着道:“盐亭是你家郎君的地盘,不知许姑爷住在城里哪里。他是大夫,应该还开了医馆吧。” “文二爷不知道?”阿锦挑眉,看他。 文玮眼里带着诧异,道:“我从哪里知晓,可没人跟我说。” 阿锦抿了抿唇,这人是颜小娘子的表兄弟,她若不回答,就失了礼数。 “城内东街承平巷第五户,便是许宅了。”阿锦轻声道,“郎君出行游历,还未曾开医馆,至于以后如何,就要问郎君了。” 她不卑不亢地回了话,便安静地继续钓鱼。 后面,文玮还想为妹妹套别的话,阿锦都巧妙地没回答,要答,也是答她“不知,得问郎君去”。如此下来,文玮什么都没问到,有些失落地捏着站麻了的腿。 颜曲月催促道:“玮兄弟,你别在这杵着,鱼都不上钩了。” 文玮:“……” 他讪讪一笑,刚想走,就见一辆驴车朝着他们过来。 驾车的是另一个人,好像叫二庆来着。 颜曲月和阿锦也听到车辆的声音,她们齐齐起身,默契地收回鱼竿,不钓鱼了。 文玮眼尖地看到河里有鱼跳出水面,他张嘴喊:“有鱼……” 颜曲月头也不回地说道:“送你了。” 文玮:“……” …… 阿锦虽不知道郎君在城里这两日做了什么,但有一点能确定,只要是郎君出马,那么事情肯定能办好。 她无忧无虑地上了车辆,找二庆聊天。 另一边,许黟和颜曲月、齐叔、文玮同乘一辆驴车。 许黟一面交代他们即将要住的地方,一面眼睛余光望向颜曲月。 短短两日时间,颜曲月的变化不大,肤若凝脂,笑着唇红齿白,丝毫见不到疲惫之色。 倒是他这两日东奔西跑,没来得及如何休息,眼里罕见地多出一丝疲态。 “许姑爷这两日辛苦了,到时还有诸多事宜要忙,要是缺人手可跟我说,我颜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了。”齐叔看到他态度诚恳,为人处事亦是稳重,很是满意地说道。 他喜爱月姐儿,对着这许姑爷有些爱屋及乌了。 等到庄子里,见着里面有几个剃了头的小厮候着,还有几个十来岁的丫头,是来伺候月姐儿的,齐叔更加满意了。 “很好,这庄子不错。”齐叔道。 许黟笑着安排颜家标师们住的地方。 他素知阿锦与颜曲月合得来,一并让阿锦住了进来,就安排在东屋偏房里跟巧琴做伴。 阿锦也欢喜,拉着巧琴去备衣裳和被褥。 “颜小娘子要穿的衣裳虽然都有,不过林妈妈说了,这天渐渐转冷,我们还不知住到什么时日,冬天的衣裳都要备。”阿锦说罢,去请示颜曲月。 “颜小娘子,还不知你穿衣的尺寸,我带做衣裳的婆子来。” “不用这样麻烦。”颜曲月拉着她,“巧琴会,让她量了记下来便是。” 阿锦点点头,笑道:“得嘞,听颜小娘子吩咐。” 她们这边安排着,西屋文玮那边,就把许黟留了下来。 “许姑爷,离着十八那天还有数日,你这边能来得及?”文玮为了月妹妹的事简直要操碎了心。 许黟笃定道:“玮二爷放心,别的事不好说,这事还能拖不成。” 那是他的结婚大事,两辈子就这一次。 文玮听后,打哈哈地笑了笑,调侃了几句才放人。 张家。 一大清早就坐满了人,何娘子、唐大叔等人都来了。 “黟哥儿成亲这么大的事,自是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唐大叔说。 何娘子皱眉:“黟哥儿这才回来,便买了庄子和下人,这手里头有几个钱,花的应该也差不多了。” 陈娘子看看何娘子,又看看唐官人,笑道:“热热闹闹也好,风风光光也罢,只要是黟哥儿高兴,怎么来都成。” “对。还是要看黟哥儿怎么说。”何娘子点头。 他们说罢,就把目光看向了许黟。 许黟对于他们的各种操心心生感激,他不好意思地眨眼,道:“当初秋哥儿怎么办的,便那般办就成。” 他家在盐亭,已没有什么亲戚族人,唯一的亲人明姨妈在普安,离着盐亭数百里。 回来时,他们在普安城外修整一夜,许黟当时就已拖了信过去。 明姨妈收到消息便已送来贺礼,她是想参加许黟成亲的大好日子。可惜没法如愿,一来路途遥远,二来她身上还有差事,需要照顾家里,脱不开身。 如此的话,他想邀请参加他婚礼的人,就只盐亭这些长辈和友人们了。 九月十七日。 颜家备的嫁妆,由标师们挑着担送来许宅。 许宅屋里屋外都换上了红艳艳的素红绫罗,点红灯笼,贴红纸,整个宅院充斥着喜庆的气氛。 嫁妆抬进来后,就由巧琴带头,一件件地搬进东厢房主屋旁边的偏房。 这是颜曲月以后成亲住的屋子,巧琴作为陪嫁丫鬟,井井有条地指挥标师放好嫁妆,等一切都完毕,她拿出铜锁,将门给锁上。 宋朝时,嫁出去的姐儿带到夫家的嫁妆,只她能支配着使用。虽然也有新妇拿出嫁妆补贴家用的,可那都是夫家贫穷,才会有挪用新妇嫁妆的念头。 颜曲月带来的嫁妆不比他送出去的聘礼少,然而,对于许黟来说,这些嫁妆和财产都是颜曲月的。 翌日。 九月十八,天晴,万里无云。 许黟头戴发冠,身着一袭喜庆红袍,他翻身上马,一阵秋风拂面,身后的迎亲队伍骤然敲响锣鼓。 一行人游街走巷,欢天喜地地来到东郊外。 东郊庄子,同样贴着喜色红纸,红灯笼高高挂起,但见迎亲队伍过来,媒妈妈吆喝一声,喊着:“新郎官来啦~” 话音落地,颜曲月拿着遮面的扇子一颤,不自控地看向远处。 她刚抬起眸眼望来,便对上许黟炙热的视线,那视线灼热,颜曲月仿佛被烫了一下。 颜曲月急忙错开视线,抹着面脂的脸颊桃羞杏让,更加绯红起来。 很快,四抬大轿停在庄子前。 颜曲月被巧琴牵着手,缓缓地跨过红绸缎,上了喜轿。 接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绕过原路返回许宅。 许家双亲已故,如今坐在高堂上的是陈娘子。陈娘子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坐在这个位置,看着堂下朝着她叩拜的新婚夫妇,她一面笑着喊他们起来,一面拿着帕子擦眼泪。 礼成之后,颜曲月被送入了婚房,留着许黟招待亲朋好友。 众人皆知他不爱吃酒,见有人想灌许黟,都帮忙拦着。 “灌黟哥儿有什么意思,来,跟我喝!” “是呀是呀,今日黟哥儿是新郎官,你们消停消停……” “欸,唐大叔,你少喝点。” “还有庞官人,我记得黟哥儿不让你喝太多酒来着,你怎么能趁机喝这么多,就不怕明日黟哥儿生气?” “……” 这热闹一直延续到夜幕漆黑,众人才醉醺醺地在阿旭二庆的搀扶下,缓慢地坐上车子离开。 将人送得差不多时,陶清皓和鑫盛沅两人也要走了。 他们揶揄地笑着,什么话都多说,只拍了拍许黟的肩膀。 “今晚就不闹房了,让你好享受这良夜美景。” “谢了。”许黟双眼清亮,笑着送走他们。 而后,就是余秋林和张铁狗了,这两人留下来许宅善后,见许黟还没去见新娘子,都催促他快去。 “别让颜嫂嫂等急了。” “是呀,你们合卺酒还没喝呢。” 许黟微微笑着,他步伐稳重,又带着一丝急促地往东屋去。 …… 屋里烛光噼里啪啦地响着。 春帐落下,昏暗中的视野里,许黟看着面带娇俏的新娘子。 他动了动手指头,有些紧张地征求她的意见:“我能亲你吗?” “嗯?” 颜曲月愣了愣。 而后,她倾身过来,在许黟的脸上蜻蜓点水。 亲了后,颜曲月脸颊微微发烫,“都成亲了,怎么还不敢亲我。” 许黟心口七上八下,像是平静的海面激起巨浪…… 在北宋当名医 第332节 第195章 第二天, 颜曲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旁边的许黟已经起来,不知去了哪里。 她披着衣裳推开门, 就见许黟在庭院里打拳。 颜曲月一愣,被许黟的拳法吸引,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这样的拳法, 时而软绵, 时而力道劲烈带风,身形变换不定……若是她与许黟对打, 对方好像处处有破绽, 却不知从哪处下手回击。 许黟早看到颜曲月了, 但他没停,打完一套忽雷太极,吁出一口浊气, 身上带着热气地往她那边走过去。 “醒了。”许黟看向她的脸庞, 敛起眉梢上的喜色,问道,“昨晚有没有睡好?” 颜曲月被他的视线盯着,不自在地点头。 她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醒的我都不知道。” 许黟道:“卯时一刻醒的。” 颜曲月诧异地问他:“怎么醒得那么早?”昨夜忙完,许黟还去给她备了热水,两人都是头次做这事, 都有些窘迫,但许黟比她想的仔细和认真。 哪怕是做那样的事儿, 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颜曲月本来脸红得都烫起来了, 可一见他双眼不见方才炙热,恢复了往日见到的清冷平静, 渐渐的,颜曲月也没那般害臊了。 许黟笑道:“醒了,便不想继续躺着。” 睡得晚了,生物钟一到,依旧到点就醒。 许宅多出一名女主人,对阿旭兄妹俩,还有林氏他们一家的影响不大。颜曲月不是个爱起架子的,相反,她讨厌这些打扰人休息的规矩。 要是每日都有一堆下人大清早跑来给她问安,她便觉得自己要疯了。 许黟也不喜欢,他在家时,都是让林氏他们自顾自的做事,不用每做一件事就来请示他。 成亲时,众人都喝了不少酒,便是阿旭和阿锦都喝了不少。 两人今日都起晚了,许黟吩咐他们去庄子送葛根粉水。 葛根粉水可以缓解宿醉带来的头晕难受,减轻酒精对大脑、肝脏的损伤,亦能加快酒精排出体外。许黟醒来后,就让林氏熬上了。 不止往庄子送,其余几家,许黟也安排了。 众人醒来时正觉得脑袋沉沉的难受,这葛根粉水就送过来了。 “是许姑爷让你们送的?”齐叔意外,秉持着对许黟大夫身份的相信,什么都没问就端起来喝。 文玮不爱吃药,可看齐叔面色不变地就把汤给喝了,便问:“不苦?” 齐叔摇头:“有点微微甘。” 文玮不信地皱起眉。 齐叔笑他,说道:“文二爷怎还跟个孩儿似的,这又不是药汤。” 文玮:“我喝还不成嘛……” 他说完,憋着一口气地端起碗往嘴里倒,喝完才缓过来,咋了咋舌,还真不苦。 …… 陶家。 陶清皓屋里,随从端着食盒进来,说是许大夫派人送来的解酒汤。 陶清皓挑眉问:“鑫家也有?” 随从道昨晚喝醉酒的人都有份。 这汤看着清亮,不见如何浑浊,陶清皓端着一饮,心情舒畅地笑道:“还是许黟好,他回来了还是这样为我等着想。” 庞宅。 许黟亲自提着食盒过来。 庞叔在前头带路,有些埋怨地说道:“昨日郎君去参加婚宴时,老奴就交代了,让他少喝一些,偏不听话,半夜就喊着头疼了,早些时候我给郎君服了安神的药丸,可会相冲?” 许黟轻叹口气,昨晚他分神应付不少人,没太注意到庞博弈那边,哪想两个老的,反而比年轻人不省心。 “不相冲。”许黟摇头。 庞叔笑起来:“那就好,有了许小郎的葛根粉水,郎君能更好受些。” 说罢,他们来到庞博弈的屋外,打着帘子进入,就看到庞博弈严严实实地盖着被褥睡着。 他睡得不实,听到轻微脚步声便被惊醒。 看到许黟来看他,庞博弈撑着起身,笑道:“不在家中陪着新娘子,跑来我这作甚。” 许黟道:“来看先生。” 庞博弈佯装不乐意道:“我这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许黟坐到旁边的圆凳,看着他脸色不是很好,就把食盒打开,取出来里面的葛根粉水,对他道:“带了醒酒汤,先生是自己喝,还是要许黟喂你?” 庞博弈听得眉头深深皱起。 下一刻,他拿过碗勺,慢吞吞地喝完。 “好了,没事就回去吧。”庞博弈催促人。 许黟没走,反而道:“来都来了,我给先生把下平安脉吧。” 庞博弈“哼”了一声,嘀咕他在外好的没学,这些讨巧的手段倒是学了不少。 许黟不怕他唠叨这些,出行了一趟,他才渐渐明白过来,庞博弈对他这个后辈的好。 有时候他会感性地想,他何德何能能得到庞博弈的善识,还厚颜无耻地拒绝他当自己的老师呢?有这样一个记挂自己的长辈,是件多好、多令人羡慕的事。 许黟无视他这些话,主动地说起他在路上遇到的有趣事。 说着说着,他柔和的眉目一点点地拧着,拧成了川字。 庞博弈道:“怎么,是我这身子又不如意了?” 许黟收回手,叹着气看他:“先生,你最近又在想些什么?” “离开京都多年,我却始终放心不下。”庞博弈眉眼多出思虑,怅然道,“既是舍下一身,为何又迟迟不甘。” 许黟道:“先生想回去了?” 庞博弈笑笑,没有回答,问他:“你想我回去?” 许黟沉默片刻,才道:“先生心里早有想法,何须问我。” 庞博弈满意地笑道:“不愧是我看中的后生。” 他拍拍许黟的手臂,道他不要太担心,“都说祸害遗千年,我可不会那么容易死。” “郎君又说胡话了。”旁边,庞叔不满地打断他的话,有些发愁地看向许黟,“许小郎,你劝劝郎君。” 许黟摇头:“我可劝不动。” 虽然这么说,不过许黟还是认真地为庞博弈开了一个养生的方子。 并且,还禁止庞博弈喝酒。 “接下来的三个月,先生想喝酒了,就拿牛乳红茶代之。”许黟道。 庞博弈脸色瞬间垮下来,气呼呼道:“不让我喝酒,这漫漫人生有何乐趣?” 许黟淡笑着反驳:“先生把身体养好了,什么样的酒不能喝?” 庞博弈:“……”罢了罢了,说不过大夫。 许黟给庞博弈开的牛乳红茶,与现实喝的奶茶可不同。 需要先将红茶煎煮成浓汁,再把牛乳煮沸,装到碗里时再倒上红茶浓汁,加入少许盐巴,搅拌调和。 再者,就是空心服食。[注1] 这里面用的牛乳需要找新鲜刚挤的,可不好找。 许黟带着阿旭,驾着驴车去到乡下一户户地找,找了两日,才在一家养牛户里寻到一头刚生完牛犊的母牛。 这头母牛被养护得挺好,奶水充足,给牛犊喂完了奶,每日还剩不少牛乳。 许黟重金买下牛乳,且付了跑腿费,让养牛户的儿子每天送到城里。 养牛户突然多了一笔收入,自是用心,每天天不亮就进城,牛乳送到庞宅时,庞博弈还没醒。 他一醒来,庞叔就把一碗煮得浓郁的牛乳红茶端到他面前。 喝着一点都没有牛乳的腥味,还挺好喝的。庞博弈不排斥这味道,甚至喝着还有些喜欢。 慢慢的,他就没想着讨酒喝了。 …… 与此同时,在许黟和颜曲月大婚之后,齐叔和文玮等颜家标师们,在庄子歇了三日后,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启程回去了。 许黟和颜曲月都来送行。 颜曲月有些不舍地看着齐叔:“你们都走了,这儿就剩我一个人了。” 齐叔欣慰地笑道:“你如今都是许家媳妇了,怎么还说这话。” 颜曲月抿着嘴,有些难过。 这日子一晃,过得真快,她都离家一个多月了。 文玮心疼道:“月妹妹,我们走后,下回再见怕是要许久以后,如果你想我们了,就给我们写信。” “会的,我会给你们写信的。”颜曲月想到什么,眼眶微微地红了起来。 离了家后,她便想兄长和嫂嫂了,如今兄长嫂嫂都不在身边,她身边就只剩许黟了。 许黟看她哭了,拿帕子递过去给她。 颜曲月接过帕子,撇开脸擦眼泪,而后,她道:“齐叔,玮兄弟,你们在路上要多保重,这些天渐冷,夫君给你们备了柴火和棉被,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她说完,取出一个锦囊给到齐叔。 齐叔不愿收下:“我们怎么能拿月姐儿的钱。再说了,出发时景明就给足了路费,咱不差那几个钱。” “是啊月妹妹。”文玮笑着,豪爽地拍了拍胸口,说道,“真缺了还有我呢。” 在北宋当名医 第333节 颜曲月扬起嘴角,总算是笑了。 许黟耐心地听着他们絮叨完,才拱手道:“齐叔,文二爷。” 齐叔和文玮齐齐看向他,两人亦是拱手。 他们异口同声道:“保重。” “保重。” …… 日子一天天过去。 秋露霜寒,枝头枯叶凋零,清晨,白雾茫茫,哈出来的气凝结成雾。 井水变得刺骨,林氏早上起来,都要捂了捂手,才开始舀水和面。阿旭依旧早早起来帮忙,林氏推脱不了,就先煮了热水给他暖身。 这时,许黟也醒来了。 他醒来,簌口洗脸,回屋喊颜曲月起来。 颜曲月没法赖床,打着哈欠下地穿衣,屋外,虎霸王扭着尾巴进来蹭她的腿。 “喵喵~” 虎霸王声音软软的,是饿了。 颜曲月懒洋洋道:“等会呀,我穿好了衣裳就给你拿肉干。” 虎霸王不找她了,跑来蹭许黟。 许黟心情不错地笑起来,去给它拿肉干。 颜曲月见状有些不满:“你再这样,它都不跟我好了。” 许黟:“像它主子,只跟我好。” 说着这话,他回身,亲了亲颜曲月的脸颊,催促道:“阿旭和林氏做好早食了,快簌了口吃饭。” “哦。”颜曲月点头。 在许黟没看到的地方,她偷偷地闻了闻自己,随后,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出屋,去到堂屋吃早食。 其余等人都在等着了,看到他们坐下,才依次落座。许黟和颜曲月都没有架子,众人和和气气地开始动筷。 吃了半碗粥和馒头,许黟重新在门外挂上出诊的牌子。 很快,便陆陆续续有患者上门看病。 “许大夫,你可算回来了。”来看病的是个腿脚不方便的老汉,他干巴皱缩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动作缓慢地坐到案前。 “老汉我等了好几个月,就盼着许大夫你早些回来,如今你来了,我这旧疾便有救了。” 许黟记得他,这老丈当年找他看病,人都没法走路了。一瞧才知道,是得了风湿,好些年了,天气一冷就疼得更加厉害。 他严厉问道:“老丈你这几个月,是又下地干活了?” “欸,瞒不过许大夫哟。”老汉不好意思地说,“地里的庄稼没人管,就要被虫给吃光了,我舍不得地里粮食荒了,赶在天冷之前把庄稼收割了,哪想到这么快就又疼了。” 当时,许黟告诉过他,喝了药必须好好养着,要不然很快就会复发。 老汉以为许黟往厉害了说,唬他而已,在感觉到腿不怎么疼后,很快就停了药汤。 开始下地干活时,确实是没复发,老汉就松懈了,一忙起来就从早到晚,过了些时日,就开始不对劲。 这次疼起来,他差点没法走动,想着家里还有方子,就去医馆里抓药来吃。 这次,他吃完了药汤,只稍稍缓解,夜里依旧疼得难受。 许黟听他描述完病症,又为他诊脉后,有些无奈地叹气:“这次复发病情更重,伤及根本了。老丈,你以后万不可再下地干活了。” “唉……” 老汉唉声叹气,说他不敢了。 许黟道:“我给你换个方子,你先喝一旬,之后再来复诊。” 风湿难好,何况是这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劳伤引起的劳疾。 而这次老汉复发更加严重,乃是根未修养得当,便又长时间的浸泡在田沟里,田沟湿寒,引得寒邪入体,自然就诱发病症。 许黟为他开了一剂温经散寒、祛风除湿的药方。 交代几句,他就让阿旭带着老汉去抓药。 老汉跟着阿旭离开座位,不多时,阿锦就领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进来。 不过这妇人的脸色不太好。 阿锦走过来,说道:“郎君,这位娘子想单独见你。” “这位娘子如何称呼?”许黟疑惑看她。 眼前这位妇人行了一礼,声音柔和地说道:“许大夫,咱家姓梁,是二条街卖豆腐顾家的。我来,是身体有所不适,想着来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梁夫人。”许黟颔首,请她入座说话。 梁娘子却没动,她神色紧张忧愁,时不时地抓着手里的帕子,一副想要说话,却不知该从哪处说的样子。 见此,许黟朝着阿锦递了个眼神。 阿锦连忙轻笑着道:“梁娘子放心,郎君给人看病,向来嘴严得很,从来不会将病人的事儿说漏嘴出去。” 说毕,这位梁娘子依然有些犹豫不定。 阿锦补充道,“若是梁娘子有何顾虑,兴者跟我说说,我跟着郎君学医快八年了,也懂得不少。” 梁娘子犹犹豫豫,最后决定先跟阿锦说出病情。 阿锦得了许黟首肯之后,便带着梁娘子到一旁的小屋叙话。 她们在屋里的时间不长不短,期间,许黟又给两个病人看了病。 一个是得了风寒,不严重,吃两剂药就能好。 一个则是被毒虫咬了,肿了脓包,又疼又痒,被咬中的地方还带有发麻。 毒虫咬人,可大可小,许黟急忙带着他去外疡室里处理伤口。 用烧烫的小刀把浓包割下来,再洗净里面的脓液,接着,还要给周围的穴位放血。 放出来的血液刺鼻发黑,患者看着这骇人的一幕,脸色刷地一下发白。 “我……我……会不会死?” 许黟冷静道:“不会,死不了。” 患者缓缓松了一口气。 许黟像是没看到患者害怕的神情,他拿着小刀的手很稳,动作流畅丝滑,速度飞快,当着患者的面,又割下一块腐烂的肉块。 患者惊恐瞪眼:“!!!” 为何他觉得,这许大夫好生吓人! 许黟在他喘着粗气冒着冷汗时,不动声色地就为他涂抹上了解毒的药粉,将伤口包扎好。 “你动动?可还发麻?”许黟问他。 几秒后,患者惊慌地回过神,他动了动被咬伤的手臂,发现手臂不再发麻烧疼了。 患者咽着口水,胆战心惊道:“好……好很多了。” 许黟微笑:“那就好。我再为你开个药散,你回去后,每日两个时辰换一次药,不可懈怠。” 患者紧张点头。 阿旭带着他去付钱抓药时,阿锦领着梁娘子出来了。 阿锦直奔许黟这边过来,低声道:“郎君,这位梁娘子的病有些棘手,还需要你亲自出马。” 许黟挑眉:“是什么?” 阿锦道:“是妇人病。” 许黟听了,再去看梁娘子,却发现她脸色看着更加不好了,走路时摇摇欲坠,像是随时能晕倒。 他眯起眼睛,神色不变地请她入座。 这回,梁娘子坐了下来。 妇人病向来难以启齿,不好描诉,许黟也不勉强眼前的梁娘子一五一十地将病情说出来。 这个时候,问诊的技巧就很有必要的。 他先开始为这位妇人诊脉,从脉象看,这妇人的体内有外邪入体,虚而弦,体内气血阴阳亏损。 单独从脉象来看,许黟并不能立时诊出具体病因。 但,许黟观她面貌,又端坐姿态,隐隐有些猜测。 他拧着眉,问道:“近些日子,可有行房事?” 梁娘子没想到许黟一开始就会问如此房中之事,一时有些猝不及防,只好硬着头皮,羞耻地拿着袖子捂脸点头。 片刻后,梁娘子忍着羞耻,低低地询问:“这……病,和此有关?” 许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说道:“还需要梁娘子不要瞒着,一切如实告知。” 梁娘子沉默了。 她这病太奇怪了,又加上听了一些不好的传闻,就迫不及待地跑来看病。 之前她打算找个带下医瞧,结果偌大的盐亭县,竟没有一个带下医。无法,她就去找城中接生的李婆。 李婆在盐亭是有名的稳婆,她不仅会接生,还会给女子瞧病,一些妇人病她都会瞧,开个药丸、药散,吃着就能好。 梁娘子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得的是普通的妇人病,只要吃几日药就能好。 谁知,那李婆给她看完病后直摇头,说她不会治,这病也治不好,让她去找别人去。 梁娘子还能去找谁?后面还是她妹妹来瞧她,给她出主意,让她来许黟这里看病。 “我上月时,与夫君交好,不久后便长了红疮,那红疮奇怪,不痛不痒,还是夫君先一步发现的。”梁娘子说完这句,脸都红成了熟鸡蛋。 在北宋当名医 第334节 许黟却没在意她的神色,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一旁,阿锦低声地补充:“我适才瞧了,那几处红疮颜色鲜艳,好似糜烂,瞧着像一朵花儿。” 她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什么样的红疮会开花? 许黟:“……” 他抬手想要捏眉心,手到一半顿住,想到什么,刹时交代阿锦。 “去净手,用金银花露。”许黟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严厉。 阿锦一惊,急忙去净手。 只留梁娘子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听不懂他们话里意思。 阿锦这刻也有些吃惊,她很少看到许黟如此神态肃然,那么问题自是出在这位梁娘子的身上。 “……”她碰了梁娘子股沟处的红疮。 阿锦微微慌神,后知后觉间,她好像明白那是什么了。 诊堂里。 许黟的面色有些难看,他看着面前垂着眸的梁娘子,身上的冷厉并不是针对她。 下一刻,他就把身上的冷气场收了回去。 “梁娘子,除了长这红疮,可会四肢酸疼?上攻头面?”许黟问她。 梁娘子见他面色,不敢再迟疑不说,双手紧紧搅着帕子道:“这两日来,确实有这情况,还……腹疼。” 许黟叹口气,果然是那病。 许黟行医以来,已经遇到数个得了花柳病,偷摸地跑来找他治病的官人。 这些病人什么样的身份都有,许黟至今还记得一部分人的面相。 但是…… 这么久来,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得花柳病的妇人。 许黟静默地看着这个一无所知的梁娘子,也许这刻,她也只是觉得她得的是普通的妇人病,未曾往那一面去想。 许黟缓缓开口:“梁娘子,你可知花瘘病?” 梁娘子柳眉轻轻一碰,陷入思索之中,找寻一番,她摇了摇头:“这是什么病?” 在《病源侯论二十四·花瘘候》中有记载:“风湿容干皮肤,与血气相搏,其肉突出,如花开状。”[注2]这里的花瘘候,说的便是最早之前记载的花柳病的病症之一。 许黟说道:“花瘘病,又称之为花柳病。” 梁娘子闻言,脑袋霎时嗡嗡作响。 紧接着,她整个人眼前发黑,神色慌乱地撑住案桌,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许黟看去。 “许、许大夫说的,是真的?”梁娘子差点急呼,“我自嫁到顾家,日日夜夜勤恳持家,从未做那等败坏之事,怎么……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轻,整个人瘫回坐凳。 许黟对上她的眼神,轻叹口气:“这病流经走络,携带者不仅可致形损骨枯,口鼻俱费,甚则传染妻妾,丧身绝育,移患于子女。[注3]” 许黟顿了顿,看着梁娘子的眼神多出怜悯。 大夫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娘子即使不肯相信,也信了几分。 她攥紧手指头,强忍心中痛楚,缓缓抬眼看向许黟,苦涩问道:“许大夫,我这病可能治好?” 第196章 梁娘子浑浑噩噩地回了家, 一进门,就听到婆婆在堂屋里指槐骂桑,她身心疲惫, 哪哪都疼,头一回没进屋里给她问安,直接回了她的屋头。 呆坐在铜镜前,梁娘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被自己的脸吓一跳。 她抬起手摸向镜子里的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呵呵地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 她的身子都跟着剧烈地颤抖, 似癫似狂…… 屋外, 聒噪的骂声停下来了。 梁娘子丝毫不在意,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捂着脸哭,哭到后面, 她双眼被泪水津得模糊, 朦胧视野里,看到针线篮子里有一把缠着红丝的剪刀。 那剪刀,是她出嫁时的嫁妆。 梁娘子是城外一里长的三姐儿,她长得好,年纪一到就有不少人家来提亲。当初顾家上门提亲时,她爹看他家业不错, 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顾生是家中长子,以后家里的豆腐坊便是由他继承, 他长得面白如玉, 待梁娘子很好,梁娘子以为自己嫁对了人。 但婚后不久, 顾生就常以豆腐坊有事忙为由,常有夜不归家的事儿。梁娘子信他,每回他在外夜宿回来,还会为他备醒酒汤,捏肩膀消乏。每到这个时候,顾生就会捏着她的手,夸她贤惠淑良,是他的好内助。 梁娘子目光从剪刀移开,落回到梳妆台上的妆匣上面。 她打开妆匣,里面装着玲琅满目的金银宝钗,都是顾生每晚回来,赠予她的。 顾生还说,他不嫌弃她几年了还没生养,道他不急,只要他们夫妻恩爱,胜得过天地间的一切。 原来都是骗她的,这些东西,如今瞧着,一件比一件脏,都是做了那档子事,弥补她罢了。 …… 许宅,诊堂里面。 许黟垂眸净手,旁边,阿锦低眉顺眼地乖巧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久到阿锦心眼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许黟终于开口。 他道:“之前教你的,都忘了?” “阿锦没忘。”她咬咬牙,知晓惹郎君生气了,就先自己罚站,小声解释,“我见这梁娘子的疳疮,心里怀疑,就拿帕子检查的。但……因为不清楚是也不是,便想来找郎君问个明白,就给忘了。” 说着说着,她眼睛余光偷看许黟,见许黟依旧沉着脸,咯噔一下,暗呼糟糕了。 她家郎君别的轻易恼不得,可遇到看病的事,就要比谁都认真仔细,向来讨厌粗心大意的。 阿锦赶紧道:“郎君我错了,我下回,不管如何要紧的事都该先净了手,绝不让你担心。” 许黟道:“净手,是为了你自己。” 阿锦飞快点头,生怕自己慢了,许黟不高兴。 “阿锦晓得的,会谨记在心里,不会再忘了的。”阿锦竖起手指保证。 许黟无奈摇摇头,这里面也有他的错。 他念在阿锦年纪不大,还是贪玩的时候,便不想让她接触那么多。 以往医治那些得了花柳病的病人,他都让阿锦出去,没让她在一旁学习。 这不是在保护她,而是害了她。 作为一名学徒,就该什么都看,什么都学,不能因为男女有别,就不让阿锦接触。 想到这处,许黟心底情绪嗡地一颤,难道他来到宋朝这么多年,也在潜移默化中,受了很大的影响? 不,不是的。 本质上他还是因为阿锦。 许黟撩起眼睑看她,冷静道:“自今日起,遇到这等病,你也要在一旁候着。” 阿锦眼睛微微睁大:“我能看了?” 她早就想看了,可郎君不允许,问哥哥,哥哥也不回答。不仅不回答,还会警惕她周围的人,便是二庆,都被哥哥给警告了。 这让阿锦更加好奇了,那些人得的花柳病,到底何样的。 许黟要是知道她的脑瓜子想的是什么,肯定会笑着对她说:你要失望了。 那画面可不好看。 不用被训,阿锦瞬间活跃起来,拧帕子、整理案桌,把洗手盆里的金银花露水给倒了。 回来后,她看许黟坐回案子前写着什么,便悄摸摸地过来。 “郎君,那个……”阿锦小声地问,“梁娘子那病莫非真的是她夫君传染的?” 许黟道:“有一定的概率。” 阿锦疑惑:“郎君也不能确定吗?那你先前说,携带者亦会传染妻妾,是专程说给梁娘子听的?” 许黟没否认,他将梁娘子的病案以及所开的药方记录在册。 之后,才给阿锦解惑:“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是与不是,还要梁娘子的官人前来看病。” 阿锦眼珠子转了转,意有所指道:“我觉得他是不会来的。” 许黟冷漠笑了笑,他亦是这个想法。 不过很多时候,还是会猜错的。比如,这会儿的顾生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 顾生坐着轿儿,晃悠悠地回了家。 他前脚进门,后脚就被他娘请去屋里说话。顾生心里疑惑,却也没多想。 “娘,你找我?”顾生坐到椅子上,对着伺候他娘的大丫鬟笑道,“愣着作甚,给我倒杯茶来。” 大丫鬟羞涩着脸庞,杏脸桃腮地去给他倒了茶水。 顾生接过茶时,还不忘趁机摸了一把。 顾生他娘像是没瞧见似的,老神在在地盘着佛珠,等他喝完茶,才睁开眼,对着她儿道:“那梁家的,今日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早食后,她说身体有恙,想着去瞧大夫了吧。”顾生不甚在乎,反问,“娘呀,我这几日相中了一物,不巧手里头有些紧,你宽余我一二。” 他娘哼了声,却使唤大丫鬟给郎君取二十贯钱。 “你也是的,当初偏要那人,我见就是个坏的,几年了肚子就没动静过。”他娘诉完,又看他心思在别处,便道,“不若,让娟儿去你屋里。” 娟儿是她屋里另外一个丫鬟,相貌清秀,出落得一般般。 在北宋当名医 第335节 她话音未落,站在身后的大丫鬟银翘先白了脸色,怯怯地看向了顾生。 顾生轻咳两句,做出苦笑神态:“娘,你也不是不晓得,这事要梁家的同意。” “你就是被她迷晕了!难道就不为你自个好好想想?”他娘说着,心里更加厌恶这个大儿媳。 顾生却闭嘴不答,仿佛被说中了一样。 他娘气不过,又骂了一会,才嚷嚷着胸口难受,见不得他这模样,遣了他出去。 顾生犹犹豫豫地起身行礼,一面嘴里喊着:“娘你消消气,我晚些时候来看你。”一面对着银翘使眼色。 他出屋不久,银翘就寻了个借口,去到庭院小屋里,与顾生汇合。 顾生瞧到她来了,便迫不及待地上手,两人搂搂抱抱,很快就打成了一团。 “哎呀……顾生你轻点……”银翘有些承受不住,吟吟娇俏地喊着。 顾生哪里受得了这些,使得更用力了。 后面,他意犹未尽地嗛着她锁骨处下方,手掌在她腰侧来回游走,餍笑道:“如何,老夫人怎么又说这些话,是梁家的做了什么?” 银翘咬着唇,缓了缓才说:“梁娘子回来没过来请安,老夫人生气了,后来……她好似在屋里又哭又笑,怪瘆人的。” “嗤。”顾生收回兴致,拢了拢敞开的袍子,有些心不在焉道,“她有什么害怕的,你就是胆儿小。” 银翘趁机娇气道:“顾生,你说要抬我做姨娘,可不能是娟儿。” 顾生轻拍她的脸蛋,笑道:“我的好银翘,这姨娘只能你来当,谁也越不过你去。” 他哄完人,便打算去看梁娘子搞了什么。 “娘子,我回来了。”顾生推开门,见屋里昏暗,“咦”了一声,问她怎么不点灯。 “家里不缺这点清油,娘若说你,你就说是我让你点上的。”顾生如此说着,亲身去拿火折子把油灯点上。 他回身,就看梁娘子端坐在床榻边。 顾生走过来坐到她旁边,揽着她肩膀,笑着关心:“听娘说你出去了,是去看大夫了?” 这时,梁娘子动了动,声音低哑问他:“顾生,我有事问你,你真心回我一句话,可好?” 顾生愣了下,说道:“娘子,我何时说的不是真心话了。” 梁娘子眼睛哭多了,这会变得生疼,她没在意顾生的花言巧语,只问:“你去馆儿消遣去了?” “……” 顾生一惊,从床上跳起来,满脸难以置信:“娘子你这是说的何话?我有你还不够?怎去那烟花柳地。再说了,我心悦着娘子,那等不知睡了多少人的贱人,我又怎么看得上?” 说到这里,顾生便觉出他说错话了,可他看梁娘子,似乎不为所动。 难不成是有人在她面前嚼舌根了? 他想着银翘今日表现,下意识地就觉得是她了,这个贱人,还想着当姨娘,不过是哄哄罢了。 他这么想,眼神却不同,像是被梁娘子的话弄得委屈,说罢,就有些愤懑地说梁娘子在羞辱他。 “我心心念念待你好,你竟怀疑夫君,这……这……” 他一掌拍在桌上,气极了。 梁娘子把他这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里却在想,之前她是真糊涂,怎么就信了他说的这些哄人话。顾生只要做出这等姿态,她就自责得不行。 但是…… 梁娘子把两张帕子拿了出来,放在他面前。 “你说这是谁的?” 顾生下意识道:“除了你的,还能有谁?” 梁娘子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你再瞧仔细了。” 顾生仔细一看,这两条帕子……并非梁娘子的,但他也忘了从哪里来的。指不定是哪个妖精趁他不注意塞在他怀里,被梁娘子看了去。 “这不是你的?”顾生诧异道,“你帕子不少,我都没记住有哪些,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咱屋里头,就只有两个伺候的妈妈,我为了你连大丫头都遣散了。” “娘子,我为了你做这么多,你怎还怀疑我?” “……”梁娘子看着他如此,冷冷地笑了。 “你为我好,你知道我今日去瞧病,那大夫说了什么?”梁娘子胸脯起伏不定,抑制住的情绪彻底爆发。 她举起藏起来的剪刀,对上顾生的脸。 顾生怪叫了一下,就被抵在喉咙处的锋利剪刀吓得两股战战。 “娘子,你这是何意?”顾生慌张地左右瞧着,见屋里什么趁手的物事都没,更慌了。 梁娘子道:“我说了,我想听你一句真心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呀。”顾生喊着,后悔适才进屋时,让婆子不要跟着了。 顾生劝道:“娘子你先把这玩意放下,这东西伤人,要是不小心割破了脖子就坏事了。”越说,他腿越抖。 梁娘子突然去扯他的裤子,见着那处软趴趴的,又是那等模样,她苦涩地笑了起来。 果真……果真是他。 便是眼前的人害得她这么苦。 “你娘骂我没法生养,我本以为因在我,再苦的药汤都忍着喝,我从未怀疑过你。” 梁娘子笑得灿烂,眼泪缓缓落下来,继续说道:“我今日才知,你与老夫人屋里的银翘,娟儿都有染,怎么如此看着我?并非她们偷告诉我的,是这两条帕子,便是她们的。” 她拿了剪刀,本想着一死百了,哪想清点自己的物事,却发现了一个未曾见过的匣子。 那匣子装了好多带有胭脂水粉的帕子,整整四十六条。 里面便有两条,她在银翘和娟儿身上见过,如此她才明白,顾生不止在外做事儿,在她的眼皮底下也如此放荡形骸。 “你都知道了?”顾生彻底恐慌了。 梁娘子是里长女儿,当初他见长得美貌,又家世相当,便想借着人家里长的身份,好谋取更多钱财。 他娘也赞同,觉得娶这样人家的姐儿有面子。结果这梁娘子好生死板,在房事上玩得一点都不尽兴。后来,梁娘子三年不怀,他娘见着更加厌恶,顾生不想休妻,心里就想着在外养几个,若是生了就带回来给她养。 后来他发现自己养的几房外室,一个个都没法生养,还得了病…… 顾生咬死不承认:“那不是我的,我怎知这两个奴婢的帕子会在你手里?娘子你这样质问我,莫非心里有鬼在外面偷了腥,不小心得了什么脏病,就来污蔑于我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观察梁娘子的面色。看到她突然脸变得煞白,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看来我说对了,我早就该知道,那日来家里做活的木匠,跟着你眉来眼去的,原来你们早就有一腿了。” 梁娘子神情恍惚,看他越来越不像人,更是心如灰死。 她凄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你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病,却带给了我。” 顾生变本加厉地倒打一耙,冷嘲地推开她战栗举着剪刀的手臂,讽刺道:“简直胡言乱语,我这好端端的哪来的病。是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如今得了病,便是一条狗都不如了。” 他推开面前的梁娘子,梁娘子不查被他推倒在地。 顾生冷冷笑着:“罢了,我也不羞辱你,你要是还有羞耻心,便该把这事吞回肚子里,免得嚷出来,坏了我们顾家的名声。” 说罢,他迈开步伐,洋洋自得地就要离开。 梁娘子脑子嗡嗡作响,看他嘴脸变得更加面目可憎。 下一刻,梁娘子突然扑身过来,势要与他同归于尽。 “啊——” 顾生被刺中胳膊,疼得面目狰狞,他捂着受伤的手臂,狠狠地往梁娘子的腹部踢去。 “唔——”梁娘子咬着唇,腹痛得手臂都在抖,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子,再度扑过来。 她此生无望,便是死,也要拉着顾生一起。 顾生见状终于害怕了,一面狠狠踢着梁娘子,一面惊慌地大喊:“快来人,杀人了,快来人……啊……” 突然,他下身传来剧痛,他惊恐地往下看,就看到自己身下渗出大量鲜血。 梁娘子举着剪刀的手一颤,她被踢得眼前发黑,哪哪都看不清,只本能地往前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梁娘子松开剪刀,躺在地上癫狂大笑。 外面的人猛地撞开门,见到这场面,都震惊地尖叫起来。 …… 第二天,许黟见梁娘子没来清洗股沟处的疳疮,就有些心情微妙。 他似有所感,叫来阿锦。 “你去二条街的顾家,打听下情况。”许黟道,“若是见到梁娘子,便请她来一趟,她这病乃初期,好好治疗的话是能痊愈的。” “嗯。”阿锦点头。 她去了没多久,就匆匆地去而又返。 阿锦脸色苍白地喊道:“郎君,梁娘子出事了。” 许黟心里一紧,问:“何事?” “梁娘子昨日离开后,夜里就割腕自尽了。”阿锦想到梁娘子离开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以为她只是难过,没想到会发生这等事。 许黟眼睑睫毛轻抖,他闭了闭眼,问道:“除了这事?那顾家呢?” 阿锦摇头,顾家那边昨夜请了大夫,后面就不了了之了,听闻今日那梁娘子就草草地下葬,连正儿八经的葬礼都没办完。 许黟觉得这里面有蹊跷,想了想,就让阿旭过来,让他去打听。 “顾家的?”阿旭皱着眉琢磨,突然想到什么,“昨夜顾家请的大夫,是妙手馆的吴大夫。” 许黟闻言,坐在椅上若有所思,这事关乎病患隐私,以吴关山的医德品质,自不会随意将病人的隐私道出。 “罢了。”许黟手掌撑着额头,轻叹一声,“这事就这样吧。” 阿旭和阿锦互看一眼,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许黟起身来到主屋这边,颜曲月在屋里学着做女红,看到他来,就把做了一半的女红给他看。 在北宋当名医 第336节 “你瞧出什么了吗?”颜曲月笑盈盈问着,“我绣了好些天了,还没给别人瞧过嘞。” 许黟兴致不高,但在看到颜曲月时露出笑,拿过绣棚仔细看着,而后猜道:“是虎霸王?” 颜曲月道:“猜错了,是小黄。” 许黟失笑地勾了勾唇,想说什么,颜曲月忽然拉住他的手,轻声问:“你怎么了?” “无事。”许黟抬了抬眼眸。 颜曲月道:“你这眉头都皱成那样了,还说没事。” 许黟知道瞒不过她,却也不想拿这种事烦她,说道:“是医患上的事,不提也罢。” 颜曲月揉揉他的眉心,笑道:“那便不想了。你快来给我指导下,我这真的不像小黄?” “不像。”许黟笑着摇头。 颜曲月拿着左右瞧着,不相信自己的水平就这样差,说道:“我都学了两个月的女红了!” 许黟想了想,道:“我来试试。” “你会?”颜曲月震惊了。 许黟道:“不会,但我可以学。” 颜曲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我没见过男子也学女红的,你真要学,不怕别人笑话?” 许黟道:“女红虽带了一女字,却不一定只女子能学,便如学医者,男女皆有之。” 他说要学,还真的学了起来。 第二天,就开始让颜曲月教他如何分线,穿线,要用哪种绣法。 颜曲月不是个合格的刺绣师傅,她教了两遍就没了耐心,不想教许黟了,想学抓鱼。 “你不是爱吃鱼,我学会了抓鱼,来年春出游在外,就能自个抓鱼吃。”颜曲月憧憬着开春的到来。 许黟笑起来:“那要阿旭教你,阿旭会抓鱼。” 他不拘着颜曲月,她在这边无亲无故,只跟着他们几个好,见她对钓鱼感兴趣,便去找季师傅,让他给颜曲月做几套适合她的渔具。 接着,他又让林氏去安排裁衣服的师傅,让她做几身便利的窄袖裙,好让颜曲月去河边钓鱼时方便些。 颜曲月师傅有了,钓鱼的装备也有了,欢欢喜喜地跟着阿旭出了门。 至于许黟学的女红,还没绣好虎霸王的两只耳朵,诊堂里就忙得脚不沾地。 不到几日,连教颜曲月钓鱼的阿旭,都跑回来诊堂帮忙。 天气渐寒,一日比一日冷,来许家瞧病的病人,受寒者变得更多。 他们瞧不上病,拖得严重了才开始来找大夫。 这些病人,多是听到许黟看病收钱少,慕名而来的。 颜曲月来到诊堂看了几日,心里生出不忍,来问许黟:“我们不若,在院子外搭个棚子,给那些穷苦的百姓,发一些御寒的衣物。” 许黟听了,摇头道:“这想法是好,可咱们家里御寒的衣物不多,这时候再去收集,怕是来不及。” 颜曲月看着他,问道:“你是有别的主意?” 许黟颔首道:“以往我都会下乡义诊,不过这回,我想你这法子不错,我们在院子外搭个棚子,送驱寒药丸,还有姜汤吧。” 有这两物,底层百姓便有更大的可能熬过冬日的寒冷。 这事只他们来办不行,过于显眼了,而且他们的银钱也有限。 许黟很了解盐亭县的人口,除了大户人家,能饱腹之人不足七成,最少也有三成的百姓艰难熬着。 第197章 许黟和颜曲月刚商榷好此事, 还未找其他人商量,邢家大管家先上门拜访。 冬寒时节,邢家等几家大户都会布棚施粥, 今年亦是不例外。 邢家大管家上门来,想请许黟去当义诊的大夫。 “这些年,老爷都开义诊,今年许大夫在盐亭, 自也是要请许大夫的。”邢大管家和煦地笑着。 许黟淡定地喝着茶, 不紧不慢地问道:“与来年相同?” 邢大管家道:“当然。” 然后顺着许黟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着, “今年吴大夫也会在, 吴大夫还问我, 道许大夫你可来。” 听到吴关山会参加,许黟有些意动。 他心底依旧介怀着梁娘子那事,总想着找个时机问个明白。 许黟很快就应下这事, 不过在此之前, 需要先忙完布棚施药一事。接着,他便跟邢大管家说起布棚施药的事宜,让他带话回去问邢老爷,可要参与一份。 布棚施药不是小事,邢大管家无权做主,但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儿, 以如今邢家的情况,那便是锦上添花的作用。等来年, 邢岳森当上了朝廷大员, 自也是一笔美谈。 邢大管家收回心神,将许黟说的事好生记下来, 然后才施礼离开。 送别邢大管家,许黟喊来阿旭:“你去给陶家、鑫家送贴。”说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给秋哥儿和张兄也送一份。” 这等事,要人多才力量大啊。 只他和阿旭阿锦几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半个时辰。 陶清皓、鑫盛沅、余秋林等人在得到消息后,陆陆续续地登门了。 “有啥好事啊,怎么还让阿旭跑一趟?”张铁狗大大咧咧地敞开着腿坐下来,娴熟地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 喝着,还埋怨道:“这天是真的冷,我今儿还想着去山上找些山货,差些就被雪埋了。” 许黟道:“山上的雪都有一尺多高,你怎还去?” 张铁狗嘿嘿道:“这不是马上要年关了嘛,我便想着猎些好物,给你们加肉尝尝。” “如今家里也不缺个肉的,你安分些,别总让李嫂嫂担忧。”余秋林走过来,听到他这话,不免出声劝道。 张铁狗拍拍胸口,乐道:“老子还不够安生?我都好几个月没去山上了。” 余秋林不说他了,转过来看向许黟,笑着问他道:“黟哥儿叫我们来,是商量什么事?” 许黟神闲气静地对着他们说道:“我与娘子想要布棚施药,还有熬煮姜茶分给那些贫困百姓,只是我人微言轻,只我一人,怕是不好办。” 鑫盛沅听他这话,眯了眯眼:“许黟是想要我们也参加了。” “是的。”许黟微笑。 陶清皓微微一顿,他对布棚施药这事还挺感兴趣的,毕竟当年他就想着跟邢家一样,请许黟去家里当义诊大夫。 只是当年他在家中并无实权,这事他没法做主。 陶清皓问道:“需要我等做什么?” 许黟目光扫过他们几人,看他们都很有兴致的模样,索性就把他的想法都说出来:“炮制药丸一事,全有我和阿旭阿锦,大概不用一旬就能炮制成,将布棚施药、施姜茶这事传到乡下去,就需要张兄和秋哥儿了。至于人手和银钱一事,清皓和鑫幺你们俩可出一份力。” “只需要我们出一份力?”陶清皓抿了抿唇,他和许黟合作的胭脂铺,每月入账就不少,这施药能花多少银钱。 许黟颔首:“我手里头还有一部分驱寒的药材,至于姜,陈六在庄子里种了不少。” 这次许黟回来,便把沿路收集带回来的药材种子送去庄子里。 陈六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不但将之前的药田管理得井井有条,便是新开垦的田地,亦是种满不少农作物。 其中就有一亩生姜,能产出鲜姜数十石,在初霜到来之前,庄子里的鲜姜可收了。许黟让陈六收了三分之一,剩余的留着半个月余,变成老姜再收。 老姜耐放,放到地窖里可存数个月。 这些老姜拿来煮姜茶再好不过了,若用来布施,也足够用。 “你把事儿都备好了再叫我们,不是让我们占着便宜?”陶清皓哭笑不得。 鑫盛沅点点头,说道:“我们又不差这些钱。” 陶清皓和鑫盛沅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明白对方的意思。 陶清皓开口道:“剩下的药材交给我们,好也让我们占得有理有据。” 两人一拍即合,都不需要许黟同不同意。 许黟笑了笑,便将这事交给他们,他和阿旭他们只关注药丸的炮制即可。 而邢家那边也有消息传来,道跟着陶、鑫两家一样,出份银钱支持,当天就派邢大管家送来了五十贯银。 于是,众人商榷好具体的事项后,便为此事忙碌起来。 …… 不多时,余秋林和张铁狗套着牛车,穿着厚厚的棉袍,带着干粮和水囊,出城后分别往不同方向出发。 他们一路经过村庄,遇到人了,就把许大夫要布棚施药、施姜茶一事宣传出去。 这期间里,陶清皓和鑫盛沅两人回到家中,就开了库房取银钱,交代手里头诚信的管家,去梓潼县购买大量的驱寒药材回来。 许黟给他们开了方子,上面要买的药材不下二十种,每种药材要用到的量不少。 他们支出了上百贯银钱,依旧担忧着买来的药材不够。 陶清皓来找鑫盛沅商议:“若是不够,那还要买,怕时间来不及了。” 鑫盛沅听了,觉得他说得有理,即刻吩咐管家:“再拿二十贯去,宁可多买也不要缺了。” 陶清皓点头:“我也加二十贯。” 这几日,许家为了这事,同样是忙得焦头烂额,便是林氏一家,都来帮忙打下手。碾药材的碾药材,切姜的切姜,众人分工合作,效率不低,不到几日,许黟他们就炮制出来第一批驱寒丸。 这药丸做出来,棚子也该搭建了。 颜曲月瞧许黟他们都有事做,她也想为这事出一份力,主动将棚子这事揽下来。 她没有经验,却也不盲目,先去请教了何娘子和陈娘子。 两人就给颜曲月出主意,让她去请木匠搭建棚子,再找两个闲汉搭手。 颜曲月觉得这主意好,她问许黟可有熟悉的木匠。 在北宋当名医 第337节 许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季师傅,季师傅的手艺很好,价格公道,让他来搭建棚子,正好合适。 至于找闲汉,许黟觉得不用如此,让陈六和小豆子过来就是了。 有他们两人帮忙,季师傅只用削木板,再指挥他们搭建,三日时间就将能同时容纳十数人的棚子搭建好。 这时,余秋林和张铁狗也回来了。 “盐亭城外方圆三十里地的村庄,我们都去了,也告知施药的时间地点,我想那些得了消息的村民,很快就会过来。” 余秋林说罢,还跟许黟说他收了一批炮制消食丸的药材。 “消食丸用到的药材不急着收,遇到驱寒的药材先收上来。”许黟道。 余秋林点头,又道:“陶家和鑫家的队伍出发了,五日后应该能回来。” 说到这里,余秋林拍了下脑袋,“对了,我把这事忘了。” 许黟挑眉:“什么事?” 余秋林从佩囊里拿出个包裹,递过去给许黟:“这是今早我在驿站收到的信,是昭化送来的。” “颜家来信了?”许黟心中微喜,拿过包囊随即打开。 包裹里含着一封信,信封上书“颜小娘子亲启”,接着里面还有个锦囊。 这锦囊看着不重,许黟向余秋林道了谢,便拿着信封和锦囊来找颜曲月。 颜曲月没在屋里做女红,她在药房里帮着碾磨药材,看到他来,手里动作没停,喊他:“快来,我这忙不过来了。” 许黟一面朝着她走过去,一面把收到信的事讲给她听:“你去看给你写了什么,这里我来就好。” “不急。”颜曲月摇头。 许黟戴上襟脖,疑惑问她:“难道就不想知道都写了什么?” 颜曲月再了然不过,笑盈盈道:“若是哥哥写的,定是问你有没有欺负我,要是嫂嫂写的,就会问我过得开不开心。” 许黟听了,眉眼带上笑意,他把信封和锦囊放在一旁,随颜曲月去。 颜曲月忙了一阵,累手了才去看信。 她看到信封上面的字迹就知道是哥哥颜景明了,当即打开,上面的内容,确如她所料,第一句话就是问许黟可有欺负她。 然后,便没然后了。 颜曲月:“……” 她无奈地翻开纸张,后面是嫂嫂文淑谨写的,问她在盐亭过得可好,有没有想他们,还告诉她文玮已定好了婚事,二月时就要成亲了。 颜曲月看着看着,突然脸色一羞,将手里的信往前拢了拢,眼睛余光去看许黟,见他没注意到这边,缓缓松了一口。 信中,文淑谨问她与许黟何时要孩子,若是没有经验,她将派家里的妈妈过来伺候颜曲月。 她红着脸将信折叠好,打算将信藏起来。 许黟见她脸上带着不自然地烧红,以为是药房里的炉火太旺,拉着她的手道:“这里太热了,你去房里歇着。” “嗯。”颜曲月垂眸答了一句,顺着他的话,没多做解释。 走出药房时,她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着。 …… 这日,天刚刚亮,城墙外吵吵闹闹地拥挤着不少百姓。他们都是来领驱寒药和姜茶的。 阿旭他们天还没亮,就拉着牛车过来棚子这边,把备好的姜茶搬上炉子,将其烧开,就可以分给排队的人们。 赶来排队的百姓,都晓得施药的是盐亭县里有名的许大夫,谁都不敢乱造次,就怕被许黟看到了,下回他们得了病,许黟不给他们医治。 过冬过冬,对百姓而言过冬的粮食是最重要的,可药物也不能少。一旦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得了病,那死亡的概率要比平时高不少。 许黟带着颜曲月到来时,棚子前已经排队了上百多人。 他坐到诊案前,让阿锦给挂上义诊的牌子,只要是得风寒者,都可来找他诊脉取药。 这话一出,就有好几个排队的人从人群里出来,涌到他面前。 “许大夫求你快给我家小儿看看,他都烧迷糊了。” “咳咳,许大夫,我这风寒好些日都没好……” “许大夫……” 很快,许黟的身边就围上了数个病患。 他和阿锦的脸上都遮着棉布做的口罩,分开男女,依次为他们诊脉辩证。 他们带来的药材有限,多是治疗风寒的药物,可若是遇到非风寒的病患,不是急病者就让他们留下信息,择日去许家找他;若是急病者,许黟便只能先为其施针急救,再为其开方,让阿旭去取药回来。 好在,今日前来看病的多是得风寒的病人。 严重者,许黟让余秋林先为病人煎煮药汤服用,等症状缓解,再让他们领了驱寒药和姜茶离开。 不严重的,就只需要领基础的驱寒药就行。 午时歇息半个时辰,棚子前又开始新一轮的排队。 许黟不想他们在严寒的天气里等太久,皱着眉地回到诊案,继续给排队的人看病。 “许大夫,你给瞧瞧,他这是得了风寒吗?”这时,有个妇人牵着个孩子走过来。 许黟目光落到这孩子身上,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的,长得很黑,像一块黑不溜秋的炭。 可从他走到跟前来,这小孩便耸着肩,呼吸之间,鼻腔里带着“嘶嘶”地响声。 许黟眯起眼,这像是肺部出了问题。 他道:“小孩儿,拿手给我。” 小孩怯懦地把手伸出来,许黟抬手握住他的手腕,仔细地检查。 许黟把完脉有些意外,问道:“这孩子是早产儿?” 妇人一愣,有些惊讶许黟是怎么知道的。她飞快地点头:“这孩子早出生了一月有余。” 当时,她的丈夫怀疑这孩子出生得早,还是稳婆说,这孩子在娘亲的肚子里太过瘦小,便要比别的孩子早生产出来。 许黟便又问:“这孩子每年冬季可是都会喘气、吸气难受?” 妇人眼里露出苦色,点点头:“都好些年了,以前以为是得了风寒,吃了药便能好,但后来给大夫瞧了也没好,直到春暖来时,他就自个好了。” 几次后,妇人和丈夫便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但这几年,孩子的喘气症越发厉害,今年发了病,竟是跑都难受,一跑就喘不过气来。 这次听到许大夫又为百姓们义诊,她便寻思着,带孩子来瞧个究竟。 许黟确定了病证,说道:“此乃先天肾气不足,是为肾不纳气。” 这病,便是现代里常说的哮喘,小孩得的是肾不纳气型哮喘。这种哮喘,有时候会在冬季时发作,发作时会出现气吸不够的情况。 妇人听了,忧心如捣地询问:“那这病该如何治啊?” 许黟道:“我给你开个食疗方,你回去后,便用三两山药和一两胡桃碾成粉末,加入两碗水熬煮成糊状就可服用。” 这胡桃就是核桃,核桃能补肾气,山药能补肺气,将两者做成糊糊,食用一段时间,就可以改善哮喘的症状。 见妇人不放心孩子的病情,许黟又道:“我再给你开个肾气丸,这丸你过几日来许家取。” “好,好,多谢许大夫。”妇人感极而泣,抽泣着给许黟行礼,喊着让孩子也给许黟行礼。 许黟扶着他们起身,让他们去旁边再领一份驱寒药和姜茶。 他这次炮制的药丸有驱寒暖胃的效果,受过寒风的人都可吃一丸预防,能减少得风寒的几率。因而,那些没得病的,在拿到药丸时亦是高兴不已。 对他们来说,这可是保命的药丸啊。 以往若是没这药丸,在外面吹了风受了寒,便担心着会不会得病,得病就干不了活,要花钱治病。 那就像是天塌下来了,压断了他们想要熬过冬的路。 许黟看着那些低垂着头颅,含胸驼背的底层百姓,心口缓缓地撕开一个漏风的口子。 对鑫盛沅他们来说,布棚施药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对这些人来说,那就是救世主的存在。 这些领了药和姜茶的百姓们,离开前都会朝着他们拜了拜。 如此举动,让过来看情况的陶清皓和鑫盛沅都很不自在。 “我们又不是官府老爷,他们怎么还拜我们了。”陶清皓有些受不住,喃喃自语。 鑫盛沅站在他旁边,吁出的浊气化成一团雾,他听到这话,感慨道:“今冬更冷了,霜降后大雪不断,邢五来信说京都更加严寒,多亏了许黟寄过去的几张皮毛。” 陶清皓诧然瞪起双眼,往许黟那方看去。 他目光灼灼,许黟似有所擦地抬眼看来,见是陶清皓,对着他温和一笑。 陶清皓对鑫盛沅轻笑说道:“我们还是不及许黟想的周道。” “你又想到什么?”鑫盛沅问他。 陶清皓摇摇头:“咱两家在盐亭有些银钱,拿去外面可做不得什么。” 说着,就把打听到的消息说给鑫盛沅听。 按理说,邢家在盐亭比他们两家还要有权势一些,但邢岳森在京都做官却束手束脚,不仅人轻言微,很多事儿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那他们毫无功名在身,又能做什么? 鑫盛沅:“……” “你怎么越来越悲风伤秋了?咱们这日子,已是胜过千千万人,还不快活?” 陶清皓叹气:“我是不想,但就怕有人多想。” 鑫盛沅冷笑道:“邢五年长我们几岁,你操心他,不如操心自己。” 陶清皓:“……” …… 许家和其他几家组织办的布棚施药,连续在城外施了十日。 这事一了,众人皆是累得瘦一圈,便是许黟,都感觉到身体乏累,何况是陶清皓、鑫盛沅和余秋林这几个人。 他看几人瘫在榻上一脸虚脱的模样,无奈笑了笑。 为了感谢他们这些日子的辛苦,许黟便让他们今晚留下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338节 他道:“阿旭做了鱼。” “做鱼了?”张铁狗咽了咽口水,阿旭做的鱼,那是连鱼骨头都是香的。 余秋林笑道:“既是阿旭做了鱼,那我们自是要留下来吃的。” 张铁狗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带梦娘过来,梦娘也有好些日子没尝过阿旭的手艺了。” 鑫盛沅亦是心动,连忙说也要带着娘子过来。 “好,都来。”许黟闻言,不自觉地笑道。 陶清皓看了看他们,心里生出一团酸意,他故作轻松地嬉笑道:“我就不带着娘子来了,她不爱出门。” 好事相传,很快,跟许黟交好的长辈们亦是听到阿旭要做鱼了。 “阿旭做的鱼,能和陆厨娘做的鱼羹媲美。”唐大叔捋着胡子,淡笑道,“今日这鱼,得尝尝。” 庞博弈瞥眼看他,慢条斯理地落下一子,淡定道:“嗯,是该尝尝。庞叔你去告诉许黟,便道我们也要去。” 庞叔“欸”了一声,正要走,庞博弈却拦住他,轻笑着加上一句:“让许黟多备一条,送去潘府。” 庞叔:“……” 唐大叔迟疑道:“这不合适吧?” 庞博弈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潘兄爱才,许黟私底下也受过他的恩惠,这鱼该有他一份。” 唐大叔略略一顿,他对潘县尉不熟悉,潘县尉是官,他是民,这潘县尉竟是帮过许黟,这事他并不知情。 庞博弈没多言什么,目光看向庭院墙头,轻叹口气:“潘兄过了年就要去涪州当知府,往后要见一面,可没如今这般容易了。” 他该让许黟,多去潘府走动的。 这话他没说给别人听,但若有机会,他还是会多想一层。 另一边,何家和张家,天还没擦黑呢,两家人就坐着驴车来到许家。 “我听阿旭要做鱼,就让秋哥儿去市井里多买几条来。”何娘子见到许黟,便笑眯眯地说着。 陈娘子哎呀一声,捂嘴笑道:“可巧了,我亦是让铁狗买鱼了。” “你买了多少?”何娘子问她。 陈娘子道:“不下二十条。” 何娘子:“……”真真是巧,他们亦是买了这么多。 看来今日的鱼是吃不完了。 余秋林和张铁狗提着鱼篓去灶房找阿旭,阿旭看着篓子里活泼乱跳的肥美鳜鱼,每条都有一斤多重,突然有了大展身手的想法。 “杀鱼不?”张铁狗举着菜刀问他。 阿旭道:“杀,多杀几条。” 今天要来吃鱼的不少,他怕做少了不够吃。 阿锦和林氏戴着襟脖来帮他忙,却被他以天气寒冷为借口,赶去灶口烧火。 “哪里需要这么多人烧火。”林氏瞪他一眼,不乐意道,“这些活我什么时候没干过,要你来体贴我,走走走,这杀鱼我来,你和阿锦切佐料去。” 阿旭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跑去捡茱萸叶。 第198章 外面鹅毛飞雪, 房屋中有炉火烘烤得暖洋洋,今日要来的人不少,房中摆满了席案, 虽看着拥挤,但谁也没在意。 陆续进来的客人们裹着一身寒气,将系在外的斗篷解下来挂到一旁,许黟给他们温了姜茶, 让他们先喝一碗。 灶房里, 阿旭等人将备好的蒸鳜鱼、豆豉油鱼、红烧鳜鱼以及香酥鳜鱼等菜肴,一盘盘地端上来。 众人看到色香俱全的鱼肴上桌了, 在场的人们都不客气, 随意地动筷吃鱼。 杯觥交错间, 看得庞博弈艳羡极了。 他想偷偷让阿旭给他倒一杯,还没喝上呢,就被许黟抓得个现行。 “先生, 都说了, 你这几个月禁酒。”许黟不客气地把他手里的酒杯换下来。 庞博弈耍脾气:“我这些日子身体好了不少,怎么就不能饮酒了。” 许黟笑了,说道:“先生还是要听大夫的话。” 庞博弈哼哼两声,不与他争辩,拿着茶杯小酌一口,问道:“给潘县尉的鱼, 送过去了?” “送了。”许黟点头。 庞博弈目光看向他,不徐不疾道:“他初春便要去涪州上任, 你上回说, 要往两广那去,若是有机会, 到时可去拜访一二。” 许黟微微垂眸,说道:“先生,我与潘县尉往来甚少,如此冒昧打扰怕是不妥。” 庞博弈道:“哪来的不妥,倒是你,怕是不想惹麻烦吧。行了,也不让你攀附什么,你就给我送封信。” 许黟笑了笑,道:“听先生的。” 两人的话题就此作罢,许黟不耽误庞博弈吃鱼,挑了一块味美的蒸鳜鱼肉给他。 庞博弈吃了口,并未闻任何鱼腥味,只吃出了鱼肉的鲜美,他还想吃香酥鳜鱼,许黟却说这道鱼不适合他,夹了小块放到他碗里,就不许他再夹了。 庞博弈:“……”他怎么怀疑,是这小子趁机报复? 众人吃罢鱼,陆陆续续地跟许黟道别回家。 余秋林他们也累了,吃饱喝足困意上头,许黟没留他们商议明日的事,送他们出了家门口,看着他们坐上驴车走了,才折返回屋。 “都走了?”颜曲月坐在梳妆台前,将头髻上的珠钗取下来,看到他进屋,便道,“阿旭给你备好洗澡水了,你快洗了去。” 许黟点点头,脚步一转去到屏风里面,进到偏房里洗漱。 等他从偏房里出来,颜曲月穿着素白里衣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昏昏欲睡间,听到许黟出来,她软绵绵道:“许黟,你给我擦下后背。” 她补充了句:“我要桂花味的。” 那是许黟今年回来后,让阿旭阿锦去采的桂花回来,酿煮桂花酿,还做了一批桂花膏。 这桂花膏,与胭脂铺里的桂花面脂不同,它主要是用来擦身体的。 作为润体乳,它香气怡人,不呛,抹在身上一晚上,翌日醒来依旧保有若隐若现的体香。 颜曲月喜欢这个香味,自用上了就再也不爱用别的香了。 许黟坐到床榻,拿着桂花膏打开,挖了一勺在手掌心乳化开,再敷在颜曲月的后腰处,一点点往上揉去。 掌心的温度袭来,颜曲月舒服地哼哼两声。 许黟揉到她的脖颈处,捏了捏上方的肌肤,手中动作没停,一面慢慢地加重力道,一面淡笑道:“你这处有些经脉不通,揉开会疼,要忍着点。” “我何时怕疼了。”颜曲月嘟囔道。 下一秒,她就没忍住地叫了:“嘶,好疼啊。” 许黟失笑道:“都说了,会有些疼的。” “我天天舞刀,怎么会经脉不通。”许黟揉完,拉着颜曲月从床上起来穿好了里衣,她晃了晃脖子看向许黟说。 许黟沉思一会儿,说道:“别学女红了。” 颜曲月听到是学了女红,才让她脖子出现经脉不通的情况,吓得赶紧说她不学女红了。 “这女红也不是非学不可。”颜曲月给自己找借口道,“毕竟我绣的小黄,连你都认不出来,这样的女红,怎么拿得出手啊。” 许黟短促笑了下,也赞同她这个借口。 便是他学,只勾了模子,虎霸王的耳朵还没绣好。 两人说完打趣的话,便想起今日晚食上的事儿。颜曲月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躺在他身上,轻声问他:“那庞官人,怎么让你给潘县尉送鱼了?” 许黟抬手给怀里的娘子理了理垂落下来的秀发,心里却在想,他以前遇到的那些事,有好些,颜曲月都不知晓。 他想到这里,便跟颜曲月说起这里面的前因后果。 “这里面有些因缘巧合在,当时先生头疾发作,想要在盐亭寻个大夫,便是通过潘县尉之手把这大夫找到的。”许黟缓缓道。 颜曲月眉毛一扬,笑问:“那大夫不会就是你吧?” “便是我。”许黟勾起嘴角,眼里浮现出思索的神情,将他与庞博弈和潘县尉的事娓娓道来。 …… 许黟组织的布棚施药结束后,邢家开义诊堂的日子到了。 邢家布置的义诊堂依旧是在城隍庙外,当日,许黟便带着阿旭、阿锦坐上驴车,由二庆驾着车来到城隍庙。 前方,吴关山早他一步抵达,他和学徒站在驴车外等着人,看到许黟时往他们这边过来。 “我还怕你不来,昨日又问了一遍,说你会来,才算安心。”吴关山笑着说,接着便拉着许黟到一旁说话。 许黟和他并肩走在路上,说道:“近日忙着炮制驱寒药丸,都没顾得上给你送个消息。” “你忙,我也忙了一阵。”吴关山说着,就想到前些日子他医治过的一个病人。 那病人情况特殊,又涉及到隐疾方面,加上那家人一直让他隐瞒着,吴关山哪怕很想找许黟讨论他的病情,却也只能作罢。 但今日见到人,他又想起了那个姓陶的官人。 许黟见他面露迟疑,就问他有什么事,“你若有事,但说无妨。” 吴关山叹口气道:“这事不好说。” 许黟眯了眯眼,捧着暖手炉的手,手指轻微来回摩挲铜壁:“莫非遇到什么棘手的病人?” “是有些棘手。”吴关山没透露太多,他紧皱着眉头,犹豫再三,才忍不住地对许黟道,“那病人被尽去其势,血流数升,我本将他命救回,可不知为何,那处却糜烂坏死,恶臭不断。” 许黟一听,联想着吴关山那夜去了陶家,心中腾生出个荒唐而滑稽的想法。 难道二条街陶家想要隐瞒的,就是这件事吗? 若真是这样,那这陶家大郎是真的活该,只可惜了梁娘子,这割腕自尽,却没有个宣发之处。 许黟不动神色道:“吴兄在医治这病人时,可查过他患有其他疾病?” 吴关山摇头道:“脉象受损颇重,那根又烂了,一时半会没法辩证。” 在北宋当名医 第339节 无法辩证,那应是他携带的梅毒还没爆发,并未表露出来的可能性更高。 许黟目光看向前方,微微有些冷漠地说道:“那处若烂了,治不好可会要命。” “是啊。”吴关山叹着气,没察觉到许黟眼神不对,他还在担忧道,“我已经让这户人家另请高明,但他家似隐瞒了什么,迟迟不找其他大夫瞧病。” 吴关山担忧着,若继续耽误着,这病人怕是凶多吉少。 闻言,许黟看向一无所知的吴关山,似有所指地说道:“宁愿瞒着也不另请大夫,吴兄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吴关山眉梢跳了跳,压低嗓音地反问:“蹊跷?” 许黟微笑:“寻常时刻,这被尽去其势者,便是想求一条活路。想求却怕被知晓,怕是有别的原因。” 吴关山听到他这么分析,不知想到了什么,大冷天里,后背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一想到那夜,他忽然被顾家请去救人,便听到旁边黑乌乌的房间里传来婆子的哭声,那哭声凄厉,与其他等面带惊慌的人格格不入。 当真有隐情的话,便是第二天,顾家出了人命,梁娘子自尽了。 那时候,街道就有流言在传,很快有衙差去问了情况,查出并不是他杀。 如今回想起来,顾家大郎的伤势和梁娘子的自尽,也太巧合了。 许黟见他若有所思地模样,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时辰不早了,吴兄,该到我们了。”许黟提醒。 吴关山恍然回神,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义诊堂。 义诊堂外,已经排着不少等着看病的人,吴关山没再去多想,全心全意地开始为病患义诊。 …… 此时,顾家大房。 顾家大房外的庭院有棵枣树,自那天后,枣树忽然凋零,没几日便枯萎死了。 之后,顾家大房的气氛越发低沉,伺候的小厮丫头们,连喘气声都不敢重一点,就怕惹得主子不悦。 顾母因儿子这事,病倒在床数日,这会儿,她做了个噩梦惊醒,慌里慌张地爬起来,喊道:“娟儿,娟儿。” 娟儿从外面跑进来,半跪在榻前,服侍着顾老太太起身。 顾母抓着她的手掌,青脸獠牙地问道:“生哥儿醒了没有?” 娟儿被顾老太太的脸色吓一跳,白着脸,支支吾吾道:“还、还没醒呢,老太太,要请大夫过来再瞧一下吗?” 顾母跌坐在床榻,短短几日,她便苍老了十数岁,看着跟入土为安的老妪一般。 “银翘呢?”突然,她想到什么,问道。 娟儿抿着唇,低声道:“银翘姐姐在守着生哥儿。” 顾母听到这话,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她道:“快去请吴大夫。” “欸!”娟儿喘着气儿,连忙从大房屋里出来,还没到偏门,就见到一个长相轻佻的公子哥朝着她这方向过来。 那是顾家二房郎君,叫顾丰。 顾丰是二房庶出的儿子,并非顾老太太亲生,这回出了这样的事儿,背地里最开心的莫不过二房了。 只要顾生出了事,那这家业就只能二房来继承,谁让二房生了二男三女,与大房比起来,那就是天然之别。 顾丰早盼着顾生出事了,看到娟儿慌忙地模样,便把她拦住。 “丰二爷。”娟儿欠身行礼。 顾丰笑呵呵地盘问:“去哪里啊?” 娟儿抿紧了唇,不敢去看顾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小声道:“老太太命我去寻吴大夫。” “吴大夫啊……”顾丰故作停顿,慢悠悠地说道,“老太太糊涂了吗,吴大夫被请去义诊了,这会儿可没法来咱们家里给大哥看病。” 娟儿心慌了慌,顾丰趁机拉着她的手摸着,笑眯眯地诱导:“娟儿姐姐,你难道也要跟着糊涂?” “我、我没有。”娟儿微红着脸颊。 顾丰也不怕被其他人瞧见,他凑身过来,在娟儿的耳边说道:“如今大哥躺着一动不动,你还念着大哥作甚,这人的眼光要往上挪,也该瞧瞧眼前人了。” 娟儿羞涩地撩起眼睑看他,声音娇柔:“丰二爷,你就别戏耍娟儿了。” 顾丰反问:“我戏耍你作甚,老太太不死心,你难道也要一辈子被拖累着?” 他一面说着,一面凑得更近,见娟儿没再反抗,就知事儿成了。 “你虽好,不合老太太的意思,照样会被发卖了去。”顾丰抬起她的下巴,粲然道,“若跟了我,我给你个好去处,保你比跟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强。” 娟儿咬着唇儿,怯生生地看着他:“丰二爷,你、你想让娟儿做什么?” …… 屋里,顾母左等右等,都没能等到大夫来,她撑着病体起身,拄着拐杖出来瞧情况。 哪想庭院外空无一人,之前伺候的随从丫头,个个不见人影。 顾母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 她气得胸口起起伏伏,眼前发黑,差点就跌倒在地,连忙扶着墙,一点点地挪到隔壁房间,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顾生时不时传来痛苦的低吟。 “生儿,我的生儿啊。”顾母看到他如此痛苦,忍不住地掉着眼泪,“我可怜的生儿啊,你怎么那么命苦,找了个毒妇不说,还把你害得这么惨……” 顾母哭喊着来到床边,握着顾生的手,结果一靠近,就闻到被子里渗透出来的恶臭。 大约是那味道太臭,顾母也控制不住地干呕。 “人呢?”顾母发脾气地怒喊,“银翘那贱人去哪里了?” 她喊了好几句,才有个端水的粗使婆子进来,看到顾老太太,慌慌张地喊道:“老太太,你怎么起身了?” 顾母冷笑:“我若不起来,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们这样对待我的生儿了。” 粗使婆子觉得自己冤枉,她就是个端尿端屎的,平日里这些脏活都是她来做,那两个大丫头,说是来照顾人,但连帕子都懒得拧一下。 “老太太,你可冤枉我了,我这不是刚去给生大爷取热水了。”粗使婆子低垂着头颅解释。 顾母拿着帕子捂着鼻子,冷声质问:“银翘和娟儿那两个死丫头都去哪里了?” “银翘姑娘去煎药了。”粗使婆子回话,“至于娟儿姑娘,老奴没见着人。” 顾母听了,歇了歇火气,可屋里臭味难散,像是腐蚀了许久的烂肉的味道。 顾母一面恶心,一面担忧着顾生的伤口。可见粗使婆子撩起被子,将要为顾生清洗时,顾母连忙避开了眼,吓得双手都在抖。 粗使婆子忍着恶臭,看到那地方烂得不成样了,哎呀了一声。 “老太太,要坏了呦!” 粗使婆子这么一喊,差点把顾母喊得当场去世。 她强忍着精神,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去到外面,娟儿这贱人没有用,她要让大管家去找吴大夫来。 “大管家在哪里?”顾母拉着一个门房问。 门房害怕地摇着头:“老太太,大管家出去了。” 顾母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平日里虎视眈眈的二房,整个人有些慌神。 “丰二爷呢?难道也出去了?”顾母脸色挂不住,压着怒气地问。 这回,门房指了指二房那边,说道:“丰二爷在书房里,说是有账本要看,让人不要打扰他。” 顾母皮冷冷嘲讽一声,看账本?是在惦记着他大房的账本吧。 她在家里四处碰灰,如今再蠢也该想明白了,她病倒这几日,这家早变成顾丰做主了。 对下面的人来说,顾家大爷膝下无子,又变成了无根之人,想要接管顾家产业几乎不能。而顾丰虽是姨娘生的,可他的妻妾肚子里都争气,给他生了两个哥儿三个姐儿不说,现在还是个健全之人,无论如何,这家业总会落到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顾母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屋里,两行泪隐隐落在。 完了,她和生儿都完了…… …… 次日雪晴,地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饭后,阿旭拿着铲子,一下一下地铲除庭院地上结着的冰块。许黟等会就要出门,这地上滑的很,他铲了半个时辰,只铲掉了一半。 许黟出来时,看他这么累,就让他歇歇。 “郎君,这冰不铲了去,容易打滑摔着了。”阿旭皱着眉,继续挥舞着手里的铲子。 许黟挑眉:“你去灶房里拿点盐来,撒上去等个一刻钟,那冰自然就化了。” 阿旭震惊:“!” 用盐巴去冰,那得多奢侈啊。 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宁愿自己多努力些,也舍不得用盐。 许黟看他不舍得,便没去管他,他喊上二庆和阿锦,让他们两人跟着自己出门。 行到一半,许黟若有所思地让二庆换道:“从二条街那里绕过去。” 阿锦听到这话,看向许黟:“郎君,你是想打听顾家的消息?” 许黟一愣,而后摇了摇头。 “可记得我说过,顾家这位大郎,大概身患花柳病?”他问。 阿锦飞快地点头,她可太记得了,梁娘子的事,她至今耿耿于怀,后悔当时没多劝说几句。 而梁娘子得的花柳病,还极大可能是她丈夫传染给她的。可顾家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显然是将这事隐瞒了下来。 “郎君,你说这梁娘子,会不会并非自尽?”阿锦说出这话时,被自己的言论惊得捂住嘴巴。 “若是他杀,这事想要瞒过潘县尉,怕是不能。”许黟看着她,神色很复杂。 这丫头的脑袋平日里都在看什么。 阿锦呵呵地挠着后脑勺,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吓人。 驴车很快从二条街经过,许黟撩起车窗帘子,看到顾家的大门紧紧关着,上面挂着的白灯笼早撤下来了。 再行一段路,便看到顾家的豆腐坊。 豆腐坊里面的工人们依旧在水深火热地忙碌着,许黟看到一个满脸春风的贵公子哥,揽着个貌美的女使,一并进了那豆腐坊。 在北宋当名医 第340节 许黟默默地将视线收回,看来这顾家,要生变了。 …… 几日后,盐亭下了大雪。 邢家的义诊堂停了,许黟不用早起出门,便在屋里烤着火,吃小芋艿。 屋里弥漫着烤芋艿的香味,炉火上放着铜锅,里面烧着滚烫的热水,许黟丢了红枣、桂圆、枳实等物,让它们在锅里慢慢地煮着。 旁边还有个小炉,上头放着陶罐,里头有半罐子牛乳,许黟让阿旭把过滤掉茶叶的红茶倒进入,再加入盐,做成简易版的咸味牛乳红茶。 冬日里,能喝上这么一口热奶茶,实在是舒畅。 没一会儿,炉火上的锅咕噜噜地飘出香味,弥漫在整个屋里。 大家则是各忙各的,角落里,阿旭拿着《千字文》在教二庆学字。而阿锦捧着医书,在恶补许黟最近教她的花瘘候症。 至于颜曲月,她靠着许黟旁边的椅子坐着,手里拿着雕刻刀在刻着什么,时不时地就要往许黟那瞥一眼。 许黟在剥着小芋艿烤得焦黑的外皮,里面的肉质细腻粉糯,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他剥好,便递过去给颜曲月吃。 如此清闲和睦的场面没持续多久,很快,许家的门就被敲响。 林氏放下手里的绣棚,跑去开门,外面敲门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是妙手馆里吴大夫的学徒。 外面天寒地冻的,林氏请着他进来说话。 学徒见到许黟,先是行了礼,再表明他的来意。 他是来请许黟去妙手馆一趟的,说是妙手馆来了个棘手的病人,这病人的情况十分危急。 “吴大夫说,那病人之前与你说过一回病情,如今他来医馆里,但人怕是不行了。”学徒按着吴关山的话细细说来,“但这等病情难得一见,吴大夫说,已问过那家人的同意,想着请许大夫过去旁观诊治。”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许黟,这病患的情况特殊,请他去攒经验,顺带看下能不能把人救活。 许黟意识到这人是谁,他拧眉沉思片刻,便应了下来。 不过,他要去,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第199章 “郎君, 我们也要去?”阿旭和阿锦听到郎君要带上他们俩,皆是睁大了眼睛。 许黟进屋拿了药箱,去药柜里取了两个药瓶子放进去, 淡定道:“你们跟着我学医多年,也该是时候挑拣个棘手的病人试试。” “可那吴大夫不是说,这病人怕是不成了吗?”阿锦疑惑地问。 拿这样的病人给他们练手,看着可不是郎君所为。 许黟先是一笑, 却也给他们卖了个关子, 反问他们道:“你们不好奇,何为尽去其势者?” 阿旭和阿锦:“……” 被这么一问, 确实有些想啊。 两人也不矫揉造作, 自是听从许黟的话, 收拾着东西背上,跟着上了驴车。 冬日天短,他们出门时, 天色已灰蒙蒙的。 吴关山的学徒想要跟着驴车在后面跑, 被许黟喊着上来车厢,他拿了饼子给他吃,一面问了些关键问题。 “那病人,是谁送来的?”许黟微笑着问他。 学徒吃着饼子,握着暖手炉,感激道:“是顾家的丰二爷和管家, 还有个女使。” 许黟又问:“顾家老太太没来?” 学徒摇了摇头,说道:“顾家老太太两日前就病倒了, 让吴大夫去瞧病了。” 听到是病了, 许黟便知道为何会答应让别人来看了,这顾家二爷, 有些手段。 许黟面色不改,看学徒喜欢吃这饼,笑道:“这是阿旭做的梅菜肉饼,你要是喜爱,这些等会带回家吃。” 他说罢,在旁边仔细听着他们说话的阿锦,就拿出干净的帕子,把饼捡起包上。 学徒见状更加感激了,连连道谢,才把饼放在挎着的佩囊里。 妙手馆到了,许黟下了车,带上阿旭和阿锦进到里面。 医馆里的大夫学徒见到许黟,都停下手中动作,过来与许黟行礼问好。 这时,冯木章从诊堂里出来,看到许黟眼露微惊,快步过来问道:“许大夫怎么有空来这儿?” 许黟回他:“冯大夫,吴兄喊我来的。” 冯木章一愣,想到里头那半死不活躺着的病人,而后凑过来小声道:“那病人凶多吉少,许大夫还是别参合了吧。” 那人看着便是治不好了,但若是许黟出手,也治不好的话…… 冯木章觉得,吴师兄有些莽撞了,这哪是能叫许黟来的事啊。 许黟见他好心劝说,便拱手道:“冯大夫安心,我就是看看,真治不好,亦是命也。” 闻言,冯木章无话可说了。 他抱了抱拳,说道:“吴师兄就在那屋里,许大夫且去吧,我暂且要去忙了。” “好,多谢冯大夫。”许黟笑着与他道别,带着兄妹俩进到里面。 他们刚打起帘子,便先闻到铺天盖地的恶臭。 接着,就看到屋里站着的几个人,皆是脸上系着棉布做的面罩。 吴关山看到他来了,连忙取三条面罩让他们系上。 “哎呀,这小贵带你们来了,也不说声,好让你们进来有个准备。”吴关山说道两句,看许黟带着兄妹俩来,便朝着他问了声。 许黟平静地看向那个眼熟的贵公子哥,淡定地收回视线,与吴关山道:“让他们俩跟着学学。” 许黟的到来,在场的顾丰自是看到了,他惊讶一瞥,没想到这长得五官俊秀的年轻人,便是县城中有名的许大夫。 再一看,就看到他身后跟着个梳着同心髻,戴着银钗六支,面貌娇丽,双眼水汪汪的女使,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绣花袄子,彩绿百褶锦裙,外面还搭着鹅黄色缎面短褂。顾丰便先想到,这女使好生动人。 他笑道:“这位就是许大夫了吧。” 许黟走过来,说道:“在下许黟,不知这位是?” “我是顾丰,家中排行第二。”顾丰笑着道,“里面躺着的是我哥哥,他病重,如今是起不来身了,吴大夫都没法子,不知许大夫可有方法。” 他既敢将人送来,便是看在人快要到不行的份上。 要他看,这顾生的下身都烂成那模样了,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怕也是没法从阎王爷的手中捞回人。 因而他在听到吴关山要请许黟来旁观诊治,二话不说就给答应了。 便是想要给外面的人做做样子,他想要得到家业,也要光明正大的拿,不让外人诟病他二房贪了家产。 只是老太太不争气,这个时候又病倒了,打了个他措手不及。 许黟像是没听到他话里有话,淡定道:“需容我看过再议。” “许大夫请便。”顾丰说着,目光又落到阿锦身上。 阿锦似是没看到他灼热的目光,越过了他,跟着许黟进到里面。 顾丰愣住,有些不可思议。 接着,他又看后面的随从也跟着进去了。 顾丰看向吴关山,问道:“这是何意?” 吴关山道:“那兄妹俩是许大夫的徒弟,顾二爷难道不知?” 顾丰:“……”他从哪里知晓! 没想到如此娇娘子,也不怕那等恶臭。 顾丰心里想着,伺候在他旁边的娟儿,已经将目光来来回来地往里瞧。 以她对顾丰的了解,哪里不知道,这位爷是瞧中里面那个女使了。 许黟他们进来,这里面的味道更重了。 他拧着眉,有些嫌弃地拿着木条,挑起床榻上的被褥。 下一刻,顾生的伤势就赤条条地出现在眼前。 阿锦捂上眼睛:“!!!” 阿旭看到了,胃里一阵翻涌,差些就要吐出来。 他们心有余悸,小心地把视线挪回来,看到那处腐烂得不成样子,忍着恶心,小声地询问:“郎君,都这样了,还能救活?” 许黟紧皱着的眉梢没松开,他目光落在断根处,那里的糜烂状况最严重,再往上看去,渐渐地生出斑斑点点。 不注意看时,还以为是从里由外地快要腐烂了。 但许黟知晓内情,知道那斑斑点点并非脓化,而是压制不住的梅毒表露出来了。 外面,吴关山应付完顾丰,跟着进来了。 许黟问道:“你可为他把脉过了?” 吴关山点头道:“他来时我就脉诊过了,其脉浮数之极,至数不清,乃无根之脉。”[注1] 因为这脉,吴关山跟顾丰说顾生已经是绝脉,才有了请许黟一观这事。 许黟拿着木条指向红斑,问吴关山和阿旭阿锦:“你们看出这是何物了吗?” “这是红疮?”阿旭小心地靠近一步,看到那红斑,很快就想到这处。 阿锦最近在恶补花瘘候症,看到那红斑,当即就想到了什么:“是疳疮。” “疳疮……”吴关山目光一凝,细细打量那处,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果真是疳疮。”他吁出一口气,猛地转头看向阿锦,“锦小娘子是如何知道的?” 阿锦眨眨眼,说道:“是郎君教我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341节 吴关山扭头看许黟,果真看到他点了点头。 许黟紧蹙眉头:“吴兄若是仔细,就可看出他虽脉象无根,可其再探,可见脉沉细涩,是毒结筋骨。” 外面的顾丰听到这话,骤然撩起帘子,目光紧紧地盯着躺在床榻生死不知的顾生,而后看向许黟:“你说什么?” 许黟道:“他伤处糜烂不断,是因花柳病已经毒结筋骨。” 咣当一声。 只见顾丰身后的娟儿在听到此话,不甚撞到柜子,跌倒在地上。 她脸色煞白,双眼慌乱无神,柔软无力的身子骨都在难以自控地颤抖。 顾丰眉目戾气横生,恶狠狠地盯向了她。 此刻,他哪里不知道,这娟儿早就和顾生有染,而他这些日子,在书房中和娟儿逍遥快活…… 如此说来,岂不是连他也中招了? 顾丰惶悚不安,手指对上她,嘴唇翕动地想要问个明白,话到嘴边,却迟迟问不出口。 许黟平静地看着他们一举一动,给阿锦递了个眼神。 阿锦收到暗示,当即清着嗓子,“哎呀”地喊了一声,她的嗓音在恐慌的气氛中尤为清亮。 众人被她的声音惊醒。 连地上的娟儿都抬起眸眼朝着阿锦看了过来。 阿锦说道:“郎君曾说过,这病能传染妻妾,妻妾若是也得了这病,亦会传给他人。” 顾丰的面色变了又变,瞧着更加骇人。 娟儿跼蹐不安地从地上爬起来,对上阿锦欲言又止。 吴关山不明所以,但也附和点头:“锦小娘子说得是,这病确实会传染他人。” 说罢,他便叹气起来,没想到诊治这么多回,他竟都没发现。 阿锦继续道:“郎君还说,这病初期能治好的,只要不避讳就医,那得了这病的人,还是能和寻常人一样。” 顾丰眼神动了动,忽而开口:“那我哥哥这病,可……还能治?” 许黟道:“能治,但难保两足瘫痪,筋骨窜痛。” 顾丰不是没听过花柳病,这病让人闻风丧胆,人人避而谈之,但没想到顾生竟是得了这病。大房隐瞒得真深呐,都这么多年了,竟是无人知晓。 这次要不是这许大夫看破了,恐怕到死,这顾生得了花柳病一事,便要带着进入棺材里。 联想到顾生可能将这病传给了娟儿,而娟儿可能传给了他,此刻的顾丰,恨不得顾生生不如死。 他掩住眼底恨意,抬起眼看向许黟:“还请许大夫,救我哥哥。” 许黟眼睑撩起,静默看他:“真想救?” 顾丰笑了:“他是我哥哥,只要许大夫肯救他,哪怕要顾丰散尽家财亦是要救他。” “好,我救。”许黟应了下来。 救他,正合他意。 许黟出来屋子,让阿锦研墨,他要给顾生开两个方子。 吴关山好奇地跟过来,问他:“这花柳病,你打算开什么方子医治?” 许黟言简意赅道:“地黄饮。” 这地黄饮,不同药用用方不同,许黟所用的是出自《圣济总录》里记载的药方,再进行加减。 吴关山闻言,对许黟开的这方很感兴趣。 他之前就曾听过这“地黄饮”方,不过不是用来治疗花柳病,而是治疗中风的。 吴关山倾身看过来,见这其中君药为熟干地黄,有滋补肝肾的效果。 接着,就看到许黟用了去心的巴戟天,酒浸过的肉苁蓉,炒山茱萸,去根的石斛,去除黑皮的白茯苓…… 一路写下来,竟是要十四味药材。 每一味药材都需要炮制过才使用,这方子可不简单。 吴关山不由地多看许黟两眼,没想到他会如此上心,他本以为许黟在见到这病人是得的花柳病,会直接带着阿旭阿锦离开。 “吴兄。”许黟唤他。 吴关山闻声回神,看到许黟拿着这方子递给他。 他接过方子,便听许黟说道:“这是你的医馆,你来给开药吧。” “那伤处如何处理?”吴关山听后,眉梢深深一皱。 许黟淡笑说:“吴兄忘了,你既能救回一次,便能再救一次。” 吴关山若有所思:“可……” 许黟补充:“把腐肉切了。” “再拿清酒洗,多洗几遍,再抹药。” 吴关山深吸一口气,亦是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他们这边商榷好,另一边,娟儿脸色漆白地在顾丰面前跪了下来。 她双眼泪盈盈地哭泣道:“丰二爷,奴婢真的不知啊,奴婢要是知晓了,怎么可能让顾生碰我。” 想到梁娘子半夜自尽,她和银翘本以为是心中不安,如今一想,怕是隐情在这儿。 顾丰抬手掌掴,将她打得摔倒在地。 他冷冷瞧着,咬着牙道:“要是让我晓得病了,看我如何惩治你。” 娟儿不敢哭得大声,捂着脸默默抽泣。 顾丰嫌弃她丢人,喊她先回去,等他从巷子里出来,就看顾家大管家站定在巷口,见到他时,小跑地过来。 “丰二爷,那许大夫已经给顾生治疗了,想来是真的有法子。”大管家看出里面有猫腻,心照不宣地说道,“要我到时另请许大夫到府上来吗?” 顾丰瞥他眼,“嗯”了一声。 他重新回到医馆,里面传出阵阵痛苦的嗷叫,这声音难听刺耳,顾丰眉头皱着,问了才知道是顾生发出来的。 “都要死的人了,声儿怎还那么大。”顾丰言语中有些不满。 大管家在旁赔笑道:“他在里面受苦呢,许大夫命人用清酒洗伤口。” 顾丰“哦”了下,虽然心中依旧不满,可只要想到以后顾生躺在床上苦苦哀求他的模样,便觉得解气不少。 “既如此,那我怎么能不去看看。”顾丰道,“我得多关心关心哥哥才行。” …… 事后,许黟带着兄妹俩出来医馆,他们没坐驴车,而是迎着寒风步行着回来。 他们一到家里,就让林氏给他们烧洗澡水。 只有把身上的衣物上上下下都消了毒,又换上了新的,三人才算放心。 今日的事发生得荒唐,一个将死之人就这么被许黟救了回来。虽然那场面可怕可恶,但一想到是那样的人,兄妹俩对上顾生那惨兮兮的样子,便丝毫可怜不起来。 甚至还觉得,这样的人害死了梁娘子,梁娘子更加可怜了。 阿锦不明白许黟为何要救他。 “为何不救?” 许黟挑了挑眉,今日顾丰为了表示他对顾生的兄弟情,拿来做戏的诊金那可不少。 他拿着那交子看了看,眼神划过一丝冷淡的笑。 “郎君曾说过,医者有五不治。”阿锦鼓着腮帮子,头次在看病一事上反驳了许黟。 “难道郎君都忘了之前说过的话,连那等恶人也要救了吗?” 方才在医馆里,人多口杂,阿锦不想因此与郎君生了分寸,这会儿堂屋里没有他人,阿锦便忍不住了。 阿旭想拦着她不让她说,阿锦甩开了哥哥的手,瞪了他一眼。 “难道哥哥,也觉得他该救?” 阿旭抿唇:“……” 他是觉得不该救,但郎君想救,应该有郎君的想法,“妹妹该听郎君怎么说。” 许黟看她满脸气愤,想想这孩子被他护着确实有些不守规矩,放在古人身上,那就是欺主的奴才该打该骂,他没在这事罚她,是因为他从未把两人当成下人看待。 这是古人和现代人的思想差异,许黟不觉得这有问题,反而因为阿锦敢问,对她高看了一眼。 许黟道:“人想死很容易,但想要活着却很难,对于犯恶的人来说,是轻松地死掉,还是煎熬地活着更能解恨些?” 话音落地,阿锦看向许黟目怔口呆。 半晌,她吞了吞唾沫地问:“郎君,你不是在救他?” 许黟颔首:“不,我是在救他。” 因为心中厌恶,所以才想要救他。 因为不想梁娘子白白送了命,所以想要救他。 因为想要外人知道顾生是因何而病因何而故,所以才要救他。 …… 许黟半阖双眸,有那么一瞬间,他违背了自己曾经宣过的誓言。 但又何妨呢。 他都穿了,偶尔不想遵守那个道德标杆的答案,他爸妈和哥哥,也不会追着过来打他啊。 哪怕他很想再见到他们。 …… 半日,市井里果真传出了顾家顾大郎的病有隐情。 有个婆子看到顾大郎从医馆里抬出来,扬言说这顾大郎得的是花柳病,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如今也遭了殃,身下那二两肉都烂掉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42节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万里。 短短两日,整个盐亭都知晓了二条街顾家的事儿。 甚至有好事者跑上门去问,被顾家的管家气呼呼地扫地出门了。 哪怕顾家如何解释,众人皆是不信,因而,顾家的豆腐坊生意猛地一落千丈。 百姓们怕吃了他家的豆腐,也传染上了那腌臜的花柳病,到时候不得哭死了过去。 他们没哭死过去,娟儿和银翘先病了。 还没去瞧大夫,她们这两日突然头晕眼花,四肢酸疼,夜里身上就起了痘,那痘斑斑点点,像是一朵娇艳的梅花。 她们俩见状,这梅花斑几乎跟顾生身上爆出来的一模一样。 随即两人受不住惊恐的情绪,连着晕了过去。 她们这一晕,顾丰也慌了。 不仅顾丰慌了神,便是顾家大管家也跟着慌。 他们俩看着彼此火急火燎的,才知道,这娟儿水性杨花,跟好几个人都是相好的。 “还有谁?”顾丰抓着管家的领子,好似生吞了他。 管家支支吾吾,半晌后才说:“还……还有瑞五爷,瑞五爷有次喝醉了酒,是娟儿伺候的。” 顾丰一怔,哐当地摔倒在地。 他捂住脸悲戚地笑了笑,顾瑞是他的亲弟弟,今年才十五岁啊。 他们顾家要完了。 大房屋中,顾生迷迷糊糊地醒来,好像听到了哭声,很快,他又昏睡了过去。 他隔壁房中,顾母被梦魇惊醒,捂着喘不上气的胸口,急促地喊着:“生儿……生儿……” 她喊了许久,都不见一个人进来。 顾母的手臂无力地跌回床榻,屋中的炭火灭了。 慢慢的,屋里冷了起来。 顾母陷入浑噩的梦境里,梦中,她的生儿一表人才,娶了举人家的姐儿,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 她抱着大胖孙子,一声声地唤着,逗着怀里的小孩咯咯直笑,渐渐的,那孩子长出了獠牙,张着猩红血口,朝着她的脸咬了一口。 “啊——” 顾母痛得从梦里惊醒,屋中昏暗不清,她慌悚挣扎地爬着下床榻。 一不小心,额头磕到木几,跌在了榻边。 良久,顾母都没能爬起来。 …… 第二天,顾家传出顾老太太病逝的消息。 而后不久,市井中便有人在传,说是顾家二爷为了报复顾老太太小时候苛待他,如今趁着人病了,就苛待主母,导致顾母活生生的病死。 这可不是小事了,衙差很快上门,将顾丰等几人抓拿回去审问。 不到半日,许家也得到了消息。 何娘子跟陈娘子上门做客,将这事告诉了许黟他们。 “这梁娘子也是凄凉,遇到如此恶毒的婆家。”陈娘子感同身受,禁不住地有些眼眶发热,“好在恶人有恶报,这顾家如今是要遭殃了。” 何娘子点点头:“听闻,梁家也报官了。” “嗯,我也听说了。”许黟接话。 两人看向许黟,没想到他也关注这事。 许黟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是阿旭在市井里听说的。” “阿旭呢?”陈娘子望了望,没看到人,好奇地问道。 许黟道:“去衙门打听消息了。” 话音落下,何娘子和陈娘子又齐刷刷地往他这边看过来。 “不是我想知道。”许黟不承认,“是阿锦想知道。” 突然被点名,阿锦眨眨眼地看向郎君,承认道:“是我叫哥哥去打听的,顾母死了,那顾生呢?” 没有人照顾的话,那顾生是不是也要死了? 此时不仅阿锦想知道这事,何娘子她们都纳闷这顾生是死是活。 半晌,阿旭回来了。 他带来了新的消息,顾丰因疏忽致家中主母病故,罚了他二十鞭刑,另罚款五十贯钱。 至于顾管家,也有罪,他涉及陷害家主,谋夺家产,判处流刑。 案件一定下来,这顾管家就畏罪自杀,直接撞死在了衙门上,气得潘县尉,当场就让衙差把人拖出来,游街示众了。 许黟慢悠悠地喝着茶,差点就吐出来了:“……” “顾家其他人可有消息?”何娘子问道。 陈娘子补充地问:“就是那个顾生,他呢?” 阿锦焦急地瞪着大眼睛看向阿旭:“哥哥,你快说呀!” 许黟和颜曲月夫妇俩比他们淡定一些,安静地等着他回答。 阿旭缓了缓气,说道:“顾生还活着,就是跟郎君说的那样,两足瘫痪,筋骨窜痛,只能在床上苟延残喘。” 听闻是这个下场,颜曲月拍手叫好。 “如此恶人,果然没有好下场。” 众人皆是点头赞同,便是如今稳重不少的陈娘子和何娘子,亦是开怀大笑。 许黟看向他们,眼里多出笑意。 顾家的事尘埃落地,他家的事在市井里传了好些日子,渐渐的,也没人再提起了。 只偶尔有人说坊间的浪荡荒唐事,百姓们便会想起顾家发生的事儿。后来,众人突然发现,顾家的豆腐坊倒了,里面的工人都散了去,只留一个空空的作坊还在那里…… 日子转眼间便流逝不见,过了元日,春风送暖,山涧积雪消融,万物即将复苏,许黟看着枝条上长出来的嫩芽,想着,他们该准备启程出门了。 第200章 许黟他们在春暖雪化时, 离开了居住半年多余的盐亭。 离开前,他去拜访了所有关爱他的长辈们。 这一年的庞博弈老了很多,他两鬓的白发更多了, 头发没有梳起来的时候,会留下两条灰白色的发须。 “这回你要往南走,南地多瘴林,这一路怕是不好走, 你要是去了那里, 遇到了麻烦可不要逞强,该回来还是要回来。”庞博弈不放心他, 拉着他彻夜长谈。 许黟不忍他这么担忧自己, 就说自己确实要去见见这瘴林的。 “我作为大夫, 这瘴林对我来说便是好地方,先生担心里面的瘴气,对我来说只要有解瘴气的药丸, 就不算麻烦。而且, 那里面有不少罕见的药材,在其他地方,可见不到。” 许黟描述着瘴林里不仅有惊险,但也存在着很多机遇。 这对于庞博弈来说,岂会不知道。 说到底还是担忧着这小子莽撞,觉得这瘴气不碍事, 就惹出来大问题。 但见许黟如此胸有成竹,庞博弈也没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潘兄已去赴任, 你此行经过涪州, 切记将我那信送到。”庞博弈交代着。 他目光慈和,像是关照着以往所有疼爱的学生们, 不想许黟在路途上受到委屈,说空话那是无用的。 他拿出早准备好的信物,放到许黟的手掌上。 “这东西你拿着。” 许黟眼眸微垂,看到那代表庞博弈身份的信物,整个人有些愣住。 “先生……” 庞博弈拍着他的手背,淡淡地说道:“拿着吧,上回就想给你了。” “先生!”许黟眼眶微热,他起身,朝着庞博弈深深地行了一揖。 庞博弈稳坐在椅子上,满意地笑着接受了他这个学生礼。 许黟道:“先生,此生许黟便是去了哪里,都会念着先生。” 庞博弈笑说:“记挂着我这个老头子作甚,你出游在外,就好好地修行吧。” “是,先生。”许黟抬起腰,坐回到椅子上。 “对了,上回你给我的那游记很有意思。”庞博弈道。 许黟说道:“先生喜欢,下回我还寄给先生。” 庞博弈闻言,再度一笑,他撑着椅子起来,喊许黟早些回去。 …… 从庞宅出来之后,第二天晨间练拳结束后,许黟将宅里所有人都叫过来集合。 这次他们离开,便不会这么快的回来。 他询问林氏林芳芳和刘叔刘壮,问他们可要继续留下来守着宅子。 “若是继续留下来,那一切照旧。”许黟道,“不过东郊的庄子你们也要时刻去瞧瞧,那几个孩子还小,还需要你们照看着。” 林氏上前一步,欠了欠身,说道:“郎君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那些孩子虽然小,却也足够自己丰衣足食,我让他们在庄子里管些庄稼农作物,足够他们养活自己。” “何况还有陈六在,陈六偶尔就会去庄子里教他们种药材。”林氏顿了顿,眼睛看向了一旁站着的陈六。 在北宋当名医 第343节 陈六注意到她的视线,从人群里站出来,他道:“药材一事,郎君也可放心,这回郎君带回来的药材种子不少,我跟小豆子两人也在琢磨着怎么种。” 小豆子嘿嘿地笑说:“等种出来了,就可以卖给妙手馆。”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担心种出来的药材白白浪费了。 许黟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微笑地颔首,同意了他们这样安排。 简单交代几句,他就把话语权给到颜曲月。 颜曲月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她目光盈盈地看向期许望向她的众人,莞尔笑道:“我就没什么事儿交代你们了,只告诉你们一个道理,要是有人欺负你们,别忍着,去到张家,让张家给你们撑腰杆子。” 她话一出,站定在许黟旁边的张铁狗凶狠地笑道:“要是真有人敢欺负你们,那他们就不想活了。” 许黟无奈摇头:“……” 怎么搞得像什么帮门大会似的。 但也因为有张铁狗的话,林氏等人也都松了口气。 许黟不在时,也有些不开眼的家伙上门惹事,他们最怕的就是没有郎君做主,有些事只能忍着。 如今有张家给他们撑腰,那就再好不过了。 另一边,在元日前夕,许黟便给远在京都的邢岳森送了信,告知他要往南游历一事。 不久的前几日,许黟就收到了邢岳森的来信。他在信中担忧着许黟出游的危险,还另外附赠了一手亲笔信,这信是想要许黟拿着防身的。 出门在外,怕的便是遇到行凶撒泼之人,不过许黟是大夫,一路上行医过去,遇到这等麻烦的概率要低很多。 毕竟不会有谁无缘无故地得罪一个大夫。 尽管如此,他依然感激着邢岳森能送来这样一封信。 他将所有保命的物什放在一处,用妆匣装着,再挂上一道锁。 很快,巧琴留下来守家,许黟带着颜曲月,阿旭,阿锦和二庆,还有一狗一猫,出发往梓州。 去往梓州的路上,还要途经好几个县城。 许黟他们每到一处都会暂留数日,有时候会跑去乡下义诊,有时候会在城中摆摊看病。 短短两个月,他们兜兜转转数个县城,将其“许大夫”的名号留了下来。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同样发生了很多意外的事情。 有回,他们在一处野外山里挖采药材,就遇到了碰瓷的,一个壮汉朝着他们撞了过来,还没碰到人,先倒在了一旁。 不多一会儿,周围就围上来几个人,纷纷来给这受伤的人撑场面。 那倒地的人就嗷嗷痛呼,嘴里喊着他的腿折了,起不来身了,要许黟他们赔个二十贯三十贯的,要不然就不让他们走了。 许黟他们哪里轻易被讹上,当即拉着他几个帮凶,选择了报官。 他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吓得躺在地上的人灰溜溜地爬起来,几个人步履如飞地跑了。 后来,他们又经了几回这种讹诈的麻烦。 渐渐的,再次遇到这等麻烦,都不需要许黟出手,阿锦直接就拿出刀,恐吓着他们是“要钱还是要命。” 那些个人不过是要讹一些钱来花花,哪想到会遇到比他们还要凶悍的“土匪”,有的连作案的工具都不要了,直接弃了而逃。 阿锦拍拍手,冷笑道:“郎君,就他们这点胆子,是怎么敢做出这等坏事的?” 许黟看了看她身上的衣着,又看了看他自己的。 他笑道:“不是他们胆大,是没想到你会如此胆大。” 任谁也无法想象,一个穿着娇艳衣裳,头戴金钗银钏的未出阁小娘子,动不动就拿出一把刀。 想到这里,许黟不由地摸了摸鼻子,看到二庆看向阿锦时的眼神,充满了喜爱,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相较于他们的乐观,常年跟着哥哥走标,见识过血腥人命的颜曲月想到了什么,缓缓地紧蹙起柳眉。 “怎么了?”许黟察觉到她情绪变化,问她。 颜曲月未雨谋筹地说道:“我觉得这一路,越是偏僻的山林越是不安全。” 许黟听了皱起眉头,他也注意到了。 颜曲月道:“我们该做些准备。” “嗯,娘子我们要准备什么?”阿锦凑过来,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他们。 然而,颜曲月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她的天真。 “你杀过人吗?”颜曲月冷声地问她,“如果遇到歹徒,他要杀你时,你要做什么?” 阿锦听到是这话,咬着唇有些慌地就去看许黟。 许黟道:“先自保,若是遇到这等麻烦,你们要顾好自己。” “那郎君和娘子……”阿锦犹豫地出声。 许黟和颜曲月笑了笑。 他们俩都有武艺在身,如若他们都受伤了,那等阿旭阿锦来救,怕是等不到了。 在这处林郊歇息了半日,两辆车辆晃悠悠地重新前进。 …… 这日,车厢上首,虎霸王慵懒懒地趴着,望着渐渐少了人烟的林子,双眼奕奕,丝毫不怕。 南方的春乍暖还寒,车厢里还摆放着暖炉子,炉子上头挂着茶壶,每到一处,都能有暖身的水喝。 许黟和颜曲月在车厢中,一人拿着书籍看书,一人继续雕刻木雕。 这是颜曲月第三次雕刻许黟了,这回她要雕个正在看书的许黟。 见她时不时地盯着自己看,许黟眼睛余光看去,就看到四不像的自己。 许黟:“……” 他嘴角多出一抹笑容,心情愉快地端着茶浅抿。 “你别笑。”颜曲月出声。 许黟将挂在嘴角的笑意收敛回来,但看她又如此认真模样,没忍住,又低低地笑了出来。 颜曲月挥挥拳头:“!” 许黟摆摆手,表示他这回真的不笑了。 不一会儿,在点缀着时深时浅的绿意林间道路,上首驾车的阿旭“吁”了一声,将车辆堪堪停了下来。 车中的许黟一愣,放下手中书籍。 颜曲月亦是将手中的雕刻刀抓紧,眯了眯眼看向车窗外面。 后面跟着的驴车一并停下,上方拉着绳索的二庆探头探脑,高声地问道:“阿旭兄,怎么将车停下来啦?” “前方有石头挡道了。”阿旭往后方回了句,旋即跳下车,想要将那半米多大的石头给挪到路边。 “奇怪,这山路哪来这么大的石头?”二庆觉得奇怪,想跟着下去看情况。 他身后坐在车厢里的阿锦撩起帘子,轻声说道:“我去看看。” “等等我……” 二庆喊道一半,就看到阿锦轻盈下车,快走地去到前方的车辆。 此时,车厢里的许黟和颜曲月听到这声,两人对视一眼,都谨慎地皱起了眉头。 难不成他们一语成谶了? 许黟冷静道:“我先下去,你跟虎霸王待在里面。” 他说罢,打起帘子探出身子,把外面竖着耳朵的虎霸王抓起丢进车厢。 “郎君……”阿旭喊了声,话还没说完,就被许黟拿手势打断。 许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锦,眉梢轻抬,低声道:“阿锦回去拿刀,阿旭,跟着我戒备。” 兄妹俩闻言,俱是震惊不已,两人虽然跟着许黟习武这么多年,但正儿八经面对歹徒时,就只有西陵县那回,之后的路上,他们一路遇到的都是小打小闹,像这种直接拿石头堵路的,还是头一回。 可经过许黟提醒后,他们就渐渐觉得这两边的林子不对劲了。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埋伏在周围。 他们刚要回去车厢拿刀,猛然间,就看到林子里窜出几个灰扑扑的人影。 是几个提着刀、带着斧头的粗壮汉子,留着络腮胡,头上扎着降色的头巾,脸上脏兮兮的,像是涂抹了什么植物的汁液。 随着兄妹俩的观察,这几个人已经举着刀来到车前。 紧接着,林子里又窜出几个汉子,把后面的路也给堵上了。 前前后后加起来,竟有八个人拦截他们。 为首的粗壮汉子手里提着把三尺多长的刀,刀身粗,上面坑坑洼洼,留了好几道豁口,他粗声喊道:“把好东西留下,饶你们不死。” “好大的口气。”阿锦嘀咕地反驳了一句。 哪想,这么轻的一句话,对面的人还是听到了。 为首的大哥冷森森地笑着看向阿锦,摸了把脸道:“这小娘子长得俊俏,还是个辣娘子,见着哥几个,竟还不怕。” 话音未落,阿旭连忙挡在了阿锦面前。 面对对方的虎视眈眈,后面的二庆也不逊气,他快步跑来,举着手中的匕首,与阿旭一左一右地挡在面前。 看他们如此疯狂肆笑,气得直言道:“我奉劝你们赶紧离开,要不然还不知道是谁能拦得了谁!” 阿旭紧绷着脸,询问许黟:“郎君,我们怎么办?” 许黟道:“保命,不要让自己受伤。” 他没有直言,可他话里意思,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 面对这样的凶狠歹徒,只想要保命,就不能傻傻地站着。就像西陵时,那些人想要杀他们,难道他们就不能反杀回去吗? 一想到他们接下来可能会面临一场从未见过的血腥风雨,阿旭和阿锦都格外的紧张。 他们抓紧手里的刀,即使再害怕,可只要郎君在,他们就不会退缩。 “桀桀桀,又来一个不怕死活的。”其中一个粗汉大笑,对上首的粗汉道,“大哥,咱们把这两个小子宰了,再把这小娘子拉着去寨里当夫人。” “不错不错。”土匪老大满意点头,这样辣脾气的小娘子很对他口味。 在北宋当名医 第344节 两人说话时,根本不在意旁边站着的许黟。 除了那个长得有些木讷,可身体高大的汉子能值得他们在意,那个穿着宽袖长衫,气质文文弱弱的青年,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这种人啊,捏死太容易了。 他们贪婪地看着眼前两辆高大宽敞的驴车,这驴车里面,指不定装了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里,土匪老大不想多耽搁,喊道:“兄弟们,给我冲,把男的都给我杀了。” 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在半道里不知截杀了多少人,听着一声令下,皆是眼露精光,恨不得立马扑杀过来。 许黟身上气场随即冷冽一变,骤然喊道:“小黄。” 此言一出,后面的车厢里,猛地跳出一只半人多高的黄狗,小黄突然出现,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那几个后面扑过来的粗汉,其中一个被精准地咬住了腿,爆发出一阵惨叫声。 如此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吸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力。 为首的土匪老大见状,暗骂一声,怒吼道:“把那狗给杀了!” 他话音刚落,小黄像是预判到了风险,甩开嘴巴,朝着远处奔了去。 旁边的人看到这一幕,犹豫地要不要追,刹那间,他就没机会再犹豫了,一道寒光扑来,他惊得后退,那刀扫过他的脸,快得反应不过来,就被刀砍中了肩膀。 “啊——” 又是一声凄厉的痛叫。 土匪群里,老大和老二都意识到不对劲,快速地去寻找那个叫“郎君”的青年。 他们目光扫视过去,就看到之前那个文文弱弱的男人,折返回车厢,拿了一把刀出来。 土匪老大:“!!!” 接着,他就看到,车厢里还有个穿着窄袖衣裙的美貌娘子,那娘子冷眉看来,手里亦是有把弯刀。 许黟跳下车,目光直直看向土匪老大,擒贼先擒王,他要先将这人拿下来。 土匪老大看着青年手里持着刀跑来,嗤笑了声,舞着大刀拦腰斩去。 许黟侧身躲开,空着的手出拳,击打在土匪的手腕处,那土匪吃痛一招,后退两步,又往前一砍,想要把人砍死。 他挥起刀时,许黟已立定身姿,和那刀同时动了,伸臂一推,推开男人手臂,将掌打在他的脖颈。 以前看武侠小说,电影时,许黟在见到两人打斗时还能对话如流,觉得好生厉害。 直到自己面对危机时,才知道,对打的时候,根本就没时间说那些废话台词。 什么“想要杀我,你还嫩了点”,什么“惊叹一声,道一声‘好功夫好手段’”那都是天方夜谭。 真正的生死关头,每一秒都在和死神打交道,只要分神,那下一刻迎接你的就只有一把骇人的铁刀。 这群亡命之徒,更谈不上心慈手软,他们见杀不死男人,就想要拿女人做人质。 很快,与许黟对打的土匪老大放弃了许黟这个刺头,转而朝着颜曲月那边过去。 颜曲月要护着车厢里的虎霸王,没法离开多远。 她力道终归是要比常年打打杀杀的男人小一些,敌对一阵,就有些心力不足。 颜曲月看到他往这边来,眉头一凝,抬手挡住对面的刀,手腕处被震得生疼,手里的弯刀差些脱手。 她按着虎口刚想喊许黟,转眼就看到许黟已经冲向土匪老大,截断了他的去路。 许黟举着刀对上他的双眼,终于缓了口气地说道:“滚开。” 土匪老大还想上前,突然,他见又一名兄弟受伤倒下,在地上喘气翻滚。 砍中人的,就是他们先前都调侃过的小娘子。那小娘子砍伤了人,不但没表现出害怕,反而脸上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来。 瞧着,像是杀疯了! 意识到他们碰上了硬茬,土匪老大有些想退缩了,这年头被刀砍伤,想要活命几乎不可能了,他不想在这里面折损太多兄弟。 他们山寨里的人都是些犯了事逃上山的,后来也在山脚下掳了几个娘子去山里伺候他们。 如今山寨里大大小小有几十号兄弟,可杀过人的没几个,他今日带出来的这几个,手里都染过血。 要是都折在这里,他这个老大还怎么当? 不过刹那时间,土匪老大就想到了这么多,他越想越没战斗的意志。 这让时刻盯着他的许黟抓住机会,他脚步一挪,二话不说地动了手。 土匪老大眼眸微震,转头就往后面跑,他一面跑一面大声喊着撤退的口号。 许黟和阿旭阿锦三人紧跟其后,心照不宣地不想他们就此跑了。 “呼——”的一声。 许黟手中的刀飞出去,快准狠地击中对方的后背。 土匪老大被重力一击往前惯性倒去,他倒地时快速翻身,惊险地避开许黟的下一步攻击。 许黟他们在前头顶刀抓人时,二庆也没傻站着,自对打他就发现,近战是他的弱项,他折返回到车厢,取了木弓出来。 把木箭上面的箭头换下,换成了腰间放着的铁箭头。 二庆拉起弓弦,瞄准了朝着林子里跑的土匪,想像着这群人都是猎物,半眯着眼射出一箭。 那箭射偏,扎进树干上。 二庆深深吸气,没有任何停顿地再次拉弓,这回,他射出去的木箭没入到阿锦前头的土匪后背。 那土匪痛苦地嗷叫两声,摔倒在旁边。 很快,就被赶上来的阿锦拿着刀挑了筋骨,让他疼得动弹不得。 许黟这边,已经追上那土匪老大,见他赤手空拳,土匪老大爆喝喊道:“不知死活。” 说着,他挥出手中大刀,对准许黟命门。 许黟打出忽雷太极拳,避开他的刀,冷静地袭上他臂膀处的穴位经络。 果然,击中穴位的瞬间,土匪老大只感觉到手臂发麻,上肢当即无力。 他手中的大刀掉落,砸在地上,许黟瞧见,再度挥出掌,打上他的脸。 左右双击,土匪老大面门被重重打中,痛得鼻血直流。 紧接着,许黟抬腿,把他踢飞撞到树上。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拿起地上那把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冰冷的触感袭来,土匪老大彻底惊恐回神,看到面前这斯文的青年,心底恐惧更甚。 “兄弟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他疼得龇牙咧嘴地喊着。 许黟神色不变,目光扫过不远处,看到阿旭和阿锦没有生命之忧,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郎君,他们都受伤了,不过还没死。”阿旭捂着手臂过来,说道。 “你的伤如何?”许黟看到他捂着的地方渗出鲜血,眉目里多出一丝戾气。 阿旭不想郎君担忧,低声说道:“不碍事,我等会抹上药就好。” 这时,阿锦和颜曲月跟了上来。 阿锦看到哥哥受伤了,心疼得眼泪啪啪地掉,她一面哭,一面跑回车厢里取药箱。 颜曲月提着刀来到许黟身边,看向假意饶命的土匪老大,冷眉竖眼地问许黟:“你想怎么处理他?” “像这种杀人不眨眼的贼人,留着定还继续作恶不断,不能就这么放走了他。” 许黟冷静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心里头依旧疑惑,于是看向二庆,道:“你最熟悉林子,你觉得他们的老巢会在哪里?” 二庆愣了愣,说道:“若山里有土匪,那肯定是在高处。” “所以,在我们打斗时,山上没有人下来,也就是说这处的山匪寨子不大,若不然就还会有通风报信的人赶来支援。” 但是他们打斗的时间快要一刻钟左右了,林子里依旧静悄悄的。 如今打斗声结束,那等深处依旧没有动静传出来。 这无疑让许黟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许黟分析过后,就让二庆驾着车,拿着他的手信去请官府来剿匪。 “这里离梓州府近,我记得梓州府有驻扎的土军,你拿着信件,就说我们是庞先生的学生,游历在此遭逢埋伏,如今土匪尽已抓住,让他们来擒人。”许黟交代着二庆,回到车厢里,把出门时,庞博弈递交给他的信件拿出来。 有了庞博弈的这层关系在,那些梓州府的驻军不会不来。 何况,剿匪记功,对他们来说也能分到一杯羹。 二庆拿着信件驾着车离开,许黟看了看他离开的方向,又交代阿锦给那些受伤的土匪止血,“不要让他们轻易死了。” 说罢,他就转身去审问那个土匪老大。 土匪老大听见他们要派军队来剿杀他们,哪里肯暴露山寨的位置。 许黟看他如此,也不生气,对着阿锦道:“他们伤了阿旭,你想不想报仇?” 阿锦眼睛亮起来:“我可以杀了他吗?” 土匪老大惊恐挣扎:“……” 许黟:“……” 他轻咳两声,出主意道:“杀了他多可惜,不如拿刀放血,我之前教过你们经脉在何处,顺着经脉割破血肉,流出来的血会流之不断,而且人还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在一点点的流出来,直到血尽,才会身亡。” 他故意恐吓,土匪老大却也不是吓大的,他嗤的冷笑,想都不想地说道:“想要吓唬我,也不看老子是干什么的,我杀过的人没有二十也有十八,像你说的这种小把戏,还唬不到我。” “哦?”许黟笑了。 在他的眼里,这人和死刑犯没有任何差别。 他可以不杀了对方,但他也看不惯对方视生命如蝼蚁,轻易地夺走他人的性命。 第201章 “郎君, 我们该怎么下手?”将手中的弯刀换了个姿势,阿锦面向许黟,眼里期许地催促了一声。 “刀拿稳了。”许黟抬起脸笑了笑, 温和补充,“不稳也没关系,反正都是要流血的,多流一处罢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45节 他点到为止, 手指将将要落在对方绑起来的手臂经脉内侧, 示意着阿锦可以开始了。 两人配合默契,让土匪老大真的以为就地处理了他。 这下子, 他是真的慌了。 想象着他将一点点地流血而亡, 那画面便毫不留情地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就在阿锦拿着弯刀快要抵上他的臂膀, 土匪老大急促大喊:“我说,我什么都说!” 见此,阿锦轻笑了一声, 将弯刀收了回来。 “说吧。”许黟冷淡道。 土匪老大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眼神惊恐地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弯刀。 但他天生恶种,岂会就这么轻易地妥协,偷偷地留了个心眼,诚惶诚恐地报了个方位。 “寨子就在西头山上,快要到时可见到一棵大树,绕过它便能到。”土匪老大说着。 许黟挑眉问他:“可有说谎?” 土匪老大赶忙说道:“好汉如此英勇, 小老弟哪敢说谎,要不然, 我来给你们带路。” 颜曲月目光落在他长满络腮胡的脸上, 冷笑着说:“要是你敢说谎,就不是血流尽这么简单了。” 土匪老大呵呵地低头道:“不敢, 不敢。” 几个人没有真的相信他说的话,许黟去到车厢,又取了一条藤篾丝回来。 诸多藤类都能编织成绳索,做成的绳索坚韧牢固,而藤篾丝在遇水后会收缩,使得被绑住的猎物和人类会感觉到更加紧绷,难以松开。 许黟手里拿的这条,本是阿旭和阿锦他们用来编织笼子的。 有一回,他看到他们搓成长条的藤篾丝,拿着来临时绑挖采回来的药材,发现比麻绳、草绳更加牢固之后,他就让阿旭多做些备用着。 想着用来绑土匪,也是另外一种物极所用。 “好汉,怎么还要绑我?”土匪老大惊讶,挣脱着想要起来,被许黟一拳打了回去。 他跌倒在地,被许黟一轮轮地捆着:“那绳索不利索,要是把你放跑了怎么办。” 土匪老大:“……”好狡诈。 许黟把人绑好了,拖着他往下面走,来到车厢前,让小黄过来。 小黄龇着牙,在土匪老大的面前来回走动,瞧着凶悍极了。 旁边,还另外躺着好几个陷入昏迷的土匪,那几个人都被用了药,捆住了手脚,亦是跑不了。 土匪老大见状,有些不甘心地暗道,这回真的栽跟头了。 “阿旭,你留下来看着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许黟说道,“若真敢跑,你就杀了。” 这次他说的杀,可不是在吓唬人。 这些人若是不老实跑了,以后养好伤回来,依旧会继续祸害沿途经过的百姓。 今日若不是他们个个身怀手段,真遇到了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还能有逃命的机会吗? 但很显然,对方才不会给逃生的机会,只会恨不得烧杀抢掠,男的就地解决,女的带回去享用。 想明白这点,许黟便知道,对上这样的人,不能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阿旭郑重点头:“郎君,你们放心吧。” 阿锦有些担心哥哥,但看哥哥手臂的伤口止了血,瞧着没有大碍,便提着刀,跟上许黟和颜曲月。 留着小黄,陪着阿旭一起看守土匪。 …… 山涧清泉潺潺,偶闻鸟鸣,许黟他们小心地踩着脚下的小径,一点点地往西山头靠近。 颜曲月问道:“你真的信他说的?” “西山头确实为高处。”许黟眯着眼仔细打量周围,树影重合,但多数树干并不粗壮,想要找到土匪说的苍天大树,其实很容易。 但是,他知道这个土匪头子狡猾,若是说的真话,那可能还藏了什么。 譬如说……陷阱。 许黟与颜曲月她们分析:“他特意点出树的所在,便是让我们靠近,也许在那树的周围,设了捕猎陷阱。” 颜曲月略显英气的眉梢皱起,神色多出不悦:“真该让他来。” 许黟笑了笑:“他若带路,或者会把我们带入另外的陷阱里。” 左右都有危险,不如由他们自己来探。 随着头顶的日光倾斜,撒落点点光影,不多时,他们就看到了土匪头子说的那棵苍天大树。 那树蔚然森森,树身伟岸,一人环抱不住,粗壮程度瞧着足有百年有余。 颜曲月和阿锦看见这般高大的树荫,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郎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阿锦回过神,连忙询问许黟。 颜曲月握紧腰侧别着的弯刀,谨慎地观察着周围。 许黟目光掠过树荫来到地面,树身周围,铺着厚重的落叶,单纯看着时,分辨不出哪里有问题。 他想了想,说道:“等我下。” 许黟忙着在周围找寻石头,捡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向着几个方向砸过去。 几声闷响后,“扑哧”两下,在他们的东方位和西方位,同时传来异动。 三人皆是眉头一抬,同时更加警惕起来。 片刻,许黟小心踩着落叶靠近,便看到东方位的底下,露出个两尺宽的洞口,里面埋着数根削得尖尖的木尖刀,仿佛在等待着有缘人。 他拧着眉,又往西方位看去,这处不是尖刀桩阱,而是绳套陷,底部还有个铁夹子。 “嘶,这土匪好可恶。”阿锦看得肉跳心惊,捂着胸口道,“好险啊,还好多亏郎君有办法。” 而颜曲月虽然没说什么,看向许黟的眼神,带着坚定的信任。 许黟没说话,注意力还在周围。 只这两个陷阱他还不放心,打算靠着同样的方法再试探一圈,后面发现,还真的只有两个陷阱。 许黟:“……”他有点高估这群土匪了。 即使如此,他依旧没彻底放松,离着老巢越近,他们走路的声音变得更轻。 顷刻,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数米宽的木栅门。 许黟他们避开视野,躲在一旁的树荫阴暗面,借着错位,悄然观察。 这山寨的木栅门两端是半人高的石头墙,上面有个暗哨的亭子,站着个盯梢的人。越过他,可看到后面错落盖着的低矮木屋。 有几个看不清面貌的妇人,穿着破烂的衣裳,拖拽着地上的木板,动作机械麻木,看起来像是被抓来的。 许黟和颜曲月他们不由地深深皱眉。 两人眼中皆是露出担忧,像这种被土匪抓走的女子,哪怕被救了下来,依然难逃一死。 许黟镇定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神色,可看向他们的眼神,多出一丝恻隐之心。 他道:“我们要救,在剿匪军到达之前,把她们救出来。” 又跟阿锦道:“其实我们过来的路上,另一端有条小道,那条路通往下方山脚下,从那里逃,可以绕过土匪逃到山的另一边。” 阿锦抿直唇角,片刻才听懂许黟交代的话,她抓着手臂道:“郎君要我做什么?” “我去引开他们,你和娘子趁机把山寨里面的女人带走。”许黟道。 颜曲月双目微睁,想也不想地摇头:“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能应付得了。”许黟按住她的手,眼睛看向她,“反而是你们比我危险,山寨里还有不少人在,被我引走的只有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就要交给你们。” 他知道,今天经历的事情,可能是他们这辈子都很难再经历过的事儿。 也知道他们选择跟土匪对着干,听着更像是以卵击石,如今他们都找到对方的老巢了,那总该试一试的。 许黟怕她们害怕,又道:“适才在山脚下,那土匪头子带了七八个人,可你们有没有瞧见那盯梢的,不过十几岁的小郎,便是说,山寨里青壮不多了。” 颜曲月和阿锦经他提醒,亦是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老大带着兄弟们去山脚下埋伏,周围却没有放哨的人,这是有多坚信他们老大的实力啊,才会如此放松。 连他们靠近山寨外面了,都没有任何察觉。 想到这里,两人对接下来的行动更加有信心了。 他们兵分两路,许黟先从左侧摸过去,来到另外一棵树下,反手拿下背后的木弓,将木箭射出,扎入盯梢亭的木柱上。 这动静,很快就引起山寨里的警惕。 “铛铛铛——” 里面敲起铁锣,方才还在干着活的妇人们,都被从屋里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土匪撵赶着进入木屋。 许黟趁机暴露自己的位置,再度射出一箭。 这回,山寨里跑出来几个有老有小的歪瓜裂枣,他们手里举着铁刀、木棍,咿咿呀呀地朝着许黟跑过来。 “抓住他。” “不要让他跑了。” “快快快,下山喊大哥哥回来。” “……” 吵吵闹闹的声音里,许黟勉强地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他看了眼快要到面前的几人,头也不回地钻入身后的林子里。 哪怕对这片林子极为不熟,许黟每次选的位置都很有意思,他借着身上带着的辟蛇药的用处,带着身后的追上来的人,往更深的地方进入。 很快,这几个人见对方往更里面跑,都有些些害怕。 “叔,我们还追吗?”其中一个年轻的土匪小声地问。 那个年长的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远处林里射出来的木箭击中左肩。 在北宋当名医 第346节 “啊——”他痛苦地尖叫一声,捂着没入寸深的木箭,冷汗冒了出来。 他忍着肩上传来的疼痛,咬着牙道:“追什么追,那人手里有弓,快带我回寨子里……” …… 另一边,颜曲月和阿锦看到寨子的木栅门打开,跑出几个人去追许黟后。 她们便观察着里面的情况,见到只剩几个看守着寨子的土匪,二话不说地提着弯刀,冲进到寨子里。 山寨里,剩余的土匪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娘子打得措手不及。 颜曲月带着阿锦先干掉守寨的土匪,再威胁那几个年长的将里面的妇人放出来。 很快,寨子里七个妇人都被颜曲月她们带走了。 其中一个妇人哭着要留下来,说她的孩子还在寨子里,颜曲月瞧着不忍,让她把襁褓中的孩子一并带走。 两人带着这数个被关押许久的妇人,往许黟交代她们的小道而去。 走了不到两刻钟。 后面跟着的妇人里,就有人走不动了。 阿锦看到她脸上覆着冷汗,双手都是冰凉的,很是担忧地为她诊脉。 “如何了?”颜曲月走过来问。 阿锦摇摇头:“她体内有伤,走不了了。” 颜曲月冷眉挑起,问那脸色发白的年轻妇人:“他们打你了?” 在场的妇人们听到这话,皆是害怕地抖着肩膀。 她们无助地看向突然从天而降的两位年轻娘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前途漫漫,好似她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半晌,有人小声开口:“那些人都是人面兽心,怎会不打人。” “可是……我们真能逃出来吗?”有人开了口,人群里,便有人怯生生地问。 “自然能逃出去。”颜曲月坚定地喊道。 “今日多谢两位娘子搭救,可惜我命薄,怕是逃不出去了。”喜娘苦涩地笑了笑,抬头挽了下发髻,轻声交代,“我十六岁时就被掳到寨子里,不过三载,人世皆非,从他们口中,我得知爹娘为了寻我,两年前便病故在家,如今家中怕是人亡物在。” 她默默抽泣,言语间惹得其他等妇人,都呜呜地哭泣着。 颜曲月和阿锦两人没见过这等场面,一时半刻有些不知该怎么做。 “别哭了。”颜曲月喊道,“被他们掳去,非你们过错,你们如今逃出来,该高兴才是。” 有妇人道:“我们已然残花败柳,逃出来又能如何,家里人能接受我等?” “与其受尽羞辱,不如一死百了。”言毕,就有人想要撞树自尽。 颜曲月眼疾手快,将人堪堪拦下来。 “女子贞洁固然重要,可女子并非只为夫而活,当朝女子可自立门户,没了男人照样能活着。若他们嫌你们丢了贞洁,那为何你们被掳时,却救不了你们?”颜曲月向来思想不同,她对着她们说道,“这护不住女子的男人,不要也罢。” 这时,喜娘撑着虚弱地身子,喊道:“各位姐姐们莫要做傻事,这娘子说得不无道理,如若他们嫌我们脏,那我们就自己过自己的。” 她们没在此处逗留太久,很快,许黟顺着方向寻过来了。 有男人靠近,她们都害怕地缩在一起。 许黟温和道:“各位娘子莫怕,我是来带你们走的。” “这是我夫君,先前就是他将土匪们引走了。”颜曲月开口道。 有了颜曲月这话,那些妇人没那么害怕了。 她们互相搀扶着下山,等来到山脚下,就看到有一队士兵等候多时。 阿旭跑来说他们将土匪给扣押了去,这些人是留下来等许黟他们的。 为首的军爷看到许黟,笑着道:“相公前途无量,带着两个小娘子就上山攻了山寨老巢,可比我们这些等当兵的更加肖勇。” “只是略施小计,侥幸罢了。”许黟摇了摇头,谦虚说道。 两人互相恭维几句,为首的军爷看到被救下来的妇人们,便想要带着她们回去安置。 许黟看向那些怯懦的妇人,面对她们惊恐的眼神,询问她们有何去处。 结果,这七人里面,只有三人还有家可归。 许黟不放心她们,便问军爷可有什么安置的法子。 军爷道:“相公放心,梓州府有惠养院,可暂时居住在那处。” 时下虽经济发达,但穷富两极,城中自然就会有那等居无定所的穷苦乞丐,因此朝廷也颁发了一些官办的福利。其中就有“惠养乞丐法”,这里说的乞丐,除了乞讨的穷苦人外,像无法依靠自己能力生存的百姓,例如老妪、老汉、残疾人等,亦是惠养的范围内。 而这些妇人流离失所,又遭逢如此祸事,自然也是在惠养范围之内。 知道这些妇人有地方安置,许黟安心了不少。 临分别时,许黟思来想去,觉得她们身上该有傍身的银钱才行,便装了几个锦囊,在里面塞入了两张小面额的交子。 他让阿锦去交给她们,并叮嘱道:“不要被其他人瞧到了。” 至于那个受内伤颇重的喜娘,许黟为她诊脉后,给她开了一桃仁汤。 这桃仁汤主治化瘀血,用以桃仁五十枚,芒硝二两五钱,当归、桂心、甘草各一两三钱,以及虻虫和水蛭各二十枚。[注1] 这虻虫和水蛭是虫类药材,许黟在医治患有内伤的病人时,开过这方,当时让阿旭买了些回来,后来又特意留了一部分。 留的那部分,现在正好能用上。 许黟开好方子,命阿锦去抓药,而他则交代了喜娘如何煎煮药汤。 喜娘刚得了许黟的恩惠,如今还得了医治,更是喜极而泣,虚弱地跪下来磕头致谢。 许黟连忙扶着她起来,怜惜道:“喜娘子不必如此,如今逃了出来,万要为自己而活。” 喜娘一听,抽泣地应了。 …… 许黟他们没有跟着梓州军回去,他们暂留下来收拾了周围,才慢悠悠地重新启程。 阿旭手臂受了伤,他进到车厢里歇息。 换做阿锦在外面驾着车。 她把身上艳丽的衣裳换了下来,穿了一身朴素的束腰青衫,拿着木簪盘了个高高的发髻,再戴上方巾,做低调的女使装扮。 车厢里,隔着屏风,许黟和颜曲月两人快速换好衣裳,将弄脏的衣物另外放到箱笼里。 待他们的车辆来到梓州城外,天早就暗了。 但城门开着,高高的墙上燃着火把,倒也看得清路面。 许黟他们驾着驴车进城,穿过从吵吵闹闹的街道,市井灯火阑珊,集会上繁华热闹。 很快,他们找到一家客栈落脚。 大家早就饿得饥肠辘辘,闻见客栈大厅里飘着美食的香气,和客人大口朵颐吃得贼香的场面,肚子都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 许黟失笑道:“店家,你且上几盘酿煮的好肉,再来果子几盘。” 店保笑呵呵地记下来,笑着询问:“几位官人娘子,可还要些别的?咱店里的招牌银鱼鲊,那可是香得嘞~” 他口中所说的“银鱼鲊”,其实就是腌制好的鱼,类似于鲊菜的一类。 想着他们都没尝过这梓州府的银鱼鲊,许黟便要了一份。 客栈里人来人往,但店里上菜的速度不慢。 不多稍等,店保便端着一盘子过来,将上面的肉菜摆放到桌上。 而后他去而复返,又端了几盘果子回来。 他们在路上相处几个月,颜曲月又是随和的性子,平日里吃饭,都是凑成一桌一起吃。 今夜的晚饭也不例外,大家都没什么忌口的,许黟说完动筷,大家都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端上来的肉食中,有猪肉、鸭肉和鸡肉。 猪肉贱价,带有浓浓的猪骚味,想要做好不容易。 而店家端上来的这盘猪肉,选的是肥美的五花肉,用文火慢炖两个时辰。炖煮到软烂时,用快刀切片,淋上化好的盐水,再调上茱萸叶、炒香的花椒,用熬煮的热汤,做一遍浇头。 这样煮出来的猪肉,不带一丝腥味,吃着口感软烂,齿尖带有浓郁的油脂香味,且咸香辛辣,肥而不腻。 另一道,是盐卤鸭肉。 “这道盐卤鸭肉,比在昭化吃到的还要鲜美。”颜曲月夹了一块鸭肉吃,双眼露出喜色。 许黟挑眉,也夹了一块。 这盐卤鸭肉煮得刚刚好,不软不烂,吃着带有一丝嚼劲,但又不费牙。 外面的鸭皮带着油亮亮的光泽,酱香味扑鼻,竟是不输那道做工讲究的白切猪肉。 相较于他们俩,阿旭对那道“银鱼鲊”更感兴趣。 他看不出用了哪种鱼,只夹了一块吃进肚子里,发现这鱼入口先是惊人的咸,接着便是难以忽略的香和辣。 “好吃,这鱼好吃!”阿旭忍不住地震惊喊出声。 坐在他旁边的阿锦和二庆瞧见了,纷纷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尝起来。 阿锦吃完,眼眸亮闪闪地看向许黟,高兴地喊:“郎君,这鱼可神奇了,能吃出好几种味道来。” 许黟尝过后,附和道:“是很不错,这里面用的香料恐怕不少。” 阿旭道:“郎君,我想试试这银鱼鲊是怎么做的。” “怕是不容易。”许黟眯了眯眼,但依旧鼓励道,“你若做了出来,我们就都有口福了。” 有许黟这句话,阿旭更加想将这银鱼鲊做出来了。 第202章 第二天清晨, 随着热闹的早市开始,许黟背着箧笥出了门。 在北宋当名医 第347节 梓州,以产桑为名, 在步入梓州路地界时,许黟就发现这边郊野种植了不少桑树。 他沿街望着两边小贩买卖的物什,除了地方特色吃食,许黟看到最多的, 便是用桑制作而成的物品。 桑树的叶子能用以养蚕, 梓州的蚕丝质量要比其他地界更好,更便宜。蚕丝铺里, 泛着光泽感的蚕丝线垒成塔状, 供来往客商挑选。 桑的果实可食用和酿酒, 许黟看到市井里有不少卖桑果的阿婆阿伯。 他向一位阿婆买了些,桑果有春果和夏果,临近夏时的春果酸甜可口, 吃着十分开胃。 许黟抓了一把在手里吃着, 剩下的用芭蕉叶包好,放在身后的箧笥里。 接着,他还看到了用桑树的树干和枝条编织的器具,书肆里还有卖桑纸。 桑纸与竹纸材质不同,摸着手感丝滑柔韧,许黟心动地向店掌柜买了两刀纸。 对于桑树的用处, 许黟要比普通人知道的更多,便是因为, 它除了以上的所有用途外, 它的全身所有东西都可以用来入药。 桑叶有镇静,治疗失眠的效果;桑枝则是解暑消热、清肺去痰;桑花可舒缓疼痛, 医治经期不调;桑果有开胃健脾、润肠通便;桑皮能用来治疗皮肤炎症,去湿疹等。 总而言之,便是全身都是宝。 对于这样的好东西,许黟如何会错过。 他背着箧笥就来到医馆,询问了守在药柜前的学徒,问他要了桑的全部位置。 在梓州的医馆里,能买到桑的叶、枝、皮、花和果,是其他地方无法凑齐全的。 医馆里的学徒闻见许黟要分别买这些药材,并没有感觉到奇怪,反而问他:“这位相公,你每种可要多少?” “五两即可。”许黟说道。 学徒眼都不眨一下,听了这话,就手脚麻溜地开了药柜屉子,取出里面的药材打秤。 等学徒把药材都包好,他付了银钱,提着药材装到箧笥,打算回客栈去。 除了桑之外,梓州还有梓树,梓树的嫩叶能用来吃,它的皮又叫“梓白皮”,是一味中药。 而梓树的树干能用来制作家具、乐器和棺材。 许黟出来医馆,对面就有一家棺材铺。 棺材铺里卖的可不止有棺材,还有各种纸质的明器。时下里,开始流行焚烧纸钱,除了纸钱,还有五花八门、多种多样化的衣服、人偶、房屋等样式。 这家棺材铺的大门外,赫然摆放着一匹高俊的彩绘纸马。 有个糊纸匠在为纸马糊着蹄子上面的玫红色花纹,许黟多看了一眼,就看到这糊纸匠眼底发青,唇色微白。 不待他瞧仔细,棺材铺里传出个喊声,里头的掌柜走出来,吆喝着问那蹲在地上做活的糊纸匠:“那买主很快就要来了,你还不赶紧的!” 糊纸匠苦哈哈地说道:“掌柜的,我都连夜没睡了,这工期实在是太急了。” “那是方大员外要的,能不急?”掌柜双掌拍击,便是催促着他再快些,“要是得罪了方大员外,别说是你,便是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想着方大员外凶名在外,糊纸匠心里也怕得罪了这大人物。 他一面手里拿着刷子,一面抬手揉着有些僵硬的脖颈,低头看桶里的糊浆见了底,起身提着桶刚要进铺子里,还没走两步,突然眼前一黑。 一阵翻江倒海的晕眩感袭来,糊纸匠只感到四肢不得动弹,手里的木桶“嘭”地一声掉落在地。 下一瞬,他身形往后仰去。 在掌柜的惊呼声中,失去了意识。 糊纸匠没摔倒在地上,他被跑过来的许黟扶住了。 “这这这……这是怎么了?”掌柜的还没从震惊的神绪里回过神来。 他怔愣地看向突然出现的许黟,后知后觉地顿住,而后一面担忧地看向糊纸匠,一面看向许黟:“这位官人,你从哪里来的?” 许黟语速极快地说道:“我是大夫,麻烦这位掌柜带个路,我要将他人放平。” “哦哦。”掌柜六神无主,匆匆地在前头带路。 他们进到光暗微弱的棺材铺里,进入里屋,有张小小的床榻。 这床榻是平日里用来小憩的,上面还放着睡觉用的枕头和被褥。 许黟将人放在上面,着手检查他的脉搏和心跳声。 很快,他就得出这位糊纸匠是劳累过度导致的短暂性晕厥。 “如何了?”掌柜问完,就有些着急地来回跺脚,“这算什么事儿呐,他这一晕倒,谁来给我糊那纸马!” 许黟瞥他眼,默然地收回视线。 他取出箧笥里带出门的银针,挑了其中的细针,消毒后,将针扎入他的虎口处的穴位上。 不多时,糊纸匠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他意识散去时,有感觉到被人扶住了,没想到竟是被大夫救了去。 他睁着眼看向面前救了他的人,刚要说什么,就见对方朝着他微微笑了下。 “你这是晕厥了。”许黟对着他说。 糊纸匠从小榻爬起来,朝着许黟鞠躬:“多谢这位大夫救命之恩。” 许黟摆摆手:“即使没有我,过了片刻你也会清醒过来。” 说了这话,他才去看旁边着急想让糊纸匠继续做活的掌柜:“他劳累过度,若不及时歇息,怕会有隐患。” 掌柜愣道:“有何隐患?” 许黟道:“此次晕厥虽无大碍,可积劳成疾,苦工艰辛,日以夜继的做活过于伤身。” 但对于掌柜的来说,苦工就是给主家打工挣钱的,对于他们的命啊,本就不重视。 听到许黟说这话,只敷衍了几句,就说要糊纸匠好好地谢谢人家。 而后,就要请许黟离开。 许黟若是不走,他就没法让糊纸匠继续做活了。 “掌柜你也不想自己的铺子里出了人命吧。”许黟善意提醒一句。 他看向面色依旧不太好的糊纸匠,说道:“性命珍贵,歇好了再做活吧。” 糊纸匠欸欸两声,两声答应了。 旁边的掌柜还想继续说什么,可一想到许黟这话,又去看糊纸匠不太好的脸色,不敢再过分催促。 要是真的把糊纸匠逼得急,真出了什么事,以后就没法给他挣钱了。 …… 回到客栈。 颜曲月等人早已食过早,他们在客栈大厅等不到许黟回来,就回到屋里各忙各的。 阿旭在屋里研究着银鱼鲊如何腌制,阿锦去做夏衣,林氏不在时,他们所有的衣裳都是阿锦准备的。 像二庆还在长身体,不到两年时间,就长高了半尺多,去年做的夏衣,今年就短了一大截。 如今瞧着,二庆的个子比阿锦高了小半个脑袋,不再是他们所有人中最矮的,动不动便脸红的小少年了。 连颜曲月偶尔都会感慨,说二庆长得好快。 初见他时,颜曲月觉得他好生腼腆,见到女郎就脸红。后来,她发现二庆十分黏着阿锦,她去到哪里,二庆就跟着到哪里。 这会儿,颜曲月回到屋里,捡起还没雕刻后的木雕,继续雕刻许黟的模样。 看到许黟回来,她便好奇问:“早早出了门,都去哪里了?” “去逛了一圈,买了桑果回来。” 许黟把箧笥里装的桑果拿出来,打开芭蕉叶,用煮开过的凉水洗了洗,放到颜曲月面前。 颜曲月看到桑果,眼睛都亮了。 她双眸灵动地转了转,拿着一颗桑果吃到嘴里,莞尔笑着:“小时候,我便喜欢吃桑果,但哥哥不让我多吃,说这桑果吃多了会坏肚子。” “桑果性凉,有润肠之用,吃多了确实会贪凉。”许黟说完,也不让她多吃。 颜曲月撇撇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要被人管着。” 许黟听后就笑,他故意道:“你若不听,那吃多了肚子疼,可不要寻我。” 颜曲月乐了,一边吃着桑果一边说:“你不给我治,我还不能找阿锦了?阿锦可没你坏,她要是知道我肚疼,定心疼我。” 许黟捏捏眉心:“……” 这才多短的时间,他身边的阿旭和阿锦,就被颜曲月“收买”了去,导致他现在说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大家都不怕他,偶尔还跟着颜曲月调侃他,许黟有时候,会有一些小小的恼火。 “罢了,说不动你们。”许黟嘴里说着,手中动作没停,把盘子里一半桑果挑拣出来,打算送到隔壁房,让阿锦他们尝尝。 许黟买回来的桑果,又大又甜,阿锦他们都很喜欢。 这小半盘桑果,不过是解解馋,根本吃不过瘾。 午时,阿锦挎着篮子出了门,回来时臂弯处的篮子里装满了桑果。 “买那么多?”许黟惊讶。 这下子不止颜曲月高兴了,阿旭和二庆看到这么多桑果,嘴里都分泌出口水,纷纷凑了过来。 许黟见状,便没再多拦着他们。 只叮嘱他们少吃些,不要把自己吃坏了肚子。 二庆他们嘴里答应着,吃着桑果时,一颗接着一颗,很容易就不小心吃多。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半篮子桑果,都进到他的嘴里。 二庆有些慌地来找阿锦:“阿锦姐,我吃了好多桑果。” “肚子疼了?”阿锦眼睛落到他的腹部上,担忧问。 二庆摇摇头,说他不疼。 阿锦听后气笑了,笑骂道:“不疼你慌慌张张地来找我作甚。” 二庆委屈道:“我就怕肚子疼了,想着先跟你说说。” 阿锦骂了声“呆子”,不过她也不忍真的骂,伸手去揉了下他的肚子,见他肚子里没有胀气,松了一口气。 在北宋当名医 第348节 “你素来脾胃好,多吃点桑果不碍事,不过今日吃了这么多,明日可不能贪吃了。”阿锦交代着,挥挥手,让他来帮忙扯布料。 她要给二庆做衣裳,拉扯平布料,把他留下来没让走。 “把手臂打开。”阿锦拿着尺子的手指,点点他的肩头。 二庆听话的打开双臂。 片刻间,阿锦就靠近过来,来到他的身前,拿着尺子量测他的身形尺寸。 听闻尽在耳际的呼吸声,二庆喉结轻滚,耳尖染上殷红,双眼无处安放地胡乱移动,时而落到阿锦的发簪上,时而落到阿锦的脸上,见到她脸上细细小小的绒毛,他眼睑轻轻颤动。 阿锦低声道:“别动。” 话音未落,二庆整个人微微僵住。 阿锦量测好,抬起眸眼瞥他一眼,见他红得好似猴屁股的脸颊,“噗”地笑出来。 见着她笑脸嫣然,二庆面红颈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呆子。”阿锦咬咬唇,绕过他去,回到桌案前记着尺寸,不理会他了。 日暮,天将黑时,客栈里点燃灯火。 楼下大厅,逐渐人声鼎沸,食客们吆喝着店保端茶倒水,桌与桌间,肩摩踵接,店保在这热闹闹的环境里来回穿梭,忙得不可开交。 许黟等人从楼上下来时,大厅已寻不到空位。 站在许黟身后的阿旭皱着眉,小声嘀咕:“怎么这么多人?” 许黟挑了挑眉,提醒道:“明日是休假的日子。” 阿旭恍惚,他们总是路上跑着,有时候会把一些日子给忘了。 每到休假的前夕,酒馆、饭馆里的食客们便会比平日里更加热闹拥挤。 宋人爱喝酒是毋庸置疑的,但喝酒容易误事,因而这一天,哪怕喝得伶仃大醉,次日依旧能睡到自然醒,不怕误了工作。 还有者,能从晚食吃到夜宵时分才散去,连着两三个时辰都在饭馆酒馆里消遣,把酒言欢。 像今日这样的场面,他们不是没见过。 没办法,今日他们没法在客栈里吃饭了,许黟便打算带着他们出去外面寻其他的吃食。 街道两边饭店林立,随便走走,就可看到好几家人潮拥挤的饭店。 但凡里面的吃食美味一些的,都已经满了座。 有的饭店更是排上了队,当然了,排队的都是些女使随从,那等客官,则不知躲在哪里,等轮到他们,就突然冒了出来。 许黟他们找了一圈,发现没找到个满意的。 时间不早,大家都有些饿了。 许黟不想拖着他们继续饿肚子,正想喊阿旭去临街摊上随便买些垫肚子的吃食。 哪想这时,忽然从不远处飘来阵阵清淡香气。 那味道,好似粽子的香味。 许黟挑眉望去,就看到朦朦胧胧的灯火中,有个驼着背的老媪,她的旁边,有个扎着角髻的小丫头乖乖地坐在杌凳上,手里摇着个拔浪鼓。 “你们可想吃角粽?”许黟回头,问他们。 端午节快要到了,市井里也有小贩卖各种各样的粽子。 不过在盐亭时,卖粽子的摊贩不多,没想到在梓州,会提前这么多天有粽子买。 颜曲月双眼微微亮起,左顾右盼地说道:“我也闻到了粽子的味道,咦?在那里。” 阿锦他们顺着她手指指向的地方,都看到了老媪的小摊。 人来人往中,她的摊子没有任何人停留。 他们一行人毫不犹豫,径直来到老媪的摊子前。 “你卖的是什么陷的?”阿锦问。 老媪见有人问,干瘪的脸上露出奉承的笑容,连忙介绍道:“我家包的角粽,用的是黍米,这一锅里面包的都是红枣的,这一锅是红豆的,味道可好极了。” 说着说着,她局促地来回捏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询问:“几位官人姐儿,可要来一些?” 阿锦没做答,回眸看向许黟。 许黟朝着她点了点头,阿锦才笑盈盈地说道:“红枣的要四个,红豆的也要四个。” 说罢,就问她多少钱。 老媪听到他们要买这些,高兴道:“不贵不贵,一个只要三文钱。” 阿锦笑道:“行,给我们包起来吧。” 这角粽半个巴掌大,形如三角,外面用箬叶裹米,用陶罐煮熟后,捞出来倒了里头的水,再将角粽装回去。 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天渐渐热了起来,这角粽煮好放在罐子里,两个多时辰还是温热的。 刚拿出来时,角粽还飘着热气。 阿旭上前拎过角粽,一行人寻了个茶肆,要了壶茶。 许黟打开其中一个角粽,里面裹着一颗红枣,吃着只有黍米的香气,口感软黏,与现代时吃的糯米很是相近。 但比起糯米的香甜,黍米的口感要差一些,且黍米难煮,普通百姓煮到米粒微微开了口就能吃。而拿去卖的话,这样的程度可不行,想要煮到这种软糯的口感,要废不少柴火。 “红枣味的角粽好好吃。”阿锦是个馋货,吃完后意犹未尽。 她眼睛眨了眨,对着阿旭道:“哥哥,今年端午节,我们自己做角粽吧。” 阿旭犹豫道:“我们住在客栈里,不方便借用他们的灶火。” 阿锦听了,失望地嗷叫了一声。 许黟目光柔和,笑而不语。 阿旭看到妹妹闷闷不乐,小声地问许黟:“郎君,我们要在梓州待多久啊?” 他话问出口,其他人纷纷转过头看来。 许黟看向他们,缓缓道:“梓州是为郡,地广人茂,这里重孝道,又注重儒家教育,才子辈出,是个好地方。如此的话,可在这里多待些时日。” “既然要留多些日子,住在客栈就不便了。”颜曲月道。 许黟笑着应了一声,说道:“我正有意要在梓州赁个院子,你们可想住在哪里?” 阿旭和阿锦他们摇了摇头,他们住在哪里都可以。 至于二庆,更加没有发言的想法了,只要许黟他们住到哪里,他就住哪里,对他来说,哪里都没什么差别。 许黟看他们都没有什么想法,将目光落到颜曲月身上。 颜曲月道:“随你安排。” 闻言,许黟说道:“你们都没想法,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 梓州城,在徽宗重和时又称之为潼川府,后来宋咸平四年,朝廷又将其改设为川峡四路之一的梓州路。 不过百姓们依旧常常将梓州叫做潼川府。 但许黟可没忘记,沈家主家在潼川府,也就是梓州城里。 这两天他在城中闲逛,哪怕无意打探沈家,可依旧在市井里,听过好些回“济世堂”的名号。 济世堂作为在梓州最大的医馆,它的名声响当当,不少城中百姓看病,都会选着去到济世堂就诊。 对于许黟来说,济世堂早是过去式,他不会无聊到去挑战一个大家族的实力。 何况他现在拖家带口,真想挑战,受到威胁的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哪怕是为了颜曲月和阿锦他们,许黟都不会去冒这个险。 因而,他这两日闭口不谈济世堂的事儿。 许黟道:“院子就选在南街吧,那里房屋价贱,穷苦人多,我还可以在那里摆摊看病。” 他说完,其他人都没有异议,这事便这么简单地定了下来。 翌日,巳时左右,许黟和阿旭驾着驴车离开客栈,往东街牙行去。 这边的牙行不小,里头有着十数个经纪,许黟挑了其中一间牙屋进入,就看到里头有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 青年身上的袍子有一半系在腰处,一半沾了些油亮亮的油花,他的嘴和手都是油光,手里还拿着啃了大块的烧鸡。 突然看到有人进来,把白修筠吓了一跳。 “哎呦,我道是谁嘞。”白修筠不舍地丢下手里的烧鸡,拿着帕子随意擦擦,走过来道,“这位相公是来做何买卖的?” 许黟目光落在他沾着油光的嘴角,淡定道:“来赁个院子。” 听到是真的来了生意,白修筠笑容更真了一些,他呵呵道:“东贵西富,北边的房子不好赁,倒是南边的屋院有几处不错的,敢问你要哪处的?” “就南边的。”许黟说。 白修筠眯了眯眼,请许黟入座,一面借机询问:“某姓白,名修筠,在咱们这牙行里当了十二年的经纪,见过的人多是过目不忘,只是看相公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许黟道:“在下姓许名黟,是位游方郎中。” “原来是大夫,失敬失敬。”白修筠惊讶地多看两眼,连忙喊了随从进屋。 随从端来净手的盆子,白修筠洗了手,又让随从端好的茶来。 白修筠是家中的幼子,他大哥哥年长他二十岁,他娘生他时已经是半老徐娘,生完他后,身体便一直不太好。 他家在梓州城中算是富庶,平日里衣食无忧,家住南街富仁巷,出行有牛车,但为了他娘这体弱证,请大夫吃药花费了不少心思。 后来他娘病逝后,他爹也不久于人世,如今年长他二十岁的哥哥,身体也渐渐不太好了。 因而他家在外人眼中看着繁荣,家底殷实,可实际上家财掏空不少,有时候去上等饭馆请人消遣,都是勒紧裤腰带子。 从他记事起,家里就常有大夫上门看病,白修筠对大夫一向敬重,听闻许黟是大夫,认真了不少。 他道:“我手里正巧有个宅子,便在富仁巷里,离着我家不远,许大夫若是有意,在下现在就能带你去看。” 许黟看他一眼,没急着同意,问他手上可有登记的名册。 白修筠道:“有的有的,许大夫稍等。”他说罢,起身去拿了册子回来。 许黟翻着册子,一面听着白修筠讲述着这座宅子的好。 在北宋当名医 第349节 “这宅子坐北朝南,原东家发了笔财,在东街买了大宅子,才想着将这处宅子赁出去,挣些个小钱。”白修筠道,“房屋都是好的,许大夫要是住进去,只需打扫一二就成。” 听他说得如此好,许黟颔首同意了。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一行人坐上车,朝着南街富仁巷去。 路上,白修筠在车厢中打量了一番,有些艳羡许黟有这么一辆宽敞的驴车。 他笑着询问:“听许大夫口音,并非梓州本地人,来梓州可是常住?” 许黟道:“只是暂留一段时日。” 闻此,白修筠心中意动。 第203章 雷阵雨后, 庭院一派清凉,斜风拂面,许黟侧眼而望, 见到庭中有一棵结着满树果实的桑树。 桑果无人采摘,地上零零散散地掉落着不少桑果,雨后,便将土地染出微红。 风吹来, 闻见淡淡的果香。 白修筠看他目光落在桑树上, 怕他不喜,解释道:“梓州城里, 家家户户都种有桑树, 这户人家只栽种一棵, 已是少有。” “还有种更多的?”许黟问他。 白修筠点头:“桑果酿酒味美,哪怕不用来酿酒,这鲜果难得, 拿去卖也是好的。” 听闻能酿成酒, 身后默默关注着周围的阿旭,不由地将眼睛看向那棵结满果实的桑树。 他扬了扬眉,高兴地凑过来问许黟:“郎君,要是我们住下来,将那桑果酿成酒可好?” “阿旭想喝桑酒了?”许黟笑道。 阿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郎君说了诸多桑果的好处,我就想着, 酿成了酒,便可存放许久。等我们离开梓州, 还能有桑酒喝。” 许黟哑然失笑:“你倒是想得挺多。” 于是, 他便拍板,定下了这家院子。 接下来, 他们乘坐驴车返回牙行,找原东家签定了赁房契书,一切手续准备就绪,就可以安排粗使婆子打扫房屋。 白修筠想要与许黟结好,对于对方想要请粗使婆子一事,二话不说地热情揽下来。 “许大夫何必再跑一回,这事交给我来办便好。”白修筠笑容和煦地请许黟上了驴车,拍着胸脯表示,会将宅院打扫得干干净净。 许黟看他一副有所求的模样,思索片刻,就答应下来。 他拱手谢道:“那便劳烦白经纪了。” 白修筠道:“左不过小事一桩,明日此时,我再去客栈知会许大夫。” “有劳。”许黟颔首,转身进入车厢。 阿旭朝着白修筠礼貌地点点头,道别后,驾着驴车离开。 牙行门外,白修筠见驴车消失在街道口,想了想,就坐上家里唯一的牛车回家。 他来到家里,先去下人院里点了三个粗使婆子,让他们去宅院里打扫。交代好,他才来到大哥屋里问安。 他哥这两年药不离身,整个屋院,都弥漫着不散的药味。 白修筠来到主屋外,站定地喊了一声:“嫂嫂可在?” 没一会儿,屋里伺候的婆子就打着帘子出来,请他入屋说话。 齐娘子坐在椅榻上绣花,见他进来了,将手中绣棚放下,菀菀笑着:“筠哥儿怎么在这个时辰过来?今日里没去牙行当差?” “刚从牙行里回来,身上衣裳还没换呢。”白修筠笑着坐到嫂嫂对面,目光落在嫂嫂手上,心疼地提醒,“屋里暗,嫂嫂要注意眼睛。” “晓得呢。”齐娘子笑着说道,让婆子端茶,“你哥哥睡下了,你这个时候过来,怕是没法跟他说上话。” 白修筠道:“我是来看嫂嫂的,几日没吃到嫂嫂做的肘子肉,甚是想念。” 他娘生他时,齐娘子就入了白家的门,如今蹉跎三十载,是见着白修筠长大的。 她待白修筠如儿子一般,白修筠从小就黏着她,哪怕后来成亲有了孩子,他在齐娘子面前,依旧像是小孩。 齐娘子失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说这话,不怕婉姐儿和怡哥儿笑话你。” 婉姐儿和怡哥儿是白修筠的孩子,不过八岁和六岁,两人正是撒娇贪吃的年纪。 但与他们比起来,白修筠有时候会像没长大一样,总跟家里的孩子们打成一片,跟着他们抢肉吃。 白修筠闻言,不以为意道:“我是长辈,他们敢笑话我?若是敢笑我,下回我发了俸禄,不给他们买糖果子吃。” 齐娘子:“……” “你来,真只是来看我?”齐娘子问。 白修筠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这么好猜,他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到里屋,斟酌片刻,才问道:“嫂嫂,你可想过换个大夫给大哥瞧病?” “沈大夫说了,你哥哥这是五劳所伤,需要细细调养。”齐娘子顿了顿,眼里露出期许,“这两年吃了沈大夫开的药丸,没再严重下去,想来再吃个几年,这身体就能养好了。” 闻此,白修筠沉默了。 齐娘子看他不语,就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安抚道:“筠哥儿别担忧,家里银钱还有着,等铺子的账收回来,过几日,我让灶房多买些肉回来。” “嫂嫂,我不是馋肉了。”白修筠有些哭笑不得。 他嫂嫂是真的将他当成孩子看待了。 可他到底是而立之年,哪是真的天真浪漫,不过是为了哄哄哥哥和嫂嫂。 齐娘子捂嘴笑:“嗯,你不是馋肉了,是婉姐儿和怡哥儿想吃肉,他们正长身体,不能缺了。” 白修筠缓缓叹了一口气,没再提换大夫,便说他要进屋看下哥哥再走。 齐娘子听了,随他去,默默地拿起绣棚。 半晌,只见白修筠离开了,齐娘子唤婆子进来,问了家里还剩多少存银。 婆子小声道:“回大太太的话,咱们手里头还能使的钱不多了,只余三贯钱。” 齐娘子揉着犯疼地太阳穴,轻叹道:“铺子里的账要过半旬月才能收回来,过两日要去济世堂取药,这药钱不够了。” 婆子低垂着眉眼,为齐娘子披了件衣裳。 齐娘子摆摆手,道:“你让管家去催催,看这两日能否收回来。” 婆子“欸”了声,轻声地从屋子里退出来。 …… 翌日大清早。 白修筠就派人来道消息,说是宅院都打扫干净了,许黟他们随时可入住。 因而,许黟他们从客栈退了房,驮载着行囊,来到租赁的小院。 颜曲月他们进来庭院,几个人就被院子里的桑树吸引了注意力。 许黟瞧出她们实在想摘果子,就让阿锦去拎两个篮子,让她和颜曲月去摘桑果就好。 至于行李,有他和阿旭、二庆在,很快就能收拾好。 于是,在他们忙碌时…… 许黟时不时地听到庭院里,颜曲月和阿锦欢喜的说话声。 “快快快,这里有颗好大的桑果。” “阿锦你左手边,往上去,还有好几个大的,快摘下来。” “娘子,我篮子快装不下了。” “再去取个来,今儿咱们把熟了的果子都摘了。” 颜曲月捏了个桑果吃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继续说,“阿旭说了,要给我们酿桑酒。” 许黟望过去,见到她脚踩在桑树枝上,一手抓着树杈,一手摘着果子,嘴角微微抽动。 “你快给我下来。”他走到树下,出声喊道。 颜曲月听到他声音,垂眸看向他,拍拍手掌,从两米多高的树枝上跳下来。 “叫我下来做什么?”颜曲月有些不满,“我还没摘完。” 许黟拿过她抓着树杈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一面说道:“你可知道桑树有蚂蚁,那蚂蚁咬人疼得很。” “蚂蚁?”颜曲月一惊。 她抽回手,手臂在半空挥舞着,将袖子抖了抖,想着能不能将上面的蚂蚁抖下来。 许黟无奈弹了下她的额头,提醒她下回摘桑果,不要爬到树上。 颜曲月眨眨眼,不搭话。 “还有你,别以为躲在后面就没事。”许黟双眸微微一沉,看向在旁吊儿郎当的阿锦。 阿锦后背僵住:“……”不敢笑了。 但很快,颜曲月和阿锦两人又兴兴头头地往阿旭那边去了。 颜曲月笑问:“阿旭,这些桑果可够?” 阿锦在旁边补充:“要是不够,我再去摘些。” 说着,一齐把篮子里的桑果倒在面前的木盆里面,两篮子桑果,将这木盆装得满满的。 阿旭惊呼:“自然够的,这么多桑果,能酿出好几罐酒。” 颜曲月见他挑拣里面的桑叶出来,轻笑着开口:“这酿桑酒可有难为你了?如若不成,院子里的桑果还有,我们再去另摘也成。” 她这话算是问到点上了,阿旭犹豫片刻,还是觉得先去请教许黟。 此时,许黟在书房里。 他将箧笥里的书籍拿出来,放到书架上面,正拿出上次买回来的桑纸,想着要给阿旭和阿锦他们,就见阿旭过来找他。 “你来得正好,你们平日里练字,拿着这桑纸试试,这纸和竹纸不同,写出来的字亦会不同。” 许黟说着,把其中一刀纸交给阿旭。 在北宋当名医 第350节 阿旭接过桑纸,点点头,而后说道:“郎君,我想酿桑酒,但却不知道如何酿才好。” 许黟回忆着以前看过的果酒酿造法,缓缓说道:“与酿浊酒相同,你先将桑果洗净晒干,用药碾子碾碎,与酒曲一同封在酒缸里,一旬日后打开查下可是好的?要是好的,便可过滤酒液,再封缸发酵几日,那桑酒便成了。” 阿旭将他说的法子记下来,决定回去就把桑果洗上。 他走后,许黟坐到案前,铺开桑纸,研墨提笔写着什么。 来到梓州已有四日,许黟还未写过任何书信,他斟酌一二,就将心里所想书写下来。 待笔墨干了,便唤二庆过来,让他出城一趟,去驿站把信给寄了。 二庆听了,喜得眉眼弯弯,问许黟:“许大夫,我明日出了城,可去山里吗?” 他好些日子没打猎了,近来手痒痒的。 许黟想着梓州外的山里出没过土匪,不过后来梓州的驻军军官派了个士兵过来,说那片山林残留的土匪都清缴了,还提到那些被救出来的妇人们已经安排进入惠养院。 士兵带着军官的话来问,说想请许黟去营地里,他们向上头邀了功,能得十贯银钱的赏。 十贯银钱虽然不多,可许黟却清楚,这笔钱他们不能拿。拿了赏钱,便是承认了他们在这事上的功劳,但若他们不领,那这功劳就全都是梓州驻军的。 许黟便寻了个借口,写了封信让士兵带回去。 士兵将信带回去后,那军官就再没派人来寻他们了。 想着因是他信里的话起了作用,这事以后便与他们无关了。许黟总算松了口气,这会听到二庆要去山里打猎,才把这事想了起来。 许黟道:“你若是要去,带上阿旭。” 二庆怔怔答道:“阿旭兄平日里忙,让阿旭兄跟着我的话,许大夫你要用人的话怎么办?” “我有手有脚的,要是没其他人在,自能打理。”许黟说着,就打发了他去叫阿旭,把这事跟他说了。 二庆嘴笨,站在原地呆了呆。 看许黟重新回到案前坐下来忙其他事,只能是迈着腿退出书房。 他来到灶房寻阿旭。阿旭听到这话,头都不抬地说道:“既是郎君说的,那就按郎君的安排。” 二庆挠挠头:“……”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你不想哥哥跟着?”阿锦饶有兴致地笑着看他,“那你喊我去啊,我打猎的本事,哥哥不及我。” 二庆有些不同意地说道:“这梓州外的山不好走。” “哪处的山好走了?”阿锦白他一眼,拍拍他的肩道,“我去说,郎君定会同意。” 二庆张嘴想拦住她,见到她头上珠钗摇摇晃晃,有些晃了眼,等回神,阿锦已经走远。 外面天色擦黑,阿锦进屋,把灯点上,来到许黟面前喊了声“郎君”,就乖乖地站着没走。 许黟见了,有些好笑地叫她有何事快说。 阿锦也不拐弯抹角,便道她想跟着二庆去山里打猎:“二庆能去,我也想去,郎君不会不让我去的。” 许黟:“……” “你既然想去,何必来问我。” 阿锦甜甜笑了起来,说道:“我听郎君的,郎君真不让我去,我就不去。” 许黟深知他们两人有意,不想真的拆散他们相处,再者,二庆瞧着是个好孩子,虽然笨拙了一些,素日里却很听阿锦的话。 如今阿锦一年比一年岁数大,放在寻常人家,这十八九岁的年纪,早就成亲生娃。 不过二庆还没到十八岁,许黟不急着让他们俩人结好。 “罢了,你就代替阿旭去吧。”许黟叮嘱,“叫小黄跟上,它陪着你们我安心些。” 阿锦笑着应下。 许黟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他想法很深,没谁知道他还在操心着这些事。 ……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两日,许黟和阿旭一起去木匠那里,打了副可折叠的大号杌凳。余下的小凳和幡布什么的,他们出游时都有备着。 许黟通过白修筠,选了个摆摊出诊的好去处。那地方就在富仁巷巷头的茶肆旁边,茶肆老板缺了半臂,管着茶肆的是他的娘子,夫妻俩脾气温和,每日只收许黟五文钱摆摊费。 依着商量好的日子,许黟带着摆摊所用的东西来到茶肆,阿旭把杌凳等物什杠下车辆,茶肆老板见状,热情地端来粗茶给他们。 许黟笑着接过,问道:“这边来喝茶的人多不多?” “不少嘞。”茶肆老板呵呵地高兴笑着,“等过些时辰,就有几个读书的相公路过,他们每回都会来要一壶茶,还有脚夫、商贩、浆洗娘子和高门里的女使,也会来买茶吃。有时候,她们得了月钱,也来买些粗茶送人。” 像粗茶,就是最受百姓们喜爱的。 它不仅价钱便宜,也有味儿,苦涩的茶甘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散,喝着人也精神。 许黟开始喝粗茶时,会觉得这粗茶苦涩,如今喝习惯了,便也觉得这粗茶没那么难以下咽。 他慢条斯理地喝尽盏里的粗茶,放下茶盏时,取了一枚铜钱,一并放在桌上。 茶肆老板有些愣住,而后还是将那枚铜钱收了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每一枚铜钱都难挣,他把钱拿给娘子,就让他娘子,再续一壶茶,送到许黟的摊子。 许黟眉梢动了动。 他无意贪别人的便宜,像这样的粗茶,平日里他是很少碰的。但见对方如此热诚,他明白这是茶肆夫妻俩的好意,笑着接纳了。 茶肆老板见他收下挺高兴的,能使得了这么大的驴车,又和颜悦色的大夫不多。 想到这里,他转身便擦拭着桌子,等着客官们过来。 …… 许黟在梓州的名号不显,他突然摆摊看病,半日时间,都不见一人停留。 他也不着急,没人找他看病,就直接拿出医书,心情平静地翻看着。 候在身侧的阿旭见状,知道自己急不得,他谨记着许黟说的话,拿出桑纸,默默地临摹着许黟写过的药方。 一进五月,夏雨就多了起来,外出时就要多准备遮挡雨水的物事,要不然很快就会淋成落汤鸡。 “轰隆隆——” 一阵雷声骤然响起,天穹顿时风起云涌,乌云团聚,黑压压地往头顶逼迫而来。 许黟挑眉,喊道:“遮棚。” 阿旭转身收起笔墨纸砚,快速地跑到车厢里头,取了牛皮制成的棚子,以及抱着些竹竿就奔跑回来。 好在雨滴落下来时,许黟和阿旭两人携手把遮棚支棱起来了。 见着雨水滴滴答答地溅落在牛皮棚上,阿旭仰着脸,有些失落地唉声叹气。 许黟也一改先前的慵懒,向旁边的茶肆娘子要了一壶刚烧开的热水,用它来冲泡其龙井菊花茶。 自然,他所用的龙井茶,不是真正的龙井茶。 茶圣陆羽在《茶经》里有著“钱塘生天竺、灵隐二寺。”,这里面的天竺和灵隐产出的茶叶,便是最早的龙井茶,以天竺茶或是灵隐茶称之居多,或者是西湖茶等,叫法不一,但无疑都是好茶。 后来,以“龙井”命名是从宋朝时开始的,不过此时的蜀地,想要买到正宗的龙井茶,几乎不能。 只有远在余杭郡的钱塘、富阳、於潜、临安等地区,所产出的茶叶才列入这茗茶里。 这会打着从余杭带来的龙井茶,几乎都是冒牌货,当然了,味道也没差太多,至少在许黟看来,这“假龙井”的味道也是极好的。 特别是刚炒制的春茶,见着色绿、香郁、味甘、行美,只要不追求极佳品质,这等好茶,见者心动。 许黟堪堪将茶叶冲泡开,那浓郁的茶香瞬间四溢飘散。 引得旁边的茶肆夫妻俩频频地朝着他们这边望过来。 茶肆老板小声地嘀咕:“那是什么茶,闻着怎如此芳香?” 他娘子陶醉地嗅了嗅,小声摇头道:“闻不出来,难道这茶非咱们这儿产的?” “咱们开茶肆这么多年,你见过蜀中有这样的好茶了?”茶肆老板瞥她一眼,闻见这香味,有些挪不开脚。 两人等了等,等得那香味更加怡人。 但很快,他们就看到这许大夫拿出个罐子,夹了两块黄色的物事,泡在了刚才的茶水里。 他们皆是一愣,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只是,适才那等醉人的茶香并未因此散去,反而飘出一缕缕雅淡的菊花香。 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许大夫是在泡菊花茶,只是这里面的茶底,所用的茶,他们从未见过罢了。 龙井菊花茶泡好,许黟叫阿旭,提着一壶送给旁边的茶肆老板。 茶肆老板哪想到他们也有份,笑呵呵地接过茶壶,迫不及待地倒在茶盏,闻着浓郁的茶香,小口地品尝着。 “好茶!”茶肆老板惊讶地呼出声。 他从未喝过这样的好茶,不由地将那还烫嘴的茶汤,饮入肚子里。 入口后,嘴里茶香流走,余味回甘不尽,与他们送出去的那壶便宜粗茶相比,实乃天壤有别。 这壶上等好茶,恐怕没有个上贯钱是喝不到。 茶肆老板不好意思地跑来答谢。 许黟眉眼间的笑意柔和,把旁边的凳子一挪,请他入座。 “此茶茶汤鲜艳清绿,芳香清爽,不知许大夫是从哪里得来的好茶?”茶肆老板心中困顿地问道。 许黟笑说:“此茶是从余杭来的茶商手中所买,它香气持久,可舒缓情绪,与□□同饮,能解燥热。” 夏季雨水多,南方又是湿气重的地方,当下雨时,地上的湿热邪气随着雨水进入人的体内,而身体里的阳气出不去,两者相撞,容易导致人烦躁、发怒。 这个时候喝一杯龙井菊花茶再好不过了。 品着茶,赏着雨,这半日光阴很快就转眼过去。 在金乌即将西坠时,雨停了,因为下雨而没人的街道,陆陆续续有行人来往。 许黟起身,他活动着四肢,打算收摊回家。 临收摊末了,有几个书生说说笑笑地往茶肆这边走来,他们很快就看到茶肆旁边多出来个摊子。 其中一个书生装扮的年轻人照着幡布上的字念道:“专治疑难杂症,治病兼售生熟药,诊金五文钱。”说着,他噌地一下瞪大眼睛,“这么便宜,莫不是光棍?” “五文钱?有这等好事?”他身旁的同窗啧了声,推了推他的手臂。 在北宋当名医 第351节 “要不,你去问问这大夫,真有这样的好事,那你家岂不是……”他脸上带着笑,并未将话说尽。 书生抿直了嘴角,想起这几日他娘为了凑齐他爹的药钱,还向齐家借了钱。 他攥进了拳头,快步地离开了。 身后的同窗们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走了,都有些疑惑地愣了愣。 但很快,他们就说说笑笑,进入茶肆喝茶。 第204章 因着雨断断续续地下着, 阴晴不定,难以判断何时能停歇了这场雨。许黟索性就将带来的牛皮棚子寄在茶肆里,这样接下来摆摊的日子, 就不用时时带着出门。 他想要给茶肆老板寄放的银钱,茶肆老板没拿:“那壶好茶让小老儿我受益匪浅,实在一生有幸,怎好再拿你银钱。” 许黟笑了起来:“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再者那茶是我赠于老丈喝的, 与此事无关。” 但即使他这么说,茶肆老板依旧分文不收, 许黟还想继续说什么, 他就生气地嚷嚷了。 他娘子怕他的脾气上来, 让许黟不喜,连忙打圆场:“许大夫,你就别拿银钱了, 何况这牛皮棚子不占地方, 我们还收了你摆摊的银钱,再拿就说不过去了。” 回头她和老伴身上有个小病小痛的,也能找许大夫看病,调一调身体。 年纪上来后,他们俩人身体就没之前强壮有力,劳累一天回家, 不是腰疼就是腿酸,不比当年了。 许黟见他们执意如此, 只能是把钱放了回去。 他带着阿旭道别茶肆夫妻俩, 坐上驴车返回租赁的院子。 阿旭没在家里,做饭的任务就落在阿锦和颜曲月的身上, 颜曲月只会烧火,挑拣菜叶,掌勺做饭这事还得阿锦来。 就在许黟他们摆摊后不久,阿锦带着小黄,与二庆去了趟城外,去驿站寄了信,转头跑去山里猎了山鸡回来。 回来时,二庆提着山鸡进入灶房,三两下就把鸡给杀了,又煮了水烫毛拔毛。 接下来的活就交给阿锦来做。 许黟他们到时,烟囱里冒着浓浓烟雾,灶房的窗口处飘出诱人的肉香味。 阿旭惊讶地放下手里提着的杌凳,大步地跑去灶房看情况。 “阿旭,你们回来了?”颜曲月从灶口处冒出脑袋,眼眸往门外瞅着,“夫君呢?” 阿旭喊了声“娘子”,答道,“郎君在外面,我是来瞧阿锦做饭的。”说着,他撸起袖子跑去水缸里,舀水洗手。 舞着勺子的阿锦扭过了头,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说道:“哥哥,你快来看我做的菌子炒鸡肉,那菌子可美味了,是我和二庆在山上采到的。” “菌子?”阿旭挑了挑眉。 夏雨过后,山上也会长出菌子,但不好分辨好坏。 许黟有时候担心采到有毒的菌子,便让他们不要轻易采来吃。 但对于猎户来说,采一些菌子回来吃是常有的事,只要煮熟了,对他们来说都能吃。 不过二庆在认识许黟他们后,就谨慎了很多,不会随便采菌子了。 今日要不是见到那菌子长得好,他们也不会摘回来。 “这菌子有蚁虫爬过,应是没问题的,而且二庆之前吃过这种菌子,没中毒。”阿锦怕哥哥不让他们吃,便认真地说道。 灶里的火烧得旺旺的,阿旭闻着飘散出来的香味,听着锅里冒着咕噜声,没再说什么,道让他们多烧一会儿。 再出来,外面天上又开始飘起细细绵绵的雨,阿旭担忧杌凳淋了雨发霉,快步回到庭院,把被雨浇到的杌凳搬进屋前檐下。 他拿干燥的抹布擦拭,身后的屋里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到许黟搬着桌子出来。 “郎君,怎么搬了桌子?”他问一声。 “下雨外面清凉,今晚就在屋外吃饭。”许黟把桌子放下,让他拿几张椅子来,“阿锦做了菌菇鸡煲,正好有上回剩的桃花酿,也一并拿来。” 桃花酿喝着甜丝丝的,丝毫不醉人。 哪怕是不喜爱喝酒的许黟喝着,都觉得很是不错。 阿旭闻言便心动起来,把杌凳拖到屋里,就小跑着去拿箱笼里放着的桃花酿。 灶房这处,阿锦端着咕噜冒着声的陶罐出来,看到桌子放在了外头,想都不想地放了上去。 “咱们今晚外面吃?”她问。 阿旭点头:“今日还有桃花酿喝。” “哇,太好啦。” “对了,你们怎么那么晚回来?”颜曲月出来时,看到许黟在,就问他。 “适才还在下雨,我们就避了一会儿雨才收摊。”许黟解释,看着她的脸不自觉地笑问,“今日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 颜曲月看他一眼,笑着坐到椅上,手掌撑颐说道:“我在家里无趣,逗了会虎霸王,就带着伞出门了,这梓州也有好几家标行,我还去见了个老熟人。” “是谁啊?”许黟问她。 “我以前和哥哥来过梓州,当时和我们同行的,还有另外一队标师,他们往外护送了物什回来,路过遂州与我们结伴。那会我还小,性子又野,整日想象着自己是个武林高手。” 当年,同行的标师里,也有个少年郎与她年纪相仿,大不了她几岁。 她整日跟在对方后面,便是要和他比武。 后来还是因为对方的老师和自家哥哥极力拦着,颜曲月还真的可能和对方打起来。 想着小时候不懂事,颜曲月神色怀念道:“今日我去瞧了,那标行还在,便去拜访了老师傅。” 许黟津津有味地听着她说起小时候的事,嘴角微微地往上扬着。 颜曲月说罢今天的事,看着阿锦将陶罐的盖子掀开,热腾腾的烟气飘出来,她眼睛亮起,喊道:“好香啊。” 正说着话,许黟夹了一块鸡腿肉,放在了她的碗里。 “许久没见阿锦下厨,哪想今日有这样的口福。”他打趣地笑着。 其他人亦是很少吃过阿锦做的饭菜,这会儿才发现,原来不仅阿旭做饭好吃,阿锦的厨艺也是不赖。 兄妹俩的生活技能几乎点满,两人又是长得好,很难想象,这等孩子的父母会是那等做出买卖儿女的人来。 说起来,这里面也有蹊跷在,许黟在很久之前,就怀疑这里面有没有问题了。 他让唐大叔私底下去查过,可惜时间太久,并没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望着兄妹俩高高兴兴地分享着吃食,许黟温和一笑,无论以前如何,他们都过好了当下。 野生菌子很美味,用香油煸炒过后,其味道吃着更是让人回味无穷。 炖煮时,这菌子又吸满了香喷喷的酱汁,吃着一点都不比鸡肉差,那香味诱人得很,引得旁边守着的小黄,飞快地摇着尾巴。 它嘤嘤嘤的,叫唤了好几声。 许黟只丢了一块肉干给它,不让二庆和阿锦他们偷偷给它吃这种重口味的菌子鸡煲。 虽然在蜀中盐巴价格不算贵,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盐巴也不是挥霍着用的。 但许黟他们不用紧巴巴的用着,因而他们炒制的菜肴,咸淡可口,不缺油腥。 这样的饭菜对于已经有一百多斤重的小黄来说,就不合适多吃了。 许黟有意无意地节制着,其他人不敢偷偷给小黄喂太多。 小黄委屈地吃完肉干,抬头又朝着许黟要肉吃,许黟不给它,它精得很,见讨不到肉吃,耷拉着尾巴慢吞吞地走去旁边的柱子,郁闷地趴着看雨。 旁边,虎霸王高高在上地躺在凳子上,见到它来,懒洋洋地舔着爪子。 …… 此时白家院子里只点了一盏照明的灯。屋檐下光线昏暗一片,看谁都看不得真切。 白修筠一家和哥哥一家在大屋里用了饭,他看哥哥脸色不好,嫂嫂眉眼带着忧愁,心情亦是不太好。 等吃完饭各自散去,他就来到庭院里散步消食。 不一会儿,身后出现脚步声。 他回头,天色昏暗,他看不清过来的是谁。 直到对方站定在他面前几步,行礼喊道:“小叔,我有话想找你说。” 原来是大哥的儿子,白锦林,今年二十有三,是白家唯一的读书人。 白修筠与白锦林的年龄相仿,他们俩关系亲近,白锦林有事时,总会来找他,这次也不例外。 两人并肩来到白修筠的书房里。 将其门关上,白锦林就迫不及待地对着他说道:“小叔,你可知道我今日下学回来,在富仁巷里撞见了什么?” 白修筠笑着问:“撞见了什么?” “有大夫在茶肆那边摆摊看病。”白锦林兴冲冲说。 白修筠:“……” 他目光看向侄子,试探地问道:“不就是大夫,咱们梓州的大夫,难道还少了?” 白锦林道:“那大夫我没见过,像是从外面来的,而且小叔你是不知道,他摆摊上面的幡子写了什么,只要五文钱诊金!” 在他们梓州,他就没见过有这等稀罕事。 白修筠有些惊讶,他是知道许黟在茶肆那边摆摊的,毕竟还是他做的推荐,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给人看病,收的诊金会如此低。 难道就不怕挣不到银钱? 虽然白家不是做药材买卖,也不给人看病,然而白修筠在牙行里当值,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他是晓得的。 有时候药商委托他们将一批药材买下来,再转手卖出去,利润是翻了翻,能赚取两倍的银钱。 白修筠不是不眼红这里面的利润,可惜他家没这本事,看不懂药材好坏的话,真要做药材买卖,踩的坑不会少。 他拉着白锦林问道:“你看时,可有见摊子有人看病?” 白锦林摇摇头:“午时便一直在下雨,等雨停了,天都快要黑了。” 听闻如此,白修筠一愣,那岂不是说,许大夫今日摆摊,还没有接待任何病人? 白锦林不知道自家小叔在想着什么,他嘀咕地继续说:“我昨日听闻我娘去齐家借钱了,小叔你说,我们要不要换个大夫?” 在北宋当名医 第352节 “嗯?你也想换?”白修筠有些吃惊。 他这个平日里只爱读书的侄子,也想这么多了。 白锦林羞愧地说道:“素日里我只晓得读书,不闻窗外事,等这时候才发现,家里早已不是当年了。” “你也多别想,这家以后还要靠你。”白修筠脸上带着淡淡地微笑,拍着他的肩膀,“你做得已是很好。” 白锦林摇摇头,不,他做的远远不够。 自祖奶奶辞世,白家就被掏空成只剩一个壳了,而他作为这一代的长子长孙,却丝毫不关心这些事。 还是有日,他娘子出声提醒,道他娘管着这家有多艰难。而他读书用的笔墨纸砚,从未曾短缺过。 可见家里人对他如何疼爱,以至于他已是弱冠,却还如此不懂世事。 白锦林叹气道:“我娘怕是不想换大夫,她极信任济世堂的沈骝大夫。” 那沈骝大夫是有几分本事,他爹爹刚病倒时,两剂药汤下去,确实好不少。 后来用药汤吊着,他爹爹的身体是没继续差下去了,病也没见有多好转。这不由地令白锦林有些迟疑,早生出想要换大夫的心思。 白修筠眉梢皱起,这点上叔侄两人都想到一块了。 “我来想办法说服嫂嫂。”他道。 白锦林微喜,高兴道:“那就拜托小叔了。” “嗯。”白修筠应下。 …… 雨停了,朦胧胧的月牙悬挂天穹,夜色正好,许黟和颜曲月在屋檐下对弈。 对弈不到两局,在屋里做女红的阿锦捂着肚子,额头挂着冷汗地跑去茅房。 不一会儿,阿旭也捂着肚子去了。 许黟疑惑抬头,眉梢微微地拧着:“这是吃坏肚子了?” “晚上我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也不见我们吃坏肚子。”颜曲月说着,关心地喊住阿锦,问她怎么了。 阿锦肚子疼得很,有些委屈地摇摇头。 “我、我今儿啥都没吃。” “郎君,我也是啊。”阿旭从茅房里出来,有些虚脱地说道。 许黟道:“伸出手来,我给你们看看。” 他话正说完,对面坐着的颜曲月柳眉深深皱起,下一瞬就从椅子站起来,她捂住肚子道,“哎呀,我、我肚子也疼了。” 许黟有些坐不住,接二连三地都出现腹痛泻肚的情况,这可能不是简单的吃坏肚子了。 想到今晚他们吃的菌子鸡煲,许黟眼前有些一懵,难不成,他们这是吃菌子中毒了? 他来不及多想,颜曲月就跑进了茅房。 眼前就剩阿旭和阿锦虚弱地捂着肚子,站得摇摇晃晃的。 许黟喊他们快坐下来,他拎着他们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手腕处,为他们诊脉。 脉象轻微紊乱,脉搏跳动得比平日里要快一些。 观他们舌头,撩起他们的眼皮查看一番,许黟确定了情况。 “你们这是菌子中毒了。”许黟想到关键点上,问道,“今日这菌子,不是在市井里买的?” 阿锦听到后震惊地“啊”了一声,有些慌张地说道,“是我和二庆在山上采回来的。” 许黟:“……” 他轻叹一口气。 旁边焦急站着的二庆更慌了,害怕地说道:“许大夫,是我、我害了大家中毒了,那怎么办,许大夫你快救阿锦,我……” “听我说。”许黟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他道:“你先伸手。” 二庆六神无主,只能将手伸向了许黟。 许黟抓过来把脉一会儿,确定了他也有中毒迹象,但表现得不明显,就问他可有头晕,看东西可有出现幻觉。 二庆连连摇头,他什么症状都不会。 许黟道:“你既然没症状,那你去到灶房里,拿两块姜,一罐豆酱,一瓶麻油来。” 他吩咐后,在等着颜曲月出来时,也为自己脉了下手腕。许黟的情况和二庆很像,不过脉象要更加稳一点。 旋即就起身回到屋里,打开箱笼,从里面拿出调和药膏的陶碗。 再之后,把来到梓州后还没拿出来用的陶甑一并取了出来。 屋外檐下,阿旭和阿锦两人还在痛苦地捂着肚子,两人想要挣扎地起身帮忙,被许黟神色严肃地喊了回去。 看着他们这样难受,许黟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了从茅房里出来的颜曲月。 颜曲月的状况没有比他们两人好到哪里去,她喜爱吃菌子,今晚的菌子她吃了不少,这会儿脸色发白,额头渗出来的细密汗珠,将其洒落下来的几丝碎发黏在了饱满的额头上。 许黟见状,步履如飞地来到面前,把她悬抱起来。 “……”颜曲月内心挣扎,想要下来,身体虚得很,只能靠着他的胸膛,任由他抱着来到小榻。 “你们这是菌子中毒了。”许黟柔声说着,拿着她的手仔细把脉,见她脉象与阿旭他们一致,担忧着的心落下来一半。 只要不严重,那情况还来得及。 许黟平素深知颜曲月要强的性子,便也没再多说安慰的话,怕引起她羞愤。 他摸摸她有些微凉的脸颊,低声道:“我去给你们煮解毒汤。” “嗯。”颜曲月拿袖子捂着脸,隐隐光线中,那侧开来的耳尖有些发红。 许黟走出去,抱着陶赠去灶房找二庆。 菌子中毒自古就有,在《圣济总录》里就有记载这一个治食诸蕈并菌中毒的方子。 这个方子只需要用到三味东西,便是生姜、豆酱和麻油。 生姜在人们的眼中,常见的用处就是除腥和驱寒,但它的效果远远不止这些,还是解毒佳药。譬如有毒的附子或半夏在炮制的过程中,就可以加入生姜来牵制它们的毒性。 他们今日是食了菌子中毒,而豆酱有解菜毒的作用,至于麻油,则是可解食毒、虫毒和热毒,因而这三味东西放在一起,那就是强强联手,几乎能解诸毒。 许黟没耽搁,将这生姜碾成细末,取出来四两放在陶碗里,又倒出四两豆酱,二两麻油,混合在一起搅拌调和。 再将其放在陶甑上面,蒸煮一刻钟的时长。 把调和好的酱膏放到陶甑里,盖上盖子,许黟就命二庆在旁看火。 他回到屋前,去看三人的状况有没有加剧。 期间,阿旭和阿锦又跑了两回茅房,出来时,身体更虚脱了。 几人病恹恹地瘫着一动不动,看得许黟又心疼又好笑。 但为了惩罚他们不要随便乱吃菌子,许黟特意没拿银针给兄妹俩扎针缓解难受。 许黟笑了一下,他似笑非笑地问阿锦道:“以后在山上见到菌子,还要不要捡了?” “不捡了。”阿锦后悔极了。 阿旭朝妹妹看了一眼,说道:“也不全怪妹妹,是我没好好跟她说,今儿我回来,也没仔细去瞧,害得娘子跟我们一样受罪。” 许黟道:“受罪是小,吃出了人命才是可怕。” 两人闻言,默默地低下了头,事已至此,他们知道自己懊悔也没有用。 要是真的出了人命,他们就算拿十条命去还,亦是不够的。 “倒也不能全怪他们啊。”颜曲月扶着门框出来,她跨过门槛,朝着他们走来,缓了一会儿,她已经没那么难受了,“洗菌子的时候我也在,真要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娘子做得不好,以后我不这么冒冒失了。” 看他们都互相拦下责任,许黟捏捏眉心,只能叫他们下回注意了。 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颜曲月朝着阿锦眨了眨眼睛。 阿锦跟着眨眨眼,然后乖巧地点头。 解毒的酱膏蒸煮好了,许黟分别给他们三人盛上一些服用,接着,他和二庆两人也服用了一些,以防后面出现状况。 这么一通折腾,许家的灯火亮到后半夜才熄灭,众人入睡后,许黟还在床榻前坐着观察颜曲月的身体状况,见着她睡得安稳,他才算是彻底放心。 天微微亮时,许黟熬了一夜,有些受不住地闭上眼睡着了。 他醒来时,外面已经日上三竿,阿旭守在屋外边扫庭院里的落叶边等着他醒来,颜曲月和阿锦出门逛早集去了,二庆则是上山,砍了两根手腕粗,还带着湿漉漉水气的梓树枝回来。 “郎君可算是醒了,今早时白经纪过来,递了个帖子,说是想请郎君出诊。”阿旭端着洗脸水进来,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 许黟闻言挑眉,白修筠找他看病? 想着之前他在面前示好,许黟在漱完口后,对阿旭说道:“帖子在哪里?” 阿旭很快将帖子拿了过来。 许黟打开一看,这帖子没别的意思,只简单地云云一番住得如何,接着就在帖子里问他想上门拜访一事。 “你回个帖子,就说我随时都有时间。”许黟把帖子丢回给阿旭。 他活动着有些发僵的脖颈,熬了一夜,四肢都有些僵了。 屋外阳光明媚,许黟逗了一会儿蹭过来的小黄,撸了一把虎霸王。 接着,他就在庭院里练拳。 …… 帖子送出去后,不到半日,白修筠就登门拜访。 他并非空手来的,来之前,他先去了一趟梓州最有名的果子铺。 在见到许黟时,白修筠拎着包扎好的果子走过来,他笑道:“许大夫几日不见,不知在梓州住得可好?” 第205章 在北宋当名医 第353节 在梓州城里住的这几日, 自然是还行的。 除了下雨天。 其他时候,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初夏的风不至于晒人,左邻右坊都很和睦,茶肆老板很贴心。 ……遇到的牙行经纪,亦不是个坑人的, 这庭院住着确实不错。 来者是客, 许黟微笑地请着白修筠进屋说话。 旁观白修筠,也在偷偷地打量着许黟等人, 庭院里有个随从打扮的厮儿在打井水, 露着两段麦肤色的健硕臂膀, 挑着打到九分满的井水到灶房,半路不见一滴井水撒出。 再看坐在屋前小凳的女使,微微垂着头颅, 面貌看不得真切, 可持着针线的手,纤纤如嫩葱,手法时快时慢,是个做女红的好手。 他听闻这许大夫是有娘子的,他之前未曾见过,这回倒是瞧见了。 看到他来, 这位年轻的娘子并没有避开,神色自若地与他行了一礼。 白修筠微微一惊, 这娘子长得蛾眉皓齿, 落落大方,身段轻盈, 瘦高挑儿,其身高竟不输寻常的农家男子。 他心里暗道:这等女子瞧着就不同寻常,难怪能跟着许大夫游历。 这么想着,他行礼喊道:“在下白修筠,是个经纪,这回来拜访,是来请许大夫出诊的。” 颜曲月笑着对许黟道:“既是来找你的,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说话。” 许黟笑道:“你去吧,我知道了。” 进屋后,阿锦过来摆放茶果,白修筠总算是见到阿锦的相貌,没有多做装扮便已是个杏眼桃腮的小娘子。他没敢无礼,很快就把目光移了开来。 放下手中的果子盒,他便有些心急,他大哥的药不能停,还有一两日,家里备着的药丸和药汤就要无了。 白修筠轻叹道:“家中大哥哥病了两年有余,日日离不得药,要是许大夫有空,何时能上门来看诊?” 许黟道:“我有一问,白经纪怎突然想要换了大夫?” “原是不想换的……”白修筠缓缓一叹,也没想特意瞒着这里面的事儿。 便索性跟许黟说个清楚,他道:“给家中大哥看病的是济世堂的大夫,他虽好,但开的方子药钱不低,家中为了治病,日渐拮据,总要想个折中的好法子。” 他虽不知道许黟能不能看得好病,但总要一试。 听到“济世堂”,许黟不做声地轻皱眉梢,他和济世堂存在过矛盾纠纷,这事已过去许久,却不清楚对方可还记得他这号人。 要是还记得他这号人,他这不是公然地抢对方的病人吗? 在许黟看来,这事不存在抢不抢,但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生出这样的心理。 “许大夫是有何顾忌吗?”白修筠看他面色不显,有些着急地询问。 许黟摇摇头,没说什么。 他道:“今日就能上门去。” 反正摊子还没热闹起来,迟一天摆摊不碍事。至于济世堂乐不乐意……与他有和关系。 没聊多久,许黟便让他稍候,他去取了药箱来。 两家离得近,出门不需要备车,他挎着药箱和白修筠同行地来到白家。 白家,东屋里。 白锦林今日未去上学,等小叔离开家时,他就提前过来屋前候着。 他娘叫他进屋来歇一会儿,他也不愿意,梗着脖子翘首以盼,怕错过了人。 乳娘看他站得脑门都是细密的汗,心疼坏了,拿着灶房里刚做好的香饮子叫他快喝。 “林哥儿急不得,筠二爷要是来了,自是往咱这屋过来,你在屋里等,也是一样的。” 白锦林拿过瓷碗,畅快地喝了一口,说道:“我心里着急,在里面坐得不安生。” 乳娘叹口气,也不催了,拿着碗返回屋里,去寻娘子说话。 且说她刚进屋去时,门外就有动静响来,是白修筠带着许黟进院子来了。 白锦林见了人,快步地走来迎接:“许大夫。” 不知姓名,许黟便对这他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白锦林对着白修筠说道:“小叔,爹爹醒了,正和娘在屋里,我们这会儿便进去。” “嗯。”白修筠应下。 他侧过脸,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一行人进来里屋,先向着齐娘子问了话,齐娘子看到他们进屋来,睨着眼看向进屋的许黟。 这位许大夫相貌极佳,神采英拔,站在她家林哥儿身旁,未见比了下去。 她端坐身子,柔声道:“等会就辛苦许大夫了。”说罢,她话音委婉一转,又轻声地说道,“我家夫君这两年药汤没少喝,病是一直拖着,之前的大夫说再喝个几年的药汤便能痊愈,不知许大夫能不能断得出来。” 许黟垂眸:“太太放心,若我能看得,自是能为其开方,若是不能,自是言明,不会瞒着。” 他说完,看向了旁边站着的两人。 白修筠立时道:“那是自然,我们自当信得过许大夫。” “许大夫莫要误会,这几年我也是怕了。”齐娘子侧过脸,小心地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她心中有苦说不出,只是强撑到如今,她累了,乏了。 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儿挨不着,她也不想故意说这样的话,可现下铺子里的银子收不回来,她去了娘家一趟,还被嫂嫂做了脸色。 许黟看着他们,没搭话。 很快,白修筠带着许黟来到屋里。 许黟进来,看到屋里半躺着个年迈的中年人,年龄不过五十多,但已然满头白发。他目光扫过面目,眼前的病人面色干燥无光,口唇赤色,只见一眼,就看出情况不对。 “大哥,这是请来给你看病的许大夫。”白修筠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哥起身,在他后背垫了个织锦软枕头靠着。 白大郎抬起眼,虚虚地点了点头,表明他知晓了。 白修筠看到他哥如此,不由眼眶发红。 他擦拭掉眼角溢出来的泪水,朝着许黟拱手:“现下便劳请许大夫了。” 许黟道了一声好,放下带来的药箱,取脉枕和帕子。 他先为白大郎擦拭了手掌。 这白大郎的手微微热,可身上却穿着厚衣裳,与旁人格格不入。 许黟仔细地把了一会儿脉象,就知道他这是得了什么病。 人体中,脉与心相合,心与脉相应,脉若患病,则称之为脉痹,这脉病难愈,又容易遭受病邪侵袭,因而,这病侵入心中,就会出现病症。会出现脉象空虚、脱血、颜色苍白无光、饮食无法吸收、咳嗽、口唇赤色等等。[注1] 而这些,白家大郎的病症都对应上了。 许黟眯了眯眼,询问道:“夏日吹风,可会生寒咳嗽?” “是的,咳嗽起来了,便一直咳个不停。”白修筠心急地说道。 许黟又问:“咳嗽时可还会心痛?” 白修筠一愣,这点上,他倒是没听过哥哥提起。 这会儿,白大郎耷拉着的眼皮睁开,捂着嘴咳嗽了几下,说道:“会。” “其脉象生热,可见平素里还会心胸烦闷,言语不清。”许黟说着,目光落在白大郎身上。 看到他没有面露其他神色,就知道他说到点上了。 白修筠问:“都是这病害的?” “是也。”许黟颔首。 他道:“此为脉极所致,而病风入体,便形成了脉气实也。” 白修筠沉默半晌,这话与沈大夫所言一致。 就是不知道,许黟会如何开方。 “那我哥哥这病,该如何治才好?”白修筠看向他,轻声问。 这病要说多难治倒也不会,只是要看大夫如何开方,只有对症下药了,那服用药汤一两个月,便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 要想痊愈,那还要养个半年才成。 想到这处时,许黟有些好奇这济世堂是如何开方的了。 竟能将这病拖延到这么久,莫不成…… 因有前科在,许黟对济世堂的医品打了个折扣。 许黟看向他,微笑问道:“以往济世堂开的药方,能否给在下看看?” 白修筠一愣,但很快点头说好:“我这就去问嫂嫂。” 他撩起帘子离开,屋里就剩许黟和白大郎。 白大郎自从得病后说话就不利索,他也糟心自己这病恹恹的身体,可惜他拖着残躯什么都做不得。 但要他死,他又贪生怕死,不愿就此死去。 苟延残喘至今,拖累得家中妻小为他这病煞费苦心。 白大郎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话:“许大夫,我这病能好?” 许黟淡然道:“倘若这病在肌肤、皮毛和筋脉,那自是能治愈的。” “可真?”白大郎神情微微激动。 许黟颔首一笑,说道:“病有轻重,你这病之前日夜服药,虽未能痊愈,但也缓解少许,只是若药不对症,只能缓解,无法治愈。” 白大郎:“……” 他眼睑颤抖,干瘪的脸皮微微抽搐,心底涌起剧烈的情绪。 许黟瞧见他情绪上涌过快,当即上前,一手握住他的手掌,指腹按住虎口,往下一掐。 这一掐,疼得白大郎激昂的情绪缓了回来。 许黟道:“白大官人,莫动气。” “我……我……”白大郎痛苦地闭上眼。 在北宋当名医 第354节 白修筠和齐娘子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们两人心惊地快走过来,齐娘子上前去安抚白大郎,而白修筠则是不解地问许黟发生了何事。 “我言之前大夫所开药方,兴许药不对症。”许黟坦然地对上白修筠的眼睛。 先前许黟能直言说出来白大郎的病症,在白修筠的心里博得了一大信任。 这会听到许黟这般说,便信了几分,白修筠道:“这是哥哥喝的药汤药方和药丸,许大夫你过目。” 许黟接过他手中的药方,打开翻阅,看到上面所开的药方确实是消热止极强胃气的生地黄煎。 ……然,药方不全。 这个药方缺了一味关键性的药材,还有里面所用的生地黄用量少了。 怪不得啊。 许黟明白过来,为何开的药方能有效果,却迟迟治不好,原来是将这药方缩减了药效。 济世堂的大夫为何要这么做?自然是想要多挣银钱。 至于那药丸,许黟拿过来嗅了嗅,须弥,他就嗅出来里面用了人参、麦冬、白术和茯苓。 这药丸的用处和药汤相似,嚼多不烂,配合着吃效果不大。可里面用了人参,便价贵几倍不止。 他望了望白修筠,又望了望齐娘子。 白修筠顿时紧张起来,询问许黟。 “此方,有何不妥吗?” 许黟摇头:“这方子药用不足,喝着有用却难治愈,想要治好,得尽快改方。” 他无意拆对方的台,可济世堂做事不地道,像这种病,其实是很害怕拖延的。 一个不小心,便可能让病证延到五脏六腑,到无药可治的地步。 白修筠和齐娘子听后都震惊不已,特别是齐娘子。 她先前极为信任这济世堂沈大夫,什么医嘱都听着,从未断过药汤药丸。 哪料到,这里面还有别的隐情? “实在可恶!”白修筠气得怒拍一掌,同时也理解了哥哥为何会气到,“这济世堂妄为治病救人的大夫,怎能做出这等丧良心的事儿。” 齐娘子晃了晃神,惆怅道:“我们被济世堂骗了足足两年呐。” 白修筠连忙扶住齐娘子,安抚道:“嫂嫂莫要心伤,如今我们晓得了这事,那以后便不会再被他们妄骗了去。” “要不是你和林哥儿提出要换大夫,我、我真傻,还信着他们是真的为你大哥好。”齐娘子捂脸抽泣,心里想着,以后要是济世堂的人敢来,就休怪她将人赶出去。 半晌。 两人终于止住了情绪。 “许大夫,今日多亏了有你,要不然我白家,还要被诓骗不少银钱。”齐娘子说着,连忙地欠身行礼。 许黟赶紧扶起她来,齐娘子已年纪过五十,这些年操心持家,头上银发不少。 她身体不算太好,许黟没敢让她久站。 许黟说道:“齐娘子安心,我将这方子改一改。” 片刻,他研墨持笔,缓缓写下:“这药方,生地黄要细切三斤,取汁一盏约五两,其白术、芍药、人参……各三两,而生栝楼汁则四两……”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方子写完。 “这药方所用药材,白经纪可去其他医馆抓药,记得别出错了。” “好,好。” 白修筠激动地拿过方子,与济世堂的对比,果然发现有几处确实不同。 哪怕许黟开的药方还没有服用,不知效果如何,但他心里已经全然相信。 因而他这回要亲自去医馆里抓药,监督到这药汤煎煮出来。 …… 那日之后,许黟继续摆摊,他收的诊金便宜,哪怕多数路过的行人们见状都持着怀疑态度,但总有停下脚步询问的。 这日,有个浆洗妇人路过,在摊前徘徊许久。 许黟问她:“可是想要看病?” 那妇人羞着脸问道:“要是看不准,能不收钱吗?” 这五文钱对她来说,可不好挣,她要浆洗一盆子衣裳才能挣回来。 许黟稍稍思索,就同意了这事。 这妇人听了,放下手里拿着的浆洗盆,坐下来伸出了手腕给许黟探脉。 许黟探完,说道:“小腹疼痛?” 妇人垂眸点点头。 许黟便道:“你这是虚寒,而瘀血阻滞,我给你开个温经汤。” “这药汤抓药可贵?”妇人犹豫地开口,要是太贵的话,那她就不喝了。 许黟:“……” 他深吸口气,说道:“这药汤不贵,我给你抓三剂药,一剂只要十文,给我三十五文钱便好。” 听到这话,妇人迟疑地拿着手指头数着数儿,她数了几遍,许黟就一直等着她。 直到妇人理清了这数目是对的,羞赧地点头说好,许黟才将方子写了下来。 他拿给旁边欲言又止的阿旭,阿旭看看那妇人,又看看郎君,转头去到车厢里,将那药抓好。 妇人走后,阿旭不解:“郎君,那药汤一剂可不止十文钱,这妇人明显不信你,你为何还要给她开药啊?” 许黟缓缓道:“我若不说十文,她必定不会抓药吃。” 阿旭小声地为许黟鸣不平:“她都不信你,抓不抓药的,与郎君又无关。郎君如此好心,她也不会晓得,更不会感激郎君。” 许黟见此,看着他笑了笑。 “阿旭,我问你个问题。”许黟道。 “郎君请问。” “你见地上有一只小狗,它奄奄一息,不救便会死掉,你是救还是不救?” “自是要救的。”阿旭想都不想就说,“以我之力,救了它也不会让我缺了什么,方还救了一条性命。” 且他喜爱小狗,在路上见到了狗,便想到家里的小黄。 许黟便又问:“你见一老媪,冬日无衣,而你手上正好有多出来的旧衣,你会赠予她吗?” 这回,阿旭犹豫了片刻才道:“要是我手里只多出一件冬衣,我可能不舍得给她,但我要是有无数件冬衣,那送她一件也无妨。” “便是如此。”许黟微微笑。 他道:“对我来说,我只损失了一点药材,而她则能有药所医。” 既然有能力帮她,又想帮,那为何不帮? 何况,他这些年义诊无数,偶尔劫富济贫,也是种趣事。 阿旭想清楚这点,就知道自己犯轴了。他谨记这事,不让自己再问这糊涂的话了。 …… 济世堂。 沈骝悠悠然地喝着手中茶,撩起眼皮询问进屋斟茶的学徒:“这月,白家可来取药了?” 学徒摇头道:“还没来呢,要小子去催催吗?” 沈骝疑惑地皱着眉头,“这回怎么这么久?” 难不成上次他从别处听到白家要卖田地一事,是真的了? 如此说来,这白家的家底怕是要掏空了。他心里想着,但却不为所动,只冷冷道:“去催一催,便道这药可万万不能停,要不然这两年来的心血,怕是要白费了。” “欸,小的这就去。”学徒低头哈腰地退出来。 他偷摸地扯了扯嘴角,心里暗道,这沈骝可真歹毒,以后可万不能得罪了。 学徒离开不久,屋里的帘子被人掀开。 是沈少东家的随从。 随从是来请沈骝去主宅回话的,他毕恭毕敬道:“沈四爷,少东家说今日的宴席上,你得来,宴席结束后,他还有事儿找你。” 沈骝坐直腰杆子,问道:“是何事啊?” “也没别的大事,就是想问你一声,可知道盐亭的许黟许大夫。”随从道。 这沈骝听了,皱眉地想这人好熟悉,像是在哪处听过,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随从见状就提点了两句,沈骝这才记起来,这不就是他们沈家的头号对手,那陈氏消食丸的炮制者吗? 该死,这人又造了什么? 随从道:“那倒是没有,只是他人好像来梓州了。” 沈骝:“……” 要是那人来梓州,那便不是小事,沈骝在随从离开后,就差遣了一个学徒去查探消息。 果然,学徒打探消息回来,这许黟来梓州已十日有余,这期间一直在南街富仁巷摆摊看病,且诊金只收五文钱,与他们济世堂最低要二十文诊金比起来,实乃便宜不过。 在他知道这事之后,另一学徒慌慌张张地跑着回来了。 沈骝不悦骂道:“急什么急?” 学徒怯场道:“沈大夫,不好啦,那白家三日前就换了个大夫看病,白家大郎喝了三天药汤便好转不少,我才刚到,就被他家的门房赶了出来。” 沈骝脑袋嗡了一下,气急道:“可知是哪个大夫?” 学徒挠挠头,有些困惑地说道:“说是姓许的大夫,就是不知道是哪个许大夫了。” “……”沈骝眉心猛地跳动,还能有哪个许大夫,除了许黟,便没别人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55节 不过半日,他就遇到这等接二连三的事,沈骝脸色都黑了。 便是最喜爱的茶都没再喝,命了学徒备车,他现在就去主宅。 “你说许黟真来了?”沈少东家闻言,他郁气地冷笑道,“还把白家给截胡了去,那白家就信了他?” 自他在许黟这边碰了一脸灰,回来梓州,他便手起刀落把严大夫给换了下来,在盐亭安排了主家的亲信。 哪想这些年,济世堂在盐亭名声一降再降。 只要有许黟在,他家在盐亭便永无出头之日,后来许黟游历在外,济世堂的生意渐渐好了一些。 好景不长,没两年,许黟回来了。 沈少东家知道他离开盐亭的消息,亦是从这分号得知,只知晓他会来梓州,但却不知道,许黟在梓州逗留这么久,还劫了他们的病人。 对于他们来说,白家不过是个挣钱的棋子,丢了也就丢了。 让沈少东家气不过的,这人是许黟! 许黟…… 许黟…… 怎么哪里都有许黟! 沈少东家转动手中盘珠,睥睨道:“无论用什么法子,我都要许黟滚出梓州。” 第206章 这日, 阿旭做的桑酒可以开罐了,他将罐儿的盖子掀开,未看清里面如何, 先闻到股浓浓带有果香的酒香味。 阿锦和二庆把脑袋凑过来,一人手里拿着舀酒的角器,一人手里捧着陶碗,两人都聚精会神地等待着, 阿锦忍不住地催促哥哥快些。 许黟不参合他们, 但颜曲月拉着他在旁边观摩。 “你就不好奇阿旭能不能把桑酒做出来?”颜曲月问。 许黟笑说:“按我说的法子去做,能成功的几率很高, 我们等着看就是了。” 他说着, 就继续看手里头的医书。 颜曲月也不孬, 梓州六月后就正式入了夏,夏风带着闷热,她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摇得累了, 就把手里的团扇塞到许黟手里。 许黟一面垂眸看书, 一面精准无误地对着她的方向摇晃扇子。 前头,阿旭没让他们失望,拿着角器舀着陶瓮里的酒液,那酒液是深色的绛紫,带着微微浑浊,从陶瓮里取出来, 味道闻着更加香甜浓郁。 “我来尝尝。”阿锦伸出手里的陶碗。 阿旭脸上带着喜悦地笑容,把角器的酒液倒进碗中。 “你尝下味道可好?”他有点紧张地问, “若是不好喝, 别吞下去,赶紧吐出来。” “嗯, 我不傻哩。”阿锦微仰头,仔细喝了一口尝着。 众人都看向了她。 随后,阿锦笑着喊道:“是好喝的!大家快尝尝!” 话到这里,许黟朝着颜曲月轻笑了一下,他继续拿着团扇给她扇风,说道:“既然成了,记得过滤了果渣,这样口感会好很多。” 颜曲月挑眼看向他,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懂这么多?” 许黟道:“很多东西都是互通的,像学会了酿煮药酒,其他等酒学着自然就会了,对了,还得记下每回不同的配方,酿出来的味道差别很大。” 颜曲月:“……” 这事从许黟口中说出来,当真是轻松。 要是拿别人来做比喻,想要这般举一反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领悟到这方面上。 说到底啊,还是她的许黟厉害。 她好笑道:“要真像你这样说,那我岂不是痴儿了。” “你怎么会是痴儿。”许黟一脸无辜解释,“你在学武方面就要比我们精通,这是我们都比不了的。” 颜曲月莞尔笑了笑,心情高兴了。 …… 二庆就想跟着颜曲月习武,她习的是颜家拳和颜家刀法,不仅锻体,主要是杀伤力高,旁人习不得。 而忽雷太极拳虽然在太极拳里算是杀伤力比较高的,可与颜家拳比起来,同等段位之下,是比不得的。 他不是颜家人,每回都干看着,不敢学。 哪想颜曲月还是教了他基础的拳法,让他好好地练。 “娘子,我若是学了,那岂不是破坏了颜家的规矩?”二庆挠挠脑袋地问。 颜曲月轻笑一声,说道:“让你学你就学,哪来那么多规矩,颜家祖上还说不能传授给女子,我也不是学了?再说了,你要是想要得到夫君认可,只凭着打猎的本事,可不够。” 二庆诧异愣住。 “……”下一瞬,他便面色发红,支吾地说道,“娘子,我、我……” “行了,就你那点心思,也就阿旭没开窍看不出来,我和夫君怎会不知?”颜曲月没打趣他,说罢这话,神色严肃了起来,“你要真的想,就得有拿得出手的好本事,怎么说也要过了夫君那关。” 她拍拍二庆的肩膀,丢下句“好好练着”,转身进了屋门。 二庆练得刻苦,每日除了跑山里打猎,剩余的时间都在练拳。 他还将猎到的猎物分成两份,一份拿去卖了钱攒起来,一份带回家里吃。 练了半月,他打出来的颜家拳便有模有样。 颜曲月跟许黟说话时,聊起二庆,就说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要不是这孩子只黏着阿锦,留在颜家当练家子,亦能挣个好前程。”颜曲月评价道。 许黟看向在庭院里削着木棍的二庆:“当年我便想过这问题,但他不舍得走,我与阿旭阿锦亦习惯了他在身边,真要让他走了,也舍不得。” “我都不舍得了。”颜曲月看看二庆,又看了看阿锦,浅浅笑着。 …… 桑酒过滤掉果渣,还要封在陶瓮里,三天后取出来,味道会更加香醇。 这期间,许黟依旧每天过来酒肆这边摆摊。 今日也不例外。 晨间时,见风轻云净,阿旭将摆摊的物什归置好,给小灰喂了把豆子,小黄趁机跑来钻进车厢,呜呜叫着不愿意下来。 阿旭拉不动它,无助地看向许黟。 许黟摸着它的脑袋,说道:“让它跟着吧。” “它不跟着二庆去山里?”阿旭问着,撑着手掌坐上驴车,吆喝着边拉手中绳索,唤着小灰绕过后门出来巷子。 “今儿娘子要带着二庆去打铁刀,他们都不去山里。”许黟缓缓说道。 阿旭:“……”他怎么不知道? 挠挠头,想起来昨夜好似有提过,但他在忙着挑拣药材,只听了个耳朵,没记下来。 现下想了想,倒是有些印象了,上回二庆跟他提起过,他山上砍柴,把刀砍在木墩上,刀身上面豁了口。 颜曲月看他拿着的刀都造得不成样,就提出要给他换把新的。 车辆慢悠悠地来到茶肆旁边停下,阿旭跳下车,飞速地把物什搬下来。 茶肆老板正要过来打招呼,忽而就看到不远处,几个地痞流氓气势汹汹地飞奔过来。 不过片刻,这几人就将阿旭围了上来。 车厢里,小黄感知到危险,正要下车,被许黟一脸冷静地摁住。 “你就是许黟?”其中一人嚣张质问。 阿旭诧异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另外一人说道:“与他讲什么理,打了再说。” “你们是谁?为何要打我?”阿旭皱着眉问。 “呵呵,这就要怪你多管闲事,惹了不该惹得的人。” 那地痞流氓露着恶意的笑,他喊了一声,后面跟着来的几个人里,拿出备着的棍子,就要往阿旭打去。 茶肆老板和娘子见状,惊慌地呼叫,但见一大帮人凶神恶煞,他们又年老腿脚不便,不敢真的上前。 “几位好汉手下留情啊……啊,别打别打……” 茶肆老板话喊到一半,夫妻俩见着突如其来的转变,整个人都愣住。 “这……” 只见到阿旭在棍子挥舞下来时没有任何犹豫,后退一步后徒手抓住,用力扯过来,那棍子就落到了阿旭手中。 他当即反击回去,把那些地痞流氓打得落花流水,哀嚎地翻滚在地。 将所有人都打趴在地,阿旭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来到许黟跟前:“郎君,我们并不认识他们,为何要打我们?” 许黟沉了脸色,冷冷道:“要说惹了什么人,便是给白家大郎看病,那白家大郎先前都是在济世堂抓的药。” 那药方用了人参,人参价贵,又是比较好做手脚的珍贵药材,一剂药算下来,就要二钱银子。 卖给白家的药丸同样不便宜,许黟这一操作,直接就让对方少挣了几十两。 “啊?”阿旭有些吃惊。 他目光落向那几个混混,原来是济世堂派来的人。 阿旭问:“郎君,我们现在怎么办?” 许黟瞥眼那几个哀叫不停的混混,冷淡道:“报官。” 话音落下,茶肆老板小跑过来,听到这话,有些意外道:“许大夫不怕?这些等混混都不好惹咧,他们常跟在那些富户身后,在市井里都有赌坊、兑坊,要是惹恼了他们,可就麻烦了。” 许黟顿了顿,拧着的眉梢并未松开,来到这些面带惊恐的混混面前,他道:“你们回去告诉那人,要真想赶我走,用这等手段我可不怕。” 在北宋当名医 第356节 “你、你才是许黟?”其中一混混捂着嘴角,不可置信地看向阿旭,那人身手了得,不是他们这等三脚猫功夫能对付的。 许黟冷漠嘲讽:“你连要打的人是谁都搞不清楚,未免差劲了些。” 混混们:“……” 他们哪里晓得,一个小小的外来大夫,身旁还有个练家子啊。 几个人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恶狠狠地丢了句“你们都给我等着”的恶语,就火烧屁股地搀扶跑了。 时不时地回头看,生怕阿旭跑来再揍他们。 许黟面露沉思,对阿旭道:“你去打探消息。” “嗯,明白了。”阿旭面色凝重地应下。 他离开后,许黟收拾了下周围,继续摆摊看病。 …… 此时,沈骝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焦急等待。 他时不时地出来院外查看,见还没人来,就跺着脚问旁边的学徒:“怎还没回来?” “……”学徒小声地应承道,“许是收拾了,正要往这边来呢,沈四爷,你就再等等,我寻着去瞧下。” “你快去。”沈骝催促着。 没多久,学徒便忧心忡忡地带着一群被打得皮青脸肿的地痞流氓回来。 那地痞流氓的头头看到沈骝,不客气地骂道:“好你个老贼,敢来骗我兄弟们,叫我们一顿好受。” 沈骝满脸惊愕,不信地上上下下打量。 “怎会如此……”沈骝问道,“是那许黟打的你们?” 混混冷哼地说道:“是他身旁的随从,他一个大夫出游还带着打手,想着就奇怪,你济世堂是不是还瞒了什么?” 沈骝:“……” 他往哪里晓得,便是连这许黟,也是少东家提起,要将人赶出梓州。 “几位莫气莫气,是某疏忽了。”沈骝连忙拿出个钱袋塞入他们手里,混混们打开钱袋一看,见里面有两张五两的交子。 他们贪婪道:“我们兄弟几个都被打得不轻,这么点钱哪里够药材钱,还得再来两张。” 沈骝嘴角猛抽,但他可不敢得罪这些混混,只好无奈地再次掏钱。 这下子,混混们才满意地把钱收起来,问道:“快说,你还瞒了什么。” “这许黟就是盐亭一个小大夫,不知走了什么好运,练了身本事。”沈骝硬着头皮说道,“本来我们也不想如此,哪想这人还追到梓州来,这是没把我们济世堂放在眼里啊。” 混混不信地皱眉:“就这?” 沈骝呵呵地干笑,连忙道:“我哪里敢骗几位,不如我再让人去打听打听,要是真的有什么不晓得的,立时告知几位。” “不用。”混混摆手,那随从打人虽疼,却没下死手,他们几人只受了点小伤。 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好得差不多。 但为了在沈骝面前做戏,都摆出了一副惨痛的模样。 这时听到沈骝如此说,当下就有了主意:“有兄弟几个,何必你去打听,你再拿五两银子来,保证打听得一清二楚。” 沈骝:“……” 还能如何,只能如此了。 他不甘心地又掏了钱,叮嘱他们万万把事给办好了,要不然他不好向少东家交代。 混混拍着胸脯说没问题,等从院子里出来,其中一人就道:“大哥,我们真听他的?” “说什么糊涂话,那姓许的不好对付。”混混头若有所思地想着。 回到赌坊,他就派人去查探了消息。 这一查,就查出不得了的。 原来这许大夫在盐亭名声不小,别说是那些穷苦百姓对他毕恭毕敬,连那等有钱富户,都跟他有所交好。 甚至于,这混混的东家在知道他们要找许黟麻烦,亲自派了手下过来,让他们即可把盯着的人手撤回来。 “你们可知盐亭邢家?” “便是那位前年中了进士的邢五爷,这许黟与这位邢五爷往来甚好,如今这邢老爷在京都做官,要是知晓此事,咱们岂不是要遭殃?” 京都离着梓州是远,但盐亭可是在梓州路管辖,真要得罪了人,惹到的麻烦不小。 何况,这年头谁会跟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交恶? 这济世堂实在可恶,瞒了这等多的消息,要是真信了他的,他们就别想继续在梓州风生水起了。 “走,带上家伙事,把那姓沈的给我揍了。”混混头气不过,嚷嚷着带着几个人,去寻那沈骝麻烦。 对于这些,许黟一概不知。 他在等着济世堂再来寻麻烦,可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下一步。 许黟心里怀疑:难道要从别处下功夫? 这时候,阿锦和二庆都不去山里打猎了,他们就守在摊子前,目光如炬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使得有些胆小的,都绕道走了。 “阿锦,二庆。”许黟无奈地出声,“别这样吓人,这两日病人都少了。” 阿锦情绪不高地“哦”了一声,她凑过来,坐到郎君旁边的凳子上,双手撑颐道,“那些人怎么还不来。” 许黟:“……” 他笑了起来,“你个女子,怎么爱上了打打杀杀?” 阿锦哼声道:“都怪他们不好,惹谁不行,来惹我们,难道以为郎君就这等好欺负?再说了,这济世堂真不要脸,做出那等事,还敢来找我们麻烦。” “是他们之错。”许黟附和。 一旁车厢,颜曲月漫不经心低撩起帘子,摇着团扇喊:“阿锦,外面晒得慌,你来陪我下棋。” 阿锦蹦蹦跳跳起来,跑去陪颜曲月了。 颜曲月不怕事儿,许黟也是个不怕事的,两人最为淡定。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没等到济世堂来惹麻烦,先等到了盐亭寄来的信件。 “谁寄来的?”颜曲月垂眸看信。 许黟道:“有先生的信,还有何娘子,张兄也寄来了信……” 他一封封拿出来,便看到鑫盛沅和陶清皓也来了信。 许黟先拆开庞博弈的信,信中庞博弈问他何时离开梓州,并且,他像是预知到了什么,搜罗了一部分关于济世堂的消息和高价售卖药材的证据。 庞博弈在信中直言:“济世堂之事,不过尔尔,你若不喜这等医德有缺,我将证据寄往熟药所监管处即可。” 许黟看完,不由地感慨了一声。 “你来看看。”许黟失笑地将信件递给颜曲月。 颜曲月以为写了什么不好的,认真看完后,掩口而笑:“还是庞先生性情烈,不像你,还能忍到这时候。” “我不喜欢惹麻烦。”许黟浅笑。 颜曲月:“如今不是喜不喜欢了,他都找混混打上门来。”说到这里,她就问要不要听庞博弈的意见。 难得有这么一个为自己着想的长辈,许黟岂会不听。 “嗯,我回封信。”他颔首,不做拖泥带水,就把这信写了出来。 寄出时,他将自己收集到的证据也放在一起,并又多寄了一封信去。 许黟冷眼静看:“先生既然想动,那就不要留后患。” “夫君想得周到。”颜曲月低敛眉目,眼中多出意味深长。 …… 那一日正当六月中旬,沈家济世堂的坐堂大夫,不知因而缘故,无端被群混混打了。事后,坊间里就有传闻,是济世堂的大夫得罪了哪家大户,连带着对方竟是不顾沈家的脸面。 沈家家主和少东家很快得知此事,他们将沈骝唤来主宅。 询问了之后,得知是他派出去的混混倒戈,反手将其打了。 沈家主目光落在儿子身上,问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沈少东家不敢瞒着,就把他想要将许黟赶出梓州的事说罢出来。 沈家主听了,面带怒色道:“混账,实乃糊涂!那等小子何须在意,你将沈家放在与这等人一处,那是丢我们沈家的脸。” 再者,他作为家主,要顾虑到的事不少。 普安那事,给他们沈家打击不少,蜀中地广,客商们居多,消息也算灵通。那事不久,他们沈家济世堂的名声就没之前那般好听,几个分号每月上报来的账目,缩减有三分之一。 他拖了不少关系,才打听到那事背后有茂州和盐亭连同出手,他当时就在困惑得罪哪个大人物。 还没查出是谁,就被警告了,让他们沈家低调行事。 “怕他做什么。”沈少东家不以为意,冷笑道,“他就是个游方郎中,身无傍身,死在野外都无人晓得。” 沈骝看家主脸色都黑沉下来,连忙出声:“少东家,你少说几句。” 沈少东家嘲讽:“我说的难道有错,阿爹怎么连这样的人都怕了。” 沈家主怒瞪他一眼,骂道:“你忘了普安那事,咱们沈家损失了多少万银两?” 沈少东家沉默了:“……” 普安分号被封查,送给官府的几千贯银钱都打了水漂不说,连带着分号的货物等都被查收,一分一毫都没捞回来。 那次打击不少,让沈家嚣张跋扈地小辈们收敛不少。 可惜沈家在梓州霸道惯了,小辈中有不少行为不端者,有时闹出事来,便拿钱摆平。 再者开医馆的,难免有时候会诊断错开错药治死人的,若是穷苦百姓,花几个钱他们就认了命,要不然就寻各种借口,便道那人病重治不好……如此下来,这些年也相安无事。 但只要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出来不少济世堂的肮脏事。 沈家家主也知道这个隐患的存在,那事后,咬牙拿出上千贯钱收买了梓州州府。 结果倒好,梓州州府拿了银钱,转头就卸任,去别的地方当官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57节 这事,沈家只能自认倒霉。 沈家主沉声道:“那许黟,你不要再去招惹。” 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少东家闻言却是撇了撇嘴角,心里不屑地想着:“凭他?还没那本事。 他没将心里话说出口,拱手道:“儿晓得了,不会再招惹许黟。” 说完,他直起身,退出来书房。 沈骝见状,朝着家主行了礼,快步地跟上沈少东家。 那沈少东家在半路撒了一会儿气,咬牙道:“阿爹是越来越胆小谨慎,还害得我被训了一回。” 沈骝讪讪一笑,不敢搭话。 沈少东家道:“既然赶不走他,那我就要他名声尽毁,你去找个将死之人,让他去找许黟看病。再把他给……” 他后面越说越小声,沈骝却是双眼微微睁大,惊恐地看向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少东家。 “少东家,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你给他家人一笔钱,他家人还要谢你。”沈少东家说罢,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沈骝神情复杂,他心虚地回到家中,想着这少东家行事,越发乖张。 要是以后让少东家继承大业,那沈家会不会万劫不复? 在他看来,这少东家想要用人命来污了别人名声,比他贪些银钱更加严重多了。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到第二天晨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醒来,他夫人问他怎么了,沈骝欲言又止。 最后忍不住,小声地嘀咕了这事。 他夫人沉声道:“夫君,这事万万不能做啊,要是真做了,若是事发,少东家有家主保他,可你呢,只能认栽了。” 沈骝被一语点醒,惊得后背生出冷汗,他拿着袖子擦了擦额间汗水,神叨叨地说道:“对对对,万不能这么做,咱们得把这事告诉给家主。” “不可。”他夫人拦住他,“你要是说了,那就得罪少东家了,不若你假意弄个病人,至于那许黟是能治好还是治坏了,就不关咱们的事儿。” 沈骝听后觉得有理,便打算按他夫人说的去办。 第207章 南城一条破落的小巷里, 最里头那间茅草屋,住着一家姓王的人家。家里顶梁柱王同在大户人家里当帮工,他每天卯时就要出门, 到傍晚天擦黑才能回来,回到家里,眼瞎的老母亲已经将加了野菜的菽粥煮好,他把手里头的东西归置好, 扶着他娘回到椅上坐下来。 “娘, 你歇会儿。”王同道。 他娘摩挲着他的手掌,不确定地问道:“怎么手掌又多了两道口子, 割伤了?” 借着微弱的烛光, 王同看向掌心两处被桑树条割破的伤口, 淡定道:“娘你摸错了,我怎么会被割伤。” 他娘嘴唇翕动,啥话都哽咽在喉咙说出来:“嫋娘要不是病了, 你也不至于这般辛苦。” 这回, 轮到王同沉默不语了。 他给他娘盛了粥,让他娘先喝粥,便进到屋里去见嫋娘。嫋娘是他的娘子,自两年前生养后突然病倒,日日咳血,什么药汤吃了都没用。 王同明白, 不是药汤吃了没用,是他没银钱买那好的, 只能一日拖过一日。 嫋娘拢着怀中孩子睡着, 看到他进屋,便担忧道:“你摔了?” “不严重。”王同摇头, “只磕到了手背,晚些时候我去挖点草药敷上。” 嫋娘深知她丈夫如此辛苦,都是为了他们这个家,但她不争气,一病就是两年。 她常年不见光日,脸色雪白,唇色黯淡,脸颊凹陷了下去,只剩两双眼睛越来越大,在没点灯的屋里,瞧着黑漆漆的。 王同却不怕,为她掖好被子,他的娘子多好,若不是嫁给了他,也不用受这般罪。 顾好家中的老母亲和娘子,王同吃了碗菽粥,出来屋子,把瓮里的水填满,又砍了柴火垒好,才终于能回屋里睡觉。 翌日,王同来主家林子里上工,他扛着斧头刚要上山,就被一管家给叫住。 “你是王同?”管家睨眼看他,“你家里有个卧病的婆娘,可好了?” 王同惊愕在原地,但见管家面带不耐烦,连忙底下眉眼道:“家内确实在家卧病,不知贵介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 管家冷呵呵地笑说:“我这有个顶好的买卖,只要你照着安排去做,就能得到十贯银钱。” 十贯银钱可不是小数目,够顶得上王同两个月多的工钱了,果真,听到这话,王同脸色都变了。 “小的愚笨,不知道是什么买卖,还望贵介告知。”王同没多迟疑,他实在缺钱,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那这买卖他就做定了。 管家见状,心里暗自想着,只要王同答应了,那多出来的二十贯钱便是他的。 那沈骝不知在哪里听到王同有个病重的妻子,想通过他来联系,一并给了他三十贯钱。 事成之后,他还能再拿到十贯钱。 管家道:“不用你做什么,你且带着婆娘到南街富仁巷里,那里有个姓许的大夫……” …… 许黟这边风平浪静,一切都照旧,他每天忙碌的点只有两个。 一个是去摆摊看病。 一个是在家中写《药性赋》。 这《药性赋》是初学中药的启蒙书,原书据考证约是金元时代的作品。 只是撰著者不详,不知道是何人所写。 许黟想到他从教阿旭和阿锦两人识药材识药理起,从来没让他们背过《药性赋》,这倒是他初次教人时疏忽的地方。 何况这药性赋对于初学者至关重要,想到现下大夫收学徒,先让学徒整理三年药材,又让学徒抓药三年,再让学徒跟着看病三年…… 按照这个教学速度,想要培养出来一个合格的大夫,实在不容易。 原版的《药性赋》许黟从小就会背,想要默写出来不难。 但他考虑到诸多原因,最后还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再添不少页目。 这么一折腾,从盐亭起他就再为这书做准备,直到花费半年时间,在这日,许黟终于将新编的《药性赋》写完。 “诸药赋性,此类最寒……” 阿旭和阿锦拿着书册翻阅,见着这厚厚一沓的书籍,缓缓吸了一口气。 “郎君,你好生厉害啊。”阿锦眼睛亮亮地赞叹,“这一本书,你都写完啦!” 许黟乐了:“这书原著非我,我只是照搬,又添了一部分罢了。” 他在书册上落笔出处非他所编撰。 阿旭他们却是不信。 “这些年来,我们跟那么多的医馆打交道,我和妹妹便从未听说什么《药性赋》,郎君总是哄我们。” “自然是真。”许黟拧着眉淡淡说道。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拿出当年的借口,说道:“读书时,我偶遇一老大夫,他赠予了我几本医书。” “时年下,我就将那书都背了记在脑子里,如今拿来用,怎么敢妄言是我所写?” 他手里头就有不少医书,阿旭他们都晓得。 果然许黟义正言辞地说完,他们就信了,没再多嘴问。 自这《药性赋》成书后,这书就在两人手里轮流看着,天天不离手。 许黟见他们喜爱,便由着他们去,还给他们个任务,将其都背诵下来。 这书原文有一千多字,许黟改版后增加了一倍有余,足足两千六百八十字。 想要背诵下来,还要理解贯通所用,这难度不小。 阿旭和阿锦当即感到其中挑战程度,读着时尤为用心。 在两人努力背诵着药性赋时,这天,许黟接待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这病人咳血多日,血块乌黑结块,每逢咳了血,这胸腔喘气便能好一些,要不是这咳血吓人,倒是个好的征兆。 许黟探完脉,拧着眉梢看向面前这妇人:“胁腹胀痛热而烦,血癥坚牢固,食少善忘,你这是产后行经时脏气虚,被风乘虚而入了。” 一般这情景,只胁腹胀痛,以致内与血搏结,遂形成血癥证。 但少见于咳血。 但见这妇人,好在出现了咳血证,将其堵塞在腹中的血癥咳了出来。 要不然拖延不到这个时候。 许黟看向眼前这对穿着破破烂烂的夫妇,并没有说什么重的话。 他把阿旭和阿锦叫来,让他们两人为其把脉。 在此之前,他便直言道:“这是我两个学徒,我让其为你们也把脉一二,可介意?” “不碍事不碍事。”王同紧张地搓着手掌。 他能带着家内来到这里,还要多亏了管家给他的十贯银钱。 这十贯钱实乃救他们一家性命,虽然不知道为何要如此做,可只是带着嫋娘来看病,对他来说,便是大好事。 见此,阿旭先上前一步,为嫋娘诊脉。 过了片刻,阿旭斟酌地询问:“可是在生产后,贪食了生冷之物?” “这……”嫋娘犹豫地看向丈夫。 王同自责道:“都怪我,当年家内在冬日产子,家中米粮柴火皆是欠缺,便多食了茄子干。” 茄子属寒性食物,一次性多食不好,何况是刚生产完的妇人。 嫋娘就是多吃了茄子,又在夜里受了寒,才生了这病。 轮到阿锦诊脉,她让嫋娘张开嘴吐出舌头,看过舌头,又给她看额头渗出来的细密汗水。 在北宋当名医 第358节 “你这病,怕冷又易出汗,冷不得热不得,颇有些麻烦。”阿锦说着,目光看向了许黟。 因着许黟已经点出这是何病,他们也不用去辩证,只把他们看出来的讲来。 阿锦问道:“郎君,是要开乌药散吗?” 许黟还没开口说话,阿旭先摇摇头,说道:“这乌药散过于烈了,不适合这位娘子,得寻个温和的药方。” 阿锦皱着眉,思索着:“那得用哪个方子……” 许黟任由他们讨论,他已经提笔,给这妇人写药方。 “我为你开一方,这方要用到味药,这药不好寻,我手头正好有,你将药都研细频筛,直至药尽为止,每服一钱,用酒液调合,煎沸后温服。” 许黟缓缓对着王同夫妻两人说着,“你这卧床良久,需再服两回,胁腹不痛,亦不会咳血便能停。” 听到只需要服用三剂,王同震惊不已,他紧张搓着的手掌停在一处,要不是还喘着气,仿佛变成了蜡像。 他的反应在许黟的意料之内。 不少病重许久的病患,在听到只要喝几剂药汤时,都是这样的表情。 很快,王同有些心绪不宁地问:“许大夫,真只要喝这三服药汤?” “是。”许黟言简意赅。 王同缓了口气,小心地再度问:“不知这药可贵?” 许黟摇头:“此药方所用药材不过血竭,当归,赤芍,蒲黄和延胡索,除之血竭少见,其余等都是寻常药物。” “不需要用到人参?”王同的呼吸微微有些粗重。 他为嫋娘请过几回大夫,就将家中积蓄花得一干二净。其几个大夫里,就有三个说要用到人参才能吊着性命。 这两年为了能攒到买人参的钱,王同拼命打工挣钱,每回好不容易挣到点钱,就花在药钱上面,至今买不起人参。 偏这许大夫说他娘子这病,根本不需要用到人参! 许黟道:“人参虽好,但不能治好这病。你这是被骗了。” 王同:“……”他已晓得了。 开完药方,许黟就命阿旭回家里取血竭。 这药寻常时候用不上,许黟并没有将其带出来。 他们不知,在不远处有人紧紧地盯着王同夫妇看着,等看到两人提着药包走了,便放心地回去禀报。 …… 王家,王同根据许黟写的药方,为嫋娘煎煮药汤。 刚服下不久,嫋娘就吐了好大一口血。 吓得王同连夜跑来请许黟去瞧情况,他喘着气道:“家内吐了不少血,把那盆都染红了。” “不急。”许黟吩咐阿旭给他递上一杯茶润喉,便道,“这是正常的,你若担忧我让阿旭跟你去一趟。” “好好好,多谢许大夫。”王同喝了茶,就匆匆地带着阿旭离开。 * 沈骝在听到学徒来禀告了这事,高兴地拍手叫好,只要那妇人出了事,就不用劳烦他出手。 他既能跟少东家交代,又不用沾上一条人命。 于是乎,他迫不及待地坐上了驴车,来到主宅寻沈少东家。 沈少东家听了,旋即畅快大笑,连连拍手叫好:“这许黟不是恃才傲物,自恃其高吗,如今终要为此吃到苦头了。” 言罢,他就让沈骝赶紧留意那王家。 “只要那妇人死了,你就派人去请衙差来,就说那许大夫无端治死了人。” 将这罪名拷在许黟身上,看他还如何翻身。 沈骝连忙点头:“我明白,少东家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他们这边着手计划,另一边的王家,阿旭在给嫋娘诊完脉象,便道脉象平稳不少,这药汤服用有效,命他们继续煎服。 “后面服用,想来还会吐血,你且观察这血块可会红些,小些。”阿旭将许黟交代的话讲给王同听。 他继续道,“只要无加剧,那便是正常,不用惊慌。” 王同感激不尽,想着看诊要五文钱,就要数出五文钱交给阿旭。 阿旭摆摆手,没拿他递过来的铜钱。 “我不过是奉郎君的话来看看,不可私自收取诊金。” 他从王家回来后,便将见到的事儿巨细无遗地讲给许黟他们听。 颜曲月听了,感慨一声:“这王生也是个钟情之人,可惜细绳专挑苦命人。” “他们既遇上了郎君,便是遭了运,也是件欢喜事了。”阿锦道,“用在药里的血竭,郎君只收了他五文钱的本金。” 这五文钱可是连零头都不够,放在别处医馆,哪有这样的好事。 许黟叹道:“能帮则帮。” 第二日,王同继续为嫋娘煎服药汤,这回喝下去不久,便又吐了些鲜红的血块来。 新吐的血块明显没那么多,嫋娘的气色都变好起来。 她能下地走动,胁腹处也不再胀痛了。 吐了血后,吃着碗里的菽粥,胃口比先前好了许多。 第三日,王同将最后一剂药包取出来,拆开倒入酒液中搅和,煎沸后拿来给嫋娘服用。 这回嫋娘服用后,便不见吐血迹象。 她走出房屋,感受着屋院外洒落着的阳光,人渐渐精神,那困扰他们王家两年的病,治愈了。 “夫君,我好像好了。”嫋娘转身趴到丈夫怀里,喜极而泣地喊出来。 王同眼角滚落泪珠,抱着娘子哭了许久。 …… “什么,病好了?”沈好少东家愤怒地拽住来道消息的随从,恶狠狠地怒斥道,“你没听错消息?” 随从胆怯地喊:“少东家,小的没说谎,这话是沈四爷说的。” “他人呢?”沈少东家嫌弃地放开他,拿帕子擦拭手掌。 随从害怕地垂着头道:“沈四爷说医馆里有事忙,就先回去了。” 沈少东家冷嗤一声:“……”这老匹夫,跑得真快。 他交代的事儿,样样令他失望,如今还溜得如此快,想来是根本没有好好地按照他的吩咐办事。 那妇人已经病好,想要下手已然太迟。 沈少东家忿然作色,心里暗自想着,这许黟到底是走了什么好运,难道连老天都在帮他? 这些话……自是无人应答他了。 王同在嫋娘病好后,便提着一小篮子茄子来送予许黟。 茄子本身味美,若是再用清油煎熟,拿小刀划开一道,浇上炸过的蒜蓉酱,其味道堪称一绝。 许黟不会做饭,但他点子多,他教阿旭怎么做,阿旭就将许黟说的做法研究出来。 当天夜里,阿旭就把蒜蓉茄子做了出来。 众人心满意足地吃到蒜蓉茄子,平日里抢着吃的肉菜,到最后还剩了不少。 阿旭挠挠头:“……” 肉菜没人抢,但茄子被抢光了。 许黟笑道:“这茄子烤来吃,更加美味。” 阿旭“啊”了声,好奇地想知道郎君怎么会有这么多食肴点子,但凡别人,他都不带信的。 可许黟说的话,从没骗过他们。 第二天,他们就把烤茄子做了出来,虽然也是加了蒜蓉和茱萸,但得撕了皮吃,只吃里面,风味却与煎的不相同。 二庆喜欢吃煎的茄子,郎君和娘子他们则是偏爱烤的。 因而,后面剩余的茄子,阿旭毫不犹豫地用炭火烤,根本没考虑二庆的意见。 当然了,二庆有的吃就行。 …… 白日炎阳,天气越来越热了。 许黟他们屋里用上了冰盆,香饮子也备上了。 屋里闷热,外面酷烈,许黟他们把隔壁没人睡的屋子清扫出来,连日准备,家里几个小的个个神疲,累得汗水湿哒哒地挂在身上。 许黟就给他们准备了枇杷薄荷饮,叫他们解暑消渴。 “多亏了陈娘子去年备的糖渍枇杷,要不然这口饮子是喝不到了。”颜曲月喝罢,舒畅地眯着眼。 说起陈娘子,许黟估算了下时间,余秋林应是要到了。 余秋林正在来的半路上,途径桑树林,见有老媪推着木板车卖桑果,就要了两竹筐。 他带着桑果来时,阿旭等人与他面面相觑。 “秋哥儿怎么想着买桑果?”许黟拿着瞧了瞧,看这桑果都熟透了,吃着酸甜可口,便洗了一些拿给颜曲月吃。 余秋林道:“那老媪年迈不已,还在沿途卖桑果,瞧她可怜,就把桑果都买了去。” 许黟道:“正好阿旭会酿桑酒,这些都拿去酿了。” “行,听黟哥儿的。”余秋林点头。 寒暄几回,两人携手进入书房说正经事。 余秋林语速飞快地交底道:“你让我备消食丸,我都备来了,就是只来得及炮制了两千丸。” “够了。”许黟颔首。 在北宋当名医 第359节 接着,他就将自己的计划讲给余秋林听。 这计划和之前在普安一样,便是要在梓州抢了对方消食丸的生意。 “他沈家一包消食丸卖四十文,那我们就只卖二十文。”他道。 余秋林蹙眉:“那要是他也只卖二十文呢?” 许黟冷眼笑了起来:“这不正合我们的意。他们要是不想失了生意,那自要跟着我们打价钱。” 只要他们降价,那这场贸易战,就是他们赢了。 他们要是不降价,那更好。 想明白这点,余秋林就知道许黟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余秋林也笑了,说道:“这回沈家算是踢到铁板上,对了,庞先生叮嘱我,说这事你不要出面,他已写了信去往熟药所监管处,想必不久,就会有官医下来监察。” 许黟眯了眯眼,道:“好,依先生的。” 商量罢这事,不过半日,转眼余秋林就在梓州找了几个帮手,命他们在城中各处吆喝,将其“陈氏消食丸”的消息传出去。 又半日,消息就传到了沈家主宅。 沈少东家气得将屋中摆件摔得一干二净,这事传到家主耳中,沈少东家被罚了跪祠堂。 此时余秋林租赁了个铺子,指挥着工人将招牌高高地挂了上去。 那“陈氏消食丸”的招牌过于显眼,坊间已有不少百姓议论。 “你们不晓得咯,咱们梓州的‘沈氏消食丸’是偷了人家的方子,还卖一包四十文钱嘞。”议论的百姓里,有个汉子有声有色地描绘,“当年,这沈家忒不要脸,把这许大夫的消食丸偷去了后,还给改了名字,这事在盐亭早就传开了,听闻不止盐亭,像那梓潼、普安还有昭化,早就知晓这事了,也就咱们瞒在鼓里。” “这事与我们有何关系?”人群里,有百姓不以为意道。 那壮汉道:“以往是没干系,可这回‘陈氏消食丸’来咱们梓州开分号了,那药丸我吃过,比沈氏的还要好,价钱还便宜,只要二十文!” “什么,你说只要二十文!” “骗你作甚!” “……”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日,整个县城的百姓,乃至梓州知州都晓得这事。 梓州知州还来不及过问,先有一封告罪信送到他府上。 看完告罪信,知州做严肃状,沉着脸道:“来人,将沈家家主和其少东家,请来衙门审问。” “老爷,是出了何事?”师爷看知州发火,连忙上前询问,“这沈家可是梓州大户,老爷这样轻易将其带回衙门审问,恐有不妥。” “你先瞧这信写了什么,再来与我说这话。”知州把告罪信丢到师爷身上,冷哼地甩了甩官袍。 师爷弯腰拾起信件,粗粗看完,额头惊出冷汗。 知府冷瞥他一眼,说道:“你给我老实交代,可是拿了他送上门的银钱?” 师爷闻言,赶忙跪在地上,拱手磕头道:“老爷,小的糊涂,万不该私下拿这孝敬的银钱,是沈家的说想在梓州得老爷庇护,小的才将那钱收了下来。” 知府闻言,气得火冒三丈,抬腿就将人踢倒在地,这沈家富而不仁,他早就心有顾虑,可惜上任时间不长,抓不到把柄。 如今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哪想被自己的下属拖了后腿。 这梓州知府,乃庞博弈友人的门生,他年少时,有幸见过几回,素来敬仰庞博弈。可惜庞博弈中年时便辞官归乡,无法与之同朝为官。 而他的老师在朝为刑部尚书,多年来,依旧与这庞博弈往来甚密。 可见这庞博弈无论是在朝野,还是在民间,都有不少可动用的人脉。 这样等人,轻易得罪不得。 知府冷眼看向跪在地上求饶的师爷。这师爷跟着他五年有余,这么长的时间却还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如此愚笨而贪婪,留着有何用。 …… 数日后,沈家突然被查封,沈家有十数人都被压监入狱,等待审判。 很快,便有小道消息传来,说是这沈家贩卖真假药、恶意太高价、沈家小辈当街强抢民女…… 数等罪罚,一一列出,惊得众人掉了下巴。 审案结果未定时,便有农家女敲响锣鼓,上告衙门,道那沈家六郎害死她家大姐姐,让其跳河自尽。此事一出,后面又有几桩事儿闹了出来。 而后,白家的白修筠,加入了告状家属行列。 树倒猢狲散,原先攀附沈家的商户、富仆们,统统跑得干净。 任谁都看得明白,这沈家啊,倒台了。 第208章 那日沈家倒台, 余秋林开的“陈氏消食丸”药铺溘然火热,许黟原以为上千药丸足矣,现在却是远远不够。 余秋林想要写信让张铁狗带着药丸前来梓州, 许黟一听,笑话他怎么舍近求远。 “有我和阿旭他们在,每日也能做个三四百丸。”许黟掐指一算,晓得此事不能拖。 果然, 他们今日刚商议好, 明日去到药铺里,就看铺外守着不少排队买药丸的百姓。问了才知道, 这些大部分是城中富户的小介女使婆子, 想着陈氏消食丸如此好, 价钱又实惠,便想趁机多买些囤着。 富户们素来惯是大鱼大肉,肉腥吃多了, 有这消食丸便不怕吃多坏肚子。 余秋林拿了钥匙将铺子打开, 从侧门进入,回头跟许黟说道:“我便是想着这些大户们素来有囤着药丸的习惯,就担忧消食丸不够,结果一语成谶,真真没货了。” “是得尽快安排上才好。”许黟目光环视铺子内,里头只简单装潢修饰, 摆放着几张简易打造的桌椅,还有两面柜子, 但上面的格子十室九空, 存货不多。 他挽起袖子,道:“我们出来时, 阿旭也出发了,想来很快就能将药材买回来。” 话到这里,许黟心头想着这继续下去也不是事儿,他们没法在梓州久留,靠着他们铺子开不长久。 要不然招个知根知底的掌柜打理,好让余秋林不在梓州时,这铺子能正常运营下去。 想到这儿,许黟从铺子里回来,就跟余秋林说了这事。余秋林当即赞同,就要去信给张铁狗,喊他从家里安排个人手过来。 “不急。”许黟淡笑看他,“我识得一人,他人瞧着还算诚信,要是有个当地人在管着铺子,总比从盐亭安排的过来好。” 余秋林细想下,就明白了他话里意思,勾起笑容说道:“有道理。” 盐亭里是有不少信任的人手,可都安家在那,谁愿意离家那般远久久没法回家,无法与妻儿相聚呢? 要真有人愿意,那便要拖家带口来,时间久了,恐怕这铺子就不是他和许黟的了。 想明白,余秋林当即就去见了白修筠。 白修筠听到他们要找个管理药铺的掌柜,坐直起身,琢磨了一阵儿,神色真挚道:“敢问余官人是如何安排?” “这铺子只卖消食丸,价钱如何,那都是确定好数目的。”余秋林淡淡笑着,斜眼看他道,“掌柜的和店保只拿月钱,掌柜的两贯钱,店保则是六百文。掌柜一人,店保两人,白经纪可有想法?” 白修筠没即刻出声应答,而是将其视线转到许黟身上。 许黟道:“除了这等条件,其要求也有,只要手脚老实的,这掌柜是闲差,只管着人和货物,记账目等。” 闻言,白修筠踌躇问道:“我家二侄儿年二十有一,如今在酒楼里管着账目,他识得字,又有管教人的法子,许大夫和余官人觉得如何?” 余秋林沉思道:“自是要先见了人再说。” “好说,我这边叫他来见。”白修筠说罢,起身行了礼,步履匆匆地离开许家。 他往家去,将这好消息告诉了大哥和嫂嫂。 齐娘子听罢就喊随从去酒楼里寻二儿子回来,这白二在酒楼里当账房,每月领一贯钱,差事儿还算轻松,就是钱少。 他迷迷糊糊地被喊回家来,听到是二叔给他介绍了差事,摸不着头脑地说道:“我这账房的差事,还是当年二叔你托了关系进去的,就这舍了?不太好吧。” 他们白家不是从前,没法挑三拣四,有这等差事,就已是不错。 白修筠扯扯嘴角:“……” “要你舍了账房的活儿,那是有个掌柜的活交给你,便是月钱就涨了一倍。”白修筠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得那余官人先瞧中你,要不然便是空想。” “二叔哪里来这样的好事儿?”白二欢喜。 掌柜? 月钱有二贯银子? 他当差的酒楼有两个掌柜,其中一个当了十几年的账房,才荣升当上掌柜的。重要的是,要是真当了掌柜,有这二贯银钱,能补贴家中不少开销。 “这余官人听着耳熟,像是最近在街坊里听到数次。”白二蹙着眉思索,很快就瞪眼道,“我想起来了,如今城中开消食丸铺子的东家,便是姓余。难道……” 他期许地看向白修筠,见白修筠朝着他点头,更是惊讶。 “二叔从哪里识得他?” 白修筠笑呵呵地说道:“这余官人与许大夫是旧识,陈氏消食丸亦是许大夫所炮制。” “如此说来,那沈家一案……”齐娘子聪慧,当即晓得那事不简单了。 果然,白修筠摇了摇头,轻声言道:“此事从外看,不见有许大夫手笔,那便是与他扯不上干系,嫂嫂我们在外,莫要多言才是。” “我自是明白。”随后,齐娘子也叮嘱儿子几句。 白二只在家人口中听过“许大夫”,还未正式见过面,他听得一头雾水,挠挠头地应着。 很快,他就见到了许大夫本人。 许黟和余秋林问了他几个问题,看他是个不错的苗子,不多时就将铺子的掌柜确定好。 剩下的两个店保,那就容易找了,白修筠去到牙行里调了几个老实巴交的,余秋林选其中两人,签署了赁书,这两个店保便可来药铺当值。 余秋林终于能歇会儿,他在许家宅邸,美酌着阿旭酿出来的桑酒,配着那一口咸香的银鱼鲊,感叹人生值得。 “有时候,我便艳羡极了你,能四处游历,肆意快活。”余秋林看向旁侧的许黟,举手碰杯,酌了口桑酒,“我每次出门一趟,便惦记着彩娘他们,心中不踏实。” 许黟笑道:“人生有舍有得,你如今妻儿成群,如何不是美意。” “这倒是真的。”余秋林满足笑起来。 话说回来,当初有许黟的避孕方子,方彩衣便没再生养,这两年来,她在家中养着身子,身子利索起来,也能跟着他娘打理家中事务。 想到这里他就想到了陶清皓…… 余秋林随意地瞥向许黟,余光落到颜曲月的肚子上,但很快便移开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60节 这一年里,陶家又闹了些事儿,不晓得许黟知不知晓。 陶家是做酒楼买卖的,与他们的买卖不相干,但陶清皓管着的胭脂铺,一直跟他们有往来。 当初那面脂,许黟只要了三年的分成,后来许黟又多添了几个面脂的方子,便又续了三年。清账时,都是余秋林代替许黟出面,把得到的账目一同寄来给到许黟这边。 像这回,陶清皓在得知他要来寻许黟,就先将账目清点出来,让余秋林带了过来。 那账目余秋林一清二楚,半年时间,就分了三百贯银钱。 胭脂的买卖暴利,余秋林回回见了,都心动不已。 却也明白,这买卖贪多嚼而不烂,不如好好耕耘他的一亩三分地。 许黟眯着眼看向他:“你在旁鬼鬼祟祟的瞧着,有话要说?” 余秋林:“……” 他尴尬地一笑,指向自己:“有那么显眼?” “你说呢。”许黟挑眉。 余秋林赔笑一声,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道:“我就是有些醉了,这桑酒后劲足啊。” “那桑酒,阿锦喝两角都不醉。”许黟嘴角微抽,见他不愿说,心里想,那应该是没什么好事儿。 …… 离仲秋节还有三日,许黟看城中越来越有节日的气氛,心中决定等过节后,他们再启程离开。 这会子,颜曲月和阿锦最为欢喜,她们穿上喜爱的衣裳,拉着只想在家里待着的许黟,去到夜市里挑选过节要点的灯笼。 “夫君炮制药丸这么些日子,该出来瞧瞧外面的热闹才是。”颜曲月拉着许黟到一处卖泥人的小摊前,拿了个书生模样的泥人对着他比划着,“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像。”许黟十分配合。 颜曲月听了,有些犹豫要不要将那泥人放回去:“不够像,这眼睛没你的好看。” 她话一落地,摊主也跟着夸了起来。 许黟被夸得脸红,当即掏了铜钱给摊主,拿着泥人,拉着颜曲月离开。 颜曲月咋着嘴道:“你怎么还脸红上了,他夸你好看那是你长得真的好看,便是这假的人都比不过你。” 许黟:“……” 他拿手做拳,抵在嘴角猛地咳几声,压低嗓音道,“娘子,你莫要说了。” 再说下去,周围人都听到了。 跟着两个姑娘家出来玩,他本就脸皮薄,现在更是恨不得找家茶肆进去,任由她们自个去逛街。 他心里这般想着,身体却实诚。 步步紧跟在颜曲月身侧,充当着临时保镖和跟班,手里拎着从市井处买来的各式玩意和吃食。 顷刻间,他手腕又多出一条祈福平安的红绳。 绳索串着颗如珠大小的菩提,熏过香饼,闻着有股淡雅的木质香味。 他腾出手来,给颜曲月挑了一条,系在她的手腕处,那红绳衬托得手腕细白无暇,许黟摸过捏过,晓得她鱼际处有常年拿刀的茧子。 她的手,并非寻常娘子那样细嫩无力。 而是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阿锦见了,眼睛咕噜转动,忍不住地偷笑,她来到摊前,寻思着也挑一条,脑中不由想到二庆那个憨脑瓜子,顺手多选两条在手里。 想了想,又多拿一条结了钱。 等他们满载而归地回去,阿锦把多买的两条红绳,一条给了哥哥,一条给了二庆。 二庆将那红绳宝贝似的藏着,阿锦翻了个白眼,拿过来给他系上。 “这红绳就是来戴在手里保平安的,你藏起来算怎么回事。” 二庆被说了,痴痴地看着阿锦,也不还嘴一声,想着让阿锦多说几句,他爱听。 “你不乐意听?”阿锦抬眸,看他呆呆的样子,故意道。 二庆赶紧摇头:“我爱听。” “噗~” “瞧把你给美的。”阿锦笑道,“你爱听我还不乐意说,上回使唤你做张新的木弓,你到现在还没给我,我是不是不催,你就给忘了。” 正巧这时,木门“咯吱”从外打开,许黟进来,听到这打情骂俏的话。 “……”许黟看向阿锦,又看向二庆。 阿锦当即窘红了脸颊,故作镇定问道:“郎君怎么进来灶房了?” 许黟道:“我来取柴火灰。” 言毕,他突然又道,“是打扰到你们俩了?” 阿锦瞪大了眼睛,见郎君眼中带有戏谑神色,才晓得她和二庆那点心思,许黟心中早就知晓。 反观二庆,还憨憨地不晓得。 听到这话时,只当是许黟随口问着,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道:“阿锦说买多了红绳,送了我一条。” “……”许黟神色复杂地看他,心想,要不然给阿锦挑个聪明的吧。 “你可知这祈福的红绳,有何寓意?” 二庆愣了愣。 许黟没再管他,对阿锦道:“阿旭找你,待会要去药铺一趟,明日起,便不用再炮制药丸了。” 这些日子炮制的药丸不少,足够用到仲秋后,等张铁狗带着新的药丸过来梓州。 “嗯。”阿锦红扑扑着脸蛋,不敢去看许黟的眼睛,垂着眼眸快步离开灶房。 等二庆想要张口追问时,许黟借口有事要忙,先一步回到药房。 呆愣在灶房里的二庆恍惚想到什么,回到屋里拿起做好的木弓,等阿锦忙完手里的活,他就寻了过来。 “阿锦,你为何要送我红绳?”二庆鼓起勇气地问道。 阿锦瞪眼看他:“你不晓得?” 二庆抿直了嘴角,低声道:“我怕我想错了,既误会了你,又惹你不欢喜。” “就是你想的那样子。”阿锦咬咬唇,双眸泛着粼粼波光地瞅着他。 话音落,二庆扬起了头。 周遭静得能闻虫声,两人目光勾在一处,缠绕万分,怎么都分不开。 秋风吹响树梢,落叶随风飘落,掉在阿锦的头上。 二庆突然开了巧,上前一步,抬手将那落叶拿了下来。 “这落叶……”他张张嘴,依旧有些笨拙。 阿锦甜甜笑起来:“这叶落得巧,像是话本里写的那样。” …… 仲秋后,张铁狗赶来梓州。 他刚到梓州,许黟便要走了,这等巧事张铁狗在碰到几回后,便不在骂骂咧咧。 转而换了个法子,与许黟道来:“下回你要找人,不要光想着找秋林那小子,他常在我耳边念叨,说跑商顾不上家中妻儿,对妻儿有愧。” 许黟憋着笑看他。 张铁狗不知,还以为他听信了去,趁热打铁地继续说道:“要我说,我比秋林小子有经验,常在外跑,还能多挣钱给梦娘花。梦娘厉害着呢,还有干娘在,我就不用担心她们在家里过得不好。” 许黟颔首,哄道:“好,下回定写信予你。” 道罢这事,他们就聊起安哥儿,安哥儿上了几年私塾,如今不仅学完了《千字文》,便是四书五经,也在一点点地学着。 张铁狗高兴道:“安哥儿脑瓜子聪明,学东西快,我好些日子没念那《千字文》,有些字记不得了,他还能教我。” 只要说到安哥儿,张铁狗就有无数说。 他叨叨地说了不少安哥儿如何厉害的话,接着想到什么,取了个包裹给许黟。 “安哥儿叫我带来的,说是写给你的信。”他道。 许黟打开看,见里面有数十封信,微微吃惊:“这么多?” “是啊……”张铁狗面露恍惚,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他儿子跟自己不亲,反而亲许黟,小时候许黟离开那么久,他依旧记得。 年纪渐长,越发有了主意。 素日里都不听他这个当爹的话,让他这个爹爹当得又欢喜又气恼。 听他说着吐槽话,许黟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他拆开一封信来看,安哥儿稚嫩的笔迹映入眼帘。 信中,安哥儿先亲昵地问候了他这个干爹。 接着便是讲述着他在私塾里发生的有趣事,还有他读了什么书籍,以及他有多想念干爹…… 小孩想法单纯,表述情感也很直接。 这点上,安哥儿完美地继承了张铁狗坦率的性子。不过他也中合了李梦娘的聪慧,随着时间推移,他写的毛笔字越来越漂亮,初显笔锋雏形。 见字如面,许黟脑海里刻画出来长高而抽条的安哥儿,是个文静清秀的小书生,哪怕穿着朴素的棉制长衫,也挡不住眉眼清亮。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张铁狗看他神游在外,有些生气了。 许黟挑眼看他:“你回回都是这些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 张铁狗:“……” 饶是如此,他也说不出什么气话来。 因为许黟很快就要离开梓州,作为兄弟,他很珍惜跟许黟在一起的日子。 翌日,醒来时,他见许黟在庭院里练拳,就道要跟许黟比试。 许黟满口答应,两人虽然点到为止,却也没有手下留情,招招到位,足足打了上百来回。 在北宋当名医 第361节 最终,张铁狗露出破绽,败下阵来。 “每回都输给你,真是没意思。”张铁狗嘴里吐槽着,转眼便说道,“这梓州我还没打猎过,许兄弟,跟着我去打猎不?” 许黟喘着气,拿着面巾擦拭汗水,出声说道:“这梓州的山二庆熟悉,不若让二庆带我们。” “不用,哪处的山不是一样的,我就不信没二庆兄弟带,就猎不到东西。”张铁狗自信发言。 许黟知晓他捕猎的能耐,便随他去了。 趁着天色还早,他们带上了工具出门,叫阿旭他们看家,自个驾着驴车出城去。 行了一个多时辰,驴车在一处山脚下停了下来。 两人见到有老伯在山脚处卖柴火,便问这山是有主山还是无主山。 得知是无主山,他们掏了钱将老伯的柴火买下来,又花了两文钱将驴车停放在棚子外,带着木弓和铁刀,上山 。 “你说这处山里会有什么好东西?” “山鸡,野兔。” “没有狐狸?” “没见二庆猎到狐狸,想来是没有。” “奇怪,你看这脚印,看着便是狐狸爪子。”张铁狗停下脚步,蹲身时,掰开一处草丛,那里露出几处十分明显的动物爪印。 许黟看不懂,他目光停在了爪印旁边的植株上面。 那是一株开着紫红色花蕾的地榆,在《药性赋》中,地榆疗崩漏,止血痣痢。 其实它还有其他的药用价值,比如解毒敛疮,水火烫伤,痈肿疮毒。不同的用途不同用法,若是被毒物咬中,可生用,搅碎涂抹在伤患处,用于止血的话,则是需要炒炭了。 平日见到地榆,可以挖来晒干,切段保存。 等用到的时候就能拿来煎服,亦或是研磨成末入丸。 想到这里,许黟就将这株地榆挖了出来,带走。 张铁狗见此,不忘调侃:“你这随时挖药材的习惯,可没变。” 许黟解颐道:“便是到老,这习惯也不会变。” 接下来的山路,他们顺着爪印的方向一直往里走。没多久,便见到湍湍流动的小溪,溪畔处,他们发现了一坨兽类的粪便。 张铁狗用手捏了一点搓开,见里面都有什么东西,便道:“没错,是狐狸的。” “这狐狸应该是往那里去了。”许黟挑眼,指向某处密林。 随着他们的前进,山里的野生梓树越长越密,遮天蔽日,日光还未撒落到地面,就被周围茂密的树叶拆解四处散开。 许黟眯眼道:“张兄,我们怕是不能再进去了。” “为何?”张铁狗见周围没有其他大型兽类生存的痕迹,便心里惦记着那只未曾谋面的狐狸。 要是把那狐狸猎到,他就能在冬天前,给梦娘做一件新的狐狸毛围脖。 “起雾了。”许黟微微扬起下巴,他视力很好,能见到丝丝缕缕的雾气渐渐涌动。 他们在溪流边停留半晌,周围缭绕着的水雾更加浓郁,若是再继续往里面探,很容易迷失方向。 林中温差颇大,许黟已然感知到脚底生出来的冷意。 张铁狗沉默:“……” 许黟说的话,瞬间冲淡了他想要抓住狐狸的念头。 他有些后怕地说道:“还好有你提醒,我光想着抓住狐狸,一时给忘了这茬。” 这几年日子过得好起来,他不常上山打猎,反倒是将打猎学到的本事丢到一旁。 “听你的,咱们回去。”张铁狗没因此恼怒,爽快说罢,便折返回去。 他们没猎到好东西,也不算空着手回来。 拉着一车柴火,权当是今日的收获。 几日后,秋意渐浓,过冬时要用到的木炭备齐,许黟等人便要离开梓州了。 白修筠和张铁狗在酒馆里为他们践行。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了醉意。 白修筠拿着手中酒盏,笑着过来找许黟说话,他道:“许大夫,只知你要离开,却不知你要往哪里去。” “涪州。”许黟道。 白修筠轻声地重复了遍“涪州”,而后看向他:“我记得往涪州路上,好像要经过一片瘴林,若是绕路,要多行几十里。” 许黟已做好攻略,淡笑说道:“不绕行。” 他们就要往那瘴林去。 第209章 离开梓州时, 许黟在药铺里留了不少消食丸,这些消食丸足够药铺撑到余秋林带着新的药丸前来。 偌大的驴车一路向西南方向前进,穿进广袤密林, 虎背熊腰的小黄不愿趴在车厢里,出来上首警惕瞅着。 在路过险要地段,不久,小黄吠叫一声。 趴在颜曲月怀里的虎霸王, 顿时弓着背脊, 全身毛发竖起,双眼瞪得宛若金黄色的铜铃。 许黟肃然道:“东南风, 前面有异味过来, 像是有动物腐尸。” “闻着不大, 应该不是人。”颜曲月捂上鼻子,杏眸一瞥,但见外面有动静响来。 这时, 帘子从外撩起, 阿旭转身探过头来,道:“郎君,前面路上好像躺着一只鷞鸠。” “鷞鸠?”许黟疑惑了下。 这鷞鸠便是老鹰,道路两旁都是密林,阴气森森,许黟先行下车, 来到那鷞鸠尸首前。 从腐蚀程度看,这鷞鸠已死了有些时日, 从腐烂的尸肉里面爬出不少蛆虫, 黑色的乌鸦鸣叫声不断,在两端振翅疾飞, 时不时停在树梢,静默看向下方两辆停下来的车辆。 “这鷞鸠怎么会死在这里,难道是误食了什么毒物吗?”阿锦认真地问。 许黟摇摇头:“不清楚,前面不远就要进入瘴林,想来也难走。” 颜曲月抱着虎霸王走过来,她一面摸着虎霸王的脑袋安抚着,一面说道:“那就莫想了,这里味重,该上车重新出发了。” 许黟略微思索,道了“行”,便拉着颜曲月返回车厢。 不久,车辆绕过鷞鸠的尸首继续前进。 行了半个时辰,前方多出不少路障,驴车无法驾着直接穿过。 阿旭和二庆他们下来车首,牵着小灰和旺财它们,一边清除路障,一边观察周围。 前面有两处悬崖峭壁,凄厉的鸟鸣声阵阵,眺远看,便见苍鹰盘旋半空。 前有崎岖道路,下方又见阆水[注1],江浪滚滚拍打两岸悬崖,入眼所及的山貌风光,皆已是秋意浓浓,青黄相间。 悬挂在天中的日头逐渐西移,然而这里离下一处驿站还有二十多里地。 再行下去,怕是要在高耸的半崖处寻找歇息的落脚地。 在加上所在偏僻,行夜路不安全,何况小灰和旺财两只毛驴驮着车辆行了大半日,也该歇息喂饱肚子。 许黟手提砍刀加入清除路障的行列里。 他道:“把这处路障都砍了,干掉的树枝拿来做篝火,湿的堆到一旁。” 忙了一刻钟,他们将今夜落脚的地方清扫出来。 篝火燃起,烧了片刻,周遭的气温回升不少,阿旭着手准备今晚的吃食,阿锦在旁帮忙打下手,二庆则是去车厢里拿草料和豆子喂毛驴。 颜曲月担忧虎霸王猫小胆大,跑进林子丢了,刚想取绳索给它套上,结果这狸奴,刚从车上下来,就缩在小黄身侧取暖。 “噗。” 颜曲月看得好笑,说道:“我倒是忘了,你是个怕冷的。” 许黟看过来,笑着问道:“要不再点盆炭火,反正也要烧水,将炉子架起来吧。” “也好。”颜曲月搓了搓手,在嘴边哈了一口气。 许黟将炉子点燃时,另一边阿旭阿锦他们将米粥煮好了。 荒郊野外,想要吃山珍海味那是别想了,这粥里,便只加了泡得软化开的兔肉干,还撒了一点盐巴,吃着有些肉的香味,带着咸口,下肚后,整个人都变暖和了。 食后,他们便围坐在一起,披着毛毯子取暖说话。 许黟拿出地图敞开,铺在众人眼中,他指着现在所在的方位,严肃地说道:“下一个驿站,要在二十里地外,但在驿站前,这处都是瘴林。” 他想要带着他们翻山越岭,趟江河,便要随时随地地先提前准备好出行计划。 这回,他们要面临的瘴林,亦是在计划中。 这是在出发时,许黟便告诉他们的,想要仔细探勘地貌,他们就要从西南直下,不能绕过远道。而古人常说的“西南地区多有瘴气”,这里所说的西南其实是指云贵来着。但也不代表着蜀中没有,只是没有十万大山那般可怕。 但凡森林茂密,湿气浓重的,腐蚀的落叶聚集不散,就会产生有毒的气体。 这气体,便是瘴气了。 颜曲月问道:“我们备的药丸,明日就要服用了,是么?” “是,明日路过这里,就先停下来把药丸吃了。”许黟指向地图某处,应道。 像他炮制的解毒丸,也不单只有一种。其中就有辟邪丹,若只听这名字,还以为是误入了什么修仙频道。 但这只不过是一种中药丹方,其主要药材成分,是人参和赤茯苓。 人参具有解毒效果,可解石药毒,而赤茯苓能泄热行水,促进人体新陈代谢,又能益心润肺,因而与人参搓成药丸,服用之后能解轻微中毒。 想要制成辟邪丹,还需要加入其他几味药材,例如当归、苍术、远志等,能服用,也能带在身上,可以压制邪祟疫疠,诸邪不敢近。 另外,甘草能解百毒,许黟打算在进入瘴林的范畴里时,每个人嘴里含着甘草。 瘴气是从鼻口进入体内,他以甘草为君药,做了一些解毒丸。 若是中途有谁出现中毒的迹象,随时能服用。 在北宋当名医 第362节 除了服用解瘴毒的药丸,他们身上都要涂抹驱瘴气的药粉。 关于这些药丸药散,许黟先一个月便都炮制好了,只管着发放给他们,叫他们装在布袋里面,系在腰间。 二庆紧绷着脸颊,他对瘴气一直有不同于别人的感触,那三年时间里,他时刻抵触着这样的地方。 如今便要进入瘴林包围圈,说不害怕,那都是壮胆的大话。 他捏紧了酒壶,猛地灌了几口酸甜的桑酒,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锦察觉到他的异常,伸出手握在了他的拳上。 二庆感受到阿锦的手掌,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透过篝火的亮光,怔愣地看向自己喜爱的小娘子。 阿锦朝着他眨眨眼,轻笑地说:“有我们在,你要是怕了就站在我旁边,我来保护你。” 这话在她口中说出来,二庆却没觉得哪里不对,他一口应允,像是得到了庇护,彻底安心。 另一端,许黟和颜曲月靠在一处,许黟低声告诉她,等他们从瘴林出来,沿路经过的城池只进入歇脚修整,不会长久逗留,直接入涪州。 潘知州已经在涪州上任数月,他身上携带着庞博弈的信件,至今还没送达。要是在耽搁,那就有些说不过去。 颜曲月倒没在意,是留在恭州,还是直入涪州,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几个人借着燃烧的篝火,漫不经心地聊到三更,夜很深了,能听到时而澎湃的浪涛声,许黟敦促他们快进车厢和帐篷里歇息。 他与颜曲月来到车厢,只脱了外衣,盖着厚厚的棉被,便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辰时,许黟他们接连醒来,匆匆用过早饭,他们便埋头整理行囊和帐篷,把篝火浇灭,再度启程出发。 行过半道高处,许黟喊停车辆,出来探查下方密林,看清前方雾气浓重,他思忖着该如何走,便叫阿旭他们将带来的药粉先给系上。 又行几里地,周围密林拥挤,山道更加难行。 许黟和水服用药丸,眯眼观察周围,接着,他便打算带着阿旭和阿锦在旁边步行,顺道寻找能找到的药材,由颜曲月和二庆牵着驴子。 此时,偌大的驴车车厢便成了累赘。 这密林不常有人来,道路狭窄难走,何况是要拉着驴车了。 许黟让二庆给两头毛驴喂加了药散的水,就让他好生地照顾驴子。 交代完,他便去看颜曲月。 这个标行出身的女人身轻敏捷,走路爬山都不在话下,从未喊过一声累。便是这会,她喂了温顺的旺财喝水,又哄了虎霸王把加了药散的水喝下。 虎霸王闻着药味不喝,她边吓唬边拿着肉干哄着,竟也让虎霸王多喝了几口。 看着虎霸王把药水喝了,大家也便放心了下来。 毕竟虎霸王如今可是他们的头号萌宠,便是小黄都没虎霸王的地位高。 谁让虎霸王的皮毛柔顺光泽,摸着极其舒服,这可是小黄无论如何也比不得的。 至于小黄,它都不需要肉干哄,许黟倒了药水给它喝,它就吭哧吭哧地喝完。 喝完了,还要蹭着许黟的腿,还想继续喝。 许黟:“……” 他拍拍小黄的脑袋,起身喊道:“可以出发了。” “阿旭,你在前方带路。”许黟背上竹筐,看向他们几人,吩咐道,“我在后方殿后,若是有发现,喊便是。” “明白。” 众人异口同声,面对前方的瘴林,又紧张又期待。 …… 入了瘴林,他们没有盲目前行。 每个人心头都清楚,他们现在所行的道路,是瘴气最少的,只有往更深的地方,那处的瘴气深不见底,遮天蔽日,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饶是如此,他们也是小心谨慎。 许黟一直顺着林道的方向探寻着,遇到珍贵的药材,就挖了带走。 秋风微寒,他的脚踝用布条扎着,手持木棍,脚踩在软烂的腐烂落叶时,都会先探一探。 突然,他目光瞥到什么,身形顿住。 等确定那是什么,许黟眼里露出惊喜,笑着往前方步行着的几个人喊道:“快停下来,我发现了好东西。” 顷刻,几个人折返回来。 阿旭擦了把脸,从竹筐里取出来一个小小的扁形弯刀,把刀递给许黟后,他凑近看着,眼里的惊讶更甚。 “这是新鲜的灵芝,怎么能长得那么大?”他微抽口气,惊呼地说出口。 阿锦他们也没见过比两个巴掌还要大的灵芝,都是兴奋不已。 她轻呼道:“这么大的灵芝,得长多久才能长成这样啊。” “这是紫芝,寻常时候能长到巴掌大小。”许黟说道,“这株能长得如此大,想来周围还有其他的。” 而且品相极好,是标准的红褐色,柄形粗壮,菌盖呈现漂亮的半圆形,边缘有些弧度,带着漆样光泽感。 许黟拿着小刀将其柄柱给小心地割下来,用棉布包裹好,放进到竹筐里。 接下来,他们又在周围其他树干发现了几株小的。 “有巴掌大就割下来,太小就不要带走。”许黟吩咐他们。 不多一会儿,他们就收获了六株大小不一的紫芝。 半日,许黟带着他们从瘴林里出来,这趟最大的收获就是找到了紫芝,属于意外之喜。 …… 巴县是座很小的县城,入城靠着城墙北行有条安静朴素的小街,街上行人不多,有一家简朴的客栈。 客栈没有门额,只门口处悬挂着一幡布,上面绣着“客栈”两字,连名字都没有取。 平日里这客栈很少有人来,只偶尔路过的行商之人错过落脚的驿站才会在这里住下。店门关着,里面的店保无所事事地擦拭着桌椅,已经有半月没客人入住了,若是再没人来,这家客栈很有可能会倒闭关门。 好在,就在店保担忧着他的差事不保时,店门被人敲响。 许黟他们在离开瘴林后,在城外十里地的驿站歇息两日,缓过气后,便打算进城置办一些新鲜的食材。 想着要寻个安静的地方处理挖回来的药材,许黟就决定在城中落脚两日,等处理好药材便再出发。 他找了一圈,发现如今的巴县实在是小,围着的古城墙里,只住着一百多户人口。 便是像样的客栈,他们都没寻到。 眼前的店门颤颤巍巍地打开,昏暗的门厅里只看到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忍耐不住高兴劲儿地喊:“几位是要来住店?” “是,来几间房。”阿旭出声说。 少年店保听了,喜上眉梢,连忙将店门敞开,迎着他们进来:“几位相公娘子快快请进。” 众人见是间简陋的客栈,也没有多么期待,问了价钱,就开了三间上房。 接着,许黟问道:“可有草料?” “有的有的,相公是想要多少,小的就去后院的取。”店保看他们带着驴车来,心道,总算是有大进项了。 他的差事保住了,自是高兴,干起活来也麻利。 看他年纪小小,态度却好,许黟叫阿旭付钱时,多出来的十几文钱打赏给了他。 店保得到赏钱没有独吞了,他回到后院,看到里头浆洗衣裳的婆子,分出三个铜钱到她手里:“前头的客官们要打井水,你给他们打了水,便问他们要不要浆洗衣裳。” 说罢他就进到里面的灶房,给了后厨的阿叔五个钱,笑嘻嘻地喊道:“外头来了几个住店的客官,点名要炒几个可口的菜,好些日子没人来,这肉都没备上,才叔你去屠户那里买一吊子肉来,多出来的咱们自己炒个荤菜吃。” 才叔笑骂了一声,喊道:“石小子你是真不怕。等会掌柜来了,见你偷吃肉,得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掌柜才不舍得打我。”他混不在怕地笑着,那是他爹,他爹再如何气,也不会真打坏了他。 他想着,在客人们交付的钱里,拿出来一钱银子,让才叔去买了肉。 客栈的房间陈设简单,可也比在野外住得舒坦。大家都是爱干净的,这几日没能好好地沐浴,进到客栈里,自是要想将自己收拾干净。 等他们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店保就把热气腾腾地饭菜端上了二楼。 吃着还算可口的家常菜,许黟他们总算是解了馋。 而后,众人分成两批,一批人去市井处里采买物什,剩下的人在客栈里挑拣药材。 许黟将普通的药材给到阿锦去处理,他则是打算用炭火,慢火温烤紫芝。 这是个细致活儿,耗时又长,得时刻盯着炉子里的炭火,几人轮番守着炉子,花了足足两日,才将这紫芝烘烤好。 这期间,客栈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了。 知悉许黟是游历四方的大夫,石小子心里就打着主意。 第二日,傍晚时分,石小子忙完活儿就得闲跑来寻许黟。 许黟默默地看着这个比阿锦还要小的店保,微笑着问他有何事。 “许大夫,你能给我看病吗?”石小子眨眼说道,怕许黟以为他在捣乱,便又解释道,“我身上有钱的,这是我这几个月攒的银钱,有两百文钱。” 他不舍地将兜里的两百文拿出来。 许黟笑道:“你想让我给你瞧什么?” 石小子见状一喜,立马道:“我想长高,像你这样高,可行?” 看着只到他胸口处的店保,许黟诧异挑眉,很少有人会找他看这样的病。 石小子看他又不说话了,有些着急地补充:“我以前摔过脑袋,大夫说里面有瘀血,才长不高的。” 只要治好了瘀血,他定能长高的。 第210章 石小子想找个大夫看病, 这事儿客栈里所有人都晓得,有让他别白费力气的,有那点钱不如拿来娶个相好的, 等他爹年纪老了,就由他来管这客栈。他心善,对客栈里当差的几个伙计都不错,大家都很宠着他。 也有担忧他被骗的, 听到他要来找许黟看病, 就想拦着。 “那大夫瞧着年轻,还没你爹年纪大, 他能看得好病?”浆洗婆子穿着及膝褙子, 系一条降色腹围。她年纪不大, 刚过了三十五,没做保养,脸上有晒伤的黑斑, 素日里有人见到她, 都喊“桂婆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363节 桂婆子打他还是个奶娃娃时就在客栈里当浆洗婆子,至于他头上摔伤有瘀血这事儿,也是门儿清。 “当年那大夫都说了,你那瘀血早清了,要不然怎能活到这岁数。” 石小子挠了挠腮道:“上回那摆摊的大夫,便说我脑子里有瘀血。” “那他怎么不给你治?”桂婆子冷哼地笑着反驳他。 石小子住了嘴, 觉得他说再多,桂婆子也不会理解他的。 他有个秘密, 谁也不晓得, 他喜欢隔壁卖花的季小娘子,季小娘子长得苗条, 个儿轻佻,桃腮透着粉红,就像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仙女。 她长得那般好,自个实在配不上,要是他再高一些,该多好。 再说了,他都十五岁了,他爹说要给他说亲,是乡下的表妹。表妹比他还要小两岁,他才不要娶表妹。 石小子朝着藏银钱的土陶罐瞅了一眼,不再犹豫,将里头的铜钱拿出来。 …… 此时,他忐忑不安地坐在许黟屋里。 屋里点着灯,他坐下不久,就看到许大夫的女使端过来两碟果子。 只见是一碟秋梨,还有一碟青枣,那青枣还带着鲜绿的叶子,个个有鸡子那么大,看着就不便宜。 装果子的是雅致的白瓷碟,上面画着栩栩如生的兰花,极为好看。 不由心里吃惊,这么好看的瓷碟,他只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见过。 “来,你吃个青枣。”阿锦拿着两个枣塞到他手里,笑着说道,“今早在果子铺里买来的,可甜了。” 石小子有些无措地拿着青枣看向许黟。 许黟淡淡笑道:“留着吃吧。” 来看个病还得了两个青枣,石小子压住心底的高兴劲儿,道了谢就把枣放到怀里。 看着他将枣收起来,许黟随意地捡了个吃,皮薄肉脆,汁水很是充足,咬着满口清甜。 他吃了两个,才净了手,给石小子诊脉。 方看他的面色,便不像是个有疾之人,可看面相也有错漏的时候,不能一概而论。 像脑部有瘀血的话,多多少少都有些症状的。 许黟询问道:“平日里可有头疼?” “不会。”石小子摇头。 许黟:“ 那头晕呢?” “也不会头晕。”石小子再次摇头。 许黟敛着眉思索:“既不会头疼,也不会头晕,可有手脚麻木?或是呕吐?” “许大夫,你说的这些症状,我都没有嘞。”石小子疑惑地看向他。 许黟:“……” 没有症状,那便有些奇怪了。 要是真的没有症状,那他却在这小子的脉象中,诊出来脉细弦。 “你张嘴,吐出舌头来。”许黟沉声道。 石小子照做,将他的舌头伸得老长,许黟举起灯,朝着他靠近一些。 光线下,他的舌苔薄腻,明明有所问题,却又判断不出具体来。 这让许黟这么久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他遗漏了什么。 “许大夫,这是没瞧出来吗?”石小子颇会看脸色,见他如此,不免有些慌张。 许黟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问道:“你小时候,从高处摔下来时,是只伤到了脑袋?” “嗯,我爹是这么说的。”那个时候他还小,记得不清了。 可他爹时常念起那事,说是他五岁时,趴在墙角抓蜻蜓,不小心掉了下来。 当时脑子就磕到石头,破了口子,流了好些血。他爹带着他去城中唯一的大夫那里瞧病,说是没救了,可几日后,他就开始愈合,好起来。 “我爹说是那大夫不行。”石小子有些郁闷地撇嘴,“但我从十二岁时就没再长高,那回见到的大夫,就说我这脑子里有瘀血,才长不高的。” 如此说来,那确实是有伤过脑袋。 “伤口还在?”许黟问。 石小子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摸后脑勺,但摸了好一会儿,都没摸到什么。 “好像摸不到了。”他讷讷地说道。 许黟瞥过去一眼,听他话中语气,不像作假。他便道:“我来看下,你转身过来。” 石小子没多余开口,乖乖地换了个姿势。 他的后脑勺头发浓密,摸着粗糙,许黟解开他的头巾放在一旁,仔细扒开发丝细缝,他三指合并,往下缓慢轻压。 很快,他就摸到了一处鼓起来的硬块。 那形状一碰便知,不是头骨。 许黟微皱起眉,轻声问道:“可疼?” “啊?”石小子有些不明所以,还没反应过来呢,下一刻,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不由地心下一慌,他刚想要回头。 “唔……”脑袋瞬间发出剧痛,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咬。 许黟松了手,但见石小子立时痛得捂着脑袋,跪倒在地上,就差疼哭着打滚。 便是许黟都震惊到了,他再次为石小子把脉,依旧是脉细弦。 “我、我这是怎么了?”抽搐好一会,石小子终于喘气过来,嗓子又干又涩地说出来话。 那疼太可怕了,哪怕好了些,这会儿还在隐隐胀疼。 他害怕地看向许黟,适才就是许大夫按到他后脑勺处的哪里,才会疼起来的。 许黟震惊过后,便陷入了沉默,心底生出新的想法。 片刻,他沉静道:“你这是气虚血瘀,但经络寒滞,气行而不通。” 石小子呆愣愣地听着,半晌,他挠头问:“许大夫,这是什么意思啊。” 许黟权衡左右,娓娓说道:“或者可以说,你不是不疼,而是有可能疼过后忘了。” 石小子瞪大眼睛:“忘了?” “嗯。”许黟看向他,“要想知道是不是,也简单,我在你的佩囊里放张纸条,明日你还记得,那就来找我。” 石小子神色惊愕:“……”好、好像也行? 看到他同意了,许黟便着手拿了张竹纸,在上面简单写下六个字——“元气虚而不达。” 石小子不识得这字,许黟念了一遍给他听后,就叫他好好地折好放在佩囊里面。 他叮嘱道:“明日你早些送饭菜来。” 可能是契机,也可能是巧合,当年那伤口愈合的疤痕还在,可石小子自己却毫不知情。 不是他手感知能力出现问题,而是他已经将那硬块当成了骨头存在。 有时候按到发疼了,第二天醒来,很有可能出现忘记的状况。 当然,这些都是他在看到石小子头痛欲裂时,临时想到的。 只希望他这个猜测是错误的。 许黟默默地暗自想着,看向他的目光,多出些柔和来。 石小子对此一无所知,满口答应:“好。” …… 翌日,天微微亮时。 鸡鸣声起,许黟睁开了眼睛,他轻声坐起来,摸了摸床侧的汤婆子,见还是温的,便为颜曲月掖好被子。 披着棉服起身,他打开房门,冷风拂面,将他残留的困意吹散。 外面的天色淡墨,眼眸所见像是挂了一层薄薄的雾,他眺远看,依稀能见远处街道有几盏没熄灭的灯笼。 许黟在庭院里打了套拳。 又等了一刻钟。 天色大亮,身后的房门依次打开,是二庆和阿锦他们都醒来了。 看到许黟已经练完了拳,他们愣住,以为是他们睡过头了。 “是我今日早醒了。”许黟淡笑着摇头。 他继续等了两刻钟,这时,下方的客栈店门终于有人打开,石小子揣着双手,小跑地穿过门厅,进入到后方的灶房里。 进去不久,他端着早食出来,脚步轻快,一面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一面上来楼梯。 “欸?许大夫今儿这么早就起来了?”石小子看到站在廊道处的许黟,惊讶地打了声招呼。 许黟霍然转身:“你忘了?” “许大夫,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石小子神态困惑,两条粗眉往上一攒,凑到了一处。 许黟双手相叠放在身前,冷静问道:“没什么,只是想问你,还记得昨天找我一事?” 石小子抿住了嘴,冥思苦想一番,还是记不起来他找许黟做了什么。 他谨慎地问道:“敢问许大夫,我是寻你了吗?” “嗯。”许黟点头。 石小子:“……”奇怪,他是想要找许黟看病,可他记得,还没来找啊。 难道……是桂婆子先找了许大夫,不让许大夫给他瞧病?他如此怀疑便也如此问了:“是有人来找你了?” “是你来找我。”许黟叹口气,问他爹可在。 在北宋当名医 第364节 石小子不知道许黟为何找他爹,可还是老实地交代他爹在楼下。 这时,楼下传来急促地脚步声,石小子眼睛一亮,转过身去看:“爹,你怎么上来了?” “你这小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送饭。” “哦。”石小子眨巴眨巴眼睛,偷瞄了许黟一眼,端着饭菜送到隔壁房去。 等儿子走了,石掌柜面色骤然严峻,向着许黟拱手道:“许大夫,那孩子鲁莽,许有得罪的地方,莫要介怀。” “不曾。”许黟摇了摇头,思忖左右,他问道,“不知石掌柜可知道令郎脑中有疾?” “他去寻你了?”石掌柜赫然看向许黟。 许黟沉吟道:“是瞧过了,我与他昨夜有约,令他今日早一刻钟来送食,但他却忘了,便是来找我看病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事,石掌柜是知道的吧?” 看着略显淡定的石掌柜,许黟心里猜测,也许不是没找大夫看病,而是这病没大夫能治。 石掌柜闻言,深深喟叹一声,言道:“犬子这病,自磕到头便如此,这么些年来,也时常找过大夫,皆是无药可医,这几年才作罢,任他如此。” 只是,不知为何,这小子又想独自找大夫治病了。 客栈里的人都知晓这事,怕说出实情,恐吓到他,便一直瞒着没说。 结果倒好,这回真有个大夫来住店。 这小子还真去找了。 许黟语气严厉道:“这病怕是不能拖,那瘀血还在,久而不愈极伤身。” “能治?”石掌柜神色凛然。 许黟摇摇头:“只能散瘀血,通其气,至于记忆一事,还要看他造化。” 放着那病不管,随时有意外发生。石掌柜想要儿子相安无事,那就只有治病一条路可以走。 不及多想,石掌柜便答应了让许黟为他儿子治病。 “好,那就拜托许大夫了。”石掌柜拱手,行了一礼。 这时,石小子对此还未知情,他送了饭菜,就听到他爹找许大夫给他治病了。 “爹,你之前不是说那病好了,不用再治了吗,怎么突然改了口?”石小子难以置信地围着他爹转,“我就说你在骗我,肯定是不舍得为我花钱看病。” “你这臭小子,再说一句看我不揍了你。”石掌柜佯装举起手拳,对着他儿子就是舞过去。 石小子敏捷躲过那拳头,笑嘻嘻地说:“爹,你打不着我。” 石掌柜呼吸微滞:…… 他面色不显,心底却苦涩笑骂,怕是他前世欠了这孩子,这世来向他讨债的。 许黟既然要给石小子治病,就没拖着,他当天就开了一桃仁汤加味全蝎。 全蝎有通络止痛,攻毒散结之效,在药方中加入它,许黟亦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像石小子这重陈年旧伤,单纯的桃仁汤的药效可不够。 而桃仁汤主治坠落而瘀血,在这样前提下,还需要加大药量。 不仅多加一味全蝎,其另外的君药桃仁,以及佐药桂心,都多增加了一钱。 他让阿旭抓了药材,拿着去后院煎煮。 接着,他则另起方子,让石掌柜买一块猪肝来。 “要猪肝?”石掌柜意外。 许黟道:“这猪肝买来后,用炉子炭烤,熨贴在后方硬块处,凉了再烤,每日反复三回。” 石掌柜点了点头,仔细地询问:“那这猪肝用完了,可还能吃?” “……” 许黟淡定道:“能吃,但不好吃。” 石掌柜颔首,只要能吃就行,至于好不好吃,那不在考虑范围内。 连着熨贴三日,石小子后脑勺处的硬块,明显有了软化的痕迹。 这回,许黟再度按压,他只“哎呀哎呀”地疼喊着,第二天醒来时,并没出现失忆的症状。 这样的迹象,让众人看到了希望。 可许黟却没多言,这样的效果远远不够。 但他们不便在巴县继续长久逗留,许黟给他们留了半月的药量,让他们日日按照他交代的法子继续服用药汤和熨贴猪肝。 一直到那瘀血硬块彻底消失,摸着不再有疼的迹象,才能停药。 至于失忆的问题,那就要看石小子的运气了。 第211章 十月初, 驴车抵达涪州。 自入秋后江水渐退,水落石出,沿江行时, 两岸及江中巨石推垒,其如黑猪,算是一大奇观。 他们登铁柜山,看涪江, 一路赏景过来, 沿途顺手医治了几个病人。 其中有两个游历的学子,叫徐生和裴生。他们结伴而行, 有回徐生吃了东西腹痛难忍, 巧然遇到许黟他们。 许黟为徐生诊脉, 旋即就让阿锦捣碎半碗生蒜汁,让徐生服下。 不到两刻钟,这徐生就吐出来一条三尺多长的白虫子, 把他吓得当场晕过去。 后来, 徐生和裴生就跟着许黟同行,来到涪州城外。 “两位,涪州到了。”许黟请他们上车品茶,斟茶后,淡笑看他们,“不知两位是继续前行, 还是暂留涪州?” 徐生拱手道:“自是要进去的,我们听说, 这涪州有不少奇景, 便在春后出发,哪想经历了数月, 才抵达这里。” 裴生笑逐颜开,似是想到什么,瞬间神采飞扬:“道是有八景,那桂楼秋月是迟了,但听闻那望月楼处的桂花,开花到十月,我们这会去,该是能嗅见余芳。” 想着他们难得来一趟涪州,这涪州人人称赞的景色,哪能错过。 说及此,徐生和裴生也好奇,许黟为何要来这涪州。 许黟微微一笑:“受人之托,来涪州拜访一位长辈。” “原来如此。”两人了然,没再多嘴一问。 许黟笑道:“时间不早,我们该分道了。” 徐生有些恍然,这十数日来,他们一路跟着许黟他们,见识到他们野外生存能力的厉害。 一个个看着寻常,但身手不凡,便是那穿得普通灰褐色短褙衣裳的少年郎,都是打猎好手。 看着他们顿顿有肉吃,两人都留下羡慕的口水。 后来,他们用几张字帖,交换了不少吃食,也算是大饱口福了。 “啊,那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等我们赏玩了景,但愿还能与许兄一聚。” 两人感慨道完,坐回自己的驴车。 哒哒哒—— 驴车前后进了成,在城门口分北南而行。 秋冬白日短,眼下不过申时三刻,天光已是微暗,将近昏暝。 “郎君,我们是先拜访潘知府,还是先寻落脚地?”阿旭的声音从外面响了起来。 透过车窗,外面行人多有做书生装扮的文人,秋冬冷寒,也要披着儒雅的大宽袖鹤氅。 许黟收回视线,应道:“先找客栈。” 顺着城北,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吆喝声不断,行人来回穿梭,经历两个多月的爬山涉水,他们再度见到古城的繁华热闹。 极快,暮色四合,他们在天彻底暗下来时,找到满意的客栈。 惯例要了三间上房,阿锦和二庆去楼下取水时,看到不少文人骚客在谈笑风声。 见到客栈中有年轻漂亮的小娘子,还有骚客诗兴大发,即兴做了首在座拍手叫好的诗词。 那骚客将做出来的诗写了下来,风度翩翩地就往阿锦这边来。 二庆见状,把人挡在了身前。 哪想这人却不在乎,直接掠过了二庆,朝着阿锦打量笑着。 “小娘子,鄙人粗诗一首,还望笑纳。” 阿锦一瞥,便看到那白纸上用毫笔写着“金桂暗芳转眼过,一株俏红立墙头”等字,那诗画意粗鄙,听着便俗气极了。 她眉眼当竖,摆手冷笑了起来:“这诗我可不要,官人还是送给他人吧。” 怎料记忆中的羞涩没见着,反而被嘲讽了一番。那骚客听了,眼里惹过丝羞恼,愤愤地拿着那诗甩袖跑了。 阿锦冷哼一声,提着裙摆,拎着水壶上了楼。 “楼下有人起哄你?”许黟在楼上,听闻下面传来热热闹闹的笑声,抬眸看她。 阿锦撇嘴言说:“是有个做模做样的读书人,说给我写了诗,那诗我瞧着,还不如哥哥有才华。” “阿旭可不会作诗。”许黟故意打趣。 阿旭听到,也不孬,憨憨地点头:“郎君说的对,我哪会作诗,阿锦你也乱会讲。” “我没说胡话,郎君要是真的看到那诗,就不会说这等话。”阿锦把手里水壶一放,转身就走。 许黟瞧见她生了气,就让二庆去哄。 颜曲月无奈摇头:“你少说几句,阿锦这几日脾性大得很。” 许黟无奈失笑,看她脸色就知是阿锦来月事了。他右手撑颐,微微思忖,上回见到这么多文人骚客,还是在邢岳森他们要科考那年,对上时间,这会儿,应也是到出成绩的时候。 难怪涪州会有这么多读书人。 这座千年古城,本就文化底蕴丰富,其有数代文人墨客来到此处,留下不少传颂诗句。 在北宋当名医 第365节 加之又是科考年,那这古城自是要比寻常时候更加热闹的。 翌日,天公不做美,早时一场霜雨急促而来,风雨交加,雨水拍打得木窗摇摇晃晃。 这雨来得猝不及防,街道两端摆摊的小贩皆在寻找屋檐避雨。 许黟穿戴好衣裳,看到外面雨水不停,拧起了双眉。 “不如,等雨停了再去?”颜曲月看外面冬雨冷得很,有些担忧地问。 许黟摇头,说他得上门才行。 颜曲月想了想,说道:“不若,先让阿旭送拜帖?” “潘知府与咱们身份有别,我们只差个阿旭登门,实在不妥。”许黟依旧摇头,这事,只能他亲自去办。 颜曲月也想到这处,不再劝他,只让他多小心,要是雨下得更大了,就让他先避雨。 许黟应了一声,打着伞出门,去潘知府府邸送拜帖。 潘知府自从来涪州上任,便通过牙行在城北一巷子租赁了座二进宅子。 只要稍稍打听,就能晓得。 许黟没费多少力气,他打着伞来到朱红大门,上前拍响旁边的小门。 须弥,就有人来开门。 过来开门的小厮年纪与许黟相仿,穿着身体面的青缎袍子,束着黑方巾,看到他的那刹,有些震惊。 “你是……许大夫?”小厮打量着询问。 许黟没想到会遇到熟人。 这门房许黟识得,当初潘知府还是县尉时,曾差遣他来请许黟出诊。 都这么多年了,对方竟然还能记得自己,这让许黟很是高兴。 他道:“正是,我刚到的涪州,托庞先生的福,来给潘知府送东西。” 这种他乡遇相识的喜悦感油然而生,小厮亦是如此,请着许黟去到门房处说话。 “庞先生叫你来的?许大夫这么远过来,想来不容易。”小厮笑着问。 许黟回他:“我元日后出发的,不过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才这般晚来。” 说罢,他就拿出怀中放着的拜帖,递交了过去。 “在下想登门拜访,不知潘知府何时会在府中,容我叨唠。” 小厮微微笑地说道:“明日便是旬假,我家老爷这日都会在在府中歇息。” 许黟闻言,感激地朝着他行揖,把带来的贺礼端送了过去。 “这是我亲手炮制的沉香丸,有安神养生之效,还望贵介能代劳。”这等事儿以前都是阿旭在打理,许黟想着为人处世,自然地在潘府小厮手里放了一块碎银。 那小厮看到许黟如此做派,淡笑地把碎银放到袖袋里。 “好说,今儿老爷不在家中,明日晚些时候,你再上门来。”小厮笑呵呵地说着。 听他这口吻,这潘知府应是有提过醒。 许黟感激他相告,这样一来,他们此行来拜访潘知府就顺利多了。 …… 当晚,潘文济从府衙下值,坐着轿儿回府。 他刚落了轿,就有小厮拿着披风在旁候着,为他披了披风,小厮举着伞一路跟着进入庭院,来到廊道处。 潘文济挥挥手让小厮下去。 哪想这小厮没退下,反而垂着脑袋,小声地禀报:“老爷,今日有人来访,是从盐亭来的许大夫。” “许黟?”潘文济剑眉一挑,周身气场威而不猛。 小厮垂眸弓腰,拿出了许黟送来的锦盒,小声地笑说:“是冒着雨来的,今儿雨大,他就撑着伞来,说要来拜访老爷。我瞧着他是托庞先生来送信,就将这礼收下了。” 潘文济拿过那盒子打开,看到里面装的沉香丸。 这沉香丸他可熟悉,当初他替庞博弈办了事,庞博弈就抛了个盒子给他,里面装的就是这等沉香丸。 说是那小子亲自炮制,如梧桐子大,闻着人心神舒朗,效果甚佳。 就是这小子实在是抠门得很,不给他办事,他就不会端送来这样的好东西。 这回莫非开窍了? 得庞博弈的指点不成? 潘文济如此想着,心情不错地拿着盒子离开,也不见说要明日见人。 但小厮跟在老爷身边多年,岂会不知道老爷习惯,没出声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初冬刚至,昨日又下过雨,青石街道上湿漉漉的,冷意渗人,两边的小贩穿得严严实实,口中呼着白气,搓着冷得发僵的双手,向着来来回回的行人们吆喝着。 许黟熟门熟路地奔潘府去了。 今日,他依旧没带其他人,只他一人登门拜访。 小厮见到他来,笑着带着他穿过门房,穿过天井院,顺着廊道而走。 “许大夫来得巧,这会儿老爷在厅堂儿。” 小厮说着,穿过庭院小门,就看到敞亮的厅堂。 许黟目不斜视,随着他进来,这厅堂陈设有致,素雅不俗,他一抬头,就看到端坐在上首的潘知府。他着一身青黛色锦缎长袍,围着毛脖,手边放着汝窑白瓷杯。 潘文济为官多年,只在那一坐,便不怒自威。 许黟连忙垂眸,行揖道:“许黟拜见潘知府。” “不必多礼。”潘文济睨眼看他,缓缓一笑,“听闻你年春就已出发,怎么到此刻才来?” 许黟:“……” 不用猜,都知道这是谁说的。 “我在梓州城中留了些时日,因而耽误了。”他不卑不亢地轻声说着,又道,“想来先生已经替晚辈说了这事。” 听到这话,潘文济呵呵一笑:“是说了,还说他收了你做学生,此生了却心愿,向我炫耀来了。” 许黟压下心中的惊讶,看来庞博弈和潘文济两人的关系,比他想的更加亲密。只是,这不得不让许黟汗颜,要说起来,庞博弈也曾无数次向他吐槽潘文济的不是。 但这些话,他都只能是听听,不敢发表任何说法。 这会儿让他单独面对“生气”的潘知府,还是有些难度的。 许黟默默将头垂得更低,轻言道:“在下时刻恩记,说来惭愧,老师厚爱我,为我出谋划策良多,而我还未能报答老师的恩情。” 往年在盐亭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要来潘府拜访。可他与潘知府身份有别,都是庞博弈出面。 这回,他亲自来,自不能只简单地来送一封信。 昨日拿出手的极品沉香丸是他之前炮制的库存,已经所剩不多了。 而他也晓得,随着年纪增长,人都会有生老病死的时候,年纪一大,身体就没有之前那般利索。 像潘知府这等身份,怕的就是身体出现问题。 “听闻潘知府上任以来,为涪州的百姓劳力费心,我与老师都担忧潘知府多有劳累,伤及身体,老师就让我炮制了些养生的人参丸。” 用老师的名义送出药丸,是许黟和庞博弈商量好的。 果然,许黟这般说,潘文济虽知道他们心里那点小心思,但也和颜悦色地收了下来。 潘府毕竟是官府人家,许黟没有多待,送了信和药丸,就道别离开了。 随着他离开,潘文济看向那装有人参丸的盒子,独自笑骂了一句。 “老狐狸,对着我还耍心眼。”难道他还能吃了那许小子不成。 想到远在盐亭的友人,他拿着这盒子,渡步来到书房,命随从研墨。 第212章 许黟以为, 他拜访完潘知府后,便不会在涪州久留。 殊料连着数日大雨倾盆,整个涪州陷入丹青色的雾蒙蒙中, 那些在街道上载笑载言的文人雅客们,都少了起来。 这日,天终于放晴,他问颜曲月, 可要去望月楼赏景。 “今日再不去的话, 这桂花该都谢了。”他轻揉颜曲月掌心处的穴位,缓缓说道, “等赏玩几日, 接下来咱们寻个天晴就启程。” 颜曲月心不在焉地听着:“下了这么多天的雨, 树上还有花儿?” 许黟“嘁”地笑了出来,说道:“我把这事忘了。” “要是几日前,倒是能赏到, 现在怕是来不及。”想着涪州八景, 只秋月观赏的时节不多,这望月楼不去有些可惜。 许黟想了下,兴致不错地说道:“我们晚上去,望月楼里有夜灯,灯火阑珊,美不胜收, 还可看江中夜景。” “好啊。” 颜曲月应了声,目光落到他修长的手指头, “你这按着, 我好像凝神了些,都没那般困了。” “这是劳宫穴, 能清心安神,改善夜不能寐者。”许黟向她解释,“你这几日被雨扰得睡不好,我早晚帮你按两回,今夜便能睡个好觉。” 这按穴也有技巧,颜曲月听得双眸微亮,好奇地盯着那手法几瞬:“你教教我。” 许黟自不吝啬,旋即就教她如何为自己按这劳宫穴。 “此穴在于手厥阴心包经所在,是该经的荥穴,是高热之气在此带动脾土中的水湿气化为气。劳宫。劳,劳作也。宫,宫殿也。若是这脾土中的水湿气未受气血之生,那么这干燥之气就会聚集于此,引起诸多困扰。”[注1] 有了困扰,那就会有麻烦。 “你将手放在这处,只按片刻,就可停手。” 许黟拿过她的手掌,让她双手相叠,大拇指的指腹按在掌心延伸交会的凹陷处。 “以我按压的力道,顺着这方向,试下。” 他望了望颜曲月,又望了望在旁仔细看着的兄妹俩。 在北宋当名医 第366节 虽说颜曲月不懂得医理,可许黟教得这般详细,她要是再学不会,那就说不过去了。 她给自己按了一会儿,就想要给阿锦也试试。 阿锦高高兴兴地伸出了手,乐意充当这个实验小白鼠。 “现下若是连娘子都学会了按穴,那以后咱们这些人里,就只二庆学不懂了。”阿锦道了两句,惊喜地看向颜曲月,“娘子这手法真好,不像是刚学会的。” 颜曲月笑吟吟望着她:“是你家郎君教得好。” 按压劳宫穴的好处不少,这下子,他们几人,都被按了个遍。 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心胃之火都按少了,午时吃着饭菜,众人都比平日里多吃了些。 许黟乐了,最近雨水多,湿气重,众人都精神恹恹的,胃口都没之前好。 结果这劳宫穴有助于和胃祛湿,可不就能让人胃口变好。 …… 是夜,涪州的夜晚又恢复成雨前的热闹,望月楼灯火辉煌,江前树影重重,江边停靠几艘画舫,有穿着娇艳衣裳的伶妓迎着寒风,弹奏琵琶曲。 舫上莺歌燕舞,朝歌暮弦,霏霏之音由江而来,穿过古色高楼缭绕于耳,不见冬日萧萧,稼穑艰难。 许黟遽尔生出感慨,这世间人,果然处处高低不同。 要是只见这处,便以为这世上都是歌舞升平,天下太平。 自然,许黟也是享乐的人,他没有什么伟大的抱负,也救济不了这天下受难的百姓。此时此刻,在这样载歌载舞的情景下,感受着这喧嚣热闹,众人渐渐都融为了一体。 颜曲月和阿锦他们都没坐过这奢靡的画舫,看着江边还有一艘画舫无人租赁,那坐在船板上弹奏曲儿的伶人,到后面弹出来的调儿都带上了颤。 她们瞧着可怜,就来问许黟能不能把那船给租了。 “那人多可怜,她都弹一个多时辰了,也不见有人点她。”颜曲月拧着眉,怕许黟不同意,便又说,“用我的钱,我带钱袋了。” 她将佩囊里的钱袋拿了出来,交给了阿旭,让他去问问,赁下那艘船,要花多少银钱。 阿旭拿着钱袋,很快去而复返:“那画舫的老板说一夜要十贯钱。” “十贯钱?!”阿锦压低嗓音地惊呼了一声。 这也忒多钱了呀。 难怪都说这画舫是有钱公子消遣的地儿,果然价钱不同凡响。 颜曲月柳眉一抬,说道:“我们要了,让那伶人进船给我们弹曲。” “好嘞。”阿旭答了声,转身又跑了。 许黟看着他们将事儿安排得明明白白,竟多余问了他一嘴。 他也不气恼,只道:“出来玩,自是不能都让娘子花钱,阿锦,等会船上吃的喝的,拿我的银钱买单。” 阿锦看看郎君,又看看娘子,齿牙春色道:“明白~” 一盏茶的功夫,阿旭将画舫租了下来,他跑回来,笑说:“郎君,娘子,船夫等都在候着了,咱们现下就能过去。” 江面的气温要冷些,他们过来时,那弹琵琶的伶人已经站在船板前,朝着他们盈盈地欠身行礼。 伶人声音娇柔,唤了声“许相公,颜娘子”,便将他们引入到画舫里面。 这画舫不大,里面铺着柔软的织锦软垫,摆放各色果子和酒水,缭绕着浓浓熏香。 许黟一闻,就闻出这熏香里放了花梨木和豆蔻,这两种香料,都有催情之用。 “把这熏香换了。”许黟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不喜欢这味道。” 颜曲月亦是捂着鼻子,轻声点头:“这香味太浓,闻着鼻子难受。” 伶人微微愣了下,很快就垂下眸眼,起身道:“奴晓得了,这就为许相公和颜娘子换下来。” “等会。” 在她放下琵琶,即将转身出去时,许黟叫住了她。 “我们不用船上的香。”他道,瞥了一眼跪坐在旁边的阿旭,“你把箧笥里的香盘拿来,到旁边点上。” 果然,他如此说,那伶人就斯斯艾艾地又坐回那雕刻着镂空花纹的木凳上面。 颜曲月看着她:“你叫什么?” “奴名叫琬儿,颜娘子可直呼奴的名字。”伶人垂眼,那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 看着她露出来的双手被冷风冻得发红,颜曲月没有刁难她,只让她随意弹些舒心的曲调。 旋即,随着她指尖拨动,悠悠曲音在画舫中荡漾开来。 彼时船中,几个年纪轻的,耐不住寂寞地跑去船舷看江景,璀璨灯火照耀得江面波光粼粼,宛若丹青妙手渲染出一层层荡漾开来的彩色花船。 这江水澄清,不仅倒影出来了画舫,连上面站着的人,都瞧得一清二楚。 船里,颜曲月看他们都跑去玩了,依身过来,在许黟耳前轻声问:“为何换了那香,有问题?” 许黟眯了眯眼:“问题不大。” “那是……”颜曲月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黟不想拿那些浪荡话讲给她听,便含糊说了几句,把这话题岔开了。 颜曲月不疑有他,小酌着船夫端来的佳酿,喝着醇香润喉,带着一丝丝的甜味。 “这酒不错,你也尝尝。”颜曲月倒了杯给他。 许黟拿过酒杯凑到鼻尖嗅了嗅,嗅到这酒液里也有豆蔻的香味,手臂微顿。 ……这画舫,体验一次就够了。 他默默地把酒杯放了回去,看着浑然不知情的其他几人,无奈笑了笑。 “你怎么不喝?” 颜曲月看他来到画舫之后,不吃不喝的,徒然生出怀疑,再度看那酒,顿时就不想喝了。 “看来以后,咱们少来这地方。”她撇撇嘴,目光落到柳腰花态的伶人身上,深吸一口气,喊停了她。 让伶人下去后,画舫里糜然之气渐退,但看这船中装扮,就知这不是艘什么正经的船。 ……不久。 船夫将画舫划到江中时,便停了下来,任由船在江中幽幽飘荡。 这画舫要比寻常游湖的船只大了不少,船尾楼上悬挂数盏红灯笼,里面有几间熏过香的房间,配套齐全,应有尽有。在船中留宿者,可直接到第二天清晨才下船。 至于在船上做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包下一搜画舫要十贯银子,想要与船上的花娘们共度良宵,那就是另外的价钱。 能来消遣的,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一夜挥霍个几十贯钱不是少有事。 许黟是带着家眷来的,抱着琵琶退出来的琬儿有些忐忑地想。 她今夜是留不住这个贵客了,回去的话,怕是要被妈妈说道。 刚进来船中小屋,里头嗑瓜子的鸨母看着她如此,眼里多出不喜:“连弹曲都叫人赶了出来?” 琬儿低头,小声说道:“回妈妈,是船上的客人想要清净些,才让琬儿退下来的。” “哼,那换香呢,这又如何说?”鸨母讨不到好处,就想着对琬儿出气,光有一面长相又如何,平日里像条死鱼似的,如何调教都无用。 这客人初见了欢喜,后面见她非可人样儿,便也心中厌弃,不舍得为她花钱。 鸨母好不容易养着她到十五岁,又怎么能不叫她挣钱。 今日好不容易有了客官包下船,无论如何,也要让里头的人点了琬儿作陪。 “我记得上船的人里,有个人高马大的,是个壮实汉子,”鸨母藏着心眼的眸子转动,徐徐善诱道,“这等男子最是耐不住,你端着酒过去,引他喝几杯。” 不用说尽,琬儿也明白鸨母话里意思。 她抿着涂抹胭脂的红唇,不敢顶撞妈妈,只能任她安排。 …… 江水晃眼,阿旭趴在船舷看得昏昏欲睡。 这时,他感觉到身后有人朝着他走过来,骤然回头,却看到是那弹琵琶的琬儿。 琬儿被他猛然回身,吓了一跳。 她稳住心神,双颊绯红地低语:“相公怎么独自在此,入夜后,这江面风大,吹多了头疼。” “还行。”阿旭老实地说道,“吹着风,就没那般困了。” 琬儿呼吸微滞:“……”这青年是何道理? 猜不透这人想的是什么,她便不再多想,只牢牢记着妈妈交代她的事儿。 “琬儿还不知道相公何姓,可愿意告诉奴?”她一面说着,那细细柳腰倾斜了过来,双手拿着酒壶和酒杯,学着那些姐姐们,为面前的客人斟酒。 只见阿旭看到她凑近,不做声地后退一步,后腰抵在船舷边的木栏之上,疑惑地蹙着眉看她,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靠这么近。 “我叫阿旭。”阿旭说着,盯着她看,“你是有事找我?” 琬儿咬着唇,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旭生你不要这样看着奴家,奴家会害羞的。” 阿旭不好意思地撇开眼,挠脸说道:“是我之错,琬儿姑娘莫怪。” 琬儿看他如此青涩,与以往那些点名要她作陪的客人完全不同,忽而心中生出悔意。 可又想到妈妈那能吃人的眼神,她缓了缓气,明白她别无选择。 “旭生,我不怪你。”琬儿换了个自称,婉转道,“船上的酒不错,你可要喝,我来喂你如何?” 她自端着酒杯,抵在了阿旭唇边。 阿旭哪里见过这般,有些迷瞪地就将那抵在嘴边的酒液给喝了。 喝到肚子里,他才意识到这酒不同寻常。 他舔了舔嘴唇,品味着这入喉的酒水,很快就常出来,这里面加了壮阳之物,还有豆蔻…… 想着郎君让他们不要再喝船上的酒,阿旭看向柔柔弱弱的琬儿,瞬间变了脸色。 他喊出声来:“我不喝这酒!” 琬儿吃了一惊,拿着酒杯的手微抖,差点没拿稳:“为、为何?” 在北宋当名医 第367节 阿旭看着她神色茫然,误以为琬儿也是不知情,被这画舫的老板哄骗的,他目光柔和了些,叹气道:“这酒不好,喝多容易伤身,你也少喝些。” 琬儿怔怔看他,她这辈子,就没见有谁如此轻声跟她说话。 “你……”她咬咬唇,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压抑着鼻尖酸意,撇开脸道,“是琬儿失态了,不打扰旭生赏景。” 话一落地,不等面前男人说话,她忙拿着酒壶匆忙离开。 阿旭看着她步履匆匆,不明所以。 奇怪?怎么突然就跑了。 他狐疑地回到画舫里,来到许黟面前。 许黟闲情雅致地品着手中热茶,看着他回来,挑了挑眉:“从哪处带了一身胭脂水粉进来?” 咦?阿旭鼻子凑到肩处嗅了嗅,刚刚他在外面,竟没闻到有香味。 不过,他正好有事儿要跟郎君说。 片刻后,许黟又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哦?你说那琬儿姑娘找你喝酒?” 阿旭长得老实憨厚,瞧着确实比二庆好骗多了。 二庆看着年纪是小,但不说话时,有股野狼的凶狠劲儿。 不识得他的人,都不敢靠太近。 只是想到画舫里会出现的某些手段,许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第213章 话说琬儿没能拐了阿旭来吃酒花钱, 她回到小屋,鸨母就罚她跪在冰冷的木板上,不让她起身。琬儿反驳不得, 今夜包下画舫的相公,一不点香,二不吃酒,三来也不点伶妓作陪。她素来不讨喜, 再去想那心善的旭生, 不愿拉他入了这逍遥窝。 鸨母贱骂她,说她这等人, 还为男人着想, 只会被吃得不吐骨头。 只见画舫寂静, 只有这处小屋外有骂声,外面守着的两个打手候听了一会儿,亦是觉得没劲。 阿锦和二庆在外吹够了江风回来, 看到阿旭和郎君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说的便是这酒里的古怪。 见他们来了,许黟招呼他们坐下来。 “这壮阳酒,要说不能喝,却也不是,它有补肾之效,适合身患有阴寒证, 虚损证等病症之人。”许黟慢条斯理地说着,“便是上回, 有个虚劳病患, 我便开了一方,里头所用, 就有巴戟天、淫羊藿、肉苁蓉。这几味如何,你与阿锦都知道。” 阿旭点头,这些自然是知晓的。 他思索着说道:“可我们身强体健,本就阳气足够,像我们若是不慎多喝了这酒,便会适得其反。” “正是。”许黟笑着看他。 想着他没有因为对方是个柔弱的姑娘,就随意地跟着人家去喝酒,还算是警醒的。 阿旭正因为如此,便更加不明白了。 “那琬儿姑娘……”他犹豫地开口,看阿锦他们都是一派不知情的表情,到嘴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阿锦催促他快些说,“莫不是那姑娘去找你了?” 阿旭怔然:“你知道?” 阿锦捂嘴笑起来:“我猜的。” 阿旭:“……” 二庆突然插话进来:“所以这酒……不能喝?” 许黟转眸看他:“能喝,少喝。” 他说着,目光又落在了安静坐在旁边,假装不在意的颜曲月身上。 颜曲月肩膀微顿,撇开了麻酥酥发热的脸颊。 她哪里晓得这酒不能多喝。 在许黟阻拦之前,她就不小心喝了半壶。 现在倒好,明明什么都没有想的坐在船上,就是不知为何,热得想将那外裳给脱了。 到底是有武功在身,很快就知道是酒在作祟,颜曲月忍了忍,那股热劲便退了回去。 许黟笑道:“咱们包了船,却又不花钱,想来这画舫老板,该在背地里生了气。” 颜曲月在旁琢磨,对着许黟道:“我们不花钱,这事虽小,但却有不妥,或者反而害了那琬儿姑娘。” 许黟担忧的便是这事。 原是想着做件好事,让这琬儿姑娘能进船来,这么冷的天,继续吹风下去,难保不生了病。 方回味来,他们做事不妥当,有可能害了人家被画舫的老板责罚。 阿旭虽未开了这方面的巧,却也不是真的笨拙,当即就觉出来不对劲。 那琬儿是晓得这酒有加料的,她来找他,是想让他花钱,她又走了……才是他想不通的。 “阿旭。” 这时,许黟突然唤了他。 阿旭回神,问道:“郎君有什么吩咐?” 许黟对他道:“你去请琬儿姑娘来。” 说完,他又生出一计,“再去问那画舫的人,这酒一壶要几钱。” 阿旭前者听明白了,后面的话却听得稀里糊涂,他挠挠脸,起身去了。 待他来到画舫船尾楼,就看到两个打手站在小屋外头候着,看着他来,便礼貌上前来问有何事。阿旭将事说了,很快,便有个穿着锦袍的肥胖中年男眯缝着笑眼接待他。 “来请琬儿姑娘?”中年男微喜,命了人去喊鸨母过来一趟。 鸨母掩口胡卢地来了,对着阿旭打量笑说:“好说呀,我家琬儿弹琴唱曲样样精通,又是个知情趣的,这位旭生想要留她,那这价钱……可不便宜。” 阿旭蹙眉道:“什么价,都说来听听。” “我们不是那等见不得人的勾栏瓦舍,这姑娘家都是顶好的,琬儿虽然不是头牌,却也是我的心肝肉。”鸨母说罢,遂又笑颜道,“这价嘛,自然也要高些,良宵值千金,这要留着一晚上,也要个十贯钱。” 十贯又十贯,这当真是个好买卖。 阿旭心底生出了厌恶,对着鸨母没多大好脸色:“那酒呢?” “你点琬儿作陪,那自是要送上好酒的。”鸨母不知他们另有打算,大大方方地就送了两壶酒。 但这不是阿旭想要的,阿旭便又问除了送的两壶,另买还要多少钱。 鸨母狐疑看他:“这酒虽好,但也不能多贪啊。” 她深知这酒有什么效果,多喝几壶,不过是虚脱些,但要是无节制,恐会闹出性命。 “我们船上有好几个人,这两壶哪里够喝?”阿旭不悦地加重口吻。 鸨母不知他们来历,不敢多劝阻,只道这酒,一壶要三钱银子。 阿旭这才满意地带着消息返回画舫。 “琬儿姑娘呢?” 阿锦看他回来,往他身后瞧去,没见到人,便问起他来。 阿旭道:“那鸨母说要让琬儿姑娘梳妆打扮一番,得晚一刻钟才来。” 颜曲月听了,皱眉:“该不会被罚了吧?” 许黟淡淡道:“等她来了便知。” 说完,他就问阿旭,那酒是何价钱。 “说是一壶要三钱银子。”阿旭说道,“这价也不算多贵,就是不知道郎君怎么突然要点这酒?” 许黟盘腿而坐,从旁提起酒壶,浅浅倒了半杯,酒液微黄,色泽清亮。他晃着酒杯一会儿,问他们:“这酒,你们觉得如何?” 阿锦紧紧皱眉:“烟花柳地里卖的酒,还能如何。” 阿旭也是一脸不赞同:“这酒,喝了不好。” 他担忧郎君一时不忍,将那酒给喝了。 许黟失笑道:“换个思路想,这酒不就是治肾气虚,阴寒证吗。” 兄妹俩深吸一口气,眼里都是“原来还能这样啊”的惊讶神色。 旁边,颜曲月忍了半天,没忍住地笑道:“想来这画舫,也想不到你能拿这酒如此用。” 许黟露出笑容,他也没想到会有这等收获。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是鸨母知道他们这样干,肯定不会只把酒卖到三钱银子。 这会儿,她带着琬儿换身更加单薄的衣裳,琬儿瑟瑟发抖地来舫里。 “这里不需要别人伺候了,把那酒留下来就好。”看到鸨母带着人来,领了任务的二庆,黑着脸赶人。 鸨母还想说什么,看到他阴沉沉的脸,不由地有些后怕。 这少年看着凶得很,身上闻着有血腥味,让惯会看脸色的鸨母,很快就讪讪笑着跑了。 许黟很满意二庆的表现,招招手让他去旁边玩。 这时,心中害怕的琬儿就看到上一秒黑着脸的少年,顿时露出憨笑来,高兴地跑去一旁了。 琬儿:“……”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众人欠身:“多谢各位相公,娘子。” “不用如此。”颜曲月开口,她指向阿锦那边,对她说道,“你坐到她旁边去,让她给你瞧瞧。” 琬儿不明所以,却也听话的过去。 对着阿锦行礼,琬儿才轻拂着膝盖处,缓缓坐到一侧。 “你把手给我。”阿锦收起嬉皮笑脸,端出平日里看病时的态度。 “你怎么来的这里?”阿锦问着,一面为她诊脉。 看她脉象虚弦,可见过得不好,又看她面庞虽然涂抹胭脂水粉,然而难掩气色差,再观察她坐下来时的动作,像是膝盖处有伤。 “我……”琬儿对于今夜发生的事,都有种恍如隔世般,便是这刻,她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何突然转变心意,点名要了她。 在北宋当名医 第368节 “我六岁时便被卖来这处了。” 阿锦又道:“你元阳虚弱,可是常有腹痛泄泻?” 这时,琬儿这才反应过来,惊讶看她:“锦小娘子是大夫?” “还未出师。”阿锦眨眨眼睛,笑着解释,“我家郎君才是大夫,我在他身旁久了,也学了些本事,但却不及郎君三分。” 她这话,便让琬儿惊了又惊,难怪会不碰那熏香和酒。 琬儿面有羞耻道:“我这腹痛,自妈妈让我接待了那贵客,便时常有之,但妈妈给我请了大夫来看病,说是不碍事。” 阿锦冷笑:“又不是她难受,对她来说自是不碍事。” 她说着,就咕哝着这病要好好地调理身体,要不然长久下去,定是不行的。 要是旁人说这话,琬儿自当是笑笑而过,这会儿,她有些羡慕眼前这位小娘子的真性情。可她不过是个低贱的花娘,便是富贵人家想要养个小娘做外室,都不一定瞧得上她。 她苦涩笑着摇头:“锦小娘子何必这么生气,我这等人,不值得如此。再说这病,拖着拖着,我亦是习惯了。” “切不可这么说,人不分贵贱,你我都是女子,只是别无选择罢了。要怪也该怪这世道,不该怪你自己。” 阿锦说得恳挚,频频回头去看郎君。 许黟收到她的视线,轻叹了一口气。他道:“琬儿姑娘,还是要谨听医嘱才是。” 琬儿缄默地抿着红唇。 想到什么,她突然起了身,缓缓地朝着许黟那方跪了下去。 她低声道:“许相公心善,可奴有一事瞒着,这吃药花钱,我钱有限,吃了药,就攒不到卖身钱了。” “你想卖身?”许黟微诧。 琬儿抬起头,眼眸泛着泪光:“奴虽身破不堪,但也想逃离这里,但妈妈说我这身价,要两百贯钱……” 她还是个丫头时,每个月只有五十文钱的月钱,吃穿用度虽不需要她花钱,但每月用的油头脂粉也不是小数,攒这么多年,又偷偷藏了些,也只攒了二十几贯钱。 离着她想离开画舫,不知何年何月。 有个姐姐劝她死了这条心,等她攒到钱,亦是半老徐娘,那时就算赎了身,也是孤苦无依。 “你有这心是好事。”颜曲月过来扶起她,心有不忍道,“可你若是不治病,有钱了也不一定能熬到那时候。到时候一身病痛,怎不是个凄凉。” 琬儿道:“奴晓得,因此我心中不自在,便想不如死了算了。” 这样反而解脱不是。 听如此说,许黟转了个话题:“你之前想着赎身,可想过出来后做什么?” 被他打了岔,琬儿果然回忆起往事:“我便想着做绣娘,妈妈为了调教我们,曾请了绣娘教我们做女红,我女红学得不错,只要能脱了身,我就可赁个小院,安安稳稳过我以后的生活。” 说着说着,她嗓音渐渐低了下来。 “我若赏了你东西,那鸨母可抢了去?”颜曲月突然问。 琬儿愣住,胸口扑通直跳:“若是贵客赏脸,自是让奴等自己留的。” 不过要是银钱,这鸨母贪心,要分走一半。 她不讨客人欢喜,回回事了,那些人提裤就走,根本不会留什么打赏给她。鸨母因此,也更加不喜她了。 颜曲月挑了挑眉,说道:“我有一物送你。” 她拿出带出门的小刀,这刀是她用惯了的旧刀,上面泛着冷冷寒光,看着便渗人。 “这刀砍过人,吃过血,你留着防身。”颜曲月把刀塞入到她手里,顾不上琬儿惊恐的表情。 “这刀……” “这刀不错,琬儿姑娘且留着。”许黟在旁冷漠说着,“你要是赎身不了,这刀也能送你一回。” 这话,让琬儿抓紧了小刀。 其他人:“……” 郎君,娘子不是这个意思吧。 …… 次日,他们从画舫里出来,阿旭和阿锦想了一晚上,离开前,他们给琬儿姑娘留了十贯银钱。 “你的赎金太贵了,我们没钱将你赎出来。” 琬儿泣声道:“你们已为奴花了不少银钱,这交子不能收。” 阿锦:“旁人我不晓得,但我们是真心希望你能赎身出来。” “嗯。”琬儿哭着将钱收了下来。 道别了琬儿,兄妹俩快步地跟上郎君。 琬儿见他们离开了,便回到屋里。昨夜,她假意留在了画舫里过夜,鸨母他们便先下了船,今早船上就只几个打手在。 她刚坐到床榻边,就看到了一张被花瓶压着的纸条。 将那纸条拿出来看,才知道这是张药方,上面写着的方子叫“归脾丸”,所用药物都不贵重,去找医馆抓药炮制,花不了多少银钱。 接着,她就在阖着的方子里面,看到了一张十两的交子。 是那许相公留的。 琬儿慌张地拿着药方和交子跑出画舫,还未下来船,就被船上的打手拦截住。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金桂树影中。 一定!一定! 她一定要成功赎了身。 她收起盈盈泪光,看向了旁边的打手:“你跟妈妈说,我想回去了,以后定会好好听话,伺候贵客们。” 那些打手疑惑她怎么转了性子,却也打发了个人去寻鸨母。 鸨母听了大喜,派了个轿儿接她回楼去。 …… 许黟他们带着壮阳酒离开后,转眼,就将这药酒包装成高档补酒,售卖给了那些常去烟花柳地享乐,空虚了身体的达官贵客们。 他也不是直接就用了这酒,在客栈里研究一番,在原来的酒里新加了几味药材,让这补肾的药性充足发挥,新酿煮出来后,喝着的效果更加显著。 有贵人买了去,喝了那酒,又恢复了雄风。 不多时,便又更多人闻风来买。 不知不觉间,许黟他们在涪州留了半个月有余,在画舫里花出去的银钱,又通过另外一种方式,挣了回来。不仅如此,还翻了个倍,多挣了好几十贯。 便是不爱做买卖的许黟,都察觉到了更大的商机,他想了想,把老实憨厚的阿旭派了出去,去那楼里,点名要琬儿姑娘作陪,顺带,再多要几壶酒水。 阿旭带着任务来见琬儿姑娘,关上门,便立马对她说道:“琬儿姑娘,换个法子攒钱如何?” 第214章 琬儿见他来, 先是一喜,再听他话里意思,大惑不解地看着他道:“旭生说的挣钱法子, 到底是何意啊?” “郎君托我来问你,你可还想着赎身?”阿旭反问她一句,仔细地说了他来此的计划。 “你若是有意,郎君想帮你一把, 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琬儿胸口起伏不定, 虽依旧茫无头绪,可却坚定地重重点头:“奴自是原意的, 还望许相公, 旭生帮我。” 她说罢, 身子便跪了下来。 人还没跪到地上,就被阿旭双手大力地拉了回来。 那力道之大,直接就把她摁坐在旁边的圆凳上面, 她感受着适才手臂上传来的力道, 怔怔然地抬眼看他。 阿旭不会怜香惜玉,自然不知道自己拽疼了她。 像勾栏瓦舍,向来是挥霍的金银窝,来此地消遣的多都是舍得花几个钱的。有一就会有二,常来这里的多是旧客,还有些被别人带着过来开眼的。这些个人, 都是许黟甄选出来的售卖对象。 而光是靠他们在涪州的名声,想要挣到大笔钱不容易。那就需要个媒介。 这媒介, 许黟想了想, 最终选了那日有缘一见的琬儿姑娘。只要她舍得为自己的终生大事着想,那她定会答应下来。 许黟利用的就是这份坚定的心, 如果她自己不坚定,许黟亦不会贪图这几百贯钱,早早离开这涪州。 阿旭将郎君计划好的事儿仔细告诉给她,而后便道:“琬儿姑娘不需要做什么,只给那来消遣的贵人们,说这药酒的好处。” 琬儿闭住呼吸,轻声道:“那酒……不是从妈妈那得来的吗?” “对,只是此酒非彼酒,已改头换面。”阿旭点头承认。 听到真是那酒,琬儿紧张地捏紧了手中帕子,到底没忍住:“要是被妈妈晓得,她会寻许相公麻烦的。” ……说到这里,她难免想起之前被鸨母教训的日子,本能地害怕起来。 阿旭皱着眉头,问她:“琬儿姑娘若是不愿,那就当这事没发生。” 见他要走,琬儿急忙拉住他:“我愿!旭生回去告诉许相公,这事我会办好,求他救救我。” “姑娘快起。”阿旭心生不忍,虽然这计划是郎君所安排,但他真正面对眼前这柔弱无助的姑娘,亦是生出怜悯来。 “姑娘放心,你不需要我等来救。”他道,“只要由你来卖的酒,都能得五成的分利,到时,应是很快便能攒到赎身的银钱了。” 接下来,他假意在房间里度过几个时辰。 实则他们坐在桌前,详细地讨论着如何将这事在鸨母眼底下悄悄地进行着。 只要那些客人舍得花钱买,那这事就能成功一半。再者,谁也不敢直白告诉别人他那处有了问题,那向鸨母通告的风险,就极大降低。 时候不早,阿旭交代完,没和琬儿多聊,揣着从楼里带出来的几壶酒,回来租赁的院子里。 “看来是同意了。”许黟淡淡笑着看他拿出酒,贩卖药酒是一时兴起,也是为了那姑娘。 现在两方渠道都有了,自是要大干一场。 再去从花楼里进货,便有些便宜了那鸨母,许黟敛眉思索,目光落到对面小院子上。 对面的院落住着对母子,其母在家踩纺织机,儿子常白日不在家中,每回都是快到傍晚才回来。回来第二天,许黟就会闻到对方院子飘出来一阵阵药香味。 是个懂得药材的。 在北宋当名医 第369节 许黟眼珠子转动,心里生出一计。 这天,对面院子里的年轻人在家中处理从山里挖回来的药材,突然,外面响起拍门声。 “来啦。”年轻人过来开门,看到是个穿着长袍的青俊,微微愣了下,“官人是要找谁?” 许黟拱手道:“在下姓许名黟,是个大夫。我如今就住在对面,常闻到你院子里有药香飘来,不知兄台可也是个大夫?” 程宜然在家中听过母亲提起过,说对面来了一户奇怪的人家。 白日里,家门紧闭,但总会有药酒香飘满街坊。且时不时就有车马来拜访,应是个酿药酒的人家。 他经常白天上山,傍晚回来时,对面的院子寂静得只有透过窗的亮光,就再也瞧不见其他的。 因而,半个月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许黟。 程宜然报了姓名,回道:“我不是大夫,只是小时候跟着阿爹认识了些药材。” “令尊是大夫?”许黟笑着问。 程宜然虽然疑惑,却也点头:“我爹生前是村里的游方郎中,但十年前他就病故了。” 医不自医,往往医者在面对自己生病时,或是家人生病时,反而顾虑良多。 这种事在很多医者身上都发生过。许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叹了声可惜。 这么多年来,程宜然早已接受了亲爹病故的事,他问道:“不知许大夫上门,是有何事?” 许黟开门见山地问道:“我闻你采回来的药材中,有几味药材正是我所需,不知程兄可愿意将药材卖于我?” 挖采回来的药材,本就是要拿去医馆里卖的。 现下有人想要,程宜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喜然道:“我每日挖回来的药材不少,不知许大夫要多少?” “可愿让我先进屋看药材?”许黟笑着看他。 程宜然闻言面色微窘,他倒是把这事给忘了,连忙请着许黟进屋来。 他家中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茶水,就倒了煮开的水给许黟。 许黟双手接过,一面握在手心处取暖,一面跟着程宜然来到院子木棚前,看着他从草堆里拖出两个半人高的竹筐。 竹筐里面都是他晒好的药材,不同的药材捆绑成一扎,拿出来垒在地面上,好让许黟瞧得仔细。 “这些药材,有一石多重,每种都有十市斤有余。”程宜然看向许黟,每种药材都报了个数目,而后认真说道,“这是医馆给我的价钱,若是许大夫给的价钱低于此,就恕我不能卖。” “这价钱不高。”许黟挑眉,比他当初卖给妙手馆里的价钱还要低个一两文。 看着是不多,但积攒下来,一石药材就要少个一两百文钱。 许黟道:“我可以按熟药所收药的价钱来收你的药材。” 便是在医馆给他的价钱上,再多加两文钱。 听到这话,程宜然不但没惊喜,反而皱眉盯着他看:“许大夫,你给我这个价,莫是要做什么?” “程兄莫误会。”许黟失笑道,“你应该清楚,收你药材的医馆压了价,而我不过是按照熟药所卖的药材,便宜了两成。” 程宜然没再问,他只是被医馆压榨太久,突然有个人按正常价给他。 这让他有些一时反应不过来。 程宜然歉然道:“是我多虑了,许大夫要哪些,我帮你分拣出来。” “这几味我都要。”许黟报了几个药名给他。 程宜然听着这几味药材,都是跟治补肾壮阳、益气养血有关,以为他听错了。 再去看许黟那一本正经的脸色,知道对方没有开玩笑。 他心里疑惑,但依旧动作不停地将这几味药材挑了出来,接着他跑去隔壁街坊借了秤来。 许黟看着他秤好斤数,算好钱,掏出钱给他,随便说道:“后面再有这几味药材,可来对面院子找我。” “嗯?”程宜然睁大眼睛。 许黟笑说:“我用到的量比较多。” …… 他离开后,程宜然把剩余的药材挑着去到医馆里卖。 厅堂里的学徒看到他来,熟稔地走过来给他清点药材。 “咦?这次怎么少了好几味药材。” 程宜然含糊道:“没挖到。” 学徒也不疑有他,跟他聊起最近的八卦事来:“你听坊间传闻了没有,说是从外面来了个大夫,酿制了一款药酒,那药酒效果特别好,好多大户人家都去买嘞。” “什么药酒?”程宜然听得奇怪,但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昨日见到的许黟。 “还能是什么酒。”学徒眉飞色舞,朝着他挤了挤眉眼,小声地嘀咕,“要我说,你这最近就该多挖些壮阳药来,医馆里缺得很嘞。” 最近,城中医馆治疗壮阳的药物都涨价了,都是那风波带来的。 听到这里,程宜然终于反应过来,这外面来的大夫是谁了。 应该就是那许黟。 他向学徒打听,可知道那大夫住在哪里。学徒也是从医馆里的大夫和病患口中听来的消息,至于住哪里,又哪里知晓。 没能从学徒口中知晓答案,程宜然也不郁闷,他背着空了的竹筐从医馆里出来,去到市井里,买了一吊子肥肉回家。 次日,他趁着天晴,又上山去了。 …… 数日后,许黟新酿煮出来的药酒,快速地投入到了市场里。 琬儿那边很给力,不多时就有几个顾客通过她,找到许黟这里,来买那补肾药酒。 因此许黟又忙碌了起来。 “许大夫,我这身子能喝?” 来买酒的,不是谁都能买,需要通过许黟把脉,同意了才行。 许黟淡定收回手:“你脾肾两虚,这酒要空腹温服,每回只能喝一茶盏,不可贪多。” 头戴簪花的锦衣郎君听了,心中欣喜,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我何时能好?” 许黟微笑道:“一月便好。” 锦衣郎君听了这话,脚步轻快地去到阿旭那里,掏了钱买了五瓶药酒。 出来院子时,他拿着手遮挡脸庞,快速地钻进到轿子中。 在他离开不久,又有轿子在许黟院子外停了下来。 这次从里面出来的,是个年过五十岁的老太爷。 老太爷去年刚纳了第十二房姨太,想着生个哥儿传宗接代,结果家中妻妾,哪个都不能生养。 他深知病因在他,就暗地里看过不少大夫。 其中也被骗了不少银钱,奈何他家产丰厚,被骗几千贯银钱,还不到家产的十分之一。 “你没认错地儿?”老太爷看着这低矮的院墙,不可置信地撇眼看身旁的管家。 管家低眉顺眼道:“老爷,这消息没错,那许大夫就住在这里。” 老太爷皱着眉:“你去敲门。” 院门开了,二庆站在门槛处,引着他们进院子。 他只让老太爷进了屋,许黟听着老太爷的诉求,为他诊断了一番。 他平静道:“老员外,你这病只喝酒可不行,还要搭配药丸来吃。但想生哥儿,恕我无能为力。” “你这意思,是能生养,但不能选择?”老太爷微微眯起泛着浑浊的双眼。 许黟颔首:“是的。” 不孕症在中医辩证中,通常以肾虚为本,肝郁、痰湿、瘀血为标,不同症候对应的治疗方案也会有所不同。 而在诸多临床经验中,通常是以妊娠者为例,常用以疏肝理气,健脾化湿和涂痰通络的药剂来调肝理气。身体好了,任何影响怀孕的因素都调理排除后,便可让育龄患者正常受孕生子。 当然,这个治疗法运用在这里,同样是可行的。 许黟在为这老员外诊断脉象,又问了些问题后,确定他这病,是肾虚引起,在他肾虚不受补时,又时常用大补之物。 虚不受补,不仅是吃进去的补药无法吸收,还可能加重病情。 许黟说道:“我先为你开一调补肾中的药汤,你服用两旬,再来找我。”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这方子写了下来,交由给老员外。 老员外不想别人知晓他来寻许黟,便问:“你这可开药?” 许黟面色不改:“可。” 于是,他就让阿旭拿着方子去药房里抓药。事后管家进来,替老太爷付药钱。 许黟淡淡说道:“诊金五两,药钱十两。” 管家咽了咽口水,被这药钱吓到了。 但这是老爷要吃的药,他只能是硬着头皮付了钱。 老员外可不在乎这点银钱,只要这药真的有用,哪怕是要上百贯银钱,他都舍得拿出来。 …… 十数日,许黟家的院门,都被踩出坑来。 他这治肾虚的名号,不知不觉就传开了,连涪州录事都知晓这事。 “从别处来的大夫,可知是哪里来的路子?”涪州录事慎重地拧着粗眉,盘问来上报此时的师爷。 师爷报了几个名字,说道:“这几户都是出了名的地痞流氓,他们这些日子都整日窝在勾栏瓦舍,我派下面的人去探了,都说是喝了那许大夫的酒。” 涪州录事惊愕:“真有这样的酒?” 他怎么觉得像是巫术,初看是好,久而久之,这里面的弊端就显露了出来。 要是他们涪州出现了一个蛊惑人心的巫医,得立马抓起来才是。 在北宋当名医 第370节 “你且派人去探这许大夫究竟从哪里来的。”录事说罢,拿着下属上报的消息,去找潘知府。 很快,潘文济就听到了此事。 他捋着胡须,笑着问:“这许大夫,可是叫许黟?” “潘知府是知晓此人?”涪州录事看着他如此镇定的神色,惊诧不已,难道这里面有上官手笔不成。 潘文济摆手道:“他在涪州不过暂留,你不用管他做什么。” 录事明了,他没再多问,只是将这许黟在涪州城中所做的事,如实禀告了一番。 潘文济闻言,没好气地嘴角抽动,这小子……倒是会投机取巧。 “罢了,你派两个人盯着,要是真有人蓄意闹事,就将那人抓起来。” 录事:“……” “下官明白。” 两人道完这事,便谈回正事,天气渐寒,大雪过后,城外村落有村民受不住寒冻死在家中。 这些日子,已经有几个里长过来上报,录事将工作折子递了上来,询问潘文济该如何行事。 潘文济道:“你去请那些大户来府衙商议,每年这时,都要靠他们布棚施粥,今年怎么都毫无动静。” 录事低头回道:“下官认为,这些人怕是在观望中,潘知府今年才刚上任,想来是要看你的意思。” “既是要我的意思,那这回便用我的名义。”潘文济却也不惯着这些当地蛇头,但也不会故意惹怒了他们。 虽大多数富户都是为富不仁,可也有行善事的,不能一杆子打死了去。况且,那些富户为了名声,或者说是为了让这些奴役的百姓来年能更加好好为他们挣钱,冬日时,他们也是愿意舍些粮食的。 想到此 ,他便道:“哪些人孝敬了什么,或是谁家装聋作哑,你都给我一一记着。” 等年冬一过,他再来好好地计较。 录事闻言,顿时掩住眼底神色,连忙应声退下。 …… 话说回许黟这边,自从他的名声传开后,来找他看病的患者渐渐多起来。 除了来看那档子事的以外,也有其他病患慕名而来。 许黟这头忙得不行,连药酒都没时间酿煮,就只好把这事交给阿旭和阿锦来做。 兄妹俩被支去酿煮药酒,便没人来给他打下手。 许黟想了想,就去对面院子请了程宜然:“如今下雪,这山你也上不去,不如来我这里做活,工钱日结,一天五十文。” 听到这数,程宜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你要我做什么?”他问。 许黟道:“你看得懂药方?” 程宜然点头:“十之八九都能看懂。”毕竟看药方和给病人看病,那是两码事。 许黟:“我来考考你。” 他想要用人,却也不是什么都不要求。 当即就从药房里拿了些药材出来,一一询问他都是什么。 这种场面,程宜然很多年没见着了,突然间,有些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他晃神了一会儿,慎重道:“这是桔梗,能下气利胸膈,可治咽喉证。” “这是白鲜皮,它能祛风治筋弱,还可解毒。” “这个是大黄,我在山上挖过不少,这药用途很广,我在很多方子上面都见过这药。”看着许黟拿出新的药材,程宜然语速逐渐加快,“小时候我有次肚痛,我爹就说我那是实热积泄,便是用这药,取两钱煮水,喝下去不久就好了。” 许黟拿出来的十几种常见药,程宜然都能对答如流。 这让许黟不由多瞧他一眼,之前看来,他以为程宜然认识的药材不多,或者说只是单独认了药。 现下看来,程宜然谦虚了。 对于志同道合的人,许黟难免有些惺惺相惜。 许黟道:“你这识的药理,比乡下那些游医懂得还多,不入医者可惜了。” 程宜然苦笑道:“我这般年纪,那些医馆也不会收我为徒。” 再说了,他手头上并未留下多少医书,又没有大夫指点,只靠着这点医术,想要成为大夫,为时过早。 “我编撰了一本《药性赋》,若是程兄不嫌弃,可拿去看。”许黟说得诚恳。 程宜然本以为就是普通医书,哪想一看,竟是编撰了几百种药材的药性,便是如何炮制、如何用药、如何配药,都详细地记录下来。 这般厚的一本,想要完成,怕是要不少时间。 “许大夫,你这书就这样给我看了?”程宜然难以置信地看他。 许黟笑笑:“要不是这书写下来花费时间,赠于你又有何妨。” 程宜然心神震动,久久不能回神。 他拿着《药性赋》回了家,当日就去书肆里买了昂贵的白竹纸。 小心翼翼地,将那书上的字,对照着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期间,他晚上在家抄医书,白日里过来许黟这边打下手,为许黟研墨,写方子,去药房里抓药。 也看到了阿旭和阿锦他们在药房中酿煮药酒。 坊间传得邪乎的神酒,其实是从花楼里得来的方子,但无人知晓。便是花楼那处的鸨母,喝了那酒,也只觉得全身热乎乎的舒服。 没有楼里卖的壮阳酒那么烈,喝着也不伤身。就是价钱昂贵了两倍。 鸨母嗅到了商机,派人来寻问这“许大夫”。结果找了一圈,发现这许大夫就是上回包下画舫的许相公。 想着琬儿突然开了巧,那许大夫手下的旭生又常来楼中点琬儿陪同…… 突然间,鸨母察觉到了其中不对劲。 “你瞒了我和那旭生都做了什么?”她请了琬儿过来,睨眼看着她调教出来的姑娘。 想要从她的神色中查看什么。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暗中协助,琬儿怯懦的性子变了不少。 她抿唇,轻声道:“琬儿听不明白,那旭生每次来,都是来寻我喝酒,其他等我就不知情了。” 鸨母不信她:“当真如此?” “妈妈且信我……”琬儿想要说什么,屋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那肥胖的中年男手中拿着个锦盒,笑眯眯地瞅着她瞧。 琬儿看到那锦盒,双肩不自觉地抖了抖。 便见鸨母把那盒子打开,翻了翻外面叠着的布头,找到里面藏着的银钱。 中年男面带恶意地冷笑:“这贱丫头藏了这等钱,想来是早有赎身的想法,姐姐莫要被骗了。” 鸨母一气,将那巴掌掌掴了过来,恶言道:“还不说实话!” 琬儿不说,那钱就要被收了去。 她不得不拦住鸨母,低声地将她要赎身的事给说了来,但也隐瞒了她与许黟合作的事。 只道:“那旭生心悦我,想我赎身后,会纳我为妾,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呸!” 鸨母嫌恶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养不熟的白眼狼,人家只几句话就将你哄了去,枉费我培养你多年。” 道完,还想拿走她存下来的银钱。 琬儿不肯,壮着胆子搬出楼里的规矩,直视鸨母道:“妈妈说过,这楼里的大东家,是允许楼中姐妹自赎自身的,难道妈妈要违背了大东家的规矩吗?” 鸨母气急了,又晓得她说的是事实。当即要打骂,却也不敢真的往死里打,要是大东家知道,也会责罚她。 再说,琬儿这么一闹,外面就有不少人听到了。 她想要眛下这些钱是不行了。 第215章 鸨母要将她关在屋里反思。 琬儿冷冷道:“琬儿不明白到底犯了楼里哪条规矩, 要妈妈这样待我?先前我不听安排,自是让妈妈罚了跪,但今日呢, 只是攒了银钱,妈妈就要欺辱了我吗?” “好个伶牙俐齿,莫不是觉得端出楼里的规矩,就不怕了?”中年男阴恻恻地看向她, 目光落在她半面白皙上。 他转头对向鸨母, 桀笑道:“姐姐莫气,只要用些手段, 她自服服帖帖。” “不行。”鸨母看了中年男一眼, 她心里清楚, 这事闹得难堪,只会让大东家知道。大东家素日不管事,可也不是任由底下的人吃荤的, 要是知道她刻意虐待楼中姐妹们, 也会招她惩罚。 “我今日不罚你,但以后要是被我晓得你做了什么,那可不是罚这么简单。” 在中年男不解的时候,她放下这话,摔门而出。 于是中年男连忙跟了上去,也顾不上羞辱琬儿了。 琬儿一身冷汗地跌坐在地上, 捂着胸口,拼命地大喘气。 门外, 伺候她的丫头棉娥走了进来, 扶着她起身:“琬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琬儿无声地看向她, 棉娥不过十一岁,脸蛋还未长开,五官都淡淡的,眼睛斜长而媚,但因为岁数还不大,还没有被教过,并不懂得多少男女之情。她看到自己被欺负,只会偷偷掉眼泪,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反抗那些欺负她的人。 要是以后将她丢在这里,棉娥会死在楼里的。 留在楼里的人,多是被卖来的姑娘。 哪怕官府严令不许人口买卖,但又能如何啊,就像这楼里的大东家,哪怕不露面儿,他的威严不比鸨母低多少。 一听到他,众姐妹都很害怕。因为被送出去的姐妹,几乎没有完好回来的。 琬儿今日借着大东家的反驳了一局,后面的路却更加难走。 她被鸨母盯梢上了,想要悄无声息地跟许黟做生意,已然不行。 在北宋当名医 第371节 …… 城东有一户高门大院,绿瓦白墙,高高的院墙上,传出莺莺嬉笑声。 有几个穿着厚重绸缎衣裳,头戴花冠,戴着金钗的娘子们,坐在院中亭子里吃果子赏梅。 这院子修得好,有个种莲花的池子,天寒地冻,池子上早不见了那莲花,但旁边种着的梅花开得红艳艳,瞧着喜庆极了。 这大户的正头娘子田氏,坐在亭正中的位置,她年已有五十。梳着的高髻戴着低调的红宝石冠,两髻海珠玉钗,比起围坐在她周围的年轻娘子们看起来,虽低调,却高高在上。 那几个年轻的娘子对上她,皆是露出讨好的笑来。 “夫人,听闻老爷这几日不知从哪里来的方子,晚上都不在妾等屋子歇息。” “妾问过了,老爷不说。” “想来这回该不会又要被骗了吧?那老爷花出去的银钱,可不少呢。” “……” 周围叽叽喳喳的,这几个年轻娘子不敢瞒着,把听来的、想来的话都告诉了这田氏。 田氏眉眼不动,慢条斯理地喝着婆子端来的养生茶,喝了两口,缓缓道:“这回不是那等神棍儿,城中传开的事,你们都没听见?” 众娘子闭住了呼吸。 后面,还是坐得与田氏亲近一些,进府有些年头,瞧着年长不少的三姨娘开了口,她笑着说:“夫人说的对,妾都是些没见识的,遇到点事就慌了。不知道夫人的意思是……让老爷继续喝着?” 田氏看向她:“老爷爱折腾,你又不是不晓得。” 三姨太连忙诶诶两声,赔笑道:“确实不值得我们慌张,要是真的有好事,那也是妾等的福分。” 她们这些姨娘,进院来的,长则二十年,短则一年,这正头娘子平日里不如何拘束着她们,但也不是个软柿子的。 平日里,也要小心伺候,要不然可能惹恼了,打发卖了也是有可能。 “老爷心心念念有个孩子,你们要是肚子争气,真的有了,那孩子到时候就抱来我名下,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嫡出身份。”田氏叹道,“要是都不争气,别说是我,就算是老爷日子久了也容不下你们。” 她这么说,心中满意地见着众人更加神色戚戚了。 那说说笑笑的气氛,荡然无存。 田氏在这处吹够了风,看她们无了赏梅的心思,在婆子的陪同回了屋。 众人待她离开,方都各自散开,也没人留在亭子里聊闲话。 却不知道,田氏离开后,转头就来到老爷屋子里,她和老员外做了三十多年的夫妻,哪里不清楚他的心思。 看他这些年折腾着吃各种各样的药汤、药丸,田氏嘴里念叨着他辛苦,眼里却巴不得他能早早去了。 只要他去了,那这家就全然是在她手里管着。 要是离开前还有个姨娘怀了孩子,那就再好不过了,等过到她名下,她就把这些个姨娘都遣到郊外庄子,让她们在庄子里自生自灭。 “喝了几天的药汤,这回可有别的感觉?”田氏关怀地问。 老员外笑着道:“这几日,醒来不觉得腰疼了。” 田氏意外,转眼笑说:“看来老爷这次,总该要如愿了。” “这些年辛苦你,忍了那么多风言风语。”老员外拍着她的手,如今田氏年老色衰,手背摸着都没多少肉,老员外摸了一下,就把手收了回来。 田氏像是没发现,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受得住,这都是为了老爷,只要老爷有了后,我不也有了后。” “我定不会亏待你。”老员外道,“要是下面的有谁怀了孩子,生下来就过到你名下,交给你教导。” 田氏含笑答道:“不管是谁生养,那都是我的孩子。” …… 与此同时,许黟得了消息,那鸨母怀疑上琬儿,他们不能借着楼里的消息,兜售药酒了。 好在,被发现的时机晚了些。 许黟售卖的药酒,已经在涪州传开,现下哪怕没有楼里的消息,也有不少人来买。 他亦是挑客人,不是谁都能买了去,看到不合适喝这酒的,也不会睁着眼让他买了去,而是告诉他这酒不合适,让他换个别的法子。 送走面前的病患,见到阿旭进来,拍拍案桌叠着的一摞病案道:“这些时日见的病人,病案都分一分,届时订成册子,好翻阅。” “好的。”阿旭收起了病案,问许黟,“郎君,琬儿姑娘那边如何安排?” 现下少了琬儿那边的消息,卖酒的速度慢下来了,这是其一,其二还是因为,琬儿的赎身钱没攒到。 “你手里还有多少银钱没分?”许黟问他。 阿旭报了个数:“这次我本打算拿过去,但琬儿姑娘没拿。” 她怕拿了,后面都没法在她手里头。 许黟赞同地挑眉,放在他们这处也好,省心些。 “你叫她别怕,这事她出了力,少的银钱我们来出,会帮她赎身。”许黟交代了下去。 他起身踱步,沉默有顷,肃然道:“要是在楼里不安全,即刻赎身也行。” 阿旭没想到这处,却也警醒了起来,连忙道:“那郎君我现在就去一趟。” “等会。”许黟叫住他,“琬儿姑娘那里,应是有人在监看着,你去了,注意说话。” 阿旭从他严峻的口吻里察觉到了事态急迫,郑重点头:“我会护着琬儿姑娘的。” 他这一去,到了晚间时候才回来。 这段时间里,程宜然过来两趟,帮着许黟,把从外面采买回来的新鲜药材进行了处理。 顺带,他把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告诉了许黟。 “城门口贴了告示,明日起在城门口开始布棚施粥,城外已有百姓守着了,我看那些个百姓,多是感染了风寒,若是没有药,怕是熬不过去。” 程宜然哪怕身处艰难,却也在为这些百姓们着想。 他犹豫地看向许黟,问道:“许大夫,听说淫羊藿也能治风寒,我想着不如去山上多采些回来,熬煮了也好送过去。” 许黟却摇了摇头:“这淫羊藿过了秋,就不合适采摘了,其药效会减半,哪怕你这会能在山上采到淫羊藿,数量也不会很多。” 再者,除了这淫羊藿,其他驱寒药材那么多,也并非就要用它。 程宜然想到淫羊藿,那是因为这是他可以靠着手脚挖采来的,不需要花费银钱。 他默然,显然知道自己这个法子行不通,只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急,官府应该有法子。”许黟道。 程宜然叹息一声,道:“那就等等,要是官府还不作为,我就想法子去山上采淫羊藿。” 许黟哑然失笑:“……” 这边他刚走,阿旭就回来了,他说服琬儿赎身的事,但琬儿还想将她的丫鬟也赎身出来。 “丫鬟?”许黟愣了下,之前没听说过。 阿旭道:“那丫鬟叫棉娥,五岁被卖去楼里,四年前就跟着琬儿姑娘。琬儿姑娘说,如果不把她赎出来,这孩子也会步入后尘。” 看着那棉娥,阿旭就想到了妹妹。 当年要不是郎君,妹妹也会经历这些。 他就想着,将那棉娥给赎出来,“那孩子不贵,鸨母开口要五十贯,我、我给买下来了。” “人呢?”许黟诧异地看他。 阿旭不自在地挠头:“就在院子外,她说没你吩咐,她不敢进来。” 许黟听了顿时有些无奈,连忙喊阿锦去把人叫进来,接着就对怯生生进屋的棉娥道:“你就先在这处住下来,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烧了。你去给她看看,要是有什么问题,趁早解决了。” 后面那句是向着阿锦说的。 阿锦高兴地领着人下去,把她安排在隔壁的屋子里。 接着就给她诊脉瞧身子,看她身上没什么病,就让她等会,阿锦去到自己屋,在箱笼里翻出两件旧衣裳。 虽然衣裳是旧的,看着却新,用的都是上好的棉布料子,里面塞着满满的棉,摸着软和舒服。 “你别怕,我和郎君都是好人。”阿锦笑着对她说,“你家姐姐叫你跟着来,那是因为希望你能好,你不会留在这里太久,到时候等你姐姐也出来了,她会来带你走。” 棉娥抱着衣裳,眨眼问:“姐姐真的会出来吗?” 阿锦道:“自然会,等她离开了那地方,你们就彻底自由了。” 翌日晨早,棉娥起身梳妆打扮,拎着桶出屋子打水,正巧和过来的程宜然碰了个面。 她急忙就把手里的桶放下来,行礼喊人。 可把程宜然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进厅堂,看到许黟还在,他松了一口气,问道:“许大夫,外面哪里来的小娘子?” “哦,那小娘子是来暂住的。”许黟平静说道。 程宜然怔然片刻,不自在地扯着袖子,小声嘀咕:“刚才可吓到我了,以为许大夫你搬走了,这是别人家的院子。” 许黟持笔的手微顿:“……” 他轻笑道:“借给你的《药性赋》还没还我,我哪会走。” 程宜然笑了起来:“这书我抄录了一半,再过几日,就能将它抄完了。” “这么快,你这眼睛是不想要了?”许黟对他夜里抄书表示异议。 程宜然赧然道:“只是熬几夜,不碍事的。” “难不成等真伤到眼睛,才算是碍事?”许黟挑眉,不许他再如此。 “这书多留在你那几日,也碍不了何事,你要真不爱惜眼睛,那书就还我吧。” 听他这么说,程宜然真吓一跳,立马老实,对着许黟保证不再犯。 许黟没再吓唬他,谈正事道:“今日不出诊,你陪我去城门口。” …… 潘文济这几天有些忙。 让城中大户出血施粥不是易事,这群人狡猾得很,给了些好处,才假模假样地操办。 他今日乘车过来时,站在城门口俯瞰看了一圈,正好看到许黟从一辆驴车里下来。 于是,许黟就被他请了上去说话。 在北宋当名医 第372节 连带着他带过来的程宜然都没放过,茫然无措地跟在许黟身后。 “许大夫,你认识潘知府?”他紧张地咽着口水,偷偷打量城墙周围。 城墙已有些年代,上面长着的青苔,又厚又黑。 许黟本没让程宜然跟着,但过来请他的人一并将程宜然给叫上了:“识得,你不用担忧,潘知府无恶意。” “有许大夫在,我不怕。”程宜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方还如此鼓励自己,可在看到潘知府时,他还是慌张地行揖,不敢抬头看。 潘文济坐在椅子上,让旁边的随从给他们两人搬凳子:“怎么过来了?” “听到城门口有施粥,就来看看。”许黟如实回道。 潘文济瞥他一眼,目光落到旁边的青年上,青年穿着身旧棉布袍子,洗得很干净,身上带有一点药味。 许黟见他注意力在程宜然身上,连忙道:“这是程宜然,他识得些药物,也懂得些药理,这些日子一直在帮我打理药材。” 潘文济“嗯”了声,没再看他,转而对许黟道:“你来这里,只是来看看,没打算做别的?” 想到他投机取巧在城中卖的高价药酒,这小子比以前精明多了。 那会,可没这个心机。 许黟没瞒着,自若道:“风寒传人,城外突然多出这么多人,其中有些已感染风寒,若是都聚集在此,恐怕会有所影响,我便想,若是官府会派发驱寒药,兴许能避免病亡。” 潘文济面色肃然,这事他岂会不知。今日过来,亦是想看这城外聚集着的百姓如何。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许黟,能将这事说出来,看来是已经有了主意。 “若你是官府,你会如何做?”他淡淡一笑,问他。 许黟丝毫不含糊,起身行礼:“若是我,我会即刻将得风寒者隔离出来,发放驱寒药物治病,再熬煮姜汤,分给排队的百姓们。” 这是比较直接的方式了。 再不然,就是直接将人隔离了起来,任由那些人熬过去,熬不过去的,再拉出去处理了。 自然,要是真选了这条路,那么对潘文济以后的仕途会有黑点,是会被批判的存在。 潘文济目光深然,一字一句道,“人心如海,善恶难辨,朝堂建立不过百余年,就已经历无数天灾人祸。大体之治,便是负载救难,安抚民心,然而重任难,为民者需以身作则,空口白书不过如此,自会有这世间人来辩这公道。假若人人都如你,便不会有富而不仁之说,安会有民不果腹的惨剧?” 他惋惜一叹,友人识人不错,此子确实有一颗悲悯之心。 但世道难,便是他作为知府,在此一方也不是无所不能。 他缺人,缺钱,唯独不缺这理治之念。 “许黟,你说的这事,可知道真要办到,需要花费多少银钱?”潘文济问他,“如果城中大户不愿出这笔钱,哪怕是我这个知府,也办不到。” 许黟缄默,潘文济说的是实话。 “潘知府是已有别的良策?”片刻,许黟抬眸看他。 潘文济冷笑道:“你之计不错,至于那些大户愿不愿意出钱,不是他们说的算。” 许黟微微惊讶,没想到潘知府要用强的。 潘文济知道他是这个想法,差点要捶他,笑骂道:“用强岂是长久之计,我倒是忘了,你不过一介民流,不知这贩盐的好处。” “……”许黟愕然,哪想到潘文济会用募民掌盐的条件,来换这些商户们行善事。 如此说来,倒是不用他出钱出力了。 这城楼下密密麻麻都是拥挤着的百姓,不下数百人。 只靠他,哪行啊。 他们聊的是私密事,早在聊这事之前,程宜然就被随从请去后面小屋喝茶了。 他这一待,就是两盏茶的时间,心中难免恐慌。 问了在旁候着的随从,随从只微微笑道:“程官人不用担心,这许大夫和我家老爷关系好着呢。” 程宜然:“……” 他就是担心啊。 这许黟不过是民,潘知府这么大的官,为何要留他这么久? 只是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但却也想不明白。 他左等右等,在午时前等到许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许黟道:“我们先回去再说。” “嗯。”程宜然点头。 他也知道这里不方便说话。 等坐上驴车,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潘知府是寻你有事要办?” 许黟笑着摇头:“聊些琐事,聊到兴起就忘了时间。” “对了,那城门口那么多百姓,我们还要去管吗?”程宜然踟蹰地盯着他看,“我还是打算明日去山上看下有没有淫羊藿。” “不用。”许黟微笑道,“我知你想问什么,这事潘知府会处理的,你不用插手。” 程宜然一愣,却也欣喜,哪怕被许黟看透,都不在意。 他歉然地朝着许黟行了一礼:“是我鲁莽,许大夫莫怪。” “不怪你。”许黟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他们一路回来,还遇到了不少去城门口讨粥吃的乞儿,乞儿穿得破破烂烂,四肢肌肤都裸露出来。 程宜然看得不忍,与许黟说起他小时候的事。 他爹是村里的游方郎中,经常给村里人无偿治病,有次,他爹救了个乞儿,那乞儿后来得了运道,做起小买卖,挣到钱后,还回来感恩他爹。 程宜然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乞儿给他爹留了五十贯银钱。若不是这些银钱,他爹就没法带着他们来到城中赁房屋治病。 “你家中留书呢?”许黟一直好奇,既然他爹是大夫,为何没有留下多少医书。 程宜然面带羞赧,自责道:“小时不懂,有打秋风的亲戚来,知我爹病故,就说要把那书给卖了。” “我本来不愿,但他说那书留着无用,卖了才能养活我和娘。” “当时一时犯了错,就同意他带走了几本医书,可是……”程宜然说到后面,他深深懊悔,捂脸继续说,“他带了书去,却没再回来,等我去他家寻他,发现他早就搬家走了。” 那些书都是他爹一生的心血,不料他年少无知,竟将这些书给抛了。 许黟叹息一声,十年前程宜然不过十二岁,确实斗不过那些心术不正的人。 “既如此,如今重新得了医书,可想好好学医?”许黟问他。 程宜然像是春生的野草,扬起了头颅:“我当然想了,望许大夫能收我为徒。” 他当即在车厢里跪了下来。 车厢到底不大,许黟来不及拦住,直接地受了他一拜。 “砰——” 程宜然的脑门重重地磕在车板上,发出低闷的响声,他重新抬起,又连续磕了两次。 许黟受了这么大的礼,无奈地将他扶起来:“我又没说不教你,你这么磕头,脑袋不疼?” 以他现在的资历,也是够资格收徒的,经了这么多事,许黟也明白,宋朝有仁心的大夫还是太少太少了,只他一人,远远不够。 他要做的,或许不止坚守本心。 第216章 说到拜师, 可不是只磕个头就成的,程宜然在激动过后,便忙着准备拜师礼。 像老师收学生, 其就需要正衣冠,向老师送拜师帖,还有呈六礼。 这“六礼”也是颇为讲究,是送给老师的报酬, 承用的是儒学规定的拜师礼仪。 次日程宜然早早就来到市井, 去到屠户那里买了两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又去到卖菜摊上买了一把鲜嫩的芹菜, 接着再去到粮铺里, 买了龙眼干, 莲子,红豆和红枣。 拜师当日,颜曲月也来了, 她坐在厅堂上首, 与许黟一起,接受了程宜然的拜师礼。 自今日起他就要改口了,唤许黟为“老师”,唤颜曲月为“师娘”,这让阿旭和阿锦两人艳羡极了。 他们俩虽是许黟收的第一对徒弟,可没有经过拜师仪式, 至今未改过口,属于有实无名。 程宜然拜完了老师, 转头看到兄妹俩人, 知礼数地行礼道:“师兄,师姐。” 两人先是愣住, 紧接着便欢喜地与他行了礼。 “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师弟了。”阿锦笑颜道,“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来问我们,我们跟着郎君这么多年,学的东西不少。” 阿旭看着他:“当然,我们也不能越俎代庖,要是有郎君在,师弟还是要先问过郎君才是。” 程宜然笑道:“多谢师兄师姐不弃。” 程宜然回到家中,他娘在屋里等着他,见着他回来,欣慰地拿手摸摸他:“宜哥儿如今也算是有了出路,你切不能辜负了许大夫,好好在他膝下学医,等能出师,咱们的日子就能好起来。” 他娘望了一眼天色,云遮雾罩,这是个好兆头啊。 常言道,人头上有云气如车盖,便是大富大贵的征兆,她儿刚拜师,这云就翻涌云集,来到她家屋顶,岂不是在预兆着她儿终于有了出路。 看着他娘喜极而泣,程宜然心神感动,戳心窝子一般令他难以释怀。 想到以前诸多画面,他只恨自己不够争气。 程宜然半跪在地,牢牢地握住他娘的手掌:“娘,我定好好学医,不辜负你和老师的期许。” 也许,确实如他娘说的那样,以后他们的日子,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而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以后将会面临的是什么样的选择。 …… 许黟在收徒的第三天,制定好教学计划。 他手中三个徒弟,都不是初学者,基础的知识都很扎实,缺乏的,是临床经验。 这临床经验很重要,毕竟从医书上面学到的知识是死的,而病证是多种多样的,很少有患者,生的病和教科书上面写的一模一样。 这个概率有多低?就像买同个部位的猪肉,肉的纹理生长花纹都不同。 在北宋当名医 第373节 正是冬日光景,时人靠喝酒暖身越来越多,然而酒气性烈,入胃后随着卫气四散,充溢络脉,充盈经脉中的血液,久而久之,就会出现问题。 这时候,风邪乘虚而入的概率就增加。 生病者也变多了起来。 其中最易得病的,就是常年喝酒吃肉,将自己灌得伶仃大醉的酗酒者。 对于这样的病人,许黟救治过的不少,光是累积下来的病案,就足以订成两册书籍。 临床经验累积到一定量时,就有个好处,瞧一眼病人,就可以大致判断出他的症状如何。 许黟把这方面的病案拿出来:“先细读了这病案,后续若有病人来找,就由你们来诊治。” 阿旭惊讶地接过病案册,紧紧地抱在怀中:“郎君,我和妹妹也要参加吗?” “对,你们都要参与。”许黟回他。 阿锦便问:“可是师弟之前都没接手过这等病人,他要是和我们一起来,可能跟不上进程。” 许黟笑笑:“未必。” “你们也别有担忧,到时我会在旁,要是有问题,我会出手。” 听了这话,他们三人也是松一口气。 程宜然拿过病案翻了起来,看到上面详细地记载着每个病人的病症、一诊二诊的过程、药方的用途与药理等,都清晰了然。 他怔然片刻,好似无知小鱼涌入江海,面对滚滚波涛骇浪,无处落脚,却畅游其中,任其身随波游荡,所经之处,都是绚丽华彩,目不暇接。 只看完一个病案,他就要停住思考,要不然这脑子缓不过来。 “不急。”许黟微笑道,“以你们的实力,其实早可独当一面,只是对自己的能力还尚未有个更大的了解。” 等真正的接触过病患,才能真正地了解自己所学的东西,是否所能运用。 事到这里,许黟便叫他们拿着病案册,回自个的屋里攻读。 他来到隔壁屋里,喊二庆去书房谈正事。 “琬儿姑娘这几日在楼里如何?”许黟问。 二庆这些日子代替了阿旭,一直盯着花楼那边,琬儿身边的棉娥被赎身出来,这几日里,鸨母并未给她安排新的丫鬟。 像是怕新的丫鬟被策反了去,将她盯得很紧。 眼下这场景,她想要将消息从楼里传出来不容易,二庆思忖着道:“她如今连房间都出不去,外面有两个打手守着,只有交了银钱才能见她。” “可有受伤?”许黟拧起眉峰。 二庆摇摇头:“那鸨母不敢明着来,不过琬儿姑娘也吃到了苦头,如今接待客人,留下的打赏都被拿了去。” 显然,这是不愿意让琬儿赎身了。 其实以琬儿在楼里的地位,犯不着让鸨母如此顾忌,她气的是一个小小的花娘骑到头上来。 何况许黟卖的药酒,对鸨母的吸引力着实大。可却因为这层关系在,她才恨极了琬儿隐瞒着她。毕竟,以琬儿那点借口,哪里骗得了她,鸨母气过后回想,就知道这里面漏洞有多大。 许黟就在等,等鸨母带着打手上门。 但这鸨母比他想的警惕,至今还未找上门来。 许黟撑颐思索,须弥,他确定了计划:“二庆,你带上药酒,去那瓦市最热闹的市妓坊里,寻那管事的,推销这酒。事后,再寻几个闲汉,在诸处茶坊、酒楼和歌馆,宣扬这事,便道我想把这药酒的秘方给卖了去。” 二庆恍然:“许大夫,你真的想卖?” “不,只卖给那鸨母。”许黟眯起眼睛,叮嘱他,“你务必要让她知道,这药酒秘方的价值。” 二庆若有所思:“明白了。” 许黟交代完事,就取了交子递给他:“这事办下来,也要花些银钱,你拿着钱好办事。” “许大夫,我要先去见琬儿姑娘吗?”二庆拿了钱收好,问许黟。 许黟笑了起来:“确实要,你记得别让琬儿姑娘泄了消息。” 想让她脱身,总要使些手段,对上鸨母这种逼良为娼的妇人,许黟没想过心慈手软。 或者在这个世道上,鸨母也是一方可怜人,但有时候,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此后,二庆按照叮嘱,来到市井里一处瓦馆消遣,馆里灯烛荧煌,有下等妓女不唤自来,看到二庆那英俊而青涩脸庞,皆是眼中心中喜悦,哪想这少年郎还没等她们靠近,就嫌弃地转过身去。 二庆不是来消遣的,他初来,就有仆从端茶来,要他点“花茶”。 他想了想许黟交代的事,点了馆里有名的上等花娘。在花娘来之前,他就先花出去了数贯钱。 看着银钱白花花地溜走,二庆心疼坏了,但为了正事,只能咬咬牙忍了,就是看向那些廊道上寻欢作乐的酒客,目光凶狠,不好惹。 不巧,今夜宴前歌唱,诸多楼中市妓来此争妍卖笑,这处瓦馆,亦是鸨母大东家名下。 二庆喝着杯中茶水,目光落在门庭处,就看到鸨母携带几个花娘过来助兴。 他心生一计,立马就唤了旁边的仆从,问他管事的在哪里,他有桩极好的买卖…… 鸨母路过,便听到二庆不曾压低的清亮嗓音。 卖药酒方? 是那有神奇之效,只要喝了就能身强体健,奢靡作乐亦不会伤身的壮阳药酒? 鸨母心中生出惊喜,并未急着开口,而是让身后跟着的花娘们自去安排。她来到邻座一坐,要了壶好茶,在旁好好地听着。 越听她越惊,这姓许的真的想将那方子给卖了。 不由地心中暗自窃喜,若是这方子被她买了去,以她的手段,挣个几千上万贯钱,岂不是手到擒来? 不行,不能让旁人买了那方子。 眼见着二庆跟瓦馆里的管事鸨母谈完,从门庭处离开,她便紧紧地跟了过去。 “这位小哥,且慢且慢!”鸨母快步走着,扬着手中彩帕,挤眉弄眼地笑道,“这位小哥要我好追,可还记得我,那日舫上,咱们见过。” 二庆皱眉,像是想了许久:“哦,是你。” 他停住脚步,问她可有事。 鸨母想要上前拉他手,被他侧身躲开,她自然地收回手来,笑问:“闻你要卖那药酒方子,我正有此意,不知你家郎君,要的什么价?” “郎君没说。”二庆摇头,“你若有这心意,可上门来问。” 二庆没多与她接触,怕自己演技不好,让鸨母看出端疑。 只留了个地址,拱了拱手就走。 …… 许黟起来得很早,南城街坊还未传来劳作的声响,他就在晨光熹微中练拳了。 洗漱以后,他坐在书房抄录了几份医案,修整成册后,就从书房里出来。 这会儿,颜曲月她们也醒来了。院外,市井逐渐热闹,各种吆喝叫卖声此起披伏,二庆跑去给他们买了热腾腾的早食。 一直以来吃食的事都是阿旭在管,这回阿旭要忙着背医案,二庆主动接手这些琐事。 食完,许黟叫棉娥留在屋里不要出来。 按照他对鸨母的了解,等会不久,她定会带着人来谈药方买卖一事。 要是她看到棉娥在这里,难保不会想到别处去。论精明程度,许黟可不敢保证自己比鸨母厉害。 他拿捏的,不过是人性贪婪,只要鸨母和他想的那样,不怕她不落套。 今日程宜然很早就过来了,他还被许黟留下来吃早食,此时,他也终于知道许黟在计谋着什么。一想到这里面环环相扣,迷乱人眼,程宜然就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佩和冲劲。 “老师,需要我做什么吗?”他肃然问道。 许黟摆摆手:“倒也不必,这事不用涉及到你,你今日也不要露面。” 对了,为了以防鸨母发现不对劲后,恼羞成怒对程宜然母子下手,许黟还要让他暂时不要暴露。 程宜然听了,高声道:“我不怕。大不了,我和娘离开涪州,天大地大,总会有我程宜然的去处。” “有这志气不错。”许黟也没打击他的士气,问了他几个问题,看着他都答了出来,就交他去办一件事。 “我有一信要你去送。” 程宜然直起身:“老师,送去哪里。” 许黟却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潘知府府邸。” 程宜然:“!!!” 他拿着信出来许家院子,人还是懵懵的。 低头看向手中信封,上面落款是老师的名字,只看着,平平无奇。 但一封送去知府府邸的信件,如何都不可能平平无奇。他有点担心,自己没法将信送到。 等他来到城北知府府邸,门房看他前来,本是要驱逐,但他说明来意,竟意外地让他进院来。 “许大夫让你来的?”门房小厮拿过来信,看上面笔迹确实出自许黟,多瞧了程宜然一眼,询问了他的姓名。 小厮顿了顿,道:“你等会。” 他去了又回来,手中信没了,还交代了程宜然一句:“你回去告诉许大夫,说老爷晓得了,让他放心去做。” 自程宜然来到知府府邸,到他从里面出来,不过一刻钟,他就生出恍然隔世的感慨。 好像蒙蒙之中,他参与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 鸨母端坐着轿儿前来,敲响许家门。 哪想她来,这许黟却不在。一问,才从这小哥口中知晓,这许黟去义诊了。 “你难道没跟他说,我今儿要来?”鸨母说着,心里有些气恼。 二庆摸了摸鼻子,一副不知情的模样:“郎君想做什么,岂是我能晓得的。” 鸨母呼吸一顿:“……”理是这理,但遇事的是她,就不爽了。 可她是有事来,不能真甩了脸色就走,把送来的礼放了下来,便道:“我明日再来。” 二庆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鸨母走了许久,阿旭架着驴车,从不远处的巷子口拐了进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374节 许黟故意吊着鸨母,却也真的带着药箱去义诊了。 此次他义诊的对象是城南救助所里的穷苦百姓。这些百姓都是家中遭了灾,房屋尽毁,无处可去,被官府安置在这处临时暂住的。 许黟去到那里,递交了牌子,就名正言顺地带着阿旭、阿锦和程宜然去到里面给他们义诊了。 救助所里能容纳的人数不多,只有百来个,并不是谁都有病。 有些是受寒得了病,有些是忍饥成疾,有些是顽疾不愈,大大小小的病都有。 看着面瘦蜡黄,嘴唇干裂发白,咳嗽发热,肚胀如球等,都直接拉了过来就诊。 不到半日,他们便给身患有病的几十个病人开了药方抓了药。 许黟没有亲自下场,他在旁看着三人如何看病,如何写方子,再进行审核、确定,这一套流程下来,救助所里看守的当差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还热心地给许黟倒了水。 但那水质不好,许黟没喝,还让当差的记得把水烧开饮用。 “这样能减少很多疾病。”许黟看他面露难色,就知道他们在意的是什么,“若是有人死在这里,反而更麻烦,很容易引起疫病。” 当差的一听,就不说话了。 但见后院垒着的过冬柴火,想要烧水饮用不难,就看这些人舍不舍得。 第二天巳时首刻,鸨母来到许家院子。她来时,阿锦和二庆在院子里收拾药材零碎,看到她来,二庆跑过来开门。 “你家郎君可在?”鸨母急切切地询问。 二庆道:“在的,请随我来。”他把人带进屋,直接去了厅堂。 许黟就在里面,看到她进来,故而热情地笑道:“这位妈妈能来,真是蓬荜生辉。”说着,他就打发二庆去端茶来,“把家里最好的冬茶泡上,让妈妈也品尝这好茶。” 鸨母嘴角微抽,这冬茶什么时候成了好茶来着。 她笑着说道:“我难得登堂来,多谢许大夫的茶了,只是今日过来,不是来讨闲茶喝的,你家那小哥应是有跟你提起过,我来是想着那药酒方子。” “那药酒方子还在,妈妈莫急。”许黟不紧不慢地说着,端起二庆泡的冬茶,就这般悠闲得喝了起来。 鸨母能做何,只能是笑着脸陪同。喝过两回,那茶汤都泡得发白,许黟才像是想到正事,把那手中杯子一放。 “我这方子也不是多么贵重,能劳烦妈妈喜爱想买,心里着实欢喜。”许黟说着,“你说个价,要是我觉得合适了,那这方子予妈妈又如何。” 鸨母微愣,没想到他会来这出,细想过后,笑道:“我出五百贯,这方子不可给了他人。” 许黟叹息一声,道:“妈妈这价,折煞我了,你也晓得这方子流水多,那叫源源不断,要只给五百贯,忒少了吧。” “……”鸨母咬着后槽牙,问道,“那许大夫要多少?” 许黟眨眨眼,无辜道:“妈妈再说个价。” 鸨母:“……” 她冷笑起来,“许大夫,这人可不能太贪心了。我虽只是个妈妈,但你也该清楚,瓦市不是谁都能开得了,我们这挂钩着市妓,那是官面上的,这里面有多权贵,就不必我明说了吧。” “难道妈妈不是自己想买?”许黟惊诧反问。 鸨母被戳穿心思,却也不孬气,笑说:“五百五十贯,不能再多了。” “好,依妈妈的。”这回,许黟直接拍案,同意了。 方子早有准备,只要这买断的契书一签,盖了红章,那这事就定了下来。 来到处理契书的部门,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方子,那妈妈得了方子,细看,越看越觉得眼熟。 再一想,他们花楼里的药酒,有八成的药材都对上了。 可不巧,还没想明白其中道理,琬儿突然拿着钱,来找她赎身。摆在鸨母面前的,是银灿灿的两百贯银钱,也不知这琬儿,是从哪里攒来的。 钱到她面前,没有不收的道理,鸨母正得到药方兴头上,只羞辱了几句,就把身契给了她。 琬儿拿到身契来不及多想,立时收拾了衣物,从楼里跑出来。 二庆架着驴车,早等候多时,看到她来,给她打起帘子。 琬儿道谢后上来驴车,刚进到车厢,她便放声大哭。压抑着一路的情绪,彻底爆发开来,直哭到驴车停了,嗓子哑了,她方才停住。 片刻,琬儿顶着两个红肿的眼睛,再度见到许黟。 门辕处,女子粉衣红裙,柔弱伶仃,一截玉颈肌似雪,染丹红的手指纤纤相握,她欠身一礼,举手投足自带风情。 许黟颔首,看她脖颈处,是个十足的扎针好苗子。 咳咳咳—— 他掩饰眼中神色,让阿锦带着人去见棉娥。 等琬儿换下一身朴素衣裳,把头上鲜红簪花取下,携手棉娥,来叩谢许黟。 许黟没让她们真的跪,这对他来说有点折寿。 他问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琬儿吟吟笑道:“我们想离开涪州,寻个不识得我们的地方。” 许黟拧眉:“你们一弱一小,出行在外多有不安全,可有想过良策。” 琬儿摇摇头,她们在楼里生活这么多年,对于外面的世界,其实知之甚少。 如今这想法对她们来说,实乃天方夜谭。 “你们长得这么好看,要是遇到歹人,怕是危险。”颜曲月看看琬儿,又看看棉娥,有些纠结,“可留在涪州,那鸨母怕是不会放过你们。” 琬儿深吸口气:“哪怕再如何艰难,我和棉娥都不能再回去楼里。便是生死难料,也要宁死不屈。” 话音落点,许黟和颜曲月都皱起眉来。 许黟沉默半晌,想到一味药材:“或者我们能从改变肤色入手,有一味药名叫红花,它天然带有色素,可以把这红花泡水,取它的色涂抹在皮肤上,每天多涂几遍,这色就附着在肌肤上了。” 而这红花携带的天然黄色素,不易褪色,只要不洗漱沐浴,这色素能留在表体多日。 在他看来,这个方法还算可靠。 等他们在城中物色到不错的商队,跟着跑商的人出发,就可以彻底逃离这处牢笼。 第217章 且说鸨母这边, 得了药酒方子,就急不可耐地给到中年男,要他去把事给办了。 天晚后, 鸨母张罗一桌好席面,叫他来吃酒。鸨母给他斟酒,问道:“这事办得如何,可能做出来?” 中年男笑道:“姐姐交代的事, 跑断了腿也要办好。那酿酒的师傅都找来了, 赁了个院子,不让别的人晓得。” 说着吃下一筷好肉, 又饮了杯温好的酒, 他咂咂舌头:“这酒真是不错, 有了这酒,咱们算是要发大钱了。” 鸨母大笑,容颜焕发地说:“那姓许的也是蠢, 这么好的方子, 只要了五百贯就卖了去,我要是他,决不卖这方子。” 中年男恶狠狠道:“就是便宜了那小贱人,让她赎身了去。” “有两百贯,也不算多亏。”鸨母看他一眼,便知他早就想对那琬儿下手, 但这花娘有的是,何必只放在一人身上。 “你要是缺女人, 这楼里的花娘还不够你消遣?” 鸨母娇瞪他一下, 想她当年也是花容月貌,姿容花俏, 这岁月不饶人呐,如今照着铜镜,见镜中人早已失了容颜。 中年男桀笑说道:“有姐姐在,我哪还想着别的女子。” 两人大笑着碰杯,酒酣耳热。 想到以后每天都有数十贯银钱进账,皆是笑得合不拢嘴。 …… 一夜后,早上北风冷,琬儿暂住在许黟院中,她知多亏许黟的出手相救,要不然以她的能耐,这辈子都难以逃离那里。 便早早起来,去到灶房里想要帮忙做吃食。 结果外面天色灰蒙蒙的,灶房里已经有人在,阿旭坐在灶口处烧火,听闻身后有脚步声,扭头看来。 “琬儿姑娘这么早就醒了?”阿旭怔然,“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取暖。” 琬儿看向锅盖处冒出来的缕缕香雾,惭颜道:“我醒得不早,旭生都在烧火做饭了。” 阿旭解释道:“我和郎君都习惯早醒些。” “原来如此。”琬儿将这话记了下来。 她想过来帮忙,阿旭却拒绝,反而提了井水倒进锅里去烧。 “你先回房去,等水烧好再来。”阿旭说罢,就不再去管她了。 琬儿站在原地踟蹰片刻,见灶房真的不需要她帮忙,才悻悻然地回到自己房中。 她与棉娥住在一处屋子,天气冷,两人合盖被子,这样只用烧一盆炭火就能度过去。 床榻上的棉娥听到声响惊醒,看她回来,高兴地喊了声“姐姐”,披着衣裳起身,嘴里说着要去院子里打井水。 “棉娥,你这几日在许大夫家中,过得如何?”琬儿突然问她。 棉娥喜颜道:“这里可好了,我每天都能睡到天亮了才醒,阿旭哥哥和阿锦姐姐也不用我帮忙做什么,只叫我打扫院子就行。”她说着,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了琬儿。 “我去打了水,阿旭哥哥就会帮我把水烧了,还有好衣裳穿,那被子又暖和又柔软,比楼里的小屋好多了。姐姐,我们能一直住这里吗?” 琬儿怔怔,苦涩一笑:“我们不能一直赖在许大夫家里。” 棉娥翘起的嘴角耷拉下来,闷闷道:“嗯,棉娥知道的。” 琬儿笑着揉揉她还没扎起来的头发,说道:“我们以后也能过这样的好日子。” “我信姐姐!”女孩的坏心情一扫而光,重振精神地喊道,“我也要努力挣钱,好好报答姐姐。” 要不是姐姐,她也不能逃离那里。 两人相依偎了一会儿,琬儿感慨完,就要计划接下来的日子了。 她拿出这次攒到的银钱,有四五十贯,看着是不少,但连一辆驴车都买不到。 何况两人都不会驾车,买了车还要雇个车夫。 按许大夫的意思,不如去雇辆车,跟着商队走,到时再给商队一笔保护费,这路上也算是安稳。 第二天,琬儿比平时早得起,她出来时,院子里就已经有人在打拳。 她这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早起法。 在北宋当名医 第375节 想来,许大夫他们有底气四处游历,不单单是有本事,还有一身好武艺。 便是那看着身轻高挑,袅娜娉婷的颜娘子,武起刀时,蛾眉锐芒徒生,竟丝毫不让须眉。 她与许大夫对打时,便是一副令人艳羡的郎才女貌。 琬儿深感卑贱,看罢了他们练拳练刀,就去到灶房里帮忙烧火做饭。 后面几日,她也习惯许家早晨时的练武行,每次都要津津有味地看完,才意犹未尽地去帮忙。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她们在许家度过四日。 许黟托了牙行打听,给她们打听到一车去往梓潼的商队。 他便在一处酒楼,约见这商队的护卫队队长。 这商队带头的护卫队长和余秋林打过几回交道,听过许黟的名号,见到许黟要往商队里塞两个人,很是乐意地应下来。 “我们每回跑商,准备的备急药里,都要备上消食丸和跌打损伤药膏,它们可都是好东西,救了我们兄弟好几回。”护卫队队长慨然地夸了几句,举杯大饮。 饮罢,他就说道:“我们此行要去到梓潼,途经盐亭,不知道许大夫可有东西要带,我们一并给你带过去。” 许黟惊喜,举杯道:“有劳兄台费心,确实有书信要寄,若是能将其带到,必重谢。” “重谢倒是不必。”护卫队队长摆手,笑道,“就是我们这回出来多时,带来的药物几乎用完了,不知道许大夫手里头可有消食丸和跌打损伤药膏?” 许黟正容道:“不瞒兄台,消食丸是有,随时能让人送来,就是这跌打损伤药膏需要炮制,两日才能成。” 护卫队长点点头:“不急,我们此趟还要再等三日出发,正好能等得。” “行,那三日后,我再来找兄台。” 许黟拱拱手,将这事谈妥。 他从酒楼里出来,转身去到离家不远的药馆,买了些土茵陈和马钱子。 将土茵陈和马钱子泡在水里一天一夜,再拿药碾子碾碎,放在甑里蒸熟,再反复碾碎成带有黏性的膏状。 此时,再加入少量的石灰水,搅拌混合,等到凉却,再加入马钱子。这药膏就成了。 阿旭和阿锦都会炮制跌打损伤药膏。 不过程宜然还是头回炮制。 他开始时动作不快,一直盯着兄妹俩的动作看,后面知道如何做了,渐渐地速度就快起来。 三人同心协力,两天就做出来两百多张跌打损伤药膏。 商队只需要一百张药膏,多出来的,许黟让他们拿去市井里摆摊卖。 “老师,我晓得有个地方,需要这么多药膏。”程宜然看向许黟,说道,“这涪州是有码头的,不过冬日江水下降,这码头停靠的船只越来越少,这档口,那些工人应该都在家里过冬。” 等来年春,天气暖和,江水水位回升,那些渡码头的货船变多,这些工人就会重新去码头蹲活儿干。 扛重物的工人,多多少少会扭伤腰背,这些跌打损伤膏药价钱实惠,推销给他们再好不过。 许黟不禁大为感慨,叹息道:“就听你的,明日就去这些工人住的地方。” 这些工人,住的地方都不甚多好,在南街一条贫穷的小巷子里。 这里房屋更加低矮,破旧,路过时,入目皆是发黄的稻草和黄灰色土墙,一种戚戚的荒凉感油然而生。 许黟跟着程宜然,一家一户地敲门。 不多时,就有个穿着打补丁的壮汉从里面出来开门:“谁敲门?” “老兄,是我,程宜然。”程宜然朝他笑着开口。 那壮汉一愣,接着高兴道:“程老弟,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这外面冷得很。”说着,他注意到后面还有个年轻的青俊,有些疑惑地打量着,“这位是……” “这是我老师,许大夫。”程宜然笑说,“前段日子我有幸遇到老师,老师就收了我为徒,教我医术治病。” “原来是俺兄弟的老师,都快进来。”壮汉激动道,“我这兄弟可厉害了,他自学医术,给我们好些人看病嘞,什么风寒咳嗽,扭伤啥的,他都会瞧。” “咳咳……”程宜然羞赧着脸颊,假意咳嗽让他别说了。 但壮汉丝毫没察觉到,以为他是受风了:“我说你什么好,都不多穿件衣裳,要是得病了怎么办。” 程宜然:“……别说了。” 许黟看着他们,笑而不语。 这木屋里面没有生火,人站着不动时,能感知到泥土地板生出来的寒意。 壮汉把木屋里仅有的两张凳子让给他们坐,他去到里面,从土缸里舀了水给他们喝。 “有点冷,我去把水烧了。”壮汉看着那木瓢里的水,犹豫一下,朝着他们说道。 “不用麻烦。”许黟笑说,“我们出来时喝过水了,这会不渴。” 壮汉道:“那行。” 他放下木瓢回来,看向程宜然:“程兄弟,你带着老师过来,是有什么事儿?” 程宜然说道:“我和师兄师姐们做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想着你和那些在码头打工的兄弟们常有伤到,就想问你们想不想要。” 说完,他又补充:“价钱比去医馆里卖的跌打损伤药膏实惠,一张只要两文钱。” “只要两文?”壮汉惊呼一声。 “是的,只要两文钱。”程宜然点头。 他在知道这药膏只卖这个价时,也是震惊不已。 他是参与到炮制过程的,这个价钱,几乎是没有任何利润可言。 但老师就是让他们卖这个价钱。 当时,他不解,问了许黟。 许黟告诉他:“这价不是我定的,是有一个老大夫,他年事已高却常上山挖土茵陈,采马钱子,做出来的跌打药膏,只卖这个价。” 听到这个缘故,程宜然感触良多,觉得他与这位老大夫相比,实在自愧不如。 “能给我瞧瞧是什么样的?”壮汉难以置信。 哪怕他认识程宜然,也经常有些小病小痛的就去找他开些药来吃。 但他也是头次听到这跌打药膏这么便宜。 下一瞬,他就看到程宜然从带来的包裹里,拿出一张用树叶相叠的药膏,那药膏绿糊糊的,闻着有浓浓的药味。 他嗅了嗅,没嗅出来啥样。 以他对程宜然的信任,只觉得这药膏会是好东西。 这时,许黟淡笑开口:“你膝盖处是不是有伤,我想应该是摔了一跤没养好,天气冷了,这处夜里就会疼痛。” 他手指点在壮汉膝盖下方凸出的髌骨上。 果真,他这一点,壮汉差些条件放射地叫出声。 他惊愕地“嘶”了一口,“许大夫,你、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摔过?” “你适才走路时,左右脚步伐不同,高低不一,蹲下来时,你先护住了这里。”许黟将他看到的细节,缓缓说出来。 这一说,连壮汉都惊讶住了,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有这么多的小动作。 “我这里确实伤过,六个月之前,在码头扛货,打滑摔了出去,这处肿了起来。”壮汉说得轻巧,回忆当时的场景,却心有余悸地说着,“我以为这膝盖要废,好在有程兄弟,他挖了药草给我敷,几日后就不怎么肿了,能继续干活了。” 后来他也没去管,渐渐就不疼不肿了,哪想天气冷起来,这膝盖就突然又疼了。 程宜然自责道:“是我的错,当时我只挖了消肿的药材让你敷着,应该再给你找些内服的活血化瘀药才是。” “欸,要不是你,我还能好这么快?”壮汉嘿嘿笑着,爽朗地拍拍自己的腿。 “这是旧伤,只用这跌打损伤药膏不够。”许黟看向他们。 程宜然沉思片刻,琢磨道:“老师,按照这膝盖处的伤,是不是可以用当归散?” 当归散主治跌打损伤,扭脚等,不过它更加适合用在刚受伤的阶段。 像这种摔了几个月,初开始没养好的旧瘀伤,等复发后再服用,效果就不显著了。 这个时候,更适合用治疗瘀血的汤药处方。 譬如在大黄、桂心和桃仁这三味基础用药上面,再加入水蛭、地鳖、虻虫这三味药虫了。 这药方价贵,并不合适壮汉的家境。 许黟看向程宜然,对他言道:“你知不知大黄、桂心和桃仁?” 程宜然思忖了一会儿,斟酌地说道:“这三味药,都有活血化瘀的药效,若是用在一处,应该会有奇效,但这里面的用量,徒儿有些不太确定。” “要是这三味药加味用,便不能用多了药量,但只这三味药,可大黄六两,桂心二两,加上桃仁六十枚。”许黟给他解惑。 听到这话,程宜然眼前顿时豁然明亮,知道怎么给壮汉开药了。 他们这边商讨好,就连忙将这药方写了下来。 这让壮汉十分不好意思,拿着方子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明白。 程宜然向他解释:“这药不贵,你去医馆抓几副来吃,要用酒来煎服,用那散酒便可以。” 许黟道:“这跌打药膏也要用上,服用几日,就贴几日。” 壮汉恍惚地看向那药膏:“这样,我这膝盖就能好了?” “这个……”程宜然迟疑了一下,作为医者,不,作为一名还未出师的学医者,他明白,任何时候,都没法给病人肯定的答复。 许黟神色淡淡:“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若是以后它还犯,那便是还不通。” 壮汉叹气,知道也是这个道理。 …… 程宜然的人缘不错,他带着许黟在壮汉这里不久,隔壁就有人过来询问情况。 听到程宜然是来卖药膏的,转眼,就叫了好几个人上门。 “我们平日里,难免磕磕碰碰,要是有个好药膏,那再好不过。” “这药膏,真的有那样的好效果?” “价钱真实惠,我想买些,程兄弟,给我来十张啊。” “……” 在北宋当名医 第376节 看着药膏很快销了出去,程宜然很有成就感,他次次来这里,次次都能卖出些什么,却也头回,把这百来张的跌打药膏给卖了。 哪怕只挣到两百多钱,只够回来本。他亦是高兴的。 许黟能感觉到,程宜然在涪州混得不差,即使没有他的出现,再过几年,程宜然也会成为一名大夫。 因着这些码头干活的工人,都不识得许黟,他们就只围着程宜然转。 这倒是让许黟轻松不少。 他闲来无事,与程宜然说了一声,出去外面透气。 天寒地冻,外面也没有什么可瞧的,许黟走一段路,意外看到棵盛开着单瓣粉白色小花的茶树。 山茶树冬日能开花,上面的叶子还未全部凋零,朵朵花蕾含苞待放,半隐半遮在绿叶和花朵之间。 许黟上前,伸手摘下一朵。 放在鼻尖细细去闻,能闻到股淡雅清香。 能在这处看到这么一棵比成年人还要高的山茶树,实属难得。 他左瞧右看,去到茶树旁边的小屋敲门。 屋里出来个戴头巾的妇人,看到男子,只在木门处停下来,警惕问:“你是谁,要来找谁?” “在下姓许名黟,是名大夫。”许黟拱手行礼,说清来路,“此番冒昧打扰,是因看到这茶树上的花朵娇艳,想着摘些回去,敢问这位娘子,这茶树可是你家的?” 妇人愣住半晌,点头道:“是我家的,但你要摘就摘去吧。” “多谢这位娘子。”许黟欣喜说完,想着他空着手出来,只两只手,也带不回去多少,就问她可有篮子卖。 听到许黟要花钱买她的篮子,这妇人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 为了方便,许黟出门时,多是带几十个铜钱,几张交子和碎银子。 他把所有铜钱都拿出来,给了这妇人。 很快,许黟装着半篮子茶树花回来。这时候,程宜然已经从壮汉的家中出来,在巷子口等着他。 看到他不知从哪里来的茶树花,有些疑惑。 《茶经》有言:“花白如蔷薇。”这里面的花,便是茶树花。 许黟对程宜然道:“这茶花既有茶香,亦有花的芬芳,是养生之品。” 新鲜绽放的茶花可以直接泡茶喝,还未打开的花苞,则在蒸熟杀青后,晒干再泡水喝。 晒干的花苞,能储存更久,许黟有时候在半途找到野生的茶树,看到有花苞,就会摘下来蒸熟晒干。等想喝了,随时能拿出来。 程宜然听了,不免时时点头。 此趟出来,他受益匪浅,回来时,就拿出笔墨纸砚,将今日所学到的,逐一记录。 …… 商队出发的日子定下来了。 琬儿和棉娥两人,在收拾着离开的行囊,从楼里出来,她们都只带了个包裹。 哪想收拾着,竟收拾不少东西。 原先阿锦给棉娥两套旧衣裳,许黟看她穿得有些大,就叫阿锦去成衣店里给她买两套新的。 颜曲月瞧她戴着头花不好看,就给她一对镀银的花簪,一对海棠花银耳坠,两只兰花细银镯子。另外,还给了一件没穿过的缎面绣花小袄,让她穿在外面,暖和些。 而后来琬儿来到许家,颜曲月和阿锦同样送了一些。 琬儿自己也攒了些金银首饰,但为了赎身,都贱卖成银钱。 所以,她来到许家时,头上也没戴多少好物什。如今多出来的,都是颜曲月和阿锦给的。 东西都是真心给的,两人一面收拾,一面红着眼眶,苦难一辈子,像是苦尽甘来,换了这么个机遇。 她们收拾罢东西,就来找许黟他们道别。 “此番别过恩公,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报答,请受琬儿一拜。” 棉娥跟着她跪在地上,实实在在地磕了响头。 次日一早,她们就坐上雇来的驴车,缓缓地跟上商队,出城墙,出涪州。 随着她们的离开,这涪州的夜晚,依旧烛火荧煌。 日子走得飞快,转眼半月时间过去。 花楼。鸨母屋里。 这半月来,她们卖出去了不少药酒,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 就在鸨母和中年男喜笑颜开地数着白花花的银子,这时,屋外响起一阵骚动。 鸨母不悦地放下银子,扭着腰地起来开门:“大白天的,谁来嚷嚷,谁来嚷嚷!” 话音落地,鸨母就看到楼下,涌上来了十几个穿着锦缎袍子的官人们。 鸨母旋即换了脸色,笑着迎上去:“各位爷,这楼里还没营业呢,你们怎么上这来了?” 哪料,她话刚说完,带头的锦袍官人就给了她一巴掌,把带来的酒罐摔到地上:“你这妈妈,竟敢卖给我等假药酒。” 鸨母痛得捂住脸颊,神色茫然:“怎会是假!这药酒是找许大夫买的方子,你们先前也喝过的,分明一模一样。” “呸!” “我们就是被你这样诓骗了去。” “这酒分明就是假的,喝着是一样,只喝两回,就没了那好效果。”后面跟着来讨说法的官人们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鸨母慌神辩驳,冒着被刺到的风险,捡起地上摔碎的瓦片,就这那里面一点剩酒,饮尽,那味道……明明就和许黟卖的酒一样啊。 怎么会没效果了呢? 寻事的官人冷笑道:“我等不管,你这酒既然没效果,那就把拿走的钱吐出来。” “今日若是不还钱,休想离开半步!” 第218章 鸨母仓促大喊:“找许大夫, 是他!是他卖了这药酒方子给了我!” 她神色不似作假,跑来讨说法的人群中,便有人生出迟疑的心思。 一位年轻的官人不耐, 霍然推开人群挤身骂道:“我管你找许大夫买的,还是李大夫买的,我们这药酒是从你这买的,钱也是你拿了去。要怪, 就怪你自己贪得无厌, 被人诓骗了去。” “对对对,这又与我们无关, 你要真是被骗了, 找官府说理。” 有人驳了她的话, 闹哄哄的议论声再度四起。这些来楼里消遣的官人们,此次能都一并寻来,也都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小小花楼, 不过是挂钩了市妓, 就敢欺骗他们,哄骗了他们的钱财。再说,这花楼里卖的药酒,比原来他们去找许大夫卖的还要贵价,一壶就要他们五贯银子,本以为也是好的, 结果是披着羊皮卖狗肉,岂有此理! “我等在楼中花的银钱, 没有数百贯也有上百贯, 你这鸨母,公然卖这药酒, 再不退钱,休怪我们把你拉去官府报官。”开口的官人单刀直入,引得众人赞同附和。 纷纷向鸨母讨要被骗去的银钱。 鸨母面色全无,便要叫中年男去找大东家,哪想,她转身一看,就看到一抹肥胖身影,慌张地爬着木柱要逃。 她大叫一声,全场都齐齐看了过去。 “还有人……别叫他跑了!”有人朗声大喊,中年男惊得一抖,双手抱不住柱子,往下跌去。 不过二楼高度,中年男摔得底朝天,把藏在怀里的包裹掉下来。他捂着腰臀痛叫,一面慌张地开始捡银子。跌跌撞撞地要跑,就被几个循声跑去的官人抓住。 这下子,鸨母和中年男,谁也别想逃了。 到手的银钱还没捂热,便要还了回去,这对鸨母来说,极其不甘。然而,她私营买卖,这一事若被大东家所知,她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哪轮得到她在楼中颐指气使。 午后,聚众的官人们拿回银钱,纷纷散去。 花楼里闭着门的房屋里,暗中偷看的花娘们呼吸急促,好似看到了一线生机。这些金钱,都是从她们手中挤出来的,如今倒送了回去,如何不叫她们心底叫好。 …… 鸨母呆坐在乱糟糟的房屋中,挣的钱没了,攒的钱也都倒贴了回去…… 失神片刻,她哀嚎大哭,嘴里嚷着不活了。 但见中年男悻悻看来,一手还揉着摔痛的臀部,落井下石道:“要不是你见钱眼开,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那姓许的,分明就是个骗子。” “我见钱眼开?”鸨母不可置信地瞪他去,“那你倒是说说你自个,怎么也被骗了这么些钱?” 中年男噎住,不痛快道:“还不是你,要不是你说这药酒多挣钱,我可是不信的。”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现在倒来说我的不是了,要不是我,你如今还能这样好威风?” 鸨母掌管着花楼这么多年,可不是吃素的,想着他拿着钱逃跑,便心冷起来,叫着两个打手把中年男一捆,丢到房里关上。 “你这是作甚!?”中年男慌了,变了嘴脸,重新讨好地说体贴话,“好姐姐,咱们先别自个气坏身子,我适才是糊涂了才如此,说那忒不是道理的话,我实在该打该骂,下回定不敢这样。” 说着说着,他眼珠子转动,转移话头, “都怪那姓许的,叫我们栽跟头,我去叫几个人把人绑来,好好教训他给姐姐出气。” 鸨母冷笑看他:“姓许的我要找,你我也不会轻饶。” 说着,就叫打手把他的身上的衣裳给扒了。 屋里没炭火,又没衣裳穿,中年男只好躲在床上,但床榻上只有一条薄薄的织锦被子,冷得牙齿都在抖。 这时,已到楼里掌灯时分。 鸨母却无心管着楼中事务,叫来三个打手,去把许黟绑到楼中后院。 她焦急等着半晌,没等到打手们回来,却看到大掌柜带着几个仆从过来。 鸨母从椅子上跌落,这下子,才是彻底慌神。 “大东家说了,你既然不甘心只当个鸨母,便给你换个好去处。” 大掌柜冷冷地看向她,那眼神,仿佛在看着低贱的下等货物:“以你如今的姿色,也就下等勾栏才能容得了你。” 说着,就叫仆从把人给绑了。 鸨母含着泪哭喊,全然无用,被那脏臭的抹布塞满嘴巴,只剩“呜呜呜”地无助哭鸣。 至于被关在房中的中年男,大掌柜的也没放过,打发两个人把他带出来,扔去到码头干苦力。 在北宋当名医 第377节 …… 这日,许黟收到一封信,他放下手中医书,轻揉鼻梁处一瞬,才将这信打开品读。 看完信中内容,他轻笑出声,把信拿到炭盆里,丢进去燃烬。 此间事了,剩余的时间,便该好好地教导徒弟。 他从书房里出来,外面已是晌午时分,他看到阿旭和二庆把准备好的吃食端了过来,却不见程宜然身影,便问:“宜然呢?” “师弟的娘身体不适,他去家里照顾着。”阿旭停下动作,回话道。 许黟皱眉:“怎没听他说起?” 阿旭道:“他看郎君在书房里忙,怕打扰了,只跟我说了下,好教郎君知晓。” “知道了。”许黟说罢,就去到对面的院子。 此时是晌午,程家却没开灶,庭院里静悄悄的,连房门都紧闭关着。 听见拍门声,程宜然快步出来开门:“老师,你怎么过来了?” 许黟看向他道:“闻你娘病了,可好些?” 程宜然低垂着脑袋,闷声道:“还没好,昨日起就一直心腹痛,我给开了药,但服着效果不显。”他想着,要是他开的药方不行,就要来求老师看病。 没想到,老师先一步过来了,重振着精神,请老师进来屋里。 许黟听着他描述,微微敛着眉间,问他:“开的什么药方?” 程宜然如实回答:“我观症候是肝虚寒,便开的是补肝方,其用了防风、丹参、细辛、桔梗各一两,川芎、独活和大黄各七分,还用了山茱萸、桂心和茯苓各五分。” 说罢,他问道,“老师,此方我娘已经服用两剂,效果却不显,难不成是不对症?” “若是肝虚寒,用此方也不算错。”许黟摇摇头,没有那么快下定论,“你带我去屋里,我去瞧下。” 有老师出面,程宜然安心不少,当即欣然道:“让老师费心了。” 他们进来屋里,程宜然他娘见许黟过来,连忙起身过来问候。 许黟温和地扶着她的手臂,淡笑道:“婶子快坐,听宜然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我这病不碍事的,你怎么连老师也惊动了。”他娘有些责怪地瞥儿子一眼。 许黟笑说:“是我要来,我这一闲下来就坐不住,适才知晓这事,就迫不及待过来了。” “哎哎,这多不好呐。”他娘着急道,“我这就是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病痛,是这孩子有孝心,看不得我辛苦,见我昨日喊了下心腹痛,连许大夫那里都不去了。” “今早我也催了几回,他是去了,哪想很快就回来,说是告了假,要在家里照顾我。”他娘一面说着,一面欣慰地哭起来。 许黟见她如此,就安慰儿子有孝心是好事。 接着,他便说道:“年纪大了,确实容易有些病痛,不过这要是哪里不舒服,切记要好好看了病吃药才是。” 又问可容他也来瞧瞧。 程宜然他娘哪敢拿乔说不允许。 程宜然拿着药箱进房来,把脉枕垫在他娘的手腕下方,小声道:“老师,多劳烦你了。” 许黟只摆摆手,没说什么。在他娘把手伸出来时,许黟就注意到他娘的手指头。 她手指头处的指甲干枯,光泽黯淡,在中医中,有“肝者,其华在爪”的说法,这里的爪指的是手指和脚趾,肝属藏血,当肝藏血充足,其爪就能可看出来光泽鲜艳,反之,就会出现相反的状况,爪干枯、血色减少等。 单从这处,就可看出他娘的肝和脾不是很好。 他琢磨一二,伸手按住他娘的手腕,仔细脉诊起来。 “心腹痛外,可会眼睛模糊,睁眼久了看不清事物?”许黟问道。 得到肯定回答,许黟便看向在旁边候着的程宜然,说道:“确实是肝虚寒之证,你开的药方中,再加大枣、柏子仁和桃仁二两,防风和茯苓增加到二两,看下药效如何。” 听完许黟说的话,程宜然琢磨片刻,就知道他开的药方还有欠缺。 才导致他娘喝了药汤有效果,但效果不够好。 “多谢老师提点。”程宜然拱手一拜,欣然道,“我这就去医馆抓药。” 这药很快抓来,许黟留下来教导他如何煎煮。 需要先将这药材倒在惠夷槽碾成细末,用陶罐煎煮,加水九升,煮到五升药汤,接着除渣,把药汤倒出来,分成三次服用。 程宜然按着他的吩咐把药汤煎煮好,端着分出来的药汤给他娘喝。 他娘喝下去,半个时辰左右,心腹痛明显转好。 晚间时,第二份药汤加热,又服用了下去。 这夜里他娘总算能睡着了,半夜也没被疼醒,一觉睡到天亮时分。 程宜然对许黟的敬佩更甚了,时过了早,就迫不及待地去给他娘温热药汤。 他娘将最后一碗药汤喝下,不久,眼前视野恢复清明,看清他儿子,他娘泪珠落下,唤他儿去给许黟磕头。 “老师不爱叫我们磕头。”程宜然挚诚笑起来,转而说道,“我只要好好地学了医术,又如何会用,老师才更加欢喜。” 他娘连连摇手:“哪里来的话?他教导你是他心里念着你这个徒弟,可娘与他无亲故,若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来给娘治病。这谢礼,便是磕头也不足的。” 听他娘如此说,程宜然正色道:“那我去给老师磕头去。” “哎呀,你这孩子。”他娘拉住他的手,“既然你老师不喜你们磕头,那怎么还去磕头了。” 程宜然不解:“磕头也不行了吗?” 他娘无奈地叹气:“都怪娘不好,小时候忘了教导你,你别磕头,去市井里买些许大夫爱吃的果子,好肉食,再不济,那茶馆里上好的茶饼,你也去买几块来。” “老师确实爱吃这些。”程宜然心里有了主意,很快,便去到市井里,挑几样好的。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回来。 进来许家院子,就步履如飞地跑去见许黟。 许黟看他提着这么多东西,又瞧他喜笑颜开,问道:“你娘病好了?” 程宜然点点头:“好得差不多了。多亏有老师改的药方,要不然我娘便没法这么快就好。” 说着将手中东西放在桌上,拱手道:“老师,请吃果子。” 许黟惊讶道:“买这么多?” 程宜然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老师爱吃什么,就都买了些,要是老师不喜欢,我再去多买点回来。” 许黟:“……”倒也不必。 第219章 今年立春的日子在二月初四。 而立春一到, 山上的积雪终于全化开了。 变成溪流从山顶流到山脚下,山脚处住着的居民,都拿着桶来寻找溪流里养了一年冬肥的小野鱼。 这日, 许黟带着兄妹俩和程宜然到山里寻找药材。沿途中,亦有不少背着箩筐上山的。 寻了一会儿,程宜然发现一株苦参,将它全根都挖起来丢到竹筐里:“老师, 今年山上的药材少了很多。” 许黟平静点头, 识药材的百姓多起来,挖的人便也多了。 像那种上山后随处可见药材的日子, 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们往更深的山去。”许黟当机立断, 不与这些百姓们争抢这处的药材。 程宜然迟疑道:“天气暖和了, 那些过冬的猛兽也要出来觅食,我们这般进去,怕是会遇到。” 他手无缚鸡之力, 要是真遇到危险, 恐怕是要成为拖累。 阿锦以为他害怕了,笑道:“有我们在,师弟莫要怕。” 程宜然摇摇头说他不怕,道是怕成了累赘,耽误到他们。 许黟沉着道:“这处深山多密林,瘴气比其他地方重, 遇到猛兽的可能不高。” 要是真遇到了,他们手里头有刀, 只要不是成群结队的野兽, 奈何不了他们。 再者,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上山来, 手里头储存着的药材早就见底。 也亏许黟说要进深山,他们一行人前脚刚进到里面,后脚就发现一丛黄精。 这丛黄精长在岩石边上,粗壮的枝杆上面挂满了绿色的浆果,有些提前早熟了,还会变成褐色掉落到地上。一颗颗都有土鸡蛋那样大,闻着带有微微的苦甘味。 黄精的果实要比它的根茎苦一些,能食用,但想吃它挺麻烦的。它带着的苦味重,要泡水两三天,泡去多余的苦味后,煎煮的时候还要多次换水。 一般情况,许黟也不提倡吃黄精。 是药三分毒,这黄精的浆果带有微弱毒性,这东西吃多了不好。 时下里,这些黄精的浆果还没成熟,许黟只让几人挖走一部分根茎,其余的继续留着,让其生生不息。 又行一段路,往里面更深些时,许黟还发现了川连,也就是黄连。 阿锦打趣道:“怎么今日找到的药材,都是苦的。”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就没有不苦的。”阿旭应声道。 阿锦哼哼两声:“这世间万物皆可入药,谁说这药只有苦的了,这甜的亦能入药。” 许黟笑笑:“阿锦说得对,这大枣能入药,蜂蜜亦可入药,龙眼肉也能入,便是枇杷膏亦是甜的。” 如此说着,他们就找到了一棵枸杞树,可惜这时节的枸杞还没成熟,枝条只长着绿色的小果实。 看着细长绿叶里面结着密密麻麻的青色果实,许黟眼里多出遗憾。 这么大一棵枸杞树,要是能摘了去,能摘满整个竹筐。 程宜然他们同样依依不舍地仰头看向这棵枸杞树。 “要不然,咱们将这树标记了下来,下回再来摘?”阿锦提议。 阿旭和程宜然亦是心动地看向许黟。 许黟思虑半晌,摇头道:“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时间太久了。” 程宜然试探问:“老师,那下回我来摘如何?” 在北宋当名医 第378节 许黟看向他,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如无意外的话,往后你也别一个人进来深山。” 阿旭和阿锦跟着附和:“是啊,你要是一个人进来,被熊叼走了怎么办。” 程宜然哑然:“……” 虽然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但还是有些失落。 待到几人背来的竹筐都装满药材,他们该下山回去了。 路过山脚处瞧见有老伯在卖鱼,许黟要了几条,串在草根上面拎着回到驴车。 …… 同年三月,许黟打算离开涪州。 程宜然来找许黟询问,他能不能跟着一同去游历。 他跟着许黟学了半年多,实在受益匪浅,想着许黟要是离开了,求知若渴的心便惶惶不安。 许黟却劝他“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毕竟程母还在涪州,且年事已高,身边不能没有人陪同。 “你若是走了,你娘该如何?”许黟神色平淡地看着他,“我游历四方,居无定所,而你若是要出游,却得有个去处,才能时时与家中报平安。” 程宜然也想到了他娘,悻悻然道:“可老师你这一走,我们几时才能相见?” “我会给你写信的。”许黟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缘分让我们成了师徒,这份情就不会轻易断去。” 程宜然恍然片刻,犹豫道:“那老师,我……” 许黟仿佛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轻笑说:“你可以出师了。” 其实不光可以出师了,对比时下一些半吊子的大夫,程宜然的水平远远高于他们。 只要不是过分杂糅的病情,对他来说,想要治好不算难事。 有了许黟这句话,程宜然多了些信心。 如今的他,娘亲身体康健,他亦有了教导他的老师,老师给他留了不少医书,那些医书千金难买,都是不可示人的珍贵程度。 他的人生发生很大的转变,全然是那日,他答应将药材卖给了许黟。 可以说现在的他,即使开了医馆,也不怕没病人上门来。 许黟临走时,还给他留了不少病案册,这些病案册,珍贵程度不比医书低。 有了它,程宜然可以少走五年的路。 接下来的日子里,就需要他自己攒临床经验了。 三月十八这日,许黟带着颜曲月等人坐上驴车,告别南城的院落,踏上启程的路。 他们穿过涪州地界,进入忠州,在忠州地界落脚几日休息,又马不停蹄地启程,一路往北,行了半月日程,来到了施州。 早些年间,宋将率军攻入三峡,派遣州军入驻施州。到咸平四年,施州等十二州军监归夔州路管辖,而施州南部有溪洞蛮内寇,便屯兵防御溪洞蛮,然而军屯兵需要的军粮,不得不让其他州的百姓们供给,却又因为食盐原因,这些溪洞蛮常进入施州骚扰,使得边境峡民苦不堪言。到咸平六年,施州请行和籴法,用食盐换取溪洞蛮的粮食,峡民们的日子才慢慢好了一些。[注1] 许黟他们到来时,峡民们已在两岸盖了不少房屋。峡岸难耕种,但这些年来,也开垦了些田地。 此时正是耕种的好时节。 看到他们到来,这些耕种的峡民十分有组织地举着锄头、木棍等工具,把两辆驴车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神色警惕而慌张,嚷嚷着让车上的人下来。 许黟心中有数,在他们围上来时,就已经从车厢里出来。 待看清许黟等人的穿着和长相,围着的峡民中,年长的族长才叫族中青壮退后一些。 “诸位是从哪里来?”族长上前,谨慎询问。 许黟拱手行礼道:“在下许黟,从蜀中梓州盐亭而来,是名游方郎中。” 族长意外地看向他们,态度瞬间好了不少,带上笑容道:“原来是许大夫,失敬失敬。” 说罢,族长邀请许黟来他们族中做客。 过两日就是他们族中祭祀山神的日子,今日族中要宰杀畜牧等祭拜的祭品,其中就有山羊。这山羊也是他们的招待客人最高的礼仪,许黟他们要是愿意留下来做客,族长就要招呼族中青壮,挑一头肥美的山羊。 眼看天色不早,许黟他们要天黑前渡过峡岸恐怕来不及,不如暂留下来。 何况,他也想看看峡民的生活。 族长见他愿意留下,甚为欢喜,他留下许黟等人,也是有私心的。 他们常年住在江岸两边,山中地处潮湿,蛇虫甚多,经常有族人被毒虫毒蛇咬伤。而他们如今族中的巫医还是个小孩子,老巫医在还没传授完医术时,就被毒蛇咬死了。 导致他们族里只有一个传承断代、不会巫术、医术也只学了个皮毛的巫医。 这样情况下,能来一个大夫,对族人可谓是大好事。 族长很快带着许黟来到巫医的房屋前。 他上前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个戴着头帕,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少年郎来开门。 看到来的人是族长,少年郎困惑问:“族长,出了什么事吗?” “阿卓耳,族里来了客人,是个大夫。”族长简易地说明了下情况,又道,“今夜客人要留宿,我想到你这里有空出来的屋子,就把人带过来了。” 阿卓耳皱着眉头,说道:“那屋子是老师留下来的,里面有很多罐子,不能住人。” 他没说的是,那罐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即使是他,也不经常进去。 族长顿时有些愁眉,他们的房屋有限,有些还住在山洞里,是他邀请着人来,若没地方住,那怎么行。 “我去想想办法。”族长说着,面色复杂地去找在旁候着的许黟等人。 阿卓耳也跟了上来。 他活了十三岁,还没见过外族人。 “这位是许黟,许大夫。”族长向他介绍,又看向许黟,“这是阿卓耳,我们族中的巫医。” 许黟意外地看向只到他胸口处的少年郎,在他打量着对方时,对方也在明目张胆的打量着他。 阿卓耳是个孤儿,他爹娘都在溪洞蛮侵扰边境时,不幸丧了命。老巫医年轻时未成亲,没有子嗣,便收留了他,后来,老巫医年纪渐长,身体不好,就想要把巫医传给阿卓耳,哪想还没教导两年,老巫医就去世了。 虽然阿卓耳的年纪很小,但他是老巫医公认的接班人,在族里的地位不低。 因而,他并不觉得自己瞪大着眼睛看人,是件没有礼貌的事情。 反而对许黟很是好奇,直接地问出来:“你是蜀中来的大夫?学的也是巫医吗?” “不是。”许黟笑着摇头。 阿卓耳一愣,想到老巫医曾经说过的话,他们巫医一脉,经常不受待见,因为他们能占卜吉凶,又会医药,且他们所用的医药路数和寻常大夫不同,总被别人误以为是虚诞之辈,靠巫术治病。 “那你怕不怕我给你下巫术?”他眼睛闪闪亮着,像是想要从许黟脸上看到惊悚和厌恶的神色。 ……然而,并没有。 许黟神色平静道:“若你能在我身上下巫术,也算是种本事。” 旁边,族长脸色不太好看地喊道:“阿卓耳,这是我们族中的客人,不得无礼。” 阿卓耳眨眨眼,有些无辜地说道:“我就是说说,又不会真的下巫术。” 族长:“……” 他也知道这孩子脾气怪,但没想到会当着客人的面说这般无礼的话。 看来,不能让许大夫住在阿卓耳家了。 他目光扫过族人生活的居住地,除了十数间木屋外,还有几个凿出来的山洞。 有的山洞是天然形成,里面还算宽敞,住着几家人口。这样的话,就不合适许黟他们了。 好像……除了阿卓耳旁边老巫医的房屋,其他都塞不进客人了。 第220章 这时, 许黟适时开口:“族长不用费心住的问题,车上有帐篷,我们在屋外搭个帐篷就好。” “……这哪成啊, ”族长难以为情,真要让客人自己想办法,他这个族长的面往哪里搁。 二庆和阿旭眼疾手快,许黟一说, 他们就去拉着驴车过来。 蹲坐在杌凳撑着颐看他们的阿卓耳, 仰着小脸看向车厢。 下一瞬,一只胖乎乎的狸奴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喵~” 虎霸王躲在车厢里这么久, 舒展着四肢矫健一跳, 来到许黟和颜曲月身边, 灵活的尾巴勾着他们的腿,弓着身子蹭他们。 阿卓耳震惊站起来:“那是狸猫?” 他话音未落,眼睛余光瞥到一处黄色, 须弥, 车厢中再度钻出一只大黄狗。 那狗“汪汪”两声,从车上跳下,来到许黟脚边趴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叫阿卓耳和族长都有些惊呆。 族长啧啧惊叹,笑问:“这……是许大夫养的?” 许黟回他:“这狗叫小黄,这狸奴叫虎霸王, 它们性情都很温顺,不咬人, 不会搞破坏。” 言下之意, 这山里种的东西,养的家畜, 它们都不会肆意骚扰。 听懂许黟的话,族长放心多了。 阿卓耳扭捏地走过来,轻声问:“我能摸它吗?”他指向的是虎霸王那边。 许黟挑挑眉,旁边的颜曲月笑着出声:“当然可以啊,不过你和它不熟,得我抱着,它才愿意。” 阿卓耳垂下眼睛,眼底想要上手摸的欲望丝毫不减。 他想了想,说道:“你抱着它,让我摸了的话,老师的房屋就让你们住。” 族长:“……” 其他人:“……” 许黟轻笑了一声:“看你模样,很是喜欢狸奴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79节 阿卓耳紧闭唇不想承认,可他看着那胖乎乎的狸猫,实在手痒痒。 心中默念,不过是让他们住一下,叫他们不要乱碰老师的罐子,里面的东西也不会跑出来。 想清楚之后,阿卓耳道:“老师的屋子很大,可以住下你们所有人,就不用搭帐篷了。” 许黟将虎霸王抱了起来,示意阿卓耳过来,阿卓耳按照叮嘱,如法尝试。果真,虎霸王乖乖地就给他摸了一会儿头。但再多就不行了,会扬起脑袋撇开,不让他继续摸。 阿卓耳如愿以偿,又有些不过瘾,时时地将目光落在它身上。 许黟笑道:“虎霸王爱吃肉干,你若是有肉干,他就会跟着你。” 阿卓耳眼睛亮起来:“我有五毒干,它能吃吗?” 许黟:“……” 五毒指的是指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这些玩意也不是说猫不能吃,可要是虎霸王吃这些东西,颜曲月会抓狂的。 他轻咳两声问:“除了这个,还有其他肉干吗?人能吃的那种。” 阿卓耳羞赧道:“我没有别的。” 许黟看着他青涩模样,便想到了之前的二庆,他勾起嘴角笑道:“无妨,我有肉干。” “我可以拿东西跟你换。”阿卓耳一字一字念出。 他是巫医,族人找他看病,或者拿驱虫药散,亦都是要物来换。 阿卓耳家里不缺吃的用的,堆满了很多东西,但肉干是稀罕物,不是谁都有的。 便是他,也偶尔才能吃到肉。 他很快拿来一些晒干的五毒出来,放在布上面,任由许黟挑选。 许黟目光落在了壁虎身上,这壁虎又叫守宫,是很好的中药材。古人常以为这壁虎全身有毒,爬过的食物都不能吃,因而对五毒避而远之。 但巫医中,是会用五毒治病的。 这也导致很多百姓眼中,巫医是非常可怕的存在。他们会用毒,会用巫术,会通鬼神,充满着神秘色彩,而未知都是令人害怕的,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对巫医敬而远之。 只有,经常和巫医打交道的本族人,在对巫医敬重的同时,减弱了那份恐惧。 阿卓耳以为,这些人也会像老师说的那样,会害怕他们。 事实上,这个从蜀中来的大夫,在看到他拿出来的东西时,眼睛就停在了守宫上面。 “你要这个?”阿卓耳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许黟点头,拿着那壁虎的尾巴到眼前,问他:“这个可以给我?” 阿卓耳吃惊他竟然不怕,问他:“你就不怕这守宫有毒吗?” 许黟没回答,而是把问题抛给了兄妹俩。 兄妹俩上前一步,阿旭认真回答:“这东西有毒,但也不是全都有毒。” 阿锦接着说:“郎君手中拿的这守宫,应是有毒的,但毒性不大,晒成了干,手拿着也无事。” 阿卓耳怔怔看向他们。 “你们都认得药?” “我和哥哥都在郎君膝下学了好几年医,自是晓得一些的。” 听到这回答,阿卓耳有些沉默地垂下脑袋。 连随从学医的时间都比他长,他这个巫医看着确实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但族长却高兴不已,兴匆匆地就要叫几个族人来打扫房屋。 许黟拒绝了。 这屋子既然存放着老巫医生前的东西,最好是不要被人打破。 他唤兄妹俩去将里面两间屋子清扫出来,又从车厢里取出一个箱笼,里面放着的是路上他们烘烤来给小黄和虎霸王吃的肉干。 许黟分出一包肉干给到阿卓耳。 阿卓耳拿到肉干,一扫刚才的郁闷情绪,欢喜地跑去喂虎霸王了。 果真,有肉干在,虎霸王从颜曲月的怀中跳下来,优雅地来到阿卓耳面前。 见虎霸王亲近阿卓耳,许黟和颜曲月对视一笑,不再将重心放在阿卓耳身上,一行人熟稔而速度地把车上的行囊搬下来。 …… 夜晚降临,山中点起火把。 火把上殷红的星火迎风摇摆,猎猎作响。 山谷中昼夜温差大,白日里许黟他们只穿着单薄的衣裳,这时,他们在外面披了斗篷。 峡民们的衣着外面搭着一件兽皮,天冷,就把兽皮裹上,围在篝火周围,烹饪着今夜的晚食。 因有客人来,今天的饭菜很丰盛,锅里煮着新鲜宰杀的山鸡。这山鸡的羽毛拔下来后会洗净晒干,做成漂亮的羽帽,等祭拜山神时,族中长老们会戴着高高的公鸡冠来主持祭拜仪式。 只有山鸡是远远不够的,峡民们缺少粮食,他们用盐和溪洞蛮交换粮食。 这食物很珍贵,平日里他们都是混在野菜、野树叶一起煮着吃。 今日为了招待新来的客人,族长下命令,只烹煮香喷喷的稻米和菽。 也就是豆饭。 阿卓耳与许黟坐在了一起,他看到许黟把带来的食物,交给了族长。 族长惊喜地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包足有两宋斤的兔肉干。 与给虎霸王吃的肉干不同,这兔肉干是用香料熏过的,闻着有股浓郁的香味,混杂着肉香和辛辣的味道。 把这兔肉干放在陶瓮中烹煮,不到片刻,半空中飘散出香味,在篝火周围缭绕不散。 这香味刺激着人们的味蕾,令他们的嘴里都分泌出唾液来。 “阿嬷,是肉。”有个小孩躺在阿嬷的怀中,眼睛雪亮亮地睁大着。 阿嬷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对着他点了点头。 是肉啊…… 好香的肉! 别说是小孩子了,族中的长老们也很少闻到这么香的肉。 “孩子,这都是山神的恩赐。”阿嬷颓老的双手摸着小孩的脑袋,把他紧紧抱在了怀中。 * 在拿出兔肉干后,许黟并没有拿出更多的东西。 等晚饭做好,他和颜曲月等人享用了这顿热情的饭菜。 食后,他们跟着阿卓耳来到老巫医的房屋外面,阿卓耳停下脚步,问他:“今晚,可以让虎霸王陪我吗?” “它也许不肯。”许黟回他。 阿卓耳有点失望,因为就在刚才,他喂完了肉干后,虎霸王就再也不跟他玩了。 第二天清晨大家在鸡鸣声中醒来,许黟穿好衣裳出来屋外,看到有年轻的峡民在撒着切碎的草喂山鸡。 看到他来,这年轻的峡民羞赧地停下来打招呼:“许大夫。” “你们平日里起得很早?”许黟诧异问他。 这个比阿卓耳大不了两岁的峡民憨憨地点着脑袋。 “阿嬷说,喂完了鸡,还要去山里割羊草。” 金红色的太阳刚从山崖上徐徐升起,峡民们就开始了每日的忙碌。 年迈的老人和小孩会留在山中喂鸡、喂羊,浇灌种在屋边的蔬菜,编织着捕鱼的篓子。 再大几岁的青壮峡民们,已经背着篓子,赶到峡脚处,那里停靠着捕鱼的竹筏。 这些峡民会将捕到的鱼带去周边的镇上去卖,挣的银钱换成粮食、布匹和生活用品。 许黟来到江岸边,下方江水涌动,小小的竹筏在蜿蜒的江面上,渺小得如同一片枯叶。 仿佛随时都会被江涛拍打翻腾,消失在视野中。 想要在这样凶险的江上捕鱼,需要丰富的撑船经验和捕鱼技巧。 这处的峡民,能有资格去捕鱼的,不过寥寥数人。 此时,颜曲月在屋中简单的洗漱一番,她从屋里出来,眼睛落到旁边。 隔壁屋子里,传来“咚咚咚”的击打声。 颜曲月顺着声音过去,看到阿卓耳用石捣,碾着绿糊糊的东西。 “你好,阿卓耳。”她轻笑地出声。 阿卓耳抬起头,眼睛眨了眨:“你是许大夫的娘子。” 颜曲月眉眼弯了弯:“是啊。” 阿卓耳好奇问:“那你会医术吗?” “我不会。”颜曲月走到他面前,在他面前随意地席地坐着,“医术不是谁都可以学的,对我来说这很难。”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的吗?”阿卓耳问。 颜曲月道:“我认识他时,他就已经是很厉害的大夫了,给很多人瞧过病,可以说,几乎没有他治不好的病。” 阿卓耳歪了歪头,明显不信:“这里毒蛇毒虫很多,经常有族里人被咬死,就算是老师,也救不回来。” 在他看来,老巫医是最厉害的。 连他都救不回来的人,许黟当然也救不回来。 颜曲月思忖笑道:“我不知道,这也许很难,但我相信他会有办法的。” 阿卓耳不太明白,但他闭上了嘴巴,没再问。 下一瞬,颜曲月扭头看向门外。 她站起来,笑道:“回来这么早?” 在北宋当名医 第380节 许黟走了过来,来到颜曲月身边,轻笑着说:“我看到他们已经下江去了,这边有几间木屋都在烧火做早食,就回来告诉阿旭,叫他也准备起来。” 颜曲月顽皮一笑:“阿旭做饭向来积极,不知道阿卓耳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我?”阿卓耳疑惑抬眼看过来,摇头道,“我自己会做饭。” 许黟道:“阿旭做的是汤饼。” 阿卓耳想说他不爱吃汤饼,但外面无声地飘来一阵浓郁的麦香味。 他把“不爱吃”的话咽了回去,板着脸问道:“吃你的汤饼,需要拿东西来换吗?” 许黟恶趣味地笑问他:“你想换吗?” 阿卓耳:“……” 他不是不想换,是留着的五毒干不多了,再换下去,他就要去山里找活的五毒。 “盐可以吗?”他手里头有盐。 许黟摇头:“我不需要盐。” 说着,他突然问道:“你在做什么?如果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有什么用,我可以用汤饼跟你换。” “当真?”阿卓耳没见过这样的要求。 “当真。”许黟笃定道。 阿卓耳说道:“这是一种毒蘑菇,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是老师教我的,只要把它们碾碎,放在罐子里,等过了几日就可以拿出来用了。” 说到这处,他起身去到屋里,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面,拿出来一个密封着的土陶罐。 阿卓耳将上面的陶封打开,取一个小木勺挖了一点出来。 “进山的时候,把它涂抹在刀棍上面,就不害怕山上的东西了。” “用它来杀死毒蛇?”许黟很快联想到这处。 阿卓耳眼睛亮了起来:“是的,它也可以杀人。但老师说,不能拿它来杀人。” 许黟失笑一声,看来这个不曾谋面的老巫医,是个很不错的老师。 可惜,他在还没有好好教导阿卓耳时,就意外不在了。 这毒物可不能随便碰,即使是阿卓耳,在展示给许黟看后,还是把它好好的封存了起来。 他告诉许黟,只有族人要上山的时候,他才会将毒药膏拿给他们用。 “老师说过,这东西很可怕,这一点放在水缸里,就可以将我们全部人毒死。”阿卓耳在回想起老巫医说这话时的肃冷神色,又想到族人用刀砍伤毒蛇,那毒蛇很快就死掉的画面,有些心有余悸。 许黟正色道:“你老师说得很对,如果可以,这样的毒物还是不要碰更好。” 阿卓耳郁闷地撇撇嘴:“除了它,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杀死毒蛇。” 第221章 “阿卓耳, 你想不想学别的?” “我想过等我年纪再大一些,就进城去找个大夫当学徒。但族长说,老师不在了, 族里就只有我会药草,我要是也走了,族里就没有能看病的巫医。” 阿卓耳垂下脑袋,有些闷闷的想, 族里不能没有巫医。 他不能离开这山涧峡谷。 ……嗯, 这倒是个问题,山涧蚊虫多, 没有医者, 是很大的隐患。 不过转念一想, 哪怕阿卓耳以后长大,想要去外面的世界,却也不一定能混得下去。他生活在这满目皆是苍翠山崖依江而生的遐方绝域, 面对外界的世道人心, 想要如鱼得水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显然,目前的阿卓耳还没感觉到这份危机。 他没有年长的族长那样的毒辣眼光,在面对许黟这个问题时,并没有多想。 屋外,那阵阵麦香味十分勾人。 阿卓耳嗅到烤肉干的香味,想起来, 许黟答应他,只要回答了问题, 就可以交换早食。 按照意图, 他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阿卓耳问道:“我现在可以吃汤饼了吗?” 许黟笑道:“成, 阿旭应该做好汤饼了,还烤了肉。你尝过阿旭做的饭,定会喜欢上。” 阿卓耳揣着手应着,跟着许黟和颜曲月他们出来。 屋外,不远处。 阿旭和阿锦在准备着吃食,看到他们来,向许黟躬了一腰笑说:“汤饼好了,肉也好了。” 许黟道:“阿旭,去请族长来吃。” 虽然在这山野暂住,却也礼数不能缺,这里的族长见过些世面,他不能像哄小孩子一样。 不多时,族长应邀而来,许黟拱手一礼笑道:“多谢族长老伯昨夜关照,我让阿旭多做了些汤饼,不知老伯能不能吃。” 他说着时,二庆从车厢里搬来几张折叠杌凳,“族长老伯,请坐。” 族长便坐了下来。他慈和笑着道:“叫我声老伯就好。” 许黟亦坐了下来,等待阿旭端来吃食前,他缓缓道:“老伯,我们这趟途经施州,是要进城去的。怕是在这处留不了多少日子。” 族长点头:“有客来是好事,但你们多留不得,老朽不强求。”说罢,他目光看向了阿卓耳。 这孩子在他过来后,就一直没开口说话,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锅汤饼瞧着。 山中缺耕地,开垦出来的山田种了些稻,量不多。麦是少见的,城里的粮铺有卖,价钱不便宜。 也不怪这孩子,要是他小时候,闻到这样的香味,也会把持不住。 不过是年长几十岁,性子稳重不少,才表现得如此淡定。 许黟笑道:“我身无其他长处,只识得些药草药理,这几日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老伯尽快提。” 这话听得令人心动,族长低笑道:“好哩好哩,正巧咯,山神祭后就是雨季要来,山里毒虫更多,就是不知道许大夫手上可有驱虫的好法子。” 阿卓耳开口道:“有我哩,用不上许大夫。” 族长瞥他一眼,却也没说别的,只道:“阿卓耳你是好啊,可毒膏太毒了。” 听他这么说,阿卓耳就不说话了。 这事儿,族长不止一次提过了,上回也说,说老巫医去世后,他们这巫医的传承断了,再也续不上。 阿卓耳不爱听这些,但无能为力,唯有忍着。 这时,穿着浅绿色褙子裙的阿锦端着木盘,盘上装着盛汤饼肉块的陶碗和陶盘走来。 将汤饼和切好的肉块放在众人脚前的杌几上,阿锦笑吟吟道:“好吃的来啦,老伯,阿卓耳,你们吃好。” 阿卓耳确实等得很久,看着吃食端来,便不去想那扫兴的事,端着陶碗,顿觉得这浓浓的麦香更吸引人了,他一口气吃完,又吃了烤得焦焦嫩嫩的兔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族长也不例外,他拿衣袖擦擦嘴巴,笑道:“真是美味。” 阿卓耳看向许黟,认真道:“你说的对,他做的饭确实好吃。” 许黟一下子就笑起来,这算不算捕获了少年的胃。 族长看在眼里,起身:“许大夫,有时间的话可以多陪陪阿卓耳,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父母,老巫医去世后,他就独当一面,但其实还是个孩子。” 阿卓耳皱眉反驳:“族长,我不小了。” “好好好,不小了。”族长笑眯眯的看他,“那你多带着许大夫熟悉山里,这客人叫你招待。” “……我?”阿卓耳震惊。 这看起来不像族长会安排的事儿,可看族长表情,不像是假的。 许黟低低一笑,应了:“那就多麻烦阿卓耳了。” …… 山脚下停泊着几叶竹筏,出去捕鱼的族人们回来了,几个青壮拖着沉重的篓子,底部滴答答地漏着江水,一路把鱼篓子搬到岸上停驻的小亭。 已有几个孩童兴奋地从山上搬下来竹桶,期待着今日有多少收获。 就是这个时候,阿卓耳带着许黟来到江边看他们捕鱼。 偏僻的山峡除了溪洞蛮会来骚扰,经年累月都很少有客人来。昨日来的客人们,令族里很多小孩都很高兴热情。 看着许黟来到这里,几个小孩投来目光,纷纷高兴地喊着“许大夫”,又纷纷喊“阿卓耳”。 许黟笑着应着,跟着阿卓耳走到亭子前。 阿卓耳是他们的巫医,哪怕年纪小,地位却很高,那些捕鱼回来的青壮族人见到他,便在倒出来的鱼里面,挑了一条相对小些的递过去给他吃。 “我新调了毒膏,你们出门的时候来拿。”拎着活鱼的阿卓耳一字一字说道。 青年点头,表示他知晓了。 然后,他看向许黟,笑着问:“许大夫,可要吃鱼?” 江鱼肥美,要拿去镇上卖的鱼,每条都有手臂那么长,看着肉质就很不错。 许黟认真问道:“可以拿驱虫药跟你们换一条吗?” “驱虫药?”青壮诧异问。 许黟道:“是治疗虫证的驱虫药,像你们经常在山中久居,吃到生食,这肉里的虫会进入到体内,导致泻肚,肠胃痛,讥瘦都有可能。” 几个青壮和小孩听后,都是满脸惊恐。 “你是说我们肚子里有虫子?” 有小孩子甚至撩起上衣看肚皮,左瞧瞧右瞧瞧,想看是不是真的有虫子。 许黟被小孩们的天真逗笑,他压了压嘴角,说道:“要是有虫,吃了药会泻出来,或是吐出来。” 阿卓耳听后,沉思着问:“我知道这事,老师曾经给族里人喂过药,那人就吐了好多虫子,肚子就不痛了。” “啊——” “好可怕啊——” 几个小孩尖叫地跑开了。 青壮们:“……” 在北宋当名医 第381节 他们也记起这事来,那是三年前,跟着他们捕鱼的族人突然泻肚,连着泻了好多天,后面肚子还胀起来,像是有了身孕。老巫医用火炙去烤他的肚子,却使得他疼得哇哇大叫。 那时候,老巫医嘀咕了几句话,谁也没听清楚。 不久他就拿着药粉出来,喂给族人吃。吃下药粉的半日,那族人就吐了一滩活着的虫子。 青壮们脸色变了变,有些难看地看着许黟:“许大夫,我们也……有那种虫子吗?” “不一定。”许黟摇摇头,“或许可以试试。” 阿卓耳惊讶:“这药粉能随便吃?” 许黟道:“不是随便吃,服用要有数,不宜过量。”没有什么药是能随便吃的。 更何况是这带有毒性的驱虫药了。 不过听着许黟的话,这几个青壮都有些犹豫,毕竟他们也见过老巫医治死过人,虽然那人已经要死了。 片刻后,一个青壮拉着阿卓耳来到旁边说话:“阿卓耳,你觉得这许大夫说的话,可能信?” 阿卓耳盯着他看:“那是族长请来的客人。” 青壮张张嘴:“……”他就是因为这,才问的啊。 “你是族里的巫医,我们听你的。” 阿卓耳目光落在手里拎着的鱼上,这鱼快要死了:“你们不去卖鱼了吗?” “啊?”青壮一时没听清,“你说鱼怎么了?” 阿卓耳道:“鱼要是死掉了,就卖不到好价钱了。” 青壮:“!!!” 后面,他们到底是没找许黟换驱虫药,急匆匆地搬着鱼桶,道别许黟。 看着他们渡舟离开,许黟似笑非笑地看向走回来的阿卓耳。 从山脚处回来,阿卓耳屋外已经有几个阿嫲,她们手中牵着孩子,神色紧张地看向回来的许黟和阿卓耳。 “怎么了?”许黟目光睨向颜曲月。 颜曲月轻摇头,低声说道:“她们来一会儿了,说是要找阿卓耳,像是有急要的事儿。” “就你在这里?阿锦没陪着你?”许黟视野扫了一圈,不见其他人,微微皱起眉头。 颜曲月道:“阿锦跟着二庆去山里了,阿旭本来还在,但被我叫去挑水了。” 她有几日没能好好洗漱,昨夜又匆忙,便想着今日在屋里沐浴。 哪想,外面突然传来骚动声,出来时,就看到了几个阿嫲。 为首的阿嫲带着孩子过来,问阿卓耳:“听孩子们说,他们肚子里有虫子,要吃药。” “嗯?”阿卓耳神色微妙。 阿嫲又道:“这是真的吗?” 这话,许黟自然也听到了,没想到会是他们的话让孩子们产生了误会。 他连忙上前,想要解释。 结果让阿卓耳抢先一步,开口道:“是有这话,但不是他们有虫子,是族里人肚子里都有可能。” 许黟迈向前的脚步顿住:“……” 接着,他差点踉跄了下。 “这话是许大夫说的。”阿卓耳朝着他看过来,狡黠地笑了笑。 顷刻之间,数名老少都将许黟和颜曲月围了上来,齐齐看向他,慌张询问他这是不是真的。 佝偻的阿嫲举着拐杖,双眼浑浊,嘶声道:“贵客是大夫呦,救救我们吧。” 她比任何族人都清楚,那虫病是多么可怕。 年轻时,族中曾经爆发过虫病,死了很多很多人。便是当时最厉害的巫医,也无能为力。 她们的举动很快引起注意,族长踉跄着步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询问了前因后果,族长目光灼灼地看向许黟,凝重道:“要是真有虫病,那是大事,还望许大夫不要瞒着,告诉老巧吧。” 许黟听得酸楚,拱手道:“老伯严重,是我没有道清,让这孩子传了去。我本是想用驱虫药换江鱼,才生了这误会。” “是假的?”族长哈哈笑起来,“是假就好,惊扰到贵客实在失责,今夜宰杀山鸡,再迎贵客。” 许黟惊呼:“不可不可,养家畜不易,怎么能都让我们给吃了。” 族长笑着道:“有何不可,难得来客,都没拿酒来饮。”他见许黟谈吐不凡,便也问是否读过不少圣贤书。 听闻许黟是弃文从医,更是敬佩:“时人崇仰读书人,像许大夫这般古往今来皆是少有。” “不过是家境贫寒,才断了读书的念头。”许黟轻笑着摇摇头。 哪怕他这么说,族长对他的态度依旧崇敬。 这会儿,族中男人们也匆匆地跑来了,默默地站在一旁紧张等着。 一个阿嬷呜呜地哭起来:“没事儿,没事儿我儿,是娃儿听错了。” “阿嬷哭啥,这是好事啊。”一个妇人装扮的年轻女人过来搀扶她回去,这里面几个小孩里,有她的孩子。她从江边浆洗好衣裳回来,听到这事,吓得衣裳都丢在半道。 等来了,听到是假的,便喜笑颜开。 族长高声喊道:“行啦,既然是误会,那都散去,该做活的做活,不要在这里惊扰到许大夫了。” 等族里人都散开了,族长有些叹气地看向阿卓耳。 阿卓耳不敢去看老族长,他也晓得自己那些话严重,让族中人都陷入了恐慌。 族长叹息一声,道:“阿卓耳,你是本族的巫医,身有重任,族中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中,你要是拿命开玩笑,是件很可怕的事儿。” 阿卓耳捏着手指头,小声道:“我不会了。” 族长知晓他的心性,没再说什么,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回屋去。 说罢,就邀请许黟去他屋里喝茶。 族长的屋子在正中位置,周围围着几间木屋,屋子外面,挂着个白骨森森的雄山羊头颅。 崖中光线昏暗,进到屋里,视野里黑蒙蒙,族长往屋里喊道:“喜娃儿,出来见客。” 屋里有道脆亮的嗓音应两声,接着从里面钻出个女娃子,朝着许黟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笑道:“许大夫好!” 这女娃儿许黟昨夜见过,窝在一个妇人怀里吃肉时,眼睛亮亮的。 许黟笑道:“喜娃儿好。” 族长催促道:“快去倒茶来。” “诶诶,我这就去。”喜娃儿说罢,轻捷地飘回屋,顺手还将那灯给点上,一会儿就给抱来个圆肚子瓦罐。 她有些吃力地把瓦罐放在桌上,给许黟和族长倒茶。 许黟正好有些渴了,道谢后端起,顿时嗅到一股浓浓的土腥味夹带松叶的味道。 用松叶泡水喝,许黟不是没听说过,但他从未喝过,不免好奇这味道如何。 于是,便一口饮尽碗里的茶水,笑道:“多谢。” 族长笑眯眯地看着他:“许大夫是没喝过这样的茶吧。” “是的。”许黟颔首,“不曾喝过。” 族长道:“松柏长青,寓意长寿,用它们的叶子泡水,是我们族中多年以来的习俗。” 许黟有所思地说道:“这松叶味苦,性温,入脾经,可活血安神,镇静祛痰,还能杀虫止痒,确实有康健养生之效。” 山涧潮湿,久居容易得风湿,但这松叶能治历节风痛、风湿痿痹等病证。用它来泡水当茶喝,确实能预防这些疾病。 许黟恍然大悟,为何这些峡民,能世世代代住在这里了。 第222章 老族长笑道:“山上没有什么好谷子酿酒, 穷得哩,就去山里捡果子松叶,用酒曲放在陶瓮里埋在山洞里, 等过个几年再挖出来,就能酿出酒来了。” 峡民们叫这酒为“松酒”,拿出来祭拜山神,迎贵客。 许黟困惑不解:“峡中辛苦, 老伯可曾想过迁徙而居?” 老族长笑着摇了摇头, 说道:“我们峡民世世代代都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根, 离开了这里, 不一定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屋中昏暗的光线像是活了过来, 映照在他苍老的脸上,那双本该浑浊的双目,此刻熠熠生辉。 他活得通透, 即使奢望外面繁荣昌盛的生活, 却也时刻谨记着族训。而他们生是山神的子民,死也是山神的子民,在哪里,他们都离不开养育他们的山神。 许黟萧然起敬,举起盛着刺鼻味道的松叶水,朝着族长行一礼, 一饮而尽。 他爽朗笑道:“好茶!” “客好!”族长跟着畅快一笑,亦是饮尽了喜娃儿倒给他的松叶水。 喜娃儿看到他们喝完了松叶水, 又殷勤地给他们倒上。 她赤着双脚, 捧着脸颊嘻嘻笑着,纯真的模样逗乐了许黟。许黟从怀中摸出一包随身携带的糖豆, 递给她吃。 “给你,这是糖豆,甜的。”许黟笑着看她。 喜娃儿眼珠子咕噜转动,拿过了糖豆,嘻嘻笑着:“我吃过,呜哈哥哥给我们买糖豆吃。” 拿着许黟给的糖豆,她鞠了一躬,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子。 许黟和族长看着她跑开了,也没在意,继续随意地聊着族人们在山谷中的生活。 聊到后面,族长没忘记当初邀请许黟在山峡中暂住的想法。 “许大夫,你也瞧见了,山中多虫毒,三十年前,族中出现过虫病,死了很多族人。”想到这件事,对于年老的族长来说,依旧心有余悸。 他摩挲着盛松叶水的陶瓮,喟叹道:“这样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 许黟默默叹息。 寄生虫的危害,自古就有,峡民饮用的是江水、山里的泉水,这些水都可能存在寄生虫。 在北宋当名医 第382节 吃到肚子里存活下来的概率很高,被虫子寄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症状出现。等出现症状,不能及时救治,除掉身体里的虫子,就会出现生命危险。 但,人们通常直接死因不是寄生虫,而是严重腹泻导致死亡。 时人不一定知道这个原因,许黟就详细地跟族长说起这虫病的危害和预防。 族长一愣,问道:“没有得虫病也能先吃药医治?” 许黟神色隐晦地看了族长一眼。 没有直接回答。 “虫病亦是为疫,《礼记》中有言‘日五盥,盖谓洗手不嫌频数耳’,此外,还要常习不唾地,做到屋宇洁净,就能预防很多疾病。”许黟缓缓说道,“然这虫疫,主要因果在于饮食而起,吃到生食易得病,这肉还是要煮熟了吃。” “像六畜要是病死,疫死,最好是不要吃,要是不小心吃了得病的六畜,恐会吞食了虫子,便会在身体里繁衍吸血。” 许黟还告诉族长,要是族里有人肚子长了虫,那么其他族人里面,还会有人得虫。 这个时候,保持居住环境的卫生就极其重要了。 许黟也明白,大多数的峡民,甚至是底层百姓都没有勤洗手的习惯。 让他们保持这种洁净的习惯实在太难了。有时候,他们连水都不会煮开,而是直接饮用。 到后面,许黟道:“想要预防,除了屋宇洁净外,也可以选择先服用驱虫药,要是真的有虫,会从体内排出来。” 族长闻此,深思远虑地问道:“许大夫,你说的那驱虫药,能服?” 许黟凝目看他:“能。” 族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闭了闭目又睁眼,起身向许黟深深一躬:“还请许大夫赐药。” 这虫病的危机一日不除,他就终日难安。 “老伯快起。”许黟连忙扶起他来。 “我手里正好有些驱虫药,可让族中青壮先服用。” “好,好,好。”族长抹抹眼泪,有些喜然道。 他正要唤喜娃儿去叫族人过来,许黟拦住了他,笑道:“时辰不早了,等明日辰时左右吧。” 晚上还有祭祀仪式,这个时候要是服药,怕会耽误祭拜山神。 族长想到这事,笑说:“是我着急了。听许大夫的,明早再去叫他们来。” 两人聊罢这事,许黟也没在族长屋中多待,他要去准备明日要用的驱虫药。 从这木屋里出来,喜娃儿带着几个族中小孩,在外面守着他。 看到他来。 喜娃儿高兴地朝着小伙伴们喊道:“来啦来啦。” 很快,那些个小伙伴就跑过来,仰着小脸期待地看向许黟。 “许大夫,喜娃儿说你身上有糖豆,是真的吗?” “那糖豆闻着好香好香啊。” “可以给我们糖豆吗?” 看着他们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态,许黟哪里忍心拒绝,温和笑着说:“有,在我那屋里,你们可以跟我来。” 说着,那几个小孩也不怕生,手牵手地跟上许黟。 阿卓耳就在屋里,闷闷不乐地处理从山上摘回来的药草,蓦然,他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他起身出来,看到许黟带着几个光着脚丫的小孩。 “做什么?”他问。 小孩们争着回答:“许大夫给我们糖吃。” 阿卓耳听到是糖,抿紧了嘴巴,眼睛余光瞥看许黟,见他没往自己这边看来。 他有点失落,难不成许黟在生他的气? 但他说的也是事实,虫病本来就很可怕,他没故意说谎。 此刻,许黟突然亲切地问他:“阿卓耳,吃糖不?” “不。”阿卓耳梗着脖子,倔强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噗。” 他刚转了身,便听到后面有人在笑。 阿卓耳回头,就看到许黟在笑着看他:“你多大了?” “我十三了。”阿卓耳说完心里有些生气,他怎么就说出自己的年纪了。 不服气地瞪着眼睛看他:“你呢,多大了?” 许黟笑道:“我二十五了,在我看来,你就是小孩子。小孩子不吃糖吗?” “族里没糖吃,想吃的话,要呜哈大哥去买。”所以,他一般时候,是不吃糖的。 许黟故作叹气:“那好可惜,我就带了好多糖,还有果子,你不想吃,我就给别人了。” 阿卓耳扁了扁嘴角,扭头不再看他。 许黟倒是没真的故意逗他,见他快要哭的模样,连忙将嘴给闭上了。 他进到老巫医的木屋,颜曲月沐浴后换了身碧绿的衣裳,两肩处落着齐腰的乌黑秀发,身后,阿锦拿着巾子在为她擦拭。 看他进来,颜曲月问:“你和阿卓耳在外面说些什么?” 许黟笑了笑:“都听见了?” 颜曲月摇头说只耳听了几句,看他乐在其中的样子,无奈道:“你别欺负小孩,小心他拿毒药吓你。” 许黟挥挥袖子,笑道:“不敢不敢,我不欺负他。” 而后,他进到里面,在箱笼里翻了翻,翻出他在忠州买的糖豆和果子。 这果子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是柿果子和糖渍梅果子,前者可煮水喝,后者酸甜可口,能解油腻。 许黟拿着糖豆和果子出来,分给了在外面候着的小孩们。 喜娃儿带头鞠躬道谢,后面的小伙伴们像模像样地跟着学。 躬了躬腰,拿着到手的零食,小孩们欢喜地连蹦带跳跑远。 想来过不了多久,这峡谷里所有人就知道许黟手里头有糖豆和果子了。 许黟瞧着他们都跑了,拿着另外包好的糖豆和果子,来隔壁屋寻阿卓耳。 假装很忙的阿卓耳看到他来,心里有些惊喜,面上佯装不在意道:“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说话。”许黟直接坐到他面前,把手里东西放到他脚边的草席上,说道,“族长要你招待我,我自然是来找你了。” 阿卓耳抿抿唇,低声道:“今天不进山了,你要是想去得等明天。” 许黟笑着应了声“好”,看着他道,“我跟族长老伯约好,明日要给族中青壮喂驱虫药,怕是不能跟着你进山。” “族长求你了?”阿卓耳震惊地抬起眼。 许黟挑眉,看来这阿卓耳还是很了解自家族长。 阿卓耳看他神色,了然地又问:“你手里真的有药?” 许黟淡定道:“有回遇到个腹痛的病人,我观其症状似虫病,就寻了一种叫雷丸的菌子,水浸去皮,焙干研末。那病人服用后,就把肚中虫子吐出来了。” “雷丸?”阿卓耳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问许黟,这山里可有这种叫雷丸的菌子。 “这菌子形似圆,皮是褐黑色,有细小花纹,有毒性,只能用来入药,不能食。” 许黟描绘了一下雷丸的模样,而后轻叹说道:“雷丸八月采根,如今这时节,哪怕山中有也采不到。” 他的回答让阿卓耳升起来的希望又落了回去。 但他依旧激动,他看过老师给族人服用药散,族人就吐出来大量虫子。 那药散他记得,是从一棵树上摘下来的,可惜当时他太小了,未能记住那树的模样。 许黟笑说:“这驱虫药不止雷丸一种,还有一物名洗瘴丹[注1],多生于琼州[注2],它的果实煎服能杀虫消积,也是驱虫良药。” 无论是洗瘴丹,还是琼州,都是阿卓耳从没听到过的物什和地名。 随着许黟娓娓道来,阿卓耳睁着的双眼越发明亮,无意识中,他渐渐地靠得更近,想要听得更多。 许黟很乐意给他讲这些,说完洗瘴丹,他又说起使君子。 “相传三国时期玄德公有一子得了怪病,面黄肌瘦,四肢瘦弱但肚子胀如皮鼓,有一回他在野外游玩发现一树有果子,就采摘来吃,结果吃完腹痛难忍,泻了许多虫子和虫卵后,那怪病突然就好了。” 许黟看着认真听故事的阿卓耳,笑着对他说,“后来,这事传到民间,民间有如此症状的百姓都摘了这果子服用,便就把病给治好了。为了感谢玄德公,他们以刘使君来命名这果子,便有了‘使君子’。” 连着说一个多时辰的话,许黟有些口干舌燥。 阿卓耳见状,急忙给他倒来了清水。 “许大夫,你快喝水。” 许黟道了句“多谢”,端着陶碗喝着。 他刚喝完,阿卓耳就迫不及待地追问:“你说的这是真事?” “不知。”许黟笑着摇摇头,“既是相传,那便是有真有假。” 阿卓耳的求知欲被狠狠地勾起,咽着口水问:“那真的有使君子这一味药吗?” 许黟道:“有,这药确实可治虫病。” 看着阿桌耳求知模样,许黟放松心神,缓缓靠坐在墙,继续道,“治蛔虫腹痛是其一,其二它还能治小儿疳积,乳食停滞,如果将新鲜的果实砸碎,用它的汁液涂抹肌肤,还能祛瘙痒。这法子不能多用,要不然会种微毒。” “涂了这使君子,是不是就不怕虫咬了?”阿卓耳问。 许黟点头:“是有一定用处,但辟虫药居多,可以少用它。” 阿卓耳听得攥紧双手,不知为何,总觉得许黟描述的使君子,有些熟悉。 或许他以前,见过。 老师还在世的时候,带他穿过山谷很多地方,有些植物的名字他还记得,却忘了有什么用。 在北宋当名医 第383节 趁着这机会,他想多问问许黟。 …… 金乌西坠,残月升起,高高悬挂空中。 今夜是祭拜山神的日子。 山中空地堆着高耸的篝火,周围的房屋都点燃着火把,璀璨的火光将整个山谷照亮。 烤得美味的山羊和雄鸡,架在高台上,在熊熊烈焰的照耀下,每个族人都将家中最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献给了他们的山神。 他们一面跪拜,一面高呼着“山神”。 接着,峡民们围着篝火吹着陶埙,拍打面鼓,族中长老头戴隆重的鸡冠帽,举行着祭拜山神的仪式。 “山神保佑!” “山神保佑!” “山神保佑!” …… 夜深时,祭拜仪式结束,在族人的欢笑声中,他们围坐一团,愉快地一起享用山神的祭品。 山羊和雄鸡从高台上搬下来,族中妇人用刀将架子上面的肉割下来,族长命令分肉的妇人,把美味的羊腿肉割下来送到贵客们面前。 许黟和颜曲月他们难以推辞,只好笑着端着峡民们送来的吃食,笑着加入他们,一起享用。 接着,他们唱起了歌颂山神的山歌。 悠扬而拗口的词谣在耳边响起。 许黟眯了眯眼,随着低沉的陶埙声响,这悦耳的歌声飘呀飘,随着夜风飘出了山谷,顺着江流远去。 第223章 清晨, 许黟醒来时,整个山谷弥漫着肉的香气。 闻着这香味,许黟百感交集, 他亲眼看到夜里吃剩的羊骨头都留着,每家每户挑了要的位置带了回去。 到第二天,峡民们会将这些骨头敲碎,放到罐子里煮成羊骨野菜汤。条件好的, 会揉一团面做成疙瘩汤饼;条件差的, 只野菜混着羊骨头熬出来的骨髓,也能美味地吃上一顿。 再不济, 这羊骨头可以熬成一大锅, 今天的吃食都有了着落。 此时, 族长高兴地给许黟送来羊骨疙瘩汤饼。 族长道:“拙荆腿脚不便,这疙瘩汤饼是老朽那儿媳做的,她厨艺不精, 许大夫勉强用些。” 虽说如此, 这瓦罐的盖子掀开,里面肉香味扑鼻而来。 许黟深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香的味道!闻着就不差阿旭做的饭菜,今日我和娘子他们是有口福了,多谢老伯。” 加了羊骨头的汤饼,汤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再难吃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许黟笑着夸完,阿旭上前抱着瓦罐, 打算将里面的汤饼给大家分了。 不稍片刻, 这瓦罐里的汤饼就被分了个一干二净。 大家都有些饿了,觉得这羊骨头汤饼, 虽淡了些却也不赖。 族长看他们不嫌弃地吃了汤饼,很是高兴。他问道:“许大夫,已是辰时三刻了,这驱虫药是不是该安排上了?” 许黟平静道:“老伯,你将族中青壮都叫来吧。” “好,老朽这就去安排。”族长说完,就背过身离开。 他一走,阿卓耳就从屋子里出来。 许黟看到他来,自然地招呼他:“阿卓耳,你来得正好,我这边需要有帮手。” “要开始了吗?”阿卓耳没有任何迟疑地快步走来,眼睛看向后方,心眼紧张地往上提了提,“我能做什么?” 许黟微抬下巴:“等我下。” 他返回屋中,将昨夜就分开备好的驱虫药拿出来。这雷丸有毒,不能多服。他只能粗略地先分成每人份,再根据不同的身高体重,来预估加减。 他们在去往涪州的路上遇到徐生和裴生的时候,正当雷丸采摘的时节。 那时采回来的雷丸不少,这些雷丸烘焙研磨成粉后,就被许黟放在小罐子密封存,至今还剩很多。 昨夜分出来的时候,就被他用黄麻纸包着。 许黟当面打开其中一包药粉。 兄妹俩早是知晓雷丸药粉长成什么样,这会儿,却依旧站着瞧。 阿卓耳抬手揉眼睛,定神一看,那药粉是灰褐色的,他不敢凑太近,闻不到味儿。 许黟淡笑着说:“这里每包药粉量为两钱,不高不瘦不胖不矮者,直接服用就好。若是高又壮的,就要再加五分,瘦弱的话则是要减一钱。” 宋两换算下来是四十克左右,一两为十钱,一钱便是四克左右。按峡民的体格来看,只两钱就足矣。 阿卓耳听着,很快捕捉到这话的重点。他担忧地问:“若是吃多了,会怎么样?” 许黟垂眼看他,说道:“服多有害,尽量少服多次,都不可多服。” “嗯。”阿卓耳重重点头。 不多时,老巫医屋外,聚集了二十几个青壮峡民。 他们昨夜就被族长通知过,今日不要去捕鱼外出,却不知道今日是要来干嘛。 看着许黟和阿卓耳站在一起,大家交头接耳两句,便来问阿卓耳。 “是有什么大事哩?” “不捕鱼了咧,那篓子昨晚就放下去咯。” 阿卓耳仰着头看向他们,说道:“许大夫手里有一药物能治虫病,族长想让你们服药预防。” “虫病?!” 听到这话的青壮们都惊愕在原地。 其中有个健壮的峡民高声道:“我们没痛没病的,为何也要吃这虫病药?” 阿卓耳顿了顿,认真回他:“是预防。” “预防是什么?” “难道没得虫病也能吃这药?” 不等阿卓耳解释,许黟站到阿卓耳旁边,应付自如道:“雷丸主杀三虫,逐毒气,有虫积者能杀虫,无虫积者可防备。” 面对许大夫,这些峡民们不敢随意说话。他们互看几眼,像是在辨别许黟话里真假。 蓦然,阿卓耳道:“许大夫说的是真的。” 经过昨日,阿卓耳已然被许黟的所知所学折服,他从未见过有如此学识的人。 哪怕是族中无比敬重的老巫医,都没有许黟这般渊博的学识。何况,族人里识字的不多,除了老族长和他是识得些字,剩下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青壮们是信服阿卓耳的,阿卓耳的毒膏救了他们无数次命。 听到他都这么说了,这些青壮们很快就选择相信许黟。 这时,族长带着儿子媳妇,还有喜娃儿过来,高声打断他们的谈话。 “孩儿们,你们应该都知道这虫病可怕。”族长站在面前,高声喊道,“现下许大夫手中有药,族中孩儿们就不用再为这虫病战战兢兢。” “咱们山峡里百十口人,若是发生了虫疫,那就是灭族的下场。” 族长深深叹息,“如若能选择,我也不愿让族中孩儿冒险,可难啊。” “难啊!” 青壮们默默地都垂下脑袋,族中伙伴那痛苦呻吟、在地上疯狂扭动的身体,枯黄的脸庞露出痛苦的哀嚎画面,历历在目,惊恐人心。 跟上来的阿嬷和妇人们听到这些话,皆是掩面低声啜泣。 族老们走过来,高声呵斥道:“哭甚哭,那是命呐!想要活命,便要试!” 话音落地,族老走到许黟面前,面含歉意地行了一礼:“让客笑话了,我等都是贱民,纵然死在这峡中谷里,施州知府都不一定晓得。” “但遇许大夫,便如草芥逢甘露寻了生机,本想求着许大夫赐药,但不想却遭了冒犯。” 要是族中有人不信许大夫,他们这一举,怕是要给许黟带来麻烦。 可几个族老和族长看着族人们又哭又怕的模样,更加坚定了心思。 要服!要去了那该死的虫疫! 要他们这些世世代代留在峡中的族人们,不再恐惧虫病! 许黟情绪万千,连忙扶起族老:“蝼蚁贪生,何故是人。而我等都是凡胎浊骨何来贵贱之分,族长老伯和族老们都是我敬仰之辈,许黟在此受之有愧。” 旁边,颜曲月早已热泪盈眶,她背过身默默擦拭了眼泪。 兄妹俩和二庆三人,在看到这场面时,亦是唏嘘不已,跟着啪啪地掉眼泪。 不多时,峡民们止了哭声,从哀思的悲痛情绪中回神。 那二十几个青壮拭去泪水,走上前来:“族老们,我们愿意试药!” “愿意!” “我们都愿意!” 二十数人齐声高呼,慷锵有力。 族长抬手一摆,族人们肃静下来,他高声道:“好,孩儿们都是好样的!现在,就由老朽先行,我跟你们一同服药。” “不可。”旁边的族老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是族长,要是这治虫病的药性你抗不过来,岂不是……” 族长摇头叹道:“我若不服,如何服众?”看着老伙计们满脸惆怅,他挥手道,“唉,就我这不中用的身子骨,陪着孩子们一回,又何妨。” “这……” 许黟轻咳两声,说道:“诸位不如先问问在下?” 族长儿子连忙擦拭着眼泪,恭敬问:“许大夫,这药是人人能服?还是只年壮者能服?” 在北宋当名医 第384节 许黟缓缓道:“脾胃虚寒者、衰惫者慎用,其余等服用无碍,但都不能久服。” 既如此,那只能是先行把脉了。 老族长以身作则,阿旭和阿锦备好桌案,他就坐到许黟面前。 许黟很快就为他把完脉,发现老族长的脉象竟然还算不错,人随着年纪增长,身体五脏六腑多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 但对于老族长而言,他身上的那些老毛病都非致命,只要好好养着,是能长命百岁的脉象。 “老伯,你年事已高,偶尔可喝些安神茶,取龙齿两钱,石菖蒲一钱,水煎代茶饮,喝此茶时,不可与松叶水同服。”许黟说罢,就将老族长的脉象等情况写下来。 一并将这安神茶的方子也书写在竹纸上方。 他带出门的药材里面,缺了这龙齿,这味药还需去到施州城里的医馆里抓。 老族长有些老花眼,他眯着眼睛举着方子看了看,问道:“那这治虫病的药,我是能服了?” “能。”许黟笑着点头。 有了老族长开先河,其他等族人纷纷排队等候。 便是其他阿嬷和妇人都上前来,说她们也要服用这治虫病的药散。 许黟眼神晦然地看向老族长,见他朝着自己沉稳地点了点头。 “好,阿锦你来给阿嬷和诸位娘子们诊脉。”许黟没再多言,唤了阿锦去旁边的桌案为她们诊脉。 接着,又让阿旭和阿卓耳将脉诊后,确定能服药的峡民们安排到一处,温水调服这雷丸散。 如此操作,便也省了不少时间。 直至正午太阳悬挂山巅,这处的峡民们都已诊脉完。 族中一百六十七口人,有小孩十六名,青壮和少年六十八名,妇人和阿嫲四十三名,老人四十名。能服用者一百三十八人,不能服者二十九人。 这二十九人里,多数为老人,还有三个襁褓中的孩子,跟一个病弱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是早产儿,她娘在生她时大出血没救回来,当时生出来皮肤黝黑发紫,不会啼哭,众人本以为这孩子就要早夭了,是被老巫医救回来的。 可惜,老巫医走后,阿卓耳没继承药剂方子,这小孩就一直病病瘦瘦的。 还是因为这事,她才从昏暗的房屋里出来。 许黟看到她被抱来时,就被她那白到发亮的肤色惊讶到,便见她无血色的嘴唇紧紧抿着,稀疏的黄发微微卷翘在额前,乌黑的双眼畏怯而不安地看着周围,小手还死死地抓着阿嬷的衣裳。 后面,颜曲月拿了糖豆给她,柔声细语地跟着她说话,小女孩她才没那么害怕。 等峡民们将雷丸散服下,由着阿旭、阿锦他们,还有阿卓耳照顾时。 许黟朝抱着孩子要回去的老妇人喊道:“阿嬷,你将她抱过来我瞧瞧。” 老妇人抱着孩子过来,担忧地说道:“客好,这娃怕晒,晒了脸红红烧得疼。” 许黟听得这话,思索着皱眉问:“是哪种烧红法?可会肿?还是会起疹子?” “红彤彤的,喊着痒,疼。”老妇人擦泪道,“这娃儿可怜呦,没了阿娘还是个病的,都不晓得能不能养活嘞。” 许黟摸了摸小孩卷翘的头发,发质微微粗糙,他道:“阿嬷若是不嫌弃,就让我来看下。” “客真是好人嘞。”老妇人连连点头,抱着孩子,就去到老巫医的房屋。 避开了光,这孩子也没那么难受了,恹恹地趴在阿嬷的怀中,昏昏欲睡。 许黟试图逗她说话,但这孩子少言少语,哄了一会儿,也不愿意开口。 老妇人叹气道:“不瞒客,这娃打小就有口吃,外人面前是不说话的。” 许黟闻言一怔,回想这小女孩和颜曲月互动时,这孩子就几乎没开口说话。 这时,颜曲月忙活完,从外进屋。 “许黟,你看这孩子能治好吗?”颜曲月心生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她才五岁。” 五岁啊,看着只有三岁孩提模样。 这怎么不叫颜曲月心疼。 以往她见到的孩子,都是健健康康,活泼可爱的,哪想会有这么弱小的孩提,连光都照不得。 “我曾听你说过,小孩子是要晒太阳的,但这孩子都不能出来屋子里玩,能长好吗。”颜曲月深深叹气。 许黟摇摇头,对着颜曲月和老妇人解释:“她这是癣证,不可日浴,不然会危及性命。” 古时候没有过敏的说法,一般将过敏的症状是叫“风疹”和“癣”,而日晒后出现红疹、发肿和烧痒等情况,亦是紫外线过敏的表症。 “能化解?”颜曲月惊呼问他。 许黟说道:“此病不能医,只能因人而异,在出现症状时用药物缓解。” 说着,他就想起一种叫马齿苋的野菜。 马齿苋不止可当做野菜食用,它也是味药材,而且还是治疗紫外线过敏的常见中药材。 山谷气候湿润,很适合马齿苋生长,这个时候山脚下应该有不少。 果然听许黟如此描述,老妇人就知道这马齿苋是他们经常挖来吃的野菜,难怪娃儿有时候发病,时严重时好得快,这都是跟那天有没有吃马齿苋有关。 “若是起了红疹,用这马齿苋煮汤内服,连服五日,可治好。”许黟看向老妇人,“素日里,也可给娃儿喂些马齿苋汤,如此话,酉时太阳快下山时,可出来走动。” 老妇人闻此,感激涕零,抱着小女孩就要跪地感谢。 许黟眼疾手快,在她跪下前拦住了她:“阿嬷不可,这时节正有马齿苋,阿嬷你这些日子多采些回来,多出来的晒干存放着,到了冬日时也能用上。” 老妇人急忙点头:“听客的。” …… 申时首刻,服用了雷丸散的峡民中,有人起反应了。 初开始,他只觉得肚子胀疼难受,心里慌张地来寻许黟说了情况。 许黟为他诊脉后,叫来阿卓耳和阿旭阿锦,让他们也为他诊脉判断。这时,这青壮的脉象,和早些时候已然不同,许黟要他们知道的,就是这脉象的瞬息变化。 “七情六欲,动与静,都能引得脉象出现偏差。”许黟认真授课,“这时,就该将每个时辰的脉象记下来,以此来辩证。” 说罢,就问阿卓耳,可瞧出什么来。 阿卓耳青涩的眉宇紧皱,思索片刻,他震惊地瞪大眼睛说道:“他的脉象弦而紧,肚子还有咕噜噜的叫声,这是肚子里有虫子在动?!” “对,他肚子里有虫。”许黟笃定地回答他。 众人闻言,齐齐都看向青壮的肚子。 青壮被看得面红耳赤,又惊恐万分…… 他、他肚子里……有虫! 那是不是等一会儿,这虫子就要从他嘴里吐出来了? 第224章 许黟和阿卓耳要观察他后面的症状, 先让他留在屋里歇息。 青壮峡民后怕地咽口水,七尺大汉这会缩成一团,可怜无助地蹲坐在小席子上面。 反倒是许黟和阿卓耳没那么担忧。 他们随意地盘腿坐在席上, 一面喝着阿锦沏的菊花乌龙茶,一面聊着天。 “好会有人找来吗?”阿卓耳两眼落在门外,若有所思地问。 许黟敛眉,视野停在茶杯中泛起的涟漪上:“会。” 阿卓耳看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就让他们都这样疼着?” “不会疼很久。”许黟淡淡一笑, 睨眼看向有些惊慌的青壮峡民,问他, “可有觉得肚子有物?” “我……我……”青壮支吾道, “我好像要上茅房……” 许黟示意他去吧。 接着, 他侧脸转向阿卓耳,冷酷地对他道:“你跟上他,看他可拉出来了。” “我?”阿卓耳睁大眼睛。 许黟勾唇:“难道你就不想看看, 他到底有没有泻出来虫子?” 阿卓耳:“……” 他万万没想到, 会是这个情况。 或者说,他只想到了虫子从嘴里出来的场面,但没设想过,有的人吃了雷丸散,不是吐而是泻。 愣头呆脑片刻,阿卓耳忍不住地从席上起身, 他确实很想知道。 ……族人到底有没有泻出虫子。 看着他往族中茅厕的方向去了,阿旭和阿锦望而生畏。 两人齐头看向许黟:“郎君, 我们也要去吗?” 许黟挑眉:“你们想去?” 此话一出, 兄妹俩的脑袋都摇成拨浪鼓。 郎君别开玩笑啊!!! 他们真的不想看到那画面。 上回徐生嘴里吐出一条三尺多长的虫子,便已然害得他们好些日子看到汤饼, 就想到那虫子,足足两个月,没吃汤饼了。 要是这回还去看,那岂不是可以戒汤饼了! 许黟平缓道:“若一病人,要观其病证,需从粪便中所查,你们就因弃粪臭而不给对方治病了?” 因为时代局限,时下的人更容易吃到不干净的食物和水源,从而感染寄生虫的概率更高。 可以不用逼着阿旭和阿锦去看泻出来的虫子。 但他们却要知道这虫子长什么摸样,什么样的虫子该吃什么样的驱虫药。 两人被训了一顿,都乖乖地低垂着脑袋,打定主意跟着阿卓耳去看那青壮峡民到底有没有泻出虫子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385节 孰料—— 他们还没走出阿卓耳的屋门,就看到阿卓耳手里举着什么,飞快地跑了回来。 “泻出来啦!”阿卓耳激动地冲过来。 近了,众人看清他手里举的东西不是别的物什,而是还在扭动着的活虫子。 周围的峡民们都尖叫出声。 许黟:“……” 他捏了捏眉心,叹口气道:“既然阿卓耳已经将虫子拿过来了,阿旭阿锦,你们也好好瞧下。” 阿旭和阿锦两人一懵,老老实实地上前去看了。 不止他俩,周围的峡民们又惊又好奇,纷纷跟着上去看那虫子长什么模样。 喜娃儿和其他几个年龄尙小的孩童,在看到那还会动的虫子时,哇哇大叫。 “它好长啊……” “这么长的虫子在肚子里,卓木平时就没觉得难受吗?” 围着的峡民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这个叫卓木的青壮峡民从茅厕里出来时,不由更加面红脖子粗。 好在,阿旭出声道:“这虫子只长到一尺,不算很长。” “难道还有更长的?”卓木诧愕问。 兄妹俩点点头,有声有色地描绘起他们看到的三尺长虫子。 那才是吓人哩。 见真有这样的咄咄怪事,峡民们惊愕的同时,开始担心他们也长了这么长的虫子。 阿锦说道:“不怕不怕,郎君说了,这三尺长的虫子也不算骇事,这虫子能长到十几尺二十几尺长哩。” 峡民们:“!!!” 这时,不知道是哪个小孩,突然哇了一声,喊道:“为什么这虫子看起来,像阿娘做的汤饼啊。” 阿旭和阿锦瞬息朝着说这话的小孩看过去。 见是族长家的喜娃儿,这孩子瞅到那虫子不动弹了,就挤到大人堆里,想起来早食吃的羊骨头疙瘩汤饼。 许黟在旁低低一笑,这话确实戳中了兄妹俩脆弱处。 “喜娃儿,快过来,这可不是汤饼呦。”后面的妇人紧张地将她拉了回来,“你要吃汤饼阿娘给你做,你别吃那虫子。” 喜娃儿眨眨眼,嘻嘻笑道:“不吃不吃,我要吃阿娘的汤饼。” 许黟意外地瞧她一眼,回想以前,他和哥哥在山里挖虫子,就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那挖回来的虫子还要带回来养,后来还是哥哥看不下,把那虫子给扔了。 他还因为这哭了好几天,说要为那虫子立墓碑。 阿卓耳也不怕,他从小就和很多虫子打交道,举着虫子尸体从人群里挤出来,往许黟这边过来。 他道:“卓木哥不止泻了这虫子,还有别的,有些太小了,我就没拿过来。” 那虫子他还特意洗了下,闻着也不臭。 但知晓它从哪里来的,一直举在手中难免心里怪异。阿卓耳就把它放在一块碎成两半的瓦罐里,询问许黟接下来该如何做。 许黟说道:“要分开如厕,泻出来的粪便要用火烧,把里面的虫卵杀死。” 阿卓耳听得连连点头,他也怕这虫卵周而复始,让族人再度染上这虫病。 …… 这虫很给面子,没有从卓木的嘴里出来。 就是害他跑了四趟茅厕,最后一次出来时,他双腿虚脱发软地扶着墙走。 且冷汗贴身,面色虚白,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纷纷担忧自己是下一个他。 短短半日,就有数个峡民陆续出现腹痛和泻肚的反应,鸦飞雀乱地排着队伍跑茅厕。 族长知道这虫子和虫卵需要火烧后,就来请教许黟。 许黟教了个简单的法子,让峡民搬来席子和草木灰,先倒草木灰在茅厕里面,再铺席子,再倒一层草木灰。 蹲茅房的峡民们也要用草木灰净手,再喝一罐煮开后加入盐巴的水。 暮色降临,峡谷中点燃火把,以茅房处最亮。 许黟去找老族长,问他要两个健壮的峡民:“服药后一二日可排虫,以如今的情况来看,还有峡民肚中有虫,这两天都该注意。” 因而这茅房处不能没有人,得有人把守着,发现不对劲的情况,立马来报。 “嗯。”老族长沉重点头,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族人肚子里生了虫子。 这回要不是许黟提到驱虫药,等以后若是爆发了虫疫,后果不堪设想。 族长道:“许大夫费心了,天色不早许大夫先回屋歇息,剩下的事老朽来安排。” 许黟微微颔首,没有推辞他的好意,从族长屋中出来,步履稳重地回到老巫医房屋。 夏风燥热,颜曲月见到许黟回来,摇着团扇从椅上没有起来,只笑着对他说:“你忙了一天,这身上都有味儿,阿旭给你烧了洗澡水,你快去换衣裳。” 许黟笑笑:“好。” 他进到里屋,浴桶里盛着温度适宜的水,把门一关,消毒,沐浴,换衣,洗得香香地重新出来。 出来时颜曲月还没睡,她一面给他擦拭头发,一面告诉许黟,“明儿我和阿锦二庆要跟着族人们进城一趟,到时候,你就和阿旭他们留在这里,我们要两日才能回来。” “去做什么?”许黟疑惑地看她。 颜曲月在峡谷里也有自己的主张,见他问了,就说道:“我也是偶然发现,这处族人手中戴的灰珠子可以研磨成粉,那颜色与火沙灰很像,我就想能否做成颜料,没想到今日一试,还真成了。” 许黟敛起眉梢,颜曲月口中说的火沙灰,其实就是铅矿做成的颜料,经过多道工序熔炼而成,价值不菲。 “你手里可有那珠子?”许黟问她。 颜曲月起身去盒子里取了一串灰色中带有闪光的珠子过来。她笑道:“这是一位阿嬷送我的,瞧着可好看了。” 许黟看到她手中的珠串,先是一愣,而后惊喜地发现,这不就是硒矿吗? 他不由地心跳加速,拿过这珠子仔细端详,“你可问过这硒……灰珠子是从哪里来的?” 颜曲月道:“说是从山上挖来的,看它好看,就磨成珠子戴上身上。” 看许黟神色不对劲,她目光一凝,低声询问:“怎么?这珠子有别的来历?” 许黟深吸气:“确实大有来历,这东西可以叫做硒,对人大有益处。” 他意识到,此时的硒矿还没被发现,兴许这处的峡民不会给它取这样的名字。 而施州确实是后世国内发现的第一个高硒区,在一千年前,有峡民将它们当成装饰品研磨穿戴,好像也不足为奇。 可如果现在就将它熔炼成颜料,那么这硒矿在历史上可能会发生新的变化。这变化兴许是好,也兴许是坏,许黟不敢判断,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唯一能清楚知晓的,是这硒矿变成颜料的话,那么这里或许再也不是峡民们安居的地方。 许黟眼神隐晦道:“这物什知晓者知之甚少,若是贸然拿出来,恐对峡民们不利。” “我还与她们说,这物什或许能拿来卖钱换取粮食。”颜曲月咬咬唇,有些懊恼没有及时跟许黟商量。 “如今倒好,这下是闯了祸,你说这东西如此稀罕,那便不能拿出来卖了。” 许黟敛眉思索,认真道:“这硒想要用也不容易,不如直接换个挣钱的法子。” “嗯?”颜曲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黟笑道:“依山靠山,依水靠水,这里有山有水何怕没有挣钱的路子。” 峡民的祖先为何会选择这里定居繁衍,便是这处的地理位置优渥,山水能养人,亦是可攻可守。 要不是溪洞蛮用武力骚扰,这处的峡民也不至于日子艰辛。 如今溪洞蛮被知府劝降招安,他们的日子好起来了,就有更多可选择的余地。 除了这硒矿,这山谷里的东西,挑些好的拿出去卖,都能挣到钱。 听他分析完峡谷的优势,颜曲月也没那么忧心了。 她松开一口气,笑着对许黟道:“明日我就去找阿嬷,告诉她这事。” “可用我跟你去?”许黟捏捏她的手指头。 颜曲月冁然而笑,说道:“何须用你,我自能搞定。” “我信娘子。”许黟拉着她手起身,牵着来到床榻,拍拍织锦软榻,“天色已晚,咱们先行睡,这事明日再谈。” …… 翌日,许黟和颜曲月起来,一人去找阿卓耳,一人去找族中那位阿嬷。 两人各有事忙,互不干涉。 许黟来问阿卓耳,把昨天登记有反应者的册子拿来给他看。 “他们人呢?”他一边看着一边跟阿卓耳说道,“可让他们来脉诊下,看是否还要服药。” “我叫他们来了。”阿卓耳说。 不一会儿,有老有小十几个人都凑到阿卓耳的木屋里,将本就窄小的房屋变得更加拥挤。 阿卓耳倒着盐水给他们喝,看他们把盐水喝完,说道:“许大夫说,你们这些人里,要是有问题,还要服药。” “我们不是都泻了吗?”有族人不解地问。 昨日泻了一堆虫子和虫卵,烧了好一阵才烧完。 阿卓耳道:“只是泻了,不能说明这肚子里到底还有没有虫子。” 要是还有虫子和虫卵在肚子里,还是会长成大虫子。 比起吐和泻虫子,这虫子在肚子里吃他们的血肉更加的骇人。 对于族人们的害怕,阿卓耳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希望许黟能将族人的虫病治好。 这十几人又服了一回药散。 随着时间推移,族中又有人吐和泻出来虫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386节 直到连服三日雷丸散,许黟终于开口,让阿卓耳停止给峡民们服用药散。 …… 与此同时,颜曲月那边,带着几个体格健壮的妇人去到山里。 峡谷里的女人,要比城中的娘子们结实敏捷,跟着颜曲月爬山涉水从未喊累,她们性情开朗,一路上撸着袖子干活说话。 颜曲月在她们身上,看到了不一样。 连她那飒爽的性子在这里面,也变得融洽起来。 颜曲月很喜欢这里,她趟过一条小溪,在里面洗手,看到一条花蛇垂挂在树枝上面,抽刀砍成两截。 身旁的妇人见状,眼睛发亮地将蛇身捡起来:“今晚我们有肉吃哩。” “颜娘子好手段,这蛇是怎么杀的,可能教教我们?”几个年轻的妇人兴奋地围了上来。 颜曲月也不吝啬,当场就演示了一遍。 接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看谁有资格当颜娘子的徒弟。 颜曲月英眉一抬,挺着胸脯道:“你们要是想学,我都可教你们,以后你们要是进山来,也有傍身的手段。” 她又看看那个提着蛇的年轻女人,道:“你最是敏捷,你要是想练,我除了教你傍身的拳法,还教你刀法,可要学?” 女人双目微怔,立时喊道:“我要学!” 跟着进山的女子们都想学,颜曲月检查了她们的根骨,便都依了。 虽然颜家拳和颜家刀法不外传,但颜曲月也没真的将这整套拳法和刀法教给了她们。只挑选了几招容易记住的,又能防身的教于了她们。 很快,峡谷中大变摸样。 平日里只在峡谷中耕种,做针线活的妇人们,只要身体康健的都跟在颜曲月身后,一笔一划地打着拳。 后面连小孩子们也加入其中,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许黟本还担心颜曲月为了迁就他在峡谷中整日闷闷不乐,如今她有事儿做,比谁都高兴。 虫病一事解决,阿卓耳也有时间进山采药。 清晨,日光洒落在峡谷中,许黟背上竹筐,和阿卓耳两人进了山。 第225章 阿卓耳用草药捣碎挤出汁液, 涂抹在自己裸露出来的皮肤上。 他回头一瞧,看到许黟扎紧着袖口和裤腿,露出来的双手并未涂抹上任何东西。 “许大夫。”阿卓耳迟疑地喊了声, 拿着他自制的药汁,问他,“你不用防毒虫毒蛇吗?” 许黟看着他手中拿着的药汁,认出来这是当初他救张铁狗时用的鸭拓草。鸭拓草喜欢在湿润的地方生长, 它能解蛇毒, 也能防蚊虫叮咬。 山谷里有它的身影,并不稀奇。 用它的汁液涂抹在肌肤上面, 确实能挡住部分蚊虫。 带着它爬山, 要是被毒蛇咬到了, 着实是一味很好的救命药。 “嗯。”许黟点头,“这药汁很不错,给我来些。” 虽然他身上带着辟蛇药, 但阿卓耳愿意分享他炮制的药汁, 对他来说是件值得接受的事。 说着,他接过小罐子,倒了些在手心,慢条斯理地揉搓在双手间。 像他们经常进山采挖药材的,不用多说什么,默契地选了同个方向, 往足迹少的地方爬。 脚下是沉淀着厚厚一层腐叶和混着粗粝砂子的黑黄土地,拨开茂密的枝叶, 视线时刻落在周围, 要是遇到毒蛇挂在树梢上方,就绕过它, 继续前进。 爬了半个时辰,他们在一处斜坡停下来。 斜坡往下是条溪流。 溪流清澈,能看到河床里各色各样的石子,部分硅化的沉积石裸露在外面,还有些石英类的玉卵石。 当然了,许黟和阿卓耳两人的目标不是这些石头。 阿卓耳说道:“这条溪流的草丛边上有蟾蜍洞,我们做些陷阱放在洞口处引诱它们,明天再来看看能不能抓到。” 白昼时,蟾蜍会匿居在土洞和草石里,想要抓到它不容易。它们会在黄昏时候出来寻找食物,不想在山里过夜,便只能下陷阱。 许黟沉默了一瞬,才道:“我不会做陷阱。” “你以前不抓蟾蜍的吗?”阿卓耳愣了一下,像是有些难以想象。 许黟轻笑道:“若是开的药方中有用到蟾蜍的,我会让患者去医馆里抓药。” 阿卓耳:“……”还能这样啊。 他除了峡谷中的族人,就没给别的人治过病,并未想到这处。 话题一起,阿卓耳勾起对外面的好奇:“许大夫,那外面医馆也没有的药材,该怎么办?” 许黟道:“换,万物可入药,这药性相同的药材不少,可用此来化载。” 说着时,他问阿卓耳:“老巫医可教你《伤寒论》?” “老师不曾教过。”阿卓耳摇摇头,困惑地问,“什么是《伤寒论》?” “这《伤寒论》是东汉时期名医张仲景前辈所撰写,原是著录在《隋书·经籍志》,里面论述了不少杂病药方,是值得一阅的古医书。” 许黟看他对医书知之甚少,便耐着心跟他聊起经典医著,“前些年,校正医书局重新编录了此书,不少书肆里都有其通行本。阿卓耳你要是想看,可以让族人去县城里卖鱼时,给你带一本回来。” 他手里是有《伤寒论》,但是通过他理解运用后重新编录的,拿出来给阿卓耳,却不合适。 方去书肆里买时下的通行本,是个很好的选择。 阿卓耳听后怦然心动,决定回去时,就去找呜哈哥哥。 两人说话间,也没耽误了干活,阿卓耳踩着坡面,寻到一株荆条,告诉许黟,这荆条就可以用来编陷阱。 许黟自然识得荆条,它全株能入药,有很好的药用价值。 看着阿卓耳摘,他跟着摘了不少。 初开始,阿卓耳以为许黟是要编陷阱,看他折了很多,开口道:“不用这么多,我们只编两个就好。” “嗯。”许黟应着,却也没停下动作。 他将折下来的荆条卷成捆,塞到背后的竹筐里:“它也是味药材,你只拿它来编篓子,未免可惜了些。” 阿卓耳愣住,很快反应过来,缠着许黟告诉他这荆条如何有用。 ……知道这荆条能治病后,阿卓耳就不舍得拿它来编捕蟾蜍的笼子了。 他去寻了另外一种软藤植物,用它编了两个灯笼模样的小篓子。 接着,阿卓耳踩着溪边松散的河土,趟进水里,弯着腰在河床处摸了摸。 下一瞬,他欢喜地直起腰杆子,朝着许黟转过来:“抓到了。” 他手里霍然多出一只褐红色的河蟹。 河蟹壳硬肉少,上面还有寄生虫,峡民们不懂得那虫子是什么,却也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而,他们要是在山中溪流捕到河蟹,都是用来敲碎当诱饵捕鱼捕蟾蜍。 阿卓耳也不例外,他徒手抓了大小四只河蟹,用石英石砸碎,装到篓子里面。 挑了两个看着不错的位置,把篓子埋在土洞外的草丛里。 少年制作陷阱的动作熟稔快速,许黟看着看着,不由勾唇一笑。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他笑着问。 阿卓耳洗好手回来,面色认真地说道:“我有个地方想带你去。” 许黟什么都没问:“好。” 两人朝着另外的方向出发,绕过两座山头,他们往更高的峡坡上去。 穿过几条浅浅的溪流,往南继续走。 不知不觉间,午时的太阳悬挂正中,阿卓耳时不时地朝着许黟那边看过去。 青年的侧脸看不出多少神色,但能感觉到,许黟并没有因为爬了这么久的山而显露出不耐烦。 “许大夫,你就不问问我,我要带你去哪里吗?”阿卓耳忍不住地问。 许黟淡淡笑道:“那你会带我去哪里?” 阿卓耳轻抿嘴角,组织着语言道:“上回你说到使君子时,我就想起老师曾用过的一种药散。” 许黟:“能让人吐出虫子的药散?” 说完,他睨眼去看阿卓耳,缓缓说道,“使君子初夏时开花,秋季结果,花色初开为粉色而后转为艳红,果实褐黑色味道甘淡,极为好认。” 话到此,阿卓耳的眼睛越睁越亮。 那日他就是看到老师取来褐黑色的果实研磨成粉,给族人吃下去的。 但其中有不同之处,许黟曾说这使君子对蛔虫更加有效,那蛔虫是从肚子里泻出来的,可族人却是从嘴里吐出来。 这里面存在相博,使得他迟迟不敢确定。 许黟微微挑眉,淡定道:“药效因人而异。” 只有找到阿卓耳说的那棵树,他们才知道答案。 在这之前,两人打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吃午食。 山林中多障碍,不多一会儿,他们就找到能遮挡阳光的大石头背面,背面底部有个半米多深的土沟,还有些随意落着的小块石头。 两人随和地坐在小石头上面,从竹筐里拿出阿旭清晨做好的午饭。 阿旭做的是豆饭团,外面裹着一层芭蕉叶,撕开后,里面有稻、豆子、菌菇和肉末。 嚼着糯香咸口,还能饱腹,阿卓耳没吃过这样的吃食,没忍住把阿旭给他准备的三个豆饭团都吃进肚子里。 “呃——” 下一秒,他没忍住地打了个饱嗝。 在北宋当名医 第387节 许黟听到看过来。 阿卓耳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我、我不是故意的。” 许黟笑笑:“无碍。” 太阳渐渐往西偏移,他们还要再翻过一个山头。 没多久,许黟看向阿卓耳:“我们得快一些,不然怕是要在林里过夜。” 阿卓耳点点头,他上回来还是一年前,山里草木旺长,路不好认。 结果…… 越到里面,走得越慢。 阿卓耳总要停下来确定方位。 许黟沉敛双眉,问他:“你可知道具体方位在哪里?” 阿卓耳摇头,思索着说道:“当时跟着老师翻过三座山头,在一条溪流的拐弯处右转,行一段路就能看到那树。” 许黟缄默听着,片刻后,他笃定道:“剩下的路,我来带你。” 阿卓耳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看向许黟,见他神色认真,竟不是在开玩笑。 “你都没进来过这里……” 许黟不紧不慢道:“我虽没来过这里,但我认得方位。” 他去过的深山很多,哪一座不是从陌生到熟悉,都是一点点摩挲着过来。 像峡谷中的深山,其实跟他们在涪州边境的瘴林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这处并没有什么瘴气,反而溪流不少。顺着溪流,就能找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许黟跟着阿卓耳进到山里,便默默地做着记号,只要不迷失在林中,就能很快从里面出来。 剩下的路,则是许黟在带着他走。 路上,许黟教阿卓耳如何辨别山的方位。 峡民们在山中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他们天然融于山中,不用靠方位也能在里面行走自如。 可技多不压身,观日,观星,观木,都是辨认方位很好用的技能。 许黟道:“有词为‘立竿见影’,你取一木立在地上,早时影指西北,午后影指东北,现下刚过了正午不久,这影子在正北偏东,据你所言,那棵树在南北面,我们要往这个方位过去。” 阿卓耳顺着他指的方向,确实是他们要去的那方。 若是根据树的生长来判断,也能很快地判断出方向。 而深山里肉眼所见都是茂密树木,他们只要抬头看向天空,就可以从树冠上面,分辨出来差异。 此时是白昼,天上不见星斗,许黟没有教他如何观星,脚程加速不停。 穿过山,顺着山脚下的溪流一直往前走。 很快,他们就遇到了溪流转角处,接下来就要按照老巫医说的,往右走。 果不其然,一到地方许黟就看到一棵有数米多高,树枝中开着一簇簇红艳花朵的使君子。 在这炎炎夏日里,这花色夺目娇艳,使人移不开眼睛。 不用许黟回答,阿卓耳朝着使君子飞奔过去,他昂起脑袋,惊呼道:“许大夫,是它,真的是使君子!” 第226章 两人顺利地来到这里, 并且确定这树就是许黟所说的使君子。 这个结果令阿卓耳欢欣鼓舞,绕着树身几圈,上手抚摸着树干, 踮起脚尖摘红色花朵在手心打量。 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闻得久了,竟然有点令人不太舒服。 阿卓耳心想难道这使君子的花朵有毒不成?要是真这样,那是否可带回去制作成毒药? 他拿着花朵跑来问许黟:“许大夫, 这花能摘回去吗?” 许黟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一般, 轻笑地说道:“这使君子的花朵无毒,不能入药, 你要是想带走它, 可以带它的叶子。” “叶子?”阿卓耳疑惑地皱起眉。 许黟走上前, 摘下一片叶子在手指间把玩,一面缓缓道:“这使君子叶同样具有杀虫解毒的药效,能理气健脾, 治疮疖溃疡。” 看着阿卓耳眼里黯淡下去的光芒再度亮起, 许黟对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孩更加喜爱:“它的根除了治虫积,还能止咳治咳嗽,你也带回去一些吧。” 像这种广谱性的药材,带回去晒干存放着,能以备不时之需。 阿卓耳存着同样的想法,现在听许黟提醒他, 顿时想都不想就跑去摘叶子。 至于使君子的根要挖走也简单,用带上山的小锄头翻开土壤, 再用砍刀, 砍下来那些长到筷子粗细的来。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 等他们把想要的使君子叶和根装满,周遭树影蔼蔼, 天光在不知不觉间骤然昏暗。 许黟拧着剑眉抬眸,沉着声道:“好像要下雨了。” “糟了。”阿卓耳看到乌云骤变,在头顶凝聚成一团黑色,担忧喊,“我们得赶紧回去。” 想到他们回去还要翻过几座山头,按照他们来时的路径,赶在天黑前下山几乎不行了。 既如此,就不能茫茫然地折返。 许黟说道:“夜里不好赶路,若天黑前出不了山,我们就得找个可以过夜的庇护所。” 阿卓耳闻言心底有些慌,懊恼地看向许黟,后悔没让卓木跟着他们进山。 但见许黟神色沉静,不知为何,他心底的害怕缓了缓。 山里不缺遮挡物,可要找到安全的庇护所却难,阿卓耳从未在山上过夜,只能紧紧地跟在许黟身后。 许黟砍了两根木棍,一根给到阿卓耳,看他脸色带有疲色,关心问:“要不要歇一会儿?” 阿卓耳飞快摇头,他不想拖后腿。 随着日光黯淡,看向前方的视野多出一层模糊,周遭也起了阴霾。 忽然,阿卓耳的眼前多出一根棍子。 许黟让他握着棍子跟上他。 阿卓耳抿紧嘴唇,伸手拉住那棍子,亦步亦趋地跟上面前高大的身影。 这一刻,他好像看到了老师。 阿卓耳猛地眨了眨眼睛,再度去看那背影,身形与老师相差太多了,他怎么就认错了。 “滴滴答答——” 雨滴急促落下,拍打着身旁树叶,残珠渐到身上,很快就将衣裳打湿。 在变成落汤鸡之前,许黟和阿卓耳回到午时休息吃饭的大石头。 望着细细绵绵下坠的雨珠,两人被迫停留。 “这里可以挡雨,我们在这里起堆火,能勉强过夜。”许黟环顾四周,确定这处没有大型动物活动的痕迹,就去到林里捡枯树枝。 掉落在地上的枯树枝被雨淋湿了一些,但还能用。许黟从怀里摸出带出门的火折子,捻着草绒吹鼓出火苗。 火苗一亮,点燃一片小小的天地。 许黟和阿卓耳顾不上形象,靠着石头壁盘坐烤火。 火堆燃烧的烟灰不好闻,奈何此时条件差,他们进山时根本就没想过会在山里过夜,除了带出门的火折子和挖草药的工具,吃食都只带了中午那一顿豆饭团。 这会儿,两人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着。 加上哗啦啦的背景声。 还挺凄凉。 想到这里,许黟没忍住地轻笑出声,瞥眼看向阿卓耳:“你说,他们发现我们没回来,会上山找我们吗?” 阿卓耳垂着脑袋:“……” “会的。” “我们出门的时候,族长还问我要不要带上卓木哥他们。” 以前,他要上山挖药都是卓木他们跟着,生怕他一个小孩进山遇到危险。 现在可好了……他和许黟困在这里。 “你没回去,颜娘子会担心你的。”阿卓耳转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努力地想看清许黟的神色。 可惜,小火堆的光太暗了。 他伸手只能见模糊的五指,更何况是看清一个人的脸色。 许黟挺自豪地说:“我家娘子对我有信心,或许这会,她在劝族长不要派人上山。” 阿卓耳噎住:“……”他怎么不太信。 许黟笑说:“这会上山很危险,要是上山的人遇到麻烦迷失在山里,还要分出人手来找两波人。” 只要他手里有刀,保护自己和阿卓耳不是问题。 阿卓耳不明白,为什么许黟会有这么大的信心,难道他以前也经常困在山上吗。 他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时,许黟差点没绷住。 “咳咳咳。” 他咳嗽几下,无奈道,“倒不至于困出经验来。” 许黟解释他有些拳脚功夫,说着说着,他不免想到了刘伯。 当年只要有刘伯在,就不需要他开口多说什么,刘伯就会吹嘘许黟有多少了不起的战绩,能把他说得脸红。 以刘伯的年纪,许黟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半夜,雨停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88节 火堆烧成灰烬,只有零星火光,许黟时不时地添一小把枯树叶,不让它真的灭掉。 黎明时分,幽暗的光线里,许黟看了一眼靠着他睡着的阿卓耳,小心将他的头放在湿软的地上。 他提着砍刀起身,朝着窸窸窣窣的一方过去。 没多久许黟拎着一条没毒的花蛇回来,这蛇也是倒霉,以为能寻觅到什么食物,没想到碰到两个饿了大半天的人类。 许黟给火堆加了枯树枝,用刀削了两根尖头的细棍,把蛇架在上面烤。 …… 阿卓耳是被食物的香气叫醒的,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看到许黟在烤蛇。 他惊讶地爬起来,脸红地小声道:“许大夫,我、我睡着了。” “只睡了半个多时辰。”许黟道。 即使如此,阿卓耳也很懊恼,下意识地抬手挠着有点痒的脸颊。 许黟看到他的小动作,停下来去检查他的脸颊,皱着眉道:“你被虫咬到了。” “嗯?”阿卓耳挠挠脸,摸到了脸颊鼓起一个包。 摸着有点痒,有点疼,还有点肿,让阿卓耳忍不住想要再去挠他。 许黟抓住他的手臂,说道:“看不出来是什么虫咬的,先用鸭拓草的药汁擦下。” 阿卓耳“哦”了一声,听话地从腰间解开一个罐子。 擦了药,去小溪流边洗了手,阿卓耳回来时,香喷喷的蛇肉烤好了。 外面的蛇皮烤得滋滋冒油,闻着就很有食欲,可惜没有盐巴,许黟撕掉外面的皮吃了一点里面的肉。 觉得有点腥,勉强对付了几口。 但阿卓耳却很喜欢,他吃得很认真,把半条蛇的肉都啃完了。 …… 晨光熹微,许黟浇灭火堆,带着阿卓耳下山。 顺带把昨日放的篓子收回来,雨后蟾蜍会出来觅食,篓子里的收获不错,有七只。 许黟把拇指小的那只放生,带走了六只大的。 此时,峡谷里。 族长的房屋彻夜点灯,屋里坐着几个族中青壮,以及颜曲月和阿旭等人。 昨日要不是颜娘子拦着他们,卓木和呜哈早已经上山寻人了。 这会天光微亮,几个人在屋里有些坐不住。 哪怕见识过颜娘子英勇身姿,也知晓了许大夫身手不凡,可一想到阿卓耳在深山里待了一夜未归,他们依旧忧心如捣。 “我昨日就该跟上,这下可好,阿卓耳和许大夫还没回来。” “天亮了,我们要不上山找?” “是啊,兴许这会他们已经在下山了,我们能在半道碰到他们。”另一个族人极快附和。 颜曲月冷静着脸没开口,但紧攥着帕子的手依旧暴露了她的焦心。 她信许黟,所以阻住了想上山的峡民。 担心他们贸然进山反而给许黟他们带来麻烦。 可她信许黟,不代表不在乎,反而因为在乎,才要更加冷静。 这会儿,天色已亮,峡民想要进山找人,颜曲月没有提反对意见。相反,她看向老族长说道:“老伯,我跟你们上山。” “颜娘子一夜未眠,还是让族中青壮去吧。”族长说道。 屋中其他几人也附和。 颜娘子昨日教了族人拳法,又跟着他们守在屋子等人,再好的精神,上山寻人也耗不住。 哪想颜曲月很有主见,确定的事很难被撼动。 她想,许黟在山上应当也是一宿没睡,她要在去必经路等着他。 拿定主意,颜曲月带着阿旭他们返回老巫医的屋里,取了辟蛇药戴上,就要跟着几个峡民进山。 猛然,颜曲月听到一阵高兴的欢呼声。 她握着弯刀的手顿住,急切地跑出屋去,就看到许黟和阿卓耳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郎君!” “许大夫!” “阿卓耳,许大夫,你们可算回来了!” “……” “娘子。”拥挤的人群里,许黟第一时间看到了颜曲月,她的神态有些疲惫,然明眸善睐,难掩欣幸。 许黟挤开人群走来,想伸手去牵她,但看自己手脏脏的,又收了回去。 哪想半途,他的手就被颜曲月拽住,“怎么?上山一趟连手都不想牵了?” 事实上,许黟还想给她一个拥抱。 他克制住了。 许黟笑着摇头:“我怕你嫌我手脏。”说着,颜曲月就要将手抽回来。 她一动,许黟就攥紧手掌处的柔软,笑着打趣道,“既都牵了,怎么都该牵久些。” 跟着过来的阿旭三人听了这话,不好意思地站着。 颜曲月欲要说话,但看这仨人都在,又眼见许黟如此坦然,只好忍着羞,没好气道:“你和阿卓耳是跑多远,害族长老伯担心半宿,他这年纪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许黟听着,心虚地连连点头。 眼下要是跟颜曲月反着来,可没有好果子吃。 这厢许黟被颜曲月教训,另一边阿卓耳也跟族中上下解释他们逗留山中的缘由。 知晓不是遇到麻烦,族中上下安心了不少。 接着,他们又欢喜起来。 阿卓耳找到老巫医炮制的驱虫药,以后族人就不用害怕虫病了! 欢喜过后,老族长拄着拐杖来感谢许黟。 族中这一切变化,都是因许黟的到来,他们想要再次举办篝火仪式,来感谢许黟和颜曲月的帮助。 办篝火就要杀山鸡,山中喂养家畜不易,许黟想都不想地拒绝。 “老伯,若是我每做回好事,你都要宰山鸡请我,这山谷里的山鸡,怕是皆成为我口腹了。” 族长失笑:“……” “许大夫若是不能接受老朽的一点心意,老朽心中愧疚。” 两人就这般有来有回地聊起来,聊到后面,族长心神一动,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 他问:“许大夫,你瞧阿卓耳这孩子如何?” 许黟笑起来,眼里皆是满意的神色:“是个很好的孩子,悟性很高。” 族长闻言,苍老的手拉着许黟,往阿卓耳那边过去。这会儿,围在阿卓耳周围的族人散去不少,只有几个孩童还在叽叽喳喳地问着他们的“历险记”。 族长一到,就挥挥手让小孩们自行去玩,他对着阿卓耳道:“这次多亏许大夫,阿卓耳你得了人家怎么大的好处,该谢许大夫。” 阿卓耳的脸微微红着:“我在山上谢过许大夫了。” “不是那个谢。”族长敲打他。 阿卓耳睁着疑惑的双眼,那该怎么谢? 族长深深叹气,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开窍,他都暗示到这份上了! “许大夫此行对你而言,乃是教导你医学的经师,当值得你喊声老师!”看阿卓耳不明白,族长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地喊道,“来,跪下来叫一声老师。” 阿卓耳听到“老师”二字,顿时一惊,霍然抬眼,目光炯炯地盯着许黟,颤着声问:“许大夫,我……我能叫你做老师吗?” 许黟看他眼里闪烁光芒,冁然说道:“叫我声老师也无妨,但跪就免了。” 阿卓耳欣喜若狂,当即行了他们峡民拜师的礼数,喊道:“老师!” 族长看许黟接受了阿卓耳,高兴得哈哈直笑。 两年了,从未有今天这般令他高兴的事。 他们峡民也算是否极泰来了,现下过上安稳的好日子,还有个愿意教导他们巫医的好大夫。 以后他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峡谷中喂养的山鸡依旧不能幸免,知晓阿卓耳成为许黟徒弟的族人们,欣喜地挑了最肥的两只山鸡。 当夜,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峡民们穿着彩色服饰,跳着欢快的舞蹈。 男男女女手牵手,许黟和颜曲月他们穿上了当地峡民艳丽的衣裳。 混在唱歌跳舞的峡民中,度过欢愉而难忘的一夜。 …… 收阿卓耳为徒是意外,但教导还是要好好教导的。 许黟教徒弟很严格,他提前通知阿卓耳,让第二天把手里头所有有毒的药物都拿出来。该留着留着,该弃的弃,像那日只要一小勺就能毒死全部峡民的毒膏,许黟不想他以后再次使用。 凡事都有阴暗面的存在,即使阿卓耳不会拿着毒膏害人,却不能肯定,族人里面会不会。 而毒膏是阿卓耳炮制出来的毒物,真用来害人了,他亦是因果中的一环。 阿卓耳认定许黟做老师后,就很听他的话,许黟让他把毒膏都销毁,即使他很不舍得,依旧眼睛不眨地把它们都用石灰水烧煮干净。 次日,许黟带着阿卓耳进县城,他们来到医馆,买了一批炮制辟蛇药的药材。 接着又去到书肆里,问掌柜有没有时下各类医书的通行本。 施州边境的小县城不大,书肆也很小,掌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买各类医书的通行本。 在北宋当名医 第389节 他搜刮了书肆里所有角落,也只找到了两本医书,一本是有些发旧的《黄帝八十一难经》,另一本就是许黟告诉阿卓耳的《伤寒论》。 第227章 许黟买完医书, 带着阿卓耳与进城的一行人汇合。 峡民们推着两辆板车,上面堆满进城换购的粮食,盐巴, 布匹和各类日用杂物。 回去路上,几个人说说笑笑,聊着在城中听到的各种八卦事儿。 当晚许黟就拿着笔墨纸砚来隔壁找阿卓耳,要他将买回来的《黄帝八十一难经》和《伤寒论》重新抄录一遍。 抄录也要有顺序, 许黟看着阿卓耳抱着书籍满脸无头绪的模样, 笑着道:“你先抄《伤寒论》。” 在阿卓耳还没应声时,他又继续道, “抄时, 要记得背下来, 我会抽查。” 阿卓耳当即瞪大他那双清澈的双眼。 引得许黟隐隐一笑。 这宋版的《伤寒论》是粗字本,微微泛黄的纸张上面,宋字不小。阿卓耳当初跟着老巫医学过三年的字, 大部分都识得, 偶尔有遇到不认识的,就会拿着它来请教许黟。 渐渐的,阿卓耳被医书内容吸引,每日醒来,都要先倒水研墨,持笔抄录。 导致颜曲月都看不下去了, 没好气地笑骂许黟:“你看你,急什么, 现下可好了, 这孩子眼里只有抄书,都不爱出来跟着练拳。” 许黟也很无奈, 他们迟早要离开这峡谷。 然时间稍纵即逝,阿卓耳惟日不足,除了吃和睡,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学医上。 他如此刻苦用心学习,许黟看着欣慰又心疼,便放纵他如此。 “我会提醒他劳逸结合。”许黟对着颜曲月说着。 到第二天,他在教完阿卓耳课程,便拉着他去到山脚处练箭。 数日未拿弓箭,许黟都觉得手感生疏,射完一筒木箭,再将靶子上的木箭拔出来。 “可想学?”许黟问。 阿卓耳点点头,拿过弓箭,朝着靶子那方射出。 瞬息之间,那木箭堪堪射中靶子边。 许黟眼神诧异地看向阿卓耳:“你学过箭?” 阿卓耳说:“呜哈大哥教我们的,族里长到五岁后就要学着如何自力更生,呜哈大哥就会带着我们到山林里练箭。” “为何你屋里没有弓箭?”许黟问。 阿卓耳不假思索道:“我学巫医后就没时间练箭了,族长就说我不用去,要是遇到危险,他们也会保护我的。” 许黟沉默了一瞬。 是啊,阿卓耳是他们的巫医,无论谁有危险,都不会让巫医有危险。 少了巫医对峡民来说是致命的存在。 饶是如此,许黟还是让阿卓耳捡起箭术:“族人会保护你,但你也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 那日后,阿卓耳每天会选一个时辰出来练箭。 练箭废手,他抄书的速度慢了下来。 许黟趁此机会教他如何把脉问诊,中医中“望闻问切”里面的“切”虽在最后一位,可它在辩证中的重要性可丝毫不差其他三者。 老巫医留给阿卓耳的医书都是模糊的抄手本,里面记录的多是老巫医的个人诠释,以及历代巫医们传承下来的隐秘偏方。 这些隐秘的偏方,许黟都没动它。 他只帮阿卓耳整理出来眼下适合的书籍,让他有空拿出来读一读。 而诊脉手法、如何辩证、虚脉与实脉……诸多关于脉象方面的学识,老巫医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有关书籍。 无法,许黟只好一点点的教了。 他先教阿卓耳把脉口诀,从体象歌到主脉歌,再到兼脉歌…… 教徒不容易,一个月多时间,许黟都觉得自己苍老了几岁。 峡谷里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日子一久,闲暇时,许黟跟着峡民们学会唱拗口的山歌。 跟着小孩们学会跳毽子,跟着卓木他们学会吹陶埙,跟着呜哈他们入江乘舟捕鱼……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在这般充实的日子里,峡谷里气候逐渐转凉。 这日,谷中飘起清冽的秋雨。 寒露将至,峡中耕种的农作物转为金灿灿的好颜色,稻穗粒粒,妇人们和小孩停止练拳,有条不絮地来到田里割稻穗。 丰收的喜悦充斥着峡谷上上下下,晒稻谷,舂稻谷,蒸煮成诱人的米饭,祭拜了山神,就可以分给族人们。 许黟也分到了一袋闻着稻香浓郁的新米。 次日阿旭就将这新米煮成飘香的鲜鱼粥,捕上来的鱼切成薄薄的鱼片,放在咕噜冒着米香的米浆里面,鱼肉鲜甜,尝不出半点腥味。 食过鲜鱼粥,晚上阿旭把剩下的鱼头做成茱萸泼油鱼头。 茱萸叶放在油里熬成焦黄,捞出来后,再加入花椒、姜丝和小葱,热油淋在蒸熟的鱼头上面。那味道是浓郁的刺鼻油香,吃着又辣又爽,搭配着新米煮熟的米饭,别提多有滋味。 峡民们彻底被阿旭的手艺征服,只要他一做饭,必当引起关注。 大人们虽然艳羡,却也懂得礼数和要面子,只远远瞅着闻着,不像孩子们。 孩子们就没那么多想法了,闻到好吃的,眼睛瞪得像灯笼,仍由家里阿嬷、阿娘们如何喊,就是纹丝不动。 许黟看到阿旭身边围着好几个淌口水的孩童。 便笑着吩咐阿旭,叫他把多出来的吃食分给孩子们。孩子们听到许黟的话,齐刷刷地来感谢许大夫。 …… 这一天,晴空万里。 许黟来告诉阿卓耳,他们要进山摘使君子的果实。 “算日子,这使君子的果实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成熟,我们摘些回来磨成粉,每年九月,可给族中小孩服用。”许黟说。 他想到峡谷里的小孩们在玩耍时,常常坐在湿润的土壤上。 亦或是躺在落叶堆上面玩耍。 这使君子能治蛔虫,而小孩子感染蛔虫的概率更高,许黟便将心中的打算提出来。 阿卓耳听后郑重点头,他也发现了,上回族人服用雷丸散,就有好些个孩童泻出来蛔虫。 蛔虫虽然没法像绦虫长得那样长,可它数量多,瞧着也吓人。 族长知道他们要进山,无论如何也不许他们两人单独进去。 他立马打发喜娃儿去找卓木和呜哈,两人听到许黟要带着阿卓耳去山上,一刻不想地便要跟上来。 “山里有猛兽,你们人多它就不敢上前袭击,带上长矛和砍刀,还有火种,食物和水。”族长严正地吩咐呜哈他们,目光看向许黟,笑道,“这样你们在山上待个几天也无事。” 许黟一直在旁边聆听族长安排,见他突然看向自己,垂眼浅浅一笑。 随后,他说道:“老伯放心,我们此行只摘使君子,不会去更远的地方。” “有许大夫在,我放心。”老族长说完,便唤他们快出发。 卓木和呜哈去准备进山要带的物什,许黟回到老巫医的房屋,来跟颜曲月道别。 颜曲月深知进山不便,她不能跟着,凝目看他:“你说只过一夜就回来,但我知你性子,要是沿途遇到什么好物,定是要带回来的。多去几日也无妨,山下有阿旭和二庆他们,你不用担心我。” 许黟一听,无以言表地紧握着她的手。 “嗯,我听娘子的。” 颜曲月当即“嘁”了一声,没好气地笑说,“别到时候说是我让你在山上待着不回来。” “哪成。”许黟眼中溢出笑意,捏着她的手不放,“任谁等也不能让娘子等。” 颜曲月:“……” 此等玩笑也不是天天说,可临分别到底是舍不得,颜曲月亲自送他们到山脚下。 看着他们的身影隐没在林里,回头看向阿旭阿锦和二庆他们:“走,回去带他们练拳。” 她比谁都清楚,要离开峡谷的日子越近了。 …… 此行,许黟一行人等到第五天才回来。 他们摘完使君子回来路上,先是遇到了一场冰冷的秋雨,在寻找山洞时,阿卓耳踩空摔伤了腿,一行人在山洞里歇一天一夜。 期间,许黟去寻了些敷伤的药草回来,给他包扎好伤口,问他能不能起身走动。 但见他走路吃力,后面,卓木和呜哈轮流背着阿卓耳,许黟在前面开道。 接下来的行程也不算顺利,他们误入野山猪的地盘,好巧不巧,碰到雌性野山猪在喂养幼崽。见他们闯进来,嘶叫着朝着他们攻击过来。 眼见野山猪攻势凶猛,许黟和呜哈相视一眼,举着长矛和砍刀,把那只野山猪给猎杀了。 看着失去母亲哺乳的幼崽,若他们不带走,这几只嗷嗷待哺的小山猪,肯定会成为其他野兽的食物。 不如他们一并把幼崽杀了带回去? “带回去养吧。”见他们选择动手,许黟突然开口说道。 呜哈和卓木疑惑地看向他。 等着他做解释。 许黟说道:“这幼崽有公有母,可以带回去配种,这样山里就不缺肉食了。” 一旦不缺肉食,他们就不用冒险进山寻找食物。 两人一听,顿时觉得这个主意好。 呜哈二话不说就把“呜呜”叫着的山猪幼崽从窝里抱出来,放到他背出来的竹筐里。 在北宋当名医 第390节 再拿叶子盖住,那呜呜的叫声瞬间小了下去。 接着,他们快速地切割了野山猪的皮和肉,把带不走的野山猪的脑袋挖坑埋掉。 做完这些,他们马不停蹄地重新朝着山脚前进。 回来时,这野山猪的幼崽很快就有妇人接手,会木活的族人快速地做了个简易篱笆墙,一面铺上厚厚的稻草,一面挖出个沟渠,用石子铺在底部。 接着喜娃儿带着许黟的话跑来告诉干活的族人,喊道:“青叔叔,许大夫说要给幼崽们喂羊奶,要不然它们会死掉的。” “羊奶?”那干活的族人一愣,喊道,“草娃儿,把早时挤的羊乳拿出来耶。” 说着,木屋里跑出个赤脚的小男孩,他的裤子有些短,露出细瘦的脚踝。 手里抱着一个小瓦罐,里面装着今日挤出来的羊乳。 喜娃儿看向他,皱着稚嫩的眉头:“草哥哥,你怎么还不穿鞋?” “阿娘给我编了,还没好哩。” “天冷了,再不穿鞋你脚得冻坏,到时候疼得走不动就不要哭。” “我是男子,我才不哭。” “哼,我倒时看你哭不哭!” 两娃儿说着话,屋后走出个妇人,妇人满脸笑意地看着喜娃儿,招着手喊她来:“来哩,婶儿给你倒蜜水儿。” “咦?哪来的蜜水儿?”喜娃儿听到有糖水喝,两只眼睛都亮起来。 妇人笑道:“适才阿锦小娘子发现了一蜂窝,使了些手段将蜂窝打下来了。” 当时她们都在江边浆洗衣裳,听闻了声音赶过去,阿锦小娘子看到她们,便给她们分了一些带回来。 妇人想着族长家的没去,喜娃儿应是没蜜水喝,就给她泡了碗拿来。 “这蜜水儿好好喝,有花的香味。” 喜娃儿喝完蜜水儿,就听到自家屋响起敲鼓声,草娃儿一家都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嘀咕着这是有什么事儿。喜娃儿晓得内幕,当即欢喜道:“分肉啦!分肉啦!” 顷刻间,每间木屋都有峡民出来,朝着族长家去。 峡谷里和睦融融,这次带回来的野山猪肉每家每户都有份。 当夜,峡谷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肉香味,不多一会儿,许黟就吃到了卓木他阿嬷烤的山猪肉。 咬着柴得很,吃完一块,许黟和颜曲月的腮帮子酸到不行。 看着还剩大盘烤肉,两人都有些发愁怎么消灭。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老师,在屋里吗?”外面,阿卓耳端着一盘烤好的山猪肉过来。 暮色漆黑,他是摸黑过来的。 许黟连忙喊着他进屋说话,问他有何事。 阿卓耳道:“我想着这山猪是老师猎杀的,就多拿了一些过来。” 许黟:“……” 颜曲月:“……” 两人无奈地相视一笑。 第228章 十月初, 阿卓耳学会如何把脉。 他把族中所有孩童都喊来练手,因为人数有限,后面全族人都被他骚扰了一遍, 导致族里人见到他露出笑脸,撒腿就跑。 阿卓耳:…… 薅不到人,他来寻许黟,问他还要不要继续找人练手。 这个小巫医的成长让许黟稍微的震撼了一下。 论起天赋, 阿卓耳是令老师们都喜爱的学生, 他聪慧、懂事、好学,不需要他这个老师操心什么, 就能把布置好的作业完美做完。 他跟程宜然也不同, 程宜然比他年纪大, 性格更稳。 阿卓耳在懂事的同时,更有小孩子的好奇天性。 好奇心的驱使,往往让他想得更多, 也能从中挖掘到什么新的理解。 “有个速成之法。”许黟品着红茶, 淡笑着看他,“若想要身经百战那唯有历练,而义诊就是不错的选择。” 阿卓耳小声重复:“义诊?” 许黟回忆着他进县城时所见所闻,缓缓说道:“建始县内大夫甚少,其中百姓看病难寻医者,你要是在县城内摆摊治病, 不缺医患。” 建始不过是施州麾下一县,周边有诸寨, 说是县城, 但住在县城里的百姓不多。 大多数在县城行走的,都是进城买卖的寨民们, 有官府派遣的民兵军驻守,现下的建始县还算平风静浪。 而峡民们常去到县城里卖鱼,换购粮食和用物,对建始县很是熟悉。 许黟这个建议,很快就在族长屋里全票通过。 “阿卓耳要去县城摆摊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呜哈看向族长,问完,他又说,“现下江里不好捕鱼,又是休耕,族中应能调出更多人手来。” 族长沉思片刻,肃然道:“族里小辈,还有几个孩子从未离开山谷,叫他们跟上,好见见外面。” “族长言之有理。”许黟笑着接话,“总是待在山谷中也不好。” “是啊。” 族长轻叹一口气,虽然待在峡谷里能安稳些,可孩子们对外面的渴望丝毫不减。 不让他们出去,只会加剧孩子们对外面的渴望。 “只是……”族长犹豫地看向许黟,“族中小辈在山谷里调皮惯了,若跟着出去,怕是要让许大夫费心看顾。” 许黟轻摇头:“无妨。” “有阿旭和二庆在,这俩人能唬得住他们。”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山谷里的小孩们对上他们俩人,比对上许黟还要听话。 阿旭做饭好吃,还会给他们做甜丝丝的糖果子吃;二庆教他们练拳,虎虎生威,让小孩们对他崇拜得很。 有他们在,不怕小孩们闹出麻烦事。 族长虚虚地摸了摸胡子:“……” “难得有人能压得住这帮小子。”呜哈看向神色自若的许黟,哈哈畅快笑起来。 丝毫没有被二庆这个年轻小伙抢了风头的恼怒。 卓木看看他,又看看族长和许黟,忍不住开口道:“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要跟着去?” 说着他摩挲双掌,有些许急不可耐道,“我都有好些日子没去城里了,要不然这次就先轮我去?” 族长瞥他一眼,道:“你去可以,切莫惹出事来。” 卓木:“……” 他面红耳赤地挠头,怎么轮到他,画风就不一样了! …… 去建始县,要乘船而行,驴车派不上用场,阿旭和二庆则是把车厢里的桌凳等物搬下来,再搬到船上。 此趟跟着去的人里,除了许黟和阿卓耳,还有颜曲月和阿旭、二庆,以及卓木跟喜娃儿和草娃儿。 许黟本以为草娃儿是小名,结果草娃儿的阿娘说,他就叫“草娃儿”,这让许黟情不自禁地想要给他另取个新名字。 但他没有喜当长辈的习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你带了什么东西?”这会儿,他看草娃儿背了个他娘做的佩囊,笑着问他。 草娃儿认真地说道:“阿娘给我的钱。” 话音刚落,旁边的喜娃儿听到了,眼睛狡黠地凑过来问:“给了多少?” 草娃儿没有丝毫防备,高兴道:“十文钱。” “那你给我五文钱,我带你去买好东西。”喜娃儿伸出手来,示意他快些。 草娃儿摸摸脑袋,想着他娘也没说这钱不能给喜娃儿,就把带出来的十文钱,数出五个给她。 拿到铜钱,喜娃儿一揣,头也不抬地爬上船。 草娃儿见状连忙跟上她,追着问:“你说哪里有好东西买啊?” “去了就知道啦。”喜娃儿道。 身后的许黟看着他们如此,轻笑着摇摇头,没有拆穿喜娃儿。 等他们都上来船,卓木和阿旭在船头撑着杆子划船,江上气候冷,其余等人则是在船里头烤着火盆。 半道上,大人们的耳朵都是两个小孩叽叽喳喳的欢愉笑声。 颜曲月看向还在看着医书的阿卓耳,问道:“阿卓耳,不歇一会儿?” “师娘我不累。”阿卓耳摇头。 颜曲月失声一笑:“你还没去过建始,就不好奇这路上风景?” 阿卓耳不好意思地放下书籍看向她:“多谢师娘关照,我就是觉得这风景不如这书有趣。” 闻此,颜曲月睨眼看向许黟。 许黟无奈地耸耸肩,不能怪他啊,他就觉得这风景有趣。 江水波波,橙黄橘绿,这等天然雕琢的美景,可不是随处能见。 也就这小子初尝书籍海洋,才觉得这书里有趣,等看久了书,就会知晓这天下有趣事名目繁多。 “罢了。”颜曲月不讨没趣,她此番进县城,也不是跟着去义诊的。 她收了几个妇人当徒弟,不仅教她们练拳,还教了刀法。 在北宋当名医 第391节 练刀时,她们都是用木刀,木刀重量轻,舞起来不够力道。颜曲月寻思着,是时候给她们打几把锋利的弯刀。 也算是她作为师父,送给徒弟的礼物。 船只在建始县城外的江边渡口停靠,卓木拴紧绳索,就有两个看守船只的青壮过来收费。 掏了看守费,几个人帮忙将上面的物什搬下来,推着推车,继续走半个时辰,就能看到建始县围起来的土墙。 墙门来来往往的百姓不多,许黟一行人的出现尤为显眼。 驻守在城门口的民兵看到他们过来,招呼了两个战友围了上来。 其中一人握着腰间刀柄,盘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进城做什么?” 许黟从人群里走出来,不卑不亢地行礼道:“我们是城外的峡民,来城中摆摊义诊。” 说罢,他就拉出阿卓耳,笑着说,“这是我们的巫医。” 施州境内有诸多羁縻州,蛮人里面有不少巫医存在,像峡民里也有巫医不是稀罕事。 可令这几个民军意外的是义诊一事。 几个人仔仔细细地盘问好一阵,确定没问题才将一行人放行。 这让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特别是喜娃儿和草娃儿,两人紧紧握着手,大气都不敢喘。 进城后,颜曲月带着二庆和两个小孩离开,去找打铁铺。 其他等人寻了个热闹的街道,将带来的桌凳打开摆好,挂上义诊的幡布,许黟坐到一旁,将其主位让给阿卓耳。 阿卓耳肃然危坐,稚嫩的脸庞紧紧地绷着。 片刻,就有行人停下脚步过来询问。 但很快听闻阿卓耳是巫医,面露惊色地跑开了。 阿卓耳垂放在桌下的手掌攥紧:“……” 接下来,逢是停下来询问的行人看到阿卓耳和卓木的穿着,又知晓他是巫医后,都没有坐下来问诊。 哪怕阿卓耳再懂事,这会儿都被打击得面无血色,他微红着眼眶看向许黟,失望道:“我知道巫医的名声不好听,可义诊都没有人愿意坐下来问一问吗?” 难道……巫医在百姓眼中就这般可怕? 许黟轻叹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巫医可怕,是无知可怕,这里历代百姓常被蛮人侵扰,见着巫医,便以为巫医都出自蛮人。” 有了这等想法,见到巫医,自然就害怕地躲开。 许黟看着失神地阿卓耳,摸摸他的脑袋:“我们再等半个时辰,若还是没人来,我们就回去。” “啊?不义诊了吗?”阿卓耳怔怔地看向他。 许黟无奈一笑:“怎么,难倒我就是那等坏老师,别人都瞧不上我徒弟了,我还要让徒弟继续受委屈?” 阿卓耳听了,不自在地红起脸颊。 两个结伴的民兵朝着义诊摊走来:“今日进城来义诊的便是你们?” “是我们。”阿卓耳很快回神来,应声道。 其中一民兵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喊道:“这位小大夫,你来给我瞧瞧,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阿卓耳看看许黟,见他对自己点头,深吸着气让民兵伸出手来。 那民兵是在城门口打听到的消息,晓得这小子是巫医,但却不是蛮人,便也没多嘴问,只想看这小子能否真瞧出问题。 很快,阿卓耳把完脉,斟酌地说道:“你这脉象浮,是不是夜里没什么力气?常有夜尿?” “嘿,还真瞧出来了。”民兵惊诧地怪叫一声,连连对着同伴说道,“看来有两下子,不是那等光棍骗人的。” “快说快说,这该怎么治?” 阿卓耳说道:“这是肾气不足,我给你开个补肾气的药方。” “行哩。”民兵随意地拱拱手,打趣笑说,“就麻烦小大夫咯。” 阿卓耳撇撇嘴:“……” 他不喜欢小大夫这个称号。 但显然,这没有让他如愿,有民兵来到摊子义诊,之前还在观望的百姓们,都纷纷地围上来瞧情况。 看到那民兵拿着少年郎开的方子离开,便有个老妇人趁机坐下来。 …… 接下来的日子,许黟都带着阿卓耳来到建始县摆摊义诊。 没几日,不仅城里百姓知道有个年纪轻轻的巫医摆摊义诊,便是城外几个寨子,都有寨民寻摸过来。 义诊很累,却充实。 阿卓耳每回收摊回去,别说在船上看书,直接趴在船舱里累到睡着过去。 许黟就把披风解下来给他盖上。 后面,来问诊的百姓们见到阿卓耳,都发自内心地称呼他一声“阿卓耳大夫”。 有的还会从家里拿来鸡子蔬菜等等,来感谢阿卓耳。 阿卓耳对于他们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慌张地来问许黟该不该收。 “收吧。” 许黟笑着让阿旭把百姓们带来的食物收下。 转眼间时间来到十月底,小雪之后,气候逐渐严寒。 许黟不再让阿卓耳去建始县摆摊义诊了。 “你这些日子义诊不少,接触的病证杂多而乱,是时候把它们整理出来了。” 贪多嚼不烂,这上百多个医案足够阿卓耳琢磨好久,再义诊下去,许黟也担心他会拔苗助长。 阿卓耳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任何怨言,直接回屋重新抄录医案。 然而,盯着厚厚一沓医案,他心底猛然地多出恐慌。 此时屋外,许黟来寻颜曲月,见着她给几个妇人讲如何用弯刀,便静静地站定在旁等。 眼看谈笑间,颜曲月眉宇飞扬,身姿轻俏舞着手中弯刀,不知不觉间,这菲菲英姿使得许黟看得入迷。 直到颜曲月与妇人们说罢话,朝着他走来,许黟终于回神:“不多说些别的?” “我都交代了。”颜曲月摇摇头,眼波流动道,“倒是你,怎么在这里傻站着,阿卓耳呢?” 许黟笑说:“我叫他写医案,他这会忙着。” 颜曲月意有所指地问:“不多说些别的?” 许黟:“……”这话好生耳熟。 他神色平静道:“让他自己待会吧。” 也好让他也自己待一会儿。 临到这时,他看着这熟悉的峡谷,想着峡民们纯真的笑容,竟有些留恋不舍。 可到底…… 是该离开了。 他给阿卓耳留了不少医书,有这些医书在,阿卓耳已经不需要他了。 翌日,他唤来兄妹俩和二庆,让他们整理行囊。 而许黟来到族长屋里道别:“在下叨唠许久,是时候该离开了。” 话音未落,外面跑进来一道瘦条的身影。 少年郎腰间系着的铃铛叮当作响,还未站定,便满是错愕地看向许黟,哽咽地喊道:“老师,你、你要走了吗?” “嗯。”许黟平静地看着他,笑说,“你可以出师了。等我离开后,你要记得我教你的行医之道,莫要废寝忘食,天冷了要点火盆,别着凉。” 看着少年郎红彤彤的眼睛。 许黟没再多说什么,怕说多了,他就不舍得走了。 “老师……”阿卓耳看他转过身,害怕地上前拉住他的袖子。 他睁着泪目,喃喃问:“我还能见到老师吗?” “会有机会的。”许黟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晨曦划过峡谷,洒落在木屋顶,阿旭静默地套着绳索,几个人回首望向峡谷里站着的峡民们,只见一眼,就生出更多不舍来…… 第229章 淮南西路, 蕲州。 许黟一行人行到蕲州境内,已是次年二月春。 蕲州冬冷夏热,四季分明, 春雨绵绵细无声,道路泥泞难行,众人不得不选择进城寻找落脚地。 “还有多久能到?”阿锦撩起帘子,看向外面披着蓑衣的二庆。 二庆的嗓音在雨声中响起:“快到了, 还有二里地。” 天空雾蒙蒙的, 雨水溅落在车厢顶檐,发出“嗒嗒嗒”作响, 阿锦只露了脸, 就被这溅起的雨珠打湿, 连忙钻了回去。 她闷闷不乐地掏出帕子擦脸,一面询问许黟和颜曲月:“再行二里地就是蕲水县了,郎君, 娘子, 咱们是直接进县里,还是要绕道换个地儿?” 此话一出,许黟半眯着的眼睛睁开,说道:“进城。” “行哩。”阿锦俏皮笑起来,再度打起帘子,喊二庆赶快些。 颜曲月侧目看向提起精神的许黟, 担心问:“可好些了?” “嗯,好差不多了。”许黟朝着她露出安抚的笑容, 垂手握了握她。 虽如此, 颜曲月还是叮嘱他好好吃药。 在北宋当名医 第392节 许黟嘴角挂着笑,心里也是无奈, 这些年他接触过这么多医患,其中得风寒的病人那么多都没被感染,哪想这回冬季赶路,在半道得了风寒,连连咳嗽数日,这两日才渐渐好转。 他不想把风寒传给他人,然而颜曲月执意要照顾他,好在大家身体不错,并没中招。 “阿锦,等会进城,你先给你家郎君熬药汤。”颜曲月吩咐道。 阿锦“诶诶”应了两声,止不住叹道:“我还以为郎君会是铜墙铁壁,是不会生病的,经了这事,我才晓得,哪怕是郎君也有身体不好的时候。” 许黟嘴角抽抽:“你家郎君也是人呐,是人就会生病。” 蕲水县位于大别山南麓,是淮河与长江分水岭,这里雨水充沛,有诸多湖泊,春暖雪化时,乍暖还寒。 恰逢雨天,寒丝丝的冷风钻进车厢,说话间,许黟裹一裹外面披着的棉袍子。 颜曲月心细地瞅见他的小动作,把烧得暖烘烘的暖手炉塞到他手里。 “你就好好养着,别操心其他的,进城后的事我来安排。” 许黟四肢乏意,懒洋洋地点头:“听娘子的。” 剩下的二里地,行了两刻钟左右。 等进入城时,驴车外面溅满泥污,阿旭和二庆放慢驾车速度,穿过两端有行人避雨的街市,寻到一间客栈。 客栈里的店小二牵引着驴车往客栈后院去,颜曲月戴上帷帽,打着油纸伞从车厢里出来,阿锦搬好脚凳,举着帷帘,许黟借着颜曲月的油纸伞,进到客栈里。 他们一入内,安置好行李,阿锦便掏了几个钱给店小二,要一壶干净的井水。 她提着水壶回来煎药,许黟已经被颜曲月强制要求躺在床榻歇息了。 他生无可恋地翻了翻身,寻思着要不要起来看会书。 “郎君,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别惹娘子生气。” 阿锦进屋,见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许黟,笑着提醒。 许黟眼角一跳:“……” “你就不能给我打打掩护?” 阿锦不假思索道:“这事儿我听娘子的。” 许黟佯装生气地从床榻坐起来,喧嚷道:“反了反了,到底是郎君在前还是娘子在前,娘子都出门去了,你听话又有何用!?” 阿锦怔了,提眼看他,看出他不是真的生气,便道:“那我将这话说给娘子听,叫她评评理。” “嗯?”许黟气笑起来,“罢了,君子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说着又趟回去。 阿锦嗤笑:“郎君好骨气,这会儿怎么就恹了,莫不是怕娘子听到这话说你?” “少来这套,娘子不是让你煎药,快去快去,不要来烦我。”许黟喉咙处闷闷的,像是堵着一口散不开的气,这是风寒还没好全,说多了话不舒服。 他翻过身,面对着灰扑扑的床帐,懒得跟她说话。 见着郎君少有的耍性子,阿锦只笑笑,没真的说些不大敬的话。 少刻,阿锦在廊檐蹲着身煎药,阿旭抱着箱笼过来。 兄妹俩站在廊檐下说话。 “你没跟着娘子出门?”阿锦疑惑问。 阿旭摇头,说是二庆跟着娘子,又道:“郎君可歇息了?我刚刚整理箱笼,瞧到一箱药材溅到雨水发霉了。这天气也不晓得何时有太阳,想问问郎君这箱药可留着。” 阿锦想了一想,说:“下回再说,郎君病还没好就操心这些,不益于养身子。” “郎君是又想忙活事儿?”阿旭听了,愁着眉道,“娘子不是说病好之前都由她来管,那郎君有说什么?” 之前郎君身体好,他们倒没发现郎君有这样的小性子,夜里咳嗽睡不着还要点灯看书,被颜曲月骂了两回才有今日的老实。 后面,他们就学着颜曲月的样子,不让许黟这般肆意妄为。 阿锦回想着刚刚与许黟顶嘴的事儿,凑过身小声地跟他嘀咕郎君还想要看医书。 果然,便是阿旭听了都紧紧皱着眉觉得不合适,研读医书多耗精神呐,郎君风寒还没好,哪怕底子不差也不能这么折腾。 “你不让郎君看书是对的,要不然娘子晓得了会生气的。”阿旭小声叮嘱。 两人聊到此,不由地看向身后阖着的屋门。 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也不晓得郎君睡着没有。 不过两人打赌,郎君肯定没睡着,就是不晓得在做什么。 …… 颜曲月带着二庆去到牙行回来,进到屋里解下帷帽和蓑衣,还未坐下,许黟便从里屋的床榻起身,披上外袍打着布帘出来。 她拧眉看他脸色,问道:“没睡?” 许黟啜了一口茶润喉,说道:“久卧伤身,我几日躺得骨头都酸了,要是还睡我晚上指定更加睡不着。” 听出他话中委屈,颜曲月抿嘴浅笑,却也不依着他:“那天逞强在夜里吹到风,又不爱吃药,不穿袍子,再如何厉害,也要掂量本事,还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 许黟:“……” 安慰的话没听到,反而被训了一顿。 他恹恹撑着颐,漫不经心地赏着窗外雨景。 人病着就不爱思考,冷静吹了一会儿春风,许黟逐渐回味这座烟雨蒙蒙的古县。 这么一想,他就记起来宋代医王庞安时就是蕲水县人,而如今才刚景德年间,离庞安时出生还有四十年左右。 即使能在蕲水县见到庞家人,那也顶多是庞安时的祖辈那一代。 当年刚穿越不久,许黟就异想天开过有没有机会见到医王本人。 现下真来到蕲水县,却是早了四十年。 时机不对啊。 许黟轻笑一声,复而摇了摇头。 夜里睡前,许黟把煎好的驱寒药饮尽,漱口之后,他脱掉外衣便沉沉睡去。 梦里,他遇到了一个老者,老者带着个小童,小童背着箧笥,从里面掏了一本古书籍给他。 “这是什么?”梦中的许黟懵然地拿着医书。 老者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在眼前消弭散去。 许黟一惊,急促呼唤着对方,哪想奔跑间,误入迷茫地,如何都走不出来。 …… 第二天正午,许黟方才醒来。颜曲月等人都在屋里等着他,看到他醒,皆是松了一口气。 许黟怔了怔,明白过来他这是让大家担忧了。不过他天马行空地做了一整晚的梦,没觉得精神疲惫,反而睡得香,醒来连风寒都好了。 阿旭和阿锦都很担心他。 轮番给他脉诊,得出真的病好了,才高高兴兴地笑起来。 许黟的风寒好了,又重新拿回话语权,不用被颜曲月拘在床榻什么事都不能做。 这会儿,笑着对她道:“娘子,你昨天说在东城赁了宅院,那今日我们就退房,搬去宅院里住。” 颜曲月附和道:“在客栈总归不方便,去到宅院里早晨还能起来练拳。” 阿锦依着娘子说道:“郎君刚病好,还不能使劲,这摆摊看诊也不急于一时,要我说呀,不如过两日天晴了,让二庆去寻个营生做。” “蕲水外多湖泊,都不好打猎,确实可以做个别样的营生。”二庆憨憨地笑着说。 许黟摆摆手,说道:“不急,等过几日再谈。” 虽然蕲水在大别山南麓,但这样的好青山却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想要在蕲水做什么,得先打听好消息再做判断。 颜曲月和二庆等几个人都没有异议,反正有许黟在他们做什么都不担心。 不消一会儿,乌泱泱的几个人散开,都去各忙事儿,打包行李的,搬箱笼的,整理货物的,连许黟都在其中,亲自负责他那两箱沉甸甸的医书。 这书是他的宝贝,车可丢,书不可丢。 太阳落山了,箱笼整装完毕,一行人来到新赁的宅院。 颜曲月的眼光很不错,挑中的宅院有七成新旧,从廊檐入内,可窥见一亭四方楼阁,上方的角替雕刻精美蝉肚。 阁楼位于高处,可赏湖景,是闲情雅致的好去处。 颜曲月便是见到这阁楼就喜爱上了,拉着许黟上楼看对面青黛色湖泊。 “那牙行经纪的说,这湖到炎夏能开满荷花,坐在这方美人靠,就可看尽蕲水风光。”颜曲月依着美人靠翘首以盼,眼角余光瞥见一白鹭飞过,更是喜然。 许黟见她笑得如此璀璨,忍不住道:“那我们就住到炎夏再走。” “真住到那时候,岂不是要很久?”颜曲月一面欣喜,一面犹豫。 许黟摇摇头,说道:“这蕲水好风光,光是能叫得上名的湖泊就有不少,我还想去见见声名在外的望天湖。” 他们这一路游历,何曾不是赏这路上风光,见过的名山胜川繁多,也难抵美景诱人。 “往后再说。”颜曲月失笑。 怕他说着说着就要立马去望天湖,连忙打住他的话头。 许黟刚病好,两人只在上面待了一会儿就下楼。这会儿,阿旭他们将箱笼都搬到屋里去了,将其不重要的分好,其余等留着许黟回来再做打算。 那一箱淋到雨发霉的药材,许黟检查后,就打发兄妹俩挑出能用的,不能用的就销毁。 书房在阁楼的隔壁,走几步路就能到,他把书箱搬进里面。 整理书籍时,阿锦二庆过来问:“许大夫,阿旭兄问今晚吃什么好?” “你让他自行安排。”许黟说罢顿了下,思索着说道,“我记得策湖盛产螃蟹,这会才二月,也不知道有没有螃蟹吃。” 二庆挠头:“那……我去买?” 许黟挑起眉梢:“我跟你去。” 他来到蕲水就在客栈里没出门,都快要憋慌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393节 第230章 东街平民巷出来, 有条摆摊卖货的策水小街,晚间集市便设在柳树水岸边。 许黟戴着红狐围脖,携着二庆来到这里, 看到一个卖鱼翁在收摊。 “老人家,你这是卖完鱼了?”许黟上前问候。 那卖鱼翁抬头看过去,见是个英俊相公,笑着说道:“是哩, 我白日里卖到这个时辰, 不回哪行嘞。” 许黟听了,顺道问:“我是来买螃蟹的, 想问老人家, 哪里有螃蟹卖?” “这时节哪来的好螃蟹?”这卖鱼翁看他装扮, 以为他是哪家风花雪夜,不晓得柴米油盐的大家子弟,笑道, “相公要是想吃那螃蟹, 可去酒楼问问,那里兴许就有相公说的螃蟹。” “那策糊螃蟹没有?”许黟有些不死心。 卖鱼翁摇摇头,没在多言,挑着鱼担子离开。 二庆见卖鱼翁都走了,扭头看许黟:“许大夫,我们可要去酒楼问问?” 许黟淡笑地看他:“这卖鱼翁都没有的螃蟹, 酒楼哪里有。” 说着,就带着二庆无功返回。 刚回到新宅, 见阿旭也从外面回来, 提着个食盒,是从酒楼里买回来的吃食。 “今儿有些晚, 来不及做吃食,就挑些淡口的炒素菜,还有两碟腌菜,郎君看下合不合胃口,要是不合,我再去熬个山药粥。”阿旭一面说着,一面将买回来的吃食摆上桌。 许黟说这些就够了,食了两碗才放下碗筷。 众人吃完,许黟与他们商量起明日的安排,阿旭是打探消息的好手,打听消息这事照样交给他来办。 颜曲月笑道:“叫上二庆吧,让二庆也跟着学学。” 说起来阿锦年纪也不小了,许黟和颜曲月对两人的感情看在眼里。 奈何这两人到现在都没提到跟前来。 即使是颜曲月都有点着急。 可看许黟好像没将这事放在心里,那就只有她这个做娘子的提点几句。 颜曲月语重心长地对二庆道:“你再过两年就要及冠,该做些好打算,这些年攒的银钱可够买宅院?” 二庆被问得迷糊,却老实回答:“攒到九十多贯钱了,怕是不够。” 颜曲月道:“只求有个地方住,这九十贯倒是能买个小屋。” “那不行,屋子太小这身手都施展不开。”这时,许黟不赞同地开口。 颜曲月看他,说道:“你说得轻巧,二庆跟着我们爬山涉水,能攒到这些银钱就很不错了。” 他们这一路过来,便看越好的地方房屋越贵,采买粮食发现,现下一石粮食都要比去年贵上十来个钱。 按照这趋势,他们若是等到去京都,那京都的宅院不得要好几万贯以上? 许黟道:“……” 以他们的资产,或者真买不起京都的房子。 颜曲月说到这份上,许黟自当了然。 事后,两人回到屋里,歇在床榻时,许黟笑着问:“你是打算给阿锦备嫁妆?要是还没备你看哪个数比较好,我这里给。” 给自家丫鬟准备嫁妆不算稀罕事,何况阿锦可不是普通丫鬟。 她还是许黟的女徒弟。 有这层关系在,许黟和颜曲月无论如何都会给丰厚的嫁妆做礼。 颜曲月道:“备,从我带来的嫁妆里给,拿一百二十贯银钱。” “那怎么行!”许黟听了,紧皱起眉梢,“这钱不是小数,我来备就成。” 颜曲月施施然道:“好歹阿锦唤了我好几年的娘子,理该出钱。” 看他继续皱着眉梢不语,她笑着又说,“当年带来的嫁妆都没花出去过,哥哥嫂嫂给的铺子又挣了利,我可比你有钱。” 许黟:“……”这点真反驳不了。 他也挣钱,但时不时地开义诊,下乡送药,挣到的银钱如流水哗啦啦地流走。 “你出一部分,其余我来出吧。”许黟轻笑说,“阿锦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是真嫁给二庆这孩子,也要风风光光的。” 颜曲月道:“听你的,那这事我来问阿锦,看她是何意。” 许黟:“嗯。” …… “喵呜~” 第二天清晨,窗户边响起虎霸王的催促声。 许黟醒来开窗,看着它跳进屋来找颜曲月,颜曲月裹着衣裳起来,喂它肉干。 看着虎霸王讨食的可爱模样,许黟出屋去找小黄。 小黄的年纪很大了,如今变得懒洋洋的,喜爱晒太阳。今日天晴,它就舒服地眯着眼睛趴在阿锦做的软垫上。 听闻脚步声,它半睁眼睛,看到是许黟,又懒懒地继续趴着。 “怎么越来越懒了?”许黟蹲在旁边摸它,捏着它四肢骨头。 接着许黟拍拍它的屁股,“来,跟着我动一动。” 曾经威风凛凛的小黄,锐利的金色眼睛早已经沉淀着岁月痕迹,听到许黟的指令,它撩起深重的眼睑,快速地从垫子上面爬起来。 许黟对它的健康感到欣慰,笑着牵着它出门。 蕲水不小,县里贯穿多条河流,诸多房屋依水而建,小屋外,就有拉客的小船。 看到许黟牵着狗来,便有船夫问可要坐船。 “麻烦船夫。”许黟带着小黄上来船。 船夫笑着问:“这位相公要去哪里?” 许黟的心里想着蕲水庞氏,即使打发阿旭去探消息,却也止不住地想。 哪怕见不到庞安时本人,幸会这医学世家也好。 许黟便问他:“这蕲水城中可有姓庞的大夫?” “咱们这蕲水大夫有不少哩。”船夫撑着船杆,笑呵呵地说道,“相公想打听的庞大夫,我倒是知道有一位,住在浠水南。” 船夫说罢,去看许黟脸色,看他面色红润有气色,不像是有病之人。 就问道:“这位相公打听这庞大夫,是要去瞧病?” “非也。”许黟笑笑,“我亦是名大夫,从蜀中而来,路上听闻蕲水庞大夫之名,就想来拜访。” 船夫嘿嘿笑道:“相公算是问对人咯。” 庞氏在蕲水这地方也算是富足家庭,家中世代为医,除了出身不高,名声却也不差。 他家祖屋建在浠水南,对面就是潺潺而流的江水,前头开着医馆,后院宽敞,住着上上下下几十口。看病和住的地方在一处,给病人瞧病甚是方便。 说起来,这庞大夫在蕲水医术平平,不算出名。 这还是船夫头回听到有人打听庞家。他疑惑,这位青俊大夫是从哪里晓得的。 许黟讶然一瞬,失笑起来:“偶然听过。” 船夫:“……” 瞧到船夫那不信的眼神,许黟也很无奈啊。 他没想到此时的庞氏在蕲水这么不显,或者说,虽然有其名,但却其名不扬。 想着曾经从书籍中读过的庞安时的传说故事,如今都是未曾发生过的事。 许黟既好奇期待,又怕期待过大,而生出失望。 …… 此时,浠水南一家医馆照常开门。 外面冷风兮兮,穿着青色衣裳的小童拿着扫帚清扫昨夜掉的落叶。 “哎呀,怎么又阴天了。”小童抬头望天,怪叫一声快跑回医馆,撞见迎面走来的青衫郎君,喊道,“要落雨啦,适才晒的药材得赶紧收回来。” “快,喊杏夏过来,把晒出去的药材收回来。”青衫郎君急忙快走,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去。 医馆后面,晒着一排排竹簸箕,上面铺着的药材不少,得赶紧拉两个人来。 花了好些时辰,这好不容易晒出去的药材给收了回来,眼见阴云遮日,随时都要下雨,今日怕是晒不成了。 刚才扫地的小童叫庞阳煦,是家中小辈,今年十一岁,跟着祖父学医,已经学了两年。 那青衫郎君是他的小叔,亦是祖父的小儿子,名为庞敏才。祖父把家传的医书传授给他,他如今在医馆里坐诊,是家中最年轻的大夫。 当然了,这大夫自然不包括还在当学徒的庞阳煦。 庞阳煦看着淅淅沥沥落下来的雨珠,叹口气:“今儿怕是没医患来看病了。” “这是好事。”庞敏才淡定一笑,甚是不在意地说道,“这春雨瞧着还要下足一个月,房屋潮湿,来买艾香的不少,也是笔收入。” 庞阳煦小小年纪却藏着不少烦恼,他见小叔如此,摇摇头:“艾香值多少钱,卖出去一石也挣不到几十文钱呐。” 庞敏才嘴角微抽:“你这小子话是忒多,好好守着馆儿,我去对面齐娘子那买碗咸圆子吃。” “小叔,我也要吃咸圆子。”庞阳煦眼睛亮起,急忙喊。 庞敏才潇洒迈着步伐,摆动着袖子扬长而去。 他举着油纸伞从医馆侧门出来,顺着浠水河道往右走,堪堪要过桥时,猛然与对面跑着躲雨的青年迎面撞上。 “哎呦——” 庞敏才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地往后倒,惊呼之间,他的手臂被拽住,反而朝前而去。 正要再度撞上对面的青年时,那人将他身形稳住了。 “好险好险,差点就……”庞敏才话还没说完,便眼角余光瞥到一条黄狗,吓得连连后退。 在北宋当名医 第394节 不差时,惊吓得摔倒在地,手里的油纸伞咕噜一吹,被吹到旁边。 这次来不及抓住人的许黟沉默了。 “……” 他连忙上前扶起对方,关照问:“可摔到哪处?” 庞敏才没听清他的话,目光直直落在许黟身旁的小黄上面。 小黄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男人害怕它,呜呜地往后退,缩在许黟脚边。 许黟也察觉到对方的害怕,语速飞快说道:“这是在下养的狗,名叫小黄,从不咬人,请郎君莫怕。” “我没怕。”庞敏才咽咽口水,总算回过神地看向许黟。 两人都被雨淋成落汤鸡,又不小心相撞到一起,只好先寻个遮雨的地方。 不多时。 他们坐到对面齐娘子的摊里,这位齐娘子看着四十多岁,与庞大夫一家常有来往。看着他们这般狼狈模样,捂着嘴笑着给他们拿来擦脸的汗巾。 “快擦了脸,吃碗热乎乎的咸圆子。”齐娘子说着,回到灶前,给他们下汤圆。 庞敏才不忘喊道:“齐娘子,我不要葱,多给我加香油。” “好嘞。”齐娘子应了声,顺便问许黟,“这位许郎君可要葱?” 许黟礼貌起身:“要葱,不用多加香油。” 庞敏才听到这话,不由地扬起眉梢,盯着许黟反驳道:“多加香油才好吃。” 许黟不紧不慢回他:“吃法不同,这圆子本有诸多吃法。” “嘁。”庞敏才哼了一声,倒也没故意辩驳。 等待齐娘子端上咸圆子时,许黟打量地看向对面这青年,瞧那模样,比他还要小个两三岁。 与阿旭阿锦差不多岁数的样子。 许黟看着他,诚然道:“在下姓许名黟,并非有意撞到足下,不知足下名讳可愿告知?改日我上门赔罪。” “你不识得我?”庞敏才闻言诧异地看向他。 在浠水南,左邻右舍谁不晓得他们庞氏医馆? 第231章 庞敏才寻思片刻, 漫不经心地摆正宽袖,脸带笑意说道:“在下姓庞,家住浠水南, 许兄叫我一声敏才便是。” 许黟听到他姓庞,微惊:“你是庞大夫?” 眼前这人太年轻了,和船夫口中所说的庞大夫有所出入。 孰料庞敏才听到他这么问,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 庞大夫是我爹,我呢, 人称庞小大夫。” 许黟:“……” 庞敏才促狭一笑, 双目有神地盯着许黟问道:“许兄不是蕲水人吧?若不然, 怎么会不知我庞家。” “确实不是蕲水人,我从蜀中而来,游历到此, 听闻庞氏医馆医术闻名, 便想来拜访一二。”许黟淡定说完,接而笑道,“没想到如此巧合,竟与庞小大夫撞上。” 庞敏才听了,深感惊讶,没想到会是这样巧合, 他挎着袖子喊道:“你是来见家父的?难道你是大夫?” 许黟点头。 他道:“在下一游方郎中,确实想一见令尊。” 庞敏才道:“家父如今年事已高, 除了在医馆里坐诊, 已许久未接待外来友客,甚少与其他大夫论道了。” 他们庞家的医术虽是家传, 但其实说起来,医术并非如何高明,只是在蕲水有救死扶伤、济贫拔苦之名。 “你想要与家父论道,恐怕要失望了。” 庞敏才说罢,另一头的齐娘子端来木盘,将上面的两碗咸圆子摆到他们面前。 齐娘子笑盈盈说道:“这论不论道的暂且搁着,先将这碗咸圆子吃了,好暖身子。” “我就好齐娘子做的咸圆子,其他摊子可没你好手艺。”庞敏才夸赞罢,朝着许黟使了个眼神。 许黟淡笑道:“多谢齐娘子。” 他这会也有些饿了,这咸丸子汤面飘着翠绿葱花,葱香与香油的味道融合为一。咬开外面是糯叽叽的江米做的外皮,里面是咸芝麻馅的,芝麻香味扑鼻,香而不腻。 碗里有八个数,同荔枝大小,不怕吃不完。 许黟吃罢,被雨淋到的四肢都暖洋洋着。 他摸了摸趴在脚边的小黄,从佩囊里取出来装肉干的布袋,给小黄喂肉吃。 庞敏才眼角余光瞧见,小声问:“这狗怎么养得这般大?” 他从小怕狗,在蕲水还没见过这般大的黄狗。 许黟自信说道:“它是田犬,日常食肉,长大后自然就壮实了。” 田犬便是猎犬,打猎时的好帮手,庞敏才听后震惊,止不住地打量许黟,看着他那儒雅装扮,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打猎。 但转念一想,他们同为大夫,偶尔也会上山采药。 养条田犬好像也合理。 庞敏才啧啧说道:“它比我瞧的其他田犬都大多了。”用肉喂大的狗,多难见啊。 “它可有名字?” “它叫小黄。”许黟心里加上一句,适才说过的。 庞敏才恰有其事地点头道:“全身黄毛,这名字甚好。” 许黟缓缓一笑,当初他就是按这来取名的。 这时,站在旁侧的齐娘子忽然出声:“咦,雨停了。” 两人回首望向摊子外,便见方才还淅淅沥沥落着的春雨,这会儿悄无声息地停歇了。 “既然雨停了,那我们也该告辞了。”庞敏才起身,弹了弹衣袍,朝着许黟行了一礼,“今日咱们衣裳都湿了,实乃有失礼数,若是许兄不嫌弃,可到我家中换身衣裳。” 许黟谢过他的好意,说道:“衣裳快要干了,我回去换一身便是了,只是带了小黄出来,不好上门,下回定是登门拜访。” “好,那就依你之意。”庞敏才不甚在意。 他与许黟道别,就施施然地回来医馆。 刚进门,就瞥见庞阳煦两眼巴巴地盼着他回来,看到他两手空空,那期待的脸色猛地一垮,生气道:“咸圆子呢?” 庞敏才脚步顿住,糟糕,他给忘记买了。 “哼,你去了那么久,到底哪去了?”庞阳煦咬牙切齿地看他,一面又委屈极了,“方才祖父寻你,我还给你打掩护,你可好,失了约不说,还这么晚回来。” 庞敏才急忙道:“哎呀是小叔的错。我刚才出门就撞到了人,与他多说几句,就把这事给忘了。” “哼。”庞阳煦明显不信。 庞敏才见状,只好叹气道:“罢了罢了,我这就给你买去。” 话音一落,他转身就要出门去,还没迈出医馆大门,身后就有人叫住了他。 他回首,便看到他爹不悦的眼神。 庞敏才缩了缩肩膀,将那跨出去的脚收回来,使劲地往庞阳煦那边挤眼睛。 哪料庞阳煦理都不理会他,扭头就跑了。 庞敏才:“……” 他呵呵干笑:“爹,我就是去漫步消食了。” 庞老爹冷笑地看他:“我怎么记得,你早食只吃了一碗粥。” 训斥完,他便叫庞敏才给他背诵《脉诀》一书里面其一一卷。 庞敏才:“……”心里暗自苦笑,这碗咸圆子代价真大。 失了兵,还蚀了米。 …… 雨后,上山采蘑菇的平民百姓不少。 阿旭从街坊邻居里得到消息,说附近几户人家要组队上山,见着他们是新搬来的,便打发了个瞧着亲和好说话的来,打趣问要不要一同去。 “这野菌子二三月时正当季,煮出来的菌子汤味道极好,错过可惜咯。” 颜曲月和阿旭等人听得心动,便来问许黟能不能去。 “方来到这里,该和邻居街坊们打好关系,她们主动来问,咱们也不能驳了面子。”颜曲月为了上山采蘑菇,连这种客套话都学得惟妙惟俏。 “有街坊和二庆在,他们都识得这菌子能不能食,何况闷在家中无趣,不如去登山踏青。” 许黟憋着笑,说道:“依你的,我命阿旭备车,咱们都同去。” “那虎霸王和小黄呢?”颜曲月欢喜地问。 许黟道:“让它们在家里歇着吧。” 小黄年龄大了,腿脚不如以前那般利索,像爬山打猎这等事,许黟都不叫它跟着。虎霸王虽年龄不比小黄,可算下来也不小了,越发懒怠,素日里不常串门去玩儿。 颜曲月也觉得是这理。 她回屋换身便捷的窄袖褙子裙,外面的石青色开衫系上结,再穿一双及脚踝的皮面鞋,挎上佩囊便可出门。 反观许黟这边,则是与阿旭二庆他们一样,穿上方便干活的短褐。 半晌。 许黟一行人驾着驴车出现在街坊邻居的队伍里。 虽穿着普通的棉制短褐,可这些街坊们看他神采英拔,知书通礼,很快就成为了他们这一行人的领头人物。 同行中有一个年轻的青年,他跑来询问许黟:“许兄,这采菌子甚要小心,不知道许兄可知道何谓毒菌?” 像这样相貌堂堂之人,若是跟着他们采菌子吃出问题,怕是要引来麻烦。 在北宋当名医 第395节 青年都想好了,只要许黟回答不会,那他绝对不让这一行人插手采菌子。 许黟说道:“识得一些。” 青年心里一惊,疑惑问道:“许兄的气质瞧着实在不像……” 旁侧,阿旭听到此话,喊道:“我家郎君是大夫,他识得菌子兴许不比你们少。” “原来是大夫,失敬失敬。”青年打消了狐疑,连忙赔笑说道。 这般小插曲很快过去,众人听闻许黟是大夫,同行的几个婶儿胆子却大。 她们携伴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许黟可会带下医。 其中一带头问话的婶儿抬头挺胸,傲娇地说道:“姑奶奶我以前在大户人家里干活,奶过几个哥儿,后来主家打赏我出府,我如今那宅子就是用安家费置办的,那些讲‘食不连器,坐不连席’多是用来约束主家的嘞,和姑奶奶我有何干系。” “老姐姐说得对。”另外一人笑着道,“要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在外挣钱的娘子又该怎么说?” 虽然她们抛头露面的说出去不好听,可在肆里叫卖的良家子多着嘞。 她们是见许黟带着家眷和仆从出门,想着这许大夫不像是迂腐之人。 要不然,就不会轻易允许家中娘子上山了。 “许大夫要是有空,可来给我们瞧瞧病。”那婶儿笑着对许黟说。 “我们旁的药婆寻不到,一些老大夫不爱给我们瞧,怕说出去被说道。” “许大夫……” 许黟微笑着和她们聊天,并不介意她们的“孟浪之举”。 或者说,从这些婶儿身上,他又感觉到了蕲水人文风情。 他有带药箱出门的习惯,在半路给坐在牛车上面的婶儿诊脉不便,便唤了阿锦去。 这几个婶儿也不计较是谁瞧,听到阿锦会看病,积极地谈论自身情况。 作为生养过哥儿姐儿,又忙碌大半生的妇人们,这几个婶儿身体里或多说少有些小毛病要调理。 阿锦一一地将病证言明,又来征求许黟的意见。 许黟笑道:“你自行看着办。” 阿锦眉眼一亮:“那郎君我便去开方子。” …… 一个多时辰,众人的车辆来到某山脚处。 山脚下停着几辆牛车,车上的车把式朝着他们瞅了过来,已经有人比他们先行一步。 众人担忧迟了就没有菌子采,留阿旭在山脚处守着车辆,其他人皆是二话不说地提上竹篮子。 许黟对着颜曲月小声打趣道:“这采菌子的人比山上的菌子还多。” “……”颜曲月瞪他一眼,“你别哪壶不提提哪壶。” 行了一段路,半道问话的青年凑过来,说想和许黟他们一道。 “兄台是怕我们采到毒菌?”许黟淡笑地看他。 青年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赧然说道:“婶儿们邀你们来采菌子,我不得不防着,还请许大夫莫怪。” “无碍。”许黟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到,反而觉得他挺细心,对他甚有好感,“你说得有理,是我们该多谢兄台好意。” 他这话,让青年更加羞涩挠挠头。 翻过山头,湿润的土被踩在脚下,随处可见落叶枯枝,有经验的采菌者专门找隐秘的角落,从里面翻出不少美味的菌子。 有的颜色艳丽,是漂亮的橙红色球伞形状,那几个婶儿见了,都直接绕过了它们。 “这菌子有毒,吃了会泻肚恶心,许大夫莫要捡。”青年赶紧说道。 许黟颔首,并没有去碰它们。 直到他们又遇到了颜色红艳的菌子,这回,二庆上前,将那红菇给采了回来。 “这个能吃。”二庆说道,“我以前吃过几次,没事。” 许黟也认得这是红菇,虽然长得很标志的红伞伞白杆杆,但确实是一种可食用菌,能拿它来煲汤喝。 “上回我们也捡了这菌子,为何吃了坏肚子?”阿锦新奇地凑过来,看到那菌子摸样,皱起眉头。 二庆抿着唇,想着兄妹俩挖回来的毒菌子,要不是许大夫炮制了解药,将那毒菌子吐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瞧着相似的药材都有不少,何况是菌子。”许黟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警告她以后不可以偷偷采菌子。 阿锦揉着脑袋,委屈撇嘴:“我都好久没采菌子了。” 山上的菌子种类不少,他们采半个多时辰,就采满了一竹篮。 好在他们带了两竹篮上山,遇到不错的菌子,又挑挑拣拣了一些。 待他们采得差不多,打算回去时,许黟和青年发现,周围已经见不到同行的婶儿们了。 “我们好像来到西面了。”许黟望着林木生长方向,轻挑起眉。 青年四处张望,说道:“我们向来只在南面捡菌子,得赶紧回去。” “好……”许黟应答着。 刚要带着众人折返,余光瞥见有两人朝着他们这边过来。 众人警惕地看去,就看到那两人身上灰头土脸地背着竹筐,衣裳都是泥巴。 第232章 顷刻之间, 对面两人也瞧到了许黟一行人。 撞面后发现对方还是认识的,许黟关心一问,才知道这庞敏才和师弟杨修谨为了采一种叫石韦的药材而来到山上。 这药材是种附生蕨类, 经常生长在崖险罅处,或是在巨石旁边的阴处,采的便是它的叶子。 它的叶子好认,正面是光滑的墨绿色, 背面却长着棕红色绒毛, 鳞片披针形,晒干后会带有明显的鳞片状。 但山上土壤湿润, 杨修谨不慎从山坡滑落, 庞敏才跑去救他, 也跟着摔一跤。 庞敏才笑道:“好在没出大事,就这衣裳脏了,手掌破了些皮。” 杨修谨面露歉意地对庞敏才说:“都怪我, 让师兄跟着受伤。” “都是同门师兄弟, 何来这么生疏。”庞敏才说罢,好奇地看向许黟,目光扫向其他等人,“你们是来采菌子的?” “嗯,雨后林里菌子肥美,就采了些识得的回去。”许黟回他。 庞敏才盯着那篮子菌子咽着口水, 按捺不住地问:“许兄,可否割爱一些, 卖给我?” 许黟眼中带着询问地看向同行的青年。 他们采的蘑菇不少, 只他们吃定是吃不完的,青年曾去过庞氏医馆看过病抓过药, 认得庞敏才,便同意将部分菌子分给他。 半晌。一行人返回山脚。 那几个婶儿先他们回来,这会儿看到他们安然无恙,都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谈话间听到许黟还要送庞敏才和杨修谨,这些婶儿们就与许黟和颜曲月道别,先行离开。 “车厢里有干净的衣裳,庞兄,杨兄,不嫌弃的话先换上吧。”许黟微笑地看着他们。 庞敏才和杨修谨谢过他,拿着阿旭平日里就熏好香的衣裳去到车厢里。 不多时,两人面貌一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们将脏衣裳折叠放进带来的竹筐里,帷帘打起,庞敏才虚虚地靠在车上首,杨修谨初见许黟,没有他那般自在,有些拘谨地规矩坐在垫子上。 许黟给他们沏了茶,想着他们竹筐里只一味石韦,便狐疑地问:“你们只采石韦,不采其他药材?” “我们不常上山。”杨修谨含蓄说道。 庞敏才侧目望来,无赖说道:“是庞大夫说的,说这山里有石韦,打发我们来采两筐回去晒。” 他们本来采得好好的,临到结束,就这么凄凄惨惨地摔了一跤。 到现在,他还觉得右腿腿骨酸麻,像是轻微扭到。 杨修谨担忧师兄还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连忙插嘴道:“那处石韦不少,许兄要是想采,杨某可前往带路。” “不用如此麻烦。”许黟笑着摇头,品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杨兄说个方位,下次想进山了,自能摘些回来。” 这石韦是常用药材,用途甚广,《药性赋》中言其“石韦通淋于小肠”,但除了通淋之外,它还能清肺止咳,凉血止血,可与诸多药材配伍使用。 三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医者,路上有不少话聊。 这么一聊,许黟便知道这杨修谨家在蕲水城外郭乡杨家庄,少时来城中卖柴,被庞大夫相中收为弟子。 如今学有所成,早就能独当一面,但作为徒弟,他常来庞氏医馆帮忙。 杨修谨谦虚道:“多亏有老师教导,我才能在杨家庄问诊行医。庞师兄温柔敦厚,是为蔼然仁者,知我愚钝却从未嫌弃,待我如亲兄弟,让我感受良多。” 此话一出,庞敏才哆嗦了下肩膀,挠挠脸颊说道:“师弟你就是把自己看得太轻,要是你真愚钝,我爹也瞧不上你啊。” 杨修谨噎住:“……” 许黟温和笑了笑。 “温良恭俭让不过是君子待人接物所需,我待你好,那是因为你是我师弟。”庞敏才探身,伸出手端起许黟沏的茶饮尽,漫不经心地拍拍他的肩,“与我相处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我性子?” 杨修谨忍不住地翻了白眼,整个人也不端着了,无奈道:“师兄,给个面子。” “不想。”庞敏才扯动嘴角,懒懒散散地手肘撑着膝盖。 杨修谨吃惊瞪他,不明白庞师兄怎么能当着外人这样。 他一时觉得有些丢人现眼。 奈何庞敏才是师兄,他长嘘一声,与许黟说起他们师兄弟相处的事来,他这个师兄看着吊儿郎当,但真遇到事儿,却比其他师兄弟严谨,讲到庞敏才出师前独自前往蛮人管辖的羁縻州行医问道的艰难不易,又夸了夸他的医术和品德。 许黟平静听杨修谨说完,轻笑说道:“昨日我撞见庞兄,便知他心性纯良,乐于助人。” “咦?你从哪看出来的?”庞敏才本来被杨师弟说得不自在了,但听许黟这么说道,便生出好奇心。 许黟如实道:“我撞了你,你非但没骂我,还请我吃咸圆子,邀我去你家中换衣裳。” 在北宋当名医 第396节 “……”庞敏才失笑道,“这么一说,那许兄也是大好人。” “你不仅把衣裳借给我们穿,还送我们回家,真真是大好人。” 这般互相吹捧,三人相互一视,顿时畅然大笑,满身潇洒肆意,畅快饮着杯中热茶,这回家的路,变得甚是有趣。 …… 另一辆驴车,颜曲月和阿锦听见前方车辆传来阵阵笑声。 颜曲月难得听到许黟这般畅快笑声,笑着对阿锦道:“看来这两人与夫君相见如故,待会得问问他,要不要请人家留下来吃顿饭。” “我们今日采了这么多菌子,能做一席菌子席面咯。”阿锦笑着,说要让哥哥去打两角清酒回来。 那野菌子确实美味。 可颜曲月也深知许黟性子,这么多菌子,他是定不同意一日都吃了去。 “可惜没有螃蟹。”颜曲月摇摇头。 阿锦说:“我今儿出来瞧见有卖河虾的老翁,娘子你说我们要不要买些回来?” 既有河虾,那自是要买的,蜀中和蕲州皆是没有海鲜可买,他们素来只吃河鲜,那等海鲜也只在许黟和些行商的口中知晓,至今还不知长何模样。 进了城,驴车行数里多地,在一处交叉口停住,往右是去到浠水南,往左则是去往城东方向。 许黟眼睑轻撩,淡笑地邀请他们去家中吃菌子锅。 庞敏才和杨修谨正聊到兴头的话题,对于他们来说,许黟的游历过于有吸引力了,两人没多想,就兴冲冲地应下来。 对此许黟很是高兴,他上辈子接触到的中医大部分都是家里人,还有学校的老师教授们,同龄间,也就只有同学了。 他忙着学业,与同学们之前的感情并不深,反而常常因为要忙学业,与同学们的交流越来越少。 后来穿越到这里,他接触到的同龄大夫更少了…… 今日的巧遇好似冥冥之中,三人性子截然不同,却聊得甚欢。 两人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要不是都有各自的师承,都想拉着许黟来跟他们结拜为师兄弟。 当然了,光是听许黟对诸多病证的见解,两人就知道,别说是他们了,连庞大夫兴许都不如呐。 “我去喊个闲汉,告诉家父一声。”从车厢里跳下来,庞敏才朝着许黟说道。 许黟道:“让二庆去吧。” 二庆听到许黟喊他,连忙放开旺财套着的绳索跑来。 许黟对他说:“你去浠水南庞氏医馆,便说庞兄和杨兄在家里做客,再去对面一家卖圆子的摊子,摊主唤齐娘子,买几碗咸圆子回来。” 那咸圆子味道相当不错,带回来给颜曲月他们尝鲜。 “欸,晓得了。” 二庆得了吩咐,掉头就跑去街坊外的河岸,招了一船夫带他去浠水南。 …… 午时,阿旭和阿锦做了菌子锅和炸河虾。 河虾是阿锦去买的,她瞧见卖河虾的老翁守着摊子,无人问津,就把这河虾都买了回来。 发现多了,就来问颜曲月怎么处理多出来的河虾。 颜曲月要她河虾洗净了,炸好,分一部分出来送给今日同去山上采菌子的街坊邻居们。 炸河虾是阿锦的拿手菜之一,她用阿旭做的麻椒油过两遍,吃着香脆麻辣,吃完舌尖都是发麻的。 但却是上头,庞敏才和杨修谨,以及街坊们都没吃过这样做的河虾。 当天里,就有不少街坊拿着蔬果、鸡子、和下酒菜等登门拜访,趁机询问这炸河虾的做法。 颜曲月在偏厅里招待了她们。 “颜娘子,咱们活了这么多岁数,还是头回食到这样做法的河虾,只吃出来里面放了山椒,但却不知道是如何做的。” 蕲水人爱吃辣,好多吃食也会加入山椒、茱萸等等带有辣味的香料。 像山椒,香料铺里价钱昂贵,她们偶尔也能从山上采到,晒干就能用。 家境贫寒的,也可留着部分自己吃,多出来的拿去卖了换钱。 不管是哪种方式,蕲水人对辣的喜爱只多不少。要不然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求这炸河虾的做法。 颜曲月没有直接答应,笑道:“这是我家阿锦做的,我得问问她。” “行嘞行嘞。”其中一婶子笑着应和,“既然是好宝贝,那是该藏着掖着。” 很快,阿锦过来,听到她们想学炸河虾,思索片刻就同意了。 “这河虾味道极好,炸出来的更加美味,我又不拿着这挣银子,教给你们又何妨。” 她不常下厨,对比做吃食,更喜欢给别人看病。 见她们都跟着过来到灶房,耐着心地拿着剩余的河虾当场示范怎么做。 …… 在蕲水住下之后,许黟寻了个天晴的日子,找了一家往蜀中的标行,通过标行寄几封书信去盐亭。 事后,许黟琢磨着接下来的安排。 他命阿旭打听到不少消息,蕲水城中有不少民间医馆,其中除了庞氏医馆以外,比较出名的就是城东的明德医馆。 这明德医馆坐镇的大夫在蕲州小有名气,常有城外的医患前来问诊。 且医馆离他们的住宅颇近,若许黟想要在家中开诊堂,看起来……像是要和明德医馆“打擂台”。 第233章 招人误会的事情, 许黟向来防微杜渐。 他想要在家中开医诊是不行了,只能是换个法子,从旁入手。 春寒料峭三月天, 许黟在书房里写完几个医案,手指头越发冰冷僵硬。 无奈搁下毛笔,搓了搓手,起身在房中活动, 顺带给火盆中丢入几块新炭, 推开房门,许黟唤阿锦过来。 见着阿锦小步快走, 往他跟前欠身, 许黟垂首一点, 说道:“你跟着我学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一人去行医。” 阿锦听了心中惊喜,连忙问:“真真让我去?那哥哥呢, 哥哥可要与我一起?” “只你一人, 你哥哥我另有打算。”许黟淡笑摇头,“到时候你只管治妇人科,若是有男子问你会治别的,你不要管,让你哥哥来。” 阿锦垂眸思索:“是只接待妇人和小娘子?” “是的。”许黟道。 听着那婶儿们的话,许黟知晓这蕲水城有卖妇人药的药婆, 但这些药婆的水平有限,治不了多麻烦的病证。 当年他在教导阿旭和阿锦时, 除了同时教导的部分, 其余等,都是按照他们俩不同的情况来酌情上课。 想到此处, 许黟笑着对阿锦道:“赶明儿起,我让二庆来帮你,你只管看病写药方。” 阿锦喜然道:“明白了。” 两人在讨论着如何在家中开医诊时,蕲水城外王家村,杨修谨听闻这处有一人家得了痢疾,便带着药箱赶过来。 他来到王家村村头外,那户人家的哥儿已经在树下等候,见着他来,立马引着他去到家中。 杨修谨问道:“是何人病了?” 这王家哥儿焦急回话道:“杨大夫,是家父,从山上回来后就吐泻不止,现下腹胀还溺不出来了。” 杨修谨皱着眉问他:“这情况有多久?” “三天了。”王家哥儿叹息地说,“我在城中做活,直到我爹病情严重,才打发人来告知我,我就比杨大夫早来家中两个时辰,便托人来请你跑一趟。” 杨修谨面色肃冷点头,没有多言地跟着王家哥儿进到屋里。 屋中躺着的中年男瞧着四十来岁,与正常人不同,面部肤色潮红,整个人怏哒哒地躺在床上。 看到大夫前来,他低声惨嚎,盖在肚上的被褥挣脱开来,露出有些鼓起来的腹部。 杨修谨连忙放下药箱为他诊脉,一面喊他张嘴吐出舌头。 看到他舌质苔黄,且闻着阵阵臭味扑鼻而来,杨修谨拧眉闭住呼吸,接着又诊出这中年男的脉象滑数。 从这情况来看,像是得了署证。 可三月天哪里来的署证,这病症和时节对不上啊。 不多时,杨修谨转念一想,除了署证会有此反应,其乱吃毒物也会有这情况出现。 他当即问道:“你在病前可是吃了什么?” “没……什么都没吃。”中年男虚弱地开口。 杨修谨眉目看着更加凝重,斟酌半晌,还是决定给他开个止吐泻的方子。 “先抓两剂药回来,服下若是无效,立马打发人来找我。”他写完方子,交代这王家哥儿。 王家哥儿不敢耽搁,拿着杨修谨给的方子,跑去找里正家,借了他家的牛车赶去城里医馆抓药。 在离着中年男房屋不远处一间茅草屋,同村的王癞子已经在木床趟了大半天。 从昨日傍晚时,他食过晚食后就莫名其妙地吐泻不止,到后半夜,人已经恹恹地躺在床榻,有气无力地喘着气儿。 已经是连喊人的力气都没了。 而他家人只剩他一人,同村并未晓得这事。 …… 此时从王家村出来的杨修谨,依旧对中年男的病情耿耿于怀,他思索再三,还是打算去浠水南一趟。 半晌,他来到医馆。 “老师不在?”杨修谨看到守着医馆的只有庞敏才,轻皱起眉梢问他。 庞敏才抬眸打量他:“我爹出诊去了,杨师弟是有事找?” 杨修谨来到他跟前,轻叹口气:“我今儿在王家村见一病人,他那病有些奇怪。” 在北宋当名医 第397节 庞敏才问:“哪处奇怪?” 杨修谨便把他诊断出来的病情讲给师兄听。 他道:“从断出来的情况而言,那病与署证极为相似,可如今才三月天,这般天气何来暑气。” “奇怪奇怪。”庞敏才狐疑地深深皱眉。 他像是想到什么,对杨修谨道:“我爹手里有本疑难杂症病论,我记得里面有一医案提到的就是这吐泻证。” “可老师不在,我们不能乱动老师之物。”杨修谨摇了摇头,拦住了他。 庞敏才笑着反问他:“我爹的医书,我们师兄弟几人,谁没看过?如今拿来一看,有何问题?” 杨修谨:“……”这听着怎么像歪理? 还没等他想出反驳的话,庞敏才绕过他身旁,去到医馆后院。 杨修谨愣然片刻,极快地跟上去。 “师兄,等等我。” …… 顷刻,他们来到庞家书房,庞敏才还未打开书房的门,身后杨修谨已然跟上。 两人还未推门,突然,后方传来脚步声,是庞阳煦闻到声音赶来。 见着是他们,庞阳煦狐疑地行礼:“小叔,杨师叔,你们在这作甚?” “我……” 杨修谨欲要开口,庞敏才即刻打断他的话,笑着说:“前头馆里缺了纸张,我来拿些。” “嗯???”庞阳煦愣住,“我昨儿不是才拿了一刀纸放在柜里,怎么就用完了?” 庞敏才暗道失策,连忙换了别的借口:“适才说得太快,给说错了,是没墨块了,我来取些。” 他这话出口,庞阳煦便不信了。 旋即,他呵呵笑着说道:“小叔,你这说谎都不想想我是谁。老实交代了要做什么,不然我跟祖父说去。” 他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诶别……”庞敏才急忙拉住他,在他耳边小声地嘀咕几句。 庞阳煦听后,说道:“原来是这事,小叔你早说嘛,不过是本医书,小叔和杨师叔想看,哪有不同意的。” 杨修谨硬着头皮干笑,只能是把这话接了。 不多一会儿,三人进到书房,把那本疑难杂症病论找出来。 将其放在日光之下,三个头颅凑到一块,找到了那篇论吐泻证的医案。 “这人是秽浊撩乱胃肠,遂成洞泄呕吐?”庞敏才轻声呢喃。 他旁边的杨修谨听到这话,脑袋嗡了一下。 紧接着,他瞪大双眼,急促地喊道:“坏了!出事了!” 庞敏才和庞阳煦齐刷刷地朝着他看去。 “什么坏事了?” 杨修谨深吸气道:“要是王家村那人是因秽浊缭乱胃肠,岂不是很有可能引起瘟疫?” 庞敏才震住:“!” …… 次日,一辆驴车匆匆来到王家村。 从车厢里出来两个清朗郎君,这两人正是庞敏才和杨修谨。 两人不顾他人眼光,快步朝着王家而去,还没到他家门,先在邻居家前闻到异味。 顺着木栅门望去,他们惊恐发现,有人抵着门处晕厥过去,身上衣裳满是污秽恶臭,竟是屎溺失禁。 来不及嫌弃,两人匆忙在袖口里抽出帕子系在脸上,推开木栅门,查看这村民情况如何。 这王癞子靠着求生意志,爬着来到房屋门前,还未来得及呼救,人已经失去意识,等他重新醒来,已是傍晚黄昏时分。 他迷迷糊糊地感受到身上那黏腻恶心的东西被人清理干净,闻不到什么恶臭味道。 “是谁?”他挣扎地起身,发现自己还在家中。 旁侧小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他家没有油灯,这油灯显而易见是救命恩人的。下一刻,外面的木门咯吱打开,杨修谨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汤回来。 瞧见他清醒过来,杨修谨轻叹地说道:“幸好我和师兄发现了你,要不然你这命怕是救不回来。” “你是……”王癞子借着油灯的亮光打量一番,很快就认出来这人是谁,“你是隔壁郭乡杨家庄的杨大夫。” 杨修谨点头承认:“是我。” 他把药汤端来给王癞子喝下,一面说着他得病的事,说完问他可是吃了什么坏东西。 王癞子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犹豫地说道:“这乡下的哪有什么好吃食,我也就这几日在河里捞了点河蟹河虾。”说到这里,他猛地想到什么。 “哦对了,那日隔壁的老王家也在,他当时好像在河里洗衣裳……我想起来了,他洗的衣裳有股臭味,像是泻肚子了。” 听着他描述,杨修谨一言难尽地盯着他看。 无法想象当时那画面,这王癞子是如何忍着把河里的虾蟹捞回家吃的。 但也正是这一事,让杨修谨意识到两人得病的因果不简单。 冥冥之中,他好像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 要是真的如同书籍中所言,这病就是“秽浊撩乱胃肠”,恐怕王家村还会有人得病。 他和师兄两人,得在病情爆发之前,将这消息告诉村民们。 “你先好好休息,那河里的虾蟹莫要再吃了。”杨修谨交代他。 王癞子不解:“我这病是吃了那虾蟹?” “是也不是。”杨修谨说着,思忖一会儿,半迟疑地说道,“村里那河可能受到污秽,吃了那河水和河里的东西,或者会吐泻不止。” 不需他多言,王癞子也晓得这吐泻不止很容易便能死人! 猛然间,他毛骨悚然地激起一阵恶寒。 “多谢杨大夫告知。” 王癞子虚弱起身,朝着杨修谨弯腰一躬。 杨修谨把他扶回床上,心事重重地从他家出来。 …… 这番折腾,他们至夜才返回浠水南。 两人先去了一趟前院医馆,点着蜡烛在药柜里找出金银花、苍术和艾叶,把它们放到药罐里煎煮。 倒出一部分服用,一部分拧着帕子擦拭全身。 又把身上衣物换下来,包裹在麻布里面系好,做完这些,彼此缄默的两人平视对方。 此时,杨修谨卸了紧绷着的心气儿,腿脚发软地坐在椅子,捏着腿看庞敏才:“那王家还不知道是吃了什么才得病,只我们能顶得住?” 他们这一趟去到王家村,别说他开的方子行不行得通,便是庞敏才,他在给中年男诊断时,同样迟疑不定。 说实话,杨修谨自知医术不高,他不敢言之过甚,觉得他开的方子就能灵验。 庞敏才沉默不语。 顷刻,他抬起头看向杨修谨,俨然已经有了主意:“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若我们再捞个人同行。” “啊?捞人?”杨修谨怔然看他。 庞敏才粲然一笑:“你莫不是忘了前几日遇到的许兄,他的医术远在我们之上,我们医不好,难道他也不成?” “他会答应吗?”杨修谨问。 庞敏才自信说道:“他会答应的。” 第234章 杨修谨想不到师兄会如此看好许黟, 一时间倒是有些沉默。按他的想法解决问题,他顶多想到找老师帮忙。毕竟老师的水平在他们之上,且加之经历丰富, 至少不会像他们这般束手无策。 可杨修谨很看好师兄的识人水准,何况那许黟谈吐温文,是值得结交之人。 庞敏才起身倒掉盆里的药汤,对杨修谨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今夜就先留在馆里哪也不去。我把馆里休息的房间收拾出来, 你在屋里睡,明儿我们早些去找许兄。”说完, 转身撩起帘子入内。 * 清露凝珠, 许黟黎明时起身, 在庭院练拳片刻,回到书房整理医案。 阿锦和阿旭也没闲着,把做出来的挂诊牌匾挂上墙头, 庭院小棚外清出一片空地, 在前摆上长案,放一套文房四宝。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病患上门问诊。 病患未先上门,先来了两个客人。 不多时,许黟在书房里听到庞敏才和杨修谨上门拜访感到意外,连忙起身出来迎接。 知晓他们来意后, 许黟稍加思忖,觉得这何尝不是历练的好机会, 便向阿旭吩咐备车, 和庞敏才两人一起赶去王家村。 王家村的村头已有人候着,是那日拜托人来请杨修谨的王家哥儿。 他爹服了三天药汤, 身上痢疾有好转,但依然泻肚不停,恶臭难忍。 王家哥儿不过守在床榻前伺疾三日,消瘦一圈,脸色因这劳身焦思的缘故,瞧着都不太好。 也不晓得是否是心中嫌弃,今日他起身后也时不时地想要呕吐,还觉得这天乍寒乍暖,多穿了一件衣裳。 见着今日多一位大夫前来,王家哥儿摸了把眼角处的泪花,朝着许黟等人行礼道:“让诸位大夫多费心了。” “不过是行力所能及之事。”杨修谨摇了摇头,问他,“你爹如何了?” 王家哥儿叹气道:“今早时能起身食粥了,可半个时辰后又泻肚。” 在北宋当名医 第398节 杨修谨道:“能起身食粥是好事。” 这回他们还请了许黟同行,只希望能尽快将这病给解决了。 几人并行来到王家,杨修谨先去到隔壁请王癞子过来一并问诊。 许黟自从下车,便在环视四周,这王家村有一条绕着整个村庄的河流,那河流是山上分流而下,不知是否因为春雨缘故,这河底积了不少淤泥。 待到王家房屋前,许黟敏锐地嗅到一股难闻的恶臭。 这恶臭不似正常粪便,还夹杂着未消化的呕吐物的腐臭,追随着风向从后院阵阵飘散而来。 许黟沉着脸问那王家哥儿:“这后院是茅厕?” 王家哥儿一愣,神色微妙地拱手问:“许大夫是想要如厕?” 许黟摇摇头,只道:“麻烦带我去看下。” 不远处,庞敏才注意到他这边情况,过来时就听到他说的这话,愣了下:“这茅厕有什么好看的?” 许黟神色严肃地看他:“既是呕泄证,这呕吐物和泻粪也要检查的。” “……”庞敏才思忖着点头。 两人跟着王家哥儿来到后方,他口中所说的茅厕,不过是用几根木桩撑起来的草棚,四面围着用芦苇编织的草席,上下镂空,里面正中位置放着个高脚马桶,下方再垫着两块红土砖。 在马桶后面,还有一个盖着木盖的陶罐,里面装着草木灰,如厕之后,就可以撒一把草木灰盖上盖子掩住臭味。 不仅如此,撒上草木灰的粪便不会随便丢弃,而是在里面加入秸秆等物,沤成肥料。 王家村的村民都是这么储存粪便厩肥的,老王家也不例外。 但这次的粪便奇臭无比,王家哥儿在考虑着要不要丢弃这些粪便。 许黟等人没有在茅厕里多待,这时,杨修谨扶着王癞子也来了,虚弱地坐到屋里头的木凳上。 庞敏才喊道:“许兄,你先行把脉看看。” “好。”许黟看着王癞子漆黄的脸色,没推托。 他放下药箱,取出脉枕放在桌上,示意对面的王癞子伸手。 枯瘦而蜡黄的手腕出现在眼前,许黟眼睑微抬,仔细端详面前的王癞子。 瘦骨棱棱,眼眶凹陷,裸露出来的额头处,粘着斑驳的陈年黄癣。 瞧着像是湿黏在一起的谷子。 王癞子本没有名字,因村里人都这么叫他,叫着叫着,他便有了名字。 他长得丑,又身无所学,活到这般岁数都没讨到一个婆娘。 好在王家村的里长是个善人,见不得他屋漏淋雨,在盖房子时顺带给他修补了房顶,才让他有依靠之所。 当然了,王癞子虽有这般不好听的名字,但他本人还算老实本分,守着家中一亩田地,过得贫寒如洗,却也不至于饿死。 只是家中无存银,治病两日,还未支付杨修谨一文钱诊金和药钱。 几人对此闭口不言,默然地为他诊脉辩证。 俄顷,许黟像是想到什么,微微恍然地收回手,凝重地看向王癞子:“你这两日可会口渴?手脚发冷?” “这位大夫是……”王癞子惊了一下,拘迫地看向杨修谨。 杨修谨耐心替他解惑道:“这位是许大夫,是从蜀中游历而来,他游历论道,医术不在我和师兄之下,是我等请来辩证的帮手。” “哦,原来是许大夫。”王癞子惶恐地想要起来,但他呕泄几日,此时四肢疲软发冷,哪有力气。 还未起身,就被许黟温和地按了回去。 “说说吧,我适才所言可有对得上的。”许黟诚然看他。 王癞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这么多年里,还无人敢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主要是怕他头上的黄癣。 他小声低哑地说道:“许大夫说的是。” 庞敏才微微惊喜地问许黟:“许兄是瞧出什么来了?” “你看他舌苔转为白腻,筋脉痉挛,切脉时,脉细数……”许黟将其诊出来的情况言明,眉间微拧,神色看着不像说的那般轻松。 便是不懂得医术的王癞子和王家父子,都纷纷闭住呼吸,不敢大声喘气。 许黟扫视周围,深吸气道:“确实是你们所说的,此乃秽浊撩乱胃肠。” “可我什么都没吃啊。”王癞子惊慌抬头,“那日……那日我就只吃了点河里的虾蟹。” 许黟瞥了一眼王家父子,问道:“那日你在上山吃了什么?” “我……”撑起身坐在床沿边的老王家迟疑不定。 后面,还是他儿子催促他赶紧实话实说,他才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原来那天他上山砍柴,在半道捡到一只死掉的狸獾,他看那狸獾还没腐臭,不舍得丢弃,就把皮剥了煮熟了吃。 老王家腆着脸皮,悔恨地擦拭眼泪:“我、我那日后就如厕两回,以为没事了,哪想会这么可怕。”差些就丢了性命。 杨修谨闻言,气得指着他道:“胡闹,这等腐肉怎能乱吃。” “我曾在书籍里看到,吃了这腐肉者,轻者肚中生虫,重者药石无医。”庞敏才意味深长的看向已经慌起来的老王父子。 “不可贪小而丢了性命。” 这时,王家哥儿也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道:“可家父吃了那腐肉,但王……王叔可没吃啊,怎么也得了这病?” 杨修谨冷不丁地说道:“那日他在河中浆洗衣裳,正好碰到一处,带回了染到秽浊的河水。” 王家哥儿懵了,心虚地看向面色苍黄的王癞子。 然而王癞子却没去看他,神色戚戚地呆坐在木凳,心底已经凉了半截。 这会儿,许黟和庞敏才他们正在商讨所用方子。 庞敏才眼睛探询地转动着,问两人:“许兄,杨师弟,可有救命良方?” 杨修谨斟酌片刻,缓缓说道:“即是吃了腐肉所致,我觉得可用前胡汤加味桂心。” 他所说的前胡汤正是治呕逆、膨胀满腹与消渴的处方,加入桂心,用以内治五内邪热。 他说罢,就迫不及待地将他想到的方子写了下来。 庞敏才看着他的方子左右思索,添上一味药材:“我觉得还能加一味猪苓,这猪苓能泄热止渴和治疟止泻,与这药方能相辅相成。” “师兄说得极是。”杨修谨眼中亮起光芒,迫不及待地将猪苓添到药方中。 他反复揣摩,都觉得这方子比先前开的都要好上不少。 不过庞敏才和杨修谨没忘记还有许黟在,拿着方子来征询他的意见。 许黟的想法没有他们那般乐观。 在他断出病证时,他脑海里想的都是“霍乱”二字。 虽然从《霍乱概论》里的论述中,霍乱是从嘉庆庚辰(1820年)传入国内。[注1] 但也有医史学家认为,唐朝王焘在《外台秘要》里记载过类似的病证。[注2] 历史长河中,有无数的史实长眠黄土,在没有精准仪器的情况下,单纯只靠这两个人的病情,是很难判断这就是烈性传染病霍乱。 许黟不敢对此下定论,甚至于,他都不敢去细想。 要知道,历史上记载的瘟疫中,关于霍乱的医报记载里,重灾区单纯一府的死亡人数都能达到数万以上。 要真如此,那如今他和其他人,都是潜在的传染源。 随着许黟迟迟不说话,庞敏才和杨修谨脸上的喜悦逐渐归于琢磨。 “许兄有话但讲无妨。”庞敏才开口询问。 “是啊,难道是我们开的方子也不对?”杨修谨紧紧盯着许黟看。 许黟忖量说道:“你们可知《伤寒论》中有一病证同这两人的病证极为相似,都是出现腹痛,还有米泔样便,且手脚畏冷。” “好像有所印象。”庞敏才想了一会儿,却也想不起来具体方药。 便来问许黟可知晓。 许黟颔首:“书中用的是理中汤和四逆汤。” 至于这理中汤和四逆汤里面所用药材是哪一些,不需要许黟明讲。 空气安静了一瞬。 陷入思索中的庞敏才双眼逐渐亮起:“如此的话,那是该用理中汤更为妥帖!” “对啊,我刚才怎么没想到这方子。”杨修谨深深懊恼,不由自主地拍打手掌。 恨不得当场就把这理中汤的药方写下来。 许黟看着他们如此,苦涩一笑:“不急,我还有话说。” 第235章 许黟提起《伤寒论》可不是单单只为了运用这里面的理中汤和四逆汤。 虽然这两个药方在历代中医临床中有过不错的疗效。可对于经过时代变迁的许黟来说, 只用《伤寒论》里面的原有方子,属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注1]”。 而在这之后,清朝时期的中医学家对于霍乱病的研究治疗已经颇有成效, 在霍乱病情及防治法面前,显然前者就处在于“有论无药”的阶段。 许黟希望他能跳过这个阶段,直接进入到后面的“对症下药”,就需要说服面前两人。 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后世穿越来的。 直接说他担心王老家和王癞子他们疑似得的是霍乱病。 经过深思熟虑, 许黟郑重对他们说:“用理中汤虽好, 但我觉得不够,我们还可以再用一方相辅相成。” “哦?莫不是那四逆汤?”庞敏才挑眉, 稍稍琢磨, “这四逆汤有回阳救逆之效, 能以温中祛寒,确实是大有用处。” 许黟沉着摇头:“他们两人初看为寒证,可病症只要仔细琢磨就能看出带有热证, 属寒热莫辩。” 杨修谨心神微动:“寒热莫辩的话, 只用寒证药方,确实会有弊端存在。” 庞敏才啧了一口气:“若这样,那就不好用四逆汤相辅,而是要用热证方。” 在北宋当名医 第399节 看到他们的思绪被逐渐带到另一方,许黟趁机说道:“因而我还想到了一方,白头翁汤。” 此方其君药为白头翁, 这白头翁又称奈何草,全株长着白色绒毛, 采摘回来时, 需得洗净润透后切片晒干方能使用。 它能凉血止痢,不少大夫会用它来治痢疾。 《伤寒论》中, 白头翁汤可治赤白下痢数月不愈;后在《外台》卷二十五引《古今录验》里面,这汤方又进行了化载,剔除部分药材,变动其用量,加入石榴皮,这方就可治寒痢急下及滞下。[注2] 论其霍乱,其中有寒霍乱和热霍乱,两者情况不同,治疗方案也不相同。 若是辩证不出其寒热,或是对此还没下定论时,许黟比较倾向于用陈虬化载过的“白头翁汤”。 许黟忖思顷刻,根据病患的病症情况,再度化载药方,把它写下来。 交给庞敏才和杨修谨后,两人认真读完药方,神色满是惊艳,皆是信服地同意用此方。 “好方子!” “得快抓药,将这药汤煎服了。” “我车厢里带来药了,让阿旭抓药便成。”说完,许黟看向两人。 将他猜测说出来:“你们应该也察觉到了,这病怕是会传染。” “是的,我给王家诊病时就有所疑惑了,回去后就在想,这会不会引起疫病。”杨修谨担忧地点头。 庞敏才道:“我等回去,必当解衣用药露净手。” “不止,我们也要服用汤药预防。”许黟听了,在后面补充。 如此的话,他们这几个人就不好直接回家去。 …… 在王家村待了半日,几人从王癞子家中出来,他们先换了衣裳,用艾香熏身、净手净脸,再去拜访王家村的里长。 前面说过,里长是个大善人,王家村虽贫穷,但好歹一年到头没有出现饿死人的事来。 听闻有大夫到访,身穿布衣长衫,黑面长须的里长出来迎接。 “几位大夫是有事相告?”王家村里长认得杨修谨,出声询问他。 杨修谨上前一步,拱手道:“有一急事相告,望里长让我们进去说话。” 里长笑道:“好说,几位进来吧。” 带着他们来到敞亮的堂屋,吩咐家中小辈端茶来,里长呵呵笑着:“陋室粗茶,几位莫要嫌弃。” 许黟开门见山问:“里长可知村中有人得了病?” 里长看着这个陌生面孔的青俊大夫:“略有耳闻,听说是老王家得了病,他家哥儿从城中回来给他伺疾。” 说着,他面向旁边的杨修谨,询问道:“不知杨大夫可将人救治回来?” “已经服下药汤,好转了些。”杨修谨回答他,而后又将他们所猜测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里长听。 里长沉默地听着他说完,面色露出狐疑:“这食了腐肉,也会传染给他人?” 杨修谨一愣。 许黟说道:“不一定,但老王家这次得病,已有感染者,就是他隔壁家,他也得了病,一同在治疗中。” 闻此,里长怔愕,他没想到王癞子也得病了。 王癞子孤寡一人,在村中的存在感极低,很多情况下,村里人都会忘记他的存在。 能注意到他的也就是里长了,毕竟他负责村中税收,每年都会带着收税的差爷敲锣打鼓,收取税粮等。 “他们病多少天了?”里长霍然问。 “三天了。” “还没治好吗?” “还未痊愈,得看今日开的药方药效如何,若是三天内效果欠佳,还需要重新开方。”许黟应声回答。 里长精神一振,目光肃然盯着他们:“你们所言可实?若这病能传染人,岂不是疫病?” 庞敏才拱手言道:“如今未曾定夺,然有其苗头,还是要防备于未然。” 里长:“庞小大夫言之有理。” 但是…… 他话锋一转,言辞犀利道:“若其并非你们所言,那此事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使得村民们处于惊慌之中?” 几个人没有因为里长的话中质疑和问责而气恼。 要是真出了事,这可关乎到几十户村民的性命,甚至于会殃及周围村庄。 几人冥思苦想,明白里长说的极对。片刻之间,堂屋气氛变得焦灼。 要是他们还没确定情况就贸然引起恐慌,也是件错事。 杨修谨犹然一叹:“可是不加以防备,要是真有什么后果,就来不及了。” 里长慨然:“我知杨大夫好意,可这事不是口头上说说,该如何防备,又不会引起恐慌,几位大夫理应有个法子。” 众人:“……” 一时间,众人也没有好的方法。 但很快许黟就想到了个可以避开恐慌的法子。 他们出防治的方子和药材,不过里长要出一部分银钱资助。 想到要花银钱,里长斟酌地询问会用到多少银子。 许黟和庞敏才他们估算了下所需要的药材费用,大抵要花上个十几贯钱。 对里长而言,十几贯都抵得上他家每个月的花销,他老伴掌家,轻易拿不出银子,这让里长有些许为难。 等到傍晚时分,晚霞披纱而来,阿旭来找,说老王家和王癞子两人的病情有所好转了。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里长神思怅然,对许黟他们说道:“两日,容我两日给你们答复。” “好,到时我们再来拜访。” …… 从里长家出来,庞敏才笑着说:“还是许兄有法子,能让里长妥协。” 许黟轻叹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依旧隐隐不安。 回到家中,许黟将这事说给颜曲月听,颜曲月还未听完,眉头紧皱,惶恐担忧。 “要是真是疫病,你和庞小大夫杨大夫可有危险?”她急迫问。 许黟说:“娘子不怕,只要对症下药,可防治此病。” 颜曲月松开口气,不过还是劝阻道:“那便好。你也莫要逞强,要是真有什么问题,该回来还是得赶回来,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儿。” 许黟:“我明白。” 颜曲月猛然道:“我认真的!你非孑然一身,可不许胡乱来。” 许黟笑笑,捏了捏她的手:“好,我定不会让娘子忧心。” “这还差不多。”颜曲月说罢,就问她能帮上什么忙。 许黟想了想,确实有一事要她帮忙,他所用的“白头翁汤”,君药就是白头翁,他们现存的药材不多,只能勉强给老王家和王癞子服用。 要是诸事顺遂,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可能要常常去往王家村。 他想在王家村暂时住下,不再往返县城,以免真的变成了移动感染源。 到时候就需要颜曲月从中做中间人,给他们带药材和提供蕲水城中周边消息。 …… 短短两日,变得煎熬起来。 许黟、庞敏才和杨修谨三人,在王家村外一户有钱人家,租赁了间房。 庞敏才心思细腻,负责观察两个病患的恢复情况,杨修谨在周围村庄都是熟面孔,他负责访问周边村庄,查看是否有相似病情发生,许黟则是去到山上,检查周围水源情况。 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山上碧绿生机,春花绽放,暖阳令人陶醉,若不是时下情况不对,许黟倒是想漫步踏青。 他穿过林中小道,来到老王家捡到狸獾的地方,这处有条浅浅溪流,流向往下,盘绕山体,周围有动物爬过的痕迹和残留的兽便。 许黟蹲身检查,忽而听到有脚步声。 抬头看去,是个上山砍柴的柴夫。柴夫不是王家村人,而是隔壁的杨家庄。 杨家庄有一百多户人口,生活人数是王家村的三倍有余,那边的无主山砍柴的人多了,山上的木柴不够村民砍伐,这个柴夫就跑来这边了。 “咱也不常来的。”柴夫担心许黟会跑去揭发他,连忙解释,“就是家中缺柴火了,这位郎君可不要乱说了去。” 许黟只好说他不会揭发,问他:“你近来可有听过谁家生了病?” “……”柴夫扯扯嘴角,没听过这般问问人的。 但他又想,还真的听到有人生病了,就在今早他要出门前,听到隔壁的货郎家里还有动静,去问了才知道,这货郎坏肚子了,今儿连出门卖货的力气都没有。 许黟这么一听,不禁道:“他家在何处?汉子可否带路?” “啊?你要去看他?”柴夫不解。 许黟便道:“我是个大夫,若是那人病了,我兴许能治他。” 时当正午,许黟跟着柴夫来到隔壁的杨家庄,货郎家正在庭院里用饭,看到邻居带着个大夫来,他家娘子连忙带着许黟去见货郎。 “我家夫君昨日回来,到晚间就忽然又吐又泄的,吃了家中备的胃肠药散也不见好。”他娘子说罢,撩开里屋帘子。 旋即,许黟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恶臭。 他娘子忙不迭地大喊:“你这冤家,怎么才一会儿又吐了,这这这……还吐了这么些。” 看着货郎将适才刚吃完的食物都吐了出来,他娘子又急又心疼,急忙地端着那一盆装满呕吐物的盆子出来。 其他等人闻到那难闻的气味,纷纷捂住了鼻息。 许黟却直愣愣地看着躺在病床上喘气的货郎,脑子嗡嗡作响。 “是谁来了?”货郎撑着精神起身,看着是个陌生男子,有些懵然。 他娘子就跟他解释,来的这个是姓许的大夫,听到他病了,要来给他治病。 在北宋当名医 第400节 货郎虚弱道:“我家中没有多余银子,白让你跑一趟了。” 许黟道:“不收钱。” 货郎愕然:“哪有不收钱的?” “嗯,若你乖乖听我的医嘱,此次治病,诊金和药钱都可免去。”许黟放下药箱,提出要求地看他。 货郎怔愣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这次腹痛来势汹汹,他又吐又泄,还隐隐发热,感到手脚发凉,此时撑着精神回答了许黟几个问题,就又虚脱地趟了回去。 从对话中,许黟得出这货郎连着几日去过王家村吆喝卖货,口渴时,会去河流装水喝。 许黟沉默许久,给他布置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不可再饮用任何生水,与家人的餐具分开使用。 第二个要求就是货郎一家在病还没痊愈时,不可接触外人,无论是他家娘子还是他家哥儿姐儿,都要吃煮熟的食物,勤洗手换衣。 他的这些要求看似刁难,实则在现有的条件下,已经是努力在做相关的防护措施。 若不是看到货郎家的房屋少,只有区区两间,他还想让货郎和家人分开居住。 可显然,这个要求他们做不到。 许黟遗憾地放弃这个想法,给货郎开了白头翁汤,监督着他服用后,又取了带来的消毒的艾香给货郎娘子。 要求货郎娘子每日去夫君屋里伺候结束,都要点上艾香熏房屋。 交代完,许黟看着神色戚戚的货郎夫妇:“明日我再来,你们万万要听我的嘱咐。” 等他走了,货郎娘子担忧地看向货郎:“夫君,我们真听这大夫的话?” 要真不接触他人,那货郎出了什么意外,她和孩子们该如何是好。 货郎半靠床榻,哑声道:“这位许大夫瞧着不像那等诓骗人的棍子,这两日我们且听他的。” 何况,这药汤才服肚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觉得身体的难受好了些。 …… 与此同时,许黟匆匆赶回王家村,将这消息告诉了庞敏才和杨修谨。 去查看情况的杨修谨同样带来糟糕的消息。 王家村另有一户人家,三口人都得了相同病症的病。 便在这时,屋外里长来访。 第236章 里长那日后便留心此事, 王家村人口不多,出了点事如何能瞒得住。 他过来路上就让家中哥儿给坐的牛车熏了艾香,依旧惶恐不安。 进屋时, 已经双眼湿润,见到许黟三人,忙不迭道:“几位大夫,救救我们王家村呐。” 他们村不过几十口人, 要是真染了疫病, 岂不是全村丧命。 杨修谨念在里长已有岁数,连忙搬来椅子给他落座, 安抚道:“里长莫急, 我们正在商量对策。” 然而下一秒, 庞敏才却给了里长重磅一击,毫不客气地说道:“想来里长还不知晓,隔壁的杨家庄已有同样病症出现了。” “已是这样严重了?”里长的声音有些颤抖。 “目前情况并不明朗, 我等担忧, 只我们三人,怕是救治不急。”许黟素日里的温柔已经从脸上隐去,“里长,这已是事实,但非我们力所能及,还要请里长通知蕲水县令主持大局。” “这……这怎行……”里长一声叹息。 神色无奈地看向许黟三人, 将他想法说出来:“如今就只有这几例病案,传到县令大人那里怕是反而要被问责, 再者, 若真让县令出手,怕是直接封锁王家村和杨家庄。” 说到此, 杨修谨面容紧绷,愤然饮泣道:“难道县令会这般见死不救吗?” 那可是数百人呐,要是真爆发了瘟疫,别说是王家村和杨家庄,蕲水县城外其他村落也难幸免。 再者,真轮到那时候,县令大人如何向朝廷官家交代。 里长犹犹豫豫,过了一会儿才说:“上一任县令就是这般做的,只是这次新上任一年的县令,老夫还没见到本尊。” 庞敏才眯起眼睛:“不如,我们去见。” 许黟听了,看向他问:“我们能见到县令?” 庞敏才轻笑地摇了摇头:“总要试了才晓得,要是这位县令体恤百姓,当是会治疗病患。” 里长像是没听到他们说的话,忽而神叨叨地说道:“一定是今春的祭山神不敬,才会有这等劫难。” 庞敏才闻言生出些许好笑:“这分明是那老王家贪小失大,这等腐肉怎么能捡回来吃!” “可往年都是灾年才会出现瘟疫,去年秋乃丰年,家家户户都有粮食……”里长老泪纵横,神情诚实而痛苦地悲切道,“定是我等村民不敬,苍天才会降下此等刑罚。” 其他人止了声:“……” 许黟沉默半刻,想起以前看过的史实记载。两宋对于疫病的防控救治,多在官修的医书上有所体现。 不仅求医,他们还求神,连太医院都开设书禁科,官修医书里面还记载着大量的符箓、禁忌和咒语。这些放在现代,都是极为迷信的存在。 可在当时有限的物资情景下,这种祭拜鬼神的行为,无意是民间百姓们的精神寄托。 里长无疑也是这样的想法,觉得是他们王家村不敬重神明,才会有这样的惩罚。 “疫,民皆疾也。”[注1] 再拖延,只会是这样的下场。 他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神明上,而是要从中选择出路。 三人默然对视,彼此心中想法愈加坚定。 他们都赞同庞敏才适才的说法,应该去找县令,县令的权限大,如果有县令的帮助,他们不仅有人手,还能将王家村和杨家庄封锁起来,建立防疫区,不让疫病流传出去。 许黟拿着帕子给里长擦泪,挚诚道:“里长求神不如求己,如今事情不严峻,你若是能将这几户人家都集中在一处,又给他们发放药,不会有人命的。” 里长心中一阵酸楚,救人治病,处处要钱,他往哪处凑到银钱。 好不容易止住情绪回到家中,看到自家夫人端坐在几榻前,桌上摆放着点香的陶炉子,又吃着茶水,顿时气血上涌,快步过来,掀了那桌几。 上面的东西琳琅满目地散落一地,把高氏吓了一大跳。 “你今日是发了什么疯,回来倒是发这么大的脾性!”高氏哎呦地心疼着摔碎地炉子,猛地抓住里长的手,劈头盖脸地质问,“从哪处耍疯来了,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贵,你知这摔坏的炉子,值多少钱?” “那是咱家大哥儿花了一百五十八个钱买来的,我也就用了这几回,你倒好,就这样给摔没了!” 里长被她一顿数落,也晓得他那气来得没道理。 挨着面子不肯说出那软心的话,赤急着脖子喊道:“钱钱钱,如今就是要用到这等钱!” “什么钱?”高氏一愣,惊呼,“你快给我说个明白!” 里长沮丧地跌坐在榻上,捂着脸说道:“村里出事了,咱王家村和杨家庄都出现相同的病患了。” “谁说的,今日我出去,还是好好的。” 高氏明显不信,她嫁来到王家村,就已有几十年没听闻瘟疫了。 要是真有这病,怎么好巧不巧,就今儿有了? 想着前两日她家老伴见了那三个年轻大夫就诚惶诚恐,高氏私以为,这不会是从哪里来的棍子吧。 “不是棍子。”里长哀叹一声,“那是杨家庄的杨修谨大夫,那大夫你也瞧过,是有些手段的。” 高氏闻此,浑身颤抖,猛然地抓住里长的手,强忍哭腔道:“这是真的?那我们一家该怎么办?逃?得逃!” “逃?能逃到哪里去?”里长面色难看地看向高氏。 他是里长,他往哪处逃。 …… 天色将晚,庞敏才坐着牛车回到浠水南。 他在书房见到了庞老爹,庞老爹只知道他这几日要去城外给病患治病,不知其治的是何病。 看到他突然回来,庞老爹问他:“病人治好了?” 庞敏才详细地讲述了他和杨修谨、许黟两人在王家村做的事情经过,以及他们怀疑这病是传染病一事。 末了,庞敏才道:“那病初看是秽浊撩乱胃肠,但发病快,能传染他人,我们想寻求县令的帮助。” 庞老爹大惊,没想到儿子经历的是这等大事。 他急忙让儿子把手伸出来,为他诊脉,没发现他身上有问题,才缓缓松开一口气,责怪道:“这事你们做得鲁莽,怎么能等到这时才说。” “爹都这么大年纪了,怎能经这样的折腾。”庞敏才不客气地直言道,“何况这次我和师弟认识的许兄颇为厉害,那老王家和王癞子正是服用了他开的方子,疗效甚佳,才两日就有好转。” 只要病情不再加剧,那治愈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庞老爹肃然道:“大夫当是行医救人,要真是你们所说,我岂能不管?” 庞敏才扯扯嘴角,吐槽道:“那也要用得上爹。” “你说什么!”庞老爹气得横眉瞪目。 庞敏才明快道:“许兄去想法子见县令了,到时候,爹要是也想去,我就去问许兄可让你去。” 庞老爹:“……” …… 半日,阿旭就打听到蕲水县县令的消息回来。 现下这位蕲水县令姓贺,是咸平三年进士,后由官家分配到蕲水担任县令。他出生农耕世家,家中祖辈不曾担任过官职,来到蕲水县后,素来低调行事,这两年中,蕲水县的改变不大。 单从这些消息可以看出,这个贺县令是个稳中求进的性子。 他们要是冒冒失地前去拜访,还说王家村和杨家庄有瘟疫出现,可能会扣上“散播谣言”的罪名抓拿下狱。 到第二天,许黟将这消息告诉庞敏才和杨修谨。 杨修谨叹息道:“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许黟道:“很多事不是官府不作为,而是事态不够严峻,这几日有我们出面,这几个病患的病情都得到了控制。” “那你的意思是……”杨修谨微瞪眼睛,“许兄,你莫不是要做那等事?” 在北宋当名医 第401节 许黟哭笑不得:“要是真做那样的事,杨家庄那货郎我就不会出手搭救。” 庞敏才哈哈一笑:“是啊,以许兄为人,怎么会如此行事。” 说完,他脸上笑容渐渐敛去,“但如果这事不闹大,官府依旧不会作为。” “不,只需要时间。”许黟想到这处,不禁猛吸气。 庞敏才和杨修谨亦是不说话了。 “暂且将这事搁下,我们先在病情爆发前,把药材买下来。” 但杨修谨囊中羞涩,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银钱买药材。 庞敏才倒是有个好法子,他家存有些药材,这些药材能勉强救急。 钱的事可以慢慢凑,他们先把眼前的困难解决了。 议事完,许黟从杨修谨屋里出来,庞敏才在后面叫住他。 “许兄,可有时间聊聊?”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河流边,夜幕星空,乡野寂静,周遭草丛虫鸣声阵阵。两人并肩而行,庞敏才叹气:“此事因我和师弟而起,却要许兄累心,银钱一事,许兄不要挂心,我会想办法。” 许黟暼他一眼:“你有何法子?” 庞敏才道:“我庞家到底是开医馆的,要说万万两是拿不出来,几百贯还是有的。” “如果真爆发了,几百贯可不顶事。” 许黟无情地打断他的幻想。 庞敏才身形顿住,有些许泄气,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像这事这般憋屈,好像他们空有医术,却处处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好。 许黟目光落在倒映着月光的河面上,忽然问:“庞兄,你可听闻通州庞家?” 庞博弈是淮南东路,静海郡,通州人士。而蕲州蕲水县在淮南西路,两者相差甚远。许黟之前本没有将他们两家混为一谈,毕竟同姓者有之,哪怕是同宗,兴许都是几百年前是一家,几百年后谁也不认识谁。 只是今晚,他透过隐隐月光看向庞敏才,不知为何,忽然从的面容中想起庞博弈来。他们此行来到蕲水,虽已经寄出信件,然来信需要时间,也不知何时能送到。 但他话音一落,庞敏才猛然地瞪足双眼,目不转睛地看向许黟:“许兄去过通州?” “没有。”许黟摇头。 庞敏才思索地说道:“我家确实与通州庞氏有些许渊源,不过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听闻当年我家这一支乃是旁支所出,是通州庞氏一族的庶辈中的庶辈,后因家中祖母不喜,将我们遣出了通州,老太爷就来到蕲州安家,这么些年,都未曾回去过。” 哪怕后来老太爷病逝,他们也都没将这消息传回去。 十几年前,通州主家当官的老爷致仕了,开始游历四方,曾来到家中见过他爹。 但那会他在外游历,并未见到那位在朝当过几十年官的庞老爷。 说完这些,庞敏才好奇地问许黟:“难道你见过这位庞老爷?” 许黟感慨道:“那位庞先生十年前去到梓州盐亭暂住,我与之有缘,拜了他当老师。” 庞敏才愕然:”……” 那位庞老爷的辈分极高,连他爹都要称一声叔公。 如此的话,他和许黟的辈分岂不是要差辈了? 第237章 杨家庄, 货郎家中。 年轻的货郎躺在床上三日,今日终于有力气起身,他面色依旧蜡黄, 眼窝凹陷,任谁也想不到,三天前他身强力壮,不过几日就变成这副模样。 货郎娘子眼角挂泪地扶着他, 为他换衣裳:“许大夫说了, 你该出来晒太阳,这样恢复得快。” “嗯, 听许大夫的。”货郎应声出屋。 屋外阳光明媚, 照在身上和煦惬怀, 货郎在庭院里走了两圈,接着在杌凳上歇息片刻,便起身再接再历。 在庭院篱笆绕着走了几圈, 货郎娘子喊着他回屋。 他娘子煮好了野菜粥, 分出部分到罐子里,倒在货郎的土陶碗里。 货郎看到这绿糊糊的粥有些愣住,但见都吃这样的粥,便也没说什么。 春暖时节,河边草地里野菜不少,杨家庄会去摘野菜回来吃的人家不在少数。 今儿货郎娘子本来要煮那精细的大米粥。然而许黟过来一趟, 顺便把摘回来的野菜送给他们。 那野菜货郎娘子晓得,他们管叫水枝柳, 采的是嫩茎叶, 焯水后就可以煮粥吃。但许黟告诉她,这水柳枝还有个别名, 叫千屈菜,有凉血止血效果,对于得痢疾的患者来说很有好处。 他家货郎“痢疾”刚好,可多吃一些。而这野菜除了孕妇不可吃外,老小皆宜。 货郎吃着吃着就发现,这粥里还有煮鸡子,只他碗里有,他娘子和孩子们都只吃这野菜粥。 看着这鸡子,货郎不由自主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都怪我,要不是我突然病了,你们娘儿们也不至于跟着我受苦。”货郎捂着袖子呜呜哭着。 他娘子抽泣擦泪道:“都熬过去了,等你病好,咱家又能好起来。” …… 三月初四许黟等人为老王家和王癞子治病,直到三月一十二日两人才终于好全。由三个大夫轮流诊脉,确定无恙后,方叫他们将用过的器具都消毒一遍。 还有茅厕,这个是重要传染源,里面的排泄物都要用生石灰掩埋。 很快,城中的百姓们发现,医馆里卖的生石灰好像没有了。 这些生石灰都被许黟等人给买了回来。 因早就有交代过备药材,颜曲月担心许黟手里头的银钱不够用,将她给带出来的交子都拿出来,打算用来买药材。 她在家中观察两日,确定没有被感染后,才带着阿锦出城,去到蕲州城里大量购买药材回来。 期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入了一人眼中。 便是那蕲水县的贺县令。 说来也巧,那日天气晴朗,这贺县令想要去浠水游湖,就看到庞氏医馆拉着两辆驴车停在医馆前,另有壮汉在急匆匆地装着药材。 车辆上光是装着的药材就有数石,这样的异常举动,使得贺县令多看了两眼。 这庞氏医馆他是晓得的,当初来上任,就派手下师爷打听过城内不少消息。其中就有庞氏医馆,光是这个“庞”氏,就令他想起多年前他仰慕过的一位先生,没想到这一查,两者果然是同宗。 只可惜,他也只查到两家有缘故,却不知道那位庞先生与蕲水庞家有没有往来。 于是这事便搁在心底不曾提起,这么久来,他又注意到庞氏,因而打发了下人去盯着。 哪想真的盯出来问题,这庞氏医馆,联合两个年轻大夫,在城外王家村和杨家庄密谋着什么。 这日,丰师爷急遽登门,把他查到的事禀告给贺县令。 丰师爷道:“县令,这庞小大夫和杨大夫都是咱们蕲水县人,就是那许大夫不知从哪里来的,另带有些家眷,这家眷里还有个会妇人科女医,这些时日来,有不少夫人娘子去看病,瞧着医术不差。” “哦?就得了这些?”贺县令不紧不慢地开口。 丰师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自是不止,属下还查到这杨家庄和王家村里都同时出现了相同病症的病患,那几人,把这些人给看管了起来,小的打发人去盯着,没靠近就被驱赶走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丰师爷立时让这几个去打听消息的人给喊了回来。 丰师爷偷偷地观察着贺县令的神色,探询问:“县令,你说要不要派人将这几人抓起来?” 贺县令冷笑:“他们一不犯法,二不犯事,用何借口抓人?” 丰师爷呵呵干笑,连忙说他糊涂了,还请贺县令定夺。 贺县令瞥了他一眼,凝思不语,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别的蹊跷。 同时出现相同病症的病患? 只这句话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些许,要说相同病症同时出现,也就只有瘟疫了。 可眼下是春时,哪里来的瘟疫可言? “你继续派人盯着。”顷刻,贺县令对着丰师爷吩咐道,“务必查清楚为何有相同病情的病人出现。” 丰师爷凝神道:“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 贺县令又道:“不许声张,另外,叫住在王家村的里长见我。” 丰师爷应下:“是。” 他从贺县令府中出来,马不停蹄地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此时,王家村里长家,高氏红肿着眼睛擦泪,她活了大半岁数,哪想临到进棺材,就遭了这事。 那日不久,里长气急攻心,先是夜里起了烧,她个妇道人家,半夜里去何处找大夫来瞧病。 要不是记得杨修谨他们临时住在他们村里,连夜派儿子去请,还不晓得会如何。 后来里长退了烧,身体却不太好,半躺在床榻上养着病。 两公婆唉声叹气间,都在祈祷着这事尽快过去。然而,此事还没有结论,蕲水县令突然派人来请,吓得里长胡思乱想。 他这里长该不会当到头了吧。 就在他心惊胆颤地打发他儿子去偷偷告诉许黟他们时,许黟先他一步前往了蕲水县城。 两波人就此错过,半个多时辰后,又在贺县令府前相遇。 里长拄着拐杖从牛车里下来,撞见同样从驴车下来的许黟一愣:“许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求见贺县令。”许黟道,“里长不在家中养病,怎么也来了?” 里长欲哭无泪:“……”是他想来吗! 这里人多眼杂,里长不敢直说,刚想到从旁提醒,结果眼前的门赫然打开。 丰师爷出门迎接,看到两人并肩说话,他淡笑地看向许黟:“想必这位就是许大夫了。” 许黟行礼:“正是在下。” 丰师爷道:“贺县令有言,王里长,许大夫你们随我来。” 两人随着丰师爷进府,分开拜见了贺县令,里长先行,出来时,看着神色自若的许黟,他两股战战,什么都不敢说。 许黟看他脸色苍白,温和关怀:“里长,待回去时,我给你开个安神汤。” 在北宋当名医 第402节 “好、好。”里长苦笑。 看着许黟进到贺县令书房,他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还是身后笑眯眯看着的丰师爷扶了他一把:“王里长,都这把年纪了,还是要仔细些。” 里长后背发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干巴巴地回他:“多谢丰师爷挂怀。” * 书房中。 许黟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件,并一物件。 他双手奉上,放在眼前案前,不卑不亢地看着面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贺县令。 贺县令身着一身褐色暗纹布帛长衫,头戴高帽,白面留须,一派文士做派,面相看着内敛儒雅。此时面对许黟拿出来的信物,神态丝毫不变。 庞博弈曾跟许黟说过,若他在游历时遇到力所不及之事,可将这信物拿出来去找官府的帮助。 许黟只将那信物拿出来用过一次,还是用来摇人剿匪。 那次后,许黟就尽量不动用它。 但这回他想不到别的法子了。蕲水县县令虽然是八品官员,但也不是他这等民间大夫想见就见的。 为了见到贺县令,他只能重新把庞博弈的信物拿出来搏一搏。 本以为这位年轻的贺县令不识得庞博弈,孰料他在拜访的帖子里提到自己是庞博弈的学生后,这位贺县令直接请他入府,比他想的要顺遂得多。 “你既是庞先生的学生,怎会想要来插手我蕲水的事?”贺县令旁敲侧击地质问。 许黟垂眼道:“蕲水有老师的旧故,我本是来拜访,没想到遇到这等事,不得不来求见。” 短短不到十日,只一村一庄,就发生了十几起病患。 这还是许黟和庞敏才几人极力防护的情况下发生的,一旦他们不再管,疫病只会漫延得越来越快。 “《说文》中有一句‘疫,民皆疾也。’王家村和杨家庄所发生之事,逐一见证了这话。在下担忧,要是再继续让其发展下去,恐怕会难以收场。”许黟说罢,目光锐然地直视贺县令,“还请贺县令颁布命令,派人协助我等防控救人。” 贺县令凛然道:“此言可真?” 许黟作揖回话:“千真万确,在下不敢隐瞒贺县令,我与庞兄、杨兄已找到救治之法,眼下只要将其周边村落全部防控起来,就能避免更多人传染疾病。” “那病如何,可呈上来?”贺县令肃然问。 许黟早就将这病案一一记录在册,贺县令刚问,他就把病册拿出来递上去。 还言明经过消毒了,不会有问题。 贺县令睨他一眼,直接翻开医案看起来。 两相一照面,贺县令就确定这许黟没说谎,因为心里就对相同病情有所担忧,眼下看这病案,瞬间就代入了进去。 原先得病的老王家初次辩证被辩成痢疾,可想而知这疫病容易伪装成痢疾,导致大夫误以为是胃肠问题,而吃错了药耽误病情。所以,近期来,可能还有其他漏网之鱼,只防控这两村是不够的。 贺县令心想,还好是春时,若是暑夏,这病怕是控制不住。 等医案都看完了,贺县令合上册子,主要问许黟和庞敏才他们有什么现成的防控方案。 听说许黟他们暂时准备了些药材和生石灰,贺县令冷不丁地一笑。 “我就说最近怎么有商贩跑来城里卖生石灰,原来都被你们买光了去。” 许黟道:“光有这些生石灰还不够,还要更多。” 贺县令神色凛起:“要多少?” 许黟道:“少之五十石,多之一百石。” 贺县令微阖双眼看他:“你可知这生石灰从哪里来的?” “知晓,如今商贩们售卖的生石灰,多是用石灰岩燔烧而成。”许黟答道,“蕲河山脉里就有石灰岩矿,可以挖采回来烧制。” 贺县令:“你知道的还不少。” 许黟谦虚道:“老师曾赠予过游记,其中就有一记蕲水游山篇,里面描绘过石灰岩。” “如此有趣的游记,本官也想一见。”贺县令说完,摆了摆手,“罢了,当务之急便是将这生石灰烧制出来。你既然知道法子,那就由你来办,我会派几个工匠给你,务必将这事办好。” 许黟一愣,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活。 …… 第二天,贺县令调拨了十几个手力过来,还送了个临时的身份牌给到许黟,让他有临时调用手力的权限。 许黟拿到牌子后,立马带着两个手力上山,寻找他在游记上面记载的石灰岩。 石灰岩在浠水山脉里,山林里荒无人烟,草木丛生,数人翻越了几座山头,才寻到这条石灰岩矿。 找到后,便可以带工匠来挖采了。 接下来的流程里,就不需要许黟亲自盯着工匠们,他将二庆派了出去,盯着他们好好挖采,不要把周围的山体环境破坏掉。 另一边,庞敏才和杨修谨带着其余的手力,把王家村和杨家庄给围了。 两村的村民不能随意进出,有病症的村民也被困在了里面。 许黟想着古时防治疫病时,都会搭建救护所,他们也可以临时搭建一个。 他这个提议很快经过了贺县令的同意,贺县令大手一挥,给他们拨了一万贯赈灾银。 与此同时,贺县令也准备将此事上报到蕲州,由州府增派人手和赈灾银。 丰师爷在旁劝阻:“贺县令,此事还未发酵,若是上报了去,州府怪罪下来该如何。” 贺县令持笔的手未停,冷声道:“难不成要等到真出了人命,才算好?” “贺县令所言极是,不过属下还是觉得,这么大的事交给那个叫许黟的,会不会不妥?”丰师爷先是附和,而后又将心中狐疑抛了出来。 哪想贺县令连头都没抬:“我觉得他办得不错。” 丰师爷:“……” 劝阻不了,丰师爷面上都有愁色,思来想去,决定在这事上有所表现。 等他来到杨家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许黟等人已经将安置坊搭建好了,那些有病症的村民,都被另外安置到了这里。 不少民壮在推着一车车用麻袋装的物什,丰师爷拦住其中一人,问他在做什么。 民壮回道:“丰师爷,这里面都是粮食嘞。” “粮食?”丰师爷一愣,狐疑地问,“哪里来的粮食?” 民壮摇摇头:“小的只负责搬货,这粮食的事儿丰师爷你得去问许大夫。” 丰师爷沉默不语地观察周围,发现这处安排井井有条,他既没闻到怪味,也没听到惨叫声,还没走一会儿,就有人拦住了他。 “你怎么进……”拦住他的人看清是谁,顿住道,“丰师爷你怎么来了,快将这巾子戴上。虽然许大夫说这病不会轻易感染,可进来安置区里都要戴上这个。” 丰师爷:“……”他好像有些明白,贺县令为何会将此事交给民间大夫管了。 敢情这几个民间大夫,防治瘟疫的手段比惠民局的官医们强呐。 第238章 丰师爷拿着民壮递来的巾子, 神色不明地多看两眼,发现这巾子与寻常时候见过围面的巾子不同。 是用两张素净的素布缝制在一块,里面装着类似于秸杆的物什, 两端缝制的系绳处有口子,丰师爷顺着口子打开,确定里面就是晒干的秸秆。蒙住口鼻后,竟不会觉得多么闷气, 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雅药香味。 丰师爷迟疑不定, 这许黟从哪里学来的法子? 他以前在惠民局里见过的官医,顶多用一块绢布蒙口鼻, 可没有这样的手段。 安置房里都是病患, 丰师爷没有进去, 只在外围巡逻了一圈。 很快,他就看到民壮们推着的粮食堆到一个仓房里,外面空地, 垒着几个土灶, 几个灶夫在忙活着烧煮午食。 丰师爷走近,看到锅里煮的都是加了野菜的米粥。 咕噜噜—— 那粥绿油油的,混了不少野菜,瞧着毫无食欲。 想到贺县令都拨了一万贯银钱,这钱不是少数目了,整个县府里的银子, 几乎都投了进去。 丰师爷心思一动,抓了个伙夫来问明白:“怎么给病人吃这等东西?这难道都是那许大夫安排?” “丰师爷, 确实是许大夫安排的。”伙夫看到他来, 畏畏缩缩地回答了。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丰师爷勉为其难地放开了他, 嫌弃地擦了擦手指,整理着长衫皱褶,去见许黟。 此时的许黟正在安置坊外的义诊处。 “义诊处”还是他取的名字,只要有出现病症的百姓,都可以先通过义诊处确诊,然后进入到安置坊里接受治疗。 短短数日,已经有六十多位百姓感染了。 这个速度已经在极力地控制了,但许黟依旧担心,怕随着天气回暖变热,这病扩散得更快。 “许……许兄,”外面,庞敏才快步进来,刚要唤人,就想到眼下的许黟已经是“许师叔”了。 他喊不出口,许黟就体贴地提意见,说只要在外人面前,都可以按之前的称呼。 “许兄,城外以南,已经是第七个乡出现病患了。”庞敏才语速极快,“适才杨师弟已经带着几个手力去接人了。” “这次是多少人?”许黟紧皱眉梢地问。 庞敏才道:“四人,有老有小都是一家子,其中老太太病情严重,听说都下不来床了。” 许黟听了,霍然起身地问:“人到哪里了?” 庞敏才:“应当快到了。” 许黟戴上自制口罩,拿起药箱:“我先过去,你让阿旭把药汤先煎上。” “我跟你去。”庞敏才喊道。 许黟摇头,肃然道:“你留在这里,若是有上面的人来找,你还能回一些话。” 庞敏才扯扯嘴角:“这里是安置坊,上面会有谁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403节 许黟意味深长地看他:“那可不一定。” 说完,他就出来义诊处,朝着外围大步流星地离开。 他走不久,义诊处后方小道,一个民壮带着丰师爷过来。 “丰师爷,这里就是义诊处了,许大夫通常都在里面呢。”民壮交代完,笑说,“小的就先去忙了。” 丰师爷挥挥手,目光落在义诊处的门上,撩起长衫进内。 刚一进来,他便和在里面抓药的庞敏才打了个照面。丰师爷微愣,问他:“许大夫人呢?” 庞敏才继续抓药:“许兄出去接病人了。” “……” 没见到人,丰师爷也没就此罢休,坐到桌案旁的椅凳上,挑着下巴睨他:“我有话要问。” 庞敏才把抓好的药用芭蕉叶包好,唤了个民壮过来,叫他把药送去后方。接着,他才面向丰师爷,看着他这身装扮,想起这人是谁了。 得,还真让许黟说中了。 庞敏才说道:“丰师爷请问。” 丰师爷瞧着他态度稍有不悦,倒也不值得他发火,而是直接问责:“我今儿来,便是想来看看你们将这安置坊打理得如何了,哪想你们竟并未听从贺县令的吩咐,用些野菜粥糊弄村民。” “嗯?”庞敏才听得发愣。 丰师爷继续抨击:“只喝野菜粥,这病人如何能好?你们这么做,就没想过后果?” “丰师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听到这里,庞敏才哪里不知道这人是来找茬的。 “你说的野菜粥,这里面的野菜叫水柳枝,实乃一味药材来着,腹痛、痢疾者食了颇有好处。” “丰师爷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先责问了我等。”庞敏才目光冷了下来,“莫非是觉得我等不过是一介民医,就能随便污了名声?” …… 对于医者来说,名声至关重要,岂是能让一个县令师爷就随意污蔑的? 何况庞敏才还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青年,血气方刚,容不下有人滥用行权。 嚷嚷间,他就要丰师爷随他去面见贺县令,要去贺县令那里讨个说法。 丰师爷被他这鲁莽的行为吓一大跳,连连喊他不要放肆。 “我可是县师爷,你个草民怎能对我无礼!”丰师爷气炸了,他好歹是个举人,怎能被如此指斥。 “诶诶诶,师兄消消气。”后面,杨修谨闻声匆匆赶来,拉开了两人。 “丰师爷你也消消气。”杨修谨讨好地笑说,“我家师兄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真真不是针对丰师爷啊,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计较了。” “哼!”丰师爷甩开他的手。 庞敏才趁机喊:“杨师弟,你是不知道,他诬赖我们对病人不好。” 杨修谨猛地对他眨眨眼:“这话可不能乱说,丰师爷怎会是那种人呢,他可是贺县令的左膀右臂,贺县令将这等任务交给我们,丰师爷也是为了贺县令嘛。” “哼。”庞敏才撇开眼。 杨修谨笑了笑,拱手道:“两位就看在眼下这情景,都少言两句,丰师爷要是担忧,都可来问我,我自当全都告知。” 丰师爷得了台阶,也不想将这事闹大。 怕真闹到贺县令那里,贺县令要问责他,于是顺着台阶说罢几句,就甩袖离开义诊处。 见人走了,杨修谨叹息道:“师兄何必跟他置气,气多伤身。再说,他贵为师爷,要是想打击你,岂不是手拿把掐。到时候你真得罪了他,在蕲水可不好混。” “我堂堂庞敏才,还能怕他?” “你自是不怕的。但也要为我考虑,我在杨家庄,只有一间小医馆。” “……” 庞敏才不说话了,也晓得他刚才一时生气,有些气过头。 现下想想,还是觉得好气:“你是不知道,他说许兄命人熬煮的野菜粥是苛待村民。” 杨修谨面色微变:“你适才闹得好,这一闹,丰师爷应该不会轻易来寻麻烦。” 说着,他补充说,“我们后面得提醒下许兄。” …… 许黟在安置坊外接到了病人。牛车上,躺着一人,坐着三人,躺着的那位就是庞敏才说的老太太。 老太太已经病了三日,家里人本没将这事联系在一块,还是有民壮在村头敲锣打鼓,喊着有瘟疫,要他们勿喝生水,勿吃腐肉等。 这一家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家老太太是得瘟疫了。 还未将人带出屋,一家子都中了招,还是里长发现不对劲上报给巡逻的民壮。 民壮再上报给杨修谨,他们一家怕是要死在家里。 “大夫救命,救命呐……” 看到许黟的做派,一家子虚弱地哭嚎起来。 许黟听得耳朵都是嗡嗡的声音:“放心,我会尽全力救治。” 他诊脉辩证,确定得的是相同病症,立马从药箱中拿出炮制的辟温散,给他们温服。 这辟温散用的是川芎、苍术、白芷、藁本、零陵香等几味药材,研磨筛粉炮制而成。每种药材都有治腹痛泄泻的效果。[注1] 情急之下,可以先用这辟温散缓解症状。 待进入到安置坊里,阿旭将煎煮好的药汤端上来,一一给他们服用了。 这一家子的病情得到救治,没再继续严重恶化,虽然依旧腹痛泻肚,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吃啥吐啥。 许黟安顿好病人回到义诊处,庞敏才站在门外吹风,他开口道:“怎么不进去?” “丰师爷来了,是来找茬的。”庞敏才挑了挑眉,“我与他闹了一回,被杨师弟劝走了。想着应该让你晓得。” 许黟狐疑:“找的是什么麻烦?” 庞敏才:“就那野菜粥,什么都不问,先辱了我们。” “……”许黟无语了瞬间,笑着安抚庞敏才,“我做什么事都登记在册,每天都会让手力送去贺县令那里。” 庞敏才松了一口气:“还是你办事更加细心。” 对方想要先下手为强,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毕竟他们并未做那等事,真闹到贺县令那里,还不知道是谁挨骂。 眼下,足以让他们头疼的,也就瘟疫了。 像丰师爷这样的角色,还不足以让他放在心里。 “对了那一家子你看得如何了?”说完闲事,庞敏才问起正事来。 “还好。只老太太病重些,那个姐儿病情不重,我将他们分开安置了。”许黟说罢,突然想到什么,“咱们炮制的辟温散快用完了,敏才你那边能不能调几个人来?” 他们实在缺人手。 …… 蕲水县城外,以南方圆十里的村落因防控瘟疫的消息,不平静了好些日子。 乔家庄的齐鸣大夫半月前刚从外游历归来,歇了两日,就听到这则消息。 “春物万盛,怎会有瘟疫?”齐鸣狐疑,他只在暑夏听到瘟疫盛行。 接到蕲水县县令手令时,齐鸣还是懵的,这手令上所书,要征集民间大夫共同防控瘟疫。 他拿着手令焦急地徘徊,身旁,小学徒忽然问:“老师可是不想去?这贺县令在上面所言,并非强求。要是老师不想去,那我们就不去了。” “这是瘟疫,岂能不去?”齐鸣瞪了小学徒一眼。 小学徒挠挠脸:“既然去,那老师为何要犹豫不决?” 齐鸣叹气:“我是想去,可这位贺县令糊涂,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交给民间大夫来办?” “那以老师的意思……”小学徒眨眨眼地看他。 齐鸣捋着胡须,迟疑道:“我先去会会那些大夫,能哄得贺县令言听计从,不知是否有些真本事,还是那等绣花枕头。” 小学徒听着老师的唠叨,很认真地应和:“老师去,学生也要跟着老师。” “不行。”齐鸣看着不过十来岁的小学徒,连连摇头,“你太小了,守着家里,要是有病人来找,就说我出门去了。” …… 杨家庄内,有村民不满,他们又没病没灾,怎么不能出村? 何况,只出现了几个泻肚子的村民,就嚷嚷喊着要他们用柴火烧水喝? 真真是富贵人家,不晓得平头百姓过得艰苦,柴火多贵啊,谁家舍得用它来烧水。 再者村里每家每户年年都喝那条河水,那可是活水,怎么就不能喝了。 “老谢家的,歪听那些有的没的,咱家里喝了几十年的河水,哪时出过事儿?”一妇人与隔壁邻居凑耳朵小声说话,“这一捆柴都卖到八十文钱了,用来烧水,没几天就得烧完,谁家有这钱呐。” “但那来喊话的人说,咱们村那几个人都是得了疫病,就是喝水引起的。” “就是骗骗你们这些不懂的,要真是疫病,那还了得,早死人了。” “嘘……你别说这么大声。” “好好好,我小声点。”妇人继续道,“你不晓得,我是从寿春逃来的,那年寿春干旱死了不少人,没人收尸就传了瘟疫,死的人更多呦。” “真那般可怕?” “当然了,我家要不是先逃出来了,哪里能来到蕲水。” 两人聊了好些话,妇人见邻居家的信了她的话,满意地回到家里嗑瓜子。 没一会儿,他家婆母要她去给大伯家的哥儿烧水,妇人嘴里笑着应着,转身来到灶房,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情不愿地将那水倒在锅里烧了一会儿,水还没滚开,就把那柴火给熄灭。 “这水怎么不烫?”婆母起疑。 妇人说道:“我烧好后,就倒了些前头烧过的水进去,这样家里哥儿想喝水,就能立马喝上了。” 有她这般解释,她婆母不再怀疑,欣然地拿着水去喂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大孙子。 几日后,被婆母养得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忽然吃了米粥就开始呕吐。 接着哇哇大哭,如何哄都没有用。 在北宋当名医 第404节 他娘亲都慌了神,连忙问她家婆母,可是给哥儿喂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啊,我都是听那许大夫说的,给大哥儿喝的水做的吃食都是煮熟了的。”婆母哭天抹泪,难不成他家大哥儿是个早夭的命? 那妇人听到哭声赶过来,正巧听到他们说大哥儿病了。 那病症跟外面喊着的病一模一样。她不由心中窃喜,这几日她给自家孩子喂的都是煮开的水。 这妯娌的孩子要是真得瘟疫,那就太好了。 妇人心里想着,做出一副伤心地模样,挤着两滴眼泪哭道:“大嫂,咱们还是快带着大哥儿去安置坊吧。” “安置坊里面那么多病人,大哥儿还这么小,哪里熬得住。”妯娌哭得稀里哗啦,抱着孩子一声声地唤着小名。 妇人又劝了几句,说那安置坊里有大夫,大哥儿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 妯娌一听,似乎想通了什么,不再自怨自哀地哭,连滚带爬地抱着孩子,冲出家门。 *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蕲水城外陆陆续续有村民病倒。 原先搭建的临时安置坊,里面二十间房屋不够病患居住了。即使贺县令后面又派了二十个民壮,许黟他们的人手依旧欠缺。 这时,另有两名大夫乘坐牛车来到安置坊外。 两个大夫身上都带有贺县令发下去的手书,守在安置坊外的民壮立时将人放了进来。 第239章 安置坊内几个大夫都聚集在其中一间安置房里, 单人床榻上面躺着个小小的孩子。许黟几人还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小的孩子,看着不过几个月大,孩子母亲哭得双眼红肿喉咙嘶哑, 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连基本情况都说不明白。 这里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地方,这会再去抓一个能说清楚情况的人来已经来不及。 许黟俯身诊脉,奈何小孩子的脉象过于虚弱, 实在摸不出来。 眼见着许黟都束手无策, 庞敏才和杨修谨的脸色一变再变,更加难看。 “就没法子了吗?”杨修谨深吸口气, “许兄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这孩子的家人他识得, 虽不算亲戚, 但两家祖上是同宗,这个妇人要叫他声三族叔。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许黟沉默良久,下定决心地看向在场几人:“原先的药方不合适, 我们只能从本来的方子上面改进, 改成婴孺方。” “改方需要时间,但这孩子情况看着不明朗,可能支持到那时候?”庞敏才摸了摸孩子的小手,冰冰冷冷的,已经探不到多少温度。 他刚刚有注意到,这婴儿的呕吐物变成了青色水状, 肚子里没有东西可以再吐了。 按此情况,必须先用方缓解才成。 几个月大的婴儿, 本身体质就很弱, 现在又生病,体质更差了。用成人方里的药物, 对他来说有一定的损伤性。 若是可以的话,许黟也不想直接套用这么的方药。 他思索了一会儿,提了个建议:“你们说用调中汤如何?” 调中汤可以治小儿春秋季节早晚气候冷,而导致的冷气入胃引起的下痢,或者单纯的治疗壮热、呕吐和下泄等。 方子里用的药材里有葛根,这葛根可是好东西,气微味甜,没有食物的情况下还能用来充饥,但它性凉,不能吃太多。 它是甜味的,煎煮成汤饮用,也不难喝。 比起套用成人方,这个小儿婴孺方算是很好的急用方子。 “只能如此了。”庞敏才心情不佳地点头。 耳边,孩子的娘亲还在断断续续地哭着,整个屋里的人情绪都很低落。 随着压抑地起伏哭声,外面有民壮蒙着口罩来报:“许大夫,外面有新大夫来了。” “快去请。”许黟回身,连忙带着人从里面出来。 几个人没有立即去见大夫,而是让民壮将人带去到义诊处。他们从安置房里出来,还要用贯众水洗手洗脸。 接着才去见那两名新来的大夫。 新来的大夫里面,有个叫齐鸣的,他目前来到安置坊里年纪最高的,已有四十六岁。这次收到召集令,他只犹豫了两日,就带上行囊前往蕲水城外的安置坊。 另外一名大夫,两人是在半道相遇,恰巧都要来安置坊,便同行了。 这大夫叫林秀惠,号青鹏,是蕲州医学院教授的民间学徒,曾在医学院的“方脉科”当过三年外舍生,因更喜游历学习,就从正规的医学院出来,当一名普通的行医大夫。 他是自荐而来,贺县令观他是蕲州医学院教授的学生,且医学扎实,在蕲州府周围都小有名气,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两人来到安置坊时,就被这里面的安置法震惊了片刻。 特别是林秀惠,他曾跟着老师去到惠民局协助救医,对瘟疫小有了解。 从进到这里后他就发现,这领导安置坊的许大夫,有些真本事。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林秀惠在问完了民壮安置坊里的情况,微微笑着看向齐鸣。 齐鸣捋着胡须点头:“当初我就怕这群人故弄玄虚,没想到呐,确实有几分本事。” “对了,他们人呢?” 此话一落,外面响起几串脚步声。 屋外光线瞬间发暗,几个大夫从门口进来,双方人见过面,互相介绍一番,许黟就命阿旭去把大夫住的屋子清理出来。 “眼下安置房不够,剩余的民壮都被我派去协助工匠搭建屋子。”许黟面带歉意地看向两人,“赈灾银有限,医者的吃住一切从简,只能辛苦两位了。” “我们又不是来享福的。”齐鸣挥挥手,表示不用如此。 林秀惠淡笑地看向许黟:“听闻安置坊里有大夫炮制了‘辟温散’,可是许大夫所为?” “正是在下。”许黟颔首。 林秀惠眼神稍有变化,开口问:“这辟温散可否拿来一见?” 许黟道:“林大夫想要随时都可以,正好我身上还有些。” 他把腰间系着的小布袋解下来,递过去给林秀惠。 林秀惠也不客气,拿过来后当众打开一嗅,紧接着捏了点含在舌尖尝着,半眯着眼睛分析:“这里面有苍术,川芎 ,白芷,还有一个味是什么来着……” 这药粉的味道混杂在一处,令他短时间内想不起来。 旁边的齐鸣拿过布袋,同样浅尝了点到嘴里。须弥,齐鸣不确定地看向许黟:“零陵香?” “是它。”许黟挑了挑眉。 他不说这辟温散用了什么药材,就是想要看看今日来的两个大夫能否辨别出来。 眼下来看,这两个大夫的到来,能分走一部分他们身上的担子。 结束完话题,阿旭领着两人来到医者宿舍。 这宿舍还不是单人间,里面进去有两张床,两张小小的四方桌,桌子正好能放得下药箱。 齐鸣和林秀惠看着眼前只一张床一张桌凳的宿舍,觉得许黟说的“从简”已经很美化了。这哪里是从简啊,这实在是穷徒四壁啊。 “幸好我带了被褥。”齐鸣擦了擦额头汗珠。 林秀惠就有些惨了,他的行囊不多,除了个随身带着的药箱,就只有两身换洗的衣物。别说是被褥了,连洗漱用品都没有。 他尴尬地看向带路的青年:“这里可会发被褥?” “没有。”阿旭诚实地摇头,不过他话锋一转,“林大夫若没带被褥,家里还有,我给你送过来。” 林秀惠吁出一口气:“那就麻烦小哥了。” 阿旭憨憨地摆了摆手:“不麻烦,我先去给两位大夫拿洗漱的盆子和牙刷牙粉,两位要是还需要什么都可告知,安置坊里有的话,都给你们拿过来。” “其他都不用,就是想问问可有油灯?”齐鸣出声问。 “都有的,我给你们取来。”阿旭道。 …… 安置好新来的大夫,许黟回到小孩住的那间屋子。 这会儿功夫,阿锦把煎好的药汤小口小口地喂给了孩子,孩子在吃完药汤,哭累到睡着过去了。 许黟摸了下孩子的额头和手脚,不再那般失温冰冷。 他严肃的神情有所缓解,看向旁边的妇人,问道:“能否再仔细地说说,这孩子素日里都食些什么?” 妇人呆愣片刻,意识到许黟在问她话,她激动的情绪已经有所缓解,擦拭掉挂在眼角的余泪,低哑回话:“杨家庄被封控以后,婆母就听从民壮发的话,只喂养煮开的水和吃米糊糊,其他的都不敢吃。” 哪想都如此谨慎了,这孩子还是得了病。 想到这里,妇人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下来。 许黟默默叹息,在袖袋里拿出平日备用的棉帕子递给她擦泪。 “你也别哭了,这孩子的病我们会尽快想法子治好,但你得修养好了才有力气照顾孩子,要不然孩子还没救回来,你就先病倒了。” 说罢,许黟看着妇人还在擦泪眼,拧眉又道,“你要是病倒了,到时候可是要和孩子分开的,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孩子没人照顾。” 妇人闻言,急忙抬头喊道:“我、我不会病的,我会照顾孩子的。” “好。” 许黟总算满意了,看向旁边的阿锦,“你带着她先去吃点东西,再给她看看,要是也有症状,先服用辟温散。” 阿锦领了命,带着人出去。 屋里还有其他几个小年纪的病患,都是八九岁到十来岁之间。 其中有两个情况比较严重,泻吐了几天,喝了药有所缓解,但情况还是有些糟糕。 许黟怕安置坊里有病患支撑不住,每天都会派几个民壮来回巡逻。 而他们这些医者,也会安排轮班制,每个时辰都有医者查病房。这样的话,只要有情况出现,大家就能立即发现。 像阿旭和阿锦的医术不比寻常大夫差,许黟几乎将他们每日的行程都安排满。他们不需要巡逻查病房,但要负责开药、监督煎药等,还要负责跑腿。 但两人都没有任何怨言,一直尽职尽责地做好许黟布置的每一项工作。 当然了,除了许黟敢使唤他们,其他人都不敢使唤。 在北宋当名医 第405节 初开始庞敏才以为阿锦就是个贴身丫鬟,还让她给自己端洗脸水。 后面安置坊里来了新病患,其中有两个是妇人,他就看到许黟使唤那个叫阿锦的丫鬟给人家看病了。 且诊脉的手法娴熟,写病案更是了得。 他惊奇地跑去问许黟,才得知这阿旭和阿锦两兄妹根本不是许黟的下人,而是徒弟来着。 庞敏才:“……” 好险啊,竟然是同辈。 远处,忙着烧水的妇人看到阿锦过来,赶紧起身,双手在腹围擦了擦,笑着道:“阿锦大夫,你上次给我开的消食丸真的好用,我今儿肚子就不涨了。” 因为人手不足,许黟雇用了周边村落没有病症的村民帮忙干杂活,譬如烧水做饭、泡生石灰水等不需要接触病患的杂活。 他给的工钱不错,每天有五十文钱,还能有两顿带荤腥的饭菜。 家里穷的人家,虽然知晓瘟疫的可怕,可都穷到吃野菜了,哪怕知道这工作风险很大,也有十几个村民报了名。 这十几个人里面有十个是妇人,许黟将这些人交给阿锦负责。 问话的这个妇人昨天突然肚子疼,吓得她以为自己得了瘟疫。 阿锦给她诊脉后发现,是她吃多了积食,吃几颗消食丸就能好。 妇人恐慌半日,服用消食丸不到半日,那腹痛就好了。 “不用担忧,郎君每天都让你们用生石灰浸泡衣裳和厨具,还时不时给你们喝些祛秽的药汤,不会轻易得病的。” 就算不幸中招,只要有郎君他们在,也能给治好。 阿锦安抚完妇人,就交代她们几个多烧些水,一并询问她们柴火还剩多少。 她将缺了柴火这事记录到册子上面,晚间统计时候,将情况言明给许黟。到时候,许黟就会喊二庆带着手力上山,砍伐柴火。 煎药要用柴,烧水做饭要用柴,煮生石灰水要用柴…… 这柴是极大的消耗品,半月时间,这处山上的树木就被砍了不少。 许黟担忧砍多给周围的村庄造成影响,命二庆这次去更深的山里,村民们很少进深山,里面树木更加茂密,他们多砍些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 齐鸣和林秀惠两人来到安置坊后,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工作节奏。 两人早起洗漱完,就去到食堂里吃早食,今日的早食是素菜包子,数量不限。食过早,他们就接到了第一个任务,去安置房里给病患们做检查。 他们都是新来的大夫,对这流程还不够熟悉。 因此,许黟就唤了有空闲的阿锦和杨修谨,叫他们分别带人。 杨修谨家在杨家庄,不仅是本地人,还是这次瘟疫区的救治大夫。 齐鸣和林秀惠多多少少听到他的名声。 但是……阿锦他们就有些疑惑了,这个看着长得鲜眉亮眼的小娘子,年纪不过二十的模样,说话温温和和,从衣着打扮上来看,他们还以为是谁家的丫鬟。 难道还真的是个大夫? “小娘子师承何处?”林秀惠尽量显得温和一些地问道。 阿锦磊落不羁地说道:“我叫阿锦,大名许锦,是郎君的徒弟。” 林秀惠:“……” “你家郎君是谁?” 阿锦眨眨眼看他: “林大夫不晓得吗?就是许黟许大夫呀。” 听到是许黟的徒弟,齐鸣和林秀惠都哑然了一瞬。 两人都想看看许黟的徒弟有多厉害,但他们分两路查病房,不能一块儿。 于是,年长的齐鸣率先开口要了阿锦陪同。 查房路上,齐鸣有意无意地提了些问题考问阿锦,阿锦都一一地回答了。 “也就是说,这安置坊的病患里,只要是妇人和女郎都是你负责治疗的?”齐鸣倏地停住脚步看她。 阿锦不明所以地点头:“齐大夫,这有问题吗?” “不!没有任何问题!”齐鸣神色怔了一瞬,极快地摇头。 他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娘子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医。 临进安置房时,他轻笑道:“你家郎君很有眼光。” 阿锦狐疑看他,听到他是在夸郎君,展露笑颜道:“嗯,郎君眼光可好了。” * 这日,杨家庄又有几个村民出现症状,被安置坊的民壮用推车拉走了。 给妯娌孩子喂生水的妇人,在看到越来越多的村民病倒,看向自己的两个孩子,心里恐慌不已。 等到夜里,她偷偷地问丈夫:“大房那边有什么打算?” 没听到丈夫回话,妇人自言自语地继续说,“大嫂去了安置坊也没回来,大伯也没说要跟着去,我看公婆的意思,好像是要放弃大哥儿了。” “你这什么话?”她丈夫被吵得翻了个身,不太乐意低声吼。 妇人撇撇嘴:“难道我说错了吗?咱又不是什么好人家,哪有闲钱治病呦,再说了,大哥儿那么小,就算是救回来了,怕、怕是人也……” 她丈夫翻身起来,也不点灯,屋里黑漆漆的瞧不见五指,他就坐在床榻边,两手捂着脸。 气馁好一阵,他低声道:“你又不是不晓得,那是大哥唯一的孩子,如今遭了病,娘和大哥都难受着。你就别在跟前添堵了,这些话以后谁都不许说。” 妇人扯着被子裹好,心里愉快,嘴里却不乐:“我也是好心,要是真出了事,如今还能努力再生几个,要是等拖个几年,就都晚了。” 听着她这话,男人也有点意动。 或许他可以劝劝他大哥,叫嫂子从安置坊回来。 真拖着……怕是不成事了。 第二天,鸡鸣声起。 杨家人在天明时陆陆续续地起来。这几日家中气氛古怪,没人嬉笑说话,妇人撸着袖子去到灶房。 她每日负责烧水,做早食,这个时辰也不会有人进来。 眼看着锅里的水冒着烟雾儿,她拿着手试了下温度,觉得有些烫手了,就将那一锅水端走。 再把装了豆子和粳米的土锅搬到灶膛上面。 她做完这些,刚要回到凳子上烧火,就看到婆母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第240章 杨家当家婆母抬起手, 指向那锅水的手指头不住颤抖:“那水……那水……” ……那水没开! 她盼了十多年的大哥儿,原来是被这毒妇给害了! 杨家婆母气急攻心,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整个气血上涌,胸口猛地阵阵发疼,下一瞬眼前发黑地往后倒去。 大清早的,杨家闹得个鸡飞狗跳, 引得周围邻居都打开了门出来看热闹。 “他家又有人病了?” “听这声好像是老崔家的, 她不会是被她大孙儿给传染瘟疫了吧。” “不好说嘞,你还记得上回不?村西老葛那家, 他家就是一家子都病倒被拖走的。” “……” 在邻居们的窥探议论中, 闻声赶来的民壮敲开老杨家的院门。 他家前几日出现了一个几个月大的病患, 本就是重点关注对象,从事发到民壮赶来,不过半个时辰。 带队的民壮大声喊道:“谁病了, 快带出来。” “给差爷问好, 是我老伴突然晕倒了。”老杨家胆战心惊地出来回话。 这些身材魁梧,蒙着面的民壮每次出现不是大声吆喝,就是把人拖走。有的还在背后猜测,那些生病拖走的人会不会就地埋了,再也不会回来。 因而,他家老伴看到民壮, 打心底害怕。 带队的问:“怎么晕倒的?” 老杨家:“俺也不晓得呦,本来好好的, 突然就晕了。” 看民壮眼里出现不喜, 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 “好像我小儿媳也在,俺去叫她来回话。” 小儿媳邱氏就是那个在水里做手脚的妇人。 她在崔氏晕倒后就六神无主了,这会被叫来问话,心虚地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带队的民壮眼尖,看出不对劲来,故意用狠话吓唬她:“你不老实交代,我就将你抓去坐牢。” “我说!我说!”邱氏害怕,当即漏出马脚。 掩着脸就把她做了什么事,而被婆母发现,婆母气不过晕去的过程说了出来。 在场众人:“……” 纷纷惊讶不已。 便是他们老杨家剩下的人,都对这事一无所知,听到她说这些话,看向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你怎么做这种事!”老杨家颤着手,往下耷拉着的嘴角抽搐不止。 邱氏的丈夫踉跄两步,难以置信地看她:“你说的都是真的?” 邱氏低垂着脑袋,闻言猝然抬头,但见丈夫眼里神色,她惭愧地又低下头:“我……” 哪怕平日里有张三寸不烂之舌,此时却没有用武之地。 突然,晕倒的崔氏清醒过来,“哎呦哎呦”地疼着叫着。 引得其他人都侧目看去。 在北宋当名医 第406节 见到崔氏醒来了,民壮也就没再说什么,既然不是瘟疫,那这一家人的事就不关他们事了。 他们要走,崔氏却连忙叫住了他们。 “差爷且慢,老身有话要说。”崔氏的脸庞瞧着更加苍老了。 她哀叹道:“我家大媳妇和大哥儿都在安置坊里,我、我家里其他几个人,怕也是要得瘟疫的。” “这话怎么讲?”民壮听得直皱眉。 崔氏就把邱氏想要毒害他们的大房一家的事仔细地说出来。 大哥儿都已经进了安置坊里了,她还依旧烧那没开的水,岂不是为了害她两老和大儿子吗? “老身这两日也觉得身体不适,怕是也得病了。” 她要是也去了安置坊,还能有机会再见一下大哥儿。 说到这里,崔氏的眼光恶狠狠地看向缩在角落,不敢抬头的妇人。 小儿媳邱氏,嫁到他们家有十来年了,养育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娃娃。 他家这一代的子嗣薄,大儿媳这么多年才生了个哥儿,小儿媳连生两个姐儿就伤了身没法再生育。他家又穷,根本没钱再给两个儿子另娶。 因此对这两个姐儿也不算差到哪里去,该有的吃穿都没缺着。当然了,与出生几个月的大哥儿比起来,这几个月二房的待遇明显比先前差了一点。 但两公婆扪心自问,对二房没有多甚委屈,不明白为何小儿媳会这般害了大哥儿! 民壮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觉得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于是将他们一家都带走了。 此事很快在杨家庄发酵开来,小儿媳邱氏的行事也被大肆宣扬谩骂。 同村妇人里有和她关系不错的遭了殃,都被自家婆母狠狠的盯着,生怕自己的儿媳也是这样的毒妇。 这些妇人们:“……”她们要是知道这人可怕,谁和她走得近啊! 害得她们也被指指点点。 不由地都在心里咒骂她不得好死。 而此时,邱氏已经被捆绑着双手带来到安置坊里,另外杨家一家子这么多人,也要找房屋住。 带队的民壮跑来找阿旭:“阿旭大夫,杨家庄又有人来了,但这次有些人不同,这些人还没得病。” “没得病怎么往这边带?”阿旭奇怪地皱眉。 民壮就只好将事情经过说给阿旭听。阿旭听了,整个人都有些懵。 这都什么破事啊! 都发生瘟疫了,怎么还有害自家人的。 想着这里面还有那害人的邱氏,阿旭先交代民壮把老杨家都安排到那个小孩子旁边新搭建的安置房里,接着就将这事禀告给了许黟。 义诊处,林秀惠也在。 听闻此事,他冷然一笑:“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等荒唐事。” “不稀奇?”阿旭愕然。 林秀惠道:“也算稀奇,但人心叵测,我跟随老师救治时,曾遇到一病患得了病,就想拖别人垫背,瞒着众人将污秽物倒入到饮水的井里,以至于他们村好些人都得瘟疫死了。” “嘶——” 众人猛抽冷气,世上竟有这么恶毒之人。 “那人最后惩罚了没有?”阿旭急迫问道。 林秀惠道:“死了,他最先死了。原本大家都不晓得这事,还是他亲口说的。” 在旁听着的许黟:“……” 他怎么觉得,这林秀惠在故意吓唬他的阿旭呢。 果不其然,在看到阿旭露出别样神色来时,林秀惠满意地笑了笑。 仿佛他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当然了,他也不是只顾着吓唬人,也是在提醒着许黟,小心真的有恶人这么做。 许黟凝思:“你所说别无道理,真怕有狐鼠之徒害人性命。” 俄顷,他就想到了个主意。 看向还心有余悸的阿旭,许黟道:“你将那邱氏押送到贺县令那里,就说这案子由他来定夺。” 林秀惠挑眉看他:“?” “你就不怕贺县令断不了这糊涂账?” 许黟:“那就要看贺县令如何选择了。”是要清官难断家务事呢,还是瘟疫重要呢? 他没有将话言明,这事既然交给了贺县令,许黟就没再多言插嘴问结果如何。 而是根据林秀惠所说的“故事”,着重派了几个手力,不分昼夜地巡视几个村庄的日常饮用水。 瘟疫之后,许黟曾想过要教这些村民打井,可他一不是工匠,二也不会打井,这事只能暂时搁置。 后来瘟疫逐渐扩散,他忙得脚不沾地,整日待在安置坊里,别说是找工匠打井了,连出去的时间都没有。 而颜曲月为了瘟疫也没歇着,这些日子都在安置坊外,联合着蕲水当地几个大医馆,负责药材一事。 有她协助,令许黟大松口气。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 瘟疫的扩散比许黟想的还快,像是隐藏着的定时炸弹,时间一到,一个个爆发开来。 打得许黟措手不及,甚至于,连时刻关注着瘟疫进展的贺县令也有些不明白,为何在极力的防控之下,还有这么多的漏网之鱼。 “难道,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祸害?” 贺县令在书房来回走动,看向低眉顺眼的丰师爷,突然对他有些不喜。 这次瘟疫一事,丰师爷表现着实欠佳,令他生出重新换个师爷的想法。不过眼下换师爷不是急要事,等瘟疫结束再说。 “你派几个人去周边村庄查,不要放过任何角落。”贺县令肃冷着眉眼,一丝不苟地下达命令,“特别是水源。务必查出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丰师爷领命退下后,很快有人来报。 说是安置坊那边有人来了。 贺县令原以为是许黟安排了什么事要跟他说,没有细想就叫下人把人带进来。 结果带进来的是个民壮,以及一个唯唯诺诺的妇人。 那邱氏哪里见过这个仗势,在半道就已经吓得半死,这会儿看到县太爷,直接吓晕过去。 贺县令:“?” “到底是什么情况?” 民壮行揖回话:“回贺县令,这是许大夫叫我等带来的,这里有许大夫的手书,请贺县令过目。” 贺县令拿过手书一瞥,心中暗骂什么破事!怎么这等事还要推到他这边处理,再看那吓得失禁的妇人,贺县令眼里多出厌恶。 不由地想到什么人,脑海里那道模糊的身影和眼前这妇人逐渐重叠。 他冷言道:“将人拖下去,把她唤醒,其中案子细节都给我盘问清楚。” 至于会有什么下场,以目前情景来看,将人判了流刑不妥。 要是这妇人身上带了瘟疫,传染给了别处,他岂不是害了其他地方百姓。 另外,贺县令稍稍一琢磨,就琢磨出别的意味来。 这许黟好大的胆子,敢在他眼皮底下耍心眼。只不过这样的心眼,在贺县令看来还挺果敢的,放在其他人眼中,哪里敢如此。 想到这里,贺县令意有所指地看向带话的民壮:“审问完,你将人带回安置坊,确保了这人没有得了瘟疫,再判处刑罚。” “是。”民壮领了命令,将邱氏带了出去。 …… 转眼又半个月过去。 一直防控不住的霍乱终于有了新进展。 有新大夫加入的好处便是,在救治病患的同时,他们一面深入研究着新的药方。 经过十数个日夜的尝试,他们终于在原来的“白头翁汤”上面,新研究出来更为有效的基础方。 在不确定霍乱病毒的多样性时,可以按照这个基础方来煎熬汤药,供给村民们服用。同时,那些被列为“潜在病患”的村民们,在病症没有爆发出来前,可以通过先服用药汤来起到防控效果。 有了这个基础方后,王家村和杨家庄的村民们再也没有新病患出现。 而之前得了霍乱的病患们,在经过治疗后,逐渐地好转恢复。 第一批被带走的村民们安全地从安置坊里送了出去。 这天,许黟组织着几个大夫给全安置坊的病患和工作人员进行例行检查和排除时,发现最先来到安置坊里的手力和民壮里,有两个人不幸中招了。 这个消息在安置坊里很快引起了恐慌。 有些本就不乐意来的民壮和手力,在聚众闹着要说法,甚至于,还想要来寻麻烦。 许黟担忧安置坊里出现不可控的混乱,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 阿旭神色严肃地快速说道:“人已经另外带去隔离了,但另有几名手力找来,问他们会不会也得病了。” 齐鸣紧蹙眉梢地问:“你没跟他们解释?” 阿旭摇摇头:“解释了,但听不进去。” 当初他们跟这些手力和民壮说,只要身上带着许黟研制的药粉和辟温散,接触了病患后服用药散,就能极大概率地避免感染。 但那些人……只听了一半。 他们只听“不会感染”,而不是“极大概率”。 在时间推移的情况下,这种极小的概率总会发生,现在安置坊里真的有人被传染了瘟疫,瞬间就将事情变得严峻了。 林秀惠分析道:“以如今的方药,在得病后立时服药,四五天就能痊愈,他们怎么会等不及呢?” 许黟抬眸,看向在场众人:“因为怕。” 时下的治疗环境和物资水平,在发生瘟疫时会有很大的局限性,通常的情况就是民皆疾,浮尸遍野。这个认知在底层百姓里就是个阴魂不散的阴影。 在北宋当名医 第407节 这样的死亡阴影别说是古时候,哪怕是拥有着超高科技水平,有多种多样精准的仪器设备,甚至有非常好的医疗团队的现代,在应对瘟疫时,都会出现各种局限。 谁都怕死。 哪怕是许黟,在面对死亡时,都是恐惧的。 而他们建立的安置坊,期间没有病患久治不愈,出现性命之忧,但也仅是有一定的说服力,然而想将来帮忙救灾的人们刨除对瘟疫的害怕,却远远不够。 许黟打破沉默:“手力和民壮都是贺县令调派来的,我们无权叫他们回去,何况我们也需要他们。” “那眼下该怎么办?”林秀惠问他。 他们一堆民间大夫,想要去压制手力和民壮,好像过于夸大了。 许黟凝神道:“我出面,如果有谁出事了,一切后果我来负责。” 第241章 有人趁机聚众闹事, 自然有人不赞同这行为,几个平时里受到许黟他们不少照顾的手力和民壮,将闹事的人拦下来。 “凭良心, 我们这些人里,有谁比得上许大夫?许大夫每日照顾那么多病患,接触病患的时辰可有比我们少。” “呵,他是大夫, 我们可不是, 难不成我们还要陪着他去送死?”带头闹事的手力推开拦路的民壮。 派来协助安置坊的手力,都是蕲水县城里的差役小吏, 和民壮分属不同部门。 两者平日里谁都不听谁的, 在没出现感染情况下, 一致只听许黟安排。 但今日,本心里就有诸多不愿的手力和几个民壮,便联合在一起, 目的自然是想要从中捞些什么好处。 因此要快, 不快的话,事情闹到贺县令那头就不好办了。 民壮身高体大,那手力撞的那一下,对他来说不过挠痒痒。他皱着粗眉大声喊:“安置坊里那么多大夫在,哪里用去送死,何况阿旭大夫都说了, 几日就能治好。” “那可是瘟疫……” “你没瞧见吗?第一批病患都治好送出去了。” “大伙们别被他蛊惑了!”带头者仰头大喊,“郭力和三牛病了是事实, 当初那大夫说会保证我们的安全, 其实都是哄骗咱们,难道咱们就不该为自己挣一个说法?” “对啊对啊!” “跟他们说那么多干嘛, 冲出去,找许大夫要说法!” 闹事的人里面,开始有人嚷嚷起来。 眼见着这些人劝不住,过来拦截的几个人脸色都变了,脑门上的汗哗啦啦直流,甚至有站在后面的民壮正准备跑去通知许黟他们躲起来。 远远过来的许黟听到有民壮和手力维护他,心底流过一丝暖流。 觉得他和同伴们的努力不完全没有意义。 闹事的几个人也看到了许黟和其他几个大夫朝着他们过来了。 由于许黟这一个多月在安置坊的温和行事,这些闹事的人并不怕他,相反,他们觉得许黟是很好拿捏的人。只要他们利用许黟优待病患这个弱点,就可以从中捞到不少好处。 带头的手力姓胡,平日里共事的手力们都叫他老胡,长着张黑面,留着山羊胡。 许黟对他的印象不多,只知道这人行事很精明,爱占小便宜。有一回,许黟在食堂里,就看到他为了多争抢一个馒头,和别人吵嘴。 知道是他带头闹事,许黟一点都不意外。 许黟问他:“你要什么说法?” “许大夫,你也不是神仙菩萨,这病多可怕啊,病倒的人又吐又拉的,多伤身呐。”老胡忧心忡忡的看向被他煽动着来闹事的几个人,指着他们道,“我们这些人跟着日日接触病患,迟早有天跟着得病去,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我们倒下?” “此次防控疫病,许兄出钱,出人,出力,这难道还是眼睁睁看着?”跟着过来的林秀惠带着冷意地看向闹事者。 老胡顺着他的话道:“既然许大夫都这么心善了,难道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们?” “就是,我们也上有老下有小的,这次要是都得病落了个病根,谁来养家?” 林秀惠:“你们?你们这是强词夺理。” 许黟朝着他丢了个淡定的眼神,缓缓道:“你们说的也对,在我手下办事,确实要保证你们的安全。若谁病了,有任何后果我来承担,若落下病根,我来负责治好。” “这……” “许大夫,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老胡有点愣住,没想到许黟会这么快顺着他的话应下。 但他显然不是为了得到许黟的承诺,而是想要得到补偿。 许黟半眯眼:“那你是什么意思?” 老胡:“……” * 蕲水县令府内,第一时间贺县令就收到安置坊里出现手下感染瘟疫的消息。 除了调派给许黟的手力和民壮,安置坊里一直都有贺县令安排的人手在,将里面有手力闹事的消息传递过来时候,丰师爷也在场,直到这会,他都低垂着眉眼不敢大声喘气。 很显然,贺县令生气了。 由于这次发生瘟疫的地区都是城外村庄,所波及的平民百姓人数不是很多。贺县令将瘟疫一事报到蕲州府后,那边州府给的消息是让他们蕲水的本地大夫组织救灾,并没有加派人手和官医前来。 上头的事不关己的态度已然叫贺县令心有不满,好在这次带头救治的许黟没有让他失望,瘟疫发生这么久,都没有传来病亡消息。 安置坊里有人趁机闹事,贺县令没法假装眼瞎当做没发生。 这瘟疫还没彻底铲除,敢在这个时候闹事,实在愚蠢。 贺县令睨眼看向低调站在一旁的人:“丰师爷,你去请洪巡检过来,命他带上几个人,去到安置坊里将闹事的人抓回来。” “贺县令,洪巡检今早就带着民壮去检查山上的水源了。”丰师爷擦着额头冒出来的冷汗,抬头回道,“这次洪巡检去查的是浠水几大分流,怕是一时半会没法回来。” 贺县令沉默了半会,改口道:“那你去调几个民壮,随我去安置坊。” 丰师爷:“……” 贺县令带着人赶来时,听到的就是许黟徐徐道来的承诺。 老胡想要补偿的话还来不及说,就被突然到来的贺县令吓成软脚虾,跟着他闹事的几个人,这会后知后觉地跟着害怕起来,暗自后悔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了老胡。 贺县令冷冷地瞥了跪在地上的几个人,朝着许黟走过来:“你是我派来治病的大夫,何须给他们承诺?” 许黟道:“他们时常接触病患,感染瘟疫的风险很大,怕也属常。” 贺县令听到他为这些闹事者狡辩,冷呵一声:“安置坊是什么地方,他们敢趁机在这里撒泼,是没有将本官放在眼里。” “贺县令所言极是。”许黟微微垂眸。 贺县令看他这反应,还算满意,这许黟有仁心,却不是愚仁,对待恶人也是那般好心肠。 上回他将计就计把那愚蠢的邱氏送回来,就是想看看许黟会如何对待这邱氏。听安排的人手传来的消息,许黟对她虽一视同仁,但并没有放松看管,治好了瘟疫,就叫民壮将人押送了回来。 如今,那邱氏还在牢里关押着,只等着瘟疫结束,就可以升堂判刑。 接下来,贺县令没有听带头的老胡等人多做狡辩。 他朝着许黟示意了一眼,接着对丰师爷下达命令:“今日闹事者,都给我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许黟听了,有些愣然地看向贺县令。 哪怕是笞刑,打二十大板也不是小数目了,被打的人可能要在床上趟个两三天才能起身干活。 眼下正缺少人手呢,要是这六七个人都被拉去进行笞刑了,缺的人不就更多了。 想到此,许黟急声喊道:“贺县令!” 贺县令冷然看他:“怎么,你要为他们求情?” 许黟连忙解释不是,而是语速平缓道:“这些人确实该罚,只是眼下安置坊里实在缺人,打伤了他们还要给他们治伤,不如戴罪立功?” 两股战战跪在地上的老胡几个人,在听到许黟为他们求情,纷纷露出了感激神态。 没想到许大夫是这样的大好人啊。 他们竟然为了贪图那点便宜,而趁机闹事,实在该打! 贺县令将那些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饶有意味地看许黟一眼:“哦?什么戴罪立功?” 许黟愣了瞬,说道:“他们既然害怕接触病患,那就由他们来照顾那些重疾者,要是有谁照顾不周,都记过下来,等瘟疫结束了,加倍处罚。” 老胡等人:“……???” 不是,这是在为他们求情? 怎么感觉,他们这是遇到活阎王了? 这等可怕的惩罚,竟然是从许大夫口中说出来的??? 以为许黟会心软求情,打算出来阻止的林秀惠顿住:“?” 甚至,包括丰师爷在内的其他人都纷纷震惊地看向了一脸平静的许黟,好像那些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贺县令勾唇笑道:“许大夫所言有理,那就让他们戴罪立功吧。” 解决闹事,贺县令并没有急着离开,他不常来安置坊,这里总归是瘟疫区,他要是不小心带了病传回城内,会引起更大麻烦。 不过今日来都来了,自是要好好地巡视一圈。 贺县令在安置坊留了半日,消毒后,带着丰师爷和民壮离开。 见贺县令走了,林秀惠带着心里的狐疑来找许黟:“你前头还说要负责,后面怎么改口了?” 许黟平静道:“贺县令都来了。” 林秀惠不解看他:“这与贺县令有何关系?” 许黟道:“贺县令都来给我撑腰了,我为何要委屈自己。” 他想要安抚那些闹事者,并非出自心软,而是打算以最小的损失来将这事给解决了。 毕竟在这个节点上,将事情闹大,对瘟疫区的平头百姓们是极为不利的。 林秀惠一愣,但转念想到,根本问题就不在许黟的态度啊。 这件事说到底是那老胡和几个闹事者过于贪心,他们要是没有起贪念,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想着他们最后看向许黟的眼神都带上了害怕,林秀惠只觉得大快人心。 他思索稍许,看向许黟:“你这也算是‘借刀杀人’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408节 许黟回道:“错,是贺县令想要‘杀鸡儆猴’,我不过是顺手做那把刀,仅此而已。” 无论是笞刑二十大板,还是同意他的戴罪立功,都是建立在贺县令想要“放水”的前提下。要不然,放在平时,在这样严峻的情况下闹事,哪只会笞刑,而是杖刑二十大板了。 许黟也是从贺县令那意有所指的眼神中,慢慢回味过来的。 第242章 蕲水城外百姓陷在瘟疫恐慌的第三个月, 贺县令派出去的洪巡检疑似查到霍乱源头。浠水分流的尽头是延绵不绝的山脉,在靠近王家村不远的深山溪流旁,他们发现了一具腐烂到不成样的尸首。 因为太过隐秘, 这具无名尸经历数个月才终于被发现。 贺县令当即下令,将这具无名尸给彻底清理,不能让他继续污染活水。 清理尸骨简单,麻烦的是对周围环境的病菌消毒, 这个就需要安置坊里的医者出面。 于是, 许黟和阿旭带着生石灰等物,不由分说地来到这处。 时间太长了, 这具尸骨散发出来的腐臭气味已经很弱, 但隔着特制口罩, 许黟依旧灵敏的嗅到些味道。 洪巡检看到大夫这么快就过来有些意外,他以为要等很久。 “尸骨不能带回去,已经就地烧了。”洪巡检说完, 看向许黟朝着他示意后往那处去, 提醒道,“有滑坡,许大夫小心。” “多谢洪巡检提醒。”许黟对着他点了下头。 他侧着身缓步下行,来到尸骨最先发现的地方,这里的土壤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深,那股不好闻的味道就是这些吸收了腐尸水的土壤散发出来的。 即使许黟不害怕, 自身传递而来的本能,还是令他喉间涌起阵阵难受。 他拧眉抵住这种不适感, 回头看向阿旭, 阿旭立马有所反应,提着两个大大的箱笼过来。 只要是霍乱、鼠疫等烈性传染病导致病亡的尸体都携带有极强的感染性, 需要立即消毒。然后时代局限,以目前的条件根本无法制作消毒剂。没有消毒剂的存在,是种很不稳定的隐患,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被感染的风险就越大。 光有许黟和阿旭不够,洪巡检也明白这瘟疫的可怕。 他没有退缩躲在后面,而是同样走到许黟旁边,开口询问该如何做。 “那就拜托洪巡检了。”许黟没有客气,直接指挥着他们将带来的生石灰撒在变色的土壤上面。 再用铁锹搅拌混合,等待生石灰发生反应的期间。 他们又另外将周围的草木都砍伐掉,形成一个弧形范围圈。 这时,许黟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便抱来一堆干柴丢在拌了生石灰的土壤上,点燃焚烧。 只要是与尸体有任何接触的东西,都需要焚烧,另外处理尸体的几个民壮,身上穿着的衣物,也被许黟要求都脱下来。 民壮:“……” 洪巡检看着他们不舍的样,骂道:“蠢货,是命重要还是那衣裳重要。” 上司都发话了,民壮只能是不舍的把外面的衣裳都脱了,留一条亵裤在身上。 瞥到许黟看向他们的眼神,其中一个民壮抓住亵裤:“这也不留?” 许黟道:“可以留。” 民壮:“……”差点就连亵裤都不保了。 这时,洪巡检问道:“我也要脱?” “要的。”许黟没有放过他。 只要是接触尸体的人,都要尽量地将感染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洪巡检闻言没犹豫,快速地把衣物脱下来丢进到火堆里。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炙热,他眯了眯眼,问道:“还要做什么?” 许黟道:“我们在来的路上还带了衣裳,不需要洪巡检赤身回去,不过身上穿回去的衣物和鞋子不能直接穿回家,也要脱下来蒸煮,还要麻烦洪巡检你们配合。” “行,听许大夫的。” 洪巡检看起来很好说话。对许黟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他们在焚烧完需要处理的东西,马不停蹄地回到山脚下。 接着,带着民壮爬山涉水的洪巡检,都被送来到安置坊观察。 安置坊里又多出十几口人,瞬间把空出来的房屋塞得满满当当。 而他们带回来的衣物和鞋子,都用肥皂水浸泡后,再煮沸消毒,晾在太阳底下暴晒。 只有经过这几道程序,这些衣物才能重新使用。 当夜,就有民壮出现感染反应,安置坊里时刻都有人守着煎药的炉子,有人出现症状,立马就能将药汤煎煮好端过来。 当初带头闹事的老胡,这会儿躺在木床上,心里恐慌地辗转难眠。 跟他同屋的小伙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老胡,你怎么还不睡啊?” 老胡没功夫回应他,脑海里都是今日接触的那些衣物。 接连几日,他每天都听到洪巡检带来的十几个人有人病倒,对此更加惊骇难捱,不是说瘟疫控制住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病倒了? 老胡没有胆去问洪巡检内情,只好是托了关系去问那些住进安置坊的民壮。 这些民壮都被洪巡检交代过,有人来问,都是统一口径:“无可奉告。” 得不到想要的消息,老胡心里的惶遽不减反增,住进来的民壮没有新的成员病倒了,反而是他过于惊忧而高烧不退。 第二天,许黟来到义诊处得到消息有些意外。 “病了?”许黟挑了挑眉。 庞敏才说道:“昨夜我都躺下了,就有手力来找,我去瞧了,就是惊厥导致的,两剂药汤就能好。” 许黟听了,摇头一笑:“看来是被吓到了。” 不过洪巡检带着人突然住进来,确实引起了部分手力和民壮的恐慌。 好在除了几个跟尸体接触比较长时间被感染,洪巡检和其他民壮都没有任何反应。 观察期结束,洪巡检就带着人匆匆离开安置坊。 霍乱源头解决,感染途径被防控,王家村和杨家庄等几个出现霍乱的村庄再也没有病患出现。 这对于安置坊的所有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了。 说起这三个月,这期间里,只有几个老叟的重症者熬不过去。 那个令所有大夫都头疼的小患者,却比他们想象的要坚强很多。先是用调中汤稳住了愈发严重的病情,许黟又用婴孺方重新开了救治方,经过最危险的几日,这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开始主动嗷嗷哭着要吃东西。 有了食欲,就是好转的开始,十几天后,这个最小的患者也病好痊愈,跟着老杨一家子返回杨家庄。 ……直到安置坊里最后一个病患治愈,这个临时搭建的安置坊,就要拆除了。 这日,贺县令亲自过来迎接他们回城。 回城的队伍浩浩荡荡,但来城门口看热闹的百姓却不多。这次瘟疫虽没有传到城内,可城内百姓都收到瘟疫的消息,不敢轻易出城。哪怕如今外面敲锣打鼓,宣告着瘟疫结束了,但依旧有胆小者不敢出城,特别是往城外以南方向。 许黟和庞敏才等数位大夫防控瘟疫有功,贺县令着手操办了庆功宴,并将这件功德事记载在县令府册里,还要为他们等人立功德碑。 许黟:“……” 功德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立的。 哪怕是一个小地方的县令想要为他们立碑。 但转念一想,历代官民对宣扬功德一事都是很重视的,并且乐此不疲,所以贺县令想为他们立碑,不仅仅为了他们,还有那闪闪发光的政绩。 见其他大夫都是满脸荣光,一派欣然接受的程度,许黟那点不好意思的情绪也咽了回去。 余下的,便是迟来的热血沸腾。 看着镌刻有他名字的石碑,是他在这个时代里留下的第一个足迹。 …… 半月后。 庞氏医馆。 这场还没爆发就被防控起来的瘟疫结束之后,许黟他们终于回到租赁的庭院,只是没休养几日,就有不少病患来找。 他这一疫也算是打响了名声,蕲水周围县城不少百姓都知晓许大夫的名号。 许黟看着不少病患不远千里而来,院外巷子每天都排着不少车辆,给左邻右舍带来诸多不便。 他在思索着要不要临时开间医馆时,庞老爹盛情邀请他去庞氏医馆论道。 只是论道论着论着,他就变成了庞氏医馆的临时大夫…… 这会儿,许黟前脚送走来看病的患者,后脚庞敏才手里拿着信封,神色狐疑地来找他。 “许……师叔,有你的信。”庞敏才眼角余光瞧见不远处看过来的庞老爹,话锋一转换了个称呼。 许黟微停,回到诊案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接过信封一看,发现竟是涪州寄来的。 信封上留的字迹,正是程宜然。 自离开涪州起,他与程宜然的书信往来一直不断,但因瘟疫一事,许黟在安置坊里待了数月。 回程宜然的上封信,还是几个人月前。 许黟高兴不已地拆开信封,将里面写满字迹的信纸打开。 见字如见人,纸张上的字迹一字一句的跳跃入眼中。 远在涪州的程宜然,在许黟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开医馆,他自认为医术还不够,先是花数个月的时间仔细研读了许黟留给他的诸多医书。 那些从未见过的医书,值得他花很长时间去研读琢磨,可光看医书是不够的。 程宜然始终记得许黟的叮嘱,学到东西只有会运用了,才是真正的属于自己。 于是,在攻读完医书后,他开始拜访涪州当地的大夫。 许黟翻开信纸,继续往下看去,那些大夫有的直接将他拒之门外,可信中的程宜然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利用自己的优势,让那些大夫对他另眼看待,甚至有的还想要收他为徒。 次年,程宜然在涪州城内开了一家医馆。 如今医馆经营不错,从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现在不过一年时间,每天都有病患上门求医。 庞敏才见许黟保持着同个姿势没动,不由地侧目多看了一眼,就见许黟的眉眼带着柔和的笑意。 在北宋当名医 第409节 这与在安置坊里经常挂着肃冷神情的许黟,差别可大了。 “这是谁寄来的信,你都傻笑好久了。”庞敏才忍不住地出声问。 许黟回神看他,笑着说:“是我一个徒弟,他是涪州人士,我离开涪州后,他便在涪州开了医馆。” “你徒弟?”庞敏才愣了一下,许黟不过比他大几岁,难不成已经有很多徒弟了?他疑惑地问道,“除了阿旭和阿锦,和这个涪州的徒弟,可还有别的徒弟?” 许黟笑了笑:“嗯。” 想着住在峡谷里,经常用又亮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的阿卓耳,他补充道,“还有一个徒弟。” 一个徒弟都没有的庞敏才:“……” 第243章 庞敏才沉默了, 俄顷,小声腹诽道:“这么多徒弟,能教得过来吗?” 许黟眼里带笑看他:“还行。” 庞敏才:“……” 没再自讨没趣, 换了个话头说道:“他既给你来信,你岂不是要回个信去?今儿馆里来的病人不多,这里就交给我爹和我吧。” 眼看太阳偏西,已是申时三刻, 许黟没拒绝:“好。” 他拿着信正要放到箧笥里, 不远处的庞老爹突然叫住他们俩。 庞老爹喊道:“我这有个病人,你们来瞧下。” 听到是看病人, 两人一致停顿脚步, 转过身来到庞老爹面前, 看向坐在椅凳处的病人。 这病人被几个大夫围观着,怪不好意思的,眼神躲躲闪闪问:“庞大夫, 我这病不好治?” 许黟看向他卷起袖子的手臂, 平静道:“能治,不用担忧。” “论道时,我知你擅长疑难杂症,对疡科更是颇有研究。”庞老爹捋须问道,“不知你可瞧出来这病人得的是何病?” 许黟还没回答,旁边的庞敏才微皱眉:“这不是白疕吗?” 白疕就是银屑病, 俗称叫做牛皮癣。 发病时,多发于头皮和四肢, 也有躯干、胸背和尾骶部, 严重者还会覆盖到全身部位。症状看着像鳞屑斑片,摸着手感粗糙, 抠破了会长出痂皮,哪怕治愈了,也经常反复发作。 眼前的长衫男子裸露出来的肌肤,确实遍布着类似于鳞屑状的斑片,但仔细看时,会发现这些斑片边缘不清,色多带有暗红。 似银屑病,却不是。 许黟摇了摇头:“他这是乌白癞。” 庞敏才诧异:“乌白癞?” 连忙倾身再仔细去看,稍许片刻,他缓缓直起身,吐出口浊气:“果然不是白疕。” 要是白疕,他倒是知晓如何根治,但这乌白癞,他却没治过。 一时半会想不出来该用什么方药才好。 庞老爹瞥了小儿子一眼,眼光看向许黟,说道:“《内经》中有记载过疠风,‘有荣气热附,其气不清,故使其鼻柱坏而色败,皮肤溃疡,风寒客于脉而不去,名曰疠风。’[注1]这里面说的疠风,便是你口中所说的乌白癞。” “正是。”许黟应道。 “这疠风多是因郁久耗血化火所致,肌肤会出现肿胀破溃,严重时……” 看着不明所以的病患,他稍稍停顿,没有直白地说出这病在严重时候会危及病者的生命。 毕竟放在时下,任何疾病都能将人的性命带走。何况是这种带有恶病质的皮肤病。 不过这病人的情况不算糟糕,他的病症属于浸润期,只要好好地治疗,就能病愈。 既然能治好,就不要说太多吓唬人的话了,这是许黟在游历行医多年后,逐渐领悟出来的道理。宋朝虽然读书人很多,但没读过书的人更多,遇到蒙昧无知者,多说反而不好。 自然,也并非所有白丁都是愚鲁的,聪慧的人,哪怕不读书不识字,也能外愚内智。 许黟琢磨了一番,便将想到的治疗法娓娓道来:“可用熟地、当归、香附、桔梗、人参、昆布、贝母……加蜜合药为丸服用,再用白芷、黄芪浸泡清酒搓洗。” 庞老爹:“……” 庞敏才:“……” 听着许黟一口气报出十来种药材,两人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在这般短的时间内想好如何医治。 甚至这方子……连庞老爹都不曾耳闻。 等许黟为病人开好方子,叮嘱病人如何服用药丸,并且嘱咐他将所用衣物、食具等贴身所用之物不能与旁人同用。 交代完,许黟微笑地让病人拿着方子去后面抓药。 药柜后方,站着半个大人模样的萝卜头,是庞氏医馆里最小的小学徒,庞阳熙。 他名字和阿旭有共同点,加上年纪与当时的阿旭相仿,许黟很喜欢这个孩子。偶尔看完病人闲暇时,会格外地关照他一番。 庞阳熙望见许黟投射而来的温和视线,猛地抖了个激灵,他最怕的就是许黟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了。 仿佛下一秒,就会拿出一堆问题要来考问他。 但许黟教学的方式不同于庞祖父,他回答不出来的问题,许黟会用实操来让他学会记住。 下一回,他若是不小心忘记了这个病证,等待他的就是新一轮摧残。 庞阳熙咽了咽口水,以为许黟要考问他时。 这时,许黟拿着方子过来交给他:“把这里面的药材碾成粉末,再炮制成丸。” “没了?”庞阳熙有些意外。 许黟意味深长地看他。 庞阳熙小声道:“我这就去抓药。” 说罢,拿着药方立时转身,生怕迟了,许黟抓着他又问问题。 许黟无奈摇头,他有那么可怕吗。 待病人拿着炮制好的药丸走了,许黟没能直接离开医馆,而是被庞老爹和庞敏才围着问了不少关于治疗乌白癞的问题。 他所用的方子是延用了后世中医的治疗法,这点不能多说。 不过在辩证施治的理论上,还是有很多可以拿出来分析讨论的。譬如乌白癞,也就是大麻风,在斑片暗红,发须掉落,唇色破溃时,要如何用药,所用药材又有何用。再有,这病人乃肝肾阴虚证,同实证、虚实夹杂证的治疗法不一样,所辩证论治也就不同。 庞氏父子都是行医多年的大夫,特别是庞老爹这样的老医者。 在听完许黟所讲,感悟良多,没等许黟离开,便直接回到诊案前,伏案持笔飞快写着什么。 许黟见状,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 回到家中,许黟去到屋里换了身衣裳,跟颜曲月提到程宜然寄信的事。 颜曲月听完,打趣他:“徒弟都开医馆了,你什么时候也开个医馆。” “不急。”许黟淡然而笑,“我与邢兄约好京都再会,等见过邢兄,再做打算。” 颜曲月笑着摇头:“蕲州离着京都还有好些距离,就我们这般速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许黟听后,喝到一半的茶杯放下来。 是啊,这般拖延,他们什么时候到达开封府。 * 翌日清晨,许黟将写好的信交给二庆,让他去城外驿站把信寄出去。 等他人一走,颜曲月唤许黟去商量事宜。 ——关于阿锦和二庆的婚事。 当初瘟疫发生得突然,颜曲月提议为阿锦筹备婚事耽搁数月。如今闲暇下来,是时候考虑两人的婚姻大事。 许黟问:“阿锦什么主意?” 颜曲月微抿双唇,沉思着说道:“阿锦说听我们的,可她也说,这事不想过于操办,简单地做顿席面就成。” “这哪行。”许黟皱眉,“好歹是嫁人,该有的流程咱们得给阿锦办上才成。” 颜曲月点头:“我也是这理。” 接着,便说起在许黟忙的这半个多月里,她都准备了什么物什。 这事她先头有跟许黟提过一嘴,但没详细说。像定亲这事,两人都住在同个院子里,另外租赁个院子不成,可要发的喜糖喜饼不能缺。 他们在蕲水里住了大半年,实则在这个院子里住的日子不久,然而街坊邻居们关系融洽,阿锦要嫁人,那也该请他们来吃顿席面。 再者,家里没什么女使仆人,她叫阿旭去糖饼铺里定制喜饼喜糖,也是发给这些有所往来的左邻右舍。 还有庞氏那里要有一份,杨大夫也要有,林大夫在瘟疫结束后并没有急着离开,如今也在蕲水里…… 算上这些人,要采办的喜饼喜糖不少,颜曲月便叫阿旭买了四箱笼,如今放在倒座房的空房里。 另有出嫁时阿锦要戴的头面,这个在瘟疫之前,颜曲月就已经叮嘱金银铺的掌柜操办了。 眼下这金银铺的掌柜将打造好的头面送过来,牛皮质的花冠晶莹剔透,上面点缀着红珠和珍珠,金丝勾勒成团簇的桂花形状,新意而好看。 便是许黟这种艺术细胞堪堪过关的人,瞧见了都要夸一声好看的程度。 “我本来还想着置办红烛,布匹这些,但又想,咱们要是离开了,还要带着这些出门,多不方便。”颜曲月叹了一口气,这时候要是在盐亭多好。 在盐亭的话,她还能准备不少好物什给阿锦。 许黟笑道:“那就以后再补。” 颜曲月看他:“这些都是我置办了,你这个做老师的,是不是也该送些什么?” 许黟微愣,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交子?” 颜曲月睨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备了,省了那么多嫁妆,自是多备些银两。” 思忖稍许,许黟想到了什么,笑着对颜曲月道:“我知道要送什么了。” 颜曲月期许问:“是什么?” 许黟说道:“阿锦曾说过,想要我的手抄本,不如我就送一本我亲自抄的医书给她好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410节 颜曲月:“……” 她在期待什么呢。 …… 另一边,阿锦对郎君要送她手抄本一无所知,她在为看病的妇人开方。 “许小娘子,我这病如何?”看病的妇人担忧地问。 阿锦笑着说:“不妨事,你这是肺热火咳,痰黄气浊,我给你开个泻白散,你回去煎煮服用,热退气清这咳嗽就好了。” “多谢许小娘子了。”妇人闻言大喜,“先前有人介绍我来这看病,我还不信,没想到许小娘子这般年轻就有如此好医术。” 说着说着,妇人打量着阿锦的装扮,眼珠子微微转动,开口询问:“许小娘子是还未成亲?” “嗯。” 阿锦伏案写方,闻言没有抬头,只点了点头应答。 妇人瞬间思绪活跃起来,赶紧说道:“那可太好了,我识得一郎君,长得一表人才,好读书,听说他今年要参加科考,赶明儿说不定能捞个官儿做做。要是许小娘子喜欢,我去给你牵牵线,再捞个好姻缘,岂不两全其美。” 阿锦搁下笔,拿着方子到面前吹了吹,盈盈笑着道:“这样的好郎君,哪里轮到我来等。” 妇人听了连连摆手:“可不是嘛,这郎君是我的表房亲戚,知根知底的好孩子,就是读书给耽误了。” 又说这样的好身份配阿锦,绰绰有余,要是放弃就可惜了。 结果阿锦不是寻常娘子,耳闻这些,脸色没有任何变化,那些羞涩的神情,几乎看不到。 反而是不紧不慢地拒绝了她。 眼见就此错过,妇人不死心,还想着说些什么。 突然,身后有人厉色道:“我家阿锦的婚事,还轮不到外人操心。” 妇人愣住,回头看到是个穿着轻薄夏衫的妇人,下意识地问:“你又是哪位?” 哪想话音刚落,阿锦小跑地过来,欢喜喊:“娘子,你怎么过来了。” 颜曲月笑了笑,看向那神色躲闪的妇人目光微微冷:“我要是不过来,怕是有人要拐骗了你。” 阿锦捏了捏手掌:“想拐骗我,那得看我拳头答不答应。” 两人一唱一和,妇人听得心里咯噔,不敢再说那些哄骗人的话,慌张地拿着药方想要溜走。 阿锦看着她拿了方子,大声喊道:“你还没给诊金嘞!” 第244章 这妇人到底是来看病的, 颜曲月和阿锦都没故意刁难她,待她交了诊金,便被二庆请着出了屋。 见人走了, 颜曲月笑着看阿锦:“你怎晓得这妇人说谎了?” “我认得她。”阿锦细细说来。 这妇人住在隔壁的葫芦巷,人称吕妈妈,那处巷子的住户多是做下三九的买卖,这吕妈妈也不例外, 是个媒婆。 但她名声不好, 为了挣钱什么胡话都说得出来。她口中说的表亲家的郎君,怕是另有其人。 阿锦笑道:“我哥哥最近为了我的事少不得四处跑, 他听得什么有趣事, 就会跟我提一嘴。” 颜曲月听到这妇人是媒婆, 便想起来什么,急声道:“我怎么给忘了。” “娘子忘了什么?”阿锦疑惑问。 颜曲月没回答她,朝着她笑了笑, 说很快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她从阿锦的诊堂里出来, 见着二庆从外回来,唤了他一声,让他跟着她去办件事。 二庆连忙跟上颜曲月的步伐,低声问:“颜娘子,什么事?” 颜曲月看着摸不着头脑的二庆,摇摇头:“光忙着你们俩的婚事, 倒是忘了教你,好叫你去请个媒婆来说亲。” “啊?”二庆不自在地红起耳根。 “我、我不晓得。”说着, 就焦急地问颜曲月, “眼下来得及吗?” 颜曲月道:“来得及的,这不怪你, 我和夫君也忘了。” 二庆小小年纪就没有双亲,对礼数上很多东西都不晓得,跟着许黟这么多年,耳闻过不少事,独独少了这些礼亲上的学问。 这谁也没法怪。 他们出来庭院,二庆快速地牵了旺财过来。 颜曲月坐上车厢,命二庆驾着驴车,去请最好的媒婆。 请媒婆是为了六礼中的“纳采”,这样阿锦才算是嫁得名正言顺。 次日早晨,二庆背着弓箭上山,去到山里打猎,猎回来的猎物去到市集里换了两只活的大雁回来。 他带着全身家当,拎着装有大雁的箱笼,带着媒婆,敲响了庭院西屋。 西屋的主屋里,阿旭坐在前头,出来迎他和媒婆进去。 二庆紧张得手心后背都是汗,对着走过来的阿旭便是喊:“阿兄。” “别急着改口。”阿旭义正言辞道,“你还没娶我妹妹。” 二庆:“……” “阿旭兄。” 放在以前,阿旭觉得二庆挺好的,身上有些本事在,干活卖力话也不多。直到前阵子,他从郎君和娘子口中知晓,二庆早在之前就和阿锦相看上了! 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一直被瞒在鼓里。 一番礼节之后。 许黟从东屋过来,他是阿旭请过来的。 虽然长兄如父,阿旭可以为妹妹的婚事做主,但在兄妹俩的眼里,能做主的就只有许黟。 再者,阿锦是许黟看着长大的,她要嫁人,许黟也要为她的婚姻大事把关啊。 他目光落在二庆身上,如今的二庆比起以前大变摸样,不见当初的阴郁,堪堪及冠的年纪,英气朝阳,只从面貌来看,确实能配得上阿锦。 许黟道:“阿锦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若我不放还,你们的孩子都是许家的家生子,你不介意?” 二庆极快回道:“不介意!” 许黟又问:“阿锦性情你知,不喜拘束,不介意?” 二庆道:“不介意!” 许黟继续看他:“她是大夫,以后必当不会如其他娘子那样,在家中相夫教子,你也不介意?” 这次,二庆的眼神更加坚定:“许大夫,我不介意!” “好。” 许黟满意地笑了笑:“既如此,那我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一时间,屋中紧张的气氛瞬息即逝,变得欢喜起来。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媒婆来办,许黟没有在西屋多待,将决定权交给阿旭来处理。 半日。 阿锦撂下出诊的牌子,从前院回来。 刚到主屋,就看到早上还空空的屋里多出两个大箱子,还有个装有大雁的箱笼。 箱笼里的大雁拍打着笼子,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阿锦挑起眉,看向阿旭:“哥哥,这是二庆送来的?” 阿旭“嗯”了声,说道:“还有个小箱子,说是给你的。” “在哪里,快拿来我瞧瞧。”阿锦来了兴致,抱着阿旭递来的箱子,脚步轻快地回到自个屋。 看着妹妹就这般走了。 阿旭:“……” 等阿锦回到屋里,把手里精巧的箱子打开,低头看向箱子里的物什,顿时哭笑不得。 “真真是呆子,怎么把这些东西都给我了。” 箱子里不是别的物什,而是二庆这些年挣到的所有家当。 阿锦随意地拿出来看了看,这么厚的一沓交子,面额有大有小,得有好几百两。 想着二庆没其他挣钱的法子,那就只有打猎了。他平日里也不花钱,挣到的钱自然是都攒下来。 现在这些钱都给了阿锦。 此时的二庆在屋里练拳,练完,他依旧觉得胸口扑腾跳得厉害。 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捂着胸口愣愣地想,难不成他这是病了? 要不然这胸口怎么跳得这么凶,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不行呐,他还没跟阿锦成亲,不能生病。 在二庆想着要不要去找许黟看病时,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是谁?”二庆抬头,出声的同时走过去开门。 见到是阿锦。 二庆呆呆看她:“阿锦,你怎么来了?” 阿锦笑着说道:“我难道不能来,喏,你怎么把这东西给我了?” 说着,就要把箱子塞回去。 二庆看到是自己送出去的箱子,焦急地推回到阿锦的怀里,急得脸颊连着耳朵瞬间通红,慌张喊道:“这是彩礼。” 阿锦好端端地把彩礼退回给他,难道是不想嫁给他了吗? 在北宋当名医 第411节 阿锦扬起嘴角:“都给了我,那你花什么?” 二庆瞧见阿锦眼中的笑意,胸口处猛地剧烈跳动,只下意识地看不到别的,眼睛里都是阿锦一张一合的嘴巴。 “呆子,看什么?” 阿锦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二庆的脸颊变得更红,可也微松一口气。 他直愣愣地看着阿锦,有些答非所问:“阿锦,我、我好像病了?” “哪里不舒服?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了?”阿锦闻言,看向他越发红烫的脸庞,当真以为他病了。 旋即抓起他的手腕为他诊脉。 片刻之后,阿锦气恼地给了他一拳。 她力道不小,二庆受了这一拳,却傻呵呵地笑起来。 阿锦:“……” 阿锦有些无奈,为什么和她在一块,二庆就变傻了。 …… 二庆话很少,成亲的吉日定下来后,他便默默无闻地每日上山打猎。 初夏闷热,山上觅食的猎物多起来,他每天都能拎着猎物回来,带去到市井里卖了换钱。 蕲水夏季雨水多,雨季时,可以连绵数日不停。遇到雨天时,没法上山打猎,二庆便留在庭院里,和阿旭阿锦处理蕲艾。 芊芊野草,生生不息。 这蕲艾是艾草的一种,它长势高大,香气浓烈,能用它来防疫治病。当初在安置坊里,许黟便命不少民壮去山野处砍伐艾草回来烧煮。 时下百姓,会用它来制作艾香,做出来的艾香品质很高,当地的跑商们会将这蕲艾香带去到开封府顺天府这些繁荣昌盛的都城,能将其卖到不错的价钱。 许黟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蕲艾。 他和庞敏才、杨修谨几人,时不时就会去山上挖采蕲艾回来。 往返回城时,他们还经常看到同样去摘蕲艾的乡里乡亲们。 庞氏医馆处理蕲艾很简单,洗净晾晒干,便可将其储存起来。等到用时,再拿出来切短,根据不同病情逐一定夺。 许黟则不同,他多是将其晒干研磨成粉末,装到腰包里,分给众人戴在腰处。 蕲艾可理气血,逐寒湿,久戴在身,对身体有很好的益处。 这日,离着阿锦成亲还有两日。 许黟和阿旭从庞氏医馆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浠水旁摆摊卖水货的摊主们瞧见有主顾经过,忙着吆喝喊,其中就夹杂着一道“六月蟹嘞”“好吃的六月蟹嘞”。 车厢里,许黟眉目一睁,撩起帘子对阿旭道:“停车。” 阿旭没问郎君为何停车,直接拽住绳索将驴车停住,道:“郎君,这里好多卖水货的。” 许黟确实惦记着那没吃成的螃蟹,听到有六月蟹卖,心中隐隐激动。 要是这六月蟹好吃,阿锦成亲的席面上,还可以再加一道菜。卖蟹的摊子就在驴车旁,许黟下车就能瞧见,他问了摊主这蟹如何卖。 那摊主时常看到许黟从庞氏医馆出来,晓得他是个大夫,笑呵呵的说道:“一篓子二钱银子。” 每篓子有半篓子蟹,都是活的,嘴里吐着白色泡泡。 许黟脸上带了几分笑:“成哩,给我来两篓。” 摊主看他要两篓,欢欢喜喜地给他挑了两篓肥美的,还有板有眼地教他怎么做才好吃。 身旁站着的阿旭仔细听着,发现这蕲水蒸煮螃蟹的法子和他们盐亭不同。 …… 两日时间转眼到来。 这天,注定是个热热闹闹的夜晚,黄昏时分,临时租赁的庭院里张灯结彩,红艳艳的灯笼高高挂满抄手廊间。 众人脸上的喜庆之色溢于言表,对比庭院的热闹喧嚣,此时的南屋有些静谧。 亮着红烛的房屋里,只有媒妈妈守着头戴珠冠,髻发插着一根蝴蝶镶金簪,穿着红绿嫁衣的阿锦。 坐在床榻边的阿锦手持绣着鸳鸯的团扇,脸庞略施粉黛,眉眼微微羞涩,既期待,又害怕。 然而在庭院里接待宾客的二庆,闷葫芦的嘴巴说不出什么讨喜话,在面对众人贺喜的话时,嘴角挂着僵硬的笑容。 一遍遍拱手道:“多谢。” 那笑容,他偷偷地练习了许久。 今夜的席面,许黟和颜曲月坐在主桌,庞敏才和杨修谨等几个共事过的大夫也都来了。便是贺县令在听到阿锦结婚的消息,也命丰师爷前来送份贺礼。 不过让许黟意外的是,洪巡检也来了,他不单带来了贺礼,还来吃席面。 洪巡检坐在许黟旁边,两人说说笑笑间,一道道佳肴端了上来,许黟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六月蟹,盘子里煮熟的蟹红彤彤的,颜色十分应景。 这时候的螃蟹还很小,只能尝尝鲜,清蒸带有微微的苦味,更适合用来做辣炒螃蟹。 里面的蟹膏浓香,蟹肉饱满香甜,就如同今夜的心情,相当美好。 杯觥交错间,月悬当空,热闹的席面终归散去,阿旭和二庆等人送完宾客,二庆还想留着帮忙,就被阿旭赶走了。 “我妹妹还在屋里等你。”他闷闷地说了一句,埋头继续干活。 二庆脸颊涨红,难掩激动神色地说:“阿兄,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他脚步走得飞快。 第245章 成亲后, 阿锦将头发盘成妇人髻,戴着她喜爱的蝴蝶镶金簪,搬到南屋住, 其他照旧不变。 她早晨醒来,先在庭院中练拳,吃过早食,便去到前院坐堂。 以往左邻右舍的婶儿们在见到阿锦时, 都会唤一声:“阿锦姑娘。”后来阿锦参加安置坊的防控救治, 名声跟着打响,婶儿们再见到阿锦, 都改口成为:“许小娘子”了。 阿锦很喜欢这个称呼。 因为郎君说, 若有人这般喊她, 证明她可以出师了。 “许小娘子,这么早就醒来了?”路过许宅的杜婶儿看到前院诊堂开着有些意外,进来见到阿锦在里面挑拣药材, 笑着出声询问。 阿锦回首, 喊声杜婶儿,说道,“郎君允了我几日假,我闲得无趣,便来开诊。” 杜婶儿笑眯眯地打量着换发髻的阿锦:“成亲后可习惯?” 阿锦微愣,想着这两夜二庆不一样的表现, 脸颊不自觉地微微红起来:“还成。” “看来是不错呐。”杜婶儿是过来人,当即笑着道, “二庆小郎看着就是个壮实的, 许小娘子以后有福咯。” 阿锦:“……”别说了。 她以有事要忙做借口,急急地堵上杜婶儿还要说的嘴, 送着她出堂门。 看着人走远了,她吁出一口热辣辣的气,想着她果然道行浅,几句话就叫她面红过耳。 …… 阿锦成亲,对于他们一行人来说,变化都不大。 众人依旧住在一个庭院里。 早晨醒来出屋,就能见到彼此。许黟和颜曲月练拳完毕,回屋闲聊时,说起阁楼后方那面湖最近开了不少莲花,莲花渐次开放渐次凋谢,多出来的莲房还没人摘。 “这莲子莲蕊都是良药,枯萎败坏了可惜,不若我们趁今儿晴朗,赁条船摘莲房去?”许黟提议。 颜曲月眼神微动:“我记得,这时节莲藕也该有了?” 许黟笑着说:“对,要是能挖到莲藕,我让阿旭做鲜藕凉茶。” 颜曲月听了,更加心动。 她是闲不住的性子,确定要去摘莲房挖莲藕,在屋子里转悠一圈,不一会儿就换好衣裳,手里拿着兜鱼的篓子和渔具。 许黟喊阿旭备车回来,见状也没阻止,随意地问:“你要去钓鱼?” “嗯,湖里有鱼。”颜曲月说道。 站在阁楼远远赏景时候,就能看到湖里偶尔浮出水面冒泡的鱼儿,她馋那些鱼很久了。 许黟见她这般期待,温和笑了笑,故意打趣道:“要是没钓到鱼,岂不白费功夫。” 被他这么一问,颜曲月有些发愣,她没想到这点上。 看着手里拎着的渔具和篓子,颜曲月左右犹豫:“那我带不带啊?” “带。” 许黟压抑着笑意,说道,“大不了让阿旭钓,他兴许能钓上来。” 有他这话,颜曲月决定还是带上,要是她钓不上来,还有阿旭和二庆。 阿锦听到要去游湖,顺带摘莲房挖莲藕和钓鱼,哪会不去,很快换好衣裳,跟着上来驴车。 他们驾着车来到湖畔时,二庆早已雇好船只等着他们。 已有几条船只穿梭在湖中,瞧那仗势,目的与他们一致,也是来摘莲房的。 “咱们快些,要不然都被摘完了。” “欸,你们将帽子戴上。” “别了,戴上帽子都不好行动。”阿锦摆摆手,推了二庆递来的帽子。 二庆愣在原地一瞬,连忙将帽子放回去,快速地跑到前头,跳上船只,为他们撑船。 许黟上船来,随口问:“没船夫?” 二庆回道:“雇船夫一天要五十文。” 他嫌贵,没要。 许黟:“……” 在北宋当名医 第412节 很快,许黟的注意力放到别处,湖畔的莲叶莲花不多,船只慢悠悠地往湖里游去。 穿过莲花时,他见这朵莲花开得正妙,摘下来送给颜曲月。 颜曲月拿过莲花一放,重心都落在钓鱼上,坐上船只后,便开始捣鼓那些渔具,也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鱼饵,放在小罐子里,都是刚新鲜挖来的蚯蚓。 许黟愕然:“哪来的?” 颜曲月说道:“你们在等船只时候,我找旁边的老翁买的。” 许黟哑然失笑,但见颜曲月一副要拿着这些蚯蚓大显身手的模样,神情更显温柔。有了这些蚯蚓,不怕鱼不上钩。 来到湖中央,船只周围的莲花莲蓬越来越多,阿旭和阿锦在腰间系上竹篓,弯腰伸手摘下来的莲蓬,顺手就放到竹篓里。 两人的手法利落,不多一会儿,就把竹篓装满。 阿锦略显遗憾地说道:“咱们带来的竹篓小了。” “嗯,下回换个大的。”阿旭附和点头。 说罢,换着位置,去到船尾摘莲蓬。 许黟盘腿坐在船头,拿着摘下来的莲房取莲子。 碧青圆润的莲子闻着有股淡淡的清香味,丢进嘴里嚼着,口感微甘,带着一丝丝的甜和涩,嚼到后面还有莲蕊的苦,一并从舌尖冒出来。 这味道丰富神奇,很是上头,还没划船回去,许黟先吃了好些生莲子。 想着这生莲子不能多吃,许黟将剥出来的莲子丢到篮子里。 船只上摘的莲房渐多,许黟喊他们两人停手。 他起身,脱下外裳,眼神盯着略显浑浊的水面,说道:“阿旭,你和我下水,咱们挖藕去。” 阿旭小声劝阻:“郎君,我来吧。” 许黟笑道:“我会游泳。” 上次跳湖是为了救人,这次是为了挖藕。 湖水被船只搅浑,紧密生长着的莲杆交错,眼前能见的视野有限,许黟憋着气一路往下,直接来到湖底。 他扯住面前的杆茎,拽着它摸向淤泥。 在淤泥中摸索到藕状物,旋即使力向上拔。 船只上。 颜曲月和阿锦他们在看到两人跳下去时,都有些紧张。 “他们能挖到藕吗?”阿锦担忧地伸长脖子,紧紧地盯着他们跳下去的地方。 那处湖水更显浑浊,好似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等了片刻,湖面突然咕噜噜的冒起泡,下一刻,许黟从水面冒出来。 他捋了一把脸上的水,将手里的藕丢到船上。 微微喘气地看向周围,拧眉问:“阿旭还没起来?” 颜曲月心中咯噔一下:“……没。” 话音未落,旁边不远处的水面咕噜冒响,很快,阿旭也从湖里冒出来。 看到他出来,大家都略微松了一口气。 阿旭游到许黟旁边,喘着气道:“郎君,这湖底好像有东西。” 看阿旭神色,不像是什么坏东西。 许黟稍稍思索:“我去看看。” 湖底视野不好,光线昏暗不清,许黟游到阿旭说的那处有东西的地方,只见到淤泥和莲杆。 他扒拉开这些遮挡视野的莲杆,伸出手往淤泥处探了探,没多久,果然摸到不一样的东西。 质感微硬,像是沉底的箱子。 他和阿旭两人协力,将那东西从淤泥中挖出来。 水里阻力太大,两个练武之人花了不少力气才将这个只有箧笥大小的箱子捞出来。 许黟和阿旭把箱子托给二庆,喘着气爬上船只,衣裳湿漉漉贴在身上,带着湖底泥土气味。 身旁,颜曲月递来帕子给他擦脸。 许黟顾不得换衣裳,拿着帕子随意擦着,目光落在前面被他和阿旭捞上来的箱子。 箱子带有铜锁,铜锁上面有斑斑点点,箱子表面覆盖着一层滑溜溜的藻物,看样子在湖底有些岁月了。 不过从覆盖的藻物上,还能隐约看到箱子刻有花纹,四角带金。 光是这点上,就足以看出来这不是普通人家用的箱子。 颜曲月皱眉:“夫君,这箱子看起来不一般。” “嗯。”许黟点头,他也瞧出来了。 颜曲月问:“带回去?” 许黟:“带回去。” 他想看看这箱子究竟装了什么,为何会在湖底。 二庆试着搬起箱子,有些诧异地皱眉道:“这箱子好重。” “重?”许黟也有些意外。 二庆说道:“感觉得有几十斤重,这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为何会这么重。” 许黟道:“打开就知道了。” 他们没有继续在湖面待着,乘着船返回湖畔,将船只还回去后,带着箱子上车回家。 许黟换下湿重的衣裳,从屋里沐浴完来到堂屋,颜曲月和阿锦他们早早就在堂屋等着。 见着他来了,颜曲月道:“这锁我看了,是把寻常的铜锁,能用刀劈开。” 许黟没有犹豫:“那就劈开。” 颜曲月听了,直接抽出挂在墙壁上的弯刀,朝着那铜锁一挥。 “铿——” 铜锁剧烈一颤,发出嗡的声响。 眼见这锁没有被砍断,颜曲月用力朝着它砍了几下。 下一瞬,那铜锁掉落在地。 铜锁开了,许黟弯腰打开,只见这箱子装的东西,众人的眼睛都移不开了。 这是金质铜钱? 许黟在看到这钱时,心中猛然颤动。 这些金质的铜钱制作精美,上面铸有星、月等纹饰,另有用隶书所铸刻的文字。 “这……这不是我们用的钱?”很快,颜曲月率先回过神来。 她拿过这钱仔细端详,对着上面铸有的文字,逐一念出来:“开元通宝?” 许黟深吸气:“这是前朝所用的钱。” 颜曲月讶然地挑眉:“可是不对啊,我记得前朝所用的钱,都是铜制来着,这些分明是金子。” 这一箱都是金子,得值多少钱呐。 仿佛多看一眼,她的眼里就只剩下金灿灿的亮光,没有别的了。 许黟脑海里飞快转动,努力回想着他以前学过的知识,他记起来曾经听学历史的表弟提起过,说唐朝时期,也有金银质的钱币,不过那钱币不是用来花的,而是用来皇家赏赐,或是供显贵玩赏。 难不成这箱与众不同的金币,是前朝的达官贵族遗留在湖里的? 想到这里,许黟素来冷静的神情有些稳不住,要是涉及前朝,这箱金子就不好处理了。 他将猜测说给众人听:“这箱子沉在湖底,应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离着前朝已有一百多年,如今怕是无主之物。” 毕竟他们所说的前朝是唐朝,而唐朝后面还有五代十国没算进去。一想到五代十国,许黟心中暗想,这箱子的主人怕是早没了。 阿旭吸着气道:“我们好像挖到了不起的东西。” 阿锦小声道:“它们看着就好漂亮。” 一个个的都太精美了。 便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颜曲月,此时也是怔然神色。 看着那满箱金子,众人都有些恍惚,没过一会儿,纷纷喜然地拿着金子做的铜钱左看右看,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多金子。 更何况是用金子做成的铜钱。 只有许黟,在看到这箱金灿灿,瞧着十分诱人的金子,陷入殷忧。 第246章 “你们将东西放回去, 这箱子里面的金子不能动,也不能告知他人。”许黟说罢,眼睛余光瞥向那抹晃眼的金色。 他是俗人。 便是静默地看着, 眼底也多出一些难舍。可也知道,这箱金子目前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烫手山芋。 拿出来使,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其他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对于需要保密的事, 不用许黟多言, 听到他这般说,皆是将喜悦的神情敛起, 正色地点了点头。 颜曲月放回金铜钱, 问道:“该如何处置?” 许黟道:“暂时放在我屋里吧。” 只有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才能安心些。 在北宋当名医 第413节 颜曲月眉梢弯了弯,淡笑着说了声行,而后又道:“你今儿说挖到莲藕, 就要给我做莲藕凉茶。咱们现在个个因这箱物什惹得气血上涌, 正好拿它来除热清胃。” 阿旭两眼亮了起来:“郎君,这鲜藕凉茶我会,我来做。” 做鲜藕凉茶简单,便是许黟这种不会下厨做饭的人都会。 听到阿旭要做,许黟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借着做鲜藕凉茶的功夫, 让自己冷静冷静。 “我来吧,你和阿锦把莲子剥了晒, 拿些做晚食, 炖鲜莲子芡实汤。”许黟交代下去,一面撸了撸袖子, 去到灶房处,拿着襟勃套上。 系好时,颜曲月拿着小篮子过来,里面装的,正是他从湖底挖出来的莲藕。 不多,只有两节,正好够他们几个人吃。 颜曲月也戴上了襟勃,说是要来帮忙烧火。 “我想过了,阿锦如今成亲,以后终归要跟我们分开,阿旭年纪不小,哪天开了窍有了心仪的小娘子,就该有自己的小家。咱们俩都不会做饭,可我这些年吃惯了阿旭做的饭,便是外面的吃食也不大爱吃了,不学着点,以后怕是要饿肚子。” 许黟被她说得一愣,这方面他都没有好好想过。被颜曲月这么说,觉得很有道理。他太依赖阿旭阿锦了,有他们在,许黟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 可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哪怕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等时机一到,或许都要分开。 他情绪低落了一瞬,很快又摇了摇头:“这事以后再说。” 颜曲月诧异看他,心里想,许黟这是不想去想这事。 也是,当初她跟着许黟他们出来游历,把随身丫鬟巧琴放在盐亭,她亦是不舍了几日。 但巧琴在外没有自保能力,游历路上多她一人,反而成了累赘。 何况行路不便,多带一个人,两头毛驴的负重更大。 这两年多来,小灰和旺财换了几次蹄掌,车厢轮都消磨了几回,可想而知,这官路和山路都不好走。 这会,许黟已经在洗莲藕了。 新鲜挖出来的莲藕带着淤泥,闻着有藕的香味混杂这泥土气息,洗去外面的淤泥,许黟还担心里面的孔掺了泥进去,又用清水泡了泡。 再拿刀切成薄片,浸在水里。 而后将小炉子点起来,放上几块黑炭。许黟眼角余光瞥见颜曲月脸上的不解,笑着解释:“就煮个凉茶,不用灶堂。” 那样太费柴火了。 鲜藕凉茶不能用大火煮,肥嫩洁白的藕片放在陶罐里,舀上两瓢泉水,盖着盖子用慢火煮沸,一直咕噜噜响时,去掉盖子,将罐子里的汤水煮到只剩三分之二时,就可灭了火,加入糖。 盛出来晾温凉之后,可以代茶饮用。 煮好盛在碗中,许黟端着盘从灶房里出来,周身带着一股清芳。 这芳气寒洁缭绕鼻尖,闻着令人口齿生津,颜曲月在旁深深吸着气,感叹一声:“以前觉得你只晓得怎么做却不会做,如今真真看到你会做了,才知只有我不会。” 二庆耳尖听到,红着耳根道:“颜娘子,我也不会做饭。” 颜曲月捂嘴笑:“你做饭虽难吃,但吃不死人。” 其他人:“……” 突然想起来,他们从未见颜曲月下过厨。 颜曲月才不会主动说,她曾经下过厨,然后她嫂嫂就严令不许她靠近灶房了。怕她把灶房给烧了。 “我记得郎君曾说过,这莲藕茶可以治产后血瘀,清散瘀血。”阿锦看到这散发着淡淡芳香的鲜藕凉茶,很快就想到治病上的事。 阿旭接话道:“不仅如此,还能益血补心,常常服用,可使人心欢止怒。” 二庆眨眨眼:“这么说,这是好东西来着。” “自然。”阿锦眉眼微微弯着,笑意懒散地看着他道,“郎君捣鼓出来的东西,哪件不好?” 许黟被她夸着,笑了笑:“这鲜藕凉茶每日一饮,都分了去。” 他也拿着碗漫不经心地喝着,加了糖的凉茶,喝着甜丝丝的,他没加太多糖,不是很甜。 大家喝完,都觉得这鲜藕凉茶好喝极了,还想着明日再喝。 许黟道:“正值季节,这些时日去市集里看到卖藕的,就买些回来煮吧。” …… 到晚上,许黟和颜曲月两人沐浴更衣躺在床榻。 天气热起来,他们换了凉丝被,颜曲月已眯着眼睡着,旁边的许黟却是辗转难眠。 又一次翻身的时候,颜曲月忍无可忍地起身推他:“想什么呢?” 许黟顺势起来,昏暗光线里,他目光深然几分,带着一丝哑意:“我在想,那湖里可还有别的箱子。” “嗯?”颜曲月一愣。 她问:“你觉得还有?” 许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今天没有细查,现在想来有点鲁莽,若不确定,我心里有些不安。” 要是还有箱子,被别人捡了去,如若是个不识货的,拿着去长生库典当了,但长生库里的人,怎么可能不识货。要是真发现了这前朝的金币,定会把那湖给围了,他担心的是,白日他们挖出来箱子,没有遮遮掩掩,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了去。 要是被有心人发现盯上,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颜曲月看他这般纠结,直言道:“你要是担心,今晚就可以去探个明白。” 许黟扭头看她。 颜曲月借着一丝光看到许黟落在身上的眼神,勾唇笑道:“以咱们的身手,还怕被发现?” 许黟:“……”好像是这理。 他当即做了主意,让颜曲月继续睡,他去去就来。 颜曲月重新躺了回去,轻笑道:“别去太久,带上阿旭吧,有他在旁边照应,我也放心。” “好。”许黟颔首。 他穿戴好衣裳,出来屋子,去到西屋找阿旭。 两人借着隐隐月光,避开打更的更夫,来到今日的湖畔。 下水前他们对视一眼,纷纷跳下湖游到挖出箱子的地方,一头扎进水里。 深夜的湖水黑暗深邃,所有物什都看不见,许黟双手在身前摆动,抓住面前的杆茎扯开,凭借着记忆里的印象,摸到了地方。 那里的淤泥凹陷了一圈,就是原先沉在塘低的箱子位置,他们在周围又摸索了好一会,接二连三地出来水面换气。 找了两刻钟,手腹都泡出褶皱来,依旧没有发现第二个箱子。 许黟沉声道:“阿旭,我们回去。” 阿旭看他,问:“郎君,不找了吗?”他还有些体力,能继续找。 许黟道:“不用了,这里没有箱子了。” 不知为何,知道没有第二个箱子,他心底略微松了一口气。 …… 七月初,他们在蕲水县待了大半年,是时候离开了。 许黟来到庞氏医馆道别,说了离别时间,庞敏才十分不舍。 这些时日,他与许黟共事学到良多,明白他们庞氏医学不过尔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良友如良师,当得他行拜学生礼。 “先前我还嫉妒于你收了好些徒弟,后来想想,是我有所偏见了,以你之学,别说是教几个徒弟,去到太医院都能当教授。” 庞敏才说着,眼里多出艳羡,“你说你要去京都,那可好。听说那里和别处不同,处处繁华,别样风趣,不是蕲水这等小地方能比的。” 可他就不同了,他根在蕲水县,哪怕曾出门游历,也只在蕲州境内,还没离开过淮南西路。 许黟眼角弯了弯,眼底划过笑意地说道:“以后总有机会的,这蕲水养人,是个好地方,可惜不能久留。” 这时,庞老爹缓缓开口:“敏才年纪不小了,留在医馆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爹,你的意思是……”庞敏才神色激动地看向他爹。 他爹笑道:“你要是想出去游历,我也不拦着你。” 庞敏才激动之余,连忙问道:“那我能去京都?” 庞老爹道:“你要是有那盘缠,区区京都又何妨。” 庞敏才激动地心一咯噔:“爹,去京都的盘缠不少哩,听杨师弟说,没有个几十两可不行,这还不算车马费的。” 庞老爹冷哼:“那就去挣。” 庞敏才:“不支些给我?” 庞老爹没好气地看着四肢不勤的小儿子,知道他明日里的德行,故意说道:“又不是我要出远门,为何给你盘缠?” 庞敏才激动地心瞬间浇灭:“……” 没钱,出啥远门呐! 但要真没钱也不是,他好歹是大夫,也是能挣钱的,就是这些年都没攒下来,有多少花多少,大部分都拿来救济穷苦人了。 许黟听着他们父子一来一回,识趣地没有插话,把自个当成不存在的。 哪想庞敏才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他身上,眼睛发亮地拉着许黟的袖子问:“许师叔,你可有银钱借我?我只要十贯钱,加上我手里头的十贯钱,出趟远门不再话下。” 他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说他听林秀惠去过施州,施州那里多蛮人,蛮医里多数都是学的巫医,巫医于他们所学不同,他很早之前就很想领教巫医了。 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去。 许黟听到施州二字,顿时来了精神,阿卓耳所在的峡谷,就在施州边境,要是庞敏才去了施州,可代替他去瞧瞧阿卓耳。 “你可记得我还有一徒弟?”许黟问他。 庞敏才点点头:“记得,你说过。” 许黟笑道:“他就在施州,所在施州南部麾下的建始县外峡谷,他叫阿卓耳,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一名巫医。” 庞敏才怔怔看他,缓慢地吸收着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许黟深深看他,语速渐缓地问他:“你若去施州,要是路过建始县,能否代我送一物?” “何物?”庞敏才问。 “医书。”好像除了医书,他也没有别的东西送给阿卓耳了。 这事很快就此定下,许黟借庞敏才银钱,庞敏才顺便给阿卓耳送医书。 在北宋当名医 第414节 他们各自整理行囊,打算择日出发,这事没瞒着,杨修谨很快也知晓许黟和庞敏才两人都要离开的消息。 在知道庞敏才要去施州后,杨修谨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行李。 等到出发那日,许黟他们的驴车,和庞敏才去到牙行里雇用的驴车在城外相约而至,还没离开,他们遥遥看到一个人背着行囊和药箱往他们这边而来。 庞敏才眯着眼:“那人是谁?”瞧着有些熟悉。 许黟眼神好,很快就看出是谁,有些意外道:“是杨兄。” 庞敏才听了,怔愣了一瞬,飞快地撩着袍子跑到杨修谨面前。 杨修谨面前的路被挡住,只好停住脚步,喊了声:“师兄。” “师弟怎么来了?”庞敏才深皱着眉头,有些不开心地说,“这些日子我们说要出远门,也没见你也要出门,怎么赶在这天也来了。” 他看杨修谨身着洗得微微发白的布衣长衫,身上只有一个背着的箱笼,连雇辆当脚力的车都没有。这般出远门,在路上不得多辛苦。 庞敏才不由分说: “不行,你这都没准备好,先别出去了,等师兄回来,再带你去。” 杨修谨一言难尽地看他:“师兄,我是来跟你同行的。” “啊?” “你一人去施州,我不放心。” 第247章 又一年春, 东都城外数十里地,远远望着时,能见到高耸的城墙, 城墙脚下,有条几十米多宽的护龙河,两侧杨柳纷飞,入眼可见碧色中粉墙朱户。 这外城戒严, 行人不可靠近。 想要进城的百姓, 都要从汴河下游的水门两岸的别门通行进入。 别看只是个出角门,却要比一般的县城城门还要大还要宽, 能同时容纳两辆宽敞的马车并行。 这处人来人往, 人流密集, 进城时,排了一会儿才轮到许黟他们的驴车。 颜曲月和阿锦呆不住,在靠近城门时, 便已经将车厢的帘子打起来挂在铜钩上。 京都的春是一片盎然绿意间涂染着两丝淡淡的凉爽, 他们一路行车走来,身上衣裳换了两轮,遇到雪天时还会耽误几日时辰不能行路。后面气候逐渐回暖,他们又往北来,等到快来到京都,才将春裳换上。 几个推着货车卖吃食的货郎从车厢经过, 趴在车窗看向外面的阿锦问旁边的颜曲月:“娘子,那是卖什么的, 闻着好香呐。” “我也不晓得。”颜曲月也是头回来京都。 还没进城里, 就已经被雄伟高大的城墙迷了眼。 这么高的城墙得需要多少马力才能建造而成,如此庞大的工程, 几乎令人难以想象。 许黟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思索一番,说道:“那是黄糕麋,节令食来着,你们要是想尝,等我们进城里,再让阿旭去买来。” 一听是节令美食,颜曲月和阿锦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他们来到京都的时节好巧,春时天气暖和,美食又多,入城后,街道两边更是诸多店铺,什么样的饮食果子都有,两眼望去,琳琅满目,四方奇珍。 只是外城东水门里一条寻常的官道两岸街道,叫卖的各色杂物就让他们几人眼花缭乱。 阿旭毫无头绪地驾着驴车在主街道缓慢前行,走了一段路,瞥见前方拐角处,回首问许黟:“郎君,我们该去哪里?” 京都太大了。 他们不能漫无目的地随意找个地方。 根据邢岳森寄来的书信,最好是去邢岳森住的地方找个好些的落脚地。 但初来乍到,对京都的一切全然陌生,想要找到对应的牙行租赁房屋不易。 于是,许黟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先去朱雀门东城墙。” 邢岳森就住在朱雀门东城墙的街南,从信中摘出来的消息可以得知,街南往南五里路都是百姓住宅,以及部分低阶官员的住处都安家在这里。 寸土寸金的繁荣地区,想要安置一座宽敞的宅邸不仅需要银钱,还要有权。 驴车在楼店林立的街道来回穿梭,绕行数里,花了些时辰才找到方向。 等他们来到朱雀门外,已经是午晌。 外面街道的饭店人满为患,喧嚷声聒耳不绝,但众人都没觉得吵闹烦躁,反而看向饭店的眼神更加炙热。 许黟开口:“阿旭,先找个店吃个饭。” 一上午都在赶路,屁股坐得都快要发麻了。 阿旭和二庆听到他的话,忙就近找了一间没有排队的饭店停靠车辆。 车辆需要有人照看,二庆主动地留下来。 许黟带着其他人入内,虽外面没有排队,里面却挤满人。此时店保看到有客人来,挥着汗巾甩到肩上,笑呵呵地过来迎接:“几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你们这有什么好吃食?”许黟问他。 看来这是头回来他们饭店吃饭呐,店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进来的几人,瞧着该是有点小钱的,他眉目跳动,心中很快有了盘算。 “咱店里有的吃食多着嘞,官人娘子听好咯,有那两熟紫苏鱼,乳炊羊,莲花鸭签……从食蒸作海鲜时菓样样都有。” 他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儿,光是听着名字,每样都想来一份。 颜曲月扯了扯许黟的袖子,小声道:“我要那两熟紫苏鸭,还有那莲花鸭签。” 这两道,她以前从未吃过。 她虽小声说话,店保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笑着说:“娘子好眼光,我们这两道菜都是招牌,想吃的话得尽快些,晚了可就没了。” 许黟没犹豫,便要了这两样吃食,还要一盘白肉,两碟胡饼。 店保问可要酒水,许黟摆手拒绝了。 店里每张桌位都有客人吃饭,还有人少的并桌同食,许黟寻不到什么好位置。店保引着他们在旁等待片刻,见到有人吃饱喝足离开,引着他们过去落座。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他们要的菜式慢吞吞地端上来。 许黟喊阿锦挑些吃食到干净的盘子里,端着去给外面守车的二庆,直到她空着手回来,他才喊开饭。 那道两熟紫苏鱼很合大家的口味,新鲜的鱼肉用紫苏腌制过,再两面煎得金黄,吃着肉质鲜香,口齿间都是紫苏特有的浓郁香气。 另一道莲花鸭签也别有风趣,是用鸭肉为主,再用其他各种禽肉做成肉馅,外面再用猪油网做皮子包起来,包成签片模样,放到甑里蒸熟,而后再过油炸成外皮酥脆。因造型摆成莲花形状,莲花鸭签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不过这东西毕竟是炸物,又是荤食,吃着味美诱人,吃多却油腻。 许黟后面还是叫店保再上几盅蒸梨枣解腻。 食完,许黟唤店保结账。 店保笑着说:“客官吃好,这些共要五钱三十八文。” 许黟:“……” 其他人:“……” 不过几道菜,就吃了他们几钱银子,这京都的物价也忒贵了些。 看着他们露出诧异神色,店保脸上的笑容丝毫没变,并没有觉得这个价儿有多贵。 阿旭肉疼地拿出钱袋,不舍地付了钱,众人一脸感慨地从饭店里出来。 阿锦轻声道:“都说京都不是寻常百姓家待的地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阿旭忙点头地应和:“咱们这一路省着花,省下来的银钱怕都要花在这儿了。” 阿旭负责日常采办,平日里开销的银钱都是他在管,他最晓得物价如何,刚才那几道菜的价钱已经让他开始担忧以后的日常饮食开销了。 光吃食都这么贵,那住行,还有其他杂物事儿岂不是要翻倍的价钱? 许黟听着他们说话,微微一笑,说道:“这儿租金高,物价自然也高。” 颜曲月捏了捏放在袖袋里的钱袋,为了出行方便,大多数银钱都换成了交子和碎银:“我们是不是先去延真观?” “嗯,先去那里。”许黟朝着她点头。 刚才路上,他们打听到延真观这个地方。从这处往大巷口再往南去,行几里地,就可以看到延真观,那里是接待和安置四方来京的道人和百姓的地方。 延真观不小,临时安置在这处的百姓住在观外庄院里。 驴车进入庄院之后,行了一会路,就可以看到整排紧凑着的低矮房屋,接待他们的小道士不过十来岁,穿着宽敞的道袍,额头系着灰蓝色巾子,长得眉清目秀,两眼炯炯有神。 看着比他高出两个头的许黟,仰着小脸道:“观里安置众信的房屋有大通铺和独户,大通铺每人一天十文钱,男客女客分开而居,独户有小院子,在后方,一户每日二钱银子。” 许黟他们没有选择大通铺,直接要了一间独户院子。 院子不大,里面只有三间房,没有独立茅厕和灶房。 许黟看完问小道士:“吃食要去哪里?” 小道士说道:“观里有善食,需每日交钱十文,只有时令蔬果,若要吃好的,可到观外门处,逢早集有小贩来卖诸色杂食。” 这个价钱已经很划算了。说完,小道士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我号玄夷,善士有何不懂的,都可来问我。” 许黟勾唇微笑:“那就多劳玄夷道长费心了。”说着,他不客气地问了好些不明白的问题,又另外让他带着去到养车马的地方。 观里只提供停放车马的棚子,棚子无人看护,有些来京的商客都会带着仆从奴婢,每辆车前都有人守着,警惕有人偷车。 看来他们也要雇个人才行。 然而,他们还不知道京都雇觅人力的牙行在哪里。 玄夷小道士不假思索地说道:“每个城门往南都有牙行,打听一下就知道在哪里了。” 得了答案,许黟再次谢过小道士。 小道士还有别的信众要接待,安置好他们,就脚步极快地离开了。 看着他走远,许黟一行人没有急着把车厢里带来的箱笼和物什搬进小院。 他们在延真观只是短暂落脚,不会久住下去,都搬到小院里短时间内还要再搬回去。 “接下来咱们先歇一歇。”许黟吩咐下去,“我,阿旭和二庆轮流看车,阿旭你识路好,你去街南打听下邢兄家在哪里,我这儿有地址,你拿着我写的拜帖过去。” “好,郎君我这就去。”阿旭接过帖子,没有任何耽搁地出发。 剩下的事,便交由许黟和二庆来。 他们把需要用到的箱笼从车厢里搬下来搬到小院。阿锦要上前帮忙,被许黟制止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415节 “你陪娘子说话。”许黟道。 …… 另一边,邢岳森在上个月前就收到许黟要来京都的消息。 他等了大半个月,还没等到许黟来到京都,这段时日每天从衙内下值回家,都要问门房有没有收到许黟的帖子。 今日休沐,邢岳森在家中处理公务,书房外的庭院突然闹哄哄地响起声音。 邢岳森肃冷着眉目走出书房,便看到大哥儿邢鹿源没有在做功课,反而在庭院里舞剑。 他眉头皱得更深,不悦地喊道:“源哥儿,在做什么?” 邢鹿源听到声音吓一跳。 糟糕,吵到他爹了。邢鹿源僵硬着双肩回头,拿着剑的手紧张攥着,脑子飞快转动,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但他低估了邢岳森的威严,哪能这么容易被他两三句话搪塞过去,老老实实地低垂脑袋回话:“爹,我在练剑。” 邢岳森很头疼,他这个大儿子不爱读书,平时里爱看那些武将们耍弓剑,今年不知是谁的主意,偷偷买了剑回来练。 还说要参加京都书院的比武。 邢岳森:“……” 好不容易考上京都书院,不好好读书,跑去练剑? 他拳头微硬,揍儿子的心越来越甚。 可惜邢鹿源不知他爹的拳拳父子心,对练武一事爱得深沉。 邢岳森捏了捏烦躁的眉心:“我听你们学院的助教说,今年你们学院会参加国子监的考试,前三名者可进国子监,你不温读书册,在这里练剑是为何道理。” 邢鹿源头皮发麻,小声回话:“……我功课都温读完了。” 邢岳森挑眉:“那就再温读两遍。” 邢鹿源震惊抬头,学院里的助教都没有他爹可怕啊。 “爹,那么多功课,还要温读两遍吗?” 邢岳森冷笑:“你有时间练剑?没时间温读?” 邢鹿源不说话了,扁了扁嘴角,生无可恋地行了一礼,就打算回屋温书去。 看到他儿子那神色,邢岳森眉眼一跳:“回来。” “爹还有事吗?”邢鹿源不明所以地回来。 邢岳森道:“温读完了,可去练剑。” 说罢,也不去看他儿子瞬间扬起来的笑脸。心里暗自无奈地一想,当爹不易呀,怕他时时刻刻拘着不好,又怕他太过放纵,害了孩子。 他家源哥儿,也是个读书苗子。 若是弃文学武,实在过于可惜,就这几年来看,邢岳森隐隐觉得,朝堂上那位已经在暗地里压制着那些权高位重的武将。 从武,不是一条好出路。 ……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布衫的高壮青年,拿着帖子往邢家宅邸的方向而来。 第248章 阿旭来到朱雀门街南, 向着一位卖腊脯的老妇人打听纸条上的地址。 老妇人是京都本地人,家就在街南某条平民巷里,听了阿旭的问话, 老妇人像是没听到一般。反而问道:“小相公买腊脯吗?” 阿旭:“……” 看着老妇人的摊子挂着的各种腊味,多是用猪肉腌制,他想了想,买了两条。 老妇人这才乐呵呵地数着钱, 指了指远处的巷口:“你往那去, 走两百步,右拐入内, 是条横街, 那里是太学南门, 再走一百步,就是熟药惠民南局,接着再往南继续走个五里地就可以看到一片住宅, 数第六巷, 就是你要找的明乔小巷了。” 阿旭听得懵然眨眼,这地儿也太不好找了。 知道地址不好找是一回事,当真找才觉得这里头的麻烦。 好在老妇人说得也不算太难猜,阿旭顺着她说的话,走了大概有一刻多钟,就遇到了她口中所说的熟药惠民局。 接下来的路便好认了, 一路往南走着。 整条横街的治安非常好,偶尔还能碰到巡逻的直军营队伍, 身着盔甲举着长枪, 眼神如同鹰隼般冷视周围行路的百姓们。 待阿旭走得满头大汗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老妇人所说的住宅区, 他走近,就看到小巷口的石门上雕刻有名字。他要找的明乔小巷刚好排在第六个石门。 入内,是条长长的窄道,只能单行车马。 若是遇到来往都有轿子,还要避行才能过去。 不多时,他就找到了邢岳森在京都安置的邢宅。 看着眼前窄小的大门,阿旭愣了愣。邢家在盐亭是富庶大户,他以前在盐亭时常去邢府送物什,盐亭的邢府占地面积颇广,有前、□□院不说,还有各房的阁楼小院。 迟疑一瞬,阿旭上前敲门。 很快,就有人应声打开,门房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布长衫男子,看到阿旭,打量着问:“你找哪位?” 阿旭拱手道:“我家郎君托我来送拜帖,想来拜访邢大人。” 门房听到是来求见他家老爷的,想着近来老爷的叮嘱,问他帖子在哪里。 接过阿旭递上来的帖子,门房看到上面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着“许黟”二字,当即展露笑容,忙请阿旭进来。 “今儿老爷正好休沐,我且去去就来,这位小郎如何称呼?”门房笑着问。 阿旭赶紧报了名字,门房听后,让他暂且在角房里小坐,他带着拜帖,不敢怠慢地快步去到书房。 …… 阿旭离开后,许黟他们搬完行李,时间已然来到酉时,日照偏西,延真观里的膳堂开始准备晚食。 有不少留宿在延真观的百姓去到膳堂外等候。 阿锦趁着空闲去瞧了一眼,回来摇头道:“没甚油水,都是些素食茶汤。” “膳堂人可多?”颜曲月问她。 提到这话,阿锦瞬间话多起来:“瞧着好多人哩,我看老老少少都有,都是结伴去的,听他们口音,好些都听不明白。” 膳堂同时没法容纳这么多人,他们要是去了,得排着队进入。 颜曲月看向许黟,说道:“咱们不去膳堂了。” 许黟道:“嗯,我们去外面瞧下,看有哪些吃食,买些回来。” 留二庆守车看家,他带着颜曲月和阿锦,简单提着食盒出门。 出了延真观,往南西方向走,就看到玄夷小道士所说的贩卖吃食的地儿。 小巷子里叫卖的吃食不少,他们远远的就看到一家现煎现卖羊白肠的。阿锦好奇京都的羊白长和盐亭的有何不同,掏了钱买了一份。 一份羊白肠的量不多,装在绘有花纹的陶碗里,店家不仅提供餐具,棚子里还有几张桌椅供顾客坐着品尝吃食。 许黟他们三人只点了一份羊白肠,看着略显寒酸。 这店家是对夫妇,见着他们三人只买一份,好心地多加了几块。 瞧着自己碗里的份量比旁人多,许黟真挚地笑着说声谢谢。 店家寒暄问道:“听你们口音是外地来的吧?” 许黟端着茶盏放下,带笑说道:“我们今日刚到的延真观。” 颜曲月趁机也问:“不知道这边有什么营生的买卖可做,要是做营生,有何要求?” 听到他们刚来,还要做营生,并没有警惕他们来抢生意。毕竟炮制羊白肠不容易,处理不好,那膻味重,没人会买。 店家热心肠地说道:“做买卖容易,你看这条街都是做买卖的,要是开食店得去市行里办案条子,没有这条子街道司会把店封咯,要是摆摊,就没收了摊子,还要罚钱。” 聊到罚钱,店家的话匣子彻底打开,说到某回有个外地来的小贩不懂规矩,直接将物什摆在街道边叫卖。 还没半日功夫,那摊子就被街道司的人没收了不说,甚至罚了数十百钱。 那小贩没这么多钱交罚,直接被拉去城外当苦力,没到两月就瘦得不成人样。 “后来听说,放回来没几日,人就病逝了。”说完,店家感叹地摇了摇头。 在座几人听得他这般说,都隐隐生出鸡皮疙瘩。 阿锦小声咋舌:“好生吓人。” 店家呵呵笑了笑,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这等事多着嘞,你们要想在京都好生住着,喏……” 他做了个眼神让许黟他们看去,轻声道,“像那些坐着轿儿,马车的贵人,千万不能得罪了。” 前来京都时,许黟就明白这里不是其他地方,有道是“京都遍地是贵人”,最不缺的就是贵人,能有实力坐轿子,坐马车的人,处处得罪不得。 但店家好心提醒,许黟依旧很感激地拱手道:“多谢提醒。” 从店家出来,许黟他们拎着的食盒里多出两份羊白肠。 这时候,正要夜市,街道卖吃食的小摊越来越多,宽敞的街道行人也多起来。许黟他们来到一座酒楼前,发现前面小摊有卖野狐肉。 卖肉的是个猎户打扮的青年,天色青暗,他身前摊子还有几块切好的肉块。 看到有人驻留,就主动吆喝问要不要买。 颜曲月狐疑地问:“这野狐肉能吃?” 许黟道:“能吃,以前张兄猎到野狐,送了一块肉过来,阿旭用大料卤着吃。” 闻言,猎户抬眼,看过来的眼神凶巴巴的,说出来的话却很客气:“这位官人好眼光,野狐肉就是要用大料卤着才好吃。” 颜曲月眼睛微微亮起。 之前她就听说好些贵人爱吃这些野肉,为此专门培养做这野肉的厨娘。 没想到阿旭连这野狐狸肉都会做。 许黟目光柔和地侧目看她,对着猎户道:“这块我买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416节 买完野狐肉,他发现摊子里还有别的肉,便问猎户那是什么。 猎户道:“那是獾肉。” 许黟:“……”果然什么肉都有。 便是走几步,还有另外的摊子卖风干鸡肉的。 他们托张铁狗的福,都吃过风干鸡肉,见到有风干鸡肉买,并没有觉得多新奇。 等将吃食买得差不多时,许黟瞧眼天色愈发黯淡。 因着第一天来到京都,许黟没有急着带她们四处逛,打算买完吃食就回延真观。 回来时,许黟没瞧见阿旭,问了二庆才知道阿旭到现在还没回来。 怎么去那么久? 许黟不确定地想着,进到小院,喊着阿锦掌灯。 阿锦捂着蜡烛把屋里的油灯点上,又将带来的马灯挂在小院的房门上方。 做完这些,她过来询问许黟,可要去找阿旭。 许黟摇头:“这么晚了,你出门不安生。” “但哥哥他……” 阿锦有些担忧,她哥都出门好几个时辰了,外面天色全然暗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这会要过来,只能摸瞎。 许黟抬头,正要说什么,外面响起动静。 屋里的人闻声走出房间,便看到阿旭满脸喜色地跑着进到院子,大声喊:“郎君,邢大人来了。” 话音未落,许黟已经见到站在门外的邢岳森。 两人数年未见,彼此都年长好些岁。许黟身上早脱去当年的年轻青涩,邢岳森看过来时,站在庭院里的青年清俊温润,穿着身淡灰布衫,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肩头,身形更显颀长。 在邢岳森打量着许黟时,许黟同时也在打量着邢岳森。 看到他时,许黟第一个念头便是:瘦了。 比起当年还是学子的邢岳森,此时的他更显清瘦,身上气场卓绝,眉目疏朗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官场上经历的种种,终究是在邢岳森的身上留下显眼的残迹。 许黟抬手拱礼:“邢兄,别来无恙。” 邢岳森张了张嘴,所有期盼再次相遇的情思,都化成了百感交集的三个字。 他略微哽咽地喊出声:“黟哥儿。” “我们先进屋说话。”许黟稳了稳情绪,将人请到屋里说话。 颜曲月看到邢岳森,欠身行礼后,便将屋子空间留给他们俩人。 邢岳森进来后,看着推放着的箱笼,以及还没有任何入住痕迹的床榻,心里情绪涌杂,目光微动地看向许黟。 “你来怎么不直接去找我,反而来到这延真观了。” 许黟笑着说:“你说在京都安置的房屋不大,我又带了这么多物什,直接去的话,怕是要给嫂嫂带来不便。” 邢岳森闻言,一改平日里对待同僚时的肃冷神态,笑骂道:“几年不见,你说话都这么生分了。” “我没打算在延真观多待。”许黟摇摇头,唤阿锦端茶来,一面解释地说,“这京都比我想的大,我们今日来时,光是绕路就绕了几个时辰,本来想着让阿旭先给你送帖子,看你哪日休沐了再去,真不是生分。” 邢岳森递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他懂,黟哥儿到底是怕麻烦他。 他也不是真生气许黟跟他生分起来,喝着阿锦端来的茶水,讶然地挑眉:“这是好茶。” “路过歙州买的谢源茶。”许黟说道。 邢岳森:“……”他都没喝过这等好茶。 笑着想,看来黟哥儿这几年在外游历,过得很不错。 第249章 邢岳森久居京都, 在他的协助下,许黟他们很快在朱雀门东墙城街南租赁到一间独立房屋,就是离邢宅有些远, 隔着十几条小巷。 京都等级制度森严,普通居民房屋和官邸规格不同,像邢家虽小,但有门屋, 是前堂后寝的规格, 后方还有宅后花园。许黟租赁到的只是间砖瓦房,位于巷弄尾, 进入后只有小院子放物什, 另堂屋左右两边是主屋和厢房, 看着是差不多大,实则里面一应设备都要比官员低等次。 许家在京都的临时住处安顿好,恰逢寒食, 京都官员休假七天。 邢岳森亲自登门来找许黟, 身后的阿目提着篮子时令鲜果。 这几日,邢岳森要去衙内当值,为许黟租房一事跑前跑后的都是阿目。 瞧到阿目也来,阿旭在给许黟和邢岳森端茶时,顺手塞给他一块茯苓糕。 时隔多年,再次吃到阿旭做的茯苓糕, 令邢岳森和阿目都惊喜交加。 “我临走时,你让阿旭把茯苓糕的方子给我, 但家里的厨娘怎么都做不出来这等味道。”邢岳森吃着茯苓糕配着茶, 肚子瞬间暖和不少。 寒食禁火三日,许黟便叫阿旭提前做了几笼子茯苓糕。 邢家随京都当地百姓的习惯, 用的是糜粉蒸为甜团,可以放许久。 但是吃起来的口感和味道都没有茯苓糕的好。邢岳森很有食欲地连吃三块才停下来,这几年,着实委屈了嘴巴。 许黟看他喜欢吃,大手一挥,喊阿旭给装上满满的一食盒。 邢岳森笑着接纳他的好意,说道:“我今日来可不是来蹭吃的,上回你说要去相国寺,今天是开放的日子。” 许黟眼神微动:“那我备的那些药丸,有出处卖了。” “是啊。”邢岳森嘴角含着笑意道,“我休沐七日,这几日可多来陪你四处走走。” 许黟一顿,犹豫道:“你若陪我,那嫂嫂那边……” 邢岳森早有主意,说道:“不急。我安排车,你带着颜弟妹一块,她跟柔娘同乘,也有个伴说话。” 他们聊着天,颜曲月和阿锦在隔壁屋子梳洗打扮,过来时,听到她也要去相国寺,笑着应答了。 相国寺每个月只开放五次,开放日百姓们可以进入到寺内摆摊交易。小到针线草席和花朵头饰,大到笔墨字画和奇珍异宝,各种珍禽奇兽,弓剑等物什无所不有。 许黟他们初来乍到,不能靠着手头的银钱度日,得找个能营生挣钱的法子,相国寺就是很好的选择。 言归正传,他们这厢说完,得了吩咐的阿目已经备车回来,在屋外候着。 邢岳森把提着的食盒交给他,带着许黟一行人去坐车。 两辆驴车在巷口等着,前头车辆坐着邢岳森的娘子焦氏,焦氏闺名熙柔,今年三十有四,她身旁还依坐着个小丫头,名乐姐儿。 乐姐儿眼巴巴地趴在窗边,看到人,眼睛水汪汪地高兴喊:“娘,爹爹回来了。” 她没压着声儿,后面驴车里的人也听到动静,布帘子从里撩开,一张青涩朝气的脸庞露了出来。 “爹!”邢鹿源喊完,就看到他爹身旁还有人。 那人瞧着比他爹年轻几岁,身量颀长,比他爹还要高上两寸。 邢鹿源瞪大眼睛,总觉得这人很是熟悉,像是哪里见过。 而后,他爹就带着人过来,喊着他下车,让他叫人。 “这是为父挚友,情同手足,你该称为许世叔。”邢岳森朝着儿子说道。 邢鹿源茫然一瞬,连忙行晚辈礼地喊道:“许世叔。” 许黟闻言,温和地说道:“源哥儿都长这么大了。”当年那个小豆丁,都长这么高了。 不由地让他想念起安哥儿来,以安哥儿的岁数,身高该是到源哥儿胸口处。 想到这里,许黟从带来的佩囊中取出一物,送给他做见面礼。 邢鹿源行礼接过,仔细一看发现是个药囊。 这药囊的香味闻着好闻而熟悉,猛然间,儿时的记忆涌现出来。 这不是他以前常戴在身上的药囊吗? “这……这是……”邢鹿源震惊过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许黟,想说什么,他爹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他上车。 他恍惚地爬上车厢,驴车晃悠悠地驶动起来,他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终于发现那陌生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瞧什么?”许黟目光和煦地看向他。 邢鹿源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认出许世叔了,当年在盐亭,我们见过几回面。” 许黟笑说:“记忆不错。” 邢岳森在旁说道:“这小子戴了好几年你送的药囊,要是还记不起来,该要挨罚。” 邢鹿源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许黟哑然失笑。 另一辆车里,颜曲月和焦氏互相道了闺名,便愉快地聊起来。 焦氏是很传统的女子,自听丈夫说颜娘子是标行出身,与许黟游历四方,就对这样的娘子心生向往,今日遇见了,就有诸多话想问她。 “你跟着许官人四处奔波,不觉得累吗?”焦氏疑惑地问出声。 她每逢休沐去寺庙祭拜,来回坐两个时辰的驴车,都令她乏累得很。 颜曲月出门习惯带刀,来到京都后,她就把平日里常用的弯刀换成小刀,放在身上。 听焦氏这么问,就把带来的小刀拿出来:“我是习武之人,别说是坐车,便是走路也不差那些男子。” 焦氏看到那刀,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小声询问:“我能看看吗?” 颜曲月递出手中的刀:“刀刃锋利,嫂嫂小心。” 这刀不过寻常,焦氏和乐姐儿却都凑身过来,看得仔细。乐姐儿看完,抿着小嘴道:“大哥哥有更长的刀。” 焦氏纠正:“那是剑。” 颜曲月看向她:“令郎习武?” 焦氏苦笑地摆手说:“也不算,源哥儿在书院读书,但他自来到京都后就喜爱上了舞刀弄剑,没少被他爹说教。” 既是读书人,学武就会耽误读书。 在北宋当名医 第417节 焦氏耳根子软,邢鹿源在她跟前撒娇几回,就耐不住答应买剑一事。哪想邢鹿源买来了剑更加痴迷,经常偷偷练剑,上回被他爹抓到现行,批评过后,已老实几日。 颜曲月眯眼道:“习武能强身健体,也不全然是坏事。” 焦氏叹息道:“是这理,只要不误了读书,学就学吧。” …… 相国寺。 两辆驴车停了下来。 车夫将驴车赶去停泊区,众人从车厢里下来,便看到寺院大门外,竟有好多买卖飞禽、猫犬之类的动物。 “那猫好像虎霸王。”颜曲月在一笼子前停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笼子里关着的狸奴。 这狸奴懒洋洋地趴在笼子里睡觉,见眼前有身影落下,眼瞳虚虚睁开一条缝,而后又懒散地重新趴回去。 颜曲月:“……”竟比虎霸王还懒。 “弟妹想聘狸奴回去?”焦氏紧紧地牵着乐姐儿的手,轻声地问她。 颜曲月摇摇头,说家里已经有一条老年狸奴了。 挽着娘子手臂的阿锦便绘声绘色地跟焦氏和乐姐儿说起虎霸王有多厉害。不仅能抓老鼠,还识得路,每回出门去玩,都能安全地回来。 听着阿锦说起虎霸王的事迹,乐姐儿对这虎霸王更加好奇了。 她欢喜地喊:“阿锦姐姐,我能去你家看虎霸王吗?” 阿锦笑脸如嫣地垂眸看着她:“自然可以。乐姐儿要来,我还可以叫哥哥做好吃的。” 乐姐儿听了,转过头眼巴巴地看向她娘。 焦氏无法,只好摸着她的双发髻说道:“嗯,下回带你去。” 乐姐儿高兴了:“好耶。” 颜曲月和焦氏一面逛着一面聊着琐碎日常,有阿锦陪同在侧,许黟也放心。 他和邢岳森则是另外进到院里,没有急着逛这海纳百川的市集,而是打发阿旭先去大殿后资圣门前,可还有摆摊的空地。 交易买卖的地点分门别类,不同地方卖的物什不同,像大殿资圣门,多是卖书画,各地土产物品和香料药材之类。 许黟他们过去时,已经有不少卖药材的摊子。 望眼看去,他就看到好多以前想买但没买到的稀罕药材。 许黟瞬间被吸引注意力,还没摆摊卖出去药丸,就先掏钱买了几样心水的药材。 看着他还在药材摊前逗留,邢岳森无奈开口。 “黟哥儿。” “嗯?”许黟回头看他。 接着就听到邢岳森道:“阿旭适才过来,说寻了个位置,把摊子支上了,看你挑药材挑得入迷,就先回去守着摊子,问你可要过去。” 许黟道:“他守着就行。” 邢岳森见此,就打发阿目去帮忙。 这边很快就只剩他们两人,邢鹿源不想跟长辈在一块,来到相国寺后,就跟着他们分开,跑去进山门那里看弓剑了。 许黟诧异问邢岳森:“我记得源哥儿以前不爱这些,怎么也习武了?” 邢家如今入仕途的只有邢岳森一人,按邢家对未来的发展趋势,应该多培养后辈入仕途才是。 宋朝文武官员之间的关系一般,常有摩擦,何况朝堂那位重文轻武,邢岳森是不可能让儿子走武官这条路的。 邢岳森嘴角微抽,捏着眉心说道:“这小子不听劝,就想练剑。” 许黟问:“书读得如何?” “还成。”邢岳森眉眼带着一丝他都没发现的笑意,说道,“助教说他好好读书,是个能入仕的苗子。” 言下之意,只要认真读书,考取功名是没问题的。 “既读书不差,要是练剑不耽误,便让他学几招用来健体防身。”许黟看着邢岳森,不客气地说,“当官也要有个好身体,你体质变差了。” 话题转得有些快,邢岳森没反应过来:“?” 许黟侧身,敛起笑意看他:“胸闷不舒,心烦易怒,你得去烦除热宽胸理气了。” 邢岳森哑然:“你医术更加精进了。” “这些年四处游历,也不是白走的。”许黟说罢,看到隔壁摊子有卖佛手、五加皮和木香等药材,脑子里便想到了一个方子。 于是让邢岳森把这几味药买了。 邢岳森不明所以,却也听从地买了一些回来:“做什么用?” 许黟道:“煮佛手露。” 许黟解释佛手露能去烦除热,宽胸理气,正好合适他。 就是做法有些麻烦,等他们回去,再叫阿锦煎煮送过去。 许黟打趣:“看在相熟的份上,不收你诊金。” 邢岳森不遑多让地说道:“那也要许大夫为我把脉了才能收诊金吧。” 他刚说完,许黟眼疾手快地拿过他的手把脉起来,片刻,拧眉道:“还得加一味药,你这肝火旺盛,得好好调理。” 许黟话不似作假,邢岳森跟着敛了笑意。 这时,他们走到阿旭阿目摆摊的地方,摊前围了好些人,都是探询消食丸的。 有商客,有百姓……他们都好奇寻常服用的消食汤炮制成药丸,药效如何,可有消食汤那样的好功效。 阿旭熟稔道:“这消食丸治消积效果甚好,还能疏肝理气……若是不信,可先买一包试试,不好可退回来。” 闻言,有人问价钱如何。 阿旭报了价,周围人群响起议论声。 “一包三十文?”这么便宜的吗?有个穿着锦服的贵介犹豫一会,还是问阿旭要了一包。 看到有人买,周围围着的人渐渐生出意动,很快,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出手,带来装钱的篮子里面,铜钱越来越多。 看到消食丸在京都不愁卖,许黟放心了,不用另想挣钱的法子。 在相国寺闲逛半日,许黟和邢岳森他们开始收摊回家。 还没到家,他们的车辆被堵在了道路上。 “怎么回事?”邢岳森打起帘子拧眉问。 车夫连忙跑去前面看个究竟。 很快,他脚步凌乱地飞奔回来,急声喊:“老爷,前头有人被砍了!” 第250章 “朗朗乾坤, 竟有人当街行凶?” 车厢内,许黟闻言探头出来,前方车马拥挤, 停靠着一大片,放眼看去,里面的情况看不太清。 路上的行人也渐渐聚拢,朝着那处奔跑而去。 邢岳森是大理评事, 隶属大理寺, 公务事便是负责司法案件审理,以及审核法律文书等。这等杀人事不传到大理寺是不归他负责的, 但既然被他遇见了, 他自然是要上前查看。 许黟是医者, 虽然是民间大夫,但遇到有人被砍生死不明,自当要去瞧个究竟。 两人不约而谋, 邢岳森率先下车, 许黟带上药箱紧随其后。 “快让开,有大夫来了!” 许黟和邢岳森刚要靠近,就听到人群里有人极快出声。 他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面白留须的老医者挤进人群。 瞬间,围着的人散开一些,差点将好不容易挤进去的两人重新挤出范围内。 许黟一个巧力拉住邢岳森的手臂, 另外一只手灵活轻推前方杵着的人,那人被稀里糊涂地推开, 还没反应过来, 许黟带着邢岳森来到前头。 他目光下移,便看到明亮视野里, 有个头戴簪花,相貌俊俏的年轻男子脸色发白地躺在地上。 男子捂着肚子,捂住的地方手指有鲜血涌出,将青石板街染红一片。 许黟急欲蹲身检查青年身上的伤口,有人先他一步,将男子手臂拿开,为男子诊脉确认。 他眼角余光紧盯对方动作,也看到那青年受伤位置。从伤口上看,应是被刀捅刺,有一寸多宽,刀深不清,但有衣着隔着,理该不会太深。 男子已疼晕过去,许黟一面细无声地触碰男子手臂。 气未绝,身未冷,这男子还有救! 突然,查看情况的老医者对着身旁的小童喊道:“拿针来,得先止血才成。” 听到这话,许黟急声开口:“老先生且慢。” 闻声老医者抬起头来,看到是个青年,微皱眉道:“救人要紧,有何事救完再说。” “老先生,我亦是大夫,用针虽可止血,但难保伤口不被感染。”许黟语速飞快,一面说着一面从带来的药箱中拿出个小巧玲珑的陶罐子。 尚弘深在看到他所带药箱,知道这青年没有撒谎,却也没有拿乔,不让对方掺和。 许黟见他没有出言阻止,继续言道:“老先生若是信我,可将人交给我。” 身后的小童拿着针灸不知所措,小声喊:“尚教授。” 尚弘深没理会小童,问许黟:“你当如何做?” 许黟说道:“须将人伏靠,挤出伤口处瘀血,再撒药缝合。” 说着时,他已然将人从地上轻扶起来,将其靠在他的臂膀处。 另外从药箱里拿出绵纸,盖在刀口处后,涌出的血瞬间将绵纸染红,他眼疾手快打开罐子,倒出里面的草木灰。 草木灰瞬间吸附在绵纸上面,将涌出来的血吸走了一部分。 尚弘深见他手法娴熟而快,心中那点顾忌也渐渐消散,转而想知道这青年大夫接下来要如何救人。 在北宋当名医 第418节 就在这时,许黟不顾血迹,将两指压在受伤的腹部。 这一压,把晕死过去的青年疼醒过来。 他醒来便在无力挣扎,好似把许黟当成了行凶者,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细如蚊声地嘟囔:“我……我并不……不识得令妹……” 许黟拧眉,正要抓过他的手臂,此时,身旁老医者伸过手来,把那青年的手臂稳住,顺带拿针扎在了手背处。 有老者帮忙,许黟重心落回刀伤处。 简单清理伤口涌出的血迹,他终于看清这伤口有多深了,确定没有伤及内脏,这让许黟和尚弘深都同时松开一口气。 “能救?” 这时,疏散围观人群的邢岳森蹲到许黟旁边,低声问。 许黟点点头:“能救。” 他的手很稳,在确定伤口情况之后,立马从药箱里再拿出一个罐子。 这罐子里面装的是桃花散。 桃花散的配方出自《普济方》,有生肌活血之效。 许黟他们这几年游历四方,也遭逢过盗匪拦路抢劫和恶人行凶,打打杀杀时,难免有受伤的时候。 这桃花散便是救命良药,遇到刀伤时,能及时止血救人。 很快,许黟就将这桃花散掺在刀口处,再用布条紧急缠绕包扎。 包扎好的伤口没有再渗血出来,可却也没有那么快就好。 尚弘深在看到许黟拿出桃花散时,目光锐利地落在倒出来的药散上。 这药散与他们太医院所用的止血药散不同。 有这等救人手法,这人怕是行医多年。他看向许黟的眼神,不由地多出一丝探究。 “阿旭。” 许黟没有察觉到他地打量,回头朝着后方喊了一声。 阿旭就站在他的身后,应声喊:“郎君。” “去车厢里拿……”许黟说到一半顿住。 今日出门,他坐的是邢岳森安排的车辆,车辆里不知有没有准备换洗的衣裳。 邢岳森听到他要衣裳,连忙道有,彼时阿旭从车厢里拿来衣裳,急匆匆地给这受伤的男子盖上。 尚弘深点头满意道:“伤者血刚止住,要避风,用衣物复暖。” 看来不用他提醒,这年轻医者已经想到这些注意事项。 邢岳森看到受伤之人有望救回来,肃冷着眉峰地说道:“这人受伤不明,我已叫阿目去开封府报案,想必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许黟和尚弘深闻言,都齐齐看向他。 “敢问这位相公如何称呼?”尚弘深看邢岳森举止,应不是寻常百姓。 邢岳森道:“在下邢岳森,乃大理评事。” 尚弘深恍然说道:“原来是邢评事。” 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远远的,便见有几个穿着吏服的衙差过来。 见到开封府派人来了,许黟没有掺和进去,避开他们的问话,仔细观察受伤青年的恢复情况。 …… 霍玉清幽幽转醒,发现他身上盖了件衣裳,腹部的疼痛频频传来。 疼得他额头冷汗渗出,脸色苍白如雪,恍惚间,他面前多出人影。 那人正在为他诊脉。 一面跟旁边的厮儿打扮的青年说着什么,霍玉清嗡嗡耳鸣,什么都听不清。 看着面前人嘴巴一张一合,晕眩感又攀升上来。 他一个激灵,发出嘶哑闷声,引得面前的人看向他来,本能地想要挪动身体。 许黟看到他醒来了,按住他道:“你不要动。伤口只是止血了,还需要用人参服用。” 他问尚弘深身边的小童可带有人参片,小童摇了摇头。 谁家出门会带人参呐。 他今日跟着尚教授出来是为了出诊,因而才带了药箱。 放在平时,怕是连药箱也不会带着。 许黟沉默:“……” 没有人参,就需要暂时用别的药物。 许黟想了想,把自己带来的人参散倒出来一钱,命阿旭端温水来,给青年服用。 半刻钟。 衙差与几个目击证人问完话过来,看着青年彻底醒来了,便要来问审。 邢岳森和尚弘深看到青年转醒,能与衙差对话,都很意外。 “你给他服药了?”尚弘深在听完小童的禀告后,询问许黟。 许黟点头,说他给青年服用的是人参散。 时下也有救急丸,许黟并不担心他的人参散有什么与众不同。 相反,尚弘深是太医院的教授,他见过的救急方不在少数,何况不同医者,所用药方也会不同。 对此,尚弘深没有感到其他意外。 只是他目光落在许黟身上,另外带有意味深长。 许黟瞬间了然,当即行礼道:“在下姓许名黟,只是一介民间游医。” 尚弘深眼神多出欣赏之色:“区区游医,有此医术实属难得。老夫是太医院的尚教授,今日我见你所用的止血散,以往从未见过,可否给老夫瞧瞧?” 听到他要看桃花散,许黟犹豫了一瞬,还是从药箱里将罐子拿出来。 递过去时,尚弘深蓦然收回了继续探究的举止。 “罢了,世上医者用药千万,我若是看了你的药散动心,是拿,还是不拿。” 说着,他将视线移到受伤的青年上。 邢岳森瞥看了尚弘深一眼,把许黟拦在了后面,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事怕不简单,若有麻烦,我会尽力将你从这事摘出。” 许黟点点头,没说什么。 不多时,来办事的衙差从青年口中得知身份,脸上都显露出慌张。 这青年竟是霍太尉的儿子! 而这青年本人也不算寂寂无名,他名霍玉清,是国子监的举监,不出意外是要参加明年会试的。 可今日却在相国寺外遭到刺杀,要不是有医者出现,此时怕是命丧在此。 但……好端端的国子监举监,有谁要置他于死地? 难道是仇杀? 许黟想到这霍玉清在意识模糊时抓着他手臂说的那些话,陷入沉思。 邢岳森等人都觉得这事有所蹊跷,可这案子目前交由开封府知县来办,他虽是大理寺属官,却也无权掺和。 更何况许黟不过一介民间大夫,更加无权过问。 好在,开封府衙差知晓这霍玉清是许黟所救,对他态度恭敬有加。 幸好是被救了回来,要不然他们开封县府怕是要遭到霍太尉的恐怖施压。 按照办案流程,许黟将姓名和住址填报给衙差登记在册,接着就该离开了。 尚弘深却喊住他:“许后生留步。” “尚教授有事吩咐?”许黟微停脚步,双眼疑惑地看向他。 尚弘深淡笑说道:“救人救到底,你这只救了一半,这霍举监可还没脱离危险。” 许黟讶然:“以霍举监的身份,后续治疗应该是轮不到在下。” 尚弘深意味深长地回了句:“不一定。” 许黟:“……” …… 事出突然,霍家得到消息赶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彼时,伤者霍玉清被挪到亭中歇息,许黟等人都没有离开,被先一步匆匆赶来的开封府知县拦住。 毕竟霍家人还没到,要是大夫走了,人出事了怎么办! 开封县知县官级和邢岳森同品级,他不敢强留邢岳森和尚弘深,却有权强留许黟。许黟被留下,邢岳森和尚弘深自然不会先行离开。 前者邢岳森是许黟友人,自不会留他一个人面对官威施压。 后者尚弘深也想看看许黟会如何应对。 霍家来人时,并没有去看毕恭毕敬的开封知县,连忙去查看霍玉清的情况如何。 霍玉清早已清醒过来,对于小叔的问话对答如流,不过脸色依旧难看至极,说罢事情始末,虚虚说道:“多亏那位许大夫,若不是他,玉清就见不到小叔了。” 霍家小叔曾在户部担任侍郎,后因身体问题抱恙归休,可他到底有前户部侍郎的身份,且有进士之身,无视了知县在耳边的说话声,视线落在了站在亭外的许黟。 紧接着,他也注意到了许黟旁边站着的老者。 ——尚弘深,太医院教授。 有尚教授在,但救人者却是个民间大夫。 在北宋当名医 第419节 第251章 霍家小叔瞥了一眼跟着而来的仆从, 立时,仆从将许黟请入亭内说话。 以霍玉清身上的血迹而言,伤得不轻。 能将人从气绝前救回来, 他们霍家欠这年轻大夫一条命。 霍家小叔温文儒雅地说道:“我家子瑜得你相救,是他之幸,只是子瑜这伤不能拖着,还请许先生到府上, 为子瑜治病。” 说着, 他将腰带上挂着的美玉拿下,单手递送到许黟面前。 有玉做配, 此举引得其他数人神色微微动容。 像霍家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没想到这善心肠的年轻大夫救了个人, 便搭上霍家的门楣。 怎不叫在旁站着的知县,心里生出羡妒。 看向许黟的眼神都变得炽热。 许黟却没想那么多,救人救到西, 这霍玉清看似醒来, 实则还没脱离危险。 他救回来的人,要是被其他大夫医治出了问题,岂不是白救?如那尚教授所言救人救到底,既然霍家都邀请他上门医治,许黟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没有接玉佩:“不需要如此贵重的诊金。” 霍家小叔:“……” 其他人:“……” 这时,邢岳森来到许黟旁边, 轻声笑说:“黟哥儿,这是霍大人的心意, 你就收下吧。” 许黟侧眸看了友人一眼, 瞬间了然,原来这玉佩另有其意。 再看霍家来人, 只一身素白圆领袍,然相貌端正俊雅,气度不凡,端端站在那处,就比面带谄媚的知县更加令人心生好感。 许黟微垂眼眸地接过那光润的玉佩,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只是一介游医,对于霍小郎的伤势会尽力而为。” “有劳许先生。”霍家小叔淡笑看他。 自然,霍家小叔已从知县口中得知,当时许黟救人时,尚教授也在场。 可尚教授将救人一事交由他来,足以证明是信任这人的,莫非是尚教授的徒弟? 他刚想开口询问,尚弘深先他一步地上前说话:“这位许后生年轻有为,医术不凡,有他出手,老夫便先行离开了。” 霍家小叔挑眉:“我送尚教授。” 尚弘深拱了拱手,言道:“霍大人请留步,霍小郎的伤势要紧。”而后,他目光深深地看了许黟一眼。 许黟对上他的眼神,心存疑惑,可人多眼杂,只好将那丝困惑咽了回去。 …… 今日之事发生得太快,许黟怎么都没想到,只是来相国寺摆个摊逛个街,便遇到这档事。 颜曲月等人也想不明白。 驴车上,看着他们迟迟未归,颜曲月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焦氏安慰颜曲月不要担忧:“夫君好歹是个官,应该能护着些,何况阿目说受伤的是霍家小郎,以霍家的身份,当是不会为难。” “这霍家是什么人?”颜曲月凝神问她。 焦氏对于官场上的事并不知情,但她是七品官员的夫人,与京都一些品级相差无几的官家夫人都有往来,或多或少地听过霍家。 她仔细地将知晓的事儿说给颜曲月听。 颜曲月听了,拧着的眉目并未舒张开来,对着焦氏道:“我不担忧夫君,但我觉得……他怕是不能跟我们一同回去了。” 焦氏听得一愣:“嗯?” 颜曲月没多做解释,撩起车帘望向远处的亭子。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那处的人长何模样,在说什么。 可从这么多人眼中,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站得如松的许黟,是放松的姿态。 看来,他应对得挺好。 颜曲月抿直的嘴角微微勾起一道弧度,彻底将提上来的心落回实处。 不多时,阿旭匆匆地跑来回禀许黟的交代,说让颜曲月带着人先回去,他这段时间要住在霍家。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颜曲月问阿旭。 阿旭道:“郎君说,他把人治好就回来。” 颜曲月点头:“行。那我们回家去。” 焦氏看着她如此果决爽快,诧异地多瞧她两眼,便被颜曲月捕捉到视线,往她那边递了个笑容。 “……颜弟妹,你不担心?”焦氏轻声地问。 颜曲月摇摇头。 这事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信任许黟的医术,只要他说能救的人,自然能救。 …… 许黟将颜曲月一行人托付给邢岳森送回家,他只身一人上了霍家的马车。 来到宋朝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坐马车。 霍家的马车低调奢华,从外看不过寻常,一进入车厢,就闻得空中暗香幽幽,再看中间摆放梨花木几桌案,那幽香便是上方的雕花铜香炉飘出来的。 燃的是许黟极为熟悉的沉香盘香。 是极品沉香所制。 睨见许黟进入车厢就不言不语,斜靠在仆从身上的霍玉清虚弱开口。 “许先生。” 闻言,许黟低垂眉眼看他。 霍玉清挪了挪位置:“当时之情,要多谢先生救我,要不然我怕是早没了性命。若是以后先生久居京都,有何要求都可告知子瑜,子瑜自当全都奉上。” 看他停顿半晌,许黟方开言:“霍郎君言重,我不过浅知些药理,胆子又大了些,才出手相救。” “不,先生过谦了。”霍玉清摇了摇头。 当时他确实昏迷,后来他有段时间疼得清醒过来,听到许黟为了救他,还拿出人参散。 那散服用之后,他顿时有了力气说话。 可见那人参散弥足珍贵,急要时候能将将死之人救回。 这等恩情,霍玉清如何能三言两语就谢过。何况他与这许黟年纪相仿,要是能成为友人,也算不赖。 霍玉清眼神促而深然,以他们霍家在京都的地位,想要攀上他家关系而讨好他的人比比皆是。但他并未在许黟身上,看到这等讨好,甚至于,都不想接他小叔的玉佩。 他强撑精神,真挚道:“你救我,我该好好谢你。但我这会身体虚弱,说再多也无用,等我伤势好了,定好好报答。” 许黟看向他:“嗯,好好休息。” 他把霍玉清当成刚被救回来的病人。 这样的病人需要安抚。 要不然病人心里会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不利于伤口恢复。 半个多时辰。 马车停在霍府门前。 许黟下车,下巴微挑看向前方,霍府拱式大门气派轩昂,门前,有几个穿金戴银,身着华服的妇人候着。 这些妇人有老有小,身边都有伺候的丫鬟、妈妈作陪。 看到霍玉清从车厢里被随从抬下来,为首的两个一老一少的妇人捂脸啼哭。 她们身后,其他妇人也跟着情深喊着。 “玉哥儿。” “玉哥儿,人可好着?” “玉哥儿,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面对这等情景,许黟默默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此时华服老妇人推开妈妈的搀扶,快步地来到霍玉清的面前,抓着儿子的手,担忧而焦急喊:“人如何了,可能说话?” 霍玉清点点头,虚弱地低声回了两句话。 “小叔,到底是谁伤了相公?”旁边,年轻貌美的妇人看向霍家小叔,止住眼泪,愤愤问道。 霍家小叔神色淡定,简要道:“行凶者逃了,不过子瑜知晓是谁,开封县府已派人去抓拿归案。” 年轻貌美的妇人是孟氏,是霍玉清的正室,听到这话,眉梢不自觉地轻皱。 可在场她辈分小,不便多问。 她默默地为夫君擦了擦汗,而后就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个布衫青年。 孟氏眼光落在许黟带来的药箱上,问道:“这人?是大夫?” 霍家小叔道:“他救了子瑜,我便请人入府,以治子瑜的伤势。” 于是,许黟同霍家一群人进入霍府,被安排在霍玉清主卧旁的厢房。 这厢房是临时整理出来的,一个婆子端了茶来,孟氏派来的丫鬟道:“先生请茶。” 许黟喝了茶,遂问道:“府中可有其他医者?” 丫鬟道:“回许先生话,府上不养医者,若是府中有哪个主子身体不适,都是请马行街北的张先生来瞧。” 许黟沉默。 霍府家大业大,断不可能只让一个熟的大夫来给家里受伤的小辈治病。 这会儿,那张先生怕是已经来到霍府。 果如他所料,许黟被安置在厢房后,天黑后,都没再见到霍玉清。 许黟也不在意,他来到这里是有诊金拿的,如果对方不需要他,他到时候自请离去就好。 在北宋当名医 第420节 到第二天刚过辰时,本以为依旧见不到霍玉清的许黟,这会儿屋里多出一个意外来客。 正是昨日见过面的孟氏。 孟氏是来请许黟的,昨日张先生上门来,给霍玉清看了伤势,说伤势颇为严重,只用这等药散不行,还要服用汤药以及药丸等等。 房中服侍霍玉清的贴身随从遵循着张先生开的药方,立时去到马行北街的医铺抓药回来煎煮。 当天就将那药汤服用下去,可到卯时时分,霍玉清的情况不见好转,反而发起高热。 “换药了?”许黟拧眉。 孟氏道:“张先生说那药散……便遂换了其他药散敷着。” 许黟听她这话,没再多问废话,直接拿起药箱来到隔壁主卧。 此时的霍玉清已高烧昏迷,失血过多的苍白脸颊渲染上刺眼的绯红,如豆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入耳髻发丝。 他突然烧得厉害,孟氏不敢轻易做主。 在去隔壁请许黟前来时,已另外派人去请霍家小叔过来。 许黟在给霍玉清诊脉时,霍家小叔大步迈进门来,刚要发话询问,但见床榻旁凝神把脉之人,将到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 “小叔。”孟氏欠身行礼。 霍家小叔低声问她:“子瑜如何了?” 孟氏红着眼眶摇头,嗓音带着哭腔道:“未知。” 霍家小叔捏了捏眉心,神色不愉地说:“昨日不是叫许先生给子瑜看伤势了吗,怎么又另请张先生。” 孟氏抿住嘴角:“是大娘的意思。” 闻是大嫂的意思,霍家小叔无奈地轻叹口气,转而来到床榻,便见许黟把完脉,下一瞬就把霍玉清合着的袍子解开。 第252章 难闻的腥味扑面而来, 他不过半日没见到霍玉清的伤口,腹部包扎的布条被人重新拆开再包扎过,绑紧的布条已然渗出深红发黑的血迹。原来的桃花散被洗掉了, 用的是昂贵又不好用的金疮药。 这等金疮药通常会用上二三种昂贵的药材,在上流社会很是流通。但不是什么金疮药都对刀伤有用,这位张先生所用的金疮药除了贵以外,对霍玉清的刀伤愈合效果不强。 何况, 这时并不是用金疮药的好时候。 又闻空中还残留着的药味。 许黟闻出其中有一丝鱼腥味, 与记忆中的鳔胶极为相似。 时下的鳔胶制作工序麻烦复杂,价钱更是昂贵。若是用以陈年老鳔胶, 可以在出血时拿来救命。 但前提是……他用了人参散将人的性命吊回来了。这时候再用鳔胶, 实在画蛇添足, 多添麻烦。 不问他,就用了鳔胶? 许黟直接被气笑了,转过头看向神色不明的霍家小叔。 他直接道:“若贵府信不过我直说便是, 如今将我用的药物一一换去, 去找那位张先生不是更好些。” 霍家小叔:………… 他身上暗含的气场微滞,深感这事棘手。 片刻,他在孟氏隐隐恩求的眼眸中,缓缓开口。 “是某之过,没有交代清楚,使得府里怠慢了许先生。”霍家小叔心情阴郁地为霍家大娘做出的错误决定擦屁股, 说出的话更为郑重,“如今子瑜的伤势还要先生瞧着才成, 某绝不会再让这等事发生。” “今日起, 霍府只有一个许先生。” 许黟看他一眼:“好。” 得了他的承诺,许黟没有继续装腔作势, 当即让霍府的下人准备浓葱汤和软绢。 交代下去后,许黟又极快地开了一张加减过的八珍汤。 霍家小叔常年服药,对药理也是知晓二三,接过药方看到上面所用药物,微微愣住:“八珍汤?” 许黟点了点头。 霍家小叔道:“这方子和我以前喝过的八珍汤所用药材不同,多了五味子和远志。” “五味子是滋阴补肾之物,霍小郎伤在腹部,肾脾俱有所损,不容小觑。”许黟看向他,一字一句地回答,“远志则有安神消肿之效,可佐助伤势愈合。再者,霍小郎这会虚热自汗,用以退烧为佳。” “听许先生的。”霍家小叔解了心里疑惑,旋即将方子交由心腹下属去药铺抓药回来。 许黟看着他的举动,没有过问,等着丫鬟将浓葱汤和软绢送来。 他立时解开布条,用软绢蘸取浓葱汤洗掉伤口处的金疮药。 俄顷,素白软绢沾染刺目血迹,许黟面色不改,手法稳重地把渗出来的血液擦拭掉,拿出桃花散倒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再度把腹部缠绕扎紧。 换药完毕,屋外珠帘打响,有人姗姗来迟。 霍家大娘闻讯赶来,听到儿子还未醒来,趴坐在床榻哽咽落泪,拧着帕子,一声声地唤着:“玉哥儿。” 孟氏攥了攥绣帕,在旁神色复杂地低声喊:“大娘。” 霍家大娘没应她,继续啼啼哭哭。 哭声扰人,昏睡中的霍玉清睡得不甚踏实,许黟慢条斯理地整理药箱,仿佛没听到这等哭声。 “大嫂。”这时,霍家小叔拧着眉梢开口,“你这般哭着,会对子瑜伤势不利。” 霍家大娘的哭声噎住:“……” 她眼角垂泪抬头,看向身上自带威严的霍家小叔:“我哪瞧过玉哥儿这般,遭受这等无妄之灾,只看着就止不住落泪,实在委屈我儿。” 霍家小叔道:“大嫂放心,待人抓住,定审问个水落石出。” 霍家大娘擦了擦泪水,回想到适才带着药箱出去的背影,眉眼掠过不喜,昨日她就故意不让这个叫许黟的医者接近,怎么今日又出现在在这里。 她看向孟氏的眼神多出责备:“张先生呢?” 孟氏朱唇轻启,如实回答:“昨日便是喝了张先生开的方子,今日卯时相公就发起烧来,我瞧许先生就在府里,便先行请他来了。” “那还不快快去请张先生来。”霍家大娘敛去不喜,当即就要打发人去。 随身过来的妈妈还没踏出内屋一步,就被霍家小叔不容反抗的眼神瞪回原地。 他额头青筋微浮,眸低蕴含着的烦躁愈发强盛,却在看到自家大嫂的份上,将那股烦厌给泯然吞回。 “怎么还不去?”霍家大娘见妈妈不动,再三催促。 妈妈欲言又止,一面担忧地看向在场更有话语权的霍家三爷。 霍小叔言简意赅:“张先生不行,该换人了。” 霍家大娘猛然看他:“这是何意?” “子瑜是我的亲侄子,我不会害了子瑜,大嫂自可放心。”霍小叔没再与她虚与委蛇,冷冷看她道,“许先生用方用药高明,再多一个张先生只会徒添麻烦,何况当时就是许先生救了子瑜,他比其他大夫更加知晓如何治疗。” 霍家大娘没想到他会当着孟氏直言说出。 一瞬间,脸色难看至极。 待回神来,已是失去回击时机,讪笑弥补道:“小叔这是对我有所误会,你是子瑜的亲叔叔,当然不会害他性命。” 霍小叔挑眉:“既如此,那大嫂可放心了?” 霍家大娘:“……” …… 霍家书房。 霍太尉从宫中回来,神色疲惫地揉着眉间,今日上朝,连官家都知晓这事关怀于他,还严令开封府尽快将凶犯抓拿归案。 那行凶者刺伤了人匆匆逃出城去,想来很快就能缉拿回来。 让霍太尉担忧的是……霍玉清能不能下场明年会试。 “大爷,三爷来了。”门外,贴身仆从敲门进来,垂着头颅喊道。 霍太尉道:“让三爷进来。” 他口中的三爷便是霍家小叔,排行三,府里的下人们都喊他三爷。归休在家养病这两年,霍三爷并不管府中闲杂事,只偶尔府里来了贵客出来接待,其余等时候,都是在自个院里养花弄草,日子过得闲情雅致。 他因病,年三十有八却还没子嗣,家里小辈有十几个,但只有霍玉清能入他的眼。 霍玉清被伤情况不明,他自昨日起就没好好睡过,进来时,霍太尉见他脸色不佳,连忙吩咐仆从去端安神茶来。 “大哥不用。”霍三爷摆了摆手。 “子瑜的伤要紧,你身体也要紧,要是劳累症候复发,还要请张先生过来开药。”霍太尉道完,也关心儿子伤情,问他,“子瑜的伤如何了?” 霍三爷道:“有许先生出手,应是无碍。” 说着,他将今早在霍玉清屋里发生的事都说给霍太尉听。 “大嫂关心则乱,我一时不察言语重了些,此在我之过,大哥莫要气怪大嫂。” 霍太尉头瞬间有些大:“她也是累了。” 霍三爷笑笑。 霍太尉看他如此,便沉声道:“明日起,我让乔兰居的人不要踏入子瑜院里,等人伤好了,再让子瑜去乔兰居请安。” 霍三爷起身行礼:“多谢大哥体谅。” “嗯。”霍太尉示意他坐下,想到什么地问,“你可查了那姓许的医者是何人?” “他与子瑜年纪相仿,听口音并非京都人士。”霍三爷将昨日短时间内收集到的消息缓缓道出,“我派人查了,前不久刚来的开封,与大理评事邢岳森是友人之交。” 大理评事不过七品官职,他查过了,这邢岳森是前三年刚中的进士,在大理寺里表现平平,素来为人处事低调。 不过那日他见这邢岳森也算果敢,不似那等碌碌庸才。 霍太尉眯了眯眼,沉声道:“子瑜能活着多亏他二人,咱们霍府理该送份谢礼。” 霍三爷看向他的目光多出耐人寻味:“大哥此意是……” “寻常谢礼不足以代表谢意,若是有用之人,可提拔一二。”霍太尉将茶杯递到他面前,“我记得你说当时尚教授也在场,还对那许黟赞扬有加,他不过一介游医,若是治好了子瑜,想进太医院也可安排。” 霍三爷喝了茶,淡笑道:“大哥,我明白。” 在北宋当名医 第421节 “顺便派人彻查那行凶者。”霍太尉的眼神冷了几分,“不要让这事节外生枝。” “好。”霍三爷应下,退出书房。 …… 天色灰灰蒙,许黟在生物钟下早早醒来,睁着眼等到天亮,他穿戴衣裳,挎着药箱来到隔壁主卧。 屋外有仆从守夜,见到他来,立时打起珠帘引他入内。外屋高凳上摆放着的迎春花花瓶,娇艳鹅黄的花朵徐徐开放。 屋里也有丫鬟整夜伺候着,看到许黟来了,连忙起身喊人。 “人可有醒来?”许黟问守在床榻边的丫鬟。 丫鬟道:“半夜醒来一回,喝了点茶水,又歇了回去,喊着疼,我要去请许先生来,但玉二爷拦住了我,不叫我去。” “你去端浓葱汤和软绢来,我来给你家玉二爷换药。” 闻言,许黟打发她出去,带着药箱来到床榻,便要再为霍玉清换药。 不同于昨日发烧时的模样,经过换药和改喝八珍汤后,霍玉清脸色瞧着没那么差了。 不过脸色依旧苍白。 伤口前三日的清创很重要,如今条件差,达不到做无菌手术的条件,直接缝合很容易让体内的伤口受到感染。许黟直接用桃花散止血,就是以防伤口感染发炎化脓。 第三日,许黟依旧先用浓葱汤擦拭伤口,再用桃花散掺在伤口处,并布条包扎好。 这回,他做完这些,霍玉清幽幽转醒。 “可疼?”许黟以关心伤患的口吻问他。 霍玉清摇摇头:“不是那么疼了。” 他微微低头想要去看自己的伤势,可惜姿势问题,还没看到伤口,腹部的伤口先被撕扯到,发出“嘶”地一声。 “你别乱动。”许黟道,“你这伤口明日还要缝合,要是今日还流血,就要拖到后日,越是拖延越容易生出腐肉,严重的话,要去腐缝合。” 霍玉清:“……” 只是听着,伤口就生出细细麻麻的疼。 第253章 “缝合术?” 霍玉清被许黟扶着斜靠在软枕, 锁眉思索地问道,“我曾在医书里见过,便是记载肠断者可用针线缝合续接, 这是真的?” “你所看的是太医巢元方所写的《诸病源候论》?”许黟微挑起眉。 霍玉清点点头,说他因小叔身体抱恙,从而略读过几本名医著作,“可惜我才疏学浅, 对药理知其一不知其二, 不敢随意用药。” 许黟听到他说起霍家三爷,在心底对这人画点上圈号, 将其放在霍家有一定决定权的位置。 他为霍玉清解惑:“你这伤确实会用上缝合术。但此缝合术所用法与你说用法略有不同, 除用金疮药外, 还会另外用生肌膏。” 生肌膏的配方多样,许黟所用的生肌膏则是生肌玉红膏,原方出自于《外科正宗》, 方里用药是当归、白芷、轻粉、紫草、红蝎和麻油等。[注1] 与当初为张铁狗和余秋林炮制的生肌膏用方配比不同, 需要重新炮制。 炮制前,还需要先将这数味药材浸泡在麻油里三日,再用慢火熬制。 许黟早在进府时,就在第二天让霍家三爷的仆从在抓药时,顺便买一份药材回来了。 “许先生想得周到。”霍玉清煞白的脸上多出一抹笑意。 笑完,他沉着脸说道:“那日事我听说了, 霍府不是有意为难你,你愿意继续救我, 我真的很感激。” 许黟看了他一眼, 抬手收起脉枕,平静而疏离道:“在下救人出于本心, 与是谁无关,霍小郎思虑过多的话容易影响伤口愈合。” “……嗯。”霍玉清勉强应着。 眼睑微垂,眸里多出落寞。 霍玉清的精神实在不济,在听完许黟要去炮制生肌膏后,没聊几句,便困乏得撑不住地睡着。 许黟看他睡着,挎着药箱脚步沉稳离开。 出屋时,对着在外守着的仆从交代几句,又道:“你家玉二爷近来的吃食尤为重要,可从街井粮铺处买来川米?” “川米?”仆从两眼茫然地重复。 许黟耐心道:“便是蜀中产的江米研磨成粉,加入到烹煮的米粥里,再用二钱人参炖的汤水做米汤,炖煮时不可超过一个时辰。” 仆从瞬时警醒起来,连忙将许黟交代的事谨记。 待许黟回到屋里炮制生肌膏,仆从匆忙来请示霍三爷。 霍三爷道:“听许先生的。” 仆从领了命离开前,霍三爷将他叫住,叮嘱道,“此事不用经由乔兰居点头,你亲自去办,不要让其他下人插手。” “小的明白。”仆从头皮绷紧,一刻不敢耽误。 …… 朱雀门,城东,街南。 临时租赁的小屋院里,不大的堂屋放着几箱霍家送来的谢礼。 每个箱子放的物什不同,有的放的是春月才有的时令果蔬,有的则是名贵的香药果子,另有一箱质地柔软丝滑,价值不菲的昂贵布料,其花色娇艳,用来做成衣裳甚是相配。 这霍家看来是将他们的底细查清,送来的物什非金非银,却又处处周到,拿得出手。 “娘子,咱们就这么收了?”阿锦疑惑地看向颜曲月,“不等郎君回来再做决定吗?” 颜曲月道:“收了比不收好,要不然他们会觉得咱们贪心。” 看着地上放着的谢礼,她眉目动了动,对着兄妹俩和二庆道,“你们看上哪些就拿去用,不用留着。” 阿旭问:“不等郎君?” “不等他。”说着,颜曲月打了个哈欠。 这几日许黟不在家里,她睡得不习惯,再者京都的夜市闹到天明,待到颜曲月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动静,是某某街坊半夜归家的声音,吵得她渐渐烦躁。 京都好像也没什么好趣的地方。 反而有诸多约束和麻烦。 甚至他们在这里还租赁不到一间像样的宅屋! 想到这里,颜曲月问二庆:“明日又是相国寺开放交易的日子,药丸可炮制好了?” 二庆回道:“炮制了大概有几百丸。” 颜曲月沉声说道:“不够,尽量多炮制些。” 眼下许黟不在家,这些事就要她来做决定。像炮制消食丸,颜曲月在问过阿旭那日卖出去多少丸后,心里就有了数。 其他挣钱的法子有归有,都没有卖消食丸来得快。 毕竟京都有钱人多,吃荤腥的人家数不胜数,吃多了荤腥自然容易积食,消食丸不仅可以治积食,还可以消腻。不用许黟提醒,她都晓得消食丸的好处有多少。 “娘子,咱们备的药材都用完了。” 阿旭有些迟疑地说道,“马行街北的药铺卖的药材价钱不便宜,买来炮制,再卖三十文一包没法回本。” 颜曲月:“……” 她略微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以前许黟怎么卖那么便宜?” 阿旭道:“蜀中多药材,咱们去梓潼找药商买货,价钱还能再低一些,炮制的成本自然就降了。” 阿锦听哥哥这么说,也发愁:“京都郊外那么远,咱们坐车赶去挖药也来不及。” 听到这话,二庆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家娘子。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颜曲月道:“有话直说。” 二庆道:“我这两日去了趟郊外瞧过了,京都郊外的山都是有主山,即便咱们去了,也没法挖药材。” 其他人:“……” 看来,跑去山里挖药材这事行不通。 颜曲月有心无力:“……这么麻烦。”她以前不管这事,现在亲自管几日,就想罢手当甩手掌柜。 她想,许黟再不回来,她就要忍不住磨刀了。 …… 同在城南的邢家,近几日也小小地发生变化。 邢岳森在上值时先是碰到从来冷脸的上司主动关怀,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来找他;接着,素日里对他爱答不理的同僚,莫名地亲近他来,下值后主动邀约他去酒楼饮酒…… 对此,邢岳森都笑着脸婉拒了。 他比谁都清楚,会有这样的变化,是那日许黟救了霍家的玉二爷。 霍家虽没有另外的表示,只是送了一份丰厚而简单的谢礼,就引起了诸多方的关注。 这让他在大理寺的处境发生变化的同时,也引起了其他同僚的密切关注。想要在大理寺继续低调是不成了,兴许可以利用此事来为自己谋利。 但想到许黟还在霍家,邢岳森神情阴晦地将这个念头压回去。 “爹,我回来了。” 此时,从书院里下学的邢鹿源见到他爹在堂屋,过来行礼问安。 邢岳森简单地问了他课程问题,忽然问道:“你们学院比武何时开始?” “……”邢鹿源迟疑地小声说,“就在明日。爹,你要来参加吗?” 明天是休沐日,邢岳森不用去上值。 邢岳森目光沉沉看他:“你若是有把握夺得名次,那我明日去观赛也无妨。” 闻言邢鹿源双眼震惊地瞪大,欢喜道:“能的!这次报名参加的学子里,剑术都没有我厉害。” 邢岳森哼笑一声,被蠢儿子的笑颜气得嘴角微微抽动。 硬是灌了半壶冷茶到肚子里,才将那股想揍儿子的火气摁灭,不耐烦道:“行了,爹明日会去。” 在北宋当名医 第422节 “爹说真的?”邢鹿源不敢相信地确认,看到他爹沉下来的脸,又急忙乖巧喊道,“我信我信,我就知道爹爹疼我。” 邢岳森:“……” 他摆摆手,让儿子从眼前消失。 接着唤来阿目,问他:“可有打听到消息?” 阿目摇摇头:“霍太尉府里森严,使了几个法子都没能得到甚消息,不过倒是见到有厮儿从外买药材回来,也没见霍府请其他大夫。” “看来是好消息。”邢岳森略微琢磨,对着阿目道,“你再去盯着,有什么异常立即来报。” 说完这事,他在堂屋敛眉静坐一会儿,起身去到屋里。 …… 第二天,焦氏带着丫鬟坐在青布小轿里,去到许家临时租赁的宅屋。 看到焦氏上门,颜曲月亲自出门来迎:“嫂嫂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备着茶点。” “来看看弟妹。”焦氏温和笑着,拉着颜曲月的手进到屋里。 她一进来,就看到院子随意摆放着晾晒的架子,几个簸箕晒着药材,二庆和阿旭在搬着摆摊的折叠凳。 焦氏看向颜曲月:“弟妹是要出门?” 颜曲月说道:“我不出门,今日是相国寺交易的日子,我打算让阿旭二庆去寺里摆摊。” 颜曲月这么一说,焦氏有些愕然,没想到颜娘子除了果敢以外,竟然这么放心,能在这等情况下,将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看她脸色,更是不见忧愁。 焦氏有些羡慕地说:“当年我来京都,什么都不懂,哪哪都不敢做主意。”说着,她随着颜曲月进屋,刚坐下,阿锦就端来茶水。 颜曲月让阿锦下去忙活,她亲自接待焦氏,便听焦氏继续道,“在京都待了两年,才开始有机会接触这京都贵人们,要是我有你这性子和能耐,怕是早能为夫君分忧一些。” 颜曲月听后也是惊讶,京都这么难混的吗? 她跟着许黟去过那么多地方,每到一处,他们都能很快安定下来。即便是遇到麻烦,也能轻易解决,很少去担心起居和挣钱的问题。 趁着这次对坐聊天,颜曲月向焦氏讨教了诸多在京都“混日子”的法子。 焦氏也不吝啬,把自己应对京都事物的经验传授给她。 听完,颜曲月有些沉默。 焦氏传授的法子,说到底就是该低调时低调,不要轻易惹是非。 有些能耐也要忍着,在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时,做一只不出声、不露头的鹌鹑。 但显然,这低调法已经不适合他们了…… 此时,在霍府的许黟低调地展示了他娴熟的缝合术,把一众霍家人都给惊讶到了。 缝合手术的场地不宜人多,许黟将无关紧要的人从屋里赶了出去。 只留了一个打下手的仆从,和不愿意从屋里离开的霍家三爷和孟氏。 两人想留下来,许黟勉强答应了。 让他们换上干净的衣物,再戴上口罩,站在变成临时手术台的床榻两米远位置。 紧接着,他净手完毕,将所要用的针和线,刀具放在盛水的罐子里煮沸。 仆从将手术工具捞出来擦干,递到许黟眼前。 许黟拆开绷带,用回香草散抹在伤口周围,进行局部麻醉。 下一瞬,他在万目睽睽之下,拿着刀子把伤口上发白的死肉割下来。 霍玉清的刀伤救治及时,虽然后面误了半日,但有许黟接手,坏掉的部分不多。 割下来的坏肉被许黟丢在铜盘上。他擦了擦手,下一秒就拿着穿好线的银针把伤口彻底缝合。 “咔嚓。” 丝线被剪断,许黟涂上生肌玉红膏,取来布条重新包扎。 霍三爷凝眸收回,瞥向屋里放着的香炉,袅袅香雾中,时间正好过去一炷香。 第254章 阳春时分, 煕光融融地落在霍府云鹤居抄手游廊中,几个贵妇坐在廊下芳姿娇弱的花卉间,却无心赏花, 等得焦急时,众人小声说着话。 “里面怎么还没动静,这都多久了?” “大娘子安心,这还没到一炷香, 想必还要再等等。” “我怎么安心!那是我的玉哥儿, 他小时候身体就不大好,这可苦了我的心呐。” “妾打听过了, 今日这许先生做的叫缝合术, 京都城里没多少个先生会此医术。玉二爷福大命大, 是富贵寿考的命格,此劫难不倒他。” “方姨娘说的对,大娘子咱们就安心等着。”旁侧, 另外一个穿着碧青大袖衫的妇人柔柔笑着。 霍大娘子沉着脸没再说什么, 只盯着紧闭的屋门,迟迟没碰妈妈端上来的热茶。 几个等候的妇人各怀心思,却也都盼着霍玉清平安无事。 就在她们以为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时,忽而,前面的屋门应声打开。 仆从端着铜盘匆匆走出来,众人看到盘上放着的东西, 都惊然地抬手捂脸。 路过身旁时,有人受不住味儿, 脸色猛地煞白一变, 可又不敢真的做出动静,死死地拽住捂鼻子的手帕, 生怕压重的喘息声惊动别人。 霍大娘子忍着胸口处的隐隐作恶,起身喊道:“玉哥儿如何了?” 仆从还要端着盘子离开,闻声停住脚步,低头喊道:“玉二爷没事了,还在歇息,大娘子容小的先将盘子带下去。” 霍大娘子:“……” 她没再去问仆从,将要去到屋里,就在这时,霍三爷和许黟出来了。 看到他们两人,霍大娘子当即盯上许黟,再度问道:“我的玉哥儿如何了?” 许黟道:“手术很成功,夫人可入内看。” 说着,他朝着旁侧的霍三爷做了个请的姿势,邀他到旁说话。 霍三爷对着他点头,跟着上来。 “许先生是有其他事吩咐?”来到许黟临时住的客屋,霍三爷视线扫视一圈,重新落回许黟身上。 许黟把药箱放到桌子,来到高凳前,在铜盆里净手。 “霍小郎的伤处两日内可拆布换药,依旧是浓葱汤蘸擦伤口。”许黟说着,去到里面拿了个瓶子出来,“这是金疮药,换药时抹上,两日一换,换药三次后改用这药。”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从药箱里拿出另外的罐子,正是适才缝合时所用的玉红膏。 许黟将东西交给霍三爷,让他自行安排仆从照顾霍玉清。 霍三爷眉目挑动,口吻不急不慢道:“许先生怎么急着交代这些,莫非是有其他事?” 许黟从容应对:“在下在贵府待了数日,独留娘子在家中,颇不放心。” “是时候该回去了。” 霍三爷没想到他会急着走,许黟在霍府数日,每日都有贴身丫鬟伺候。 当然,从他安排的仆从口中得出,这许黟是正人君子,从不留丫鬟在屋里过夜。甚至很多事都亲力亲为,不让丫鬟进到屋里打扰。 他问过仆从,原来这几日许黟也没闲着,除了炮制药散和药膏,还另外炮制药物。 只是他作为主家,也不好多嘴问别的。 “子瑜才刚做了缝合术,还请许先生多留几日,待伤口长肉愈合,再走也不迟。”霍三爷笑道。 “许先生若是放心不下家中娘子,我可派人将其接来一同暂住。” 许黟:“……”他可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霍三爷看着温文儒雅,很好说话,实则腹黑极了。 知晓许黟想走,就拿这话来以退为进,便是明白许黟是不可能同意颜曲月住进到霍府。 许黟看着他翩翩然地拿走药膏,心里有些郁闷。 但很快,外面响起敲门声。 “进来。”许黟坐在桌前看医书,头也没抬地扬声喊了一句。 “许先生,三爷差我送些东西来。” 进屋的仆从抱着个箱子放到桌前,行了个礼继续道,“三爷说,这些都是不甚值钱的药材,放在府里仓库好些年了,要是先生不嫌弃,可拿来打发时间。” 许黟微愣半秒,见仆从还想说什么,当即摆摆手:“替我多谢你家三爷。” 仆从“欸”了一声,行礼退出房门。 顺手将屋门给轻轻合上。 许黟看着房门关了,起身过来将箱子打开,在看到箱子上面第一层放着的一排有拇指粗的人参时,不由地轻笑出声。 他为了救霍玉清,用了仅存不多的人参散。 眼下这霍三爷就送了六根二十年的野人参给他……还真是大方。 再看下面其他累放着的药材,多是比较珍贵罕见,寻常药铺找不到的。想到这位霍三爷身上有顽疾,霍府有囤放药材也能理解。 就是从霍三爷的脸色来看,许黟单单从望和闻中,并不知这霍三爷得的什么病。 如此想着,许黟对他的病生出好奇的心思。 打住!打住! 他还是不要过多掺和霍府的事,以免惹得一身骚。 …… 不到半日时间,霍府上下都知晓被请入府中的许先生用“缝合术”,彻底将霍家二郎给救回来了。 “听说那伤口有一寸多深,但你猜怎么着,那被刺伤的地方好几日了都没事儿,也不烂肉也不化脓的。” “这缝合术到底是什么?” 在北宋当名医 第423节 “当时樊家的哥儿也在场,好像是拿一根针一条线就将那伤给缝上了,他说可吓人了,都不敢仔细瞧。” “用针缝?那玉哥儿岂不是疼坏了?” “你这话说的,要是真真疼到了,大娘子岂能依着?我都打听到了,当时玉哥儿都没喊一声,那针扎在肉上好似都不疼,真是邪乎。” “这许先生好大的本事,听得我都想给他瞧病了。” “咦?你哪来的病?” 被问的妇人顿了顿,凑过去低声说了两句:“没别的病,就是夜里睡着总流汗,醒来乏累得很。” “那是该瞧瞧。” …… 霍府每处院子都在讨论这事,很快,就有其他院子的人晓得,云鹤居那边的主子醒了,还能下地走动。 这才几日呐,就已经恢复到这模样了? 便是时刻盯着霍府情况的其他高门高户,在听到这消息时,皆是露出诧异神色。 这……许黟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过半日时间,便有不少有心人打发了随从去打听许黟的消息。 这些都与住在云鹤居的许黟毫不相干。 他拿着霍三爷送来的人参,兴趣盎然地开始研磨人参粉。 把几根二十年的人参一部分切片一部分研末,就又捣鼓其他药材来。 直到仆从来报,说霍玉清醒来想找他,许黟才意犹未尽地收起半成品,顺带吩咐来人不要让其他人进来房间。 霍玉清看到他很是高兴:“我以为许先生走了。” 许黟不客气地坐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把脉:“嗯,本来要走,没走成。” 霍玉清神色一顿,瞬间了然,虚虚笑问:“是小叔留你了吗?” “看来你很了解霍三爷。”许黟放下他的手,继续道,“脉细,气血两虚,已无大碍。” 霍玉清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这都多亏许先生,我与先生年纪相仿,可直呼先生名字吗?” 他生得神清骨秀,眼下虽只穿着素白袍子虚弱躺在床上,但难掩玉树琼枝,笑起来时星眼挚诚。 对上这么个病患,许黟难以拿出冷硬态度。 于是,许黟同意他叫自己的名字。 霍玉清得了同意,心里甚是欢喜,趁着伤口不疼,想多与许黟亲近。 他谈吐不凡,谦恭下士,渐渐的,许黟也没多么抗拒这个想要跟他做友人的权贵子弟。 “原来许兄来京都是来会友人的。”霍玉清听了,缓缓吸了口气,“蜀中离京都数千里远,许兄能为了这一承诺而爬山涉水千里,这份情太过难得。” 若是他也有如此笃挚友人,不远千里来与他相会,该是人生难得幸事。 许黟挑眼看他,淡然道:“以霍兄这般性情,这般款款深深挚友,该有不少。” 霍玉清:“……” 他轻咳两声,不自在地说道,“我常在书院读书,不喜和他人来往,后来入国子监,学业繁忙,谈情雅趣之事更是少有。” “那便多出去走走。”许黟看着他的眼睛道。 重生两世,许黟遇到的人,经过的事都要比霍玉清多得多,在看到霍玉清跨越层次想要跟他交友。 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久旱逢甘雨,逮到个合眼缘的人,就想要拉近关系。 见着霍玉清面露不解,许黟笑道:“你这伤再养半月,便能好得差不多,届时哪怕不能坐车颠簸,也能在院里走动。浴日能养精神,解郁气,素日里无事,也可站在日光下活动拳脚。” 霍玉清坐在床榻,神色有些复杂。 不是不赞同许黟说的话,而是从许黟说的这些话里,他渐渐地品出来—— 许黟同意他喊“许兄”不是想跟他交好,反倒像是在哄病人。 他们没聊多久,伺候的丫鬟进屋,提醒霍玉清要休息了。 许黟见状没有多留,愉快地迈步离开。 霍玉清:“……” 翌日,许黟给霍玉清换好药膏出来,还没来得及去捣鼓他的人参散,就有其他院的娘子打发妈妈来请他。 “我家娘子这几日总是睡不好,麻烦许先生给瞧下是何病因?” 妈妈站在旁伺候着,为坐在凳子上的中年妇人打起珠帘,贴心地用帕子覆在手腕处。 许黟放下药箱,例行询问几句。 听完妇人所说病症,又把脉诊断,不多时就晓得妇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夫人这病是胃脾虚弱,引得虚弱自汗,容易梦魇。”说完,许黟继而又道,“我给夫人开一张胃脾汤,先煎服两日,病症好转就可停药,换成药性温和的药膳粥再吃三日就成。” 说着,许黟拿出纸张铺开,洒洒洋洋地写下一张药方。 递给在旁的妈妈,交代如何煎服,而后提着药箱准备离开。 夫人见状,朝着陪房妈妈使了个眼色,妈妈福身送许黟出去,往他手袖塞了个的略有份量的锦囊:“奴替娘子多谢许先生,少少诊金,还望许先生收下。” “嗯。”许黟不客气地将那锦囊收了。 他回到云鹤居客屋,放下药箱,提着水壶想要喝口茶,这时,外面有脚步声过来。 许黟一愣,茶还没倒出来,又来新的妈妈来请他,说是二房二娘子有请。 “……”许黟无奈,草草喝了茶润喉,提着药箱再次出门。 “麻烦妈妈带路。” 霍府上下足有两三百人,宅院更是宽敞幽深,前方妈妈带路,在一段又一段的抄手游廊下绕着走一刻钟,进了一处鸟语花香的好院子,便有数道打量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许黟好似没发现,跟着妈妈进入到会客厅。 第255章 霍家二娘子崔氏是市侩出身, 当年嫁给霍家二爷的时候,霍大爷还没当上太尉,只是个七品官员。 崔氏娘家有钱, 在临安府的买卖做得大,常一车车的金银珠宝送来霍府冲脸面。 因而崔氏在霍家虽然地位低,但却过得比其他院的娘子舒坦。 院子里用的一切物什都是顶好的,不仅院子里摆放各色奇珍花卉, 屋里陈设也是华靡精雅。许黟跨步进入, 就被眼前红木镶嵌贝壳金丝绘山水彩屏风给亮瞎眼。 带路的妈妈没有停顿,引着许黟穿过屏风。 崔氏坐在软垫上, 摆弄着眼前的介休窑白瓷香炉, 见着人来, 将手上剩余的香料丢入炉内,满脸带笑地招呼他:“许先生可算来了,快, 入座。” 等许黟坐到妈妈搬来的凳子上, 这位崔氏又兴劲儿地吩咐妈妈道,“快去拿今年春的雪芽来。” 说着又笑着看向许黟,关怀他这些日子在霍府住得可习惯。 她保养得好,年纪瞧着比许黟大不了几岁,又是笑得满面红润,看起来不像有病之人。 关心罢, 她终于进入主题:“今儿请许先生来,是听说先生医术高明, 便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求问许先生。” 许黟驰然道:“崔夫人但说无妨。” 崔氏看他一眼, 没甚底气地问道:“许先生可知晓,这世上有没有‘聪明药’。” “哦?”听着这耐人寻味的话, 许黟沉思。 崔氏见他不说话,耐不住性子地主动将事儿抛出来。 “实不相瞒,我家璿哥儿不爱读书,一看到书就头疼犯困,起初我以为是拿话哄我,后来方知,他只要用心想事就心慌不宁。” “原先二爷说他愚笨,我是不信的,这孩子小时候可聪慧了,定是被什么给冲撞了去。我也去拜神求佛,上香供奉,但效果都甚微。” 崔氏为了这个哥儿也是操碎心,大房的霍玉清是个读书料子,年纪轻轻就中举人。她哥儿今年都十八了,可连四书五经都读得不明白。 日子久了,霍府里就有难听的传闻,说是娶了个市侩娘子,才将那聪明脑袋换成愚笨脑袋。 崔氏这些年花了十数万贯银钱,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想到许黟身上。 “要是真有什么聪明药,还请许先生予我,到时我定奉上万贯诊金。” 许黟:“……” 用万贯金钱换取聪明药,崔氏会被骗这么多年是情有可原。 他想说这世上没有这药。 恰在这时,看到崔氏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期许。 许黟将没说出来的话默默咽回去,改口道:“这世上确实有个令人变‘聪明’的方剂,不过要看令郎的情况。” 崔氏听了,眼神炯然道:“许先生快说!” 许黟朗若列眉,没有因她催促而急迫,反倒问:“崔夫人,令郎可在府里?” “在的。”崔氏说,“他今儿本要去书院,但闹肚子,就在家里歇着。” 霍玉璿这会闹肚子,崔氏本来担忧,问管家拿了药,与府里以前备的消食汤不同,是药丸来着,吃了肚子就不疼了,效果甚好。 她本来想寻管家问问,这药丸哪来的,要是个高明的大夫,可请人家来院里。 好大夫难找,她想从新的方向入手,好叫儿子变聪明。 但这大夫还没找到,崔氏先将主意打到许黟身上。 崔氏打发人去请霍玉璿,不一会儿,人就慢悠悠来了。 他刚一进门,声音便先响起:“我都躺着快睡着了,娘怎么突然叫我,是有什么事……” 话没说完,霍玉璿就在屋里看到了个陌生青年。 瞧着这青年打扮,他很快就想到了谁:“你是许先生?” 许黟起身道:“正是在下。” 霍玉璿不解地盯着他看:“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北宋当名医 第424节 “是娘请他来的。”崔氏斜了儿子一眼,招手让他坐到旁边来,“娘是觉得你总是精神不济,想请许先生来给你看看。” 霍玉璿闻言,瞬间反感地拧起眉头,有些不开心道:“娘,你怎么又乱请人来。” “是娘的不好,之前确实被蒙骗不少,但这回的许先生不同,他给你二哥哥瞧伤势,你二哥哥都快好了。”崔氏轻声安抚他。 霍玉璿撅着嘴不听。 他这情况和二哥哥哪一样呐。 二哥哥是被刺伤了腹部,治的是外伤。 但他娘却是想给他找什么聪明药!!!世上哪有什么聪明药啊,也就他娘信以为真。 “娘,许先生肯定也没法子的,你就别再想了。”霍玉璿对着许黟努力眨眼睛,作势问道,“许先生你也来劝劝我娘,哪有什么神药可让人变聪明。” 许黟没有顺着他的话:“确实有。” 霍玉璿:“你看许先生都说……啊,什么有!?”他猛地反应过来,好像自己听茬了。 许黟道:“《千金方》里有一方剂能使得人补肾益智,常服使人变得聪慧。” 霍玉璿:“……”不是,来真的? 许黟看着他的反应,继续道:“但这方剂因人而异,适不适合服用,还要看是否对症下药。” “我能喝?”霍玉璿紧盯着他的神色,口吻有些动摇。 许黟没应他。 只是说要先为他诊脉。 诊脉多容易啊,伸手给看就成。霍玉璿没多想,直接道,“那许先生你来给我看看,我能不能喝这聪……方剂?” “嗯。请伸手。”许黟道。 古代读书人常服用的益智方,其中比较出名的就是远志汤和孔圣枕中丹。 远志汤出自《圣济总录》,里面除了远志,还有菖蒲,只这两味药,另外根据情况加减药材。其能开心孔,通九窍,治心痛,令人记忆加强。[注1]这等药汤,不是人人都能喝。 毕竟是要三分毒,喝多了药也不好。 霍玉璿瞧着问:“可看出什么来了?” 许黟眉间沉敛,见问,搭在他手腕处的指腹微收,却没真的收回,直视他问:“素日里无事时,也会偶感心悸心慌?” “……嗯。”霍玉璿点头。 许黟问:“春秋换季时,喉间可有痰?” 霍玉璿脸上懒散散的神态消失,直起腰杆坐端正:“你怎么知道的?” “脉出来的。”许黟将手收了回来,目光微移落在他的衣着上,了然道,“此时春暖,可你却是潮热,穿多衣裳就烦闷,像是喉里堵着口气。” 霍玉璿骤然站起来:“……你,你怎么都知道?” 崔氏也是大惊,忙看向许黟:“许先生,这、这究竟何意?” 许黟自若道:“崔夫人放心,令郎这是心肾不交所引起,可服。” 听完这话,两人懵然,一时有些没反应。 先前听着以为是坏消息,结果转而是好消息了? “我家璿哥儿要是吃了这方剂,是不是就变聪明,会读书了?”崔氏激动地问。 许黟:“……” 那可不一定。 会不会读书还是要看个人的。 他能提供的是可以读书的身体条件,等将身体养好了,后面自然就能有时间读书了。 此时的霍玉璿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他听到能喝方剂,能使得他娘亲接下来的日子里可以少些操心,心里也很愉快。 反正这位许先生在府里,总不会乱开方子,将他吃出问题来。 “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着方子服用一旬。” 许黟说完,开始给霍玉璿写方。 《诸证提纲》中,有一方叫“朱子读书丸”,里面除了有远志和菖蒲外,还有人参、茯神、陈皮、当归和甘草。可煎煮成药汤,也能炮制成丸。 无论是药汤还是药丸,效果都是一样的。 许黟想了想,打算开成药丸方,这样炮制好后,服用起来也方便。 霍玉璿没吭声。 他无所谓是汤是丸,他娘常从哪里得到消息,动辄就给他捣鼓些奇奇怪怪的汤。 霍玉璿早就吃习惯了。 就他娘这望子成龙的心思,他说什么不吃的话都引得娘伤心。 何必呢,还不如早早吃了,省得他娘又哭。 事后,霍玉璿亲自送许黟出院子,等看着他们的姚妈妈回去了,他偷偷扯了下许黟的袖子。 许黟侧眸,看向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郎。 “你有话要说?” 霍玉璿道:“适才在屋里,我都是为了演给我娘看的,许先生你说的这药丸,真的有用?” 许黟听了,沉吟片刻才说:“有些用。” “还真有用啊?”霍玉璿有些愕然,接着便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兴奋。 那药丸要是吃了真的让人变聪明,那考科举不就是人人可行了吗? 听到他这想法,许黟一时无语,扯扯嘴角道:“这药丸只是让你看书时不会犯头疼,不会慌悸,至于会不会读书,要看你是否勤奋好学。” 霍玉璿:“……” 高兴早了。 …… 云鹤居。 霍玉清醒来,在仆从的搀扶下走了一圈,躺回床榻时,他问仆从:“我醒来这么久,怎么不见许兄过来,他在忙什么?” 仆从垂头交代道:“许先生被二房请了去,有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呢。” “去这么久?”霍玉清疑惑,问仆从二房谁病了。 仆从犹豫一瞬,才道:“玉二爷,二房请许先生不是谁病了,是二太太想法子给璿五爷看脑子呢。 小的不敢说主子的不是,但这二太太乱来不是一回两回了,上回听说,还去神仙观里求神药,倒是教璿五爷坏了好几日肚子,没能去书院哩。” 说着说着,仆从看着自家郎君阴沉下去的脸。 不敢再继续说了。 霍玉清眉目沉沉,只看着,也看不出来什么思绪。 仆从发愁地给他倒了温茶,霍玉清没碰那茶盅,只斜斜靠在软榻,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外面有稍稍的动静传来。 霍玉清眉目轻动,询问:“是谁回来了?” 仆从跑去瞧了,回来时脚步明显加快:“玉二爷,是许先生回来了。” “你去请他来。”霍玉清想都不想。 许黟刚从二房处的院子回来,还没回到自个屋里歇会,又被请了去。 他脑壳发疼,沉默不语地来到霍玉清屋里,等着他亲自开口。 “我听二婶婶请你去看病了。”霍玉清斟酌着,闷沉沉地说,“你要是觉得无理,在霍府住得不自在,我跟小叔说,让他送你出府。” 许黟抬眼看他:“还好。” 霍玉清瞬间屏声静气。 偏过头看沉稳坐在椅凳上的许黟,霍玉清迟疑问,“你有法子治璿哥儿不爱读书的毛病?” 许黟观他神色异样,顿感有趣:“难不成你觉得他装的?” 霍玉清顿住:“不是吗?” 许黟闻言,笑了。 在心里默默地同情霍玉璿一秒。 第256章 许黟住在霍府第十日, 霍玉清腹部伤势长出新肉了。 许黟住在霍府半个月,霍玉清下床活动时不需要仆从搀扶了。 这日,许黟开始收拾行装, 回家。 来时他只带了个药箱,回去时多出来大大小小好几个箧笥,多是霍府各房送来的物什。 霍大娘子差人送来一盏银鎏金荔枝琉璃灯。 这灯胜在四面都是粉红琉璃片,上方用以缠丝编织出荔枝形, 模样精巧工绝, 便是许黟看得都有些爱不释手。 觉得颜曲月应该会很喜欢。 来送礼的妈妈眼珠子精得很,见许黟目光落在灯上没移开, 满意的嘴角翘上天。 姿态高昂地笑说:“许先生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吧, 普通人家可用不了, 不过这是大太太送的,你收着用无妨。” 许黟:“……” 我谢谢你家大太太。 在北宋当名医 第425节 这妈妈还不晓得自己话多坏了她家大太太的形象,依旧在那里叭叭个不停。 许黟不想听她说话, 将东西收下, 礼貌而强势地将她送出去。 三房送来的物什是霍三爷安排,对比大房只有一盏灯,他送来的东西就要实用不少。 有四盒香盘,四盒香粉,四盒香饼,每一盒拿出去都是高价难求的极品好香。 装在绘有海棠梨花的青檀香盒里, 许黟清点了一番里头的好坏,对着这十几盒香很满意。 打算到时候送几盘给邢岳森和焦氏用用。 接着, 便是二房送来的东西了。 看到二房送的东西, 许黟才知晓崔氏说的万贯诊金不是开玩笑。 她真的送了万贯银钱来! 这么多钱许黟拿着心里不安,打算将其退回去。 哪想还没送回, 霍玉璿先过来了,见状,嬉嬉笑笑地说:“我娘从来说一不二,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退回来的道理。” 许黟挑眉看他。 霍玉璿罕见地被人看得不好意思,撇开脸,看到箧笥里放着的香盒,愣了下震惊道:“你不收我娘的诊金,反而收我小叔的香?!” 许黟不明所以:“这香有其他缘故?” “当然了!” 霍玉璿脸上的不可思议不似作假:“你可知晓这香是谁人所制?” 许黟懒得猜:“不知。” 霍玉璿缓缓吐出话来:“是我小叔。” “我小叔以香入道,师承当年名动京都的仙老香官,小叔不仅会制香,还会谱写香谱,他制出来的香千金难得,便是当今官家都十分痴迷我小叔的香。” 品香者多是文人雅士,会制香者也有,但要说会谱香的,且谱出来的香千金难求,那就是万里挑一。 许黟隐隐明白,为何大房娘子会忌惮三房了。 以三房三爷的能耐,若是不归休,将来的前程不比霍太尉差到哪里去。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许黟暂且不提,听了霍玉璿这话,这香反而不好拿给邢岳森用。 要不然容易引起误会。 许黟一时间想了这般多,霍玉璿却只顾着盯上香盒流口水:“小叔好过分,我生辰时求他送香给我,他都不给,倒是给你这么多盒。” 他要是有这么多,拿出去同窗不得羡慕极了。 “你若喜欢,我也可以送几盒给你。”许黟在旁道。 拿人家这么昂贵的诊金,送点对方家里人送的礼物回去。 不亏。 霍玉璿有些迟疑:“我娘要是晓得了,会说我。” 许黟笑了笑:“我送的,你娘不会说你。” 霍玉璿看着香盒实在舍不得,咽咽口水,就抱了三盒到怀里。 “许先生你人真好。” 霍玉璿真情实意道,“二哥哥对我都没这么好。” 被发了好人卡的许黟无奈失笑,觉得自己有些空手套白狼。 …… 这些日子,霍玉璿在喝了许黟开的朱子读书丸,不犯头疼了,读书时也不心慌,为了不让他娘白费苦心,他日日过得艰难,捧着不爱看的书籍苦读起来。 这么一读学业进步飞快,霍家上下都震惊了。 原来府里的璿五爷不是榆木脑袋,而是以前没吃这“读书丸”才不会读书的。 这霍府各房都传得夸诞不实,更何况是传到外面去,逐渐变了味。 变成霍家璿五爷吃了许黟开的“读书丸”不仅能变聪明,还好读书,过目不忘! 不少权贵将目光落在家里不爱读书的哥儿身上。 霍家的璿五爷都能变聪明,他家岂不是也能? “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我家哥儿与那璿五爷是同窗,这璿五爷以前遇到助教问话十句九句答不上来,可巧不,吃了那什么读书丸,现在都能答上来了。” “不止哩,看书也不嚷嚷头疼了。” “我儿读书也喊头疼,要是真的有用,我就去请这许先生来,看我儿还有别的借口使?” “……” 这事传出几日,好些人家都想见见这位许先生。 奈何许黟在霍府里足不出户,他们又不能跑去霍府把人带走,只能等着霍府啥时候放人。 直到这日,市坊里传来新消息—— “好消息呐,那许先生从霍府离开了。你不是要找他吗,眼下就能去了!” 此话一出,已然有人备上马车,匆匆赶去朱雀街城东街南。 * 许黟不在家多日,对颜曲月等人都好生想念,他催促霍家马夫赶车快些。 马车碾过街道,扬起灰尘,飞鞭来到街南。 小巷外已有多人等候。 半个时辰前,邢岳森收到消息,他本想备车去接许黟,但被霍府的人拒绝了。 因而他转头来到许家,将消息告知颜曲月。 颜曲月听得许黟今日回家,赶紧唤阿旭和二庆他们回来。 等了片刻,就见一辆马车疾奔而来。 马车在几尺前停住,车厢帘子被人极快打起,许黟从里面出来,看到众人都等着他,眉眼微扬,笑喊:“娘子,邢兄,我回来了。” “嗯,回来了。”颜曲月皓眸落在他身上,喜色难掩,低笑道,“胖了。” “真胖了?”许黟睖睁,他在霍府不好练武,半个余月没锻体了。 邢岳森在旁笑地拍拍他的肩:“确实。” 许黟:“……” 他生出危机,握住颜曲月的手道:“娘子,我明日起加倍锻炼。” 颜曲月没拿开他的手,笑着点头。 阿旭和二庆帮忙将车上的箧笥搬下来,瞧着有好几箱,颜曲月和邢岳森都惊讶了。 皆是不由地问:“怎么这么多?” 许黟回道:“霍家各房送的,还有一些零零碎碎是各房下人找我看病时送的,有些多,我就单独放了一箱。” 最大的那箱就是零碎小物,什么样的都有,连针线布头都有,许黟什么都照收不误。 马夫把人送到,拱手笑着说几句话,便驾着马车返回交差。 众人搬着箧笥回家。 邢岳森把近几日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许黟:“你知道对霍家玉二爷行凶的是谁吗?” “抓到了?”许黟问他。 邢岳森点点头,说抓到了。 这事说来有些滑稽,行凶者想要杀的人是另外一个在国子监的监生。 这监生的名字读音与霍玉清相似,行凶者将他当成对方了。 “也是可怜人,他与妹妹相依为命,在市坊里摆摊,被对方强看了去,后来他妹妹不甘受辱,上吊自尽了。”邢岳森叹息地说。 他妹妹一死,他就想去衙门报案,哪想连对方名字都不会写,更不识得写状纸的书生。 走投无路时就想跟对方同归于尽。 事发前,他在国子监蹲守好几日,偶然听到有人喊霍玉清的名字,与害死妹妹那人的名字一样,就跟了上去。 许黟沉默听完,问道:“那害死人家妹妹的监生如何了?” 邢岳森面上露出冷笑,道:“这事捅到官家面前,想要包庇自家儿郎也不成,官家发话了,必会严惩。” 这个监生也是个官二代,家里爹爹是工部郎中。好歹是个正五品官员,家里子弟犯了这等事,又了捅出来,哪会轻拿轻放。 如今那个监生已经押送到大理寺审问,若情况属实,应该会革去监生,判刑流放。 听到犯事之人会得到严惩,许黟没再继续这般沉重话题。 而是将他在霍府住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说给颜曲月和邢岳森等人听。 听着他在霍府日常,几人都露出恍惚神色。 “我算是白担心你了。”邢岳森不由感慨,“你在京都行走,怕是比我吃得开混得好。” 颜曲月莞尔笑着:“我就不担心,你不在这些日子,我们照样过。” 许黟满眼看她:“我却是极想你。” “咳咳。” “咳咳咳。” 两人同时捂嘴咳嗽,邢岳森是觉得没眼看,颜曲月是害羞的。 “邢郎君在呢,你收敛些。”颜曲月怒瞪他一眼,害她不好意思起来。 许黟却不怕她瞪眼生气,心里反而更加踏实,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窝。 回到家里,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他便觉得这小小的屋院哪哪都好。 在北宋当名医 第426节 两人对坐笑而不语。 邢岳森坐得不自在,不想继续留着碍眼。 “过两日休沐,我再来。” 他走后,许黟就拉着颜曲月说起带来的物什:“霍家大房送了盏灯,我瞧着不错,你要是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咱们就当了换钱。” “霍家的东西不好当,还是留着吧。”颜曲月笑笑。 许黟随意地“嗯”了一声。 他将带来的东西交给颜曲月和阿锦打理。 她们在看到里头有一箱银钱时,惊讶程度不亚于许黟。 “这霍家二房娘子好阔气,万贯钱呐,都能在街南买一间小屋子了。”阿锦倒抽口气。 摸着银钱的手指都在发抖。 许黟笑骂了声没出息,接着道,“这万贯银钱在京都只能买到郊外的房子,城内却是买不到的。” 哪怕买到了,那房屋也是又小又破,比他们现在住的还要差劲。 阿锦瞬间息了声,觉得这万贯银钱变不值钱了。 “咱们如今不缺钱,但不买京都的房子。” 颜曲月发话了,笑着看阿锦和二庆两人,“你们要是想留在京都,倒是可以买,若是不想留着,买了也是搁置。” “我们要不要留,都看郎君和娘子的意思。”阿锦立时表态道,说着有些委屈地问,“娘子说这话,是不是不想阿锦跟着你们了?” 颜曲月抬手戳了下她的额头:“你这脑子,我就说两句,你还较真了。” 阿锦嘻嘻喊道:“那是娘子心疼我。” 零碎小物留多不好处理,颜曲月就打算将用不上的拿去相国寺里卖。 霍三爷送的香珍贵,轻易不能送人,也不能随便给阿旭阿锦他们用,显得他们对霍家不够尊敬。 颜曲月便想,不如送一盒给焦氏,焦氏常在家里不出门,用用也无妨。 对此许黟没有任何异议,此时他在看阿旭递上来的账本。 他不在的日子,相国寺开放三回交易日,阿旭和二庆每回都去,只卖消食丸。 前一回他们按照许黟三十文一包的定价卖,后两回他们在马行北街的药铺买药材回来,本钱增加一倍,卖的价钱也翻了一倍。 阿旭道:“我以为六十文一包他们不会买,哪想到都不够卖。” 见识过京都药材昂贵的许黟,此时觉得他们定价六十文一包,着实便宜。 “即使再涨价到八十文一包,他们也会买的。”许黟笃定道。 阿旭震惊了。 连忙问许黟他们要不要继续涨价。 许黟摆摆手,继续涨价就不必了,他们来京都又不是来薅京都百姓羊毛的。 …… 太医院。 不少医生[注]在讨论最近京都热门人物——许黟。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霍家霍玉清的伤势治好,有这等高明医术的,只有他们院六品以上的御医才有的水平。 结果没过几日,又传出来许黟开了什么“读书丸”,引得议论声纷纷。 “这世上哪来的聪明药?”有人不屑。 但也有人仔细分析:“我知道这方子出处,《神农本草经》里就有记载过一药,名为远志,就可以益智慧,耳目聪明……” “这到底是真是假,都还说不准呢。若是能看究竟开了何药就好了。” “怎么,你不是不信吗?” “信不信和这有何关系,我问过教授了,他说这都是传出来的,当不得真。” 能进太医院的医生,不仅有所师承,还有真本事在。 他们学医十数年,读过的医著数不胜数,何况有教授教导,自有一身傲气在,哪会看得上一个从乡下来的民间医者。 大多数都觉得这民间百姓没见识过好大夫,有个不错的就夸大其词。 都当是笑话来听。 太医院某处院子,尚弘深整理完手里头的考核招募资料,将书夹一合,外面就响起爽朗笑声。 “尚兄可在?” 来人跨步进来,见着尚弘深在,便不客气地坐到跟前:“相国寺出现的消食丸,我知道是谁炮制的了。” 尚弘深疲惫的双目一睁:“是谁?” 同僚意有所指地笑道:“你见过他。” 尚弘深思索着说:“我见过的医者那么多,你要我猜我可猜不出来,赶紧说了,我好去忙其他事。” “那人不是别的,是上回你在路上遇到的许后生。当时你说这人医术高明,我还以为你在说笑,没想到是真的。”同僚说着说着,眼里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尚弘深惊然,没想到会是同个人。 “他不是在霍府吗?” “是在霍府,但在相国寺摆摊卖药丸的是他的人。” 同僚说着,对尚弘深道:“尚兄,你是院判,这么好的医者难道就不想将他揽入咱们太医院?” 尚弘深:“……” 他没应答同僚,反倒是在想,像许黟这样的医者,会甘于留在太医院吗。 第257章 门外传来敲门声。 阿旭跑去开门, 外头站着个拎盒子的布衫小厮,见门开了,主动问:“许先生可在家?” “你找郎君?”阿旭问。 小厮道:“我家大郎想请许先生出诊, 这是点小心意,还望收下。” “郎君在的,贵介稍后,我去回禀郎君。” 阿旭收了盒子回来, 里面装的是果子铺里的时令糕点, 很是适合拿来当见面赠礼。 他记了下来,想着以后去到其他家, 也可以端上这么一盒小礼。 阿锦依着屋前门楣, 看着哥哥提着东西回来, 轻笑着问:“哥哥是谁?” 阿旭道:“来请郎君出诊的。” 坐在屋里头的颜曲月和许黟听见了,有些意外。 “你才回来半日,就有人上门来了?”颜曲月讶然过后, 黛眉轻皱地看着许黟, “看来对方晓得你回来。” 许黟顺势应道:“去见一下就知道是谁了。” 颜曲月点头:“让阿旭跟着,好有个照应。” “换二庆吧。”许黟笑着说,“让二庆也熟悉熟悉京都的路,另外我想派阿旭去药铺买点药材。” 阿旭闻言,进屋来了。 “郎君,买什么药?”他问。 许黟道:“我给你开个方子, 你照着方子上的药材多买一份。” 这药方也不是别人的,是许黟打算给霍家霍玉璿另外再开的方子。 当时让他先服用朱子读书丸一旬, 之后再复诊换药。 许黟临走前给霍玉璿把过脉, 知晓要换成哪个药方,便将炮制药丸的活计给揽下来。 “明日霍府会有人登门来取, 阿旭你把药材买回来就炮制上。” 阿旭拿过方子一看,上面没写药方名,只有几样药材,分别是:远志、百合、龙眼肉、大枣和白茯苓。 炮制的法子在另外的纸张上面,需要加入蜜糖调和,揉搓成梧桐子大小,再与煮熟的鸡羹同服。 旁侧,阿锦也凑过来瞧个仔细。 见了方子,她嗔怪地“咦”了一声,喊道:“郎君,我怎么没看过这方子?” 许黟听她问,借机给他们讲上一课:“这方子是化载过的,平时里叫你们看的医书里没有。不过你看它里面所用药材,就可知晓,这方子出自‘远志汤’。” 不同药不同形,初看陌生,仔细琢磨就可得出这方子熟悉在哪里。 因外面还有其他府家的贵介候着,他没说得详细,只简单地交代几句,便提着刚放下不久的药箱,唤上二庆出门。 …… 外面候着的贵介见着他带着人出来,笑着行了一礼。 接着便邀着许黟上马车。 与霍府的马车不同,这辆马车外面的帘子是用色碧福禄花纹宋锦,且用的软垫、靠枕皆是令人眼睛一亮的宋锦所制。 许黟再去看这位年纪不算大的贵介,身上的衣裳虽是布衫,但腰带用的是宋锦好料,只是色头有些暗淡了,应当是主家用过后打赏下来的。 都说富贵家的贵介女使,吃穿用度都比普通人家的哥儿姐儿好。 这话并没有说错。 贵介跟着上来车厢,殷勤地给许黟倒上茶,笑着道明来意:“我家大郎有个哥儿,与霍太尉家的璿五爷一样,都不是好读书的料。” 他也不明说,只道了这么一句,就笑着不再说话了。 许黟:“……” 看来他给霍玉璿开个“聪明药”被传出去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427节 也不晓得传成什么样,回去时得让阿旭去市井里打听一番,好叫他有个准备。 将近两炷香的时间,马车驶出朱雀门,往潘楼东街向北而去。 便再行个几里地,马车停在了一座高门住宅前。 许黟在霍府住了大半月,如今看到这么奢华的宅邸,面色不显地跟着贵介从旁侧的角门入内。 贵介进入府内,就带着许黟往后院走。 许黟目不斜视地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在经过拱形花园门时,终于见到了今日要问诊的人。 穿着花枝招展的绿衣裳,头上戴着网状发巾,插着几朵艳红春花。 面红唇红,好似涂了胭脂。 伶人扮相的少年郎回头,手中还举着敲鼓的鼓槌,见到许黟,脸上多出震惊。 贵介看看自家郎君,又看看许黟,心里咯噔乱跳。 遭了,郎君这番模样被瞧见,怕是要发火。 蔚柳连忙将举着的手放下来,把鼓和鼓槌丢给旁边站着的丫鬟,气呼呼地走过来:“你带谁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他在家里扮戏子,被外人瞧见了不要面子的? 贵介脑门渗出冷汗,支支吾吾地垂脑袋辩解:“是娘子喊我来的,说将许先生请来了,便将人带来见郎君。” 不告诉蔚柳,也是怕蔚柳提前知晓躲起来不见人。 “许先生?”蔚柳诧异地看向旁边身形颀长的青年。 心里琢磨了一瞬,瞬间想起什么来,顾不上面子地问,“你就是那个治好玉璿脑子的大夫?” 许黟没有顺着他的话,摇头笑说:“霍五郎的脑子没问题。” 蔚柳不信:“那他怎么就突然会读书了?” 不待许黟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懂我懂,这等辛密怎么能随意乱说。我不问了,你回去吧。记得跟我娘说,许先生治不好我,让她别白费苦心。” 后面那话,是朝旁边的贵介说的。 贵介一脸为难地看向蔚柳,小声讨好地说道:“郎君,这许先生人都来了,你就叫他给瞧下,我也好给娘子个交代。” “我不是给你出主意了吗。”蔚柳见这贵介长得尖嘴猴腮,有些不满地推开他。 看着他就不顺眼。 但他看向许黟,见着许黟容貌极好,五官俊挺,神清气正,就是肤色差了些,不够白,但若是涂抹个面脂,扮做书生绰绰有余。 蔚柳看了一会儿有些手痒痒,拐弯抹角地探询:“许先生素日里可喜爱听曲?” “尚可。”许黟道。 蔚柳听了,更是心动:“那你觉得我这扮相如何?” 许黟:“……” 他无可置喙:“还行。” 然而,蔚柳没听出来许黟的意思,听到他说“行”,瞬间亮起星星眼。 仿佛是找到多年挚友,拉着他倾诉苦楚,“我从小就爱听曲唱曲,但我娘就非要我读书,还想把我塞进国子监,叫我好一顿难受。” “那你喜欢什么?”许黟笑着问他。 蔚柳嘿嘿笑地展开双臂,做了个有模有样的揖礼,接着抬起头来:“你没看出来吗?我在扮演个打鼓的乐师,很像吧。” 看着他求夸,许黟微微笑着。 就是苦了旁边站着的几个丫鬟和小厮,都不敢正眼瞧着,纷纷低垂着头颅。 很快,蔚柳就自露马脚,说到让许黟扮演书生的话题上。 还说只要许黟肯跟着他演一出戏,他不仅同意给许黟看病,还可以给他很多好东西。 闻此,许黟目光意动,对这少年郎的身份实在好奇。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纨绔子弟。 蔚柳看他没应声。 嬉皮笑脸突然冷了下来,目光灼灼盯着许黟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好笑?” “没有。”许黟如实回他。 对上他这带有乖张的眼神平静道,“我从来没扮演过书生,可能会演不好。” 蔚柳听到他这么说,遽然扬起笑脸:“没事,我教你。” 许黟笑着答应:“好。” 这少年郎性情瞧着古怪,但许黟并没有在他身上感应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他顺着对方来到屋里,蔚柳说他去换身衣裳,不一会儿,他就穿着一身正儿八经的圆领宽袖衫回来。 坐到许黟对面椅子,喝了一口茶,蔚柳很有契约精神地说:“你先给我把脉,咱们应付了我娘,再来扮演书生。” “行。”许黟点头。 蔚柳卸了面脂,肤色白皙,是常年不晒太阳的皓白,但看着不像是有病之人。 许黟为他把脉之后,也从他的脉象上看出来,这少年郎并没有得病。 “我就说我没病吧,我娘就是看到玉璿吃那聪明药,就想让我也吃,觉得我吃了就能读书了。”蔚柳哼哼地说着。 丝毫不觉得他与许黟头次见面,说这些有些逾越。 他问:“你说我能吃那聪明药吗?” 许黟回答:“无病无灾不用吃药,但你苔色带黄,舌尖微红,有上火之兆,可以适当喝些清热泻火的汤饮。” 蔚柳无所谓地点点头:“那就开些清热泻火的汤药喝喝,好给我娘有个交代。” 许黟没有含糊,既然要给方,便会仔细琢磨。 眼前这少年郎的上火情况不重,不需要开多么复杂的方剂,许黟选了药茶方剂。 用的是枇杷竹叶茶。 许黟持笔写方,蔚柳本不在意地把玩着手里小把件,回首猝然看到许黟笔迹,愣了一下。 他俯身凑近看向铺开的纸张,上面只写着短短两行字。 用以鲜枇杷叶,鲜竹叶和鲜芦根各三钱,切段煎煮一刻钟,盛出时加入少许盐巴,代茶饮之。 看着许黟写完了,蔚柳拿过纸张吹了吹,说道:“你这字真好看。” 许黟谦虚道:“练过几年。” 然后,他就看到蔚柳当着他的面,临摹抄了一份药方。 在看到上面画葫芦似的字迹,许黟沉默了。 蔚柳满意地欣赏一会儿,说道:“我写的也不差,就用我这张吧。” 许黟:“……” 一个多时辰后。 许黟从蔚府出来,身上的衣裳带着没散去的胭脂水粉味。 他嗅了嗅,决定回去后就好好地沐浴。 二庆在门房等他许久,看着他来,担忧的心落下来,刚要唤他,就闻到了他身上带着的味道。 “!” 二庆怔怔看向许黟,“许大夫,你身上有……有味。” 许黟抬手扶额,暗自后悔答应蔚柳那无礼要求了,可他作为医者,在看到他如此精神状态,忍不住就将自己代入到身份,学着他爸以前安抚病患的手段,自然而然地同意了。 但后来想着,他又不是在医院里。 “说来话长。”许黟叹气地上了蔚府备好的马车,“有话回去再说。” …… 屋里。 颜曲月在听到许黟在蔚府扮演书生一事,笑得肚子发疼。 她捂着肚子道:“我认识你这么久,都没见过你做书生打扮,你这么说,我真真想看了。” “娘子你就别打趣我了。”许黟破颜摇头。 颜曲月是真好奇了,当初她就被许黟这张脸迷惑过。 要是许黟真做书生打扮,肯定比那些正经书生还像书生,这怎么不让她心动。 她行动力快,当即就叫来阿锦,问她带来的衣裳里面,可有书生爱穿的直裰。 许黟听着她问阿锦,便朝着阿锦挤兑眼睛。 阿锦看也不看他,笑盈盈地对颜曲月道:“郎君有的嘞,以前家里就有直裰和书生方巾,还有绸缎的,是邢郎君送来的。” 许黟嘴角抽抽,好个阿锦。 这些好些年不碰的东西都压箱底里。 眼下拿出来也不能穿,何况这么多年过去,许黟的身形长开了,是青年模样。 未及冠之前的衣裳再留着也穿不得。 许黟略表遗憾道:“看来是没法扮给娘子看了。” 颜曲月大手一挥,叫阿锦去市井成衣铺里买现成的来。 许黟:“……” 失策! 第258章 在北宋当名医 第428节 从蔚家回来后, 许黟结结实实地忙了好几天。 每天都有人登门拜访,多是来求许黟开“聪明药”。 不乏有领着小辈亲自过来求药的,便是听到许黟会拒绝, 带着人来,还能直接看个明白。 益智汤不是人人都能喝。 不爱读书,也不是人人都是看书犯头疼犯心悸,这群小年轻们, 见着许黟都成了不会说话的鹌鹑。不是怕许黟本人, 而是怕许黟一两句话,就将他们的谎话戳穿, 回家屁股不保。 “我家哥儿不是心肾不交?”上门者听到这话, 竟从语气中听出了遗憾。 不死心地又问, “那除了这益智方,可还有其他能益智聪慧的法子?” 得了许黟不用吃药的答复,面色不佳地拉着耷拉脑袋的哥儿出来。 外面还有其他人家候着。 见着有人出来了, 熟悉的还会问:“开方了?” “开什么方, 教儿无方呐。” “……”问话之人忧心愁愁,轮到他时,拼命拽着自家儿郎进屋。 瞧自家儿郎那抗拒的份儿,顿感觉得没戏。 许家每日车马盈门,引得周围邻居关注,从而知晓, 这来租住不久的许家人,就是近日里京都传得热闹的许先生。 名声好的大夫, 诊金都不低。 这些京都普通百姓, 得知许黟看病,只收三十文钱诊金后。 不日起, 许家门前排队看病的人多起来。 这人多了,除了求益智方的外,其他疑难杂症的病患跟着变多。 只许黟一人,自是看不过来。 许黟将不大的堂厅拾掇出来,分成左右两张长桌案,开设两个坐诊堂。 诊案后方,另设一张小床,上面有钩子和拉绳,靠墙垂着条帘子,有病人需要躺着检查,就会将帘子拉开,挡住外面视线。 京都没有挖采药材的山,药材也贵,他们只开方,不抓药。 许黟独占一张桌案,上面摆放文房四宝,脉枕,素棉手帕和金银花露等物。 对面桌是兄妹俩负责,有阿锦这个女娘子在,不出几日,就有妇人看诊。 不过京都贵女们不会轻易出府看病,哪怕是需要把平安脉,也是请有名望,或者常合作的大夫上门。 找阿锦瞧病的,多是在市坊上有差事的街妇,她们不怕羞,被人瞧着也不会扭扭捏捏,有性子泼辣的还会笑骂回去,根本不在怕的。 这些妇人多是来看妇科病的。 有她们攒临床经验,阿锦对于妇科疾病的辩证开方更为娴熟。 比起外科和内科,更是了然于胸,开出来的方子许黟偶尔会抽查过目,鲜少出现辩错开错方。 至于阿旭,他更擅长看外疡科,这回给他瞧病的病患里,有几个后背长疣需要割掉,都是他亲自操刀。 手术很顺利。 来找阿旭割疣的病患多起来。 许黟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兄妹两人都是能独立出师开医馆的水平,留在他这里,反而大材小用。 夜深人静时,许黟躺在床上和颜曲月商量,要不给阿旭阿锦换个好前程。 “他们跟着我,也太委屈了。”屋里烛光隐动,将他的目光照得若明若暗。 “阿旭跟着我不好成家,总不能继续耽误着。阿锦嫁给二庆,以后有了孩子花销要更大,他们得攒钱买房子,最好是再开间医馆。 可以阿锦主外,二庆主内,二庆欺负不了阿锦,要是他敢欺负,上头还有阿旭和我。” 话匣子打开,许黟说着睡意了无。 颜曲月闻声,诧异地侧目看他,洞幽烛微间,瞧出他的不舍。 她轻笑道:“你说这么多没用,得看他们怎么想。他们要是不想,你说这些也白搭。” 许黟轻叹口气:“我懂。” 他知道,兄妹俩为了报答他,行事面面俱到,连他都离不开两人,却也把两人耽误了很多。 什么丫鬟下人,去牙行里雇谁都成,不是偏要他们才成。 打定主意,许黟就跟颜曲月说,赶明儿有空就去趟牙行,雇个粗使婆子和厨娘,再雇个车夫赶车。 颜曲月摇头道:“就粗使婆子和车夫,厨娘便算了。” 许黟觉得她话有道理,就听她的。 开诊看病的时辰走得快。 聪明药闹起的风波余热渐熄,待许黟他们忙过这阵,发现日子已经过去半个月。 雇粗使婆子和车夫的事不能再拖了,正巧邢岳森休沐,拿着几刀纸和几根墨条来找许黟。 听闻他要雇婆子和车夫,顺手就将这事揽去了。 “我好歹在京都几年,先前买宅子,又在郊外买了座种菜的庄子,跟牙人熟悉,他那里有好的,领两个回来,你们也省心,不用另外调教。” 许黟听了,感兴趣地问:“京都郊外的庄子贵吗?” 邢岳森笑说:“不算便宜,但买卖交易没有主宅交易约束大,商户和普通百姓也能买。” 说着,他话锋一转,“就是好庄子买不到,只有些偏僻的。” 许黟手里有银钱,放着太多不踏实,可他不想在京都买房子。 他没有官职,买到的房子门户都要矮人一等。 但庄子却在考虑范围内,若是有不错的庄子,可以入手买,留着种药材。 “黟哥儿想买?”邢岳森看他眼色,淡笑道,“你要是想买,我去找人打听。” 许黟不客气道:“行。” 邢岳森就问:“预算如何,我好有个底数。” 京郊庄子,占地几亩左右的都要两三万贯以上,好些的要十万贯以上,差些的就要一两万贯。 一两万贯的庄子,邢岳森让许黟不要考虑。 这种庄子虽然说是京郊,但离着京都上百里,早已经脱离了京郊范畴。 去趟庄子,来回一趟要两日时辰,实在太远了。 许黟沉思一番,目光看向颜曲月。买庄子不是小事,他要问颜曲月的意见。 颜曲月当着外人的面,自不会落了自家夫君的面子,何况她对买庄子也感兴趣。 见着许黟问她。 颜曲月笑说:“咱们手里头的银钱不多,两三万倒是能拿得出来。” “好,既然弟妹都说了,那我先回去,有好消息再来通知你们。”邢岳森畅然笑道。 他走之后,阿目就带了两筐新鲜的时令果蔬来,都是京郊庄子种的。 在京都要送礼的人家太多了,贵重的礼哪里送得来,这种价贱,但又实惠的物什,是再好不过的。拿来送给上司同僚,再添置些好物,送得出手还不会留下把柄。 人情世故做好了,想找麻烦的人就变少。 邢岳森在大理寺业绩表现平平,但这些需要学习的事儿都在仔细琢磨。 这半个月,跑来讨好他的同僚们又恢复原样,邢岳森家里是商户,霍府没有进一步动作,让这些同僚觉得他没有继续深交的必要。 邢岳森乐得自在,这几天他在着手办理一件刑事案件,忙得很。 …… 这日,许家来了个贵客。 尚弘深在得知许黟是消食丸的炮制医者后,并没有急着来找许黟。 他今日来,是来给许黟送个茶会帖子的。 有贵客上门,许黟让二庆将挂诊的牌子撂下,没再接待病患,亲自在拾掇过的堂厅里接待尚弘深。 堂厅拾掇得不伦不类,尚弘深很给面子,捋着胡须笑着说:“挺好,瞧着干净。” 许黟笑了笑。 可不就是“干净”,其他家具都没添,用来招待客人的桌几,还是用诊案临时弄的。 上面的物什撤走换成茶盘,好在用来接待的茶水是上好的雪芽。 许黟心里又感谢一回崔夫人和霍玉璿,上门拿药两回,又送了好多诊金和茶叶。 简单寒暄,许黟拿过帖子打开,讶然道:“太医院的茶会?” 这茶会不是普通聊天的茶会,而是诸多医者交流学术的茶会。 许黟来到京都后听邢岳森提起过,每三年会举行一次茶会,他赶巧,今年是开茶会的年份,但邢岳森了解得不多,只知道能参加茶会的医者不多。除了太医局、太医院等医者、医生外,只有少部分的民间大夫会收到邀请。 许黟微微激动:“尚教授,这茶会我能参加?” 尚弘深笑道:“你来京都后闹的动静可不小,据我所知,连官家都知晓你这号人物了。” 许黟噎住:“……” 这倒是没想过。 尚弘深见状,就知道他并不知情,便心情不错地多说几句。 “太医院举办茶会,便是不想让医者只局限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尚弘深说,“论道论心,能者居之,广泛交流没有坏处。” 这次茶会,送出去的帖子不少,只是京都,就有十几号民间大夫收到请帖。 “不用担心,收到请帖的人不止你一个。”尚弘深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想参加,补充了一句。 许黟摇头,喜溢眉梢道:“能收到尚教授亲自送来的帖子,后生心中喜悦,定会如期赴约。” 来到宋朝这么久,他还从没参加过这么大型的医术交流会。 他每次给病患辩证开方,用的多是古今演变结合的方子,偶尔也用古方,但更多还是根据前世所学去灵活运用。 在北宋当名医 第429节 有时候,古方和今方用法用量差距大,要重新斟酌,就会引起思考。思考是很好的事,能使得他大脑更加清晰,对以前学的知识重新巩固。 期间,他遇见过很多优秀的医者,比如吴关山、郭中攸、范大夫和庞敏才、林惠秀等人,与他们交流的过程中,能得到新的启发,受益良多。 他不敢小瞧宋朝的医术。 虽然宋朝的中医水平达不到明朝时期,但不乏佼佼者,若是能参加这次的茶会,对他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要是他能带上阿旭和阿锦,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许黟问尚弘深:“我能带人去吗?” 尚弘深看他:“你要带谁?” 许黟没有瞒着他,直接说了阿旭和阿锦:“他们两人都是我的徒弟,已是可以出师,尚教授可以拷问他们。” 尚弘深捏着胡须沉思。 同僚莘淮跟他提过,在相国寺替许黟卖药丸的男子叫阿旭,原来他也是个医者。 在接触许黟时,尚弘深对他的性情有些了解,既然是许黟确定的人,那这两人应是有一定水平。 他可以做个人情直接答应,而非要拷问的形式。 尚弘深煦颜道:“既是许先生推荐,岂有不应的道理,初八那日两人都可来。” 许黟拱手道:“多谢。” 尚弘深罢了罢手,没有承他的礼,反倒是说:“参加茶会有要求,参加者要带有两物,一是以往所开的药方,二是所炮制的药丸,缺一不可。” 许黟闻言点头,这个简单。 他们能带去参加的药方和药丸不少,到时候确定好带什么去就成。 除此外,尚弘深没有再提其他。 第259章 初八前, 邢岳森趁着休沐,带来一个粗使婆子和一个车夫。 家里添了新人,落在兄妹俩和二庆身上的琐碎事就少很多, 都能将重心放在自己的事情上。 来到京都后,危机感最强的当属二庆,京都没有山可以打猎,他平日挣钱进账的项目少一半, 除了每日牵着小黄溜达解闷, 就是跑腿、当车夫、卖药丸。 眼下不需要他跑腿当车夫,他来找许黟, 问能不能去找份兼职干。 二庆道:“我看码头有招扛活的伙计, 每天能领八十文。” 这个价钱在京都低了些, 但能勉强温饱。 家里穷苦,有多余劳力的都会去码头兼职挣点钱补贴家用。 许黟听了直皱眉,不建议他为几个钱干苦力:“你得换个挣钱的法子。” 二庆挠头:“我只有力气使。” 动脑筋的活儿他干不来。 许黟笑着出主意:“如今天渐热, 码头干活的伙计容易累出热病, 你去卖药茶,反倒合适。” “药茶?”二庆眼睛瞬间亮起。 他跟着许黟多年,不是白跟着的,前几年跟着阿旭阿锦学字,后几年,他几乎能认所有字了。 有时候兄妹俩忙不开, 他会帮许黟挑拣、晾晒药材,耳濡目染, 多多少少懂得些常用药材的用药法。 听着许黟说起药茶, 旋即就想到了什么:“金银花茶。” 许黟道:“金银花茶太简单了,容易被模仿, 你就煎煮清热解毒茶。” 这茶也不麻烦,就是要用蒲公英、金银花、薄荷和甘草。有几味药,就不容易被模仿出来,要是被别人摸寻到商机,也在码头吆喝着卖也没事,京都这么大,他们可以换着来。 许黟立时把方子写出来,让他每个药铺买一样回来。 二庆晓得的。 兴冲冲地拿着药方就出去了。 二庆要去码头卖药茶没有瞒着家里其他人。 买来的药材要处理,阿锦拿过方子来瞧,就明白该如何制,使唤二庆去屋里搬惠夷槽。 这惠夷槽是在京都重新置办的,阿锦叫他擦去灰尘,先取薄荷和甘草。 阿锦仔细盯着他的动作,边嘱咐道:“你按着秤来,郎君给你的方子量大,不能出错了。” 二庆听着她的话,连连点头。 灶房里,新来的粗使婆子在洗铁锅,阿旭进来,看到她正准备煮饭,没客气地拦着,交代素日里做饭调料放在哪里后,把灶柜上的陶锅拿走了。 他在庭院另起炉子,添上几块炭火,便去外面井里打水回来。 水倒进陶锅,阿旭就不管了,等着二庆把碾好过筛的药材倒进去煮就成。 他站着看向阿锦:“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哥哥,怎么了?”阿锦用腹围擦了擦手,往他这边走来。 蹲坐在木凳上的二庆抬头看向他们,阿旭瞪他一眼,喊着妹妹去屋里说话。 阿锦狐疑,但听从地跟着哥哥进屋。 “吧嗒。” 阿旭把屋门关上。 他不说话时唇线抿直,神色不显,看着有些严肃。 阿锦收起脸上挂着的笑,问他:“是出了什么事,瞧着凶巴巴的,可是要吓我?” 阿旭张张嘴,压低声音说话:“你没发现郎君这几日心情不好?” “有吗?”阿锦琢磨半晌,两日前太医局的尚教授来送请帖,郎君还是很高兴的,说要带他们一同去。 这两天也在为去茶会做准备,瞧着不像是心情坏的模样。 阿锦道:“哥哥想多了?郎君从来不和娘子吵,也不跟我们吵,谁惹郎君心情不好了?” 阿旭摇头:“我说不清。” 他就跟妹妹说,这两天他起夜,看到郎君屋里还亮着灯。 听到这话,阿锦警惕了起来。 半夜还亮着灯,那就不是小事了,郎君很少熬夜,到点就睡觉,素来比他们恪守,遇到高兴事也少有兴奋到睡不着的时候。 “你问了?”阿锦问。 阿旭依旧是摇头,他不敢问。 阿锦拧着柳眉,烦躁道:“这有什么不好问的,你都觉出郎君心情不好了,那就是大事。” 阿旭抿嘴:“我嘴笨,怕问了郎君更加不高兴。” 阿锦:“……” 半晌,她轻声道,“我来问。” 从屋里出来,兄妹俩的脸色凝重,这会儿许黟和邢岳森出门了。 家里就只有颜曲月在。 阿锦打算先去颜曲月那里探探口风,先回到自个屋里翻出坏掉灯芯的油灯碟子。 “娘子,油灯坏了,我想拿着去市坊里找个师傅修。”阿锦聊家常的说着话。 颜曲月拿过来看,淡定道:“不用,我能修。” 阿锦惊叹:“娘子什么都会,好生厉害啊。” 颜曲月嘴角勾着笑出个弧度,取了小刀,在里面拨动几下,就把掉到下方的灯芯勾出来。 她随口道:“有话直说,我还不晓得你,这点事儿值当去找师傅修?” 阿锦脸蛋微红,低笑着喊:“果然都瞒不过娘子。” “娘子,郎君这几日是有事吗,为何瞧着不大高兴?” “你瞧出来了?”颜曲月没说原因,反而问她。 阿锦实话实讲,这回是哥哥看出来的。 “哥哥说郎君夜里不睡,但我没听娘子提过,想来娘子也不晓得。” 颜曲月手指捏了捏:“……” 她确实不知。 “那我等他回来再问。”颜曲月故意不说,笑着道。 阿锦着急了,娘子是郎君身边最亲近之人,若是连娘子都不知道,谁还知道啊。 颜曲月打趣她:“你为何不去问?” “我……”阿锦都嫁做人妇了,没有以前那般黏着许黟,怕被别人说闲话,坏了许黟的名声。 颜曲月笑着看了一会儿,方道:“你和阿旭都是夫君养大的,他待你们像亲弟弟妹妹,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他说,不用专程来找我。” 阿锦没吭声。 理是这理,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怕有理说不清。 颜曲月挥挥手,还是那话,让阿锦亲自去找许黟问清楚。 …… 残照入院,将小院映照得红彤彤,许黟披着霞光回来。 进到院子就看到并排站在屋门前等着他的兄妹俩,阿旭看到他回来,连忙给他打了水净手。 许黟愣了下,就看到阿锦拿着擦手的帕子递过来。 两人一改寻常回到以前模样,许黟疑惑问:“有事?” 在北宋当名医 第430节 阿锦小声嘀咕:“是郎君有事瞒着我们。” “?”许黟更困惑了。 他没好气地说:“我有何事瞒着你们。” 阿锦胆子大,经过颜曲月提点,胆子更大了。她哼声道:“郎君夜里不睡,肯定是有什么烦心事,有事不说,那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 被点出心事,许黟神态不变,沉稳道:“晚上喝多好茶,夜里睡不着罢了。” 闻言,阿锦急哭了,忍了半日的眼泪啪嗒掉下来。 也不抬手擦眼泪,使劲地咬着唇角,片刻才哽咽地说:“郎君说要雇人我就该想到的,郎君就是不想要我们了,才会想换着人使唤。” 许黟无声叹气。 阿锦的话算说对了一半。 “都多大了还哭。”颜曲月走过来,拉着阿锦擦眼泪,“你们有要事忙,耗在打杂上算什么事,郎君也要为你们前程着想,你这么哭,他又舍不得了。” 阿锦眨眨眼,夹在眼睑的泪花又掉下来,这回她使劲擦了把脸:“娘子也觉得我们该离开吗?” 颜曲月愣然,回头看许黟:“你想让他们走?” 许黟好生冤枉:“都是阿锦瞎猜,我没说让你们都走。” “那是让哥哥走,还是让我走?”阿锦执拗地想要知道答案。 许黟喟叹一声,心硬道:“当初我就说过,我不会留你们太久,你们早都出师了,跟在我身边只会被其他人忽略。” 他不想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好苗子拘束在旁,他们应该拥有更加敞亮光明的未来。 话音落地,好半晌没人出声。 烛火明明晃晃,将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像三根立着不动的柱子。 片刻,阿锦红着眼眶斟酌出主意:“郎君身边需要信得过的人,比起我和二庆,哥哥更适合留下来。到时郎君要是离了京都,我和二庆可以留着帮忙打理庄子,邢郎君那边要用的药丸我也可以炮制,不用郎君托人送来。” 说着说着,她呼吸急促起来,怕许黟连这都不答应。 便又继续道,“郎君之前说想让我开医馆,我也可以在京都开个医馆看病的……” 许黟听着难受,打断她:“阿锦,这事往后再议。” “郎君……”阿锦更加焦急了。 颜曲月拉住她,对着她摇了摇头:“别为难他了,他也痛苦。” 放谁在京都,许黟都不放心。 京都不比其他地方,满地豪门贵胄,要是不小心得罪人,日子便会过得艰难。 许黟不舍得阿锦留在京都吃苦,也不舍得阿旭孤零零在京都。 左右难割舍,许黟连着两夜睡不着。 没想到会被阿旭发现,提前将这事说开,让他更难选择。 …… 初八这天,街巷口停了一辆马车。 尚弘深提早派人来接许黟他们,车夫恭敬候着,眼力见地搬凳子,提药箱。 许黟拒绝他提药箱,先入了车厢坐下,阿旭和阿锦紧随其后。 阿锦哭了两天,眼睛都是肿的,今早醒来,拿着煮鸡子揉眼睛,气色瞧着好些。 她高高兴兴地期待着茶会,看不出来昨天还哭过。 作为罪魁祸首的许黟不敢问起这事,顺着她的话头,讲了些茶会上要注意的事项。 这次参加茶会,许黟挑选了三张药方,是消渴病方、黄瘤病方和安胎方,每个方子后面都写有病症可以作为依据辩证。 这三个方子涉及到内科、外科和妇科,正好是他们三人各自擅长的领域。 另外带来的药丸,则是消食丸。 他没有把消食丸的药方一并带来,这方子他们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但他不打算提供配方。 至于参加茶会的医者能不能分析出来配方,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 尚教授没说茶会开设男女分席,到时阿锦跟着阿旭,不要独自乱走,离开他们的视野。 聊着天,路程很快过去。 马车来到城东门,在一座挂着蓬花型灯笼的瓦院停下,外面已停着好些规格不一的马车。 许黟不是最后来的,他们挎着药箱入内时,远远地见到两辆马车朝着这处庄院过来。 庄院前门有条石子铺的路子,弯弯绕绕地穿过庭院入到前厅。前厅陈设几条长桌,左右有茶座,但没人。 引路的女使便道:“先生们都在后院赏花仙,后院也设了茶座,许先生请随我来。” 五月芍药开,芍药也被称作为花仙。 “有劳。”许黟颔首。 随着女使在前带路,他们绕过抄手游廊,入了后院拱门,女使止步在前,笑着欠身离开。 许黟带着女医参加茶会,在茶会上属于前所未有,太医院里提前知情的只有几人,他们早早过来,便是想见识下能让尚院判同意参加的女医可有真水平。 多数人只知许黟,不知其人。 但谁是许黟很好猜,身边带有女娘的就是。 真的见到有青年携带女郎参加,不止那几人,其他人也纷纷望了过去。 “这是谁?” “怎么还带家眷了?” “茶会不可带家眷,难道这女郎也是医者?” 在众人疑惑中,一个穿着仙气飘飘的道袍中年男子朝着许黟过去了。 “许先生,久仰大名。”莘淮笑眯眯地说,“我很早前就想见一见你,但尚兄总说不急。” 许黟和兄妹俩连忙行礼:“敢问先生是?” 莘淮笑道:“我是太医院的文书属官。” 当初派人打听消食丸的便是他,莘淮是太医院吏目,正七品,素来在院里搞研究,隶属左院判管理。 虽然品阶低了一些,可好歹是个正七品官职,平日也会给太医院的医生们讲课。在医生们的眼里,地位还是很高的,何况他还有个当右院判的好友。 看到莘淮主动,暗中观察的人里开始猜测这青年是谁。 听到中年男的自我介绍,许黟讶然一瞬,太医院的文书属官除了负责科研,还负责管辖医书,整编和修改。 许黟心神微动,郑重行揖喊道:“许黟见过莘吏目。” 莘淮扶着他起来:“不用这般客气。” 说着就抓住他的手腕,笑眯眯地说,“我研究你在相国寺卖的消食丸半月有余了,其中有两味药材一直不知其数,在药房里炮制了上百回,都不能复刻出来。” 真真是奇怪,以前他都不曾遇到这等问题,“你来跟我说说,这两道药材究竟用了多少量?” 许黟愣住:“……” 这茶会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第260章 此届茶会由尚弘深主持。 医者论道交流, 不讲究官场那套,脱下官服,大家都是以师长、教授、学生等辈分称呼。不是官医者, 多以姓氏加上“先生”、“兄”为主,少有用官威施压。 场内气氛多是放松,自由交流,但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今日尚弘深也不得闲, 拿了些医案过来批注。 还没看几页, 外面小童敲门进来,语速飞快喊道:“尚教授不好啦, 莘教授拉着新来的许先生去药房啦!” * 尚弘深到达药房时, 偌大的屋子里挤了好些人。 这些人都是听到许黟是消食丸的炮制者后跟着过来的, 见到本人,积累许久的好奇达到巅峰转化凝聚成跃跃欲试的实质,恨不得拉着许黟说话的人不是莘淮而是自己。 “尚教授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 前方观望而耸动的人头频频回头行礼, 同时默契地让出一条路来。 尚弘深扫视他们一眼, 迈步进入内围,便见许黟在品鉴莘淮炮制出来的“消食丸”。 没有配方,莘淮拿到消食丸后自行品尝滋味,将能口尝出来的药材记录下来,再把药丸化水溶开,一点点地解析里面每种药材的含量。 太医院的官医自是要比沈家的大夫厉害的, 沈家倒台之前,对着陈氏消食丸只研究出来了其中几味, 另有两味药材一直没有确定是用了什么。 但莘淮只用了半个多月, 就已经将陈氏消食丸的配方摸清得差不多。 他靠的是多年专研药材的经验,才能这么快将配方拆解到这个程度。可惜还是差了些, 他炮制不出来一模一样的,并不止是蓬术和枳壳的用量不对,陈皮的用量也多了一些。 这才导致炮制出来的药丸出现味道不对的根本原因。 许黟不打算直接将这两味药材的用量说出来,他当着莘淮的面尝了一丸,真挚笑道:“在下着实佩服,莘吏目炮制出来的消食丸,其药效已经十分相近了。” 莘淮却不满意,皱着眉头:“差点,这药丸还不够好。” 他是越专研越对这个叫许黟的青年好奇了。 到底是师承哪个老先生,才能有如此高明的医术。 莘淮一问。 许黟就拿出从始至终的说辞,沉声道:“当年双亲劳累病倒,我在家中伺疾,偶然上山遇到一位隐世老前辈,他念及我弃文学医,教导我良多。可惜我学医太迟,双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在场的医者对这个说辞认同感很高,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在北宋当名医 第431节 甚至于,看向许黟的眼神多出佩服。 文人盛世,弃文学医者着实不多,就他们知道的,院中只有一位教授乃弃文学医。 恰好尚弘深走到跟前,许黟说完,见着他来,朝着他行了个晚辈礼。 “尚教授。” 尚弘深多看他两眼,转头无奈地看向莘淮:“茶会的规矩你可忘了,怎么能追着人家要配方!” 莘淮郁闷道:“只差一点我就知道这消食丸的配方了。” 他倒不是想拿这方子做甚,就是心有不甘。 许黟道:“行医开方千人千方,何况是一颗小小的消食丸。” 尚弘深赞同地捋了捋胡须:“许后生所言极是。” 言罢,他对着还在苦恼中的莘淮,低声点明,“你这把年纪顽固下去,就要坏了咱太医院的名声了。” 莘淮:“……” …… 极快,药房里围着的医者逐渐散去。 尚弘深与许黟前后出来,他寒暄几句,让许黟不要介怀。 顺带为莘淮的行为做出解释:“莘兄是药痴,对药材研制颇有章法,少有药丸经他手解不开,他才会拉着你做出这等逾越之事。” 许黟听了,很是理解的点头:“以前我也遇到过这等药痴。” “哦?”尚弘深诧异。 许黟惘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尚弘深便没再多问,参加茶会的医者都会带以前开过的方子,他问许黟要了方子来瞧。 看到其中有治黄瘤病的治疗方,目光多停留片刻,觉得这个治疗法子甚是有趣,就跟许黟攀谈起来。 “茵陈虎杖汤……这个汤方着实妙。”尚弘深道,“过食肥甘者少,民间大夫治疗富贵病的经验不足,用起药来反倒束手束脚。 但你这方子所用药物,都是寻常药,并未出现任何珍贵药材,实属难得。” 许黟还记得当初来瞧病的病患长得啥样,一副脑满肠肥,脸颊处和膝盖都长有扁平的脂肪疙瘩。 他是商户,常有应酬,日日夜夜喝酒吃肉,长出这瘤子时,吓得找了好些大夫瞧。 但那些大夫瞧不明白,刚好遇到许黟出诊摆摊。看他病症属于早期,许黟给他开的这个茵陈虎杖汤,一剂药才几十文钱。 对于商户来说,这钱连一碗好酒都买不到。 将他治好后,他送来了好些贵重的礼,许黟拿着占地方,让阿旭拿着去长生库当了几十两银钱回来。 回忆结束,许黟道:“若是严重者,这方子就用不成了。肝血不足的话,需要用到牛尾狸[注1]入药。” 尚弘深稍加琢磨,就知许黟说得有理。 他和蔼笑问:“老夫手里有一本古书杂记,其中有些药材记载颇为神奇,不知你可感兴趣?” 许黟欣喜:“学生求之不得。” 闻此,尚弘深便约好下次休沐,让许黟来他家里。 许黟自是连忙应下。 传到后世的医书只是少部分。很多千古书籍都泯灭在长河中,只知其名不知其书。他去书肆里采买纸墨,都会顺便淘下有没有古医书。 可惜书籍珍贵,多是世家珍藏,他能捡漏的概率极低。 另一处。 阿旭和阿锦没有跟着许黟。 他们出来药房就分开去到别处,不急着和别的医者交流论道,而是一人拿着茶点边吃边站在旁侧听别人如何论道。 即便如此,在场的医者还是注意到他们。 有人认出他们就是跟着许黟来的,对阿锦这个唯一出现在茶会上的女郎甚是好奇。 有个跟阿旭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举着茶杯过来问候。 他姓廖,名宁才,是太医院里的医生。上回院里关于许黟的话题,他还为许黟说过好话,今日见到许黟,更是对许黟心生好感。 廖宁才看她扎着已婚发髻,礼貌行了一礼,报了姓名后,笑着问:“这位娘子是跟着许先生来的,敢问与许先生是何关系?” 阿锦欠身,坦然道:“我是郎君的徒弟,姓许名阿锦。” 廖宁才恍惚道:“原来是许小娘子,我就说许先生不会带家眷来。” 说罢他看向旁边站着的阿旭。 阿旭拱手道:“我姓许名阿旭,是郎君的徒弟。” 廖宁才:“……”怎么觉得怪怪的。 但他没有多想,转头好奇地问他们益智方的事。 “许先生救了霍家玉二爷这事,没几日就在市坊里传开了。当初我们听到有民间大夫给霍家儿郎开益智方,好些医生觉得虚张声势,大家还议论了几回。” 百姓们爱听八卦,对于这种带有悬疑色彩的八卦事自然人人口传。 先是有缝合术传出来,后是“聪明药”,但太医局不比民间,知道这聪明药是益智方化载。 有人说,许黟刚来京都就打响名声,怕是为了名声而来,兴许没多久,太医院就会多一号人物。等了半个多月,迟迟不见院判出手,这时候,他们就又猜测,许黟怕是不会来。 到底来不来太医院,不是这群医生们说了算,更多是像廖宁才这般,单纯对许黟好奇的。 阿锦蹙着柳眉:“郎君只是救人,并不是为了名声而来。” “这事不重要。” 廖宁才摇了摇头,兴头上道,“连莘教授都对许先生赞叹有加,我等何其羡慕。” 他来到太医院好几年了,如今还是个医生,未能经过院里的考核成为一名御医,只能给其他御医和教授们打下手。 “你参加茶会,带了什么方子来?”廖宁才问。 阿锦不假思索回他:“安胎方。” 廖宁才“啊”了声,有些苦恼地说:“我对妇人科知晓不多。” 阿锦扬着笑脸道:“那可以看我哥哥的,他带来的是治黄瘤病的方子。” 廖宁才愕住,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我、我也不太懂……” 兄妹俩一言难尽看他:“……” 这时,有好事者过来解围,笑着道:“你们就不要为难廖学弟了,他主学内科,今日来参加茶会,便是来涨见识的。” “胥学长。”廖宁才尴尬笑着。 阿旭却道:“如此倒是可以请教郎君。” 那位姓胥的学长顺势问道:“哦?你家郎君擅长哪科?” 阿旭说起郎君,木讷的双眼霎时亮起,滔滔不断地说道:“郎君会的可多了,我和妹妹都是郎君亲手教导,他不仅擅内科,其他疑难杂症只要非死症,都难不倒郎君。” 阿锦在旁附和:“我们俩就没见过郎君不会治的病人。” “好大的口气。”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冷笑声。 来者三十多岁,穿着灰色道袍,道袍外披着件蓝色鹤氅,是被邀请来参加茶会的民间大夫。 廖宁才和胥学长知道他,在京都也是小有名声。 两人拱手喊:“庄先生。” 庄先生是京都本地人,在马行北街开医馆,擅治疑难杂症,出师十年,他都不敢轻言什么都会。 “两位将许先生捧上天,也不怕摔下来。”庄先生看向兄妹俩,似笑非笑道,“你们初来茶会,应该不知这茶会还有一道环节,到时这许先生是否真高明,一试便知真章。” 阿旭和阿锦疑惑,齐齐看向旁边两人。 廖宁才立时道:“每逢茶会,太医院都会从四处找寻身患疑难杂症者,以义诊的名义,让参加茶会的医者为他们辩证开方。” 这道环节每届都有,论道不过是空谈,最重要的是实践论证。 茶会上名医众多,不仅太医院的医生能从中得到十分宝贵的经验,来参加茶会的医者也是受益良多。 兄妹俩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担忧,反而兴奋起来。 原来茶会这么有意思。 要是他们久居京都,是不是每届都能参加了。 “什么时候开始?”阿锦问他。 廖宁才左右张望,没在庭院里见到负责这个环节的学长,当即道:“快了。” …… 许黟要比兄妹俩提前知道辩证环节。 与尚弘深聊完,没走几步,就有几个太医院的教谕来找他论道。 聊了半个时辰有余,众人口干舌燥,意犹未尽地拉着许黟去亭子里边喝茶边继续。 许黟对他们开的方子很感兴趣,看到有几味他以为时下里还没问世的药材,已经有大夫在使用了。 之所以没有流传到民间,那是信息差的缘故。 像许黟适才所说的牛尾狸,尚弘深就没有表现出意外,这时许黟才知道,原来在《本草纲目》之前,就已经有极少部分医者取它的鳞片入药。 当然了,在《本草纲目》问世之前,牛尾狸多是出现在野味里。 拿来入药的医者少之甚少,更别提民间药铺里有卖了。 论到药材,其中一个大夫笑眯眯道:“我知道一种药物,叫做土鳖虫,能拿它来治瘘疮肿。” 另有大夫补充:“这土鳖虫不好找,有回我为了找它,把一面墙都给挖塌了。” “怎能挖塌?”有人惊呼,“这土鳖虫在湿地处也能挖到啊。” 那位大夫连连叹气,说他当年年少无知,引起诸多笑声。 在北宋当名医 第432节 许黟心情颇好地听着他们讨论,说道:“这土鳖虫有续筋接骨之效,用它来治折伤接骨也是极好的。” 有人闻言,眼睛亮起,兴冲冲地应道:“上回我用它来治血瘀,也有奇效。” 说着说着,众人都好想去抓些土鳖虫来做实验。 还未付诸行动,有小童来请他们。 说是辩证时间到了。 第261章 这时候, 许黟才想起来阿旭和阿锦。 他要去寻人,小童见状便说一并安排人去请了,叫许黟放心。 许黟只好跟着几个教谕边走边聊地去往辩证的地方, 来到开设茶座的大厅,他见到尚弘深和莘淮都在。 身为太医院院判,尚弘深的茶座自在前排,周围都是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莘淮坐在后几排的位置, 他似有所感地回头, 便看到从门口进来的许黟。 许黟:“……” 很快,许黟又被他拉去说话了。 开口第一句话, 他便问:“我看到你递上来的药方了。” “你那方子用的药材多是扶脾益胃, 清热利湿之效, 只治黄瘤证确实有用,但若是这病人除了此等病症,还有虚火旺盛, 该如何治?” 许黟望着他, 淡笑问道:“莘吏目是在考问我吗?” “是。”莘淮没否认。 他直言不讳道,“年轻时,我见过不少与你这般了了者,可到后面却是小小不然。” 许黟眼睑微微一垂,不置可否,反倒是仔细地琢磨着莘淮抛给他的考题。 虚火旺盛者, 便难见肥胖,多是形体消瘦, 五心烦热, 往往肾水不够滋润心火。这种情况会出现阴火虚旺,看似人精力充沛, 有使不完的劲儿,可等真的熬干肾水,人就会病倒。 还有一种虚火旺盛则是心肾不交所导致。 只是这个假设很难成立,黄瘤病的病症特点,其一就是血热湿蕴郁于肌肤。两者同时存在的可能性极低,但也不是没有。 这两种情况的救治方不同,但无疑都需要在治疗黄瘤病前,先将这个“虚火旺盛”的情况处理了,要不然虚不补,对于药性来说也是同理。 “先治虚火,再治黄瘤病。”许黟说着,就将想到的两个病症列出来。 看着茶座上摆设文房四宝,他不客气地拿起笔,根据不同病症书写了两张方子。 直到写完药方,时间还未过去一刻钟。 莘淮很是意外地拿过方子端看起来,见着许黟所用药方,满意地点头笑着。 “好好好。” 他连道几声,拍手道,“老夫果然没小瞧你。你这用方,可比院中一些老顽固强多了。” 对上这话,许黟自然不能应答,答了就要得罪太医院的其他前辈了。 可莘淮不管这些,兴致勃勃地拿着方子去找尚弘深了。 许黟眉头挑了挑。 想着莘淮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起身去找阿旭阿锦。 其他大夫的茶座没有固定位置,先到先得,兄妹俩跟着廖宁才努力挤到前面一些,坐下后,两双眼睛都在张望找人。 许黟身形颀长,模样出众,只穿着寻常长衫在人群中依旧能一眼认出。 “郎君。” 阿旭阿锦先看到了他。 许黟过来坐到他们旁边空位,下一刻就注意到有个年轻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在下廖宁才,是太医院的医生,久仰许先生大名,今日茶会一见,许先生果然如坊间传闻那般高明。” 廖宁才看到许黟朝着他看过来,难掩心中惊喜,主动拱手报了姓名。 今日好些同僚都想要见识一番,他和胥学长在茶会上没多久便收集到好几个奇方。 就是不知道这许黟提供的方子又当如何。 胥学长看学弟跟许黟套近乎,他也跟着报了姓名,姓胥名黎。又道他是顺昌府人士,随着族叔来到京都做客,没想到一入京都就再也没回去过。 如今他在太医院不远处的住宅区租赁了一间合租房。偶尔也会给左邻右坊瞧病,挣些银钱做生活费。 “我和学弟所学尚浅,只能勉强看些不难的病证。”胥学长叹气。 廖宁才微微羞涩地说道:“宋教谕说我短处明显,只让我攻读内科。” 听到他专攻内科,许黟微诧,时下中医不同现代医学,多是脉证并治,辩阴阳、虚实、胆腑、伤寒、少儿婴孺等,须是辩证开方,不分其他。 像廖宁才这般独特之处,少之又少。 许黟狐疑地问道:“如何学?” 看出许黟惊讶,廖宁才羞赧地说太医院里有很多医书,他可以挑着来看。 这番话,让许黟羡慕了一瞬。 几人说着话。 后方有个人一直盯着许黟看。 便是适才的庄大夫。 在看到许黟时,他恍然想起来,这人曾去他药铺里买过药材。 之所以记得这事,还是当时许黟问了他好几样药材的价钱,但问完却也不买。 这事常有,庄大夫也没那么在意,但还是将这事记住了。 他目光落在许黟身上没移开,很快就引得旁边的人也看过去。 同伴瞧见了,笑着问:“你觉得这许先生如何?” 庄大夫收回视线,冷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懂得藏锋芒,可不是好事。” “我想的正与你相反。”同伴笑道,“他此举又能扬名声,又引得多方关注,必当收获颇丰。便是得了几家权贵青睐,以后在京都便算站稳脚跟。” 虽说医者行医治病是本分,可医者也是人,也要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 都说大夫挣钱,还真的挣钱。 像他和庄大夫两人只在京都开着一家小小的药铺,便在京都住着宽敞的房屋。 庄大夫凝眉沉默。 …… 片刻,厅外布帘从外打起。 小童进屋熄灭了香炉,又领了几个穿着朴素,打着补丁的人家进来。 被带进来的人有老有小,还有一个老妪。 老妪驼着背,背脊彻底弯曲,像是背着个大铁锅,她一出现,就吸引在场所有医者的注意力。 瞬息间,已有医者指着那老妪,朝着同桌之人低头交谈,还有的持笔飞快地写着东西。 许黟目光扫视一圈,没有急着做什么,而是看向廖宁才和胥黎。 廖宁才道:“这五人都是院里派人找来的病患。” 胥黎打断他的话:“宋教谕说话了。” 这个宋教谕是刚才与许黟论道的其中一人。 他言简意赅地道明辩证规则,这五个病患都身患疑难杂症,或是合病者,诸位医者不可直言探询病患哪里不适,只能靠望、闻、切等三个步骤,来辩证开方。 这个规则很简单。 宋教谕说罢,茶座间已有医者站起来,朝着几个病患过去了。 许黟目光掠过他,落在了一个小孩身上,这小孩身形瘦弱,神色带有惊慌,只敢怯怯地瞧了周围一眼,就害怕地垂着脑袋没再抬头。 众人对这小孩感兴趣不大,都跑去观察那个老妪了。 这老妪双手满是过度劳作的粗茧,指甲缝都是黑黝黝的,藏着不少污垢。 再看她穿着,里面是条开裆裤,外面系着条挡风的酱色腹围,腹部有些臃肿,四肢却又细瘦干枯,皱巴巴的皮覆盖在骨头上,上面布满黑斑,看着有些吓人。她的脚下是一双漏脚趾的草凉鞋,脚指头粗厚变形,结着一层层冻疮。 多看几眼,就知道这个老妪吃了好多好多苦。 许黟敛起怜悯的神色,目光重新回到小孩身上。相较于老妪一眼瞧出来的诸多毛病,这小孩的情况就有些耐人寻味。 走到小孩身前,许黟从袖袋处摸出一块糖豆,温和笑着递过去给他:“给你吃糖。” 小孩见到糖,怯生生的双眸亮起一道光,扬起的小脸面色挣扎,小声地咽着口水问:“我、我能吃吗?” “嗯,能吃。”许黟把糖豆塞到他的手中,惊觉他手心发凉,神绪瞬间微动:“别怕,这里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 小孩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点头:“阿爹说,我只要来到这里,就能治好病了。” “病多久了?”许黟问他。 小孩再度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病了多久,只是偶尔会喝一碗好苦的药汤,喝完就会困想睡觉,睡醒第二天吃饭会觉得难吃的菜粥也变好吃啦。 但这话不能说,带走他的人给了他阿爹一串铜钱,说要带着他去治病,很快就能回来。来这里之前,他吃了一顿好吃的饭菜,还被叮嘱什么话都不能说。 许黟见状,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对,来到这里,你的病就能治好了。” 说着,他重心落在小孩细瘦的胳膊上,捏着他的手腕,郑重地把脉着。 尚弘深和莘淮都在注意着许黟的动向。 见着他选择从小孩入手,两人相视,都露出满意地笑容。 “这小孩是有奇特之处?”莘淮问。 在北宋当名医 第433节 尚弘深摇头:“不,这小孩的病不难治。” 莘淮当即挑眉吹胡子,作色道:“不是说今年的茶会要多找些疑难杂症吗,怎么还挑了这么个小患者。” 尚弘深没有多做解释,敛容道:“障眼法。” 莘淮:“……” 他啧啧两声,眼中带笑道,“尚兄,你这是要搞事啊。” 尚弘深舒畅一笑,没有作答。 就在他们说话间,许黟已经摸完了小孩子的脉象,心里有些诧异,但也不多,情况和他想的一样。 这小孩的病……很好治。 不是说茶会此番找的病患都是疑难杂症吗,怎么会掺了这么一个小孩? 他敛眉思索,唤来阿旭和阿锦,叫他们也来把脉。 阿锦为这小孩把完脉,杏眼猛地睁大,抿了抿唇道:“郎君,这……” “只是身体瘦弱,受了惊。”许黟看着他们,缓缓说道。 阿旭欲言又止:“郎君,只这病也不算疑难杂症啊。” 这小孩粗看瘦肉,身上没二两肉,但再看他眼睛明亮,只受惊而怯懦的眼神惹得人怜爱。若是没脉错,这只要开个治疗受惊的小儿方便好了,喝个几副药汤,这小孩就能重新活蹦乱跳。 许黟闻言颔首。 对于两人会得出跟他同样的辩证没有任何意外,要是两人都被迷惑,那就不是阿旭和阿锦真实水平了。 接着,叫他们看出什么就写什么,不要被其他因素打乱思绪。 两人郑重点头,知晓该怎么做了。 就在他们低声议论时,也有几个太医院的医生对这小孩的病症产生了分歧,有的觉得是普通的瘦弱惊恐,有的则是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几个人争论不休,争论中分成了两派,还是有教谕过来警示他们,这些个年轻气盛的医生们才涨红着脸颊分开。 许黟没有去听他们争论,依次查看了其他几个病患的脉象,又仔细观察他们的身体状况。不多时,又将目光落到引起关注最多的老妪身上,许黟把完脉,就知道这老妪身患诸多病症,已是强弓之末;而另外几个病患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确定病症,许黟回到茶座,铺开纸张,伏案写方。 在他写方时,其他医者也纷纷回来辩证开方,很快,大厅安静得只有窸窸窣窣落笔的声音。 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笑眯眯地捋着胡须看着。 “不知那位许先生会开什么方子。” 宋教谕嘀咕了一句,视线落在全神贯注书写方子的青年上,同他人一样,隐隐期待。 第262章 “铛——” 小童拉响铜铃, 两刻钟到。 众人停笔,几个小童收起案上的文房四宝,重新置上烹好的茶汤, 果品,又端上来茶器、香炉。 香炉焚着药香,袅袅烟雾飘出,瞬间有股香气扑面而来。许黟闻出这药香以香附子为主调, 再以木香、芍药为配, 有活络通经,疏肝健脾之效。 虽不知其配方, 闻着却好。 许黟听到耳旁有人在夸赞香炉里燃着的药香, 便也听到等下茶会散去, 太医院会将这药香作为伴手礼,给诸位参加茶会的医者带回去。 “这香是院中教谕所制,素来里只供给宫中尚宫四司, 极少拿出来到外面。”胥黎坐在许黟左侧, 主动地开口解释。 许黟侧过头看去,见着他含蓄示好,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既然是茶会,场内气氛放松,众人品完茶润过喉, 就来开始论辩适才的几个病患了。 这会,一直盯着许黟看的廖宁才眼力见地凑过来, 两眼发光地问:“许先生, 你刚才瞧那几个人,看出来名堂了吗?” “看出来一些。”许黟侧身看他, 反问,“你看出来什么?” 廖宁才摆摆袖子,拢着手道:“我觉得那个老妇人的病麻烦,怕是治不好。” 许黟说道:“她病是不好治,已是病入膏肓,拿命吊着。” “嘶,看来我没有脉错。”廖宁才涉足经验浅,见不得这么穷苦的人,回想着老妪身上穿着的衣裳,口吻里带上了可怜,“若是能早些时候就好了,我要是见着了,还能知道怎么救。” 胥黎残忍道:“人各自有命,廖学弟你救不了她。” 廖宁才的嘴角逐渐耷拉下来:“……” “许先生,你写了何方,可予我一看?”宋教谕施施然走来,目光扫了廖宁才和胥黎一眼,这两个医生倒是和许黟聊得来。 他适才就在等着许黟如何辩证,现在辩证时间到,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宋教谕是师长,不参与辩证环节,但论道不分身份,他欣赏的是许黟这个人。 许黟闻言,笑笑道:“请宋教谕过目。” 他附身拿了案上的方子递过去,素白竹纸都写满密密麻麻的小楷,笔锋犀利,却不失温柔。 宋教谕感叹了一声“好字”,瞬间将注意力全落在内容上面。 廖宁才瞥了一眼:“……!” 他惊呆了一瞬,就厚着脸皮凑过去瞧。 胥黎看看许黟,又看看宋教谕和廖宁才,也伸着头去看。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人瞧着许黟这边的热闹,跟着来看他写了什么。 庄大夫和同伴拿着方子路过,瞅见这边的热闹,他脚步微顿,有些迟疑。 同伴看出他的想法,笑呵呵地拉着他过来。 许黟写的方子中规中矩,惊在面面俱到,连一些细微病症都瞧了出来,还为此开了合病方。 其中有个病患是三阳合病,脉浮,但一闭目汗流不止,睡眠困难。 宋教谕在同僚们挑选病患时就知道的情况,当时几个教谕就共同商讨过用什么方子,还为此举例了两个药方。 其他人对比许黟的方子,和对比自己开的方子,发现许黟的方子和他们有些差别。 他们都是用柴胡汤或桂枝汤居多,而许黟用的是白虎汤。 以石膏、知母、甘草和粳米为主,又另加一味当参,煮成米汤服用就成。 “为何不用其他两个方子?”宋教谕问他。 许黟道:“桂枝汤证属表虚,解肌发表,但这个病人重在热盛神昏,其方不够,还需另外加减。至于柴胡汤,虽能治烦热不解,可用药多,还要用到犀角屑和川大黄,前者惜贵,后者要碾碎炒制,不如白虎汤简单。” 话音落地,众人先是被他的言论一愣,接着再想,觉得很有道理。 宋教谕缓缓吁出一口气,哂笑道:“我在太医院待久了,用方多是谨慎,也不在意病人用不用得起方子,自是有所欠妥了。” 许黟道:“在其位谋其职,宋教谕并非有错。” “是啊,民间有民间的用法,我等虽开的方子不是这白虎汤,却也用柴胡加减为之所用,把这犀角屑替换了下来。” 说话者是另外一名被请来的民间大夫。 这位常大夫并非京都人士,他常四处游历,但定居京郊,常到京郊下的乡县给百姓们瞧病,收的诊金不高,为人脾气好,不古怪,京郊百姓们见到他,多称呼他为“常良医”。 同行之人也爱这般称呼他,瞧着他开口,就笑着说,“常良医,你说说,那个小孩儿辩证如何?” 常良医瞪他一眼,撸着袖子道:“那小孩我瞧着奇怪。” 他话开口,立时有几个人跟着应和。 “可不,从脉象看,只看出来这小孩瘦弱,受过惊吓,只用汤药温养一段时间便能好。” “如何都称不上疑难杂症呀?” “宋教谕,你们太医院不会选错人了吧?” 宋教谕嘴角微扯:“……” 他不作答,反问道:“你道该怎么治,要是说得明白,老夫就为你解惑。” “我若是说得出来,还需要宋教谕解惑?”有人打趣。 宋教谕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目光落在许黟写的方上,上面开的方药是甘草汤。 和太医院几个教谕们开的方子相差无几。 除了宋教谕对许黟开的方子感兴趣,其他人也一样。 看宋教谕不说话,就凑过来去看竹纸上的内容,有人“咦”了一声,怪道:“我辩错了?!” 小孩脉小,不好把脉,常有脉不出来的情况出现,有好几个医者辩不出来,只能随意地写了个补身子的方子,可谓是无功无过,吃不死人。 因此他们看到许黟开的方子,有些后知后觉地回想着小孩的长相,确实瘦小得很。 常良医见了许黟写的甘草方,满意一笑:“好,看来我所查不错,果然是古怪。” 说罢,他目光一扫,见着一人,开口询问,“庄先生,你可瞧出来了?” 庄大夫微顿,冷着脸没吭声。 他本来是瞧出来了,可不确定,最后硬着头皮写了一个无功无过的方子。 眼下,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烧着。 常良医“嘁”了声,见他开的方子,追问:“怎么犯糊涂了,这不像是你能开出来的方子?” 庄大夫僵着脸:“……着道了。” “无妨无妨。”常良医拍拍他的肩膀,看向众人脸色,随口笑说,“着道的人不少。” 庄大夫的同伴点点头,知晓好友性子,岔开话题:“不知那位老妇人,几位如何看?” “难!” 一医者叹气,“我看她脉绝,已是将死之兆。” “哪怕治了,也只能是吊着命,治不好。” 在北宋当名医 第434节 廖宁才看着他们摇头晃脑,满脸期待地转头看许黟:“许先生有什么好的法子?” 许黟看他一眼:“老妇人身有七劳五伤,其手残足废,目不清耳不鸣,口有疾,五官不通,心神俱损。脉虚而断,身有重病,如今看似能走,不过强撑躯壳。” 见着廖宁才呆愣愣的样子,他耐着心又道,“你可问她,平日里全身可会疼痛难忍,阴雨时,关节可会肿疼。另外她腹部有积水,辩之气滞血瘀,是乃症瘕[注1]。” 听到“症瘕”二字,廖宁才脑子嗡了一下,彻底明白了。 “那许先生写了这么多方子,有何用?” 许黟叹息道:“虽病不能治,但用药能缓解痛苦。” 简单来说,不过是痛苦的死去和没有那么痛苦的死去。 若是放在以前,许黟或许不会多此一举,但这老妇人被选中,想来是用来考验此届参加茶会的医者。许黟没有猜错的话,太医院不想失信,就会尽力去救。 再看许黟开的方子,一是桃红四物汤,二是桂枝茯苓丸。 用的都不是贵重药材,以太医院的财力而言,完全负担得起。 许黟这边围了不少医者,阿旭和阿锦那边也不遑多让。 开始时,茶会上的人并没有将两人当一回事,瞧着那么年轻,医术又能高明到哪里去? 直到他们看过兄妹俩开的方子,才知兄妹俩安安静静的,实则深藏不露。 “以你们的高明,早可开医馆,怎么还跟在许先生身边?”有教谕惜才地跺了跺脚,为兄妹俩感到可惜。 阿锦眨眨眼,实诚道:“我们的命都是郎君救的,待在郎君身边是为了报恩。” 教谕:“……”这是何道理。 报恩也可换个法子。 教谕不知他们俩具体情况,但眼见着好苗子,不收进太医院着实叹息。 “太医院里有不少藏书,而我手中正好有举荐名额,可来找我。”教谕暗示道。 兄妹俩一愣。 看眼前教谕笑眯眯的模样,像极了拐卖孩童的拐子,心中警惕,佯装听不懂地换成其他话头。 教谕叹气,有缘无分呐。 …… 茶会结束,离开时,许黟专程来拜别尚弘深,顺便问太医院可为这几个病患治病。 尚弘深笑着点头:“自是如此。” 听到想要的答案,许黟朝着他行了一礼,闲聊几句,带着阿旭和阿锦离开庄院。 兄妹俩手里还拎着三盒太医院教谕们炮制的药香。 乐滋滋地上了马车。 * 事后,许黟将茶会上的经历书写下来,用纸钉打孔,缝成册。 他抄录两遍,一本存放着,一本揣到怀里,带着亲自炮制的安神药丸,敲响邢家宅门。 门房见到许黟,恭敬地请着他入内:“老爷在书房呢。” 说罢就带着许黟过去。 休沐日,邢岳森也不得闲,还要把公务搬回家里处理,他这几日正在头疼上司交代给他的刑事案件。 这是起杀人案,其死者有四人,一家老小,还有个看门的小厮。 几个人都是在家中各处遇难,死状残忍,血液染红地砖,仵作验尸的时候,还有人受不了地吐了出来。 邢岳森也不好受,但他作为这次办案审理人,只能黑着脸承受着。 审讯时犯案人供认不讳,直言全部人都是他所杀,而且是为仇杀,这户人家两年前拖欠他十两银子不还,当时他儿子正病着,要钱不得,致他小儿子病故。因此就记恨上了,时常想寻机会报仇。 据他所说,那天他寻到机会,翻墙进去,先捅死了看门小厮,又摸进屋里,把小孩杀了,再将两夫妇给杀死。 但当时报官办案的衙差说,他们去时,其他人血都流干了,只小厮的伤口处还冒着血。此外仵作提供的尸检来看,这个小厮腹部伤口与其他人不同。 也就是说,行凶工具不一样。 这个犯案人撒谎了。 许黟来时,邢岳森正在琢磨此事。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敛起神绪,起身笑着朝许黟走去:“怎有空来?” 许黟笑道:“上回你说安神丸用完了,便来送些。” 邢岳森打发阿目去沏茶:“茶会一事,你的诊堂又忙起来,我还想着要不要问你可忙得来,要不再寻个学徒。” 许黟挑眉问他:“你有推荐的?” 邢岳森道:“京都人多,要找个好学徒容易,你要是想,我这几日就能寻几个来。” 许黟:“!”他怎么没想到这处。 不过见邢岳森神态疲惫,他话锋一转,问起别的来,“是有烦忧事?” 邢岳森点点头。 这起案子不小,京都坊间中已有许多传闻。 许黟听过,但没想到这个案子是邢岳森主审,听到他苦恼犯案人撒谎,但撬不开嘴时。 他指尖轻点桌案,以旁观者的角度询问:“这犯案人家中可还有人?” “有,家中双亲都在,他说的小儿子病逝,但还有两个哥儿三个姐儿。”邢岳森缓缓道。 家中人口不少,子嗣也不算单薄,可为了个病逝的小孩,残杀了四口人。 说出来,邢岳森不太信。 许黟又问:“大理寺办案,能恐吓人吗?” 邢岳森:“……” “……咳咳,也不是不可。” 许黟道:“那你可以以此要挟,便说要杀人偿命,他杀了四口人,那就要他家四口人抵命。” 邢岳森愕然,你不是大夫吗? 第263章 邢岳森开口道:“这法子阴损了些。” 许黟看出他的迟疑, 平静地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茶道:“若是犯人死都不说,大理寺严刑逼供也只能是让他皮开肉绽, 要是打死了正如他的意。” 审问时严刑拷打,是大理寺狱中常有事,但这事不能拿来明面说。 可说这话的是许黟,作为好友的邢岳森干笑着不好说什么。 “有些罪犯顽固不灵, 不动刑确实问不出什么好歹来, 不过这事主审在我,得给死者一个交代。”邢岳森缓缓解释, 脸上多出无奈, “可动刑非长久之计, 黟哥儿说的这个法子,也不无道理。” 听他这般说,许黟眉眼多出沉思。 他边思索边道:“他口口声声说是为小儿子报仇, 那就拿他家人做突破口, 要是他致家人性命于不顾,那便是撒谎了。” “邢兄,或许还可以查他素来跟什么样的人交往。” 若人不是他杀,他为何要承认? 若人是他杀,为何杀人细节故意说错? 或者说,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凶手? 这些假设不少, 许黟和邢岳森边分析边震惊,觉得这里面还藏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话毕, 邢岳森很是高兴。 与许黟这番分析, 给他提供不少可行的法子。 破案之事迫于眉睫,他急忙起身来到桌案前, 伏案将可行法一一列出。 待他写完,邢岳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怠慢了许黟。 抬眼却瞥见许黟在他忙碌时,未生怨气,反倒在旁墙柜上拿了本《乐经》在看着。 许黟手里的《乐经》看了一半,听得窸窣声,眼角余光看到邢岳森忙完,将书籍合上,放回原位。 邢岳森舒朗笑问:“喜欢乐经?” “只是恰巧看到便看了。”许黟轻笑地摇头,“忙完了?” “嗯,多亏黟哥儿啊。”邢岳森心里感慨,这个阴招好,可行! 只要上司同意,他就能将其家人抓入牢中,假装逼供。 许黟打趣他:“这招阴损了些。” 邢岳森哈哈笑起来。 笑完,他便问道:“黟哥儿今日来,应该不只来送药丸。” “是。”许黟坦然点头。 京都驿站里当值的小吏脾气大,许黟带着阿旭去驿站寄信和物去往蜀中盐亭,却遭了拒绝。那差爷话里话外都是想要讨好处的意思,阿旭递了半角银子还嫌少。 许黟也是有脾气的人,对方既然不乐意,那就连半角银子都不给。 邢岳森听着,眉间掠过戾气,冷哼道:“这帮小吏心被养肥得很,素来拿捏百姓短处为虎作伥,迟早有天翻了跟头。”说罢,他安抚了许黟,“黟哥儿你要寄何物,拿给为兄来寄。” 京中官员俸禄虽然谈不上丰厚,但也有不少福利在,其中一则就是在驿站上,他们要是想寄信和物回老家,送达时日都要比普通百姓快不少。 何况那些在驿站当差的小吏们,不敢轻易得罪他们这些官员。 许黟便是想到这处,才来找邢岳森。 邢岳森道:“正好我也想去京郊给你看庄子。” “有适宜的庄子了?”许黟微惊。 在北宋当名医 第435节 这才几日。 邢岳森笑说:“阿目办事仔细,晓得是为你找庄子,这几天跑了十几趟郊外。” 这些年里,阿目为邢岳森办了不少事,对这些都了如指掌,已不是普通随身仆从可比。 他挑选出来两个不需要如何修缮的老庄子出来,供郎君和许黟选择。 其一离着京都二十里地,占地八亩有余,里面设有蹴鞠场、茶会亭台楼阁、莲池垂钓以及月洞花木等等。是京中金贵哥儿姐儿玩乐的地方。 卖家离京做官,想将这庄子卖了换成银钱拿着做盘缠。 许黟咂舌,什么样的盘缠要用几万贯来凑数。 结果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样好的庄子几万贯哪里够,卖家开价八万贯银子。 许黟:“……”把他卖了凑数吧。 这样好的庄子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问,“另外一座庄子呢?” 另一座庄子离着京都就远了些,要三四十里地,据阿目说这庄子朴素了些,院中设有几处房屋,其余地儿翻耕成田地,种着些时令蔬果,还有个养殖场,养了些家畜,以及一些驯养的野鹿。 邢岳森解释:“这庄子的主家是个食饕,极爱吃这野鹿肉,这鹿肉不易得,黟哥儿要是喜爱,买下无妨。” 许黟侧目看他:“我没吃过鹿肉。” 邢岳森愣了一下。 他想起许黟在盐亭有个叫张铁狗的干兄长,是个打猎好手,但野鹿不好猎,盐亭又少有野鹿出没,没吃过鹿肉实属正常。 邢岳森当即道:“后日是旬休,我带你吃鹿肉。” 许黟听到此话笑着应下,随口说:“要是我买了这庄子,送头鹿给你。” 邢岳森:“……” 好在他们都没忘记问阿目这庄子卖价几何。 知晓这庄子的主家没抬价,价钱合适,便商议着一同去瞧瞧。 …… 不一会儿,阿目将马车备好。 期间,许黟使唤邢家的门房去趟家里报个信,问颜曲月有没有兴致一同去看庄子。另外让阿旭把这些时日备好的物什拿来,他要将怀里记录的记事本同其他物什寄往盐亭。 自他们来到京都后,这信还没成功寄出去。 而盐亭那边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也不好将信寄来到京都。 许黟有时会担忧陈娘子和庞博弈的身体状况,怕他们有时候过于操劳,伤身伤神。 而陈娘子有张铁狗夫妇,以及安哥儿在膝下,许黟担心归担心,却也没那么担忧。但庞博弈却孤身在异乡,身边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总是让他安心不下来。 他想,要是庞叔年迈照顾不了庞博弈,该如何好。 “黟哥儿别担忧,你走前托付了他们几人,他们会照顾着庞先生。” 邢岳森瞧出他的思绪,又说道,“我也要寄信回去,可托家父时常去庞家走动,家父也经常念叨你,说你那极品沉香还剩一点,至今不舍得用。” “嗯,多谢邢兄。”许黟感激一笑。 邢岳森摆摆手:“你我之间怎么还谈个谢字。” 两人说罢,并行着出来院子,坐上马车。另一边,颜曲月和阿锦他们也备好车辆,从巷口出发。 片刻,两辆马车在街道口相遇。 双方只撩起帘子点头示意,并没有专程下车互相问候。 时辰不早了,他们要先去驿站寄信和物,再去到庄子,还要在天黑前回来,丝毫耽搁不得。 马车驶出京都外城,城外官道两侧,杨柳依河而建,清风徐来,葱蔚洇润。 他们一路往南城外驶了四十里地,两辆马车前后停在驿站外面。 邢家马车在前,出门时,车厢顶棚舆角挂上了铃铛,驿站里当差的小吏听到铃铛声,笑着脸出来迎接。 凡是挂铃铛的车厢,都是京都当官的,以此来区分身份。然而,这小吏看到从车厢里出来的许黟,神色微变,这人昨日来过,被他冷嘲热讽跑了。 邢岳森不悦道:“看什么?” 小吏连忙鞠躬喊道:“邢评事,小的这是看到你来,高兴呢。” “哦?那我带人来寄物,可要另外收钱?”邢岳森故意问道。 当即,小吏汗流浃背地连声喊不用,又热诚地给许黟等人端来好茶。 许黟和颜曲月不动神色地接过他递来的茶杯。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阿目和阿旭。 两人在小吏的指引下登记了地址等信息,然后就可以付了寄物的银钱便可。 小吏不敢收这钱,邢岳森让他拿着,淡笑地说:“你要是不拿,后面去大理寺举报我以公谋私,那我岂不是冤枉。” 小吏:“……” 他心惊胆战地送邢岳森等人出门离开。 折返回来时,看到桌上茶杯里的茶水,眼前一黑,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大理寺的官员。 …… 马车奔驰在官道上,一路畅通无阻,快马加鞭地来到京郊外三十多里地外。 待众人下车,除了许黟和颜曲月,其他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邢岳森扶着车厢,难受地捂着欲要呕吐的腹部,许黟走过来,从腰带处解下来一个香囊。 “你捂着鼻子一会儿,就不难受了。”许黟道。 邢岳森没拒绝,拿着香囊放在鼻翼处嗅着,一股好闻的药香味侵入鼻腔,压在胸口处的难受感很快消失不见。 不难受了,邢岳森拿着香囊翻来覆去地看。 许黟道:“你要是喜欢,我回去配个新的给你。” “黟哥儿帮我多配几个,柔娘和乐姐儿坐车会难受,给她们备上,素日里也就不怕出门了。”邢岳森道,“至于要多少钱不用跟我客气。” 许黟点点头:“行。” 说话间,阿目去庄子敲门,里头开门的仆人闻声打开,见着是他,还带了郎君娘子们来看庄子,弯着腰请他们入内。 很快庄子里的管家听到有人拜访赶来,请着他们去庄子会客的大厅说话。 去往大厅路上,许黟观察着周围亭子走廊,以及周围景色,果真和阿目说的一样,这庄子极为朴素。 瓦顶走廊下方铺着石板,两端则是铲平压实的泥土地,上面还撒着一层沙土,以防下雨时过于淤泥难堪。走廊尽头是间占地面积很宽敞的房屋,中间四面门开着,可见里面陈设,两侧是木墙,再者就是数道连着一起的门。 管家说这处除了是大厅外,还有客房、下人房。 许黟和邢岳森都很意外,他们很少看到客房安排在前院处的。 但还快他们就知道为何了。 在大厅喝过茶,了解完基本情况,管家带着他们来到后院。 后院分割成几大部分,一部分种蔬果,一部分从郊外小河引流进来庄子里,人工造了个活水养鱼池,里面养殖着鱼虾等河鲜。 从这里看还觉得正常,但越往里面,众人越沉默。 穿过养鱼池则是家畜圈,家畜圈是用木篱笆围着,里面也分不同养殖区,分别养有鸡鸭鹅和肉兔。在周围还种了一片桑树,正巧桑果成熟的季节,有两个丫鬟挎着篮子在桑树下摘果子。 瞧到有一行人来,两个丫鬟停下动作,朝着他们欠身行礼。 管家摆摆手让她们继续,带着许黟他们继续往后方走。 后面就是宽敞的养鹿场了。 整个养鹿场占地面积两亩有余,里面养着十来只鹿,素日里都无拘无束地跑着,吃着的是精细的草料。这样喂养出来的鹿,鹿肉炖煮出来软烂不柴,还有嚼劲,有野鹿的滋味,却没有野鹿的腥臊。 哪怕如此,众人来到养鹿场,还是被一阵阵随风飘来的鹿味儿迷了眼,纷纷拧巴皱起眉头。 邢岳森侧目看向许黟,委婉道:“这庄子有些简陋了。” 阿目说的话,还是过于含蓄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庄子,他不会带着许黟过来。 但许黟感觉良好,这庄子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农场。 他很喜欢这个庄子。 * 从郊外回来,许黟便问颜曲月,可喜欢这个庄子。 颜曲月看中了养鹿场,对着许黟说道:“我瞧见里面还有两头母鹿怀孕了,要是给这养鹿场寻个门路,也是不错的挣钱路子。” 就是不知道许黟答不答应。 许黟听到她有这个想法,思索了一番便同意了。 “庄子里那么多鹿,我们要是买下庄子,这些鹿也是要处理了去,娘子有更好的想法,那自是能做的。” 至于吃鹿肉残不残忍,实在难以说清。 时人喜爱吃鹿肉,是从先秦之前就有的习惯,且鹿肉流行在贵族餐桌上,不仅有鹿肉,还有鹿筋、鹿鞭、鹿血……甚至,一些平民百姓里也有人爱吃鹿肉的。 在中医里,鹿肉是纯阳之物,全身都可入药,只普通炖煮来吃便可补精气血,若是肾气衰虚者、久病体弱和老人妇人都能吃,还可以加入其他药材炖成药盅,是很好的补益良品。 不仅时下的古人会吃鹿肉,现代也有专门养殖来吃的肉鹿。 两人一拍即合,确定将这庄子买下来。 第264章 夏至, 白昼长。 许家小宅非依水而建,炎炎灼日晒得屋里避暑的一狗一猫恹恹地趴在地板上不动。 小黄和虎霸王都吐着舌头,引得许黟心疼得不行, 边摇着蒲扇给它们散热,边问阿锦:“阿旭还没回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436节 “没呢。” 阿锦也热,穿着短袖薄罗衫裙,拧着冷帕子在擦额头冒出来的细汗, 甚是怀念以前的日子。 她吐槽道:“来了京都, 都不能自个炮制冰块冰水什么的,想喝冷饮子还得去外面买。” 许黟失笑:“阿锦慎言。” 阿锦撇撇嘴, 小声道:“我晓得的, 要是去药铺里买几百斤硝石来, 那衙差怕是要登门来问。” 许黟闻言,剑眉微挑地看她。 茶会结束后,看中兄妹俩人的太医院教谕来找过许黟, 意在言外地让许黟不要耽误了兄妹俩人。 这位教谕的话让许黟思量数日, 可惜阿旭和阿锦都不想进太医院。 此事无果作罢。 许黟笑了笑,阿锦胆子大,又自由惯了,进太医院不一定是好事。 “卖货嘞~卖货嘞~”院子外,挑担货郎的声音将许黟扯远的思绪逐一拉回。 他望了眼门外。 今儿颜曲月不在。早晨时,庄子里的管家进城, 说庄子里的母鹿昨晚下崽了,颜曲月担心夏天幼鹿难熬过去, 就带着二庆去郊外庄子。 眼瞧着太阳一点点地往头顶上移, 不知娘子和二庆会什么时候回来。 想到这里,阿旭提着盒子回来了。 他擦了把汗, 将盒子递给阿锦,自个去灶房里舀了把清水净手洗脸。 许黟拿了一碗冷元子给小黄和虎霸王解暑。 这时阿旭进屋来回话:“郎君,我在路口遇见霍家小介来送帖子,那小介说,这是他家玉二爷的拜帖。” 许黟讶然:“帖子呢?” 他拿过帖子打开,便见霍玉清在贴上写了拜访时日。 算了下日子,便是明日。 明日是国子监旬休,放学子归家的日子,霍玉清休假不在家里待着,怎么跑来找他了。 他从霍家回来,就没想过要跟霍家继续有来往。 在霍玉清和霍玉璿兄弟两人不用继续服药后,许黟就没再跟他们有过联系。两人也像是察觉到他的疏离,有着京都贵子的傲气,没有热脸贴冷屁股。 许黟对这样的结果挺满意。 他将帖子随意地放在桌案上,目光落在吭哧吭哧舔着冷元子的一狗一猫,神色温和道:“明日霍家小郎要来,就给他开门。” 阿旭点头,问要准备什么。 许黟想着霍玉清是读书人,读书人清贵,又喜爱喝茶,那就借花献佛,把崔夫人送的雪芽拿出来待客。 阿旭阿锦:“……” 他们以为郎君会像待盐亭鑫郎君和陶郎君那样,给他们做枇杷薄荷饮。 待他们将心中疑惑问出来,许黟扫了他们一眼。 “我看是你们想吃了。” 阿旭和阿锦闻言,不好意思地捂嘴笑。 阿旭道:“郎君,今年吃不到枇杷薄荷饮,像是少了什么。” 阿锦连连点头:“连邢官人家的阿目都跟我提过,说好生怀念郎君做的饮子,还说京都卖香饮子的那么多,都没几个比得上郎君做的。” 许黟抬眸:“你何时跟阿目这般亲近了?” “上回去邢家送东西,阿目犯头疼来找我瞧病。”阿锦眨眨眼地说,“我看他疼得厉害,就给他拿了几颗治头疼的药丸。” 许黟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看小黄和虎霸王不再热得吐舌头了,便回到书房里,边摇着蒲扇边看书。 心静自然凉,燥热一点点从身体四肢褪去,不知不觉间,眼前视野变得暗淡,他再度抬头,外面已然是傍晚时分。 颜曲月和二庆是在街坊四邻屋顶飘起袅袅炊烟时回来的。 她一进屋,许黟便闻到了她身上带有鹿腥味。若是单纯去看幼鹿,不可能会沾染上这样重的味道。 他当即关心问:“娘子去庄子忙了什么?” 话音未落,跟着进屋的二庆先激动地喊道:“许大夫,颜娘子好生厉害,她竟然有救鹿的法子!” 许黟有些诧异:“哦?” 颜曲月撸了撸袖子,她今日穿的是碧青色长袖薄罗衫裙,戴上襟勃一捋,干活很方便。 但难免还是沾到一些血迹,那味儿才迟迟不散。 “哪有二庆说的那么厉害。”颜曲月道,“就是以前跟着哥哥走标,有回遇到同行的养畜户,他当时赶着好些山羊,结果有一头母山羊半路难产了,他救羊时没避着人,我就学着那法子试一试,没想到把幼鹿救回来了。” 许黟问:“庄子里不是有养鹿的下人,怎么会轮到你亲自动手了。” 颜曲月听了,皱着眉摆手:“别提了,那养鹿的几个人,以前遇到幼鹿难产,直接就死了,根本不会救。” 二庆在旁疯狂点头,他只会杀猎物,不会救猎物。 当时在场只能干着急。后来颜曲月一言不发撸起袖子,还把庄子里的管家下人们吓了一大跳。 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彪的娘子。 何况上回颜曲月跟在许黟身边不怎么开口说话,这管家误以为她是个好说话的主。 见着她要亲自动手,想都不想地跟着几个婆子拦住了她。 “许大夫是没见到,那鲁管家还说‘哪有娘子做这等活的,这让我怎么跟郎君交代呦’,接着颜娘子直接一掌把他推开,鲁管家还摔在地上了!”二庆越说双眼越亮,眼里都是对颜曲月的崇拜。 颜曲月被他说得都不好意思起来。 星眸一抬,就见着许黟含笑的眸眼在看着自己。 “你不觉得我有辱斯文?” “娘子就是娘子,何来有辱斯文。” 颜曲月嗔怪他一眼:“……” 她身上味道重,说罢这事,就想要去沐浴。 家里的婆子连忙去烧水,阿旭跑着去帮忙。 颜曲月则是去到屋里,坐到梳妆台打算拆解发簪发髻。 许黟走来,站在她身后为她脱簪,一面跟她说起霍玉清明日要上门来的事。 “他来作甚?”颜曲月扭过头,仰着脸看向许黟。 温柔的光打在她的脸上,丝毫不影响她眉目英秀。 许黟目光所及皆是她,淡笑道:“他来应是有事,但我也不知何事。” 颜曲月不太喜欢霍家人,不为别的,只因为当初许黟想回家,霍家三爷将人压了。 他们霍家在京都是权贵之家,别说平民百姓得罪不得,一些京都小官见到霍家人都得低身下气,她不想许黟接近霍家,便是不想许黟受这等委屈。 然而,这不是他们不想接近,就能不接近的。 这霍玉清也太没眼色了。 “要是不为难咱们,咱们就见见,若是为难,咱们就离开京都。”颜曲月捏捏拳头,“他们总不能半道拦路,不让我们走。” 许黟笑了笑:“这里是天子脚下,霍家也要守规矩的。” 颜曲月还是不放心:“最好如此。” 在聊天时,许黟也没停下手中动作,将固定发髻的发夹拆下来,用梳子为颜曲月梳顺秀发。 颜曲月舒坦地享受完许黟的服务,满意地起身去隔壁厢房沐浴。 …… 翌日清晨,阿旭天亮时起床穿衣,揣上铜钱出门去市井买菜。 六月的市井走几步就能闻见藕香,阿旭瞧着新鲜上市的莲蓬模样好,买了好几个放在篮子里。 再去到屠户那里割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再来三条猪肋排。 接着去到瓜果店,听着店保吆喝从泸州新鲜采摘而来的红荔枝。 时下水路交通发达,荔枝种植地也不仅限于琼州和两广一带,蜀中也有几个地区种植荔枝。 这些荔枝成熟之前会摘下来运往汴梁,反倒是出生在盐亭的几个人没吃到过新鲜荔枝。 想着郎君今日要会客,不准备一些鲜果说不过去,阿旭便问吆喝的店保,这荔枝怎么卖。 店保笑呵呵道:“按篮子卖,一篮子五贯钱。” 看到那篮子荔枝,阿旭沉默了:“……” 这也太贵了。 那篮子里的荔枝还带着鲜绿的枝叶,一颗颗红彤彤地在碧色中着实鲜艳好看。 可量不多,数一数不过二十来颗,这么点荔枝卖这个价,谁吃得起。 在阿旭犹豫时,已有几个官人提着钱来买荔枝了。 眼见店里的荔枝越来越少,阿旭咬咬牙掏钱买了。 回家时,他跟许黟和颜曲月吐槽荔枝昂贵,颜曲月就笑着让他多尝几个。 阿旭摇头:“太贵了,还是郎君娘子吃。” 他尝一个就好。 阿锦和二庆也没吃过荔枝,两人吃了一个,被这入口满嘴香甜,带着浓郁果香的荔枝惊艳到了。 可让他们继续拿着吃,都摆摆手说不吃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会客吧。 许黟无法,去取了交子拿给阿旭,语重心长道:“咱们是刚买了庄子,但也不至于连荔枝都舍不得吃几颗,你再去买两篮子来,别舍不得。” 阿旭捏着交子,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把交子揣在怀里,表示明日再去:“方才买过,就要再买,郎君实在不会顾家,要是真这般想吃就买,咱们在京都就要入不敷出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437节 许黟捏捏眉心:“如今你和二庆在相国寺卖消食丸和安神丸,每回都能卖个五六百丸,一回入账就有十几贯,不至于到那等地步。” 阿旭听了,却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他们在京都有哪些开销,以及买了庄子后,要养着庄子里的人。那庄子不小,还种植养了那么多东西,光是雇的下人,就有十三个。 许黟:“……” 无法,许黟只好随他。 时间来到巳时,许黟刚尝了荔枝没多久,霍玉清带了两个仆从,还有一车物件来寻他。 这一车物件大大小小有几件,两个仆从手脚麻利地把物件搬到院子里。 其中有两筐从涪陵而来的荔枝,另有两箱十分救急的冰块。冰块都是经过严格打磨,不是碎冰,用干稻草和粗布包裹着放在箱匣里,丝毫不见化开的痕迹。 另有一个金贵的锦盒,霍玉清没有让仆从拿着,而是亲自带在身上。 霍玉清不紧不慢道:“天气炎热,许兄来京时间较晚,怕是买不着冰块,就从家中冰窑里带了一些过来。” 许黟看他:“霍家有三房,每房用冰皆是有数,你把冰给了我,你用什么?” 霍玉清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边跟着进屋边笑着说:“我在国子监有冰用,每个月也回家不了几趟,用度自然剩下不少,你不用担心我。” 许黟这才放心收下,问他要不要吃荔枝。 霍玉清一愣,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院子里的两筐荔枝上面。 “不是你带来的。”许黟淡定看他。 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吃剩下没几颗的荔枝拿出来待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早些时候他们还觉得阿旭在市井里买到的荔枝模样漂亮,吃着味道好极了。这会见到霍玉清送来的荔枝,突然觉得自己的荔枝不香了。 霍玉清没有嫌弃,自然而然地坐在许黟对面,剥着荔枝吃:“很甜。” 许黟笑了,又给他沏了一杯雪芽。 霍玉清心情很好地品过茶,知晓这茶是从临安府来的,但没拆穿。 反手将锦盒递到许黟面前,眉目皆是带笑道:“前几日我得了两支好笔,就想到许兄常要写方子,没有好笔不行,就趁着旬休送过来。” 许黟难以言喻地看着他,叹息道:“你不用对我如此,我当时救你不过是出自本能。” 霍玉清:“我知道。” 他飒爽一笑,不见文人的柔柔弱弱:“我想与许兄成为好友,自要拿出我的诚意来,许兄接着就是了。” 许黟哑然。 但他看到锦盒里躺着的毫笔,微愣一瞬。 这笔……好生熟悉。 第265章 许黟惊了一瞬, 手指拂过笔身,在笔端处,摸到细腻刻痕, 上方用草书刻有“吕道人”三字。 他脸上惊异之色显露。 霍玉清便笑着介绍:“这笔乃是歙州吕道人所制,吕道人是歙州制笔大家,所制之笔不多,实在一笔难求。” 为了这两支笔, 霍玉清费了些心思, 历经数月才拿到手。 整个国子监有此笔的学子不过百之一二,他将其中一支送来给许黟, 便是想表明心意。 “许兄可喜欢?”霍玉清心旷神怡, 眼底晕出喜色, 好似饮了一杯美酒。 读书人追求好笔,他自是如此。 他先前跟许黟交谈时,从许黟的谈吐中能感觉得出来, 许黟也是个好读书的。 许黟闻得他的回答, 收敛思绪地对着他笑道:“这好笔,自是令人喜爱。” 然而,霍玉清从许黟的眼神中,看到的却是思念更多。 仿佛透过这支笔,在想着什么。 霍玉清狐疑问:“许兄是见过这笔?” 许黟没瞒着,轻叹道:“早年间, 我有回乔迁新居,家师送了支笔给我, 我只道是好笔, 却不知如此珍贵。” 那支笔用了好几年,依旧好用。许黟也算珍惜, 每回用完都仔细清洗墨迹,晒干后会存放回盒子。 几年时间,那笔变化不大,只笔头处有些磨损。 他将笔拿来给霍玉清看。 霍玉清看到这笔,微微惊奇:“这笔像是吕道人年轻时所制,令师好本事,能得到这样支好笔。” 许黟回想着庞博弈用过的笔,好像不止一支。 他敛眉想,庞博弈的友人和门生遍布各地,哪怕他致仕归乡,手里掌握着的人脉仍然惊人。 “没想到许兄早比我用上了这歙州笔。”霍玉清略有些遗憾。可也对许黟的老师起了好奇,“令师也是医者?” 许黟摇头。 他言简意赅道:“家师只是个游历四方的先生,到盐亭会友时意外收我为学生,教导我心智,对我爱护有加。” 他游历能如此顺遂,有一部分是庞博弈的功劳。 这几年,余秋林和鑫幺等人寄过不少信给他,知他担忧庞博弈的身体状况,总会在信里提及庞博弈。 ……庞博弈身体又差了一些。 想必已是须眉皓然,不再是当年那位儒雅风流的中年男子。 许黟眉目勾出一抹笑,哪怕再怎么变化,待他回去,定是能一眼认得出他来。 霍玉清此番送笔,勾起许黟诸多回忆,当天,许黟便为新到手的歙州笔开笔。 这支歙州笔的笔毫用狼毛所制,笔锋润而尖,开笔后,许黟持笔洒洒洋洋地写着游记。 直到手腕发酸,眼也发酸,天都黑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停笔。 颜曲月举着油灯进来,给书房再添亮光。 “这笔写出来的字比普通笔好看。”她双臂展开晾干笔墨的纸张,看着里面写着都是他们去过的地方,笑盈盈问,“给老师写的?” 许黟“嗯”了一声。 “等结束此行,咱们就回盐亭吧。”许黟拉着颜曲月的手,轻言道。 颜曲月笑了笑,她也想家了。 她道:“回去时,我想先去一趟昭化看哥哥嫂嫂他们,这几年都没回去过,他们定埋怨我了。” 许黟笑道:“娘子虽没回去,却也寄了不少信,他们就算怪,也只会怪我。” “说的有道理。”颜曲月煞有其事地担忧,“到时候哥哥要是想教训你,我也不好帮你。” “没事,要是骂我,我该骂,要是打我我就跑。”许黟轻快笑说。 颜曲月:“……”一点都不正经。 …… 盛夏不宜出远门。 天气更加炎热了,京都每个街巷都有卖冷饮子的店家和摊子。 白日里出来玩的人少,夜里却热热闹闹的。 七夕这日,龙津桥夜市张灯结彩,不同以往的各色绚丽彩灯悬挂街上半空,酒楼高处烟花璀璨,来自全国各地的美食数不胜数,戏耍班子吹火龙变魔术,换着法子吸引百姓们驻足围观。 许黟为颜曲月梳妆打扮,给她戴上汴京时兴的花冠,髻发间插一株镶珠牡丹簪,再换上京中年轻妇人们都爱穿的宽袖襦衫。颜曲月长得好看,稍稍打扮,便别具风采,不输京中从小娇养的贵女。 接着,许黟捻了一点桃红胭脂,在指腹化开,点在颜曲月的两颊间。 颜曲月对上昏黄的铜镜,左瞧瞧右看看,好生别扭。 她回首看许黟:“感觉好奇怪。” “不奇怪。”许黟笑了一下,去到洗手盆前净手洗去残留的胭脂。 今日颜曲月身上穿的衣裳是他挑的,许黟觉得自己的审美还是在线的。 颜曲月挥挥手袖:“这么宽的袖子,穿着都不好干活。” 许黟无奈看她:“今夜是七夕,女子相约的日子,哪有干活的道理。你在京都只跟焦嫂嫂聊得来,她约你出去,可不是去干活的,你和阿锦好生去玩。” 颜曲月问:“那你们呢?” 许黟笑笑地说:“难得休息,我和邢兄在院里喝酒赏月。” 颜曲月挑眉看向窗外,哪来的月亮? 但时辰不早,她没再耽搁,穿上新鞋,外面已有马车停靠。 颜曲月挽着阿锦手臂,带着她出门了。 …… 她们出门没多久,邢岳森带着好酒上门。 许黟连忙招呼他一起去灶房端下酒菜,边解释道:“我给阿旭二庆放了假,这桌菜还是阿旭出门玩前备上的,今夜家中就只有你我两人。” 没有别人,只能自己动手。 邢岳森捋了捋袖子,二话不说地跟着端盘子。 “那婆子你使得习惯吗?”他想着婆子是赁来分担活儿的,就随口问。 许黟道:“厨艺没有阿旭好。” 邢岳森脚步微顿,一言难尽地回头看他:“有阿旭那等厨艺的婆子,我还会留着给你?” 许黟畅快一笑。 他们把屋里的桌椅搬出来,在窄小的院子里吃酒聊天,聊着聊着,许黟便问邢岳森明年的计划。 邢岳森拧眉道:“我想离京做官。” 许黟诧异看他。 在北宋当名医 第438节 邢岳森道:“在京中太安逸了。” 他能接触到的东西,只有一些案件审理和法律文书,待了数年,接触到的大大小小的案件累积够多了,是时候离京了。 “申请书写了?”许黟看他。 邢岳森说还没有,道不急,他再看看京都其他部门可有实权的好去处。 说着,他就跟许黟道:“上回那犯人招供了。” 原来受害者和犯罪者两家的羁绊不止是那十两银子。 当初两家祖父是旧相识,因而给彼此后辈定了一门亲,让两家的孙儿孙女缔结良缘。后来他家祖父先逝,两家关系没有之前亲密,加上对家借了十两银子后不承认,这亲事也就闹掰了。 哪想对家小儿行为孟浪,见着他家姐儿长得好看,便哄骗了去,不小心给暗怀胎珠了。结果对家不愿娶他家姐儿为媳妇,那哥儿也是个好逸恶劳,怕担事儿的,听家里的话,别抱琵琶与别人家的姐儿定了亲。 他家姐儿被误了终身,想不开要一死了之,被她哥哥给拦住了。 也不知犯人的儿子使了什么法子,让自家妹妹堕了胎,性情改变不说,还听话不再犯傻。后来才知他儿子想要杀了对方全家,只捅了门房,就被他给拦住了。 “他本想劝他儿不要杀人,但他儿不愿,便拿了柴房的砍刀,替他儿砍杀了人。”邢岳森目光沉沉的说完。 许黟沉默半晌,轻叹一口气。 “应该不止这些?” “对。” 邢岳森饮了一杯酒,复而继续说:“若是真只抛弃良家娘子,告官便是,怎会因为此事葬送这般前程。” 即使有亲人作为偿命要挟,到这时候,犯人还是隐瞒了一部分情况。 后来邢岳森对着证词觉得有所纰漏,又另外严审了罪犯儿子。他儿子没有他爹藏得深,几番攻心计就败下阵来,全盘托出。 许黟好奇问:“难不成是对家还做了过分的事?” 邢岳森想着审问出来的东西,两眼微冷:“他家死得不冤枉,当初他家祖父病逝,其实是对家所害,才叫他们家财两空,还害了他妹妹,这才让他起了杀人之心。” 之所以还继续瞒着,那自是杀死对家三口人的,并非他爹,他妹妹亲手砍了那负心汉。他爹来善后,本想放火烧了,但杀人动静不小,街坊们跑去报官。他爹为保儿子女儿,将全部罪责揽在身上。 听完,许黟唏嘘不已,跟着饮了几杯酒。 “黟哥儿,我这事办完,怕是要升官了。”邢岳森脸上带着一丝醉意,双目却清明。 他不急着写申请书,就是等着上头会有什么安排。 许黟给他倒酒的动作没停,低声道:“若升了,你怕是一时半会离不了京。” “……嗯。” 而后,两人沉默许久。 七月七夕一过,京都热闹几日,又恢复平静。 许黟家里的诊堂照旧开着,每天都有不少患者上门问诊。 其中不乏一些京中豪商巨贾,他们看病出手阔绰,看病的诊金不低于十贯钱,短短数日,许黟和兄妹两人收到的诊金就有几百贯。 很好地缓解了阿旭对于开销大的压力。 他买东西再也不扣扣搜搜了,见着市井鲜果铺里有买荔枝,奢侈地买了两篮子回来。 家里人都爱吃荔枝,上回霍玉清送来的两筐,许黟送了半筐给邢岳森,半筐拆成几份,搭配了一些别的物什,送去了尚弘深和莘淮,以及几个经常来找他论道的教授。 许黟看他又买荔枝,便让阿旭留一篮子。 “我记起有道菜叫‘荔枝酿肉’,听说吃着爽口开胃,酸甜不腻。” 阿旭听得馋虫子被勾起:“郎君,快教我这菜怎么做。” 许黟略微思索着他以前吃过的荔枝酿肉,只简单记起来荔枝去壳去核,再用肉沫调料去腥味塞到里面,好像还有勾芡…… 他想了一会,只想到这么多,剩余的就让阿旭自个琢磨。 阿旭盯着那篮子荔枝挠挠头,犹豫片刻,提着篮子进到灶房去,顺便把婆子赶去外面休息。 许黟将难题抛给他就跑回书房,看着从市井书肆里买来的游记,他身后的书柜,还塞了一排各种民间话本,都是颜曲月爱看的。 刚偷闲片刻,外面就有客人来访。 “是谁来了?”许黟打开书房门,问二庆。 二庆道:“是太医院的莘吏目。” 许黟挑了挑眉,步伐轻快地出屋迎接。 茶会结束后,许黟和太医院里好些人保持着联系,除了廖宁才和胥黎这两位跟他聊得十分融洽的医生,就属跟莘淮相处时最为舒畅。 不同于其他自视甚高的官医,莘淮说话直接爽快,面对许黟有时候的猜忌也不生气,反而在了解的过程中,两人变得更加无话不说。 莘淮没有因为许黟年纪不够资格而小看他,这回他来,还给许黟带了两本太医院的医书。 但,也带来了条件。 第266章 “参加医书编撰?”许黟听到这消息, 身体不自觉地坐直起来。 北宋重医学,除设有各州、县等医学院外,每隔一段时间, 太医局就会去到民间广进医方,将其收到的医方进行汇总校正,再进行重编。 能参加医书纂修的医者,都是太医局里资历高的官医, 譬如吏目、教授这种级别。 什么时候这样的好事会轮到自己? 许黟压住心中激动, 将注意力落在莘淮带来的医书上,这医书只简单纂修过, 连正经书目都没取, 只在外面写了“恶疮方集”。 “莘吏目, 你不是在开玩笑?”许黟问他。 莘淮老谋深算地笑着道:“这等事岂能随便开玩笑。” 许黟苦笑:“那这事也轮不到我呀。” 见他这般,莘淮也没瞒着。 此次重校旧本不像以往,只局限于太医局里的医者, 就像广进医方同样的道理, 太医局也要广纳人才。 茶会后,院中教授以及医生们对于许黟的讨论声持续不断,都觉得这等人才,该纳入到他们院里。甚至有教谕认为,许黟的两个徒弟也该进来。 只是这事后来不了了之。 直到这次需要重校的旧医书里,多有外疡方。这时莘淮就想起来, 许黟虽擅治疑难杂症,但外疡尤甚。 “我跟尚兄提及将你纳入纂修人之一, 尚兄应允了。”莘淮说完起因, 神色郑重道,“局中编纂医书从未有过外编人员, 你若是能进来,必定受益匪浅有所作为,这次机会难得可把握住了。” 这样好的机会,许黟自然不愿意将它从手指缝溜走。 许黟斟酌问:“我若参加,可提个要求?” “哦?你还讨价还价上了?”莘淮轻笑地看他一眼,“你想带上那兄妹俩?当初余教授要他们入院,他们不愿,这回你想带他们,怕是不妥。” 许黟摇头,自知之明道:“不,编纂医书是大事,怎能随意塞人。” 何况当初阿旭阿锦不同意进太医局,那位余教授很不开心,但也没刁难过他们。可此行此景他要是再提这样的要求,那就是将问题矛盾化了。 “我只是心里有小小一问,编纂期间,我能在局里看其他医书吗?”说罢,许黟两眼无辜地看向他。 莘淮:“……” 他笑道:“这何须要问,你都入院编纂医书了,院中书房里的医书自都是能看的。” 话到此,许黟再不答应就不识抬举了。 他连忙起身朝着莘淮一拜:“多谢莘吏目抬爱,许黟定将竭尽全力。” “行了。”莘淮拉他起来,笑呵呵道,“编纂医书耗精力,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两载,这期间除非休沐日,其余时候不得归家,你可愿意?” 许黟闻言一愣。 莘淮也不急着让他回答,抿了口茶,悠悠然道:“听闻你家娘子聪慧,你与她商议了再来。” 说罢,他把帖子连同医书,一并放在了案上。 …… 三日后。 许黟背着装衣裳的箧笥,只身一人出现在太医院门口。 他递了帖子,门房拱手让他进入。 进到里面就有人认出他来,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听闻许黟是来找莘吏目的,热情地表示可以带他去到莘淮办公的地方。 路上,热心人士自来熟地说道:“没想到许先生还是来太医院了,这下可好,以后我们就有机会成为朋僚了。” 编纂医书就是来院里干活,可不就是短期同僚,许黟笑着没否认。 “对了,这入院一事应该是找尚院判,许兄怎么找莘吏目?”热心人士狐疑地问。 许黟道:“给我下帖的是莘吏目。” 热心人士恍然一瞬,暗自道还是许黟会做人,这事自是要先拜见莘吏目的。 于是,他说说笑笑地跟许黟聊起院中各处各院的情况。 太医院里分设三大院,一是授课学府,二是机要处,三是住宿。授课的学府再分等级,按照甲乙丙丁等来区分考核;机要处则是大杂烩,里面笼统着太医院里所有部门,譬如药材房、制药房、办公处、文书房等等,便是尚弘深和莘淮的办公区都在这处院里。 医生和官医们的住宿院落在后方,院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便是平时打杂的人都住在里面。 因此,除了一部分学生和教授,大部分都会在外面另外租赁房屋起居。 有热心人士的帮助,许黟很快就来到莘淮的办公处。 办公处里还有其他医者,许黟感谢地道别热心人士,背着箧笥进到里面。 屋里的人瞧到许黟,纷纷站了起来,其中一人笑呵呵道:“我们刚才还打赌,赌你今日会不会来。” 许黟朝着他们拱手:“宋教授,余教授,田教授。” “只你来?”宋教授问。 许黟颔首,车夫载着他来到太医院门口后,他便让车夫先回去了。 田教授说道:“此番重校旧本,编撰者就我们几人,还有莘吏目,要重校的本数不多,那些都是。” 在北宋当名医 第439节 他手臂一抬,指向后方桌案,上面高高地垒着两座书籍。 虽不多,但也有二十几本。 他们常年与这些医书打交道,知晓编纂医书不易。这两年里,局中又收集了不少医方,这些新医方都要统编进去,另外一些旧方在临床实践中琢磨出来新药效,也要将纰漏处修正补齐。 许黟刚上门,他们不急着拉着人家干活。 宋教授道:“莘吏目去尚院判那边汇报工作了,我先带你去将行李放好。” “有劳宋教授。” 许黟点点头,背着箧笥跟上他。 两人来到住宿院里,宋教授特意挑了个离他住宿比较近的房间,提前交代打扫婆子收拾出来。 宋教授道:“院里条件简陋,你若是有缺用的跟我说声,我去给你拿来。” 许黟放下箧笥,视线扫了一圈,这房间里床榻用物都备齐了,比他大学时期住的宿舍条件还好。 看着什么都不缺。 将东西归放好,宋教授带着许黟熟悉院中需要注意的地方。 “院中灯油是限供的,每人一月只能领一两灯油,若是不够用,要自个掏钱买。”宋教授提醒,院里房屋低矮,墙高,每当天将暗时,屋里的光线就差很多。 “灯油得时刻备着以防之需,我们每日校队医书,一看就废寝忘食,一两灯油根本不够用。” 宋教授每个月都要添一笔钱,花在买灯油上。 许黟将这事记下,打算休沐回家时,在家里带些灯油回来。 两人边走边聊,又回到办事处,这时候,办事处里的田教授和余教授都不在,跟着消失的还有那些需要重新编撰的医书。 宋教授习以为常道:“他们去书房了,我们也去。” 等来到书房,许黟看到了在里面忙碌的莘淮。莘淮见到他来了,没什么反应,只招招手把他叫到跟前来,指着一面书墙道:“把这些书统计一下,有用。” 许黟微诧,但见到这么多医书,眼睛瞬间发亮:“统计归类?” 莘淮满意一笑:“是,归类好了交给我。” “懂了。” 许黟应下,没急着干活,眼睛余光落在书房各处。 周围有好几个忙得头都没抬一下的医者,多是穿着褐衣长衫,一手拿着打开的白纸书,一手持笔,边寻找边抄录着什么。 跟着他进来的宋教授也被莘淮安排了工作,他撸着袖子去到洗手盆中净手,擦干双手,去到桌案拿纸笔。 桌案处,有几个小童模样的少年郎在安静研墨…… 许黟走过去,看到净手盆里飘着药材,有金银花和蒲公英等几样,都是寻常净手会用到的药物。 便学着宋教授的模样,净手擦干,拿了纸笔去到指定位置。 许黟这些年一直有编书的习惯,把书籍统计归类对他来说不难。这个工作烦在枯燥上面,需要有很大的耐心。 他先粗劣地过目一番,在从里面依次抽出相同类目的书籍,抄录下来名字,再归档到一排。接着,他发现这样归类依旧不明显,很容易从一整排黑压压的字迹下遗漏掉。 许黟把书籍归类好后,去到桌案,问小童:“可有拆纸的小刀?” 这东西书房里自然是有,小童很快把拆纸的小刀拿来给他。 许黟将一张纸折叠,拆剪成几十份,在上面写下不同门类的名称。 把名字贴在书架上面,这样找书就方便许多。 “你在做什么?”终于有人发现许黟的不同。 许黟抬头,就看到余教授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盯着许黟看了许久。 许黟道:“我想着只归类统计,却不标注,过些时日,这些书籍就会再次被打乱,就打算按照我常用的法子,自行归类一处。” 余教授眯起眼睛:“你这法子有用?” 许黟没将话说满,只道会有些用处,又说他手里没有糊浆,只能将纸条塞在书架和书籍之间的缝隙里,露出一角,每排都有,他在用时,就可以按照纸条找书,而不是在一面书墙前本本去找。 余教授听了,眸光意动:“这法子好。” 说着就要带着许黟去找莘淮。 “何事?” 莘淮坐在案前翻阅书册,见着他们来找,狐疑地挑眉看向许黟。 对上他的目光,许黟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拆了些纸条写类目,归类于书柜里,余教授觉得有用,就带我过来了。” 闻此,莘淮又看向余教授。 余教授激动道:“那法子我看了,确实比我们之前归类法有用,我觉得能提倡,以后就不用担心书籍乱放找不到了。” 莘淮起身:“我去看看。” 余教授没压着声音,书房中有人听到了,跟着过来瞧。 局里医书只分大几类,其余都是靠他们素日里整修归类到同处,以便查找。 但这法子也有很大的弊端,便是时不时地就要归类一次,他们这些负责文书的教授们,大多数时间都耗在这里。 许黟则是把大几类再细分,详细到以同类病脉为列排序。他规整的这处,放眼望去,每排书籍的书目皆是清晰醒目,并不繁杂,而且书籍看完再重新归纳时,也方便寻找。 看到许黟用这法子分类书籍,几个人都是夸好的。 众人在激动之余,便想要让这分类法实施下去:“莘吏目,我觉得此法可行,定要提倡下去啊。” “是啊,正好咱们这回也要整理书目,不如就此按这法子办了。” “可书房里有几千本书籍,想要全部分类不易,再说咱们这次重校的是外疡医书,把时间花在这处,可不好。” 众人没能商讨出个结论,便齐齐把目光落在了莘淮身上。 莘淮对上他们的目光,淡定地捋了捋胡须,思索道:“这工程大,只我们几个确实不合适。” “莘吏目!”余教授急声喊。 莘淮话锋一转:“我们没时间,但院里那么多医生,他们有的是时间。” 许黟:“……” 第267章 此事不宜迟。 很快莘淮便做主拍板定下, 交由余教授去安排整理书架的医生。 今日时辰不早,已来不及叫医生过来,众人就把手头剩余的工作忙完, 抱着书籍陆续离开书房。 许黟待人走得差不多时,来请问莘淮,书房里的书籍能否外带。得知可以将书房中的医书带去宿舍,许黟拿了一本外疡方集, 用干净的布帕裹住外面, 妥善塞到怀里。 这时宋教授来喊许黟一同去吃饭。 “院外整条街都是饭店酒馆,我等素来都去那里解决用食, 你今儿刚来不熟悉, 哥哥带你去吃。咱们来两碟卤肉, 酿煮莲藕,再要一盅清酒,小酌两杯。” 不过半日, 宋教授的称呼改了又改, 对许黟更加热情。 此等盛情难却,许黟揣着医书跟他出门。 太医院地广,两人从书房出来后,穿过几条长廊,走的太医院南门。路上,他们遇到好些也出去吃饭的医生。 那些医生见到宋教授, 都停下来行礼。 有的认出许黟,纷纷投来注目。 “许先生。” “许先生。” 识得许黟的医生在见到他时, 内心都很是惊讶, 许黟是来太医院了吗? 他们规规矩矩地站定脚步行礼。 许黟没有失了礼数,面对他们的行礼问候, 跟着宋教授微停脚步,与他们寒暄几句。 短短一段路程,硬是叫许黟和宋教授走了两炷香的时间。 宋教授调侃道:“你这一来,这些医生又有话题要聊了。” 许黟:“……”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没多想,跟着宋教授来到一家小食店。 这店里气氛融洽,有两个店保来回穿梭端盘送菜,见着他们来,热情招呼着他们入座。 宋教授要了两盘卤肉,再要个酿煮莲藕,见着店里今日有炒河虾,也要了一盘。 再来一盅杏花酒。 宋教授道:“这家店卖的杏花酒最为正宗了,喝着芳香留韵,清冽不烧喉,就是不能贪多,后劲儿大着呢。” “宋教授。”许黟斟酌地唤了一声。 他还来不及说别的,宋教授打断他的话,“黟哥儿太客气了,唤我声哥哥即可。” 看着比自己大上十几岁,留着胡须的宋教授,这声肉麻的“哥哥”着实难开口。 许黟吁出一口气:“宋兄,我不胜酒力,只怕等会要扫兴。 ” 听到是这话,宋教授也不恼怒,反倒笑说:“那酒我一人也能饮,你要是喝不了,不用勉强自己。” 等酒菜端上桌,许黟为他斟酒,自己也倒了小半杯。 宋教授对此很满意,不会饮酒也要饮,许黟这是心里有他。 这酒……喝着比平日都香甜了。 …… 与此同时,廖宁才和胥黎相伴出来,胥黎在院外租赁屋子,那屋子住着几家人,其中一家占着灶房,另外三家想要做吃食都要经他家门口,时不时就有吵嘴的时候。 胥黎还未成家,又不会下厨,每日都是靠外面的吃食度日。 廖宁才去年成了亲,娘子和父母住在京郊,除非休沐,要不然他也不归家。 在北宋当名医 第440节 “咱们去那家吃吧。”路过一家小食店,廖宁才停下脚步,“他家有卖杏花酒,宋教授就爱吃他们家的酒。” 胥黎眼珠子一转,掂了掂他带来的钱袋子,点头说好。 他们入内,目光所及之处,就看到许黟和宋教授,眼里划过怔愣,不由自主地朝着许黟走去。 “许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廖宁才激动问。 许黟笑笑:“我今日刚来的太医院,对周边还不熟,宋教授便请我来喝酒。” 胥黎震惊程度不亚于廖宁才,听得这话,当即抓住重点:“许先生是进太医院了吗?” “以许先生的高明,若是来太医院,是来给我们当教谕的吗?” “他不是来给你们当教谕的。”宋教授板着脸出声道。 两人唰的一下脸颊浮起红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怠慢了宋教授,急忙行揖:“宋教授。” 他们内心对许黟这个时辰出现在太医院外街道食肆太好奇了。 哪怕有宋教授在,廖宁才依旧忍不住地问:“许先生不是来给我们当教谕的,那是来找人的吗?” 宋教授嘁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向许黟:“你看看你,这才过去多久,便有这么多医生来问。” 许黟无奈失笑,对着廖宁才和胥黎道:“我是来修纂医书的,修完了就回去。” “修纂医书……”两人皆是怔了怔。 想着他们来到太医院七八年,至今还没有考核成为医官,而许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已是这番能耐。 两人心情激动又复杂极了。 但转念一想,他们以后就能经常在太医院里见到许黟了! 许黟和宋教授还在吃饭,两人不敢继续打扰,离开前,胥黎趁机问:“许先生,以后我们有不懂的问题,可以来请教你吗?” “自是可以。”许黟没拒绝。 胥黎听后很激动,礼貌地朝着他们行了个学生礼。 如今的许黟已经能心平气静地接受别人的学生礼,淡笑着目送他们匆匆寻了个位置落座。 他收回视线,就看到宋教授一直在盯着他看。 “我脸上有东西?”许黟故意问。 宋教授故意答:“你脸上是没东西,但你身上有点东西。” 回到宿舍,许黟点灯换衣,重新出来唤了个打杂的小童,给他十几个钱,问他要一壶开水和一盆热水。 小童拿了钱,兴匆匆地跑去给他烧水去。 没多久便提着壶烧开的水来,许黟提着壶泡茶润喉,门外再度响起敲门声,是小童搬着装热水的木桶来了。 他打发小童离开,简单地洗脸泡脚,便披着外衣,坐在油灯下看书。 昏黄而黯淡的光线间,映照出书中晦涩难懂的医方,许黟家里有许多传书,从小便跟着家里人接触古方,加上这么多年来,天天跟古人打交道。 读起这样晦涩难懂的医方,并不困难。 饶是如此,他看书速度依旧不快。 在民间书肆,很难买到医书。大部分的医书都是师承传本,代代相传,寻常人几乎碰不到。 这也是为何民间的大夫水平参差不齐的缘故,常有百姓看不起病,或者是被庸医骗取银钱,丢了钱也丢了命。 许黟很珍惜来太医院的日子。 他边看医方边琢磨,时间很快就消逝而过。 一个时辰左右。 许黟合上医书,抬手揉了揉眼角,熄灭油灯,回床睡觉。 …… 翌日睁开眼睛,屋外墙角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在聊天。 许黟当即起身,练拳片刻便出来屋外。 昨夜的小童跑来问他可要跑腿买早食。许黟闻言取了铜钱给他,打发他去买羊杂汤饼,多出来的银钱算是赏给他的。 食过汤饼,许黟揣着两本医书去书房。 他来得不早不晚,书房里已有人在,许黟跟他打完招呼,便开始把带来的医书放在莘淮桌前,再去到昨日还没整理完的墙柜前,把剩余的活干完。 待他忙完,余教授带着好几个医生过来了。 许黟挑眼一看,便看到里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廖宁才和胥黎他们。 两人是自告奋勇报名的,余教授看他们如此积极,便应允他们。 余教授带着人往许黟这边走来,接着就将人交给他来处理:“那法子是你想出来的,你最为了解,便由你来讲如何分类,好叫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这法子简单,许黟三言两语便将分类法说清。 便又示范了一回,拆剪出模样相同的纸条子,在上面写下辩证病脉分类。 “辩阴阳,其中细分为太阳病脉、阳明病脉、少阳病脉、太阴病脉、少阴病脉和厥阴病脉,其六经辩证,我们可以按照这样来细分,将这六种类别的医书归类整合,放在同个位置。” 许黟说着,把写下来的纸条糊上层米糊,竖贴在清空的书柜框边,在对应的标签格子上,摆放上他归类好的医书。 从心里讲,作为一名新时代年轻人,这种分类法对他来说太熟悉了。看到这样的排列循序,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回到了以前。 他恍惚一瞬,很快清醒过来,笑着对那几个来帮忙的医生道:“这类分法,只适合医方集,若是像这本总录,就要另外分类。” 胥黎拱手问:“许先生,那这类该怎么分?” “另归一处。” 许黟目光扫过他们,伏案写下两张纸条,分别为“综合方”和“杂类方” 书房里这两类书籍不少,想要重整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没有这些免费劳动力,只靠许黟和几个教授,两三年都不一定彻底分完。 这是细活,几个医生都不敢松懈,听许黟说罢,余教授皱着眉头,慎重地带着他们开始干活。 接下来这里就没有许黟什么事儿了。 他如今主要的任务是纂修医书,留着余教授在这里监督,他和宋教授几人搬着找出来的书册,去到昨日办公处。 纂修医书,需要抄录、归类、统合。 目前他们要先进行的步骤就是把夹杂着外疡方的医书找出来,再将其抄录在册上。 许黟拿了书来到座位,这项活不轻松,许黟拿着医书翻看几页,找到一处,就开始研墨。 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期间,许黟偶尔停笔,一面抬手捏着发酸的脖子,一面手不停地翻阅医书。 待众人都饥肠辘辘,发出抗议的呼噜声时,众人才想起午时已经过去一刻钟。这时,外面有小童提着食盒进来。 原来是尚弘深担心他们忙到忘记时辰,累坏身体,便请了两个婆子来到院里给他们另开小灶。 第268章 七月廿三, 休沐日。 今日的太医院门外,有一辆尤为醒目的驴车,车首上坐着的青年, 脚边趴着条肥壮的老黄狗。 老黄狗神态已显垂老,但那双金瞳猛鸷锋锐,使得人瞧去寒毛卓竖。 好犬啊! 这黄狗年轻时定是打猎一把好手。 许黟的身影刚从大门处出现,小黄便兴奋地站起来, 朝着他“汪汪”叫着。 “郎君。”阿旭见着许黟, 跟着高兴喊。 许黟坐上车,小黄毫不犹豫地站起身, 晃着脑袋抖了抖毛发, 转头用鼻子撩起帘子钻进来。 它趴在许黟腿处, 许黟温柔地顺着脑袋摸到它的脊背,问阿旭:“家里一切如何?” 阿旭边驾车边回道:“家里都好着呢,娘子怕闲得慌, 这几日都去庄子里忙。” 许黟笑着问:“阿锦二庆呢?” 阿旭驾车的手顿了下, 慢吞吞地回答:“阿锦说今日是相国寺交易的日子,郎君回来又不是稀罕事,便叫上二庆去相国寺摆摊了。” 许黟:“……” 他也不生气,只笑笑道:“无碍,晚点见都一样。”接着问起这几日他不在家里,可有人来找他。 事实还真的有人找, 且不少。 其中大部分都是来找许黟瞧病的,许黟的名声在京都打开后, 只要家中挂着出诊的牌子, 便日日都有人来。 这几日也不例外,但出诊的是阿旭和阿锦。 有的病患家属见许黟不在, 会勉为其难的让他们看诊。但也有家属看不上他们,见着许黟不在就离开了。 阿旭坐直起腰杆子:“霍家的两位郎君都来过,见着郎君去太医院了,便什么都没说地告辞了。除此外,便是蔚家送了帖子,帖子上留的是蔚柳二字。 娘子也分不清这人是要请郎君去作甚,便将这帖子留下来了。” 许黟收敛神色:“蔚柳本人可有来?” 阿旭摇摇头,说来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小介。 那就是上回来请他的小厮了。 许黟有些头疼,蔚柳行事乖张不定,性情幼稚娇憨,跟他相处像哄小孩那般。 不确定他送帖子是为何,许黟担忧是来找他扮伶人的。 担忧一会儿,许黟敛起恼人的思绪,没再把时间浪费到这处,脚边的小黄哼哼地叫唤,已在向他讨要肉干。 许黟拿了肉干给它吃。 垂眸看着小黄津津有味地磨着肉干,两人一狗便很快回了家。 颜曲月抱着虎霸王在屋里等着他们回来,听得声响,虎霸王从她的腿上跳下来,慢悠悠地勾着尾巴出来庭院迎接。 在北宋当名医 第441节 被许黟牵着的小黄看到小伙伴,吭哧吭哧地小跑过去。 亲昵地互相蹭着额头,小黄身后的尾巴摇得飞起,像是在跟虎霸王聊着路上有趣事。 屋里凉丝丝的。 角落里放着降温的冰鉴,桌上放着切好的冰镇瓜果,许黟眉梢勾了勾,瞧着那切得大大小小的,便知出自谁的手。 “咱家里还有冰?”许黟随口问。 颜曲月道:“是焦嫂嫂送来的,说是邢兄办事有功,上面赏了两筐冰块,便送一筐来给咱们用。” 许黟心中一暖:“邢兄家里四口人,用冰不比咱们少,他送着来,自个就不够用了。” “我也觉得是这理,便打发阿旭去几家问问,可有关系买到冰。”毕竟如今才七月下旬,该用的冰不少,几人都不是亏待自己的性格,要是能有冰用,那也不用省着这笔钱。 颜曲月接着道,“结果没买到冰,反而是有个卖药材的货郎要折价卖了剩余的药材回老家,阿旭见着他货里有多出来的硝石,便都要价买下。” 不用通过药铺买到硝石,那他们用来制成冰水冰渣,放在冰鉴里,也可以达到降温驱署的效果。 能制冰水,便可做枇杷薄荷饮。 别说是阿旭他们想喝,颜曲月也想念这口。 看着今日许黟休沐回家,就要交代许黟亲自下场给他们做一回。 许黟刚来到家里,还没跟娘子亲热,就被催赶着来到灶房,无奈只好撸着袖子忙活。 一刻钟,他端着几碗冷饮子出来。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家里两个雇用来的婆子和车夫都不在。 “他们人呢?”许黟狐疑地问。 颜曲月饮了一口想念许久的香饮子,缓缓道:“都被我打发到庄子里去了。” 许黟:“嗯?” 颜曲月解释道:“庄子那边如今能营生了,我便想在朱雀街大街盘个小摊,卖些时令瓜果,想着他们两人在宅子这边也干不了多少活,不如到庄子里换人手来。” 她瞧中两个手脚干净又麻利的,想培养着他们到摊子里做买卖。 要是这两人足够聪明,到时候还能抬了身价,等雇赁期结束,他们还能自个攒点钱盘个摊子。以后便不用再继续给别人家当下人使唤了。 庄子的事都是颜曲月在管,许黟不用操心,听着她安排,比他想的要妥当。 许黟点头道:“好,要是还差人手,咱们再去牙行里雇几个。” “暂时不用。”颜曲月摆摆手,新来的人还要重新调教,她用庄子里的旧人,反而顺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碗里的香饮子很快见了底。 连饮两碗,许黟便不许颜曲月再喝了。 谈罢这几日发生的琐事,许黟和颜曲月、阿旭聊起在太医院的日子。 白日里他在书房里抄录完医方,晚上就回屋里继续看医书,他担心夜里看书对眼睛不好,住下第二天就直接点上两盏油灯。 屋里灯火通明,透过纱窗照得外面都亮堂了。 饶是宋教授这等身份都抵不住诱惑,厚着脸皮来蹭了几回。 便是这么奢侈用着,一两灯油快要用完了。 颜曲月:“……” 阿旭:“……” 略一怔愣后,颜曲月淡定地笑说:“该用的不能省着,明日回去,我让阿旭多备一份,你送份给宋教授。” 说完,她敛起脸上的笑意,有些生气地瞪他道,“你以前没少说夜里看书不好,如今自个看起书来反倒没节制。” 许黟赔笑说:“时间急迫,这次难得在太医院里,我得把书看够本了。” 颜曲月扯扯嘴角,不予再理会他。 …… 午时,阿锦二庆驾车回来,在相国寺里买来莲叶烧鸡,瓦罐煨牛肚和枣饼。 阿旭另外烧了两道菜,今儿的午食很是丰盛。 吃完,许黟在庭院里来回溜达消食,屋外有人敲门,像是蹲点儿,门外来的是蔚柳本人。 他今个没穿那花花绿绿的衣裳,一身月牙白斜领长衫,礼貌地朝着颜曲月拱手问好,接着就把许黟借走了。 坐上车时,许黟头疼地按着太阳穴,问他有何事。 “上回你说有病可来找你。”蔚柳懒洋洋地斜靠在冰凉的藤垫上,手撑颐,笑意阑珊地盯着神色变幻的许黟,“我瞧着好像病了。” 许黟眯眼看他,说道:“我给你看看。” 蔚柳不给他看手腕,意有所指地说:“我娘说我这般乖僻邪谬,便想着要把我送去京郊庄子,我不想去。” 许黟额头青筋跳了跳:“那你就老实读书。” “我不读。”蔚柳撇撇嘴角,“读书有什么好的,整日之乎者也,我曰你曰的,可烦了。还有我们书院的夫子是个老顽固,我要是去读书,就是去挨板子的,那板子可疼了。” “许黟你挨过板子吗?” “没有。” “那你知道最近霍玉璿考试成绩如何?” “不知。”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该知道吗?” “……” 蔚柳被他这反问给问得一愣,不死心地气鼓鼓说:“但你答应做我朋友了,就该要知道!” 许黟耐着心跟他解释:“这没道理,做你朋友就该什么都知道,这不是朋友,这是无所不通。” 蔚柳瞪圆双眼地盯他:“可在我看来,你就是无所不通的。” “先前你便一眼瞧出我装病,今日也瞧出来我没病。” “你比我聪明,要是你替我去读书,是不是就能考取个功名回来,让我娘高兴了。” 蔚柳说着说着,便把下巴抵在曲起来的膝盖处,神色黯淡迷茫,仿佛是头找不到方向的幼狮。 许黟眼角余光瞥见他这一幕,语气温和道:“你若是想让你母亲高兴,有很多法子。” “真有?”蔚柳眼睛亮起一瞬,很快熄灭道,“你肯定也是要我去读书的。” “……”许黟摇头,“不是,不让你读书。” 蔚柳来了兴致:“那是什么,你快说。” 许黟没急着回答,反问他:“你为何想要与我做朋友?” 蔚柳逻辑自洽道:“你看病厉害,扮伶人也厉害。我只会扮伶人,所以你比我厉害。” “……”什么歪道理。 许黟清清嗓子,道:“你既觉得我厉害,那便跟着我学医,要是能学会,你就不用读书了。” 蔚柳蠢蠢欲动,但还是有理智的:“我娘不同意吧。” “你可以跟你娘打赌。”许黟义正言辞道,“你要是连医都学会了,便不再催你读书,要是你学不了,那便老实回去读书。” 蔚柳眨眨眼:“学医难吗?” 许黟睁眼说瞎话道:“不难,比读书简单。” 蔚柳高兴了:“那我学。” 把人哄好,许黟成功地从蔚柳的车厢里出来,让他先过了他母亲那关,再来太医院找他。 第二天,许黟早早起床。 他在庭院里练完拳,阿旭备好车,送着他去到太医院。 赶到南门,他就在南门见到蔚柳,以及背着大包小包的厮儿。 许黟呼吸微微停滞,蔚柳的娘亲如此雷厉风行,怕是病急乱投医。 他走过去,平静打招呼:“来了?” “嗯,我娘说,只要我学会看病,就不用让我读书了。”青涩的少年笑得人畜无害。 许黟冷着脸道:“你知道跟着我学医,都需要做什么吗?” 蔚柳还真不知道:“做什么?” 许黟看着他道:“学徒要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若是做错了事,还会被我骂,要是吃不了苦,你可以离开回去读书。” “我才不读书呢!”蔚柳笃定地大喊出来。 哪怕再苦再累,他都宁愿学医,不读书! 有骨气。 许黟啧了声,说道:“你跟着我进来,行礼自己搬。” “啊?他不能跟着我进去吗?”蔚柳愣住,指了指跟着他来的小厮。 许黟温和笑说:“你跟着我学医,便是我名义上的徒弟,你见过哪家的徒弟拜师学艺时,身旁还有伺候的下人?” 他的话不无道理,蔚柳只好委屈自己,拖拽着行礼跟着许黟进入太医院。 许黟了解过,太医院里是可以带小童进来的,他既然敢提这个意见,便也是想着要是对方答应,他也能将人带进来。 不过莘淮和宋教授在知晓这少年郎是哪家儿郎后,纷纷朝着许黟竖起大拇指。 “你连蔚家郎君都敢使唤,不怕他家对付你?” 事后,宋教授忧心忡忡地问许黟。 许黟摇摇头,说没事。 他没将蔚柳的情况随意说出去,蔚柳这孩子不同于别的纨绔子弟,他的脑回路新奇,需要有人引导。 许黟之前跟着室友学过一阵心理学,像这种孩子,心底更多的是缺爱。想通过奇怪的方式去吸引父母的注意力。 在北宋当名医 第442节 但显然,对于望子成龙的蔚家夫妇来说,这样的蔚柳,有点丢他们的脸面。 …… 蔚柳从小到大就没干过活,便是床褥这些,都是丫鬟们精心换好的,他要是觉得哪里不合眼,还要指挥着她们重新换。 哪想刚来太医院,他就苦哈哈地铺着被褥。 铺得满头大汗,那床被褥还是乱糟糟的。 蔚柳气愤地踢了踢床脚。 “啊——” 脚尖吃痛,他隔着袜子揉了揉发疼的脚指头,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过来,重振精神地再次铺床。 许黟给他拿来洗漱用具,就看到他铺好的床褥,像是被小黄蹂躏过一般。 第269章 “你可算来了。”蔚柳见着他回来, 自我找补地说,“这床和家里的不一样,我才铺不好的。” 许黟没有拆穿他, 把洗漱工具放到旁边,说道:“太医院的小童都是穿的小衫,你既来了也不能例外,可会自己换?” “嗯。”蔚柳没有扭捏不穿。 他在家里扮伶人时, 衣裳都是自个换的, 不一会儿就把许黟拿来的衣裳换上。 换完,许黟便道:“我要去办事处抄录医方, 你来为我研墨。” 蔚柳本能地跟上许黟, 过了片刻回过神, 问他:“你不是要教我学医吗?” 许黟瞥他一眼:“不急。” 学医有章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许黟休沐回来,就带了个像仙童一样好看的小童, 书房里其他小童, 都侧目地往蔚柳看去。 这少年郎实在好看,眉目雌雄难辨,若不是穿着青色小衫,做小童打扮,只这模样气质,便以为是哪家俊俏儿郎来此游玩。 当然了, 要是他们知道蔚柳的身份,怕是要大吃一惊。 莘淮和宋教授都知道蔚柳的身份, 见着他穿成这模样, 眉梢猛跳,不忍直视。 许黟好似没瞧见别人的打量, 带着蔚柳来到座位,指挥着他倒水研墨。 蔚柳不会。 他先盯着别人怎么做。 等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拿着墨锭顺着砚台绕圈圈。 待他磨好墨汁,许黟持笔抄录医方,没再搭理身旁的蔚柳。 蔚柳磨得手腕发酸,停下来揉着手。 这里是太医院,哪怕他爹爹身居高位,但这里毕竟不是在家里,没有许黟吩咐,他知趣地没乱瞄。 他眼睛落在许黟抄录的方子上,不到半晌,开始头晕眼胀。 飞快地扭开眼睛不再看。 又片刻,蔚柳两条腿站得酸了。 他低头看许黟,许黟还在继续抄录着医方。 蔚柳:“……” 不累吗? 他努努嘴巴,想要张嘴说话,奈何整个房间里都是沙沙作响的抄书声,他竟是不知如何开口。 “蔚柳。” 不知何时,许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发呆的蔚柳唤了回来。 蔚柳睁着眼睛亮亮地看他。 许黟微扬下巴,对着他说:“没墨了。” 蔚柳:“……”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许黟,觉得许黟和房里其他教授,都不像人。 “你不累吗?”他终于忍不住地问出口。 许黟轻揉持笔的手腕,淡定道:“还成,把这本抄录完便可歇息。” 抄录医方是枯燥无味的,许黟有意为之,佯装没见到他脸上的无聊乏味,继续伏案书写。 等他将这本医书里的外疡方都查抄出来,他才彻底搁笔,带着蔚柳出去外面转转。 说是去转转,其实主要是来书房拿书。 自他想出分类法,将分类的活交给医生们后,负责纂修的医者就不需要再另花时间用在找书上。 许黟带着个小童来太医院这事,已经在书房里传开。 真见到人了,他们都被蔚柳的相貌惊艳住了。 好个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他们中有人去过那等风月楼,都没见过这等好看的伶人,有几双眼睛直直地落在蔚柳身上,好久都没移开。 蔚柳恶狠狠瞪向他们,几个年轻的医生当即臊红着脸,呆愣愣地把目光挪开了。 蔚柳咬咬牙:“真不要脸。” 许黟也看向了那几个人,将他们记了下来。 院里也不是所有学医的医生品性都好,他带着小孩来到这里,就要负责他的安全。 “你平日里别乱跑。”许黟叮嘱。 “他们不敢。”蔚柳冷笑道,“他们要是知道我是谁家的郎君,便会点头哈腰的,一点劲儿都没有。” 许黟摸摸脸颊:“你想跟我做朋友,莫非是因为我不怕你?” 蔚柳充满生气地笑起来:“被你发现啦。” 看把他骄傲的,许黟失笑带着他去找廖宁才和胥黎。 顺便给他们介绍蔚柳:“他是蔚中书令家三郎,蔚柳,未及冠还没取字,如今给我当学徒,你们叫他名字即可。” 廖宁才和胥黎:“……” 他们哪敢! 两人规规矩矩地拱手喊道:“蔚三郎。” 蔚柳叉腰板着脸:“叫我名字。” 两人愣住,朝着许黟瞧去,接着匆匆改成叫蔚柳名字。 蔚柳高兴了。 没有故意刁难他们。 他是来找许黟学医的,没有功夫把精力放在别人身上。 许黟问胥黎要来两本医书,示意他拿给蔚柳,胥黎大热天的惊出冷汗,忍着担忧把书交给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郎。 拿到书,许黟带着他回办公处。 “不再继续逛逛?”蔚柳不想这么早回去。 “放饭的时间到了,不回去的话,我们就要出去外面吃,一趟来回便要半个多时辰。”这样会浪费时间。 尚弘深赁的两个做饭婆子,炒出来的菜式没阿旭的好吃,但也不算差,每餐都有两道荤菜一道时令,煮的是豆饭或者豆粥。 偶尔也会烤胡饼,配着羊杂汤、猪杂汤、什锦汤。 快到食午食的时刻,几个小童提来的食盒装着两道菜,便是胡饼和羊杂汤。 蔚柳平日里的饮食都是他娘在管,吃的多是普通人家没吃过的山珍海味,这会看到胡饼和羊杂汤,眼睛都亮起来了。 他学着别人摸样,骄矜地拿过饼子和汤,把饼撕成块,浸泡在汤里,等吸满了汤汁,再捞出来吃到嘴里。 胡饼吸满浓浓的羊汤汁,入口即化,鲜得舌头都要掉了。 蔚柳吃得脸颊热得红扑扑的,把最后一口汤喝尽,发出一声美味的惊叹。 他吃相好,看得其他人都变得有食欲起来。 宋教授忘记了他的身份,像热心大叔地关怀问:“可还要再来一碗?” “还能吃吗?”蔚柳去看许黟。 许黟点头,拿起他的汤碗,给他再盛了一碗。 开心地吃饱喝足,蔚柳憋屈半日的郁闷消失殆尽,跟着众人在庭院里来来回回地散步消食。 许黟散步完,笔直站着把带来的医书翻看半本。 接着,让蔚柳继续研墨。 研墨完,许黟刷刷地写了个方子交给他,交代他去到药房里取药。 宋教授正好交代小童去拿药,见着他也要去,便主动招呼:“像以后跑去药房取药的事还有很多,你跟着小鹿,让他带着你熟悉药房的路。” 蔚柳干巴巴地道谢:“谢过宋教授。” 宋教授见他没有官家子弟的架子,有些爱屋及乌,慈祥地看着他说:“学医辛苦,你能跟着许黟来到太医院,我们这些老前辈也该关照关照。” 辛苦? 蔚柳捕捉到关键词汇。 还没多想,就被许黟催促着赶紧去拿药。 …… 多出一个蔚柳,这对许黟在太医院的日子,有了新变化。 在北宋当名医 第443节 他照常在办公处下值后,带着医书回到宿舍,如今多出个蔚柳,他就要分出点时间教他如何自理。 自理这事容易,蔚柳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也能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 许黟不打算将自己编撰的新版药性赋拿给他看,而是找出太医院里的药性抄。 太医院里的药性抄,分为寒、热、温、平四类,许黟先把寒卷拿来给他,让他熟读背诵。 蔚柳盯向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里面都是他不认识的药材,怔愣了好久好久。 恍惚间,他总感觉自己被许黟欺骗了。 这学医怎么跟读书好像呐? 许黟神色肃清道:“想要给人看病,便要先知其病,想要辩证开方,就要知晓所用何药,你若是不知何药何证,如何给人看病?” 蔚柳抿直嘴角:“我知晓了。” 许黟眼神扫过去,轻笑道:“你刚学,可以慢慢来,今日只看这一页便好。” 蔚柳眉梢扬起。 这一页只记着几样药材,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可看完。 许黟接着道:“明日我要抽查。” “啊?” “时候不早了,早背早歇息。”许黟看着他,“要是明日背不出来,我会有惩罚。” 说罢,不理会蔚柳哭丧着的脸,心情不错地回到自己屋里看书。 …… 第二天,蔚柳果真背不出来。 许黟罚他在宿舍楼外的空地跑十圈,一圈是三十丈,十圈折合下来就是一千米。 对于体质欠佳的蔚柳而言,跑到第三圈,整个人的胸腔都快要跳出来了。 到第五圈,他的双腿发软,眼前视野飘飘忽忽,宛如走马灯绚烂变幻。 蔚柳咬咬牙,跑完十圈,虚脱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宋教授站在屋檐遮阳处,担心地翘首盯着,看着他瘫在地上,连忙撩着袍衫跑去给他把脉。 见着他无碍,宋教授松开口气,有些埋怨地看向缓步走来的许黟:“他素来四肢不勤,你这样折腾他哪里受得住。” 闻言,许黟嘴角微抽。 他道:“我说过,做得不好就要惩罚。” 说着看向睁着眼睛的蔚柳,问他,“累吗?昨日偷懒今日就要受累,今日可要好好背着?” “……”蔚柳听到了,背过脸,很是不开心。 许黟失笑地拉着他起来,拍拍他身上衣裳沾着的灰尘,语重心长地说,要是他学不下去,就要听他娘的话,回书院好好读书了。 这激将法好,许黟说完,蔚柳就不再跟他置气,恹恹地跟着许黟去到办事处,开始今日的研墨日常。 * 时间转眼过去半月。 蔚柳依旧坚持着,这让蔚家夫妇惊讶不已,难不成他家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反而是学医的料? 蔚家娘子着急坏了,有些后悔当初答应儿子让他跟着许黟学医了。 蔚中书令让他娘子不要着急:“自古以来,读书人学医者不少,便是唐太宗驸马之子那等显赫人家,都孤苦学医,何况是柳哥儿。” “人家是人家,我儿是我儿,他要是学医了,谁来将这门楣撑起来?” 蔚家娘子懊悔极了,她就不该让她儿子扮什么伶人,该将那些物什给烧了去。 蔚中书令粗眉紧皱:“你把他那些物什给烧了,岂不是要让他丧命?” “我……我……”蔚家娘子捂脸低声哭起来。 她不是没烧过。 只烧了一回,就把他们夫妇俩吓走半条命。 “别想那么多了。”蔚中书令安抚地拍了拍娘子的肩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若是撑不起门楣,我就给他挣到今世的荣华富贵,倒让他这辈子不愁吃穿。” 若真走到那地步,他得在年迈之前,重新在族中挑选培养对象。 对于这些,许黟和蔚柳一概不知。 蔚柳性子贪玩,老实几日就原形毕露,院中的教授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甚少见到这么活泼跳跃的。 渐渐的,蔚柳在太医院里混熟,比许黟还知晓更多辛密。 宫中有不少贵人,常有个头脑发热,身体不适请太医入宫诊治,许黟是外编人员,这种事自轮不到他身上。 他在太医院的日常,除了抄录医方、辩医方、验医方……就是看医书带孩子。 “许黟,你知道昨日余教授进宫,是发生了何事吗?”蔚柳撑着下巴问他。 许黟头都没抬:“何事?” 蔚柳兴致勃勃道:“好像是宫里有个娘娘说是呕吐有喜脉之兆,结果余教授瞧了,发现不过是寻常的积食所致。” “那娘娘不喜,说余教授是庸医,她要换一个太医来给瞧脉。” “……”许黟头疼,这种辛密是他能听的吗。 “你要是闲,把那些药材给我晒了,再把药性抄的寒卷第八十六页给我背出来。” 蔚柳眼珠子提溜转动,讨价还价:“我背出来有奖励吗?” 许黟面色不改:“有,你要是背出来了,我教你练拳。” 上回他在屋里练拳,被蔚柳撞见。 这家伙后来就一直缠着他想要学,练拳同样辛苦,蔚柳学医都累得够呛。 哪想,蔚柳初生牛犊不怕虎,听着背出来就能练拳,磕磕碰碰地把第八十六页的内容背出来了。 他想学,许黟就教。 要他先靠着墙扎马步一个时辰。 次日清晨,刚醒来的蔚柳发出痛苦的哼声。 只觉得两条腿疼得快没了知觉,连抬都抬不起来,吓得他叫来许黟,哭喊着:“许黟,我腿坏掉了。” 许黟给他摸了筋骨,发现只是拉扯到筋肉了,修养两日就好。 于是,蔚柳练拳一事卒,喜提假日两天。 …… 八月廿六,清晨的微风轻拂衣裳。 官道上,灰尘扬起,引动道路两边飒飒作响。 京郊驿站有信来,不一会儿,送信的小吏带着信物敲响了邢家宅门。 很快,这信物转交到颜曲月手中。 信有数封,皆是来自不同人,其中落款庞家印章的信封最为厚实。 许黟昨日才回的太医院,离着下次再回家还有数日,颜曲月斟酌片刻,叫来阿旭。 让阿旭把书信带去太医院。 第270章 木门“咯吱”打开一道缝。 里面钻出个扎着戴红绳小揪揪的黄毛丫头, 她明亮的大眼睛轱辘转动,趁着周围没人,偷摸地溜出家门。 巷口处, 有个卖油果子的老伯伯,老伯伯嘴里吆喝着,看到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往她招了招手:“澜丫头, 来买油果子啦?” “嘘!”小女孩示意他小声些。 “阿娘不晓得我出来啦, 你不要叫太大声,要是把隔壁的连哥哥喊来, 他会告状的。” 老伯慈和笑说:“好好好, 老夫听你的, 你爱吃的枣馅果子给你留着嘞。” 小女孩眼睛噌地亮起:“多谢老伯伯。” 老伯脸上笑开花,故意吓唬她:“欸,小点声咯, 别让人听见了。” 小女孩小手捂住嘴巴, 左瞧瞧右看看,阿娘没来,连哥哥也没来! 她一点都不害怕。 从怀里拿出个小小的锦袋,里面装着今年得的压岁钱,她掏出五个铜板板,递给了面前的老伯伯。 “老伯伯, 给你钱。” 老伯伯用箬叶包好油果子递给她。 小女孩拿着油果子刚咬一口,巷口走来个穿着书生长衫的小少年。 少年瞧着不到十岁, 脸盘白净, 乌黑双眸炯炯有神,见着躲在巷口偷吃油果子的小女孩, 稚嫩的眉宇间多出无奈。 “澜妹妹。” 远远的,安哥儿朝着妹妹喊了声。 小女孩听到声音,吓得手里的油果子“啪嗒”掉在地上。 来不及心疼那油果子,澜姐儿撒腿就要往家的方向跑,可她四肢短小,哪跑得过比她高两个头的安哥儿。 “哥哥,我、我不敢啦~”澜姐儿被抓现行,撒娇地晃着哥哥的袖子。 安哥儿叹气:“阿娘说了,你热疾才刚好,这油果子吃不得。” 澜姐儿扁着小嘴巴,可怜兮兮地说:“我都好久没吃油果子啦,肚子都饿瘦了,阿娘凶巴巴的,哥哥也凶巴巴的。” “不拦着你,下回你要是还病了,又要哭。”安哥儿拉着她的手,牵着她回家。 在北宋当名医 第444节 家里,李梦娘找不到澜姐儿,便打算出去找。 还没走出庭院,外面先进来了人,安哥儿背着箧笥,牵着狗狗祟祟躲在后头的澜姐儿回来了。 李梦娘看到澜姐儿嘴角挂着还没擦的油脂,无奈地摇摇头。 拿出帕子给她擦脸。 “你要是实在想吃,就告诉阿娘,阿娘给你买。” 澜姐儿眼睛亮闪闪地眨着,欢乐地拉着娘亲的手:“阿娘我现在就想吃。” 李梦娘:“……不行。” “明日再说。” 说罢,她才有空看向从私塾里回来的儿子:“明儿放假?” “嗯,夫子说明日是他生辰,便允了我们一天休息。”安哥儿说着,把身后的箧笥放下来。 李梦娘问:“可用给夫子备礼?” 安哥儿摇头说:“我已经送了夫子墨锭,夫子说很喜欢。” 那墨锭是他拿挣到的银钱买的,书肆掌柜要价三钱银子,安哥儿觉得太贵,砍价少了三十文钱。 李梦娘微微一愣,她这儿子着实不用他们夫妇俩操心。 很快,天还没擦黑,张铁狗提前回家了。 李梦娘以为发生何事,原来是张铁狗收到京都来信,时隔这么久,许黟终于来信了。 “太好了,我去叫干娘来。”李梦娘欣喜,连忙去东屋请陈娘子过来。 一家人整齐来到堂屋。 在陈娘子的示意下,张铁狗深吸口气地把拿到手的信封拆开,一面跟他们解释道:“这信是寄到邢家的,邢家老爷派了管家去酒肆里寻我,跟我说,庞家、何家、陶家和鑫家都收到了信。” 路途遥远,能送封信到他们手里不容易。 虽然不知道其他家有没有收到别的物什,但张铁狗还收到了一根三十年的野人参。 说是给陈娘子补身子的。 陈娘子听了,抬手抹眼泪,她两鬓如霜地抖着嘴角低声道:“黟哥儿在外,都还想着我,我这个做干娘的,却什么都帮不上忙。” “干娘莫要这么说,干娘好好的享清福,我们这些小辈的才能尽孝。”李梦娘轻拍她的背,眼角挂着泪珠说道。 张铁狗大大咧咧地喊:“是啊,我们挣了钱,也乐意给干娘花。” “阿婆,澜儿以后挣钱了,也要给阿婆花~” 澜姐儿趴在陈娘子怀里,仰着的小脸瞅着星眸憨爱,逗得陈娘子一笑,也不再哭了。 她抬头,便看到了静静看着她的安哥儿。 陈娘子问:“安哥儿是想干爹了?” “嗯。”安哥儿点头,板着脸蛋道,“我会好好读书,长大后孝敬阿婆和干爹。” “乖孩子,都是乖孩子。” 陈娘子感慨地摸着两个小孩的脸蛋,她这一生做的最好的决定,就只两个。 一个是和那人和离。 一个便是认了张铁狗和许黟做干娘。 陈娘子抬眼问张铁狗:“黟哥儿在信里写了什么?” 张铁狗早等不及了,陈娘子话音未落,他便将许黟寄来的信一言一句地念出来。 众人一听,许黟这是要回家了? “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李梦娘问。 张铁狗将信纸翻来覆去地看,说道:“没啊,黟哥儿没说时日,只说待京都事了就回乡。” “如此说来,怕是还不急着回来。”陈娘子稍稍琢磨,便对他们夫妇两人道,“你去何家找余哥儿,问他可要寄物回去?京都物价贵,他们在京都吃穿用度不比盐亭,他要是寄银子回去,你也寄一些。” 这些年,陈娘子也攒了些银子。 张铁狗不要她的钱,如今他将老丈人的酒肆盘了过来,那酒肆是他在当家做主。 每个月都有不错的进账。 就算是要寄银子,也是他来出。 “干娘,钱的事不用你操心。”张铁狗拍拍胸脯,“多的没有,一百两我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 京都,太医院。 许黟向莘淮告了半日假,拿着阿旭送来的书信,脚步加快地回到宿舍。 他先将庞博弈的来信拆开。 信中,庞博弈照常先写他们在盐亭发生的趣事。 趣事了,庞博弈告诉他,去年他去涪州见了潘文济,潘文济上任后经过几番改新,如今涪州百姓比以前富裕不少。 甚至还从庞博弈的信中,侧面知晓了程宜然的消息。 程宜然师承许黟,又在涪州开了医馆,这事自是引起潘文济的关注。 潘文济发现此子可教也,在涪州发生灾疫时,向程宜然下了救灾召令。程宜然不失所望,在去年夏旱时,救回了好些百姓的性命。 许黟沉浸在庞博弈洒洒洋洋的笔墨间,心绪起起伏伏,感慨良多。 笔墨最后,庞博弈问他何时归家。 许黟辗然一笑,他给庞博弈的书信里可没透露自己想要归家的想法,但庞博弈却能在他的字里行间,读出他想回家的思绪。 看完庞博弈的书信,许黟拆开张铁狗和余秋林的。 这两人寄来的信,信纸都没写满。 特别是张铁狗写的信,那手字依旧写得又大又丑。 余秋林便要好些,先是关怀了几句,再说了他们这些没能联系上的日子里,他们共同经营的卖药事业如何。 接着,就是一沓厚厚的交子。 许黟数了下交子的数量,竟是有数百贯钱。 短短几年,通货膨胀越来越大,以前几百贯就能在盐亭买间还不错的房屋,如今几千贯都不一定能买到许家那样的好宅子了。 许黟咂舌一番。 阿旭省着用钱倒是省对了,他们要回去盐亭,怕是要花上不少银子。 把余秋林寄给他的银钱收好,许黟便要来拆其他几家的书信,哪想一张纸飘飘落下。 是一张大额交子。 一百两。 许黟微微愣住,便见张铁狗写的信纸后方,还有两句话,说是给他送了点钱,让他在京都吃好的喝好的。 “……” 他们是有多怕他在外面过得多惨。 许黟心情复杂,像是高兴,还是高兴……弯腰拿起那张交子,妥适地放到手边书册夹层。 他又拆开了陶清皓和鑫幺的信,两人都是老生常谈,只报喜不报忧,都说家里都好,生意也好,孩子也好,没有什么让许黟操心的事,且默契地都问许黟什么时候回家。 让他给家里的哥儿姐儿带些京都的好玩意…… 也不问他有没有钱花,还问他要是有更好的挣钱法子可以告诉他们,他们都想参股。 许黟破颜而笑,把这些信纸都好好地收起来。 有此等挚友,何惧这数千里。 接着,许黟便伏案给他们一一回信。 …… 秋霜后,冬雨至。 早晨时分,屋檐外结着一层寒霜,几个穿着厚实棉袍的小童,拿着扫帚清扫着落叶。 随着天光越来越盛,陆续有屋门打开,几个教授结伴出门,皆是双手揣在袖子里,哆哆嗦嗦地呼着白气,暗叹这天气怎么一年比一年还冷。 许黟没有随他们同行,他来找赖床的蔚柳。 蔚柳耷拉着脑袋不愿意从暖和的被窝里离开,手臂刚离开被褥,极快地收回来:“许黟,这天太冷了,我今日想告假不去。” 许黟道:“不行。” 蔚柳嗷叫一声:“为什么不行啊。” 许黟看着他,义正言辞道:“我都没告假。” “……”蔚柳嘴角抽抽,不满意地嘀咕,“你练武之人,怎好意思跟我比?” 许黟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能把你当小童使唤了半年,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蔚柳被他的厚脸皮震惊住,却也知晓他没瞎说。 他都心甘情愿地给许黟当小童了,可不就是任劳任怨地给他使唤来着。 磨磨蹭蹭,蔚柳还是起了床,挑着两件夹着棉绒的袍子穿上,再穿上个狐毛边马甲,揣着个暖手炉跟着他出去。 他穿得像个吉娃娃。 路过的教授们、医生们,都多看了他两眼。 “看什么呢!”蔚柳瞪了回去。 教授们、医生们:“……” 纷纷把目光撤走了,这个吉娃娃是魔王,惹不得。 莘淮书房里。 在北宋当名医 第445节 许黟喝着热茶暖身,淡定地看向对面坐着的中年男,笑问:“莘吏目这么早叫我来,所谓何事?” “那蔚家儿郎,在院里是不是待太久了?” 莘淮问完,便说院里有好些医生深受其苦,已有好些人来他面前哭诉了。 许黟狐疑问道:“这事不是找尚院判吗?怎么找到你这来了?” 莘淮冷眼瞥他一眼,没好气道:“谁叫我如今是你顶头上司,那些人哪里敢去打扰尚院判,自是来打扰我了。” 再说了,这蔚柳来太医院也着实很久了。 他昨日去宫里汇报纂修医书一事,在宫道里遇到了蔚中书令,这位中书令脸上带笑地问候他,那笑看着就渗人。 “你啊你,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许黟神色自如,并不为所动地继续喝了两口茶:“我劝过,他不走我也没法子。” “当真没法子?”莘淮不信。 许黟微顿,对这个问题不知如何回答。 他有些后悔当初用激将法劝蔚柳学医了,他以为蔚柳会坚持不住很快放弃。 结果,蔚柳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在知晓劝不动后,许黟心态发生转变,严肃地认真教他如何学医理,辩病症。 半年时间自是看不出教学成果。 但太医院里常和蔚柳接触的教授们,早已发现蔚柳的变化。 宋教授见着蔚柳全身武装地来到办事处,关怀地拿着从屋里带来的垫子给他。 余教授则是怕他没热茶喝,把他自己的茶分了一半给他。 蔚柳全部照收不误,抬眼问他们:“许黟呢?” 宋教授道:“被莘吏目叫去了。” 余教授揣着双手看他:“莘吏目看着心情不好,也不知是何事,竟是只叫了许黟,不叫别人。” 蔚柳听到这话,起身就要去找许黟。 下一瞬,许黟带着寒气从外面回来,看到蔚柳,出声道:“快给我研墨,我还差好几个医方没抄。” 蔚柳:“……” 他泄了口气,闷闷地回到位置研墨。 午后歇息。 蔚柳忍无可忍,直接来问许黟:“莘吏目去找你,可是因为我?” “你知晓了?”许黟没否认。 蔚柳冷笑地说:“哪里不知,我娘催了我好几回,还拿生病做要挟,也不怕忌讳真的病了,就是想要我放弃学医。” 许黟手里捧着暖手炉,问他:“纂修医书已尽尾声,待我离开太医院,你该如何?” “我想继续学医。” 蔚柳神态是一贯的懒散,“这么多年,除了扮伶人让我觉得有趣几分,便只有这学医勾起我的兴致。” 说着,他目光锐然地盯向许黟,“你莫不是后悔了?” 许黟直言:“嗯,后悔了。” 如此好苗子,他如何都不想弃。 但他不想得罪中书令,把人家的儿子拐走学医,人家非得撕了他。 蔚柳抿直嘴角,不说话。 良久,他拨弄着盘子里的药材,言语里是前所未有的笃定:“我不连累你,待你离开了太医院,我继续留在这里。” 许黟有些意外。 蔚柳笑起来:“我会说服尚院判收我为医生的。” 要是尚弘深出面,他爹就不好拦着。 * 天冷后,办事处烧起暖身的炉子,许黟几人纂修医书的速度没有下降,反倒为了赶在下大雪前完成纂修,加快速度。 验方需要反复实践。 药房处,每日都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许黟进进出出,拿着筛子剔除不好的次品,将这开好的药包的计量重新记录在册,将其药包好,给了来取药的蔚柳。 “还有多少?”蔚柳拧着眉问。 许黟继续抓药,回他:“快了,明日就能完成。” 他验方的速度很快,连偶尔来询问进程的尚弘深都惊讶他为何如此娴熟。 蔚柳站在那里久久不说话,良久,他捏着药包出了药房。 许黟抬眼看向他离开的背影。 缄默不语。 医书编修完毕的日子越来越近,待到后期,他们的速度反而慢起来。 这日,所有参与到纂修医书的医者们都聚集在一起开会。 尚弘深坐在正中位置,肃然地翻看着手中医书。在看到有数个奇方都编录在册,他疑惑地问这些方子是谁人定夺。 许黟站了起来,拱手道:“尚院判,是我。” 尚弘深看向他:“为何要将这几个方子编录进去?” 许黟道:“这几个方子我曾在行医时用过,其方虽来自民间偏方,但效果甚佳,值得编录入册。” 想要得到同为编修者认同,就得拿出能说服人的东西。对于医者来说,病案就是最直观的,有临床证明,便说明这个医方的可行度。 年长的几个教授,都见识过许黟拿出来的病案。 单单外疡病的病案,就足有三大册,可谓是行医经验丰富极了。 在众人感慨时,莘淮默不作声地将那几册病案拢进怀里。反正许黟答应过他,离开前会将这些病案册借给他,等他看完再归还。 几日后,医书编修完毕。 确定无误,尚弘深带着新编撰的医书送到院长这边。 院长很注重此事,待着尚弘深将医书呈上来,便极快地翻阅起来。 医书编纂得很满意,院长又翻开起来尚弘深呈报上来的名册,里面有个外编人员的名字尤为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 “这许黟是哪里来的大夫?”他问。 尚弘深便把许黟的事迹一五一十地告知给院长。 院长捋着胡须,问他:“这样的医者,怎么不见你将其揽入院里,以他高明,授予教授也无妨。” 尚弘深苦笑摇头:“他不愿。” 院长:“……” 教授可是有官职的,虽官职不高,但与平民相比,身份已是不同。 “他既不愿,也不勉强,不过纂修医书不易,你且问问他有什么想要的,咱们太医院能办到,也算了却人家一桩好事。” 尚弘深明白了,拿着院长的话去找许黟。 第271章 忙忙碌碌五个多月, 骤然清闲,许黟一时半刻有些不适应。莘淮和宋教授几人知晓他要收拾行囊归家,知趣地没来打扰。 蔚柳跟着许黟来到宿舍, 神色阴翳,一路上情绪都不高。 许黟看出来了,但没出声劝慰,怕他说多了, 反倒让蔚柳心情更加不好。 待他将行囊收拾得差不多, 蔚柳自己调节好了情绪,懒散散地躺倒在床榻上, 仰着脸问许黟:“今儿就走?好歹在太医院住了这么久, 走之前, 去酒馆里践行一番。” 许黟回首看他:“明日还要当值,你要是跟着我去吃酒,赶明可起得来?” 下回, 可没人会敲开门直接进入把他叫醒。 按照蔚柳的性子, 多怕是要贪睡,其他人碍着他的身份不好多嘴,但时日久了,总要被其他人诟病。 “那你……”蔚柳到嘴的话咽回去,说再多又如何,反正许黟不会留下来。 “你这一走, 以后还在京都?” 许黟看他心思转了,没瞒着, 说道:“明年春回晴, 我就要离开京都了。” 蔚柳懵了一下,猛地从床榻上跳起来, 急声问:“去哪里?” 许黟道:“回蜀中。” 蔚柳沉默了。 好不容易调节回来的情绪又不高兴了。 他嘟嘟囔囔的埋怨,听着他叨叨,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许黟这个当老师的不合格。 “我还没学会看病,你就走了,也太不负责了。”蔚柳双手抱胸,语气坚定道,“许黟,你当初果然不是真心教我学医的!” 许黟无话可说。 他拍拍蔚柳的肩膀,淡定道:“那你回去读书吧。” 蔚柳:“……”好个厚颜无耻。 他就算回去读书,也不是这个时候。 被这么打岔,蔚柳忘了践行一事,许黟没有主动再提,将剩下的行囊收好,从一个装书的箧笥里拿出本手抄本。 这本手抄本不是别的,是给蔚柳准备的道别礼。 蔚柳没有学医基础,这几个月跟着许黟认药材,大抵认了数百种。有这份基础后,许黟便为他量身定做了本医书,多数都是他行医时的经验之谈。 在北宋当名医 第446节 从辩证、治则、方选,每个医案选都无不详细地抄录在册,很适合新手期。 拿到这书,蔚柳的神色变了变。 “为何要给我?”他手指微微颤抖,像是看什么一样地看向许黟。 许黟道:“你想学医,此书对你有利。” 虽然蔚柳没有行拜师礼,可这对于许黟来讲问题不大,他既想过认真教一教,直接甩手不合适。 也怕他误会,许黟对他道:“你总说我不是真心,这也算是歉意,以后在太医院好好学,宋教授余教授他们都很好。” 几个月的相处,宋教授几人都接受了蔚柳这个贵公子哥的存在。 蔚柳捏紧手里的医书,心下暖暖的,嘴里却得理不饶人:“早该给我了,等到现在才给我,看来是害怕我后面找你麻烦。” 许黟笑了笑,眼角余光瞥到有脚步声靠近,他指了指外面,示意蔚柳老实待着,他出去开门。 尚弘深带着院长的话来问许黟,可有什么想要的,这话无疑是带有打赏的味道。 他不想许黟误会,斟酌而道:“你不入院实属可惜,但这也在我意料之内。淮兄应允你能自如看院中医书,是为你入院纂修医书的要求,如今纂修一事了,我也可应允你一事。” 太医院不缺医者,但却缺高明的医者。 无论许黟留不留在京都,只要他提的要求不过分,尚弘深都会卖他面子。 许黟闻言,心底情绪微动,他深深一躬,朝着尚弘深行揖道:“我有一事相求,望院长和尚院判应允。” 尚弘深扶他起来:“不用如此,说吧,是何求。” 这事说来有些话长。 许黟以前就开始生出一些想法,宋朝重医学,其中以宋徽宗尤甚,可眼下还没到建中时期,虽当今官家也注重医学,但更多的是将目光放在太医院上。 这些对于民间百姓而言,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底层平民依旧会遇到有病没钱医的囧境,甚至于,在偏远落后的县城乡下,连好大夫都难以找到。 许黟在沿途游历时,就已经发现这个问题了。 当时,他只想着,或许他在游历时遇到好苗子时将他收为徒弟。 他教徒弟们救死扶伤,乐善好施,愿意扶手穷苦之人,虽不能强求徒弟们,但以他挑人的目光而言,教出品行端正的徒弟还是没问题的。 当今下,就该多一些这样的医者。 他也愿意在有限的能力下,多教这样的徒弟。 可在太医院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许黟偶尔会想,人生短短几十载,他已经用了三十载了,留给他用来教徒的时间越来越少。 一个个徒弟去教,效率太慢了。 许黟再度鞠躬:“尚院判,我想回蜀中开医馆,但不止是医馆。” “民间良医太少了,当初我不愿进太医院,便是想要留在民间收徒。我想广收徒弟,只有一间医馆远远不够,若是能办所民间医学,自是再好不过。” 言毕,周遭寂静良久。 尚弘深目光深然地看向他:“你之志,可不小。” 许黟垂眸,将神色掩入睑羽中:“我深知这想法荒唐,但不试一试,又怎知是成是败也。” “夫骥骜之气,鸿鹄之志,有谕乎人心者,诚也。”[注1] 尚弘深捋了捋胡须,神态肃冷道,“你既有如此鸿鹄之志,我岂能不应,允你在民间办医学收徒又如何。” 许黟猛然抬头。 他本以为尚弘深在听到他说出这等要求事,会叱骂他狂妄自大。 毕竟他一个小小的民间大夫,怎么敢和官办的医学院抢人。 但尚弘深却答应了。 “尚院判,你能做主?”许黟罕见地有些迟疑问出声。 尚弘深淡定道:“这事我能说服院长。” 说完,他目光锐然扫向许黟,语气一转又道,“可你要在民间办学,也不是全然无阻。” 许黟当即了然,诚然道:“请尚院判放心,我在太医院所看过的医书,绝对不会私授他人,只是想着将所学师承下去,让百姓们多些大夫可瞧病。” 他还向尚弘深保证,在蜀中也不会抢了梓州医学院的名头,也会低调行事,不给太医院惹出麻烦。 这样一来,他便不会轻易得罪梓州那边的官医们。 “明白就好。”尚弘深摆摆手,让他先行回去。 …… 尚弘深来找许黟的事没瞒着其他人,莘淮很快就找来,此时蔚柳已不在许黟屋里。屋中所用事物都被收了起来,空荡荡的,变回原来没住人的模样。 许黟想要给莘淮倒茶都不行,茶具都收起来了。 他拉了张椅子给莘淮入座,揣着手问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莘淮皱着眉扫视了屋子一圈,嘴里嘀咕道:“怎么连火盆也收起来了?” 深冬寒冷,他进屋才一会儿,手脚就冷得不行,哈着气地问许黟,“怎么突然想要办什么民间医学?” “这么快就知道了?”许黟挑眉。 莘淮不理解:“你要收徒,开间医馆,收几个徒弟便好,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办医学。” 许黟开始时也是这么想的。 开个医馆,平日里给病患们看看病,遇到好的苗子就收做徒弟,叫他学医辩证治病,日子也不算差到哪里去。 可人的想法是很奇妙的,在他的认知跳跃到另外一个层面后,这种安稳度日的念头就再也回不去了。 “也要开医馆的。”许黟纠正他的话。 “……”莘淮翻了个白眼,吹胡子道,“你可知办医学需要多少钱力支撑?” 许黟自是不能告诉他有法子解决银钱的事,便随口道:“变卖老家的家业,应当是能凑上些。” 莘淮嘴角猛抽,觉得他大抵是疯了。 眼看着劝不动他这疯狂的想法,莘淮就给他拿主意,让他多接洽接洽那些有钱人家。 “有些大户人家,多是人傻钱多,你给他们开些个养生丸保命丸,他们就会给你送钱来。” 许黟似笑非笑地看他:“莘吏目如此熟悉,莫非是经常这么干?” “胡说八道!” 莘淮否认地大声喊起来,“我岂是那种人。” 许黟回答得很快:“不是。” “多谢莘吏目提点,这主意非常好,我打算回去后就这么干。”许黟眨眨眼,畅快地笑起来。 见着他如此没心肺,莘淮也不再多说了,他这次过来,除了来找许黟问这事外,还来还医案册的。 许黟道:“这些医案册是我重新抄录的,原本都留在家中,莘吏目若是不嫌弃,留着吧。” 莘淮也不客气,当即重新揣回怀里:“那我就收下了。” 两人闲聊几句,眼见着冬日时辰短,窗户外面天色又灰蒙蒙起来。 瞧着像是要下雪了。 莘淮道:“我就不送你了。” 许黟点点头。 来之前,他背着箧笥,离开时,倒是多出好几个箱笼。 里面多是过冬的被褥和厚衣裳,许黟两手拿不完,便想打发个小童来帮他提行囊。 这时,蔚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要送他。 他将小童挥走,主动地提起地上的箱笼,示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许黟快点。 “不是要走?怎么磨磨蹭蹭的。” 许黟笑了笑,大步上前,跟着蔚柳并行地出来太医院。 两人刚到院门口,天空中忽然飘起鹅毛雪,雪花粘在头发、眼睑上,视线好像受到影响,蒙蒙中,蔚柳看到一条黄色的身影朝着他奔跑过来。 他一愣,那黄色身影扑到面前来。 眨眼间便扑到站在他旁边的许黟身上去,再定晴一看,原来是条肥壮的大黄狗。 小黄? 蔚柳曾听许黟提起过,说他养了一条十来岁的小黄狗。 原来这么大啊,他啧啧两声,看着许黟亲昵地撸着面前的大黄狗,心底有些艳羡。 这么肥壮,毛发看着就很光滑,一定很好摸吧。 “蔚郎君。” 阿旭走上前,向着蔚柳拱手问好,接着从他的手中拿过行李。 蔚柳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许黟身上的大黄狗上面,想了想,还是伸手摸去。 小黄十分有警惕心,察觉到他的动作,朝着他“汪汪汪”地连叫几声。 蔚柳的动作停在半空,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小黄,这是蔚柳,不是坏人。”许黟喊住它,给它介绍人,小黄立时不叫唤了。 看着它安静地坐下来,许黟对着蔚柳道,“你这会可以摸它了,它不会咬你的。” 蔚柳上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没有吠叫声,面前的黄狗睁着两只金色铜铃般的圆眼镜,好奇地瞅着他。 蔚柳顿感有趣,也想养只小狗了。 …… 回到家中,颜曲月已经备好热水,给许黟沐浴洗尘。 许黟没拒绝,先将一身衣裳换下,舒舒服服地沐浴完,再回到堂屋寻颜曲月他们。 在北宋当名医 第447节 “你跟尚院判提起那事了没有?”颜曲月拿着橘子,掰开一半给到他。 许黟接过橘子剥好,给到颜曲月,将她那一半还没剥的拿过来:“嗯,尚院判答应了,不过还要等那边回消息。” 他们需要拿到太医院同意他办民间医学的盖章文书。 届时回到蜀中,他还要去拜会盐亭的县令,将办医学一事告知于县令知晓。 到时就可以安心地开医馆,办医学了。 对于此事,最高兴的莫过于阿旭和阿锦了,许黟要回蜀中办医学,兄妹俩就可以跟着他回去,不用考虑谁留在京都。 许黟也高兴,只是这样一来,留在京都的庄子就不好放任不管。 “要不脱手?”颜曲月缓缓道,“前阵子庄子里卖了三头鹿,鲁管家拿了账本过来,每月靠着庄子里的农作物和家畜,盈利并不多。” 要是留着庄子,还要花钱打理,另外庄子里养着十几个仆人,每个人的赁期都不同。 到时候只鲁管家在管着,怕是会有纰漏之处。 许黟看她有了主意,点头道:“听你的,要是脱手,里面剩下的几头鹿可以送给邢兄和霍玉清他们。” “也成。” 颜曲月没意见,邢家那边肯定是要送的,他们在京都多亏了邢岳森的诸多照顾,免了不少麻烦。 至于霍玉清,颜曲月对他有所改观,这人性情值得结交,哪怕他们离开京都,也可以送点拿得出手的小礼留个好印象。 休沐日,大早,许黟带着颜曲月去到京郊庄子,他们在庄子里挑了两头肥壮的成年鹿,让干活的婆子刷洗干净。 许黟没跟管家细说这两头鹿拿去干嘛,只说这日子越来越冷,雪越下越大,京郊官路积雪不好走,后面怕是不常过来。 另外给他们拨了些柴火钱,庄子里屯着的吃食不少,他们在庄子也能舒舒服服的过个好冬。 腊八将至,接下来的日子许黟他们不出城,待过完年再做打算。 第272章 发阳气, 故曰初岁。[注1] 今日是腊月初八,京都相国等寺俱设五味粥,这粥便是俗称的腊八粥了。这日家家户户除了煮粥吃粥, 也会互相给长辈、亲友等赠粥。 天还黑时,阿旭就已经从被窝里钻出来,举着烛火来到灶房,把昨夜泡上的米豆枣粟等各色谷物倒入到烹煮的瓮里。 他捡着柴火丢进灶堂时, 许黟穿戴整齐地过来帮忙了。 自颜曲月把婆子和车夫赶去到庄子里后, 阿旭又兼顾起家里的吃食。许黟晓得他的辛苦,这么冷的天不愿他一个人在灶房里待着。 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 不一会儿灶房便暖和起来。 许黟舀了热水到碗里, 碗底盛着糖块, 热水把糖块化开,待粥煮好,就可以将糖水搅和到粥里。 阿旭舀出小半碗尝了下甜味, 觉得差不多了, 便把陶瓮取下来,放到小灶里。 小灶下方烧着两块炭火,这样子,等颜曲月和阿锦起来了,腊八粥都是热的。 “我去叫她们起来。”许黟瞧了眼灰蒙蒙的天,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昨夜窗外响了一夜北风, 雪也下得不停,颜曲月睡得不踏实, 到三更天才睡着。 许黟轻推开门, 看到颜曲月已经醒来了,披着夹棉褙子在梳妆, 见着许黟回来,问他后面戴着的头花有没有歪。 颜曲月扶了扶头上的冠子,对着许黟解释:“待会要去见焦嫂嫂,她上回就打趣我的头花戴歪了。” 许黟道:“不歪。” 说着给她加了一根镀金绕丝钗。 片刻,两人携手从屋里出来,阿锦和二庆两口子也从屋里出来了,二庆刚出来屋里,便跑去给北屋过冬的两头毛驴添干粮。 腊八粥要趁早吃,阿锦看向许黟和颜曲月,问道:“哥哥把要送去邢家的腊八粥盛出来了,可要二庆送过去?” “我自个去。”许黟道,“你们先吃,不用等我回来。” 颜曲月嘴里应着,唤了阿锦进屋陪她吃粥。她等会要跟着焦氏去相国寺,今儿相国寺除了设腊八粥以外,寺里还有斋供,两人约好为家人祈福,不带着男人去。 二庆要驾车,也跟着去。 但阿旭要留在家里守着家门,这日,怕是有不少人家会来送粥。 许黟披着披风,提着食盒出门,不同于他日,清晨街坊们的房屋门开着,门里热热闹闹的,见着他都会停下来打招呼。 “许先生,出门呐?” “吃腊八粥了没有?咱家里煮了不少,进屋来吃碗?” “许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看样子,许先生这是要去送粥了。” “……” 走走停停,许黟来到邢家门口,邢家的门也敞开着,门房揣着手指挥着两名搬物什的闲汉仔细点,回头就看到了个高大笔直的身影站在门外。 他一惊,赶紧小跑地过来:“许先生怎么亲自过来了?” 说着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食盒,脸上挂着陪笑说,“外面冷得很,昨夜下的雪都没化呢,这腊八粥你差人说一声,小的亲自去取便是了。”又道,“老爷刚还来问,说给许先生准备的腊八粥煮好了没有,这不巧了,老爷才回书房呢,您就来了。” “那我去书房找邢兄。”许黟道。 门房哪会让许黟独自过去,当即笑说:“小的跟许先生过去,正好让老爷尝尝这热乎的腊八粥。” 许黟道了声不用,“你这里还有事忙,粥拿给我吧,我顺手带过去给邢兄。” 一面说着,一面从善如流地将食盒从他手中拿了回来。 转身带着腊八粥去到书房。 许黟会亲自过来,邢岳森没觉得多意外,笑着塞了个暖手炉给他,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他接过食盒还没打开,先闻到了甜丝丝的香味儿,这腊八粥闻着加的糖,豆子粟米都煮得软糯,稠得能挂勺,看起来就很不错。 许黟淡淡一笑,说道:“亲自送来,这粥意义才会不同。” “黟哥儿说的是。” 邢岳森点头。 亲自出门去,过了一会儿,端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回来。 这粥是邢岳森亲自在陶瓮里盛出来的,也算是亲自送给许黟。 许黟把外面披着的披风解下来,两人坐到桌前,一面吃着粥,一面聊着天。 许黟要回盐亭办民间医学一事没有瞒着他,先前从太医院回来,便将这事告知给邢岳森听。 邢岳森惊讶一瞬,就理解了许黟这么做的道理。 这会年关将近,邢岳森上交的申请外调的文书一直没有审批通过,许黟有些替他担心,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觉得会是谁想扣着不通过?”许黟问他。 邢岳森沉着脸,摇了摇头说道:“不知。” 他在大理寺里素来低调,只上回破案所用手法有些荒唐,可幸的是案子成功揭破,受害者有罪,犯罪者虽可怜但行事极端,死罪可逃活罪难免,涉及杀人者都一律流放。 这刑罚一出,犯人家里直接三人入狱,将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后来,邢岳森知晓对方没多久便举家搬迁,不知去往了哪里。 至于入狱三人,在秋后流放蛮人之地,若能活着,这个时候应该是到流放之地了。 “莫非是这事?”许黟面色古怪的看他。 邢岳森:“……” 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好笑地说:“要是因这事被迫留在京都,怕是有人故意要整我了。” 如此说来,这风平浪静反倒是好事,后面会如何,就要等年节后了。 这事急了也没有用,许黟点点头,说道:“先把这个年给过了再说。” 说到过年,邢岳森正好有事要找许黟。 离着年节越来越近,邢岳森要给几位上司准备年礼,往年时候,邢岳森都是在蜀中来的商队里订货,送的川蜀土产物品和蜀锦。 他家就是做蜀锦买卖的,每年六月时,邢老爷就会雇标行,运送一批上好的蜀锦过来。 便是念着这份难求的蜀锦,同僚们都不会跟邢岳森交恶。 不过今年邢岳森想送点别的东西,上次许黟给他送来的那头鹿就很不错。 “庄子里可还有鹿?”邢岳森问。 许黟道:“有两头成年鹿,两头幼鹿,这幼鹿得养到明年秋。” 这鹿肉大补,冬日食鹿的贵人们越来越多,邢岳森听到还有两头鹿,心中一动。 三个上司每家送半只鹿,留着半只自家过节的时候吃,再挑些家中送来的蜀锦,今年的年节便安排妥帖。 邢岳森问许黟能不能将鹿卖给他。 许黟笑说:“你要鹿哪里用得着买,我送你就是了,这鹿我和颜曲月都不爱吃,卖的话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卖不吃留在庄子里还要吃粮食,不如送到你这里来。” 都是至交好友,送两头鹿,对他来说不碍事。 而且邢岳森在天冷时,打发了阿目送过来好几匹质量颜色都上好的蜀锦,说是给他们做今冬的衣裳。 那一匹蜀锦就值得数百贯钱。 可比鹿值钱。 邢岳森却不要,一头鹿能卖好些钱。 “我不要你的,多少钱你说,不行的话我去问别人。”邢岳森敛着剑眉说话,“你回盐亭后,要开医馆办医学,处处都要用到钱,平日里出手还这么阔绰,以后该怎么支撑?” 许黟笑了笑:“行,那按市价卖给你。” 如此,邢岳森才满意地拿出银钱,预定了那两头鹿。 …… 很快。 年节前夕。 这日,尚弘深打发了小童过来,说是之前答应他的事办成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448节 许黟欣喜不已,去拜见尚弘深之前,先快马加鞭来到京郊庄子。 冬日寒,新鲜时蔬不多,时人送的年礼中,也会备上一筐普通百姓难以吃到的时令,正好庄子里种着韭黄和兰芽。 鲜嫩的韭黄大益人心,炒着吃煮着吃都是美味佳肴,很受京都贵人们的喜爱。 而兰芽,其实是一种兰花的嫩芽,其诗句:“雪霁墙阴,偏觉兰芽嫩。”[注2]里的兰芽,说的便是它。 许黟也是在鲁管家送来的年礼里看到的,发现庄子里还有这等可食用的兰花嫩芽后,觉得这兰芽用来送人再好不过了。 他一到庄子,便喊鲁管家去准备一筐韭黄和兰芽。 等待时,他见庄子里的婆子在割薄荷,便想起来家里还有炮制而成的薄荷膏。 这些薄荷膏,在年节送礼的时候,会给各家准备的年礼单添上一份。 送给尚弘深的上门礼也不能少。 当天,许黟驾着车赶在天黑前回到城中。 他周身裹着寒气,步履带风地进来屋里暖身,颜曲月看他冻得手指都是僵的,快速地往火盆里添了炭火。 此时天色已晚,这个时候贸然拜访有失礼数,许黟先让二庆跑腿去尚家送拜贴。 第二天大早,他带着礼来到尚家。 尚弘深在书房会见了许黟,将许黟心心念念数日的文书递给他。 尚弘深说:“有它,你在蜀中办医学就不会遇到阻碍,届时要是有人寻你麻烦,还可以去梓州医学讨公道。” 许黟打开文书一瞧,上面不仅盖着太医院的公章,另有一个刺目红章格外显眼。 “这是……” 他看着那章,心里蓦然生出大胆的想法,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尚弘深。 尚弘深淡笑说道:“你想办医学,这事怎能不经官家允许,院长将这事告知官家,官家听闻你如此为民着想,还在院长面前赞扬了你。” 能得官家赞扬,整个太医院也不过一二人。 这等殊荣,连尚弘深在知晓以后,都难免生出嫉妒之心。 许黟恍惚一瞬:“……” 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是鞠躬行礼,恩谢他们为他求来这一张薄薄的文书。 有了它,许黟的心踏实许多。 第273章 尚家院子里种着腊梅, 腊月里开得红艳艳,小童跪坐在旁烧水烹茶,茶香四溢, 萦绕在四方亭间。 有香炉添香,许黟却无心赏景品茗,心底急切切,要将这好消息告诉家里人。 他起身告辞, 尚弘深亲自相送。 没走几步, 尚弘深想到一事,停住脚步问许黟:“办医学不易, 除却要用到银钱外, 人手也要够, 你只一人,如何收那么多学徒?” 许黟对此心中有数,回他:“家中阿旭阿锦随我行医多年, 以二者能耐, 教些学徒不是难事。” 尚弘深眼睛微微眯起。 他问:“你何时动身?” “快的话年后雪化时就可以动身,晚的话怕是要清明后。” 这趟离开,他们不知何时才会上京来,届时需要将京都事宜处理完才能走。 要是庄子要卖了去,得找到卖家才成。所以许黟回答的时间留有余地,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尚弘深听了, 缓缓开口:“年后雪化前,若你想来太医院看书, 我也能允。” 太医院那么多医书, 半年时间哪里看得完,若是能继续在太医院里看书, 对许黟而言自是极好的。 尚弘深此举也是成人之善。 “多谢尚院判。” 许黟喜然,行揖致谢。 如此方离开。 …… 回去路上,许黟驾着驴车入了宽敞京道,两旁堆着积雪,路上湿滑,他放慢驾车速度。 哪想这一慢,他便听到路边传来呜呜的低鸣声。 他拽住手中绳索,堪堪将车停住,跳下车首,往后方走几步,矮下身找了几秒,从枯草丛里找出来只受了伤的小奶狗。 这小狗黑黄开脸,背脊上都是橙红色的毛发,四肢踏雪,毛发脏兮兮、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瞧着不到两个月大,左后腿有血迹,耷拉着,看起来是受伤了。 “嗷呜——呜——呜——” 这狗好生灵性,见着许黟,呜呜地叫唤着,亲昵地往他这边挪靠过来。 天寒地冻,还受着伤,若是不救,怕是熬不过今天。 许黟连忙脱下外面的短褙子,把它抱起裹在里面,将小狗带回了家。 家里几人见许黟出门一趟,回来还捡了只受伤的小狗,都焦急地忙碌起来。 “家里可有热水?” “有的,郎君我这就去端来。”阿旭应了声,速度极快地去到灶房里端热水来。 有了热水,许黟才将外面的褙子打开,把小狗露了出来。 颜曲月眼睛微亮:“好漂亮的小狗。” “看着好可怜,郎君从哪里捡来的,怎么腿伤得这么重?” 许黟一面拧着帕子给小狗擦拭身上的污秽,一面语速飞快地说:“在京道捡的,当时腿就有伤了,瞧起来像是被什么碾到了。” 京道人来人往,车辆推车也多,这狗不知是被丢弃的还是从哪里掉的,被路过的车辆碾过的概率极高。 一路颠簸着驾车回来,小狗的精神看着比先前还要差些。 “能救活吗?”二庆担忧地出声。 猎人爱狗,二庆也不例外。 他素日里跟着小黄好,见着这么小的狗受伤,有些受不住。 家里的小黄和虎霸王也凑了过来瞧,虎霸王还亲昵地蹭了蹭小狗的鼻子,对它十分友好。 看来,在它们眼里,这个弱小的小家伙也很可怜。 许黟眼睛余光瞥了两小一眼,动作没停,将小狗身上的雪污擦掉,摸着有些失温,立时把它抱到暖炉旁。 阿锦惊呼地问:“它怎么看着快不行了?” “是不是饿坏了?”颜曲月拧着眉,有些发愁地问许黟,“这么小的狗儿,能不能吃肉?” 许黟摇摇头,还不能。 要是有羊奶的话,可以喂它羊奶,可惜这个时候他们也不知要去哪里找羊奶。 “喂米粥。”许黟退求其次,去灶房里盛了碗米粥过来,拿着勺子一点点地喂。 小狗感受到他们的善意。 闻到米粥的香味,呜呜地将脑袋凑了过来,很是配合地将那小半碗米粥给喝到肚子里。 有米粥下肚,小狗的精神瞧着好些了,频频扭头去看它受伤的左腿。 许黟松了一口气,立时给它处理伤口。 他一摸,小狗就痛得嗷嗷叫着。 伤处里面的骨头断了。 无力耷拉着。 许黟面色不改地清洗创口,涂抹上药膏,拿着固定板给它固定住。 做完这些,小狗也折腾得累了,恹恹地趴在褙子上闭着眼睛。 这褙子脏得不成样,不适合给它继续睡着,阿锦做主将小黄以前用过的狗窝拿来,铺上厚厚的稻草,再垫上几条用旧的棉帕子在上面。 “郎君这样可成?”阿锦问。 许黟点点头,说道:“再给拿个汤婆子放在后面,这样小狗才不会觉得冷。” 用汤婆子给小狗取暖,家里其他人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待这些都做完了,小狗的窝也暖和和的,一点都不冷。众人这才放心,开始商讨起来这狗如何处理。 “留着吧。” 家里两只家伙都不排斥它。 “行,就留着,咱们养得起。”颜曲月应着。 兄妹俩和二庆对此都高兴,已经在想着给它取什么样的名字。 “不能给郎君取,他取得不好听。” 阿锦首先将许黟排除出去,若是叫他取名字,可能就取成“小黑”“小橙”之类的。 许黟扯扯嘴角,他可不会取名“小黑”。 颜曲月明眸皓齿地看着他,捂着嘴笑说:“要是真取了这名字,我以后怕是见着它,就要想起你来了。” 许黟:“……”可不兴这样呀! “换一个!” 他喊着,其他人就捂嘴笑起来了。 阿旭比较老实,挠着后脑勺地看向许黟:“郎君,那该取什么样的名字好?” 在北宋当名医 第449节 “哎呀,你怎么还让郎君取。”阿锦笑嘻嘻地拦住他,饶有兴致地说道,“咱们自个想着,是《楚辞》还是《诗经》,总有合适的名儿。” 颜曲月稍稍琢磨一会儿,说道:“便叫冬耳吧。” “冬耳?”许黟眉梢一抬,问她,“这是有什么典故?” 颜曲月道:“典故是没有,但它是冬日捡到的,开脸黄耳,瞧着机灵,取名‘耳’字是它今儿聪慧,这么冷的天也能靠着耳力喊人救命。” 许黟一笑。这还在昏睡中的小狗就有了名字。 今日许黟出门去,是去尚家的,颜曲月问:“文书可拿到手了?” 能不能办民间医学就靠这一纸文书了,只要有它在,他们以后便能自如安排。 这事本是不急,可文书不拿到手,他们怕会有节外生枝。 “拿到了,没想到这文书连官家都盖了章。”许黟心底的喜色溢于言表,对着他们道,“以后我们就能办医学了。” 家里几人同他一样的兴奋和紧张,颜曲月除了激动以外,已然在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咱们不能真的变卖了家业办学,但这笔钱不能少,如今是得好好规划下那箱金子如何使了。” 当即就看向许黟,等他做决定。 这金质铜钱想要出手,不能原模原样,得融成金疙瘩。 许黟沉默片刻,看向他们:“这边都是住宅,有个什么动静街坊们都能晓得一清二楚,路上又要赶路,不适合在半道处理。” 如此的话,就只有京郊的庄子最合适了。 周围几公里左右都没有什么人烟,哪怕有,也是其他大户的庄子,住着的都是些下人们和看庄子的老仆。他们想要在庄子里做什么,只需要避开鲁管家他们就好。 听完许黟说的,颜曲月就意识到了什么:“给庄子里的下人们放个岁假,让他们好好回家过年。” “放多少天的假?”阿锦怔得一问,她脑子活络,那一箱子金质铜钱想要融了,没有个七八天可不行。 许黟道:“放七日。” 官定的元日休假便是七日,不过这个规则只放在公务员上。在主家里当值的仆人们可没有这样好的运气,皆是轮着换休。毕竟元日、寒食、冬至等这种大节日,主家们都有操办宴会,当值的下人们比平日里还要忙。 他们也乐意忙些,到时能拿到更多的赏钱。 商定好,许黟没拖着,翌日就去到庄子里通知了鲁管家那边。鲁管家在听到元日给他们休假七日时,还担忧了一番,后来听许黟说赏钱照发不误,他们才放心了。 …… “呜呜~” 怀中小狗撒娇地仰着脑袋讨奶喝,许黟熟练地拿抹布擦了它挂着奶渍的嘴巴,不给它继续喝了。 “少吃多餐,你这肚子再吃都要撑破了。”许黟说着,把它抱着起来拍后背。 过后,他再去检查他左后腿的伤口。 经这几日的救治,小狗的伤势好转不少,虽骨头还没长好,但精神气十足,调皮的性子初显,没讨到奶喝,抓着身下的毯子练牙功。 它咬得起劲,粗布毯子皮糙肉厚很耐造,经过它的一番努力依旧完好无损。 它不满地“嘤嘤嘤”叫着。 把趴在玄关处的小黄吸引过来。 小黄晃着尾巴来瞧这个新加入家庭的小家伙,对着它一顿舔,毛绒脑袋好似淋了场雨,看着惨不忍睹。 许黟拍了拍它,不让小黄继续舔口水。 “你给我老实点。” 小黄似懂非懂地听着,赖在许黟的腿边不走,比平时要黏人。 许黟关心着小狗,也没忘记关心它,瞧出它的在意,掏出肉干哄它。 小黄一如既往地好哄,有肉干吃尾巴翘得高高的。 这时,阿旭搬着两个箱笼出来,里面装着的是他们要去庄子里过节要用的物事。 他来问许黟,还有什么东西要带过去。 “庄子里该有的东西都有,咱们收拾两身衣裳就成。”许黟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 南屋那边,阿锦和二庆也激动得不行,他们去到庄子里不是度假的,是去融金子的! 那么多漂亮的金币啊,都要融成难看的金疙瘩了。 心中怎么能不激动。 “我把面罩带上。”到时她也要融金子玩! …… 离开前,许黟往邢岳森那边递了个消息。 连着霍家、蔚家和莘家也递了消息,就是怕这几家会在年节时登门找不到人。 不过他们刚将行李装上车,蔚柳就乘着车过来。 他看到许黟,便先看到许黟怀里抱着只奶呼呼的小狗,当即两眼直勾勾地落在他怀上,如何都移不开眼。 “哪来的小狗,瞧着这么喜人。”蔚柳问着。 手已经不老实地从许黟怀里将小狗抱过去,爱不释手地摸着。 这狗不认生,被他抱着不动不挣扎,两只朦朦胧的眼睛汪汪的瞧着,摸到后面舒服了,懒洋洋地趴在他怀里。 瞧得蔚柳更喜欢了。 他见过小黄后,便想着养只狗,去相国寺交易猫狗的摊子相看几回,都没见着合眼缘的。 哪想来许黟家一趟,就见着这么让他心动的小狗。 许黟笑道:“捡来的。” 蔚柳眼睛发酸地看他:“这狗都能捡来?” 如此可爱的狗,谁家这么狠心不要了? 能养得起狗的人家,不至于将那还在吃奶的狗给丢弃。若是养狗拿来卖的,见着弱小的狗确实会遗弃,但这狗瞧着多壮实啊,吃着胖乎乎的,哪里看都不像是条小病狗。 蔚柳想着想着,忍不住地说道:“要不这狗给我,我会好生对待它的,绝不让它受了委屈。” 许黟没急着答应给他。 他看向在车厢里等候着的颜曲月。 颜曲月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见着他看过来,便笑着说:“蔚郎君要是喜欢,养着也是好事,可是冬耳的伤还没养好,你这会儿拿去养了,它的腿怕是要瘸。” “取名字了?”蔚柳一愣。 但很快想到什么,连忙低下头去检查怀里的小狗。 阿锦给冬耳量身定制做了套衣裳,夹了柔软的棉絮,穿着暖和又舒服,还将那条断掉的腿给包裹住。 蔚柳开始时没瞧出来,这会儿仔细一看,才看出端疑。 他挺想说自己能将这狗养好,但想着这狗都有名字了,他要是讨去了,便是横刀夺爱。 这戏码,蔚柳只话本里演过。 第274章 这一趟去庄子住以熔金质铜钱为主, 度假过年节倒是其次,因为庄子里的物事都有,也不用担心吃食的问题, 许黟他们只搬了一辆车的行囊。 二庆驾着车,旁边有小黄陪同。 另一辆车厢围坐几个人,虎霸王被颜曲月抱在怀里当暖手炉,冬耳黏在许黟身上, 一路上眼睛都好奇地转动四处瞅着没停下。 “哒哒哒——” 寒风疾步追随, 撩动窗帘一角,窥见外面雪色天地, 视野里皆是白茫茫, 不见人影。 因周边人烟稀少, 天冷百姓也不爱进城,这个时辰路上几乎见不到任何行人。驴车在京郊官道上畅通无阻,许黟他们比平时还要提前赶到庄子。 出发前, 已通知鲁管家等人放假归家, 庄子里静悄悄的,阿旭跑去开门。 众人陆续下车,开始静默地搬车上行李。 不多时,冰冷的庄子里烧起暖炉。 灶房处也燃起炊烟,他们赶了一个时辰的路,此时正好快要到吃午食的时辰, 阿旭和二庆先将今日的午饭做出来。 食过午,许黟带着颜曲月来到后院查看情况。 后院留有一片空地, 靠近从京郊河流引进来的溪流边, 冬日杂草枯黄,看着有些许荒凉。 不过挺好的, 方便许黟他们在这处临时搭建个熔炉。 而砌炉子需要红泥,河沟边就有,他们不用跑去别的地方挖。 接着,去柴房检查情况的阿旭过来,说柴房里的柴火和炭火都不是特别多。 要是他们拿来熔金子,后面鲁管家他们回来,怕是会看出问题。 这次过来没带柴火,哪怕庄子里没有多余的柴火给他们用,也不用担心。 这时候荒郊外枯萎的干柴都没什么人捡,隔一段就能捡到不少。许黟便合计,他和二庆去捡柴火,阿旭和阿锦留在庄子里,先砌个烧炭的泥炉。 这样,烧出来的木炭便可以拿去熔金子了。 “我也跟你们去。”颜曲月对着许黟说,她不会砌炉子,留在这里也无用。 许黟同意点头:“行。” 在他看来,颜曲月体力不输男子,把她当成柔弱的娘子,是对她的不尊重。 当即,他们三人带上砍柴的工具出门。 从庄子后面出去,后面有个低矮斜坡,山坡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三人踩着雪上去,边捡着地上的干柴丢到身后的大竹筐里,边观察周围。 或许是鲜少有人到这边来,地上干柴随处可见,只半个时辰,三人的竹筐都填满了。 于是他们折返回来,倒空竹筐再度出门。这次,他们绕过先前走的路,往另外的方向。 没一会儿,许黟看到被雪覆盖住一半的野山药叶子。 在北宋当名医 第450节 冷寂后,山里的野山药叶子转变成金黄,连着枯萎的藤蔓匍匐在地,上面有积雪,扫去积雪,下面的土壤冻得僵硬,不好挖。 野山药是好东西,许黟花费了点力气,将这处的几株山药挖出来。 二庆看到许黟在挖东西,好奇地过来,见是野山药,疑惑地问:“这里怎么还能见到野山药?” 都长大这么大了,没人挖吗? 许黟思索着说:“这里离着庄子太近了,其他老百姓不敢靠近,怕是有主地。庄子里的人有吃有喝,能自给自足,怕也是不乐意这么冷的天上山来挖东西。” 这才能让这野山药留到他们来。 带着回去,可以让阿旭给他们煮野山药甜汤。 “咱们再看看可还有别的。”颜曲月兴奋地左右瞧,都上山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二庆也激动着说:“不知可能猎到东西。” 他来到京都这么久,都没去打猎。 再不打点猎物,他身上的打猎本事就要生疏到荒废了。 许黟道:“你去右边瞧下。” 他们上山捡柴的同时会注意周围的动静,那边灌木多,可能会有小动物。 二庆是猎户出身,对环境的了解不比许黟差,听到许黟这么说,便知道是允许他自由活动了。 他没急着跑去检查,把该捡的柴火捡了,才去到那边查看雪地里的脚印。 山鸡野兔会在天冷时出来觅食,积雪难化,早晨的落雪到此时都还没化,小动物们留下的足迹自然还在。 二庆根据足迹判断了一会儿,在周边挑了些石头和木棍,把带出来捆柴火的麻绳抽出两条系在一处,一头连着石头,一头连在木棍上面,做成吊顶式的陷阱。 在周围接着做了几个陷阱后,二庆才罢休,带着捡来的干柴去找许黟和颜曲月。 另一边,许黟和颜曲月顿住脚步。 夫妻两人相视一眼。 颜曲月道:“有动静。” 听那动静不像是动物的声音,反倒是像脚步声。 这么冷的天还会上山来,有可能是附近庄子的人,或者是住在京郊附近的百姓。 许黟看向身旁的颜曲月,彼此眼中闪过想法,默契地选择避藏。 等待片刻。 前方被雪覆盖的小道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是对祖孙,略显年老的妇人头上裹着粗布巾子,手臂挎着个竹篮,小的是个半大小孩,看不出年纪,灰扑扑的脸被同款粗布巾子裹住,只露出两个黑溜溜的眼睛。 两人步履艰难地踩在雪地上,哆嗦着捡着地上掉落的山货。 突然,小孩高兴地喊:“阿婆,有竹子。” 有竹子意味着可能有冬笋,冬笋难找,要是能找到就是道美味佳肴,乡下人要是有过冬的衣裳穿,就会带着挖笋的工具上山找笋,拿着去城里卖。 城中酒楼、饭馆等食肆店里都会收冬笋,要的量非常大,要是找到的冬笋多,可以拉着去这些食肆里卖,价钱会比散卖的便宜,可也比在大冷天里挨冻吆喝卖货强。 这祖孙两人看到有竹林,都激动得不行。 也顾不上其他的,加快步伐地朝着竹林靠近……然而,许黟和颜曲月恰巧就避藏在竹林旁边。 只要祖孙两人再近一些,就会发现他们。 “哎呀,有人!”竹林里有动静响起,小孩眼尖,立时看到竹林里走出两个人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叫他本能地喊出声,旋即撒腿就要跑,跟在他身后的老妇人都没反应过来,差点被自己的孙儿给撞了个正着。 颜曲月“欸”了一声,赶忙伸手把人扶稳,对着那吓傻的小孩喊道:“你别跑,小心地滑摔了。” 小孩脚步顿住,神色呆愣愣的,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阿婆被一个好看的年轻娘子扶着。 紧紧攥着篮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许黟温和笑问:“这天这么冷,你们怎么还上山来了?” 老妇人回过神,看向许黟,又看向颜曲月,瞧着都是和善的人。 她收起脸上的害怕,小声地回话:“这天冷,别人就不爱到山上来,老身就想着这个时候能捡点东西回家煮着吃,就带着孙儿过来了。” 说着说着,她怕许黟误会,又连忙赶紧解释,“我们没乱拿东西,是听别人说这处没人管着,才来的。” “我没怪你们。”许黟摇摇头。 只不过这祖孙两人穿的衣裳都很单薄,不知在外面待多久,露在衣裳外的肌肤都冻得通红。 便是这时候,小孩一直在醒着鼻涕,可见着外人,没敢上手去撸。 许黟拿出帕子给他擦鼻涕,趁机问他们是哪里人。 老妇人没瞒着,他们是隔壁村的,离着这处有好几里地,他们村的山上有什么东西都被捡光了。 像他家就只剩他们两人了,年老弱小的,根本捡不过那些成年村民。 这不,就跑来这里捡东西,还没捡多少呢,便遇到了许黟他们。 夫妻二人:“……” 许黟眯了眯眼,道:“那片竹林我们瞧过了,没见着冬笋,怕是被人挖走了。” 旁边的颜曲月附和地说:“不如你们祖孙随我们去庄子拿点吃的,也好过在这里找冬笋。” 颜曲月想着他们干柴捡得差不多了,带着他们去庄子里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小孩听到有东西拿,眼睛都亮起来了,期待地看向自己的阿婆。 老妇人没他那么天真,摇头说:“我们怎么能好意思白拿你们的东西。” 颜曲月对着祖孙二人说:“那处便是我们的庄子,你也不用觉得拿了我们的东西该怎么办,对我们来说拿点吃食算不得什么。” 但对他们来说,这些吃食能让他们吃上好些天。 这时,后面有脚步声过来。 是二庆找他们来了。 看到有外人在,二庆愣了一下,目光盯着祖孙两人一眼,便将视线投向许黟身上。 “许大夫,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回,带上他们。” 听得这新来的青壮喊许黟作“许大夫”,祖孙两人没再犹豫,忐忑地跟着他们下山。 庄子就在山脚处,远远看着就能看到里面庄子里好生宽敞,能一览庄子里都有什么。没多久,祖孙二人看着近在眼前的庄子围墙,眼神慌乱地四处瞄着,其紧张形于言色。 进入小门,三人将背上的竹筐放到地上,二庆先去旁边的水缸里舀了清水来洗手。 那水还冒着寒气,看着就冷! 祖孙二人看得直瞪眼睛,对这个青壮实在刮目相看。 许黟和颜曲月就要精致些,没他那么糙,带着人去到里面的灶房,提着壶倒了些热水到盆里净手,再给他们两人倒热水喝。 接着,他顺手在盖着盖的锅里拿了个蒸熟的洋芋给小孩垫肚子。 “快谢谢许大夫。”老妇人催着孙儿。 小孩怯怯地拿过洋芋,小声地道了谢,便狼吞虎咽地咬着洋芋吃着。 “慢点吃,锅里还有。”许黟又给老妇人拿了两个吃。 这是他们午饭吃剩下的,温在灶上,摸起来还是温热的。除此外,灶房里其他吃食都是生的不能吃。 他打发二庆去找阿锦,要个装粮食的麻袋。 不多时,二庆回来了,跟着他回来的还有阿锦。 阿锦进来,便把目光投在了祖孙身上。 瞧着他们穿着破破烂烂,拘谨地缩在角落,心里生出怜悯,到哪里都有吃不上饭的穷苦人,在如此繁华的京都依旧不例外。 他们跟着郎君吃住衣行都是极好的,却也没忘记普天下挨饿的平民还有很多。 因而便想什么都给他们装上些。 倒是许黟,心里清楚这祖孙两人搬不了多少东西,或者说送的东西太多,反而容易遭同村别人惦记。要是有人惦记上,他们老小二人也护不住。 不如给他们带点好存放又方便的,不叫别人给瞧出来。 “阿锦,那些粮食就别装了。”许黟出声打断她。 指向挂在梁上的肉干,要二庆将肉干取下来,给他们装上两斤。 老妇人听到要送给他们肉干,急忙地摆手说不要,捡些能吃的吃食给他们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能要肉干! 再说了,这肉干多贵啊。 “这肉干你们拿着,我们不缺。”二庆取着肉干下来,看她不要,干巴巴地说道。 他脸上没啥表情,眼神瞧着冷冷的,吓得老妇人咽着口水,把推辞的话彻底咽回去。 后面,许黟又叫阿锦装上些果子和茯苓糕,一并给他们。 …… 祖孙两人连连道谢几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祖孙两人都不会再来后面山上捡东西,许黟他们想在庄子里做什么,别人就发现不了了。 烧炭的泥炉燃烧数天,烧出来的木炭都拿着去到旁边的熔炉。 熔炉每天都要吃不少木炭,把外面的炉壁烧成红彤彤的,放在炉底的金质铜币开始产生变化。 渐渐的,外层铸刻的文字和花纹在缓慢消融,化成金珠滑落到下方的沟槽型瓦盘。 一日复一日。 七天转眼过去,熔炉里红艳艳的火光熄灭了。 熔炉彻底熄灭后,几个人期待地围着摸了摸,发现炉壁不烫了,高兴地拿起铁锹,狠狠地往熔炉砸去。 “会熔化吗?” 在北宋当名医 第451节 许黟说道:“那么高的温度烧这么多天,会熔化的。” 不仅熔得看不出模样。 还熔成一块几十斤重的金砖。 第275章 阿旭和二庆把金砖挖出来的时候, 大家都惊呆了。 好大一块! 比砌房子用到的土砖还要大。 金灿灿的卧在熔炉底部,下面垫着的沟槽型瓦片早已经碎得不成样。 阿旭两只手合力将它抱出来时,金砖还是温热的。阿锦和二庆都好奇这金砖有多重, 轮流接手抱在怀里感受重量。 “嘶~好重。”阿锦没心理准备,抱起时差点闪到腰。 盯着她看的二庆快速地伸手去扶,语气着急地问她有没有哪里扭到了。 阿锦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 “没,这金子看起来比想的还要重。” 得有个几十市斤以上。 许黟很清楚那箱金质铜钱的重量, 哪怕熔了, 也不会出现缺斤短两的情况。 但这古法熔炉有个弊端,他们砌炉子时, 采用的是半封闭式, 只留上下通风口, 上面的通风口添木炭,下方的通风口连着鼓风机。封闭炉壁前,需要将全部要熔的金币放到底部, 接着在上面增添隔离层, 把灰烬隔档住。 鼓风机作业时,一抽一拉的过程中,会带动风力,把炉内的温度拔高。 如此的话,全部金子就会熔成一体。 好处就是能尽快地达到熔点,不需要反复停炉启炉, 缩短熔化时间,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全部金子熔了。 金子质地较软, 熔成金砖后, 可以用锥子将它一点点地敲下来,小块的金疙瘩容易出手。 也不容易被人轻易察觉。 明日鲁管家等庄子里的仆人就要回来了, 他们不急着在庄子里把金砖分解。 而是先将熔炉和泥炉给整体敲毁,许黟,阿旭和二庆倒掉泥炭、土块,处理燃烧痕迹,颜曲月和阿锦就帮忙将带来的行李收拾好,装进箱笼里。 行李本来就不多,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收好。颜曲月将那块金砖放到装着许黟衣裳的箱笼里,外面用棉布裹紧,再垫上些折叠好的衣裳。 这样一来,任谁也不会想到里面藏着这样金贵的物什。 等大家都忙完,已经是申时末了,空中烟霞云蒸霞蔚,斜阳悬挂西头,后山坡白茫茫的积雪渡上耀眼金红,美得不似人间。 这么晚了,也来不及做顿如何丰盛的晚餐。 不如将从山坡里猎到的山鸡宰了,做个鸡汤边炉。 跟着他们来到庄子养伤的冬耳,受伤的腿好得差不多,已经能掂着爪子走路。 平日里他们在忙着时,会主动地找小黄和虎霸王玩。 虎霸王年纪大了之后就变得喜静,不喜欢这么活泼的小家伙,它颠颠跑来时,虎霸王便跳到高凳上,老神在在地俯瞰着嘤嘤撒娇的小奶狗。 小冬耳摇头晃脑,尾巴翘得高高的,又呜呜地耷拉下来。 但很快,又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小黄玩儿。 小黄超喜欢舔它圆圆的脑袋。 舔着舔着,小冬耳的毛绒脑袋变成挂着一缕缕毛的湿毛球。 许黟看着它们嬉闹,担心冬耳贪玩忘记伤腿,将它抱到狗窝里,不让它瞎乱跑。 “还没好就闹腾,你可比小黄小的时候调皮多了。” 许黟想着以前养小黄时,当时比冬耳大不了多少天,但已经很乖了,无师自通看家本领。 “汪汪~” 小冬耳像是能听懂许黟说它,不乐意地哼哼叫着。 许黟捏捏它的鼻子。 它便伸出爪子来,要去扒拉许黟的衣袖。 扒着扒着,它的注意力被其他物什吸引,仰着脑袋,鼻息耸动,像是嗅到了什么。 另一边阿旭正在处理野山鸡,烫水、拔毛,剁成鸡块。 丢入到锅里咕噜炖煮,又削了几块野山药,切段放到里面一块煮,鸡肉煮好时,野山药也煮得软糯,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能夹断。 “呜呜——” 小冬耳不知何时跑了过来,伸着脖子往锅里瞅。 炉子暖烘烘的,越瞅越近,火星都要烧到毛发啦。阿旭扭头,就看到这么只小小的家伙,当即提溜起冬耳的后颈,轻放到远处。 接着,小黄慢悠悠走来,把它叼走。 …… 翌日辰时,许黟几人坐着车离开庄子。 年后,天气回暖前,许黟照旧去太医院里看书,期间廖宁才和胥黎偶尔会拿着问题来询问他。 许黟很乐意给他们解答,还会一并将蔚柳带上。 ——给他们出些辩证考题。 他的考题不同于太医院的正式考核,题目比较单一,先出个疑难杂症的辩题,再通过这个题目衍生出数个举列法。 譬如在基础病症在发病的过程中,会演变成哪些方面的病证。 开始时,廖宁才和胥黎在对应这种辩题时都是满头雾水,后面经过几道难题的磨砺,他们渐渐地找出规律,各凭本事地从容应对。 甚至到后面,他们逐渐享受这种难题的考验。 在下一场考核时,他们在拿到教谕们给他们出的题目时,竟觉得考核的题目变简单了。 蔚柳学医的时间还很短,像这类考题自不是他能解答的。 许黟带着他一起,是想让他先多听多看,再给他定制初学者的一问一答,以及辨别药材真假。 许黟问:“这药是何名?” 蔚柳拿过许黟递来的药物,放在鼻前嗅了嗅,回答道:“是款冬花。” 许黟便问:“有何药用?” 蔚柳边想边作答:“尝闻款冬花润肺,祛痰,嗽以定喘。”[注1] 许黟继续问:“若是久咳不愈,已成内伤,这药该如何用?” “……”这题对蔚柳来说有点难,他琢磨许久,才想到之前许黟教他的,立时开口,“咳至内伤,生服无用,需要炙服才能。” 这款冬花归肺经,性温,其能用于偏寒、肺热等,不同病症入药用法不同。 蔚柳能记住这么多,许黟兴感意外,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 问完款冬花,许黟拿起另外准备的药材递给他:“这是何物?” 蔚柳看了一眼,这味药材尤为熟悉,昨日他才跟着许黟去到药房里开过一个药方,其方就有用到这味药材。 “是仙茅。” …… 考问完,两人歇着喝茶,蔚柳问起冬耳:“它的腿伤可好全了?” 许黟笑了笑:“能蹦能跳了。它皮实得很,总是记吃不记打,有时候蹦得欢,扯到伤腿就嗷叫,哄过便忘记。” 蔚柳听完,有些唏嘘。 自他知晓这奶狗有了名字,他就没再提要养的事。 君子不夺人所好,他非君子却也是明事理的人,许黟和他家里人对这奶狗都喜爱有加,他要是真要去,这狗也不一定愿意跟他。 养狗讲究缘分,他跟冬耳有缘无分,无奈笑说:“我虽无缘养它,不过准备了见面礼,是些软口的肉干,你带着去给冬耳吃。” 冬耳能吃肉了,这几天沾过荤腥,连米粥都不爱吃了,整日盯着灶房瞅,晓得里面有好吃的。 许黟笑着替冬耳收下见面礼。 对着蔚柳说有时间可以去家里看它,它长大了点。 毛茸茸,圆滚滚的。 比起刚捡到那会儿,更加可爱了。 蔚柳摇头:“赶明儿吧。” 他怕见了,以后就再也看不上别的小狗。 * 惊蛰后,气候渐暖。 庄子里迎来第一波春收,冬日里种的过冬蔬果熟了,鲁管家安排人手割了好些,装在牛车里进城。 一下子运来这么多,许家就几口人,哪里吃得完,留够自家吃的量,其余都拿着去送了人。 便是胥黎都有份,也得到许黟送来的小筐时令,足够他吃好些天。 廖宁才和胥黎都得过许黟不少好处,两人拿着这些时令,皆是羞红脸,他们没给许黟送礼,许黟倒是先想到他们来。 “廖学弟,我们拿了先生这么多好处,眼下许先生想必是要离开京都,我们若是什么都没表示,怕是要寒了他的心。”胥黎忧心忡忡,他住在院外,平日里靠给街坊邻居们看病挣钱小钱。 若是送礼,便要使银子,可他手里能拿来花的银钱不多。 廖宁才问:“那我们该买些什么送许先生?” 见着他这么问,胥黎道:“我们凑钱去相国寺买副画送给许先生,可好?” “好啊,好啊。”有胥黎这个主意,廖宁才迫不及待地想现在就去相国寺了。 在北宋当名医 第452节 胥黎拦住他,让他别急,他先回趟家拿钱。 两人相约来到相国寺,在交易奇珍异宝和图画的大殿后资圣门前,挑挑选选好久。 最后挑中一副春桃芬芳图。 等到下一回休沐日,廖宁才和胥黎携手登门来。 他们送的是画,略显寒酸,但诚意满满。 胥黎拱手道:“许先生将要办医学收徒,愿先生以后‘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注2]” 廖宁才亦是拱手:“我亦是如此。” 他们煞有其事,许黟不得不将那画满桃花的图画收了下来。 此时,邢家。 邢岳森和焦熙柔相对而坐。 他们面前案上,放着刚收到的上任书,邢岳森将从大理寺调任离开,去到开封府任判官,从六品官职。 焦氏难以置信地拿着上任书来回看:“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到开封府当判官,这会不会出错了?” 邢岳森叹了一口气,如此重要的事,如何会出错。 想来他的申请书迟迟不通过,是有人想要将他调去别的好出处。 判官乃州府僚属,辅理州府大人处理政事,通常是由派遣京官充任。但邢岳森原职是大理寺评事,这种好职位按理来说轮不到他。 其中怕是有他不知情的地方。 邢岳森冥思苦想,最后将思绪落在许黟身上。 这两年他最大的变化就是许黟来京找他。想想期间所发生的事,从小到大,最为可疑的就是霍家。 要真如此……也只有霍家有这样的能耐。 难道是为了拉拢他? 不,不是。 霍家家大业大,不至于为一个商户出身的官员费心思。 唯一能解释的,是当时许黟救霍玉清的时候,他也在场出力了。如此分析,便拨云见日,所有疑惑的点都有了矛头。 邢岳森敛起双目,对着焦氏道:“不用忧心,去开封府担任判官不是坏事。” 他们不用离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有邢岳森这句话,焦氏莞尔笑起来,说道:“前些日我还跟颜弟妹说,我们也要跟着他们搬家走,还约着同行,要是上任的地方离着盐亭近,还能回趟家瞧瞧。只是眼下看来,是要失约了。” “是啊。” 邢岳森握了握妻子的手,叹息道,“离乡多年,我对家中事物也甚是想念。” 这时,焦氏想到什么,探询地问:“咱们不走了,那是不是就可以买下黟哥儿的庄子?” “你说黟哥儿的庄子?”邢岳森微顿。 年后他忙于公务,对于许黟那边的事关注少些,之前只听许黟说他们在处理京中事物,很快就能处理好。 没想到他们还要将好不容易买下的庄子卖了。 真的要变卖家业回家办学??? 焦氏道:“我听颜弟妹说起两回,说庄子挂到牙行里,有买家来问价,却要压着价要他们贱卖。 这好好的庄子贱卖怎成,颜弟妹自是不同意的,从二月拖到这会儿,都快两月还没将庄子卖出去。” 那庄子离着城内不远,虽然格局是差些,可去一趟能当天往返。庄子里还有一公一母两头成年鹿,另有两只小鹿在。 何况他们家不缺这几万贯钱,焦氏想着庄子里养的鹿,隐隐心动。 邢岳森点头,赞同道:“你若是觉得好,咱们就去找黟哥儿和颜弟妹,将这庄子买下。” 当时那庄子卖多少钱,他们就按多少钱将这庄子盘过来。 因邢岳森想要将他上任的消息告知给许黟,夫妻两人谈罢这事,索性连夜走了一趟许家。 “买庄子?”颜曲月诧异地看向焦氏。 焦氏笑着点头:“我馋着庄子里的鹿,正巧手里有些闲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在京都置办些家业。” 许黟闻言,等着邢岳森说话。 “是。”邢岳森把他要去开封府上任的事说了,他们暂时不离开京都。 “要是你们真想买,那这庄子就不卖给别人了。”许黟思索着说,“不过庄里当值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你买下庄子后,不能把他们遣走。” 邢岳森笑了:“我不做这等缺德事。” 许黟道:“行。”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 庄子过户这事交由阿旭和阿目去办,两人先跑了趟牙行签订契书,再请着经纪去到办理过户的衙门处,把过户的红章盖上。 事后,阿旭带着几万交子,去到马市里挑选两头健硕的成年骡子。 毛驴的寿命不低,可这几年里,小灰和旺财跟着许黟他们四处游历,踏破的铁蹄数不清。 年纪上来后,它们的腿脚关节逐渐老化。 虽然能继续赶路,可要它们驮着如此沉重的车厢物什,已有些吃不消。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大家对着两头毛驴都有着感情,许黟想带着它们回乡养老,想着它们回去的路轻松些。 安排好这些事儿,山上的积雪彻底消融,京都的百姓们脱下厚重的棉袄,换上春衫。 耕种时节到,他们该准备离京了。 第276章 打从年后市井八卦话题全都是今年春闱, 年前就已经有一批考生进京,年后街井客栈更是住得人满为患。 城内各茶楼酒肆热闹喧天,都在议论春闱会元出自哪位举子, 殿试又是哪三位夺得进士及第。 有赌坊设局,霍玉清就在名列之中,他是这几年国子监新秀,自进入国子监后就才名初显, 得诸多教谕夸赞其才。去年因当街刺杀闹得街坊议论纷纷, 都以为他是风流浪荡子,后来案件查办, 他名声恢复清白, 一度令人唏嘘不已。 看好霍玉清的人有不少, 除了他的师长同窗外,许黟便是其中一个。 自年前,霍玉清神清气爽地来见他, 说要闭关读书, 许黟看他神情状态,就直觉他会在这届春闱大放光彩。 他若是能在春闱夺得好名次,在许黟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许黟不爱赌,赌坊里设赌局和他无关,但阿旭去市坊里买吃食回来提过几回。 连颜曲月和阿锦都开始在意起来, 兴致勃勃地说要搏个好彩头。 两人想玩,都拿了几贯钱堵霍玉清能中进士。霍玉清的赔率低, 只有一比一点五, 几贯钱哪怕赢了也得不到几个钱。许黟便觉得要玩那就玩个大的,拿出伍佰贯钱, 压他能中。 颜曲月和阿锦:“……” 当然了,也有人赌霍玉清今年春闱落榜。 他还这么年轻,又因这事伤了身,如何有心力与别人挣? 就算是霍家儿郎又如何?他们霍家还有个不爱读书的五郎君呢。 哪想放榜那日,霍玉清不仅春闱没落榜,还得了省元! 这让压霍玉清落榜的赌徒们捶胸顿足,恼恨那些说霍玉清肯定会落榜的人。而那些大放厥词传播者,如今都灰溜溜地掩面逃了。 省元的含金量是其他名次无法相提并论的,霍玉清已是解元和省元,若是在殿试上夺得头魁,那便是三元及第! 三月初九。 天晴,万里无云。 殿试结果出来了,在众人以为霍玉清会得状元时,他被官家钦点做探花郎。 数日后,霍玉清参加完琼林宴,来寻许黟。 许黟拿着赢来的钱去到景灵宫东墙的长庆楼订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十数道昂贵精细的菜肴装在木雕食盒,由着两个闲汉快跑着送来。 到许家时,这菜肴都还是热乎乎的。 霍玉清从小在京都长大,见着这一桌席面,便知出自哪家酒楼。 他讶然看向许黟:“你今儿订的这桌菜肴,怕是要上百贯钱。” 许黟笑了起来,看他一眼说道:“你如今是探花郎,要宴请你的人不在少数,却来这陋室寻我,我要是还不给你安排桌看得过去的席面,说出去怕是要遭骂。” 又道,“过几日我便要启程离京,也算是践行酒。” 说到践行,场面气氛陷入微妙,霍玉清沉默地举着杯饮尽杯中桑酒。 他情绪半喜半忧,如今进士及第出身,接下来的三年会留京。 人越往上走越身不由己,三年后,他必定会离京派任地方,无论去哪里,都无法擅自离开管辖之地。 川蜀远离京中权势,而霍家在汴梁也算门楣显赫,去地方上任不过是为了增添履历,只要不遭逢家道中落,霍玉清此生都不会去到川蜀当官。 这便意味着,以后他要与许黟联系,只能靠书信往来。 “你若是到了川蜀,可给我来信。”霍玉清又倒了酒喝。 桑酒度数不高,入喉果香醇郁,酸甜口,余味带有一丝酸意的涩。 “你酿的?”他问。 许黟摇头:“是阿旭酿的,他酿得好,这几年我们都会采桑果酿酒。” 霍玉清笑了笑:“甚好。” 他有时候会很羡慕许黟,能游历四方,逍遥自在。 也许是喝了很多酒,这会的霍玉清优游不迫地靠在软垫上,手撑着颐,神色懒懒的,尽情不拘地畅快释放自我。 “便是在家中,我都从未如此快活。”霍玉清轻松笑着说道。 在北宋当名医 第453节 许黟叹了一口气。 他没劝说霍玉清少喝些,反倒是行云流水地举杯倒酒,一杯接一杯地陪着。 后面,两人喝得醉意朦胧。 皆是毫无形象地歪歪斜斜地靠坐在软垫。 两人对坐聊天吃酒,外头守着的阿旭听得里面动静渐少,探头进来瞧了一眼,就回屋告诉颜曲月,许黟和霍郎君喝醉了。 接着端着盆温水进来,给他们净手洗脸。 许黟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却也清醒着,看着阿旭进来,笑问:“不是让你先回屋去?” “郎君和霍郎君都在这里吃酒,随时都要找人。”阿旭说着,拧着帕子给霍玉清擦脸。 许黟自个擦完,问阿旭霍玉清的随从可还在外面。 阿旭点头说:“在的,我让他进屋歇也不愿意,只在檐下坐着,哪也没去。” 许黟应了声。 须弥,阿旭去外面喊霍玉清的随从进来,要他扶着他家郎君回去。 临走时,许黟让阿旭去灶房取几壶桑酒,给随从带回去。 …… 三月二十日,宜远行。 邢岳森告假来相送,两家车马一路摇摇晃晃出来京城南门,往外几十里,官道两边杨柳纷纷,春意盎然。 “回去吧。”许黟眺望前方,对着身旁的邢岳森说道。 邢岳森沉着脸,不语。 他给许黟备了不少践行的物什,许黟只拿了点吃食留着路上吃,那塞在篮子底下的交子被发现,塞回到他的袖袋里了。 邢岳森捏了捏眉心,郁闷道:“我直接给你不愿拿,偷着给怎么还发现了。” 许黟也很无奈。 他道:“我不缺钱。” 邢岳森执着道:“眼下是不缺钱,可回去盐亭就该缺钱了。” “那也不该是你这个在京里做官的操心。”许黟嘴角轻扬,心情不错地打趣说,“要真缺钱,我就去找清皓和鑫幺借。若他们不借,那我就去找秋哥儿和张兄,他们若是不借,那我还能变卖宅子庄子。” 邢岳森没好气:“就你话多。” 许黟爽朗地笑起来:“嗯,你就忍忍。” 等他们一会儿启程离开,就能两耳清净了。 另一边,焦氏和颜曲月也在做道别。 此番来京,颜曲月就交了这么个知心好友,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平日里有不少话儿聊。 眼下焦氏跟着邢岳森来送行,颜曲月心底感激,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腰间随身佩刀比较珍贵,便解下来要送给她。 颜曲月道:“这刀是精铁锻造,可削铁如泥,你拿着防身用。” 焦氏红唇微启,被她这么随手送刀的举止惊讶到了。 “你将刀给了我,那你用什么?”焦氏拿着刀,有些无措地问她。 颜曲月道:“我还有一把。” 这路上她送出好几把弯刀,其中还有一把她常用惯的,后来她找打铁师傅锻造几把弯刀,每一把都锋利无比。 送给焦氏这把弯刀,则是在京都打造的。 当时他们在相国寺摆摊卖药丸,在其他摊子里瞧见块巴掌大的精铁,精铁价钱昂贵,极难遇到。 颜曲月不愿错过,花了大价钱将它买下来做成弯刀随身带着。 不过这刀还未见过血,煞气不重,焦氏拿着不碍事。 “嗯,多谢弟妹。” 焦氏声音温温柔柔的,说着话时,手里还紧紧握着弯刀。 …… “哒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 骡车每到一城都会入城歇息,期间,阿旭和二庆会乔装打扮,带着金疙瘩去到金银铺和长生库。 两人轮换着去,到金银铺里将金疙瘩换成碎银子,一两黄金能换十两到十二两白银。 他们带去的黄金纯度高,金光发亮,看着都喜人,通常能换到十二两白银。 至于拿到长生库的金疙瘩,则是全都死当,只要交子,不要别的。 他们一路走,一路换。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偶尔还要走水路。 骡子不好上水路,要多交好些银钱,许黟他们便会在船上摆摊看病卖药。 起初船上的乘客怀疑他们是光棍骗钱的,直到有个乘客晕船呕吐不止,吃了许黟开的药丸后,立时见效不晕了。 渐渐的,来找他们看病的也不少。 还有人来找他把平安脉。 许黟脉出一个四十岁的妇人为滑脉,还道有喜三个月。 那中年妇人面对夫君的质问支支吾吾,最后承认她有三个月没来葵水了,她夫君听到这消息掩面哭泣,当着众人的面直呼养不起孩子了。 后来许黟他们才知道,这妇人两年生养一胎,他们夫妻二人共有十二个哥儿姐儿。 她夫君是做跑商买卖的,挣到的银钱都不够养孩子了。 这事后来成为船上不少人的谈资,有人笑话有人羡慕,道他们是晚年享福之人。 日子转眼过得很快。 仲夏至,天气渐渐炎热。 装在箱子里的金疙瘩日渐减少,到后面,许黟没再将金疙瘩换成白银和交子。 越近蜀地,道路越难行。历尽数月,骡车翻山越岭,终于驶入期盼已久的金牛道。 再次见到道路两端熟悉的崎岖山崖,众人一扫数月来赶车的疲惫,趴在车窗津津有味地瞅着。 山高谷深,林荫遮天蔽日,时不时就有各种奇怪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欸,是猕猴!” 忽而听到啼叫,阿锦惊讶地指向高处。 有数只红脸猕猴占据在高耸的树梢间,这些猕猴丝毫不怕人,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下方行驶的骡车。 许黟眯了眯眼。 喊着阿旭和二庆驾车小心些。 这日,许黟他们顺利抵达利州,骡车在利州客栈里歇息两日,补足草料和豆子,采办好物什,便重新启程。 接下来他们要直接去往昭化。 从利州到昭化,快马加鞭的话两日半能到。 第277章 薄暮冥冥, 离着下一个驿站还有十数里,骡车停下歇息。 今夜要在半道留宿。 他们要在天黑前将临时帐篷搭建起来。 几人分工合作,阿旭负责挑水, 许黟和二庆负责搭帐篷,颜曲月观察周围动静,阿锦则是起火烧炉,做吃食。 将帐篷搭起来时, 阿旭也把水挑回来了, 上流岸边水质清澈,烧开便能喝。 阿锦拿出预存的肉干, 削了些在水里煮开, 趁着煮汤的时间里, 揉了面团,揪成面疙瘩扯开,放到汤里煮沸。 配上腌制的咸菜, 便凑合地吃上一顿。 夜里, 周围静悄悄的。 只有眼前燃着的柴火堆里,时不时地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明亮的火光照在颜曲月的脸上,她垂着眸,睫毛遮盖了眸里浮动的情绪,一直在擦拭着手中的弯刀。 许黟侧目,柔和地笑问:“紧张了?” “我在想这么多年没见到哥哥嫂嫂, 他们如今怎么样了。”颜曲月轻叹口气,以前她还笑话闺中好友, 说她嫁人后就甚少回来娘家。 哪想一语成谶, 轮到她,竟是这么多年都没回去过。 要不是常有书信往来, 她怕是连家里是何情况都不晓得。 他们提前去往驿站送了书信,按时日来看,那书信应该是到她哥哥手里。不出意外,明日便能在家里见到思念许久的亲人。 许黟说:“哥哥嫂嫂正值青壮年,想来模样变化不大。” “总不能老得认不出来。” 颜曲月柳眉弯了弯,笑容明媚,过了一会儿说,“明早提前出发。” “好。”许黟应着。 天色很晚了,许黟在帐篷外守夜,其他人都沉入梦乡中。 后半夜阿旭和二庆起来替换他,许黟的睡眠质量很好,哪怕生物钟被打乱,躺在铺着软垫的帐篷里,闭上眼,很快也能入睡。 翌日,天亮时,几个人收拾好,重新驾着骡子出发。 在北宋当名医 第454节 骡子驮着沉重的车厢,在这崎岖的蜀道间跑得不快,在它们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两头毛驴。 半日左右,许黟和颜曲月他们遥遥望见昭化县的城墙。 昭化到了。 “到啦~” 阿旭微微激动地攥紧手中绳索,他们离着盐亭又近几分。 越近城墙,颜曲月越坐不住,撩着帘子来到外面车首,远远的,他们便看到城墙口停着辆马车。 出入城墙的百姓不多,这辆马车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格外瞩目。 “是哥哥。”颜曲月心底生出涟漪,声音微微哽咽,双目湿润地看向许黟。 许黟眼睛带笑地看向她,伸手紧紧握住颜曲月的手心。 手心传来的温度好似烫了她一下。 颜曲月没有松开他的手,直到阿旭驾着车在那辆马车面前停住。 在看到亲人那瞬间。 颜曲月激荡着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颜景明和文淑谨两人在看到妹妹时,皆是满眼通红,思念的情绪难以掩饰。 “哥哥!嫂嫂!” 颜曲月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小跑地来到两人面前。 “都嫁作他人妇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德性。” 颜景明见到,嘴里不赞同地说着,但那双眼却带着笑,满心地欢喜都溢出来了。 文淑谨推了推他,双手微颤地握住颜曲月的手,上上下下,满心地打量着:“瘦了,都瘦了。” “是不是路上没吃好?你这手心都没肉了,哎呀,我们收到你们寄来的信,还想着会不会迟着几日到。” “但你哥哥说,你们肯定会提前到,这两日便在城门口等着。” 颜曲月听着听着,又哭又笑地说:“我急着见你们,后面的行程就加快了些。” 文淑谨笑着给她擦眼泪:“都哭花了。” 说着话,她看向跟着丈夫说话的许黟,这几年不见,许黟看着比以前更加的成熟稳重,谈吐举止更显不凡。 从他们这几年寄来的书信里,文淑谨也晓得这位姑爷的本事,颜妹妹跟着他,并没有吃苦。 城门口不是叙旧的好地方,寒暄几句,众人进城,来到颜家。 颜家这天颇热闹,家中的练家子们都晓得嫁出去的颜姑奶奶回来了。这么多年,这些已经成为标师的练家子,都想见见,几乎所有没赶标的标师都过来了。 见着颜曲月几乎没甚变化,几个以前关系和她很要好的伙伴,还嚷嚷地要跟她比划比划。 颜曲月还没答应,身旁的颜景明先不乐意了。 瞧着他们架势,颇有想要带着颜曲月去练武场不罢休,颜景明怒瞪他们,骂道:“去去去,几个糙老爷们,也不害臊。” “家主,我看月姐儿想跟我们比试来着。” “她不想!”颜景明抬腿踹向说话的家伙,骂骂咧咧道,“再胡言乱语,非罚你不可!” 许黟看向说话的青年,扎着头巾,头发高高束起,一身短打装扮,看着很是强壮。 他轻抬眉梢,说道:“不如跟我比试。” 颜景明愣住:“……” 那位躲开飞踢的青年也是一呆,不可思议地看向许黟:“许姑爷,这可不是玩笑话?” 在他看来,眼前的许姑爷斯文有理,就不像是个会武的人。 颜曲月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问:“真要跟他比?” 许黟点头:“嗯。” 这人都想找他娘子比试了,他缩在后面算什么事儿。 颜曲月道:“他身手不弱,以前就能跟着我打平手,眼下想来还要更强些。” 许黟淡淡看他一眼,道:“比试下就知道了。” 青年:“……” 怎么觉得,这许姑爷的眼神有点吓人。 不多时,众人稀里糊涂地来到练武场。 文淑谨轻摇头,好好的相聚怎么就成这样了,她看向颜家兄妹俩,只要不跟颜曲月比试,颜景明对于许黟要不要跟家里的标师比试根本不在乎。 反正在他看来,许黟再如何都没有自家妹妹重要。 再说了,自家妹妹都不心疼夫君被打,他这个做哥哥,有何担心的。 虽这么想,不过颜景明没有真的让自家标师打姑爷的道理,意有所指地喊道:“点到为止,明白吗。” 青年闻言拱了拱手:“明白。” 许黟颔首。 面前的青年抬手起势,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下一秒,他躬身虎拳,拳风凛凛地袭来。 许黟避开,手刀击在他肘关节处,步伐向前一迈,稳稳地落在他身侧。 在青年反应过来,且快速回击的同时,许黟身形霎时变化,身形忽动间,一掌化拳,击在他的肩膀,击中那刻,拳头松开抓住对方,倾身猛击…… 下一秒,许黟袭来的手掌停在他面前。 青年眸孔地震,呼吸猛然骤停,连连后退几步。 他稳住身形,心跳不平地震然看向许黟,不止是他,颜家其他标师都满眼诧异,便是颜景明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态来。 “你会武?”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儿。 哪怕亲眼见到,众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文质彬彬的一个人,拳法怎么比他们学武之人还厉害。 且那拳法他们闻所未见,身形飘忽不定,丝毫不差他们颜家拳。 他们颜家真的得了个了不起的姑爷啊。 “好好好,这身法妙啊。”颜景明畅快大笑,上前拍拍许黟的肩膀,不愧是他妹妹的夫君,很给他颜家长脸面。 比试后,其他标师再也不敢小瞧许黟,其他几个人不再围着颜曲月,转头将目标对准许黟,激动地嚷嚷着要跟他比武。 许黟好久没有热身了。 刚才与青年的比武时间太短,他都没好好地感受,见着他们如此热情,笑着答应。 …… 文淑谨看着他们男人都热衷比试,摇摇头地带着颜曲月去屋里说话。 姑嫂两人有很多话聊,文淑谨拉着颜曲月问道:“你们这次回来,是不是不走了?” “嗯,暂时不走了。”颜曲月笑说。 文淑谨听到他们不走了,很是高兴,连忙问:“可有想过做什么营生?许姑爷是大夫,可要在盐亭开家医馆?” 颜曲月点头:“是要开医馆,还要办医学。” 文淑谨:“?” 什么医学? 她只知道这医学都是官办的,还未听过寻常的民间大夫也能办医学。 这事说来话长,颜曲月在寄给娘家的书信里还没提过,这会儿说起,便言简意赅地跟嫂嫂说道。 文淑谨听后缓缓吁出口气,对着她道:“这事听起来就不易,若真要办医学,这银钱得花不少。要是缺银钱跟我们说,家里这几年置办不少家业,能支持一二。” 颜曲月笑说:“嫂嫂莫担心,我们不缺钱。” 要是真缺了,还有她的嫁妆呢。 相较于缺钱这事,他们反而缺人手,办医学难的不是把医学办起来,而是将医学运作起来。 不过这事许黟心里有主意,颜曲月并没有那么担心。 她看向文淑谨,看着她眼角多出来的细微皱纹,张嘴问:“嫂嫂,你和哥哥这几年过得如何?” 文淑谨笑着说都挺好的,昭化有书肆收女学生,家里哥儿姐儿都去到学堂读书了,想着什么,跟她道:“文玮这孩子前年成亲了,娶的是隔壁县的秀才家的姐儿,我瞧过了,是个贤惠有礼数的,也识得字,与文玮很是般配。” 颜曲月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嫂嫂不说,我都没想过这事。” 既是成亲了,她该去送份礼。怕忘记这事,她先出去交代阿旭,让他帮忙去置办些送人的礼回来。 “亏嫂嫂提醒,要不然真想不起这事来。”颜曲月交代完了,松开一口气。 文淑谨道:“不急。今儿你回来就好好歇息,明日再去文家。” 他们刚到昭化,颜家还没来得及通知其他家,除了自家标师们知晓,文玮和齐叔都还不知道。 颜曲月明白急不得。 今儿时候不早,已经快到申时末,便是眼下赶去文家,也来不及。 还好有阿旭办事,颜曲月很是放心,快要天黑时,阿旭带着采办好的礼回来。 哪巧在太阳下山前,文玮得了消息骑着马赶来,颜曲月看到他来,便喊着明日不用去文家送礼了,直接叫他带回去便成。 …… 夜里。 晚食结束,许黟跟着颜曲月来到她以前住的闺房。 他们今晚要在这里睡。 在颜曲月出嫁后,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没有变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家中婆子时常过来清扫房屋,房中不见一丝尘埃,床帐挂着,里面铺着崭新的被褥,缕缕香雾从案几上的鎏金铜炉里飘来,沁人心脾。 颜曲月这里摸摸,那里摸摸。 在北宋当名医 第455节 心情荡漾地坐到梳妆台前,铜镜里照出她如今的模样,眉宇间少了少女时的灵动,多出阅历时带来的稳重。颜曲月怀揣着感慨打开面前的妆匣,里面静静地躺着出嫁时没带走的首饰。 许黟走来,看向那些首饰,挑了朵红海棠绒花簪戴到她头上。 并且真心实意地夸赞:“好看。” 颜曲月笑着将那海棠花摘下来:“明日再戴。” 说着,她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 赶了半日行程,又是比试,又是聊天会客,两人精神再如何好,这会儿都有些乏累。 很快,两人换下衣裳,穿着素白里衣躺在床榻。 躺下时颜曲月反倒没那么困了,眼睛盯着床帐上的铜钩,良久,缓缓说道:“回来的感觉真好。” 一切都是那么亲切。 哥哥嫂嫂都健在,侄子侄女们都长大了,大哥儿已定亲,过几年就能将别人家的姐儿娶进门。 许黟侧过身,温柔地贴过去将她抱入怀里,闻着怀中清香,他轻声道:“以后我们常回来。” 颜曲月蹭了蹭他:“好啊。” 她摸着两人身上盖着的织锦被,凉丝丝的,真舒服。 第278章 第二天, 许黟和颜曲月被外面的声响吵醒。 他们穿戴好衣裳出来,便看到管婆子在指挥着厮儿搬莲藕。新鲜挖的莲藕还带着湿漉漉的泥巴,颜曲月见了, 眼睛都亮起来。 “这莲藕哪里来的?”颜曲月拦住管婆子问。 管婆子喜笑颜开地说道:“是大郎一大早亲自去乡下找的。这不,天刚亮就打发人送来,都新鲜着呢。” 颜曲月爱吃莲藕,不用想就知道这筐莲藕是为谁买回来的。 这时节莲藕还没上市, 颜景明这个做哥哥的想着妹妹爱吃, 天蒙蒙亮时,就叫上家里的小厮, 找的种藕的老农特意挑选的。 颜曲月带着许黟来见哥哥时, 颜景明正沐浴换衣好, 一派神清气爽。 “哥,你怎么还去挖藕了。”颜曲月嘴上这么说,心情别提多高兴。 颜景明摆摆手, 说道:“不就是一筐藕, 便是天上的东西我都能给你找来。” 颜曲月道:“那我要月亮。” 颜景明瞪她:“……” 哪有如此蹬鼻子上脸的,这月亮哪里能找来。 午时,文淑谨安排厨娘做了一桌子颜曲月爱吃的菜肴。 厨娘光是用莲藕就做了数道不同口味的菜肴,有酒糟莲藕羹、莲藕肉酥、莲藕饼和莲藕糕。 每样都做得精巧讲究,不说颜曲月爱吃,其他人都赞不绝口。 颜家在饭桌上没有那么多规矩, 阿旭、阿锦和二庆都上桌吃饭,文淑谨热情地给他们夹菜吃。 阿旭趁机询问文淑谨桌上那道莲藕肉酥如何做。 文淑谨也不晓得, 便把厨娘叫来问个清楚, 厨娘热忱地介绍起这道吃食的做法。 “莲藕要切得像饼那样薄,里外沾上油, 抹上调好的肉沫,加上葱花、姜丝,外面裹上粉儿,要热油下锅,等个一炷香,便能出锅了。” 阿旭虚心地请教她:“那这肉该怎么调才好吃?” 厨娘笑着又道:“这简单,你便先把肉剁成糜,要挑二八肥瘦的,这样才香哩……” …… 饭后,颜景明喊许黟去书房说话。 “淑谨昨夜都跟我说了,你们这次回来是要办民间医学。” 颜景明好似淬了火光的眼睛看向许黟,直接开门见山道,“这事不小,只靠你们几人怕是忙不过来,要是缺人,我这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人选可以挑给你。” 许黟先谢过颜景明,接着道:“我在盐亭有几个友人能相助,他们跟我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不是这个问题。”颜景明摆手打断他。 他虽没去过盐亭,可也从当年齐叔和文玮口中知晓许黟在盐亭那边的人缘如何。 但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使唤人。颜景明在心底补充。 许黟点点头,他是有这样想过,所以本来也没打算靠着余秋林和陶清皓什么,就是想问他们要不要入股。 便问颜景明可要入股医学。 颜景明脸上的神色逐渐肃然,问他怎么入股。 “这医学办起来,便要日日花钱,我想在盐亭盘座山,在山上种药材,药材收成的盈利可投入到医学中,教出更多民间医者。” 而这药材的收成不单单用在医学上,还可以用在医馆上面。 医馆能盈利,挣到的钱可以循环利用,他想要让颜家入股,便是看中颜家的标行。 标行闯南闯北,拥有的渠道不少,可以将他种出来的药材带到北宋任何地方。 还能将他所办的民间医学传播出去。 只是在盐亭这个小地方收徒,注定是收不到多少徒弟的,他贪心,他想要更多的人来到盐亭。 这就需要把所有能够利用起来的人脉利用起来。哪怕今日颜景明没来找他聊起这事,许黟也会来找他商讨入股一事。 颜景明听完,沉默地思忖许久。 半晌,他开口道:“这事容我考虑。” 许黟道:“兄长不急,若是想好了可以派人来盐亭寻我。” …… 在昭化歇息两日,许黟他们和颜家兄长嫂嫂道别,该收拾行囊回盐亭了。 文淑谨很是不舍地拉着颜曲月说了好些话,把人送到城外数里地,才依依不舍地停住脚步,目送车辆远去。 “走吧。”颜景明看向妻子。 文淑谨眼中带着泪花,哽咽道:“我后悔将月姐儿嫁那么远了,见一面都难。” 颜景明僵着脸,不语。 总不能叫月姐儿跟许黟和离归家。 对此,许黟他们一概不知,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他们都在赶路中,将到盐亭时,他们在半道与来接他们的张铁狗相遇了。 “黟哥儿!” 张铁狗洪亮的嗓音在耳畔炸开。 他翻身下马,脸上带着憨笑地朝着许黟他们的车辆走来。 许黟和颜曲月当即下车。 许黟问他:“不是说在城中等我们便好,怎么还来接我们?” 张铁狗咧着嘴角说道:“干娘不放心,硬是要我来,我想着这不刚驯了头马,正好试下脚力如何。” “是头好马。”许黟眼神亮起,问他,“这马哪处买的,看着颇为健壮。” 说到买马,张铁狗就有不少话要跟许黟聊,这马是外藩商人从茂州赶来的,都是没法上战场的残马,能买来当坐骑,或是驮车驮物。 托的是陶家的关系,陶清皓这几年买卖做得大,陶家商队规模扩大不少,这次他从外藩商人手中买下六匹马。 那外藩商人带来八匹马,另有两匹,一匹被鑫幺买去,剩下的那匹,就是眼前这马了。 张铁狗絮絮叨叨地埋怨:“我还想给安哥儿买一匹,结果这小子说他不喜欢。” 许黟“嘁”地一笑,安哥儿丝毫不像张铁狗,不怪他这样气急败坏。 “他还小,等过几年你再挑匹好的给他学。”许黟出主意。 君子学六艺,其礼、乐、射、御、书、数。等再大些,安哥儿就会接触到御,到时候再送匹漂亮的马给他,安哥儿会喜欢的。 张铁狗憨憨笑道:“还是你有主意。” 又道,“走,咱们先回去。” 他翻身上马,回首高声喊了句,手臂一挥,身下的马四蹄发动,朝前哒哒跑去。 后面车辆紧紧跟随。 半日,一行人抵达盐亭城门。 古朴的“盐亭县”三字映入眼帘,众人心底归家的喜悦难以言表,脑海中只想更快些,再快些。 车辆越过城门,越过街道,东街市井陈旧不变,街道两边的小摊热热闹闹,贩卖着各色熟悉杂货。 终于,车辆停在许家门前。 “黟哥儿他们回来了,快开门!”张铁狗的大嗓门再度响起。 里面的人听得动静,提着裙角飞快奔来,下一瞬,门向外敞开,巧琴泪眼婆娑地大声喊:“娘子!” 颜曲月脚步微顿,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喜色溢于言表。 “巧琴,这几年苦了你。” 她伸手擦了擦巧琴掉下来的眼泪,主仆两人相视而笑,颜曲月眼低亦是带上泪花。 门后,林氏也紧跟着过来,看到许黟他们,激动地跑到跟前:“日日盼着,终于把你们盼回来了。快快,郎君娘子先进屋,这处交给我们来。” 说着,就立马朝着里面喊了两声。 很快就有两个健硕小伙子过来,是林氏的两个孩子,这几年不见,长高不少。 他们齐声地朝着许黟和颜曲月行礼,乖乖喊过人后,便跑去帮忙搬箱笼。 外面有阿旭和二庆,许黟便带着颜曲月和阿锦先进屋说话。 这么久没回来,林氏将许家打理得很好,家中陈设变化不大,有人住着,宅屋有着人气便看不出旧。 在北宋当名医 第456节 许黟目光扫视一圈,问:“刘叔呢?” 刘叔刘壮便是刘伯的儿子,林氏的丈夫,当年跟着林氏留守许家,今儿却没见他出现。 林氏边走边说:“他去庄子里忙了,陈六他们在庄子里种了不少药材,最近有些药材要收割,缺人手哩,他想着闲着也是闲着,过去帮忙还能省笔工钱。” “陈六和小豆子他们可常来?”许黟笑着问。 “常来的,他们种的作物多,经常送时令过来,也不收钱,倒是给我们省了好些方便。”林氏说着,边喊大媳妇去把烧好的水提过来。 颜曲月瞥了那一脸腼腆模样的年轻妇人。 林氏瞧见,便解释:“怡娘是去年刚进门的新妇,跟着我们住在倒座房里。” 颜曲月诧异:“怎么不去南屋?” 南屋之前住着阿旭和阿锦,还剩下两间厢房没住人。许黟说过,他们不在的日子里,除了东屋和阿旭阿锦的房间不能住人外,其他屋都是可以住人的。 林氏笑着摇头,许黟作为主家感慨,她这个做下人的却不能不知礼数。 何况他们家能有如今这么体面的日子,都是她公公换来的,承着许家这么大的恩情,他们再不识好歹,就该令人厌恶了。 “郎君娘子刚回来,咱们先歇歇脚,说说话,这些恼人的事儿不说也罢。”林氏仔细地擦了擦手,拿来好茶叶给两人沏茶。 这样的好茶他们时常备着,因为余秋林偶尔会带着陶家、鑫家两位郎君过来闲聊谈事。 说是来许黟这里谈事更自在。 林氏不懂这是何道理,这几位她都得罪不起,自是不会拒他们在门外。 闻此,许黟噎住。 他没听这三人在书信里提起过一次,瞒得还挺深。 “都是偷摸地过来。”张铁狗笑话他们,“好没本事,怕着自家婆娘,连酒肆酒馆都不敢去,什么自在话,那都是充脸面的说辞。” 许黟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就不怕我把这话说给嫂子听?” 张铁狗:“……” 他猛咳嗽两声,色厉内荏地大喊:“我怕什么!” 旋即匆忙地起身,对着许黟和颜曲月道,“你们回来了,我去通知秋哥儿他们。” 许黟笑笑。 没再继续拆穿他,拱拱手道,“辛苦张兄了。” 张铁狗哼声:“客气什么。”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黟轻挑眉,看着他走远的背景,恍然觉得,这几年似乎都没变。 耳边,林氏还在娓娓不倦地说着这几年发生的事。 刘伯在许黟他们出远门后,便没有再干车把式的活,回到乡下养老了。他闲不住,家里如今条件好,不用再下地种田,家中田地佃给佃户,只拿两成税收。 饶是如此,他都要留一亩地,给自个忙活。 王氏没他这样劳碌命,这几年总算是享起儿孙福,身体瞧着比以前要健朗。 小豆子到成亲的年纪,他家给他定了门亲,是同村的,说是明年就能娶进家门…… 另外,有好几个媒妈妈上门来,要给巧琴说亲。巧琴不答应,拿出娘子不在家没人给她做主为借口,把这些媒妈妈都拒之门外。 颜曲月最怕的便是耽误了巧琴的婚姻大事,听到这事,心里不好受地说道:“早知道,当时就把身契给了你,叫你自个安排。” 巧琴破涕为笑:“娘子说的什么话,便是自由身,我也不想那么早嫁人。” 嫁人也没什么好处嘛。 遇到不喜欢的人,就要被蹉跎一辈子。 她要找,也要像娘子那样,找个心仪的男人成亲。 林氏说的都是琐碎事,没甚头绪,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这会儿听到颜曲月忧心巧琴的终生大事,就说可以找何娘子。 许黟很意外:“何婶儿在做媒妈妈?” 他怎么没听余秋林提起过。 林氏捂嘴笑说:“哪能,是何娘子家那边来了个娘家外甥,年纪与巧琴姑娘相仿,如今在何家做事,有时候会替秋哥儿来送些物什。” 她没明说,但眼神儿往着巧琴那边挤兑好几下。 巧琴先是一愣,而后脸颊耳朵都通红起来,羞恼地喊道:“林妈妈,你怎么还胡说上了!” 林氏看她羞恼的样子,连忙说道:“哎呀是我多嘴了,我不该提这事,巧琴姑娘别孬,家里就咱们几个人,别人也不晓得。” 巧琴扭着帕子,羞红脸地看向颜曲月:“娘子别听她胡说,那何小郎才来几回,我都没跟他说过什么话。” 话虽如此,可在场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话外意思。 颜曲月心想,不知这何家外甥品性如何,要是个好的,与巧琴心意相通的话,确实有机会成就良缘。 几人闲扯之间,门外停下一辆驴车。 陶清皓和鑫盛沅来不及叫车夫放脚凳,两人飞快撩起帘子,轻快跳下车厢。 “许黟,你可算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愿回来呢。” 两人齐声开口,人还没进屋,声音就钻入到许黟耳朵里。 看到他们,许黟脑子嗡地一声。 记忆中的人和眼前的人慢慢重叠,他们的变化不小,但眼中的笑意和以前一样,不见改变。 他回过神来,笑道:“清皓,鑫幺,别来无恙。” 第279章 大家看起来都很忙, 每个人来来回回地走着,车厢里的东西越搬越空,没人搭理竖着耳朵看来看去的小冬耳。 它一点都不害怕, 浅铜色的圆眼睛盯着周围看,又去看看跳下车的小黄和虎霸王。 这两只回到熟悉的地盘,慢悠悠地踩着步伐进入到院子里。 小冬耳歪了歪耳朵,欢快地跳下车厢跟着跑进去, 头顶有个惊讶的声音响起:“是条小狗?!” “它跑进去了, 要把它抓回来吗?” “不用,那是冬耳。” 小冬耳没去搭理那些声音, 眼前所有物什瞧着都好大, 它仰着脑袋, 惊奇地适应这所新居。 踩着短小四肢来到一个木盆前,里面放着好几条游来游去的鱼儿,小冬耳用爪子去扒拉水。 没抓到鱼, 爪子湿漉漉了。 它甩了甩爪子上面沾着的水珠, 继续往里面探索。 爬上眼前的楼梯,有双黑色的男靴出现在眼前,面前穿着青黛色长衫的青年男子蹲下来,伸手摸摸它的脑袋,惊喜地问:“许黟,这是你们捡回来的小狗?” “嗯, 它叫冬耳。”许黟过来,把小冬耳抱在怀里。 小冬耳挣扎着四肢嗷嗷叫唤, 这几个月它在外面野习惯了, 不爱被人抱着,闹腾的力道不小, 许黟无奈地把它放回去。 鑫盛沅啧啧两声,笑道:“它看起来又矮又胖的,没想到还挺灵活。” 跟以前威风凛凛的小黄相差很大。 许黟:“……” 他也很想知道为何养的小狗有猪的潜力。 鑫盛沅和陶清皓两人匆匆过来,许黟这边都还没安置好,阿旭等人忙得脚不沾地,几人说话间,都在将带回来的物什一一搬进院中。 瞧着院子里堆着那么多箱笼,陶清皓有些吃惊:“你们都带了多少物什回来?” 许黟道:“没多少,路过几个郡时看到有奇特的便买了些回来。” 什么样的都有,他给每家都买了一份,到时候每家搬一箱回去。 想到什么,许黟问他们:“你们怎么来得那么快?” 陶清皓便笑着说:“收到你寄回来的信后,我们就在算着日子,想你应是这两日回来。” 鑫盛沅接着说:“张兄去接你时就给我们报了信儿,我们算着时辰过来的。” 刚到许家门口,便看到外面停着的骡车,以及搬箱笼的阿旭和二庆。 实在是赶巧。 谈到回家这事,陶清皓心底感触良多:“这些年,你和邢五虽时常寄信回来,但总归是不同的。今日见到你,便想到诸多以前相处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都还是未及冠的少年郎,脑海里愁的都是些小家子气的东西。 他不爱读书,只想着接管家里的生意做买卖,家里人谁都不理解他,只有许黟当时支持他的选择。 那时候陶清皓就想,自己和许黟果然是一样的,许黟选择弃文学医,他选择弃文经商,谁都阻止不了他们。 许黟摸了摸鼻梁:“我想起来,当时你身上的熏香太重了。”以至于不讨喜。 “啊?”陶清皓对这事丝毫没印象。 反倒是旁边的鑫盛沅听了,回忆起这事,哈哈笑着道:“便是翠湖那回,许黟当时跳湖救人,把我吓一跳。”叫他如今都忘不了那瞬间的心惊胆战。 陶清皓愕然,那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儿了。 脑海里对这事早已经模糊,可鑫盛沅这么一说,他便想起来,那会儿他是讨厌许黟的。 许黟那嘴……确实讨人厌。 回过神,陶清皓叉腰地喊道:“行了,当年事何须再提,咱们换别的话头。” 许黟和陶清皓听后,互相对视,眼底皆是浮现笑意,下一秒,爽朗大笑。 门外忙碌的几人闻得笑声,停顿动作地回首看向庭院。 在聊什么有趣事吗? 阿旭和二庆两人茫然一瞬,不知为何也跟着笑起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457节 回家的感觉真好。 便是夏日炎炎,累得身上热汗淋漓,那种漫长飘荡中的虚缈感终被落地的实感填满,生出由内到外的安稳。 …… 待他们把车厢里的箱笼全都搬进院子里,张铁狗驾着牛车,带着陈娘子、何娘子和余秋林等人过来。 木板车上挤满人,李梦娘手里牵着个玲珑可爱的女娃娃,澜姐儿左瞧瞧右看看,小声地问她娘:“阿娘,许家叔叔回来了吗?” 李梦娘纠正她:“该叫干爹。” 澜姐儿眨了眨大眼睛,不是很明白。 她疑惑地看向旁边的余连,今天大家都被叫来许家,说是要见从没见过面的叔叔。 “连哥哥,你知道许干爹吗?”澜姐儿问。 余连双手背向身后,回她:“我常听我爹说起许叔叔,他是阿爹最好的朋友。” 澜姐儿抿着嘴角,小声嘀咕:“哥哥也说过,许干爹是他最喜欢的人。” 她站在李梦娘身后,好奇地探出脑袋,仰着脸看向前面温和笑着和阿婆阿娘说话的高大人影。 见着人,澜姐儿的眼睛瞬间睁得圆圆的,那个“许干爹”长得比阿爹好看多啦。 下一秒。 她“呀”了一声,偷看被发现了! 许黟朝着她轻柔笑着,对着她招手:“这就是澜姐儿吧,都长这么大了。” 李梦娘摸着她的脑袋,点头笑说:“带着她过来认人,快,叫干爹。” 澜姐儿站出来,软软糯糯地喊道:“干爹。” 身旁,余连也走出来,有模有样地朝着许黟行了一个晚辈礼,喊道:“许叔叔好。” 余秋林看向儿子,满意地说道:“我小儿子,今年春上私塾了。” 许黟看着两个可爱的萝卜头,心里生出喜爱之情,解下腰间佩囊,拿出两个平安玉珠扣,送给他们当见面礼。 又给他们介绍颜曲月:“这是我娘子。” 澜姐儿甜甜喊:“干娘。” 余连也不甘示弱,立时道:“颜婶婶。” “欸,你们都好可爱。”颜曲月见着他们,就喜欢得不行。 捏捏他们的脸庞,甚是高兴地拿出见面礼给两人。 她送东西向来随性,豪爽,之前在路上就听许黟说起家里那边的几个小孩,今日虽只见到两个,但见面礼是早就备着的。 给澜姐儿的是个素圈金手镯,余连的是套玉连环。 这两件物什都不差,李梦娘和余秋林这些年日子过得好,可在看到这样的见面礼,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这也太贵重了些。”李梦娘不敢叫澜姐儿收下。 颜曲月却已经将金手镯套在澜姐儿白嫩嫩的手腕上,莞尔笑道:“不过是给小孩的东西,哪算得上贵重,你们瞧,戴着多好看。” 许黟点头:“你选的都好看。” 陈娘子和何娘子两人微微一愣,都笑了起来。 便喊小辈们把这见面礼给收下。 何娘子说道:“黟哥儿回来了,这样的好东西不会少,你们不收,下回也要收的。” 余秋林自在道:“娘说得是。” 张铁狗瞧瞧那精巧的玉连环,有点心动:“黟哥儿,那小玩意可还有?” “嗯?”许黟挑眉。 张铁狗嘿嘿笑道:“安哥儿也是男孩子,他也要玩玉连环。” 李梦娘瞪眼看他:“……” 许黟笑道:“有,我买了好几个。” 不仅余连有,便是陶清皓和鑫盛沅家的孩子都有份。 听到有份,张铁狗拉着许黟要去挑个好的,他为了这个儿子实在操碎心。 “你说哪有小孩不贪玩的?”张铁狗忍不住地向许黟埋怨,“他在私塾里看书,回家还是看书,都不找其他小孩儿玩。” 要不是长得像梦娘,他都怀疑那是捡来的孩子。 许黟说道:“每个孩子的心性不同,并非所有孩童都贪玩,他爱读书,你便送他喜欢的书,也不必强迫他出门玩。” 但孩子的心理健康很重要,他几年未见安哥儿,也怕他这般爱读书,心性出问题。 张铁狗没想那么多,他单纯地觉得安哥儿太安静了。 他这么小的时候就爱爬山掏鸟蛋,漫山遍野地跑,跟人打架就没输过。 许黟对张铁狗甚是了解,安哥儿这事,还得交他来办。 …… 半日光阴,都在相聚中度过。 陈娘子开口喊众人先回去:“大家只顾着叨唠,忘了你们才刚回来,黟哥儿和月娘好生休息,赶明儿我们再来。” 说着,又不舍地拉着许黟道,“我晓得你心里记挂着庞先生,但今儿很晚了,你明早再过去。” “嗯,干娘说得是。”许黟点头,听她的。 晚间时,人渐渐少去。 许家却不复往日寂静,廊道里点着灯烛,夏风缓缓吹拂,灯火摇摇晃晃,廊下光影斑斑点点。 院中枣树枝条倾垂,绿叶之间结满鹅黄花蕊。枣花甜甜的香气随风沁入鼻息,甜淡的雅香勾得人睡意朦胧。 夜色很晚了,大家兴奋过后,困意逐渐爬上眉宇,许黟喊着家里几人各自回房歇息。 堂屋灯火熄灭,门窗轻合,很快万籁归于平静。 酣睡一夜,许黟早早起来。 他在庭院中打完拳,林氏披着衣裳起来,见着他微愣,回过神喊道:“郎君还是这么早。” 许黟礼貌笑回:“林妈妈早。” 林氏笑吟吟地去到灶房里烧水,今日的早食格外丰盛,量也多,林氏的大儿媳和小儿子都来帮忙烧火做饭。 阿旭和阿锦要去帮忙,被她拦在外面。 “你们刚回来,哪有叫你们干活的道理,快歇着去。” 阿旭的灶活被抢了去,一时半会不知该做些什么,许黟就打发他去庄子里喊陈六和小豆子过来。 他有事要跟两人商议。 在此之前,他回到书房,带上几本书籍,提着个小盒子,独自去到庞宅。 庞宅。 庞博弈昨日就收到许黟抵达盐亭的消息。 他左等右等,没见着许黟来见,生气地朝着庞叔骂了许黟一顿。 庞叔已经很老了,如今管家一事都交给当初带来的随从去办,他笑呵呵地劝慰庞博弈不要动怒,说盐亭那么多年轻人都等着和许黟说话,他晚些时候会过来的。 这不,庞博弈今日天还没亮就醒了。 庞叔说他这是年纪越大,觉越少。但两鬓染着白霜的庞博弈不承认。 等许黟过来时,庞博弈黑沉着脸,不主动与他说话。 “老师,请受学生一拜。”许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学生礼。 庞博弈冷声道:“起来吧。” 许黟一笑,直起腰,笑着问道:“学生这几年游历在外,把所见所闻都记录成游记,之前差信使送来一些,不知老师可看完了?” “不过几本书,翻个几日便看完了。”庞博弈说着,脸上神色稍缓,点点手指,示意他坐下说话,“你这次回来如此急,是为了办学一事?” “嗯,学生有很多事想请教老师。”许黟垂眸,诚然道。 他的阅历到底不如庞博弈,有些事虽心里斟酌思考过,却不能一时定下心来。 这次过来拜见庞博弈,他不仅带了几本游记,还将他办学的规划书也带过来给庞博弈一观。 庞博弈敛着心神看完许黟写的规划书,里面的一应策略都如同当年献计那般,挑不出什么毛病,他道:“按此书所写来办,能成。” 第280章 聊完正事。 该来聊些别的, 比如庞博弈这几年的身体状况。 许黟每回寄书信回来,都会在信中叮嘱他要好好修养,不可太过劳费心神, 有庞叔在旁盯着,庞博弈多少会收敛些。 “我能吃能睡,身体好着呢。”庞博弈拢着袖子,不乐意将手伸出来。 许黟拿着脉枕, 目光坚定地看向他。 “老师。” 庞博弈撇开眼不去看他, 然许黟的笃定的声音依旧传入耳内。 许黟的声音还在响起:“老师,伸手让我瞧下。” 庞博弈冷声道:“你怎变得如此啰嗦, 实在令人生厌。” “嗯。”许黟笑笑, 拿过他的手道, “只要能给老师瞧个平安脉,老师讨厌我也无妨。” 庞博弈:“……” 揣着手看着他们谈话的庞叔,没忍住地呵呵笑出声。 在北宋当名医 第458节 大郎年纪上来后, 变得有些固执, 便是他这个看着长大的老仆人,有时候也拗不过他。 如今能有个压得住大郎的人,在庞叔看来,是好事。 许黟给庞博弈把脉中,听得庞叔笑声,瞥了他一眼, 声音幽幽飘过去:“庞叔,等会你也要瞧。” 庞叔:“……”不是, 怎么还有他啊。 这下子, 庞博弈才算满意。 许黟瞧得认真,庞博弈的脉象微小, 其气血不足,身体阳气虚,不算健朗。 论年纪,这样的情况已经很好了,许黟所担心的老年病都没出现。他一问,就知道这些年,庞博弈算是听他的医嘱,没有再如何饮酒。便是饮酒,也是饮许黟酿煮的药酒。 当年为这事,许黟特意酿煮了不少酒放在他这里。有庞叔约束着,他时不时就小酌一杯,反倒是有健身之效。 庞家对吃食方面有所讲究,庞博弈素来不喜大鱼大肉,饮食多是清淡为主。 这习惯很好,许黟让庞叔以后继续按这个饮食来安排。 阳气虚,气血不足在许黟看来问题不大,开几个药膳调理便好。 庞博弈施施然地看他伏案写方,对着许黟和庞叔道:“你们就爱瞎操心,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是个清散闲人。” 许黟头也不抬:“老师说的是。” 下一刻,庞博弈榔头捶在他头顶,气笑骂道:“你可在听老师的话?” 许黟捂着被捶的地方,紧皱着眉梢,疼得来回揉:“老师,疼……” 庞博弈不为所动:“疼就对了。” 他都没用力,疼字从何而来。 许黟清朗一笑,将揉着脑袋的手放下来,案上的方子已写好,他叮嘱庞叔几句,便请庞叔坐到旁边来。 庞叔犹豫地坐下来:“我怎也要瞧呐,别看我满头白发,身子骨比大郎还硬朗着。” “……”庞博弈在旁瞪他几眼。 许黟温和道:“庞叔的身体我自是明白,可惜年岁不饶人,古稀之年难见,庞叔身体再如何硬朗,平日也该保重身体。” 庞叔点点头。 对上医者,他们这两个年纪大的老叟,说不过。 他乖乖给许黟把完脉,许黟敛眉快速写方,接着道:“我给庞叔开了个方子,待会回去就给抓好送过来。” “是哪里有毛病?”庞博弈出声问。 许黟想了想,斟酌道:“庞叔年轻时腿部受过伤。” 庞叔一愣,下意识地摸向年轻时受过伤的腿部。 庞博弈瞥眼看到他的小动作,沉着脸问:“你那腿平时会疼?” 庞叔连忙解释说:“都是多久前的事了,疼也不严重,大郎莫急。” 庞博弈不信:“你嘴里没句实话。” “这……这……”庞叔张张嘴,知晓自己说的话大郎不信,便眼神求着许黟为自己说几句好话,“黟哥儿你快说说,我这老毛病了,不严重的。” 许黟失笑,主仆两人都不想对方担忧自己,身上有些小毛小病的,都忍了不说。 他既做了坏人,好人当然也能做。 便宽慰庞博弈几句,说庞叔的腿没多大毛病,喝几贴药汤就能缓解。 然这样几十年的陈年旧伤,几副药剂自是治不好的,事后,在庞叔亲自送他出门时。 许黟微顿脚步,看向年迈的庞叔:“待我回去,便多炮制些治疗舒筋通络的药丸来,届时庞叔服用着就好。” 庞叔承了他的情,轻叹口气道:“黟哥儿要是不说就好了。大郎容易思虑,今日这事他必定多想,怕又要头疾犯了。” 许黟听后眉头动了动:“有我在,庞叔不用担心。” 他回来了,便会时常过来。 …… 从庞宅回来,阿旭告诉他,陈六和小豆子在书房等着。 许黟直接过去找他们,陈六将这几年庄子里的收成账本都带过来了,他的记账本领是许黟教的,做的账目清晰了然,许黟快速过目一遍,就把账本放下来。 “喊你们过来,不是为账本一事,而是有别的事情交代你们去办。”许黟说着,便说他想要雇用工匠盖房子。 他要盖的不是普通房屋,至于房型设计图,他在回来路上就在逐步完善,到达盐亭时已画成。 游历这么多年,路上他见识过不少名胜古迹,其中不乏令人感叹万千的雄伟建筑。 以及令人赞叹的精湛不已的建筑技巧。 北宋的建筑风格更显多变灵活,在布局上面,不在严格遵循对称的格局方式。建筑间坐落有致,内部建筑技巧更加成熟,且工匠们在雕刻和装饰上面,技艺更为精湛。 许黟能在民间办医学已是引人瞩目,在学校建筑上面,可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现代学校的建筑风格。 另类的建筑,不会给他带来更多便捷,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太医院的那些日子里,时常观察院中建筑,画出来的图纸,多是参考太医院的布局。 陈六在听到许黟要请工匠盖房屋,怔愣好一会儿,还没人告诉他,许黟回来是要来办医学的。 不过他什么都没问,郑重点头:“郎君放心,我定找盐亭最好的工匠来。” 许黟道:“多找几个。” 小豆子听得满头雾水,他挠挠头地狐疑问道:“那是要盖多大的房子啊?” 许黟沉声道:“不小,占地四亩以上。” 陈六:“……” 小豆子:“……” 那岂不是比郊外庄子还要大。 当然了,整体面积自然没法占地这么大,而是根据布局安排,需要占地这么大。 只是…… 在工匠找来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那便是找适合盖房子的地方。 盐亭城内没有这么大的地方给他挥霍,他们想要盖学校,就要去到郊外。 许宅离着东郊近,东郊还有他们的庄子,要是能在东郊买下一块足够大的地皮,再好不过了。 对此,许黟打算分工去办。 陈六和小豆子负责找工匠,颜曲月和阿旭兄妹俩负责建筑材料一事,许黟则是要去到牙行找黄经纪。 …… 几日后,黄经纪带来好消息,东郊有块地,占地十六亩有余,十数年前被官府缴收,如今这地挂钩在盐亭县府的产业上,属于官家田宅的范畴。 但这片地一来土壤不良无法开荒成田地,二来地处偏僻,周围左右无邻舍。 也有县令拿这地来种经济作物,比如桑、麻等,可惜土地贫瘠,种了好些年,每年的收成都不好,官府投入了银钱,至今还没回本盈利。 后来上任的县令不想在这片地上多做投入,想把它卖出去,就将它一直荒着。 这么多年了,也没卖出去。 若非许黟来问,黄经纪都已经忘记还有这么一片地的存在。 翻到记录后,他当即来找许黟:“这地你想要的话,我可去县衙那边托关系问问,想来,县令也愿将这块地脱手出去。” 许黟略微思考,拱手道:“麻烦黄经纪了。” 黄经纪露出商人标志的笑脸:“不麻烦不麻烦,要是能办成这事,也是件善事呐。” 就是不知,许黟买这么大的一块地是想要干嘛。 他狐疑问出口。 许黟没直接言明,微笑道:“想买来办件事,若是成了,黄经纪自然知晓。” 盐亭不大,许黟要是真办了什么大事。 不用他特意打听,那事便会传入耳中。他一听,就知道这事不小,目前来看,是不能为外人所知了。 黄经纪露出了然神色,拱手呵呵笑道:“那我就祝许大夫万事亨通。” 许黟拱手:“多谢。”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之人,黄经纪道别许黟后,回去便举步生风地托关系去到县衙,问清楚这地一事。 另一边,许黟叫上阿旭备车,他把事先准备好的礼带上,拿着拜帖,拜访县令府。 许黟手中有京都太医院文书,他想在盐亭办医学,自要通知盐亭县令。 盐亭县令正好在家休沐,听到有大夫拜访,一时愣住。 “许黟?” 这名字尤为熟悉,他叫来管家问,才想起来这人和邢家有些关系,且这人在盐亭名声不错,哪怕几年前就早已不在县城医诊,但市井里还有他不少传闻。 县令眯眼琢磨:“他回来了?为何要找本官?” 他作为县令,哪是个民间大夫想见就见的,可在看到管家递上来的帖子里,含着一张文书。 看到文书上面的盖章,他猛地站起来,那……那是官家印章!!! 他急声喊道:“快去请他进来。” 话音未落,他又拦住管家,“不,本官亲自去。” 不多时,许黟便被请到县令府书房,喝着丫鬟端过来的好茶,他慢条斯理地将要在盐亭办医学一事道明。 县令深吸气,眼底激动神色溢于言表。 比许黟更加迫切地想要将这事落实。 若是在他任期内将这事办成,那他在盐亭的政绩就要再添一笔。 县令言道:“此等造福百姓大事,本官必当全力支持,若有何难处尽快说来。” 在北宋当名医 第459节 许黟行礼道:“并无其他难处,只是看中了一块地,不知能不能买下。” 县令问:“哦?哪块地?” 许黟缓缓抬头,目光真切地看向县令,把黄经纪说的那块地言出。 县令听了,一时没想起这地,还是请来县丞,才知道京郊有块常年荒废着的土地。 “那地原来是许大夫在问。”县丞今日就收到下属来报,说有人想要那块地。 他还没将这事上报给县令,就被县令匆匆叫来。 县令挥挥手道:“这地许大夫拿来用便是。” 许黟喜然,起身拱手谢过。 …… 土地一事解决,许黟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陈六请来的工匠们,他将盐亭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工匠都请过来了,有些手里头还有活要干,听着是个大买卖,便也来凑热闹。 许黟把不合适的人选挑出来,留下十几名看着年轻力壮的工匠们,还有两位工匠老师傅。 这两位老师傅不仅精通盖房子,还精通建筑设计。在看到许黟的图纸时,他们二话不说,拿着图纸修修改改,几日时间,就把完整的结构图给修改出来。 他们这般,给许黟省不少力气。 这时,颜曲月来告诉他,说盖房屋要用的建筑材料,也找到门路了。 许黟欣喜:“这么快?” 颜曲月笑颜道:“能提供得了这么多建筑木材的,盐亭便只有一家,我去问了,他家不行。我便让二庆去梓潼跑一趟,带来了一批木材回来。” 那木材她检查过,质量都不错,要的价钱不算高,可以做成这买卖。 除了木材,要用的石砖不能少,颜曲月本想直接找石砖厂订制,不过余秋林有更好的主意。 余秋林的娘子方彩衣的娘家村落,里面有不少村民都是做石砖的师傅,方彩衣说村里的石砖师傅都是在石砖厂里干活,拿的工钱低,干的活儿辛苦。 平日里厂里没活,便看哪户人家想要盖房子,修房子,他们便能接些散活,挣点家用钱。 因而,她来找颜曲月说这事,颜曲月觉得有道理,便应下了。 谈完这事,颜曲月拿出书信,高兴地对着许黟说:“对了,哥哥来信说他都考虑好了,要入股咱们的医学。” 第281章 八月初二, 宜动土。 一大早张铁狗就带着帮工人来到东郊,在一众粗汉中,有个文文静静的小书生夹在里面。 小书生在看到许黟和颜曲月时, 乖巧地行礼喊人:“干爹,干娘。” 颜曲月看到他,莞尔笑道:“安哥儿,快过来。” 安哥儿看看她, 又看看旁边的许黟。 许黟正眼眸柔和地看向他。 这块地买下来后, 许黟和颜曲月带着阿旭他们来视察过,这边地势平整, 周围有翻修过的痕迹, 杂草间, 能看到一部分没有被砍伐掉的低矮桑树。 许黟看到这些桑树,就决定将它们留着,等土壤贫瘠的问题解决, 不仅能种桑树, 还能种其他药材。 十几亩地,划出几亩用来盖房屋,剩下的十来亩地,圈起来围墙,多雇些干苦力的帮工,把这片地重新翻垦, 此时多花些心思,以后就能省很多麻烦。 张铁狗大大咧咧地喊了声:“黟哥儿, 弟妹。”就把儿子拽到旁边来, “秋老虎真热啊,咦, 你们带了好东西来?” 安哥儿在长个头,身形抽条,看着细细瘦瘦的。 被他拽着毫无反抗能力。 许黟哑然,瞬间有些明白安哥儿为何与他爹不亲近了。 他顺势从张铁狗的手下解救出来干儿子,拍拍他被抓得起皱的袍子,声音放柔道:“怎随你爹过来了?可吃过早食?我这儿带了阿旭做的紫苏饮,给你倒碗解渴。” “我今日不用上学,吃过早食了。”安哥儿说着话,接过许黟递给他的碗,“多谢干爹,阿旭叔叔不在吗?” 许黟道:“他去招呼工匠们了。” 有工匠和工人们,许黟留在这里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今日是开工第一天,他和颜曲月都过来了。 颜曲月给张铁狗倒了紫苏饮,感激道:“张兄,最近怕是要多辛苦你来回跑了。” “不碍事。”张铁狗把紫苏饮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乐呵呵地说道,“你们到时留阿旭陪我就成,弟妹和黟哥儿该去忙别的事就去忙,这里不用你们操心。” 盖这么大的房屋,没个几月半载的,竣工不了。 他去乡下找有盖房子经验的工人,每月有十贯钱,包一顿午时吃食,带荤腥,他们听了都很乐意过来。 这趟活干完,他们能得好几十贯钱,比劳作一年卖的粮食挣到的钱更多。 但许黟在听到这个工钱时,还是惊讶了,比起京都,盐亭这边的薪资膨胀速度还没那么快,一贯钱能买到的物什不少,十贯可以让一家几口人过上不错的日子。 张铁狗问他:“对了,黟哥儿何时出诊?” 他道,这次去雇工人时,路上遇到相熟的老主顾都来问他许黟这次回到盐亭,可还要再离开。 尤其是那些四处跑的商人们。 他们在外面,时常听到许黟的名号,知晓他每到一处,就留下不少好名声。都是夸赞许黟医术高明的,吃过他开的药方,十方九方药到病除,还有一方实乃神效。 得到许黟不会离开的答复后,便想着来找许黟看病。 这些日子,许黟都在忙着盖医学,还未曾开诊。听张铁狗说到有人想等着他出诊,他心里也有些想法。 毕竟短时间内这医学是办不起来了。 他想趁着这些日子,一面把医学教案给编写出来,一面开诊堂看病。 想好这些,许黟道:“再过几日,等这边稳定下来再说。” 张铁狗点头:“是不急,你们这次回来都没如何休息,还要忙着那么多事,够辛苦了。” 许黟笑着摇了摇头。 比起来,那些挥着锄头干体力活的粗汉们更加辛苦。初秋日烈,这么会功夫,那些在太阳底下干活的工人们,身上都流着热汗。 今日过来的几个工匠被分为两组,一组拿着测量工具比划标注位置,一组把要挖的地基给画出来,再让工人们开始动手。 阿旭和二庆分开两边指挥,如此一来,他们盖房子的进度就能翻倍加快。 挖地基是辛苦活,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成的,雇来的工人有二十来人,许黟留在这里没有用,他交代张铁狗几句,带着颜曲月和安哥儿先回去。 两大一小坐上驴车,许黟看着乖巧跪坐在蒲团上面的安哥儿,拿出红枣糕给他吃,边问他:“书读到哪里了?” 安哥儿拿着红枣糕没吃,如实地回答:“学到《孝经》了。只是夫子说,我年纪小,目前只让我背读下来,还未教我注解。” 私塾里,以年岁分班学制度,安哥儿在乙班,这个时候读《孝经》还是夫子看他聪慧,破格让他读的。但夫子也担心拔苗助长,便只让他读,暂不学注解。甲班的学生,小的十四五岁以上,大的二十多岁都有,他们目前在读四书经、注,另有本经传等,安哥儿虽也羡慕,却明白这些不是他这个时候该去想的。 他要把书读好,就不能好高鹜远。 安哥儿想了想问许黟:“干爹,想听我背《孝经》吗?” 话是这么问,可他两眼亮晶晶的。从干爹回到盐亭,他就没能好好地单独跟干爹相处,虽车厢里还有个干娘,但没有讨人烦的阿爹在,安哥儿很珍惜这个相处的机会,心底不自觉地就想表现一番。 许黟微诧:“能背?” 安哥儿点头,说他会背。 “仲尼居,曾子持。子曰……” 他语速不急不缓,背诵时,脑袋轻轻摇晃,稚嫩小脸神色严肃,看得出来很是认真。 听着安哥儿清脆的少年音,许黟和颜曲月相视一笑,两人心里都暖暖的。 朗朗读书声中,时间眨眼过去。 很快,车辆来到东郊庄子,陈六在外面候着,见着他们回来,立马上前,抱着从车厢里出来的安哥儿。 安哥儿脸色红扑扑的,小声地道谢。 “郎君,娘子。”陈六兴奋地说,“要播种的药材种子都备齐了,随时都能种下。” “分好了?”许黟问。 陈六说都分好了,又问:“郎君,这分出来的种子,是要种到别处?” 许黟“嗯”了一声,说道,“医学那边,后面留着几亩地没动,我想把药材种子种到那边,到时候你跟小豆子一块来,在庄子里挑几个好手,跟着过去就成。” “可是那边不是说土壤不行吗?也能种药材?”陈六挠挠头。 许黟颔首:“能种,只是收成会差。” 但收成不是他的目的,虽是种药材,可他打算直接按照野外生长环境来播种种植,种植的生态环境完全野生化,这样种出来的药材,药效才不会出现偏差。 这方面,鑫盛沅早好几年就已经在研究种植。 许黟有打算找鑫盛沅合作,不过在此之前,他想在医学后面的空地试着种植一波。 一行人进入庄子,许黟把安哥儿交给颜曲月,他跟着陈六去到后院仓库。仓库里堆放着今年夏时收到的药材,许黟每样都挑了些,打算拿回去做药效研究。 接着,又去看陈六挑选出来的种子。 陈六种出经验来了,他挑的种子都很不错,每颗瞧着都充满生命力,许黟惊喜地检查完,忍不住地夸他好几次。 把陈六夸得老脸通红,堂堂七尺男儿露出娇羞的神态。 他们在东郊庄子待到傍晚时分才走。走时,小豆子将许黟乘坐的车辆后面空位塞满庄子里种的农作物和蔬果,在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外,翘首以盼地看着车辆渐行渐远。 “小豆子,别发呆了,趁着天还没黑,把板蓝根和黄精先种到后院去。”陈六大声地喊他。 小豆子连忙“诶诶”几声,拔腿快跑进入院子。 …… 初九那天,颜景明带着几个人来到盐亭。 他先跟着许黟来到东郊,前头工人们都在忙着挖地基,后面空地,堆满高高的木材,旁边整齐地晒着刚做好的石砖。另有十几名石砖师傅在和着泥巴,和好的泥巴嵌入到石砖模具里,再搬到一旁,把模具打开,完整的石砖就露了出来。 每道工序都在有条不絮地进行着,这里很快,就会拔地而起一座震撼人心的民间医学。 “看来入股不亏。”颜景明笑道。 在北宋当名医 第460节 他难得来一趟盐亭,并不急着走,颜曲月许久没跟哥哥好好说话,这次见着他亲自过来,就说她要自己接待。让许黟去忙他的事。 许黟没敢真的撒手不管,这可是大舅哥,大舅哥好不容易来一趟盐亭,他要是真的什么都不表示,岂不是没道理。 因此,许黟拿出几日时间,陪着娘子和大舅哥四处走。 哪想去到哪里,都能遇到认识他的人,见着他就高高兴兴地来打招呼,一问才知,都是以前给许黟看过病的病患。 “许大夫忘记老夫了吗?我这腿伤就是你给治好的啊。” “许大夫,别来无恙啊,可还记得我,当时我娘腿上浓疮就是你给治好的。”杨某人拱手,心情复杂而感激地说,“这些年,我都想来谢谢许大夫,结果你这一游历就是数年,我都没找到机会。” 许黟神色怅然,模糊的记忆渐渐涌现,变得越来越清晰。 旁边的颜曲月握了握他的手,轻笑道:“你看,他们都还记得你。” 闻言,许黟万千情绪都化成一个“嗯”字。 颜景明打趣:“你要是在盐亭开间医馆,我想梓州内会有不少人千里求医。” 许黟眉梢动了动,是吗?他也有些期待。 数日后,颜景明回昭化,带过来的几个人留下来帮忙。 许黟一点都没客气,立时把这几个人交给张铁狗和阿旭,让两人去安排任务给他们。 他自己则是把诊堂开起来。 消息一出,便有不少医患慕名而来。 这日许黟就接到一个从梓州府乘车过来的病患,这位病患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出自农耕之家,早几年他不知从何处染到湿毒疮,迟迟治愈不了,当年就听过不少许黟的名声,可惜他晚来一步,还没找到许黟,许黟就从梓州离开。 这次他听闻许黟重新回到盐亭开诊堂,迫不及待地就备车赶来。 他的湿毒疮长在双手处,发作时,双手瘙痒难耐,别说是持笔写字,便是安静入睡都不成。 这病治不好,他就没法参加科考。 坐到许黟面前,他将手伸出来,喉结滚动,神色紧张地问:“许大夫,可能治这湿毒疮?” 许黟观察着他双手毒疮糜烂程度,点了点头,反问他:“你常去乡下?” “嗯,家父常言道耕种静人心,我读书困惑时,就会下乡跟着佃户们下田干活。”虽累得两股战战,但一日下来,心中烦忧舒缓不少。 他疑惑:“这病与我下地种田有关?” “有。”许黟颔首,“你这湿毒疮是染了草毒所致,治不好便是因为你常下田耕种。” 只有杜绝感染源,才能治好。 青年神色微怔,下一刻喜然回神:“多谢许大夫。” 他的手有救了! 第282章 正文完结 许黟给他开了甘草水冷敷, 这甘草水不止有甘草,还加入枇杷叶、黄连、黄苓和黄柏,煎煮好过滤药渣, 再加入石膏粉搅成膏状就可以敷在湿毒疮处。 青年是读书人,没煎煮过药,这活交给林氏去办。这一道上,林氏做的活儿仔细, 来看病的病患要是不会煎煮药的, 她都能办好。 这湿毒疮需要内服外用,许黟另给他开一个化斑解毒汤的药方。这药汤, 自也是交给林氏来。 青年付了银钱, 就在许家附近临时租赁了一间合租房, 每日早时和晚时过来敷药服药。 三日后,青年手上湿毒疮好转。 五日后,青年不用再敷甘草水, 只再服用药汤。 十日后, 青年来告谢许黟,他身上的湿毒疮已解,该回梓州府了。 …… 时间转眼来到年节前夕,这是许黟和颜曲月他们回来过的头个年,两人商议着要热热闹闹地好好办。 离着年节还有十日,许黟就叫停东郊医学那边的工程, 给工匠们和工人们放假,要过年了, 他也不吝啬, 给每个人包了一串铜钱,再去到百里村, 找张村长买下一头肥壮的猪,请着屠户来杀猪分肉。 工人们听到今年收到的年礼这么丰盛,都感恩地叩谢,两眼盼望地跑着排队领猪肉了。 对盐亭的平民百姓来说,不是天天都能吃到肉的,也就过年过大节时,家里才会舍得割点肥肉回来。那肥肉也不是敞开肚子吃到饱,每餐切一小块下锅煎,煎出油脂捞出来,再用来炒菜,煮汤,尽量让每道菜都沾上油腥,等把这小块肉利用到极致,才切成薄薄的几片,给每年辛苦干活的顶梁柱吃,接着再分给小孩儿,老人。 今日,他们每个人都领到三斤肉。每块肉肥瘦相间,白白花花的,看着就诱惑极了。 这头猪有百来斤重,几十个工匠工人分完,还剩下好些猪下水和四截猪蹄。这两个部位都要用大料做才好吃,那些工人们舍不得拿价贵的香料来腌卤这些猪下水和猪蹄,舍不得地望了望,便提着钱和猪肉去到张铁狗那边按手印回家去。 人都走完了,张铁狗抄起登记册拐在腋窝下,走过来瞧了一眼:“呦,这些可是好东西。” 许黟道:“是不差,可以带回去,今晚处理好便能吃上。” 张铁狗看向在收拾刀具的屠户,又看看旁边帮忙搭手的阿旭,笑说:“阿旭做的猪蹄汤可香了,要不这几截猪蹄,做成猪蹄汤多好。” 阿旭听后点点头,很是乐意道:“那我先带着回去,晚些时候,铁狗哥和梦嫂嫂过来吃便成。” 许黟在旁补充:“把干娘和澜姐儿都叫上。” 要年节了,私塾里这几日的学业比平时忙,安哥儿要在私塾里夜读,快要到戌时才能回家。 “行,我把干娘他们都叫上。” 阿旭先提着猪下水、猪蹄,带着屠户离开。 许黟和张铁狗趁着天黑前,巡视完一遍周围环境,在过年前后,这段时间他们都不会特意过来。几个月的时间,医学楼盖得差不多了,四周砌着两米高的围墙,锁着道大铁锁,巡逻到后方,会遇到一间竹子搭建的棚子。这棚子占地很大,里面囤放着好些木材和石砖。 张铁狗摸摸那些木材,把门锁上,对着许黟道:“没想到呐,咱们也能干成这么大的事儿。” 这可是民间医学啊。 听着就不一样。 许黟听得轻笑:“到时你也来当老师。” “我?当老师???”张铁狗瞪大牛眼。 不是,他哪里懂医学啊。 张铁狗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还是算了吧,虽然我也想当个老师过过瘾,可我要真当老师了,就要误人子弟了。” “不至于。” 许黟被他逗笑,片刻才止住笑,认真看向他,“当医者,健身锻体很重要,你能打拳能射箭,有一身好武艺。若是能教着医生们练身锻体,他们以后出门游历,爬山涉水,便是上山挖采药材都有自保能力。” 如此说,张铁狗摩挲双拳,有些腾云驾雾。 “我真能成?” “能成。” …… 这几个月,陈娘子、何娘子,还有李梦娘跟方彩衣几人,都聚在一块做针线活,他们要赶在过节前,给家里人做两件衣裳。 何娘子的针线活最好,只是这几年上来年纪,有些老花眼,做活的速度变慢,便把技巧教给儿媳妇方彩衣。方彩衣以前在家里就常做针线活,连带着李梦娘也想学,何娘子看她想学,便也一同教她。 李梦娘要多做两身,给安哥儿和澜姐儿,还要给一身张铁狗。别他人都有,就张铁狗没有。 方彩衣笑着打趣:“张哥要是知晓,赶明儿就要穿着好看的新衣裳来我家炫耀了。” 李梦娘听得红起脸。 自家夫君是什么德行,她哪会不知。 “我做的,那他自是喜欢。”李梦娘脸红归红,却也不害臊,“你看你手上这件,丹青色的料子,摸着就柔软舒服,不也是给你家余秋林做的?” 方彩衣娇瞪她一眼:“他一年到头都在外跑,总要件体面衣裳。” 李梦娘捂嘴笑:“是是是,彩衣妹妹说得极对。” 又道,“今年黟哥儿回来,咱两家都更忙了,前两天听那边工程停了,我以为就能好好歇息,结果夫君说,黟哥儿要他和秋林兄弟去收什么柴火灰,说明年有大用。” 方彩衣道:“这事我知晓,以前秋林就去收过,能拿来制药散,还能用来改善土壤。” 余秋林还说了很多,她不是很懂,便只记住这些。 两个年轻的凑在一块聊,旁边屋里何娘子跟陈娘子亦是聊着天。 她们俩人是要给许黟和颜曲月夫妻俩做衣裳的。家里人的新衣裳,有儿媳妇忙,许家却没长辈,颜曲月不会针线活她们都知晓,便趁着年节前,把衣裳赶出来。 忙大半个月,就剩袖子上的花纹还没绣好。 “听说这房子盖好,明年就能把医学办起来,盖那么大的屋子,得收多少徒弟啊。”陈娘子有喜有忧,叹息道,“庄里都雇着好些长工,医学里却只有那几个孩子在教学,不得多累。” 何娘子笑道:“你就是爱担忧,咱们盐亭才多少人,想学医的又多少人,就算医学办起来了,一时半会也不会有那么多徒弟来的。” 陈娘子一愣,她就没想过不会有徒弟这事。 她当即将心提到嗓子眼,急切切地问,“那要是没徒弟来怎么办?”真没有,黟哥儿岂不是要失落。 何娘子:“我虽不懂,但以黟哥儿的高明,不会缺徒弟的。” 他们都期盼着医学能办起来。 两人没因这事耽误手里做针线活的速度,再快一些,就能明日拿去许家给许黟夫妇两人试穿如何。 这时,颜曲月带着阿锦过来。 她们先前就得消息,要他们今年不用做新衣裳,会给她们备上。颜曲月没好意思白拿,这长辈要给他们做衣,那是长辈的心意,她做晚辈的,也要付出份心意才成。 今儿过来,是带着年礼来的。 颜曲月给何家、张家都准备齐了,不叫他们再忙活一趟,什么年节要用的物什,用的红烛、灯笼、灯油等,吃的话便是肉食、蔬果,甚至到红豆、红枣、干货等,也都有。 喊着庄里四个壮汉,给她们搬过来。 一下子就将张家庭院给铺满。 做绣活的四个人出来瞧,眼睛都不知该放到哪里:“你说不让我们准备,竟都备这么多?” 这得用到、吃到什么时候呐。 “家里添了不少人,要用的东西便也跟着多起来,这些看着多,分一分就没多少了。”颜曲月说着,拿出里面两个锦盒。 一个给到陈娘子,一个给到何娘子。 她道:“这是夫君给干娘,婶子准备的,里面是养颜的丸儿,和粥服用就成。” 在北宋当名医 第461节 “黟哥儿还有空炮制这些?”陈娘子激动打开。 颜曲月莞尔笑:“自然有,给干娘婶子的,当然要他自个炮制。” 不止她们俩人有,方彩衣和李梦娘,以及陶家、鑫家两位娘子,吴关山的娘子等好些相熟的都有,但炮制的养颜丸药方不一样。 何娘子道:“黟哥儿有心了。” 这东西,外面药铺里可买不到。 闻着香香甜甜的,味道极好闻,根本不像是药丸儿。 另一边,阿旭和二庆去乡下渔农收鱼,他们把收到的鱼带回城内,去到陶家酒楼。 陶清皓在酒楼里等着他们,见着他们搬着两筐活泼乱跳的鲤鱼回来,高兴地撸起袖子,大声喊后厨的人快来搬进去。 后厨的汉子把鱼搬进去,不一会儿就称好重量,回来告诉他们几人。 陶清皓道:“这鱼就放在我这里,两日后你们来取货。” 阿旭道:“陶郎君,这是订金。” 陶清皓看着他递来的钱袋子,挑了挑眉:“咱们两家是何交情,订金就免了。” “不行,郎君说亲兄弟都明算账。”阿旭固执摇头。 陶清皓扯扯嘴,把钱袋收下来,想了想说道,“你们该知道这鱼做成鱼丸儿,十斤只能出五斤鱼丸,这两筐鱼有八十六斤,到时能出个四十三斤左右的鱼丸。” 阿旭和二庆都明白的,想着过两日能来拿几十斤鱼丸,眉眼都带着高兴的笑儿。 待他们一走,陶清皓深深看他们一眼,转头就叫上后厨的人,把鱼搬到牛车上,他坐着另外一辆放着暖盆的驴车,打发车把式去到陆厨娘家。 这鱼丸,是许黟托陶清皓请陆厨娘做的。 陆厨娘知晓是许黟委托,没推辞,收下鱼和订金,就请陶清皓离开。 …… 过节的物事都准备就绪。 年到了。 早时天刚刚亮,阿锦和巧琴都穿着喜庆的褙子裙来敲门,催促着许黟和颜曲月去到门口,点炮竹。 “你是郎君,得你亲自来。” “快啊,大家都准备好了,就等着郎君你嘞。” 许黟淡淡一笑,携手颜曲月出来,廊道上粱挂着两排红灯笼,庭院上那棵光秃秃的枣树,系着彩色的红布条儿,下方的石凳桌椅,摆放着喜色果子盘,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过年的热闹气氛。 颜曲月轻推了下他,对上许黟侧目看过来的眼睛,明眸皓齿间,声音里带着催促的笑意:“我也等着,快去。” “好。”许黟拿着根香,走过去,把挂在门上的炮竹点燃。 “啪——啪——啪——” 炮竹声声响,新的一年开始了。 许黟仰头,迎着冷冽寒风,却不觉得冷,好似周围有一层暖和的风将他包裹住,他每走一步,便越来越踏实。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