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市井人家》 大宋市井人家 第1节 《大宋市井人家》作者:吃吃汤圆呀 文案 (正文完结,阅读指南:宋穿考据流,美食探案、市井人家) 大厨叶盏穿越到宋朝,天下承平百姓富庶,但本人天崩开局: 1、古人很聪明,想靠“穿越”身份抢占先机是做梦; 2、自己从小被拐卖,现在才找到家人,未婚夫来退婚; 3、汴京城物价很高房子天价; 4、家里贫穷,家人还全是受尽歧视的下九流:爹是博买摊摊主,娘是媒婆,大哥是出名的浮浪闲汉,大姐是酒肆间的焌糟娘子, 二哥作为本坊知名市井白魄在军巡铺当火警混饭吃,妹妹跟着时妖学巫术。 叶盏挽起袖子,立下几个小目标: 1、帮家人脱离贱民阶层; 2、赎回原来的田地房舍; 3、带领全家人致富,过上“乡下有地,城里有房、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幸福生活。 怎么实现目标? 叶盏决定先开一家小食店。 裴昭调任到开封府左军巡司办案, 同僚拍着肚子一脸满足:“叶娘子家的糖醋里脊一绝,外裹嘉庆子酱酸酸甜甜,让老夫差点忘了吃里脊。” “叶家琉璃乳鸽居然真的能做到外皮透明如琉璃,吃一口焦脆鲜香!” 嫌疑人提供不在场证据时理直气壮:“案发时我正在排队买叶娘子家嘎嘣脆响的干锅脆骨!” 就连在押犯人都在牢中念叨:“倘若能再吃一口叶家麻辣咸香的肥肠鸡,此生无憾。” 裴昭:?不至于吧? 然而终于吃到口后,他:真香! 某天同僚说:“等办完了案子要去叶家食肆大吃一顿,两熟紫苏鱼鲜香爽口、旋切羊头肉大块过瘾、椒麻拨霞供可涮一切……裴大人也来点?” 裴昭鹤低哑应了一声,扭头去问叶盏:“锅我天天刷,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备注:慢热群像文,女主最后嫁的是七品官,全程没有帝王将相) 参考书籍:《宋代物价研究》、《两宋货币史》、《宋代皇亲与政治》、《东京梦华录》、《大宋衣冠》、《吴氏中馈录》、《宋代开封研究》 下一本《江南市井人家》文案:穿越到明代江南水乡,大厨夏琅觉得这把要凉: 自己和娘亲姐妹被无良爹扔到湖州乡下老家,全家落魄到靠娘给人浆洗衣服度日,一日只能吃一顿。 原本想躺平养老的她只好起身开始奋斗: 买了黄豆蚕豆贩卖,在街边开了小豆腐摊叫卖,慢慢开起了小食店,做起了兰溪火肉太仓笋,带骨鲍螺口感滑腻,迎霜兔麻辣鲜香,云子麻叶笑面果糕甜腻可口,木犀花饼花香满口,糟鹅胗掌一口肥美。 人人都说这家母女四人要完蛋,没想到这家人开起了小食店,还将小食店开到了金陵去。 置办了桑林,买了绫机、绢机,缫丝养蚕,将自家蚕丝销往了染织局。 ———— 作者专栏完结文《汴京美食录》、《花不完,根本花不完》完结可宰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经营 治愈 宋穿 主角视角:叶盏 裴昭 其它:穿越美食、探案美食 一句话简介:大宋市民攒钱发家日常 立意:辛勤劳动胜过依靠他人 第1章 汴京,穷人居住的炭场巷。 一户人家正在门口哭。 “我的儿!可算找回来了!” 一名妇人双手拍腿嚎哭,差点站不住。 “天杀的拐子!” 一名身穿短襦脚踩草鞋的汉子眼泪鼻涕横流,还不忘扶住妻子。 被他们围在其中的叶盏也在抹眼泪。 她本是一名孤儿,费尽心力成为了大厨,找食材路上发生意外穿越。 穿越后她在一户富人家当婢女,刚熟悉了环境没几天。 谁知前天忽然接到消息,原来自己是被拐卖的! 拐她的拐子不长眼拐了长公主之女,归案后倒出了许多陈年旧案,她就是苦主之一。 刚才听说叶家人变卖家财多年来从未停止过寻找女儿,如今见面更是抱住她大哭,孤儿出身的叶盏深受感触。 她穿越过来时原身已病死,思及他们骨肉分离,再念起自己从无家人,顿时眼泪涟涟。 “多谢差爷!” 亲娘哭着哭着忽然想起什么,拿起手帕擦了泪,麻利起身去倒水, “冷遇您了,我来点茶与两位用些。” 两位衙差摆摆手:“不便叨扰,我们得听上官的。” 几人看过去,这才看见一位少年宝塔样矗立不远处。 他身穿绯宝相花衫,外罩铁甲, 阳光下银光反射似千点寒霜,一条大红勒帛将劲腰勒得分明,肩宽腰窄。 叶盏在心底赞叹一句:好精神一少年。 见诸人看过来,那少年客气点点头: “我们金吾司协助办案,算不得上官,两位自便。” 叶盏在心里哦了一声, 大户人家婢女生涯让她多了点见识,知道金吾司是御前亲兵, 想必是小县主丢了所以才让天子近兵出面寻找。 亲娘宓凤娘可不管那个,先赞叹“官爷好派头。” 又是拿六安茶出来待客,一边吆喝丈夫去巷口买荔枝膏、水鹅梨。 “两位客气。”那位金吾卫拦住宓凤娘,“公务在身,不便叨扰。” 说着一个眼神就示意几人要走。 宓凤娘赶紧扯了丈夫一把, 两人热情相送:“官爷们就是我家大恩人!以后路过一定要赏脸坐一坐。” 宓凤娘忙中还不忘拉生意:“不知道您三位有无婚配?我可是这条街数得上的媒婆。” 说完后又一拍大腿:“是我糊涂了,官爷们说亲哪里用得上我,是要紫褙子出面的。” 后来叶盏才知道原来宋朝媒婆也分等级, 像她娘这样只打着清凉伞系着裙的媒婆是最底层,给官员说亲的是紫褙子媒婆。 她几句话就恭维到了点子上, 几位官差笑起来,显然很受用, 本不待多说的,也多说了两句:“拐子已归案,长公主找到小县主大为欢喜,几天后旬日要在大相国寺做道场,届时会施舍钱财,你们去府门口候着还能得些赏钱。” 叶大富和宓凤娘笑得更灿烂些。 点头哈腰送走官差这才将女儿往屋里拉:“我的儿,快进门。” 叶盏这才看清楚自己的家。 房舍只有一面墙是砖墙,其余都是木板搭成。 显然这是靠着别人砖瓦房的一面墙搭成的“违章建筑”, 屋舍低矮,进屋得弯腰,要不会被门头磕到, 进了门家具更是破烂: 缺脚的红漆花腿方桌、凳面坑坑洼洼的圆形坐墩、 掉漆的围子榻也不知是哪里捡来的,就算作是床。 房梁上搭了一张粗麻布,垂下来便当做男女隔断。 说是家具,倒像是捡来的破烂。 大宋市井人家 第2节 叶大富不安搓搓手:“这个……比不上旁人家。” 宓凤娘也觑了觑女儿面色,一脸忐忑。 叶盏鼻子有点酸,爹娘行事很是市侩油滑,却仍忐忑担心女儿不喜欢。 因此她努力摆出笑脸:“爹,娘,家里很好,我很中意。” 二老猛地松一口气,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坐下: “就怕你不惯。” 叶盏放下手里拎着的一油纸包点心拆开奉上:“我回家前借用府里厨房做了一份点心,爹娘尝尝,也算是弥补我多年未承欢膝下的缺憾。” 这句话一说二老再次红了眼眶,应承着从女儿手里接过点心放进嘴里尝尝:“好懂事的孩子,就算你做得不好——” 那另外一个吃字还没出口,二老就双双住了口: 好香! 宓凤娘选的是一份粉红色的酥皮点心,样子精巧,捏成了牡丹花的样子。吃进嘴里之后雪白的酥皮纷纷掉落,入口即化。 云朵一样绵软的口感让人生出无尽享受,而是尝到了点心的滋味。 这是豌豆泥,米黄色的豌豆泥极其绵软,没有任何砂质,应当是过滤搅动过无数次,甜滋滋里还混合着淡淡的徘徊花香。 宓凤娘看了一眼其他点心,牡丹花心露出的馅料是浅粉色,应当是豌豆泥混合了徘徊花馅儿的缘故,这份徘徊花香,冲淡了甜腻感,让整份点心忽然有了灵气,甜而不腻。 叶大富选的是另外一种:焦黄色的酥皮上点了个红点。 吃进嘴里那一刻外头焦黄的酥皮立刻层层绽开,透出里面的鲜香。 他好奇看了看自己咬开的切口——暄软的外皮下面是两层馅料,一层是金黄色的,一层则是松松散散像木屑的东西。 叶盏怕他吃不惯,跟亲爹解释:“那金黄的是咸蛋黄,里面的是我用猪肉做的肉松。” 汴京水系多鸭子多,咸蛋黄不稀罕,可这肉松是什么?叶大富不是爱琢磨的性子,直接咬了下去。 咸蛋黄松松软软,吃起来颗粒感有点沙沙的,不知道怎么处理的,非但没有腥味还满口香气,肥得流油,一股蛋黄油流进嘴里,让人说不出的满足。 而那叫做肉松的东西绝了,有点咸,入口即化,抿一下几乎无影无踪,却留下无尽的浓郁香气。 金黄酥皮、橙色蛋黄、琥珀色肉松,几种颜色不同的食物搭配起来居然如此之香! 这还是放凉状态,叶大富不敢想这点心刚出炉有多香。 可这真是女儿所做?两口子不大敢相信。 他们把剩下点心收起来,跟女儿讲述当年:“当初你生得花儿朵儿一般,小小年纪就如画里的金童玉女,人都说是来咱家享福的。” 或许是因为生得太讨喜,三月三她随家人去汴京城游金明池时被拐子掳走了。 邻居们都说“丫头片子寻回来也要费嫁妆钱,丢了也罢。” 可叶家人坚持要寻回女儿,鉴于女儿是在汴京城丢失,甚至全家搬到了汴京方便寻找。 这一搬家就让家里衰落了。 叶家本是汴京郊县的殷实富农, 有几十亩田地一头牛两头驴三间大瓦房,农忙时甚至能雇佣得起佃农。 但到了汴京城,一家人嚼用、寻女费用、再加上被谎称有线索的骗子骗些钱财,家里很快就一穷二白。 全家上下只好自谋出路: 叶大富开起了博卖摊,他浑家帮人说了几次媒便当了媒婆,其余子女更是各处做工,叶家人一边寻些生计过活一边四处打听叶盏消息,很是艰难。 说话间到了黄昏,兄妹们也陆续回家,一家人见面,抹着眼泪互诉生平。 叶家大概有双胞胎基因, 两口子生了一对双胎儿子和一对双胎女儿,再加上一个小丫头,一共是儿女五个。 孩子们的名字都是稀罕物,“金、银、玉、盏、琉璃”,满屋子珠光宝气。 两位哥哥长得一摸一样性情却大不同: 大哥叶金十八岁,穿着体面的两领皂杉,胡子刮得干净,发间插一朵大红蔷薇花,油头粉面,说起话来总是笑眯眯,一看就很油滑。 二哥叶银则鼻直口方,一圈络腮胡,腰阔十围,极其方正,鞋袜略有些灰尘。 职业也不同,大哥是酒肆里专门帮子弟们倒酒跑腿的闲汉,二哥则是军巡铺的火警。 大姐叶玉与叶盏是双胞胎,长相却不同, 她十五岁,蜜合色皮肤瓜子脸,尖尖下巴配上翘鼻头,一脸的俏皮神气。 一根襻膊膊儿把两个长袖高高捋起,头发一丝不乱梳在耳边,插一朵彩纸幡胜,利落能干,如今是帮人倒酒卖小菜的焌糟娘子。 最小的女儿叶璃今年十岁。梳着双平髻,左右各绑两朵水红的蜀葵花,看上去伶俐聪明。她跟着里坊出名的时妖1学巫医之术。 叶盏看家人,家人也在看叶盏: 鹅蛋脸,皮子雪白透着亮,眉眼精致却不突兀,透着温柔可亲, 身着藕荷色诃子,搭配天水碧六幅褶裙,外搭木槿紫过膝褙子,裙下隐约露出的裤脚边绣着蜻蜓荷花纹样,一看就如夏日里一朵碧荷,亭亭玉立。 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简单朴素。 宓凤娘便抹眼泪:“装扮这么素净,可见吃了不少苦。” 汴京城百姓讲究穿着打扮,便是叶家这样穷苦人家女眷都佩戴首饰,好比现在,宓凤娘手腕上套一串桃木珠串、大女儿发间插一柄黑木篦,不会一素到底。 叶盏摇摇头:“我有首饰呢。” 大丫鬟说不知亲人品行前不可随意露富,临行前特意代她把首饰卸了下来。 “我被卖时四岁,又被拐子下了药不记得往事,只知道被卖到一户累宦人家,主人家是太常少卿杜家。” 她跟家人诉说生平。 “我先在灶房烧火,过几年得了三小姐身旁大丫鬟莲花的喜欢,近身服侍了她几年。” “丫鬟居然也要人服侍?”宓凤娘啧啧称奇。 “大户人家丫鬟就如副闺秀一般,身边有两个小丫鬟服侍衣食起居,莲花脾气温和,节假里赏银也会分给我们下人,我专负责端水倒茶,不曾吃什么苦。” “到底是做奴婢生死不由自己,我苦命的儿!” 娘搂住女儿又开始落泪,兄姐跟着劝解。 叶大富抹了抹眼睛,还不忘给老婆递过去巾帕。 叶盏接着讲下去:“杜家三娘子说‘雕镌荆玉盏’这句诗雅致,给我赐名玉盏,谁知道姐姐和我两个名字合起来是玉盏,可见有缘分。” “真是作孽啊。”娘又提手抹泪,“我好好的女儿去为奴为婢,连自个儿名字都没法保留……” 家人们也跟着揉眼睛。 就在这时听见远处钟鼓楼的钟声:“当——当——当……”一共一百下。 还在掉泪的宓凤娘一声令下:“酉时下漏,交账了!最少二十文2!” 刚才还在抹眼泪的一家人迅速围坐方桌前的杌凳上, 从年纪最大的叶大富到年纪最小的叶璃,一家老小都开始从口袋里掏钱。 铜钱扔进桌上的四方筐里,叮叮当当撞击声响个不停。 叶盏:? 第2章 见女儿纳闷,宓凤娘解释两句:“这是交家用哩,每日二十文,酉时定点交。叶家不养闲人。” 爹憨笑着从怀里掏出个口袋:“都给娘子收着。” “今日卖小菜得了九十文,这是二十文。”玉姐揪住荷包脚,“哗”一下就倾倒桌上,“懒得数,娘自己点。” 银哥轻松拎起门口的两个布口袋:“今日救火邻居送了两袋金丝小枣,大约值五十文。全给家里吧。” 小妹有条不紊从腰侧荷包数出二十文:“师傅带我诊病时人家送了一匹尺头,我去卖了,师傅赏了我几个跑腿钱。” 金哥从怀里艰难掏出一把钱:“这是二十文。” 宓凤娘伸手:“还有呢?” 金哥恋恋不舍从怀里又掏了几把,露出痛苦的神情,递上去十几个铜板。 “还有呢?”宓凤娘面不改色。 金哥无奈脱鞋,从鞋里倒出几个铜板。 宓凤娘伸出的手都没缩回去。 金哥从发缝里掏出最后几个铜板,一边哀嚎:“娘!我如今大了,要攒几个私房钱交际!再说兄弟姐妹们怎么不多交钱!” “攒什么攒?!” 宓凤娘给儿子脑瓜狠狠一记, “别学隔壁的赵小七把铜板藏屁股缝里!” 叶盏:…… 赵小七,很遗憾以这种方式认识你。 “不许忤逆你娘。”叶大富教训儿子, “每人须得交20文吃饭赁房钱不错,可你多余的钱都给了狐朋狗友,不如让你娘替你攒着。” 他一边捏捏儿子衣袖,又捏出几个钱,熟门熟路。 “没了。真没了。”金哥抱头逃窜,“我要是说谎,就变成七十二只雌狗,专门在家门口跟其他人抢屎吃!” 五妹嘀咕:“为啥跟人抢屎啊?不应该是跟其它狗吗?” 宓凤娘麻利把钱塞进了诃子里贴着自己乳肉藏好:“盏盏新来,暂时不用交。” 对此兄弟姐妹们毫无异议。 叶盏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丝绦:“这编制是仿大内样式,能卖个几十文,算是我今天的工钱。” 大宋市井人家 第3节 她当天就明白了为什么全家对钱看得这么重。 汴京城里什么都要钱:烧饭的柴火要花钱买,喝的水要花钱买,就连倒马桶都要花钱! 家里租住的房子应当是全城最便宜的,可仍要三贯钱每月。 京城居,大不易,得赶紧找个营生糊口啊。 叶盏也带了钱财,她把随身带来的包袱放到桌上:“这是我的行囊,娘收起来罢。” 莲花那些丫鬟们都被家人所卖所以不信任家人,嘱咐她观望家人品性再露财, 可叶盏见叶家散尽家财只为寻女,不是那等见义忘利的小人,因此选择了相信家人。 包袱皮落在桌上,发出金属撞击的脆响,打开后更是珠光宝气。 宓凤娘猛地将针线箩筐扣在上头, 叶大富起身跳到门口探头四下打量, 叶银则出了门,抱着熊一样的膀子在门外踱步。 就连最小的叶璃都知道小声警告叶盏:“嘘——” 玉姐儿给妹妹解释:“炭场巷乱着呢,被人盯上给你偷光怎么办?” 叶盏讶然后便深表赞同。 汴京治安虽好,可任何时代都不缺小偷, 她穿越后一直在大家族做丫鬟,却忘了外头险恶。 于是收好东西,跟家人讲讲财物来历: 叶盏服侍的莲花姐姐是个好人,特意寻了机会把叶盏身世讲给府里老太君解闷, 老太君喜欢听这种大团圆的故事,嗟叹两句赏赐了些东西, 手下的太太奶奶们讨好凑趣,也跟着送了些。 因此叶盏得了两匹细布、一个银包金的金马镫戒指、一个银镶红纹石戒指、两套太太们的旧衣服。 几个相熟的大丫鬟也给叶盏送了些东西:几方绣得极精致的汗巾儿和两朵绢花。 其余就是叶盏的衣服和这些年做丫鬟的积蓄了:二两银子。 这二两银子是她十多年的工钱、得的彩头和年节赏赐积攒而成, 由莲花代为保管,莲花非但没贪墨还添了几钱碎银凑了个整数。 宓凤娘迅速对财物做了分配:“银子家里只拿一两,其余戒指和绢布丝帕荷包都算作你的私产。” 一两银子对富贵人家不算什么,可对穷人而言却够嚼用几天了。 一人一天吃喝花20文,一千文够家里花七八天了, 若是在汴京以外的城市还能花更久。 “盏儿愿意怎么花她的私产那是她自己事,其余人不得生事,你们可同意?” 家人自然是同意。 把钱财收进角落的夜壶里,宓凤娘这才吩咐孩子们各自行动给盏儿接风。 叶大富打发玉姐去巷口打一钱猪肉,从门口的大缸里捞出一条干闭瓮菜1, “猪肉炖瓮菜可吃得惯?”宓凤娘想好好做一顿给女儿接风洗尘,“再清蒸条风鱼,买些鲜鲫鱼做配。” “娘,你可别糟蹋了粮食,请隔壁的赵大娘帮忙做吧。”金哥捂着还在发疼的脑袋瓜子连忙阻止,“端午时您做的鲫鱼又腥又多麟,我半年没吃荤都下不去筷子!” “我怎么糟蹋了?”宓凤娘叉腰,横眉冷对忤逆子,“再说了,找人帮忙不得浪费工钱?” “我来吧。”叶盏赶紧出手,“我从前在府里大厨房帮工,会点灶上的活计。” 家人将信将疑,叶盏也不多解释,洗手开始准备。 她将买来的猪肉切片,这块五花肉带肥带瘦,还有好大一块纯肥肉。 若是在现代卖肉顾客肯定不要肥油,但在油脂匮乏的古代可要好好感谢屠夫。 叶盏小心将雪白凝脂剔下,又将肉小心切成一条一条, 听说家里甚少吃荤腥,一点肉星都不能浪费。 切完肉她又将自己带回家的干松蘑泡发,这是临出发前莲花找三小姐要来的恩典,去大厨房给她带了一小口袋各色干货。 肥肉放进锅里,小火慢煎, 雪白的肥肉一点点融化成浅黄色的液体,锅里“滋滋”作响, 小小的油点不住“嘣”一声炸开, 锅内散发出油脂醇厚的香气。 “真香啊!”叶璃凑过来,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肥肉!” 叶盏用筷子夹一个焦黄的油渣递给她:”尝尝。” 叶璃眼睛一亮! 她接过油渣,小心送进嘴里。 “咔嚓咔嚓”炸干净水分的肉渣有点脆, 大量油脂在她嘴里嘣开, 惹得叶璃满足喟叹了一声。 不过她很快就停止了拒绝,油渣这么香,可不能嚼光了。 她索性含着,任由焦香和肉香慢慢在嘴里化开。 同时闭上眼尽情享受着油脂的美妙。 猪肉买的少,也就只能炼出这么一点油。 叶盏盛出一碗底猪油, 家里穷,几块猪油渣分两顿吃,猪油也留着以后慢慢吃。 浮在油面上四五个焦黄色油渣,一半留着下回吃,一半切得稀碎成肉渣沫子, 见女儿做菜手法娴熟,宓凤娘相信了点心师女儿做的,可她又是一阵心酸: “怎的伺候大丫鬟还会做饭?可见平日里没少受磋磨。” 叶盏忙宽慰家人:“真不是杜家苛责下人,是我喜好下厨,在大厨房期间学了些本事。” 她打定主意将会做饭的原因推到杜家的经历上去,也省的许多口舌。 剁碎的油渣沫子拿来炒白菘2叶子, 嫩嫩的白菘叶掐下来,入锅滚一下就变得柔软, 再加上肥肉渣沫子一滚,多些荤腥滋味。 这就算一道荤菜了。 切下来的瘦肉则切片和风鱼炖在一起,倒入泡好的松蘑。 风鱼是风干的鲤鱼,风吹日晒已然干巴,上锅炖煮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丰润, 家里只有点大酱,叶盏抹了一筷头放进锅里, 宓凤娘要再加点:“你难得回家,接风宴要吃好点。” “这酱是大黄豆做得好东西,别浪费了。” 叶盏笑眯眯跟娘解释, 看里头挖过的痕迹就知道家人舍不得吃酱,自己少吃些就是。 这当口玉姐儿已经活好了一盆面,在锅沿边上贴饼子: “这柴火贵呢,不如趁炖鱼再做些荞面饼。” 叶盏点点头,汴京城里柴火都要花钱买,当然是能省则省。 她在锅里又加了粉条、刚才切剩下的白菘帮子,为的就是吸收鱼和五花香气。 第3章 叶大富看着菜不多,咬咬牙爬上房梁解下一条算条巴子1,银哥从外面也买鲫鱼回来了。 叶盏将算条巴子挂回去,再将一兜鲫鱼养在清水里留着下顿吃:“家里日子并不宽裕,若为了我破费叫我良心怎生得安?” 她见陶瓮里有腌制的配盐瓜菽2:“有两个荤菜,再加点咸菜配饭就足够丰盛了。” 配盐瓜菽细细切碎,和米醋一起倒进蒸得软烂的茄子, 再撒上捣成碎末的蒜泥,一起盛放在粗陶碟子里。 金哥出门不知去了哪里,一会回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头是两只生鹌子。 叶盏便将鹌鹑拔毛开膛后裹在了泥土埋在灶里,做了个柴火鹌鹑。 空气里咕嘟嘟弥漫着猪肉炖风鱼的香气,叫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个风鱼炖五花,一个油渣炒白菘,再加上配盐瓜菽凉拌蒜泥茄子,便是一家八口人的晚饭。 热热闹闹摆了一桌,一家人坐在一起给女儿接风。 说了几句场面话叶大富顿觉心酸,摆摆手捂住脸示意大家吃菜。 大家原本心里都有些发酸,可吃了几口菜却都大为惊讶: 风鱼炖五花炖了许久,筷子一夹就要软烂。 风干鱼特有的风干气息混着五花肉的肥美口感,简直是一绝。 里头的干闭瓮菜和白菘这时候都被炖得软烂, 吃进嘴里满口都是鱼香肉香,想必是长时间炖煮吸饱汤汁的缘故, 大宋市井人家 第4节 咽下去满口留香却又毫无油腻。 菜汤里简单熬进了豆酱做佐料,泡在里面的粉条软乎乎, “吸溜”一口, 满嘴都是五花的香气,鲜香十足。 “这粉条比肉香啊!”叶大富开口,“我要多吃点。” 他嘿嘿一笑,给自己捞了一大筷子粉条。 叶玉摇摇头:“肉多得是,您就别为我们省了。” 叶银默默给爹夹了一筷子肉。 油渣炒白菘也有特点。 炒白菘原本是常见的菜式,可加了油渣后更绝, 猪油渣酥脆可口,有了微微发甜的白菘嫩叶解腻,让人忍不住一筷子接着一筷子。 配盐瓜菽凉拌蒜泥茄子色泽好看,微微粉色的盐瓜菽沾染得凉拌茄子也有淡淡粉色,夏日里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胃口大开。 茄子凉拌后裹满蒜泥,配上微微发酸的配盐瓜菽,刺激得人口水横流。 鹌鹑也是油汪汪浸透了,撕下蜜色的肉皮露出内里丰腴多汁的肉质,凑进去吸一口满口油。 一家人吃了个痛快。 叶璃抱着沉甸甸的肚子躺在门口喟叹:“过年都没这么痛快。” 叶盏收拾碗筷的手一停,普通的猪肉炖粉条、咸菜白菜这样的菜式都能说是过年,可见叶家人生活有点困难。 不过既然她回来了,自然要想办法带着叶家人走向富裕生活。 说到她的职业规划,不仅是她,叶家人对她从事什么职业也各有见解。 叶大富劝说女儿跟自己去做博卖, 博卖是什么? 叶大富摆个摊,摊上摆着冠梳、靴鞋、头面首饰。 摊位旁边立根竹竿,竹竿上定着一方梨木圆盘。 射箭能射中其上的飞禽走兽便可拿走摊上的货物, 飞禽走兽中面积最大的大黄狗对应黑陶碗, 最小的天牛则对应摊上最贵的梳子。 梳子是鎏金鸾鸟穿花黄杨木梳,梳背银鎏金,上面雕刻鸾鸟栩栩如生,至少能值五贯。 有那梳子做诱饵,走过路过的顾客们少不得驻足小试牛刀。 然而谁都射不到天牛,偶然射中也是打个滑,惹得喟叹声连连。 叶大富得意洋洋给女儿演示:“那天牛图案上抹了油,加固过,寻常箭头根本射不进来。” 见女儿皱眉,他立刻昂起脖子辩解:“满城都这么干!” 他边看说边整理摊子,摊子其实就是一块布,四角系绳。 叶盏很快就知道了那四角系绳是做什么用的。 “街道司!监市来了!” 有人一声大喊,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边小贩们立刻做鸟兽状散, 叶大富不慌不忙,拉起四角绳子用力一抽,货物便滚落中间成为一个布兜, 他顺顺当当卷起布兜狂奔。 跑了两步又转身来拉女儿“快走!别傻站着!” ? 叶盏在呆愣中被拉起,机械跟着亲爹跑动。 好容易甩脱衙差,叶大富大口喘气:“占了街道巷子的,要打七十大板呢!” 叶盏略微懂点:“不是有表木吗?” 政府在街道两旁设有表木,类似划线的意思,摊贩在表木后经营即可。 “那表木里头的摊子都要给行会交钱,我才不当傻子呢。”叶大富得意洋洋。 好家伙, “所以……这是无证摊贩越界经营?” 前世今生都是良民的叶盏大开眼界。 “不止呢,”叶大富得意洋洋,“博卖也是犯法的。” 原来政府只有固定日子可以博卖: 冬至后开始一直能延续到年后,之后寒食节、清明这样的大节日官府也会放开限制。 其余日子博卖犯法。 据叶大富说,《宋刑统》有令“诸博戏财务者各杖一百,赃重者各依已分,准盗论。” 叶盏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古文知识翻译:博卖重罪。 要打一百板子!情节严重者按照盗窃算。 虽然今天跑了, 但万一哪天没跑成被街道司抓住呢? 占道经营七十大板、 违规博卖一百大板, 叶大富快五十的人了哪里经得住170大板? 叶盏捂住了脑门,感觉改造亲爹任重道远。 她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叶大富终于决定改换门庭:不博卖了,就单纯卖东西。 当天下午他就摆出了一堆古董。 “瞧一瞧,看一看,都是好东西!”叶大富吆喝,"西周的青铜器,汉朝的陶俑!" 家里何时这么多古董?叶盏不解。 扭头叶大富就小声跟闺女解释:“那件是孝文帝时的陶俑,拿盛乐城郊坟里的砖碾碎烧制做成,魏时最高贵的拓跋鲜卑来了都分不出来!3” “这件是天宝年间句容官办作坊里仿制的青铜器,到长安老作坊刻的铭文,刻了监官花押。就是金石大师来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4” 原来古人也会造假文物?叶盏大开眼界。 有位客人果然被吸引来了,但还是踯躅不前,跟同伴嘀咕:“这小摊贩能有真货吗?” “这位官人有所不知,大古董商就从咱们小贩手里收货!别看大古董店富丽堂皇,那不都是主顾们钱袋子里出去的?”叶大富立刻攻心,一脸痛心疾首。 客人果然意动。 叶大富见有戏,鬼鬼祟祟四下打量, 随后凑近客人小声商量:“您若不信,不如跟我去盗洞里拿现货?” 叶盏无奈摇摇头,弯腰准备收摊。 她已经从大爹嘴里听说,所谓现场拿的“现货”也是事先埋在盗洞里的假货。 那边厢叶大富还在卖力劝说客人:“这是斟鄩的铜鼎5,最是古朴!” 来帮忙的宓凤娘小声吐槽:“什么真旬,上旬还差不多。” “我眼瞅着你爹给那鼎里倒了十几天的刷锅水,美其名曰做旧。” 叶盏眼前一黑。 她收拾的动作加快,拉过亲爹:“爹,咱不卖了。” 可她没想到,一说不卖那位潜在客人反倒心动:“你这当真是夏朝的?” 连着觑了好几眼青铜鼎。 叶大富一看, 闺女这上道啊!!! 他立刻跟着演下去:“我闺女不舍得卖祖传的宝贝,我少不得要听她的。客人你走吧。” 偷空还给闺女挤挤眼。 合着我来这是帮你做局的? 叶盏气闷,拉过爹,点了客人一句:“他是骗子,这是假货。” 说罢死活拉着叶大富收摊。 客人奇道:“历来商贩只有抢着卖的,哪有不卖的?” 除非…… 除非青铜鼎是真的!!! 他眼珠子都黏在上面了:“还请帮我包起来。” 叶盏没理会,勒令叶大富收摊回家。 回家后她就捧着那些假古董要去扔掉。 “别扔!别扔!哎吆吆,不许扔!”叶大富上下阻拦, “回头跟我一起埋到坟里,尸水泡个十来年就更真了!” “到时你们这些孩子们过不下去也能挖爹的坟卖古董!” 正吵嚷得热闹,有人敲门, 一开门,客人站在门口翘首以待, 大宋市井人家 第5节 踮起脚尖脖子伸得鸬鹚一般往里探看:“老板,铜鼎!我加钱!” 叶盏:…… 第4章 轰走自投罗网的客人,叶盏苦口婆心劝亲爹:“万一骗到贵人头上,人家揍您该如何是好?” 汴京城里一块砖砸下来都能砸死三个皇亲国胄。 一说这个叶大富不吭声了, 达官显贵拿个把贱民出气,便是开封府府尹都不会管。 叶盏不许爹走上违法犯罪道理:“再说了,这不是害人吗?” “这不算害人。”叶大富很委屈,“客人买得欢喜、我卖得畅意,怎得就害人了?” “那是假货!” “假货,可我卖的就是假货价钱啊!”叶大富更委屈了,“真的青铜鼎最少也得几百两银子,我这才80文,客人又不傻。” “客人会自己骗自个。再说了,您敢对客人说这是假的吗?”叶盏摇头,“您那青铜鼎还在腌臜地泡过呢!” “我以前又没骗过人!这是我第一单生意。”叶大富耷拉着脑袋。 “我这就是瞧着家里多了口人吃饭,想帮衬帮衬嘛。”他一边嘟哝,一边从怀里掏出她的宫绦,“哪能将你的腰带都卖了?我出钱从你娘那里要回来了。” 爹都是为了自己? 叶盏收拾假古董的手一滞, 接过宫绦,舌头舔了舔嘴角, 那些劝导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多谢爹,可您若为了我走上歧途我心里怎么能安?我在想办法张罗正经生意,到时肯定生计不愁。” “还费尽张罗什么生意?”宓凤娘在旁边插嘴。 “如今你爹有摊子,你大哥二姐在酒肆里帮忙,还能时不时带点下酒小菜来。你小妹又投了神婆的缘分,每日里吃喝不愁。” 宓凤娘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抿一口小酒, “我的儿,你不然跟我学徒当媒婆,以后我们家也是祖传老店。” 做媒婆? 叶盏正在系宫绦的手一停。 “做媒婆赚钱啊!”宓凤娘掐着指头给女儿算账,“相看时一笔,定亲的谢媒钱,新郎高坐时我去催还能得赏钱,成婚还能拿红包。” 来来回回赏钱拿个不少,一单能赚个两百文,这可是大好事! “我做媒人实自能,全凭两腿走殷勤。利市花常头上戴,喜筵饼锭袖中撑。”宓凤娘咂一口浊酒念着坊间的童谣, 一边好心给女儿传授自己的职业秘密: “里头有诀窍呢!这馋妞就说是嘴大吃四方,胖丫就说是宜男相,和离过的妇人就说她更有风情,保管一说一个准!” “您这……不是撒谎吗?”叶盏瞠目结舌。 “你娘我可全都是实话实话,跟那些骗人的媒婆不同。”宓凤娘替自己辩解,“只是多开解了几句,哪里算做扯谎?” 叶盏还是不想做媒婆:“娘,我不想干这个。” 她自己对婚姻持怀疑态度,怎么可能做好媒婆呢? 再说了,了解叶家之后她萌生了个想法:先把家人从违法犯罪边缘拯救过来。 叶家这职业,媒婆、走卒、时妖、下等衙差,都是下九流里的行当。 古代下九流的名声并不好,被称为“贱民”, 成为贱民也就比做奴婢好一点,除此之外那叫一个凄惨: 路人白眼、街坊歧视、不得科举、婚配时受歧视。 与人发生纠纷官府都会先寻你的麻烦,与良民打官司容易吃亏处罚也更重。 虽然各行只是分工不同无有贵贱, 但在三六九等的古代下九流那就是妥妥的底层,谁都能上来踩你家一脚。 因此叶盏给自己树立的第一个目标:是带全家脱离贱民身份。 其次嘛,就是帮叶家买回失去的田地,带叶家人发家致富。 叶盏没有穿越者“独善其身”的想法, 何况叶家本是殷实的农户人家,为了找叶盏散尽家产才从上等的农户沦落到下九流,她自然要知恩图报。 正思忖着致富之道,却听得有人敲门:“是叶家吗?” “门虚掩着呢,进来说话。”叶大富随口应道。 却听得来人开口:“我就不进去了,你出来我有事商议。” ? 叶家人齐齐起身,宓凤娘和叶大富对视一眼,放下酒盅就往门外走。 门口站着几人: 一名趾高气扬身穿绸缎的中年胖男子,一位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畏畏缩缩肩膀缩到一起,旁边一个打着清凉伞的媒婆,后面跟着两位小厮。 “王四?”叶大富惊喜出声,“好稀罕贵客。” 说着就要上前去拉胖男子胳膊。 却被王四不动声色躲开,神态冷冷, 旁边跟着的小厮先开口:“人称我家家主为王员外。” 叶大富的笑容僵了一僵,却还是拱手笑道:“王员外,许久不见。” 王四傲然颔首,算是见礼。 “原来是稀客啊!” 宓凤娘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媒婆,立刻满脸堆笑, “诸位请进门坐,我这就去点茶。” 王员外轻蔑扫视一眼破旧狭小的房屋:“我们在门口便可。” “那也好,门口凉快。”叶大富赔笑,将椅子搬出来放在门口的枣树下,“吹吹凉风。” 宓凤娘跟着搬桌子,百忙之中还记得给女儿使个眼色:“盏盏,你随姐姐去整治些饭食。” 叶盏稀里糊涂被玉姐儿拉到房后的厨房棚子,问了玉姐儿几句,才知道缘由: 原来这家是叶盏的娃娃亲亲家! 叶家是开封府郊区雍丘县的中等地主, 有年闹流民,叶大富在田边“捡”了个人,那人就是王四。 王四从外地流落到雍丘县,差点饿死在道上, 叶大富好心救了他,看他可怜还指点了一条路: “我家为着肥田需往汴京城拉粪秽,你若是愿意干这活计,我便雇了你。” 汴京城一百万人口,每日里马桶倒出来的人肥能堆成一座山。 城里人嫌弃粪秽腌臜,但对乡下人来说这可是肥田的好东西。 油滑的叶大富早就盯上了这趟买卖:倒马桶既能跟城里人收笔钱,人粪能肥田多出去的还能卖给旁的地主。 王四一口答应,成为了叶家的佃农。 往城里跑了几趟日子,叶家给的佣金很丰厚,王四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他很机灵会钻营,嘴又甜,寻着机会娶了一家酒楼家的独生女,入赘做了女婿,从此发迹。 有这些家产,王四和叶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等叶盏出生两家便鸡豚社酒结为了儿女亲家。 三月三金明池开1,王家邀请亲家来汴京城里游玩。 当天银哥儿拉肚子,叶大富留在家里照顾二儿子。 宓凤娘抱着一对四岁的双胞胎女儿和金哥儿进城。 金哥儿顽皮,将金明池边的柳条折下来编成小狗插到妹妹头上让她们扮小狗。 玉姐儿打小就是暴脾气,拧住哥哥的袖子不撒手:“拿掉!”两人闹将起来。 王夫人皱皱眉,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却惊呼出声:“我的簪子不见了!” 宓凤娘帮她寻簪,原来王夫人金簪滑到耳畔, 就在这几刹那,宓凤娘一扭头却发现盏姐儿不见了。 叶家变卖家产寻找女儿时,王家还从叶家手里压了低价买了些田产呢。 后来随着叶家越来越衰败,王家的脸色也越冷淡,后面两家往来便越来越少。 “王家就住在街背。”小妹小声讲给叶盏听,“咱家砸个碗他家都能听到。” 玉姐儿搂起一把稻草往灶洞里塞,大大咧咧开口:“说不定是来谈你跟王家公子婚事的!” 叶盏摇摇头, 两家住这么近都不往来,可见交情已淡,怎么可能还谈婚事? 正烧着火就听得外头一阵喧哗。 第5章 大宋市井人家 第6节 姐妹三个探头,就见满脸横肉的王员外正叉着手讲话:“闲话少说,今日我是来退亲的。” “退亲?”叶大富惊讶出声,“咱可是纳采问名纳吉走了一遍,连聘书都供奉过两家祖宗……” “王员外如今家大业大。” 宓凤娘手里的酒盅掼到桌面,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 “您要是退亲也不怕人笑话?” “哼,你也不看看你家如今这幅样子。” 王员外冷笑一声, “当初定亲时你家是耕读世家,老大更是在私塾里人人夸奖的神童,说不定还会改换门庭。可如今呢?” 宓凤娘讪讪,刚才的气场顿时消了下去。 “可之前你还说若是孩子寻到就认这门亲事呢。” 叶大富无措摸摸腰带,挤出个笑脸。 “你阖家都是贱民,哪里再能跟我家结亲?” 王员外从鼻孔里嗤了一声。 这话出口叶大富似乎被虫蛰了一样惊了一下, “贱民”两个字戳到了他心坎: “当初若不是我指点你走上康庄道,你不也是贱民?” “算了吧相公。” 一直没存在感的王夫人忽然开口, “孩子既然回来,这门亲事就认下吧。” 却被王四狠狠白了一眼, 她立刻低头,畏畏缩缩缩到一边不敢吱声。 王四狠狠开口:“倒马桶算什么大道?你自己嫌腌臜不干让我干,我还得承你的情?” “你好好说明白了,这肥料购买不是我给你的钱?你的本钱、门路,哪一样不是我搭的桥?”叶大富怒了,“就连当初贱卖给你田地也是看你是亲家面上!” “那也不够我赔进去个儿子!” 王员外冷笑着打断他的话, “我儿读书上进,夫子说科举有望,转眼就要去考状元,哪里还能配一个丫鬟?再说你家全家贱民,以后子孙还要不要抬头?” “‘师爷、衙差、娼妇、升秤、媒婆、走卒、盗、窃、时妖、’九样里你家占了四样!” 王员外轻蔑扫视一圈,掐着指头数, “说不定这盗和窃也免不了。” 说着说着轻蔑打量宓凤娘:“瞧你家姑娘们各个生得好,说不定最后一样暗娼也是……。” 他话音还没落就听宓凤娘大喝一声:“你个剜口割舌的腌臜畜生,我撕烂你的嘴!” 王员外来不及闪避,就觉得眼前一黑, 额角剧烈发痛, 随后有液体从他额头流了下来。 他捂着脑袋尖叫:“血!血!” 声音带着颤抖。 还是王夫人镇定些:“老爷,不是血,是酒。” 王员外这才敢抬头细看捂着脑袋的手, 上面没血, 倒是有酒, 原来宓凤娘一怒之下拿酒盅砸他,里面的残酒流了他一脸。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得宓凤娘再骂一声: “今日与你性命相博,你方知老娘我的手段!” 手里还炒着酒壶就要再砸。 “叶大富,管好你浑家!” 王员外惊慌失措求助。 却不料叶大富也拿起扫把要打过来:“打脊老贱人!你算哪条街上的黄狗,来我跟前狂吠?” 他一贯圆滑,此时却气势汹汹、脸颊涨得通红,显然是被气得发狠, 说罢就劈头盖脸打了过来。 不好。 王员外被兜头打了好几下,他龇牙咧嘴高声嚎叫,好容易突围出来扫视一圈, 叶家在死胡同里,要出狭窄的炭场巷只能从屋前过,可叶家两位门神一样占据屋门口, 今日是出不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忙换了笑脸,躬身作揖: “两位,是我唐突了,我赔礼道歉。” 那媒婆也跟着做和事佬:“两位都是街坊,真闹大了叶家也落不下好名声。” “放你娘的冷屁!”宓凤娘冷声抢白。 还是王夫人上前给她深深行礼:“宓妹妹,你就看我份上饶他一回。再说你砸他这几下,他额角起好几个大红疙瘩,少说有半月不能见人,也算解气。” 她一脸卑微,又言辞恳切, 让宓凤娘想起从前两家交好时王夫人待她如亲姐妹一般, 再想起街头巷口那些传闻,知道她日子也艰难, 便叹口气:“也罢。” 叶大富抓紧时间狠狠再打两下, 又看了妻子一眼,恋恋不舍放下扫把: “就听我浑家的。” 王员外一看有戏,乐得牙花子呲出来笑:“多谢多谢。” 媒婆也跟着帮腔:“到底是通情达理人家。” 不要钱的好话说了两箩筐,她今日办成这桩退亲,能多拿几十文赏钱呢! 叶大富进了屋,拿出当初的聘书和一方鸳鸯阴阳玉佩,给了宓凤娘。 宓凤娘接过这些东西,叹了口气:“势利也算是人之常情。这些你们拿走。” 正要给他们却听得一声脆生生的女声:“且慢!” 诸人抬起头,却见灶屋里走出一个女孩子。 她高挑身形,鹅蛋脸,五官更是精致,鼻梁高挺,看着就是个美人坯子。 王夫人刚才没看清,这回仔细看却在心里惋惜了一回, 想必这就是叶家的二女儿了。 其实看她长相气质配自己的儿子也算是可以。 刚这么想就对上丈夫的目光,王员外冷哼一声:“怎的?是指望我家收回成意?我家小二如今在进学,以后少不得要中个秀才举人,京中贵人榜下捉婿,说不定郡主公主都尚的!” 还要说下去,就见叶大富晃了晃拳头, 他一个拳头就顶王员外半个头大, 吓得王员外缩了缩脖子不敢造次。 叶盏这才出声:“退亲可以,但你家当初借着亲家便利从我家拿走的礼、低价买回来的田地这些可怎么算?” 这话一出,院中诸人神色各异: 玉姐儿瞪圆了眼睛,她还当妹妹出来是想挽回亲事呢,谁知是提及这个。 叶大富则咧嘴笑:不愧是自己女儿,这一点亏都不吃。 宓凤娘更是积极帮腔:“是啊,这退亲也罢,往日里人情往来的东西要还回来。” 王员外和王夫人瞠目结舌,他们来退亲可没想到还要退钱。 叶大富算起账来很快:“自打定亲,王家从未给叶家送过节礼,叶家却是按时按节都送。这些可都没道理不归还吧?” 宓凤娘也跟着丈夫算账:“每年过年我家都往城里送一袋白面一袋小米,半口袋绿豆,还有两箩筐瓜果。对了,这要按照汴京城里市价算!” “这!?”王员外愣了,“这可是当初你们心甘情愿送的!” “还不是因为我们有结亲这一层关系?怎不见我爹娘给旁人家送?”叶盏开口,丝毫不让分毫,“还是……” 她一笑:“还是您这个儿子四处许人,为的就是沾着亲家名头便宜拿别人好处?” “就是!”叶大富抱臂,施施然让杏树上一靠,“不然我就免不了辛苦跑一趟去你家儿子书塾门口问问,让他们夫子、同窗都评评理!” “老爷,不可啊。”王夫人脸都变色了,“他们读书人最看重礼义廉耻……” “闭嘴!”王员外低声斥骂妻子一句,扭头铁青着脸,“叶大富,你说个数吧。” “那可得慢慢算,还有当初的田地也是看你们是亲家我家才低价与你的,那可是大头!” “一袋白面折合一斗50文, 粟米一斗30文,半口袋绿豆一斗70文,还有两箩筐瓜果,大约值当个二十文。” “这一年就是170!一共送了三年,便是540文!” 大宋市井人家 第7节 “再加上定亲时送了一只母鸡50文,一只公鸡30文,便是680文!1” ”我家搬到汴京城后虽然送不起吃食了,但每年都送我自家编的竹蔑篮、熏笼,也值当十几文钱,这十一年也有一百多文了。” 而王家的回礼,不过是酒楼里变质带味的熟肉或是发酵剩下的米渣废料罢了。 宓凤娘越算越高兴, 索性从屋里翻出叶大富做生意的算盘, 珠子拨拉得飞快: “老娘一双眼,却似琉璃葫芦儿一般,今日里你们一分都不能少!” 王员外还在讨价还价,叶家人索性张罗着去请里正, 叶大富甚至打发儿子要去老家雍丘县请当初买卖土地的经济、书契人、族长等一干人, 王员外吓得连连摆手,这才作罢。他儿子科举、做官都要跟原籍乡亲们交好,哪里敢留下坏名声? 最终定下王家当退还叶家11年间的节礼八百文钱、补齐田地费用共一千二百文。 王员外一脸肉痛,从袖子里拿了两吊钱出来:“有了这些钱,以后可不许再闹!” 一边飞快夺走聘书玉佩,生怕叶家反悔。 “放心!我叶家一口唾沫一个钉!你莫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叶大富狠狠将扫把一挥,“还不快滚!” 王员外想起刚才被痛打的经历,缩缩脖子,带着妻子飞快开溜。 看王家人远去,宓凤娘叹口气:“她上门来,我还想着是来结亲了呢。” 一开始对她语气热情也是为了女儿的婚事。 叶大富还记得安慰女儿:“没事,以后爹娘给你们姐妹攒丰厚嫁妆,给你寻更好人家。” 家里人这是在安慰自己, 叶盏心头暖流涌过,反过来宽慰他们: “王家三人,贪小便宜的奸猾当家人、懦弱贪利的婆母、窝囊藏在爹妈背后的儿子,哪个是好相与的?倒不如没了这些人更清净。” 她是真心不想要这门婚事。 “不过……万一他家儿子真被贵人榜下捉婿走了呢?” 叶大富素来心大,此时却对着挂在大相国寺檐角的夕阳难得惆怅了起来, “咱家眼看着是不景气了,顶着个贱民的名头,以后孩子们不好婚配呢。” “不会,我们以后肯定过得比他家好。”叶盏握起拳头,“那起子踩低捧高的小人,我还不信比不过他们!” 宓凤娘捡起掉落地上的酒盅笑了起来:“还是我家女儿能耐,叮叮当当响的小娘子!以后啊就承你吉言,我们家在三十三天上,甩那王家在九十九地下!” 捡起酒盅后她也不消停,转而去哄走那些围着看热闹的街坊路人:“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个挟着□□赶紧撒开!” 第6章 不过,要用什么途径才能致富呢? 叶盏思忖着:自己在穿越前是个厨子,手上的技艺还在。 大宋经济发达,汴京是当今世界最繁华的都市, 所以古代比较稀缺的猪油、调料在城里也处处可见,不愁没有调料。 宋朝普及了铁锅,炒、煎炸等炒菜方式出现,做现代菜不至于太突兀, 再者,汴京市民有下馆子的习惯, 综上,开一家食肆最好。 打定了主意,叶盏就起身往外面市集上逛了一圈。 这一趟大开眼界。 街面上煎炸炒烹多种烹饪手法都有, 食材也从荔枝到腰子一应俱全, 甜点冰饮火锅川菜1都能寻到, 穿越女最爱三板斧:猪杂下水、卤菜、火锅,在这里全部都有! 市井热闹,到处叫卖各色美食:果脯、蜜饯, 爆米花、汤圆、 馄饨、面条、疙瘩汤, 煎肉、炸货、炒菜。 叶盏看得瞠目结舌。 就连街边小摊也都盘盒器皿讲究,甚至店面还有外卖服务, 想借穿越者的身份崭露头角只怕是难! 叶盏逛完一圈已经放平了心态: 看来不能靠穿越者身份致富了。 制玻璃、找辣椒,对她而言更是难上加难。 脱离了现代工业体系,她的生存能力不一定胜过古人。 思来想去,最后叶盏还是给自己打气: 只要自己放下穿越者的傲慢,将饭食做得精致可口些,想必也能招揽顾客。 想通了这一点,叶盏便专心致志思索做什么。 大酒楼,也就是民间所说“正店”,卖酒需要官方许可,还要大价钱年检,更别提打点各处关系、购置家产花费,据说一天租金便要两贯! 开个小点的脚店,租金一个月15贯,每天就是500文。 “拍户”2更便宜点,但价格从一个月五贯到一贯不等。 还要去“商税院”进行登记,获得官方认可。 看来在古代施展拳脚,也有诸多烦恼。 叶盏决定先摆个流动小摊。 这种流动小摊只要在街道司备个案,经营不占道不过表木就能开张。因此城里百姓有要临时补贴家用的便都做流动摊贩。 主营业务是炒面,客户嘛,就以市井平民为目标群体。 此时大宋已经发明了面条,各种浇头丰盛,不过叶盏转了一圈没有看见炒面。 因此她的小摊主营业务便是——炒面。 当然为了保底,小摊经营汤面和炒面两种,以免客人们吃不惯。 “炒面?”玉姐儿琢磨,“是将面粉炒熟当干粮?” 叶盏莞尔一笑:“你尝尝便知。” 她决定先做给家人们尝尝滋味,毕竟他们更熟悉汴京市民的口味。 白面活成团后手擀成薄薄圆片,再卷起来拿刀切条,切完后单手抖开,撒一把金黄杂粮面便做成了手擀面。 手擀面煮熟后过凉水,冲刷得干净清爽。 白净面条一绺一绺捞在陶盘里整整齐齐,玉姐儿经过忍不住抽了一根送进嘴里:“真香啊!” 被宓凤娘听见,念叨一句:“玉姐儿你这馋病可得改改,小娘子不能嘴馋,不然饶是你亲娘是媒婆都不好给你说亲事……” “嗯嗯。”玉姐儿胡乱应两声,小声问叶盏,眼睛亮晶晶的,“妹妹,这就是炒面?” 妹妹第一天回家做的菜肴那叫一个美味,让她对接下来的菜品充满期待。 “还没呢。”叶盏捞出了水盆里养着的大鲤鱼。 汴京城内水系众多,鱼也便宜,大大小小的码头都有人卖鱼,她在码头上找了位渔翁花费十几文钱买了条鲤鱼。 先把鲤鱼大刀劈成小块,用淀粉上糊煎好,可惜家穷柴火和油要珍惜着用,不然这鲤鱼最好是切块油炸过才香。 玉姐儿在旁绕着锅转圈:“甚时候能吃?” “再等些时候。”叶盏随手将剃掉的鱼骨拿来熬汤,随后准备再次起锅烧油, 她从橱柜翻出上回炼好的猪油:“暧?” 雪白的猪油已然凝固,上面一个大洞,形状正好是油渣模样。 玉姐儿挠挠后脑勺:“是我嘴馋,偷吃了一回。” 叶盏这几天相处已经知道双胞胎姐姐有个嘴巴馋的毛病,抿嘴笑笑,从碗里又夹出一块油渣给她。 玉姐儿眼前一亮,珍而重之送进嘴里,专心致志看叶盏做菜。 叶盏拿勺挖一小勺猪油放进锅里。很快猪油就开始滋滋作响,在乌黑铁锅里慢慢融化成液体。 随后叶盏投入荆芥和紫苏、萝卜籽、蒜苗等开炒, 昂贵的调味料她买不起,只能拿这些调味香料来替代,好在宓凤娘在死胡同的角落捡了不少别人丢弃的陶盆陶缸,里面填满土种满了各种蔬菜。 香料在锅里煸炒后渐渐散发出好闻的气息,玉姐儿吸吸鼻子:“香!” 叶盏又将备好的猪肉末倒进锅里开炒, 猪肉在城里不算昂贵,算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肉类。如今劁猪技艺也算完备,因此猪肉并无膻味。 看着锅里猪肉末慢慢变色,微黄色水样的油脂融化出来,投入豆酱, 再在炒好的佐料里倒入面条翻炒, 很快雪白的面条就沾染上了锅里的酱汁变得金黄, “香!”玉姐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叶盏起锅,将鱼排铺在上面笑道:“这道鱼排臊子炒面做好了。” 大宋市井人家 第8节 油亮褐红色的红烧汁,已经全部被雪白的手擀面吸收,变得微焦褐黄。 再撒上嫩绿芫荽、雪白的小葱段,混合炒制后微深绿的荆芥和紫苏、蒜苗, 让玉姐儿喉头动了好几下:“我来盛饭端碗!” 她是个急性子,早冒冒失失开始熄火舀菜端碗。 叶盏也将没用完的柴火拿出灶房,放回墙角的柴火堆,却被宓凤娘叫住:“盏姐儿,怎么每日都吃得过年一样讲究?” 女儿往柴火堆前拿了两回柴火,宓凤娘觉得这事不简单。什么饭这么耗柴火? “孩子爱吃是福。”叶大富开口,可在瞥见浑家脸色后立刻改口,“盏姐儿,过日子可不能这般大手大脚。” “你若是馋,不如就让玉姐儿带你去酒肆也做个焌糟娘子,每日里也能蹭点好吃好喝。”宓凤娘疼女儿是疼,但全家的日子要过啊。 “爹娘,我做这是为了摆摊,先试试菜。”叶盏赶紧出言解释。 “摆摊?”二老果然捧场,“敢情好,孩子如今也长大了。” 可叶盏去室内搬矮凳出来早了,就听见爹娘在树下嘀咕:“孩子万一不是这块料呢?” 叶盏一笑:“爹娘,吃饭了!” 鲜美醇厚的鱼香,再加软滑面条。家人吃完后都说好。 “抛开浪费不提,这碗索饼的滋味不错。”叶大富剔剔牙,给妻子倒一盅浊酒。 “还有吗?”就连平日里腼腆懂事的二哥都忍不住加了一碗。 玉姐儿吃得连声称赞:“这比我常出没那几个酒楼的东西都好。” 玉姐儿惯常出没各色酒楼兜售小菜,见识不少,叶盏放下心来。 “这煎鱼排臊子炒面便是我店里的主打菜了。”叶盏定下菜单,为防止有人不爱吃鱼有人吃素又设定了其余两种浇头:一种是红烧肉,一种是炒素丁。 鱼骨熬炖的鱼汤便是赠品,以免客人吃着炒面太干。 当然,若是客人吃不惯炒面,她也能做这三种浇头的汤面。 选好了菜品,接下来便是采购摆摊用品。 讲究些的小摊会推个木车,车上砌着泥瓦灶,灶上煮着大锅,即使是流动摊贩仍然不失热气腾腾, 大哥听了叶盏的构思后胸膛拍得震天响:“这个容易。” 他出去了一趟,不知从哪里推过来一辆车:“先前陈大有小舅子卖羊头肚肺赔了本,妹妹拿着用便是。” 那辆太平车四轮,平板上铺一层泥土,上砌了一个灶台,旁边还能放置个红泥土炉。 四周的车围可以放下,两角有立柱竖起可以支撑住太平车。车子本身有两道牛皮加固的麻绳,方便拉车。 “每日妹妹出摊,便由我们兄弟帮她推拉到街巷,到晚上收摊时我们再去,也免了不怀好意的宵小。”金哥儿开口出主意。 “这敢情好。”玉姐儿拍手,“我每日下工也能去帮忙。”还能顺便吃点剩下的边角料。 “大哥,不知这车多少钱?”叶盏看着车倒很满意,也没忘了问价。 宓凤娘先敲打儿子:“你这撒漫使钱的怪行货子!不知哪里又使钱?可问了价不曾?” “不要钱啊娘。”金哥儿委屈巴巴,“我那些兄弟们最讲义气,说好了是白给我使的。再说了,您别把我的衣裳弄脏,这捆边可是销金的呢!” “家里穷成这样你穿销金?”宓凤娘气得又敲儿子一记,“你这好穿美衣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你妹妹们的妆奁还没有着落呢!” “我这不也是为了体面嘛。再说衣裳是郑家大官人喝醉了酒赠予我的。”金哥儿赶紧把衣角折进去,“至于妹妹们……” 他一笑:“包在我身上!我保管给妹妹们丰厚妆奁,光是那装衣服的箱子就好几个,满当到手都插不进去!”胸膛拍得震天响。 第7章 宓凤娘被儿子逗得“噗嗤”一声要笑,却生生憋了回去:“就凭你给外头那些帮闲们大手大脚花钱的劲头,只怕也难。” “娘,我今晚又不回来了。” 金哥儿一看娘又要翻起陈年旧账,脚底抹油就想要开溜。 宓凤娘眼疾手快拉住儿子摇摇头:“几个子女里要数你最讲究穿衣,又爱结交那些帮闲抹嘴不本分的人,我是担心你啊……” “老大好穿,玉姐儿好吃,小幺又好学,这几子女当真是什么脾气都有。”正在吭哧吭哧和泥修补掉了角土灶的叶大富赶紧宽慰妻子,“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宓凤娘哼了一声没说话,继续喝酒。 金哥儿逃过一劫,摸摸鼻子坐在一边做了个大喘气的动作。 叶盏在旁边打下手,给爹递过去一个小铁铲,一边小声问:“我记得那天王员外……” “呸!什么王员外,叫他王四!”宓凤娘酒盅拍桌上。 “我记得那天王四说大哥以前在私塾里读书被夫子称赞……”叶盏想起王家退亲时说大哥从前是神童。 “可不就是。来是四里八乡出名的神童,因着家里这些事……”说起这个宓凤娘就心痛,“要不是家里败落没钱给你大哥读书,说不得他现在也是秀才了。” “都是因为我……”叶盏和泥的手一停,家人散尽家产寻她才侧面导致了大哥的悲剧。 “妹妹别这么想。”金哥儿开口,“当初全家每个人都想寻你,再说了,夫子也就是客套话,我真一直念书说不定屡试不中,现在家里倾家荡产给我凑考资呢。哪里有现在快活恣肆?” “别浑说。”宓凤娘佯装白儿子一眼,转头宽慰女儿,“盏儿你莫往自己身上揽,你哥没进学固然可惜,可你流落他乡更可怜?”万一被领去当童妓,被打断骨头乞讨,被活剐祭祀,被杂耍的养在花瓶里做花瓶美人,每一样可能都让她心惊肉跳。 “就是。”嘴里嚼着剩余鱼排的玉姐儿在旁边插话,“那时候我们全家人心里头都不好受,银哥儿觉得他不该拉肚子,金哥儿觉得他不该顽皮,我又恨自己跟金哥儿吵架,娘怨自己分神,人人都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散尽家财大伙儿都愿意。” “说到底都是人贩子可恶!”叶大富狠狠将泥土拍在土灶上,“上回衙差说旬日长公主要在大相国寺做道场,我们也去烧香,答谢答谢菩萨。” 叶盏含糊“嗯”了一声,鼻音有点重。随后就低头猛刮腻子,仔仔细细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等她做生意有起色,一定要好好弥补家人。 家人齐心合力,太平车上缺角的土灶很快就被补齐。 接下来就是买锅了,叶盏想定制一口大铁锅炒面,再买一个小砂锅煲汤。 到巷子口米铁匠店里问了一圈,叶盏才发现这个时代铁锅这么贵! 一口最普通的铁锅也要300文,更别提定制了。 不过想想就明白了,此时开采和冶炼技术有限,金属自然是稀缺品。 像碗、杯算是老百姓为数不多家当里的金贵物件,就是因为里面含有金属。 “米老板啊,街坊邻居的,你张口说个合适价。”叶大富当仁不让帮女儿讲价。 “叶家兄弟,光是生铁就要卖40文一斤呢。”米铁匠诉苦,“再说刚来了一批贩子收购,清了我存货,听说这铁锅要是贩运到草原上足足值百两银子!能再匀出点给你我可是咬着牙少赚呢!” 最后在叶大富的唇枪舌战下,说定了300文帮叶盏定制一口大铁锅。 买砂锅便宜,只要40文就可。 买了锅后便要布置食摊。汴京讲究些的摊贩都用青布伞撑开遮阳遮雨,摊旁边床凳堆垛。 叶盏暂时买不起青布伞,只打算买点供食客吃饭的长桌并凳子。 但被宓凤娘拦住:“家里有现成的桌凳,你拿来去便是。” 叶大富赶紧点点头:“你娘说得对,我蹲着吃饭便是。蹲着吃更香哩!” 其余便是锅碗瓢盆。 一个大木桶用来放煮好的面条,三个大陶盆用来盛放炒好的浇头。 再就是粗陶碗和筷子。 这些简单,银哥儿寻到陶坊,捡人家烧坏有瑕疵的碗低价买了五十个,用稻草一捆拎回家。 炊具准备停当,宓凤娘还特意洗了一个面口袋:“盏姐儿,开店可不能没幌子。” 幌子便是招牌, 来到大宋叶盏才发现街上并不是千篇一律的简单招牌, 各家商铺争奇斗艳,用尽巧思吸引顾客: 镜子店门口一串小镜片做成宝塔风铃状,太阳一照,镜片到处反射波光粼粼; 卖剪子的门口挂一柄一米高布包缝制的剪子造型,黑色大剪子栩栩如生,让人两里地都能看到这就是剪子店; 大酒楼门楼用五颜六色的彩纸扎成各色绿叶鲜花,讲究些的直接用绸缎扎成牡丹花,让人移不开眼睛; 鞋子店“各色鞋履”下画一双大靴子; 屠夫家门口猪尿泡像一串透明气球一样飘满半个天空,风一吹便随风飘动。 叶盏这小小的摊位也免不了要做些营销手段。 大哥提笔帮忙在幌子上写字:“叶二姐炒面”。 再请叶璃画了一张硕大的画,共有三碗面, 面上分别铺陈臊子、红烧肉、和鱼排, 各种鲜艳颜色五彩缤纷,吸引眼球。 宓凤娘还特意帮女儿用明矾漂洗一遍,防止褪色。 叶璃跟着巫医学画符学得不错,这招牌画下来栩栩如生,让人口中馋虫大生。 即使家人处处帮自己省钱,全套摆摊用品准备下来也足足花了五百文。 还好当初娘给叶盏留了一贯钱的私房钱,不然叶盏还真支付不起。 叶大富想要拿家里的钱给女儿花,却被宓凤娘拦住:“兄弟姐妹几个,谁也不偏帮。” 叶盏觉得娘亲这法子好,不然家里就那点钱,给谁呢? 倒是叶璃和玉姐儿翻出私房钱给叶盏:“处处要花钱,你先拿去使。” 银哥儿掏掏衣袖不好意思舔嘴唇,他赚的每一分钱都交给家里了。 金哥儿掏出扇子:“我没钱,可这扇子能抵不少钱呢。” 却被叶盏拦住了:“我如今自己有钱,若是不够再跟兄弟姐妹们开口。” 购置食材倒不太花钱,叶盏采购了许多再加上肉鱼也不过一百多文。 “怎的买了这许多?”宓凤娘看着那些备菜啧啧称奇。 大宋市井人家 第9节 除去炒菜用的葱姜,还买了薄荷叶、荆芥、香菜、小葱、紫苏、茱萸、花椒、黄姜等各色蘸料。 叶盏买这些味道浓厚的调料,为的就是满足不同客人的需求。 叶大富看得一阵肉痛:“这也忒贵了些!居然还有胡椒粉?你可知道这一指甲盖胡椒有多贵吗?” “京中饮食各有心机,有的拿银器盛放,有的放入羊骨熬汤,还有的拿糟海蟹做浇头。”叶盏跟爹娘解释,“我要脱颖而出就须得有自己新意。” 叶家爹娘虽然节俭,却也知道做饭省料就不会好吃的道理,便悻悻然不再反对。 准备好菜式便是给各色菜品定价。 叶盏决定,鱼肉臊子浇头是八文钱,红烧肉浇头七文钱,素面浇头五文钱。 城中百姓日赚一百文到三百文左右,当然更高的上不封顶,只不过叶盏所住这片平民区平日里消费不高,叶盏定价便也往经济实惠里定。 定好价又请大哥帮她在幌子上每副画下面标注了价格。 一切收拾停当,叶璃便用所学翻阅黄历,挑了明天开张的上好时辰,单等着开张。 玉姐儿感慨:“先前听说书先生讲古说开店只轻描淡写一句,可妹妹这置办个小摊都用了足足两天,可见尽信书不如无书。” 第二天开张。 叶家人早早起床,哥哥们帮叶盏将太平车推过去,姐妹们则特意绕路送她过去,爹娘更是左右帮忙拎着各色盆盆罐罐。 这倒不是偏疼叶盏,而是叶家每个孩子第一天做工都有这待遇,听说二哥第一天在军巡铺上工叶家人就挡了个严实,还被他上司劝了回来呢。 等摆好东西,爹娘更是提出今天不做旁的就给女儿作伴,被叶盏赶走才作罢。 不过家人过来一趟还是有好处,叶盏余光瞥见对面也有个卖面的摊子,老板白了她好几眼,看见家人众多这才没过来找茬。 她定的摊位在朱雀门外龙津桥,这里晚上就是汴京城鼎鼎有名的州桥夜市,白天行人也不少,小摊小贩更是多如牛毛。 等家人走了,叶盏便起锅烧火,煮好面条放入早盛满凉水的大木桶, 随后将一口大铁锅洗涮干净,开始爆炒浇头,想散发香味吸引路过百姓。 小砂锅上煨着的鱼汤咕嘟咕嘟,渐渐变得奶白。 铁锅里肉臊子混合着各种香料的香味也随着东风散开,惹得路人频频瞩目。 果然就有人站住,问叶盏:“这炒面是怎回事?是将面粉加入浇头么?” “不是。”叶盏赶紧指着幌子上的图画给他解释,“炒面将索饼煮完后翻炒,没有汁水更利落些。” “有趣。”那人看了看布画,“那给我来一碗鱼排臊子面吧。” 第8章 “好嘞!”叶盏乐呵呵招呼他,麻利给客人盛了一碗鱼汤,“这是赠送的鱼汤你先喝着,您少坐片刻,我马上炒好。” 随后便起锅烧油,铲一勺臊子放进锅里,随后从凉水桶里捞了一份凉面加入一起炒。 “还真是炒面啊!”客人吸溜喝着鱼汤,一边啧啧称奇,“倒干爽。” 鱼汤的滋味很是醇厚,奶白的鱼汤里面有胡椒粉,让人喝下去鼻窍为之一通。 一看食摊用心了,并没有因为是免费提供就胡乱敷衍。 随着锅中翻炒,原本雪白的面条变得焦黄,焦香味也渐渐溢出,惹得客人不住咽口水:这炒面看着就香啊! 等臊子炒面九成熟后,叶盏又夹一块早就煎好的鱼排放在面里,稍微热了热便拿了出来:“做好了!” 她端到客人桌前,笑眯眯请他品尝:“您慢慢品尝,对了,要小心鱼刺。” “对了,还能搭配配菜,您想吃点什么?”叶盏笑眯眯指点客人看配菜。 客人扫了下配菜,眼前各色小木盒装着不同的配菜:薄荷还带着水珠呢,散发出淡淡的气息,荆芥被堆放得整整齐齐,嫩绿芫荽,雪白小葱段,混合炒制后微深绿的荆芥和圆鼓鼓整片叠着的紫苏、蒜苗水灵灵。 里头荆芥、薄荷还特意烫过。 整个配菜盘绿是绿,白是白,紫是紫,看着就如一幅画面一样让人心旷神怡。 客人挑了挑,选择:“除了芫荽都要,荆芥和小葱多加点。”他不爱吃芫荽。 “好嘞!”叶盏拿起竹夹子夹菜,手脚麻利,两下就把备菜全都端过来。 客人把配菜搅动了搅动,让它们和炒面拌在一起,随后打量着眼前的面:微扁圆的面条根根分明,裹上了各色调料,焦黄面条配着淡绿菜蔬、雪白豆芽,看着品相不错。 可是这炒面条能好吃吗? 以前没吃过炒面,不会是什么奇葩饭食吧? 他挑起一筷头面,谨慎送进嘴里。 面条“吸溜”一口进嘴,咀嚼了一口立刻觉得筋道爽滑, 客人自己也在家做饭,当然知道区别:别看这面条平平无奇,要做好却麻烦呢。好多店里大厨偷懒,面团揉得不到位,那手擀面做出来就差点意思,不够筋道。 眼前这碗面显然是老板用了心,揉面的时间很长确保了面团揉到味。 他还是第一次吃炒面呢!炒制过的面条干爽利落,没有寻常索饼的汤汤水水。 他立刻想到,那些平日里是急性子、很烦传统索饼汤汤水水的人,应当很快会喜欢上这种炒面。 而且别看这炒面干爽,其实上面都裹满了酱汁,吃起来香气十足。 那个酱汁滋味很符合,有肉香、有各色香料的香气,层层叠叠在口里铺垫。 肥瘦相间的猪肉臊子原本常见,可这食摊不知道怎么炒制的,居然没有半点膻味,只觉肥香满口。 要是觉得腻,还有各色佐料搭配。 客人连着塞了好几口。 煸炒后被逼出了肥油肥肉丁,呈现出微微褐黄色,整个肥肉有点半透明,油滋滋往外冒油,还沾染着一星半点的微褐色,那是沾染在上面的一丁点瘦肉。 瘦肉丁已经微微发紧,吃进去口感正好。 一旦开始咀嚼,肥肉丁和瘦肉丁,还有筋道的面条立刻在嘴里融合到一起,肥肉变得不腻,瘦肉丁变得丰腴,面条筋道得有嚼劲,几种食材碰撞,滋味恰到好处。 “痛快!”他几口就吃完,放下饭碗还觉意犹未尽,“老板,再来一碗!” 随着叶盏炒面,路过几个行人被这种新奇的食材处理方法吸引,也纷纷点了单。 叶盏一一炒面,接连忙到了中午。 可到了中午就没什么人了。 汴京市民大都习惯了一天吃两顿,早上和下午,这中午一顿大家是尽量吃小吃。 所以这回卖辣脚子、冰雪冷元子、金丝党梅这样的零食小摊生意要好得多。 叶盏的食摊重新又变得空荡荡。 正在发呆就听得一句:“老板,你这面怎么卖?” 叶盏抬头看,咦,大哥? 她刚要出声喊大哥就见叶金冲自己眨眨眼,大手一挥:“弟兄们,都来看看这是甚吃食。” 他身后冒出七八个破皮帮闲,各个衣冠楚楚,摇着小扇,瞬间就把小食摊围得团团。 叶盏懵逼:怎么大哥带来这么些人过来? 叶金在一个劲冲她使眼色。 叶盏只好晕乎乎回答:“客……客官。” “我这有三种面,鱼肉臊子浇头是八文钱,红烧肉浇头是七文钱,素面浇头是五文钱,您要哪种?” 叶金豪气一收扇面,空气撞击出“啪”一声:“每样都给我来一份!” “恐怕您吃不完。”叶盏硬着头皮答,“不如您尝尝红烧肉炒面和素什锦炒面?” “好。”叶金应下,又吩咐自己兄弟们,“你们要吃什么,多点点。” 那些破皮帮闲便跟着一人点了一份面。 叶盏数清楚每种炒面的份数,分成三锅炒完再递了过去。 面条炒好后加入冬菜末和葱花,再撒上绿色芫荽、雪白的小葱段,荆芥和紫苏、萝卜丁、蒜苗,本身就像一幅画面赏心悦目。 “真香!”叶金瞥一眼停留在旁边看热闹的路人,故意大声说,“闻你家这面的香气就知道味道错不了。” 说完大幅度用筷头将炒面挑起,务必让周围人都看到琥珀色的炒面,焦香四溢的味道也随之散开。 送一口进嘴里,面条筋道爽滑。 毫不夸张说,光是就着白汤他都能将那碗面条全吃完。 “哇!好吃!真好吃!”金哥儿这回可不是当托儿,而是真心觉得好吃。 而用作面卤子的红烧肉滋味更是好吃: 猪肉价格低廉,老百姓也惯常吃用。 不过叶金却觉妹妹这炖的猪肉滋味完全不同。 首先卖相就漂亮:猪皮都被炖成半透明,五花三层的小块肉呈现出琥珀色,肥肉变得剔透,瘦肉变成了浅酱色,一口就很入味。 上面的酱汁厚厚一层,也不知是不是糖汁。 筷子一夹,那肉有弹性一般在筷头颤巍巍晃了几下,真是晃得人心旌摇荡。 叶金迫不及待将五花肉送进嘴里。 吃进嘴里才知道,裹在外面的酱汁不是糖汁,但是吃起来甜甜的。 而肉几乎要在嘴里化了。 肥肉的丰腴、瘦肉的饱满,一下就裹挟着甜咸适中的滋味一起在口中迸发,爆炸。 香啊! 叶金又吃了一口面条,炒面在翻炒过程中沾染裹满了五花肉的汁水,既能冲散红烧肉的肥腻还能彰显出面条的柔韧有嚼劲。 在吃面间隙还能尝到里面夹杂的酸辣萝卜丁碎,这叶金知道,是妹妹前两天腌制的泡酸萝卜,此时简直是解腻神器,搭配得红烧肉炒面更加引人入胜。 当真厉害,一定要大夸特夸。 叶金非但这么想,还这么做了,他大声将每种的滋味都说给身边人听:“这红烧肉肥而不腻,肥香满口!” 大宋市井人家 第10节 “酸萝卜碎末画龙点睛之笔。” 旁边路过的街坊们停下脚步,似乎还不错? 看价格也不贵,五文到八文,而汴京城里的小食摊一般一个肉包子、腰肾鸡碎这样内脏都要十五文一个,一碗面只有一半价格却有肉有鱼。 只花一半的价格就能吃饱,而且那些贵的是小吃,这是正餐呢! 虽然汴京市民大手大脚,但老百姓过日子哪个不讲究实惠呢? 不过……这家是家新店,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因此都打量了一下现有的食客,想知道滋味到底如何。 叶金动作浮夸,旁边那边泼皮兄弟们丝毫没觉得夸张,因为他们也觉得好吃! 就看一份素什锦炒面都有讲究。 玉兰片、笋片、香簞丁、豆干丁、木耳等各种素菜杂烩,用大酱和酱油炒制后,还特意勾了芡。 再撒上嫩绿芫荽、雪白的小葱段,混合炒制后微深绿的荆芥和紫苏、蒜苗,看着就不错。 吃起来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玉兰片脆爽、笋片鲜美、豆干丁柔韧、木耳滑溜, 各种素菜不同的口感让人迷醉。 滋味更是浓郁香气,有人赞叹:“这比吃肉还香。” 繁复工艺做完的芡汁带着鲜香,将各色素菜的优点更大程度放大。 吃完后唇颊留香,满心满足。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称赞: “汴京不缺面食店,可这家店自有其鲜美之处。” “还有免费鱼汤可以喝,乳白色的鱼汤浸润了鱼的鲜味。” 原本只是来帮兄弟家人捧个场,可吃完后人人都光了盘,有人意犹未尽再要一份。更有甚者还问叶盏:“可以打包叫人外送吗?” 汴京城不少酒楼是可以点好菜由伙计拎着提篮上菜上门的,有些讲究的店还会用银盘银筷子呢。 叶盏只好歉意摆手:“小本经营,没有那么多锅碗。” 说话间桥头路过的人们纷纷围住叶盏,他们看这小食摊坐满了人,食客又吃得津津有味,再看炒面色泽诱人,闻着阵阵红烧肉的香气,早就按捺不住了: “我要一份素面!” “我要红烧肉炒面!” “我三样都要!” 叶盏一一应下,手脚麻利开始炒面。 第9章 等到太阳下山时,叶家人下工了,纷纷来找叶盏。 这会已经夕阳西下,叶盏炒面摊的香味再次吸引了不少食客前来吃晚饭。 银哥儿洗洗手,赶紧帮妹妹刷洗盘子。 玉姐儿随手招呼起旁边的客人。 一家人一直忙到华灯初上才作罢。 叶盏还想在这里卖夜宵,州桥夜市可是城里夜晚最繁华所在。 不过干了一天活她的确腰酸背痛,想等赚了钱再雇个人一起周转。 回到家里,叶盏累得躺在榻上做咸鱼状。 她穿越前是行政总厨, 买菜有采购,洗菜有小工,备菜有徒弟,端菜有侍应生,算账有收银, 从未像现在这样一人要干所有行当,还得眼观六路,防止有人跑单。 一天下来简直从身体到精神都疲惫。 想象:自己作为穿越女大杀四方。 实际:干一天就全身酸痛。 叶盏用破被蒙住脑袋,哀嚎,变成一条翻滚的咸鱼。 金哥儿二话不说给妹妹端了洗脚水泡脚,宓凤娘也系围裙:“我来将食摊剩下的余料盏儿就歇着吧。” “娘,我来。”玉姐儿眼风扫见娘要进厨房,赶紧抢先一步踏进厨房。 “果然懂事了许多,知道了心疼你娘。”叶大富欣慰夸大女儿。 小妹叶璃抿嘴笑:“大姐肯定是担心娘那手艺糟蹋了二姐的菜式怎么办?!” “才不是呢。”玉姐儿睁着眼睛说瞎话。刚才在摊位上帮忙时她就觊觎已久:妹妹给家人吃了臊子鱼排炒面,但这红烧肉和素炒面可没吃,看着就好吃。 “红口白牙莫要编排你大姐。”宓凤娘不服气,“再说就是煮点面能出什么岔子?”浇头还是白天剩下的,煮煮面把浇头倒上去就行。 却被全家异口同声反对:“不可。”上次宓凤娘煮茭瓜面片汤居然把锅烧焦了,茭瓜都变成了黑炭。 宓凤娘悻悻然:“哼。”腰一扭去倒酒。 美食的力量是巨大的,居然让一贯性子急躁脾气火爆的玉姐儿成功再加工了今晚的夕食。 一家人围坐院里,热热闹闹吃了这顿晚饭,各个吃得肚儿圆圆。 叶璃再次抱着肚子忏悔:“师傅说胖了就不好通灵了。”可还是忍不住又眼馋看了看厨房:明天做什么饭啊? 叶盏吃完缓了些力气就坐在树下算账。 宓凤娘见女儿算完账神色如常,瞧不出端倪,生怕她第一天开张赔本而一蹶不振,咳嗽一声先开口:“这做生意有赔有赚,都很正常。” “你娘说得对。”林大富作为妻子的忠实拥趸跟着帮腔,“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金哥儿对着家里仅有的一面小铜镜左看右看,将一枚红槿花从碗里捞出别在鬓角看效果,随口道:“明日我再寻些兄弟们帮忙捧场,妹妹莫要担忧。” “谁说我担忧了?”叶盏哭笑不得,赶紧说出算账结果,“今儿个赚钱了呢。” “赚钱了?” “这一天鱼肉臊子卖了二十碗,红烧肉卖了二十碗,素浇头卖了二十五碗。” 鱼肉是八文钱,红烧肉七文钱,素面五文钱。 算下来一共赚了四百二十三文,再抛去购买原料的成本,一天的净利润是二百文。 “一天二百文!”宓凤娘算着账。 “一个月就是六贯!一年就是七十二贯!要发财了啊!” “娘,账不能这么算。”叶盏哭笑不得,“香菇、黄花菜那些干货是我从杜家背出来的,没花钱算不进去成本,等用完了下次买新的都要算进成本。” “再说今天还有哥哥带来的人呢,这钱也不算。那些人一人吃了一碗,有人吃了两碗,都给钱了,一共是一百文。” “也就是说我今天只赚了一百文。” “一百文也不少了,一年能有三十六贯呢。”宓凤娘笑眯眯掐着头算。 叶盏摇摇头,她不满意。 汴京做工大约都能赚这个数,那些人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尚且能卖一百文,而他们的老板还有的赚,可见这些人产生的价值不止100文。 要长久立足,她还得动动脑筋多开拓增大客源的法子。 叶盏一边思忖一边数出一百文递过去:“那些人是看哥哥的面子来的,这钱还给哥哥。” “你留着。”大哥看都不看一眼,“你卖面赚钱天经地义。” “那可不行。”叶盏笑吟吟,“今天他们帮哥哥做人情,下回哥哥肯定要还回去,那是可不得大哥自己出钱?” 她执意把钱塞进大哥荷包:“大哥一定收着。” “你们兄妹做张做致做甚么孔融让梨,我替老大收着就是。”宓凤娘看见亮闪闪的铜钱眼前一亮,伸手就要抢,“来!也免去你们兄妹为难。” “娘!”金哥儿顾不得簪花,把红槿花胡乱一抛就把荷包接到了手里,讪笑道,“二妹说得在理,我得请客答谢人家捧场哩。他们一开口,明日说不定妹妹食肆就能名扬京城。” “大哥那些朋友都是什么来路啊?”叶盏很好奇,“怎得能有这么大能力。” “大哥这些伙伴都跟他一样是酒楼里的帮闲,每每有公子哥下馆子,他们就会凑过去给公子哥斟茶倒酒,推荐全城各种美食,各家酒楼有什么拿手菜、哪里的酒最香,他们心里门清。”叶璃在旁边说得头头是道。 哦原来是大宋探店博主(贵族特供版)。 “要一吹一捧,找他们也算是术业有专攻。”玉姐儿在旁解释。 “怪不得大哥对穿着格外讲究呢。原来他这职业大凡穿着不亮丽点就无法吸引公子哥儿。”叶盏恍然大悟。 谁家公子哥儿会让穿着寒酸的帮闲近身呢? 衣衫褴褛的帮闲跟公子哥推荐:“爷,那家酒楼的水晶脍真好吃!”公子哥会信吗?他没准会觉得穷人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看什么都好吃呢。 只有穿着光鲜亮丽人家才会相信你是真的吃过好东西。 “等以后赚了钱,我要给大哥买件好衣裳。”叶盏说。 金哥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妹啊,以后爹的古董在我坟里也埋一份,让我尸水帮你把古董做旧,到时候你过不下去就来挖我的坟!” 还不忘其他人:“弟兄姐妹们都能来挖!” “呸呸呸!”气得宓凤娘转身就拧住儿子耳朵,“贼猢狲,这是能拿来说嘴的?” 叶大富双手合十跪拜漫天神佛:“您老人家雅量,莫当真。” 家里正闹得一团,就听得有人在门首怯生生称呼:“可有人?” “是我,赵小七。” 赵小七? 叶盏一愣。 他十五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一个齐整少年。身后站着他娘。 大宋市井人家 第11节 金哥儿轻咳一声,百忙之中还给妹妹使眼色,一个劲往赵小七臀部瞄,示意她看。 被宓凤娘察觉,在衣袖遮掩下狠狠掐了儿子一把。 金哥儿龇牙咧嘴。 叶盏:…… 赵小七手里端一个木托盘彬彬有礼:“家母听闻府上有喜事,特意并我送一篮碧桃并一碟笋肉馒头过来庆贺。” 相比之下他娘更有市井烟火气: 樱草色蔷薇宝相纹图案抹胸,搭配靛蓝褙子,系一条草绿六幅裙,下穿石青合裆裤,搭配得五彩缤纷, 团团面庞像满月,雪白皮肤,说话很是周全:“听说你家女儿回来,我们来庆贺。” “你也听说了?”宓凤娘满脸喜气,“我家二女儿找回来了!可惜我不凑手,不然肯定摆宴席请你家来,不过明天会送红鸡蛋过去。” 又夸赵小七:“真是文绉绉孩子,这学堂里待久了就是不一样。” 她们在一旁客套,叶盏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亲娘为什么对赵小七这么客气。原来赵家是他们房东。 先前不是说她家的房就依靠着别人的瓦房一面墙搭了个棚子吗? 瓦房就是赵家的。 他家坐拥一个四合院,很有经济头脑,把那院子一隔两半,一半自助,一半作为大杂院租给租户。 自己那边也不浪费,搭了个简陋窝棚租给了叶家。 叶家虽然房子破,但能独占一个死胡同,利用死胡同里的空间,还可以搭建个小窝棚做厨房,也算自成一座小院,还占据了地理位置最好的一个。 可其他家就不一样了。赵家大杂院里面诸多人家只有一间公用的灶房,听说连各家用的调料都要锁在柜子里,使用不方便不说,光是偷东西吵架的烦心事就不少。 赵家坐拥这许多房产衣食无忧,还能送儿子去学堂里读书呢。所以汴京民间把租金叫做“痴钱”,意思是白痴都能赚到的钱。 宓凤娘把赵家母子招呼到树下的板凳上坐,又给他们端了自家做的紫苏饮。很是殷勤。 赵夫人接过茶却不喝,放到一边,反拉着叶盏打量:“这孩子生得好生齐整,冰雪玉石一般的人,我可算是见着了。” “哪里哪里,她小人家家家的,哪里当得起您称赞。”宓凤娘嘴上谦虚,脸却乐开了花。 笑容还没收进去,就听赵夫人道:“可惜被拐走后当了奴婢,孩子真是受罪受苦了。” “不曾吧?”宓凤娘立刻开口否认,“她命好,被卖过去是大户人家,听说老爷在朝廷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是官家身边重臣呢!这样的人家,咱寻常百姓哪里得见?” 生生把太常少卿一个负责祭祀礼乐的四品官吹成天子重臣。 叶盏:o.o目瞪口呆。 “再说二姐儿是杜家三娘子的丫鬟,你不知道了吧,大户人家的大丫鬟等同于副闺秀一般。”宓凤娘现学现卖,“我家叶盏身边就有两个小丫鬟伺候呢,一个负责给她端水倒茶,一个给她跑腿打杂。” 赵夫人听得津津有味,她虽然家境富裕,但离真正的诗书礼乐之家还有门槛,因此也颇感好奇。 宓凤娘越发卖弄了起来,天花乱坠一顿乱吹:“洒扫有粗使婆子,针黹女红有专门的针线房,采买有外院小厮,吃饭有专门厨房。她们这些大丫鬟只单单陪同大家娘子们玩闹便是……” 叶盏:…… 娘是真能吹啊,把她个跑腿小丫鬟硬生生提拔成了大丫鬟。 她咳嗽一声想制止,却被叶大富扯开:“乖女,来厨房帮爹烧火。”给她使了个眼色。 拉她到厨房后才小声告诫她:“你娘也是为你好。若给人做奴婢的事情被添油加醋,难免被人传闲话泼污水。” 叶盏想起那天王员外说“大户人家侍女说不定还要被主人家拉去助兴”的丑恶嘴脸,顿时明白了爹娘苦心。 外面宓凤娘已经掌握了话语主动权,从赵夫人嘴里打听谣言的始作俑者了:“是哪个嚼舌根的断囚根子?这么在外数说我家二姐儿?” 赵夫人是个耳根子软没城府的,两下就被套出了话。 宓凤娘酒盅一下就砸在了桌面:“何兰翠!那个贼提口拔舌见鬼的长舌妇!” 不消说,这就是娘的老对头。 赵夫人被吓了一跳,赶紧转移话题:“新近有歹人出没,听说宝箓宫至酸枣门那一带死了好几个人,你家人小心莫要乱走乱动。” 宓凤娘吓了一跳,酸枣门离着他们居住的炭场巷并不远。 第10章 “宝箓宫至酸枣门之间的这几桩案子……”汤正长开口。 汤正长是开封府里的法曹行参军,人如其名长着一张有棱有角的长脸,几个小年轻背地里叫他“驴参军”,为人最是随和不过。 “当然是有关联。”另一位同僚点头附和,“裴昭,你怎么看?” 裴昭长身玉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宝箓宫的老者、酸枣门的青年商人、附近巷里住着的卖茶女,这几人都是被一刀毙命,死后被割了一绺头发,现场留下一个犀牛角吊坠。应该是有关联作案。” “可是这些人之间互无关联啊。”汤参军苦恼挠了挠脑袋,“三名死者年龄不同、籍贯不同、营生不同,生前也互不认识,到底是与谁结仇了?” 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忽然听见谯楼上遥远的钟声连着敲了一百五十下。 “下衙了!午时了!” 手快的小吏推开案桌上厚厚的工文,兴冲冲就往外跑:“要用午膳了!” 有的衙门福利好,公家提供吃食; 有的衙门离着内城方便,官吏们回家用膳; 只有开封府,周边太挤,回趟家再回来堵车就耗时许久,因此官吏们都在外面吃。 好在开封府周围小食肆脚店林立,丰俭由人,总能挑到中意的美食。有好事者还在案牍之余编了一部册子私下交流,点评附近的各家食肆。 此时大家开始讨论:“今儿中午我想吃当街水饭,搭配着曹家从食1。” “对了,我昨儿个吃了炒索饼,当时我就想这等美食必然要请你共同分享,炒索饼不汤不水,最适宜你这样急性子人食用。”汤参军笑吟吟跟同僚推荐。 “好啊,今日同去。” 汤参军点头,再招呼裴昭:“小裴,跟我们去用膳?案子是办不完的,吃饭要紧。” 汤长正对这位同僚很有好感。 看着年轻,可他前段时间从金吾卫调到了开封府。 金吾司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家亲卫,能放着炙手可热的前途不要,调到了开封府左军巡司,做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左军巡使,可见很有想法。 “我今日不去,诸位请便。”裴昭拱拱手。 “你这不会要趁中午看案子吧。”席参军酸溜溜开口,“也是,毕竟是左军巡司的左军巡使大人呢!” 同是参军,他这司理参军负责破案,不像汤长正这个法曹行参军负责判案,跟裴昭有竞争关系,因此难免泛酸。 诸人目光齐刷刷移到裴昭脸上,想看他如何反应。 裴昭却置若罔闻,只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席参军讨了个没趣,灰溜溜走人。 裴昭身边的两位侍童看着衙门里的大人们一个个离开,眼巴巴坐在马棚里磕牙: “你说,咱家少爷为何要从前途大好的天子身边调到开封府?”大斧摸着脸上的痘疮,“平日里狩个猎,在天子跟前露露脸,不好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鸣镝拿一根马毛绕着玩,“开封府哪里算普通都府?” 裴家是积年胥吏人家,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祖宗几代嫁娶都是中下级官吏,对于官场那些弯弯绕是门清,连小小的童子都能耳濡目染知道不少。 “只有天子最倚重的官员才能做开封府府尹,好比从前某位官家做皇弟时就任过开封府府尹。” “别看他们现在官职低,可他们都是来挂个职位镀镀金的,公子现在眼光清亮跟一位,等他们一朝起飞,公子就是妥妥的微时心腹!你我二人也可跟着鸡犬升天!” “可,,可……”大斧吭哧了半天,“金吾司也很好啊。也能跟贵人们混个脸熟。” “金吾司错就错在人人都知道它好!什么驸马的弟弟,长公主的儿子、王爷世子都在里头。”鸣镝指点得头头是道,“咱们家那点家世在里面不够看的,到时候有风光露脸的事是贵人家的公子哥上,顶缸背锅的事肯定是咱们公子上。” “这样下来不得倒霉?” “再说金吾司进去的都是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自己还没官职,等提携公子都哪年哪月了?” “倒不如跟着开封府的大官们混。”鸣镝分析得头头是道,却本能感觉到后背有一层看不见的威势,害得他无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回过头,却见自家公子沉静的身影:“说完了?” 啊? 鸣镝吓得从车辕上摔了下来:“少爷,少爷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口无遮拦。今儿归家自己去领罚。”裴昭吩咐,“去牵马。” “少爷,我们现在去吃饭?”大斧高兴起来,“他们都去吃什么炒索饼,我们也去?” “不是,去南司。”裴昭面色如水,“我去寻南司的判官,从他那里讨要卷宗。在路上用些冷点心便是。” 大斧的肩膀肉眼可见耷拉下来。 经过思索叶盏决定加小菜售卖,想来想去还是腌酸菜最适合夏天。 先去买些芥菜、包菜洗干净用粗盐抹匀腌好。 包菜用盐腌制了一会,慢慢渗透出水分,很快就流满了一盆底,按惯例这盐水是要倒掉的,不过宓凤娘死活不让扔,让留着做菜时增味。 等蔬菜腌制得差不多后叶盏去寻隔壁赵家借了一碗淘米水,是的,叶家穷到没有隔夜米,都是现吃现买。 淘米水烧开,放凉后再将早就洗好晾干的芥菜、包菜放入其中, 最后放上葱姜蒜,冰糖,和从宓凤娘酒壶里抢救出来的一点点白酒就算做好了。 净置在阴凉地一夜后第二天便做好了。 家里都认可叶盏的手艺,因此还没装盘还在切片阶段家人就凑过来好奇尝尝滋味。 玉姐儿先抢了一片切好的酸菜送进了嘴里,随后惊呼一声:“酸!” 她眉毛蹙在一起,差点吐了出来。 但等舌尖剧烈的刺激褪去后,却觉得这酸味恰到好处。 微微的乳酸清淡爽口,让人在炎炎夏日不由得胃口大开。 “还要再加工呢。”叶盏用芥菜籽上小磨,开始磨。 这已经够好吃了,还要怎么加工?玉姐儿舔舔嘴唇,主动包揽了推磨的活计:“妹妹的手是大厨的手,不能伤着了。” 大宋市井人家 第12节 芥菜籽磨成了一层粉末,再加一点水上锅蒸熟,便成了黄芥末酱。 再将藠头捣碎成泥,叶盏将黄芥末酱、藠头酱、蒜姜酱一起匀称铺在了酸菜叶子上。 这三种调料能勾兑出辣味,虽然还不能比拟辣椒,但总算能多一种风味。 玉姐儿迫不及待将腌制好的酸菜送进嘴里: 除了适才让人舒适的酸味,这酸菜多了一丝辣。 黄芥末的冲劲让人眼眶发酸,可是口里却觉十分过瘾。 藠头辛辣、姜蒜调味,几种滋味齐齐涌入口腔,交织着让舌尖感受诸多繁复滋味,简直如过年一般。 玉姐儿吃下去一个,忍不住又用手拿了一块。 被宓凤娘看见吼了一声:“这是你妹妹拿来赚钱的,不许吃。” “无妨,我给客人吃的都是缸里未捞出来的。”作为曾经的行政总厨,叶盏在食品卫生这块始终很严格。 再将吊在房梁上的算条巴子摘下来,细细洗去上面的油烟。 “当时熏这条腊肉,我和你爹可费了好大力气呢。”宓凤娘看腊肉的眼神充满深情,“这条腊肉要一直吃到腊月,等腊月各处杀了年猪才能做下一条。” “我家真是好生节俭。”玉姐儿随口感慨。 “这算什么节俭。”叶大富摇摇头,“听你太爷说,从前在乡下住的时候有人家里一条裤子都要穿几十年流传好几辈人呢,遇上客人来,兄弟几个轮流穿裤子出来见客人。” “那在地里做活呢?”叶盏不信。 叶大富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做活多粗糙啊,谁舍得磨破衣服?都是打赤膊。” 他回忆起来,在乡下切腊肉也有讲究,能干的主妇会切成很薄很薄的薄片,为的就是多吃些时日。 宓凤娘在家业破落前是富裕地主婆,因此并不会这项技艺,只能看着叶盏切。 叶盏手艺不错,一家人看得啧啧称奇。 叶璃拿起一张对着太阳光照:“能看见人哩!” 切好腊肉,叶盏在家里试菜。 她做了炒腊肉和蒸腊肉两种。 脆爽的包菜和柔软的苋菜吃起来咸中带微酸,一下就刺激得人食欲大开。 蒸腊肉送进了蒸笼,风干猪肉特有的风味随着蒸汽四下飘动, 等炒腊肉时更加不得了,热油倒下,腊肉下锅,香喷喷的滋味让人一下就沉迷进去。 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就连一向克勤克俭的宓凤娘都没说炒菜费油的话。 第二天叶盏开始准备,到了饭点来了好多客人,居然还有好几个昨天的客人。 叶盏早有准备,她的炒面也能做汤面,提前做好三种浇头,这样也能缓解排队情况。 还不忘热心招呼客人:“今日我们店里多了一种腌酸菜为小菜,还多了一种腊肉酸菜炒面。不知诸位可想尝尝?” 那位客人很好奇:“那便来尝尝。” 叶盏自己也有点期待,家人吃着好,可客人会喜欢这种新口味吗? 第11章 汤参军打量着盘里的炒面。 原本紧实的肉质红中带金黄,琥珀般透明的腊肉,色泽红中带着微黄油亮,筷子夹起来有肥有瘦,或许因为切得薄的缘故,整个腊肉都微微发卷,如美人的腰窝,看着更诱人了。 汤参军狠狠闻了一鼻子腊肉,想象出从前家乡腌制这腊肉的时候: 娘将肥肉剁得细碎,将瘦肉慢慢剁开,再将红的瘦肉,白的肥肉一起灌进了肠衣里, 大人们燃起篝火,在里面添加橘子皮和松柏枝,小孩儿拖着自己捡来的柏实松果扔进火堆凑热闹。 大火缭绕,浓重的芳香烟雾直熏火腿,直接锁住了扑鼻香气,腊肉的肥油渐渐一滴滴从肠衣里渗透出来,“滴答”一声落入火堆,立刻就让火堆刺啦一声。 火星子冒起火苗,窜得老高。孩子们低低惊呼一声,娘亲捂着他的耳朵叫他不要怕。 等熏制好几天腊肉便熏制完成了,厨娘们踩着竹梯子珍而重之将腊肉挂在厨房的房梁上,确保老鼠和家里的小孩都够不着。 随后就满心欢喜等着吃一吃腊肉了。 这等待的光阴中厨房里的油烟又再次熏染,给腊肉再多一层风味。 吃腊肉的回忆最为珍贵: 娘会亲自下厨,将腊肉切成薄皮,混合着一大盘春笋炒制,油脂渐渐消融在铁锅里,沾染到春笋上。 而吃起来口感就如今天吃到的腊肉一般: 吃一口嚼劲十足,油香四溢,经过岁月熏染的肉香立刻弥散出来,格外厚重。 而且烟火熏过后特殊的香气又给原本的肉香增添了不少风味,让整个腊肉滋味更加浑厚。 瘦肉丝毫不塞牙,肥肉丝毫不油腻,既有嚼劲又温润柔软,让人吃了一口又一口。 汤参军这才意识到盘子里的配菜有点意思。要是按照他来评价,配腊肉最好的当然是春笋。 可这家店配的腌酸菜居然也很奇特,别有一番风味。 酸菜是常见的包菜芥菜,说常见也很常见,是汴京市民们惯常食用的蔬菜,要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老板将酸菜进行了处理,包菜切块芥菜剖成了长条,显得更细致些。 不过腌制手法似乎有所不同,让原本瓷白泛绿的包菜变得透明,颜色更加温润,而芥菜则褪去了翠绿变得微微灰绿。 吃进嘴里,包菜在腌制下变得微微发甜,芥菜则褪去了新鲜时候的辣味变得只有满满酸香,刺激得人嘴巴里狠狠一酸,而后口水不受控制开始分泌。 腌酸菜满口脆爽,搭配着色泽红白相间的腊肉正好,让醇厚滋味从舌尖顺利抵达喉咙。两种经过光阴炮制成的食材意外得水乳交融,似乎是天作之二。 黄芥末酱、藠头酱、蒜姜酱更是提起了酸菜腊肉炒面的滋味,让人辣得涕泪横流,但却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吃: 酸菜刺激食欲,那就多来一口腊肉; 腊肉醇厚肥香满口,就来一口面中和中和; 炒面筋道,正好来口酸菜下下饭。 一来二去这份酸菜腊肉炒面被吃得底朝天。 要不是太过饱腹会导致发困影响判案,汤参军真想再点一份。 想了想,他决定以后要吩咐家里后厨尝试用腌酸菜搭配下腊肉,不输春笋。 只不过他虽然不通厨艺,但也听说过腌制之术虽然大同小异,但成品却天差地别。要想做出店家这样好滋味的酸菜炒面,最好是采用店家的原品。 想到这里,汤参军问店家:“不知这腌酸菜可能单卖一份?” “可以单卖。荷叶包好给您。一包是三文钱。”叶盏笑吟吟回复他,还不忘贴心提示,“您也可以在店里吃,店里的腌酸菜是免费的,不够还可以加。” 做了免费的小菜分赠是叶盏的营销策略之一。 昨天说出这个决定时宓凤娘嫌弃女儿“大手大脚”,可叶盏很快就说服了她:“做生意当然要让利顾客,不然算那么精,客人凭什么当回头客?” 宓凤娘想起自己素日里只去能够免费赠送一小把布头的绣坊买布,便不再吭声。 汤参军听完后便买了两份酸菜,叫小厮先搭车送回家免得坏,自己则又要了一份免费的酸菜,安静坐在矮桌前一牙接着一牙“咔嚓咔嚓”嚼起了酸菜。 他回衙门时正要跟小裴大人分享今天的美食,就见小裴大人一脸激动:“汤大人!我发现一则案子与这批案子似有关联!” 一贯冷静自持的裴昭此时难得面露激动,似乎难以抑制自己澎湃的心情: “五年前一桩案子,也是人死后被割了一绺头发,留下一个犀牛角吊坠。 因着此物不是中原物品,来自番邦,因此让我印象深刻。 这回发生的这几桩命案都是同样的做法,可见定有关联。” 其余同僚凑过来,看了一遍后席参军先开口:“怎么会一样?十年前这桩案子死者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壮劳力。 今年的三起,一个死者是卖茶女,一名死者是穷巷老头,一个是外地来经商的中年商人。 哪里有什么共同之处?” 另外一位同僚也摇摇头:“偌大的汴京城共有几百万口人,哪日不是要死人?死的人都多了,这便会有些巧合。” 他们经历的多了,自然是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很快就一哄而散讨论起今天中午的膳食了: “吃食倒不错,炒面别有风味。” “我也去了那家,还打包了一份豌豆徘徊酥。” “我怎么没有?” “老板说我第一天照顾了她生意,今天又第二天来,所以特意送了两块酥给我。”那位小吏得意洋洋,从油纸包里捏出了一份酥就跟大家炫耀,“豌豆碾碎成泥,徘徊1花香十足,这不得做首诗?” 他们凑在一起又作诗又吃东西,裴昭瞥了一眼众人,随后把自己的案卷拿开,以免脏污。 * 又是送点心又是送回赠小菜,叶盏眼见着自己摊位上的回头客多了起来。她松口气,这种小食摊靠得最多就是街坊邻居回头客,有了他们光顾才能长长久久在激烈的摊贩竞争中站稳脚跟。 她收摊后,除了豌豆徘徊酥还做了顶皮酥果馅儿,为的就是能够招揽顾客。 豌豆天然清甜不用加糖,自家巷里半墙徘徊花免费摘取,这份豌豆徘徊酥最贵的就是面粉和猪油。 顶皮酥果馅儿也是差不多工序,只不过加了点核桃之类干果,因此宓凤娘就不再说什么。 还在叶盏做好后嘱咐她多做一份装碟子回礼:“昨天赵夫人送了笋肉馒头,今天给她回礼。” 赵家收了笋肉馒头还遣了赵小七来回礼,他仍旧文质彬彬:“家母命我前来致谢。” 叶盏和姐妹们对视一眼,躲在厨房捂着嘴偷笑,这位赵小七说话文绉绉,活脱脱就是个夫子。 叶盏穿越以来发现大家对话口语居多,赵小七这样语文课本里文言文一般遣词造句的人太少,这让叶盏似乎又回到在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课堂上受罪的时光,因此难免亲切。 当然金哥儿还是一如既往冲他臀部使眼色,眼珠子转得飞起,不仔细看还当他在给赵小七臀部暗送秋波。 唯有宓凤娘接过盘子,把赵小七夸得天上地上都无,又问候他娘可好,亲亲热热仿若这才是她亲儿。 一番寒暄后,就听赵小七开口:“对了,不知婶子可曾见过有顽童偷花?” “偷花?” “嗯,家母不喜出门,家父就特意在门前遍植花木,为的是让爱花如命的她看花时能顺带出门走走,可是春日至今最大最艳的花总是不翼而飞。” 大宋市井人家 第13节 赵小七甚为腼腆:“我平日里读书不留意,知道婶子净日里说媒走动邻里多,不知可见过是谁家的顽童下手?” 宓凤娘想了又想:“大杂院里孩子们不往这边来,外边街巷的孩童也少来这一带。” 因着怕顽童偷吃叶家厨房的菜,宓凤娘对街边顽童采取“露头就秒”策略。 久而久之这里成了炭场巷顽童们的禁区,还真没什么孩童敢来。 宓凤娘想了一圈也没想到有谁敢挑战她的权威,最后把目光转到了自己儿女头上:“难道是我家孩子?我家最小的也就是叶璃……” 怀疑叶璃,家里兄弟姐妹急了,七嘴八舌开口:“璃姐儿比大姐还要老成持重,不是那等顽童。” “您什么时候见小妹簪花了?”大姐辩护,“她整日里爱穿黑衣翻古书,拿蝉蜕老鼠屎这等腌臜秽污当宝贝,怎么会忽然簪花?” “姐!那是两味药材。蝉蜕宣发肺邪,五灵脂能消散体内瘀血,才不是什么腌臜秽污。”叶璃替自己辩护,不过声音很快就兄弟姐妹淹没。 "就是。"叶金嗓门最大,“要找花也得去爱簪花的人那里找才是!” 他一句话振聋发聩。 全家人忽然福至心灵,默默转头,集体看向铜镜旁的碗。 那个破碗已经破到锔碗匠用金刚钻和锔子都锔不成一整个碗的地步。 被叶金拿来放水,碗里每天养着花卉, 第二天一早叶金来家必然会簪走,鬓角风流少年一枝花。 大家天天熟视无睹从未深究过那花从哪里来,现在这么一琢磨,难道叶金插在发间的花就是…… 全家人又齐齐看向了叶金。 第12章 叶金成功被暴揍一顿。 别看他现在已经是个大人,叶大富拎起他就跟拎小鸡崽子一样,抖落了好些铜板送去给赵家赔礼道歉。 赵家人倒不错,丝毫不怪罪,非但没有收钱,还给叶老大送了一盘子五颜六色的蜀葵用作簪花。 宓凤娘当时就又拿钱买了两匹尺头回赠过去,甚至还押着叶盏又做了三碗鱼排臊子面端过去。 这种作风,与宓凤娘勤(抠)俭(门)节(至)约(极)的作风不符啊?叶盏纳闷。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亲娘为何热情招呼赵家。 宓凤娘神神叨叨问叶盏:“你瞧着赵小七这孩子如何?” “家风淳朴,家里又有这么大产业,赵小七长得周正,现在读书不错,赵还是国姓,婆母虽然耳根子软是个糊涂蛋但人好,哪个小娘子嫁过去不是享福的命?” 叶盏一脸警惕看着亲娘:“不好说。” 心思被女儿看透,宓凤娘不好意思笑笑:“娘也是为你好嘛!巷口那些人不是净日里笑话你被退亲嘛,哼!我们要嫁个好的,让他们懊恼后悔!” “我又不是为旁人活着的。”叶盏摇摇头,“再说了,娘,您不是说他那啥里藏钱嘛?” 有了这样的黑历史,这赵家的妻子孩子都别想在邻里里抬起头来。 “那有如何?这事只有我和他娘知道,再说这还是他五岁时候的事,他要攒钱买宝剑,她娘将个独苗看得眼珠子一般,哪里舍得让他去舞刀弄枪?这才有了这事。”宓凤娘摆摆手,“哪个男儿家光屁股时不淘气?” “再说了!会藏钱说明他机智,懂得变通。这以后出息肯定不小!” “娘……”金哥儿拖长了声音表达不满,“明明您前几天不是这么说的?” 叶盏坚定拒绝:“等我赚够一千两银子,再考量成婚的事。” “一千两?”宓凤娘吸了口气,“乖乖,你倒要我的命还更容易些。” 叶盏果断祸水东引:“娘,家里我排行第四,您怎么就想起我了?”” “你大哥说起婚配扭头就走,你二哥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一声不吭。”宓凤娘苦无用武之地久矣,“你姐那个火爆脾气闻名整个坊,谁敢说她?” 小女儿又小,唯有叶盏长得好,性情温和,谁想到说起婚恋又油盐不进。 唉,廉颇老矣!宓凤娘哼了一句戏文,起身抱着酒葫芦惆怅独酌。 * 汤参军回家时看见裴昭还在翻阅卷宗。 旁边的同僚很为不屑:“陈年老案子都结案了,还有什么翻阅的必要?” 汤参军眼见要落钥,出口提醒:“小裴大人,别太晚。” 裴昭起身笑着应了一声。 可等诸人都归家他仍未回家,仍在翻阅卷宗直到深夜,等忙完后才发现同僚都已归家,只余一灯如豆。 他笑笑,淡然将案卷锁入柜中,这才唤小厮归家。 大斧和鸣镝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护送少爷回家。 别看衙门无人寂寥,汴京城里可是热闹一片,夜晚的喧闹才刚开始呢:州桥夜市处灯红酒绿,晚风将游人的笑声吹得满城。 “少爷年纪轻轻,不喜欢灯红酒绿,却日夜守着案牍公文,好生寂寞。”大斧在旁开口。 “寂寞个头!”鸣镝白他一眼,“你不懂。” 大斧唱起了荒腔走板的戏文给少爷解闷。 鸣镝忽发奇想:“你说是像少爷这样正直到近乎迂腐好,还是圆滑油腔滑调好?” 大斧听不懂,倒是裴昭先被逗笑。 他看前面有一家小食摊,幌子在风中摇晃,那面条画得好,这才意识到自己肚子咕咕咕叫起来。 看了看夜里风凉,索性隔着车帘问:“来三碗面。” 老板从铜盂儿里倾一盏糖水给他:“已经收摊了,鱼排肉臊都没了,只剩下鱼汤和鱼片客人可要?” 喝完鱼汤也不错,裴昭点点头,对方就从盘里拿出最后半片鱼。 她一抬头裴昭这才看清楚对方长相:原来是个年轻姑娘。 她生得高挑身材,皮肤雪白,眉眼如画,一袭雪青色褙子搭配紫罗兰色旋裙,上身米黄色抹胸,看着恍若一枝紫丁香。 裴昭想起端午时去深山踏青,山涧幽深,闻得花香却不见花,忽然转弯,一方山坡处傲然一树紫丁香,繁花满树,不卑不亢矗立山野。 看见她鼻端似乎闻到了淡淡丁香香气。 大斧早已看呆:“好俊的女娘。” 被鸣镝敲一记:“你老家可是有门娃娃亲等着呢。” "我就看看还不行吗?"大斧不客气嘀咕了一声,“再说又不止一个人看。” 这话不假,州桥夜市道路边的大灯已经点燃,把周围照得仿若白昼,游玩的行人四下走动,路过这面摊时都忍不住放慢脚步,将老板看了又看: 老板生得好,做事也麻利,几刀就将剩下的鱼切成指甲盖大大小,水开后下入鱼片,再和咸豆瓣炒完后倒入备用鱼汤。 趁着煮鱼汤的功夫,她将鸡蛋小火煎成金黄色蛋饼,摊在案板上小心切成韭叶宽的蛋丝。 又拿了一把韭菜一刀挨着一刀切,“咔嚓咔嚓”,韭菜独有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散。 大斧吸了吸鼻子,咽了咽口水。 随后用筛子捞出豆瓣渣和鱼骨渣,加入香菇片玉兰片和虾米,再灌入鱼片,和花椒油和胡椒粉调味。 鱼汤将起锅,老板撒一层切得细细碎碎的韭菜,用托盘递给大斧:“汤好了。” 托盘被大斧递进马车上的小桌。 裴昭看了看鱼汤。 韭菜被切得很小很整齐,嫩绿嫩绿漂浮在雪白的鱼汤里,看着就有一种视觉上的享受,让他想起夜雨剪新韭的诗句。 闻了闻,鱼汤淡淡香气扑面而来,一天的疲劳似乎都得到了缓解。 “少爷吹吹再喝,烫!”大斧早就迫不及待开喝了,裴家待下人宽厚,他俩把托盘给少爷后就大咧咧坐在了食摊上毫不客气开吃。不过很快就被烫得嗷嗷叫。 裴昭嗯了一声,随意从卷起的车帘望去,就见那老板又起了火,将刚才捞起的豆瓣渣和鱼骨渣小火慢煎后端给了来乞讨的乞丐,便觉她心肠不错。 再看老板自己家人手里捧着的只不过是一个粗面饼就着面汤喝,便知这户人家很是俭朴。 他叹口气,虽然如今盛世,但俗话说得好,“木匠家里没板凳,裁缝身上没新衣,卖油娘子水梳头,篾匠家里被晒谷”,便是如此了。 殊不知捧着粗面饼的玉姐儿正美着呢。 妹妹做个粗面饼都精心烹饪: 第13章 粗面饼的馅料都是做饭剩下的边角料,什么炼猪油的油渣、煎鱼排掉落的碎鱼渣、做素面浇头剩下的香菇木耳边角,都被叶盏剁碎放入了大盆。 另外加红薯粉丝和一角豆腐剁碎, 再加了豆酱、韭菜末搅匀,包进了粗粮饼,在平底大铁锅上烙熟。 既节约了边角料,又能方便干活时吃,深受宓凤娘称赞。 一口咬下去,已经变得软软滑滑的粉丝浸染了肉香,满口流油,再仔细回味,煎鱼肉的鲜美、香菇木耳的山野气、猪肉油渣的脆响,混合起来一层层递进舌尖。 粗面饼是黑荞面磨成的面粉所做,平日里家里人也吃,很是粗粝划拉嗓子,不过叶盏的处理方式巧妙,反倒让这种粗粝成为了口感的一部分。 一口下去满满的粗粮麦香,让人仿佛置身于阳光下的麦垄。 玉姐儿吃了一个下去犹觉不足,伸了手想拿,看了看盘里只剩下一个了,手又缩回去,该给妹妹也留一个。 她是没拿,鼻子狠劲吸了吸肉饼香气,恋恋不舍盯着肉饼看了半天才把目光挪开。 裴昭勺子舀了一勺鱼汤吹吹,刚想送进嘴里,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叫声。 随后有人大喊:“杀人了!出人命了!” 原本还和乐游玩的人群惊恐抬头,纷纷张望着消息来源,有些胆小谨慎的索性快步跑了起来。 裴昭放下勺,身形极快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往后眺望。 玉姐儿吓得小脸煞白,一把将盛粗面肉饼的盘子放入竹篮,再将摊子上贵重些的碗盘收进竹篮,一手挎竹篮一手拉妹妹:“哥哥们还没过来,咱俩拉不动太平车,不如先跑。” 大宋市井人家 第14节 “不用跑。”裴昭从车辕上跳下,开口,“没有人持刀,不用慌张,你们倒是进旁边香药铺避避,免得人群慌乱踩踏。” 说罢就吩咐两位小厮:“走,去看看。” 大斧和鸣镝应了一声,将碗递还叶盏:“店家收好了。” “客人,您的饭还没吃呢!”叶盏看着那未动一下的鱼汤,探身喊人,“饭钱还给您。” “不用了。”大斧扬鞭,马车已经调转了方向,朝着声音喧哗处出发了,“我们少爷不是那等抠搜性子。” “真是个富贵人。”玉姐儿看着马车背影,嘀咕一声,又赶紧拉着妹妹躲避,“走,去避避。” 等到稍晚些,两位哥哥过来,七嘴八舌,叶盏才知道消息:原来前面花楼里有位烟花女子不幸去世,死法与前几个死者一样。 据说几位死者皆被割去一绺头发,现场遗留一枚犀牛角吊坠。 大家都推断是有位杀人狂魔,无差别杀害老弱,不管男女老少都不放过。 这件事惹得整个坊间惶恐,老弱出门都要家人护送才敢。城里一时萧条了几分。 但这一切都没影响宓凤娘要去大相国寺的决心。 “上回那几位差爷说旬日长公主要在大相国寺做法会感恩女儿回家,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一来嘛感谢神佛们保佑女儿顺利归家,二来也可以顺便蹭蹭赏钱,听说届时长公主会派人遍撒铜钱呢。 为了确保能搭上长公主,宓凤娘还给女儿分配了任务:“做点点心,到时候我进献给长公主的奴婢,说不定还能得贵人征召呢。” 叶盏浑不在意,贵人们哪里是那么容易见的? 可宓凤娘有办法让女儿就范:“不然我就去寻赵家要碟笋肉馒头,赵夫人虽然是个耳根子软的随风草,但一手茶饭功夫也不错。只不过这人情累积得多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还……”一边拖长了声音一边斜睨女儿神情。 这里说的馒头就是后世的包子。笋干被切得稀碎,混合在肉馅里,吃起来笋干脆脆的口感配上肉香,的确做得不错。 叶盏投降:“好好好,我来做便是。” 听闻民间说长公主是官家的胞姐,情分非比寻常,连她生的女儿都能破例封为县主,可见尊崇。 她们这样贵人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还会稀罕几道民间小菜? 叶盏想了想,决定做点糖果。 汴京城里好吃的糖果不少,但蛋白糖却没有。 先将蛋白分离出来,加入白糖,挤点酸橘汁去味。 里面加点红曲米磨成的粉,便成了可爱的粉红色;加点蝶豆花,变成了清新的蓝紫色;加点黄姜,便成了米黄色。 最后是搅打环节,大哥和二哥还有叶大富三人齐齐上阵,一起搅打。 打到胳膊抽筋,金哥哀嚎:“这到底是什么神仙物件?值当拿你哥哥的胳膊去换?” 银哥不吭不响,接过筷子开始搅动,半天都不带换人。 金哥儿自觉丢了面子,悻悻然摸摸鼻子:“老二天天跟军汉们混,当然有把子力气。我嘛,我是跟贵人们混的。” 没听说过哪位贵人力可扛鼎。 搅打到掉落的蛋白能凝固成尖角时才作罢,扣个盘子扔进烧过饭的灶膛里烤制。 现在没有烤炉,只能用做饭的余温加热。 叶盏计划起来,等将来经济状况好转可以造一个烤炉,再做个畜力或水力搅打器,便能从牛乳中分离出奶油和黄油,这样再开拓西式点心售卖,说不定也能赚一笔钱。 做好了蛋白糖,宓凤娘称赞:“当真是天上的云下了凡。” 大宋审美讲究淡雅,但像这样清新的浅粉淡蓝还真是少见。 叶盏笑,后世将这种颜色称为马卡龙色,还是亲娘的解读更浪漫些。 玉姐儿巴巴凑在旁边看:“真香!”砸吧着嘴。 倒是年纪最小的叶璃最成熟:“还得寻个好看盒子装点。” 做了吹弹可破的糯米纸包装,外面放进一方榆木方盒,再外面包一块包袱皮,打上好看的酢浆草结,这礼物才算准备完事。 叶盏不大相信宓凤娘能如愿见到长公主,自己张罗了摊子预备在庙会上售卖,就算见不到长公主,她也能趁着庙会上人多卖些吃食。 除了炒面,还打算卤些肘子、鸭货、鸡杂售卖。 叶盏跑了好几家药房,配齐了白芷、当归等各色卤料,生火煮开,这才将各色肉料投入大锅。 眼看着煮了许久,又埋灰熄火,将肉浸泡在酱料里入味。 叶盏忙碌,家人也各有准备。 宓凤娘盯着女儿收拾好了礼盒,自己则翻出了全新的褙子熨烫好,单单等着那天拜见贵人。 叶大富清点了自己的“古董”库存,预备到时候摆博卖清货; 金哥儿则惦记着买条时兴的金丝绦带系; 玉姐儿清点积蓄,想买些稀罕吃食回赠妹妹; 银哥儿因着轮班不能去,却也给妹妹们塞了几个铜板零花钱。 一家人各自准备,都高高兴兴等着在庙会上大展神通。 第14章 大相国寺是汴京城中有名的寺庙,也是城中有名的交易地。 叶盏原以为也就是所谓的大相国寺万姓交易是老百姓在寺庙周围摆摆摊,真走到大相国寺门口就被惊得目瞪口呆。 最外层先是飞禽走兽,稀罕珍贵如孔雀山鸡、白雕海东青,亲民常见如喵喵叫的小猫、雪白红眼睛的白兔、吐着小粉舌头的狗崽。 等进了第二道门便是日用百货,什么镀金的屏风、睡觉的凉席、弓箭、五颜六色的果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走到佛殿跟前更是讶然,大殿走廊上都是小摊! 还打着五颜六色招牌:“孟家道冠”、“赵文秀家笔”、“王道人蜜煎”, 还有尼姑们围坐一圈,镇定自若卖珠翠头面、首饰帽子。 与其说是在寺庙周围做买卖,不如说整个寺庙除了大殿都是买卖场。 她娘给没见过世面的女儿指点:“门后还有摊贩呢,那里是卖书的,各路罢免官员家里抄没的土物香药都能买到,你若是想淘换各地的物产,去那里肯定能买到。” 叶盏瞠目结舌,随手抓住了路过一名小沙弥问话:“这位小师父,这寺里……怎么这么多卖东西的人?” “不怕扰了菩萨们清静吗?” 小沙弥笑眯眯,看了一眼六角窗棂内低眉慈目的菩萨神像:“菩萨看着百姓安乐,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扭头他就不见,留下叶盏若有所思。 “既然来了,我们先去上香吧。”宓凤娘拍拍衣袖里鼓囊囊的愿望清单,她从昨天就开始忙碌此事,怕自己忘了还特意央求赵小七给写了下来。 将担子暂放到寺庙门口,一家人轮流去上香。 宓凤娘所求甚多:“感谢佛祖保佑我家女儿平安归来,还请您多担待些,保佑他爹腰腿利索,保佑金哥少喝酒,保佑银哥儿救火时不出意外,保佑玉姐儿遇上的客人都是好脾性,保佑盏姐生意兴隆,保佑小女儿驱邪时莫被鬼上身……” 絮絮叨叨了半天还没许完愿。 叶璃无论如何都不进正殿:“我是跟了师父拜了萨满之神的,哪里能乱了信仰?” 被宓凤娘扯着耳朵进了殿逼她下跪请罪:“菩萨莫怪小女口出无状。多有冒犯,还请您老人家继续保佑她莫被鬼上身。” 叶璃(委屈巴巴):…… 檀香袅袅,佛音庄严,淡色的烟雾笼罩佛像高高在上,下面跪拜的汴京百姓虔诚叩首,寺里的钟声沉声响起,整座大殿都意气安详。 长公主仪仗还未到来,叶家人拜完后也不干等。 不便在佛祖跟前卖荤腥,叶盏将摊摆到了大相国寺外头一圈。 玉姐儿从昨夜就盯着那卤好的猪肘了,因此踊跃表示要帮叶盏摆摊,银哥儿是个老好人,自然要看护妹妹们周全。 叶大富背着自己一床单就能卷起的“古玩”摊去大相国寺内的二门出售,见女儿眉头微蹙,立刻保证“绝对不按古董价格卖,都按寻常器物卖。” 金哥儿早去回廊处看首饰头面了。 宓凤娘怕叶璃又去小摊买干蜘蛛蝙蝠爪,索性抓住了她一起去看五百罗汉并舍利。 今日长公主做了斋供,打开了资圣门,取出佛殿内的金铜铸造的五百尊罗汉并佛牙等物供奉。 两侧琉璃塔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五百罗汉全身镀金更是金光灿灿,惹得信众们更加虔诚祈祷。 叶盏收拾停当食摊,便添柴加火,加热浸泡好的卤汤。 玉姐儿翘首打量周围的竞争对手,有点担心:“我看市面上旁家食肆都好多浇头,早知道我们就多备些浇头了。” “不必,一来我们小本经营买不起那许多材料,二来如今天热浇头多了不好打理容易坏,反而坏了口碑,只几种美食做到极致便能给食客留下印象。”叶盏胸有成竹。 玉姐儿将信将疑,不过想到叶盏的本事,便也稍安勿躁。 卤汤渐热,酱色汤面“咕嘟咕嘟”冒起了小泡泡,浓郁的肉香随风飘散。 过往行人吸吸鼻子"好香啊!",不用招呼自然而然驻足食摊前:“老板,卖什么的?” “您看看,有汤面有炒面,可搭配鱼排臊子浇头、素什锦、红烧肉、卤肘子四种浇头,小菜有腌酸菜、芥辣瓜不要钱随便吃,您若是想单买,我们这里卤好的肘子、鸡杂、鸭货随便您挑,都是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不愧是提篮叫卖的玉姐儿,几句话就将菜单介绍得清清楚楚,平日里都说她脾气暴躁,可这利落干脆劲儿叶家无人能及。 客人果然心动,有位刺青大汉开口:“我要锅里冒着香气的,做汤面吧。” “那是卤货,给您一个卤肘子浇头。”叶盏利落应了下来,问清楚他忌口后便在大锅里煮面。 玉姐儿则招呼客人先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给他倒了茶水等候。同时热情招呼路过的行人:“素面五文钱!肉面七文钱!鱼面八文!卤肘子面九文!快来尝尝啊!” “炒面!炒面!满汴京城独一份的炒面!” 她果然很懂卖点,又是低价又是特色,吸引得客人一拨拨过来。 好在大锅可以同时煮好多,汤面的浇头又是固定的,叶盏煮好面后舀了一勺卤汤增香,又用铁钩从卤锅里勾出了一个大肘子。 肘子出水,红亮的卤汤被带起来,激发起更浓郁的香气,周围的人都凑了过来。 叶盏麻利将肘子扔到了案板上,“啪”一声,肘子外层的肉皮颤巍巍颤了几颤,稳稳当当在案板上躺着,一看就软滑富有弹性,惹得路人们咽了好几下口水。 叶盏拿起菜刀切了个缺口,随口轻轻一扯,那肘子肉就从骨头上分离下来,一看就炖得时间极久,都软烂了。 她把肘子肉甩平顺开切,手起刀落,几下功夫就切成了整齐的一块一块。 大宋市井人家 第15节 切开后,酒红色油亮亮的肥美肘皮、微微卷起的肉褶、内里沾染着酱色肉汁的瘦肉、雪白如和田玉的油脂…… 食客们眼睛齐齐一亮。 叶盏将肘子肉放入碗里,撒好香菜荆芥韭菜后给客人端过来:“好喽。” 那位刺青大汉在诸人羡慕的目光里得意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肘子肥皮外面裹着一层糊糊的卤汤,他先忍不住吸溜一口,把那卤汤吸进嘴里,“呲溜——” 真香啊,浓郁的卤料香气搭配着肘子肉的肥美,味美咸香, 肥肘子皮几乎是液体状的,滑溜溜,咀嚼起来毫不费力, 内里的瘦肉也不干柴,肥软多汁,另有风味。吃进嘴里软软糯糯的,几乎一嚼就烂,当真是不错。 吃一口面条,面条被汤汁浸泡许久,满口浓郁醇厚的卤汤滋味搭配着面条筋道的口感,让人享受不已。 更让人惊喜的是里面还有韭菜、香葱切成了小碎末,此时吃上一口,正好消除咸腻,再吃一口肘子又是新的体验。 除了卤肉,这家店铺的配盐瓜菽也颇有新意:微黄的瓜条和粉红的茄子。 客人忍不住问:“这粉茄……从未见过,好生独特。” “我加了紫苏,腌制时紫苏的颜色染到了茄子上,这可是我独家秘方呢。”叶盏笑眯眯回答客人,“这样还能多一层风味。” 客人尝一下果然,酸酸咸咸的小菜,瓜条脆爽柔韧,茄子则绵软蒜香,再加上紫苏汁浸泡后独有的提神风味,让人胃口大开,吃得更多。 刺青大汉呼啦呼啦就吃完了整碗面,而且豪爽将碗一伸:“老板,再来一碗!” 像他这样的客人还有不少,纷纷被卤汤吸引一碗接着一碗吃。 今日是庙会,来逛庙会的百姓大都不预备回家做饭,便顺便在这小摊上吃一口,叶家食摊物美价廉,当然成为了很多人的上选。 就连周围做其他生意的小摊贩,都忍不住来叶盏这里端一碗面。 至于那时间紧张来不及吃面的人,也要买一份卤肘子或卤鸭货带走。 金哥买完墨玉玉佩后就来妹妹这帮忙,饶是如此一家四口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一墙之隔的智海塔院里,大斧吸吸鼻子:“外面的吃食好香!” 鸣镝跟着咽了咽口水,却还要鄙夷他:“少爷这里办正事呢,咱俩可不能掉链子。” 昨日里死去的人为一名花楼女子,死状与之前几位相同,不过这次她手里多了一枚证据,腰间佩戴的荷包里有没药香气。 根据裴昭追查,只有一名齐默尔曼的大食商人曾经出入过花楼,自然被列为嫌犯, 只不过悄悄寻访时发现他房中不见踪影,听说从昨天就未归家,再听闻他笃信佛法,定不会错过此等盛会,少爷便想在法会上抓捕他。 裴昭手里把玩着一枚小配饰,大斧定睛一瞧,居然是犀牛角。 他一想到此物曾经是枉死之人的贴身之物,立刻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少爷,您何必拿这玩意儿?” 裴昭似乎没听到他的问题,只喃喃自语:“古书里曾说,巴浦之犀象,其可尽乎。只不过如今犀牛消失,也只有边远西南边境偶然可有,除此之外便只有大食出产此物。” “而朝廷将牙犀这种舶货定为禁榷物,外人无法得到,除了大食便只有达官显贵。” “大人的意思……”裴昭下属疑惑,“莫非大食人不一定是凶手?” 他联想到现场死者的荷包,那荷包散发着浓重的没药香气,“可我瞧荷包肯定大有问题,荷包内的没药香气、犀牛又是大食的特产……” 而且那商人好好的不归家,肯定是杀了人心虚躲藏。 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大食商人。 “是与不是,捉住他便是。”裴昭放下犀牛角吊坠,“着人在塔院四处瞭望,看到嫌犯务必捉拿。” “是!”几位衙差应了下来。 这座塔院居高临下,能看见四周出入之人的面貌,因此少爷来这里抓捕烦人,塔院的四周走廊埋伏着开封府的衙差们。 第15章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长公主仪仗终于姗姗来迟。 先是街道司派出了十个小兵,手里拿着笤帚扫把,洒扫路面,还有专人在路面上洒水防止浮灰。 叶大富眼睛都看直了:“乖乖隆地咚,那洒水的水桶都是镀金纯银桶!”他若是有这么一个古董,那不得成为镇摊之宝? 之后便是一队公主府的部曲武士,个顶个的魁梧有力,头上还戴着考究的卷脚幞头。侍卫之后才是宫女,各个装扮华丽,头戴宫样绢花,罗娟的头面,红罗销金的锦袍霞帔,款款而行,像画里的人一样。 最后才是长公主,乘坐金铜檐子,上面嵌镶着铜质洒金的云凤花朵,珠帘垂坠,隐约看见一位檐中端坐一位中年美妇人。 “啧啧啧,这才是皇家公主的派头!”宓凤娘看得目不转睛。 长公主步辇直接进了大相国寺,围观看热闹得多,但追随过来倒不多,毕竟汴京是皇城根脚下,就连卖花阿婆一年都能见好几次官家皇后出巡,这长公主着实不算稀罕。 追随进去的就有宓凤娘两口子,女儿回来那天他们可是听说了:长公主看赏呢! 宓凤娘为了多帮手,连食摊上帮忙的玉姐儿和银哥都拉走了。 果然法会刚开始,就听一位侍者高喊:“长公主为迎县主归家,特布施银钱一百两!” 随后便有小侍童搬动檀木箩筐,里面金灿灿的铜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宫娥们从箩筐里面大把抓出铜钱撒了出去。 一百两!那是什么概念?!干苦力一人辛辛苦苦能赚个一百文,一百两要不吃不喝赚个好几年! 宓凤娘一个眼风,叶家人立刻默契,纷纷上前大展拳脚开始抢钱:金哥往前一拱,占据有利地形,银哥儿后面殿后,叶璃从人缝里挤进去,把撒了铜钱的区域护得密不透风。 这时候叶家人多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叶大富机灵、金哥手快、叶璃灵活,一会功夫宓凤娘带来的钱袋子就装得盆满钵满,叶大富还解下了头巾当包袱皮。 捡啊捡,拿啊拿,直到确认地上再无铜钱,连地上的土堆都被叶家人翻了两遍,宓凤娘心满意足直起腰来去寻女儿。 虽然眼看女儿食摊上生意极好,宓凤娘还是忍不住嘀咕两句:“早知道这么多钱,就应当让盏姐也来捡钱。”毕竟这是白赚的钱呢! 她虽然没敢当众解开钱袋子细数,但粗略估计这回全家少说捡拾了十多两银子,那可是好大一笔进项呢! 她展平了衣襟,仔细嘱咐银哥儿看好钱袋子这去献点心。 长公主下榻歇息在宝梵塔院,宓凤娘蝎蝎螫螫走到院外,看见贵人仪仗气派逼人,院门口还有铁甲卫士守护,一时不敢进去。 “何事?!”一位侍卫厉声呵斥。 宓凤娘换上笑脸行了个礼,又递过去一把碎铜子:“这位大官人,我家女儿跟县主是被同一个人贩捉走,多亏长公主派人查访我家才能骨肉团圆,因此特地做了一些点心来答谢长公主。”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侍卫脸色和缓了不少:“既然如此,你等我去通禀,铜钱不要你的。” 若是旁事他必不会通融,只不过涉及人贩同案免不了要少报,长公主府上下谁不知前些日子长公主行思做卧都是此事? 侍卫寻到了长公主身边一位管事宫女回禀了这事。 也是宓凤娘运气好,管事宫女思忖:“今日长公主来寺庙集福行善,这件事却正好是长公主行善积德的一桩功德,不如报给她听,让她高兴高兴。” 于是便叫小丫鬟去问宓凤娘,见她衣饰看着也像本分人家,又盘问她何坊何巷,问清楚姓名,再盘问她女儿姓名来历。 问清楚这些话后又使唤小厮去炭场巷寻里正,里正气喘吁吁来大相国寺亲眼证实了确有此事。 管事宫女这才点点头,宣召宓凤娘在外院侧配殿见面。只不过她手里有事,还让宓凤娘再等。 “好生折腾,等得我苦也!”宓凤娘在树荫下等得汗流浃背,看这一番折腾才明白叶盏不让她去进献点心的原因。 原来贵人们行事这么谨慎,一件小事就能让小百姓视为权威的里正来回跑腿。 宓凤娘心里盘算,今天回去后要给里正拎点点心赔罪,还得跟他夸大下自己跟长公主的关系,否则里正作为市井直接管理者,得罪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好容易进了偏殿见了管事宫女,对方查看了点心,倒很意外:“没想到你们山野人家能做出这等精致吃食。我都不曾见过。” 宓凤娘赔笑:“我那女儿手巧,被拐后在杜家,也算是个官宦人家。”又吹了一下杜家的官职。 宫女听完后很和气:“既然你感念长公主,容我去向上面禀告一回。”她拿了点心便出去,叫宓凤娘在禅房继续等 原来她还不是长公主身边亲信!宓凤娘傻眼,却还要赔笑:“劳烦您辛苦则个。” 她四下打量,原本简陋朴素的禅房因着长公主暂歇也大为变样: 地上铺了长过脚背的波斯地毯,上面藤蔓缠绕应当是西域纹路,墙上挂了古色古香山水花鸟挂画,檀香木几上放一堆清供,佛手瓜和珊瑚摆件放在一起,香味幽幽。 低头喝一口茶水,咸香,里面的果仁茶料都放得十足,滋味也醇厚香甜。 好在这回速度快,没多久那宫女就来回信:“长公主看着点心精致,心情大好,说你不用记挂,她督促办案也是顺手而为,难得的是你们骨肉团圆。她和县主母女情深,能明白天下做母亲的心,再者,你若是有心,日后在佛前多念叨长公主的好便是。” 又拿了一个红木食盒:“咱们也不白拿你的,长公主说这一盘是内造点心,不算可口,图个吉利花样。你拿回家摆在堂屋也算是个摆设。” 宓凤娘一叠声应下,频频点头,没好意思说自己家没有堂屋。 她接过食盒却不拿走,先弯腰给宫女行礼:“多亏您从中周旋,这盘点心我孝敬给您。” 宫女没接,却对宓凤娘刮目相看,原以为是个打秋风的街油子,没想到也懂人情世故。 她抿嘴笑道:“长公主赏给你的,你就安心收着。再说内造点心咱们都吃腻了。” 宓凤娘便又是一行礼:“小的回去后一定会在佛前烧香,请他老人家保佑长公主并县主健康长寿,也保佑这位姐姐芳龄永驻荣华富贵。” 那宫女又笑,这回距离倒近了些,她从腰带解下条红绫递过来:“这么一说,我也不能不给你谢礼。” 那红头绳是大红丝线编制而成,最难得的是四个坠角全部是玛瑙,放在市面上能值一贯钱呢。 宓凤娘意外收获,行礼的腰就弯得更标准了。 从宝梵塔院出来,她拎着一食盒点心走得飞快:得让家人赶紧看看自己的收获! 她人逢喜事精神爽,却不提防拐角处被人狠狠一撞。 “哎呀!”宓凤娘惊呼出声,打了个趔趄却还是跌倒在地,最后一点力气都拿来护住食盒,“你这人怎么不看路?一对眼睛莫非只是个摆设不成?” 那人穿着绿色织金纹的缠头大袍,身上一股浓烈的香料味道。起身后连道歉的话都不说,随后飞奔而走。 “这贼贱人直恁的倚势!”宓凤娘顾不上爬起来,坐在地上指着他背影大骂,“老娘自晦气,撞着你这穷神!” 可对方连头都不回,很快就跑出了宓凤娘视线之外。 不远处的高塔上,衙差们正聚精会神观察着这里的动静, “大人,嫌犯似乎有所察觉,看他路线要跑出寺去。”下属急得出汗,好容易在小裴大人的指点下找到这人行踪,可不能让他跑了啊。 衙差们从东侧跑过来还需要时间,那时候他早就混入来上香的人群了。 大相国寺今天这么热闹,他只要混入人群,就如泥牛入海,衙差们便只能望洋兴叹了。 裴昭挑眉,当机立断决定:“来人,封锁大相国寺。” 下属迟疑:“可是……卑职听闻长公主在这里做法会……” 大宋市井人家 第16节 虽然眼下情形要抓捕犯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封锁大相国寺,可他们哪里得罪得起贵人? “无妨。”裴昭的侧脸在阴影下刀刻斧凿,棱角分明,“倘若长公主怪罪我一力担责。” 下属知道小裴大人的性子,知道无法说服他,只好应了声“是”。 宓凤娘已经爬了起来,一边拍打衣裙上的土,一边嘴里不干不净问候着那胡人的八辈祖宗, 骂着骂着她忽然想起这里是佛教净地,立刻捂住了嘴,诚心祈祷:“菩萨莫怪,菩萨莫怪。” 正要走,却见旁边草里躺着一个吊坠,米白坚硬的材质,雕刻着佛教人物,应当是象牙,坠子上还镶嵌着一颗红碧玺,在阳光下发光。 “天老爷啊!”宓凤娘一脚过去踩住吊坠,弯腰装作提鞋,迅速将脚底下的吊坠摸进了手心顺势塞进裤腰带,“今日这是拜对了哪座财神,怎么一宝接着一宝?” 第16章 叶盏食摊上生意出奇得好,只一会功夫食摊上的东西卖得七七八八,只余了一些汤汤水水。 玉姐儿砸吧下嘴:“二妹,我看红烧肉和卤肉还剩了些碎末,还卖吗?” “不卖了。”叶盏抿嘴笑,“回家后我加点素菜卤过,做成盖浇饭,厚厚的淋了卤汤和肉末,让娘送给邻居做谢礼。” “什么?!”又是没听过的“盖浇饭”,又是厚厚浇一层卤肉末,听着就让玉姐儿流口水,没想到居然要送出去? 玉姐儿刚才还灵动的眉毛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可一挑眉看见妹妹在笑,便知道她在逗自己玩:“好啊,你也变成个江湖油子了。” 两姐妹正在玩闹,就听见一阵喧哗,抬头看见佛寺门口一堆衙差正搬运门禁:“里面丢了财物,正在找寻,现在开始不许出去。” 里头还没出来的香客有人甚为不满,搬出挡箭牌:“我是陈相公府上二少爷的奶娘,你敢拦着?” 衙差冷面无情,呲了一下牙似乎在嘲笑她:“别说奶娘,就是二少爷、陈相公本人来都用,长公主那么金尊玉贵,都没说什么,你算个逑。” 叶盏和叶玉对视一眼。 “娘还在里面呢!” 眼看着佛寺要封闭,娘一个人进了佛寺,若是出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不许再出去了!”衙差们厉声呵斥还不死心的香客,木栅栏被搬运过来,隔在了门口,眼看寺庙大门就要关闭。 叶盏灵机一动,闪身一躲就进了寺庙。 “喂!你!”那衙差大喊,可仔细一想不让出没说不让进。 “官爷行行好,我娘在里头,我去照看她。”叶盏赶紧跟衙差求情。 那人想了想没违规,便挥挥手没理会她。 “二妹!”眼看兄妹几个都要跟着进来,叶盏忙吩咐他们:“我一人仅够用了,你们在外面帮忙接应。” 玉姐儿驻足,是这么个道理:“我去寻他们商量。” 叶盏穿过熙熙攘攘的香客,寻找宓凤娘的身影。 大相国寺那些买卖东西的小贩已经被尽数驱逐到周围塔院,难得整个走廊变得安静,她走得又急又快,很快就找到了宓凤娘。 “娘!” 宓凤娘倒很从容,丝毫没有被关起来的狼狈,相反容光焕发,春风拂面。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您,进来看看。” 宓凤娘摆摆手:“没事没事。一会把我们放出去就行。” 又笑眯眯从怀里数出几个钱递给叶盏:“二姐儿,一会放出去拿钱给娘打壶酒,要樊楼产的玉林春。” 宓凤娘没什么别的爱好,喝酒是一绝。可从来都只舍得喝最便宜的散装混酒,都是巷口脚店自己酿的浑浊低度酒,怎么忽然转了性? 叶盏微微蹙眉,有点纳闷。 衙差们呼喊众人,将大家聚集到一处闲置的塔院。 这塔院应当是先检查过,随后有侍卫守在门口,一个接一个检查无误后才让进院。 叶盏有点奇怪,说是丢了宝物,难道不应该搜身吗?怎么看脸就行? 叶盏和宓凤娘进了智海塔院院门,有人招呼她:“叶盏,来这里坐。” ! 是相熟的人,名唤蓬蕊。 叶盏回身跟酿解释:“当时我被衙差带到衙门里对照姓名确认拐子相貌,当时遇到的她,她与我一样,也被卖到大户人家作婢女。” 宓凤娘一听这个眼眶都红了,拉着蓬蕊的手不放:“好孩子,你们受苦了。” 叶盏再看蓬蕊的装束却有些纳闷,怎么梳着妇人头? 不过她没有出声,只笑着聊天,人在世上,谁没有些说不出口的苦衷呢。 “咦,官爷,您怎么也在这?”宓凤娘先开口。 叶盏随着亲娘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一位官差。神采奕奕,修身劲腰长腿。似乎有点脸熟? 见女儿疑惑,宓凤娘解释:“这是当初送你来的那位官差。” 哦,叶盏想起了在巷口观望的那个金吾卫,冲官差礼貌点点头。 裴昭微微颔首,转过头去清点人数,他目光如炬,一一扫视过庭院中滞留的香客,确认没问题后才点头。 裴昭身边小厮倒活跃:“这么巧,原来上次那个鱼汤也是你家的。” 说起鱼汤叶盏就想起来了,上次这金吾卫还来自己食肆喝过鱼汤,她笑笑,原来是食客。 宓凤娘天生爱交际,这点关系就能让她攀附上去:“官爷,您知道我们家的,都是本分百姓,跟偷盗扯不上关系,不如您开口让我们走?” 裴昭神色和煦,态度礼貌,说出的话却冷冰:“夫人见谅,公务所在,不能通融。” 宓凤娘受挫也不改笑颜:“我懂我懂,您这是铁面无私。” 裴昭点点头,率领手下离去。 大相国寺上下好几个塔院,再有若干佛殿,好在衙差人手尚足,听说征用了街道司士兵,长公主还派了自己的部分部曲过去帮忙,因此其他人只要安心等着便是。 宓凤娘因着跟裴昭搭过话自觉有面子许多,在看门的衙差那里也得了优待,又跟周围的人吹牛:“那位大人可是老熟人,上次到过我家里……” 虚虚实实,叶盏无奈,见亲娘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又觉狐疑。 她小心把娘扯到一边,小声问她:“娘,那丢失的宝物不会是您偷的吧?” “怎么可能?”宓凤娘差点跳将起来,“你娘我是那种人?” 看叶盏的神情,宓凤娘摆摆手:“老娘我哪里会偷?”最多坑蒙拐骗,贪贪小便宜罢了。 母女俩正对峙,就听得外头有个侍卫喊:“可找到你了。” 宓凤娘吓得肩头一缩,浑身抖得筛糠一般。 回过头却是长公主府院门拦着她的侍卫,脸上还有笑意:“你算是走了狗屎运了,长公主闲着无聊,找你去说说话解解闷。” 原来裴昭求见长公主说了这封闭大相国寺抓嫌犯的事,长公主非但欣然同意还派了几名自己的侍卫增援。 只不过现在不能去大殿,她闲坐在厢房难免无聊。又因为是去佛教清净地,长公主府里那些取乐逗闷子的戏子杂耍也没带来。 正百无聊赖之际,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看见小丫鬟们分吃蛋白糖忽然想起一遭:今日不是来了个市井妇人吗? 便去找当时接待她的管事宫女,管事宫女回忆:“那妇人的确能说会道,性子活络。” 两人一合计,宓凤娘应当没走远,便想找她过来给长公主解闷。 听完缘由,宓凤娘喜出望外,抖也不抖了,又浑身自豪:“多谢长公主惦记,奴家这就去。” 可惜侍卫不让带叶盏去:“管事宫女没说带旁人去,小的担不起那个责。还请您担待。” 叶盏只好目送亲娘离开,还叮嘱她:“您说话千万小心点,宁可少说也不要多说,万一得罪贵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宓凤娘“嗯嗯嗯”胡乱应下,显然心思不在这上头。 她雄赳赳如一只身披五彩花袄的大公鸡,精神抖擞,一边起身还一边跟旁边的香客吹牛:“别说是官爷,就是长公主咱也是认得的。” 她这番做派的确让院里的香客们刮目相看,在她走之后,还有香客自发给叶盏递一葫芦水:“您润润嗓子。” 叶盏摆摆手,谢过人家好意。 娘啊娘,您可真是位人才啊。 等啊等,眼看就到了饭点,香客们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叶盏既忧心亲娘说话不慎得罪长公主,又怀疑亲娘满面春光还时不时哼歌是偷盗了财物。 一时坐立难安,可又没办法出塔院去。 恰在这时,有位小沙弥前来问话:“诸位香客中可有会做饭的?” 叶盏细问,才知道今天眼看到了饭点,可是禅房里的做饭师傅一个受了惊吓,两位被长公主府叫去做素斋,一位烫伤了手,居然做不熟饭菜。 如今除了几个小沙弥,居然没有人做饭,思来想去便来这些香客中问一声。 叶盏想都不想就举手:“我来可好?” 看那位知事僧不放心,叶盏赶紧补充:“我家在州桥夜市开叶家食摊,满城独一份卖炒面,今日也在门口摆了食摊。” 一听是炒面,就有食客附和:“我刚才吃了一碗他家的炒面,当真好吃。” 见知事僧意动,叶盏立刻顺杆子上爬:“我会做素斋,像黄焖豆腐、红烧面筋、酱炖萝卜根、糖厚蛋烧、孜然豆干、香辣烤蘑菇都是拿手菜。” 那知事僧一听,这些菜名报得像模像样, 如今香客里又没有大厨,听方丈的意思除了和尚们自己吃饭,还要给滞留的香客信众们也做一顿饭,还要支应长公主那一干人,这么大的事情只靠厨房里现有的几位老弱病残只怕不成。 刚才还有话他没跟香客们讲,就是成年些的青壮和尚都在帮衙门排查嫌犯,缺人得紧。 便一咬牙点点头:“就是你了。” 蓬蕊也站出来:“我虽然不是大厨,但在家里切菜洗菜都是会的,可以给她打下手。” 知事僧想起自己隐约听衙差们透过风声,似乎追捕的并不是女子,便点头应了下来:“那两位施主随我来。” 大宋市井人家 第17节 第17章 大相国寺的厨房又大又宽敞,那位知事僧指着一间给她们:“这就是两位香客做菜的地方,多谢帮忙。”还给她们道谢。 旁边的厨房里有小沙弥在忙,想必是为着男女有别的缘故,将叶盏她们放在了远远角落一间灶房。 叶盏检查一下,内里灶具俱全,不愧是大相国寺,各色调料齐全堪比自己穿越前工作的五星级酒店,便点点头:“您放心就是。” 说完后她随手拿起案板上的萝卜开始削皮,转动一圈,长方形的萝卜皮掉了下来,完完整整。 知事僧便知道这位香客并没有说大话,便道谢:“一共有一百多香客,劳烦您了。”主持说了,他们寺里僧人胡乱煮大锅菜充饥便是,但不可怠慢香客。 叶盏手脚麻利,蓬蕊也是个好帮手,将粟米倒入铁盆淘洗,准备蒸煮米饭。 萝卜切成圆柱体,满满一大盆,焯水去味后放入浓酱烹煮,小火慢炖,要的是慢慢炖得烂熟。 叶盏看有豆芽,便决定再做一道抓炒素虾仁, 这道菜是将黄豆芽掐头去尾,裹上面粉和淀粉混合成的面糊,再下锅油炸, 看着面粉糊已经变成淡淡褐黄色之后立刻从油锅捞出, 再调制酱汁,将酱油和糖等调料混合成芡汁。 起锅烧热后倒入芡汁,看着已经透出香气后倒入油炸好的素虾仁。 最后淋上香菜油便是。 知事僧看着外面天色有些焦灼,侍卫们还在逐一排查,被关在塔院里的香客们一开始好奇还算配合,如今却开始渐渐不耐烦起来,各个问:“何事才能结束?”、“我腹中空空,总不能饿死我吧?” 若是能在现在发放饭食就好了…… 也不知道他往厨房里跑了多少趟,终于听到叶盏宣布:“开饭了!” 知事僧喜出望外,主动上前:“我来端菜。” 一盘盘端出来,香气惹得旁边灶房里的小沙弥们纷纷探头:“好香!好看!” 红烧面筋红汪汪油亮亮的酱汁在阳光下透着亮;糖厚蛋烧蓬蓬松松,米黄色小方块看着就稀奇;香辣烤蘑菇外面一层金黄色的面衣,一股子孜然味。 有位打头的小沙弥开口:“知事,商量则个,将我们做的大锅菜匀几盘给香客们、再将这菜匀点给我们可好?” 知事僧看了看手里的盘子,冷面无私:“不可。”出家人讲究心志坚定,怎么可以垂涎美食? 倒是叶盏在屋里打圆场:“我做了许多,多出来的给诸位师傅们便是。” 叶盏一发话,几位小沙弥吓得又缩回灶房,不过听说有得吃,又高兴得手舞足蹈。 叶盏端着饭菜往回走,她原本想借着四处走动的机会寻找宓凤娘,可看来看去只见空荡荡的寺庙,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只有门口等位置有侍卫把守。 想去长公主所在处看看,谁知一开口就被知事僧驳回:“长公主自有厨子做饭,我们不便过去打扰。” 叶盏只好作罢。 终于开饭了。 原本躁动不安的香客们也渐渐安静下来,天大的事先吃饭再说。 每人一碗粟米杂粮饭,蒸煮时间到位,米粒颗颗分明,散发着朴素的香气。 菜肴则是分装在大盆里,由自己去打饭。 一看卖相不错,闻着也香。 香客们都饿了,赶紧先吃为敬。 一吃就发现今天的素斋真不错: 炸豆皮,是将油豆皮加五香粉、酱油等腌制入味后,再捆绑成结后油炸,裹上芝麻。 吃起来芝麻粒直蹦,五香的气息袭来。 还有这抓炒素虾仁,瞧着是普通的黄豆芽,咬开焦脆面衣后里面的豆芽又嫩又香,说叫素虾仁,滋味与普通虾仁还真差不离。 糖厚蛋烧又松又软,在嘴里化掉几乎尝不到任何渣滓,满口微甜, 偏偏配料是咸口的酱油,原本以为味道会很怪异, 可是蘸一下尝一口,蘸料让厚蛋烧更加清甜,而且调节了单调的甜,让整道菜滋味更加复合。 红烧面筋咬开油亮的红烧汁,下面的面筋富有嚼劲,一咀嚼满口红烧汁,让人忍不住赶紧就一口粟米饭。 香辣烤蘑菇应当是蘑菇裹上面粉后干炸,没有半点水分,咬开外面脆脆的面壳内里便是软软的蘑菇,面衣加了孜然、花椒盐等各色滋味,跟吃烤肉没有两样。 酱炖萝卜根,则是小火慢炖,萝卜吸满了浓酱汤汁,十分入味。 香客们原本没把这顿饭当回事,却没想到有意外之喜,各个添了饭,吃得眉飞色舞。 叶盏则有些心不在焉,宓凤娘难道真偷了财物? 可她明明说了没偷,而且衙差们并未搜身,可见丢财物只是个幌子, 她思来想去只好安慰自己,娘如今去了长公主那里,总归有长公主部曲守护,衙差们想捉也捉不到。 还是蓬蕊盛了半碗饭给她:“也不知道要封要什么时候,好歹吃一点。” 叶盏感激冲她笑笑,接过了饭碗。 香客们很快就吃完了饭食,纷纷称赞叶盏:“小娘子整治得一手好茶饭。”来打听叶盏家食肆在何处。 叶盏也不谦虚:“我家在州桥夜市上第三孔桥那里,叶家二姐炒面便是,全汴京城只有我家会炒面,还请诸位多多捧场。” 还有香客好奇问她:“小娘子,我看外头好多素食都会做成仿肉,你若是做成那样更增添几分趣味。” 叶盏摇摇头:“我也会做那种,好比用油豆皮做成鸟雀模样、用琼脂充当鱼翅、将藕切成肋条骨从切块豆腐卷里穿过模仿排骨。” 香客们听得啧啧称奇。 “我虽然也会做,但觉得既然有心做素斋,不如不仿,骗了嘴也骗不了心,既然虔诚向善,那就舍弃伪善。因此才没有做成仿肉的样式。” 一番话说得香客们心服口服。 就连不懂事的小沙弥们都在惋惜,这位施主做得菜滋味甚好,可惜是位女施主,不便雇来在寺里厨房帮忙。 不过转念一想,修行本就是苦身炼心之旅,沉溺于口腹之欲实在是要不得。 吃完饭香客们躁动的情绪得到了安抚,纷纷议论着某道菜的滋味,回忆着哪道菜最佳。 就在这时这百无聊赖的午后,忽然一声妇人的尖叫,响起了刀剑相击的声音,还有侍卫的呵斥声“哪里逃!” 香客们猛地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旋即又不安往内里缩缩,都当时抓小偷,怎么听着动静还是位江洋大盗。 叶盏更是忧心如焚,那尖叫太远听不真切,万一是宓凤娘呢? 刀剑无情,伤到她可如何是好? 她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看看究竟。 等啊等,终于等到打斗声听不大清,衙差们也下了命令:“财物找到,门禁可解。” “娘!”叶盏迫不及待就冲出了塔院,往外头去寻找。 好在没几步就看到了宓凤娘,她浑身看着没伤口,只有发饰有些歪斜。 叶盏焦急迎上去,“娘,您可受伤?”上下打量。 “无事无事。”宓凤娘脸色煞白,可这回慢慢恢复了血色,“不过是回来时遇上了捉贼,那贼人往我这里扑了一扑,但有长公主府部曲护卫,我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未受伤。” 叶盏检查过发现她身上没有外伤,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长公主可有为难您?” “不曾为难,反而得了青睐呢!”宓凤娘收获颇丰,说起这个就眉飞色舞,“长公主她很喜欢听我说话,听我说这些年家里四处寻你她还跟着我落泪了呢。” 也是宓凤娘运气好,遇到一个长公主也是爱女如命的,家中丢了女儿失魂落魄的情景让长公主想起当初丢了女儿时她的伤心,感同身受之余拉近了距离。 宓凤娘又给长公主讲了些街巷里弄的趣闻轶事, 宓凤娘是什么人?走街串巷的媒婆,最会察言观色又善吹捧弹唱,几个回合就让长公主听得入神 等寺庙解禁,长公主又叫人看赏,随手解下个荷包赏赐过来。 这回可比上回一盘子点心赏赐得更多,那荷包里满满一包小银锞子,就连荷包本身都值钱,是花罗织成,市价要值五贯钱。 宓凤娘乐得说了一箩筐好话,许诺要在佛前好好替长公主并县主求长生。 人逢喜事精神爽,宓凤娘乐得什么似的:“多亏接你回来那天跟官爷们搭了几句话,要不哪里有这么多的赏赐?” 她避开往外走的香客人流,将女儿扯到墙根,小声跟女儿絮叨自己的收获:“今日得了一木盒上造点心,又得了玛瑙红缨带,一荷包小银锞子,总共能有三十贯。” 三十贯啊,宓凤娘乐得眉眼都要看不见了。 又夸女儿:“还是你自带福运,从找回来就给家里多了条财路。” 叶盏纳闷,红缨带一贯,荷包五贯,点心两贯,小银锞子大约是七钱左右,一荷包能有十几个就不错了,能有二十二两银子这么多吗? 莫非…… 她立住脚跟,认真看着宓凤娘:“娘,您到底瞒着我什么?” 第18章 宓凤娘站住,目光环顾四周,神色不大自然。 “娘,”叶盏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这么多衙差出动,连长公主都派了部曲,可见不是小事,您若是与这事有牵连,那些衙差们找上门来……” 宓凤娘原想将那吊坠偷偷藏在自家尿壶,等几天悄悄去衙门探听,要是那大食商人已经归案再卖出去落袋为安。 可如今女儿提醒,让她一时心里不安。 目光茫然扫视,大殿廊侧画着佛降九曜鬼百戏的图案,栩栩如生。 那鬼怪张牙舞爪让她唬了一跳,宓凤娘一咬牙说出了真相:“我第一回 从长公主那里出来,撞到了个大食人,他落下了一个象牙吊坠……” 剩下的话不用说了,叶盏了然,不过她还有疑问:“官府抓捕的嫌犯就是那个大食人吗?” “那我记不大清了……”宓凤娘歪头回忆,“嫌犯的确朝我这边扑了过来……”当时她以为是嫌犯走投无路想要找个人质,却没想到那人是失主。 如果他是失主,那他岂不是来追讨吊坠?要是自己身边没有长公主府的侍卫,那岂不是已经成为了刀下亡魂?…… 再说抓捕那大食人惊动了这许多侍卫,说明他至少是名江洋大盗,万一他逃脱来寻仇呢…… 宓凤娘越想越后怕,手都抖了起来:“儿,这可如何是好……”声音带了一丝哭腔。 还是叶盏扶住了她:“我们去寻衙差归还。” 大宋市井人家 第18节 她记得今日娘打过招呼的那位大人,看穿着非富即贵,气质也有些正直,就赌一把他不会贪墨财物。 衙差们已经捆住了大食人,给他手脚捆绑麻绳,将他押送往牢里。 汤参军满面喜色:“那人原以为我们不敢大张旗鼓搜寻,偏偏没想到有小裴大人这么个不怕惊动贵人的硬骨头在。” 旁边一位开封府勾当左右厢公事阎港也眉开眼笑:“没想到我们左右厢公事所也跟着小裴大人立了功。” 他们左右厢公事所历来是开封府边缘部门,只负责审城里杖刑60以下的缠斗诉讼事和一些债务婚姻纠葛,也捎带着被开封府其余部门看不起。 却没想到这次跟着小裴大人,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 裴昭淡淡一笑:“以后宝箓宫至酸枣门这一带百姓能踏实不少。”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喊他:“大人,官爷?” 裴昭回过头来,却见一位小姑娘扶着一位中年夫人,妇人眼眶含泪,显然被吓得不轻。 他对案子细节过目不忘,很快想起来:“您是那位差点被抓走的人质?” 妇人更加眼泪汪汪:“官爷,我们今天还说过话呢,我女儿就是您送来的,我可是良民啊……”颠三倒四。 裴昭想起来了,这是那位市井妇人。 还是她女儿冷静:“这位大人,我娘今天早些时候在寺里撞到嫌犯,捡到一个吊坠,事多纷扰,现在才有机会送过来。” 说着掏出一个吊坠递过去:“还请大人将吊坠转还嫌犯,免得今后生出什么事端。” 裴昭有些意外,这小姑娘镇定自若不说,而且还条理清晰,几下就撇清家人责任,还当着众人面指明要还给嫌犯,杜绝了自己家后患。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个厨娘,裴昭简直要怀疑她是个精通诉讼的师爷了。 这思想转瞬即逝,他接过了吊坠:“好。” “对了,不知大人如何称呼?”那小娘子又开口。 几个衙差们互相挤眉弄眼,小裴大人这是要有桃花啊。 裴昭轻笑,他知道这小娘子探听他名姓不是为了搭讪,而是为了日后若有纰漏好找事主。 他第一次正眼瞧这个小娘子。 见对方身形窈窕,柳条儿般站在日头下,疏朗蓬勃,脸生得很美,可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一对眼睛,寒星一样熠熠生辉。 裴昭正色作答:“在下裴昭,表字德音。” “是《诗经》里‘我有嘉宾,德音孔昭’那个德音吗?”倒不是叶盏学识渊博,只不过当代人谁不知道著名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篇呢。 裴昭再次刮目相看:“正是。” “好名字,祝裴大人平步青云,谢过裴大人,民女告退。”那小娘子不卑不亢,说完几句就告退。 鸣镝看着母女俩的背影纳闷:“这小娘子古怪。”刚才路过大人的小娘子们都有些脸红,还有偷看的,这小娘子居然说了两句话就不咸不淡告退,难道是大人魅力不够? 大斧才不管那么多呢:“听说她做了一顿素斋。可惜我们没吃上。”少爷管下属管得严,不许他们去蹭饭,只能忍着肚饿追捕犯人。 裴昭一笑置之,并未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回衙门。” 他拿起吊坠,微微蹙眉:“死者身上留下的证物俱为犀牛角吊坠,怎的这个又是象牙吊坠?” 旁边阎港开口:“可能他犀牛角用完了呗。” 裴昭摇摇头,又提出一遭:“这人明明为大食人,大食全民笃信安拉,他又为何会对佛教如此虔诚?” 一般人买首饰讲究一个不重样,青金石的,明儿是金丝玉,总要不同才好, 那个大食商人的服饰也是五颜六色,当日搜查他的衣柜发现各色颜色织金纹的缠头大袍, 可这嫌犯在好几个现场留下一模一样的项坠,为何在买项坠上他要买这许多? 处处桩桩,都透着蹊跷。 “那又如何?嫌犯已经坐实,捉拿归案,这遭案子算是结了。”阎港豪爽拍拍胸膛,“走,我们去喝酒,我请客!” 另一位下属也开口:“管他呢,如今交由大食蕃坊的蕃长便是。” 大食蕃坊,顾名思义住得都是大食侨民,官方派遣蕃长管他们。 “为何?”裴昭疑惑,“若是大食侨民内斗由蕃长按照大食律法处置。可若与大宋百姓起了纠纷,就要按照大宋律法惩治。” “小裴大人,这您就不知道了。”下属笑嘻嘻解释,“咱们衙门里的案子太多,为了省事索性涉及侨民的案件都移交他们的蕃长处理,省事了许多呢。” “不可。”裴昭摇摇头,“带他回衙门,就说是我的命令。” 大斧坐在车辕上嘀咕:“少爷啊少爷,您揽了这野火上门为何啊?!” 解决了此事,叶盏和宓凤娘回家,寺庙门口叶家人早翘首期盼。 家人团聚,彼此都安然无恙,唯一的伤亡是叶大富,他寻妻心切,想翻过大相国寺院墙去寻宓凤娘,结果不小心摔了下来伤了大腿,如今一瘸一拐。 宓凤娘骂他:“讨债来的冤家!”一边虎着脸在旁边药摊上买跌打膏药。 怪不得大姐脾气暴躁,原来是遗传自亲娘。 叶大富嘿嘿笑,扭头问叶盏:“你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见女儿纳闷,他小声笑:“你娘要是心绪不佳就骂骂咧咧,可见今日个要让她好好出出气才能平息心中郁气呢。” “又笑什么?快过来贴药!”宓凤娘白了丈夫一眼。 叶大富嘿嘿赔笑,似乎不是在挨骂是在挨夸:“脾气发作出来好啊,省得积在心里成病。” 叶盏:…… 看不懂你们情侣。 因着宓凤娘心情不好,叶大富给女儿塞了一把钱,少见大方:“劳烦女儿们辛苦,今日给你娘做些下酒菜,我去樊楼给你娘打一角酒。” 叶盏想了想,打算做一个五香卤毛豆、豆干,糟卤鸭杂,油炸小杂鱼、腌瓜菽扣肉。 大相国寺的僧人给她送了些珍贵的豆干做谢礼,正好拿来卤了。汴京水系众多,鸭杂和小杂鱼倒不贵,腌瓜只需从自家缸里捞出来。 算下来只用购买鸭杂和小杂鱼并一角肥猪肉,算下来也就花个几十文。 今日做菜剩下了许多卤汤,一部分拿来小火炖煮做以后的卤汤老汤,一部分则拿来卤些素菜,正好不浪费。 糟卤则嘱咐叶大富打酒时跟人买点酿酒副产品糟卤,回家后将洗好的鸭杂浸泡进去便是。 几下就筹谋好了菜式。等肉买回来放入锅中炖煮,再将大块带皮肉放入油锅里煎炸,看到肉皮渐渐烧焦起了泡泡,这才捞出切片。 调料烹煮后将五花肉整齐铺入碗中,加上腌瓜菽同煮。 腌瓜菽扣肉的香气在家里弥散。 宓凤娘被叶大富哄了半天心情也多云转晴,先来给女儿道歉:“是为娘的太过贪婪,多亏女儿帮我解围。” 又给叶大富道歉:“我那老毛病你也知道,有郁气就拿你撒气,你在外面辛苦,回家还要受我的气……” 叶大富赶紧拍拍妻子肩膀憨笑:“你憋在心里才不好呢,生了病看郎中得多少钱?” 逗得宓凤娘噗嗤一笑。 笑完后她开始清点今日收获:“红缨带一贯,荷包五贯,点心两贯,小银锞子十五贯。” 又帮叶盏算账:“今日摆摊赚了五百文,帮大相国寺得了知事僧两百文的谢礼,还得了几包豆干。” 叶大富也献宝:“我今日摆摊也卖了一百文。” “再加上全家人抢了赏钱有十一两,今日全家赚了三十四贯零八百文。” 这么多!叶家人欢欢喜喜,有了这些钱家里的日子又能好过许多。 就在全家欢乐之际,有人敲门:“请问是在州桥夜市上摆摊的叶家吗?” 第19章 来人是个中老年男子,穿着绸袍直裰,腰间系着金丝玉佩,看着大约是中产之家。 身后还跟着一位夫人,进门后拱手行礼:“叨扰则个,我与浑家两人在大相国寺进香,吃了这位叶二姐做的饭菜觉得滋味适宜,正好我家老太太近来要办一场素食宴席,不知您可能接下?” 叶盏点点头。 那人喜出望外:“定金是一贯钱,等礼成之后还有四贯钱谢礼。” 叶盏当然是一口应下,五两银子承办一场寿宴在中等阶层里算很高的报酬了。 那人便将要求说出,老夫人如今七十大寿,要求菜肴全素,却又要绵软方便老人咀嚼,还要外表好看体面。 宴请的都是近亲人家,大约有二十桌,那天还要保证出餐及时。 叶盏了然,怪不得能出五两银子的高价。 全素宴本来就考究厨子手艺,能符合他要求的厨子要么被富户人家收拢做私厨,要么就在大酒楼里做掌勺。 私厨不会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接私活,伺候自家主子用餐好,几顿也能攒到五两打赏。 大酒楼里要办一场寿宴可不止这个价钱了,除了厨子赚一笔,厨子所在的酒楼也要拿一笔呢,少说得十五两。 虽然五两银子给厨子在中等人家里算是高额支出了,但能满足这个要求的却不多。 再者还要保证出餐速度,除非是专业做酒宴的厨子才愿意,可他们收费也不是这么点。 总之,这五两银子也不好赚。叶盏便点点头:“明日我来府上做几道试菜您尝尝,若是满意我们便找中人签约,若是不满意您的一贯钱就当报酬便是,您瞧这样妥当么?” 那人一听,连连点头:“好,你这法子好。”有章有法,可见是个懂行的。 旁边他夫人面露迟疑:丈夫这回为了省钱冒险找不知名小厨娘,希望不要失败才好。 虽然她也觉得这位厨娘做的素菜很可口,可毕竟是寿宴,万一搞砸…… 正想着就闻得一股香气:“什么味道?” 叶盏笑:“我家正要开饭,您上门是客,一起尝尝可好?” 那位夫人四下打量了逼仄小巷简陋房舍,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叶盏一笑,也不勉强,只拿了张干净油纸包了一点五香卤毛豆豆干:“您拿着路上尝尝滋味。我后天来府上拜会。” 卤过的毛豆颜色深绿,上面一层毛茸茸的绒毛清晰可见,散发着浓郁的卤香,勾引着食客。 夫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忽然盼着能赶紧回家,奇怪,明明已经在大相国寺吃过饭了啊? 客人走后全家人凑了过来:“恭喜二姐。” 大宋市井人家 第19节 叶盏算定了手里钱财,这一个月到处摆食摊,赚了六贯钱,再加上这位客人的五两,一共是十一两银子。 如今城里的固定食肆一月租金大约是五两银子。有了这十一两,离着她租赁固定摊位更近一步。 宓凤娘不大理解:“摆摊不用交赁金,你有了摊位岂不是少好大一笔赚头。” “如今我摆摊也就白天,耽搁在路上时间很多,而且还要辛苦两位哥哥早晚帮我搬运。再者有了店铺就有了固定客人,方便打出去名声吸引更多食客。”叶盏说出自己的打算。 如今开食摊不过是一小拨正好路过州桥夜市的食客,开了食肆整个汴京城的人都会过来。 还有以后晚上也不用奔波,能多做一会生意,再者早上将摊子雇出去也是一笔收入。 既然女儿打定主意,宓凤娘便也不阻拦,只说:“若是你手里缺钱,娘今日得的银子可以借你。” 还没等叶盏说完,宓凤娘立刻补充:“三钱利息,比当铺便宜一钱。毕竟你是我亲女儿。” 叶盏:…… 好深的母女情。 叶大富在旁嘿嘿笑:“你娘也是怕给了一人惹得其他兄妹埋怨偏心,一碗水端平对大家都好。” 金哥儿立刻开口:“那娘给我们兄妹几人每人发一两银子便是,这也是一碗水端平。” 回答他的是宓凤娘一记轻敲。 一家人闹过,终于开始吃晚饭。 今日晚餐看着就丰盛:琥珀色的糟卤鸭杂,金黄色的油炸小杂鱼、油汪汪的腌瓜菽扣肉、还有深绿的五香卤毛豆和豆干。 玉姐儿欢喜拍手:“真是天天过年。”妹妹来家里就是好啊!时不时就给家里加肉菜,还能隔三差五吃到做菜的边角料和试菜新品。 叶大富先给妻子夹一筷子:“今日你们娘拿了许多银子,是家里的大功臣呢。” “今日大家捡拾的铜钱按人头分。”宓凤娘宣布。 叶家人欢呼起来,再吃起菜更绝滋味十足。 糟卤鸭杂满口酒香,吃进嘴里凉滋滋的淡淡酒香弥散,夏天吃正好开胃。 油炸小杂鱼被炸得干干脆脆,面衣酥脆,咬开后下面的鱼肉嫩嫩,连骨头都被炸脆了,一口下去能咔嚓咔嚓咬断,非常过瘾。 旁边配着的椒盐调料也别有风味,搭配油炸鱼满口余香。 叶盏要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古代豆干也很值钱,穷人一年才能攒钱吃一次豆腐呢。 怪不得大相国寺能将豆干拿来做感谢她做饭的谢礼。 豆干在卤汤里浸泡炖煮之后变得微软,但没有消除本来的柔韧,吃进嘴里还是韧劲十足,很有咀嚼的爽感。 一口下去卤汤的香气在嘴里迸发,让人怀疑是在吃卤肉,玉姐儿赞叹:“就像在吃肉。” 宓凤娘独爱深绿的五香卤毛豆,筷子夹住毛豆一角,咬开后豆荚里嫩绿的小豆粒和肥厚的卤汁就一起涌进了嘴里,满口卤香,拿来下酒正好。 叶璃最喜欢腌瓜菽扣肉,焦褐色的扣肉皮下面是晶莹透亮的肥肉,五花三层,筷子夹起来软塌塌的。 吃进嘴里,肥肉一抿就化,在嘴里满口肉香。 瘦肉则要慢慢品鉴,第一次炖煮入味,油炸让肉皮焦脆,二次炖煮又让肉皮变得潮湿松软,方便吸收腌瓜菽的咸味和风干滋味。 几道工序下来这扣肉简直是完美。 里面的腌瓜菽也好吃,原本是不起眼的腌咸菜,可是此时被切得稀碎放在扣肉碗里,炖煮让它吸收了扣肉的肥油,吃一口下去腌咸菜独特的腌制风味混合上肥油的丰腴,简直金子都不换。 几道菜各有各的特色,有荤有素,有麻有酸,都是下酒好物。 一家人吃得满足,玉姐儿更是捏了捏腰带:“妹妹这饭再吃下去,只怕我要胖一圈。” 她对今日的菜评价很高:“这些菜都适合佐酒。反正我每日要卖小菜,不如卖盏姐儿的。” 她是店里的焌糟娘子,这种职业就是用小篮子提着各色下酒菜去各家店里兜售。 有的酒店只卖酒,懒得做菜,她卖些下酒菜便能赚多些钱。 叶盏想想:“不如我们今晚就去?我再做点便是。” 她穿越过来还没有去过玉姐儿的上班场合呢,不如看看如何。 倘若不好,也好说服玉姐儿早点脱离提篮叫卖的阶段,一起来食肆帮忙。 第20章 叶盏穿越过来才知道大宋市民的人权很高, 举个例子,朝中大臣们上下班都坐骡车牛车,少有人坐轿子,就是因着他们觉得轿夫挑轿子跟畜力无差异,不应当把人当做牲畜使用。 并不像她看过的电视剧里动辄就家养许多奴婢。 首先,律法明面上是禁止买卖人口的,(虽然民间私下里会有黑市交易)。1 富人家里的奴婢大都是是雇佣而来,甚至官府为了防止终身为奴,还立法规定雇佣奴婢最多十年。2 家养奴婢自称“一房家人”、“女使”,并不会以“老奴”自称,他们地位并不低下。 先前叶家在乡下做地主时与那些佃农也只有经济租赁关系,并没有人身依附, 再加之叶盏长在红旗下来自人人平等的新社会,就更不能接受在家中豢养奴婢。 因此她想的是先跟姐姐合伙做生意,等以后日子起来了再雇佣几个帮手。 听说叶盏要跟着自己去兜售小菜,玉姐儿勉强一笑:“那地方有什么意思?” 青花布手巾系在了腰间,将卤豆角等小菜放入专门的碟子里,再盛放进托盘。 再去各家相熟的脚店食肆,跟他们拿了腌青梅、香糖果子、盐豉汤、炒肺这样的下酒小菜。 “不用先给钱吗?”叶盏好奇问。 那脚店老板笑:“玉姐儿是我们大主顾呢,你们先拿去卖,等赚了钱再来结账。” 叶盏恍然大悟,焌糟娘子们相当于是脚店食肆的分销商,有她们帮忙在各家酒楼推销,食肆的菜肴销量也会增加。 以后等她有了固定营业地点,也应当多笼络些焌糟娘子帮忙。 将各色下酒菜收进食盒,再出发去附近的酒楼。 汴京夜生活才刚开始:汴河两岸酒楼林立,游人如织,灯火通明。 叶玉带着叶盏进了一家酒楼,里面已经有不少焌糟娘子。 原来汴京城里有些酒楼有酿酒的牌照可以出售酒类,但店家要么单纯售酒不做酒菜,要么自家菜肴滋味一般无法吸引客人,所以焌糟娘子应运而生。 她们在旁帮忙给客人斟酒、热酒,旁边食盒里还拎着各色精致下酒菜在酒桌旁销售。3 卖酒的店家也乐意:下酒菜越多越吸引客人喝得多,酒水类可比菜肴类利润大多了。 原来焌糟娘子一般都是已婚妇人,像姐姐这样梳着少女发髻的便显得异类。 叶盏颇为新奇,四下打量。 原来焌糟娘子的收入一方面来源自斟酒的小费,另一方面来源自兜售的小菜。 干这一行不是有下酒菜就好,还得学会察言观色、见缝插针。 看着一桌客人谈兴正浓时就莫要上前惊扰,只静悄悄在旁倒酒热酒。 最好是寻着他们刚落座不久或喝了一阵意兴阑珊时再上前,询问: “这位客人,可要下酒菜?” 而后一一推销:“这是樊楼的套鸭、这是段家爊物最好的烤肉、孙好手家馒头4。” 总归都是汴京城里的招牌美食,类似现代全聚德的烤鸭、仿膳的燕尾桃花虾、京兆尹的山药卷。 客人果然好兴致,手指点菜:“这,这,这几样放桌上。” 随后付了银钱。 叶盏在旁估算了下,这银钱比从原店购买要高不少,想必这就相当于现代的“外卖费”加“跑腿费”了。 看明白了其中门道,叶盏也开口揽客:“这位客人,我们的菜有糟卤鸭杂并毛豆、有蒜香芥末辣螺蛳、还有香卤莲藕等。” “哦?这些做法不曾听过,是哪家酒楼新出的招牌菜不成?” “是我家小妹自己做的菜式。”玉姐儿语气间很是自豪。 那人噗嗤一笑:“这酒是上好的玉泉春,要配好菜才不辜负了这汪酒,不是什么鸡零狗碎的菜都能配的。” 玉姐儿眉头一拧,眼看就要生气,这时有个旁边斯文些的书生开口:“叶大姐,你家的菜端来我看看。” 原来是位相熟的客人,叶玉点点头,叶盏便把蒜香芥末辣螺蛳和一碟香卤莲藕端了过去。 玉姐儿一边麻利将黄酒倒入盆里,舀半旋子,在旁边的小锅烫热,再倒入酒壶,一边在心里嘀咕:万一客人不满意呢? 妹妹做得菜她绝对有信心,可是再怎么好吃也是素菜和螺蛳这样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菜,比得过客人桌上那些大鱼大肉吗? 可惜今日白天里卤的肉菜都卖出去了,晚上时间太短只够卤些素菜做点小菜,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玉姐儿有点忐忑。 她悄悄打量书生,书生则在打量菜肴。 螺蛳被收拾得很干净,外壳上的青苔都不见一个,可见做菜的人用心刷过,至少干净卫生,书生点点头,很是满意。 尾巴端杯剪开了一个小口子,书生拿起来,放在嘴边一嘬。浓郁的汤汁立刻在嘴里炸开,让人舌尖立刻尝到多种滋味。 先尝到的是浓浓的蒜香滋味,芥末应当是经过翻炒,少了呛人多了提鲜,还有淡淡的紫苏香气。 饱满肥厚的螺肉入口,汁水浓郁,吸得呲溜一声,大量咸香的火辣滋味涌入口腔。 咀嚼起来很是入味,蒜香中带着鲜美,味道浓郁。 平日里他嫌嘬螺蛳不文雅,可今日却是越吃越好吃,忍不住夹起一个又一个。 脆而弹牙的大块螺肉搭配着蒜香和芥末香气,泡在透着油光的醇厚汁水里,香而不呛,久久不能忘怀。 书生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才赞:“这菜做得精细。” 他又夹了一块香卤莲藕,赞道:“脆爽爆汁。” 书生非但自己觉得好,还跟相熟的客人推荐,那些客人看着好,便也从叶盏这里点了菜肴。 等吃到口好,纷纷称赞:“不错。” 大宋市井人家 第20节 原来那位拒绝的黑头巾客人便有些坐立难安,店里嘬吸螺蛳的声音此起彼伏,鼻端糟卤的淡淡香气萦绕,跟酒香相得益彰。 他咽了咽口水,开口:“那个,小娘子,我也要几份菜肴。” 玉姐儿撇撇嘴,不打算搭理他,叶盏冲姐姐摆摆手,把食盒提了过去。 那位客人一口气点菜:“糟卤鸭杂并毛豆、有蒜香芥末辣螺蛳、还有香卤莲藕,都来一遍!” 刚才可馋死他了,一定要将所有的下酒菜都点一遍。 鸭杂被酒糟浸泡过,清清爽爽透着琥珀色的酒糟色,吃一口鸭胗柔韧,虽然肥厚但酒糟的香气尽数被浸泡在里面,夏天晚上吃一口,吹着微风,喝一口小酒,当真是神仙不换。 蒜香芥末辣螺蛳嘬得汤汁满口,香卤莲藕口感清脆。 每一样下酒菜都好吃!黑头巾客人想要再点第二份却被告知前两者已经卖完了,他看了手中的酒杯,很是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应该拒绝,应该全部买下! 算了,明天再买! 姐妹俩一个给客人温酒倒酒,一个兜售下酒菜,在附近几家酒楼里穿梭,一会功夫就将食盒里的菜肴卖得七七八八。 玉姐儿看着食盒空了多半,心里高兴:“妹妹,今儿个生意好,留一盘蒜香芥末辣螺蛳我们回家吃可好?” 晚饭吃得那么丰盛,可她给客人倒酒,闻着螺蛳香气,忽然有点饿…… “好。”叶盏笑眯眯应下,“分一半给娘说是给她留的下酒菜,剩下一半给大家。”这样娘就不会唠叨了。 玉姐儿一听眉开眼笑,刚要说话,就听得那边有个醉醺醺的声音:“小娘子,心肝肉,过来给哥哥倒酒。” 叶盏闻声看去,却见是个花白胡子老头,年龄看着比叶大富都大,笑得形容猥琐,眼睛油兮兮的。 她心声不喜,拉拉姐姐衣襟。 那边厢玉姐儿已经怒火万丈,她冷眼瞪着老头,面露厌恶,非但没搭理,还狠狠白了他一眼。 那老头还不死心:“玉姐儿,怎得不理会我了?” 平民人家女儿免不了会被街坊邻居打听到闺名,可这样叫得黏糊糊,让人皮肤起一层鸡皮疙瘩却是少见。 还没等叶盏反应过来,就见玉姐儿将手里的酒盅扔了过去:“你个该剜口割舌的老货,少在这里放屁!年纪该做我爷爷了,也不羞这脸?!” 酒盅扔到木地板上,咕噜噜撞了个弯,里头酒水淋淋漓漓撒了老头一身。 旁边的客人也帮忙:“实在是老不修。” “就是,人家个小姑娘在这里讨生活也不容易。” 你一言我一语声讨老人。 那老头挨了一顿骂却老实了,蒙声不吭低头喝酒。 叶盏摸了摸姐姐的手背,触感是柔柔软软的少女皮肤,谁能想到这么香香软软的姐姐刚才那么泼辣暴躁呢? 怪不得姐姐脾气大,在酒楼工作难免遇到喝醉酒想趁酒意占便宜的客人,若是不凶点怎么是好? 叶玉没留意妹妹的异常,拉着妹妹就从酒楼里扭身就走:“咱们走。” 下了楼还给妹妹讲其中的门道:“我板着脸骂人是吓唬他呢,你莫害怕。” 妹妹不吭声,叶玉还当是妹妹吓着了,不住安慰她:“莫怕莫怕,刚才我没生气只是吓唬人。” “酒楼里便是这样,你好声好气,别人以为你对他有意;你多看他一眼,他便以为你在暗送秋波;稍微对他露个笑,他就能上来提亲。”叶玉愤愤念叨着。 拉着妹妹的手却拉不动了。 ? 玉姐儿回头。 “别怕别怕。”她摸摸叶盏的头安慰妹妹,“酒楼也就偶然会碰上那种人,总归比跟着娘做媒婆强多了。” 却见叶盏眼眶红红的,一把抱住她胳膊:“姐!” 随后呜呜哭了起来。 第21章 裴昭在隔壁酒楼与人谈事,闲谈间眼睛一扫,就看见了对面的叶盏。 叶盏穿着白天在大相国寺那一身衣裳,只腰间多系了个青花头巾,装扮一如焌糟娘子。 两边酒楼窗户都开着,裴昭只看见叶盏在酒桌间穿梭,想了想她是开食肆的,应当是在卖下酒菜? 他并未放在心上,只继续跟人闲谈,再一抬头,却见她被人拉下了楼。 裴昭心中一动。他借口喝多了,往楼下探身看去,便见叶盏站在大街上抹眼泪,旁边人在安慰她。 裴昭想了想,起身告罪:“楼下遇到个熟人,下去问个好。” * “一贯觉得你稳重妥帖,比我更像个姐姐,怎得今天这样?”玉姐儿哄妹妹,“快别哭了。” “我们是双胎!本就才差了前后脚。”叶盏愤愤抹眼泪。 “到底还是小孩子,走,去给你买金丝党梅。”玉姐儿好声好气,就像在哄小孩,“听说是西夏运过来的,可好吃了。” 西夏?叶盏点点头。 抹完眼泪后她自己奇怪,穿越前她就是个成年人了,平日里性格更是冷静沉稳,基本没哭过,怎么穿越后越活越小了呢? 叶盏想了想,哭是为了宣泄感情,但孤儿哭给谁看呢?只能咬牙把哭的力气用在战胜困难上。 穿越前她没有感受过亲情,知道哭也没用,所以才会在这个世界把缺失的童年重新体验一遍。 因为现在有人在乎她的眼泪,所以才会掉眼泪。 想着想着又吸吸鼻子。 “可有遇到什么难处?” 叶盏抬头看,却是那位裴昭大人。 每次遇到他他都是身形挺拔如青松,简单的直裰也能被他穿得雍容贵气。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玉姐儿也是一头雾水。 旁边的小厮开口:“我家少爷无意间觑见您从酒楼下来在街头哭,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裴昭拱手:“这里有街道司,附近就是开封府。若有难处可找官府为你主持公道。” 玉姐儿赶紧摆摆手:“多谢您。” 闹大了她以后还怎么在酒楼做生意? 叶盏想了想,赶紧告状:“那酒楼里有个老头,言语无状,调戏我们姐妹,我才哭的。”想了想又补了个万福。 裴昭蹙眉,看了鸣镝一眼,鸣镝立刻开口:“我这就去寻街道司过来。两位放心,一定训诫他一顿。” 叶盏躬身行礼:“多谢这位大人。” 街道司的衙差气喘吁吁赶过来,听说来龙去脉后当即上了酒楼。 不知他怎么训诫的,反正那老头臊眉耷眼从酒楼里出来,给玉姐儿拱手道歉:“叶大娘子,是我唐突冒犯了,还请您原谅则个。” 玉姐儿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道歉。 看着那坏老头离开,叶盏对这位小裴大人很是感激:“多谢大人。”刚才她就犹豫要不要当众骂那老头一顿,可是她们两个小姑娘跟老头对骂,只怕没影子的事也会变成有影子的事,反而惹上一身膻。 反而是裴昭这法子既帮她们出了气又不落人口实。 裴昭微微颔首:“举手之劳。” 他性子冷清,手下的小厮却活泼:“叶娘子,您若是过意不去,下回去您家吃饭给我们多放点肉便是。” 上回他就喝了两口鱼汤就被叫走了!少爷一口都没喝!可惜了那汤,当真是滋味鲜香,口感浓郁。 叶盏笑:“那是自然,您下回来我食摊全部免费。”帮她们出气,这可是大恩人。 裴昭唇角带了一抹笑:“那裴某便告退了。” 等裴昭拱手道别后,玉姐儿就迫不及待从叶盏口里探听了这位大人的底细,一边咬着金丝党梅一边感谢:“这位小裴大人看着就觉一身正气,果然是个好人。” 叶盏从姐姐手里艰难扒拉了一颗党梅:“是啊,下回给他多加点肉。”只是脸熟遇见了几次,他就能仗义出手,的确是个好人。 两姐妹商量了一遭,玉姐儿同意以后不再去各处叫卖了,跟着妹妹开食肆。 叶盏许诺给她一半的收益分成,玉姐儿摆手不要:“本是你出的,我最多算是个掌柜。”叶家人这点遗传宓凤娘,丁是丁卯是卯,亲兄弟明算账。 商量后最终定下分三分之一给玉姐儿。 玉姐儿虽然不会做饭,但她会洗菜擦桌子,而且她自告奋勇,打算以后联络自己的老同事焌糟娘子都来叶二姐食肆采购小菜。 不过没等她出面宣扬,第二天已经有焌糟娘子上门来询问了:“昨天你们卖的那下酒菜可还有卖的?” 酒楼里的客人们主动询问她们昨天吃过的下酒菜蒜香芥末辣螺蛳可还有,这些娘子顺着就寻到叶家来了。 玉姐儿喜不自胜:“有有,我们家可以寄卖呢,以后你们都来找我们卖下酒菜。每卖出去一道小菜给一文钱提成。” 那焌糟娘子一算。 一碟蒜香芥末辣螺蛳叶家出售七文钱,她在酒楼卖给酒客是十文钱,能赚三文钱的差价, 再有叶家的提成,便能赚四文钱。 赚这么多她当然乐意,当即点头:“那就说定,我每天早晚来寻你家拿下酒菜。” 当即一传十十传百,娘子们都来叶家购买下酒菜。 玉姐儿看着生意大好,既高兴又担心妹妹:“这么多来得及做吗?” “来得及。”叶盏掐着手指头给她算,“糟卤都是将食材煮熟后浸泡进酒糟,香卤也差不多,每天做一大锅,麻烦的是装盘打包。” 玉姐儿干劲十足:“那我来干便是。” 跟妹妹一起做工多好,有说有笑,闲时还能吃不少下脚料。 第二天叶盏上门做寿宴试菜她也跟着去:“我去帮忙。” 这户人家姓陶,人称陶编修家,是个小文官。 消息灵通的金哥儿早将这家人底细告诉妹妹知道:这户人家原本是在汴京城里卖猫食的商户,别看不起眼,可经年累月也赚了不少,后来大儿子又做了编修,所以家里衣食住行算是小康之家。 大宋市井人家 第21节 宓凤娘要女儿们换身好衣裳:“都说先敬罗裳后敬人,免得遭人白眼。” “我们是做菜又不是去做客,穿得清爽干净就是。”叶盏不从。 宓凤娘还是执拗在叶盏腰间挂了个荷包,在玉姐儿头上系了个玛瑙红缨头绳:“都是长公主府出来的,好东西呢。” 没想到居然还真用上了。 陶编修家是一进大院,这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算是很殷实了,早有仆从接应带她们去见陶夫人。 陶夫人好说话:“叫我身边的管事丫鬟秋心先带你们去厨房看看。” 叶盏福了一福:“好。” 秋心带她们进了厨房,又给诸人吩咐:“这是来做寿宴的师傅,夫人说了,要你们都听她调度。” 谁知听得窗外一声娇嗔:“怎么,我听说大嫂找了个走街串巷的,人家还当我们做儿女的舍不得给父母花钱呢。” 第22章 玉姐儿好奇抬头,却见一位穿金戴银的少妇站在灶房门口,身边一左一右两个丫鬟,用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她们。 玉姐儿蹙眉,看向秋心。 秋心忙开口:“见过二夫人。”又介绍叶盏:“这两位是我们夫人请来给老太太做寿宴的大厨。” “看着不过两个黄毛丫头,就能做大厨?”二夫人满脸不屑,“大哥大嫂不是被人骗了吧?” “你?!”玉姐儿可不惯着她,梗起脖子就要上前。 叶盏忙拉住姐姐手,轻轻朝她摇头。 这亲兄弟间别苗头的事叶盏在杜家见多了,因此她既不意外也不打算掺和, 回头两房为了面子和好,做他们拿来作筏子的路人很容易化身背锅侠,遭受双方的齐齐谴责。 秋心显然也怕二夫人,摆摆手:“二夫人说笑。”一边给小丫鬟使眼色,叫她们请大夫人过来。 陶夫人过来很及时,脚步匆匆:“弟妹,这又是何事?” “大嫂个大忙人,怎么还有机会进灶房?”二夫人款款摇着小扇,“大嫂,您日理万机,莫要被这种市井小厨子骗了。” “这位厨娘技艺出色,大相国寺的和尚们都交口称赞过。”大夫人按捺不住心头火气,说话尾音都带几分高亢。 “女子做厨子?”二夫人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叶盏开口:“大宋有许多厨娘,女子做厨娘并不是稀罕事,还请这位夫人莫要污蔑女子。” 这倒是实话,大宋女子的职业选择之一就是做厨娘,大街上并不以厨娘为怪。 陶二夫人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也花大价钱从麒香荟请了位大厨过来,大嫂不如叫他们同台比拼如何?” “做好菜之后齐齐端上去叫娘品尝,哪个更好吃就选哪位如何?” 这…… 陶夫人迟疑,看了看叶盏。 她吃过叶盏做过的菜肴,的确色香味俱全,可她毕竟是市井小厨娘,而麒香荟是本坊知名酒楼,弟妹请来的大厨又肯定是大手笔。 能赢过吗? 叶盏看出了大夫人的迟疑,含笑冲她点点头。 “怎么?大嫂不敢比?”二夫人满脸讥讽,眉梢都扬起几分。 “比就比。”大夫人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二夫人拍拍掌:“那我现在就叫麒香荟的高大厨过来。” 大夫人眉头一挑,居然能现在就过来,可见二夫人并不是一时突发奇想,而是早有安排,预谋着要打擂台了。 那,这小姑娘行吗? 叶盏不慌不忙,四下查看灶房,检查调料、配料,一看胸有成竹。 陶大夫人这才稍微有了些信心。 陶家到底殷实,厨房就有两个,叶盏和高大厨各据其一。 那位高大厨高大肥胖,带着两个小徒弟,神色也很倨傲:“这稳赢的局,也值得二夫人花大价钱请我过来?” 叶盏并不跟他搭话,只拿出早就备好的云片糖分发给陶家厨子们。 这些厨子们未必向着自己个生面孔,不如先跟他们搞好关系。 陶家厨子们收了云片糖都还算配合,给叶盏指明灶具、配料,还指派了个烧火的小丫头,何况秋心不眨眼盯着,倒也还算顺利。 叶盏沉下心来仔细切菜,熬制起了素高汤。她不理会外头高大厨的言语奚落,只想着专心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好。 一会功夫两人就做好了菜肴。 秋心长长松了口气,忙吩咐婆子们:“快端到上房去,请老太太品尝。” 丫鬟婆子们端走了菜肴,玉姐儿坐在灶火前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云片糖,一边小声把自己刚才探听到的情报说出来: 原来陶家原来是富家翁,老大爱读书考科举,一门心思要迎娶恩师家的女儿,老二接手家业,聘了门当户对的富商女。 老大多年科举不中,夫人又只会吟诗作对,跟婆母说不到一起去。 陶老夫人更宠和自己同样出身商户人家的二夫人,因着外头老二管家,内宅也交给二夫人管家。 可没想到陶家老大年过四十居然忽然中了科举,一路当官成了编修,陶家改换门庭,从商户变成了小官之家。 陶二夫人只能不情不愿将管家权交给了大嫂,可二房哪里甘心呢? 陶家还未分家,家产大头都攥在陶老夫人手里,因此两房难免有争斗。 “老夫人偏心二房,这么一来,我们还能拿到剩下的四贯钱吗?”玉姐儿忧心忡忡。 上房里,老夫人正看着眼前两桌菜肴呢。 她的视线先被一桌吸引了去,满满一桌,有汤有菜,大概能有十几道菜。 相比之下另一桌就少了许多,只有一盘藤蔓小葫芦、一盘百花罗汉上素、一道五香夹干牛肉。 可是只有三个菜,却看着赏心悦目。 一圈淡绿色菜心头朝里,尾巴的一点红心朝外;上面一圈浅黄色的倭瓜卷;再上面是一圈黑香菇,一圈雪白马一圈蹄,再一圈香菇切成花刀的豆腐,豆腐被切得细如发丝,最上面一点嫣红的海棠果脯。 整道菜放在盘里宛如一副赏心悦目的画作:一共七层圆圈,一层比一层小一圈,有七种颜色组成的大花,看着就知道这菜肴上档次。 一道五香夹干牛肉,厚厚的豆干块切成后片,再切芋头薄片,两者夹杂在一起,一厚一薄,一酱色一浅红,看着就像五花肉扣肉,主打一个以假乱真。 芡汁横流,浓稠适宜,整体油汪汪,旁边则螺旋状围绕一圈菜心,既美观又大方。 最神奇的是那道小葫芦,盘里摆放了七八个大拇指粗细的小葫芦,还有深绿的葫芦藤。 老夫人身边丫鬟纳闷:“这厨子也太草率了,怎么把藤上的葫芦掰下来凑数啊?” 老夫人笑:“你这丫头怎的眼神还比老婆子我还不如?竟瞧不出这是假葫芦。” 假的吗?丫鬟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明明看着跟真的一模一样啊? 第23章 小丫鬟定睛仔细看,怎么都瞧不出不同, 陶老夫人笑:“一会子赏你吃一个。” 小丫鬟大喜。 陶二夫人撇撇嘴,为表公平她和大嫂都不许进灶房。 可是她一看就知道满满一桌菜那是高大厨的手艺,里头煮干丝、烩豆腐,样样都是麒香荟的招牌菜。 因此她拿起筷子打岔:“汴京城里有句俗话叫花木瓜,空好看,这看着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吃,先尝尝看。” 自有丫鬟分菜到各自碟里,三人举起筷子。 老夫人先夹起一个葫芦。 为了让那小丫鬟看清楚,她还特意用筷子从中夹断。 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葫芦当真是假的,里头还有红色的馅料呢,看样子应当是红枣蜜豆馅。 老夫人夹起半个葫芦送进嘴里。 先是清凉的蜂蜜味道,却不是一味的甜,有点林檎1的微酸,想必是加了林檎果酱,可见这做菜之人用了心思。 尝过了外面裹着的酱料再尝葫芦主体,尝到了小米黄米的滋味,却很软糯。 外表丝毫看不出来,想必是做饭之人将黄米小米都上了石碾子碾碎,又过滤过捏成葫芦形状,从外面看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最里面的红枣蜜豆馅则甜而不腻,带着醇厚的香甜。 整体吃上去绵软,细滑,似乎在吃一块云朵。 老夫人年纪大了,最喜欢甜软香腻的味道,因此这道菜算是很合她的胃口,她吃了半个,还要夹起另外半块。 却被大儿媳妇阻拦:“娘,这半块您就别吃了。” 二夫人嗤笑一声:“大嫂,这是舍不得这几口粮食啊?” 陶老夫人也看大儿媳妇,人老了力不从心,猜疑心也就变重了。 陶大夫人没理会弟妹,只跟老夫人解释:“这些粗粮经不起多吃,难免伤了脾胃,再说黏黏糯糯进了胃不好克化,上回郑郎中不还叮咛让您少吃糯米等物吗?” 陶老夫人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她不喜欢大儿媳却把郎中之话奉为圭覆,因此听话放下筷子,却看另外一道菜五香夹干牛肉。 叶盏做这的这道菜有点像现代的蒸扣肉,只不过是将豆干红烧加了酱油之后充作牛肉,取得就是浓墨重彩之意。 原本她的素菜都是色彩淡雅的,可来到陶家听说了陶家底细后临时改了主意,加了一道浓油重酱的菜式。 果然陶老夫人一吃这道菜就大为赞叹:“用料足!滋味重!”陶家从前是商户,当家太太们都节俭,做菜喜欢咸一点这样能少吃菜多下饭。 厚厚的豆干块提供了牛肉一样的口感,柔韧浑厚;芋头则软烂,两种不同的口感加上浓厚的酱料勾芡,让人欲罢不能。 陶老夫人很喜欢这道菜:“有牛肉宴客,这道菜在席面上也上档次。”耕牛不许宰杀,市面上牛肉少见,因此价格高昂,宴席上有牛肉,虽然是假的也有面子。 大宋市井人家 第22节 别笑话她老人家虚荣,殊不知乡下宴客还有用木头雕刻成的鱼和猪肉块呢,红白事厨子浇上酱汁,来客在木鱼上扒拉扒拉,用筷头蘸点酱汁送进嘴里,就当是吃过鱼了。 陶老夫人又夹了一筷子,年轻时舍不得吃牛肉,年老了牙口嚼不烂牛肉,这道菜正好合乎她的心意。 眼看她连着吃了两道对手的菜,二夫人急了,人在饥饿和吃饱时对菜肴的评价能一样吗?这都吃饱了还怎么评判? 她开口:“娘,我们去尝尝另外那桌的。” 说罢亲手盛了一碗煮干丝递给老夫人。 大夫人瞪大眼睛,原本她不知道哪桌是谁做的,见老二家这态度便明了这多的一桌肯定是高大厨所做。 她有点紧张,舔舔嘴唇,一多一少,自己请来的厨娘岂不是输了? 老夫人一向喜欢二儿媳贴心,满脸慈爱笑容接过小碗,拿调羹舀了一口进嘴里。 这一下笑容就消失了。 这碗煮干丝是将干豆腐丝切成丝状,然后再加各色配料炖煮而成。平心而论手艺很好,豆腐切成了细丝,调料成芡汁挂浆。 可是它做得太清淡了! 芡汁里只加了点素香菇丁,盐都没怎么加,吃的就是干丝本身的清淡。 对平日里出入酒席的食客来说这就是极好的一道素菜,清淡爽口,大鱼大肉间隙吃一碗立刻觉得胃都舒服了, 因此这道煮干丝是麒香荟的招牌菜,食客们解酒解腻都会点这份菜。 可是高大厨忘了,这次吃饭的是一位年轻时重口味年纪大了又常年茹素还味觉退化的老夫人。 陶老夫人摇摇头:“这菜好是好,可我平日里吃吃也就罢了,要做寿宴摆酒席招待客人还是不能这么清淡。” 再看这一桌上虽然满满当当,但都一眼能看到食材本身:清高汤煮白菜、角瓜炒豆干、酱烧豆腐。 她办素寿宴是不想造杀业,但也要看着尽量排场体面,不然叫他们来吃清水煮青瓜白菜,那不是得罪亲戚们吗? 像另外一桌就很合她心意:看不出来原本形状的葫芦、仿牛肉的豆干、还有另外一盘看着像百花盛开的菜肴。 这才是体面呢。 二夫人委委屈屈:“娘,可是您看这个刀工很好啊,豆腐干被切得这么细,也很体面。” 大夫人却指着那道百花罗汉上素:“那细丝不也是豆腐切成?”弟妹明目张胆引导老夫人,让她这个老实人也急了。 大家都看过去,果然一圈圈盛开的百花里头白色部分是豆腐,居然被切得如同毛发一样。 这下二夫人哑口无言,一个是硬硬的豆干、一个是碰一下就损坏了的豆腐,谁的难度一眼便知。 何况豆腐切得比豆干还要细,更见功力。 老夫人尝了尝百花罗汉上素,原来这道菜不单单是好看,滋味也不错,每道菜都浸透了素高汤的汤汁,吃起来肥厚饱满,满□□汁,别提多滋润了。 到这里便可定论了,老夫人放下汤羹:“就挑这三盘菜的厨子便是。” 大夫人喜出望外:“娘,那是我请来的厨娘。” 二夫人还想再争取:“可娘啊,那桌菜少了,这桌菜多呢,约定时辰做菜多也是好事啊,要知道您寿辰那天要二十桌呢!万一上菜慢惹得客人们着急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看了二儿媳一眼:“这里头许多菜肴讲究文火慢炖,我年轻时也曾料理过灶房杂务,做这样菜可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成的。” “再说,我身边丫鬟说厨娘就带了一个不会做饭的人帮忙,大厨带了两个徒弟,本来就不大公平。” 以老夫人平日里对她的疼爱,这话算是很重。 二夫人低下头,彻底不说话了。 这边厢玉姐儿急得热锅蚂蚁一般,不住往灶房院里往外看:“到底有结果了么?” 灶房里已经归还陶家奴仆起火做饭,陶家做了槐叶冷淘,还礼貌请她们也跟着用餐。 玉姐儿摇摇头,只给妹妹端了一碗槐叶冷淘:“我没心思吃。” 旁边的高大厨徒弟冷笑一声:“先吃吧,这样一会灰溜溜败退时至少没有空着肚子。”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玉姐儿果然暴起,眉毛一竖,双手叉腰,就要吵架。 “管天管地你还管得着我说话?”徒弟吸溜一口吸进一大筷头深绿色的槐叶冷淘,又美美咬了一口蒜头。 “就是!”另一个徒弟也帮腔:“照说我,能混口冷淘吃已经算你们意外之喜了。” 厨子们也有鄙视链,他们这些正经酒楼的学徒当然看不上混迹江湖的野路子厨娘了。 “你们放屁!”玉姐儿叉腰,“我妹妹是全炭场巷,不,宁平坊,不,全汴京城最好的厨子!” 惹得那两个徒弟抚掌大笑:“我不曾见过如此狂妄之人。” “好了好了。”高大厨呵斥徒弟,“不要喧哗。” 玉姐儿刚觉得这个当师傅的还不错时,就见高大厨倨傲自上而下看了她们一眼:“跟市井小厨吵架,你们也不嫌跌份。” ? 玉姐儿怒了。 刚要冲上去战斗,就听得月洞门外有个丫鬟的声音:“我们老夫人定下用哪家的了。” 第24章 陶家大夫人行事很有章法,寿宴前一天就派了丫鬟去请叶盏去暂住。 叶盏想想,寿宴当日她半夜就要起床,从家里赶过去难免仓促,因此点头应了下来。 宓凤娘一听有热闹可凑,当即也要去:“你娘我这口才了得,万一恭维得老寿星高兴,又像长公主一样赏我银钱……” 叶盏想想忙起来必要有人帮忙,便应了下来:“只一遭,不许贪杯。” 宓凤娘嘴里咂摸了一下,恋恋不舍点头。 既然母女三人都去,索性连叶璃也带上了,不然家里只余她一个女子难免寂寞。 叶大富一方面舍不得妻子离开,一方面又很高兴:“今儿个我也能尝尝一人独享大床是个什么滋味。” 叶盏意外:“大哥呢?”二哥常年住军巡铺和他那些兵士兄弟们住一起,只在家里吃晚饭。 “你大哥从十四五就不在家里住了。”叶大富浑不在意,“说他长大了跟妹妹们住不方便。” 叶盏回忆,果然只记得每次吃完晚饭大哥擦嘴后都会出去,她还当是去冶游,原来都没在家里住么? 所以大哥为了让妹妹们住得舒心,每晚都有家不归? 玉姐儿怕叶盏又要哭,赶紧放下手里绿豆饼去宽慰叶盏:“明明你在外面当奴婢是最苦的,怎么一听我们过得不好就要哭啊。” 叶璃在旁冷静摸摸下巴,总结:“二姐,心太软。”像个小大人。 她随手摸出六枚铜钱以摇钱法起了个简单的卦:“天风卦,他乡遇友喜气欢,须知运气福重添。大吉,我可以去。” 母女四人进了陶家,陶夫人果然热情,没因人多而不高兴,反而让秋心给准备好的客房再加张围子榻。 放下铺盖宓凤娘四下打量:“这陶家果然是厚道人家,怪不得积福人家庆有余,怪不得从商户人家出个做官的。” 床上细苇叶编成的箪席、干净的棉被一应俱全,怕她们受不了暑热,还有竹编的竹夫人; 枣木的衣箱敞开着,里头还放着樟脑丸,方便她们放自己衣物。 梳妆台上摆着冠梳、香饼子、篦子、刷牙子1、甚至还有上等牙粉。旁边地上摆着漱盂子和烘盘。 过一会还差秋心送了茶壶过来,说是从集市上买来一壶雪泡豆儿水,请她们品尝。 宓凤娘咋舌,叶盏笑:“等我以后赚了大钱,咱家人也有这等好享受。” 宓凤娘不信,却不想打击女儿:“乖女,难为你有这份心。” 叶璃随手又起了一卦:“泽地萃卦2,愁疑从此都消散,祸门闭来福门开,大吉。姐姐必会心想事成。” 宓凤娘看见她起卦就头疼:“祖宗,我送你去学时妖,是想让你学点皮毛糊弄人骗钱糊口就行,你钻研那么深作甚?” 玉姐儿不理会那些,仔细给妹妹缝裤子。 宓凤娘看见又大惊小怪:“人人都穿开裆裤,偏盏姐儿不同。” 叶盏不好意思摸摸头,她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是无法适应这一点,虽裤子穿在裙子下面,但穿开裆裤总感觉下面凉飕飕的不习惯,索性把□□自己缝起来。 主人家殷勤,叶家人也知道回报,简单洗手后就去厨房准备明天的配菜。 叶盏拿起豆芽、春笋、香菇等物开始熬制素高汤, 宓凤娘划了一根引火奴,用铜火钩拨弄几下,点燃了灶房的火,开始烧火,她厨什么毁什么,但烧锅还是可以的。 叶璃也拿着火夹有样学样,点燃了泥风炉,接过姐姐手里已经装好的砂锅丸子煲,开始炖煮,听说要这砂锅煲要做二十锅呢,今天先把难煮的素丸子、莲藕这些煮熟,明日正式宴席时再摆上粉丝白菜等容易软烂的配菜,这样能加快出菜效率。 饶是有叶家奴仆帮忙,叶盏还是做到了深夜,为着感谢陶夫人款待,她还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叫仆人送过去。 大夫人不茹素,叶盏便做了肉菜:有红焖蹄筋、小茴香爆羊肉、双色橘瓣鱼圆。 陶夫人打眼一瞧,这都是精心烹饪的大菜,显然是用了心思。 除此之外,红焖蹄筋炖煮入锅后就不用多管,小茴香爆羊肉爆炒很快,鱼圆容易熟,不会耗费太久功夫,也不会耽误正事。 要是叶盏拍马屁耗费功夫做饭菜给自己吃,把精力都投入今日反而耽误了明日的正事,那陶夫人肯定不会喜欢叶盏,觉得她只会拍马屁。 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既能表达感谢之情又不是一味逢迎,陶夫人觉得叶盏很不错。 秋心也在旁边说叶家人好话:“叶家虽然做了肉菜,但自己一口没吃,跟厨房里仆从一起吃的大锅菜。” 为人谨慎本分,陶夫人点点头,叫秋心给叶家母女三人额外送去一百文的喜钱:“诸位明天也要辛苦,先沾沾我们家老太太的长寿意头。” 随后等丈夫来才开始品尝今日的菜肴。 陶编修看见桌面倒是眼前一亮:“好别致的菜色。” 一对儿女也拍手:“今日有好饭食!” 陶大夫人不由得好笑,她掌家以来为做表率,将家中预算裁减了不少,自然便也简单,每日里不过是两餐。 再加上老夫人茹素,二夫人见到府里上的菜肴里有肉菜第二天必然会在老夫人跟前上眼药,说“娘都在吃素,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吃肉,哪里安心得了。” 来回几次就让老夫人心里不舒服起来。她茹素虽然是自愿,但看着儿媳妇大鱼大肉享受自己吃素总觉得让晚辈占了便宜。 时日多了,大夫人便也吩咐厨房,少见荤腥,除了给孩子们的饭食照旧,她和老爷基本不怎么吃肉。 这样才让老夫人满意。 大宋市井人家 第23节 因此大夫人慈爱指着盘子的菜道:“沾了老夫人的光,为她整治寿宴的厨娘孝敬过来的。” 陶编修给妻子夹了一筷子,自己才迫不及待夹起一块蹄筋放进嘴里。 红焖蹄筋肯定经过了长时间的炖煮,所以蹄筋软烂,糯糯的,软软的,外延的几乎入口就化,但内里还有嚼劲。 原本雪白的蹄筋经过炖煮后变成了酱红色,沾染了红烧汁,呈现半透明的胶状。 吃进嘴里后胶状物黏住了舌头,让人新奇又有一种被肉香包围的满足感。 蹄筋上带着的红焖酱浓厚一层,几乎成固体了,吃进嘴里很是香厚,肥厚软烂中带着浓郁的香气,很是下饭。 陶家小少爷很喜欢那道小茴香爆羊肉。 这道菜是羊肉切成厚片后用葱姜蒜花椒等调料拌匀腌制,再放入猪油锅里加小茴香爆炒。 这是叶盏去山西时学到的一道本地菜,羊肉价格昂贵,她来大宋之后一直没机会做,这回看见陶家有,自然拿来练手。 一咀嚼,羊肉上沾着的小茴香和孜然颗纷纷在嘴里咬烂,迸发出浓郁的烧烤香气,小茴香的浓郁滋味裹着羊肉,滋味层次不穷,扎实的羊肉满带香味。 小少爷痛痛快快吃完,顿觉胸怀中豪气十足,学着学堂里夫子的样子喊道:“当浮一大白!” 惹得家里人大笑。 陶夫人偏爱双色橘瓣鱼圆 这道菜是湖北菜,青鱼肉刮取鱼茸分一半,一半和蛋清搅打变白色,一半加蛋黄变成橘子色。之后用手捏成橘瓣模样入锅煮开,最后浇灌上鸡汤便是。 吃起来清淡爽口,突出一个“鲜”字。 双色的鱼圆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胃口大开。 吃进嘴里后鱼丸居然很是弹牙几乎在牙齿间弹了几弹,筋道的口感很是让人咀嚼起来上瘾。 鱼丸外面沾染的鸡汤在这时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鲜美中带着清爽,鱼丸本身也鲜美无比,丝毫没有半点腥味,几口下去无比落胃,好吃又满足。 陶编修觉察到夫人爱吃,特意拿调羹舀了个白白胖胖的鱼丸放到夫人碗里,想了想,又舀了个橘色的鱼圆:“好事成双嘛。” 第25章 陶编修惭愧:“夫人受累了。” 这番折腾他也听说了,心底很是埋怨老夫人。 年轻时他屡试不中,自然已经见识过亲娘残忍的一面,早就对亲娘只有礼法上的周到而没有心理上的亲近。 老夫人对有血缘的儿子尚且如此,对没有血缘的儿媳妇就更加只有磋磨的份了。 亲娘用朝堂上的话来说就是偏听则暗的昏聩性子,这回本来说定做寿交给大房,谁知听了二夫人撺掇又说要两房打擂台。 还好大房聘来的厨娘争气赢了高大厨,否则大夫人以后在府里如何行事? 下面奴仆见大房说过的话不顶用,以后大房使唤得动谁? 陶夫人轻轻摇摇头:“孩子们在这里呢。” 陶编修更加惭愧,陶夫人平日里绝不在儿女跟前说长辈不是,行为举止当得起端方。 对比之下更显得老夫人小家做派。 他也想忤逆母亲,可是孝顺两字大过天,惹得老夫人不顺意,她只要去府门口哭一场儿子不孝,儿子罢官革职也就罢了,还要锒铛入狱,轻则流放重则砍头。 宋律里有云,“依本犯除名并配流。”连夫人都要跟着被处死。 想到这里,陶编修只有无奈叹口气:“若是能谋求个外放就好了。” 等下个考核期有机会,他一定要带妻儿离开老夫人。 * 第二天一早叶家人早早就起身,叶盏不慌不忙,仔细将碎发梳起,系上围裙就去了灶房。 灶房里陶家的帮厨们经过两次的磨合对叶盏言听计从:“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吩咐。” 叶盏也不客气,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一一分派下去。 她烹饪功底扎实,光是油就分好几种,苍耳油、苋菜籽油、紫苏油、红蓝花子油、蔓箐子油分别适合哪种菜肴,一口气不重复吩咐下去,灶房里无人敢驳回。 客人们渐渐到齐,来的二十桌宾客除了陶家亲朋还有老夫人在庙里认识的一些夫人。 寒暄之后陶大夫人便引她们上座,摆上时鲜瓜果和茶水,除了戏班子唱戏,中间穿插着杂耍班子里也一一上台,有猴百戏、鱼跳刀门,还有使唤蜂蝶,惹得宾客们看得目不转睛,纷纷称赞陶大夫人布置得当。 陶二夫人嗑着瓜子歪了腰倚靠交椅,一脸不忿。 她还就不信了,一名区区市井厨娘能整出什么花来?! 正想着就听有仆从拍手唱菜名:“看盘——上——” 二夫人嗤了一声,汴京城宴客要请四司六局整套班子,老大舍不得钱,居然请了自家仆从唱菜名。 她这么挑剔,却也没想过如此花销家里是否承担得起。 宾客们看得目不转睛: 最大一个盘子大约有桌子那么大。 居然是一副画! 仔细端详才发现是由十几张瓷盘拼接而成,每个盘子里摆着水果雕刻成的拼盘,拼成了一副雕塑。 果雕是厨师们比拼的技艺之一,叶盏能过五关斩六将从众多候选者中当上五星级酒店的行政总厨,这些功夫都还在,因此先做个体面大方的果雕先声夺人。 仆从唱菜名:“祝寿图!” 这祝寿图远处是套瓜切面模仿的大海,海面上五只榅桲雕刻成的蝙蝠飞翔,这取得应当是福如东海的意思; 近景是鹅梨和林檎拼接的山,山上查子做成的松柏常青,取得是寿比南山。 松柏绵延,松柏下脆李子雕的仙鹤飞翔,树下嘉庆子雕刻的福禄寿三星,寿星翁手提一篮仙桃。 周围则是一圈小寿桃。 宾客们齐齐走到桌边围观。城里有果雕,可能刻得这么大这么栩栩如生,却还是头一遭见到。纷纷赞叹个不停:“真是见过了世面。” 陶老夫人顿觉面上有光。 她年纪大了最爱排场,如今这果雕看盘就是满汴京城都少见,很是体面。 一时对大夫人面色都好了许多,在人前夸:“这是我大儿媳张罗的。” 宾客们便恭维大夫人孝顺又能干,请来的厨娘全城头一份,是老夫人有福气。 老夫人挺直腰背面上舒坦,二夫人却在心里嘀咕骂:“好个偏心婆婆。” 上了看盘之后便上糕饼,有菠菜果子馒头和杂色花煎馒头这样带馅的,还有芙蓉饼、金花饼这样将花朵揉进面团的,让人眼花缭乱。 正餐更是大开眼界。 满山香炒油菜,混合了小茴香、生姜粉、芥末籽、莳萝籽磨成的粉末调料,明明是个素菜,但麻辣鲜香,一口辣的人涕泪直下,可是吃完后却觉得胃口大开。 山药泥混合红曲粉做成的粉色桃花,一瓣一枝开满整盘,赏心悦目。 茭白和鹅膏簞切丝细炒,加上科头细粉和擀面皮一起凉拌,炒锅的烟火气搭配凉拌的清爽感,意外迸发出不同的精彩。 居然还上了一只整鸭。 二夫人刚要出声质问,却见眼尖的宾客惊呼:“是素鸭子。” 这素鸭子是用豆浆大油皮炸制后包裹香菇玉兰片做成鸭子形状,菜名叫做“香酥鸭子”。 吃一口,外面的油皮吸满油脂,肥香满口,与鸭子也没什么区别。 内里的“鸭肉馅”则混合了香菇玉兰片香味,皮酥柔嫩,咸香满口。 除了有鸭还有鸡。 三丝馅料用小油皮封口,也不知道厨娘用了什么技艺做成了鸡块状,经过煸炒挂糊,甚至还加了油炸茄柄模仿鸡骨头,看上去外观和鸡块差不多。 吃起来鲜嫩多汁的鸡块,浓郁汤汁醇厚鲜美,外面一层黄焖芡汁肥厚,咸香可口。 真的好下米饭,放进碗里,油水汪汪的鸡汤立刻浸透了碗里粒粒分明的白米饭,挖一勺米饭混合鸡块,简直是鲜嫩肥美。 再吃一口! 有人笑:“这技术可别被酒楼老板学了去,要不在真鸡鸭里加假鸡鸭,岂不是暴利?” “那可不划算。”另一位宾客开口,“这里头功夫就不少,城里会这个的厨子做一道菜下来肯定比鸡鸭贵。” 宾客们纷纷点头赞同,她们都是富贵人家,当然懂这里面的门道,今日寿宴上素菜贵的不是原材料,而是工费。 相熟的一位裴老夫人恭维陶老夫人:“还是你有福气。难为费尽周折做了这么一道素宴,让我们出去也能谈个好几天。” 她一开始听说陶家办素菜寿宴心里还不满呢:办席面没有大鱼大肉,怎么这么抠门? 大家人情往来讲究差不多,你来我家我席面十两银子一桌,我去你家席面一两银子,这合适吗? 可今天来陶家却大开眼界,种种素菜虽然食材都是纯素,但烹饪技艺没得说,口感也是好多肉菜的口感。 估摸算下来成本比做肉菜还要贵呢! 因此对陶家大为改观。 像裴老夫人这么想的宾客不在少数,因此大家纷纷点头应和。 陶老夫人颇为有面子,脸上容光焕发,声音都大了几分。 大夫人也暗暗松了口气:婆婆说要积善行德办素宴,愁得她好几晚没睡好,就怕被相熟人家笑话是吝啬抠门。 没想到这位厨娘技艺了得,办了这一场素宴。 陶老夫人高兴之余便多说了两句:“为了这场宴席办得好,还特意请了麟香荟和一位厨娘比拼,选了其中优胜者才做的,都是我大儿媳张罗得好。” 一句话倒把纠纷说成是大夫人行事周密。 宾客们点头感慨:“还是大夫人行事周到,持家有道。”还有人打听大房儿女婚配事,似乎有意结亲。 大夫人忍俊不禁,起身做谦虚状。 二夫人气得牙根痒痒:明明比拼的点子是她出的!麟香荟也是她请的!倒都变成了大嫂的功劳? 明明是两房打擂台,倒成了大嫂行事周到货比三家? 可当众又不好说话,只好气鼓鼓坐在椅子上,冷眼看周围热闹。 大宋市井人家 第24节 却说宓凤娘,眼看着菜已上齐不需要帮忙,便立即端着最后一盘菜去主桌端菜, 她不是陶家奴仆,陶老夫人看她眼生问了两句,宓凤娘笑称:“是厨娘母亲端盘帮忙,想来沾沾老封君的福气。” 陶老夫人高兴,便叫人在旁边桌添了凳子:“来人都是客,怎么能让客人帮忙。”她过生日当然是越热闹越好。 宓凤娘拉着叶璃坐下,对着满桌菜肴大快朵颐。 等吃完后又端着茶水去老太太身边凑趣。 一个叶璃跟着师傅走街串巷,做的便是富贵老太太们的生意,因此口才极好, 什么吴道子帮龙得了善报所以画龙技艺大涨,什么放生鲤鱼多年后被水匪打劫反被鲤鱼所救,都是民间惩恶扬善的故事,深得老太太们欢心。 一个宓凤娘嘴上抹了蜜,围着老夫人恭维,左一个“积善人家的老太太”,右一个“老寿星明年做封君”, 两人一左一右,让她老人家乐得合不拢嘴。 不多时宓凤娘就得了一条五色线做成的百事吉结子,叶璃得了一把红绳穿着的寿字铜钱,还得了承诺一会散席能拿些寿馒头寿碗走。 宓凤娘正呲牙乐呵,就见有个婆子神色匆匆走到二夫人身边,面色沉重跟她耳语片刻,随后二夫人将瓜子皮抖落到桌上,起身冷冷道:“娘,我要告发那个厨娘。” 第26章 众目睽睽之下二儿媳居然大声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砸场子来了,陶老夫人很不满意。 她固然喜欢这个儿媳妇,可更爱重自己的颜面,因此微微蹙眉,收敛了笑容:“老二家的,何事聒噪?” 二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陶瓷小瓶:“娘,不是我生事,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 “这厨娘居然私自在菜肴中加入肉粉,破了婆母吃素的戒律。”说罢便当众大咧咧将瓷瓶交了上去。 她才不怕丢人呢,商户人家交往只看重利益,难道觉得陶家治家不严就会拒绝陶家高于市场价的生意订单? 要说在乎颜面也只有往来的官员,可那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反正大房出面交际也不会带上她,自家相公也不指望做官,要官场好名声还不是替大房做嫁衣裳? 老夫人将瓷盖拔开,皱着眉从瓷瓶中倒出些粉末,嗅了嗅,的确一股异香。 她面色变得沉重。 居然含有肉粉?有部分宾客们纷纷大惊。 回想又觉得有道理:那菜肴滋味浓郁,恐怕不简单。 有好事者还开口说起城里的传闻逸事:“从前有家素菜店生意甚好,每日里客人川流不息,结果被人发现掌柜的用猪油炒菜,怪不得香呢,后来那掌柜的被人打断了半条腿。” 其他人也就罢了,与陶老夫人交好的一批老夫人可都是吃素的,怎么能在陶家破例? 诸人都竖起耳朵,关注着这件事动态。 眼看无法糊弄过去,陶老太太越发不悦。 “老夫人,我跟前阿萍亲眼看见那厨娘举着瓷瓶往锅里倒。她觉得蹊跷就随手拿了瓷瓶,打开一闻不对劲,尝了尝是肉香,不敢隐瞒,才报了上来。”二夫人委委屈屈。 “老二家的,这话不能乱说,你可确定?”陶老夫人素来慈祥和蔼,此时却铁青着脸。 “当然确定。”二夫人点点头,“昨夜里我丫鬟去厨房传菜,闻见好浓的肉香,灶房里说是厨娘在做肉羹,您想想,她既然做素宴,要肉有何用?” 陶老夫人便倒了些粉末到盘子里几分,分给周围能吃肉的人:“诸位尝尝,这可是肉?” 宾客们舌尖触及一股浓香,吃起来颗粒感也有点像肉,顿时神色郑重:“还真是肉味。” 二夫人得意起来:“怪不得大家都说那素宴吃着香呢,有肉味,能不香吗?” 最好是让大夫人一蹶不振,好让她重新夺回管家权。 旁听的宾客们一时慌了神,有位佛前发愿要终身吃素的老太太还晕了过去。 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老夫人开口:“就叫厨娘上来问话。” 叶盏正在灶房门口树下休憩呢,干了半天,她腿酸胳膊痛,连举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玉姐儿还在憧憬:“不知这回能得多少赏钱?” 就在这当口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进了院门:“兀那厨娘,你随我走一趟!” 她气势汹汹,恨不得上来推搡叶盏,把院里其余人唬了一跳。 玉姐儿挺身挡在妹妹前面:“你这人怎的这么不知礼数?” “哼?礼数?”那婆子冷笑,“你就等着见官吧!” 玉姐儿不明就里,一听说见官,还当酒席吃死了人,当即吓得手都要抖起来了。 叶盏却镇定自若:“莫怕,身正不怕影子斜,便是去了官府还有击鼓鸣冤的机会呢。”她记得这婆子是二夫人身边人,想必又是两房争斗。 她跟婆子就往外院走,玉姐儿虽然害怕,可拔腿就跟在了后面:“还有我,若是犯下事来我也有份!” 待到了宴席上,叶盏见老夫人脸色铁青举着瓷瓶,二夫人得意洋洋,大夫人面露担心,她一下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厨娘,这瓷瓶是你的吗?”二夫人质问。 “正是。”叶盏点点头。瓷瓶的确是她做菜的辅料,厨房里鱼龙混杂,传菜时进来好几个婆子丫鬟,想必就是那时被人趁乱偷了调料去。 “你这厨娘,在素宴里加了肉粉,什么黑心钱都要赚不成?”二夫人先开口,“如今人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说罢便招呼左右婆子:“还不快赏她一顿耳光?” “谁敢?”大夫人开口。 她神色严厉,一下就让几个蠢蠢欲动的婆子不敢再上前来。 “弟妹稍安勿躁,先问问事情由头,如若不是别冤枉了人家。”大夫人维护叶盏,“退一万步就算她犯了错,还有官府律法呢,哪里轮得上我们严刑拷打?” 她对叶盏颇有好感,就算她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也不忍心任由二夫人斥责一个小姑娘。 宓凤娘在旁边慌得一个劲从椅子上往下滑,她哪里想到还有这种事呢?傻女儿啊傻女儿,你这用肉粉提味难道不应当藏严实些么? 她是已经认定了叶盏偷用肉粉,越发觉得口中发苦:这得罪了平头百姓叶家人还能托关系说情,得罪了当官的那可如何是好? 各种恐怖的猜想在她脑海里萦绕,吓得她大汗淋漓,一时脑子里乱糟糟,又盘算着给女儿顶罪又盘算着带女儿躲回老家避避风头。 叶璃却胆子大,脆生生开口:“老夫人,总要给我姐姐辩解的机会。” 旁边一位裴老夫人也开口:“且听听她怎么辩解。” 陶老夫人微微愠怒,到底还是点点头。 叶盏便笑道:“这是我的瓷瓶不假,可里面却不失肉粉,而是素粉。” 素粉?二夫人冷笑一声:“那么香,怎会是素的?” “正是全素。”叶盏不慌不忙,“内里有干蒜、花椒、白芷等十几种香料研磨成粉,还有松茸、香菇、蒌蒿干、海带、木耳、地衣等配菜,一起晒干研磨成粉,取的是其鲜美之意。全部都是素菜,没有任何荤腥。” “如若不信,叫厨房拿来材料,我当众研磨便是。” 一听是纯素的,几位赴宴的老夫人面色稍缓。 峰回路转,宓凤娘喜出望外:“老夫人,您不能任由旁人给我女儿扣屎盆子啊。” 老夫人便点点头。 叶盏便叫玉姐儿取来石钵石捣子,自己当众捣碎各色调料。 她玉手芊芊,颇有章法,不慌不忙捧着石捣往石钵里砸。 旁边的宾客们便不由自主信她几分:看这熟练程度不像是现编的谎言。 二夫人却冷眼瞧着:她还不信了,这小小厨娘能有什么本事? 玉姐儿看着妹妹镇定,自己也平息下来悸动的心情,跟着在旁打下手,一边庆幸还好陶家有这些材料,不然一时半会去哪里伸冤? 不多功夫叶盏便研磨出了粉末:“诸位请尝尝,这滋味与刚才那份可有区别?” 诸人一尝,还真是那个味道:“是,不差。” 如此一来就不能冤枉人家。 宓凤娘这下得意了:“总不能我女儿能把素菜做出肉菜滋味,就污蔑她作弊吧?” 她嗓门老大,故意一个劲看二夫人,要的就是给她没脸。 玉姐儿也跟着开口:“若是没见识过精妙厨艺就多去大酒楼里走走看看,免得狗眼看人低。” 哼,她可不怕得罪人! “那肉汤又不会凭空消失?”二夫人仍不放弃泼污水的机会,“难道是你在灶房偷吃?” “我见着府里千金生得冰雪可爱,与我妹妹同龄,问过厨房管事后随手做了两道菜给她送去,其中便有肉汤,这有什么不可?”叶盏掷地有声,“灶房的仆从还有传菜丫鬟婆子都可作证,我并没有偷吃半点。” “拿了一顿饭的报酬还帮忙再做一道菜赠予府上,这厨娘做事厚道,不能凭空污蔑她,倒平白让好人寒了心。”一直在边上观察的裴老夫人忽然开口,“陶老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陶老夫人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要说这厨娘最大的越矩之处就是多做了一遭菜式,可那是人家有意赠送。 再说人家又不是陶府人,纯粹就是感念主人家恩情,既不算贿赂又不算投毒,你要怎么定罪? 眼看着水落石出,一场闹剧就此落幕,陶老夫人挥挥手:“也罢,叫人拿赏钱来赏这厨娘,也算是弥补人家在我家里得了无妄之灾。” “慢着。”大夫人忽然开口,“可弟妹还没跟人家厨娘道歉呢。” 有几位夫人倒露出意外的神情,仔细打量了大夫人几眼。 陶家在寿宴上公然闹出这种事来,她们原本觉得大夫人治家不严呢,如今看她做事周全进退有据,还能给身份低下的厨娘主持公道,瞬间对她改观: 原来是个清楚明白人,只是为糟心家人所累罢了。 想想她还是读书人家出身,毕竟书香门第与众不同,原先交往还只因为丈夫的同僚情跟陶家面上情,今日看来这陶家大夫人倒值得深交。 陶大夫人没想到因为自己主持公道这一出,让她之后多了好些宴饮帖子,多交了几个朋友。 宓凤娘听说有赏钱可以拿,正眉开眼笑呢,听大夫人这么一说立刻清醒:“是啊,我女儿不能红口白牙就让人白污蔑了。” “区区下九流。”二夫人瞥了一眼宓凤娘身上的媒婆服侍,很是不屑,“哪里值当我赔罪?”陶家可是官宦门庭呢!这时候她又跟大房是一家了。 这话说得极为跋扈嚣张,惹得在座几位夫人皱皱眉。 宓凤娘原本的笑意一下收敛,眉头也渐渐拧起来。 这是要大怒的前兆。 大宋市井人家 第25节 恰巧此时那位裴老夫人再次开口:“你这称呼不对,我朝律法从明面上废止了下九流,是以你不能这么叫人家。” 虽然民间还是会有各种歧视,但律法和户籍上都没有贱民的分类。 在座的夫人们有那消息灵通者忽得想起,裴家据说有位老祖宗就出自下九流,因着给开国皇帝当马前卒才改换了门庭。 怪不得当众主持公道呢。 陶老夫人赔笑:“裴老夫人,诸位,我治家不严,倒让诸位看笑话了。”又狠狠瞪二儿媳一眼:“赔罪。” 裴家可是她好容易才搭上的贵客,哪里能容得被二儿媳扫了面子? 二儿媳再不情愿也只能弯腰,她心不甘情不愿草草作了揖,含含糊糊用几乎没人听见的声音说了句:“是我不对。” 叶盏点点头,算是受了她的礼。 大夫人便适当打岔,振作精神笑道:“今日我家请了杂耍班子,据说会猴子捧寿桃,诸位可要见识一二。” 穿着彩衣的猴子瞧着小皮鼓上场,另一只猴手里捧着寿桃满场转,惹得宾客们大笑,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叶家人也趁机告退。 等出了花厅却被秋心叫住:“叶娘子,请随我来。” 原来是大夫人也偷偷从外面退场,在灶房旁边一处小楼等她。 秋心送上一托盘红布盖着的托盘,叶盏揭开托盘,就见一盘子里面五贯钱。 叶盏连连摆手:“说好了五贯,已经给了我一贯定钱,我再收四贯便是。” 宓凤娘痛苦闭上了眼睛:我的儿,说不定是人家弄错了,你就不能当没看见吗? “多出来的一贯一是谢你,二是赔个不是。”大夫人神色和煦,“你安心收着便是。” “二十桌宴席我们要请外面的大厨做的话,原料花二十两银子,做菜工费五两银子。可请了你之后,原料是五两银子,花费是五两,还得谢谢你替富商节省了十五两银子呢。”秋心在旁边笑眯眯补充。 “原料便宜是因着都是素菜。”叶盏不好意思拿钱。 “可没有你的手艺,这素菜也做不出这般惊艳的效果。”大夫人笑如春风,“回头我家有这样宴席还得寻你。” 她很满意,这场宴席既让人看到自己的才干,又让亲友看到了二房的胡搅蛮缠,以后分家时也能多得些族里的亲戚帮忙。 “再说以后还要劳动你多用心,我家老太太每月十五都要往寺庙里送斋菜供奉僧众,以前都去外面订,以后从你这里订,这钱也不是白拿的。”秋心从旁开口。 既然这么说,叶盏便道了个谢,拿下了银子。 宓凤娘为女儿有生意而高兴,立刻问大夫人:“不知这每月十五的斋菜是如何算钱?” “一共是两桌,一月五十文工费,食材是我家买好送来。如何?”大夫人问。 五十文做两桌菜,价格不算高,但胜在是长期生意,叶盏点头:“多谢大夫人抬举。” 大夫人仍旧很客气:“今日里灶间锅里没上桌的菜肴我叫秋心也给你们打包一份,你们莫要嫌弃,也算是沾沾我家的喜气。” 厨房里做菜肯定要有富余,这多出来的菜都在大锅里没有人碰过,干净卫生,不算剩菜。 玉姐儿眼前一亮。 妹妹亲自做的菜!刚才她帮厨的时候看着馋死了! 水灵灵的小黄瓜削去外皮包裹金针菇胡萝卜丝做成的翠盏如意,清爽的瓠瓜加红焖料做成的浓油赤酱“清蒸鸭子”,米黄色的桂花酱浇灌厚厚一层的桂花米糕。 样样都好看又好闻。 看得她口水咽了又咽,却也知道自己家做太奢侈。 却没想到转眼就能打包回家。 顿时自告奋勇:“我去帮忙打包。”她决定每样都打包些。 宓凤娘看家里得了这意外好处,高兴得什么似得,口口声声道:“回头我给长公主点长明灯时,给您也添一副。” 叶盏哭笑不得,明明是萍水相逢,却被她说得多亲近一般。 大夫人听得好奇,宓凤娘又将自己结识长公主的来龙去脉说出,叫大夫人对叶家人更多几分郑重。 叶盏摇头,赶紧告辞:“既然夫人今天忙,我们便不打扰了。” 大夫人也的确忙,要盯着宴会的流程,还要安抚客人,更有那位晕过去的老夫人,还要为她请医送药护送回府,便不再客气,于是叶家人便道了个万福告退。 都走出花厅了,叶盏犹豫还是回去:“大夫人,我……有话……要说。” “?还有何事?”大夫人抬头。 “二夫人多次挑衅您,您莫要被牵着鼻子走,这样很容易陷入被动。不如先出手给她找些事,让她迫于奔命无暇顾及您才好。”叶盏犹豫了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先前她对陶家家事旁观是因为不明情况不能冒然干涉他人因果。 可大夫人好心维护她,还当众给她主持公道,叶盏便忍不住想帮她一回。 大夫人一贯冷静的脸上罕见露出了惊讶、愕然等多种情绪。 “您要是嫌我多嘴,就当是我失言。”叶盏也不意外,“我告退了。” 她转身欲走,一边心里嘲笑自己,怎么会这么天真鲁莽呢?难道是穿越后有了家人的爱,自己又从体面冷漠的大人变回小孩了吗? “等等。” 却不想被大夫人叫住。 叶盏回头,却见大夫人苦笑:“多谢你这孩子。” 不知为什么,她看着叶盏那张朝气蓬勃又充满关切的脸,既没有觉得叶盏多管闲事,也没觉得叶盏说话唐突。 那张脸让大夫人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也是这样鲁莽冲动,这样一往无前,正义感十足,听说三叔打了三嫂后居然当即气冲冲到三房质问三叔。 三嫂矢口否认,和三叔和好如初,她也被家里长辈狠狠教训了一顿,还被禁足,罚抄《女诫》。 这样的事多了,她便变成了现在这个周到妥帖的贵妇人, 堪称女子表率,只不过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祠堂里挂着的画了,没有血肉也没有朝气。 大夫人这回待叶盏的态度就更加亲切:“想必你也看出来,老夫人……更喜欢……二房,这法子恐怕不可行。” 虽然说得很委婉,但即使这样对她这种循规蹈矩的淑女来说已经算是惊天骇俗之语了。 “我倒觉得老夫人没有偏向谁。”叶盏开口,“我听秋心说老夫人在试菜时当众训斥二夫人下了她颜面,可见老夫人并不是一味向着二夫人。” 大夫人一愣,似乎在消化这句话。 她从未想过这件事还能用这样的角度去分析。 “她老人家并不是偏心,而是谁对她有利她就更喜欢谁。”反正交了底,叶盏就索性说得更直白些。 今日寿宴上那个鱼跳龙门的杂耍表演就很有问题,说是龙门,其实是刀扎成的刀门,杂耍艺人训练鲤鱼能听从口哨跳过尖刀造就的龙门。也不知训练过程中死了伤了多少鲤鱼。 从这件小事叶盏就看出来了老夫人的品格:既然口称向善,为何忍心要鲤鱼从刀尖跳过? 只不过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罢了。 大夫人恍然大悟,她回想起陶老夫人行事: 原先大房科举多年不中,陶老夫人眼看着要依仗二儿子养老,自然抬举二房; 如今大房得官改换门庭,陶老夫人自然要向着大房。 这么看来,她老人家的确不是民间常见的偏心老人,而是凡事以利益为第一导向。 “您以后与老夫人相处与其一味贤惠顺从,不如以利益打动她。” 叶盏说话直来直去,却让陶夫人觉得很悦耳。 她有许久未与人进行这样直白的对话了。 “好比您这回请厨娘,就跟老夫人说是担心她吃腻了外面酒楼给换换口味,要裁撤用度就说是给陶家攒更多银钱。” “不管您的出发点是什么,都要把话说得极其圆滑,绕到老夫人贴身利益上去,这样才能说到老夫人心坎里去。” 大夫人慢慢品味着这番话,咀嚼良久,才笑道:“受教了。” “不敢。”叶盏忙避开她的礼。 “从前待字闺中时没有人跟我讲过这些立身处世上的微妙玄通之处。”大夫人看着外面的晴空,似乎陷入了回忆,“这把年纪倒人事不通,你莫要笑我才好。” 她生母早逝,父亲和女夫子教导的都是书本上的教条,从没有人跟她讲过人情世故。 “一样米养百样人,夫人这样有自己的好处。”叶盏安慰她两句,见说完话也不留恋,告辞回家。 这番谈话显然让陶大夫人很有感触。 当天稍晚些,她百忙中还打发小厮来叶家送了一回礼,有本来说好的寿碗,还有二十个寿桃,一小袋铜钱,并她们住过房里的用具。 叶大富打量着那些竹夫人、烘篮、竹篦子等物,连上手摸都不敢摸,生怕自己脏手弄脏:“没想到富贵人家就算是寻常摆设都这么讲究。” 六贯钱,还有寿碗八对,寿筷八双,并铜钱结子,宓凤娘抄起算盘就开始算账;“这回去陶家一共赚了八两银子。要是算上我们四个的饭和送来的吃食,那便又是五十文。再加上各色器皿,一共是十两银子。” 叶大富笑得褶子都起来了:“盏儿这般能干,出去一回倒赚了这许多。” 他摆摊风吹日晒一个月都赚不了这么多钱呢,女儿出去两天就赚了回来。 金哥儿听说妹妹被人污蔑,气得要找自己结拜兄弟们打听二夫人的来头,被叶盏赶紧拦住:“她也当众给我道了歉,何况她家又是官户又是商人,惹到她没好处。” 宓凤娘点点头:“她家赔了钱,也算便宜他们了。” 又算起账:“城里都说女儿家做厨娘吃穿不愁,我原先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盆满钵满。” 这还没完,等叶盏回家,陆续又有几家小厮上门,口称是当日寿宴上赴宴的人家。 说是吃着叶盏的手艺好,跟陶夫人打听了叶盏的收费,想着自己家摆宴席预定叶盏过去做大厨。 一连来了四五家,光是定金就收了五贯钱。 宓凤娘把几串铜钱翻过来覆过去得数,怎么也数不够:“二姐儿真能干,回头让老小也跟着她去学厨娘。” 住在客房备受礼遇,帮厨时管饭,还能打包多做的酒席菜回家养活家里人,这份工作怎么瞧就是圆圆满满。 叶璃连连摇头,敬谢不敏。 “一个两个都是老娘管不了的倔驴。”宓凤娘恨铁不成钢,又突发奇想,“那我跟着你学厨吧。你娘我年过四十,风华正茂,正是要干大事的年纪。” “我看着行当就像老中医一样越来越值钱。”叶大富在旁赞同老婆的观点。 叶璃点点头:“就跟我们时妖一样,老者受尊重。” “到时候出去人家看我年纪大还当我们是多年传承的老字号呢,”宓凤娘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生活,“这可比当媒婆赚得多。” 却被全家人集体泼冷水:“不可。” 大宋市井人家 第26节 “难道又要火烧灶房?” “娘您做菜那是糟蹋粮食。” “食客们罪不至此。” 宓凤娘想起自己做饭不小心烧黑的厨房,摸摸鼻子,不做声了。 有了这笔钱叶盏便开始寻觅开店的地址。 原先在州桥夜市摆摊,要开店也最好是在州桥夜市周围。 可是贵啊! 你知道州桥夜市是全汴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难道其他人不知道吗? 周围的商铺一个月租金都要十两银子以上。 “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更快呢?”宓凤娘咋舌。 叶大富也反对:“你娘说得对。” 叶盏摇摇头。 叶家父母对于任何风险都非常恐惧, 但不能苛责父母,他们的精气神似乎在经年累月艰难的寻女过程中耗尽,如今能拼命维持活着已经是拼尽了全力,丝毫没有半点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前路。 唯有她慢慢引导他们改变观念,帮他们重新燃起希望。 “店铺要开好选址当然是重中之重,赁金便是贵些也无妨,肯定能收回来。”叶盏解释,“要不那些租赁” 宓凤娘听完就觉得叶盏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 叶盏趁机给宓凤娘洗脑:“娘,这回被人污蔑下九流,上回还有人因此退亲,我们家先前是没办法,可总不能这么长久下去。” “我想的是先做生意,以后做大了家里乡下买地做回农户,家人后代也不再当贱民。” 虽然今日那位裴老夫人说律法废除了贱民,但老百姓生活中根深蒂固的歧视还是避不开。 一番话说得宓凤娘都惆怅了:“我儿,是不是还记挂着退亲的事情呢?” “放心,家里一定好好给你说个好人家,比那负心汉家里强一万倍一千倍,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在他家跟前扬眉吐气。”叶大富一唱一和。 “别的不提,赵家你看如何?” 怎么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赵小七那里去?叶盏仰倒。 “男人对媳妇如何都随爹,你看赵员外对赵夫人那叫一个言听计从体贴照顾,赵小七有样学样也坏不到哪里去,有道是买猪看圈……” 眼看宓凤娘要说个没完,叶盏连连摇头:“娘,您就别说这些了。” 不过说到赵家她倒有别的问题:“我们家能不能跟赵家借些书本?” 有了这些开蒙的书本,家里人也能读书认识几个字。 “我想的是先攒钱开铺子,以后有了钱,我们家定要买田买铺做生意,总得会几个字才好。” 大哥还读过几年私塾,二哥是就只会写自己名字和几个字,大姐和我们几个大字不识,连个货单子都不会写。 这话说动了叶家上下, 于是从赵家借了几个开蒙的书本,由叶大哥和叶盏来教大家看书写字。 叶盏其实自己也连蒙带猜,她学的是简体字,这里繁体字好多都对不上,好在还有些基础,因此能勉强跟上大哥进度。 学习痛苦之余,叶盏难免想,以后自己要在本朝推行简体字改革,再推行拼音,占据周有光教授的功劳。 可惜很快她的畅想就被打断——一滴水重重落在脸上。 呀! 叶盏一抬头看见屋顶的大洞。 汴京城的雨季到了。 宓凤娘舍不得花钱寻泥瓦匠,使唤丈夫上墙修了房顶,但技艺总归不专业,因此叶家的房屋到了下雨天总会漏雨。 索性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搬来在落雨处,听取滴答声一片。 叶盏翻了个身,索性睡不着,便跟玉姐儿讲讲如何做菜: “做宴席呢,讲究食材高级,用料十足,好比干贝扒乌参、干贝黄肉粉丝、红烧比目鱼、佛手燕菜、鲍鱼裙边、松鼠桂鱼、芙蓉鲍片、乌参扒鱼肚、酿海盖、蟹黄鱼肚、虾子鱼唇、酥炸驼峰、紫鲍烧驼掌、姜芽豆豉鸡。” 玉姐儿馋到用手挠床单。 “先来一道干贝扒乌参,将乌参开水下锅烫一遍,找一个砂锅,先放四根筷子垫上竹篦子,再放上乌参,再放一层竹篦子,放上干贝、火腿、鸡块,倒入山泉水,大火烧开后小火煨烂熟。” 玉姐儿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可以吃了吧?” “熟了还不算完呢,要将汤汁煸炒勾芡,干贝搓散,淋上鸡油,浇在乌参上。这才算是一道菜,有些摆盘精致的还要加上小油菜萝卜花装饰,一道菜色香味俱全,才是真正的讲究。” 听得玉姐儿口水直流:“妹妹,我去灶房里看看有没有今夜剩下的饭。” 说罢就起身和衣要出门,都顾不得外面还下着雨。 宓凤娘睡得迷迷糊糊,还惦记吩咐一句:“叫你爹陪你出去。”说完又翻身砸吧下嘴,睡着了。 叶大富鼾声如雷。 玉姐儿不忍心叫爹,叶盏自告奋勇:“我陪你去。” 叶璃点点头:“去吧,你俩一会不回来的话我就推醒爹娘。”很冷静。 逗得玉姐儿点她鼻头一下:“小机灵鬼,就你会充大人。” 汴京城里虽然没有宵禁,但今日下着雨,百姓应当是早早睡了。 外头街面没有往日喧哗,只听见雨声哗啦啦,外面黑漆漆一片,连灯火都少见。 玉姐儿开了灶房,窗下熟悉的位置摸了一根引火奴,又舍不得,放了回去:“算了,灶房里我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饭。” 她摸黑走到切菜板边上去摸索,那里有从陶家打包来的炸素丸子。 叶盏打着哈欠在旁边等玉姐儿,忽然身形一僵。 那水缸边的黑影是什么?黑乎乎,似乎有个人蹲在那里? 她刚要本能尖叫,却生生捂住了嘴,因为看见那黑影动了下。 更大的恐惧铺天盖地袭来,叶盏的血刷一下全凉了。 不等反应,叶盏本能几步冲到玉姐儿旁边,抄起案板边的菜刀,一手捏了捏玉姐儿:“给爹他们几个带点,别吃独食。” 爹?爹不是睡得正香?玉姐儿刚想问,就感觉妹妹重重捏了捏自己的手几下。 姐妹间的默契让她没质疑,也跟着嗯了一声,捧起了陶碗。 叶盏佯作无事打了个哈欠:“走吧回去睡,陪你拿了吃食你可不能再挤我了。” “本来家里地方窄,哥哥们又个子高,你让我去哪里睡?”玉姐儿机灵,几下就领悟了妹妹的意思, 幸好夜黑,没人看见她捧着陶碗的手在微微颤抖。 从灶房出来明明只是几步路,却让姐妹俩双双觉得走了很久很久,等进了屋里,叶盏赶紧把门闩上。 玉姐儿放下碗就去低声摇醒爹娘:“快醒醒,咱家灶房里爬了一个贼。” “贼?”宓凤娘一股脑爬起来,“是来偷铁刀铁锅的?”无怪乎她这么想,铁器是底层老百姓很重要的财产,偷铁器的人不在少数。 “不是。”叶盏挥了挥手里的菜刀,赶紧把刚才的情形告诉爹娘。 不是贼,黑灯瞎火躲在人家灶房,莫非是个江洋大盗? 这下家里人再也睡不着了,偏偏两个有武力的男丁都不在家,外面下雨,要喊人也听不见。 叶盏当机立断:“我们全家继续睡。” 叶大富要辩驳回去,却发现女儿这法子可行,全家出去捉贼?黑夜里也不知对方同伙人数,打不过如何是好?脚印或被大雨冲刷、呼喊声会被雨声遮盖,叶家人无论如何都占不了上风。 要出门去找巡逻的士兵,只怕自己前脚出门后脚家里人被害。 要是全家一起浩浩荡荡出门找士兵,人家就明白是自己的藏身之处被发现了,万一被人家记仇标记下怎么办? 只好全家在黑夜里静坐。 正忐忑着,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大喊:“哪里跑!” 随后是纷纷脚步声,听着似乎有许多人跑进巷子,还有呼喊和刀剑撞击的声音。 叶大富从门缝里看了又看:“是官府的人!进了灶房!” 等了片刻功夫,就听有人呼喊:“大人,捉住了!在这里呢!” 叶大富实时播报:“押着贼就走了。” 贼被押出了巷子,叶大富才敢开门,装作才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开门:“外头何事啊?” 又捂着嘴装作才看见吃了一惊的样子:“呀!有贼!” “啊呀!这是怎么了?”宓凤娘演技也好,“咦,这不是裴大人吗?” 叶盏觉得奥斯卡欠爹娘两座小金人。 叶盏从他肩膀侧看过去,就看见裴昭。 他穿着蓑衣,明明这种蓑衣衣形臃肿,却仍看得清楚下面劲腰挺拔,身姿端直。 裴昭也在看她。 准确说,是看她手里举着的菜刀,在灯光下反着银光。 而宓凤娘夫妇还在演戏:“怎么会有个贼?真的假的?” “天爷啊!真的是贼?” 叶盏:…… 她默默放下了菜刀:“爹娘,别演了,裴大人发现了。” 裴昭耳朵动了动,朝叶盏又看了一眼,虽然唇角还是绷着动都没动,但眼角多了丝笑意。 叶盏也冲他笑了笑,雨夜喧哗的人群中,两人四目相对,似乎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叶盏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热,她不自然别开脸去。 裴昭并未在这里停留许久,很快就带着士兵们离开了。 大宋市井人家 第27节 因着叶家灶房是发现犯人的地方,叶家人便有幸知道了点案件进展。 原来这贼才是宝箓宫至酸枣门那几条命案的真正凶手! 宓凤娘可激动坏了,天刚亮就抓着瓜子就去找巷子里的街坊们聊天。 他们几个聊来聊去,拼凑出了案子全貌: 当初抓到大食商人后大家便都想结案,谁知大食商人抵死不认账。 司理参军执意要结案,但裴昭坚持要彻查,索性请了法曹行参军帮忙继续追究这案子的来龙去脉。 就连大食番坊的番长都极为不满,跟开封府抗议了几次。 但裴昭觉得疑点重重,顶着巨大压力继续审问,终于在大食商人无意说的一句证词里发现了端倪。 他说:“入住番坊以来,有位后巷里的人跟我吵了几次嘴。” 第一次调查时没人把这当回事,只走访了他隔壁邻居,没想到要看看他家后巷。 裴昭一查就发现了不对。 这位跟大食商人吵架的邻居苏生有个营生,他在文思院所属“四十二坊”中做工匠,专门负责“犀作”。 而犀作工匠频繁接触犀牛角,技艺高的工匠能充分利用一点一滴边角料巧妙雕刻,可以说是偷藏些边角料无人得知。 而案发现场也频繁出现大量犀牛角吊坠。 当初大家都觉得牙犀为朝廷所定下的禁榷品,普通人手里没有,定然只有外来的番邦商人才会有。 却没想到本朝的犀作工匠也能拿到。 再深入询问大食商人和其余街坊,才知道这位大食商人每日里呼朋引伴,歌舞不休,常常深夜还在莺歌燕舞。 大食商人们又喜欢喷香水用香料,整个家里气味刺鼻。 而大食商人家的后窗正好对着犀作工匠苏生的家。 苏生心灵手巧,但性格孤僻,没有家人朋友,对清静的要求度很高,因此两人因为吵闹声和香料声吵了几架。 甚至打了一架还一度闹到了官府去,但因为大食商人的身份特殊,案件被移交到大食番坊的番长,那里有类似外交豁免权,这件小纠纷就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裴昭警觉,叫人开始跟踪调查苏生。 再仔细追查才发现几桩案子案发前后都有苏生身影。 因此正式开始抓捕,苏生也是个机敏的,看见巷口有衙差,立刻跳上了一辆路过的牛车,趁着雨夜在城里逃亡。 跑到了叶家,却被官府抓走。 宓凤娘带着好几拨人来灶房参观:“瞧瞧,就在这个水缸后面。” 赵夫人咋舌:“听说是个杀人狂魔呢。” 听说苏生是生性冷血,第一次家里长辈病痛难耐,他便提刀让长辈早日解脱,临了又灵机一动伪造成大食人的杀人现场。 本来想嫁祸给大食人,奈何这个案件无人侦破成了悬案。 又过了一年,苏生却忘不了杀人时血液四溅的痛快,于是终于忍不住再次杀人,从此不停四处作案。 每次作案他都会留下大食特有的犀牛角吊坠,材料是他从文思院偷来的,还特意雕琢成大食风格,为的就是迷惑衙差们,嫁祸与大食人。 也是大食商人自己倒霉,他自己偷税漏税,看见官府探访,立刻心虚吓得提脚就跑,因此被官府怀疑上了。 要不是有裴昭大人,只怕他要被冤枉成几桩凶杀案的凶手了。 宓凤娘嗑着瓜子,总结了一句:“我瞧这裴大人倒不错,看着是个好官。” 家里成为了连环凶杀案现场,她着急忙慌带了好多邻居来参观,眉飞色舞讲解,好像自己才是破案的主角。 一脸的与有荣焉不说,说起裴大人也是满脸自豪:“我们裴大人。” “上回在大相国寺他捉人时我也在场呢,我算是看了这案子全程。” 叶盏摇摇头,不去管亲娘,她要四下查看摊子呢。 这铺面并不好找,夜市生意好,铺面供不应求,就算偶然有放出来的也是价格高昂,不是叶盏现在能付得起的。 好在经纪人很好,和颜悦色耐心给叶盏找寻了一处又一处备选方案。 这也是大宋特色,汴京城里做什么事都讲究找中人、经纪,这卖房子也寻了中人,买卖东西通过经纪、中人这样的中介角色免了许多经济纠纷。 叶盏还特意问了中人一句:若是要买卖这附近的房子须得多少钱。 对方果然很有职业素养,没有大惊小怪,而是认真核算过后告诉她一个数据,大约需要三千贯,倘若是再大些地方只怕还要更贵。 跟经纪聊天之余,叶盏又随口问了汴京城住宅的价格,心里也有了底。 等以后赚了钱先买下这处店铺,再买下住宅,以后家人也不用租房。 走遍州桥夜市,终于在旁边巷子里找了一处合适的铺面。 店铺大约有十平米左右,并不大,好在店铺内椽木结实房舍高大,看着不错。 店里还有上个店主剩下的东西,这家店上一个主人家原先是做凉饮子的,因着手艺高明深得街坊们信任也能有些生意糊口, 再加上房东家里照顾,几十年没涨过房租,因此能在这里立住脚跟。 这家店铺墙背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州桥夜市——的河。 严格来说不算州桥夜市范围,又背对着夜市,因此生意很不好。 这也在情理之中,老百姓买东西肯定是去更加繁华的州桥夜市,只不过多走几步罢了,导致这里还不如普通街巷上的店铺。 叶盏想了想,还是决定租赁下了房子。 来签约的是个老年男子,长胡须,人长得和善,倒不急着签约,先问问叶盏父母家人。 听她祖籍在郊区务农,被拐子拐走后近日归家,如今开了个食铺,这才点点头:“甚好。” 所以这是房东面试吗? 叶盏以前听说过某些国家房东会对租客严格考察的逸闻,却没想到在大宋也遇上了,她想想还是实话实话:“我家人现在不务农了。”又将家人职业一一告知,表达自己家并不是房东想象中身家清白的耕地务农之家。 没想到对方也没偏见:“能自力更生便是大善。” 看来是通过了面试,叶盏松了口气,那房东除此之外人倒和善,听闻叶盏想赁下房子也是做餐饮后很高兴,笑道:“那我给你一道凉饮子秘方,你以后还可以做来尝尝。” 租房送秘方? 叶盏再次愣住,房东笑:“上一个店家有道招牌就是用的我家秘方,生意一直甚好。” “也不收你钱,白送,只要你做了饮子每日给我家府上送一碗便是。府里灶房做这个太麻烦了些。” “那府上为何不自己开店?”叶盏糊涂了。 房东摇摇头:“《礼记》里说,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我们家不与民争利。” 看来是遵循古训的守礼之家,叶盏还是第一次接触古代的君子,顿感大开眼界。 有些杂志鼓吹西方的绅士风格、骑士品德,这么看来我们大宋君子人家也不差嘛。 叶盏询问过后确定房子可以拆墙改造这些细节后,便与这位房东签订了协议。 房子的赁金是六两银子一个月,还要给中人二十文钱的中人费。 叶盏眼睁睁看着银子交出去,顿觉心痛,她开小食摊一个月才赚了这么点钱呢,不过她很快勉励自己:能交出去就能赚回来。 房东宽厚,还给她预留了一个月的改造期,这段时间是不收赁金的,叶盏抓紧时间紧锣密鼓开始改造。 小小的门面不过十平方米,一般是一分为二,前面待客后面做饭。 叶盏却没有采用这种方式,她将锅灶摆在前面,为的是让过往行人都能闻见饭菜香,知道这里有家食摊。 砌好锅灶,又将家里原先一些锅碗瓢盆搬过来, 店里还有前一任留下的一些炊具,叶盏挑挑拣拣,捡外观良好还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索性卖给收破烂的商人。 她看那案板木边沿都有轻微的霉点索性都扔了。被宓凤娘嘀咕了两句:败家。 但叶盏还是坚持不要案板,木头案板最容易发霉,看着是一点小污渍,可是木头纹理里头不知蔓延了多少,绝对不能用。 买了新案板,又添置了二手的桌椅板凳,这些物件又是神通广大的金哥儿从他哥们那里淘换来的。 这还不算,叶盏又寻了泥瓦匠。 决定将那墙打上一个洞,开个窗,从窗里向外面兜售饮食。 她既然邻近州桥夜市就定要分一杯羹,这样开一扇窗,坐船的游人能从窗口里买吃食,河那边的游人也能从窗户看见这边食客在吃什么,吸引他们过来,再有就是食客们也能吃着饭欣赏外面的州桥夜市。 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等开好了墙洞,店铺也布置得差不多了,再将叶璃原先画好的幌子挂在了大门侧面,店铺算是布置停当。 邻居们很热情,见这里又换了新租户,便提着茶壶果子上门,请叶盏喝茶,给她指点附近木柴哪里买、淘井哪里请人、最近的菜摊怎么走这些生活琐事1。 叶盏被汴京城淳朴的民风打动,也给邻居们回赠了些自己做的枣泥糕和笋肉馒头,算是投桃报李。 与邻居们攀谈,叶盏探听到这爿街坊们的情况。 这条街上左右纵横也能有几十条巷子,街上人家都较为富庶。 叶家原先住的炭场巷是卖炭的地方,堆着黑炭,来往地面都是黑的。 可这条街铺着大块的青石条砖,看着就很大气规整,巷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半点槐花都没有沾染。 一看就是有钱有闲人家。 一打听果然是,这条街上人家借着地利之变,要么在夜市上自己做点小生意,要么索性在夜市有铺面收租。 因此很是富庶。 店铺里经营变也要变化,原先是卖炒面,如今也还卖炒面,却不能只卖炒面。 这样叶盏便决定改变自己的经营风格:一方面保留炒面吸引原来的老顾客,一方面增加新的高价菜式吸引现在这些富庶的新顾客。 开张前几天,叶盏特意在摆摊时跟每位路过的食客都指明了自己家新店的位置,还说老顾客来一定打五折。 玉姐儿担心生意不好,在叶盏装修期间索性自己每天推着太平车在原先的位置守摊,一边指引老客户过去。 寻了个好日子,在门口噼里啪啦放了鞭炮,叶二姐食肆便开张了。 汤大人如往常一般想去吃一碗炒面。 却在原先位置只见到老板的姐姐,指点他:“现在我们食摊搬到隔壁那天后巷了。” 那后巷背街,并不繁华,但汤大人还是点点头:“好。我去看看。” 大宋市井人家 第28节 他带着几位同僚,聊着天就往那边走。 远远看见“叶二姐食肆”的幌子在风里摇晃,再看门口花草众多。 最外面摆了一长条茉莉花,枝条繁盛,正是花期,绿叶下面点点小白花,自然成为一条分隔线,将街面与食肆分隔开。 显然是店铺内位置不足所以才借用了一部分街道,这在汴京城屡见不鲜,只要不超过街道司摆放的红线便是合法合理。 只不过旁人家是突兀在街边摆些桌椅板凳,可叶二姐家却是用花做隔断,看着极好, 外面用茉莉花统一隔断,里头各张桌子间却用金盏花分隔, 仔细看栽花的花盆都是自己用木板钉的简陋花盆,看着粗糙,可是搭配上 门外花影萧疏,看着有点意思。 门口的砖头上铺了一层木板,从未见过这种装饰,倒显得店铺有点野趣。 店铺屋檐下雕花的鸟笼,里头没有鸟,笼门不见,显然是废弃的坏鸟笼,但却被叶二姐放土种了一簇凌霄花, 红的黄的花朵自由自在倾泻而下,像是店门口多了一道花之瀑布。 汤大人这些同僚都读过书,当即纷纷赞叹:“不错。” “看着很有意趣。” 汤大人也很意外,原先他就只看着叶二姐家食摊整齐干净,却没想到叶二姐本人这么兰心蕙质,有个店铺立刻脱胎换骨。 虽然地方简陋些,很小,但布置的格调和背后体现的意趣,却与许多高档的酒楼都差不多。 再往里走,见门口是锅灶,侧面放一个翠色屏风遮挡, 再里面便是客人们坐的地方,小线香袅袅升起一股青烟,墙上贴了金花笺,墙上铺着版人高的夹毡软帘,最正中的墙面挂着洒蓝草书板联一份,横批“人间有味是清欢”。 乍然看见这爿小店,觉得清爽怡人,可走进一看却觉韵味十足。 几位大人咀嚼着横批内容,都觉这句诗好。 店铺里装饰得这么好,那吃得怎么样?大家不约而同想到这个问题。 有位胡大人嘴快:“我要一份红烧肉炒面。”他上午在衙门枯坐,惦念这一口惦记了一上午。 “好嘞。”叶盏飞快应下。 胡大人很得意,飞快瞥了同僚们一眼,今天先做他的,他吃同僚们眼巴巴看着,嘿嘿。 汤大人却没理会那得意目光,他环顾一圈:“有别的什么吃食吗?” 叶盏指着灶台旁的几盆菜:“我们现在有各色菜肴,您看着想吃什么就可以点菜。” 诸人这才看见灶台旁设置了一个大桌子,上面摆放着几个大盆,叶盏掀开上面盖着的白色纱布,大家便看见里面的美食:原来里面装着各色菜肴。 叶盏一一介绍:“有猪蹄肉酢、各色兜子、糖醋排骨、糖醋藕带、桃仁鸭方、核桃酪、枸杞雏鸽汤,都是今天的菜式。价钱都挂在各自木盆上。” 什么,有新花样? 食客们立刻围了过来,汤大人看了看,果然很诱人:“那我要兜子和糖醋排骨两样。再加个核桃酪。” 其他大人也纷纷点菜:“我要猪蹄肉酢和枸杞雏鸽汤。” “我要桃仁鸭方。” 几人纷纷点菜,一开始那个得意洋洋的同僚笑容消失了。 他没想到今日能有新菜式,这样就算自己先吃上炒面,可同僚们都在吃新花样啊! 这家店老板做炒面那么好吃,做别的菜也肯定很好吃。 失策啊失策,后悔啊后悔。 他立刻开口:“我的红烧肉炒面以外还要个糖醋排骨,对了还有枸杞雏鸽汤。” “好嘞。诸位请稍等。”叶盏一一应下,她做事麻利,很快就给各位大人上好了菜。 这也是她事先准备好的,汴京城里的饮食着实丰富多彩,烤肉烤肉都有,要推陈出新唯有独辟蹊径。 以前炒面独一份,如今最好是先做定食,每日一换菜单,让食客们感受到新奇感。 做菜都是事先做好一大锅放在木盆里,这样食客来了直接盛饭就行,减少他们的等待时间。 而且固定做好一大盆,售完即止,也方便采购原材料,避免食材浪费,增加成本。 汤大人迫不及待开始吃饭。 饶是他一贯稳重,夹菜的筷子也忍不住比平日里快了几分。 兜子是大宋城里流行的一种饮食,类似包子饺子或者现代的贵州丝娃娃,半透明的绿豆粉皮包裹上各色馅料后捏成半圆形状,倒扣过来就如一个小布兜,因此得名兜子。 食客只要跟叶盏吩咐吃哪种馅料,叶盏便会将馅料都包起来。 汤大人各色馅料都要了一遍。 因此看上去色彩很丰富:雪白的豆芽、红的胡萝卜丝、绿色的瓜丝、白的炒猪肉丝,还能看见红彤彤正往下流淌的茱萸红油。 吃上一口,各色馅料咔嚓作响,绿豆粉皮则糯软一片,让人很是满足。 汤大人很满足,又夹起一筷子糖醋排骨, 这道菜却简单,精挑细选肥瘦相宜的猪仔排切成小段,油炸后加糖醋汁爆香。 可店家做完后排骨紫红光亮,油润的勾芡汁裹着排骨,吃进嘴里酸酸甜甜,开胃又好吃。 另一位大人则在享用猪蹄肉酢。 猪蹄肉酢是选用上好的猪蹄膀,去骨,洗净后再切块煮熟,等到煮熟后再加入香醋和花椒油搅拌。 猪蹄膀本身弹性十足,微粉的肉皮下面是白色的蹄筋,被烹饪后呈现出浅黄色, 店家盛放的盘子也很讲究,是褐色粗陶碟子,古朴中带着一丝豪爽,正好搭配猪蹄膀。 他轻轻闻了闻,香醋的酸味、花椒油的冲鼻,两种味道交融,一个劲往人鼻子里窜。 引得人口水直咽。 吃进嘴里,嘴巴发麻,花椒油霸道的滋味立刻先声夺人,可是却不讨人厌, 随后便是香醋的香气,这应当是黄米发酵的米醋,微酸中还带点甘甜,与别种醋不同,可见店家做这道菜时肯定是费了心思。 花椒为主,香醋为辅,之后便是草果砂仁两者的香气,淡淡的,并不喧宾夺主,但也恰如其分占据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咬一口蹄膀,蹄膀煮熟后又被凉拌,所以燥热气息半点全无,凉丝丝的,正好适合炎炎夏日。 要微微用力才能咬下蹄膀,并没有煮得太软烂,不过食客觉得这么处理正正好,这道凉拌菜又不是红烧蹄膀,吃得不是软烂而是柔韧,这样子微硬才好咀嚼呢。 他很快就将整道菜吃光,还嫌不过瘾:“再来一份。”怎么这么不经吃呢? 咂吧下嘴,尝试一道糖醋藕带。 虽然都叫糖醋却和糖醋排骨完全不同的风味,这道完全是凉拌菜,吃起来酸味更重些,一口就把夏日里的闷热一驱而散,让人胃口大开。 藕带细而嫩,吃一口又嫩又脆,丝毫没有老藕的拉丝和韧劲, 虽然只是一道小凉菜,但丝毫不输于其他的菜肴。 几位大人吃得心满意足,各个挺着吃得鼓鼓囊囊的大肚子回衙门上衙。 裴昭没想到衙门的官员们谈话又变了:“今天吃得真香啊。” “糖醋排骨我吃了两份,没想到猪肉都能做那么美味。” 他有些好奇,忍不住多问一句:“汤大人,怎么今天不去吃那炒面了?” 要知道汤大人整整一个月都在议论那炒面如何美味,如何好吃,怎么忽然不吃了? 第27章 “噢那家店的老板生意好,索性开了家食肆。”汤大人回味着今天的美味排骨,一边回答。 裴昭有点意外:“没记错的话食摊才开了一个月,能在一个月之内就换到了食肆?” “小裴大人好记性,这种小事都记得住。”同僚笑道。 裴昭友善笑了笑,他的确记性很好,办案时一眼就能观察到细节。 旁边有同僚笑着招呼:“明日小裴大人跟我们同去便是。” 裴昭破了那个牵涉五六条人命的案子,一下就在衙门里立稳了脚跟,原先还对他态度不明的同僚们立刻对他多了许多亲近。 原本大家都觉得他是从金吾卫过来镀金好为日后升迁打下基石,因此对他敬而远之, 前些日子他追着案情不放,还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嘲讽他,说他外行倒来指点内行办案子。 可这桩案子全靠他才得以告破,听说他屡次走访各处,追凶时还在雨天亲力亲为不辞辛苦。 因此大家对裴昭也改观不少,原先叫他“那个刺儿头”,如今也能称他一句“小裴大人”。 “是啊,明日跟我们去用午膳。”汤大人也开口,他看着裴昭受同僚欢迎,自己心里也替他高兴,这少年做事沉稳合他的脾气,因此打心眼里希望他能走得更顺利些。 “明日恐怕去不了。”裴昭说起话来文质彬彬,自有一派,想让想起时人一句词“云峰秀叠,露冷琉璃叶”,“明日我想请诸位一起去樊楼吃酒庆功。” 樊楼是汴京城第一酒楼,当然是人人欢呼。 第二天诸人喝酒不提,只裴昭没想到,晚上归家时同僚里有人还惦记着吃那家小食店呢:“今天回家时我要特意绕到那家店门口,打包一份糖醋排骨走。” “我也是,我馋他家的酥骨鱼了。” 开张两天店里就生意火爆,除了原来的老食客,还来了许多新客人,一是原住在这条街附近的居民,二是逛州桥夜市的行人。 居民们原本离着州桥夜市近,更愿意多走几步去夜市买吃食,那里选择更多食物也更美味。 毕竟要在餐饮竞争者林立的闹市站稳脚跟,也须得有些真本事。 看这家小店紧锣密鼓装修,还议论几句:“怎得来这地方开店,万一赔钱了可如何是好?” 等店铺开张,见店里售卖凉饮子,打听到原来配方后便决定买碗饮子喝一喝。 可进了店铺就走不动路了,店门口摆着的大盆里盛放的菜肴那是闻所未闻,见多未见:“那是……?” 叶盏贴心介绍:“这是芥末虾球,那是长安葫芦鸡,您要尝尝吗?” “葫芦鸡?”街坊看着被做成葫芦形状的鸡,油色发亮,金黄色的鸡皮很是紧绷,一看就香,而且凑近已经能闻到无处不在的鸡味了。 他点点头:“来一整只吧。” 大宋市井人家 第29节 想了想:“再来一份芥末虾球吧。打包送到我府上。” 叶盏笑眯眯应了下来,不愧是有钱人,买鸡都买一整只。 这位街坊的家人晚饭时就在餐桌见到了这两份菜。 家中老爷子很嫌弃:“家里的灶房有厨子专门做饭,何必又去外面买?” 倒是娘还会打圆场:“不如尝尝。孩子也是一片孝心嘛。” 老爷子哼了一声拿起筷子,不过在听说菜名叫做长安葫芦鸡时又生气了:“什么长安鸡,比得过汴京嘛?” 两京百姓互相看不起,长安人觉得自己是西京,比东京文化底蕴深厚,汴京觉得自己正当红,长安不过是前朝故都。 “您尝尝嘛,挂着长安名号,可孩儿往来长安也未曾听说过有葫芦鸡这道名菜,想必是做菜的厨子起个噱头。”儿子倒是好脾气。 老爷子见儿子顺从,倒不挑剔了:“那我尝一口。” 他吃一口,鸡皮经过油炸,酥,脆,在嘴里发出咔嚓的声响。 几乎是一下就化开了。 很快就咬到了鸡皮下面的鸡肉,很嫩,肥美多汁, 想必这道菜是先卤再油炸,所以在确保外皮焦脆的同时还做到了内里多汁。 “这厨子虽然爱乱起名,但对鸡肉了解倒颇有见地。”老爷子吃得痛快,指点江山,“鸡皮油大,油炸后正好发挥鸡皮的丰腴,而这鸡肉容易干柴,必须卤后才更有滋味。” “世人做鸡,要么油炸炙烤,要么加汤卤汁,很少有人能想到结合这两者。”老爷子总结。 老爷子配着葫芦鸡喝起了小酒,还诗兴大发,唤来童子去拿纸笔,当场就着餐桌,泼墨挥毫填了一首《临江仙》! “吃个鸡也这许多劳什子。”老夫人笑话他,自己夹了一筷子虾仁。 芥末虾球外观黄腻腻的,也不知道什么酱汁裹在外面。 放进嘴里,一下就不说话了。 真滑腻啊,那层酱汁浓稠,与往常吃过的任何酱汁都不同,奶味十足,口感非常丝滑。 随后冲进口腔的是芥末,非常霸道,先声夺人。辣的叫人说不出话来。 下面的虾仁弹牙中带着清甜。 这个芥末虾球口感和滋味都十分复杂:蛋黄沙沙的滋味、绵软滑润的奶香味道、芥末的刺痛,虾仁的清甜。 乍然让人有点懵,感觉这道菜有点怪,拼凑了各种奇怪风格。 可是吃完后回味一下——搭配正好! 芥末的辣更好突出虾仁的鲜美,蛋黄沙沙的口感和奶香酱润滑形成对比,正好中和了芥末带来的清爽。 让人忍不住吃了一个又一个。 从那以后他家餐桌上必然有叶家食肆的菜式,至于是什么菜式嘛,取决于哪个是新上菜式。 原本想吃几次新鲜等吃腻了就作罢,没想到叶家食肆的菜式基本两日就一更新,没有重样的! 这…… 这家人便开始天天往叶家食肆跑。 像他家这样的人家不在少数,街坊邻居们原先都是为了去买饮子,可去了以后不由自主就被店里新奇有趣的美食吸引,因此免不了要消费。 至于这行人嘛…… 店里营造的景色雅致,风格独特,因此许多逛州桥夜市的行人难免被吸引:“那家店是什么?” 河对岸原本是别人家后院,一排灰扑扑的砖墙也没什么看头,可今日居然多了一扇窗,窗上应当是钉了钉子,居然用麻绳挂了个小木盆,里头一长串开得枝繁叶茂繁花累累的黄木香垂下腰肢。 窗台下更是一排矮矮的茉莉花,风沿着河面吹过来,连茉莉花的香气都吹进鼻端,香气盈满行人衣袖。 窗扇向外推开,看得见里面摆着饭桌,坐满了食客。 那副窗景就像一幅画,勾得行人走不动路,对着那扇景色看了又看。 这时桥下有个生得美貌的小娘子开口:“想去那家吃饭吗?那是叶二姐食肆,你过桥从前头那个巷口走,第三家便是。” 行人赶紧点头,顺着她的指引走过去。 等过去后,先是被店铺从未见过的装修风格所吸引,入座后又是被各色新式菜肴所吸引。 一盆盆没见过的菜式都已经做好了,单等着人来点单。 在这种氛围下还有人会走吗?当然是坐下点菜,享受鲜花美景和丰盛菜肴。 这是叶盏精心设计的巧思。 虽然聪明才智比不过古人,但她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像森系花草为主的装修,还有各色后人新发明的菜式都可以选用。 汴京城里虽然烤肉、烤鸡、火锅这些菜品一应俱全,但什么龙井虾仁、滑溜黄菜、鲜肉烧麦、金黄桶子鸡这些后世发明的菜式却没见过。 因此叶二姐食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 只过了短短十来天,叶盏就赚回了六两银子,惹得宓凤娘连连惊叹:“乖乖,原来真能回本。” “我和姐姐双人帮忙,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做菜一个收钱,天明开店夜市还不关,算下来一天十二个时辰要忙八个时辰,这点钱实在是辛苦费。”叶盏仍然没有轻易满意。 她想了想,在征求房东同意之后,索性将店铺找中人租了出去。 中人吃了一惊:“怎的才租下就要转租?” 等问清楚只不过是租晚上亥时到早上巳时1这六个时辰,才点点头:“我去试试问。”他仍旧觉得这桩生意听着就不靠谱,怎么会有人租一半店铺的? 谁知到市面上去问,却有很多小贩愿意:既能在州桥夜市做生意又不用支付高昂的全额赁金,谁不愿意? 叶盏这商铺平时租要六两银子,如今对外租赁只需要二两银子,只付了三分之一的价钱却能享受这商铺一半的时间,谁不愿意? 何况叶盏的商铺打理得别出新颖,很吸引人眼球。 一时有许多小贩来求生意,甚至还有神通广大者直接找到宓凤娘这里说情。 叶盏哭笑不得,她便也请中人做了个背景调查,挑选了一位家世清白举止端正的独身女子青娘子签了协议。 青娘子是个爽快人,当即就掏出了银钱递过来:“您放心,以后脚店里的洒扫、清理,都包在我身上。” 宓凤娘听得女儿用这法子赚钱,先是担心女儿吃亏,又是自告奋勇想自己去做那六个时辰,被叶盏拦住:“通宵熬夜,您这身子骨哪里受得住?” 叶盏将铺子租出去之后从容了许多,虽然夜市热闹,但她也以身体为重,夜里收工,优哉游哉回家,跟家人吃几道当日剩下的菜肴,和哥哥学习看书,也算是劳逸结合。 女儿不愿意,宓凤娘只好作罢。 不过宓凤娘嘴上嫌弃女儿败家,在心里还是很以女儿为自豪的,连着好几天连睡梦中带着笑意:这才回家几个月,就能月赚十八两? 这十八两银子是宓凤娘自己算出来的,10天赚了六两,30日不就是十八两吗? 丝毫不考虑房租,也不考虑买菜成本,更不考虑新店开张凑热闹的新客不一定会在后续留存。 她说是十八两,那就一定是十八两! 原先她还热心考虑撮合赵小七和叶盏,如今眼光也带了几丝审视:赵家这赁金一个月有多少? 固然比十八两银子多,可汉子天经地义就应当比浑家赚得多好多才叫像话。 这赵小七有没有本事带着赵家家业再上个台阶? 原先还有些遗憾王家亲事没成,如今看见王家门老远就要唾一口:“呸!我女儿如今月赚十八两!你家迟早肠子要悔青!” 原先闲暇时免不了跟炭场巷街坊邻居们磕着瓜子谈笑风生,点评东家长西家短。 可如今从巷子里走过远远看见那些人,必然高高扬起头,腰背挺得笔直,她可是要去女儿店里帮忙洗菜择菜,哪里比得上那些闲人? 那些闲人婆子哪里懂月赚十八两银子的紧迫喔? 谁知她傲然走过时,却被个熟人叫住:“宓凤娘,你怎得一天天这么忙,连跟街坊们闲聊的功夫都顾不上?” 说话人叫何兰翠。 整个人干瘦,三角眼覆舟口,一对眼睛喜欢滴溜溜上下打量人,瞥完后不如自己的眼中划过一丝鄙夷,比自己强的更加嗤之以鼻。 宓凤娘见她就没好气,何兰翠是她死对头,上次关于叶盏退亲的传言也是何兰翠宣扬的满巷子俱知。 因此宓凤娘说话就没好气:“帮我女儿一点忙罢了,要说我家女儿贴心,一日都不许我累着,可我有手有脚的哪里能忍心女儿忙碌?” 何兰翠脸色变了,她一向自豪自己生了三个儿子,奈何各个都是讨债鬼,除了跟她要钱偷钱没有别的事做,哪里比得上叶家孩子各个贴心? 她努力抿了抿嘴,笑道:“我们正说笑话呢,你也来听听。” “我刚才说啊,那街上,有个地主放屁,帮闲讨好他,说不臭,地主大惊,说屁不臭是犯了病?听说屁不臭是大病,定要去看郎中! 帮闲赶紧说‘我又闻了又闻,您这屁有回甘呢,回甘略有些臭味’。” 一番话,说得邻居们大笑。 这回换宓凤娘气得脸色青白了。 金哥儿便是帮闲,虽然穿着锦绣衣服,每日里吃喝体面,但在少爷老爷跟前伺候,哪里是轻松的? 儿女们各个都是她的心头肉,她为了大儿子受气不知私下里担心了多少。 这何兰翠明摆着就往她心头扎。 因此宓凤娘脸沉下来,转念之间却将火气压了下去,闲闲举起右手挠了挠:“怎得有蚊子,好痒!” “啪”一下在胳膊上打了一下:“净日里在人耳边嗡嗡嗡,赶紧打死清静!” 这话是暗指何兰翠呢,她越发恼火,脑子飞快想着回击招数。 可是诸人眼光都被宓凤娘高举右手上戴着的大红玛瑙缨带吸引了去:上好的大块玛瑙、精心编制的结子、新奇的宫制花样,在宓凤娘雪白手腕间衬得她多了一丝阔太太的做派。 何兰翠眼珠子一转:“你这是发了一笔财啊!听说你家二女儿最近很风光,做生意赚大钱了呢!” 宓凤娘心头警铃大作,她虽然得意女儿赚钱,但从未在人前流露过半分,这何兰翠这么知道的? 转瞬之间她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镇定自若拉起了何兰翠的手:“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等好事。” “外面都在传呢,说她如今在州桥夜市租了个铺子,我上回去买果子还特意去看了看。”何兰翠说得振振有词。 炭场巷的平民谁会去最繁华的夜市买果子?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那里肯定是全京城最贵。 可见这何兰翠是特意去看食肆的。宓凤娘一下就想明白了,原来是何翠兰在这里试探呢。 宓凤娘立刻将何兰翠的手亲亲热热搂在自己臂弯里,面上灿烂笑容带了些苦楚:“哎呀我的婶子,这钱莫非是从虚空里变出来的,叫他们这些红口白牙给我可好?” 她一拍大腿:“不过是和人合租了个背街的小铺子,两家各用半天,那铺子小的还没我家茅坑大,现在还赔着钱呢!” 她说得活灵活现,街坊妇人们便也信了大半。 大宋市井人家 第30节 就连何兰翠自己都犯嘀咕,可她到底还是疑惑:若不赚钱,那怎么不把铺子关了? 宓凤娘不给她思索的机会,连连出击:“要是做生意真那么容易,我们谁不能做?非得她个小娘子做?” “就说咱炭场巷这些婶子阿婆,谁不会整治茶饭?到时候跨个篮子去州桥夜市走一圈,比我家叶盏赚得多。” 诸人听这些话都觉得很有道理,频频点头, 只有何翠兰还有点疑问:“可我听那边洒扫的说你家赚钱不少呢。” 这个何兰翠果然是偷偷打听了底细!哼,真是个搅屎棍挑事儿精! 宓凤娘心头越恨面上笑容就越动人:“这不是害我女儿嘛,婶子啊,你是个明白人,糊涂人听他胡沁说什么呢。” 她抬举何兰翠还是头一回,因此何兰翠脑子迷瞪瞪的,一时倒没有反驳。 “我家二姐儿呀也就是自个儿折腾,赔钱无数。我家叶大富还说呢,光我那做饭的手艺,就不能给几个闺女教什么好来。” 宓凤娘火烧灶房煮出焦糊黑粥的事街坊邻居们都知道,这下都信了九成,若是那二姐儿随了亲娘手艺做饭赔钱是板上钉钉。 “因着她多年流落外面,家里就由着她折腾,也算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片儿女心,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宓凤娘满脸愁容。 “现今这些小娘子跟我们那一代没法比啊。我常劝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眼不见为净,由着他们折腾便罢。” 这番话勾起了巷子里诸人的共鸣,人到一定年纪就会觉得看不顺眼年轻人,自古以来全然相同。 于是这番对叶家财富的试探神不知鬼不觉变成了对当代年轻人不如上一代人的批判。 宓凤娘经历此事后更加勒令叶家人行事低调,不许将叶盏赚钱的事传出去。 还有,她对四处挑事的何翠兰更加愤恨,狠狠记上一笔,并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复回去。 叶盏对这件事最大的感触就是以后一定要搬家。俗话说在野鸡的世界里,天鹅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存在就是原罪。 炭场巷是平民区,她如今住的杏花巷就要更富贵些,月赚十八两银子在炭场巷被眼红,到了杏花巷只怕要被嘲笑。 如今她熟悉了杏花巷,倒发现了一位熟人:裴老夫人。 原来她老人家就住在这里,当日跟叶盏签合同的人便是裴老夫人的管家,叶盏租赁的商铺便是裴家的。 那天裴老夫人在陶家仗义执言,叶盏对这位老夫人很是感激。 再加上有免费赠送凉饮子菜谱的恩情,叶盏便自己琢磨做了两道老年人爱吃的菜肴送过去。 一道五香糕,用糯米粉再里面加上白术、茯苓、人参这些滋补的食物,在石磨盘上磨成细粉,而后蒸熟, 等冷却后用毛笔小心翼翼在上面画个小梅花。 之后再用精致的印梅花小瓷碟装了六个,层层叠叠取一个吉利数字,堆叠起来恰如一簇梅花,让人看着就觉雅致非凡。 玉姐儿在旁边赞:“我虽然不会作诗,可是这玩意儿瞧着就有诗词那个调调。”她如今跟着大哥学习也是进步飞快,能体味到其中诗意。 因着不知道她老人家喜欢咸口还是甜口,叶盏便又做了一道咸味的点心。 这道点心叫做骆驼蹄,是汴京城里时兴的一道咸味点心,类似于现代人喜欢吃的煎饺、水煎包。 白面擀薄皮,里面包了鸡肉、猪肉两种馅料,做成骆驼蹄形状,再油煎,直到外皮变成焦黄色出锅。 叶盏和玉姐儿两人一起送了糕饼上门,门却没开,门子开了门上那扇小窗后嗯了一声:“容我去通禀。” 过一会那扇小窗开了,门子态度冷淡:“我家老夫人说知道了。” 嗯? 怎么回事? 玉姐儿和叶盏齐齐对视一眼,当时这位老夫人能够仗义站出来,应当不是冷心冷血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冷冰冰? “我此次来并不是攀附老夫人,只是想表达谢意,既然老夫人不愿意被打扰,那请转交我谢意便是。”叶盏想了想,妥帖回答。 门子进去又回来,传话道:“我家老夫人说帮你说话,倒不是想仗义执言,而是因为裴家祖上也曾被人这么污蔑过,其实是在替自己正名,你不用感念在心。” 叶盏嗯了一声,神色依旧平静:“晚辈以后绝不会再打扰,只是老夫人举手之劳却顺带帮了晚辈大忙,烦请将这食盒呈上去,也是晚辈一点心意。以后绝不上门打扰。” 门子又去问了问,这回没拒绝,开门接过了食盒。 第28章 “这位老夫人当真是有点……”从裴宅里出来,玉姐儿小声嘀咕,看见妹妹目光扫过来,硬生生把“乖僻古怪”几字咽了下去。 她避开了这个话题,扭头回望宅邸,换个话题:“裴宅可当真是大宅邸啊。” 杏花巷走到头,左手边临着汴河一大片都栽种着槐树,槐树荫里米黄槐花点点,落叶成荫子满枝,树下槐花碎米般星星点点撒满一地。 而槐花荫遮蔽之处都是裴宅,虽重檐遮蔽看不清楚具体几进,但目光所及就已经有了三进。 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这裴宅算是中等偏上的宅邸。 雨打梨花深闭门的大宅、孤僻少言的老夫人,裴家简直自带神秘色彩,勾得玉姐儿心里痒痒,当天就发扬了继承得来的宓凤娘基因优势,将裴家事打听了个底朝天: 原来裴家累世官宦人家,要说富有的话自然是比不上京中巨富,但也算是家底殷实。 据说比叶家姐妹上次去的陶家还要背景深厚,怪不得上次裴老夫人说话时,陶老太太也能听得进去。 裴老夫人与儿子儿媳并不住在一起, 据说裴老夫人原本要儿子娶自己娘家侄女,奈何儿子与另一个小娘子感情甚笃。 若是旁人也罢了,这小娘子是裴老夫人死对头家的女儿。 裴老夫人劝不住儿子,便放出话去,若儿子执意要娶那女子,家里的财产便不要再肖想。 裴老爷是个硬气的,请裴老太爷出面帮忙定亲娶亲,就此放弃家中资产,搬离了出去。 他携了妻子去了外地赴任,后来又升迁回京,每日晚上都会来门外向母亲问候请安,一日不缺。 可裴老夫人一面都不见,后来裴老太爷去世后她更加深居简出不怎么见外人。 玉姐儿边洗金橘边感慨:“听说过男子听老娘的打老婆,却没听说过男子为了老婆忤逆母亲的。” 男人嘛,有钱便是娘,像裴老爷这么个人算是异数。 又感慨:“裴老爷没听亲娘的,裴老夫人也有不对,怎么会与自家儿子生分成这样呢?”说着还飞快往嘴里塞了一个金橘。 叶盏摇摇头:“放在咱们叶家,就好比金哥儿执意要娶何兰翠女儿,娘不跳起来才怪呢。” 玉姐儿想到宓凤娘在家剁萝卜时都要把萝卜喊成何兰翠的名字,哆嗦了一下,立刻就能共情了。 “不过官场人家都讲究体面,闹那么僵也是少见。”叶盏将金橘对半劈开剔去籽粒,“也就是裴大人孝顺,不论寒暑都守在门外请安,否则还不得被政敌参上一本?” 上回那个陶家,大房明明被老太太压得喘不过气来,却因着一个孝字不能动弹,只能忍辱负重。 却不知道裴家这么明目张胆的与老夫人不合,是如何堵住政敌嘴的? 在玉姐儿的八卦下叶盏很快知道了缘故: 原来裴宅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府邸分为东西两面, 杏花巷这边的门是原来宅邸的一个小侧门,当初老夫人生气,叫了泥瓦匠将两院联通的地方砌砖给堵了,连着的门也都上了锁,自己又在杏花巷这边另外开了一扇大门。 外面看上去,老夫人仍旧住在裴府,深居简出,裴家宴饮老夫人都对外宣称自己年岁大了专心礼佛,亲友人来访也是从裴家正门进来送到西院,因此居然也没露馅。 叶盏了然:“所以这位老夫人生气归生气,到底还是留了慈悲,没把儿子的路给堵死。” 否则她跟亲戚哭诉或是去开封府告状,谁能拦着?裴老爷的官途只怕当时就能到头。 儿子不按照自己心愿行事,老夫人也就只是拒绝不见,既没有当面阻挠又没有影响儿子仕途。 可见她老人家心底善良。 “否则要是那等刻薄婆婆,非要儿媳给自己端茶倒水服饰左右,趁着儿子在外地任职将儿媳扣下,让她劳累缺觉,折磨得生病后又不请大夫,只怕两年就能把儿媳磋磨死。” 到时候跟儿子和好如初,按照自己的意愿再找个合心意的儿媳,照样是亲亲热热一家人。 “再者,这些小事连我们这些外来户都能打听到,可见裴家并没有刻意隐瞒,倒是光明磊落。” 叶盏根据自己分析的细枝末节得出结论:“裴家老夫人性情刚烈不折,裴老爷不避讳家丑光明磊落,这裴家上下倒都是正直人家。” 说完了八卦叶盏便下锅煮起了金橘,就见门外有人探头,居然是裴家的管家。 他以拳抵口轻咳一声:“来拿今日的凉饮子。” 叶盏入住后便信守承诺给房东天天送凉饮子,只不过往常都是来个跑腿小厮拿,今日怎么劳顿了管家? 她心里疑惑,但还是将一罐早就准备好的紫苏饮放在了食盒里:“好了。” 管家拿了食盒却不走,问:“还要买点五香糕,还有,呃,骆驼蹄。” ? 玉姐儿嘴快:“我们店里只卖正食不卖点心。” 说完后自己反应过来,这点心虽然不是前天送给裴老夫人的吗?难道…… 她看了看叶盏。 叶盏含笑,似乎没听见:“您稍等,等我起锅现做。” 磨好煮完了五香糕,又下锅油煎了骆驼蹄,仔细装好,临了又将放了一瓶金橘酱进食盒:“这是我才刚熬制的,早晚喝水时加几勺增味。您且回去尝尝。” 管家含糊应了一声,拿出银钱。 叶盏坚决不收钱:“您给我方子无偿,我怎么能收您的钱?” 管家却坚持:“你若是不收钱,我明日若是还想吃便不好意思开口了。” 叶盏想想也是,便只收取了糕点的钱:“金橘酱是送给您的添头。” 等管家走了,玉姐儿眼珠子咕噜噜转:“我猜到了,肯定是老夫人吃完你做的点心,又想吃,跟你讨要的话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才差遣了管家亲自来买。” “只不过……”玉姐儿还有一个点没明白,“五香糕和骆驼蹄明明是前天我们送给老夫人的,怎么今天才来买?” 除非……除非老夫人吃完后觉得好,但又碍于面子不来买,等到第三天时实在煎熬得紧,这才冒着丢面子的风险差遣了管家过来。 只不过她和管家都不知道这点心不对出售,还当冒充普通食客开口购买就不会暴露自己。 谁知一开口就暴露了买主是老夫人。 玉姐儿乐:没想到老夫人跟她一样是馋虫附体忍不了的饕鬄,这么一想她对裴老夫人的成见小了不少。 叶盏淡笑:“老太太既然对我好,那我回报她便是,管她家里那些纷纷扰扰呢。” * 大宋市井人家 第31节 裴老夫人看着放在桌上的点心,嘀咕了一声:“也是奇了怪,黄土都埋到脖子了,倒忽然变贪嘴了。” 跟前服侍的潘婆子笑着给她布菜:“您说什么呢,能吃是福,这是菩萨的恩德。” 老夫人这些年深居简出,也不大理会世事,吃食上也简约,初一十五礼佛时吃素,平日里上的菜简单夹几筷子便罢。 今年也就是前些天才因着娘家侄女的面子去了趟陶家赴宴才多用了小半碗。 前天门外有小娘子求见,送了五香糕和骆驼蹄两样点心。 外面送来的点心自然是不会直接给老夫人的,老夫人赏赐给了她们下面丫鬟。 偏偏下午喝茶时新来的小丫鬟拿错了,将那两样点心端了上来。 五香糕滋味绵软,软软糯糯的口感还有各色坚果香气, 寻常点心上点画都只是个红色,无可这五香糕上面画着的梅花吃进嘴里都带着甜滋滋的梅花清香。 骆驼蹄听小娘子的建议先煎过,所以油滋滋的,微微焦黄的脆皮咬开便尝到馅料,脆爽的猪蹄搭配肥瘦相间的肉馅满口留香。 老夫人已经许久没吃过这么多点心了,居然一口气吃光了大半盘点心,最后还是潘婆子担心她吃多了,哄着她拿走了点心。 潘婆子在廊下吩咐小丫鬟:“再去叶家,寻那小娘子买些点心。” 难得老夫人有胃口,不如多买些回来。 没想到被老夫人拦住了:“不许去。”前脚刚跟人家说了不愿相互结交,后脚就巴巴儿去人家店里买点心,那不是笑话吗? 潘婆子只好作罢。 谁知到了第二天下午,老夫人喝茶时看着满桌的点心一个都没胃口,筷子拿起又放下,最后只说:“撤了吧。” 第三天,潘婆子吩咐厨下做了一桌更丰盛的点心,老夫人夹起一筷子又放下。 潘婆子黯然,自打跟老爷断绝关系后,老夫人的性子是一年比一年孤僻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平日里不大高兴,一个人吃饭也没滋没味,往往只喝一两口,这脸颊凹陷下去,比实际年龄看着都大好几岁。 她开口欲劝,就听老夫人说:“着人去趟叶家食肆。” 去食肆干什么,当然是买点心。潘婆子知道老夫人性子倔强,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是难得,因此不咸不淡应了声:“是。”心里却乐开了花。 点心摆上桌,除了五香糕和骆驼蹄,还有一个小瓷瓶。 潘婆子转达管家传的话:“管事说那叶家小娘子正在熬果膏,所以额外送了一瓶子金橘膏做添头。” 老夫人倨傲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的意思。手却比她嘴更诚实,直接拿起小瓷瓶打量。 掀开盖子便看见黄橙橙的膏体,鼻端也立刻闻到柑橘清新充满活力的香气,让人整个都神清气爽。 潘婆子拿小勺挖一勺放进老夫人手边的水里:“说这个金橘膏是兑水喝的。” 几勺下去,白水也变成了橘色,里面的金橘果肉呈现晶莹状,在水里慢慢弥散沉浮,让原本孤寂黯淡了许久的房舍也多了一丝色彩。 喝进嘴里之后甜丝丝的,还有点清爽的柑橘酸,却不涩口,只有清新感。 就着那果味,老夫人居然将一茶杯白水喝光了。 潘婆子大喜:平日里老夫人嫌白水没味不怎么喜欢喝水,可郎中说应当多饮水,用这法子倒能哄得她多喝水。因此打定主意,等这罐金橘膏喝完后要再去叶家买几罐存在家里。 喝完水,那几块点心也吃得一干二净。这可是平日里老夫人饭量的两倍。 潘婆子高兴,当即在旁小心翼翼开口:“回禀老夫人,今日管事听说明日有胡炮肉和莲蓬汤,许多附近的街坊担心被一哄而抢都提前订购了一份,他便也定了一份……” 听说那家店里除了点心还有正食也做得不错。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打量着老夫人的表情,见她还是老神在在似乎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立刻改口:“您也知道管事这人就是个琐碎性子,往好了说是做事周全,往坏了说就是啰里啰嗦多此一举……” “你也别责怪他了。”老夫人开口,“订都订了,明日便呈上来吧。” “哎!”潘婆子开开心心大声应下。果然老夫人这别扭性子,要绕着弯哄着她才能成事。 第二天老夫人就在餐桌上见到了胡炮肉和莲蓬汤。 她用筷子巴拉一下:“羊肚?” 胡炮肉外面一层微微带着焦黄的羊肚,潘婆子示意分菜丫鬟上前将羊肚切开,一边笑道:“老夫人莫嫌弃,这羊肚是在烧过火的地坑里慢慢煨烂的。” 随着羊肚被银刀划开,里面清透的肉汁流了一盘子,潘婆子笑:“店家说内里加了羊脂,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随后里面的馅料流出来,淡粉的羊肉丝冒着腾腾热气,铺在盘子里。 裴老夫人夹起一筷子尝了尝: 羊肉丝被包在羊肚里长期加热,已经被变得软嫩一片,吃进嘴里几乎是入口即化,丝毫没有任何肉丝的纤维感,只有无尽的绵软。 羊肉滋味也没有半点膻味,反而能尝到荜茇、豆豉等各色香料的香气,衬托得羊肉更加鲜美。 而羊肚丝也没有想象中的硬,反而有点软烂,还保留了嚼劲但却不费牙,吃起来烂烂的。 裴老夫人吃了两口,潘婆子在旁凑趣:“这羊肉并不是便宜物件,厨娘能做好,可见技艺不错。”他们裴府的后厨虽然也会料理羊肉,但这么奇妙心思却没有。 眼见老夫人连着吃了几口羊肉潘婆子立刻转移注意力:“您尝尝这莲蓬汤吧?”羊肉肚丝都不好克化。 雪白瓷盆里清汤清澈如许,上面漂浮着小小绿色莲蓬,小的指甲盖大小,大的戒指大小,看着倒精致。 外面烈日炎炎鸣蝉焦灼,盆里清凉如许,如一抹清泉,立刻就涤荡去热天的浮躁。 喝了一口清汤才发现其中大有端倪。 原本以为这汤就是简单的白水,谁知一口下去滋味醇厚,一尝就是高汤,老夫人也对厨事略通一二,记得这是撇去了油花又用鸡茸吸附过,才有这样的清澈。 一个小小食肆,能有这样的功夫,怪不得能够客似云来呢。 再尝尝里面的小莲蓬,入口绵软,像是吃了一口棉花。 仔细品品舌尖的滋味,有鸡肉的清香、有豆腐的细嫩,还有莲子清冽的香气。 想必这莲蓬是将三者混合而成后研磨过滤,再小心捏成小莲蓬的样子,所以滋味才这么复合。 仔细看莲蓬上还捏了莲房和小莲子,看着栩栩如生,几乎能以假乱真。 夏日喝这莲蓬汤,又是清爽又能满足口舌之欲,堪称上选。 不过嘛……裴老夫人看了一眼潘婆子,不动声色,不打算说这道汤是荤汤。 不然潘婆子一听肯定又要劝诫她少吃些。 反正这汤看着清淡,没入口之前谁也想不到是荤汤。 她一口接着一口,喝了两小碗汤,还吃了四五个小莲蓬。 吃多了的代价就是她肚子鼓鼓,只好在院子里兜了好几圈消食。 潘婆子不明所以,还当她是来了兴致呢,高兴得什么似的:“就该这么活动活动才好,郎中说了,多活动手脚才没病没灾。” 又问她:“难得您有雅兴,要不要去后花园,那里一排紫薇花开了,最是繁盛。” 老夫人摇摇头:“不想去,没心情。” 潘婆子也不勉强,反正老夫人要是现在这么好好吃饭好好散心,就已经足够难得。 叶盏在摸清周围居民财力之后,适当升高了食材的档次,原来只是做猪肉,如今也能做羊肉了,再加一些海货,偶然还能做些稀罕的山珍。 店里的菜肴渐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仍旧走平价路线,一部分则是精品路线,主要以外带为主。 分为两种风格之后店里的营业利润更加高涨。 在开张一个月后叶盏做出了第二个决策:把精品的菜肴做成自助餐。 在家人费劲力气解释完自助餐的定义后全家都惊呆了。 “你疯了不成?城里的大肚汉进来吃饭,各个能将你吃得钱袋子朝天。”宓凤娘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我这店里开张一个月,精品菜肴一共出售了二十贯银钱,客人是四百位,这么算下来每个客人的客单价是五十文钱。我的定价便是六十文,无论如何都不会赔本。”叶盏给娘耐心讲解。 叶家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月叶盏都在纸上写写画画,还吩咐玉姐儿记下客人的数量和年纪、男女,原来是打着这样的算盘。 宓凤娘可不听女儿的理论:“这么说吧,要是城里有一家你这样的店,我一定带着你爹你哥哥顿顿去吃。” “是啊,连你们这些平日里不下馆子的人都来吃,那其他人来吃的就更多了。我的客流量定然会高企,这样走量之后每个人头上可摊的成本就更低了。” 宓凤娘一愣,她没想到女儿还能这么诡辩,一时被女儿的逻辑绕进去,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只好给叶大富使个眼色:“他爹,你说句话啊。” 叶大富立刻响应:“不成,原本吃一碗的人,因为你这是免费,立刻死撑着吃两碗,甚至两三天不吃饭,就为了来你这里吃一顿,肯定会赔本。” “要是寻常的价钱肯定会有爹娘所说的这类人。”叶盏耐心解释。就算是在人人都能吃饱肚子物质资源极其丰富的现代,还有很多人吃自助是奔着回本去的,何况在缺衣少食的古代? “可是六十文一位,这在汴京城里豪华酒楼中也是个不小的价钱了。”叶盏分析,“能拿出六十文吃一顿饭,这样的人原本也就家境优渥,不会在意一顿餐食回本的事。” 这…… 叶家人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他们寻常吃一碗面也就六文钱,年节想吃得好些最多咬牙割肉到二十文。 像隔壁赵小七那样的人家过年也就人均六十文。 能在寻常日子里舍得花六十文一顿的人算是城里的中等人家了,也就杏花巷里这些人家才舍得。 对这样的人家来说六十文不算什么,平日里他们也是吃各种山珍海味,肚里不缺油水,因此也就不会有指望一顿能回本的想法。 而对于穷人来说,为了图占便宜一口气拿出六十文也不划算啊。 这六十文的门槛,一下就把那些想占小便宜的人拒之门外。 如今店里生意虽好,但叶盏想要开拓营业利润,就要先从高收入版块入手,她打算先把店里这些高端客户变成忠实消费者。 “再说,我做自助是想让这些客人多尝尝各种菜。每次店里这种客人来,最惋惜的就是自己只能吃不完那么多种菜肴,不如开设自助让他们多尝尝。” “还有,我这也不是一味由着客人们吃,会给客人每位菜肴不超过两盘的限量,再怎么样也赔本。” 女儿侃侃而谈,看着又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叶家父母一时哑口无言,半天银哥儿冒出了一句话:“爹娘,我瞧着盏儿心里有数,就由着她去罢。” 说完还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个军绿色的钱袋子:“这里头是我的俸银,妹妹拿着,倘若不够我再跟人借些。” “不用不用。”叶盏连连摆手,她现在赚钱攒了些钱,完全能够应付得来。 这件事虽然有了定论,但叶家人仍旧很是忐忑:满汴京城都未听说过“自助”的吃法,叶盏这别出心裁的做法会不会折戟惨败? 第29章 常都监老爹踩着满地的槐花碎慢吞吞踱步,一边漫不经心跟路过的街坊打招呼。 大宋市井人家 第32节 “老爷,听说叶家那食肆除了以往的外带、堂食还多了一种没听过的‘自助’,您可要一观?”身边长随殷勤相问。 常老爷停了脚步。 自打儿子从叶二姐食肆拎来长安葫芦鸡之后他便离不开叶家食肆了,常让仆从打包了外食回家。 但真要去坐在市井脚店里吃饭吗? 毕竟儿子还在做官,常老爹有那么几份矜持,不想被街坊们看见出现在那里。 可……实在是肚里馋虫战胜了一切,回想起叶家的葫芦鸡和玉带糕滋味,咂吧下嘴,到底还是放下了面子,踱步来到叶二姐食肆过来瞧瞧。 这一瞧倒觉得很合乎心意,每天外出时能看见门头装饰,当时就觉得很雅致新奇,没想到店内也另有一番样子。 他的小厮忙上前寻了张靠窗的桌子,擦干净,摆正了椅子, 常老爹才咳嗽一声,很矜持拂袖坐下。 “两位是要点菜还是要自助?”来招呼的小娘子穿着青布衣裳,洗得干净,浆得挺括,看着是个利索人。 今日是奔着自助来的,小厮忙道:“是来吃自助的,姐姐,那可是什么菜肴?” 小娘子摇摇头:“自助不是一道菜,是由着客人随心所欲自己选用所有菜肴,六十文一位。” “吃尽所有菜肴?”长随惊讶,无措看向常老爹。 他没见识过,饶是常老爹都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吃饭方式。 不过仔细一回味,倒觉得有意思。 叶家的菜谱几乎天天一变化,他每日里吃过来都是不重复的,可仍旧遗憾于无法全部吃尽。 而且今日吃两道菜,想着其余几道菜明天再买,但第二天店里又换了新菜,听说是掌柜的为了增加食客新鲜感又换了菜单,想要穷尽实在是难。 常老爹便倨傲点点头:“那就自助罢。” 长随交了钱,常老爹四下打量,见墙根下一排桌子,摆着各色菜肴。 “自己想吃什么选用,莫要浪费食物便是。”小娘子收了钱,笑着招呼他。 常老爹应了一声。 再次环顾食肆一圈,还是有点嫌弃的, 他自恃身份,平日里出入都是大酒楼,本来不愿意来这种小地方, 可奈何这自助的概念实在是吸引人。 算了,来都来了。 常老爹起身打量,见那些大盆前都有木头菜牌,用毛笔写着大字:翠松玉兰卷、金银扣肉、葵花鸭子、金银镶猪肝、冬笋锅烧鸡、炸佛手卷、豆豉熏鱼…… 常老爹立刻放下了矜持,决定每样都来点。 店家提供了一个特制的大瓷盘,每样小菜都可以用粽叶盒盛放,应当为了避免串味。 常老爹各样都往盘里稍微拿了点,打算品着哪个滋味好吃第二遍再多拿些。 随后就迫不及待往桌前坐着,捋捋袖子,打算大吃一顿。 他先尝了尝翠松玉兰卷。 翠松玉兰卷是一盘小卷,外面是玉兰片,里面裹着各色蔬菜丝,青菜嫩绿,胡萝卜发红,蛋卷丝黄澄澄。 原本整道菜是一盘摆成圆环状的,可这回自助只用夹起一个尝尝味就是,还能腾出肚子去吃别的菜肴。 常老爹一下就觉得自助这法子不错。 再看周围,除了他还有不少衣着富贵的客人。 有人穿着官袍,有人是杏花巷熟悉的老街坊,有人是身上配饰一眼就不凡。 常老爹思索一下就明白了,自助六十文一位,出得起这钱的也不大应该是市井粗鄙百姓,便将刚才的不快丢了大半,伸出袖子做出大吃一场的架势。 他继续品尝下去。 金银镶猪肝是凤尾状,孔雀翎羽中间有个大眼睛,这金银镶猪中间的眼睛便是半透明的油脂。 外面是猪肝,里面是腊肉。 原来是猪肝里面灌了肥肉,再一起做成了腊肉腊猪肝。 如此一来便是腊猪肝包裹着一块腊肥肉,也不知道做菜人哪里来的巧思能想出这样奇妙的点子。 腊猪肝外面一层因为熏烟和腊制的缘故吃起来微微发硬,却也更增添了一份豪爽。 里头的肉质保留了猪肝的口感,还是绵软,沙沙的,有颗粒感。 最中间这个圆形半透明的腊肉吃起来肥香满口,肥肉特有的油脂一下就流了满口,正好中和猪肝沙沙的口感。 当真好吃。常老爹又夹一块炸佛手卷,脆皮里头肉蛋齐香,一边夹一块豆豉熏鱼,咸香伴随着酥鱼块,重味咸口。 而且因为自助的缘由每道菜都不会吃多,吃个一两口尝尝味道,浅尝辄止之余能尝遍许多种美味。 常老爹想起自己前些天叫小厮来叶家食肆买盒子菜,总共也只能买两三个菜,总归是不尽兴,哪里像今天这样一般,一口气吃了许多种? “痛快!” 小厮一看老爷说了声痛快,预备着老爷要写诗,早就从随身带的木盒里熟练翻出宣纸,准备擦干净桌面放在桌上伺候笔墨。 谁知老爷大手一挥:“再拿点。” 还放了恩典:“你也不用服侍着了,去旁边买碗面吃吃。” 小厮大喜,他在旁边伺候着早就看馋了,虽然六十文一份的自助捞不着吃,但叶二姐炒面也不赖啊 当即弯腰鞠躬:“谢过老爷。” 老顾客们纷纷往店里走,吸引了旁的路人也来凑热闹。 原本这巷子偏僻,寻常人想不到进巷子里来。谁知今日时不时就见人往里头走,穿着打扮还颇为体面,就让人生了好奇,探头要看:“是什么热闹?” 待到看清楚,原来是一家食肆。 再仔细看这家食肆布置得不错,门外木地板茉莉花,还没见过这样风格,便免不了要来看看究竟。 陈少爷就是这么过来的。摸摸肚子,正要到饭点,他便想在这家脚店凑凑热闹,谁知刚走进店门这才看见那头有个人也同时伸出一只脚踏上了台阶。 定睛一瞧,居然是死对头邱员外。 两家原是邻居,后来邱家建房,把陈家预留出来给公用巷子的地也圈进了自己家, 陈家不服,闹到里正那里评理,逼着邱家把已经盖好了一层的青砖墙拆掉, 邱家不服气,居然趁夜黑往陈家院里扔了些腌臜之物。 因此两家生了嫌隙,彼此不和。 陈少爷看见就冷哼一声:“囚根子。”这是他给邱员外起的绰号,土话里拿囚根子骂人,意思是进囚狱的根苗。正好邱员外姓邱,拿来骂他算是信达雅。 两人对视,互相翻了个白眼,同时将头偏转过去 陈少爷原本想避开,转念一想,凭什么我让着囚根子? 当即也大腿一迈,走进了店里。 邱员外也存了较劲的心思,进来就挑了店里最中央的位置坐下。 哼,我偏坐在你旁边。陈少爷稍稍然进来,衣裳下摆一提,端端正正坐在长凳上, “这……吃些什么菜呢?” 陈少爷看了半天,这灰水米粽、盐水胗花、鱼香全茄、醋油拌小瓜、桂花排骨、鸭茸彩蛋、雪衣鱼条、叉烧鸭块。 每一样都让他难以割舍。 最后陈少爷点了单:“来个灰水米粽、鱼香全茄、再加一个雪衣鱼条。” 吃不完没关系,要得是气势,到时候邱员外看自己桌上满满当当,还不得丢了面子? 想了想:“再加鸭茸彩蛋、盐水胗花、醋油拌小瓜。” 大不了打包回家,给兄弟们桌上也添几道菜式。 点完菜后还倨傲瞧了邱员外一眼:吃得起吗? 如今汴京城里的酒楼流行报菜名:就是点单后店小二大声飞快包出客人点的菜和打赏,为的是让食客有面子。 可惜这家店没有这样的服务 而且店家小娘子也并未急着点菜,而是先问他:“客人考虑自助吗?” 自助? “就是店里的菜任吃,价钱只收个六十文便是。” “我看客人点了这许多菜肴,算下来价钱早超过六十文,您又是一个人上门,吃不完那许多,何不试下自助?” 陈少爷想了想点点头:“好。” 邱员外也不甘示弱,点了一桌菜。 邱员外一开始站在店门是被新奇的门头所吸引,等看见了陈少爷后想别苗头才进了来,否则他转身就走,陈少爷还以为邱家怕了他呢。 进了店,却仍然不觉得这家店能有什么好吃的,一家小小脚店,左不过是卖些贩夫走卒喜欢的简陋吃食罢了。 因此草草点了一桌,不好吃,大不了叫人跑腿送去给亲戚们,也算做个人情, 店家小娘子同样去提醒,邱员外却眼睛一鼓,很是自大:“不用,我不是那样穷酸做派。” 说完还眼睛瞥了一眼陈少爷。 陈少爷气急,但想起父母告诫不许在外与邱家争斗,状如市井泼汉,白白丢了陈家脸面。便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不过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听店家的了,直接点一桌菜多好啊。 浪费就浪费,花钱就花钱,将邱员外的面子当众踩才是正经, 点完菜陈少爷沮丧,也不想起身去盛菜,直接吩咐店家:“每样来一点,帮我送过来便是。” 店家小娘子笑吟吟应了下来。 邱员外的菜上桌,回头瞥了一眼陈少爷桌上:似乎也没什么菜?就一个盘子,里面盛得满是满,但是就一个盘子,挺寒碜啊。 陈少爷才不管他呢,他在专心打量桌上的菜。 这粽叶被编成巴掌大的小方盒,里面盛放着各色菜肴,挨挨挤挤,很是热闹。 大宋市井人家 第33节 他闻见这些香味看见这些菜品就觉得自己饿了,赶紧动筷子吃饭。 吃进去第一口眼睛瞪圆:“佳肴!” 灰水米粽软糯的糯米里清香四溢,鱼香全茄酸甜开胃, 雪衣鱼条则鱼肉鲜嫩,外皮脆脆, 至于盐水胗花切得细致,拿来配酒正好,醋油拌小瓜则清爽解暑。 其余十几种菜肴吃下来,才觉得这道菜着实是饕鬄盛宴,原本与人好胜争斗的心思也悄然散去。 只有在眼帘无意间扫到邱员外时才想到他也在这家店里。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他起身。 邱员外以为他要来自己打架,吓得一缩脖子,警惕盯着他手里的盘子,生怕那盘子一个倾覆就拍到自己脸上。 谁知陈少爷脚步轻快越过他:“店家,我再来盛些。” 他这回吃得半饱,就挑了些汤水点心:紫苏饮、牡丹酥、香煎馉饳、杏仁果酱嫩豆腐。 邱员外瞥了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 这小子精啊! 你看他只花了六十文钱,就把所有的菜肴都尝了一遍,而自己花了一百文摆了一桌,吃得品类却没他吃得多。 想要叫店家过来问问能不能改成自助,却又不想当着陈少爷跌份,便装作若无其事得吃菜。 其实他点的菜肴也很好吃,不得不说这家小小脚店的老板有两把刷子, 吃着菜,隔壁桌上的香气直往这里窜。 紫苏饮还散着热气呢,袅袅雾气四散,带着紫苏独有的清窍气息,闻一口感觉整个人都净化了。 再就是杏仁豆腐,本来豆腐没什么味道,可上面浇灌着的果酱浓厚啊,能闻见石蜜、林檎、李子、鹅梨等多种香气,果子们馥郁的浓香直往鼻子里窜。 邱员外小心觑看,就见黄橙橙浓郁的果酱都要挂不住了,一个劲从豆腐面往下流, 那豆腐也实在是嫩,被果酱压得颤巍巍抖个不停。 雪白的嫩嫩豆腐,上面橙黄果酱厚厚一层。 啧啧,这店家真是浪费,区区一个甜点心,放那么多果酱干什么? 邱员外咽了咽口水,却立刻撞到一个冷厉的目光上。 是陈少爷,他目光灼灼,正盯着偷看的自己。 邱员外心虚,本能摸了摸鼻子,就见陈少爷哼了一声,倨傲得把豆腐盘子挪到更近些,又拿了茶壶挡在原本的位置,将邱员外的视线遮住。 可恶! 邱员外在心里狠狠骂。 只能低下头装作对自己盘里的菜肴很感兴趣的样子,结果不小心就吃多了,最后撑坏了,捧着肚子出门。 宓凤娘胆战心惊站在后厨,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她到底还是不放心,打着帮忙的幌子来店里探视,生怕两个憨女儿赔本赚吆喝。 遇上第二次来加菜的顾客,她立刻热心上前,笑道:“客人,我来帮您盛。” 满脑子盘算着盛菜的手要好好抖一抖,好把菜肴从饭勺里抖出去才好。 却被叶盏笑着扶她去后面:“客人自己盛便是。” 玉姐儿乐呵呵给客人解释:“我娘见不得女儿忙,来帮忙哩。” 宓凤娘阴谋被女儿识破,无奈只好嘀咕了一声“两个油嘴子”后去洗菜,只不过心里还是怀疑:会赔钱吗? 想到可能会赔钱,她菜也不洗了,直起身偷偷打量大堂。 从客流量来看,人倒是很多,一拨接着一拨客人,来的客人里要自助的是大约有三成, 再打眼仔细打量,那些自助的客人大都回头取了第二遍,甚至有人过来取用了第三遍。 这可如何是好? 宓凤娘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不敢故技重施怕惹恼了女儿,只好自己干着急,菠菜上的水滴打湿了鞋面都没顾上。 好容易等到晚上打烊,才小声问女儿:“今日可赔得多不多?” 玉姐儿扫地,等着青娘子来接替店铺呢,叶盏拗不过亲娘,便扒拉起钱匣子粗略数了数,报了个数:“三两银子吧。” 六十文一单,来了五十位要自助的客人,总共便是3000文,也就是三两银子。 多少? 宓凤娘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娘,您这算账不算成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叶盏捂嘴笑。 玉姐儿跟了叶盏也耳濡目染,给宓凤娘算钱:“这钱里至少一半要拿出来买菜,就能扣掉二两。” “原料钱、我和二姐还有您的工费,算下来也没多少。” 宓凤娘乐得嘴根子直咧开:“那也有许多呢!” 还有不吃自助只点菜的客人,也维持了几百文的收益。 就算狠狠刨除成本算下来一日也能赚个一贯。 算下来一个月就有三十两! 前几天算出女儿一个月赚十八两银子已经足够让宓凤娘惊讶, 这回一个月赚三十两银子。 让宓凤娘激动得全身都开始颤抖。 “等等。”她忽的想起什么,蹑手蹑脚去外面,将店铺的木板拿起上了门板, 又回店里翻出个破抹布当做包袱皮笼起钱匣子, 想想还是不妥:“你们在店里等着,我去寻你两位哥哥接你们回家。” “娘,您就别烦扰了。这爿脚店谁家赚得少?若是都怕被偷那日子还怎么过?”叶盏赶紧哄她两句,“倒是鬼鬼祟祟落到别人眼里反而不美。” 宓凤娘想想是这么个理,便放下了钱匣子,人却高兴不已:“乖女,我们家,如今可是要转运了!” 第一天开自助生意甚好,第二天人数翻倍。 原来许多第一天犹豫的食客看到了别人吃自助的样子,自己再也忍不了了! 一样坐在店里吃饭,自己要思索半天,要搭配有荤有素、既要有下饭菜又要清淡适宜,纠结了半天, 回头一看别人早就吃上了。 因此包括邱员外在内很多人都选上了自助。 昨天看那小子吃得香,他早就馋虫痒痒了。 因此第二天选择自助的客人又多了许多。 玉姐儿高兴得眼睛发亮:“这样下去岂不是自助客人会越来越多。” “不会,增长到一定量肯定会停止。”叶盏这时候还很冷静,六十文吃一段饭可不是人人都负担得起的,有钱客人毕竟占少数。 要想彻底做大有钱人市场,还要等实力雄厚些以后再开设一家高档酒楼,现在店里那些客人没挑剔全是看在菜肴的面子上,可他们本质上还是很在意环境的。 又不是演电视剧,穿越女开一家小餐厅就能吸引四方客人前来捧场。 这吃饭一事对有钱阶层而言,食材、菜肴、环境氛围缺一不可。 宓凤娘前几天挺胸抬头, 原先路过聚众磕牙的街坊们心里想的是“你们不懂月赚十八两银子的辛劳”,现在变成了“你们不懂月赚三十两银子的辛劳”。 只不过这回她更有钱了反而变谦和了, 见谁都要逗趣两句,不是跟路过的老人们挨个笑着打招呼,就是逗弄包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在炭场巷的人缘创立了新高。 这番做派,当然被她的死对头所不喜。 何兰翠就特意挑着宓凤娘经过时在巷子口开腔,说起街头一个豆腐西施:“有人拿着女儿赚那黑心钱,说是卖豆腐,实际是卖豆腐。” 她说得俏皮,惹得街坊婶子们都笑。 宓凤娘哪能听不出这是在映射自家? 当即肚子冒火,她上回还攒着对何翠兰的不满呢,要不是她最近操心女儿赚钱大业早给何翠兰使了好几个绊子了,还轮得到这条老狗在这里吠叫? 何兰翠见街坊们都笑,越发得意:“我看那种凭着姿色卖吃食的,还不如那倚门卖笑的暗门子呢,至少人家不是挂羊头卖骚狗肉!” 狠狠指桑骂槐说了一顿后才觉痛快。 宓凤娘虽然说自己女儿没赚到钱,但她就是看不惯宓凤娘满巷子进进出出时满面春风的样子。 昨天丈夫就称赞宓凤娘走路有精气神,从后面看背影还当谁家的小娘子呢,一句勾起了陈翠兰的火气。 哼,都坐五望六的人了,头发梳那么光亮,脸蛋光彩照人,也不知道得意些什么呢! 自己可是能出入大户人家的梳头娘子呢,丈夫在箍桶作当个箍桶工,家底比叶家殷实多了,都不曾像她那般得意忘形。 宓凤娘还能容忍何翠兰放肆?她早就对这婆娘心里憋了一肚子气,这下是再也忍不了了,当即开口:“这天是要落雨?惯爱满街飞撞的蜻蜓子都飞出来了,满口胡吣些谣言,什么三只腿的金刚、长着两只鲸角的大象都冒了出来,听得人好生糊涂。不知道得还以为谁家粪坑炸了呢。” 一连串骂人不带重复骂了个痛快。 何翠兰吃亏就吃亏在没宓凤娘脑子快,骂人的话也要背地里思索多久,刚才骂的那几句她已经暗地里憋了好几天, 一时脑里空空,被骂得哑口无言,只有憋红了脸,气得怒目圆睁。 宓凤娘冷哼,就这么点嘴上功夫还想跟老娘叫板?她拍拍屁股扭头就走,月赚三十两,老娘可没那个功夫陪你磕牙! 且等着吧,奶奶我现在就寻寻你家的阴私短处,叫你这狗才在背地里给老娘弄鬼! 第30章 宓凤娘一旦下定了主意找何兰翠麻烦,便干劲十足。 先是跟巷口街坊们搞好关系,这些日子她沉迷赚钱连闲聊嗑牙的时间都没有了,因此回到巷口跟街坊们大聊特聊。 大宋市井人家 第34节 聊了半天就知道了最近何兰翠颇为嚣张,而且举止也极其反常:她忽然有钱了! 原本何兰翠是梳头娘子,丈夫在箍桶作,两口子都有手艺在身,日子本来也应当比宓凤娘过得好。 奈何三个儿子各个不省心,眼高手低看不起手艺人,不愿意承继爹娘手艺,上了年纪就游手好闲,镇日里闲游闲逛,与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有钱了就去酒楼花楼大吃大喝,没钱了就去爹娘手里讨要,讨要不到便偷家里的物件去买卖。 有三个儿子做无底洞,再厚的家底也被掏空了。 何兰翠原本也就是外头穿衣打扮勉强撑着体面,其实家里比大杂院中最穷的人家还空。 一件二十年前样式的衣衫洗得都快白了还在穿,鞋子破了洞就拿绣片缝上,总归是捉襟见肘。 谁知道这些天她忽然一改往日风格。 开口说要裁衣买首饰,大手大脚铺张浪费了起来。 “昨儿我见她买了好肥一只酱鸭子。”街坊们咋舌,“那走一路油滴得啊……” “还有前儿个胡家头面行给她送来了好些头面冠梳。” 宓凤娘听得心头疑窦丛生,何兰翠哪里舍得那许多银钱?背后肯定有猫腻。 那多余的钱是哪里来的? 有位大婶边纳鞋底子边猜测:“难道是她哪个儿子忽然发达了?” 说完后她立刻摇摇头:“不应当啊。” 旁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街坊们还不知道吗? 何兰翠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烂泥扶不上墙,哪里会有出息? 何兰翠自己也不教训。 听说何兰翠早些年在乡下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老大被当场送了人,老二被家翁捏住脚活活淹死在尿壶里,老三被家里人捏着手脚撕裂,为的就是震慑女婴不许投胎。 她也因为生不出儿子来没少被公婆折磨,数九寒天月子里还要去挑水,晚饭时公婆把饭食带到自己房里去吃,任由她饿着。 在外务工的丈夫听人撺掇想在汴京再纳个小生儿子。 村里人也嘲笑她,欺负她,因为“她没有儿子撑腰”。 何兰翠倒在雪地里,半疯不疯。 一朝时来运转她生了个儿子,坐月子时就喝上了红糖水冲蛋。 这还没完,之后又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算是给老张家留了后。 从此何兰翠地位一跃而高,在家里横着走,公婆任由她打骂,邻居见她也只能赔笑,因为邻居家只有一个儿子,以后打架打不过她家。 她也终于被丈夫接进了城里,跟人拜师学艺学了梳头的技艺成为了梳头娘子,以后再也不用过地狱里一般的日子。 有这样的舒心日子,当然是拜儿子所赐! 儿子们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她站稳脚跟脸上有光的原因,是她从张家奴隶一跃成为主人翁的救星,是她在邻居丈夫族人中腰杆挺直的依靠。 谁会教育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何兰翠把三个儿子当宝贝一样,舍不得舍不得骂,还护着不许丈夫教育,赚出来的银钱都娇养儿子,把他们各个打扮得如富人家小少爷一般。 几个儿子直到十八岁都是跟她同睡,十五岁时还要她穿衣穿鞋,被溺爱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满心虚荣,只知道讲究吃穿。 要不日子也不会越过越糟心。 这样教育出来的儿子,能忽然有钱? 宓凤娘听着街坊们议论,一句话不说,装认真嗑瓜子, 她手抓瓜子抓得勤快,说好是请街坊们吃的瓜子,她嗑了大半,直磕得嘴角齁咸。 等吃完瓜子后心里便有了数。 第二天她特意称了二两甘草杏片,往箍桶作走了一回, 装作要买箍桶跟那里工匠师傅们打听了一回,得知何兰翠丈夫新近没有提等也没有涨俸。 她丈夫还是一样的工钱,何兰翠本人梳头技艺又平平,不过是给富人家不得宠的偏房梳头,赚不了两个银钱。 好一个宓凤娘,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跟了何兰翠身后偷摸跟踪,终于被她发现了何兰翠往城东去。 城正东有将军府,还有王府,在外面便是上清宫、崇夏寺,难道她还真来了狗屎运,榜上了富家夫人的大腿不成? 宓凤娘恨得牙根痒痒。 再仔细看却发现何兰翠往一家澡堂子里去。 她不去洗澡,却将手里拎着的一提白糯米纸包着的方糖糕、两节子红纸包着的白生生召白藕递给了澡堂子老板娘,满脸堆笑。 两人似乎很熟悉,笑着打过招呼之后,何兰翠就熟练系了围裙往澡堂里去清扫浴池。 宓凤娘看得一头雾水:何兰翠这厮是寻了个打扫澡堂的活计? 那送礼又是怎回事?何况澡堂帮工才赚几个钱,够她打半个簪子尾巴?再者,炭场巷附近打零工不好么?非得走了老远去东城帮工? 宓凤娘满肚子疑问,准备日后慢慢查访。 可是她跟了好几回,见何兰翠几乎是天天去澡堂,有时带礼物,有时不带。 但不管哪次,都没有跟澡堂老板娘手里接过一文钱报酬。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宓凤娘琢磨这事,连酒都不喝了:何兰翠这么个爱占小便宜的性子,怎么会白给人帮工干活? 也是宓凤娘运气好,第五回 偷跟何兰翠,碰上她半路在包子摊吃猪羊包子。 宓凤娘背身蹭着行人过去站在旁边的猫行里,假装在挑选狸猫,耳朵却竖起来。 何兰翠本就是爱炫耀的人,不过几个包子下肚,就拍着肚子使唤包子铺掌柜:“店家,拿你家纯羊肉包子上来,便拿膻气的猪肉包充面子。” 宓凤娘不好出声,却撇撇嘴:猪肉包怎么不好?我家盏儿做得猪肉包比羊肉查不到哪里去。 掌柜的见是大生意,便端上了羊肉包,又恭维几句。 何兰翠越发用鼻孔看人:“我儿要娶个大户姑娘进门,以后嫁妆大笔,吃穿不愁,还缺这几个包子钱?” 宓凤娘差点把手里逗猫的鱼干捏碎:怎么这个尿泡种子老花子倒真走了狗屎运? 何兰翠不知背后的猫儿行里站着死对头,还在那吹呢:“家里开澡堂的,也是中等门户,老两口只有个女儿,宠得掌上明珠一般,那不得把家私都陪送上?” 宓凤娘听明白了,怪道这何兰翠天天去澡堂干活,原来是给自己干呢! 汴京流行厚嫁女儿,许多人家陪嫁几乎都要掏空家底,互相之间还会攀比。 这澡堂掌柜家只有个独生女儿,肯定嫁妆只能更厚。 可是嫁进这么个人家,不是毁了人家小娘子吗? “我呸,你还想发这一笔绝户财?我叫你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宓凤娘狠狠在心里发誓。 赚了半月钱叶盏手上才松快了些,原先她摆摊的钱全投进了新店,新店开张后虽然赚得多,但又是买整鸡买羊肉,成本也居高不下,过了十几天手里的钱攒够了十八两银子。 抛掉这月成本与房租,再留了备用金,叶盏拿出三两银子做两人的酬金。 这钱按照约定分了一两给玉姐儿,她连连摆手拒绝:“留着店里花费罢。” 娘天天嚷着赚钱发财了,她却知道店里运转成本不低。 叶盏坚持给她:“我已经预留了出来,剩下便是我们自己花销的。” 玉姐儿拿了钱,激动得将银子送进嘴里咬了又咬,又举起对着窗外照进来的太阳照照,放在耳边用铜钗敲敲听银子的回音。 “药铺的坐诊郎中说银子是一味药,疏肝解郁,能治心神不宁,我还不信呢。”她笑眯眯拿出个荷包,将银子妥善放进荷包又将荷包挂在脖上,让银子贴着自己心脏,“没想到拿了银子之后我一下心神大定,心情舒畅,比喝几副小柴胡汤1还管用!” 好药! 叶盏自己拿了二两银子,拿了银子第一件事便是想改善家人的居住环境。 宓凤娘舍不得现在住的地方:“独门独院自己清清静静住着,又有灶房,租金又不高,哪里就要搬走?” 叶盏手里的钱先想投入再生产,因此也不急着租房买房,只想给家里多租赁一间房子, 如今家里男女只用一个布帘隔开,两位哥哥为了妹妹们方便索性都躲了出去在外面住,再租一个房间,男女分开,她们也能更宽敞。 才刚把这念头露出来就遭到了家人的拒绝:“哪里要花那个冤枉钱?” “如今你二哥住在军巡铺里,大哥外面有自在去处,我们住得宽敞,花那个钱做什么?”叶大富振振有词。他的观念里儿子们粗糙些养便罢。 宓凤娘也点头:“若是你嫌房里挤,我去你店里打地铺便是。正好陪陪青娘子,免得她一人做夜宵时害怕。” “娘,人家赁了就是人家的,哪里容得我再随意分派?”叶盏眼看她动手就要张罗铺盖,赶紧拉住她手,“再说了做饭的地方睡了人,虽然开窗通风但总是有股怪味,哪里对得起食客?” “哪里,哪里,这也哪里那也哪里……”宓凤娘放下铺盖,嘴上却不服输,嘀嘀咕咕学女儿的腔调阴阳怪气。 叶盏叹口气,不理会亲娘,扭头去问赵夫人。 赵夫人好说话:“只不过大杂院里如今住满了,没有多余的房间。” 赵小七倒给叶盏值了条路:“你可以去楼店务问问。” 叶盏便打听了路去询问,这才知道原来楼店务是大宋官府的租赁房子组织,管着公租房,一间月租金五百文,相当于后世的廉租房2。 家人陪着叶盏来,叶大富看见楼店务的门头先缩了缩脖子:“是衙门呢。” 他们这些百姓对官府生来保持着适当的敬畏心。 叶盏不慌不忙,赔了笑脸询问路过的人。 那人见一位俏生生的小娘子端正立稳了跟他问话,自然热情几分:“那是掠钱亲事官,他们管着这事呢。” 叶盏按照他的指点寻了一名掠钱亲事官,说了自家想赁官府的房子,不知有什么要求? 那位掠钱亲事官应了下来,不过他也说明:“这房子优先孤老寡贫和破产无片瓦遮身之人,你们若有房产便只能轮候。” 叶盏便报了自家户主姓名、所在里坊、受管辖区域、管事的里正等信息,又将现有租住情况说明。 那人在名册上记了下来:“好,我记下了,汇总后会找我们衙门的店宅务勾押官大人示下,到时发榜,你家初一来衙门门口,榜上有你们名字便是中了。”听意思应当有一个政务审批的流程。 叶大富便失望摇摇头,想拽着女儿走。 他在寻女过程中见多了打官腔不办事的官僚做派,因此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叶盏想了想,问旁边人:“借您笔墨一用。” 那人不提防小娘子居然识字,很为惊讶,做了个请的姿势。 叶盏便提笔在宣纸上写字,她每天跟大哥学二十个字,只学了几百个繁体字,便用已有的知识简短将自家情形写明。 大宋市井人家 第35节 又特意写明自己原先是京郊的农户,被拐子所害流落汴京,如今一家七口人不分男女挤在一处靠别人墙根搭建的破屋,如今也愿意将大屋让给旁的更需要的人,自家只要一间能容三个人住的小屋便可。 有理有据,也不贪心。 写完后检查一遍吹了吹墨迹,见半干才将宣纸递给那位掠钱亲事官:“这是我家情形,还请您面呈长官。” 这回那掠钱亲事官看她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待她态度也变得郑重恭敬:“好。” 等从楼店务出来。 宓凤娘不抱希望,叶大富也摇头:“恐怕那都是官府家亲戚故旧才能住进去的。” 他家又是城市流民,又是下九流,只怕难申请到。 谁知到了初一张榜,叶大富的名字赫然就在榜单上。 他家被分配到了一家小房子,赁金只要五百文。还免除了五日免租期可以搬家打扫房子,第六日才开始计算价钱。 要知道市价租房一月要花费三贯银子到五贯银子,这楼店务简直是做慈善。 叶大富和宓凤娘两人大为惊讶:“还是要读书。” 先前儿女读书时两人还不愿意,这回震惊,改变了主意。 叶盏觉得应当是经济形势决定,从前家里富裕地主时也知道给金哥银哥上私塾考学 因着有叶盏这件事,再加上如今家里经济宽裕,二老便不再纠结读书费钱的事了。 反而满口称赞:“我家姐儿有志气!” 宓凤娘更是坐在巷口把女儿举动吹上天去,这回跟银钱无关,不用藏富,她是美美将女儿炫耀了一番。 就连往来的邻居们看到叶盏,也都多了几分敬重。 准备搬家,金哥儿难得笑逐颜开:“我那些瓶瓶罐罐总算有地方放了。” 银哥儿也露出了喜色:“兄弟们老打鼾放臭屁,还有脚臭,可算能安生睡个觉。” 宓凤娘一听孩子们受了这么多委屈,便绝口不提退房的事了:“也罢,回头我去大相国寺集市上,扯二尺布,给你们缝些新被褥铺盖。” 却被丈夫拒绝:“男儿家糙养,我们抱走旧的,你给女儿们缝新的便是。” 宓凤娘到底还是打算给儿子们各缝一床,只不过家规还是要立好:“以后不管多忙,每人每天都要去食肆里帮忙,端菜也好倒污水也罢,总归不能让做妹妹的养着哥哥。” 金哥儿和银哥儿自然是满口应下。 叶盏忙替哥哥们说话:“二哥只要不当巡就在店里洗碗,大哥帮我们推荐了不少生意,常有跑腿帮闲们过来店里要某道酒菜,说是大哥陪人喝酒时说起的。”捎带还会教她们认两个字。 金哥儿嚷嚷着要去买香胰子:“银哥儿说他军巡铺的兄弟们有脚臭,万一染给他如何是好?帮你洗洗才允许你上我床。” 银哥儿闷声闷气反驳:“又是香胰子又是花露,上你的床倒像上了女人家的香闺。” 多赁了一家房,又多了些银钱,叶家上下心里都极为畅快, 叶盏便大手一挥:“我请客,我们去逛街采买加吃饭,都由我来结账。” 宓凤娘当即提议:“不如我们去东大街洗浴。” 出了丽景门沿着旧宋门内大街一路往西,直接就到浴堂巷。 浴堂巷,顾名思义一条街全是浴堂。即使是夏日都觉得一股热浪袭来,雾气袅袅,像是仙境。 全汴京城的百姓都愿意来这里洗浴,便是些闲人老爷也拎着鸟笼来这里闲坐谈生意。 门口挂着一个大壶,这是大宋规矩,招牌挂个壶就是浴堂。 叶盏看完就明白了,这与后世江南等地的老虎灶相似,前面茶馆,后面泡澡,前后需要十文钱。 宓凤娘带路:“我瞧着这家阮氏香水行干净,我们就挑这家吧。” 香水行,此香水非彼香水,而是指代干净的水,香汤沐浴,大约相当于现代的洗浴中心。 家人自然听她的。 叶盏穿越过来还是第一次进集体澡堂子, 她刚穿越过来没法洗浴,就用热水擦身,要不然就等灶房煮完饭用灶火余炭烧些温水,用葫芦瓢舀着浇身。 今日才算是痛痛快快洗了一回。 澡堂子内分了男女,内里也有三六九等,有下饺子似的大澡堂,也有隔开的小热汤池。大澡堂里坦诚相对,很是坦然的大宋百姓慢悠悠洗澡。 叶盏索性出钱包了两个单间,男一间,女一间。 小时候孤儿院为便于看管将几十个小朋友一起送进澡堂,由育儿员一个个搓澡,她不小心走错队,被育儿阿姨抓住搓了两遍,那时又胆怯内向不敢辩解,胳膊上皮都搓破了,因此看见集体洗澡就连连摇头。 让叶盏惊讶的是,往常宓凤娘会摇摇头说浪费,可这回她一句话没说,倒心事重重,似乎在探听什么。 第31章 先冲洗一遍身子上的泥土灰尘,再用上肥皂团、澡豆等物搓身。 肥皂团、澡豆能自行购买,也能从香水行自己购买,香水行老板娘提着一竹篮肥皂团搁着隔间帘子请人挑选,算是香水行的一项收入。 叶盏几个凑过去打量,这肥皂团也不贵,是用白芷、白丁香等草药,混合猪肥肉加上皂角果鸡蛋清混合成丸子摸样。 除了肥皂团还有牙粉,将柳枝槐树枝煮水熬膏,加入生姜细辛,拿来擦牙,据说能让牙齿亮白光洁,不生蛀虫。 叶盏便出钱买了几块肥皂团用,姐妹几个挑选各样, 叶盏拿了一块丁香紫的肥皂团,搓在身上居然也起泡沫,还有草木清香,跟现代的肥皂相比丝毫没什么不同。 想招呼宓凤娘用,却见宓凤娘正拿着一块澡豆在身上搓呢:“老板娘,买了你家这好几块,饶我一块罢。” 老板娘一看这家人买了好几块,便应了声好。 叶盏哭笑不得,见亲娘与老板娘闲聊,还当她又是想套近乎减钱,便摇摇头放下隔间帘子自己去一边洗。 却不知道宓凤娘有自己的盘算。她索性裹着大单子从隔间里出来,跟老板娘闲扯。 如果说叶盏是汴京厨艺最高强的人,那宓凤娘在套话拉近乎这方面也能当个状元郎。 几句话下来,她就把这家人的底细探听了个明白: 这家阮氏香水行的当家人叫阮茂实,两口子勤劳朴实,膝下唯有个女儿。 眼看着女儿到了成婚之年,老两口四处为女儿寻摸可心的夫婿。 宓凤娘装作不经意道:“那可是巧了,我是我们坊最好的媒婆,若是有意我也能帮你。” 阮阿婶一听喜出望外:“那敢情好。要烦扰您多费心。” 阮阿婶看着就是淳朴人,没有什么防人之心,几句话就将家里的苦水倒给了宓凤娘: 她着急让女儿成婚是有苦衷的:阮家乡下还有叔伯兄弟,按照族规没有儿子侄子就能来继承他家家产。 虽说《宋律》保障了女户的权益,但很多地方办案官府都会考虑当地乡规族规酌情考虑,毕竟地方长官要办事很多地方都要依仗本地的乡绅大族。 阮茂实两口子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两人远在汴京城讨生活,到时候就算扯皮也是上开封府。 开封府毕竟要比本地县城的长官更不怕本地乡绅族老。 他们指望着赶紧给女儿招夫郎生个孩子,到时候就赶紧立个女户。 再上开封府打官司也更加理直气壮,能拿出女户相关的条款来诉讼。 “招夫郎?”宓凤娘重复了一遍。 “是啊。”阮阿婶还当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找合适的人来入赘。” 赘婿?宓凤娘明明白白记着何翠兰跟人炫耀得意洋洋说的是“姑娘嫁进我家,带丰厚嫁妆过来。” 若是招赘,非但没有嫁妆,赘婿还得去阮家生活,最多阮家给何翠兰一笔钱,算是买断她儿子。 “那你可有人选?”宓凤娘闲闲问,打算再多探听,万一是媒人中间传话传岔了呢? “倒是有几个。”阮阿婶不好意思得将竹篮子左手换右手,“其中有个张家儿郎,穿着齐整,嘴甜得很,他爹娘又殷勤,这还只聊了个开头就很热情,说是家里儿子多,只能大儿子招赘。那户人家隔三岔五就来我家帮忙,拦都拦不住。” 要不是她女儿三番五次瞧不上那家人,说不定两家都已经下定了。 合着何翠兰没被骗? 那她为什么对外宣称是娶儿媳妇呢? 宓凤娘对自己的敌人那是了如指掌,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何翠兰想骗阮家。 肯定是在炭场巷这边宣称儿子娶妻,跟阮家说是入赘, 到时候喜事在外面办,就说给儿子在外面赁了院子,再把儿子入赘过去,要么是礼成第二天一口咬定是弄错了,要么是等生了孙儿再嚷嚷着要还宗。 好啊!一开始以为她要吃绝户,没想到还要再加一层蒙骗。 宓凤娘越想越生气,再看手里阮阿婶给她多给的一颗澡豆,越想帮帮这可怜人,当即开口:“说起姓张,我巷子里倒有户人家三个儿子,只不过那可不能说给你家女儿。” “哦?为何不可?”阮阿婶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户人家杀了三个女婴才得了儿子,宠得三个儿子无法无天,坑蒙拐骗,看着衣饰光鲜说话也人模狗样,似乎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但实际没个正经营生,偷钱为生。”宓凤娘回忆着张家人情形,“再兼上他们娘叫何翠兰的,是个出了名奸诈的,说不定前脚入赘,后脚就要三代还宗,回头慢慢把媳妇磋磨死好发财。” 何翠兰? 阮阿婶吓了一跳,这不就是那户人家的名字? 她手里的竹篮差点掉地上,又怕是同名同姓,特意问一句:“敢问您在哪里住啊?” “炭场巷。”宓凤娘指点她。 阮阿婶这下彻底握不住竹篮了,胡乱应付了几句话就转身出去了,她要找自家夫君商量,找人好好打听下何翠兰的底细,要不然差点把女儿一生白白葬送。 沐浴完叶盏便觉得神清气爽,宓凤娘也哼着歌擦干了头发。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盏觉得全家人的肤色集体白了好几个色号。 洗完澡肚子也饿了,叶盏便提议去城里的酒楼好好吃一顿。 出了澡堂子往北走到南斜街便是汴京城最有名的乳酪张家, 这家店外面欢楼彩门做得很精致,只一条,不许茶饭量酒博士、闲汉这些人进去兜售生意。 金哥儿笑道:“往日里不许我和玉姐儿进去兜售生意,今日咱们偏要堂堂正正踏进他家宝地。” 被门外迎宾的伙计听见,当即点头哈腰:“这不是叶金哥嘛。”全然没有从前的轻慢。 又摆上笑脸:“您请进,上高座!” 大宋市井人家 第36节 在问清后面都是他家人之后,立刻大声喊一声:“叶公子上座!” “叶老爷上座!叶夫人上座!叶家二公子上座!叶家大娘子上座!叶家二娘子上座!叶家三娘子上座!” 好家伙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连大气都不带多喘一下。 他大声叫座,让叶家人上下脸面有光,金哥儿原先心头那些不快也荡然无存,扇子一展,春风得意走了进去。 叶盏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就是古代的服务业: 先前有几面之缘就能记住大哥姓名说明记性好、 能屈能伸立刻道歉说明心理素质过硬、 若无其事装作无事招呼需要厚脸皮、 而一口气报座需要强大的肺活量。 这几样缺一不可。 再看酒楼里小二进出有条不紊,熟客生客上门一概笑脸相迎,便深觉在古代要开酒楼,也不只是有厨艺就行。 这管理水平和服务也要跟上,甚至还要比现代苛刻好几倍。 落座点菜,小二又报了菜名,叶盏挥挥手:“你先下去,我们商量好了叫你。” 那小二应了一声,摆上了碗盘,又给诸人倒了茶水,才有力见得退了下去。 宓凤娘舍不得银钱,本来想点几碗最便宜的丝鸡面、插肉面、旋索粉几样面食, 可听着隔壁桌点单后小二在大声报:“甲六号桌赵老爷点了白切羊头肉、滴酥水晶鱼脍、旋炙猪皮肉、野鸭肉、蜜煎鹌鹑……” 一口气报了许久才停下来,还未安静下来又大声报:“甲六号桌赵老爷赏银三百文!” 所有小二都大喊:“谢赵老爷赏!” 那隔壁桌请客的赵老爷高高昂起头,在诸人面前很有面子的样子。 宓凤娘收回目光,便觉得只点面被大声报出来多丢人啊? 她飞快在心里盘算着……丝鸡面十文钱、插肉面八文钱、旋索粉五文钱。 原本想一人一碗丝鸡面,再点个旋索粉当菜,便只花七十五钱就好, 不如给叶大富和自己点旋索粉两份,给女儿们点鸡面,给儿子们点便宜的肉面,花五十六文,再点个最便宜的素菜旋切莴笋四文,一个甜品柿膏儿四文。 总管花六十四,既比第一种方案节约,又能有一长串菜名听上去有面子。 可她点完菜,叶盏又接过单子,一口气点了蜜饯雕花、郑家油饼、点羊头、葱泼兔、酥蜜食等拉拉杂杂一桌子。 唱单的店小二嗓音更洪亮几分。 宓凤娘一边昂头挺胸觉得大有面子,一边听得心痛。矛盾让她脸上表情一度有些痛苦。 等点了酒,好容易抓住一个点便开始跟店里讲价。 原来一贯等于多少银钱在民间各不相同。官陌是770文为一贯,民间说的“足陌”则是1000文。 到鱼肉菜行时720文算一贯,雇奴婢、买虫蚁则是680文一贯,不同行会有不同规则。 这家店里卖的酒一贯是六百文。 宓凤娘立刻抓住了这个漏洞:“你说我们全家每人一杯酒是一贯四一1,我还当是一百五十文,谁知道你说的一贯四一是二百五十文,这不是讹诈吗?” 她坚持要算二百五十文酒钱。 叶盏摇摇头,赶紧悄悄扯了扯宓凤娘袖子:“娘,算了。” 女儿阻拦,宓凤娘才算作罢, 可心里暗暗想,一会要尝尝这家店滋味如何,它最好好吃,不然,哼! 玉姐儿则专心致志在等上菜:那蜜饯雕花、郑家油饼、点羊头、葱泼兔、酥蜜食一听就好吃,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第32章 “上菜喽!”就在玉姐儿望眼欲穿之际,茶饭量酒博士终于端着饭菜出现了。 玉姐儿拿到的丝鸡面,类似于后世的鸡丝面,雪白鸡胸肉撕成细丝,混合着面条,上面还撒了嫩绿的荆芥和香葱碎。 玉姐儿跟小二要了调料,加了一勺香醋,又加了一勺深红色的茱萸辣油,看着碗里雪白的面汤上漂浮着红油点点,这才心满意足拿起筷子搅动面条。 眼看着每一根面条都沾染上了调料才高高挑起一根放进嘴里。 醋香、茱萸的辣、鸡丝的香、面条的韧,不同口感、味道混合在嘴里,让她满意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盏端起一碗旋索粉,将自己的插肉面让给叶大富。 这旋索粉倒不错,有点像后世的宽粉,吃起来肥厚油润,做得很入味,能吃出花椒香气,还有满口呛过油的蒜香,可见店家很下了一番功夫。 银哥儿的是便宜的八文钱插肉面,却还记得在吃前给玉姐儿挑一筷子“也多尝一种味道。” 玉姐儿便又吃了一口插肉面,面条差不多,不同的是里面的大肉。 煮得烂烂软软的大块五花肉被切成薄片,一片片薄薄摊在面条上,底层被面汤浸泡着,看着就水润润的。 吃进嘴里五花肉的肥肉和瘦肉一起被嚼烂,肥肉丰腴,一下肥油就流得满口,正好适合下面。 叶大富则举了一瓣蒜:“吃面要吃蒜。”说罢边递给了宓凤娘,自己又剥了起来。 宓凤娘将蒜推远,嫌弃:“不要。” 她要尝尝蜜饯雕花呢,伸出指尖,闲闲拈一枚酸梅, 宓凤娘自忖刚辞的姿态很优雅,与时常进出高档酒楼的夫人们也没什么不同。 她抿嘴笑了笑,对自己很满意,这才仔细打量手里的酸梅。 梅子是雕刻过的,上面雕刻了个“福”字,宓凤娘一下就高兴起来:“这意头好。” 送进嘴里含上一含,酸酸甜甜,刺激得人嘴里酸水都要出来了。 宓凤娘便端了酒盅,打算美美抿上一口酒。 却被叶璃接过酒盅:“娘,空腹不可饮酒。” “好好好。听你的。”宓凤娘放下酒盅,说来也好笑,儿女众多,她最怕的不是踏实能干的叶盏,也不是脾气暴躁的叶玉,而是最小的叶璃。 这时热食也陆续上来了,宓凤娘赶紧夹一块葱泼兔堵住小女儿嘴。 这葱泼兔表面撒了一层葱丝,还能依稀看到热油泼过的痕迹,应当是起锅后撒葱丝又泼了一层热油。 一品尝果然热油已经最大限度把葱丝的香气激发了出来,葱香十足。 兔肉被切成小块,尝一口,肉质紧致,肉汁丰盈,纤维感十足,加入的葱油正好压住了膻味。 再仔细一尝,锅气十足,感觉葱油的香气更加复合,还是叶盏指出了端倪:“葱油加了两遍,第一遍是用小火熬成的葱油。” 家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盘内有已被炼化成黑色的葱叶。 “还是妹妹是内行人,我们外行就只会看热闹。”金哥儿称赞妹妹。 觉得不过瘾,叫茶饭量酒博士去买几个郑家油饼。 那博士恭维:“还是叶大少懂吃,这满城的油饼最好吃的便是郑家的。” 门口就有娘子们提着竹篮等着里头叫菜的,一问,果然有郑家油饼。 金哥儿付了钱,取了油汪汪的油饼,用随身小刀对半剖开,再将葱泼兔铺在饼上,最后合上油饼,递给宓凤娘:“娘,尝尝这个。” 宓凤娘将信将疑尝了一口,果然油炸锅的油饼一口油,搭配着葱泼兔解腻,油饼本身的多油感又能中和兔子肥肉不足的缺陷。 金哥儿又给家人分别做了几个油饼夹肉:“尝尝。” 玉姐儿吃了好几口,都快咬到自己手指了,一边含含糊糊:“大哥果然是懂行的。” “回头我们食肆扩大时,请大哥做我们的相爷,一来参谋菜品搭配,二来也帮我们推荐给城里那些讲究吃穿的主。”叶盏笑眯眯应和。 “那是自然。”金哥儿一口应下。 压轴大菜是一道凉拌羊头肉。 虽然托叶盏的光叶家人吃了几次羊肉,可看到羊肉还是兴奋。 “这可是福宁殿官家最爱的羊肉呢。”小二介绍菜名时就已经着重介绍。 店里这道菜是将羊头卤熟后再放凉切块, 后厨的刀工很好,将羊肉片片得很薄,叶盏随手夹起一块对着日影打量,说薄如蝉翼有点夸张,但对着光能看透,可见手艺不容小觑。 她在心里感慨,这刀工放在现代也能胜任大饭店厨师,可见古人未必不如今人。 羊头肉片冷却后,粉红褐色的瘦肉和淡黄的肉筋互相咬在了一起,越发紧密。 吃进嘴里后两种风味便都能一起尝到:肉筋又脆又柔,羊肉肥美,兼顾了两者。 叶盏觉得很弹牙,瘦肉和肥肉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 每一口都是肉香,偶然咬到脆骨嘎嘣脆,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奶香味,后味很是醇厚。闭上眼睛,仿佛置身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吃完让人向往自由和热烈。 怪不得大宋上下都追捧羊肉,的确事出有因。 一家人对着各色美食大快朵颐,最后又上了一道酥蜜食做甜点。 这酥蜜食是油炸糕裹了一层蜂蜜, 叶盏作为现代人,从健康的角度对这种高油高糖的热量炸弹敬而远之,打算清清静静喝一口茶水作罢,可是叶家人各个都很喜欢这道甜点。 古代蜂蜜和油炸都算是稀罕物件,因此百姓下馆子最喜欢点油炸和高糖食品。 金黄色的浓稠蜂蜜渗出,裹满了油炸糕,唇齿留香。 叶家人吃得眉飞色舞,叶盏记在心里,便决定以后自家做菜时也记住这一点,在菜单上多加点古人喜欢的菜品。 吃完饭,一家人各个跺着步子往外走,这时候都吃饱了,走路慢慢。 慢慢踱步到东十字大街买些日常用品。 叶盏决定拿钱买些家具等物,既然暂时搬不了家,就进行改造,把居住环境整理得舒适些,而且家具这些软装物,以后搬家也可以带走,不算是无用功。 东十字大街很热闹,店铺众多,叶大富给儿女们介绍:“要等晚上更热闹呢,这里有鬼市,五更开始,到处点着油灯,星星点点就如星河,有卖领抹花环,有卖挂画衣服的,还有卖古董的……” 说完古董两字,他忽然发现自己失口,赶紧打量女儿神色,生怕被发现又在外面倒卖“古董”。 大宋市井人家 第37节 却见叶盏盯着他,似笑非笑:“爹,我让你扔的东西,你可扔了?” 事已至此,瞒是瞒不住了,叶大富揉揉鼻子:“有的能当寻常用具卖,有的却做得太旧了卖不出去,我送当铺了。” “之后呢?”叶盏好整以暇。 “都是活当,我拿了一笔钱,过两天就又去当铺当回来了。” 就知道他老人家不会轻言放弃。 “我虽然来这里摆过摊,但一件都没没有卖出去,我只好又送回去了!”叶大富对天发誓。 叶盏听得脑壳疼,合着您老人家拿当铺当超市存包柜呢? 叶大富也很坦然:“后来有次我缺钱,就又赎出来,卖了一件,给你娘买了一壶酒,过两天又拿到了当铺全部当出去了!” “那当铺还……接待您吗?”比起责备爹,叶盏现在更感兴趣他老人家有没有信用破产,荣登当铺的黑名单。 “当然还能去。”叶大富踌躇满志,“我又不傻,我每次去的都是不同当铺。” “再说了,我哪里能叫当东西,那叫玩弄当铺于鼓掌间。” “当铺拿穷人当猪狗,我这么玩就是拿当铺当猪狗。”叶大富越吹越离谱。 叶盏不得不佩服,这拆东西补西墙过桥贷款、灵活抵押资产套现的野路子被他老人玩得出神入化。晚生几千年他一定是一名叱咤风云的优秀金融人才。 警示过爹之后,叶盏又继续逛街,她打算买各种用具。 金哥儿和银哥儿却不让妹妹们掏钱了:“刚才吃饭和沐浴都是妹妹请客,已经大不妥当,哪里有当哥哥们的这般厚脸皮的?” 执意要买。 给叶盏买了一面海棠花带环铜镜,给玉姐儿买一个青白釉粉盒。 就连叶璃都有志气,买了几个上了红漆做的箸瓶送给叶盏:“姐姐们开店,箸瓶总是用得着的。” 箸瓶就是后世的筷子筒,砍掉青竹一段,晒干后上清漆,专门盛放筷子。 叶盏开店,当然店里有箸瓶(筷筒)、渣斗(吐骨头的盘)、止箸(筷托)等物,只不过都是最简单的青竹和枣木做成,没有这种高档货。 她谢过哥哥妹妹,拿起店里银鎏金云龙纹箸瓶打量。 宓凤娘拉着她就要走:“冤家,难道要在食肆里摆这样贵重的物件?” 那可是银鎏金,买回来就要昼夜盯着,万一没看住被人顺走可如何是好? 叶盏还真想在店里摆放:“娘,人家酒楼里都是银筷银盘,有的店里摆放的银餐具动辄白两银子,也没见谁偷走。1” 汴京大部分百姓有一种天然的自在感,有点像古书里遵循周礼的君子,怡然自得,很松弛,不愧是当今世界第一大城市市民。 倒是叶家两口子,先是遇上了拐子,又是在寻女过程中受尽坑蒙拐骗,所以丢了这份松弛感。 “反正不行。”宓凤娘坚持。 叶盏便也作罢,反正她目前还买不起这么名贵的银器,等以后开酒楼时再布置也行。 宓凤娘为了打消女儿的念头,索性拉着她进了一家冠梳头面店2,要给女儿们买首饰。 拿起一个鎏金银簪花手镯:“回头你们姐几个出嫁一人一对,我和你爹都存着钱呢。” 看了看女儿头上梳着的简简单单的双翻髻,非要给两个女儿买时下流行的高髻和懒梳妆。 一会又要买两对鱼鳃骨磨片如今唤作“鱼媚子”的脸上贴花装扮女儿。 好容易拉着她从首饰店出来,叶大富早捧着一份瓶瓶罐罐在门口:“孩他娘,我买了杓、注子、玉壶春瓶,回去服侍你喝酒。” 都是喝酒的酒器,宓凤娘果然高兴,摸着木杓:“花了多少银钱?” “钱都是小意思,你喜欢才最重要。”叶大富看着妻子笑得如少年郎一般炙热。 叶盏和玉姐儿双双对视一眼,同时双手抱臂摸着大臂上起来的一层鸡皮疙瘩,快步就往相反方向退开:爹娘恩爱起来,有一种不顾旁观者死活的美。 叶盏往后一退,却不想踩到了什么,且撞到了硬物。 她扭身回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裴大人。 对方身着便服,青布直裰,腰间挂一个羊脂白玉玉佩,一副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模样,绕是谁都不会把他与开封府官员联系到一起。 “裴……”叶盏要脱口而出裴大人三字,却见裴昭冲她挑挑眉,食指放在唇边,做出个嘘的动作。 叶盏声音熄了下去,顿上一顿才想起本地人的习惯称呼他:“裴公子。” 裴昭点点头,拱拱手算是行礼:“叶娘子。” 叶盏头有点疼,她伸手摸摸头,有点疼,这才顾上打量刚才她撞到的地方。 那一后退,非但踩到了裴大人的脚,还撞到了裴大人胸膛。 叶盏摸头的手不好意思落下,头骨这么硬都发疼,那裴大人胸膛肯定更加疼痛:“对不住。” “是我没看清。”裴昭还是眉毛都不皱一下,似乎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我要进去,迈步向前,你要出来,没看后面,一来一去,两人都有股往前的劲头,撞上也无可避免。” 小裴大人很有逻辑嘛,叶盏摸着脑壳想,似乎他是开封府办案的官员,怪不得。只不过开封府办案,有没有遇到展昭呢? 裴昭原本解释完就打算继续往前走,可看眼前叶盏摸着脑壳,似乎在神游天外。 他一时担心真撞坏了人家,又觉她站在那里发呆的摸样似曾相识,想了想,六七岁时,翁翁给他买了一对磨合乐,里面的女童磨合乐,就如叶盏一般柳叶眉、俏皮简单的双翻髻,嘟着嘴,似乎在发呆。 这么想着唇角就无意间带了一抹笑,目光也关切看向叶盏揉着脑袋的手:“叶娘子,可无事?” “无事,无事。”叶盏意识到裴昭可能误会了,赶紧放下手,“大,不,裴公子,您先忙。” 裴昭冲她点点头,却不急着走:“倘若后续头晕发呕一定要去看郎中,诊金我来付。” 叶盏哭笑不得,难道她会脑震荡不成? 别人跌倒必然会有武功高强的男主拦腰抱住,自己被撞就只能去医馆复查?看来是没穿成主角,命运的荒谬让叶盏好笑:“多谢,您先忙,我先走了。” 说完拔腿就走。 裴昭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啧啧啧,少爷,您也不多说两句话?”大斧上来凑趣,明明撞到了个好美貌的小娘子。 “那是从前吃了她家一碗面的老板娘。”鸣镝倒记性好,“她家面好吃。” 裴昭没当回事,那天忙着追案情,两个长随最多草草吃了几口,囫囵咽了,能品出什么滋味? “办正事要紧,走吧。”他拔腿就走,把两个长随甩在身后,却还记得甩下一句,“老板,不是老板娘。” 谁知询问过嫌犯邻居,出门后走了两步又见到了叶盏。 叶大富看中了古董摊门口一个据说是唐时的莲花式无盖奁式瓷香炉,正用自己丰富的专业知识砍价呢。 叶家人便在旁边等候,坐在旁边茶水摊上喝一口粗茶解暑。正好遇见赵夫人和儿子。 赵夫人拉着叶盏的手喜欢得什么似得:“好孩子,是该歇歇,天天做工多累啊。” 赵夫人一贯对叶家人很亲热,时不时就打发儿子给叶家送她拿手的笋肉馒头过来。 自打认为女儿能月赚三十两银子之后宓凤娘对赵小七就没那么热情了,不过赵家还是在她的待考察名单上,因此对赵小七也还算周到:“小七的学堂今日休沐?” 两个人被家长簇拥在中间,一个美貌伶俐,一个身形修长,本就有些金童玉女的意思,偏赵小七忽的脸红,连耳尖都红透了。 “吆,这是相看呢?”大斧嘴快。 裴昭扫了一眼,没说话,却觉得赵小七虽然长了个子,但眉目间稍显稚嫩,还未脱去孩儿气,不像是能做人丈夫的。 “走吧少爷,还有几家证人要看呢。”大斧催促。 鸣镝不满看了大斧一眼,这小子,性子怎么这么糙呢? 采买完东西,叶家人和赵夫人结伴回到了炭场巷。 一路上赵夫人说话不停,宓凤娘也爱凑趣,两人说个不停。 叶盏便出钱买了几垄新瓦,银哥儿趁着晴天上房揭除了破损的瓦片,换了新瓦。 再就是调制了石灰水刷墙,将家里家具都搬运出来,用刷子蘸着石灰水把四壁刷得雪白透亮。 再就是家里捡来的那些垃圾家具,不顾宓凤娘的反对全部扔了, 屋内一空,再用细蜀黍毛扎成的扫把将地面细细打扫了一遍,再泼洒了一遍花露调和的水。 最后换上新买的桌椅。 整个家里焕然一新。 宓凤娘先还因为扔掉了旧家具生气,可等进了门,看见雪白亮堂的墙后惊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再看桌椅,虽然都是最便宜的木头做成,没有雕刻什么图案花样也没有上太多油漆,但看着式样大方简明,散发着淡淡的木头香气,也让人很舒服。 床铺更是换上了新买的围子榻,铺上了干净的被褥。芦花棉絮麻布被外面套着青花布被套,这是叶盏仿照前世被套请姐姐缝制的,为的是方便换洗。 宓凤娘手在围裙上蹭蹭干净,这才敢伸出手去摸被褥,又厚实又暖和,可以想象晚上躺在上面肯定很舒服。 家里的摆设用具也齐全了,上次去陶编修家做寿宴时拿来的铺席盥洗用具也被叶盏拿了出来,整整齐齐摆在了家里。 她还在窗前搭了个小木桌,上面铺一层粗麻布,放上了买来的香粉、澡豆、牙粉等物,处处散发着植物清香。 房子还是原先那个房子,但家里处处与原先不同。 宓凤娘像是在梦里,半天才冒出一句:“原先我们乡下的老宅就是这么干净。”她有很多年不曾见过这么干净整洁的家,自打女儿走失,两口子心力交瘁,越来越懒得打扫房间,也越来越喜欢收集垃圾废物。 叶盏搂住她肩头:“娘,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申请来的公租房离炭场巷不远,但毕竟不能时时守着,银哥儿担心一家老小都是女娘,出现上次雨夜里坏人藏身的事,便打算给妹妹们抱一条小狗。 据说那小狗是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当时银哥儿去屋里救人时随手还抄起了一窝小狗,最小的小狗乖乖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那家主人便送给了银哥儿。 军巡铺专门在汴京城里灭火,街坊们感激银哥儿他们在火里出生入死,便时常拿东西相赠,不以为奇。 银哥儿起初怕咬到妹妹们便放在军巡铺寄养,只不过如今要条狗看门他也更放心,便打算叫妹妹们领回去养着。 姐三个听说有小狗,都感觉很新鲜,便去军巡铺领小狗。 走到军巡铺门口,就看见十几个大汉赤着上身在门口操练,露出身上的纹身,各个精强力壮、筋信骨强。 臂膀宽阔得能走马,窄腰捆着一条绣花腰带,有的身上还绣着狰狞图案的神兽,看着龙马精神虎虎生威。 看见来了三个小娘子,便有顽皮吹了声口哨,大喊:“妹儿,瞧我跳水。” 说罢就从高处一头跳进了汴河里,激起浪花无数,存心卖弄技艺。 虽然热烈但却不猥琐。 叶璃还小,自然是不用避让,玉姐儿和叶盏两姐妹齐刷刷红了脸,虽然用手遮脸,但该看的是一点都没漏看。 大宋市井人家 第38节 玉姐儿看得目不转睛,嘴上还说:“下回我去给二哥送饭。” 第33章 小狗被留了下来,全身雪白四只脚带黑,所以被宓凤娘取名叫“黑靴”,金哥儿嫌这名字土,宓凤娘却振振有词:“毛靴是有钱人才穿得起的,这小狗命中带靴,可见命里带富贵。” 叶盏:…… 幸好没起名叫富贵来福。 黑靴还小,只到人脚面,有时候追蝴蝶还会把自己带翻,费老大劲爬起来,呜呜咽咽不起身,要宓凤娘扶它起来。 宓凤娘便更加振振有词:“这是富家少爷样,我们家定会托它的福跟着兴旺发达的。” “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让贼人闻风丧胆。”玉姐儿念叨了一句,“还不如就放在军巡铺里跟着军汉们学点英雄好汉气概。” 玉姐儿最近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遇上空闲日子就去给二哥送饭,风雨无阻。 金哥儿很是吃味:“都是做哥哥,怎得只给银哥儿送?再说,他们军巡铺有现成饭食。” “大锅饭哪里有盏儿亲手做的好吃?”玉姐儿振振有词。 金哥儿岂是这么好糊弄的?跟着去了一次就发现了不对,责骂银哥儿:“那么多汉子,怎么能让妹妹常露面?” 银哥儿是个只知道埋头比武的憨汉,妹妹送饭来他只有高兴的样子,哪里会想到这么多? 又联系起最近兄弟们又是买花插耳边,又是做新衣裳,各个孔雀开屏一样,他原先还不懂,现在一联想吓了一跳。 哥俩达成了统一:“以后玉姐儿不许再去军巡铺。” 宓凤娘却乐见其成:“军巡铺里的汉子都是良家子,随便哪个都比我们家家境强。” 再说玉姐儿脾气暴躁的名声满坊里都知道,没人敢娶,生怕娶回个夜叉儿子挨打。 要是她嫁个军汉,宓凤娘也不用担心女儿家暴夫郎了,毕竟军汉力气在那里呢,就是挨几下子也皮实。 至于军汉家暴女儿……笑话,那两个铁塔似的哥哥难道是摆设?再不济还有叶璃会画符诅咒呢。 物理攻击和精神攻击双层保证,由不得他造次。 有了宓凤娘撑腰玉姐儿就能继续隔三岔五往军巡铺跑了,回家后拉着叶盏咂摸感慨半天。 叶盏倒觉得没什么,玉姐儿还没有男女之思呢,回来点评也不过说些这个大臂全是疙瘩肉、那个腹部紧绷七八块,还有肩背宽阔能跑马。 连哪个是谁都分不清楚,只是眼上占占便宜,更像小朋友对健身狂魔的惊叹。 再说有银哥儿在那看着,总不会有人欺负玉姐儿。 她便安心让玉姐儿去看,碰上不忙的日子反正她一人也能周全。 叶家全家都没异议,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叶盏倒发现一件秘密。 这天赵小七来店里,放下食盒:“我娘做的笋肉馒头,命我送来。” 叶盏道了声谢,笋肉馒头是赵夫人拿手菜,常常派儿子给叶家送一份,皮薄馅大笋子清香肉馅饱满,很受她喜欢。 收了馒头,又拿了些枣泥饽饽放进了食盒做回礼才递过去:“这是新出炉点心,趁热请伯父伯母尝尝。” 赵小七接过食盒转身就走,可走到门口又回头,没头没脑放下了一盒草药包,说了句:“这是珲春堂的,捣碎外敷,最能治晒伤。” 嗯?晒伤? 叶盏还没反应过来。 赵小七就迅速涨红了脸。 看她实在是纳闷,便忍着羞又多说一句:“玉姐儿……晒伤了……”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说完后就低着头,拔腿快步迈出了门槛。 叶盏喊他回来他也不回头,装没听见。 不对啊。 叶盏琢磨着:这赵小七管这个干嘛?关他什么事? 想着想着叶盏一拍大腿:好家伙,这小子难道喜欢玉姐儿? 玉姐儿最近时不时顶着大太阳去军巡铺看人家操练,人晒黑了几度不说,连脖颈处、手腕都有蜕皮。 不过她历来是个豪爽性子,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叶盏提醒她戴帷帽遮阳她还大咧咧说:“等冬日捂些日子就好了。” 她自己不在意,叶家上下市井讨生活的,又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因此无人提起。 没想到倒是赵小七这个邻居看见了。 还特意去珲春堂开了草药,那可是本坊最好的药房呢,价钱不便宜,要找坐诊郎中看病也要排个小半天。 又花时间又花金钱,还细心观察,这明显已经超出了邻居和友情的范围啊! 叶盏再回想起来,赵小七天天殷勤往家门口送东西,又热心帮叶家出主意,上次廉租房就是他指点的,平日里家里有什么事他也是来跑腿。 家里都当他这么殷勤是看中了叶盏,却没想到是看中了玉姐儿! 叶盏没急着把草药包给玉姐儿,而是主动去找了赵小七询问。 赵小七说来就来,只不过看见叶盏身后再无旁人,眼神明显有些失望。 叶盏闲闲问他:“赵小七,你如今多大?” “十三。”或许是还惦记着上次的失言,赵小七老老实实回答。 十三啊?比玉姐儿还小两岁呢。 叶盏连连摇头:“好小。” 因着娘是媒婆,叶盏便略微知道宋朝男女的婚配年龄。 《宋律》里规定,男子十五岁女子十三岁可以结婚,订婚三年内必须要结婚。 一般男子结婚的年龄要晚于女子,毕竟古人讲究成家再立业,她印象中某位大诗人就是到了三十岁才和十八岁的妻子结婚的。 玉姐儿和她十五岁,正是适龄女子,不管是现在直接结婚还是今年先订婚三年内结婚,都很合适。 可赵小七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有呢。 叶盏摇了头,赵小七正巴巴观察她神情呢,见她摇头自己先焦急搓起了双手,往前走一步,像是给自己辩解:“也不小了,虚岁十四了。不,我生辰在下月,下月我就虚岁十五了。一定能配上玉……” 他生生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都不用费脑子试探赵小七就露了馅,叶盏感慨,果然喜欢和咳嗽一样藏不住。 仔细回想,赵小七每次看见叶家人都恭恭敬敬称呼:“叶大哥”、“叶二哥”、“叶二姐”,却从未称呼过玉姐儿为“叶大姐”,见到都是直呼其名,可见有好感是蓄谋已久。 想了想将草药包递过去:“你自己递给我姐姐,问过她再说。” 宓凤娘先前觉赵小七良配是因为他年纪小家里又有钱赵夫人又和蔼,先定下亲等两年嫁过去,叶盏能干婆母不作妖,定能生活得安稳幸福。 有那么多优点,丈夫小两岁便也不是什么缺点,反而更方便拿捏。 穷人嘛,哪里有好处都占的婚事?能占几头就不能挑剔年龄小了。 可现在随着叶家两女儿赚钱能力大涨,宓凤娘对亲事的考量也变了不少。 上回叶盏听她在家里念叨,还说除了家境好之外,还要找个合心可意两情相悦的呢。 这么一来,赵家就不算什么了,夫婿还是个孩子,嫁过去作甚? 再说赵小七还小,如今的心意充其量算早恋?说不定过两年科举得中,见识到外面的大好天地想法也会变,到时候岂不是与玉姐儿成为一段怨偶? 赵小七眼中黯淡,接过草药包。 当天他就来店里寻玉姐儿,当面给她草药包,玉姐儿大大咧咧要收:“多谢。还是你们赵家人活得细致些。” 她晒得跟猴屁股一样,偷看军汉就太明显了不是吗? 叶盏以手抵拳咳嗽一声,赵小七收到了信号,鼓起勇气问玉姐儿:“玉姐儿,可能与我去外面,有事要问你。” 叶盏踮起脚刚准备看热闹呢,就见裴管事走进门来:“叶二姐,有事要寻您商量。” 原来昨天叶盏休沐了一天,裴老太太没有吃到叶家菜肴,便觉得饭桌上的菜都不太满意,有些茶饭不思,裴管事出来除了买菜便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他矢口不提茶饭不思的是裴老太太,叶盏便拆着明白装糊涂:“既然这样,不如做一瓶鱼松并一瓶肉松。” “鱼松肉松?”裴管事还未听说过这个。 “是将猪肉和鱼肉先放在卤锅里煮熟,再用小火慢慢烘烤而成。”叶盏柔声解释。她记得《事林广记》里就记载宋末有肉松了,此时应该也有,只不过并没有完全普及。 管事点点头。 就见叶盏一对嫩藕般玉手拿着竹木肉夹从卤汤里捞出一大块卤肉。店里本就常年备着卤锅。 卤肉冒着腾腾热气,颤巍巍在案板上晃了几晃。 再放进石臼轻轻捣几下,肉本就卤了很久,所以一进石臼捣一下就立刻碎了,叶盏便又开始手搓,一边给裴管事解释:“这样手搓出来的要比用石臼全捣的更好吃,更为筋道。” 裴管事点点头,他虽然不懂菜式制作,但也看明白叶娘子的做法更加精细。 叶盏直接将卤肉放入平底锅里,不断翻炒。 随着炒制越来越碎,渐渐透出温润的色泽。 再炒制片刻便成了肉茸,里面的水分已经全部都不见了,剩下的肉显得干干爽爽,非常蓬松,原来这就是肉松名字的由头。 “这做法您想必也看见了,若是吃完了可让府上的厨子们照着方子做,没什么难点。” 裴管事看着两罐吃食很满意,这下可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以后若是我们店里没开张,您可以就着肉松喝粥,还可以配清汤面,都是入口即化,平添几分滋味。”叶盏叮嘱他。 裴管事点点头:“多谢叶娘子。”又要给叶盏支付两张菜谱的钱。 被叶盏婉拒:“您从前给了我免费方子,我哪里能赚您的钱?”再者,这方子本就不是她独创,是历朝历代劳动人民的心血智慧,应该也慢慢在大宋流传开来才是。 别说这方子,她平日里自己做饭也不特意避开诸人,就大大方方让往来行人看,做菜好吃靠的不是一个两个藏私的秘方。 裴管事便也不坚持,想着要在老夫人跟前多说说叶二姐好话,回头看有没有庄子上送来的新鲜果蔬回赠些给叶二姐。 打发走裴管事玉姐儿回来了。 她脸颊有些发红,抬头看叶盏在巴巴儿看着自己,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那赵小七可是疯了,疯癫颠不知在说些什么。” 又皱眉抱怨:“半天不说话,害我在树下被大花蚊子叮了好几个包。” 大宋市井人家 第39节 满脸天真烂漫,没有半点被告白的羞涩,叶盏扶额,看来姐姐果然还是对情爱之事一点都没感觉。 “我说他还小,既没有跟着他爹做生意又不曾有功名,还是个毛头小孩呢,哪里就能想到成亲不成亲的事?几句话就轻松将他打发了。”玉姐儿回答得漫不经心,目光盯着桌子不放,“这是什么吃食?” 叶盏失笑,姐姐果然心里只有食物。 她将小半碗肉松鱼松给她:“肉松和鱼松,刚才为一位客人做的,特意为你留了半碗。” “好妹妹!”玉姐儿眼前一亮。 肉松看上去是金黄色,丝丝缕缕在碗里,拿勺子舀起来却发现大半松松散散,差点就成肉末了。 这是肉粉吗? 玉姐儿小心抿了一口,却发现与自己吃过的菜肴不同:咸香味十足,肉几乎是入口就化了,还有些丝缕,咀嚼起来津津有味。 玉姐儿吃完一口后忍不住感慨:“怪不得娘喜欢喝酒,这玩意儿就应当配酒。”又说:“我去盛碗米饭,肚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吃起! 叶盏给她盛了米饭,玉姐儿将肉松夹在米饭上,用浅褐肉茸铺在冒着热气的雪白米粒上,再用勺子挖起,一张大口“啊呜”一声痛痛快快全部吞进去。 还真是毫无心事啊,叶盏忍不住开口:“姐姐,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试探一下姐姐的心思,也免得再出现赵小七这样的事时措手不及。 玉姐儿没有立刻回答,先摆摆手,示意妹妹等等。 闭上双眼,专心咀嚼,品尝嘴里美味,肉松除了咸味还带着肉的浓香,经过卤和烤制后香味已经非常浓郁, 而且口感软软的,抿一抿就化了,再后面细细的肉丝条又是丝丝分明,可以想象这是卤肉的每一根肉丝都清晰呈现出来,这么加工之后丝毫没有塞牙的纤维,反而咀嚼起来很过瘾。 等不疾不徐咽下去后才回答:“要家里有钱买得起山珍海味的,还要人大方舍得供给我大吃大喝的。” 又兴致勃勃问叶盏:“等到时候寻个有钱婆家,妹妹就给我做干贝扒乌参、一品鲍鱼裙边、红烧翅、黄焖驼峰这些美味如何?” 她从上次妹妹报菜名起就惦记着这些菜式了。 叶盏:…… 姐姐显然还在玛卡巴卡。 等晚上回家时听巷口在喧哗,似乎有人在吵架,还伴随着拳头撞击皮肉的声音。 玉姐儿赶紧拉着叶盏往家跑:“这种热闹少凑。” 回到家里,宓凤娘正哼歌呢,头一歪一歪打拍子。 “娘,外头发生什么事了?”玉姐儿好奇凑过去打听。 “还能有什么事?”宓凤娘很高兴,“何翠兰那个贼婆娘想吃人绝户,结果被人家姑娘家里发现了底细,打上了她家门。” 原本阮家暗地查访清楚真相,想慢慢疏远何翠兰便是。却没想到何翠兰为了更有胜算,索性在其他候选人上门时宣称自己家儿子胜券在握,若有若无在街坊中散播谣言,还涉及了阮家女儿的清誉。 阮家虽然是老实人,但最疼爱女儿不过,气愤何家这么行事,当即找了几家邻居雇了几个帮手一起来何家门口讨公道。 一五一十,将何翠兰的算盘公之于众:什么瞒着儿子吃喝嫖赌的过往、什么明明是入赘却宣称是娶妻。 什么在外面散播谣言几句话就将何家的遮羞布撕到了地上。 何翠兰一开始还赔笑赔不是,等试探清楚阮家是没心思结亲了,当即装也不装了,于是两家便大打出手。 她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儿子们都是软脚蟹,外表装霸道,真遇上事怕的什么似的,丢了老娘就抱头逃窜去了。 还是阮家看男人走了,便手下留情没再动手,只有阮家娘子撕扯了何翠兰的头发扇了她几个耳光作罢。 大仇得报,宓凤娘连着几日走路都虎虎生风,心情大好。 家里的旧家具到底又被叶大富捡了去,用清水从头到脚冲洗了一遍,又在太阳下面晒干净,搬去他们新赁的房子做家具。 老两口节俭了一辈子,当然是割舍不下任何破烂。 被叶盏扔掉的垃圾里还有一个破锅,正从锅底一圈漏掉了底,举着锅耳能探进去头。 就连这个破锅又原样捡了回来,叶盏摇头:“您要这个有什么用?” “有用哩。”叶大富将这个穿底锅上的洞开得再圆些再大些,再给锅配了个小火炉,破锅圈正好套在火炉边缘,不松不紧。 他拿去在自己的博卖摊上售卖,号称锅圈是火炉自家独创,是炉子防风的挡具1。 “户外点火、野地炊火、赶路做饭,都能用。”叶大富大力吆喝,“既能防风还能聚火,节约木炭,保证火苗不歪。” 没想到居然有人买。 是一位小厮模样的,叫叶大富当场点火试一试。 几把干柴烧进去,火舌在炉灶膛里熊熊燃烧,但因为边缘有锅圈挡着,火舌便始终舔舐不到外面。 叶大富再用扇子大力扇风模拟大风:“瞧瞧,风吹过去,火苗不歪又不灭。” 小厮看得心动:“我家老爷外出和朋友冶游踏青,这小炉子烹茶煮水正好。” 叶大富大喜,富贵人家的长随看重的是办差事得利,价钱自然不会计较了,他一开口:“三两银子!” “三两?”小厮一惊。三两都够一头羊了2! 叶大富一看自己要得狠了,咬咬牙又往下说:“二两便罢,你看这小火炉泥得多精细?外面这一层铁圈又是纯铁打制,别的不说,你去前面铁匠铺打听下如今铁器是什么价格?” 他敲了敲锅圈:“看这工艺!套得严丝合缝,没个五十年的老手艺人套不出来!” “再说了,满汴京城你找不出第二个!”叶大富作势要收走锅圈火炉。 却被另外一个女声开口:“二两银子给我包起来。” 叶大富抬头看,却见是一个马车,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人模样,只能看见拉车的马膘肥体壮、车帘布是贵重的回文织锦。 “好嘞!”叶大富高兴坏了,立刻拿起干蒲草,左右上下包扎得严严实实,再用麻绳从底下一捆,怕掉还横着捆了一道,两道汇合成“十”字,拧好后递过去,“您拿好。” 马车前自有仆从收走,递给叶大富二两银子。 叶大富捧着银子,临了还记得给女儿食肆宣扬生意:“您可是去野外宴饮,州桥夜市有家叶二姐食肆,做得一手好茶饭,配上这炉子正好。” 对方却不答话,马车立时就走,叶大富看着马车身影久久不能回神,问旁边的人:“难道是哪家贵门女眷?” 有知道的人笑话他:“见识浅薄,高门贵女口不谈财,应当是出来买东西的婢女。” 一个婢女出行都有这般排场,那该是哪等高门啊?叶大富想到她有可能光顾女儿店里,当即高兴坏了,摸了身上的芝麻糖在街巷小孩眼前晃了晃:“去给叶二姐传个话,就说爹介绍了一位贵人生意,万一找上门来让她别赶出去。事成之后我赏你吃芝麻糖。” 芝麻糖是叶盏做得,雪白的麦芽糖上沾满了芝麻和彩色蜜饯,看着就诱人,小孩拔腿就跑, “那我怎么办啊?”旁边小厮这才回过神来,带着哭腔问。 “怎么办?谁让你嫌贵。”叶大富洋洋得意, 不过他很快就灵光一现:“这样,毕竟客人您是先问的,我少不得要低声下气去求那位铁匠大师再做一个。只不过,这回就不能讲价了。” 小厮忙点点头,他后悔啊,这风炉带到老爷那里去,报账五两,自己还能赚三两呢! 再说老爷追求风雅,动辄一掷千金,一听这炉子京城独一份必然高兴,心情大悦之下必有重赏,自己还能赚不少。 眼看有大生意,叶大富裂开嘴笑。 要不是女儿要扔杂物这破锅圈还在厨房柴堆下躺着生锈呢,哪里有这样的境遇? 盏儿果然自带财运!黑靴也有财运! 第34章 叶大富嗅到了其中商机,找铁匠铺一口气定了二十个锅圈,因怕泄露商业机密不敢交给工匠加工,自己躲在叶家灶房后的死胡同里叮叮当当敲了好几天。 终于做了一大批一摸一样的“防风炉”出来。 先给那预定了的小厮一个,剩下就摆在他的博卖摊旁边慢慢卖。 生意出奇得好,二十个防风炉只花了两天就一售而空! 叶大富乐得合不拢嘴,提前收摊,买了酒又割了两刀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牛肉,回家将剩下的钱交给了宓凤娘。 除去他的成本十两银子,净赚了三十两银子。 两口子对着银子乐,已经许多年没有赚过这么轻松的银子了,也没有赚过这么大笔的银钱。 等叶盏归家就迫不及待告诉女儿:“今儿有上好的黄牛肉哩!” 黄牛肉在老百姓饮食中算是稀罕物,叶盏来大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 叶大富买的是上好的牛肋条,边上有肥美的牛腩和牛油,主体是精瘦的红牛肉。散发着好看的光泽。 还跟人多加钱半买半赖了几根牛骨。 可叶大富节俭惯了,说是奢侈仍旧也只买了三指宽的一片牛肉条,一家七口人吃显然不够。 叶盏想想,将牛肉上的肥肉剔了下来,小火慢熬,一会功夫,肥肉就融化凝固成了淡黄色透明的牛油。 再另起锅,盛一勺牛油下锅,锅里加入葱白芷丁香等各色香料慢慢爆香,估摸着各色香草的滋味已经渗进了牛油后再将调料捞出。 这一炼化牛油,惹得全家人不住咽口水:“这牛肉滋味还真是香啊。” 香归香,叶大富作为一个老庄户人家还是不忍心吃牛肉:“到底是在田里操劳一辈子,求菩萨保佑它早登极乐。”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辣椒,不然这锅牛油正好做麻辣牛油火锅,青花椒醪糟加进去煮起来,嚯,叶盏不敢想象该有多香。 想了想,将牛油分两批,一半做牛油烙饼,一半做牛油包子。 将刚才的调料全部放进石臼子捣成粉,混合着牛油搅拌均匀。 再将活好的白面擀开,用小刷子蘸牛油调料均匀铺开,再撒上一层香葱末,卷起切开,在平底锅里烙熟。 烙饼渐渐变黄,上面有不规则的褐色小点,那是焦了的地方,散发出浓郁的牛油香气。 牛肉则全部放在案板上剁成馅,加了芹菜末、炒过的胡萝卜末、粉丝末,再剁了一条猪肉,混合在一起估摸着馅料这才够了。 “这是要包牛肉馅馒头?1”叶璃探头看,很是好奇。 “嗯。”叶盏应了一声,“牛肉不多,剁成馅能让家里人多吃点。” 她这些天观察了发现一个现象,就是做炒菜或是炖菜,叶大富和宓凤娘两个总是舍不得夹里面的肉,要留着给儿女吃,都往旁边的配菜上夹。 这回有了牛肉,两人肯定又是舍不得,最多夹一筷子尝尝滋味了,不如做成包子,让他们也能吃个尽兴。 叶盏一边说一边迅速擀好了包子皮。 “我也来。”玉姐儿赶紧洗手。 大宋市井人家 第40节 叶盏点头应下,她一手转着包子边沿,一手飞快包起好几个褶。 玉姐儿很认真学习,她这些天跟叶盏虚心学艺,也学了点厨艺皮毛,因此包起包子来也是像模像样,算是叶盏的好帮手。 两姐妹一起很快就包了一百个小笼包,入笼上锅蒸上。 蒸笼下面锅里的水也不浪费,放入焯过水的牛骨和萝卜,炉灶里煨了山芋。 叶盏也是到了古代才知道,蒸食物太费炉灶柴火,老百姓过日子必然是舍不得耗柴,所以蒸菜算是年节大菜,而且蒸的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又煮又烘,定要将热量利用最大化。 说起这个,寻常百姓家里连煮热水都不煮,都去街上店铺里买,像上次她们去洗澡,那香水行的老板家里常年供着大灶烧水,除了开茶馆还兼卖热水,街坊邻居们需要了就去打一壶热水。 家里人习惯喝凉水,还是叶盏坚持,家里才养成喝热水的习惯。 锅中很快就冒起了雪白的蒸汽,叶璃好奇四下打量,被金哥儿提溜开:“小心烫。”这蒸汽可要比热水还要烫呢。 玉姐儿巴巴盼望着包子好,坐在灶前不住添柴拉风箱,惹得宓凤娘骂:“火太大小心烧穿了锅底。” “那正好,给爹拿去卖钱。”玉姐儿一心想着包子,被骂了也不恼,笑嘻嘻开玩笑。 等她添了两回柴,这包子终于蒸好了。 笼屉一开,雾气立刻四散,将个灶屋笼罩得密密实实,像是大雾天,暖烘烘水汪汪的蒸汽贴在脸上,玉姐儿笑容更灿烂几分。 好容易等到包子上桌,叶家人早就迫不及待打量着包子。 牛肉包子外皮雪白,白白胖胖躺在箩筐里,似乎在招呼人“来尝尝!” 玉姐儿立刻回应,迅速拿起一个。可她很快就惊呼一声:“好烫!” 刚出炉的包子还冒着热气,烫得人手疼。 玉姐儿一边嘴凑过去往手上吹气一边左右手互换。可即便是这样仍旧没舍得拿开包子。 汁水饱满,汁水虽然不多,但混了好几种风味:芹菜的清新和胡萝卜的甜,再加上牛肉猪肉混合的肉汁,在蒸笼里混合煮熟后滋味复合,多种香气 馅料好足!虽然牛肉不多,但粉丝丰盈、胡萝卜丝甜软、芹菜爽口、猪肉肥香,这几种馅料混合着牛肉,鼓囊囊把个薄皮包子填充得胖胖胀胀。 叶盏加了点牛油,因此虽然炼过油了仍旧能让人满嘴流油。 宓凤娘看着包子咂吧了下嘴,却没拿包子,而是先拿起一个牛油烙饼。 酥软冒着热气的大饼,咬开后牛油香气四溢,一大口下去, 葱香混合着牛油,已经完全融入到饼里,到处都透着热气。 大饼本身麦香味十足,面饼本身一层又一层,越嚼越香! 叶盏笑眯眯给爹娘碗里各夹了一个包子:“今儿个先紧着包子吃,吃完再吃烙饼,这牛油烙饼可经放呢。” 两口子犟不过女儿,吃了包子,这下两人都满足得直叹气:真好吃啊! 牛肉的滋味比羊肉和猪肉都不同,质感要更粗粝,滋味也更雄厚,完全是不同风格。 连之前不忍心吃牛肉的叶大富也忍不住又拿了一个:“也多亏盏儿的手艺,才没枉费这头牛的性命。” 没人搭话,家里其他人连话都顾不上说,一个接一个吃牛肉包子。 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包子,肚子里那股子馋虫才消停,这时又有功夫看桌上其余的菜式。 汤是牛骨萝卜片汤,已经被煮成半透明的萝卜切片后又放回锅里,临出锅前放一点煮好的粉条、木耳、黄花菜,撒一层厚厚的芫荽香菜末,便能出锅端上桌。 桌上摆了两样小菜,一样是将菜园子里带着清香的黄瓜切下凉拌,一样是从缸里捞出来的腌酸菜。 脆生生、凉滋滋,正好都是下饭菜,中和牛油的腻。 吃一口牛油烙饼,就着“咔嚓咔嚓”的凉拌黄瓜,“吸溜”喝一大口牛肉粉丝汤溜溜缝。这日子,逍遥啊! “皇帝老爷肯定吃的是纯牛肉馅大馒头,一盘几十个。吃到饱为止。”叶大富吃了十几个包子,满足拍拍肚子,不停打着嗝。 牛肉混猪肉的包子都这么香,那纯牛肉的包子该有多香?也只有皇帝老爷才配吃这么纯正的包子吧? “你可别闹笑话,难道那肉馅馒头还是东宫娘娘亲自包的?”宓凤娘纠正丈夫错误,“长公主所用器皿都是纯金,贵人们哪里会吃那样粗鄙之物?” 她见多识广,当然不屑丈夫这种做派:“再说了,怎么能用戏文里的叫法呢?当今皇上皇后被唤作官家、圣人娘娘,可别说错了。” “凭它是什么,现在都没我逍遥。”叶大富美滋滋哼着戏文,逍遥自在得很,深觉现在就是给他个皇帝,都不换。 多出来的包子被盛在篮子里,挂在灶房横梁上防老鼠,打算留着慢慢吃。 金哥儿开玩笑:“只怕老鼠还没吃,我家硕鼠先给吃了。是吧,玉姐儿?” “嗯?”玉姐儿恋恋不舍收回盯着篮子的目光,“大哥,什么硕鼠?硕什么鼠?” 宓凤娘拿出一盘叫叶盏送去给赵小七家:“赵家老送笋肉馒头给我们,老是白吃人家的,这回我们也回赠牛肉馒头。”牛肉很稀罕,送人多有面子啊。也不枉白吃赵家这么多次馒头。 没想到玉姐儿抢先:“我去送!”赵小七不是口口声声心悦于她吗?正好可以从他手里多拿几个包子回来。 可让玉姐儿意外的是,她没遇上赵小七,赵夫人说儿子换了书院,离家去苦读了。 赵小七原本在附近的私塾,这回去了宜男桥附近的三学院,听说这座学院离着太学近,耳濡目染沾染些文气。 玉姐儿除了有点遗憾没拿到包子外没什么旁的感想。 不过赵夫人还给她抓了一把窝丝糖。 等回家后倒是叶盏发现了端倪,悄悄将姐姐拽到一边,小声问他:“上次你跟赵小七说话,是不是说他学业不精的话了?” 玉姐儿口里正含着一个窝丝糖,说话也含含糊糊,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道:“似乎……说了?我说他既没有生意又没有功名,自己还跟父母张口要钱呢,哪里就能谈情说爱了?” 说完后她后知后觉捂住嘴:“难道是这个原因……” “多半是为了这个原因。”叶盏点点头。 赵家有商铺有大宅邸,赵小七读书是为了认识几个字方便看账打理生意,并不需要读出什么成果,压根儿不需要苦读。 年轻气盛的小男孩面子大过天,玉姐儿拒绝他时虽是无心,但也戳中了赵小七自尊心。 他肯定痛定思痛,跑去读书,想要读出个成果给心上人看。 玉姐儿一口窝丝糖差点噎住了自己:“那怎么办?他不会怀恨在心报复我吧?” “应当不会。”叶盏摇摇头,“赵家人都和善,不像小肚鸡肠的。” “也是。”玉姐儿听几句宽慰就雨过天晴,继续喜滋滋吃窝丝糖,“今儿赵夫人给我的窝丝糖正好是我最爱吃的,应当她家人没有记恨我。” 叶盏也拿了几个包子装盘:“有位老夫人给了打赏,我给她也装一盘,算是答谢人家。” 裴管事拿走鱼松肉松后,第二日又来店里居然给叶盏带了两匹尺头:“这是感谢您肉松鱼松的心意。” 他含含糊糊没说是他家主人,叶盏便仍旧装不知道。再看那尺头是街面上能买到的料子,花样却是年轻姑娘喜欢的,知道对方下了心思,便不再推辞收下了礼物。 如今这包子吃起来绵软,肉馅又全部剁碎不费牙,适合老年人,拿来送人正好。 处置完包子叶盏提起了正事:“爹,您有没有想过再定制一批防风炉来卖?” “再卖?这……”叶大富迟疑犹豫,“我虽然也心动,可这好运气哪里有一而再再而三的?” 家人们不愿意。 “妹妹,这做生意有赔有赚,咱们这些不熟悉生意的人赚一笔已经是意外之喜,难道不应该及时收手吗?”金哥儿劝说。 他跟着公子哥们混在一起,自然耳濡目染学了不少生意经。 “就是啊,盏儿,要说做菜你懂,可是卖炉子可不一定。”宓凤娘虽然爱财,但也知道这种好运不可能再延续几次。 “我听客人们说,下半年要殿试,所以京城进来不少人,最近都会热闹。”叶盏不徐不疾,显得胸有成竹。 “现在正值三年一次的省试,礼部在各省贡院举行完考试后,各地的优胜者纷纷进京来等待参加参加殿试。” 本朝殿试没有黜落一说,只不过是排先后顺序,参加就能获得名次,殿试后也不用参加吏部考核,由皇帝直接授官。 因此进京赶考的学子们有不少精神松懈的,整日里游山玩水结交朋友,写诗作文拜访高官。 “这些人多了,游山玩水的人就多了。” 学子们想游山玩水留下一个雅名,做些诗文传颂文坛在士人心中留下文名,让高官们也知道自己的名号方便日后攀登仕途; 有女儿待字家中的想在别人榜下捉婿前寻觅个潜力股,便也带着女儿踏青; 爱好风雅的高门也开起了诗会、赏花会,四处发帖邀请学子中佼佼者,提早结个善缘。 玉姐儿也恍然大悟:“是啊,我听说京城附近的下松园、琼林苑这些园林简直挤爆了。最近来店里的客人都在谈论此事。” “近来酒楼里公子哥们宴饮的外地人也多了几成。”金哥儿回忆起蛛丝马迹。 踏青喝茶的人多了,炉子需求就多。 何况叶大富的防风炉横空出世,简直大大迎合了市场需求。 野外踏青,不管是煮茶还是做饭都离不开火炉,要是烟熏火燎哪里还有风雅可言? 叶大富做的“防风炉”正好挡风档烟,将火苗乖乖约束在方寸天地,多余的火舌也不会蹿出来熏黑茶壶边沿。 “爹的炉子一定大有可为,必然不会赔本。”叶盏一锤定音,“我们还可以借着这股东风再赚一笔。” “似乎不错啊……”叶大富和宓凤娘对视一眼,都很心动。 他们久居京城,当然知道每三年一次的殿试都能引得城里百货价格上涨,找宓凤娘说媒的人都能多许多。 “那我们第二批再续订多少呢?”叶大富问。 “找铁匠铺再订一百个。”叶盏很笃定,“全国每个州郡至少有一名学子赴京,再加上本地人家,这一百个也够了。” “不用这么多吧?”宓凤娘慢慢琢磨,“我们先订十个,要有人预订,再慢慢找铁匠买,何必增加成本?” 叶盏还没顾上回答,金哥儿看明白了:“这防风炉太好做了,要是懂行的铁匠打量几下就能仿制一个出来。” 如今供不应求,自然不会引起他人注意,可一旦风靡开来肯定会引得城中铁匠纷纷仿造。 到时候他们再仿制也卖不了高价,而且铁匠为什么要接你的单子呢,人家自己做了卖不好吗? 叶家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好,就听盏儿的,这回做个一百个。”宓凤娘下定了决心。 “可是女儿……这成本……”叶大富犯起愁来,“我一共赚了三十二两银子,除去成本和买菜打酒花销,还剩下三十两。” “再定一百个的话光是铁匠铺成本就要五十两银子。哪来这么多的本钱呢?不如我们就定三十两银子的货,六十个也足够了。” 家里倒是有积蓄,但那积蓄是留着给几个儿女嫁娶的钱款,决不能动。 “这钱我来出。”叶盏毫不犹豫,“如今店里周转得开。” “那好。”叶大富下定决心,“你出二十两,若是有收益就按比给你分钱。” 于是叶家就这么又定制了一百个防风炉。 大宋市井人家 第41节 接货的铁匠对此很好奇:“叶大富,你哪里混来这么大一笔买卖?” 叶大富拍他肩膀跟他称兄道弟,可说起机密来却含含糊糊:“走了狗屎运,搭上了贵人。” 街头巷尾住着,铁匠也听说了叶大富浑家跟长公主有交情,便不再追问。 防风炉做好后,叶大富索性将博卖摊上的其他器皿都撤了,就专一卖防风炉,他也机灵,摆摊地不是在最富贵的御街就是在都亭驿, 都亭驿周围三个方向分别是尚书省、开封府、御史台,都是达官显贵出入的地方,有一次他还看到了小裴大人,拉着他也兜售过一回。 家人这回都担心上了,这回有一百个炉子,能卖得掉吗? 宓凤娘难得的连酒都喝得少了,后悔没跟叶大富一起去摆摊,金哥儿恨不得拉公子哥儿去买防风炉。 玉姐儿饭都吃得不香了:“若是赔了本,我与你平摊这二十两银子。” 全家翘首以盼,就等着叶大富回家呢。 夕阳西下的时候,叶大富终于归家了,他面色被太阳晒得发黑,看不出表情来。 “卖得怎么样?”宓凤娘急了,赶紧问。 银哥儿和金哥儿今天早早就归家等信了,赶紧一左一右迎接上去。 “爹,车子怎么是空的?”叶璃眼尖。 叶大富摇摇头,挥挥手召集全家,示意家人进屋说。 等进屋后,他又将木窗拉了回来,点燃了油灯。 叶家人纳闷,大眼瞪小眼,不明白叶大富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爹,没赚钱就算了。”叶盏赶紧安慰他,“不然就寄存在我们食肆里,三五不时也能卖掉。” “你故弄玄虚什么?”宓凤娘不高兴了,“赶紧说句话啊。” “孩他娘,你听我说。”叶大富赶紧安抚妻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随后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线,掀起了包袱一角,“哗”一声就把包袱里的东西往外倒。 有重量、叮叮当当、白两发光。 “银子!”宓凤娘第一个反应过来,炕上全部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看着这么多银子,似哭似笑:“这不是在梦里吗?” “当然不是梦。”叶大富得意洋洋。 不过一天功夫,叶大富就卖光了这批炉子。 100个炉子,成本50两,售价200两,总共赚了150两银子! 算算钱,他这一批抛去了成本净赚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整整一百五十两银子啊! 两口子自打卖了家产后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当即激动得泪盈满眶。 叶大富将钱交给了宓凤娘,当天他在门口搭了个配盖睡得,两口子对着钱数了半夜,宓凤娘当天晚上抱着银子睡着,早上起来后背膈到了好几块青紫。 多亏了盏儿才能赚这么多钱! 叶家人这回都这么认为,叶大富更是抽出了六十两银子拿给了叶盏:“这是盏儿自己赚钱得来的。” 叶盏也不推辞,收下了银子,她最近正好需要用钱。 京城外出踏青成风,叶盏决定推出踏青套餐也借机大赚一笔。这回面向的是有钱有闲的贵门,菜品原材料就应当更昂贵才行。 首先,菜品能装入食盒带到郊野,最好不要有汤汤水水,否则马车颠簸路途遥远,破坏了菜品本来的形状,让客人扫兴; 二是,样子要好看,食材要高档。这个很容易理解,踏青的都是贵人们,自然会对入口的食材有所挑剔,菜肴的卖相很重要; 三是不容易变质。现在虽然有能放冰块保鲜食物类似现代冰箱的“冰鉴”,但外出马车上肯定无法携带此物,要保鲜还是要靠厨子的技艺,做一些不易坏掉的饭菜。 要满足这三点范围就已经很小了,叶盏思索着,闭店后仍在账册上写写画画,力求谋划出完全方案。 就在此时听得一声“店家,打烊了吗?” 男声浑厚凝重,音色很好听,叶盏不由自主抬起头。 是小裴大人,他这回身着官服,似乎下衙后还来不及换便服,叶盏想起上次见面时自己还撞了人家一下,当即开口:“尚未。” 她指了指案板:“只有我们自己吃的馉饳了,大人可介意?” 这回赚了钱,她请客给家里又买了些牛肉,打算在店里包好后带回家吃。 “可以。”裴昭点头,又似乎有些好笑,“上次来你食摊也没吃上正经饭食。” 叶盏笑,这位裴大人还真是工作刻苦。 裴昭找了间空座自己坐下。 今天下衙后他来附近查访一桩案件的线索,还体恤得给两位小厮提前放了假,谁知忙完后已经天黑。 他实在不想拖着这么饥肠辘辘的身子回府再吃饭,便想在附近找一家小食店吃些点心先垫垫肚子。 想来想去忽然想起叶二姐食肆就在附近,便起意过来。 原本只是试着向路人询问一下,却没想到过路人一听就知道:“叶二姐食肆啊,那家很好吃,往那条街去。” 裴昭走到了杏花巷门口,看了一下四周,到底还是走到了店门口,等到店门口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好雅致个去处。 他欣赏一遍店内外风景才进去,却发现店里已经没了客人,大半桌子已经撤了杯盘,店主正在清洗桌面。 随口问了两句,还好老板想办法提供了餐食。 裴昭正胡思乱想,忽然感觉到身上焦距了目光,职业习惯让他立刻抬头,却捕捉到店里另外一位姑娘正直勾勾盯着他,目光颇有怨念。 裴昭不明所以,只记得这位似乎是老板姐妹,上次捧着半张粗粮馅饼蹲在角落里吃得欢,不知道为何这么对自己? 他想了想,向对方礼貌微笑,点点头,却见那位小娘子气鼓鼓去数案板上的牛肉馉饳,似乎还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候叶盏开口了:“馅料混合了牛肉,价钱有点贵,一碗三十文,大人吃吗?” 牛肉? 裴昭一顿。没想到这么小一家脚店居然能有牛肉。 “我们的牛肉是正经从集市上购买的!”老板姐姐立刻怒了,双手叉腰语气尖锐。 “误会。”裴昭笑,“我不是怀疑牛肉。只是饿得慌,听说有牛肉高兴。”京城里这么多人,自然有人违反规定,去郊野收购牛肉专门来黑市上高价出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说了饿之后那老板姐姐对他脸色倒好了不少,还给他端了一杯甘菊茶:“里面泡了冰糖的。” 裴昭道了谢,小口喝着甘菊茶一边等饭。 这甘菊茶很稀罕,京城的茶都是炒制,加上各色配料恨不得像一碗稠粥。这家店里的甘菊茶却是开水冲几单几瓣甘菊。 清清淡淡,但花香清冽,提神醒脑。 喝了几口茶,似乎这一天的疲乏都得到了缓和。 裴昭少不得看向案板。 擀面杖在案板上飞速转动,远处只看着眼花缭乱,不过一会功夫就擀出了一大片面皮。 随后老板拿起刀飞快切割面皮,只见一片片馉饳皮薄薄如纸片一般,交叠了一大堆。 老板这是在现包馉饳。想必是原本他们自己吃的话够,加了自己的份量就又要再做。 裴昭忽然明白了,怪不得店主姐姐会一开始看自己的目光怀有敌意,原来是个护食的。 他好笑,一边喝着茶一边看老板做饭。 就见叶盏用用筷子尖蘸一点水,一边将肉茸包进里面一边教导身边的姐姐。 姐俩一个教一个学,很快就包完了馉饳。 这时候锅里的汤底也翻滚起来,一看就是水开了。 老板将雪白如鸽子的馉饳一一投入水中,又用漏勺慢慢搅动开。 动作行云流水,即使只是简单的动作却做得如同舞蹈一般充满节奏感和韵律,一看就是烹饪高手。 “馉饳好了!”一会功夫馉饳就漂浮在汤里,叶盏立刻将馉饳捞到早就准备好的汤碗里。 汤底漂浮着嫩绿的芫荽香葱和金黄的鸡蛋丝。 裴昭一看就知道虽然是自己吃,但老板并没有敷衍,该有的各色配料一样都没少。 他道了声谢,拿起调羹开始开吃。 先喝一口汤,汤底入口,顿觉一股暖意,裴昭舌尖细细品味,尝出了这事热热的牛肉汤,汤底被撇去了牛油,半点油星子不见,只有满口浓郁牛肉香。 舀起一块馉饳,吹一吹热气送进嘴里。 圆溜溜的馉饳几乎是滑进了嘴里, 裴昭作为富家子弟对牛肉倒没有稀罕,更惊讶的是馉饳皮。 在叶盏包馉饳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皮很薄了,却没想到吃进嘴里还能感觉更薄。 整个馉饳滑溜溜,滑润,没有印象中面食那种口感,滑得不像面食。 几乎不费力咬,只是牙齿碰了碰,馉饳外皮就开裂了,内里浓郁鲜香的肉馅吃进了嘴里。 肉质鲜美,肉馅细腻,裴昭想起刚才听见叶盏跟姐姐说“这肉馅要八分瘦二分肥”,心中了然,这么搭配出来的馅料有肥有瘦,他作为食客吃起来也觉得很有滋味。 馅料中只混合了一点香葱,一口吃下去全是牛肉很是过瘾。 不过这馉饳吃起来肉馅只是搭配,馉饳皮只是点缀,裴昭想起家里厨房包出来的馉饳,馅料包得很多很厚,相比之下却失去了馉饳的意味。 吃了两口他注意到两位小娘子在后厨自顾自吃了起来,那个姐姐还起身去背阴架子上取了一盘粉红色的咸菜。看着很好看。 裴昭素来对饮食的态度是糊口就行,可这次却忍不住开口问:“店家,那是什么?” “哦?你说我们吃得吗?”叶盏回答他,“那是自己腌制的紫苏醋姜,用来下饭。” “可以给我一盘吗?” 叶盏点点头,给他取了一盘。 裴昭夹了一筷子紫苏腌姜,这是将生姜片成了薄如蝉翼的薄片,经过腌制后几乎成了半透明的。 紫苏的颜色已经完全沾染到了姜片,透出了粉红色,所以这道菜看着便是好看的粉红色。 吃进嘴里一片,生姜原本的辣味已经被腌制除味,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辣味,刺激味蕾,酸酸甜甜,还有紫苏的香气,让人顿时很有胃口。 吃牛肉馉饳搭配这紫苏腌姜正好,一张一弛。 大宋市井人家 第42节 裴昭吃完了馉饳后又感觉意犹未尽,将馉饳里的汤汁都喝光了。 喝完后,很是畅快,出了一头汗,夏夜晚风吹过来,着实放松。一天的疲乏顿时荡然无存。 皮薄、肉香、汤暖、味鲜,这道菜让他意犹未尽,起身又问店家:“可还能饶一碗。” 在他起身瞬间,老板姐姐警觉将剩下的馉饳一勺舀进了自己碗里:“没了。” 裴昭:…… 叶盏好笑,带着歉意微笑:“不好意思客人,我们店里没有旁的吃食了。” “无妨。”裴昭看见她笑,顿觉整间黑乎乎的房子亮了几瞬,“我下回早点来。” 等回到裴府,他还惦记着那碗馉饳,吩咐厨房做了一碗上来,然而自己扒拉了半天饭碗,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 叶盏倒对裴昭抱有歉意,人家客人来店里吃饭,到底是付了钱的。 谁知第二天就听到食客议论裴昭。 起因是如今京城里人人都在讨论殿试,这些杏花巷的食客或许家里有当官的,说起裴昭也很是熟悉。 “那位裴昭是个有骨气的。”陶老爹赞叹,“原本他祖辈做官,家里有恩荫,能自己通过恩荫得官。” 叶盏大概了解一点,这恩荫就是古代贵族子弟能够得官的途径,不用考试直接获得重用。 正五品官员的儿子就能恩荫,等到做到宰相三公级别,连门客亲戚门生都可获得恩荫。 “只不过他拒绝了恩荫,自己考中了进士,非要以进士出身进官场。单是这份志气和能力就不错。” “为何不恩荫呢?”玉姐儿好奇问。 那位老者嘿嘿笑:“恩荫官入职前须得考试,入职后升迁也比进士出身的官员更慢。再说了,你当官场上大家服气?” “官员互叙平生时提及出身,会说某某年某科出身,进士自然出身大些,五经及第要脸红,可恩荫之人连这个都没有。”旁边一位官员模样的人笑道。 叶盏大概明白了,官方在打压恩荫,这普通官员也看不起恩荫,要想杜绝隐患最好不要走恩荫制度。 “这么看来小裴还挺有志气的嘛。”玉姐儿撇撇嘴,那还非要吃别人的馉饳? 第35章 自那以后裴昭就常来店里吃饭,他不多说话、也不挑剔、给赏钱又多,玉姐儿对他态度才大为改观,每每见到他还会给他多倒一杯茶:“您请喝。” 裴昭道过谢,点了一份炒面。 常听衙门里同僚说这炒面如何如何好吃,今日一吃,果然名不虚传:锅气浓郁的炒面里面混合着豆芽肉丝等配料,各色酱料都在炒制中融入了面条里,比普通的汤面吃起来滋味要更加浓郁。 旁边桌的食客跟他点了一样的菜式,呼噜呼噜就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炒面。 裴昭则吃相斯文,慢条斯理好久才吃完。 玉姐儿笑眯眯给他端过来一份鱼汤:“第一次您来店里吃饭时没喝到,这回免费送您,您请尝尝。” 她笑得格外真心,裴昭除了饭钱还给了五十文的赏钱呢,白送他一条鱼都划算。 裴昭谢过,慢慢喝汤。 他今天比往日里要早,但也比其他食客要晚,喝汤的功夫店里其他食客都陆续吃完离开了。 裴昭坐着的这个位置,抬头看过去正好能看见柜台里的叶盏。 就见她手指轻轻捏起纱布,十指翻飞,灵巧将里面包裹着的饭团捏成圆形, 随后将饭团摆进食盒,垂首四下打量,似乎在品鉴菜式卖相是否合格。 或许是太忙乱了没顾上梳头,一缕发丝慢吞吞从她髻间滑落,在夕阳余晖中折射出温柔的光泽,她没理会,只垂首沉思,夕阳中的剪影温柔又坚毅。 叶盏正在琢磨踏青套餐。 定制了正方形的食盘,内里放的菜式有主食有甜点,还要有荤有素。 叶盏打算做八宝饭和手鞠寿司的结合版,就叫做八宝蹴鞠饭。 蒸好的糯米饭内加入糖拌匀,纱布铺平先放一层蔬菜,再铺糯米饭,最后卷起来团成小球状捏圆。 再加上鹅梨羊肉签、烤鸡翅、蒜香酸辣鸡爪、陈皮红豆双皮奶几种菜式,满满当当就放满了整个食盒。 正在调整,就听门外车马响动,有辆马车停下,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婢女,左右跟着两个小婢女,神色也很倨傲:“这里便是叶家食肆?” “正是。”叶盏想起亲爹叮嘱过买防风炉时替店里打过广告,干净笑着迎上去,“客人请进。” 那婢女置若罔闻,立在门头上下打量食肆,在看到一系列与本土风格不同的装饰后面色才隐约有了松动,抬起步子往里走。 进店之后她坐也不坐,仍旧昂着头问:“店里可有适合踏青的菜式?” 正好。 叶盏便将自己刚出精心布置好的食盒递过去:“您瞧瞧,这是店里的踏青套餐。” 侍女皱眉看去,就见一个方方正正的食盒,内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十数个团子大小的米饭球,球表面有“万”字、“井”字花样,黄的,粉的,绿的,紫色各种颜色蔬菜搭配,看着不像吃食,倒像是一盒小花球。 她第一次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何物?从未见过。” “名叫八宝蹴鞠饭,是本店独创,因为看着像蹴鞠所以得名,蒸好的糯米饭内加入糖拌匀,纱布铺平先放一层蔬菜,再铺糯米饭,最后卷起来团成小球状捏圆。” “表面是各色菜式,内里的饭团有甜有咸,甜的有果干糯米甜饭,咸的里面包裹肉松。” “肉松?” 叶盏便拿起一罐自己做的肉松递过去给她看:“是用纯肉炒制成末而成。” 侍女又看了看里面其他鹅梨羊肉签、烤鸡翅、蒜香酸辣鸡爪、陈皮红豆双皮奶等菜式,每样都询问制作手法和原材料。 玉姐儿在旁边听得不耐烦,这人到底买不买啊?问了一圈每样问这么细致,会不会是打探菜式的竞争对手? 她要上前询问,却听裴昭轻咳一声,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玉姐儿这才坐下,虽然与这位裴大人并不相熟,但玉姐儿凭直觉就知道他是位好人,值得信赖。 不同于玉姐儿的急躁,叶盏认认真真给侍女逐一解释,最后出言询问:“这一个食盒要一千文,客人可要买一点尝尝?” 食盒里选用了不少稀罕食材,叶盏的要价便也相应抬高了不少。 侍女对价钱没什么反应,似乎并不觉得贵,想了想道“都来一份吧。” 下面的小婢女出言阻拦:“姐姐,市井小店万一不干净……” 侍女摇摇头。小婢女们才不出声了,转为擦桌凳,将个手帕垫在椅子上,那位侍女才倨傲坐下。 小婢女又给她摆上了自家带来的筷子和杯盘。看得玉姐儿眼界大开,原来富贵人家出行这么讲究? 侍女先拿起一个八宝蹴鞠饭,这蹴鞠饭各个是圆鼓鼓的小球,表面用粉 “米”字、“万”字、“井”字花样,红紫苏腌姜做成金盏花,萝卜片做成梅花,形状精致漂亮,让人很难错过。 一口下去,原来这个是咸味,腌姜下饭、鸡蛋丝鲜美,肉松在嘴里化开,一下让人极其满足。 再仔细打量其他饭团,发现黄的是鸡蛋丝,绿的菠菜,粉的,米字型黄瓜,黑点是芝麻,上面的主菜有鹌鹑肉、羊肉、糖脆梅、玲珑双条、栗子酱、廖花1、黄花菜等各种配料。 “不同喜好的客人都能满足。”侍女在心里暗暗思忖。 再尝尝凉拌羊肉,叶盏处理过这道菜,选用羊身上最嫩的部位,煮熟凉拌料泡两个小时再捞出,这样就没有了汁水。 再盛放在卷起的小饼上,方便取用。小饼采用了墨西哥卷饼的思路,半开半阖,用红葱头做了本土版莎莎酱,方便蘸取。 吃起来丝毫没有膻味,而是又嫩又鲜。 下一道鹅梨羊肉签是用竹签将烤好的羊肉和鹅梨一起串成串,等到郊野还能自己上火复烤。竹签一拿方便取用,不用脏手。 另外两道菜烤鸡翅和蒜香酸辣鸡爪算是本时代的奢侈品了,古代又不像现代能够批量化大生产,要凑鸡爪鸡翅只能买整鸡自己剁。古代有几位大臣留下“奢侈”的罪名不就是因为要凑白菜心和鱼唇嘛。 叶盏一口气买了五只鸡才凑齐,还好食肆客流量大,取用剩下的部位她做个辣炒鸡胗之类的菜式也能迅速消耗完。 烤鸡翅外皮焦褐,像流着蜜一样,蒜香鸡爪则酸酸辣辣蒜香十足。 侍女对于攒一盘鸡翅这样的奢侈之举倒并没有提出赞叹,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反而提出了意见:“这两眼虽好吃,但自己私下里踏青吃着好玩,设宴难免不雅,可否用其他菜式替换?” 叶盏受了提醒,赶紧答:“好,就用甜厚蛋烧和脆鸡米花来代替。都方便拿取。” 这位客人虽然倨傲但她的意见却很重要,叶盏身处小市民阶层,对踏青的设想当然是酸辣鸡爪在野外开胃、烤鸡翅老少咸宜,却忘记了古代贵族阶层踏青要得是体面风雅。 这么一来她决定设置ab两种套餐,让客人自己选,如果是家人朋友不拘小节那就以好吃为主,如果是宴饮就以体面为主。 侍女又尝了尝陈皮红豆双皮奶:雪白的牛乳已经凝固成膏状,上面漂浮一圈蜜红豆,吃进嘴里奶味醇厚,蜜红豆甜滋滋可口,还有一丝陈皮独有的芳香,算是一道不错的点心。 她每样都尝了一遍后,拿出巾帕优雅拭拭嘴,这才开口:“做得不错,我要预订五十份,务必干净洁净,送到西郊的太师园。” 太师园是太师老人家的私家园林,听说里头景色秀丽,不输皇家园林,有时候也借给贵族们办宴席,能有能力在太师园办席,实力和地位都不容小觑。 叶盏应了下来。 她说完后自有小婢女上前将定金送上前来,叶盏收了二十五两:“先收您一半定金,若是有吃坏肚子或滋味出了纰漏的,您只管扣着后面的钱。” 侍女抬头打量了叶盏一眼,似乎很惊讶她能有这样魄力,半天才笑道:“好,那便说定了。” 反正以她的身家背景也不会怕叶盏一个小老板赖账。 玉姐儿眼巴巴看着那些人走了,赶紧凑上前去问叶盏:“妹妹,什么叫鸡米花?现在起锅做吗?”厚蛋烧妹妹给她做过,甜甜的,软软的,这鸡米花应当更好吃吧? 叶盏“嗯”了一声:“一会青娘子就要开门做生意了,咱回家做。” 一边又冲裴昭歉意道:“裴大人,我们该打烊了。” 她出言提醒,裴昭才意识到自己坐到了现在,再看外面天色已经黑透,街市上人来人往已经点灯夜游,不由得好笑:没想到自己看了这么久。 可这家老板做事麻利,就如流水一般张弛有道,让人忍不住看下去。 他起身:“是我叨扰了。” 等回到裴府,两位小厮早就在门房候着,见自家少爷来立刻上前牵马,一个牵马一个稳马镫,笑道:“少爷又将我们打发开,难道是去外面偷吃?” 他俩自小跟着裴昭长大,没大没小惯了,本来是开玩笑,却让裴昭牵着马缰绳的手一顿,心中颇有些不自在。 第36章 裴家清清静静住着祖传大院。 大宋市井人家 第43节 裴老爷是个一心只知当官的。 裴夫人名唤柳如嫣,她是个会过日子的,原本出身书香门第陪嫁不多,可她善于经营,嫁过来后先是默书,誊写了几本柳家的几本藏书,而后抄写注解多本,卖给书院大大赚了一笔。 而后用这笔银子做本钱,在京郊置办了土地,等裴老爷四处做官她也跟去,身为官夫人不与民争利,只不过每次离开辖地时总能买几船土产走。 离开徽州置办了几船徽墨、离开成都府时置办了名山茶、蜀锦、蜀扇好几种。 最难得是一种省油灯1,灯中一端注水便可省下一半的灯油。 这省油灯一经售出便推广开来,柳如嫣索性与四川邛窑2合作,长期从蜀地往汴京贩卖省油灯。 如今汴京城多有的省油灯都出自裴家。 家中又无侍妾和子女分薄资产, 因此裴老爷虽然不过是个四品官,可裴家却家底丰厚,生活得很富裕。 两口子只有裴昭一个独子,裴夫人很关心儿子,听见外头宅院通禀说公子归家,当即便去他院里探望。 去了后儿子正坐在花厅喝茶,裴夫人一看就急了:“厨房怎的摆饭这么慢?” 原本她就心疼儿子归家晚饥肠辘辘,一边问大斧:“你们这些跟着少爷的,怎么也不尽心提醒厨房里早些摆饭?” “娘,是我叫他们不用再上菜的,我在外头吃过了。”裴昭出言制止。 “吃过了?”裴夫人想想作罢,又念叨两句,“应酬也是好事。” 裴昭想说自己没应酬,只不过是在小食肆吃了饭。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开口那一瞬他就将这句话压了下去,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裴夫人没注意到儿子的不对劲,还说话呢:“你做官不能像你爹一般死脑筋,也应当审时度势,多跟同僚往来喝酒应酬,须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千万莫要遗世独立做那等清高孤傲的样子。” “知道了,娘。”裴昭哭笑不得,他都二十岁的人了,娘还念叨这些琐事。 说也奇怪,爹从裴家这样官僚世家出身却一肚子天真热血,娘出自书香门第却熟知世俗圆融,夫妻两人好似掉了个。 裴昭听娘说爹,不由得好笑。爹能做到四品官肯定不是全凭天真,只不过娘偏心爹,才会觉得“官场那些人都是会算计的只有你爹最忠厚。” 这跟市井妇人说“旁的小孩都精刮只有我家孩子最老实”有什么区别? 裴夫人见儿子面带一丝笑意,还当他不愿意听呢,便辩解两句:“别嫌娘话多,还不是你从小就被送到你外家读书这两年才能团聚?我总觉得你还是当初那么大点。” 孩子小时带去缺医少药多瘴气的外地不安全,便和她一起留在了汴京娘家,等六七岁再带着一起和丈夫团聚,可转眼要读书,开蒙时她和夫君还能教导,等读得再深入些便只能忍痛将儿子再送回娘家书院。 后来好容易等到儿子读书中了进士,偏偏本朝规定父子不得在一地当官,裴昭做京官,裴老爷便只能在外地。 还好这回裴老爷是在京兆府长安做官,她顺着河坐船几日便能回京看看儿子。 只不过理智上再知道,实际看儿子时总觉他还是当初离开父母时小小的模样,忍不住要叮嘱他各种为人处世的微妙处。 “娘,开封府里同僚都很好,只用专心办案便是,没有那样乌烟瘴气的风气。”裴昭耐心开口,娘焦虑,他多哄哄娘就是。 “那便好。”裴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念叨:“都说成家立业,若是你能娶个新妇也算大人了,娘就彻底不再啰嗦讨人嫌了。” “咳——咳咳。”裴昭一口茶沫子差点呛着,没想到娘会提起这些,他半天才将那口茶叶咳出来,“娘。” “有什么可回避的?”裴夫人不以为然,“男大当婚,天经地义。” 先前她随着丈夫仕途奔波,不好给儿子定亲,总不能在任职的当地定下亲事吧? 之后孩子一心科举是大事,自然不能扰乱心神。 如今考中,又有了差事,还能再等? “我叫你父亲已经给他的同年、师门等各处去了信,我这回来汴京也要去你外祖家求助,总要说定了你的婚事我才走。” “娘,我心思不在这上面。”裴昭放下茶杯,正色劝娘,“我办案判案,难免会被当事哪方怀恨在心,万一盯着家眷蓄意报复,娶妻岂不是连累人家?” “那就调离开封府,你在金吾卫不是好好的嘛。”裴夫人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不过她也知道儿子志向在此,便没有说出口,只道:“开封府那么多官员,也没见谁因此就不娶妻了。再说咱家宅子这么大,又有仆从,哪里就危险了?” 再看儿子执意不许,她便也悻悻然回自己房中,决定明日往娘家走一回问问可有适龄女子。 叶盏拿了定金便四处采买菜蔬,用心将这踏青食盒准备起来。 先是去木匠那里定制了五十个食盒。 原本叶盏只定制了一两个做展示商品用,没想到那位侍女瞧着这食盒好,索性就交由叶盏来负责,还表示愿意出食盒的钱。 准备好了食盒便是做菜。 炸鸡米花倒简单,将鸡胸肉切成小丁腌制。为了凑鸡翅买了好几只鸡,鸡胸柴不好做菜剩下来了,这会正好做菜。 等腌制一会后再将鸡胸肉下油锅炸半熟起锅复炸,等炸到金黄酥脆时才起锅。 这回别说宓凤娘,就是贪嘴的玉姐儿都惊呼:“费油。”炸完后小半锅油不见了。 “还有炸鸡翅呢。” 玉姐儿一听是什么也想不出来,一只鸡才两个翅膀,要炸这么一大锅鸡翅,又费油又费鸡,是何等奢侈的人家才能有这样的折腾? 不过滋味确实不错,黄金外皮咬一口酥酥脆脆,内里的鸡肉嫩嫩,叶盏特意制作了咸口的黑胡椒蘸料和酸甜口的林檎酱两种。 玉姐儿蘸着吃起来停不下,不好意思捂着脸跟叶盏说:“妹妹,回头从我分红里扣些钱呗。”她自认在店里吃掉了一份分红呢。 叶盏笑,汴京就是开封,她在汴京做鸡米花岂不是货真价实的“开封菜”? 五十个食盒,一个里面十个小八宝蹴鞠饭,加起来便是五百个。 叶盏团得手都要酸了,玉姐儿跟着帮忙也叫苦不迭:“钱可真不好挣。” 宓凤娘知道自己厨艺差帮不上忙,就在外面地摊买了些膏药,夜里给两个女儿贴在背上。 等做好了食盒,叶盏便又请两个哥哥帮忙一起送到太师园。 她家没有牛车,好在汴京街上到处都有马车牛车往来,类似后世的出租车,挥手即停,宓凤娘找了一家街坊的,请他事先将马车刷洗干净。 几人帮忙搬运这才将食盒带了过去。 等到了太师园,那侍女早就等着了, 见马车很是干净,铺一层干净的稻草,上面再铺一层纱布,最后是一层雪白油纸,食盒一个摞一个放在上面,旁边还用水盆放了冰块在旁边降温。 而叶盏一行几人都没有坐车,跟着马车步行,显然是担心弄脏了马车上的食盒, 侍女很是意外,叶二姐食肆到这里不近,旧郑门一路往西出了新郑门,两道门之外还有半截路,这家人居然就这么步行了过来。 她挥挥手示意小厮们上前拿取,给叶盏多给了一个银子:“这是主家的赏钱。” 这块碎银子被人用剪刀绞过,因此不是足两,可这也不少呢,放入手中沉甸甸,叶盏忙行礼:“多谢。” 还有一半银钱要等到宴席结束才能够呢,叶盏和玉姐儿两个索性就在门口树荫处等外面宴会结束,以免出什么纰漏。 因着两位哥哥都有差事要办,便只能先行离开,留两姐妹在这里等。 叶盏跟那位侍女要一条窄椅,侍女倒好说话,带她们去园门口偏向外侧的一处僻静处:“这里有间亭子可以休息,往西走几十步就是茶水,你只要说自己是紫芸请来办事的帮手就能进去讨茶水。” 玉姐儿倒不急,妹妹给她俩也做了一个踏青食盒呢!虽然食材都是做菜剩下的边角料,但那也都是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羊肉干贝,她一路上不知道咽了多少口水。 她看人走了,便小心吹吹亭子里石桌上的灰尘,将食盒放在上面。再迫不及待从箸袋里掏出筷子。 鸡米花还带着温热呢!吃进嘴里仍旧是酥酥脆脆,一点都没变软。 八宝蹴鞠饭团好漂亮,先挑哪一个呢? 玉姐儿迫不及待挑了个贝柱干的,这是贝柱晒成的干货,从海边运来,价格便也高昂,玉姐儿早就盯着了。 雪白圆圆的贝柱,周围又交叠围一圈樱桃萝卜切出的薄片,仿佛一朵白牡丹,中心雪白,周围层叠簇拥着,只有边缘有一点粉色,叫人不舍得吃呢。 贝柱水发又烹煮过,吃进嘴里让舌头一激灵,来自遥远海洋的海味还带着特有的咸鲜, 咀嚼起来也很有意思,是那种富有嚼劲的口感,能感受到贝柱被咀嚼成了无数细丝。 樱桃萝卜片也大有端倪,原来被叶盏腌制过,所以并不是辣萝卜味,而是酸酸甜甜,口感也有点韧性,似乎像萝卜干,正好给贝柱作配角。 玉姐儿吃到满意处,高兴晃晃脑袋,双手摆摆动:“妹妹,你这手艺真好。” 两人正在这品鉴美食,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大人!”玉姐儿疑惑出声。 虽然离得远,对方却还是听见了,转过头来,果然是裴昭。 他也疑惑停住脚步,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两姐妹。 随后毫不迟疑拔腿就走了过来。 “裴大人,这么巧,您也来这里?”园子里走动的小厮和婢女就像没看到她们姐妹一样各顾各的忙,因此玉姐儿看见熟人后很高兴。 “是。我正好有事来这里。”裴昭彬彬有礼回答。 裴大人是办案的,说有事,那应当是来查案子或者追踪凶犯了,姐俩一想就到这里去了。 再一深入想,内里是高门贵族在举行宴会,哪里会容忍一个小吏的打扰?肯定不耐烦敷衍让他等宴会结束再来。 怪不得裴大人会在这里徘徊了。 想到这里叶盏就觉得裴大人颇有点不容易,好意问他:“您可要同坐?”坐在这里等待至少避免了被主人家冷落干等在一边的尴尬。 “多谢。”裴昭冲她拱拱手,便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玉姐儿看了看被自己吃了两个的饭盒,到底还是嘴上客气一下:“裴大人,可要跟我们同吃?” “多谢。”裴昭回答得利落。 玉姐儿:…… 算了,毕竟这位是店里的常客,出手打赏也大方。 裴昭是直率的性子,在征询了之后便拿起一份鸡蛋井子形的八宝蹴鞠饭团吃了起来。 还好还好,不是贝柱的。玉姐儿感谢上天垂怜。 裴昭这几天在店里常见叶盏忙来忙去试食盒菜式,却从未尝过,如今一试果然不同凡响,卖相精致、滋味多元,食材好看又好吃,怪不得能精心策划那么久。 等他吃完后玉姐儿又拿起一份鹅梨羊肉签递过去:“裴大人尝尝这个。”裴昭吃得越饱她的贝柱就越安全。 “多谢。”裴昭接过去,不疑有他。 这羊肉签叶盏改良过,除了烤羊肉还加了凉拌羊肉,为的就是担心凉了羊油凝固不好吃。 裴昭拿的这块就是凉拌过的,全是羊瘦肉,清清爽爽丝毫没有油脂。 裴昭之前从未想过凉拌羊肉和米黄的鹅梨能串在一起,看着就很漂亮很精致。 吃起来一点腥味都没有,嫩嫩的羊肉虽然没有任何汤汁滴下来,但是糅合了凉拌调料的滋味,并不单调。 吃一口羊肉再吃一口鹅梨,甜滋滋的果香充盈了口腔,原本羊肉滋味荡然无存,只好回去再吃一口羊肉。 大宋市井人家 第44节 有了果香的铺垫,羊肉的鲜美更加醇厚, 好像是在拼命将享受盛宴的时间拉长再拉长。 “匠心独运。”裴昭赞美了一句。 “那是自然。”玉姐儿也为妹妹自豪,“我妹妹做的菜自然是全天下第一的好吃。” 鸣蝉阵阵,风将槐树的花香送了过来,园子里一树高大的合欢从园里垂出枝条,粉红色缨子状花朵在柔软如羽般树叶间点缀,里头文会喧哗的人声从墙外飘进来,还能听到院子里头缥缈的音乐声。 三人吃完了饭,喝着茶水,安逸听着音乐声,倒有了一丝踏青的闲适。 “刚才妹妹说我们才是享受了满园风光。果然没说错。”玉姐儿笑眯眯开口。 裴昭拿着茶杯的手一顿,他没想到叶盏跟自己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里面名利场上看似繁花似锦却无人精心欣赏花开花谢,反倒是他们三人坐在园子边缘,能感受风感受树荫婆娑,裴昭笑着看院中随风摇摆的合欢树:“叶二姐说得是。” 或许是几人结伴,或许是美食太过精致,裴昭竟然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等到侍女过来找叶盏结账时他自己都觉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愧是贵族仆从,侍女看了看裴昭,虽然奇怪但没开口讲话,只给叶盏递过去一个荷包:“你瞧瞧够不够。” 荷包里装了二十五个银子,叶盏清点了两遍后点点头:“没错。” 侍女又拿了两条锦帛给她:“这是捆扎在树上做假花的,现在没用了,给你拿回去裁衣服吧。” 叶盏道了谢,这种帛就算到了科技发达的现代一米也要一千块钱,在古代的确是好东西。 她拿了荷包批帛,道谢后便和两人离开。 侍女看着几人的身影,终于想起来了,跟小婢女奇道:“那位公子不就是今日请来的客人之一么?怎么会中途离席又跟厨娘在一处?” 怪不得她刚才看着这位客人总觉得脸熟呢,长得俊美的客人总会给人留下印象。 小婢女捂嘴笑:“姐姐是有名的聪慧人,怎么今儿个倒糊涂了?”还不是出来散酒看中了这位厨娘,所以有意攀谈。 侍女也笑:“原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位厨娘生得美貌又伶俐聪明,能被瞧中也是难免,只不过那位公子既是坐中客想必地位不低,又怎么屈尊纡贵去俯就厨娘? “裴大人,您不去办事了吗?”叶盏看宴会已散,还当裴昭应当可以去办事了。 裴昭摇摇头:“不用了。” 叶盏想着也许是主人家这么冷遇他让他不高兴了,便识趣没有再提。 裴昭坐着马车来,叶盏和玉姐儿便也顺路坐了马车,玉姐儿还是第一次坐私家马车,很好奇,却也克制住了自己目光没有乱看。 反而是裴昭自己翻出储物格里的点心盒子请她吃:“这是家母留着让我办案时充饥用的。” 玉姐儿:掉进了米缸。 等到了炭场巷,裴昭放下两人,叶盏姐妹俩诚心诚意向他道谢:"多谢裴大人。" 这回姐妹俩一致觉得裴大人真是个和气的好人。 裴昭含笑点头,看着她们进了巷子回家这才放下车帘。 旁边大斧和鸣镝对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呢? 少爷好好来赴宴,明明是参加文会怎么就遇上了这厨娘? 这也就算了,最后他跟厨娘一路回了汴京,非但如此,还和气将她一路送进了家里。 跟着少爷这么多年,还没见少爷对哪个除了嫌疑犯的女子这么上心过。 难道……这个厨娘身后背负了大案? 联系到少爷在追查一对情侣殉情案,两位小厮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叶二姐可能是嫌疑人。 因此回到裴府被夫人叫去询问少爷最近有无什么中意的女子时,两个小厮异口同声:“没有。” “我们少爷平日里最喜欢判案子,要不就是翻阅卷宗,哪里有什么旁的心思?” 大斧更是拍胸膛保证:“夫人放心,咱们昼夜跟着少爷,少爷有什么动静还能不知道?定是没有的。” 裴夫人点点头,她这回回娘家讨要主意,娘家人倒是给了她一张与她家门第相当的适龄闺秀名单,上面有各家闺秀的性情和家人情况。 裴夫人行动之前到底还是想问问儿子可有自己看中什么人,免得乱弹鸳鸯谱反而不美。 问过之后确定儿子没有旁的心思,裴夫人就安心回屋写信,将纸上的人家给丈夫提了一遍,问清楚可有政见不同或家里污糟的,打算先将这些人剔除掉,再慢慢寻访。 她写完信后又叹气,贴身婆子便问:“夫人何故叹息?” “我常年随着老爷在外面,这汴京本地的人家竟然一点都不知,要不然也不会连个头绪都没有。” 婆子安慰她:“夫人莫急,好事多磨,说不定少爷的命定姻缘忽然就冒出来了也不一定。” 裴夫人被她逗笑了:“那就承你吉言。” 叶盏回家算账,这一趟成本有一半,算下来五十个食盒赚了二十五两。再加上额外打赏的半两碎银,有二十五两多一点。 也就是说家里几人一趟辛苦,叶盏和姐姐两人忙了两天,赚了二十五两银子。 玉姐儿高兴抱着钱袋子翻来覆去数:“咱家可是发达了,时不时就能赚一笔钱。” 宓凤娘如今倒有些好高骛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发一笔一百五十两银子的横财。” 上次那防风炉的好事可惜无法重演。 叶盏却开口问家人:“爹,娘,现在外面的地价如何?” “就拿我们老家来作比,贫瘠的旱田二百文一亩,可以种植水的水田最肥沃的可到二两银子一亩。”叶大富回忆着,问女儿,“好好问这个作甚?” “我想买田。”叶盏回答。 自己赚了二十五两银子,加上家里赚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已经是一百七十两银子,而且后续踏青食盒肯定还会源源不断赚一批钱。 如果能趁着这时机买一批田地,让它们放在那里钱生钱,也能加快致富速度。 女儿想买田?两口子惊讶对视,掩饰不住诧异。 第37章 “如今我们家老家还有什么亲戚故旧么?可以跟他们先打听一下?”叶盏想着先打听一下家乡情况。 毕竟依照《乡土中国》的理论,在农业社会买田置地这样的大事寻了本地土著帮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谁知宓凤娘和叶大富两口子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半天才给女儿说了家里的往事。 叶家祖祖辈辈生活在汴京郊区的雍丘县,爷爷奶奶生了一女两男:大福、大富、大官。 大福姑母嫁到了县城上的榨油坊,日子早年滋润,后来丈夫另娶了小,对方生儿育女,她无出,日子便艰难起来。 叶大富像父亲,生得身高体阔、仪表周正,叶大官像母亲,矮了半头、畏畏缩缩;叶大富娶了门当户对的地主女儿,叶大官因为长相有瑕疵气质太弱没人看得上,只能退而求其次娶了佃户的女儿。 明明是两兄弟,两人却脾气长相迥异。 叶大官打小就秉性不好, 譬如一碗肉面一碗菜面,他想吃肉面偏不明说,先是把肉面藏起来,把菜面递给自己大哥,叶大富问一句:“我想吃肉。”,叶大官便絮絮叨叨说好久吃菜面的好处,想劝大哥去吃肉面。 眼见着叶大富开始吃菜面了,才将肉面从暗处端出来。 小时候这么做还觉得可爱,可年近三四十他都是这个做派,一副上不得台盘的算计劲儿。 等两人成亲后两家院子住着矛盾就更多了:宓凤娘爱说爱笑长得漂亮,在村里好评很高,叶大官媳妇任月心则嘴笨又心眼坏,在村里不受欢迎。 大房生男生女热热闹闹,村里有人家还特意来宓凤娘打听生孩子秘诀,任月心成婚几年才生了个儿子,偏不如大房孩子聪明伶俐。 于是即使大房什么都没做,都被二房视为眼中刺。 叶大官因为长得像母亲所以得了母亲的偏爱,常常叶大富指责弟弟做得不对时,叶老太太都睁眼说瞎话向着小儿子。 叶老爷子只顾着种地攒金元宝不管儿子教育,叶老太太又一味偏向小儿子,于是叶大官成功被养偏了,叶大富也成功跟父母离了心。 听到这里叶盏想:怪不得爹对子女不管男女都一碗水端平,看来是在修复自己的童年创伤。 叶盏听完后总结,如果亲爹是小农狡猾的话,那叶大官就是蔫坏。 看着不声不响不说话,可做出的事都能给人设个陷阱。 好比他把梯子用坏了,不修也就罢了,好歹提醒一下家人,偏偏他不吱声,仍旧往家里一放,叶大富不知情,上墙修瓦时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这时叶大官才惊讶说:“大哥不知道吗?梯子坏了。” 叶大富责问他,他却无辜说自己只是忘了提醒大哥。 原先是拿梯子坑人,后来长大后拿大事坑人。 叶盏丢了,身边人开始劝叶大富夫妻往前看。 “现在嫁闺女嫁妆可贵了,好多人家生下就得淹死,你家闺女倒是个报恩的,主动走丢了,省了你们手上背罪孽。” “别说丢了个女伢,就是丢个男孩隔年也能再生一个,你家这么多孩子怕什么?” “挨饿荒年还有吃孩子的,你们找了几个月已经尽够本分了。” 在一群不正常的人群中,正常也变成了不正常。 在不正常的世界,正常是罪过。 这些劝叶大富的人里面就有叶家爷爷奶奶、叶大官等人。 偏偏叶大富和宓凤娘都是儿女心极重的人,不管旁人说什么,自己一门心思就要找女儿。 在几次阻拦无果后,叶大官便嚷嚷着分家,索性将家产分了两分。 叶大富夫妻倒觉得这很合理,没必要拉着二弟一家为自己找女儿出钱,因此分家没有影响他们对二弟的感情。 奈何二房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撺掇叶家老两口住到小儿子家里去,榨干了他们留着养老的金钱田地后又把老人赶到了老大家里。 叶大富在外地找孩子,宓凤娘在家照看田地赡养公婆,给公婆接连送了终后二房居然又在葬礼上跳出来,指责宓凤娘不孝顺伺候公婆不尽心才害得老人去世。 他们闹这一场的目的是想独吞葬礼上的随礼礼金。 还是族长站出来说了公道话才两家平分。 二房越发嫉恨大房。 遇上官府修渠,民间有意向的人家可以出一份钱让水渠往自己家绕绕,许多地主家都愿意,毕竟便于以后灌溉,是桩大好事。 大宋市井人家 第45节 叶大官不找人帮自己哥哥捎句话,悄无声息只报了自己家田产, 等到叶大富得到消息从外地赶回来时,叶大官则无辜发问:“大哥不知道吗?我还当大哥知道呢。” 看着没做坏事,偏偏每件事都这么膈应你,日子久了,叶大富跟二弟的感情就越来越淡。 “人都说兄弟姐妹天生亲近,其实还是要看缘分,有时候即使身上流着同一个爹妈的血,还是无法亲近。”叶大富总结。 宓凤娘则趁机教育儿女们几句:“以后你们成家后看重自己小家很正常,但万万不可互相之间偷奸耍滑使心眼。” 叶家儿女齐齐应是。 后来叶大富变卖田产,叶大官知道后破天荒拎了一袋米糕进了大房家。 开口没有询问一句哥哥是不是需要帮助,第一句话便是:“看在咱们兄弟情谊份上,村口那片水田能不能便宜三成给我。”来趁火打劫。 叶大富又伤心又愤怒,一把铁锹赶了出去。 两家便断了联系,从此叶大富只跟姐姐互通往来。 宓凤娘这边亲戚倒关系不错:“你外祖父母去世了,你姨母嫁到了隔壁的信阳郡,她公爹是个出息的,给位县令当师爷,全家跟着县令去贵州赴任了,寻常都有书信往来。” 只不过本地也没什么近亲:“我的叔叔伯伯当年因为觉得我家是绝户想侵占祖产,跟你外祖父闹翻了,也不往来。” 原来外婆家只生了两个女儿,估计当年在乡下也受过歧视,怪不得宓凤娘这性子火爆。 外祖只有两位女儿自然是如珠如宝疼爱,所以宓凤娘没有如大部分同乡人一样看不起女儿,反而将女儿看得重要。 一位认为女儿跟男丁一样的娘,一位立志不让孩子吃父母偏心苦的爹,两人在一起才会做出散尽家财寻女儿的惊世骇俗之举。 叶盏再次觉得,做他们的女儿,真是她两辈子以来最幸运的事。 比穿越捡回一条命还要幸运。 这也坚定了她要帮叶家买回田地的决心:“爹,娘,要不我们回老家问问,还买回田地可好?” 叶家父母想了想,最后还是同意了。毕竟卖掉祖产在乡下人眼里是大不孝的败家子,如今能有机会买回来最好。 于是时隔多年,叶大富带着儿女归家。叶璃跟着师父有功课,银哥儿要当值抽不开身,便只带了三个女儿。 老家雍丘县离着汴京不远,往西走坐半天车便能到。 坐上“汴京版出租车”,叶大富发挥了自己讲价能力,成功让一家五口饶了一文钱。 省下这一文钱,他又添了一文,去街边买了一巴掌大小黄杏,抱上来给家人和车夫分:“路途颠簸,吃些黄杏生津止渴,免得恶心。” 叶盏:不愧是亲爹,该省省,该花花,骑着自行车去酒吧。 车走了一条街,又上来两人。 叶大富抗议:“车把式,你是把牛当大象使啊?” 车把式摇摇头:“不怕不怕,你家两个小娘子那么瘦,载得动。” 叶大富便从路边枝头扯了一把嫩树叶犒劳老牛,牛舌头一卷,就安安静静吞了下去,站在路边慢慢反刍。 上车第一位是名老先生,看着很瘦,应当没什么重量,谁知第二位是位熟人——王四。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叶大富立刻挥舞拳头:“你个撮鸟!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说着就要过去再揍他一顿。 还是车把式拦着:“这位客人昨天就给我付了定金,您可不能打他。” 叶大富便作罢,不过还是冲着王四挥了挥拳头。 王四缩缩脖子,似乎是想起了那天被毒打后的疼痛。但他也是个抠门的,想起付了定金不能退,就硬着头皮继续坐在马车上。 宓凤娘扯扯丈夫,不理会王四,只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不时指点外面的景观,倒像是在郊游。 王四待在车角落,不时偷偷白这家人一眼。 叶家人在这种欢乐氛围中不知不觉到了雍丘县境内。 看见界碑,叶大富自豪跟女儿介绍:“我们雍丘县可是好地方,往北是洛阳府,往南是开封府,夹在两大城之间,风水好哩,听说周时还叫杞国,说不定有大墓呢!” 一直安静的王四忽然开口:“哼,杞人忧天!”他刚才看着叶家人笑闹可气坏了,赶紧抓紧时间嘲笑杞人出出气。 “真是好笑,自己是个流民,不被我收留你连户籍都没有,借着我们雍丘县的土地发了财,如今倒来说雍丘县的不是?”叶大富一听就气坏了。作为杞人,他们雍丘县人没少被外人用这个典故笑话。 “我说的是俗语,关你什么事?”王四梗起脖子犟。 这……叶大富哑火,他听出了王四说话不友好,却没法挑人家的刺。只能狠狠瞪他一眼。 就在这时叶盏开口了:“其实杞人忧天压根儿没说对,鲁庄公时杞人被迫迁徙到鲁国,这时候才有了杞人忧天的成语。” “可《史记》里说过,那时候鲁西北陨星如雨,当地有南、北落星村,还有星星山,都是天上落下的陨石得名,换成谁在那里住看着天上时不时下石头雨,都得担心天塌下来。” 金哥儿跟着帮腔:“就是,我们杞人才不是乱担心呢。” 王四哑口无言。 宓凤娘虽然没听懂女儿说的一长串,但也知道声援女儿:“也不知谁,只认识几个字就乱用起了典故,显得自己多有文化,真是半瓶水!” 气得王四涨红了脸,但他的确没什么文化,只能干瞪眼。 坐在角落里的那位老先生看叶盏的眼神很是赞赏:“说得好。” 玉姐儿见妹妹怼王四怼得过瘾,眼珠子一转,提议:“先拿食盒出来吧,我饿了。” 哼,馋死你! 第38章 因为路程远,叶盏在出门前就做了食物放在食盒中。 此时一听玉姐儿说要吃饭,叶家人立刻心领神会,金哥儿从食盒里往外拿食物,宓凤娘拿了软帕子招呼全家人擦手。 王四坐在角落里咽了咽口水,他这回独自回乡下,没有带小厮,所以没人帮他跑腿去买美食。 再者因为走得匆忙,见了叶大富吓了一跳,竟然忘了出发时买些吃食。 如今兜里虽然揣着银钱,但现在赶路,路边都是庄稼地,去哪里买吃食? 因此只能远远瞥一眼叶家的食物。 叶盏做了蒜泥白肉,主食带了饭团,甜食带了红豆蜜枣糯米卷。一共是三样。 王四看到食物后心绪渐平:还当是什么大鱼大肉呢,最好的肉不过是几片猪肉,那饭团瞧着是几样糙米混合,不是纯白米的,糯米卷不过是寻常百姓吃食,有什么了不起的? 果然是穷人做派! 倒是车夫吆了一声:“这吃食丰盛。” 在普通人眼里,有猪肉,还有杂色米和蜜枣,已经是极其丰盛的美食了。 叶盏便拿出两个饭团分给车夫和老先生:“有缘同路,还请尝尝。” 车夫乐呵呵接过,他估摸这一个饭团可抵得上一文钱了,可见自己没亏本。 老先生道谢,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一个白面饼递过去:“来而不往非礼也。” 玉姐儿不耐烦听他们文绉绉说话,只专注享受自己分到的饭团。 叶家人节俭,饭团并不是纯白米的,而是由糙米和黑米、白米混合做成的,比纯白米便宜很多。 但在玉姐儿心里,因着妹妹手艺好这杂米团子比外面卖的纯白米团子都要好吃! 饭团里面还混合了各色蔬菜,主要取决于食肆做食盒剩下什么材料。 这次糅杂了胡萝卜粒、黄瓜丁、青菜碎、咸菜、里面还裹了肉松。 “啊呜”一口咬下去,玉姐儿咬掉了大半个饭团。几种米混合的香气从嘴巴里窜上来,白米又软又甜,糙米有独有的香气,黑米颗粒发硬很有性格。 让她一下就觉得吃了五谷杂粮,整个人都像跟脚下孕育五谷的土地有了实实在在的链接。 内里的肉松也显露出来,微微发咸的口味,加上各色蔬菜丁,即使凉了也不失风味,很让人满意。 叶大富担心女儿们嫌腌臜不吃,自己主动接了长者给的白面饼。 他用随身小刀剖开白面饼,将带来的蒜泥白肉整整齐齐摆在上面。再慢条斯理合上饼子,收好小刀,准备享用饼夹肉。 王四口水一下接着一下吞咽:这个死叶大富,怎么这么会吃呢? 叶大富张开大口一口下去。 王四眼睛都看直了。 叶盏做的蒜泥白肉是将大肉煮了后切得薄片,她手艺高明,小小一块肉片被片成了好多薄薄的碎片。 切肉时宓凤娘拿起一块肉片对着太阳看过,还惊呼:“看得见太阳影。”很满意女儿手艺:“以后在食肆里也切这么薄,平摊着上菜,客人觉察不出份量少了。” 叶盏:…… 娘,您以为我在青海拉面店培训过吗? 白肉切好后在蒜泥汁里狠狠裹了一圈,有跺成泥冒着泡的烂烂的蒜泥,还有香气夺人的花椒粉、替代辣椒的茱萸青韭菜花酱,微微褐的茱萸捣碎,加上青青郁郁的韭菜花,滋味又辣又麻。 叶盏还别出心裁加了川式甜酱油,这份甜能让辣更加立体。 与白面饼一起夹着吃,白面饼暄软,还带着麦子香,蒜泥白肉肉质鲜嫩,肥而不腻,鲜香散馥, 浓郁的蒜香混合着霸道的甜酱油味侵袭舌尖,咸、辛、甜、辣,几种滋味轮番上演。 随后是余味悠长,让人久久惦记。 宓凤娘嫌蒜泥白肉有味,拿起了一块红豆蜜枣糯米卷。 糯米煮的烂烂软软,铺在纱布里随便塑形,用擀面杖擀平成饼,铺一层早就炖煮好的红豆蜜枣,再卷起来便成。 简单,快手,方便出发前快速做完。 吃起来滋味却不含糊,糯米又软又香甜,煮烂了的红已经尽数变成红豆泥,蜜枣去了枣核,自带甜味,整个红豆蜜枣糯米卷又软又甜,舌尖一下品尝到许多甜味,让人很是满足。 几种滋味香浓,她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王四挤在角落,简直要馋死了,既要努力压制自己的馋虫,还要分小段咽口水避免被叶家人听见。 也不知道这一路他是怎么煎熬着度过的,好容易苦捱到了雍丘县城。 长者先下车,还向叶家人拱手作揖,叶家人也恭恭敬敬给他回了一礼。 王四则是赶紧下了马车,连后续的路程都不坐了:他要赶紧去找一家饭馆,好好吃一顿! 大宋市井人家 第46节 他一路就惦记着吃,倒忘记琢磨叶家人忽然回叶家村要办什么事。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便只剩下了叶家人,很快就到了叶家村。 叶家村周围全是平原,只在触目所及处有一两座矮矮的小山,显然到处是良田,村头还有条小河,不缺灌溉。因此村子是个大村。地势还算平坦,地面的土地都是黄河多次泛滥沉积而成,起伏不大,主要产大蒜、酱菜、豆腐干等物,算是一处富庶之地。 宓凤娘早就为回乡特意装扮过,穿了汴京城时兴的旋裙,擦了胭脂,画了笑魇妆,还特意将长公主府上得来的玛瑙红缨发带系在发间。 叶大富虽然是寻常装扮,但也洗了头脸,修了面,看着又像从前那个殷实地主。 金哥儿跟着城里的浮浪子弟们混,别的不说,这气质方面也一眼就与农家子弟不同,浑身的富贵子弟气息。 至于叶盏和玉姐儿,两人都出落得亭亭玉立,穿着虽不奢华但眉眼坦荡,立在村里就如鹤立鸡群,气质不俗。 两夫妻当初离开叶家村时有多狼狈,如今返乡就要有多风光。 果然村口有闲聊的村人看见他们后立刻围了过来,在认出两人后惊道:“这不是叶家老大和他浑家吗?” 两人便停下来,跟村人简单寒暄几句便告辞:“我们要去找村长。” 村人望着两人的背影,很是纳闷:“不是都卖田卖院去了城里吗?为何又回来了。” “那还用说?”有明眼人开口,“当然是衣锦回乡,你看那衣服,那饰品,样样都是富贵人家做派,说不定叶家人发达了。” “看他们那个找回来的女儿统身的气派,说不定叶家老大还真是走了狗屎运。”有个眼尖的议论。 这件事一跃成为叶家村今日新闻头版头条,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 没人注意,在一处角落,有个矮个子妇人将手中的针线扔进了箩筐,急匆匆往家里走了。 叶家人早有准备,去找村长,还带了礼盒。 给村长带了两匹细布、一盒子红豆蜜枣糯米卷。 谈了一会又请了村长一起去族长家里谈事。 给族长家的礼品要更好些,除了这两样,还带了从长公主府带出来的半盘子点心。这也能理解,村长看似管理着诸多事务,是朝廷意志的眼神,但实际在村落层面是由族长任命的。 宓凤娘舌灿莲花,将自己见过长公主的经历说得天花乱坠。 叶盏在旁边忍得好辛苦, 娘啊娘,您也太夸大了吧。明明只是在一天内见了两面。被宓凤娘的语言技术加工成:“我就是运气好,投了长公主的缘法。” “光是那天上香,嫌着烦闷就连宣了我两次。” “她们贵人宣人不直接找人去你家找,而是找里正去寻。我那天都怕里正大人嫌烦,还好他一脸荣耀恭维我,我想应当是我被长公主宣召连他也跟着沾光。” “你瞧这红缨绳好不好看?是上次见面长公主身边的第一女官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什么缘由,后来听人说女官们会巴结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呢。” 有谎言吗?都是真话,上回的确见了长公主,也的确通过里正宣的,女官的确会跟长公主身边的红人互相交好。 可宓凤娘这么一加工,就成了她是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常客、连里正都跟着巴结她。 叶盏:娘这本事要是放在现代还不得玩转网络啊? 村长族长两人还是比普通村民有见识,见了那点心花样是内廷宫样,外头没有,都珍而重之将礼物收了起来。 原本还当叶大富家是个破落户,没想到他们费尽心思居然得偿所愿找到了女儿,而且又是跟长公主关系密切,又是搭上了开封府的官吏,还给诸多贵人做过饭。 对叶家村而言,这就是数一数二的顶级人脉了。 族长要想的更远些,他小孙子如今学业有望,说不定也会科举入仕,奈何自家只是普通农家,有了叶家这样的人脉,别的不说,光是在城里也能有个知根知底的落脚歇息处不是吗? 因此还没等叶家人提出要求,两人也绝对对叶家人提出的要求尽心尽力去办。 “什么?你们要买回田地?”在听说后两人俱是一惊。 叶大富便赔笑解释道:“当初卖田地是无奈之举,如今孩子找回来了,当然要想法子把田地买回来,不然以后死了无言面对祖宗。” “就是。”宓凤娘在旁边帮腔,“您两位也知道,咱们庄户人家对土地,那是至死都恨不得握一把土落葬的,哪里割舍得下?” 族长和村长对视一眼,他们都是农民,当然懂这种感情。 其实两人原本对叶家夫妻有点偏见:卖土地在传统朴素的农民眼里简直就是罪大恶极!败家子!浪荡户!何况是为了孩子,更不知道值当了。 在他们眼里孩子就是免费劳动力,让他们帮家长免费干活,大不了等闭眼时将家产传给子孙做补偿就行。 偏偏叶家人非要对个女儿付出这么多,他们付出得越多,不就越凸显出其他父母不爱子女不慈吗? 这让其他父母如何自处? 可是在听到叶家夫妻的剖白后却对两人大为改观,特别是叶大富还把当初描述成走投无路迫不得已。 村长族长对他的厌恶就更减轻了。 有了村长族长帮忙,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家里的田地当初一部分卖给了王四家,一部分由当地的地主家瓜分了大半,要买回来也好说,大家都乡里乡亲,族长开口,那些人难免要卖这个面子给族长。 村长去转了一圈,回来后说听说王四也回了村,这回回乡就是来变卖田产的。 村里对王四本就感官不好,他是个流落而来的外乡人,来本村之后靠着叶大富起家,又将叶大富的田地买入自己手里。 虽然合乎法律,但在道义上难免被村民谴责。 因此他的田地虽然在村里,但村民也没少给他使绊子。 村长讲完这些缘由后猜测“或许是这个原因,他才来卖田地的。”,叮嘱叶大富:“我看他神色匆匆,眉眼焦急,似乎是急着出手,你们先别着急,撑上他几天,等他降价时再出手。” “多谢您!”叶大富点点头,“我们这几天就去走亲戚,过几天再回村里。” 直系亲戚都不熟了,还有旁系亲戚呢,什么叶大富舅舅家、宓凤娘外祖父家,还有县城的大姐家。转悠上一圈总能花上三五天,到时候再说。 宓凤娘倒细心:“许久未回来,先去两方老人坟上祭拜一回。” 她出了几文钱,借用村长家的灶台调料,又打发丈夫去邻居家买了些鸡蛋肉食。 叶家村祭祖的规矩是荤素皆可,叶盏便动手炒了个韭菜花鸡蛋、猪肉酸菜丝、爆炒白肉片、又做了枣泥糕、黄米甜糕两眼做甜品。再就是他们带来的白肉片和两份烤鹌鹑,凑上叶大富从附近镇上买的黄酒和几样点心。便也丰盛摆满了七八个碗碟,做了两份。 因着路上带生肉不方便,祭祖的饭菜便有些简陋,只能就地取材,饶是如此还是叫村长媳妇惊叹:“这也太泼费2了些。” 村里再富贵的地主家一月能吃一次肉就不错了,叶家人居然在非年非节的祭祖上就拿出了这许多,果然是发达了。 宓凤娘赶紧解释:“好几年不来,平日里都是在汴京路祭,这回来父母坟前当然要尽些心意,不然恐怕祖宗怪罪。” 村长媳妇想想也是,才收起惊讶之色。 叶盏看完暗暗松了口气,既要在村人面前露出显贵一面以免被人欺负,又不要过于出挑以免被嫉妒记恨。宓凤娘的生存智慧值得她好好学呢。 叶大富到坟前就叹气,坟头杂草老高,显然叶大官除了年节之外平日里没来过。 他叹口气,拿出手帕,就开始擦墓碑上的灰泥,等擦干后又带领儿女割草,将各处料理得平平整整后才带着儿女给爹娘祭祀、磕头。 去了叶家祖坟又去了宓凤娘家坟墓,祭拜磕头。 等吃完坟,再将祖宗享用过的食物端下来,由着孩子们在祖宗墓前享用,以示享受到了祖先庇佑。 韭菜花鸡蛋炒得火候正好,韭菜花梗脆脆的,不像普通的韭菜很容易炒软,吃起来脆爽开胃。搭配金黄色的炒鸡蛋正好。 猪肉酸菜丝是由切成细丝的农家腌酸菜和猪肉丝同炒,酸菜脆爽,正好解了猪肉的肥腻。 爆炒白肉片猪油被尽数煎熬干净,丝毫不油腻,只有肉质清香,即使没有加任何配菜都丝毫不单调。 枣泥糕香甜,黄米甜糕绵软。 玉姐儿吃了一块又一块,还问宓凤娘:“我这好吃的毛病可是随了翁翁婆婆1?” 惹得宓凤娘白她一眼:“别逼我扰了长辈清静。” 玉姐儿缩缩脖子,识趣闭嘴,专心吃饭。 却说在京城里,银哥儿正为难呢。 叶家人都不在家,偏偏阮家婶子带着女儿前来报恩。 还带着厚礼,一瓶金华酒、一篓鲜鱼、一盒子抹穰卷儿,约摸能有一百文。 原本宓凤娘存心结交阮家是想坏了何兰翠的好事,见阮家诚心相交,敷衍两句。谁知聊了两句倒觉脾气相投,虽然阮夫人不像她这样爱挑事凑热闹,但两家都是把女儿当珠宝一样疼爱的人家,能说到一起去。因此指点了她两句。 阮婶子听了她指点,带人查访去找何兰翠大闹一场,出了气,避开了这场陷阱。 等气消了才想起感谢恩人。宓凤娘仗义执言,帮她女儿避开了坑,不就是大恩人吗? 因此置办了当季吃食,拎着礼品盒子,领着女儿,到炭场巷打听了宓凤娘家在何处后,就来上门道谢。 偏偏家里只挂了个大锁。 正要离开,却撞上了回家的银哥。 银哥是告了假回家喂黑靴的,一到家门口就见一对母女在家门口东张西望。 他还怕是贼,上前打听了几句,这才知道是找娘的,想想也能对上号:“那天我家的确是阮氏香水行沐浴去的。” 阮婶子连连点头:“是哩,我就是那天遇上那个热心婶子的。” 既然认对了人不是贼,待客的礼数还是要用的。银哥儿便请客人坐下,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锁,给她们倒水。 门一开,黑靴先迫不及待蹦跶出来,伸舌头围着银哥儿快乐打转。 银哥儿怕客人怕狗,赶紧拿了个箩筐,抱了小狗扔进箩筐由着它玩。又洗了手才去倒水。 可他没翻出来茶叶,叶盏来家后吃不惯如今时兴的点茶,喜欢喝清淡花茶,捎带着连叶家人的口味都带过来了。家里连半点茶叶沫子都没存。 要去倒水,却发现家里没水。要走好几天,宓凤娘怕水臭了,临走前把水缸里的水倒空,水缸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眼看客人等着,银哥儿急得双脸冒汗,他本就不是会客套话的性格,只会磕磕巴巴跟客人说句:“劳烦您等会。”便拔腿去外面巷子去买两杯甜水。 阮家女儿看着他的背影“噗嗤”一笑,围着箩筐逗小狗,一边笑:“这人可真是实心眼,也不怕我们偷了他家。” 阮婶子也笑:“这孩子真是憨厚,瞧着他娘是个精明的,生出的儿子倒实诚得让人心疼。” 不过四下打量,屋里没什么贵重物品,想必是出门前收拾了起来,因此也不能算这孩子粗心。赞许地点点头。 再看屋内,虽然窄小但收拾得井井有条:雪白的墙壁,家具都擦得光亮有色泽,处处摆件雅致,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便对叶家人生了些好感。 等到银哥儿买来水,阮婶子看见他给母女俩买了荔枝甜饮子,给自己只买了一盏白水,就更加赞许了。 宓凤娘不在家,阮婶子不便多待,喝了茶就要告别:“回头我再来看她。” 银哥儿想想从屋里寻个礼盒:“那请您先拿着这个,等我娘回来我家人登门拜访您。”人家提着礼物上门没遇上正主,不好意思让她空着手回家。 阮婶子打开礼盒:两封自制的芝麻糖,一包茉莉花干,虽然简单但也很有礼数。 她便也不推辞,接下了礼盒:“既如此,我就告辞了。” 阮家女儿却看着小狗恋恋不舍:“还真想跟黑靴多玩一会。”小奶狗围着她又打转又作揖,简直可爱得让她心都融化了。 大宋市井人家 第47节 “既然喜欢,回头我让我娘给您带一只。”银哥儿开口,他救了一窝小狗,再寻主人家讨要应当也能要来。 “真的?”阮家女儿喜出望外,她还是爱玩的年纪,当然高兴得笑容满面,“多谢你!” 这还是她进门来第一次跟银哥儿说话,银哥儿脸一红,赶紧守礼得把目光移开,对着旁边的狗箩筐,磕磕巴巴答:“不算什么。” 阮嫂子注视着这两人,忽然心中一动。 第39章 祭拜完祖宗, 索性躲懒去亲戚家。 带了各色礼盒,先去近处的亲戚家走动,吃喝一番,了解了家里的情况。 先去叶大富舅舅家柯家,叶盏们叫做舅爷爷的亲戚家里。 柯家人性子朴实,一看有客人来,立刻热情招呼他们上桌,端上来几碗水,里面全部兑了麦芽糖,喝起来甜滋滋。 在汴京城这不算什么稀罕物,可在乡下就是至高的礼节了。 过一会又起锅做饭,从堂屋房梁上解下一块绑着的腊肉就要待客。 叶家人赶紧拦住他们,柯家看着又不富裕,家里几口人穿着的衣服摞了好几块布丁,拿下来的腊肉应当是过年杀猪时拿一条猪腿做的,可这过去半年了那猪腿还只缺了一小块,可见平日里根本舍不得吃。 两边互争,舅爷家人脸都红了:“难道我家还请不起外甥吃顿饭?”, 叶盏怕伤了亲戚面子,便笑道:“正好我在城里开食摊有点手艺,不如献丑今日让我帮厨?” 这在村里也正常,客人来家里常常会跟着一起做饭,柯家人只好应下来,叶盏便进了厨房。 她也不去动亲戚家的米缸,只将自己带来的食物查看了一番。除了米面,自己家带了半袋白肉,再就是一点上坟时从野地里掰下来的蘑菇。 先将白肉切了一小块下锅煸炒,将猪油炒出来。 而后将菜园子里的大葱洗干净,削出来一点葱头,加一点点油微微爆香后才加了蘑菇炒香。 野蘑菇配上葱根,很快就服服帖帖在锅里翻滚,带出一股山野香气。 再泡了一点粉条,裹上肉汁炒了粉条炒肉末。 柯家媳妇是个勤劳的,看叶盏做菜熟练她帮不上什么忙后,就在旁边烧火洗菜,不住问每道菜的做法。 又捞出菜缸里腌制的咸菜疙瘩给叶盏:“这个炒腊肉香。”还是没放弃给叶家人做腊肉。 叶盏看看,这咸菜疙瘩宋朝人叫做薤,现代人叫藠头,辛辣入味,最是下饭。 便接过一块,“刷刷刷”几刀切成细丝后,加上丝瓜,也用猪油同炒,配上空心菜梗炒个素什锦。 柯家孩子正摘花玩呢,院坝前盛开着栀子花摘下来戴头上当新郎新娘玩。 叶盏便开口:“那些栀子花给我做菜可好?” “我们都不吃那个,发苦呢。”柯家儿媳笑,如果不是带着苦味,庄户人家什么植物都能琢磨着入口。 “有法子。”叶盏很笃定,“处理过就不苦了。” 反复搓洗摘掉花蕊,再加上清水焯过。 柯家媳妇将信将疑,捞起一个栀子花放进嘴里,眉眼弯弯笑起来:“果然不苦了。” 她婆婆非要拿两个鸡蛋来炒菜:“你们是客,哪有上门连鸡蛋都不给一个的。” 却被宓凤娘给拦了回去。 寻常鸡蛋都会沾鸡毛黄土鸡粪,偏这鸡蛋上干干净净,被微黄的稻草垫着,干干净净挂在屋檐上,一看就是人家留着换铜钱的,他们哪里安心吃得下? 叶盏眼看那家婆媳两人又要脸红,赶紧开口:“这栀子花加韭菜扁豆丝可香呢。” 不用肉不用蛋,就用农家园子里自家割下的一把韭菜、摘下的一把扁豆作配。 韭菜切成段,扁豆细细切成细丝,一起翻炒后加入栀子花。 韭菜辛辣的气息裹着熟扁豆的香味扑鼻而来。 主食便是黑面,叶盏想着给他家省面,便又从门口树上槐花摘下来,撒了一把面一起铺到笼屉上蒸煮,煮熟后拎着屉布四角下锅炒,炒得又干又焦,出锅前撒一把芥末根。 等到菜做好,玉姐儿跟这家的孩子一起将方桌从屋里搬到了院里,擦干净桌面,放上碗筷便开始端盘子。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大葱炒野蘑菇、藠头咸菜素什锦、芥末根炒槐花、栀子花炒韭菜扁豆丝。 唯一的一盘肉菜就是粉条炒肉末。 叶盏本来想炒自己带来的一大块白肉,但看着这家家境不好,便只切了一指宽的一点剁成肉末炒了个粉条,剩下的肉都留着这家人慢慢吃。 舅爷看着这一桌菜,眼眶就红了:“如今新稻米还没收上来,去年的存粮又吃得快光了,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他咳嗽一声:“下回你们秋社日来,给你们蒸新麦饭、割豆腐、杀秋社猪。再买两尾泥鳅加黄酒焖熟!” “好!好!”叶大富连连附和, 宓凤娘也乐呵呵把筷子提起来:“不是您外甥媳妇我吹,我家二姐儿这手艺可是一绝,您吃完会觉得这比肉还香。” 柯家人也没想到这些菜会真比肉香: 大葱头吃起来很有嚼劲,葱香比别处要更加浓郁,搭配着灰扑扑油汪汪的野蘑菇,吃起来绝对有肉的口感。 藠头咸菜被切得稀碎,和脆脆的空心菜梗炒在一起,咸鲜适中,正好配饭。 槐花加了黑面蒸本来是村里人人都会的做法,可是叶盏巧妙用锅再炒了一遍,立刻没了水汪汪的感觉,吃起来干爽脆香,还加了芥末根来提味,让这道菜空口吃都香。 至于栀子花炒韭菜扁豆丝里,扁豆丝被切得很细,又软又烂,连牙口不好的老人都能吃,里面的栀子花吸了韭菜的辛辣,层层花瓣吃起来口感又肥厚,居然好像真的在吃大肥肉! 粉条炒肉末就更不用说了,粉条被炒制了好久,从开始的雪白晶莹变成了浅褐色,“吸溜”一大筷子,上面沾染着的酱汁和肉末一起刷进嘴里。滑溜溜,酱汁丰沛,谁能忍住不吃呢。 叶大富也很自豪,不过嘴上还要谦虚:“你们别夸她小孩子,只不过是切了猪油进去,借了肉味。” 柯家人当然知道他是谦虚,他们可是亲眼看见叶盏为柯家人省钱,半点油壶都没碰,只切了一点猪肉炼化的猪油,只能将锅底那一片润湿罢了。 两家人吃得不亦乐乎,原本菜里没肉,可吃起来居然比记忆里的肉菜滋味都不输。 盘子里最后剩一点肉末沾粉条,柯家人非要让给叶家人吃,玉姐儿看了看柯家孩子眼巴巴守着桌的眼神,将那粉条夹了给孩子吃。 柯家小孩先是看了娘一眼,没被骂才慢慢一点一点吃进嘴里,咀嚼得一顿一顿,似乎在品味这点粉条肉末的香气。 最后吃完了还忍不住又拿最后剩下的一点槐花碎沾了沾碗里的汤汁,将饭碗擦得干干净净才心满意足放进嘴里,打了个痛痛快快的饱嗝。 舅爷老人家身子骨不错,都七十了还能一口气吃一碗叶盏送来的芥末根炒槐花。 吃完后倚门大骂叶大官不孝,既不孝顺爹娘又不惦记舅舅,这么多年也就看了他一次,还是有事相求才登门。 叶大富不好跟着骂二弟,在旁苦笑。 乡下人家舅舅的位置很高,每家媳妇去世没有娘家人过来看一眼绝对不能安葬,要是娘家人说自家姑奶奶去世得冤枉那当场就得找仵作验尸,不能耽误片刻。 婚礼葬礼上舅舅都要坐主桌上位,分家分财产时见证人里面更是得有舅舅。 所以像叶大官这样不敬重舅舅的人实在是异类。 宓凤娘不好说婆家人不是,躲到灶房里跟舅舅儿媳妇磕牙,倒得到了一个消息:如今水田涨价了。 等从舅家告辞,舅爷倚着门口不住大声喊:“别忘了秋社日来,蒸新麦饭、割豆腐、杀秋社猪。还有两尾泥鳅加黄酒焖熟!” “哎!”叶大富跟他老人家招手,“我一定还来。” 从柯家出来,叶家人在村里走访,果然发现田地价格上涨了:原先二两银子的田地如今涨到了三两银子。 叶盏琢磨一下:“是不是因为这些年太平盛世,村里人们休养生息,所以田地价格也上涨了?” 早些年战乱大家元气大伤,还没缓过来,所以田价不高。 可是这些年四海承平,所以百姓生活越来越安逸,生孩子越来越多,活下来的孩子也越多,人口逐渐增长,田地的价格便水涨船高。 “这么看来,要尽早买田,要不一年一个价。”叶盏当机立断。毕竟人口激增后口粮得天天吃,居住条件却可以暂缓改善。 叶家人带着一百七十五两,原本计划是这样的:全部买八十七亩水田,或者买拿一半买田,剩下一半买乡下宅子方便照看。 可如今一看只能买五十八亩水田,倒不如将钱全部拿来买田更划算。 "要不买旱田?"玉姐儿提议。 水田的价格也比旱田要贵许多,若是不挑剔,二百文就能买到旱田。 只不过叶大富作为资深庄稼人还是建议买水田:“看着水田贵,可出产的谷物也多。” 而且旱田得费心费力打理,他们全家人以后在汴京,没有太多精力时间盯着佃户,难免会照顾不周。 “那……真的不买院子了?”宓凤娘将信将疑,毕竟她活了这么多岁数田价一直维持不变,还没经历过价格上涨呢。 “乡下有个院子也是我们家的根。”如今既然有钱了,宓凤娘还是想有个固定的房舍。 叶大富却很相信女儿:“盏儿自带福运财运,好几次发财都是她的主意,这次我也听她的。” 其余兄妹也相信叶盏。宓凤娘便也相信了女儿,叶家人达成一致:钱全部拿来买稻田。 只不过就算全部买田,也不过能买五十八亩水田。 五十八亩地听着不少,架不住叶家孩子多,分下来一个人只有十亩左右。 这十亩可以求个温饱,但比起叶家从前地主做派时少了许多。 在村里一般农户四口之家应当有40亩地左右,出产粮食60石。1四人口粮25石,留粮种4石,还有赋税。扣除这些能余下个10石余粮已经算是老天开恩。 所以叶家计划购买的这五十八亩地实际算下来一年只能攒个20石余粮。 不过万事开头难,有了田垄做依仗后面总能更顺当些。 聊到这里,叶盏才了解到古代的地主并不是买田就能高枕无忧赚钱了,还有负重的赋税:什么地税、户税、租、庸、调(后两者主要通过农民自己织的布、棉、麻等实现)各种各样。 直到了本朝才好点:先是不用人丁税,所以百姓们才能随意生养孩子。 第二是不用“庸”制,国家出面募兵制,农民不用去当兵,只要出钱补上身丁钱米就行。 百姓只要付田赋、折纳、支移、交钱等便可以。 总结来说,就是本朝的税赋虽然不低,但比前朝已经好了许多。怪不得历史书上说宋朝是各朝各代中百姓幸福指数较高的一个朝代。 叶盏不由得感慨:“说不定以后会有一天,老百姓都不需再缴纳赋税了。” 惹得家人取笑:“可是白日里被鬼上了身,说些谵妄胡话。” 有了这些赋税,叶大富当初卖掉田地的事就更加合理了。 大宋市井人家 第48节 他心思不在田地上打理不好,佃农又需要监督,田地的产出就不再那么多了,可每年要缴纳给官府的各项税负都是固定的,说不定一年下来还要倒欠官府赋税钱。 倒不如一口气买了避到城里去。 城里也有各种杂税,但是叶大富带着叶家人走赤贫路线啊, 他既没有商铺又不从事明面上的商业活动,全家在汴京城这座国际都市里做法外之徒,吃点巨兽嘴边的残渣过活,还免了赋税,不比在乡下更加逍遥自在?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亲爹在叶盏心中就从一个投机倒把小商贩变成了大智慧大魄力的生活哲学家。 她给亲爹递了一葫芦水。 商议定了这件事,叶家人便散步去看田地。 金哥儿还记得,指着河边一片稻田:“这就是当初王家从我们手里买走的稻田。” 汴京周边有五丈河、金水河、蔡河、汴河四条河流,流经雍丘县的是汴河。叶盏是穿越后看到汴京城外稻田繁盛才知道河南原来是水稻大省,她原先误以为河南属于北方产小麦,实则人家也产水稻。 稻田里水稻正抽条,在阳光下很是精神。 叶大富又提起一遭:“一百五十两中有六十两是盏儿的钱,再加上她做菜攒的二十五两银子,一共有八十五两是她的钱,这回买田可要说好,这些事她的。” 叶盏执意不要:“家里为了寻我才散尽家财,要分这么清的话就从当初变卖家产开始算。” 而且有些东西就算有钱也弥补不了:两位哥哥被耽误了的学业、玉姐儿少吃了那么多年的美食、还有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叶璃失去的童真。这又去哪里寻? 兄弟姐妹觉得欠了她,她又何尝不觉得是欠了兄弟姐妹们呢? 见叶盏执意,宓凤娘便叹口气收下银子:“只这一回,就当你从此还清了姐妹兄弟,以后莫要再想欠着谁。” “就是啊,妹妹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们兄妹几个最好的回报。”金哥儿开口。 叶大富便点点头:“这笔钱虽然收了盏儿的,但你们从此要承盏儿的情,不要将她付出视为理所当然,知道了么?” 两兄妹点点头。 定好了策略,只不过王四还在村里转悠,半点都没有着急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打算买卖稻田。 叶家人也不着急,慢悠悠走到县城里走亲戚——转悠好几天,就看看是谁沉不住气。 雍丘县城因为靠着汴京所以很是沾染了几分繁华。 叶大富去原来门户敲门,却被告知姐姐家已经搬家到了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 他谢过路人带着家人又去新房走亲戚,还记得去路过的南食店里要十碗桐皮熟烩面叫送过去,想想又从街边买了两只烧鸡提溜上。 再加上原本准备的四色点心、一封红糖、一封南茶叶,这份礼已经算是很厚了。 这里面是有原因的:当年叶大富落魄后每回上姐姐家都要被姐夫奚落,姐姐婆婆更是在饭点时摔摔打打不舍得做饭给他吃。 后面叶大富不想让姐姐为难就不登门了,只托人每年送节礼到姐姐家。只不过每年的回礼越来越薄,去年只回了小半口袋油渣。 那油渣是榨油剩下的,乡下人讨了去喂猪,往常叶家富贵时姐夫可是白送好几车过来。 叶大富就知道姐姐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因此这次上门礼重有存心给姐姐撑腰的意思。 至于买吃食则是扬眉吐气:不是不愿留我吃饭吗?这回我自带吃食,不吃你家的饭。 等到裘家门房,外观看这宅子的确气派,两进大院,朱漆大红门,门头钉巴掌大,各个是黄铜铸就,看着很有份量。 叶大富拽拽衣服角撑开,才请人通禀:“是你家当家夫人的娘家来人了。” “是甄家舅爷来了?”看门人殷勤道,开了门上小窗就往外看。 等看见叶大富后很困惑,却还是点头哈腰开了门:“您是……” “我是你家夫人的二弟,叶家老二。” “叶家?”看门人摇头,“认错了罢?” “这里难道不是裘家?开油坊的裘布仁家?”叶大富急了。 “正是。”那看门人关上门,不知道去跟谁禀告,过了一会才有个人开门招呼他们进去:“对不住了,这人是新来的,还没认全人。” 宓凤娘皱眉,就算小厮是新来的,他嘴里说的甄家舅爷又是谁?难道裘家这厮停妻再娶又找了姓甄的二房? 叶大富已经拿眼往院里四下打量了,恨不得现在就能寻出端倪。 可这新家他也不熟悉,往来的管事小厮没有半个熟面孔,只能按捺住焦虑跟人家走。 裘家这名管事会说话:“我家大娘子身子不大好,家里老夫人体恤,特容许她在这偏院养病。” 宓凤娘四下打量:偏院窄小,阳光不好,哪里是富贵人家太太应该待的住所? “你家小少爷呢?”叶大富赶紧问外甥。 “小少爷跟着老爷做生意。这回去了湖广贩豆子,要到桂花开时才能回来呢。”裘管事道。 叶大富心里稍安,至少外甥跟着接手生意了,只不过他怎么也不护着亲娘? 他一肚子困惑急着见大姐,快步就走进屋内。 进屋后几人吓了一跳:屋舍本就光线不好,屋内家具陈设还简陋,全是最便宜木头做成的家具,还缺胳膊少腿,一看就知道是其他屋里淘汰的旧家具。 屋内挂画全无,没有绣件花瓶这样的摆件,越发显得屋子黑洞洞,毫无生气。 正堂有位夫人迎上来,白发混在乌发里,面色愁苦,哪里像叶大富姐姐,倒像他长辈。 “二弟!” 两方见面,叶大福先哭了起来。 叶大富也红了眼眶,但到底记挂着正事,赶紧扶起她:“先别急着淌猫尿,先讲讲何事。” 这才知道裘布仁抓住了运气,搭上了军需的路子。 京城郊区有“养甲兵数十万”,这些驻兵的吃油量巨大,他一天就能卖出原来的好几倍:麻油,杏仁油、红蓝花子油、蔓菁子油,各种油都做起来。 因此裘家便扩大了生意,赚得越来越多,逐渐从一户中产富户变成了县城的富人。 这中间便是他小妾搭的桥,原本是买来解闷的清倌人,没想到她的干娘手下好几个姐妹,跟军营里的一名准备将搭上了关系。 见着了银钱,裘布仁越发宠爱这个小妾,抬举她提了二房,又只留在她房里。 叶家原本门当户对,可后来叶大富落败、叶大官又生性凉薄没半点骨肉亲情,叶家大姐便也只能忍辱负重。 “好你个裘布仁!你敢薄待我姐姐?”叶大富气得一拳就砸在桌上,将上面茶碗激得跳了又跳。 “当初这婚事是你家老太爷和我爹一起说好的,你敢不孝?”叶大富气得团团转,恨不得现在就将姐夫揪出来狠狠揍一顿出气。 还是宓凤娘有主意:“你先别急。” 她先问大姐:“大姐,如今有你二弟撑腰,你想如何?” 大姐想了想:“小妾着实可恶,可是我儿如今跟着他爹做生意,万一发落小妾惹怒了他爹,害得他没了家业该怎么办?” 说着又眼泪汪汪。 真是个糊涂蛋,宓凤娘翻了个白眼:你儿看着你受苦不吭一声,能是无辜的? 第40章 叶大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继续哭,跟兄嫂诉说自己受得委屈:什么丈夫如何将管家权交给小妾、如何拿儿子拿捏她让出嫁妆、如何给她残羹冷炙,听得人拳头攥紧。 叶大富可顾不上等大姐纠结,既然不见大姐决断,他先开口替大姐选择:“你可愿意和离?” “和离?”叶大福吃了一惊,哭都顾不上了。 “既然裘布仁那厮抬举小妾,你终年受苦,和离岂不是最好?”叶大富回忆,“当初给你置办的嫁妆丰厚,丰衣足食平安度日还是可以的。” 宓凤娘也表态:“如今我家日子虽然不如从前,但从寻到盏儿后也在好转,能照应大姐不受人欺负,大姐尽可放心。” 叶盏在旁看得眼花缭乱,好家伙,爹娘这么有魄力吗?上来就劝人离婚? 就算在离婚司空见惯的现代,大家遇到亲戚矛盾也不会马上立刻劝离婚吧?大部分还是担心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自己掺和白白成了人家夫妻的仇人,所以都会明哲保身糊弄几句。 爹娘情商都很高,怎么没在这件事上选择观望或和稀泥呢? 正看得热闹,忽听得门外有人冷冷道:“吆,今日吹得什么风?” 叶大富回头一看,怒从胆边生:“什么风?贼跌折腿的三寸丁风!” 原来裘布仁这人个子矮,走路姿势不雅观,远看像瘸了一腿。 宓凤娘看大姑姐脸上不痛快,赶紧拉丈夫一把:“孩子们面上,快休恁的。” 裘布仁眼珠子转了转,先上下打量了他们衣服一眼:“如今你家可是富贵了?” 宓凤娘哼了一声:“也就只是认识了几位贵人吧。”这厮当初看不起叶家,如今可要好好给他脸色瞧瞧。 裘布仁那轻慢的神色果然收起了不少。 叶大富懒怠理会他,只问:“你如何慢待我大姐?我大姐的嫁妆你收去了哪里?” 裘布仁听第一句话还仍旧混不在乎,拿根牙签有一下没一下剔牙,可等听到第二句后便放下了牙签,笑道:“既然许久不来,堂前摆了饭菜,先去吃饭。” “我来这里是为着探望我大姐,又不是为了吃一口饭。”叶大富才不稀罕他的饭菜,“早从门外叫了饭进来。免得你肉疼。” 裘布仁像没有听见这句嘲讽一般:“既然二弟买了饭,那我就也跟着蹭一口。今日就在这里摆饭。”最后一句吩咐身边的小丫鬟。 叶大富看这小丫鬟还是他身边跟着的,姐姐住的侧院连个服侍丫鬟都没有,心里更恨:“我买的饭不许你吃。你先说说嫁妆。” “都是一家人,何必讲究去向?”裘布仁亲亲热热给叶大富倒了杯茶,“做生意周转困难,你姐姐深明大义拿出来帮我,这还有错了?” 叶大富看向大姐,大凡这时候大姐出来说句话,说自己不是自愿拿出嫁妆的。他就有理由再闹。 可是叶大福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继续掉眼泪。 叶大富心里叹口气。气势先去了一半。 裘布仁见状更加得意:“再说了,我膝下就一个儿子,以后还不是都是他的?” 又走到妻子身边,不顾周围还有这么多小辈呢,亲亲热热拍了拍她肩膀:“你啊,就是一个人想太多,还爱吃醋。” 大姑没甩开他搭在肩膀上的手,裘布仁便笑:“说来让二弟看笑话了,我新近得了个小妾,去她那里次数多了些你姐姐便怄气大闹,男人嘛,谁没个好色毛病?可我又不傻,那小妾连个儿子都没有生,回头老了提脚卖了便是,哪里值当我们两口子这么吵架?” 他这么说,叶大福果然神色松动,眼泪也不掉了,人也不哭了。似乎觉得丈夫说得很有道理。 叶大富一听,那小妾没有儿子,在裘布仁嘴里似乎并不值得看重,先松了口气。 倒是宓凤娘撇撇嘴,今年没儿子明年不能生?真有诚意怎么不是现在就卖?这种男人的话骗傻子呢。 再说就算他说话是真,能嫌弃小妾老了就能嫌大房老,看着和小妾情浓可说卖就卖,小妾虽然没儿子但也生了女儿,难道连终老都不能?可见这男人生性凉薄。 大宋市井人家 第49节 只不过再看大姑姐,满面春色,又面露骄矜,已经被姑父稳住,就知道今日这一场是狗拿耗子。 裘布仁看着叶家偃旗息鼓,便笑道:“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日我设宴,二弟跟我细细说说在京里遇到什么贵人,看能不能帮姐夫姐姐排忧解难。” 叶大福居然也站起来,擦干净泪痕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招呼小丫鬟:“去叫人摆酒。”也不管那小丫鬟压根儿不理会她。 叶大富这时候哪里有心情吃酒:“既然姐夫说心中还记挂姐姐,那便把嫁妆先还来,总不能从拿走到现在都生意困难需要周转吧?” 裘布仁装没听见,叶大富才不理会他呢:“说起赖皮我可是赖皮祖宗,你别想用这一招敷衍我。”又再三追问,还拒绝了姐姐打圆场,一副不解决就不走的架势。 “你这厮好不识抬举。”裘布仁瞬间变脸,起身指着叶大富鼻子开骂,“让你几分颜色你要开染坊不成?” “你要作甚?”金哥儿瞧见不对,立刻挺身挡在了亲爹前面。 他人高马大,裘布仁笑容变都不变,一个眼神,叶盏就觑见了个婆子偷偷溜出去喊人。 这是裘家地盘,大小家丁几十号人,两边打起来的话叶家人还真不是对手。 电石火光之际叶盏忽发急智:“爹,快别闹了,一会我们还要集市上给长公主选购土产呢,耽误了时间可怎么办?” 长公主?裘布仁脸上的阴毒一刹那消散得一干二净,狐疑盯着叶家人。 宓凤娘也反应过来了,特意摸了摸发髻间扎着的红缨:“是啊,得了长公主送的红头绳,总要回礼才合适,你只顾着在这里说话,集市散了去哪里买?” 裘布仁打量那红缨:上好的红缨绳,上面沾染着的染料一看就是极红极昂贵的正红,让不懂染料的人也能明白寻常集市上买不到。红缨中段打一个如意结,是宫里的花样,坠角是红玛瑙,玛瑙不贵,但难的是寻颜色这么红里头毫无半点杂质的。 裘家如今也算有点家底了,裘布仁也会分辨好东西。这红头绳他要花费大价钱大力气也能买得起,可他怎么会买这种女眷手边容易丢失的日用消耗品? 也只有真正的贵族人家才会将不小心会丢失的头绳做得这么贵,随意堆在抽屉里一堆,随心所欲想用就抽一条,连数目都不会计数。 再联系到叶大富忽然咸鱼翻身,裘布仁动用他那小生意人的狡诈立刻得出结论:叶家真的是傍上了贵人。 “老爷,小的来了!”门外几个小厮气势汹汹过来。 身后跟着那个气喘吁吁的婆子,看他们这行人的架势只要等裘布仁一声令下就要将叶家人捆起来暴打赶出府去。 “干什么?”裘布仁抬起眼,不耐烦挥挥手,“大惊小怪,快下去,哪里有进内宅的道理?别让亲戚们嘲笑。” 小厮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跟着婆子描述跑进内宅,还以为自己护卫有功能得到主家的嘉奖呢,谁知道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当即有好几个有血性的想等做工期满就不再续约了,晦气! 裘布仁又骂婆子:“你大惊小怪些什么?在外面乱嚼舌根,没看我跟大舅哥聊得正好吗?滚!”几句话就把婆子骂走了。 婆子是小妾的人,蝎蝎螫螫跟踪过来,本来想添油加醋来两头讨赏,却没想到劈头盖脸挨了顿骂,心里恨恨走了:该!等你被叶家人暴打,我就装没听见! 裘布仁连着“阿嚏”“阿嚏”打了两个喷嚏,这才掏出手绢擦擦鼻子,顺势换上笑脸:“大舅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似乎刚才那个要动手的人不是他。 叶大富哼了一声,懒怠看他在这惺惺作态演戏,扭头问叶大福:“大姐,拿你的嫁妆单子来。” 叶大福迟疑着“嗯”了一声,宓凤娘看不下去,走到她跟前半是搀扶半是催促:“走吧,去拿。” 拿到了嫁妆单子,叶大富斜斜睨裘布仁一眼:“今儿个,我办完事才走。” “好说,好说。”裘布仁笑着,扬嗓子把自己骂走的小厮又叫回来,“去叫账房来。” 说话间,叶大富外卖的饭菜也到了,他也不让裘布仁,自己命令小厮将饭菜摆在桌上,招呼家人来吃。 裘布仁也不恼,叫了下面人摆菜:“快去催厨房,哪里能让亲戚连口饭都吃不上?” “可……”那人迟疑,“今儿厨房都拿着小镊子在给二奶奶挑燕窝毛呢,这个点腾不出手来。” 叶大富咳嗽一声,放下筷子看裘布仁,裘布仁被他看得心里发虚,一脚就将那丫鬟踢倒:“狗东西!主家的话现在不管用了?” 过一会才有饭菜摆上来,倒也没敷衍,硕大的酱肘子、整个囫囵的烧鸭、满满当当一盘的鸡块,叶大富便也不客气,风卷残云吃了起来。 等吃得半饱,账房才拿着账册过来。 叶大富便将嫁妆单子上的田契房契收了回来,叫叶大福拿着。这还不算完:“拿走这些年收的赁金呢?” 裘布仁笑起来:“好舅爷,这钱却不能够,一来家里生意困难填补进去,二来你外甥去湖广贩丝贩油难道不要本钱么?” “是啊。算了吧弟弟。”叶大福居然也跟着开口求情,“我前些年也花用了不少。” 宓凤娘在心中暗骂:真是个糊涂蛋。 她印象里的叶大姐嫁得好回娘家总容光焕发,谁能想到这些年她变成了这样呢。 “也罢。也罢。”叶大富叹了口气,将嫁妆盒子交给姐姐,“将这嫁妆收好,别再心软交出去,若是有人强迫你你就来捎话来汴京城找我。”说着警告似得看了裘布仁一眼。 裘布仁赶紧嘿嘿笑起来:“都是一家人,不至于不至于。” 叶大富白了他一眼,继续叮嘱姐姐:“爹娘给你陪嫁了几十亩县城边上的良田加上县城一个商铺,这商铺赁金和田地出产也足够你和离后也能安稳度日。不要忍着委屈。” 叶大姑接过田契房契,不再吭声。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吃完饭,裘布仁亲亲热热要与叶大富勾肩搭背:“大富,你好好讲讲长公主那里的事。” 一家人往外走,宓凤娘也要跟着丈夫出去,却被叶大姑叫住:“弟妹。” 宓凤娘停住脚步,看了看大姑子:“大姐,这回大富可差点被揍了一顿。” “弟妹……,我,……我实在是……”叶大姑不敢抬头,盯着脚尖,手里腰带被拧了几拧,“到底是个家,哪里就能随便散了?” “啪”地上掉一滴圆圆的泪珠。 宓凤娘一肚子气散尽,叹口气,大姐,当初也是个爱笑爱闹的活泼少妇,责备的话到底说不出口:“你要是有事就捎话找大富我们,不过,以后你也得硬气些。” 等从裘家出来宓凤娘教导两个女儿:“性子不要软弱,别怕夫家,上有律法撑腰,下有娘家帮忙。” “可万一像大姑这样娘家忽然出了事呢?”玉姐儿开口。 听到这里叶盏也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爹娘要趟这趟浑水,因为叶大富认为叶家大姑境遇变坏也与叶家衰落有直接关系。 “如果到处无靠,就自己泼辣些做出拼命的架势,也能把男人吓死。”宓凤娘言传身教她们市井生存的智慧,“趁着男人喝醉酒没有力气时绑住他手脚用软鞭子蘸水抽一顿,或是每日给他碗里下泻药半夜在他耳边叹气磨刀。” “只不过要机灵些,得看清男人不是那种亡命徒也别让他反拿了刀。”叶大富在旁边补充。 “总之,别听男人花言巧语,要自己把钱攥在手里。”玉姐儿沉思。 不能听男人哄你两句蜜也似的话,你就昏了头将钱财交出去。 “像你们大姑母这般,其实丈夫在外面找个小妾的门路,那就当时就闹起来,要自己儿子接手这条线,然后自己与管事的母亲妻子相熟走动,一面让儿子出面跟管事交际。” “虽然一开始搭线的是小妾,可哪个有脸有脸人家女眷跟妓子交往?最后这条线还是能被自己和儿子攥在手里。这样丈夫看在利益的份上也不敢张狂。”宓凤娘告诫女儿们。 可一看叶盏一脸“我绝不成婚”的坚定,玉姐儿探着头一个劲看食摊上挂着的酱桂花鸭子,宓凤娘叹了口气:只好日后慢慢教导了。 家人四处走亲戚,叶盏也借机看了看周围的土产,这才知道大宋人民食谱丰富,除了常见的猪牛羊,还吃山野鸡、鹧鸪、鹌鹑、野鸭,果子狸、野兔子等野物。 叶盏便琢磨着跟乡下亲戚定个协议,到时候从雍丘县送到汴京城,丰富下食肆的菜单。 又在外面几个村的亲戚家里轮流转几天,再回到叶家村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几天不见王四,他脸上长了个大包,大红肿得发亮,满脸急切之色。 庄户人家一般很少卖田买地,如今是夏天,地里的稻麦还没有变成钱,手里拿来的余钱买地? 大地主们也不急着买田,王四要求把稻田里的稻谷收割了再交割,这不是耽误了一季吗?不如开春了再出手购买,这样接手不耽误农时。 叶盏觉得他找错了地方,他要是一开始去找汴京城里的经纪说不定还真能帮他卖掉,这一个村子毕竟需求有限。 叶家人不慌不忙,进了村就去自家亲友跟前打听,果然打听到王四已经对外放出风去,说只要他手里的五十亩田地全吃下,愿意总共降价二十两。 叶大富盘算一下,这个价格算是合理,便去找村长说和。 “您说叶大富要买我的地?”王四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哪里来的钱?” 想起两家上次的龃龉,不由得面露愤恨:“就冲他跟我断交那架势,这地我不卖了!” 村长好言相劝:“你这田本来就是跟他买的,现在还卖给他互相知根知底,交割起来也方便。若是再换个人你还要带着他挨个去看地,讲每块地是怎么回事,人家也未必全盘买下,肯定会挑肥拣瘦,到时候麻烦是小事,挑拣剩下的地又怎么好卖?” 王四琢磨,是没说错。 可他还是觉得心里膈应得慌,他当初买田的时候是一百两,当初叶家给自己减价了一贯。后来又补回给叶大富。如今降了价是一百三十两,看似涨价了三十两,可这么多年物价飞涨,一百五十两的购买力跟先前一百两差不多。 相当于他这些年非但没赚到一点钱,反而还让叶大富从他手里多赚了二十两。 他又没有种田天赋,这些年没有从田地上收到多余的粮食,去除赋税和雇人的成本,基本等于白干。 合着他这么多年都在免费给叶家当管事吗? 王四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村长看他纠结也不苦苦相劝,自己起身作势要走,只不过临走前轻飘飘添了一句:“这些天想卖地的不止你一人,买地的却只有叶家。” 王四一听就急了,要是叶家买了别人的田,谁还买他的田? 要知道他等着卖田这笔钱急用! 回去辗转反侧了一夜,熬出了两个青黑色的大眼圈,王四终于再次找到了村长:“我愿意卖。” 王四愿意卖田,叶大富也高兴,一来是买回家产很有意义,二来这处田产地理位置倒不错:既恰好避开了河道又离着水源不远。 原本雍丘县在汴河流域,河水无定,难免会威胁到周边农田。如今全依赖疏浚才能安然无事,甚至有的地方河床已经高出了堤坝外的平地,可以想到若干年后政务松弛后定然会导致决堤。 叶家这片地就很好,远离了堤岸,在山脚下,自然有山上留下一股溪水,水源丰沛。 两家通过村长约好了日子,叶大富买了写菜蔬果肉,请了村长、族长、里正来见证,还备好了银子,和王四签了约。 在村里这买田是大事,当然要请族长来见证,村长也是村正,和里正都是行政长官,他们看过后才能送到县衙备份。 可两家一起去县衙备份时,要轮到王四时,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签约,咬定了要再加二十两银子。 “谁不知道你现在发达了?在汴京有钱了,凭什么要我降价?”王四脖子一横,一脸无赖样,“我就是后悔了又怎么样?你在村里盘桓几天就等着我先耐不住呢,凭什么我降价?” 宓凤娘纳闷,他们这一路来除了村长没跟任何人透过口风要买房,这王四如何知道的? “我们怎么就等你降价了?”宓凤娘从他嘴里套话,“我家是回来走亲戚,临时起意才要买田。” “谁信你?叶大官亲口告诉我的!”王四理直气壮,他本来就迟疑,这下更是生气。 宓凤娘愤愤:他们进村时看到过弟妹,她贼眉鼠眼的,宓凤娘没把她当个屁放,谁知第二天去扫墓就在坟墓前见到过二房的小孩,当时以为他是好奇,原来是跟踪了他们听走了叶家人在祭祖时的念叨。 听走便也罢了,居然跑去给王四通风报信。“当真是损人不利己!”金哥儿气得一拳砸在手心。 王四越发得意:“被我说中了吧?加钱!否则我就不办!” 里正和村长族长都在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王四居然能中途反悔。 就在这时忽然有位熟悉的老人走过来:“何事喧哗?” 旁边的小吏们开口:“见过主簿大人。” 里正和村长们也跟着行礼,叶家人行过礼之后才发现那人就是当日车上跟他们同坐一车的老人。 一个县里最大的长官是县令,下面两名县丞协助办案,再下面便是主簿。 大宋市井人家 第50节 虽然主簿平日里只用管着文书往来,也是名副其实的三把手。 小吏们讲完事情缘由,他们也为难,乡下人淳朴,这还是第一遭买田时候有人反悔的。 主簿听完来龙去脉后,只开口道:“若是不愿履行条约也可,只要依照契约约定赔付定金便是。” 叶盏便赶紧翻起了双方画押的契约:“如有一方违约,赔付另一方十两银子!” 小吏点点头,指着王四:“你拿出十两银子给他,我就把这契书撕了。” “十两银子?”王四盯着那契书反反复复看,他没什么大学问,字也是后来认的,做生意也是靠老婆家一班忠诚的伙计和账房,没意识到契书是不能随意签的。 “是,赶紧给吧。”小吏催促。 王四盯着契书,额头上硕大的汗珠直往外蹦,最后思前想后,只能咬咬牙开口:“算了,就按照原合同履约吧。” 终于签了契约,王四连个笑脸都没有,揣着银子急匆匆就走。 叶大富倒好奇:酒楼每天都有稳定的现金流,这厮怎么会忽然这么缺钱? 不过如今天他抽不出时间来料理王四,急着看自己的田地。 不是买了田就算,要置办水田耙、耖和礰礋这些农具,还要雇佣佃农。讲究些的还要买水牛,再买秧马、?秧船等种稻谷的工具。 叶大富便一人留在村里,等置办了这些再回去。 宓凤娘担心他一人弹压不住,遭叶大官陷害,便留下金哥儿作伴。 其余人便急着启程回汴京。 又去了集市上采购东西。 叶盏拿出银钱买了山野鸡、鹧鸪、鹌鹑、野鸭各一对,又买了野兔一只,又买了些灰灰菜菜干,新鲜的一担子无花果、核桃、榛果、等物。 “一来琢磨些新菜式,二来给杜家府里送礼。给府里主家和往日姐妹们带些乡野吃食。” “我的儿,还是你想得周到。”宓凤娘赞一声,自己也掏钱买了些人情往来的。这要是提一篮子送到长公主府得了青睐赏赐下来,下次吹牛的素材不是又有了? 金哥儿玩伴、银哥儿同僚、叶璃师傅、自家房东,还有上次送她们寝具的陶家。 叶盏便吩咐小贩:“不用除去枝条,就带着叶子最好,要的就是那份从树上刚摘下来的野趣。” 又挑选了好看精巧的竹编篮几个,到了京城就叫人直接送到杜府上去。 谁知正在集市上采购,往前走却看见了裴昭:“裴大人?” 宓凤娘高兴得什么似的:“今日喜鹊叫,谁知一个贵人接着一个贵人得遇。”要是能让裘布仁那厮看见她又跟主簿熟悉又跟裴大人熟悉,那还不得狠狠出气啊? 叶盏福礼:“见过大人。”纳闷怎么在这里碰见裴昭。 玉姐儿热络问裴昭:“大人可是来买果子狸的?”她看着人家挂在外面的风干肉,可是妹妹说野外不要乱吃,不许她吃。 裴昭仍旧是面色如水:“办公务路过此处。” “是了,此处雍丘县也归开封府管辖。”叶盏随口说了一句。只不过县衙不应该有自己的衙差之类吗?难道是解不开的大案请了裴大人救援? 裴昭面色不改,不搭这句话,反而问她:“我看二姐在店外告示上写有事回老家,也没写去几天。” “哦,那个啊。”叶盏想起来,“雍丘县是我老家,跟着父母过来处理一些家事,不过如今已经解决了,现在要回城。” “正好我也回汴京,不嫌弃的话,可以捎你们一程。”裴昭指着身后的马车。 还没等叶盏回话,宓凤娘早就高兴开口了:“好好,好。多谢大人。”这回去的车费省了。 叶盏觉得过意不去,特意在茶摊买了一壶茶谢过裴昭和小厮、马夫,递给裴昭时鸣镝先开口了:“我家少爷不喝外面的东西。” 叶盏忽然想起店里来过的各种贵人,讲究些的是不碰外面的餐具和食物的,立刻想要道歉。 谁知裴昭从她手里接过了茶杯:“无妨。” 一路倒也热闹,宓凤娘跟裴昭不住攀谈。 叶盏原本还捏着一把汗。没想到裴昭倒很有礼貌,基本能说得都事无巨细告诉宓凤娘,如果有不能说的内容则礼貌回绝,没有半点不愉快。 临下车时叶盏就对裴昭很为感谢:“请容许我送些吃食到府上答谢。” 裴昭告诉她地址,却开口:“今日太累了,不用劳烦二姐。” 他客气,叶盏却不能把客气当了真。这回欠了人家大人情,早点还清也好,再说买来的食材要早做才新鲜。 回家后稍微休息后就先下厨做了些山野菜蔬答谢。菜式就设置烧斑鸠、香炸野鸡、五香兔、洗沙夹茄片、茨菇糕。 裴昭以为二姐听了他的劝告,回去后先去衙门办公,等晚上回家时就见亲娘正在吃饭。 对着一桌菜赞:“今日你买的菜倒好。” 有些富裕人家自然是从郊野的自家庄园送来,不过大部分人家是从汴京市集上购买,吃到山野之物一定会觉很是新鲜。 裴夫人赞:“城里的斑鸠都瘦得皮包骨,也不知道这哪里逮到的居然还能出油。” 山里设了圈套拿出来出售的斑鸠,一吃就觉口感新鲜,与城里买的不同。斑鸠油脂慢慢流入米饭中,金黄色的肉皮泛着光泽,吃起来肉质紧实 沙姜染黄了斑鸠外皮,也让斑鸠肉质带着好闻的沙姜气息,正好去腥增香, 卤制后的香料浸泡了斑鸠,整个肉质软嫩,吃起来滋味香醇。 五香兔大火翻炒兔段,叶盏选用的是兔腿段,这里是兔子跑动弹跳的部位,经常锻炼因此全是肌肉。 可是吃起来却不柴,反而外面弹牙,牙齿再咬开就能感受到内里的兔肉爆汁,丰沛的汁水让整个内里的肉质柔柔软软。 肉嫩多汁,搭配着五香卤汁,很是下饭。 洗沙夹茄片是将茄子切段后从中间切一刀不断,做成茄盒的样子,内里加上豆沙馅,再上锅蒸熟。 豆沙馅用的是雍丘县特产小红豆,绵软适中,偶然有没煮破的红豆,吃进嘴里也毫无豆腥味,满口口香。 裴夫人顾不上招呼儿子,自己先吃起了饭:“赶紧去洗手,来用膳。” “娘?!” 第41章 裴夫人一点都没瞧出儿子的不对劲,她还热情招呼儿子呢,又吩咐小丫鬟:“给少爷添一副碗筷。” 今日到了饭点,裴夫人就听外面管事通禀,说外院有家食肆的老板送来了一个食盒,说是今日借了少爷的马车回来,作为答谢少爷的礼。 管事寻来马夫来认,也点点头:“少爷今天的确同车顺路载了这位。” 既然确有其事收下食盒就正常了。 裴夫人问清楚后便留下了食盒。不然她还真不敢收:儿子干着牢狱事容易得罪人,万一是仇家下毒报复怎么办? 想想又跟管事说了下此事,叫他平日里也万分小心、肃清门户。 管事应了声是,他倒也知道那家食肆:“那家老板的食肆在这一片街坊中小有名气,听说很多人排队去吃。” 敢做菜来送人,那肯定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裴夫人随口道:“那就摆上桌吧。” 正好要用膳,等着儿子一起来吃饭。 管事没说明白老板是男是女,裴夫人又听说对方和自己儿子同车,便理所当然认为对方是位男性,因此并没有跟他打听旁的。居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饭菜摆上桌,裴夫人坐着喝茶等儿子。 不过儿子今天比寻常还要下衙晚,她身边的婆子去询问车夫,才知道少爷忽然放下公务告假去了趟雍丘县,回京后又马不停蹄去衙门。 那么应当是要继续完成耽误的公务了,裴夫人听完没当回事,吩咐厨房将几个菜用温水热上,以免菜凉了。 端菜时厨房的灶娘面露迟疑:“夫人,这几道外面来的菜都讲究火候,我怕把握不住火候反而失其美味……” 裴夫人意外,看了厨娘一眼。 裴家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厨娘也算是小有能力的,怎么会把握不好火候。 “夫人,不是我有意拿乔。”厨娘解释。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刚才上来端菜,一眼就看出了桌上几道菜不一样。 “烤斑鸠外皮烤得焦脆,上了蒸锅,水汽进了外皮,会变得黏糊糊。香炸野鸡吃得就是从油锅里出来那股锅气,五香兔勾芡汁水正好,加了水汽会变得汤汁清浅,滋味就没那么足了。茨菇糕虽然是糕点,可上面撒了一层面蓬,再加热水汽会让面蓬吸水,反而不美。” “这些菜看着寻常人也能做,可差了火候便总觉得少那么一种滋味。”厨娘一一解释。 “怪不得以前有家爱吃的老字号,换儿子接班后滋味就大不如前。”裴夫人念叨,“老字号必不会对儿子藏私的,而是个人领悟能力有深浅。” “正是。”厨娘接话,“做菜这位厨子应当是觉得送过来就能马上开吃的,所以掐点做好了火候。” 只不过没想到少爷不在家,被公务耽搁了,下衙晚。 裴夫人倒不好意思:“既然人家一片匠心,轻忽了反而不美,那放下我吃吧。” 其余的菜式就让在家里热着。 她筷子先夹起一块茨菇糕尝尝。 茨菇清凉凉的,没有土腥味,应当是茨菇新鲜的缘故,让人想起江南可采莲的诗句。 吃一口甜甜的,但又不会太甜,在甜蜜中还能留出茨菇的清新味道。 茨菇也没有完全搅打成泥,而是保持了颗粒感,吃起来脆脆的,很过瘾。 裴夫人吃了一个又去吃第二个。 要拿第三块的时候裴夫人看了看盘里:一共有四个茨菇糕,自己吃了两个。 那算了,再看看旁的。她去夹块烧斑鸠。 裴夫人平日里不大爱吃斑鸠,要嗦肉吐骨头,总归是不雅观。 可吃起这一块,焦黄色斑鸠皮脆脆酥酥,用力掰开骨头,内里的肉汁立刻滴滴答答流了一盘子,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吃起来饱满的肉汁混合着鲜香焦脆的外皮,还有那一股炭火烤制过独有的香气,让人大快朵颐。 让裴夫人对斑鸠的印象大为改观:原来斑鸠这么好吃吗?这么看来自己以前错过了不少美食。 又夹了几筷子,裴夫人想了想,算了,每盘菜夹一筷子吧。反正家里都是公筷,儿子来也能接着吃,没有什么妨碍。 这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很快就吃了许多。 直到儿子回来看到这一幕。 不知道是不是裴夫人误会,她怎么觉得儿子的声音有点……幽怨?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个奇怪的念头抛之脑后,觉得是自己本身因为多吃有点愧疚感。 大宋市井人家 第51节 赶紧招呼儿子:“没想到这位老板挺有江湖义气,居然还送吃食过来。” 裴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但这么多年做生意常与江湖上鸡鸣狗盗之徒往来,反而很欣赏这种引车贩浆之流的江湖义气。 “嗯。”儿子轻应了声,“她是挺有分寸礼貌的。” “怪不得人家这吃食能拿来卖,每一样都不一样。” “我瞧着今天古厨娘都叹气,说自己比不过人家。我们要是多吃几顿,只怕古厨娘会伤心,觉得自己再无用武之地了。”裴夫人住了筷子,忍不住多说几句,说完后又想起食不言的规矩,便给儿子夹一块茨菇糕:“尝尝这个。” 裴昭坐下,老老实实吃茨菇糕。 茨菇糕被称为水八仙之一,却多是放在菜品里红烧,取其脆爽,很少有人会想到做成甜品。 叶盏做得这道点心加了石蜜、芡实、山药等多种食材,混合在一起是淡淡的粉紫色。 吃起来口感软软的,还有颗粒感的脆爽,软糯香甜,满口清新。 裴夫人瞥了一眼儿子,他吃得很慢,似乎在回味什么。裴夫人没当回事,还当儿子跟自己一样沉浸于美食了。 等吃完饭两人又坐下喝茶。 说起奇怪,裴夫人平日里不是忙着做生意就是忙着应酬官夫人,对吃饭也就是吃饭而已, 却没想到吃饭也能这么享受:“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吃饭不单单是果腹,怪不得那些达官贵人们喜欢下馆子呢。” “娘平日里操心太过,如今家里有我和爹的俸禄,其余资产置办成田产房舍赁出去,定时收租金便是。”裴昭想起母亲的辛劳,随口劝她。 “你当我是痴儿?”裴夫人想起京中管房租叫痴儿钱,不由笑。 裴昭也笑。 母子俩分离太久,礼貌有余亲近不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开玩笑。 这一笑就亲近许多,往常那些疏离在渐渐消逝。 裴夫人叹口气:“忙惯了就停不下来了,再说我和你爹都憋着一口气呢。” 憋着什么气?裴昭一清二楚,当年爹娘白手起家,没要半点家族的钱财,自然有不少亲戚朋友对他们二人冷嘲热讽。 因此裴夫人才会这么多年要强做生意,为的就是能够在当年那些人跟前狠狠出这一口气。 “不过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裴夫人看儿子面上轻松之色渐渐消失,转而笑着安慰儿子,“你爹仕途顺利,家人身体康健,你又中举入仕,我也算是狠狠扬眉吐气了。” “不过——要是能早日成婚生子就更好了。”裴夫人见缝插针加了一句。 裴昭摇摇头,赶紧说起今日的公务:“有对男女相拥而死,人都说是殉情,因着女方家庭不允许才双双轻生,可现场两人分别少了一个胳膊,根本不合常理。” “刚吃完饭呢。”裴夫人打了个哆嗦,“别说那血红划拉的事。”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趣事。 裴夫人目送儿子回房,忽然想起自己和儿子似乎很少有亲近之意, 这一趟她来汴京,虽然母子俩也算是同居一屋檐下,但儿子忙于公务,两人也就是早起打个招呼,晚上回来时她已经吃完饭了,儿子过来请个安,两人聊两句就结束一天、 因为只能聊一两句,因此不能聊得很深入,这来了一个月,倒不如今日一天聊得多。 今日坐在一起吃饭,似乎有儿子小时候时的感觉。 裴夫人很是满意。 想起那桌菜,不单是菜式做得好,而且还能弥补了她和儿子之间的母子之情 当即吩咐管事:“去问问那厨娘,这几道菜的方子卖不卖,也不买断,她往后还能在市面上卖,只是我家也能府内自用。” 叶盏听到这消息倒没觉得意外, 古代宦官人家为宣示自家有底蕴传承,都会有自己的私房菜单子,什么谭家菜,孔府菜,都是流传到现代的菜系。像裴家来询问菜单子也没什么意外的。 她便将做法都写在了纸张上:“裴大人与我认识,因此这几道方子总收一千文便是。” 管事讶然,他准备了十两银子,还担心不够呢。 没想到总共只要一两就够了,这可是大小四五道菜呢,每道菜单独拎出去都能做传家的菜式,居然只收这么点? 不过听到厨娘说跟裴大人认识,便也点点头不再纠结:“娘子大气。” 裴夫人见了食谱,先是意外:“这是厨子自己写的?” “正是。”管事也惊讶,“市井里居然卧虎藏龙。” 他能识字是因为他爹就是裴家的大管事,有财力有动机,自小就监督儿子读书写字,方便日后好看账管家。 寻常百姓家愿意供给子女读书的少, 却没想到小小厨娘出身市井,居然能读书识字,而且里头好些字并不是简单的笔画,很复杂。 “字写得不好,笔画还欠调校,不过难得是字面里面的气韵气冲河川,似乎不是久居人下的人。” 裴夫人中肯点评。 气韵?她的丫鬟左右打量。 “字能看出人的气质,也能看出人的志向。”裴夫人指点其中横撇竖捺,“可惜是位市井厨子,否则说不定还能做官为宰。” “虽不能在朝堂做相公,但说不定在厨子界也能位列三公呢。”丫鬟听明白了,凑趣。 “也是。”裴夫人点点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叶盏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相爷了,正在烤鹌鹑呢,玉姐儿吃得满口流油:“刚才有客人找上门了,说叶二姐门口告示只贴了有事回乡,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得赶紧开门做生意了。” 有了妹妹这些新菜式,一定能再赚一笔。 第42章 叶二姐食肆新近又推出了山野套餐。 据说菜单上的食材全部源自山野之间,是当天就从乡下运进城的。 开封市毕竟是个大都市,许多百姓吃的食物都是从郊野运来,有时候过夜难免,因此这新鲜的食材就是个大噱头。 原本就火爆的自助餐形式这回营业额又增加了几成:山野套餐有好多种,吃自助餐是最划算的方式。 老食客汤大人约了同僚一起去:“还是那家食肆合心意,旁的脚店来回就几个菜,吃久了闷倦得很。” 大家当然应下,汤大人看着小裴大人捧着一卷案卷在琢磨,还当他又要研究案情不吃饭,便没打算叫他。 谁知小裴大人将案卷一收,齐齐整整放在了桌前,起身道:“好,一起去。” 这却奇了怪了,小裴大人也有放下案卷这一天。 到了叶家食肆前面就看见在排长队,汤大人熟门熟路赶紧上前派对,还有闲心去看食肆前挂出的木牌子。 那木牌子是店主新想出来的法子:将每日里的菜品写在外面,方便派对的食客提前得知。 “大奈糕、五香兔、烤鹌鹑、茨菇糕、蒸青鱼、煎鹌鹑、鹧鸪盅……” 汤大人念了出来,要不是读书人还惦记着斯文,口水当真会流出来。 好容易排到了他,他付了钱,就听活泼些的小伙子问收钱的玉姐儿:“叶大姐,今日有甚么汤水小菜赠送?” 汤大人暗暗好笑,叶大姐在学厨艺,只不过如今技艺连她妹妹的一成功力都不到,失败品就成了店里免费赠送的食材。 有时候是雕坏一半翅膀的仙鹤状萝卜腌菜,有时是大小不一的胡萝卜素汤。 果然就听玉姐儿垂头丧气答:“腌胡瓜条。” 那些食客们就笑,他们在店里吃饭次数多了,看着玉姐儿就如朋友一般,有人促狭开口:“叶大姐,我想吃林檎酱,明天你雕林檎果罢。” 气得玉姐儿狠狠往嘴里塞了一块甘草杏蜜饯,两腮鼓囊囊,活像个生气的松鼠。 那蜜饯是鲜艳的黄色,外面还挂了一层雪白的霜,看着就很好吃。可食客们都知道那是店主特意给姐姐做的零嘴,外面买不到,因此都顾不上嘲笑玉姐儿,齐齐咽了咽口水。 有那性子急的,翘首看打菜台:“还有多久轮到我啊?” 汤大人四平八稳的性子也有点急,好容易轮到他,他一点都不犹豫就点菜:“每一样都来一点。” 肚里馋虫完全被勾出来了,当然要每一样都来点犒赏三军! 裴昭就在他后面,但他只挑了几样:“大奈糕、蒸青鱼、煎鹌鹑、鹧鸪盅,就这几样就好。” “怎么不吃那五香兔?居然还挑着吃。”有同僚不理解,叶二姐食肆的菜品随便挑一种都很好吃,为何还要挑着吃? 也没听说小裴大人有挑食的毛病啊。 “上次吃过了。”裴昭面不改色回答。 “噢。”大家恍然大悟,毕竟人的饭量有限,留着肚子给更多新鲜菜式也很合乎情理。 眼前饭菜色香味俱全,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回到了菜式,没人想起一点:这菜式不是今天才推出来的新品吗?怎么小裴大人就吃过了? 汤大人此时迫不及待就吃起了大奈糕。 这道菜原本就是大宋人熟悉的一道点心,可是店主明显改良过方子,让它更加甜酸可口。 选用了山野中新鲜的沙果2,挑拣出其中佼佼者。 只要红艳艳的,外皮有疤痕的,有黑点的不要,不够圆的不要。 沙果上挖一个小洞,放罗汉果、甘草片和冰糖煮熟,让沙果沾染上清甜的滋味。 叶盏在做这道菜的时候,觉得沙果挖个洞有点像后世的山楂水果罐头。 趁着上锅蒸熟的时候开始调制馅料,松仁、榛子等各种坚果馅磨粉加上蜂蜜一起调成混合物,填入沙果的小洞上锅蒸熟。 叶盏自己给这道菜取名——五仁月饼馅酿罐头山楂(宋代特供版)。 高油高热量很符合当今时代的口感喜好,所以很受居民欢迎。 被叶盏加工改良之后,微酸的沙果与甜腻的果仁完美融合,保持了甜度但更多是用罗汉果这样的果糖味道,用水果淡淡的清甜代替冰糖的甜度。 这样既能满足大宋人民的味觉,又能多一抹山野果实的野性。 吃完大奈糕之后味觉顿觉被打开了,汤大人又吃起了一块烤鹌鹑。 刚才他就闻见了, 店主把鹌鹑褪了毛,收拾后用铁签子串起来,在门口的烤架上点了果木炭在烤制。 果木炭的香气熏到鹌鹑上,鹌鹑渐渐烤得冒油,散发出阵阵香气。 吃起来先能尝到外面焦黄的外皮,果木的香气已经尽数熏进了鹌鹑骨肉,有浓厚的熏制香。 大宋市井人家 第52节 汤大人吃得不亦乐乎。 裴昭则在端着汤盅喝一份鹧鸪盅。 这鹧鸪盅是将收拾好的鹧鸪,立刀好后和腊肉骨头、白菘放入盅中隔水炖蒸。 汤盅中本身加了一点水,再加上炖盅上加了瓷盖,所以蒸汽半点都进不去盅中,里头的汤全部是白菘和肉汁,很纯很浓。 醇厚的鹌鹑,搭配上咸鲜的腊肉和微甜的白菘,让整盅汤水变得滋味浓厚鲜美,每一口都充满了山野气息,让人沉醉。 蒸青鱼3是将新鲜从乡下捞出的青鱼洗干净,用陈酒、酱油几盏,上面盖上葱姜蒜调味料和笋香菇等增鲜的东西。 这方子是叶盏从李渔那里抄来的方子,不得不说,这样子处理过之后,鱼味更加鲜美。 在蒸鱼过程中,鲜味被那些笋和香菇盖住,完全泄露不出去,因此最大限度得保持了鱼肉的鲜美。 而且因为鱼皮上盖了一层东西,鱼肉不直接与蒸汽接触,所以鱼皮更加细嫩。 整道菜用各种方法将青鱼的鲜美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口下去,肚里的馋虫瞬间被满足。 玉姐儿当天数钱数得手都要抽筋了,忍不住在回家后突发奇想:“要是每位客人单价是一两银子就好了。” 数银子可比数铜钱方便多了。 “你就做梦吧。如今菜价难道还不高?”宓凤娘趁机给女儿教导踏实苦干的道理,“你怎么不梦得更大些呢?让那些客人只用挥挥手就能结账就好了?你连银子都不用数了。” 叶盏:……后世还真只有一下就能支付的法子。 正闹着就听外面接二连三来了两拨人敲门。 一拨人是杜家跑腿的小厮:“老夫人、夫人、小娘子收了你的礼,说这山里野趣难得,比家里庄子上送来的还新鲜些,又说你小本经营,心里惦记着原来主家已经极为难得,不用时时送东西来。” 还带了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少夫人说这是今年庄子上南边新下来的麦面,没多贵重,但京城这一带麦子还没熟,就吃个新鲜。” 宓凤娘喜得不住拿眼睛去看。白面是好东西,酒也贵,这个年代酒要靠粮食酿造,要知道大多数人还在温饱线呢,因此酒的价格比白面贵多了,堪称硬通货。 叶盏便给了他一油纸包甘草杏做零嘴,问他从前的姐妹过得可好,又请她回去时问老太太、太太安,再兼之给三娘子问好,这才打发他回府。 来的第二个人是陶家婆子:“我家大夫人吃了您送去的山货,甚为感谢,叫我送了些回礼。” 叶盏一看就吓了一跳:她送过来一腿火熏、两罐子南北酱菜。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 她送去的不过是些乡下买来的野货,要按照贩卖到京城的价格也不高,只有陶夫人送礼的三分之一。 那火熏是熏火腿,单一个熏猪腿就值当一千文,两罐子南北酱菜还是城里闻名的老字号,不是家常随便腌制的菜蔬。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陶夫人怎么会送这么重的礼物? “这礼太厚了些,我不敢收。只不过是些乡野俗物,我送礼感念夫人曾厚待我,并没有存心攀附贵人的意思。” 宓凤娘在旁急得给女儿使眼色:这一个好大猪腿,价格能有好多,傻子才往外送呢。 可惜她挤眼睛挤得眼皮疼,女儿都装没看见。 “我家夫人说叶二姐一定不会轻易收,我还不信呢。”那陶家婆子便笑,“你安心收着,这既是我家的回礼,又是我家夫人的谢礼。” “谢礼?这回从哪里说起?”宓凤娘好奇问。 陶家婆子含笑看了叶盏一眼:“当初叶二姐几句话就解开了我家夫人的心结,还给她想了个解决法子。” 原来陶夫人听了叶盏一番话之后觉得深有道理,便自己也照着叶盏教的法子行事。 原先老夫人一些行径总能惹得她生闷气,觉得她老人家过于偏心二房,可如今不琢磨老夫人,只盯着自己想做什么忽然觉得天地为之一开阔。 像是前几天,老夫人出门去伯府赴宴,居然带了老二媳妇没有带她,要是往常陶夫人肯定又要狠狠生一场闷气,并且在心里反复琢磨老夫人这回又是在敲打自己什么? 可如今按照叶盏的开导,默认老夫人只偏利益,原先看不懂的做派就能看懂了: 伯府掌权的少夫人的奶娘是二夫人娘家姑姑,据说两人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关系极为亲厚。 老夫人是商户没有诰命,带了大夫人去就要按照陶大人的官品排次,坐在芜廊里次一等的酒席位置,说不定连伯府老夫人的人影都看不到。 可带了老二夫人,靠着她姑姑的体面,能进主院坐酒席。 说来说去不是偏心,而是哪个儿媳妇能带给她更多利益就抬举谁。 想通了这一条大夫人轻轻松松,非但没有钻牛角尖,还心情愉悦叫了外面的席面跟儿女们吃。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日,大夫人忽然发现困扰自己许久一些身体上老毛病居然不翼而飞! 去看郎中,郎中都夸她保养得好,说她现在心宽体胖,面色红润,自然从前那些妇人的老毛病就没有了。 大夫人高兴之余越发感念叶盏,还派婆子捎话:“我妹妹家下月有场满月宴,我介绍了你帮忙做菜。” 原来是这样,叶盏想了想便收下了礼物:“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喜得宓凤娘呲牙乐。 再者叶盏也笑吟吟接下上门生意:“我定会好好办这一场宴席,不辜负夫人的推荐之意。” 宓凤娘喜滋滋看着一腿火熏、两罐子南北酱菜、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这些东西,心烧得闲不住, 拿了一张干净抹布把酱菜坛子和酒坛子擦得干干净净,能照见人影:“还是盏儿看得长远,当初你买东西我还嫌你买得多,如今看人家送来的回礼,这一笔眼看是净赚了。” 一边又核算拿出去卖能赚多少钱。 叶盏哭笑不得:“娘,送人家礼又不是存了要赚人家回礼的心思,不然那成什么了?” 她拿出纸笔开始登记:“以后我们家的生意会越做越大,邻居客人之间总会赠送些礼物,不如现在就学会分门别类登记造册,以后也方便统筹。” “好。”宓凤娘这回看女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边畅想:“不知长公主府会送来什么回礼?” 她等啊等,但长公主一直没送来回礼,叶盏便安慰她:“长公主一年不知要见多少人,门子一天不知要收多少人巴结送来的礼,一时疏忽我们也正常。” “那么多巴结的人送礼,长公主不扔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挨个回礼?” “回礼的两户人家门第比长公主府低许多,一个陶家大夫人感念我帮她解决了切身难题,一位杜家是我从前的主家,老夫人又喜欢下面丫鬟报恩的事,所以他们门房才特意通禀上去的。” 宓凤娘想想也对,便放下这个执念。 那火腿被她从厨房搬运到了自家卧室,想想又送到儿子们住的地方去:“我们几个都是妇道人家,万一有人进门持刀抢劫,难免会被人家拿走。” 金哥儿哭笑不得:“娘,您也不怕火熏上掉落的猪油点滴脏了我的销金衣裳?” 却拗不过亲娘,只能将火腿搬运回去,好生照料。 叶大富却还没回来,还在乡下料理田地,只打发了儿子回来,叶盏想想又叫大哥回去了一趟捎话,吩咐叶大富买些鱼苗投放于稻田中。 “鱼苗?稻田?”金哥儿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稻田里蓄着水,放些鲫鱼、鲤鱼这样的鱼苗,剩下便不用管,稻田里有飞落的小虫子,还有落下的稻花,足够鱼儿吃饱,等到稻田收割时,里面的水放干,鱼也肥了,正好捕捞来,送进城里来出售或者是自家来吃都极其美味。”叶盏回忆起前世稻花鱼,吩咐哥哥。 “倒有道理。”宓凤娘到底种过田,“至少能吃些水田里的虫,让稻苗长得好。” “这法子不如告诉村里人,让他们都养鱼,到时候我来收购,买来在汴京城出售,也能多个进项,村里人也能多赚些钱。” 却被宓凤娘拦住:“先等半年,等我们的鱼丰收的时候不要瞒着村里人,让他们自己看见自然会自己去养鱼,胜过我们去说服。” “要我们去劝说,一来他们不信,总觉得外人有坏心,二来,万一中间出个岔子,闹起来让我们家赔偿损失怎么是好?” 叶盏想想便也决定听娘的:她固然很了解致富经,但娘更了解人性。 总归这稻花鱼的法子到时候不藏私,让全村人都学会。只让他们晚半年赚钱罢了。 金哥儿便又带了些叶盏做的耐放的卤菜回村里给亲爹捎话,养殖稻花鱼。 再回来时捎了好消息:说稻花鱼已经全部放进了稻田,村里有人看见,有好奇的,也有跟着说风凉话的,但没有一家贸然跟着投放鱼苗。 他回来时还带了一筐子桑葚:“这是舅爷家给的。清晨特意去摘的,还带着露水呢。” 叶盏看着桑葚,便想做一道乌葚膏4。 先挑选几嘟哝紫到发乌的桑葚洗干净,破损、颜色不够浓的都进了玉姐儿的肚子。 晾干水分后加白糖梅子肉、紫苏叶不断捣碎,直到变成饼状,再用油纸包起来,放在外面让大太阳晒。 叶盏担心有虫子,又担心被猫儿抓了去,找娘要个竹箩筐扣一扣。 宓凤娘一指:“哪里要扣?那里有个狸猫巴巴儿等着呢。” 玉姐儿蹲在油纸包前,巴巴看着,恨不得透过油纸包看见里面的东西。 叶盏噗嗤一笑:“还是拿个箩筐好,万一玉姐儿一会又去盯旁的吃食。” 桑葚渐渐被太阳晒干了所有的水分,连油纸张收起来,叫做乌葚膏。 有些人家能将这个放足整整一年呢。遇上雨天乌葚膏会自己吸附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湿润。 是保养的方子,最适合养颜、开胃、调节心情。 叶盏便将乌葚膏又收拾了几分,用齐整礼盒收拾好,给陶夫人、杜家又送了一份。 宓凤娘想了想,还是给长公主府送了一份,不过这回不是给长公主,而是留言要给当初送了她红缨头绳的婢女。 长公主府还没给她回礼,倒是银哥儿的同僚等几乎街坊都送了回礼。 赵夫人又拿着一份笋肉馒头过来,赵小七去念书了,她就自己过来送。 宓凤娘感慨:“听说那书院管得很严格,学子们不让归家,你们膝下就那一个独子,哪里舍得?” 赵夫人有些害羞摸摸肚子:“如今又有了一个。” 怀孕了?宓凤娘大惊,又替她高兴:“人丁兴旺些好。” “你不笑话我老蚌生珠便好。”赵夫人脸颊微红,“街头巷尾如今有些议论,都说我不庄重哩。” “你管那些人嚼蛆!”宓凤娘帮她骂,“回头她们再笑话你就说赁金要涨价。管饱叫那群贼囚子不敢造次。” 赵家很宽厚,房屋赁金并不高,因此一旦赵家说要涨价,那些街坊邻居们肯定要惊慌失措,这样一来就没心思说闲话了。 “那怎么成?”赵夫人微微蹙眉,“我还想着为肚里的孩儿和小七两个积攒福德,减一成赁金呢。” “叫你吓唬他们,吓唬!”宓凤娘恨铁不成钢,“又没叫你来真的,我的好婶子,你涨价了我家不也得跟着交高赁金吗?”她又不傻。 她这闺中密友什么都好,就是人太纯真,一点人和人交往的小九九都不懂。 赵夫人恍然大悟:“到时候孩子生了,还要请你当孩子干妈,教导她会些生存之道才好。” 又感慨:“我看你家女孩儿都灵巧,玉姐儿性子爽利,盏姐儿踏实能干,璃姐儿稳重,若是我能生个像她们一样的乖女儿就好了。” 别人夸自己女儿好,宓凤娘与有荣焉:“那有什么,回头我将她们小时候的玩物送一份给你,你放在案头时时把玩,定能生个聪明伶俐的女儿。” 赵夫人当然是满口道谢,又问宓凤娘:“我听说璃姐儿如今跟着时妖夫人学符咒,是不是能给我讨一副保准生女儿的符水?” 大宋市井人家 第53节 急得宓凤娘捂耳朵:“你可别听外面人乱说,她小孩子家,只不过拜师混口饭吃,哪里就管用了?再说你可别乱喝符水,谁家的都不成。” “我也曾听说过有人说有些骗子拿蝙蝠屎蟾蜍骨熬药骗人,所以才想着从你这里讨要些知根知底的。”赵夫人柔柔弱弱开口。 宓凤娘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你可别着了这些人的道,一概不许入口,否则我就去寻你家赵老爷告状。” 想了想赵家老爷跟叶大富一样是个怕老婆的软骨头,恐怕管不住赵夫人,立刻改口:“我去书院里寻你家赵小七告状。” 直把赵夫人劝说回头,叫她保证自己再也不碰这些玩意儿才作罢。 宓凤娘才松了口气,找了两件姐妹三个儿时的玩具,拿去给赵夫人。谁知这后面惹出了一桩纠纷。 银哥儿回家看看用来送礼的一瓶瓶乌葚膏,随口道:“可有给阮家也准备一份?” “阮家?早送去了。”宓凤娘跟儿子说。 她从老家回来后就见到了阮婶子。 两家都是疼爱女儿的人家,因此原本两分的亲热变成了八分,再看对方拿出来的礼物,亲热就变成了十分,一会功夫就拉着“姐妹”相称叙起了家常。 阮家夫人便也打发阮家小娘子来家里送些节礼,两家就此常来常往。 阮家小娘子是个利落脾气,倒跟玉姐儿投缘。这几天两家有点通家之好的意思。 因此宓凤娘早就给阮家也备了一份礼。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小女儿,心不在焉念叨:“得赶紧让璃姐儿换个营生才好。” “唉,也怪我,一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倒忘了关心璃姐儿,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不用让她再学时妖了。” 宓凤娘想得很简单:现在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叶璃的出路好解决,不想跟着她当媒婆也行:要么跟着叶大富学习田庄上的事,要么是跟着两位姐姐学习做厨娘,再不济在家里缝缝衣裳,学学绣花家里也养得起她。 打定了主意,宓凤娘跟叶盏开口:“如今店里也忙,不知能不能带着你三妹一起?”即使是自己女儿,也要跟她问清楚才行。 叶盏当然是没意见,如今她的店里利润正在稳步上升,再添加一个帮手完全可以。 以后她还要开更多店铺,亲姐妹当然是最好的分店店长人选。 母女俩这件事就算是说定了,只等着叶璃点头同意了。 第43章 家里谁都没想到叶璃不同意。 “娘,我如今很好,跟着师傅学习也很好,维持如今的日子就很好。”叶璃小大人一般开口。 宓凤娘哪里同意:“不成,你这过得哪里是好日子啊!” 她这次回老家看到不少从前的邻居亲眷,也看到人家的女儿。 有些家境寻常的还好,有些从前跟叶家差不多家世的,人家儿子送去科举,说不定考个出身出来就能鲤鱼跃龙门,田地也能顺顺当当不用缴税。家里的女儿家跟着也娇养,要么许给县城里的富户,要么找个读书人家。 “人家从农门到官门,反观我们家一个比一个惨,小女儿居然去画符。” 宓凤娘从前安于现状几十年,或许是忘了原有阶层的事,或许是有意识回避,总之这么多年看着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家掉落阶层这件事。 可是这回回了一趟老家,跟原先的亲戚朋友聚头闲聊又想起了差距。 叶家虽然买了田地,但数量太少,比起从前地主的日子那是大大不如。 子女几个,金哥儿到底往来都是公子哥儿这样的体面人,银哥儿不说是体面差事吧,好歹也在衙门里混,说出去好听。 玉姐儿和叶盏两个是厨娘,厨娘不是下九流,最多算小商贩,而且大宋时兴女子做厨娘,收入高有手艺,在婚恋市场上也算抢手。 唯有小女儿是她的心事,因此说话语气便也急了些:“你也不嫌当时妖丢人。” 这句话一下就惹恼了叶璃:“我不嫌丢人,我觉得很好。” “很好?”宓凤娘声音抬高八度,“好个屁。” 时妖是下九流不说,宓凤娘眼里她们每日里装神弄鬼,走街串巷哄骗人的钱财,有时候遇上官府严格些,还会把时妖当做巫蛊术来处置,轻则下大狱重则砍头。 更别提婚嫁了,运道都有可能受影响。 都说时妖连接天地窥探神的旨意,要拿东西来跟天地交换,这代价或许是此生运势,或许是自身健康,或许是丈夫性命,或者是儿女运势。是上天注定的五鳖六缺之人。 旁的不说,叶璃的师傅就终身未婚,师傅的师傅则全家先后逝去。 贫民区里小偷小摸层出不穷,可就连小偷都不敢去时妖家里,怕沾染上“晦气”,寻常百姓有事相求时自然是恭恭敬敬,扭头却要烧毁时妖做过的椅垫、砸掉时妖喝过水的杯盏。 这种人人避之不及的日子能叫过得好? “原先只叫你糊口,没叫你当真。再说你那个师傅,一辈子嫁不出去,被人指指点点,听说身还有残疾……”宓凤娘没想到一贯听话的小女儿忽然这么倔强,自己也起了牛脾气,口不择言。 “娘!不许编排我师傅!”一贯乖巧的叶璃反应激烈,顿时站起来,梗着脖子,“当时您既送了我去,现在就不应当再去逼我回去。” 别看她平日里不哭不闹,可这回犟起来也狠:“娘不就是嫌的丢人吗?当初家里送我去时怎么不嫌丢人?当时我不愿意在屋里哭,娘不是还拿糖哄我来着?” 一句话惹得母女几人同时红了眼眶。 宓凤娘眼泪掉下来了,却没有哭,也昂着头,狠狠看着女儿:“随你怎么说,反正今日锁着门,不许你再出去了!” “那我就不来了!”叶璃跟着怼回去,母女俩一个赛一个的倔强。 “让你犟!有本事跟着外人别回来!” 宓凤娘放着狠话,语气却透着慌。 说罢就一把扯开门帘,往巷子外面去了。听不见她哭声,只听见她重重擤鼻子的声音。 叶璃也跟着一头扑到了床上,拉着被角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玉姐儿拿着山楂糕哄妹妹,也跟着眼睛红红, 叶璃哭了一小会就不哭了,把袖子狠狠抹一把眼睛,像是在跟谁置气,一屁股蹲在灶火前烧火。 叶盏叹口气:“也罢,帮我做一份菜。” 她今天要做的菜是山家三脆1。 嫩嫩的枸杞芽只掰掉上面的部分。 加上山野里松树下的松蘑,还未完全撑开小伞,据说这样的蘑菇最鲜美。 再加上春笋干,可惜如今不是春季,因此只能用山民们送来的春笋干,泡发后用清水洗干净。 叶璃跟着姐姐洗菜,手浸泡在木盆里,清水从手掌间流过,指尖抚过枸杞的尖芽儿,痒痒的。 松蘑的菌盖倔强撑开,像一把小伞, 山野的菜蔬似乎有一种魔力,默默抚平她躁动的心思。 渐渐她平静下来,起伏的胸膛安静了下来,撅着的嘴唇也平息了弧度,只专心跟着姐姐洗菜,享受着市井里的静谧安闲。 三种蔬菜认真挑选,保证大小、形状看着相同的,再一一切好,而后过油开炒。 略微炒了一下就下了滚汤。 汤水也不是普通的白水,而是用豆芽香菇熬好的素高汤。再关火调味,加上胡椒粉,任由胡椒粉的小小颗粒在高汤上漂浮。 整道菜准备时间极长,又是熬高汤又是精挑细选菜苗,可等真正做菜时却几乎是刹那之间完成。 “做好了。” 叶璃也跟着笑了,看着一盘菜从无到有,放在盘子里整整齐齐摆着,真的很有成就感。 竹笋淡黄内里雪白,蘑菇淡褐色,枸杞芽嫩绿,整道菜活像一副山水田园画。 姐姐却没有将它放进家里的盘子内,而是寻了她特意买的细白瓷深盘里,又放进了食盒。 叶璃平日里观察姐姐做饭,也知道姐姐自己家做菜都很节俭,不会这么浪费,这道菜明显是用了巧思 “姐姐……”叶璃似乎有点明白了,但不敢确认。 叶盏冲她点点头:“你师傅喜欢吃素,这道菜给她吃正好。” 怪不得。 二姐这么做菜,也是为了自己。 叶璃看着自己脚尖:“姐姐……” “娘也是担忧你,家里的孩子众多,她从前没能力,如今有能力了些便想让大家都有个好营生。”叶盏小声劝导。 叶盏对于时妖的印象来源于《红楼梦》里的马道婆,绞几个纸人就能惹得活人大白天中邪,闹得大观园里人心惶惶。甚至马道婆和孙绍祖的同人文里,凶悍打老婆的反派中山狼孙绍祖在马道婆手里也不过是个被捏扁攥圆的受气包丈夫。 干这行学艺深入,那便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马道婆;学得不深那便是坑蒙拐骗的王婆,专司花言巧语用些初中化学物理趣味实验的内容哄骗后宅妇人,拿些银两罢了。 宓凤娘对叶璃的期许当然是后者,指望温饱糊口便可,如今叶璃不需要为温饱牺牲了,可却没留意叶璃想做前者。 “可……娘不应该说师傅,我觉得师傅很厉害。”叶璃低头,或许是哭过的缘故,声音闷闷的。 “师傅锁着的物件里还有一件鹰袍,我夜里守着师门祭拜礼时偷看过,很威风,样式也很古老,据说源自很早很早的师门,那时候天下还随着女人姓氏呢。” “姐姐,你说这是真的吗?” 叶盏想起历史书上的女系氏族,点点头:“是真的。像姬、姜、姒、嬴、妘、妫、姞、姚这些上古八大姓就是女字旁,便是证据。” 玉姐儿在旁听得一愣一愣:小妹比她果然更像长姐,要是她肯定会偷吃贡师门的贡果,哪里还会分神去翻什么师门传承。 “师门里传下来的咒语开头,说那时女子做王,女巫做相,是真的吗?” “或许是真的。”在远古时代,沟通天地、掌握医术的巫师地位类似于国师,而社会地位更高能诞育生命的女子才有这项能力。 时代变迁,或许真的曾经发生过流血镇压,使得女巫手里的权杖被埋在地里,头戴的王冠变成了头巾,神通也从占卜战争吉凶收缩成预测后宅风浪,治病救人的医术也变成了学究们斥责的“喝符水”。 只有她们代代口口相传的咒语里蕴藏了她们辉煌的历史。 叶璃没想到二姐居然这么理解自己。 她没有害怕,也没有一味劝着自己听话,只是顺着她的思路回答。 “娘说什么独来独往,不成婚,被人笑话,那些我都不在乎。”叶璃放心说着自己心里的想法,“跟天地沟通,号令生灵,怎么会孤独呢?” 叶盏看着自己的妹妹,她也没想到叶璃居然是这么想的。 她印象中的叶璃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成熟,偶然还有点毒舌,做事情很专注。 却没想到她能这么成熟,在很小的年纪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了。 “既然你喜欢这一行……”叶盏小心斟酌着字句,“不如好好跟娘说说,娘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 “娘肯定不愿意,爹也不愿意。”叶璃苦笑,“就是二姐你,也不大愿意。” 大宋市井人家 第54节 叶盏又是一愣。 她的确不大同意。 在封建统治者大肆打压巫术的社会前提下,怎么能让妹妹走这条路呢? 如果在现代,叶璃可以成为一个专门研究巫术的社会学学者,既能周全她的爱好又能谋生,可在这个时代,她就只能做一个巫婆。 这是一条很艰辛的路,你会眼看着你的姐妹走上一条注定艰辛的道路吗? 叶盏摇摇头。 玉姐儿也摇摇头,并且头摇得飞快像拨浪鼓一样:“小妹,万万不可。” “你要是再坚持,下回娘说要关你时我可不管了。”玉姐儿发急,“好好的人不做,做什么巫?” 听说那些有神通能窥探天机的人身体都会出问题早逝,她可不想让小妹也这样! 还是叶盏镇定,她换了个形式问妹妹:“你喜欢时妖的什么呢?” “是觉得做法时衣饰华丽?仪式神秘?还是喜欢钻研古籍看书时的自在感?” “都不是。”叶璃慢慢想,“我喜欢帮助别人解决问题的感觉。” 那些人家里田宅闹鬼、接二连三出坏事、生病,师傅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用各种方式解决。 那些百姓从一开始的愁眉苦脸到感激涕零、如释重负,捧着礼物出来,由衷说着感激的话,这让叶璃心里也跟着高兴,这是她最喜欢的环节。 叶盏点点头:“既然这样,不如你慢慢想想,这种感受只能通过做时妖获得么?” 这句话一下点醒了叶璃,也点醒了玉姐儿。 “就是啊,妹妹。你多想想。”玉姐儿欢快陈述起来,“盏姐儿看食客吃饭时满足,娘喝酒时满足,我看吃食时满足,这些不也是帮人解决问题吗?” 盏姐儿给食客解决吃饭问题,娘给酒铺老板解决生意问题,我给吃食解决无人欣赏问题,的确都一样,没毛病。 叶璃若有所思,叶盏便也没有再说,由着她慢慢想。 “如果你十八岁了还想做时妖那就由着你去,可你如今还小,接触最多的就是那一行,说喜欢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喜欢,又有几分是习惯了?”叶盏这回态度严肃。 还没有分辨能力时做出的选择很容易被裹挟,自己以为是“自我意志”,其实很可能只是被环境浸染。像某些地方儿童皈依宗教和变性,不就是这样吗? “这段时间我和玉姐儿会帮你瞒着,就说你跟着我们学厨,你可以偷偷去找你师傅继续学习,可我只给你一个月考虑,一个月后你要告诉我到底是要怎么选。” 叶璃郑重点点头:“二姐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两位姐姐的好意。”说罢就往后重重行了个大礼,扭身拎着食盒去找师傅。 看着叶璃走了,玉姐儿早就按捺不住:“妹妹,你真由着她闹啊?” “没事,她会想明白的。”叶盏开口。 宓凤娘从窗边站起来:“行了行了,锅里炖着的粥都快要熬烂了。” 吓得玉姐儿一哆嗦:“娘,您怎么在哪儿?” “您不会都听见了吧?” 玉姐儿立刻看了看锅里煮着的真君粥,娘要是要把两姐妹都关起来,她能不能先盛一碗端走啊。 万一不给呢?玉姐儿索性一横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盛了一勺,顾不上烫就要往嘴里灌。 “别吃!”被宓凤娘呵令住,“难道我现在在你们心里是那么狠心的娘不成?也不怕烫坏了舌头。” 她叹口气:“这件事是我心腹大事,但总不能让你们代行母职,干了娘该干的活计。” “总之,你们俩莫要再操心了,娘心里有数。都说丧母长女不可娶,人家怕的就是长女操心太多,代行母职一辈子都不快活,惹得丈夫也跟着低落,你们倒好,上赶着操心。你娘我还活着呢。” 又揉揉叶盏后脑勺:“你们呀,就好好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便是。” 宓凤娘对叶璃的事便也假装不知道,由着她自己想通。 不过据叶盏所知,她老人家还是接二连三拜了好几家汴京著名的道观、佛寺,跟人家祈求用自己法门的神力把小女儿从“歪门邪道的教派”中拉回来。 解决了叶璃的身份认可,叶盏便专心致志准备自己的野餐生意。 食肆里先是推出了便携易带的食盒,又是推出了山野套餐,接二连三在附近掀起了几波不小的波澜。 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好,每日里利润都在上涨,看着收入大涨,叶盏又拿出一部分钱,委托了雍丘县的老家乡亲帮自己代行使采购。 选定的人便是舅爷一家,上回在他家做饭,叶盏发现这家人勤劳朴实,并且待人厚道,即使自己家很穷也要给客人吃腊肉鸡蛋。 再做饭时观察到这家的媳妇子手脚利落,不爱说人闲话,做事有板有眼。正好是负责采购的好人选。 叶盏便捎话给叶大富,将这件事告诉了他。请他代为接洽。 以后雍丘县的原料采购就由舅爷儿子儿媳两口子来做,儿子出面在村外采购,儿媳在村内采购,两人把控好了品质,每两天往汴京送一趟。 叶家村正好位于官道上,往汴京去的牛车会路过这里,到时候只要跟车把式约定好,由他把货拉过来,叶盏在汴京清点这些东西便可。 按月给车把手报酬,月底结账,每车货物都有固定的采购数量,这样也能保证车把式不会中途贪墨东西。 叶大富便将这件事妥帖安排了。 经过这件事叶盏才意识到亲爹居然有着非常出色的组织才能,并不是一味坑蒙拐骗,想想倒也合理,叶大富前半生都是作为乡绅地主培养,自然对这些东西很为熟悉。 至于后期嘛,失去往日里能混得如鱼得水的环境,自然便激发出了他小商人狡诈的那一面。 运到汴京城的新鲜货物一多,宓凤娘倒提议:“不如咱家什么时候带着些新鲜菜蔬往杜家走走。” 之前宓凤娘在街坊邻居跟前吹嘘了杜家富贵,这让她萌生了去杜府的念头。理由也说得过去:“杜家人总算没有薄待你,又给你送了那么一批礼,我们做父母的也应当感谢人家才行。” 想想杜家送的东西,什么细布、银包金的金马镫戒指、银镶红纹石戒指,各个都出手大方,拿出来能做普通人家的传家宝。 甚至其中两套太太们的旧衣服,都造价不菲,衣服的材质是一寸黄金一寸衣的蜀锦,上面手工绣着的花样图案密密实实,一层压着一层,让宓凤娘连摸到舍不得摸一下。 据说这一套衣服在市面上也能卖个几贯钱呢。 甚至叶盏的丫鬟朋友们送来的东西都稀罕:什么汗巾儿和绢花,样式看着都造价很高,做工精致。 这样的人家,随便走走,那万一能拿厚重的回礼呢? 或者运道再好些,能给叶璃谋寻个什么好处呢? 叶盏点点头。 穿越过来的时候,她很懵,对周围环境半点都不熟悉,甚至笨手笨脚差点做错了事情。全靠上司和身边小丫鬟们帮忙。 她的顶头上司莲花是杜家三姐身边的大丫鬟之一,为人很是谦逊和蔼,对她的一些行为很宽容,以为她生了病还特意叫她去休息一天不用上工。 甚至在她胡言乱语“不会是在做梦吧”“演戏”之类的胡话时并没有惊慌失措报上去,而是替她隐瞒了下来,说她只是中暑了。 否则要是像红楼梦里晴雯一样,被赶出杜家,只怕她就能病死在某处肮脏破落的小房子里,压根儿遇不上现在的家人了。 其余小丫鬟们人也很好,和善友好,还帮叶盏从厨房里偷偷端过饮子,给叶盏熬药。都是同甘共苦的姐妹。 叶盏心里也很感念这些人,想着有时机定要回去探望他们。 想了想如今自己的生意算是站稳了脚跟,店里也能井井有序运转,给人送礼也能拿出些银子来买,不算太落魄,正好可以去探望人家。 “国公府这样人家,总归是家大业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们的礼是越粗越好。”宓凤娘对此有自己的一套心得。 “我看这选购礼物,也不用太过奢华,反正人家家里是官宦世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们买了人家也不稀罕,倒不如买点土物尽尽心意就好。” 叶盏想了想:“也好。” “我的儿,你可得穿得好看些,杜家除了跟你交好的,定然有跟你交恶的,你回去穿得好看体面,才能让她狠狠生气。”宓凤娘欢天喜地收拾着去杜府的衣服,顺便叮嘱女儿。 殊不知叶盏手里一顿。 她在杜家的确有交恶的人。 杜家人是太常少卿,家里人有好有坏,杜家三姐儿是个很仁慈的主家,可隔房姨娘所出的杜家四少爷却不是个东西。 他脾气暴戾无端, 原主在花园里行走时不小心踩到了他心爱的小猫,就被四少爷罚跪了一下午。 四少爷虽然是庶出,但他压根不怕得罪嫡出三姐儿,反正只是个奴婢,怕什么? 他可是杜家单穿男丁,三姐儿的亲娘大太太在他跟前都得退一射之地。 因此他肆无忌惮罚了原主。 那天天气闷热,原主先是挨了四少爷一顿耳光子,随后在大太阳下曝晒一下午,中暑身亡。 叶盏穿越过来时原主尸首已经被抬到外院门板上,预备去抛尸了。 还好她机灵,醒转过来后谎称自己是中暑晕过去了,才捡回一条命。 原主与她长相秉性名字一模一样,叶盏就当这是有缘,借用她的身体,要报答她的方式一是帮她家人走向小康,再就是替她报仇。 只不过自己一介平民,要报复四少爷总归要从长计议。 第44章 杜家做着太长少卿的官,四品官,管着祭祀宗庙时的一些琐碎工作,在遍地公卿的汴京城很不够看,但因着累世官宦积攒下许多家业,因此家里很富足,住着一套三进的大院子。 叶家要登门自然不能空手去。 宓凤娘早就定好了要将雍丘县送来的土产选其中最新鲜的,又特意从自己的衣服里挑了一件最贵最花哨的。 却被叶盏嫌弃:“娘挑件素净的。”宓凤娘喜欢花里胡哨的,但大宋从上到小审美都趋于清淡素雅,杜家这种有传承有底蕴的人家自然也不例外。 宓凤娘这回没反对,乖乖儿换一件素净衣裳。 叶盏自己和玉姐儿两个也打算穿浅色衣裳。金哥儿做主给两个妹妹挑衣服。 给玉姐儿挑了件月白的,褙子上绣着小小的兔子,淡蓝底映衬得白兔更加可爱,正好跟玉姐儿活泼跳脱的性子相符; 金哥儿给叶盏挑了好几件都不满意。 叶盏忙着去做点心,对这些都不甚在意:“大哥随便搭配就可以,我一会从灶房里出来拿起能穿就好。” “那怎么行?”金哥儿一板脸,“你的穿着才是最重要的。” “玉姐儿和娘穿什么都行,毕竟杜家人心里知道她们是外面的百姓,就算不会格外礼遇但也不会随意叱骂。” “你毕竟从前是她家奴仆,要打扮得庄重些,祛除从前的奴相,免得她们家有人以为一日为奴终生为奴,把你看轻辱慢了。” 叶盏笑:“大哥果然想得周到。”这也是人之常情,从前你是她家奴仆,人家再见面也难免再把你当奴仆,说话颐指气使,倒不如装扮上完全跟小丫鬟不同,扮做民女,也让她们知道时移世易。 最后金哥选了又选,给叶盏挑了一件浅雪青的袄裙,搭配同色系褙子上面绣了淡雅的浅紫丁香,看着又素净又不失灵动。 又给她们看着挑首饰:“咱家没什么名贵首饰,玉姐儿索性就簪一样自己最贵重的首饰免得露了怯,再簪时令花卉就好。” 大宋市井人家 第55节 他给玉姐儿搭了一根镀金纯银的篦子,耳边挑了浅蓝的蓝雪花、绣球花,几种蓝色系的花朵深深浅浅簪上。 叫叶盏把她从杜家得来的赏赐首饰都带上:“这是为了叫杜家人看着高兴,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把她们的赏赐放在心里。” “二妹妹既然首饰簪得多了,这花就不要多簪,免得累赘。”金哥儿只简简单单拿了紫薇花给她别在发间。 经他这么一装扮,叶盏看着沉稳端庄,眉宇间自有一股庄重之气,玉姐儿则活泼灵动,姐妹俩一淡蓝一浅紫,站在一起就如一对双生花。 玉姐儿啧啧称赞:“比平日里我们自己搭配好多了。” 宓凤娘也拍手笑:“金哥儿莫不是投错了男女,倒比你妹妹们更精通穿衣打扮。” 叶盏便赞:“这穿衣打扮原来有这么多学问。”大哥肚子里装了这么多知识,若是变现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灵机一动:“大哥有没有想过开一家美别样胭脂铺?” “那是什么店?”金哥儿还从未听过这样的名词。 叶盏努力描述着自己的构想:“就是这家店能帮女子变美,店里既卖胭脂铅华眉墨蔷薇水这样的女子妆面之物,也能搭配衣服首饰簪花,根据每位女子的不同需求搭配不一样的衣服饰品妆容,所谓千人千面。” 一家人先是一愣,仔细琢磨着这从未听过的“别样胭脂铺”,可是仔细想却很有道理。 宓凤娘先点头:“这街上有头面冠梳店、有银楼、有胭脂铺、布行绣坊,但却没有一处能将这些都买齐的。” “可是小娘子逛街,不就追求这一家家慢慢看的乐趣吗?”玉姐儿不解。 “但每家的不一定能搭配得齐,这家的首饰不一定配那家的衣服。”叶大富开口。 “只不过这样一来要求成本很高,每样都要在店里置办些,算下来摊子铺得大而乱,不好控制成本,不专精一行也不好。”金哥儿想得很周全。 “要是陪着买衣服买首饰,倒是有的梳头娘子也做这一行。” “我们不买货。”叶盏语出惊人,“我们代理。叫各家店把货物都送过来寄卖,到时候哥哥现场搭配卖出去,等卖出去按照清单结账,我们抽取佣金。” “初期人家肯定不信任我们,我们可以先付钱买下来,熟悉了付押金,卖不出去把衣裳首饰还给人家,等做大后就可以连押金都不付了。”叶盏说出自己的构思。 宓凤娘听着这法子不错:“这是市面上头一份,肯定会赚钱。” 大儿子虽然现在看着风光,天天跟纨绔子弟们往来,光鲜亮丽出入也都是高档场合,但那繁华到底跟他没关系。 等年纪大了,更年轻更会跑腿的闲汉必然会取代他的位置,到时候他做什么? 还是得趁着年轻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才好,这样慢慢积累,以后日子才会逐渐走上正轨。 “只不过这往来的都是女子……你哥哥到底是个男人……”叶大富开口。 “那娘可以帮忙,再说裁缝、布店掌柜不都是男子嘛,也没有人说过什么。”叶盏一一指出。 一句连着一句,让家里人应接不暇。 最后还是金哥儿拍板:“妹妹讲得有道理,我回头再琢磨琢磨,看看要不要做这件事。” 叶盏点点头,骤然变化人生赛道对每个人都很难,大哥是需要好好思索下这件事。 搭配好了第二天的衣服,她进灶房去做几道小菜带过去。 先做了卤肉,上回送去给杜家反馈不错,将肥厚的猪蹄膀、鸡胗、豆干、鸭翅膀、鸭架、百叶结、鸡翅等物放入卤水中加热。 再做一道肉鲊,这也是大宋人民习惯吃的一道美食。 叶盏做了两种,一种羊腿精肉送给杜家主家,一道猪肉的做给杜家的丫鬟们。 肉片煮熟后晾干水分,加入大量醋、一点花椒油、磨碎的草果砂仁料,再腌制过夜。 如今大宋百姓喜欢吃肉鲊,因此她特意多做了些。 做好了肉菜又做甜食。 叶盏知道杜家三娘子平日里喜欢吃甜点,便决定做一道多层可丽饼。 可丽饼是法式点心,在平底锅上不断摊加了糖的面糊,定型变好。 随后便开始铺设,一层可丽饼,一层糖渍水果酱,按照顺序一层层铺上去。 叶盏知道杜三娘爱吃各种水果,便一层鹅梨酱一层沙果酱一层甜李酱,一层层堆积起来,再从最上面浇上一层厚厚的蜂蜜。 玉姐儿在旁边看得都快要馋死了:“好香!好看!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点心啊,吃起来肯定更香。” 叶盏笑:“以后还有更好看的点心。”她以后还有大量中西式糕点呢。 看姐姐在旁边馋得直流口水,便刮了刮盆底剩下的面糊,给她摊了半片可丽饼,裹上鹅梨酱:“尝尝。” 玉姐儿眼前一亮! 软软的可丽饼立刻还带着鸡蛋的香气,鹅梨酱酸甜开胃,搭配上正好,让人吃几口就想起一切温柔的事物。 玉姐儿感慨:“吃完这个可丽饼我能保证一天都好脾气。”有这么好吃的甜点,谁会生气啊? 将这些东西收拾停当后放进精致的食盒,外面包上干净的包袱皮,便提着送到了杜家。 提前几天早跟杜家三娘子递了名笺,约好了能来探望,因此门房早就知道,没有拦着他们:“原来是叶盏回来了。” 叶盏笑着跟他们介绍自己娘和姐姐,因为要去内宅,只带了宓凤娘和玉姐儿两个。 两方打过招呼,宓凤娘便从荷包里掏出早就备好的一包包炒瓜子递过去:“区区见面礼,不成敬意。” 外面炒货铺子里一包炒瓜子不过一文钱,宓凤娘为了节约成本是自己买的瓜子炒了又自己分装的,成本分摊下来甚至比一文钱更低。 可是那些门房还是收得很高兴,一来他们打眼就瞧出了宓凤娘一行人不过是街巷百姓,没什么钱,这炒瓜子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二来叶盏是从府里出去的丫鬟,大家都听说了那个离奇故事,由衷为这家人骨肉团圆高兴,因此都笑着收过炒瓜子。 吃起来却发现不同:里头各色滋味更香浓,这是因为叶盏在宓凤娘炒制之前先用卤水泡过,小小的瓜子吃起来带着砂仁豆蔻等多种香料的滋味,活像在吃肉,浓浓的五香味,当然与外面简单的炒制不同。 门房们又讨了几包,宓凤娘大方分赠:“人人都有!”不过一会功夫就跟门房们混了脸熟:“下回我来府上,诸位可不能给我闭门羹啊。” 又殷勤推广自己的生意:“我说媒是一把好手,诸位要成婚的、亲戚有适龄儿女的,都可以来寻我,谢媒钱给大家便宜。” 好家伙,一会功夫就联络了好几个门房,说定了过几天细细帮他们找。 好容易才过了门房,叶盏才进了内院。 只不过三娘子忙着,便由她们在外面先等着,由小丫鬟将带来的礼物先送去给三娘子。 于是那碟子可丽饼就被送到了杜三娘案头。 她正跟隔房姐妹们闲聊,便随手拿起了可丽饼尝尝:“这个看着倒稀罕。” 蛋饼是嫩嫩的米黄色,一层微黄的鹅梨色,殷红的沙果,甜李酱粉红,。 这可丽饼现场切了一个小角,立刻能看到内里一层层各色色彩的分层水果酱馅料, 最上面一层厚厚的蜂蜜从边缘一滴滴流下来。 吃起来可丽饼本身松松软软,还带有微微甜味,叶盏特意熬出来的鹅梨酱这些果酱并不太甜,反而最大限度保留了水果的风味。 微酸的果酱配上甜蜜蜜的蜂蜜,正好滋味适中,酸酸甜甜。 杜三娘吃完一片后赞了一句:“厨房的陈三嫂子怎得忽然开窍了?” 第45章 “娘子仔细瞧瞧这哪里是厨房做的。不是我说,陈嫂子那手调酱可以,做点心却不成。”旁边石榴捂嘴笑。 她刚来没多久,个性活泼,三娘子就爱她这说说笑笑的性子,因此对她很宽容:“好个促狭鬼,到底说说是什么。” “是外面送来的,说是娘子从前的旧奴婢登门送上来的谢礼。”石榴说话脆生生,“三娘子好狠的心,将人家晾在外面这么久。” 三娘子这才猛然想起:“啊呀,我是记得叶盏要来登门,却忘了时辰。” 这时莲花才款款道:“她们今儿来又递过消息,想来是太忙乱传消息的丫头忘了。” 说罢不动声色看了香荔一眼。 石榴也跟着看了香荔一眼,得意洋洋:叫你存心瞒报,这回可是纸里兜不住火喽。 “今儿个哪个丫头传的话?”三娘子扫视了丫鬟们一眼。 倒是隔房姐妹用扇子遮面,佯装对桌上摆着的琴谱很感兴趣,恨不得钻进里面去看。 三娘子房里丫鬟显然做事松懈,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里说,是丫鬟们做事粗心,往大了说,是御下不严才让下面小丫鬟乱了套 十二娘想起三娘子平日里好面子,便赶紧挪开了目光,只恨自己今日运气不好赶上了。她寄人篱下,最好是装没看见。 香荔掩饰笑笑:“瞧我这记性,该打。” 看她吃瘪,石榴偷笑, 这香荔存心瞒报,赌得就是莲花不敢上报:现在三娘子正跟十二娘谈事,若莲花贸然上前为了一个过去的奴婢打断两人对话,十二娘子是个识趣的人,肯定一听就会走。 到时候三娘子要生气:这不是明摆着赶客吗?谁知道有个昔日小丫鬟来访是真是假?万一被十二娘误解为丫鬟编出来赶客的理由,那不是待客不周吗? 三娘子是个周到人,平日里就对十二娘多加照顾,哪里会忍心让这种小事惹亲戚猜疑伤心? 因此莲花上前去通禀,这一顿责骂是免不了。 要是莲花不通禀,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盏在外面巴巴儿等着了。 谁能想到莲花机智,趁着端茶点的功夫先把叶盏做的点心端上去,惹得姑娘主动发问。要不然还揪不出她呢。 谁知香荔脸上并没有半点难堪的神情,自然而然,仿佛自己是真做错了事,还嬉皮赖脸笑:“回头三娘子赏我一包核桃罢,听说那个补脑子。”说着又黏在三娘子身边,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儿。 三娘子捂嘴笑:“给她包一包。”香荔嘴甜会讨巧,也很得她喜欢。 香荔笑着讨赏,石榴愤愤不平。 要说三娘子房里四个大丫鬟,其余三个各有手艺,行为处事能让下面人服气,独这个香荔,绣花不成、大字不识、偷奸耍滑、克扣下面小丫鬟,却因为嘴甜会说,讨得了娘子欢心。 明明是香荔嫉妒叶盏,生怕三娘子想起旧日丫鬟,加上叶盏没给她塞银钱,所以才不咸不淡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害得叶盏吃闭门羹。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莲花,却见莲花正安然在桌角擦拭棋子,置若罔闻。 石榴便在心里感慨,果然还是莲花姐姐性子平和。 隔房姐妹十二娘听说有客就要道别,却被三娘子留下:“是从前伺候我的丫鬟,你也见过,叫叶盏,没想到她身世离奇,被拐子拐到我家,居然又被亲父母寻了去。” 十二娘一听来的是旧日丫鬟,便坐下:“还有这等造化。果然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闺中寂寥,这样趣事当然不容错过。 叶盏一行人暂时被安排到了内院的一处走廊下等待。 玉姐儿四下打量,好奇看着从未见过的富贵气象。 杜家满门富贵,光是宅院中门处的单卷棚式垂花门就极其讲究,上面的前檐柱都雕刻着精巧的神兽造型,更别提往来行走的丫鬟,各个都穿着华贵,发髻间耳间的首饰都看着非金即银。 大宋市井人家 第56节 被晾在这里,宓凤娘也不急不躁,反而跟路过一个扫地婆子搭上了话,从她嘴里套出许多有用的信息:什么家里有几口人、老太太最疼三房、如今管事的是大房夫人和大少奶奶。 还知道了如今府里上下最关心的大事是大房五娘子的婚事,据说她许给了一位宗亲。 这位宗亲可不是白吃闲饭的,自己也有官职,叫诸卫大将军,一年可得六十贯的俸禄,又有“请给1”,有米有钱还有屋舍,家底很是殷实。 府里也很看重这场婚事,这些天他们这些下人天天学规矩,就是预备着下定时叫宗亲家里看看杜家也是有规矩有传承的人家。 正聊着,就听有人喊叶盏:“叶盏,快来。” 叶盏抬头一看,看见是石榴。 当初莲花手下有两个服侍的小丫鬟,就是她与石榴。石榴有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也与叶盏交好。当初叶盏离开,石榴跟着哭了一场。 因此叶盏也赶紧与她招手:“你怎么来了?” 石榴笑嘻嘻跑过来攥住她手:“我来迎迎咱们的大掌柜。”又跟叶盏家人打过招呼。 “走,现在带你们去见三娘子。”石榴兴高采烈。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直肠子,两句就把香荔的事倒给了叶盏:“她还想让你白跑一趟呢,真是一肚子坏水!还当自己能霸着姑娘一辈子呢。” 叶盏也不意外,院里大家唯一讨厌的便是那个香荔,叶盏从前只闷头跟着莲花办事,拒绝了香荔挖走她的邀约,从此就被香荔恨上了。 倒是宓凤娘和玉姐儿两个讶然,她们只以为是三娘子真的有事在忙,却没想过是大宅院里丫鬟勾心斗角的结果。 玉姐儿喃喃自语:“我妹妹已经不在院子里,又碍不着她的前程,又是为什么给她使绊子?” “当然是心坏,这样能让她心里痛快罢。”石榴对香荔嗤之以鼻。 三娘子住在杜家西侧的一进小院里,比起别房的姑娘她足够幸运,能够自己独自拥有一个小院,院里正房是她招待客人的地方,正房侧间一个小隔间是她的闺房,东侧是她书房。 院里疏落有致种着四季花卉,海棠树下大柳缸养着几尾金鱼,廊下挂着几只绿鹦哥,帘子用的是湘妃竹串的竹节门帘。 宓凤娘原本自己要伸手掀竹帘子,一边还笑着招呼石榴:“石榴姑娘先请进。” 谁知她指尖刚碰到竹帘子,那帘子就被小丫鬟掀起了。 原来小丫鬟见她们过来,在外面通禀一声:“回娘子,外头叶盏回来了。”随后帮她们掀起了竹帘子。 “乖乖隆地咚,怎么这富贵人家还有专门打门帘的丫鬟啊?”宓凤娘眼睛瞪得圆溜溜,连土话都说出来了。 屋里丫鬟们都认识叶盏,也都盼着她进来,听了这句话纷纷捂嘴笑。 宓凤娘还脸红着,就见正堂与侧屋之间还有一道帘子。 这道帘子却是用水晶石穿成,各个选用的是精致浑圆的水晶珠,光线下晶莹剔透,折射出各种光线。 宓凤娘咋舌,眼睛都不够用了,谁能想到杜家的水晶帘这么奢华。 她上次见长公主是在寺庙里给香客暂时歇脚的别院,虽然奢华,但毕竟行程仓促,许多家居豪奢的摆件来不及摆出来。 她原先去陶家小住就已经觉得很富贵了,谁知道放在杜家简直就连杜家仆人都不如。 怪不得人说要做官呢,这陶家历代经商听上去是个富家翁,可哪里比得上杜家世代做官积累得多。 叶家人正等着,就听内屋一声柔和悦耳的声音:“你们几个快别笑了,还不快把客人迎进来。” 随后又有个小丫鬟掀开水晶帘,招呼她们:“客人请进。” 宓凤娘又看待了,一个打帘丫鬟已经够让她开眼界的,没想到人家还有两个! 这什么都不干就掀门帘,这富贵人家进进出出都不用自己伸胳膊打帘子,我的个亲娘啊,那得多会享受才会连这种细枝末节都留意到? 过了这道帘子才算进了内室门,内室里站着几个丫鬟,靠窗正中的椅子上坐着两个姑娘。 叶盏赶紧上前见礼:“见过三娘子。” 她如今是良民身份,行礼也只用普通的百姓见礼方式即可。 三娘子也起身笑着与她们打过招呼,又请宓凤娘几个上座。 三娘子先谢过叶盏送来的土产“吃起来很是爽口清淡,比大厨房里每日送来的新鲜不少。” 又笑问叶盏:“你做得那糕点好吃,难为有巧思。” 叶盏便道:“回头我将方子抄给厨房,娘子想吃了叫他们做便是。” “你居然会抄写了?”三娘子奇道。 “从前在府里我就跟莲花姐姐看着学了几个字,后来回家后每日跟着我大哥学几个字,日子久了也会能写了。”叶盏老老实实回答,这样含糊解释正好把她会写字的事情瞒过去。 宓凤娘和三娘子果然都觉得是对方的原因,一个说“还要谢府上教导盏儿。”一个说“你家果然是耕读传家。” 说也奇怪,宓凤娘在外面时村话都蹦出来了,可在三娘子跟前却变得端庄有礼,说话也极有章法。 两人一个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一个是市井村妇,居然也说得来,宓凤娘先是讲家里以前做什么营生,又是讲自己这么多年如何寻找叶盏。 这些故事三娘子先前也听过,可那是听父母亲那边转述说是外头官差说的,哪里像现在这般当事人讲述来得更加翔实? 别说三娘子了,就是跟前的十二娘也陪着红了眼眶。两个小娘子再怎么比同龄人成熟也是个小姑娘,听着这样坎坷故事怎么能不动容? 三娘子是听着叶盏有父母兄弟想到自己父母,若是自己丢了被人拐卖,父母会散尽家产寻找吗?钱财对杜家倒是小事,可是声誉名望呢? 一般这种官宦人家容不得这种丑闻,会对外宣称女儿死亡,以免受辱。虽然本朝有给女儿丰厚嫁妆的习俗,但给钱是一回事,带累了家族声望是另外一回事。 杜家父母的确会给她丰厚的嫁妆,叫她在婆家腰背挺直,可是他们会找她吗? 三娘子不敢深想。 十二娘则是想到自己父母,她寄人篱下是因为父亲不争气娘早逝,若是自己如今父母双全,一家人和和美美该有多好? 一件事触到了两个人的心肠,一时叫她们心潮澎湃,泪花闪闪。 叶盏忙起身告罪:“我来看望姑娘,反而惹得姑娘落泪,反教我心里不宁。” 莲花给三娘子送上巾帕和茶水,笑道:“你如今是客,哪里用得着请罪?” 三娘子擦了擦眼眶,也跟着笑道:“莲花这丫头,怎得胳膊肘往外拐。” 香荔见缝插针:“谁不知道莲花姐姐最是护短,当然是更向着自己徒弟。” 话里话外挤给莲花上眼药。 宓凤娘在外面听石榴一番话,知道这香荔是害自己在外面干等着的罪魁祸首,因此眼珠子一转:“三娘子房里这个丫头倒伶俐。” 叶盏也跟着笑道:“许久不见香荔姐姐,这张嘴啊,还是半点都不饶人,叫人又爱又恨。” 屋内刀光剑影过招,玉姐儿吃了一口待客的西川乳糖狮子,茫然抬起头:怎么感觉屋内气氛不对呢? 不确定啊?她想了想,又低头专心吃起了糕。 莲花便笑道:“娘子也知道我与我徒弟师徒一场,不如娘子割爱,容我从您这里把人请走叙一叙肝肠才好。” “知道你们师徒情深。”三娘子笑道,“先请叶盏下去,我给你出银子,容你做东从厨房叫几道好菜,好好宴请下徒弟,再叫些昔日你们姐妹团聚一番。” 又招呼宓凤娘:“眼看到饭点,若是不嫌弃,在我家待客的地方用饭可好?” 宓凤娘当然愿意,起身带着女儿们告退:“多谢娘子款待。” 莲花也起身倒了声谢,拉住叶盏出去。 叶盏跟娘姐姐分开,跟着莲花、石榴两个出了屋门,到了她们小丫鬟住的地方。 这里屋舍要浅窄些,不过盆架、妆台、围子榻还是一应俱全,叶盏回来,有了杜三娘发话,一些交好的小丫鬟也跟着过来围着叶盏说话。 叶盏拿出给她们带的礼物: 先是给每人分赠点心“这是我做的一些卤货和肉鲊,都是亲手做的,算是一点心意。” 又拿出外面一些磨合乐、领抹、幞头之类:“不算精巧,也不贵重,但是就图外面的模样新鲜,大家莫要嫌弃。” 最后又掏出各色丝绦,面上不好意思:“诸位姐妹也知道我手艺不好,原想着给大家缝些荷包,绣个手帕什么,可是我试着绣了个总归是拿不出手,索性就只能给姐妹们买了些丝线手帕,还请大家千万不要嫌弃。” 大家欢心一笑,都知道叶盏女红略等于无。 “嫌弃什么?”石榴笑呵呵接过礼物,“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外面送来的礼物呢。” 厨房的瓜菜、果蔬等物也送了上来,大家索性亲亲热热坐在一起,聊了各自的经历。 听闻叶盏在外面赁了个摊子卖菜为生,莲花便赞叹:“从这富贵场出去还能弯下腰叫卖,可见你是个能屈能伸的。” “哪里能屈能伸,不过是过日子罢了。”叶盏自谦。 “别谦虚了,你如今可是大掌柜的,不,是大老板。”石榴心直口快笑道,“如今见了娘子都能平起平坐了。” 丫鬟们纷纷点头。原先叶盏见了娘子当然要恭恭敬敬行礼,可如今她跟娘子行礼是平级的见礼,三娘子还要给她回礼呢,这可是她们这些丫鬟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抛头露面在粗鄙市井中叫卖吗?”香荔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鄙夷道,“哪里有府里舒服?” 她这么一说,倒有几个丫鬟面露赞同:毕竟她们是发自内心认可高门的日子,即使做奴仆也比在外面做庶民好。 叶盏一家人头上穿的戴的虽然看着也算体面了,但比不上府里根底深厚的丫鬟们,更别提地位更高掌权的丫鬟婆子们了。 人活着不就穿衣打扮嘛,叶盏出去的确是降了好几等。 “话不是这么说,固然不及做丫鬟时富贵,可能与家人生活我已经足够感恩。”叶盏一点也没恼火,更无半点生气,反而心平气和,似乎并不把香荔的挑衅当回事。 这比挑衅更让香荔恼火。她正要发作,却被莲花沉声压制住:“我今日待客,若是不欢迎的客人还请自己出去。” 莲花一向是个好性的人,面对香荔挑衅三番五次不动容,这回还是她第一次发火,香荔想了想,咬咬唇,一掀门帘子出去了。 几人便又坐在一起聊天,知道叶家人待叶盏真心实意,没有利用她或是逼她要钱的行为,都倍感欣慰。 姐妹们又约好以后请门房的小厮帮忙传递东西,叶盏以后做了好吃的也能给她们分赠。 吃完饭,三娘子又派人来传唤:“老夫人饭后不午睡,要找人陪着说话消除困意,要不你们随我去见老夫人?” 宓凤娘立刻大喜:“多谢三娘子抬举。”杜家老夫人是有诰命的,能见一回老夫人回去跟街坊们吹牛不是又有新素材了? 三娘子捂嘴笑,带她们一家人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住在府里最大最尊贵的院子里,宓凤娘从进了老夫人院子就没阖上过嘴巴。 旁的不说,老夫人院里居然还养着孔雀! “乖乖隆地咚,这玩意儿我就在三月三金明池开时,托官家的福才能见上一眼皇家御苑里养着的孔雀,谁知老夫人这里就养着两只?” 又看那尾羽大惊小怪:“这尾羽好看,寻常人家有一根都是传家宝,怎得府里就任由孔雀拖着到处走,难不成晚上还要找人看管,否则被偷了如何是好?” 等进了正房,宓凤娘眼睛都不够用了,这回倒对打帘子的小婢女习以为常,可是对墙上的挂画惊讶不已:“谁家裱画居然拿缎子裱?” 一边看着那缎子惊叹:“我们这人家,若是有这么一段缎子肯定要珍而重之收起来,府里居然满不在乎给字画做配,这字画该有多名贵?” 见到老夫人门里挂着的红石榴帘子,忍不住摸了一把:“娘啊,这随便一颗放在穷苦人家就能当传家宝,怎得在这里就挂在门上?” 惹得丫鬟们连连发笑。 大宋市井人家 第57节 叶盏也奇怪:娘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刚才在杜三娘那里虽然偶有惊讶但还算应对得体,怎得到老夫人这里便惊叹连连,倒像是在耍宝? 等进了两道门。 宓凤娘抬头看:“也不知道哪位是老夫人?” 这间房里坐着站着几个人,各个打扮华贵,形容雍容。 满屋的人一下就笑了,最中间的夫人惦记着体面,只死死咬住唇角,旁边的拿手帕掩嘴,最侧面那个年轻的笑得捂着肚子弯腰。 下面的小丫鬟们就不顾体面了,各个笑得前仰后合,还有个小的一屁股蹲在地上,“哎呀哎呀”个不停,惹得又是一阵笑声。 “好一堆猴儿,不许戏弄客人。”还有一道碧纱橱,内里传来一把带着笑意的声音。 从碧纱橱进去,才看到杜家老夫人。 杜家老夫人头发半白,因着是居家并未梳高髻,也没有穿戴太多首饰,只家常簪了几根金竹叶桥梁钗,穿了竹青色衣裳,舒舒坦坦靠在靠枕上,是个富贵人家好太君的模样。 宓凤娘却不见礼,纳闷问旁边人:“你们这回可不能戏弄我,赶紧带我去见老夫人。” 旁边的丫鬟面露急切:“这可是我们老夫人。” “我不信。”宓凤娘不紧不慢,“哪里有这么年轻的老夫人,莫不是老夫人的媳妇在这里戏弄我们市井人家没见识呢。” 一句话惹得屋里又是大笑。 老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显然极为受用这等话。 等再三确认了这就是老夫人,宓凤娘“啊呀”一声就上前:“您可得给我讲讲保养的方子。” 老夫人笑得皱纹都少了几根,脱下手腕间带着的瓜果如意金手串,又摘下一枚纯金缠丝钗就给了叶盏和玉姐儿两个:“算是我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 叶盏一瞬间就懂了宓凤娘刚才那般夸张是为了什么。 叶盏:…… 娘,奥斯卡欠您一个小金人。 第46章 金银,在宋代很珍贵。 一来抵御外敌要花费银钱买马屯田,二来邻国热衷于使用大宋银两导致银子大量出国。 像叶盏他们市井用的就多是铜币结算。 黄金更是贵中之贵,一两金折合十两银子1。 所以老夫人送她们的礼物极为珍贵, 这瓜果如意金手串是将黄金铸成甜瓜、寿桃等各种果子的样子,再用一根五彩丝绦系起来,大约能有半两。 纯金缠丝钗虽然是一根只在钗头细金丝缠丝的素钗,但重量也不轻。 叶盏接在手里大约估量了一番。宋朝一斤官秤大约是现代的650克,这样估摸两个金饰品折合现代就能有70克,按照500元的金价计算,总共是三万五千元。要按照宋朝的金银稀缺性,应该价值还要更高。 这算是宓凤娘的……演出费? 这么贵重的礼物叶盏不敢收,她赶紧推辞:“来拜见老夫人本来是给您请安,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玉姐儿也跟着推辞不受。 老夫人板起脸:“莫非是嫌我老婆子?” 她旁边的孙媳妇笑着把叶盏摊开的手阖上,开玩笑道:“收下吧,别等我家老太君反悔了,又收回去。” “收回去也值当。”宓凤娘凑趣,“沾了老夫人的福气和长寿,就算收回去也让这两个小的受用不尽呢。” 惹得老夫人又笑:“你不怪府上买了你女儿做奴仆就好。” “得谢谢府上调教得她好呢,如今进退自如,满街坊谁不羡慕我有这么个好女儿?还不是沾了府上的光?” 再说起从前家里也是殷实地主,大儿子和二儿子也跟着读书,识得几个字。 杜老夫人和夫人听到这里倒收敛了些笑意,多了些敬重:“原来府上是清白耕读传家。” 农户在古代自然算是清白人家,乡下地主供子孙读书,若是考中便可鲤鱼跃龙门,自唐以来高门陨落寒门崛起,官场上有不少官员都是这么起的家,就连杜家也是如此,如今还在乡下各处有田庄呢。 大夫人把先前那些轻慢收起来,叫丫鬟再看茶。 再听宓凤娘讲这些年如何寻女、经历的各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一时叫杜家上下都听入了神。 老太太、大夫人她们自然是有阅历,能体味到其中苦涩。 年纪小的少夫人、小娘子们则是闺中寂寞,未曾听过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把这个当话本子听个稀罕。 旁边服侍着的丫鬟婆子们则是感怀身世,她们有被家人卖掉的,也有被拐走的,一时都被这家父母感动,又怀恋自己父母。 宓凤娘又有个好口才,活灵活现,说到难过处满屋子的太太娘子跟着掉眼泪,说到搞笑处全屋跟着笑,活像汴京最大游乐场所象棚的女说书。 “孩子到我们府上也是造化。没想到兜兜转转修成正果,可见积德行善必有菩萨保佑。”杜老太太听了一番故事,双手合十,先谢过诸天神佛。 宓凤娘试探着跟了两句:“是呢,也有街坊说是要拜谢神灵呢。” “不错,心诚则灵。”老夫人频频点头。 得知老夫人笃信佛教,宓凤娘立刻满口称赞汴京城里几处著名的寺庙灵验:“我前几天刚去几处庙宇拜过,各个都是好地方,说也奇怪,我原本心神不宁,睡也睡不好,吃也不吃好,谁知进去拜了一趟之后便觉心里的不痛快都散去了,回来倒睡了个好觉。” 进寺烧香要爬山涉水,还要攀登各种山门台阶,回家后累得倒头就睡,当然没心思再烦闷了。 “哦?”老夫人果然来了兴致,“你居然这么虔诚,惭愧惭愧,老身也就寻常在家供奉,不如你这般上心。” “有人太功利,什么教都信,我倒是觉得,不如只信一样,所谓心诚则灵。”宓凤娘说得头头是道。 叶盏和玉姐儿对视一眼:…… 如果没记错的话,宓凤娘明明把汴京城里道教、佛教、摩尼教、拜火教都拜了一遍,不拘哪个宗教样样不落…… 那边厢老夫人和宓凤娘越说越投机,两人便交流起汴京周围那些有名的佛寺:铁佛寺、大相国寺、景德寺。 宓凤娘明明也就去了几次,却如数家珍:"大相国寺寺庙肃穆,铁佛寺有好吃的素斋分发,景德寺里一株银杏,据说好几百年了。" 还满口称赞叶盏:“我家盏儿还在大相国寺做了一场斋饭,寺里的小香弥说比寻常好吃。” “哦?”杜家老夫人惊讶,“大相国寺的素斋不错,若得他那里师傅们称赞,想必滋味不错。” “那是当然。”宓凤娘一脸自豪,“还有信众当场请我家盏儿去做饭。陶编修家老夫人寿宴,便是我家盏儿掌勺。” “那一桌素宴让所有人惊叹不已,事后又有好几位食素的夫人请我家盏儿去掌勺,她们都说我家二姐儿一手手艺能让素食都比肉食滋味更浓厚,如今那个吃斋的圈子都以寿宴是我家二姐掌勺为荣呢。”宓凤娘吹得眉飞色舞。 明明只是去做菜,在她渲染后听起来倒像是那些人求着叶盏做菜一样。 说来说去老夫人也来了兴致:“不知是何等手艺……” “祖母今日午膳还吃了别人送来的点心,怎得又不认了?”杜三娘子顺势撒娇。 “说的是那道点心?倒是不错。”老夫人仰起头想了想,“香软的,夹了各色果馅夹心的?” “正是。”杜三娘笑道,“叶盏将方子给了我,回头我叫厨房做出来后给祖母送过去。” 孙女孝顺,老太太笑得更加舒心:“既是点心做得好,下月家里昙花开时要请些亲眷过来,还要劳烦你家做几道点心我好送人。” “这值当什么,您发话了我家自然是赶紧备齐。”宓凤娘胸膛拍得震天响,“您放心吧,这些肯定布置妥当。” 比起叶盏,杜家老太太倒更喜欢玉姐儿。 这却是连宓凤娘都没想到的。明明盏姐儿更加成熟稳重,进退有据。 叶盏想想,恐怕是玉姐儿单纯澄澈,满心满意盯着待客的点心吃,更像是孩子。老夫人一辈子见惯了淑女和功利之人,如今老了返璞归真,自然就更欣赏天真之人。 上行下效,怪不得三娘子院里最受抬举的是天真活泼的石榴。 老夫人将玉姐儿带到身旁,问她爱吃什么、家常都做什么,笑道:“你家这个女儿,瞧着倒不错。” “是不错。”宓凤娘说起女儿自然自豪,“我家三个女儿各有各的好。” 不过她转念叹口气。 “怎得叹气?”老夫人果然问。 宓凤娘便赔笑:“我家几个女儿也是个能干的,只不过只一桩,我到底是庄户人家,家里只会教导她们粗浅识得几个字,要再吟诗作对就不能了。今天来到府上,看着老夫人跟前孙女们都是难得一见神妃仙子一般的女娥,想必是随了您。我看了这些女儿家也生了熊心豹子胆,想要教导自家女儿也学个贵府女儿家一两成气派,但总归请不起女先生,不知府里教导小娘子们可有什么法子?” 脸上羡慕的神色一览无余。 这话是搔到了痒痒处,既恭维了老夫人基因好,又赞美了杜家教育好,杜夫人平日里最自豪教导女儿教导得好,当即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便是看书做诗自己看书也使得。” 当即吩咐几个女儿:“你们当日诗词开蒙的书本怕是用不到了,白放着倒让虫蛀了,不如翻出来送给这位宓婶子。” 宓凤娘忙起身感谢:“我今日,可真是来打秋风了。” 老夫人眼看晚饭将至,索性留着宓凤娘吃了顿饭:“我家都是寻常菜式,你吃吃看与你女儿手艺比如何。” 席间宓凤娘自然是大惊小怪,处处恭维了老夫人一回。 等吃完饭喝茶时,老夫人已经能亲亲热热挽起宓凤娘的手了。宓凤娘也亲热挽起她臂弯:“要不是小的出身贫寒,一定要斗胆拜老夫人做个干姐姐。” “我这年纪,你要认也是认干娘。”老夫人乐呵呵。 “您虽然老说自己年纪大,可我瞧着咱两人年纪差不多。若是认个干娘说出去,别人还当我为了钱财做吕布呢。”宓凤娘说得面不改色。 叶盏毫不怀疑再待几天,娘能掏空老夫人大半的家产。 偏这时候听外面通禀:“回老夫人,四少爷下学了,听说您这里有客人,要过来看看。” 叶盏心跳了跳。不由自主攥紧了正拉着玉姐儿的手,玉姐儿纳闷瞧了妹妹一眼。 几个姑娘面上神情不虞,大房人丁稀薄,排序不分男女,大夫人生了她们三个女儿后小妾才生了个四少爷,自小就被宠得如宝如珠,没少得罪这些姐妹。 大夫人神情却不变,反而一脸慈爱,好像真的是发自内心疼惜这个儿子:“快去厨房端一碟子点心给少爷垫垫,别饿着了肚子。” 老夫人则摇摇头:“告诉他不许,外客里有女宾,被他冲撞了可怎么办?” 又训诫大夫人:“你也平日里多管教着他,别一味偏疼他。” 大夫人赔笑:“是媳妇愚钝了,总觉得老爷和我膝下就这么一点根苗,难免骄纵了他。” 老夫人摇摇头没搭话,倒是跟宓凤娘解释:“是我的孙子,听说了有客来凑凑热闹。” 三娘子扇着扇子嘴角带笑,心里却在骂,哪里是来凑热闹,多半是听说来了对姐妹花来看,四少爷惯常喜欢跟丫鬟们搅在一起,丫鬟们都说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她却觉得那人不过是个色中恶魔。 宓凤娘却会接话:“老太太这么有福气,孙儿这个时辰刚苦读下学,这诰命是不是又得往上加?” 惹得老太太高兴不已。 大宋市井人家 第58节 等喝完茶,宓凤娘看着老夫人流露了疲态,识趣得起身告别:“不敢打扰老夫人休息。” 她这么有眼力见,老夫人更喜欢她:“你既然喜欢裱画的缎子,就叫她们给你拿半匹,那是宫里流出来的贡品,回家做棉袄外披也成。” 又吩咐手下人:“我们既吃了宓婶子送来的菜蔬,也回赠几口袋我们自己庄子送来的干货。” 刚才说到南北干货,杜老夫人听了三娘子送了叶盏半盘子干货让店里生意大好,一时觉得脸上有光,便道:“这有何难,回去再给你装上些,不值当什么钱,都是自家庄子晒好送来的。” 还叫人送几把掉下来的孔雀尾羽给宓凤娘:“鸟身上掉下来的毛,不值当什么,给宓婶子带回家插花瓶好看。” 杜家老夫人开口了,下面的媳妇、孙媳妇当然是跟着凑趣。 这个说好要送几件旧衣裳,那个从腰间解个荷包。各个都有表示。 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叶盏掏了些银钱买通了带路的仆从,顺路探望了花园里扫地的孙婆子,当初中暑就是孙婆子先发现的她。 孙婆子年老体弱,看见叶盏过来探望,眼皮子阖动,高兴得连连说“好好,” 上次叶盏往杜府送东西时也给她送了两提油纸包包着的点心,这回看见就知道孙婆子,将点心吃完后,油纸整整齐齐铺平压在炕席下面,捆绑油纸包的麻绳都洗干净晾干在木窗台上。 杜家虽然富贵,可不得势的丫鬟婆子过得仍旧是穷日子,连一张油纸、一根麻绳都舍不得扔,攒着等待有用时。 “也就这回看看你,下回也不知道我老婆子还活着不曾。”孙婆子连连攥着她的手。 叶盏心中不忍,这样老婆子再过些年纪就会被统一送往田庄上,外面有个好听的名头叫给老仆人养老送终,实则是等着他们自生自灭,不过即使如此她们这些仆人也觉得这就是好归宿了,也能得个全尸,死了进杜家给仆人集中安排的一处墓地,比流落外面好。 她回握孙婆子的手:“回头我一定再来看您。” 叶家人直到太阳西斜才从杜家出来,进杜家不过拿了一车果蔬,回来时倒拿了好多东西,在门口雇了辆车才到家里。 宓凤娘春光满面。 回家后叶大富正做饭呢,煮了面条,一开锅热气腾腾。 叶盏要接过围裙:“爹,您怎么在做饭?” “我做饭,你们累了一天回家正好有现成饭菜可以吃。”叶大富不给她围裙,反挥挥手示意她去休息,“知道你会做饭,可不能叫你天天做饭给家里吃,那得多累?” 叶盏只好口述让他做了一条橘香红烧青鱼。 这青鱼也是从杜家拿来的,过夜担心放不住,不如今日一起吃了。 烧热铁锅后放入葱白各色调料,煎得青鱼外面鱼皮变得焦黄时再加最重要的配料腌橘,炒制有锅气后加青鱼炒制爆香后加水。 最后勾芡起锅。 这道菜是一道粤菜,菜式不难,适合叶大富这种有烹饪基础的人。 橘香红烧青鱼上桌,搭配着煮好的小米面面条,正好。 玉姐儿舀一勺鱼肉鱼汤,倒在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闻了闻散发的滋味:“好香,好酸,正好开胃。” 腌橘又酸又清冽,酸酸的腌制汁水浸泡在米黄色的面条上,正好给面条带来不一样的滋味。 好看的蒜瓣肉用筷子一掰就掉了下来,吃一口,鱼肉软软嫩嫩,鱼片焦黄有韧劲,格外好吃。 宓凤娘便点头称赞:“你爹跟着你,倒也能多学点厨艺。”原先她进厨房频繁事故,便改成了由叶大富做饭,可他的水平也就是能做熟,没想到这回叶盏教导,居然让这个外行都能做出这样水平的饭菜。 叶大富面露骄矜:“娘子喜欢就好。” 叶盏和玉姐儿:……饱了谢谢。 叶盏倒有一桩事问宓凤娘:“娘,这启蒙的书我们可以上外头书铺买,反正又不考状元,便是浅显些也能读,为何非要找杜家要,不是欠了个人情吗?” “就是要欠人情。”宓凤娘吃了一口鱼,抿了一口黄酒(如今叶盏已经不让她喝白酒了,她只能喝点黄酒)。 她指点起来儿女们:“你们在外行事千万不要怕欠别人人情,只有读书读多了的书呆子才会怕欠人人情,宁可自己苦死累死都不对外求助,只自己死扛着。” “人情就是欠着欠着才能亲热的。”叶大富也点点头。 “今日杜家借书给我们,我们欠了杜家人情,明天我们买些谢礼,不就有正儿八经的理由登门道谢了吗?杜家觉得我们知恩图报肯定会招待我们,到时候我们第二次不是又有理由登门了吗?” "这登门几个来回,互相赠送礼物过个半年,双方不就有了羁绊了吗?有羁绊是不是比现在君子之交两不打扰要更加亲密?"宓凤娘问叶盏。 叶盏点点头。还真是。 “人情往来,不就是这么走动起来的吗?”宓凤娘晃晃酒杯,“你们啊,要学得还有很多。” “再说了,书多贵啊。你们几个看完之后我们要么卖了要么做传家宝,以后我们也能充充书香门第。” 可以,这很宓凤娘。 叶大富乐呵呵:“还是媳妇能干,听说今天还说定了要给杜老夫人送些点心过去?” “是啊。”宓凤娘渐渐微醺,有了醉意上来,眼睛也有些迷离,“这不就是往来吗?” “娘,非得去杜家吗?”玉姐儿看了叶盏一眼,“我倒觉得那个杜家太乱了,给他们送回礼便是,别再做点心了。” “那可不成,有了点心才更亲近呢。”宓凤娘不同意,“说起来,我们今天可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呢。” 说到这里她翻身爬起来。开始清点今天的战利品。 先是吃食,拿了半匣子内造的点心,一匣子半杜家家传的点心。这是因着内造点心样式只剩下半盒子了,当家少夫人嫌送人不好看,又叫用家传点心补上了。 除此之外就是首饰衣裳。收获最大的就是老夫人送的金钗、金手串。再就是半匹缎子,摊开在阳光下亮闪闪,直晃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蚕丝做的缎面,看着就价值不菲。 其余夫人和媳妇子也拉拉杂杂送了不少,有银做的耳挖子,有穿过一次还未下过水的锦缎满绣衣裳,有两匹细布。 最重要的是拿了十几本书出来,叶盏看了看目录,似乎应当是杜家自己编撰的儿童启蒙书,放在现代这种书没什么,满大街书店都能买到,可是在古代知识垄断,很多书籍不是孤本就是手抄本稀有,涉及教人做学问的还真是这种有积累的官宦世家才会有。 而且银哥儿翻开了这书的内容,看着居然内容挺深,并不是儿童启蒙,甚至适合他的文化程度继续往下看。 总归是收获满满。 宓凤娘看着摆了满炕头的东西乐得合不拢嘴:“真是时运到了,一天比一天赚得多。” 她志满意得:“看看何兰翠往来的是什么人,我们往来的是什么人,叫她眼红死!” 谁知刚说完何兰翠,就听得外面巷子里有人大声叫骂:“宓凤娘,你个贱婆娘,给我出来!” 听声音正是何兰翠的声音。 宓凤娘赶紧把金银器物藏起来,在上面堆上家常破被子,撒了两件旧衣裳,这才将头发一抿,随手拎了把趁手的火捅子就往外跑:“怎么,有人寻我?” 临危不惧,非常有大将气质。 叶家人也跟着赶紧出门去瞧。不知道这个何兰翠又在闹什么。 何兰翠一副有备而来的架势:袖子挽得老高,人也气势汹汹活像一只要来战斗的斗鸡,脖子梗起,眼睛瞪得铜铃样,满面的怒容:“好你个宓凤娘,你干得好事!” “你说这话我就不懂了,我哪天没干好事?”宓凤娘不慌不忙迎战,“谁不知道我宓凤娘最是个行善积德的良善之辈,哪天我不是干上好几件好事。” “你!?”何兰翠就没有一次斗嘴斗过宓凤娘的,当即哑口。可她很快就想起自己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宓凤娘,你坏了我儿姻缘!” 第47章 何兰翠哪里肯罢休:“我儿子好好的亲事就这么闹没了,我还当是阮家人有眼不识泰山,谁知道你个贼猪狗在里面捣乱!” 到手的鸭子飞了,还害得她在炭场巷丢了人,许久都抬不起头来,何兰翠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七八天,四处躲着人。 谁知前几天她遇见银哥儿手里拎着两个荷叶包,从里面散发出来的味道判断,明显里面包着的是酱鸭子。 “怎得宓凤娘那个老货忽然变阔了?”何兰翠不信宓凤娘会忽然买得起酱鸭子,断定其中有鬼。 便鬼鬼祟祟跟在银哥儿身后,结果跟着他到了阮家。 何兰翠眼睁睁看着银哥儿进了阮家香水行的门,没多久又看着阮婶子笑着把他送出来,还给他手里塞了一个布兜,布兜里满满当当塞满了好几个脸盘大的葵花籽盘。 一看就是熟人。 何兰翠一下就想明白了,怪不得阮家不在炭场巷却能对她儿子的劣迹了如指掌呢,原来是宓凤娘跟她通风报信。 好啊,好你个宓凤娘! 何兰翠还能受这个气?当即气势汹汹就杀到了叶家。 宓凤娘面不改色:“你儿亲事打水漂是因着你家不厚道,那边骗人家要入赘,这边骗街坊说要娶妻,预备又不丢面子又不丢里子的将这件事办了,存着生米煮成熟饭后再闹的龌龊心思,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又问旁边围观过来看热闹的街坊:“诸位当初都是与我一起看明白来龙去脉的,是也不是?” 有一两个胆大的嫂子点头:“没错。” 还有些早就交头接耳回忆起那件事,你一言我一句力图还原事件真相。 宓凤娘便似笑非笑觑了何兰翠一眼:“好容易事端平息,怎得又提起这事?莫非你是嫌大家忘得快又帮我们温习一遍?” 何兰翠看着大家又开始议论起这件事,银牙都要咬碎了:“旁的不提,你跟阮家交好是真,一定是你这厮跟她通风报信!” 宓凤娘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承认:“是啊,我是与阮家婶子交好,可你儿子四处作孽,她随便寻个街坊就能打听到。又干我什么事?” “我是做媒的,这成亲之前男方女方互相打听家人处事最常见不过,难道你以后不打听?” “你不拦着你儿子作孽,反倒把我们这些知情人的嘴巴堵死,怎么,这条街的街坊邻居不能说话了?” 几句话噼里啪啦就甩到何兰翠脸上,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偏偏这时候街坊邻居们也开口了:“是啊。你管天管地还管的着我们老百姓拉屎放屁?” “我们天天说嘴,连官家圣人都议论过,也没见官家派金吾卫将我们捉进大理寺监牢。” 汴京城墙跟下人家,自带傲气,上点评官家、下议论邻居家黑猪,谁都不服气,自在惯了,受不得何兰翠这么霸道。 众怒难消,何兰翠看了一圈,她以后毕竟还要在巷子里做人,当即狠狠瞪了宓凤娘一眼:“我们走着瞧!” 宓凤娘才不怕她呢,她如今又认识了几位贵人,还有了大一笔进账,再有一干杜府下人的说媒生意,怕什么何兰翠? 这次去杜家的收获约莫有十贯钱,宓凤娘将两个首饰还给两个女儿:“这是你们自己得的,归你们自己所有。” 玉姐儿将那个金手串给了叶璃:“妹妹手腕子白,带这个更好看。”再就是她听说金能辟邪,叶璃天天与那些神秘之物打交道戴着能避开些无妄之灾。只不过她觑觑宓凤娘脸色,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叶盏对这钱倒有自己的安排:“我要去买塌房1。” “塌房?那个作甚?”宓凤娘不解。 叶大富也胡乱猜测:“难道是想存储菜蔬?可如今每隔一天都送新鲜的进城里,不应当啊。” “到时候爹娘就知道了。”叶盏笑眯眯,并不正面回答。 她想买一个塌房改造成水动力工坊,做奶油和黄油、奶酪这些奶制品,方便日后扩大经营范围。 如今店里有定食、自助形式,菜式层出不穷,在这片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要更上一层楼就必须拿出更新颖的菜式。 汴京城内外有不少塌房,建造在河水之上,下面有立柱矗立在河泥里,借用河水的凉意方便储藏不怕潮湿的货物。 大宋市井人家 第59节 叶盏四下寻找,终于在旧郑门临着汴河一处不大显眼的河边寻到了合适的塌房。 这里塌房大约建造了几百间,密密麻麻排在水面上很是壮观, 听房屋经纪说,这些塌房的主人迷上了奇石,到处花钱买石头,因此需要出售这一批塌房,只不过挂售了半年,也无人问津。 要是有钱的话,这一批塌房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汴京城里最怕火灾,木质房子一旦燃烧起来就挺不下来,若是出了火灾整间房都会被燃尽。 而塌房建造在水面上,天然就防火,就算着火了随时汲水灭火也方便。 再就是塌房作为一种资产,具有极高的资产回报率。 须知按照大宋的规矩,租赁塌房要分两部分钱,一部分是赁金,一部分是管巡廊钱会,类似现代的物业管理费。 也就是说租出去后还能定期收物业费,一间房赚两遍钱,很划算。 叶盏当然没有那么多胃口吃得下这许多塌房,只要买一间。 房屋经纪倒好说话:“我帮娘子从旁说合,定能叫你满意。” 房主人果然不愿意卖,他要的是大批量购买的客户,这样一间一间拆开卖,这几百间要卖到猴年马月去?连见叶盏都不愿意见。 到底还是房屋经纪舌灿莲花巧舌如簧,说动了房主人。他这才不情不愿来跟叶盏面谈。 那房主人很傲慢:“听说你们只买一间,还是别费这个功夫了,我不愿意。” 叶盏对房主人的冷脸并不放在心里。因为房屋价钱很划算,这塌房一间要三贯银子,放在汴京简直就是白送。 玉姐儿看得直冒恼火:这人怎么这般放肆自大? 再看看这位房主人,穿着月白色遍地锦的直裰,腰间挂着白玉佩,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细布所做,便知这人家境优渥。 哼,有钱就能出言不逊吗? 玉姐儿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却想想两姐妹看了好几天房子,遇到的塌房不是太偏就是太贵,便生生把自己的怒火抚平下来。 嘴里默念着妹妹教导自己的一句话:“钱难挣,屎难吃。”,在心中反复背诵一百遍。 叶盏安然若素,只笑着说服对方:“我只买一间,可我买的是独立于其他塌房的那一间,没了我这个零头,您那排塌房看着更齐整了不是么?” 那人哼了一声,并不反驳。 叶盏又笑:“我听闻您的塌房卖了半年,也未曾卖出去,有这回事么?” 那人嗯了一声,语气已见松动。他的确因为这件事很是上火,奈何这半年是问询的人多,真正购买的人基本没有。 “您想过塌房为什么卖不出去么?京中有四条河流,每条河流上都建造了大量塌房,旧郑门这一片如今商业凋零,商业冷清,所以租赁塌房的人少,大家宁愿去贵些的州桥夜市附近租赁塌房。” 房主人这回已经是认真倾听了。显然很认可叶盏的话。 “我买了塌房要改造成食肆,生意定会红火,其他人必然也会打听,这一片生意好了,您的塌房就会有人来租赁,有了人赁自然就有人愿意当房东。” 房主人微微点头,不过转念一想又问:“你哪里来的把握做生意必然会红火?” 这时候玉姐儿再也忍不住了:“我家就在州桥夜市,叫叶二姐食肆,你一打听便知远近闻名。” 那人看了一眼玉姐儿,似乎很纳闷她为什么会忽然蹦豆子一般说话,但也礼貌点点头:“既如此,我便去看看。” 一场谈话就这么散了,中人安慰叶盏:“这位公子出身富贵,不大精通庶务,因此说话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叶盏还没顾上说话,就听玉姐儿回答:“无妨,钱能挣屎能吃。” 谁知那位房主人又走进来:“折扇遗下了。” 玉姐儿:…… 只好装没说过这句话。 还当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谁知第二天他居然出现在食肆门口。 叶盏以寻常心对待,将他当做一个普通客人:“这位客人要吃些什么?” 房主人随手点了两道菜:“就要这两份吧。”看着名字很是雅致,一道叫做松下问泉,一道叫做酒醋三色,不知道是什么菜肴。 松下问泉原来是松蘑炒墨鱼干。山间松树下的松蘑混杂着产自海洋之滨的墨鱼干,上面盖两片荆芥叶子,滴上两滴奶白的浓汤做点缀。 摆盘很精致,吃起来也清淡爽口,一点点淡淡的莳萝籽香气与柔和的松蘑香气形成了剧烈对比,让人似乎置身于松树山间,很是清新。 第二道菜叫酒醋三色, 等端上来,房主人不由得失笑,原来这道菜是时下流行的酒醋三腰子4。 这道菜是宋人习惯吃的食物,以羊腰子、猪腰子、鸭腰子爆炒为主。 仆从想要将这道菜撤下,却被房主人叫停:“留下让我试试。” 刚才这道松下问泉意外很合他的胃口,因此让他对这道酒醋三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三种不同动物的腰子被仔细清洗过,剥去了腥膻气味来源的白色筋膜,再用大火爆炒过。 随后被铺在了一方炖至极烂而锋棱不倒的冬瓜上。 吃上一口能尝出腰片的滋味水汪汪、软嫩嫩的,应当是店主烹饪时把握住了火候,巧妙锁住了水分,让肉质不至于变老。 而且是熟悉的菜式,但仍旧被改良过,羊腰子采用在炭火上炙烤的方式;猪腰则被片成了薄花,与辣茱萸、紫苏一起爆炒,去处了腥味;鸭腰索性搭配了甜笋。 三种菜被放在了冬瓜上,上面撒了薄薄一层酒醋。 吃起来几种做法各有千秋,明明是三种做法却一点都不冲突,满口脆爽和烟火气。 下面垫着的冬瓜也很有意思,居然沾染了几种菜不同的滋味,吃一口肥厚的冬瓜片很是绵软,滋味多元,让人回念起刚才吃过的菜式。 新做法让人产生了惊喜感,仿佛看到一位穿戴一新的老朋友。 房主人居然吃了不少。 过一会拱手作揖:“在下闵穆。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店主莫要放在心上。” 玉姐儿才不管他叫什么,哼了一声:“饭钱别赖账就好。” 闵穆抬头看玉姐儿,诧异,随后淡笑:“不会赖账的,姑娘放心。” 下午中人就来寻叶盏,说是闵穆愿意卖房了。 叶盏便带着玉姐儿前去履约,果然闵穆等在河边,见她们过来便笑着给她们打招呼。 又说:“我去过二姐食肆,有这一手手艺想必必然会将这一爿都带得繁荣起来。” “那是自然。”玉姐儿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想到闵穆这回同意卖房了,生怕多说几句让他改变主意,因此不敢说出口。 却没想到抬起头,就撞见闵穆正笑着看自己,那双眼睛一派了然的意思,似乎已经捕捉到了她内心的吐槽。 玉姐儿脸“唰”一下就红了。 接下来她没敢再抬头看闵穆。 叶盏就觉得姐姐今天怪怪的,不过她要专心看契约、检查塌房,腾不出神去琢磨旁的,也没留意。 这间塌房单独建在几排塌房之外,单单独独一间房,看着很是清静。 只有门前一根木板搭在几根矗立在河中的木柱子上,算是个简易的“桥”。 叶盏先去塌房内检查了一遍,看看有无蛀虫,有无掉漆,再看看是否潮湿发霉。 确定都没有后又从岸边招手赁了一艘船。再坐船绕着塌房四柱看了看,确认没有腐朽之处才作罢。 中人便笑:“叶二姐太过谨慎,这些我们做经纪的都要提前检查过,必然要无误,否则不是砸了自己招牌。” “谨慎些也好。”闵穆随口道。 玉姐儿在心里想,这回终于会说人话了? 却不敢再抬头看对方。 叶盏核算无误后,便通过中人支付了银钱,闵穆叫管塌房的管事给了她钥匙,两人就算是交割完毕。 叶盏回家后将契书好好收了起来,压在书本下妥善放进木盒里。 宓凤娘高兴得什么似得:“没想到我们家也有人在汴京城有立足的地方了。” 叶大富买了屠夫摊上折价的肉食,要亲自下厨给家人做顿宴席,宓凤娘也说要好好喝点小酒庆祝庆祝。 叶大富劝她:“喝酒伤身,如今还是戒了吧。” 宓凤娘装没听见。 叶盏摇摇头,觉得好笑,不过她如今已经给宓凤娘采用了逐渐戒酒法,先让她戒了白酒只喝黄酒,过段时间连黄酒都给她戒断,半年之后就能戒了她的酒瘾。 买了肉又买了菜,叶大富做了满满一桌菜。端着酒杯第一个祝词:“我们家人在汴京京郊住了近百年,可这还是头一遭有人能买得起汴京房里的人。” “我们家盏儿真是出息了。”宓凤娘激动得眼眶微红。 叶盏赶紧摆摆手:“爹,娘,不过是一间仓库,算不得什么。” “仓库怎么了?仓库也是一片田土。”宓凤娘不服气,“这可是一片田地,大宋都城有我女儿名下一片田!” 她似乎喝多了,高兴得打开窗,大喊:“我女儿在大宋有一片地了!” 外面街巷热闹,市声鼎沸,没有人留意她这句话,可宓凤娘还是高兴得眼睛亮晶晶的。 “是啊,我们老叶家的祖坟这是冒青烟了!”叶大富立刻决定,“下次我回老家时要好好拜拜祖宗。” 几位兄弟姐妹也齐齐向叶盏恭喜:“不管大小,总归是一片栖身之地,以后还会更好。” 宓凤娘连夜手缝了一个锦袋,叫叶盏把装契书的盒子放进袋里好保存,锦袋上还绣了叶盏的名字,绣着一堆花。 金哥儿和银哥儿两人合资给叶盏买了一个香樟木小木盒,据说能芳香防蛀虫。 叶璃则正儿八经给叶盏画了个防火符,说是挂在塌房里就能防止火灾。 叶盏拿着这一堆礼物,被家里人的煞有其事逗得心中好笑。 前世她过五关斩六将升职、拿烹饪大奖、拿高薪、买车、买房,获得了许多比这间破仓库还要多好多的荣誉和成功,但没有人在那里等她。 这不过是一间水上的破仓库,还要整修呢,连个正式房舍都算不上。 她想笑,可是嘴一咧开,眼泪“吧嗒”一下掉下来了。 买定了塌房,还要付出大精力去整修。 叶盏想的是将塌房改造成水力工坊。 做奶油、黄油、奶酪这些从技术上没什么难的,只不过要把牛奶做到油水分离需要极长的时间和臂力。 上次她忽发奇想在家里做一次黄油,有两位哥哥和爹帮忙,仍旧是让三人都齐齐嚷嚷着胳膊疼。 大宋市井人家 第60节 要开店,大批量提供这些原料,那依靠人力就不可行,还是要依靠机械的力量。 叶盏第一次想到的是蒸汽。 奈何她是物理学渣,也没信心超越时代在大宋发明蒸汽机,最后退而求其次,把目光移到了水力上。 大宋居民对水力的利用度很高,发明了一堆利用水力的机器:比如筒车汲水、拔车、桔槔、辘轳2,这些都能从江河湖海中取水,用于灌溉。 其中还有水磨坊,水磨坊中的水碓、水碾可以来给稻谷去皮,水磨可以磨面。 还有水力纺车2,能用水力纺纱织布。 叶盏这是小机器,也用不到那许多大型机械,因此应该制造难度并不高。 她便去寻了巷口的木匠, 这位木匠正生意萧条呢,前段时间叶大富造的“防风炉”风靡汴京,铁匠们纷纷追随叶大富步伐造同款,木匠也跟着分一杯羹,造出了“木头版”防风炉,价钱能砍下三分之一。 奈何全城铁匠木匠都在疯狂制造,因此市场上产品泛滥,木匠投入了大成本造出了防风炉此时只能滞销。 因此急需回本的他在听说叶盏的构思后,立刻痛痛快快答应了“能造出来,可以。” 叶盏给他画了图纸,索性一天往木匠铺跑三四次跟木匠每个进度都沟通一遍,在她的认真鞭策下木匠终于做出了实物。 东西安装在塌房里,叶家人全部过去帮忙。 只见塌房地上挖了一个大洞内置大水缸,直接能看见下面的河流,水缸里一根笔直的木轴,木轴上下是一模一样的滚轮,左侧水流横冲直撞灌入大水缸,下面的滚轮被外来水冲击,整个木轴上面滚轮也跟着转了起来。 上面滚轮又通过齿轮跟侧面一个小滚轮转动。这样齿轮转动装置带动搅拌轴转动。 搅拌轴下面放着一个木桶。 叶盏将一罐清水放入木桶,随后转动轴承,这套装置便也随着水流的冲击开始工作。 “吆!真转起来了。”宓凤娘瞪圆了眼睛。 “是啊,这水缸内里左高右低,有水流差,河流从上游流下,自然而然就能形成水落差,也就能带动搅拌。” 可惜这个年代没有电,不能制造电动搅拌棒,叶盏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这个水力搅动棒。 “现在只用清水来做实验,等我真做菜的时候放入木桶的是牛乳。”叶盏给家人解释,“牛乳大力搅拌,再经一系列工序会做出各种奶制品,到时候全部是做菜的原料。” "有了这么多原料,我们食肆的生意一定又能上个台阶吧?"玉姐儿很是期待。 “你每次要用这么多牛乳吗?”叶大富好奇发问,“这么些牛乳也不便宜呢。” “是,等开店后,这些牛乳说不定也会供不应求。”叶盏耐心解答家人疑问。 她一脸笃定,似乎对成功已经成竹在胸,叶家人虽然有点担心,但还是选择了叶盏,听从她的吩咐继续帮忙修整塌房。 这塌房要修葺的地方很多:先用扫把把蜘蛛网等扫干净,坏掉的木板要替换掉,还要刷生石灰水刷墙,糊墙。 第48章 塌房修葺完毕,立刻看上去四壁一新,很是洁净。 随后便是砌炉灶,叶大富动用自己丰富的人脉关系从城外砖瓦窑便宜买了些青砖。 金哥儿和银哥儿两位哥哥帮着叶盏砌炉子,一个是寻常灶房的炉灶,另一个便有些奇怪了:圆形的大肚子,高挺的炉灶,下面有个添柴口。 根据叶盏的描述:“这个叫做烤炉。” “倒在大食人食肆那里见过类似的。”金哥儿回忆起自己经过藩坊时看见过西域人烤馕时挖的馕坑,似乎和妹妹这个原理一样,只不过自家做的不在地下,在外面单独砌了个炉灶。 砌好了两个灶眼,已经很像样了。 只不过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打隔断。叶盏拿了十文钱买了两块竹板,惹得叶大富喟叹“在汴京城连竹板都要花钱买”,要是在叶家村他拿把砍刀出去就能拖回来一堆竹竿。 竹板将小小的塌房隔离成前店后工坊,后面是烹饪工具,前面则是小小的矮木柜充任柜台。 屋后有个矮窗,比踢脚线高不了多少,方便运输。这样每次打发好了牛乳,窗外寻个船夫就能拿走,一撑船蒿就能到叶二姐食肆那里,方便叶盏直接开始做菜。 家里人对这个工坊的设置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对店铺有点怀疑。 银哥儿不解:“你这塌房怎么开店?要走半截子桥才能到塌房里,这客流量多时不得摩肩擦踵?挤下去一个进河里怎么办?” “再说水工坊里的牛乳制品不就能送到食肆那里去么?哪里还需要再开一个分店?”金哥儿跟着问。 家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腹内各个都是问题。 叶盏笑着解释:“以后店里推出牛乳菜之后,肯定周围店铺会渐渐兴起牛乳菜,但他们又不会做,当然要找我们叶二姐食肆进货,到时候我们岂不是又赚一笔?” “可是,我们自家只此一家不好么?”玉姐儿想垄断,这些天跟着叶盏耳濡目染,她已经会了不少商业思维。 “对啊。”宓凤娘也不同意,“我们卖原料给旁人,哪里有卖成品给旁人贵?” 想也知道,叶盏卖一份奶油和卖一份奶油菜是两个价格。 “爹,娘,难道现在城里就没这玩意么?”叶盏笑笑。 汴京市面上也有乳糕、乳汤、乳酪这样的牛乳菜和甜点,而且本地大食波斯商人居住的藩坊也有酸奶油、奶饼这样的特产。 叶二姐食肆的牛乳才能够独一份全靠来自现代的商业嗅觉,还有建立在中西方多少年历史上的积淀,如果说想靠着这些就误以为自己能称霸大宋饮食界,那就太幼稚了。 如果牛乳菜走红汴京,那叶盏敢打保证,市面上不到两三天就有人能琢磨出同样的奶油、黄油做法。 “就像爹以前做的防风炉,现在不是已经烂大街了?”玉姐儿脑子快,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端倪。 叶盏赞同点点头:“当商家想跟风时,一种是从市面上订购,一种是自己想办法琢磨,只要市面上订购的价格不离谱,根据人的惰性都会选择直接订购。等再过一段时间再会有更下沉一级的商家会盯准这个生意,可这时候我们家已经成了招牌,他就算再仿造也无用。” 一番商业计划,让叶家人全体都心服口服。 “只不过……” “只不过盏儿啊,你这计划得头头是道,怎么就那么笃定那个牛乳菜会成功呢?”叶大富到底还是指出了最关键点。 牛乳油腻腻又无味,很多人都吃不惯里面的膻味,甚至在滋补市场上远远没有羊乳更加深入人心。叶家人自然想象不出来牛乳菜如何能风靡市场。 叶盏笑:“正巧我要试菜,大家尝一尝便知道。” 玉姐儿欢呼一声:还有这等好事?! 先去市面上订购牛乳。 叶盏去了藩坊,寻了那长居此处已和汉人通婚的大食人,跟他们定制了一份牛乳。 那户人家往来大食和汴京做生意,家里已经颇为富裕,还特意在京郊建了庄子养了牛,听说牛的品种是特意培育出来的产奶牛。 听说叶盏每日要定制一桶牛乳,日后还要加购,便点头同意:“一桶一百文。” “这么贵?”玉姐儿倒吸一口气。一百文足够五个人过一天了。 叶盏盘算下,盛放牛乳的木桶很大,算得上寻常老百姓挑水的木桶三倍,想想也算划算。便开口讨价还价:“八十文如何?” 那大食人想了又想。 他们家的牛乳固定产出,喝不完还要低价卖给宋人。 这一桶零售能卖一百二十文,但是偏偏周围宋人有的喝不惯,有的喝了以后嚷嚷着拉肚子,零碎几两半斤卖出去,天天有纠纷上门, 再说有时候卖不出去,牛乳放坏了只能自家做成酸奶疙瘩,来来去去的折腾麻烦, 还不如总体卖出去呢。 因此大食人点点头:“八十文就八十文。” 叶盏又加了五文钱,请他每天派人送到塌房处,那大食人问清楚塌房是在汴河上,交通运输便利,再加上多了五文算是意外之喜,便也欣然答应了。 这么一回让叶家人不得不佩服叶盏的议价能力,玉姐儿更是道:“要是我的话,肯定会一口气还价到八十五文,还想不起来让他给我送货上门。” 叶璃也歪着头琢磨:“就算想起来让他送货上门,他也不一定答应得这么痛快,后期拖拖拉拉肯定会懈怠。” 反正八十五文钱已经到手,自然就没有太大动力去送货,日子久了有一两天懈怠也正常。 可是叶盏这么一处理,同样也是花了八十文,在大食人看来就不一样,似乎意外之喜多了五文钱,而且这五文钱是单独运输的费用,要拿到这笔钱就要好好运输。 买完了牛乳,又去买糖霜。 叶盏要做西点,众所周知西方人对甜点的称赞就是“甜”,齁死人的甜。因此糖霜必不可少。 此时大宋市场上的糖霜,分为好多产地的,福唐、四明、番禺、广汉、遂宁等等各种产地1,宓凤娘作为生活小行家,一下就给女儿拍板:“买遂宁糖霜,那是市面上最好的糖霜。” 她这话一说,糖霜行老板一下就明白了是行家,自然就将那些次一等的糖霜藏起来。 非但如此,宓凤娘还要讨价还价,硬生生将价格砍掉了三文。 玉姐儿拿了饶下来的三文钱,去买了三杯甘草冰雪凉水,娘三个一人一杯,夏天捧着喝正好消暑乘凉,可喝完后宓凤娘又掏出一杯:“再买一杯带走。” “给爹买的?”玉姐儿蹙眉。 “给他个大老粗买什么。”宓凤娘笑眯眯,“给你妹妹买的。” 玉姐儿“嗷”一声,和叶盏两人激动对视,齐齐问宓凤娘:“娘,您不生小妹气啦?” “气什么?难不成我是个气祖宗?”宓凤娘佯装生气,“倒是那孩子生我气才是,回头我还要去寻她赔礼道歉。啧啧啧,现在这个年月,做爹娘的倒要给儿女赔不是,当真是反了天堂,倒反天罡……” 嘴里假装抱怨,腿上却没停,拎了甘草冰雪凉水就去寻小女儿道歉,想了想又叫店家:“再来一杯。” “这杯要做得精细干净些,璃姐儿的师傅是修道之人呢。不许沾荤腥植物。”宓凤娘念叨着。 玉姐儿和叶盏站在娘后面,一会对视傻笑,一会看着娘的背影傻乐,捧着两杯甘草冰雪凉水快化了都浑然不觉,明明里面的冰块都变成了小块,砍下来的竹筒容器外面遇到空气凝结了一层水汽,水汽汇集了从两人手里流下来,滴答答落到街道的青石板上。 宓凤娘浑然不觉身后两个女儿激动得眼眶发红双双酝酿着喷涌的感情,似乎自己去寻小女儿道歉只是在做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专心跟店家砍价:“小二,我买了五杯,这第五杯的价格你好意思收我的吗?” 在跟店小二一阵讨价还价后熟练拿起两杯甘草冰雪凉水就走,还不忘对着满脸不舍的店小二说吉祥话:“白玉碟高堆元宝、紫金壶满储琼浆2,明儿掌柜的必捡金元宝,发大财!” 叶盏:…… 玉姐儿:…… 买好了各种原材料,宓凤娘去寻叶璃师傅,玉姐儿和叶盏去塌房做牛乳。 先将牛乳静置井水之上,利用乳脂肪密度小的原理,由着它自己沉淀,过一会时间牛乳就自动分为了轻重两层。 最上面的一层便是稀奶油,先取用一半加入叶盏做好的“水力打发机”可以打发成奶油。 剩下的另一半稀奶油则放入锅内小火慢煮, 土灶里火舌吞吐,叶盏看玉姐儿一会功夫额头就沁出了淡淡汗珠,便劝她:“姐姐先去休息,等我这里做好了你再过来。” 玉姐儿摇摇头:“无妨,我待着帮手便是。”好吃的菜肴眼看将要面试,她就算回去休息也是抓心挠肺得煎熬,不如就在这里看着。 煮着煮着,稀奶油里面的水分蒸发,看到表面的油慢慢变得越来越像水 大宋市井人家 第61节 的时候端下来降静置降温。 这时候玉姐儿越发察觉出叶盏购买塌房的好处了,这里木地板下面就是河流,太方便降温了,屋里的温度天然比旁的地方要凉快许多。 等降好温度,稀奶油也分了层次,上面的澄清油便是黄油。 叶盏寻了干净的纱布,将黄油整齐包进了纱布,再裹得方方正正,放在食盒里,再置于阴凉处便于保存。 等以后有钱了,这古代版冰箱“冰鉴”也得安排上,方便储存各种食物。 玉姐儿眼巴巴看着妹妹将黄油收起来:“这就没了吗?”还咂吧了下嘴。 “当然不是,要做蛋糕。” 蛋糕?玉姐儿立刻来了兴致。她听说过糖糕、蜜糕、糍糕、甑糕、乳糕,却独独没有听过蛋糕。听这名字就知道滋味差不了。 “有蛋吗?鸡蛋做的糕?鸡蛋糕?”激动得她上跳下窜像瓦子里的猴。 糖糕放了糖粉,糍糕是糍粑做的,乳糕放了牛乳,这蛋糕肯定是放了鸡蛋。 “放了鸡蛋。”叶盏笑眯眯打了个鸡蛋,用熟练的手法开始蛋白蛋清分离。 “咦?你把鸡蛋黄捞出来了?居然要捞出来?”玉姐儿瞪圆了眼睛看着叶盏只用蛋壳,左一下右一下就把圆圆的鸡蛋黄从一堆鸡蛋清里捞了出来。 “这对厨娘来说算是基本功?”叶盏笑眯眯解释,当初练童子功时有这一招不用蛋黄分离器分离蛋黄,没想到今天先用上了。 她要做一款万能的海绵蛋糕,有了这个,以后诸多蛋糕都能从海绵蛋糕基础上加以衍生。 分离好的蛋清分批加糖粉放入自制的“水力搅拌器”里搅动,很快就被搅动成牢固的直角,随后加入蛋黄、面粉。 最后加牛乳和植物油乳化后,倒入铁盆。 叶盏没有找到其他的模具,一开始想用木盆但又担心放入烤箱中木头会烧焦,而且为了防止烧焦要在使用前将木盆浸泡进水中,但做烘焙时有不少菜谱需要油水分离,因此果断放弃了木盆选用了铁器。想着以后经济条件好些要换成更好的材质才好。 最后放入提前“预热”的烤箱,合上了炉盖。 玉姐儿眼巴巴看着从未见过的做菜手法:“这就算完事了吗?” 刚才预热烤箱就很让她吃惊:妹妹先加了炭火在炉灶里烧,看着烧得差不多了才拿出了炭火,再将浸泡了水的铁盆放了进去。 “还要打发奶油。” 刚才取出来的一半稀奶油再次倒入“搅拌机”搅拌,还要不断加入糖粉,于是玉姐儿眼睁睁看着稀稀的牛乳变得越来越稠密,就好像是固体一般。 “这是什么道理啊?”她欣喜得小小欢呼一声,“刚才那个鸡蛋能打得起尖角立起来,现在牛乳又能立起来?” 好神奇。 叶盏笑眯眯用简单浅显的话语给她解释其中的道理。 “这个还可以做乳糖。” 玉姐儿重重点头:“我知道乳糖,西川乳糖!” 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牛奶糖了?叶盏大为受挫,决定哪天去市场上好好考察一下现在的乳糖是不是后世的奶糖。 等海绵蛋糕烤好拿出来,玉姐儿简直眼睛都不够看了:“面糊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呢?橙黄色的外皮下面无数蜂窝状的软组织,散发着蜜与奶的香气:“真香啊!” 不愧是鸡蛋做的糕点,比她以前见过的糖糕、蜜糕、糍糕、甑糕、乳糕都好看! “这还没完事。” 叶盏将蛋糕倒扣晾凉,看着晾得差不多了才拿起定制好的长刀,小心将蛋糕薄薄三等分,惹得玉姐儿又赞叹:“好匀称!切割得好匀称。” 等切好后,再在上面抹一层雪白的奶油,放上厨房里熬好的百果酱,再放上一层奶油、海绵蛋糕、海绵果酱,如此往复。 等装饰完之后又用一层奶油覆盖了蛋糕。 叶盏考虑到中式禁忌,特意在奶油里添加了一点嘉庆子果酱,让整个外铺的奶油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再旋转着盘子,自己抹匀称上面的奶油,使之成为一个平面。 她每动作一下,就惹得玉姐儿“啊”一声,赞叹半天,还要绕着左右上下打量,似乎不相信这是人工能够做出来的,情绪价值给到最大。 等做完后玉姐儿半点都不敢吃了:“这么麻烦的物件,那得卖两贯钱吧?” 里头的牛乳和糖霜、鸡蛋各个都不便宜,奶油更是贵重之贵,那么多牛乳,就提炼出了一点点奶油,也就够一个奶油蛋糕。 再说鸡蛋清和奶油的打发手法,这全靠了叶盏的鬼点子才能让水流做工,否则要是找个工人,只怕这会得让四五个工人抱着手臂嚷嚷着手酸。 这么贵的东西,要留着卖钱,她哪里舍得吃。 别看玉姐儿嘴馋,还是知道心疼银钱的。 叶盏早就预料到了,她笑眯眯拿出了切割蛋糕剩下的毛坯边角料蛋糕,将木桶和滚轴上的边角处的奶油刮下来,又倒了一大勺子果酱。 给自己盛了一碗,又给玉姐儿盛了一碗:“吃这个,滋味一样的。” “真的?”玉姐儿喜出望外,飞快接过小碗。 “当然。这里面有蛋糕、有奶油、有果酱,而且我们这么混匀的杂拌比那么端端正正一层层吃差不多。说不定还要更香。”叶盏冲她眨眨眼。 姐妹俩一人一个碗,塌房里连凳子都没有,索性出去坐在塌房外面屋檐下,腿吹下去是潺潺流水,吹着晚风美滋滋吃蛋糕。 蛋糕绵软,非常绵软,海绵样的糕体本身就充满了气泡,可以想到在烘烤过程中有无数气泡在里面被加热、逃逸,这让遗留下来的蛋糕体特别蓬松。 用唇珠轻轻一抿,蛋糕就已经碎裂进嘴里了,仔细感受还能感觉到海绵蛋糕似乎有点弹性,也不知道叶盏怎么处理的,糕体湿润,吃一大口一点都不噎,松松软软,带着鸡蛋的香气,还有糖粉的香气,让人似乎置身在金秋阳光下,浑身都光亮亮、暖洋洋。 吃一口这个蛋糕,似乎一下心头阴霾尽失,似乎打马从汴京的秋日潇洒而过,有少年郎爽朗的大笑,有骑马女儿飒爽英姿,还有秋风生渭水的潇洒,落叶满长安的豪爽。 真是好一个秋日。 里面加着的百果酱玉姐儿不算陌生,叶盏没事了就会在家里厨房熬果酱,在做各种果酱和甜饮子时候都会放入,可这次加入了蛋糕夹心,让玉姐儿发掘出了惊喜:这果酱丰富了整道蛋糕的味道层次。 蛋糕本身是绵软甜甜的,但百果酱是酸酸甜甜的,一下就冲淡了蛋糕的甜,当你担心自己吃多了太多甜齁人时,舌尖立刻触碰到一股酸甜,继续刺激你的味蕾,让你嘴巴里分泌更多口水,方便你进军下一块蛋糕。 当然最让玉姐儿惊讶的还是奶油。 这是什么好东西啊! 玉姐儿很遗憾自己活了十五年才见识到这种好东西。 滑滑的,好像没吃过这种东西,口感一开始很猎奇。 但细细抿一口,那玩意儿立刻在嘴里化了。 “嗯?化了?”玉姐儿不信。她咂吧着嘴里的味道,细细回味,但是脑海里空白,只记得很甜,很香,很软,很滑。 明明是很好吃的滋味,怎么没想到慢慢细细品尝? 玉姐儿很遗憾,想起一个汴京城里一句骂人的俗话:山猪吃不来细糠。 难道我真的……是山猪? 玉姐儿不信。 又挖了一勺子尝尝, 这下她刻意控制着吃饭速度——尝到了! 浓郁奶香味,立刻充斥满了口腔,绵绵软软,蓬蓬松松。 “说不定天上的云吃起来就是这个滋味。” 要不是亲眼看着妹妹在自家小塌房灶上做出了这神奇的玩意儿,玉姐儿肯定会以为妹妹有魔法,是采撷了一块天上的云朵:“我从前听小妹说,古代有本讲神仙妖怪的书,理由记载一个杂耍班子,小孩攀登云梯上了天庭,偷了蟠桃给下面围观的群众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说不定是真的。” “嗯?”叶盏懵懂,不知道姐姐怎么会忽然面色凝重,冒出这么一大段感悟,“是不好吃吗?” 玉姐儿罕见没搭妹妹的话,满脸世外高人“来不及与凡人解释”的表情,又挖了一勺奶油。 这回她更加进阶一回,挖了一下果酱、一下蛋糕、一下奶油,用勺子挖了三种不同食物,将它们厚厚堆积成一层,才张大嘴“啊”一下满意得送进嘴里。 丝滑的奶油层层萦绕舌尖,下一刻就是松软的蛋糕体,绵绵的,夹杂着奶油的醇厚奶香味,一下就让人的舌尖刺激到了极致。 这时候百果酱顺理成章出现,带着清新的果子味出现,一下就让整个蛋糕的口感变得轻盈,不至于太腻味太甜。 玉姐儿恋恋不舍将小碗放下,拍拍钱袋子,招呼岸边上叫卖的小儿:“要两碗鹿梨浆荔枝膏水。” 吃这么好的蛋糕当然要配糖水,吹着夏日晚风,脚下是汴河清澈流水,耳边是市井叫卖声,嘴巴里吃着绵软的蛋糕。 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啊? 第49章 一小碗蛋糕废料和白坯就让玉姐儿吃得赞不绝口。 叶盏非但没有任何骄傲,反而认真问她各种建议,会不会太甜,会不会太腻,打算根据当地人的口感适度调整蛋糕的配比。 玉姐儿连连摇头:“好吃,不用再调整了。” 叶盏放下心来,她对自己做蛋糕的能力很有信心,只不过担心大宋的原住民吃不惯这种口味。别小看这口味差异,好比赞美西式点心的词是“好甜”,可中式赞美点心的词是“不会太甜。”,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于甜的耐受度不同。 既然蛋糕不需要再调整,叶盏便决定按照这个配方做蛋糕,做好的这个蛋糕则打算让金哥儿送到杜府。 玉姐儿小声问她:“妹妹,你是不是怕去杜家?” “?为什么这么问。”叶盏抬头看她。 玉姐儿摇摇头:“那天,说起杜家四少爷,你虽然面上神色不变,可却捏紧了我的手。”叶盏当时仪表控制很好,仍旧微微礼貌含笑,因此外人都没有看出来神色变化。原本她也没瞧出来,可当时两姐妹正好手拉手,因此被玉姐儿察觉出来。 叶盏这才想起当时正好拉着玉姐儿的手,她想了想:“当初在杜家被四少爷罚沾过。所以听见他的名字很是厌倦。” “罚你?”玉姐儿吓了一跳,又气恼,“这人怎么能这样?” “不过听杜家人说,这杜家少爷什么待大小丫鬟都很好,是个少有的怜香惜玉的人,原来是衣冠禽兽!” 叶盏就与她说起杜家的情形:“他的确有怜香惜玉的名头,四少爷房里的丫鬟打坏了器皿丢了字画,四少爷都会想办法帮她们遮掩。听说有的脾气大的丫鬟还会跟四少爷顶嘴呢。” “那怎么……?”玉姐儿不懂。 “到底是主家,也许能一时纵着小丫鬟玩乐,就像养了个猫啊狗的,被挠一下也不会计较。”叶盏回想着,“可到底他们心里尊卑有别,做仆从的始终低人一等。” 四少爷再怎么纵容丫鬟,也没听说过他纵容婆子媳妇子,可见是个看重美色的庸碌之辈。 “再说了,他只是罚我站着反省,又没有打我又没有骂我,还没有克扣我银俸,也没有少我一口饭吃,说出去旁人也不会觉得他过分。”叶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虽然本朝有严格的奴婢保护法律条文,但只要没打死,手心罚几板子不算什么。 就算当时事发,外人眼里,她也只是自己受不了暑热自己晕过去的,跟四少爷没有直接关系。 就算她死了,四少爷连间接杀人、过失杀人的罪名都不会有,因为他毕竟没有接触叶盏,没有打骂她,让失职的仆从罚站又不算很重的责罚,他是一介少爷,怎么能想到酷暑天大太阳下不能站太久呢?外人提起叶盏只会喟叹“只能算她命不好。” 大宋市井人家 第62节 甚至四少爷本人,说不定都会觉得这责罚很轻呢。他没有生活常识,只看见大太阳就想着会晒坏自己养的名贵金鱼,要给金鱼缸上遮荫,却没想到奴仆在这样大太阳下会中暑而死。 就算想到了会中暑,也以为只不过是吃几天药就好了,哪里会想到有人会因为中暑直接死亡呢? 说不定四少爷还会觉得自己只是罚站已经很体恤叶盏了呢。 叶盏摇摇头,这就是这个时代。 玉姐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爹娘天天在家念叨说你做奴婢受苦了,我还想不出来有多苦,原来这么苦。” 她平日里在家受苦最多就是挨饿,或者是因为穷被邻居亲戚奚落,但因为上有爹娘,还有两个哥哥,所以最多就是受点肌肤之苦,压根没有吃过这种苦。 听妹妹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这罚站已经是很轻的罪责了,不敢想象还有多严重的责罚。 玉姐儿越想越心疼,连蛋糕都不吃了,拉着叶盏就要去寻爹娘:“我们去跟爹娘说说,不跟杜家往来了。” 又心疼叶盏:"既然有这档子事,你早说与我们知道,娘肯定不会带你去杜家了。" 叶盏摇摇头:“杜家又不是四少爷一个人的,三小姐和老夫人待我都不错,我那些小姐妹们又实心实意,我去看看她们也是应该的。” 而且接近杜家也方便她盯着四少爷,天长日久,总能找到机会。 玉姐儿眼眶发红,眼泪一个劲往外蹦。 叶盏只好哄她:“这是小事,杜家待丫鬟很忠厚,我没吃什么苦。”可任由她怎么哄玉姐儿都不松口。 果不其然回家她就将这事告诉了爹娘。 宓凤娘吓得脸都白了,抓着叶盏上下检查:“可有什么难受的地方?现在还疼吗?” 叶大富则去夜壶里摸攒下的银钱,要带女儿去找郎中:“还是找郎中看看,免得落下病根。” 叶盏再三拒绝都无用,到底还是被拖着去见了郎中,郎中听说是许久的事情了,差点要瞪眼把叶大富赶出去。 最好还是医者父母心,好好给叶盏查看了一遍,给她开了些清新解热的药材,又给她开了膏药:“万一炒菜切菜伤了手腕,可以一用。” 叶盏满脑子都在思考夜壶里的钱给郎中会不会算是郎中受了工伤,抢着从自己荷包里掏钱把银钱付了。 等出了药铺,叶大富听说了女儿的疑问,大笑,继而又小心查看左右命她附耳过来才小声说:“夜壶是真的,但买回来就当钱匣子用。没有沾染过任何黄白之物。” 叶盏大大松了一口气。 等她归家后叶家人就再也不允许她去杜府了,宓凤娘更是放出豪言壮语:“杜家十几笔说媒生意也不做了。”脸上不见任何心疼。 叶盏哭笑不得:“我真没事。”她的确想要报复四少爷,但对杜家并没有到严重ptsd的程度,也不至于让家人影响生意。 最后那个蛋糕还是叫金哥儿送到了杜家。金哥儿拿了赏钱就回了家,决定以后再也不让妹妹去杜家。 蛋糕做成功了,叶盏便打算再做一批蛋糕出来,只不过这样店里的人手就严重不足了。 原先的生意已经够她和玉姐儿连轴转了,还要宓凤娘时不时帮忙、家人偶尔来搭把手,再加个水力工坊就人手就捉襟见肘。 时下店铺对这种事的解决方式有以下几种:雇佣个帮工、赁个几年期的奴仆、黑心点去黑市买个有身契的卖身奴隶、或是招收一个学徒。 也多亏了叶璃,叶盏深刻了解到了古代的学徒制。 学徒制很严格,学徒吃、住都在师傅家,有些苛刻的师傅还要收伙食费,不拿任何工资,有的还要付好大一笔钱做学徒费。这个叶盏能理解,学徒来师傅这里就相当于后世的职业技术学校,你当然得自带吃住,还要交学徒费。 但比较郁闷的是,学徒在师傅家里不单单是学习,还要充当免费劳动力:打杂、做饭、扫地、洗衣服,有些连师傅家的夜壶都要倒,等以后要给师傅养老。 这也能算说得过去,毕竟手艺是人家师傅安身立命的东西,俗话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你不付出点劳动力,让师傅看到你的忠心耿耿,人家凭什么教会你吃饭家伙事? 可是有的师傅不教徒弟手艺! 这些倒霉徒弟大概有以下几种情形: 白白让人家孩子来自己家里干活,至于核心技艺就瞒着不让他学,等好多年后一脚踢掉,使用完人家不给人家一个交待; 或者是拿一个胡萝卜吊着对方,收七八个徒弟,嘴上说“我总有一天会教你们”,就吊着徒弟给自己干活,最后教点些微技艺; 还有一种算厚道师傅,涉及核心工艺也不瞒着徒弟,就让他看,看多看少,领悟多少,全靠徒弟自己智商和悟性,还美其名曰“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叶璃师傅就算其中很厚道的,叶璃虽然自己付吃住费用,也要服侍师傅喝水、扫地做这些杂活,但师傅也不瞒着行业机密,像画符、草药这些都不会瞒着叶璃,甚至有时候拿了事主的谢礼还会给叶璃分一些。 就这宓凤娘还心疼不已呢:到底是去别人家看别人脸色生活,再怎么好哪里比得上在家中逍遥自在?师傅再宽厚她外出工作和客人喝茶时徒弟也只能站在一旁服侍。 在了解古代这种学徒制之后叶盏忽然觉得后世能够有机会学技艺当真是极大的幸运。 她作为现代人无法接受卖身制,也不想赁个几年期的奴仆,总觉得怪怪的,可是招学徒的话……以她现在的知名度恐怕招不到人,别人学手艺也是去找名师,再不济是大酒楼的厨子,不会来她连脚店都算不上的小食肆拜师。 只有请帮工这个办法可想。 毕竟水力工坊涉及食品安全和商业机密,叶盏不会让外来的帮工进入,目前由帮工负责的部分是洗洗涮涮,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找人的话范围比较广。 叶盏寻了中人帮忙,要求寻个女帮工,年龄要十五到五十之间,手脚干净没有前科,爱干净,最好不是被前一个雇主赶出来的或发生了严重纠纷的。 对方听完叶盏的需求后立刻一拍大腿:“这不是巧了?正巧有位妇人被婆家赶了出来,如今生机没有着落,年龄也与您相仿,以替人浣衣维生,眼看要住到大通铺里去了,急着让我找生计,就听得您遭事。” 既然对方着急,就请她现在过来面谈,等一见面,叶盏愣了“蓬蕊!” 两人都是贩卖案的受害者,先是在衙门寻找当年事主时匆匆见了一面,再就是上次在大相国寺蓬蕊帮自己做菜。 叶盏依稀记得听衙差念各人家属姓名时听到过蓬蕊家里还有家属,当时她也是被卖到别人家做丫鬟,再怎么落魄怎么至于此? 再说上次见她时她梳着妇人发髻,难道现在又和离了? 蓬蕊面色枯黄,头发干燥,衣服很破烂,都是粗布衣裳,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双手指关节粗大,还有擦伤,看着泛红,神色更是透着一股绝望,哪里还有当初那浅浅淡笑的样子? 叶盏差点都不敢相认。 倒是蓬蕊先笑道:“是叶……”她想叫叶盏,却想到她如今是决定自己去留的雇主,话头变一转,“叶家娘子。” 叶盏赶紧纠正她:“你唤我叶盏便是。”两人同龄,又有些缘分,因此叶盏不打算在她跟前摆什么架子。 蓬蕊便苦笑:“我回去后先是嫁了人,又被休了,如今无处可去,四处做些杂活。” 短短几句就说尽了许多苦楚。 “不过我跟着婆母做过饭,会烧火,洗菜。”她努力鼓起勇气推销自己,"我会很勤快的,不定不会偷懒。" 叶盏听完后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先前在大相国寺蓬蕊给她帮厨时人很麻利,话也不多,但看得出来是眼里有活的人,再说当时她能主动站出来本身也说明人很热心,是个好的帮工。 蓬蕊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中选,愣在原地。 还是中人笑:“恭喜您两位。”蓬蕊这才回过神来,一个劲说:“您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叶盏便带她去店里,跟她介绍要做的活计。 “我家食肆里原先有我和姐姐两人,如今我和姐姐不定时要去另一处分店里帮忙,所以食肆里的人就有了空缺。” "日常要做的活计是洗菜、摘菜,端菜,再就是擦洗工作。一个月能拿七百文,这是一开始第一个月的收入,以后生意好还能往上加,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蓬蕊激动不已,原本死水样的眼睛泛出了光彩,七百文够她洗七百件衣裳了,足够她吃饱喝足,还能赁个安稳住的地方,而且还能攒下来。 叶盏便在中人见证下,与蓬蕊签署了雇人契书,两方算是正式开始了雇佣关系。 蓬蕊果然很踏实,做事很卖力,原本叶盏和玉姐儿两人要洗一盏茶的碗筷,她半盏茶就洗好了,还各个干净,明光锃亮。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她不爱说话,人问什么才回答,回答也不过寥寥两句话,看着很沉默。 有了她的帮忙,叶盏很快就在店里做好了几个奶油蛋糕。 她做蛋糕时蓬蕊端着木盆就去了户外,叶盏赶紧叫住她:“你不要离着那么远,就在屋里,看来看去说不定学会了呢。” “我当……我当……”蓬蕊拿着木盆愣在原地,做蛋糕看着就是很要紧的厨艺,她还当以为自己识趣避开正合叶盏心意呢,毕竟她又不是学徒,又不是签死契的奴仆,万一自己学会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的技艺就是要让人人都学会的。”叶盏笑眯眯,“等我以后名气再大些识的字再多些,我还要开班授课著书立作讲述怎么做美事呢。” 她从来没有半点想要垄断这些知识的意思,她掌握的美食烹饪技艺来自全人类几千年的积累和无私分享,那么她也会在有能力时把这份知识传播出去。 “你别不信。”玉姐儿还当蓬蕊不信呢,“就说那胡饼人人都会做,可是做得好吃的也就武成王庙前海州张家和皇建院前郑家1那两家。”旁人就算知道了这道菜是怎么做的,做出来也不如她妹妹做出来的好吃! “我不是不信。”蓬蕊回过神来,赶紧解释,又端着木盆回到厨房。 叶盏便凝神做蛋糕。 有了奶油她一会功夫就做好了两三个,一会功夫就忙到了中午。 “今天忙得腰酸背痛,懒怠再做,不如我们买些东西来吃。”叶盏提议。 玉姐儿当然立刻赞同:“刚巧今日提到了胡饼,想想还怪馋的,不如就买皇建院前郑家的胡饼。” 她解下围裙,一溜烟就跑去外面买胡饼。 一会功夫就拎了三五个油纸包回来了:“这里是郑家胡饼,有菊花、髓饼、新样满麻1好几种花样,上面还印着花呢。” 又很遗憾:“可惜没了宽焦、侧厚、油碢几种,听说也好吃呢,只不过人家每日只做五十炉,多了不做,只能下回再吃旁的口味了。” 叶盏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古代的饥饿营销? 她想了想:“不如我们的蛋糕也限量,每日里只卖六个,多了不售出。”别看六个蛋糕少,真做起来也要耗费半天。 “好。”玉姐儿满口答应,又招呼大家吃饼子,“我还顺手买了糖霜饼,里面加了松子胡桃粉末和酥蜜一起活匀的,闻着好香的。” 叶盏笑:“这糖霜饼在东边,郑家胡饼在西边,你是如何做到顺路的?” 玉姐儿嘿嘿一笑,赶紧递给蓬蕊一个饼遮掩窘迫:“快吃。” “还有我的吗?”蓬蕊抬起头。 “当然啊。”玉姐儿笑眯眯,“我家才不在吃食上苛待旁人呢。你放心,尽管吃。” 新出炉的胡饼很好吃,髓饼里头加了骨髓和面,吃上去时咸香口的,一口就掉了许多饼渣下来,酥得人一碰就碎。外面能看见一圈圈的面饼分层,显然做饭的人下了功夫,当初在擀饼环节还加了油酥和五香粉。 所以才能这么酥软。 而且加的五香粉和肉髓正好让饼子多了许多咸香,满口肉香,吃起来很够味。 糖霜饼也好吃,只不过这个更像是饭后点心,小小半个指尖大小,拈起来小小一点,可别看它小,稍微一用力就碎了,只能赶快塞进嘴里。 满口蜜的甜味,伴随着松子胡桃这种坚果杜特的香气,入口即化,嘴巴里到处都是这种清淡的香气。 吃了这几张饼,蓬蕊迟疑一下,将自己的境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也不怕大姐和二姐笑话,我被爹妈认亲后,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地方狭窄,手足们也不习惯我乍然出现,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只能挤到家里的灶房角落。” 若这也就罢了,偏偏今日哥哥在饭桌上发火,说现在粮食价钱渐涨,买不起这么多人口粮;明明是弟弟暗戳戳发话,说谁家女儿嫁了个好人家,提携娘家全家呢。 蓬蕊是个面皮子薄的人,只能拿出银钱三五不时来添补家里伙食,今日买点柴火明日买点烧饼,才能让家里人脸上的寒霜少点。 做仆人的人家并不富贵,因此蓬蕊回家只带了一点银钱,日子没一月,她的钱包就空了。 这钱包一空,家里人就再也不装了,原先还是冷嘲热讽,现在变成了明晃晃的指责。 蓬蕊肩不能扛手不能挑,便在家里洗衣做法做杂事,想让家里人满意,然而还是收效甚微。 哥哥弟弟视她为眼中钉,因为汴京有嫁女厚嫁的风俗,她陡然回来让家里人必须为她准备一笔嫁妆,否则会让所有人看不起。因此愈加给她白眼,甚至喝了酒还会殴打她。 大宋市井人家 第63节 蓬蕊想去从前的主家求救,这才知道人家家里有了外任动身去外地了,房子都只留了一个扫地的老仆。 没过两天媒婆上门了,说是有位裁缝铺的二掌柜新近成了鳏夫,想寻个伺候人脾性好的未嫁年轻女子。 蓬蕊见过那个二掌柜,年龄大约跟她爹差不多,一口黑牙,胖得球一样,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是家里根本没地方住,哥哥弟弟到处挤兑她,她又能去哪里? 无计可施蓬蕊便点点头。 刚嫁过去倒不错,睡觉时有了自己的床,能吃饱饭,每隔十天会有二两肉吃,得了两朵大红绒花,还不用挨打,不用听人冷言冷语,蓬蕊也好容易有了笑模样。 可好景不长,婆母在家作妖,蓬蕊没有身孕,二掌柜在外面勾搭的小寡妇倒生下了个大孙子。 闹了一场,蓬蕊被赶出了家门,连绒花都被摘了去,连铺盖都没有:"你家当初嫁你给我时一文钱都没出,现在别想拿走半分。" 娘家是回不去了,她旁的不会,只能给旁人洗衣裳为生,一件衣裳一文钱,艰难换口饭食吃。 要不是叶家收容,也不知道她到底会流落到哪里去。 叶盏听得入神,也是她运气好能遇上叶家人,否则说不定是另一个版本的蓬蕊。 想到这里她叹口气,跟蓬蕊说:“你就安心在我店里帮工,若是不忙看我做菜时也学习一二,以后就算不在我这里干了你也能有个手艺傍身。” 蓬蕊重重点头:“多谢。” 玉姐儿满意看着妹妹帮蓬蕊,又瞄了瞄木盆里的蛋糕:好香啊。 只不过顾客们会喜欢吗? 第50章 一到中午叶二姐食肆便端出了许多木盘。 食客们迫不及待就围了过来,食肆里时常有新品出售,他们早就习惯了,因此纷纷上前想要选购。 可是……这次的是什么呢? 食客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这种东西还真未见过。 木盘上放着一个个圆圆形状的糕饼,颜色有粉红、米黄、浅紫等多种多样。更妙的是那外观糊着一层厚厚一层,看着很圆润诱人,从未见过那样材质。 “是酪糕?”有那有点见识的食客问。 “不是,叫蛋糕,不过上面这层奶油还真与奶酪有点关联。”叶二姐笑眯眯回答。 那位食客沈娥立刻挺起了胸膛,她祖上出使过西洲回鹘和黄头回纥,自然熟悉西域来的食物:“这可是西域那边的食物?” “应当是中京那边的吧。”她旁边有人嘀咕,“既然有牛乳,那与北边草原离不开干系。” “都不是。”叶盏摇摇头,“滋味也完全不同于那种风格,算是点心吧……” 她微微思索,想要给食客描述蛋糕滋味,却忽然笑,一拍手心:“我这说多少都没用,大家尝尝便知。” 玉姐儿帮她拿来刀,叶盏顺顺当当切下了蛋糕一个小切角,给大家展示蛋糕内芯:“里头一层海绵蛋糕一层百果酱中间活着奶油。” 蛋糕切开了一角,小小的锐角拿开,食客们立刻就看到了里头露出的蛋糕切层,果然是一层层的,米黄的蛋糕体、深红橙色的果酱、还有雪白的奶油,还有外切面淡粉的奶油。 看着这色彩搭配就如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沈娥点点头,如今大宋上下都推崇清淡配色,这蛋糕好不好吃不知道,但这配色显得很雅致清淡,却又不失丰富。 人群里有人咽咽口水,当即开口问:“叶二姐,这蛋糕怎么卖啊?” “一整个的价钱是两贯。” “两贯?”人群齐齐吸了口气。要是去樊楼这样的酒楼要一桌席面大约花费五贯,可这个小小的不知名点心,又是在叶二姐食肆这样的小店,怎么要花费这么多? “叶二姐,我看你可别宰客!”有个人忽然开口,“原先还好现在价格上天,难道是看现在生意好了就要回头磨刀霍霍向猪羊?” “我说,你做生意可要厚道啊,不能寒了咱们街坊的心。” 那人是个大嗓门,声音冷淡,一下就在人群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一时大家都没说话,听着他站在门口大声嚷嚷。 玉姐儿“腾”一下就站起来了,她就怕人群里有这样闹事的。 蓬蕊赶紧拉住了冲动的玉姐儿,生怕她跟客人打起来吃亏,可是她自己也悬着心呢:这食客这么一嚷嚷,赶走了店里的客人怎么办? 若是那种大型脚店,当然有专门的茶饭量酒博士出马,两个人左右架住闹事人的胳膊,就能客客气气把他“请”出去,不让他蛊惑人心。 可是她们几个小娘子,能拿这个人怎么办? 她们俩焦急看向叶盏。 叶盏在打量那男子,她微微蹙眉,这男子粗眉毛魁梧个子,满脸横肉,看着不像店里的熟客,既然如此话里话外带上街坊邻居什么意思? 她心里飞快琢磨,但面上还是微微笑着,似乎没听见男子的话,只含笑对着大家解释:“这牛乳蛋糕里面有牛乳、奶油、鸡蛋等多种食材,虽然涉及开店秘方不能外传,但我向大家保证这蛋糕里面的奶油要耗费好多银子才能做出来。” 又将切好的一角拿给食客们展示:“若是觉得一整块有些顾虑,可以先买一小块尝尝滋味,这一块是蛋糕的二十之一,花费一百文。不过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做这稀罕物件,所以给前一百二十位吃自助的食客都免费提供一块。” “而且之后一个月,每天都会拿出一个蛋糕,给前二十位吃自助的食客都免费品尝。” 这话一说,食客们都激动起来。纷纷与同伴交头接耳,兴奋看着餐台上的蛋糕。 他们的自助费用是六十文一位,可是这免费赠送的一角蛋糕就要一百文,这么一来相当于免费不说,还倒占了食肆里的便宜呢。 因此纷纷举手:“我要。” 围着玉姐儿要求交钱吃自助。 玉姐儿原本还担心着呢,没想到一会功夫就被人围住了,她咧开嘴:“好,好,都来,我来数钱,保证人人都有饭吃。” 倒是蓬蕊还有些担心:掌柜的这么做不是明摆着的赔本吗?赔本赚吆喝? 却看见叶盏仍旧笑吟吟在切蛋糕,她下手极稳,没有借助任何器具却能切得又好又快,脸上更是一直带着柔和恬淡的微笑,让蓬蕊的心思定了下来:老板见多识广,她既然如此成竹在胸,那想必不会赔本。 叶盏早有盘算:这蛋糕是个没吃过的东西,定价又昂贵,在初期唯有让这种方式让食客们都能接触到蛋糕。 吃得起店里自助的客人都至少算是汴京城里的中产阶层,他们看重生活享受,对于食物舍得投入,愿意花大价钱为真正的好吃之物付钱。 现在通过免费的方式给他们定下一个蛋糕好吃又昂贵的心锚,等之后哪天想花费两贯银子买食物的时候,当然第一反应就是叶二姐食肆的蛋糕。 寻常过日子不舍得花两贯银子,可拜会上司、老母亲做寿、孩子中举这样的日子呢?到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来叶二姐食肆进行消费。 这是现代社会一些奢侈大品牌常年面向老百姓做广告的原因:一来老百姓不认识这牌子富人穿了如何获得优越感?二来今天的穷人万一明天暴富呢? 所以叶盏只要每天固定花一个蛋糕的价钱,一个月花六十贯,就能打出无形的广告,让汴京集市上都知道有个天价点心叫做“蛋糕”。 剩下的就是安心等待消费者自己上门了。 大家围着玉姐儿付钱,争先恐后想要品尝免费的蛋糕。 沈娥当然要做那前头的食客,非但如此,她付了钱后还捂嘴笑:“怎得刚才那位嚷嚷的大嗓门员外不说话了?” 街坊邻居们对有钱人都敬称一句“员外”,类似后世客气的“老板”,但沈娥此举绝对不是客气敬称,而是故意寒碜那胖汉子。 胖汉子果然哑口无言,只顾着左右打量,满脸窘迫。他一开始挑事煽动的话术是嫌叶二姐掉进了钱眼里,可人家如今免费送,还要他说什么? “不对啊,您刚才不是嫌贵吗?现在她免费送,您应当高兴不迭上前拿免费的,怎么又不去了?”沈娥睨一眼,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食客们都能听见。 食客们正乖乖排队等着轮到自己呢,都百无聊赖,因此都好奇看了过来。 那胖汉子见众人目光聚焦过来,眼神越发四下躲闪,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嘴上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字句,说了两句就找了个人群空隙钻了出去,不知道往哪个角落里去了。 “哼,就这点小伎俩?”沈娥利落拍怕手,冲给自己拱手的叶盏摆摆手,“不值当一提。” 又冲排队人群说:“我们街坊们天天来光顾,往来都看熟悉了,哪里有这么一号人?再看他指甲缝那么脏,身上的绫罗看着不合体,空荡荡架在肩膀上,也不知道是哪家当铺临时拿出来应付的。” 街坊们纷纷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到底是绸缎坊的老板,看人衣裳有一手。” 轮到沈娥时,叶盏便给她又多送了一份蛋糕:“这份不算在排队的一百二十份里,是我们店里单谢您的。” 沈娥毫不客气就收下了:“我帮你你别多心,实在是因为我当年也孤身一人做生意,他们看你是个女子,那什么龌龊手段都能使出来。我看着实在气不过。” 老板要是男的今天那胖子敢这么大咧咧闹事吗?不怕被暴揍一顿或是被挥舞的厨刀捅个窟窿?还不是看店里全是小娘子所以才用这种闹事法。 原来是老板从前也受过这种苦,叶盏便冲她再次拱手,作为感谢。 沈娥顾不上跟叶盏来回客气,她着急端着蛋糕坐下享受呢。 等坐下后立刻迫不及待拿着调羹去挖奶油蛋糕。 这奶油有点像冰块,似乎随着天气的热度在慢慢融化,刚才还是□□的,现在已经有了慢慢回落的趋势。 沈娥瞄了一眼老板拿来装木盆的大盘子,果然瞥到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水汽,想必这之前都拿冰块来保鲜。 她点点头,这是人家的核心秘方,她自然无法窥探到太多。只专心拿勺子挖了奶油送进嘴里。 哇。 凉丝丝、水汪汪、滑溜溜,一下就融化在嘴巴里,而且还冒着浓郁的奶香。 再尝一口,里头有许多种滋味的果酱,融化了各种酸甜口味,正好中和吃奶油太多时候的腻味。 下面的糕体也好吃,松松软软,中间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气孔,不知道老板用什么法子做得,比市面上许多糕点都要绵软。 沈娥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点心。又香又软又绵,没有她不喜欢的重口味,但仍旧能做到香味醇厚。 再看那奶油应当起了主要作用,沈娥想起自己喝羊乳时上面漂浮着的一层奶皮子,据说那个是奶里面的油凝结的,最有营养最是养人,这奶油就应当跟那玩意儿差不多一个意思。 也不知道多少牛乳能压榨出这么点奶油,再说这怎么压榨应当也不容易,这么想想两贯银子也不贵呢。 沈娥想了想拿出两贯钱:“给我来一个,送到沈府。” “好嘞!”玉姐儿大声应下,高高兴兴,今天真是遇上贵人了,除了帮忙吆喝走坏人,还一开口就是这么大生意。 蓬蕊赶紧开口:“店里以后每天供应六个,今天的六个全部免费分发,店主又打算再多做六个,一个被沈掌柜订走,如今还有五个,约定从速!” 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跟前大声说话,不由得脸涨得通红,心跳如擂,可还是掐着虎口鼓足勇气说出了这番话。 主要是她看外面旁的脚店食肆都会报菜名,她若是不报,影响了店里生意怎么是好? 果然她这一番鼓起勇气播报是有效果的,店里有位客人赶紧起身:“我要订一个。” “我也要一个。”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五个蛋糕就被全部订光。 其他食客虽然没有花大价钱订蛋糕,但都在议论这件事:“滋味真不错。” “比冰沙要醇厚,比牛乳更甜更厚实,比各种糕点要更绵密。” “我明儿要带我娘过来尝尝。她老人家牙口不好,吃这个正好。” 大宋市井人家 第64节 打烊时,玉姐儿和蓬蕊看着整整十二贯银钱双双欢呼。 蓬蕊是没见过这么大笔的银钱,玉姐儿虽然跟着叶盏见过,但她没想到这短短一天就能赚这么多银钱:“我们刨除糖和牛乳这些原料的成本,一个蛋糕就能净赚一贯!” 蛋糕获得的收益让叶家人上下都惊讶坏了:价格这么昂贵的蛋糕居然真的卖出去了?! “看来汴京的有钱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叶大富感慨。 “不单单是有钱人多。”宓凤娘自豪抬头,“是我家盏儿做得好吃,所以人家才愿意付这个钱。”要不他们怎么不拿两贯去买旁人家的吃食? “二姐的手艺真厉害。”叶璃难得有这么小孩气的一面,“我在汴京城就没有见过第二份。” 银哥儿憨憨笑:“既然这么贵,妹妹就不要往我们军巡铺里送了。”叶盏做了蛋糕,还给家人分别切了几块叫他们人情往来。银哥儿同僚一份,给银哥儿上司一份。 “这蛋糕也不能白吃。”宓凤娘高瞻远瞩,"你们哥俩以后有空就带着结拜兄弟们去转转,每日里能接送就接送,免得被有心人惦记上。" 叶盏店里出了上回那胖汉子的事后立刻告诉了家人,奈何家里人各个回忆都没想起自己得罪过这号人,只能姑且认为是看着叶家赚钱眼红的人。 吩咐完这个后,宓凤娘又开始她的算账环节:“每天多赚六贯,每月就是一百八十贯。一年就是两千一百六十贯,乖乖……这还了得?” 一年赚两千两银子!这什么概念!而且这还只是蛋糕一项,若是加了其他菜肴的盈利,女儿岂不是个大富豪? 叶盏再次被亲娘机械的算账方式所惹笑:“娘,城里有钱人虽然多,但也就那么几个,难道人家每年来回吃蛋糕?” 宓凤娘充耳不闻,已经开始盘算是给女儿买个大号的夜壶用来装钱呢还是索性在屋里挖几个废弃的老鼠洞来藏钱呢。 虽然赚得没有那么多,但因着蛋糕的事店里的盈利的确增加了,叶盏便给玉姐儿和蓬蕊各发了五十文:“店里生意好了,你们也辛苦,这是奖励。” 旁的不提,单是送六个蛋糕送货上门就够劳累的,要小心翼翼保护蛋糕不被损坏,还要保证跑得快让奶油不至于融化,所以很是麻烦。 玉姐儿欢呼一声,将铜钱塞进了自己特意买来装钱的牛皮袋里。 蓬蕊收了钱,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盏还怕她又要婉拒,赶紧劝她:“收下吧,回头大家干活更拼命些便是。” 蓬蕊便收下了钱,又往集市上买了回礼,第二天给叶盏塞了一个梅花熏香,给玉姐儿送了一条汗巾儿。 叶盏收下她的礼,才想起赚了钱是应当给家里人买些礼物。 她便自己往集市上去买东西,在一处古董商人那里买了一块蓝田玉的玉佩,又买了一件青玉的酒壶。 她虽然不懂玉石材质,可打眼一瞧看上去光泽温润,就知道这物件不便宜。 再去了银楼两位哥哥各挑了一块银扇坠,给玉姐儿买了一个银勺子,给叶璃买了一本据说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古书。 家人收到礼物,各个高兴得笑逐颜开: 宓凤娘不住摩挲着青玉的材质:“这玩意儿里面倒出来的酒一定会更香。” 叶盏赶紧打消她念头:“娘,这个酒壶只能喝水,不能喝酒。” 宓凤娘一听不能喝酒上翘的嘴角就耷拉下来了,不过转念又笑:“从这等尤物酒壶里倒出来,白水也能醇香似酒!” 金哥儿打量着银扇坠:“妹妹送的,明日我就挂在扇子上,让往来人都看看。” 银哥儿也捧着傻乐:"我没有扇子,但能央求旁人打个络子挂在我剑上,也能随身携带。" 叶璃早就爬上了房梁,翘脚躺在上面翻看古书里,不时还嗬嗬念叨一番,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神奇的字句。 玉姐儿笑眯眯:“这勺子好,据说银的能验毒呢,以后万一有人陷害我们给菜里投毒我一口就能吃出来。” 惹得宓凤娘生气:“哪里来的话,赶紧收回,呸呸呸!” 一家各有各的乐呵,就在这时听叶大富幽幽的声音:“盏儿,你这回买的蓝田玉玉佩,看着像真古董啊!” 第51章 “的确是从一名古董商人手里买的。”叶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并未当回事。 但古董商卖得并不全是古董,除了银楼这些首饰店里有美玉出售就是古董商手里最全了。 “爹,我付的钱也就是普通玉佩的价钱,根本不是古董的价钱。”叶盏好笑。古董商人又不傻,没必要给她个普通客人卖古董。 “这玉佩看着好归好,不过太小了点。”宓凤娘接过玉佩,仔细打量,“总归是女儿心意,你挑拣什么?不喜欢给我。” “哪里是不喜欢女儿心意呢?”叶大富摇头,“只是看着这不像玉佩,倒像是蹀躞。” “蹀躞?那是什么?” 叶家人都听不懂,唯有叶璃从房梁上探半个头下来:“是腰带,大萨满腰间挂蹀躞方便祭祀。” “蹀躞是皮腰带,上面挂七件事:有针筒、刀子、佩刀、哕厥、砺石、火石袋、契苾真1。”叶大富讲解。 叶盏听明白了,这玩意变种到后世,就是中年男子腰间挂着的皮腰带,走路一连串钥匙、挖耳勺、瑞士小刀叮当作响。 “不是皮腰带么?这是玉佩,既不是腰带也不是皮的啊?”金哥儿拿着那玉佩好奇打量。 “腰带上镶嵌各种宝石,有的贵人用金玉带銙,三品以下用犀牛角装饰,七品到九品用银的装饰。”叶大富娓娓道来。 叶盏听得一知半解,忽然心里想:那小裴大人的腰带应当是用银的装饰了?只不过他到底是几品官来着?回头要好好打听打听。 她这里走神,那边厢叶大富认真给家里人讲解大唐的蹀躞等级制度,讲完后才认真捧着所谓的“玉佩”给家人比划:“这应当是唐时某个大官的蹀躞配件,流落了许久,有人将腰带上面的玉石撬下来,觉得这个能按照玉石卖,一来二去流落到了此处。这位古董商人学艺不精,以为就是一枚普通的玉石。” “那……” 这下就连叶璃都来了兴趣,她一翻身顺着房柱滑下来:“爹,这是哪位大官的?是随葬品吗?需要我烧纸马纸钱问问吗?” “嘶……”宓凤娘摸摸身上的鸡皮疙瘩。 “不用。这上面没有墓土尸液的浸染,应当不是随葬品。”叶大富认真研究着玉石上沁入的脏污, “如果是盗墓贼拿出来的话,肯定不会这么草率就卖了。他们中间还是有些能人的。”叶大富一脸敬意。 叶盏:…… 叶家人:…… “这一品到三品大员,一朝才有十三枚,就算加上人事更迭也有限,再对对有什么人在开封府附近做官,想必能一一排除出来。”叶大富言归正传。 玉姐儿听得打哈欠:“爹,琢磨这个作甚?怪无聊的。” “若是没什么名气的也就罢了,若是有名气的政客要员,那我就要再去寻那个古董商。” 叶大富忽然踯躅满志:“想法子套话,打听这玉石是哪里收来的,再去寻玉石源头商人,假意路过,正好腰带断了,说自己想随手买一条腰带,从摊子上挑那条唐时的蹀躞,顺顺当当系在腰间拿回家。” “再将这玉石镶嵌回去,擦洗干净,用唐朝大员的名字卖出去,好比说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李绩……”叶大富展望着蓝图,“那价钱可就翻了十倍、二十倍……” 说着说着叶大富满怀豪情,俨然自己就是全汴京,不,全大宋最懂古董的捡漏商人。 他眼睛灼灼看着家人,想获得支持。 然而叶家人各个神色平静回望他,连连摇头,没有人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这法子听着好迂回,无异于海里寻泥牛。” 随便哪个环节断了这件事就算失败了:万一是普通政客,万一是古董商人警觉,万一他也不记得是哪个玉石源头,万一那腰带历经年代洗礼被虫子蛀得腐朽了呢? 只有叶盏还很支持叶大富:“爹既然喜欢就去做,就当顽了2,横竖如今家里生计能支撑。” 叶大富拍拍胸膛,看着一屋子不看好他的家人:“你们等着瞧罢,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叶家人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庆祝完赚钱之后,叶盏又顺势推出了升级版蛋糕。 她将蛋糕上的装饰品再次增加,做出了各种主题。 这次食客们再来叶二姐食肆时就再次受到了震撼:往常看惯了的蛋糕上居然多了不同的装饰品,差点让人没认出来。 最当中一个蛋糕,居然有了两层,最中间摆着一个大大的寿桃,白里透着粉红,看着活灵活现。旁边是一个好看的“寿比南山”字。 周边是一圈小小的寿桃,还有一只翩翩起舞的仙鹤。 仔细打量,却见那寿桃也是奶油做得,字体则散发着桑葚香气,应当是奶油蘸取了桑葚果酱写的字,仙鹤是用萝卜雕刻出来的,上面还用芝麻粒点了眼睛。 萝卜雕刻食客们并不以为奇,可是这寿桃造型和寿比南山的字却从未见过,寻常点心铺最多在糕饼上点个红心好看,哪里会有这么复杂的装饰? 当即都打听:“这是何物?” 叶盏大大方方:“这是陶编修家亲家老夫人过寿,特意从我店里订了寿星翁的蛋糕。” 陶夫人上次给她介绍了去娘家妹妹那里做菜,叶盏送了几道菜过去,博得了赞赏,因此两姐妹这次给自己亲娘做寿,便一致找了叶盏。 她们娘倒不吃素,只是贺礼要求一要新颖、二要绵软易烂方便老年人吃。 叶盏给她们看过蛋糕之后,两人一致决定就用蛋糕贺寿。 非但造型变化,盛放蛋糕的食盒也再次升级:叶盏特意去寻木匠,定制了能装下蛋糕的方盒。根据价钱不同,材质有檀香木、杏木、梨木等各种材质,丰俭由人。 还花钱请木匠在食盒外面刻上了“叶二姐食肆蛋糕”的招牌。 这食盒要送人也是极体面的,二来若是往来间拿出来,也被人知道叶二姐的名号,算是做一个品牌宣传。 食客们惊讶看着这寿桃蛋糕:“这好啊。” 原本以为叶家的蛋糕已经够好看了,没想到叶二姐还能精益求精。 谁家不给老人过寿,这寿礼拿出来多新颖,是京城独一份的样式,而且滋味香甜,这几天谁没吃过店里免费的蛋糕呢? 当即有人就开口:“老板,我要订一个蛋糕。几天后是我岳母寿辰,正好送这个。”多有面子。 闵穆也笑嘻嘻开口:“二姐,给我也订个,我今儿就拎回去孝敬老爹,免得他老人家不许我买奇石。” 自打卖房后他就时常来叶家食肆吃饭,如今和叶盏说话已经很不见外了。 叶盏点点头,示意玉姐儿收定金。 “不过一道点心难免看着简略,二姐帮我搭些旁的。”闵穆也不好好吃饭,走到柜台前和气笑笑,询问叶盏。 就在裴昭走进了食肆。 他生得肩宽个高,一进食肆就极为显眼。 闵穆的目光顺顺当当被吸引了过去,可是只一眼,他就被裴昭的目光所刺中。 裴昭是金吾卫里出来的,又整日与牢狱打交道,他身上自带一股肃然萧杀之气,特别是那对眼睛,此时寒霜一般盯着闵穆看。两道浓眉斜飞入鬓,衬得眼神越发深邃,带着说不出来的杀气。 “嘶……”闵穆没来由打了个哆嗦,怎么感觉这位陌生人看着自己就像是在审犯人呢? 可能是想多了吧。 他摇摇头,把那些不安压了下去,转而笑嘻嘻问叶盏:“好二姐,就腾出手给我做吧,我今天出门时老爷子正生气呢。” 叶盏想了想:“那就做一盒金钱鸡塔。”这算是一道快手菜。 将鸡茸加入猪油蛋清水豆粉搅动成泥,馒头片上抹一层淀粉,抹一层鸡肉泥,最后放上金钩,中间包围一片火腿做成铜钱“口”字形状。 大宋市井人家 第65节 而后加油慢煎就算成了。 “馒头片又酥又脆,鸡泥五香咸香,主要是样子吉利。”叶盏讲解。 “好,好,好!二姐做得就是好。”闵穆高高兴兴,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凉。 叶盏将金钱鸡塔叠成片,装满了两盘,又从店里的自助菜肴里挑了几种白油肝片、红烧狮子头、水晶鸭方、醋溜鸡等几样装了食盒。 闵穆招手唤自家小厮:“拎去给你家太爷,就说做儿子的在外面下馆子还惦记着他老人家呢。” 小厮应了一声就拎走了。 闵穆满意看着小厮背影:“我今儿就去奇石斋,让他家账房把账册送到我家。” 老爷子一高兴,还不得赶紧让账房批钱给他? 叶盏听他这么盘算,不由得好笑,念及他是老客人,少不了要提点他两句:“我听说奇石多产自湖广和太湖,都说人离乡贱物离乡贵,你不如派人去湖广打听打听奇石的价格,如此一来说不定比汴京便宜好多呢。” “?” 闵穆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建议。 他愕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叶二姐,告辞了。我还有急事有办。”看那样子,恨不得肋下生双翼就飞到江南。 匆匆走了一半,又急忙忙回头:“叶二姐,等我回来请您喝茶!” 却在回头那一瞬再次撞入那位陌生客人的眼睛,让他再次浑身打了个哆嗦。 “难道是太过兴奋导致?”闵穆边赶路边嘀咕,“不应该啊……” 第52章 闵侍郎正在宴客呢,听说外面有童子回禀:“少爷小厮求见,说是有好东西孝敬。” 闵侍郎蹙眉,摆摆手:"不用。" 他素日里最烦扰就是这个小儿子。因着四十岁时候老蚌生珠才生了他,夫妻两人难免比其他儿子都骄纵些,谁知如今长歪了。 不读书也罢了,闵家有个好儿子,科举入仕,跟父亲互为依仗,以后就算闵侍郎致仕回了老家这个小儿子顺顺当当做个守家的子弟也能平顺过一生。 偏他每日里喜欢的都是些败家玩意。前年迷上了制香,念叨着什么华帷凤玺、蜀主熏御衣香、四和香、清心降真香。还将丁香、辛夷、藿香、檀香木堆满了一屋子,浸泡得整间院子都如卤锅一样,不知道得还以为进了哪家酒楼的后厨。 去年迷上了点茶。收集了许许多多奇怪的茶具,桃木的、陶的、瓷的,整个院子里又堆满了各种器皿。 这也就忍了,毕竟制香熏香、点茶都是时下文人喜欢的玩意儿,出去交际也有个谈资,谁知道他现在又迷上了奇石。 这是寻常百姓家能迷得了的? 一块奇石可不便宜呢,贵得能达到几百贯银两。这般一掷千金,谁能供应得起? 也就是闵家祖上做过宰相所以家底深厚所以能由儿子这么折腾。又有故去的老夫人将自己的嫁妆给了小孙子一份,所以闵穆才能这么随心所欲。 闵侍郎一气之下提前分了家,将家里资产一分为三,将小儿子那份牢牢把在手里,并放出话去,每次他的花销都要从这份资产里扣,等他花光后家里就再也不会兜底了。 谁知道小儿子不以为然,居然肆无忌惮开始支取。 闵侍郎一提起他就头疼。 宾客们面面相觑,这回来赴宴的都是闵家亲眷和通家之好,算是家宴。因此人人都知道闵家家事,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做声。 谁知童子又来问了一遍:“少爷跟前旺儿说恐怕过一会就化了,枉费了少爷一片心。” 化了?那是什么东西? 是冰块? 闵夫人打圆场:“既然是冰就送进来吧,今日天热,给客人们也解解暑意。”因着是家宴,两边只粗浅隔了一道屏风,因此闵夫人也听见了这边动静。 便有亲属凑趣:“二少爷倒是孝顺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恭维起来,将气氛烘托得温馨起来。 闵侍郎便也不便说什么,无奈闭眼挥挥手,示意童子将东西送进来。 端进来的却是几个食盒。 闵侍郎又要上火:送冰就大方些,送几食盒是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亲眷的面还不够跌份的吗? 闵夫人倒猜到了一半:“想必是冰沙饮子?”看着应该是冰碗。 她也是高龄产子,对这个小儿子疼得什么似的,便是一碗冰沙都高兴:“快打开看看,你家少爷葫芦里卖什么关子。” 旺儿应了一声,将食盒端到了桌子中间,掀开了食盒最上面的木盖,小心端了个托盘出来,这才恭恭敬敬请诸位品尝:“老爷,夫人,请看。” 这是个什么?木制托盘上放着一个淡粉的糕体,上面还有一个硕大的寿桃。 一共两层,下面围着一圈小寿桃,还有翩翩起舞的仙鹤,有写好的“寿比南山”几个字。 “这点心好气派。”女眷那一桌有位闵家姑奶奶探身过来瞧,先赞叹,“活了这么大,可从未见过这个。” 女眷们便也透过屏风看看寿桃:“这可是一片孝心。” “是啊,这样稀罕物,我就是在汴京城里最大的酒楼都没有见过。难道是樊楼的新花样?” 男宾里德高望重的隔房叔父点点头:“小二这孩子倒有孝心,出去还巴巴儿惦记着给家里送东西。” 闵侍郎忙拱手:“您老谬赞。他小人家当不起这个。”脸上神色却稍霁。哼,这小子,还算有点数。 “这个怎么吃?”闵夫人笑吟吟问。 “回禀夫人,这个叫做蛋糕,是要用刀分着吃的。”旺儿赶紧使唤仆妇拿刀,自己帮忙分隔了蛋糕,先将最大一个寿桃切下来,送到最德高望重的亲戚跟前。 别看儿子不着调,调教的人倒有点眼力见。闵老爷微微点点头。 每个宾客碟子里都盛了一个,仔细看才发现上面浅紫色的装饰在慢慢融化,怪不得说要尽快吃了怕化了。 因此也不再客气,纷纷吃起了蛋糕。 这一吃各个赞不绝口:“当真没吃过这样的美味。” “怎么就在嘴里化了?” “还有一股醇香,甜滋滋的。” "滋味很清爽,我这不爱吃点心的都忍不住要再吃一块。要知道平日里我可是嫌点心齁甜,轻易不怎么碰呢。” 亲眷们纷纷称赞,闵夫人脸上大有光彩。随口答:“爱吃便回头打发人再给你送些去。” 一边吩咐旺儿:“再去订一份给二舅母家送过去。” “夫人,只怕要等一段日子。”旺儿面露难色,“这蛋糕是个稀罕物件,那间店每日里只做六个出来,如今单子上排队的都轮到两个月后了。” “咱家这个,还是少爷想尽了法子跟掌柜的说了好久才能订到的。” 这下宾客们都惊讶了:“怎么这么久?” 想想又说:“这么可口,也难怪供不应求。” 因此称赞:“既然这么难得,可见二少爷一片孝心。” “就是,都说千金难买儿子孝,我看你俩是个有福气的,老大在外面官途高升,小的在身边服侍左右。” 亲眷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闵夫人满脸笑意,就是闵老爷,虽然板着脸,但眉宇间也多了一丝满意。 旺儿暗暗擦了擦汗。 等宴席散去,他赶紧去寻管事:“还请您将账册送到老爷房里去。” 果不其然,闵老爷这回连看都没看,就点头同意了给奇石斋交付账款。 只不过他还是多问了一句:"少爷呢?怎得今天不回家?" 旺儿的心悬了起来,脑子飞速运转:“少爷买蛋糕时被蛋糕店老板点拨了一番,顿时对买奇石的事悔不当初,搭乘快船去了湖广产石区,说要去讨回被宰的银子,临走前叫我给老爷夫人送了蛋糕,还要小的捎话说他如今迷途知返了。” 闵侍郎想了想:“也罢。能够四处游历一番,也能长长见识,不至于宰被骗。” 闵夫人赶紧开口:“对对对,老爷说得对,如今小二算是浪子回头,也能体谅父母的苦心了。” 平安过关,趁着没人注意旺儿退下,赶紧擦擦汗水。待会要赶紧给少爷寄信捎话,将两边话圆起来才好。 跟着旺儿目睹了全程的小厮目瞪口呆,怪不得旺儿是少爷身边第一得意人呢,这份钱可真该他赚啊! 闵夫人倒是记住了这家食肆,第二天又派了丫鬟去买点心:“一来排个蛋糕,二来买些旁的回家吃。” 丫鬟笑吟吟来找叶盏,说明缘由后又递了个荷包:“这是我家夫人谢礼,说她劝了许久少爷都不回头,偏您几句话就说动了少爷,算是谢礼。” 叶盏听见荷包里金属撞击的声音,便知道里面是银钱,因此摆手不接:“你家少爷是我家客人,我只是随口提了两句,还是靠他自己拿主意。” 丫鬟见叶盏坚决推辞了好几回都不收,再看她眼睛澄澈,便知道她是真心不想收,便也不勉强,只笑道:“既然这样,就多点几道菜。” 殊不知裴昭坐在旁边,看完了全程。 叶盏应了丫鬟一声,帮她定好了菜单:“那便来个花仁拌兔丁、叉烧肉、糟醉笋、油淋兔、姜爆鸭丝几样便好。” 玉姐儿手脚麻利,早就去操作台菜盆里盛菜:“我来盛菜。” 叶盏见她接手,便顺顺当当去客人桌,问客人:“客人,您可要点什么?” 问完才看见客人是裴昭,这才笑了,算是打个招呼。 闵家丫鬟也好奇看过来,由不得她不注意,裴昭面容俊朗、浑身有一股英武之气,坐在小小的店铺里很是醒目,让叶盏想起一个成语:蓬荜生辉。 闵家丫鬟随口笑,问玉姐儿:“你家生意倒不少,不过我家少爷应当是常客吧,所以才能买到那寿桃蛋糕,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在我家少爷面子上再买几份?” 裴昭也看见那丫鬟看过来了,听见了那句话,他移开目光,不动声色。 叶盏继续问:“裴大人,请问您要吃什么?” 裴昭点点头:“按照我平日里爱吃的做便是。” ? 叶盏愣了一愣。 “嗯,就照着往常的样子做便是。”裴昭回答,又回了一句,“我也要订制一个蛋糕,按次序排着就好。” 闵家丫鬟“哦”了一声,原来他不是新客,原来熟客也要排队啊。 叶盏一头雾水回了操作桌,她是真不知道裴昭每天吃什么,又不好意思多问,显得自己对客人并不上心。 想了想索性两种口味都照顾到,先做一个清淡的梅花汤饼,再做一个重口味的缠丝兔, 两种口味都有,应该总能蒙一样吧? 大宋市井人家 第66节 第53章 缠丝兔子是早就做好的,腌制好的兔子抹上甜面酱、豆豉、姜粉等各种酱料后用熏灶熏完后挂起来。 或许是因为制作时捆扎成了圆柱体,要用到许多丝带和麻绳,所以才得名缠丝兔。不过叶盏还没深究过这道菜名字的由来。 平日里食肆闲暇时叶盏就会做些风干鱼、腌菜这样的功夫菜收起来,平日里有食客要吃时就能快速做出成品。因此这道菜好准备。 裴昭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一杯茶,却不喝,只打眼看叶盏做菜。 只见她踮起脚尖,从房梁上拿下一串系在麻绳上的兔,随后又挥刀砍了一半,将剩下的兔子放了回去。 随后拿起刀,将案板上的兔子仔细切成圆片,那风干过的兔子应当是有点硬,所以她切得很慢,一手扶着肉骨一边慢慢切,右胳膊抬起,看得出来全部的重心都放在了这个胳膊上。眼睛则专注盯着案板,连一绺碎发从头顶掉下来都没有留意。 叶盏没把这绺头发当回事。她专心致志将兔肉切成好看的小圆片,做风干兔时曾用麻绳和纱布仔细捆扎成了圆柱体,因此现在只要一切就能切成整齐的圆片。 薄薄一层兔片铺在雪白的瓷盘上,再看着蒸笼冒出水蒸气上汽了,赶紧用纱布将两个瓷盘放进蒸笼里。 玉姐儿在旁边惊呼,赶紧拿抹布过去:“说了多少次,热锅里取放食物要拿布巾垫着,烫伤了手怎么办?” “无妨。我们厨子的手,做惯了就觉察不出烫了。”叶盏一边笑嘻嘻说一边快速盖上蒸笼盖。 玉姐儿摇摇头:“你就不听话,回头我告诉娘去。” 叶盏挤了个鬼脸回答她:“我多切了一盘,原想着晚上我们吃,既然娘知道……” “不说了不说了!”玉姐儿滑跪得飞速。 裴昭在这里看见,不由得唇角带了一抹笑意。他平日里见叶盏干活麻利、举止稳重,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孩子气。 趁着上锅蒸兔肉的时候,叶盏开始做梅花汤饼。 先拿出一个青色大瓷罐,拿下塞子往外倒梅花。 梅花汤饼本来需要用新鲜梅花做,只不过如今不是季节,便拿干梅花来制作。 这梅花是闵穆送来的风干梅花,他喜爱风雅,因此没少捣鼓这些风雅之物。 “这可是闵公子送来的赠礼?”玉姐儿凑过来。 叶盏嗯了一声。 裴昭端着茶盅的手指关节有点泛白。 闵家丫鬟便捂嘴笑:“像我们家少爷能干得出来的事。” 就是太不务正业了,她想起自家夫人的担忧,忍不住叹口气。当然家丑不外扬,她一点都没说半点少爷的不是。只是神色幽幽。 叶盏正在和面,一边在面粉盆里加水加梅花,一边居然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叶盏没多问,似乎知道小丫鬟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像是在随口闲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若是钻研得深了,写一本《香谱》、《茶经》之类的书,也能以另一种方式流芳百世,如今谁还记得前朝每个官员的名字呢?可人人都知道陆羽写了《茶经》。” 丫鬟倒是一惊,她没想到这位厨娘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裴昭目光变得深邃,仔细品嚼着这几句话。 再抬头时他看叶盏的眼神已经添了更多欣赏。 玉姐儿没听懂叶盏的话,但也囫囵般听了个大意:“就是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闵公子那么风雅清贵,为什么非得去做官。当官的各个大腹便便又胖又丑,有什么意思。 丫鬟这时候回过神来,感激笑笑。感激叶盏不点破是自家少爷的事,也感激她能提点两句。心中决定把这件事说与自己家夫人知道。 活好了面擀平,用一副梅花模子印出各色梅花形状,随后下锅煮熟后用漏勺捞出,放进早就准备好的鸡汤里。 “好了。” 这时候兔片也蒸好了。 蒸好的兔片出炉后淋上一层芝麻油香油和花椒油,蒸汽带着香料的滋味直冲四周,散得到处都有。 店里的食客们吸吸鼻子。 闵家丫鬟正在收拾食盒,看见后当即问话:“我也想各来一份。”那个梅花汤饼看着清淡爽口,缠丝兔又闻着这么香,回去带给夫人正好。 叶盏正要答应下来,就撞上了裴昭的目光。 他目光深邃,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叶盏猛地产生一种感觉,似乎这位客人并不想闵家吃跟自己一样的饭菜。 叶盏顿了顿,倒没拒绝丫鬟,就算不是错觉,她也没必要因为一个客人的不悦而拒绝另一个客人。 只是翻看了一回之后,她很遗憾回答:“缠丝兔倒是有一份,不过我答应了给我姐姐吃。梅花汤饼倒是可以再做一碗,但是煮起来慢,其他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丫鬟应了一声,不无遗憾:“那好吧。”下回再来买。 裴昭拿起了筷子,神情似乎没变,可无端让人觉得他一定心情很好。 两道菜上桌,他开始吃饭。不得不说,这两道菜滋味都很好吃。 他印象里兔肉很瘦很柴,说实话没什么滋味,很寡淡。因此寻常餐馆处理时就会用黄酱黄焖、或用重重的麻椒花椒去增添其中的滋味。 可是叶盏用了熏肉的方法,这样原本寡淡的兔肉本身也增添了许多滋味:熏肉特有的烟火气、类似火腿发酵的鲜味、还有甜面酱等多种霸道的调料滋味。 经过熏、蒸、发酵等多种功效,这些滋味深深渗透进了兔肉的每一道纤维,在齿颊间留香。 再咬一口又觉察出了第二层滋味:不费牙。一般兔肉柴、瘦,这就决定了每每吃兔肉都要用牙齿撕扯,实现牙齿和兔肉之间的拉扯,要是遇上牙口不好的人就会让滋味大打折扣。 可切成了薄片又熏蒸过之后,随便吃都没有费力的感觉。 这道菜色泽好看,深红色的圆兔头片摆在精致白瓷盘里,看着像一瓣瓣牡丹花花瓣。 兔肉嫩嫩的,味道咸香,各种复合滋味齐齐在舌尖循环登陆。 裴昭连着吃了两口缠丝兔,这才开始吃梅花汤饼。 这道面食放在鸡汤碗里,有个调羹,梅花在鸡汤里浮浮沉沉,看着疏影有致,更像是汤羹。 裴昭舀了一口,连梅花面片带鸡汤一起送进了嘴里。 鸡汤是店里熬煮备着的高汤,因此滋味极其浓郁,鲜美,十几种配料配着肥油老母鸡和猪骨头熬出来的高汤,一口下去胶质满满,许多种滋味在舌尖萦绕。 与鸡汤的浓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梅花面片的清淡。 面片薄如蝉翼,几乎是入口就化了,微微一抿就化开了,里面梅花的香气若有若无,几乎品尝不到,可在某个松懈了的当口又能尝到一口梅花香。 就像在梅花林里出没,要不经意间才能忽然嗅到一口梅花香。 裴昭很快就吃完了两道菜。 结账时候叶盏还特意过来问了一句:“裴大人,可对胃口?” “好吃。缠丝兔干香入味,梅花汤饼清淡怡人。”裴昭认真回答。 叶盏放下心来,再看桌上汤碗干净,就知道裴昭没说谎,她还担心自己胡乱做得不合裴昭胃口呢。 裴昭走后,倒是玉姐儿纳闷:刚才裴大人点菜时不是说要吃他往日里爱吃的吗? 可缠丝兔和梅花汤饼都是新菜式吧?怎么裴大人居然也没指出来,难道是她记错了? 她摇摇头,将这件事置之脑后,专心等着玉姐儿来给自己烹饪缠丝兔。 * 夜风吹着汴京城的喧嚣往脸上吹。 盛夏的风就算是晚上都带着暖意,可不燥热,反而让人整个人舒舒坦坦放松。 裴昭打马路过闹市,任由自己沉浸在夏日晚风里,然而身形还是端正,不像路过的歪扭靠在马上一顿一顿的浮浪子弟,他后背挺得笔直,没有半点松懈之意。 路边有人叫卖:“手衣1,手衣,谁要好看的手衣?都来瞧一瞧看一看。” 要是往常裴昭不会回顾半分,可这回他勒了勒马缰绳住了脚步,顿了顿,开口唤那小贩:“要一副手衣。” “好嘞,官爷。”小贩看出了裴昭是个大主顾,预感到会有一笔大生意,陪笑着兜售。 “小的这有牛皮的,最是柔韧耐用;有豹子皮的,您瞧这花纹、这模样,看着多威风?还有这羊皮的,多柔软贴合?戴着射箭肯定不滑手,齐骑马肯定能防止缰绳磨粗手指。”小贩推销着自己担子上的镇店之宝。 裴昭却指着那上面一对大红的:“要那对鹿皮的。” 小贩“哦”了一声,原来是卖给女眷的,他当即转化了一副营销话术:“这上面画着忍冬纹,又绣了花,戴上去多好看。” “不用好看。”裴昭接过手衣仔细打量,“够厚实就行。”对着太阳光看了看,确保没有缝隙不会让水蒸气冲破后这才满意付了钱。 “客官慢走。”小贩喜出望外。 却见那位客人想了想,又问:“哪里有卖挂杆的?” “挂杆?” “就是拿着它能够够到高处东西的,木杆。” 小贩恍然大悟:“您说那个啊,杂货铺里就有,在对面那家店里。” 他一边看着手里的铜钱,一边看着客人身影纳闷:这么个贵公子,买手套也便罢了,买挂杆那样家常的东西做什么? 第54章 清晨,叶盏一行三人到店,青娘子迎上来:“来啦?” 这个时辰是两家交班的时候。 叶盏上下打量,照例是桌椅擦得干干净净,地也擦得油光锃亮,知道青娘子又打扫了,便笑着谢她一句:“多谢您,我这直接就能开张。” “客气作甚。”青娘子佯装嗔怪,“每晚我交班时你不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再说叶盏的卤菜、糟卤全部在她这里寄售,每天有返点,她一晚上就成抽成不少铜钱,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玉姐儿和蓬蕊上前去帮忙,将放到桌上的凳子一个个往下卸,叶盏则去灶前扫灶灰。 青娘子交待了两句,要离开时又折返:“对了,昨晚有位客人送过来的。” 她指着倚在墙角的一个长竹竿。 原来裴昭每天来店里都比较晚,等他吃完离开时也大都是叶盏快要打烊的时辰。 因此他昨天买完挂杆后又原路回去时,叶盏已经打烊离开了,换青娘子当垆了。 青娘子指着竹竿纳闷:“昨夜里我刚开店就来了个客人,他骑着马,人长得怪俊哩,就是马上拎着一个长竹竿,看着很不雅相。” 大宋市井人家 第67节 他说那个叫挂杆,想着店里能用,就拿来给店里用了。 “这不是挂衣服的么?”蓬蕊接过挂杆,仔细打量。 “我们店里又不是成衣铺子,莫非他送错了?”玉姐儿嘀咕,看了看街上斜对面一家成衣铺子,疑心这挂杆走错了地方。 “那就不知道了。”青娘子回忆,“那人虽生得眉眼周正,但浑身吓人得很,我不敢多问。”像是个军爷,让人心生敬畏。 “那就放在店里罢,万一他知道送错了回来取走就好。”叶盏摆摆手,两下就下了定论。 几人继续做菜,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 过了一会,宓凤娘来店里帮忙。 “娘,您取条算条巴子和腊肠洗洗灰,今天买到了上好的松菌,我来做个松菌腊肉焖饭。”叶盏随口嘱咐宓凤娘。 “好嘞。”宓凤娘应了一声,就去取算条巴子,不过她身高不及叶盏,所以踮起脚也没够到。 她环视一圈,打算搬个板凳去拿,却看到倚在墙角的挂杆,立刻眼前一亮。 用挂杆拿下算条巴子和腊肠后,宓凤娘又把挂杆放回去,一边称赞女儿:“真是聪明,居然想到用晾挂衣服的挂杆拿来取用腊肠。” “嗯?”叶盏看了看拿晾杆,“那是别人送错的。” “不会送错吧,我看拿来取腊肠正好方便。”宓凤娘看了又看,“说不定就是好心人送来给你们的。” 叶盏摇摇头:“沾了腊肠上渗出来的油点,这晾杆我们花钱买下就是,下回那人找回来给他赔钱买个新的。” 从这以后店里上下都拿这晾杆来取用腊肠了, 别说,还挺方便,再也不用踮脚伸长胳膊害得胳膊酸了。 裴昭再来店里时就见到了蓬蕊在用晾杆取用腊肠, 他唇角微微扬起,满意看着晾杆: 长短合适、大小合适、力度巧妙, 买对了。 只不过那副手套,揣在怀里却怎么也拿不出来。 原本昨晚就能一起交给叶盏,但没想到昨晚过来时店里换成了青娘子,裴昭便想着先把挂杆给了,今日再给叶盏手套。 可今天见到叶盏,又觉得昨天的事情有些唐突了。 晾杆还好,算是寻常日用之物,送了也就送了。 可这手套,又是大红,又是绣花,似乎不像是普通男女之间能够赠送的东西。 一贯以冷面无私闻名开封府的小裴大人,这回第一次神色不属,他怀里揣着手套,像捂着一块热炭。 叶盏在做松菌腊肠焖饭,没有留意到他。 起锅下油,放入算条巴子和腊肠翻炒,再加松菌,松菌在反复炒制中渐渐变色蜷曲,切成薄片的算条巴子渗出肥油,腊肠片中间的白色油脂变得透明微黄,红的瘦肉则变得更加红艳。 再加泡了许久的大米,上锅蒸上,算是做好。 焖饭单吃总觉单调,索性再做一个如今大宋百姓家里流行的三和菜1做下饭菜。 倒一点街头酱油坊打的淡醋,加一点酒、再将盐和甘草一起调味,最后加点白开水调剂咸淡,煮开后便好。 玉姐儿拿小碗想去给自己盛一碗,被宓凤娘制止:“馋也就罢了,现在连酱油都要喝?” “妹妹调制出来的调料都好吃。”玉姐儿不服气,辩解一句,三和菜家家都会做,原材料也差不多,但每家做出的滋味都不同,区别就是调制出来的酱料滋味不同,每种配料微妙不同,最后导致的是整体口味差异巨大。 叶盏笑,去菜篮子里掐了瓜苗尖,嫩嫩的瓜苗尖,最上面的叶须蜷曲着,最上面还有一层白白的绒毛,沾着清晨的露水还未干。这种是最嫩的菜尖。 炖盅里放入菜苗丝、瓜苗尖,再下橘皮丝,菜上面铺一两片白芷。 随后她走到蒸锅前,随口教玉姐儿和蓬蕊做菜:“这炖盅要放在大蒸笼上隔水蒸煮,正好借用蒸米饭的热乎气,节约柴火,时间上也正好。” 裴昭端着茶杯看着,心里有一种预感。 果然叶盏拿起了蒸笼两侧的竹编把手,眼看着她就要掀开蒸笼—— “且慢。”裴昭的声音比脑子快。 嗯?叶盏放下把手,扭头看向这边:“客人需要什么吗?” 再看清楚是裴昭时她脸上笑意更甚:“裴大人,您是在说我吗?” “是。”裴昭拿出一副手套,“用这个。” 那是一副手套,叶盏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宓凤娘脑子快:“裴大人的意思是用手套垫着掀蒸笼么?” 裴昭点点头,耳朵有点发烫。 哦,原来是一副厨房用隔热手套啊,叶盏恍然大悟,将手套戴上去打开蒸笼。 “熟了么?熟了么?”玉姐儿一个劲踮着脚看蒸盅里的三和菜,却很快被焖米饭的香气吸引了:“好香!” 她这么一说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就是坐在大堂里的客人也都闻到了好闻的气息。 松菌本来的山野清香混合着腊肉的油脂香气,搭配着大白米饭自有的质朴香气,一下就混合着蒸汽冲进了每个人的鼻腔。 因此少不了有人立刻点菜:“二姐,我要这个菜。” “我也要。” 此起彼伏大家开始点菜,倒没有人注意到裴昭这幅手套。 只有叶盏在盖回蒸笼时才想起赞一句:“这幅手套还挺好用的。” 旁人没留意,但留意着这边动静的裴昭勾起了唇角。 “裴大人,您也来一份焖饭?” “?”裴昭从凝视中被打断,抬头,带点慌乱。 “我说裴大人,您是不是也要来一份焖饭和三和菜。”玉姐儿忙得头晕转向,一个一个桌都要点菜,她索性按次序一个个点菜。 人人都是巴巴儿等着玉姐儿过来,脑子早就酝酿好了要点什么,看着她走到跟前立刻迫不及待赶紧蹦出菜名点单,生怕点晚了没菜。 唯有这位裴大人怎么呆呆的? “是,要。”裴昭回过神来,尽快回复了两个字。 “好。”玉姐儿不以为怪,点点头,又杀到下一桌。 留下一个裴昭坐在桌前,半天才想起喝茶,拿茶杯送进嘴里,却差点被烫了一下。 哦差点忘了,刚才泡汤的伙计给自己换过热水。 松菌焖饭博得店里一致赞赏:松菌柔软,带着浓郁的香气,米粒已经炖煮,已经粒粒分明,原本雪白晶莹的大米此时沾染了油脂和松菌的汁水,变成了淡褐色,但看着更诱人了。 吃起来更是各种香气馥郁,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进去。 搭配着的三和菜正好,简简单单的家常下饭素菜却并不简单,微甜的小菜清爽怡人,正好解解松菌焖饭浓郁的香气,清淡爽口,下饭起来不知不觉就让人吃掉了大半碗饭。 每位客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店里忙忙碌碌,等打烊时叶盏才想起感谢裴昭。 但他应当是忙,今天倒提早走了。 宓凤娘拿着手套打量:“这应当是皮子的,瞧这皮质好的,灯光下油汪汪,摸上去又软又绵,也不知道选的鹿身上那部分。” “怎么裴大人忽然拿出了这东西?”叶盏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似乎她正要掀开蒸笼,就见裴大人顺顺当当拿出了一副手套。 他的动作过于流畅,似乎已经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再加上叶盏正好需要手套,所以顺顺当当接了过来。 两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点凝滞,这让叶盏当时丝毫没有太多的时机思索这件事。 就连店里那么多客人都没反应过来。似乎在店主掀蒸笼时就应该有人拿出一副手套递给她方便她取用。 “管他呢。”玉姐儿刮干净碗里最后一点米粒,“倒是你,我说让你垫着布你不听,外人让你垫着东西你就听……”唠唠叨叨,大有吃醋的意味。 “我擦干净,明天还给人家。”叶盏赶紧转移了话题。 “这是女式的手套吧?一个大老爷们不应该用这个吧?”宓凤娘随口问。 倒是蓬蕊想到一个可能:“裴大人天天破案,这不会正好是案犯现场的证物什么的吧?” 几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合理。一下就将裴大人身上带着女用的手套合理化了。 案犯现场……万一是凶杀案呢? 几位小娘子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了唯一的长辈宓凤娘,大家看来看去,知道都想到一处去了。 宓凤娘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对着灶上贴着的“灶君司命”画像神位双手合十拜拜:“您老人家好好保佑我家盏儿别沾了晦气,等到年底祭灶时我定送上豆沙甘松粉饵团和饧豆,烧一个好大的灶马,送上好醇的酒糟涂灶门。百无禁忌,百无禁忌。2” 第55章 “小裴大人,这桩案子算怎么回事?”开封府右治狱郑大人摸摸自己的羊角须,很是不满。 右治狱负责审判开封府刑事案件。 只不过裴昭却拿来一桩案子来见他,说其中有蹊跷。 “这两人明明就是殉情,哪里就算是刑名案子了?”郑大人觉得裴昭是胡闹,给自己增添工作量。 虽然小裴大人前段时间刚判了一个案子,他也承认小裴大人有点才干在身上,可是那并不代表他就能随随便便拿着一个案子就喊冤,给别人添麻烦。 “郑大人,殉情哪里会各砍断一个胳膊?”裴昭照旧是不急不躁的样子,“根据我这些日子调查,已经确定两人不是殉情是被凶杀。” 他当时无意间看到这件事就觉得背后蹊跷。因此走访调查,寻访了不少证据,如今终于能证明了。 走访过的那些人都只看到两人卿卿我我,还当两人正蜜里调油呢。殊不知两人如那火炬燃油,一下就烧光了热情,事发之时两人正在吵架,殊不知争执时太过大声,惊扰了一位刚做完案的凶手,对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连这对情侣一起杀了,伪造出殉情的假象。 “哦?当真?”郑大人立刻就来了兴致,仔细翻阅裴昭递过来的卷宗。 良久他放下卷宗:“走,去抓人。” 然而抓到的却是那人店铺里的伙计,他看着诸衙差凶神恶煞进了门,立刻乖乖上前就范:“犯事的是我。” 进了衙门,立刻一五一十将自己是如何在花船上杀了人,如何在杀人时听见隔壁船上有动静,生怕泄露便索性全杀了。 情人之间互相保护对方,他不慎砍下了两个胳膊,只好费尽心思做成殉情的样子。 没想到还是被裴昭识破了。 郑大人皱眉:“这……到底怎么判?” 大宋市井人家 第68节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伙计是来给主家顶罪的,可他一口咬死是自己犯的事,对于凶杀现场和作案过程全都了如指掌,根本不好翻供。 裴昭却胸有成竹:“我来说服他。” 他站在监牢前。 那犯人坐在监狱角落,缩在阴影里,没有旁的狱卒的不甘心和焦躁,整个人很平静,似乎在静静等着死亡。 裴昭便开口:“我已经查明你家里有重病母亲,前几天忽然有了一笔钱找了好郎中,有这回事么?” 那人晃了晃手腕间的锁链,一口咬定:“大人何必费事,这件事就是我做的,至于我老母忽然得钱那是有好心人救济。” “你别狡辩。”大斧忍不住插话,“你的掌柜会忽然这么好心?” 那伙计冷笑一声:“整个汴京城有不少济民所、善堂,莫非背后都有蹊跷?” 大斧灵机一动,拿出一份单笼金乳酥1。 “?”鸣镝眼睁睁看着大斧拿出单笼金乳酥在罪犯前晃了晃,不知道他这是忽然要做什么。 “你想吃吗?”大斧问罪犯,“这酥皮,这厚实的乳香,真死了可就吃不到喽。” 原本说这话是想诱惑诱惑嫌犯,可是说着说着自己真馋了。 酥皮金灿灿,吃一口脆得掉渣,内里的乳酪浓厚,满满都是馥郁的奶香,丰富扎实的口味甜度正好,松软香绵,吃完手里就能兜一巴掌碎皮。 “你再仔细想想,难道真要为了一点银钱替他人顶罪?”大斧不甘心,又问。 那犯人不说话,只冷笑一声。 鸣镝要气死了:大斧这个笨蛋,当人人都和你一样贪吃吗?这是在审讯!审讯!破坏了素静肃穆的气氛如何是好? 还是裴大人开口:“你当真那么信任真凶吗?他连杀三人,可见视人命为草芥;能叫人来顶替自己,可见对律法毫无畏惧,上不敬人命,下不敬国法,你是哪来的自信,能信那人能信守承诺,在你死后还给你老娘看病?” 伙计动了动,锁链细细碎碎响动了一下。 看得出来他内心有所松动,大斧大喜。 “杀了三人,你的下场便只有秋后问斩,可你若死了那人反悔怎么办?你老母照样没有钱看病。”裴大人的声音沉沉,一字一句似有份量。 伙计喉头不安吞咽了一下。 大斧再次大喜,看来这件事有突破了。 裴昭继续沉声道:“你老母亲原先就算没有钱看病,至少还有你照顾养老,以后只怕连口井水都要爬到门口求路人怜惜。” 那汉子动了动喉头。 “我已经说服了被害男子的家眷,只要你站出来指出真凶,你那老母的医药费他家来付。他家就几代单传一个儿子,自然要耗尽心血找到真凶。”裴昭一字一句说完。 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盯着伙计,面色凝重。 伙计盯着那对眼睛,黑白分明,在光线昏暗的牢狱里熠熠生辉,对面的大人沉静如海,虽然素不相识,但无端觉得他浑身气势充满正气,值得信赖。 再回想起自家掌柜在寻他顶罪时的神情:带着血丝的浑浊眼球,还带着一丝黄,急切盯着他,说出好处时,嘴唇都在发抖,似乎很心疼那些银子…… 想到这里伙计开口:“我翻供。” 大斧和鸣镝齐齐松了口气,大斧还惦记着承诺:“说话算话,这份单笼金乳酥先给你尝尝,回头我给你娘买一笼送过去。” “暂时不必打草惊蛇。”裴昭开口,“我会派衙差过去暗中保护着你老母亲。” “凶手也怕你反悔,在官府没有发榜定罪之前,他一定会控制你老母亲,所以还要辛苦你在大牢里待两天做做戏,我也会保证你母亲的安危。” 伙计跪在地上,重重行了个大礼:“多谢裴大人。”声音哽咽。 从大牢出来,大斧得意:“这单笼金乳酥立大功。” “你小子差点坏了事。”鸣镝生气,“吃食美味归美味,但世间任何食物都不会美味到让人翻供。重要的是少爷说的话。” 那人最惦记就是老母,如今一听他一旦处死那真凶很可能弃养他母亲,当然立刻就能反水。 大斧嘿嘿笑:“这桩案子又破了,是我们少爷的功劳。” 裴昭无奈一笑,摇摇头:“不为争功劳,只是这种凶杀案不能草率结案,如若草率结案让真凶流落在外,或许又能多杀几个无辜之人。” 大斧听懂了,不过他很快提议:“少爷,我们去叶家食肆吃单笼金乳酥庆祝吧,这要刚出炉热气腾腾才好吃。” 裴昭点点头。 大斧大喜,他就知道少爷也爱吃。 几人坐在了叶二姐食肆里。 食肆里雪白的茉莉花默默吐香,木制餐桌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刚才眼里还是牢狱里的囚徒,耳边听着的还是犯人凄厉的叫声,此时心绪一下就平静了下来,原本紧绷着的心情也陡然放松。 “怪不得少爷老爱来这家食肆。”鸣镝在心里默默想。 叶盏也看到了裴大人,没想到他今天是白天就过来了。 因此在点菜时她便将手套递了过去:“多谢裴大人。” 裴昭没堤防她要还回来,一时没说话。 “已经擦过了,如今是干净的。”叶盏还当他嫌弃呢,赶紧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昭这才知道叶盏是想岔了,“你留着自己用便是。” 谁知旁边的玉姐儿警惕心满满,旁敲侧击:“裴大人,这个……是有主的吗?” “没有。”裴昭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好耐心回答她。 “我的意思是……那……不管是活人还是……那个……,故去的人,都没主吗?”玉姐儿努力斟酌着字句。 昨天叶家人也是吓坏了,宓凤娘碰都不敢碰,硬是要用火钳子将它夹到灶王爷跟前请他老人家给看着。 还是叶盏拿了出来用干净的布巾擦干净了。 “这是新的。”裴昭挑眉,很意外居然有这样的对话。 玉姐儿肉眼可见松了口气。不然她今天要抓小妹过来念五百遍《太上感应经》。 叶盏也觉得好笑,赶紧福了一福:“多谢大人馈赠,那我就敬谢不敏了。” 鸣镝和大斧对视一眼,等玉姐儿和叶盏走了以后就嘀咕:“这家两位老板怎么都奇奇怪怪?” 玉姐儿她们轻松于这不是死人之物,鸣镝两人奇怪于老板举止怪异,这让他们集体忘记了追问一个问题:怎么好端端的裴大人怎么会给食肆一副手套。 这件事就这么不咸不淡过去了,谁都没有琢磨怎么回事,就连叶盏和裴昭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察觉怎么回事。 * 蛋糕渐渐在附近街坊里打出了名气,叶盏也小小赚了一笔。 这时候金哥儿也决定开办自己的头面冠梳店。 家里自然有各种意见。 叶大富先摇头:“儿啊,不是我打压你的兴头,只是这京城里不好出售吧?” "穷人去不起,富人的话,自家有梳头娘子、有丫鬟仆从,各个都能参详穿衣打扮,哪里轮得着去外面询问?” “再说了富家女眷镇日里闲着无事,不就是琢磨穿衣打扮?哪里需要再去店里买?" 叶盏倒不同意她爹的看法:“那不穷不富的人呢?大哥的生意就是做给这些人的。” 其实大宋不再像前朝一般抑制商业,特别是汴京,兴起了大批商业阶层,因此也有了大批中等人家,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多了许多中产。 “像我的食肆里常来的食客们便都是这样的中等门户,他们家里有些或是有生意或是祖上有积粮,也没到大富大贵的地步,但衣食无忧。” “像这些人家,家里养大批丫鬟、梳头娘子、绣娘自然是养不起的,可她们也有爱美之心,穿衣装扮比寻常百姓家里更讲究,这样大哥的店自然就也就有了生意。” 玉姐儿也在旁边嘀咕:“我们的店能够开起来,大哥的店便也能开起来。” “也罢。横竖你们如今都大了,也该自己拿主意了。”宓凤娘从兜里掏出一个荷包,“这是一笔钱,多少也能填补些。” 叶盏和玉姐儿商量,也要拿出一笔钱给大哥:“大哥既然要开店,拿些银钱好置办筹备。” “我怎么能拿妹妹们的钱呢?”金哥儿不打算收这笔钱,“你们账上看着流水多,每日里大额资金往来,但其实咱自家人懂,这进账多出账也多,一来一去也就是赚个辛苦钱。” 他自己与往日里交好的公子哥中间问了一圈,以低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赁到了一处铺子。 也多亏他平日里到处吃喝玩乐攒下的人脉,认识的一些银楼掌柜、头面冠梳店好歹还给他几份薄面,愿意将自家首饰寄存到他这里出售,不过价钱要先付,也只是比市价便宜了一成。 金哥儿已经很满意了,他一介平民,人家愿意给他这一成的信任已经很不容易了。 店铺的位置不显眼,他便向叶盏取经,自己去布坊买了人家染坏了的布匹回来,自己动手扎了些布花在门口的树木上。 又去花鸟市场也买了些金盏花、蜀葵、茉莉便宜皮实又醒目的花卉,用各色花器装了摆在门头。 布置好店外,在店内便将各色衣服、首饰按色系摆放,一水红色、紫色、橘色、绿色、蓝色照着摆过去,仿若彩虹,很吸引人的注意力。 再看了黄道吉日,在门口放了两串鞭炮,这家小店就算开张了。 原本只是做小生意,却没想到店里的生意从第一天起就出奇得好。 究其原因,是因为汴京城再无竞品。 汴京城里人都知道南通巷专门卖金银彩帛,金梁桥街有专门的枣王家金银铺卖金银首饰,要买珠翠头面、领抹帽子,特髻冠子就去大相国寺,至于买濮头,寺东门大街一条街都是卖生色销金花样幞头的大小店铺2。 可是从来没有一家店能买以上所有。 “金哥儿头面冠梳铺”便是城里独一份的所在。 第一种客人是那种着急要用梳妆的客人:虽然衣柜里诸多衣裳,可是明儿要相看、要赴宴,忽然觉得哪件衣裳都不合心意。 可是明天就要用,哪里来得及去各家店铺买齐全? 这时候就去“金哥儿头面冠梳铺”,只要半天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掌柜的能给你配齐大红的对襟窄袖褙子、盘髻上簪一朵小小凤仙花,上衣配浅白,下裙配石榴裙:“大红显得气色好,保管您在宴席上艳压诸人。” 那位夫人一看镜子,果然金哥儿搭配得好,一下就让她年轻了好几岁,当即喜不自胜:“这脸部装扮要如何?” “您也不用铅粉,只淡淡敷一层便是,口脂却要抹得艳丽些,两相映衬,让人将注意力一下都看到您身上。” 那夫人高兴不已:“看赏。” 下一位要相看的,金哥儿给她出主意:“您也不用太厚的粉底,反而失了本真,不如薄薄一层。” “可我两颊上有……雀斑如何?”那女娘急得都快哭了。 “您试一试擦掉这层粉照照镜子。”金哥儿示意宓凤娘帮她举镜子,“有了那些雀斑,反而显得神色动人,多了一层娇俏。要更生动活泼些。” 他又拿出一对耳环:“这对耳环是红玛瑙的,一长一短,坠在耳边,正好显得更加俏皮。” 那少女戴上耳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四下看看,果然,她高兴看看自己亲娘,娘也高兴:“结账。” 大宋市井人家 第69节 第二种客人就是初来京城的外地人。 京城里往来的人太多了:有外地赴任的官员家眷、有进城探亲的家眷,还有往来做生意的商人家眷。 夫人们进京城,当然要赶紧换一身京城时兴的衣服首饰,不然跟着丈夫出去交际,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乡下式样,被人认成“土包子”怎么办? 可要是去四处逛街,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再者人生地不熟,谁知道哪里是正宗的商铺,哪里是宰客? 因此这家店一下就解决了所有困惑,店里有各家店送来的精品,店主人还解释:“我家做得就是寄卖的生意,要抽成的,所以挑选的都是精品。” 这些就不担心了,像这种买手他要生意好,当然要挑选各家店的好东西,相当于已经有金哥儿把了一层关。 夫人女眷们便认真挑选。 何况金哥儿还能给她们搭配一套呢,还能随口说出京中流行的样式:“如今城里不时兴笑魇妆,您试试这个。” 或者说“你这裙子样式要换,如今城里时兴旋裙。” 你不买也没关系,老板还是会热心帮你指点穿搭,让你在见京城故交前心里对京城的流行风向先有个底。 第三种人就是寻常百姓。 虽说女眷们都喜欢逛街,东市买件衣裳,西市买件头面首饰,满满消磨白日光阴,但自己搭配难免出错,倒不如这家店的老板搭得好。 老板确实也是懂行之人,于那梳妆打扮随口说来都是金玉良言: “这件攒云五岳冠2戴上以后就能显得你颅顶高,你照照镜子,是不是一下就显得脸娇小了许多?” “既然戴了花髻就不用再戴花,否则贪多贪烂反失了其美。” “护腰与束带的颜色不一定是相配才好看,一个是淡紫,另一个便是浅黄,两种颜色对比强烈,反而能引人注目。” 一传十,十传百,金哥儿头面冠梳铺的生意居然一天比一天好,一开始只是靠金哥儿的狐朋狗友帮忙拉一些熟人生意,一月后来往的却都是新客人。 宓凤娘喜不自胜,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在大儿子店里帮忙,一会去两个女儿店里帮忙,浑身干劲十足,半点都不觉得疲累。 与此同时,闵穆也来了消息。 据闵家婢女说,他家少爷已经到了湖广,给家里了酱板鸭、据说软糯非凡的湘莲,还有杨梅蜜饯等多种特产,喜得闵家夫人不住感慨,说是儿子如今是懂事了。 闵家老爷虽然嘴上不称赞什么,但也吩咐管事派人捎信给自己在那里做官的同年,请他多加照顾自己儿子。 自打上次闵家婢女将叶盏劝导她的话说给了闵夫人之后,闵夫人就格外高看叶盏,非但常常派婢女来照顾店里生意,这次收到了儿子送来的点心,还特意打发人给叶家也送来一份。 玉姐儿吃着好吃的杨梅蜜饯,一边哼唧:“也不知道闵穆在湖广又吃到什么美食?” 叶盏忙着往锅里蒸酱板鸭:“待会我们尝尝这湖广的酱板鸭,看与汴河里的鸭子有什么不同。” 她一边开蒸笼,一边念叨:“这手衣真好用。” 皮质厚实,一点缝隙都没有,让蒸汽半点都透不过来,再就是大小合适,和贴合指头,戴上之后不至于脱离,以免发生端不稳盘子的事。也就是好心的裴大人送了,要是她自己绝对舍不得花钱去买皮质手套来做厨房手套,那也太浪费了。 宓凤娘对吃的不怎么惦记,她倒有事情与女儿们商量:“你爹在家里查了许久,如今就跟入了魔一样,非说是一品大员的腰带,现在又跟古董店老板那里套话,说要去湖广买原来的腰带,这可如何是好?” 叶盏摇摇头:“如今天下虽然太平,可是到底路途遥远,要是遇上水匪那可如何是好?”闵少爷出门有官差,还有钱雇侍卫,更能打着他爹和哥哥的旗号,有沿途的驿站照应,爹一个平民可不成。 “水匪倒不怕,当初你爹寻你时只要有消息哪里都去寻,最远到过岭南呢,我就是担心他白跑这一趟,搭上许多银钱。”宓凤娘愁眉紧皱。 玉姐儿一心只惦记着酱板鸭:“闵少爷有说过这个要蘸酱吗?还是蒸晚了就能吃?” “有了!”宓凤娘忽然来了灵感。 有什么了?玉姐儿和叶盏抬头困惑看着娘。 “我让你爹去寻闵家,就说感念闵少爷送礼要去湖广探望他,不就正好能跟闵家人一起走了吗?”宓凤娘一拍大腿,“我听说闵家管家还要去探望少爷呢。” 这么一来,丈夫借着闵家的势力肯定能平平安安到达湖广,说不定连吃住都能蹭点免费的呢。 叶盏赶紧打消娘的算盘:“娘,顺路照应可以,但路费我出,您可别想着占旁人家便宜。” “好。”宓凤娘悻悻然,“你莫非是我肚里的蛔虫能看透肺肝?怎么知道娘的算盘知道的这么清楚?” 第56章 那位女掌柜沈娥自打上次吃过蛋糕之后就爱上了这道滋味,只不过她有一遭不胜意:“我家里除了我公婆也就是我,拢共三个人,吃不完一个,吃半个总觉得有些浪费。” 叶盏想了想:“以后店里多做一个蛋糕,切片出售。” 一个蛋糕两贯,分成二十份,一份一百文,正好方便出售。而且价格也不高。 再说原本初期饥饿营销是为了提高蛋糕的知名度,如今蛋糕已经被消费者广为周知,所以可以适度放宽一点,让营销曲线能多包容下中等消费者。 有了这个蛋糕切片,许多原来吃不起蛋糕的人也能尝一尝滋味,像沈娥这样每次吃不完整个蛋糕的人也跟着来买,常常一个蛋糕推出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能全部出售完毕。 沈娥自此更常来店里吃东西,非但自己来,还怂恿了自己的朋友来。这天她便带着一位夫人来了店里。 这位夫人身边还带着丫鬟呢,穿着打扮都很考究,看着也像是有钱人家,她面目严峻,眉心有深深的刀刻纹,看着比沈娥年纪还长。 说话也有些严肃:“这等市井小店,有什么好吃?不如回我家吃。” “哎呀,月娘姐姐,你别嫌,保管你吃完后心服口服。”沈娥笑嘻嘻拉扯她。 杜月娘看了看她的笑脸:“也罢,就当陪你玩。” 说罢就坐了下来,坐下后又用指尖捏着杯盏,很是不满:“这是什么瓷?看着不是太白太薄。” 叶盏赶紧解释:“客人多体谅,小店小本经营,餐具不过是粗鄙之物。” 沈娥赶紧解释:“二姐,我这姐姐人不坏的。” 只是杜月娘公婆难缠,儿子死后又要用着儿媳又担心儿媳有外心,早些年看见儿媳妇在外面逛街总要在家里大闹一通,因此日子久了杜月娘越来越封闭,等闲不在外面商铺里闲逛,更别提在外面吃饭了。 当初沈娥第一次怂恿杜月娘上街,杜月娘简直吓坏了,旁人咳嗽一声她都疑心会感染痨病,要么就是觉得外面灰尘大,不如家里干净。要是在外面逗留的时间长些,更是充满负罪感,坐立难安,沈娥戏称“就像被人栓了个马笼头。” 也就是跟着沈娥半年她才好一点。 杜月娘对外人倒挺有礼貌:“店家莫怪,我也只是跟亲友抱怨几句,没有旁的意思。” 可等叶盏走了,杜月娘还是掏出巾帕,挑剔四下打量:“到处都是油灰,谁稀罕?” 说完话正好将帕子伸到眼前,看着巾帕仍旧干净无暇,便一句话说不出来。 沈娥笑道:“这些天家里常吃店里的点心都是她家的,索性带你来吃吃她家饭菜,刚才我点了几道菜都是你肯定爱吃的口味。” 两人都是青年守寡,当初沈娥生意遇到难处时是杜月娘处处帮忙,事后还不要任何利益,因此两人成了结拜姐妹,关系比亲姐妹还要亲近几分。 杜月娘摇摇头,很固执:“市井陋巷能有什么好店?”她倒不是对这家店有意见,实在是平日里吃穿住用都在家里,用上等之物,很是挑剔,心里自然看不上外面的小店。 “姐姐信我一回。”沈娥还是笑,知道这位结拜姐姐看似挑剔,可实际内里最是随和好说话的性格,并不以为怪。 叶盏做菜速度很快,云梦把儿肉腊2、五味杏酪鹅、醋炙白鱼三道菜摆了一桌。 沈娥得意:“瞧吧,这家店掌柜做事最麻利。” “便是旁的酒楼养七八个厨子,上菜速度也不逊色。”杜月娘虽然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满意,但嘴上仍旧不认输。 “姐姐尝尝。”沈娥给她夹了一筷子云梦把儿肉腊。 杜月娘道过谢便看了看:这云梦把儿肉腊看上去不错,切得很薄的腊肉,上面微红的瘦肉与微黄透明的肥肉相间, 厨子还用了嫩绿的蒜苗来炒,色彩上很是和谐。 她勉为其难,送进了嘴里。 吃进嘴里后惊了一惊,腊肉质鲜美,汁水四溢,蒜苗的嫩和鲜美正好衬托腊肉本身的柴火气息。 这道菜倒是很下饭。 杜月娘想了想,却没说要添一份米饭的事。 还是沈娥一排脑壳:“店家,来两碗米饭,我忘点了。” 一边问杜月娘:“姐姐,这腊肉炒蒜苗倒是很配米饭,一口下去我能吃掉好几口米饭,你也尝尝吧。” 杜月娘端着架子,含糊应了一声:“勉强一试。” 沈娥吃着米饭,还惦记着给杜月娘夹菜:“姐姐,试一试这五味杏酪鹅。” 五味杏酪鹅表面一层橘黄色的杏子酱,带着微微发酸的口感,却正好能解腻。 鹅块经过蒸煮,细嫩可口,鹅皮很是紧致,吃一口带着上面的肉,一起送进组里,鲜美无比。 杜月娘吃了一块,又忍不住夹了一块。 沈娥眼看着她又吃了一块,便笑问:“如何?我就说这家店好吃吧。” “尚可。”杜月娘还是绷着。 沈娥笑嘻嘻看着姐姐,开开心心道:“常常这个,醋炙白鱼。” 这是叶盏按《齐民要术》上的做法做的醋炙白鱼。 一开始店里客人抱怨过鸭子虽然好吃,却只有第一口最美味,再吃就腻味了,因此叶盏想起了这道菜。 将肥鸭肉和葱姜蒜橘皮、鱼酱汁、酱瓜一起拌匀,做成填鱼的馅料。 她取来大白鱼,从后背挖一点小小口子,用小勺一点点将馅料塞进去,再在炭火上炙烤。 外皮刷的酱料是以醋为主,还调制了鱼酱和豉油等多种调料。 烤好的白鱼夹在铁制烧烤架中,烤架给鱼皮烙下了整齐的格子,让沈娥的食欲再也按捺不住了 鱼皮在火焰上炙烤过之后,外面鱼皮已经变成了褐色,还起了小小的泡泡,“滋滋”发出了让人心旷神怡的声响。 沈娥凑近去闻,还能闻到淡淡的醋味,无端觉得很开胃。 杜月娘用筷头拨了拨,焦脆的外皮碎裂,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一股乳白色的热气从外皮断裂口散发出来,冲到脸上热热的。 外皮断裂开,下面露出的鱼肉带着浅浅粉褐色,一看就熟透了。 杜月娘加一块放进嘴里,脆脆的鱼皮带着炭火独有的香气,外脆里嫩,里面的鱼肉绵软,蒜瓣肉几乎能分离开来,是能吃出来的新鲜,还能吃出这鱼肉经过各种酱料涂抹,很是入味。 这道菜简直惊艳至极。这回连杜月娘都说不出口了,只顾着吃菜。 一顿饭吃完,沈娥摸了摸肚子,很是满足:“好吃吧?姐姐,明天我们再来这家店来吃一顿如何?” “我……不想来。”杜月娘看了看越来越多的食客,到底还是开口。 沈娥知道她从前被公婆闹怕了,也不勉强她:“那好。不来便是。”时日还长,她总能慢慢帮姐姐把这件事纠正过来。 结果第二天沈娥到了店里,就看见了坐在餐桌前乖乖等待叶盏炒面的杜月娘。 沈娥:…… 大宋市井人家 第70节 杜月娘:…… 杜月娘也看见了沈娥,四目相对,她脸颊慢慢腾起了微微红云。 随后咳嗽一声,想要解释。 “算了,别解释了,省得浪费口舌。这鱼给我也来一份。”沈娥笑嘻嘻坐到了杜月娘身边。 想了想,她又促狭捏捏姐姐的胳膊,冲叶盏喊:“二姐,给我们这桌上一个烤鸭子嘴!烤得硬硬的!” & 慢慢叶家人就知道了,原来杜月娘公婆管教她很严格,又拉又打,杜月娘娘家没人了,她嫁过来时没什么嫁妆,再嫁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 加之她又舍不得自己和丈夫曾灌注心血的生意,便只能跟公婆周旋。 因此叶家人对杜月娘也多几分同情,对她一开始那天的怪癖都表示了理解。 自此这两结拜姐妹就常结伴来店里吃饭,有时候吐槽下生意难做,有时候发愁杜月娘公婆又要管着她,还有时候跟宓凤娘拉拉家常,开几句荤话玩笑。 沈娥这几天也不知道有什么心事,常常点一份烤猪蛋,又端着一杯羊酒,看着炙烤鱼烤猪蛋时候腾起的火红的小火苗一个劲发呆。 宓凤娘馋那一缕酒香,凑过去想聊两句蹭一杯酒。 刚想挪步,就听得叶盏咳嗽一声。 宓凤娘抬起头,就看见叶盏严厉的眼神,她无奈笑笑,端起料酒给自己倒了小半盏,一仰头一饮而尽:“解解馋。” 玉姐儿则在调制酱料,她有时间就跟着叶盏学习做菜。只不过不知道在想什么,调配的酱料少了东西。 “刷的酱料怎么不加酱油?”叶盏赶紧提醒她,“这醋炙白鱼外皮刷的蘸料要加酱油才入味。” “赵小七跟我讲以后不要吃酱油,他说酱油缸上浮着一层虫呢。”玉姐儿小声在叶盏跟前讲,“妹妹,不如我们店里的菜以后都不要加酱油了吧?醋也不要了。” 叶盏好笑:“那是不讲究洁净的人做出来才会那样,我寻常打油打醋的两户人家都是干净的,我特意选了干净的。” “你若是担心,我们自己家做酱油、酿醋便是。”叶盏想想,以后有空时还真能做酱油酿醋,反正都是粮食发酵,她自己做出来也能保证更香。 想了想又不对:“对了,你怎么又跟赵小七说话?他不是去读书吗?”这孩子当初受了刺激,立誓要读书读出个名堂,上了寄宿制学堂,怎么又来找玉姐儿。 “上次娘不是说赵夫人害喜害得厉害吗,就让把家常腌瓜秸送些过去,碰上赵小七休沐回来说了两句,他叫我不要乱吃酱油,说他见过外面的酱油不干净。”玉姐儿一边调酱一边念念叨叨。 叶盏好笑,这都哪跟哪儿啊?还当赵小七遇见玉姐儿要说什么“等我高中来娶你”之类的甜蜜悄悄话,结果叮嘱一个“不要吃酱油”这类长辈喜欢往“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发的今日头条体新闻。 叶盏背着娘偷偷笑,忽然想起一句:“不对啊,他怎么知道你乱吃酱油?” 她忽然想起上次在家里做三和菜时,玉姐儿馋得受不了先去拿小碗喝酱油的事情。 莫非是赵小七看见了? “不会吧。谁每日里不吃酱油啊?”玉姐儿压根儿没留意这件事,又问“今日切云梦把儿肉腊时能不能多切一片给我尝尝?” 云梦把儿肉腊是闵穆从湖广寄过来的第二波特产,叶大富终于动身前往了湖广,他随身带了些吃食铺盖,跟着闵家管事,又有闵家的旗号在外,一路上传来的信倒是很安全。 “闵公子倒是不错,每回送来的都是吃食。上次送来的白糖薄脆我吃了半盒,都舍不得再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续到他下次送吃食来?”玉姐儿念叨。 姐妹俩一边闲聊,手里的活计却没听,很快烤鱼和猪蛋都在炭火上滋滋开烤。 沈娥看着烤架上冒出的袅袅青眼,幽幽叹了口气。 这是她进店以来第五次叹气。 杜月娘也跟着叹了口气。 宓凤娘奇道:“你这两位妹子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说沈妹子,你家里开着两家生药铺子,丈夫不在,坐拥家产,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上等赏心悦事,怎么在店里喝闷酒?” 想了想赶紧双手合十对路过神佛祈祷:“漫天神佛,小的不是死老公那个意思,我那口子人不错,还望您保佑他旅途顺利,一帆风顺。” 又尴尬冲大家补充:“相公是不错,不想他有意外,只不过,相公嘛,若是没有还是没有的好。” 沈娥和杜月娘这种有过丈夫的齐齐点头,深以为是。 沈娥将醋炙白鱼夹了又夹,终于吞吞吐吐跟宓凤娘说出了心事:“我,那个,新近瞧中了,一个劁猪匠。” 劁猪匠?大家面面相觑。 叶盏来大宋后觉得猪肉很香,没有想象中的骚膻味,后来才知道大宋的劁猪技术已经推广开来, 劁呢,就是嘎掉公猪和母猪的蛋或卵巢,阉割而不致死讲究的是技术 劁猪匠挑一个担走街串巷,担子里放的是一套尖锐锋利的劁猪刀具,算是他的吃饭家伙事,靠手艺吃百家饭。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劁猪匠有技术在身,作为婚恋对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但对于沈娥这样坐拥两家生药铺子的老板来说,他当真算不得什么。 宓凤娘听完倒有些理解的点点头:“可见他有他的好。” “有什么好啊?”叶盏与蓬蕊茫然对视一眼。 反而是玉姐儿好奇瞪大眼睛:“是不是也是一身的腱子肉?” “小孩儿家,去旁边做菜,别听这拉媒说纤的事。”宓凤娘虎着脸驱赶几个小娘子。 玉姐儿噘嘴:“昨天还催我早日成婚,今日却又不让我听男女事,娘是不是当我是象棚杂耍班子里的悬丝傀儡,能忽大忽小?” 宓凤娘没奈何,倒是沈娥笑着打圆场:“也无什么孩儿家不能听得,就让她们听罢。” 原来沈娥赚了钱,索性想要过继个孩子。 如今她有公婆在上,还能帮她暂时压制外面的风言风语,可等两位老人过世后她手里的财产还是会被宗族觊觎,免不了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因此提前抱养个孩子最好,公婆也愿意,沈娥就去乡下挑孩子。 选中的人家不穷,但生养孩子太多也是负担, 沈娥挑选孩子时犹豫,一家大些的孩子看着聪慧些,一家小些的孩子看着更康健些。 这犹豫当口免不了在乡下多住了两天,想选择一个更中意的。 就在这时寄住人家正好赶上劁猪,来了村里的劁猪匠。 乡下没什么男女大妨,全村的人都会来看热闹,一下就让沈娥瞧中了对方。 劁猪匠长得年轻,性子好,沈娥的手帕不小心被风刮到了坡下,劁猪匠冒着被荆棘剐破衣服身体的危险,硬是给她取了来。 劁猪匠将噶下的蛋拿出去在火上炙烤,据说这样方便保存,以后拿去出售给想要滋补的男子。 难免有围观的乡人说荤话,沈娥扇子挡脸赶紧要跑,劁猪匠立刻瞪了乡人一样,义正言辞将话题转开。 等沈娥离开乡下时正好下雨,两波人结伴走山路,劁猪匠跟她和几个仆从在破庙里凑合了一夜,却始终很是有礼,眼睛从不多看一眼。 沈娥从此就惦记上了那个年轻精干的后生。 叶盏将猪蛋剔除白色筋膜,先泡水,再用白酒泡,切了花刀大火爆炒。 加入紫苏、仔姜这样除腥良配,还要在锅边淋一圈白酒。 白酒遇上烈火热锅立刻开始燃烧,火红的火苗一窜老高, 宓凤娘看着火苗恍然大悟:“我说你好好女儿家,怎么想起吃这样壮阳的食材,原来有缘由。” 这也算是另一种“睹物思人”罢? “那人家,可喜欢你?”蓬蕊忽然发问。 “应当是吧,我遣了婢女去问过。”沈娥一贯风风火火,此时也红了脸。 叶盏拿着锅铲目瞪口呆,跟这些古人比起来她才是真古人呢。 “只不过,我公婆哪里会愿意呢?”沈娥越说越惋惜。 宓凤娘当即问脸红了的沈娥:“公婆能允许你随意使用沈家家财是看中你的才干还是更看重你给儿子守节?” “嗯?”沈娥没想到在这情情爱爱当口宓凤娘忽然问了这么烟火气的问题,便回答:“当初家里只有一个生药铺子,被夫婿经营得濒临关门,是我一手经营起来,又开了分店。” “既然这样你不如去试探下公婆,就说听了个故事,有寡妇认了公婆做亲生父母,从此公婆多个女儿,给女儿招赘,一家三口也有个顶立门户的男人照应。” 还能这样? 叶盏和几人面面相觑,都被宓凤娘跳跃的思维所震惊。 宓凤娘却不管那些:“他们当务之急是赶紧有个嗣子,不惜去外面过继一个没血缘的,倒不如找你这个相依为命过的,人品也值得信赖。等你以后生下孩子,跟你婆家姓氏,他们说不定也愿意。” “你们三人也算是相依为命,有过去的情谊做底自然也能说出这话。倘若他们不愿意,这件事也在大家心里有了缝隙,不如你直接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沈娥一惊讶,显然从未想过有这种答案。 “这有什么奇怪?寡妇再嫁不是再正常不过么?官府每半年还会寻我们这些媒婆问话,要我们多帮着寡妇再嫁呢。你既然有那样的经商才干,便是几嫁都没什么妨碍。”宓凤娘快刀斩乱麻,几句话就将整件事说得清清楚楚。 沈娥一下就清醒过来,她夹了一筷子五味杏酪鹅,杏仁杏酱香气浓郁,沾染在鹅块上更添风味:“多谢姐姐,我去试探下,若是这事成了,我要给你送谢媒礼的。” “你是店里的熟客,谢媒礼就算了。”宓凤娘笑眯眯,“回头给我送个猪肘做谢礼,再就是成婚时候让我去主持便好。” 沈娥的事情解决了,杜月娘却也开口了。半天支支吾吾开口:“我新近也要收养嗣子,只不过总担心嗣子不孝顺。” 这种事在民间屡见不鲜。 “这法子好解决。”宓凤娘一拍大腿,“你的问题说到底是家财如何分配,您呀就别把自己当女子,把自己当个大员外,想想怎么制衡几个儿子又心甘情愿帮工又不敢捣乱。” “您的意思是?” “别人都叫你过继男儿,你不如过继一个一男一女,等长大后若是继子对你不好你就说女儿家要招赘1。 随后要过继儿子跟赘婿两人竞争,他们能互相竞争,这样就无暇对你有谋害之心。 若是你看着两人都不甚中意,索性给两人些银钱打发了,就按照他们就是在你家打长工。 这三人并无损失,他们若没有你提携也就是在乡下做长工的命,反而因为有了你的过继还能让他们三个能过些锦衣玉食的日子。” “若是不行到时候你再招赘个男子,四个人竞争,即使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待你,但他们之间也能制衡。” 第57章 杜月娘脸上愁苦位置一扫:“多谢。解了我心中烦闷。” 她最担心的便是过继来的儿子不孝顺,等到她年老体弱时难免被架空,运气不好些被嗣子折磨死也有可能。 但宓凤娘这法子一下就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两厢对比,先不说要招赘,观察嗣子人品,如果他从此自认为是唯一男丁,便出其不意提出要女儿招赘。 就算赘婿和嗣子都靠不住,自己还能再招赘个男人,再不行,叫三方互相制衡。 有了他们三方制衡,没人敢在账册上做手脚,也没人敢起歹心谋财害命,万一东窗事发那不是便宜了另外两个竞争对手吗? 大宋市井人家 第71节 杜月娘如梦初醒,沈娥如听,两人都沉吟了起来。 宓凤娘笑吟吟打包一份索唤1单子,将饭盒装进去,又把温盘放在最底下,上面撒了薄薄一层碎冰屑,确保外送过程中不会散了温度。 等将索唤单子送给专司送货的小厮后,才拍拍手转身进店,又启发杜月娘两句:“还有一招险棋,你想要嗣子,可你不是好端端一个能生育的大活人吗?” “啊?”杜月娘听明白了,但差点将筷头上的炙烤鱼落在地上,又不敢相信自己能听到这么过激的劝告。 沈娥赶紧环视四周,还好这会是下午午饭晚饭中间,店里客人稀少,她们这一圈没有人,不然传出去可就麻烦了。 杜月娘缓了缓震惊的心思:“您的意思是……”她张口欲说,却不敢说出那个石破天惊的策略。 “我听说有人生了私生孩儿,往那善堂一送,到时候又去善堂领养,说是外面过继来的,其实是自己亲生孩子。”宓凤娘仔细挑拣着手里的蔬菜,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啊……啊?啊……”杜月娘脸上从疑惑到愕然到了悟,最后变成了感激:“多谢您的主意。” “我这没出什么主意,还得靠你自己图谋。”宓凤娘摇摇头,“说起来你也是青春年少的,就像沈娘子一般寻觅个劁猪匠又有什么不可?” 杜月娘瞪大眼,傻了眼:“啊?我?我比沈妹妹大七八岁呢。” “大七八岁又不是入土了。”宓凤娘不当回事,“便是两位宰相争夺一位寡妇都能争到朝堂上去2,你有什么不可?” 眼见两位寡妇被自己说得瞠目结舌,宓凤娘拍拍手,满意去洗鱼:“过几日菜单有长沙蒲鲊,听盏儿说是南边传来的做法呢。” 大鱼洗好后放进擦干净水分的大陶缸,叶盏便拿了一层粗盐,将鱼埋在盐中,连着腌制四五天,再拿出鱼和白米饭一起泡在清水里,等待盐和米饭发酵到微微发酸的地步。 等到长沙蒲鲊腌制好之后,沈娥带来一个好消息:“我公婆愿意认我为干女儿了。” 宓凤娘也跟着高兴:“老身少不了要走一趟,替你们俩保媒拉纤。” 叶盏这才知道宋朝的媒婆不是简单的拉郎配,还要涉及一些司法条文,掌握类似宋朝《婚姻法》的条文。 沈娥这单案件麻烦些,有两个问题:一是过继女的资产,二是寻常的嫁妆清单。 她既然认了原公婆古氏为爹娘,宓凤娘便牵头请了宗族、里正等人办了认亲仪式,还要去官府修改户籍,做好备案。 这时候沈娥成为了古氏的女儿,而且是女儿中地位最高的嗣女。 宋朝女儿分为在室女、归宗女、出嫁女、嗣女,每种情况可继承的财产完全不同,但都有对应的继承权,叶盏想起现代许多父母嫁女儿就给一床被子四件套做嫁妆的行为,再次觉得也不知道谁才是古人。 而且《宋刑统》里规定,养女和亲生女儿在宋朝具有完全平等的继承权。所以沈娥过继后对二老的财产具有了继承权。 古家跟沈娥多年相依为命,对她早就依仗如女儿一般,因此对招赘之事也决定大办。 没想到宓凤娘对这些法律条文头头是道。 “娘,您不识字,哪里会记下这么多条文?”叶盏好奇。 “靠脑子记啊。”宓凤娘不以为然,“你看你们兄妹那个不是脑子灵光、学东西很快,还不是随我?” 这倒是真的,家里兄弟姐妹虽然都没科举的,但各个脑子灵活。 “那……二哥呢?”叶璃的声音响起。 “银哥儿……”宓凤娘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找到了原因,“他随你爹。” 银哥儿刚踏进房门,就听见有人在提及自己姓名:“娘,您找我?” 宓凤娘:…… 叶盏赶紧把话岔开:“二哥,尝尝这份腌梅。” 宓凤娘最主要盯着财产,在最重要的“定贴”环节她格外看重。找了女儿儿子一起帮自己看,看再三检查确保无误。 定贴要写明男方祖上三代姓名和职业,还有定亲的排行几,什么时候生,主婚的是哪位尊长。 叶盏看完这个后表示这定贴写得太过清楚,让古代言情剧许多错嫁的桥段都无法开展了。 劁猪匠的定贴上还写明了他带入女方的财产。他也算小有资产,有田产几亩,乡下房舍两间,还有个李子园。 在乡下也算殷实中农了,这样人家倒愿意为了沈娥入赘,可见对她用情倒深厚。 沈娥的定贴也差不多格式,写明了自己财产。 这是为了防止以后和离时候有纠纷。 其实还有一种法子,就是寡妇直接招接脚夫,沈娥继续以寡妇的身份招赘一个赘婿,赘婿承诺供养前夫留下的父母,便能得到部分财产继承权。3 但宓凤娘打听到沈娥公婆还有宗族后,便劝沈娥打消了主意,宁可麻烦些成为承嗣女。 若不然等二老百年后宗族闹到了衙门,嗣女在判官那里的认可度比寡妇强。 沈娥对宓凤娘是心服口服:“往常只见您当垆打杂,还当您是万事不管的,谁知这里头门门道道全都清楚。” 她找宓凤娘做媒纯粹是顺手的事,但没想到宓凤娘对宋律条文滴水不漏、对明规则之外微妙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帮她理清楚了最重要的奁产。 “我们媒人可不是单单靠张嘴拉郎配。”宓凤娘得意洋洋,“彩云琉璃碎,有朝一日情爱消逝这嫁妆奁产才是最靠得住的。” 说自己的婚姻有可能会消散,沈娥非但不生气,反而也跟着点点头:“情爱就像甜点心,吃一口为了消遣,但钱财就如正餐,牢牢守在手里,每日里离不了。” 婚事进展顺利,沈娥顺利成婚,沈娥婚后就过得蜜里调油,夫婿很是体贴,有满膀子的力气使,又待她谦和有礼。 两人也算是举案齐眉。 沈娥特意遣了人给宓凤娘送了谢媒钱,还送了一份女娲娘娘的神像,说是庙里请来的。 宓凤娘将画像挂起来,摆上茶果点心:“女娲娘娘就是最早的媒神,我们做媒人的都要拜会女娲娘娘的。” “怎得我们家里原来没有女娲娘娘?”叶璃好奇问。 “在心里,在心里,心到神知。”宓凤娘脸都不红一下,赶紧打岔,“长沙蒲鲊5做好啦。” 杜月娘看着桌上的这盘长沙蒲鲊。 比起幸运的沈娥,杜月娘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公婆听说她要领养一男一女制衡的事情之后先是激烈发对,毕竟他们是保守人家,接受不了要领养个女儿并且给女儿招赘的事情:“今年过继丢一次脸,等十五年后招赘再丢一次脸,生怕人人不知道我家是绝户中的绝户?” 杜月娘只能由着他们去,只不过她一直拖着这事没有过继。 如今沈娥正新婚燕尔,出来游玩的就变成她一人。 可是鱼肉的香气好香啊,扑鼻而来。 叶盏改良了这道菜,在发酵后又上锅蒸煮了一回,她到底不习惯吃生食。 因此长沙蒲鲊此时冒着腾腾热气,上面葱油的香气直勾人肚里的馋虫。 这让杜月娘愁闷的心情一散而空。 算了,好好吃饭。杜月娘下定了决心,筷子夹向了这盘长沙蒲鲊。 鱼肉的肉质是恰到好处的细嫩,经过腌制后柔嫩多汁。 粗盐保留了它的鲜美,此时蒜瓣肉分明,一看就知道当初腌制时选用的是最好的青鱼。 鱼肉微微发酸,这种发酵特有的酸味特别独特提味,让人闻见就立刻嘴里大量分泌口水,炎炎夏日没什么胃口,正好吃这鱼开胃。 鲜美的鱼肉格外嫩,入口即化,滋味适宜。 杜月娘吃了两口鱼又开始发呆。 她与那腌制的咸鱼有什么区别? 原本寡妇再嫁顺理成章,能留在他家是可怜二老,也是珍视与亡夫的感情,没想到二老居然把她当自己私产,处处管束。 杜月娘看了看盘里的鱼,想,不如……一走了之? 可财产怎么分? 按照宋朝的律法杜月娘可以拿走自己婚前的嫁妆,这点毋庸置疑。 要是丈夫还活着,两人和离她能分到家里一部分婚后财产。但是这丈夫死了这财产该怎么分就不好定夺了。 鱼肉冒着香气,大脑不由自主回忆起了刚才的美味,不由得她胡思乱想。 管它呢。 杜月娘看了看盘里的鱼肉,这长沙蒲鲊腌制后都能再次炮制,她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不能? 在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吃完饭后杜月娘就请人写一张诉状告到了开封府,她要从婆家拿走一部分资产。 开封府司录参军主管“競田宅婚姻债负之类”的诉讼,接了这个案子。 第58章 “你那公婆天天吓唬禁锢你,你就该这么干。”沈娥从隔壁买了一壶好酒,兴冲冲叫蓬蕊给自己斟酒,“当浮一大白。” 杜月娘发愁:“我这是与夫家貲产分割,只怕官府也不愿意判。” 的确,开封府里,司录参军事印鸣大人很头疼:“这可如何审理?” “寡妇再嫁理所当然,就是这财产不好分。” “若是有子还好些,还能将财产判给她儿子,成年前由这妇人保管便是。反正律法里也不许妇人和后来丈夫染指这财产,杜绝了他们谋害孩子的可能。” “这寡妇无儿无女,谁知道她是不是再嫁前卷走一笔夫家的资财?” 印大人受理了诉状,看见案卷就郁闷,他这个司录参军事的职位本来管辖范围就广,若是能做差科赋役、擅敛增税也罢了,偏偏连婚姻争讼这种事都来他案头。 这种民事诉讼里外不是人,败诉的那一方肯定会指着鼻子在背后骂他。 唉,若是判不好,只怕这背后又要被骂。 “先把这卷宗拿开,给我看擅敛增税的案卷。那个更重要些。”印大人吩咐下属改换案卷,说完后他肚子咕咕叫,忍不住看外面的日影,“瞧着要吃午膳了吧?” 他甚至起身探头想看见院子里的日晷,盼着能早点下衙。 “大人此言差矣,黎民百姓的嫁娶纠纷,虽然不比税赋徭役更合乎切身利益,但其烦扰起来,轻则让人忧心忡忡重则出人命。也不轻松。”裴昭在对面开口。 说得也是。 印大人心头也是肉做的,想想又拿起案卷琢磨:“这要分产,就得走访周围邻居和家里伙计、生意往来伙伴,知道这家里的财产有多少是前头亡夫留下的,有多少是寡妇自己经营起来的。” 一旦决定审理这个案件,他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沉静,开始认真思索需要的条文。 直到同僚们招呼他:“印大人,该用午膳了。” 印大人才回过神来:“原来到中午了。”他神伸懒腰,直起身来。 开封府诸位常去的老地方当然是叶二姐食肆。 大宋市井人家 第72节 印大人看着各式菜肴点菜:“吃什么好呢?” 想想今天用脑很厉害,不如给自己补补:“那就来个坛子肉吧,再配一份米饭。” 裴昭在他旁边:“我……” 还没说完玉姐儿立刻开口:“您是不是要梅花汤饼?”她记得上次裴大人说自己点往常爱吃的口味,妹妹就给他上的梅花汤饼,裴大人看着很爱吃的样子。 说完后又赶紧推销:“我们这做梅花汤饼的梅花是闵家亲自腌制的,据说是闵侍郎家的祖传腌制梅花配方呢。” 没想到裴大人听完后选择了:“我也要坛子肉和米饭。” ? 玉姐儿纳闷,裴大人又不爱吃梅花汤饼了吗? 倒是印大人听见有梅花汤饼,点单:“那我加一份梅花汤饼。” 裴昭点完菜后,目光无端扫视了食肆一圈。 叶盏在一张桌前与两位食客说话。对方似乎是熟客,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叶盏笑得眉眼弯弯。 她没有酒窝,但笑起来两颊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与平日里沉静的气息不符,多了一丝这个年龄小娘子该有的跳脱和活泼。 裴昭收回了目光,无端感觉很安心,这才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其余同僚也都跟着点了菜,开封府作为首都,在里面做官的官员背后非富即贵,原本天天吃那自助也不在话下。 只不过官场上人人都讲究藏拙,因此大家也不是每天都自助,反而是点菜的多。 坛子肉是早就做好的,所以上菜很快。 这道菜是一道鲁菜,虽然前期耗费功夫但做好后可以放在火上慢慢煨着,在客人点菜时直接上菜就好,节约时间,因此叶盏很喜欢做。 坛子肉是将调制好的猪肋条放入瓷坛内小火慢慢炖煮, 外皮红艳艳,上面浓厚的汁水滴下来,肉皮已经变成了红艳艳的讨喜颜色,看着就像一方琥珀。 汤汁里的水汽已经被炖煮挥发,因此很是浓厚,一口下去汁水厚得化不开,几乎像固体一般。 放在米饭上,一下就将雪白的米饭粒浸染透彻。 印大人看着筷头上的肉,颤巍巍在晃动,看着就很有弹性。 他送进嘴里,微微一用力,就赶紧坛子肉块都碎了,融化在嘴里,肥肉和瘦肉一并融化在一起。 好下米饭,印大人又挖了狠狠一大勺米饭。 隔壁过去几个桌,沈娥正跟杜月娘还有叶盏商议官司的事呢。 “我请了诉师,据说这是城里打官司最厉害的讼师,应当没问题吧。”杜月娘双手托腮,眉宇间还是有散不尽的担忧。 叶盏这时候才知道“讼师”类似于后世的律师,他们在官府授权后的书铺里工作,专门等着城里要打官司的人去书铺里雇佣。 只不过请了讼师递交了诉状就算成功了,后面还有复杂的定案审讯过程呢。 “你那公婆又不傻,肯定也会请最好的讼师,你要做好防备。”叶盏给她出主意。 “是啊。”杜月娘是了解他们为人的,“他们宁可把那钱尽数给讼师,也不会给我一半,只怕这是根硬骨头,后面还有的磨呢。” 杜月娘都快要愁死了,叹口气就把头埋到了双手中:“你们说,我若是输了官司,我公婆会不会倒诉我不孝?” 沈娥也跟着发愁:“咱们平头小百姓,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她们做商人的,对官府有天生的敬畏,平日里最多在行老和中间人的帮助下给官员送送礼物,哪里敢多接触啊?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虽然说如今律法清明朝廷也爱护百姓,但这骨子里的敬畏还是让她们对官员敬而远之。 “有了。”叶盏扫视店铺,忽然有了主意,“我们店里食客里有位开封府的大人,不如问问他这判案有什么流程。” “那位大人啊?”杜月娘顺着叶盏的手指看见了裴昭,“看着似乎很严肃啊。” “就是,看着一副官吏的杀气。”不过沈娥没忘记多评价一句,“长相倒是上乘。” “他是我们店里的常客,人很好说话的,问问吧,就算问不出来我们也不吃亏。” 叶盏还是决定问问裴大人,店里的手套就是他送的呢,随身携带红色女士手套的男人应该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裴昭和印大人吃完饭要走,忽然感觉有道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抬头,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刻意寻找,就直接看向了叶盏。 果然她也正在看自己,目光灼灼。 她这回没笑,梨涡消失了,但眼睛黑白分明,正踮着脚看他,一对会说话的眼睛似乎在询问他,四目相对,她立刻会心一笑,冲自己招招手。 她一笑,裴昭无端觉得周围亮度忽然上升几度。他环顾四周。 确认是在叫自己时,心跳猛地停了一下,浑身的血有点热,耳尖也跟着发红。 但身体却没有任何迟疑停步下来,跟那些已经吃完饭的同僚招呼:“诸位先走,我有事逗留一会”。随后就朝着叶盏走了过去。 叶盏长话短说:“裴大人,这位小娘子正好有桩讼案,不知道您可知道这官府是如何判案的?” “噢。”裴昭应了一声。 心里头却无端有些失落,原来是找自己询问官府流程。 他正了正神,思索着这个问题,却忘了追问自己为什么会有一股失落,也忘了追问自己本来设想中叶盏唤住自己是为何? “官府的审讯分为情讯和刑讯,这案子还没到刑事犯罪的范围,因此不需刑讯。” 裴昭认真回答着这个问题。 只要这几人不涉及徇私枉法,只是询问流程,告诉她们也无妨,反正只要她们找个打过官司的人就能了解全程。 但若是徇私枉法,哪怕是叶盏开口,他也必不会多讲。 “主审核判官要在《宋刑统》中寻找与你们案件相关的法规,再要看诉状。” “之后便是草拟判词。审查无误后签押,算是表明有多名见证人,最后做出读判。” 问清楚流程后三人倒不是太紧张了:“看来也算是有凭有据。” 杜月娘回忆着:“讼师在写诉状时早就问过我,一笔一笔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有资产由我经营起家的事情都写进去了。” “那敢情好。”沈娥面露喜色,“那我们只要等着判官草拟判词就好。”她笑嘻嘻:“对了,我们可以去城里各大道观寺庙烧香祈求判官能是个公正的。” 裴昭摇摇头:“我建议你们请了他们族里的族老、生意行当里的行老佐证,这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是啊。”杜月娘一下想起来,“我公婆肯定也有说辞,到时候双方各执一词,打起来怎么办?” 判官到时候面对两方颂词,到底听谁的? 她一下警惕起来:“我现在就去找讼师,再多加些证据进去。”越翔实越好。 叶盏也帮她出主意:"你找找这几年的大额合同,把每一笔往来背后的故事都写明了排成目录。" “每单生意都找到当时的买方卖方,回忆是靠你怎么做成这笔生意的,对方从未见过你公婆出面,最好有买方买方的签字画押,大家都有生意利益往来,想必愿意帮你。” 裴昭意外,看了叶盏一眼。 他没想到叶盏虽然只是区区一名食肆老板,能立刻想出这么缜密的证据。 他作为一名刑名人员想到的无非是族老行老这样德高望重的证人,叶盏却能想到更深一层,由生意往来伙伴来佐证。 裴昭稍微一想,就能保证只要这份翔实的册页一出,杜月娘这官司就能打赢大半。 当然这也是因为叶盏本人也做生意的缘故,对这里面的生意往来比裴昭更加熟悉,但能这么迅速想到,甚至还能做成整齐的册页目录,可见她很聪明。 裴昭固然知道叶盏很聪明,心灵手巧,能做出那么多繁复的美食没点巧思肯定不成。 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感受到她的聪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月娘连连点头,此时已经无心再吃饭:“多谢两位,我现在就去办。”说罢便带着沈娥匆匆走了。 她俩告别,才将裴昭震醒,他也赶紧行礼:“我该去衙门了。” 叶盏福上一礼:“多谢裴大人。对亏您解答困惑,否则我们几个还在原地打转呢。” “算不得帮忙,你去衙门里打听,便是寻常官吏也会告诉你。”裴昭客客气气回答。 印大人回味了一下中午吃过的梅花汤饼。 味道清冽,山间清泉、梅花淡香、鸡汤浓香,种种滋味层次依次在舌尖铺开,让人陷入一场悠长的舌尖盛宴。 绝啊! 真读书人就应该吃这样清淡雅致的吃食! 印大人看了一眼满案牍的公文,忍不住喟叹:“归去来兮!” 何日才能归隐南山?带两个童儿抱一把琴,在清泉古松下抚琴高歌,吟诗作对,想想就很惬意! 印大人顿时诗兴大发,撕了一条废纸边,挥墨写下“摘松酿雪饮,携露缀云踪。4” 正在思索下半句,“咚咚……咚!咚!咚!” 外头钟楼的报时钟声响起。 印大人叹口气,将那半句残诗卷起,藏在袖笼里,这才慢吞吞展开案卷,准备下午的办公。 看一下案卷,还要骂讼师:“这帮诉棍,巧舌如簧,仗着律法庇佑,一点点鸡毛蒜皮事情都拿来官府升堂,侵扰官员精力,害得我们没时间看真正的大案要案,当真可恶。” 当今世上与他同样想法的官员不在少数。 后世人们才尊重起律师这个行当,可在如今世上,有部分官员还是极其厌恶憎恶讼师的。3 一来就是印大人说的原因:那些讼师为了收取高额佣金,鸡毛蒜皮都怂恿雇主打官司,挤占司法资源,反而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得不耽搁。 二来嘛,有些官员有天生的傲慢:我寒窗苦读多年,天子门生,于万人中独木桥科举考中了科举,又授了官位,凭什么听一个讼师出来指正说哪条哪条条款更符合这个案子? 讼师们虽然学识不及官员,但他们就是吃这口饭的,因此天天对着律法钻研,哪个犄角旮旯处的条款说不定比官员们还要懂,处处挑战权威。 因此很引起官员厌恶。 印大人这抱怨一出,当即就有不少官员也跟着抱怨, 夏日午后,枯燥无味的工作让人昏昏欲睡,这时候随口骂两句无关大雅的人物,也算是活跃工作气氛了。 谁知裴昭倒轻咳一声:"印大人所言差矣。" “这话什么意思?”印大人问。 鸣镝在窗外看得紧张,少爷干嘛要得罪人?幸好据他所知这印大人不是小肚鸡肠的,否则不是多了一个仇敌?又想想,这小事连自己都能看明白,少爷会不明白?想必他有自己的筹谋,因此便耐着性子看下去。 “大凡百姓来官府诉讼百事不懂,流程如何都不明了,这时候不也无端给我们官员增添了许多麻烦不是?”裴昭神色清朗,“诸位是也不是?” 大宋市井人家 第73节 这话也有共鸣,有人点头:“是了,什么都要问,有时候说了一遍还要说第二遍。” “这时候来个讼师,讼师天天往我们衙门里跑,他帮两眼一抹黑的百姓们找到门路,也方便我们行事是也不是?”裴昭解释。 大家都点头:这倒也是。 讼师固然可恶,但他们熟悉流程,对接业务时候来个熟手还是省事啊。 裴昭笑得柔和:“我就不似印大人这般爱民如子,每每看见民众都要耐心讲解,这时候我就盼着来个懂行的讼师。” 印大人被夸奖得脸红红的,赶紧拱手:“哪里哪里。” 鸣镝在窗外看得目瞪口呆:少爷一番话,既让印大人不会记恨,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还帮弱小说话。 既能方正行事,又不会过于迂腐以至于在世间寸步难行。 少爷,厉害! 跟着少爷混更加有盼头了! 叶盏觉得裴昭虽然说这只是举手之劳,还是决定好好感谢他一番。 因此等到晚上他来吃饭时,叶盏除了裴昭点的菜之外还特意加赠了一份:“一份酥儿印方2是我的谢礼。” 这是大宋百姓中流行的一种油炸食品,口味偏甜,可以说是老少咸宜。 裴昭愣了一下,便点头应下:“既如此,便谢谢二姐美意了。” 他看得出来叶盏是那种不喜欢欠别人的性格,所以不再推辞,索性收下让她宽心。 叶盏便开始做这道酥儿印方。 面粉和豆粉混合后搓成细条,再用拓印花样,入酥油锅油炸后入油锅。 裴昭看着叶盏做菜,不管他看多少次,每一次都会惊叹于叶盏的动作娴熟。 行云流水,让裴昭无端想起杜审言描写公孙大娘舞剑的诗句。 玉姐儿也看着妹妹做菜。 她是很纳闷:娘说人情要多用才好,最好是能欠则欠,欠的次数多了两人就能顺理成章更加亲近。 可是妹妹为什么不这么做? 她小声问叶盏。 叶盏抿嘴笑:“人各有不同。娘那种法子的确是个闯世界的好法子,只不过我个性古怪,不喜那种。” 玉姐儿琢磨了下:“若是有你这等好手艺,自然能恃才傲物,与人清高也能有一席之地,若是没你这样好手艺,用娘的法子钻营就是最好的。” 殊不知裴昭耳力好,把这番对话听了个干净。 他耳朵动了动,对叶盏多了一层钦佩。 人人都有沧浪之思,但能超脱世外又有几人呢? 糕条一跟冒着青眼的油锅接触立刻迸发出呲啦刺啦的声音,迅速膨胀变大, 米白的外皮也慢慢变成了淡黄,再变成了好看的金黄色,看着就觉得喜庆。 叶盏用夹子夹出,赶紧趁热撒了一层白糖。 上面是一层雪霜似的白糖,下面是经过油炸后变得金黄的酥儿印方。 黏糊的豆粉糕条外皮,吃起来又软又绵,口感很不错。带着豆粉本身的清新香气,扑鼻而来。 裴昭小心吃着,很是喜欢这种热气腾腾的感觉。 玉姐儿也瞄准了这份酥儿印方。 叶盏做剩下了十几个,这个份量不好售卖,只好留下自己家人吃用。 如今随着店里生意越来越好,给食客做菜时用油锅不再心疼,毕竟能回本。 只不过叶家人节俭惯了,自家做菜那是决议不许叶盏起油锅的,叶大富甚至发表过"吃点咸豆子就米饭就是一餐。"的言论。 因此玉姐儿看见油炸点心当然是垂涎欲滴。 话说回来,她看见任何点心都会垂涎欲滴。 获得叶盏同意后,玉姐儿立刻夹起一个酥儿印方就要往嘴里送。 谁知下一瞬间,她低低喊起来:“嗷嗷嗷嗷,烫烫烫!” 原来她只顾着琢磨宓凤娘与妹妹不同的为人之道,忘记了先吹凉,反而被酥儿印方烫到了嘴皮。 “还好没吃进去。”叶盏赶紧拿了店里温盘里垫着降温的冰块递给姐姐,“赶紧含一含。” 杜月娘找齐了各种证据,择日宣判,她赢得了官司。 印大人宣判,这桩案子因着家产多由沈娥独自经营,便判给她一半。另一半因着是婆家的本金和人脉,又因着体恤孤老,所以留着给二老养老。 杜月娘对这份判决很满意,她原本不是那么心狠的人,对两位老人还是有朝夕相处的感情,不打算对他们斩尽杀绝。 公婆也满意,他们原以为自己什么都得不到了,谁知还能得一半,已经算是意外之喜。毕竟他们虽然请了讼师做出要不依不饶的态势,实际心里也心知肚明知道这财产一半是儿媳妇的功劳。 宓凤娘又给杜月娘寻了几个合适的郎君,帮她相看。 这两件事,倒让宓凤娘作为媒人的名声大大提升。 原来官府自来鼓励寡妇出嫁。宓凤娘所做两件事都是帮寡妇出嫁,因此很受鼓励。 地方上的里正,还嘉奖了宓凤娘一番。 宓凤娘受了鼓舞,当即回家给黑靴加了餐,还谢了叶盏,她认为这两者是自己受嘉奖的福星。 而且在家人跟前立下豪言壮志:“总有一天我要做官媒!” 原来官媒也可以举荐。选取本地的信实妇人作为官籍媒婆。 “这个信实的意思便是诚实可靠。”宓凤娘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我怎么不算诚实可靠了?这坊里的媒婆,舍我其谁?!” 第59章 宓凤娘居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真的志存高远,立下了志向就开始去寻里正这样德高望重的地方长老,打听清楚了具体流程。 原来这官媒数量也不是乱定的,而是按照当地人口等比例抽取的,坊里居住百姓多些,相应的媒妁就多些。他们如今所在的炭场巷的官媒已经够名额了,并不会多扩充。 也就是说宓凤娘要等现有的官媒年老退下来、或是出现什么重大失误才能替补上去,充官为籍。 可这也难,官媒这行当挣钱又抢手,因此每位官媒都会培养自己女儿或儿媳妇接班,等到换届时跟里正举荐。 官媒的家眷们熟悉成为官媒的条件和门槛,因此比其他民间媒婆更有竞争力。 所以官媒明面上是公开竞争的,其实是半垄断的。叶盏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这不就很像后世很多职业嘛。 宓凤娘这回毛遂自荐虽然没当成官媒,但还是有收获的:她成了中等媒婆。 原本她是最低等的媒婆,每日里只配系个裙,手把清凉伞儿,可如今有了那两桩帮寡妇改嫁的案例,立刻荣升中等媒婆。 中等媒婆是能戴冠子,身穿黄包髻背子的。 宓凤娘拿着冠子回家,喜得看了又看,将衣服和冠子擦洗了一遍,又挂起来,还惦记着请金哥儿写信给叶大富,好叫他也高兴高兴。 叶盏也替宓凤娘高兴,索性做了几道糟卤菜给她解酒馋。 糟鸭货带着淡淡的酒香,嗦一个鸭翅膀,上面的鸭皮和下面紧致的鸭肉尽数被嗦进嘴里,柔韧,还有丝丝缕缕的口感,正好一点点慢慢吃,让酒香的滋味在舌尖浸润得更多些。 糟毛豆是浅绿色的,也懒得剥,直接拿着豆荚一角从根部开吃,牙齿把所有的豆子从宽大的豆荚里全部挤进嘴里。吃一口清爽怡人,很是解暑。 糟蹄筋则富有嚼劲,吃一口柔柔韧韧,后面的大牙要用力咬合才能咬下,但蹄筋在牙齿间用力反弹,这种征服和反制的游戏让人很快就能感受到蹄筋的厚度,有种磨牙感,很是过瘾。何况全程还带着淡淡的酒香呢,宓凤娘顿时觉得一下就过够酒瘾了。 吃完这道菜,宓凤娘从这天开始居然开始跟着金哥儿几个学起了识字。 “我小时候你们翁翁婆婆教授了我几个字,也就会写我姓名,认得数字。”宓凤娘很是遗憾,“这点学识拿来在乡下做个田庄太太,管理佃农尽够了,但要做官媒却不能够。” 官媒要掌握文化知识,不能糊弄。 要能查阅本坊的户籍人册,要能认识人姓名,看得出谁家有适婚男女,还要会看嫁妆奁产单子。 像她原先做媒靠的是口头询问了解,坐在适婚男女门口聊会天对方家中养的鸡昨夜在外面下了鸡蛋的事都能打探到,奁产则靠识字的人帮忙念,自己全靠心算。 可是官媒业务扩大到一个坊,甚至整个汴京市,那就不能靠街坊邻居们口口相传了,要自己去查户籍册,要了解信息也要先靠户籍。 再说官媒负责往来的婚嫁对象都至少是小官之家,这些人家嫁女儿那奁产叫一个长,除了房奁和金银珠宝,还有日常使用的宝器、动用、帐幔等物, 甚至还有随嫁田土、屋业、山园等,甚至好几张单子根本写不下,这时候叫宓凤娘去找谁念? 所以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要做官媒还是要多认字。 宓凤娘刚开始还扭扭捏捏,可见儿女们没有一个嘲笑她,反而都很认真帮她,宓凤娘便放下了羞涩,好好儿跟着孩子们认起字来。 没想到这一来倒逼得金哥儿更加用功。 以往他是家里的学问担当,每每遇到文书、契税往来这种事都是他出面。 没想到叶盏回来后也粗浅识得几个字,又带动了全家人认字。甚至叶盏认字速度简直是突飞猛进,一天就能识字几十个,过了一个月,虽然还是不大会写,但看到后都能认识。 叶璃、玉姐儿、银哥儿也各个都不输,一个带一个他们已经读完了一本开蒙的课本,开始读第二本。 如今就连最不可能认字的宓凤娘也开始学《千字文》和《三字经》,瞧那认真的劲头只怕过一年也能完全识字。 这么一来金哥儿原本引以为自豪的那些知识就不够用了,他要保持在家人跟前的博学感就必须再多几本书。 因此宓凤娘立志要做官媒后最大的后遗症居然是金哥儿开始苦读,目睹了这一切的叶盏表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蝴蝶效应? 转眼就快到六月二十四日。 叶盏以前不知道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后来这一日在汴京市民眼里是个大日子,因着是灌口二郎神生日。而且会官民同乐,从官方到民间都会举办盛大的庆典。 前一天御前就会送些书艺局、后苑作这些官府艺人所做的精巧玩意儿到庙里祭奠。 祭奠的东西大都是戈射、樊笼、鞍辔这些骑射之物。 殿前还要设置乐棚,教坊做乐,还有各司的社火,殿前还要搭建十丈高的竹竿,京城司和修内所上设各种装扮神鬼。1 满城的人都要去看热闹。 叶家自然也要去凑热闹,叶盏想想打算在门口设一张闭店休息的牌子,反正这一天全城的人几乎都会去庙会,杏花巷百姓也不会有什么人。 蓬蕊却摇头:“开一天是一天,房租又不会给我们少一天,反正我也不想出门,不如你们去,留着我一人看店就好。” 蓬蕊自来性子清冷,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大宋市井人家 第74节 叶盏劝了她两句,便也作罢:“那便按照平日里的工钱给你算三倍工钱。”虽然是古代但也要付加班费。 玉姐儿笑眯眯安慰蓬蕊:“我去庙会上看到好玩好吃的给你带些回家。” 蓬蕊哎了一声,冲她笑了笑。 要去庙会,叶盏却不打算单纯去逛街,她提前准备了一套庙会套餐,方便让食客带着去庙会吃。还打算在市面上摆个小摊利用客流量赚一笔。 叶盏便提前做了一些凉了也能吃的食物,有宓凤娘说着好吃的糟卤鸭货、糟卤毛豆,还有之前踏青礼盒里面的五色饭团子等菜品。在招牌上写好“二十四食盒”。 店里的食客便知道是六月二十四所用的食盒:“正愁去哪里吃什么呢,倒有这个。” “这食盒里面有荤有素,但都没有汤汁,方便取用。”玉姐儿卖力推销,细说着食盒的优点,“只要二十五文。” 二十五文算是价格中等,可叶盏的食盒里有荤有素,足够两个人并一个小孩吃了,算下来人均十文,算是价格公道。 何况叶家食肆做出来的菜滋味都很好吃。 食客们便纷纷出手买下,预备拿回家明天去庙会上吃。 “二姐,怎么没有热食?”有人问。 叶盏笑眯眯:“这会做了热食,等大家明儿个带去寺里也凉了,我那天也会去庙会开个小食摊,卖热食,欢迎前来捧场。” 食客们纷纷点头:“那是自然。” 宓凤娘倒很赞同:“就是要这股攒钱赚钱的劲头。”不过她还是如全天下母亲一样表达了对叶盏劳逸结合的担忧:“话说回来,这适度玩玩也不是不可,不用将自己逼得太紧张。” 叶盏和玉姐儿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玉姐儿还挤挤眼:“看我说对了吧?”她早就事先预测了宓凤娘所有的言论。 宓凤娘嘀咕一声:“这俩孩子。”女儿们凑一起有时候嘀咕着取笑大人,她这个做家长的就得时不时习惯女儿们忽如其来的傻笑。 叶盏打算在庙会上支个烧烤摊卖烤肉串。 烧烤自古以来就有,宋代也有,汴京街面上有卖炙肉的,因此叶盏断定烧烤肯定符合宋人的脾胃。 再加上如今街道司这样的城管机构只管占道经营,不管空气污染,所以她的小摊应该能支起来。 支摊的工具是现成的,只要将原先摆摊时的太平车拉出来便是。 至于烧烤的类型:叶盏决定荤菜做羊肉串、烤五花肉、鸡块大葱串、 素菜则准备了茄子、烤香菇、烤面筋、烤豆腐皮卷香菜这几样。 等到购买食材时才想起来有些素菜的价格并不便宜:先是豆腐皮,宋代虽然也能大量使用豆腐皮,但豆腐皮价格并不如现代一般低廉,甚至有的人家家里待客能上一道豆腐就算一道荤菜。 再就是香菇,香菇在现代能够大批量种植,但在这个时代全靠人工在野外采摘,再晒干后出售。至于古代吃素的食谱里常有香菇,那是因为古代庙宇也很富有啊。 因此叶盏将这两样买的很少,她平日在杏花巷开店,居民都比较富有,这食材贵贱就不太计较,可是如今要去庙会摆摊,面向普通百姓,自然更看重性价比。 先洗面筋,这时候叶盏再次怀念起工业化大批量生产,要用面筋直接去购买现成的就好,在宋代她要做面筋,要先和面。 和成面团后醒发好久,再不断揉面再醒发,在放入准备好的清水中开始——洗。 玉姐儿好奇在旁边看:“妹妹,面能洗吗?不得泥牛入海,越洗越少?” 第60章 “不会洗光的,要洗才能洗出来面筋。”叶盏耐心作答,继续洗个三五遍。 她洗着洗着想起一个地狱笑话,有位外国人麸质过敏,去吃中餐指着面筋问中国人bran free?中国人很为难,答:bran itself. 洗完后只剩下了疙疙瘩瘩的面团,初步能看见面筋雏形,随后混合酵母开始发酵。 “居然真的……能洗出来。”玉姐儿眼睁睁看着面团洗来洗去非但没有融化,反而洗出了一团固体。 不过她还是有话说:“洗完的水可千万不能倒,留着加点蔬果做一碗汤好不好?” 她到底延续了宓凤娘血脉,见不得有人浪费粮食。那水里刚才洗进去不少面粉,此时有点浑浊,浮浮沉沉。 “水不会倒掉,我还要留着做美食呢。”叶盏笑眯眯。 她找了个盆,将洗完的水放进去沉淀。 趁着沉淀的功夫,面筋也发酵好了,放进蒸锅里开始蒸煮。 沉淀好的面粉水倒去上面一层,下面的边搅拌边加开水成面糊, 随后在开水锅里放一个薄铁盘,用勺舀了一勺在铁盘上摇匀摊平,随后看着定型蒸熟后趁热拿出来。 如此反复循环,直到做完剩下所有的面糊。 玉姐儿看着铁盘上凝固的面皮,惊讶不已:“又是另一种吃食?” “嗯,这个叫做凉皮。”叶盏给她讲解,“面粉团洗完后既能做出凉皮又能做出面筋。” 做好的凉皮和面筋晾凉,趁这功夫开始腌制肉串。 羊肉串要用生姜片和胡椒粉、孜然重重腌制,每串记得加一块羊油增加风味。 猪肉则用蜂蜜腌制一份,用芥末茱萸混合韭菜碎腌制一份,一份偏甜口一份偏重口,为的是满足不同人的口味。 宓凤娘看着肉串感慨:“还是我家盏儿实在,羊肉就是羊肉,猪肉就是猪肉。不像有些人造假。” 叶盏:?原来宋代就有假肉了吗? 原来时下羊肉太贵,市面上的不法商人就将猪肉浸泡在羊尿中,来获得羊膻味。1 非但是羊肉,曹门外有家作坊老板将便宜死马肉经过土埋和豆豉腌制等方法造价鹿肉和獐子肉。2 叶盏:…… 原来羊尿浸泡冒充羊肉法古已有之,来个地狱笑话,现代的假羊肉也算是“古法传承”了? 叶盏: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对,人心从古至今都很复杂。 不过提及这个,她到时有个小秘诀:“倒是可以用羊油充分浸泡猪肉,吃起来也有羊肉味。”这个是一种安全的模拟羊肉方法,原理是肉的风味来自脂肪,所以用羊油来代替倒也能以假乱真。 “那我们自家吃的就用这法子,不给客人卖。”宓凤娘虽然奸猾些,但很有良心,“也能省些银子。” “吃什么肉就是什么肉,猪肉也有自己的味道。”玉姐儿倒很有美食品鉴家的自觉。 鸡块也不如后世便宜,原因是如今鸡肉都是散养。现代化大生产让鸡肉成为便宜肉,可在古代鸡肉还是比较昂贵。 好在如今有旁的吃食,什么鹌鹑、鹧鸪肉、斑鸠肉,野鸭的肉都可用。 收拾好和大葱末腌制在一起。 六月二十四日早上,一家人早早就起身,金哥儿和银哥儿来巷子里帮妹妹们推太平车,叶盏和宓凤娘娘几个开始串肉。 看着串得差不多,才推车往灌口二郎神庙宇而去。 寺庙外面早就热闹起来,各种官方的杂剧、舞旋纷纷表演,还有社火,拽百戏,有上竿的,有斗鸡的,有装鬼的,有相扑的,有鼓板,格外热闹。 围观的百姓也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到处都在看热闹,据说还有人昨天夜里就在寺庙外面打地铺,说要烧头香,叶盏想起每年雍和宫外烧头香的激烈竞争,表示很理解。 这位灌口二郎神据不可靠民间消息说是一位隋时的英雄豪杰,名讳唤作赵昱,四川百姓曾目睹他带领神将在潮头压制洪水,守护一方百姓安宁,因此广被祭拜祭祀。 叶盏怀疑朝廷格外推崇这位神并且在这天大肆举办官方庆典,是因着同姓氏的缘故,毕竟《百家姓》第一位是赵姓也是朝廷干出来的事。 寺庙外面各种鬼神打扮,这位二郎神在后世延续成为了傩戏坛神,应当就是从这时就有传承,至今闾山派收兵牃文也常用赵侯的名头,可见香火延续千年。 她找好了场地就开始摆摊,这时候要感谢多亏叶家人人多势众,能从遍地小摊中找出一方清静地方摆摊。 她们还带着当初摆摊时的布幌子,支好了“叶二姐食肆”的幌子,这是为了让路人知道她们是有实体店铺的,并不是趁着庙会来赚一笔跑路的骗子。 架好了火炉,在上面搁上找铁匠临时加工出来的烤盘,这才开始烧烤。 烧烤的炭火是果木炭,说起宓凤娘就得意:“全汴京的炭火交易都得从我们住的炭场巷走,我们当然能买到最好的炭火。” 果木炭点燃,生肉串放上去,慢慢加热,油脂滋滋从生肉上滴下,落到炭火上激起一层青烟。 青烟起处带着肉类的芳香,一下就吸引得周围路人都看过来:“好香,是炙肉?” 叶盏点点头:“是炙肉。羊肉串、烤五花肉、鸡块大葱串、烤茄子、烤香菇、烤面筋、烤豆腐皮卷香菜,还请来看看。” 她一口气报了一大堆菜名,边说还边拿起在炭火上的肉串翻了翻。 这一翻面,肉脂的香气更加浓郁,玉姐儿还特意在旁边喊:“羊肉串是一串十文钱,豆腐皮和面筋是三文钱一串,其余素菜是一文钱两串,快尝尝。” 价格听着倒不贵,羊肉串虽然贵,但那一串看着有好几块羊肉呢。 路人们在心里盘算着:在外面食肆购买羊菜太过昂贵,普通老百姓买不起,但在这家小摊,只用十文钱就能尝尝羊肉滋味,回头跟人吹牛也有谈资。 想想很划算,便开口:“我要一串。” 谁知他说完后旁边有闲汉立刻起哄:“怎么就要一串?”也太寒碜了些吧。 路人没当回事:“万一她卖得是假羊肉呢?” 玉姐儿赶紧答:“客人,我们是正宗羊肉,您可以看看这没烤制过的羊肉色泽,这是猪肉,两者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谁知她刚说完,就见客人挪动了一下步子,往周围看了一下,似乎想要离开。 倒是叶盏开口:“客人,我们还有凉皮,是用面粉做成,一份五文钱,您可要试一试?” 那位食客看了看份量,似乎是粉条、汤饼之类,所以点点头:“那来一份吧。” 食摊简陋,只能支一个小小桌凳,客人坐下,等待自己的饭菜。 那闲汉看讨不到什么便宜,便讪笑了一下离开了。 玉姐儿这才想明白,刚才客人因为只点了一串羊肉串,所以被闲汉笑话,这时候她上前解释自己羊肉串多正宗并没有用,反而还会让客人更加窘迫。 而叶盏主动推荐一份便宜量大的食材,给这位客人挽回了面子,所以客人才又坐了下来。 想到这里玉姐儿吐吐舌头,差点被自己赶走了一个客户。赶紧殷勤去帮忙。 叶盏麻利抓起一片凉皮,卷起,用刀几下就切成了细条,随后用竹夹夹进了铁盆,随后放入切好的面筋、豆芽、胡瓜丝。 玉姐儿赶紧去问客人:“我们凉皮里要放葱姜蒜,还有点微微辣,您有什么忌口的吗?” 客人摇摇头:“没有。” 叶盏便将各色调料舀进盆里,开始搅拌。 玉姐儿暗暗得意。这里面调和的各色调料都是她们在家特制的,保管客人吃着香:蒜水是浸泡了整夜出的香味,花椒油是现用油泼花椒面而成,酱油是将酱油与八角茴香小锅煮过,调料水是将各色香料先炒后煮出的。 总之看着是一堆平平无奇和其他小食摊一模一样的调料,实际每一样都用了独到心思。 调制好了凉皮,也烤好了羊肉串,玉姐儿将饭菜端到了客人桌上:“来啦!” 食客自然是先吃羊肉串。 大宋市井人家 第75节 这羊肉串串在铁签子上,经过烤制后肉的颜色已经变成好看的褐红色,肉质紧紧包裹着铁签,上面还沾染着一粒粒的颗粒,应当是孜然和花椒颗粒。 他迫不及待将铁签举到嘴边,牙齿狠狠用力,从铁签子上咬下来一个羊肉。 嗬!这羊肉吃进嘴里,先是一股炭火香气,随后是稍稍带焦脆的羊肉,里面却咬开嘴里化了一嘴肉汁。 原来羊肉烤制过程中已经由着炭火锁住了肉汁,所以羊肉才得以饱满多汁,很是油香肉滑。 他慢慢咀嚼,舍不得这么快将羊肉吃下肚去,直到确保自己尝遍了每一种滋味,这才咽下去。 吃了几个肉块就到了肥油。这块羊油要是放到现代肯定要被食客们挑出来的,可是在古代这就成了良心店家的标志,食客一口将羊油吞进去。 外面有点焦,外壳稍稍比平日里的羊油要脆,想必是烤制的缘故。吃进嘴里满口肥油,立刻让人很满足。 食客摸了摸肚子,果然荤肉就是好,下肚之后立刻觉得浑身都舒坦。 这时候他看向了凉皮。 这凉皮是个新事物,他还从未见过哩,只见这一碗凉皮像汤饼一样,里面拌着白白胖胖的豆芽和绿色嫩嫩的胡瓜丝。 客人随意挑起一根,送进嘴里。 凉凉的,滑溜溜,比汤饼要更加滑溜,也要更凉爽,口感轻薄。 上面裹挟着的汤汁也很清爽,能吃出来有麻油,有花椒油,越吃越香。 食客觉得很惊艳。 他本来点这个凉皮一是为了在外人跟前有点面子,二是看着凉皮似乎能裹腹,可是吃了几口之后却觉得凉皮本身就算一道好吃的菜。 他吃完后点点头:“好吃!” 他这边吃得香,旁边也陆续有食客被吸引过来,开始跟着点菜。 这个要烤茄子,那个要烤五花肉,一会功夫就让叶盏忙得团团转。 好在今天来帮忙的人多,家里人都在,叶璃帮忙串串,金哥儿帮忙烤串,还有玉姐儿这个熟练手,一家人有条不紊。 “二姐,给我也来一份。” 叶盏抬头,却看到是裴昭:“小裴大人!?” “您怎么来了?” 今天不是官员休沐日,按道理官员们都在衙门呢,怎么裴大人会来这里。 叶盏第一反应是四周看了一圈,莫非有位盗贼大隐隐于市藏匿与这周围? 裴昭看她警觉目光,似乎想明白了她要什么,会心一笑:“正好我们开封府也要献送贡品过来,我跟着负责此事。” 每年官家要从宫里赐下各种戏玩,各司自然也不能示弱,要往庙里给灌口二郎神献送不少东西。 开封府也准备了。 裴昭没说的是,这事原本不归他管。 前一天他眼见着叶盏在闭店前在门口挂上“明日店铺休息不在”的单子,得知她要去逛庙会。 第二天早上到了衙门,正好在门口遇上开封府的贡品往外送,裴昭忽然开口:“我也去吧。” 负责此事的官员当然无所谓,裴大人是金吾卫出身,有他在能多一分安全保障,而且他还以为是裴大人少年心性,想去热闹处玩闹呢。便点点头应下了。 倒是印大人在窗内看了很惆怅:他原本也想开口呢,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庶民中闲逛,享受孔夫子说过的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乐趣,多好! 唉,奈何晚了一步,被裴昭抢了先。 可是他又不能再开口了。 这种事多去一个官员无所谓,可再多去一个看着就明显了,被上官发现了不好解释: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想去庙会玩?那谁还办公? 是以印大人惆怅踱步回座位,摸了摸袖笼里没对完的半句残诗,又开始翻阅公文。 护送贡品事宜简单,到了地方,送进庙里与其他诸司的放一起就行。这是多年来的惯例,自然有官员和庙祝负责,民间的有些贡品也放在一边,大都是吃穿弓箭射猎的物品。 裴昭清点完物品,那位主事官员松口气,笑道:“裴大人请自便。” 裴昭点点头,踱步从庙里走了出来。 今日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小摊,小商贩们在卖东西,熙熙攘攘很是吵闹,裴昭四下打量,想着在这里面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即使是他眼力过人,也无法在这里面找到叶盏。 正想着不然就踱步回去,却闻到一股炭火气,莫非是着火了?裴昭好奇顺着炭火气往前看,看到了叶盏。 他神色松快几分,快步走到了叶盏摊前。 宓凤娘看见裴大人自然招呼:“裴大人来了?您请坐。” 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念叨:“也是您有缘分,我原本想着今天人这么多老食客都找不过来了,咱们那么多熟客,您还是第一位过来的呢。” 裴昭听见这句话,无端有点心虚,回答:“今日人挤人,想必他们一会才能找到。” 叶盏记得裴昭大人不挑食,便给他上了羊肉串和五花肉串,又担心他有公务要办不方便吃葱,便将那大葱鸡肉串撤了下来。 又上了烤香菇、烤面筋两样:“这样可以吗?” 裴昭自然点点头。 倒是玉姐儿指着豆腐卷卷香菜:“怎得不加这个?” “那个,里面有香菜,恐怕大人要执行公务,不方便吃啊。”叶盏犹豫了一下。 玉姐儿点点头:“那我一会能多吃一串。” 裴昭倒是常在外面宴席上吃到烤肉串,但仍旧被叶盏做出来的肉串惊艳到:滋味浓郁,肉嫩多汁,炭火香气浓厚。 他好奇问:“这肉串似乎有点香气?” 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但仔细分辨并不是任何一种调料香气。 叶盏惊讶:“这是果木炭,想必是炭火自带的果香。”没想到裴大人连这个都能闻出来。 宓凤娘还没等思索就脱口而出“应当是办案子办多了,嗅觉都比常人强啊……”说完后便反应过来,夸人家鼻子灵,怎么有说别人是狗的意思。 赶紧紧张看着裴昭。 还好裴昭没生气,只是淡淡一笑:“我的确比寻常人细心点。” 宓凤娘松了口气,默默给裴昭又加了一份香菇,好险,差点得罪食客兼开封府官员。 虽然裴大人平日里看着很和气,毕竟是一名官员啊,生气起来发起官威怎么办? 裴昭吃了肉串又开始品尝烤面筋,这个面筋的滋味很好吃,里面透着无数孔隙,正好让调料汁水都吸进去了。 烧烤的外皮脆脆,内里吃起来很筋道。 在庙会上吹着风,吃着烧烤,很惬意。 像裴昭这样的食客不在少数,大家都被炭火香气所吸引,坐下点菜。 有人吃完后还觉得不过瘾,索性要打包一份带回去。 这个食摊上有平日里难以吃到的羊肉串,只用十文钱就能吃到一整串,而且滋味还很不错。 再者猪肉五花串也同样受欢迎,原本猪肉不好处理,容易腥膻,可是厨娘应当是用心处理过,所以五花肉只有香气。 上面的肥油被烤得滋滋冒油,刚从炭火上拿下来,肉油竟然还在冒着泡泡,边缘都被烤化了,变成了焦褐色。 吃进嘴里,肥油被咬烂,肉汁横流,脂肪化作油水横溢,瘦肉在脂肪的浸润下一点都不柴,反而很润柔多汁,搭配上这家店独有的酱料,简直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还有那份豆腐卷卷香菜,虽然价格比一般素菜贵,但是想到豆腐价格不低,豆腐皮的价格更贵,这份价格便也能接受。 经过炙烤后,原本雪白的豆腐卷外面带了一丝淡淡的褐色,有点发焦,但根据经验,那股焦脆才更好吃,送进嘴里果然,焦脆,比寻常豆腐皮多了一丝炭火风味。 里面夹杂着的香菜更是点睛之笔。 本来香菜这种菜肴,属于爱吃的人爱吃,不爱吃的人是避如蛇蝎,更有一部分人将它当做佐料而不是正菜。 可是这回里面加了香菜居然意外的和谐,香菜清新脆爽,咬起来咔嚓咔嚓,正好和豆腐皮相互作用。 叶盏担心铁签子出问题,便抽了铁签包在油纸包里又放在荷叶里,这才递给了客人。 宓凤娘原本想去庙里求求财运,如今一看也不用去了,只双手合十拜拜半空:“多谢您老人家眷顾。” 没想到卖完的时间比她预想得要快。 只用了两盏茶的功夫,这些菜肴就已经被卖得一干二净。 宓凤娘乐得什么似的,赶紧帮女儿收摊。 等收摊的时候才留意到了:“怎么裴大人还没走?”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裴大人可是刚开摊没多久就坐下来吃饭的,怎么吃了这么久都没吃完?他们这些执行公务的汉子不都是狼吞虎咽吗? 裴昭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又喝了一盏甜水饮子。” 宓凤娘恍然大悟,那饮子是绿豆沙冰,是叶盏特意做来在庙会上卖的,今日人挤人,大家心头都烦躁,喝点绿豆饮子正好消暑降温。 东西收拾停当,却不急着回去,宓凤娘指挥儿女们分批去逛庙会:“今日本来就是出来玩的,你们去玩尽兴才好。我守着摊子便好。” 又回头冲裴昭笑:“裴大人莫要笑话我们叶家钻到钱眼里,便是出来逛庙会都要惦记着赚一笔钱才是。”本来叶家已经有食肆赚钱,没必要再来庙会摆摊赚钱,可是到底上下都一心惦记着搞钱,这才“顺便”做了个小生意。 “不会。”裴昭回答得彬彬有礼,长身玉立站在那里有几分翠竹亭亭,“家母也做灯油生意,常说做生意不能嫌锱铢小就漏过。须知每件货物多赚一文,几百船就能多赚一千两。” 他母亲居然也是做生意的?宓凤娘一下觉得高高在上的裴大人沾染了一丝烟火气,原本还以为他是当官的,平日里敬他也只是疏离礼貌,可这下立刻待他比平日里更加亲近,因此笑道:“裴大人,不妨也随他们兄妹去逛逛庙会,毕竟来都来了。” 裴昭看了看外头热闹,点点头:“好。” 第61章 玉姐儿好笑:“娘,裴大人怎么可能与我们同路。”人家大小也是个官员,怎么会与他们这种庶民同行,那不是跌份吗? 谁知裴大人开口:“好。” 玉姐儿:? 裴大人莫不是想套近乎好让她多给盛点菜罢?玉姐儿脑海里第一时间迸发出这个猜想,随后又觉得荒谬。 金哥儿拱手:“那便结伴同行罢,我们要先去庙里祭拜,再去周围小摊上转悠,裴大人请罢。” 裴大人也拱手。 几人便一起同行,金哥儿原本与裴大人不熟悉,可他也惯常与五陵年少一起交际的,因此也能与裴大人聊上两句。他说了两句倒觉得裴大人人不错,丝毫不似他外形表现出来的那般迂腐。 大宋市井人家 第76节 单看他作为公子哥儿没有骄矜之意,面对身边熙熙攘攘人群时知道主动走到外侧护着几位女眷,但除此之外目不斜视,并不偷窥自家三位如花似玉的妹妹。 金哥儿满意点点头。 庙会上的热闹太多,走着走着大家难免走得稀散,叶璃要去附近摊子上搜寻桃棒、桑弓、蓬矢、蜥蜴、蟾蜍这样的行巫术之物,玉姐儿眼巴巴望着对面的蒜梅1:“到底蒜腌梅子什么味道?能吃吗?莫不是什么猎奇点心?” 嘴上说着猎奇,嘴巴却已经开始咂吧了。 银哥儿挪步想去看发冠头面。叶盏纳闷,这可是大哥才会做的事情呢,二哥怎么会去看那个? 大哥什么都不看,寸步不离跟着几个妹妹,恨不得一手拉扯一个,自打叶盏丢了他就很警惕,每每去庙会这种场合都要拉扯住几个小的,生怕他们再被拍花子拐走。 可是人太多,总不能大家集体买完蟾蜍再集体去买蒜梅,抱着风干蟾蜍和蒜味四溢的腌梅子再齐齐站在头面首饰摊前看首饰吧?那还不得被骂死。而且还没有那么多时间。 金哥儿环顾一圈,迅速分配:“我跟着小妹,银哥儿带着玉姐儿,盏儿便拜托裴大人了,不知可否?”最小的妹妹最容易被拐,他要重点跟进,人家裴大人好歹是个官身,总不能委屈他跟着玉姐儿去熏大蒜味道吧? 裴昭点点头:“好。” 于是几人便兵分几路,裴昭看着他们各有去处,问叶盏:“不知二姐想去何处?” 叶盏摇摇头:“乱逛逛就好。”她还真不知道想买些什么,在现代她一有工作压力就拼命购物排解发泄,堪称购物狂,可到了古代,又有家人相亲相爱,事业变成了纯粹爱好没有了业绩压力,购物欲居然消失了。 “好。”裴昭又是说好,“正好在下也想闲逛,那我们便信步走走?” 叶盏倒对他这一行为有了些好感,既不评头论足又不爹味推荐,很绅士。 于是两人就在庙会上开始闲逛,叶盏对什么都好奇: 算卦的扯一张幌子,打扮得仙风道骨,嘴里却在大声吆喝“时来运转,买田地!换老婆!!!” 叶盏:…… 看来自古以来穷男人的幻象都差不多。 一个摊子专门卖床帐,什么扑青帐、黄草帐,还有卖香草的,梧桐数珠、藏香, 还有支个桌椅,裴昭讲解:“那是卖酸文的,能根据客人需求写文。”,叶盏:所以是古代版定制文? 还有个小贩正被官府的衙差当众行刑呢,据说他出售了注水肉,被官府发觉,仗六十,选择在闹市执行是为了在摊贩们心中起到警示作用。 在知道大宋也有假羊肉之后的叶盏波澜不惊,不过还是仔细询问没有注射器小贩如何注水的问题,差点被身边群众当成也要制假造假的铤而走险者。 还是裴昭护着她赶紧离开的。 锡器摊子上各种器皿全是锡做的,鸡笼担和竹夫人和谐共处,猪肉摊上半头生猪,店主叫卖:“双头骨、细抹落索儿精、钝刀丁条肉、浮筋骨、窜臊子肉、寸金骨2。”,丝毫不乱。 叶盏买了几种红莲子、箭子米、嘉庆子、山塘乌李几种山货,想着回头做菜时正好能用。 买着买着来了兴致,索性给家里人再买些东西,给叶璃买了圣堂拂子,给家里买了竹夫人、油杆杖等日用物,给留守在家的蓬蕊和杜府石榴那些姐妹买了麻线、鞋面、粉心、合粉、领抹。 叶盏买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担心裴昭觉得无聊。 可仔细一回想,裴大人似乎没有面露不快。 叶盏买山货,裴昭就蹲下身去帮她挑选其中又大又圆的嘉庆子; 叶盏买竹夫人,裴昭便伸手从摊贩手里接过; 她要买粉心,裴昭虽然不大懂那几个颜色有什么不同,但还是耐心将不同粉心放在自己手上、手腕上对比颜色,方便叶盏挑选适合女子不同肤色的颜色。就算是蹭了一身香粉味道都没有抱怨。 她买了杂七杂八一堆东西,不方便挑选货物,裴昭就顺顺当当接过来,抱了满怀。 想到这里叶盏有点歉意,对裴昭伸出手去:“裴大人,那些杂物我拿着便是。这一路上多谢您了。” “无妨。”裴大人根本不给她,反而还将慢慢的臂膀往旁边侧一侧,“这竹夫人上有倒长的竹刺,小心莫扎了手。” 竹夫人是竹子制品,虽然小贩打磨过表面,但到底还有疏漏下的竹刺,那玩意儿很容易扎进皮肉,没想到裴大人连这个都记得。 裴大人这么清楚,只怕是已经被扎到了吧? 再回想,刚才跟小贩讨价还价之后裴大人就赶在她前面伸手去拿,想必是提前想到这一点。 叶盏后知后觉,对他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正酝酿着怎么谢谢他,就见裴昭指着对面:“那里有赌糖,你可要?” 赌糖是宋朝人一种卖糖的方式,有“猜糖”和“轮盘赌糖”两种方式。 猜糖是小摊贩将糖果随机放在倒扣的碗里,由行人去猜,猜一次一文钱,猜中了就能拿走免费糖果。 轮盘则是转动轮盘,最后停下的那一栏是什么就是什么,有“多谢惠顾”,也有“一块糖”,最多的是“一袋糖”,每次也是一文。 叶盏看完后明白了,这是大宋版的盲盒和抓娃娃机。 古人继烹饪技术、造假业之后,再次在玩乐业给了叶盏一点点小小的宋朝震撼。 来都来了,当然要玩。 叶盏便去猜糖,裴昭在摊边站稳,抱着一堆东西笑着看她。 叶盏翻了两次碗,背后都是空的,她有点郁闷,眼看就花了两文钱,这不是要赔本吧? 可现在要走又有点舍不得,万一下一个碗翻过来就是中了呢? 叶盏想想就换了轮盘玩。 狠狠转一下轮盘,眼看着它停下来,摊贩当然很聪明,"谢谢惠顾"的扇形范围太大,叶盏转了又转,都没有停留在有糖的部分。 怎么今天难道要无功而返? 叶盏生气,捋起袖子,双手搓搓,她还不信了!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她连着转了好几次,索性不肯走了。 裴昭看着叶盏,他没想到叶盏的胜负欲这么强,平日里见她待客人态度温和,说话也是和和气气,却没想到私底下居然这般要求。 只不过细琢磨也说得通,胜负欲强烈处处好强,所以才会努力学习研究每一种菜肴的做法,能做到最好。经营生意也会处处不输于他人。 裴昭再想起自己当年在学堂读书时,非但背书写经要第一,射箭拉弓也要第一,若是偶然一次得了第二,就要回家反反复复练习,非要拿了第一才罢休。 这么一想立刻觉得叶盏亲近了不少。 叶盏正郁闷着呢,连着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这还有可能成功吗? 叶盏有点沮丧,又有点怀疑自己的手气。 裴昭就站在她旁边,悄无声息踱步走到叶盏背后,顺手掏了一把钱给小贩,冲他使了个眼色。 小贩咳嗽一声,在叶盏下次转动时,趁诸人没注意,顺顺当当在转盘背后卡了一下。 转盘停了下来,停在了“有糖”那块。 “呀!有糖!”围观的小孩们齐齐惊呼起来。 叶盏看了看,果然指示到一袋糖,她高兴起来,欢呼一声:“有了!” 她欢呼完还嫌不够,又冲裴昭喊:“裴大人,你看见了吗?我摇中了!摇中了!” “嗯,看见了,真不错!”裴昭也对着她笑起来,笑容如清风朗月。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 裴夫人3有点晕车,正躺着呢:“今天处处堵车,短短一段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瞧这速度,等走到庙门口我们也该回去了。” “你这张嘴啊,就是促狭。”祝夫人捂嘴笑,小姑子打娘家就说话犀利,嫁出去这么多年跟着丈夫宦海浮沉都没改了这习惯,可见妹夫偏疼她。 “今日人多,等过一段就好早些。”祝夫人一边掀开车帘透气,一边安抚小姑子。 “嗯,盼着二郎神他老人家看在我虔诚的份上,能给昭儿一个好姻缘。”裴夫人从抽屉里摸了一颗酸梅糖,放入口中压压恶心。 祝夫人笑:“先来我家寻了一圈主意,如今又要拜神,你也是一片慈母心肠了。” 裴夫人回娘家讨了半天主意,把适龄的门当户对人家小娘子清单打听了个遍,可又担心儿子不中意所以不敢冒然请托。 最后无计可施,居然想到了求助于拜神,祈求神灵能指点迷津,好不至于让自己错点鸳鸯谱。 “咦,那个人怎么瞧着像外甥?怎么身边好像还有个小娘子?”祝夫人掀车帘的手一停,嘀咕了一句。 她往外探身要开看,奈何车子往前走,车帘晃动,人头攒动,一时让她又看不清楚了。 “不会是昭儿吧。”裴夫人苍白着手,无力摇摇手,“他这时间应当在衙门公干。” “再说了,他若能开窍与小娘子同游,我这个当娘的还用耗费苦心来求神上香?”裴夫人不信。 第62章 叶盏给了钱,只不过给钱时小贩明显脸色古怪,还冲裴昭看了一眼,随后才说了个数。 叶盏沉浸在吃糖的喜悦里没留意,捧着一袋糖给围观的小孩们分了分,算是答谢这些热心观众。 孩童们高高兴兴道谢,接过糖果,还夸了叶盏两句。不过可能是他们在庙附近听多了庙祝祷告的缘故,夸奖人的词语也很独特“天生神勇。”、“武力非凡”。 叶盏手里只剩了两块,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另一块想留给玉姐儿,因为觉得裴大人肯定看不上这样散装的糖块,谁知裴昭顺顺当当冲她张了张嘴。 他手里还抱着竹夫人等一堆东西呢,两手自然是没空。 叶盏想了想,便用袋角捏着糖送到了裴大人嘴边,隔了一层布,这动作应当不算越矩吧? 至于规不规矩,看裴大人表现就知道了。 反正她是现代人,搞不清楚这里面的分寸,裴大人这么正派规矩的人,如果这件事不合规矩他肯定会把关。 裴大人没说什么,看来这件事不算出格。 他斜斜低了下身子,低头,照顾了下叶盏高度,方便叶盏把糖块送过去,随后舌尖一扫,就把糖块裹进了嘴里。 两人靠近时,叶盏近距离观察了一下裴大人,嗯,下巴很有力,精瘦,下颌骨没有一点赘肉脂肪,线条分明,这让叶盏小小羡慕了一把。 吐出的一点舌尖,红红的,上面有淡淡的凸起味蕾。 他嘴唇有点薄,呈现出健康的血色,用一句符合现代审美的话来说,就是很欲,不过据说薄嘴唇的人薄情,裴大人看着不像薄情寡义之人吧? 她正胡思乱想,就听裴昭问她:“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在叶盏记忆里是温和的、文质彬彬的,可这回不知道是不是叶盏心虚,居然听出了一丝蛊惑的意味。 有点……危险。 叶盏咳嗽一声,她总不能说看着您嘴唇薄是面相书里说的薄情相吧?当即脑子飞速旋转,立刻撒了谎:“我在看大人您一脸官相,想必高升指日可待。” 说完后立刻很得意,看来自己完美继承了宓凤娘的高情商和叶大富的机变基因。 裴昭淡笑,没有戳穿她。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叶盏得意之余又很汗颜于果然油嘴滑舌会让人变得油腻,她现在自觉可以随机油死一个路过的不幸路人。 大宋市井人家 第77节 “这糖好甜。”裴昭似乎真在回味糖块滋味。 “还真是。”叶盏也收回思绪,开始品尝糖块,“这家店应当用了提纯工艺,比寻常蔗糖少了许多杂质,所以吃起来很甜。” 吃着糖她开始算账,算了算这袋糖她花了一共十五文钱,可是正儿八经买一袋糖果用五文钱就可以! 也就是说叶盏花了三袋糖的价格买了一袋糖。 这还是她手气超好的前提,可见盲盒误国。 “我果然是叶家人。”叶盏回想着今天的金钱损失,感慨了一句。 叶家全家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有瘾”,娘酒瘾,爹古董瘾,银哥儿武术瘾,玉姐儿吃瘾,叶璃巫术瘾,叶盏原先还当自己没事,可是如今不得不信,就这一股脑钻进去的架势还真危险。 “以后我可千万不能沾染赌博。” 裴昭没想到叶盏在短短瞬间已经对自己进行了反沉迷教育并且上升到玩物丧志的高度,却还是温和应了一声:"那我以后提醒你。" * 踩踏发生在一瞬间。 叶盏只听见前头人喧哗了几声,似乎是在吵闹,随后就有尖叫声传来,等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眼见着前面的人像是被一堵墙压倒了一般,往她身边倒了过来。 裴昭比她反应快。毕竟做过武将,对于外界环境要比常人更敏感,眼看着远处似乎有动静,立刻扔下了东西,四下迅速打量,眼看着周围都是后墙,来不及进人家店铺了,便快速拉着叶盏到了一处果子行的墙后侧,背靠着人家的砖墙,将竹夫人塞给了叶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叶盏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裴昭已经转身背对着她了。 他身手矫健,挡在叶盏前面居然丝毫不动,加之有竹夫人护着,背后还有墙体,所以叶盏虽然看到了人群汹涌,但本身并未感受到太多冲击。 怀里的竹夫人宽宽扁扁,竹子编就无数孔洞,正好将外面挤来的力度部分分散了些,本身又宽大,正好形成一点空隙,防止叶盏被挤窒息,叶盏这才明白为什么裴昭丢下了所有东西唯独留了竹夫人。 那波人潮已经推搡到了近处,有人在呼喊,有人茫然抓着旁人的手想起身,但让同伴也跌倒了,有人心狠手辣,赶紧踩着旁人的身体站起来,奋力往更高处攀爬。还有人不住大喊:“踩人了!推人了!”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市井游乐图顿时变得残忍起来。 叶盏焦虑看了看裴昭背影,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从他紧绷着的肩背和后脖颈凸起的青筋可以设想他在拼尽全力。 “裴大人?”叶盏小心问,“您要不要转过来?” 转过来以手抵墙能有个使力的支点,这样最脆弱的内脏能被护住,和她面对面固然尴尬,但两人中间隔着竹夫人,何况人命关天,这时候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裴昭动都不动,只闷哼了一声,以示拒绝。 叶盏越发愧疚,原本没有她,以裴大人的身手说不定还能逃出去呢。 “无妨。”裴昭似乎猜测到她的心思,沉声安抚了她一句。 好在这波踩踏规模不算大,裴昭眼见着第一波冲击过去了立刻大声喊:“我是开封府的,诸位都起身,原地站着别动。” 他自带杀气,气沉丹田,再说有了开封府的名号,一下就让周围人都安静下来。毕竟人在危急时刻会本能希望官府有所作为。 眼见着周围人不再一个推搡一个,叶盏周围的压力也变小了,她立刻开口:“裴大人,我完全可以应付,您赶紧去照顾其他人。”她现在很安全,最好让裴昭心无旁骛去救助他人。 裴昭看了一下她周围,将近处两根横木拖在她前面形成个空隙,确保她安全无误后才点点头:“我很快回来。” 说罢便继续喊话,一边揪住几个看似忠厚力气大的大汉,指派他们各保证自己一圈的安危,就这样一点点这个安稳的圆圈往外逐渐扩展。 本来露天地方,虽然挤,但也不至于让人群忽然站不下,如果每个人不慌乱,不至于发生任何事故。 因此在裴昭一点点维持秩序的同时,人群听到有开封府的官员维持秩序,看到周围在逐渐恢复平静,便也安静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还有人帮忙将跌倒在地的人扶起来。 街市慢慢太平,人们渐渐冷静下来。 原本一场潜在的事故,就这么被裴昭化解。 人群渐渐恢复正常,又开始四处走动, 叶盏此时却无心逛街了,也顾不上仍在地上被踩坏了的东西了,只想赶紧去确认各处兄弟姐妹安危。 裴昭便陪她又往来时路往回走,走着走着陆续与叶璃几个相遇,他们几个处在踩踏外围,都安然无恙,倒是都急着来寻叶盏,互相道过平安后,几人赶紧又去看宓凤娘,好容易见了叶家食摊的太平车。 “娘!”叶盏大喊。 就见宓凤娘回头,非但浑身安然无事,还面露得意招呼儿女们:“快来,裴大人快过来,我捉住了拐子!” 穿过人群,见地上正有个被麻绳五花大绑的男子,周围百姓围了一圈正轮流揍他呢。 叶盏认出了那麻绳是早上出发时捆扎铁锅的,纳闷:“娘,您是怎么捉住拐子的?” 原来宓凤娘在外围人没事,只不过听见越靠近庙的位置越吵闹,索性踮起脚看热闹。 这一看热闹,倒被她瞧出了不对。 其中有个男子抱着个孩儿,孩子内里穿着的衣饰华丽,可身上却裹着个脏脏的麻布斗篷。 孩子虽然不哭不闹,但是男子却四处打量,贼眉鼠眼,衣服与孩子的衣服也不像一个档次。 宓凤娘一下福至心灵,大喝一声:“站住!” 她不喊还罢,一喊那男子居然跑动了起来。 这下宓凤娘一下就明白了,当即气血上涌:“拐子!那人是拐子!拦下那抱孩子的男人!” 汴京城街坊邻居们最是行侠仗义,当即帮忙拦下了男子。 宓凤娘更是一马当先,一把茱萸粉混合面粉冲男子撒过去,趁着他慌乱先把孩子抢过来抱在怀里。 天知道这些年她在心里这些年预演了多少次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会怎么从拐子手里拐走女儿的动作,因此即使没什么武术基础居然也行云流水,顺利把孩子夺了过来。 后面赶来的街坊邻居们将这男子围住,一一审问他。 男子说不上来,说不好孩子手腕上带着的首饰是什么,还说不上小孩身上的里衣是什么颜色。 宓凤娘一下怒火中烧:“人贩子!”因此街坊邻居们纷纷见义勇为,将这男子捆住预备见官。 那男子已经被街坊路人们暴揍了好几顿,然而金哥儿兄妹几个冲进去又对他是一顿拳脚交加。 裴昭没拦着。 玉姐儿摸了摸小孩的脸蛋,看他又乖又听话,便摸出一块蒜梅给小孩喂了一口:“来尝尝姐姐新买的零嘴。” 被拐子拐走都没哭,真是好皮实好乖。 谁知小孩吃一口,“哇”一声大哭起来:“呸!难吃!” 宓凤娘也忽然开始放声大哭:“来得及!娘这回来得及了!” 第63章 围观群众先是不知所以然,在听说叶家也有类似遭遇后当即又暴揍了拐子一顿,直把他打得头破血流才送到了官府。要不是留着他能审问出同伙,只怕今儿个他的性命就要交代在此处。 叶家人围着宓凤娘安抚她,眼眶却都酸酸的。 好容易哄好宓凤娘,玉姐儿从怀里又掏出妹妹做的松子糖,递给小男孩:“喏,不哭才有得吃。” 小孩犹豫,止住眼泪,舔舔舌尖,似乎是回味到了蒜梅的滋味,眉头煞有其事蹙了一下,但到底还是接过了松子糖。 这一回他很满意,拧着的眉头松开了:“甜。” 又吩咐玉姐儿:“送我去见爹娘,我要娶你。” “哄”一堆大人都笑了起来:“这么小就知道娶亲了?” 玉姐儿也笑,假装拧了拧他胖乎乎的脸蛋作势吓唬他:“小夫君,姐姐我可是很能吃的,到时候你养不起。” 没想到小孩家居然真养得起。 他家人急切寻来,是尚书右丞江家, 这天不拘贫富都在外面游玩,夫人去上香,小公子烦闷,因怕他哭闹冲撞了神像便由身边人带着出去,小公子身边原本七八个仆从,偏偏他贪玩,将仆从支开自己去看打铁花,又遇上踩踏,一时慌了神,被拐子捉了去。 听说孩子不见,江夫人慌得丢了魂魄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到处寻觅,可这里人声鼎沸,谁能听见呼救? 还是她手下婆子镇定些,打发人去告官、去给家里送信、去衙门里请自家大人。 正忙乱着,就听得有人说:“前头有人救了个孩儿。”江夫人赶紧奔了过去,帷帽都丢在了地上没顾上捡。 等到了地方看见孩子:“大郎!”说罢大哭着冲上去,抱着孩子就哭。 宓凤娘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泪水又滚滚而下,居然也抱着江夫人和孩子一起哭。 好容易平静下来,听说是宓凤娘救了孩子,那夫人满脸泪就把手腕上的金镯子卸下来塞给宓凤娘:“我膝下就这一个孩儿,若是他有三长两短,让我怎生是好?” 那镯子是如今时兴的金钳镯,有三指宽,一看就份量很重。 宓凤娘脸上泪痕还没干呢,但还是有精力瞄了一眼镯子,又塞回去:“我家孩儿被拐了好些年才找回,都是做娘的自然感同身受,我哪里有颜面收你的礼?” 两人推让几个回合,江夫人见宓凤娘死活不收,便也作罢,只好问:“既如此,恩人家住何处,等我回去备了四色礼盒来道谢。” 这倒无妨,宓凤娘便告知了她。 江夫人倒认识裴昭:“这不是德音?” 裴昭上前:“见过姨母。”原来祝夫人弟妹出自祝家,与裴昭娘是堂姐妹,是裴昭表姨母的妯娌,算是一表三千里的远亲。 本来京城仕宦人家仔细论起来都沾着几门亲,江夫人在弟妹宴饮席面上见过裴夫人和儿子,要不然也不会认得。 江夫人见有熟人在,才不至于那么慌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看向裴昭。 裴昭甚为镇定:“姨母先带孩子归家,现在叫仆从拿名帖去请郎中,别让小儿惊吓留下毛病。” 江夫人连连点头。 “既有人通知了姨夫,便再寻人告诉他寻到了,免得姨夫慌乱之际伤了身体。” 江夫人想起丈夫肥胖的身躯,赶紧又吩咐人去送信。 只不过如此一来,她身边的仆从就没那么多了,江夫人现在如惊弓之鸟,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守护孩子,一时面露惶恐之色。 裴昭看出了她的惊惧:“姨母,正巧我与叶家人都要回城,您可要同行?” 江夫人赶紧点头。 于是一行人结伴往城里走,一路上宓凤娘温言安慰,又说回去后如何防止小儿受惊,如何给小儿招魂,东拉西扯,倒让江夫人的心绪不再慌乱,待宓凤娘更是亲热。 等到了城里,江夫人正怕着呢,邀请裴昭去家里:“正巧与你姨夫说说话。” 裴昭看了叶家人一眼,拒绝了:“我还要去衙门好好找审问这桩案子的同僚说说这件事的蹊跷,就不去打扰了。” “既然是拐子,抓住就行,哪里有什么蹊跷?”江夫人不解。 大宋市井人家 第78节 “每年都有庙会,没听说哪年踩踏,再者为何那么巧,踩踏时人贩也捉了孩子?想必这一场踩踏没那么简单。”裴昭神色凝重,"我怀疑这些人先盯上目标,再故意制造踩踏,趁着慌乱抢走孩子,应当不止一起。" 江夫人和叶家人齐齐变色,若是这样,就不是一时兴起的拐卖,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大型犯罪团伙。 江夫人赶紧摆手:“那我就不拦着你了,你赶紧做公事要紧。” 小孩也跟着挥手:“娘子,再会。”嘴里还含着松子糖呢。 玉姐儿笑:“回头上我家玩,请你吃零嘴,我可是有一缸的零嘴呢。”整个炭场巷她是最大的零食王者。 送走江夫人,裴昭又要陪叶家人往炭场巷去,宓凤娘赶紧也跟着拒绝:“大人,案子要紧,我们这么多人呢,自己回家便好。” 她恨死拐子了,当然希望裴昭赶紧回衙门里仔细审问这桩案子。 裴昭看了叶盏一眼:“无妨,拐子扭送过去又要写供词又要关押,现在去也是等,不急在这一时。” 于是他送叶家人到了炭场巷,临别时要走,又叫住了宓凤娘:“叶婶,今儿个你们也喝点安神汤剂,还有,检查下有无被踩踏的伤。” 宓凤娘这才想起来:“是啊,我家盏儿刚才遇到踩踏了呢。”她满脑子都是抓拐子的刺激,又是哭,大喜大悲之下,居然忘了女儿差点被人群踩踏。 又赶紧抓住叶盏胳膊,上下左右检视她有无受伤,还一一询问当时情形。 等这些做完后,才想起感谢裴大人,不过裴大人早就告辞走了。 “多亏裴大人,他老人家真是个大好人啊。”宓凤娘这回待裴昭多了几分亲近。 “娘,人家可不老。”玉姐儿指出不对之处。 “你不懂,这个是敬称。”宓凤娘很感慨,“别看他年纪小,人还真是老成持重。” 叶盏也看了看裴昭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慌的,她赶紧拉回思绪:“娘,今个儿您怎么不收那大金镯子?” 这种行为就很不宓凤娘。 “若是旁的事我收便收了,这件事总觉得不应当收。”宓凤娘砸吧下嘴,似乎在回味那大金镯子的光彩,“你当年丢了时没少有骗子打着帮我找孩子的旗号骗我首饰,如今看见那金镯,倒像是老天爷在教我些什么。” 她叹口气:“不收,就当是为你以后安宁生活积点德。” 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叶盏却明白了,宓凤娘觉得她替人找孩子不应该收报酬,否则就像对不起当年的自己一样。 不过还没等叶盏心酸,宓凤娘先摸摸下巴问女儿:“既然今日做了好事,能不能喝一杯酒?不对,是一壶。” 叶盏:…… 最后到底还是妥协,给宓凤娘一杯酒尝尝鲜。 宓凤娘看着眼前摆着的一杯酒,简直要馋坏了,索性用筷头蘸着品,蘸一下嗦一口,似乎能将这杯酒喝到天荒地老去。 打发完了宓凤娘,叶盏便索性找点事做。今日还剩下半日,虽然说了告假,但叶盏决定还是回到店里做菜。 蓬蕊一人正守着店门,见她们回来很是欢快:“今日卖了好多银钱,那些食盒都卖掉了。”今日许多店家都闭门去看庙会了,所以店里的生意特别好。 玉姐儿掏出给蓬蕊买的零嘴:“这是我买的雕花蜜饯,给你也买了一份。” “我买了些胭脂水粉。”叶盏要掏,却想起这东西在踩踏中丢失了,只好歉意笑笑,“不成想遇到踩踏,被弄丢了。” 蓬蕊当然无所谓这个,反而先问叶盏有无受伤,几人便津津有味聊起今天发生的几件稀罕事。 叶盏一边聊天一边腌肉。 这是大宋百姓流行的一种夏日腌肉法,先把粗盐放在锅里炒,炒热后擦遍生肉,放入水缸中,用石头压住。随后挂起,一旦看见水基渗出来就用石头压干,一直挂在通风处,能保持肉质不坏。 这么一来即使在炎炎夏日,也能保证肉质新鲜。 叶盏喜欢用新鲜肉,不喜欢用这种法子保鲜,不过这种方法处理完肉质后会很好吃,多一种腌制的风味,因此她很喜欢。 一边腌制新的,一边解下上次腌好的肉:“今儿个做个腌笃鲜。” 腌肉、火腿片、鲜排骨、和笋干一锅炖煮,取的是腌肉的咸味、火腿的咸香还有笋干的清爽。 可惜不在季节,否则在春天拿临安春笋炖煮才是最好,再加上扬州豆干结子,一碗下去真是神仙都要迷醉。 正在煲汤,就听鸣镝进来,手里七倒八歪还捧着大包小包:“叶老板,我家少爷说这是您在庙会上买的东西。正好送过来。” 叶盏仔细打量,就见是红莲子、箭子米、嘉庆子、山塘乌李、圣堂拂子、竹夫人、油杆杖、麻线、鞋面、粉心、合粉、领抹。 这些东西不是丢在原地了吗?几番踩踏都坏了,怎么现在看这都是完好无损的? 第64章 “叶老板,您瞧着如何?”鸣镝气喘吁吁。 下午少爷在衙门办公,他和大斧听了少爷的吩咐,拿着少爷写好的清单跑了好远才买齐全这些东西。 叶盏看了又看,这分明是裴昭找人将市场上的东西又买了一份,连胭脂、粉心的颜色都一分不差。 “我家少爷说当时事出紧急,不得已将您的东西摔到了地上,这下原样补齐。”大斧说完后还颇为自豪挺了挺胸膛,不愧是自家少爷,不犯黎明百姓秋毫。 鸣镝要机灵些,又递上一份东西:“这是少爷叫我们买来的压惊汤剂和跌打药膏。说是万一伤着您。” 叶盏接过药膏,又看了一遍那些瓶瓶罐罐,不由得感慨:“裴大人,真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啊。”居然颜色都没错。 “那是自然。我家少爷可是出了名的好记性,不然怎么办案?”大斧更加自豪了,“这回拐子的事就是他发觉的。” 那拐子只想赚点快钱,哪里经得住恐吓,先是被路人揍个半死,后又是被拎着参观了众多刑具,所以很老实,很快就倒豆子一般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原来他们全是同乡,彼此臭味相投好逸恶劳,从今年起就开始拐卖妇女幼童,一开始不好得手,便想了个好主意,故意在金明池、庙会这样人多的地方制造混乱和踩踏,趁着大家混乱人头攒动之际,赶紧偷了孩子就跑。 因为人人自危,一时难免松懈手里的孩子,等发觉时又赶上熙熙攘攘,想追也追不上,喊了又容易被市井喧哗遮掩,所以最好得手。 这次也是故技重施,瞧着江家的孩童粉雕玉琢,想起最近有瓜州一名富商的订单想要一个好看的娈童,便起了心思。 先是在人群中造谣说有人挤人,一时人人自危,趁这时候偷了孩子,那孩子已经被剃了一半头披上了脏外袍,眼看只要出了寺庙附近就能逃脱。 还好宓凤娘机灵,救下了孩子又拦住了拐子,不然不远处汴河上已经有开往瓜州的船只等着发船了。 这回裴大人抓住了拐子,又要审讯出了他的同伙,一下就带兵抓了等候在暗处的好几个同伙,说不定今晚就能审讯出更多受害者,眼看着从前一些被拐卖的女子孩童也能早些回去。 几人听得入神,不住询问问题,大斧更加得意,将自家少爷吹得天花乱坠,如何神勇如何料事如神,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这件事过于轰动,等他走之后食肆里的百姓还议论个不停。 叶盏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一边做五丁蛋饺,一边小声问玉姐儿:“姐姐,我问你个事。” “问就是了。”玉姐儿眼睛盯着蛋饺,嘴里随口应了一句。 铁勺在火上烤热,随后舀一勺金黄的蛋液到铁勺上,转一圈就凝固成了饺子皮,再将猪肉馅、笋丁、青豆、胡萝卜、菜心等五种丁剁成的馅料放进蛋饺里。 用筷子轻巧夹起来,就成了一个黄澄澄的蛋饺。 “就是……”叶盏努力组织着语言,“裴大人送东西过来,是不是有些……出格啊?” “他摔掉的,他来赔偿,很合理啊?”神经大条的玉姐儿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满不在乎,“再说大斧不是夸自家大人爱民如子嘛,原先还自掏腰包给外地来汴京告状的老百姓付住店钱呢。” 裴大人看着就很有家国情怀,是个正直人,从这个角度来也有几分合理性。 “可……”叶盏想想,“那些东西是他为了救我才扔到地上的,又不是他故意弄坏的。” “那……礼多人不怪吧。”玉姐儿盯着铁锅内将要沸腾的热水,“等水开后就能煮蛋饺了吧。” 也许他就是这么周到的性子。 叶盏看了看那包跌打膏药:“那,那个跌打膏药……” 玉姐儿叹口气,将目光从锅里移过来:“妹妹啊,你是不是想问,裴大人是不是在献殷勤?” 叶盏不提防她忽然这么正经,瞪大了眼睛看玉姐儿。 玉姐儿倒没有半点闺阁女儿家的矜持,嘿嘿一笑:“我瞧着不像,他自来店里对所有人都很好,再说了,他今日与娘告别时候不是说叫我们买些跌打膏药和压惊汤药吗?可能想到就顺手吩咐了。” “他这种富家公子哥,长得好仕途有成,顺风顺水,随手对个把小娘子表示好感很正常,送几件东西药品也不痛不痒。”玉姐儿忽然有了几分做姐姐的样子,"只是我们毕竟是平民女子,行错踏错容易误了自己一生,倒不如装傻。" 她说着,目光移到案几上放着的瓷罐上,坦荡荡叹了口气。 叶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瓷罐里装着闵穆送来的半罐子干梅花:“姐……?” 玉姐儿潇洒一笑:“大哥教导我们读的《诗》里头不是说了嘛,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别看我整天就惦记着吃,毕竟多比你早出生,那些富家公子哥一时对哪家小娘子殷勤些,时过境迁也不过是潇洒写一首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可穷人家女儿就是苦等痴等,白白等着人家消息,殊不知自己无论如何都踏不进人家平日里出入的门户,就算要上门讨要说法都只能到门子小厮接待。” “姐。”叶盏被玉姐儿忽如其来一番话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玉姐儿却嘿嘿一笑:“水开了,下蛋饺。” 金黄的蛋饺被小心滑进了锅里,随着锅内的开水浮浮沉沉。 叶盏盖上锅盖,坐下给灶膛里添把火,呆呆看着灶膛里起伏跳跃的火苗,问:“姐姐,你是不是在生闵公子的气?” 她看出了玉姐儿待闵公子有点特别,但鉴于玉姐儿一直没心没肺的样子,没当回事。 可仔细回想,闵公子第一回 送特产来玉姐儿还挺高兴,可后面几回虽然还送湖广特产来但玉姐儿每次都闷闷的,不大高兴。 “谁生他的气了。”玉姐儿翻了个白眼,“让他自己在外面游山玩水吧,连个口信都不捎。” 原来是因为闵公子没有送口信过来,一直在外面没有消息,所以玉姐儿生气了吗?叶盏抿嘴笑,姐姐还挺傲娇。 按道理两人并没有送口信的关系,可是处于懵懂心动的小娘子总是有许多悸动的小心思。 一开始是盼望,盼一个奇迹。若是盼望达不成,就变成了淡淡的幽怨,自己千还百折,怀里藏着只有自己知晓的小秘密,为了这个小秘密又不断折磨。 怪不得要说青苹果滋味呢,叶盏两世都是爱情绝缘体,这时候忽然感觉到了有点少女的感觉。 她便郑重点点头:“姐姐说的是,我们好好经营店铺,不多想。” 以后不管裴大人怎么示好,他不提,我装傻,他挑明,我惊讶,没看懂,没留意,一问三不知。 姐俩你挤我一下,我推你一把,对视一眼,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蛋饺出锅,叶盏给玉姐儿先盛了一份:“尝尝如何。” 金黄色的蛋饺肥肥胖胖,乖乖躺在汤碗里沉浮,看着就很可爱。 玉姐儿满怀期待咬开了蛋饺,先是软糯的外皮,带着鸡蛋的香气,里头笋丁清新,肉馅饱满,咔嚓一口就很是满足。 “好吃!”她眼前一亮,又问叶盏,“这汤若是加上鸡汤会不会更香?” 叶盏点点头:“对,蛋饺经常放在高汤里煲煮。”只是今天她心不在焉,明显分神,居然没留意到这件事。 “我猜也是,蛋饺在汤里煮肯定能吸饱鸡汤精华,肯定更肥腻好吃。”玉姐儿憧憬着,“下回我们煮鸡汤的好不好?” 姐妹俩正在商议做菜,就听得食肆门外有人喊:“老板在吗?” 是闵家小丫鬟。 大宋市井人家 第79节 玉姐儿腾一下就站起来:“在。”迎了上去。 “我家少爷又送了东西过来,夫人说还有你爹的家信,一并送过来。”丫鬟很热心,又给玉姐儿看自己带来的吃食,“瞧着如何?你爹还要去隔壁州府,我家少爷让我捎话给你,让你不要担心,他派了家丁跟随。” 玉姐儿看着挺镇定,可只有叶盏这个角度才能看见玉姐儿藏在身后的手早就拧成了麻花了。 “哦。”玉姐儿波澜不惊,“是给我家捎的口信啊。多谢。” “不是,是单给你捎的信。”丫鬟清点东西没抬头,“反正你们不是一家嘛,都一样,少爷还让我劝你不要笑你爹异想天开,他觉得那腰带挺真……” 叶盏走上前去,瞥见玉姐儿笑得一朵花似得。 她摇摇头。 所以这就是电话一响军师白讲吗?还是军师不上战场? 不过被玉姐儿一分析,叶盏倒平静了许多,不管是不是她想多了,总之以静制动便好。 果然之后裴昭没有任何越矩的行为,仍旧像往常一般来食肆里吃饭,言谈举止都很和气,没有半点暗示或者非分之处,很是坦荡荡。 叶盏松了口气,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也还好姐姐劝导,不然自作多情引起了内心波澜反而出丑。 她便以平常心对待裴昭。 裴昭这几天很忙,他捉出了拐子团伙,里面居然还有何兰翠的一个儿子! 第65章 大仇得报,宓凤娘乐得在巷口嘎嘎乐。 鉴于强大的审讯能力,叶盏才知道当日里卖蛋糕时探头探脑的人就是何兰翠小儿子派来的同伙。 何兰翠嫉恨叶盏店里生意好,叫小儿子捣乱,小儿子便寻了自己的同伙潜伏在食客中煽动众人,谁知遇上沈娥识破了他的诡计,只能灰溜溜走了。 他们这些人在京城中流窜,有钱就去吃喝玩乐,没钱了就四处偷鸡摸狗,最后又把目光投向了拐卖女眷孩童。 没想到遇到裴昭和宓凤娘两位,一人眼尖识破了拐子,一人思维缜密看透了他们背后的预谋。 江夫人从裴昭那里听说自家儿子差点被送到瓜州富商家里做玩物,后怕到当场晕厥了过去,等清醒过来再次敲锣打鼓来叶家道谢。 这回说什么都要宓凤娘收下礼物,有茶糖烟酒这样的四色礼盒,还有两只烧鹅、一大副蹄膀、两罐子腐乳、两盒果馅饼。 宓凤娘这礼物不算贵重,便点点头收下了。 这些礼盒都算是硬通货,能换钱,有了这笔钱,宓凤娘倒生了旁的心思。 她先前乐归乐,可一想到何兰翠居然盯着自家女儿店铺,顿时心里甚为不悦:这哪里有千日防贼的? 因此这回得了钱宓凤娘就跟家人商量:“眼看着地里这一季的庄稼收割,家里也能有些进项,再加上如今有江家的钱,不若我们另外租个清静点的去处,大家亲近住在一起。” 家人坐在一起算钱,金哥儿如今有了个小商铺,虽然赚得不多,但生意蒸蒸日上,比往常赚得多。 玉姐儿既有叶盏店里一半的分红,还有居住焌糟娘子们的分成。也算是个小富婆了,叶盏自不用提。 “璃儿还小,不收她的钱,原先你们没钱时银哥儿给家里给钱都是大头,是以这回赁新房子就不收他们的钱,由我做父母的代付如何?”宓凤娘开口。 家人自然同意。 叶盏自打理解了父母两人的成长经历后,对于热衷于端水的父母就很理解。 银哥儿也开口:“正好,我们哥俩住的房本就是为穷人准备的,如今家里情况好转,是应当将房子让给旁人,等赁到房子我就去开封左厢店宅务,将房子还给掠钱亲事官。” 宓凤娘哭笑不得:“我的儿,多少人家瞒着抢着都要多占一间便宜的公家房,你倒先还回去。” 可是见儿女们都很赞同银哥儿的说法,便也悻悻然点头:“也罢,还回去。” “万一有人跟我们家当初一样穷,眼巴巴等着住这房子呢。”叶盏笑眯眯劝解她老人家。 宓凤娘这才松了口:“也罢,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一家人商定了要赁房子,便去寻中人。 那中人帮着叶盏赁商铺、帮金哥儿赁商铺,还帮叶盏买了塌房,因此这回先恭喜:“可见您家里如今正是兴旺了,净日的买房置地。” “哪里哪里。”宓凤娘笑着摆摆手,很是谦虚,但上扬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得意。 不过得意归得意,这人还是要敲打的:“我家既是常客,你可不能欺熟,我听说有中人很喜欢杀熟。” “不敢不敢。”中人赶紧摆摆手,换上恭敬些的面容,“我在本坊做了许多年中人,有口皆碑。” "那就好。"宓凤娘倨傲摇摇扇子,“你若是做得好,我家这么多孩子以后开铺买房少不了找你,再者我如今也是本坊有声望的媒婆,不是那等低等媒婆,往来认识不少人,遇上他们要买房置业,自然会给人家荐你。” 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一番话说完,中人最后说定了比寻常的中人费用再少两成。 正在角落抓蜘蛛网的叶璃:! 风度翩翩摇扇子的金哥儿:! 叶盏:! 捧着甜瓜啃的玉姐儿:! 兄妹几个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对亲娘的佩服。 叶盏心里更是多了一丝丝心痛:原来中人费用还能砍价?那前几次岂不是……感觉损失了一个亿。 宓凤娘的话像是在中人前面吊了根胡萝卜,不多久他就找到了一间合适的房子:汴河南岸角门子有三间房舍出租。 这三间房舍连在一起,窗户打开就是河流,再对面就是城墙。门前很是清静,正好满足叶家人的需求。 叶家去看了一眼都很满意:价钱合适,环境清静,周围没什么吵闹的瓦子、酒楼什么的,附近有城门,治安有保障。 内里相通,还盘好了土炕,不用他们自己动手。屋外有用废旧木头搭成的简易灶房,方便做饭。 于是叶家上下很快就决定赁这座房子。 要搬家时宓凤娘却舍不得了:“毕竟在炭场巷住了这许多年,骤然离开还有些舍不得。” “再说了,赵夫人是个难得的好房东,不乱涨价,还时不时给我们送她的笋肉馒头。” 便是往常与宓凤娘吵架拌嘴的邻居此时都变得可爱起来,宓凤娘心里是既心酸又高兴。 玉姐儿给她提醒:“娘,您往常总说等我家有钱搬离炭场巷时定要冲到何兰翠跟前去好好炫耀一番,您还去吗?” “算了。”宓凤娘想了想,摇摇头。 何兰翠小儿子被抓住判刑,只怕秋后就会问斩,何兰翠往常最喜欢跟宓凤娘炫耀她有三个儿子,如今两人儿子倒是一般多了。 何兰翠失去了一个儿子,两口子整日里闭门不出,没脸见人。 她家门前被那些愤怒的百姓扔了粪便污泥,也是在这时候叶盏才知道古代人表达愤怒的方式不是臭鸡蛋和烂菜叶。原来古代的食物匮乏,鸡蛋作为能吃的补品和能换钱的硬通货,是绝对等不到防臭的那一天的。 何兰翠往日里那些客户知道后也不许她再出入内宅梳头:万一被她拐走了自家孩子或女眷,那该如何是好? 因此何兰翠生意一时冷清,听说如今在筹谋着再另寻一个生计。 他丈夫那些天日子也不好过,看妻子没了生计,又要回到从前跟他伸手要钱的日子,便恢复了往日嘴脸,想要再揍何兰翠一顿泄愤,谁知被何兰翠两个儿子合力反揍了一顿,直揍得断了一条腿,这才老实下来。 “她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只盼着她如今能改邪归正,管束好另外两个儿子,再寻个营生好好生活。”宓凤娘如今幸福了,说起何兰翠也变得心平气和。 “横竖我们以后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宓凤娘嘴上还是不饶人,"再说了她若是放不下攀比心,我过得越好她就越难受,这就是最刺她心的报复了。" * 这回赁房花了钱,玉姐儿第一次操心起了银钱。 “我们店铺里的生意毕竟有限,不如再让那些焌糟娘子们更加卖力兜售。” 玉姐儿数来数去,店里也就那些椅子桌子,便是一直有客人络绎不绝增加的数量也有限。 她先是对着发呆苦恼。 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我们店里的椅子桌子有限,可旁人家店里的桌椅板凳却多得是啊。” “原先那些焌糟娘子们每卖出我们店里一份小菜就能得到一文钱的奖励,不如再将奖励做得再细致些。” “同一个焌糟娘子一天内卖掉我们店里的五份小菜以下延续原有的奖励。” "可是若她卖了五份到十份,就额外再奖励她一文。" “十份到二十份,便可以再奖励五文。” “二十份以上,那么她明天再来提货时可免去一成的成本。” 蓬蕊在旁边算账:“这么一来,如果一位焌糟娘子卖掉了二十份,原本算下来她总共能得到二十文提成,这下还要再加六文,就是二十六文。” 一般店里专供外面的小菜都是十文左右一份,假如她第二天再提二十份,就能免去二十文。 “这样拢共能获得四十六文。”蓬蕊算了半天,嘴巴长大,“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呢。” 须知这些焌糟娘子一盘一碟的卖小菜,一天能赚个二十文左右,可是如果主要推销叶二姐食肆,她就能多赚一倍多。 叶盏笑眯眯点点头,玉姐儿居然无师自通解锁了后世的经销商激励制度:“你这个主意好,只不过还有一点,倘若她们第二天进了货倒卖给同伴赚取一成的差价如何是好?” 玉姐儿思索了一下就想到了答案:“那就把第二天可以购买的份量限制在二十份以内。” 如此一来就算她们想倒卖也无法更多获利,算下来还不如自己继续卖呢。 “如此甚好。”叶盏赞许点点头,“就照你说得办,明天你去做这件事就好。” “我?”玉姐儿惊了,用手指着自己鼻子,一时以为妹妹弄错了,“我能成么?” 她虽然比叶盏年长,但自打妹妹回来后就稳重踏实,处处出主意,玉姐儿便唯妹妹马首是瞻,从没想过自己能独当一面。 就连这次她出主意都是希望由叶盏去处理。 “你怎么就不成了?”叶盏鼓励她,“那些娘子们的事务不是一向都由你来经管吗?如今好几个月过去都没出什么差错,可见你本身能力出众。” 第66章 “可那是每天简单的记账啊。她们谁来店里、拿走了多少菜、店里应该付多少奖励给她们,我只要拿笔写在册页上,再将菜递给她们就好。”玉姐儿很是不自信。 “你要做的事也只是记账,只不过这次的账册要麻烦些,要在早上晚上时候分别核实罢了。”叶盏认真开导她,她一心想要培养玉姐儿。 玉姐儿琢磨了一下。她一开始从心理上先入为主,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这些大型的事务,想着万事有叶盏顶在前面,自己只需要做好辅助便好。 可是经过叶盏这么一开导,倒慢慢琢磨过来了:是啊,这件事听着复杂,可是拆分开后不也和从前一模一样吗? 大宋市井人家 第80节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也逐渐坚定:“好。我来办。” “那就看你的了。”叶盏笑眯眯看着玉姐儿,“以后这部分虽然还在店里经营,但是你自负盈亏,赚到的钱分一半给你,亏损也算你一半。” 她现在食肆要扩张,即使有蓬蕊做帮手,可蛋糕水作坊和娘子们代售这两块仍旧需要玉姐儿帮忙。而且以后还要开分店,玉姐儿就不能再单纯做一个副手,还要有经营者的能力。 只有她尽快成长起来,才能将更多的经营业务交到她手里。 玉姐儿吸了口气,没想到她要承担这么多,却还是点点头:“好。” 玉姐儿待这件事是真的上心,先给娘子们造册,如今这些娘子们一传十十传百,都愿意来叶家食肆帮卖,每天都有新人来认门。 玉姐儿便认真检查新人的卫生情况,提醒她不能半路上打开扣好的食盒,不许碰给客人们送的饭菜,否则一旦有落灰或是被客人投诉说饭菜脏污了拉肚子等情况,经过查明不是店铺的原因,就不会再次和这位娘子合作。 娘子们有人笑:“咱们是专门做这个的,哪里会自砸招牌?”,有人胸膛拍得震天响“保管不出错。” 可是不管他们什么反应,玉姐儿都沉着脸,很是严肃的样子。 这下那些嬉闹的娘子们噤声了。她们出入叶家食肆多日,跟玉姐儿也算熟悉,常常见到她是抱着一碗陈皮红豆沙喝得一脸享受,或是笑眯眯跟店里的人打招呼,哪里见过她沉着脸的模样? 有人在心里嘀咕:原先还纳闷玉姐儿与叶盏虽是双生儿却不像呢,如今看来两人还真是有相似之处。 因此都把那轻慢之心收起来。 玉姐儿便像模作样环视一周,回忆着叶盏在外面与人商谈事情的神气,语气和蔼但又不失认真:“这回我们店里拿出了新的章法。” 说罢便将店里的新法子一一道来。 那些娘子们自己算了算,顿时大喜:“这可是好办法。” "有了这个法子,我们还不得一心只推你家的菜式?" 玉姐儿赶紧摆摆手,不骄不躁:“我们店里的菜每人每天只多奖励三十单,诸位也不用超过这个数目。” 这还是妹妹提出的建议,她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满城的娘子们都只主推叶家食肆的食物,肯定会动了其他酒楼食肆的好处,到时候会被它们联手对付,不如低调行事。 定个三十份正好,那些上好的酒楼每日里每人至少能被推上百份,叶家区区三十份藏身众多食肆间,所谓闷声发大财。 那些娘子们一听也行,三十份也能赚不少呢,各个喜笑颜开。 玉姐儿说定了方案之后便继续在册页上登记:“就从今日开始实行,诸位每人拿走寄售的菜品都要跟我登记造册,等晚上再核对,当场算钱。” 那些娘子们固然爱说笑,可也明白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于是各个开口表决心:“叶大姐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卖。” 等晚上回来时,各个排好队等着玉姐儿核对,玉姐儿也大方,直接将钱篓子搬了来,当着她们的面现场算奖励。 铜钱叮当作响,铜钱特有的气味在鼻尖萦绕,这谁不心动?赚钱多的销冠高兴得得意洋洋数钱,没有得到奖励的在心里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好好兜售。 叶家食肆这套奖励法子很快就在娘子们中间流行开来,谁不想这样的奖励方式呢? 本来她们兜售饭菜是赚一点差价,叶家还能额外得到奖励,而且如今更是翻倍奖励,卖谁家的菜不是卖? 再说叶家主事的是玉姐儿,天生笑眯眯有亲和力,最多就是严格些,但对比旁的食肆里管事的都是男子,顿时优越了许多:谁愿意跟男管事共事啊?喜欢摆个官架子,动辄说教,更有甚者还有那等贼眉鼠眼老往女人身上瞧的。 因此一来二去那些娘子们都喜欢往叶家跑。 不过她们也很遗憾:“你家怎么就限制了三十份呢?还有嫌钱多的?” “若是没这限制,我每天只拎着竹篮子只卖你家的小菜。” 玉姐儿笑而不语,敷衍过去,并不把叶盏扮猪吃老虎的那套道理说出去。 叶盏盘了盘这几天营业额的快速增长,不由得佩服玉姐儿:如此一来,就相当于店里忽然多了几十上百个销售。 而且这些销售还都不用食肆出钱养,对应到现代就是没有保底工资,只用给他们提成就好。没有财务负担只有无穷无尽的提成。 这样食肆的销售额能不好才怪呢? 只不过这样一来叶盏的工作量也变大了,菜式中增加了许多卤味和凉菜,确保能在送到客户餐桌上还能不变滋味。 先做一个炸溜荔枝肉,想想再加一个黄金鸡。 黄金鸡是如今汴京城里流行的一道菜式1,宋人很喜欢用这种方子吃鸡。 水煮鸡时加入麻油和盐、葱、花椒。等快熟时浸泡,随后切开两半,用鸡原汁浇一遍。 这个方子有点像后世广州的白斩鸡。因此叶盏又改良了一遍。 叶盏边做黄金鸡边给玉姐儿和蓬蕊两人讲解:“这方子我改良过,一是会用吊在井上空的凉开水浸泡,让鸡皮猛地受凉收缩,再就是出锅后会用刀背打鸡皮,让鸡肉更紧致。再就是蘸料。” 蓬蕊没看懂:“为什么要凉开水浸泡?为什么又要吊在井水上头?不能直接取用井水么?” 她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但涉及正事时却健谈。 “是因为井水是生水,直接浸泡鸡肉恐怕让人生病。”叶盏回答,建国后才大范围推广开水,现在的古人根本不忌讳生水,但其实这种方式很危险,特别古代没有抗生素,拉肚子也能致死,因此她坚决不用生水。 “至于吊在井水上空,是因为要借助井水里凉意。”叶盏回答。在后世用冰块水浸泡就好,可是她手里没有第二种浸泡办法,只能用这种办法。 现在倒有冰块,但现代的取冰方式时冬天寒冷时去河流里凿冰,整块取用,用牛车拉进地窖,随后再由小贩分成小块四处出售,至少她所在平民阶层所用的冰块是用这种方式取冰的。 而且冰块堆放在地窖里,就算是冬天冻结的凉白开,从冬天放到春天,也不干净了。 所以叶盏也只把冰块用作降温保鲜,绝对不让它们接触到食物本身。 蘸料用生姜香葱捣碎,放入鸡油一起煸炒,熟了后倒入鸡汤,再加点盐和浅色酱油调味,再用勺子舀进小碟子里。 玉姐儿已经迫不及待了:“看着就好吃啊。” 这道黄金鸡三种颜色:鸡皮金黄,鸡肉玉白色,鸡骨带点红。 旁边的蘸料则是姜黄色的生姜末和淡绿色小葱末,上面浮着一点点鸡油。 整道菜看着颜色很和谐。 叶盏便给玉姐儿又盛了一份:“你先试试菜。” 玉姐儿迫不及待就开始吃鸡肉:金黄的鸡皮亮闪闪反射着光泽,送进嘴里后果然好吃。 鸡皮呈现出发硬的口感,很有嚼劲,很是紧致,可是吃进去后肉质却很软, 内里的油脂丰腴,里头的鸡原汁流了满口,浓香馥郁, “鸡肉不算太熟,却更有味。”玉姐儿如今跟着叶盏厨艺也有了长进,遇到美食时不再简单点评好吃,而是能看明白里面滋味的微妙不同。 叶盏赞许点点头:“对,这道菜不能炖煮太久。” 她做黄金鸡时候并没有煮过头,而是慢慢炖煮,这样一来整体肉质并不烂,而是非常紧致弹牙。 玉姐儿回味着黄金鸡的香味:“这道菜我和蓬蕊都可以学,学会了砍成块,一会就能出一盆,这样娘子们来取食材时只要取走盘子就好。” 蓬蕊也点点头:“我也看会了,现在就能做出来。” 叶盏便将位置让给她俩:“你们先试试,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玉姐儿和蓬蕊便系上围裙,拿着鸡肉开始操作。 谁知拎着鸡块才送进锅里,就见一伙气势汹汹的衙差冲进叶家食肆里,为首那个掏出腰牌咄咄逼人:“哪个是蓬氏?” 蓬蕊惊愕,面色苍白:“我是,不知诸位?” 回答她的是一声厉声斥责:“捉拿归案!” 第67章 那人可不管玉姐儿拦着,挥挥手,如狼似虎的手下就将蓬蕊团团围住,反剪了双手就捆成了一团。 叶盏赶紧向前,笑着端起一壶:“诸位差爷,横竖公务办完了,先坐下喝口凉饮子。” 那些人狐疑瞧了叶盏一眼。 叶盏笑眯眯倾壶倒了一杯茶:“我是这食肆老板,雇佣了这位蓬氏,诸位登门蓬荜生辉,想结个善缘,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喝一杯冰雪荔枝凉饮子?” 杯中冷饮沁着凉意,杯壁爬着细细碎碎的水珠,甜丝丝的蜂蜜香气四溢,杯中沉浮着雪白的剥了壳的荔枝。寻常食肆里这道甜饮里只有个荔枝的名号,叶盏店里却是货真价实买了荔枝进去,里头的蜂蜜也是大价钱从岭南买的荔枝蜜,因此荔枝香气浓厚。 那原本耀武扬威的衙差看了看荔枝凉饮,这话也软和了几句:“既如此,兄弟们就坐下喝几杯吧。”这娘子既然是老板,那没必要包庇犯人。 想必是小生意人陡然见官府上门抓人,心中惶恐不安,想询问事端。再说蓬蕊就在他眼前,一个小妇人在眼皮子下盯着,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于是他挑了张凳子,随意坐下。 叶盏使了个眼色给玉姐儿,玉姐儿立刻心领神会,给几位衙差倒上茶饮,一边装作好奇问道:“不知诸位何事叨扰过来,会不会牵连我们店里啊?” 果然与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小生意人是谨慎打听是否与自家有关。打头的衙差松了口气,喝了一口荔枝饮:“是她个人犯事,与你们无关。” 蓬蕊周围一圈都是衙差,虽然没被抓护住,但毕竟插翅难飞。 玉姐儿与叶盏对视一眼,叶盏立刻跟进:“蓬氏是我们店里伙计,平日里话都不多说半句,镇日里在店里出入,瞧不出来啊,居然是个江洋大盗?” 她故意语气讶异、动作夸张,回忆着往日里宓凤娘那浮夸的手势开始表演,一副很是八卦的样子。 果然衙差信了大半,摆摆手:“什么江洋大盗,她呀,是犯了命案。” “命案?”叶盏嘴巴长得老大,"那可是深藏不漏啊,平日里她在店里连个鸡都不敢杀,原来是装出来躲懒不成?" “杀的谁啊?”玉姐儿缩缩脖子,“我昨天还因为她没洗碗训斥她,原来是差点躲过一命?” 姐俩一唱一和,衙差戒心全无,再喝一口饮子。 冰凉的饮子微微发甜,却不是过腻的让人越喝越渴的那种甜,而是清清爽爽的清甜,喝着满口生津。 他便打开了话茬:“干我们这行的见多了,许多杀人犯都是看着人畜无害,衙差没上门前谁都当无事呢,好比这妇人,看着像手无缚鸡之力的,谁能想到她杀了丈夫呢?” “丈夫?”蓬蕊剧烈反抗起来,她双手扭动,努力抬起头来,“我与那厮早就毫无瓜葛,怎么会杀他?” “是啊,那裁缝铺二掌柜早就把她赶出来,走投无路才来我食肆里做工,怎么又跟他有关?莫不是弄错了吧大人?”叶盏笑眯眯又续了一杯茶。 那衙差却不喝了:“这杯喝完就该走了。” 见他要走玉姐儿发急,他们呼呼喝喝将蓬蕊带去,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叶盏快步走到柜台前,从钱匣子里抽出个荷包递过去:“也不知诸位是哪家衙门?她好歹也在我家兢兢业业这么久,欠人家的工钱我到时候去牢里结清给她。” 那衙差掂了掂荷包,听着里头银钱撞击声沉沉的,倒面露意外之色:“咱们这多年抓人,忙不迭撇清的比比皆是,可这愿意上揽着探望犯人的却少,也算店家你仁义。咱是开封府司理院。” 原来是开封府。叶盏了然,汴京共有五座监牢,分属不同部门,既然对方说是开封府,那去开封府监狱也能探望到蓬蕊。 “那,大人,我们可以去什么地方替她洗清冤屈?”叶盏抓紧时间询问。 那衙差虽然看出叶盏姐妹两人意图不轨,但这回倒没说什么:“咱们是巡尉,只按章抓人,要判案那有的是判官大人。” 说完后就将茶盏将桌上一放,不顾玉姐儿的阻拦,命令手下捉拿了蓬蕊就往外走。 叶盏慌乱中只来得及趁乱将手上的银戒指塞到蓬蕊手里:“莫要心焦,我们必会来救你的。” 蓬蕊在店里期间行事诚恳,她说自己没杀人那就多半没杀人。 大宋市井人家 第81节 再者每次她提起前夫也只有惟愿一别两宽的言论,并无咬牙切齿的仇恨,叶盏觉得她很难忽然暴起杀人。 眼看着蓬蕊离开,叶盏还惦记着叫隔壁在玩的小童偷偷跟过去,瞧他们是不是正经拉到了开封府。 蓬蕊被拉走,店里谁都没有心思再做菜,叶盏索性托人捎话去请青娘子来代为看店,自己则和玉姐儿一起去询问有过诉讼经验的沈娥姐妹。 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宋朝的律法是这么规定的,知州收到州院与司理院两院的办案申请,会加以批复,应当被逮捕、刑讯、上刑具的类型就会发牒文,巡检司收到牒文后才能追捕。1 叶盏仔细回忆:“当初抓人时候也没有出示过什么公文啊?”全靠衙差口述。 “那怎得将蓬蕊抓走了?”玉姐儿急得直搓手,“都怪我们,没有事先要官府出示公文。” 叶盏叹口气,她也没想到宋代能这么文明啊,居然也可以现场要求对方出示批函,所以才疏漏了让他们就这么抓走了蓬蕊。 讼师沉吟:“但也有先抓人的情况:若是事涉机速,可以先抓人,不过后续仍旧要补上公文流程。” 杜月娘也跟着发急:“既如此,有什么法子可以将人救出来?” 讼师们也很是为难:"这个,容我们打听打听。" 叶盏大概明白了,这里面恐怕有什么灰色空间,便郑重冲他们承诺:“其中有什么花费,尽管包在我身上。” 从讼师哪里出来,沈娥安慰姐妹俩:“这讼师熟悉牢狱中诸事,也精通律法,蓬蕊的事情定然会有转圜。” 杜月娘也安慰两人:“那蓬蕊性子厚道又实诚,这样的人不会杀人的,只要是无辜的,必然会水落石出。” 姐妹俩回到了店门,这时候派出去跟踪衙差的孩童们也回来了,说眼见着蓬蕊被抓进了开封府监牢。 叶盏微微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至少说明了不是被人冒充抓走。她进店里打算从柜台掏出一把松子糖递给孩童们。 等进了店门,却见裴昭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里,见她过来才问:“今日可是遇到什么意外?” 青娘子在旁边擦桌子:“这位客人一直在等着你们。”那天天黑,她没看清裴昭的脸,居然没将他与那晚那个客人对上号。 裴昭晚上来店家时就见店门口挂着大大几个字“今日店家有事,外出。”,他没有离开,而是跟青娘子打听了缘由,知道叶盏神色匆匆出去了,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便坐在店里等她回来。 叶盏感激冲他点点头,将蓬蕊的事情一一告知了他。 “裴大人,我们没见到逮捕的公文,是不是代表她是被误抓的?”叶盏还存有一点侥幸心理。 “一般州府都是知州来批补,但开封府与旁地不同,开封府的最高长官权知府几乎权利比拟宰相,所以都由推判官来出批文,最后由权知府统一日子来批复。”裴昭耐心解答着这里面的缘由,"是以不能因为文书就推断她是误抓的。" 见叶盏神色又黯淡,裴昭赶紧补充:“官府讲究禁系必审,饥寒必究,疑似必辩。一般不会轻易冤枉好人,也不大容易出冤假错案。” 原来宋代牢狱还有人性化的一面,但叶盏还是不大放心。 裴昭看叶盏始终肩头紧绷,又想了想:“诸道巡检捕盗使臣不能自行拷讯,她进去之后不会受到拷打,过两天就能通知家人去送钱送粮了。” 听说不会挨打,叶盏才松了半口气:“说是通知家人,她那家人有跟没有一个样,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到时候我派个小童在门口打听,提前给她送去便是。” 玉姐儿便急着去给张罗钱物:“监牢里要吃饭、要歇息,诸多物件都得齐全。” 她念念叨叨去请青娘子帮忙筹备东西:“如今虽然是夏日,可进了监牢睡在地面,早晚肯定有潮气,还得有厚被子,还有防虫的防蚊的,再者要不要带点扎实的吃食啊?揉了猪油糖的死面饼您觉得如何……” 她俩去了旁边,叶盏才跟裴昭探讨了几句案情:“我知道蓬蕊的前夫,是裁缝铺的二掌柜,据说他肥胖异常,个头也比蓬蕊高,这样的人,蓬蕊怎么可能杀死?” “再就是听说蓬蕊前夫勾搭了小寡妇生了个大胖小子,都说自古奸情出人命,或许是旁人干得呢。” “因着娘家人不支持,蓬蕊与那二掌柜一直没有办和离,但蓬蕊的确被赶出了家门,没有嫁妆。已经许久不与那家联系,又如何想起去杀人呢?” 裴昭认真倾听她说的每句话,替她出主意:“这些事你都写好给讼师,再找好邻居、店里客人等证人,证明以上,再证明蓬蕊在案发时并未出现在现场,或许能帮她大忙。” 两人正聊着,外头大斧和鸣镝两人进来:“少爷,菜买来了。” 说完就从手里卸下食盒。 玉姐儿先纳闷:“怎得又买了吃食?” 青娘子看着食盒里饭菜飘香,小声与玉姐儿低语:“奇了怪了,坐在食肆里还从外面索唤,莫非是客人是觉得我们食肆的食物不好吃要砸场子?特意消遣我们?” 裴昭见店里几人纳闷,便开口:“我想着你们今天定没有心思做饭,就自作主张先定了一家蝴蝶齑疙瘩。” 第68章 叶盏看着眼前的汤碗。她常常给各种食客做饭,但却还是第一次吃到食客买给自己的饭。 蝴蝶齑疙瘩有点像现代疙瘩汤,擀成饺子皮一样,用筷子往中间夹起便成了蝴蝶模样,往蔬菜汤里一煮,便是热乎乎的一碗。 裴昭把调羹递过来:“让他们发了一些胡椒粉,你们正好心神不宁,吃完后定定神。”时人对胡椒的功效有一种迷信。 叶盏“嗯”了一声,玉姐儿倒先走过来,接过勺子:“多谢裴大人。”又用胳膊不经意撞了撞叶盏的臂膀:"刚才还是另两位食客带我们去找讼师呢,像她和裴大人这样的食客我们店里应当多多益善。" 叶盏抬头,和姐姐四目相对,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叶盏便将那些情绪放下,给裴昭福礼道谢:“店里生意多次受大人照顾,等这波风波过去,必然会好好感谢诸位。” 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定性为食客的热心举动,连带着与沈娥等人归类到一起,打消了青娘子的困惑。 几人便坐在店里吃起了面,这家蝴蝶齑疙瘩做得很有特色,面皮薄薄,果真像蝴蝶漂浮在汤里一般,汤底浓厚,喝一口浓郁香气。 汤里的底料原本是萝卜、瓜类、甜菜这样乡下常见的食材,可是炖煮后汤底的滋味却很香浓,舀一勺喝下去,连汤底带着蝴蝶面片送进嘴里,都不用怎么咀嚼就能下肚。 蝴蝶面下肚,胃里都温热了起来。 等一碗吃完,肚里满满当当,原先那些焦虑的情绪渐渐抚平了不少,裴昭看着外面时间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这件事会有个好结果的,你们不用忧心,回家等消息。” 等他离开,青娘子看了看他的身影,嘀咕了一句:“怎么瞧着这背影有点眼熟。”灯火下他是美男子,青娘子只看一眼就觉得眼红心跳,她是那种有点怕俊男的人,没好意思仔细端详,等他走了才肆无忌惮打量了下背影,却觉得似曾相识。 她说完后就忘了这事,只专注问叶盏:“没想到这位食客是店里的客人,刚才你怎得不去请这位大人帮帮忙,倘若他能找到审理此事的官员将这些案件的疑点讲述一二,岂不是省事?” 叶盏摇摇头:“询问他一些案情还好,哪里能让人家为难?”上次的事情也是一样,她没觉得自己能与裴昭熟悉到那种份量。 第二天她就去寻讼师,讲这些整理的情况告诉了对方。 等回去时却见到了裴昭,裴昭神色淡然,显然一直在等她:“蓬氏已经经过了初步审问,仵作已经检验出来,她丈夫死的那天是六月二十四。” 六月二十四!偏偏那天大家都去了庙会看热闹,只留下了蓬蕊看店! 叶盏与玉姐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后悔,早知道那天无论如何都要带着蓬蕊去。 “那……她丈夫是如何死的呢?”叶盏脑海里飞速想着刑侦剧里学来的知识,“个子矮的人杀个子高的人,那个从下往上的伤口应该与个子高的人不同。” “还有,蓬蕊那天虽然没有与我们去庙会,但她一人看店,总会陆陆续续有客人。这些时辰是不是与被害人被杀的时辰不一样?” 叶盏急切将自己能想到的疑点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裴昭点点头:“会将这些代为转达的。” 也联系到了蓬蕊,人不许见,东西却能转达,她说自己一切都好,并受刑,监牢里虽然清寒,但能容许他们辩解。 叶盏稍稍安心,又往讼师处跑了好几趟。 蓬蕊家人果然对蓬蕊避之不及,当官府上门来通知时非但不去,还对上门询问的叶盏冷嘲热讽。 玉姐儿气得要捋袖子干架,被叶盏劝住。 这中间她才知道这桩案子要审判主要靠判官,权知府也主要是批复。 开封府的最高长官权知府虽然只是个地方长官,但他几乎权利比拟宰相,民间称呼为“四入头”之一,其余三者都是宰相太尉之类的人。 因此他并不像其他地方长官会亲自审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否则汴京城两千万人口,他就是昼夜通宵都别想审完。 等过了七八天,终于收到官府消息:“可以去领人了。” 蓬蕊被他们放了出来,她虽然瘦了些,头发脏污,身上也难闻,但看着人倒精神,见到叶盏便先跪在了地上,要给叶盏行大礼。 原来蓬蕊的前夫在外面勾搭了一个寡妇,还生了儿子,偏偏这寡妇不止他一个相好,除了他还在外面有奸夫。 等蓬蕊被赶出去,寡妇和儿子被接进了家门。 婆母从前讨厌蓬蕊,看着外面来的寡妇很是喜欢:对方怀了自己的大孙子,又有丰厚嫁妆。可等寡妇进门后又觉得寡妇不好,又惦记起蓬蕊的好了。 蓬蕊待她恭顺,平日里给她做菜,又不顶嘴,肚里也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受了婆母委屈只会自己哭。 这寡妇当时花言巧语说得好听,进门后对婆母非打即骂,也不拿出嫁妆钱来使,婆母告状,她就去给丈夫吹耳旁风撒娇,将个婆母治得死死的。 那奸夫仍旧不死心,上门去勾搭,借口上门做衣服老趁着二掌柜不在上门,一来二去就被老夫人撞见,心里狐疑。 六月二十四这天全家要去庙会,寡妇推说自己儿子身子不舒服,中途回去。 婆母想起最近的见闻,便将这件事说给儿子听,二掌柜虽然不信,但也被老母撺掇着到了家里。 果然撞见两人正行好事,言语间还说儿子都是奸夫的。二掌柜怒从中来,进去后就将奸夫推开,两方争执中奸夫杀了二掌柜。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杀了呆傻在一边的婆母。 因着那天大家都去庙会,所以左邻右舍没人,没有听见争执声和呼喊声。 两人惊魂未定,清扫干净屋内,便商议出计策,寡妇溜到庙会故意去找邻居,谎称丈夫刚才闹肚子回家。 几人便在庙会上吃喝玩乐,等到日落时结伴回家,这时候寡妇才惊呼一声,说是谁人杀了自家丈夫,又假意大哭。 衙差上门看到现场遗留着绒花,邻居们证明这是蓬蕊的,寡妇便巧舌如簧,说蓬蕊因着争风吃醋回了娘家,当时还跟二掌柜大吵一顿,还推了婆母一把。 蓬蕊当时归家的事情街坊邻居们都知道,虽然对寡妇进门的事情不齿,但都觉得蓬蕊嫉妒记恨二掌柜理所当然,所以在官府询问时给了肯定的回答。 寡妇越加哭啼,做出缅怀丈夫的样子。让人觉得她不过是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嫌疑要害死丈夫。 毕竟她现在跟着二掌柜,有钱有家,虽说两人没有明媒正娶,但为什么要好端端害死自己孩子的爹呢? 还是叶盏提示,让判官留意到二掌柜身上的伤口,刀口方向是从上面捅下来的,显然凶手比二掌柜个子更高。 而蓬蕊个子不高,自然不大可能是她干的。除非她有帮凶,否则无法杀人。 可蓬蕊的邻居和食肆老板都能作证蓬蕊平日里独来独往,并没有跟任何个子高的人往来过。 这时候叶盏又提出第二个证据:蓬蕊那天虽然没去庙会,但在店里有客人啊。 得益于叶家食肆的美味食物,那天还是来了不少食客的,那天街上店铺都关门了,因此还开着门的叶家食肆生意格外火爆,时不时就有食客进来点菜。 叶盏走访了这些食客,将他们回忆的大致时间串联到了一起,证明了蓬蕊根本没有作案时间,除非她能在瞬息之间从杏花巷到了二掌柜家里杀人并瞬间回来。 有了叶盏的证词判官便重新考虑这单案子,终于在一次走访中发现有位邻居说从前听婆母抱怨过几句家里来过旁的男人。 终于有了突破口,再三寻找见过可疑男人的邻居们,几人拼凑,终于找出了几位可疑的男人。 又一一走访,终于找到了那天不在场,事后躲到外地的一名皮匠。 叶盏几人听了来龙去脉,一时唏嘘不已。多亏蓬蕊运气好,这个案子能迅速水落石出。 过了两天去找讼师结账,讼师知道些内情,跟叶盏多感慨了几句:“你们自己是有门路的,倒寻我,当真是脱裤子放屁。” “我们哪里来的门路?”叶盏笑,“您别说笑。” 讼师显然不信:“官府哪里来的人手走访一桩小案子?你这案子只怕要排到猴年马月,听说那男子的信息就是裴大人的家丁走访得来的。” 大宋市井人家 第82节 又感慨:“说起来裴大人倒公私分明,没有利用职权让自己手下的衙差去帮忙寻找,也没有在自己办公的时间去走访,有了他做官也是百姓之幸。”裴大人用的是自家家丁去走访,也没有直接跟处置这案子的官员打招呼让优待,不曾干扰过这桩案件,算是难得的好官。 叶盏云淡风轻应了一声,心里却讶异不已,怪不得蓬蕊只关了七八天,她还当是因为宋代司法公正,原来是裴大人私下帮了忙。 这么想来,倒欠了他一个人情。 第69章 蓬蕊出了狱,宓凤娘好心将她接到了家里:“你赁的房子如今回去也是冰锅冷灶,不如在我家吃个饭再回去。” 在蓬蕊进门前赶紧给她备了满满一大盆柏树叶水:“赶紧用这树叶洗浴一番,好好去去晦气。” 不管是哪个朝代,好端端往牢狱里走了一趟差点坐牢,都算是晦气之事。 蓬蕊道谢,应了一声。 这水是叶盏几个特意用柏树叶浸泡在大锅里烧的,烧好后又两人抬着倒进了簇新的浴盆。 等她沐浴后,宓凤娘又给她跨了火盆,将自己求来的护身符给她也分了一个:“这可是最好的护身符,千万戴在荷包里。” 蓬蕊双手恭恭敬敬接了过来。 这还没结束,宓凤娘又给她递了筷子:“吃一道柏叶炒雪菜肉丝,是我特意做的呢。” 柏叶浸泡祛除苦味后切粗条,与腌制过的雪菜和肉丝同炒。原本这是道很下饭的家常小菜,但因为宓凤娘烹饪技术过烂,导致这道菜惨不忍睹: 肉丝切成了肉条,所以炒制起来有的部位熟了有的部位还粉嫩呢,宓凤娘试吃尝了口就吐了“呸呸呸”,怎么办? 她担心不熟,索性又加了一瓢水多煮了一会。 如今熟是熟了,可惜整道菜没有了炒制的烟火气,只有水煮味,但调料又是按照炒菜的比例下的,所以很是寡淡。 柏叶切得横七竖八也就罢了,在浸泡时宓凤娘又自作聪明用了热水浸泡,索性将柏叶烫得更苦了。 所以这道柏叶炒雪菜肉丝简直是鬼斧神工惨绝人寰昆仑玉碎,虽然叶盏知道成语不是这么勇的,但她现在只能如此形容。 全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蓬蕊吃那份柏叶炒雪菜肉丝。 宓凤娘还要赶她们:“去去去,可别馋,这柏叶内服也能祛邪,正好内外都去去晦气,以后也重新开始。” “娘,我不馋。”叶璃冷静答。 “我也是。”玉姐儿蹙着眉头从荷包里摸松子糖,打算给蓬蕊吃点。 蓬蕊在众人期待的目光吃了一口, 又吃了第二口。 然后她流下来一滴眼泪。 宓凤娘大惊失色:“不至于吧?我的厨艺差到这种地步?”说完后她自己也用公筷夹了一点柏叶炒雪菜肉丝到自己碗里,尝了一口,硬着头皮吃了下去:“难为这孩子了。” “我不是嫌不好吃。”蓬蕊赶紧摇摇头。 然而她那种沉默寡言的性格,想要再说什么却是不能了,只能红了眼眶。 叶盏看着她又要哭,赶紧转移话题:“你知道娘送你的护身符为什么最灵验吗?” “为什么?” “因为娘从汴京城里大大小小几十家寺庙道观,把人家的护身符领了个遍,而后每日做生意都戴一个,入账最高的那张符便是最灵验的。” 一时也不能断定到底是平安符和求财符。 “别笑。”宓凤娘瞪一眼笑作一团的儿女们,“平安了就是财!” 她老人家说的这句话很玄乎,儿女们没人信。 可是第二天蓬蕊真的立刻就发了财。 也不知道是求财符灵验,还是柏叶炒雪菜肉丝真的能祛除晦气。 蓬蕊自己也觉得这一笔家财来得太过突然。 二掌柜和婆母被奸夫砍死,寡妇被抓,孩子被奸夫的族人领养,这家里只剩下了蓬蕊一人。 原先二掌柜要和离时蓬家人不想多一个负担始终不愿出面,因此两人在户籍律法上始终没有和离,算是夫妻关系。 所以二掌柜和婆母留下的这一注家财就这么全归了蓬蕊…… 二掌柜在裁缝铺子里做了多年,人又偷奸耍滑,家里老太太吃糠咽菜为人精明,连儿媳一口粮食都要克扣,小寡妇跟二掌柜相好时又送了不少金银给二掌柜,因此这家攒了许多家产:有京郊的二十亩良田,有汴京城两间房,还有五十两银子。 而且二掌柜一家为人刻薄,与老家的宗族也不往来,这笔财可以说是躲过了宗族的掠夺,尽数归了蓬蕊。 这些钱足以让蓬蕊从一个无处可倚四处流浪的穷女子一跃变成个殷实的小寡妇。 沈娥嘴快:“如今你算是逍遥了。”家里有家产,又没有公婆压着,又没有丈夫拖累。 蓬家人看着蓬蕊如今富贵了,又要过来舔着脸皮认亲:“好女儿,当初不是我将你嫁了这么好人家,你哪里来这么好一门亲。”全然不提蓬蕊入狱时自家如何薄情寡义的。 却被蓬蕊冷脸赶了出来。 蓬蕊不愿再去那家,索性将房子变卖了,又在城里另外买了小一点的两间房,没办法那凶宅要出手只能低价卖。这新房子的地址也没有告诉娘家人,打算以后跟他们恩断义绝。 叶盏很赞同她的做法:“你觉得对便去做。”她不觉得女子应该为所谓亲情束缚,凡是有害的关系就应该尽快斩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蓬蕊庆幸:“幸好当初娘家人拦着我不让我和离。”否则她现在就算是娘家人,不能这么及时看清娘家人的嘴脸,以后做工婚嫁还要受制于娘家人。 如今她既得了财产,又从律法是上二掌柜家的寡妇,算是二掌柜家人,财产与娘家人无关。 蓬蕊的麻烦终于解决,叶家也终于要搬家了。 汴河南岸角门子的房子已经修葺完毕,准备搬家了,叶盏便打算添置些家具。 宓凤娘念叨:“如今有新房子住已经心满意足,哪里还要耗费银钱?” 到底禁不住儿女们坚持,全家一起上街采购。 叶盏便拉拉杂杂买了一堆,买了新房要用的家具,又买了一些软装布置,这才罢休。 金哥儿也拿钱出来:“先前都是妹妹花钱,如今也该我花些银两。” 叶盏在集市上看到了“懒架”,这玩意儿也被称为曲几,大约有小炕桌那么大,休息时能靠胳膊,能搁脚,还能躺坐,可以说是古代版的懒人沙发。 她瞧着有意思,索性买了三个,在三间房里各买一个。 买好了东西直接送到新房子里去,再将从前老房子里的软装家具陈设都搬了过来。 叶家人多,宓凤娘也舍不得花搬家请工人的钱,索性由两个儿子搬运到太平车上自家推了过来。还好炭场巷离着南角门不远,这一趟也算是省事。 三间房,左边是女儿们住,右边是儿子们住,中间的大堂屋是宓凤娘两口子住。 叶家还特意请泥瓦匠在堂屋中间砌了一堵墙,后面做宓凤娘起居的地方,前面做招呼客人、全家人吃饭的地方。 三个女儿们各有一张小床,还好房舍还算宽敞,否则放都放不下,原本想两人合住或三人合住,却被叶盏一票否决:“住得宽敞些好。” 床尾各放了一个大木箱子,里头放了各自的小玩意儿,玉姐儿不许叶璃的箱子挨着自己床头:“你那些豺骨头狼牙猪尿泡离我远些,省得做噩梦。” 叶盏便笑眯眯自己换了位置:“你吃人家的肉时倒没见做噩梦,怎么见到骨头就要有分别心?” 玉姐儿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不知道。” 三人的房间各自挂了帐子,叶璃的挂了黑白水墨画帐子,玉姐儿挂了多扑青纱、叶盏便挂了黄草帐子。 帐子坠上又挂了各色荷包:五彩凤凰的、祥云踏鹤的、莲花如意的,还有柿柿如意。 墙上也学人家挂了画,叶盏挑了山水画,却被宓凤娘强行给换成花鸟画:“女儿家那么素净做什么?” 再看叶璃的黑白帐子又念叨:“你们这些小娘子也是牛心古怪,也罢也罢,你们娘我年轻时也只喜欢素色,到老了反倒喜欢起叶绿茜红这些热闹的颜色。” 她知道说不住女儿,便自己捉了针线,在黑白帐子上缝了蚂蚱、蜻蜓、蝴蝶等各色飞虫和狗尾巴草、蜀葵等花卉,看着热热闹闹。 叶璃最喜欢这些,摸着那些虫鸟花卉爱不释手,宓凤娘便得意笑:“娘还拿不住你。” 墙上挂了画,便又钉了钉子挂了细画绢扇和异色影花扇,反正平日里三姐妹很少扇扇子,倒不如挂上墙装饰好看。 再摆上原先陶编修家送来的一些闺中用品,房子便也很像模像样,宓凤娘赞美:“像个正经女儿家闺房。” 又心酸:“爹娘没用,还是靠着你们这些儿女们才有了大房子可住。居然连个闺房都没给你们置办一间。” 叶盏赶紧安慰她:“爹娘也是为了寻我,如今全家不也在攒钱吗,爹去做古董生意,娘升迁成了中等媒婆,以后得日子必然越来越好。” 宓凤娘擦擦眼泪:“也是,回头种上几年庄稼,我和你爹在老家起几间大瓦房,到时候给你们姐妹几个一人准备一间闺房,连房契都给你们。” 比起现代有些人一旦女儿出嫁就将她房间清零,宓凤娘思想简直先进无比。 金哥儿和银哥儿也搬过来,他们退了原先的房子,还惹得那边官员好一阵感慨,说难得能见到有人诚实将房子退还的,毕竟城里房租高,许多人即使经济状况好转还占着房屋不退转租他人,为的就是收取赁金占便宜。 他们每年都要筛选清理掉许多这样的人,但因着利益巨大还是屡禁不鲜。 宓凤娘便做出一副谦逊的样子:“多谢长官谬赞,我们庄户人家,最是实诚不过,实在做不出那等奸诈之事。”似乎之前嚷嚷着要占房子便宜的人不是她,惹得兄妹几个偷偷笑。 被宓凤娘瞧见,顿时老脸一红。 这回两兄弟各占据房屋一侧,倒不再像上次一样争吵:不是金哥儿嫌银哥儿的匕首杀气冲淡了自己销金红纱帐的香软,就是银哥儿嫌金哥儿的蔷薇花露太过脂粉气沾染到了自己的军服上。 有了自己的房子由着自己收拾,金哥儿自然是大展拳脚,发挥自己有品位会布置的优点,寻了屏风、镜架等精巧之物布置在自己房里,银哥儿也将自己的佩刀等物挂了起来。 各自占据一角,很是和谐。 厨房则整体都修葺了一遍,又装好了结实的木门和锁,买来泥风炉、小缸灶儿和铜瓶这些摆在里面,很是齐整。 搬家这天挑了个黄道吉日,请了赵家人和阮家人,还有蓬蕊、沈娥杜月娘几个一起热闹热闹,算是庆祝乔迁之喜。 几家人也没空手来,沈娥送了细色纸扇、蒲合,赵家人送了漏尘扇柄,蓬蕊送了最名贵的挑金纱、铜火炉、铜匙箸(筷子和勺),杜月娘则送了异巧香袋儿,阮家则是送了澡豆、牙刷子、牙粉这些生活用品。 有贵宾上门,叶盏也做了满满当当两桌子菜,算作庆祝乔迁之喜,有现代菜鱼酱柚皮、黄焖鸡、鲜味节瓜盅、椒麻鱼、金华玉树鸡、桂花糯米藕,也有槐叶冷淘、苍耳饭、黄金鸡这样的大宋美食。 沈娥刚一举筷子,看见满桌菜肴就开玩笑:“早知道你做了这许多菜肴,我的礼要更厚些。” “是啊,这些菜肴在食肆里售卖也不少钱呢。”杜月娘如今开朗了许多,也跟着打趣。 宓凤娘心疼银钱,一闭眼:“诸位请吃罢。”横竖来都来了,还能将人赶走不成?只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待会要多吃些。 叶盏笑,宓凤娘本性并不小气,只是过去吃得苦楚太多迷失了本性。 她给诸人满上酒:“我家能在城里立足,多亏诸位照应,这回乔迁,请大家乐呵乐呵。” 沈娥的目光先被桌上一盘子兜子吸引了。 兜子类似现代贵州的丝娃娃,半透明的粉质外皮,里面可以放各种配料。 叶盏选了青鱼、鲤鱼、小河虾、鲍鱼、马齿苋、猪肉丝、羊肉丝、蛋丝等多种蔬菜肉类,为的是方便大家根据自己口味搭配。 大宋市井人家 第83节 “居然还有决明兜子?”杜月娘惊叹。 鲍鱼如今被称为石决明,所以鲍鱼被称为决明兜子。汴京虽然沿河,可离着海毕竟还很远,这海货自然算是稀罕物。 “要谢谢江家送来的稀罕物呢。”宓凤娘也觉得脸上有光。 一共四个,用红绳捆着,盛放在锦缎盒子里,看着又体面又好吃。 虽然不是新鲜鲍鱼,是干货发出来的,但价值也不菲,像叶家这样的人家还是第一次看见鲍鱼,原本宓凤娘要留着自家吃的,到底还是叶盏拿了三个出来做菜,留了一个给叶大富,等他回来再吃。 江夫人很是贴心,许是担心叶家人不会处理鲍鱼干,自己发好了送了过来。因此叶盏不需要发鲍鱼干,将三个鲍鱼切成花刀,用卤汤卤制后沾染了香气。 只不过现在摆着是为了好看,开吃后叶盏会用小刀将鲍鱼切成小丁,确保每个人都能尝到。 桌上还有赵夫人送来的羊肉:“都是多年老邻居,你来便也罢了,带这么贵重的物件着实让我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赵夫人月份已经大了,此时微微扶腰,说话依旧温婉,“是家里孩子送来的,说同窗家在钟南山养了许多羊,宰杀了四处送人,正巧你家乔迁就拿了过来。” 宓凤娘便点点头:“回头你生产前几天叫我过去住几天,免得你心慌。” “那敢情好。”赵夫人微微一笑,她家人不在跟前,自己上次生产又是十几年前的事,眼看产期将近还真有点焦虑,若有宓凤娘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坐镇,心里总能平复些许。 说了两句话,诸人便开始开吃。 叶盏拿上来水盆请诸位洗手再做兜子,宓凤娘嘴上嫌弃:“这孩子,就你穷讲究多。非说饭前要洗手才能干干净净。”心里却很自豪,这是富贵人家讲究,女儿能有这般的见识,这辈子也低不到哪里去。 “当然要洗干净手才好吃饭,否则这脏兮兮吃进嘴里也埋汰。”沈娥这样富贵人家帮着叶盏说话。于是大家一起洗手。 宓凤娘夹一条青鱼片,又加了一筷子焯水马齿苋,最后加上鸡蛋丝和胡萝卜片、瓠瓜丝,这才心满意足拿兜子皮包住。 这么一包后颜色很好看:半透明的兜子皮,能清晰看见里面的食材:墨绿色的马齿苋、雪白的白灼青鱼片,米黄的鸡蛋丝,还有红色的胡萝卜丝,看着就很漂亮。 吃进嘴里,一下就能吃到许多种食材,鸡蛋丝的鲜甜、青鱼片的鲜美,还有马齿苋微微发苦,一时各种口感荟聚,让人很是满足。 每人依据自己的口味吃了个兜子,都赞不绝口。 叶璃目光又投向了一碗玉蝉羹1:“这碗汤是什么?” “那个唤作玉蝉羹,我看城里有酒楼卖这道菜肴,便想试着做一做。”叶盏回答。 这玉蝉羹更像是一种鱼面。 鱼片用木锤锤薄,小小半片顿时变成了两个巴掌大,切成面条状,下入鱼汤煮熟。 叶盏记得“如今浙江还留存了这种敲鱼面的做法2”,或许是从宋朝时延续下来的饮食习俗也不一定。 “这鱼面我可要好好吃吃。”阮婶子笑道,夹起一筷子。 汤汁是浓郁的白色奶汤,汤里漂浮着一根根同样鱼面,还撒着淡绿的葱花,显得色彩协调。 吃进嘴里之后鱼肉嫩滑,“没有刺!”阮婶子惊讶得发现。 在锤击过程中鱼肉中本身含有的一部分小刺被敲出了鱼片,因此吃起来比较便捷。 “要滑溜许多。”叶璃补充。 叶盏在敲击时鱼片加了淀粉,所以这样敲击过程中淀粉慢慢渗透进了鱼片,所以鱼片入锅煮熟时会被锁鲜,鱼片也能更加嫩滑。 “街上的玉蝉羹我也吃过,比起你家这个总觉得要差点。”沈娥认真点评,“似乎你家的鱼味要更浓郁。” “这个我知道。”玉姐儿抢着回答,“街面上有的店家作假,玉蝉羹是用鱼肉和小麦粉擀的面,所以吃起来面的滋味更浓些。” 多用小麦粉能够降低成本,所以有些商家打着玉蝉羹的旗号实际做的却是鱼面。而叶盏纯是用鱼肉做成,所以鱼肉的鲜美能更加凸显。 "喝一口汤也好。"蓬蕊赞美得真情实意。 这汤是叶盏用鱼骨和碎尾巴等一起炖煮成的,在小砂锅上炖煮得雪白,这才将用漏勺将里面的碎屑捞出来。 当然鱼尾巴鱼骨头碎屑捞出来后也没扔掉浪费,而是小火煎得焦脆,放在灶房里等着晚间自家吃。 一顿宴席,吃得宾客尽欢。几位亲友又帮着在屋舍里熏了艾草,挂了驱邪的香包,这新屋入住仪式便完成了。 因着大家都对兜子赞不绝口,叶盏想起裴昭帮过忙,便做了几个虾鱼笋蕨兜叫人给他送过去,算是谢礼。 这虾鱼笋蕨兜3算兜子种类里面风雅些的滋味,主要成分一目了然,有虾肉、有鱼肉、蕨菜、笋干。 叶盏想起时下百姓推崇清淡饮食的习惯和士大夫阶层喜欢风雅的习惯,便觉得这一份礼物应当很对裴昭的胃口。 精心做好兜子,装在食盒里,找了个专门跑腿给人索唤的闲汉,叶盏吩咐他送到裴府,便了了一桩心愿。 谁知下午时候倒是裴家老夫人派了管事来送谢礼:“吃食送到。很合胃口。” 叶盏问了一下才知道那闲汉送错了地方,将吃食送给了裴老夫人。说也奇怪,杏花巷住着两个裴家,怪不得能送错呢。 宓凤娘也觉得这吃食好,便请叶盏再帮她做两份,要去送人。 “送什么人?”叶盏纳闷,“该请的客人都请了吧,莫非还有什么漏请的人?” “当然是送里正。”宓凤娘回答。 “那只用一份就好。哪里就要两份?”玉姐儿插话。 “两份,原来炭场巷一位里正,如今南角门一位里正,可不就是两份?”宓凤娘咂吧下嘴,很是心疼银子,“好容易跟先前那位里正搞好了关系,不成想又搬家了,这人脉就用不上了。” “您要那人脉干嘛?”玉姐儿好笑,"我们家守法良民,又不指望里正能帮我们说好话。" "当然是用来助我上青云!在原先的坊里好容易升到了中等媒婆,如今要升迁还要指望着里正美言两句。"宓凤娘振振有词。 好家伙,叶盏肃然起敬,竖起了大拇指。 第70章 一家人搬进新居,母慈子孝了还没两天,与叶璃约定的期限已经到期。 先前宓凤娘要叶璃离开师门,叶璃不大愿意,叶盏从中调停,说定了要叶璃思索一段时日,转眼这期限已经到了。 叶璃先寻到叶盏与玉姐儿:“大姐二姐,我还是想跟着师傅。” 这些日子她想明白了不单单是帮助人的充实感,而是正儿八经喜欢时妖这个行当。 玉姐儿蹙眉:先前跟着时妖学巫术也可以说是入门的小学徒,以后改行也不会影响户籍,可今后要认真学习,只怕会真正入籍时妖。 被人歧视还是小事,哪天被官府抓起来五马分尸可如何是好? “小妹,你当真想好了?”玉姐儿看着叶璃,一脸担忧。 “嗯,想好了。”叶璃回答,“即使被官府抓走,被世人唾弃,我还是有要时妖。”不是走街串巷骗钱的骗子,而是正儿八经延续上古大巫文化的时妖。 叶盏比玉姐儿淡定一些,她从到这个家以来就为家里人脱籍拼搏,努力让家人脱离下九流的行当,却忘了问每位家人真正的喜好,只顾着把自己觉得好的部分给对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呢?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面对叶璃的梦想就更加从容了。 反而安抚忐忑不安的姐妹俩:“我来想办法跟娘周旋。” 宓凤娘虽然嘴上说接受了叶璃自由选择,还去给叶璃的师傅送过几次饭,表达了对叶璃的支持,但实际上三姐妹都明白,一旦让宓凤娘知道这件事再无转圜余地,只怕她还要再阻拦一回。 叶盏想了想,决定从叶璃师傅入手。也顺带查访下她老人家为人处世,倘若真的是个天花乱坠的骗子,那叶盏便是拼着违背妹妹自由意志的危险也要把她拉离火场。 叶璃师傅姓姜,上古八大姓之一,大隐隐于市,住在汴京城里最繁华的巷弄。 叶璃带路,一路给叶盏玉姐儿指点:"那座高楼爬上去能见到皇宫呢。" 叶盏看着,就觉得宋朝的官家仁慈,并没有太多限制老百姓,如若不然,拆了这些楼驱逐住户,百姓又能去哪里诉苦? 一路上的居民都朝叶璃点头致意:“见过小叶师傅。” 叶璃虽然在家不过是小童,可是在这里却煞有其事点头致意,一副大师的样子。 还有人不住送各色食物和礼物过来,这个递过来一筐嘉庆子,那个送两个鸡蛋:“小叶师傅,麻烦转交给您师傅。” 叶璃一概不收,但拒绝的话术很熟练,一看就经常拒绝:“师傅说大家心意她领了,东西自己带回去,多积德行善便是。” “您的腰平日里要注意保暖,这样才不会重犯老毛病。” 转过小巷,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这便是叶璃师父所在。 小院很小,门口却很干净,杂草半点都无,屋顶的青瓦上连一点青苔都没有,门口洒扫得干干净净。 玉姐儿小声问:“是你平日里扫的?”做人徒弟难免要做家务,她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妹妹干活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叶璃摇摇头,“有时候是师傅,有时候是外面的住户。” 看来这里的住户都很尊重时妖,这让玉姐儿和叶盏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妹妹被当地居民们人人喊打。 等迈步走进小院子,顿时觉得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院里栽满了植物,蕨类从屋檐下垂落下来,槐树森然,笼罩住整个院子,树上鸟鸣不断,还有不知名的动物似乎在枝叶间拍打翅膀,明明是闹市,但外面的喧嚣一下就消失不见。 玉姐儿小心拉住叶璃的手:“你每天怕不怕?”她光是站在这里就感觉不住冒鸡皮疙瘩,不知道小妹是如何忍受的。 叶璃摇摇头:"不怕。"她从第一天来这里就很莫名很喜欢这里的一切。 她在门口脆生生问一句:“师傅,我两位姐姐过来了。说好来看您。” 里头应了一声,声音并没有想象中一般苍老:“进来吧。” 进了正屋,先看到一面顶天立地的古董柜,每一格都放满了物品,让姐妹两人应接不暇。 叶璃还记得指点:“那是粟豆、富家土,那是干蜥蜴,蜘蛛网。” “那有什么功效?” “粟豆、富家土配合猪耳据说可以致富,蜥蜴能求雨和止淫妒。七夕女儿节将蛛网放在衣领内就能长记性。焚烧鸡毛消除瘟疫。”叶璃说得头头是道。 桌上有个盘子还放着熟食:“那是猪耳,还有鸡翅。” “那……总不应当是吃食吧。”玉姐儿就算再贪吃,都不信将这些食物与吃食联系到一起。 “猪耳是致富用的,鸡翅焚烧可以用于呼唤疾风。”叶璃如数家珍。 叶盏慢慢蹙眉:莫非这个师傅当真是个江湖骗子?古人不明白,她还能别骗吗?站在现代人角度这些伎俩都是骗术。 如果是这样,那她今天非但不会帮叶璃说服爹娘,而会现场带走叶璃。 怀揣着疑问,她走进了内堂。 内堂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一桌几张椅子一围子榻,干净清爽,没有任何多余的摆件和饰物,让叶盏想起红楼梦里宝钗雪洞子一般的房舍。 姜师傅坐在围子榻上,腰背挺直,体态很好,人看着也很年轻,面容更是像二十多岁的妇人,丝毫看不出来她是五十多岁的人。 她看见几人进来,笑道:“坐吧。” 叶璃笑眯眯:“师傅,我姐姐们还是第一次来,能不能拆那稀罕的上贡藕粉?” 大宋市井人家 第84节 “拆便是了。”姜师傅带着淡笑回答。 叶盏稍稍放心,至少妹妹在这里没被虐待,看这幅恃宠而骄的模样,说明师傅平日里待叶盏不错。 叶璃拆了藕粉,给姐妹几个泡上,要是往常玉姐儿肯定会品鉴美食,可这会她双手捧着杯子,简直就像捧着荆棘刺,放也放不下,拿也拿不起来。 还是姜师傅先开口:“适才在外面你们听叶璃解释,是不是心里觉得我是个走江湖的骗子。” 她就这么直白将姐妹俩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玉姐儿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没有,没有,不是。”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叶盏却大大方方承认了。 玉姐儿差点急死,妹妹一贯成熟稳重,怎么在这当口忽然掉链子了?她老人家可是时妖啊!你得罪了她,她给你下蛊施展诅咒怎么办?说不定连这个门都没出就会哪里疼。 “姜大师,您别听我妹妹瞎说。”玉姐儿疯狂找补,“她这个人就是缺心眼梗脖子,有眼不识泰山。” 一边疯狂扫视叶盏衣服上有没有掉落的头发丝,装作掸灰尘捡走了妹妹掉在肩膀上的一根头发,牢牢捏进自己荷包里。 可千万别丢下头发与指甲,不然有了那玩意儿更好诅咒! 姜大师笑起来:“这话要看怎么理解。” “来求财的人,我会派他去不产粟豆的州府贩运粟豆,再在路上千方百计讨好路遇的富人,到了以后将一船卖了,只留七粒拿回给我,富人见这穷小子一路蓄意逢迎,要的只不过是一捧自家的土,便也有心指点他,会指点她顺利出售粟豆。” “等他贩运完粟豆后,空船上我又叫他装了一船猪回来。汴京城里两千万人口,猪肉每日宰杀无数,供不应求,他运进汴京卖出,差价无数。我只吩咐他留七只耳朵。” “等他来见我时,我将七粒粟豆、七只耳朵和那一捧土一起煮了,在他额头上抹两下,告诉他一定会富贵。” 玉姐儿和叶盏对视一眼:这能不富贵吗? 一船粟豆和一船猪来回贩运的差价就已经不少了!再加上这穷人倘若在这次闯荡中意识到做生意也不过要勇敢一些、熟悉了做生意的流程,再不济只在两地继续贩运货物,那顺理成章就能富起来。 “日子久了就传出去说粟豆、猪耳朵、富家土合煮能使人富贵,可外人不知其中缘由,只以为是奇闻轶事。”姜师傅不紧不慢解释。 叶盏恍然大悟,既然这样的话,倒也不算是骗子。 “那蛛网长记性是七夕民俗,至于蜥蜴止淫妒嘛,那位夫人的丈夫作恶多端,处处欺骗良家女子,处处留情,却还贪恋妻子丰厚嫁妆,不愿意和离,家宅不宁,反而寄希望于让我治好妻子的妒忌。于是我在里面还加了一味药物,和蜥蜴粉一起磨碎,说是连吃三十天能使得妻子不妒忌。他兴高采烈吃下去,结果慢慢使他不0举,这下不行了,自此只能在家守着妻子,妻子见他不出去厮混,自然不嫉妒了。” 姜师傅慢条斯理喝一杯水:“这怎么不能算是良方呢?” 叶盏:6 “还有焚烧鸡毛消除瘟疫,每每人家养鸡,万一得了鸡瘟,一个传一个很容易蔓延,此时焚烧鸡毛,大火将鸡舍上下清洗一遍,能减少鸡瘟的蔓延。” 听完姜师傅的逐一解释后,叶盏已经由刚开始的质疑变成了如今的佩服:这里面哪一样不是科学? 在行术做法时巧妙运用了心理暗示和情感宣泄,要不怎么说玄学是更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心理医生呢。 又看向了叶璃:小妹这含糊其辞的本领很适合去《走近科学》当编剧,翻来覆去保证能收视率飙升。 姜师傅也略带责怪问徒弟:“你怎都不说清楚呢,吓唬住了你两位姐姐。” 叶璃笑嘻嘻解释:“这不是想显得师傅厉害嘛。”只用粟豆、土和猪耳朵就能让人变有钱,这还不厉害? 姜师傅宠溺一笑,并不责怪徒弟。 叶盏便拿出食盒:“来您这里拜访,带了几样食物聊表心意。” 姜师傅看了看食盒:“是不是如果适才得知我是骗子,这食盒就不打算打开了?” 叶盏点点头,她还真想着原样带回去,骗子不配吃她精心烹饪的食物。 姜师傅并不放在心上,淡然一笑,打开了食盒,拿起筷子问:“我能尝尝么?” 叶盏点点头,指着食盒里的食物介绍:“这是凉拌鸡丝栝楼粉、这是奶油橙玉生、这是傍林鲜1。” 这三道菜都是时下宋朝的美食,只不过叶盏觉得太素了些,分别做了些改良:在栝楼粉里加了凉拌鸡丝、在橙玉生里加了奶油。显得礼物更郑重些。 姜师傅先看向凉拌鸡丝栝楼粉。 “听闻您更喜欢吃素食,但只做栝楼粉显得太不郑重,便加了鸡丝算荤食,取用鸡肉的鲜美,倘若不喜可以绕开。” “我也吃荤腥,只是会素净些。”姜师傅干脆利落,就拿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尝。 这道菜是将栝楼根挖出来,浸泡后捣碎晾干,变成了粉食,平日里宋人会拿它跟粟米一起煮粥,叶盏则是将它凝固切成了条,类似凉粉。 切好,加上撕好的鸡丝,一起凉拌,醋、酱油、花椒、复合调和水倒进去,撒一把碾碎的干豆子,再摘两朵脆生生的香菜拌进去,就成了这道菜。 姜师傅尝了口凉拌鸡丝栝楼粉,鸡丝一丝一缕非常入味,栝楼粉筋道,并不像有的店里所做会碎成渣滓,吃起来嫩滑又弹牙。 旁边还有辣味的蘸料,红油香辣,裹上了凉粉,尝完就觉滋味无穷。 而且用来凉拌的清爽醋味非常爽口,衬托得整道菜更加鲜美,姜师傅就问:“是柿子醋吗?” 叶盏赶紧点点头:“正是。柿子醋的滋味比米醋要更加清爽,适合夏日凉拌。” 姜师傅点点头,又看向傍林鲜。 这是时下文人们兴起的一种美食,挖上好夏笋盖在米饭上,随后在竹林边用竹叶干枯竹子点火小火慢煮。当然如今城里酒楼都是在自家后厨制作,只要是用竹叶竹子烧火,并不拘泥于竹林。 大米饭还热气腾腾呢,雪白晶莹的大米一粒一粒颗颗分明,上面爬着的夏笋已经煮熟,也散发出清新的气息。 姜师傅尝了一口,大米已经在炖煮中沾染上了竹子的清香,充满了清香,更增加几分风味。 她吃了两口,闭上眼睛回味片刻,忽然开口:“这是在竹林边烧出来的。” “是的。”叶盏老老实实承认,“我做这道菜时坐船去了德安公庙,庙外面有好大一片竹林,她就在那里煮的饭。 用了家里爹发明的防风炉,再在小砂锅内提前放入做好的米饭,到了庙外竹林后请玉姐儿看着锅,自己去竹林里挥动锄头挖一棵夏笋。 庙里的小沙弥远远看见,并不阻止,反而高兴鼓励她:“多挖点,够了吗?再多带些走。”竹子长久了根系会在人们看不见的地下不断繁殖,有一天忽然破土而出会将石板和地基冲毁,因此小沙弥们巴不得附近的人能尽快将这块竹林挖光呢。 刚挖出来的夏笋切块焯水去掉苦涩后,再放入砂锅同煮,玉姐儿在等候过程中早就捡拾好了竹叶和干枯竹子,放入火炉中点燃。 很快米饭锅里散发出好闻的香气,等待熟透后叶盏便手套垫着将砂锅放入食盒,中间连砂锅盖都不曾打开。 叶璃闻言倒吃了一惊,看了看姐姐,脸上有了孩童的无措,又有点感动,看着像要落泪。 姜师傅致谢:“劳烦你费心了。” 玉姐儿看着姜师傅吃东西,有点发馋,不过转年一想,如今是在办正事,她可不是那等没轻没重的人,因此低头狠狠喝那杯藕粉。 最后一道橙玉生是甜点,宋朝的做饭是将雪梨切块用橙子泥搅拌,再加醋和酱,尝起来出乎意料并没有任何黑暗料理的滋味,反而咸淡适宜。 叶盏则是在上面减淡了醋和酱油的份量,又加了一份奶油。 所以橙玉生吃下口,雪梨的清爽、橙汁的酸甜、还有奶油的甜腻,一起交织在一起,滋味很是适宜。 里面还有淡淡的醋和酱油气味,非但不奇怪,反而衬托了雪梨的滋味,让雪梨更加清甜可口。 几种食材依次尝完,姜师傅清清爽爽将筷子放到一边,感谢叶盏:“感谢你的心意,每一样食物都极其完美。” 叶璃将食盒端了下去,又给师傅端了一碗茶,往香炉里扔了一把瑞脑香,好让屋内再次萦绕起淡淡的檀香味。 “现在可以说出你的来意了吗?”姜师傅喝着茶,老神在在。 玉姐儿吓一跳:这个师傅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叶盏倒不意外,这位师傅神通广大,又熟悉人情世故,想必自她们申请登门拜访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意了,再看这位师傅坦荡荡,不像是心胸狭窄挟私报复的人,因此她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想法:“叶璃想继续跟随师傅拜师,但我恐怕爹娘不忍心孩子吃苦,所以想与师傅您商量一个权宜之法。” “家人不愿……”姜师傅点头,似乎在沉吟。 她的确很聪明,洞察人心,将叶盏粉饰的“不愿孩子吃苦”直接点明是“家长不愿。” 衬衣片刻,姜师傅开口:“我们巫源自上古,一直延续下来,甚至在势力衰微的汉朝汉高祖都曾设了晋巫、秦巫,九天巫、南山巫等守护四方的巫祝2。” “直到汉朝覆灭,巫与女子的地位便一直衰落,直至消失。” 叶盏点点头,玉姐儿一知半解,不过也跟着点点头。 “原本既然家人不喜,就不用入我门。”姜师傅摇摇头,“可我与徒儿相伴几年,生了几分师徒情谊,不免要相帮。” “既然叶璃真心喜欢,我便试着说服下她的母亲。” 叶盏赶紧起身,行了大礼:“多谢师傅。我母亲是担忧女儿,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还请师傅原谅她一片慈母之心。” 姜师傅点点头,并不放在心上:“她给我送过点心,是个好人。” “再说单只看你三个女儿都教养得这么好,便知道做母亲的是个好人。” 叶盏又与姜师傅商量了一些细节,这才告辞。 临出门前,姜师傅忽然开口:“《淮南万毕术》里有云,欲发不脱,梳头洒千遍。” 嗯?叶盏停住脚步。 姜师傅又重复了一遍,指了指头发。 叶盏明白过来,随后感激不已:"多谢您的方子!" 她最讨厌的就是掉头发了,谁知道师傅给指明了一条明路,回去之后一定要施行起来,看看这方子灵不灵验。 姜师傅也不厚此薄彼,叫叶璃给玉姐儿装了一食盒山楂干和茯苓干:“此物最助消化,滋养脾胃,你平日里可以多吃些。” 从姜师傅这里出来,姐俩都收获满满。 现在便只等宓凤娘入彀了。 宓凤娘这天就觉得女儿们神神秘秘,这个暗示她:“娘,最近我心神不宁,还做了噩梦想找人看看。”那个说“说也奇怪,我也昨晚做了噩梦,是不是什么噩兆?” 宓凤娘果然上钩:“我们自家有正经会看的,何必去外面花钱?” 叶璃看了看却摇头:“我能力赏浅,这事还需要我师父亲自来看。” 一来二去,将宓凤娘骗到了姜师傅处。 烟雾缭绕中,宓凤娘皱着眉头经过那柜子粟豆富家土、干蜥蜴、蜘蛛网,眉头蹙得更重了。 只不过见着姜师傅还是很客气。 听着她在忙着念咒还主动搭话。 姜师傅正在写什么东西,嘴里念了一句:“神北行!” 宓凤娘凑过去,因着想让她老人家免费给自家孩子解梦,很是热络:“姜师傅,怎么不见您加如律令?” 生怕她听不懂,还解释一句:“就是那个急急如律令。” “那是汉朝时官府发文时的术语,当时巫师发的咒语便跟随官府加了这句话,以期能有如公文一般的效力。”姜师傅一脸认真,说得有板有眼,“我们师门传承来自上古,不用加那句。” 宓凤娘套近乎不成功,又指着桌上的符:“姜师傅,您这写得真好看,看着就是有大文化的人。” “这是我们门派画的符,并不是文字,这是天一星,这是日月,王代表玉女,尸是人体中的三尸虫,”姜师傅认真给宓凤娘讲解。 叶盏:…… 叶璃:…… 大宋市井人家 第85节 玉姐儿:…… 这两人是真的说不到一起去啊。 宓凤娘毫不气馁,还赔笑呢:“这符好,画得好!您大可画一个生男生女符,保管能生男或生女,若是不灵保退钱。您想啊,这么一来,可不是保赚钱嘛!” 第71章 宓凤娘这计策简直是稳赚不赔的好法子:生男生女各有一半概率,只要自己咬定了保证生某种性别,那定然有一半能蒙中。 至于蒙不中必退钱,这样让消费者觉得自己也没吃亏,不至于来砸了场子。 叶盏听得万分佩服,这一招鲜吃遍天,后世有许多层出不穷的考公机构也是这么操作的。 “您有了这法子,必然扬名京城,有赚不完的钱呢。”宓凤娘嘀咕。 她没在意几个女儿的脸色,犹觉此方大好。京城里有人想要儿子传宗接代,有人想要女儿因为女儿可以做工赚钱,这样一来两边的钱都能赚到。 玉姐儿紧张看着姜师傅,生怕她生气。 同时再次紧张扫视了宓凤娘周身一眼,确保她身上没沾染着什么头发被拿去下咒。 姜师傅看宓凤娘一眼:“我们不做那个。” 放着现成的钱不捡啊……真是傻子。宓凤娘有求于人就不好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悄悄嘀咕。 “你是否觉得我们是江湖术士骗子,能骗一个是一个?”姜师傅忽然开口。 “啊?”宓凤娘赶紧保证,“不曾。” “《说文解字》里说,‘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从楚国祭神仪式上的“灵保”到齐国终身不嫁的巫儿都是我们巫。”姜师傅老神在在,似乎在追忆辉煌过往。 “只不过如今巫已衰落。大祭司西母变成了西王母,还被配了一位东王公做丈夫,昔日发明结绳的女首领弇兹氏已经变成了人们供奉的九天玄女。” 原来是这样吗?叶盏听得入神,原来这些仙女从前是无所不能的远古女神吗? “她们应当有更高的地位,更受世人推崇。”姜师傅脸上罕见露出落寞的神情,“只不过世道如此,我们巫的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你能说我们地位低下,却不能说我们是骗子。” 宓凤娘扫视了一眼外头正堂柜子拜访的桃棒、桑弓、蓬矢、蜥蜴等物,无论如何都无法表示赞同。 姜师傅将她的神情一扫眼底,淡然道:我可以传授她《周礼》中大祝会六种诅咒的法子,也能教导她解、诘、压胜、禁、辟等多种法术,这都是自古以来巫术的传承。“ 宓凤娘听得咋舌:咱只想混口饭吃,不想学真本事啊! 真做个巫难免泄露天道秘密,那要被上天降罪的。五缺六弊怎么办?妻离子散怎么办?自身落下残疾怎么办?样样都让做父母的揪心。 姜师傅似乎真的在她肚里下了蛊虫,直到她所想:“但你放心,我们也不算是远古的巫。” 真的么?宓凤娘听了,却不大信,心里想,如若不然,那这师傅为何孤身一人? 姜师傅忽然问她:“你被虫蛰了,会不会在伤口上涂抹唾沫?” “啊?”宓凤娘没想到这位师傅的思维这么跳跃,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立刻回答,“是啊,大伙儿不都这样吗?” “这是因为远古巫神用唾沫医治虫蛰,一代代传下来,百姓如今便这么做,你自然也会如此照做,难道你便是巫?”姜师傅发问。 “自然不是。”宓凤娘到底脑子聪明,一下就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您传承到现在,有巫的一些技法却已经不算真正的巫?” “正是。我能跳禹步,跳《周礼》中帗舞、羽舞、皇舞、旄舞、干舞、人舞六种舞步,却无法像远古大巫一般呼风唤雨。” 宓凤娘在心里叹口气:她宁可让孩子跟个骗子,可没想到拜到了正宗传承。 不过转念一向心里倒觉得舒坦:她顾虑之一就是孩子学成了真巫,那可是要承受天地诅咒的,如今既然师傅本人也不能算是真巫,那至少不会受诅咒。 “师傅您的意思是,孩子不会承担天地恶果?” “正是。” 宓凤娘神色稍稳,又蹙起眉:“可这落了贱籍,孩子以后怎么办?” 虽然如今律法上没有贱民一说,但民间仍旧很介意这件事,往来嫁娶都是问题,就算叶璃以后不成婚,可被百姓歧视,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却免不了。 “我六亲无靠,没想到能认下叶璃这个小弟子,起初不过是怜她年纪小,如今我看她就如自家子弟一般,也不想让她落贱籍,无端多许多烦恼。”姜师傅早有解决之道。 宓凤娘不愿叶璃做时妖,一是怕遭天谴背因果,二是怕地位低贱被人鄙夷。如今既然两眼难题都解决了,她自然无话可说。 这一讪讪,忽然觉得不对,本来今日来是想索性免费的解梦,怎么倒松了口? 扭头去看几个女儿,就见玉姐儿冲叶盏吐吐舌头,叶盏冲玉姐儿眨眨眼睛,显然是在用表情商量什么。 好啊,倒被几个女儿摆了一道。宓凤娘无奈摇摇头,结合前因后果算是明白了几个女儿的苦心:“也罢,叶璃这孩子既然执意要做巫,又有师傅百般开解,我这做母亲的便也罢了。” 又正了衣冠,跟姜师傅郑重行了大礼,四肢匍匐在地:“今日便正式将这孩子托付给师傅了。” “你放心,我必会传授教导她,好好保护她。不让她遭受罪责。”姜师傅也正经回礼。 等从姜师傅处出来,玉姐儿还想遮掩呢:"啊呀今日聊得尽兴,倒忘了解梦。" “还解什么梦。”宓凤娘没好气拍了拍身上的灰,“你们这几个,今日可算是将你娘都算计进去了。” “娘,您都知道了?”叶盏纳闷。 “那是自然,我说好端端都做什么噩梦,我还当你们爹出了什么意外,原来是你几个捣鬼。”宓凤娘装作生气的样子,“怕我不同意,变着法得说服我。” “那不是怕娘心里不舒坦嘛。”叶盏拉着她的胳膊撒娇,“如今既然叶璃喜欢就由着她去,我以后一定照顾她,不让旁人欺负她。” “还有我。”玉姐儿也跟着表态。 宓凤娘佯装生气,嗯了一声,却摸了摸小女儿额发:“以后的路可要靠你自己。” 又开口:“我和你爹再辛苦几年攒攒钱,在老家给你买下房子和地,万一以后城里人鄙夷你你就回乡下,外人不知道你底细,我们只说你做了坤道,外人只知你是个地主婆,有钱有地,吃穿不愁,便也罢了。” 叶璃愣了愣,娘这是在盘算她的后路,想为她的任性兜底,这样就算她以后出了什么问题,也有一条退路可以走。 她没说什么话,只低头往娘胳膊上蹭了蹭“谢谢娘。” 宓凤娘叹口气,又摸了摸她毛茸茸小兽一般桀骜的头发。 可温馨的气氛很快被打断了,玉姐儿大喊:“娘,我也要有!不许偏心!”赶紧抱住娘的另一边胳膊。 “娘,我也要!”叶盏不甘示弱,娘的胳膊一边一个,她无处可想,索性从后面抱住娘的腰蹭蹭。 姐妹三个像三个挂件死死拖住宓凤娘,让她寸步难行,气得宓凤娘骂:"一个两个倒像那淋了水的湿抹布挂在我身上,莫非我是抹布架?" 叶璃认定了要做巫,家里便给她重新准备了腊肉等束脩,又挑了个好日子,重新郑重拜了姜师傅为师,从此就算是正经入门。 有了宓凤娘点头,叶璃在家里练习巫术时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叶盏也跟着大开眼界,看到了形形色色的巫术巫法。 最常用的居然是医术。这也能理解,远古巫医不分家,大巫们祭祀天地同时还要给人治病,后世便也延续了这个功能,许多穷人看病都宁可寻巫也不愿意寻收费较为昂贵的郎中,因此叶璃练习的许多都是医术。 哪种草药止泻,哪种药方子能治肚里有虫,叶璃头头是道。 叶盏原本不怎么信这个,结果有天受了风寒,叶璃随手给她做了一副汤剂喝了,风寒好了不说,叶盏还纳闷:"怎么晚上做梦笑醒了,格外畅快。" “那就对了。”叶璃点点头,“方子里主要药物是柴胡,除了治感冒之外还主打疏肝解郁。” ? ! 叶盏从此对祖国中医学刮目相看。 叶璃还在家里备了旄牛尾、五色帛,时不时会挥舞着两眼东西在家跳舞。 宓凤娘在旁边看热闹:“旄牛尾倒不错,留着掸灰,省了鸡毛掸子的钱。” “娘!”叶璃抗议,“旄牛尾是我跳旄舞?的工具。” “那便是上次你师傅说的《周礼》六种舞步了。”宓凤娘不以为然,“那这五色丝绸呢?还不如做件衣裳呢。” “五色帛是帗舞?所用,比拟五彩云朵,代表了五色云门,出自黄帝《云门》,赞美黄帝德如云之所出。”叶璃振振有词。 “哬!如今祭祀天地不是有光禄寺太常寺嘛,你不如将舞蹈献给他们,说不定还能拿笔钱呢。”宓凤娘在旁指点。 叶璃没搭理娘,又跳起了禹步1,宓凤娘再次指指点点:“这禹步看着一瘸一拐,莫非大禹还是个瘸子?” 叶盏赶紧调停:“娘,您不要羞辱圣贤。”万一让叶璃不开心怎么办? 谁知叶璃闷闷回答:“娘没说错,远古时期的确有传言说大禹治水时跛了脚,所以禹步是有点瘸。” 叶盏:!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宓凤娘在旁边得意洋洋:“看我没说错吧,到底是你们娘,没白比你们多活这么多年。”说罢快快乐乐去翻《千字文》,誓要成为最上等的官媒,让儿女们都瞧瞧自己厉害。 只不过叶璃有时候练习巫术时还是难免被全家人围观,譬如这次她要练《千金方》里一个咒语,要求吐十四口唾沫,喊十四声“啡!” 于是全家人偷偷从窗户、门扉偷看,看着叶璃不停吐唾沫,连喊十四声“啡!”,中间不小心少了一次,又得重新来一遍。 “小妹,喝口茶吧,不然口都吐干了。”贴心的银哥儿端了茶水进来。 “哥,你怎么看见了?”叶璃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再一看银哥儿身后探出脑袋的金哥儿,一扭头窗户外头还有两个姐姐头摞头,顿时绷不住了。 她恼得满脸通红,跺跺脚,将老实巴交的银哥儿推出去,又将门窗关上,大喊:“我要练习咒法,保密!保密!都不许看!” 外面几个哥姐顿时安静下来,叶璃便打算再练习一遍,才刚起头,就听外面“噗嗤”一声,是努力憋了好久再也憋不住从沉默深海里忽然爆发的那种笑声。 随后是“哈哈哈哈”"哎呀笑死了啊哈哈哈"“别笑,小妹都说了别笑!!”“都怪大哥没憋住笑。”“啊啊啊啊啊啊我肚子都笑痛了。”“哈哈哈哈” 叶璃:!!! 她冲窗外喊:“我要画符了!放屁符!!!!” 世界终于安静了。 第72章 店里的生意如今也步上了正轨,菜谱大致定了下来,蓬蕊和玉姐儿都在学习各色菜式,能给叶盏帮不上忙,因此叶盏的空闲时间多了许多。 趁着闲来无事便腌制些竹笋,上次她去寺庙旁边竹林做傍竹鲜临走前看门小和尚给她们带了好些竹笋,还热情招呼她们下次再来叶盏便时不时去那采些竹笋回来做菜。 这回又拿了一麻袋回来,竹笋刚冒尖时候形状如猫咪探头被形象唤做猫耳头,去皮切片,用白水灼过后晒干了好几袋子,这便是笋干。 叶盏给江家杜府陶编修家都送了好几袋子,要给那小和尚送,他苦着脸连连摆手“上顿油焖笋下顿凉拌笋,直吃得我肠子都撑成了竹子,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竹笋了。”,于是叶盏便给他送了奶油方糕,因为摸不清他是不是戒鸡蛋所以选用了无蛋版,小和尚吃完后青青的脸上都多了些血色。 叶璃听了小和尚的烦恼,想了想:“不若种些芝麻?” “芝麻种子长大成芝麻,根系会绞杀竹子,比人力收割要更快。” 大宋市井人家 第86节 小和尚得了这偏方,千恩万谢得去了,果然效果斐然,那寺庙外面从此再没有竹林泛滥成灾,小和尚自此对叶璃感激不已,每次看见她都要尊称一句“叶师父。”,而且之后他们那芝麻收割熟了榨油,还给叶盏送了好大几瓶芳香四溢的芝麻香油,这是后话不提。 这猫耳头用时拿淘米水泡好,再用盐水煮一遍,就是时下百姓喜欢吃的腌笋。 便是单独笋干也能吃,泡发后煮菜、炖菜、红烧时候放进去,能增加不少风味。 叶盏将那笋干拿来炖红烧肉,五花肉切块煸炒后放入酱油和糖等调料兑成的红烧酱料,再放入开水,沿着锅边倒一圈酱油。 红烧肉每人都有不同做法,叶盏喜欢在煸炒时候不加油,这样能够将五花肉里的肥油除去,等吃起来不至于太腻,不过到了古代她也入乡随俗,选择了放油煸炒,这样更有肉香味,传导温度更快能使得肥肉发生化学反应更充分,滋味也更香浓。 小火咕嘟咕嘟,砂锅里的红烧肉的肉香味和笋干特有的清新味道渐渐从砂锅的孔隙里渗出来,散得满店皆香。 “好香的饭食,老板,给我来一份。”有个汉子大阔步进了店内。 叶盏抬头,惊呼出声“爹!” 没想到居然是叶大富。 他风尘仆仆。 叶大富乐呵呵笑:“我想着你们白天肯定都在店里,所以先来店里找你们。” “唉呀呀呀”宓凤娘端着一锅汤从后厨过来,一看见叶大富也惊讶出声,“冤家!你怎得忽然冒出来!” 她到底没仍了汤,而是慢慢妥善将汤锅放在一边后才上前拽着他衣袖左右四下打量,看着他周身无恙后才放心,又围着他问东问西“路上可顺利?”“有遇到强盗么?”“没饿坏肚子吧?” “顺利,沾了闵家的光不曾遇上什么。吃喝也能每顿按时。”叶大富乐呵呵回答。 玉姐儿从外头进来,看见爹也惊喜了一番,一家人围着挈阔了几句,叶大富才将路上的故事慢慢讲出: 原来叶大富跟着闵家管事出发,沿着汴河一路向南,中途又转了船只到达了湖广,一路上有闵家旗号,往来并无遇到匪盗,沿途的驿站都能照拂一二,因此叶大富这一路除了旅途颠簸倒也没吃什么苦,反而一路观赏风景,游山玩水,颇有些出来玩的富家员外样子。 等到了湖广,见过闵公子,才知道他在湖广一带收获颇丰,非但认识了当地的几位侠客般的江湖人物,还在本地士子界获得了潇洒才子有魏晋遗风的美称,更是发现了本地的大量奇石。 而且他还意外发现许多奇石在汴京城卖高价,可是在本地却无人问津,也是,本地达官贵人毕竟不如汴京城这么多,富人中更吹捧的也是汴京的风华,谁会稀罕自己本地的几块土石头呢?本地穷人更是对此毫无留意,除了偶然有上门收购的商人会买走,大部分奇石都静静躺在人家的田地、山林、池塘泥泞中,无人问津。 闵公子大为震惊。 用叶大富的话来说“闵公子就如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天天在本地四处寻访奇石。”原本他三百两银子买到的奇石,在那里只需要三两都不到,不疯才怪呢。 叶大富则继续跟踪自己的腰带,他从古董商人打听到的是隔壁县,因此告别了闵公子去隔壁县城办事,终于在一家旧杂货铺找到了那条空荡荡的腰带。 叶大富立刻将自己腰带扯断,拉扯着裤腰进了杂货铺:“掌柜的,可有腰带?我这条旧的磨坏了。” 我 掌柜的便拿了几条腰带出来供他挑捡,叶大富假意挑选,这个太贵那个太细,挑来挑去,忽然指着那条腰带说:“这条看着旧,便宜卖了我就要。” 掌柜的见他一直挑剔价钱,以为是个穷人,便将腰带给了他“十文钱,一分都不能少。” 叶大富拿了腰带啧啧挑剔两回,两人讨价还价以八文钱成交。 两人都很满意,掌柜的看叶大富断了裤腰带不得不买所以抬了个高价,叶大富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古董。 拿了腰带和闵公子汇齐,叶大富也不急着先行回家,索性在本地四处闲逛,收购了几样古董,还从人家看门狗嘴里买来一个狗食盆,据说是五代时候一样器具。 家人也跟叶大富描述了家里情形,这个年代家人出了远门,不捎信就无法得知对方近况。 叶大富得知小女儿执意要做时妖的消息后长叹一口气,倒比宓凤娘要洒脱:“当初做爹娘的对不住孩子,让她小小年纪就去给人当徒弟混口饭吃,如今既然她喜欢,我们也不拦着。” 又问宓凤娘:“回头咱们商量一个议程出来,得谢谢姜师傅。” “那个我早就准备过了。” 拜师束脩有六样,宓凤娘就认真去集市上买了许多,自家晾晒的肉干挑捡了其中干净最大的两条,农民刚担到集市上的水灵灵的芹菜、又大又圆大小相同的龙眼干、白白胖胖没有黑心的莲子、饱满光滑的红枣、挑干净沙土的上等红豆等六种礼物。 叶大富听完后点点头:“以后你我不免辛苦些为孩子们铺路,以后便是璃儿改主意了也有家里托底。” 等到叙完衷肠红烧肉笋干也好了。 小火慢炖后再出锅,笋干经过炖煮后浸泡了汤汁,从原本的皱巴巴干瘪重新变得丰腴,吃一口柔韧可口,格外有嚼劲,里头含着的红烧汁几乎在嘴里迸发出来,中和红烧肉吃多了的肥腻,让人忍不住吃更多口。 叶大富一口气下去三五块红烧肉并半碗米饭才喘口气:“可算吃到了盏儿做的饭菜。” 这红烧肉笋干拿来拌饭很香,红旺旺的汤汁沾染到了雪白的米饭粒,看着就喷香,一口连米饭笋干带红烧肉咀嚼起来,各种滋味齐全,让人忍不住大呼过瘾。 吃了红烧肉笋干不算,叶大富又最后将盘子里的汤汁拿出来倒进米饭,用筷子拌得匀匀的,确保每一粒米饭都沾染上了汤汁,这才用勺认真将剩下的米饭一勺一勺全部吃进嘴里。 吃完后满足呼了口气:“舒服。” 第73章 叶大富回来,除了带来要古董生意利好的消息,还特意跟宓凤娘私下商量: “这闵公子似乎也到了婚配的年纪?” 两人多年夫妻,叶大富一开口宓凤娘就知道他的想法,觑他一眼问:“你莫不是想让我与他做媒?” “不对啊,人家是官家子弟,往来有官媒操心,哪里就需要我了?”宓凤娘纳闷,忽然反应过来,盯着丈夫,“他向你打听哪个女儿了?” “打听倒是没打听。”叶大富憨憨摸摸后脑勺,“只不过我看他一路上搜罗吃食,每每有什么特产都会赶紧寄给汴京,一开始我还当他孝顺是给父母寄送,后来发现他给汴京寄送两份,有一份还是给咱家食肆,这就不大对劲。” 叶大富可不是什么粗人,心细如发,自然发觉不对劲。 “可咱家食肆有两个呢,他看重谁?”宓凤娘纳闷。 “那还用问?”叶大富自信回答,“必然是玉姐儿,倘若他寄送做菜的原料那多半是盏儿,可他总寄送直接能吃的点心特产,那必然是给玉姐儿那个贪嘴的。” “玉姐儿?莫不会看错了……”宓凤娘看看两个女儿,叶盏正在外面做饭,玉姐儿则在旁边学习,手里还不时抽空拿份玉片糕尝尝,这么看来,就算有人开窍也应当是更沉稳的叶盏吧…… “怎么会看错。”叶大富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我若是没有点眼力见如何能做古董生意?” “都说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闵家可是官宦人家。”宓凤娘担忧起来,“结交这样人家是为了求财,可不是为了结亲,我们玉姐儿也不是那等能受得了委屈的性子。” “且等着。”叶大富很笃定,“我来出手。” 第二日闵公子就上门了,他早已经洗去了风尘仆仆,一身白衣摇着檀香扇,仍旧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叶盏有心先开口:“闵公子回来了?” 闵穆则是狠狠行了个大礼:“多谢叶二姐指点迷津才让我多赚了这许多钱。” “还是你自己有魄力,看得懂奇石才能赚钱,要不我们寻常人就是知道这法子赚钱也挑捡不出来奇石。”叶盏不打算居功。 “还是要谢谢,我带了些特产过来。”闵穆翘首打量,“大姐呢?” 玉姐儿从远远看见他就躲了出去,自然见不到。 叶盏便道“不知道去哪里了,闵公子是来用餐的么?那今日这顿我来请,算是谢过您回礼。” 闵公子也不客气,应了一声就坐在椅子上等着,也不知道在等谁。 先等来的却是叶大富。他笑眯眯进门,跟闵公子打招呼。 两人这些天同船格外熟稔,因此闵公子也很热络,聊了两句。 叶大富却忽然转变话题,问叶盏“锅灶可有空着的,昨晚玉姐儿嚷嚷着脑壳被夜风吹了痛,我给她做一道苍耳饭。” 叶盏虽然不知道亲爹为何这么说,但是应了很快:“有呢,爹尽管用。” 宓凤娘厨艺不佳,家里的饭菜便都是叶大富做,因此他技艺不错。 还是宓凤娘提起,叶盏才知道门口的苍耳嫩叶居然也能吃,摘下嫩绿如鼠耳的嫩叶,用刀切得细细碎碎,加上生姜和苦酒搅拌最后略微撒一把粗盐。民间认为这个苍耳饭可以治风疾。 闵穆眼看叶大富做了一道饭,简直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在床舱上事事筹谋的野大富会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叶大富做了菜却不急着端上去,而是先把叶盏支开:“你去寻你姐姐,叫她来吃饭。” 等叶盏出去后,叶大富才叹口气:“做儿女的真让父母操心啊。” 宓凤娘也跟着唱双簧:“大姐儿一说头痛你就给她做饭,自然有操不完的心。” “我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只求几位姐儿都能遇到知冷知热的,这我做爹的才放心。”叶大富开口。 又朝着闵穆做的方向声音更大些:“便如今天,哪位姐儿说是出风头痛那做良人的立刻做一顿苍耳饭便是上选。” 两人对视一眼,自觉很是默契。 等叶盏和玉姐儿一起回来时,就觉店里氛围怪怪的,像是有人背着自己偷吃了东西一样。不过看看屋内几人的神情,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叶盏没想明白怎么回事,爹娘倒起身走了,闵家公子坐在原地若有所思,还没顾上问就见江家小少爷走了进来。 江家小孩自打找回来后身边的侍从就增加了一倍,饶是如此他过来店里吃饭时候他娘亲还要跟着。 他这次是来目的是感谢叶盏所送蛋糕。上次江家送礼,叶盏回礼了蛋糕,没想到江家小少爷一下就喜欢上了。 对付爱吃甜的小孩当然要用甜品,叶盏想做一道clafoutis,克拉夫提,这是一道法式甜点。 需要将鸡蛋白糖牛奶面粉一起搅拌均匀,撒上李子碎,放入烤炉。 说起李子,玉姐儿纳闷:“怎么妹妹每回说起嘉庆子都叫李子啊?” 因为后世出了一位皇帝,为了避名讳将所有嘉庆子改了名字,叶盏在心底默默说。 这款甜点极其好做,但是卖相很好看,所以属于哄小孩神器。 果然江小看见后眼睛都直了:“什么?我要。”这句我要是他扭头对母亲说的,他还未曾见过这么好看的美食呢。 闵穆也跟着看:“我也要一份。”又看了看玉姐儿:“头还疼吗?吃点甜食可好?” 等甜点上来,他自己没吃,推到玉姐儿跟前“吃完苍耳饭再吃这个?”苍耳饭有点微苦,玉姐儿应该不喜欢吃,加点甜食更好入口。 蛋糕绵软,但是这份点心却很顺滑,里头的馅料是成泥的,烤制后多了外表焦脆,吃起来更加可口。 江家小少爷越吃越爱吃,自己还不吃独食,一口气定了七八份,分别要送给两边的翁翁婆婆,亲戚朋友,最后还不忘玉姐儿:“给我娘子也送一份。” 闵穆:? 玉姐儿赶紧纠正他:“先前你惊慌失措便没有纠正你,你太小了,大人跟小孩不能成婚。那是占小孩便宜。若是有人告诉你能成婚你可以将他骂一顿告诉大人。” 江家夫人和气:“他最近刚明白成婚的意思,每日里成婚对象形形色色。”昨天是吃饭的饭碗今天是跟屋檐下的燕子,做不得数。 既然只是小孩子特殊时期的口癖,玉姐儿便也不再如临大敌,反而笑嘻嘻去逗江家小公子:“我以后可是很能吃的,要家里足够有银山供我吃喝才好。你还是找别人吧。” “我供得起,我房里那些珍玩都给你,我爹娘给我的压岁钱都给你,以后都交给你。”江家小公子掷地有声。 闵穆坐在一旁脸都绿了。 他的确对玉姐儿一见钟情,初相见时就看中了她松弛的气质,等熟悉后发现玉姐儿属于心宽体胖却又处处透着着调。 一面吃着零食大喊吃不够吃不够宛如几岁孩童,一面却能将满汴京城那么多娘子们提篮叫卖的账册盘得清清楚楚。这种反差感太让人着迷了。 于是闵穆开始不由自主往食肆里跑,今天吃点饭明天吃点点心,甚至吃什么都变得不甚在意,只想多见见玉姐儿,看看她傻笑自己一天都有劲。 大宋市井人家 第87节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等去了湖广才发觉不对劲。 每天他觉得吃也吃不惯穿也穿不舒服,跟班还当他是水土不服,给他特意买了汴京的土兑了冲水喝,想用这样的民间偏方治疗自家少爷。 闵穆便当自己也是病了,索性给家里写信提起,家里很贴心,寄送了家里的灶心土,还因为叶家食肆做饭好吃的缘故还跟叶盏讨要了一包灶心土。 灶心土加水兑服,闵穆留下了那包灶心土的纸张,他跟来送东西的人东拉西扯,套出了这灶心土是玉姐儿撕了一张写废了的菜谱残页包好的。 从此闵穆的水土不服彻底好转,别人都惊叹灶心土加水服用果然有效,只有闵穆知道是因为那半张她笔迹的纸张。 被他叠在书页里叠放得整整齐齐。 可如今叶大富这一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闵穆坐在一旁,只觉得好好的饭菜越吃越无味,简直要噎在嗓子里吃不下去。 江家吃了点心也有回礼,回礼便是绿荷包子,汴京伏天有吃绿荷包子的习俗。 荷叶性寒,在里面加了姜丝等物,正好怯寒。 宓凤娘便念叨两位女儿:“你们自己也多吃点,去去寒气。” “娘——您好生啰嗦,这三伏天热得我脑门晕,哪里就有寒了。”姐俩压根儿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娘嘴里说的寒气看不见摸不着,对年轻人来说格外遥远。 宓凤娘摇摇头“小孩儿家家,不听劝,以后老了你就知道吃亏了” 却没想到这一幕再次被闵穆看见,晚上回家时吃到家里做的绿荷花包子。 因为是节日礼互送,闵家自然也做了许多,都预备着分赠各种亲戚。 闵穆吃完绿荷包子,想起这一遭,吩咐厨子:“有份多加点生姜。” 好吃的吃食送到家里,玉姐儿想着这是个好人,一边咬了一口绿荷包子。随后爆发出一声惊呼。 “啊!” 好多姜!好辣! 第74章 闵公子没有局限于绿荷包子,第二天居然又送了一份獐子肉过来。 让叶盏有点意外,这份食材的稀罕度也比绿荷包子高多了,虽然如今野味到处是,獐子肉的价钱也比羊肉低,但毕竟也是肉食,可比猪肉价钱贵多了。 更让她意外的是宓凤娘的态度。 娘居然说:“这礼太贵重了些,送回去罢。” 要是往常她定然会喜滋滋收下这贵重的馈赠。 叶盏看了宓凤娘一眼,狐疑:娘这不是被什么附体了么? 宓凤娘瞪她一眼:“别乱想。单独送回去恐怕得罪人,不如我们用獐子肉做个什么菜送回去。” 不愧是叶家的情商王者,叶盏点点头,应了下来。 宓凤娘见女儿上道,便又吩咐:“动静小点,莫要被你姐姐听见。” 闵家、厚礼、拒绝、不许玉姐儿知道。 叶盏将这个元素联系到一起思索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娘,您是说闵公子对姐……” 她刚起了个头,就被宓凤娘拍了一下头:“可别告诉玉姐儿。” 叶盏嗯了一声。 闵家家境优渥地位超群,叶家是下九流,别说在古代了就算在已经破了四旧的现代,民间嫁娶依旧很势利。对玉姐儿来说并非良配。 从上次玉姐儿劝她不要太过分分析裴昭的举动就看出玉姐儿的爱情观与宓凤娘一样,不打算追逐门第不同的爱情。 所以这件事不让她知道倒是上策,免得扰乱了心神平白伤心。 她决定这獐子肉就按照宋人的方法做个炙烤獐子肉1。 大块的獐子肉用调料和酒腌制,随后用羊油包裹外层放在大火上炙烤。 羊油被烤得滋滋冒油,慢慢流出透明的液体,在铁鏊上慢慢流淌, 里头的獐子肉也渐渐变色,由原本的新鲜粉红色肉质渐渐变得带白,肉质也肉眼可见得变得紧实。 整个炙烤獐子肉散发着特有的香气,那种香气是脂肪和炭火碰撞的独有滋味,一闻见那个味道脑海里就自然而然浮现出许多与烧烤、炭烤、肉串的记忆。 闻着特殊的香气,慢条斯理给獐子肉翻面,是一副很治愈的场景。 叶盏不由得佩服宋人,能想出用羊油包裹獐子肉烧烤,真的是天才。 因为獐子肉肉质比较粗,如果直接炙烤,要等到它熟了用很久时间,这期间难免影响獐子肉的口感,所以要加羊油烹饪。 这跟西餐烹饪时用黄油煎制是类似道理。 或许是古代资源匮乏每一种资源都要极尽充分利用,宋人很擅长利用动物油脂,许多菜肴都用猪的网格油来烹饪。 “好香!”玉姐儿进门,就闻见了好一股浓烈的香气,“是什么好吃的?” 叶盏摇摇头:“给闵家的回礼。” 闵家不是才送了绿荷包子嘛,前端时间也常送来闵公子四处游历时送来的特产,所以回礼算是合情合理,玉姐儿便没有怀疑。只是看着羊油开玩笑:“别让娘看见,又该心疼了。” 闵穆收到回礼时很高兴,可打开食盒后发现是炙烤獐子肉时又觉得很纳闷。 “少爷,那边捎话说要加热吃。”小厮不明白自家少爷为何在发呆,却还是尽职提醒。 闵穆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挥挥手:“拿下去热了再上来吧。” 炙獐子肉很快就上桌了。 大火烤熟的獐子肉,剥开脂肪,只吃里面的獐子肉。 因为羊油的保护,所以入口并不粗糙,反而口感很细腻。 滑润的獐子肉带着浓郁的香气,让人想起漫步山野的快感,而且加了羊油包裹的缘故,这獐子肉吃起来还沾染了羊油的香气,很是滋润。 几口肉下去,闵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吃是好吃,可是为什么退回来了呢? 肯定不是嫌礼物价格低,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饶是对人情世故不大精通的闵公子也隐约猜到了,他叹口气,格外沮丧:难道这是玉姐儿的想法? 她在用这种方法不动痕迹拒绝自己吗? 情之一字,当真是难解啊。 被他念叨的玉姐儿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催叶盏呢:“那道獐子炙闻着就香,我们家什么时候能吃一口啊?我可以从我工钱里扣。” 她现在有店里一半的股份,算是个小富婆,常拿自己的收入自掏腰包来购买一些稀罕食材。 叶盏便答应了下来,又做了一回,既然要用油脂做菜,她忍不住买了猪网格油,打算做个网油炸肉馅。 网格油是包裹猪内脏的一大块油脂,网格状有点像蜘蛛网,撕开后摊开一大片,大概能铺满一张方桌。 猪网油绝对是脂肪盛宴,但就是很难收拾,首先要完整将它撕下来,其次那玩意儿清洗起来太麻烦了,上面带了血液和脏东西,洗起来很费力,要洗好多次才成洗成好看的雪白色。 大宋流行用猪网油包裹食物烹饪,后世还有痕迹,像一些老粤菜馆子还有四川某些地方仍旧保留了用猪网油做菜的手法,应当就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饮食文化。 只不过猪网油清洗起来太费力,吃起来又容易导致营养过剩的现代人产生心脑血管隐患,所以也在逐渐退出市场。 也是因着叶盏对烹饪有异乎寻常的热爱,加上大厨的身份,所以才会留意各种濒临失传的烹饪技巧。 猪网油收拾好之后,包裹上小块的肉馅,将它包成规整的方方正正模样,再下油锅油炸。 油锅噼里啪啦,肉馅从生到熟,食客们走进门:“今日又有了新菜谱?” 不得不佩服这位叶老板,时不时就能想出新菜单,让这家小小食肆总是能带个人惊喜。 “是。”叶盏点点头。 食客自然都点了那份网格油炸肉馅。 按照古人的口味来说,这份油脂简直让人大满足:网格油被炸得外酥里嫩,油炸过程中猪油进了油锅,又被网格油吸收,猪油和锅里的胡麻油一起混合进入网格油和肉馅,菜肴一下吸收了两种油,一下就美味了许多。 肉馅油炸后变成了好看的焦黄色,又脆又酥,吃起来焦焦脆脆,再加上外面油炸网格油的加持,简直是双重油脂暴击,堪称一份油脂盛宴。 食客们纷纷称赞:“这份味道不错。”还有人点了贵点的炙烤獐子肉,评价也颇为不错。 食肆的生意如今已经算稳定下来了,可以每日里平稳增长。 看着这部分生意已经步入正轨,叶盏便腾开手准备自己的第二步策略:做全城的奶油批发商。 如今蛋糕渐渐开始小范围流行,许多人家家里祝寿都愿意来购买一份蛋糕,为家人贺寿,既有面子又好吃。 甚至还有一些人上门打听,想要购买蛋糕带到外地去馈赠亲友,被叶盏委婉劝退,这蛋糕禁不住储存,想要运送到外地不现实,而且容易变形,即使到了现代仍旧不大好运输。 可是店里的蛋糕产量仍旧有限,根据大斧的线报,黑市上甚至开始有蛋糕转让。 就是有人提前在叶家食肆订好了蛋糕,等到日子就去市场上询问有无顾客购买。因着叶家食肆蛋糕太过出名,难免有人着急当天用,可时间上来不及,就只能求助于这些二道贩子。 叶盏听完后目瞪口呆:好家伙,古代版黄牛。 因着蛋糕的受欢迎,她也随之开始推销自家奶油。 叶盏寻了些附近街头的小儿,请他们编了一条歌谣,在街头玩闹的时候用,以达到广告的作用。 中国谣谶文化里童谣曾经占据过非常重要的位置,从“檿弧箕服,实亡周国”到最近朝代的“杨花落,李花开;桃李子,有天下”,让统治者很是警惕,所以叶盏也不敢太过分,免得惊动官府,所以只是简单编了两句类似“奶油哪里买,叶家食肆最便宜”之类简单明了带有明显商业特征的口号。以松子糖为诱饵,诱他们在闹市处处传唱。 敏锐的商人们立刻就留意到了市面上的新消息: “听说了吗,那叶家食肆开始卖奶油了。” “是做蛋糕的那家?” 叶家蛋糕风靡汴京,其他食肆的老板自然也都留意到了,他们也曾自己买来钻研仿制过,只是无论如何在市面上寻觅都没有找到同款商品,怎么琢磨都做不出类似的东西。 既然叶家能出售奶油,那么自家买了最重要的配方,意味着蛋糕也能做出来。 因此得到消息后商家们纷纷来到叶家食肆询问。毕竟大家心里还是有所疑问,叶家的生意这么好,舍得出让这一块利益吗? 就听叶老板点点头:“我们家一处塌房专门做奶油,你去买便是。” 跟着她来到汴京的一处河边塌房,就见那塌房上有个窗口,上面还挂了一个大牌子:“专供奶油。” 奶油的价钱很贵,一碗能要价五十文,那可是小小一碗啊。 可是联系到蛋糕高昂的价格和供不应求的架势,那些食肆老板又觉得这桩生意稳赚不赔。 大宋市井人家 第88节 因此他们回去商量后,最终还是决定咬咬牙:“买。” 买了这奶油,琢磨出了蛋糕,到时候出售,还能获得更多利益,这门生意也不赔本。 第75章 叶家食肆的奶油自此大卖,玉姐儿原本在塌房和食肆两处来回跑,这几天忙得顾不过来,索性就在塌房住了下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塌房出售奶油。 为了保证奶油的新鲜,叶盏三令五申命令牛乳原料商保证新鲜干净,自家的操作平台更是严格管理,尽量往无菌上靠,沸水冲洗台面,抹布蒸晒,每天清扫作坊,减少许多隐患。 古代消毒技术达不到,索性就将运送奶油的木盆做成一次性的,木匠做好后煮过晒过送到叶家来,避免了二次利用产生的污染。 木匠也愿意,叶家属于大客户,每日里要购买许多,他单是走薄利多销的批发就能赚许多银两,何况叶家还给他蒸晒环节都另外付了钱,因此木匠并无异议。 雪白的牛乳被运送到了船上,顺着河道运到了叶家塌房,随后玉姐儿进行加工,等会便从另一个窗口捧出盛放着奶油的木盆。 一盆一盆,商家们买走了大量的奶油。 各家食肆的掌柜们也有不打算购买的,可是身边的商人们都在靠奶油获利,便也将信将疑去叶家食肆买了一盆奶油试尝。 吃一口奶油,滋味香浓,奶味厚重,还有入口即化的口感,当即立刻拍板:“买!”京中还未见过这样的甜点心,经验丰富的掌柜们立刻断定能凭借这个奶油做出许多点心。 奶油的销量迅速攀升,单单一天就能售出一百多盆,获利更是丰厚,短短几天就有几百贯的进账,利润能高达百贯。 宓凤娘在这时候不由得感慨:“多亏有了这水力帮忙,不然光靠人力畜力都不现实。” 一百多盆能累死人也能累死牛骡,而且买牛骡的价钱也不低,还得找人喂养,精心养护,又要支出一大笔支出。 而叶盏想出来的水力推动机械只要借助水流的力量就能轻松做成这许多工作,玉姐儿只要换水盆便好,给水力榫卯间上上润滑油养护一下。 就算工作不堪重负导致木头机械坏了,只要再找木匠做一个便是,不像牛马累坏了还要看兽医。 只不过叶盏却对宓凤娘的称赞一笑置之:“娘,先别急着夸我,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还有什么?”宓凤娘不解,"如今不是正赚钱呢吗?为何又担心?"眼前一派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盛况,她自觉十分舒心惬意志满意得。 “您想想,这许多奶油卖出去,别人要做什么?”叶盏笑眯眯问宓凤娘。 宓凤娘眉头微蹙,慢慢思索,忽然回过味来,一拍大腿:“你是说,那些人现在要卖蛋糕?” “是啊,难道他们买奶油只是简单在市面上出售奶油吗?这一到手才能赚多少?老百姓不晓得自己来叶家食肆买新鲜奶油,非要通过他们手里买?”叶盏慢悠悠指出了问题所在。 那些商家购买奶油当然是看中了蛋糕的利润。 当初蛋糕风靡汴京时这些商家就想要仿制,市面上也冒出了许多仿冒品,但因为他们没有掌握奶油的做法,在蛋糕上糊满的奶油替代物是乳酪、糖霜之类,所以始终没有在市场上打响名气。 “既如此,那我们卖奶油,不就是在给自己挖坑?”宓凤娘花容失色。 “这是大势所趋。如今虽然他们仿不出奶油,但日子久了总有那么一个两个能人仿制。”叶盏不慌不忙。 人民群众的智慧才干是无限的,假以时日肯定能琢磨出奶油的制作。 "不如我们提前出售,省的他们自己仿制。" 人都有惰性,能买到现成的奶油就不会想去自己费尽心思去研发了,研发还需要资金成本和试错成本呢,除非是资金雄厚的大酒楼。 只不过等大酒楼研究出来奶油做法,付出的成本摊入售价也不会便宜,何况那时候叶家已经赶在市场饱和前赚够了钱。 “盏儿,那他们做出蛋糕怎么办?”叶大富在旁边急着问。 “其实我不打算垄断方子赚钱,这蛋糕的方子我本身想要写出来告诉百姓。”叶盏语出惊人。 “什么?”家人齐齐惊了。 “妹妹,虽然书里说达则兼济天下,可是我们离着达还远着呢。”玉姐儿赶紧提醒,她虽然贪吃爱吃,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自忖比叶盏的江湖经验要多。 “无妨。蛋糕本身就是糕体和奶油两眼,糕体的做法并不算难点,有心人自己琢磨琢磨也能做出来。”叶盏很是笃定,“倒不如我先开口,省得大家走弯路。” 一来大宋目前市面上出售的一些点心也能做成蛋糕糕体,此时也出现了鸡蛋糕的形式,虽然不如海绵蛋糕糕体绵软细腻,但也能做完平替,垄断不了许久。 二来,这蛋糕又不是叶盏独家发明,本来就是历代厨师们的心血结晶,她初期可以靠先行出售获利改善自家生活,可如今站稳脚跟再垄断菜谱就有点太不厚道了。 叶盏不打算做个圣母心泛滥没有底线的滥好人,但也不是一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长在红旗下这点为百姓谋福利的心思还是有的。 “家家都能做蛋糕,那我们的利润岂不是少一大块?”叶大富算了算,就觉得这样损失惨重。 “的确会减少一部分。”叶盏相信大宋的厨子同行们肯定能发挥才干做出更多精致好吃的蛋糕,“但我们也能扩大奶油销售。” 蛋糕的方子一公布,自然就有许多人购买奶油,这么一来奶油的销量还会再次增加。 “可……我们就再也不是全城独一家的蛋糕食肆了,到时候……”玉姐儿咬唇。 “没关系。虽然不做蛋糕,但我们可以做更多奶油菜肴和点心。”叶盏很笃定。 家人虽然都很相信叶盏,但此时还是忍不住心存担忧,这真的可以吗? 可到底还是咬咬牙,选择了相信叶盏一回。 于是这天早上来叶家塌房购买奶油的商家们都看到了塌房外面贴了一张纸。 那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蛋糕食谱。” “我没看错吧?”店家们揉了揉眼睛,谁都不相信叶家食肆能将蛋糕食谱拱手让人。 这些天他们的确都在私下琢磨蛋糕的做法,也百思不得其解,谁知这回居然见到了叶家的食谱? “蛋糕何等金贵,谁会将下蛋金鸡拱手让人?”店家们狐疑。 于是凑过去细看,却见到上面从配方到做法步骤到注意事项,样样都写得非常完备。 “这?……” 一时人人惊呆。 等反应过来后有人立刻要动手撕下那张纸带走,却被叶家食肆的小娘子叫住:“住手!” 她气鼓鼓开口:“我家无偿将这幅方子写出来,为的是造福大家,你们要抄要背随意,但不可断了后来人的路。” 其他店家立刻点头赞同:“多谢!”“瞧人家多仗义!”又齐齐谴责那撕纸的人:“莫非你以后不想在行会里混了?” 那人灰溜溜缩到了后面,但舍不得走。 于是诸多店家便四处寻纸张笔墨,要抄誊写这份食谱,消息传出去,前来抄写誊写的店家越来越多,还有一些高门大府都来抄写食谱。就连塌房附近一处笔墨店的纸张都涨价了几文。 果然如叶盏所料,因着越来越多人掌握了蛋糕的做法,所以市面上对奶油的需求越发大,毕竟奶油蛋糕多半是靠奶油装饰。 一开始只是有部分财力雄厚的酒楼来购买奶油,渐渐是普通食肆脚店,再后面一般平民百姓也都前来购买,毕竟大部分百姓也常在家里做饭,有些重要场合有些心灵手巧的自家照着食谱做个蛋糕不是难事。 宓凤娘看着店里越来越多的盈利,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转念又心疼起银子来:“这下店里的蛋糕生意必然受影响。” 店里的蛋糕生意的确受到了影响,少了三分之一的销量,却比叶盏预想的好一点,这是因为叶家食肆的客户毕竟还是汴京中等门户人家,对价格没那么敏感,更追寻正宗口味。 “可这也是损失啊。”玉姐儿叹口气。 “不急,我们还有旁的奶油点心可以做。”叶盏成竹在胸。 “真的?”叶璃惊讶,又问,“难道有比蛋糕更好吃的奶油点心?” “当然还有许多。”叶盏列数。 抹茶蛋糕、乳酪蛋糕、奶酪面包、意大利波伦塔蛋糕、萨芭雍sabayon、意大利式蔬菜蛋糕、水果巴伐露斯bavarois……每一样都很好吃,数不胜数。 她这么多年做厨子,当然早就考取了蓝带证书,捎带着对世界各地的甜品都有所研究,海绵奶油蛋糕固然好吃,但这只是最基本的一种蛋糕,要论起来还有许多蛋糕花样能与之争锋。 “明天我们店里就推出萨芭雍sabayon。”现在市面上蛋糕渐渐泛滥,叶家食肆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顺势推出更多甜点。 “那我们就出售!”玉姐儿挽起袖子,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先不急。"叶盏却摇摇头,"等市面上的蛋糕再卖一段时间。"如今老百姓正稀罕蛋糕呢,随着市面上越来越多食肆开始出售蛋糕,老百姓肯定会对蛋糕的接受度变高。可一种食物再怎么新奇总有习惯的时候。 市场上的消费群体对蛋糕彻底厌倦时,便是叶家食肆上新品之时。 第76章 蛋糕越来越流行,中午吃饭时还有食客替叶盏不值:“旁家食肆雨后春笋样都在做蛋糕,你店里的生意必会有所损失。” 叶盏笑眯眯摆摆手:“多谢您关心,我倒是想藏倒也藏不住啊。” “难得的是你居然还不居功。”汤大人插了句话。 这生意人的配方相当于下蛋金鸡,叶家食肆就这么毫不在乎让了出来,稍微有些通世故的人都觉得难得。 叶盏笑了笑,显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汤大人又感慨了几句,同桌的裴昭也跟着点点头,显然深以为是。 今天的午膳中最好吃的一道菜是胡炮肉1。 胡炮肉,顾名思义是胡人方子炮制的羊肉,羊肚洗干净后加入羊腿肉和豆豉荜拨等各色调料,缝紧开口一起放入地上挖的火坑里,上面点一堆火,等火的余热烧熟。有点像新疆菜肚包肉,或许两者曾一脉相承。 叶盏觉得这道菜和烤箱菜一样,都是利用火焰燃烧后的余温,所以她用烤炉做了这道菜。 现在烤炉里燃起了大火,烧了一个时辰折合两个小时后,才将炭火取出,将胡炮肉放进去。 “先前我听说二姐要用烤炉做菜,还当你是用明火烤制食物,生怕坏了呢。”蓬蕊如今也比从前话密实些。 “当然不是用明火烤蛋糕,不然蛋糕不得烤焦啊。”叶盏笑着解释,“是燃后火炉的余温。” 放了许久,胡炮肉才焖熟,从烤炉里拿出来后捏着羊肚尾端倒入盘中,一瞬间白色水蒸气袅袅,从羊肚中冒出来,羊肉香气弥散整屋。 将羊肚切开,将里面细嫩的羊肉丝和羊肚混合均匀,一起加点胡瓜丝和白菘丝搅匀,加上麻油和调料便是一道菜。 如果吃得更纯粹些,索性不加任何蔬菜调料,只用简单的羊肚和羊肉丝,照旧好吃。 汤大人吃一口羊肚丝,满意得直叹气:“这羊肚颇有西域风味,回头得写篇边塞诗才好。” 裴昭也笑,眼神却时不时往一旁扫。 “莫非是还想再来一份?”汤大人自认为很体贴, “哦?”裴昭回过神来,“是。” 于是他又点了一份胡炮肉。 两人正在用午膳,忽然就听外面喧哗,有人喊:"赶紧去看,赶紧去看。" 出什么事了? 门口的玉姐儿拦住一个路过的人:“大婶,是甚事?” 大宋市井人家 第89节 那位婶子急着往前跑:“听说开封府杀人了,现在都去门口看热闹呢!” 开封府? 裴昭和汤大人对视一眼,当即起身,就要往开封府赶去。 走到门口时,裴昭停了停脚步,嘱咐叶盏:“看着动静不对就关了店门不要外出。” “好。多谢大人提醒。”叶盏点点头,一边探身去看街面上的热闹。 今日午间有人将开封府团团围住闹事,早有民众将路过的衙差团团围住,嚷嚷着要个说法。 原来一位衙差在抓捕嫌疑人时不幸导致了嫌疑人死亡。 这位嫌疑人涉嫌一场凶杀案,本来官府对他的关注度不高,只是例行传唤,谁知道他居然在看到衙差的一刻剧烈反抗,两方发生冲突,最终身亡。 这位嫌疑人若是外地人无依无靠也便罢了,偏偏他家是汴京城里一个大家族,有许多人撑腰,一时出了事家族里许多人纠结过来,嚷嚷着要把肇事者揪出来讨要个说法。 那衙差吓得躲在衙门里不敢出去。 恰逢中午,许多官员都外出吃饭去了,无人主持大局,门口留守的衙差们又关上了门不许外人进去,于是民众的心情越发气愤,甚至还有人归家拿了木棍、菜刀、锄头等物围堵在门口,一定要讨要个说法。 衙门外纷纷扰扰,事关天子脚下,官府不敢贸然下令驱逐,怕将事态闹大,两方对峙,一时情形很是紧张。 就在这时门外来个人,朗声道:“诸位乡亲,这件事一定会有个定论,但你们这么围着,本没有罪名的都要加一层罪名,反而不美,不如先行散去。” 正在气头上的百姓正愁没地方发泄呢,当即围住了这人诘问::“谁说会有个交待?” “什么罪名?我们还怕什么罪名?” “你是谁?” 有那眼尖的看见了他身上穿着的官服:“开封府的!狗官!” 跟在身边的大斧和鸣镝一下就急了,这么多气势汹汹的百姓,手里都抄着家伙,万一说话间起了什么冲突伤到自家少爷可怎么是好?当即往前一左一右护住,警惕盯着四周挤过来的人群。 汤大人跟在身后也万分焦虑,这开封府地位特殊,肯定很快就会有官府调度更多官兵上门,但远水接不了近渴,到时候先伤害裴大人怎么办?一边在心里暗暗期盼小裴大人能够糊弄过去。 谁知小裴大人又往前走一步:“正是。” 话音落下,激动的百姓们立刻纷纷嚷起来:“狗官!”“还死者性命!”、“偿命来!” 可裴昭丝毫不惧,反而挺直了身子:“在下正是开封府的官员。如今管着刑名。诸位尽管可以相信我。” 他即使站在汹涌的人群中,仍旧腰背挺直,说话声音不急不躁,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躁动的百姓们互相对视,有人安静了下来:“听听这狗官要说什么。” “我说这件事定然会秉公办案,容大家给我们一些时辰彻查清楚。”裴昭字句清晰,“要不你们这么堵着门,我们又哪里能腾出手去彻查案情?白白耽误了时机。” 他说的话有些道理,有人已经动摇,可是还有同伴们不依不饶:“凭什么相信你们会彻查,谁知道是不是胡乱编造个结果来糊弄我们?” “今日大家是不是都看清楚了我的脸?”裴昭神色沉静,“却没有看清楚那衙差的长相。”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但百姓们还是点点头:“那是。” “既如此我便跑不了,若是我没有给诸位该有的公道,你们大可堵着我不放。”裴昭语气凛然,一副大无畏气势。 似乎……有点道理? 百姓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了动摇。 “倘若时间到了我没有让诸位满意,诸位也能再次来开封府堵我,到时候再来也不迟。” 这位大人的声音很是坦荡,面容沉静,看着就很让人信赖,似乎光从气质上来说也很正直。 “根据《宋刑统?捕亡律》,衙差可以对被捕者动手,可这里面有区别。” “若是罪人持仗拒捍,其捕者格杀之,走逐而杀走者。可若是他手中并无武器,只是抗拒追捕最后导致身亡的,衙差要被拘留两年。” 裴昭对律法倒背如流。 “若是百姓已经伏法或是压根就没有抗拒追捕,最后导致百姓身亡的,衙差就不再有身份保护,按照斗殴处置。” “如果真的是有问题,我自然给各位一个公道。” 人群彻底安静。“那……” 百姓们围住开封府本就是想讨个公道,又不是真的想造反,没想到官府关上门无人应答才让他们的怒火升级,所以才会更加过激。 此时见有人出来应付,还能一字一句给出答复,原本那些怒意就慢慢消散了。 汤大人见情况有所松动,赶紧上前帮腔:“诸位街坊邻居,这开封府被围,金吾卫的人迟早要来瞧瞧动静,不如诸位赶紧散一散,要不何必去受那牢狱之灾呢?” 百姓群里也有位讼师打扮的开口:“这围堵官府之事可大可小,倘若被官府抓住,少不得要被严惩,我瞧大伙还是散了吧。” 一来一往,百姓们互相看了看,互相点点头,临走前还放下了狠话:“若是查不出什么来,我们免不了要寻这位大人。” 大斧和鸣镝才刚松口气,又揪心:“这件事怎么又跟我们大人扯上关系了?”这官是真难做啊。 可是自家少爷不慌不忙,还有闲工夫跟讼师拱手道谢:“刚才多谢你仗义解围。” “我午间来开封府办刑名事,正好赶上。”那讼师豪爽一笑,“上回您仗义为我们讼师说话,让许多讼师们感念不已,今日能帮您也是回报您。” 原来是一位报恩的讼师。 百姓们散去,裴昭和汤大人进了门,见衙门内除了几个留守的衙差,就是一位王大人。 王大人见他们进来还说了句风凉话:“怎得,烂事上身了?” 汤大人不由得心里生气:这位王大人遇上事情后躲到了一边,任由外面事态发酵,就这还不感谢裴昭呢? 因此免不了阴阳怪气:“也不知道府尹大人该当如何呢。” 王大人脸色一白。 果然开封府尹回来后,彻查了此事,先是大大嘉奖了能在此时挺身而出的裴昭,再命控制衙差,着裴昭彻查此案,再就是要好好训斥当时躲起来的几位。 王大人作为官职最大的,自然首当其冲承受了这把怒火。 旁边的官员们都很羡慕裴昭,这下可是好好扬了扬名。 开封府尹地位超卓,虽然是地方长官,但因着都城的特殊位置算是仅次于相爷他们的四把手,从前还有位皇弟后来的官家担任过这个职位。 所以能得他的青睐,万一能攀附上,可以说是仕途无忧了。 大斧和鸣镝暗暗松了口气,又替少爷高兴:原来适才少爷冒险挺身而出是想在上司跟前崭露头角啊,害自己白担心半天。 裴昭却神色自如,丝毫没有半点受到流言的侵袭。 这件事在汴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百姓和官府的矛盾自然很吸引人眼球,这里头还有些官府和百姓之间天然的对抗。 这件事城里的官员也逐渐听说了,散播很广:“听说深宫大内里都听说了此事,官家令人要彻查呢。” “事关天家尊严和朝政颜面,哪里就能由着庶民糟践?” “这要是判了那衙差有罪,以后衙门里抓捕犯人时候谁还敢下死力气?” 官员们自然天然向着自己的利益阶层。 而且那位衙差的身份也显露出来,原来他不是简单的底层衙差,而是一位权贵子弟。 原来大宋的衙差都是自掏腰包,也没有俸禄来领,所以来做衙差的家底要厚实。 权贵子弟没有科举,想通过恩荫来做官,便先在开封府做个普通衙差,先干几件亮眼的案子,给脸面增添些光彩,等以后有机会提起恩荫时也能捞个更大的官。 既然背后有权势,就派了人来暗示裴昭:“既然死者有嫌疑,索性就将死者列为凶手。你我是判案之人,话还不是由着我们来圆。” “指认他为凶手后这桩案子就变成了凶手见官心虚,反抗致死。一切将变得合情合理。” 立刻就能平息民间的怨恨。毕竟大家都愿意为一个无辜之人出头,但没有人愿意为一名杀人凶手出头。 裴昭淡淡扫那人一样:“恕裴某难以从命。” 那人气得拂袖而去:“不开窍!朽木!” 这桩案件在汴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等待案子怎么宣判。 叶家食肆里也有些议论,有些食客虽然不是出身勋贵,但也是有钱人,便天然向着衙差:“说不定那嫌犯就是有问题。” “是啊,只要裴大人判定那人是凶手或是帮凶,城中百姓自然就不会再纠结此事了。” “就是不知道他为何不尽快裁定?”食客很是困惑。 叶盏重重咳嗽一声,将菜品放在桌上:“客人,您点的金银蹄花好了。” 金银蹄花里,金蹄是油炸又卤制锅,金灿灿喜人,一个是老妈蹄花,旁边的蘸料碟里还有韭葱做成的蘸料。 食客的目光被吸引,立刻往香喷喷的食物里下箸,忘记了八卦。 等客人散尽,玉姐儿跟着感慨:“这位裴大人,怎么这么不知变通啊?” “他先前不是从更好升官的金吾卫调到了开封府么?可见是个有抱负的直臣,自然不会向着那衙差。”叶盏拍拍手上的面粉,随口答。 “那也太迂腐了些吧。”玉姐儿虽然没有半点官场知识,却也知道现实不欢迎这样的人。 "外人说他迂腐,我们老百姓可不能说他。"叶盏摇摇头,"你我要是是那枉死的百姓,当然希望遇到一个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玉姐儿不好意思缩缩脖子:“嗯,我知道了。”她在店里听食客讲了许久,观点自然就跟着那些食客相同。 “大凡做官的求功名利禄的多,像裴大人这样求公平正义的少,遇到自然是百姓之福。”叶盏总结。 她自然认为人人平等,但在这个时代出身贵族阶层的食客们自然会理所当然向着那个衙差,他们看似在叶家食肆坐着,平日里也会与叶盏聊天很是和气,但遇上事情他们自然还是堂堂正正的士族贵族,而叶盏是平民。 老百姓如果不能从律法中获得平等,刚开始还没什么,可等时日多了,来一个黄巢这样的人物那样的贵族世家们就全老实了。 律法要公平执行,像裴昭这样的执法者越多对叶盏这样的平民百姓就越公平。 姐妹俩在厨房里闲话家常,殊不知门外花树下阴影下,裴昭站在原地。 合欢花满树,羽毛样的绿叶上铺着毛茸茸团状的粉红花,如今夕阳将落,合欢花也渐渐收缩尾羽,像是栖息在树叶间的小精灵。 风一吹,满树清缨摇晃,无端如人心事。 这桩轰动汴京的案子很快就查了个水落石出:衙差逞威风,对手里并无任何武器的嫌犯采取了暴力抓捕,导致嫌犯死亡。 而且事后裴大人又证实涉及的案件另有真凶,嫌犯是无辜的。 开封府尹亲自去宫里请罪,官家倒是没责备他,命令将那衙差按照律法处置,又厚厚嘉赏了裴昭。 开封府尹因此格外器重裴昭,往来几回都带着裴昭在身边。 这桩案件便按照斗殴来处置,叶盏知道后叹口气,即使这样,富贵人家也有许多法子保护自家子弟。 只不过经过这件事,那衙差在官家那里挂了号,再也无法走恩荫的路子,对于朱门子弟来说这也已经让他痛不欲生了。 大宋市井人家 第90节 唯有死者可怜,虽然得了正义和官府的抚恤,但人死不能复生。 叶盏拍拍手叹口气将这件事放下,这件事在京城渐渐平息,城中的蛋糕生意也已经逐渐饱和,她准备开始推出其他蛋糕。 第一道准备推出的意大利波伦塔蛋糕。 典型意式蛋糕要用到朗姆酒,只不过如今大宋自然是没有朗姆酒,叶盏便打算用果酒来代替。横竖两者都是甜酒,在口感和味道上有些相似之处。 将果干用甜酒浸泡整夜,直到整块果干拿起来散发着甜酒的芬芳后才好。 鸡蛋加糖搅动,随后加入牛乳,再将融化后的黄油倒入蛋糊,搅拌均匀后再加面粉和盐,再加入果干和酸柑皮屑,表面铺一层水果片和杏仁片,再撒上黄油液体,倒入糖粉后入烤箱。 玉姐儿在旁边努力记着步骤:“这种蛋糕与原先的海绵蛋糕相比要更简单,不过加的东西要更多。” 她一眼就看出了蛋糕加工过程中加了许多果干和水果,这么烤出来肯定有很多丰富的口味。 大约半个时辰就好,叶盏托着盘子出来。 玉姐儿在旁边看得迫不及待:“好吃吗?” “尝尝。”叶盏切了个角。 玉姐儿尝了一口,瞪大了眼睛:“好吃!”又甜又软,比起先前海绵蛋糕又多了一层未见过的风味。 第二天叶家食肆就推出了新品。 食客们早上来用餐,就见食肆门口招牌上多了一道菜肴:波伦塔蛋糕。 “蛋糕我知道,这波轮塔是何物?”有食客好奇。 “如今城里到处都在卖蛋糕,叶二姐你还要卖蛋糕吗?”另外食客有点替叶盏担忧。 “您瞧瞧就知道了。”叶盏也不多解释,笑眯眯将蛋糕盘托出来,“尝尝这个与原先那个有什么不同。” 食客们的目光立刻都被蛋糕盘吸引了,蛋糕盘内金黄色微发焦的糕体外表足够显眼。 “与从前雪白的奶油蛋糕不一样呢。” “是,这一种没有奶油装饰。”叶盏大大方方承认,不过滋味不输。 沈娥早就按捺不住了:“还是按照从前的法子自助食客免费试吃吗?” “是。”叶盏点点头,扬起嗓门通知所有食客,“今日试吃新品蛋糕。” 大家一下就来了兴致,有免费的蛋糕吃! 于是纷纷往前自觉排队,等着领取波轮塔蛋糕。 这种蛋糕光是切蛋糕环节就与从前不同:切开后立刻露出里面的水果片,有粉红的桃子片,还有微白的林檎片,还有李子片,看着五彩缤纷,糕体中间还间或夹杂着微微发绿色的葡萄干。 水果的香气和蛋糕的奶香味交融在一起,渐渐弥散。 "给我来一份。" “我也要一份。” 沈娥行动迅速,立刻领到了波轮塔蛋糕,这个名字虽然古怪,但这蛋糕看着很好吃呢。 再说叶盏出品,必然值得保障。 因此在将盘子放回桌面上后,她立刻迫不及待用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啊——” 舌尖先是触及到细腻的蛋糕,整个蛋糊在制造前都被精心筛过一回,确保没有气泡也没有未溶解的面疙瘩,因此吃进嘴里之后口感极其细腻,像是一下就在嘴里融化了一样。 而蛋糕内时不时夹杂着墨绿的葡萄干,经过长时间烤制后葡萄干已经由原本的干瘪皱巴巴变得饱满舒展,吃一口立刻有葡萄干润润的汁水流出来,这当然并不是葡萄干本身的水分,它的水分早在制造过程中就已经消失了,这汁水少部分来源于蛋糕里面糊的水分,大部分来源于甜酒香气。 浸泡了一夜后葡萄干几乎吸满了甜酒的滋味,吃一口是酒香十足,甜酒的香气在嘴里浸开,格外提味。 蛋糕本身是甜腻的,葡萄干带着微微的酒香,这种独特的风味一下就吸引了食客:“这与先前吃过的奶油海绵蛋糕的确不同。” 第77章 叶家食肆门口,两位兄弟模样的食客在纠结要吃什么,做弟弟的嘟哝着嘴,似乎不大想过来:“哥哥,你好容易请次客,就带我吃这个?” “再怎么也应该去樊楼这样的地方吧。” 做哥哥的笑着拍拍他肩膀:“你可别嫌弃,这家食肆看着小,可是吃起来食物都别有风味,都说这家的点心好吃,比起好多大店都当仁不让呢。” “我才不信。”做弟弟的傲娇别别头,可到底还是跟着哥哥走了进去。 有位小娘子热情招呼他们:“两位客官请坐,吃什么?” 做弟弟的抬头,脸一下就红了。 她声音柔和,边说话还边给他们倒茶,姿态柔软如春日河堤上的柳树。 哥哥问:“有什么好吃的?” “有各色饭菜,大都盛放在墙边那一侧,您大可自己挑选自己,可单独点菜也可六十文自助菜品自选畅吃,对了,还有点心,有奶油蛋糕,还有蛋糕。” 哥哥便起身点了几个菜,还记着招呼弟弟:“你看看要加些甚?” 弟弟心跳如擂,哪里还有精力操心别的,磕磕巴巴开口:“随意,随意。” 哥哥便又点了蛋糕:“再加一个糕点尝尝。” 弟弟见着叶盏走远,身体倾过去小声问哥哥:“那位,就是叶二姐吧?” 这家店既然唤作叶二姐食肆,这就应该是本人了? “应当是吧。”哥哥点点头,“我也就来过两三回,应当是有两位叶家姐儿。” “那……”弟弟在心里飞快盘算,既然还称呼本姓而不是叶婶子,应当是没有婚配了? 他脸又红了一点。 等到菜肴上来,弟弟主动伸手去接菜盘:“小心烫,我来我来。” 叶盏纳闷:“烫就更不应该让客人来。”何况她还垫着手套呢,压根儿不烫。 弟弟耳尖燃烧起来。 他低头品尝起菜肴来。 本来觉得只是冲着这位美貌温柔的老板娘这趟就值得,却没想到菜肴的滋味特别好吃。 蒸过的鸡肉蘸一点姜泥香油,嫩滑爽口;汴河里的小河虾直接油炸,脆生生;凉拌茄子加了蒜泥,酸酸开胃,蒜香十足。 吃完正餐又上点心。 为了更好品鉴甜点,店家还特意送了一盅清茶,喝下去后口舌清甜。 弟弟看着盘里的点心:淡蓝色瓷盘看着胎质细腻,里头的蛋糕表面微微焦黄,切面能看见有各色果干,中间截层里面还有苹果切片。 看着就很不错。 弟弟吃了一口才惊讶发现,说起来很难界定是更好看还是更好吃。 这款蛋糕甜腻中带着果香和酒香,层次丰富,让人一口下去就能领略许多种不同滋味。 酒渍过的葡萄干、怯除了酸味的葡萄干、甜蜜蜜的糕体,还有里面夹着的清爽脆口的苹果片,丰富的滋味很是美味,特别是里面的果干,浸泡了甜酒,酒味十足,甜味和酒味混合更加充满风味。 弟弟认认真真把盘子里每一块蛋糕的边角都吃了一遍。 哥哥揶揄看着他:“是谁小店不好吃的?” 弟弟不好意思:“那,算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 店里像他们这样的食客还有更多,大家都在品尝叶家推出的新点心,纷纷赞叹,还有人提出打包。 叶盏却没有满足,而是推出了第二款点心:萨芭雍蛋糕sabayon。 这一款蛋糕与昨天做过的波伦塔蛋糕有些相似,都是黄油鸡蛋面糊,不过上次是加了浸过甜酒的果干,这次是直接将醇酒倒入面糊中。 宓凤娘在旁边看得眼睛发直:“好香的酒味。”她夸张做了个嗅闻的动作。 其实不用她夸张,这次的醇酒本身就很浓郁,有别于普通的清酒和百姓家自家发酵的浊酒。 “娘,我回头剩下一半您可别偷喝,那是我留着做菜的。”叶盏适时警告娘打消不该有的心思。 "我才不喝酒呢。"宓凤娘心思被揭穿,讪讪道,“我现在已经……” “是啊,我怎么已经好久都不喝酒了。”她忽然顿住,认真掐着指头开始算,“一旬,两旬,三旬……三月。” “我已经三月未曾喝酒了!”宓凤娘激动。 一开始叶盏逼着她少喝,后来是只许她喝黄酒,而后是料酒,最后连料酒都不喝了。 原先她每日劳碌完都要喝酒,刚戒酒的日子抓心挠肺的煎熬,恨不得能生嚼酒杯,如今居然不知不觉中已经这么久都没有碰过酒杯了,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叶大富也跟着乐呵:“孩她娘,你这回可算是戒酒了。” 宓凤娘的眼睛里已经沁出了淡淡泪珠,她低头擦了擦眼睛,又笑着抬起头:“还不算呢,要过好几年才算呢。再说我以前是个老酒鬼,谁知道以后还会怎么样。” “娘才不算是酒鬼呢。”玉姐儿不满,“娘是妹妹丢了以后愁苦才喝上了酒。” 刚开始丢了妹妹后娘每日里睡不着,给几个孩子做个饭之后自己却连一口都不吃,后来沾染上了酒瘾,每日里喝了那玩意儿才能麻痹自己,安稳踏实睡一个好觉。 之后每次见娘喝酒,家里兄弟姐妹就知道娘是又想妹妹了。 叶盏从侧面抱住宓凤娘的胳膊:“娘,以后不用担心了。” 宓凤娘赶紧把女儿从自己肩膀推下去:“多大人了,还要撒娇,仔细你手上的面脏了我的新褙子。” 没推下去,反而玉姐儿也缠了过来:“娘,我也要。” “要要要,你什么都想要!”宓凤娘佯装生气,“那监牢里贼囚用的镣铐,你要不要?” 一家人打闹,叶盏做起了蛋糕: 萨芭雍蛋糕做起来倒不难。 盆里的蛋糊被搅拌得越来越匀称,变得越发细腻柔软,本来这道点心还要加巧克力才能做出那样微苦发甜的口感,叶盏想了许久都想不出用什么东西代替,索性就放弃了巧克力,改成了在里面加入抹茶粉,勉强算是替代。 搅拌后继续在烤炉里加热,玉姐儿在旁边学得煞是认真:“与昨天那道点心很是相像。” 波伦塔蛋糕和萨芭雍蛋糕两种点心做法的确类似。 临出炉前叶盏还小小装饰了一下,在上面撒了小小一点杏仁片。 等出炉后玉姐儿也迫不及待上前品尝:“我尝尝,这样做出来滋味有什么不同。” 品尝起来萨芭雍蛋糕茶味很淡,但萦绕其中经久不散。 大宋市井人家 第91节 叶盏也跟着试吃了一块,她用抹茶本是无奈之举,但这样烤制出来不输巧克力,本身也有微苦,滋味也更加浓郁。 蛋糕的微甜和抹茶的微苦一起交织,两种滋味很是解腻。 酒经过炙烤后发挥了酒精,只余下了一部分酒的淡香,混合杏仁片的香气,更加让蛋糕好吃。 “这回新推出的蛋糕肯定又能大赚一笔。”玉姐儿盘算着生意。 “不过我们这次的蛋糕不再整份出售,而是小份出售。”叶盏思索着新的经营之道。 蛋糕毕竟很贵,不适合所有平民,叶家食肆目前每天会拿出一到两个蛋糕切片出售,但这样并没有太高附加值。 要想更加挣钱就要想出更多的法子。 叶盏想了想前世的蛋糕裱花技艺,决定在自家店里也开辟蛋糕裱花技术——同样的蛋糕加了花啊朵啊之类的装饰,当然会增值不少。 为此她搜寻了一番材料: 没有塑料裱花袋,就去购买棉纱布,自家蒸煮晾晒后将奶油舀入其中; 没有裱花嘴,就去寻铁匠定制,不得不说铁匠还是悟性很高,在叶盏连比划再画图描述了裱花嘴的形状后,铁匠就用铁块定制出了各色裱花嘴。 此物虽好,奈何容易生锈,这时候叶盏深刻怀念现代的工业水平,对于普通人来说寻常可见的小物件居然脱离了时代生产都生产不出来。 叶盏便想出了去寻木雕,请木匠加以炮制。 如此折腾了一番,才将奶油的裱花设备购置完全。 万物具备,叶盏便开始推出了新的蛋糕。 于是食客们惊讶发现叶家食肆又发生了变化: 新增了点心品种就算了,叶家的蛋糕点心还多了多种样式。而且切片蛋糕各个都装饰好看,个顶个的精致。 小小的蛋糕切成精致的三角切片,其中一片上面加了浓郁的林檎果酱,挤满了奶呼呼白胖胖的奶油,撒一成淡黄色碎碎的杏仁片,放上新鲜的葡萄干、李子切片,清新可甜。 另一片则是三角切块上撒了一层抹茶粉,看上去浑身透着温柔的淡绿色,最上面挤着奶油花。有绣球花,旁边还有一枚叶子。看着就很逼真。 居然还有一个蛋糕切片则做成了林地的样子,上面撒着一头小鹿,旁边还写了“金榜题名”。这是取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鹿鸣宴的典故。 “这么多蛋糕,我当真是想每样都来一样。”沈娥站在柜台外面,看着店里的蛋糕感慨。 “是啊,明明是家家都有的奶油蛋糕,但你家的口味就更多。”那位弟弟最近也成了店里的常客,站在旁边感慨。 叶盏笑眯眯,她已经由普通的蛋糕升级为了甜品,当然档次是不一样了。 第78章 叶家食肆的蛋糕果然获得了食客们的青睐:往往一有新品端上来立刻就被买空,食客们都眼巴巴等着下一轮蛋糕出售。 即使如今汴京城里已经到处都是能做蛋糕的脚店食肆,但叶家的生意仍旧火爆,人们宴饮聚会贺生想起来的也还是叶家的糕点。 食肆里生意蒸蒸日上,进账也随之水涨船高,每日里至少能有好几贯的进账,这对一家小食肆来说已经格外难得,宓凤娘天天数钱数得合不拢嘴,因着她顶替了玉姐儿的收银工作,叶盏便给她也开了一份薪俸。 别说附近居民,就是远处地方的百姓都时不时过来派对,阮家母女还笑道:“我们浴堂巷那些香水行都知道呢,有时候客人泡着香汤想吃蛋糕了,还会委派我们跑腿来叶家买。” 顾客满意,同行也少不了,叶家食肆附近便多了几位心迹可疑的身影,根据消息灵通的杜月娘打听,那些身影都是附近几家食肆的老板、掌柜、大厨之类的身份。目的嘛,想也猜得到,自然是偷师或是打探敌情。 叶盏笑:“那我……当做一种荣幸?”被同行这般郑重对待和揣测、评估她的能力是对一位大厨最大的恭维。 “你还笑。”玉姐儿急了,"万一他们偷师捣乱怎么办?" “进门就是客人,按照对客人的待遇待他们便是,至于偷方子,我每每过几个月就会公布一批食谱,人人都有份,何必费心在这里打听?”叶盏态度平和,似乎很不把这件事当回事。 “您的意思是,就算他们在这里打听也是白费力?”蓬蕊沉思,想想这些老板打着吃饭的旗号天天上门,蹲在店里各种角落偷看叶盏的各色招式。 “是。”叶盏点点头。 她索性也不来虚的,直接在店门口贴了告示:“凡叶家食肆售卖蛋糕点心,半年后必然会公布食谱。” 那些食肆老板们斟酌了片刻,私下里商量了一番道理: 要上门你总得点菜吧,就得花钱。 偷看招式又得表现的很自然,这就费力了,所以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学会的,多半也得来个十来回,一趟下来多少也能花点钱。 但好容易学会叶家已经将食谱公布了,这挺不划算的。 因此有不少人便放弃了探听,但还是有部分老板不信叶盏会这么好心,还是继续来窥探。 叶盏便也大大方方任由他们看,只是特意吩咐了蓬蕊在他们进门时多加盯梢,以免他们在饭菜里做手脚栽赃嫁祸。 蓬蕊自然是满口应下,说也好笑,她如今已经是个小富婆了,本可以安逸舒适靠地里的收成过上不劳而获的日子,偏偏还是停不下来,照旧每日都来店里做工。 除了这些收获,玉姐儿她们惊讶发现店里的客户群体多了一群打眼的群体:高门仕女。 食肆内原本也有女客人,但其组成主要分为三部分:住在杏花巷里的街坊邻居遛着弯就绕进来点些吃食拿走、和家人一起出来游玩的小娘子、像沈娥这样的小生意人。 可从来没来过高门仕女。 朝代民风再开放,高门仕女们还是有自己傲气的,像陶编修夫人、闵家夫人、裴家老夫人这样的阶层虽然与与叶盏往来,但都是自家管事丫鬟上门取餐,或是点了索唤叫外卖送上门去,或是索性高价聘请了叶盏这样的厨娘上门去做菜。 很少坐在这种不起眼小食肆里吃饭,觉得有失身份。 叶盏笑眯眯:“这也是我的本意。”她现在的客户群体是中等市民阶层,要想生意更好就得再扩大经营目标。 从市井娘子扩大到高门贵女,店内的目标群体又能多一些。 “只不过我们需要再赁一个店面,将蛋糕的销售分出来。” “为何?”玉姐儿不懂。 “买这些蛋糕的多是女子,女子们生性羞涩,若是她们要在店里与男子坐在一起难免不自在,不如另外分隔一间。”叶盏答。 “可若是这样,不是少一半生意?”蓬蕊疑惑。世间男子女子各分一半,男子用于消费的可支配收入高于女子,将男子拒之门外,只怕不妥。 “而且还有穷人家的女子,付不起隔间的钱,岂不是又要少一部分顾客?”玉姐儿也在旁算账。 “这好办,我们的旧店铺原本就是男女皆收,可以确保他们不会流失,至于那些害羞的娘子,我们再寻一个二层店铺便可解决,二楼设置齐楚阁儿,确保外界无法干扰,一楼设置简单的隔断。”叶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么一来,家境优渥的小娘子自然会选择二楼的齐楚阁儿,而家境贫寒又不愿跟男子同样出入一家店铺的女子也有一楼可以选,反正这家新店只许女子进去。 拿定了主意,便开始准备,蛋糕铺的选址也简单,租赁下食肆街对面一家店。 两家店隔了一条街,那家店原本是一家纸笔铺子,也寄卖拓片。 拓片是用宣纸从古代石碑上拓下真迹,供人赏玩或临摹。每本一贯钱,卖了几年店家赚得盆满钵满,便要搬店面去都亭驿——那里对面是尚书省,后面是开封府、御史台,右手边是太常寺,全是文化人,生意会更好。 这铺子便空出来了,中人满口好话:“这是旺铺,必然保你生意兴隆。” 赁金一个月四贯钱1,房东也在这条街住,平日里是叶家食肆的常客,因此还给叶盏降了一百文的价,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叶盏听完价格后决定直接赁下:房子价格公道、房东讲理、店铺就在自家店铺旁边,自然是上选。 原先这房子做书画铺子时也有装饰:墙壁到处挂着书画,还有小案几专放兰花和小松柏盆景,窗户则用特制的超薄宣纸糊过,书架则是深色的木头,地板年代久远被书生们的鞋底磨得光亮,透着幽幽的光。 叶盏便跟前租户商量:“您搬家时候能不能将能剩下的东西都剩下给我?” 前租户纳闷:“您不是食肆吗?要这些书画装饰做什么?”莫不是多了个竞争对手? 玉姐儿也纳闷:难道妹妹又改主意了,想开书画铺子? 叶盏笑眯眯:“我那食肆要装饰得雅致些,看中你家店里装饰。” 掌柜的松了口气:“反正我家搬过去也要新布置,那便低价卖给你。”这些东西他本来也要折价处理,有叶盏接手省得自己麻烦。便索性半卖半送给了叶盏。 宓凤娘不住称赞叶盏:“如今也算是成人了。”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样子。 叶璃无语:“娘,姐姐开食肆赚钱时也没听你这么夸过她。” 叶盏便雇了几个妇人将这家店上上下下清扫了一遍,又用泡了皂角荚的清水擦洗了一遍地板,又买了一些杂物,这才将这家食肆布置停当。 这回的幌子还是请叶璃画的,名字却可以由两姐妹自己题字了——她们如今也算是学有所成,能够书写一些简单常用繁体字了。 金哥儿却不高兴:“妹妹们可是嫌了我?” 索性叫了兄弟姐妹,一人写几个笔画,才将店铺名字写完,就叫“叶家蛋糕脚店”。 都做完后,叶盏则提出了要求:“如今经营困难,不知大家可否给我借些银钱?” 她一开始觉得亏欠叶家上下想用金钱弥补,可是实际接触却发现叶家人各个看似爱占小便宜却不碰“大便宜”,平日里可以接受她无关痛痒的小礼物,也会心无芥蒂吃叶盏从食肆带来的饭菜,却不会接收叶盏给予的银钱。 就拿金哥儿来说,他开那头面铺子中间也遇到周转困难的情况,可就算这样也没有跟妹妹们要过钱,而是跟自己狐朋狗友借了钱,等到事情都解决了才轻描淡写跟家里提起有过这么一回事。 叶盏知道说想照顾家人他们肯定不同意,索性以借钱的名义提出来。 果然家人们听说叶盏周转困难纷纷表态,金哥儿直接掏钱:“妹妹需要多少?” 银哥儿急切问:“我的钱都由娘收着,全给你,若是不够我明天再去营里找人借钱。” 叶璃也举手:“我也能借钱。”她如今可是关门大弟子呢,再说她们时妖被尊称为“师娘”,大钱没有,小钱那是不断。 叶盏便也不点明自己的用意,只点点头:“那便麻烦大家了。” 等按照自己的要求拿到钱之后,叶盏又提议:“既然拿了家里的钱,我也不能只算借,索性这家店让家人们各占一份干股。” “二姐莫不是不想回钱?所以才想了个干股的法子?”叶璃没听明白,还在那里调侃叶盏呢。 银哥儿个实心眼子也没听出来:“妹妹想借酒借,还不了也算,都随你。” 反倒是金哥儿嗅出了一丝不对劲:“妹妹,你莫不是有心帮扶我们?” 叶盏自然不认:“只是近来生意困难,银钱不凑手,又正好能借着这法子揽钱,没旁的意思。” 这件事被她成功糊弄了过去。 叶盏才松了口气,这么一来,叶家父母到叶家每个子女都有股份,将来既能分红也算投资收益,定然没问题。 说定了这件事,叶盏又抛出了第二个决定:“这家店其余的股份就由玉姐儿全盘负责如何?店里也有她来经营如何?” “我?”玉姐儿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相信。 第79章 别说玉姐儿本人,就是叶家人都陡然没反应过来:蛋糕店由着玉姐儿来经营? 叶盏倒很诚恳:“你现在要张罗塌房水磨坊的事情、浚糟娘子们统筹抽成的事,都做得卓有成效,可见张罗店铺的能力足够。” “就连做蛋糕也极为熟练,最近几天店里有一半的蛋糕都是你亲手做出的,客人并无异议,可见你后厨也没什么大碍。” 大宋市井人家 第92节 叶盏也一直在观察玉姐儿的烹饪能力,发现她遗传了宓凤娘的聪明才智,多么复杂的做菜步骤都是一点就会、做几次后非但牢记住各种蔬菜肉类的特性还会自发给它们之间进行调配自己发明菜式。 既有经营能力又有烹饪能力,已经完全够格独立运营一家店铺。 而且玉姐儿看似每天都在馋嘴,但实际情商也很高,想想也明白,她之前一人提着篮子在各家酒肆间叫卖肯定不会靠一派天真,自然也历练了许多,能应付店铺运营过程中的各种突发状况。 玉姐儿一时说不出话来,前几天叶盏执意让她来做蛋糕,当时她还以为妹妹累着了不想做这些,没想到她是有意安排,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出师。 “就是接手蛋糕坊的事只怕会更劳累,不知你可愿意?”叶盏见她一直没回答,又补充一句,担心玉姐儿是不想劳累。 “愿意!我愿意!”玉姐儿赶紧点头。 她在一刹那就想明白了,妹妹信任自己,自己也想要一直烹饪,何必担忧顾虑那么多。 叶大富在旁边赞赏:“对,想做便去做就是了。畏手畏脚像个什么样子。” 玉姐儿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两只眼睛发亮,还记着说句俏皮话:“大家知道是我经营之后,是不是会反悔收回生意份子啊?” “不会。”叶璃抢着回答,“我还能在开业时帮大姐跳个舞祈福。” 她说着来了兴致,起身去拿自己收在木箱里的五彩羽毛:“我文能跳《大韶》武能跳《大濩》1,姐姐看看觉得哪个更适合招财祈福。” 宓凤娘:…… “你师父不是说你这舞蹈都是周时传下来的国之舞蹈吗?要跳也是太常寺那些官员跳,你在食肆门口跳,官府还当我们有不臣之心呢,回头将我们抓起来砍头。”金哥儿笑嘻嘻提醒叶璃。 叶璃便作罢, 倒是一贯老实的银哥儿起了主意:“我去市易司和抵当所挖些富家土,埋在你店里,保你生意兴隆。” 抵当所是大宋官营机构,放贷收债,王安石的女婿曾经担任过第一长官。市易司,官府设置负责平息物价和市场调控。 放到现代就类似于去现代的央行总部大楼和发那个改委分别挖人家一担土。 叶盏:6 于是玉姐儿顺利接下了这家店,家里兄弟姐妹们、宓凤娘两口子各占一份股份,剩下的股份就全部是玉姐儿自己的,她也能以掌柜的身份再另外拿一份劳动所得。 玉姐儿当然将自己的股份又分了一半给叶盏:“先前食肆和娘子们的分成都各自分了一半股份给我,我自然也要给妹妹。” 叶盏不收,玉姐儿便板起脸:“我做姐姐的,照顾妹妹是理所当然。” 叶盏只好收下,却想着以后有机会再给玉姐儿让利。 店里的装饰风格已经准备好以古色古香书画的风格为主,玉姐儿便又置办了些古色古香的木桌子和椅子。 看着四下都已经准备好,又请木匠定制了些木头隔断做齐楚阁儿,木匠笑:“当初老叶来我店里打一辆定制太平车给你们推着做生意,讲价时说以后生意都会照顾我。” “当时还当是他无赖,没想到以后你们生意居然真的蒸蒸日上。” 后面定制了木盆、踏青定食的食盒、塌房的水力驱动榫卯、做蛋糕的一次性木头食盒。 如今整个店里又是一笔大单子。 叶大富嘿嘿笑:“托你吉言,希望我家几门生意蒸蒸日上。”他也在筹备资金呢,说不定哪天开起古董铺子时还要找木匠一回。 宓凤娘却在旁边斜睨木匠一眼:“老王头,都说宰熟人如宰猪,你可不能看着我们往来密切就狮子大开口,不然我可不管什么熟人不熟人,随时找旁的木匠。” 木匠自然是点头哈腰:“自然不敢怠慢。” “那你报的价怎么有点高?我在找你之前可是去了坊里好几家木匠,都比你这低个两成,要是去得更远些去金明池那里找木匠说不定更便宜,左不过给他出几个往来的雇车钱。”宓凤娘不依不饶。 银哥儿看样子想去拦宓凤娘,却被金哥儿手快先拉住了。银哥儿应该在想不至于吧,毕竟是老街坊,还是常来常往的关系,不至于如此。非但他这么想,叶盏几个也这么想。 宓凤娘双手环抱,右脚前脚掌在地上有节奏打拍子,很是有城府看着木匠。 刚才还口若悬河的木匠顿时支支吾吾起来。 叶家儿女们:! 姜还是老的辣。 木匠找了许多借口,最后苦着脸说:“再减一成,但您也得给留一成的利,索性我也得赚个车马费啊。” “那你帮我把下脚料做些刀剑印信的小玩意儿。对了,还要个小木马,还要算盘。”宓凤娘开价。 木匠满口答应下来。 宓凤娘这才作罢,木匠擦着汗水快步离开,看得出来临出门前长长松了口气。 叶盏用佩服的眼神看着宓凤娘:要论精明,娘应当是汴京城的博导水平。 玉姐儿也满脸崇拜:“娘啊,您什么时候去问的价格?” “不曾。” 叶家儿女:? “什么?”玉姐儿惊了,“合着您说别家少了两成是骗人的?” “那是当然。”宓凤娘理直气壮,“现在是三伏天,外头那般热,我要是出去中了暑气崴了脚,这不是又要算到我们成本里去吗?” 叶家儿女:! “瞧瞧你们娘这股不依不饶的劲头。”叶大富满脸赞许看着浑家,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欣赏。 叶家儿女:齐齐摸鸡皮疙瘩。 木匠用优惠的价格做好了隔断,宓凤娘又帮店里手缝了几张雅致的轻纱窗帘,叶盏想起前世一些毛笔字书法布料,索性请字写得最好的金哥儿在上面错落写了写诗词。 挂起后,有风吹过,那些轻纱帘在风中摇摆,上面的诗词笔走龙蛇凤翥鸾回,看着很有氛围。 做好了店里的装修又开始置办材料:奶油从塌房处定制,玉姐儿坚持要把账册写清楚,面粉则特意选取了适合做蛋糕的低筋面粉。 叶盏还教授了玉姐儿怎么在没有明确商品标注的古代分辨低筋面粉:“你先买一碗样品,用手攥一攥面粉,若是松开手后面粉塌陷得快便是低筋面粉,若是松开手后面粉仍旧能维持刚才手心的样子,便是高筋。” “这个一定准确吗?”玉姐儿忽然觉得很神奇。 “差不离。再不然就问店家,若是他说这种面粉适合做索饼馒头,格外筋道,那就不要选。”叶盏传授着经验。 有筋道的面粉倒是适合烤面包,不过正宗的西式面包在大宋有不少死面饼替代品,改良过加巨量糖的面包又不如蛋糕更像点心,因此叶盏猜大宋市民应该对烤面包不会有太大的兴趣,这时候便不急着推广。 果酱倒简单,叶盏平日里只要店里一闲下来就会做豆酱熬果酱,在阴凉边的一面墙上打了架子,摆了满满一架子,用时候只要取用便好。 至于大量蔗糖要去奉应司或制糖局购买,这是朝廷设置的蔗糖专营机构,这样的价格会比从商家购买要更低廉,适合她们店里这种大额采购的情况,日积月累肯定能省下不少银钱呢。 玉姐儿还从制糖局买了不少饴糖块之类的零嘴:“放在陶土罐子里,若是客人买的多,还可以分赠他们结个善缘。” 叶盏甚为赞许,玉姐儿果然有商业头脑。 置办好了原料,玉姐儿又拜托金哥儿写请柬,没办法,她们几个虽然认字很多了,但是都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练字,各个都跟狗啃过一样。 玉姐儿邀请了陶编修娘子、江家小孩和他娘亲、杜家三娘子、裴老夫人等这样比较尊贵的贵女食客,还有杜月娘、赵夫人这样的平民客人。 叶璃凑在旁边,先是不想让杜家人来,觉得他家公子欺负过自家姐姐,还是叶盏劝她:“三娘子待我很是照顾,两人毕竟是两个娘生的,没必要因噎废食。” 宓凤娘非要玉姐儿送一份请柬给长公主府上,想着若是长公主来那店里肯定很是尊贵。 金哥儿要理智些:“娘,人家府上的开门人去我们县里,县令都得出来诚惶诚恐接待,您觉得我们请得到县令夫人吗?” 连县令夫人都不会来他们这店里,更别提长公主这么尊贵的身份。 宓凤娘无所谓:“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试试。反正我又不会掉一块肉。”她还随信送了一食盒店里的蛋糕,下面放了冰块,亲自送到了长公主府上。 写好了请柬送出去,那些夫人倒不错,遣人或送了回信或捎了口信,大都愿意来赏脸。 玉姐儿和叶盏微微放心,知道这些人家也是看一些情谊所以才愿意来。 裴老夫人虽然不愿意出门,但还是遣送了自家管事送了一个开业大吉的牌匾,看着很是气派。 万物置办妥当,就等个黄道吉日开店了。 第80章 很快就到了新店的这天。 一家人都早早起床,起身去店里帮忙,叶大富早买好了爆竹,算到好时辰,由银哥儿用竹竿挑着到店外面点燃,宓凤娘赶紧上前捂住叶璃的耳朵,不叫她小孩家震坏耳朵。 爆竹噼里啪啦,红色的炮仗碎屑到处飞溅,火药特有的硫磺味道在空气里蔓延,爆竹燃放的声音震天响。 街坊路人被这动静吸引,都过来凑热闹,还有许多食肆里的老食客早就听了叶盏的宣传也跟着来店里。叶盏还准备了个现代的剪彩仪式,大红绸子一剪,便正式开张。 原本请好的客人陶编修娘子、江家小孩和他娘亲、杜家三娘子、杜月娘、赵夫人也都纷纷前来,青娘子、阮家、沈娥也陆续到达。 她们都各自带了贺礼,或是一方糖块,或是一包茶叶,或是两对瓷碗,虽然都不名贵但讲究一个礼数周到。 大姑母居然也捎话送来了一份手绣的鱼戏莲叶图做贺礼,借着舅爷家来运送蔬菜的车一起送到,舅爷家也送了几盆鲜花,虽然都不名贵但都是一番心意。 叶大富看着鱼戏莲叶图面露不忍之色:“原先大姐在娘家时连针线都捉不起来。”如今这绣品却绣得出神入化。 宓凤娘也摇摇头:“回头寻书画铺子装裱一番,挂起来也算点缀店铺。”这个大姑姐自己提不起来,旁人再叹息又有何用。 裴昭人没来,听说他正好去京郊办案去了,却也命家仆送了贺礼,一对剔犀漆奁。这剔犀很是名贵,漆胎上髹涂上百层堆漆再雕刻才能做成。 闵公子也没来,也送了一对名贵的瓷器碗碟,正好都是店里能用得着的。 宓凤娘感慨了句“裴大人当着是个好人。”随后拿出做好的木头刀剑玩具,分赠给江家小孩和赵夫人。 赵夫人已经行动不便了,扶着腰有两个丫鬟搀扶着,宓凤娘赶紧扶她:“你如今月份大了,就好好在家待着才是。” 赵夫人笑:“郎中说四下走动以后才更好生产。” 宓凤娘赶紧好好招呼她坐下,不让她分神。 说话间杜家三娘子来了。 这倒让诸人意外,其实贵女们还是有自己傲气的。家里许多请柬发出去其实就是讲究个礼数周到,并不期待人家真会屈尊纡贵来。 这江家来,是因为叶家对她家孩儿有救命之恩;陶编修娘子来,是因为叶盏冒着得罪她的风险指点过她为人处世,帮了她大忙。 沈娥和杜月娘是商户人家又与叶盏交好,没那么多讲究。 杜家三娘子就是完全意外了。 她身边跟着的大丫鬟莲花似乎是看透了叶家的惊讶,笑道:“三娘子收到请柬高兴,说知道叶盏如今蒸蒸日上也跟着有光彩,定然要来捧场。” 三娘子私下里还感慨过,说往日里来往都是家族交往,看似是请她却是请她背后的杜家,哪里像叶盏,虽然从前是她的小丫鬟,却是完完全全请她这个人赴宴的。 叶家人赶紧上前欢迎, 三娘子梳着家常发髻,簪一朵简简单单的玉石花,可是站在那里就觉气质出众,石榴跟在莲花身后,冲叶盏使了个鬼眼,小声说:“姐妹们都谢谢你送进来的点心花线,叫我好好吃吃瞧瞧,回去好给她们转述一番。” 叶盏笑吟吟请她们进去:“快请上座,容我好好款待你们。” 大宋市井人家 第93节 食客们来到店门口都是一惊讶:“好齐整的脚店。” 城内脚店食肆不少,但从未见过像叶家蛋糕铺这样的店:店外整盆的金盏花、蜀葵、栀子、紫薇等各色花卉摆放得错落有致,似乎天生形成,店铺两层,窗户都大大敞开着,二楼的窗户外往下挂着一副幌子,上面挂着甜瓜大的蛋糕,用色鲜艳,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店门口立着一个木牌,上书"只限女宾,男客止步。" “怎得,店里不让男客进去?”一位路人一脸茫然。他在汴京城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哪家店不让男宾进去。 “正是。”金哥儿站在旁边迎宾,赶紧帮忙安抚客人情绪,"脚店里装饰都太过闺阁气息,不适合咱们男儿,不过嘛客人您可以去对面的叶家食肆,那里头男客女客都接,端上来的点心吃食也都一模一样。" “而且我们这店门口外面有个小窗口,这里面也能索唤外带,你可以买了打包带走。” 哦,客人们听明白了,原来是只接待女客,不过既然食物都一样,那去另一边吃也都一样。 不过还是探过身往里头张望一眼:“店里装饰得可真独有风味。” 店里隔断很多,看不见更里面,但外面露出的花卉和茶几都很雅致,看着不像食肆,倒像个书馆。 这家店居然不接待男客人,让许多围观的人都倍感新奇,因此都在外面议论起来,这样倒无形成了广告效应。 许多原本对这家脚店毫无印象的女眷都起了兴趣:平民女子们出入街市毫无压力,但有些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家,就是与家里男性家属吃饭都会害羞,何况是去外面酒楼? 却没想到有家脚店居然只让女子出入,因此都来了兴致。 走进店铺,便看见木头围成的半人高隔断,上面半截并不用木头隔断,而是用米色薄纱垂下充当分隔,这样一来,既能起到保护客人私隐的目的,又不至于影响采光,米色薄纱上还写着各色诗句,风一吹当真是飘飘欲仙。 贵女们自然是不打算坐在大堂的,又抬步往二楼去。 二楼又是不同,精致的齐楚阁儿,进去之后兰花吐蕊,墙上挂着字画,虽然不算名家真迹,但也颇为有意思。 陶编修娘子看了又看,在几家包厢里转悠,终于发现了不同:“原本每幅字画与齐楚阁儿各有主题。” 好比最好最大的那间齐楚阁儿,起名叫璇玑,上面画作便是星辰闪烁。 还有一间以庐山命名的,室内画作便是庐山飞云,颇有意趣。 “既然是只招呼女子,何不起名叫做牡丹、芍药,以百花入名字,好记也符合女子如花的娇艳?”当初安装时木匠就疑惑问过。 叶盏笑:“谁说女儿家就一定要如花一定要娇艳?我看着天上星斗璀璨三山五岳壮阔,都很适合女儿家。” 木匠想了想气势汹汹的宓凤娘,不由得承认的确是这样。 等到吃饭时又让宾客们惊讶一回。 二楼的几个大的齐楚阁被叶盏拿来安置上门道贺的客人,自然里头食物都是免费,其余的普通食客上门则由着蓬蕊她们招呼落座,各自点餐。 这次开业宴叶盏选用了前世自助西式酒会的法子,将各色美食做好放在各种大盘里,整整齐齐摆一排,有顶皮酥果馅儿、腌瓜菽扣肉、糟卤鸭杂,油炸小杂鱼、五香卤毛豆、红焖蹄筋、小茴香爆羊肉、双色橘瓣鱼圆等各种菜肴,也有各种蛋糕点心作甜点。 虽然这是家蛋糕店,但不能让来上门庆贺的客人吃冷食不是。由着客人们自行取用。 客人们自然是吃得尽心,虽然贵女们并不注重口腹之欲,但也不得不承认叶盏的手艺了得,每样菜肴都精致而美味。 双色橘瓣鱼圆在汤里浮浮沉沉,好像真的是小鱼顽皮游泳;糟卤鸭杂滋味醇厚,让本不便吃骨头的贵女们也连连点头;腌瓜菽扣肉肥而不腻。 还有本地人最爱吃的旋鲊,发酵后微酸的米饭上被鱼片卷着,吃起来清新可口。 叶盏到底还是无法跟着本地土著一起吃生鱼片,到底还是微微煎了煎,做好后又忍不住想,日本人所谓的寿司是不是就是从我们这里传过去的。本朝热爱吃生鱼片,又喜欢吃旋鲊这种微酸的口感,甚至有时候厨子们为了省事懒得发酵都在大米饭里倒醋增加口感。再加上紫苏叶、和芥末、萝卜丝这三种吃生鱼片必背配料,都是中式传统医学里的“三子养亲汤”,可以除寒气治咳嗽,正好中和生鱼片中的寒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炉焙鸡很是欢迎。 鸡块被炒制过加了醋酒炖煮,汤汁熬干后再加水炖煮,反复几次取出食用,这样做出的鸡块被冷水反复冷却,鸡皮收得精致,鸡块肉富有嚼劲。 叶盏原本以为贵女们应该更喜欢切好无骨类似白人超市常见的那种“整齐”肉类,却没想到她们都很喜欢这种吃起来不方便的肉块。 等吃完正餐,又上了浓茶漱口,漱口后又换了清淡的花茶,这才又将蛋糕上上来。 这些贵女们其实都已经吃过蛋糕了,可是这回却还是让她们眼前齐齐一亮: 蛋糕切片很精致,根据桌上人数上的,每人都能有一块,三角切片放在蓝瓷花碟子里,真是精巧。 再仔细看,有的是淡紫色和雪白一层一层间隔,上面还有淡紫色的绣球花花苞,有的则是软乎乎的焦糖色布丁状,简直让人不忍心下勺子。 大家都很有风度得各自让对方挑选,推让一番后各自挑选了合适的蛋糕。 上面还撒了杏仁片,雪白的蛋糕切片可以看见不同颜色的分层,轻轻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品尝,石蜜1的甜和奶油的滑一起交融,那种滑润甜蜜的滋味,从舌尖一直润到心里。 当真让人很是舒适,似乎置身云端。 第81章 食客们正在津津有味品尝美食,却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下来一位宫装美人,身后七八个女婢。 石榴正趁有空溜出来跟叶盏磕牙呢,见此情形不由得发呆:“怎么有这等风流人物?”因着在富贵人家当值久了,石榴打眼一瞧就看出这位宫装美人气度不凡,似乎大有来路。 她刚才扫视了一圈,自家三娘子在店内应当是最有地位的,却没想到还能来一位更珠光宝气的。 叶盏也纳闷,自家店才开张,通知的也就是附近街坊,怎么还来了一位这么华贵的大人物? 宓凤娘早就迎上去:“见过素如姑娘。”恭恭敬敬行了礼。 那位素如便笑:“赶紧免礼,我不过是一介小奴仆,哪里当得起这样大礼。” 宓凤娘便殷勤上前凑过去,原打算扶住她胳膊,可惜人家身边都有丫鬟傍身不能近前:“不知长公主可好?” 叶盏恍然大悟,原来这是长公主府上的奴仆,原先娘说在长公主跟前得了一位宫女相助,还得了人家送的玛瑙红缨头绳,想必就是这位。 素如颇有风度:“还好,多谢你这些日子送来的点心,正好我今天告假回家,禀告了长公主接了你的请柬顺便出来散散心。” 原来这位是回家探亲顺便来店里溜达一圈,就说嘛,像她们这些寻常人家的请柬也送不到长公主跟前去,不过能来个仆从也是极大荣幸。叶盏赶紧招呼:“请进。” 叶大富自然在门口等着,不敢冲撞贵客,却从怀里掏出一叠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了宓凤娘,夫妻俩飞快试了个眼色,无人察觉。 素如进店门,环顾一圈:“这店铺瞧着有些意思。” 宓凤娘笑吟吟就要请她去雅座上座:“今日小店开张,得了您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还请您赏脸则个。” 素如上了二楼却不坐,她身边的小丫鬟赶紧拿帕巾擦拭一番,又端了锦绣软垫过来放在雅座的椅子上,素如这才坐下。 玉姐儿端上来茶水,叶盏便将今日好看的蛋糕切块分别挑了一份端上去。 素如照旧不喝茶水,只象征性拨了拨瓷盖算作喝过了,却对那蛋糕大为赞叹:“这点心端的是好看。” 叶盏赶紧上前回话:“不过是多了些绮思,讨个巧罢了。”这倒不是自谦,大宋的糕点各具特色,非但滋味香醇还模样独特,也就是占了大家没见过蛋糕觉得新奇的先机,否则也不算什么。 素如便笑,仔细打量了叶盏几眼:“你家女儿倒实诚,这就是那位失而复得的?” 宓凤娘赶紧回话:“正是,托长公主的福找回来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一摞东西递过去:“我当时发下宏愿给长公主和县主祈福,这是在各家寺庙道观点的长明灯。”叶盏定睛一瞧,原来是自己从各家庙宇里带来的香火回执。 素如见那厚厚一叠香火回执,一时间极为动容:“没想到你倒真的用心了。” 她原先以为宓凤娘就是夸夸其谈的江湖妇人,一时讨长公主欢心就算了,没想到她很是用心。 又用自己仆人带出来的银勺小心翼翼挖了一勺蛋糕尖尖,吃了那么几口,面露赞赏之色。 “你从前送进长公主府里的蛋白糖和各色点心倒好吃。是个心灵手巧的。”素如赞许点点头。 叶盏赶紧自谦,说也奇怪,前世她虽然做到了行政总厨的位置对人情往来却总是有一种戴着面具应付的感觉,穿越过来后有了宓凤娘耳提面命才有了些样子。 素如在店里待的时间并不久,吃了两口蛋糕就起身要走,还吩咐丫鬟送上两个稀罕的小金锭子:“祝你开业大吉。” 这年头金子罕见,连清冷不沾人间烟火的叶璃都多看了一眼。 叶盏赶紧将金锭子递回去,宓凤娘也跟着帮腔:“您来光临就是赏脸,哪里能劳烦大驾?”又吩咐蓬蕊:“赶紧将各色点心都来几份,装在食盒里给娘子带上。” “收着吧。开店图个吉利。”素如看上去似乎并不在乎这点金子。 叶盏便收下金子,宓凤娘将自己为开业充场子簪着的一个金梳篦摘下来:"仓促之间不成敬意。"素如若是能在长公主跟前美言几句,让长公主她老人家惦记起自己,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素如并不收,倒说:“给我多带几份点心,直接送到长公主府上去,我给姐妹们尝尝。” 她走后许久店里人都在议论:“这就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没想到小小食肆还能有这样的体面。” 宓凤娘颇觉光彩,腰杆挺得笔直:“正是,是长公主身边的素如姑娘,是个极和气的人。”说着两人很熟的样子。 叶盏和玉姐儿捂嘴笑,不去揭穿亲娘。叶璃却细心,问叶大富:“爹,您就随身揣着那摞长明灯凭证吗?” “那是当然。”叶大富很是自豪,"不定什么时候能遇到长公主,自然是天天带着,香火钱都花了,自然要花得值当。" 叶家儿女:! 叶盏:佩服!当真是机会给有准备的人的。 蛋糕脚店一跃成为附近街坊女眷们最常来光顾的脚店。 本来这些富裕阶层的女眷们口味也大都嗜甜,蛋糕符合她们的口味。再者贵门女眷们也都需要这么一个能出来逛又不至于太与外人接触的地方。 最好就是坐在二楼雅间,开窗看外面市井熙熙攘攘,看后窗外流水潺潺游船灯火,却都离自己隔了一层,很是安全。 让叶盏没想到的是,她这个蛋糕店却在汴京城里掀起了一小波女子脚店的风波,商人们嗅到了商机,自然纷纷开设女子脚店,一时脚店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 时下女子原本也可以在外面工作,譬如厨娘,都是极其赚钱的职业,女子有了钱财自然也有下馆子的需求。原先商人们还固守着前朝的思路,认为女子手头不及男子宽裕,没想到做这些女子的生意,反而让叶盏抢了先,这才赶紧跟进。 不管外面如何竞争,叶家蛋糕店却始终生意兴隆,每日里店中的每张桌子都是满的,还常常有人遣送了自家婢女来等候。 开了七八天,玉姐儿粗略估算了一下账册:“这几日里每日走账共六十贯银钱,净利一共有三十贯。” 她算完后倒吸一口气,又往回再数一遍:“莫非是算错了?” “应当没错。”叶盏拿起纸笔帮她算账,“糕饼的利就是比寻常菜肴的利要高。” 会珠算的叶璃扒拉起算盘珠子又算了四五回,终于确认了账册没算过。 玉姐儿高兴得蹦起来,又绕着桌椅飞快跑了一圈,还嫌不够过瘾,又冲过去抱着叶盏蹦:“赚钱了!赚钱了!”她刚开始接手这个生意,还担心自己搞砸呢。 赚了钱,玉姐儿先给家里人分红,金哥儿逗妹妹:“还没到月末呢,万一中途亏损这钱是不是又要还回去?” 玉姐儿揍了他一顿作为回答。 玉姐儿给家人分了钱犹嫌不足,又开口说要送大家一份礼物。 先给宓凤娘送了一个金簪子,给叶大富买了一根正经富贵的玉腰带,给叶盏和叶璃一人一副天然珍珠结成的栀子花,虽然是小米珠,但这年头珍珠没有人工养殖,能凑这么一朵已经很是难得。 给两位哥哥分别赠了一个男用的金马镫戒指。 一家人收到礼物都欢喜雀跃,宓凤娘将金簪子狠狠插在最显眼的位置,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叶大富也打量着自己的腰带,生怕错过下一个古董。 金哥儿还调侃:“听闻广州那些海外的番邦人五个指头上各个套着宝石镶金戒指,他们叫指环子1,回头妹妹店里一赚钱就给我们买一个,不等一年我们也能充番邦商人了。” 玉姐儿给大家都送了礼物,对自己节俭,只花了一百文买了一双木屐2,为的是担心到了秋雨季节怕自己湿鞋:“以前湿鞋湿袜真是受够了。” 大宋市井人家 第94节 对了,她给叶大富多送了一份礼物——镶牙。 叶大富这回去湖广,许是旅途不方便刷牙,牙里长了个洞,天天龇牙咧嘴,却舍不得花钱去补牙,只是疼得厉害了用柳树枝泡水或是用含花椒水麻醉。 被叶盏撞见他还振振有词:“让虫吃嘛,吃完没得吃就算了。”他民间迷信认为牙疼是里面进了虫。一副要让身体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的架势。 叶盏赶紧要拉他去看牙医:“牙上的问题,前期发现是小问题,越拖越麻烦。” 玉姐儿便慷慨出钱:“我来给爹出钱。”叶大富这才勉为其难跟着女儿们去补牙。 叶盏才知道大宋也有自己的牙科诊所——补牙行或者补齿铺,主要经营镶牙、种植牙业务3。 一家人往补齿铺里去。 进门碰见熟人,那常来店里吃饭的兄弟中的弟弟。 弟弟看见叶盏,耳根一下就红了,说不出话来,还是他的学徒上前招呼:“诸位客人,请问有什么需求?” 这才知道这位弟弟叫田寿,开着一家硕大的补齿铺子,也是小有成就的生意人。 田寿反应过来就褪去了一开始的胆怯,落落大方询问叶大富的症状,又给他们展示的工具。 原来大宋的补牙业务也已经发到了补牙匠用象牙、牛骨4来种植牙。 店家虽然没有讲明怎么种植,想必是商业机密,但叶盏寻思着这跟现代种植牙相比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象牙牛骨说不定比树脂更加无污染(当然,不可以杀害野生动物!只不过古人没别的法子)。 还能补牙,补牙的法子也很神奇,用用白锡、银箔和水银合成的银膏注入牙齿破洞4,等它凝固了就好,这让叶盏想起小时候科技还不发达时牙医采用的汞合金补牙。西方世界十九世纪初才发明类似补牙法,果然还得是我大宋。 还能镶牙,用金银包镶牙齿,保证沿着牙齿边沿成长形状,还能补一个纯金纯银的牙齿,叶盏想:这或许类似于现代的窝沟封闭?当初她厚着脸皮去蹭人家未成年才有的窝沟封闭医疗服务。 这么看来过段时间可以全家都安排上银片包镶?一开口真正的珠光宝气。 古人当真是好有智慧,除了没法x光拍片子之外似乎没别的落后之处了,叶盏看得津津有味,还咨询田寿:“郎中,您看我爹应当补牙还是拔了牙种植新牙?” 田寿脸又红:“您叫我补牙匠就是,我当不起郎中这称呼。” 原来古代补牙匠不算医生,叶盏正色:“我瞧您解人病痛,也不输旁的郎中。” 田寿脸不红了,倒是郑重点点头,似乎在咀嚼这句话。 第82章 田寿虽然爱害羞,但补牙技术不错,几下就给叶大富补好了牙齿。 叶大富揽镜自照,“啊啊”张大口瞧了半天,自觉很是满意。 叶盏几个在旁边也跟着瞧热闹, 叶璃在旁边,忽然冒出一个地狱笑话:“我家的糕饼铺子容易让人蛀牙,你家补齿铺可以在我家店门口宣扬生意,保管大有所获。” 叶盏“噗嗤”一笑:“两家生意的确互补。” 田寿脸又红了一次。 叶大富和宓凤娘都没看见,一个兴致勃勃向田寿打听是否有投放广告的意向,一个则问能不能这个由头减免补牙费。 田寿执意不收钱:“每每去食肆叨扰,再收钱就不免见外。” 玉姐儿却掏出钱:“一码归一码,你去我食肆里吃饭,我们也没给您免费啊。” 一番中式推拉之后最后还是象征性收了三十文钱。还给叶大富开了两幅消炎止痛的草药,叮嘱他前三天不许碰生冷辛辣,前半个月不许吃骨头鱼刺之类的硬物,免得将牙齿磕着碰着。 等从补牙铺子里出来金哥儿悄悄感慨:“不曾想补牙这么贵。”他站在那里看热闹,就见旁边一位顾客被收了一贯钱。 一贯钱啊,叶家如今也算小康之家了,金哥儿自己生意也红火,但没有一单就能赚这么多的。 “好贵,那这牙铺子一天能有多少客人?”银哥儿跟着叶家人耳濡目染,如今也会些生意经。 “反正少不了人。”宓凤娘盘算下,“汴京城里有几百万人,补齿铺拢共也不过几十个,算下来还是能有许多顾客。” 再加上外地进京的人、番邦来的人,那人数肯定不止几百万,谁能保证自己这一辈子牙齿不出问题呢?再说人又不是只补牙一次,嘴里一共那么多颗牙齿呢,就算补完后老了还会掉牙需要种牙。 “这么一算还真是有钱。”叶盏感慨,“怪不得能常来我们店里消费呢。” 看来宋代的牙医跟现代欧美的牙医一样,都是高收入群体。 一家人补完牙,又去街面上逛了一圈,好好买了些玩器摆件,临到回家时玩得精疲力尽,懒怠做饭,索性从路过的一家酒楼叫做玉馔的楼前买了子料浇虾臊面几碗,因着叶大富刚补牙又给他另外买了一碗白米粥。 子料浇虾臊面滋味不错,捞出刚煮好的面条,在上面浇灌狠狠一勺浇头,撒上切得稀碎散发着碱香的嫩绿韭菜末,装饰两根荆芥苗,就算是好了。 子料浇虾臊面的浇头是爆炒肉臊子和河虾,汴京河流好几条,这河虾就是从河里捞出来的,河虾个头很小,但却很新鲜,油炸过后红彤彤的,虾皮变得半透明,透过虾皮能看见里头紧致结实的虾肉。 叶璃好奇打量着里头的虾肉。 肉臊子则是选用了猪肉,肥瘦相间,切成很小很小的沫子为的是节约成本,可是这样一来却让肉臊子更加容易入味,在油锅里炒过之后,加了白芷丁香几种秘制香料,将肉臊的滋味足足勾了出来。 玉姐儿夸张吸了一口气:“真香!” 两种炒在一起,肥到透明的肥肉末和被调料浸成酱色的瘦肉丁混合,再点缀几个红红的小河虾,浇头里本身透明的猪油立刻流入清白如许的面碗里,一下就勾起了人的食欲,浇头散发着刚出锅的锅气,让人忍不住吸吸口水。 先夹一筷子浇头到面条上,再挑起这几根面条送进嘴里,简直了。 肥油横流,瘦肉咀嚼起来津津有味,里头酱料偏咸,但很快被面条本身的清淡所冲干净,正好下饭。 吃一个河虾,虾皮酥脆,“嘎嘣”碎裂在嘴里,都不用吐皮,原来在炒制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虾皮变得极其酥脆,里头的虾肉又紧致又饱满,咀嚼起来很过瘾。 虾肉鲜美,却不及猪肉丰腴,猪肉肥香,却不及虾肉提味,两种肉炒在一起正好将虾肉和猪肉的优点都发挥了出来,极其美妙。 面条里的韭菜末也别有一番意趣:原本叶盏不大喜欢吃生韭菜末,但是这店家将韭菜切得极小极碎,辛辣的滋味混合鼻端,很有清新感。吃起来独特的冲劲正好在嘴巴里形成中和,混合着猪肉虾肉解腻正好。 荆芥苗嫩嫩的绿绿的,搭配着白白的细细的面条,很有点天作之合的意思。 一碗面条下肚,全家人都觉浑身暖洋洋。“以后我们店里也可以做点子料浇虾臊面,真香。”玉姐儿如今看见美食已经不单单是发馋了,而能从成熟的经营者角度看待问题。 叶盏点点头。 宓凤娘起身又要去买第二碗:“说也奇怪,吃下去后肚里馋虫都被勾起来,你们谁还要?我一并买了来。” 唯有叶大富不能吃,喝着白粥眼巴巴看着大家吃。 宓凤娘看透他的心思,笑眯眯劝他:“你还是别冒险了,就算买回来你也只能吃里头的白面。” 叶大富默默低下头,狠狠喝一口白粥。 叶家的食肆红红火火,不提防倒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位白发老人。 金哥儿认识这位老人,赶紧招呼:“白员外,您怎得贵人踏此地?”一边向姐妹们解释:“这位是玉馔楼的白掌柜。”金哥儿从前陪着公子哥儿吃遍汴京各家酒楼,当然认得这些掌柜的。 两人互相打了招呼。 玉姐儿还记得:“哦,那不就是子料浇虾臊面嘛。”昨天才在他家吃了一碗美味索饼,当然记得玉馔楼。 白掌柜笑起来满脸褶子:“那可的确是我们酒楼里的招牌。” 白掌柜又看向叶盏,问:“不知这位小友,我们这份面有什么改进之处?” 叶盏想了想:“面条筋道,很见厨子功夫,浇头浓郁咸香,已经无可改进,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白掌柜问,身子前倾,似乎很是期待叶盏的回答。 玉姐儿和金哥儿对视一眼,都为妹妹感到揪心,这问题可不回答。 做厨子的都有自己的骄傲,不是人人都能虚怀若谷听得进去真话的。 也不知这人来意,万一他恼火了可怎生是好? 倒是宓凤娘在旁边看着纹丝不动,这白胡子老头看着眉目和蔼,不像是那种尖酸刻薄的斤斤计较相。 再看最小的叶璃也很笃定,还从腌菜缸里捞芥菜根准备吃呢。 宓凤娘一想就明白,小女儿跟着她师傅学了相面术,自然也看出来了。 于是她好整以暇,看二女儿怎么应对。 “只不过面条本身鲜香独特,应该是加了虾油或虾壳粉,看似锦上添花,却失了面条本身的清爽,鲜味太多反而失了重点。成本也会随之上升。”叶盏回答,“但店里为了招揽客人,无可厚非。” 从烹饪的专业角度,过多的炫技眼花缭乱反而不能有主次之分。像中国传统烹饪里就算卤菜都讲究“君”、“臣“、“使”各大分类,哪种调料占主导,哪种调料为辅助,哪种调料做使节提味,为的就是主次有别,详略得当,最大限度调配出主菜的滋味。 而不是每种滋味都做“君”。 玉姐儿闻言沉思。 白掌柜哈哈一笑:“被你说中了,只不过有时候食客更喜欢繁复些,觉得这是更用心,所以我们才不惜成本这么做。要不本朝明明喜欢素雅,但为何家家酒楼都在门口用五彩绸缎搭建欢门门楼?” “成本倒不打紧,我们这道面条就是赔本也会卖下去,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 叶盏恍然大悟,有些酒楼会有一两道物美价廉的招牌菜来吸引食客,在百姓心里种下记忆锚点达到做广告的作用,这玉馔楼想必就是这个出发点。 她福了一福:“受教了。” 白掌柜再看叶盏的眼神又多了一道欣赏:“是个好苗子,今日来是为着引荐你进行会。” “行会?” 行会叶盏倒是知道,城里小生意人大都有自己的行业协会,简称行会或团行、作,像这卖青柑的,叫“柑子团”,蔬菜肉类有“菱行”、“姜行”、“猪行”、"鲜鱼行",卖古董的“古董行”、卖鞋袜的“双线行”,还有工匠们,则是“腰带作”、“砖瓦作”、“箍桶作”1。 有些讲究的行会连衣服都有统一的,类似于现代的行业制服?走在街上看见这人的衣裳就能断定他的职业。 加入行会后互相之间能帮助,有时候官府招投标都直接找团行,个体通过团行拿到的价格和条件比自己私下去找官府拿到的高,因此大家都喜欢通过行会寻找生意。 叶盏对此有所耳闻,但她有感于现代某些行业协会的抱团行径,所以对这种行会本能退避,也就一直没有想要加入行会。 “我们汴京城里开食肆脚店的,怎么能不入食饭行呢?”白掌柜给叶盏科普。 又解释:“当日你买卖奶油时候将菜谱传给了街坊同行,我们食饭行里同僚们都极为赞赏,又传出消息说你愿意今后源源不断分发菜谱,大伙儿都赞叹不已,觉得一定要请你加入行会,我也是受大伙儿推举,想请你加入行会。” “不知小友意下何如?” 第83章 白掌柜见叶盏不答话,生怕她错过这机会又劝她两句:“叶家二姐,这年纪轻轻能被食饭行行老看中亲自发话可是无上荣耀,你可莫错过。” 叶盏思索了下,能加入行会方便从官府那里拓展订单,也可以有内部消息方便打探商业动向,再者她后续想要传播烹饪文化,通过厨师们行业协会更方便。 叶家人在旁边担忧,要不是知道叶盏素来是个主意正的,恨不得替她开口。玉姐儿更是急得在叶盏身后偷偷捅捅她后背,想提醒她不要错过这样难得的好机会。 眼看叶盏犹豫了片刻,发问:“不知……这行会是单单请了我呢。还是我们姐妹俩?” 玉姐儿愕然,旋即动容,她没想到妹妹在这关口想到的居然是自己。 大宋市井人家 第95节 白掌柜也有点讶异,不过随后老实作答:“行会里只邀请了你,但若你想两姐妹都加入,我也可以向行老提起。” 叶盏落落大方开口:“那劳烦掌柜搭桥。实不相瞒,我们叶家的蛋糕铺子和塌房磨坊都是我姐姐在打理,她做的美食不逊旁人,还请您美言两句。” 说罢又热情招呼白掌柜,给他张罗饭菜,似乎根本不在意能不能加入行会。 白掌柜倒不急着吃饭,拱拱手:“既然老儿受人所托,那自然免不了跑几步,叶家小娘子等我消息。” 不过他又多加一句:“只是,行会自来没有女子,连着接纳两位恐怕不易,两位莫要寄托厚望。” “那是自然。”两姐妹齐齐福了一福,送白掌柜出门。 宓凤娘眼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要飞走,很是心疼,但又觉得姐妹友爱是好事,于是这种纠结就反应到了脸上,一脸牙疼的表情给白掌柜塞了一盒点心:“她们孩子气,您别放在心上。” 白掌柜走了,玉姐儿先上前去拉妹妹的手,又有点不好意思:“你莫不是个草糠脑壳不成?这么好的机缘。” “那有什么?”叶盏大咧咧笑,“连我们玉姐儿都不要的行会想必也不是什么有眼光的地方,我才不稀罕呢!” 她平素里端正庄重,很少这么说话大咧咧,玉姐儿知道妹妹是故意插科打诨想让自己减轻愧疚感,想再说什么,嗫喏了两下,却到底说不出口。 最后只用蚊呐大小声音说:“妹妹,我跟你天下第一好。永远。” 好在白掌柜没让也叶家人等待太久,第二天就又来寻两姐妹,点点头:“跟行老禀明了情形,行老说两位都有实力,既如此双双加入行会,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旁边的蓬蕊和叶璃对视一眼,双双欢呼起来。 玉姐儿喜得一把攥住妹妹的手,这万一没成功她不知会多愧疚呢。 宓凤娘在旁边松了口气,说实话她倒真怕叶盏犯傻气放弃这个机会。旁的不说,那何兰翠的丈夫在碾玉作,平日里能得不少行会里的好处呢。 斯人虽已远去,但她往日得意洋洋吹嘘碾玉作行会的眉眼还在宓凤娘心里历历在目呢。 既然决定加入行会,也有一个正式的加入仪式。 两姐妹便在白掌柜的指点下准备干净衣裳和入行会的礼品,预备加入行会。 宓凤娘给两人准备衣服,这才反应过来:“你两人的衣裳也太素净了些。”又自责:“我这个娘倒是做什么的,让两个女儿穿得这么寒酸。”她倒是给孩子们添置过首饰,但衣服想着由她们自己喜好,所以也就给过置装费没有监督过,谁知两个女儿居然没有落实。 金哥儿在旁边捂嘴笑:“娘说错了。是三个女儿都素净。” 又指了指叶璃身上的青色直裰:“这三个走出去一看就是三姐妹。” 叶家几个孩子的爱美之心似乎都被金哥儿占了,可谓是爱美之心一升,金哥儿占了八斗。 银哥儿属于军服连保持洗净都难,玉姐儿因为从前职业的缘由不愿打扮出挑, 叶盏则是性格使然,平日里穿衣打扮延续了前世的职业风格,简练不喜欢繁复,首饰更是半点都无,两手指甲剪到最短,方便做饭。 宓凤娘看着几个儿女叹口气,便拉着他们去买衣服。如今找私人裁缝定制已经来不及,便只好去成衣铺子找了几件尺码合适的分别给儿女们试穿。 叶大富跟在旁边早喜笑颜开,满脸自豪之情:“这是我家两个女儿,才十几岁就开了食肆,如今都要加入行会了。” 也多亏人家成衣铺子里的小伙计职业素养强大,听了好几遍都没有半点不耐烦之色。 玉姐儿和叶盏分别挑了件,大宋厨娘都有固定的衣裳,青色围袄和围裙,银索攀膊,类似职业服。 叶璃被揪着耳朵才胡乱挑了件青色的,却被宓凤娘强迫换了个藕粉色的:“小孩儿家家穿那么素净,莫不是要咒父母早死给我戴孝?” 她不惜将自己骂进去,才让叶璃乖乖换上了衣裳。古代人的确忌讳有长辈在世的情况下穿得太过素净。 叶大富在旁边赶紧开口:“呸呸呸,不是你娘,要是也是我。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一扭头看见一个熟人也来逛铺子,立刻上前笑道:“老刘头啊也来买衣裳?你知道么?我家两位姐儿如今都进了食饭行,你说这,她们才十几岁,这么点大的女儿就有这么大的出息……” 叶家儿女:…… 置办好了行头,玉姐儿和叶盏便收拾一新,沐浴更衣后随着白掌柜去了食饭行。 食饭行有点非正式组织的意思,因此并没有太官方的办公地址,只在旧曹门外崇夏尼寺附近有间小小的瓦舍窄院,权当集会地点。 叶盏两人进了门,就见院里站满了厨子,各个都穿着整齐划一的衣服,戴着皂色头巾、穿着短短的白色交领上衣、青色长裤,让人想起后世厨子们的行业聚会。 大家看见两人也有和善上前来招呼的,也有上下审视她们姐妹的,自然也有不屑挑衅目光盯着她们的。 叶盏不以为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是现代还是在古代,她在职场上就没少遇到过各种人。 她礼貌颔首,见到跟自己打招呼的便也认真回礼,对审视自己的则落落大方颔首微笑,对不屑自己的,则用凛然的眼神回望过去,让对方不敢造次。 玉姐儿一开始还有点紧张,她虽然从前有点社会经验,但那是公共环境里,没有被这么多人齐齐盯着过。 可看妹妹落落大方,便也吸了口气,努力鼓起勇气跟人打招呼,再怎么样她都是姐姐,要保护妹妹。 走进院中正房,就见正厅供奉着几位神位。 正中的画像是厨师们的祖师爷们——伊尹, 旁边则是易牙。 伊尹是夏末人,出生在开封杞县,从奴隶出身成为五位商王的老师,他出身在开封,所以汴京城里的厨师们供奉香火更加虔诚。 据说他老人家同时精通巫术、医术和厨艺,被誉为厨圣。叶盏从前见叶璃也供奉过伊尹他老人家。 易牙则是齐桓公的御厨,也被后世敬仰跪拜。 画像下的靠椅下坐着一位端正肃穆的年轻人,周围厨子们隐约唯他马首是瞻。 叶盏和玉姐儿两人都很意外,原以为行老是一个白胡子老头,跟白掌柜一样和蔼又德高望重,谁知他是个年轻人,怪不得能破格录用两个年轻人呢。 行老不苟言笑,见两人进来后便点点头:“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随后一阵磬音,周围人开始进行仪式。 叶盏和玉姐儿便在指引下拈香拜了祖师爷,又立下了誓言,这才完成了入会仪式。 行老又训诫了一遍她们,说了些不得欺压同行恶意竞争的话,还嘉奖了两人先前帮助厨子们的举动,算是口头勉励。 叶盏听明白了,这便是认了门,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公便能来寻行会帮自己主持公道,要是想给厨子们带来什么好处也能请行会帮忙推广。 等从这院里出来后,玉姐儿先是肃穆没说话,眼看着走远了才小声问叶盏:“怎得我进去之后没见到女厨子1啊?” 叶盏也纳闷,厨娘在宋代已经成了一大主力职业,应当也有行会,怎得刚才在食饭行里见到的全部是男人? 她摇摇头:“怪道我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既然我们能进去,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两姐妹自此顺利加入了行会,在叶大富嘴里成了“加入行会的体面人”,虽然只是个松散的行业协会,但不亚于后世父母看见子女考上了编制。 第二天到了七夕,叶大富便提出好好庆祝一番。 这时候七夕还没有后世的情人节意味,而是名正言顺的女儿节,由女孩子过自己的节日,乞求心灵手巧。 因着想好好庆祝,叶大富便在家里结一座彩楼,这便是如今流行的乞巧楼。提早买了金属雕刻的鸳鸯、凫雁“水上浮”,在院里摆了大水缸,由着他们在里面浮沉,还买了假的并蒂莲。 又买了种着稻草木板做底的谷板,叶盏看着这有点像后世的田园手办,做成农家乐,有瓦舍耕牛,还有陶土烧成的农夫牧童,很有意思。 七夕流行吃花瓜,果食,叶盏便想好好做点现代的花瓜果食。 第84章 七夕巧果需要油炸,七夕是一年中难得能大量耗油而不被宓凤娘唠叨的时节了。叶盏早早就起了油锅,炸了面食。 和好面发酵好,便切成好看的形状,七夕自然有与月亮有关的,还有花啊朵儿,自然也少不了铜钱样,宓凤娘今年还吩咐女儿多做几个元宝样的:“往年都是铜钱求吉利,如今我看你们各个都要赚元宝。”家境好了,祈求的财运自然也水涨船高。 叶盏一一应下,玉姐儿看着油锅里的热油开始冒烟,便拿了根筷子放在里头试试温度,看着筷子头冒了小气泡,便知道火候可以了,于是就要和叶璃两个拿筷子去夹面食下锅。 却被宓凤娘拦住:“你们这些个后生都往后站,万一烫伤了不好,这活计还得老娘来。”说罢便左右手各抄起一个面食轻巧往锅里滑进去。 她老人家虽然只会做黑暗料理,下锅油炸东西却熟练,一会功夫就将面食放进去一半。 却被叶大富大呼小叫拦住:“我才出门卖了一回蜘蛛,你怎得不等我来让我炸,伤到你可如何是好?” 说完立刻洗手将另一半面食也放进锅里。 眼看着面食都在油锅里翻滚,叶大富才放下心来,显摆道:“今儿个可是又小小赚了一笔钱。” “怎得还有人买蜘蛛?”叶盏不解。这玩意儿也就叶璃会买,寻常百姓买那个干什么? “七夕夜里不得用蜘蛛结网?”原来大宋风俗,民间小娘子会在七夕女儿节这天晚上将蜘蛛放进木盒里由着蜘蛛结网,第二天早上再回看木盒,心灵手巧者盒子里会有蜘蛛结成的网,这便是“得巧”了,若是没有,那就说明这姑娘木头脑袋手笨心笨,跟“巧”无缘。 “寻常百姓捉几个蜘蛛自然不在话下。可有的人却不愿意捉。”叶大富得意洋洋。这可是他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商机。 眼看着过节,他索性跟木匠定制了上百个木盒,还捉了上百只蜘蛛分门别类放进木盒,单等着要卖高价。 一开始招牌挂出来还没人来买,还有街边看热闹的闲汉们看着他卖蜘蛛的牌子取笑:“怎得有人买这个?” 谁会花钱买蜘蛛呢? 叶大富不理会他们,汴京城里连猫儿食都有得卖,还能卖不出去蜘蛛? 果然不到半刻钟,他的蜘蛛就被人卖空了。 这个好理解,有的人家里没有奴仆帮忙抓蜘蛛,自己又胆小不敢捉;有的是大户人家奴仆也养得娇惯了,不愿去到处捉;有的奴仆索性是懒得白费力到处捉,索性都有买蜘蛛的需求,看见叶大富的摊子简直如获至宝! 而且商品卖得也不贵,一个蜘蛛只要十文钱,豪门奴仆们自然将这钱看不到眼里,拿回去讨了主家欢喜,得到的赏钱肯定不止十文钱。 普通人家也买得起,毕竟也就十文钱。当然,这里的普通人家至少也是中等了,穷人为了省钱多怕蜘蛛都会自己抓。 叶大富的木盒卖得更贵,一个他进价不过十文钱,但他卖二十文。也有人买。 总之半天功夫,叶大富小赚一笔:“一共赚了一千五百文呢。”折合下来就是一两多银子,这可是一笔意外之财! “爹不好好过节,倒出去辛苦。”叶盏边搅动锅里的油炸面果,一边念叨。 “这已经比往年好多了。往年只要节日全家都会出门赚钱。今年还休息了一回呢。”叶大富不以为然。 “就是,穷人节日赚到钱了才算是过节呢。”金哥儿梳着自己头发,在厨房窗外打趣。 冬至、元宵、端午,各个都是赚钱好日子,节日里人都高兴,手头也松散,有不少大笔撒钱的,这时候做生意比往常容易许多,更容易要高价。 “那爹想出这么一遭,明年是不是还能再赚一笔卖蛛钱?”叶盏往外夹油炸面食。 “我才不呢。”叶大富颇有商业头脑,“明年卖喂蜘蛛的饵料和诱捕工具!” 今年他赚钱,已经有很多人看着眼红,可以想象明年一定有许多跟风的,那时候再卖蜘蛛肯定赚不到什么钱,倒不如独辟蹊径卖诱捕工具,肯定又能赚一笔! 叶家儿女:!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说话间已经炸好了面果,一个个黄灿灿的小面果被捞入面盆,这玩意能又加了糖又被油炸过,所以很是能保存一段时日。 金哥儿想去捡一个吃,却被宓凤娘拿筷子敲了手指,他捂手呼痛:“娘也是偏心,怎么玉姐儿刚才吃就没事?” “玉姐儿那是……”宓凤娘一扭头,就见玉姐儿满脸惊慌手里的巧果已经被咬了一半。 大宋市井人家 第96节 宓凤娘:…… "玉姐儿那是在尝味。万一没做好要重做呢。" “我才不信。”金哥儿小小嘀咕一声,"再说了,娘往年做巧果时不许我们出声,生怕我们说了什么不吉利话,怎得您连没做好重做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年年看见娘在厨房里炸巧果,他们几个儿女都要噤如寒蝉,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巧果炸糊了被宓凤娘赖到自己头上,埋怨儿女说了不该说的话。 宓凤娘一时语塞:“也罢,吃就是了。”她另外挑拣了一篮子品相好的预备晚上进献月娘娘。 做好巧果,叶盏又做了花瓜。 花瓜类似于现代果雕,只不过主要对象是各种瓜,叶盏便拿了几种瓜练手。 西瓜雕刻一个牡丹花篮,瓜皮雕花成花篮纹路,瓜内瓤馅红白不同,雕刻成各色牡丹。 雕刻了美人拜月,美人脸部线条分明,冬瓜皮的绿和冬瓜瓤的白被巧妙利用成明暗配色,栩栩如生。 南瓜雕刻成大鹏展翅,萝卜雕刻成仙鹤飞翔,展翅欲飞。 一会功夫就将雕刻了各种各样的大小瓜果。 又觉得单调,索性雕了卡通兔、机器猫等各种小动物。 叶家人在旁边看得惊讶不已,玉姐儿大呼小叫:“这手艺,我便是学十年都难。” 宓凤娘自然是讨要两个精致的:“我叫人送去给长公主府。” 上回素如大驾光临,让她吹嘘了好久,从此对长公主府就更加热心。 叶盏一时技痒雕刻了许多,想着自家桌子摆不下,索性叫金哥儿送去给食肆:“正好青娘子晚上开店,摆在店门口也帮她吸引些客人。” 想了想又叫金哥儿:“哥哥去了将蓬蕊也请来吧?她今日过节一个人难免孤寂。” 蓬蕊遇上这样的节日常常是与青娘子作伴在店里帮忙就算过节了,可今日听说青娘子也要早早关门回家乞巧。再说蓬蕊白天已经劳累一天,不如晚上一起过来好好休息。 等蓬蕊跟着金哥儿进叶家门时,就见叶盏正在教玉姐儿做冬瓜盅火锅呢。 玉姐儿跟着学习,结果手一滑雕坏了一个冬瓜盅,正沮丧,叶盏便出主意:“不如做个冬瓜盅火锅。” 反正今天过节懒得精心烧一大桌子菜,不如煮火锅,大家想吃什么就放什么。 生个小火炉,上面支一口锅开始烧。 雕坏的冬瓜切开头尾放进锅中,冬瓜盅内放入冬菇排骨汤,锅内也倒水,就这么加水煮起来。 看见蓬蕊进来,叶盏赶紧招呼她:“快过来帮忙。” 蓬蕊原本还有些忐忑,毕竟节日里去跟别人家一起过总归有点自怜的意味,结果被叶盏毫不客气招呼过去干活,身上的不自在顿时消失。自然而然过去帮忙。 今日满城出售假的并蒂莲,叶盏便打算再做一个莲房鱼包。 这是一道宋人流行的菜式,比较清淡雅致,符合时兴审美。 要将嫩房,便是莲花还未凋谢时的嫩黄色小莲房摘下来,洗干净后挖空。 再将鱼肉用铁勺刮下来放入莲蓬壳中,随后倒扣,蒸盘内下垫荷叶,放入锅中蒸熟。 蒸熟后这才招呼一家人上桌吃饭:“开饭啦。” 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正中摆着热气腾腾的冬瓜盅火锅,边上则摆着莲房鱼包、巧果,各种果实肉类。还有花瓜做看盘。 叶家人见惯了叶盏做过的各色美食,对这冬瓜盅火锅却很好奇:“怎得桌上摆了一盘盘都是生肉生菜?” “这个唤作火锅,要我们自己放入冬瓜盅里烫熟的。”叶盏回答。 “原来是叫我们自己煮。”叶璃明白过来,毫不客气将一盘子切好片的生猪肉倒进了冬瓜盅里,“这样可对?” “正是正是。” 叶盏一边指点她,一边将调制好的油碗递给大家:“这里面有各色调料,蘸着锅里的食材吃,凭自己心意调味。” “按照自己心意调味?”叶家人都来了兴致。往日里吃饭都是掌勺的调好味道,怎得这回要自己来? 蓬蕊忙碌了这一会也逐渐自在起来,还大着胆子调笑叶盏:“说好来你家打牙祭,怎得还要我自己动手?莫不是前两天拜会了易牙大人如今出息了?” 人们把改善伙食叫做“打牙祭”,就是出自祭拜易牙的缘由,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叶盏笑而不语,倒是玉姐儿指着锅里已经翻滚起来已经由粉红变白的肉片:“这是能吃了吗?” 第85章 冬瓜盅内放入冬菇莲藕和排骨,经过炖煮之后各种配料的滋味已经渗透进入汤中,原本用作容器的冬瓜也已经炖得入味。 金哥儿给大家分别盛一碗:“先尝尝汤的滋味。” 排骨软烂,冬瓜鲜甜,浓汤下肚后浑身暖洋洋的,这才动手将各色菜肴煮入锅中。 过一会食材都漂浮起来,捞到盘里,跟着叶盏的示范往自己的蘸料里蘸一蘸。 嘿,这滋味当真是不错,热气腾腾的刚从锅里捞出的食材,此时肉条柔软,莲藕清脆,排骨里头脆骨嘎吱响,加上符合自己口味的蘸料,的确美味。 再加上想吃什么就可以从桌上随意取用,这么一来有一种无限满足的心理感受。 等火锅食材翻滚的时候还可以尝尝莲房鱼包,莲花清香浸染鱼肉,鱼肉是用小勺刮下来的,所以半点刺都没有,吃起来肉质细腻,很是鲜美。 一家人吃得肚儿圆圆,这才七手八脚帮忙收拾东西,准备乞巧。 在月亮下摆上供桌,周围摆好巧果和雕刻好的瓜果和磨喝乐,郑重摆上香炉,焚香乞巧。 女眷们纷纷上前乞巧,叶大富看了看两个儿子,倒念叨了一句:“家里连个小孩都没有,否则小儿也能跟着乞巧。” 不过说完后又自责:“是爹不成器,没有给你们攒下银钱,否则以咱家孩儿人品才干自然有人上门提亲的。” 金哥儿哈哈一笑:“爹,以你儿子的人品才干,没被抓进开封府大牢,已经算是祖宗在地下疏通尽人脉了,您还奢望什么提亲。” 叶大富:…… 金哥儿从前跟着做帮闲时候结交的那帮公子哥儿的确做了不少灰产,也幸好他一直清醒不曾涉猎,否则现在早就做替罪羊了。 宓凤娘乞巧的内容很简单:“当上官媒,做这十街八坊最好的媒婆,生意滚滚来。” 又飞快补充一句:“牵线过的姻缘不上门打架。”做媒人就这点不好,牵线后的男女婚后拌嘴吵起架来都要怪媒人“要不是她我怎么能娶(嫁)你这么个人!” 背后骂骂也就算了,还有气上心头杀到叶家门口来请宓凤娘做裁判的,或是责怪宓凤娘的。 玉姐儿的愿望很言简意赅:“生意兴隆,能背下各种菜谱。” 蓬蕊则是祈求:“针线活能好些。”她如今坐拥家产,闲时在铺子里帮闲没什么不足之处,唯一祈求自然就是针线活做好些。 叶盏想:“今年再开分店。” 叶璃愿望一大长串:“背符飞快、写符飞快、捉蛇飞快、拿鬼飞快……” 宓凤娘听到后两个简直要晕过去,不过到底用深厚的母爱坚持着强撑了下来。 乞巧完一家人便用小蜘蛛结网,叶大富销售时特意给全家剩了几个,蓬蕊也带了几个过来,各自一个木盒就指望第二天蜘蛛结网呢。 第二天除了宓凤娘各个都得巧了,宓凤娘长叹一口气:“怎得,这不找媒人打架比帮璃儿捉鬼还难实现么?” 冬瓜盅火锅在家里大受欢迎,叶盏便计划在店内推出各色锅子。 说起火锅大部分人自然而然想到麻辣火锅,殊不知火锅有各种各样,北京天津有涮羊肉火锅、菊花火锅、银鱼紫蟹火锅,东北有酸菜白肉锅子,沧州有火锅鸡,徽州有一品锅,云贵有腊排骨火锅、豆米火锅,华南就不用说了,潮汕牛肉锅、粥底火锅、打边炉、猪肚鸡,糟粕醋、椰子鸡。样样都可火锅。 因此即使此时宋朝没有辣椒,叶盏还是决定做火锅。 宋人最流行的当然是拨霞供,涮兔肉的白水锅,算是记录在册的宋人火锅。 叶盏想了想,先去陶器瓦窑里定制了一批陶土烧制的砂锅。 这种砂锅是陶土制成,使用时日久了食物的香味就渗透进了陶土孔隙中,自然而然沾染了食物香气,让美食更加醇香。 缺点就是容易开裂,叶盏又请铁匠在砂锅外面统一箍了一层铁丝,又统一定制了一批小火炉。 随后食客们惊讶得发现叶家食肆又上了新品。 一个个小砂锅,搁在小火炉上,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泡。 "此物唤作火锅,想吃什么自己选用就是。"叶盏给食客们介绍,又指着桌面上一排东西,“那是蘸料,可根据自己需求增添。” 食客们看过去,桌上的蘸料倒齐全,有干果末、有芝麻粒、香葱碎、蒜泥,酱油醋俱全:“这倒与从前吃炒面时候有点相像。” 叶家最初做炒面发家,这些佐料老食客们都是熟悉的。 只不过这火锅怎么吃啊?看着锅里只有骨汤啊?其余都是空空如也? 这让食客们一时纳闷。 叶盏笑眯眯招呼大家坐:“诸位看看,我们的火锅是将选用的各色生菜生肉放进锅里涮过一遍,锅底可以自己选,有骨汤、鸡汤、有海米虾仁的三鲜汤,还有简单的白水,更有酸菜白肉的、有冬瓜盅的,诸位看看想选用什么?” 因着传统饮食文化实在博大精深,叶盏索性将涮羊肉、冬瓜盅、酸菜白肉锅等各种火锅汇集,全部在店里出售,提供各种选择,由着食客们自己选择。 食客们一下就来了兴趣,这却有趣,明明是同一道菜,但每个人的价钱却不一样,相应的选择也不一样? 于是纷纷看过去:冬瓜盅精雕细刻着各色精致图案,让人舍不得吃;酸菜白肉在锅里冒着酸酸气息,一下就抓住了人的胃;海米虾仁和各种海货干货在锅里翻滚,这却富贵了,应当都是从遥远海边运来的干货,一般人很少买得起。 更不用提雪白的骨汤和飘着鸡油的鸡汤散发出阵阵香气。 于是食客们根据自己的喜好纷纷选择了自己的汤底,还有人选择了白水锅底,看着多省钱啊,横竖在叶家食肆就是盲点都好吃。 这却还没完,叶盏又拿出菜谱请食客们点菜:“这要涮进锅里的菜式可以自己挑选。有切好的羊肉薄片、有排骨、五花肉片,还有鸡块、鹌鹑块、鸭子块、鸭杂,还有鹌鹑蛋和各色菜蔬。” 食客们就见各色菜肴放在柜台里,盘子里盛放着各色菜蔬,只不过都是生的。 “莫非是我们自己涮么?”有食客纳闷,"合着我出来吃饭还要自己动手做饭?" 那下馆子的意义在哪里? 叶盏笑眯眯安抚客人情绪:“您若是想让店里做,我们就做好,你若是想要自己涮也可以涮,其实这火锅自己涮起来滋味无穷。” 真的滋味无穷吗?那位食客不信,选择了保守:“我还是让店里做好。” 他倒很信任叶盏,只是不想自己做菜,都说君子远庖厨,自己堂堂一个员外,在店铺里自己做饭那成了什么体统? 被熟人看见他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这位员外选定鸡汤,又点了几样菜:“要松蘑一盘,切好片的胡瓜,还要一盘瘦肉,对了,这豆皮也来一份。” “您选的好,鸡汤滋味浓郁,配这松蘑豆皮连汤汁都会变得更加鲜美。”玉姐儿在旁边帮忙。 员外倨傲点点头,便坐下等待吃饭。 除了他周围食客们都点了不同单,有人还是选择了自己涮肉。 大宋市井人家 第97节 过一会上了菜,因着照顾到客人们都是第一次吃火锅,叶盏便耐心指导,教他们用生筷子将肉片涮进锅里,眼看着白雾袅袅,肉翻滚变色,漂浮在锅中,这才指导他们拿出来。 食客们看着锅里七上八下翻滚的肉片,不知道咽了多少次口水,这闻着可是真香啊,平日里点完菜后在后厨做饭,看不到烹饪过程,倒不觉得特别受煎熬,但如今就在自己眼皮子下面看着,自然觉得格外嘴馋。 蘸料也打好了,有人选择困难,索性每一样佐料都来了点,反正有叶大厨指点,不会调制得太过难吃。 好容易能吃了,赶紧一筷子夹一块在蘸料里涮涮,送进嘴里。 刚从锅里出来还热乎乎的,咀嚼几口顿觉肉质鲜嫩,猪肉薄片在锅里沸腾之后很是鲜美,有人的蘸料里加了叶盏特制的芝麻酱,浓稠的芝麻酱裹着肉片送进嘴里,各色调料一下在嘴里开会,咸香满口,一下就将肉片衬托得极其美味。 有人看着芝麻酱觉得腻,索性选择了香油蒜泥,这下蒜泥和香油一下进了嘴,有了香油调和肉片变得没有那么烫,入口温度正好,还让肉片多了一丝馥郁的芝麻香气,再加上辛辣的蒜泥刺激,顿时感觉口水大量分泌出来。 员外在旁边看得眼馋,好容易等到自己的饭菜出来,赶紧伸筷子去尝。 叶盏还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您还有一盘豆皮,因着怕让汤浑浊,预备着您要喝鸡汤,所以我没煮进去,一会再煮一次。”还贴心给他盛了一碗鸡汤。 员外胡乱点头,赶紧伸出筷子和勺子去尝。 果然,鸡汤喝一口,鲜美醇厚,上面漂浮着的鸡油黄澄澄,员外都不想过滤,整个倒进嘴里。 只不过他看了一眼隔壁桌,这下有点后悔自己没有亲手涮肉了,看着旁人亲手涮肉真的有点过瘾啊。 不过忽然想起,叶盏说还有一盘豆皮没涮,他立刻庆幸,决定自己一会一定要亲自涮这盘豆皮。 第86章 这位员外选定鸡汤,又点了几样菜:“要松蘑一盘,切好片的胡瓜,还要一盘瘦肉,对了,这豆皮也来一份。” 松蘑在鸡汤内煮了一遍,吸慢了鸡油,送入口中丰腴肥美,胡瓜清爽,正好淡淡鸡汤的香气。 汤中还煮了瘦肉片,这瘦肉片经过提前收拾,所以丝毫没有膻味,筋道弹牙,一口一片,很是过瘾。 员外自己涮了涮豆皮,筷子夹着放进锅里,接下来却不知道是筷子继续夹着呢还是任由它在锅底自己煮? 他是第一次煮东西,完全不懂,但因为刚才的插曲又不好意思去问叶盏,因此只能偷偷看隔壁桌客人学习。 看他们筷子一直夹着菜肴,员外也跟着夹着。 店里的老板赶紧过来讲解:“您煮东西的时候松手便好。” “那他们?”员外指着隔壁问。 “他们煮的是嫩豆腐,煮久了担心破,所以才用筷子夹住。”老板讲解。 既然煮进去就不用管了,员外便收回了筷子,好整以暇看着锅里的蔬菜。 下面的小泥炉火力正旺,煮着上面的汤底也“咕嘟咕嘟”冒泡,豆皮在里面翻滚,看得人心痒痒。 菜煮好后店里小二也尽快过来提醒:“菜煮熟了。” 迫不及待放进碗里沾沾蘸料送进嘴里,果然,豆皮又韧又薄,沾染了鸡肉香气。 一口接一口,将点的菜肉全部吃光还意犹未尽。 叶家食肆的火锅立刻大受欢迎,食客云集。 附近几家饭馆也跟着推出了火锅,他们也算是关注了叶家食肆,大凡叶家推出什么新花样那跟风必然会跟着大赚特赚。 蓬蕊和玉姐儿两人着急:难道就看着他们这么跟风不成?虽然叶盏曾说过要将食谱推广开来,不会藏私,但自己主动教授是一回事,别人私自去偷学是另外一回事。 没想到叶盏不慌不忙,第二天就做起了豆米火锅和豆捞火锅。 豆米火锅是炖碎稀烂的豆子汤做汤底,蘸水则是加了花椒和蒜泥木姜子芥末籽茱萸颗粒,确保滋味辛辣无比。 豆捞火锅则是将石磨磨成的豌豆浆做底倒入高汤做火锅,滋味清淡爽滑,鲜甜可口,汤汁的醇香让人流连忘返。 这两款火锅推出,食客立刻就发觉了:“怎得有新菜式?”旧有的火锅形式都没吃完呢! 第二天叶盏推出了一品锅。虽然价格贵,但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汤底更是浓稠到放一会就能凝固,一看就大为滋补。 第三天叶盏推出了火锅鸡,汤底是炖煮好的鸡块,汤底咸香十足,现炒的鸡块透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上面酱汁浓郁,锅气足够。 这种火锅虽然汤底太咸不能喝,但吃完鸡后加水煮火锅,滋味更浓郁啊!适合重口味的食客。 第四天是鱼火锅,大火蒸煮,奶白的鱼汤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接下来的天数里,菊花火锅、银鱼紫蟹火锅、腊排骨火锅、粥底火锅、猪肚鸡……而且叶盏还在继续制作糟粕醋和贵州酸汤的发酵技术,以保证在接下来的日子推出更多特色新品。 这谁能忍得住? 沈娥就纳闷:“说也奇怪,其他菜式连着吃几天再好吃也腻了,怎么这火锅就不腻呢?” 杜月娘思忖:"一来里头菜品点了不同,二来火锅形式本身也不同。" 旁家学叶盏做火锅就是简单做个骨汤和白汤,殊不知叶家食肆的火锅锅底极其多变,每一种滋味也极其不同,看似都叫火锅,其实滋味各自不同。 这也是叶盏的考虑,即使没有辣椒但我大中华饮食文化博大精深,火锅中麻辣火锅本就只是其中一个小分类,没有辣椒并不会影响火锅文化源远流长。 时代虽然变了,但百姓喜好的底层逻辑应该变化不会太大,各式火锅既然能在全国各地经久不衰,证明了火锅还是顺应大部分人的口味。 果然叶家食肆推出火锅新品之后,生意再上了一层楼。 玉姐儿关门算账时惊得声音都颤抖了:“如今一天净利润就能赚八贯钱。” 再加上卖奶油、浚糟娘子们分销的收入、蛋糕店,两人已经能算是小有底气了。 店里赚多了钱,叶盏计划先招一个人。 如今她拓展了四块业务范围,帮忙的人却只有四人,即使叶家其他人也时不时过来帮忙,但无济于事,她们几个还是时常忙得团团转。 放出风去说要招人,中人自然迫不及待介绍了雇工过来,他知道叶盏不要仆从,便都是能雇佣的工人。 叶盏的要求多:仅限女性、爱干净、手脚麻利、眼里有活的、有耐心。饮食业活计琐碎,没耐心还真干不下去,大家彼此都痛苦。 她给的俸薪也高,每月能有一两银子。 中人自己都心动:"我都想带我浑家一起来店里帮闲。" 时下帮厨都是学徒性质,非但没有钱拿,还要给师傅掏钱付学费,哪里还能白得钱呢? 何况叶盏如今还是本坊小有名气的厨师,先前能大方分发蛋糕的方子可见是个不会藏着掖着手艺的大方性格,跟着她学习厨艺保管能学到不少技艺。 因此即使要求苛刻还是来了不少人。 叶盏便认真挑选了一番,最后挑中两个帮佣,一个是青年女子,名唤季瑛,说是本来家底殷实,奈何变成了寡妇,家里男人死了要靠她养活一大家子人,这才出来做工,因此卫生习惯不错。 她话不多,听中人说,这女子上一家主家是开蔑铺的,女子在里面帮忙,要不是蔑铺老夫妻老了干不动了肯定要一直雇佣她。蔑铺老两口作为前雇主倾力推荐这女子,还拜托中人帮她找个好去处。 能得前任雇主推荐信,可见这人不错。叶盏点点头,又问她:“你可有什么要求?” 那季瑛抬起头,有点萧瑟,似乎没想到雇主还会反过来询问她的,茫然后立刻飞快摇头:“没有。” 想了想又开口:“就是想问问第一个月的银钱什么时候发放?” “月初第一天发上月银钱。” 季瑛立刻点头:“好,我愿意。”说罢就要签雇佣文书。 另一个年轻小娘子,比叶盏小一两岁,性子则爽快得多,看着就是做事麻利的人,对答敏捷,叶盏便也应了下来。 只不过问她叫什么,她却说自己叫豆角。 “有姓豆的么?”叶盏纳闷,再说这名字也太过草率了。 不过也没说什么,待到签署文书时见她名字不是豆角,于是意味深长看了豆角一眼。叶盏委托的中人是个稳妥性子,这些身家契约肯定都是从官府过来确保无误的,因此也就说明豆角撒谎了。 可见她江湖经验还是薄弱,不知在这种签署文书的地方用的都是真名,就是要隐瞒也隐瞒不过去。 豆角脸涨得通红,飞快补充:“我可以不要工钱。”不知叶盏会不会不要她,手一个劲揉着衣角,脚也不住在地上晃动。 叶盏见她面露窘迫,便也不再追问,按照她的真名签了文书,当面仍旧唤她豆角。 豆角大大松了口气。 叶盏便分配一下:豆角负责跑堂,季瑛性子沉稳则做些洗菜择菜的活计,当然两人闲暇时候都可以跟着她学习厨艺。 这话一说出口,两人俱是满脸感激,先前虽然也猜到叶盏肯定大方,但没想到她大方到这种地步,连试用期都没过就说出愿意教授厨艺,这要是在旁人店里,怎么也得先给师傅倒两年尿壶才能摸到厨房烧火丫头的边。 有了豆角和季瑛两人,店里一下就松快了许多,叶盏便也能腾出心思研究更多店里的经营之道。 如今店里有了火锅业务的支持,利润水涨船高,相应的店铺也就拥挤了起来:大宋百姓无师自通开发出了呼朋引伴吃火锅的技能,动辄三五好友围坐小火炉前边吃边聊。画面看着虽然很温馨,但大大影响了餐饮人最看重的翻台率。 原本叶盏这家食肆在她的精心策划下翻台率很高,可有了火锅,店里的翻台率就低了。 玉姐儿听到这个分析还纳闷:“这有什么干系?反正火锅的利高啊。”比寻常菜肴都要高,就算客人走得慢些,赚的钱更多啊。 “假设一桌一贯利润。” 叶盏将早就算好账的纸张送到她眼前,“我们店里餐桌数量固定,原本一个时辰四桌,每张餐桌一个白天最多就能翻二十四桌,能有二十四贯利润。” “可火锅翻桌慢,如今一个白天最多翻四桌,要达到原本的利润,就要求一桌火锅净利润到六贯。” 玉姐儿倒吸一口气:“六贯?”就算火锅的利润再高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所以我们得筹谋再在地租低的地方赁一处商铺,专门经营火锅,既让这种特色保持下来,又不至于太赔本。”叶盏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又要赁铺子么?”玉姐儿倒对刚赁完蛋糕铺没多久又赁新铺子这件事不意外,如今店里生意蒸蒸日上,这也是应该的,只是,“只是,这铺子间距离应当合适吧?要不你两头跑,哪里看得过来?” 姐妹俩正絮絮叨叨说生意经,忽然就见一个媒婆走进门来:“大喜啊!” 第87章 好一个宓凤娘,放下正在刷洗的瓷碗,湿漉漉的手还来不及擦,先将两个女儿护在身后:“什么大喜?” 媒婆打眼一瞧,倒觉宓凤娘有些眼熟,来不及多想,先满脸堆笑:“大喜啊,保康门桥的田家央了我来与叶家娘子做媒。” “田家?我怎么不记得认识什么田家的人?”宓凤娘伸手不好打笑脸人。 她在前头思索,大堂里坐着的闵穆都快要急死了。 叶家适龄的儿女就那么几个,说是给娘子做媒,那排行最长的最有可能,大凡天下人家嫁娶都是长幼有序。 排行最长的,不就是玉姐儿吗? 一旦想到这个可能他顿时坐立难安,既恨不得立刻飞出店门去找爹娘来提亲,又不像错过这媒人提亲时叶家的对答。一时走也不是,坐也为难,场面一时极其紧张。 他纠结的当口,媒人笑吟吟道:“田家是我们保康门桥那一片有名的殷实人家,他家祖上都在汴京几代,先前大梁朝时就是搬进了城里,如今他爹开着金银行,家里还在青鱼市开着两家杀鱼铺子,那是出了名的殷实,这难道不是一门好亲事?” 宓凤娘原本气势汹汹,听了这些话又觉这人家倒不错,面皮软下来:“我是她们娘亲,你有话跟我细说便是。” 大宋市井人家 第98节 媒婆一听这是找到正主了,笑得口不见牙,将宓凤娘胳膊一搀:“啊呀,看着这么水灵,我还以为是她们姐姐,却原来是做娘的,这可是要做亲家太太的,怪道养出来女儿有殷实人家求,原来当娘的就是个大美人……” 说着将宓凤娘扶到近处一张空着的餐桌,就要跟她细谈。 闵穆这些彻底急了。 祖辈都在汴京,说明家里亲戚多根系稳固,对小百姓来说结门亲那是多许多了助力。特别是叶家这样单薄的人家。 金银行就更不用说了,有些好的金银行老板比小官员赚得还多呢。 青鱼行虽然听着腌臜,但其实供应全汴京的青鱼,赚钱着呢。 上回听叶家父母的意思,叶家不看重家境是否贵胄,反而更希望看重孩子不受委屈好好生活,这么看来这户人家光靠这些不失为良配。 “这么好的人家,莫不是孩子是个傻子么?”宓凤娘也是个做媒婆的,对同行的话只听一半。 “哪里敢糊弄您?他家二儿子体貌周正,仪表堂堂,说话儒雅,如今年龄二十,还未婚配过,自家还是个自立自强的性子,不打算靠祖业,自己开着补齿铺。”媒婆继续称赞。 闵穆斟茶的手都有点抖了。他这回真是恨死自己了,为什么没有早点来提亲? 原本看玉姐儿懵懂,看她不懂这些情爱之事,闵穆担心自己先下手为强定下两人婚事,等到玉姐儿到了心动的年纪发现对他无感,生生做一对怨偶反而不美,所以他才选择了在旁边慢慢等。 可如今一看,这怎么能慢? “也是。”优柔寡断,只有败北。闵穆叹口气,面如死灰,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叶家不愿意。 可是万一,叶家愿意了呢? 叶家父母看着就极其宠爱女儿,肯定要过问女儿心意,万一玉姐儿点头了呢? 他胡思乱想,手中的茶倒满了茶杯,直接从杯中溢出,流了一桌面都没有察觉。 直到有人扶住他的手才猛地一激灵。 闵穆抬起头,看见一个人正扶住他的肩膀提醒他:“兄台,你的茶倒在桌上了。” 闵穆这才回过神来,看见茶水“滴答滴答”往桌面下流,落在地上有声。褐色的茶水散发着淡淡的苦味。 他心中苦涩,赶紧放下茶杯:“多谢提醒。” 这客人他也认识,是开封府的裴昭大人,算是店里的食客,裴大人的爷爷与他的爹算是同个师门的师兄弟,因此两人说来说去也不算陌生。 裴昭唤来店小二来擦桌子,又别有意味跟他说了一句:“南山月是天上月,天下人自然可倾慕之。” 闵穆沉重点点头,可不是?他以为那轮月映照在自家楼台,就误以为她独属自己,却没想到玉姐儿本就是璀璨的人,月华能映照进他眼里,自然也能落到旁人眼里。 宓凤娘听着听着回过神来:“你说的可是田寿?”这不就是那位给叶大富优惠补牙的食客吗? “正是正是。这位公子常来您店里吃饭,央求了爹娘来提亲。”媒婆笑着解释。当然为了保留体面,她就把来店里吃饭瞧中了您家女儿的话隐瞒了去。 “原来是他啊。”宓凤娘一拍手,可算明白了,怪不得补牙优惠呢,又觉得那田寿看着倒很周正,个头也高,走路不瘸不拐,没什么外表上的瑕疵。 得,这还是认识的人,闵穆赶紧心脏一阵阵抽痛,原本还想冲出去找爹娘来提亲,这下试着挪了挪步,腿上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他看中我家大姐儿什么?”宓凤娘面上严肃,心头却是一喜。 终于有人来提亲了! 终于! 玉姐儿脾气火爆,跟块爆炭一样动辄就要叉腰骂人,故而生了那么好相貌却一直没人敢上门提亲,没想到今日居然也等到了缘分。 “夫人,您这是弄错了!”媒人果然嘴甜,一口一个夫人,"田家不是来给你家大姐提亲的,是给你家二姐提亲的!" 闵穆猛地转过头来,一脸不敢置信。他死死盯着媒人的嘴巴,就生怕是自己一时精神恍惚听错了。 宓凤娘也愣了一愣:“二姐儿?” 后厨里几个小娘子原本宾住呼吸都在听热闹,原本还在偷偷冲玉姐儿刮脸蛋羞她,此时也都愣了。 “是啊,是您家里二姐。”媒人很是卖力,一看就没少拿田家大红包,“觉得她性格温婉,做事却爽利。堪为良配。” 闵穆狠狠松了口气。 宓凤娘倒反应快:“我家女儿都不愁嫁人,求的人多了,我倒糊涂了。” 又跟媒人打听田家的家底:“我家你也看见了,家底殷实,我家二姐又有那等本事,我自己也是中等媒婆,你可莫拿行话欺我。” 几句话就叫那媒婆坐直了身子,收起了谄媚笑容,认认真真给宓凤娘讲起了田家的事。 闵穆这下彻底卸下了心头大石,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过他听到“滴答”声。 再一看是隔壁桌的茶水撒了,原来是裴昭。 闵穆想起刚才他的帮助,赶紧好心也提醒他一句:“裴大人,您的汤?” 裴昭置若罔闻,闵穆又说了一遍,裴昭才反应过来,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因为太过紧张,茶杯直接放到了碗里。 ?看着哪里不对啊? 闵穆忽然福至心灵,仔细打量了下小裴大人。 果然见裴昭神色凝重,侧耳正在倾听媒婆之语,一对原本英气的眉毛此时沉沉,似乎有万千心事。 啊。 闵穆忽然全明白了。 原来这回轮到他看热闹了。 他轻咳一声,拍了拍小裴大人的肩膀,将刚才他的赠言原样奉还:“南山月是天上月,天下人自然可倾慕之。” 闵穆生龙活虎,像从鬼门关上刚坐了一回,随后扬声要了一盘花生米:“店家,要一盘广寒糕,对了,再来一盘花生米。” 月亮自然要配广寒,才能有高处不胜寒的体会啊。 叶盏在厨下做广寒糕,桂花汁加了糯米粉压制进木头雕刻的模具里,再上锅蒸熟。 端上桌前还倒了一勺金黄色的桂花蜜在上面。 宝蓝色的瓷碟里放着两枚月亮形状的广寒糕,一者为上弦月,一者为满月。 雪白的糕体看着纯洁无瑕,上面撒着一层金黄的桂花蜜,蜜里头像稀碎金子一般流淌的是干桂花,随着浓厚的蜂蜜缓缓流动,一片流光幻彩。 闻上去一派桂花香气,让人想起月下丹桂飘香,云彩下对月赏花的情形。 玉姐儿一边在旁边看糕点的做法,一边小声问叶盏:“那位田……” 叶盏摇摇头,她倒是认识这位食客,却从未想过两人会有婚嫁之事。 宓凤娘到底是高明,套完了媒婆的话,既没有应承下,又没有拒绝,态度很好,微微笑着很是热情,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很理智:“横竖孩子还小,我和他爹商议下。” 媒婆虽然遗憾没有一趟就说完事,但也明白心疼女儿的人家是这样的,自然没有第一次应下的道理,后面少不得要多来几次呢。 她只好起身告辞:“您这慎重才是正理。我下回再来。”又招呼叶盏:“二姐,你这卖的点心好香。” 叶盏还没反应过来,倒是玉姐儿赶紧将做好的一锅广寒糕挑了几方出来包进点心包递过去:“您尝尝。许多客人都说好呢。” 媒婆拎着点心包喜滋滋走了。玉姐儿小声跟妹妹咬耳朵:“这是怕她出去说你坏话呢。”就算这桩婚事不成,也别在媒婆跟前落个差名声。 豆角过来擦桌子,不由得纳闷:“今日的客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手抖?” 先是脏了一张桌子,过一会又脏了另一张桌子? 第88章 叶家食肆里的老板被提亲了! 来提亲的时刻正好是用餐高峰期,因此不少食客都看得一清二楚,没多久就传遍了这片街坊。 街坊们说什么的都有,毕竟现在这个年代没什么娱乐,这种男女逸闻传起来最是飞快。 “叶家老板如一朵花一般,如今是交上好运了。” 叶家食肆虽然风头正劲,但田家毕竟积累多少代,家底殷实着呢。 “嫁过去就能安安稳稳做少夫人,这可是正经享受日子,以后生个大胖小子,辅佐着夫君将田家家业壮大,再教导孩儿读书进举,这一辈子可谓是平顺富贵了。” “我瞧着啊,叶家老板不像是那种相夫教子的人,说不定她嫁过去能顺顺当当接手田家的家业,将家业再经营兴盛呢。”说话的是沈娥,她颇为不服气贤妻那一套。 “听说田家老大娶的娘子是油坊的女儿,精明能干,这小二又娶个精明的,是不是算计着要娶个同样厉害角色帮他争夺家产打擂台啊?” “那可不行,叶娘子不是那种人!”说这话的是个年轻郎君,眉宇间还有些青涩,“娶新妇回家是要好好心疼的,要她劳心劳力筹谋划策那不是害了她么?” “好小子,你倒是个知冷知热的,怎么不见你提亲?”有人乐呵呵提问。 年轻郎君脸一下红了:“你们莫浑说,人家叶娘子那么好,我哪里配?” 提亲之事就连深宅大院里的霍老夫人都听管事说了,她倒没太惊讶:“人漂亮又能干,我看那往来的小郎君们,除非是瞎了眼才不会去上门提亲。” “咳咳。”管事轻咳一声,下面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那边……小少爷也在门外求见。” “那边”自然指的是霍家老爷那一房,老夫人跟儿子儿媳不和,自此这边仆从提起霍老爷就含含糊糊用"那边"指代。 霍家少爷算是孝顺,打小就跟着霍老爷来上门请安,后来霍老爷外放,他在舅家寄居读书,碰上初一十五都来门外请安。 旁边跟着的张婆子倒很惦念小少爷:“当初还没椅子高的小人儿,就知道奶声奶气来跟您请安,如今看着人高马大,倒不减孝顺。” “哦?”霍老夫人并没有太大波澜,"那孩子也算孝顺,只不过如今不是初一十五,倒来作甚?" 霍管事咬咬牙,到底还是说出口:“少爷,想求您点头,允许他向叶娘子提亲。” 此话一说,满座安静。 霍老夫人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手里的茶杯差点丢下来。 旁边的张婆子也吓了一跳,却还惦记着招呼丫鬟们上前给老夫人顺气,一边骂了霍管事一句:“你个老货,好好说。” “是真的。”霍管事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少爷,匆匆进门来就跪在大门外求见,看门的仆人不明所以回禀了小的,小的去问,这才知道少爷所求。" 张婆子这才反应过来:“少爷,原来心系叶家二娘子?咦。不是说田家求亲吗。” 她将前因后果联系一下,梳理清楚了脉络:“是因为田家向叶娘子提亲了,咱家少爷这才赶紧向叶家提亲?” 她忍不住笑得慈爱:“小少爷看着不苟言笑,少年老成得很,谁知这时候倒有几份少年人模样。” 霍老夫人放下茶杯,哼了一声:“他有爹有娘,哪里轮得到我?” 茶杯重重置放案几上,发出厚重的响声,张婆子将脸上笑容收起,在旁边宽慰老夫人:“孩子越是敬重您,再说他毕竟生来无辜……” “还不是因为他爹他娘如今在外地,要写信请求他爹娘应允,一来一去来不及,所以才来求我?”老夫人看得清楚。 大宋市井人家 第99节 “到底是少年人,喜欢起来不管不顾,没有那么多思量……”霍管事想要帮少爷说句话。 却被老夫人一声冷笑制住:“跟他爹是有几份像。” 当初他爹就是要娶夫子家女儿,遭到自己阻拦索性去求了族长出面提亲。 管事也想到了这一遭,立刻噤声,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揭开了老夫人的陈年老伤疤。 张婆子赶紧开口把话岔过去:“说起那叶娘子,的确伶俐聪明,她送来的松花粉糕饼、菊苗煎、雕花梅球都是极好的。” “怪不得田家郎君动心,这样的娘子娶回去生活能增添多少乐趣。”管事赶紧将功补过。 “你俩个一唱一和,当这里是象棚呢?”老夫人到底被逗笑了,“可霍家与田家门第能一样?” “田家是商户人家,娶了叶娘子进去正好。” 霍家却是仕宦门第,娶了叶娘子那该如何?聪明伶俐厨艺好不假,但难道仕宦人家还缺一个厨娘不成?只要拿钱出去聘几十个大厨都不在话下。 “我这里做主遣了官媒去提亲,可他爹娘回来不愿意,埋怨我怎么办?”老夫人开口。 管事和张婆子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见一丝为难,他们的确没想到这一出。 是啊,老夫人好心帮了少爷,遣送媒人上门,可若是儿子儿媳传信过来不愿这门婚事,那老夫人是白白沾了一身腥。 既然老夫人不愿意…… 两人刚要开口,就听老夫人叹口气:“也罢,这快立秋了,跪久了伤膝盖,你们陪我出去一趟。” 老夫人这是? 两人惊疑不定,赶紧一左一右陪着老夫人外出。 分隔东西府的大门外,直到走到孙儿身边,老夫人这才住了脚步,开口问了一句:“叶家商户,你可想好了?” 裴昭不期老夫人居然能出外,赶紧回话:“回禀祖母,孙儿愿意。叶家娘子足智多谋,善良坚韧,还懂孙儿志向,堪为知己,细说起来,是孙儿配不上她才是。” 他早就想好了,若是爹娘不愿意就带着叶盏谋外任,就像,就像他爹娘所做的一样。 “若是你爹娘不愿,你是不是想如你爹娘一般先斩后奏?”老夫人忽然开口问。 裴昭没想到祖母居然将自己的盘算说得一清二楚,虽然惊讶,但还是垂首承认:“是。” “好小子,有种。”老夫人笑一声,意味不明。 “你自己去请了媒人提亲,或是请你师长、舅家出面也可提亲。等先抢占了先机再求你父母同意,叶家毕竟商户人家,不会太讲究这个。”老夫人开口,“怎得非要我老婆子出面?” “回禀祖母,这样虽然礼法上行得通,可孙儿……”裴昭喉结动一下,“可孙儿不想委屈了叶家娘子。” 叶盏那么好,当然配得上最好的,被最尊重的方式对待,要有最周全的媒妁之礼待她,不能半点委屈了她。 老夫人不说话了,裴昭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经派出了鸣镝快马加鞭带着信件去寻爹娘允诺,信里他陈述了事情始末,可这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间。 为求保险起见,才又求到了老夫人这里,反正裴老夫人是叶家长辈,由着她遣送媒人也一样。 两重保险,为的就是能顺利提亲。 裴昭在心里飞快盘算,既然老夫人不愿意出马,鸣镝的回信只怕最快也要等明天才能到,不然自己现在就去寻族长,请他出马也是一样。 正忐忑着,就听老夫人悠悠然答:“也罢,我已经是你父母仇人,倒也不介意再做第二次仇人,就看在叶娘子那份松花糕份上,遣送媒人过去罢。” 其余几个人一时意外,裴昭赶紧叩谢祖母“多谢祖母成全。” “赶紧起来罢,去遣了官媒来家里商议此事。”老夫人不等他行礼就往回走。 “回禀祖母,官媒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裴昭再次叩谢,脸上遮掩不住的喜色。 老夫人脚步一顿,随后才又往前走。 张婆子在后面捂嘴笑:“老夫人素来赞叶娘子心灵手巧,谁知道哪一天成了自家孙媳妇,可见姻缘天定。” “还不一定呢。”老夫人冷冷道,“人家可不是一定看得上我们仕宦门第。” 裴昭才松动了一霎的脸色复又变得凝重,是啊,叶家可不稀罕什么门第,他们只在乎女儿喜欢不喜欢。 那叶盏,喜欢不喜欢呢? 想到这里裴昭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察觉自己的心意还没多久,原想循序渐进,可田家提亲打乱了他的节奏,逼得他赶紧提亲,可叶盏不喜欢呢? 想到这里,顿觉自己有一大堆话要叮嘱官媒。 今日店里打烊早,宓凤娘没什么心思招呼客人,赶紧逼着两个女儿关门:“今儿有要事回家商议。” 好在季瑛豆角、蓬蕊三个立刻保证:“剩下的由我们来张罗便是。”她们也在旁边思虑此事呢,于私,东家素来待人诚恳,当然盼着她感情上有个好归宿;于公,东家若是嫁进田家不想再开食肆了,她们便又要另寻高明呢。这事到底与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 火急火燎回到家里,宓凤娘立刻将叶盏拉到身旁,满脸凝重问她:“我的儿,这件事,你打算如何?” 第89章 即使知道叶家风气独特,可叶盏没想到叶家父母能在婚姻大事上如此大咧咧问儿女意见。 “这田家听着倒不错,是个殷实人家,我已经打发人去唤你哥哥了,他人面广,在市面上打听一番田家底细,定能翔实。” 又推推女儿:“你瞧着那田寿小郎君如何?” 想想又飞快补充一句:“别只为了他的补齿铺,我们家有的是钱补牙,我儿可不能为了不花钱补牙把自己姻缘搭进去。” “娘。”玉姐儿在旁边急了,“您倒是容妹妹自个儿琢磨琢磨啊,这么火急火燎催她,万一急中出错可怎么是好?” 说话间却听叶盏回答:“我不愿。” “田寿在店里往来很客气,还好心帮过旁的食客一两次忙,言谈间光风霁月,不似那等苦大仇深之徒,也没有爹味说教。” 至少从表面上看,田寿小郎君是个不错的人。 “只不过,我早就有言在先,生意未成功之时,不愿婚配。”叶盏摇摇头。 如果对方合适,她不抗拒谈谈恋爱调节下内分泌,毕竟古代医药水平落后,用恋爱取悦自己产生天然抗生素不错,但更多的就不行了。 “你说得居然是真的?”宓凤娘还没反应过来,玉姐儿先惊讶。 说话间金哥儿和叶大富也在宓凤娘的带话下陆续归家,金哥儿带来的消息倒不错:“这田家家底殷实,家中男丁从不拈花惹草,也不酗酒,从不现身风月场中。” 叶大富想的要更多些:“回头从媒婆那里打听下田寿八字,看他是不是克妻的命格。” 再听说叶盏不打算嫁人之后叶家人才轻松下来:“既如此,就择日婉拒了呗。” 叶盏很感激,爹娘在得知她不打算成婚之后并没有威逼或者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说教,而是平静接受了这一切,似乎不成婚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生选项而已。 既然说定了,当天就回去继续开业,店中可是每日都要交租金的,房东可不管你是不是今日有人来提亲,每月租金都是定数。宓凤娘遣了人去婉拒媒婆。 谁知正在店里坐着忙碌,又来一位官媒:“大喜啊!” 叶家人惊疑不定对视一眼,不是回绝了吗?田家怎么又派了一位官媒?再说以田家的门第请不动官媒啊。 宓凤娘这回有了经验,咳嗽一声拦住官媒:“不知您这回来是为着?” 官媒纳闷:“当然是为了提亲啊!裴老夫人特意吩咐,叫我给她孙儿向您家二姐儿提亲。” “不是田家?” “裴家老夫人?” “她还有孙子?” 叶家人反应各自迥异。 见惯大场面的官媒继续笑眯眯开口:“这可是欢喜坏了?我说得就是咱们杏花巷里那位裴老夫人。今日郑重请了我去说媒。” “她孙儿,表字德音,名昭,如今在开封府左军巡司做着左军巡使的官职,年少有为,更别提家里世袭官宦,田产铺子无数,您家女儿这是要飞上枝头了!” “是……裴昭?小裴大人?” “裴老夫人和他居然是亲祖孙?” “小裴大人居然是世袭官宦?”最失落居然是宓凤娘,上回小裴跟她说自己亲娘也做生意,让宓凤娘误以为对方亲娘是商户人家,跟他亲近了不少,如今看来居然门第不同? 反应过来之后宓凤娘迟疑了,赶紧看向叶盏。 先前田家虽然家底殷实,但无非就是房子大些使唤仆人多些,女儿不稀罕也罢,拒绝了也就拒绝了。 可是裴家…… 也不知道裴是不是五姓七望人家,可是人家是正经的官宦子弟,这样人家随随便便动动手指头,非市井小民能望其项背的。 正犹豫的当口,先前第一个田家请来的媒婆居然一摇一摆又进了店门:“叶娘子,您可得好好思量一番。” 陈媒婆听到叶家传来的口信当即急得出门赶紧寻了来,还当这门婚事稳妥了呢:田家富庶、田家小郎君一心求娶,这叶家怎么会拒绝? 她一路跑来途中还思忖着,或许是叶家作为女方想矜持些,来回耍两个花架子就能放下。 谁知进门后就见还有一位紫褙子官媒站在店内。 望其举手投足、气度派头,样样都瞧着不凡。 这下陈媒婆是真急了:怪不得拒绝,原来是来了更好的。 能遣了官媒的,至少也是小官之家,商户人家和官员相比,门第高低一眼即知。 她正发愁,就见叶家那二女儿往前一步,道:“两位请回吧,我暂且不愿意嫁人。” 不愿? 两位媒婆原先还存了较劲的心思,这回双双呆了:怎么都不嫁? 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倒是蓬蕊这个素来不多话的,此时开口发问:“为何?” “是啊,为何?裴家独子,千万石家产都是他的,嫁过去你便是当家少夫人,加之小裴大人前途无量,这一眼望到头的富贵锦绣……”官媒开口。 媒婆也开口:“田家,也不错……”对面有仕途经济,我方有安宁小富,哪边都是上上签,为何都不愿意? 叶盏摇摇头:“都不要。并非是对两家不满,实则是我本人不愿嫁人。” 就算非要嫁人她只需要一个不添乱的夫君。 但根据叶盏对大部分男人的了解,很少有男人能妥帖处理自己的情绪。毕竟是小时候尿远点都会被称赞的物种,所以大部分男人都是被宠坏了的情绪巨婴,容易暴怒、阴郁、烦躁、沮丧,反而是被社会污名“情绪化”的小女人更加情绪稳定,百折不挠。 穿越前叶盏工作的地方就有位前程大好的女员工就多次在工作中请假去安抚男朋友,据说男朋友会因为各种小事生气,闹着要自杀,甚至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生气,前一秒两人相亲相爱互相道别回到店里,后一秒男人忽然冷暴力不回复女员工消息,害得那位女员工不是情绪低落就是苦兮兮。 叶盏觉得那位女员工是被种了蛊,好好一个阳光明媚女孩子被操纵得不是崩溃大哭就是低落丧气。再加上身边所有已婚妇女的忠告,让叶盏将所有男性都视作“可工作相处但不可带入私生活”的物种。 叶盏无法想象自己在琢磨柿子醋和米醋哪个更适合鱼脍时要腾出心思去忽然安抚一个忽然生气的夫君;在凝神做黄酱时还要分神去疑惑夫君为何刚才情绪低落。 大宋市井人家 第100节 男人可以用作她事业有成之余生活的调剂,但不能让他占据自己的心神。 何况姻缘意味着两姓之好,即便是现代再相爱的两个人也很难脱离两人父母家庭,何况在宗族势力有时候还能与皇权抗衡的古代? “如今我自由自在,只需考虑我自家人行事,可若是再多一个人呢?” 官媒不愧是高素质人才,立刻打消叶盏疑惑:“我受裴家托付,对方诚意十足,二姐若不想旁人打扰,这都可商量。裴家老夫人托付我时说过不论您这里开什么条件都由着您提。” 陈媒婆没对方脑子快,只能干瞪眼。 宓凤娘百忙之中还记得咂摸两下官媒的手腕。 “一时迁就不是长久之计。”叶寒想得很明白,“好比对方家里老父亲寿宴,我是不是得闭店去庆生?对方又不是只有一个父亲,各种亲眷人情往来,我难道每次都不出面?” 对方情热之时或许会体谅,但时间久了必然会闹家庭矛盾。 “出面就意味着占用我的时间精力,而我的时间精力都想优先分配给我的食肆。”叶盏的回答斩钉截铁。 “娘子真是说笑了,你这食肆虽然好,但毕竟小打小闹,比起田家的生意算不得什么大体量。”陈媒婆笑着安抚,"田家可是说了,若是成婚一半的家产给次子,由着娘子打理,你手里还是牢牢攥着银钱大权,怕什么?" 如今社会富庶,女子既有妆奁又有一技之长傍身,因此媒婆对女子爱财一事并不惊讶,反而从叶盏的角度宽慰她。 “不一样,食肆虽小,却是完完全全我的。”叶盏摇摇头,“不在于银钱多少,而在于发自内心挚爱。所以我的精力暂时不想投入婚配,只想投入我的所爱。” 她穿越之初的确埋怨过命运: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王妃公主,最不济也是富家女,只有她穿越成了一个丫鬟。 可在这个朝代待得越久,就越坚定了自己的心意:传播中华饮食文化。或许这是让她穿越的主要目的,没有理工科知识,没有先进理念,只有这一身烹饪技巧,那么就造福更多人吧。 她多年所学都是建立在无数前辈的总结探索,既然这样,那将这些知识技能拿来回馈这个时代,让后面人少走许多弯路不是更好? 既然有这样的宏愿,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考虑婚配。 两位媒婆都愣了。 她们一开始叶盏为了钱在婚前提要求,所以还能理解,如今听叶盏只为了专注精力投入自家食肆,不由得讶然。 倒是宓凤娘在旁边替女儿说话:“她就爱这个,不想因姻缘耽搁了。”又举例说明:“前街那绣娘不是终生不嫁,发誓要绣成古今罕有的绣作吗?更别提城里那些做坤道、钻研学问的大家了。”宓凤娘是媒婆,自然对这些不嫁娶的女儿家了如指掌,信手拈来都是例子。 两位媒婆反应过来:"倒也听说过这些人。" 宓凤娘暗暗松了口气:旁的不说,至少别让自己女儿是怪人的流言传出去。 她满脸堆笑,又拎了两盒子松花糕递过去:“两位可别白跑一趟,我家这糕点最是精心。虽然老二不成,我家还有老大、老三,另外还有两个儿子,对了,这跑堂的三个小娘子都是尽然的。” 她自然而然将蓬蕊三个当做自家女儿,也为她们的终身大事筹谋起来。 边亲亲热热笑边将几人推上前去,裴家田家这条件真不错,便是叶盏不打算嫁人,其他几人也行啊!东边不亮西边亮,嫁出几个是几个! 玉姐儿虽然被推出去了,可要求却是半点都不少提:“我妹妹既然不嫁人,我嫁过去的人家得替她养老才成,我得要嫁这样人家才成。” 宓凤娘当着外人不好骂她,狠狠瞪她一眼,眼中潜台词:“别逼着我当着人多揍你”, 玉姐儿非但没看见,还又多嚷嚷了一句:“不对,得养两个。”还有叶璃呢,她看着也不会嫁人,一姐一妹以后都得来她家养老。 宓凤娘简直要气晕厥了。 好在那松花糕芳香四溢,叶盏虽然拒绝但看着并不是自抬身价而是两家都不愿意,因此两位媒婆倒对叶嫁没有太大厌恶,反而都客气点点头,拿了松花糕就告辞。她们还急着跟男方家里讨主意呢。 “居然不愿意?”田家夫人听了回话,惊讶从桌边站起。 叶家虽然门第比她家低点,但她去叶家食肆吃过饭,见叶盏心灵手巧眼明心亮,又见小儿子着实喜欢,便请了媒婆上门。 又急着去看小儿子,小儿子本来巴巴站在她身边等着消息,此时也脸色煞白。 陈媒婆愁眉苦脸:“我的太太,我瞧着她是真无心婚嫁,跟我前后脚去的还有一位官媒,提了开封府一位大人,她也不愿。” 田家夫人听完事情原委后叹口气,看儿子一眼:“既如此,便也无可奈何。” 原本是看儿子面上,如今听了叶盏一番言论倒对这小女子另眼相看,觉得她有一份志向。 田寿脸上亦是同样敬佩神情,对母亲深深作揖:“多谢母亲。”说罢便自己回房。 田夫人见小儿子举止虽然得体,但脚步蹒跚,背影也无端多了些沧桑,便叹口气:“当真是难啊。” 谁能想到人家不想婚配呢? 裴家老夫人听完后不说话,先瞧裴昭一眼:"倒是个主意大的。" 裴昭自己不过眨眨眼的功夫,面色就变得如常,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倒像她的做派。” “?”官媒先愣了。这裴家少爷莫不是被气急攻心傻了? 裴老夫人短暂惊讶后也笑:“也罢,劳烦你走这一趟,以后少不得还要劳烦你。” 官媒高高兴兴应了一声,觉得裴家虽然这回被拒绝,但以他家人品家世,下回说媒定然能成功,也能顺利拿到谢媒钱。 打发走官媒,裴老夫人便点点头:"既然人家不愿意,剩下的高低就看你本事了。" 裴昭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叶家二姐公然拒绝了两位条件极好的公子哥的事在街坊里传了起来,一开始田家提亲大家还期待着叶盏能选哪家,没想到她谁都不选,这下街坊中说什么的都有。 “一个是风光无限的官夫人,一个是小富即安的阔太太,她怎得哪条路都不选?”有人纳闷。 “莫非是想待价而沽,等待更高身价的人?”有人嫉妒,"汴京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她定然是借此事抬高身价,盼着能攀更高的高枝呢。" “你可莫说叶二姐坏话,旁的不说,她在食肆门口摆了那免费茶水,多少过路行人都能喝一口,走的是行善积德的正道,再者你何时见她兜率男子了?人要讲几份良心。” 街面上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特意来叶家食肆看叶盏长相,想看看传闻中的奇女子长什么样子。就连叶盏、玉姐儿两人去食饭行里聚会都有不少指指点点的目光。 但叶盏任由谣言肆虐,自己不慌不忙,也不解释半句。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自己照样经营自己的生活,眼看中元节将要到来,也跟街面上买转明菜花、盂兰盆、鸡冠花、□□窠儿等祭祀的东西,自家做了满满一锅的花油饼,方便爹娘回老家去在中元节祭祀祖宗。 自家也拿来分送了不少亲朋好友不少花油饼。 等到中元节过了,又买了各种时令水果:“这鸡头米最好,青州枣和亳州枣也好,都买些回家吃。” 立秋的风往街面上一吹,街面上的谣言随之也消散了不少,玉姐儿和蓬蕊几个原本心里忐忑,如今见叶盏安然如素,也跟着镇定下来。 如今各个帮着剥鸡头米,准备做点心。 手指都剥红了,剥出来的鸡头米却嫩嫩白白,看着娇嫩。一部分和麸皮炒熟磨粉做成芡实糕。 一部分则放进糖水里煮熟,闲闲撒一点桂花碎,用粗竹筷从陶罐里挖一勺新腌的桂花蜜,看着金黄桂花和雪白鸡头米一起沉浮。 喝一口糖水,带着浓郁的夏天气息,荷风带着夏日月光拂面,似乎在立秋时最后回望了一眼炎炎盛夏。 芡实糕则甜糯可口,小孩贪吃些,就能吃满手的粉满脸的粉,可却舍不得放下。 叶璃自己吃,还一边照应旁边的江小孩:“擦擦脸。” 江小孩不听身边仆从的话,却很听叶璃的话:“好。”自己用袖子擦擦小手和小脸,不过没留意,擦在袖边手上的糯米粉又擦到了脸上,脸更花了。 叶盏:…… 算了,一会给你洗吧。 江小孩很有些富家少爷的矜持,对玉姐儿是讨好,对救命恩人宓凤娘是亲切,对其他人是带着客气的疏离。 唯独对叶璃是言听计从。 因为叶璃有一天看着他吃糕点时逗他:“瞧见那对面人家守门的石狮子了吗?” “那里头的石球是我放进去的。” “你?”江小孩明显不信,从松花糕里抬起头,瞪着一对澄澈的大眼睛打量叶璃。 “真的。”叶璃继续糊弄他,掏出一堆符,“工匠们雕刻石狮子时会请我去念咒,我贴符念咒后石狮子会张大嘴,我拿起石球放进去后它们才闭上嘴。不然你以为石狮子嘴里的石球是怎么放进去的?” 江小孩瞪大眼睛,松花糕也不吃了,两颊沾了黄澄澄的花粉,“噔噔噔”跑到石狮子跟前,用手在石狮子嘴里掏了掏,确保了无论从任何角度都掏不出来石球。 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石球和石狮子嘴的大小,确保这不是后卡进去的。 从此之后他就对叶璃的法力深信不疑了,对叶璃的称呼也很虔诚“师娘”。 青州枣和亳州枣好吃,叶盏看着叫卖的阿婆太过辛苦,心中不忍索性买了一车,分赠了友人仍旧吃不完。 叶盏想想:“不如试试做蜜饯。” 青中带红的脆枣,划开许多道口子后加水煮,煮完后加白醋和糖水煮,又是浸泡又是晾晒。 最后做出琥珀色的半透明蜜枣。 玉姐儿一人能吃一小把,仰起头把蜜枣塞进嘴里:“好甜!” 低下头,却看见两人进门。 原来是小裴大人和田寿。 这两人求亲失败后这两天就没上过叶家食肆的门,谁知道今天两人一前一后都往食肆里去,玉姐儿差点被蜜枣噎住。 还是叶盏镇定,照常招呼他俩:“客人做,要点些什么?今日有芡实糕,还有鸡头米桂花糖水,都是时令鲜果,可要来一些?” 那两人点点头,神色都很自然。 玉姐儿纳闷:这两人还真是属磨合乐的不成?推一把还能立刻弹起来? 她挠挠头,不思忖那些。 偏偏叶璃促狭,在旁边幽幽推销生意:“谁要求爱丹?使用了致爱的无风独摇草和喜鹊胸口羽,源自上古书籍,据说服用后能让原本对你不屑一顾的对方立刻变得,童叟无欺。” 江小孩在旁边适时开口,童声又响又脆:“师娘,什么是不屑一顾?” 第90章 叶盏:…… 宓凤娘从后厨冒出来,一手拖着叶璃一手拖着江家小少爷离开现场:“一个两个猢狲,怎么裹乱呢?!” 又说了小女儿两句:“原先看你还稳重。”谁想到这般促狭,捉弄起人来一套接着一套。 想想又觉欣慰,叶璃太过老成了也不好,就像现在这样调皮捣蛋有点小孩样才好。便又从后厨摸了一把桂花糖递过去:“好好吃。” 江小孩捧着糖一头雾水,这到底是罚还是奖呢?倒是叶璃摸摸他的头:“吃吧,师娘的娘,是好人。” 却不巧,只余了两张桌子,裴昭和田寿各自落座,彼此便隔得很近了。 店中诸人你瞧我我瞧你,都在看热闹。毕竟是小食肆,往来都是街坊,自然都知道这桩八卦。 叶盏却若无其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两位食客也郑重其事点菜,落座后如往常一般倒茶喝水,既没有寻叶盏闲聊,也没有死盯着叶盏,倒像寻常食客一般。 大宋市井人家 第101节 他们三人各做各的事,倒显得那些人少见多怪,食客们觉得无趣,都渐渐该干嘛干嘛,说到底,叶家食肆的美食这么好吃,既然花了钱专心享受美食是正经。 倒是宓凤娘纳闷:这两人还真是沉得住气。 寻常男人提亲被拒,人品差些的会对女方破口大骂,四处诋毁造谣;人品中等的男人会绝口不提此事,权当没有发生过,但也会从此避免碰面免得尴尬。 能这般若无其事还一切照常的,倒是罕见了。 这样的男子一下就来两个,宓凤娘连连摇头:怎么偏是女儿不好这个呢。她咂摸下嘴,恨不得喝一盅酒好好解解闷气。 摆餐具时发生了小插曲:渣斗不够用了。 原先餐饮业有个笑话,说北方和南方厨子争执,北方厨子用盘子吃菜,南方厨子惊讶:那是吐骨头的,怎么能拿来盛菜? 要是到了大宋肯定就没有这个分歧了,他们有渣斗,小小一个瓷盘,正好用来吐骨头之类。 叶家食肆里这渣斗原本是一人一个,谁知早上时豆角不小心打碎一个,如今倒少了一个。 食客们没留意这边的动静,倒是店里的几位小娘子们都觉察到了端倪,看似各个洗碗的洗碗、扫地的扫地、切菜的切菜,实则都竖着耳朵八卦呢。 叶盏会将这渣斗给谁? 叶盏也拿着渣斗为难,若是寻常客人也罢,这才发生两人提亲的事,渣斗给了哪一个都会被人添油加醋说出去。 想了想,她咬咬牙,就打算假装没拿稳将渣斗扔到地上摔碎。 谁知裴昭开口:“我不用这个。” 还好还好,叶盏松了口气,将渣斗放到田寿桌上。 随后便麻利上菜。除了那两样菜又上了鱼酱蒸梢瓜、芜菁丝拌锅包肉、波棱(菠菜)豆腐汤几样:“客人请用。” 田寿不敢多看叶盏,免得给她带来麻烦,只低了头在她端菜时用余光扫了扫她的影子,随后才低头吃饭。 这饭菜毕竟是她亲手所做,也算是聊以慰藉吧。 夏末新鲜的梢瓜切块,平摊在盘上,上面铺一层泡软的粉丝,再上面铺一层鱼酱上锅蒸熟。 蒸熟后鱼酱的香气渗进粉丝和梢瓜,袅袅热气散尽后,透明粉丝、嫩绿梢瓜、微红的鱼酱,看着就美味。 鱼酱尝起来滋味十足。 这鱼酱是大宋时兴的一种做法:将鱼去刺剁碎后加炒粗盐三两、花椒和红曲、茴香等香料各几钱混匀,倒入烈酒入瓷瓶十日腌制好的。后世在云贵等地都还保留了这种做法。 鱼肉被红曲发酵,自然就散发出独特香气。 田寿对这鱼酱毫不陌生,只不过寻常吃法都是直接拿葱花拌了生吃,用来佐粥或是抹烧饼上,很少能有这样蒸煮的做法,不由得再次称赞叶盏心灵手巧。 叶盏要是知道当然会解释她只是为了不吃生食。拒绝了生鱼肉就是拒绝了生病! 鱼酱带着微微的发酵酸味,在这夏末天气闻一口,顿时觉得很是清新,陡然有了胃口。 吃一口鱼酱,满口咸香,却不是简单的咸,而是混合了花椒、小茴香等多种香料的香气,全然冲散了鱼肉的腥味,反而显得香气复合。 舌尖触及鲜美的鱼肉滋味,原本脆生生的梢瓜经过蒸制后变得发软,吃起来软软滑滑,流出的汁水浸泡了粉丝,让粉丝口感变得更滋润。 田寿吃着饭菜,心里不住称赞饭菜滋味。 这几天他没来,是因为提亲被拒绝后心中一直迷茫,不知如何面对叶盏。毕竟面对她时心底有悸动,可想到被拒心中立刻一阵刺痛,还有一丝丝不好意思见她。 可吃完这顿饭他算是彻底想通了,以后还继续来食肆里用饭,就这么遥遥远远看着她也是一种幸福,就安静等着她回心转意的那天也未尝不可。 吃完后他起身告别,步伐轻松,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裴昭却走得早,他也没吃饭,只是满桌菜后又加了一份点心汤水,叫人打包带走。 等店里客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店铺都要打烊时,却见他身影出现在叶家食肆门口,探进半尊铁塔似的身子,认认真真走进来,规规矩矩给宓凤娘行礼:“伯母,不知可否与二姐一叙?” 宓凤娘在后厨点点头,这小裴大人倒规矩,叶家人寻常唤叶盏也不避人,他应当早就知道了叶盏的名字,却还是老老实实唤她二姐,可见教养。 叶盏自然大大方方往桌前一坐:“好。” 小裴大人素来对她颇有好感,这事就连玉姐儿都瞧出来了,还劝过她两句,不提防他居然直接就往叶家提了亲,进展太快,让叶盏这个现代人都讶然,倒要看看他要说些什么。 小裴大人放一份蓝布包裹到桌上,随后从包裹里取出一叠书籍模样的东西,推书籍一端推到叶盏面前:“看看。” “这是?”叶盏随手翻开册页,册页沙沙作响,还带着浓厚的樟木香气,莫非是什么古籍? 不过看册页倒是很新的白纸,不像是古书。 翻归翻,但叶盏懒得看上面的文字,毕竟她作为现代人实在还是无法忍受竖版、没有标点符号的排版办法,如无必要绝不细看。 她正翻看,就听裴昭说:“这是裴家和一些世交家的食谱。” ? 叶盏惊讶过后忽然想起来,古代高门大户都有自家的传家菜谱,视作家族渊源的一部分,以示门第高贵,像后世闻名的孔府菜和谭家菜,只不过很多失传在历史长河中。 那……面前的,不就是……第一手珍贵史料吗? 叶盏眼前一亮,随手翻开一页,果然辨认出蛏鲊、瓜齑做法、分辨竹蕈、熬炖苦薏1等几种方式等文字。 早说啊。 叶盏急急翻过去,一目十行扫视过去,果然这里面记载了各种菜肴的做法,她一时心绪激荡,乐得笑,就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恨不得赶紧拿起来照着书上食谱去试验方子。 能看看古代官府菜到底如何烹饪,再看看宋代饮食文化与现代的区别。中间隔着许多动荡流传下来的宋朝饮食就足以让后世人叹为观止,不敢想象第一手资料是多么震撼人心。 何况后世流传下来的很多都是民间菜肴,高门大户的饮食却很少,也不知道此时的高门们又有什么饮食讲究。 叶盏以前觉得叶璃学起巫术时不管不顾主打一个“贪婪”,可轮到她自己时,才发现自己与叶璃比丝毫不逊色。 不过到底还是惦记着礼貌,嘴上客气一下:“不知可否借阅?”嘴上说着客气的话,眼睛却半点舍不得从书籍上挪开。 “就是给你的。” “?”叶盏这下彻彻底底将眼睛从书籍上挪开,看了看裴昭,“您的意思是……” 能借阅已经足够感激,居然还能拿走吗? 等等,不对! 这不是裴家和其余世交食谱吗? 给了自己,那人家家里怎么办? 再说了,裴昭能做主自家的菜谱,还能做主将世交家的菜谱送人啊? 叶盏这才抬起头,认认真真看向裴昭。 “你拿走便是,这些不是原稿,都是我这些天抄录的。”裴昭也认认真真回答。 “你……抄写的?”叶盏又低头,翻了翻那一叠书籍,连敬语都忘了说。 怪不得册页看着很白,不是古书那种放久了的褐黄色,原来真是新的。 “是誊本,不是原本。”裴昭还当叶盏没听明白,又解释一遍,“就是赠予你的,不用归还。其中其余各家只许照方子做,不允许流传出去,但我裴家的和我外祖家的都可以由着你,做来出售也可,教授他人也可,都没有阻碍。” 他平日端正话少,叶盏没想到他能这么啰里啰嗦说一大堆话。她偏偏头,打量裴昭的手。 其实这堆菜谱很厚呢,至少有七八本,每本都是拇指横着那么厚。 这么多,粗略估算,也要抄写好几天,何况裴昭还有公务在身,就更加难得。 裴昭的手并不白,微微带点小麦色,骨节粗大,手腕有力,衣袖处还沾染了一点点小小墨痕。 按照贵族子弟每日换洗衣服的规矩,显然裴昭在今天过来之前还在抄写,直到写完了才进了店里。 也就是说,被叶盏拒亲的这几天,他都在忙着抄写菜谱。 没有伤痛,没有难为情,没有恼羞成怒,而是一直在抄写菜谱。 抄本字迹清晰工整,连这个年代手抄本常见的滴墨、废错字涂改都没有,可见抄写者用了心,凝神用功,而且一旦有错字立刻废弃不用,这无形中就增加了抄写的难度。 再者,抄写的字迹都是一人笔迹,可见裴昭并未假于他人之手,而是全部由自己一人完成。 叶盏看着那摞菜谱,似乎看见裴昭如何在办公之余抄写: 晨起,或许整个汴京城还在睡梦中,窗外晨雾侵染,蔓草上厚厚一层水珠,城外更夫搓手,抱怨初秋露深,裴昭却已经点起了油灯,在灯下抄写; 午间短暂休息,旁人都呼朋引伴去吃饭,裴昭却哪里都不去,简单用几个饭团子裹腹后就洗干净手继续抄写; 夜里处理完公务归家,乱云空晚,万籁俱寂,那盏油灯点燃,裴昭仍旧低眉垂目,手腕悬起,认真再翻过一页抄写。 …… 真是个傻子。 叶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变成一个问句:“为何?” “你不是说食肆视为挚爱,想投入心血在其中么?”裴昭没了往常的端正自持,看着叶盏,神情专注,盯着她一举一动,“有了这些,或许能帮助你一二。” 那天听了叶盏一番豪言,裴昭才知叶盏心中志向。 他大为触动,又不由得更加敬佩叶盏几分。 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如何帮助她,思来想去,先将这些食谱给她,猜她一定会很高兴。 “我不是问你为何抄写。”叶盏摇摇头,“我是说,我已经拒亲,你为何还要讨好?” 裴昭摇摇头:“这是两件事。” ? 别说叶盏了,就连几个偷听的小娘子都愣了:怎么就是两件事了? “你愿意……嫁也罢,不愿意也罢,都随你心意。”裴昭说话也堂堂正正。 “我做这些,全然是为了我自己。”裴昭盯着叶盏的眼睛,“就如僧人虔诚供灯、稚子供养狸奴,全都是为了自己愉悦,莫非还要苦苦逼着神仙和狸猫回应不成?” 叶盏听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古代版的“我爱你就会忍不住对你好,跟你是否回报无关”,这么看来,至少裴昭在爱情观上与她一致。 她挑眉,有些意外,裴昭这种受过完整古代士大夫教育的少爷能有这样的觉悟。 “再说我求娶本来就太过仓促,当时……实在是担心有人抢先夺走了你家注意,这才出此下策……”裴昭见叶盏不回答,又当叶盏生气了,便急着解释,“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此举失礼。” 他站起来,郑重行了礼:“我一直惦记着给你赔个不是。” 叶盏赶紧摆摆手:“裴大人不必客气。”她不是客气,是真没生气。 要是放在现代,男女两人没有一定默契就让媒人贸然上门有些失礼和仓促,但是古代嘛,媒妁之言反而是郑重的一种表现。 裴昭神色稍缓,似乎松了口气:“原本我想做更多,奈何能力有限,暂时只收集了这些,你先看着……” 以后他能搜寻更多有关烹饪的东西,不拘是不是菜谱,都会第一时间送给叶盏,帮她追逐她的志向。 他这一番诚挚对话,别说叶盏了,就是身后几人也跟着动容。 大宋市井人家 第102节 蓬蕊甚至还揉了揉自己眼睛。 玉姐儿也咋舌,她早先看田寿还挺顺眼,可如今听裴昭表白,处处不提深情却处处是深情,不由得又倒戈裴昭。 叶盏抿了抿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裴昭却好像压根儿不在乎叶盏有没有回应他,他只是瞧着她的脸,用一种不失礼的凝视专注捕捉她脸上的笑意:“可还高兴?” 叶盏低头看菜谱,笑意从脸上忍不住:“高兴。” “你喜好便好。”裴昭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再多看叶盏的笑意一眼。 他知道多看这一眼难免失礼,可那些困苦抄写的日子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叶盏看到后会有多高兴。 只要想到她对着这些菜谱笑,裴昭就忍不住也跟着带了笑意,抄写的速度都快几分。 因此今日看着她笑,有一种如愿以偿的放松,似乎自己那些不为人道的辛劳终于有了去处。 然而他并没有借此再多待,而是起身冷静点点头:“时候不早了,我便不打扰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我派了鸣镝两个在对面候着,便是再晚回家他们也能远处跟着,你们莫怕。” 说罢才出门走了。 玉姐儿嘴里塞着的鱼丝都不香了:“既送了这样稀罕物,怎得不多待一会?” “你懂什么。”宓凤娘指了指大女儿额头,“不恃恩图报,才是君子哩。” “那……他怎么又让侍卫跟着?”豆角也没懂。 “那是知道老板得了这食谱必然要亲手烹饪练习到很晚,所以才叫人守着,怕她深夜回家出事。”瑛娘回话。 “啧啧。”玉姐儿咂摸两句,知道妹妹一到厨艺上就会变“痴”,可见是知音;深夜护送她回家,可见周全体贴。 “不过这人是不是笨,他自己门口守着不好么?亲自送老板回家不是又多了一层机会么?”豆角大咧咧开口。 “这就是他的磊落之处。”宓凤娘说起都有些佩服,“不想借机占便宜坏了盏儿名声。” 一番分析完毕,几个小娘子都齐齐“嚯”了一声,有人托腮向往,有人攥拳在胸前表示小小的兴奋,有人眼睛亮晶晶看叶盏。 叶盏站住,看了看裴昭的身影,半天没说话。 而后才笑着摇摇头,将书页翻到第一页:“先看看试做一道菜。” 刨除儿女私情,小裴大人当真是位君子,还是位知己。 有了第一次,自此之后田寿、裴昭两人还照样来店里光顾生意,就如寻常食客一般,次数多了,那些尴尬的氛围一扫而空。 自打裴老夫人上门提亲之后,叶家食肆上下便知道了裴老夫人居然是裴昭亲祖母。 玉姐儿免不了要八卦两句:“没想到裴老夫人性子那么刚烈,居然还会为孙儿出面。” 豆角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说起来裴老夫人跟儿子不和不就是因为他执意要娶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吗?” 裴老夫人看来是不喜欢儿孙们自己做主婚事,怎得到了孙子辈又改了主意? 倒是宓凤娘懂些人情世故:“想必是小裴大人求来的。”女人看儿媳妇不顺眼,看孙子也不会太顺眼,即使孙子身上流了她一半骨血。能说动祖母,裴大人肯定是求了老夫人。 这么看来小裴大人求亲之事上也算是花费了心思,只可惜盏儿没那个心思。 叶盏则如饥似渴学习着菜谱上的知识。 里头记录了糟、鲊、腌等多种处理食材的方法,还有用到白矾、苏木、石灰等多种辅助工具来保鲜2。 好比蒜冬瓜,就是将去瓤冬瓜用白矾、石灰焯水后控干,再加盐和蒜醋一起浸泡保存。 红盐豆则是将青豆覆盖盐霜梅,豆窝里加盐,再用煎过苏木的水和白矾一起四边浇灌,再用火烧干,捞出豆子便可。 叶盏略一思忖就明白这是因着没有保鲜手段,所以用这种手段来杀菌来保存食物。 其中有一道雅事,是做一道香橼杯。 香橼对半切开,雕刻莲瓣卷草3等花纹,随后做杯子倒入黄酒上锅蒸三分钟,取其中的芳香滋味。 叶盏决定将这道菜与一道法式甜点结合——法式米布丁4。 香橼毕竟太大,便用了橙子,切开后去掉白丝做容器。 大米和牛乳同煮,随后与蛋黄、奶油混合。处理好的米糊放在跟香踹差不多大的碗内上锅蒸熟。 再做一份黄油酥饼,切成一个精致的圆形,将焦糖挂在橙子壁上,再将米糕脱模挪入橙子里。 橙子下摆一份酥饼,再在上面摆一圈高低错落有致的水果装饰。 最上面还浇灌一层杏子酱和焦糖两道,最后还记得撒了几丝糖渍橙皮丝做装饰。 做好后自然是在店里售卖,叶盏想了想,打发人给裴老夫人也送去一份。 自打求亲后,裴管事来店里买东西时也不再假托自己名义,而是大大方方以老夫人名义了。叶盏便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 裴老夫人接到仆从回禀,不由得愣了:“叶家食肆?” 她还当那小娘子从此就与自家划开界限呢,能照样从叶盏手里购买食物已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叶盏居然又送了礼物上门? “正是。”裴管事回话,“她说这道橙子点心用了咱家香橼杯的灵感,便想让您尝尝。” 香橼杯? 老夫人一愣,旋即想到的确是裴家私房食谱里的东西,用香橼切半当做酒杯。 自己从前年轻时,曾经与夫婿把臂同游的情景,当时的确曾用香橼杯饮酒,取其爽口清新之意。自己喝不了黄酒只能喝酒酿,惹得夫婿连笑。 如今想来,那段时间已经很久远很久远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叹口气:“吩咐厨房做几个香橼杯,回头呈上来给我尝尝。正好配这个点心吃。” 第91章 “此物唤作橙杯米布丁,老夫人请尝尝。”裴管事在旁解说,将香橼杯盛着的酒酿端了上来,里头还浸泡着两粒小红枣,看着很喜庆。 老夫人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甜点。橙杯自然是指用橙子做杯了,这倒并不陌生,如今高门秋风起时会吃橙酿蟹,就是用破开的橙子做容器放蟹肉同蒸。 拿来做甜点心却是少见。 这道点心整体造型很是讲究,老夫人想了半天,冒出一句“像顶了一堆花里胡哨花草的蛋壳。” 几道切得极细的糖渍橙皮丝纵横左右,橙色的杏子酱缓缓流动下来,琥珀色的焦糖优雅划过点心。 下面的主体米布丁则是淡淡米黄色,散发着奶香。 用勺子舀起一勺,顿觉布丁颤巍巍晃动,似乎柔弱不堪拨弄一样,裴老夫人送进嘴里,立刻被米布丁滑腻轻薄的口感所触动。 极其丝滑,入口即化,几乎不用牙齿费力咀嚼就感觉布丁迫不及待往嘴巴里滑。稍微用力抿碎,感受到浓郁的奶味。 甜丝丝中还混合着奶油的香气,香甜怡人。 吃几口就察觉出其中杏子酱和焦糖的好处,两者滋味交错,一甜一酸,再加上橙子杯本身具有的清新香气,让这道点心不至于太过甜腻。 下面垫着的黄油酥饼则一口下去酥得掉渣,脆脆的,发出“沙沙”的声音。 吃两口,再从香橼杯里喝一口温热的甜酒酿,顿觉满口清新。 裴老夫人看着窗外天高云淡的风景,忽得来了兴致:"今年多买些菊花摆上,正好秋日赏菊。" “好,好。”旁边裴管事喜出望外,连连答应,一边飞快跟旁边侍候的婆子丫鬟们欣喜交换了个眼神。老夫人常常幽闭不出,郎中说了时日久了不利身体康健,如今既然能有兴致出外看看花正是好事。 张婆子凑趣:“过几天是秋社,听闻下面的庄子上都会有秋社日庆典,老夫人可愿去瞧瞧?” “不去。”老夫人摇摇头,“太远。” 张婆子深谙不能一口就吃个胖子,并未失望,反而笑道:“好,老奴去挑些绿萼魏紫之类的菊花,也跟着老夫人做个雅人。” “你个老货,莫不是要将菊花簪满头么?”裴老夫人也跟着笑了,忽得想起什么了一眼吩咐,“多订些,给那边也送几盆菊花。” 张婆子和裴管事对视一眼,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时候老夫人又慢悠悠吩咐了一句:“毕竟连心上人都追不到,想必如今沮丧到顾不上赏秋呢。” 张婆子:…… 裴管事:…… 不愧是您。 叶盏没多久就收到了裴老夫人送来的回礼,两盆菊花。 在知道这菊花可食用之后,叶盏便又买了一盆,薅了几瓣菊花花瓣做了个菊花锅子,打算叫人送过去。 这菊花锅子简单,鸡汤和猪棒骨炖煮后的高汤加鸡茸澄清后,放入红枣枸杞,再加入几瓣明黄色的菊花花瓣,拿来涮肉最是雅致。 叶盏想了想,又切了个鸡肉涮片,片了个鱼肉薄片,再搭配竹荪和一把豆芽,放在食盒里叫人送过去。 正站在门口吩咐索唤的小哥,就听门外一声亲亲热热的呼喊:“二丫头!” 叶盏抬头,看见那人没认出来,还惦记着嘱咐两句小哥:“见着老夫人一定说明里面的菊花是我另外买的,不是从她老人家送的菊花上薅的。”否则只怕老夫人要生气,误会自己是焚琴煮鹤之徒。 “怎得,如今发财了,倒不认识公爹了?”那人走到门口,语气很是亲热,像是相熟的长辈在教训自家小辈。 叶盏蹙眉,抬起头仔细打量那人,还未等她开口,就见宓凤娘从后面来,将女儿护在身后,叉腰问:“王四,你少满嘴喷粪,就如那下雨前的蜻蜓子满门飞的认亲戚。瞧见人阔了就来攀附?” 她气势汹汹,两句就将王四定位成了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让探头探脑来看热闹的街坊们连连摇头。 王四缩缩脖子,早知道这女人厉害。可他如今是穷途末路,不得不向前,便嘿嘿一笑:亲家母别来无恙?你家二姐与我小儿子可是定了亲,互换了信物的,如何能赖得?” 这人不是先前已经退了亲么?怎得又来上门?叶盏狐疑,想起上次全家人去叶家村买地时遇到王四的情形。 当时王四鬼鬼祟祟要卖地,发急了连价格都不谈,只一心要出手,所以才让叶家捡了便宜。 当时叶家人没当回事,可如今想来处处是端倪:当初王四是孤身一人去卖地的,他家家底殷实,又何必急着出手像是急用钱的样子。 先前对叶家避之不及,如今又上赶着上来,应当是有什么变化。 叶盏在这里飞快思索,宓凤娘可不管那个,先骂他:“好好闭了你那鸟嘴,我看你像大虫口里倒涎!再不走小心老娘咒的你肉片片儿飞!!!” 说罢便从后厨抄出一柄菜刀握在手里,虎着脸气势汹汹。 王四心里打了个忽,转念一想又厚着脸皮笑:“您又何必?听说您如今是富贵了,儿子女儿名下好几个商铺,总不会因着讨厌我就动手杀了我。我倒是无所谓,可您舍得丢下这富贵日子?” 不得不说这王四还是深谙人心,几句话就问到了宓凤娘心上。宓凤娘手里的刀虽然还握着,但到底没往前走,为了个浑人换自家的幸福生活,不值当。 王四心里得意,亮出袖子里的鸳鸯玉佩。 宓凤娘先急了,那玩意儿她认识,就是当初两家定亲时候的信物。后来退亲时候又被叶家退还给王家的。 大宋市井人家 第103节 如今王四亮出来,叶家自然也可以澄清,拿出当初两家退亲的文书,还有佐证的里正和中人,说明两家早就退亲了,任是谁也污蔑不了。 可是盏儿才刚被两家男子提亲过,这退亲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又来个前未婚夫纠葛,只怕不知道有心人能做什么文章出来。 叶家食肆生意好,嫉妒他们的人可也不少呢。 本来好好家的女儿家若是被说成在男子之间朝三暮四的人,别说以后婚事艰难,就是从此影响食肆的生意也是有的。 要怪就怪这世道如此,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却依旧无用。 便是不恶意捏造谣言,只说叶盏接了两家富庶之家的提亲,又退了打小的亲事,说得真真假假,就能惹出不少事端来。 王四瞧见了宓凤娘面色变化,得意洋洋就要说话。 谁知就在这时候叶盏开口了:“王四,你不是自诩员外么?上回去叶家村去为什么不带一个随从?” ? 从宓凤娘到玉姐儿,谁都没想到叶盏忽然提出这么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王四却骤然脸色大变,恶狠狠盯着叶盏:“不关你事。” 叶盏见他紧张如斯,便知自己问对了,便紧跟一步又拿话诈他:"你又为何急着卖地?要知道等半年到秋收了再卖岂不是更划算。莫非……"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慢吞吞看王四:“莫非你是着急用钱?” 王四额头上渐渐起了汗珠,神色也肉眼可见慌张起来,并不回答这问题。 玉姐儿也瞧出了端倪,在旁边跟着大声质问:“是啊,你怎么不等秋收了麦子再卖田?” 她嗓门大,王四一下说不出话来,磕磕巴巴了半天:“你,那,这,……”最后一咬牙就出了食肆门。 “让你再来,老娘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宓凤娘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按照《宋律》,我砍伤你算斗殴,不用进大牢!” 食肆里往来有些开封府官员,宓凤娘在旁边也听了几句律法,自忖能唬住人。 叶盏哭笑不得。宓凤娘这吓唬人的说法就如汉代巫师加“急急如律令”一般,都是拉虎皮扯大旗的把戏。 王四急急走了,那些看热闹的食客便也安生了,宓凤娘赶紧赔笑道:“来了个打秋风的破落户,又不沾亲带故,倒也是好大的脸。” 原来是打秋风啊,食客们纷纷表示理解。 宓凤娘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与叶盏有关后,才松了口气:这谣言满天飞的当口,可千万千万不能坏了女儿名声。 宓凤娘满意吓唬走王四后,又反应过来:“王四虽然这回走了,万一下回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怎生是好?” “不慌,我们打发人去打听他底细。”叶盏已经梳理出了大概,“他虽然是个见人富贵就贴过来的势利眼,但也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当初两家退亲闹得很难堪,他能做出厚着脸皮来再提亲事,想必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再结合先前的卖田之事,只怕王四还真是出了什么事。 打探消息自然有金哥儿,没等半天就将消息送了过来:“王四在行院包了个小的,有了身孕,听说那里还设着赌桌。” 这下就明白了,沾染了酒色财气又碰了赌博,应当是手头一下就拮据了,要不然才不会这么着急行事呢。 叶盏想了想:“我记得王四原本是入赘进酒楼的,要不要叫人给他家夫人提个醒?” 第92章 “为何要告知那夫人?”豆角纳闷,“两人一丘之貉,就要他们狗咬狗便是。” 叶盏摇摇头:“先前那位夫人人品贵重,便是在退亲时候也只是说服王员外不要退亲,瞧着也不大说话,是个良善的。” “蔺莺人不错,先前王家送出往来的礼倒全是她做主送来的。”宓凤娘也跟着帮忙说话。两家先前做亲家时她们也往来过,知道那人本性不坏,就是爹娘没养好,她本是家里承嗣的宗女,却养成了一副娇柔懦弱的性子。 蔺莺父母到死都没有放弃生育男丁,对蔺莺的计划是送她出嫁,因此并未教授过她打理家业,也并未教导过她拿捏人心,自然处处受制于人。 叶盏便点点头:“天下女子各有不如意处,能帮就帮。”这王四不是好人,妻子人倒不错,就提醒她一回。万一蔺莺不领情的话再说。 她想了想,做了几道菜,一道爆炒面肺子、一道肝腰合炒、一道烧羊脾。 爆炒面肺子是一道西北菜,然而大宋市民已经有做面肺的技艺,将羊肺中加面煮熟切片。 叶盏将其切片再次爆炒,原本新疆菜系里这道菜爆炒要加皮牙子辣椒,如今这个朝代没有,叶盏便用薤藠头、韭菜根这种辛辣之物来代替。 肝腰合炒则是将猪肝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将腰子切成腰花,再香料腌制后一起大火爆炒,照旧加了蒜片花椒等除腥的香料再快速出锅。 烧羊脾是将羊脾中灌入大量羊油和藠头胡椒等辛辣之物,再放在炭火上烤制。 玉姐儿在旁边看着学得认真,倒是豆角看得眼巴巴:“这应当很美味吧?”看着就诱人啊,大火锅气,香气扑鼻,谁能拒绝这几道菜配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呢? 蓬蕊一边往纸上记一边笑:“嘴馋正好学厨,你明天就学做下,我也跟着你享享福。” 崔娘子在旁小声道:“我明儿掏钱给我们买点料。”她是个心善的,每每有这种情形都主动自掏腰包帮大家购买练手的原材料,因此很得人心。 做好后叶盏便用小食盒分装,使唤个小童往王家府邸送去。忘了说,蔺家二老去世后,王四接手了蔺家酒楼,索性连名字都改成了王家酒楼,蔺宅也改成了王宅。 因着要避开王四,叶盏免不了多吩咐两句:“绕开王员外,看着王夫人在时单独给她,也莫说叶家食肆送的,就说是一位故人。” 就这样就算她是个扶不上墙的想要背刺通风报信的恩人,也找不到叶家头上。 正吩咐着,却见裴昭从外面进来。 叶盏说完后便笑着招呼他,一切如常。 殊不知裴昭的小厮中鸣镝是个机灵的,当时就跑腿跟了过去,事后又赶紧跟自家少爷禀告:“这食盒是往王家送的。” 裴昭已经吃完饭从食肆出来,慢条斯理骑着马往自家赶路,闻言勒住马缰绳,停住看了鸣镝一眼。 鸣镝没看懂少爷的意思,还当自家少爷格外重视这消息呢,因此一五一十将自己打探得来的消息说出来:“这王家今日来闹过,我寻了这一坊的里正问过话,才知道王家的二少爷与叶二娘子订过婚,两人是娃娃亲,不过半年前退了亲。两人都是从叶家村一个地方出来的同乡。” 大斧在旁边傻乎乎开问:“这王家退了亲又后悔了?叶娘子送吃食过去是也有意思?” 却见自家少爷瞬间脸色变得冷寂:“不可再打探叶娘子。” 他索性跳下马,站在两位小厮跟前一字一句道:“背地里打探女儿家私隐事,与那登徒子有什么两样?以后不许再这般行事。” “少爷……”鸣镝有点委屈,"小的也是瞧着您给她提过亲,才费力打听啊。"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那两天少爷为了提亲,命令他不择手段赶往老爷那里问话,还担心时间不够索性去求了老夫人。 后来又冒雨赶往各家世交家请求借人家菜谱出来,自己回家冷清清抄写到半夜,不都是因着心悦叶家小娘子吗? 这既然心悦,自己背后地里帮少爷打探怎么了? “是啊少爷。”大斧很讲义气,也跟着帮忙求情,“万一她跟王家少爷又定亲了怎么办?”他本来想说旧情复燃,想想还是把这句话吞咽下去了。 “叶娘子心悦谁是她自己的事,我不会背地里窥探她的私隐,这不是君子之举。”裴昭仍旧语气冷冷,态度是不容拒绝的坚定,"以后你们待我如何,就待她如何。" 大斧和鸣镝对视一眼,彼此都感觉很不理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王家酒楼里,蔺莺看着桌上的菜纳闷。 今天有人鬼鬼祟祟送了来,还吩咐她不要告诉别人,是一位旧相识所送。 她看见是菜肴,还当是竞争对手捣乱,索性夹了几筷子菜给院里野狗,看着无妨这才吩咐留下。再想想,别人就是要害也应当害王四,她一个深宅大院里待着的主母,害她作甚? 菜倒是不错,爆炒面肺子、肝腰合炒、烧羊脾,其中有两道昂贵的羊菜,还都是需要费尽心力料理的内脏。 正看着就听下人回禀,说老爷说了,今日还是不回家用饭。 蔺莺叹口气,这人这半年都是这样,说是应酬生意忙,多半都不回家。 可是她从前也听父母讲过,这经营酒楼根本用不了太多应酬,从前父亲在世时候都能按时回家用膳,不知道为何这王四就不行? 想到这里蔺莺一阵憋屈,开口吩咐下人:“也罢,将这几道菜给我热上,我自己尝尝。” 菜肴上桌,吃饭的却只有蔺莺一人,两个儿子去外面读书,丈夫又不归家,她对此习以为常。 因此随手就夹了一筷子爆炒面肺尝尝,微微尝一口,却一入口就动容:这道菜真不错。 她家里也是开酒楼的,耳濡目染自然能分辨出菜肴好坏,这道菜就是用内行的角度也丝毫不输给旁人。先是面肺没任何腥味,这就很难,一般肺片煮熟都带点内脏味道,可这回的面肺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显然做菜人在处理前就将面肺认认真真清洗了一遍,并不嫌麻烦。 面肺柔软,加了姜蒜汁更加下饭。 蔺莺本来漫不经心随口吃吃,可这一吃倒觉得不错,她来了兴致,吩咐下面人:“来一碗米饭。” 下人迟疑未动:“厨房,以为您不吃了,便没有做,现在再叫她们做,只怕熄掉的火又要重开,还要重新淘米做饭,这一下能吃上也得半个时辰以后了……” 她说得很是诚恳。 蔺莺是个不爱给旁人添麻烦的性子,闻言便也算了:“也罢。” 她又夹一块肝腰合炒,猪腰被切成了花刀,一爆炒立刻卷起来变成精致好看的腰花形状,吃起来也是滋味满满,口感爽脆,一点都不老,可见做饭人对火候把握得很地道。 蔺莺忍不住在心里点评:这手艺,说不定去那几家大酒楼做个大厨也使得了。 肝片很薄,带着浓重的烟火气,里面一起爆炒的藠头、韭菜根都很香,带着蔬菜特有的辛辣滋味,非但没有夺去肝腰的香气,反而让两者更加火爆辛辣,叫人意犹未尽。 不过因为太好吃了,她吃多了两片,藠头辛辣的滋味一下涌入嗓子,呛得她咳嗽了一声。 “夫人,您没事吧?”丫鬟在旁边关切问。 蔺莺没说话,丫鬟虽然嘴上问她有没有事,可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慌张,就是脚动都没动半步,这哪里有个做丫鬟的样子? 唉,要怪就怪夫君,婚后他觉得娘家原先的奴仆都不尽心,索性用各种理由将她们都撵走了,又重新添置了一批奴仆。 这些新来的奴仆到底是没有底蕴,还得好好调教下才好。 想到这里蔺莺忽然心中一动,她板起脸:“你去给我倒杯水。” 丫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家好说话的夫人会忽然变得这般严厉,惊疑之下便也赶紧去倒水。 喝了一口茶水,蔺莺才觉舒服点。 看来以后还是要严厉些,太宽容了反倒纵容得这些仆从半点都不怕她,在内宅里也不听她的话。 她继续吃一道烧羊脾。 羊脾没有半点内脏味,里面的筋膜都被仔细剥了去,吃上去柔韧可口,还带着一点脆生生的,口感很是合适。 滋味也不逊色,里头羊油滋滋直冒,填充的各色香料也好吃。 蔺莺吃了两口,还是觉得辣,她摇摇头:“你去给我从厨房要一碗米饭。” “可是夫人……”新丫鬟开口。 “还不快去?”蔺莺放重了语气,她忽然想起这丫鬟的娘就是厨房的管事,怪不得这么帮着厨房说话,原来是不想让老娘累着。 因此说话语气又严厉几分:“先叫厨房做上,再叫人去外头买一份,难道我要吃米饭还要等几个仆人得闲才能够?” 又补充一句:“若是谁为难尽管说与我听,我给他们结钱走人。” 大宋市井人家 第104节 丫鬟没想到这位夫人忽然这么威严,一时惊讶之下居然乖乖去照办。 蔺莺很快就拿到了雪白晶莹的大米饭,吃了几口后心满意足,这样的菜式配着米饭吃才香嘛。 她吃了一半,看着桌上的菜,看着看着忽然感觉不对劲。 她看着桌上的菜,肝、腰、肺、脾,似乎少了一样——心,或者说,良心。 那是谁没有良心了呢? 蔺莺心里打了个忽:“明天帮我准备轿子。”她要去酒楼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93章 蔺莺打量着家里酒楼。 成婚后不久双亲去世,丈夫担心她睹物思人,体贴接手了家里生意。 她已经许久未踏足这里,此时一见,几乎认不出来:换了招牌、椅子有的褪去了油漆,桌面则沾满了油污。 小二见她进来也不热情,只含糊摆摆手示意她坐。 蔺莺不敢相信,这汴京城里的茶饭量酒博士人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能将只有一面之缘的客人认出来,待客更是热情无比,哪里有这么敷衍的呢? 她木呆呆随便坐在椅子边,店小二认不出她这个当家夫人也就算了,如今这个态度怎么招揽店里的客人? 一直没有上来端茶,蔺莺催了一声才有小二上来点菜。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就胡乱点了一个瓠瓜煮茄条,一个宣木瓜干排骨。 小二在旁出主意:“客人瞧瞧排翅罢,那是我们店的拿手菜。” “再不济点个燕窝,不吃会遗憾。” 蔺莺心里好笑,这两样菜一个鱼翅一个燕窝,都是贵价菜,小二卖力推销,想必与他的提成挂钩。于是她摇摇头。 见她不点推荐菜,小二失望收了菜单,她点的两个一个是价格最低的素菜,一个是普通的肉菜,说实话没什么利润。 蔺莺等了好一会,才上来一个瓠瓜煮茄条,各个切得巴掌大,便是刀工最差的学徒都比这个强,盘子边沿还有明显的菜汁。 蔺莺皱皱眉。不过还是留有希望:或许是厨房太忙了?或许是今日正好学徒上工?可环顾一周,哪里有什么客人? 她吃一口,顿觉更加失望:瓠瓜太硬,茄条又太软。 两种食材本身质地不同,因此需要炖煮时分别入锅,才能保证两者同时烂熟。现在这种情形显然是烹饪者敷衍塞责,懒得用心烹饪所致。 滋味也寡淡,原本茄条应该先用热油烹饪,茄条吸油,这样才能滋味浓厚, 瓠瓜吸味,需要浓油赤酱,这样才不会寡淡无味。 两类主菜都是极其寡淡,盘里的汤汁清晰可见,一点没有浓厚挂芡的样子,用勺子舀一口,蔺莺差点吐了“好咸!” 显然做菜人半点心思都没用,加盐超量只是为了尽快入味,却没有想过用其他法子烹饪。 蔺莺没有再吃下去的意愿,便想等另一道菜。 谁知另一道菜怎么也不上,蔺莺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实在等不及,就问小二:"烦请催催我的一道菜。" 那小二上下打量了一下蔺莺:“如今厨房正在吃饭,要等一会。” “吃饭?”蔺莺看看外面天色,简直愕然,如今不过是午后刚过,总有些吃得晚的客人这时候来店里吃饭,难道就要以这个理由得罪客人不成? 一般酒楼都会有一套成熟的吃饭流程,蔺莺记得以前父母在世时,先是午膳前让后厨吃饭,等到晚膳前再吃一顿。 有时候还会分班去吃饭,这倒不是压榨厨子们,而是为了保证饭点不耽误客人吃饭。厨子们对此都能理解,毕竟也关系到他们的衣师生计。蔺莺父母也会跟厨子们一起吃饭,以示共进退。 谁知这家店如今居然这么放肆? “是啊吃饭。”店小二不满重复了一遍蔺莺的话,上下打量蔺莺一下,目光很是不善。 因着家里丫鬟都是丈夫采买的,因此蔺莺今天出门瞒着丫鬟,自己只换了件家常衣裳就出了门。 她久不出门,衣裳还是几年前的样式,首饰全无,脸色又憔悴,看着像是市井里妇人,也就比贫民稍稍有钱些。 小二本就是势利眼,再加之也惦记着去后厨吃饭,因此语气就不客气了两句:“您那两个菜倒也不值当催,我们店里点了燕窝的客人都没催!” 说罢毫不回头就往后厨而去。 蔺莺这下气得发恨,猛地站起来,也跟着往后厨去,她倒要看看,后厨又是什么情形? 进了后厨果然大开眼界:十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居然在后厨吃饭,还有的居然还在磕南瓜子,旁边就是做菜的锅灶。 蔺莺两眼一发黑,差点晕过去。她父母生前千辛万苦请来的掌勺大师傅们呢? 小二刚摸上筷子,见她进来,面色更加难看:“这位客人,你怎么还跟着进我们后厨?后厨重地,闲人不得入内。” 说罢就抬手,就要明请暗轰让她出去。 蔺莺一眼看见后厨桌上就放着一盘宣木瓜干排骨,她苦笑,难道自己的菜就先被后厨吃了? 因着心头疑问太多,她也不亮明身份,只结了账就往外走了。 倒是走到门口时,门外几个凑热闹的帮闲看见,免不得好心指点她两句:“如今这一片吃饭都去叶二姐食肆。你若是没吃饱可以去她家看看。” 蔺莺就这么被他们指点到了叶二姐食肆。 进去后小二果然热情上前迎接,招呼她坐下后还给她递了一杯茶水“客人稍等,饭菜很快上来。” 蔺莺便又点了一份瓠瓜煮茄条,一份宣木瓜干排骨,她想尝尝两家店有什么区别。 上菜速度很快,店中环境也很干净,清静雅致,是个吃饭的好去处。 蔺莺吃了几口,暗暗点头:瓠瓜绵软、茄条有味,整道菜明明是素菜,却能在咀嚼中感受到咸香适中,特别是茄条,让人有一种吃肉的错觉,可见拿来炖菜的辅料下了功夫。 至于宣木瓜干排骨,里头的排骨是先炸后炒,所以外表焦脆可口,外脆里嫩,排骨肉质饱满,肉汁迸发,而且宣木瓜干里还额外加了话梅干,两者都带着微酸清新,正好冲淡糖醋排骨本身的油腻味道,让菜品更加适中可口。 吃完两道菜,蔺莺更加佩服这家食肆,怪不得能得了路人推荐,还真是不错。 她四下打量着食肆里的一切,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宓凤娘! 再看周围的小二里面有玉姐儿。 蔺莺与叶盏只有一面之缘,不大认识叶盏,却对宓凤娘与玉姐儿不陌生,当即吓了一跳,结了账赶紧匆匆出门。 在门外跟街坊打听,才知道叶盏回家后开了两家食肆,叶家人如今也在跟前帮忙。 蔺莺有些羡慕叶家食肆的红火,想到自家食肆又叹了口气:怎得父母留下的基业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丈夫呢?他天天号称在忙着经营店里生意,怎得经营成这样? 蔺莺思来想去,唤了个街头小儿,给了他几钱铜板,如此这般吩咐他一顿,叫他去打探消息。 一处行院里,王四正大发脾气:“这叶家怎得能知道我的事?!” 他沾染上了赌博又卖地供养外室的事原本是瞒着外面的,却没想到被叶家那小娘子知道了,还当众抖露了出来,隐约要威胁他。 那可不成,蔺家还没到手呢! 他换了蔺家仆从,又想办法挤兑走了旧伙计和厨师,换上了自家心腹,可是文书上的老板还是蔺莺不是自己呢,因此只能暂时蛰伏。 方法嘛,他早就想好了,听说年纪大了生孩子容易出意外,他便让蔺莺生一个孩子,到时候她生孩子死了,便能名正言顺彻底掌握蔺家财产。 至于两个儿子嘛,借口他们还小,由着自己把持,日后再想个法子除掉。 男人就是如此,不爱这个女人,便不会爱她的孩子,即便孩子身上留着自己一半的血都没用。 “员外,我家女儿如今花销可处处要钱呢。”旁边的妈妈开口,"如今时兴笑魇妆,别人都用珍珠贴面,您忍心让她个如花似玉小娘子用白纸贴?" 她倒不是亲妈,而是如今这些妓家都流行收养或买一个女孩儿家,自家教导,将女儿良家装扮,家中的摆设、行事处处比照成普通百姓样子,在外假称母女,为的就是满足男子寻觅良家子的畸形愿望,卖个更高价。 王员外咳嗽一声:“我会想办法。” 原本是打听到叶盏出息了,想着重提婚约,将叶盏拉拢进来,娶进门后多了儿媳妇这一桩奁产方便自己行事。 可谁也没想到,叶家居然不稀罕嫁进来? “叶家人真是荒唐!难道这女子再寻亲家是什么好事不成?!就算是为了叶家名声也应当让叶二姐嫁进来。”王四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有人会将子女幸福看得比自家名声重要得多。 旁边的龟公眼珠子一转,想出个法子:“如今她家春风得意自然是不愿意,可若是遭了殃呢?” 旁边坐着的妓子蹙眉,似乎很是反感。 “你的意思是?”王四竖起耳朵。 龟公一笑:“若是她被人掳走有了坏名声,还能傲得起来?这时候您再上门提亲,表示愿意不计前嫌愿意让儿子娶她,她不得感恩戴德?” 王四一思忖,果然是这个道理:“是啊,最好留下什么小衣之类的证物,我还能拿着这证物要挟她,日后她的食肆还不是如蔺家的酒楼一样都乖乖归我所有?” 想到自己今后将会坐拥酒楼,王四的心里就止不住得舒服:“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哥哥给个我指条明路,等我发达了必不会忘记您。” 第94章 宓凤娘也瞧见了蔺莺,想要发作却被玉姐儿拦住了:“她既然不闹事,就是寻常食客。” 叶盏知道对方身份后也是同样意思,蔺莺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何必为难她。 只不过她默默吃饭又默默离开,叶盏也不确定她知不知道那些带有隐喻的菜肴出自自己的手。 多想无益,索性教授几人做菜,得益于裴昭搜寻来的菜谱,叶盏也学习到不少宋代后厨小秘诀。 好比洗鱼的时候在水里滴入一两滴生油,就能去除鱼身上让人讨厌的黏液。又好比煮陈年老腊肉时总有股说不出的油蔹气,这时候就将烧红的炭火放入锅中便能除味。 这些放在现代科学体系里自然能解释清楚,黏液溶于油不溶于水,木炭具有吸附功能。 宓凤娘在旁边嘀咕一句:“第二条用不着,咱家在你手里永远不会有陈年腊肉。” 盏儿什么都好,就是做菜倒油切肉都太过大手大脚,寻常家人一条算条巴子能吃一年,叶盏一个月就能吃光。 叶盏嘿嘿笑:“食材讲究新鲜,自然不能用经年腊肉。”放那么久谁知道亚硝酸盐会不会超标。 “就你主意多。”宓凤娘佯装嗔怪女儿,又想起旁的,“说起来做点肉生给我,赵夫人生产在即,我要去陪产,顺带带些她爱吃的吃食。” 赵夫人怀孕时常嫌家中饭菜不好吃,赵员外便满城给她买各种吃食,还常来叶家食肆买了饭菜归家,那时候她便爱上了叶家的肉生。 “好。”叶盏自然是满口应下,又问宓凤娘,“娘想吃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还是紧着产妇来。”宓凤娘也有些紧张,“虽有产婆稳婆,但她家又没个长辈主持大局,我也慌哩。” “娘莫慌。所谓主持大局,说白了不过是出钱和请郎中。”叶盏安抚宓凤娘,“她家有钱又愿意给产妇使钱,到时候肯定郎中还在外面坐镇,再者长辈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一心对产妇好,有娘和赵员外两人坐镇便尽够了。” “再说了,娘啊,如今你也快五十的人了,怎么不算长辈?”玉姐儿在旁边嘻嘻哈哈。 大宋市井人家 第105节 宓凤娘想想也是,倒是叶大富在旁纠正:“谁说你娘那么大了?你是记错年纪了。” 玉姐儿:…… 叶盏:…… 她赶紧开始做肉生,拒绝这一碗狗粮。 肉生也是时下百姓们都习惯做的一种菜式,只不过每家配方不同,做出来的滋味也大相径庭。 选用猪里脊肉切得薄如蝉翼,再用酱油浸泡入味,随后下锅爆炒片刻,看着肉色翻白捞出。 这才切成细丝,再从腌菜缸里取一根酱瓜和一个糟萝卜,用刀工将酱瓜切成薄片,再将糟萝卜切成细丝,再将三者拌在一起。 这道菜的三种原料都不算名贵,但佐料也极其复杂:用大蒜、草果、橘皮丝、砂仁这些香料按比例调配,最后还要加入香油和醋才算完成。 叶盏拌菜过程中,各色香料的滋味慢慢萦绕鼻端,馋得豆角咽了好几回口水:“这拌麻绳都好吃。” “那是自然。”宓凤娘很得意,“别看家家都会做肉生,可我生平吃过的,也就我家盏儿做过的最香。” “这里头没什么秘密,只不过前期麻烦些,多次调配和试验罢了。就如卤水,反复尝试直到做出滋味最香浓的一碗,将配比认真记下来便是。”叶盏并不倨傲。 又多嘱咐了几个徒弟:“你们几个跟着我学厨,须得记住这世家事最忌讳在决策时懒却在劳作时过于勤劳。” “这话什么意思?”豆角听不大懂,“劳作时过于勤劳不是好事么?” “放在这件事上,就是在前期配比时犯懒,只用一道方子以为就可以,这样一来等后期就算每天起早贪黑做肉生,还是不会有什么生意的。”叶盏给她们举例。 “哦。”玉姐儿听明白了,“食客不会看你多辛苦起早贪黑熬夜做菜,只会看食物好不好吃。” “正是,决策时不可犯懒,哪怕前期很辛苦麻烦,都要不辞辛苦。”瑛娘也跟着点头。 做好了肉生后叶盏又煮了浓浓一锅老鸡汤,放在砂锅里,又吩咐宓凤娘:“娘记得请产婆们净手,洗干净指甲,所用巾帕、剪子都用沸水煮过后再用火燎过才好。” 宓凤娘连连答应:“自然。” 她又带了些滋补的礼品这才动身,叫叶大富将自己送到赵家去。 玉姐儿看着他们坐上牛车的背影,忽然念叨一句:“也不知道赵小七怕不怕?” “他如今应当在学堂吧?”叶盏估算了下,"听说他们学堂只有月初才有一天的休沐假。"堪比当代衡水。 “亲娘生产这种大事,应当会让他来吧。”玉姐儿想想,“赵家家风与咱家相似,不是那等为求功名不让孩子一心读书的人家。” 叶盏瞄她一眼,咳嗽一声:“姐姐,这是惦念了?” “才没有!”玉姐儿笑,将手上的水滴甩叶盏一脸,"你莫促狭捉弄我。" 正商量着,却来了个戴着帷帽的小娘子,站在门口就口称:“昨天在你店里买的蛋糕,怎么是馊的?” 叶盏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安抚,那小娘子却俯身贴近她,小声道:“近日里你莫要外出。” 叶盏还纳闷,那小娘子却不细说,急急就又往外走,片刻功夫就消失在外面的人群中,似乎从未出现过。 叶盏疑惑,再想询问,却只能看到对方身影,只好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她安然待了几天,看着左右无事,便放下警惕照常活动,毕竟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不是。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帮赵夫人顺利生产,叶盏询问了街坊的郎中有什么忌讳的药材,贴心又做了些滋补的汤水每日里请爹送过去。如今生产在即,也不用担心补得胎儿过大导致难产。 叶大富也乐得过去送菜,一来和赵家多年情谊,能在这当口表示点心意是人之常情;二来也能多瞧瞧宓凤娘。 这天送走了叶大富没多久,叶盏又开始准备筹划秋社。 马上就要到秋社日,按照大宋习俗这个日子要好好庆祝,不逊于前世的中秋节,届时祭祀土神,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穷苦人家都要大肆庆祝,叶大富也打算回老家好好给佃农们过节。 再加上秋收,他索性叫了金哥儿一起互乡下去,正好看着粮食归仓。 叶盏也准备在食肆里做一次秋社主题的餐饮活动,好让食客们多看看新鲜。一家餐馆若是老不换食谱,只怕再好吃也会让食客们感到腻味。 就听外面惊慌失措进来一个人,气喘吁吁道:“叶大姐!叶二姐!你爹的牛车翻了!” ? 叶盏几个腾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玉姐儿想想:“我来吧,店里留着盏姐儿坐镇,还得通知其他几人。”蓬蕊自告奋勇:“我也去,寻了郎中或帮忙跑腿捎信也使得。” 叶盏留下,拜托了瑛娘去找二哥和叶璃报信。 谁知不多久又来一个小童:“叶二姐!赵家叫人捎话,叫你往赵家去一趟,说是那边生产不顺。你娘吓得晕过去了。” 怎么偏偏几件事接二连三来? 豆角跟着发急,脸涨得通红:“二姐,我跟你一起去!” 还是叶盏镇定:“你留着,万一他们几个回来,没个带话看店的。我去便是。” 如今大街上到处都有牛车马车,类似后世的出租车,招手就停,问明是同路后就能一起捎过去。 叶盏出门,就见一辆牛车正停在门口,叶盏问了问车主,正好要去炭场巷方向。 叶盏上了车:“我有急事,加钱包车,烦请您路上不要再载其他人,尽快送我去炭场巷。” “好嘞!”车夫鞭子一扬,“啪”一下就拍在牛肚子上,“这就走!” 叶盏这才有闲工夫解下围裙,一边思忖要半路寻个郎中带过去才好,赵家生产时边上候着的都是精通妇科产科的产妇,不一定能治娘。 再说,宓凤娘吓得晕过去,说明那些郎中不足以应付赵夫人的情形,索性再带一位精通产科的。 因此叶盏免不得跟外面吩咐一句:“烦请绕路去下定力院医馆,我要去请两位郎中过去。” 外面车夫闷声闷气应了一声。 叶盏这才开始琢磨赵夫人的病症,这个年代生产会有什么情形呢?叶盏还真不知道,只知道因着这个年代人们普遍早生育的缘故,虽然赵小七年纪大了但赵夫人不到四十,这算不得大龄产妇。 再说在前期也未听见郎中说过赵夫人怀相有什么不妥,宓凤娘还感慨过赵夫人好福气呢。怎么又忽然有了意外之事? 这么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掀开车帘看外面,却见窗外的风景并不是往医馆去的路,外面都是矗立的高墙,看不见店铺人家,似乎是一条僻静的后巷。 叶盏心里打了个激灵,想起那小娘子没头没脑的警告,忽然全明白了。 第95章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叶盏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怎么,不是赵宅?” 眼看平安到达,车夫笑:“小娘子,是个好去处呢。”车子在行院停了下来,早有人上前接应,说好了绑人的、搬运的,全都计划好了。 谁知叶盏掀开车帘后,看见那一群人,居然丝毫不慌,只问了一句:“好大的阵仗。” 龟公没想到叶盏居然不慌不忙,他忽然心中隐约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难道……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些兄弟们立刻凶神恶煞上前就要按原计划绑住叶盏,却被叶盏厉声呵斥了一声:“慢着,我自己走!” 她虽然年纪小,忽然严厉起来周身一股气场,一下就镇住了那些人。 叶盏轻轻松松就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脸上并无任何惊慌:“怎得,这是要挟持我去往何处?” 龟公也饶有兴味打量着叶盏,他见过各种类型女子,自然也见过烈性子的,因此并不放在心上,反而笑眯眯道:“有位旧人想与您叙旧。” 王四的想法是绑了叶盏一夜不归,让流言传出去好方便操控叶盏。并不想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毕竟叶盏还要做他儿媳妇呢。 可是龟公却不这么想。他早就找好买主了,叶盏是良家子,能卖个好价钱,倒时候自己只要打个哈哈说买主弄错人走错地方了,再加上攥着王四的把柄,定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说的那位旧人,可是姓王?”叶盏眼珠子提溜转。 “好个机灵小娘子!”龟公见瞒不过去,索性拍手,“就是你的未来公爹。” 王四早就躲出去了,美其名曰避嫌,既然如此龟公也没必要替他瞒着。 叶盏摇摇头:“他给了你多少好处,我愿意双倍给你。” “不要好处。”龟公笑得猥琐,上下打量叶盏一番,这小娘子生得美貌,再加上那股子颐指气使的劲头,“倒有些好处与娘子呢。娘子一会便知。” “既然不要好处……”叶盏咬咬嘴唇,歪歪脑袋,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那我只好给你点坏处了。" 那又怎么样?周围人丝毫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饶你奸似鬼,也要喝我的洗脚水。龟公不以为然,到时候给她喝点过量的致幻汤药喝坏脑子抛弃于郊野之中,到时候就算被家人找到也无法指认真凶。 他们满院人打量着叶盏就如猫看着到手的老鼠,戏耍她本就是彰显权利的一部分。 谁也没想到叶盏将胸前挂着的饰品放进嘴里,用力一吹——一声清脆悠长的哨声忽然回荡在行院中。 旋即就有人一脚踹开行院大门:“搜查!” 怎会如此?龟公看着外面,目瞪口呆。 大门外看见一排雪白的痕迹,从远处的道路一直蜿蜒过来:“那是……” “那是我从车窗处撒下的石灰粉。”叶盏笑眯眯,“方便我哥哥追踪。” 她哥哥便是银哥儿,身边还跟了几十个膘肥体壮的军巡铺巡逻使,各个铁塔似的站在院里,各个手里抄着家伙,行院那些打手在他们跟前就像跟班。 龟公紧张咽了咽口水:“这是?” “我早就觉察出了有人这些天在我家附近鬼鬼祟祟。”叶盏不打算将那个好心人出卖,“自然早有准备。” 银哥儿两步就迈到了妹妹身边,提心吊胆上下检查了一遍,他对妹妹这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计策着实不满意,可也只能跟着执行。 “你……你?!”龟公糊涂了,“你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何又跟着进来?” “我不跟着你进来怎么人赃俱获?”叶盏笑眯眯拍手,很是开心,“开封府的衙差也在路上,还得谢谢你们,白给了我哥哥所在的军巡铺一个立功机会呢!” “你!好你个叶二姐!”龟公这回彻底明白了,气得咬牙切齿。 "怎么,我的演技可还过关?"叶盏踮起脚,冲进门来的衙差们招手,“这里。” “这些人意欲逼良为娼,还绑架我,背后似乎还有主谋。”叶盏轻轻松松冲衙差告状。 龟公和同谋们被五花大绑捉了起来,逐一押送走,叶盏拍拍手,哪里有千年防贼的?倒不如引蛇出洞跟着他们演戏,这样钓鱼执法才能绝了后患。 豆角在店里坐镇,正六神无主,见裴昭进门,忙将此事告诉了他:“裴大人,如今店里没人,您到晚些再来用膳吧。” “你是说,先来个人带走了叶大姐两人,又来人支开了一个,让叶盏一个人上了马车?”裴昭眉头微蹙。 “是啊。”豆角仰头,不明所以。 裴昭顾不上点她,直问:“二姐去了那个方向?带走她的牛车外蓬什么模样?” 问清楚后立即跳上了门口的马背,一骑绝尘而去。 “难道有什么不妥当吗?”豆角追出来,望着尘烟纳闷,半天才一拍脑壳,“是了,运气这么好,怎得就牛车正好去炭场巷呢?”她寻常在门口等牛车来食肆,怎么也得等四五辆才会顺路呢。 大宋市井人家 第106节 裴昭赶到时正巧遇见衙差捉人。他想了想,勒了马缰绳,没有进去。 龟公自然在里面招供出了王四,王四还想狡辩,可人证物证俱在。 而且他进了大牢之后,蔺莺和妓子联手告了王四意欲图谋岳家财产,数罪并罚,王四定了个流放的罪名,其余从犯或被关押,或被杖责,各自受了该受的处罚。 叶盏从中拿到丰厚金钱谢礼,还因这件事小小在城里扬了名,谁不喜欢听钓鱼执法的爽文呢? 听八卦的同时自然也要提及叶家食肆,于是食肆的生意再次上一个台阶。 叶盏也顺势推出了秋社套餐。 “我倒怀疑你这小娘子历经风险是为了售卖新菜式。”银哥儿看着妹妹准备新品,气得在旁阴阳怪气。 他平日不苟言笑的性格,此时也能说出刺人的话,可见是真生气了:“爹和大哥不在,你若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叶盏笑眯眯安抚哥哥:“自然不会,你在车后面跟着,我还早早请人去叫开封府衙差,哪里会出错?” “准备周全就可以为了出售新菜式冒险吗?”银哥儿还是有些生气,“你店里生意一直不差,何必冒着风险去?” “我早就安排好了哥哥和你同僚跟着,哪里算冒险呢?再者我们提前报了官,还有衙差在外面等着呢。”叶盏耐着性子再解释了好几遍,才让银哥儿消了气。 谁知除了二哥,还有人也因着此事来寻她了,是裴昭。 裴昭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递过去。 叶盏打开木盒,是一把小小的匕首,外面装饰着宝石:“这是……?” “此物是家里祖传宝器,留着防身最好。”裴昭神色很是镇定,盯着她的眼睛。“还请二姐留存,万一再遇到之前那事,总能周全一二。” 银哥儿在旁边点头:“收下吧。”这礼物送到他心坎上去了。 又说两句狠话吓唬妹妹:“下次万一没好运气,还能吓住坏人。”又“呸呸呸”了两句:“没有下次。” 抬手跟漫天神佛祈求:“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这匕首看着很贵重,叶盏原本不打算接,可刚一摆手,就见裴昭眸色沉沉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认真,很认真,直看到叶盏心里去,似乎蕴含着深深的请求。叶盏心里一软,收下了匕首:“多谢裴大人。” 有匕首也不大能让二哥放心,银哥儿这回下定决心,每日里上下衙门都要陪着叶盏玉姐儿一起,不许她单独行动。 叶盏说不动他,便由着他去了。自己则专心准备秋社套餐。 大宋百姓秋社要做“社饭”,所谓社饭是将各种肉类、肚肺等物切成棋子片大小,调和好味道后铺在米饭上,请往来客人吃用。 叶盏在街上看了两回之后惊讶:“这不就是现代的盖浇饭吗?” 所以大宋餐饮业真难混啊。 叶盏便决定将社饭上面的浇头改良一下,融进去现代盖浇饭的理念,譬如将肉汁调得更香浓些、加些菜蔬、赠送免费汤,用这些办法来提高销量。 再寻木匠定制些木头食盒,像现代一样除了米饭和肉的地方,还放了放蔬菜和果子的地方。 城中如今大部分人都在聊“叶二姐巧斗贪心员外”的故事,还有其中商业嗅觉敏锐喜欢跟热点的说书人编制出了章回评书来在酒楼食肆说书。 百姓们听评书的中场休息期间,就听有人叫卖:“叶二姐食肆盖浇饭!” 坊中常有包着青头巾的焌糟娘子们叫卖叶家食肆的美食,街坊邻居们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她们这回叫卖的东西却是头一份:“何谓盖浇饭?” 再凑近过去一打量:“这不就是社饭吗?”木头雕刻成分隔饭盘模样,其中最大最深的一块放米饭,上面浇着一大勺汤汁和肉类,旁边格子还有菜蔬。与秋社时候大家吃的“社饭”一模一样。 “叶二姐如今是犯懒了不成?怎得拿外面有的菜式糊弄?”有食客较为挑剔,很是不解。 “这回不一样,您看,我们的盖浇饭滋味比社饭要更浓郁些。”焌糟娘子们耐心解释,“我这担里有红烧肉盖饭、鱼香茄条盖饭、肉臊瓜条盖饭、红烧腐竹蛋盖饭,若是您喜欢种类多,还有两种、三种菜式可以选择。” “那来一份三种菜式的吧。”食客倨傲点点头,看看叶二姐这回是不是维持了原有水准。 第96章 盖饭装在特制的木盒里,居然还雕刻出了分格,看着很是精致。食客没吃之前先问:“这木盒送吗?”他依稀记得先前叶家食肆的蛋糕是送盒子的。 “两个价钱,若是返还食盒是一个价,不返还食盒要多加五文。”那女子笑嘻嘻回话。 食客点点头,觉得这个价钱还算公道,他看看桌上的饭盘,开始吃饭。 食盒里有三种肉类:红烧肉、小鸡炖榛蘑、肉臊瓜条。 红烧肉色泽最为诱人:琥珀色的肉质肥瘦分明,半透明的油脂清晰可见,红亮亮油汪汪的酱汁直往下滴落。 “那就先尝尝红烧肉。”食客筷子先夹到了红烧肉上。 筷子差点没夹起来,刚触及到红烧肉,肉就当当—当—晃了晃,让人心神也跟着荡漾了一下。 可以想象这红烧肉是多么富有弹性。食客迫不及待将红烧肉送进嘴里。 果然,微微一抿,肉质就化在了嘴里,肥厚的肉皮、丰腴的肥肉、甜咸适口的瘦肉,交汇在舌尖,恰如黄钟大吕绵延不绝。 配上雪白晶莹的大米饭,肥腻适中,红亮喜庆,让人不知不觉吃了大半份米饭。 食客适时忍住,赶紧试了试小鸡炖榛蘑,不然不剩下多少米饭了。 个头整齐的榛蘑,大小合适的鸡块,被酱料炖煮成了好看的浅酱色,看着就色调和谐。 吃进嘴里,榛蘑那种特有的山野鲜美直冲天灵盖,让人惊讶“嗬”一声,不愧是山珍。 鸡块则软烂正好,炖得嫩嫩的,咬一口几乎能感觉到肉汁迸发出来,还夹杂着蘑菇的鲜美,混合着酱料的滋味,简直了。 里头还有炖成酱色半透明的绿豆粉丝,食客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加粉丝难道是为了充份量?毕竟榛蘑和鸡都比较贵,跟绿豆粉丝并不是一个价位。叶家食肆一向价格公道,如今也变奸猾了不成? 不过粗略核算了一下价钱,榛蘑和鸡块也差不多那个价钱,不存在叶家食肆偷奸耍滑的情形。 食客将信将疑将粉丝送进嘴里:粉丝滑溜溜,“吸溜”一下就吸进嘴里,上面吸饱了鸡肉和榛蘑的滋味,再加上特有的滑爽口感,居然比另外两个主料还要更好吃! 食客挑挑拣拣,没几下将菜里的粉丝都挑光了,“吸溜——吸溜——”都送进了肚里,这时候才有些遗憾,想着下回见到叶老板要跟她提一下多加粉丝在菜里,不然怎么够吃啊?全然忘记自己才鄙夷过加粉丝是充数的事。 其实连着吃了刚才两道横菜,食客有点饱了,他懒洋洋将目光投向了那道肉臊瓜条。 肉臊肥瘦适中,被炒制后团成一个个近乎芝麻粒大小的肉球,看着没什么份量,瓜条则被整整齐齐码在了旁边,看着很整齐。 吃一口肉臊,咦,怎得这么辛辣! 不知道是萝卜籽还是芥末籽,还是茱萸,反正一口下去又麻又辣,里头还混合着腌萝卜干,又韧又咸,让人欲罢不能。 再吃一口瓜条,胡瓜被腌制后,祛除了水分,现在只有纯粹的柔韧,韧劲十足,咔嚓咔嚓,吃进嘴里除了胡瓜特有的脆爽还甜滋滋的,又有点酸,还带点蒜香和辣味,种种复合的滋味让这道腌瓜条成为了一道好菜。 食客本来连着品了几道肉菜,味蕾都有些腻了,此时有了瓜条刺激,顿时觉得自己的味蕾又能重新出发了。 不出所料,叶家食肆的盖浇饭在城中小小火了一把。 叶家的盖饭滋味十足,份量给的多,价格又公道,因此不少人都会选择购买一份盖浇饭。 这些饭便于携带,盛在食盒里就能出售,因此这些天来店里进货的焌糟娘子都选择了盖浇饭。 这样一来叶家食肆的客户量就辐射了全城,虽然叶家食肆不大,但从城南到城北都在吃叶家的盖浇饭。 “奇了怪了,以前我家的菜也能经由焌糟娘子们送到全城,怎么销量都不如盖浇饭?”玉姐儿纳闷。 叶盏笑眯眯解释:“自然是因着盖浇饭更干净利落,价钱也便宜。” 干净利落是因只有饭盒,饭盒内米饭上浇了汤汁,不多不少,正好在表面一层,不至于汤汁太多,却能让饭菜滋味更加浓郁。 价钱则是她在定价时认真做了调研,像小鸡炖榛蘑这样的贵价菜就用了十五文钱,红烧肉用八文钱,肉臊瓜条则只要两文钱,还有一些便宜的素菜盖浇饭。 确保穷人吃得起、富人吃着香、中等阶层吃着满足。 城里有大量的劳工阶层,原本大家中午不会来叶家食肆用餐,毕竟那个价钱也不太低,充其量是过节或是家人庆祝才会来叶家食肆。 也如今有了盖浇饭,寻常百姓也能吃得起。平日里干活到中午都要买一口饭菜吃,价钱跟买叶家便宜的那种差不多。 而且叶家的盖浇饭肉量用得多,低价菜里头的酱料用得多,口感更咸,更适合劳工阶层使用:他们出了一天汗,正要补充盐分呢。 套餐里除了花钱购买的菜和米饭外,还会额外赠送一个素炒青菜、和一份汤。青菜虽然素,却摘洗得干干净净,炒制得锅气十足。 汤里则材质丰富,有瓜片、有萝卜片,丝瓜尖,各种时令蔬菜不一定,但汤底却必然都是加了油水的。 有时是猪骨汤,有时候是羊油汤,有时候是蛋花汤,有时候是杂鱼碎,虽然被稀释得很严重,但还是能品到一点荤腥味,对于穷人来说就算是开荤了。运气好的话,里头还能喝到一两点肉丝或是鱼块,就算是意外之喜。 除去这些人,还有一部分人大批量采购去,是要做“社饭”。 叶盏想做该叫法的灵感就来源于如今秋社时候老百姓吃的社饭,因此食客们毫不费力就把盖浇饭理解成了社饭。 秋社□□近,家家都有吃社饭的习俗,便是家里没有田,但是谁家祖上不是农民呢?家家都保留了这份习俗。 若是家里在乡下有田地的,自然更要吃社饭,这是祈求田地丰收、品尝一秋收获的好机会。 非但自家吃,还要给自家的佃农们分送。若是家里节俭些的,这饭菜就由自家的女眷做了饭菜拎到田间地头分赠佃农——所以有些疼女儿的人家就不大愿意要女儿嫁进殷实地主家,那是嫁过去做女仆呢,这是题外话。 若是家里豪奢些的,便由家里后厨做。 可是看到叶家食肆的盖浇饭,管事们也心动了:“这么物美价廉,不就可以从外面买吗?” 再打听核算一下价钱,比自己做的便宜——这是因为叶家批量采购原料更有优势。因此管事们纷纷向自家主子禀告。 “叶家食肆?”主家是吃过或听过叶家食肆的蛋糕甜品的,印象不错,免不了要叫人从街上买一份叶家盖浇饭尝尝。 吃完后被味道折服,问清楚了比自家做划算,而且从外面食肆买来的,听到佃农耳朵里也比地主家自己做更体面。正好犒劳辛劳一年的佃农,便点点头。 这一操作,除了负责采买蔬菜无法借机捞油水的管事不高兴其余人都高兴:管事因为会办事得到主家夸奖、后厨因为免除了一个大活计而高兴、主家因为省钱而高兴、佃农们因为外面买的体面而高兴,可谓是皆大欢喜。 因此叶家食肆的盖浇饭从推出这一刻起,就以近乎恐怖的速度席卷了全程。 宓凤娘这段时间接了店里的账,每日里算账都能吓一跳,第二天即使有前一天的经验,还是照样会吓一跳。 玉姐儿开玩笑笑话娘大惊小怪:“先前我们的踏青礼盒、蛋糕哪样推出不是大赚一笔,娘又何必奇怪。” “那不一样啊。”宓凤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先前是一单一单卖,可现在客人一买就买走十盒以上。多起来几十盒上百盒都有。” 这是因着劳工阶层们互相都认识,吃饭时一个带一个,因此一下就能卖走一批。再者就是给自己佃农买,当然是几十上百盒的买。 “等过了秋社,自然就没了几十盒的大生意。”叶盏给宓凤娘打预防针,“所以娘放宽心,我们这钱也就赚一次。说不定过段时间城里有人跟风,照样会归于平静。” "乖乖,那也老多啊。"宓凤娘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才小声,“这可真是老多钱呢。” 然而叶盏并不满足,转而又去寻了食饭行。 年纪轻轻风度翩翩的段行老重复了一遍她的要求:“想要咨询二百人的大单子?” 他摇摇头:“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你那食饭行滋味虽然不错,但看体量也就同时能做几十个人的饭菜,并做不出来二百人的菜量。” “是有一些修建房舍疏通运河的工头寻过我们,要找物美价廉的送饭人,可你不合适。”段行老摇摇头,显然不觉得叶盏能具备送饭的条件。 旁边有个老板,似乎是竞争对手,也笑了一声。 大宋市井人家 第107节 第97章 冷笑的人唤作茂鸿,本身是一家大酒楼的掌柜。虽然茂家酒楼算不上最顶尖的一批,连中不溜都算不上,但其规模自然胜过叶家的小食肆。 “既然您不相信,不如让我与竞争者同时送饭如何?”叶盏想了想,“第一次免费。若我能做出来、滋味又合适,客人自然会选择我。若我做不出来,因着是免费,便是延迟一会客人也不好说什么,大不了最终不选我,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妨碍。” “免费?”段行老抬头看叶盏。 “是的,第一次免费,算是试菜。”叶盏开口。 茂鸿也被昂起脖子,毫不认输:“我也愿意免费!” “两位自愿……”段行老低头,沉吟片刻,“我不好偏帮任何人,那便由两位同台竞技,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过有一遭。”段行老有自己的考量,"我们内部就算如何争斗都不许向外泄露半分,免得损了食饭行声誉,这免费的事就不要往外透露了,免得传出去起了波澜,再者试菜免费的事传出去下回再有客户效法怎么办?到时候损失得还是我们食饭行的利益,两位觉得如何?" “可以。”叶盏和茂鸿自然也点头、 “既如此,那这价钱我们便照收,你们一人一半便是。提供的菜品都是二百份,不过送过去只一半,剩下一半便当你俩损失,赠予食饭行上下。如此可行?” 不得不说,段行老的提议的确公道,叶盏和茂鸿对视一眼,双双同意。 即便如此玉姐儿出门后还是有点不满,小声嘀咕:“明明是我们先提出来要造饭的,也是我们先提出来免费的,凭什么要跟别人平分这个机会?” 她并非不谙世事,也观察过旁人从食饭行里接单的流程:都是段行老先提出一个方案,先到先得,其他人并不会有异议。 可是自家明明抢先,但还是没得段行老帮忙:“看着公平实际是给茂鸿那厮机会,莫不是个偏帮偏信?” 叶盏安抚她:“或许是我们食肆确实太小,行老担心我们眼睛大肚子小吃不下这么大单子,反而害人害己,还连累了食饭行名声,所以才如此这般。” 她穿越前看多了人事倾轧,段行老的行为已经算是尽量公平了。毕竟她们跟段行老没有任何利益往来也没有私交,但那茂鸿就不好说了。 玉姐儿回去后还在念叨着骂段行老:“看着眉清目秀,我还当是个好人呢,原来空长了个好看皮囊。” 在旁边吃饭的闵穆:“谁好看?”饭也没心思吃了。 “我说的那段行老。”玉姐儿气呼呼,“凭什么不让我们直接中标?花木瓜,空好看!” 花木瓜空好看是如今骂人的一句话,此时的木瓜不是后世的木瓜,类似后世木瓜,不过比较酸涩,只有腌制成果干才能食用。 豆角也帮着骂段行老:“不是什么好人,看着奸猾得很。” 倒是瑛娘还务实些:“木已成舟,我们先看看如何做出二百人的饭菜才是正经。” 二百人说多不多,可真正在灶台上忙过的人才知道这数目不少,旁的不说,若是每人吃一头蒜,这就要二百头蒜,足足能堆两大桶,要三四个人剥许久呢。 “二百人的饭菜,再加上店里本来的生意,还有销往全城的饭盒,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玉姐儿被提醒了一回,掐着指头发愁,“就算应付得了这一顿,长期来说自然也不够,那怎么办?” “老板自然心里有数。”豆角很是崇拜叶盏,处处以她为尊,不过说完后还是有点心虚,飞快补上一句,“是吧,……老板?” 叶盏笑眯眯:“自然不在话下。”她选择了盖浇饭生意作为扩张点,看中的就是这门生意方便走量。 像米饭之类的主食可以请青娘子蒸好,或是从专门的馒头店大批量低价定制,盖浇饭的菜式则可以一锅出,每份扣一勺,做个三锅正好。 而且盖浇饭的菜式可以选用卤肉、糟肉、蒸碗、凉拌菜等不占用太多烹饪精力的菜,随着叶家食肆里几位小娘子厨艺的精进,完全可以由她们胜任这份工作。 先将这次的菜式定下来:主食用二米饭、杂面窝头两种,下饭菜则是两荤两素,荤菜是红烧肉、韭菜炒鸡子,素菜是酱萝卜和醋浸姜芽。 玉姐儿直咋舌:“怎么炒鸡子也算一个荤菜?” 却被宓凤娘敲了下脑壳:“忘本,你才吃上几天荤腥?”对穷苦百姓来说,炒鸡蛋就是正儿八经的荤腥了,好多人家只有病人和产妇才有资格吃这样的大补之物呢。 “按照预算应当是一荤一素,但因为我们大批量买菜,能从菜贩子手里拿到更便宜的价钱。所以给劳工们又加了一个菜。”叶盏笑眯眯回答,“这点在后续也会跟主家说明。” 既然是白送的,自然无可挑剔。 玉姐儿放下心来,又有新的问题:“那这样茂鸿会不会指责我们不正当比试?” 叶盏狡黠眨眨眼:“我会说明,我这优惠不是只有一次,若敲定供货后续也能时不时提供,他若是赶承诺也尽可承诺。” 若是事情谈下她就会好好梳理一下店里的原材料供应链,到时候手握相对较大的客源享受更优惠的批发价,自然就能适当提供优惠。何况叶家的菜大都是从老家舅爷家购买,比别家从菜贩子手里买天然就便宜大半呢。 豆角听得高兴,嘎嘎嘎笑起来:“阳谋啊阳谋!”都不屑于使用阴谋就能给茂鸿那胖子一个暴击,这让她太期待接下来的正式比拼了。 “咳咳。”宓凤娘咳嗽一声,这些年轻小娘子在店里帮厨,她便自然而然觉得自己该有点教授人家小姑娘上正道的自觉,否则学一身坏毛病怎么跟人家爹娘交待,“莫要做出鸭子笑,不然人还以为汴河水涨,鸭子都飞了出来。” “说起鸭子。”玉姐儿不怕宓凤娘,亲亲热热问她,“娘,听说后街有户人家的鸡飞了出来,也不知道在哪里下了个蛋,你见过没?” 汴京虽然是首都,但也住满了老百姓,家里养群鸡鸭屋后自己种菜习以为常,这不稀奇,便是多年后首都鸟巢旁边还有百姓家养的信鸽群天天盘旋呢。 母鸡抱蛋,这蛋要什么时候下来就玄乎了,若是下在自家院里还算好事,若是下在旁人院里那少不得有一番纠纷。得了鸡蛋的大呼今日发财,失了鸡蛋的几百字不重复小作文问候对方家谱。 因此邻居之间常有人四处找寻鸡蛋,不小心就要因为争夺鸡蛋的归属权大吵一架。 宓凤娘闻言果然心动:“我没见过。” 说着就把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一擦:“我去附近转转。”若是在附近草丛里发现那不是白得一个鸡蛋吗? 她出去了,豆角和玉姐儿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双双嘎嘎笑。 正巧进来一个食客,热情打招呼:“叶老板好,今儿给我一份雪菜鱼面。” 点完菜还环顾一圈:“你们这是养了鸭子啊?今日宰杀的话,给我加一份鸭血可好?” “哗——”、“哈哈哈哈。”这回屋内的几个小娘子再也憋不住,接二连三笑了起来。 食客纳闷,摸脑壳:“怎么,我哪里说错话不成?” 很快到了比试这天。 叶盏早早起床,开始准备菜式。 主食选用二米饭、杂面窝头两种,二米饭给青娘子提供了酬劳,由她清晨时蒸上,足足蒸了两大盆,然而这还不够,叶盏从馒头铺里订购的杂面窝头也到了,两种主食混合,才堪堪够二百人食用。 荤菜是红烧肉、韭菜炒鸡子。几个小厨娘早就将肉切好腌制好,将韭菜摘洗干净,打好了鸡蛋,搅拌均匀,就只等着叶盏下厨便好。 叶盏将切好块的五花肉在铁锅里翻炒,没忘了下去胡萝卜块、豆结等配菜,最后浇上调制后的料汁加了黄酒开水后才任由它们在锅里“咕嘟”“咕嘟”炖煮。 再开始做韭菜炒鸡子,蛋液加点水搅匀,趁着热油倒入锅中,“嘶拉——”,热油冒出的青烟散去,蛋液急遽膨胀,明黄的液体立刻变成了金灿灿的诱人固体,散发着油烟和鸡蛋的香气。 “好香!”玉姐儿贪婪嗅着这气息,“有点焦,有点锅气……哎呀我说不好,总之就是流口水!” “这炒鸡子,什么都不放,光是撒一点盐,微微带点咸,再配上本身鸡蛋香,边缘炒得微微焦黄,内里嫩嫩的,再撒上一把绿绿的切得整齐的香葱碎,我能就着配一碗大米饭!”豆角在旁边跟着展望。 瑛娘好笑:“你说得倒像是这炒鸡子委屈你了,寻常庄户人家过年都舍不得这么奢侈炒着空口吃,都要混合了腌干菜才包进饺子里才舍得吃呢。若是那恶婆家就连坐月子的媳妇都舍不得给一口……” 说完后脸上又有点黯然,只麻利干活不再说话。 素菜是酱萝卜和醋浸姜芽后两个菜酱萝卜和醋浸姜芽都是腌渍类的咸菜,只要提前一夜做好后腌制进大缸,第二天捞出来切好便是。 几人配合得有条不紊,这边蓬蕊切菜,那边豆角就装盒,还有玉姐儿装馒头或米饭,一会功夫就装好了。 不过了半个时辰,折合一个小时,叶家几人就备好了二百份饭菜。 叶盏早就雇好了巷口相熟的牛车,请他将板壁认真清理,自己在上面铺上一层干净的干草,又在上面铺一层洗干净晾干的青布,这才招呼大伙儿将食盒搬运上去。 车把式将皮鞭子虚空一挥,大家才一起往约定好的地方去。 地方在太学,原来太学里前几天举行秋丁释奠礼时发现祭台太小,报上去重建,这才有了劳工。 原来办事效率倒挺高,叶盏在心里念叨,本地习俗八月里第一个丁日是祭祀孔圣人的日子,之后才是秋社,这算起来过去也没几天嘛。 玉姐儿则惊叹:“不愧是太学,要不然寻常地方还吃不起这么昂贵的菜呢。” 二米饭、杂面窝头固然比不上大米饭好,但对劳工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伙食了,甚至还有一荤两素的预算,堪称良心主家了。 联系到金主是太学,自然就合理起来:太学当然有钱,出工钱也大方。 叶盏到了,茂鸿和段行老早就在太学后门候着了。 见叶盏过来,茂鸿哼了一声,很是倨傲:“我还当你知难而退,不来了呢。” 第98章 这茂鸿已经年过中年,但不知道为何行事这般低级,还没开始比试就先试试嘴皮子功夫。 叶盏倒不意外,她前世工作中见到某些稍有权利的中年男无一不如此:小肚鸡肠、心胸狭隘、打压后辈、造谣女性。 玉姐儿这暴脾气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当即就准备开始进入狂暴战斗状态,却被叶盏拦住:“莫要理会,反派死于话多。” 茂鸿:?虽然听不大懂,但直接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还要嘴上占两句便宜怎奈段行老已经开口,便只好悻悻然作罢。 段行老咳嗽一声:“两家的菜肴我都会检验,之后会各拿一半送进去,好坏由太庙的管事定夺。” 随后就让自己带来的人上下检验,确定两家送来的饭菜都是满盒,没有充数的情形,这才叫人将各自一半的饭运上自己带来的车:“今日是行会里集会的日子,上下自会分食这些食物。” “既然是人人有份,那我家也有了?”玉姐儿上前堂而皇之去拿茂家酒楼的饭勺,“我也尝尝。” 她说得有理有据,便是茂鸿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玉姐儿打菜。 茂家的饭菜没有采用饭盒,而是传统的木盆木桶来打菜,玉姐儿也不客气,掏出自家在家就备好的食盒,狠狠挖了几勺才作罢。 里头吃饭还有些时间,行老叫人去送饭,和茂鸿踱步欲往旁边的茶楼等候,行老扇子一展,淡蓝色直裰搭配同色系月白鞋履,腰间挂玉佩一枚,看着的确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样子。 偏偏玉姐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一声:“花木瓜。”立刻让叶盏收回了目光,忍俊不禁。 段行老打算招呼叶盏一同前往茶楼等候,一抬眼正好捕捉到叶盏的笑意,不由得一愣,面露几分意外,似乎今日才察觉叶盏是位女子。半天才道:“叶老板,叶大姐,可要一起去茶楼?” “不用了。我们人多,在茶摊等便是。”叶盏笑着摆摆手,她是半分都不想跟那茂鸿一起打交道,索性在外面茶摊躲会,反正结果由太学里头管事决定,不用讨好行老,再者如果有什么人情交易,茂鸿也不会傻到这会才跟行老商量。 因此叶盏很放心婉拒了邀请,和玉姐儿几个在旁边的茶摊坐下喝茶休息,安然等待结果。 玉姐儿要了一壶茶,跟店家打好招呼后便拿出准备好的竹筷子分发诸人:“来尝尝茂家酒楼的饭菜。” 还多了一份筷子:“豆角今日肚子疼没来,就让她看店了。” 茂家的饭菜也不容小觑:蓬松的白米饭、羊油炒茭白、瓠瓜片素炒,猪肉炖白菘。 “这可真是花了大价钱啊。”玉姐儿算算账就咋舌,“里头哪一样不贵?” “蒸米饭二百份,就算一份三文钱,足足得六百文吧?” “还有茭白,明明是素菜,却用了昂贵的羊油来炒,茂鸿这厮真是下了血本了。” 城中以羊肉为贵,羊油的价钱也跟着水涨船高,自然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消费得起的,茂鸿居然为了取胜在素菜里面加了羊油。 但你又不能说他犯规,毕竟羊油只能吃出来,却看不见,他若一口咬定是自家做菜前一锅残留的羊油,你也不好告状。 大宋市井人家 第108节 玉姐儿想通了这一点,恨恨,只好化悲痛为食欲,狠狠吃了一大口作罢。 “别看他下了血本,但只要谈下这个单子,以后自然有得赚。”叶盏正色。 她在初期就算过一笔账,这二百人修建工程怎么也要耗费两月,这样一来等于两个月有固定的二百食客保底,对任何食肆酒楼都是难得的稳定客源。 更别提后面是太学,账款有保证,后续要账也方便,不至于有欠帐不还的情形。是的,本朝也有欠帐不还的老赖,只能求助于官府打官司,过程冗余,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种煎熬,所以大家都愿意通过行会接洽生意,算作多一层保障。 “反正他赢不了我妹妹!”玉姐儿对叶盏没来由得充满信心。 叶盏则不骄不躁,认真品尝着这些饭菜: 白米饭虽然口感粗粝,可见不是什么好米,但蒸煮得蓬松晶莹,可见茂鸿虽然有点嘴碎,但烹饪技艺还是不低下; 羊油炒茭白里面,茭白切成块状,羊油放得足量,虽然叶盏吃着有点腻,但对要劳作的劳工来说正好。不过叶盏还是尝到了一块茭白没洗净的土味,还有觉得整体火候偏老,或许是因为节约成本的缘故,对这种不起眼的素菜就没有精心挑选原材料。 瓠瓜片则切得大小均匀,素炒时候还加了甜杏仁片,整体吃起来偏甜,口感很是独特。 猪肉炖白菘则是唯一的荤菜,猪肉品质却不错,叶盏猜测因着是第一回 竞技的原因所以茂家好好买了猪肉,新鲜无肉臊味,肉质紧致,一看就是新鲜肉。 里头的香料也放得很足,黄酱、八角、花椒、酱油,这等菜浓油赤酱,看着汤汁淋漓,很是下饭。 叶盏尝了几口后心里便有了底:茂鸿的饭菜的确有可圈可点之处,不过对比起自己所做的菜肴自然还有不足之处。 茶楼上茂鸿和段行老也在品尝饭菜,茂鸿吃完几口后便蹙眉:不是因为饭菜不好吃,而是因为饭菜的确无可挑剔。 鸡子炒韭菜里头韭菜偏硬,很是脆爽,金黄炒鸡蛋咸淡适宜,茂鸿自家也做菜自然知道这道菜看似简单其实很考验厨子耐心:韭菜很容易软踏踏,常常上一刹那看着还很挺拔,下一瞬立刻变得绵软无比,就如中年男子的□□一般阴晴不定。 只有有耐心的厨子才会在恰当的时机放入韭菜,确保韭菜不至于软榻。 至于那红烧肉就更不用提了,色泽亮丽到几乎能在餐桌上单独的“看菜。”(如今大户人家宴饮常常要在桌上摆几道看菜,光看不吃,为的就是装饰作用和勾起来宾食欲。) 吃进嘴里更是入口即化,甜中带咸,不管是爱吃咸的还是爱吃甜的人此时都无法拒绝这一口神乎其神的红烧肉。 二米饭是在粟米里加了小米,虽然口感不及大米精细,但烹饪很是精心,确保松松软软,再加上红烧肉的肉汁一浇,自然很是下饭,也不会太过挑剔小米的口感不如大米香软。 两个素菜都是咸菜,但只腌渍了一夜,不至于太咸,再说了劳工们也喜欢吃咸的,觉得吃了有力气、下饭。酱萝卜吃起来口感脆脆的,萝卜本身的辛辣被转化成了很温润的咸香,回味绵长。 段行老也尝了两种饭菜,虽然没说话,可是他不断夹红烧肉的行为已经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茂鸿思来想去,只想到一处犯规点:“叶娘子多加了一个荤菜。” 说好了是一荤两素,她准备了两个荤菜,这不是犯规吗? 段行老摇摇头:“她刚才说过了,这个鸡子是送的,而且若是选她,等日后她几乎几天就能多送一个荤菜,你若是能做到也可提出。” “白送?”茂鸿卡了壳。 他当然能猜测到叶盏要送的荤菜,多半是炸小河虾、鱼杂乱炖、卤猪下水这样相对便宜的荤菜,不值当太多钱。 可是自己能做到呢? 茂鸿扪心自问,他的确咬咬牙能做到,可那时自己赚的钱就要更薄一分。 他虽然嘲笑叶盏的食肆小不起眼,这时候也从心底里羡慕她没拖累,小食肆的话,店铺租金不多、雇佣的帮工不多、厨子间不会倾轧、泡堂们不会变着法的比赛偷懒。 这就要求茂鸿必须时时考量每一单生意的利润,送一个荤菜,叶盏的小食肆还有得赚,可是对他而言就难受了,有这精力还不如腾出心思去做旁的有利润的生意。 正满面沉重坐着,就听小厮上来禀告:“老爷,太学里头好了。” “快。快!”茂鸿忙起身,照护着段行老下楼,不管怎么说他都要亲耳听到拒绝。 太学管事笑吟吟看着几人。 段行老作揖:“我们食饭行用了两种方式,不知您觉得哪种更好?”为了遮掩,对外说的是用了饭盒和木盆打饭两种,并未提及两人争端。 太学管事一边挥手示意手下人将空荡荡的木桶等物往车上送,一边说:“我瞧着食盒的方式好。” “这样不用打饭,一来省下了一到两个打饭的劳力,二来,劳工们不用等候打饭,省下劳工们休息的时间。” 茂鸿虽然隐约猜到了是这个解决,但还是不死心,往前一步问:“那饭菜呢?是食盒里的好吃,还是木桶里的那些好?” “羊油炒茭白鲜美。” 茂鸿刚面露喜色,就被下一句噎了回去:“只不过太老了,划拉嗓子。” “说起菜品,倒是食盒里的各胜一筹,说也奇怪,你们明明是一家做的,怎么菜式水平不一呢?莫非是店里好几个厨子有的是没出师的徒弟?”管事笑了笑,很是为自己的笑话水平自豪。 “红烧肉肥美,酱萝卜柔韧有嚼劲,醋浸姜芽清爽怡人。” 太学管事咂吧下嘴,似乎还在回味那一口红烧肉。 第99章 管事态度已然说明一切,最后是叶家食肆中选。 茂鸿的肩头猛地一落,他知道如今算是大势已去。 玉姐儿小小低呼一声:“我们中了!” 蓬蕊在旁,也是眼睛亮晶晶,这可是一张大单子呢。 叶盏笑眯眯跟段行老道谢,有了这单子打头,她们以后接旁的单子自然更顺当。 段行老也无奈宣布:“这是人家管事自家订下的,你也瞧见了,我说不上话。” 茂鸿瓮声瓮气:“我晓得,不怪行老,您也帮了我。”说罢只好拖着脚步闷闷往回走。此时已经尘埃落定,便是他再气恼都无济于事了,只能愿赌服输。 别说管事了,等回去之后食饭行里其余成员吃过这饭菜之后,都觉得叶盏做出来的好吃。甚至还纷纷来问叶盏:“这道菜是如何做出来的?” "你家食肆腌制的酱菜都比我家好吃,可有什么窍门?" 原本以为只是寻常恭维,谁知叶盏居然一五一十将方子说了出来,一一指点他们。 这下各家食肆老板都惊了,赶紧记下后又佩服叶盏:能将当家的食谱说出来还蛮不在乎,可见她肚里还有不知多少食谱。 原本是人情世故的恭维,这回立刻变得发自内心恭维:“叶老板大气。”“叶老板大人大量,有这魄力以后做生意定能无往不胜。” 还有些厚道的,听说叶盏要接劳工的单子,还特意告诉了叶盏一些注意事项,这却算是意外收获。 既然确定了要接下这个单子,叶盏便从段行老跟前了解了送餐时间、劳工忌口等种种情形,以免出什么纰漏。 消息带回店里后每个人都极其高兴,店里几个小娘子乐得眉开眼笑,玉姐儿还特意用自己新学的裱花手艺给诸人做了一道裱花奶油蛋糕庆祝。 “有了这单生意在前,以后我们还能接旁的大单。”蓬蕊看得远,在旁边展望。 叶盏点点头,下回接单前就有成功案例可以宣讲,方便投标中标。 “不过我也没想到我们能做出来。”瑛娘双手捂脸颊,不敢想象自己和姐妹们只不过也能将这单子做出来,足足二百人的菜肴呢,做出来并不容易。 “旁的不提,这钱可不老少吧?”宓凤娘在旁探问,这是她最感兴趣的话题, 这可是老大一笔收入呢! 这二百人,每人的餐费是十二文一顿,算下来便是两千四百文一顿,六十天就是十四万四千文,折合成贯就是一百四十四贯,串成铜钱要放两个大箱子呢。 “娘,还有本钱,您可莫高兴太早。”叶盏知道宓凤娘又要将净收入当做净利润,赶紧提醒她,这笔生意走的是薄利多销路线, “知道,知道,那也是好大一笔钱。”宓凤娘算完了钱数,乐得眉开眼笑,旁的都不听见去了,只是嘴上敷衍。 不过开始做盖浇饭,原有的灶头就有点紧张了,如今叶家的灶头都被叶盏占用了,常用来卤菜之类,可如此还是不大够。 原本的灶台数量用来做小食肆足够,但随着食肆生意逐渐扩张,便有些不大能支挪开来了。 叶盏正思索着经营之道,就听有人来求见,原来是蔺莺叫仆从送了东西来感谢,“说是过秋社日,按习俗应当送社饭。” 宓凤娘和玉姐儿对视一眼。互送社饭那也应当是亲戚朋友,他们两家退了亲,能有什么往来? 宓凤娘有点担心:这蔺莺莫不是还存了要结亲的心思吧? 那可不成,她家当家夫君被送进了监狱,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摊上这么一个胡作非为的公爹。 “收下吧。”叶盏看了一眼社饭就明白了,上头铺着牡蛎、贝柱这样的名贵之物,还有野鸭块、斑鸠肉之类的山珍,原料售价不菲,全部被切成精致的小片,大小一样,薄厚一致,可见送礼之人很是用心。 能这么用心,自然是上回送她内脏菜肴提醒她被她察觉了。 这回礼便是感谢叶盏的意思。 叶盏想想:"家里的饭菜给她包一份,赠送一份回礼。" 宓凤娘虽然奇怪,但还是应了声是,一边擦洗食盒一边念叨:“说起来听蔺莺倒也算是奇女子,居然容了那外室在酒楼帮忙,听说那妓子主动告发王四,被自家妈妈厌弃,逼得走投无路。” 王四是衣食父母,龟公是老鸨的亲儿子,那老鸨自然对养着的干女儿恨之入骨。 蔺莺便请人赎买了妓子,又容她在自家酒楼帮忙,也算是了她一个容身之处。 “怪哉,那可是抢夺了自家男人的女子,为何对她宽容?”蓬蕊在旁边听见咋舌。 “莫非是摆出大婆的风范?照顾夫君的小妾,一家人等着夫君出狱守得云开见月明,演什么阖家团圆的戏码么?”豆角撇撇嘴,“若是这样那不提也罢。脏了我耳朵。” “哪里啊,蔺莺才不是那种人,她可是亲手将负心汉送进了监牢,哪里会转性?”宓凤娘帮老熟人说句话,“之所以收留那女子,应当是觉得女儿家可怜吧。” “说她是妓子低贱,可世道又何曾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叶盏叹口气。即使在百姓承平的年代,还是不会人人平等。 “倒也是,女儿家飞絮命,若是男子还可得家里支持读书进学,再不济也有乡下两间破屋几亩薄田,女子若是遇上心狠的父母,被卖掉又哪里由得了自己性子?”蓬蕊也跟着感慨,似乎勾起了自己伤心事。 “看我,几句话将你们都勾得眼眶湿了。倒成我的不是了。”宓凤娘赶紧将话题扯回来,“你们都是大好年纪的小娘子,莫要做出丧气样子,平白添几份晦气,不如来帮我置办洗儿礼,到时候也能搭把手去。” 赵夫人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本朝风俗,婴儿出身满月就要办一个“洗儿会”,为的是祈求婴儿平安长大。 因着赵夫人没有娘家人,宓凤娘索性大包大揽,将洗儿礼也替她筹办了,只叫她安安稳稳在床上修养着便是。 叶盏想了想,叫玉姐儿做一个满月蛋糕,自己和店里的伙计提前指导赵家的厨子做几道菜便是。 如今店里的小娘子们手艺也渐渐出师,虽做不得大菜,但做些家常小炒都没问题。 “您老人家放心,这几道菜就包在我们身上。”豆角嘻嘻哈哈大包大揽。 宓凤娘嘀咕:“如今倒不像鸭子了,反变磨合乐。”别说,豆角前仰后合就是不倒的模样还真如磨合乐。 叶家人白天劳作,晚上铺子关门了则去赵家帮忙料理准备。 赵老爷很是过意不去:“门户浅窄,家里亲戚没几个,倒要麻烦街坊。” “要不怎么说远亲不如近邻呢。”叶大富满不在乎,“你便将心好好放肚子里,下回我家有事也找你帮忙。” "就是。"宓凤娘笑吟吟接一句,"你家就两个儿女,我家却要五个,再加上我那几个干女儿,到时候嫁娶起来你家来帮忙,算来算去还是你家吃亏。"赵家光是每个上礼就要上五份,不是稳赚? 赵老爷呵呵笑:“那是自然。自然。”他这样人家自然不将几份礼看在眼里,但有钱也找不到这么实心诚意的亲眷来帮忙啊。 眼看就到了洗儿会当天,赵家为了不影响叶盏生意还特意将时间选在了黄昏,这时候闭店不会影响什么,好在赵家往来都是商户人家也都觉得这时间合心意。 叶家人早早过去,叶盏指挥人在赵家走廊里挂上大红的绸缎和彩花,以示喜庆。 大宋市井人家 第109节 用膳就在院中,院当中摆起了几张大桌,样样铺上大红桌布,再摆上杯箸碗盘,每桌摆上大红盆栽花,立刻看着很像回事。 叶璃在旁边嘀咕:“还当姐姐会做得更素雅些呢。”她素来喜欢叶盏品味好,不拘是装饰屋子还是穿衣打扮都讲究素净,偏偏衬得气质出尘,原本期待她这回布置又能独辟蹊径,谁知道居然处处大红,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叶盏摸摸她毛茸茸头发:“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寻常再怎么素雅高洁,可涉及生老病死,只有传统的大红喜庆才能衬得上。 果然非但赵员外看着好,就是进门来参加洗儿会的客人们都称赞:“喜庆,大气!” “果然用心布置了,看着就让人心神舒畅。” “大气雍容,有大家风范。” 叶璃:…… 看不懂老年人的品味。 因着赵夫人娘家没什么亲近的,便只请了娘家一个远方堂奶奶做主持,又请了宓凤娘从旁协助。 堂奶奶是老年人,腿脚不便,宓凤娘自然而然主持上下,先是收下客人们的礼品。 叶家上下都识字,写礼单的便是叶璃,她老老实实坐在门口就如一只石狮子,将左右进出的客人送来的礼都写在纸上。 如今洗儿礼惯常送的礼物是粟、米、炭、醋,都是寻常过日子能用得上的东西,叶璃规规矩矩写好,旁边的瑛娘帮忙清点好东西后叫仆人归类,等赵夫人身体好转后方便她来清点。 往来客人看叶璃那副聪明认真的样子,都不由得赞叹:“好清秀个小娘子。”。 还有好几个夫人甚至进了内宅问赵夫人:“外头那写字的小女子是谁家的?” 还没等赵夫人回答,宓凤娘得意:“那是我女儿。” “说了人家不曾?”那些夫人又将宓凤娘围住。 她们大都是商户人家,自然看中儿媳妇小小年纪就会识字这一点,再加上叶璃看着聪慧,一看进门后就能帮忙料理家业。 再看宓凤娘这个做娘的好口才,又相貌美丽,便知叶璃长大后也是一副好相貌。 因此都有些意动。 “啊?”宓凤娘不期她们询问叶璃的目的居然是说媒,一下卡壳,小女儿可是立志要做时妖不嫁人的! 因此赶紧将另外两个女儿推出去:“小女儿太小,倒是她两个姐姐如今正好婚配,都识字的。” 说完后想到叶盏说过在赚大钱之前不打算婚配的言论,一阵头疼,赶紧找补:“老二……一心只有做生意,我家老大倒能看看。”没想到自家三个女儿,只有一个玉姐儿能拿来充门面。 说罢便热情招呼玉姐儿过来见人。 玉姐儿一开始还高兴自己能被叫出来躲懒,可闹了归其不过是要帮她相亲,她不堪其扰,本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原则立刻推销其他姐妹:“我家食肆里还有好几个待嫁姐妹,都可看看。” 什么豆角,瑛娘,蓬蕊,都别在廊柱后嘲笑她了,各个都别想独善其身! 宓凤娘开始还打算主推玉姐儿,又一想,不对,这个女儿自称过门要给两个姐妹养老,这也难了。 只好给其他几个女儿家说媒:“这几人倒也都合适,平日里做事麻利,相貌你们瞧瞧,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妇人们倒是都瞧中,这几个女儿家,看着相貌清秀,举止有礼,眼神清澈,看着像是有礼貌的,听说都在叶家食肆做事,听着也都是有正经营生的。 至于都是寡妇嘛,这倒无妨。连太后都嫁过人,这算什么? 再说了是寡妇只能说明天生富贵命,前面那个亡夫没福气压不住那泼天福气命薄才把自己作死了。说不定再嫁的男人能压住这泼天富贵呢。 因此又凑上来相看那几人。 闹了一回还是叶盏宣布:“洗儿会开始了。”才作罢。 原本洗儿会有两种,一种是孩子出生三日后举办,一种是满月办。叶盏想到古代的医疗水平建议了赵夫人等孩子过了满月抗病毒能力强些再办,免得被往来宾客带上什么传染病。 即便如此,叶盏还是命人在院门口和卧房门口都铺了蒲草垫,方便消毒,避免来探望的宾客们将脏东西带进去,在门口放了烧开的凉开水以供宾客洗手。 原本还担心宾客们不配合,倒是叶盏聪明,立刻开口将这洗手说是里头是艾草水,洗了驱邪,立刻让宾客们纷纷听从都开始洗手。 叶璃: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一般三日的洗手礼还要当场给颖儿落脐、灸囟,以示孩子长成,如今赵家夫人的女儿已经满月,自然就没了这道流程,只有围盆环节。 正堂中摆着一个大银盆,宾客们围着这个盆,下入果子、彩钱、葱、蒜,这些东西,再在上面用彩布彩线围绕。 赵夫人堂奶奶摘下钗子搅水,这便是“搅盆”。 其余宾客则撒钱进了水中添盆。 搅动中里头的水果浮浮沉沉,有几枚红枣直立起来,妇人们竞相争夺,据说这枣子吃了有助于生儿。 宓凤娘在旁边看着,不屑撇撇嘴:“我瞧女儿才好。”她家三个女儿各个都如珠如宝,比旁人家的儿子争气多了。 随后便是宓凤娘将孩子抱进银盆,象征性洗洗,剃了胎发,遍谢坐客,被称作移窠。如此这般这趟洗儿礼才算完事。 客人们便开始坐席,叶盏挥挥手,命令厨房将菜肴送上来。 玉姐儿在旁边得意报菜名:“素菜有白油烩豌豆、虾子竹笋、油焖茭白、虾油熬白菜、腰丁烩腐皮。” “荤菜有木樨肉、元盅走油肉、荷叶粉蒸肉、清炖狮子头、怪味鸡、焦炒鱼条、芝麻夹沙肉。” “主食和汤有鸳鸯锅贴、玻璃肚头汤。” 听着就馋啊。赵家殷实,待客人们也真心诚意,荤菜比素菜数量差不离。 虾子竹笋是将夏笋切成拨片后焯水,确保怯除了笋子的涩味后再加入虾子同炒。这虾子的鲜味和夏笋的鲜美一起混合,吃起来既清雅又滋味隽永,很是好吃。 清炖狮子头在清澈的汤里浮沉,小小一个,圆乎乎,胖头胖脑可爱,叶璃还想着给江家小少爷带一个:“到时候就说是小狮子的头,哄他玩玩。”说不定江小孩又要瞪眼,更加崇拜自己。 吃进嘴里绵软的肉立刻碎开,原来全部是猪肉馅,咸香适中的滋味和棉滑的口感交织,让这道菜获得了不管老人还是小孩的交口称赞。 芝麻夹沙肉是玉姐儿的最爱,五花肉切成厚片,中间来一刀做成肉夹,夹上黑芝麻馅儿,在红糖浓浆里滚一圈,一起上锅蒸熟。 经过蒸煮后五花扣肉变得软糯,里头的黑芝麻馅儿又甜又软,咬一口就流沙一样从肉饼里流进嘴里。 这道菜虽然又甜又咸,但一点都不违和,反而让两种滋味碰撞,更提升食客的幸福感。 玉姐儿吃一口芝麻夹沙肉,喝一口玻璃肚头汤,美得不亦乐乎:虽然做工很好,但偶然不工作放假好惬意啊!放假又加上搂席吃美食那就更惬意了。 她眯着眼,惬意享受着满桌美食。 吃了一会还嫌不满足,还夹了叶盏的那份芝麻夹沙肉吃。软糯的肥肉混合上甜甜的黑芝麻馅,简直欲罢不能。 叶盏是绝对不碰这道菜的,她作为一个合格的现代人,光是看这道菜一眼,就感觉自己的体重在涨。 玉姐儿吃完后,又溜去后厨再寻一份。她记得没错,后厨担心不够,可是做了许多备菜。 满满盛了一碗,出了后厨往外走,不想遇到一个熟人:“赵小七?” 赵小七点点头,微微颔首。 他去书院读书,抽了条,个子一下窜得高,再加上一下不似往常那般瘦弱,身高体阔,倒一下有几分成年男子的模样。 玉姐儿这才依稀想起,其实赵小七也就比自己小两岁。 他就站在那里,看自己,眼神很专注,一动不动捕捉着她的动作,原本没笑,但只是看几下就自己也忍不住冲她笑一下。 他的眼睛太专注了,坦然而镇定,像是个成年人,笑意却如孩童般纯粹,似乎将整个灵魂都坦坦荡荡透露于人。 赵小七这是长高了啊……想起从前两位哥哥也是一夜之间就从小孩长成了大人,倒也不稀奇,玉姐儿回想一下,没话找话:“看来书院吃得不错?” 赵小七:…… 他伸手:“我来帮你拿。”说着还没等玉姐儿同意,就接过她手里的大海碗。 碗倒不重,不过玉姐儿担心被人看见自己加餐有点有失体面,便任由赵小七拿着了,这样别人最多当赵小七偷吃。 她一边盘算着在心里默默对赵小七说了声抱歉。 “有人给二姐提亲了?”就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不提防赵小七开口。 “嗯?是啊。”玉姐儿大咧咧开口,“你也听说了?一户是补齿铺的少东家,一户是开封府的官爷,盏姐儿一个都没同意,否则你以后补牙还能跟着我家去呢,定能少好几成钱。” 现在不敢去补齿铺,万一少东家因爱生恨,不好好给她补牙怎么办? “她为何没同意?”赵小七语气平静,似乎就是在寻常闲聊。 “自然是盏姐儿要一心开食肆,一颗心铺在食肆上哪里再有旁的心思?侍奉公婆不如挥舞锅铲、伺候丈夫不如伺候灶神奶奶。”玉姐儿满不在乎。 “你也这么想么?”赵小七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顺便还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扶了玉姐儿一把,“小心脚下台阶。” “哦。”玉姐儿这才发现刚才走到回廊前,要不是赵小七帮忙她差点摔了一跤。不过想想还是芝麻夹沙肉更重要:“你可别分神,这一海碗肉摔了,我还要捡走洗干净再吃的。” “芝麻泥会被水冲走……” 玉姐儿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赵小七重复了一句:“你呢?你也这么想么?” “啊?我啊?”玉姐儿都忘了刚才在说什么了。 “你也像二姐一般一心铺在食肆上么?”赵小七提醒她,声音已经过了变声期,变得暗沉,乍一听已经像是个大人了。 玉姐儿虽然很纳闷他今天怎么这么多话,不过猜测孩子应该是在书院里苦读憋得狠了,好容易放风就拼命聊东家长西家短,因此也配合他瞎聊:“我……我没有盏姐儿那么坚定,我定是能嫁人的。” “最好嫁一个家底殷实夫婿大方的,能让我吃山珍海味又吃不垮的人家。”玉姐儿的要求没变过,如今又加了一条,“对了,还要许我给两位姐妹养老。” 赵小七听得认真,但没说话。 玉姐儿说完后吐吐舌头,她自然也知道能满足这要求的人家就算在两百万人口的汴京城里只怕也寻不出那么一两人来。 因此很快就自嘲一笑:“也罢,嫁不出去也罢。”却丝毫没留意到赵小七在专注看着她。 两人又聊了几句,玉姐儿问赵小七书院琐事,赵小七问了玉姐儿平日里的吃穿琐事。 眼看前面就是举办宴席的正厅,玉姐儿便止步要接过大海碗:“就到这里罢。” “好。”赵小七说好,却不急着把海碗还回去,“我们书院有个同窗家产得好虾干和鱿鱼干,我叫下面人给你家装好了,你走的时候记得问下你哥哥。” “嗯。”虾干和鱿鱼干,听着都是海货呢,莫非这同窗是青州或江淮人士? “我们书院膳房自家晒的柿饼也小有名气,我也带了一份,你记得带回去后避光存放,遇上晴天就拿出来晾晾,免得放久了发霉。”赵小七脚步挪都不挪半点。 玉姐儿连连点头,心里却想,估计放不到发霉。宓凤娘常骂她“叫花子放不住隔夜食”,小小柿饼她扶着木橱门就能两口吃完。 “若是放霉了也没什么,不要舍不得丢,我再给你买新的。”赵小七又吩咐了一句。 “知道了。”玉姐儿还惦记着海碗里的芝麻夹沙肉呢,这菜凉了上面的猪油会凝固成白色固体,芝麻馅也会变凉变硬,那就不好吃了! “就到这里吧,多谢你。我先过去了。”玉姐儿急忙就要走,主动从赵小七手里夺走海碗。 想想又添上一句,“祝你学业有成,书院里吃食不好吃的话休沐日就来我家食肆,我家卖好多好吃的。” 赵小七“嗯”了一声,住了脚步,目送玉姐儿离开。 “玉姐儿。” 玉姐儿才走了两步,就听后面赵小七唤她。 大宋市井人家 第110节 “还有什么事吗?”玉姐儿回头。见赵小七站在院里树下笑着看她。头顶是柿子树和石榴树,如今初秋都是挂果的日子,金黄交织着粉白,看着煞是可爱。 “没什么事。”赵小七冲她摆摆手,又看了她一眼,“快回去罢,小心菜凉了。” “嗯。”玉姐儿点点头,冲他挥挥手,"回见。" 她还惦记着回宴席上大快朵颐呢,好在赵家往来的人家品行都不错,等玉姐儿回去席面的菜式还没怎么动呢。 玉姐儿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安心踏实坐下大嚼一顿。 赵家的小女儿还没名字呢,赵夫人请了叶家姐妹几个孩子起名:“我瞧着你家几个姐妹都是机敏能干的,想着孩子若能得你们一份心灵手巧就好了。” 叶盏看看玉姐儿,玉姐儿看看叶璃,这可是取名字啊,伴随一个人的一生,若是取不好那就麻烦了。 最后还是叶盏想了个名字:“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不若就叫翙翙?”比起端淑贤惠、兰荷菊桂,不如给她一个能高飞的名字。 “这名字好。”赵夫人想了想倒笑,“说也巧,我表字里带个桐,还真是栽得梧桐树,招的凤凰来了。” 办完洗儿礼,叶大富和金哥儿就从乡下回来了。 听说叶盏的冒险经历后立刻齐齐训了叶盏一回。叶大富少有的板着脸教训女儿:“下回不能这么冒险了。” “亏你还是个读书的,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莫非是白说的?”金哥儿的训话要更加文雅些,不过脸还是一样板着。 “我不是千金之子,是千金之女。”叶盏试图莫混过关,却让金哥儿脸更加黑。 眼看糊弄不过去,叶盏只好乖乖认错:“我不敢了。” “你有想过不曾,万一那车厢里有歹徒同伙候着你,在路上就捆了你怎么办?万一二弟跟丢了你?就算一路相安无事,谣言给你泼污水怎么办?就算我们知道你是清白的,可你明明也进了那脏污地方,难道还能说清楚?”金哥儿从未这么板着脸训过妹妹,一连串说了一堆。 他说得的确有礼,再加上天然血脉压制,叶盏低头乖乖领训。 “妹妹也是想引蛇出洞将那些人一网打尽。”银哥儿虽然也训叶盏,见叶盏挨训却帮着说了几句话,“再说我就带着兄弟们在后面紧跟着,若是发现不对立刻就能上前帮手。” “那也不成,歹徒见有人上来,当场拿出匕首要挟盏姐儿怎么办?”金哥儿比他们年长,自然更清楚社会的黑暗。 眼看一个两个都被训得黑头黑脸,玉姐儿赶紧给叶璃使一个眼色。 叶璃接收到位,赶紧出面救场,急着去扒两人行囊:“大哥,我写信要的东西可给我捎了?” “没有。”金哥儿断然拒绝。 “你这孩子,给你妹妹带点东西算什么?”宓凤娘嗔怪打儿子。 “娘,她要带的那是寻常物件吗?她要猪粪!猪粪!”金哥儿提起这个就委屈,“还要新鲜的!” 天地良心,他去哪里找新鲜猪粪?就算在农村这个要求也很难办到,难道要他守在猪圈一天,见那头猪撅屁股就拿木桶过去接? “?”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宓凤娘看向小女儿。 金哥儿这时候才觉委屈稍微消散点,他也难啊! 再说猪很凶狠的,若是在拉屎这种脆弱时刻惊扰了猪的平静,万一被打扰的猪气恼之下追杀他怎么办? 别看猪弱小,猪可是能咬死人的,有的猪还能吃人呢。金哥儿可不想因为乡村传言里“想吃猪屎反而被猪吃了的”傻子。 “那个,那不是……我给人治病要用嘛,涂若以豕矢。这个豕矢,就是猪粪……”叶璃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对,嗫喏着,声音越来越低。 看娘目光转为责怪,她赶紧飞快补充:“娘,这可不是我瞎胡闹,这是写在《五十二病方》里的方子!” 《五十二病方》据说是一本战国时的古书,此时已经失传,只有偶然一两道方子还流传在民间。 叶盏好笑,后来这本奇书在马王堆汉墓出土了,所以也算是某种意义的只要活得够久就会有好事发生。可惜自己没看过,否则还能拿来哄哄叶璃开心。 叶璃还在惋惜呢:“可惜这本书失传了,不然不知还有多少好方子。” 金哥儿在旁边阴阳怪气小妹:“可惜了,不然不知还要用多少猪粪。” 第100章 叶大富和金哥儿两人回乡一趟,带来了许多粮食。 他们依照文书给耕种田地的佃农们分了一份,佃农们自然各个欢喜,往年里辛苦耕种还要被主家吹毛求疵,挑剔他们以克扣口粮,叶家却厚道,能给他们一笔丰厚报酬,如此算来这个年自然能好好过。 心中感念叶家,便承诺在接下来的秋冬好好照看田地,等着开春再耕种。 剩下的粮食索性都雇了大车运到了城里。叶大富对此也有自己的见地:“乡下的粮食贩子也是买了送进汴京城赚钱,不如我们自己卖,不用经过贩子那一手。” 叶盏对此很是赞同,这就是不让中间商赚取差价啊。她翻了一下家里的粮食,有小米、稻米、红豆、黑豆,还有些瓜果蔬菜。 想了想便将自己店里能用的东西拿出来:“这些按照市价,我从咱家手里买。” “你要用就拿了去,哪里有爹娘跟女儿卖粮食要钱的?”叶大富不收钱,“说出去让人笑话。” “爹这话却错了,家里处处讲兄弟姐妹们同样出钱出力,怎得到这里就不一样了?”叶盏还是要把银钱给他,“这粮食可是全家人的,都给了我,家里怎么办?” “再说,便是我不买家里的粮食,仍旧要去市面上买粮食,还不是一样要花钱。”玉姐儿也跟着算账。 有道理,叶大富便按照市价将这些粮食都卖给了叶盏。 剩下一些叶盏用不上吃不完的粮食,索性询问了食饭行,看看哪家酒楼食肆想买,比市价稍微便宜了一点卖给了他们。 如此一来,家里的粮食不费吹灰之力就出了清,还小小赚了一笔。 叶家上下都高兴,叶大富这趟从乡下回来还带了鸭子,叶盏便想做一道太白鸭子。 这是道川菜,在后世一度很受欢迎。 鸭子收拾后飞水出锅,再用各色调料和黄酒将鸭子内外都细细抹一遍,腌制一段时间后再放入大砂锅里,加上葱姜蒜,再加一片飞水猪肉和枸杞、三七一起蒸煮。 砂锅外并不盖盖,而是加一层皮纸,用棉线捆扎起来,算是古代版的保鲜膜。 大火蒸了两个时辰后取出,将鸭带汤放入汤盘。 玉姐儿嗅了嗅:“还真是鲜。”往常也没觉得鸭汤这么鲜啊。 叶盏拿出筷子帮忙分鸭子:“这鸭子也太软烂了,筷子轻轻一搅和,就能皮肉分开。” 宓凤娘少不得要多嘴:"你筷子分便分,只是不许插在鸭肉上。"筷子插在食物上,那可是请小鬼来吃的意思,不大好呢。 叶盏便只好用铁夹分开,一人盛了一碗。 玉姐儿先吹了吹汤,喝汤:“好鲜。”隔水蒸过的鸭汤,因着上面盖了一层皮纸,没让水蒸气掉进去,因此汤汁很是浓厚。经过长时间蒸煮后鸭汁浓郁,汤色却看着清亮。 喝一口,暖呼呼直往胃里窜,细细回味,却觉得极其鲜美,一点不腻,里头三七和枸杞药材的加入,更让汤汁变得滋味复合,极好得解决了鸭油肥腻的毛病。 咸香的鸭汤混合着药材的滋补香气,下肚后醇鲜暖胃,当真是一口气就能喝光一碗。 里头的鸭肉也好吃,鸭皮紧致,里头的鸭肉已经变得酥软绵醇,很是香糯。 宓凤娘笑:“可惜如今我已经不爱喝酒了,否则这太白鸭配酒倒是一绝。” “李太白是诗仙,以他命名的菜式自然配酒也相宜。”金哥儿笑道。 秋风渐起的日子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肉喝汤,顿时感觉这个秋天滋补得很。 宓凤娘感慨:“还是城里好,老家的亲戚们常常被粮食贩子盘剥:遇上光景好多收个三五斗粮食贩子们就来压价钱,就是丰收了都赚不到银钱。” 叶大富想想:“我去将大姐、舅爷家几家亲戚的粮食也运来城里买,这样不也可以让他们多赚些钱吗?” 叶盏肃然起敬。自家爹虽然有时经商不大厚道,可有时候心里还是善良,记挂着乡亲们。 因此叶大富索性就回了趟乡,再回来时候又多了几辆车,他提到大姐夫连着摇头:“说我要赚他的钱,死活不给我卖。” 按照城里市价卖了一批粮食,当然还是由叶盏牵头出面,跟食饭行里老板们接洽。 老板们也愿意,知根知底的粮食,从汴京城外不远处的乡下运来,又新鲜又干净,还比外面市价便宜些,比跟那些粮油铺子买来的品质更好。 叶大富第二回 回乡,将银钱送给了乡亲们,这下村子里小小的沸腾了,大家都看见了实打实的银钱,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福利啊。 因此就有不少乡亲赶紧来寻叶大富,想攀交情也来找叶大富贩卖粮食,叶大富踟蹰片刻:“我可以帮买卖,但我多少也要收车马费。”叶大富提车马费其实是想推掉此事,帮自家关系亲近的亲戚帮卖是心甘情愿,可是帮外人,很容易出力落不着好,不如说自己要收钱,劝退别人。 乡亲们自然是愿意的,即使有了这钱还是比外面贩子便宜。 怎么这就答应了?叶大富暗暗叫苦,他更愿意让大伙儿自己去卖:“其实大伙儿可以自己赶车去汴京城里买卖,咱们叶家村离着城里又不远,大家也都有亲眷什么在汴京生活,何必非要我去。” “我们自己去城里,路上要吃,要雇车马,进了城对那些税又两眼一摸瞎,还要住店花钱,就算城里有亲戚家可以落脚,这要寻什么买家也找不到,万一惹到了什么贵人被抓不划算,不如交给你放心。”乡亲们的思量也很实在。 叶大富想想是这么个理,他当初刚进汴京城时也顾虑重重,何况他开的车马费也实在是低。 他便应了下来,按照每辆车要十文的钱收了银钱, 这消息放出去后四里八乡都来找叶大富,毕竟乡下百姓沾亲带故,一呼百应,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干了一年,谁也不想将自家汗水换来的粮食白白送给粮食贩子。 叶大富便低价谈了一个车队,将粮食统统运送到了汴京城。 有了叶盏和玉姐儿出面找食饭行的人,自然销路是不愁的,叶家村那点粮食轻轻松松就被各家酒楼食肆吃下。 这几趟老家跑下来,乡亲们的粮食都被市价卖了出去,食饭行的老板都以合适的价钱买到了物美价廉的食材,叶大富也轻轻松松赚了大一笔银钱。 叶大富很是自豪,在乡亲们少不得要提及两位女儿的厉害:“如今开着食肆,小小年纪就进了汴京城的食饭行。” “汴京城啊,那可是都城,人烟阜盛群英荟萃,我两个女儿,小小年纪光靠着自家手艺就能立足,还能帮我们的粮食找到销路,往来也都是大人物呢!” 乡亲们也跟着称赞,叶家的两个女儿他们都是有印象的,记得她们小时候瘦弱娇小,上次见到时已经落落大方举止有度,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却没想到她们还能有这么大能耐。 “老叶啊,你家两个女儿可是光宗耀祖。” “有了这两个女儿你可是享福的命啊。” 纷纷称赞后就动了心思:“我家那丫头只知道烧火,不知能不能送进城里给你家女儿做个学徒?” 乡下嘛,重男轻女得理所当然,一部分女儿被当成奴仆,一部分女儿因着要避开厚嫁的嫁妆索性在家里养一辈子,在亲眼目睹叶家女儿们的能耐后,乡亲们便动了心思。 让女儿去做厨娘啊! 在汴京城里做个厨娘,虽然前期要给师傅出钱,但后面好啊!若是像叶家女儿一样出席,也进个食饭行,认识那么多大人物,自家买卖粮食不就方便了吗? 就算做不成叶家女儿们那么有出息,只是做个普通厨娘也行啊,厨娘的薪俸交到家里不也能补贴家用吗?再者都说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偷点藏点吃食回来,也能改善家里伙食啊。 要是往常自然不敢让女儿背井离乡——万一遇到人贩子怎么办? 可如今有叶大富接应,去了就跟着他两个女儿,自然是不怕被坏人拐走的。 因此乡亲们都围过来询问。 叶大富虽然爱吹牛,但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糊涂:“要跟我女儿学徒的事情得问过我两个女儿才能定,我不能做主。” 便有那乡野村夫嘲笑他:“你既是个做爹的,就拿出你当家男人的气概来,自己说了算,难道还要听两个小丫头片子的?” “不对。”叶大富才不听他的激将之法呢,“谁说我当家,我浑家当家。” 众人:…… 大宋市井人家 第111节 这么坦然承认自己惧内,叶大富也算很有种了。 “不过便是我浑家来也不会自己说了算,当人爹娘的靠着父母身份压孩子,算什么好玩意儿?”叶大富放下茶盅,认真跟乡亲们理论,"咱们村里那个王老头,可不就是例子。" 村民们原先还嘲笑叶大富,此时倒齐齐沉默,王老头的确是压榨五个儿子,儿子们都五十岁了还得每天在地里劳作,收成粮食全部由王老头拿着锁起来不给儿子们,儿媳妇们要做饭还要由王老头开锁从自家房里每顿舀一顿的面,多了没有,儿子孙子们就是他的奴隶,自家在屋里吃油饼喝羊肉汤,给儿孙们吃窝头喝菜汤。 最后王老头在地上摔了一跤,没有一个儿子去扶,由着他在地上呻吟了一夜,第二天看不过去的邻居来送他去看郎中,却已经没救了。 “再说了。”叶大富笑嘻嘻开口,“若是我家女儿不愿意,就算看在我这个当爹的面子上收了孩子,不好好教导那不也是耽误了你家女儿吗?” 这的确,拜师要收费,可师傅教不教看心情,乡亲们谁也不想自家交了钱却学不到东西,便纷纷点头,不再纠缠叶大富。 叶大富回去后就将此事告诉了叶盏。叶盏倒同意:“食肆里生意还要扩张,人手自然不够,若能得学徒们帮助最好。” “只不过如今却不行,我手里有遭事要忙,等忙完这一阵,我亲自去选学徒回来。”叶盏如今在盘算一件大事呢。 叶家食肆的生意因着盒饭生意又上了一层楼,如今店里要做日常经营,还要给全城提供盖浇饭,再有二百劳工们的定量销售,渐渐原有的店面难以满足需求。 叶盏便开始四处寻找,打算在城里购买一处酒楼。只不过买房要考量的第一件事,就是房产有无泡沫?须知富户们买卖,贵也就贵了,对他们而言就跟零花钱买个包一样无足轻重,可对叶盏这样的穷人而言,买贵了一成就相对于一年白干。所以买房之前还得好好考量一下当地市场。 这京城里房子的价钱,最豪华的,可达到数十万贯或上百万贯2,豪华的宅邸要价能到一万两白银1,中等较高的宅邸需要五千两白银。要是最便宜的,寻常人家建立在偏僻处的一两间平房,大约也值当二百两银子。 叶盏按照现代推算下,果然差不多,帝都大平层和别墅从几亿到上千万,老百姓的房子也就一千万到几百万不等,而胡同里老破小平房一间大约也是二百万左右。 历史果然是个圆,这么算来,她一盘菜卖个三十块钱若是放在现代倒也能算进物美价廉的行列。 三千两银子的房子可以出租,平均月租十贯,买回来大约三百个月就能回本,也就是二十五年回本,如此算来比北上深许多房子租售比都要高呢。看来汴京城的房产没有什么泡沫,很是□□。 分析清楚了没有泡沫,叶盏就认真筹谋买酒楼的事。 叶大富求稳为上,想劝女儿赁酒楼:“你若是出了高价,什么好地方的酒楼赁不得,为何还要买?”在京城买个酒楼那是祖辈几代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若是我赁来经营得好,酒楼的房东难免要抬高赁价,到时候是搬走酒楼还是咬咬牙答应他呢?”叶盏看得很清楚。 前世她就见多了这样的无良房东,若是店铺生意好,有的房东会在租期到期后赶走租户,自己在原址开一家一模一样的店;有的房东则会直接坐地起价,因为一般客人都认店门,你贸然搬迁会影响获客量,所以有些酒楼老板只能委委屈屈答应高房租。 “这……”叶大富一时语塞,对于市井间的算计他看得比女儿多,自然知道这事情常有发生。毕竟房东是房子到期再抬价,又不是在租赁文书存续期间抬价,也不算是失了信用。 “孩子若要买你就由着她去。”宓凤娘嗔怪丈夫一声,“盏儿自有她的盘算。” 她倒是先要拿钱出来:“如今秋社后家里收成都卖了一部分,还有你爹贩运粮食的钱,原本想给他开张个古董铺子,如今既然你要用先拿来给你应急。” 叶盏摇摇头:“钱倒是有一些。”她这些日子经营酒楼,已经攒了一千贯,再加上玉姐儿那里有一千贯,两人加起来有两千贯。 只不过两千贯听着多,在汴京房市上算是杯水车薪。叶盏问了好几个中人,光是看他们为难的目光,就知道自己还算个彻头彻尾的穷人呢。 “要不我们先买家小店?都说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我们先买个自家的食肆,等过几年再买酒楼便是。”玉姐儿劝妹妹。赁食肆——买塌房——买食肆——赁酒楼——买酒楼,这条路听着也不赖,稳打稳扎嘛。 “我再看看情形,若是实在不行我再想旁的法子。”叶盏是个倔脾气,没撞到南墙不想轻易认输。 她寻了好几个中人问来问去,没打听到便宜的酒楼,因着在店内交谈并不避讳旁人,倒是被不少人知道了她要低价买酒楼。 自然也有人背地里嘲笑她:“俗话说得好,有什么银钱打多少斤豆腐,这钱不够来凑什么热闹。”叶家食肆一向风风火火,自然也有不少人嫉妒叶盏,趁机嘲弄。 蓬蕊先私下里寻叶盏说话:“我手里如今宽裕,你先拿着急用。我那田产铺子都可随时出售。”她如今是个小富婆。 “我怎么能拿你的钱,你手里都是田铺,一时卖掉也要被压价。”叶盏摆摆手不收她的钱。 第二天,田寿来寻叶盏,站在门口吭哧吭哧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我来出这个钱。” 叶盏自然谢过他好意:“多谢您相助,只不过拿旁人的钱算怎么回事,我必不会要。” “不是。”田寿鼓起勇气抬头,“您不用因着收了这钱就要答应……婚事,便是还不了也就当是个朋友,都说朋友有通财之义。” 倒是个君子,不过叶盏不会收他的银钱。 谢绝了他,一回头就看见小裴大人。小裴大人面色沉静如水,似乎没听到田寿给钱,倒问叶盏:“开封府有一家酒楼买扑,我替你写了名字上去,你可愿意?” 买扑? 第101章 博卖叶盏不陌生,可这扑买是个什么意思? 经过裴昭解释,她才明白了个大概:官府有不少标的是公私合营或者私人承包制,这扑买便是官府为这些资产主办的竞价招投标模式。 好比这制酒水就是政府控制,要想做就得去官府申请酒曲,价高者得。再比如樊楼作为城里的酒楼就曾被官府拿来竞价拍卖,承包价最高的人得,定期向官府缴钱,剩下的盈利归自己便是。 叶盏想了想,这跟前世的政府招投标很是相像,旁的不说,那景区里的小卖部、学校里的食堂不都是这个模式嘛。 除了政府采购领域,便是官田转让或者请佃都是如此,为的就是公开透明竞争,避免关系户暗箱操作。 叶盏点点头,不由得赞许:原来大宋的政府理念已经如此发达,这样招投标的确更加公开透明。 这回拿来招投标的便是一座酒楼,建在南城。 “我正好看见有此事,想到听说你想要买个酒楼,便帮你写了名字上去,不知你可同意?”裴昭解释完后又小心翼翼询问。 “自然是同意。”叶盏赶紧点头,还福上一福,“多谢裴大人。” “酒楼名唤富春楼,在南熏门,你可以去现场看看,估算下附近的客流,依次为依据算出酒楼的收益,到时候等到要闹处张榜公告时心里也好有个底。”裴昭事无巨细告知叶盏。 “那是自然,多谢大人想得周全。”叶盏赶紧道谢。 等裴昭走后玉姐儿赶紧凑过去:“这是要博卖?” “不是博卖,你当是爹的古董摊呢。”叶盏捂嘴笑,“博卖是投圈看手气,扑买是拍卖看魄力,自然不同。” “不过这个裴大人倒不居功。”玉姐儿斜睨妹妹一眼,故意开她玩笑,“还说什么正好,是有多正好才能把要闹处都没张榜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旁边豆角儿也跟着点头:“小裴大人这回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她们这边说裴昭,裴昭跟前鸣镝几个也在说叶盏。 鸣镝自己露着牙花子惋惜:“少爷啊,您说您这回,直接给她银子不就成了么?” 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吗?少爷先是去了开封府,又去要闹处询问了半天,还私下请要闹处的官员喝了一场酒这才探听到里头有桩生意要接手,又假装不经意来寻叶老板,何必费这么多力气?直接给钱不就解决问题吗? “连咱家扫地的张老土都知道把所有的薪俸都交给灶头上的文婆子,这男人给心上小娘子花钱天经地义,您这时候不出手,不就显得吝啬了么?”大斧也跟着起哄。 “她不会收。”裴昭语气淡淡。 鸣镝一愣,想起叶老板挺得笔直的肩背,忽的就明白了少爷的一番苦心。 金哥儿特意赶车带着妹妹们去了南熏门外看看这富春楼,一路上直摇头:“这也太偏远了些。” 南熏门是什么地方?汴京最南边的一个门,再往南就是彻底出了汴京地界。 也就附近往北太学、国子监有人气,但往南是女道士观、延真观、佑神观、葆真宫、五岳观、九成宫、法云寺、天清寺、小婆台寺、祥源观一大片寺庙道观。往南是玉津园、方、圆两池,再就是养象所。 自然比不得京中的繁华。 “妹妹可要想好了。”金哥儿连连摇头,“开酒楼自然是要往人气高的地方去,这开在僻静处谁愿意来?” 就算是你饭菜的滋味再美再好吃,人总是有惰性的,不可能如从前一样天天来你店里找你捧场。 “我原有的食肆也不会关门,只不过会留着帮厨们打理,自然不会赶走那些老客人,如今酒楼开张获的都是新客人。”叶盏打量四周环境,不急不躁。 “新客人?”这回别说金哥儿,就是玉姐儿都纳闷。 原来还当妹妹店里要招揽一些老食客过来,毕竟老客人嘛,过来也算把稳,谁知她居然保留食肆,新酒楼不须老客人捧场。 “那……酒楼的新客人从哪里来?”玉姐儿发问。 叶盏微微笑:“到时候自有分晓。” 一行人又看了看酒楼,酒楼倒气派,一共三层,门口既有欢门,又有拒马杈子,虽然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但也样样齐全。 只不过店外很荒凉,野草从生,石头瓦砾横七竖八,看着像个垃圾场。 门口有个老头守着,金哥儿与他攀谈两句便知这家酒楼原本有个经营者,只不过当时所有者是一位显贵,开酒楼为着自家宴请方便,并不在意是否亏本,因此也不怎么上心经营。 老头守着是等官府来交接呢,金哥儿给他一荷包松子糖,笑道:“我两个妹子踏青,想登高远眺,不知能否请您行个方便,容许她们上楼看看?” 老头耷拉的眼皮子往上一扫,见一行人衣着干净体面,举止又文雅,看着像是体面人,便点头:“上去一会便是,下楼时不许夹带物品。莫要老儿我难做。” “那是自然。”金哥儿赔了笑,用眼神招呼两个妹妹跟过来。 开了大锁,几人进到店里,便见店正中摆着桌子若干,椅子倒扣起来放在桌上一圈,柜台虽然也有,但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尽显颓僻。 走进后厨,锅碗瓢盆俱在,玉姐儿一眼就看见了灶头:“好多个灶眼。”她一口气数了过去:“足足有十个灶眼!” 要说现在叶家食肆最大的问题就是灶头不足,除了原有的灶头、征用了叶家自家灶头,叶盏还买了好几个小泥炉子备用,这都才能勉强满足需求。 因此玉姐儿一眼就看见了灶头。她心里同意了大半:“有了这些灶眼,以后我们做饭可就不愁了。” 上去两层,都是装饰好的齐楚阁儿,看着宽敞,金哥儿擦了擦隔间的灰尘,端详一回,又用屈起手指敲一敲:“是上好的木头,还做了两层,应当会很隔音。” 叶盏也跟着点点头,原先的主人看来是讲究之辈,在这座酒楼上花了大价钱,既然这样她接手后就不用费力大搞装修,能省下不少装修的银子。 登高三楼,进了最大的一间齐楚阁,看窗棂都是上好的梨木做成,很是坚固,修饰着精美的五福捧寿花纹,再看外头,这一带因为僻静反而风景极好,平地上树木丛生,塔院矗立,平林烟如织,河流蜿蜒。 三楼望过去还能望见汴京城里的一些情形:街市巷陌,人烟阜盛。玉姐儿兴致勃勃寻相国寺的铁塔,又指点一间书院:“那里应当是赵小七读书的书院。” 还招呼大家看自家食肆:“也不知道在哪里?” “杏花巷那里种满槐树杏树,要寻到却不易,再说州桥那边最是繁盛,街上店铺林立,幌子招牌太多,挡视线不容易瞧见。”金哥儿说得头头是道。 他还指点:“那里是皇城呢。”一水的琉璃碧瓦红墙,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楚。 叶盏好奇:“我们这在南郊都能瞧见大内,那在城里的高处酒楼,岂不是能看见皇城?” “是呢。”金哥儿不以为然,似乎这件事没什么奇怪的,“原先樊楼最高处能瞧见皇城大内,还有几座楼能瞧见,但官家也没封了那几座楼。” 大宋的官家,当真是好仁慈好亲民啊。叶盏默默想。 酒楼下面就是一条河:“这酒楼里赏景正好。” 非但能赏景,交通往来还便利。几人指指点点:“这应当是护城河。” 汴京古称汴梁,就是因为有汴河和梁河两条大河穿城而过,后来建立都城后又建了两座护城河。 内城和外城都有护城河挡着,外围有金水河和五丈河两条河,坐着船能走遍城里各处。 “以后我和玉姐儿往来各家店铺都可坐船。”叶盏想的远些。 “我倒没想到这一出。”玉姐儿想想,“倒也是。如今有食肆、有塌房,有蛋糕铺,又有酒楼。自然是要多方经营,自然是坐船往来能更快些。” 看完了酒楼,叶盏对其方位大致已经有了了解,再粗略估计下附近的几间酒楼食肆分布,自己琢磨下大致客流量,她已经决定了要入手下这座酒楼。 要闹处的榜单很快就张贴了出来,上面自然是写着富春酒楼要扑买,位置在何处,标的是酒楼的经营权,期限是十年,招标文书上还写了限期一月,标底是一千两银子。 叶盏早就听人说过,这标的的设置有门道:若是酒楼前几年的营业额一直有增无减,那么标的取的是次高营业额,如果酒楼亏损和盈利不定,则取酌中一界,类似平均数。 大宋市井人家 第112节 十年一千两,一年便是一百两,这价格比租赁酒楼划算,也比购买酒楼划算,而且一旦中标,十年到期后再招标会优先考虑你,也能算是长期经营,算下来很合适,因此现场还是围了不少人,看着似乎都有意向。 出来一名工作人员,一声锣响:"肃静。"便开始读这份公告,还特意重申一点:不许官府衙门之人参与这次活动。 叶盏点点头:原来宋代就有公务员不得经商的规定了。 还宣读了初步意向人,叶盏听见自己的名字在上头,想必就是裴昭定下的,还有位印家,就是先前的承包人,再就有两三个耳熟的名字,似乎都是食饭行的成员。 现场有个大木柜,外面锁得严严实实,还用浆糊现场糊了封条在上面,只在上面留有个很小的孔洞,有点像现代的选举箱:“实封投状期满,价高者得。” 想要投标的人,可以在一月内,填好自己的底价和时间,写在纸张上递进去。一月后官府自然当众开箱打开封条查看。 接下来便是个人上前去领了纸张,回去写好后再投递进去。除了那些念过名字的人,再有愿意招投标的人也愿意领纸张回去参与。 玉姐儿看了一会,上前去领了十几张,对方吓一跳:“一人一张就够了。” “我是替同伴领的,大约有十几人呢。”玉姐儿振振有词。叶家全家人,再加上铺子里的姐妹们,还有家里的小狗,也不少人呢。 那官吏还是不给玉姐儿:“须得本人来领。” 玉姐儿回去就发动了家人们都来领了一回。 家人不解,玉姐儿解释:“一看这么多想竞选的,那些想经营的商家就要踟蹰些。” 叶盏:6 原来是兵不厌诈。 拿回了纸张,这底价写多少就让叶家人都开始纠结:“底价一千。竞价写多少呢?” 当然是价高者得,可是不是越高越好,否则你到时候得给朝廷这些钱,那不是坑了自己吗? 可是写得太低,竞争不过旁人怎么办?这件事不就是黄了吗? 叶盏笑眯眯:“我自有主张。” 她在初期测算过酒楼的盈利,应当每年盈利至少有两百两,而官府认为一年一百两官府就不会赔本,所以可以填的区间就是一百两到二百两。 听说前任主人印家十年前拍卖的价钱是一年一百五十两,他家财大气粗,自然是按照最高盈利写得,考虑到这十年间汴京城并无明显的通货膨胀,货币衡量尺度差不多,所以现在最高价也应当是150。 既然走到了公开投标,可见印家并不打算再承包了,要知道他家可是享有优先租赁权的,而且还能享受分期付款和打折的优惠。 印家好好儿租着,为何又不租了?当然是盈利太少。这消息想必竞争对手们都能打听到,叶盏就立刻猜到他们不会出太高的价钱。 因此叶盏在纸上写了两千两,多写了两百两以示稳妥。 叶家人看了这个数字,都很忐忑:“会不会太高了?” “会不会太低了?” 叶大富急得上火:“什么扑买,原来是官府想法子讹钱,好歹毒的法子。”比他开个博卖摊赚钱多了,百姓还不能说什么,果然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一边又恨自己不能早生个几十年早奔陈桥驿站,混个开国的功劳也省得女儿如今被官府盘剥。 “爹莫愁,这个价钱应当不会出错,便是出钱高了,我们还能赚回来,我看那个地方大有可为。”叶盏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半点都没被家人的不安所影响。 既然叶盏说没事,家人便也安心下来,将纸张折好了扔进了木柜。在扔进去之前还要当着官府的面写上年月日时辰落款,为的就是担心两人同时写一个价钱。 到了开箱这一天,官府的人当着百姓的面打开了封条,拿出标书开始唱数:“李建,一千两!”“何社,一千一百两!” 里头的价格有高有低,还有人不知道是捣乱还是想捡漏,居然写了一百两。当然是不成的,若是大家的报价低于官府的一千两低价,官府会自动流拍继续拍卖。 一番拉扯中,叶家人一直竖着耳朵听,直到听到叶盏的两千两,再无旁的高价。 有人在听到叶盏的报价后气得跺脚,狠狠瞪了叶盏一眼。 他是认识叶盏的,自家写的价钱是一千八百两,是目前为止的最高价,原本想着再无对手,谁知来了个有魄力的叶盏,硬生生就将他的报价打了下去。 但也无可奈何,这扑买制度本来玩的就是魄力和脑力,博弈不过人家,只能算自己愿赌服输。 念完所有竞争者,小吏点点头,宣布胜出者:“叶二姐中标。” 叶家人欢呼了起来,刚才各个紧张得攥拳,此时见叶盏中标,当然都欢呼雀跃。 叶大富还特意狠狠往哪个瞪叶盏的人那里瞧了好几眼,眼气去吧你! 张贴了公告后,叶盏便跟官方签署了公凭,然后便是纳足课额,不过叶盏跟官府也提了提条件:"一时凑足银两太难,不若留我二百两银子,给我宽限半年,让我置办停当、采购菜蔬这些。" 此事也有先例,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叶盏食言,半年后无法再交二百两,官府可直接收走酒楼,怎么都不会亏本。 负责此事的官员也点了头。 既然买了酒楼,就要开始装修,准备让它能够营业。 叶家人多的优点此时凸显了出来,轮番上阵清扫酒楼里的卫生,擦擦洗洗,将里头的灰尘尽数洒扫干净,银哥儿带了自己的一群兄弟,将酒楼附近旁人倾倒的石头瓦砾捡了出去,又一起割外面的野草、翻地。 这是个大工程,要雇佣外面的工人都要干好几天,工钱也是一笔巨款,可要给他们几个给钱,他们却板起脸生气:“我们跟银哥儿兄弟一般,银哥儿的妹子又常拎着吃食来探望我们,我们就算自家人来帮忙,哪里能收钱?” 叶盏想想极为过意不去,便只能给这些人不计成本做些好饭食,好感谢人家。 她定了菜单,荷叶粉蒸肉、香酥肉鸡、葱烧海参、水晶肚头、叉烧肉、桃仁鸭卷、干煸豆角、油焖茄子、奶汤白菜、盐水肚条。 全都是油厚肉肥重口的菜式,更适合做苦力的人吃。 送了饭菜到工地上去,那些军汉们扫了一眼各个惊讶:“怎得还有海参?” “这却是稀罕物。” 这的确是稀罕物,虽然看样子是切碎的,一人只能分一块,但毕竟内陆城市很少见到海产,是叶盏特意从市面上买来感谢人家的:“比起诸位帮我家的情谊,自然不算什么。” 军汉们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被饭菜香味吸引:“来尝尝,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分了饭菜,自然都先尝海参:“还没吃过这等物件呢。” 海参滑溜溜,刺突突进了嘴,外面裹着的酱汁粘稠酱香,配合海参肥厚的口感,脆生生的。 几口吞下肚,有个冒失鬼开口:“我还没尝尝味道就下了肚呢。” 香酥肉鸡是将肥厚的肉鸡腌制后加桂皮茴香上锅蒸熟,再将肉鸡放入油锅中油炸,炸到表面酥脆再捞出。 吃一口香脆,格外脆,里面却很嫩,外酥里嫩:“这个菜也好吃,脆脆的,有脾气。” 他们这些军汉性格豪爽,吃饭也不喜欢那软甜烂糊的东西,喜欢有骨头有嚼劲的。 “那这道桃仁鸭卷可没脾气。”银哥儿给同僚们介绍菜式,一脸自豪,谁家妹妹能像他妹妹这般心灵手巧啊? 桃仁鸭卷有点像包饺子,最外面是鸭皮,而后将鸭肉剁成茸后铺在纱布上,再在上面铺一层核桃仁,再该一层肉馅,最后裹起来蒸熟。 熟透后切成片,看着整齐洁净。 “看着颜色多,像个花,我尝尝。” 吃进嘴里,却发现鸭皮丰腴,肥美的鸭油流了满嘴,鸭肉馅儿被剁成了泥,毫不费力就吃进去,核桃仁则清新,滋味复合。 盐水肚条是将肚条卤制后加盐水和各种香料拌匀,是一道凉拌菜,里头还混合了瓜条和萝卜条,肚条柔韧,带着淡淡的咸香味,各色香料的滋味让肚条本身的腥味荡然无存,只有回味的香气,加了萝卜条提味、瓜条清新,让这道菜更加可口,让人恨不得再多吃两碗米饭。 吃完了这么多菜,最后喝一道奶汤白菜。 奶汤白菜用老母鸡五花肉、猪棒骨熬成的雪白奶汤,一人一碗,里头飘几片白菘叶子,看着香味浓郁,喝完一口后觉得浑身都被滋补了。 几口下肚,刚才的辛劳荡然无存,只有无尽的舒服和享受,吹着迎面而来的秋风,顿觉天地开阔。 吃完后还有饭后水果和点心:酥炸核桃仁、奶油樱桃、脆李子、甘草杏条、雕花梅子、奶油蛋糕。 虽然大家都不爱吃甜食,可在劳作过程中甜个嘴不是不行。 这下都对叶家印象更好,要知道这一桌子饭菜却不便宜,算下来比她们自家请劳工更划算,说到底是叶家人也尊重他们这些人。 往常大家也都会互相帮助,谁家家里有什么事都会互相搭把手,但像叶家这么丰盛的感谢宴却从未来过。 银哥的同僚们各个笑:“要知道你妹子给咱们兄弟吃得这么好,早就来了。” “是啊,下回你们家有什么活计再叫我们。” 干得兴起还嫌日头太毒,各个脱了外裳,赤着膀子松土挖石头,古铜色的臂膀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 玉姐儿:……就知道这送饭的活计干对了。 第102章 得了酒楼还有个意外之喜:酒楼有马厩、侧面还有个狭窄的小院子。这应当是酒楼里原先厨子们休息的地方。 叶盏与玉姐儿商量一番,决定先让叶家人搬过来。 宓凤娘自然是求之不得:“如今家里赁房虽然好,可到底是有个自己住所更踏实。” 这小院子里有四座小房子,银哥儿与金哥儿看过后摇头:“我们再过来挤得慌,不如爹娘带着妹妹们住,也能住的宽敞些。” 他们执意不来,叶大富倒觉得男子汉长大了自己住也行,再说金哥儿要开店,银哥儿要早起训练,住城里更方便,因此留两个儿子在那里。 叶家便将原来的房子退了两间,留了一间给金哥儿和银哥住,自家雇了大车搬运了一回东西,搬到了小院。因着都是软装倒也方便,一卷铺盖就能走。 叶大富两口子一间房,叶盏三姐妹本来可以分开住,偏一个两个都不想离开对方,死活要往一处去,宓凤娘叹口气:“你们莫不是抱团的野山羊?”一边将最大的房子收拾出来:“住吧住吧。” 多出来两间房,叶家不打算做待客的堂屋,平日里吃饭又可以去酒楼住,叶盏便询问店里那些帮工的徒弟:“你们可愿意在这小院子里住?” 蓬蕊还好,其余豆角、瑛娘两个都是喜出望外:“自然是愿意!”虽然在店里帮忙有工钱可拿,可是能省下高昂的租赁金,谁不愿意啊? 当然是赶紧点头,感激万分搬进了小院。 宓凤娘也满意:“先前你们两个女孩儿家住在外面到底悬着心,如今家人一处,好有个照应。” 她是个护犊子的,先前还总想监督那三个女孩儿干活生怕她们偷懒,可是没过一段时间,倒把几人当自家女儿一般爱护:“说起来我也该给你们寻摸个婆家。” “我可是这爿街上的中等媒婆呢!中等!” 玉姐儿一边帮忙帮瑛娘搬包袱,一边学宓凤娘说话:“中等!不是低等媒婆,不是官媒,是那等呢!”惹得豆角嘎嘎笑。 被宓凤娘眼风一扫,豆角赶紧收了笑声,换上文雅的笑声。 宓凤娘点点头:“这就对了,笑不露齿才是大家闺秀嘛。” 原先的食肆叶盏也不想放弃,索性跟蓬蕊商量了一下,给她些银两,叫她每日里在食肆里看店。 食肆里会保留炒面、盖浇饭、自助的这几种菜式,再就是一些只能刚出锅吃的菜肴。 蓬蕊如今也能做些简单菜式,剩余的由叶盏白天在酒楼做好食物后,再叫人运往食肆,这样一来食肆也足够应付。 不过人手如今面临重大挑战,叶盏索性回了趟老家挑人。 叶家村的乡亲们听说叶盏回乡,都赶紧将自家的女儿送了来。 密密麻麻站了一碾谷场,叶盏一打眼扫过去就看见十号来人,有还很稚嫩的七八岁小女孩,还有已经妇人打扮的。 她还没开口,叶大富先开口:“怎得带了这么多人来?” 大宋市井人家 第113节 乡亲们也不见外:“横竖孩子在家里吃口饭,不如早早出门去学个手艺。” 叶盏弯下腰,看了看那七八岁的小女孩,要是在后世她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呢,说不定还缠着妈妈要艾尔莎的纱裙,可是在这里却已经是个小大人模样,看叶盏的眼神怯生生,带着讨好的笑。 叶盏叹口气:“这年纪太小的在家里再多待几年,我要十二岁之后的。”她还没有雇佣童工的想法。 又担心自己说了这话会导致家长又将女孩儿卖到旁处,赶紧补充:“我这里收徒弟不要工钱,你既然愿意给我交工钱,就将这钱留着将孩子养到十二岁再送来给我,还会按月发钱给她。” 这话一说,晒谷场上候着的乡亲们沸腾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历来村人出外学徒都要交钱的,这叶盏居然不收钱,居然还有工钱。 这还有些犹豫的,当即起身回家去叫自家女儿过来参选:非但能少一个人口粮,还能多一份赚钱的路子,谁会不心动? 只有那些孩子超过十二岁的乡亲叹气,不过转念一想,叶盏说了十二岁之后还收,只要将女儿养几年,等到岁数送过去便是。 叶盏又看了看那几个年纪妇人打扮的:“这是……” 旁边家人赔笑:“家里养的童养媳,养大后我儿去了,留着他在家里吃白饭,便给她寻个活计。” 叶大富板起脸:“我女儿是待嫁女儿,你送这些人来,好生没道理。”寡妇一来不吉利,二来有了自己主见容易挑事不便管理。 谁知叶盏摆摆手:“没事,留着吧。” 她环视了那群女子一眼,高矮胖瘦都有,虽然去了几个年龄尚幼的,却又加了几个家人临时改主意的,便仍旧有十四人。 叶大富将叶盏拉到一旁,悄悄与她咬耳朵:“先看指甲没污垢的,说明爱干净,再打听家人有没有偷奸耍滑的,再去掉口齿不清的。”这么筛选几个来回,便也能筛选出五六个人才。 谁知叶盏听完后居然开口:“你们都随我走。” “都要?”别说叶大富了,就算是周围村民也都惊了,有人扬声喊:“人贩子来村里挑人都会挑选一二,你怎得一个都不选?” 还有人问:"你莫不是要带孩子们往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叶大富狠瞪了那人一眼,直到那人被怵得后退一步,才转身问女儿:“这人性如此,百里挑一欢天喜地,全都要反而心存疑虑,你怎得不挑挑?” “我想着都带了她们走。”叶盏很平静,她来之前还有心挑选,可是见到那些女孩子的刹那立刻改变了主意。 她们有人头发枯黄,有人眼神木木,眼珠子连动都不会动,有人充满期盼似乎叶盏就如救世主一般,衣服都很朴素,缝缝补补的已经算是好衣裳了,许多人都是身披破烂,褴褛到说不上到底是不是衣裳,如今已经初秋,许多人别说袜子了,连鞋都没有,还打着赤脚。 看到她们,叶盏忽然想起从前宓凤娘跟她说“从前有穷人家里全家穿一条裤子”的事来,自打穿越到大宋,她一直待在最繁华的都市欣赏这个时代的繁华,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贫瘠。 很难想象,这座村庄离汴京城不过半天车程。 “可我们用不了那么多人啊?酒楼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叶大富懵了,没听懂女儿的话。 “我若不带上她们,她们就完了。”叶盏可以想象这是这些女孩子最后一个机会,若她不带走她们,她们就会在村庄里早早嫁人生子,或者因为家人付不起高额陪嫁而待在娘家做一辈子奴隶。 叶大富咂摸一回女儿的话,沉吟了片刻到底点点头:“也罢,不是人人都能嫁给地主。”他家从前在村里算是地主,生活自然好些,但这些百姓们自然也不一定有运气嫁给地主,倒不如都带到汴京去:“也给你们姐俩积些福德。” 叶盏便转头向那些人开口:“这些人我都带走,但只能保证每个人能吃饱饭,其中表现良好者才能得工钱,而且不是每个人都会保证做厨娘,我观察一段时日,若是其中资质不够者会推荐她做旁的体面营生,当然若她不愿,也可自行回家,你们自己看看,愿意就跟我走。” 乡亲们面面相觑,可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也划算,横竖家里不用养女儿了,还能叫女儿去汴京城里走一趟,学些城里的见识回家再嫁人也能多些筹码。 因此都点点头:“可以。” 叶盏便雇了一辆车,带这十五个小娘子走,她们还要收拾包袱衣服,却被叶大富拒绝:“还是莫要了,回城给你们寻些家里旧物用旧衣服穿。” 能省下东西来,村人们自然感激不已,纷纷感激叶大富:“好人,厚道人,发达了也不忘记提携乡亲们一把。” 叶大富摸摸鼻子,他倒不是忽然转性变大方慷慨,而是担心这些孩子们身上有虱子,回头从衣服上传染到自家人怎么办? 带着这些人回到了汴京。 宓凤娘先是惊讶:“乖乖,怎得来了这么多人?” 再听说叶盏的想法后便也不责骂了,转而指挥她们:“各个都随我去香水行去。” 直接带着她们去了阮家香水行,开了个包间,拿出叶家村的土话,命令她们脱衣服。 这些小娘子有几个认识宓凤娘,又听到熟悉的家乡话,抵触心便不大,再加上被宓凤娘颐指气使的气场唬住了,乖乖脱了衣裳。 宓风娘又花钱请了香水行里剃头发的女师傅,给她们剃了光头,当中有人要闹,立刻被宓凤娘吓唬住:“头上有虱子,要被官府杖责的。”小娘子们一下就噤声了。 随后宓凤娘将她们脱下的衣服扔了去,又吩咐叶盏两姐妹回家拿些家里不用的衣裳:“先前我存旧物你们还嫌,如今倒看看,都用上了吧?”就连玉姐儿叶璃小时候穿过的衣裳如今都能用上。 那几件衣裳自然不够,叶盏又去寻了蓬蕊、沈娥、杜月娘,听说衣裳是给乡下来的学徒们穿,沈娥拍手笑:“可好了,我正愁没借口买新衣裳穿呢。” 几人拉拉杂杂也寻了十几套衣裳出来,叶盏便捧着送去香水行。 香水行里阮夫人大开眼界:“洗了好些热水才有清水流出来。”她怀疑这些小娘子好几年没洗澡了。这话刚说出口,一帘之隔有位小姑娘不好意思笑:“哪里是好几年,是打落地到现在都没洗过。” 十几人洗澡倒麻利,有了宓凤娘教导,她们又大的带小的,便都相帮着将澡洗完了。 当中还有要哭的,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剃发,却看见了新衣裳,立刻就不哭了:村里的女孩子要家境又受宠的才能几年穿一件新衣服,哪里能有这么光滑还有绣花的细布衣裳穿?顿时早就将不乐抛之脑后。 还有人哭,原来农村有种习俗,说不能轻易洗头,否则死了以后要在地府喝完自己的洗澡水洗头水才能投胎,被阮婶子骂了一顿:“我这条街都是洗澡的香水行,常有每天都来洗的客人,照那个整治法光是我这条街的客人就能把喝水的地方堵死,谁也别想投胎,这几年都别想有婴儿投胎下来。” 那小姑娘想想,似乎是这个道理,便也不哭了。 叶盏带了这十五个小娘子回去,虽然都是小孩,但两个房间已经住了豆角她们,也最多能容五个小娘子,其余的十个人怎么办? 还是宓凤娘有办法:“先请蓬蕊和沈娥收留,给她们钱便是。” 问了一遍,沈娥居然全都愿意收留:“我寻常待家里寂寞,如今倒好,能有人陪着我。”她连饭食都能包了,反正现在她孤身一人无家无口,有这许多钱花不出去,不如帮帮与她从前一样虽有家人却仍孤身寄身天地的苦命女儿家。 既然吃穿解决了,叶盏便好好给她们定规矩:“如今食肆留两人帮沈娘子,蛋糕铺子留两人帮忙,剩下的人都来酒楼帮忙,每日里活计不定,可洒扫、可端盘子,一天三顿饭,每日里吃完晚饭后还要学习十个字,若是不愿意随时告诉我,隔两日会有牛车往叶家村和汴京之间送菜,你们可以跟车回去,也可以捎话给家里。” 听到一天三顿饭,小娘子们话都不会说了,互相看着对方,拼命点头。 宓凤娘嘀咕了一声:“傻子,有钱了不想着先给自家买房子住,先去救济穷人。”嘴上嫌弃叶盏,手里却忙着给这些小娘子缝新枕头。 定好了人员叶盏便准备酒楼的开业,毕竟如今酒楼就开始算赁金了,晚开一天是一天的损失。 这富春楼最大的好处就是里头装潢好了,且都是真材实料,叶家人只要将酒楼上下好好清扫一番便能开业。 原先富春楼的招牌自然是不能用了,叶盏请了木匠特意定制了一块好牌匾“叶家酒楼”。 叶盏又重新购买了一套崭新碗筷和厨具,叶璃翻黄历给姐姐们看了个开张大吉的日子,挑了个能发财的时辰,叶家酒楼便能准备开业了。 叶盏打算比照后世做一个风风光光的开业仪式。 先在店门口立了两个幡竿,在上头悬了大大的幌子,一张是刚开食摊时叶璃挂的布幌子,一张是叶家酒楼黑底红字,大约有三层楼高,让人在几十米外都能清清楚楚看见。 一不做二不休,叶盏索性又请人定制了巨大的欢门彩楼,请人挂在自家酒楼楼顶,又在侧面挂了招牌,招牌到了晚上还能燃烛,比照后世的霓虹灯,为的就是能醒目。 宓凤娘咋舌:“这又是幡竿又是欢门彩楼,算下来得多少钱呢?” “我们酒楼在偏僻地方,倘若不在招牌上做些功夫,只怕不能吸引客人们上门来。”叶盏耐心给宓凤娘解释。 听说跟获客有关,宓凤娘果然不再嫌弃花钱,自己还主动缝制了一个巨大黑底白字幌子:“到时候叫你爹立个幌子在南熏门岔路口,叫客人马车一走到城门就知道这里有家酒楼。” 这时候选址郊野的优势就凸显了出来,城内有街道司管辖,不许乱竖立招牌,可叶家酒楼出了南熏门,算是城外,没有街道司管东管西,这竖立招牌自然是可行的。 叶大富便亲自去木头厂挑选了一根又长又尖的木头,带着两个儿子拖到了路口,连夜竖起了幌竿,上面的招牌迎风招展,下面还画了一个指示箭头,指着叶家酒楼的方向,方便客人不迷路。 除了这些叶盏还请了舞狮队,还去象棚定了一场杂剧舞旋,又请了上竿、跳索、鼓板、相扑、牌棒等多种艺人。 早早就请诸位焌糟娘子们将“叶家酒楼开张”的消息播散出去,那些焌糟娘子们满京城出售叶家盖浇饭和其他美食,随口跟客人提一句自然顺理成章。城里那些个酒楼、茶楼、瓦棚便都知道了叶家酒楼要在南熏门开张。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那里不是道观寺庙多吗?居然也能开酒楼。”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叶家那个老板做菜一流,敢在那荒僻地方开张,想必是有些把握在身上的。” "莫不是过得太顺利了所以自视甚高了么?"有人自然不信,“哪里有人专门往僻静处开店的?” “我看她迟早要凉。” 然而除了这些倒冷水的人,汴京城一处华丽的大宅子里有些人正围坐在一起琢磨: “这叶家食肆的老板别看年纪轻轻,可是后起之秀啊。” “是啊,我特意派人去查过她,去年还查无此人,谁知忽然从市井摊上扶摇而上,颇有青云之势。” “你说……她这回选这么偏僻的地方是不是也有深意?” “肯定有她的盘算,先前她将蛋糕方子传遍众人时候,当时不就有人笑话她吗?”其中一位长者拈须,沉思。 当时人人笑话叶盏是个莽撞无谋的,结果全城人都开始做蛋糕,急需奶油,叶家作坊就靠着奶油大赚了一笔,如今还垄断着全城的奶油生意,狠狠打了当初嘲笑她的人一记耳光。 这回……难道又有什么盘算? 这些人是一批食饭行的老板,也经营着大小食肆酒楼,叶盏从开始进入他们视野就一个惊雷接着一个惊雷,炸得他们目不暇接,也让他们意外不已,因此都觉得叶盏此举必有深意。 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叶盏乐得将这消息传出去呢,越多人传播这消息,店里的生意越好。 而且她还特意将这消息做得更大些:“叶家酒楼开张第一个月,免费赠送汤水,来人就赠,不进酒楼消费也送。” 这消息一传出去,许多穷人都知道了消息,汤水听着寡淡,但能免费赠送,当然好了。再说也听说叶家汤水能有免费的骨头,运气好还能捞到一两块肉呢,再就是听说那天有舞狮和杂剧舞旋表演,堪称庙会,到时候去肯定好看。 因此不少人家都决定了那天要偕老带幼去叶家酒楼看表演,看完后喝一碗免费汤,穷人们计划将自家带来的干粮泡进汤汁里充饥,算作一餐,富人们计划好好在叶家酒楼吃一顿。 反正叶家酒楼周围有诸多寺庙道观,还有园林风景,就当去秋日登高踏青了。 这消息传到那些食饭行成员耳中,又是意外,没想到叶家酒楼修建得这般偏僻,居然却借着偏僻有风景反而招揽了不少顾客,有位酒楼老板当即一砸拳头:“我就知道,那叶娘子在那里选址有深意!” 到了开张这天,舞狮队开始围着叶家酒楼热热闹闹开始兜圈子表演。杂剧舞旋艺人们也到场,准备演出,锣鼓喧天,上竿、跳索、鼓板、相扑、牌棒等多种杂耍围着叶家酒楼表演,吵闹不已,一下就让这里热闹了起来。 食客们到了南熏门门口就看到了巨大的幌竿,上面指示着叶家酒楼的方向。为了方便不识字的人,还贴心在周围画了鱼面、炒面、烧鸡、酱肘子等各色美食的插画。 “这幌子好,不迷路。”食客们仰头,打量着在风里飘摇的布幌子。 路过的路人好奇:“你们看的那个幌子是什么?” 热心食客们便给他们指点:“这是叶家酒楼,我正要去那里大吃一顿呢。”还热心提示:“他家开业一个月都有不要钱的汤水可以喝,你若是闲了也去喝一碗。” 路人果然动心,不要钱的汤水,喝一碗解解渴也好啊。 于是一个带一个,居然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了叶家酒楼。 来到酒楼附近,就见巨大的三层楼拔地而起,要是在汴京城里高楼鳞次栉比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在城郊就算独树一帜很引人注目了。 再看酒楼外面的平地被圈了一圈整齐的木栅栏,还特意上了深色油漆,上面还挂着各色花卉植物,如今最显眼的是一簇爬山藤,被一根棉绳顺着牵引到了酒楼二楼,自成一景,如今已经渐渐染上了秋色,可以想见随着秋色渐深,定然能红遍山墙。 外围则种了各色花卉,修建详略得当,还穿插着奇石若干,如今院中最夺目的便是各色菊花,而且花卉并不死板摆在一处,而是高低有当,看着就像 门口的拒马杈整整齐齐排列,还摆着下马石,后面还有个小马厩,方便骑马过来的客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几挂鞭炮响过,叶盏亲手将红绸剪开,诸人风风光光将叶家酒楼的牌匾挂上去,这叶家酒楼就算风风光光开张了。 第103章 豆角站在酒楼门口迎客,将客人们请进门:“您请进。” 大宋市井人家 第114节 豆角是个机灵的,以外面酒楼的茶饭量酒博士为标准要求自己,虽然还做不到最好,但进门的一批老客人她还是精准认出来了:“陈员外”、“赵编修”、“胡夫人”,将他们一一带领到不同的位置。 “饭菜有什么?”食客们坐下后打量一圈,自然发问。 这难不倒豆角:“您瞧瞧,有玻璃烧麦、水晶凉糕、猪油鸡蛋熨斗糕、五香豆腐干、胡子兔、冰糖肘子、小烧十锦、青笋烧兔、椿芽烘蛋……” 食客们被惹得笑了起来:"你这是吃了一本菜谱啊。" “那是自然。”豆角一脸与有荣焉,“我家光面条有荞面饸络、炸酱面、猫耳朵、伊府面、虾爆鳝面、冷淘、蘸尖尖许多种呢。” 这么多,还真不知道点什么。 豆角早有准备,指着南边的柜子给食客提醒:“那一排是我们的样菜,您瞧瞧喜欢哪样,尽可挑选。” “嚯,这敢情好。”食客打眼瞧过去:这柜子放在大门口,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到,自己刚才看见还当是店里的装饰品呢,原来是样菜。 柜子打了好几层,一层比一层的抽屉长,都拉出来,看着像个绝佳的展示位。 每一层都堆满了新鲜菜蔬:摸上去毛茸茸尾端带点尖刺的梢瓜,红艳艳的胡萝卜,肥大的竹笋、带着露水的芜菁,放在小竹篮里尾端还带着松针的竹蕈,散发着质朴土味的鹅膏蕈,大小整齐嫩嫩的牛蒡,丝瓜修长从篮子里冒尖,枸杞红艳艳两碗。 摆放着煞是好看,明明是菜蔬,可摆放者用了巧思,让它们的色彩协调搭配,错落有致,像一个巨大的花篮,食客暗暗想:怪不得被自己当做店里的装饰。 柜子分为两部分,呈现封闭式,一部分放生的菜,旁边柜子则是放熟菜。 眼前先见几十个大盆,里头盛放着各色浇头、熟食、卤味和凉菜。 食客暗暗点头,如果有客人点菜,这些提前备好的小菜方便直接取用。 再看那浇头有虾爆鳝、炸肉酱、黄花菜木耳蛋丝、胡萝卜丁炒茭白肉丁。 而且这柜子后面站着个小姑娘,旁边还放着一个大炉子,铁锅里面盛满了热水。 食客还纳闷呢:“怎得这里有一个大铁锅?”这柜子摆放得如花篮一般,偏偏中间加一个大铁锅,不是不协调? 他正思索就听见跑堂的大声喊:“甲字三号桌要一碗虾爆鳝面!没有忌口的!” “好嘞。”那小姑娘脆生生回答,立刻将一份面条放入大锅,低头开始拉风箱,大锅沸腾,细细的手擀面很快就煮熟了。 她筷子高高一挑,挑了一碗面,随后从面前的浇头里舀出一大勺虾爆鳝浇头,倒入其中,再用小木夹子捏一撮香菜葱花撒到了碗里:“面好了。甲字三号桌。” 另一个跑堂的小娘子便来端走了木托盘。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非常迅速、丝滑。 食客看得目瞪口呆,他这回是明白了,为什么要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又再设置一口大锅。 有了这口大锅,像是寻常的面、粉、白灼菜能在这里完成,再就是凉拌菜、卤菜等都能迅速出菜。 对客人来说上菜速度更快,还能亲眼看到做菜的过程,更加踏实放心;对于酒楼后厨来说,有限减少了一部分单子,出单压力会减轻;对于跑堂来说,有部分单子能迅速交给前头,避免了来回传话导致出错,减少了出错率。 食客又继续看木柜上摆放着的菜肴: 凉菜有五香豆腐干、香辣罐肺、香辣素粉羹、细粉科头。 腌渍缸里有腌香椿,这个季节没有新鲜香椿,想吃椿芽烘蛋自然要吃腌渍过的咸菜,还有姜豉、糟蟹、腊肉、风鱼、卤烧鹅、糟羊蹄等多种腌渍卤菜风干菜。 每一样都色泽诱人,看着很是吸引人。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也有其他食客被跑堂的小娘子带过来了。 食客咂吧了一回,赶紧开始点菜,他可不想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我要鹅膏蕈拌五香豆腐干、胡子兔、冰糖肘子,对了,还要个汤。” 跑堂的小娘子很贴心:“客人,我们开业一个月汤是免费的,您不用点了。” 免费?免费的好啊,食客很满意:“那就不点了吧。” 后厨叶盏正带着徒弟们做菜呢。 学徒们这下都很佩服叶盏,老板在早上备菜前就命令她们将各色蔬菜都洗干净切好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只等有人点菜就立刻下锅开炒。 而且每种菜肴都用了不同数字编码,窗口放了一个识字的玉姐儿,点菜的人点了菜,跑堂传进来,玉姐儿写好编码递进来,一旦编码累积过了三张后厨立刻比照着编码开炒,有限杜绝了喧闹听不清的情形。 一锅出三盘菜,炒好后玉姐儿再负责传菜,将各式菜肴分成不同桌分发不同托盘,跑堂的拿起来就能走,丝毫不乱。 玉姐儿边写还边叮嘱她们几个小娘子:“赶紧学习识字,以后这活计就得交给你们干了。”也就她和蓬蕊豆角几个识字,但她们也要炒菜呢,这活计以后还是得让刚来的学徒干。 识字?小娘子们顿觉亚历山大,但想到老板说过她们几个也是才学了不到一年,便也点点头:“是。” 叶盏在炒胡子兔:兔肉切块后汆过捞起,加些花椒酱油码味, 一边起锅放一两油三钱白糖,炒制中白糖融化,变成黄色,锅中渐渐冒起小小的油泡之后,再将高汤酱油煮熟,再加白糖和冰糖。 “加两回糖,这菜难吃才怪呢。”有个小娘子胆子大,小声说。 “那是你没尝过我娘做过的菜。”叶盏头也不抬。 水豆粉加入后,再放入兔块,收于亮油。最后出锅前撒一把厚实的白芝麻:“端出去!” 上菜速度果然很快,食客看着眼前的菜肴:胡子兔外面裹着一层拔丝糖,看着就诱人,吃一口是甜味,又有咸香,很是奇妙的几种滋味融合在一起。 跑堂的笑:“这道菜又叫怪味兔。” 果然是怪味兔,食客品味着这名字:“好名字!” 冰糖肘子满满一大盘,红汪汪的肥油从肘子上缓缓滑下来,肉颤巍巍,稀溜耙,看着就知道错不了。 吃进口里,肘子软糯,皮滑肉厚,直接滑进嘴里,油汪汪直接浸润到胃里。 就一口晶莹雪白的米饭,米粒分明,就着肘子汁液,让人忍不住筷头拨快几下,多吃几口,堪称人间享受。 吃了几口,再喝一口店里送的免费汤。 这汤应当是猪骨汤,但出乎意外并不油腻,也没有猪肉膻味,反而很爽口,里面放了一点干海带泡发的海带丝,因着这物件比较稀罕所以放得很少,但提味效果极好,一下就让整道汤变得鲜美。 除此之外汤里还有胡萝卜块和梨干、菜干、无花果干,偶然吃一块进嘴里很有嚼劲,似乎是在寻宝,而这些本身鲜甜的食材也让整道汤鲜浓馥郁,很是清爽。 喝一口汤,浓郁鲜甜。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碗热汤下肚,顿觉全身暖和起来,脾胃都康健了许多,人也精神了许多。 “莫非这汤汁当真有滋补的功效?”食客在心里暗暗想。 非但他这么想,那些在门口喝了免费分发的炖汤的人也在议论: “这汤怎得这么好喝?” “是啊,比我们自家煮的汤水好喝多了。” 负责打汤的叶大富偷偷笑,盏儿煲的汤汁自然比外面强,他可是亲眼看见了,女儿做汤前要将骨头里的血水泡出倒掉,还要飞水,之后砂锅小火慢炖。 这木柴小火耐心煮着砂锅,直到将骨头里的雪白骨髓和骨头油都炖煮出来,熬煮进原本清澈的汤汁里才算完事。 而且叶盏这汤里还加了羊骨、鸡架子等物,原本店里食材处置后剩下的骨头都被她送进了汤里。 再加上各种女儿巧手做出来的菜干,在太阳下晒制了许久,用竹簸箕扣着,半点灰尘都没扬进去。自然比外面南北干货店里出售的干菜要更好吃。 这汤怎么会难喝? 叶大富一边得意于女儿的优秀,一边还要维持秩序:“一人一碗,都有,不许推搡他人。” 还记得板起脸警告一个试图仗着身高体壮把旁人碗里的倒进嘴里碗里的胖子:“不许欺负人。” 这些喝免费汤的食客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原本是冲着免费汤的噱头过来的,想着喝了汤就走人,算是占占小便宜。 可是一碗汤下肚,浓香入肺腑,后劲十足,偶然吃到一块掉落的肉,酥烂脱骨,绝不是想象中的清汤寡水。 “这一喝倒舍不得走了。” 宓凤娘是个会察言观色的,适时推销:“那就来一碗我们店里的面。” 她立刻报出面钱:“新店开业,一碗肉丝汤面五文钱,一碗素菜面只要三文钱,要是加素菜,一个炒银芽两文,诸位难道不动心?” “这么便宜?”那些百姓们果然心动,这个价钱与自己在小食摊上吃一碗的价钱也差不多啊? 何况从那免费汤里就能感觉店里很厚道,连免费汤汁都用料扎实,还有许多肉。那也能推断出来店里正经炒面也不会在放肉上吝啬。 再说了进去就几文钱,吃亏上当也吃不到哪里去。 因此豪气一迈腿:“进去瞧瞧。” 叶大富适时笑,大声招呼:“您请进,里面店里的客人还有免费汤,我再给您盛一份送进去。” 让那位客人特别有面子。 其他人一听一看,似乎也不贵啊,再说那汤汁的确好喝,便纷纷也跟了进去。 各种食客纷至沓来,围着酒楼水泄不通。原本有看热闹的人也很意外:没想到这偏僻之所居然还真的有食客过来。刚开始想嘲笑叶盏,如今也开始面色凝重,开始思考为何店里生意会这么火爆。 店里虽然有三层,但这一天的客人就没断过,即使有叶盏事先准备的系列分流举措,还是让店里诸人忙得团团转,原本准备好的食材到了下午就不够了,还好早就跟供货商说好了,请他们又送了一船,叶家人干到夜里直到关门才将所有客人都接待尽,这才各个锤着腰坐在店里聊天: “这回可是赚大钱了!”宓凤娘连嗓音都带着颤抖。 “我看不尽然,我们虽然客流量大,可就是赔钱赚吆喝,那不花钱的汤就送了好几大铁锅呢。”叶大富看着就心疼。 “第一天嘛。”叶盏笑眯眯安抚爹娘,"这酒楼食肆开业前三月一定要爆满,哪怕一分钱不赚也要求个人气,否则这店迟早关门。" 这却不是她胡说,是前世的经验教训。 原本没打算赚钱,没想到玉姐儿一顿盘账还是有意外之喜:“居然赚了十贯净利!” 宓凤娘赶紧掐指头开算:“十贯,一个月便是三百贯,一年便是三千六百贯!天老爷,这不就能还掉赁酒楼的钱?!” 她可是昼夜担心女儿的钱收不回成本呢。 “这才是第一天呢,还得扣除我们请了杂剧舞狮那些表演的钱。”叶盏不急不躁,这么卖力宣传自然来的人多,要看长久盈利还要等一月之后酒楼的自然客流量。 无论如何目前的客流量非常多,叶家酒楼经过这一番卖力宣传在城里算是彻底出了名,人一说南熏门,原本是去道观寺庙进香,如今还要加一句“还要顺带去吃一吃闻名遐迩的叶家酒楼。” 叶家酒楼就此一炮而红,门口都是从城里出来的马车都要来酒楼游览一番。 这下酒楼的荒凉倒成了好事:登高上去,视野毫无遮挡。 汴京城里繁华归繁华,但楼宇亭台太多了,城里的酒楼登高上去看到的都是市景,运气好看到的富人家讲究的亭台花园,运气不好看到的就是隔壁楼横七竖八晾晒的内衣,还能看见附近一处杀猪院。 这没办法,登高望远,酒楼你再有钱也就只能保证自家周围一片地,保证不了太远的地方。无计可施,就连管家都任由自家后宫被外面高楼看而不干扰百姓,你算什么玩意儿能强制人家百姓搬迁? 可到了叶家酒楼,这一登高,好啊:风景宽敞,外面原野开阔,树木掩隐中寺庙塔院亭台可见,风一吹隐约听见塔院的铃铛在风里回响,雨丝一飘,寺庙飞檐在烟雨中似隐似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换酒楼另一边,就能看见汴京城的城景全景,人烟阜盛市井繁华,尽显眼底。“鱼盐满市井,布帛如云烟。”,看万千山河,心中骤然生起万丈豪情:“天下英雄,使君与操!” 原本前两天只是跟风来凑热闹来酒楼逛逛,这下上去之后顿时品味到了酒楼的好。单是靠着酒楼的风景就能火起来,更何况酒楼的菜式格外好吃。 听闻叶家生意越来越好,那些食饭行的老板们坐在一起开始琢磨:叶老板当初选择这块地方开店,果然是思虑周详,老谋深算啊! 第104章 大宋市井人家 第115节 “原想着一口气从乡下带十五个女孩家太多,谁想到如今居然堪堪够。”宓凤娘看着酒楼里热火朝天的场景感慨。 正帮着端菜,忽然赶紧迎接:“小裴大人来了。”酒楼是小裴大人想法子盘点下来的,如今是她心中的第一大恩人。 叶盏也跟着瞧过去,就见裴昭信步踏入食肆门口,便也跟着冲他笑了笑。 裴昭脚步一顿。 不知是不是叶盏错觉瞥见他耳尖略微有点发红,不过他神情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笑道:“店里繁忙,我不便打扰,来是请人送些碗碟杯盏来。” 随后挥挥手,身后的小厮便接二连三将几个木箱运送了进来,打开箱子盖,稻草里裹着成套的杯盘碗碟。 “哎呀正好。”玉姐儿一拍手,“如今店里正缺这个呢。”店里的生意比预想的好,来的客人也多,有许多客人请求外送,这原本准备的餐具便不够了。 裴昭这几箱杯盘碗碟正好是雪中送炭。 “咳咳。”宓凤娘冲她咳嗽一声,紧张看向叶盏。白得碗碟固然高兴,可这不是让叶盏难做吗? 裴昭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叶盏,在自己都没留意的情形下手微微攥了起来,呼吸也放轻了几瞬。 叶盏笑了笑,冲裴昭道:“放下吧。” “好!”裴昭的手松开,也笑了笑,指挥小厮们放下箱子。 “裴大人,留下吃口饭吧,你原先不是最喜欢吃我们食肆里的菜吗?正好尝尝酒楼里与食肆有什么不同。我给你端一份胡子兔和五香豆腐干。”宓凤娘开口招呼。 “多谢您美意,只不过如今酒楼里刚开业,诸事起步正是忙的时候,我坐下也是裹乱。”裴昭很是体贴,说罢就准备起身离去。 “这份点心你带着吧。”叶盏忽然开口,动手拿来一个食盒,在里面放入玻璃烧麦、水晶凉糕、五香豆腐干、又放了一碟冰糖肘子、胡子兔。 裴昭脸上略有些意外,旋即又浮出了笑意。 叶盏想了想又准备了两个食盒给鸣镝两人:“辛苦两位。” 鸣镝在旁边看得直乐呵,谁不知道叶家酒楼的饭菜好吃,他这回来没白来。 裴昭出去后,宓凤娘看着他背影直点头:“小裴大人居然还会笑成那样。” “是啊,一脸不值钱的样。”玉姐儿跟着感慨,"谁能想到他也会那么笑呢。"刚才叶盏给裴昭装食盒时候,裴昭脸上的笑意简直了,就像下雨天门前水缸里的水,溢出缸沿不住往下面流出来,藏都藏不住。 叶盏重重咳嗽一声,那两人才散去开始干活。 因着第一波名气打了出去,因此酒楼生意还算兴隆,然而叶盏并没有闲下来,反而先写了些宣传单着人往太学、国子监门口分发。 自家酒楼虽然偏僻,可运气好,挨着太学国子监,这两所学府在郊野,附近没什么大酒楼,正是叶家酒楼的机会。 根据“学校里唯一的小卖部最赚钱”原理,这两家学府的学子就是叶家酒楼的第一批目标客户群体。 酒楼的北面是太学、国子监,都是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原本街面上多的是卖书籍笔墨和金石印章的店铺,如今居然看到有人分发纸页。 读书人们随手拿起一张,念:“十日后叶家酒楼赛诗会,请在场太学生评选,其中优胜者可终生免费。” 还有这等美事? 大家进了太学苦读终日,太学的饭菜虽然也好,但吃的时日久了也有些腻,这时候附近开了一家叶家酒楼的消息传进了耳朵,本来有些跃跃欲试。 此时一看居然还有赛诗会,那自然是欣然前往。 旁的不说,这赛诗也是雅事一桩。 这消息也传进了那批盯着叶家食肆的酒楼老板耳朵里。他们纷纷议论:“这不是胡闹吗?” “就是,好好开着店不好么?” “人家读书人风雅,哪里会跟她那种铜臭气扯上关系?” 老板们说什么的都有,因着叶家酒楼生意好,他们如今是反了酸水。 当初谁都不看好叶家酒楼,谁知道叶盏能在那地方崛起呢? 前任主人买下酒楼后一直把它当做自家吃喝玩乐和宴饮亲朋好友的地方,不对外开放,因此居然没什么人知道这酒楼的风景这么好,再加上前主人经营酒楼是为了经营人脉不是为了赚钱,所以酒楼半死不活。 各家酒楼老板们都瞧不上这酒楼,谁知道活活被叶盏捡了漏,这才发现这酒楼是个宝。 当天叶家酒楼就来了不少文人雅士,还有不少围观的。 一拨是太学学子,一拨人是太学周围住着的文人,都说近朱者赤,既然进不去太学在太学跟前住着也能沾染些文气,一拨是来凑热闹的百姓,城里有斗鸡、有相扑,赛诗会却没见过,免不了要来瞧瞧。 但见叶家酒楼门前,叶老板负手而立,笑着宣扬规则:“今日便以叶家这桌鹿鸣宴为题目。” 鹿鸣宴?诸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楼大厅正中的桌上摆着满满一桌菜,每道菜都有小牌子,写着各自菜品:鸳鸯风蛤、一品鱼圆汤、干贝冬瓜球、竹笋鳝糊、枇杷肉、洛阳燕菜、火腿炖鞭笋、荷叶粉蒸肉…… 鹿鸣宴本是科举高中后举办宴席之名,取的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意思,意思是学子从此脱胎换骨成为国家栋梁。 叶家食肆取这名字想必是图个吉利。除此之外,桌上菜式足够诱人。 一品鱼圆汤里雪白鱼汤里圆鼓鼓的鱼圆上下漂浮,还撒着红枸杞和绿香菜末,看着像是一副图画。 荷叶粉蒸肉在竹制小笼屉里,肉块外面裹着小小的白色米粉颗粒,浸泡了酱色酱汁,散发着馥郁的浓香。 洛阳燕菜里各种配菜被切成了窄窄细丝,组成了一副牡丹花的形状,让人挪不开眼。 …… 围观百姓们纷纷咽了咽口水。 “此处以太学生们做评审,人人可作诗,评审者可免费来吃这一桌宴席,只不过做了评审就不能参与作诗了,诸位认为如何?”叶盏慢悠悠宣布规则。 这足够公平,围观百姓们自然同意。就有太学生向前,将表明自己身份的腰牌出示了出来。 自然引起围观百姓们的赞赏声,“是太学生吧。”“以后前途无量啊。”那学子便将头抬得更高,很是自豪。 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位太学生也走了过去,这作诗的优胜者只有一位,谁知道谁会胜出?倒不如做评审,还能有一顿大餐可以吃。 还有些学子们不动,他们自然是恃才傲物,确认自己肯定能胜出之人。 叶盏拍手示意,便有小娘子们将纸笔奉上:“诸位如今便可以开始了。” 桌子就摆在大厅,参赛者可以自由书写。门口有百姓们围观,店里吃饭的客人也好奇伸脖子来看,顿觉十分有趣,旁的酒楼里有唱曲的、说书的,这叶家却货真价实有人赛诗,这可是全京城头一份! 参与比赛的书生们自然胸有成竹,笔走龙蛇,几下就挥墨写下了诗句。 叶盏便请评审们来评审,事先给他们每人分发一支毛笔,觉得谁好就将毛笔投入对方桌前的笔筒里。 一番定夺,最后是一位书生的诗句取胜,他将盛世与抱负揉为一体,诗句气象又很磅礴,以绝对优势获胜。 在一片恭喜声中,叶盏笑眯眯递给获胜者一份凭证:“以后您来此处,终生免费。” 老板居然真的兑现了承诺? 围观百姓们都惊讶不已,还当这是噱头呢,有那获胜者的自然也在下面谈论,认证此人身份是正经太学学生,不是酒楼老板找来的托儿。 获胜者红光满面,笑着招呼自己同伴上楼吃饭。自然风光无限。 叶盏还特意拿出纸笔,请优胜者将诗句誊抄在屏风上:“此后这屏风将挂在三楼的一间齐楚阁儿礼。” “这居然是真的?”围观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老板是不是傻,看她那一桌鹿鸣宴至少也值当五两银子,就这么送出去?” “非也非也,除了这一桌,还要给博得头筹的那位一桌,不对,是一生。” “假如那书生来店里吃饭,每天都来,店里就要每天损失至少五两银子,这不是傻么?” 后厨宓凤娘也悄悄拉扯女儿衣袖问:“这不是亏了?” 如今酒楼本身就不缺食客,没必要下血本招揽客人。 “不亏不亏,要开后续。”叶盏成竹在胸。 果然,鹿鸣宴的事在读书人圈子里迅速流传出去,人人都知有位才子写了一首诗博得头筹,酒楼女老板爱财如命从此给才子终身免费。 才子、慧眼识英雄、美人老板、知音,这几个要素简直是文人最爱,一下就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汴京的文人圈子,认真来说,说书人也是文人,因此象棚茶肆俱在流传这则逸闻。 于是第二天文人们纷纷前来这家酒楼,百闻不如一见,自然是亲眼见见这家酒楼,再亲眼看看那诗句到底有什么好的,根据文人相轻理论,自然还要私下比较一番还能好的过自家写的诗句? 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别有用心的文人:那才子写了一首诗就能名冠京城,比起许多拿着自己文章四处给大佬府上投递,不是幸运许多? 那自己来这家酒楼碰碰运气,万一能复制这份佳话呢?那岂不是就能轻松扬名,为以后仕途铺路? 再就是一些太学生和国子监的学子,这回太学生可是大大扬了名,他们也是与有荣焉,何况这酒楼就是离太学最近,那还不得来看看? 原本太学地处郊野就没什么酒楼,这叶家酒楼一建,又有这样的名气,当然要好好来看看。 因此大批读书人涌入了叶家酒楼。 第105章 自古以来,学生群体就是商贩们集体瞄准的群体:有钱、事少、心软、易冲动。 这个庞大的群体很快就成为了叶家酒楼的常客。一开始他们是好奇跟风,光顾后却觉得叶家酒楼性价比极高:要吃高档的燕翅大宴有,要吃寻常几文钱的炒面索饼也有,且菜肴的滋味并不会因为价位不同而有区别。 而且酒楼的老板性格好,丝毫没有半点生意人惯有的势利眼,便是你只能点低价菜老板都笑吟吟欢迎,还热情给你附赠一份汤水。 “太学、国子监两处已经是我们的稳定客人呢。”宓凤娘笑得合不拢嘴,这时候不得不佩服女儿眼光独到。 “也就是我们酒楼这么偏僻才能有这样的好事,其他酒楼虽然眼馋但到底离着太学太远。”玉姐儿琢磨,她素来在人脉上经营,所以从暗地里听说了不少酒楼老板们的叹惋。 “这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他们来这么偏僻地方开酒楼谁愿意?再说了,若没有盏儿的才干他们来这里开酒楼也是白搭。”叶大富一边擦着板凳,一边开口。 叶盏倒想起一遭事:“爹,您不是想开古董铺吗?如今地里的收成有了,酒楼的事又不忙了,为何不赶紧筹备?” 叶大富摇摇头:“等时机成熟。” 叶盏还想问,宓凤娘却打岔:“快帮娘看看,这份八珍糕是端给哪桌的?” 这些书生给叶家酒楼带来了巨大客流量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收益:毕竟在这个年代能读得起书的书生家里根基都不浅,手里闲钱不少。 何况还有源源不断从外地进城的官宦、书生,他们听说了叶家酒楼的名声又会慕名而来。 因此叶家酒楼算是有了一部分稳定的客流来源,银钱自然是少不了,书生们出手也大方,往往一桌酒席就能值当五两银子,客均营业额急遽上升。 宓凤娘天天乐得合不拢嘴,叶大富则帮叶盏从叶家村又往返运了多次食材。 谁知这天沈娥急急忙忙从外面赶来:“二姐,食肆那边出事了!”面色慌乱,裙角还有大片脏污。 能出什么事?伙计们惊疑不定,只有个小娘子悄悄往人后缩了缩。 叶盏赶紧迎上前去扶住沈娥:“何事?”食肆如今由蓬蕊和瑛娘打理,她们厨艺渐趋成熟,已经能胜任大部分菜式,怎么会出事? “来了一帮人,穿着破破烂烂,声称是瑛娘婆家人,如今要捆人回去呢。”沈娥一屁股坐下,倒了一杯茶就往嘴里灌,“我和蓬蕊急着阻拦,那些人居然将饭菜都砸了,直往我身上扔。” “便是婆家也没道理直接抓人走。”叶盏顾不上脱围裙就往外走,“走,我去报官。” 大宋市井人家 第116节 “蓬蕊眼看要打起来,派了伙计去报官,自己周旋,请我来通知你。”沈娥喝了茶也要跟着往外冲,“我陪你去看看。” 叶盏便将手里的事简单交给玉姐儿,自己带着宓凤娘往外走,她镇定,叶家人便也镇定,很快就从慌张中冷静下来,各司其职。 赶到了食肆,远远就见门外围着一圈人,外围是看热闹的百姓,正中却是个三角眼覆口嘴的婆子,正拿手帕擦眼泪:“我苦命的儿!早早被这妖妇给克死了,早知道就应该带走这婆娘,省得如今在外面丢我们祖宗的脸。” 左右两边有农村打扮的村汉村妇扶着宽慰,看面相都不似善茬。 旁边瑛娘面色凝重,却很是要强:“有什么我们上官府说道说道,你却不能阻了人家店家生意。” 那婆子一听眼泪掉得更多了:“也就依仗人多我才不怕你,否则去了僻静处,谁知道你的奸夫会不会一刀捅了我这老婆子……”边哭边缩缩肩膀,一副很怕瑛娘的模样,好似被瑛娘欺负惯了。 瑛娘气得上前去拉她,谁知还没碰到那婆子,婆子立刻瑟瑟发抖,哭得更加猛烈,退后一步就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求你饶了我这老婆子……我给你跪下磕头了……” 她头发花白,一顿一顿拼命往地上磕头,瑛娘气得胸口起伏:“你起来。” 婆子哭得越发大声,旁边围观的人里头有老妇人便看不惯瑛娘:“就算多大的事,也犯不着逼得老人家朝你磕头。” 叶盏蹙眉,和宓凤娘对视一眼,默契上前夹着老妇人咯吱窝,将她提溜起来:“这位老阿婆,这有什么值当哭的?” 旁边的蓬蕊早被急得焦头烂额,此刻见老板过来如见救星,赶紧将板凳搬了过来放在老妇人身后:“您坐着说话。” “你们这些可是阿婆亲戚?”叶盏看了一圈那老婆子同伙。 那伙男女上门闹事自然是早有准备,可他们却没想到忽然来了个天仙一样的人物,说话也颇有气势,一下就将他们镇住了,不敢多说,只点点头。 叶盏立刻面露批评之意:“这却是你们不是了,既然是亲戚,怎得看着阿婆下跪也不拦着她?这伤了脑子如何是好?” 她语气和气又亲切,似乎大家并非敌对方,而是多么亲近的关系:“再说这长辈给晚辈磕头是要逼着晚辈折寿的意思,老人家一时左了性子,你们这些亲戚难道就这么坐视老人家损自己的阴德?” 这么一说,原本还谴责看着瑛娘的人立刻都转而看向老太婆一行人。原来不安好心呢,好一个爱演戏的。 几句话就将劣势逆转,蓬蕊简直要喜极而泣了。瑛娘也面露感激之情,上前解释:“老板,对不住,我现在就辞工,不过让您为难。” "哪里会为难?"叶盏拉住她解围裙的手,“店里忙,离不开你,你可不能这时候撒手丢下我。” 宓凤娘便转向围观的人群,一脸诚恳:“我这店里伙计一人过来上工,勤勉能干,平日里有个头痛脑热都自己看病,也没见有个亲眷依靠,怎么忽然冒出人来声称是亲戚?” 这…… 那些要闹事的人懵了,这话里有话,怎么接? 便是围观的百姓们也听出了不对劲,是啊,孤身一人的女子在汴京城里讨生活,忽然又来了亲戚,莫非是要讨钱? 沈娥在其中浑水摸鱼:“就是,我常在这食肆里吃饭,遇到这伙计什么都是一人,下雨没人来送伞,生病无人探望,过年过节都跟伙计在一处,也不曾有个家人送碗热粥送件衣服,怎得这会冒出来人?莫不是眼馋人家伙计的俸银?” 汴京城里讨生活的老百姓有个相通的痛点:就是很烦恼乡下亲戚们觊觎家产。城里没几个土生土长的汴京人,都来自五湖四海,奋斗多年有了点根基,偏偏乡下那些对自己冷嘲热讽过的亲戚立刻就凑过来想分一杯羹。 因此沈娥几句话一说,围观的百姓们立刻同仇敌忾起来。 那行闹事的人见势头不好,立刻开口要辩解:“我们可是正经婆家”、“她没良心”、“她不孝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他们人多势众,必然气势汹汹。 叶盏丝毫不惧,不慌不忙问那老婆子一行人:“你们派一个代表出来,说说为了什么事为难我店里女工?” 她这诉求却合理,那伙人商量了几句,推出了一个黑皮汉子,汉子气冲冲:"这人是我家五婶子的儿媳妇,丈夫去世后她就应当好好侍奉婆婆,谁知道自己偷跑了出来,如今被我们发现在这里,自然要她回去嫁人。" 瑛娘面色苍白,骤然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失去了力气。 “是吗?”叶盏似乎根本没听懂,“她是中人介绍来的,文书路引齐全,怎么能说她是私自逃跑的呢?” “再说了,寡妇再嫁天经地义,怎么会还归你们婆家辖制呢?” 那汉子愤愤不平:“我们有她娘家的同意!她娘家也不要她了,决定让她嫁给她小叔子。” "我才不愿意!嫁两兄弟这有悖人伦!"瑛娘鼓起勇气,说了今天以来最大声一句,“小叔是个痴傻之人,如何能嫁得?” 老婆子的眼泪立刻停了,转而从那对耷拉着的眼皮里冒出仇恨的光芒。 叶盏算是听明白了,原来瑛娘娘家不愿支付高额嫁妆,所以跟婆家说好,让她嫁给小叔子。 小叔子是个痴傻儿,不好找媳妇,婆婆自然是万分高兴。 谁知瑛娘不同意,想法子骗出了自己的户籍文书,又撒谎拿了路引,跑了出来。 “这强扭的瓜如何甜?”叶盏劝那老婆子,“她不愿意,你就是捆了她去,她天天给你碗里吐唾沫,你如何受得了?” 围观群众哄笑了起来。 叶盏便又劝她几句:“你老了,小儿子又神志不清,以后家还不是由着她当?她再生个儿子做依仗,十年后孩子长大,她有人撑腰,你怕是要喝她洗脚水,外头人怕是吱都不敢吱一声。族里会帮你个垂暮之人还是会向着未来这家的家主?” 这下那老婆子算是彻底回过味来,舔舔嘴唇,脸上一开始的凶狠变成了思索。 眼看女儿两下就将此事化解开来了,宓凤娘满意笑,助攻了两句:“就是,就算上官府你也不一定能胜,老人家你这般年纪难道要上官衙被磋磨?听说进去就先打十棍杀威棒呢。” “再说了如今瑛娘在开封府,你们要进也是进开封府的公堂,可比你们老家县衙凶险得多。” 反正这些人来自乡下没见识,先说点假话骗骗他们呗。 那伙人果然互相对视一眼,见那老夫人有退却之意,便也纷纷对视,打算后撤。 谁知这时候有人向前,在打头的黑汉子耳边窃窃说了几句话。 黑汉子面色骤然一变。 第106章 还没等叶家人反应过来,那黑汉子已经先冷笑一声:“你家扮什么大善人?原来是早就勾结成一家了。” “这却是何意?”叶盏看看他,“伙计在我食肆里帮忙,我自然会鼎力相助。” "哼,你说得好听。"汉子冷笑一声接着一声,“瑛娘算起来应当是你大嫂,怪道你在这里仗义执言。” “嫂子?”叶家人俱是茫然。 瑛娘也是一脸茫然,旋即抬起头看叶家人。 “是了,你该去问问叶金,从前每月里送银钱到我家是为何?原来就看他图谋不轨也便罢了,谁知他居然将人拐到城里自家食肆,玩一招戏文里的暗度陈仓。” 瑛娘闻言抬头看叶家人,像是从未见过他们一般,半天才啊了一声。 那黑汉子便笑:“可是想起来了?这便是你那野男人叶金的家人。” 瑛娘的脸骤然变白,像是生病了一般,她蹙着眉毛,像是在笑,又像是要哭,半天才开口:“我这份工是寻了中人作保才觅得的,与叶家人从无瓜葛,我也是今日才知。如有假话,只将我死在此地。” 那汉子斜睨她,旁边的老婆子也气势汹汹起来:“那由你说了算么?谁知道你们两人是不是眉来眼去早就勾搭上了?” “你说我的不是便是,何必兜售上无辜之人?”瑛娘气急,声音愤怒之余带上了一丝悲亢。 “哪里无辜?你两人算不上认识,他却每月来家里送钱,谁知道是不是背地里的嫖资?”汉子出口,说话颇为不客气,还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瑛娘。 瑛娘对上他那目光,眼中热泪滚滚落了下来:“也罢,你们既是想逼我去死,何必用这种法子?只我死了也要去寻阎王爷告状,不能不明不白受这种冤屈。"说罢便狠狠朝着柱墙撞了去。 众人始料不及,眼看着她狠狠往柱墙撞去,唯有叶盏离得近还算有点急智,急急拉了她一把。 叶盏净日里剁瓜砍菜手上力气不小,可即便如此却还是堪堪拉住了瑛娘一点衣角,“砰”一声,瑛娘还是撞在了柱墙上。 “哎呀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宓凤娘立刻大喊。 叶盏急着一把扶起瑛娘,摸到她手上还有脉搏,大声呼喊她:“瑛娘!瑛娘!” 瑛娘含糊低声应了一声,叶盏才放心,却大声哭道:“怎么办啊!怎么出人命了!快请郎中啊!” 又扭头狠狠指着那帮人:“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许走,一会衙差上门,都要去大牢里好好说道说道。” “就是!”玉姐儿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知道随着叶盏行事,“你们都要下大牢!一个都不能漏下!” 瑛娘额角青紫一片,顺着居然还流下来两绺鲜血。 那汉子这下是真的腿软,扭头看老婆子,他们是想讹诈钱财,却没想闹出人命来啊。 “这可怎么办?瑛娘娘家人闹起来怎么办?”汉子一连串问。 那老婆子刚才的阴毒荡然无存,只会茫然摇头,缩缩脖子躲在人后:“不管我的事。” 眼看他们狗咬狗,叶盏便赶紧把事闹大;“你们都站住!她的医药钱、还有万一出了事的丧葬费都得你们出,再就是衙差来抓人也是抓你们,跟我店里无关。” 三言两语就吓唬得那帮乌合之众四散逃窜,不敢恋栈。 看着他们走了叶盏便以店里有事的缘由疏散了客人,开窗通风,务必保证瑛娘呼吸通畅。却不敢移动,万一这撞坏了脑子呢? 郎中来得很快,诊治后摇摇头:“不是什么大病,脑子说事清楚,看来没有撞到内里,只是皮肉伤。” 既如此宓凤娘才放下心来,请医生又开了几副安神补血的汤药,问清楚服药禁忌和保养事项后才放了郎中走。 郎中没走多久,金哥儿匆匆赶来,来了之后便跪下求宓凤娘:“娘,烦请您帮我提亲。” 提亲?金哥儿历来说起提亲都是避而不谈,宓凤娘盼着这一天许久,却没想到是这般糊涂场景下。 她先问:“这瑛娘,可是与你有什么干系?为何从不与家里人说?” “都是我一人肖想,她丝毫不知。反而还处处躲着我,若不是老天开眼躲到我们家,也不知我还要寻她多久。”金哥儿越说越激动。 宓凤娘越听越糊涂:“怎么?你们从前认识?既有意为何又早不与我提?” 原来金哥儿昔日在街面上与那些浪荡子往来时,听说某日有个赌鬼欠债还不起,便提出要将自家娘子春风一度的机会拿来换钱。 浪荡子们纷纷调笑,金哥儿却觉此事太过荒谬便偷偷将此事搅黄。 他一开始是不忿赌鬼为人,寻到赌鬼长辈委婉告知,想让他们帮忙劝阻赌鬼,谁知接触两回便知道赌鬼的娘自私自利又宠溺儿子,半点事理都不明,便摇摇头预备离开。 谁知到门口不小心撞上了瑛娘端着一碗黄酱,弄脏了衣裳。 婆母立刻开骂瑛娘,又忙不迭跟金哥儿道歉。 金哥儿连说无妨,却还是害瑛娘得了一顿责骂,瑛娘哭都不哭,显然已经受惯了打骂,还要拿巾帕帮金哥儿擦干净。 金哥儿赶紧告辞,却记住了那个柔柔弱弱却坚韧的瑛娘。 过了些时日,金哥儿听说赌鬼失足死了,想起那婆母的打骂,不由得惦记起瑛娘,前去探望,果然见瑛娘在帮人浆洗衣裳。 金哥儿不忍,便掏出一袋铜钱给了她婆母,谎称自己是赌鬼身前朋友见不得孤寡。 婆母大喜,命令媳妇给金哥儿做顿饭,金哥儿吃着那顿饭,食不下咽,饭桌上意外得知瑛娘老家与自己一个县城。 由此便搭上了话,从此金哥儿常往这家跑,不过都打着赌鬼朋友的由头,来了也是送钱送银,想着让瑛娘日子好过过。 他也想提亲,但私下里探过瑛娘口风被瑛娘狠狠拒绝,便只能默默待在瑛娘附近。 老婆子见儿媳有人惦记,却也乐得由着她吊着外面这条大鱼,每月里有银钱可以收。 过了两年她的傻儿子到了成婚的年龄,便打上了瑛娘的主意,甚至还试图绑住瑛娘送到小儿子房里去。瑛娘琢磨出不对劲后立刻想法子哄骗娘家婆家,拿到了自己的户籍跑路。 大宋市井人家 第117节 她跑得老远,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金哥儿也不知,原先还当这辈子就这样了,却不想阴差阳错,瑛娘来做工的食肆是金哥儿妹妹开的。 金哥儿那段时日在忙着秋收和球社,老往乡下跑,便没有留意瑛娘,他住在城里租赁的老房子里,自然不曾碰见过彼此。 瑛娘则大半时间都在食肆,就算来酒楼叶碰不到金哥儿,两人居然离着这么近居然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先前招来的十五个小娘子全部来自叶盏老家,她们中间有人走亲戚正好见过瑛娘,便嘀咕给了家里人,家里人再告密,一来二去,婆家娘家都知道了这件事,便合谋好了来汴京城捉拿瑛娘。 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宓凤娘一拍大腿:“怪道你从前总是偷着攒钱!” 原来那钱都是给瑛娘家用的。 宓凤娘恍然大悟后又生气:“白费你平日里那么机灵的人,怎的也不与家里人商量,叫我们出出主意,就白让那婆子得了那么多银钱?” 不担心儿子娶寡妇,而是担心儿子的银钱打了水漂,不愧是宓凤娘。 其实宓凤娘对瑛娘印象不错:能干寡言,为人也厚道,娶来做儿媳自然不错,自然不会反对儿子娶人家:“你个傻小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这福气。” 刁家老小提心吊胆回了赞助的客栈,彼此指责推卸责任,都认为是对方导致了瑛娘出事。 又想着赶紧收拾包袱回老家避难。 谁知这时候有人敲门,打开门却是衙差,面色冷肃,开口便问:“听闻你们当众逼迫良家女子自尽,还去了旁人店里祸害生意,可有此事?” 刁家人吓得魂飞魄散,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衙差见他们这种做派见多了,也不跟他们客气:“着你们今日之内离开汴京城,否则捉进大牢。” 刁家人听说还能离开,慌不跌点头,当天就屁滚尿流出了汴京城,居然丝毫没想起多问问这衙差的真假,也忘了询问瑛娘的生死。 瑛娘清醒过来,也收到了金哥儿的提亲,却断然拒绝,只说自己身份寒微,配不上金哥儿。 虽说事先也猜到了这结果,但金哥儿还是好一阵黯然。 瑛娘便也有些忐忑,生怕自己惹了叶家人,害得丢了工作。 叶盏却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观察了瑛娘养伤期间的言行,能看出来瑛娘对大哥也有意,只不过碍于自卑自己嫁过人不愿开口。大哥提亲是想坦露心意,告诉瑛娘自己不在意她的过去,也不在意被拒绝。既如此,就将一起都交给时间,由时光来抚平两人伤口更好。 至于那位通风禀信的小娘子,叶盏也没将她送回老家,却也不打算留她在店里做活了:“你固然是将父母乡亲放在心上,然而瑛娘带你们这些徒弟也算尽心尽力,算你们半个师傅,大凡你事发前多提醒瑛娘一句呢。” 叶盏便请了沈娥出面,征询过她父母同意之后,将她送到一家绣坊做学徒。这也算是不用再回吃女子的乡下了,然而绣坊要收学费,师傅对徒弟也不愿意倾囊而授,这便是无可奈何了。 解决了这个麻烦,叶盏又琢磨起了新的增长点。 先做一桌素菜,山家三脆、鲜花饼、罗汉上素、梅酱玉露霜。 当中一道梅酱玉露霜工序最为复杂。 梅酱1是用熟透的梅子捣成泥后曝晒,再加紫苏曝晒,用的时候取出。 玉露霜,是将栝蒌根和干葛、桔梗、豆粉一起磨成面搅匀。随后在蒸笼上一层干薄荷叶一层粉一层细绢铺开,隔水蒸熟,随后加白糖放入印模压成糕。 玉姐儿一边学做法一边纳闷:“如酒楼生意蒸蒸日上,难道又要增添新菜式?” 第107章 叶盏将菜式放进食盒,拎着便到了附近一处道观。 “女道士观?”玉姐儿上下打量着牌匾,“妹妹,你来这里踏青游玩啊?” 这里名唤女道士观,顾名思义全是坤道,道观也建在风景秀丽处,从观门外就能见到内里绿树遮蔽,想必不错。 叶盏摇摇头,进门后便拱手作揖:“我有一事,想求见都厨。” 道观里讲究三都五主,这都厨便是专管后厨的执事。 或许是叶盏自信的态度唬住了人,小道姑也不通禀,甚至都没问询叶盏是谁,直接将叶盏带到了都厨跟前。 都厨看了看叶盏,发觉不认识:"不知您是……"万一是贵族家里女眷,自己冲撞了不好,还是客气最稳妥。 “在下开了一家酒楼,喏,就是站在这里就能瞧见的那家叶家酒楼,既然身为邻居,便来拜访贵道观。”叶盏赔笑。 “多谢。”都厨身为道观里二十四位执事之一,丝毫没有架子,反而很是周到。 叶盏送了吃食也不留恋,行了礼便走。 过了两天又做了一盒子素斋过去,这回都厨认识她了,说话更客气:“上回送来的素斋很是精心,比我们自己做得还要美味。” 叶盏便又递过去两个食盒:“除了一盒给您,还请将一盒交给监院。” 都厨一愣。 道观里的主持并不过问琐碎小事,平日里实际的日常事务主管名唤“当家”,也便是监院。然而求道自然求个清净,谁愿意被打扰呢? 玉姐儿在旁边听懂后也替叶盏着急,这不就是上门推销吗?套近乎得都厨一个笑脸不难,可要人家引荐就难了啊。 叶盏便行礼:“听闻道观常要做素斋给登门拜访的客人,我们酒楼可以供菜,切削好菜式,减少道观的劳作时间,也免得客人久等,还请您行个方便。” 都厨一顿。 要是旁的她自然是一问摇头三不知,早早将这位客人敷衍出去了事,可这客人说的是做素斋的事。 这却是她的痛处。因为她身为都厨管着后厨,每每做菜都是她手下的坤道们来做,那些堂主、库头、经主、迎宾、主翰等大执事都可以从迎接客人此事上得好处,唯有她最惨,要做工却没有什么好处可得。 因此她沉吟片刻便答:“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寻监院。” 玉姐儿在旁边看见,眼睛都直了:“挂不得要寻都厨不寻其她执事,为的是术业有专攻啊。”一高兴就开始乱用成语。 那都厨不多时便来叫她们去:“监院心情不错,看到了这些美食,想寻你们去说话。你们能不能说动她,就看你们自己本事了。” “那是自然。您能引荐我已经足够感谢。”叶盏赶紧行礼,“便是不应了此事大家也依旧是邻居,定不会反目成仇。” 都厨又嘱咐叶盏:“她性子清冷,不要提什么俗物惹恼了监院。” 叶盏应了下来。 监院所住房间跟其他坤道所住的房间差不多,本人骨架很瘦,裹在道袍里更加飘飘欲仙。 叶盏行了礼。 监院笑道:“你送来的菜式我尝了尝,滋味都不错。” 那山家三脆滋味隽永。 鲜花饼也不知怎么做的,拿起来后外面的酥皮咬开层层雪白酥片碎在嘴里,里面的玫瑰花酱层叠香甜。 至于罗汉上素,里头的香菇柔韧,豆腐柔软,整道菜糅合了蔬果素食的香气,让人吃上一口感觉很是踏实,像是站在清晨丰收的菜园里,触目全是满架蔬果。 梅酱玉露霜一口下去,能吃到栝蒌根和干葛、桔梗、豆粉这种朴素的隐士食物,梅花酱清香中带着甜,再有干薄荷的滋味若有若无提味,很是清新。 “谢你这一桌美食,我便赠你一杯茶。”监院伸手倒茶。 叶盏喝了一口茶:“这茶水滋味独特。” “是个能品出来的,这是初雪落后松树上一层雪扫下储在瓷罐里,埋在地下用于煮茶。”监院淡然开口。 叶盏赶紧:“栽松酿雪饮,这比起陈年的雨水又是一种滋味。” 两句话说得监院神色都变了,原本的倨傲变得亲近了不少。 玉姐儿的眼睛都瞪圆了,妹妹你还懂这个呢? 叶盏当然不懂,她看见雪水唯一的想法就是微生物菌群超标。 可她看过《红楼梦》啊! 想起妙玉招待黛玉一行人时所用的雪水,自然要赞美两句。 叶盏自认是世俗里跌爬滚打的俗人,喝不出来雪水,但也懂投其所好,称赞人家的雪水两句。 监院这回亲近不少,又叹口气:“再怎么风雅的方外人,声称不碰世间尘,却还是要沾染一二。” 叶盏深以为是。 尘世外的官员家眷、皇家的高门贵冑,都是宗教世俗化过程中不得不迎合的群体。 方外人也不得不屈服于世俗力量,有些趋炎附势的巴不得攀附权贵,但对有些品行高洁的修行人来说便是不堪其扰了。 叶盏立刻判断这位坤道却是真心实意想要修行的,便提出了自己的构想:“其实我今日里来有事与您商量。” 见监院点头便大着胆子说出来:“道观里常有达官贵人来拜会,这里离着城里远,免不了要留饭,我想,不若将此事外包给我们酒楼。” 此话一出,旁边候着的都厨和玉姐儿都惊了,这算什么意思? 听说过城里谁家开宴席请四司六局代劳,但没听说过谁家道观将餐食外包啊。 见监院没生气,叶盏赶紧解释:“道观里的饭菜都由道士们自行来做,虽然凡事亲力亲为本是修行的一部分,但镇日里给达官显贵们做饭难免影响修行,扰了清净。” 都厨倒从开始的惊讶里恢复过来,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汴京的贵人多,一茬一茬比春日的韭菜还繁盛,道观就在城外,自然就成为不少贵胄的首选。她每日里做菜都要累死,若是能外包自然是好事。 坤道沉吟不语。 玉姐儿也跟着补充:“我们店里从老板到伙计全是女子,绝不会有什么男女之事的流言。再者我会要求伙计不传出去此事。” 她听懂妹妹的打算,边想着助攻,一般修道人顾虑应当也就那两件事,一是怕男子进出道观名声不好,二是怕此事让消费者知道,坏了道观名声。 叶盏也觉得对外可以说是供菜。 怎么说呢,就类似于古代的预制菜,叶盏这里将食材处理好,切好块打包好,像是羹类只要加热,简单素菜便由道士们自己炒制一下便可。 监院沉吟片刻:“道观可以声明饭菜大部分由酒楼加工。” 好诚实的坤道,叶盏不由得赞叹。 “可监院,这么一来,惹得香客们不满怎么办?”都厨虽然巴不得工作量减少,但也不想让道观坏了名声。 “无妨,不满更好,少来人更好。”监院很是大气,“外人来道观吃的是并不是菜肴,而是道意,似乎觉得修道之人世外田园般的手做出来就更与长寿沾边。” 都厨叶盏几人愕然,似乎没想到监院能这般大气。 监院便浅笑:“说起来我们道士又不是完全茹素,偏偏来道观的客人指名道姓要吃素斋,这便是客人是冲着长寿来吃并不是冲着饭菜来的证据。” 几人笑,可不就是? 都厨高兴起来:“以后有了你家酒楼,我们也省事些。” 既然敲定了方案,监院便将此事交给了都厨和账房协办。 叶盏将早就定好的方案交出去,她准备了三套方案,每种里面有几十种素菜搭配,供女道士观挑选。 挑选之后有不同价位,便可根据来的客人定下低、中、高三层价位。如此一来,便能省下她们不少功夫。 大宋市井人家 第118节 去了两次,监院对叶盏很是礼貌亲近,但对叶璃却更为喜欢,常与她论道,还说些古书上的典故和药方,居然成了忘年交。 宓凤娘某日看见,索性接过叶盏手里水瓢:“娘来帮你拿。” “倒也不重。”叶盏狐疑,娘怎得忽然帮自己拎东西? “我家盏儿也很厉害啊,又能做菜又能开店。”宓凤娘留意到她的眼神,却继续开口。 ? 宓凤娘看着女儿盯着自己,终于说:“上次去杜家老夫人更喜欢玉姐儿,这回去了道观那位坤道又更喜欢叶璃,你莫要放在心里。” 原来怕叶盏心情不好,故而安慰她两句。 叶盏哭笑不得,她可没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娘,我没事。” “那就好。”宓凤娘放心下来。 走了几步又嘀咕两句:“你姨母跳得好胡旋舞,隔壁奶奶就总夸她旋转蹬踏得好。” 原来娘是自己有心理阴影,所以推己及人开导女儿,叶盏觉得心头有股暖流涌过,怕自己又流泪赶紧遮掩笑笑:“娘,您若是想学,明日里我就去番坊请一位舞娘教您。” “我才不要!”宓凤娘吓得跳起来。意识到是女儿逗自己又佯装生气:“好啊,我担心你心情不好,你就这么报答你的?小没良心。” 第108章 近来来女道士观踏青的贵人们就惊讶发现,观里的素斋居然有了变化! 观主很是坦然:“观里的菜式以后都由酒楼提供,可选择全部由酒楼制作好了再送过来,或是酒楼切好削好蔬菜由我们道观来炒制。” 怎么?这出家的方外之地如今也沾染了红尘气息? 贵妇们来郊野踏青本就是吃个稀奇、吃个道门滋味,不然她们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非要来道门品尝? 贵妇们原本不满,可求神问道嘛,就算平日里是个暴脾气此时看在神仙们面上装也要装几分和颜悦色:“不知菜式如何?” 看到菜式时气焰消散了大半:无他,太过精美! 叶盏提供给女道士观的菜式有三种,当中有罗汉上素、山家三脆、也有杏仁豆腐、葛仙米汤、莲花片、荔枝羹、玩月梨汤。 听名字就知道全是精致风雅菜式。等端上来后便觉视觉盛宴:全桌宴席简直就如一副春日百花图:百合瓣镶在山药泥里做成莲花盛开模样,一下就扑面而来世外桃源的感觉;杏仁豆腐盛在桃花色的瓷盏里还雕刻成桃花花瓣样子,玩月梨汤里头梨子被雕刻成桂花米的样子,淡黄色的梨皮和雪白梨肉两种颜色相得益彰。 这可比往日里女道士观的食物看着更为精致。 贵妇们心中的气焰消散了大半,又骄矜尝了尝菜肴滋味,彻底决定留下这着菜式。 杏仁豆腐软滑入喉滋味十足、莲花片清香让人回味,荔枝羹香气四溢,吃多了还能喝一口玩月梨汤,清甜的梨汤香气直沁心脾。 菜式的精致程度就比从前大大上了一个台阶,而且先前的菜式虽好,但都是道门人寻常吃用的菜式,入口难免粗粝。可这回送过来的菜式则考虑到了这一点,完全改良了,让贵人们吃下去口感不会比自家府上差许多,因此贵人们都甚为满意。 再说这些菜式都是道士们亲手做的,细究起来也不过是由酒楼备菜切菜而已,这与请了个伙计有什么区别?就算自家府上那掌勺的大厨下面都有几十个备菜的小工呢。 既能吃到精致度更高的饭菜,又是由道士们亲手所做沾染了她们的方外之意,这桌菜可谓是一举两得。 因此客人们的不满也逐渐消散,甚至下回来时还主动提出要吃酒楼备好的菜式。 而且她们惊讶发现,现在吃饭的时间要更快了。 从前遇上初一十五的日子,或是端午冬至的节庆,城里女眷集体出游,虽然有经验的管事出门前都会跟要去的道观打好招呼通好气,确定没旁家去最好。 可是即使这样还是会遇上谁家贵人别出心裁,难免有几家来一处道观的情形,这样道观小小的厨房就忙不过来,这时候就有一番人情世故要忙: 自家礼让,那让人家觉得自家柔弱可欺落下个好欺负的名声怎么办? 自家不让,那让人家觉得自家跋扈嚣张,告到御史台怎么办? 很考验几家管事的水平和当家主母的情商。 但有了叶家酒楼的法子后,道观上菜速度迅速变快,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同时上两家菜肴。 主母们再也不用担心踏青出争端! 女道士观的账房也高兴,看似外包但酒楼提供的价钱比从前还便宜呢! 这当然是因为叶盏采用了批发走量的方式,能跟菜品供应商讨价还价,在供应链开端就极大程度压缩了成本,比女道士观自己去外面采购更加便宜。 算下来女道士观减少了买菜成本,而且道观里的坤道也不用像从前那样腾出更多时间应付这些俗世贵妇,能有更多心思和时间静修,客人们也能更快吃到菜,还能吃得比往常更精致,所以也渐渐接受了这种方式。 叶家酒楼当然是最高兴的,每月单是从道观这里结算,就能得十贯钱的净利润! 这钱看着不多,但对叶家酒楼来说毫不费力:店里学徒太多,随便洗洗削削就能备好菜。 而且酒楼经营都会比寻常需要多备菜,对她们而言便是顺手的事。 学徒们本还担心酒楼里的事情不够那么多人干拿不到工钱,谁知如今多了活计人人都有事做有钱拿,自然各个欢呼雀跃。 叶盏自然是鼓励她们:“等过些时日你们便可带徒弟了。” 学徒中有胆子大的接话:“师傅,再添些徒弟,没有那么多活计怎么办?” “会有的。”叶盏也不明说,只是微笑着鼓励她们。 学徒们面对面交换一个眼神,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既然师傅说了她们便都相信师傅。 果然不多久叶盏便叫她们:“家里可还有想来学徒的女亲戚,我这里还打算再招十五人。” 学徒们高兴不已,她们在城里过上了好日子,自然盼着自家亲戚女眷们也能有好日子可过:师傅给她们住的大房子,还给她们吃从未见过的好吃的,每顿饭都有肉吃!还给她们送崭新的细布衣服!还有工钱可以拿。 于是便托人将这消息传回村里。 不到第二天就招了十六人。比起上次的质疑怀疑,这次乡亲们忙不迭都报名:孩子在那里过得神仙日子呢!刚当学徒就有工钱捎回来,才十几岁的女娃就开始养家,比家里一个壮劳力种地还赚得多,这谁不眼馋? 家里有适龄女童的,本来打算送去嫁人想去提脚卖掉的,当即都往叶盏这里送。 叶盏自然跟上回一样,照单全收。 宓凤娘免不了要提醒两句:“我们家里当真需要这许多人?” “是啊妹妹,酒楼刚开时你招那十五人还有个由头,毕竟我们摊开了酒楼食肆蛋糕脚店好几处,可如今人手充裕,再招十六人万一招多了呢?”玉姐儿作为二把手也很担心。 “放心吧。”叶盏自有安排,“她们还有去处。” 只不过第一步是安置这么多人的住宿吃饭和办公场所。 这点还算比较好解决,叶盏在酒楼旁边租了个大院子。 “还好这院子是在南郊,价钱便宜。”玉姐儿算钱时候庆幸不已,虽然酒楼如今就如一只下蛋的金鸡,然而她们赚的利润都全部投入了酒楼的后续经营,手里几乎没什么现金,还是不能随心所欲。 瑛娘便纳闷:“我从前听说书人说书,说酒楼当家出手就是百两银子英雄救美,却原来都是假的。” “那是。”玉姐儿给她解释,“大凡有些上进心的东家都要关注酒楼的后续经营,自然不能由着性子花用,旁的不说,我们跟米行每日里都要结算,这都要现钱结算,还有买菜、买肉,铺子租金、人员薪俸、餐具损耗……都是左手倒右手,好容易有些进项,还要拿钱出来琢磨新菜式,开新酒楼,哪里那么多钱挥霍?” 这院子是四合院的形式,以前住过两兄弟所以被砖墙分割成前院后院两部分。 叶盏便收拾了一下前院,将里面多余的家具都搬空,清扫干净之后搬入了几张干净大餐桌。再里面放入各种厨具。 金哥儿和银哥儿帮着往里面搬家具,此时看出了端倪:“妹妹莫非是要再开一个店?” "不是再开一个店,而是要做一个中央后厨。"叶盏琢磨着回答他们。 "中央后厨?那是何物?"叶家人齐齐惊讶,没听过这样的名词啊。 “我们现在备菜不是在酒楼后厨有专门的区域吗?可是随着我们业务范围的扩大,原有的区域便不够用了。” 玉姐儿想起酒楼后厨,原本在后厨东侧一长条区域都是洗菜切菜备菜的区域,然而由于扩大了道观的业务,原本的区域就不够这么多人劳作了,便又在旁边增加了一块:“的确如此。” “所以我租赁了这个房子,前面做中央后厨,负责酒楼和食肆、盖浇饭、女道士道观所有菜品的洗菜和切菜。到时候统一配送。” 这是后世连锁店最常选用的中央厨房制度,叶盏作为大厨坚决反对预制菜,但也认可提前洗菜和切菜能提升效率。所以她决定将备菜和做菜之间时间间隔控制在一小时之内,这样既能提高效率又不会让原材料变质,影响食物口感。 叶盏想得很清楚,酒楼和女道士观就在中央后厨旁边,切好后拉过去不过十分钟路程以内,所以不涉及原材料运输保鲜的问题,就不用担心现代保鲜技术无法应用。 食肆毕竟在城区里,虽然有梁河船运方便,但毕竟涉及食品安全,就洗胡萝卜、萝卜这样不容易坏掉的食材,半小时内送过去不影响新鲜度。 等伙计们适应了中央后厨的操作方式,还可以给她们培训蛋糕的提前备料,将蛋糕脚店的效率也提升上去。 “妹妹啊,你这法子固然好,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现有的后厨完全能满足店里的需求了。”玉姐儿挠挠头。 酒楼里虽然有时候会忙些,但应付日常绰绰有余。 不过妹妹总是做出对的决策,所以她想问问妹妹到底又有什么新点子? 第109章 第一批乡下小娘子们初来用了好些时日来适应汴京生涯,第二批却容易些,先来那十四个小娘子叽叽喳喳带新人:“这是牙刷子和牙粉可以刷牙。”“这是澡豆能沐浴。”,还热心带她们去香水行:“不然会把乡下的虱子带进来。” 第二批的小姑娘们怯生生看着新世界,热气腾腾的雾气中女子们脱得精光,白花花一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当即吓得缩了回去:“这可不成”,却被第一批的先辈们笑吟吟摁回去:“洗干净了才好开始新日子。” 还开导她们:“洗一回你就知道好了,上回那个谁也不愿意洗,哭天抢地说要去地府喝洗澡水,谁知现在两天一次比谁都洗得勤。” 被她们取笑的小娘子也不恼火,反而跟着帮忙剥衣服:“赶紧洗了带你们去买衣裳买头绳发梳。” 这下小娘子们都激动起来:“新衣衫?首饰?”头绳发梳对穷人家孩子就算是首饰了。 “那还有假?”都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大家心里想头,“不过上回我们的衣裳是师傅买来送我们的,你们的却由我们来出钱。” 酒楼里生意好,她们这一批小娘子们手里也跟着银钱宽裕,日子久了除了个别老实的全额寄给老家,那些脑子活络的都已经自己私藏了不少,闲暇里拿着铜钱逛汴京: 吃小摊上的槐叶冷淘、结伴去逛州桥夜市,你捧着一杯饮子甜水、我嗑一把旋炒银杏、手里拎一提溜香药果子罐子党梅,口里评论着街头巷尾的八卦逸闻。 脸上有痘痘的去买张戴花洗面药家的洗面药粉,也敢去枣王家金银铺踮脚看人家店里的金银首饰,盘算着等自己攒攒钱也能买一对塞耳朵的银丁香戴一戴。 不过短短几个月,原本的乡下丫头如今已经变成了正儿八经的汴京小娘子。 这批小娘子还记得叮嘱后辈们学会藏私:“把工钱说低些,别跟家里什么都说。”、“要是家里待你好你再把钱拿出来,若是家里指望送你出来当摇钱树,你须要早早为自己打算。” 有了她们帮忙,叶盏和玉姐儿甚至都没怎么费大力气引导第二批小娘子们。那些小娘子适应得很快,第二天就各个干净衣服整洁,说话也开始慢条斯理学起了汴京口音。 “难得先头那些小娘子们还愿意拿钱出来给妹妹们置办东西。”宓凤娘很欣慰能少出些银钱。 装修好了,叶盏便将小娘子住进这座前店后院,开始传授她们一些简单的厨艺。 如何洗干净蔬菜、分辨蔬菜新鲜度、处理蒜等调味料、认识各种香料。小娘子们学习的很认真,没几天都能应付基本的洗菜业务。 叶盏便又教导了更加进阶版的知识,教导她们切菜、备菜。 这却麻烦些,但叶盏很是耐心,便是有人不小心切坏叶盏也不生气,只交待后厨将她们切坏的拿来做员工餐或是做成免费的汤汁发放。 员工餐没有任何区别,叶盏每每跟着她们一起吃饭,大家都是平等的大锅饭,并无不同。 大宋市井人家 第119节 做成免费的汤汁发放客人也是店里的传统,只不过切得横七竖八被食客们看见总是不好意思,小娘子们便越发用功学习。 “知道用功是好事。”宓凤娘夸奖,但转念一想又发愁,“这回又增添十五张嘴,可难养活哩。” 便是酒楼生意再好,也撑不起养活三十个人白吃白喝吧:“如今只盼盏儿能早日帮她们寻个去处。”哪怕是帮这些小娘子谋求个绣娘、浚糟娘子、梳头娘子的职位,也好过让她们再回乡下。 那个中央后厨虽然大,但酒楼本身并不需要那么多后厨,便是设置了也是白设置。 叶娘子雇佣这么多小娘子们做甚,谁也不知道,但风凉话却有不少人说:“莫非是发达了人也抖起来了?” “想学人家有钱士绅做乡贤,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这话来自同行。 “要做乡贤那应当是回乡办学资助孤老书生,这资助些小女子算什么?”有些老家的乡绅被叶盏此举抢了风头,难免有怨言。 “就是,教会了那些小女子外面的奇门淫技,教得她们心大了不愿意嫁人,让乡下的朴实农夫们又去哪里讨老婆?”这话来自老家不得志的穷书生,识了两个字便自认为悲天悯人。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都巴巴看着叶盏阴沟里翻船:这三十人莫非她都养得起?等待养不起时候女子们必然心生罅隙,呵呵,到时候狗咬狗有得好看。 叶盏却浑然不听这些传言,只一心筹备自己要做的事情,每日里在后厨钻研菜品,时而欢喜“就是这个味!”时而摇头“与整体风格不协调”,说些让女子们听不懂的话。 但她这种镇定坦然让身边人都有了主心骨,便也将焦虑和疑惑放下,安心踏实跟着叶盏做菜。 仔细一打量,却发现叶盏最近琢磨的菜都是素肉。 素肉,顾名思义就是以各种素食代替肉类,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 什么素鳝鱼、炒素鸡、素海参、素炒腰脑、素炸排骨、红烧素肉圆、贴素肉饼、素火腿炖素鸡、黄焖素鹅、板栗烧素鸡、扒凤眼鸽蛋、红烧肥肠。 菜式的味道尝起来都如素菜一般,几乎能以假乱真,美中不足就是每种素菜都不是肉为原料,而是货真价实的豆皮或者豆干、茄子。 玉姐儿不解:“你从前不是说要茹素就清清静静茹素嘛,将菜做出肉味其实也是在欺骗自己,如今怎么又改了主意?” 叶盏一笑:"过两天便知。" 玉姐儿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踏实跟着妹妹学做素菜,一学才发现其中大有玄机。 好比这莲藕一般都是切成藕片,偏叶盏要切成拇指常的小节,随后再切成五六块小段,再裹上面粉入油锅油炸。 “这炸莲藕有什么好吃的?”玉姐儿不解。 叶盏却又起锅烧油,融化了冰糖后再放入莲藕段开炒,临起锅时再加一勺香醋。 玉姐儿闻着香醋遇热后好闻的气息,忽然福至心灵:“莫非这是糖醋排骨?” 叶盏笑着赞许点点头,玉姐儿接过“糖醋排骨”仔细品尝:厚密的糖醋汁在嘴里几乎能勾芡拉丝,不对,这回是真能拉丝。咬下去后口感很有嚼劲,排骨酸酸嫩嫩,甜味和酸味交织的恰到好处。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莲藕,玉姐儿是半点都猜不到这糖醋排骨其实是糖醋莲藕。 至于用香菇、松簞、豆干等食材做成烤鸭、烧鸡、甲鱼的样子就更厉害了,堪称偷天换日。 玉姐儿虽然从前在叶盏做的素寿宴上领略过一二,可如今系统学习仍觉妹妹这手艺极其厉害。 不过她还是不明白:“这种素肉菜其实最贵的是工费,你手艺这么好,可食客并不一定会次次买单。” 毕竟酒楼面向的客人是中端消费的客人,并不会愿意花了肉类的价钱买个素菜。 “谁说我要卖给酒楼来的客人?”叶盏仍旧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除了传统的素菜之外,叶盏还在多次试验现代的各种人造肉。 不得不说现代人站在前人肩膀上也是研制出了不少成果,譬如素鱼肉、素鸡肉。现代有一些勾兑三花淡奶、加些科技与狠活调制出来的素肉,也有很多认真用豆干面筋研究出的肉食。 在研究过程中叶盏遇到了不少困难,但总算也是都一一成功研究了出来:将面筋包藕条做成小排、将杏鲍菇切成鲍鱼大小再切花刀来冒充鲍鱼、将干香菇反复碾碎打粉做成肉松。 她拿起食盒,往四邻走动,这地方偏僻,除了女道士观,还有旁的道观诸如延真观、佑神观、五岳观和法云寺、天清寺、小婆台寺这样的寺庙。 过了几天,叶盏兴冲冲宣布一个好消息:“以后我们中央后厨的菜除了供应女道士观还要再多供应八座寺庙道观。” “什么?”宓凤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家女道士观就能赚大笔收益,不敢想再多八笔盈利是何等舒畅之事。 “是了,我跟他们的主持或主管都说好了,往后他们要招待贵人们宴饮便都由我们中央后厨来供菜。”叶盏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她早有预谋,想要将中央厨房的经营范围扩大到不止为叶家酒楼供货。 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为更多家道观供货,才能实现化批量化生产,靠着边际成本递减获得利益最大化。 宓凤娘虽然不明白现代的管理理念,但脑子也好使:“也是,单是洗韭菜,就要择菜、打水、浸泡、淘洗二遍。可若是一人专门择菜、一人专门打水,一人专门浸泡。就省力得多。”中央后厨的意义便在于这里。 叶家酒楼这些日子接连有许多大新闻震撼众人:一是老板雇了共计快三十个厨娘。 二是老板建造了一座硕大的中央后厨。 三是老板一口气拿下了八家方外之地的订单,声称从此为这八家提供定制化的菜式。 第110章 汴京城里的贵人们惊讶发现,郊野这些女道士观、延真观、佑神观、五岳观、法云寺、天清寺、小婆台寺齐齐推出了新的饭食。 他们自然无法接受:“从前的斋饭就很好吃,何必要改?” “好吃是好吃,但累啊。”后厨在心里暗暗吐槽。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现在做菜速度更快,滋味也更好吃。” 知事僧在旁边也解释:“只不过是由着外面的店家供菜罢了,其实还是炒制还是我们寺里自己做的。”当然要维护好衣食父母。 贵人们倒也给面子:“那便尝尝。” 随后就很是惊讶:上菜速度的确变快了,饭食水准没有下降反而水平还上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寺庙里后厨将洗菜择菜的精力放在做菜上的缘故。 而且各家寺庙之间的饭菜并没有因此就趋同,仍旧是百花齐放,各自保持了各家特色:这家做的素面仍旧是一绝,那家绵延了百年的素三丝滋味没变。 贵人们便放下心来,寺庙也放下心来:就怕不合胃口呢。 除了这些近处的寺庙,远些的寺庙们也听了消息,来跟叶盏谈生意,叶盏便酌情选了距离近些的几家:倒不是她不想赚钱,而是距离再远些果蔬无法保鲜。等过些日子她能在北边再建一个中央后厨,那时候再开拓远处的生意不急。 叶家中央后厨的生意爆火,几家寺庙道观纷纷来订货,后厨门口往往停了好几艘船,船舱吃水极深,里头运着的都是满满的果蔬。 银钱也收了许多,平均每家寺庙道观能收五两银子的利润,算下来总数便是四十两银子,而且这些都是银钱现结,丝毫没有账期,妥妥的稳固现金流。 这下谁人不佩服叶盏?原本只是看她笑话,谁知她居然能在荆棘里蹚出一条道来,硬生生做出了一番成绩。 食饭行聚会。 叶盏和玉姐儿每次来都会带些零嘴给大伙儿吃,人缘颇好,这次也不例外。 牛奶茄直接切成六棱,用盐腌制沥干后,再将薄荷茴香砂糖醋浸泡,晒干再卤,反复卤制做成的糖蒸茄。 段行老捏着上面的蒂把儿,吃了一口后称赞:“我家也常做糖蒸茄,偏你做的更好吃。” 叶盏便笑:“您谬赞了。” 段行老也有吃食分赠给大家。是黄雀鲊。 收拾好的黄雀用酒擦干净后再用麦黄、红曲、盐、椒、葱丝调味,而后放入陶缸中,一层黄雀一层料,上面盖上竹盖篾片扦住,卤制入味后倒掉卤汁改用烈酒浸泡。 吃起来淡淡的酒香,还有发酵过的红曲香气,咸香适中,并不腻味。 有食肆老板没口称赞:“也不知道行老家哪来的好手艺,每次做出的吃食都惹人得紧。” “是吗?”段行老面露得意,“若是好我家酒楼就上这道菜。”段家酒楼也是汴京城里前列酒楼,何况段家还出过御厨,更有一位极其厉害的婶娘曾经得过官家称赞。 “自然是美味。”同行们称赞声一片。 叶盏也礼貌称赞:“行老家这黄雀酢做得好。”不单是人情世故,也是真心赞美。她自己做菜虽然好,但对大宋本土这些做菜技艺并不娴熟,像这黄雀酢的技艺也是来了之后才听说, 像黄雀酢这样讲究经验的菜式真论起经验她不如土著百姓: 麦黄放多少?红曲放多少?多大的陶杠?生肉腌制过程中发酸怎么办?长了毛怎么办?怎么才算卤制入味?又怎么判断该不该倒掉卤汁改倒酒? 这些操作过程说起来简单,可是背后全部是多年的经验,每个微小的环节只要弄错结果便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是因着这个,厨艺学徒才要更殷勤服侍师傅,不然就算自己天天偷看制作过程也学不走其中诀窍。 “叶老板也说好吃?”段行老看叶盏,面色很是意外,“叶老板近来风头正劲,又是开酒楼又是拿许多寺庙订单。” 旁边的同行们也跟着附和,他们现在是眼馋、羡慕、嫉妒,兼而有之。可是再怎么眼红,也无法复制叶盏的成功:去哪里寻那么好的地理位置? “我就知道,那叶娘子在那里选址有深意!”原先还嘲笑叶盏的同行们此时都调转了画风。 “就是啊。”大家思忖着附近的地理位置,“那里虽然偏远,但是靠近国子监和太学,附近又有寺庙,风景还好。” 太学带来了书生生意,寺庙带来了中央后厨的生意,风景好让它拥有了市内酒楼没有的独特风景吸引了更多客人。 每一条都有独特的吸引点。 “还得是叶老板啊。”有的同行已经从开始的嫉妒变为佩服,“果然高瞻远瞩。” 当初人们嘲笑她时候她一声不吭一意孤行,原来早就有筹谋。 “哪里哪里。”叶盏赶紧谦虚两句。 "说起来我很好奇,叶老板选址时是不是提前筹谋过?所以才特意挑选了这么个风水宝地。"段行老面露钦佩之意。 同行们纷纷点头,这位置集合了三大优势,可以说只做其中一点生意就足以赚得盆满钵满,偏偏叶家酒楼还一口气占了三个,这不是提前策划是什么? 惹得叶盏忍俊不禁:“我挑选酒楼现在位置时纯粹是没钱。” 哪里有那么多计谋盘算,大凡手里银钱多谢她也不选这么偏僻的酒楼。 然而这澄清并未被同行们听进去。反而纷纷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叶老板,谦逊至此。” 叶盏:? 解释不清楚了。 中央后厨的利润稳步上升,从乡下来的十五个小娘子们已经逐渐步入正轨,厨艺进步,从一开始的只会洗菜变成了如今能切菜、削皮、花刀等多种技艺都使得,越来越熟练后她们赚钱的速度也变快。 每日里都有大笔收入,多到叶盏为了安全已经不再现场收钱,而是跟各家商量好双方先记账等月末季度末统一银钱结算,等拿了银钱又送到钱庄。 然而现在的钱庄和现代不一样:这里存放银钱非但没有利息给你,还要收保管费。惹得宓凤娘心痛不已:“怎得还要收钱?让人好生烦心。” 真是甜蜜的烦恼。 玉姐儿笑话宓凤娘:“娘,您还是莫要抱怨,抱怨多了老天爷真当您烦收回去了怎么办?” 宓凤娘赶紧噤声。 店里赚钱多,然而叶盏并没有因此停下来,而是再次筹谋,又寻找起了新的增长点。 这回她去了酒楼再南边的玉津园、方、圆两池。 这几处都是私家园林,一些富人家会在郊野风景秀丽处修建别业园林,自家有时候来避暑办酒席,不用的时候也会对外提供租赁业务,赚些维护费用,也让园林多些人气不至于太过荒僻。 园林管事初听下人禀告说是来了一位富家小娘子,还当是要游园租赁的人呢,便欣然同意接待。 可是接待后,对方却直接说起了本意:“我是叶家酒楼的老板,今日来是想与您谈一桩生意。” 大宋市井人家 第120节 “不谈。”管事的回答言简意赅,说罢就要起身送客,笑话,每日里找他来推销谈生意的人多了去了,他可不想为了这些人浪费时间。 然而对方却说了一句话:“您能从中提成。” “……”管事一时迟疑。 他管理这片别业看着权利很大,堪称一方土皇帝,然而油水太少了,一年到头也就看见主家几回,哪里来的机会像本家的仆从那样献殷勤? 租赁出去的价钱又是定数,账册核对,他无法从中中饱私囊,就算等着上门来的客人打赏小费,然而自家没有度假园林都要租赁旁人家的,能有多有钱? 他的收入也就是卖卖园子里的笋和花,再就是等着主家和客人来园林做客时偶然的打赏。比起大宅里的同行,油水少得很。 因此听见叶盏这话后立刻停了脚步,刚才还一脸正气要赶叶盏出去,此时也换上一副面孔,似乎在等叶盏耐心说下去。 叶盏的目的很简单:“园子里常有来客人游园,然而他们吃食如何解决?” 园林的管事摇摇头:“没有。” 园林有厨房,但是里头却没大厨,除了巨富人家,很少有人会为了一个偶然度假的园林特意养一堆厨子。 园林里只有一位手艺粗糙的厨子,为留守在园林里的管事及几个仆从做菜,技艺算不得好。 主人来这里度假时候自然会带上大宅的大厨。 来这里的客人要么是带上自家厨子,要么是自家做好适合野外吃的食物过来。 “以后您可以跟他们说,可从我家叫了席面过来,横竖我家离着这里就一盏茶的功夫,随时可以送到,饭菜是热的。我自然是按照市价收酒席费,还给您一成的提成。”叶盏咳嗽一声。 园林管事在大脑里飞快盘算,一般游园的宴席五到十两银子,一成的提成就是足足一两银子! 这可比他想象中的提成还要高。 “我家就是大名鼎鼎的叶家酒楼,吃食水准自然是有保障的。”叶盏又抛出自家酒楼招牌。 第111章 “是那个新近很有名气的叶家酒楼?”园林管事自然也听过叶家酒楼大名。 “是。”叶盏答,“我家酒楼菜肴在同业里也算略有名头,不会让来你这里的游人失望。” 原来还当是一家穷酸酒楼,却没想到是叶家酒楼,管事越发满意:这样他既能赚提成银子又能在客人那里留个好名声。 否则他为了银钱胡乱推荐次等酒楼,前来游玩的客人们吃过后不满意觉得白花冤枉钱,告状到了园林主家那里,只怕他这管事的位置都会不保。 “您若是愿意,以后有客人来游览后便使唤个小厮来我们酒楼开口。我自然打发伙计将饭菜送过来。”叶盏说得头头是道。 “慢着,我要看看你们酒楼的酒席,你也得保证以后每次送酒席都得是同样菜品,花样和数量都不能减少。”管事眼珠子一转,赶紧又补充一遍。 他现在就担心叶盏耍花样:好比一盘葱烧海参,给他看的酒席是十根海参,结果到客人那里变五根;羊肉烩菜,在他这里是满满当当的羊后腿肉,到客人那里只剩下一些羊血和切剩下的肉筋,那岂不是被骗? 他这要求也合理,叶盏便点头:“回头我叫人送一桌给你。至于残次品充数不会的,我们酒楼对客人打的招牌也是叶家酒楼,败坏了名声对我们酒楼也同样不划算。” 等从园林出来,玉姐儿迫不及待问叶盏:“我们哪里来的一两银子提成?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叶盏给她算一笔账,“一来五两银子的酒席我们的净利润是三两,本来就能挤出一部分……” “可我们为何要付给他?”玉姐儿赶紧插话,“说不定客人游玩到这附近,自然会打听附近有什么酒楼。那不就自然而然是我们的客人吗?” 她实在是心疼这一两银子的提成。 “那不一样。游园的客人在问询定制游园日期时,管事就能跟他们推荐我们。要不然,等他们备好了吃食带好了厨子来游园,那时候就算知道了我们,也来不及改主意了。” 玉姐儿想想,点点头,不得不承认,妹妹说得对。 叶盏便继续说下去:“二来我们给园林提供的套菜是固定的,里头菜式都不变,这样品控好保证,出菜时间能保证,能压缩不少成本。” 这点玉姐儿接受度比较高:“这个我懂,我们自家做菜难免有损耗,还要浪费配菜。” 酒楼为了确保客人来都能点到菜所以都会多备一些蔬菜和肉类,现在这个年代又没冰箱,所以有些化好的菜肉都只能当天由她们吃掉或是低价卖给附近居民。 天天鸡鸭鱼肉这也是不小的消耗呢,但又不能不准备,不然客人忽然想点菜单上一道菜,你总不能告诉他没有准备这道菜的原料所以不给他做吧? 可是套餐不一样,说好了菜单,里头的每一道菜肴厨子都了如指掌,备菜时也能按照套餐制作,避免了客人别出心裁超出范围的点菜。 玉姐儿这回是彻底服气妹妹这个决策了:“这法子好。” “这法子好,也要那管事同意呢。”叶盏并不敢放松,“都说县官不如现管。” “他肯定同意。”说到察言观色,那是玉姐儿的强项,“你一提一两银子提成,他真是眉毛都要掉到地上了。” 惹得叶盏笑:“那就托你吉言了。” 当天下午园林管事就拿到了一桌菜肴。 “这是最小份,五看菜,五热菜,五果脯,五冷盘,一个汤羹。若要的多还能再往上等比例添加。”送菜来的伙计讲解。 园林管事看着眼前的菜肴,不错,看菜花红柳绿,颜色搭配得当,看着就很诱人。 再看果脯干净饱满,冷盘切得讲究,大小一致,可知是用了心,管事最后看向了热菜。 这酒席好坏自然是要看热菜质量如何。 伙计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给他报菜名:“八宝鸡、酱烧茄子、冬瓜瑶柱白玉藏珍、鸭条炒鲜笋、党梅酸甜排骨、汤羹是猪脑鱼云羹。” 随后便动手帮管事分菜。泛着酱红色发亮的八宝鸡切开,露出里头米白糯米和银杏干贝竹笋火腿等配菜,腾腾还冒着白色热气呢。 再盛放一碗奶白奶白的猪脑鱼云羹,汤勺搅动处香味四溢。 管事的口水几乎要流出来了。他矜持“嗯”了一声,赶紧动筷子吃饭。 八宝鸡鸡皮爽脆,内里的鸡肉嫩而鲜美,吃一口软糯的糯米饭,不时能尝到里头的干贝银杏滋味,在烹饪过程中鸡汁流入了糯米饭,再加入干贝的滋润,让糯米饭更显香软滑甜。 吃了两口糯米饭,他又矜持将筷子夹向这道冬瓜瑶柱白玉藏珍。 瑶柱鸡肉烧鸭鸡肾冬瓜一起放入冬瓜盅中隔水炖煮后倒入盘里,再浇一层草菇丝瓜。 草菇浅褐丝瓜嫩绿,看着颜色清淡,但吃起来却觉得滋味醇厚。 鸡肉烧鸭等多重肉食混合,由于冬瓜吸走了里面的油脂,所以丝毫不油腻反而多了一丝鲜甜,切成细丝的瑶柱滋味鲜美,还带着特有的海洋气息,吃起来很有满足感。 其余三道热菜,酱烧茄子酱香十足,茄子肉肥厚,满口流油,鸭条炒鲜笋笋片脆脆爽爽,鸭条肥而不腻,党梅酸甜排骨则排骨外酥里嫩,还有党梅微微的酸味提神,让人不由自主就吃了好几口。 园林管事原本只想矜持动几筷子,可没想到这叶家酒楼的饭菜这般用心,让他压根儿没忍住就吃了好多,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旁边盛放骨头的小碟已经堆满了排骨骨头和鸡肉架。 他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喝口汤。” 汤盛放在精美的瓷盆里,下面还错着热水来保证温度,汤是猪脑鱼云羹,这是猪脑鱼头蒸熟后搅烂和笋片冬菇叉烧混合倒入高汤中。 要是往常管事要嫌弃这道汤羹太过肥腻,可此时喝进嘴里却是眼前一亮:猪脑鱼头被姜蒜处理过,丝毫没有半点腥味,只有独有的口感,两者混合后滑腻又有点丰腴,喝一口混合着醇厚高汤简直鲜美无比。 怪不得古代有种说法说肝膏可口呢,这一口简直让人上天。 管事点点头,满意吩咐酒楼伙计:“这些饭菜就放下吧,回复你家老板,就说我同意推荐你家酒席了。” 伙计了应了一声,贴心将饭菜都留在了这里。 管事巴巴看她走了以后立刻起身关上门锁,拿起筷子:“这下可要美美享受一顿。” 叶盏连着去了玉津园、方池、圆池三个地方,寻了三位管事,都用同样的话术拿下了他们的订单。 这下叶家中央后厨的订单再次飙升。 能专门租赁旁人院子游玩的人自然有些小钱,出来散心并不在乎价钱,听说管事说是能有现成的酒楼便都选了叶家酒楼。自家的厨子虽然技艺稳当,但在家里都吃腻了,出门想吃点稀罕的。 等吃完叶家酒楼的酒席后,各个都觉得刮目相看:雪蛤鸡汤盅滋补醇厚,芥末墨鱼拌瓜皮下酒正好,鸡肉丸子串不脏手,一串一个吃起来在野外很是有趣,白菜扒凤腰则鸡子软滑,白菘煨烂,极其入味。 价钱也公道,可以根据自家选择五两到十两银子左右。比起城里的酒楼价钱要更便宜。 因此这顿都吃得很是满意,有些游人还吃不够,在回程时候又特意绕到叶家酒楼再吃一顿回去。 叶家中央后厨的订单就此飙升,而且因为这些客人都是套餐的形式,只要经过简单的培训就能让伙计们上手,所以工作效率显著提升,伙计们做出菜式的时间反而减少。 一桌最少能赚二两银子,如今秋日是游玩高峰期,一天能有三桌左右,这样一天便是能赚六两银子。 叶盏每日里数钱数得手抽筋,这银子却不能像道观寺庙一样记账月结,只能收现银,所以难免累些。 叶大富感慨:“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苦恼数钱数不过来。” 每日里川流不息的书生、来郊野踏青的人群、寺庙道观的香客、来园林吃饭的客人,再加上酒楼本身的客人群体,这让叶家酒楼的账册实在是记不完,实在是记不完。 叶盏甚至都开始认真考虑要聘请一个专门的女账房来算账,好减轻她和玉姐儿的负担。 旁的同行虽然不知道具体赚多少,但每日里只看好几辆太平车拉着堆如小山的肉类果蔬往后厨送,又见中央后厨后院里川流不息时不时就有伙计拎着一盒食盒出来,便知道叶家这是赚得盆满钵满。 “这也太过精明了些。”有羡慕的, 有嫉妒的:“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还有叹惋的:“怎得同样是掌柜,就偏偏那叶二姐脑子活络,一个点子跟着一个点子呢?” 有好事者开玩笑:“她家酒楼靠近文庙、道观、园林、养象所四个地方,如今前三个都被她拿来做文章,莫非下一步就是养象所?” “养象所有什么好去的?”旁边的同伴连连摇头,“那里全是大象,莫非她能给大象卖酒席?” 说完后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112章 叶盏这天就带着玉姐儿去了养象所,养象所是官方养殖调教驯象的地方。 据说先前有头流浪野象一路从南边走进了汴京,官府使了五百人捕获,便设置了养象所专门饲养大象1,此后又有交趾、吴越等地多次进贡的大象,聚集在一起。 叶璃听说要去看大象主动要求跟着,还带了江家小少爷,于是便组成了小小队列。 进去后管事热情来接待,据他介绍养象所大约有四十六头大象,八九月是出园训练的日子,因此大象还会时不时出来训练。 院中七八尺许的稻草、禾刍成捆堆成一座座小山2,杂乱却舒适,叶璃寻了个稻草堆爬上去,舒舒服服两臂当枕仰躺在稻草里,任由秋天金黄色的暖阳轻柔拂满满脸满身。 江小孩急了:“师娘,我也要去。”却被身边的仆从劝住:“小少爷,这可不兴爬上去啊,万一摔了您叫我如何与夫人交待?” “这许多稻草都是大象的食物么?是要吃一个冬日么?”叶盏随口问。 “那怎么够?”那管事笑起来,“一头大象每日吃十五斤,园里四十五头大象,也就只够吃一月。” “那么多?”江小孩瞪圆了眼睛,看着附近几十座比自己头还高的稻草堆,“这都不够?” “是哩。”管事叹息了一声,“别说大象,就是人都不够呢。我们这里有朝廷的人,有驯象人,还有昆仑奴。” “昆仑奴?”叶盏奇道。 大宋市井人家 第121节 “我们有交趾专门驯象的昆仑奴3,他们比寻常驯象人更地道。”管事开口解释。 叶盏还当能看见黑人,然而却看见昆仑奴是深棕色的南亚人长相,这才明白原来宋人所说昆仑奴指代所有有色人种。 管事又介绍了其他一些情形,什么南郊祭天大礼每三年一次,事先要单独排练象仪,所以过段时间来还能看到训练大象。 养象所属于群牧司,再上面是太仆寺。从所属机构是太仆寺可以看出,大象需要参与祭祀典礼。 每每有大驾卤簿,大象必须居于其中,六到十头不等,大象身上背着木头金装莲花宝座,装饰金辔笼络和金蕉叶,前头有昆仑奴牵引。 叶璃嘀咕:“原来太仆寺不仅管那些上古巫舞,还要管大象。”真的好生神奇。 一行人走进象厩,象厩高而宽敞,进去后就见一个屋内有三头大象,两只后脚用绳索拴着,大象似乎适应了束缚,用鼻子卷着禾杆往嘴里送。 江家小少爷眼睛都亮了:“原来大象的手是鼻子。” 叶璃:…… 似乎也没说错。 对方很热情:“贵人们来我们饲象所看热闹就算来对了,我们这里的大象就是庆典上要表演的。” 原来他们虽然隶属官方机构,但私下里也接私活来补贴费用,叶盏想想大象巨大的食量,或许是这个原因才让太仆寺默许了这种行为? 饲象人一声令下,第一头大象立刻弯了弯后脚,低头拜踞, “好生懂礼貌的大象。”江小孩赞叹一句。会行礼的大象,这便是大宋专属的马戏团了。 饲象人看了看叶盏一行人。 旁边跟着的管事赶紧开口:“这是要赏钱呢,有了赏钱才能给大象买些好吃的果子。” 叶盏早有准备,从兜里掏出五十文钱递过去。 看见银钱,饲象人和管事看待一行人的态度更加殷勤。 玉姐儿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她们一行人进门来畅通无阻,还受到了管事的耐心接待,原来是将她们当做摇钱树。 不过想想,只花几十文钱就能欣赏到大象表演,还能近距离观赏大象,这却比看杂耍班子更划算,也就罢了。 诸人又走到第二间房舍,又有大象表演,还有像人一般唱喏,饲象人又看了看叶盏一行人。 玉姐儿纳闷:“不是先前给过了么?” “每次是不同的价钱。”管事笑吟吟。 玉姐儿便从兜里又掏出一把铜钱递过去。她还以为只用付一次钱,没想到次次都要付钱,这可真是有点贵呢。 对方打了个呼哨,大象便除了跪拜还唱了个喏。 到了第三象所,照旧有节目,对方仍旧等着玉姐儿付钱,玉姐儿便又不情不愿付了一把钱。 对方见玉姐儿兴致缺缺,便开口:“下一头大象可以象牙驼人,不知您可有兴趣?” 象牙驼人? 叶盏看着江小孩和叶璃眼睛齐齐亮晶晶盯着自己,便笑:“那就去罢。” 果然象牙可以驼人,这头大象的象牙刚驼完上一个小孩,粗壮的象牙米黄色挺立。 “那牙得多疼啊。”江小孩摸摸自己的牙,便熄灭了心思,“我不坐了。” 坐是不坐了,但钱还要照给。叶盏便从兜里掏出银子来。 眼看还要再去下一个,玉姐儿赶紧摆手拒绝:“不消去了。” 算了下,这一趟八十文铜钱没了。玉姐儿脸色就有点心疼,说起这大象,隔着驯象所大门看一眼也行,何必进来近距离看。 不过妹妹来自然有她的道理,玉姐儿便咳嗽一声,等着妹妹谈生意。 叶盏果然开口:“不知您可想开拓客流?” 妹妹这是要卖关子,玉姐儿唇角微微勾起,就等着管事上钩好抛出主题呢。 谁知管事并不上钩,反而笑道:“你们可是叶家酒楼的老板?” “您怎么知道?”玉姐儿惊讶出声。她们从进园来之后还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附近这一带谁不知道有位叶家老板,先后说动了寺庙道观,还将几座园林都尽数揽入怀中。”管事很是机敏,“不知这回又要从我这里得到多少好处?” “我正是叶老板。”既然被识破,叶盏便也大大方方承认,“我虽然为着做生意,却也为对方带来了好处,寺庙的僧人能将减少琐事上耗费的时间,更加专心修行,园林也得了更多名气,管事自然也有好处。” “就说这次,我也能给您带来好处。” “哦?”管事饶有兴致,“在你之前,还有一位酒楼老板也来见过我,也说能带给我好处。” 还有一人?那是谁? 玉姐儿心揪了起来,难道还有什么竞争对手不成?可是明明听别的老板们说起来,都没觉得自己能在养象所有所作为,那到底是谁呢? 这人能敏锐捕捉到叶家的需求和叶盏的策略,并且抢先一步找到管事提出自己的方案跟叶家竞争,可见有所准备。 而且他暗地里盯着叶家酒楼,总让人觉得很是担心,若对方光明磊落正当竞争也就罢了,可若是他心存恶意,故意破坏那怎么办? 玉姐儿琢磨了一回,将自己认识的人都拿出来思索了一遍,可是一无所获。 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为利驱,只要有利可图,自己认识的那些酒楼老板各个都有可能出来竞争。 “他给您许诺了什么好处,我们叶家酒楼都能酌情商量。”叶盏仍旧不急不躁,态度坦然而淡定。 管事便说出对方的条件:“他说帮我们上下的人员提供餐食。” 玉姐儿粗略估算一下,四十六头大象,她见过的庆典时候一人骑大象,四人引导,再加上管事杂役,就算这表演之人重复,算下来也得百余人。 百余人的餐食也不少了,上次因为二百人杂役的餐食她们还跟旁家食肆老板争斗呢,这回自然也要争斗一番。 只不过妹妹这回要提出什么优惠条件呢?是免费赠送一个菜?还要给管事本人提成? 玉姐儿紧张又期待着妹妹的回答。 那中年管事也看着叶盏眼睛,显然也在等待她的回答,好从中衡量得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方案。 谁知叶盏开口就惊讶两人:“我们不提供餐食,不与他争这个。” ? “那你的意思?”管事惊愕了一瞬才缓过神来,想了一遍自己管辖范围内并没有什么旁的油水可刮,半响开玩笑,“莫非你是要给大象提供餐食?” “也有点这个意思。”叶盏胸有成竹,“大象这么能吃,您饲养它们想必很费力吧。” 这句话一下就说中了管事心事,他倒豆子一般说出了自己的苦水:“可不就是?这大象能吃,一头一天十五斤青禾稻草,比牛啊马啊都吃得多,我养它们可是左右腾挪。官府虽有拨款,但青禾稻草每季价钱都在变,我实在是用尽心思。” 这倒不是他中饱私囊,而是实在苦,夏天春天青禾稻苗便宜,要等到冬天时候自然水涨船高,那玩意儿又很难储存。 所以他也不会想出这让大象给上门来看稀奇的客人私下表演赚几个外快的点子。 “其实大象能自己赚出这个钱。”叶盏循循善诱,“我听说每逢庆典,便有商人卖瓷、木雕、纸画做的小象儿,许多人买,是也不是?” “正是正是。”管事连连点头,“本地人买了还拿去分赠外地亲友,当做汴京土产一般。就是外地来城里游玩的游客也来买,很受欢迎呢。” 玉姐儿一听他语气里对大象的喜欢发自内心,再想到所见的大象都干干净净,没有疾病,也没有受到呵斥,对这人有所改观。 第113章 “既然这么多人喜欢大象,您有没有想过请了人专门来养象所游玩?”养象所内,叶盏侃侃而谈。 “游玩?”管事纳闷,“我们养象所如今就请了人游玩啊?”每人上门来看大象跪拜、唱喏,每次可以赚个几十文,虽然不算很多但也聊胜于无了。 管事的肩头松了下来,他还当这位能干的老板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呢,原来就是自己养象所如今所采用的方式。 “那不一样。您如今吸引来的都是自己上门来的,但并未主动招揽过客人。”叶盏笑眯眯开口,“是也不是?” 这……倒也的确,管事点点头承认。他的确不曾主动招揽过客人,都是等着自己上门来的客人。 “可是……”管事当然不想招揽客人。毕竟他多少也是太仆寺下面的杂役,虽然没有正式公家编制,但也算是吃上了皇粮之人,叫他厚着脸皮在闹市去招揽客人,那不如杀了他。 “就由我来招揽客人。”叶盏似乎猜到他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先主动提了出来。 “你?” “妹妹?” 玉姐儿和管事齐齐惊讶出声。 “你不是开酒楼的吗?怎么招揽客人?”管事不信。都说术业有专攻,这开酒楼的怎么也跟拉客扯不上干系啊。 “我自有办法。反正对你来说没有损失,不妨一试。”叶盏回答很是沉静,似乎一切都有把握。 管事嗯了一声,但很快他又浮现出了新的问题:“还有,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难道就这么不图所求为我们养象所?” 他可不信世间能有人无私为人,自然是为了利益。可帮养象所招揽游客对叶盏来说的确无利可图,她能得到什么呢? “我当然有所求。”叶盏很坦然,“客人来养象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自然赶不及回去吃饭,养象所可以腾出干净的库房做用膳之处。” 管事和玉姐儿双双眼前一亮,原来是这样! “鉴于养象所没有厨房也没有厨子,这酒席自然是从我们叶家酒楼订。” “每桌酒席我可以给养象所一两银子的提成。”叶盏摸摸下巴,饶有兴味抛出自己的底牌。 管事倒吸一口气。 他几乎可以预见将来的丰厚收益。哪怕一天有一桌客人养象所也能获得一两银子的收益,自己从中提成就不可计数了。 “只不过客人上门来之后,您这表演的价钱也不能涨价。”叶盏先跟他强调好。 “自然!那是自然!”管事忙不迭应声。 现在安排客人上门一天赚几十文,哪里比得上一两银子多?!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既然这样,那就请您腾挪餐厅吧,确保干净宽敞,没有异味,我过两天来帮忙参谋位置。我们就准备正式迎接游人。”叶盏说完后起身就欲走。 “好,好。”管事已经满脸堆笑,与一开始的疏离不同,似乎几人是相识已久的故交。 他殷勤将叶盏一行人亲自送到门外,还站在门口笑着目送她们的背影:“我明天登门拜访,我们再聊聊细节。” “叶家姐姐,您要在养象所里开酒楼,可是万一大象粪便味道大怎么办?”江小孩忽然抬头问。他人小鬼大,也听懂了对话。知道叶家姐姐要在那里开酒楼,可是大象那么大,大象的便便肯定很大吧? “你适才在院子里,可闻见了味道?”叶盏笑着问他。 “不曾。”江小孩皱眉回想,摇摇头。 “我先前听人说过,它们养象所还有一种赚钱的法子,便是卖大象粪便。”叶盏指着外墙处,“太平车停在后门,每天都来运送一次,撒上草木灰就没有味道了。” 大宋市井人家 第122节 “为何买哪个?”江小孩不信,“莫非像师娘一般要豚矢?”这师娘指的是叶璃,大宋百姓对时妖巫婆的敬称就是“师娘”,江小孩这么称呼叶璃是出于尊重和……敬畏,毕竟她又吃过狮子头还能在半夜里叫石狮子张嘴放铁球。 “喂喂喂!”叶璃赶紧纠正江小少爷,“我可不是什么都要的!” “自然是附近的农户拿去种田肥田。”叶盏耐心解释,"城里人看大粪是肮脏之物,但对农户而言这是难得的肥田之物,在乡下常有人为了争夺路上一泡野粪大打出手的。" “哦。”小少爷思索。 “就是,上次我去乡下时还看到一位阿婆急着跟人抢粪,因着没带粪叉背篓,直接双手捧了一泡牛粪喜滋滋回家的。”叶璃也跟着给小少爷讲讲民生艰辛。 “盏姐儿,说起来,你到底要怎么招揽顾客啊?”玉姐儿没心思听她们东拉西扯,满脑子都是发愁如何招揽游客。 “山人自有妙计。”叶盏狡黠一笑。 很快来汴京城象棚、茶楼这些地方就有浚糟娘子们拿出了彩色小册页发放。 客人们好奇接过来,上面画着一头喷水大象,旁边还花花绿绿写着字。有识字的接过来,一字一句念:“养象所大象可供游览,大象可跪拜、唱喏、象牙载人。” 客人们便好奇问:“当真?” “那还有假?”有去过的客人插话,“我去过看过,倒不错,不过当时是郊游路过,并未见他们大肆揽客。” 浚糟娘子们便热心招揽:“好看哩,一家子人只用花几十文赏钱就能看完,摊下来一人只用二十文左右。” “以后在外地亲友跟前说起来也有面子不是?他们外地可看不到大象。” “大象还会跪拜唱喏呢,花二十文受大象一个礼多划算。” “再说,这大象可是祭天大典、祭祀典礼上表演的大象,往常都给官家和皇亲国戚表演的,现在你只需二十文就能看到,岂不痛快?” “是这么个道理啊……”客人沉吟,“那好,我有空去瞧瞧。” 浚糟娘子们发了一张又一张大象旅游传单,她们都从叶家酒楼批发小菜,听了叶娘子托付都愿意接这个活计。 要她们说啊,这活计白帮忙都成!叶娘子结账大方、脾气好,遇上落难没钱的还会赊购本金帮她们,如今只不过是分发传单、张口提一嘴,谁都愿意。 何况叶娘子还承诺了分发五十张单子得五文钱,对她们这些净日在人来人往处晃悠的人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非但茶肆酒楼都有人宣传,码头、城门处这些中转之处都有小童带着传单宣传。 码头、城门是大量外地人进京的第一站,这时候看到这张传单都会留意,毕竟他们从外地来京城就想去汴京的名胜之处去逛逛。 大家一般耳熟能详的就是:大相国寺、金明池之类,没人想到还有养象所:“那是何处?是象棚?” “不是不是。”小童子赶紧摆手,"象棚虽然有个象字里头却没大象,是汴京城里游乐玩耍之处,里头有说书、杂耍、丝竹管弦,养象所可是正经豢养着大象,是京城独一份的去处。" 外地人果然动心:“曹冲称象那个大象?”他还没见过真正的大象呢。 就这样在叶盏的宣传策略下,一来二去,大批外地游客和本地人纷纷涌向了养象所! 养象所管事看着这么大的客流量,饶是叶盏早就提醒过,还是激动得瞪大眼睛:好多人! 他赶紧吩咐驯象人和昆仑奴:“快!准备!” 在叶盏的提前提醒下,他们早就备好了节目:大象根据指令跪下、唱喏、行礼。 要花的赏钱更多,还能看祭天大典上的特别节目:六头大象装备马鞍,身上背着莲花座、披着紫罗绣鞔,头上戴杏叶络头1。 身上骑着一个人,身后跟着四人,也都是穿着徘绝青樱桃锦络缝四图片衣,牵引着涂金双鹿带1。 虽然没有祭天大典上的器乐,但是也能一起团团听从指令转向东南西北拜一拜。 自然一时是游人嬉集,观者如织。 叶大富也跟着捕捉到了商机,提前在木匠和陶匠那里分别定制了一批木雕陶瓷小象。 旁人只是简单的大象模样,他的却有大象玩球的、小象洗澡的、大象带小象的,大象驼人的,总之色彩和造型都比旁人来得精细。 甚至还有精致的礼盒装:檀香木盒子雕刻上大象形状,打开后里面铺着锦做的台面,下面垫着干净棉花,上面躺着一套五个大象木雕。 从汴京往外地带土产的人有不少是达官显贵,要送的人也非富即贵,因此都更青睐礼盒装。 叶大富用了不少心思,所以他的木雕陶件虽然价钱比旁人贵,但生意便也好上许多。 * 然而汴京一处大宅里,有名男子正气急败坏:“我家倒贴了那么多的好处,怎得打动不了养象所的管事?”他为了拿下这笔单子又是送菜又是承诺给管事塞钱,怎么就赢不过叶盏?他就不信了,叶盏能拿出更优惠的价钱。 “回禀主家,听我们人从养象所打听的内幕,叶家酒楼给里头杂役等送餐的价钱是一人二十文。”跟班赶紧给他回话。 “怎么可能?!”男子惊得站起来,“比我们的价钱还贵?” 他对外的报价是十五文。 “这管事莫不是傻?叶家可比我们贵五文钱!放着低价的不要去找高价的?”男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这样的。叶家除了给杂役送饭,还帮他们招揽顾客,还给前去的游客提供饭食。”跟班回话,“这杂役的饭食不过是个添头。” “?!”男子重重坐回椅子。 他的确算到了叶盏会去养象所,所以才捷足先登想让她失望一回。 却没想到叶盏根本看不上给杂役做饭,她所图更大更远。 而且招揽顾客肯定更符合养象所利益,那招揽客人上门的酒席自然全是叶家的,而且叶盏又会按桌给管事好处。 站在管事角度自然是选叶家的:从他这里只能收一笔好处,可跟叶家合作每桌都能提成,是长远买卖,选谁自然不言而喻。 男子重重叹了口气:“算不过她啊!” * 养象所管事第一天数钱时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多亏了叶老板!”起死回生! 鉴于管事早将自己商业化的构思跟太仆寺打过交道,所以太仆寺也没来找麻烦:大象太费钱,能自己找出路最好。他们还嘉赏了管事。 就是户部官员略有耳闻也口头赞许了几句:要是每个部门都像养象所这般自谋出路不跟户部张口要银子,他们的日子会轻松许多。 养象所上下也喜气洋洋,他们来了游客,一下收益就变多了,而且管事还将分成的一两银子拿了一部分补贴了养象所,本来这是无人问津的冷门衙门,此时一下有了油水,就连牵大象的昆仑奴都多得了些银钱买酒喝。 大象也高兴:伙食变好了。原本是粗糙的枯草,此时都变成了鲜美的吃食,还有往来的客人会带些胡萝卜、海棠果、林檎这样可口的水果甜点,驯象人也能时不时喂它们吃一些从未见过的肥美多汁的蔬菜。 而且来了客人让它们的生活变得没那么单调,管事顾惜它们,并不是每天无休表演,而是每日里固定表演三次就好。 那些来看它们的小人还会坐在远处一处开阔的高楼上摆上酒席,边吃边看大象们慢吞吞进食,似乎这样能吃得更香些。 大象们耸耸肩:真是可爱的小人。 游人们看着眼前的酒席啧啧称奇:“这些菜式真是闻所未闻。”全部是大象主题。 第114章 游人们也自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然而从未见过这样新奇有趣的酒席:桌上所有的菜肴都以大象为主题。 最吸引眼球的是中间的橙象如意云卷。 橙象看着是个果切,是将橙子切开,两片橙片切片做大象蒲扇耳朵,半个鼓起的橙子做大象的脸,还拖着长长的鼻子,圆圆的橙片做肚子,橙皮做成小手小脚。 旁边的如意蛋卷也别出心裁,将肉糜涂在紫菜片上,再摊在薄薄蛋饼上,往两侧分别卷起绑好蒸熟后,切片,横截面便是好看的如意云头。 这道菜叫做“吉祥如意”,旁边的管事介绍:“大象谐音吉祥,和如意云卷凑在一起正好是个吉祥如意。” 游人们恍然大悟,一些衣裳花纹和器物装饰都会用大象如意宝瓶花纹,也是取吉祥如意的意头,只不过运用到菜肴上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背负金色的莲花宝座 这是最中间的看菜,边上糖渍杨梅、炒松子、炒榛子、炒香榧子四碟小吃摆放在大象形状的瓷碟里。 桌上其余菜肴有直接做成大象形状的,好比豌豆黄、绿豆糕都是用大象模具做出的,看着就是大象模样。 还有边上装饰着大象装饰的,好比红枣煨肘周围摆一圈小小大象馒头,看着像是一个向日葵花。醋溜面筋、酱爆羊肉这样的菜肴是旁边摆着一个拇指大的大象陶瓷件,听说这小摆件吃完饭还可以带走。 酱爆羊肉是羊肉片加酱炒制,汁浓时加芝麻油起锅,散发着浓香。尝一口酱香十足,就足以独当一面,加上小摆件更符合人爱占小便宜的本性,越发觉得这顿没有白来。 还有的就更有巧思,好比绿豆竹筒细面,是在桌上摆一个木头雕刻的大象,鼻子是劈开的竹筒连接而成,特别长,能从桌头延续到桌尾,有高度差。 “这是何物?”游客好奇询问。 “这是看菜么?看着不像,还是摆件么?” “这是吃面的餐具。”服侍他们吃饭的伙计笑眯眯解释,随后给每人上了一小碗卤子。 小碗里一应俱全,有浓厚酱汁,有芳香四溢黄花菜、木耳、肉臊子炒成的浇头,还有嫩绿的黄瓜丝和红红的胡萝卜丝,看着就很诱人。 “可是没有面啊?”有性子急的游客用筷子在碗里快速搅动了下,发现没有面条。 “面马上来,要手快的人才能有。”伙计笑眯眯端起桌上一盆面,“这是绿豆粉混合白面做成的杂粮面条,口感劲道、吃起来清爽解腻。” 听着就不错,大家咽了咽口水,乖乖等着伙计发面。 谁知伙计并不一个个发面,而是捞一勺绿豆细面从大象的竹鼻子倒下,随后开口:“大家可用筷子自行截取。” 竹筒对半锯开的大象鼻子被清洗的光滑干净,一小团细细的手擀面面条团成一团从鼻子开端顺着高度差滑落下来。 ! 还从未见过这么有趣的吃面方式。 大家一下就来了精神,坐在象鼻子头部的人赶紧伸出筷子出去截取,但他反应时间有限,这面条被坐他下首的同伴捞走。 同伴得意洋洋将面条放入自己的卤汁碗里:“苏兄,小弟先吃为敬,下回请早。” 第一个人急了,直起身子,抄起筷子,目不转睛盯着象鼻子,想着这回自己一定要抢到面条。 非但他,所有人都一下全神贯注盯着竹管。 而且小孩子们最为来兴致,他们经历了一天的游玩,有点筋疲力尽,有那难缠的孩子已经拉着脸嘟哝嘴,开始闹事了。 可是见到这大象的时候一下就不困不累了:好玩! 一下都不闹事了也不嘟哝了,各个眼睛瞪得溜圆,筷子握在手里如鱼叉,就等着抓住属于自己的面条呢。 原本这些养尊处优的孩子在家里不怎么爱吃索饼:肉不香吗?糖不香吗? 可是今天在养象所,各个吃起了面条!甚至还是争先恐后你追我赶得吃! 边吃还边跟兄弟姐妹们得意炫耀:“看,我捞到了许多!” 当娘的看着每日里吃饭都要追着喂的孩子不挑食了,居然还知道跟兄妹们抢着吃饭,顿时激动不已:“这地方来得值当。” 这道大象绿豆流水细面很快就成了养象所最受欢迎的菜肴。 当爹娘的回到城里还不忘跟自己的亲朋好友推广大象宴席:“有趣,全是大象形状的菜。” 大宋市井人家 第123节 还卖个关子:“孩子去了那里什么都吃,你去了就知道了。” 养象所独具特色的大象游玩独树一帜,原本在玉津园种了十五顷做大象补充口粮的茭草田居然也成了文人骚客前来吟诗作对的风景地,对应的大象风味酒席也备受欢迎,叶家酒楼就此赚了一笔又一笔。 这下食饭行那些行老们各个服气。 先前还嘲笑人家叶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开酒楼,结果人家做遍了周围所有邻居文庙、道观、园林的生意,连养象所都没放过! 偏偏自己想要复制她的成功却无法成功:去哪里再寻第二个这样的风水宝地?只能望洋兴叹。 到了月末核算,叶盏第一件事就是带家人员工上街采购。 先去潘楼街,买冠梳、衣裳、领抹等物:“每人都可各买一件,由酒楼账上支钱。” 真的?小娘子们欢呼雀跃一番,齐齐感谢叶盏:“多谢老板。” 宓凤娘听说自己也能得一份冠梳和衣裳自然也开心,可转念一想,女儿不单单给家人买,还要给这些小娘子买,二十九个小娘子,一人只花一两银子,也要足足二十九两呢! 她登时觉得心如刀割一般。扫眼一看小娘子们欢呼的笑颜:也罢,都是可怜孩子,先前来店里时三十个人里面连一双像样鞋都凑不出来,买了就买了。 便笑道:“走罢,都用心挑好看些,我给你们砍价。”捋起袖子准备一场恶仗。 隔壁铺子里的老板忽的背后一阵寒冷,打了个喷嚏。 买完衣裳,叶盏又带着她们去银楼:“一人挑一样银子的首饰,照样算在我账上。” 小娘子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看我我看你,半响才齐齐推举了一位胆大的小娘子代表集体发言:“老板,首饰……还是莫要了,我们买个懒梳妆这样的假发髻或是几朵绒花已足够高兴,哪里敢劳动这么多?” 她们如今在汴京城里待久了,自己心里也有数,这些日子来老板给她们身上花的远远胜过她们创作的价值,旁的不说,就现在街上铺子外面贴着雇伙计的告示上写了的收入待遇也就一月几十文钱。 她们如今有厨艺的不过十个人,大部分连个后厨都算不上,只能算杂役小工,工钱就更少了。 白得衣裳已经足够感激,哪里敢要一件银首饰?要知道在乡下,就算是地主婆家里也没几件银首饰,体面人家能有一根银包铜的簪子已经够炫耀的,十里八乡婚嫁时候都会上门借走充场面。 就在这样情形下,老板居然一张口就要给她们一人送一份银首饰? “送你们便收着,这些日子店里生意好,也多亏了你们辛劳。”叶盏笑眯眯,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若是哪个受之有愧,往后再用功些便是。” 说罢便自己先进了银楼:“快来,莫叫我一人面对掌柜。” 话说到这份上,还怎么拒绝?再加上一个宓凤娘左右拉扯小娘子们:“傻孩子,送你便收着,若过意不去以后赚钱了回礼给你们老板不就行了?” 小娘子们这才不好意思拽拽衣角,跟着踏进了银楼。 银楼有制式的银首饰卖,也可以由着顾客送来银子自己挑选花样定制,相比之下前者划算下。小娘子们便都选了前者。 既然定下了收礼,便也不矜持,大大方方站在银楼柜台前选样子。 宓凤娘叉着腰在旁挑剔:“这个背面叶子脉络不清晰。”、“这件银簪有位歪。”满口挑毛病就准备一会好砍价。谁知却被三个女儿拉了出来。 “这是要作甚?”宓凤娘急着回去砍价呢。 “一会自有娘发挥的机会,只不过如今娘要随我们去二楼挑个好东西。”叶璃神神秘秘。 宓凤娘心里一万个疑问,跟女儿们上了楼。 上去之后别有一番天地,四角墙上挂名人字画、熏香炉里头青烟袅袅、红木椅子上铺着锦绣靠垫,装潢得如同富贵人家的书房一般。 上面叶大富还等着她呢。 “你怎得先上来了?”宓凤娘好奇问。 叶大富憨憨笑:“先在上面等你。”,屏风后头走出两个伙计,一个倒茶一个端茶:“夫人,请坐下喝茶。” 被叫做夫人,这可是从前去富贵人家做客才听到的称呼,宓凤娘骄矜“嗯”了一声,回想着从前那些富贵夫人的做派,慢慢坐在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自觉很有夫人风范。 那伙计倒好茶水端过来,宓凤娘喝一口,觉得丈夫女儿很聪明:“你们倒聪明,我们要买那许多银器是大客户,可不得上楼喝茶享受?”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正喝着茶,又有一位掌柜捧着锦盒从屏风后走过来:“夫人瞧瞧,可还中意否?” 这是什么?宓凤娘好奇倾身。 就见锦盒里织锦铺垫,里头摆放着金光灿灿的首饰:当中是一个金色牡丹争春的簪子,旁边是一副小牡丹花耳环。 “好看。”宓凤娘看见后眼睛挪都挪不开了。 伙计很有眼力见,立刻请示:“给您戴上瞧瞧?”另一个伙计捧上铜镜。 “好。”宓凤娘脆生生应下了,戴就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也过过满头珠翠的瘾头,回头跟人吹牛时也多个素材不是? 第115章 宓凤娘簪上了牡丹花簪子、戴上了耳环,开心照起镜子,还不忘问掌柜:“这耳环若是买三幅,可能便宜?”她想给三个女儿一人来一对。 “自然能便宜些。”掌柜在旁边殷勤开口,“不过这对您家人已经买下了。” ? 宓凤娘抬头看向家人,见他们几个都带着笑看自己,再联系刚才她们鬼鬼祟祟的行动,一下就明白了。 她惊讶得一拍大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半天才说一句:“你,你们……” 一向嬉笑怒骂的脸上取而代之以多种情绪:惊愕、感动、柔情,原本就美丽的凤目此时也雾蒙蒙,似乎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 叶盏赶紧上前扶住她,亲密挨着她:“娘!” 她们早就策划好了,想要在今天特意给宓凤娘一个惊喜。 “夫人真是好福气,相公体贴,女儿们孝顺。"掌柜嘴很甜,又给她四下举镜子,方便她查看。 “那哪里行。”宓凤娘赶紧将发髻间的簪子拿下来,“不想买。” 玉姐儿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娘,这是我们的心意,这是我们和爹一起凑钱买的,不碍事的。” 叶盏接过簪子,放回木盒,却示意伙计:“赶紧包起来。” 这才赶紧去劝宓凤娘:“娘,如今女儿们手头宽裕了些,乐得看您戴首饰。”当初宓凤娘为了凑钱寻她,将首饰尽数典当卖了。如今她做生意有了钱,自然恨不得给娘立刻买好多首饰。 叶大富也劝宓凤娘。 宓凤娘到底是收下了首饰,不过还是跟老板讨价还价:“我还要再买三幅耳环,你便宜些。” 一番讨价还价后想以划算的价钱给三个女儿一人买一副,然而被婉拒:叶盏觉得这个不适合厨房卫生规范;玉姐儿觉得牡丹样式太老气;叶璃想换成“金刚力士”或“钢头银额”样式的驱鬼面具。 刚才还温情脉脉的场景骤然消失。宓凤娘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立刻叉腰唠叨女儿:“一个两个!唉……儿女都是债!” 叶璃吐吐舌头,下楼要去屠宰铺子买羊角、兔头、鹿角、牛角等做法辟邪的材料。叶大富赶紧遮掩:“无妨无妨,我们老百姓元日那天不也有在门口挂兔头的风俗么?” “也罢,不花钱也好,我的钱留着给你们爹开铺子。”宓凤娘无奈摇摇头,“上次都投进酒楼里去,如今可算攒些出来。” 酒楼? 叶盏和玉姐儿齐齐抬头。 叶大富面对两个女儿探究的神色,摸摸鼻子,眼看瞒不过去,这才笑呵呵道:“上次秋收从田庄里赚的银子,问了其余几个兄妹后,都补贴进了你们的酒楼。” 叶盏仔细回想,因为忙不过来,当时酒楼的装潢和一些杂务她都交给了叶大富,许多项目叶大富都说自己想法子压缩了成本,现在回想应当是他垫付了钱进去。 怪不得上次提起古董铺子的事爹神色不自然,原来他将钱都悄悄贴补了两个女儿。 “爹!”叶盏和玉姐儿齐齐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凑到了叶大富跟前。 “现在你爹又天下第一好了吗?”宓凤娘佯装生气,“早知道这个,是不是今日里要送金子给你爹了?”吃醋不已。 “都是一家人嘛。”叶大富憨憨笑,“再说开古董铺子前需要攒一批货,正好现在秋收后我就去四处的村里逛逛,农闲后老乡家里有人,也方便我盗……不,收货不是?” 他看着叶盏黑漆漆的眼睛,立刻保证:“你爹我现在绝对不造假货,也不盗挖!” 一边惋惜咋舌:“话说回来,把客人带过去现挖多好,客人一看葆真多高的价钱也是肯的。”当然,地里的古董也有可能是前一夜才埋进去的。 买完金银首饰,小娘子们团团围住叶盏和玉姐儿,看着两位老板潇洒付钱,眼里感激、敬佩、欣喜种种情绪都有。 有人还跟同伴小声下决心:“等以后我也要像两位老板一样有派头!到时候也送老板首饰!” 一句话说出了小娘子们的心里话,大家纷纷点头,她们先前在村里时接触过地位最高的女子是里正村长的浑家,或者是村里教书夫子的妻女。前者昼夜操持农活小心服侍丈夫,后者以识字而自傲,有些还看不起她们这些农女,更别提教导帮助她们了。 来到城里后遇上叶家两位老板,包她们吃住,给她们发银钱,教她们本领,如今还给她们送首饰!立刻变成了她们心中地位最高的女子。 “首饰就免了,我盼着你们以后人人有一技之长,能在汴京城站稳脚跟,说不定也能有自家店铺,能教导更多女弟子。”叶盏笑眯眯。 小娘子们当然又是纷纷点头,她们在之前从未想过女子还能有第二种活法,只以为女子要在村里织布养鸡鸭嫁人生儿子,哪里想过还能这般自由自在将银钱和技能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给员工们发完福利后,叶盏和玉姐儿算算目前的盈利,又做出了个决定:“按照这个速度我们年底就能买房了。” 说也惭愧,作为一个穿越女,叶盏是过了许久才买房的,没办法,她每次赚到的钱都优先投入商业再生产。看着赚得多,但很快又要买原料、开拓店面、开拓新的业务范围,一时没法有闲钱。 玉姐儿还为这个沮丧过:“没想过有钱人也不得随心所欲。”被叶盏安慰:“要做生意便是这样的。” 非但如今,就是后世许多富豪也是如此,生意起步阶段厂房和商业中大笔收益都会直接用于扩大再生产,而不是用于自己挥霍享受,更有甚者许多富豪到身家丰厚之后还是会保持简朴的生活方式。 如今酒楼和城里的食肆、蛋糕脚店、塌房、中央后厨等五处地方都渐渐步入正轨,盈利丰厚,叶盏才有余力想要给家人买房。 这话一说出来,叶家上下都赞同:“我们家如今也该买房了。”全家都有蛋糕脚店的分红,自然都有余钱。 叶大富是一贯的端水大王:“就按照每人银钱数来写契书上房主。” 叶盏和玉姐儿自然是占大头,金哥儿自己的铺子盈利不错,算是第三位,银哥儿虽然不多,但他不花钱,那些分红都攒了起来,居然也很可观。 最少的居然是叶璃,然而她无所谓:“新房里有树就成,我可以在树上住。” 当然是叶盏和玉姐儿拿钱帮她补足了一份。 买房的地点,叶家人当然想在城里买,奈何没那么多钱,中级官员住的中高等院子都要五千两,便只好在酒楼附近看看,毕竟这里荒凉嘛。 既然定下了策略,全家人便四处转悠着准备买房,不过要正式买房还要到年底。 眼看就要到中秋,瑛娘提醒叶盏:“店里可要做月饼?” “月饼?”叶盏惊讶, 仔细问了员工这才知道原来宋朝已经有月饼了。 甚至还有《月饼》诗:“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以面做成外皮,里头包着糖和酥油做成的馅料,跟后世的有些相像,不过此时的月饼需要蒸,并不是后世的烤制。 馅料也较为简单,都是糖油面粉混合物,没有后世那么丰富。 叶盏立刻想给宋人一点小小的五仁震撼,因此开始准备月饼时打算主推五仁月饼。 榛子、松子、香椽子等各种果仁低温烘烤后,让它们散发着果仁热乎乎的香气,闻着那些果实的香气顿时对“秋天”二字有了具体的概念。 大宋市井人家 第124节 果仁剁碎和糖、蜜、加点麦芽糖、水、面粉一起炒制,乳化后便成了五仁馅。 在这期间将开始准备月饼皮,这里面有一味最重要的枧水最重要,需要碱面和小苏打和水调匀。 这个年代没有小苏打,叶盏便将稻草烧成灰,再加水过滤,便做成了碱水。也是这个年代常用的碱水。再加上碱面,便做成了自制枧水。 有了枧水便容易许多,只要加入鸡蛋、油、面粉混合便是,就如做旁的饼子一般揉面分割、醒发,再包入五仁馅料放入烤炉里烤制便是。 除了五仁馅,叶盏又做了冬瓜蓉咸蛋黄、金沙奶黄馅、豆沙等多种馅料。 做完这种广式月饼,又做了苏式。苏式的月饼皮要简单些,只要加猪油不断开酥便是。 除此之外还有冰皮月饼,冰皮月饼是加了熟糯米粉,馅料则偏清新些,叶盏想了想,做了桂花糖馅儿、玫瑰馅、林檎果酱等多种果子花卉馅料。 玉姐儿看着目不转睛:“还有徘徊馅儿?” “嗯。好容易才找到花农找到一款能吃的徘徊花。”此时玫瑰花被叫做徘徊,所以叶盏一开始颇费了一番功夫寻找玫瑰花。 叶盏带着二十九个徒弟,还有玉姐儿和蓬蕊几个,做起来速度飞快。一人专门做馅料,一人和面,一人盯着醒发时间,只用了半天功夫就做出了成堆的月饼。 诸人看着出炉的月饼,登时惊讶:“好香!” 如今的月饼都是蒸过的,自然没有烤过的月饼香,那股烤制特有的炭火香气、那金黄灿灿的外皮,简直让人耳目一新。 “有了这月饼,我们店里一定能大赚一笔!”玉姐儿放出豪言。 “还没完呢,要配上礼盒。”叶盏开口,“我跟木匠订了些礼盒,这月饼还要装盒。” 她早有策划:“最高档的檀木礼盒里装馅料最贵的月饼,中间的便用杏木礼盒,馅料便宜、没捏圆、烤焦的便用蒲叶油纸包。” 一下将三种不同消费阶层都拉满,榨取不同消费力的消费者剩余,搞搞价格歧视,叶盏自认经济学还是有点用处。 汴京市民眼看着月亮要圆,惊讶发现叶家酒楼又推出了新品:月饼。 “月饼有什么好的?”有人不屑,“谁家没吃过月饼?”每年节令大家都要秤两斤月饼,用油纸包好,红绳系上拎着走亲访友。 “叶家的不一样!是烤制的脆皮月饼,还有什么酥皮月饼,冰皮月饼。”亲友告知他。 现在城里讲究吃穿的人家已经常去叶家酒楼转转,看看最新的风向标。一般叶家酒楼推出什么,过段时间城里也会跟着流行什么饮食。前段时间不是流行象宴嘛,城里其他酒楼也做了象宴,可是他们家的都没有大象可看,哪里有养象所能一边看大象卷起鼻子将甘蔗送到嘴边一边吃象宴来得更有趣? “真的?那我要去看看。” 去了店里,果然看到不同月饼,伙计还热心:“自家吃还是买油纸包的更划算。送人可以用贵些的木盒。” “好。”食客老老实实答应。每样都来一个。 他打算坐在店里先尝尝,要是好吃再买些回家。 先尝尝酥皮月饼。 第116章 烤制到焦焦的月饼外皮,摸一摸似乎挺硬,散发着好闻的柴火香气。 上面还印着好看的月亮和桂花树,看着似乎是模拟月亮里那棵树的图画。 脆脆的外皮咬开,觉得又甜又香,里头的各色果仁馅料饱满厚实,吃一口满满的坚果香气。 伙计热情介绍:“客人吃的这个叫五仁馅,里头蕴含了五种果仁的滋味。” “五仁?这个名字好。”客人看着手里的月饼,"滋味也好吃。" 叶盏笑吟吟给客人倒一杯浓茶:“点心吃多了甜,配一口茶水正好。”没想到自打开售五仁馅变成了最受欢迎的馅料,这与前世五仁喊打的境地还真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究其原因,可能是古代人没有太多重油重糖的饮食习惯,所以偶然吃一口油糖酥坚果仁齐备的点心便觉得惊为天人。 “多谢。”客人喝一口茶水。叶家酒楼的茶水大都用泡茶的手法,与当今流行的点茶不同,显得更加清爽,所以更适合配点心吃。 苏式月饼皮则是雪白色,看着就很秀气,拈起一块。 不得了,酥皮纷纷洒洒如雪花落下。 “未若柳絮因风起。”客人吟了一句诗句,莫名觉得此情此景很适合这句话。 小心捧着赶紧送进嘴里,舌尖刚一扫,那些纷纷碎片立刻化在了舌尖,无数酥皮融化,里头的馅料也融进嘴里。 这次的馅料是金沙奶黄馅,绵密的金沙带着咸香,又奶香十足,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吃掉了整块月饼。 冰皮月饼看着是半透明的,雪白的小饼软乎乎,像一只躺在盘子里的小兔子,客人莫名觉得这玩意儿跟中秋节应景,他决定等吃完后再买几个给女儿们,让她们在中秋节那晚对着月亮摆出来,正好讲讲玉兔的传说。 这冰皮月饼的口感又与前头两种不同,带点柔韧口感的皮滑溜溜的,一经咬破里头的馅料立刻滑进了嘴里。 “咦?”食客惊讶。刚才两种月饼的馅料都有点固体感或者完全就是固体,可这次的馅料却如汤汁一般流动。 舌尖立刻尝到了香气,这是奶油,混着桂花酱,所以又甜又滑又香。 吃完后唇齿留香,还遗留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像是秋天站在了桂花树下,秋风吹着满树金黄碎花摇曳,直将无数桂花甜香送入肺腑,伴随头顶明月清晖,心中无限澄澈。 食客立刻决定等回家时也点心也要来一份。 他又吃了几种,黑芝麻红豆沙浓香甜滑。居然还有芝麻椒盐口味的,咸香口,适合那些不爱吃甜的顾客。 “嗝。”等打了个满足的饱嗝,他才意识到自己吃了许多。 这才想起正事:“伙计,来帮我打包。” 可到打包时候才犹豫,这选哪个呢? 刚才没留意,三种月饼,每种里头的馅料都是相通的,举例来说,就是林檎果酱一种馅料,就有硬皮月饼包林檎果酱的、有苏式月饼包林檎果酱的、还有冰皮包林檎果酱的。 这馅料有林檎果酱、黑芝麻红豆沙、金沙奶黄馅、五仁馅、桂花糖馅儿、玫瑰馅、冬瓜蓉咸蛋黄、绿豆沙……二十多种酱料。算下来就得买六十多种。 “也罢,每样都来五个!”食客大手一挥。 他满意看着伙计包月饼:“三百个我拿不了,送我府上去。”买多了也没关系,多出来的正好捡样包装成礼盒送亲友。 至于礼盒嘛,就不花钱买了,自己买些好看礼盒叫家里仆人包装就好,所谓该省省该花花嘛。 像他这样的中等门户人家注重实惠,便不会花钱买价格高昂的食盒,不过像达官显贵送礼,还是会直接要了包装礼盒。否则旁人送的是叶家月饼礼盒,你送的是自家买的礼盒,里头却包着叶家月饼,这不是出丑嘛。 叶盏又学前世那种打折促销的方式,将月饼切成了好多个小块,再用牙签试吃,立刻又引来了许多客人。 客人们来店里吃月饼,大凡经济不差的自然都会掏钱购买,叶家的月饼便宜,便宜的那种两文钱一个,里头油糖酥齐全,用料扎实很能填肚子。 再就是许多客人惦记着叶家月饼的滋味,难以取舍到底买什么,有许多会来个排列组合,一口气买许多。 买多了也不亏,放着慢慢吃罢,叶家酒楼明说了,只有那奶油馅料的需要现吃禁不住放,其余的两种月饼放个三五天不成问题。 中秋将至,叶家酒楼的生意因为月饼又大大火爆了一回。而且很多食客慕名从城里来郊野买月饼,买完后顺带在叶家酒楼吃一顿饭,叶家酒楼再次出现了人挤人现象,重现了一开始开业时人头攒动的景象。 京城中谁都知道叶家酒楼的月饼从未见过,样式新颖而且滋味美妙,如今谁家走亲访友都时兴提溜两提油纸包叶家的月饼。 再不济自己家拿来吃也好啊。 因此叶家酒楼这几天便常年有一个大长队排在门外,都是专门买月饼的人。 月饼卖的好,虽然便宜好,但架不住薄利多销,酒楼里的营业收入又大大提升了两成。 让宓凤娘惊讶不已:“这点心,又不用占桌子,又不用我们清扫桌子碗盘,就能赚这许多钱。” 她索性建议:“不如以后将这月饼放在蛋糕店卖,也不拘在中秋卖了,就全年都有出售,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 “不过我们的月饼卖这么好,不少店家也跟着做月饼,只怕过一段日子我们的生意就没这么好了。”玉姐儿有些担忧。 “抄就抄吧。”叶盏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老板倒心大,可先前象宴就许多人酒楼跟风的。”瑛娘开口,“还有些店里用象牙餐具做噱头,声称自己才是正宗的象宴。” “真是可恶。”叶盏很不齿这种使用动物制品的行为。 “既然有人跟风,我们是不是可以声明说叶家酒楼才是唯一正宗月饼。”玉姐儿思忖。不得不说,玉姐儿还是有几分版权意识的。 叶盏笑眯眯:“那些店要是跟风就由着他们去。” “你真的不管嘛?”玉姐儿还是觉得有点可惜,“他们薄利多销,说不定会摊薄我们的利润呢。” 他们那些人又不用调制馅料,不用反复试验那种馅料最好吃,只要买些叶家酒楼的月饼去,照着抄里头的馅料就好。自然就能节省好大一块成本。 “无妨。他们做月饼我才有机会卖模具啊。”叶盏胸有成竹,一切早有掌握,“我就预料到他们会这样,所以索性在木匠那里定制了许多模具,如今正好挣第二笔钱。” 如今离着中秋节还有五天左右,那些跟风的店铺想要将月饼做好看就难免要使用模具,但现在寻木匠定制只怕来不及。 这时候叶盏的模具横空出世,价钱高昂,但却实在精致。 那雕花细致,能看清楚阴阳刻线,兔子也栩栩如生,连兔子身上的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这种情形下便是再贵都有店家愿意买。 于是叶家酒楼靠着月饼模具又大大赚了一笔。 叶大富对二女儿的商业才干深感佩服:“先前做奶油是赚了食客一道又赚了食肆一道。” 如今卖月饼又是赚了食客一道又赚了酒楼一道。 “不愧是我亲女儿!”叶大富竖起了大拇指。 “我们卡着这模具只做月饼,岂不是还是能赚钱?”玉姐儿没太明白。 “这模具看着是挺精致,可是寻个高明点的木匠,琢磨几天,雕费几个也能做出来,所以我们要靠着月饼垄断只怕难。”叶盏自己就很佩服本地土著,不管是木匠行当还是做饭行当里都有不少能人异士,心灵手巧到看几眼成品就能靠原材料做出来。 指望着模具垄断做不到,人家琢磨出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还不如趁着如今全城的酒楼都对做月饼有所狂热的时候抓紧卖一批模具。 如今是大家都知道叶家酒楼因为卖月饼迎来了火爆才对做月饼这件事充满了热情,过几天等冷静下来自然就不会愿意花大价钱买模具,就如炒股一般,上了头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毕竟月饼究其本质不过是个点心,平日里百姓们对点心的需求是固定的,并不会忽然暴涨,所以卖月饼是一笔快钱,长期要靠着它暴富显然不可能。 叶家酒楼的模具就此又大大赚了一笔,许多食饭行老板摩拳擦掌就等着拿着模具大干一场,好复制叶家酒楼的神话。 狠狠赚了两笔钱,叶家这个中秋节便也过得格外宽裕。 宓凤娘早早就去市上打了酒,说起来中秋节这天的酒可真不好买,许多店家索性撕下幌子,表示自家没酒了。 叶大富去鱼行买了几条大青鱼,金哥买了一篓子螃蟹,又割了许多肉,就预备丰裕吃肉喝酒过节。 那些小娘子们有些回家去,有些索性在店里过,叶盏便将她们都聚到自家,又买了石榴、温桲、柑橘、葡萄等各色水果,预备大家凑在一起好好过个节。 第117章 叶家人的中秋聚会就放在八月十四日夜里。 为何不是十五日?是因为十五日那天晚上要做生意。 大宋市井人家 第125节 汴京城里民俗,每到中秋夜晚,城中的有钱人在自家台榭作乐,普通人则争先包下酒楼高处赏月1,极为潇洒恣意。 叶家酒楼也早就接到了许多预定,叶盏本想让大家放假休息,谁知问过伙计们,上下一致都要求加班做生意:"这一夜只怕赚得比我们好几天多。"、“我看中了一套蚕丝被,正好指望多些工钱来买。”摩拳擦掌各个等着大干一场。 叶盏便决定了中秋节晚上加班,毕竟做餐饮嘛,旁人休息的节假日是自家的工作日。 热情的食客们将整个酒楼的诸多席位都一扫而空,甚至还有没订到的食客主动询问可否在城里的叶家食肆订位,叶盏问过青娘子之后索性也包了食肆一夜的使用权,由着蓬蕊来主持食肆的席面。 也不能一味劳作,叶盏便定下了十四晚上一起来过节。 小娘子们也聚在一起,她们下工后便又开始准备晚上的节日,关上酒楼外院的篱笆,再将桌椅摆放在庭院里,有人切削蔬菜,有人摆放碗碟,有人挪动桌椅,有人摆放水果甜食。 正满院里闹得热闹,就听院外一声马嘶,诸人瞧过去,见一人一马,英俊的男子骑在马上,后背挺得笔直。 “这不是裴大人吗?”有人认出了裴昭,赶紧招呼叶盏,“二娘子,小裴大人来了。” 却被同伴赶紧扯了回来,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那小娘子赶紧吐吐舌头,她刚来,只知道小裴大人常来寻老板,不是来送食材就是搜寻些罕见的食器,却没想过两人还有求亲不得这样的往事。 叶盏却面色如常从灶房出来,招呼裴昭:“小裴大人?” 裴昭早就利落潇洒飞身下马,他没想到店里的小娘子们都在,原本想好的说辞此时倒有点不好说出口了:“婆婆让我带了些节礼过来。” “不是送过了吗?”叶盏惊讶,下午时裴管事就送来了两车石榴柿子之类的蔬果,说是裴家庄子秋收时候出产的收获,正好分赠友人,她便收下了,还回赠了一坛子秋梨膏方便裴老夫人泡水喝。 裴昭闻言耳朵尖更红几分,罕见得卡了壳:“我……带了两篓子螃蟹来。” 月光如水,虽然没到正日子还是极其亮堂,将夜里照耀得简直如同白昼一般,不用灯火都极其明亮,小娘子们本来围着看热闹,这下都瞧见了小裴大人的窘迫,登时你推我我推你齐齐笑了。 乡下丫头笑起来自然是怎么畅快怎么来,不似深闺淑女般的内敛,登时嘻嘻哈哈,银铃般的乐声此起彼伏,将满地月光都笑得震了一震。 裴昭耳尖越发红。 “好了。”玉姐儿赶紧解围,“锅里还煮着菜呢,再不去做饭今晚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饭?” 小娘子们一哄而散,留下裴昭和叶盏二人,裴昭这才从容了不少,献宝一样将马上背着的两竹篓东西卸了下来,许是有事做了之后尴尬褪去,话也合乎逻辑起来:“我名下的庄子献上的稻田蟹,收割稻子时抓的,说是吃了稻花,最是肥美。” “多谢。”叶盏想起裴家的家事,猜测或许是裴昭和裴老夫人两头家所以才会送重复节礼。 又想着跟裴昭解释方才的情形:“我们店里明天晚上订满了位置,因此提前放在今夜过节庆贺。” “明晚?”裴昭抬头,似乎有一丝失望。 “是哩,原本我们店里晚上不开门,可城里时兴中秋夜里庆祝,我们便也跟着开门。”叶盏解释,"这些伙计们不愿回家,又不能让她们孤零零,便跟我家人一起过了。" 裴昭将蟹笼放下:“里头用稻草养着,饿净了脏东西,蒸了便能吃。”说完便准备告辞。 “小裴大人,今日留下吃口饭罢。”宓凤娘忽然从二楼窗口探出头来,大声招呼。 叶盏扭头看过去,发现从二楼那个位置居高临下,能将自己与裴昭在楼下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你现在回城里人马疲乏,上哪里再吃一口饭去?”叶大富也从篱笆旁一处树荫里踱步出来,热情挽留裴昭。 那桂花树荫很是隐蔽,站在树下正好遮住叶盏的视线,可是对面看叶盏这边却是一览无余。 叶盏:…… 有的父母嘴上说不干涉儿女的终身大事,实则一上一下比僚机还要犀利。 既然两位老人留饭,裴昭便大方留了下来,捋起袖子就去抓螃蟹:“我来洗螃蟹。” 笼子一开,螃蟹立刻开始到处爬。 小娘子们有的没见过螃蟹,当即开始低呼,还有的吓得缩在同伴后头。 裴昭果然做事很尽力,一手稳准狠就捉住螃蟹肚子,一手拿稻草将捉住的螃蟹捆住,一会功夫就捆了一扎。 “看着张牙舞爪吓人,真能吃么?”瑛娘缩在后头,看了看。 “自然是能吃。” 瑛娘便不好意思缩缩脖子:“我不曾见过这个。” “那有什么,谁能见过各地所有土产么?”叶盏想起《梦溪笔谈》记载,便笑道,“听说关中秦州一带人没见过螃蟹,便将螃蟹挂在门口辟邪3,吓唬妖鬼。” “看来鬼也有地域之分,不是一步千里随心所欲的?不然怎么可能秦州的鬼也不曾见过外地的螃蟹呢?”叶璃不知想到哪里,陷入了沉思。 裴昭笑着将螃蟹扔进盆里:“好比那玉蕊花和杜鹃花,过了长江就是山野间的灌木野草,到了汴京便是珍稀花卉4,不也是一个道理?”说罢自然而然寻了刷子,坐在小板凳上就开始刷洗螃蟹,谁能想到他是位朝廷命官呢? 宓凤娘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挺般配,若是能成婚岂不是痛快? 转念又笑话自己是老寿星吃砒霜,自找苦吃。女儿如今自在逍遥又有酒楼傍身,又不是非要嫁人才算有出路,索性自嘲一笑,起身去捣姜泥去了。 裴昭送来两筐螃蟹,再有叶大富买的一筐螃蟹,叶盏便全都捆了加姜片上锅清蒸,再挑了其中几十个肥美的做了洗手蟹和橙酿蟹。 挑选肥大的螃蟹焯水煮熟后,揭开盖子,剪掉螃蟹胃等物,看蟹黄肥美的,加盐、米酒青梅和生姜腌制,用花椒橙子掩埋覆盖2,洗手后可以直接吃,叫做洗手蟹。 大宋的洗手蟹自然还是吃生的,类似生腌,但是叶盏照旧严格以现代卫生条例要求自己,非但自己坚持煮熟再腌制,还给徒弟们也教授不可吃生食否则会将上面的虫卵都吃进肚里的道理。 宓凤娘嗔怪:“就你讲究,听说皇亲贵胄们都吃生腌的洗手蟹呢。”语气却很自豪,一副“我女儿什么都知道”的自豪模样。 叶大富像看什么珍宝一样笑眯眯看着自家女儿:“虫子可分不清那个,管你什么帝姬宰相,该长照样长。” 做完洗手蟹再做橙酿蟹,这两道菜都是宋人流行的吃蟹方法。 橙酿蟹是将螃蟹蒸熟后剔出里头的蟹肉,再将橙子挖成容器,将蟹肉与橙肉微微炒制后倒入橙碗,上锅蒸熟。 她这边做好螃蟹,那边徒儿们做的菜式也差不多好了,再从腌菜缸里捞些芥辣瓜、配盐瓜茭之类的腌渍小菜,便是热热闹闹一桌。 诸人都上桌,因着都是家宴,便也不讲究男女,诸人分坐。 自然都是先吃螃蟹,宓凤娘不忘提醒诸人:“每人手边配了生姜醋做蘸料,剥出来后可以蘸着吃。” 这吃螃蟹配生姜是常识,为的除去螃蟹中的寒气,宓凤娘为何要多此一举?裴昭看了看手边的小碗,一下就想明白了宓凤娘是怕那些没吃过的小娘子不懂,所以贴心介绍一句。 他点点头,不愧与叶盏是母女,叶盏也是这般体贴俯就,毫无架子。 坐在裴昭旁边的金哥儿却不管裴昭在沉思什么,先拿起一块洗手蟹送进嘴里。 蟹黄肥得流入手中,他舍不得浪费,赶紧吮吸下手指,“吸溜”一口就将蟹黄吸进嘴里,这一尝让他惊讶:“好吃!” 蟹黄滋味鲜甜、口感绵密、回味丰腴,几乎是满口膏脂都流入嘴里, 怪不得被称为螃蟹最好的部位。 随后又赶紧吮了下螃蟹壳。 这下就里面的生腌汁水都尝了个遍:青梅的酸味和生姜的猛烈、淡淡的咸味、还有柑橘清新的滋味。 聚集在一起呈现出了鲜美的滋味。 金哥儿懒得一点一点拆螃蟹,索性“咔嚓”一下咬开,吃一口里面的肉,果然肉质鲜嫩,蟹肉紧实饱满,满嘴的鲜美,蟹味满舌尖,鲜香咸香汇聚,香气浓郁。 宓凤娘尝了尝橙酿蟹。 雪白的蟹肉和橘黄色的橙肉交织,一勺送进嘴里,橙肉清甜、蟹肉肥厚、蟹黄丰裕、姜丝暖胃。 不错不错,怪不得女儿要费大力气做这道菜呢,原来做出来就比单独吃螃蟹要好吃得多。 第118章 吃完橙酿蟹和洗手蟹,大家又开始吃清蒸螃蟹。 这螃蟹都不错,即使只是简单的蒸煮,仍旧吃得出来鲜美,甚至因为没有旁的味道掺和更显清爽,蟹香满口。 叶盏边吃边感慨,怪不得李渔将买螃蟹钱视作买命钱,的确值得惦记。 叶大富帮叶璃剔蟹,一边念叨:“这物件好吃倒麻烦,就如嗑松子一般吃得是那股嗑的劲儿。” 宓凤娘则想起从前在富贵人家的见闻:“先前在杜家见老夫人她们吃蟹,都用什么银子打的物件,看着像掏耳勺剔牙一般,她们拆完后还能将蟹壳拼成一个完整的蝴蝶,说这才叫富贵气象呢。” 叶盏喝一口温好的黄酒,微微眯着眼:“这便是富贵人家的讲究,好比我们剥鸡头米、从豆荚里剥豌豆粒,从没有过人夸耀自己剥得好是因为出身富贵。” 大家先是惊讶,随后慢慢回味觉得有道理,纷纷大笑。叶盏也跟着笑,这做饮食的第一步,就是对饮食切魅。 大家都在笑,裴昭却将一个小碟不动声色挪到叶盏眼前。 小碟里满满一盘雪白螃蟹肉,他眼前则是一碟螃蟹壳爪。 叶盏小声道谢,吃了一口螃蟹。 裴昭见她动筷子,眼梢都了一抹喜色,手剥得更快。 玉姐儿一瞥眼正好扫见这一幕,咳咳笑了起来,旁人问她,她只说:“我笑有只螃蟹顺杆爬得倒快哩。” 诸人不解,玉姐儿不解释,只吃吃偷笑。 吃完螃蟹后,宓凤娘监督着小娘子们喝紫苏汤:“回头受了寒肚子要疼的。” 再用紫苏叶洗手,让手指上怯除螃蟹的腥味,而后用腻子洗去手上的油脂,这又收拾了碗盘,摆上正餐,大家对着月亮吃肉喝酒起来。 小娘子们年纪还小,叶盏不许她们喝酒,只用果子露代酒,大家仍旧喝得开怀不已。有人甚至荒腔走板唱起了民谣。 金哥儿索性从酒楼里取来了一方筝,弹奏了起来。 叶璃几口就吃饱了,跟那些小娘子们讲一些山野精怪的传说,如今月色正好,此地外面人家不多,除了酒楼院子里亮着灯,再往外望去灯火不多,讲这些便极有氛围。 小娘子们极捧场,围坐在叶璃身边,不住问:“当真?”、“你师傅讲的?”,说到要紧处齐齐低呼,抱着胳膊一群人缩成一团,宛如雨天取暖的小狸猫。让叶璃成就感十足,讲的越发起兴: “山涧流水的精怪叫:喜。你看见它要赶紧叫它的名字,它便能给你取来食物。” “额滴个乖乖,我才想不起叫他的名字呢,赶紧跑才是要紧。”有个小娘子不安缩缩脖子。 可她同伴有旁的疑问:“它取来的食物是不是变化得来的?还是凭空取来的?若是如此我们酒楼里的食物可要看紧了,别被精怪拿了去讨好路人。” 一时大家哄笑起来,顿觉恐惧被驱散了大半。 “茅厕精叫做:倚,手里扶着白杖,所谓倚仗倚仗,你看见唤它的名字就能祛除它。 茅坑精叫卑,状如美女揽镜自照,唤她的名字便能吓跑它1。”叶璃继续讲述。 叶盏在旁边听得有趣,知道妖怪的名字就不能让对方害到自己,似乎跟自己先前看的《夏目友人帐》和北欧一个神话有点异曲同工之处。 小娘子们有人问:“茅厕精和茅坑精同处一室么?还是会打架?” “同处一室罢?”叶璃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犹犹豫豫回答。 “那也与我们差不多嘛,我和蓬蕊姐姐都是同僚,做工空余还能逗乐约约去夜市闲逛,茅厕精和茅坑精或许也差不多。”小娘子托腮想。 这下大家甚至都觉得两位精怪有点亲切哩。 只不过说归说,一会有人要上茅房时还是不敢去,非得唤了几个小娘子陪着才行。 叶璃说完精怪,又开始说民俗:“黄土涂门扉二寸,能避瘟疫。” 大宋市井人家 第126节 精怪什么的便也罢了,宓凤娘赶紧大力咳嗽,给她使眼色:女儿啊,这里坐着个朝廷命官,正经拜孔圣人的正人君子,娘可不想你被视作异端抓起来。 “或许有道理。”就在这时叶盏开口了,她觉得这有一定道理,就如戴口罩一般,黄土层吸附了漂浮在空中含有病毒的气溶胶。 “?”宓凤娘没想到拦住一个还有一个,赶紧又冲叶盏挤眼。这家里最不操心的女儿怎么也满口神巫之道? “时疫之人咳嗽打喷嚏的唾沫里头就有毒,这被黄土吸走了,说不定飘不到家里,就能防着些。”叶盏说起自己的分析。 就如中药里一味药是寡妇床头土,后来现代科学发现因着寡妇寂寥,床头多年不动便发霉了,落灰里头有几率生成青霉素,所以这味药其实是青霉素在起作用。这个中医传说叶盏不知其真假,但从侧面反应了叶璃琢磨的巫蛊之道仔细辨认使用或许有其可取之处。 宓凤娘正发急,就听小裴大人开口:“有道理。”瞧着叶盏,目光灼灼。 宓凤娘一愣,那目光她当然不陌生,叶大富有时候瞧她时就这般:崇拜、惊讶、发觉身边人一处优点接着一处时的惊喜。 宓凤娘一笑,好么,若是能成,也算是家风传承了。 金哥儿喝得兴起:“我来做首词罢。”说着便去屋里拿出毛笔宣纸,泼墨挥毫写起了词。 诸人凑过去看,玉姐儿大声念了出来,叶盏听出这词虽然比不上文豪所做,但也平实温情,说尽了月色。 再一瞥见大哥看向瑛娘的方向,面露愁容,瑛娘端了酒转过身去。 再看玉姐儿吃着甜瓜,满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听说这甜瓜是闵穆公子所赠。 叶盏摇摇头,这回可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了。 银哥儿也借着酒劲,抽出佩剑开始舞剑。 裴昭道了声饶,也抽出佩剑与银哥儿共舞。 两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好不热闹,金哥儿便放下那些愁绪,索性弹筝伴奏。 来如雷霆,罢如江海。小娘子们各个眼睛圆睁,看得尽兴。 一会散席,裴昭和金哥儿银哥儿一起动身回城里,叶大富不想让哥俩走:“喝多了酒,要走到城门那里才能拦到车。” 金哥儿执意要走,宓凤娘便让银哥儿带点解酒的茶水走,几人四处找装茶的葫芦,正乱哄哄,裴昭则小心走到叶盏身边,递过来一方碧玉雕如意灵芝纹的大象:“本想送你象牙的,但听你说象牙残忍,便换了碧玉。” 这是?碧玉雕的象,巴掌大,煞是可爱。 裴昭解释:“旁人家酒楼用象牙做象宴噱头,你们也摆个大象,回头好有噱头。还有一对大些的,明日到。” 寻常礼物能收,贵重的叶盏却不敢收,赶紧摆摆手:“心意领了。” “这不贵重。” 叶盏想了想,反而将那小的收下:“这样便成了罢。” 她不收大的反而收下小的,裴昭看见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高高兴兴,连眉梢都松快了许多。 第二天便是中秋节正日子,叶家酒楼早早就开始准备晚上的宴席。 叶盏还抽空做了些点心,给各处亲友分赠,叶璃则拎了一篮子去陪师傅过节。 酒楼的小娘子们昨天跟着叶盏学做了橙酿蟹和洗手蟹,有那心灵手巧的已经能做出来八成,笨些的也不气馁,跟着剥螃蟹、拆蟹肉。 众人齐心准备着晚上的宴席,叶盏除了那两道螃蟹菜,又做了黄金蟹羹、锅贴蟹贝、嫩姜蟹钳等几道螃蟹菜。 转眼晚上,客人们到齐,伙计们将菜式端了上去,玉姐儿还没忘记给每桌上一个中秋月亮蛋糕,那黄色是用奶油和姜黄花调制,是嫩黄,中间还有兔子嫦娥。 食客们纷纷称赞:“看着就有巧思。”这道宴席实在是值当,有螃蟹有蛋糕,比城里许多酒楼更划算,就算偏僻点也值得。 而且偏僻也有好处,城外灯火少,月亮就显得更圆更亮,遥望城里灯火重重,宛如万千星辰陨落,甚为有中秋之思。 当夜丝簧鼎沸、竽笙不绝,城里的小孩们连夜在城里玩,夜市直到白天,吵闹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盘账,店里上下又是一喜:单是昨天一晚上就赚了一百贯铜钱! 而且中秋宴上来酒楼吃饭的客人里居然有一位时下很有名的文人,挥墨泼毫在酒楼屏风上写了一首中秋月圆词。 这消息传出去,来了更多客人来酒楼,许多看穿着打扮应当是书生,或许是文人的粉丝,指名道姓就要在那间齐楚阁儿里用餐。 叶盏索性又推出了那位文人同款的套餐,菜式安排与那天一模一样,果然又赚了一笔。 再者中秋宴的成功让叶家酒楼名声大噪,再加上如今是秋季,许多人都有吃螃蟹的需求,听闻叶家酒楼的螃蟹做得好,索性都来酒楼吃螃蟹宴。 叶盏便又推出了全蟹宴。 就这样,到了年底叶家酒楼赚得的钱已经够买一处院子。 叶盏便按照原计划,去寻中人推荐房屋。 中人自然知道叶家酒楼的大名,见两位老板光临,早就乐得合不拢嘴,听闻她们的需求后便将手头合适的院子都拿出来给两位挑选。 第119章 叶家一家人出动,挑了几家,最后都瞧上了一座院子。 这是座四合院,虽然不大,但倒座房、耳房、后罩房一应俱全。 中人殷勤介绍:“这院子的大门没设好,所以放在如今都没人买。” 这院子的前主人笃信一位大师指点,将大门放在了中轴线上,与风俗不同,所以无人问津。 叶盏到了大宋,发现本地人一般习惯大门并不放在院子中轴线上,不能“开门见院”,而是讲究含蓄,将正门放在正面偏三分之一处,还要设置影壁,讲究进门不可见到影壁之外的院子主体。 大门正对影壁,往左走,便到了外院,一排倒座房面朝外院,后墙与大门齐平,可用于放杂物和供门房住。 叶大富咂摸了下,盘算着以后可以在倒座后墙开个窗对着外面街道,也能改制成铺面做生意。 二门与大门不同,是在中轴线上,讲究一个聚气。 过了二门就是从外院进内院。左右为西东厢房,正房两侧还有耳房。 院子宽敞,阳光明亮,宓凤娘嘴上挑着毛病,心里却已经规划上了:将两侧厢房分别隔成三间,五个子女各住一间,还空出一间做书房。 正院后面还有一排后罩房,还可以收拾出来赁房。 这是一座砖石主体房,木头做框架,中人敲着墙砖介绍:“这么结实的房子少见。” 房顶是青瓦,宓凤娘特意使唤银哥儿寻了梯子爬上去瞧瞧瓦片新不新、可有破损。 中人:…… 从未见过如此认真检查的客人。 他擦擦汗,更加打起十二分精神介绍:“诸位客人放心,这是前房主用来养老传子孙的房子,自然建造的无比坚固。” 前房主祖籍汴京,在外地当官赚了黑心钱,便将自家老宅拆掉在原址上建了一座大院子,因着有钱,处处讲究,正房的房梁都是从成都府运来的大号樟木,笔直粗壮。 屋檐下的檐瓦造型精美,再下面的木料组成的榫卯结构看着就很结实,门窗上雕刻着镂空百子献寿的吉祥图案,图案精致,童子形态各不相同,还有镂空和上了矿物颜料,单是那一样卸下来都能卖个好价钱。 回廊下在青砖上覆盖了一层灰泥,用石灰抹白,上面还画了三山五岳的风景图,画面自然也都是大气磅礴。 地上铺着青石板,碎石拼出二十四孝的图案。 这院子是贪官养老的院子,自然很是精致,不过他笃信的大师也没算到他很快就东窗事发身陷囹圄。 他家里人要将这院子卖掉好筹钱打点。 叶家人对视一眼,互相心意相通。叶盏立刻咳嗽一声:“这房舍似乎不大吉利?” “吉利的吉利的。”中人赶紧解释,“那官员并未住过一天。” “这……”叶盏做出为难的样子。到底还是没有拍板,“房子我倒觉得不错,就是兆头不大好。” 跟在旁边的房主家人有些焦灼,这么多天第一次有人说房子不错,眼看着要卖出去了,难道要空欢喜? 因此一咬牙讲价:“我这房子还能降五十两。” 叶盏赶紧看宓凤娘,她关于讲价这一领域才疏学浅,还要指望宓凤娘救场呢。 宓凤娘不负众望,亲自上阵:“我要造一个风水阵,也不止五十两罢?” 一番唇枪舌战和心理拉扯,直接将时日拖到黄昏太阳落山,房主又饿又累,还渴,最后终于跟家人商议出一个合适的价钱。 这座院子要价两千五百两,因着地域偏僻的缘故,比城里同类型的院子少了足足五百两银子,讲价后是两千四百两。 而且说定了房中的门窗须得留着,家具原样不动。 只不过凑钱却很困难,二千四百两买一座院子算是捡漏,饶是如此,仍旧需要全家凑这笔钱,家里这么多年攒的积蓄、乡下田地的收获、父母接连攒下的银两、银哥儿的俸禄、叶盏玉姐儿五个铺子加上大哥一个铺子,拢共六个铺子的盈利,就连叶璃四处给人画符攒下的银钱,加起来才勉强凑齐。 签了房契,叶家人各个面露喜意:从此叶家也算是在汴京城里有家了! 叶大富赶紧张罗着搬家,两位哥哥将城里那间房子退租,使唤太平车将家具拉到了新宅子。 叶盏姐妹几个将自家墙上挂着的挂画和滚屏画拆掉,将床帐解下,准备搬家。 宓凤娘看着她们拆洗,一边帮忙一边感慨:“这些年一直在搬家。”从叶家村搬到城里,换了好几个房租住,好容易在赵家房子里安定下来,又搬到另一处、再搬到酒楼旁边的后院,算来算去搬家能有十次了。 “以后我们家便能长长久久在这座宅子里住着了。”玉姐儿安慰宓凤娘。 “说不定呢,我们生意再做下去,说不定能买得起城中闹市里有大花园亭台楼阁的几进大院。”叶盏自信满满。 “我的儿,你是会哄娘开颜的。”宓凤娘失笑,可转念一想,女儿先前说要买酒楼买院买田,她那时候也当是大话,如今看可不是都实现了? 便正色道:“那便等着住我家乖女的大宅邸。” 叶家买房,叶盏心中高兴,有心庆祝,便做了一堆糖果点心庆祝: 她想做香草桃片、芝麻浇切片、棉花糖、松仁麻片、胡桃牛轧、甘草酸梅葵、八珍梅。 香草桃片是桃子成熟时买了一大车桃子,将桃子切片晾晒成桃干,储存在瓦罐里加糖保存,如今正好能用。 “当初还觉得你买一大车桃子浪费,没想到是琢磨着今日用。”玉姐儿看着徒弟们不注意,拿起一个桃片就啃,边啃边四下打量。 叶盏笑:“要树立做师傅的威严有的是机会,不用避讳自己爱吃。” 被说穿了心思,玉姐儿不好意思扮了个鬼脸。 宓凤娘则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赚了钱你都说很快就没了,原来这采购原料是真贵啊。”回想起来,阴凉处的库房里存着许多陶罐瓦罐,里头不是腌渍小菜就是风干肉,还有果干蜜饯。 虽然做成菜肴会赚钱,可采买制作也要花费不少呢。 甘草水越煮越浓稠,再加入砂糖拌匀,加入桃片浸泡。原本干巴的桃片在蒸煮下慢慢吸收甘草水,变得舒展,重新散发出光彩。 然后再放在阳光下曝晒,再次变成桃干。 吃起来又甜又咸,刺激得口水直流,又解馋又解闷。 芝麻浇切片,麦芽糖芝麻加入果仁,凝固后切成很薄的薄片,想吃了送一片进嘴里含着,立刻就觉得被甜味包围,很是温馨。 叶家人吃完这些糖果都说好,就连原本不喜欢吃糖的叶大富也觉得不错,吃了一块又一块。 大宋市井人家 第127节 叶盏便又批量做了许多,在自家食肆和酒楼里面免费分发,凡是来店里消费的客人都能免费得到一小碟混合糖果。 香草桃片甜咸交替,却不让人反感,反而觉得开胃,芝麻浇切片能将牙都粘下来,松仁麻片一口咬断,雪花末一样的口感在嘴里融化。 客人们纷纷称赞:“真好吃。”“就冲着这赠品来你家酒楼就来对了。” 还有机灵的问:“酒楼里可是有什么喜事?” 伙计们笑吟吟开口:“是我们老板乔迁之喜,她买了新房子,如今搬家了。” “恭喜恭喜。”食客们纷纷说起了吉利话,“乔迁大吉,平安喜乐。” 这消息自然也传了出去,就连食饭行那些同行们都知道了。 一开始还有位麻子老板不忿:“就那也值当吹?不过是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 却被同伴提醒:“还是再琢磨琢磨,叶老板做事向来有城府。”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她先前买下酒楼的时候不也有人笑话她蠢么?如今呢?” 如今她的成就有目共睹:卖完太学卖道观,卖完园林卖养象所。一家酒楼赚了四家的钱都不止,那原本偏僻的南熏门外如今也成了百姓们郊游时备选的地方之一。 大家当时都笑话她买得酒楼偏僻,可如今扪心自问,谁不想接手她的酒楼?! 一番话让老板们都冷静下来,摇摇头散了去,心里又酸又涩。 谁知第二天有小道消息:那麻子老板自己在附近买了一套院子。 “好啊你个麻子!暗度陈仓!”旁的老板气得拍大腿,这厮嘴上骂着叶盏,实际跟着叶盏买房比谁都积极。 生气之后再次思索:这麻子态度转变难道是回去之后琢磨到了什么道道? 其实麻子也想的简单,当日大家都说叶盏高瞻远瞩,他便想跟着看看到底能不能吃到红利。 反正一套院子对他身家来说也不算什么,买了就买了。 麻子买了院子,大家都坐不住了:上回叶老板买酒楼时自己没赶上,难道这回买院子自己也要落后? 当即也跟着去寻中人,你也要下单我也要下单。 有人觉得院子贵,便买了商铺:反正都在这附近,买个商铺还能顺便开店做生意呢。 还有人买了商铺之后索性改成了食肆:自家比不过叶盏的大酒楼,但在旁边开家小食肆卖粉粥面,针对那些来酒楼消费贵人们的小厮丫鬟总行吧? 一时之间那些老板都来买房,原本荒凉的地方房子居然一套接着一套的成交。 叶盏没怎么留意,只觉得最近附近热闹了不少,不似从前的冷清。 宓凤娘出门,遇见从前买房的中人,中人虽然风尘仆仆看着很忙的样子,但是满面红光精神振奋,见着宓凤娘就殷勤笑:“叶夫人,大喜啊!” 第120章 “何喜之有?”宓凤娘纳闷看着中人,敏锐发现他瘦了,“你最近忙些什么?怎得黑瘦成这般?” “多谢您问候,小的当然是忙着生计。”中人不经意间亮出腰间系着的玉佩,那是先前以他的收入舍不得买的物件,现在也舍得买了,“如今净日里都是买房卖房的人,您的院子如今也水涨船高。” “水涨船高?”宓凤娘这下住了脚步,认真看向中人,“这话怎么讲?” “您还不知道吧?近些日子附近都是买房的人,大家都说这一片房子好,一窝蜂来这里挑选房子,房价便也涨了,喏,像您那两千四百两银子的院子,如今值当两千七百两银子,说不定再过半年能涨到三千两银子!”中介笑得脸上开了花,“您说这是不是大喜?” 这不是大喜是什么?宓凤娘耳听到院子涨了价,满脑满心欢喜,乐陶陶跟中人闲聊了几句,问清楚了前因后果才赶紧回家,迫不及待与家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宓凤娘喜滋滋将打听到的消息带回家,也没忘了给家里的小狗赏了一根排骨:“旺财呢。” 叶大富听完后纳闷:"这一片不是出了名的荒凉地方么?怎得忽然有人来住?"要不也不会将养象所这么占地广袤的机构安置到这里。 “难道最近有什么官府机构来这里营建衙门?还是要修路?还是要建什么新城?”叶盏按照前世的逻辑思索:建新城、通地铁,除此之外想不到房子为什么好端端会涨价。 “应当没有吧。”金哥儿作为家里消息最灵通人士没听说过这些。 索性出门去打听,等回来后错愕万分:“外面都说这里是一块人财两旺的福地呢。” 为何会这样?这里明明比起城内算是偏僻了,玉姐儿摇摇头:“或许自有他的道理吧。” “当然有道理。”叶璃若有所思,“我家如今不就人财两旺了么?” 叶家果然开始旺。 一开始只是酒楼老板们买田地买铺子买住宅,渐渐演变成全民行为,叶盏就眼睁睁看着酒楼和家附近一天赛一天的繁华:甚至连招手即停的大宋牛车版出租车都有了。 叶家酒楼的生意一天赛似一天的好,毕竟叶家酒楼是这一片最好的酒楼,凡是上点台面的宴请自然要过来。 叶家宅邸的价钱也随之涨价,甚至当初那位中人又特意跑了一回叶家,殷勤告诉宓凤娘:“若是您想卖房,尽管寻我,如今好几家人都跟我打听过您家宅子,想买呢。” 叶大富看着这片变得繁华,索性按照自己先前的构想将大门旁边的房子后墙凿开,全部改造成了门面,一水五间,出租给小贩。 小商贩自然很愿意,如今这一片好做生意哩,客流量大,又不像城内那般有各种税,也不像城内店铺林立,再加上还是叶家酒楼的主人所有,知道叶盏厚道名声,也不担心被讹。 因此争先来赁商铺,不过几天就将四间铺子都赁光了,留下最靠近自家大门的一间,被叶大富拿来做古董铺。 金哥儿看着感慨不已:“没想到如今我们家居然也如赵小七家一般收‘痴儿钱’了。” 叶大富点点头:“我们这五间铺子的收入平分给你们几个孩子,你们以后也算多点依傍。” “爹,您赁的那间铺子也要付赁金?”大家惊呼。 “自然。”宓凤娘很是铁面无私,“亲兄弟明算账,亲爹也不例外。” 叶璃小声嘀咕一声:“爹真的付得起吗?” 非但是她,就是其余姐妹兄弟都不信叶大富能靠自家开古董铺做到盈余。 叶大富也不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这些小猢狲,等着看你爹的能耐。” 叶家不断发财,麻子老板也跟着发财了:他跟着叶盏买了一处食肆,买的时候花了二百两,如今已经涨到了二百五十两! 食饭行的老板们纷纷感慨:“还能有这样的奇遇?”、“麻子果然是个奸猾的,嘴上跟着质疑叶老板,私底下跟着叶老板行动比谁都快。” 骂完麻子又开始琢磨叶老板:“你们说叶老板怎么这么大能耐?居然真将这一地变得繁华起来。” “先前她又在这里买酒楼又在这里买宅子,还当她发癔症呢。”一位老板悔 得胡子都要捋断了,“谁知道发癔症的居然是老夫!” “叶老板果然高瞻远瞩。”诸人纷纷佩服起来,都听着叶老板接下来要做什么,以便能跟上下一步的发财机会。 叶盏先是忙着乔迁新居,挑了个好日子全家正式点火做饭,以示正式入住。 而后是指使叶大富买了些花卉、石灰、灰泥、字画、装饰摆件等物品:“如今都买房,只怕买完后要修整,不如趁这个时机赚一笔钱。” 叶大富也上道,先是在自己的古董铺里上新高、中、低三档的字画和古董摆件,再就是请人看店,自己买了灰泥、石灰、花卉等物。 他不懂施工,索性去老家县城寻了几位泥水匠,说是要包活。将那些泥水匠带来了南熏门,开始四处接单做庭院和房屋瓦舍的修缮装潢的生意。 宓凤娘无语:“你这古董铺开着好做个摆设。” 叶大富笑嘻嘻:“盏儿给我投了钱叫我赚这一笔快钱,我不得怠慢我的大东家。” 他甚至还找到闵穆,成本价从他那里贩运了湖广奇石来贩卖。 也算是他运气好,如今附近人家修缮的生意一桩接着一桩,他的工期都排到了二月份,甚至还供不应求。 叶大富喜滋滋,请了个小学徒看店,每日里有大客人才叫小学徒跑腿来找自己,自己则跑上跑下在工地里待着监工,还振振有词:“我们古董铺也不急在这一时,说不定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呢。” 还真被他说中了,一位迁居此地的员外想要买些名贵摆件来装点自己的书房,信步走到叶大富店里,开口就定下了前朝雕花木架上的玉石桌屏、一批陶罐、一方尊,据说都是好东西。 员外结完账后应当是觉得叶大富这里生意公道,又来了两回,买了一副古画回去。 叶大富得意洋洋数着银票:“还是女儿带来的财运。” 他的修缮生意极为红火,如今古董生意又眼看着步入正轨,自然是劲头十足。 不过叶大富发达后还是老老实实照顾浑家、女儿,早起后先将扫帚扫一遍院子,照料一遍家里才去忙事情。 这院子变大了,要忙的事情也多了:除瓦片上青苔、扫院、青石板上洒水、给院子里花木浇水,还要小心将叶璃房门关严实,免得从她房里越狱一只蜘蛛之类的吓坏宓凤娘,对了,如今还要喂八哥。 这八哥是瑛娘的,不,是金哥儿的。 金哥儿待瑛娘极为有礼,平日里敬重她,当着众人的面话都不多说一句,可是私下里也送不少东西,什么会说话的八哥、首饰、点心、衣料,不一而足。 甚至因着瑛娘无意间跟小伙伴聊过一句早起梳妆麻烦,大哥就巴巴儿买了“懒梳妆”的假发发髻,叫她早起只用戴这发髻就好。 可所有这些首饰器具瑛娘都不收,只好便宜了叶家姐妹三个,金哥儿不想让瑛娘不舒服,之后便不再送任何礼物过去,会说话的八哥就挂在了叶家新房的廊下。 叶璃不厌其烦教它念《千金方》,金哥儿对着八哥叹气念《蒹葭》,银哥儿路过念两句“风林火山”,玉姐儿拿着点心逗八哥“吃不吃,吃不吃?”,就连叶盏都忍不住教它大宋方言。 然而那八哥来叶家院子就一句话都不说了,吃喝后就蔫蔫立在杆子上,活像金哥儿。 就在这忙乱的气氛中,叶家迎来了第一个搬家后的大新闻:闵穆又来提亲了! 宓凤娘不解,但还是拒绝媒人:“朱门对木门,恐怕高攀不起。闵家是门第穹崇、上侵云汉的官宦人家,我家只是平民,齐大非偶。” 说完后又很得意回味了一下自己的话:门第穹崇、上侵云汉、齐大非偶都是她近日里读书时跟着儿女们新学的词汇,她特意背了好久,如今出口后自觉很是矜贵,一下谈吐就如上等夫人一样。 果然来提亲的官媒脸上一顿,出现了刮目相看的神情:“您可真是谈吐不俗啊。” “哪里哪里。”宓凤娘心里的骄傲矜持几乎要溢出心湖了,可面上还是努力绷着,学着富贵人家做派掖了掖根本没乱的发丝。 “不过这回提亲,是闵家特意委托我的,说是两位小儿女两情相悦……”官媒笑吟吟看她的脸色。 “莫不是弄错了么?”宓凤娘失笑,“先前闵家就提过亲,当时我大女儿是不愿意的。” “怎么会。”官媒赶紧赔笑解释,“那是第一次,这回我来提亲的时候闵少爷还特意叫我说明叶家大娘子也愿意的。”她来之前也调查过叶家的情形,自然跟闵穆提出过自家的顾虑,也是闵穆自己亲口打包票说没问题的。 宓凤娘笑容有些僵硬,扭头看玉姐儿。 就见玉姐儿正巴巴看着她,脸微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宓凤娘再联系前因后果,一时全明白了,顾不得外人在,上前揪住玉姐儿衣袖一角,将她拖到后厨,压低声音:“好你个囫囵竹的贼丫头,瞒得老娘苦也!莫不是要伙同外人打我两个耳刮子?你托谁的势要,莫不是要闹海不成?!” 全然没有刚才贵妇人那般的骄矜。 第121章 娘带了姐姐去后厨窃窃私语,不知道在商议些什么,间或掺杂着宓凤娘努力压低声音的怒吼,叶盏赶紧将媒人请到最外面一处桌椅上,亲自给她斟了一壶菊花茶,用小勺子舀了1一块遂宁糖冰放进茶杯:“我家已知晓提亲此事了,难免要商议商议,烦请您再等等。” 官媒接过茶杯客气笑:“都说叶老板是个能干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又殷勤问叶盏在婚配之事上有什么想头。 叶盏赶紧礼貌拒绝,官媒却不气馁,又打听起了叶家诸人,还是豆角机灵,端了一碟子奶油糖霜蛋糕切片请她品尝,才让她没有刨根问底。 大宋市井人家 第128节 过一会宓凤娘出来,倒也客气:“孩子淘气,难为您等着。” 官媒颇表示理解,不过:“你家大姐嫁过去说不定就是官夫人,再不能以小孩子称呼她了。” “这是?” “闵家世代官宦,就算闵家小公子不科举,也可跟着父亲荫恩得个官职,再有那么厉害的长兄在前面保驾护航,这辈子仕途也算平顺。”官媒说得头头是道,“我来时闵家夫人就说,要是叶家嫌小公子没有官身,大可等他得了官职再迎亲,这样两家也有面子。” 都说到这么客气的份上,还让宓凤娘怎么挑剔?她干笑几声。 官媒顺杆子上,又跟宓凤娘交底:“虽到定聘?时节才看男方聘礼,可闵夫人特意叮嘱过我,叫我提前告知您一二。” 说罢便示意宓凤娘附耳过来,将大笔的聘礼都说了出来,还附了一天:“闵家小公子还吩咐我,要将给两位姨姐姨妹养老的事情在定聘时写进文书里。” 宓凤娘:? 两人又聊了两句,官媒痛快起身走人:“我要说的也都交待晚了,后日再来。” 宓凤娘送人走了之后就将玉姐儿赶紧又拘来问她:“刚才你没说清楚,如今可得好好讲清楚是怎么回事?” 玉姐儿原本就喜欢闵穆风度翩翩的气度和长相,待他很是亲近,只不过丝毫没有男女之思,所以后来他向叶家提亲,玉姐儿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那如今呢?如今可是忽然瞧他顺眼了?”宓凤娘急着问。 玉姐儿举半扇糖饼挡脸,不好意思点点头,似是默认。近些日子来家里忙,闵穆嘴上不说但陪伴了她不少,玉姐儿常常往返于蛋糕店与酒楼之间,有时候忙起来蛋糕店锁了门才过来,赶上归家是夜里,城里又没有往城外的马车,便每日都是有叶大富雇个牛车过来接她。 玉姐儿走得没心没肺,直到有天忽然发现闵穆就在不远处,骑着马不远不近跟着,问叶大富才知道每天闵穆都跟在后面。玉姐儿便第二天问闵穆:“你跟着我,这么多天为何不上前来?” 闵穆满不在乎:“上前与你同行,难免被熟人看见败坏你名声,不如我远远跟着。” 不知道为何,玉姐儿心里一动。 自此两人便往来起来。 “他家是官宦人家,只怕嫁进去辛苦,你免不了要学富贵人家应酬,还要学会管家看账,你爹不及旁人做官的爹,只怕没个助力,日后你比旁人辛苦可怎么办?”宓凤娘倒没生气,怜惜看着女儿,小心将她碎发别到耳后。 “我都知道。可我……不怕!”玉姐儿脸还是有点红,但是眼睛亮晶晶。 宓凤娘慈爱的笑,怜惜看着女儿,没说话。 等晚上叶家人各个回家,叶大富便让金哥儿小心将玉姐儿的生辰八字写在纸笺上,等着后天媒人来时送过去。 金哥儿写完后银哥儿在旁边小心挥手,好叫墨迹很快干掉,醇厚还微微带着点臭味的墨香在空气里弥散,银哥儿拧头说话,不叫唾沫星子沾到纸张上:“玉姐儿,你真想好了?” “嗯。”玉姐儿今天被家人问得次数多了,人也没一开始那么扭捏了。 “我们大哥娶了个书生家女儿,两家平日里过日子磕磕碰碰,没少吵架,你要不……再想想。”银哥儿一贯话少,此时也说了一大长串。 金哥儿最郁闷,闷声闷气:“爹,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怎得就这么同意了?” “咱家不兴那个。”叶大富满不在乎挥挥手,“玉姐儿自己愿意就好。只不过……” “只不过嫁到官宦人家咱家不好帮你出气。”当爹的到这时才在儿女跟前流露出了担忧。 寻常人家他们一家都能冲进去拳打脚踢,可高门大院人家院门一关闭,他家除了往门板上扔臭鸡蛋别无他法。 “那没事。”玉姐儿心大,“到时候我要小妹画几道符。” 既然两人愿意,便互相交换了生辰八字,叶大富还特意回了趟乡下老家,将八字放在宗祠里,请各位祖宗们审视,一天一夜无事,这才拿回来合婚。 此时官媒找人给两位看八字,看他们是不是命相不合。走过这些琐碎的礼节,才到定聘?环节。 早早就有闵家的人敲着锣鼓,红绸系箱,浩浩荡荡来叶家送聘礼。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 聘礼单子在最前面,上面写满了田产、商铺的契约。 沈娥也主动来帮忙,凑过去扫了一眼赞叹:“这却难得,一般人家聘礼都是金银绸缎能放在外面看着光彩的东西,这亲家真实在。” 金银绸缎也有,在后面呢,一盘盘木托盘里,有各色金银头面、冠梳、抹额等物,还有一匹匹缎子,珍贵的绫,宫廷里内造的收拾,进贡又赏赐出来一匹匹的罗。 更有四季衣裳,样样簇新,看着就是时兴款式。 “看着倒不像聘媳妇,反而像嫁女儿呢。”有位邻居笑着打趣。 风风光光办了下定,两家又挑了好日子请期,因着玉姐儿想过两年等家里生意步上正轨时再成婚,便定了两年后的一个日子。 从此玉姐儿与宓穆便算是正式定了亲,以后两人往来便可大大方方,玉姐儿可以给闵穆纳鞋底缝荷包,闵穆也可在每个节日坦荡荡来叶家送节礼了。 叶家因着这桩显赫的婚事一下就打入了附近的街坊里头,邻人们说起来都知道叶家:“是嫁给当官的那家。”这片原住民都穷些,不像内城人人都有显赫亲戚,因此对叶家格外尊崇。 叶家几个小娘子捂嘴偷笑,叶家与这体面人家是丝毫沾染不上。叶盏也跟着摇摇头,要是按照现代的说法,叶家应当犯了七宗罪: “暴食”:玉姐儿双手捧着鹌鹑锁骨啃得津津有味,连上面半点经络丝丝缕缕肉丝都不放过; “贪婪”:邻居家养的鸡走错了路进了叶家,下了蛋,宓凤娘从鸡屁股下面摸走了那个鸡蛋; “懒惰”:“大姐,你看大哥又窝在镜子前不去扫地!”叶璃叉腰告状; “嫉妒”:“为什么大哥的皮肤比我好?穿衣打扮也比我好看?”银哥儿表示不懂; “骄傲”:“这道点心在汴京城必然是独一份。”叶盏拿着锅铲洋洋得意,满是自豪; “淫欲”:玉姐儿天天去军巡铺偷看军汉,风雨无阻; “愤怒”:“我说这古董是商周的!绝不是上周的!”叶大富信誓旦旦拍胸膛。 不过沾了这件事的光宓凤娘也收了好几单说媒生意,都说要沾她的喜气。宓凤娘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喜上眉梢开始发展自己的说媒大意,每日里还要兼顾酒楼的事,忙得团团转。 一时没留意,就到了腊月。 附近的寺庙做了腊八粥,还有红糟腌制的果实、冬笋、芋头,这些吃食除了供僧,施舍给穷人之外,还会给常来往的贵人和居士之家送过去。 叶家酒楼因着有业务往来比较熟悉的缘故,也得了许多份小菜和腊八粥,份量太多吃不完,叶盏便叫后厨放到小碗里分赠食客,也算是食客们的福利。没想到来叶家酒楼用餐还能喝到寺庙的清粥小菜,食客们称赞不已。 中央后厨的当务之急就变成了做腊味,叶大富亲自去了一趟乡下老家,从乡下收购了一批现杀现宰的鸡、鸭、猪、鱼,拉了满满一车到了汴京城,大家集体搬运进厨房,开始做腊肉腊肠腊鱼。 叶盏夏天时晒过一批菜,如今也买了白菘、雪里蕻、葱、薤、韭、大蒜等菜蔬,也跟着学大宋百姓的法子做糟青瓜、糟萝卜、三煮瓜、蒜苗干、酱佛手香梨子等腌蔬菜。汴京的冬月也只有贵人们能吃到青菜,寻常百姓自然是用各种法子保存蔬菜,确保在冬天还能吃到蔬菜。 叶大富看着厨房院子里都晾晒着各色蔬菜,倒有个主意:“明年琢磨下怎么在秋冬运蔬菜,这不是又能赚一笔?” 他知道有许多青菜耐放耐寒,不如去南边运来坐船到城里,高价出售,不是又是一笔钱? 叶盏回忆起前世的大棚种菜,不知道宋朝有没有本土的温棚?回头问问,看看自家能不能做一个大棚。 叶盏切蒜苗,玉姐儿一边往里撒盐一边念叨:“这撒盐腌出来的水不大好闻呢。” 晾干后加了酱、糖,一起上锅蒸熟后再晒干便成了蒜苗干,冬天拿来炖菜正好。 叶盏想想:“便和猪肉粉条同炖,尝尝滋味如何。” 第122章 这猪肉炖粉条,选用了上好三肥五瘦的五花肉,仔细切成了长条,再切成麻将牌大小。 “麻将牌?”豆角疑惑。 叶盏想到如今没有麻将,只有叶子牌,没留神冒出了日常衡量大小的惯用语。她想想换了个说法:“两个骰子大小,一个羊拐骨那么大。” “那可就明白了。”豆角拍手笑,“过年杀羊时要留下羊拐骨抓子儿玩。”羊后腿的膝盖骨,啃完后洗干净染上红色拿来抓子儿玩,凹凸勾轮四个面,翻错的要挨罚。 用来炖肉的粉条选用绿豆粉条,泡水后备用。 看着锅里热油炒香各色香料后才倒入五花肉和蒜苗干同炒,炒制后倒入水,放入已经泡发得服服帖帖的绿豆粉条,倒上酱油黄酱糖一起炖煮。 光是炖的时候就足以让人心里痒痒了,听着锅里“咕咕嘟嘟”的声音,看着灶里熊熊的大火,锅盖边缘冒出白色的蒸汽,凑进去还能闻到浓香。 豆角嗅了嗅:“八角的香气最为霸道。”一边又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炖的可以了吧?” “还要一会呢。”叶盏好笑,赶紧撵她,“快别添柴了,仔细把锅底烧穿。”在古代烧火也是一门学问呢,加大了火糊锅是小事,烧穿了锅底就该心疼了,铁锅在古代可不便宜呢。 “炖的时间这么久是为了保证吸满汤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走,我们去洗肠衣。”瑛娘笑着拉走了豆角。 屋里的小娘子们正洗肉切肉准备做香肠呢。 叶盏拿了后腿肉和前腿肉还有一点五花,一半剁碎一半切条,一边给徒弟们讲解道理:“剁碎后容易入味却难免影响口感,切条嚼起来有嚼劲但不好入味,所以要两者结合。” 跺好了肉馅又开始加香料包。这香料包是叶盏去药店独自配置好的,又特意在门口的石磨上磨成了粉末。 香肠香料自然是家家有自己的秘方,叶盏里头放了常见的白芷豆蔻丁香等,还加了如今很昂贵的胡椒和花椒,再加点白酒葱姜水,请了力气大的金哥儿帮忙搅动肉馅。 金哥儿搅馅时瑛娘这回倒没躲开,还在他满头大汗时递了一张帕子给叶盏,用眼神示意叶盏帮金哥儿擦擦额头汗。 金哥儿余光扫到,搅动的速度越发快,直将盆里的碎肉搅动出了残影。 在旁边看热闹的叶璃:! 搅动直到所有液体都被肉馅吸收完毕看着干干爽爽才停止,叶盏便指挥小娘子们用勺筷子来灌肠,大家都不太熟练,下面都要接一个木盆来接肉馅。 这时候倒是很怀念现代的灌肠神器,叶盏便想回头琢磨个图纸,请木匠做个木头版。 灌好肠之后锅里的炖肉粉条也好了,叶盏盛出来。小娘子们迫不及待上前去品尝味道。 豆角冲在最前面,先往自己嘴里扒拉了一口:肉绵软,里头的粉条入口即化,糯糯的软软的蒜苗干被浸泡过不复干瘪。 粉条虽然软糯但是仍旧保持了完整形状,吸溜进嘴里,上面裹满的肉汁也进入嘴里,越咀嚼越香。 豆角索性端着碗吸溜,半点仪态全无。 非但如此,里头的其他配菜也好吃,蒜苗干本身是一味调味菜,辛辣的冲劲此时已经全无,只有提神的香气,浸入粉条中,满口留香! 豆角吃完还想吃,可这本就是试菜的,份量也就一人吃两三口,她端着碗怅然所失:“明天我用薪俸买回来肉做了请大家吃。”她是最大方的,常常拿钱出来请客,因此人缘最好。 香肠和肉、鱼、鸡鸭晾了两天后,叶盏便将它们都搬到晾衣绳上,在下面放了火桶,火桶里放入柏树叶子和果木、青冈树、干橘子皮,点燃开始熏制。 银哥儿看见点火,二话不说提一木桶水要泼水灭火:“快救火!” 叶盏:…… 忘了二哥的职业习惯了。 她赶紧解释:“二哥,我特意点的火,这香肠需要熏制后才香。” 银哥儿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却还是吩咐:“那我这几天请假不去,专门盯着就是。”他一个专门救火的,若是不慎让家里着火那可是大大的笑话。 于是这几天每日里烟熏火燎的,邻居们偶然遇见叶盏都问:“是在做什么好吃的?” “您能闻见?”叶盏纳闷,她为了不让浓烟影响居民,特意出了家门在一处荒凉的工地上熏制,四周离着居民区甚远呢。 “没闻见,倒是自家看见你家二哥每天早出晚归推着太平车,车上一盆盆肉,还有晾架,看着就是大阵仗。”邻居们笑。 叶盏赶紧解释:“是做风肉风鱼呢,加了干橘子皮、柏树叶、果木等点燃熏制,能让肉更有风味。” 邻居们恍然大悟,要复制却心疼柴火,汴京的柴火都要从贩子手里买,这年头一担柴火却不便宜,也就冬日里最冷的时候才会买柴火,谁会想到用柴火熏肉?增加风味?笑话,有肉吃就很好了,还能因为风味没有果木香吃不下去? 大宋市井人家 第129节 便点点头:“那回头上你家酒楼买些。”反正叶家酒楼吃食物美价廉,过年时买一条肉还是买得起的。 连着熏了二十天,叶盏便偃旗息鼓,将香肠风肉挂在土灶上头,让每日里做饭产生的烟火二次熏制。 挂得密密麻麻还是没挂下,索性挂在了柜台前,看着也似店中一景。 “嗬!好香!”客人们难免问,“这可是新菜?”看着就诱人得紧,不如买点回家吃或是馈赠亲友。 “是做新菜的。”叶盏笑着解释。 正说着热闹,就听有个女声:“好香的风肉。” 叶盏抬头,宓凤娘却早就小跑着上前迎接了:“素如娘子,怎得您贵人踏贱地?”一叠声吩咐伙计给倒水,自己则掏出手帕擦了擦椅子,示意她赶紧坐。 “我出来繁忙,就不坐了。”素如淡淡道。 不愧是长公主身边的丫鬟,举手投足都有威势,叶盏在心里感慨。她在蛋糕店开业时来过,还赏赐了两个小金锭子,就很讲究礼数。 “上回从你店里拿了蛋糕回去,小郡主吃着不错,再加上你家寻常送干菜果脯滋味都不错,这回有桩做菜的事,想起了你,不知你可愿意接这个巧宗?”素如问。 其实她拿了蛋糕回去复命,长公主这样的贵人是不会吃的,也不会让自家家人吃的,谁知素如退下时被小郡主看见了。 小郡主年纪才七岁,小孩儿嘛,看见个新奇有趣的吃食,自然是嚷嚷着要吃。 自打小郡主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回来长公主就对她有求必应,便没有拦着。 素如便自己告罪先挖了一角,一会后没有闹肚子等不适后才呈给了小郡主。 小郡主从吃一口就眼前一亮,一口接一口吃了小半个蛋糕,最后还是长公主怕她积食了才叫人拿走。 长公主便笑:“先前听你说这家人每个节日都往府上送吃食,还去庙里亲自给我和吾儿点了长明灯,如今看来手艺也不错。” 手艺不错是不错,长公主却没打算给小郡主吃第二次,民间玩意儿吃个稀罕罢了,自然不会入贵人们的眼。 不过从那以后叶家就在长公主记忆里留下了痕迹,本来像长公主这样的贵人每日有无数人主动凑上来讨好,但叶家又和她一样疼女儿、一样女儿被人贩子拐走失而复得、宓凤娘嘴讨巧全是没听过的民间逸闻,如今又多了厨艺好一遭,长公主就彻底记住了叶家。 这不,这回有个请外面人做吃食的差事,自然就想起了叶家。 宓凤娘听完后早就满脸激动起来,满嘴阿弥陀佛感谢长公主:“长公主真是我家恩人!” 又赶紧谢素如:“也多亏了娘子是个难得的善心人!我是知道的,贵人身边那么多人,能想得起我们也多亏娘子常在长公主跟前替我家美言,这可是难得的恩赐,都是沾了您的光。”言辞恳切,拉着素如衣袖亲亲热热。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饶是素如见多识广,还是露出了笑意。 玉姐儿和叶盏看得暗暗佩服,还得是娘啊,这可是滴水不漏。 宓凤娘还要招呼叶盏做菜招待素如,素如赶紧摆摆手:“我出来办事不敢耽误,你还是先将差事办好,也免得辜负了长公主。” “那是自然,自然。”宓凤娘赶紧表态。 “这回事关重大,长公主府要宴请太尉家,宴请杂项自有人操持,你家在那天来做菜便是,除了你家还有四五家酒楼过来,明日你来趟长公主府,我详细与你说明。”素如吩咐了宓凤娘。 宓凤娘自然是赶紧应下,又千恩万谢送走了她。 等她走后,叶家人聚在一起准备明日。 自然要找出新衣服和配套的首饰,这个任务就交给了金哥儿。叶盏和玉姐儿从灶房里拿出自家秘制的一些调料和腌渍的小菜之类,还要整理给长公主和素如准备的点心礼物。 忙忙碌碌,忽然想起一遭:“咱没学过礼仪啊?” 长公主皇亲贵胄,既然要面见她,免不了有礼仪规定,不会怎么办? 宓凤娘回忆:“倒没什么讲究的,就是不要乱看指头指人之类。” “还有,要身板挺直。” 这点宓凤娘懂:“你走路的时候就想象两瓣腚之间夹着一个东西便是,这样自然会腰背挺直,昂首挺胸。” 叶盏:? “不信你试试。”宓凤娘很笃定,“当初赵小七藏铜板就是这么才被他娘认出来的。” 第123章 皇帝的姐姐自然地位不同凡响,单是那长公主府就占了一条街。长公主出降自然是建造了长公主府,不用俯就驸马。 叶盏隐约记得大宋后期公主会被改成帝姬,只不过如今还是长公主。叶家三位女眷进了长公主府,齐齐被那雕梁画栋的气派所震惊。 素如早就等着她们,左右打量她们衣服饰品,看没有出格越矩,随后满意点点头:“随我去洁面盥手。” 用香喷喷的胰子洗了手,再用精细棉布擦干净手,还用香茶漱口,叫她们整理了头发,这才带着她们去见长公主:“今儿拢共有五家酒楼,你们一同去拜见长公主。” 走了出来,又过一道院子,见前面树荫下等着四位厨子,身后各跟着一个帮厨,叶盏便知是这些人,有两位在食饭行聚会时见过,都是顶尖大酒楼的老板,本身也是极优秀的大厨。 那些人朝素如客气行完礼后素如开口:“留着帮厨,其余人跟我一起去拜见长公主。” 那些人瞧了一眼叶家三人,有复杂的表情一闪而过,似乎是诧异叶家为何可以三个人,不过很快就被掩饰下去了。 长公主见客的地方似乎是类似客厅的地方,端庄肃穆,并没有半点闺阁气,长公主却正歪着身子逗鹦鹉玩,身边几个女先儿正说书,再远点还有几名小丑打扮的杂耍艺人在屋檐下恭敬候着。 想想也正常,长公主怎么可能专门见几个厨子?当然是玩乐之余召之即来。 几人行了礼,长公主才勉强从鹦鹉身上挪开,手里一把黄色小米随手撒到地上,随后立刻有奴仆上前跪着用巾帕擦掉,有奴仆上前给她端金盆净手,有人帮她擦手。 长公主自然而然伸出涂着大红蔻丹的手任由奴仆服侍,一边随口问:“你们都准备停当了么?” “那是自然。”几人齐齐回答。 “那便好,这回我要宴客,都是贵宾,因着图新鲜,才一时新鲜请了几个外面的厨子,要的是锦上添花,你们可不能出岔子。” 几人赶紧齐声答:“不敢。” 长公主挥挥手,她身边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便道:“既如此,长公主乏了,你们下去吧。” 几人便齐齐告退,长公主却忽然指着宓凤娘开口:“夫人留下。” 她都不记得宓凤娘姓氏了。 “宓氏多谢长公主抬举。”宓凤娘自然乖觉自我介绍,满脸喜意留了下来。 叶盏担心看了宓凤娘一眼,却被宓凤娘回了个不用担心的眼神,便只好也跟着出来。 一路出来,就听宓凤娘夸张艳羡的话语:“小的真是祖坟冒青烟,能三番五次有幸瞻您仙容。适才一路过来还当误闯了仙宫,见到您这般仙子般的人才回过神来。” 长公主笑了起来,话语间却不以为然:“我这里不过是房子大些,比起前朝公主们的威风差得远呢。”言语间隐约有凶悍雄志。 叶盏勉强放下心来,只盼着娘能全身而退。 几人安静走出庭院,又走了好几道才到了一处厨房,厨房门口候着几排帮厨,想必这里就是做酒席要用的灶房。 “大宴是年前最后一宴,邀请都是贵人,不可出纰漏,主宴有宫里的四司六局和我们府上料理,你们要做的是给赵将军及他亲友的分宴。” 不但叶盏,其余四名厨子也面露惊讶,原来他们五家过来也只是给其中一位客人办分宴,真是好大的排场,不敢想象主会场该是何等的铺张奢靡。 不过想想也是,长公主这等贵人,怎么可能让外面的厨子来做自家正宴? 虽然五家酒楼拼盘,但能得一个分宴的机会已经是难得,万一这次做得好在长公主或其余哪位贵客跟前露个脸有机会攀附上高门呢? 因此厨子们都面露振奋,跃跃欲试。 “今天便请你们先来试菜,做个宴席呈上去给赵将军看看,淘汰不良者,优胜者回去后根据今日试炼草拟个正式单子,你们再商量五家排成正经酒席,再一起来府上做一遍,叫赵将军和管事看一遍,最后等正宴就是。” 一连串复杂的流程,五名厨子都觉责任重大:这般慎重自然给人无形的压力,再想起适才长公主流露出来的威严,都觉肩头一沉。 素如又叮嘱了几句“你们不可辜负长公主美意,不可生事”的话便示意他们进厨房,叫府中厨子介绍了灶头和一些调料摆设,在灶房里诸多灶头上均匀挑出五个灶眼,分给五位,又叫人将食材运过来:“需要什么食材尽管跟帮厨们开口。” 说罢才说出参赛要求:“赵将军爱吃鱼虾,爱吃内脏,以肉为主,蔬菜少量,荤腥不忌。” “但不可放大酱,不可太咸,不许放葱姜蒜胡椒葱头等刺激性的佐料,换而言之,任何调料都不许放。” “不许用酒烹饪,不可加糖。” “饭菜原料中不可加果酱果子,半点都不行,会让赵将军腹泻。” 一条条要求说完,厨子们面面相觑,红烧黄焖香酥油炸糟卤都不能用,那还怎么做饭? 真是一位脾气古怪的将军啊。还是贵人们都有奇怪的癖性? “那,没有葱姜调料,这肉类太腥……”有大厨很难为。 “无妨,腥味不太重便是。”素如回答,扫视大家一眼,“而且我听闻有的厨子技艺高超,就算不用调味料也能做出不腥气的食物。” 这话说得重,五人便点点头。 “那就开始吧。”素如轻轻松松,“庭内点香,燃尽一枝香便要做完,一人做几道菜随意,只是不能超时。” 只几瞬叶盏就构思好了菜式:套四宝、弹弹牛肉丸、开水鱼生。既然不能用调料,就用造型和炫技取胜。 她跟玉姐儿小声商量一回,便上前跟厨房要了所需材料。 其余四位厨子也随后很快草拟出了菜单。 叶盏拿到材料立刻开始熬煮高汤,一炷香的功夫不够炖出完美高汤,但权益之下只能如此。 将猪骨和干贝、鸡腿等各种调料放入大炖锅开始炖煮,不得不感慨,长公主府太有钱,什么干贝海参花胶都有,都是发好随时备用的,穿越以来也算是第一次做了一顿奢侈菜。 随后将送来的野鸭子、鸡、鹌鹑、鸽子挨个清洗退毛。 如今不要用香料,便用大量流水冲洗,抹了抹粗盐擦去表面的杂质,好在足够新鲜,不算太有腥味。 随后叶盏便开始做套四宝,玉姐儿眼睁睁看着妹妹将鹌鹑和干贝丝塞进了鸽子肚——将鸽子和海参丝一起塞进了鸡肚子——随后将鸡和瑶柱一起塞进了鸭肚子。 最终呈现在诸人面前的是一个完整的鸭子,似乎刚才那几只飞禽都不见了。 别说玉姐儿,那些厨子和长公主府上的帮厨都惊愕张大了嘴:“神乎其技。” 叶盏赶紧谦虚摆摆手:“不算什么,是民间旁人的法子,我也是学来的。”她是站在几千年厨艺大师们的肩膀上。 “怪不得你只说做三道菜。”玉姐儿满脸佩服,她偷瞄旁人都做好几道菜,还着急呢,如今看来只这一道菜就能让其他人望尘莫及。 叶盏赶紧小声劝诫她:“山外有山。” 玉姐儿一看,周围的厨子也开始各显神通了:煮肘子、叫花鸡、白灼大虾、干贝鲍鱼丸、鱼生、鱼粥、蒸鱼、煎鱼、烤虾,各显神通,便也老老实实开始辅助做菜。 将套四宝送入高汤锅里炖煮,便开始做其他菜。弹弹牛肉丸倒简单,只要用牛肉茸反复捶打便是,叶盏和玉姐儿两个轮流来,还有帮厨帮忙,倒也算最后做出了落在案板上还能弹几下的牛肉丸。 第三个菜是开水鱼生,眼看着时间将到,叶盏开始片鱼生。 做这道菜的厨子很多,有位片完鱼生还得意看了叶盏一眼,透的见亮光。 叶盏不说话,也片了一片举起来,果然也是薄如蝉翼晶莹剔透。 那人悻悻然低下头去。 大宋市井人家 第130节 叶盏笑,刀功是厨子基本功,没什么可夸耀的。 很快香燃尽,丫鬟上前来端菜式,诸人也跟着素如去拜见赵将军。 赵是国姓,又得长公主另外设宴款待,可见是位贵人中的贵人。 叶盏动用自己稀烂的历史知识也猜不到这是哪位猛将。只跟着诸人走到一处宽敞华贵的庭院,庭院内珠璎宝珞,金尊玉贵。 叶盏虽然不懂,但那陈设看着就很富贵。珠宝在日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彩,晃得人眼睛一亮。 特别是路过这一片玫瑰花上全部系着黄金铃铛。 玉姐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黄金做的铃铛?”她声音磕磕巴巴。 “哦,那个啊。”素如回头,随口道,“是,那是拿来赶走鸟雀的,不然鸟雀啄吃玫瑰花坑坑洼洼,妨碍了将军赏花。” 玉姐儿:! 叶盏:! 诸人:! 花间系铃铛装饰:10%惊讶于贵人的奢侈。 院子里的铃铛居然是金的:100%惊讶贵人的奢侈。 听说昂贵精美的金铃铛只用来赶鸟:10000000%惊讶贵人的奢侈。 “赵将军在里头等着呢。”门口的小丫鬟笑着打起门帘。 檀香木所做的窗棂、锦文石的立柱、和田玉所做的枕头,诸人不由得更加期待见到这位饮食讲究生活奢靡的赵将军真颜。 “赵将军~”素如上前去,甜甜道。 诸人不由跟着她的称呼战战兢兢抬起头去,却见正堂的椅子上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丫鬟没有主人。 “赵将军,过来呀。”素如掐着嗓子,与刚才一路上的肃穆不同。 有什么动静从屏风后响起,随后屏风后昂首阔步走出——一只橘猫。 “将军来吃饭了。”素如甜甜笑,吩咐丫鬟,“还不把将军抱过来?” ? ?? ??? 这……就是赵将军??? 叶盏看着胖胖的橘猫面无表情:好好好,原来您就是赵将军。 第124章 “喵呜~” 肚儿圆润的橘猫似乎不大饿,将右前掌伸到嘴边慢慢舔了舔,理顺了上面的毛,安然瞄了一声。 在场的几位厨子们莫不惊讶,饶是他们见多识广都没想到大费周章做出饭菜居然是给猫儿做,即使他们都有江湖阅历努力绷着情绪,却还是从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玉姐儿更是趁乱将叶盏手拉起来,借着衣袖的遮掩轻轻碰了碰妹妹的手。 叶盏小心回握。她一开始的确也有些心绪波动,不过很快就安慰自己,便是在现代仍旧有宠物厨师和抚慰师,再说如果能选择食客,橘猫总比一位挑剔古怪的将军好。 “将军,看看这饭菜可有不合适的?”素如温柔问。 猫咪安然跳上了饭桌,用胡须量了量菜碟,这才轻巧一跃跳到了饭桌上,慢悠悠踱步,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巡视自己的地盘。 桌上摆着各色吃食,鱼生、海鲜粥、煎虾、炙鹿肉,各色美食不一而足。 小猫在桌上左闻闻右嗅嗅,似乎不大饿,最后才吃了一块炙鹿肉。 做炙鹿肉的厨子大大松了口气,他这算是通过考验了。 小猫走到一处丸子汤处,忽然后背紧绷,毛皮微微竖起,似乎很是警惕。 “这是为何?”素如赶紧质问,“谁的菜?” “是小的所做。”一名厨子站出来。 叶盏认出来这是刚才用鱼生挑衅自己的人。 “你这菜不对劲。”素如一口咬定,又赶紧叫丫鬟端起来,不让猫碰。 “回禀娘子,小的也不知道啊,这猫大人怎么想小的怎么知道?”厨子一脸委屈。 “倒也不尽然。”素如瞥了他一眼,“将军之前贪吃过一次含有葱姜的丸子腹泻了好几天,你这丸子是否加了葱姜?” 那厨子原本想装傻含糊过去,但事关重大,不敢隐瞒,赶紧请罪:“小的,……小的为了让饭菜更有滋味,偷偷加了点花椒粉和葱姜水,沥成了汁水浸进去,所以看不出来。” 肉丸里面没有任何葱姜身影,便是看也看不出来,不是味觉敏锐之人也吃不出来,但没想到橘猫嗅觉敏锐,让他无法蒙混过关。 素如厌恶地挥挥手:“既如此,你家就算了吧。” 事已至此,那厨子只好退赛了,他脸色迅速灰白,丝毫没有刚才的光彩。这么好的露脸机会就被他一时争强好胜不正当竞争的手段毁了,回去后只怕还要被家里和东家责怪,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他低着头,灰溜溜跟着侍者出去。 “这次除了赵将军还有赵将军的好友们,都来自汴京高门,所以不得掉以轻心,务必仔细,不得将我的话当儿戏。”素如板起脸,又将规定说了一遍。 原来达官显贵们家的猫都要来吃,所以才叫了五家酒楼准备这么郑重。 这回四家酒楼都不敢拿大,认认真真应承了下来。 猫咪还在挑选,它走到开水鱼生那里,探头看了看。 玉姐儿激动攥手,这道菜是精心制作的,鱼生是现切的,叶盏手艺极好,切得那鱼生薄如蝉翼,被“开水”烫得微微熟了,外白里嫩,肯定好吃。 还有“开水”看似是白水,其实里面蕴含了火腿、瑶柱、贝肉、海参等多种食材煲的高汤,足足熬了一炷香的时候,临出锅前叶盏又用鸡胸肉包了纱布在高汤里转了几转,将高汤里的杂质都吸附出来,瞬间就让汤色澄清如许。 橘猫果然也闻到了香气,伸出舌头似乎要喝一喝。 “不可。”叶盏忽然出声。 她一出声,橘猫受了惊吓,就换了方向,素如诧异看叶盏:“怎得不让喝?” “人喝汤时要盛小碗,又要用调羹,一点点品,几经折腾汤也变成了适合入口的温度,换成猫直接去汤盆里舔,只怕会烫伤。”叶盏赶紧回禀,“正宴那天也该调整下宴席所有食物的温度。” 素如面色转晴:“还是你想的周到。” 先将丫鬟将桌上粥类汤类撤下去,又吩咐诸人:“那天大家请务必小心。” 叶盏看着开水鱼生被端下去暗暗松了口气。 这些食物端下去应当是给侍立的丫鬟仆从吃,总好过进动物嘴里。 她喜欢小猫,但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还是先紧着人吃饭。 橘猫大人赵将军又吃了一个煎虾,吃了一个凉拌肥肠。 做肥肠的那厨子面露得意,肥肠不好清洗,便是做也多是酱烧这种用各种浓烈调味遮掩味道的做法,他敢不加重口调料近乎白灼般的凉拌,本身就是炫技。 猫咪又挑挑拣拣,对那些鱼类不怎么碰,叶盏便想起猫其实并不喜欢吃鱼的传言,不知真假,不过这回的确没见将军大人吃鱼。 眼看着橘猫要饱了,玉姐儿发急,她们家来了三个人,被厨子们侧目,这回要拿不出些名堂来,那今天出门去岂不是要被同行们嘲笑是关系户? 正发愁,就见橘猫尾巴一碰,碰到了盘里的牛肉丸。 “咕噜噜。”牛肉丸被扫出了盘子,从桌面上滚了几滚,终于掉到了地上。 掉到地上居然没有继续滚,而是直弹了起来。 小猫眼睛瞪得圆溜溜,一下跳下桌子,眼神追逐着牛肉丸,直起身子,伸出了前手掌往前一探一探就要去追逐牛肉丸。 可惜它预测错了距离,丝毫没抓住牛肉丸,反而又推了牛肉丸一把,将牛肉丸往斜处弹得更高了。 小猫立刻面露精神,原本吃得半饱慵懒的富贵闲人样子也荡然无存,转而进入狩猎状态。 它连着玩了好几下,最后纵身扑过去,才将牛肉丸牢牢扣在身下,心满意足舔了几口,咬下了一小块。 盘里剩下的几块也被它当做玩具,且玩且吃。 等吃几块肉丸下去,猫也伸了个懒腰,扑上楠木做的架子,舒舒服服躺下眯着眼睛晒太阳了。 今天这试菜就算到此为止。 眼看大家都散去,叶盏赶紧建议:“素如娘子,我有关于宴席的建议。" “你说。”素如此时待她很和蔼。 叶盏便答:“既然来者都是猫,不如直接摆些白水煮过的鱼虾肉类,这样反而比精心烹煮的人吃的饭菜更合乎猫的胃口,无油无调料也更有利于赵将军康健。” 此话一出,其余厨子们看叶盏的眼神都一变。 原本还有人觉得叶盏是个关系户,可此时却都佩服她敢在权贵人物前大胆提出意见。 这点说到大家心里去了。 说实在的,他们虽然都是厨子,却也是汴京各家顶尖酒楼过五关斩六将的顶尖人物,要他们来给猫儿们做宴席,总隐约觉得折辱了自己。 再者,厨子们大都是穷人家苦出身,吃饱饭还没几年呢自然看不惯给猫喂这么精心烹饪的饭菜。 喂白水煮过的鱼虾白肉……虽还是觉得有点作孽,但只能妥协。毕竟普通百姓就给猫喂鱼,汴京城还有专门卖“猫儿饭”的生意人,长公主富贵,喂猫吃一口肉他们这些庶民也无法阻拦。 素如则沉吟起来:“没有隆重酒席,总觉得……”这回做宴席特意给猫儿设宴,是因为太尉家小女儿也是个猫痴,长公主与她因猫结缘因猫熟识,自然要围绕猫儿大做文章。 要不谁会为猫儿设宴? 宴席体现的是长公主颜面,那些猫儿的主人们来探望自家猫看见这样寒酸,岂不是要嘲笑? 叶盏见她意动,赶紧添把柴:“旁边由我们几家酒楼雕些鸟兽萝卜之类做看菜,我们几个回去商量个议程出来,确保气势恢弘摆放精巧又不失大气,作为看菜也让猫儿们的主子们看着隆重,岂不两全其美?” 其余几个酒楼掌柜立刻跟着附和:“是啊,不是吹,我们的刀工都是城中一流,必然让娘子满意。” “再说下次试菜时您若不满意,我们再改回来也来得及。” 七嘴八舌,素如意动几分,不过比起几个厨子的建议她更在乎能不能让长公主满意。这万一搞砸了……她岂不是要受责罚? “我听说官家半夜肚饿想吃羊肉面,因怕声张出来又要劳动御厨做饭,便硬是忍了。”叶盏自然知道素如这种中层人员“宁可不作为也不想担责任”的心理,赶紧助攻,“官家如此简朴,应当不会喜欢铺张奢靡,若是宾客们传出去猫儿的宴席过于奢靡,只怕……” 几句话就说得素如正色,不再迟疑:“多谢娘子提醒。”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其余厨子们也松了口气:中间铺些给猫儿吃的白灼鱼虾,虽然奢侈些但比精工细作的宴席好接受些,周围用萝卜瓜果雕刻些好看图案,好看不值钱,过后撤了席还能吃,不会遭天谴。 大宋市井人家 第131节 反正猫对此不感兴趣,又有丫鬟看着,也不会伤到猫,看着很气派,也算是全了主家颜面。 事情解决,素如便叫仆从送人出府,只等下回检验备宴便是,厨子们各自约定一个日子集会私下准备一回,便也散了,只不过这回他们对叶盏很是推崇,都认认真真跟她俩道别。 叶盏和玉姐儿还不能走,在外院一处僻静的亭子里等宓凤娘。 过一会老远就听见宓凤娘来了,她笑得老远就能听见,等隔了一处回廊两人就听她拉着素如的胳膊笑:“姑娘我拿了府里的东西回赠你,虽然是割猫儿尾拌猫儿饭,羊毛出在羊身上,但也是我一片心意。” 叶盏和玉姐儿对视一眼,她俩这回可真是“拌猫儿饭”喽。 第125章 “素如娘子,我本是陪女儿来下厨,有幸得了长公主青睐被贵人叫住说了几句话已经是天大福气,哪里敢连吃带拿?”宓凤娘言辞恳切,拉着素如的手,眼神看着又清澈又诚恳,像是个质朴的乡村妇女。 如果不是见过她用这幅眼神跟邻居信誓旦旦保证她没见过邻居家鸡下的鸡蛋,叶盏肯定会信。 素如就信了,笑道:“这不值当什么,长公主善心,常有赏赐下去,我也是照章办事,你要谢就谢长公主吧。” “哎呀我真是天大的缘分啊!”宓凤娘感慨,“能见长公主金凤真容已经让我吹了好久,居然三番五次能跟她说上话,还见了你这般仙女般的人儿,我便是立时三刻闭眼也没什么遗憾的。” 几句话将素如吹得又捂嘴笑。 不过宓凤娘还是从手腕上卸下个金手环硬给素如套上:“娘子不拿这个,那我就一个都不要了。” 叶盏先想,还好此处僻静没什么仆从听见宓凤娘的话,否则传到长公主耳朵里,说素如收取宓凤娘的钱财,那岂不是为难素如?后来又一想,娘这样坦诚走“阳谋”倒方便素如手里东西过明路,也能让长公主觉得她坦诚。 想通了这一层,她不由得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素如便套上了手镯:“也罢,回头我去跟主子复命。” 她们过来,叶盏姐俩也赶紧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咱们如今也算是熟识了。”素如潇洒挥挥手,便有个小丫鬟从月洞门那跑过来,递上一个托盘,素如便吩咐宓凤娘:“这是你夸赞的珠帘,全用石榴石串成,不值当什么钱,不过石榴能磨成这般大小又能均匀打洞也很是难得,主子让我给你带上。” “这是你吃着好吃的一盒内造点心,每个年节你都有心往府上送点心,我们也不白吃你的。你尝尝与你女儿做的有什么不同。” “还有两件灰鼠皮银鼠皮披风,虽是公主旧衣,但做好后就没穿过,冬日里穿正好。” 又从小丫鬟手里提过食盒:“这是你家小娘子今日做菜时用过的食材,都在后厨没被猫碰过,我看着可惜给你们装上了,若是嫌弃我可就不说这话了。” 宓凤娘赶紧答:“哪里有嫌弃的,我们也是乡下人家出身,嫌弃粮食可是要被老天爷天打雷劈的。” 几人接过礼物,素如便笑:“银子就不给你了,横竖你家如今在府上做工,等做完了再受赏。” 叶璃几个赶紧道谢。 “好了,那叫她们送你们出府吧,横竖你俩女儿不久又得来府上做菜,对了,主子说了,等正日子做娘的再来赴宴,给你也留个位子。” 宓凤娘喜出望外,赶紧道谢。 一家人出了府回家,路上宓凤娘絮絮叨叨,叶盏才知宓凤娘这回将长公主逗得极为开心,所以又慷慨解囊送了些东西,对贵人而言不过是两块点心两件旧衣服。 可那点心是内造样式,过年或走亲访友时摆出来都是无上的荣耀,旧衣服用贵重皮毛,外面蚕丝织就的锦缎上绣着各种精致花卉图案,一件就值当至少一百两银子,是穷人好几年的生活费。 “只不过奇了怪了,素如姑娘怎么说这饭菜猫没碰过?”宓凤娘滔滔不绝讲完自己的功绩,才想起这一遭。 玉姐儿和叶盏两个七嘴八舌说明了缘由。 宓凤娘便摇头念了声佛:“作孽哩。”她是庄户人家,掉在地上的米粒都要洗洗干净吃进嘴里,哪里听得了这个? 又夸女儿:“多亏你们提醒素如姑娘改了法子,不然这不是无意作大孽嘛。” 一家人回家,叶盏检视食盒,里头有她做的套四宝,还有一些鱼虾鲍鱼等炖高汤时多出来的食材。 她和玉姐儿分析,估计等素如吩咐时后厨的帮闲们已经吃了开水鱼生,所以便只有套四宝,担心不好交代就又加了几样食材。 既然今日做了猫儿饭,那就认真做一桌猫儿饭吧。 叶盏便将套四宝加了各色调料又放入锅中蒸煮,自己则清洗鱼肉食材,在后厨忙了起来。 一会功夫一桌丰盛的猫儿饭就摆上了桌: 鲍鱼蒸蛋里头鲍鱼切花刀,下面垫金黄色的蒸蛋,中间围一簇绿色生菜,看着造型好看; 白灼大虾立起来围成一个圆,白里透着粉,一看就新鲜; 蛤蜊壳分开,里头酿着粉红色的虾滑,散发着海洋气息; 更别提最当中的套四宝。 “今儿可真是好日子。”叶大富已经听宓凤娘说了战绩,自然也跟着喜气洋洋。倒不是为了拿来的东西,而是为了她受邀去了宴席。 成为长公主府上的宴席那是什么概念?即使多半是在侧院里跟家生子之类的坐席,但那说出去也是正儿八经的座上宾啊! 别说里正村长了,就是县令,不,除了开封府,旁地方的州府的府尹都不一定能进去! “娘可真是了不起。”金哥儿跟着称赞,他在公子哥儿的圈子里混了那么久,居然都没有混到过这般级别的宴席。 “哪里哪里。”宓凤娘端着酒杯春风得意,“回头这石榴石帘子挂在酒楼里,就说是长公主府的馈赠,多了这个说不定客人都多,还有那点心,一半给闵家送礼叫他们不敢小瞧咱们玉姐儿,一半也摆到酒楼大堂里去,叫所有人都看看!” “玉姐儿和盏姐儿得了,剩下两件褂子就分给剩下三个。” “我才不要呢。”叶璃对没有头角四肢的动物皮毛兴趣不大,“留着给嫂子们用吧,正好一人一件。” “赶紧吃饭,吃饭。”金哥儿脸色灰败,把话岔开。 “这鸭子是炖鸭子吗?”银哥儿脸一红,也跟着打岔。 鸭子被炖得软烂,被第二次添加的酱油等浸染出了好看的琥珀色,有些部位透着光看似乎是透明的,叫人一看就垂涎三尺。 “不单单是。”叶盏拿来一把刀将套四宝切开,“里头还有呢,一共鸭鸡鸽子鹌鹑四样。” 刀锋切过处,鸭肉被划出一道边缘整齐的切口,随后汁水流出来,芳香四溢。 然而并没有停止,鸭肉被切开后,下面是一只整鸡,鸡肉上还笼罩着厚厚的雾气,蒸汽一下混合着干贝海参味道冲出来,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人肚子里馋虫痒痒。 再往下便是鸽子。到这里时已经让人目不暇接,金哥儿忍不住问:“这是变戏法不成?” 却还没完,刀再往下切,最后一只香气扑鼻的鹌鹑也露出了端倪。 “哗。”叶家人齐齐赞了声好,他们别说亲眼见过,就是听都未听过有这样神奇的吃法,居然就如变戏法一般一个菜套着一个菜。 “妹妹这手艺当真是……”银哥儿感慨,“原先你不施展不是因为厨艺不够,而是因着家里没有这个菜。” “不过是炫技,富贵人家太有钱就琢磨出种种奇怪法子。”叶盏拿起勺子筷子,每样菜给自家留了一份又起身招呼兄弟姐妹几个去给小娘子们送过去。 等送完后一家人才又坐在一起吃饭。 玉姐儿笑:“这时辰刚刚好。”刚切开时雾气腾腾,扑到人脸上发觉太烫,这会子正好散散热气。 她赶紧拿起筷子吃自己碗里的套四宝。 一入口,立刻眼睛瞪大了一圈。鹌鹑肉紧实、乳鸽肉嫩嫩的、鸡肉肥美、鸭肉丰腴。 四种飞禽的滋味混合,口感惊艳。 滋味更是极品。 多种肉类被最外面的鸭子包裹住,先在高汤中蒸煮后又上锅蒸煮,所以先浸染了高汤极致的鲜美又被蒸锅锁住了鲜美。 内里几种肉汁混合,浸染着肉本身,让每种肉的滋味更加复合。 海参一般不和油一起煮,容易化掉,但叶盏大胆将海参放进去,被煮的几乎看不见形状,本身融化进了肉汁,让整道菜都浸染着似有似无的香气。 里头干贝则透着海洋猛烈的气息。 山珍和海味在这道菜里疯狂碰撞,撞出了花火:咸香带着鲜美,皮肥肉嫩,肉汁横流。 因着煮的时间久了,随便拿一块起来轻轻一嗦骨头就掉了,还要什么斯文吃相?当然是立刻上手! 丰腴汁水顺着骨头流到手背,玉姐儿赶紧舔了舔,随后警觉看娘。 宓凤娘正吃得香呢,没注意她。 鹌鹑平时嫌它柴,可是此时包在最里面,吸满了鸡油鸭油,也没有柴的口感,反而鲜爽无比,再搭配上小巧的骨头,吮吸骨头寻宝一样吸溜上面的肉,顿觉人生无憾。 这份套四宝瞬间被家人吃得干干净净, “真是好手艺啊!”家人齐齐称赞,此时才想起问:“这么好的手艺,为何没被选中?” 听完叶盏玉姐儿说完后,都惊讶:“怎么是猫儿?” 金哥儿更是面色有点黑。 “富贵人家的猫啊狗啊,自然都比穷人富贵,听说有人家养的黄莺只吃鸡蛋黄呢。”宓凤娘倒见多识广。 “既然接了人家的订单,就好好做就是。”玉姐儿此时没有那么多内耗了,看来是接受这遭事实了。 吃完饭叶盏便开始寻出家里的麦子,开始发麦苗。 放在小盘子里,又喷水,放在屋里太阳暖和处。 “怎么吃麦苗?”叶大富不解。 “帮猫儿做点猫草,省的吃太多大鱼大肉,到时候宴席上出了事反而不美。”叶盏认真准备做猫草。 一家人围着她看热闹,唯有金哥儿不在:“大哥呢?” “他啊?他刷完碗就进了书房,看着脸色不大好,说要看书。”银哥儿随口道。 第126章 叶盏也是穿越过来才留意到如今老百姓储存粮食都是储存麦粒而不是储存白面,因为白面容易受潮发霉生虫,而麦粒更好储存。吃起来只要将一袋子麦粒送去磨坊,交一部分加工费就好。 宓凤娘和叶大富保留了乡下人“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理念,家里空着额度后罩房堆满了粮食袋。 因此叶盏在家发猫草就很便利,如今天气渐冷,她将小麦放在纱布上放在南窗下室内,确保灿烂太阳每天都能晒到,夜里还点燃了小火炉给麦子取暖。 更别提每日都要小心翼翼在纱布上均匀洒水。 叶家人闲了都来看热闹,除了金哥儿。 “也不知道为何金哥儿这几天黑着脸在书房里看书,脸黑的倒似没敷他桌上那些瓶啊罐啊。”银哥儿难得说一句话笑话。 叶大富看着看着感慨:“这不就是谷板么?” 七夕时大宋街头有谷板卖,便是泥板木头板上栽种了麦苗青青,旁边放着耕牛牧童农人小陶瓷玩意儿,看着就似手办。 叶家人纳闷:“这玩意儿不就是麦苗么?怎么猫也爱吃?” 大宋市井人家 第132节 “试一试便知。”叶盏记得猫是喜欢吃猫草的,而且她还有个大胆的构想。 慢慢麦苗发芽,萌发出的青青嫩芽一点点长大,看着绿意盎然。 这二十天里叶盏和玉姐儿也与其余四位厨子碰头,这回几人都一扫一开始的轻视,全部都很恭敬尊重。 叶盏也毫不谦虚,开始设计这顿猫儿宴,确保在节约粮食的前提下又能做的恢宏大气,让贵人们不至于发怒。 其实厨子们对此也很感兴趣:学习会这种设计手法,他们酒楼里也能受益,因此都认真看叶盏如何设计。 叶盏将蓝带学校里教授的法式装饰理念和传统中式大宴的雕刻技巧结合起来,毫不藏私。 几人看完后都心服口服:“果然好看。” 还有位提问:“怎得肉类以猪肉为主?” “总不好太过奢靡,给长公主带来麻烦那可是好?”叶盏答得冠冕堂皇,“反正摆盘后看着都差不多。” 后世物质大丰盛猫咪给人类提供了大量的情绪价值,那时喂养什么是主人家的自由,但如今生产力低下有许多百姓连肉都吃不上,她实在做不到朱门酒肉臭。 几位厨子彼此对视,心照不宣点点头,给狸猫吃牛肉羊肉实在是过不去他们心里那一关。 但……这很有可能让长公主不满。 如何能两全其美? 就需要他们用专业技术一起齐心协力度过这一关。 厨子们点头致意之后原先还存着的那点竞争之意荡然无存,心中有共同分享同一个秘密的激动和默契,就像小时候背着家长一起玩火的小伙伴,因此互相寒暄了几句: “早就听说您家酒楼的雪鹿松酿极品,什么时候也去尝一尝。” “这有何难?等猫儿宴后我做东,请大家都莅临寒舍。咱们一醉方休。对了,老方还得带上你家那个炖猪头,听说一根柴火从早炖到晚,但也就你家能炖出那个味。” "那是自然,我可不是吃白饭的。" “老方多带两头,你家炖猪头真不错,又酥又烂还没有异味,我常使小厮去买回来下酒。” “好啊你个胡纪元,面上跟我方家酒楼斗得你死我活,背地里偷着买我家的招牌菜!” “那有什么嘛?!我是师敌长技以制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计较,反正我也派小厮偷着买你家的龙穿凤翼。” “好小子!!!你刚才还说我?!!” 几人说笑几回,已经轻松许多。彼此之间反而有了同仇敌忾的同袍之情,觉得更加亲近几分。 说笑间叶盏已经将构想画到了纸张上递给大家,诸人纷纷点头,对叶盏更加敬佩:“不愧是少年得志,的确有些能耐在身上。” "老儿痴长你这么多岁,居然还不如个小娘子。" “大家谬赞。”叶盏谦虚,“我不过是抛砖引玉,还要看大伙儿的意见。” 见她非但能力出众又不狂傲,大厨们暗暗点头,便也提出各自的专业建议,毫不藏私。 几人商议定好了方案,便一起去了长公主府,亲自制作了一回,再请素如定夺。 素如这回不是一个人,还带着长公主和管事、掌事宫女几人。一行人看了看都很满意,长公主最为满意,当众表扬叶盏:“这孩子人周全,不然本宫可不是白白挨刺史台一顿弹劾?” 她听了素如禀告,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一时疏忽,差点将猫儿宴做得太过奢靡。 平日里给猫儿吃什么金馔玉食自然都由着她私底下的性子,可这回除了太尉家的小娘子还有许多达官显贵,万一被她们传出去,自家给猫儿吃山珍海味,那还了得? 只怕皇帝弟弟就要将自己唤进宫里好好训诫,到时候自己还怎么施展权势? 因此她很满意叶盏的聪颖,此时一看,宴席所用的酒肉很简单,都是汴京城里寻常人家喂养猫儿的小鱼小虾,最多就是加了点肉条和野鸡肉斑鸠肉之类,这按照她的身份倒也不算奢靡。 长公主发话,下面的人自然要跟着捧场:先是跟着夸叶盏,又是夸长公主圣明。 叶盏免不得谦虚一回:“也是听说长公主体恤下意小的才敢斗胆提出,不然您给小的几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声张。” “果然随你娘,赏!”长公主很满意。 叶盏得了一袋子银瓜子,然而其余厨子们这回没有一个嫉妒的,都觉叶盏是实至名归。 贵人看过,这试菜才算正式完成。厨子们便都再准备一次材料,单单等着正日子。 这段日子叶盏不忘小心准备着家里的猫草,还要应付宓凤娘时不时的轰炸。 她去街上不知道逛了几回,买了上好衣料还去了裁缝铺里量体裁衣,一向吝啬的她居然为了赶工期还特意给裁缝加了钱! 不过裁缝这钱也不是白拿的,宓凤娘很快又想起给叶盏和玉姐儿也要置办一身,还想着如今快过年了要给家里其余人置办新衣裳,又买了许多衣料又塞给了裁缝:“做完我的和两个女儿的,就做其他人的。” 叶盏和玉姐儿自然是不打算穿太出挑:“那天宾客满座,我们就是后厨里的厨娘,就是穿太出挑也比不过旁人。” “再说我们要做饭,这耳环戒指掉进菜里被猫儿误食了可如何是好?” 执意不做衣裳,宓凤娘只好作罢。 好容易等宴席正日子,头一天晚上玉姐儿和叶盏自然是先去长公主府准备早起准备宴席,宓凤娘这回却不能跟她们一起去了:“娘到时候偷跑出来去后厨找你们。” “您就哪里都别去。”叶盏赶紧拦住她,“做菜时厨房是重地,您是宾客闹出什么不妥来下回长公主不邀请您了怎么是好?” 才将宓凤娘拦住。 “那也罢了。”宓凤娘又收拾礼物。 长公主说请她“上门喝一杯薄酒”,她自然也要准备礼物。 这礼物就是叶盏根据后世猫咪玩具设计的逗猫棒、猫爬架、猫窝。宓凤娘还困惑:“这缀着鸡毛的玩意儿和木架子、光秃秃的木箱子怎么可能得喜欢?” “您就等着吧,猫就喜欢这个。”叶盏打包票。 到了宴席这一天,来赴宴的宾客纷纷盛装打扮,来了长公主府。 她们都与长公主府上交好,知道官家与这位同胞姐姐关系不错,因此礼物都很厚重。 当然这回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大部分人都带着猫。人人都知道长公主得了一只猫,宠爱得什么似的,还将自己的姓氏“赵”这样的国姓给了猫咪赐名,自然也都投其所好。 宴席最中轴的客人是太尉小女儿卢小娘子。 太尉是正一品的皇帝重臣,类似后代的国防部长,根据大宋抑武王旦、吕夷简两位相爷,再给他往上加封才是加封太尉。 就连武官之首的枢密使也得给太尉几分面子,枢密使是从一品,按照品级比太尉低呢。 只不过枢密使管着虎符和军队调动,比太尉更有实权。不过太尉的职责里还有宫廷防卫,算起来更要是官家心腹。 或许是因为这层原因,长公主有意结交他家。 来赴宴的是太尉的小女儿卢小娘子,说起来太尉都四十多了,忽然添了个小女儿,因此格外宠爱。 卢小娘子不过二十岁,嫁过人又和离大归,无忧无虑整日里也爱猫如命,两人便很是投契。 她这回带着的是一只黑白花的猫咪和一只纯白的猫,长公主热情欢迎:“快去看看我家的猫儿宴可还合你家猫儿的胃口。” “哦?”卢小娘子果然心动,连人的宴席都不去了,打算先去看猫儿宴看看,“去过无数人的宴席,却没参加过猫儿宴呢。”她就喜欢长公主这一点,总能变着法子的吃喝玩乐,跟着她交好能轻松玩乐。 待到宴席前,卢小娘子就觉得自己眼睛不够用了: 第127章 这宴席周围一圈桌子上摆着各色花卉图案,定睛一看才发现都是用萝卜、胡萝卜、甜瓜等物雕琢成的果雕看盘,并没有花卉,图案有牡丹盛开、百鸟朝凤等,大开大阖,看着就喜气洋洋; 中间一圈则摆着正式酒席。盘子内许多菜式饶是见多识广的卢小娘子都未见过,仔细辨认菜的原料不外乎是肉类和虾类鱼类,但重点是摆盘。好比这猪肉块切成麻将牌大小小火慢炖后被一块一块垒成个方块,上面还倒了虾酱。 再就是一张桌子顺着桌子做了曲水流觞的样子,白色鱼丸一个个从高处流下,顺着竹筒漂流到低处。 鱼丸在流水里漂浮晃动,一浮一沉,看着就像是真的小鱼一样。猫儿最喜欢这样活动着的食物。 果然猫儿们被放上桌子后立刻就被这流水里漂浮的鱼丸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用手掌去扒拉。 一扒拉,鱼丸转得更快了,整条曲水左右的猫儿都激动起来。 卢小娘子看得津津有味:“听说养象所有流水面,跟这个菜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长公主抚掌大笑:“你可算是找对人了,是同一位厨子所做。”她虽然没去过养象所,但宓凤娘上次来跟她逗趣,将那件事说得活灵活现,长公主便也知道。 “哦?”卢小娘子也跟着笑,“果然长公主这里搜罗了四海英豪。” 说话间有仆从递上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圆柱样的食物。 “蛋糕!”宴席上有夫人说出口,她也在汴京蛋糕店里买过蛋糕自然知道那是何物。 “看来这是猫的生日蛋糕。”长公主点点头。她虽然不会去吃那种卑贱之物,但上回见过叶家献上来的蛋糕。 卢小娘子没见过,还有些夫人也不知道,如今听说这是稀罕物,自然都悄悄准备今日回去后叫奴仆买了回来尝尝,也免得在人前没有谈资。 这也本来是叶盏的意图,像长公主府这样级别的宴席她家叶家酒楼肯定没资格办,但能挤进来拼盘给宠物们办就是个机会。 想来想去不如在贵人们打打蛋糕的广告,如今蛋糕在中等门户渐渐流行开来,可是始终没有什么机会打入高门大户,这次做一个猫蛋糕,正好趁机让那些贵人们熟悉叶家的蛋糕脚店。 猫蛋糕很精致,仍旧跟人的蛋糕一样做成圆形,一层虾仁、一层鸡胸肉、一层猫草的组装,都是猫最喜欢的食物。 一端上来猫猫们就沸腾了,纷纷凑上前去,等托盘一放下来就开始张嘴就吃。 “怎得猫吃草?来人啊,不能给猫吃草。”有位夫人低呼。 “无妨。”长公主早就知道缘故,那天叶盏就跟她讲过,“那是猫草,据说猫最喜欢吃,吃完后能帮猫将肚里的毛发缠出来。” 果然就见小猫凑过去,各个吃得津津有味,都放下虾仁肉类不吃,单盯着猫草吃。 “您懂得可真多!” “没想到妾身来长公主这里倒学到不少。” 你一言我一语恭维,将长公主拍得极为舒坦。 看完了猫逗趣,客人们便一起去正式宴席上吃席,自然是宾客尽欢。 猫儿宴先于人的宴席,因此叶盏这里先结束,猫儿们又不应酬,吃饱喝足就完事,仆从们纷纷将残羹冷炙从桌面上撤回来。 叶盏和几名厨子们这才松了口气,知道今日这事便是平安过关。 长公主府上虽然忙却不乱,有专门的人将猫用过的盘碟放在另外的库房里,还有人给叶盏几人端来饭菜。 她们所吃饭菜虽然比不上外面宴席上精致,但也有羊肉、鲍鱼等物,也不知道是长公主上仆从吃得好,还是将他们厨子当做客人对待。 几人都是大厨,便都从专业角度点评这些饭菜:“这道菜玉兰片有些老,但切得极薄,可见刀工好。”看来是采购的人贪油水了。 “这道口蘑藕片烩鱼片有意思,口蘑是北边菜,藕片是南边菜,这道菜南北都没有,能想到将这两种菜结合到一起,也就是开封的厨子想出来的创新菜。” “这个季节能运来藕片,还得是贵人家。” 大宋市井人家 第133节 玉姐儿和叶盏虚心竖起耳朵拼命听,跟着这些经验丰富的厨子学习了不少知识。 叶盏唯独喜欢其中一份凉拌羊头肉。 羊头肉煮过后放凉,要吃时用刀削下薄薄的羊头肉,粉褐的羊肉和奶黄色微透明的羊筋、柔韧的口条、嫩嫩的羊颊肉,都被削得薄薄一片片摊在盘里,看着就让人觉得丰盛。 旁边有蘸料,可凭自己喜好添加,先夹羊肉、羊筋、口条、羊颊肉一起放入碗里,随后舀一勺浓稠的由芝麻香油、韭菜花、香菜、葱末、酱油组成给的料汁,里头还漂浮着一层切得细细碎碎的荆芥叶碎。 吃进口里,羊筋脆、口条韧、羊颊肉嫩,再加上各色辛辣调料,真是过瘾。 吃着吃着给叶盏吃馋了,这个配一碗羊肉粉该多好吃?羊肉铺在雪白米粉上,倒两勺醇厚雪白的羊肉奶汤,那一碗下肚,呼噜呼噜连羊肉带羊汤送进肚子里,痛痛快快打两个嗝当真是初冬最佳。 不过如今人家府上正忙着做宴席呢,她自然是不能跟人家添麻烦,也罢,等出了府再去外面痛痛快快吃一顿。 吃完后厨子们便在院子里闲坐,单等着一会前头宴席结束,管事结账就能走了。 眼看这边事情已了,叶盏和玉姐儿挂念宓凤娘,正商量着要跟厨房里管事打声招呼借着帮忙的机会去帮正式宴席端盘子,想找机会看看宓凤娘。 谁知两人正商量着,就见外面素如喜气洋洋过来:“外头夫人们说起那猫草,叫你出去问问呢。” 叶盏便跟玉姐儿一起出去,玉姐儿原本忐忑,但一路上见叶盏胸有成竹,就知道这些都在叶盏预料之中,便也壮壮胆,努力勇敢点。 这回见长公主又与从前不同,上两回她是家常打扮,怎么舒服怎么来,这回她则抹了粉梳妆了,穿的衣服也极尽华丽,一下就更加威严。 叶盏随着素如要行礼,却被长公主拦住,只笑道:“请你来却是有一事要问。” “不知你那猫草是哪里买的?”卢小娘子急着问。 “正是。”长公主也不嫌她抢话,笑吟吟道,“几位夫人娘子都想问,我索性便将你唤来。” 果然跟叶盏期许的一样,她大大方方回答:“回禀长公主,回禀诸位贵人,这猫草并不稀罕,是小麦麦苗。并非我叶家酒楼独创,我们酒楼就有卖的。” “麦苗?” 诸夫人都惊讶,不过想想也是,她们锦衣玉食,自小就玉宇璇阶云门露阙,出身贵门,谁会认识田中的麦苗? 只不过如今天气渐冷,又不是麦苗生长的季节,看来还是要去叶家酒楼去买。 “既如此回头我遣了奴仆上你那里去买。”长公主笑笑点头。 叶盏行了个礼便起身告辞离开。 她才随着素如退到廊下,就听有人惊呼:“玥儿!玥儿,你这是怎么了!” 诸人都顺着躁动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桌宴席上一位妇人脸色煞白,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女童失声尖叫。旁边的奴仆们急急跟过来。 素如也看了眼,急着看过去。长公主宴席上,谁敢放肆? 立刻就有夫人起身到长公主跟前道:“李夫人的小女儿也不知道嗓子里卡了什么,忽然噎住了。” “赶紧请郎中!”长公主赶紧吩咐下去,一行人起身到那李夫人跟前。 周围宴席上诸人一时慌乱,有说灌水的,有说给喂馒头的顺下去的,还有嚷嚷着去请太医。 七嘴八舌,各有各的主意。 叶盏快步走到跟前,眼看孩子卡住嗓子,翻着白眼,呼吸越发急促,立刻开口:“李夫人,请允许我试一试民间治噎的法子。” 李夫人已经手脚发软,脑袋糊涂了,此时见有人过来,茫然抱住孩子不愿意松手。 还是长公主开口:“李夫人,这是一家酒楼的掌柜,来这里做菜,就由着她试一试吧。” 李夫人这才将孩子递过去。 叶盏膝盖一弯,跪在了地毯上。 随后抓起小孩背朝自己脸朝地,两腿分置放在自己一个胳膊上,由着她倒立。 “这是不是不好?你是想让她吐出来?”围观的夫人们纷纷猜测。 叶盏顾不上回答,只摸到女孩儿背部肩胛骨,两侧用手掌重重拍击五次。 她用力击了几下,女孩儿都不动,喉咙里有气音响起。 叶盏赶紧再翻个面,摸到小女孩胸骨下段用两指用力压胸部五次。 眼看着丝毫没有任何好转,诸人变得怀疑:“这能吗?” “还是等太医过来吧。” 玉姐儿在旁边看着发急,本来拿着订单就能全身而退,谁知道发生了这事?要是妹妹失败怎么办? 这位李夫人怪罪到妹妹身上怎么办? 那不是要做替罪羊? 可是玉姐儿知道,别说叶盏,就是她遇上这件事也要立刻站出来,李夫人哭泣的那样绝望样子实在与当初叶盏走丢时的宓凤娘太像了,她们都无法袖手旁观。 她攥起了手,预备跟妹妹一起承担恶果。 就在这时叶盏开口:“别慌,这办法是用肚里的气将异物冲出来。” 第128章 叶盏这样不停重复两种撞击法。 忽然听到“咔”一声,小女孩嗓子里一声明显的气音,随后“啪嗒嗒”有个什么东西滚落到了地上。 “是珠子!”身边围着的仆从早有眼疾手快的赶紧捉住了珠子,“是一颗红宝石!” 李夫人恍如梦醒,发疯去摸自己簪角:“是我的!我流苏上的!”她今日来赴宴,戴了安南国进贡的红宝石发簪,黄金流苏上垂下几颗红宝石,最为显眼,谁知居然被孩子吃进了嘴里。 长公主肉眼可见松了口气,她还真怕是孩子是吃了宴席上东西才噎住的。 素如瞥见,后背微微发冷。 叶盏并没有停止动作,嘴上道:“您检查下还有没有其他丢失的珠子。” 孩子已经开始大口喘气,“哇”一声大哭了起来,可是气息很是通畅,显然已经再无大碍。 李夫人的魂一下回来了,慌乱去数发簪上的流苏,看不大清索性一把将发簪拔下来放在眼前数。 旁边的夫人们自然不会去取笑她没有仪态,而是或热心帮她检查,或索性自己检查起了自己,就怕自己身上也遗漏什么首饰被孩子吃了去。 叶盏检查了几回,又将孩子放正,叫玉姐儿哄她不要哭了之后掰开她嘴巴看里面,见肉眼见不到什么,附耳听孩子呼吸,都听不出什么大碍。这才松口气。 这时候府中的郎中、太医也一一到来,从叶盏手里接过孩子开始诊治。 那些贵夫人们围了一圈,叶盏趁机从人群中退出。 玉姐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庆幸呼了口气:“吓煞我。”她也瞧见了长公主的表情,一刹那明白了过来,若是孩子出事只怕长公主会为了帮忙平息李夫人怒火,会将叶盏斥为祸首。 李夫人失去孩子肯定怒火攻心,一口咬定是叶盏延误了救治时机怎么办? 玉姐儿越想越害怕,此时居然走路都觉腿软。 叶盏反手扶住了她:"我之前见过旁人这么做,也听郎中说过这法子可行,有八成把握。" 这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海姆立克急救法,酒店作为服务行业自然会给自己公司员工三番五次开展各种安全教育,她这个行政总厨也和公司员工学习了不少包括aed除颤仪之类的急救技能,学会应对各种酒店食客的潜在发病风险。 这时候素如也忙着在长公主身边处置事情,顾不上带路,好在姐俩认识路,互相搀扶着走回了刚才的小院。 厨子们正在院子里领钱:“发钱了!” 猫们吃了没事,管钱的管事这会在给他们发钱:“剩下三成要后日来我们外面账房里等。”这是要等过两日观察猫咪没有闹肚子之类的异常才给他们结清尾款。 叶盏和玉姐儿也上前领了赏钱,这笔钱很丰厚,足足给了她们五十两银子。 其他几位掌柜拿了四十两,但也都很高兴,旁的不说,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从此他们酒楼也能跟食客吹“我们也给长公主府上做过宴席”,对以后做生意大有好处。 那边厢,郎中和太医两人诊治一回,双双确认孩子已经没事:“回去喝点压惊的安神药就好。” 李夫人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赶紧道谢。 “我两位倒当不起这一声,反而是我来之前那位处置得好,将孩子气道里的异物拍出来才是正经。”太医道。 “赶紧着人去请那位。”长公主赶紧发话。 于是叶盏就又回到了正堂,面对太医的嘉奖和李夫人的感谢,她谦虚摆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解释了这法子:“从前机缘巧合听一位郎中说过,还见郎中这么救治过一小儿,是用肚内肺腑内残存的气体冲击喉咙气管。” 两位郎中都啧啧称奇,叶盏便详细给他们讲解了如何操作,还教授了他们如果是成年人又该操作。 两人认真记下来:“这法子听着有用。” “陈太医,你回去先与太医院的同行探讨,再试验下,若是法子合适,我带你一起献给官家,将这法子推广天下,也是造福黎民百姓的好事。”不愧是长公主,立刻嗅出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机遇。 太医赶紧应下。 “回头也要嘉奖你。”长公主见两位郎中退下,又点名称赞叶盏。 叶盏赶紧推辞:“多亏了长公主指挥得当有大将之风,事后又想起论功行赏,还惦记着苍生。小的不过是萤火之微。”能将这海姆立克急救法推广给更多人,她已经足够满意,并不觉得自己能像旁的穿越女一般借此机会攀附贵人。 她不居功,长公主越发满意:“没想到你这孩子年岁小,却进退有度。” 叶盏又敷衍了两句,滴水不漏,才从宴席上告辞。 若是从前的玉姐儿一定要问问妹妹为何不居功,可是这回见识了长公主府的权势和冷漠,一下倒像长大了许多岁,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攥着妹妹的手。 两人出了府,宓凤娘还没结束,事先也说好了不用等,于是姐妹俩准备到路口叫车先回家。 谁知在府门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裴大人?” 正是小裴大人,他见两人过来立刻从车辕上跳下来,走到她们身边上下打量叶盏一回:“我今日送舅母赴宴,正在外面男宾的宴席上。” 里头的消息他也听说了,听到是一位厨娘想的法子,立刻就想到了叶盏,便打发自己小厮去探听消息,听到是叶家酒楼的老板娘,于是早早告辞,就在侧门外候着,果然等到了叶盏。 叶盏看了裴昭一眼,不大明白他为何在这里等着。 却听裴昭开口解释:“长公主高傲受宠,喜弄权柄。” 玉姐儿瞪大眼睛,赶紧左顾右盼:这可是在长公主府门口!万一被人听见怎么办?!裴大人您还要不要继续做官?!!! 叶盏恍然大悟,裴昭想必是从这些蛛丝马迹立刻猜测到叶盏可能遇到的危险,所以才在这里候着她。 心里不感动不是真的,叶盏福礼:“多谢大人。”这种非正式场合是最好的结交贵人现场,裴昭因为担心她居然放弃了这机会早早告退。 裴昭却像没听见一般,虽然脸色和煦,但周身沉沉,如一块玄铁。 连一边的玉姐儿都察觉到了,抬起头就要拉妹妹离开:“那……我和妹妹去叫牛车,先行告辞。” “坐我的车。”裴昭开口,神色仍旧和煦,但透着不容拒绝。 大宋市井人家 第134节 您这浑身的气势谁敢上车? 玉姐儿在心里嘀咕,裴昭这人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威严,一旦施展出来就让身边的人不由自主屈服,顺着他的意思去执行。 还是叶盏拉她:“多谢。”长公主府门口还真叫不到车。 裴昭掀开车帘,服侍她们上了马车。这才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 车夫扬了扬鞭子,马车轮滚动起来。 估摸着出了这条巷子,玉姐儿这才开口:“裴大人,依照您看,二姐儿今日不该挺身而出了?” 她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无妨。”裴昭认真看了叶盏一眼,“她做什么都可以。”他知道叶盏本性善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此时袖手旁观,所以她不用改,她只要依照本性就好,自有他在后面替她周全。 事实上他在听见这件事时已经站了起来,当即决定闯进后院,脑海里迅速想了好几个法子帮叶盏全身而退。 一句话出口,车厢里安静下来。 玉姐儿的脚趾不安分在地上扣了扣:啧啧啧,肉麻。 早知道要听这么肉麻的话,她今天宁可步行走回家。 她悄悄借着衣袖的遮掩戳戳妹妹,想知道叶盏的想法,可是妹妹这回没回应她,似乎也在思索什么。 一路无话。玉姐儿坐着无聊,想起上回坐裴家马车摸到的零食,索性也翻了翻:“裴大人,我能吃吗?” 裴昭:…… “吃吧。” “多谢。”玉姐儿便从马车夹层里翻出点心盒子,咔咔咬山核桃,这出去吃席还真不如在家吃得自在,压根儿没吃饱。 “咔咔咔”的响动声中,外面市井渐渐热闹的叫卖声也飘了进来,车中那两人却都安然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走出了城眼看就要到叶家酒楼前,裴昭才再次开口:“那位李夫人的丈夫是马军司都指挥使,是三衙九长官之一,统管开封府旧城内所有禁军厢军及治安之务。” 他这话来得没头没脑,叶盏从银哥儿那里耳濡目染也知道一点,这大宋从武将起家,自家也防着武将,所以有了枢密院不算,又有三衙牵制枢密院。 枢密院能调兵,马军司、殿前司、步军司三衙领兵,怪不得今日那小卢娘子能坐主桌的情况下李夫人不坐主桌,看着两人很不亲近,原来水火不容呢。 只不过裴昭说这个什么意思? 叶盏琢磨着,忽然眼前一亮:“您的意思是……” “是,三衙的小吏也能转成流内武官,只不过一般人没有这个权利,也只有指挥使这般的官职才能开口。”裴昭一字一句开口。 叶盏这回嘴角勾起:“多谢裴大人!” 她一笑,就如昏暗车厢里骤然多了一道光,裴昭忽然觉得气喘得有点快,一时心跳都跟着快了几拍。 他计划等银哥儿进了马军司,日后帮银哥儿调进金吾司再上一层楼,原本打算日后再告诉叶盏,此时看见那笑容却差点脱口而出,只是想叫她消融再多一点。 这档口到了酒楼,马车停了下来,玉姐儿跟着叶盏下了马车,裴昭掀起车帘看了看叶盏:“我叫车夫回长公主府外等你娘结束再接她回家。” 那敢情好,既能省一笔车钱又能确保娘的安全,玉姐儿高兴起来,看裴昭马车走了,迫不及待问妹妹:“裴大人说那些官里官气的话,什么意思?”她就顾着嗑马车里的小核桃了。 第129章 宓凤娘这回可算是长了见识:原来贵人们吃席没有人打包、原来贵人酒席间的酒有好几种、 宓凤娘归家时满腔欢喜,一肚子的见闻还张罗着找毛笔和宣纸记下来:“不然回头我跟街坊们炫耀时恐忘了什么细节。” 可听女儿说完经历后顿时惊得什么都忘了:“怎得这般惊险?”她在侧院一处偏厅里做客,自然不知道正堂上的动静。 又急又担心:“你个傻孩子,难道在座那么多夫人老夫人一个都不晓得如何处置噎食么?倒要你来充大头鬼?” 骂完又叹口气:“也罢,你们姐妹若是躲事便也不是咱家人了。” 正感慨此事,谁知这时候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却是位侍女,从马车上款款下来,见是叶家酒楼,这才请叶家姐妹去李家:“我家夫人答谢两位,本要亲自上门请两位,谁知小主子受了惊吓一直啼哭,便只能派我来送礼。” 李家的马车很是气派,丝毫不逊色于叶盏从前待过的杜编修家。这也难怪,李大人是马军司都指挥使,人称马帅,虽是五品官但手握权柄,妥妥的官家亲信,家里自然也家底殷实。 婢女拿了一盘谢礼上来,里头有银锭子、上好的绸缎、土产等物。叶盏赶紧摆手拒绝:“夫人,孩子安然无恙我便足矣,哪里敢收礼?” 两边推脱了半天,叶盏无论如何都不收礼,侍女只好作罢。 又过了一天,却是李夫人亲自来了。 李夫人见到叶盏立刻就要行礼:“多谢恩人!” 李夫人是续弦过去的,夫君都快六十了,以后应当也无法让女人有孕,她好容易生了个女儿视为后半生依靠,女儿若是出事她只怕也活不成了。 叶盏赶紧扶她起来:“夫人何必如此,不过是举手之劳。” 玉姐儿妥帖递过花茶。 李夫人坐定后一定要叶盏收下谢礼,叶盏是拒绝了两箩筐话直说得嗓子冒烟才拒绝成功。 宓凤娘在后面使眼色使得眼皮子都要抽筋了:这死丫头,怎么不收?! 人家这是来报恩的,你不收下,岂不是让人家欠你一个人情?!再说那明晃晃的绸缎,一展开半个酒楼都被闪花了,拿来给玉姐儿添妆岂不体面? 奈何女儿就是不接她的招数。 李夫人无论如何都送不出去这份礼,还在酒楼吃了一餐饭,这下就更过意不去了,凭窗随意看过去,就见一个年轻后生在院子里举着棍棒练武,满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勤学不辍的,棍棒使得虎虎生威,便是她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对方很有章法。 “夫人见笑了,那是我二哥。”叶盏随意介绍,“在军巡铺待了五六年,今日正好告病在家。” 原来是同胞兄妹,李夫人称赞了两句谢家宝树,又忽然想起一遭:“你二哥识字否?” “识字,这两年每日夜里都随我们兄妹看书,虽然做不得词诗,但读是读得了的。”叶盏微微攥了一把汗,要将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并不容易,她甚至在墙上挂了一副二哥画的雪中狩猎图,为的就是吸引李夫人主动提起话题。 李夫人眼前一亮。 回去后就跟夫君软磨硬泡,求来了个机会,她是续弦,青春动人,丈夫自然是有求必应,再加上也不想欠人什么,便答应了让自家幕僚看看情形。 第二天李家便来人去请叶盏:“我家老爷夫人想请你过府一叙。”又特意叮嘱一句:“烦请带上家里二少爷跟车护卫,到时宴请也方便。” 果然是富贵人家,说话也这般含蓄。 叶盏和银哥儿去李家到了外院的一侧花厅,里头书童有些歉意道:“我家老爷正巧有客,烦请等等,暂请了师爷招呼两位。” 室内有位中年男子,看着是一位中等文吏的模样。便看似不经意跟两人搭话,主要是跟银哥儿。 原来富贵人家做事如此含蓄,叶盏在心里感慨。即便是裴昭告诉了她套路,她主动设计都觉步步艰难。 那文吏说话很有章法,先是问叶银的过往在军巡铺的经历,又是拿些武艺考量,甚至兴致来了还跟他切磋了几招。 还问叶银识字与否,跟他问了些学问上的事。 有做小吏的经验,又识字又有武艺,身上有些本事,自然不算为难。那名幕僚微微松了口气。 原先还当夫人送来的是一名不学无术之徒,那老爷可是叮嘱过便是让夫人不喜也要拦住此人。 如今看来这人还算进退得当,提拔他也不算出格。 聊完该聊的,李大人自然还是不会出现,倒是来了个丫鬟:“大人今日突发有公务,来不及谢两位,只好备了礼物,还请二姐进府里一叙。” 这回才是叶盏进了内庭,行了礼,李夫人便笑:“原本打算我们夫妻宴请恩人,才请了你家哥哥同来,谁知老爷不得空,倒是我的不是了。” 叶盏赶紧道无妨。贵人圈子里这些弯弯绕她也算是明白了,李夫人在事情没有眉目前绝不透露半句,就怕幕僚没瞧中银哥儿白让叶家空欢喜。 只不过如今叫她进来,那便是有戏。 果然李夫人抚掌笑:“我也不兜圈子,昨天去你家见着你二哥,见他体貌端正人又上进,正巧我家老爷手下确认,先调过去,不知他可愿意?” 即使早就在预料之中,叶盏还是面露欣喜。 二哥原本在军巡铺类似于民兵,以后进了马军司便是禁军,正儿八经端上了公家饭碗,下一步说不定能做武官,这辈子算是彻底脱离了贱民的范围。 按照大宋制度,三衙的小吏也能转成流内武官,只是苦于叶家这样的平民没有机会。 李夫人见叶盏不搭话,还当她嫌官小:“别看是平调,可送入禁军里,过半年就说他棍棒使得好升为一个枪棒教头,只不过隔几年往上升都教头、统领副将就要看他本事了。” “夫人哪里话,如今已经是不敢想。”却见叶盏从椅子上起来就要立刻行大礼:“夫人真是我家的大恩人!” 军巡铺往马军司调动算是平调,不算违制,可寻常人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李夫人身边社交圈子里夫人们不是同龄人,都背地里笑话她为了攀附权贵嫁老头,甚少能遇到这般恭维答谢她的,顿时觉得心里美滋滋的,赶紧叶盏:“赶紧起来。” 李夫人真没觉得这算什么,平级调动又没有擢升职位,这事不算违制。而且叶银经过幕僚仔细考量,据说才干做教头也使得,也是李大人为了不枉法才没有擢升。 李夫人是真心惋惜没有替恩人给个更大的恩典。 这平调,算什么报恩?就连下面一个小教头就能发话调动,动用马帅不是杀鸡用牛刀嘛。 不过如此已经让叶盏感恩戴德。 这越发让李大人两口子觉得叶家人倒很识趣,还不贪心,对他们印象不错。 李大人行动很迅速,当天就将银哥儿人事关系调度了过去。甚至这等小事都没让他出面,只叫幕僚的助手出面就做了此事。 军巡铺里的同伴都没有嫉妒叶银的,这事情太小了,他们这些军户有路子的拎几十两银子去攀附上教头就能办。倒是叶银很是舍不得大家,约好了要宴请诸人道别。 宓凤娘原本还在酒楼遗憾女儿不收礼,可过一会听到女儿儿子带来的这好消息,顿时连笑都不会了。 脸僵在半空,半天才冒出一句:“莫不是我做梦了?” 儿子进军巡铺是运气好,人家军巡铺正好缺人,才将银哥儿收了去,原以为这样有一份安稳收入也算体面。 谁知今日居然得了机缘,一下进了厢军! “祖坟那青烟是冒了又冒啊!”宓凤娘喃喃自语,眼睛都直了。女儿眼看要嫁进官宦之家,儿子又要做军户,说不定还能做武官。 “我们叶家,这是要改换门庭!” 有了这些战绩,可以想见今年过年回家祭祖时又该多风光! 宓凤娘一想起那捣乱的死对头老二家就解恨!叫他们私下阻挠买卖田地!如今看看,她既买了田地,又买了城里大宅子,如今眼看着儿女都要飞上高枝! 宓凤娘越想越高兴,赶紧亲手做年礼,务必做得丰盛,要好好答谢大恩人李夫人! 她收拾出了香肠风干肉等物,又花大价钱托沈娥这样的商人买了韭黄、生菜、薄荷等冬日里稀罕的绿叶菜,还特意将家里拿来过年的干茄胍、马齿苋、胶牙饴都拿来装盒送礼。 李夫人是远嫁,年岁相差太多,所以跟妯娌不亲近,所以虽然到年节底下却很寂寞,见宓凤娘拿了丰盛礼物来,一来二去跟她亲近几分。 你来我往,李夫人倒有旁的心思,她娘家兄弟不争气,要不也会为了权势让她嫁老头了,如今跟叶家交好,也算是半个娘家,亲手将银哥儿扶持起来,自己不也多半个依傍不是? 当然这是后话不提,如今不管是宓凤娘还是李夫人,汴京城所有百姓最大的事就是准备过年。 大宋市井人家 第135节 第130章 “哐哐哐——”破锣叮叮当当响起。 “打夜胡的来啦!”一群小孩跟前跑后得叫嚷。 叶盏站在酒楼门口望,就见一群乞讨之人。他们装扮成神鬼之类,敲锣讨钱。 “原来到年底了啊。”宓凤娘从她身后看一眼,感慨。 叶盏还当宓凤娘要赶走这些讨钱的人,谁知宓凤娘从怀里掏了一把铜子,还拿了几个杂粮馒头:“拿走吧。” 那些人不提防能有这般收获,赶紧作揖道谢:“您发财!” “店家好心肠,来年元宝滚成堆。” 后来酒楼门口又来了好几拨乞讨之人,叶盏才知道这叫“打夜胡”,是年底驱邪的意思。汴京市民此时也对他们多了耐心,耐心给钱,为的是讨个好彩头。 街巷上有了卖桃符、桃板、钟馗、年画等的,叶盏才发现门神非但有后世熟悉的秦琼敬德,还有神荼郁磊,年画也不是后世熟悉的鲤鱼肥小子,而是财门钝驴、回头鹿马之类。 到了年底,酒楼也开始盘账。叶家酒楼有一点好,就是不赊账,吃饭都是现钱现结,买菜蔬都是一个月一结账,所以对起帐来也方便,两姐妹挑个夜里,秉烛夜游对了几晚上就平了账。 “要说旁的酒楼都能赊账,我们是不是也该赊账?”玉姐儿拿着毛笔沉吟。 现在市面上都流行挂账,那些贵公子们出门谁带钱啊,都是写在某府的账上,更有面子,年底由酒楼统一上门去讨账。 “不用。”叶盏不打算开这个头。汴京酒楼背后都各有神通,她们这酒楼背后没有什么背景,全靠手艺崛起,要是卷入什么世家大族争斗,只怕要不来银子不说,还会成为替罪羊,索性一概不赊账。 “这也是双向筛选,一下就把那些不打算付钱的人筛掉。” “那好吧。”玉姐儿一直奉妹妹的话为圭甫,自然是言听计从。 “不过年底我们要做一场免费的宴席,将常来酒楼的常客都请到酒楼里吃一顿饭,算是年底答谢的意思。”叶盏想起旧社会酒楼都流行在年底答谢老主顾,也不知宋时有没有这规矩。 请客不算简单,先是要拟定宾客单子,还好如今酒楼里帮忙的伙计多,你一言我一语自然补足了宾客。 再就是拟定位置,这经商的客人不能跟政要坐一起,素日有恩怨的也不行,这点就拜托金哥儿,他一人倒有许多人脉,最适合打听这些细节。 常客们都接到了叶家酒楼的请柬,说是这天酒楼要请客。 “请客?”自然是觉得有趣,有空的便自然应下了来赴宴,便是不来的也使唤小厮过来打声招呼,让叶盏不由得感慨古代社会似乎更有人情味。 转眼到了设宴的正日子,宾客们早就来了酒楼里。 鹅梨、花木瓜、炒榛子、盐烤银杏果这样的果盘看菜,也有算条巴子、腊肉、金山咸豉、酒醋肉腌渍类小菜。 吃完这些小菜,正菜才源源不断上来:既有如今汴京百姓习惯吃的形似荔枝的荔枝白腰子、热气腾腾的三脆羹、鹅肫掌汤齑、鲜虾蹄子脍,还有海参锅巴、芙蓉鲍鱼片、竹笋鸽蛋汤、紫菜鱼卷之类的后世酒宴菜。 最引人注目当然是一道飞燕迎春,两只乳燕高飞,背后是柳叶掩映,橙子切片上四个字:“飞燕迎春。”鸡胸肉和卤肉、鱼卷依次做成燕身,黄瓜皮雕刻成柳叶,发菜皮蛋黄瓜皮做燕子身子,便是两只灵动的燕子。 宾客们赞:“看着栩栩如生。” 叶盏笑,这道菜是后世的国宴菜,当然尽善尽美,从样式到菜肴滋味都挑不出错来。 客人们彼此客套一番,便拿起筷子开吃。荔枝白腰子被切成了荔枝大小,花刀切出的截面一旦翻炒后便立刻缩紧成红褐色,看着真很像荔枝的红皮呢。 送进嘴里,先接触到上面浓厚的酱汁,勾过芡的腰花酱料味十足,浓油赤酱调制得正好,刺激着人分泌大量口水。 腰花本身很嫩,滑溜溜入嘴,“咔嚓咔嚓”咬起来嫩嫩的,没有任何腥味,显然厨师做菜前已经挑掉了筋膜。 鲜美的腰花裹挟上雪白的米饭颗粒,送进嘴里一大口,很让人满足,忍不住再吃一口米饭。 鲜虾蹄子脍盘里,琥珀色的肘子肉皮包裹着粉红色的虾泥,摆成了牡丹花模样。 这道菜是将卤好的肘子切开锤成平面,再将剁成泥的河虾泥铺在表面。而后卷起成卷上锅蒸煮,再放凉切片,自然而然成了圆片。 夹一筷子放在口里,肘子切片卤香十足,丰腴肥厚,糯软的肥肉和胶厚的肉皮一起卷进嘴里,内里的虾肉清爽鲜甜,两种滋味鲜明对比。 算是一道很用心的凉拌菜。 还有肉冻也不错,夹一筷子肉冻放在碗里,米饭的蒸汽融化了肉冻外皮,原本雪白的米饭也沾染了肉汁,也变得带上了浅浅肉汁的褐色,和肉冻一起送进嘴里,柔韧弹牙的肉冻、内里的卤肉、加上肥厚的肉汁、香喷喷的大米饭,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飞燕迎春里头燕身最惊喜:嫩到让人颤抖的鱼卷、带筋的薄片卤牛肉、鲜美的鸡胸肉,几种不同滋味不同口感的肉类尽数入嘴,卤汁如胶、糯软弹牙可不同,各种香味轮番在口腔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场,越吃越好吃,越咀嚼越过瘾。 食客们吃得眉飞色舞,将菜式吃完后都觉今日不虚此行:“年底的答谢宴甚妙,甚妙。” 然而这还没完,叶盏拿出早就备好的礼一一分发:“这是年底答谢诸位的年礼,多谢这一年光临叶家酒楼。” 还有礼盒?客人们惊讶,接过后端详。 礼盒是木盒做的,外面雕了“叶家酒楼”四字,打开后,里头倒寻常,是风干肉两提、风干鱼两条、腊肠两卷。 客人们便笑:“每每来酒楼吃饭都觉你家腊肉比外头好,如今也带回家尝尝。” 这件事传出去后,其他家酒楼都骂叶盏“奸猾!收买人心!”,然而却不得不承认叶家酒楼这一招委实有用: 客人们在酒楼消费了一年,年底收到回馈自然格外惊喜,居然还能免费吃一顿大席面,谁心里不舒坦? 这一年里每一顿都往叶家酒楼送钱,今日居然能白吃一顿,也算是没白花钱。 何况还有免费的腊肉腊肠,说实话来叶家酒楼吃饭的常客都是有钱人,并不会将那腊肠腊肉放在心上,但是难就难在那份情谊,让客人觉得自己作为掏钱的消费者,得了实打实的尊重。 何况有些客人拿了腊肠给家人亲戚吃,这一来一去又算是做了做广告,叫叶家酒楼的名声更加远扬。 那些老板们骂完叶家酒楼又免不得自己也赶紧去木匠店里订购礼盒,奈何如今已经到年底,木匠好些都收拾东西回家了,就算有也不接活:“穷人也过三天年。天王老子来都不伺候了!” 再说他们这些酒楼冬月做风肉时没预料到这一出,如今年根底下放在户外只能冻得硬梆梆了,做不成腊肉。而且柜上的伙计掌柜都告假要回家过年了。 这礼盒便只能明年做了,便只能眼巴巴看着叶家酒楼收买人心。 吃完年底这一顿答谢宴,叶家酒楼也收官了,门前贴了牌子“归家过年,直到正月十五。” 柜上的小娘子们也被叶盏叫来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这次的团圆饭就又不一样,她们都是厨子,平日里给客人做大宴席做烦了,轮到自己做饭,只想舒舒坦坦吃火锅。 叶盏便准备了好几个砂锅,有的在里面放上豆腐、白菘、丸子、五花肉做成锅子,有的则加上菊花枸杞高汤做涮锅,热热闹闹做了多种火锅,旁边准备大量切好盘的羊肉、猪肉、鸡肉,确保每个人爱吃的都有,再做好蘸料碗,谁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拘什么菜肴,反倒惹得小娘子们一概叫好。 宓凤娘摇摇头:“木匠没好凳,裁缝穿破衣。” 叶大富在旁边跟着帮腔:“卖油娘子水梳头,篾匠家里被晒谷。” 叶盏还想做肉卷呢,如今酒楼和食肆里的火锅都是切肉,好吃是好吃,但不及肉卷好看。 做起来也简单,将羊肉、猪肉用纱布卷成圆筒后放在户外冻严实,再撕开纱布切片就成。 刀切时也痛苦,又硬又冰的肉筒又滑又动手,得有人在后面按着肉筒才好,叶盏此时便格外怀念起后世的自动切肉片器:“等年后找铁匠做一个切肉片的铡刀。” “甚物件?铡刀?”玉姐儿不安缩缩脖子,“我还是接着用这砍刀吧。” 人多帮忙,薄薄肉卷很快就切了几盘子,大家欢呼着将肉卷放回餐桌,开始涮肉吃。 这一下就发现肉卷的好:“一进锅里就被烫熟了,熟得快。” "吃起来也更柔软,比肉片要更嫩,小孩和老人肯定喜欢。" 她们从专业厨师的角度立刻敏锐发现了不同。 “等过完年我们酒楼也要做这个,肯定能大卖!” “说起来,我们过年为何要放那么久假期啊?我可不想回家。”有人抱怨。她又不受宠,回家也是被收钱,还要跟着娘在后厨给拜年的人做饭,家里舍不得让她烧热水洗碗洗菜,肯定要把手冻伤,想想就觉骨头缝里又痒又疼。 “就是就是。”像她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毕竟能将这么小的女儿狠心送离家的,并不怎么疼爱女儿。 “过年满城的人都要歇着呢。”叶盏笑眯眯安慰那小女孩,“你若是不想待了就早点回城里,不过不用干活,跟我们满城玩就是了。” 小娘子顿时高兴起来:“那好,我要跟老板一起玩。” “别想那些不高兴的,先看看买些什么礼物给家人吧。还要把工钱都存好了。”玉姐儿拿出账本开始给小娘子们发工钱。 第131章 小娘子们涨了见识,又听沈娥、蓬蕊这些好心姐姐的人生故事,自己也都长了些心眼,回乡前置办了梨干、狮子糖、胡饼、澄沙团子、蜜姜豉、乳糖狮儿等各色点心,看着花团锦簇,自己的银钱却都拜托叶盏帮她们私下存着。 “真是孩儿气,就这么信得过老板?回头被她贪墨了怎么是好?”宓凤娘佯装生气,喋喋不休训诫这些小娘子。 “老板贪墨了也无妨。那是我们姐姐啊。”小娘子们嘻嘻哈哈。 叶盏便帮她们又重新置办些年礼:“你们买的净是糖果点心,过日子可得要鸡鸭鱼肉米面粮油呢。” 一人割了五斤带肥油的猪肉,一条猪板油,半袋红绿豆,再拿了两条腊肠:“这些过日子才实惠。” 小娘子们咋舌,这些肉类省着点吃够一户农家吃个半年了,可谓是出手大方。 “你们回家就说这是酒楼给每人发的,也好让其他人愿意送女儿家过来。”叶盏吩咐她们,年底下正是农闲,大家走街串巷走亲戚,正好将这事宣扬开来,也能让更多女儿家得到救助。 小娘子们点头,除了一两个遭受虐待的孩子坚决不回家,叶盏便也不勉强,叫她们跟着叶家人一起过年。 酒楼板凳摆到桌上,再擦洗一遍,酒楼门一关挂上铜锁便只等元宵节再开门了。 叶盏锁门那一瞬真真切切感受到古今差异,要是放在现代酒楼一定会一口气开到三十晚上,不,全年都开着,大不了给员工一些加班费就好。不过在古代这种农业社会氛围下当然是过年大过天。 锁好门一回头,却看见裴昭站在院外。 “裴大人?”叶盏回头看铜锁一眼,很是歉意,"您是来吃饭?真不巧,我们年前关门了。"前两天请客也请了裴昭,不过他不便过来,叶盏便叫人给老夫人和他各自送了一份节礼,食盒里送了几道菜。 “无妨,我就是看看。”裴昭看了看她。 叶盏觉得他似乎要说什么话,可是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叶盏便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这时玉姐儿和一堆小娘子喊叶盏:“老板,快跟我们去集市上买年货!牛车就要走了!” “来了来了。”叶盏急着走,冲小娘子们挥挥手,还没忘了仰头起来冲裴昭一笑,“那就祝您新春大吉啦。” “新春安康。”裴昭看着她,唇角也勾了起来。 叶大富亲自套车带着这些小娘子归乡,他可不放心让这么多孩子自家回去,快到年根底下人人都想多赚一笔回家过个肥年,人牙子也这么想呢。 赶车时还叫上了银哥儿在左右,本来要叫金哥儿,银哥儿自告奋勇:“我去吧,别耽搁了哥哥看书。”自打上次叶盏姐俩做猫儿宴后大哥就手不释卷,就连开铺子做生意也是一有时间就看书。 “莫不是要念个状元郎不成?”叶大富风趣笑,今年赚了钱人人都高兴。 叶大富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盘算着要办的事:他回家祭祖,祭宓家祖坟,还捎带着要看看宅子价钱呢。这回家里赚了钱,大家都想将老宅买回来。要是从前叶大富是想都不敢想,可如今家里蒸蒸日上,自然也想去问问价钱圆梦。 不过叶大富临出门前还是颇为“矜持”地请人往闵家递话说了此事。 叶盏几个纳闷:这去乡下几天就回来,为何还要告诉闵家? 大宋市井人家 第136节 过了半天不到,闵穆立刻带着大车拉了几车礼来送节礼,小厮们上下搬运,闵穆进门就弯着腰,毕恭毕敬行大礼,口称:“伯父。” “嗯。”叶大富昂着头,穿着自己最贵重的衣裳,板着脸坐在正堂,与平日里那个笑呵呵随和狡黠的市井老头截然不同,说话都用下巴示意,发音只有鼻音和喉咙里发出的简单单音词。 姐妹几个和娘躲在屏风后头笑,原来爹是不想错过这第一个抖威风的日子。毛脚女婿上门,自然是要好好摆一摆高堂的架子,否则去了乡下错过了可如何是好? 闵穆很上道,又是亲自点茶,又是弯腰递茶,将晚辈的礼节表现得酣畅淋漓,让叶大富好好摆了一回长辈的谱。 倒是玉姐儿赶紧在屏风后打岔:“爹,要吃什么菜啊?” 叶大富很不满女儿帮闵穆解围,又舍不得骂女儿:“吃天上龙肉。” 谁知第二天闵穆又送来了驴肉:“说是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正好送来请伯父尝尝。” 这下叶大富就是想挑刺都挑不出来,干瞪眼:“那,太过粗鄙。”逗得宓凤娘咬着嘴唇憋笑。 闵穆自然是毕恭毕敬,装没看见:“据说还有飞龙肉,最是难得,回头我寻人给岳父送来。” 叶盏赶紧出面阻拦:“不用不用,那个不好。”那可是保护动物! 闵穆便上道点点头:“二姐说的是。”还多说一句:“原还打算叫小裴大人捎带些呢,听说有桩案子劫了官印烧了粮道,小裴大人一路追到大定府去。” 大定府就是后世的赤峰市,繁华阜盛,可如今在辽的控制下,相当于是敌国腹地,鉴于两国敌对态度,叶盏心里一紧:“他可安全?” “自然是便衣寻访。”这等官府里的私密案子也就闵穆这样的官宦人家才有资格知道,“不过为了免得打草惊蛇应当不会带太多衙差。” 闵穆闲适惯了,说起公务并无任何概念,反而只盘算着让裴昭捎土产:“若是他正月里能回来还能给我带些皮子呢,只不过路途遥远,就算最快回来时候已经四五月了,到时候已经穿夏衣了。” 叶盏哪里要听这个,跟闵穆打听公务,闵穆多的就不知道了:“知道这个也是因为我外甥在里头当差,否则他们这等公务不会透露给外人。” 他走后,叶盏才回想起那天关门时见到裴昭的情形,他那时候欲言又止,恐怕是来跟自己道别吧? 可惜没有多说两句话,叶盏有些遗憾。 闵穆送来的驴肉被叶盏先卤了一遍,再做了红烧,最后剁碎和瓜片咸菜一起夹进她早就烤好的火烧里。 火烧最主要是做油酥浆:炼制好的雪白猪油和面粉一起揉,熬制好后铺在面皮上卷起压平,再放在铁制的鏊子上烤熟。 “果然是火烧啊,怪不得要火烧呢。”玉姐儿看着鏊子下吞吐的火舌,说了句废话。 热气腾腾的火烧咬一口,酥得掉渣,上面雪白的芝麻粒混合着无数层酥饼糅合,再里面是丰腴咸香的驴肉,卤香十足,口感筋道。 玉姐儿吃完后连掉在盘子里的火烧渣都吸溜进嘴里。 叶盏在夹肉时分了好几种:纯瘦的肋板肉、腹部充满脂肪的肉俗名叫做“肥瘦”的,还有后腿的筋道的精瘦肉。 夹肉时有肥有瘦搭配,一口咬下去也是肥瘦得当,不柴不腻,别提多美了! “这果然是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啊!”玉姐儿感慨,斜着眼睛瞧了一眼爹,“没觉得粗鄙啊?” 叶大富嘴上不说好吃,却包了两个:“回乡时赶车吃。” 看见玉姐儿探究的眼神,挥挥手:“是你妹妹手艺好。”那小饼做得多酥啊,一层层也不知道怎么揉的,里头驴肉一夹,又热乎又鲜美,别提多适合坐车了。 叶盏拿了几个放进食盒,趁着去街上买桃符的机会去了趟裴府,想想裴昭不在家,索性又去了西府。 裴老夫人没有见她,却叫裴管事出来传话:“无碍无碍,他爹娘的人,还有我的人,都跟着呢。” 叶盏微微放下心来,裴大人也算是家里唯一的下一辈,总归这些长辈不会拿他的姓名开玩笑。 又回想一下辽也曾和宋讲和一起对付过西夏等政权,奈何她不是史学专业不知道此时到底两国如何,便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裴大人这一路能平安归来。 玉姐儿看到了叶盏的担心,摇摇头:“也不知道裴大人为何这么拼命?他家有底蕴,要钱有钱,要官场人脉有人脉,安安分分做个太平官不就行了,还要以命冒险?” 莫非是个官迷?那样妹妹就算嫁给他以后日子也免不得担惊受怕,玉姐儿暗暗下定决心,她可要好好看着妹妹。 年底宓凤娘也要做好自己的社交活动,早就将各色风干肉腊肠都装了礼盒往各家送:长公主府、杜家、江家等,如今又多了一个李家。 这回她往长公主府送东西待遇不同往常,自然有门房跟她寒暄,收了礼后过两天还有长公主唤她进去聊天解闷。 宓凤娘还当长公主叫自己是要赏赐年前的礼物呢,谁知长公主见她就抱怨:“你平日里素得我意,如今倒是有事要寻你参详呢。” 原来那天长公主宴请的卢小娘子如今遇到了事,她在重阳登高时瞧中了一位公子,两人算是一见钟情,之后又诗文唱和,你来我往私下里情愫飞速升温。 奈何对方家人一听儿子想娶个和离在家的女子时坚决不同意。 “本宫记得你是媒婆,不知这事你可相助?”长公主这样的贵人更信任自己认识的人,自然第一反应就是宓凤娘而不是随便请个官媒。 “小的正是媒婆,当然要尽犬马之力。”宓凤娘毫不谦虚,“只是小的不是官媒,只是中等媒婆,恐怕不好插手这官宦人家之事。” “这有何难?”长公主毫不在乎,“升你做官媒便是。” 第132章 "大喜!大喜啊!"宓凤娘走路带风进了院子,满脸的笑比春风还盛,“你娘我如今是官媒了!” 街坊里有好笑的:“宓凤娘,你都能当官媒?” 宓凤娘头一偏,颇不服气:“当官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要熟悉律法,要通晓人情,还要明白事理。” 大宋的官媒糅合了媒人、法律顾问、财产保全、名媛培训等多种功能,这个钱赚的也不容易。 待问清楚前因后果后,叶家全家人咋舌,这官媒可不好当:男方家嫌弃女方再嫁之身,到底要怎么弥合? 玉姐儿不解:“卢小娘子是太尉之女,怎得还有人不愿意?”叶家和闵家结亲,她也要开始准备面对两家门楣之不同,难免忐忑,因此从自身顾虑出发自然而然很关注身世。 “她家是太尉,公孙也不是小官,人家是绵延了许多年的世家呢,最为重视门第。”宓凤娘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兴奋将袖子捋起,“这时候方显出老娘的手段。” 公孙是复姓,子弟辈出,因此公孙小郎君要提亲,先要迈过的是父母亲。 这却简单,宓凤娘说动长公主牵线,先结识了公孙家的老太君:任凭是父是母,横竖都得听家里老太太的不是? 好个宓凤娘,每日里都去公孙府上,陪老太君说话,今日聊本朝太后两嫁,明日问曲逆侯陈平是不是娶了五嫁的寡妇。 还在老夫人跟前吹风:“这和离是大好事啊!说明前面那个男的消受不起这么大的福分!” 看着时机恰到便帮公孙小公子说话:“他要求娶和离再嫁的妇人,说明自身有个大造化的,说不定要有陈平那样出侯拜相的功绩。” 老太君脸色和缓,哪个老太太不喜欢听人称赞自家大孙有福气? 一来二去宓凤娘居然说动了这位老太君,自己作为男方家媒人上门去提亲。 卢家就好办了,两口子都愿意听小女儿的,听说卢家上门提亲,小女儿羞答答点了头,宓凤娘又巧舌如簧,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宓凤娘得了一笔极丰厚的报酬,大约能有十两银子,还提前预约了送亲仪式上的一些高收益职位,大为满意。 长公主也满意:“本宫心头这桩事就算了了。”还给宓凤娘赏了两匣子锦缎做媒人礼。 宓凤娘戴着官媒盖头,穿着紫褙子,在家人跟前炫耀:“这紫色可是独一份的,据说染料极为难得的。” 成为了官媒、女儿要嫁官宦子弟、二儿子有了编制,宓凤娘只觉这个年是过得真有盼头! 除夕这天,大宋的禁中会上演傩戏,由皇城亲事官、诸班直这些官员小吏扮演上面具,穿着五彩衣裳,举着金枪龙旗,举行千人游行。 叶盏跟着家人去凑热闹,不由得怀疑后世南方一代的傩戏就是源自这里。往常勇武端庄的官员卫士们扮演着钟馗、门神、判官等神邸,一路从皇宫游行满城,直到南熏门外“埋祟”以示吉利。 要是以往宓凤娘会觉得南熏门外也随之不大吉利,可联想到女儿搬过来后全家又是高升又是发财,便觉得“埋祟”埋得好,还煞有其事跟街坊们宣讲这理论:“说不定禁中的龙气也埋到咱这里,让咱也能沾沾官家的福气呢,要不咱们这街坊怎么会这么旺?” 叶盏赶紧拉拉娘:这说了龙气被官府抓起来怎么办?可街坊们却觉得很有道理:最近一年附近热闹了不少,房产也涨价了,可不就是旺? 这话流传出去,这一片的地价又涨了一部分。 看完埋祟,叶大富也和银哥儿从乡下回来了,叶家人便将旧年的不快都留在旧年,欢欢喜喜开始过新年。 有叶家姐妹在叶家的酒席自然是满满当当,什么雕刻的吉祥冬瓜盅、琥珀色半透明的红烧肉、胖乎乎的雪白年糕炖红豆沙、糖醋排骨、干烧鱼块、油焖大虾,整整摆了一桌子。 今年玉姐儿也自豪:“尝尝哪盘子是我做的。”她如今也能做好几道大餐。 全家吃得恣意快乐,宓凤娘还不时给几个留守的小娘子夹菜。 蓬蕊和瑛娘也过来了凑在一起过年,瑛娘一开始还担心尴尬,有意躲金哥儿,但发现金哥儿这些天一直在书房看书,连饭都顾不上吃,倒也免去了尴尬。 爆竹响了整天,全家围着火炉守夜。 叶大富和宓凤娘便拿出压岁钱给孩子们发放,从来做客的客人到最小的叶璃人人有份,临了两口子还互相发一下:“新年顺意。” 按照习俗整夜里不能睡呢,叶家人便摆了各式点心,打起了叶子牌,还在暖炉边上烘了橘子和枣糕、在火里埋了山药豆、芋头,单等着守夜吃。 城外鞭炮震天响,焰火漫天,叶家人齐齐出门观看烟花,叶盏看着漫天霓彩,在心里默默想:在这里的第一个春节平安喜乐,生意也步入正轨,惟愿今后能够蒸蒸日上。 想了想,又加了个愿望:希望小裴大人也能够平安。 不知他那里能否看到这漫天焰火呢? 漫天焰火下,裴昭用嘴撕下一条肉丝送进嘴里。 “少爷,喝口水。”旁边鸣镝贴心送上水壶。 裴昭接过却没喝,只是放在鼻端贪婪闻了闻水汽,就又塞了木塞回去,为了隐蔽行踪他们尽量走小路,并没有太多能够补给水的地方,能省就省。 大斧啃了一口硬邦邦的干粮:“真想吃叶家酒楼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啊。”软乎乎的白面包子,咬开后皮薄馅大,里头的猪油渣混合着萝卜干,又有嚼劲又解馋,他一口气能吃一笼。 裴昭闻言抬头,看着天边汴京城的方向笑笑,面色是少有的温柔。 “少爷,说起来您为何揽这么冒险的差事啊。”大斧早就想问了,如今趁着少爷心情好趁机问问。 少爷又不愁升官的业绩,为何要冒着危险来这破烂地?搞不好小命都葬送了。 裴昭没说话,眸色沉沉看着漫天夜空。 “你笨啊。”鸣镝小心将大斧扯到一边,小声在他耳边说,“这桩案子万一能破了升迁得快。” "少爷不是那种人。"大斧脖子一梗,自家少爷不会为了这个。 “你懂个屁。此一时彼一时啊。”鸣镝敲打他,“自打那劳什子长公主叫了叶娘子去做饭,咱家少爷就主动请缨接了这档子事。” 那天在宴席上听闻叶娘子仗义治疗噎住的小童,自家公子起身就差点往里面冲,回来后从不在乎升迁的人居然也接了这档子事。 当然是担心自己官职小了以后护不住叶娘子啊。 鸣镝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在大斧跟前故作高深摇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大斧嘟哝一句,又转而高兴起来:“那半边天都亮了。” 辽国百姓也汉化不少,过年时习俗也与中原相通,除夕夜满城燃尽焰火。他们在郊野,也能看到远处城池的热闹。 焰火升腾,宛如一树树花束绽放,又如银河万里星辰尽数倾泻天宇,璀璨星光映照进裴昭的眼睛,一明一暗。 早上起来就是大年初一,按照规矩自然是官方开放关扑三日,这三天内赌博买卖是完全合法的。 叶大富一大早就进城里支摊子去了,担心宓凤娘骂自己狗改不了吃屎,赶紧找补:“我以前堆积的旧货得卖掉呢。” 说完就一溜烟进城了,今日小孩兜里揣着压岁钱呢,得好好赚一笔。 大宋市井人家 第137节 正月里热闹着呢,城里都结满彩棚,铺着冠梳头面之类的博卖摊子,满城的车马往来,都是驰向舞场歌馆的。 叶家人也锁了门,带了铜钱出去街上看热闹玩耍。 连着玩了两天,初二晚上尽兴而归时,却见门口站着个憔悴妇人,在寒风里萧瑟:“弟妹,我来投奔你们了。” “大姑?您怎么来了?”叶璃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是大姑。 叶大福手帕捂着脸颊,差点哽咽。 原来她那个花心丈夫被叶大富敲打一次后还算收敛,可好景不长就又故技重施,将外面的妾室抬举起来,口中说那妾室能给自己带来生意上的利益。 一次次冲突,叶家大姑被赶了出来,正月初二无处可归只能回娘家,奈何叶大贵太过势利眼,不要她,大姑只好巴巴儿赶到京城。 此时见了亲人才知后悔:“当初你们劝我和离,我太过懦弱,犯下了大错!” 原以为儿子回来后会好转,谁知儿子只向着亲爹,还嫌弃她没拢住亲爹心:“你大凡像小娘那般和气温柔,何至于现在让我连份家业都保不住?” 还帮着亲爹挤兑她,为的是讨好亲爹获得家产。 叶大福捂着脸悔不当初:“这回我一定要和离!儿子也不要了!”这几年都顾惜儿子,谁知是个白眼狼。 叶大富听完后摇摇头:“大过年的,别哭,不是好兆头,你既然决定了要和离,家人自会帮你。” 宓凤娘也扶她起来:“进去擦把脸,咱家如今也有些势力,岂是他人能随便欺负的?”她如今可是官媒,区区和离,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133章 宓凤娘扶着叶大福进屋梳洗,叶盏寻了个手炉塞她手里,叶大富倒了壶热茶。 热茶下肚,手里揣着暖气腾腾的手炉,叶大福才觉已经被冻麻木的四肢有了点暖意。 她吸吸鼻子:“大哥,我是如何都不会再回去了。” “你可想好了?”叶大富给姐姐又倒了一杯热茶,体贴递过去,说话却不含糊,“若是和离了,你那夫婿、儿子有天寻了来怎么办?那时你们又要上演阖家团圆么?”不是他小人之心,实在是见多了这种外人吃力不讨好的纠纷。 这……叶大福正欲喝水的手停在了半空。 丈夫自然是不指望了,可是儿子呢?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为他一路经营忍辱负重…… 片刻沉吟后。 “大哥,我绝不回头。” 叶大福放下水杯,眼神里变得坚毅,“这一路我就想好了,那儿子就当没生过。”什么样的孩子才能眼睁睁看着亲娘被人欺负而帮着混账父亲说话?禽兽不如,她绝不会回头。 “既然如此就安心住着,等过了年我就去带着族长里正去帮你和离,将你的嫁妆奁产拿出来。” “他家资财多赖你才发家,若是运营得当说不定还能分他一半的家财。” 叶盏在大宋待得久了,也对大宋律法很是佩服,像靠着妻子嫁妆起家、妻子跟着经营多年才发家的情形,法官会酌情判一部分家财给妻子。 听说能得傍身的财产叶大福有了些底气,止住了抽噎,便挽起袖子去厨房里帮侄女们帮忙做晚饭。 叶大富则小声谢妻子照料姐姐,宓凤娘不以为然:“谢什么,到底咱家是她娘家,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无家可归?”虽说大姑出嫁时已带走了不菲的嫁妆,但毕竟是兄妹,能照应就该照应。 过几天叶大富就带着叶大福回了趟叶家村,耽搁了两天再回来时已是满脸喜色:“这回帮大姐讨回了公道。” 双方拉扯了两天,对方得知了叶家如今儿女们都有了出息,再加上宓凤娘做了官媒还是长公主府上的座上宾,便将过去那些嘴脸收了起来,甚至还想跟叶家继续做亲家。 奈何叶大福这回终于醒悟,死活都不愿意回去,坚持要和离。 和离时除了将自家嫁妆讨了回来,还额外得了不少家财。 姑母儿子先是暴跳如雷怒斥亲娘,得知分了家产后又转而对亲娘喜笑颜开,他娘就他一个儿子,这钱财不还是他的? 可是叶大福半眼都没看儿子,请叶大富将自己分到的田产铺面变卖掉,除了留在叶家村爹娘陪嫁的土地,其余金银细软直接带着回了京城。这下她那儿子彻底傻了眼。 叶大福这回是铁了心不原谅儿子,到汴京就在叶家旁边买了个二层小楼,楼上收拾了住人,楼下打算开个店铺糊口:“叶家村的田产请大哥帮我照料,产出扣除给大哥的酬劳后剩下便攒着做我的养老钱,如今开的店铺权当生活开支。” 也不知她受了多少苦才能有今天的决然,叶盏几个便也仔细帮她参详:“不然开一家糖蜜枣儿作坊、诸般糖作坊?” 买糖霜铺买了蔗浆、糖冰在铺子里加工成糖果出售,汴京城里不少糖蜜枣儿作坊、诸般糖作坊,百姓也都舍得花钱买糖。 叶盏隐约记得白糖制作法,话说回来如今市面上的白糖全是微黄色、微红色,因为提纯技术不达标,没有让白糖变白的法子。 可以想见在这时候发明白糖变白术,定能在市面上大卖。 奈何叶盏对这件事的了解水平只限于趣味小故事上工匠无意间在蔗糖浆中倒入了泥水,并不知道细节,所以无法推广。 不过以她现代人的知识,教会大姑一些棉花糖、牛轧糖、奶油糖、果丹皮之类的糖果,定然能获得客源。 “要不然开个砂锅铺,什么迎霜兔、三鲜丸子、白菘豆腐、野鸡崽子炖山菇砂锅,诸样砂锅都可以教会你。”玉姐儿也跟着出主意。 这砂锅本就种类繁多,只做砂锅一种,也不算抢叶家酒楼生意,她乐得带大姑一程。 “还可以一家海鲜铺1。”叶璃凑过去也跟着瞎出主意。 叶家大姑想了又想,倒沉吟:“不知可否开一家针线铺子,兼营缝纫裁衣?” “针线铺?”叶家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大姑居然有这志向。 叶大福觉察到家人诧异,不好意思笑笑:“我从前被关在家里足不出户,只能绣花做衣裳解闷。” 她说着说着从包袱里翻出自己做的衣裳给家人看。 宓凤娘看了几眼,不由得赞叹:“这配色巧、花色也看着好。”轻薄如纱的外裳如雾如幻,厚重的皮草边上镶了花边一下轻巧不少,每件衣裳都依照着布料本身的特性加工,毫不违和。 又拿去给书房里苦读的金哥儿看,也得了叶家穿搭权威的认可:“便是在街面上也是时兴花样。” 叶盏虽看不懂大宋风潮,不过站在现代人的角度也觉这几件衣裳好看。原来大姑的才能在服装设计上,怪不得金哥儿也有这方面才能,说不定是祖传的。 “我们因着自家开酒楼的缘故将路想窄了,尽想了一堆小食店、海鲜铺。”银哥儿摸摸脑壳。 既如此,家人便帮叶家大姑开起了这家针线铺子。如今叶家人开铺子很有一套经验:寻空店铺、找房主租赁,布置、开业,样样都熟练,过了正月十五就将铺子开了起来。 除此之外叶家就没什么事,叶盏将赚钱的事暂时放了下来,跟着家人四处逛街玩乐。 城中张灯结彩,开封府做了灯山,上面造了假瀑布。还有草龙绵延,上面放了上万盏灯,直蔓延到宣德楼,前搭了乐棚,还有诸多彩纸糊的人物百戏,热热闹闹,听说元宵节官家还会在宣德楼与民同乐。 汴京百姓正月里玩闹不止,灯会从初七一直到正月十九,自皇家到庶民都在庆祝,十六日晚上开封府尹还会在西朵楼下当众宣读本年犯人罪证,算是当众以儆效尤。 叶家人一起看了吞铁剑,打赏了倒吃冷淘的艺人,买了萧管等物。 宓凤娘在旧书摊上买了一本厚厚的律法书籍,面对叶家人疑惑的目光,她很坦然:“做官媒当然要通晓各种律法。” 虽然她一看书就犯困,但也该努力看书,否则到时候怎么做好官媒? 玉姐儿在摊上淘换了一块南诏国出产的黑白条纹大理石桌屏,打算送给爱好奇石的闵穆;叶璃买了各色面具,力图做到传说里记载的头戴朱雀足履玄武,左挟青龙右挟白虎,叶盏在卖五代史的商人那里买了几本书2打算送给大哥。 说起大哥就奇怪,昼夜里待在书房不出来,过年也不例外,姐妹几个去偷看,却发现大哥真的是在捧着书看,并没有任何异常。 叶盏摇摇头,索性不去想。 过了几天陆续有小娘子们从乡下回来了,各个面露喜色,她们可算是回来了。 家里疼爱的自然是过了个好年,爹不疼娘不爱的第一次在自家感受到了“座上宾”的感觉,随着她们带来的银钱肉粮,家里人待她们格外客气尊崇。 就算跟家里兄妹发生纠纷,往日里肯定要挨打的,此时大人却会呵斥那些兄妹“不懂事!”;家里早起唯一的鸡蛋原本是弟弟的,如今也跑到了女孩子碗里。 小娘子们先是飘飘然,可待了几天就看明白了:这些短暂的示好不过是为了让她们掏出更多银钱。在她们不愿意将银钱交出来父母自然也变了脸,鸡蛋不翼而飞,呵斥白眼不断,更有甚者对女儿拳脚相向。 在故乡的寒冬里,小娘子们想起了汴京城,想起了总是和气待人的老板娘,想起那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酒楼,原本那里是他乡,此刻却变成了真正的故乡。 因此不少小娘子只在家里待了三五日就撒谎“酒楼要开门哩”,赶紧坐了牛车回城。 回到城里后顿时各个如释重负,拉着叶盏问“如今才能自立女户?”,她们想好了,以后也像沈娥、蓬蕊那样自己过自己日子,别提多自在了。 叶盏帮小娘子们一一解答困惑,便带着她们专心准备十五开门时做元宵宴。 如今大宋早有汤圆,不过唤作“十色沙团”、“浮元子”、“乳糖圆子”,都是糯米粉裹上糖馅儿,外头的糯米粉还用了蔬果汁染成了红色、黄色、黑色等多种颜色,有人能做十种颜色呢。 还有糖锤,类似后世的油炸面果。 叶盏便按照本地习俗都做了些,又将各色菜肴做了一桌元宵宴,压轴大菜就选用了大炖菜,类似广式盆菜和山东酥锅。 宓凤娘先瞧见这玩意儿:“这怎得炖了一锅?”等掀起旁的灶头,再次惊讶一番:“怎得炖了许多锅?” “娘,这是每桌都有的盆菜,小火慢炖,滋味最好。” “也好。”宓凤娘如今跟着女儿们眼光也渐长,“冬月太冷,盆菜暖和,看着正好。” 叶盏寻了把铁勺带着徒弟们做蛋饺,铁勺放在火上微微烤热,再将鸡蛋液在铁勺上摇一圈,看着要凝固的时候筷子小心夹一点肉馅放上去,再用筷子夹起另一边蛋皮包起来。 铁勺冒出“滋滋”声响,蛋皮散发出好闻的气息,慢慢凝固,叶盏用筷子夹下来,几个小娘子惊呼:“居然真的成饺子了!” 金黄色的饺子皮看着就很喜庆,滋味也应当比面做的饺子要更好吃。 做好蛋饺后瑶柱等需要泡发的干货也好了。叶盏便开始做盆菜,先寻了砂锅开始铺盆菜。 猪蹄、瑶柱、虾干、鹅掌、香菇、花胶、鸭翅、莲藕、蹄膀、粉葛、鲍鱼、鱿鱼、鸡爪、牛肉丸、鱼丸、蛋饺,叶盏放一样豆角就讶然一下:“好多!” 她连过年都没回家,凑在叶家过年,因此酒楼开业第一天就来上工了。 “这些都是炖菜,每种有自己风味,猪蹄出胶、香菇醇香、莲藕糯软、花胶浓郁、瑶柱鲜美,每一种配料有自己的用处。”叶盏边给香菇切花刀边教导弟子。 “有些香菇天然裂开成好看的花纹,有的香菇却要自己下刀切。”豆角看着香菇又有话说。 食材一层层铺满砂锅,再浇一碗鸡汤,便由着砂锅慢火微炖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盆菜的香味一层浓似一层,勾着每位进酒楼的食客都要多问一句:“好香的滋味!” 伙计们介绍价钱,酒楼里盆菜分了好几种:每样都加的自然是最上品,价格也最贵;其次是只有猪蹄鹅掌的,没有海味的;最便宜的便只有白菜、海带结、五花肉。 盆菜闻着喷香,看着也喜庆,砂锅盖一揭开:雪白的雾气散开,里头深绿的菜头、嫩绿的莴笋干、粉色的大虾、酱褐色的鲍鱼,看着就色彩丰富。 价钱也合适,丰俭由人,客人们便纷纷点菜:“就来一份吧。” 上到桌上后还热乎着呢,酱汁犹在“咕嘟咕嘟”冒泡,吃一口进嘴里。 鲍鱼柔韧鲜美,极有嚼劲,浓厚的芡汁打后阵,鲜得让人直打哆嗦; 里头的虎皮鸡爪应当是先炸后卤,所以表面皱起的虎皮已经吸满了汤汁,“呲溜”一下就吸了满口浓香汤汁,这可是炖了一天的高汤,鲜美醇厚; 里头的白菘片也吸满了汤汁,鲜嫩可口。 所有的菜肴一层层铺陈,吃完一层还有一层,伙计嘴很甜:“喜事见不到头,过年好兆头!” 而且里头每样菜肴都是摆六件或八个,取的是“六六大顺”“发财”的寓意,正好适合年节来吃。 瑶柱鲜美,干贝柔韧,笋干纯鲜,各种不同食材混合着浓厚的酱香味,却并不雷同,仔细吃能发现里头每一种食材在炖煮前都被煎、煮、炒、焗等不同做法处理过再放入锅中统一炖煮。 这一锅吃得全身热乎乎,吃完后唇齿留香,各个食客都赞好。 大宋市井人家 第138节 酒楼还有花样:“客人,这种盆菜可以打包买走,连砂锅一切送。” 人之心理本就很喜欢这种小优惠,再加上这盆菜的确吃起来丰盛过瘾,因此许多食客都买了盆菜,想要带回家给家人吃。 叶家酒楼光是靠着卖盆菜就大大赚了一笔。 旁家酒楼也想跟风,奈何自己操作一回发现不划算:里头各种食材都要各自处理,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不像叶家有一个三十人的作坊专攻,卤鸡爪的、烧南乳主题的、做油焖鹅掌的、煮豉油大虾的、炆莲藕的、做蛋饺的……每人只做一样既熟练又麻利,最后组装成一道大菜,时间耗费少又高效。 玉姐儿本来还担心过年期间没人去养象所导致收入降低,没想到盆菜一出,店里的营业额非但没降还有上升,不由得高兴不已:“这下我们酒楼又多了个进项。” “也仅限于过年会生意好,这是年节菜,寻常百姓平日里不舍得买这么昂贵的菜肴。”叶盏还算清醒,“再者天气热起来后百姓就不想吃这样热乎乎胶质感强的菜肴了。” “到时候再说。先赚一天是一天!”玉姐儿很是乐观,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拿了分红还喜滋滋在闲暇时候逛街,预备给闵穆也准备个回礼。 闵穆收到了桌屏后极为高兴,回赠了玉姐儿一个硕大的三开门粉色芙蓉玉屏风,放在地上能挡住一整面墙那么多。 这么大块的芙蓉玉本就稀奇,更别提屏风上面还雕刻了百花盛开的图案,叶璃捂嘴取笑姐姐:“这礼物不亏,反正最后也要陪嫁进他家。” 惹得玉姐儿大为脸红,追着妹妹要捏她脸蛋。 第134章 玉姐儿想买一份回礼给闵穆,姐妹几人陪她去了东角楼街巷,这里金银、珍珠、彩帛铺子林立,是全城贵重之物交易的集散地。 过年大家手里都有钱,这个挑选一件衣裳,那个买一匹尺头,还有买金簪的,着实热闹。 大店铺太贵,叶盏在路标小摊挑了挑选了一个假头面,这种唤作“何娄”头面,意思是假货,用镀金镀银或干脆就用铜仿制成金银首饰。 她作为一个粗心的人不敢戴真金白银,总担心自己不留意给弄丢了,倒是假首饰带着毫无心理负担。 同行的小娘子们也甚为喜欢,跟着挑了几样。 轮到玉姐儿时,玉姐儿看了一圈却摇摇头:“我看中了一套白玉发梳,回头戴。” 几人便打趣玉姐儿:“要做官家娘子的人,到底不一样。” 玉姐儿红了脸,佯装生气瞪了姐妹们一眼,自己先笑了。 几人笑哈哈进了一家店铺,玉姐儿先挑选了一块温润的白玉佩,想想又觉不满意:“似乎太过粗鄙?” 叶盏和蓬蕊几个小姐妹面面相觑,茫然摇摇头。 她们整日里埋首案板,哪里懂得粗鄙高雅? 倒是掌柜的笑:“小娘子果然是识货之人,如今城里士族据说已经流传起更雅致的纹路。” 说罢便请几人往楼上去做上宾。叶盏暗暗咋舌,这掌柜果然会筛选客人,若是识破不了那玉佩只怕她们就在楼下就结账了。只有内行才能被请到二楼,这又何尝不是店家的一种消费筛选呢?变相也维护了店内商品的格调,免得被高层级的客人埋怨。 几人上了二楼,掌柜便从暗室取出一块玉佩:“这纹路承袭自周,极为古朴雅致。” 叶盏瞥了一眼,看不出所以然,觉得整个叶家唯有叶大富应当会这种仿文物感兴趣。 玉姐儿却看得认真,又是对着太阳光看,又是在暗处看,又是手背挡住两侧光源看,看得叶盏连连打哈欠才开口:“可还有旁的东西?” 她不好意思放回玉佩:“要古朴些,真正古朴的东西。” 店家思索了一会:“我们店里倒是有几份碑拓,是汉时的,从漠北之地拓印来,堪称绝版,我这就去拿。” 叶盏倒来了几分兴致:莫非是封燕然山铭?传说中的封碑居胥碑文。 玉姐儿点点头:“劳烦店家了。” 等店家、伙计出去,几个小娘子们就叽叽喳喳开口了,这个问:“当真要买?”那个说“不应当对男子太好。”,还有的劝“那可一定不便宜。” 她们上二楼后店家提供了醇厚茶水、精致点心、熏香,样样都价值不菲,根据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消费第一原则,叶盏断定这些都会包含在一会的碑拓价钱里。 玉姐儿看着这么多姐妹劝告,只说:“可,我想送一样好的。” 一句话就让姐妹们沉默了,倒是沈娥半天才说一句:“也罢,少年人就该干少年事。”炙热生活本就是青春年少的一部分,再说年轻就算吃了教训也有机会回头,不然旁人说破天也不会记住任何教训。 既然拿定了心思要买礼物,几个小姐妹便不再客气,狠狠吃起了点心,喝起了茶水,多喝一点回本一点,连话都顾不上说。 就在这时候听见门外两位公子、小娘子从楼梯上来,一边走还一边说话:“过几日立春我要去堂哥家里拜会,你可有什么捎带的?” "没有。"小娘子声音带着笑意,“堂哥如今放着钟鼎之家不当去当盆菜世家女婿,从簪缨之族变成庖厨之徒。我看他持盈保泰佩金带紫颇为自得呢。” 盆菜? 盆菜世家?满汴京城也就她们叶家酒楼有盆菜,莫非这人跟自己家有些渊源? 室内几个小娘子一时安静下来,都竖起耳朵听起了外面的话。 那一行人见楼上安静,还当没有什么客人,说话便也毫不客气,本来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有时候会将刻薄当犀利,喜欢逞口舌之快。 “婶娘也是无奈才应下了这门亲事,否则堂哥天天在家闹。” “那也难怪。”少女娇俏笑,“堂哥那样放浪恣意,长辈总以为他以后不是吃五石散就是醉眠妓子家,如今不过是求娶个民间厨娘,已经算让长辈们满意了。” 玉姐儿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将厨娘与妓子相比,这是极大的羞辱。 “也不知道小娘子姓甚名谁,这般看不起人?”叶盏才不管那么多,问旁边伺候的小二。 小二不敢隐瞒:“是闵家!” 屋里的小娘子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这人八成就是闵穆堂妹。 玉姐儿面色更加苍白。 “厨娘怎么了?”叶盏瞥见了玉姐儿的脸色,第一个冲出去,“莫非你家饭菜都是地里庄稼自己乖乖儿切段炒熟送进人嘴里的不成?” 那娇俏少女没想到原以为没人的包间里冲出个人,吓了一跳。 叶盏连珠炮一般:“既然照你的说法,那么伊尹、易牙这些人都是下等人?比不得你?” 说着还上下扫视她一眼:“我明日就去府上拜会,好让人知道贵府上下知道贵府连宰相都看不起。” 她几句话就说得那小娘子面色苍白,谁敢背负这么个名声呢?赶紧道歉:“是我不好,您不要放在心上。” 叶盏几句话逼退了无礼的小娘子,可回到屋内见玉姐儿还是脸色不好。 姐妹几个对视,叶盏小心翼翼劝她:“谁家都有几门糟心亲戚,别放在心上。” 玉姐儿摇摇头:“她说的是实话。” 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才更扎心。 这下玉姐儿也没什么买东西的心情了,将东西退了,索性回到酒楼里闷声做事。 当天闵穆来酒楼,只见玉姐儿不理会他。 闵穆一头雾水,还是叶盏告诉了他缘由:“姐姐不让我告诉你,恐怕伤了你们亲眷间颜面。” 闵穆当时就怒了:“好个十六堂妹,处处坏我的事!”说完后赶紧对叶盏赔笑脸:“还请二姐好好帮我哄着玉姐儿,莫让她生气伤了身体。恨我就打我骂我生气,都使得,只一桩,莫气坏了自己。” 当天那闵家十六娘就哭哭啼啼来叶家请罪。 她家应当是闵家分家出去的旁支,否则也不用说“回闵府”,既然要仰仗主支的权势,自然姿态要做足。 玉姐儿倒好脾气,没为难十六娘,笑着接受了她的道歉。 闵穆更是自打之后就在亲戚跟前放出狠话去,说家里亲眷若有人再贬低自家未婚妻,便一概翻脸断亲。 这消息传到酒楼,几个姐妹围着玉姐儿羞她。 玉姐儿脸红了一大片,赶紧拉叶盏衣袖转移注意力:“明天打春牛了,我们去瞧热闹。” 打春牛是大宋立春日的传统民俗。 冬至节后辰日用土在桑木骨架上塑一个高四尺的泥牛,等立春这天,从官家到各级州府都会亲手鞭打春牛,寓意春日到来。 听说官家还会赏赐金银做的幡胜给王侯功勋世家,以示亲近。 叶盏在这时才知道过年时贴在门楣上飘飘随风的镂空花纸叫做幡胜, 民间也会卖小春牛,小小一个,花装栏坐,身上还会画四时八节的花纹,由大家买回去玩。 这天民间流行贴春幡装点雪柳,迎接春日。 这样的大日子,叶家酒楼也随之推出了新品——鞭打牛宴。 这是何物?食客们都纳闷:“难道你家酒楼也有泥土做的春牛?”但那是泥做的,万一和食材混合在一起,太脏了吧? “自然不是,您点了就知道了。”伙计卖个关子。 点了后,先上面做的馒头牛,看着倒挺活灵活现,身上用各种颜色捏着花纹,看着一盘子馒头牛都不重样,旁边还贴心放了一根獐子肉干做的”鞭子”食客可以拿着獐肉鞭子抽馒头牛。 最吸引人注意力的是一个大麻球,麻球圆圆胖乎乎的,上面插着个牛脸。 “这种画法却没见过?”食客自诩自己书画造诣颇深,但仍旧没见过这样的画法:牛的脸圆乎乎,眼睛特别大。 这是叶盏特意用后世的卡通画法画出来的。 “大大的圆鼓鼓肚子,倒也贴切。” 食客们用小锤锤麻球牛,敲着敲着“咔嚓”一下芝麻球就碎了。 原来这么大,里头却是中空的,薄薄一层圆外皮, 敲开后里面又脆又爽,芝麻粒满天飞,掰开的脆响满屋回荡。 送进嘴里,“脆脆的。”脆生生的薄片碎在嘴里,混合着芝麻粒的香气,酥香极浓。 “这是怎么做的?” “这么大一个圆球,内里却是中空的?”食客们好奇。 这却简单,是糯米粉加了热糖水,再发酵静置,裹上白芝麻后就开始不断下锅炸。 徒儿几个跟着学习这技艺,纷纷哀嚎:“可不是轻省活计。” 一手拿着铁做的超大漏勺在油锅里不住转动,一手拿着长筷子防止麻球掉落,还要一边提防油太热烧焦了麻球,一个麻球做下来胳膊、手腕、大臂都痛得发酸。 也就是叶家酒楼上下有三十号人,一人做一个也能有三十个,否则一般的酒楼还真吃不消。 叶盏也做得腰酸背痛,好在这麻球利润极高,只是简单的油和面混合就能因为稀奇卖出远超过原材料的价钱。 当然也依赖于如今人力成本不值钱,要是到了后世人力成本高企,这道菜便也随着雪衣豆沙等功夫菜一样逐渐没落从菜谱上消失了。 叶盏还想做一个仙桃奶冻,可惜没有巧克力,便只能遗憾作罢。 还有一个泥牛,却是面糊做的,里头包裹着的是小鹌鹑,外面还包一层荷叶,显然这是用叫花鸡的做法做的鹌鹑牛。 大宋市井人家 第139节 立春是个大节日,客人们原本就喜欢往家买泥土做的牛以迎接春日,没想到叶家酒楼的打春牛套餐三个菜,全部是春牛,又能吃又能玩,看着还很有趣,于是纷纷掏钱购买。 这份别出心裁的牛宴在立春这天卖得飞快,人人都喜欢,特别是其中硕大的芝麻糖球,着实好玩有趣,拿来哄家里孩子最合适不过。 因着是城里独一份,旁家酒楼只有羡慕的份:现在要模仿也来不及了。立春就这么一天,除非明年立春再出来跟风卖。 羡慕之余店主们也跟着叹息:“这叶老板真是满脑子的计谋。”让他们这些模仿者跟着模仿都学不过来。 叶家酒楼又大大赚了一笔,伙计们虽然忙乱,但各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老板不是小气的,明日就会给她们发奖金。经历了这么个与往年不同的春节之后小娘子们都一夜之间长大成熟了不少,各个都盼着多赚些银钱傍身。 叶盏看着酒楼里生意平顺,就收拾了一盒子菜去拜会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这回亲自见了她,见叶盏提着食盒便笑,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难得有晚辈跟我拜年。” 那荷包看着精巧,像是最昂贵的蜀锦,光是荷包就这么贵重,里头只怕是金稞子。 叶盏推辞,裴老夫人却板着脸:“莫非是瞧不起我老婆子不成?哪里有年节时的红包发不出去的道理?” 叶盏便只好收下,老夫人才满意:“这便是了。吃了你那许多东西,总不能只知吃白食。” 她还想留叶盏吃饭:“预备碗筷,今日就在我这里吃了饭再走。”也正常尝一尝叶盏带来的那些稀罕吃食。 叶盏便陪她吃饭,裴家不愧是我官宦世家,发酵过的酸浆炖肉引得人口水直流,炙烤过的羊肉膻味毫无,冬月里难得的长着绿色叶子的红嘴菠菜,还有一味奶香味十足的甜酪。 叶盏却什么胃口,举着筷子略微吃了几口。 偏偏裴家食不言寝不语,一切鸦雀无声,叶盏也不好意思打扰老夫人吃饭,只好闷声陪着她闲坐。 吃完饭后又上漱口茶,又上茶水,叶盏迟疑了再三,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老夫人,实不相瞒,我是来打听……” 老夫人笑了:“难为你这孩子陪我这许久。” 她似乎猜到了叶盏要问什么,遣散了左右丫鬟:“只怕你要悬心了,自打过了正月初一就没有他的消息。” 叶盏手里的茶杯一倾,差点倒了出来。 老夫人亲手接过她的茶杯,笑道:“除夕夜里收到消息,说是他已经与手下人昼夜兼程走到了辽国境内,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跟着昭儿的两拨人都再没有消息传出来。” 叶盏茫然看着老夫人,她一直硬气,说起裴昭也不会用这么亲切的语气,陡然用这么亲近的称呼只怕就是裴昭出了事。 除夕……按照日程算裴昭走得飞快,居然能赶在过年前赶到中京,可以想见这件事有多紧迫。 回想起从前听说的案情:烧粮道、杀人之类,叶盏越发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只怕这桩案情不是简单的民间纠纷。 多半涉及到了两国纷争…… 她急得站起来,从未有现在恨过自己史学不精,什么都无法提供。 “先莫慌。”裴老夫人提醒她,“这两国不会陡然撕破脸皮,又有两家的人才跟着,再者辽如今也有过年的习俗,官吏们心思都不在公务上,还惦记着过年呢,如此一来保他一条命也算绰绰有余。” 叶盏却不乐观,两国开战不斩来使不假,可裴昭不是正儿八经过了明路的使节,他是私下潜入辽国的官员。 对方完全可以装不知道,先杀为敬,就是料定了大宋这一方无法提出抗议,否则你宋的官员来我境内是为着什么? 大宋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没必要为一个小官员牺牲两方难得维持的和平。 想到这里叶盏呼吸陡然急促几份:“老夫人,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出力的。”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她都要用尽全力救裴大人。 “你救?”裴老夫人看着叶盏,似乎很惊讶她的回答。 “小裴大人是个好人,是个好官!”叶盏不用思忖就飞快脱口而出,“他待我很好。”如今他遇到了危险,她自然也要回报。 “拿钱的话我手头能动用千两银子,酒楼还能抵押出去,出力的话,我如今也能与长公主说上话……”叶盏思忖,飞快说出自己的筹码。 “若还不能呢?长公主不愿为了一介小官员沾染朝政呢?” “那我就去敲登闻鼓,去求我认识的所有官员,去辽地。”叶盏脑子乱麻一般,一时也想不出旁的,一切全凭本能回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身没记错的话,你不是拒绝了我家昭儿的提亲?”老夫人没理会她的话,像是完全没听见,反而悠悠然冒出一句。 “这是两件事。”叶盏没想到老夫人会这般突兀,“朋友之间尚能互相救助,何况这是死生大事……” “是么?”老夫人饶有兴味挑眉,“朋友之间,就能拿出全部家财,甚至还能让你这般傲气之人去求权贵?” 叶盏:…… 她一时被堵住,无话可说。 回味了一下,脸慢慢红了。 她自然会拼尽全力救自己的朋友,但不会像这样毫不犹豫不计后果奉上自己的全部,甚至性命。 老夫人“噗嗤”一笑:“既然如此,那我这老婆子便也不作妖了。”说罢起身到博古架上暗盒里取出一份信件。 “刚才是我骗你的,那孩子写来的,他好好儿在中京过年呢。” 叶盏接过信件,果然是裴昭字迹,写的是“叶盏亲启”,叶盏急急拆开信封,一目十行读完全信。 信里提及不少辽北风情,东拉西扯看着很有闲情逸致,甚至还提及了本地一些饭菜的做法,似乎在帮叶盏收集食谱,看上去不大像有危险的样子。 “……老夫人?”叶盏看完全信,确认裴昭安全,这才纳闷抬头看老夫人。 她老人家性子古板,看着不像是恶作剧的人。 “你可莫瞧我。”老夫人坦荡荡一摊手,“若不是我老婆子拼上老脸不要,你哪里会开窍?” ? 叶盏松了口气,至少裴昭是安全的。 裴老夫人乐呵呵笑起来:“你要怪我,要骂就骂。”孙儿忽然要立功出京的事情她也得知了,这下就坐不住了,到底是心疼他,所以免不了帮孙儿一把。 叶盏扶她坐下:“您啊!” 她好气又好笑,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裴老夫人居然想出了这么个招数。 不过这一招还是有作用,若不是这么一招她哪里能知道自己的心思呢? “你们这些孩子,总觉得还有无穷尽的光阴。”裴老夫人摇摇头。忘川大河,时光流逝飞快,白色的小马驹过篱笆隙极其灵活,你站在莽莽平野苍茫草海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能看到小马白色的背影了。 “老身不是倚老卖老,从前也有个人,那时候老身也以为还有无限光阴。”裴老夫人看着窗外,似乎又回到了往昔女儿时。 那时候春日杏花花瓣沾染满春雨微雨,闺中女儿噘着嘴抱怨:“我要快些长大,等我长大我不要像娘那般古板,要随心所欲在床上吃点心,还要秉烛夜游去看牡丹花。谁都管不了我。” 那时候以为长大是一件极其极其遥远的事,以为自己成为大人后就能随心所欲,特立独行与所有世间现存的大人不同,要走一条标新立异前无古人的路。 “还以为他也会等着我。”小娘子眼中,两情相悦是一件极简单的事,世交家儿子、门当户对互相有意。 他在两家登高远眺时寻了时机对着她温柔笑,桂花树下他装作不经意捡起她故意丢下的手帕,元宵节他为给她送一盏灯给家里姐妹兄弟们都分送了一盏,足足拉了两车。 “可惜。”裴老夫人摇摇头。走错一个路口就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闺阁女儿第一次喜欢上旁人自然是羞涩居多,还夹杂着别扭。某天撞见他与表妹红着脸说话,她赌气将他送的礼物装了木盒全部归还,等他一头雾水询问时,作为中间人的堂妹又粗心传错了话,一来二去,他去了外地。 即使那时候裴老夫人还希冀着两人总有能说清楚的一天。 然而那个人再没有回来。 叶盏听完这番话,沉默。她作为现代人太久,看多了电视剧小说,她并不太觉得真爱是一件很脆弱的事,她的观念里凡是能错过的就不是真爱,这是她第一次以古人的视角看待问题。 一老一少,就这么矗立园中许久,直到鼻端一段幽幽的腊梅香,裴老夫人才拍手一笑:“差点忘了腊梅,我叫人给你剪几段走。这梅花熏茶再好不过。” 叶盏将腊梅带了回去,熏干后放入面粥做了梅花粥,又取了一部分用蜂蜜浸泡后做成腊梅蜜,想想叫人又送到裴老夫人处,烦请下次给裴昭送信时一起带过去。 裴老夫人不愿意:“山高水长,腊梅蜜太重,万一路上摔了陶罐,你不是为难送信人么?” 她老人家另有主意:“不若缝个荷包用腊梅填充,还能闻一段腊梅香。” 叶盏闷声不响,收回了陶罐,抱着就要走。 “别走别走。”老夫人急了,“这陶罐就可,行了吧?!先莫走!” 裴管事没拦住叶盏,急得问老夫人:“老夫人?这?……?”叶娘子好容易开窍,想起给少爷主动送东西,别说陶罐,就是陶山他也得想法子送过去。 偏偏被老夫人这么一打岔,连陶罐都没了。 “看我作甚?裴昭那小子回来还能找我兴师问罪?”裴老夫人小孩一般缩缩脖子,随后坦然看窗外云卷云舒,"若不是我出马,那小子只怕关关雎鸠个好几年都没戏。"他回来还得好好谢谢她呢! 春节过后到了州试报名的日子。 叶盏这才知道大宋的第一道考试被称作“州试”,在地方举行,每个学子都要回老家考试,考中后就是贡生、举子,从此就是鲤鱼跃龙门,算是褪去了第一层皮。 闵穆自然要报名,他来叶家拜访时候说话也中听:“不管成不成,总好有点文墨,成亲时才过得去。” 说到“成亲”二字说话一概风流倜傥的人都磕磕巴巴了,惹得叶家几个姐妹在屏风后面笑。 闵穆家里本就打算让他走恩荫做官的路子,但有个举子的名头肯定官面上更体面。就如裴昭,当初也是能恩荫做官,但他非要科举出头,果然后面升得飞快,算是锦上添花。 闵夫人激动得直念祷,多谢各路神灵保佑她儿子开窍,在得知这是玉姐儿缘故后,往叶家的节礼还加重了几分。 还有一人,宓凤娘走街串巷,得知赵小七自然是要报名,他在学院里昼夜苦读,连年节都很少回家,考试也是应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个报名的人,让叶家出乎意料——金哥儿。 “你这孩子怎得忽然想起这个?”叶大富惊得不轻,大儿子年幼时在村小自然是名列前茅,可是,那是多少年的事了啊? “十四年了。”宓凤娘像是知道叶大富在盘算什么,先说出了准确的数字,"这许久都未看书了。怎得忽然想起科举?" 怪不得他这些天都在书房里苦读,原来是想科举啊。 叶家人他们虽然不读书但也知道科举不是儿戏,怎么也要苦读多年才能出头,从四五岁开始开蒙到第一次下场,无论如何也要学习十几年。 “爹,娘,我……”一贯侃侃而谈的金哥儿此时却吞吞吐吐词不达意,半天才说,“我想试一试。” “横竖家里如今也有钱了,你读书倒是不成问题。”宓凤娘不是那等压榨儿子的人,听说儿子真心想考试第一时间帮儿子宽心。 “如今科举是有点迟。”金哥儿很冷静,很明白自己前面的拦路虎是什么,“就当我今年才五岁,今年不行,等十年后总能行。” “有这志气是好事。”叶大富也宽慰儿子,"只是这一路上流言蜚语,还有若是失败,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金哥儿目光坚定,“便是再艰难也使得。” “哥哥,你要做官么?”唯有叶璃最敢问,“我记得你一贯只想开店,你怎得到了二十岁才忽然又想做官啊?” “我改主意了。”金哥儿咬唇,“权贵可以使唤一个生意人的妹妹,却不敢随意使唤一个官员的妹妹。” “大哥?”叶盏和玉姐儿对视一眼,忽然齐齐隐约明白了金哥儿的心思,“莫非你是因着长公主那件事才想做官的?” “嗯。”金哥儿点点头,又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们做厨娘不好,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当被权贵叫去给猫儿做饭时有底气能拒绝。” 他当时就憋了好大的气,想着全是自己不成器,否则家里妹妹们哪里会被人叫走? 说是叶盏做菜好吃,但长公主有胆量叫一个官员的妹妹给猫儿做菜吗?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能力太浅,护不住妹妹们。 “大哥。”叶盏和玉姐儿听明白了,齐齐开口,“我们不介意的。” 大宋市井人家 第140节 玉姐儿还补充一句:“我喜欢猫儿,给猫儿做饭可比给人做饭有意思。”再说狸猫们吃得多香,很捧场呢。 “你想做是一回事,我们有底气拒绝是另外一桩事。”金哥儿面色仍旧沉沉,一字一句答。他往常最重穿衣打扮,如今已经多日未好好梳洗,花儿也不戴了,玉簪也不插了,衣裳也是寻常家常粗布,因着苦读的缘故都有坐卧痕迹,可却比任何时候都光彩照人。 宓凤娘已经在旁边抹眼泪了:“我的傻大儿啊……”天资聪颖早早就因为家里事辍学,如今又因想帮家人撑腰重拿书本,荒废了十余年,以现在近二十的年纪重新读书,难度无异于登天。 几个妹妹也觉得眼眶一热。 “都别哭。”金哥儿赶紧笑嘻嘻安慰妹妹们,“万一我闹这么大阵仗,没考上岂不是让大家哭笑不得?” 叶璃赶紧呸呸呸:“大哥,不许说谶语!” 但不慎被金哥儿说中了。 州试完毕,不久后结果出来了:金哥儿名落孙山。 叶盏讶然,有时候她觉得她应该有主角光环,甚至可以荫及家人,不过看情况并没有小说里随便看看书就发生中举的神迹。 也对,哪个主角会开局一口破锅呢? “瞧瞧,妹妹们哭哭啼啼感念我的付出,结果我压根儿没考上。”金哥儿宽慰家人,“这下你们都该少些愧疚心了吧?” 这些天家人们待他很好:玉姐儿给他煲汤,叶盏给他做夜读小零食,叶璃给他买了护膝,银哥儿包揽了金哥儿的衣裳浆洗活动,叶大富给大儿子定制了一盏亮些的油灯,宓凤娘,宓凤娘负责给儿子精神鼓励。 见他不在意落榜,叶家人便也放下心来,跟着开玩笑:“合着你说要苦读要逃避家务啊!” 银哥儿赶紧掏一把金哥儿的松子糖:“妹妹们做的点心也给我吃一吃。” 金哥儿落榜之事就这么轻轻巧巧揭过了。 倒是瑛娘对金哥儿态度大为改观,难得的在偶遇时给了他一个笑脸,还在众人聚餐时主动帮金哥儿也端了一碗汤。 别人好奇问,瑛娘也不避险:“能照应自己家人,不惜在这个年纪还要勉力一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自然算是个有担当的。” 除了金哥儿落榜,赵小七以吊车尾的成绩堪堪考过了,闵穆也考过了。 赵家人甚为高兴,要知道赵小七年纪在这里摆着呢!他比闵穆小个七八岁,原本不打算下场,夫子的意思是让他看看题型,熟悉下考试流程,却没想到他能堪堪考过。 赵夫人颇为欢喜,特意煮了好些个红鸡蛋分送邻居亲戚,到叶家时候还跟宓凤娘咬耳朵:“这孩子读书疯魔了不成,我说你家有定亲宴叫他来吃席,他也不来,说功课紧张要回书院好好读书。” 宓凤娘早有心理准备感觉金哥儿只读了半年书考不上,因此面对别人的成功也不失落,反而跟着替赵夫人高兴:“小七这是状元郎行事,我们这些白丁看不懂的,说不定过三年后你就能做夫人了!” 状元郎做官,他娘亲自然能得个诰命夫人的封赏。 赵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不求状元,只求他高中,到时候有人榜下捉婿捉了他去,我才算了了这桩心事。” “你家小七,又文秀又有礼,如今书还读得好,谁家捉了去都是天大的福气。”宓凤娘乐呵呵剥红鸡蛋的皮,一边说,“我家女婿也考过了。过几天要办宴席呢,到时候我也得去。” 闵穆考中了,还考了个不错的成绩,这让闵老爷和闵夫人格外欢喜,一直以来只知吃喝玩乐的儿子居然出息了,这是何等喜讯? 当然要大宴宾客,往常说儿子风凉话的、看不起儿子的,自然都要请来,让他们好好看看自己儿子并未吴下阿蒙,好好出这一口鸟气! 第135章 闵穆中举,赵小七中举,连着两家朋友有了好消息,叶家也跟着高兴,宓凤娘帮着赵家煮红鸡蛋分发。 赵家上下那更是高兴不已,他们家祖辈做生意,虽然殷实但家里还是头一次出个读书人,赵老爷亲自在叶家定了一次鹿鸣宴,想要大宴宾客。 一般官府会为举子们办鹿鸣宴,取得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意思,蕴含着官府求贤若渴的决心。 叶盏便借了这个名字,替赵小七好好庆贺一场。 赵家人早早就来了酒楼,宓凤娘先从赵夫人怀里接过她小女儿:“喏,去后面让几个姐姐带你玩悠悠车好不好?” 赵夫人歇了口气,捶捶腰:“这孩子可真是闹人。”孩子还小,但一直要身边有陪伴。 “大了就好了。”宓凤娘安慰她,“你看,现在小七不就是让你熬出来了吗?” 说起儿子赵夫人当然是满脸欢喜:“小七真是老天赐福。” 又看菜单:“今日多谢你布置这些。”她忙着照料小女儿和操持家里,宴席的名单指定、座次、请柬这些都是宓凤娘帮忙的。 “多年街坊,说那些客套话作甚?”宓凤娘摆摆手,“再说你家这宴席在我们酒楼办就是照顾我们生意,我们帮客人做点杂务有何不可?” 她赶紧拉着赵夫人看菜单:“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么?现在还能改。” “已经改过一回了,如今客人都要来了,我哪里好意思再改。”赵夫人赶紧拒绝,“再说盏姐儿做菜我放心。” 宓凤娘便不再说什么,给她拿了把椅子,陪她在门口迎宾。一边在心里暗暗惋惜,当初她就想把赵小七说给叶盏做女婿,奈何后来叶盏赚了钱,宓凤娘便觉得赵小七配不上自家女儿,这撮合的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谁知今日赵小七又中了举!以后只怕前途还无量。官户和商户,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宓凤娘在心里叹口气,赶紧安慰自己看开点:盏姐儿岂是自己能左右的?要不然也不会由着她拒绝小裴大人的提亲。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欢迎赵家亲眷来。 这次赵老爷高兴之余直接包下了叶家酒楼整整一层,不管是生意伙伴还是远房亲眷都尽数请了来,因此往来客人络绎不绝。 看着宾客都坐满了,叶盏便示意伙计们上菜。 宾客们也翘首期盼,他们有些人听过叶家酒楼的名声,早就好奇今日能见到什么美食了: 除了时人喜欢的蜜冬瓜鱼儿、润鸡、五珍脍等各色食物,更是采用了红烧鲤鱼(鲤鱼跃龙门)、油焖竹笋(步步高升)、鸡丁烩瓜块(锦绣满堂)等一系列寓意吉祥的菜式。 最显眼的是那鲤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立起来在盘子里,两侧开花刀,从上面浇了鲜亮红色的酱料下来,看着就很喜庆。 除了这些菜式后还有一些雅致的菜式: 其中一道是毛笔和墨汁。“这道菜是不是上错了?”宾客好奇问。 “又或者是想让夫子们提笔写诗的?”有人想起酒楼曾有一扇屏风留下名家诗句的趣闻,忍不住猜测。 “都不是。”伙计给他们讲解,“这毛笔头是酥丝,墨汁是野果子酱,可以蘸着酱吃的。” “能吃?吃毛笔?蘸墨水?”宾客们一时惊讶,都不曾想过还有这样的由头。 “是哩。” 客人们打量着毛笔,谁也不相信那毛笔能吃。看着纤毫毕露栩栩如生,怎么也不像能吃的样子啊? “不管了。我尝尝。”有个大胆些的宾客随手抄起一杆毛笔送入嘴里,随后皱着的眉头松开,“好吃!” 毛笔头上面的“狼毫”居然一下在嘴里化开,舌尖能在最后一刻分辨出那些都是酥,极其细小的酥,想必是有点脆的,可现在都一下化了。 与此同时微甜的果酱立刻和“狼毫”汇合,酸甜适中,格外有趣。 “好吃!” “神奇!” 宾客们纷纷拿起毛笔开吃,都发出惊讶的呼声。 席间还有黄瓜花雕刻的百合盛开、萝卜雕刻的白鹤展翅、莲藕炒制的荷塘月色、玫瑰萝卜、桂花蟹肉,都是好看又好吃的菜肴。 "吃过那么多酒席,却没见过这种雅致的菜肴。"、“不愧是书香门第,真有底蕴!” 赵老爷顿觉脸上格外有光,他家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改换门庭成了书香门第,因此捋下胡子:“诸位不要客气。” 楼上的雅间里还有书院的师长们,就连他们那般挑剔的性子对这道宴都很满意:“倒有点魏晋风骨。”闲云野鹤般的菜肴、精心搭配的摆盘,菜式好吃之余更注重摆盘和寓意,很合乎他们的脾胃。 赵家这次宴席办完后叶家酒楼的鹿鸣宴也顺理成章在城里出了风头。 如今正是揭榜的日子,许多举子高中,城里要办谢师宴、要宴请客人、还要与同窗应酬,因此大家都决定来叶家酒楼来办:雅致又好吃,何乐而不为? 在叶家酒楼吃过一次就察觉了叶家的好:旁的酒楼虽然也有宴席,但唯有叶家酒楼能做出那个雅致的调调,这却要求经营者有极强的学问素养。 宓凤娘这时候才发觉:“原来你们每每夜里读书还有些用处。”她原先可说过点灯看书费灯油的话,如今看来原来真金白银都是钱呢! 叶家酒楼到处承办鹿鸣宴又大大赚了一笔。 宓凤娘便想给自己姑爷办一场,瞅着闵家丫鬟来酒楼买点心时,特意吩咐丫鬟:“回去跟你家夫人捎话,府上什么时候大宴宾客,通知我们酒楼一声就好。” “这……”丫鬟吞吞吐吐,面露为难。 “莫非是担心我家收钱贵?”宓凤娘一改往常的吝啬,“我们酒楼这回不收钱,姑爷做了贡生,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收钱?” 她虽然素日里掉进钱眼里,但还是明事理的,自家姑爷眼看就要做官封妻荫子,哪里会收他的钱? 而且宓凤娘也有心请自己的亲戚,叫他们好好来城里吃吃席面,知道叶家从此有一位举子姑爷了,便是有人想再像从前一般欺负叶家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富贵不还乡,等于锦衣夜行。 “不是,那个……”丫鬟还是为难,最后飞快道,“夫人还是跟我家夫人说罢,我人微言轻,恐怕传话误事。” “说就说。也是,你个小丫鬟,懂什么?”宓凤娘好脾气挥挥手,不跟她一般计较。 她特意挑了件银红裙子,却没去闵家,而是去了当初说亲的媒婆家里,将这层意思告诉了她。女方嘛,自然要矜持些,有些往来通过媒婆谈更好。 媒婆自然是满脸喜色:“那是自然。这可是值得庆贺的大事呢!难得您这么深明大义,我今天就跑趟闵家。” 可等她回来后再寻宓凤娘,面上也露出犹豫之色,半天才道:“这回就不庆贺了,等下回您家女婿考上殿试再庆贺也不迟。” “原来是怕太张扬么?”宓凤娘想了想笑,“也罢,亲家母还真是谨慎低调的官宦人家。” 赵小七不也是没庆贺嘛,考中后全家庆贺就他继续住书院里苦读,可见这些文人行事与市井人家不同。 宓凤娘没当回事,继续张着大嘴巴在酒楼里跟往来客人炫耀自家女婿如今高中的喜报,甚至还加一句:“我那女婿是个沉得住气的,就算高中了也不大肆庆贺,反而戒骄戒躁,是个成大器的料子呢!” “怎得没庆贺?”有位熟客路子广,也认识闵家,“她家儿子刚考上就办席了,我还去了呢。” “?这可不是记错了么!”宓凤娘笑话他,"我这个正经亲家母知道的不比你少?" “是有这回事吧。”旁边一位老客人也搭讪,“我记得那天还雨过天晴有道虹,客人们都说是好兆头。怎么你家没去?” 宓凤娘笑容消失,半天才道:“是这么回事,不过对闵家那些门楣来说没办一个月流水宴都算是没有大肆庆贺!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又继续跟客人们说说笑笑,似乎不曾有过此事。 可等从客人那里抽身后就立刻去查此事:“难道闵家背着我家办了庆贺宴?” 不找叶家酒楼来承办也就罢了,居然请都没请叶家人? 果然被她查到了,闵家非但没有找叶家酒楼承办酒席,甚至都没请叶家:“两家都快要成亲了,这是什么意思?!” 宓凤娘一摔围裙就去找媒婆:“闵家做得好事!你居然帮忙遮掩!” 媒婆心虚,看见宓凤娘赶紧起身道歉:“这,我也是不知道啊,老身只能往好里说。” “你是官媒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我也是官媒,这般轻慢女方就是官媒能做出来的?”宓凤娘吓唬她,“这件事你非得给我一个交待,否则我要将你的官媒职位撸下来不可!” 官媒苦着脸,要是市井门户她做媒人的自然可以上门质问,可闵家是官夫人,她难道还能真兴师问罪不成? 大宋市井人家 第141节 第136章 宓凤娘态度坚决,一口咬定这事不说清楚就要退亲,媒婆没奈何,只得去闵家问了个究竟。 “闵家莫非是生了二心?”叶大富赶过来后听说此事,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这是要我们知难而退?” “我估摸着是。”叶盏点点头,“原先闵公子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儿子,没什么出息只知道吃喝玩乐,所以家里由着他性子高兴就行,跟我们定亲也无所谓。” “可闵穆科举考中,与家族就再也不是弃子了。”金哥儿也跟着分析,“世家大族比谁都看重读书科举做官,每个举子都要入仕做官,那闵穆就再也不是自由身了。” 他一旦要入仕,家里对他婚姻的期望也立刻发生了变化:自然要娶个门当户对官场有助力的妻室。 “那,咱们退亲!”银哥儿才不让妹妹受这鸟气呢,“当初本就是他们家一再求娶,又不是我们主动高攀!” “说得轻巧,你看你妹妹愿意吗?”宓凤娘叹口气。 玉姐儿果然只是咬嘴唇,却不说退亲的事:“或许当中有什么误会呢?” 没过半天,闵家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到了叶家酒楼,进门就道歉:“妹妹,这回我可是没脸见你!” 身后小厮们将拎着的各色礼盒放下,态度毕恭毕敬。 宓凤娘瞥都没瞥礼盒半眼,脸上微微带笑:“您既然唤我做妹妹,那我就唤您做姐姐?” 闵夫人赶紧手中帕子一扬,尬笑:“怪我,这心里着急说错了话,明明是亲家,亲家母!” 宓凤娘笑得平静,熟悉她脾气的姐妹几个却知道宓凤娘这是生气极了,各个不敢说话。 闵夫人像是觉察到什么,亲亲热热上来跟宓凤娘说话:“亲家母,我今日就为了这件事负荆请罪来了,您也知道,您那女婿平日里吊儿郎当,都是往日里有过龃龉的熟识有不少存心要看他热闹的,谁知他忽然高中。家里老太太心里畅意,请了那些人来吃席,为的是臊臊他们,里头就没有叫上您。” 玉姐儿脸色白了又红。叶盏悄悄拉了拉她的手。 也难为闵夫人找了这么个借口。明明叶盏从酒楼客人里问过,那些客人都是与闵家有相识的,并不是什么仇敌。 可是这有龃龉就是一件很微妙的事了,闵夫人大可说是表面关系实际心里不对付,这又无从查证。 难道叶家还能为了这个去问那些客人们是否与闵家表面交好实际不对付? 那太不符合富贵人家家里天塌下来都要若无其事的行事做派了。叶家这么鲁莽问了,只怕玉姐儿没嫁过去就已经成了相熟人家里的笑柄了。 酒楼里的伙计们有聪颖的也想明白了,不由得挂相在脸上了,有的露出了不忿之意:当初一心求娶是你家,如今怠慢也是你家,莫非把叶家当你脚上的泥了? 叶盏咳嗽一声,预备出声呛这闵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玉姐儿吃这个亏。 还没等她出口,就见宓凤娘一笑。笑得很是亲切和煦,仿佛闵夫人是她亲姐妹。 “您既然已经请了仇敌,那我这里给女婿办一场酒宴庆贺高中,就只请至亲好友,不知稳妥否?”宓凤娘笑,“就在我叶家酒楼办,你也不用费心,只要出面好好儿来吃席就成。” “那怎么成?”闵夫人脱口而出,“我们已经办完了啊。” 说完后才赶紧反应过来,赔笑道:“我的意思是……连办两场,只怕太过奢靡高调……” “不高调,城里的读书人有大都在我这里办,有的人家办了三五天的流水席呢。”宓凤娘笑得很是温和,“亲家母,不知可愿意?” 闵夫人迎着宓凤娘的笑意,她才意识到这位市井泼妇并不是她想的那么好对付,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凉。 “说起来上次宴席闵穆也没去。”宓凤娘慢悠悠道,“这次他肯定得来。” 她提及儿子,闵夫人咬咬牙。打鼠怕伤着玉瓶,她这么想方设法不就是顾忌儿子吗? 要是被小儿子知道自己从中捣乱,只怕今生母子情分再无可能…… 电石火光之间闵夫人只能快速衡量,飞快定下来:“那……就麻烦亲家母了。” “既然是一场误会,如今解除了,姐姐您也可安心出门了。至于这宴席细节我便与您家管事或闵公子商量了。”宓凤娘笑得意味深长。 真是一只老狐狸!闵夫人恨恨想,无奈应了声,只得出门离开。 她刚一走,叶盏就急了:“娘,您就这么和稀泥?”既然已经当面揭发,为什么不说清楚? “我倒是不想息事宁人,可是你看……”宓凤娘冲红了眼圈的婉玉姐儿努努嘴,“打鼠怕伤着银瓶啊!” 当时宓凤娘本想骂走这人,可一看玉姐儿脸色,有不舍有伤痛,就是没有决裂,可见还是想嫁过去。 当场怼人她倒是痛快了,面子也保全了,可是玉姐儿怎么办?那人毕竟是她婆母,以后嫁过去两人怎么相处? 不如如今也将计就计,不硬不软给闵家吃个钉子,让她们那些人收了怠慢的心。 闵家倒也上道,闵夫人回去后就叫管事来商议宾客名单。 宓凤娘这回拿了名单,叫金哥儿去私下打听,果然得知其中有很多客人已经被请了两次。 叶盏不动,走到玉姐儿跟前看着她眼睛认认真真问:“姐姐,都这样了,你还想嫁么?” “不想。”玉姐儿老老实实回答,原先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是误会,如今看来是闵家存心刁难。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嫁过去了。 “那也罢,不过宴席还得照办。”宓凤娘摇摇头,“真是好狠心的娘。” 如此一来主动退亲是叶家,闵夫人又跟亲儿子解释几句说是误会,闵穆就算心里惆怅,也怨不到闵夫人头上,照样母子合欢。 “这位闵夫人也是奸猾,明明自己不愿意,却担心明说出来让儿子怨恨,所以故意耍这种阴招。”叶盏感慨两句,“世人算计起来当真是无穷无尽。” 叶盏生气,宓凤娘却笑道:“也好,她甩了我们一巴掌,正好打回来。” 索性定制了请柬,叫人都分发一回帖子,让闵夫人自食其果。 闵夫人这几天可谓是骑虎难下,可她谎都撒了,只能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面对亲戚们质疑的询问,只好敷衍说“想要请两场热闹热闹。” 然而到了办酒席这天,宓凤娘现场早就站在前面迎宾,笑着与宾客们解释:“上回没请我,这回我来凑凑热闹。” 宾客们一联系来龙去脉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虽然与闵家交好,但心里还是免不了鄙夷闵家失了信义。 等办完宴席第二天,叶家便将退亲的事委托到了媒婆手里。 玉姐儿将闵穆送来的东西都收集到大箱子里,请人送回了闵家府上。 闵穆当时就急了,冲到叶家酒楼来询问。 玉姐儿见都不见他:“来龙去脉你去寻你娘和媒婆问罢。我家高攀不起。” 也不知道闵穆跟他娘如何说了一场,闵夫人再次来了叶家酒楼,身后还跟着闵穆。 不过这回宓凤娘可没什么好脸色了:“我家已经跟官媒退了亲,闵夫人登门便是普通客人,恕我家不接待。” “误会啊!”闵夫人面露难色,陪着笑道,“都是误会,亲家母,可千万别误会啊。” 可这回不管她说什么宓凤娘都不松口:“在儿子跟前演起了苦情戏?你这婆婆忍辱负重,婚前为了儿子幸福不惜去求亲家,这么大的让步,叫我家女儿如何背负得起?” “以后就算嫁过去,再因为小事跟你起了龃龉,只怕你有这个忍辱负重的招牌在前,所有人都会不由分说向着你,觉得我家女儿得理不饶人。” “这样的亲事,我家绝不能要。” 宓凤娘几句话便将闵夫人堵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闵夫人的确存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她也是为了儿子好,原先觉着儿子高兴就好,娶平民就娶罢。可儿子高中后全家对儿子刮目相看,原本对儿子不感兴趣的高官亲友们也问起了孩子的婚配之事。 闵家不免心思浮动:这榜下捉婿本就是京中一景,许多平民出身的状元郎都能被达官显贵看中,自家儿子本就官宦人家,自然能娶得更高。 因此闵家老爷、夫人两个人坐在一起琢磨了一通,想了这么个招数,为的就是不动声色让叶家知难而退。 最好叶家知道后闹起来做出泼妇状,自己更能说服儿子。 没想到这个宓凤娘看着刁蛮,却能保持镇定,笑眯眯将她套进圈套,如今她既在亲友跟前丢脸,又被儿子知道了自己的盘算,这可如何是好? “娘,玉姐娘说得是真的吗?”闵穆已经听愣了,转而问自己亲娘。 他已经不是从前只知道玩乐的公子哥,去湖广贩石、回京科考,样样都让人成长,看到自己亲娘脸色不对劲,哪里还猜不到真相? 闵穆一阵天旋地转。疼爱他的娘,背地里却是这幅心肠,口口声声说为了她,让他说什么好? 可心里还是舍不得玉姐儿,只抬头,眼巴巴看了玉姐儿一眼。 玉姐儿虽然伤心于退亲,但更多的是惊讶于闵夫人的盘算,如果不是宓凤娘揭露,她还真看不透那许多。 此时厌恶挥挥手:“你们都出去罢。” 闵穆见玉姐儿背过身去大有决绝之态,便知道无力回天,只能起身叹口气,也往外走。 第137章 经过此事后玉姐儿蔫蔫不乐了好几天,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还一心一意往蛋糕脚店去做蛋糕,看着劲头十足。 叶盏担心她,私下里安慰她几回,玉姐儿言语间却很豁达:“总归是齐大非偶,闵穆考中科举了家人自然对他期许更高,想换高门也很正常。” “再说了,我与闵穆往来常常要俯就,不是担心熏香不够典雅就是担心胰子气味太冲,谁知道贵人们喜欢什么胰子味……”玉姐儿反过来倒安慰妹妹。 “刚开始的确伤感,可除此之外我居然感到如释重负。”她重重松了口气,“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叶盏怕玉姐儿闷坏了,索性例行去杜家去探望旧同僚时带了玉姐儿,这回看见杜家门楣森严两姐妹都不再似从前艳羡:维护这高门大户又葬送了多少真挚情感? 石榴来门房见她们欢喜不已:“我就猜到你年后也该来了。” 叶盏自然还要请相熟的小姐妹带东西给孙老婆子,石榴努努嘴:“听说摔了一跤,被送到乡下庄子去了。” 叶盏吃了一惊:“可还回来么?” “应当是不回来了。”石榴摇摇头,“只怕是就在那里养老了。”说是养老,其实是等死,死了在庄子上安葬就好。 叶盏打听了地名,便起身去接人:“她对我有恩,我要去探望她。” “你倒仁义。”石榴面露佩服,她们这些丫鬟如今看着风光,老了之后又何尝不是下一个孙婆子呢? “你等着,我进去拿些东西。”石榴说完就起身跑进府,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又跑出来,怀里掏出个包袱。 “这包袱里是三娘子屋里几个小姐妹听说后凑的,也算是我们一份心意。我们不比你行动便利出不了院门,自然是指望你了。”大家都有兔死狐悲感,自然也各自拿了些东西。 叶盏便不客气,接过包袱往城外赶。 孙婆子被送往的那山庄是杜家产出最薄的庄子,在半山上一片石沙地里,产出贫瘠便被杜家用来安置犯错的人和等死的婆子。 金哥儿特意放下书本陪妹妹一起去,等到了地方都黄昏时候了,太阳贴在山坳里,看着像一个冷冰冰的大饼。 杜家的庄子自然不似杜府门禁森严,院子都大敞开着,不过盘问生面孔罢了。 叶盏拿出些自己准备的茶叶给看守庄园的人,说明自家来意。 那看门人倒知道叶盏:“先前三娘子有这桩奇闻,府里都传遍了,我也听了好几回。” “大哥,我从前受过孙婆婆些照拂,听她病了所以才来探望。” “你倒仁义。”看门人也是一样称赞叶盏,给她指路,“西边后院贴墙有一排矮草房,里头第三间便是。” 因着后院是下人居住区,男女不禁,所以金哥儿也能跟进来,兄妹三人很快就寻到了草房。 大宋市井人家 第142节 这草房低矮,窗户小到可以忽略,门扉是几个粗糙的木板钉成,中间的缝隙大到能将手伸进去。 这没办法,如今取暖靠砍树,人口多些的山庄山上都砍秃了,门板自然没有那么多木柴钉成。 叶盏敲敲门:“孙婆婆?” 屋内传来一声呻吟声:“进来。” 叶盏赶紧推开门:“是我,叶盏。来看您了。” 屋里黑乎乎的,一股捂馊了的汗味,玉姐儿赶紧捂住鼻子,叶盏便一人进去,柔声道:“我去府上看您,她们说您来这边了,您可好?” 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后就看见孙婆子躺在土炕上,身上盖一个黑乎乎被子,头发花白披散在身上。见她过来后激动,努力抬起上半身:“二姐!” 玉姐儿也跟进来,金哥儿去外面借灯盏。点上灯盏后叶盏四下打量才发现屋内空荡荡,连半点器皿都没有,玉姐儿暴脾气,不由得气愤:“怎得就留您在这里,连个膏药都没有。” “老了。不中用了。”孙婆子就如个破风箱,说几句咳几句。 叶盏服侍她喝了热水,吃了带来的丸药,又将膏药给她贴上。 “好孩子。”孙婆子噙泪,又从自己贴身的小袄里掏啊掏,掏出几个铜板塞到她手心,“庄子上只管一顿饭,没有晚饭,你拿钱去外面买几碗粉,算是婆婆请你们三个的。” 叶盏自然不能收她这个钱,安抚了她几句,起身去外面做饭。 门外有炉子、搭好的灶台,一层土,也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叶盏擦桌子,玉姐儿拿了钱去隔壁壮年人跟前买了几根葱、一把木耳,和两个鸡蛋、并一个白菜,一碗面粉。 买回来后姐俩开始做饭,金哥儿则起身淘洗水缸,去井台上挑水回来。 老年人躺在床上没有什么营养,牙口又不好,叶盏便决定做一个炖肉疙瘩汤。 叶盏带来的半根腊肉切片,白菜斜切,又将木耳细细切成丝,一起慢炖。 趁这时间开始和面,鸡蛋打成液体搅匀,看着腊肉炖白菜好了便往锅里烧水,煮起了面疙瘩,看着快熟了筷子搅匀后又将鸡蛋液倒进去。 做好后叶盏才发现只有一副碗筷,大哥便又去借碗筷,叶盏先盛了一份给孙婆婆。 一靠近就闻到香喷喷的浓香,孙婆婆眼泪汪汪:“许多没吃过热乎的了。”庄子上人还算厚道,不抢她的钱,就是人家都有自己的事忙,时常忙忘了,等给她送饭时都凉了。 叶盏小心吹了吹,喂给她。 孙婆婆吃了一口,入口温度正好,绵软的鸡蛋花纱一样的口感,白菜叶炖得烂烂,腊肉也炖烂了,油汪汪的油花全炖进了汤里,进口里是久违的肉香。 面疙瘩处理得很好,小小的,又很软烂,入口即化、软糯鲜香。 在冬天的寒夜里吃一碗热乎乎的疙瘩汤,简直从肚里暖到了心里。 孙婆婆被叶盏服侍着居然喝了一大碗,饭后叶盏帮她洗脸梳头剪指甲,人也精神了许多。 叶盏看了周围的情况,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您可否随我去城里与我同住?” “那怎么行?我可不能拖累你。”孙婆婆连连摇头,“再说我是杜家的仆从,哪里是自由身?” “哪里是拖累?当初我中暑晕倒时多亏您搭救,再者还有旁的恩惠,如今正是我回报您的时候。”叶盏态度坚定,她当初就决定要报恩,给孙婆婆养老。 她打定了主意便先去问庄头,庄头闻言先是诧异,随后是皱眉:“没有这样的规矩……” 虽然这孙婆子扔到这里来是来等死的,但毕竟身契还是府上的人,哪里就能这么走? “那不让您为难,我先去求三娘子恩准。”叶盏思来想去,想了这么个法子。 第二天她便去求了三娘子,将这孙婆子的身契拿了出来,当日赶车将她运到了自己租赁来给小娘子们住的院子里。 宓凤娘听说这桩事后倒没有嘟哝女儿,反而去带了郎中去给孙婆婆看病:“是救过我女儿的恩人呢。” 小娘子们听说了这事后都佩服叶盏,她们在乡下自然没少见过丧失劳动力的老人家被嫌弃,乡下人见怪不怪。心狠的人连自家的老人都会想法子弄死,哪里会上赶着侍奉旁人家的老人? 跟着老板,不单是见到更多钱树立下更高远的志向,而且能让她们隐约瞥见更高一层的文明之光。 宓凤娘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自己受益,里正听说这善举后,大大褒奖了叶家,还称赞宓凤娘这个官媒为人仁慈,下回有乡贤之类的推举定要推举宓凤娘。让宓凤娘大大露了一回脸。 宓凤娘乐得什么似的,回家就给孙婆子端了一碗炖得奶白肥厚的猪蹄汤。 许是小娘子们太热情了,许是叶盏寻的郎中太好,孙婆子的腿疾愈合,居然一天比一天精神,甚至还开始跟着小娘子们剥蚕豆、切菠菜,一点都不像被丢下等死的人。 甚至某天看到叶璃画符时还出手指点了她:“这个没画对。” “?”叶璃呆呆看她。 “离卦少了一横。”孙婆子轻描淡写,“我娘年轻时也是做这一行的,我也学了点,奈何娘病逝后爹把我卖了。”只留了几本书在手里。 她回屋从自己行李翻出两本书拿出来:“这两本书,我用不着了,你拿着吧。” 一向机灵的叶璃这回傻眼了,只知道呆呆看手里的书:《倩官除妖祥》、 《白泽图》,很破旧,上面还有各种画图。 “这……不是早就遗失的古卷吗?” 她自然是听过这些名字的,但没想到还能见到原本。 “据说是我娘的娘的娘一辈辈传下来的,本来我死后说不定被村野匹夫拿去撕了引火做鞋底。谁知道被二姐救了出来。”孙婆子笑眯眯,“也算是结个善缘。” 冬天就这么结束了,路边的山桃花先开了,淡粉色烟雾一树一树,接着是杏花,是梨花,最后柳树也开始吐出嫩嫩的浅绿色烟雾。 叶家人也迎来了一门亲戚:宓家姨母随丈夫返京了。 第138章 宓家生了两个女儿,一鸾娘一凤娘。凤娘和叶大富成亲,鸾娘留着招婿,和县城一户读书人家小儿子蔡诏成了亲。 蔡诏当初在集市上对鸾娘一见钟情,哭着闹着要入赘。 蔡家虽然是读书人家,但老大老二都在准备科举,家里供给两位读书人实在是吃力,见宓家家底丰厚,便松了口。 蔡诏成婚后不愿在家里吃软饭,就每天在县衙里转悠帮县太爷做些杂务赚些零碎赏钱。 他嘴甜人勤快,县太爷再调动时便带上了他,想栽培他一二。 鸾娘那时已经生了孩子,便跟着丈夫去了外地。 一晃多年,蔡诏在官场上越来越得意,顺利升为师爷,这回县太爷回汴京述职,他也跟着回到了汴京。 因着老家村里没什么亲眷,一家便先到了宓凤娘家里,打算暂住一段时日。 宓凤娘乍见妹妹,自然是格外热情:“这许多年,难得姐妹能团圆。”而且她如今也不似从前落魄,又有大宅又是官媒,也不怕亲人看见担心。 鸾娘中等身材,瓜子脸,柳叶眉,认真起来会微微拧眉,神情有点像叶璃:“姐姐,姐夫,这些年可好?” “都好,都好。”叶大富笑着招呼妻妹一家。 鸾娘身后的蔡诏却傲慢,上下打量了一下叶家,才开口:“你家院子虽大,可怎得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鸾娘赶紧白丈夫一眼。 两边这些年虽然通信,但书信往来得半年,因此他们只知道叶盏回家,自己在脚店摆摊,后面发达的事却不知。 叶大富不恼火,笑着解释:“这里离着盏儿玉儿的酒楼近。” 蔡诏没听明白,以为是两人在酒楼打工,便更加嗤之以鼻:“女儿家要待字闺中,稳重端方才好找人家,怎可在外面仰人鼻息?” 叶大富半点不着急,半句不解释:“妹夫家的孩子呢?” 蔡诏顿时洋洋得意:“我家茗书自然是每天读书吟诗,连县令夫人都称赞她贞静呢。这回我们搬到汴京,她就陪侍在夫人左右。” “是吗?”叶大富打着哈哈,“县令夫人缺丫鬟啊?” 蔡诏还没反应过来,宓凤娘立刻反应过来。一扫叶大富神色,丈夫不解释反而一脸耍猴的兴奋,多年夫妻她还不了解他吗?多半没憋好屁。 “赶紧进屋喝水,坐,这一路多累啊!”宓凤娘成功转移话题,趁众人不注意狠狠掐了丈夫一下,小声警告他,“不许坑客人!你屁股一翘老娘就知道你要拉什么颜色的屎!” 叶大富悻悻然,他的确想捧捧妹夫,听他嘴里吐点象牙出来,没想到被妻子识破,只好不说话了。 蔡诏坐下后喝了一口水,先是觉得椅子样式太土气,又是嫌水苦。 “我们在成都府时,县太爷喝什么我们喝什么,水都是打发小厮从山上抬来的泉水,可甘甜清冽呢。” 叶大富撇撇嘴,小声嘀咕:“这水可是皇宫里官家也在喝的。” 叶盏和玉姐儿对视一眼捂嘴笑,姨夫夸耀的是水吗?明明是享受的特权。 鸾娘和凤娘姐妹俩说不完的话,宓凤娘管不到,叶大富便开始捧着蔡诏玩耍猴,于是兄妹几人就听见了姨夫一系列逆天言论: “我在县里自然是备受推崇,那些士绅轮番都要跟我问好。” “我诗词也不错,县里士绅们场和时都称赞过的。” 叶家姐妹们听一句就要对视一眼,又想笑又要努力忍着。叶盏想虽然这位姨夫又爹味又爱装又渴慕权势,但给叶家孩子们带来了巨大的快乐。 眼看到做饭的时间,叶大富便邀请蔡诏吃饭:“中午时间来不及先吃顿面条,晚上去孩子们的酒楼给你们接风,正好多年不见,你也尝尝汴京家乡菜。” 却被蔡诏嗤之以鼻:“我在县里每家酒楼老板都视我为座上宾,光是面就有许多种,样样滋味非凡……” 叶大富仍旧是看猴戏的表情:“我们这里简单,委屈妹夫了。等我去厨房帮厨做饭给妹夫尝尝。”一边起身预备做饭一边给叶盏使个眼色,意思叫她拿出看门本事。 “姐夫,你怎么能起身去帮厨?”蔡诏大惊失色。 “怎么,你要来帮忙?”叶大富甚为期待。 “那怎么行?君子远庖厨。”蔡诏头头是道,“叫仆人和女眷们做饭便是。” 叶大富头也不回:“我们家没这规矩,男人就要有担当。” 蔡诏不以为然,继续跟金哥儿聊天,见他案头有书,就问他一些诗词歌赋的事。 一会功夫叶盏便招呼众人:“吃饭了。” 蔡诏和鸾娘起身到饭厅,一看桌上的确是汤面,但看着却很丰盛: 盆里盛放着面条,供诸人根据自己饭量加面,旁边的一盘盘则是浇头。 一盘焦黄焦黄的脆鳝浇头散发着爆炒专有的锅气;一盘蘑菇笋丝鲜美无比;一盘翡翠虾仁绿的绿白的白粉的粉,看着色彩协调。 鸾娘先称赞:“没想到多年不见,孩子们手艺渐涨,光是看着就觉得香呢。” 蔡诏则含蓄颔首:“不错,看着很像样,便是市井人家也够用了。” 叶大富只笑:“她们小孩子家手艺还能再精进些,委屈妹夫妹妹权宜一二。” 等到盛饭时更是主动给蔡诏盛:“这粗鄙之物拿来待客不好意思,妹夫先稍微尝一尝。” 给蔡诏盛了一碗底。 宓凤娘眼睛一瞪。 大宋市井人家 第143节 叶大富呵呵笑着解释:“妹夫人家是读书人,饭量小,雅致,跟我们粗人呼噜呼噜吃一海碗面条不一样。” “还是姐夫懂我。”蔡诏接过饭碗,很是倨傲。 “哪里是读书人,你不过读了几本书别让亲戚们笑话。”鸾娘说话也毫不客气,又转而说自己丈夫,“你莫非是进士?还是举子?” 蔡诏哑火,他的确没有科考过,也不过读过几本书罢了:“虽然不是,但县令大人吃饭就很文雅,我心向往之。” “吃饭,吃饭。”宓凤娘赶紧打圆场,刚才姐妹对谈,鸾娘对丈夫颇多抱怨,她这个做姐姐的有心从中调停,开始给妹妹盛卤子,“每样卤子都尝尝,看喜欢哪个再多加。” 鸾娘便不说话,专心吃饭。 先吃一口脆鳝浇头,这道菜浓油赤酱,厚厚的芡汁咸香无比,鳝糊几乎是滑溜进嘴里,吸溜一口很是下饭。就着面条吃滋味正好。 “孩子们手艺真好。”鸾娘真心实意称赞。 蔡诏没说话,他本来很是倨傲,微微皱着眉头夹的面条,可等到吃起来便颇为讶然。 蘑菇笋丝是选用了野蘑菇和冬笋,灰灰的野蘑菇干晒干泡水,看着不起眼,可是泡发炒制后又鲜又咸香,混合冬笋丝,脆爽可口又开胃。 翡翠虾仁则很是雅致,虾仁劲爽,一口一个,透着河鲜独有的鲜嫩。 蔡诏一时犹豫,不知该开口加哪个。又觉得都要的话很丢自己的文人面子。 “这么多浇头都好吃。”鸾娘满口称赞,“我都不知道选哪个。” “那就每样都尝一小碗。”宓凤娘很大方,“难道来我家还能跟你计较几碗汤饼?” 鸾娘实在,叶大富便对她有好脸色:“尝尝这份炒伊府面,不输给其他汤面呢。” 炒伊府面是清朝姓伊的一位进士所创,先将鸡蛋液和晾凉的鸡汤和面切条。 再起锅烧油,等油烧开后放入面条,浸炸后放入鸡汤浸泡泡软,再将虾仁、火腿丁、海参丁、玉兰片等爆炒后作为浇头放在面上一起爆炒。 面条先油炸后浸泡,有点像后世的方便面。爆炒后口感有点像炒方便面。 “好鲜。”鸾娘尝一口后立刻称赞。 “好灵光的舌头。”宓凤娘笑,“这是鸡汤加着鸡蛋活的面,油炸后又在鸡汤里泡软的,自然吸满了鸡肉汤汁。” “好奢侈。”鸾娘惊呼,“我在成都府没见过这等吃法。” 蔡诏咳嗽一声,脸上很不满意:“县太爷也带我去吃过一些功夫菜,都是高汤做的呢。” 鸾娘顾不上那个,仔细品尝着面条:虾仁脆爽,海参鲜美,玉兰片脆滑,火腿滋味隽永。 最神奇的还是做主角的面条,这炒面又有油炸的酥脆又有柔韧,吃起来鸡汤香气满口,而且炒制后加了锅气,在这样春寒料峭的日子着实舒服。 蔡诏闻了闻面条的香气,连连吞咽口水。 他尝了几口,每种滋味都很香,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可是再要加面条又不好意思,刚才他傲气十足说了那种话,现在怎么圆回来? 只好忍着馋意看着旁人吃。一边拼命咽口水。 鸾娘忍不住又吃一一小碗:“怎么每道面都这么好吃?” “那是自然。”宓凤娘很为女儿们自豪,“她们开酒楼也要靠点真本事,否则城里的酒楼哪个不是卧虎藏龙?” “她们?酒楼?”蔡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开得起酒楼?” “妹夫这话就浅薄了,她们姐俩开了一座叶家酒楼,就在门外不远,晚上带你们去。”叶大富憋了好久就等这一刻呢,一边给自己又盛了一碗面条一边得意瞥蔡诏的脸色。 看不起我女儿还想吃我女儿做的面?一边凉快去吧! 第139章 蔡诏是着实吃了一惊。他原本以衣锦还乡的心态来叶家,想狠狠张扬一回。 当初宓凤娘嫁得好,叶家有田铺,叶大富对妻子言听计从,又比他生得高;他则是蔡家弃子被送到宓家入赘,若不是鸾娘瞧中了自己,只怕连做个赘婿都难。 不过后来叶盏走失,叶家倾家荡产,蔡诏则机缘巧合走了仕途,虽然没有功名,但对普通农户而言已经算是半个“官老爷”,自然地位不同。 蔡诏来叶家后见叶家虽然赁了大院子,却人人穿着朴素,身边没有仆从,还当自己能狠狠炫耀一番,但没想到叶家不显山不露水,却攒下了这么大的家业。 鸾娘没留意丈夫的反常,适才她与凤娘叙家常时就已说了这件事,因此发自内心为亲人高兴:“在汴京城置办一个大酒楼可不容易呢,你们真是能干。” “那是个顶个的能干。”宓凤娘在亲戚不吝于称赞自家女儿,“两个能吃苦,脑子还聪明,如今进了食饭行,跟一群大老爷们平起平坐,甚至时不时还要指点他们呢。” 鸾娘自然要瞧瞧酒楼:“吃完赶紧带我们去看看热闹。” 蔡诏算是不明白:这家人其貌不扬,怎么就发达了呢? 偏偏叶大富还要火上浇油:“想必妹夫离任后,那些仰慕你的乡绅必然会与你书信东西往来,可要我帮忙去取信件?” 蔡诏:…… 他也就拿来往脸上贴贴金,那些士绅看在县太爷脸面上当面要恭维他,可是如今离任,人家自然又转而恭维现任,谁会记得他一个师爷? 再往深处一想,他刚才炫耀的那些事极其不值一提:难道县太爷的荣耀就代表他的了么? 蔡诏的脸红了大半,将那些夸夸其谈的话都藏回了肚子,老老实实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宓凤娘则拿起盘子给客人又加了一份汤面:“吃面,远道来是客,哪里能让你们少吃?便给我一个面子多吃些。” “你这破坏了人家的风雅。”叶大富抗议,还要再说,收到宓凤娘一记警告的眼神,吓得缩缩脖子,老老实实吃饭也不多嘴。 兄妹几个偷偷笑,叶璃借口去厨房端菜,小声问玉姐儿:“娘那眼神,是别逼我扇你的意思,还是再说我就撕烂你嘴的意思?” “都一样,一样。”玉姐儿乐呵呵答。孩子们对姨夫印象倒不错,除了这次来忽然变得爱炫耀之外,其他时候都不错:年节去他家都会给外甥们塞糖果,家里拮据那几年姨夫还会给爹娘塞钱,因此小小笑姨夫一次就好,到底还是给姨夫又倒了一份林檎果酱蜜茶,免得他吃面噎着。 姨夫姨母两人吃完后就随着家人一起去酒楼参观:巨大的三层建筑,雕梁画壁,文人雅士来题字的屏风,样样都让他们大开眼界。 姨夫最喜欢那屏风,他没有考过科举不算文化人,对这种货真价实的文化人就更加仰慕,忍不住多次摩挲上面墨迹。 登高望远,又参观各处,很快就到了吃饭时候。 叶盏带他们上了酒楼三楼,如今正好入夜,窗外汴京城方向张灯结彩灯火辉煌,自成一景,桌上则摆了一大桌鸡肉、鱼、狸肉等多种餐食。 最显眼是摆在当中的一道牡丹干贝汤。浅色汤汁里躺着一朵美丽硕大的牡丹花,上面还停了两只鸟,看着就喜庆。 “上落两鸟,一鸾一凤。”宓凤娘笑眯眯指出端倪,“蕴含了我俩的名字呢。” 鸾娘仔细辨认,发出惊喜的笑声:“真是手巧,难为她怎么想得出来。” 这道菜是将虾仁和白膘搅碎后加菱粉后分成两半,一半加菠菜汁,一分加红果汁,做成牡丹花瓣和牡丹叶子,外围摆上干贝做外围花型,最中间用蘑菇切片摆成花蕊。 最后浇一道清亮高汤,好看又好吃。 叶盏亲自给姨母盛了一碗:“姨母尝尝可还合乎胃口。” 虾肉鲜甜,混合了肥肉后多了些丰腴的口感,不至于太柴,干贝经过炖煮后柔韧有嚼劲,还有一股特有的海鲜风味。 里头的汤也好,看着清澈见底,可喝进嘴里却觉得滋味隽永,似乎蕴含了多种香气,口感绵软的汤汁里头混合绵密的虾肉,着实滋补。 鸾娘一叠声称赞:“当真不错。” 桌上其余菜式也各有特色,两口子在那县里虽然也算吃过喝过,可毕竟不及汴京物华天宝,饭菜也逊色许多。因此这一桌的菜样样都让他们惊讶不已。 蔡诏吃了个底朝天,这回再也不夸耀自己了。 两口子吃完喝完,宓凤娘又安排他们入住客房,里头毛巾、刷牙子、牙粉等各样俱全,鸾娘又赞了一回东西齐全。 好容易安置她们睡了,叶家两口子也回房,叶大富乖乖认错:“是我错,不应该嘲笑妹夫。”一边眼巴巴看着黑靴,指望小狗帮他争取一下。 “这事认错了便过去了。”宓凤娘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小声跟他商议另外一件事,“妹夫如今高升,听妹妹的意思,似乎怕他忘本呢。” “?不会吧?”叶大富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这小子虽然爱炫耀眼皮子薄,但对妹妹看着还挺实心实意的。" “男人嘛。发达了就想换老婆。”宓凤娘摇摇头,当初贫家卖小儿子的蔡家也发达了,两个大儿子都考上了举人,虽然没当什么大官,但也算是改换门庭成书香门第了,自然不愿意让小儿子再做赘婿。 “我不是。”叶大富赶紧表清白。 “没说你。”宓凤娘没提及家里田产铺子银子都攥在她手心,便是叶大富背叛也不怕。 “那……我去探问一番?”叶大富出主意。 “不用。”宓凤娘想想,摇摇头,“妹妹也就是担忧,说妹夫似乎有心事,但现在还没有什么外人。” 叶大富放心下来:“便是他有二心正好甩脱个年纪大的,鸾娘有宓家的资产,还能招赘个更年轻的呢。” 宓凤娘噗嗤一笑:“金哥儿既然想要科举,就让跟着姨夫去拜访下蔡家,也算跟人家取取经。” “找那么远的么?”叶大富皱眉,“这赵小七、小裴大人都是科举仕的,再不济还能找闵穆,买卖不成仁义在。哪里就要寻旁人?” “你不懂,赵小七和裴大人都是人中龙凤,看一眼就会了,他们这些人的经验反而不适合普通人,资质平庸之辈否则越听越糊涂,倒是蔡家两人考了一辈子只是举子的人经验丰富。” 叶大富:…… “我觉得我儿子不算资质平庸。” 鸾娘两口子就在叶家住了下来,还又回了一趟宓家,好好祭扫一番,清扫了荒废多年的庭院,为了方便县令传召又住回了叶家。 家人过了几天就见到鸾娘一子一女:女儿茗书性格贞静,不怎么说话,笑起来温柔可亲。儿子茗世则小小年纪就官腔十足,很有派头。 两人都深得县令夫人喜爱,茗世更是跟县令儿子一起读书,因此倒常住在县令家。 叶盏便帮姨母做了个蛋糕,叫她装在食盒里送过去,算是叨扰县令夫人的赔罪礼。 喜得姨母夸叶盏:“到底是大人了,居然还懂这里头的弯弯绕。” 宓凤娘陪鸾娘去拜访县令夫人,县令夫人很是喜欢宓凤娘,她久居外地,这汴京城里流行什么、女子穿着打扮是两眼一摸瞎。自然都要靠宓凤娘提点,听了几回后对鸾娘更为亲近。 姨夫褪去那些虚荣之后人倒也不错,还主动帮叶大富看古董摊,指点叶大富收古董,两人交流一下古董经。日子也算惬意。 然而叶家的日子没平静几天。过两天吃完饭银哥儿忽的面色凝重:“爹,娘,我有话要说。” "怎得,莫不是你在马司的职位出了差错?"宓凤娘先想到最可怕的地方。 “不是不是。”银哥儿赶紧摆摆手,“我……孩儿……是关于人生大事……” 宓凤娘当然高兴:“你可算开窍了!”先前儿子那满心沉迷武术的样子让她不敢帮忙提亲:要是耽搁了人家新娘子不是造孽么? 如今看儿子主动提出自然赶紧主持:“喜欢谁告诉娘,娘帮你提亲,或再请媒婆也可以。” “我……那……她……”银哥儿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莫不是你瞧中了……”宓凤娘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可能的人选,“是你姨母家的茗书?又或者是……那些来家里帮忙的小娘子之一?” 她赶紧摇摇头:“那可不成,茗书心里可没你。再者家里那些小娘子年龄比你小太多,我们做东家的提亲,人家小娘子怎么好拒绝?以后还怎么在酒楼里干?你可不能干那等畜生事。” “娘,您想到哪里去了。”银哥儿赶紧制止。 大宋市井人家 第144节 “那是谁?”叶大富问。 玉姐儿吃了一惊:“都不是,难道是……瑛娘?”她想了一圈,也就弟夺兄妻值当这么神秘了。 “哎呀你们别胡说!”银哥儿真拿这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家人没办法,“是阮家……” “香水行阮茂实的女儿?”叶大富纳闷,“他家女儿不是要招赘么?” 第140章 原来银哥儿这半年与阮家女儿阮向笛常来常往,渐渐萌生情愫,如今已经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 阮向笛身为独女,自幼就知道自己要继承家里的香水行和财产,所以性子极为泼辣,做事又有担当,一下就吸引了安静内敛的银哥儿。 或许世间钟情也讲究互补,木讷不善言辞的银哥儿偏偏喜欢上了跟他性子截然不同的阮向笛。 鸾娘在旁边听见后狐疑:“那阮向笛来往家里送过东西,不过……她似乎很能笑?” 鸾娘说得含蓄,何止是能笑,简直是大笑,肆无忌惮扯开嘴笑得八颗牙都露出来的那种爽朗,举止也蹦蹦跳跳,和玉姐儿还打闹了一番,着实不合县令夫人喜欢的那种贞静。 宓凤娘对阮向笛的性子并不排斥:“旁人都说她太过刚强泼辣,可我觉得倒合我胃口。”她三个女儿,叶盏沉稳玉姐儿脾气暴躁叶璃早熟,因此并不觉得温柔甜美才是女子之道,倒觉得女儿家刚硬些才算是女儿本性。 叶大富乐呵呵瞥了宓凤娘一眼:“女儿家泼辣些好。免得立不起家,否则就如活死人一般,让人连家都不愿意回。” 宓凤娘瞪他一眼,示意他好好说话,又转头叮嘱银哥儿:“那好办,提亲就是。”宓凤娘在这一点上还是很开明的。 只不过两口子有桩事想不明白:“阮家想要入赘,你……” “我就是想要入赘。” 此言一出,“哐当”一声,姨母的茶杯先掉到桌面。 叶家其余人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爹,娘,为何这般讶然?”银哥儿很坦然,“姨父不就是入赘么?” 宓凤娘恨不得捂住儿子的嘴。 还是鸾娘自己苦笑:“傻孩子,你姨父也是当初家里不得已,要不好人家的儿郎,大凡日子过得去,谁舍得过继?” “这孩子,我倒是愿意,只不过这入赘,只怕你俩以后日子难过……”宓凤娘叹气,“世人知道你是赘婿就会看低欺负你,奚落事小,但欺侮事大。”原本好好的人,只要当了赘婿就会低人一等。 叶大富要比宓凤娘更坚决:“不许!” “当初家里境况那么糟我都没放弃任何一个孩儿,如今倒丢了你?”叶大富要气死了,“盏儿回来没几天又丢了你,难道我们家这辈子注定无法团圆么?” 他自来对孩子们和气,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爹,我又不是出家?”银哥儿不明白爹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我成亲后还是家里人。” “婚嫁是常有之事,难道我们兄妹婚娶就是家里散了?”叶盏帮哥哥说话。 “那不一样!”叶大富气呼呼。 “怎么不一样?”叶璃嘴快,“爹要觉得入赘后不是家里人了,那女孩们嫁出去难道不再是我们叶家人了?” “那还是不一样,你们嫁出去爹还当你们是家里人。”叶大富赶紧跟女儿们解释。 “那又什么不一样?”玉姐儿跟着回嘴,“您就当银哥儿是个男孩儿,嫁出去不就得了?” 叶大富一时词穷,急得说一句:“不行!反正不行!”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叶家姐妹几人大眼瞪眼,没想到素来最和蔼的爹能反应这么激烈。 倒是宓凤娘叹口气:“莫怪你们爹,当初盏儿丢了后村里有个算命瞎子路过说他看出来我们家的人是没有团圆的命,你爹注定命里是六亲缘浅,我虽然把那算命赶跑了,但那话让你爹记住了。” “等后来你爷奶相继去世,你们二叔又半点手足之情不顾,多次坑你们爹,这句话在你们爹心里就更扎实了。” 怪不得他今天听到银哥儿要入赘才会彻底破防。 “要是让爹意识到赘婿并不是离开家就好了。”叶盏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 "只怕难。”宓凤娘蹙起眉头,“赘婿不如媳妇。” 在她的科普下,叶盏才知道老家规矩里赘婿地位的确很低,生下的孩子本就是跟女方姓氏自不用提,更重要的是赘婿为了避险要跟原本父母疏远,比如入赘后就不能回父母家里、父母去世后你不得执子侄礼、跟兄弟姐妹们不得太过亲密。 这些规则的制定也有一定道理:否则谁能保证你不是联合原来家庭父母吃绝户? 女方家里也怕啊,自然要想出种种规则确保赘婿的忠心。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赘婿就相当于过继给旁人家当儿子了,比婚嫁中的女方更弱势。 这种情形下叶大富不愿意儿子当赘婿自然可以理解。 叶盏理解了叶大富的苦衷,谁知阮向笛先来找她了。 叶盏素来与她友好,端了一道奶酪大虾卷给她:“一直叫你小妹,说不定要改口叫二嫂了。” 不对,若是入赘后,她见着阮向笛也不能叫二嫂,以后银哥儿的辈分就按照阮向笛排了。 “只怕难。”阮向笛皱着眉头,本来坦荡的人此时眉间也阴霾重重。 她心事重重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吃了一口奶酪大虾卷。 一口下去外头一层金黄酥脆的外壳咔嚓碎掉,里头的奶酪流淌了出来,原来这道菜是大虾裹着奶酪后油炸了一遍,怪不得又脆又鲜又甜浓。 即使心情不佳,阮向笛还是发自内心称赞这道点心:“好巧的心思。” 虾肉极鲜极嫩,入口就能感受到河虾的弹牙, 奶酪又滑又甜,浓厚的奶香触及舌尖。 “谁能想到河虾能与奶酪做一道菜。”阮向笛赞不绝口。 “虾和奶酪既然都能凑到一起,你和二哥就未尝不可。”叶盏便劝她,“我爹倒是不反对入赘,只是一来担心二哥入赘地位太低二来担心二哥自此不能与叶家往来,你们想想看能不能两家寻出一条和解之道。” 既然知道了症结,阮向笛脸色渐渐好转:“我回头想想。” 又高兴攥住叶盏的手:“盏姐儿多谢你!不然银哥儿那个闷嘴葫芦说不清楚话,我只怕发愁好几月都一头雾水摸不到症结。” 叶盏噗嗤一笑:“我那二哥的确有些闷。”也不知道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以后怎么相处。 阮向笛想起情郎也甜甜一笑:“他啊,就是那么个人。往往听我说个半天,他就知道点头。” 叶盏在心里感慨,果然是祖传的爱妻基因么?这不就是另一对宓凤娘和叶大富嘛。 不过叶大富一辈子都听妻子话,最近因为银哥儿的婚事忽然进入了“叛逆期”,这成了他成婚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忤逆,任由宓凤娘怎么说他都不松口。 宓凤娘为了儿子还特意跟叶盏学做了一道秃黄油蒸芙蓉蛋给丈夫。 叶大富刚开始不知道,蒸蛋水嫩嫩,手一抖,差点从勺里呲溜一下滑落到盘里。 放眼望过去,橙色明黄的秃黄油盖在水嫩呢的蒸蛋上,又撒了一层淡淡的褐色秋油,看上去光是色彩搭配就让人觉得恰似在欣赏一幅画作。 “你这孩子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叶大富赞了一句。 宓凤娘偷偷笑:“那你尝尝。” 叶大富吃了一口, 这秃黄油是选用螃蟹最肥美时剥好蟹肉和蟹黄炼制,定格了螃蟹最肥美时候,此时拿出来放在蒸蛋上,光是闻那滋味就让人忍不住。 他咂吧了下嘴,舔舔嘴唇。 蟹黄入口鲜甜满口,一下让舌尖享受到无上的美味:“我这舌头跟着我算是享福了。” 啧啧,恨不得连碗底都嘬一遍。 看他一盘都吃完了,宓凤娘揭晓答案:“这是我做的。” “你做得?”叶大富惊讶得跳起来,“乖乖隆地咚,真不赖。” 宓凤娘连锅都能烧穿,居然能做出这样的美食,可见花了心思,叶大富一时不知道怎么惭愧:“你待我这么好,我却这几天还躲着你,当真不是人!”他也不是故意躲着,可是一看到妻子眼睛就忍不住会答应婚事,索性躲开,眼不见为净。 “倒不用愧疚。”宓凤娘赶紧说出自己的要求,“你答应了婚事就好。” 听到这句话叶大富立刻不说话了。甚至在宓凤娘说可以请媒婆去阮家探口风时笑道:“真要入赘轮不到我们家请媒婆,一定是阮家来提亲。” "你就答应了吧,银哥儿这孩子跟我们求过什么?"宓凤娘哭笑不得,跟他柔声劝说。 “我的银哥儿懂事话少,小时候就知道乖乖在一边玩不哭不闹,后来又带着妹妹们玩,长大后进军巡铺,每月的月钱都拿回家,后来又进了马司成为了官爷,谁知道要被那起子小人笑话。”宓凤娘越说越难过,本来是劝丈夫,但是把自己说得泪汪汪。 她虽然支持孩子们,但到底也是舍不得从小养到大的孩儿因为赘婿身份被人轻慢看不起。 这阮家一提亲,她不怕叶家旁边的街坊邻居们笑话,就怕阮家的街坊邻居笑话银哥儿。 最后宓凤娘眼泪掉得越来越多,索性一声哭起来:“我的银哥儿冒死救火得了人家的谢礼一袋子糖都要揣进兜里带回给妹妹们吃,天热糖果都焐化了!” 她一哭,叶大富心里也不好受,跟着抹眼泪。 两口子对着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正哭得起劲就听外院鸾娘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姐姐!你可要帮我做主啊!” 第141章 “慢些说,怎得这么急?”宓凤娘上前扶住妹妹。 “他,蔡诏,他要归宗!”鸾娘一口气差点憋在嗓子里噎住,说完后就疯狂捶打自己胸口,想把那憋屈散出来。 “什么?归宗?”宓凤娘一听就柳眉倒竖,“欺负我宓家没人了不成?走,我们去寻那厮算账。” “等等。”叶大富赶紧上前拉住妻子,“先问清楚情形,再找你们族老和村长一起商量,先别贸然打草惊蛇。” “他都大咧咧告诉我们了还算什么打草惊蛇?”宓凤娘不服气,不过到底还是拉着妹妹坐下了,“从头说来,他到底什么打算。” 一边玉姐儿奉上茗茶,鸾娘接过后连着“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她素来跟着县令夫人学风雅,从未这么大口喝过茶,可见是气得发狠了。 “这些天我瞧着蔡诏心不在焉,还当他是有二心要置办外室呢。喏,那天我不是跟姐姐念叨过一句么?” 宓凤娘点点头:“当时以为那厮要纳小,如今看来跟纳小差不多。” “于是我就问了他一回。” 鸾娘听姐姐的叮嘱穿了好衣裳,戴了好首饰,今天请蔡诏进城玩,在城里的酒楼点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还打了两角酒,烫好后用银壶装了,给他敬了几杯酒下肚,方才小心问夫君:“近来可有什么心事?” 见蔡诏沉吟不语鸾娘便又按照姐姐的叮嘱温声细语扮温柔:“我们夫妻一体多少风雨都一起经过了,难道有天大的事不能跟我说么?” 她说话温柔小意,蔡诏终于开口了:“我……我想给孩子们改回姓蔡,我也改姓蔡。” 大宋市井人家 第145节 原来蔡诏当初成亲时连自己的姓氏都改了,也就因为习惯使然所以日常应酬上还按照蔡姓,实际户籍册页全部改成了宓。 “那是为何?”鸾娘没想到听到的消息比丈夫要纳妾更让人崩溃。 “因着……如今我深得县令大人看重,他只怕还要高升,我也难免水涨船高,到时候我跟着他高升,户籍上姓氏与实际姓氏不同,只怕麻烦。”蔡诏硬着头皮解释。 “谁会看你的户籍册子?再说要嫌弃麻烦,你就在日常也自称宓诏便是。”鸾娘作为招赘女,自然是比宓凤娘还硬气几分,对丈夫也没那些顺从,反而句句强硬。 “那怎么成?都使惯了的。”蔡诏支支吾吾,“再说孩子们,说不定县令夫人要我们女儿做儿媳妇,我们儿子读书也厉害,难道要他们嫁娶考功名时被人瞧不起,说成是赘婿家出来的?” 说起儿女,鸾娘还真迟疑了,她自然是很疼爱孩子,不希望他们的人生有什么不顺利之处:“儿子读书……难道有律法不许女户家儿子科举?不应当吧。” “自然是许的,可是同窗们揭底,以后入仕同僚们攻讦,这都是污点啊。”蔡诏擦擦额头,“之前县令大人同僚拿他年轻时不孝顺伯父的事拿出来做文章,你可记得?” 这鸾娘是知道的,政敌们说伯父去世时县令的孩子降生说明了县令不诚心守孝。当时县令夫人头疼了好几天,连连抱怨:“给爹娘守孝也就罢了,给伯父守得哪门子孝?真是一群吃饱了撑的的酸儒。” 见鸾娘迟疑,蔡诏又说:“还有女儿,你我心知肚明,县令夫人将小公子视作凤凰蛋,必然会精挑细选儿媳妇,到时候我们孩子有这一层出生夫人嘴上不说什么悄悄筛掉了我们女儿。当然我们也可以说给女儿另选他人就是,可是咱们清楚,女儿已经是神思不属,当真能释怀?” 鸾娘咬唇,唇色渐渐变得发白,她自然也知道其中的道理。 可—— “难道每条路都只能指向改姓么?”鸾娘不甘心,“那我爹娘在世时你是怎么说的?” 蔡诏哑口无言,当初他的确当众立下誓言,说要改姓,心甘情愿做赘婿。 “可如今情形变了啊,当初谁也没想到我能从一个打杂跑腿的擢升到师爷。”蔡诏喃喃自语。 鸾娘实在听不下去了,将桌上饭菜尽数扫到了地上后撒腿就跑。 “我说你身上怎么一股酒味呢。”宓凤娘吸吸鼻子,“只不过如今他入赘,这饭菜赔偿的银钱是不是得用他的钱?” “原来是富了之后要改姓氏。”叶大富将跑题的妻子拉回来,问鸾娘,“说到底要看你怎么办?” "我?"鸾娘讶然。 “是啊,他执意改姓,若不涉及财产,只怕官府也管不了。”叶盏插话,"姨母若是要跟他一拍两散,咱们就帮姨母要回宓家财产,姨母再行招赘,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若是姨母不想和离,那就得劝姨父打消主意。" “我……”鸾娘一时思绪纷乱,她抬起头,求助似看着姐姐,“一边是我们夫妻多年,一边是父母宗族……” 她自立女户,性格原本坚强,可是如今也泪涟涟,一时为难住了,毕竟父母已去世,丈夫孩子伴随她多年,又岂能轻易割舍? “不急,你慢慢想想。”宓凤娘倒很沉着,“我去问问孩子们,看他们要跟蔡还是宓。” 没一盏茶的功夫,蔡诏就回来了,脸上也很是沉痛。 宓凤娘想骂他,被叶大富拦住了:“老弟,你这有点不厚道啊,如今你发达了不假,可到底是借着宓家的资财起的家。” 否则他一个没有科举过的白丁,凑在县令跟前打杂,什么时候出头? 蔡诏脸红。宓家资财给他买的好衣裳、佩戴着好玉佩,县令一眼就在一片脏兮兮的帮闲种指定了他。 后面县令指派他去办事,都是因为宓家的人脉和钱财帮他从容办好,所以才得了县令青睐。 之后去四川上任,路上的盘缠、花费都是宓家的钱财。 想到这里他舔舔嘴唇:“这钱,我一定会还的。” “这是钱的事么?”叶大富大摇其头,“你哪里对得起我岳父岳母?” 他没说脏话,态度也不激烈,可是字字扎心。 蔡诏无地自容:“我知道兄长看不起我,可我爹娘年事已高,头发花白,如今就哭着盼着我认祖归宗,为人子女我不能不孝顺啊。” “他们将你送走时难道不知道这就是改祖宗的事?”叶大富毫不留情揭穿,“若你还是当初那个穷小子,你父母还会搭理你吗?” 蔡诏头低到都快埋进地里去了,可嘴上仍旧不改口。 叶大富摇摇头:有些人就如中了蛊毒一般明知那段路是错还是会走,只怕难劝。 蔡诏明知道父母不爱他,可是当初被遗弃所以才会更渴望父母之爱,所以明知父母催自己认祖归宗是为了钱和权力却仍旧愿意相信那是爱。 叶盏也摇摇头,对于一个深受古代教育荼毒的男人,只怕一时割舍父母、宗族、家族荣耀这些东西难。当初不得已,如今有了条件一定要弥补回来,看蔡诏那架势不会改主意了。 家人都看出来了,鸾娘也看出来了,眼泪豆大,落到衣裙上都能砸出声音来。 两个孩子里,女儿想跟父亲改姓蔡,儿子还算有点良心,想跟着娘的姓氏。 问过后宓凤娘倒有了打算:"不如你们和离,就将儿子写在你名下,宓家后继有人,你就当花了这十几年借了个外人的种,分毫不差。" 就是好好的家从此要四分五散。 鸾娘又哭了,在家里哭了好几天后擦擦眼泪,起身进厨房做饭。 过一会就端了一桌菜上来。 宓凤娘欣慰:“看来是想通了?” 鸾娘拿起筷子恭恭敬敬递过来:“城里虽然有川味饭馆,到底不地道,姐姐也尝尝成都府美食。” 鲫鱼用小火细细煎得焦黄焦黄,旁边的蘸料碗里细碎的韭菜和姜蒜打成泥,再撒上胡椒和盐巴,散发出激烈的气息。 “这是什么吃法?”宓凤娘觉得很有趣,又看其他菜。 排骨炸过后用橙泥和薤菜末炒制过,金黄的排骨上沾染了一层淡淡的橙子酱,看着就让人很有胃口。 又看旁边一道丙穴鱼干,这是特产于私产四川的一种鱼,妹妹回京城时候带了风干鱼来,此时用大火蒸熟,腊鱼的淡粉色肉上滴下了一滴滴透亮汁水。 还有一道蒸鸡,是将鸡肉切块蒸熟,表面用栀子黄抹过,所以鸡皮金黄,鸡块横截面还能看见骨头带着微微的血色,显然火候刚到就出锅了,这样的鸡不用吃就能猜到很好吃。 鸾娘看着满桌饭菜,嘴唇咬了咬,到底鼓起勇气开口:“姐姐,我不想让我的家支离破碎。” “那你的意思……”宓凤娘听懂了,差点被这个妹妹气死。 “夫君改姓就改吧,但我也不会和离,家里这些年花销的钱财我都会还回去,还有利息我也会算算清楚归还宓家,我就当是嫁进了蔡家。”鸾娘端端正正给姐姐行了个大礼。 “好啊你个天不盖、地不载、该剐的贼,你对得起爹娘么?!”宓凤娘这回是真怒了,别说吃饭了,直接把筷子拍到了桌面上。 第142章 …… 屋内一阵鸡飞狗跳。 玉姐儿和叶盏两个齐心协力,才能勉强控制住气势汹汹的娘亲。 姨母站在当厅哭得满脸泪痕,华美的褙子被撕裂成丝缕,精心梳好的灵蛇髻掉落大半头发在肩头,脸上脖子上还有红痕——宓凤娘非但文斗厉害还是武斗翘首。 “姨母改天再来。”叶璃急着扯姨母衣袖就往门外走。 然而鸾娘不动。 叶璃纳闷:好汉不吃眼前亏,怎得姨母不躲? 非但如此,就连刚才挨打时都老老实实不动弹半分。 叶家兄妹多,小时候不懂事闹急眼打架也是常有的,叶璃有丰富的打架经验,自然知道打架的精髓在于即打即躲。 这姨母不躲,是犯傻了不成? “你这遭着实不厚道。”叶大富老神在在坐在一边,不劝架,嘴里吧嗒吧嗒磕着火麻籽,“岳父岳母泉下有知……” “就算男人也有为了情爱放弃父母的,为何到我头上又这般苛刻?”鸾娘忽得抬起头,眼神里有不甘心和倔强。 “你个没良心的。”宓凤娘挣脱不开,气得原地跳脚,“爹娘的财产助了那男人高升,男人过河拆桥也就罢了,你跟着闹腾?” “可是我们多年感情,再者儿女怎么能分开从此成了两个家?女儿如何婚嫁?儿子难免被同僚嘲笑。”鸾娘抹了抹眼泪,“若是换成姐姐呢?舍得舍弃这一家人?” “若是男人这般做我当场就能让他知道汴河里有几只鱼虾!”宓凤娘气冲冲。 “可是当初承嗣女是姐姐啊……”鸾娘委屈巴巴,“姐姐看中了你要嫁去叶家,才换了我来招赘。我贪慕亲人情爱又有什么错?难道姐姐就此要跟我绝交?” “……”叶大富卡壳。 宓凤娘高举着要打妹妹的手定格在半空。 当初承嗣女的确是她这个老大,奈何她看中了叶大富执意要嫁,妹妹也看中了蔡诏,两人便商量了一番,大姐出嫁,老二招赘。 现在回想,虽然是两人自愿,但仍旧对不起妹妹:愿意招赘的男人自然整体品性都比寻常男人差一个档次。 蔡诏如今虽然事业有成,但人品欠缺就是例证。 想到这里鸾凤娘要教训妹妹的手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同胞姐妹,打她是怒其不争,可是儿时一起玩闹、出嫁后互相惦记、天南海北寄来信件和土产,那些情谊都历历在目。 鸾凤娘的手无力垂下。 她叹口气:“你走吧。” 鸾娘吸吸眼泪,还记得匆匆行了个礼:“姐姐气消了我再过来。” 鸾娘走了,宓凤娘像失去了力气一般,一下瘫软在地上,叶盏和玉姐儿赶紧扶她回餐桌。 叶大富过来给她按按后背胳膊:“鸾娘虽然混账,可最后一句话倒说到了点子上。” “那怎么办?”宓凤娘心乱如麻,只觉什么都乱糟糟一团,解不开。 “不如这样?”叶大富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兄妹几个看不见,只见宓凤娘脸上的表情从讶然到释然,最后甚至还有心情挥挥手示意儿女们:"先吃完饭,再说。这么香的饭菜浪费了多不好。" 孩子们狐疑,怀着困惑举起筷子。 排骨炸过后酥酥脆脆,吃进嘴里先尝到酸酸甜甜的橙子酱,很是开胃,叶盏觉得这道川菜很像现代的糖醋排骨或话梅排骨。 舌尖触及到橙酱后便能咬开排骨,这油炸过的排骨表面水分都被炸光了,外脆里嫩,外头酥酥的口感很有嚼劲,里头的排骨肉却很嫩,肉汁饱满,都被油锁住了,所以一点都不柴,饱满很滋润。 那道风干丙穴鱼虽然是风干鱼,但仍旧保留了丙穴鱼的美味,很鲜,与汴京常吃的鱼类都不同,吃完后舌根儿还留着一丝淡淡的甜。 油煎过的鲫鱼连鱼刺都脆到能直接咬断,所以没有了挑刺的烦恼,蘸料也很有特色,有盐巴的咸、有胡椒的冲、有韭菜姜蒜的辛辣。吃得人忍不住吃一口米饭。 蒸鸡则很嫩,金黄色的鸡皮柔韧又丰腴,吃一口就感觉满满的鸡油浸满口腔,鸡肉则很嫩,蘸着生姜泥很是提味。 一家人吃得很是满足,就连叶盏从专业厨师的角度也称赞:“每道菜都很有特色。” 此时辣椒还没传入中国还没有湖广填四川,川菜就已经能做这么好吃,可见四川人民的美食能力是写在基因里的。 “汴京城里有不少川菜馆,我尝着姨母做出来的菜肴比那些川菜馆都香!”玉姐儿发自内心感慨。 说完后又赶紧吐吐舌头,看宓凤娘的脸色。 宓凤娘苦笑:“无妨,你们娘难道就这么凶么?” 何止凶,简直凶神恶煞,今天目睹了那一场争斗,叶家孩子们顿时对娘很是恭敬,吃饭都没敢多讲话。 大宋市井人家 第146节 “都吃完了,你娘有话要宣布。”叶大富咳嗽一声开口。 孩子们自然是都看向宓凤娘。 “牛不喝水强按头,既然你们姨母姨父不愿意再招赘,我就是再怎么反对也无用。不如由着他们去。”宓凤娘一字一句。 “那……娘就这么罢休?”叶盏赶紧问。 “当然不会罢休。”宓凤娘态度很强硬,“我会押着那两人去爹娘墓前磕头赔罪,还要蔡诏家父母也来墓前赔罪,自然有族老街坊见证,还要将她们的账册重新梳理一遍,你姨母算外嫁,我给她点一份嫁妆,叫蔡诏一分钱的便宜都不能占!” 叶盏笑起来,这么气势汹汹才是自己熟悉的娘:“娘替外祖出这个气就好。” “何止?”宓凤娘笑笑,“还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怎么?这还不够解气?孩子们都竖起耳朵。 “既然你姨母算外嫁,那宓家的姓氏不能断在这一代,我决定招赘。”宓凤娘斩钉截铁。 “哐当。”几个孩子的茶杯齐齐掉在桌上: “娘?” “娘!” “那爹呢?” “那我们呢?” “你们娘招赘,我入赘。”叶大富美滋滋在旁边搭腔。 孩子们:…… 原来饭前爹神神秘秘跟娘出的主意就是这个啊。 “五个孩子随便你们娘挑,都姓宓都行。”叶大富跟孩子们严肃说,又转头跟妻子柔声说,“如是必要,我跟你姓宓也行。” “咳咳咳!”就在这当口银哥儿开始咳嗽。 大家都看向了银哥儿,自然都明白了他在抗议。 如今叶家面对的困境,不就是银哥儿婚事面对的困境吗? 宓家招赘,阮家在招赘; 叶大富毫不犹豫入赘,连孩子们姓氏都拱手相让,银哥儿自然也是毫不犹豫; 就是叶大富不愿意让银哥儿入赘。 孩子们都捂嘴笑,叶盏也笑:爹,您可真是双标啊,不让二哥入赘,结果自己连半天都没犹豫,只用了一顿饭的功夫,不,饭前就毫不犹豫做出了决定。 如今看你怎么收场。 叶大富看向了银哥儿,不好意思舔舔嘴唇。 他没有半点做爹的架子:“也罢,银哥儿想入赘就入赘吧。” 宓凤娘松了口气:“没想到妹妹家出了这幺蛾子倒让我家的棘手事迎刃而解。” “所以烦恼自然是解决烦恼?”叶璃吐吐舌头,发现一个大哲理。 解决了银哥儿的事,大家又回到叶大富入赘的事:“叶家宗族不同意怎么办?” “那我就说,你们爷爷奶奶反正不喜欢我,只偏向你们二叔,这样一来正好合乎他们心意呢!”叶大富满不在乎,“反正他们二老也不能从墓里爬出来跟我算账。村里人谁反对我就说那请二老晚上给他托梦好好说道说道。再说村里的蔬菜粮食生意都要仰仗我们酒楼,不敢说什么。” “如今也就你们大姑母,她性子好,一门心思在自己的缝纫脚店上,自然也没有二话。” “那……”兄妹几个对视,如今就剩下一个问题了,谁改宓家的姓氏。 几乎没有犹豫,除了叶璃孩子们齐刷刷举起手。 “怎么回事?!”叶大富急眼了,“我就这么不受待见?” 叶盏觉得很有意思,没想到穿越一段时间她从姓叶改成了宓姓。 这倒无所谓,本来她那一批孤儿都姓“党”的,她是个例外,她本姓叶也是因为发现她的时候正好有片红红的枫叶落在了她襁褓里,所以警察发现时给了她一个叶姓,再送进孤儿院就顺顺当当成为了叶姓。 叶大富看向了唯一的叶璃:“还是小女儿贴心。” 谁知叶璃举手问:“我能不能改姓八大姓?” 叶大富:…… “算了,反正我也随着你们娘改姓宓。” 商量出了解决方案,宓凤娘和叶大富便先去寻鸾娘,看着蔡诏惊愕的目光,叶大富自豪挺挺胸膛:瞧瞧,一样是被爹娘不喜,软骨头只敢骗自己,而真男人就敢连爹娘都不认。学着点! 蔡诏不知道是不是也想通了这一点,脸色一下灰白,没了一开始听到这消息的得意,转而垂头丧气,似乎一直在思索什么。 不过没人搭理他,接下来的日程太满了,要清点鸾娘奁产单子、要改各种麻烦的文书、要比照嫁妆给鸾娘一份、要请两村里正和族长、还要挑个好日子去宓家坟墓祭祀告慰先祖。 蔡家父母没想到自己撺掇儿子居然能惹得叶大富改姓,叶家族亲们当然很是遗憾:叶家几口蒸蒸日上,本来能够庇佑族人的,如今都要去荫蔽宓家族人了! 但他们又无力阻拦,如今银哥儿在马司做官老爷的、盏姐儿开着大酒楼、宓凤娘还是能跟长公主说上话的官媒,几个农户哪里惹得起? 这气又不能冲着叶大富撒,于是叶家族人趁机给蔡家亲爹套了麻袋,狠狠打了老头子一顿出气。 第143章 寒食节到了,寒食节第三天是清明节1,要昭告祖先的事便定在了这一天。 叶盏早在寒食节前就开始准备食物,元朝之前的寒食节全部禁火,因此要在节日前准备吃的食物,一来酒楼售卖,二来准备祭祀所用。 第一样食物是子推燕,白面嵌红枣蒸熟后做成燕子状,用柳条插在门窗上。这是为了纪念介子推的民俗,有的人家懒怠自己做,便都在外面买。叶家酒楼蒸了几百个,用油纸包好,有来就餐的客户就免费赠送两个。 第二样食物是麦糕、乳酪、乳饼,这都是这天民间常吃的食物和祭祀食物,大面盆和好面后再上锅蒸熟,工坊里半天都弥散着奶白的雾气,窗棂上凝结了一层淡淡的水珠。 即便辛劳,小娘子们却各个干劲十足:每次销售她们都能拿提成,自然是盼着售卖的食物越多越好。 叶盏又带着伙计们卤了十几锅卤肉,蹄膀、猪蹄、烧鸭、卤鹅、鸡爪, 又做了些糟卤,譬如糟卤鸭翅、鸭脖、鸭身、鸡叉骨之类。 在实际售卖时叶盏发现富足之家很喜欢酒楼里出售的鸭肠、鸭翅等鸭货,反而穷人更喜欢鸭身,不过仔细琢磨下叶盏就明白了:此时还不像后世那么富足,没吃够油水的居民更喜欢吃肉、油,而不是翅膀、锁骨这样啃半天才能吃点肉丝的鸭货。 再就是烤鸭和盐水鹅,肉食煮好后吊高晾干水分,煮时加的盐分和香料能增加它们的储存时间,这几种做法做好后可以放好几天不坏,因此叶盏教导徒儿们多做了些。 来叶家酒楼的客人们就惊讶发现酒楼里如今居然也有寒食节食物出售。 “这些都能保存几天,正好这几天吃。”伙计们热心介绍。 卤肉、糟卤这些都是凉了也能吃,不用开火,正好适合寒食节禁火的情形,食客们纷纷点头:“切些酱肉到时候回家吃。” 叶盏笑眯眯给他们装盒,一边讲解做法:“到了饭点,刀片薄薄削几片酱驴肉,要薄到能看见日影那种,塞进白面饼里,一口下去,嗬,酥饼一层层咬开里头芝麻粒清晰可咬,再加上酱驴肉卤香,就算是一顿正餐了。” “晚上那顿将卤猪耳下来,倒些醇厚的酸醋,再加点荆芥、韭菜末一起凉拌,也足以慰藉肠胃。” 她描述得很是生动,让食客们一听忍不住咽口水。 都买完了叶盏还递过来一份油纸包包着的糕点:“这是子推燕,凡是咱酒楼吃饭的食客都能获赠一份。” 虽然这子推燕的成本比起一桌花费的宴席微不足道,但让客人心里暖洋洋的:“难为你们酒楼惦念着客人。”在酒楼吃了那么多次饭,还是第一家酒楼能免费赠送子推燕的。 做好的这些食材销售很好,小娘子们大受鼓舞,更加卖力制作各式卤货:“只恨寒食节期间不得见明火,否则还能多做些。” “可别累着,劳逸结合,寒食节我们酒楼放假。”叶盏笑着阻拦这些热心加班的小娘子们,赶紧将赚钱是为了享受人生的理念根植在她们心里。 寒食节前除了酒楼脚店,蛋糕脚店的销量也很好:这玩意儿凉了也能吃,所以百姓也愿意购买。 打点好了生意,一家人便准备好各式祭祀茶点,一起回乡。 宓凤娘还特意在城里买了纸马纸人等物:“都城的比乡下的样子时兴,也让先祖们沾沾都城气息。” 全家出动,就连二哥也能休沐,这天官府要放七天假呢,也是因着二哥做了公务员叶盏才了解到北宋公务员有五个“黄金周”:上元节、寒食节、元旦、冬至,还有圣节,每次都是放假七天,算下来带薪假有三十五天,再加上国忌日(纪念宋先祖两个节日,每次三天)、立春、人日、夏至、中秋、七夕、末伏这样乱七八糟的节日,还有十天一次的旬休,看来比后世假期要更多啊。 一路上到处都是祭祀的人,穿戴肃穆,手里拎着提篮和纸钱,扛着纸马。还有宫里的人,穿着紫色衣服戴着白绢,要去奉先寺、道者院祭祀宫妃们。 先去叶家。 路上金哥儿看紧小妹:“不许乱跑,跟紧了我。” 还叮嘱看热闹的玉姐儿和叶盏:“你俩也不可松懈,有些荒蛮之地的人特意要买双生子去祭祀呢。” “当真?”叶盏吓了一跳,“如今这么发达,怎么会有活人祭祀?” “当然有,你当别的地方处处是汴京么?”金哥儿见多识广,“祛除时瘟、祈求保佑,都要用活人献给巫师来献祭鬼神3。” “这我听师父说过,说南边有些地方丛林横生,巫也要更荒蛮些,喜欢用孩童、聪明人、美女来献祭鬼神,据说这样更灵验。”叶璃侃侃而谈。 谁知下一秒回头就见哥哥姐姐几个都盯着她:“不许去!” “好吧……”叶璃悻悻然,她的确想去南边传播正统的巫医之道,好教当地人能脱离苦海。 谁能想到哥哥姐姐们立刻就猜到了自己的小算盘呢。 到了墓前,叶大富扛起铁锨在坟墓周围巡视,填补田鼠洞、挖水渠里的杂草、铲去墓前的野草之类。 叶大福陪宓凤娘在前头洒扫一块地方出来,好让孩子们将贡品香烛摆好。 大姑母原本神色有些萧瑟:“往年今日我都陪儿子和他爹祭拜他家先祖,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让那个女人主持祭祀?” “你管她呢。”宓凤娘安慰她,“你要这么想,要不是那个女人你今年还要祭拜旁人先祖呢,多亏了她你才能祭祀自家父母。” 兄妹几人:…… 娘是懂安慰人的。 不过宓凤娘这么安慰居然真的有效果,叶大姑原本那萧瑟的神情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舒坦快活:“倒也是,谁耐烦跪他家那群不认识的死鬼们。” 兄妹几人:…… 大姑这转折也太快了吧? 摆好香烛,烧香祭拜,点燃纸马,金哥儿不愿意烧纸钱,据说如今儒生文化人都提倡取消纸钱,认为是陋习。叶大富也不骂,便自己点燃了纸钱。 再用食物祭祀,几位大人喃喃低语。大姑自然是诉说委屈,叶大富则潇洒些:“爹娘,以后我就是宓家人了。你们最喜欢二弟,偏心二弟,如今我正好合你们心意。当然,我以后还会给你们烧香拜祭的。” 宓凤娘则满脸愧疚,毕竟是拐走了人家儿子:“翁翁婆婆,没想到我家出了这事,眼看着宓家无法延续只能出这下策,若你们不愿一定托梦给我,我会和离再择佳婿,只一条,万万不可挟私报复活人,若报复也去地下找我爹娘打斗出这口气,他们二老肯定愿意应战。” 孩子们:…… 好好好,娘的愧疚看上去也不太多。 之后便是孩子们最期待的环节了:分食贡品。 大宋市井人家 第147节 据说祖先们吃过的贡品由子孙分食可让子孙们获得先祖庇佑,当然叶盏怀疑这个习俗的提出也有可能是大家都不想再提沉重的贡品回家。 总而言之叶家拿来祭祀的食物都很丰盛。 叶盏记得后世有些地方祭祀用素食,不过自古以来“牺牲”二字指的是肉食祭祀,本朝还有“草间烧纸树间哭,罗列杯盘乌攫肉侵”的诗句,所以他们祭祀用的还是肉食。 传统为了郑重要用马、牛、羊、鸡、犬、豕作为六畜祭祀,当然最常用还是牛羊豕三牲,叶盏便准备了卤牛肉、凉拌羊头肉、烤小猪肉、整鸡、整鸭、整鹅凑了六样。 孩子们索性在坟前的田垄前一坐,将刚才铲下的青草垫在屁股下,舒舒服服分食起了贡品。 麦糕软糯,乳酪切片夹饼吃,再多一块凉拌羊头肉,这羊肉是叶盏特意挑选过的,不带羊油,煮熟放凉后既不凝固羊油也不膻气,夹在白面千层饼里,一口狠狠咬下去,又有筋道面饼又有鲜美薄羊肉片,着实舒服。 叶璃舒舒服服啃了一大口饼给家人讲寒食节的来历:“据说上古时期这火种要存续一年,但是第一场春雨还未落下时天气干燥容易着火,所以就要熄灭火种,待到几场雨后祭祀,而后重新钻木取火。” “怪不得呢。”玉姐儿拿出小刀,片几片薄薄的烤猪肉,简单蘸一点盐,也不夹饼子,也不要别的佐料,就这么送进嘴里。 金哥儿往地头折了几根枝条,折成筷子大小给妹妹们递过去,边笑着讲古: “据说有个华山道士钻研道教符箓三十年,教旁人说老虎来了不怕,闭气存思,想象十个指头各出一个狮子冲向猛虎,就能吓跑猛虎。后来有天他黑夜和人出行,果然遇到了老虎。同伴们四散逃命,他却坐下闭气存思4。” 他话音戛然而止,兄妹几人正听得入巷,赶紧追问: “后来呢?” “老虎呢?” “真的跑出来十个狮子了吗?” “莫急,等我吃口。”金哥儿慢吞吞撕下一小块烧鸡的鸡胸肉送进嘴里,却将最大最好的鸡大腿递给了小妹。 “别卖关子了啊!”叶璃把鸡腿塞回去,“我的亲哥!您说!” “后来啊。”金哥儿把鸡腿又塞到妹妹手里,咳嗽一声, “后来…… 兄妹几个竖起耳朵,闭住呼吸,激动听着后续: “后来他就被老虎吃了。” “什么?!!” 毫无反转! 兄妹们都感觉到自己被骗了。 “我巴巴儿听了这么半天,你告诉我他被吃了?!” “大哥!你是不是在骗人?实际他得救了是吧?”叶璃还满怀期待。 “没有骗。”金哥儿一摊手,“第二天徒儿们去寻他,只找到一双鞋和松萝。” “啊?”几兄妹齐齐啊了一声,死活不相信。 叶璃还沉浸在故事里不依不饶,非要大哥承认这是在骗人:高人怎么会失败呢? 大哥呵呵笑,躲开叶璃油乎乎的手指头,忽然严肃:“老虎!” 怎么可能? 兄妹几个都不信:“大哥,别骗人了!” “听了刚才的事我才不信呢!” 可是金哥儿还是一样严肃:“真的,不信,你们看。” 大家吃得满嘴油,懒洋洋,打饱嗝的打饱嗝,舔手指的舔手指,随便顺着大哥的手指看过去。 这一看齐齐惊了一身冷汗! 真的有老虎! 远远看过去,远处田埂下真的有一个老虎状的阴影。 埋伏在田垄下,似乎闻到了这边的肉香,想伺机而动,捕杀猎物。 “啊!!!” 兄妹几人还沉浸在这个可怕的故事里,顿时都吓得魂飞魄散,四散逃命。连滚带爬往还在墓前的长辈们跟前跑。 跑到一半才想起那老虎半天不见动静。 “不对啊?”叶盏胆子大,站起来认真张望,“猛兽看见移动之物应当兴奋捕杀才对,怎么不来?”就像猫不能拒绝逗猫棒一样,老虎也无法拒绝奔跑的活物。 她往前又走几步,这才看清楚。 那老虎不过是田埂下一个老虎形状的卧石,青苔遍布,阴影纵横,乍看很像老虎。 后面几个兄妹也凑过来看,这下都看清楚了: “大哥!” 真的很坏! 金哥儿满足得捧腹大笑,却很快笑不出来了:银哥儿挥舞着沾染肉油的手就往他脸上抹了一道。 洁癖爱美衣爱簪花的金哥儿:!天塌了! 几兄妹在低头嘻嘻哈哈笑, 宓凤娘想着去提醒他们一下:“严肃些,我们这可是在先祖们坟墓前头。” “由着他们去吧,先祖们见孩子们说说笑笑,说不定也躺在墓碑后头笑呢。”叶大富不以为然。 “可……祭祀要肃然认真……” “春日里就当陪先祖们踏青,先祖们和孩子们一起说笑吃喝,有何不可?”叶大富不信那个,“祭拜搞得有趣些孩子们才愿意常来,以后我若是埋在军巡铺门口你问问玉姐儿来得勤不勤?” 宓凤娘:…… 哑口无言。 “又或者在我墓前做个什么机关,每年清明能掉落一块金元宝,后辈们无论如何也会惦记着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宓凤娘瞪了丈夫一眼。 祭拜完叶家祖先祭拜完宓家祖坟,下了山按照约定宓凤娘要跟族老们开始入赘仪式,这可是一桩大事,全家严阵以待。 第144章 宓家族老来了、村长和里正也来了、还有县里负责户籍的小吏。这要多亏宓凤娘平日里积攒的好人缘,只是上门请他们就欣然而来。蔡诏和鸾娘也心事重重来了,自然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村民和宓家族人。 此时诸人站在宓家祠堂外,宓凤娘神色肃穆行礼:“今日是我家事处置,多谢各位长官、长辈们前来主持公道。” 诸人颔首回礼,蔡诏擦擦额头上的汗。他的两位兄长和父母也来了,如今都藏在人群里。 他心虚抬头,却被宓凤娘锋利的目光所捕捉,蔡诏顺着目光看过去,就见宓凤娘扫了一眼他父母,这下蔡诏更加吓得缩回去,不敢抬头看。 宓凤娘收回目光,开口:“当日蔡诏入赘我家,说好自此再与蔡家毫无瓜葛,如今过了多年他从寂寂无名的贫家子成为了县令跟前的师爷,便提出要归复祖籍。” 这话一出,长辈们来时就知道缘由还好,围观百姓们纷纷吃惊:这热闹却少见!哪里有入赘反悔的?纷纷来了精神要看个究竟。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宓家也不愿勉强人,便是我爹娘再世以他们为人必会也是这句话。” 宓家族人和村里的老人们纷纷点头:“宓家老两口是这个做派不假。”性格最刚烈,绝不会强人所难。 “我今日来就是解除这入赘之约的。”宓凤娘昂起下巴,扫了蔡诏和妹妹一眼。 鸾娘又羞又愧,脸涨得通红,眼中含泪,一双儿女茗书、茗世左右搀扶她,也是不断擦眼泪。 诸人扫视过来的目光有谴责、惊讶、责备、鄙夷,蔡诏难堪得舔舔嘴唇,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只要为难这么一会儿就能彻底改姓氏过来,也算是值当了。 谁知他想要的解脱并未很快到来,宓凤娘又开口了:“只不过当初入赘时蔡诏给我爹娘磕头认祖归宗过,如今既然要走,也要给我爹娘牌位前磕头,还要给列祖列宗牌位磕头认罪。才算是有始有终。” “啊?”蔡诏抬起头来,难掩脸上的错愕惊讶。 怪不得宓凤娘将地点定在了祠堂门口,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如今可是师爷,以后说不定还会随着县太爷的擢升做幕僚什么的,这当众磕头赔罪,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被政敌笑话、被上司摇头、被晚辈们鄙夷、被同乡们指指点点…… 一想到那场景,蔡诏额头上青筋剧烈跳动起来,一阵阵头痛。他立刻张嘴抗议,老着脸赔笑道:“大姐,我也算是出仕之人,这样做了以后在官场上还有什么脸面……您就绕过我吧。” 脸上赔笑,说着服软的话,语言里却暗藏玄机:出仕、官场,意在让那些里正村长之流好好掂量掂量要不要替宓凤娘说话。 果然说完后村长欲言又止,最后闭住嘴不说话了。 宓凤娘可不会让他得逞:“过河拆桥,便是官司打到御前我宓家也有的是道理。” 她意味深长看了蔡诏一眼:“说实话,依照我现在手段,还真能把官司打到御前。” 好大的口气!众人第一反应就是这句。可很快就想起来宓凤娘在外吹嘘跟长公主私交甚笃,就连太尉家女儿的婚事都是她做的媒,还真有这个可能。 蔡诏也想到了,面色有点不好看,但一想只要今天处理得当双方还是亲戚关系他还能从中谋利,便继续赔笑:“大姐好说好说,我们到底还是亲人,哪里就闹到那么大?” “知道就好。”宓凤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再说妹夫不过是个官老爷跟前听差跑腿的,哪里用得着入仕这么大的字眼?以后还是莫要说了,否则传出去让别人笑话县太爷御下不严,县太爷一怒之下革了你的跑腿一职,那可怎么办?”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蔡诏脸色骤变,原本想装出的笑容此时迅速消失,他抬头看了宓凤娘一眼。 宓凤娘并未躲闪,反而意味深长继续盯着他看。 蔡诏确认了自己没会错意:她就是想威胁! 愤怒如火山爆发让蔡诏顿时脸涨得通红,气冲脑门就要发作:今天他就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最后关口停下来了,宓凤娘没说错:她若是撕破了脸皮抖落出此事大闹,县太爷为了名声自然会舍弃他。 蔡诏不过会体察上意、会帮县太爷揽财,才侥幸做了师爷,又不是靠真才实学,而且也不是科举出身,一切全凭借县太爷一句话。 “孰轻孰重,妹夫要分清楚了。”一直沉默的叶大富忽得开口。 蔡诏狠狠瞪了叶大富一眼:这些天同吃同玩,还一起贩卖古董,怎得那交情都喂狗了? 叶大富很坦然冲他一笑,似乎猜到他肚子里在骂什么:“妹夫,凡事大不过我浑家去。” 蔡诏只好压住肚子里的谩骂,老老实实掀起下摆,认命般一扬头进了宓家祠堂,在宓家父母牌位下跪下, 眼看着宓凤娘勒令蔡诏全家跪着磕头,蔡诏父母哪里能忍,探头就要说话,刚一抬头,就被宓凤娘骂了回去:“今日谁敢拦着,我定然叫他一并磕头!否则我天天去那家门口不重样的骂十天十夜。” 大宋市井人家 第148节 蔡家父母缩回脖子,宓凤娘骂人的功力他们也略有耳闻,她说能骂人不重样,那就真能做到。 后面妻子儿女也跟在后面进了祠堂。 宓凤娘神色肃穆,净手拈香祷念,这才开口:“列祖列宗见证,族老里正明鉴,父老乡亲佐证,这蔡诏先骗后悔,自此逐出我家家门,以正门户。今日孩儿先让他们与祖宗们磕头赔罪。” 说完后眼看着他们磕了头。 蔡诏听这话说得很不像样,原想起来掰扯,但鸾娘扯了扯他衣袖,又跪下拼命磕头,同时放声大哭,让蔡诏半点心思都无,只好老老实实也跟着磕了头。 几人磕完头,宓凤娘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胸中块垒尽消:“自此我宓家鸾娘权当出嫁女,蔡诏自此再无我宓家祖宗保佑,无我宓家宗族护佑。” 蔡诏心里打了个忽:自己做小吏莫非是宓家祖宗保佑的结果?但转念一想,全靠自己能力,与宓家祖宗何干?要不然怎么不见祖宗保佑宓家其他人做官?便又心安理得坦然起来。 眼看着蔡诏几人打算起身,宓凤娘又喝令一声:“慢着。” “又要作甚?”蔡诏不耐烦抬起头,“大姐我全是看亲戚情分,你莫要蹬鼻子上脸。” “那倒不是。”叶盏在旁边接话,"今日我娘叫你来,一是理清入赘之事,二是要算账。" 是了,算账。 蔡诏这下不复刚才的淡定:“大姐,这么多年早成了一笔乱账,怎么算?” “有的算。”宓凤娘从玉姐儿手里接过算盘和一叠账册,“我这几天都在算这个,不是我自夸,我们家那么多酒楼、铺子都能算清楚,还能算不出你这小吏几笔家里账?还是你家有什么金砖银元宝不成?” 围观百姓哄笑起来。 “当初宓家家产尽数归你俩,如今既然只做出嫁女,你便只能留下出嫁女一份,其余的都得照着单子还回来。”宓凤娘向族老行礼,“还请族老大人和那位大人将我家当初留存的奁产底单拿出来。” “你?”蔡诏这下是真的慌了,他没想到多年前的事还有这么清楚的单子。 “官府对赘婿入赘之事有明确的律法规定,一定要有奁产底单,确保男的不能吃女子绝户,你莫非以为我这个官媒连这些婚嫁律法都不知?”宓凤娘昂首挺胸,“笑话!我可是最好的官媒!” 叶盏翻账册之余还百忙中抽空给娘竖了竖大拇指: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有了财产清单这件事就容易了许多,宓凤娘却不轻易罢休:"非但如此,连这些资产多年来的利息产出都要算,利就算你最低的出息。" 蔡诏哑然。 倒是鸾娘咬咬嘴唇上前:“大姐,我来算。我定不会让宓家吃亏。” “好好好,我以为你要当一辈子赔钱货呢。”宓凤娘嘲讽了她一句,可看着妹妹哭得红肿的眼睛又将接下来难听的话都咽了下去。 算盘噼里啪啦,玉姐儿清脆的声音念着宓家资产。 人群中冲出两个汉子:“凭什么算?” 他们面庞长得似蔡诏:“你们宓家欺负人!难道我们蔡家没人了不成?!” 说着上前就要推搡宓凤娘和玉姐儿。 叶大富和两个儿子上前将他们困住:“你们站住!” 两个汉子哪里怕这个?挥舞胳膊,人群中立刻窜出来七八个精壮汉子,猛力就要往祠堂里头打砸。 这是蔡家人早就准备好的,打算瞧着情形不好趁机闹事,给宓家人一些教训,反正她家已经是绝户,就是闹事也只能束手无策。 适才下跪那一幕要不是蔡诏竭力使眼色不让他们出现,只怕他们那时候就要按捺不住。 旁边宓家的族人们也不是吃素的,上前围住两人:“大胆!不许在我们祠堂前造次!” 蔡家两个大哥原想趁乱欺负宓家,却没想到周围看热闹的人并不束手就擒,反而几下就被制服擒拿住。 蔡家人求饶的同时又在心里纳闷:为何宓家族人这么偏帮宓家这绝户? 原本乡村里吃绝户是大家吃,按照寻常民情宓家族人应当落井下石才是,怎得会挺身而出? 要不他们蔡家人也不傻,不会就这么冲到宓家祠堂闹事。 这却是他不知道宓凤娘高超的社交手段:又拉又打。能帮的就帮,性子卑劣的就吓唬敲打,反正她家如今在汴京蒸蒸日上,吓唬个把族人是小菜一碟。 族人里头寻利的知道自己子女能拜托宓凤娘去汴京找一份零工,畏威的知道宓凤娘如今是长公主的座上宾,就算有欺负宓凤娘家里没男丁的,也要掂量自己有几根骨头。 此时宓凤娘自然大声感激大家:“多谢叔伯兄弟们仗义相助,回头我自有答谢。” 一听有赏,村民们更是仗义相助,借着人多对蔡家两兄弟又踢又踹,蔡诏上前去解救自己兄长。 鸾娘犹豫,却被叶家大姑拉到了一边,小声劝她:“由着他们去吧。”也不知大姑又跟鸾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鸾娘便也不往前了。 宓凤娘看着蔡家几人狠狠挨了一顿打后才咳嗽一声:“到底是喜庆日子,也不便闹出难堪。”这才不打几人了。 “喜庆?今日有什么喜庆?”村长好奇问。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蔡诏不做我家赘婿,我来做。”叶大富大大方方站出来。 “你?叶家女婿?”村民们错愕,他们自然都认得叶大富是宓凤娘的夫婿。 “是我。”叶大富嘿嘿笑,“以后就当我入赘宓家,我要改姓宓。” “你?!” 别说村民了,就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蔡家几人都惊讶:好好的男子汉一家之主不做,居然要做个低声下气的赘婿? 村中当中有叶大富的亲戚,赶紧开口问:“大富,你做这事我们叶家族老可知道?你弟弟知道么?你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说出来我们叶家宗族一定帮你解决。” 族里出一个赘婿,他们自然也不愿意。 “族老知道,不过他拗不过我,我弟弟随便他。我没遇到难处,就是舍不得我浑家。”叶大富嘿嘿笑。 诸人:…… “可你有孩子啊?你就这么出去了,叫你爹娘怎么办?叫你家孩儿怎么办?”叶家宗族里的族人急了。 “我爹娘反正不喜欢我,应当很高兴我脱离家中,至于孩儿嘛。”叶大富摸摸脖颈,“他们也跟着入赘了。如今他们姓氏都变了。” 说着示意孩子们站成一排:“现在他们叫宓璃、宓玉、宓盏、宓金、阮银。” 大家集体错愕,被这石破天惊消息整懵了,一时也没人留意为何银哥儿要单独姓阮。 第145章 叶大富此举在小村子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宓家全家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里,当众宣布完就一边准备动身往汴京城里去,一边打听哪里有要出售的土地,还问谁家有适龄女儿想去城里做厨娘的。 村里乡亲们自然是先想着利益,出售土地、女儿做工都是大有利益的事情,因此分散了一半注意力过去。 再者宓家族老勒令族人不得非议此事。族老又不傻,宓凤娘全家对族里都大有助力,当然要拉拢过来。 当然也仍旧有指责叶大富的“数典忘祖,背弃了祖宗。” 但想起叶家本来全家都是出格之人,当初丢了女儿倾家荡产寻找之事就足以证明这家脑袋不灵光,倾家荡产找女儿的家庭如今有这般举措自然不足为怪。 叶大富也趁着回乡之际将手里的田产铺子处置一番:原本蔡诏归还的田产需要摸清产出、和佃农们见面、安稳人心。 叶家的田产也要归还,可叶大富刚提出,叶家族里上下立刻拒绝了:“当初你救孩子早就散尽家财,怎么算?”、“再说你家早就分了家,这份田产还回来也是归你房头,要怎么分由你说了算。” 叶家族人也拎得清:财产还回来也是给叶大贵,那人我吝啬孤僻,不会纪村人的好,反倒是以后要仰仗叶大富几口人的地方多得是,何不卖个好? 改完户籍名字,又将各种田产地契、和佃农合约上的名字都改了一遍,宓家人便这么回了汴京城。 处置完资产后便要准备第二件大事——银哥儿的婚事。 阮家这几天很忙,古代上巳节官民都要聚集在河边大洗特洗,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称作大絜。如今虽然不在河边洗涤了,但居民都习惯这几天去澡堂子里洗净这一冬的存货。 是以香水行的生意特别好,阮茂实一家忙得脚不沾地。 刚忙完就有媒婆上门,说要给银哥儿提亲,媒婆说银哥儿要入赘。 阮茂实不信,叶家这就改口了?上次叶大富还左右为难呢,会不会是媒婆传错话? 阮茂实索性自己跑一趟,他想让女儿以后生活更幸福,便不惜自己亲自上门来说服叶家父母,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要说。 谁知刚一开口,叶大富就说:“我没意见,我同意了。就让银哥儿入赘。” 阮茂实先是愕然。 而后大喜,他这人实际得多,不问为什么叶家同意了,而是先拿出早就写好的庚帖要交换,叶大富也拿出了银哥儿的庚帖。 “亲家,这帖子上似乎不太对啊?银哥儿怎么姓宓?”阮茂实翻动庚帖,指出一处错误。 “没错,他随他娘姓了,如今别说他了,就是我也跟着姓宓。”叶大富很是坦然。 阮茂实:? 我只是忙了个清明节,外面的世界都变化成这样了? 他问清楚缘由后心中五味杂陈。高兴自然是第一位,女儿这些天在家闷闷不乐,他做父母的也心疼。 再就是惊愕,而后是感动:银哥儿如今大小也是个马司的正经官员,家底又不薄,说出去只怕许多人家要争着来提亲的,如今却愿意放弃姓氏入赘他家,可见银哥儿这孩子待女儿很有诚意。 当然银哥儿父母也牺牲很大,哪户殷实人家愿意自家做官的儿子入赘? 这一感动许多从前恪守的准则便也松动了,阮茂实一口烧酒闷下去,开口:“这入赘之事我们两家私下知道就好,明面上还是称我家女儿嫁了宓家。成婚后子女自然是姓我家姓氏,银哥儿也不用改姓。不知两位可愿意?” 宓凤娘一下就明白了阮茂实的意思:说到底他也是为自己女儿考虑。 银哥儿顶一个入赘的名头,被人看不起指指点点,被同僚嘲笑,被上司侧目,过日子会艰难万分。 历来赘婿被视为窝囊废,亲戚邻居有无必要都要来踩一脚,那日子不好过。 相反说是阮向笛嫁给银哥儿,阮家有了一个当官的女婿自然会少很多麻烦。 一个被人踩的赘婿和一个做官的女婿,自然是后者更划算。 “怎么都成,孩子们过得好就好。”叶大富乐呵呵答。 两家交换了庚帖,又在祖宗前占卜吉凶后便正式定下了亲事。 定亲宴自然是要大宴宾客,宓家上下也准备了丰盛的定亲宴。 最显眼当属一道“百年好合”最为引人注目:鸽蛋、乌参、绣球鲈鱼、鲍鱼片、百合种种材料烩在一锅,样样吉祥喜庆。 里头的绣球鲈鱼更是一绝:金黄色的鲈鱼被切成细条裹在一起油炸,看着像一个个小绣球。 吃起来也奇妙:鲈鱼绣球剃干净了刺,一口下去满满的饱满鱼肉,外头油炸的外皮咬开后是鲜嫩多汁的鱼肉,鲜嫩的鱼球吃起来嫩且多汁。 肥厚的大乌参在嘴里咬开,咸香的卤汁立刻在嘴里爆浆,浓厚的芡汁裹着乌参肥厚的口感让人感觉舌头都被胶质黏住了,感觉独有的胶质在嘴里流淌,满口生香,浓郁回甘的乌参和卤汁,混合着胶质交织,口感极其丰富。 “这道菜有意思。”旁边的食客点评。 叶盏忙不迭打广告:“我们家酒楼有喜事,这一月都会有折扣,您若是有喜事要办,折扣力度更大,就能点这道菜。” 大宋市井人家 第149节 食客果然心动:“你家能办喜宴吗?” “自然可以上门办,自带碗碟筷子,可自带原料也可主家提供菜肉。”如今工坊里小娘子们的厨艺渐增长,自然也可以开始接单了。 果然就有好几位食客问询此事,如今春暖花开,上巳节娘子郎君们互相看对眼,因此多了好多定亲提亲之事,定亲宴也特别多。 叶盏忙得脚不沾地,门口却有人来送信。 是裴管事,送了信件过来:“我家老夫人刚收到信就让我立刻给您送过来。” 那肯定是裴昭的信。 叶盏心头猛地跳了好几下,顾不得客套话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看下去。 是裴昭的信,谢过她送过去的礼物,又东拉西扯说了许多本地风俗、一路见过的稀罕吃食、餐厨做法,还说他所办之事已经办妥,已经动身回东京了。 信件内容很是平淡,没有什么不适宜的地方。 叶盏唇角却勾起来,冲裴管事道谢:“多谢您,他可好?” “可好,虽然受了一点皮肉伤,不过已经痊愈,听说人也黑瘦了些,不过事情已经办妥,很平安,如今已经在路上了,说不定过几天就能回来了。”裴管事按照老夫人叮嘱一一道出。 “受伤?” “皮肉伤难免,少爷报喜不报忧,但随从已经写信回来,说已经痊愈了。” 叶盏松了口气,送走了裴管事。 裴管事道别,不过心里纳闷:这叶娘子笑什么呢?难道少爷的信写了什么甜蜜之词? 他回头路上还在思索此事,一抬头看见窗外原野上春花烂漫,猛地醒悟:不用写什么甜蜜之词,收到心上人的信件本就足以欣然。 风将外面的杏花香气吹到他衣襟上,裴管事乐呵呵笑了。 叶盏翻来覆去看那封信件,唇角不自觉勾起,裴昭的确没什么过线的话语,只不过他在信件末尾写了一句:莽原在望,不尽依迟。 万千路远,千里迢迢,莽原绵绵,道不尽心中绵绵不尽情义。 叶盏时不时就对着信笺笑,惹得宓凤娘怪:“难道是中了邪不成?”一张纸有什么好看的? 又过了几天下午有位客人上门,拿着礼部尚书的帖子,自称是管事,说要定制上门酒宴,他给的定金丰厚,不过催得急,要求第二天就办:“我原本定下的酒楼跟东家闹翻了,我们只能临时定一家。若是能办今天就随我去我们府上,若不能我再赶紧去寻另外一家。” 没有将送上门的生意赶出去的道理,叶盏便接了下来:“好。” 她粗略估计一番:酒楼常年有卤货、糟货、风肉等物,还有奶油蛋糕,这些就能应付一小半的菜式,再就是工坊里多准备的蔬菜肉果,应付一顿五十桌还是足够的。 那管事喜出望外,掏出一个二十两的银锭:“这是定金,若能做好,明天还有赏赐。” 他要的急,就带着叶盏去府上:“我们府上今晚就要布置酒席了。” 这也很正常,叶盏赶紧吩咐伙计们准备东西,自己先跟着管事过去查看场地。 管事上了自家马车,叶盏便叫了一辆路过的牛车跟过去。有了上次教训,她自然不敢上陌生人马车。 到了尚书府管事下了马车,这是尚书府后巷,后面有个侧门,正好方便他们这些做事的人进出。叶盏看地方对,警惕心消散,也跟着下了牛车,付了钱。 谁知道牛车刚从巷子里驶出去,叶盏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她心中警铃大作:“不好。” 咬了那人手一口,趁着这空档,含糊喊了一声“救命!” 可奈何声音太小,尚书府的看门人还当是路过的马车腾挪地方,没留意。 眼看就要被掳走,叶盏心一横,死活拉扯住车辕不上车,她想明白了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公众场合,总好过横尸荒野。 那人没想到叶盏反抗如此激烈,冷哼一声,示意马夫过来帮忙。 他们两人合力掰开叶盏手指,将叶盏往马车上拖,眼看就拖上去了,就在这时“嗖——”一声。 风里吹过冷清的翎羽声,管事都没来得及喊出声,随后察觉心窝一凉。 第146章 箭弦响第一声时“管事”四下惊慌打量,不提防身后的叶盏从他身后猛地一推,推得他差点跌倒, 趁着这当口叶盏也随之从他身体让开的缝隙突破开,发狠撞出一条出路。 第二声箭响时管事倒下,叶盏抓住机会挣脱了控制,疯狂拔足就往前跑。 车夫急得去抓叶盏,想要将她抓回来。 电石火光时候叶盏从袖里掏出那柄裴昭赠送的匕首,狠狠将刺到了车夫手腕。 车夫疼得呲牙咧嘴,见叶盏跑远了,急得一把抄起鞭子,扬起就要卷回叶盏,偏偏耳边又是一声风声,他一慌,手里鞭子抽到了车辕上,发出清脆一响。 车夫赶紧扯回马鞭,没注意身边的同伙已经捂着胸口斜斜倒下去了。马受了惊,嘶鸣一声就跟着直冲向前。 车夫的鞭子挂在了车辕上,马车速度很快,直接将他拖倒带走。 叶盏从侧面猛地一跳避开了马车。 车夫就惨了,他被行进中的车辕撞了后背,膝盖被狠狠撞击到地面上,手肘也一阵刺痛,应当是擦伤了,但他此时顾不得检查伤口,已经被马车拖倒在地,直接拖着往前跑了。 叶盏用力挥动胳膊,发挥出自己生平嘴快的速度,同时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大声叫喊:“救命!救命啊!走水了!走水!” 旁边府邸里的看门人这时候才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大门一开,呼啦呼啦跑出好多家丁仆从:“何事?” “我受你家管事邀请来置办宴席,没想到他和人合伙绑架我。”叶盏指着倒在地上的管事。 家丁们好奇凑过去看:“咦……奇怪,这人不是我们管事啊?” “就是,我们的几个管事都年纪大了,没这么年轻的。” “是个生面庞。” 叶盏明白过来,那应当是这歹徒假装自己是尚书府管事来骗取自己信任。 可为什么呢? 要绑架来讹诈钱财么? 她还没明白,巷子口立刻涌入大量衙差,上前就来控制那已经死了的“管事”。 叶盏这时才一阵阵后怕,刚才的无畏褪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后怕。 她膝盖一阵阵发软,想走一步,却发现腿不听使唤,只好原地蹲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家丁们也好心,站在后门往里面喊了个扫地的婆子,将叶盏搀扶到树荫下,还给了她一个板凳。 叶盏无法走上前说明情况,只能坐在椅子上大声提醒衙差们:“他身上有尚书府的名帖,还有府里的腰牌。”若不然她也不会被骗。 尚书府家丁们闻言齐齐惊讶,七手八脚搜起了“管事”身上,果然搜出来了证物。 “居然是真的。” “就是我们府上的。” “嘘——不一定是我们府上的,要听老爷怎么说。” 惊讶过后又夸起了叶盏:“当真是了不起。这都能跑脱。” 那群衙差们也边清理现场边称赞叶盏:“能从两人手里逃脱,当真是好身手。” “一般人遇到这情形早就吓死了,你居然还能使刀。” 正在清点现场,巷子口马一阵嘶鸣,叶盏抬起头,却看到一个从未想过的人——裴昭。 他的确瘦了黑了,但眼睛仍旧神采奕奕,跨坐在车辕上,将马车赶了回来。 原本受惊了的马被他制服,那个“车夫”被捆得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巾帕,就那么原样拖在车辕上,硬是又被一路拖了回来,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痕。 走到近处,他跳下车辕,招呼衙差:“将同伴也拖上去,送到开封府大牢。” 随后远远问叶盏:“可还好?”却不等叶盏的回答就先上下打量她周身。 叶盏没事,就是手腕拧了一下,不过没伤到,她想说话却只觉喉头一梗,说不出来,只活动下手腕,仰头看着他,示意他自己看。 裴昭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回,确认她手腕没问题后才点点头,他却不过来,先喊路过看热闹卖水的小摊买了一壶水。 请衙差帮自己倒水仔仔细细洗手。 围观看热闹的闲汉们调笑:“这官爷这么讲究?杀个人要先洗手?” 裴昭没搭理他们,倒是衙差们示意他们肃静:“开封府办案,不得喧哗。” “原来是开封府啊?”“这位官爷刚才那箭使得好,我在屋顶修瓦片看见了,赶紧过来凑热闹。” “是啊,站在那墙头,从上至下,嗖嗖嗖几箭,当真是神勇。” 裴昭置若罔闻,将沾染了血迹的外裳一把撕开扔到了车辕上, 上下闻闻自己,没有血味才拔腿往叶盏跟前走。 他走到叶盏身边,撩起直裰下摆,直接蹲了下去,跟叶盏齐平。 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小的银酒壶,又从袖口掏出一个叠得整齐方正的手帕。 他拧开瓶盖,先用水冲了一遍,再用酒壶倒水浸湿了手帕,认认真真擦了一遍,又用酒壶里的酒冲了一遍,这才往瓶盖里倒一杯,递给叶盏,柔声解释:“农家浊酒不醉人,定定神。” 叶盏点点头,仰头送进嘴里。 这种浊酒没有度数,送进喉里却让人很快周身都暖了起来,失去的勇气慢慢随着暖意腾起,叶盏的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 裴昭却不给她喝酒了,第二杯给她倒了一盏水。 叶盏接过一饮而尽,连着喝了好几杯才感觉人回过了神,她脑海里无数话在打转,唇动了动,第一句话却是:“我看了他的腰牌、还有名帖、举手投足也像大家管事,说的事情都很贴切,我还没坐他的车坐的是随便拦的牛车,看他走到尚书府跟前……”她越说越委屈,明明种种细节都注意到了,却怎么还是进了圈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哽咽了一下,声音沾染了哭音。 眼泪眼看就要从眼眶里掉下来,叶盏狠狠转了转眼睛硬是给憋了回去:她又不是对着裴昭哭,纯粹是劫后余生后看见执法人员后太激动了。 “你做得很好。”裴昭没嘲笑她,他认认真真盯着叶盏的眼睛,眼神里尽数是诚恳,“很多人,即使是受过训练的部曲练家子都没有你反应迅速,能从两个暴徒手里轻易脱困。” 真的吗?叶盏本来沮丧的心情骤然变得晴朗,她猛抬起头:“真的?我也觉得,我一直在找机会,看他们一人动作不对劲才赶紧撞开了一条路,对了,我还给了他们一下,你看,就用这匕首捅了他一刀。” 说到兴致时还掏出匕首给裴昭看,却忽然想起这匕首是裴昭送的:“这还是你送的呢,怎么样?我杀鱼砍肉手腕上有的是力气,一刀下去他那手筋多半得断!……” 惊吓褪去,她滔滔不绝吹了自己半天,说个没完,追忆自己的光荣脱困史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几遍。 裴昭却始终没听腻,安安静静听她诉说,春日里枫树的花是米黄色的,满满一树米黄色的碎花,随着春风慢慢落到地上。 直到那头衙差们要走喊裴昭,裴昭才扭头吩咐他们:“你们先走,对了,活的那个嘴里的帕子不能动,免得他自尽。先送水牢。” 衙差们对视一眼,水牢可是大折磨,看来这犯人虽然能保得一命却要受大罪喽。难道这是大案子? 他们应了下来,带着犯人离开。 大宋市井人家 第150节 叶盏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惊吓的情形下说了太多话,她后知后觉咬了咬下唇,在裴昭转过来时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脖颈:“多谢裴大人。” 又想起客套:“您这是才回来?” “不用谢,是我要跟你赔罪才是。”裴昭神色变得凝重,"那两人是粮道被毁案的同伙,我在辽找到了线索回来捉拿剩下线人,却不想他们绑架了你,若是我行动更早只怕他们早就归案了。" 叶盏了然。 那两个线人潜伏在城里一定四下打探过,叶家酒楼富贵并不是什么新闻,那两个得知这个重要消息后便精心布置了一番,想要绑架她来获取大笔经费。 当然没想到裴昭已经回了汴京城并且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捉拿同伙,所以才歪打正着救了自己。 “办案嘛,哪里能想到那么巧?”叶盏倒不觉得这是裴昭的错,“他们有意绑人讹诈,自然是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动手……” 惊吓、恐惧、分析案情,两人刚才忙于所谓“正事”,冲淡了乍见的尴尬,此时该说的正事都说完了,却忽然觉得好安静。 叶盏想起自己送过去的礼物,心越来越虚,话音也越来越低,一时没留意同一句话被自己车轱辘说了两遍都浑然不觉:“……什么时候动手都有可能……” 裴昭察觉到了,眉毛轻轻一挑,眼睛带了丝讶然,随后点点笑意如星光浮现在他眼里。 正在这时有位街坊大声开口:“长官,这箭袋是不是您的?” 两人之间奇妙的空气流动戛然而止,裴昭抬头。 那街坊拿着箭带和弓箭:“这是您的东西吧?” “是,多谢。”裴昭起身,背影略有些遗憾,去接箭袋。 “我在酒楼二楼看见了,您射完箭将箭袋一扔就跳到了马车上去抓人。当真是好身手!”街坊很是佩服,只不过嘱咐一句,“您以后还是得收好弓箭,不然得多少钱能经得住这么扔呢?” 裴昭略有些不自在。 他远远看见被控制的人是叶盏,全身的血都涌到了颅顶,射完箭后就扔到了一边,提着剑直接冲了过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惦念箭嚢在哪里? 叶盏偷偷笑。 裴昭接过了箭袋。 此时两人旖旎的氛围荡然无存,裴昭咳嗽一声:“我送你回去。” 叶盏应了一声,裴昭叫了一辆牛车,扶着她上去,自己也跟上去,还不忘回头吩咐尚书府的看门人:“叫你们主家来寻我一回。” “坏人不是伪造了尚书府的令牌么?”叶盏好奇问,“他们也是受害者吧。” “难说。”裴昭看了看尚书府高耸的围墙,眼神中透出一丝冷意。 回到了酒楼后,裴昭惊讶发现原本的叶家酒楼招牌如今变成了“宓家酒楼”。 家人在听说了叶盏出事后惊得都围上来对叶盏嘘寒问暖,端茶的,拿跌打药的,寻郎中的,要去请神婆来做安神法事的,各个团团转。 忙半天才留意到:“小裴大人,您回来了?”又是一通忙乱问候寒暄。 裴昭没半点不耐烦,认认真真回答全家人的问话,事无巨细都讲给他们听。 “都让让。”玉姐儿端着一碗汤过来,“我熬的黄精党参鸡汤。” 叶盏接过鸡汤,玉姐儿连勺都不让她用,自己舀了一勺喂进妹妹嘴里:“我来,我来。” 叶盏拗不过她,只好喝了几口,浓郁的鸡汤很是鲜美,中间还夹杂着淡淡的药材香气:羊肚菌柔韧、鸡肉绵软、人参先甜后苦,各种口感混合都融合在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里。 玉姐儿还在里头加了胡椒,喝完后肚里暖洋洋的,喝完后心情也变得镇定,叶盏呼了口气:“好了。” 看她好了,旁边的裴昭也点点头:“我先去衙门审人。你们早些安置。” 又对宓凤娘点点头:“伯母,晚辈今日归京,如今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我明日再来家里正式拜访。” 旁边鸣镝赶紧补充:“宓夫人,我家少爷真不是失礼,实在是刚捉了嫌犯又来酒楼,这两天赶路夜里都在马背上打盹。” 裴昭看了他一眼,鸣镝赶紧闭嘴。 “这么虚啊?”玉姐儿在旁边开口,“那回头多喝点我家鸡汤补补吧。” 第147章 第二天正好是圣节。就是皇帝生日,类似中国的“圣诞节”,官方还会另外起个吉利名字:长春、乾明、承天之类。 圣节这天枢密院修武郎以上官员、尚书省宰相率领宣教郎以上,一起到相国寺斋筵,之后还要去尚书省都厅再吃一顿赐宴,其余官员放假。 叶盏听得头大:“原来做大官也难啊,放假都要应酬。” “哪里难了?不过是吃吃喝喝,吃完素的吃荤的,多好。”玉姐儿嘀咕。 除了吃喝这一天官府还有教坊舞蹈、百官和使节贺寿、宴会宴请、收各州的贺礼、放生、总道场之类活动,热热闹闹延续好久。 裴昭自然上门来拜访,拿了厚礼。因着公务繁忙,他居然在圣节都没休沐,只能在下衙后的傍晚时分来宓家。 宓凤娘觑见女儿脸色,心里有了数,并无推辞将礼物尽数收下,叶大富拿出长辈的款问他:“这一路风餐露宿,可还辛苦?” “一路上有人照应,都不算辛苦。”裴昭对答很有身为晚辈的乖巧,“只不过吃食上就只能吃路餐,多亏了二姐送来的炒面肉干等物。” 这不是他卖好,叶盏所做的路餐的确帮了他们大忙:肉干送到嘴边就能直接吃,一丝一缕嚼入嘴里很是解困;炒面加了芝麻、花椒、坚果粉末等一起炒制,一加水混合就能入嘴,甚至不用加水混合直接抓一把送进嘴里用水冲服就可。 又方便又解饿,帮了他们大忙。 “那敢情苦。”宓凤娘咋舌,“我们吃是当零嘴吃,你们当正餐吃,真是遭了老大罪。” “赶紧来吃饭,多吃些。”叶大富在旁边请客人落座,“正好为你接风洗尘。” “好,多谢伯父伯母。我在外面就惦记着这口家乡菜呢。”裴昭笑着落座。 落座后他看了看桌上的菜式,面露异色,没说话。 叶大富笑:“看出来了吧这菜式不是我家酒楼的,是从外面旁家酒楼叫来的。” 招待客人自然要隆重,可他又舍不得让女儿烟熏火燎给男人做饭,索性从外面买了一桌。 宓凤娘自然想明白了这一出,好笑偷掐了丈夫一把。 叶大富没躲,老老实实挨了妻子那一下,却不松口说让女儿们再做几个菜:他女儿做的菜是出售卖钱的,可不是随便便宜哪个男人的。 两口子在饭桌下的小动作自然不算很隐蔽,叶盏几兄妹瞄见后都觉好笑,捂嘴偷笑。 裴昭却神色郑重,赶紧毕恭毕敬站起来行礼再开口:“伯父此举甚得晚辈心意,晚辈虽喜二姐厨艺,但家中也略有几个厨子,若无可奈何晚辈亦略通一些庖厨之术,绝不会让主母亲自下厨。” 他说的主母自然是叶盏。叶盏闹了个大红脸。 随后悄咪咪笑,裴昭这一点不错,倒不像有些男子见妻子厨艺高超就一心让妻子做厨娘。前世她见过同事回家还得做饭,丈夫明明早下班仍旧巴巴儿等妻子回来做饭。 到这一世也有媒婆上门来帮店里的小娘子们说亲,理由必然有一条是:“婆家瞧中了她主中馈会做饭,嫁过去必然能操持后厨。” 全部被叶盏毫不留情拒绝了:“我的徒弟们在酒楼做饭能拿钱,去你家做饭可是无偿的,若是舍不得花钱雇一个厨娘,就不要妄图娶我徒弟回去无偿做饭。” 她给家人朋友做饭,全是因为心意而不是觉得自己厨艺高就理所当然应该做饭,对男友自然也是一样。 裴昭这几句话说到了叶大富心坎了去,宓凤娘也连连点头。叶大富便起身将去拿酒:“那可是樊楼的陈酿!” 樊楼陈酿旁边还放着一瓶普通散装自酿浊酒,显然裴昭若是没答对问题就只能喝差一点的酒。 叶盏和玉姐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偷笑,便也开始动筷子吃饭。 裴昭口才好,说话有逻辑,绘声绘色描述起了这一路上的见闻遭遇,时不时惹得宓家人惊呼。 叶盏便开始安心欣赏美食,这家酒楼的拿手菜是一道“禁中佳味鸡”,据说厨师祖上是御厨,从宫里带出来这道菜所以得名如此。 是不是禁中做法叶盏不知道,但这道菜的做法的确很新颖:炸出来的生姜油里放入鸡块翻炒,而后倒入黄酒豆酱花椒大蒜,炖好后收汁即可。 叶盏感觉这种做法有点像后世的临沂炒鸡,本朝川菜里的蒸鸡有点像后世广东的白斩鸡,本朝的川味炒鸡有点像后世的贵州辣子鸡(不含辣子)版。这么看来,她觉得中华饮食文化总归是传承到了后代。 “禁中佳味鸡”这样大火炒制后鸡块散发着剧烈的生姜气息,辛辣中带着奇香,揭开盖子后就散发着剧烈的猛香。 送进嘴里,主要触及舌尖的却不是生姜味,而是豆酱味,浓油赤酱裹满了金黄鸡块,并在炖煮中渗入了鸡肉纹理,因此很是浓郁。 咸香味之后便能触及鸡块,这鸡块选用的是鸡腿肉,中块剁碎,因此大小适中,放在嘴里转个囫囵就好剔骨。 紧致的鸡腿肉,肉质紧实,内里肉汁饱满,还能品尝到淡淡的姜味,即使是不爱吃生姜的人都无法抗拒那股霸道辛辣的冲劲,正好解腻,吃多几块也没什么妨碍。 裴昭配宓家人吃完饭就告辞归去:“实在是案情紧急,还要回开封府审犯人。” 叶盏大大方方出来:“我送你。”不管身后一家人听见后大为讶然的反应。 裴昭面露意外,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好。” 两人出了宓家宅邸,眼看天色渐晚,裴昭开口:“我家有位远亲小娘子,如今正好十五岁,想要学习厨艺,不知你酒楼里可缺人?” “自然欢迎她来。”叶盏收徒弟很热心,不过她很怀疑裴昭这样门第的亲戚怎么会做厨娘,因此多问一句,“我们学徒前半年每月只有几十文,后面学了技艺才有赏钱加工钱,她可愿意?” “她走投无路自然是愿意的。” 叶盏放下心来,看来是真的需要帮助:“那她来便是,我定然会助她自立自强。” “嗯。我就知道你会收下她。”裴昭停下脚步看叶盏。 他的目光自然是钦佩、欣赏,可叶盏在那背后读出了侵略性,他目光灼灼,眼中闪着一层湿润的水光,定定盯着她,肩膀打开,双臂自然垂下,整个人姿势呈现出自信和坦然,就像雪里的云豹在打量猎物,目光沉沉,透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叶盏不自觉往后退一退,心里有点纳闷:小裴大人素来彬彬有礼,怎么会有这么进攻性强的一面?又一想,或许天下的男子在面对心上人时,都没有什么温良恭俭让。 这么想着,她好容易散了烟粉的两颊又染了温度。 裴昭没有就此作罢,他继续往前一步。他的步子比叶盏步子大,一退一进,反而让两人的距离更近。叶盏几乎能感受到裴昭身上玄绿暗纹缎衣上的热气,她今天以来第一次看清楚上面的图案:原来是竹子竹叶。 翠竹青青停僮葱翠,竹叶梢头袅袅青烟氤氲叆叇,蔓延成一片竹海。 飘荡着茫无涯际的雾气,随着裴昭的心脏跳动而蓬□□伏,几乎要逼近叶盏心迹。 叶盏口干舌燥,似乎心里也有什么游丝飞絮随着竹林起伏。寸地尺天之间,似乎只余了两人,与这一隅青青竹林。 其实他们的距离并未突破礼仪的规范,但叶盏没来由得慌乱。她艰难动了动脚,想往后退一步。 裴昭却并未任何逾矩举止,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串手链递过来:“辽国土产,想着赠予你。” 不知为什么叶盏大脑很空白,只是木然顺着裴昭的手看过去: 手链是珍珠串成,浑圆,在夕阳下温柔泛着温柔内敛的光泽,一派闻融敦厚的样子。 “莫非……不喜欢?”裴昭见她没反应,看她脸色。 叶盏一笑,裴昭没了刚才略地攻城的式遏寇虐感,才像她熟悉的那个裴昭:“不是,喜欢。” 她大大方方抬手,接过珠串。 裴昭看了看她手握着的地方。 那里还沾染着他的体温,适才还被他攥在手里,如今沾染了他温度的手串已经被她妥帖握在了手心。像是……两人的手指间接通过手串……握了握。 大宋市井人家 第151节 只要一想到这个假设裴昭就感觉胸膛下某个地方就狂跳不止,温热的血立刻变得滚烫,冲刷着血管,想有什么猛兽几乎就要从深厚的胸腔下喷薄而出。 叶盏没留意,还在欣赏手串:“好看。”这不会就是后世绝种了的东珠吧? “过几天我还要……提亲。”裴昭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遏制着什么,“你可愿意?” ? 叶盏放下欣赏珠串的手,她不是拒绝过这人了么? “昨天瞧见你被人挟持,我……”裴昭神色也变得凝重,“我就想好好护着你。”看到叶盏劫持那一刻他周身的血都凉了,原本他一直想尊重叶盏意愿,可那一刻他想的是管她愿不愿意他就要将她留在身边寸步不离保护她,永生永世都不要让她离开他的视野。 还没等叶盏回答,裴昭又接着开口:“昨夜我想好了,你不答应也罢,我还会一遍一遍求。”他也是昨天才想明白,原来极致的爱会让人性情大变:谦和者变得霸道,霸道者变得胆怯,毫无道理可言。 那叶盏会生气吗? 裴昭看着叶盏脸色,试图捕捉到她的任何情绪:万一她生气呢? 但让他意外的是叶盏并未斥责他,而是笑眯眯答:“那你就来求吧,看看我什么时候应了下来。” 裴昭眨眨眼,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好。” 家里宓凤娘嘀咕了一句:“倒是个上进的。”她倒不是贪慕高枝,实在是这孩子瞧着上进又扎实,做事沉稳,甚得中老年人喜爱。 “难说。”叶大富难得的敢跟妻子唱反调,瞧着玉姐儿不在跟前就道,“那闵家小公子一开始不也千好万好?” 这些富贵人家公子哥他是一个都瞧不上眼。 “说起来闵家小公子得知盏儿被劫持后还特意派人来送了礼压惊。”宓凤娘叹气,“可惜他那个娘……唉,算了,也不怪他娘,怪两家门第不同。” 都是做娘的,她也不想为难闵夫人,人家不想儿子低娶也是题中之义。 “管他什么人,反正不能让女儿伤心。”叶大富可不怕那个。 第148章 叶盏被坏人劫持一事在附近街坊中引起了轰动,种种消息甚嚣尘上。 宓凤娘天生好人缘,早在事发当晚就已经与各路情报站说明了始末根由,将那杀千刀的劫匪骂了一万遍。 来酒楼的食客们也议论起此事,不过不是因为叶盏,而是这桩案件着实太过骇人视听: 那些匪徒是辽国奸细,混杂在普通市民当中,这次眼看朝廷要与西夏联手,辽国奸细便趁机损毁粮仓,伪造出西夏人动手的虎踪猫迹,为的是制造两边仇怨,好叫结盟受损。 这件事发生后百姓果然受到挑唆,义愤填膺冲到藩坊暴打西夏人,还砸了两个西夏店铺,两边结盟之事顺势停了下来。 幸好裴昭在看到现场后并未草率结案,而是选择了认真再次审核,从细枝末节发现疑点——现场遗留的西夏人用具里有一件是西夏人祭祀所用,极为圣洁,绝不会随便遗落。 这一推敲就发现不对,顺着祭祀用品售卖商人找到了辽人购买的记录。这件事就一下清晰明了:原来是辽人从中作梗,想模仿西夏人,奈何对西夏文化只了解皮毛所以才将祭祀用品丢下。 裴昭探查清楚后,直接昼夜赶路到了辽的地界,将逃窜的犯人抓捕归案,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将他带出辽的边境。 甚至在回京后还立刻捣毁了辽奸细的一个窝点。 案件水落石出,朝廷和西夏重新开始修好结成。虽不算永结同心,但也彼倡此和其乐融融。 这下裴大人可算是立了大功,直接升职,升为了开封府推官。 开封府推官掌刑狱讼诉,虽然职级不高,只是从六品,但是开封府里除了开封府尹、开封府判官这两人之外的第三把手。 这是什么概念呢?宓凤娘以前对外宣称自己与长公主旧识,如今开始转口宣扬自己与小裴大人熟悉得很:“那孩子常来吃饭,最喜欢咸口的,我腌的茄瓜他能吃半盘子呢!” 一番春秋笔法,一下隐去裴昭是来酒楼吃饭,听上去似乎是来宓家吃饭,是相熟世交家的小辈。 人人咋舌。 宓凤娘也极为得意:都说县官不如现管,汴京城里三把手那可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了,便是长公主这样的皇亲贵胄有时候也不得不屈从呢。 这样的青年才俊,很快就是自己的二女婿了! 叶盏出了事,姨父姨母也拎着四色礼盒上门来探望。 叶大富将鸾娘放进去,却不许蔡诏进门:“她姨父,你当初在入赘之事上耍了我们宓家,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蔡诏老脸一红,但还是将礼盒递过去:“大富兄弟,我是真心有苦衷,既然做不了家人做亲戚不成么?” “不成。”叶大富爱恨分明,这人惹得宓凤娘哭了一场,他自然不能原谅。 “也罢。”蔡诏无话可说,讪讪将礼盒送过去,“这一方是糖,这一封是茶叶,都是外头买来的上等货。” 叶大富收下礼物,却连板凳都不拿出来给蔡诏坐。 被蔡诏女儿蔡茗书从院内看见:“爹?” 她回睇宓凤娘,有点畏惧姨母,索性去找叶璃问:“叶璃,借你椅子一用。” “你自己搬就是,对了,我如今叫宓璃。”宓璃正在画画呢,头都没抬。 她得了《白泽图》,可是上面神兽妖怪的插页图册已经东零西落,所以打算重新誊抄书籍时再画一遍。 里头还有些精怪的画像佚失了,但如今民间还有那精怪的传说,所以叶盏打算在续书里补齐。 茗世围着她的书桌打转:“这不就跟《山海经》一样,全是精怪。” “这样的书难登大雅之堂,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应该多读写经史子集。” 宓璃才不理会他:“我二姐说了,经史典籍的书不可缺,但怪力乱神的书也非同等闲。” “能有什么不可缺?莫非跟你爹学了,要将这书拿出去卖假古董不成?”茗世不屑一顾,觉得叶璃撼树蚍蜉,全然不将这番狂瞽之说放在心上。 叶大富跟蔡诏总是暗地里较劲,孩子们自然也听亲爹的,不大看得起叶大富这个倒腾假古董的。 宓璃不搭理他,她收回目光,认认真真继续作画:“我还是第一次续书呢。” “续书?呵,真当自己是什么文学大家了?还妄图青史留名不成?”茗书摇摇头,转而去给自己门外的亲爹端茶。 姨母无奈看看屋外的一儿一女,苦笑着端起了手里的茶杯。 “你是有什么苦衷么?”宓凤娘虽然放了妹妹进来,但自打她进来后脸色就不大好,这时候忽得开口。 鸾娘受宠若惊站起来回话:“我,我,不曾。” “还说没苦衷?”宓凤娘手指点着送来的礼品,“茶叶潮了干结成块,红糖外封纸角都磨毛了,可见是旁人送给你你舍不得吃拿来送人的。” 鸾娘顺着她手指看过去,不安舔舔嘴唇,最后无奈笑:“瞒不过姐姐。” “你素日最要面子,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不会拿旧礼来送人。”宓凤娘没好气,“说吧。” “瞒不过姐姐,如今我家里生计大不如从前,眼看女儿又要定亲,还有大份嫁妆要置办,所以捉襟见肘……”鸾娘脸颊通红,但还是鼓起勇气道。 她家从前有宓家资产,还有蔡诏做小吏时的油水,家里日子很是蒸蒸日上,可自打出宗,宓凤娘抽走了宓家资产,鸾娘日子就不大好了:娘家的利息本金都要交,可他们这些年也花费了不少,因此蔡诏做官的积攒大部分去弥补了这空缺,留下的就不多了。 “所以你就去帮人抄写了?”宓凤娘硬邦邦问。 鸾娘不提防姐姐连这个都看了出来,顺着她的目光才看见自己的袖口沾染了墨迹,慌乱将袖口掖了掖:“夫君补贴家用,我识得几个字帮忙打下手,这样快些。” “爹娘当年教导你识文断字哪里想到今日?”宓凤娘叹口气,递过去一张银票,“也罢,这张银票算我给外甥女添妆的。” 鸾娘接过银票,看清金额是十五两之后神色越发不安:“姐姐,这太多了些……我如今又是除了宗的……” “不多。”宓凤娘不耐烦摆摆手,“不算逾矩,我算承嗣女,救济嫁出去的姐妹天经地义。就像叶大富也救济过他大姐。”除宗算除宗,骨肉亲情算骨肉亲情。 鸾娘犹豫了几瞬,将那银票从兜里掏出来又塞回去,最终还是咬咬牙下定决心: “那多谢姐姐,这钱算我借姐姐的,等我日后发达了定然归还。” “什么还不还的,你少来我跟前气我比什么都强。”宓凤娘没好气摆摆手。 送走了鸾娘,叶大富觑着妻子脸色,拿了一方糕去哄她:“尝尝,这是新出的八珍糕。” 八珍糕选用核桃、松子等多种坚果和糯米粉一起蒸熟,又甜又糯,原本是宓凤娘喜欢的零嘴,可这会她半点心思都无: “如今看来银哥儿去入赘的田产也应当准备起来了。” 银哥儿入赘阮家仍旧不算轻省活计,入赘时银哥儿要写明自己的财产清单,阮家回帖时除了姓名之外也要写明自家奁产。 这是为了防止日后闹财产纠纷,属于大宋百姓的民间智慧。像先前姨父离开宓家时这单子就起到不少作用。 “孩子们已经大了,不如趁着这个由头分了家,你瞧着如何?”叶大富提议,“免得日后纠纷。”他可不想让自己两兄弟兄弟阋墙的事在儿女们身上重现。 原先家里没什么钱自然不用分,可如今二老在家里酒楼里有股份分红、还有乡下置办的田产产出、宓凤娘多次从贵人那里搂回来的钱财、她本身做媒收入、叶大富古董铺收入、再加上从鸾娘那里拿来的资产,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资财。 宓凤娘点点头:“我来理一理。” 索性将财产按照大类和小类分类,再分作六份,两口子留一份养老,剩下五份给孩子们。 分好后就唤来儿女们宣布这消息。 先是田土给每个儿女二十亩,宅舍呢是叶家、宓家村里老宅给孩子们每人分一间,宓家的山园给孩子们各自分一座。 家里的首饰、金银、珠翠、宝器、动用、帐幔等物也均分了五份。 “如今住着的宅子权属明晰就不用分了,再就是古董铺留着我和你爹百年后再分。” 儿女们都不在乎:“如今谁还指望这个啊。”家人都各有赚钱生财的路子,浑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还是分清楚好。”宓凤娘很严肃,言笑不苟,“就拿银哥儿来说,从前总将自己的俸禄都交给我,难道以后成亲了还这样?” “娘!”银哥儿罕见的羞涩起来,面红颈赤,不许宓凤娘再说。 叶大富乐呵呵:“你们当初每天交的钱除了生活开支剩下都给你们各自攒了下来,这回也一并分了。” 原来爹娘原先要钱是给兄妹们都攒着。大家一时神态各异,若有感悟。 分了家产,银哥儿那一份自然写到奁产单子里,挑个吉利日子一并交给媒人。 宓凤娘为婚事忙前忙后:“说也奇怪,从前在家怨你们不成婚,如今猛不丁成了婚却让我心里空得慌。” 说着还记得看叶盏一眼:“第二场婚事只怕也来得快。” 裴昭来拜访那日之后第二天来提了亲,叶盏笑眯眯拒绝了,他也不恼,又提了一次。 玉姐儿赶紧打岔,掩口胡卢而笑:“谁能想到二哥哥第一个成婚呢!”将宓凤娘注意力转过去。 裴昭来了两次,可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家里也就她听叶盏讲过裴大人原话是会次次来提亲,为何两次又停了? 宓凤娘佯装无事出了门,心里却低估:说起来,这孩子怎得还不来提亲? 宓凤娘回忆,女儿一开始拒绝了裴昭不假,可最近看两人苗头似乎又要和好? 可裴昭提了几次亲再也没来过啊? 倘若是普通相熟还好,怕就怕裴昭记恨女儿拒亲,蓄意报复怎么办? 大宋市井人家 第152节 那时候只怕推出长公主也不好使了! 宓凤娘笑意猛地收住,先前得意结识裴昭的笑容有多甜,现在就有多苦涩。 “二姐真是拿碌碡打月亮——不知轻重。那裴大人也是,狗脸亲家说翻脸就翻脸。”宓凤娘念叨一句,分别骂了两人,这两个孩子,难道是在玩过家家? 等打发了宓凤娘两姐妹独处的时候玉姐儿便有意无意开口:“听说那案子牵扯甚多,只怕审理起来费时费力。” 叶盏倒不大在乎失约这件事,裴昭不是那种轻易失信的性格,这样只能证明他改了主意。 若短短时日内就改了主意,说明他也不值当她在意。 男人嘛,若是闲来无事拿来消遣就好,何必为他费心费力琢磨这个琢磨那个? 叶盏对情爱的定位是调节下自己的荷尔蒙分泌,若是能遇到识情识趣的男人,自然是在缺医少药的古代增加下自身抵抗力的一种有效手段,可若是两方不合,那一拍两散。 你见过哪个人会琢磨保健品想什么吗? 何况如今她的心思都放在酒库竞标之事上,若是能拿到自助酿酒权,只怕整个酒楼的营业额都要翻两倍不止。 第149章 原来大宋城里的酒楼按照有没有自己酿酒权分为“正店”和“脚店”,脚店只能从正店买酒。 叶盏开的酒楼不算是严格意义的酒楼,没有酿酒权,酒要么从有酿酒权的酒楼进货贩卖,接受他们的抽成。要么去官方酒作坊打酒来零售。 如今的大宋对酒采取“酒榷制”,官府又卖酒又卖酒曲,而且由官府管控酒曲,全国分为禁榷之地和允许酿酒区。像乡下离着县城十里外的地方属于允许酿酒区,可以自行酿酒不可制曲,但这些酒也不能流通,“放酒入禁地贩卖者……罪止杖一百。” 但汴京在禁榷之地,酒楼要去曲院购买酒曲,酿出的酒也要盖章才能流通。私造酒曲超过15斤就会死刑,听说以前更严格,5斤就能死刑。 “既然想酿酒去寻曲院买酒曲便好,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玉姐儿在听完叶盏的计划后欣然同意。 宓凤娘也点头:“酒的利钱高呢,比卖酒肉更划算,你买了酒曲后再雇几个酿酒师傅,我也略懂些,能帮你们打点。” 说定了要酿酒,叶盏还给家里做了几道酒类菜:酒酿蛋花汤、火焰醉鹅、花雕炖鸡、浊酒煮蛤蜊,样样都是以酒入馔,惹得宓凤娘惊呼:“我一样都不敢吃。” “娘,你尝尝,这酒在烹饪过程中都被大火冲淡了许多,算不上酒。”叶盏给她碗里夹一筷火焰醉鹅。 宓凤娘将信将疑,尝了尝那块鹅。 鹅肉紧致,外面酱香味十足,还有淡淡的腐乳香气,还有酒独有的醇香,让鹅块的滋味更加醇厚。 “其实这道菜做起来更有意思。”玉姐儿在旁边补充,“火焰扑闪,我差点以为着火了。” 鹅块经过米酒耗油调料腐乳一起腌制后大火爆炒,加一瓶酒,炒一会后盖上锅盖倒一勺酒,火星一点,立刻着了,火苗跳动,一下点燃许久。 “以后想办法在客人面前点燃,叫他们能看见着火的过程才好。”叶盏思忖着改良之道。 其余菜式各有千秋,酒酿汤里头蛋花漂浮如蝶翼,花雕炖鸡酒味香浓,轻轻一撕就皮肉分离,浊酒煮蛤蜊则汤汁鲜美,慢慢吸溜蛤蜊肉,蛤蜊鲜美,恨不得连壳都舔一遍。 既然盘算好了此事,叶盏便与家人兴冲冲去曲院买酒曲,却愣在原地:告示明明白白写明了今年限酒曲。 “阿婆,这是为何啊?”玉姐儿一边挥舞着手扇去周边的酒味,一边问旁边的老婆婆。 “还不是去年酒曲卖多了。”路人愤愤不平,“今年就限制出售了。还涨价了。” 原先酒曲管理并不严格,可酒曲卖得多了酒价大跌。 “可酒价大跌又与官府何干?倒霉的不就是酒楼吗?”玉姐儿不解。 “因为官府自己也在酒库卖酒啊!”路人大约是受害者,很为不满。 叶盏算是听明白了,官府又卖酒又卖酿酒原料,所以要严格控制原料,以确保自己的酒不会低价售卖。 于是官府就开始控制酒曲,今年用于出售的酒曲只有一百万斤,直接减半。但对应的,价格却从一百文涨到了二百文,直接翻倍。 算下来官府的“曲钱”总收入并没有减少,但酒楼老板们就恼火了。 “真黑啊,一斗麦能做六斤多曲,但一斗麦能卖六十文钱,官府六十文的本钱就能卖我们一千二百文,六十对一千二百!这算不算天价!” 酒楼老板们在下面低声议论,骂着他们认为不合理的变故。 玉姐儿竖起耳朵听各种京味脏话听得津津有味,叶盏却闪身出了人群往告示跟前去,又找了一位酒务监官并酒务专匠,小声跟他们询问着什么。 等她再出现时就将玉姐儿扯到了人群外,小声告诉她自己打探来的消息:“我们这些人要用‘买扑’的方式跟曲院申请酒曲,大致法子是我们商户说明自家实力,由卖曲官、监管两方来判断,给我们现场称重买卖酒曲。” “如何说明自家实力呢?”玉姐儿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去。 “你回一趟家。”叶盏示意玉姐儿附耳过来,这般那般小声嘱咐她一番。 玉姐儿转转眼珠子,像一尾小鱼儿一样灵活钻出了人群。 聚集在曲院里的商户们还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大致论调都是骂这项制度的,要不怎么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呢,朝廷就是这般明目张胆用垄断酒来赚高利润,你难道还能再给自己披个黄袍不成? 一位酒务监官笑着跟商户解释:“这钱朝廷收了也是用于朝中开支,抓盗贼、抵御外敌、赈灾,处处是用钱的地方。” 另一位卖曲官就更年轻些,直接呛商户:“如今酒曲贵就骂朝廷,往年酒曲便宜你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也没见你感恩朝廷。” 这两人说得都有点道理,有些商户停止了谩骂抗议,沉默不语了。 不过让叶盏惊讶的是曲院里不管是卖曲官还是酒务监官并酒务专匠,没有一人站出来呵斥百姓的,也没有人来示意衙差来捉人的。 眼看着院里日昇落到某个位置,正点到了,玉姐儿也终于气喘吁吁从远处赶来。 卖曲官敲了一声锣鼓:“肃静。” 众人肃静后他便开始正式宣读今年的政策:“今年限额配售,能者得之。” 话音刚落商户们就炸了:“一百万斤哪里够?” “价钱还翻倍了,两百文那可是天价!” 总算还有清醒的:“什么叫能者得之?” 卖曲官轻咳一声:“为着公平起见,由商户来说明实力,我们几个来当众判定。” 这话一说,商户们安静下来,这法子听着倒还算公平,至少当众决定,免了暗箱操作的猫腻。 可谁先来呢? 商户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老油条,这就让他们喜欢观望,并不打算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就在这时,有把脆生生的女声开口:“我来。” 商户们看过去,就见到一个小娘子,有人认识,已经先说出来了:“叶娘子?” 叶盏走到人前:“我是宓家酒楼的掌柜,我今日来买酒曲。” 大家自然都听说过这座蒸蒸日上的酒楼,便让开一条道,让叶盏走到人前。 叶盏开口:“我家酒楼生意兴隆,每日里有近乎百人的浚糟娘子代为送餐到全城,还有各处工地送饭,还有四五座园林都由我们供给饭菜,更不用提酒楼三层,无数客人,酒曲给我们,我们定能销往各处。” 她说得有理有据,卖曲官和酒务监官、酒务专匠几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就示意工匠从大桶里给叶盏搬运酒曲。 “慢着!” 有人还是有异议:“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酒楼从未卖过酒吧?” “是没卖过酒,可是这回认购酒曲又不曾规定只有买过酒曲的才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叶盏不卑不亢回话。 这倒也是。那人不吭声了。 人群里有另一人问:“你从未酿过酒,万一搞砸怎么办?” 叶盏看向那人:“似乎您很懂酒,不知这位员外,可知道酒曲分哪三种?” 那人没想到叶盏不接招,反而冲他发起了进攻,一下慌乱:“我……我……我”,他磕磕巴巴了那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都由手下的酿酒管事和酿酒师处理,他哪里知道。 “我知道曲院的酒曲分为罨曲、风曲和曝曲三种,主要由小麦做原料。并非一无所知。”叶盏一字一句回答。 “再者为了酿酒,我们酒楼特意赁了一处酿酒坊,寻觅了酿酒师傅,不日就能开工,自然是有了万全之策。” 玉姐儿听得暗暗心慌,朝夕相处,她怎么没听说妹妹有这些打算?可看叶盏镇定的样子,似乎又有准备。难道,她疏忽了? 叶盏很是镇定,她自然不会在拿不到酿酒权的前提下浪费成本,但做生意最重要一招就是虚张声势,不能心虚。 她拿出了前世招投标的沉稳和心机,果然让这些反对者摸不着头脑,熄了声音。 有人还待要说,叶盏挥挥手, 玉姐儿立刻拿出长公主题字的标牌:“我家有贵人题字的招牌,说我们是酒楼,为何不成?” 招牌上明明白白写着“宓家酒楼”四个字,其中酒楼两字明晃晃金字闪亮,不由得不折服。 玉姐儿心里偷笑,这些人果然是欺软怕硬,拿了长公主拉虎皮扯大旗果然能吓走不怀好意的宵小之辈。 “再说我可以拿现银来付钱。不似有人需要赊账。”叶盏看着周围反对意见已经偃旗息鼓了,又拿出了最后一张王炸牌。 这消息果然让诸商户沉默,让卖曲官和酒务监官、酒务专匠几人眼前一亮。 原来酒户可以进行抵押贷款和担保贷款,用自己的家产抵押,三五户连坐担保,就能赊酒曲,卖出去酒后再还钱。 有的酒户索性连上一年的钱都没结清就来赊第二年的了。 能现银结账,让曲院的官员们都很满意,如果人人都这么干,他们就没头疼的了。 叶盏轻松拿下了酒曲:“我要一百斤酒曲。”一百斤酒曲大概能发酵五百斤酒,对一个酒楼不多不少。 卖曲官称重,叶盏成功拿下了酒曲。 第150章 叶盏预先给官府交了银子,获得了酿酒权。 回到叶家酒楼,诸人都兴高采烈大肆庆祝。傻子都知道得了酿酒权后酒楼的收入又会再翻上几倍,非但如此,单是开一家酒坊只卖酒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玉姐儿喜得嚷嚷着要做个酒壶样的奶油蛋糕,蓬蕊笑吟吟给叶盏倒茶,豆角喜得用筷子敲起盆罐,就连瑛娘都去隔壁酒坊打了几角酒庆功。 “先不急,先不急。”叶盏赶紧拦着大家,“譬如登山,如今才到山脚下,哪里就能庆贺了?” “你倒提醒了我,当务之急我们得建酒坊,寻访酿酒师傅才好。”玉姐儿一拍大腿。 “我已经让中人寻访合适的转让酒坊,赁下就好。”叶盏向来早有准备。 至于寻访酿酒师傅,这倒简单,宓凤娘胸膛一拍:“包在我身上。” 那些年她喜欢喝酒,又舍不得钱,因此寻到城外一家自己酿酒的小作坊:“那家的作坊里几个师傅手艺都很好,说不定能请来帮我们酿酒。” 她带路领着两个女儿寻过去,却见那小作坊已经改做了酿醋坊,门口酱油罐子醋坛子摆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半点酒坊的样子? 大宋市井人家 第153节 怎会如此? 宓凤娘上前打听,醋店老板说起来就摇头:“那家男的被人打死了,他娘子沈氏四处卖唱,说不定过两年女儿也能培养成歌女。” 宓凤娘纳闷,不想让女儿看见这龌龊事示意她避开。 叶盏想了想:“不管如何,我们去瞧瞧那户人也好。” 宓凤娘也不再坚持,只叹了口气:“沈氏虽从前出自暗门子,但也是被父母卖进去的,不得已才卖唱,婚后人最是心善,恐怕是遇到了难为处才重操旧业。” 母女几人按照掌柜的指点寻到了那户人家,低矮院落,墙灰掉落,院里胡乱堆放着酿酒的器具,一副颓唐之气。 叶盏敲门,有人来开门。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门头露出个小娘子脸庞:“是谁?” 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不动。 叶盏迟疑着问:“香荔?”这不就是杜家那个惹人厌的丫鬟吗? 小娘子猛地要关门,宓凤娘赶紧开口:“我是沈氏旧相识,来探望沈氏。” 小娘子关门的手一顿,半天才开口:“进来吧。” 宓凤娘赶紧将手里拎着的红糖点心礼盒递过去:“我在县里买的一些礼品、” 小娘子接了礼品,便带着几人往院里走:“我娘病了。” 进了屋内,光线猛地一暗,叶盏觑见屋角一处炕上,躺着一位蓬头垢面夫人,看着跟宓凤娘差不多年纪,听见外头有响动,正挣扎往上爬起来呢。 “老板娘,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从前老来喝酒的宓凤娘。”宓凤娘赶紧上前扶住她。 “一听你声音就认出了你,咳咳咳……”沈氏一开口就要咳嗽,难得透出了点精神头,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丝激动的血色,却衬托得整个人更加憔悴,“你那时候老多饶我半盏酒,是也不是?” “呵呵,过去了嘛。”宓凤娘没想到她在女儿跟前揭自己老底,赶紧辩解。一边赶两个女儿,“我跟你们姨说几句家常,你俩不若在外面等着?” 玉姐儿和叶盏出了内室,赶紧去外面透透气,这间房子也太逼仄了些,让整个人都充满了阴郁。 院里一株晚香玉正在花期,馥郁的花香被春风吹来洗涤全身,姐妹俩才觉松了口气。 “女儿,给客人倒水。”沈氏吩咐,一边跟宓凤娘介绍,“我女儿,先前家境不好时进了杜家帮佣,如今回来了。” 果然是香荔。 叶盏了然,怪不得香荔在院子里能够性格泼辣有说有笑,原来本身家境很好,这样的良家子来杜家伺候就是婚前镀金,所以才能那么腰杆硬。 只不过因为什么,让她家败落了呢? 院中核桃树的大叶子在风里摇头晃脑,吹来的风里都有核桃叶独有的干涩味,隐约听见里头沈氏吃力说话:“……我女儿得罪了贵人,他们蓄意报复,将我丈夫扔进了门口水塘活活淹死,叔伯想侵占家中资产,在外面造谣说他是酿酒池里死的,硬说我家酒池里泡过死人尸体。” 造谣一张嘴,她想要四下辟谣,可生意一下一落千丈,又有叔伯蓄意抢占,谣言四起,她家的酒坊也就此被瓜分。 “我女儿受了打击差点疯了,我只能卖唱给她吃药,如今抓药吃好了,可我又病倒了……” 叶盏打了个寒颤,这时候才贴切领略到某些地方“吃绝户”三字的真实意思。 她瞥了一眼香荔:“你得罪了谁?” 香荔正在门口预备倒水,闻言手里的水壶一停,似乎很诧异叶盏问她。 随后自嘲一笑:“四少爷。” “四少爷?”叶盏没想到她这么能言会道的人也会得罪四少爷?何况四少爷最喜欢年轻貌美的婢女,怎么会下死手? “他素来抬举我们,我一时得意忘形没大没小跟他说话,若是平日里他不过一笑置之,可那天运气不好,正遇上他被老爷呵斥心里有气,抬脚就给了我心窝一脚。” 香荔说到这里苦笑:"我被踢晕死了过去,还是旁人拖我到后院喂了凉水才救活。之后也怪我气性大,平日里日子过得太顺了,居然因为此事生了报复心,想要将他惩治一番。" “这很正常。”叶盏平静开口。 香荔诧异看叶盏一眼,随后拍手笑:“先前看三姑娘总是念叨你这个前任丫鬟,对照得我这个顶替你职位的丫鬟一无是处,所以我不待见你,却没想到最懂我的人居然是你!” “丫鬟也是人。”叶盏又答一句,似乎并不觉得她说错了。 “对!都是爹生娘养,为何我就低人一等?!”香荔来了精神,眼中灼灼有光,“我寻了好久,终于将四少爷厮混的证据放到了老爷书房里。老爷震怒,将四少爷打了个半死。” 剩下的自然就明了了:“四少爷的姨娘疼爱儿子,发誓要找到始作俑者,便将我揪了出来。哭着喊着要老太太、太太惩治我。” “三姑娘求情,太太刚犹豫,姨娘就立刻哭闹说我与太太是一伙的,太太便不便说话,再加上老太太爱孙心切,便将我逐出了府。” 逐出府姨娘便自然更加没了约束,肆意报复,害死了我爹,让我家破人亡。 屋内隐约传出啜泣声,宓凤娘也陪着叹气掉眼泪。 香荔也泪光盈盈。 院中气氛一时压抑,眼看着家家烟囱都开始冒白烟,香荔收了泪珠:“我去给客人做饭。” “我也去。”叶盏站出来,玉姐儿紧随其后。 香荔倒没阻拦,由着叶盏姐俩过来。 灶房倒齐全,虽然看着没什么原料,但宓凤娘来时本着实用原则拎了一筐鸡蛋、两只鸡、两条鱼、一块豆腐,因此肉类倒不缺。 叶盏便自告奋勇开口:“我来做几道菜吧。” 香荔也不坚持:“好,反正我做饭也是将厨房点了饭糊了,不如你来。” 叶盏先将买来的鲫鱼油煎,又加滚水和萝卜片同煮,再将刺过滤,加了豆腐便是一道鲫鱼豆腐汤。 过滤出的鲫鱼也不浪费,拿来小火慢煎,将骨头都煎得脆脆的,正好适合做一道小吃。 又炒了一个嫩丝瓜、蒸了一个鸡蛋羹,就算做完了。 香荔看了看三菜一汤:“太过单薄,再加一道菜。” 她自作主张将叶盏拎来的熏鸡撕开装盘,算作一道大菜。 几道菜端过来,沈氏下不了床,便在炕上摆了炕桌,几人盘腿坐在炕沿吃。 叶盏先给沈氏盛了碗鲫鱼豆腐汤:“这汤最是滋补,您尝尝。”又将鸡蛋羹也放在她跟前:“这些都是有营养的,可以多吃。” 宓凤娘也将鸡肉给沈氏夹了一筷子:“吃块鸡。” “哎,哎。”沈氏连连答应,看得出来很高兴。又招呼客人们吃。 一番推让才开始吃饭。 熏鸡不是叶盏做的,是买的现成的,但尝起来滋味还真让人惊艳。 叶盏吃一口就能推断出这熏鸡的做法,多半是整鸡捆扎好先油炸,再放入豆蔻丁香等调料酱汁中浸泡,在放入卤锅卤熟。 熟透后却还没完,要再刷油,放入篦子上,下面是白糖,盖上盖子后大火烧锅,直到糖蒸发的气体熏入卤鸡,这熏鸡才算做完。 熏鸡看着油色红亮亮,外皮紧致,很是诱人。 放入盘中用筷子轻轻一扯,就立刻散了架:经过几次不同烹饪方式,早就熟烂透了,还冒着腾腾热乎气呢。 夹一筷进口里,鸡肉连着丝得嫩,烂而不散,满口咸香。 但最好吃还是那鸡皮,鸡皮滑溜溜,油炸让鸡皮富有韧性,微微凸起来,炸鸡皮方便在第二道卤水工序让整鸡充满卤汁,满口鲜甜,熏制让鸡皮充满了特殊的芳香味道,烟熏中还透着甜。 吃上一整口,甘甜、咸香,油脂嫩滑、鸡肉流汁,唇角都能流下金黄的鸡油。 不过因着体恤这家家贫,叶盏几人并不怎么吃鸡肉,象征性夹了一筷子,之后都在吃丝瓜和青菜。玉姐儿便想等拜访完这家人她一定要回去买熏鸡的店铺自己也买些回来吃。 “鲫鱼豆腐汤真鲜。”沈氏虚弱,不能吃鸡肉,只能喝汤。对鱼汤赞不绝口。 奶白的鱼汤里豆腐嫩嫩的,一口放进嘴里,都能喝下去,几乎不用咀嚼,看不见鱼,但汤里的鲜美却是能尝出来的。 “娘爱喝以后我做给娘喝。我今天看着学会了。”香荔赶紧答。 “那娘就等着。”沈氏慈爱答。 一顿饭吃完,收拾完炕桌,沈氏又叫女儿上茶。 喝着清茶,宓凤娘还未说话,沈氏“噗通”一声就在床上跪下了。 “您这是作甚!?”宓凤娘大惊。 第151章 沈氏还在病重,骤然跪下和磕头让她气喘吁吁,虚弱得直冒冷汗,饶是如此被扶起来后还是挣扎着开口:“先前我卖唱还能养家,如今病了也不见好,又不忍心让女儿继承卖唱,听闻姐姐你家里开了酒楼又招了女伙计,所以斗胆想求你收下我女儿做学徒。” 做学徒? 叶盏和宓凤娘对视一眼,叶盏开口:“其实,我是想让你家酒坊重新开起来。” “开酒坊?”沈氏没想到对方说出这样的提议,“可是我家酒坊都已经关门大吉了。” “正是,我打算开酒坊,需要懂酒的人来经营,你若愿意,就让你和你女儿一起经营,我照样付工钱。”叶盏说出条件。 沈氏被女儿搀扶着坐回去,脸色神色莫辨:“可,我男人死了后我看见酒坊就伤心……再者,从前那些伙计们都已经散了……还有,酿酒非同一般,万一失败了那可是纯纯的损失啊……” 她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叶盏听得出来她几句话就考虑到了开酒坊的种种顾虑,可见思维清晰。 她不愿意,玉姐儿和宓凤娘脸色都有些失望,特别是宓凤娘,她喝酒无数,自然品尝得出来她家酿出来的酒非同小可,宓凤娘敢保证,若是用好酒曲好酒坊,沈氏定然能酿出好酒。 其实宓凤娘明白,沈氏犹豫是因为担心中间有圈套。酿酒师傅是酒坊关键,若是酿酒失败就要承担酒坊所有者的怒火和责问。 更有甚者还有掌柜会设陷阱让酿酒师傅赔偿天价,师傅还不了,掌柜就趁机叫他签下几十年的死契,为的就是彻底困住酿酒师傅避免他单干。 她和叶盏交换一个眼色,知道女儿也明白了沈氏的顾虑。就见叶盏咳嗽一声,预备说些什么来打消沈氏顾虑。 这当口香荔开口了:“你们能回避下,让我跟我娘聊两句吗?” 又瞥了叶盏一眼:“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救了那扫地婆子还给她养老。” 原来她还是个傲娇。叶盏笑了笑:“好。” 她们几人退出院外,顺势到附近先逛逛,大朵蜀葵在农家院外肆意绽放,溪水旁青草萋萋,一派欣欣向荣场景。 宓凤娘还是叹惋旧人:“谁能想到她那样精干的人沦落到这样。” “娘,她家不是开酒坊么?应当多少也有些家底,怎得败落得这么快?”玉姐儿不解。 “这样的小门小户最容易陷落,赚得都是家人卖劳力的辛苦钱,没有进账又要养伙计,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难周转,再加上宗族紧逼,只怕就难……”宓凤娘叹口气。 沈氏也是一开始穷,后来开了酒坊才慢慢变好的,要不然也不会早期叫女儿去别人家做婢女,手里应当本来就积攒几个钱。 她继续教导女儿们人情世故,“所以无论多苦都要虚张声势,撑住不要露出来,否则饿狼闻着味就来了。” “怪不得娘原先回村里总是大肆吹牛。”玉姐儿感悟。 大宋市井人家 第154节 “你个天不盖地不载的,亲娘是你编排的?”宓凤娘佯装生气。 两人聊得兴起,却听叶盏忽然开口:“若是……若是有一种银楼专门给这些暂时贫苦的女子赊贷一笔钱,是不是就能帮到她们呢?” “这倒没听过。”其余两人都觉新奇有趣,“若真有这个,只怕沈氏也不至于卖唱。” 叶盏点点头,这种针对女性的小额贷款真正推广起来其实还是有不少难度,但肯定能帮到不少女子,等酒楼生意再大些她试一试能不能推广起来。 说了一会话,三人回了沈氏院子,香荔点点头:“我娘愿意去,不过有条件。” “你说。”叶盏洗耳恭听。 “一是我们会尽量拉拢原先伙计,但他们的收入不能降低。” “二是酿酒事务不能插手。” “三是,我和我娘不签死契,也不卖身。” 让她意外的是叶盏眉头都不皱一下:“都答应你。” 香荔肩头猛地一松,激动看向自己娘。 沈氏也满脸激动:“东家放心,我一定倾尽全力,就是被人抬过去也要全力督促酿酒。” “你先看病为重,这里求医问药不便,你们可以搬到汴京城,那里我给伙计学徒们赁了个院子,你们可以直接住进去。”叶盏温柔安慰她们。 又说定了一些搬家细节和工钱细节,沈氏激动得连连作揖,脸上颓唐一扫而空,人也精神了许多。 叶盏雇了大车帮两人搬家,沈氏到了城里时精神头已经大好,再请了大夫看说是心病,吃了几幅中药居然彻底好利索了。 索性带着女儿去探访过去的伙计和酿酒师傅,要归顺他们为叶盏所用。 叶盏也没闲着,她准备升级原本的发酵与蒸馏工艺。 这个时代酿出来的酒度数并不高,别说普通农家胡乱酿的低度酒,就算正经酒坊酿出来的也是20度左右,即便是最厉害的也只到40度左右1。 原因是此时制作白酒是自然发酵,并没有蒸馏的概念,因此也就无法造出高度白酒。 叶盏作为行政总厨为所工作的五星级酒店做过自酿酒和醋(验过甲醇版),包装到精美礼盒在节日分赠大客户,为的是强调档次和增加客户黏性,因此很熟悉蒸馏这套工艺。 但她不会制造蒸馏器,只会求助铁匠和锡匠,口头描述大致意思请他们制造。 还好工匠们很有悟性,听完她的描述后开口:“那不就是蒸取花露的锡制小甑吗?2” 既然民间已经有类似的蒸馏器,那就一切好办,叶盏请他们制作出来后再根据自己的需要加以改良。 她给钱大方,工匠们出货也快,很快就制作出了酒类蒸馏器:一个甑锅搭配特质的长管道、铁做的大桶储藏器,一套设备看着已经跟现代蒸馏器没什么区别了。 做出了蒸馏器,叶盏便叫了沈氏母女过来,将自己要造高度白酒的事告诉了她们。 那两人齐齐惊讶。 香荔更是看了叶盏一眼:“你倒是将我们当君子,若是我扭头卖了你怎么办?” 这几天相处叶盏已经知道香荔就是个傲娇,所以也不以为忤:“我知道你们为人不错。” “哼。哪天被人卖了你就老实了。”香荔嘴上还是不饶人。 沈氏却已经甚为激动:“东家放心,以后这器皿放在专用房里,只有我和女儿接触,出入锁门,钥匙我亲自带腰间,绝不会让酒坊里的秘密泄露出去。” 她是懂行的,已经听明白了这器皿一出,只怕整个汴京城里,不,整个大宋都再没有酒坊能是对手。 叶盏又将一些后世的酿酒经验说与两人:诸如第一次蒸馏要接出酒头和酒尾、一定要第二次进行复蒸之类的小细节。 剩下的她自然也不懂,都交给这些专业人士去自己探索。 沈氏连连点头,又说“原先只知烧麦秸得火曲,再加水制大曲,还不知道旁人有别的方子3。” 沈氏原先待伙计们厚道,因此原来的酿酒师傅和伙计也被她叫来了大半,听说是给汴京大酒楼做酒坊,伙计们各个跃跃欲试,想要大施拳脚。 大家都翘首期盼,等着酿出来的白酒。 这段日子时不时就有人来问叶盏酿酒之事。叶盏争夺酿酒权之事在城里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大家都盯着这件事呢。 叶盏自然毫不客气:“我家酒楼什么时候失败过?” 这话传出去,有人佩服叶盏:“有志气,叶老板一向是这么豪气。” 也有人笑话她:“满招损谦受益,她这么狂,等着吧,迟早栽个跟头!”酒楼这么红火,自然免不了会有同行嫉妒。 酒楼的伙计们和宓家人都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心中不免忐忑:这回能顺利吗? 老板虽然做菜厉害、经营酒楼也厉害,但没酿过酒! 这回请来的班底都是外面雇来的外人,沈氏虽然看着面善,但若是她本事不够呢?她们都是乡村小酒坊的,听说还关门了一回,是不是本事不够强大呢? 外面纷纷扰扰,叶盏却很镇定,照常做事,她的镇定影响了伙计们,都跟着安心做事。 到了出缸那天,伙计们还是难免忐忑,各个攥了把汗,就等着结果。 沈氏也紧张,她得了东家这么多恩惠,若是酿失败了,如何对得起东家? 香荔捧起小酒缸,拍开泥封,亲手倒进小碗,递给叶盏:“东家,尝尝。” 这第一口惯例是按东家先尝。 叶盏接过小碗,还有心情调侃她:“你素日里胆大,怎么今天也手抖?” “东家!”香荔警示瞪了叶盏一眼,开酒时要说吉祥话,她没想到东家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明明外面有各种风言风语,她和娘都压力重大。 叶盏笑笑不说话了,喝了一口酒。 “怎么样?东家?”一群酒坊师傅的身体齐齐向前,颇为急切。 他们虽然最近才在叶盏手下做事,但得到叶盏厚待,对这位东家都充满了感激,卯着一股劲想回报东家呢。 “我喝着——”叶盏拖长了声音卖个关子,“我喝着很好。” “呀!”整个酒坊都沸腾起来,忐忑的师傅们大声欢呼,满脸笑容,庆祝这胜利。 宓家酒坊到底酿成功酒了没有,外界还不知消息。 在这当口,还有消息灵通人士探听到叶盏居然请了女人来做酒坊做酿酒师傅! “女人?多半要坏。”有经验的酿酒师大摇其头,“谁家由女人酿酒?” 这消息一时甚嚣尘上,还有竞争对手特意跑到酒楼里撒布言论。 徒弟们想赶人,却被叶盏拦住:“他们既然来消费就是客人,由着他们去吧。” 那些对手越发猖狂,坐在大厅里大放厥词:“女人坐了戏台的行头箱子梨园要唱坏嗓子、动土开工时女人来了会坏事,他们居然请了女人,那可是大大得罪了酒神!” “是么?”一声清脆声音响起,是叶盏。 她环抱双臂笑眯眯,神色很轻松:“那你可知道'始作酒醪’的酒神仪狄就是女人?” 这…… 那人一时卡了壳,他只知道酒神杜康,却还真不知道还有位女酒神。 周围有些见识的人点头:“书里记载,仪狄作酒而美,是有这么回事。” 豆角促狭,叉腰问那人:“听说您还是某家大酒坊的老板,怎得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人面红耳赤。 豆角乘胜追击:“连酒神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酒坊才是酿不出来好酒呢。” “那你呢?”酒坊老板擦擦额头,“你家酒坊酿出酒了么?同时领的酒曲,我家可是已经酿出酒了!” 第152章 周围人也竖起了耳朵,城中酿酒坊都是同一天领取的酒曲,酿酒的步骤大同小异就那么几步,要耗费的天数也差不离,城中其他酒坊酒楼都已经酿出新酒了。 不是人家乱打听,实在是叶盏当初直接走到曲院的举止太过惊世骇俗:城中酿酒权几乎被城中老酒楼垄断,鲜少有新人出现。 再加上今年酒曲限量,叶盏多拿了一份有人就会少拿一份,对叶盏就更加嫉恨。 断人钱财杀人父母,因此有许多人都盯着宓家酒楼,就等着看她跌个大跟头呢。 叶盏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开口:“我家酒楼的酒也酿好了。” 啊? 居然真的酿成了? 看热闹的面面相觑,一般新人很容易酿酒失败,这叶盏居然能旗开得胜? “当真?”有人投石问路,“叶老板别是酿出了醋吧?” 自然是指酿酒失败,叶盏不理会他语气中明显的挑衅意味,仍旧镇定:“不是醋。就是酒。” 居然当真酿出了酒。 众人看叶盏脸色认真,知道她没有撒谎,一下神态迥异:这叶盏真的第一次酿酒就成了! 想要嘲笑她的想法破灭,想要看她笑话的也偃旗息鼓。 还有个别脑子灵活的开口打探:“你家酒坊产的酒打算如何定价?”说着眼中精光闪烁。 叶盏心里了然,自然免不了有别的酒坊要探听商业机密。 酒的定价是大学问,一般与本身品质相差不应该太高,若是价高酒劣,消费者喝一次就再也不会上门,若是价低酒好,又会白费了酿酒投入的成本精力。 城中品质相同的酒坊之间还会竞争,逼得你降价或涨价。 可以说酒坊经营中酿出好酒只是成功的第一步,后面的关卡还多着呢。 叶盏扫视一圈,酒楼的食客里多了不少生面孔,不消说,如今城中诸人聚集酒楼,多半是来打探消息。 因此她吸口气,晏然自若:“我们拢共就那么点酒曲,怎么能低价出售? 当然是高价出售。” 宓家酒楼酿出的酒居然要定高价? 这消息传出去,其他人都坐不住了。 至于哪天出售,叶盏也放出话去:“等到评酒会那天宓家酒楼的酒会一举亮相。” 这下人人都期盼着评酒会了:“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有真本事!” 酿成功酒又不代表她能卖得好,万一生意不好呢! 大宋市井人家 第155节 评酒会是全城各大酒库、酒坊的赛酒会1。大家都会将自己酿出的新酒样品送到教场评选。 “送”不是简单的拿过去,而是各家都会请社火、鼓乐、杂剧、百戏,全街巡演,起到一个打广告的作用。 到了这一天,沈氏和女儿早就将酿好的酒装入小陶土坛子,泥封上系了大红绸带。 沈氏还在酒坛双耳上系了蝴蝶结,贴了菱形红封,上面空着请叶盏起名:“咱们这新酒应当起一个响当当的名号,这样才好在城里打响名声。” 大伙儿看着老板拿起毛笔,都宾住呼吸等着她取名,不知为何人人都感觉有些紧张。 叶盏还是那副举重若轻的样子,提起毛笔,认认真真在菱形红封上写下几个字——仪狄醉。 “好!”小妹第一个跳起来鼓掌,“正合适!” “仪狄是被遗忘的女酒神,这酒酿成离不开大姐和沈姨母和香荔姐姐,全是女子,起这名字又简单易于上口又能让市面上知道我们酒坊全部是女儿家的特色,一举两得。”玉姐儿也跟着称赞。 “好!”酒坊伙计们也跟着齐声叫好,一脸与有荣焉:“要不是东家和沈掌柜两人掌舵,俺们一辈子也就在乡下酿农家浊酒。” 三十个女徒弟们各个脸上自豪,以后跟客人介绍这酒时该多有面子,让他们知道非但酒楼全是女子,就连酿出的酒都是女酒神的名号。 沈氏更是眼泪涟涟:“他爹,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吗?恩人帮我们娘俩站稳脚跟了!”香荔扶着娘,没有掉泪,但还是吸了两下鼻子。 叶盏还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大家看着一切收拾好往教场出发,去参加评酒会。 由香荔捧着酒站在队伍最前面,后面跟着雇佣好的锣鼓腰鼓队,各个绑着红绸子,敲锣打鼓将整个队伍变得热闹,吸引着来看热闹的百姓。 叶盏早就提早给酒坊和酒楼里的伙计们分别定制了男女两种衣裳,是鲜艳的玫红和明绿,伙计们抗议:“太土气了。”,但没办法,大红大绿的颜色才最吸人眼球,因此伙计们抗议过便也作罢,反正老板说了这衣裳是免费分给每人的,不要白不要。自己事后不想穿还可以带回家给家里喜欢艳丽的爹娘穿。 银哥儿先前的同僚们也来帮忙,十几个精壮小伙子各个举着大长竹竿,上面挑着三丈高的白布,上面用各种颜色的毛笔写着广告词。 广告词有金哥儿学问深厚,还请了赵小七过来润色,两人想了不少文采飞扬又有典籍出处的好宣传词。 宓凤娘和叶大富还抢了过来,嫌他们写得太文绉绉,还自己写了不少市井俚语夸酒好,确保老百姓都能看懂。 宓璃也出场,拿出画符功底,用各色颜料画了女酒神、喝酒、酒壶之类的图案,务必让不识字的人也知道这是卖酒的。 宓凤娘为壮声势,将家人都叫上阵跟着游行,又请了自己做媒结识的一些人脉在后面跟着吆喝捧场。 叶盏也不闲着,雇了牛车,拉了许多小坛子酒和一大缸酒,用彩绸彩纸装点,为的是沿路售卖。 于是宓家酒楼这一路上浩浩荡荡一长串,最前面的香荔走到街头,押队的叶盏才走到街尾。 因着叶盏事先按照前世游行队伍的打扮给大家统一了衣裳和头饰,各个身上还带着绣着“宓家酒楼”、“仪狄醉”的飘带,因此看上去整齐划一,吸引了不少百姓: “这是也要去教场的酒?” “仪狄醉?这个名还是第一次听。” “宓家酒楼我倒知道,你家酒楼酿的酒吗?” 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停,要买酒的却没有。 玉姐儿有点失望,叶盏看出了她的紧张,小声劝她:“这很常见,大家都等着教场评酒会的结果,若是评出来得了官僚们的称赞才会动手购买。”她也是问过行会里的同伴才知道这里头的缘由。 玉姐儿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攥着叶盏的手很快又紧了起来。 马上到教场了,万一评酒会没有名次怎么办? 叶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玉姐儿想起出发前叶盏做得那一大桌子菜,才稍微松口气。 校场里人最多,几乎摩肩擦踵,外面还满满都是人,门口都有各家酒库搭救的彩棚,汇集了各家游行队伍,各个都装扮一新,打着广告标语,类似“太白陈酿”、“玉楼春”、“杜康留”的名字,画着诗仙和杜康品酒图,印着仪狄醉的女酒神喝酒图一亮相,就格外醒目,惹得众人频频注视。 有那有文化的便点评:“仪狄醉,莫非是造酒的女酒神仪狄?” 果然见仪狄醉的行列里大半都是女子,各个劲头十足,蓬勃向上。于是拍手称赞:“果然有上古遗风。” 这还没开始评选就已经吸引了场上眼球,其余酒坊酒库虽然气,但也没法子:这游行队伍本就是各凭本事。 有个别动歪心思的去酸叶盏:“早知你这么做,我就去勾栏雇几十个娇娘来了。” 他声音很大:“听说你们酒坊还真有勾栏出身的?” 玉姐儿闻言已经暴起。更别提周围听见的沈氏、香荔等人。 这话是隐约嘲笑叶盏和伙计以女色招揽客人,将她们与勾栏女相提并论,很有羞辱性。 那人皮笑肉不笑,就等着叶盏暴怒,众目睽睽他也不是傻子,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若是叶盏暴怒自己就轻描淡写说一句:“开个玩笑嘛,您怎得这么经不起玩笑?”,让众人都觉得叶盏小题大做不尊重长辈。 若是叶盏忍下去,自然在众人跟前留一个窝囊废的形象。 无论如何应对叶盏都会吃亏,他都不吃亏。 沈氏想起自己出身,一下就红了眼眶,她顾不得哭生怕拖累了叶盏,急得拔腿就要队伍外走。 却被叶盏扶住了胳膊,同时朗声问:“黄员外,莫忘了曲院早有条文规定,不许评酒会上用那些龃龉手段。” 没等他回答就又说:“哦,这些条款曲院早就发过,莫非黄员外没把上官当回事好好看过?” 那人被当众撅了一顿,脸上无光,奈何叶盏回答有理有据,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先挑衅,闹大了反而不好看,只好咬牙赔笑:“开个玩笑,玩笑话。” “是吗?没听过黄员外生性诙谐啊?大伙有人知道么?”叶盏丝毫不打算放过他,转而问周围的人,一脸天真,似乎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旁边围观的那些老板们纷纷忍笑,乐得见黄员外吃瘪,憋住笑:“没听过,不知道。” 黄员外这下慌了手脚,他嫉妒叶盏受人瞩目想刺刺她,可没想到自己被同行们调笑。 叶盏继续答:“看来大家都跟我同感,不过,说不定论及下三寸的事黄员外忽然多了风趣幽默也说不准。”说罢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透着鄙夷和不屑。 “你?你?”黄员外气得脸涨得通红,私下下流是一回事,可当众谁不是装得风雅?眼看自己这么被定性为下流、喜好曳尾泥涂之事,这不是大大丢脸么? 宓家酒楼上下各个昂起头,颇为替老板骄傲。 香荔捧着酒坛子,感激看了叶盏一眼,嘴角动了动,想说感激的话却没说,只悄悄往叶盏身边站了站。 黄员外灰溜溜回到了自己队伍,满肚子气,只能恨恨想:一会评酒会,老天保佑让这个口边奶腥未退头上胎发犹存的小女子大大吃瘪才好!信徒一愿烧三天三夜头香以示诚意! 这功夫曲院官员们就位,评酒会开始。按照抽签顺序由着各家将酒送上去品鉴。 第153章 酒课收入逐年上涨,已经成为官府税收的大头,因此这次评酒会很受重视,曲院除了自己的官员还请了一些德高望重的酒徒来品鉴,很是郑重。 叶盏示意香荔上前抽签,香荔抽了第二十名,拿着结果伙计们齐齐心中咯噔一声:不好。 谁都知道在后面吃亏:虽然曲院准备了茶水和清水帮评审们清口,每喝完一次酒就会清口,确保下次不会污染味蕾,但是二十份后毕竟难说,再说人都被前头惊艳完了,要脱颖而出就更难。 其他老板也凑上来看叶盏的签,看见是最末之后有的替她惋惜,有的安慰她说不定也有好名次,还有的,比如黄员外,自然是暗暗得意。 香荔一下充满自责,低下头不敢看叶盏的眼睛。 叶盏却一脸镇定,笑着谢过大伙好意,甚至还有心情说俏皮话:“我若是第一个太惊艳了,恐怕对大伙儿不好。还是压轴好。” 好大的口气!黄员外翻了个白眼:我就等着看你一会还能笑起来? 评酒会开始,诸酒楼自然是各显神通,叶盏看着台上的评审们喝一口酒,或摇头,或欣喜,还在纸张上写下“甲乙丙丁”的名次。 先前看到的太白陈酿名次靠前,据说已经是多年老酒坊出品,品质值得信赖;玉楼春却因为太涩得了差评;杜康留的评价也很高,那黄员外就惨了,居然是场上名次最低。 因着有刚才的事就有人私下里笑话他:“怎得笑话旁人,原来自己不行啊。” 黄员外憋紧了嘴,很是恼火,他的酒坊师傅们有知廉耻的已经脸红了,心想今儿结束就赶紧另谋高就。 最后到了叶盏。 这时候场上其他酒都已经品鉴完毕,评审们都有些倦怠了,舌尖都觉得辣得慌,喝了半盏茶才清完口。 叶盏不慌不忙,上前一把拍开泥封,示意香荔拿酒杯接酒。 泥封一开,微风吹动,坐在近处的几位官员们吸吸鼻子:“好浓的香气。” 醇厚的酒气裹挟着春风扑面而来,又冲又浓烈。 “这是什么酒,怎得这般醇厚?” 待到每人端上一杯,这下那酒味越发浓烈,每一位评委都闻见了:“好夺人心魄!” 霸道而强烈的酒气近乎夺魂摄魄,霸道侵入鼻端,一下提神醒脑,让人周身猛地打个激烈。 无数粮食的精魄凝固到了小小一盏酒尊里,仿佛让人置身秋日麦田,齐刷刷的小麦立在天地间,肆意、自由。 再观其色,清冽的透明色一下就勾住了评委们的眼睛:“好清澈。” 时下的酒受制于技术,并不能完全净透,大都是带点浑浊的,微微米黄色,像叶盏这般反复蒸馏过的白酒才能有这样纯净入水的颜色。 光是这气味、颜色,就已经让评审们啧啧称奇。 别说他们了,就在旁边看热闹的酒坊老板们也惊讶不已:“这还是酒吗?” 远远凑在一边看热闹的老百姓们也闻见了浓烈的酒味,纷纷惊讶:“怎得这么远都能闻见?” “怎么可能?”黄员外不敢相信。 打头的评审迫不及待喝了一口。 他眼睛先是圆瞪,而后是慢慢吞咽,任由酒从自己的舌尖口腔一一滑落,品味着酒独有的芳香。 落肚半天才开口:“好酒!” 其他评委们也喝了下去,反应跟他差不离。他们平生都未喝过这么醇厚这么浓烈的美酒! 再看名字:“仪狄醉,好名字,果然当得起这翱翔九天的气魄!” 喝完这杯酒后几位评审互看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还有的评审顾不上抬头,急着再喝一杯。 不多一会,最终结果揭晓:“今日评酒会甲级一等——仪狄醉!” “怎得是她?” “光是看她那气味和颜色,就知道是上乘好酒。”有老板懂行。 就在这时,有人开口:“我不服!” 诸人看过去,却看到是黄员外,他怒目圆睁,满脸横肉直晃:“她一定有邪术!听说她有个妹妹是巫女,说不定用了法术!” 玉姐儿气急,冲上去就想揍这厮一顿。 叶盏瞥了他一眼,对评委开口:“这是我们酒坊用的特定技艺,所以才能酿出这酒。若是大伙不服,我愿拿酒出来请诸人品尝。” 评委们对视一眼:“也罢,就依你所说,只不过众口难调,若是大伙喝完后有异议,你该当如何?” 叶盏抿抿唇:“愿赌服输!”掷地有声。 远远广场,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里,鸣镝急得冒汗:“少爷,您不上前去帮忙吗?只要您开口亮明身份,自然没人敢说什么。” 大宋市井人家 第156节 裴昭摇摇头:“再等等。” 鸣镝叹口气。上次少爷本来说要提亲,可那间谍案审着审着就审出来了几名嫌犯当日绑架叶二姐并不是因为图钱,而是因为想威胁少爷。 要说那敌国探子们也算精明,居然探听出了少爷曾往宓家酒楼提过亲,又跟踪二姐,才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当时少爷从刑狱里出来就变了脸色,在酒楼外站了一夜自此就转身再也不再提亲。 要说就此放手吧,他倒是又往酒楼送了两名武婢,叫她们在附近守着叶盏安全,自己也每日里下衙不管多晚都要往酒楼一趟,只不过都只是远远看着,并不上前。 大斧咋呼呼开口:“少爷,既然您这么惦记不若就娶回来,放在我们府里那么多部曲护着,也不怕有什么危险。” 却被鸣镝赶紧扯到一边去:“你就别添乱了。” 裴昭没说话,掀开了窗帘一角,默默看着那处。 其实人群遮挡,他根本看不见叶盏。但还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看了又看。 叶盏挥手示意伙计们过来:“分酒!” 大红绸缎裹着的酒坛被传送到伙计们手里,黄泥封被一坛坛拍开,清冽的白酒倒入一各个小酒盅。 在场的百姓无不诧异:“好浓的酒香!”一般喝过的酒都没有这么浓烈醇厚的。 仪狄 酒楼伙计众多,给现场的掌柜老板们分了一份,给旁边围观的百姓们也递过去一盅盅:“尝尝!” 围观的百姓们乐呵接过酒盅:来看热闹,怎么还有免费酒喝?当然赶紧接过酒盅。 这下大家都看见酒的颜色,果然清冽。 再喝一口。 顿时各个愕然:“喝了那么多年酒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酒!” “入口清冽。” “有回甘!” “滋味更加浓厚。” 一声声赞赏,让叶盏的伙计们乐开了花。 一盅酒喝完,这下任何人都无异议,甚至还有人说:“仪狄醉别说今年榜首,就是放到历年名酒里都是数一数二!” “好酒!” 一声声赞扬纷纷响起。如果说之前喝的酒算白银,那今日这仪狄醉就当是黄金中的黄金。 评审们也赶紧起身问大伙:“不知大伙可还有异议?” “没有!”大家齐声回答。特别是那些酒坊老板们,这下他们输得也是心服口服。 黄员外这下是彻底不受待见了。心里又酸又涩,他要是不说还好,怎么一说反而让众人都注意到了叶盏? 这还没完,叶盏大声招呼大家:“既然今日酒搬了来,不若大伙帮我个忙,再喝一盅!” 诸人自然是意外之喜,刚才喝完就觉得这酒好,想必价钱不便宜,没想到还能蹭一酒盅,纷纷上前来喝。 叶大富是懂恶心人的,还特意给黄员外满上一盅:“若不是你大声宣扬,我家的酒还不能扬名呢,这一盅必须满上!” 周围听见的人都称赞宓家酒楼做人大气,有容人肚量。 黄员外端着那杯酒,喝也不是,倒也不是,憋得脸铁青,差点气吐血:他怎么就想不开挑了这尊大神下手呢!? 叶盏命手下人打开带过来的食盒:“我家的酒烈,空口喝容易醉,所以我还做了些下酒菜,既然名次已定拿出酒菜不影响名次,所以请大家就着菜喝酒。” 因着是下酒菜,所以菜品跨越度很大:有手拆白蟹、芥末捞汁香螺、松茸烩裙边、盐焗羊肉这样的宴席菜,也有凉拌猪耳朵、鸡蛋酱蘸萝卜条、酱黄瓜、茱萸红油猪头肉、糟鸡爪这样的家常菜。 食盒一摆出来,百姓们就爆发出了小小的欢呼。 琥珀色的料汁里漂浮着香菜末,里头还泡着一个个手指甲盖大小的香螺,煞是精巧。 松茸被切成了雪白的薄片,和同样大小的裙边一起烩过,所以沾染上了微黄色,因着有热水保温,还冉冉冒着白气。 要是往常谁还能吃到这样的美食啊,百姓们各个垂涎已待。 玉姐儿几个开始分美食,还很歉意解释:"没想到人这么多,所以只能用树枝截的筷子和蒲叶碗,还请大家不要怪罪。" “不怪,不怪。”百姓们看着美食,早就等不及了。 台上的评审们看见那美食,又闻了闻酒香,越发觉得酒瘾犯了,又不好跟百姓们争食,索性只能干坐着,盘算等今日结束一定要去宓家酒楼好好喝酒吃菜一顿。 没想到叶盏给他们也分了一份,这下都高兴起来,开始喝酒吃肉。 猪耳朵柔韧有加,还能尝到嘎嘣脆的脆骨,醋和香油拌匀之后香气满口,搭配白酒正好。 一口酒一口猪耳朵,神仙都不换。 运气好的分到了手拆白蟹,蟹肉白灼后拆肉,丝丝缕缕分明,浸泡在酱汁里,一口下去咸香满口,还有浓厚的蟹肉香气,白嫩的蟹肉搭配浓烈的白酒,简直是绝配。 芥末捞汁香螺又辣又过瘾,吃一口,额头就冒起了汗珠,但还是忍不住还想再吃,盐焗羊肉白切成小块,羊肉透着奶香味,又嫩又香,肥香满口,羊油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百姓们喝得过瘾,吃得过瘾,整个评酒会一举成为了“仪狄醉”的专场,所有人都记住了“仪狄醉”这个名字。 宓家酒楼酿出了举世无双的好酒,一炮而红。 第154章 城中新酒上市仪狄醉供不应求,虽然它一斤就要一百文,比寻常三十文一斤的酒还要贵上几倍,但是仍旧供不应求。 买酒的人又不是傻子,这酒一看就是反复提纯过的,优中选优,同样一壶酒,旁人家耗费一石高粱米,仪狄醉要耗费几石,自然要更贵。 何况谁都没见过这种酒,拿来送人也极有面子。 是以虽然酒贵,但仍然供不应求,甚至有的商户居然还发生了倒卖仪狄醉的行为。 几十家酒库酒坊里这仪狄醉卖得最快。就连旁家酒坊都忍不住在店里出售仪狄醉:没办法,仪狄醉已经变成了高档酒的代名词,酒徒食客来店里先问就是“有无仪狄醉?”,若说没有人家就会觉得你店里不入流。 香荔及酒坊师傅们干劲十足,继续开始第二批的酿酒,赚了大笔银钱,叶盏还收到城中酒类行会的邀请。 于是继上次破例加入食饭行的女性后她这回又破例加入了酒行。 香荔从评酒会下来就找了叶盏,叶盏一边用刀背锤着猪肝,一边问她:“莫非是谢我维护你?” “喂?谁要谢你?!”香荔闻言跳起来,像踩了火炭的猫,“我是说签卖身契。” “卖身契?” “是啊。”香荔将手里的文书递过去,“如今酒楼一炮而红,必有许多人来翘墙角,诸般诱惑,酿酒师傅们却都不是死契,你这个做老板的就坐视不理?” 叶盏笑,开口说话,却是吩咐她:“帮我拿竹箩过来。” “说正事呢!”香荔见她还惦记着做饭,急得跺脚,但还是乖乖将竹箩递过去。 叶盏拿竹箩将剁成液体的猪肝过滤后加鸡蛋清搅拌。不紧不慢搅动,又慢条斯理用纱布过滤了气泡才放入碗中上锅蒸。 这才开口:“师傅们来去从便,我不会限制他们自由。” “那怎么行?”香荔急了,“他们带着酒坊的秘密走,我们还怎么卖酒赚大钱?” 如今虽然蒸馏器锁在一间房里,平日只有她和她娘出入,但酒坊里木甑桶、地锅、天锅等物都是由着所有工匠操作的,时间久了,有心人也能窥探到其中端倪。 “谁说我要靠卖酒赚大钱了?”叶盏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我们主业仍旧是卖宴席,酒是个搭头。” 香荔却不爱听这话,还待要理论,叶盏却一开锅盖:“熟了。”将蒸好的肝膏从锅里拿出来,倒上酱油、腐乳、香油、葱姜调成的料汁,请她品尝。 “不吃!”香荔跺跺脚,“等被人偷了你才知道厉害!” 过了半月香荔就懊悔自己说了这句话:所谓一语成谶,市面上居然真的出现了高纯度白酒! 沈氏急得买了回来找大家帮忙对比,果然色泽清冽、滋味香醇、入喉浓烈,虽然比不上仪狄醉芳香,但已经比原先的浊酒好了许多,一看就知道跟仪狄醉用了一样的工艺。 “这么快他们就琢磨出了法子?”沈氏不信。 香荔却脸色骤变,猛地起身,冲到酿酒坊里,将所有师傅叫出来:“是谁?!是谁干的?” 酿酒师傅们先是齐齐惊讶,听说了事情缘由后一下哗然:有惊讶的,有焦急的,有义愤填膺的。 不过他们跟香荔辩解的话都一样:“不是我干的。” 沈氏咳嗽一声:“这一看就是出了内鬼,大家都是跟着我从旧酒坊过来的,我自然不会冤枉大家,但东家对我们所有人恩重如山,我自然也要给她一个交待。” 她素日里温柔可亲,骤然变色,也有几分不可侵犯的凛然。 然而在酒坊查了半天,将每个师傅的行迹都盘查了一遍,却实在没找到疑点,香荔焦虑得嘴边起了火疮。 眼看这样下去不行,香荔鼓起勇气去寻叶盏,将这事老老实实告诉了她:“如今得告官,请巡捕过来缉拿。” 叶盏失笑:“你早寻我也省得波折,这件事是我干的。” “您?东家?”香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城中酒行当时不是请我加入吗?我当时去了,初次见面自然要客气些,我就将我们酒坊的配方说了。”叶盏轻描淡写。 香荔感觉自己此刻像被雷击中的焦毛鸭子一样,半天她才说:“可,您怎么没跟我说?” “当时要说来着,你不是说在忙吗?结果回来后你忙我也忙,一来二去居然将此事忘记说了。” 香荔“啊”了一声,悔恨不已。她想起来了,当初自己干劲十足住到了酒坊旁边,谁都不见一心酿酒,东家当时似乎也来找过自己,但被她拒绝了。 “您糊涂啊!”香荔满心悲催,“以后我们还怎么赚钱?” “怎么不能赚钱了?我们酒楼里那些菜的方子人人都知道,难道会影响我们的生意吗?” 叶盏不是“圣母心”,但她真心不喜欢垄断知识,何况这知识也不是她发明的,而是劳动人民集体智慧。再说了,前世这原理就不是秘密,结果还是有二锅头和茅台的区别。 香荔哑口无言。 “再说原先不蒸馏时古法酿酒的法子人人都知,也不影响名酒好酒脱颖而出。”叶盏递过去一盏荔枝烧仙草清凉膏,“快降降火。” 老板说得有道理,香荔若有所思,接过小碗。 这荔枝清凉膏是将烧仙草切块,加入荔枝蜜饯、蜜豆,倒入糖水,浇了一层厚厚的荔枝蜜做成,最是清甜。 饶是香荔心事重重,还是忍不住喝了几勺。 灰褐色半透明的烧仙草,用勺子戳上去晃悠悠,似有弹性,吃进嘴里冰冰凉凉,还沾染着淡淡的荔枝香。 如今不是荔枝季节,但荔枝蜜饯切成碎和荔枝蜜的加持,让整道甜品都有了若有若无的荔枝香。 这会是仲春,还未到荔枝季节,所以骤然吃到荔枝滋味后便觉十分惊喜。 大宋市井人家 第157节 仲春的夜色正好,月色溶溶,柳条在酒楼外摇摆,不远处小娘子们言笑晏晏,说笑着收拾、擦桌子,热热闹闹,但晚风又是宁静的,喝一口甜甜的糖水,顿觉心头烦恼一扫而空,让人忍不住沉醉在沉静的春夜。 香荔居然忘记了跟东家吵架,一口气吃光了这碗荔枝烧香草膏:“好喝。” “我看你名字里有个荔字,就知道你爱吃荔枝。”叶盏笑眯眯。 东家居然为了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心思?香荔咬咬嘴唇,一下为自己刚才的鲁莽很不好意思:“东家……” “没事。”叶盏看她的目光还是照样平和,“或许有人喜欢垄断知识技艺,但我喜欢共享。” “共享?”香荔被这理念惊住了,她出身小手工艺家庭,自然知道手工业者最喜欢藏着掖着吃饭本事,基本不会传承给外人。 “共同享用。人人都将知识藏起来,长远看会影响人世间整个的技艺长进。” 香荔如被雷击,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坦荡荡的话,一时精神有点承受不住。 又想起从前听玉姐儿说过,店里的蛋糕制作方子、菜谱都会跟城里同行共享,一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你回去好好酿酒,如今家家酒坊都会蒸馏术你的担子就重了。”叶盏拍拍她肩膀,“你只有琢磨出更好的酿酒法子才能保仪狄醉的名号。” “东家请放心!”香荔忽然觉得自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从前浑浑噩噩做杜家仆人,跟仆从们争执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如今却猛然发现自己也能跟伟大、无私的字眼挂钩,跟东家在一起考虑的都是“人世间”、“大宋”这样宏大的字眼,顿时后背都挺直了几分。 她眼睛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光辉,豪情万丈跟叶盏立誓。 “不过你目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叶盏浮起一个狡黠的笑,似乎小孩在筹谋一件大事,“我定制了一批蒸馏器正好交付,你要帮忙出售一下。” “蒸馏器?卖酒的蒸馏器?”香荔磕磕巴巴,“东家。您?” 她的脑子飞速旋转,终于将前因后果联系到了一起:“将蒸馏技术公之于众并不是您一时冲动,而是……想卖蒸馏器!” 说不定东家去参加酒行聚会的那天就先去了铁匠锡匠那里下单了蒸馏器。 香荔可以想到当时的场景:众多酒坊老板惊喜于能拿到举世罕见神酒的独特技艺,而自家“老奸巨猾”的东家一脸坦然受诸人恭维称赞,心里却在盘算怎么卖蒸馏器赚钱。 “东家!” 香荔一阵头晕。 玉姐儿在旁边又说了几句,香荔才知道东家居然是个“惯犯”,上回跟全城宣布奶油蛋糕方子,扭头就跟全城卖起了奶油,赚得盆满钵满,还获得了高风亮节不重名利的美誉。 所谓金钱和名气都要。 香荔被东家的狡猾所震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倒是玉姐儿笑着替妹妹辩解:“她公布了菜谱,本就是利于百姓的好事。” “那倒是。”香荔毫不犹豫赞同,从这个角度看,东家的确是高风亮节。 不过……还是有点奸商。 她是真的稍稍难以接受:上一秒她对东家万分倾佩、被她圣洁光辉、天下为公的伟大形象所感动,恨不得从此追随其左右;结果下一秒就揭晓了她还是个奸商! 两种形象交汇,截然不同的两面,巨大的情绪波动让香荔说不出话来,最后只理直气壮端走了盆里剩下的荔枝烧香草膏:“补偿!” 这是她应得的精神补偿。 第155章 宓家酒楼居然又卖起了酿酒器! 此物唤作“蒸馏器”,将酿酒原料放入其中,多次反复蒸煮就能得到纯露,与做花露的原理近似,就能得到高度白酒。民间百姓给它起了个更亲切的名字“盏酿”,取自叶盏的名字。 城中的酒商们趋之若鹜,争相购买蒸馏器。玉姐儿管着账,每日里算钱都要吓一大跳:“蒸馏器赚得倒比卖酒赚得多!” “那是自然,酒是赚老百姓的钱,蒸馏器是赚酒商的钱,当然是定价高些也无妨。”叶盏捣鼓着手里的东西一边答。 “好香,这是什么?”玉姐儿果然被吸引。 “花露。”叶盏将手里的小瓶塞拔开,递过去让她闻,“反正生产了不少蒸馏器,我索性请瑛娘拿了个做花露卖。” “好香!”玉姐儿吸吸鼻子,“这一点很贵吧?” “是贵,是因为现在花不多,等天气更暖和花卉会便宜,到时候我们可生产更多花露,储藏在密封罐里等冬天拿出来出售,肯定能卖个高价钱。” “我们不是做菜么?难道又要做花露?”玉姐儿不解。 “我想开个胭脂店,卖花露、胭脂,以后还能卖点口脂之类。”叶盏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做餐饮是她的主业,但也可以做些旁的副产品,没见过哪家上市公司是只有一个产业的。 “那敢情好。”玉姐儿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一边挠挠头,“说也奇怪,原先我做焌糟娘子时肯定是不敢的,可如今想做什么第一反应就是直接去做就是了。” 就算现在酒楼忽然消失她也有勇气和信心能够从头再来,或许这就是妹妹给她的勇气吧。 这么想着玉姐儿给叶盏端了一盘酥黄独:“这些天辛苦你了,补补。” 香榧子粉清香,芋头细腻、松仁粉油润,几种滋味汇集舌尖,变成了满口清润芳醇,似乎置身山间松林下,听隐士讲古论道,让人心头都为之开阔。 宓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从盘子下巧妙伸过来,迅速抓了一个酥黄独在手里:“闻着就好香。” 说完就要迅速撤离现场,却被叶盏揪住衣领:“怎得这些天吃饭点不见你?” “二姐!”宓璃苦着脸站住,“我在补《白泽图》呢,又要翻古籍还有名家笔记,又要去寻年纪大的老年人询问,忙着呢。” “再忙也要按时规律吃三餐。”叶盏自认像啰嗦婆妈,但谁让她是华人呢,遇到青少年会自动觉醒关怀青少年模式,“觉也要多睡,这样才会长得高。” “知道啦。知道啦。”宓璃不耐烦挥挥手,像一切青少年一样,“二姐如今怎么比娘都要啰嗦?” “都拿去吃吧。”叶盏将那一碟酥黄独塞到她手里,“还有一个建议,等你写完整本可以考虑再画个孩童版,如绣像册那样全是图画,方便传播开来。” “晓得晓得。”宓璃撒腿就跑,跑到门口时却像想起什么一样回头,“对了,二姐,我……我搜寻古籍笔记时……那谁……小裴大人碰到我在书肆买书,听我发愁买不到典籍,就派人主动给我送了些书,还说可以带我去一位大家不轻易示人的藏书阁,被我拒绝了。” 叶盏没提防从妹妹耳朵里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意外,站在原地,愣了愣神才答:“去,你写书那么辛苦,何必为了我避嫌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那……”宓璃没想到姐姐是这个回答,求助看了玉姐儿一眼。 “听你二姐的。”玉姐儿冲她微微颔首。 “那好,我就去了。”宓璃忽然变乖巧,还不忘再问一句,“二姐,你……没事吧?” “无妨。先前待他怎么样,今后还如何待他。”叶盏摇摇头笑,“这人也奇怪,偃旗息鼓杳无音讯是他,主动跟我家人往来也是他,真是……” “或许他们君子之风,讲究坦荡荡,并不会因为婚事不成就迁怒家人?”玉姐儿胡乱猜测。闵穆自打婚事被拒后逢年过节仍旧会给宓凤娘两口子送节礼,主打一个体面。 “管他呢,男人不值当费脑子琢磨。”叶盏摇摇头就将此事置之脑后,“我还想在店里蒸馏出另一种东西来卖。” “是另一种酒?”玉姐儿果然也对赚钱感兴趣,眼前一亮。 “不是酒,是酒精,能够给大夫用。”叶盏想将医用酒精蒸馏出来。 前世因为特殊历史事件,所以许多居民在初期药物紧缺的情况下学会了蒸馏酒精。 其实就是将高度白酒放入蒸馏器高温蒸煮,水温到达八十度左右酒精能被汽化凝结,再输入密封器保存就能得到液体酒精。 没多久宓家开了一家香露脚店,店里就出售花露和酒精两样,一出世就得了民间瞩目,毕竟宓家酒楼每每一出手都能搅起浪花。 “香露倒是不陌生,我家有一瓶大食的,香喷喷满屋都闻得到。”有位顾客不解,“可这酒精是什么?难道是酒之精魄,能喝么?” “这酒精可不能喝,是一味药水,只卖给药铺,不单卖给老百姓。”瑛娘耐心解释,掌柜说了,在老百姓不明白酒精为何物前绝不出售给老百姓,否则有人粗心喝坏了怎么办? “有意思。这么奇妙?”那人看着酒精,不大相信。其他人跟他想法差不多,有位看热闹的索性去对面街面请来了一位郎中。 叶盏便拿出酒精给他展示,先是拿来擦掉了褐色药水痕迹,又擦擦刀刃:“此物能去除污垢,还能消除伤口附近的脏污之物,让受伤之人减少被感染的风险。上跌打药前可以先在伤口旁边抹此物。” 郎中倒很感兴趣:“以前也有用烈酒冲洗医具的先例,这酒精顾名思义为酒之精魄,想必比烈酒更加强烈。给我来些。” “正是。”叶盏又给他讲解了酒精的使用禁忌和储存方法。 就这样,宓家的酒精渐渐在全城药铺里普及了。 一开始郎中们只是用来擦脏污——酒精擦起来很快,比蘸水好使多了。 用着用着就觉察出了这玩意儿居然真的有用:用酒精擦拭伤口附近的患者伤口发炎发烧率居然显著降低了! 一下酒精立刻就推广开来。 医用效果显著,又因着叶盏开出来的价钱极低,这酒精卖得很快。 因着价钱低廉,市面上难免有嫉妒的同行私下里笑话:“宓家酒精居然比酒卖得便宜,也不知是不是傻?” 叶盏将酒精的制作方法也一并公之于众,酒坊老板们很快也都制作出了酒精,但算下来成本基本也很高,要做到像叶盏那般低成本,只怕要赔本! 也不知道宓家酒楼是如何获利的? 这些风吹到叶盏耳朵里,她一概不理:“我制酒精就是为了救人,自然是能让越多穷人用上越好。” 这话被好事者传了出去,百姓们称赞,将酒精起了个跟“盏酿”类似的名字——“盏药”。 名气传出去后,居然又来了更多官员来宓家酒楼消费。 原来时下官员们大都悲天悯人、慈怀百姓,觉得叶盏这种一心为民的行为有尧舜之风,所以都好奇要来瞧瞧这位奇女子。 宓家酒楼受此恩惠,生意又大大兴旺了一把,叫那些嫉妒的人再次咋舌:怎么叶盏变着法子都能赚到钱? 酒精售价低廉,近乎成本价,人人都当叶盏是赔本赚吆喝,谁知她居然也能反败为胜。 想起从前叶盏在人人都不看好的郊野开酒楼开成大酒楼的往事,越琢磨越觉得邪乎:叶盏莫非真的有几份运气在身上? 闲聊时提及此事,再回忆从前跟着叶盏买店买院的老板都赚了一笔,这下都肃然起敬。 而且每个人心里都暗暗下定决心:下回叶盏做什么他们也要步步紧跟,说不定也能跟着发财呢! 于是各个都盯紧了叶盏的动静,生怕错过下一个财富风口。 果然叶盏不久就有了新的动态,那些人纷纷打听,等打听到具体内容后又都傻了眼——叶盏居然要开一家女私塾。 “好好的生意不做,去做夫子?”大家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吩咐探子,“再去好好打探一番。” 再打探都一样:叶盏赁了一个院子,认认真真整修,在里面设了蒙学馆、学子住宿处、神位,像模像样跟正经私塾没什么区别, 不同之处是一般私塾拜孔夫子神位,这座女子私塾里摆的是班昭、蔡文姬、谢道韫、上官婉儿、许穆夫人等女大家的神位。 “难道真是开私塾?”大家都傻眼了。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叶盏定制了一块大牌匾黑底金漆,叫人高高悬挂在院门口门幅上。 上写几个大字——“女学馆。” 看着街坊围观,叶盏咳嗽一声:“大伙儿都知道我擅长烹饪,原先的徒弟们都出师了,所以想着招一批新徒儿。” “除了烹饪,还有酿酒、花露、帮人梳头搭配衣裳、绣娘、算账等多种技艺,都可以学。” 叶盏特意求助了沈娥、赵夫人、杜三娘子等人,请她们派来自家生意上的老师傅,来私塾教授技艺。 大宋市井人家 第158节 “诸位若有想要学习的女子,都可来学艺。” 第156章 女学馆? 围观的百姓纷纷咋舌:“都听说过学馆,哪里听说过女学?” “女孩儿用丰厚嫁妆嫁出去便是,怎么还要再花一笔学费?”大宋民俗攀比嫁妆,对有的家长来说丰厚嫁妆是为了面子不得不出,可要再多一笔开支就不乐意了。 “不是我厚此薄彼。”那人看周围人看过来,赶紧解释,“男孩儿读书能科举出仕,女孩儿能有什么用?” “自然大大有好处。”叶盏接过他的话茬,“一,我不收束脩,还给学生管吃管住,二,你若是心疼女儿的嫁妆钱,不若让她来这里学一门手艺,学成后她就能自己赚嫁妆钱了。” 那人果然脸上流露出犹豫之色。 “只不过我们女学馆一开始收的都是真正贫寒之家无处可去的女子。”玉姐儿在旁边开口。她可不乐意收这种人的孩子,“诸位若有合乎条件的尽可来报名。” 等诸人散去后玉姐儿就小声问妹妹:“若那人见女儿来学,真的不给她嫁妆钱怎么办?” “不会,他那种爱面子的人为了虚荣不得不支付,只不过平日里恐怕心里不痛快多加刁难女儿罢了,所以女孩儿学一门手艺安身立命,不管在婚前婚后都能将腰杆立得更加笔直。” 女学馆之事在贫民区里起了不少轰动:女儿也能学手艺?! 城里也有厨娘、绣娘之类,但都有苛刻的拜师条件,没有门道的贫民很少能找到。所以穷人家的女儿也就漂纱、浆洗、缝补、绣花这些不需要什么手艺的工种,还要在全家人外出做工时做饭、收拾家,等适龄嫁出去。 如今终于有了另外一条道。 女子们自然是愿意的,她们在家里做饭洗衣并不算清闲,但因着家务活没有报酬拿所以还是会被家人嫌弃。 听闻宓家酒楼里的伙计都是老板教出来的,老板还发明了“盏酿”和“盏药”,盏酿器能造出仙酒,盏药能抹伤口,样样都是好东西,能跟在她左右,应当也能有大造化吧? 因此许多女子都来报名。 审核的人都是叶盏的徒弟们,各个面色潮红,强压着心里的激动:招了新人她们就是师姐辈,得了师傅那么多恩惠如今终于能把这份惠泽传下去了。 审核时自然是认真慎重,必要真正的贫寒,还要跟候选人聊天,看她是否心志纯良,以免像上次一样出个叛徒。 却被叶盏制止了:“只要真正贫寒就尽数招进来,一个穷女孩子,就算叛能叛到哪里去。”她若是不招人那女孩就可能沦落到烟花之地,招回来还能有机会教导她走正道。 于是女学馆第一批三十人很快就招进来了,当中有不能再生育的典妻,还有父母去世后被外地族人卖到京城的孤女,还有被父母遗弃吃百家饭长大的乞儿。 贫寒之家有父有母的小娘子在这些人中间居然都能算家境优越。 流程还是一样,先给她们换洗衣裳再带去阮家香水行洗澡。 阮家香水行自然不收钱:“两家都是亲戚了,不能收。”,衣裳倒多,第一批伙计们早就把自己多余的衣裳都捐给了新人。 第一顿饭自然值得期待,小娘子们上桌就挪不开眼睛去了:雪白胖乎乎的白面馒头是论盆上的。 佐馒头的不是咸菜,而是大盘大盘的菜肴! 家里的肉菜都优先给在外工作能带银钱回来的家人,所以女孩子们都没吃过什么荤腥。 此时看见各个嘴边忍不住分泌口水,眼巴巴看了又看:一盘烤鱼焦黄外皮都开裂了;一盘千层油旋烙饼黄澄澄,散发着好闻的小麦香气;红艳艳的腐乳炖肉五花分明,透着琥珀色的光泽;醉虾酱色的汤汁里飘着几点鲜红的茱萸粒,里头虾子已经被腌得半透明了。 “赶紧吃吧。”叶盏摆摆手示意她们自便,“这是给你们的接风宴。” 不用她招呼第二次,小娘子们赶紧坐在了餐桌前,开始用餐。 饭桌上的鱼被烤制过,焦焦的脆皮剥开后,里面嫩的鱼肉直冒热气,吃起来肉质鲜嫩,舌尖都觉得舒服。 最肥厚的羊尾油很新鲜,炙烤后上桌,香气扑鼻,用小刀切成许多块,每人尝一点,肥油一下就流得满嘴都是,却无人抱怨:她们平日里能吃到的油水很少,此时都被丰腴的羊油征服。 蘸点老板做的酱料,名贵的胡椒香气和孜然酱调好,正好解腻。 吃腻了再喝一口豆腐白菜蛤蜊汤,顿时眼前一亮:蛤蜊鲜美,豆腐滑溜,汤汁清甜,解腻效果甚为妙绝。 三十人直接吃掉了一桌子菜肴,桌上盘子、碗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连菜汤都没留下。 叶盏看着她们怯生生的眼神,赶紧笑着安慰她们:“无妨,以后我们时不时有机会吃上肉菜,以后都是好日子。” 以后都是好日子。 女孩子们咀嚼着这句话,隐约觉得前头的路终于多了一丝亮光。 先挑自己想做的爱好,大部分女孩子都选了厨艺,有部分是因为对叶盏有孺慕之情,大部分却是因为在家里饿怕了,想着做个厨子无论如何也能吃饱饭。 当天叶盏就安排上了课程:“所谓做饭有蒸、煮、煎、炸、炒、煨、焖、烧、烩、溜、爆……,每样都不同。” 随后给她们讲解每种烹饪手法的不同。 徒弟们各个竖起耳朵,她们也就见过炒和煮蒸,其余那些手法闻所未闻。 讲完后叶盏便亲自带她们做一道菜:“一会你们看看这道菜是哪种手法。” 白花花的鸡脯肉剔去肉筋,用力锤烂,学生们多,你一下我一下很快就捣成了鸡茸,再加清水和蛋清,最后加猪板油。搅匀成鸡糁状。用葵菜包好。 而后用同样的手法做了猪瘦肉茸。葵菜包鸡糁放入砂锅里煮熟,再倒入瓷盆。 最后起锅用高汤煮熟后倒入猪瘦肉茸,放入包好的葵菜包鸡糁,高汤沸腾后舀入汤碗。 “这道菜用了煮、” “还用了烩。” “正是。多种菜类一起煮就是烩。”叶盏赞许看看回答的小姑娘,“这道菜叫烩鸡蒙葵菜,在酒楼里能卖到五十文。” 小娘子们惊讶:鸡脯肉和猪肉成本算下来也就二十文,像这么一道菜居然能卖许多钱。 可转念一想“这钱也不大容易,鸡肉和猪肉都要剁成茸,加入高汤烩煮也要求手艺高超。”适才师傅做菜时她们都看得一清二楚:运刀跺肉时刀影飞快,葵菜包肉时又轻又有巧劲,一看就是经年的功夫。 “所以才要好好学。”玉姐儿笑道,“我学这些也就用了一年。” 小娘子们果然大受激励,开始用功学习做菜。 好在如今酒坊生意蒸蒸日上,酒楼的生意又很稳健,外面通过行会接承包单,不然叶盏真很难养活这多出来的许多人。 小娘子们学习劲头十足,叶盏便少不得要多跑几次行会,跟段行老寻觅一些外包的活计。 当然免不了要听同行的风凉话:“您如今也算是红透汴京城,何故要来与我们这些虾米抢食?” 叶盏回过头看,看是一位家中酿酒的赵老板,想必是嫉妒她酒楼生意好,心中了然,并不挂脸,只笑道:“哪里的话?我也不过是勉力维持罢了。” 赵老板还待要说,却被同行拉了一下:“满城的酒楼谁没受过宓家酒楼的恩惠?”当即讪讪然闭嘴。 叶盏并不与他计较,只问段行老:“行老,最近可有造饭生意?我手里又有锅又有人,从前还有多次造饭的经验。” “恐怕没有。”段行老遗憾作答,“说起酒库之事,我前段时间有些家事要料理,没顾上去当面庆贺,这里补上。” “哪里。倒是您的家事,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叶盏这才留意到段行老神色不太好,秉承着人道主义,难买多问两句。 “多谢挂念,如今已经处理完了。” 两人契阔了两句,就听旁边的一位老板说话:“段行老,听说下月就是选新一任行老的日子,您既有家事挂碍,还逐鹿么?” “新行老?”玉姐儿好奇问,“行老还能轮换么?我怎么没听说过此事。” “是啊。”周围众多老板们凑过来,“我们都想问这事呢。” “往年早就在三月三那天发了,今年怎得总不告示?” “莫非是没有此事了?” 段行老脸上面露片刻尴尬,随后恢复了正常:“能轮换,每三年换一次,当时我妻子病故,我悲痛至极,忘记了将轮换的告示告知其他人。” 原来他适才说的家事是此事,众人面露戚戚,责备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转为安慰他。 段行老却仍旧文质彬彬,跟诸人道歉,还将告示拿了出来,说明了选举之法:“到时候全行会的成员都会来这里,每人将中意的行老人选写在纸条上投入木箱里,谁纸条多就是谁。” 原来是不记名投票方式。叶盏点头,这法子民主。 老板们便议论起来:“也不知道今年有谁参选?” 还有人凑过来给段行老卖好:“今年我还是选您。” “此言差矣。”段行老仍旧是不偏不斜的样子,“行老是能者居之,不能是段某的一言堂。” 玉姐儿小声跟叶盏说:“段行老这话倒公平。”颇为赞赏。 还有人问叶盏:“宓老板意下如何?” 叶盏摇摇头:“我对此事不感兴趣。”她心中所想之事靠自己也能办到。 赵老板却上下一瞥叶盏,忽得浮现出一抹坏笑:“宓老板才干非凡,风头正劲,不知道的人还当你是食饭行行老呢。” 段行老周围的人果然神色有警惕起来的,可段行老还是那副宽厚平和的样子:“赵老板慎言。”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没安好心。”玉姐儿可不惯着坏人,指着赵老板鼻子就冷冷道,“挑唆我们两方心生隔阂,你有什么好处可以拿?” 几句话就揭穿了赵老板的心思,让他说不出话来。 几人正说话,忽然听得外面喧哗,一对衙差进了行会大门:“哪个是宓盏?哪个是食饭行行老?” “我是行老。”段行老赶紧上前赔笑道,“不知诸位有什么贵干?” 玉姐儿赶紧拉出妹妹,上前问:“诸位有什么事?” 衙差们从怀里拿出一封文书:“开封府府尹有令,因着民女宓盏造‘盏酿’、推行仪狄醉、“盏药”、设女学馆,与开封府黎民有功,为旌善昭忠,着食饭行上报……” 叶盏听了半天大致有了数,大意是命令食饭行将她的一些事迹整理给开封府,方便地方政府上报朝廷。 行会里其他人都愣了,还是段行老老道,第一个反应过来:“小的自然会尽快上报上官,辛苦诸位了。”说罢赶紧招呼人给他们端茶倒水。 衙差们却不喝茶:“公务在身,叨扰则个。”说完就走。 直到他们走了叶盏还在琢磨,为什么是她呢?开封府府尹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是她做的呢? 还来不及多想,就听段行老笑着对叶盏拱手:“恭喜恭喜,这可是食饭行成立之后从未有过的大好事!” 第157章 等官府的人走后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叶盏才从他们的话中提炼出一些有效信息:官府会不定期选出本辖区的好人好事,类似“忠孝仁义”事迹,加以表彰。一来表示长官“教化”之功,二来上报朝廷成为“皇帝治理有道”的证据。 她的事迹涉及民生、医疗方面,自然符合主题。 只不过……她不过是个民女,汴京城里又卧虎藏龙,举孝廉也轮不到她这个普通老百姓啊? 叶盏能想到,周围的人也都能想到:这样脸上贴金的好事,多得是有权有势的大佬瓜分,哪里轮得到叶盏? 大宋市井人家 第159节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难道是段行老有意上报?” 这个猜测出口,其他人便也明白了大半:“食饭行本就受辖于官府,跟官府上报理所当然。” 这下诸人称赞:“段行老高风亮节!” “唯才是用,毫无私心,果然是段行老。” “诸位折煞我。”段行老谦逊摆摆手,“段某本就是得了大伙儿抬举才能坐上这个位子,所做都是本职。” 他谦和,大家更加称赞:“段行老谦虚了,我们都知你素来为人,做出这等事不奇怪。” “不居功,不贪功,不倨傲,果然是格局远大。” 叶盏也盈盈行礼,谢过段行老:“多谢您举荐。” 段行老赶紧虚扶她起来:“那些事都是你自己亲自所为,当之无愧。” 没多久朝廷的表彰下来了,赐叶盏绯衣、器币若干。 阖家高兴,有了这些东西,只怕一般来闹事的人就要掂量掂量,会给酒楼里少许多麻烦。 宓凤娘还特意寻了裱书画的工匠,请人家将绯衣装裱到檀木框里挂到酒楼最中央的位置,让人一进门就能看到。 玉姐儿高兴不已,将那日在食饭行的事跟家人说了一回,末了还加一句:“这段行老人还真不错,这次全仰仗他上报。” “是不错,面对这样事没有藏私也没有任人唯亲,可见还有几份肚量。”银哥儿也称赞。 器币指的是礼器玉帛,简单明了讲就是玉石、帛布,叶盏便每样给家里人分了些,图个喜庆吉利。 又拿出其中最好的一匹帛布激励徒弟:“三个月内若是谁能出师,便将这帛奖励给她。” 徒弟们果然备受鼓舞:那可是朝廷赐下来的吉利物件! 因此各个学习劲头倍增,恨不得秉烛夜游,店里伙计们的伙计也多了许多切得横七竖八的萝卜条、芋头片——都是徒弟们练手的下脚料。 “这回可多亏了段行老,这次行老擢选我自然要选段行老。”玉姐儿拍手笑。 “这次行老擢选你有几成把握?”汴京城一处住宅里,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问对面的男子。 “孩儿有七成把握。”段行老恭恭敬敬回答,“已经与许多掌柜交过底,知道他们有意选我。” “不可大意。”长者垂着眼睑,似乎在闭目养神,“这许多年行老之位都是轮流坐庄,你忽然提出要连任只怕难。” 段行老听到那个“难”字骤然变色。 脸上丝毫没有人前的谦和,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戾气。 他必然要得到! 否则……那笔巨额款项如何隐瞒? 食饭行中成员都会拿一笔钱出来,汇集起来用作扶助孤老、骤然周转困难的成员。 可他已经将其中的资金尽数挪用…… 唯有连任才能隐瞒此事。 “那笔钱你拿去作甚了?”长者忽然冒出一句。 心事被戳穿,段行老吓得一激灵,差点将手里的茶箅掉到桌上,回看长者,却见长者仍旧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如城门口坐着猫冬晒太阳的老头没什么两样:“还是说出来罢,这样老朽也好帮你想办法。” “叔父……我我……”段行老没了刚才的体面,眉目垂下来,苦着脸几乎要哭了。 “尽快开口才能尽早解决,莫非你以为没有旁人留意到么?”老者屈起关节敲了敲桌面,似在催促他。脸上仍旧淡然,可语气里已经隐约有了嫌弃。 段行老稳了稳心神,才开口:“我……我把钱拿进了交引铺,买了香药引和犀象引。” 香药引和犀象引都属于“交引”,由官府发放,认引不认人,商人们交钱拿“交引”,拿到后便可去边疆某地领香药、象牙、犀牛角实物。 交引铺便是这些交引的交易之地,类似于后世的期货交易所或股票交易所。 商人们常常将手里的交引四处交易,有人看涨,便高价买入交引,有人看跌,便在市场上卖出手中的交引。1 “你一介厨子半点交引门道不懂,就贸然去交引铺交易?你可知那里一笔交易动辄千万2?”那长者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似乎没想到段行老会这么蠢。 “晚辈,也粗略懂一点。”段行老昂起脖子,头一次露出不服气的神情,“头一次也是赚到钱的!” 他第一次侍奉贵人们时在酒桌上听见了一耳朵,说犀牛角要涨价,因此就拿出一千两全部买了犀象引。 果然过几天价钱大涨,段行老立刻卖掉,足足赚了一百两银子! 这才几天一买一卖就赚了这许多,段义大为惊喜,他辛苦开酒楼才能赚几个钱? “赚钱?”长者笑了,“那现在赚到钱了么?” 这…… 段义卡壳了。 之后他立刻将所有的钱财又投入,买卖犀象引,谁知市面上忽然冒出番邦人在闹市杀人的传闻,一下就导致犀象引价格大跌! 他足足赔了几千两银子。 将他的银子都赔了进去,段义不甘心,又拿出家族的银钱进去,这下赚了钱。 然而他没有就此收手,赌红了眼,索性挪用了食饭行行会上的钱,杀入了交引铺。 非但投资犀象引,还投资香药引,不行就盐引、矾引、茶引,总之每样交引都被他买了个遍。 一来二去,他一赔再赔。 非但把自己的钱赔光了,还将家族的钱、食饭行的钱全部赔了精光。 段义慌张,只好用自己酒楼的经营收入来偿还家族的钱。 这还不够,他还盯上了官府投标的机会。 官府常有机会需要招募厨子们给工地做饭,不定期交给食饭行来发布,然而段义索性将这机会私下里买卖,原本是人人都可得知的机会,却被他恶意隐瞒,拿来出售。 部分收到他暗示的老板自然愿意出这个钱:反正扣除了这笔钱还有得赚,自然是愿意贿赂他。 可以说上次叶盏争夺的那笔给工人做饭的机会,其余的都被他私下里卖给诸掌柜了。 “说罢,你一共拿走食饭行多少?” “拿走……”段义算了算,“挪走了五百两。” “若是你能当选行老,这钱就由我来代你垫付。”长者轻描淡写,似乎只是付了个铜子那么简单。 “!”段义大喜,他没想到长者居然还能出钱。 “不要高兴得早,你若是选不中,这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长者瞥了他一眼。 “那是自然,自然。”段义赶紧回答,“这行老之位岂能就这么让给旁人?” 若是行老之位被人夺走,他交出账册和文书,继任者只要将过往官府派发的文书加以核对,定然瞒不住,若对方心思缜密,只要一看就能知道问题。 到时候他必然会身败名裂、遭人唾弃,更有甚者身陷囹圄都有可能。 “这三年之内我抚恤孤老,又对外做出谦和谨慎的样子,在行会成员中留下了不少美誉,再次中选指日可待。”段义一想到要拿到的金钱,赶紧又倒了一杯茶递给长者。 长者却不接:“你要十足把握才好。我怎么听说朝廷表彰了一位女子?” “宓盏?”段行老赶紧回话,“那是陋巷冒出来的一个野丫头!毫无师承,也无家族支撑,跳出来尽是些华而不实的噱头吸引诸人注意。” “可我听说,她又是公布了奶油蛋糕的方子,又是将大量菜谱公之于众、还有酿酒术,在厨子们中间深得人心。”长者皱眉,“你不可轻敌。” “……”段义卡了壳,他虽然看不起宓盏,可也不得不承认,只要她参与行老擢选,自己只怕要面对一个强劲的对手。 想到这里他心里腾起一股浓烈的危机感:“叔父放心,晚辈一定将杜绝后患。” 等长者走后,段义身边有位下属鼓起勇气上前:“回禀少爷,那位叔父来得蹊跷……” 自家少爷本是光鲜亮丽的段家继承人,又年纪轻轻成为了汴京食饭行的行老,可谓春风得意。 不知为何哪天结识了一位怪老头,从此就变得奇奇怪怪。 对那老头俯首帖耳,还恭恭敬敬听他训斥。没有半点少爷架子。 “我心中有数。”段义呵斥他一句,"你若是有那闲心,不如去寻二娘子去向。" “是。”下属委委屈屈应了一声,二娘子逃婚就跑得杳无音讯,段家四处寻找都无果,哪里是他能找得到的? 段义则盘算着对付叶盏的计策。 叶盏在做山粉圆子烧肉,做好后又来了兴致,决定做一道梅花鱼圆汤。 用铁勺剐下马鲛鱼鱼肉,而后剁成鱼泥,不断捶打搅拌,直到鱼肉泥变得有韧性才将扔进冷水锅里做鱼丸。 说起来简单,但得不断捶打:“先捏一个放冷水中如能漂浮才再加猪油蛋清继续搅。” “还能在鱼泥里加入猪肉馅,做成有馅的鱼圆。” 煮开后捞出鱼丸,大大小小富有弹性,让人看见就欢喜不已。 宓璃也跟着做了一盘:“再寻些圭瓒盛满郁鬯美酒就能祭祀神灵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两位媒婆打扮得花枝招展走进了酒楼:“请问哪位是宓老板?” 宓凤娘已经对媒婆见怪不怪了:“怎得又来说媒?我家不嫁。” 她打发起媒婆已经熟门熟路:“不过两位放心,我家来的媒婆都不会空手走这一遭。喏,两包点心是加了糖和鸡蛋的,烤得喷香,吃起来掉屑,您可得盛一方手帕子吃。” 第158章 媒婆讶然,或许是走南闯北职业生涯里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淡定的女方家。 两位媒婆惊讶了半天,才想起今日来的正事:“您也不问问我们是替谁做媒?” “是谁啊?”宓凤娘不以为然。不是闵家就是裴家,难道还能是大内皇帝不成,还笑嘻嘻往大内方向指了指,“您就说是姓赵我也不稀罕。” 那两人对视一眼:“不是,是段家,食饭行的行老段家。老身是替段家来提亲。” “段家?段行老?”母女三人齐齐出声。 “他妻子不是才去世么?” “他怎么敢?” “他?!” 大宋市井人家 第160节 两位媒婆笑笑:“段家少夫人的确是个没福气的,不过已经出了三月,等过礼、定亲,等正式成婚也到一年之后了。” 一年是时下给妻子守孝的天数。 叶盏气笑了:“合着守孝一年,还要将走礼的天数算进去?” 她连着摆手:“不可,我对段行老甚为敬重,不信他能做出这等事。” 将那两位媒婆请出了酒楼。 之后玉姐儿就纳闷:“段行老看着是个有礼节的,怎么会做这等不靠谱的事?” 再说素日里也没见过段行老对妹妹有什么男女之情,两人说话都客客气气,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没有半点私情。 叶盏也觉得奇怪:“他也应当听说过我拒绝其他人提亲的事情,怎么还来?” 没半天就知道了答案,段行老气喘吁吁来了酒楼,进门就拜:“对不住了,有所叨扰。” 见着叶盏后拼命解释:“家母,是家母,自作主张,我知道此事后就急着赶过来。” 又一脸苦笑:“家母见我为亡妻伤神,茶饭不思,恐怕我追随她而去,又听我在家中谈起您多有赞赏,便自作聪明为我提亲,还请您谅解。” 他连连作揖,又恭敬道歉,让人生不起气来,叶盏便点点头:“无妨。” 便是责备也说不出什么来,到底是亲娘一片苦心,总不能怪人家慈母心肠吧? 见她谅解,段行老松了口气,又赶紧行礼这才离开。 宓家人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这一切落在裴家两位侍卫眼里,当天晚上就被鸣镝大斧知道了。 “好好好,谁叫少爷不提亲?这下什么人都上门提亲了!”大斧气得狠狠顿一脚。 “少爷不是不提亲,只是,唉……有个心结没转过来。”鸣镝拍他一下,“一会少爷下衙回来这件事可要瞒着他。” “瞒着他什么?” 两人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责问。 鸣镝和大斧回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夫人!” “拜见夫人!” 是裴家当家夫人柳如嫣,她身着便服,发髻也简单梳了个髻,一看就是风尘仆仆才从外地赶来:“说罢。” “……无非是一些市井传闻……”鸣镝支支吾吾,还想着隐瞒呢。 “你家少爷升了官职脸上半点喜色全无,外面都赞他有城府,却能瞒过亲娘?”柳氏满不在乎打量两个仆从,“我看他写来的信毫无生趣,当下就想来汴京探探,这不,就遇上你俩个活宝。” “夫人,其实是这样的……”大斧顾不上鸣镝使眼色,就要将实话说出来,却见月色下有人信步走来。 正是自家少爷。 本来想说的话立刻堵回嗓子,这下什么话都无了。 柳氏看儿子过来,那话便也卡在了嗓子里,儿子大了,他若是不愿意如实相告,自己也不便逼问。 只好偃旗息鼓,想着接下来几天寻个由头慢慢探听。 不过没等多久,第二天裴昭才去衙门,柳氏就听外面奴婢通禀,说是裴老夫人召唤她。 “唤……唤我?”柳氏惊讶得手里梳子差点掉落,“老夫人?” “正是。她老人家请您过去一见,说是为着少爷的事。”裴老管家艰难回话,咽了咽口水,自己也觉纳闷。 从当初裴老爷执意要娶柳氏开始,裴老夫人就与儿子儿媳恩断义绝,当从未有过儿子,怎么这不年不节的,忽然就要召见儿媳妇? “既然婆母传唤我,我便不可失礼,还请您稍候片刻。”柳氏打发走了裴老管家之后就请女婢给自己梳了个郑重庄严的发式,又换了深色郑重的衣服,这才赶紧起身随着管家去府邸另一头。 柳氏还是第一次来裴老夫人所住院子,她自然不会四下打量,但仍从四周环境中敏锐感受到这里处处都有一股垂暮之气:院中婢女都不说不笑,步态举止沉稳,所以失了活泼;室内的花瓶帷幕都很庄重但已经不是新近时兴的样子,显得有了年头;静默的能看见室内灰尘在太阳下舞蹈,越添寂寥。 老夫人老了啊。 柳氏这么想着,这些年卡在心头的疏离之情便少了许多,见老夫人时也态度恭敬行了大礼,恭恭敬敬喊了声:“婆母。” “不用。”老夫人还是很疏离,“唤我崔氏,或裴老夫人都可。” 柳氏没生气,反而话里带了丝笑音:“晚辈受教。”老夫人果然如传闻里一般,很是傲气。 “老身也不废话了,这许多年未见过你,今日唤你来,是为着裴昭那小子。”裴老夫人依旧语气疏离。 “德音他?”柳氏听闻她提及儿子,生怕是有什么事,急得声音都紧了几分。 “莫慌,他又不曾在外面作奸犯科。”崔氏不耐烦道,“我是说,他的婚事。” “他的婚事?”柳氏一时摸不着头脑,迅速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老夫人莫不是要拿孙儿的婚事做要挟? “你别乱猜。”老夫人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嗤笑一声,“当儿子的不听话,我就去拿捏孙子?我是那种人?” 柳氏松了口气,赶紧又行礼致歉:“是我小人之心度老夫人之腹。” “哼,知道你是小人之心也算有点肚量。”老夫人瞥她一眼,继续说道。 “德音那小子瞧中了一位厨娘,甚为爱慕,本来要提亲,结果因着前些日子那起子辽国奸细绑了那小娘子,他便又偃旗息鼓了。你知道否?”老夫人虽然老迈,精神头却足,说起话来倒豆子一般流利。 柳氏吃了一惊,骤然脑海里接受到了好几个信息:儿子心悦厨娘、辽国奸细、偃旗息鼓。 种种消息冲击让她说不出话顾不上回答老夫人的问话,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奸细?是前些日子他升迁之功?” “糊涂蛋,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做娘的怎得不知道?真是块年糕!”老夫人不留半点情面。 柳氏不懂年糕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是骂人的话,赶紧垂首听训:“婆母教训的是。” “算了,我跟个糊涂蛋计较什么?”老夫人无力摆摆手,“就是那升迁之功,千里追查辽人为女娘,谁想归家时女娘因为他被抓走了,说好的亲事也免提了,白瞎了我老婆子的说合之功。” 怎么这里面还有老夫人的事啊? 柳氏听了半天很快就明白了:原来老夫人当初撮合过两人,怎奈儿子因奸细绑架厨娘之事便决意放弃,老夫人寻她来是想讨主意呢。 不愧是做生意的脑子,她很快就想到一个好主意:“德音那孩子,看似清冷实则最是重情重义,一般他打定主意很少能改动,” “我当然知道这个,否则叫你来做什么?”老夫人是个急性子,听到这里先拐杖杵地。 “老夫人,您先听我说完。”柳氏不生气,反而还带了一丝笑意,“除非……” “除非让他意识到唯有成婚才能护住宓娘子,才会改变主意。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这般这般……” 说罢就示意老夫人附耳过来,给她小声讲了自己的点子。 “不愧是能将油灯卖遍大江南北的脑子,还算有点机敏。”老夫人哼了一声。 “那晚辈告退?赶紧去布置此事。”柳氏问。 “去吧去吧。”老夫人不耐烦摆摆手。 柳氏回来了,她身边的婢女提心吊胆:“夫人,老夫人可有为难您?” 自打柳氏被叫进去,她们这些婢女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须知老夫人是婆母,这婆母刁难儿媳妇有的是本事。 有孝道礼法在那里,便是无论如何都不好反抗。 要寻老爷,偏偏他在外地做官无法赶到,要寻夫人娘家报信,奈何一时也来不及,要寻少爷回家来,奈何少爷去衙门了。 婢女们发急,还好柳氏没多久就出来了,不然她们真打算去找少爷和柳家报信,再去外地搬老爷回来。 “无妨。”柳氏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来半点被磋磨过的痕迹,反而问丫鬟,“去宓家酒楼,要一份烤年糕。” 啊?年糕?夫人怎么忽然思维这般跳跃? 丫鬟没反应过来,夫人莫不是被老夫人磋磨得神志不清了? “对了,买两份。要宓二姐亲手烤的。”柳氏还不忘提醒一番。 她很快吃到了烤年糕。 “老板说烤年糕太单调,从城里到城外只有一份菜不换算,所以又加了其他烤物。”婢女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里往外摆菜。 “原来是她家啊。”柳氏感慨一句,“从前还吃过几次她家的美食,原来早就有缘分。” 只不过原先是叶家脚店,如今怎么成宓家了? 女婢知道缘由,一一讲给柳氏。 “是个疼母亲的孝顺孩子。”柳氏并未像那些学究们责怪叶盏,还替她说话。 “把多出来的那一份给老夫人送过去。”她还没忘了吩咐。 “老夫人?” “是,给那边送过去,就说是宓家酒楼的。”柳氏想想答。 婢女虽然不知原因,但还是送了过去,一边还心里嘀咕:老夫人与这边多年不合,怎么可能接夫人送过去的饭菜? 不过让她惊讶的是,那边通禀是宓家酒楼的之后,老夫人就收了下来。 真是奇怪啊。 等她回去后饭菜也摆好了,柳氏开始用餐。 别的烤物还有烤肥肠、烤羊肉、烤蛤蜊、烤鸡翅、烤茄子、烤香菇等物,摆在桌上就很犹人。 柳氏一一拿起品尝: 肥肠是先卤制后再烤的,所以一口下去既有卤汁的香气又有烤制的烟火气,肥肠很丰腴,吃起来还有弹性,十分弹牙。 烤翅不知道抹了什么,外皮是诱人的金黄色,鸡翅还滋滋冒油呢,吃上一口后很是肥美,里头的鸡肉很嫩,还流着鸡汁,很是鲜美。 再就是烤香菇,柳氏以前还不知道香菇还能烧烤,此时吃一口顿觉满口肥厚,丰厚的汁水从香菇缝隙里流淌出来,充沛满口。 最后是年糕。 雪白的年糕经过烤制后立刻膨胀,变得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拿起来送进嘴里,温度正好,应当是撒了一层糖粉,所以有淡淡的甜味,搭配着年糕本身的清新米味正正好。 年糕又黏糊又甜蜜,咀嚼起来满口都是大米的清新,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只不过吃起来果然是很黏,几乎要将牙齿都沾到一起了。 柳氏吃着吃着忽然噗嗤一笑:“果然是年糕脑袋。”这么黏糊糊的,跟满脑子都是浆糊一样都是骂人的话。 柳氏吃完后放下筷子,吩咐婢女:“去宓家酒楼定一桌明天的酒席,价钱都可,只不过一定要宓二姐亲自来做才是,她若是面露为难,就说老夫人和我请客,少爷去衙门了不在家。” 婢女点点头应了下来,夫人这是吃完宓家酒楼的饭菜喜欢上了吧。 幸好宓家酒楼老板听说后并未为难,而是点点头:“要十两酬劳。” 大宋市井人家 第161节 “好。”婢女一口应下。 叶盏讶然,她本来不想去裴家,想要用高酬劳吓得人家知难而退,却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下却为难了。 “我去可以么?”玉姐儿凑过来。 “我家老夫人,夫人说了,就要宓二姐的手艺,招待贵宾。”婢女按照走之前夫人教导好的话术开口。 玉姐儿还想争取,叶盏先开口:“也罢,就我去吧。”总归要面对这一遭,再说若是碰到裴昭也好,她也想质问下那厮为何忽然就杳无音讯。 这么想着,忽然从虚空中燃起一股斗志。 因着宴席在下午,又声明只要十道菜,不算大宴席,叶盏便第二天早上才去了裴家。 一进门倒是位夫人先来迎接她:“久闻宓二姐厨艺精湛,今日才得以一见。” 她生得鹅蛋脸,年龄大约是中年,身上并无什么华丽装饰,都是家常衣服和首饰,笑容可亲,让叶盏一看就觉亲近不已。 旁边的掌事娘子介绍:“这是我家当家夫人,娘家姓柳。” 原来是裴昭娘亲。 叶盏赶紧行礼:“见过夫人。” “赶紧免礼。”裴夫人亲手扶起她,“说起来我也吃过几次你家酒楼的的饭菜呢,就是无缘见面。” 说罢又叫人给她看茶,柔声细语将下午的宴席透露给她知道:“其实是老夫人视你为忘年交,想请你也来赴宴,只不过担心交情不深你不来,便只好用这种法子请了你来,说起来你就是今日的正经客人。” 哪里有这般行事?厨子做客人?叶盏又一想,裴老夫人素来性情乖张,能做出此事只怕也不稀奇。 想起身就走,但想起老夫人素来待自己亲厚,便熄灭了心思,安心坐着。 又想起从前听说的裴夫人和老夫人之间的纠葛,叶盏猜测裴夫人夹在中间也难,点点头:“好,都听老夫人安排。” 裴夫人果然高兴起来,陪她一起去厨下:“老夫人精神不济,还在睡觉,等下午开席才来,你先随我闲坐片刻。” 可十两银子都拿了,叶盏自认受之有愧,便主动建议:“我收了夫人的酬劳,不若还是去后厨做菜,等开席再过来便是。”反正不管赴宴与否,她绝不会跟钱过不去。 “哪里哪里。”裴夫人赶紧摆手,“怎能让客人下厨?那就是个请你过来的由头。” 叶盏坚持了半天,裴夫人见她实在不愿意,隐约有不去厨房就要离席的样子,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便饭菜都由厨子们动手,你只是口头指点几句,你瞧这样可好?” 叶盏答应了,两人便去了厨房,裴夫人也陪着叶盏。 叶盏见厨下都忙得井井有条,心里便有了数,知道裴家后厨并不需要什么做菜厨子,还真是请她过来赴宴的由头。 可是请她过来当真只是作为裴老夫人的小友么? 莫非……是给裴昭当说客来的? 想到这里叶盏打定了主意:若是当真席间出现了裴昭,那她一定转身就走。 从后厨出来,柳氏又叫人在后花园架起了桌椅,叫叶盏一起来对着蔷薇喝茶吃点心,只不过说些京中趣闻、经商途中的见识。 她出身书香门第,读书极多,又行遍江山见多识广,说起话来极有见识趣味,两人倾盖如故,聊得津津有味。 很快就到了宴席开始,慢慢有夫人们前来赴约。 叶盏坐在柳氏旁边,听人通禀,什么大理寺卿夫人、右治狱厅推丞老夫人、左断刑老夫人、左军巡使夫人,听着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官僚女眷,心里的戒心便逐渐打消,知道今日不可能见到裴昭,也放下心思,专心享受这一场忽如其来的宴席。 第159章 人都到齐,裴老夫人也来落座,诸夫人自然是有些惊讶,裴家老夫人深入简出、老夫人与儿媳不合,这在城里贵人圈里不算什么秘密,又不知因为何事让老夫人改变了主意? 然而夫人们没想到今天还有第二次讶然,裴老夫人特意介绍叶盏给诸位认识:“这是我一位小友。”又将她的来历姓名说了一遍。 诸夫人心中又是一惊:这明明就是位平民女子,怎得能成为裴老夫人的小友? 再看裴夫人也甚为尊重叶盏,请她在自己手边坐下,还叫丫鬟特意给她换了更适合年轻小娘子们口味的花茶,便知裴夫人也极看重叶盏。 夫人们心里惊讶归惊讶,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坐下契阔寒暄。 不过很快就发觉叶盏虽然是民间女子,但言行举止大方端庄,并不一味谄媚迎合官宦夫人,也不自亢自大,说话言之有物,很有见地。 这些夫人们并不是人人都出身名门,当中有位右治狱厅推丞家的邢老夫人就是小门户家的酱铺女儿,因此也对叶盏多些亲近之意,再言谈几回,诸夫人便对叶盏打消了偏见:原来还是位自强自立的。 身世坎坷但自强不息,向上昂扬一心开酒楼,又不刻意隐瞒身世,武将夫人们本就喜欢这种斗志,所以对叶盏也多了友善。 过一会开始上菜。 既有软乎乎的风味糍粑,还有川菜馆里的川味烧鱼,有楚地的豆米烧排骨,看着就好吃。 叶盏在心里暗暗感慨:裴夫人果然是治家一把好手,菜式兼具南北,不拘是甜咸还是软硬都满足,网罗了在座诸人的胃口。 她也颇觉自在,跟夫人们坐在一起,听她们说些市井上很少听闻的官场见闻,就当来开拓视野。 吃完饭裴夫人便请诸位移步去花园赏玫瑰:“这里靠近汴河,不知是不是地势暖和的缘故,我家徘徊花常是头茬初绽枝头,顺便去看看花罢。” 夫人们知道她是谦虚,明明裴府的徘徊花是京中贵门都知道的一绝,说是头茬其实是第一,只不过忌讳着大内所以才含糊说是头茬罢了。 移步花园,果然徘徊花盛放,大半个墙头都挂满了徘徊藤蔓,又从墙头倾泻掉落成低矮灌木,显然是精心牵引修剪过枝条。 再看花苞,玫粉、紫红花束绽放枝头,花型很小,不过核桃大小,但花形精巧,花瓣嫩得掐出水来,在微风里风姿绰约,简直又娇媚又野性。 叶盏原先买过徘徊花做菜,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簇的玫瑰花,怪不得能以美玉名字命名,玫瑰的野和娇的确是月季无法比拟的。 趁着诸人赏花,裴夫人瞥了一眼墙头那头,闲闲开口:“我听得多年前有桩灭门案甚为轰动,便是与花木有关。” “可不是?”夫人们的丈夫都是刑狱、断案相关,自然也知道许多大案要案,因此一说就知道,“当年真是蹊跷。” “说是犯人养了一条蛇,驯化它藏身于安南国一种草木,卖进事主家,那蛇某天夜里爬出,将一家几口都咬死在睡梦中。” 几位夫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柳氏环视一下诸人,开口:“听闻事主是当年审理犯人案件的判官。审案子结果不合乎犯人心意,对方出狱后才苦心谋划了这桩案子。” “是啊,是啊,他流放南地,在那里结识了驯蛇人,才有后面的故事。”有位左军巡使夫人摸着胸膛,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判官家里真是可怜,从三岁稚儿到老母亲,都遭受了厄运。”左断刑家老夫人不住念叨佛号。 “那么——”裴老夫人就在这时施施然开口,“不知诸位嫁了这执掌刑狱的夫君,可有后悔害怕?” 大理寺卿夫人、右治狱厅推丞老夫人、左断刑老夫人、左军巡使夫人几人交换下眼神,虽然不明白老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回答:“怕是怕,倒没有后悔过。” “老婆子我连怕都不怕。” “这些罪大恶极之人,怕难道就不抓了?” 女眷们说起这遭事意见难得的一致,各个同仇敌忾。 一墙之隔,裴昭听着夫人们的对话,站在风里心中五味杂陈。 怪不得母亲强令他休沐,又叫他在花墙这侧等着。看到两位长辈居然能和好的惊愕让裴昭破例告了假,不知她们意欲何为所以才坐在这里。却没想到能听到这番话。 裴昭自然是颇有共鸣的,他不再提亲,不就是怕拖累叶盏么? 墙那头,他听见祖母咳嗽一声,又问叶盏:“二姐儿,若是你,你待如何?” 墙这边,裴昭的手不自觉攥住了。 他抬头想看,却只能看见雪白的花墙和头顶湛蓝天空,墙头有几枝徘徊花枝,在风里高高翘起枝条,袅袅飘展。 因着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裴昭越发惴惴,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乱跳。 他努力竖起耳朵,捕捉着墙那头的回答,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他怀疑自己当下连血液冲刷心脏的响动都能清晰可闻。 叶盏思索了一回,认认真真答:“若是我家眷意欲行此,我不会怕,也不会后悔。” “怎么?”柳氏声音大了一点,似乎始料未及,“你胆子倒大。” “倒不是胆子大。”叶盏笑,“譬如我做菜,有时也会被烫伤、切到手,被菜里的青虫吓一跳。但若是有人叫我不做菜,那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她有爱好,不会因为中途的艰难因噎废食。 “推己及人,自然也不希望对方舍弃自己的心中所爱。” 在场的夫人们纷纷点头,都觉这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去: “是啊,都说巾帼不让须眉,咱们公门女眷也不是贪生怕死的。” “他们男人能出生入死惩治歹人,我们旁的不会,但就算怕也不会拖后腿。” “就是。” 裴老夫人话里已经带了笑意:“好孩子,是个会体恤旁人的。就是没眼光的人太多,也不知是不是睁眼瞎。” 没眼光的人指的是谁?诸人虽然惊讶,但觉得可能是叶盏开店时遇到的势利眼之类,便也没当回事,就是叶盏自己也这么认为的。 殊不知一墙之隔,“睁眼瞎”的裴昭站在风里,脸上神色莫测。 柳氏又笑:“若是诸位夫君说觉得自个儿面对的匪人如虎口之厄,涉危履险,要与诸位和离,这又怎么办?” “他敢?”有位夫人口快,“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是,我家那老货瞧不起谁呢?老婆子我怕那个?” “就他高风亮节就他要青史留名?一声不吭就把家里人当拖累?” “说不定他打起来还没我厉害呢,还敢小瞧我是贪生怕死之徒?” 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假想中的“夫君”批得一无是处。 裴昭觉得后背起了一层汗。 赏完花宴席还未散去,裴昭觉得心中憋闷,索性在院中呆坐。 原来两位长辈联手做这一场戏,想要让他意识到自己所行错误。 听完那番话,裴昭才觉自己之前所想太过狭隘。 他又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先做抉择呢? 这在夫人们眼里,就是“瞧不起人”。 也不知叶盏生不生气? 他正悔恨,就听小丫鬟通禀:“老夫人、夫人要见您。” 裴昭猛地站起:“好。”今日就是被训斥、被罚跪他都认同,绝无半点违抗。 见了两位长辈,她们脸上却很和煦,并不提过去之事,反而笑眯眯道:“今日宴席上见了叶盏那孩子甚为投缘。” “媳妇也喜欢得紧,又识大体又性情和煦。” 大宋市井人家 第162节 她们称赞叶盏,裴昭唇角努力绷着装不在意,眼睛的笑意却遮也遮不住,大抵喜欢一个人,听外人称赞她,你都会发自内心喜悦。 正听着两位却话音一转:“所以老身想将这孩子收做干女儿。” “母亲说的是,虽然年龄相距有点大,但我也想多这么个小姑。” ? 裴昭急得抬头,祖母认什么不好?居然要认叶盏做女儿? 如果这样的话厅,按照辈分他岂不是要叫叶盏为姑姑? “不可!”脑子还没转过来,声音跑得比心快。 “唔,你倒是说说,怎么不可?”裴老夫人优哉游哉开口。 “年龄太小,二姐的年纪太小。”裴昭飞速找到个理由。 “你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妥。”老夫人喝了口茶,“那就由你娘出面,认她做女儿,我便多个干孙女也好。” “不可!” “怎么不可了?”柳氏理直气壮,“她与你年岁差不多,我家又是累宦人家,认她做干女儿不算屈就了她。” “到时她做生意有我家庇佑,待她出嫁时你母亲和我自会准备一份丰厚嫁妆,就当她是自家女儿一般嫁出去。两相宜。”老夫人一唱一和。 裴昭不知道自己祖母和母亲何时变得如此默契了,居然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他也顾不上想,急得只是阻拦:“不可,我先前去她家提过亲。” “原来是为了这个么?”老夫人倒一脸慈爱,“提过亲不算什么,往宓家提亲的人多了去,我看宓家也不当回事,别说提亲了,就算定亲又如何,我记得二姐还帮过先前与她订过亲的前婆母呢。” “这……”裴昭一时说不出口,紧迫之际又想不明白自己要说什么,急得额头上青筋绽起,半天忽的福至心灵,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才开口:“孩儿,想要往宓家去提亲。” “哦,我记得你先前就提过亲,怎得不提了?”老夫人脸上神色不变,慢条斯理喝着茶。 “是孙儿左了心性,当日审出辽国奸细绑架二姐意图威胁孙儿时,孙儿便萌生了退意,不愿让二姐趟这浑水。” “所以你就私自做主张?”老夫人放下茶盏。 “正是。是孙儿错,孙儿知错了。”裴昭咬了咬后槽牙,当初再不悔如今也后悔了。 “好自大。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替旁人选要走哪条路?”别说老夫人了,就连柳氏都忍不住了。 “是孩儿错了。”裴昭垂着头,声音低低垂下去。 “知道错有什么用?嘴上说千错万错,莫非还能补偿人家半分?”老夫人板着脸,“真是糊涂!” 几句话训得裴昭面红耳赤:“孙儿这就去请罪。” “去吧。”老夫人开口。 裴昭转身就走。 “慢着!”柳氏到底还是心软,叫住了儿子又叮嘱一句,“二姐性子烈,你多软和些,莫要惹她生气。” “孩儿晓得。”裴昭点点头,快步流星离家。 见他走了,柳氏叹口气:“也不知这番能不能?” 先前儿子就不娶妻,急得她与丈夫如热锅上蚂蚁,好容易知道儿子开了窍,可如今看这样子,似乎还有得磨呢。 又后悔当初没留在汴京及时劝阻儿子做傻事,又恨为了仕途只能父子家人两地分居,又担心裴昭此行出事不顺。 思来想去一番,再抬头却不见老夫人踪影。 “老夫人她老人家已经回去了。”旁边侍奉的丫鬟开口。 柳氏应了一声:“我瞧着今日宴席上的苏造点心老夫人多吃了几块,你着人叫后厨去做,多做几种呈上去。” 想想又吩咐:“再送些时兴的帷帐,颜色要群青、靛蓝、绀青、藏蓝-之类,我瞧着老夫人喜欢藏蓝,对了,不要太沉闷,既然颜色定了藏蓝,上面纹路花样就挑些蜻蜓蝴蝶或是仕女闺中取乐之类的活泼花样。” 女婢应下要走,又被柳氏叫住:“再叫花房送些活泼的花草过去,对了,索性叫手艺好的花匠过去一趟,我瞧着那边花木都过于肃穆,要改得轻爽些,不然再送些八哥、黄莺、叭儿狗过去,免得婆母寂寥。” 女婢应下,过一会却苦着脸来回话:“回禀夫人,老夫人不收,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她只是为了谢二姐送的点心才当一回月老,您可别当自己个是蔺相如。”丫鬟很是为难,支支吾吾说出这句话。 却没想到自家夫人非但没生气,还噗嗤一下笑了:“老夫人这是要当廉颇啊?笑话我与她演《将相和》?我瞧着她老人家武艺也不好。” 又吩咐:“既然如此,你就去宓家酒楼买些点心,就说是酒楼的点心,跟我无关。” “那……那些帷帐、花草、叭儿狗呢?”丫鬟一脸为难问。 “照送不误。”柳氏丝毫不生气,“对了,再加一份戏园子里的朱红面具。” 朱红面具?丫鬟疑惑。 “是啊,廉颇是武将,得戴红脸面具。”柳氏笑眯眯答。 * 叶盏比裴昭晚到酒楼。 其实他被老夫人、夫人审问时叶盏就在堂后的屏风后面。 等裴昭走后,两位夫人这才命人将屏风撤去,老夫人也不提刚才的话,倒是柳氏满是愧疚:“德音幼时我随他爹四处仕宦,将孩子寄养在娘家,如今看来着实是管教不周……” “这与您无关。”叶盏赶紧答话,她今天打半日交道了解了柳氏为人,知道这话是她发自本心,非是客套或阴阳怪气。 不过她体谅柳氏并不代表能体谅裴昭。 怎么说呢……第一反应当然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忽然没了音讯。 第二种感受是气恼:为何要替她做主呢? 这种大男子主义背后本来就是一种轻视,认为她无法自己做决定所以需要他裴昭替我做决定? 第三种浮上心头的感受是理解,毕竟裴昭是古代人,要跟他讲大男子沙文主义他大抵也不懂。抛开男女之别,他受过的教育也是“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之类,讲究君子庇护百姓,说不定他自作主张还以为自己多崇高呢,这是价值观问题,须得讲清楚。 几种情绪涌上来后,叶盏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心绪平复,这才起身道别:“多谢老夫人、夫人款待,晚辈这就告辞归家。” 等马车到酒楼,远远就见裴昭在酒楼门口俯首等候。 他也没有带仆从,自己一人立在篱笆处,望眼欲穿盯着大路,见叶盏从马车上下来,急着就要往前,想要剖析。 却不提防叶盏从马车上利落跳下来,指着自己脑袋问他:“看看,这是什么?” 这? 裴昭顿住。 “这是我脑子。”叶盏气势汹汹,“我有手有脚有脑子,自己可以做决定,不用别人越俎代庖!” 小徒弟们你扶着我我牵着你,两两躲在酒楼各个角落,小心打探着那边的动静。 老板和小裴大人两人一路从门口到后厨,师傅一直在输出,小裴大人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就如弟子一般。 远远瞧见裴昭被骂得狗血淋头,即使不靠近都能感受到老板气势汹汹。 “可要上前劝架?”小徒弟焦灼问玉姐儿。 小裴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师傅旁边可有菜刀呢,若是心情不好一刀下去怎么办? “不用,裴昭活该!”玉姐儿恨得牙痒痒,想了想将手里的茶壶递过去,“这样吧,你送茶过去。” 小徒弟嗯了一声,摸了摸茶壶:“有点烫,要兑点凉水么?” “无妨,烫了好,喝着正好。” 小徒弟猜测:师傅的意思是两个人喝着茶,难免要吹茶,这捧着茶杯吹来吹去,那些剑拔弩张的气势就荡然无存了?正好化解戾气于无形? 不愧是师傅,高明。 小徒弟拿着水壶去了。 小裴大人果然拎起茶壶给老板倒水。 老板接了水杯却不喝,将茶杯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随手就将茶杯泼到了。 “哎呀!”小徒弟惊呼一声,那水的温度不至于烫伤人,但也比寻常入口的温度要热些,烫在身上还是很难受。 老板一向是个温和性子,没见过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小裴大人脸上滴答答递水,露出来的脖子有点红,似乎是被水烫着了,身上衣裳还挂着茶叶梗,但还是陪着笑跟老板解释什么。 小徒弟走到玉姐儿身边时还在后悔:“早知道我就不拿烫水过去了。” “早知道就送些便宜的茶叶过去了,枉费了我淘弄来的上好御贡茶。”玉姐儿也一脸遗憾。 也不知裴大人怎得,反正他离开酒楼的时候是全须全尾的。 小徒弟还特意比对了下小裴大人的四肢,确保没有任何缺失。 只是自此之后,小裴大人倒常来酒楼里,师傅也不赶他走,也不跟他说话,任由他转悠。 小徒弟虽然不懂,但还是把茶壶都藏得严严实实的。 * 隔天食饭行聚会,段行老宣布过两天是食饭行出面给叶盏举办的庆贺宴,会请曲院和开封府一些官员和小吏。 叶盏出面想推了此事,但听段行老说这庆贺宴是遵循旧例,不好为她一人破例,还说要酬谢为叶盏请封的官员,叶盏也不便取消,便答应了下来。 “那就好。”段行老笑得人畜无害,“酒席由各家酒楼出各家招牌菜就好,你来做点心。” “嗬?”旁边有掌柜打趣,“吩咐宓老板做点心,是一视同仁还是单照顾她啊?” 掌柜们互相看,都笑了起来。 有嘴快的大声道:“没想过段行老会去宓家提亲,可我一看,这两人站一起,与戏文里的金童玉女也不差。” 自打段行老上次提亲后,这件事就在行会里传了开来。 叶盏倒不生气,她能分辨出大家没有恶意,只不过不喜欢太出格:“这点心我就不做了。” “等等。”段行老板起脸,“有官府的人在,我想着你家的蛋糕做得好,好让他们知道你手艺当得起嘉奖。” 段行老旁边一位年轻人也附和:“宓娘子不用客气,这样的大事,舍你其谁?” “是啊是啊。宓娘子莫害羞,倒像是我们开玩笑开得不对了。”其他人纷纷附和。 话已至此,叶盏便当仁不让:“既然诸位厚爱,就由我来做这次的就茶点心。” 她回去后思索片刻,决定做一个大型多层奶油蛋糕。 大宋市井人家 第163节 就如婚礼蛋糕一般。一共三层,一层比一层大,上面铺上奶油和水果,看着气势恢宏,一下能引人瞩目。 而且庆贺宴上拢共有近百人,多层奶油蛋糕也够这许多人食用。 这主意提出后,酒楼里的徒弟们都点头赞同:“师傅的主意好。” 她们还没见过巨型蛋糕呢,正好趁机开开眼界。 第160章 在这个年代制作多层奶油蛋糕并不容易,光是反复冷冻需要的专用冰箱就是个大问题。 叶盏想了想,向赵夫人借了她家的巨大冰鉴,又购置了冰块——如今刚到初夏,所以冰块价钱还很便宜。 再就是保持每层蛋糕水平的现代水平仪,叶盏借用了木匠的水平仪“浮子”,来确保蛋糕横截面都能保持在一个平面上,不会堆着堆着成比萨斜塔。 再就是提前将筷子锯好一掌高、两掌高、三掌高的木棍,这些小木棍在后期能够支撑蛋糕。 豆角看她忙乱,不解:“师傅,这么麻烦作甚?不如就做些寻常蛋糕不也一样吗?” “这次宴席拢共要请近百人,做得好也能让我们酒楼名声大噪。”食饭行聚会肯定云集了汴京城里的厨师大拿,能让他们议论纷纷的食物必然会招来民间关注,到时候宓家酒楼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赚一笔。 “原来这样。”几位徒弟们明白过来,纷纷上前给师傅打下手。 整体糕体要选用偏硬的糕体,比平日里的海绵蛋糕要更硬些。叶盏烤制了六个大小不一的糕体,随后就将蛋糕先放入冰鉴,一边跟徒弟讲解:“这能硬化奶油。” 等冻硬后再拿出盖上翻糖皮。 徒弟们宾住呼吸,看着师傅将蛋糕一层层摞上去。叶盏用蛋白糖粉做成的蛋白糖霜来固定蛋糕,而后用小木棒塞入蛋糕四角,来固定蛋糕。 六层蛋糕做好了,一层比一层高。 这还没完,叶盏还用翻糖皮装饰整体,玫瑰百合组成的花藤蔓延而下,蝴蝶、仙鹤、蔓草等各种纹路装点各处,最上面还用桂花蜜写了食饭行的名字。 徒弟们围着一圈,看得眼睛都直了。 “都觉得我们做的蛋糕好看,谁知师傅居然能做出更好的。” “这样的蛋糕一面世,肯定能掀起一阵波澜。” 叶盏拍拍手上的糖粉,笑着吩咐小鸭子一般的徒弟们:“快帮我搬进冰鉴里,明儿个运到宴席上还有一场周折要费呢。” 不用她特意嘱咐,徒弟们都很用心:“这要是倒塌了可不是白费力气了?” “以后售价可真不能低,不然对不起这番辛苦。” 嘴上叽叽喳喳,却都很认真,齐心合力将这个六层翻糖蛋糕放入了冰鉴。 第二天早上又一起将蛋糕连冰鉴搬到了举办酒席的场地。 此时宴席还未开始,段行老已经在场地内指挥仆从们布置餐具了,看叶盏过来还打个招呼。 听闻叶盏提前来搬运点心,还饶有意味站在后面看。 “酒席一会就开始,现在就帮忙搬运出来。”玉姐儿准备了一张大桌子,在下面垫上干净的油纸,几人就预备一起搬运。 谁知刚打开冰鉴门,众人齐齐惊呼了一声。 原本做好的六层蛋糕尽数倾倒,倒塌在支架上。 雪白的翻糖皮剥落,里头米黄的海绵蛋糕参差不齐塌方,甚至还露出糕体里光秃秃的小木棍,空气里散发着糖粉淡淡的甜味。 “这是什么?”段行老也跟着低呼了一声,“莫非是老鼠捣乱?” 玉姐儿摇摇头:“冰鉴是锁上的,再说我们后厨很干净,不可能。” “莫非……是有人将柜子推掉?” “师傅怎么办啊?”蓬蕊急得跺脚,“马上就快开席了。” “天不遂人愿。”段行老俯身看了看在里面东倒西歪的蛋糕,“不过我瞧着柜子里用油纸铺过,大部分又洒落在瓷盘里,也能分给诸人。” 叶盏特意用了定制的超大瓷盘,整个蛋糕就算跌倒也落在了瓷盘里,不影响食用。 徒弟们一听这话就如找到了救命稻草:“师傅,那我们来分吧。”切好放在盘里,就算碎成渣滓也不大显得出来。 “不用。”叶盏吸了口气,“一起将冰鉴搬到后厨,我来处理。” 段行老看着她们将冰鉴搬走,脸上的关切之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得意洋洋。 他特意命令自家小厮翻墙潜入酒楼,为的就是在今日点心内放泻药。 奈何叶盏管理得当,厨房落了大锁,每个时辰都有人轮流在酒楼外守夜,而且她居然将放在大厅中的冰鉴也落了锁! 小厮潜入进去,只来得及将冰鉴推倒,还没撬开锁头就听到巡逻的人巡到了这头,来不及下毒便赶紧将冰鉴扶起来,伪装成原样未动的样子,随后溜之大吉。 今日看来虽然没有成功下毒,但将蛋糕倾倒了,也算成功报仇。 段行老本想让大家吃泻药,流传出去“宓家饭食不干净”的话术。如今她连点心都无法提供了,索性就拿“宓二姐狂傲”做文章。 他越想越美:只要叶盏在诸人跟前落下狂傲无法无天的印象,就算她加入行老甄选,也没人愿意投她一票。 段行老心里琢磨着一会还要当众吹捧叶盏一二,让她更加狂妄自大。 叶盏到了后厨。 “师傅怎么办啊?”徒弟们眼看着宴会要开始,各个急得团团转。 “妹妹,要不我去蛋糕铺里去调度,跟一部分熟客通融下,让他们把蛋糕让出来,我运到这里,先把眼前应付过去。”玉姐儿也长大了,很快就从焦灼中冷静下来,开始想主意。 “不用。”叶盏随手系上了围裙,“甲字班,给我点一百个干净的茶盏;乙字班,将未沾的蛋糕拿出来,剥去上面的翻糖皮;丙字班,去街上采买果脯、蜜饯、坚果、鲜果、无毒鲜花各五斤。” 师傅镇定自若,徒弟们也跟着平静下来:“好!”看师傅的意思似乎还能背水一战,徒弟们的斗志也被激励起来,纷纷开始做事。 叶盏将里头的蛋糕坯翻出来,随后用茶盏放在上面切割出了盏口大小的蛋糕坯,随后垫了一层蛋糕坯,再抹了一层奶油,放上一层蜜饯,一层层铺满,直到茶盏都被铺满。 随后再在表面装点了蜜饯鲜花:“这个叫做杯子蛋糕,若是数量足够多,表面装饰花哨,看着就能唬住人,很有气势。” 茶杯蛋糕看着花里胡哨,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海绵蛋糕上挤上奶油,铺一层水果坚果便是。 但因为有无数个,所以可以自由排列组合,运用各种色彩来搭配,很有气势。 徒弟们眼睁睁看着师傅做了几个,金黄的杏子酱、浅茶的林檎、鲜红的海棠果、核桃、松子、银杏、木瓜干,种种色彩缤纷,汇集到一起就如一副画卷一般。 “原来师傅有办法!” “这主意好。” 纷纷卷起袖子,跟着叶盏开始做纸杯蛋糕,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用各种蜜饯果干、坚果拼出好看的图案。 叶盏示范了两个宴会就开始了,她便将手里的活交给了徒弟们。 徒弟们这回各个都是成竹在胸:“师傅放心,幸不辱命!” 叶盏和玉姐儿两个洗手了去前头赴宴。 此时各家老板都已经到场,纷纷寒暄。 叶盏也随着他们寒暄,脸上丝毫不见慌乱。 段行老瞥见后心里暗暗好笑:这叶盏真是狂,难道真的要拿碎裂的蛋糕出来请客人吃? 到时候他一定会将蛋糕碎裂的事说出来,让同行们都觉得叶盏懈怠敷衍。 这回宴席有各家的拿手菜,什么生付烧肉、枞阳糍粑、川味烧肉、山粉圆子烧肉、汉武三炆汤、苏式丸子汤、捶肉香汤、萝卜烧肉、汉水烩菜、鱼圆汤、香蒸毛花鱼,俱是色香味俱全。 段行老咳嗽一声,先提杯祝酒:“今日宴席,是来庆贺宓老板被官府嘉奖。她年轻有为,甚得官府信重……” “咳咳”他说得冠冕堂皇,已经有几个掌柜露出了不耐烦。毕竟大家都不是官场中人,不见得愿意听他在这里吹捧叶盏。 “多谢段行老抬举。”叶盏觑见势头不对,赶紧也提杯站起来,“我所做本不算什么,难得的是今日能有由头让大家都聚在一起,容我敬诸位一杯。” 几句话就将这件事轻描淡写扫了下去。 那几人脸上的气色才稍平。 叶盏坐下,轻轻松口气。她倒不怪那几个挂脸的人,将心比心,谁愿意在公司聚会时听老板不停吹捧模范员工啊? 这样的对话又进行了两次,都被叶盏挡了回去。不过她心里难免纳闷: 段行老一贯是有分寸的人,不至于这样大肆吹捧帮她拉仇恨吧? 这么想着,叶盏就忍不住看了段行老一眼,却正好与他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叶盏心里一惊。 似乎察觉有点不对。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玉姐儿给她夹菜:“赶紧尝尝。” 夹沙肉里头五花大肥肉夹着绵密的红豆沙,一口下去又甜又绵密,谁能想到五花肉的口感与豆沙有点相似呢?第一位想到这个搭配的人肯定是天才。 苏式丸子汤很清淡,肉泥被捶打成丸子状,漂浮在汤里,还有淡绿的芹菜粒,散发着清新的气味,闻着很是开胃。 扁扁的毛花鱼被腌制过,再和毛豆一起蒸煮,上面还撒了火腿片,火腿经年的香冽被蒸汽蒸进鱼皮,一夹一滴油,锁住了里头鱼肉的鲜味。 夹一筷头毛花鱼段,就着一大口热乎乎白生生的大米饭,玉姐儿有点惋惜徒弟们无法出席宴席,想着一会去后厨看看能不能给徒弟们打包些。 几位掌柜打趣:“听闻前段日子段行老去宓家提亲了?” “要说还是段行老看得远,宓老板带着酒楼陪嫁进了段家,那得横扫我们汴京酒楼了!” “这两家并一家,一定是一段佳话!” 玉姐儿赶紧打岔:“那是误会,误会,诸位可别以讹传讹。” 叶盏则低下头思索:两家并一家…… 莫非段行老的意思是想用嫁妆的方法不动声色吞并自家酒楼? 这种招式很常见,许多男子比不过女子,就用婚嫁的方式夺取她的财产和技术。譬如得力的女账房或者绣坊里技艺高超的绣娘,主家为了确保招揽她们,都会提出纳妾或嫁娶,为的是更好控制这些人。 原本她们是自由人的时候,发生财产侵吞和人身伤害还能去官府告状,可若是有了婚嫁这一层,财产侵吞和人身伤害便都堂而皇之进行了——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结合今日段行老几次看似是关怀实则是拉仇恨的举动,叶盏不动声色离段行老的位置挪得远了些。 第161章 桌上的美味珍馐选自各家酒楼拿手菜,叶盏和玉姐儿一边吃一边品鉴,都觉得这次宴席很有趣,其他掌柜也大快朵颐,还不时互相逗趣评比。 大宋市井人家 第164节 这个说“我家的羊脂韭饼比你家的春饼地道。”,那个说“你店里的蛤蜊米脯羹尚有改良余地。”,有不服的当场就约了过几天去后厨比拼,还有虚心的掌柜当场请教,记下需要改良的地方。自然还有喜欢说笑逗趣的自称“我不耻下问”来抬高自己逗乐子。 “这么相处多好。”玉姐儿小声跟叶盏感慨,“同行间互相少些争斗才好。” “对,市面上那么多食客,何必争斗如乌骨鸡一般。”叶盏也赞同,“只不过加入行会以来这种情形也屡见不鲜……” “谁不想和气?”旁边一位老者叹口气,四下打量一番,小声跟姐俩开口,“要是前些年行会里也是这般和睦喜乐的,只是现在放出来的单子那么少,大伙儿为了生计不得不争斗啊。” 原来从前不是这样的?叶盏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有人开口:“宓老板不说话,莫非是想用点心惊艳四座?” 叶盏抬头,见说话的人是一位跟段行老素日交好的掌柜。满脸的不怀好意。 她没说话,先看了看段行老。 果然见段行老正低头喝茶,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可竖着耳朵显然在聆听这边的动静,叶盏一眼就看出段行老指使那人说出这幅话。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段行老明明适才亲眼看见了蛋糕倒塌的情形却仍然这般…… 叶盏脑子里飞速转过几个念头,面上却不显,故意做出为难状:“今日大家各显神通,您就别盯着我家了。”,一边仔细打量段行老脸上的神情。 果然段行老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事已至此,叶盏已经肯定是段行老在捣乱。 可是他又为什么站在叶盏对立面呢? 叶盏摇摇头,先将这个疑惑放在一边,选择先过眼前难关:“说起来,我家特意准备了点心。是我家酒楼的招牌奶油蛋糕。” “宓老板,你这样就不对了。”段行老看着她,面露不赞同之色,"污损了的蛋糕如何能吃?" 又转身向诸人:“今日我来得早,亲眼目睹宓家做好的六层大蛋糕倒塌,原以为宓老板会就此放弃,谁知……唉。” “当真?”诸人闻言顿时开始议论,“还有这事?” “宓老板,这跌倒的蛋糕就别让我们吃了吧?” “你这就不厚道了。” “等等。”段行老一脸的公平正义,“诸位别说她了,她也是一派好心,或许是想让大家尝尝点心,或许是她家酒楼常这么做习惯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看似替叶盏说话,实际坐稳了叶盏拿损坏的蛋糕给大家吃。 果然在座的掌柜们面露不虞,几位曲院的官员们连连摇头。 玉姐儿也蹙眉,什么叫“这么做习惯了?”,难道宓家酒楼常把损坏的食材给客人吃?这流言传出去宓家就别想开酒楼了。 “谁说我要拿损坏的点心给大家吃?”叶盏在这时开口了,“来,上点心。” 她的徒弟们早就准备好了,将托盘一个个端上来。 诸人都抬起头去看热闹,段行老更是疑窦丛生:莫非是另有法子? 可…… 叶盏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再做一种百人的点心? 徒弟们放下手里的托盘——硕大托盘里摆着无数个小酒盏,里头放着蛋糕,上面装饰着各色坚果蜜饯,还有各色花卉,骤然看过去五彩缤纷鲜花缭乱。 “好看!”有位掌柜先点头。 “对了,这不是六层的大蛋糕吧?” “不是。”叶盏回答,“我事先准备好的大蛋糕的确昨夜不知被何人推到了,开宴前才发现,幸运的是蛋糕倒在了托盘上,揭开外面包着的翻糖皮,蛋糕坯埋在里头并未沾染。这点我向大伙儿保证,就是段行老也可作证,对吧段行老?” 段行老自然只能如实回答:“是。” 其他掌柜也见过宓家酒楼的翻糖蛋糕,都知道翻糖皮就像一件小指头粗的厚毛巾,包起来后根本脏不到里面的蛋糕坯。便知道叶盏没有撒谎。 “因着大伙儿那时已经陆续入席,我来不及做旁的点心,就将里头的点心胚切割做成茶杯蛋糕。”叶盏说出里头的缘故。 “大伙若是不信,可以挖开茶杯蛋糕里头看,丝毫没有半点翻糖皮。”玉姐儿适时补充。 诸人拿小勺挖开,果然见一层水果一层奶油一层海绵糕体,丝毫没有半点翻糖的踪影。 “我是觉得浪费粮食可耻,所以才想出这样下策,不过我可以保证大家吃到的都是干净的。若是谁不愿意,可以不吃。”叶盏开口。 “能吃!” “吃!”掌柜们开口,"咱们没那么精贵。"听段行老说得还以为叶盏将落在地上的东西拿给他们吃了,这一看又是落在了托盘上,又是包一层糖皮,哪里脏了? “多谢诸位捧场。我家酒楼和我都绝不会将脏污的食材端给客人吃。这点大家放心。”叶盏环视一圈,最后停在段行老身上:“怪我没说清楚,只不过段行老没耐心看完点心就一口咬定我修复了倒塌的蛋糕给客人吃,不知道的还当您段行老常常将弄脏的食材给客人吃呢?” 一句话就说得段行老额头暗暗发汗。他艰难笑了笑:“哪里的话?我也是一时心切……” 还待要说却被叶盏噎住:“都是误会嘛。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段行老不用这么刻意解释。” 说罢还给段行老甩了个“你懂得”的眼神。 什么意思?她这么一番操作,倒好像段行老家酒楼真有此事。段行老气得牙根痒痒,若是有个存心报复他的将今日之事讲出去,只怕他家酒楼从此要留一个“给客人吃脏菜”的名声。 他本想给宓家酒楼安这么一个名声,没想到弄巧成拙,被叶盏几句话推到了自己头上。 段行老气得差点吐血。 偏偏身边的人都开始称赞纸杯蛋糕。 “这蛋糕好吃啊!” “比原先吃的奶油蛋糕又是另外一种风味。” 一勺挖下去能挖到多层,送进嘴里也是一口能尝到多种风味:奶油甜腻、蛋糕蓬松、果粒清新。 寻常的奶油蛋糕要小心不要让里头夹心的果馅掉下去,心里老是绷着一根弦,但这茶杯蛋糕是丝毫不用担心这一点。 在小小茶杯里,想怎么挖就怎么挖,丝毫没有狼狈。 从容品尝,让这纸杯蛋糕更受欢迎:毕竟是在宴席上,不用担心蛋糕屑和奶油撒得到处都是。 眼看着纸杯蛋糕力挽狂澜,玉姐儿高兴不已,她一直担心着呢。 果然妹妹轻轻松松就克服了这个难题,用纸杯蛋糕征服了在座诸人的心思。 正高兴着,就听叶盏跟参会的嘉宾安利:“这蛋糕最适合宴席,不掉渣,下回你们家办宴席可以跟我家定一批。” 真别说,有那么几家很是感兴趣。他们作为酒楼老板,社会阶层本身也算中等门户,平日里有往来酒宴的需求。 酒宴自然可以自家做,可这点心当然可以订宓家的,谁不知道她家的点心铺子满汴京城独一份呢? 一会功夫就接了四五个订单。 推销完纸杯蛋糕还有多层蛋糕:“我本来要做的六层奶油蛋糕能有一人高,很是宏伟,也适合办大宴席,这回虽然被人破坏了,明天我还会再做一个请各位赏脸去我家酒楼尝尝。” 身为厨子大伙儿对新兴菜式都很感兴趣,自然都答应了下来。 还有人问:“若真有宓老板说得那么气势足,我家也要订一个。” “当然可以。”叶盏笑眯眯拿手比划,“你家酒楼不是叫麒麟楼吗?就给你在蛋糕外面做个金黄大麒麟,六层高放在酒楼门口,正好招揽客人。” 好家伙,这一说,其他人立刻动心:多好的招牌啊! 汴京城里的酒楼们为了吸引食客多有各种招数:比如用竹竿铁丝搭成欢门,上面缠绕彩色丝绸和鲜花,有点像后世的霓虹灯招牌; 比如门口设置红绿两色的拒马杈子,阻拦马冲进店铺,也能吸引人眼球; 比如在门口挂六条棱玻璃烧栀子灯,晶莹剔透的玻璃灯花费不少呢! 这种种花费都是为了引人瞩目,因此当叶盏提出在酒楼门口放一个大蛋糕吸引食客时诸位老板都动心了。 就连一开始帮段行老所驱使替他说话的那个掌柜都忍不住凑过来问:“我家叫醉楼春,蛋糕怎么做?” “就简单,在翻糖皮上放一个大酒壶,或者好几个酒壶,确保食客在街上看见就能好奇!”这难不住叶盏。 掌柜听得乐呵呵,全然不顾段行老脸色铁青。 曲院的官员笑:“宓老板果然厉害,没想到你连同行的生意都能做。” “怪不得能受嘉奖,是个心灵手巧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这让段行老心里越发警惕:叶盏本就在官员们那里有个好名声,这回又得了赞赏,岂不是形象更好? 可是谁能想到她能短时间内想出蛋糕的破解之法呢? 思来想去,只能自己心里暗暗憋屈。 第162章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之中,散席回去,玉姐儿绘声绘色描述当时的场景,徒弟们围坐一起,一边听一边吃着师傅们派人从酒楼各处买来的拿手菜——师傅们说为了干净起见不要吃酒席折箩。 然而叶盏并未就此作罢,而是叫来了当晚守夜的徒弟们开始盘问。 徒弟们回忆当时情形:“我的确听到了响动,还当闹耗子呢。” 再去看大厅地上青砖,果然有冰鉴倾倒时的印记——一条长长的印痕。 而且冰鉴的锁上也的确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冰鉴当时放在厨房的话倒不会被偷,只是为了便于搬运所以放在了大厅了,方便窃贼下手。 玉姐儿此时对妹妹心服口服:“先前你说厨房要落锁,我还觉得吃饱了撑的,如今看来省了不少事。” “厨房当然要锁。”宓凤娘在旁边插嘴,“先前我们大杂院里住时不就要锁各家橱柜吗?不然调料铁勺米都能被偷走。” 玉姐儿和叶盏:…… “师傅,以后索性我们在厨房轮流打地铺,这样有人投毒也无法得逞。”蓬蕊提议。 “不用,你们也要好好休息。”叶盏检查了一圈酒楼,“我请人来加固门窗,每晚关门时将酒楼门窗紧闭,确保只有出口能进出,到时候我们轮流值夜就好。”门口那排厢房如今还住着徒弟呢,也能听见动静来帮忙。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干的呢?”瑛娘沉吟,“哪里有千年防贼的?” 叶盏便将今日段行老的行径说出来:“我怀疑是他。” 段行老? “可他怎么又知道我们拿去宴席上的宝贝在冰鉴里呢?”玉姐儿很是疑惑。 “前期我们并没有瞒着人,当时酒楼来往的客人都看见了你我往冰鉴里搬运蛋糕,也问过了,知道的人实在太多了。”叶盏双手抱臂,思忖。 总之当时没有意识到会有人捣乱,所以也就没有保密意识。 “以后我们多点防人之心便是。”叶盏宽慰小娘子们,“那段行老就算盯着我们也不怕。” 大宋市井人家 第165节 就在这时蓬蕊举起手:“我有话要说。” 叶盏不明所以:“你说。” 大家都看着蓬蕊,蓬蕊却不说是什么事,只盯着豆角:“豆角,你说呢?” 豆角抬起头,大家才留意到她脸颊绯红,眼蓄愁苦,似乎有心事。 “什么事情啊?”宓凤娘有意识护着豆角,“孩子平日里冒失了些,性格却好,干活猛吃饭香,有什么大事说出来我来解决。” 宓凤娘平日负责照料这些小娘子们生活起居,因此将她们当做了自家小孩,护短得很。 “豆角,我前几天发现这事时还当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日才知背后有缘故,你不觉得应该给大伙儿一个解释么?”向来温柔的蓬蕊此时却面露寒光,盯着豆角咄咄逼人。 豆角往前走一步,眼中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我其实不叫豆角。改假名是为了学艺。” “我其实也有父有母,家里也开着酒楼,我自幼就喜欢掌勺,但我爹觉得祖传技艺传男不传女,所以不给我教授厨艺。” “于是家里给我定亲那日,我从家里跑了。” “我本想靠自己手艺做小吃售卖,攒钱再去开脚店,等一步步开了酒楼再回我爹娘跟前,让他们大为后悔,心服口服将家中产业交到我手里。”豆角苦笑,“然而失败了。” 若是积攒的钱够开脚店,那全京城的小食摊老板都能开店了—— 她做出的吃食不受欢迎,这才意识到在家时人人都称赞只不顾因为她大小姐的身份,并不是因为她的厨艺。 而且在经营小食摊的过程中,她发现开脚店不但要手艺好,还要会经营,这都是她欠缺的。 于是豆角决定去拜师学习厨艺和经营技巧。 “可去哪里呢?技艺高超的厨娘当然有,但大都在贵人的私宅里拿高薪,出入都坐着青盖马车、身边人服侍,我这种市井小民无论如何都无法偶遇。” 叶盏毫不意外,古代学徒制下知识是垄断的。学徒要给师傅养老,连师傅家的夜壶都要倒,女生去拜男师傅就很不合适,所以只能拜厨娘。而高级的厨娘类似高端私人料理主厨,本身收入高,比普通平民要高一个社会阶层,寻常遇不到。 “我走投无路之际虔诚祈祷,希望能路遇一个厨娘。”豆角嘴角阖动,“那天我听说了师傅在招揽徒弟……因为不想被家人捉回去,所以用了假名字。” 对方不让姐姐去,比起赵小七只是给买防晒膏,对比两人,姐姐还是觉得赵小七年级购买酒楼 “这没什么吧?”瑛娘摇摇头,“我们每个人经历都差不离,用假姓名自然也是无可奈何,不算什么大错吧?” “告诉大家,你的真名叫什么?”蓬蕊冷笑,“那天被我撞见跟你拉扯的男人又叫什么?” “我真名……叫段娇。”豆角嗫喏了几下,到底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那天,跟我拉扯的是我哥哥,段行老。” 这句话一说,满座皆惊。 宓凤娘原本站在豆角身边护着她,此时也退后了一步,就连几个徒弟都将原本放在豆角跟前的点心碟子拿得远了点。 段行老!给师傅下黑手的段行老!推到蛋糕让她们酒楼出丑的段行老! 而,豆角居然是他的妹妹? “他虽然是我哥,但我敢对天发誓,我跟他并无瓜葛!”豆角苦涩舔了舔嘴唇,“当时我知道嫂子病逝,所以偷着去送了嫂子一程,谁知被我哥哥跟踪了来,我才不得已跟他争吵了两句。并非为了别的。” 然而大家都不愿意相信:“段行老的妹妹不是卧底?” “若是你不心虚,为何隐瞒这件事?” “就是,你与他拉扯的那日段行老还没谋害师傅,大家也都甚为尊敬段行老,你堂堂正正说出来就是。”玉姐儿并不信她的辩解。 “我那天问你那是谁,你告诉我说是你哥,又说不想让旁人知道你家境优渥,免得惹得其他人不快。”蓬蕊冷笑,“所以我才信了你的鬼话替你隐瞒。” “现在回想,是不是你当时就跟他合谋了?”蓬蕊越像越后悔,早知道她一定跟师傅说明情形,让师傅早点对行老提高警惕,也没有蛋糕杯推倒的事。 事已至此,诸人都已经默认豆角是告密的人了。 虽然她编造出来的理由能自圆其说,但若是没段行老害人这一遭大家或许还能信,有了段行老要谋害叶盏的前提,谁都不愿意信任豆角:怎么就这么巧呢? 一双双眼睛盯着豆角,虽然都不明说,但眼睛里无声的排斥、敌意、谴责、警惕,都已经足以让豆角崩溃。 她环视了一圈,最后叹口气:“也罢,我就知道大伙儿不信。” 她又回过头看叶盏:“师傅,你也不信我么?” “你还有脸问师傅?”有位徒弟见她至今执迷不悟,忍不住出言奚落她一回。 然而豆角似乎没听见,只含着泪,一心盯着叶盏不放。 “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豆角里通外敌。”叶盏开口了,“但如今恰逢我们与段行老敌对,我不能拿酒楼信誉、大家心血、还有诸人健康安全赌这一把……” 若是豆角真是坏人,随便往锅里投毒就足以让整个酒楼毁于一旦。 “所以我建议你暂且离开酒楼。若是有朝一日能证明你是无辜的,你大可重新回来。” “师傅,多谢师傅。”豆角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接下来什么都没说,只跪下,按照师徒之礼重重行了个礼,随后就转身走了。 “这就走了?”宓凤娘盯着豆角背影,也不住抹眼泪,“你说这叫什么事啊,豆角到底是不是坏人啊?” “若是坏人,她回去自然有段家撑腰,若是被冤枉,她现在学到的厨艺足以开一家小食店,手上也有这些日子的工钱,自己开个食摊独自生活不成问题。”玉姐儿在旁边开口。 “师傅,为何不将她扭送官府?”有位徒弟问。 “我们没有证据。”叶盏想了想,“这冰鉴放入六层蛋糕后很重,豆角根本推不倒,所以她不是直接作案人员。至于是不是通风报信……她与亲哥聊天也是情理之中,无法就此定罪。” “也罢,反正清掉了她我们以后能松口气。”有位徒弟开口。 “旁的不提,我打算去参加行老甄选。”叶盏忽然开口,“处处等段行老出击,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既然段行老处处针对,不如真跟他硬碰硬,让他不敢造次。 这消息出去后,整个食饭行都震惊了。 说什么的都有,有认为叶盏众望所归的,有认为叶盏沽名钓誉的,还有觉得叶盏牝鸡司晨的。 然而叶盏一概不论,直接准备初次选拔。 第一道选拔很简单,由选手做一道菜呈上去,而后诸多评审试吃点评,觉得可圈可点的便可进入下一轮。 叶盏决定做一道全牛菜。 她定制了一个牛肉形状的大菜盘,再根据牛的部位不同分隔。 牛头的地方放凉拌牛头肉、牛身是爆炒牛柳、红焖牛腩,牛肚子放发丝百叶、牛脊椎的地方放烩牛脑髓、牛脚是红烧牛蹄筋、牛尾是牛尾汤。 耕牛受保护,所以牛肉难得,市面上会烹饪牛肉的厨子也不多,做全牛宴的更是难得。她要的就是以这道菜打响名头,一鸣惊人。 俗话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像段行老这等人,不狠狠打得他晕头转向他就会一直找茬。 而这道全牛菜,就是叶盏挥舞出去的第一拳。 第163章 叶盏的菜品一呈上去就引来了诸多瞩目:有牛肉这等罕见的原料。 呈上菜品的场地是开放式的,因此许多来竞选的候选人也都能看见,不免就有人嘀咕:“原来是靠食材去取胜啊。” “虽然牛肉罕见,但耐心寻访也不是找不到。” “早知道我拿燕窝鲍翅来做菜,是不是也能轻松过关?” 可有懂行的厨子瞥了几眼食盘,骤然变色:“其实她这技艺也难得。” “不就是全牛菜吗?我也会!”他同伴不屑一顾。 “不是,你看那百叶有多细。” 厨子看过去,就见牛胃的地方是一份牛百叶,却被切得极细极细,不由得惊讶出声:“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发丝百叶?” 牛百叶不稀罕,可发丝百叶这道菜却难做。 要求将百叶和玉兰片等配菜全部切成发丝粗细,再大火爆炒,对刀工和火候要求极高。 若是炒久了百叶就老了咬不动,若是炒得太快,百叶又无法入味,所以能做这道菜的厨子完全可以在大酒楼独当一面了。 更别提大部分小脚店的厨子都处理不好百叶:要清洗抓洗去腥,还要挤掉多余水分,不干不潮入锅才方便爆炒。 再看那道烩牛脑髓,里头雪白的牛脑髓、淡绿的蒜苗,散发着浓香,汤色经过特殊处理,汤色鲜亮,闻上去散发着鲜香,一看就差不离。 同伴看了看,跟自己朋友开玩笑:“说实话就算我得了牛肉也做不出这吃食。” 炖、焖、烩、爆,这道全牛宴里每道菜都要用不同的烹饪手法,每种手法单独拎出来都能拿来参赛。 此时非但他们,越来越多人被这道全牛菜所吸引,都凑过来看。 凉拌牛头肉、爆炒牛柳、红焖牛腩、发丝百叶、烩牛脑髓、红烧牛蹄筋、牛尾汤,种类繁多又特点鲜明。 牛脚部位放着的红烧牛蹄筋则是汤色红亮,已经被炖煮得半透明的蹄筋几乎能透出光来,红汪汪、油亮亮,旁边金黄色的葱段看着都诱人,热气腾腾,还没吃到这道菜就能想象到入口后蹄筋糯软又弹牙的口感。 几人偷偷咽了咽口水,那些不服气的话也咽了下去:就算能寻到牛肉,他们也做不出来。 每道菜都有不同特点,叶盏毫无悬念通过了第一轮选拔。 宓家酒楼人人高兴,赵夫人还送来了红鸡蛋,说要庆祝。惹得叶盏哭笑不得:“这红鸡蛋是为了成婚生孩子喜事才分发的,行老选拔算什么?” “这是与成婚生孩子差不离的大喜事!”赵夫人执意留下红鸡蛋,“这回是鸡蛋,等你成为行老了,我再发一次红鸽子蛋。” 鸽子下蛋速度很慢,又很难饲养,所以鸽蛋是与鱼肚、海参等并列的滋补品,价格不算便宜。 还是老街坊的情分,叶盏笑着谢过她。 赵夫人放下鸽子蛋又不经意放下四顶帷帽:"眼看着天热了,你们娘几个出去太晒,这帷帽是我家佃农拿新竹子编的,留着你们戴。" 等她走后,宓凤娘拿起一顶帷帽嘀咕:“如今我们人人都在酒楼里帮忙,寻常晒不到太阳,这玩意儿不实用啊。” 正说话间,玉姐儿从外面进来,见有帷帽眼前一亮,立刻抄起一顶戴自己头上:“见天往军巡铺跑怪热的,这帽子遮阳正好。” 叶盏恍然大悟。 她明知故问,问玉姐儿:“怎么又往军巡铺跑?” 玉姐儿不以为然摆摆手:“还不是因为退亲了?先前定亲之后闵家高门大户,我就也收敛了,如今退亲了自然由着我本性来。” 当时闵穆虽然不说,但玉姐儿也从他小厮、亲眷的态度那里隐约感觉到闵家更想要一个端庄的二少夫人,就是闵穆有次也隐晦问过她“你二哥不是不在军巡铺当差了么?”,似乎是对她老跑去看军汉颇有微词,因此玉姐儿有意识收敛自己的行为,不让自己往军巡铺跑。 如今嘛,自然是由着自己性子来。 叶盏了然,便拿起竹编帷帽笑:“有人嫌你往军巡铺跑,嘴上让你改,有人却由着你的性子来,还担心你晒着巴巴儿送了帽子来,这孰好孰不好一目了然。” “什么好不好的?”宓凤娘听不懂姐俩打哑谜,“不就是赵夫人送来帽子,怎得还与军巡铺有关?” 玉姐儿恍然大悟,看了叶盏一眼,显然明白了叶盏在说什么,脸颊微微发红,拿起帷帽就跑,临走前甩下一句:“差着辈呢。” 叶盏哈哈大笑。 留下宓凤娘自己纳闷:“一个两个都跟璃姐儿学,说话透着玄机,像是在打机锋,明儿是不是都要学竹林七贤服丹啊?” 大宋市井人家 第166节 “若是的话,先学辟谷术,先省我不少粮食。” * 城中的段宅里。 “什么?叶盏也加入了行老选拔?”段行老听了属下禀告,不由得担心。 段义想起自己私自挪用的三百两银子,想起那位长者的威势,不由得心里不紧张。 明明已经给了她教训! 段义原本想的很完美,借此机会败坏她的名声,让她就算选拔都没机会,没想到那一介女流居然能识破他的计策,愣是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硬是反败为胜,如今还能腾出余力去参加选拔。 他心里骤然升起好几种铲除她的法子,最后都化作满心抱负:等着吧,一定好好教训你! 第一个环节叶盏必然会胜利,段义思索起了第二个环节:他已经从老头那里拿到了第二关的考题,相比叶盏已经多了准备。 想到这里段义赶紧吩咐下属:“快按照我的吩咐去办事。” 他掌握了先机,胜利的把握大大增加,一想到自己能挤掉叶盏,这行老之位必然是自己的,段义心情就大大变好。 不可否认叶盏的厨艺很高超人缘也很好,但在社会上立足除了这些还要靠许多灰色黑安的潜规则,叶盏想跟他斗,嫩了点! 很快就到了第二轮选拔的日子。 杀入第一轮选拔的大约有七十人。 汴京厨子众多,想要更进一步做行老的厨子也不在少数,报名的就要近乎几百人,里头大多数是毫无本事只想试试运气的莽撞之辈,连菜都不会做,因此在第一次选拔中就被淘汰了。 等到第二轮选拔,这七十人聚集在食饭行门口,听着管理食饭行的官员们下令:“第二轮选拔,每人分十文钱,你们可以去对面那家商铺采买原料,就看每人用这十分钱做出的菜肴。”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大为惊讶:“十文钱?”要知道十文钱都不够他们配菜的钱。 “是。”官员慢条斯理宣布,“那家商铺是我们早就安排好的,不会通融你们。” 话说完有些参赛者失望低下头,他们本想趁机去自家相熟的店铺购买食材,谁知道这条路被堵死了。 “除了你们手里的调料和厨具,不许带任何别的东西入场。” 段行老心里则暗暗得意:他早知道题目,所以事先粉碎了海参、瑶柱、干贝、鱼肚等各色鲜货的颗粒,干烘后用小石磨磨成了粉末装在不同葫芦里,算作调料。 不管用什么菜肴,有了这些调料都能做得又鲜美又好吃。 所以这轮比赛他已经有八成的把握能赢。 在场外看热闹的宓家徒弟们面面相觑:“这还怎么比?”,十文钱够买面、小菜这些基础佐料,但要做出繁复高超的宴席菜显然不够。 旁家参赛者和围观者也都是面露难色,说实话为了参加这次比赛他们早就事先在家中准备好了一套参赛的菜谱,可谓早就胸有成竹,谁知比赛完全不按照常规发牌。 这十文钱,怎么大展宏图?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十文钱的大餐却少见。 有人大声抗议,有人低声不满,可是官员仍旧不为所动,只板着脸给每个人发钱,随后宣布:“都听清楚规则了?好,现在开始吧。” 官员的话音刚落,参赛的选手们就冲进了那家店铺。 既然参赛规则如此,那能保证自己尽快买到更好的食材才能更有把握。 店铺内食材倒很丰富:有猪肉、羊肉、鸡肉、鱼、河虾等肉类,还有各色绿油油蔬菜,供君选择。 只不过每样菜上都摆了价格,像手指粗的一点羊肉旁边的木牌上就注明了“十文。” 猪肉价格便宜些:“五文钱”,但也只有手指粗,要炒菜就难为了。 还有旁的,譬如一块巴掌大的豆腐:“五文”。 蔬菜就相对便宜,几根黄瓜,一个冬瓜,一大捧菠菜,样样一看就能炒一盘菜,标价不过“两文”。 选手们本来气势汹汹进来,可此时都为难了:“是买一根羊肉炒两三块肉?还是买一大捧菠菜?” 素菜固然能炒一盘,可谁都知道比赛的话肯定是肉菜天然更占优势:肉肯定比菜好吃。 段行老也施施然走进来,看着焦灼失望的人群,心中很是满意,他特别想欣赏叶盏的神情。 叶盏就算再厉害,能战胜得了自己的秘制调料? 一想到叶盏当众败给自己,段行老的心中就充满了快感,满腔志满意得。 第164章 玉姐儿四处环顾,鼻端萦绕着菜摊各色蔬菜的气味,她忙着四处打量:“妹妹,我们挑哪种?” 这回比赛可以带助手,她就是叶盏的助手,因此一听要求就立刻在菜市场四处打量,想着尽快抢到蔬菜。 不过是电石火光之间叶盏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豆腐、豆芽、一点鸡肉。” 一块豆腐要价五文钱,一大捧豆芽一文钱,剩下四文钱,叶盏特意挑了滋味寡淡没人要的鸡胸肉,也只够买拇指粗的一点点,看着就可怜,最后跟店家商量讨了两片白菜外面剥落的叶子。 “这怎么做?做个豆芽炒鸡胸肉?”看见她的人暗暗纳闷。 玉姐儿也纳闷,明明其他原料还好端端摆在台面上,多挑点旁的多好! 十文买一兜河虾,简单爆炒就是一道美味;或是来一条猪下水,清洗干净也能做个爆猪肝、肝腰合炒之类的菜;再不行买些蘑菇加葱头炒了,素菜也能炒出肉香。 偏偏妹妹挑了豆腐几样,不知道为何。 不过在做菜这件事上玉姐儿相信妹妹,便没多话听从了妹妹的选择。 周围的人买什么菜蔬的都有,他们从最开始的纠结错愕中恢复,也赶紧行动,开始将各色蔬菜纳入彀中:芜菁、牛蒡、矮黄、鹅膏蕈、菠菜、韭黄、鸭肉、猪后腿、脊骨、鹌鹑。 甚至还有人为一些物美价廉的蔬菜起了争执,像菌菇、木耳、河虾这种自带鲜美属性的原料自然很受青睐。 叶盏和玉姐儿刚要回去做菜,就见人群中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豆角?” 豆角手里拎着一兜子最难买的河虾,身后还跟着个小丫头,一看也是来参加比赛的。 “她怎么有脸来?”外面围观的人群里酒楼徒弟们也看见了豆角,都甚为不屑,“叛徒,果然跟师傅站到了对立面。” 玉姐儿看见豆角第一反应就是挡在了妹妹前头,警惕看着她。这回比赛若是豆角跟段行老商量好,上来就妨害叶盏可怎么是好? 豆角却面色如常,只是将手里的一兜河虾趁乱要递给叶盏:“师傅,您且收下这个。” “我们可不敢要,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玉姐儿赶紧摆摆手,"你们兄妹俩一个提亲害得旁人造谣盏姐儿,一个学了盏姐儿的技艺跟她同台竞技,可真是一丘之貉!" 豆角面色红一阵白一阵。 叶盏摇摇头,扯扯玉姐儿胳膊:“别说了,走吧。” 段义也看到了豆角。 他并不意外,只是上前问她:“娇娇,你缺什么菜蔬?”前些天离家出走多日的妹妹忽然归家,惹得家中一阵人仰马翻。 问她经历她只是摇摇头,爹娘也不勉强,随后妹妹就用一手厨艺震撼了家里人,娘看着哭,觉得女儿在外面吃了大苦头。 爹大喜,甚至心软将家里一个小脚店交给了妹妹经营。段义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正过两年妹妹也要嫁出去。 这次她甚至来参加行老臻选,段义也没当回事:妹妹那点手艺离当大厨还远着呢,说不定还能在现场被烹饪世家的公子哥瞧中,也算是一段佳话。 段义虽有高鲜味的调料,但他也没松懈,选中了山药和栗子两样,这两样一黄一白,是高门流行的金玉羹,加调料提鲜炖煮后又滋味醇厚又色泽丰富,可谓是稳赢。 叶盏回到自家的厨台,先拿起讨来的白菜叶清洗,卖菜人为了好出售菜品都会将最外面一层的白菜叶剥下来,这白菜叶只是蔫吧了些,但没有腐烂,还算干净,清洗后还能用。 随后将白菜叶、一部分鸡胸肉和部分豆芽放入汤锅中开始加水炖煮。 “这是要做个炖菜?白水煮菜恐怕不香吧?”外面看热闹的人瞧着纳闷。 他旁边叶盏的徒弟们维护师傅:“这是做高汤呢。”百叶豆芽豆腐都是素高汤的原料,看似不起眼,但炖煮后却能呈现出独特的鲜美味道,加了鸡肉是想增添风味。 不过她们嘴上辩护,心里却犯嘀咕:平日里吊高汤都是大块脊骨、整个的鸡骨架、干贝等海货,这回只用这么简陋的高汤,能比拼过旁人吗? 叶盏小心清洗豆腐,再拿起了刀开始切豆腐。 此时其他参赛选手还没就位呢,因此人群大半目光都被叶盏吸引过去了:“这豆腐固然算大餐,但是再好吃的豆腐也比不过鱼虾肉啊!” 不过其他选手还在挑菜买菜,所以百无聊赖也只好看叶盏切豆腐。好在叶盏背形笔挺,相貌俊丽,但是拎菜刀站在那里都英武中带着美艳,让人挪不开眼去。 可看着看着却发现不对:怎么这么麻烦?先是在豆腐上洒水,竖着切完又横着切?而且切的刀数似乎有点多? 叶盏切完后潇洒将豆腐整块斜倾,再撒水,又换个角度切。 刀锋过处,糯软的豆腐听话绽开、倾倒,案板上看上去一片白色的豆腐泥,很是杂乱。 段义百忙之中还瞧了叶盏一眼:似乎要剁豆腐馅? 可没有了其他调味料,豆腐泥有什么好吃的? 看来今日是稳赢,他得意洋洋收回目光,专注自己的美食。 没过一会,段义就听见外面观看比赛的人群忽然迸发出了惊讶的低呼声:“啊?” 他抬头,顺着人群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叶盏正将用刀运送那些“豆腐泥”进了旁边的水。 入水后豆腐泥忽然有了形状,变成了一丝丝的豆腐丝! 无数缕豆腐丝在水面里绽开,仿若万千银丝,又如菊花花瓣。 人人惊讶,都眼睁睁盯着那盆里的豆腐,说不出话来: 原来刚才看似杂乱的豆腐泥并不是泥,叶盏也不是在剁馅儿,而是在切豆腐! 她横切又竖切,将豆腐块切成了无数根豆腐丝,放入水中冲洗才见真容! 那细丝几乎跟头发丝一样细,说实话换个硬点的瓜类、肉类能切出来这种细度都很绝,叶盏还是用豆腐切的! 豆腐,又软又滑,而且叶盏所用的豆腐不是北豆腐,还是豆腐中最嫩最软的南豆腐! 平日里拿起南豆腐处理时都会不小心损坏边角,拍拍都能弄碎。 叶盏却能轻易让豆腐调教得无比听话! 非但如此她还得运刀块、手稳,才不会切坏。 这一手刀功就足以让她睥睨汴京厨界。 段义惊讶得合不拢嘴,豆角在后面嘿嘿笑,冲叶盏的方向竖了竖大拇指,宓家酒楼的徒弟们纷纷昂首挺胸,其他厨子则不可置信,就连安静的评审席位都免不了交头接耳,低语什么。 叶盏丝毫不受外界影响,将边角碎豆腐铲掉,倒入高汤锅中继续炖煮。 看着高汤煮得可以了,便一分为二舀出一部分盛出,随后拿起豆腐丝又倒进了锅里。 看得玉姐儿在心里急呼一声: 大宋市井人家 第167节 “别啊。” 单是这一手切豆腐的刀工就足以让叶盏入选,可放入高汤中炖煮、勾芡极其容易碰坏了豆腐丝,岂不是弄巧成拙? 可见妹妹神色自若,便将担心收在心里。 不多久就熄火出锅。 锅里的豆腐丝仍旧完整,密密麻麻的银丝在汤里翻滚,看着就好吃。 周围的百姓们惊呼,就连评审们免不了伸长脖子过来瞧热闹。 勾芡时勺子一碰、炖煮过火,都会让豆腐完全碎掉,而形成不了发丝无数的效果。 这敢于进锅里煮就足见叶盏的厨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哐当”一声。 “我的高汤!” 原来有围观的百姓趁乱挤过了警戒线,将一位参赛厨子的高汤挤到地上, 哪个倒霉蛋急得满脸涨通红:“我的汤!” 他要做一道素高汤白菜,搭配的就是高汤,谁知被人趁乱挤到了地上。 眼看着这道菜就要泡汤,他越发脸色涨红,就要哭出来,赶紧又去求主席台上的官员们:“大人们,能否准我再买一份?” 官员们摇摇头:“现在菜都没了。” 那人急得泪水流出来了:“我家女儿还等着我。”说罢低声啜泣了起来,周围百姓问,这才知道这人是外地客居汴京,花光盘缠给女儿治病,因着见行老臻选的奖金高所以才来参赛,或是得奖金或是期待厨艺高超被大酒楼瞧中能有个营生。 可是规则就是规则。 眼看着官兵就要将他赶出去,叶盏开口:“慢着!” 她开口问评审:“大人们,我这里有多余的高汤,不知可否给这人?” 评审们看看,应了下来,叶盏便示意玉姐儿给那人分了一半高汤过去。 一半高汤虽然不多,但兑水也足够他救急,那厨子感激不已,给叶盏重重行了个礼。 叶盏颔首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随后才开始下一道菜。 此时大家都已经看向叶盏了,期待叶盏做出新的菜式。 叶盏从自己的厨具包里翻出铜丝和绣花针,随后将挑选过的又粗又胖的豆芽切去头尾,留下中间部位。 随后拿出铜丝——开始掏豆芽。 ! 围观的百姓都极为惊讶,简直跟变戏法一样,这豆芽梗掏空还能做什么菜啊? 第165章 叶盏在开始挖豆芽前吩咐了玉姐儿一句:“剁鸡肉,高汤煨煮。”玉姐儿赶紧跟着帮忙,将鸡肉剁成泥。 那点少得可怜的鸡肉很快就在砧板上被剁成了一片肉泥,如果不是适才被叶盏的厨艺折服,任是谁来看都会觉得这鸡肉泥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在玉姐儿剁肉的时候叶盏开始挖豆芽。 她手很稳,不徐不疾,将铜丝穿过豆芽梗中央,大伙儿眼睁睁看着铜丝挤出了一条细长条豆芽芯。 这是什么操作? 莫非要用豆芽芯做菜?“难道豆芽芯更好吃?” 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 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盏一根根将豆芽都穿了一遍。 玉姐儿剁完鸡肉糜之后就将它们尽数浸入高汤开始煨煮,确保能浸泡透滋味。 看着豆芽穿了一大盘,叶盏又拿起银针开始引针穿线。 “这是要做家务活?”观众们此时已经是满腹疑惑,各个都想看看叶盏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于是他们眼睁睁看着叶盏将银针穿线,随后将线放在鸡肉糜里沾染一下,再将针线穿过了豆芽梗。 原来是要将鸡茸泥穿入豆芽? 就这么一点点来? “这可是一道功夫菜啊!”围观群众里有懂行的厨子也不由得感慨。 谁能想到豆芽还能掏空? 谁想想到豆芽芯里还能加佐料? 围观群众已经尽数惊呼,各个眼睛都瞪得圆溜溜,像看什么奇妙戏法一样专注。 徒弟们明白了大半,怪不得师傅要选用豆芽豆腐这些常见的菜肴,越是常见蔬菜越是能炫技。 否则用虾米、鱼这样就算做得再惊艳,也无法像豆芽、豆腐具有巨大反差感,更让人有视觉冲击。 旁的不说,如今场上大半目光都聚集在师傅身上。 而且师傅和玉姐儿身上都穿着叶盏事先定制的工作服,上面绣着“宓家酒楼”的字眼。 就算师傅没有成功竞选行老,单是今日这些奇异的举动就足以让宓家酒楼一举成名,在这之后的三五天都能稳居京城百姓八卦前三名。 可以预期带来的客流量将会不可计数。 不愧是师傅! 此时已经有大半参赛选手做好吃食了,并且开始陆续往主席台呈现。 豆角做了一盘爆炒河虾,火候老道,调料适中,脆脆的河虾外壳里面河虾肉饱满多汁,得了审核官员们的一致点头; 段义做了一道“金玉羹”,听说是隐士们和贵人们喜欢的高雅菜式,色泽艳丽是金黄银白两色,吃起来滋味醇厚,融化了多种鲜美的味道,也成功过关; 借走叶盏高汤的那个大厨做了素高汤白菘,白菘削去硬菜帮,斜片成薄片,炖煮后鲜美中带着白菜特有的清甜,再搭配酥脆可口类似现代肉夹馍的胜肉夹,也是一道美味的菜肴; 有人聪明些,将便宜的皂荚子仁煮了用糖水浸泡,做了甜点,这道点心在民间叫“水晶皂儿”,正好大部分选手都呈现了正菜,他甜甜的点心独树一帜,很是讨喜; 也有人跟叶盏一眼购置了鸡身上最便宜最柴不好做的鸡胸肉和栀子花,独辟蹊径将鸡肉用栀子花染色成鲜黄色,这样染色做成的焖鸡因着色泽鲜明滋味不柴不散,也堪堪过关; 也有人选了饺子和肉饼,购买大量蔬菜,搭配一点调味的肥猪肉,用大量油煎过,来确保风味,有驼峰角子(类似饺子)和莲花肉饼,都是时下百姓流行吃的风味小吃。 反而是那些冒险将十文钱全部买了一小点鸡鸭鱼肉的选手大都被淘汰了:一丁点肉炒不成一盘菜,都不够诸多评审们一人一口吃的。想必这也是当初设置这环节的一部分原因。 清澈单纯的徒弟们看着参赛选手们做出的菜式,颇有心得。 她们或看其厨艺,或观其摆盘,或领略其巧思,从中都得到不少启发:怪不得师傅叫她们在这次比赛上多看多思考,原来真的能学到东西。 师傅固然手段高明,但其他参赛选手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身上有不少可圈可点的长处。 徒儿们学习完思索完后又惦记起了师傅:“师傅的菜式能呈现了么?” 此时在叶盏和玉姐儿的通力合作下,豆芽已经做完了大半。 “师傅何必这么麻烦?反正她随便做一道菜都能晋级。”有位徒弟甚为不解,眼睁睁看着其他选手都晋级通过了,师傅却还在不疾不徐穿豆芽,急性子的人已经开始按捺不住了。 “我觉得师傅是故意的。”蓬蕊安抚她,“大伙儿都爱闲谈讲古,豆芽赢得比赛听上去可比其他菜式赢得比赛更震撼,你信不信,明儿个全城的说书先生都会说师傅,而不是其他也通过比赛的选手?” 这倒是。 现在通过比赛的那些菜式,什么水晶皂儿、金玉羹、栀子花焖鸡、驼峰角子和莲花肉饼,都是京城里惯常见到的吃食,可师傅做的豆芽和豆腐却是从未见过的菜式。 所有人都可以预测到明儿个非但大街小巷都会议论这两道神奇的菜式,而且明天她们酒楼肯定会涌入大量点这两道菜的客人。 “对旁人来说这是比赛,可对师傅来说,这就是一场免费展示自家酒楼的机会。” 比赛嘛,变成了顺手的事。 真强者! 徒弟们在外面变着法崇拜师傅,叶盏和玉姐儿在这里忙,花椒油烧得滚汤,将穿好的豆芽在笊篱上过一遍油。 看着豆芽炸香,里头鸡茸馅颜色变化,跟豆芽颜色不同,便潇洒起锅。 旁边候着的小吏赶紧端菜,叶盏一边掸平围裙一边开口:“这两道菜一道是文思豆腐一道叫做银芽肉。” 好雅致的名字,豆腐细如发丝,岂不是就如文思才涌?豆芽雪白,不就是银芽?里头塞了肉,就叫银芽肉。 此时场上几乎所有选手都已经交上了自己的菜肴,所以大半的人都凑过去看叶盏的菜式。 虽然此时都已经知道就算不竞技,众望所归,叶盏也能够轻松突围。但大家还是想知道这两道菜滋味如何。 评委们就在这种情况下顶住众人的目光拿筷子夹了银芽肉品尝。 花椒油独有的芬芳香气先扑鼻而来,叫人一下就精神了,口水也忍不住开始分泌。 一咬下去,豆芽脆脆的,发出轻微的脆响,再往里就是滑腻的鸡肉馅儿,还有饱满的汤汁。 高汤浸泡的妙处在这时呈现出来,外脆里嫩,肉汁饱满,而且白菜豆腐熬成的素高汤吃起来滋味并不油腻,正好对冲花椒油油炸过的腻味。 “吃肉却不见肉,有油却不觉腻。”有位官员点评。 外面围观的百姓们忍不住集体咽了咽口水——费那么力气做出来的功夫菜,肯定很好吃吧? 此时有不少人心里想:今晚回家一定要吃个豆芽炒肉,吃不起这费时费工的银芽肉,就拿豆芽炒肉做平替,总之,一定要尝尝这滋味! 段行老在旁看着记恨。 他脑子飞快运转,立刻找出了漏洞,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开口道:“说起来豆芽直接煨肉岂不是也能有这效果?何必如此费力?” 有位官员便也开口:“这质疑得有些道理,宓老板,你作何解释?” 段行老心里暗爽,又飞快添了一句:“官家颇为节俭,我们做黎民百姓的反而这般奢靡,不是好风气。” 他就不信官员们评判菜式时敢违背官家意思,推举这样的人上去! 徒弟们已经齐齐变色了。 玉姐儿更是恨不得将段行老肉咬下来一块!这人长期跟官府打交道,说话办事也会揣测官员的意图,他这么上纲上线,万一搅黄了妹妹的选拔之事可如何是好? “回禀大人们,民女这么做是有缘由的。”叶盏不卑不亢回话,“若有那牙口不好的人吃肉塞牙,但长期不吃肉又对身子不好,用这个法子便可起到吃肉的意思,因此这道菜也有个别称叫孝子豆芽。与朝廷官家体恤老人提倡孝顺的意图暗暗相合。” 其实这道菜是当时的御厨给慈禧做的菜式,与孝顺不沾边,不过既然段行老要上纲上线污蔑她,她也能上点“意义”之类,谁还不会做申论? 所谓“孝子豆芽”的别称也是她现编的,为的就是堵住段义的嘴。 大宋市井人家 第168节 果然一番话说得官员们频频点头。 叶盏趁机进言:“这道菜花费不过几文钱,并不奢靡豪华,要考验做才让的功夫,孝子贤孙耐心些便能孝顺老人。” 说罢还看了段义一眼。 段义被她眼神中的凛然唬了一跳,心虚舔舔嘴唇,心知叶盏已经看穿了自己为人,以往那些表面交好的薄纱算是彻底撕下,以后只有你死我活的争斗了。 官员们听了都觉有道理,就是围观的老百姓也觉很有道理:豆芽、肉,谁家买不起?怎么能说奢靡呢? 尝完银芽肉又是第二道文思豆腐羹。 这道菜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啧啧称奇:雪白瓷盆里半透明的汤汁散发着想起,里头无数豆腐丝丝丝缕缕在盘中怡然自得舒展,像水藻,像菊缕,像丝缕。 “这道羹真是让人舍不得喝。” 到底还是喝了一口,汤被勾芡过,很有质感,入口后混合着豆腐丝让人很有满足感。 滋味没有半点豆腥味,反而很是鲜美,那素高汤看着寡淡,但滋味却不逊色,鲜美、清甜,很是神奇,汤中的胡椒、盐巴简单的调味就足矣,喝几口顿觉舌尖都萦绕着那股神奇的鲜美。 这样做完后豆腐丝都能吸入汤盅中的鲜味,所以嚼起来很是鲜美满口,并不单调。 评审们一勺一勺品羹,下面的百姓们齐齐咂吧了下嘴,明天就是花些银钱都要去宓家酒楼急头白脸吃一顿! 等评审们吃完两道菜,叶盏的去留也毫无异议定了:”通过!” 下面的百姓们也跟着发出欢呼声,虽然他们不认识叶盏,可观看了这么久产生了与有荣焉的感慨,也跟着替叶盏高兴。 好几个同来参赛的落选者也来跟叶盏搭话,虽然行老之位没指望了,但能跟叶盏多学点技艺也是好的。 那位得叶盏相助的人也挤出人群向叶盏作揖:“多谢相助,我名唤茅大松,若有什么能使唤得上的,小的一定尽力帮忙。” “举手之劳罢了。”叶盏摇摇头,“不用挂怀。” 叶盏的两道菜果不其然,非但获得主理官的赞赏,在城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人人都在津津乐道“豆腐豆芽大败鸡鸭鱼肉”的传奇,宓家酒楼大大扬名! 不多久这故事都传到了城外,每回有外地人进京,都想去参观下传奇故事里的宓家酒楼,一探究竟。 第二轮通过的共有三十个人,主理官宣布完名单后才清清嗓子:“这十文钱考的是诸位经营腾挪术,须知挑好行老不是挑好厨子,若尽数选肉失了数量,全选菜少了荤腥,都万万不可取。” 诸人都道“受教”,主理官宣布下一轮的选拔:“下一轮是答卷子。” 答卷? 诸人都没想到第三轮比赛这么迅速就开始了,也没想到考察内容居然是答卷写字? 正议论间卷子和笔墨纸砚已经发了下来,诸厨师们虽然惊讶,但也乖乖回到自己的厨台前擦干净油渍,挑出干净地方准备答卷。 段义自然是成竹在胸,他早就知道,还知道里头的题目,早有准备。 他瞥了一眼叶盏:会做菜算什么?有本事你能通过接下来的考卷。 卷子到手,厨子们唉声叹气一片,他们许多人不识字,更别提答卷了,考卷里有几个问题,居然还有算筹,这让他们怎么办? “做行老免不了统计钱粮算数,要将识字有谋略的筛选出来,请诸位认真答题。”主理官听见厨子们不满,威严开口。 厨子们只好静下心来,认真准备。 叶盏看题,倒不难,文字是举了几个做行老后的实际案例,诸如如何分配钱粮单子,数学也是简单的算术,用二次元方程就能轻松解决。 她凝神答题,很快“刷刷刷”就在纸张上落笔如飞。 这一轮很快就结束了,考官们收了卷子上前批阅,当场就宣布出了名单:这回是三十个人里头一共筛选出了八个人。 段义环顾,这八人他认识几个,大都是各家酒楼的掌柜,他们懂经营会打算盘,入选也不意外。 里头刨除他妹妹,还有三位早就安排好进来充数的跟班,那个打翻鸡汤的茅大松,剩下就是叶盏了。 茅大松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棋子虽然让段义意外,但这外地人没根没基好对付,回头找人打一顿或给点钱就能打发点。 现在唯一的阻碍,果然是叶盏! 段义此时看向叶盏的目光已经淬了火:她怎么能又识字又算数的! 气愤让他全然失去了理性,忘记了叶盏本人就是酒楼掌柜,能写会算很正常。 “下一轮比拼定在三天后,请诸位打起精神。”主理官宣布完要求后就宣布散会。 会场上一时喧哗起来,不少失意的厨子惋惜声连连,他们大都是通过十文钱考验的三十位厨子之一,却不想不过顷刻功夫就天翻地覆,受不了这种剧变气得捶胸顿足发泄不满。 还有些第二轮被淘汰的则笑逐颜开:虽然自己失败了,但看着胜过自己的人很快又被淘汰,似乎自己的失败也没那么痛苦了。所谓幸福果然是比较出来的。 宓家酒楼的徒弟们早就欢呼着来迎接师傅,叶盏和玉姐儿笑吟吟跟她们团聚,那边厢豆角却急匆匆过来,想要说什么,看见徒弟们敌意的目光便将话咽了下去:“恭喜师傅。”说罢便又低头走了。 “谁理会叛徒!”蓬蕊嘀咕了一声,就拉着叶盏去问她文思豆腐的细节。 大家一时言笑晏晏,各个都盼着师傅能胜出。 隔天,茅大松戴着草毡帽,将脸遮住,神神秘秘出现在宓家酒楼后门,求见叶盏,见到后四下环顾后才道:“昨晚有人来我寄宿的店里敲打了我一回,还给我银子要我放弃行老之位,宓老板,你可要小心为上啊。” 叶盏纳闷:“行老之位又没有什么油水,怎得有人夺取这位子?” “那我就不知道了。”茅大松连连摇头,“也不怕您笑话,我就是图钱,所以我拿了他的银子,答应退出行老角逐,又告诉我寻了个酒楼做二厨,那人才彻底放心。” “您这些日子要小心,别被人欺负了去。”他连连告诫叶盏。 叶盏自然是应了下来,她倒不怕对方,裴昭自打认错之后就每日里早晚都来陪伴叶盏,还买了酒楼近处一处院子方便起居,裴昭还坦白了他私下里早就派了几个拳脚好的部曲私下里护卫着叶盏,有他陪伴她出事的机会只怕没有。 非但她自己,还将酒楼脚店磨坊里各处的伙计们都编整了一下,叫她们三人一组,平日里形影不离,看好厨房重地,还给军巡铺里兵丁塞了钱,请他们巡逻时多留意点宓家酒楼,便是有人存心惹事都不怕。 只不过任是谁都没想到,真的有人丢了性命。 是蔡诏。 自打改姓风波之后他就常与鸾娘来宓家,巴巴儿拎着礼物,或是四色点心,或是蒸酥果馅儿,饼锭雪梨,麦糕乳酪,带着鸾娘来求宓凤娘原谅。 次数多了,宓凤娘十次里会见一两次妹妹,只不过不许蔡诏进门。 蔡诏也不恼,就站在门口笑嘻嘻等着。 这天眼看着就要到端午,蔡诏和鸾娘又来了,宓凤娘一见蔡诏就气不打一处来,挥手就如赶苍蝇:“走走走。” 蔡诏习以为常,笑嘻嘻将礼物送过去:“大姐莫要恼,眼看节日要到,那天我家在金明池上包了个布棚看赛龙舟,特意请大姐一家过去。” 宓凤娘哪里会给他这个脸面,连话都不稀罕跟他多聊一句,只转身冷着脸跟妹妹说话:“我家另有去处,你自去便是。”那天柳氏邀请了他们全家去裴家郊野一处田庄,说是看叶盏这些天忙于行老擢选想让她放松散心。 说是这么说,其实两家心知肚明,这是要给两个孩子相看呢。 “大姐说什么见外的话,端阳节赛龙舟,满城的人都要去看的。” 蔡诏还待要说什么,宓凤娘当着他的面“啪”一下就把门阖上了。 柳氏和裴昭做事严谨,前一天晚上就亲自陪着宓家坐上了去城外的马车。 叶大富还惦记着:“要不要给妹夫捎个话,免得他白跑一趟?” “不用!都说了不去他死皮赖脸非要来,能怪我?”宓凤娘瞪他一眼,“明儿个主角是盏儿,谁也别想来捣乱!” 于是一家人就坐上了马车。 裴家在郊野的庄园不小,除了有田地和山林,还有一座依山而建的五进大院子,院里栽种了青竹,还栽了各色花卉,建了水塘,养了荷花,如今恰逢初夏,到处花卉依依,逛起来恰如一座园林。 柳氏早就叫人在花园里布置了酒宴,请了两位官媒,还请了一位预料不到的客人做媒人,除了官媒再请一位地位高的夫人,这也是代表对亲事看重的意思。 那位客人银发苍苍慈眉善眼,看着就德高望重,却是相爷的娘亲——萧夫人。 萧夫人笑起来很是和蔼:“柳氏是我娘家堂孙女,德音这孩子是我堂重孙,老身就免不了跑这一趟。”她也姓柳,与柳氏同出一族,是隔房亲戚,因着仕途上照应的缘故反而比关系近的血亲关系更近,所以受柳氏所托特意跑一趟。 宰相,天下文官之首。 居然是这位萧老夫人的儿子! 而老夫人本身也是位有品级的老封君!宫里有内命妇的大场合,她老人家是要站在官员女眷之首的!她家往来人物一定是皇后、王妃这样级别的,再不济也是官家女眷! 而这般了不得的大人物如今居然要给自家女儿做媒人! 宓凤娘几乎要倾倒。但想起自己代表叶盏,便努力将意外和惊讶压在心底,露出见过大世面的神情,不动声色:“见过您老人家。” 她不卑不亢果然博得了萧老夫人的好感,萧老夫人身为老封君自然是见过不少人,见宓凤娘虽然为民妇却甚为端正,其余家人也都是进退有礼,目光明澈,心里就更暗暗点头。 再看今日主角叶盏,生得容貌昳丽,举止端庄,眉宇之间自然有一股沉静端稳的气质,便添了欢喜,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好孩子,看着就讨喜。” 几人聊了几句,萧老夫人察觉出叶盏说话有条理见识,学识不浅,非但如此她家不管男女老少都居然有点学识,好比说起门前的竹子,就连那个看似粗人宓凤娘都会念两句简单的诗,顿觉刮目相看: 这家人听说是在乡村做地主,后面为了找女儿进城经商,可各个都有学识,可见是耕读传家的人家。 萧老夫人能培养出做宰相的儿子,又出身诗书世家柳家,自然也是喜欢博览群书然荻读书的文化人,对这些承学之士天然有好感,因此对宓家全家的好感就更高了。 殊不知宓凤娘为了这次会面早就提前勒令全家背了好几天的书, 就在来赴宴的马车上,还拿出小抄逼全家背诗呢,她振振有词:“临捡大粪前磨粪叉,不快也光!” 此时看着萧老夫人连连点头,宓凤娘越发得意,扫视全家一眼,用目光问她们:“看看,这粪叉光吧?” 第166章 端午节在当今这个朝代是个大日子,又兼之柳氏有心要替叶盏做脸面,因此整个庄园里都布置一心。 白团、紫苏、菖蒲、木瓜都切成茸,用香药拌匀了放在梅红匣子里,据说可以祛除时疫守护身体康健。 四处门窗插着桃枝柳梢、佛道艾,看着新绿一片。 煮好的粽子和五色水团、茶酒放在正中条案上,供应四处仙人。 一会侍女端来红漆乌木盘,上面摆着用五色彩绳系成各种花样的百索和银样鼓儿花,还点缀着青金石、石榴石、朱砂这些辟邪的小彩宝,请诸位贵客挑选。 萧老夫人亲自取下一条石榴石和绿碧玺的百索,拉起叶盏的手腕给她系上:“图个好彩头。” 鲜红的石榴石和明绿的碧玺,这两种配色正好是婚宴上的红男绿女配,诸人笑而不语。 还未上桌,几人坐在一起闲聊,柳氏请叶盏帮忙布置席间,叶盏随她起身,两人独处也不觉尴尬,说起天南海北各种江湖异闻。 因提起辽东,叶盏便随口道:“小裴大人上次去辽东可真是惊心动魄,说起来他也是爱破案,居然敢往敌国去。”朝廷命官一旦被抓住,很容易演变为两国 柳氏诧异看了看她,挑眉道:“德音去辽东不是为着那个缘由。” “那是为着什么?”叶盏纳闷。 “他是为了升迁。”柳氏似乎想起了什么,捂嘴笑。 叶盏不信,小裴大人光风霁月这么一个人,居然是为了升迁?他又不是那等蝇营狗苟之辈。 可要再问柳氏,柳氏却再不提了,只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虽说是我儿子,但儿大不由母,还是要看他的意思。回头你问他便是。” 大宋市井人家 第169节 还能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呢? 升迁就已经算很难以启齿了,可柳氏都这么说出来了,难道升迁背后还有什么事? 叶盏诧异,仔细回想着当时的蛛丝马迹,却想不到什么:当时明明没听过小裴大人办案遇到什么阻碍,也没有听到他有什么非上进的理由。 或许男人就这么奇奇怪怪吧?就像大哥,也是忽然拿起了书本说要科举。 对了,大哥头悬梁锥刺股读书的开端时间与裴大人办案的时间差不离……怎么这么巧呢? 叶盏心中隐约想到了什么,她打了个激灵,思忖着:当时她自己还去长公主府做了猫儿宴呢。 莫非……裴大人忽然想升迁的理由跟大哥一样:都是想要成为举重若轻的人物,免得她再被贵人叫去给猫儿做菜。 只要冒出这个念头,叶盏就忍不住一遍遍思索:到底是不是这样呢? 柳氏没留意,说起旁的事:“说起来,德音这孩子平日里虽然太寡言但是个能做实事的,像这回给朝廷举荐你,我看就很好。” “举荐?” 叶盏惊讶出声,“我原先还当是段行老……” 当时官府的人将嘉奖送到食饭行,她正好在那里,就误以为是段行老,如今回想却透着不对劲:为何他面上应承却无法正面承认? 分明是趁乱打劫旁人的功劳! 想到这里,叶盏苦笑:“亏那行老脸皮厚,居然应了下来,也不出面解释,任由我们误会是他举荐,却没想到是小裴大人。” 柳氏也惊讶,一会出去后就将此事说与大家听,还问了裴昭:“德音,这事是如何办的?” 叶盏看过去。 因着是家宴,所以只是在庭院里简单隔了一道屏风,分开男女,互相不同席面,但是在大空间里是一处的,而且屏风影影绰绰还能看见对面的人。 她隐约看见裴昭身影,仍旧板板正正,说话也四平八稳:“开封府官员每年都可向开封府尹上禀辖内德才兼备之人,以供朝廷嘉奖,弘扬正气。” 柳氏哭笑不得,真是个傻儿子,这时候不趁机表表功? 倒是宓凤娘接话茬:“段行老冒领了这功劳,我们还感激了他。” “就是,那人真是厚脸皮。”玉姐儿要不是碍着做客肯定能骂得更难听,又很惋惜,“这么大的事小裴大人怎么也不早说?让我们拜错了庙门。” “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罢了。”裴昭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对此事并不打算大肆宣扬。 柳氏:…… 她端口茶送进嘴里,赶紧顺顺心火。 却撞到老夫人的眼神,她老人家笑得欢快,示意柳氏看叶盏。 柳氏顺着看过去,就见叶盏托腮正看屏风那头说话的裴昭,眼神,很轻很轻,似乎能停一只蜻蜓,又好像很重很重,能有山海那么广阔。 柳氏是过来人,一下就看明白了,不由得捂嘴笑。 也罢,这傻小子自己有福气。 宓凤娘没注意到女儿眼神,只趁着去外面透气的机会将叶盏拉到一边去嘱咐她:“盏姐儿,你莫要因为盛情难却就仓促定下人生大事。他簪金钗是他簪,我们家自然由着你心意行事。” 这个环节是男方表达对女方的中意,但女方尽可以直接拒绝。 叶盏看了看娘,笑着应了一声。 “记住正事。”宓凤娘轻掐女儿一把,“可别为了不好拒绝就委屈自己。” 她见过不少羞怯又爱周全大局的小娘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应下了人生大事,着实叫人惋惜。 “好!”叶盏认认真真应了一声,若是前世她作为一个讨好型人格的孤儿,说不定真的会赶上架而仓促应下,可如今有家人们给了她很多很多的爱,她做事自然都是图自己心中所想,“有爹娘家人撑腰,我这辈子都不会委屈自己。” 宓凤娘嗔笑一声,起身去正厅。 叶盏正欲跟着她走,却见前头树底下有人,看样子是在等她。 是裴昭。 宓凤娘明明看见,却眼睛一瞥就直扭过头去,似乎在看院墙上停着的鸟。 居然就这么侧着身一直消失在前面拐角处,差点一脚踩空。 然而就算绊了一绊,头还是坚决歪过去,不往这边看。 惹得叶盏哭笑不得。 裴昭今日休沐,穿了一身竹叶绿银白暗纹直裰,比起往日里身着官服的正经多了几份贵气文气,就似京中常见的贵胄子弟,不过比他们还要多一点端正。 叶盏微微一笑,走至近处大大方方行了礼:“见过裴大人。” 裴昭回礼,也不客套,只开门见山问叶盏:“我提亲,你家应了?” 提亲的顺序,是男方提亲,女方若愿意,就请男方来相看,两家和媒人面对面把把关,才开始走后面的流程。 他意识到自己错误之后就又开始提亲。 没想到叶盏居然就这么应了,这让裴昭又是喜不自胜,又是晕乎乎似在梦里,又是怀疑自己在做梦。 可叶盏没回答,只是唇角勾起,歪着头笑眯眯看他,像是第一次才认识他。 裴昭被她的目光看得无处循形,他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可四目相对不到一刹就觉口干舌燥,胆怯得将目光又移开,而后又不过一刹,又舍不得不看,又将目光抬起来与她对视。 如此反复几回,裴昭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半天才找到脑中残存的清明:“我是说,事关终身大事,你要好好想想再做决定,莫要因为我娘郑重以待,又请了萧老夫人来,你被架在高处不得已同意。” 他知道娘是好意,又担心惹得叶盏不快,所以特意跟母亲商量不要将此事做得太过盛大免得让叶盏有精神压力,可潜意识里又担心万一叶盏真的答应了,那今天的仪式又略显简陋怎么办? 思来想去,便在家里精心布置了一番,还请了亲眷,又郑重又气氛轻松,就算叶盏不愿意也不会担心坏了名声,只当做两家玩乐一回。 此时他担忧看着叶盏,舔了舔嘴唇,生怕叶盏生气。 可是叶盏既没有愤怒的表情,又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歪着头笑着看他。 目光里有了然、有欣赏、有……有眷恋。 半天她才开口,说得却是风马牛不相干一件事:“裴昭,我问你,你去辽东要升迁,是不是……为了我?” 裴昭被她炙热的目光烤得浑身紧张,又全身精神绷紧等着她回答,却不提防她冒出一件不相干的事。 罕见的茫然了一瞬,他才开口说话:“是。” 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说了实话,不由得在心底低呼了一口气。 可不过片刻,他就勇敢抬起头,认真盯着叶盏眼神,再次郑重回答:“是。” “你爱做菜,但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随便就给任何人做菜的。” “我裴某不算孔夫子颜回这样冰壶秋月的君子,但也自认光风霁月,不会蝇营狗苟追名逐利。” “但那天我的确想着,若有一天我位高权重你便可活得更自由些,不想便能拒绝。” 那天先是知道叶盏做猫儿宴,又是仆从来席间找裴昭告诉他叶盏帮人急救,那时候裴昭的确产生了别的想法。 裴昭一字一句说,神情郑重。 果然与自己猜测得一样,叶盏觉得喉头有点酸。 她的确习惯了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就算偶有不情愿,潜意识也能先于她的本能说服自己。 所以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说话。 前世很多时候其实她也不确认:自己是真的不介意吗? 但在都市风尘中苦苦赶路时思索那么多有点……矫情:大家都很苦,谁不是被生活强煎呢? 于是这么裹挟着过了许多年。 直到来到一个个人意志理应被现代更压抑的封建社会,居然先有家人、后有爱人,告诉她:你可以说不。 甚至他们为了维护她拒绝的权利,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努力了那么多。 叶盏觉得穿越后泪点就越来越多了。 她吸吸鼻子:“走吧。” ? “可……你还没答复我呢?”裴昭到底还是问出心里的疑问。 他一直悬着心,就等着叶盏最后的审判:到底她愿意么? 当然了,就算她不同意他也会收拾好自己的失落,顺着她的意思再次提亲或者等或者不再烦扰她。 可万一呢…… 裴昭站在夏日草木中,忐忑得像个毛头小子。 “我说,走吧。”叶盏似乎没听到他问什么,脚步轻快往宴席那边走,走了几步后带着笑意,“对了,一会簪给我的金钗要图案简单些的,繁复花样缠头发。” 金钗。 簪金钗。 只有两家亲事达成一致,才能由男方亲手给女方发间簪的金钗。 裴昭脑海里飞快闪过这几个信息。 他顿时眼笑眉舒,如冰雪融化,长这么从未笑得这么畅快,比金榜题名那天春风得意,比破第一个案子时欣喜。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 第167章 金齑玉脍是时下一种流行的鱼脍,民谚有道“橘皮多则不美,故加粟黄,取其金色,又益味甜。1”,新鲜的青鱼身上片下雪白如玉的鱼片,铺陈上金黄色的熟栗子肉和切成丝的橘皮,两金黄一玉白,摆放在盘中堪称艺术品,故而称之为金齑玉脍。 柳氏精心准备的金齑玉脍还搭配了白梅、粳米饭,姜蒜盐等多种配料,看着就让人很有胃口。 诸人正待要动筷子,屏风那边裴昭却出声,示意仆从取了小锅过来,又叫她们送到女眷这边桌上:“恐怕有人不愿生吃。” 柳氏先是讶然,而后是歉意:“倒是我招呼不周。” “哪里哪里。”宓凤娘作为客人赶紧摆摆手,“时下吃鱼脍都是生吃,哪里有不周到之说。” 宓家姐妹却盯着叶盏捂嘴笑,认识的人里唯有她吃鱼脍坚持要熟吃,还给她们讲要小心“鱼寄生虫”之类的话。 小裴大人叫人送过来的小锅,显然就是给叶盏准备的。显然他平日里很留意叶盏的饮食习惯,才会连这种细枝末节的讲究都记得清楚。 大宋市井人家 第170节 小锅煮着白水,咕嘟咕嘟冒泡,叶盏在姐妹们弄鬼的盯视下微微低头,不好意思浅笑。 柳氏与宓凤娘这下看懂了,双双对视而笑,孩子们恩爱,她们做长辈的也跟着放心。 柳氏便招呼奴婢又上了姜片、红枣、甘草、白芷、香簞等物:“白水煮着恐怕无味,不如加点调味。” 这样煮着倒有些像火锅三鲜锅底,看着水开了用筷头夹一片如玉鱼片入锅沸煮,眼看着鱼片微微蜷曲就知已然熟透,放入碗中晾凉可吃。 将鱼片裹上金黄栗子肉泥,夹两丝橘子皮,再蘸取上金齑玉脍的蘸料:微微发酸的白梅酱和切成末的葱姜末、酱油,最后还不忘放在一小团粳米饭上,一起送进嘴里。 果然诸多滋味齐齐涌上舌尖:甜而绵软的栗子泥、微清新的橘子皮、滑嫩鲜美的鱼片、五谷气息的梗米饭,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喟叹一声:“鲜美!” 叶盏觉得这鱼片配米饭有点像后世的寿司,橘子皮和姜蒜、梅子蘸料有点像后世椰子鸡蘸料。 而且这道菜更不同的是加了栗子泥,真是天才发明:可以想到肥厚的生鱼片搭香浓栗子泥更添风味,生鱼片本身的丰腴口感正好与甜甜的栗子泥搭配,脆脆的生鱼片和栗子泥的绵软形成对比。 叶盏虽然吃了熟鱼片,但觉得这道菜若是用生鱼片肯定更加具有碰撞感,她决定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可以用海鱼尝试下这道菜。 宓璃吃着这道菜也有新的感悟:“橘子皮在医书上有杀虫的功效,若是生鱼片像姐姐所说有虫,那搭配橘子皮正好杀虫……” 她还待要多说,立刻被机灵的宓凤娘用一碗汤堵上了嘴:“璃儿,尝尝这碗汉武三炆汤如何?” 娘很少对自己有这么肉麻的称呼,宓璃纳闷抬起头,却见娘的眼神透着“当着外人面乱说话试试?”的警告,立刻缩缩脖子,不敢多说,低下头尝汤。 非常专心致志。 汉武三炆汤炖了好久,麻鸭肥香满口,老母鸡滋补,黑猪肚柔韧,喝一口汤汁化不开的鲜美,舌尖鲜美到像被花椒麻到一般,要喝一口清茶缓一缓才能吃旁的菜品。 还有螃蟹、海虾这样从遥远东边运来的食材,简单的清炖就能吃到鲜美,没有浓油赤酱烹饪,可见都是极新鲜的鱼虾,更见贵重。 吃完后又上茶,又上水洗手,水里有菊花、柑橘皮、柏叶、艾草等多种香料,洗完手后顿觉清爽,手上的油污一扫而空,还有淡淡的草药香气。 老夫人称赞:“有些人家是绿豆面洗手,不及你这个质朴又好用。” 宓凤娘也极为赞同:“绿豆面是穷人家拿来裹腹的吃食,用来擦手洗手未免太过奢靡,裴夫人这般就很惜福。” 女儿眼看要嫁到裴家,宓凤娘自然希望裴家能积攒福德,不然就算嫁进高门,日日奢靡铺张,酒池肉林将阴德消耗殆尽,对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事。 柳氏也笑,如无意外以后家中是叶盏管家,她兰心蕙质,定能想到类似艾草洗手这般好玩雅致的巧思。 吃完饭喝完茶,就开始相看。 叶盏坐在庭中,家人围绕,裴昭换了一身更正式的衣服,为表郑重,腰间挂上了印章玉佩。 身边仆从送上了一个朱漆螺钉牡丹富贵盘,盘中大红锦布内躺着一枚金钗。 诸人看过去,金钗样子简单大气,没有多余的花纹。 叶盏看一眼就想笑,果然是她说过的简单大气,不小心撞到裴昭眼神,见他眼中也带了笑意,想起自己适才在风里的叮嘱,后知后觉才觉脸红发热。 又赶紧低了下去。 诸人没留意,都盯着那金簪看。 金簪看似简单,但簪头刻成徘徊花模样,虽然样式简单,但徘徊花一瓣一瓣刻得清晰分明,也不知金匠怎么设计的,花瓣形态颇有在风中摇摆的风韵,让人似看到野地里风中不屈的徘徊花。 “这是德音跟金匠学了月余自己做的。”柳氏这个做娘的有心替儿子说句话。 这居然是裴昭自己做的? 大家都惊讶了一回:小裴大人那么板正严肃的人,居然也会做金簪? 一想到他每日里审问完犯人后回家一板一眼开始捶打金饰,就有一种深深的违和感。 倒是裴老夫人先笑:“原来倒是家学渊源。”先前裴家老爷子成婚前也曾赠过她手制的香,特意选用了她最爱的梅花香气,很是用心。 裴昭凝神,将金钗拿起,平日里非礼勿视,这一刻有机会大大方方端详,才发现叶盏头发黑漆漆的,在日光下缎子一般发亮,一看就是气血极足的模样。 他无端想起一句诗“婉伸郎膝下,何处不可怜”,忽然觉得耳朵尖有点发烫。 定了定心神,才对着乌发间的空隙稳稳当当往叶盏发髻间簪,因怕缠着她头发,特意缓慢又轻巧,可她发丝过于光滑,金簪居然滑了滑,斜坠青丝发,一副不堪重力的样子,好似马上青丝挣脱束缚柔柔委地。 裴昭心如鼓擂,他无端吞咽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伸出左手去扶,重新簪发,眼看着金色耀眼的光芒一点点消失于鸦翅般整齐的峨峨云鬓中,手心里隐约觉察到了一丝汗意,裴昭不敢多想,宾住呼吸将发簪完全簪好,这才垂下手:“好了。” 叶盏并未将簪子拿起来,这就是应了的意思,大家都齐声道“恭喜”,两位老夫人齐齐对视而笑,柳氏朝不远处的捧着缎子的奴婢轻微晃晃手,这是防着叶盏相不中按照习俗为她准备的“压惊缎”。奴婢赶紧捧着缎子往后院里去。宓璃踮起脚要看金簪,玉姐儿抱了妹妹一把,叫她能看见。 一派忙乱之际,裴昭顺顺当当退后,他蜷起了手,趁着宽大衣袖的遮掩,用中指蹭了蹭手掌,似乎还能感受到适才云鬓青丝往手心滑过的质感。 相看算是正式完成,柳氏松了口气,赶紧招呼诸人去后院玩乐,脸上笑意挡都挡不住:虽说她从未催过儿子,可到底看着儿子孤单了许久,又看他为叶盏诸多上心,如今终于能尘埃落定,自然也替儿子松口气。 又很快想到马上就要忙起来了:备聘礼、布置新房、宴请宾客,样样都是要忙许久的大事。虽然事情多,她心里却一阵甜似一阵,儿子早早离开他们夫妻独立,做父母的并未帮过他许多,如今能有个由头好好弥补,也算是能平息下父母心中遗憾。 其余人也高兴,大家乐呵呵玩乐起来,投壶、象棋、叶子牌、射箭,院中一派夏日风光潋滟,玩乐不止。 偏宓璃拿着蝉蜕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这是入药的好东西呢,还能驱邪。” 宓凤娘捂脸,重重吸了口气:虽说裴家认可叶盏,可到底两家门第有别,宓凤娘攥着一口气呢,生怕家里出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惹得婚事告吹,谁知道小女儿在这里等着呢! 玉姐儿更是发急:若是被婆家人认为宓家处事不当,无法登大雅之堂,坏了婚事可如何是好? 宓家这些女眷里唯有叶盏神色如常,慢悠悠喝茶。 柳氏却不当回事,还笑着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拿个花梨木镶百宝的海棠蚂蚱匣子,正好给亲家小娘子装这个。” 裴昭适时站出来圆场:“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都说。” “对对对。”宓凤娘见未来女婿上道,心中喜悦,也跟着附和,要尽快将这件事翻过篇,“腰蝉万贯。” “蝉和荔枝合在一起就是鸣利双收。”裴老夫人也跟着打圆场。 接下来再无任何插曲,两家人又聊些闲话直到日头偏斜,这才依依不舍道别。 裴昭特意护送车队左右,宓璃缩缩脖子,说是自己想骑马,坚持在外面骑马,只不过中途停下歇脚时,宓凤娘就将小女儿唤进了自己车里。 她看着宓璃吓得不敢跟自己对视,就气不打一处来,到底还是压制住,只重重叹口气:“枉你二姐素日里待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报答你二姐的?” 旁边叶盏赶紧摆手,她一点都不想让娘责罚小妹。 宓璃没想到娘既没掐自己也没骂自己,可这轻声的责问比打骂更让人难受。 她咬咬嘴唇,到底还是低声开口:“可我是帮二姐啊……” “我%*……”宓凤娘咽下了一万句骂人的话,只剩下一句,“你这不是割猫儿尾拌猫儿饭么?还要你二姐感激你?” 裴家官宦人家,虽然他们敬重盏姐儿,虽然他们知道宓家有巫医,但并不代表就能任由宓璃明晃晃舞到她们跟前。 “就是在帮二姐。”宓璃鼓起勇气答,“闵家也是说亲时不嫌弃,结果定了亲又嫌弃大姐,我不想这样的事重演,索性找件事试一试裴家。” 若是裴家表现好,她才能放心让二姐嫁过去。 其余三人齐齐惊讶。 叶盏更是将小妹的手放进自己手心,热乎乎贴着她小小的手。 “若裴家嫌弃姐姐,今儿我一提醒他们肯定要赶紧撇清干系,省得害二姐像大姐那般伤心。”宓璃小声说。 玉姐儿也点点头:“也对,两家要结亲,总要他家完全接受我家才好。”否则就如她与闵穆,看似甜蜜却跨不过两家家世。 宓凤娘半天没说话,好一会才开口叹气, 却不训斥宓璃,也不问叶盏,而是伸手摸了摸玉姐儿头:“都说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我女儿总归是有旁的大福气大造化等着呢。” 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有什么事。 倒是玉姐儿抗议:“娘!别弄乱我发髻!”她才不要安慰呢,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好不好! 接下来一路无话,宓凤娘在盘算许多事:先前是两家起了草帖子,如今便是起细帖子,将各自祖宗三代写上,还要准备“缴担红”、“回鱼箸”,等等一系列都是复杂流程。好在前段时间刚替银哥儿筹办了这些流程,总归还有些相似之处。 想起银哥儿又有旁的事要愁:他成婚的日子也要尽快定下来了,可听裴家的意思恨不得下月就成亲,这样两兄妹一起成亲呢,还是一先一后呢? 裴家势大,送来的聘礼肯定是大手笔,到时候对比之下惹得阮家小娘子不快怎么办?虽然宓凤娘肯定阮家小娘子不是那等狭隘斤斤计较之人,但谁家新嫁娘能在新婚之事上接受自己处处不如人? …… 总之一时心绪浮沉起许多事,让宓凤娘一路沉思。 这一颠簸就到了路口,远远听见车帘外喧哗声很是反常。 “前头堵了路,恐怕要一会才能归家。我着人去买几碗绿豆水送进来,免得等待烦闷。”马车外裴昭的声音传进车帘。 宓凤娘回过神来,很是满意,自家这女婿能力强,人又体贴,的确是个良配。 当然她还不忘掀开车帘看热闹:“是什么事堵路?” 鸣镝候在车辕旁,有心巴结亲家太太,赶紧将自己打听打的情报呈上:“说是有个人的牛发了狂,直接将牛车拉进了汴河,害得那人淹死了,家眷正在河边哭呢。” “啊?”宓凤娘今日喜庆,听不得这个惨事,赶紧双手合十念佛,“早登极乐!”又想想,叫鸣镝去买些香烛:“我们路过时也点些纸钱。”免得沾染了冤死鬼。 车轮挪了几个位子,好容易靠近桥边,宓凤娘听着外面的哭声,忍不住掀帘子:“我怎的听着这哭声这么熟悉?” 桥下河流里有几个渔民在打捞,桥边还有一位夫人躺在地上,旁边跟着一儿一女。 宓凤娘再定睛一瞧,脸色先煞白,赶紧推推女儿:“你帮我看看,那人,怎么不对劲?” 姐妹几个也顺着看过去,玉姐儿眼尖:“我怎么瞧着……那妇人有点像姨母?” 再看妇人身边的子女,更加确定了:“是表妹和表弟!” 宓凤娘脸上血色彻底全无,想起身,却软软滑到了车座上。 还是叶盏扶住她:“娘,没说姨母有事,我去近处看看,万一是弄错了呢。” 要是往常宓凤娘还惦记着女儿才定了亲不能沾染晦气,可此时她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只是茫然嗯了一声,手指指了指裴昭。 裴昭冷静回她:“伯母放心,我陪着二姐。” 叶盏下了马车走到近处,见那母子三人,一大两小,躺在地上的正是姨母宓鸾娘,表弟表妹正在哭。 叶盏唤了一声:“表妹?” “表姐?”表妹抬起头,看见叶盏就如看见了亲人,“二表姐!” 后面叶大富带着儿子也下了车,搀扶着宓凤娘过来。 “姨母!” 两厢见面,两个孩子就如找到主心骨一般,哭得泣不成声。 叶盏先问:“姨母怎么回事?” “娘是见爹出事了,所以晕过去了,寻的郎中马上来。”表妹抹着眼泪。 说话间裴昭已经带着郎中过来了,郎中放下药箱给鸾娘扶脉,又给她扎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鸾娘慢悠悠睁开眼睛。 郎中见没事才吩咐一行人:“是急火攻心,不是重症,回头随我去开一副药方抓些药,回去煎服两天就好。” 鸣镝早跟着郎中去取药。 大宋市井人家 第171节 宓凤娘见妹妹没事,力气回来了大半,气色也变得好了些:“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今日端阳节,我想请姐姐一家去看赛龙舟,今日打发了蔡诏去接姐姐一家人。” 蔡诏就亲自赶着从县令那里借来的牛车去接宓家一家人。 “可等了又等,看着日头都到半空了还不见人,我生怕是姐姐和夫君吵起来了,就赶紧过来解围。”鸾娘提起这个就泪水涟涟。 谁知走到河边,就见人围着河看热闹,说是有人连车栽下河里去了,正在施救。 鸾娘一看牛车,正是自家车,差点晕厥,到底还是派人将儿女过来,又打发人去寻姐姐,又拿出银钱请人打捞尸体。 偏偏前几天下雨,河水暴涨,尸体不好寻,鸾娘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知丈夫恐怕是没救了,一时急晕了过去。 宓凤娘后悔得捶胸顿足:“妹夫昨天是来请我不假,但被我拒绝了。我家今日一早就去了郊野,不然也不至于不碰面。” “万事难以预料,伯母不必自责。”裴昭在旁开口,“姨母身子虚,就请伯母先陪姨母去休息,我派人料理就好。”眼看宓凤娘要因为姐妹情深守在这里,叶盏几姐妹要陪母亲说不定也得守在这里,但他不想让叶盏看见死人的场景,因此转瞬之间就想好了对策。 宓凤娘理智也恢复了过来:“好。”吩咐叶大富:“你就与儿子们在这里守着就好。” 裴昭一说出口,叶大富就知道未来女婿的心思,不由得心里好笑,这小子还没嫁进来呢就知道心疼媳妇。又很满意:要能护着盏儿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因此点点头:“放心吧,你们几个女眷扶着去休息、煎药。”,赶紧把老婆女儿们都打发走。 鸾娘死活不走,但拗不过姐姐,倒是一双儿女坚决不走,说要守着寻亲爹,又有叶大富保证,鸾娘到底还是随姐姐上了马车。 裴昭先问岳母:“我先送您回家,再来协助岳父。”得了宓凤娘应允后便送几人上了马车。 多事之秋,没人顾上挑理,裴昭在叶盏上马车时扶了她手腕一把。 虽然隔着衣裳,只是虚虚一扶,可叶盏总觉得被他扶过的地方隐约发烫。隔着车帘看了裴昭一眼。 其实隔着车帘看不到,只隐约知道裴昭就骑着马在马车侧护送她们,让人没来由得安心。 裴昭将她们送回家,又叫自家那两个部曲守着,这才放心赶回桥边,想想又将仆从叫到一边,沉声吩咐鸣镝去买一把朱砂给叶盏送过去。朱砂辟邪。 鸣镝应了下来,大斧一边嘀咕:“少爷什么时候这般讲究了?”平日里满口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查案时半夜出现在乱葬岗,翻检起尸体更是如家常便饭。 “你懂什么。”鸣镝笑,“少爷巴巴儿买了朱砂给少夫人,是怕少夫人身子弱受惊。” 是吗? 大斧不大相信少爷会忽然转性。 却没想到自家少爷在听到鸣镝说“少夫人”时唇角多了一抹极易觉察的笑意,捞出个荷包就甩给鸣镝:“算你机灵,赏你的。” 荷包重重打在鸣镝手掌,那一下重重的敲击打得鸣镝手掌红了大半,可是鸣镝一下心情大好:这一听就是满满一袋子钱! 他高兴行了个礼:“少爷,我这就去给少夫人送过去。” 一边得意冲大斧使了个颜色:学着点,像你那么笨这辈子能赚几个钱? 大斧目瞪口呆。 她们走了一会,下面的渔夫们忽然喊:“捞到了!捞到了!” 七手八脚将人捞上来,请来的郎中在旁边候着,一看脸色就摇头,但还是在一儿一女的哀求中上前去把了把脉:"已经没救了。" 意料之中。 但儿女还是放声大哭起来。 叶大富虽然不喜欢蔡诏这厮过河拆桥要改姓害得自己妻子生气了好几天,但看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是另外一件事,也面色黯然。 倒是裴昭很冷静,拨了拨死者脸上缠绕着的水草,看着毫无挣扎痕迹,微微蹙眉,又弯腰观察了一下捞上来的牛车。 他怀疑牛车被人动了手脚,也怀疑蔡诏根本不是落水溺亡,而是在落水前已经被人害死,不过不知围观的人群中是否有凶手,因此面无表情吩咐:“拉走吧。” 拉到开封府请仵作好好验一验。 旁边蔡书和蔡茗两人间急得抬头:“要将我爹拉去哪里?” 叶大富虽然不知道女婿是什么想法,但很信任未来女婿,起身打圆场:“总归不能将你们爹放在这闹市由人围观,要好好擦身安葬才好啊!” 几句话说得姐弟俩又哭了起来,这才将牛车拉走。 叶大富看着车走了,又赶紧赶围观的人:“莫看了莫看了,想要被找替身么?”这句话果然管用,那些看热闹的人吓得散了大半。 接下来的事也不轻省,要买棺材、买寿衣、寻装裹的人,还要请道士在河边超度蔡诏,还要接应他亡魂归家。 鸾娘和一双儿女还顾不得伤心,就听裴昭来寻他们:“在下怀疑死者并非溺亡,请允许仵作验尸。” 宓凤娘赶紧介绍:“这是盏儿刚定亲的夫婿,在衙门,平日里管着断案判案。” “你是说,我夫君不是意外而亡?”鸾娘抬起红肿的眼睛。 “正是。”裴昭给她分析,“溺亡之人本能会挣扎,指甲里难免会有水草河泥,可是死者指甲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蔡书却不信:“我爹是外地人,来京城没几月,能有什么仇家?” “莫不是你这人想要多些功绩?若是分解了我爹尸体又证明就是溺亡,那岂不是惊扰了死者清静?” “那看你的意思。”裴昭并不勉强她。 还是鸾娘拉住了女儿,母女商量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好。” 裴昭没过半天就派人送来了消息:猜测属实,蔡诏在跌下牛车前已经死亡,并且是被毒死的,在他随身携带的酒葫芦里发现了毒酒。而且牛腿也发现了一枚针,牛鞍里透出磨损的痕迹。 所以可以推测,蔡诏在出发前像往常一样喝了酒,但不知道酒葫芦里已经下了毒,等他牛车驾到河边时,牛鞍具已磨破,早就装入里面的针扎出来,吃痛发疯的牛带着人一起闯进了河里,造成了落水而亡的假象。 设计巧妙,如果不是裴昭正好撞上这件事起了疑心,只怕这件事就要当做偶然的落水来处理。 一家人听完前因后果后茫然对视,鸾娘强忍着悲痛,问:“裴大人,那么依照您的意思,这是谁干得呢?” 第168章 谁也没想到蔡诏居然是被人害死的。本来还悲伤的鸾娘和蔡书、蔡茗一家三口开始琢磨起了到底有什么仇家。 叶盏却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她去酒楼里做饭,隐约总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在追寻,转身看过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想着想着就免不了有了这么个思索:蔡诏是来接她家返程途中出的意外,若是凶手本意就是针对她家呢? 再联系起茅大松的警告,不由得心中警惕,将这个猜想告诉了裴昭。 “你是说时任食饭行行老的段义?”裴昭沉吟。 “正是。他表面做得友爱有礼,实际屡次为难我,而且一起臻选过的茅大松也私下里警告过我小心,说有人收买威胁过他要他退出比赛。”叶盏将自己思索的说出来。 “他若是想连任,自然会将你是做眼中钉。”裴昭问明了比赛名单,很快就分析出叶盏是段义最强劲的对手。 叶盏点点头:“这一切不过是我猜测,不足以作为破案证据,但我所说都是事实。” 有人会因为未婚夫在官府就刻意避嫌,担心落个以公谋私的口实,她却不会,原原本本该讨要的公道都要讨回来。 否则段义在暗处已经开始行动了,难道要她坐以待毙吗?尽快指出线索,让幕后主使阴谋败露尽快落网,才是王道。 叶大富忙得脚不沾地,先是找道士去摇铃驱邪,又是请和尚去念经超度亡灵,还要跑义庄,准备蔡诏身后事。 到这时候蔡诏父母兄长却站出来,不许蔡诏尸首入家族墓葬,理由也是冠冕堂皇:“蔡诏死得不明不白,若是跟他扯上关系只怕连累家人。” 叶大富气不过,找了村长说和,蔡诏父亲面上笑,说出来的话却依旧不合情理:“也不是不要,先停放义庄,等日后查明真相,一切水落石出后再葬进来。”说白了,是怕蔡诏仇敌跟他家寻仇。 鸾娘当即气晕了过去,叶大富冲蔡诏父亲啐了一口。 鸾娘醒过来之后抱着一对儿女垂泪:认回蔡家后,她也对着蔡诏父母喊阿翁阿婆,对他们侍奉汤药,自认也算孝顺尽心,谁知如今对方居然翻脸不认人。 还是宓凤娘会安慰人:“蔡家父母原先将小儿子当累赘甩脱我家,当年他家又不是饿得吃不上饭,真爱小儿子怎么舍得让他做赘婿?后来又是瞧小儿子出息了才巴上来,嘴上说什么父母情深认祖归宗,心里算盘还是想沾儿子仕途的光,如今看儿子是累赘又甩开也不稀奇,仍旧是他们本性罢了。” 一番话说下来,鸾娘哭得更加厉害:“大姐,我和他都对不起你,早知道又何必听他那个糊涂人胡闹!” “都是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宓凤娘摇摇头,她过得舒坦就自动不想再提不愉快的前尘往事,“妹夫也是想求父母慈爱,算是他的课题。” 人人来世间都有一个课题,蔡诏的便是认清父母不爱自己。可惜他没悟透,最终死了还是不能瞑目。 当初年纪尚小时,父母更喜欢两个读书好的兄长,所以不重视他舍弃他去做赘婿,蔡诏一直不能释怀,所以当功成名就时父母招招手,他就又屁颠屁颠背叛了宓家回到父母身边。 奈何不过是一场幻梦。蔡诏在这场课题里被渴望认同所迷惑,最终也没看透父母,白白辜负了妻女。 鸾娘还好,蔡书和蔡茗却双双愣住,像是在思索什么。 叶大富先寻了附近一个山庙,想着将棺材停放此处,等日后再做打算。谁知鸾娘却坚定起来,坚决不让蔡诏棺材落葬蔡家祖坟。 “蔡家既然不认我夫君,我夫君泉下有知,也不会认他们。”她这回很是坚定。 鸾娘自认对不起自家爹娘,也不愿将尸首葬入宓家祖坟,最后在邙山买了一块墓地葬了进去。至于她自己的儿女们,死活都改回了宓姓。 开封府那边厢破案有了新进度:蔡诏葫芦里的药确定了是一家药铺开出去的。 接下来就是排查当时买药的客人。 很快就有了消息,排查出是位落魄鱼商,他对此供认不讳,只说自家店里有老鼠,便买了老鼠药,谁知在室外放了几天,不提防老鼠药不翼而飞。 这线索就又断了。 裴昭却丝毫没有气馁,反而安慰叶盏:“凡事发生必有痕迹,这件事一定能水落石出。” 在这繁忙当口,也很快到了下一场比试的时候。 茅大松退出,算下来这场比试只剩下了九人,这次选拔将胜出三人,可谓是仍旧激烈。 这回的优胜者可以优先得到机会能往泾王府里去,听闻泾王府会举办一场盛宴,自然会有各种达官显贵出席,至时三人呈现上的菜肴由诸位贵人们选拔,来决定最后的胜出者。 诸人听完后跃跃欲试,最后环节是贵人们做评审,自然就免去了不公平,毕竟他们这个地位也买通不了皇亲贵胄那个级别。 叶盏看了看段行老,他依旧文质彬彬,跟周围人友好问好。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温和的表面下藏着巨大的阴暗。 叶盏不动痕迹收回目光,段行老或许还以为自己有所防备,然而早就露出了端倪。 裴昭已经查到了鱼行老板近日忽然有笔大生意,来自段家,指向了段行老。 或许在那天早上,段行老派出的人误以为宓家全家会坐上蔡诏的牛车,他们按照原计划替换了蔡诏葫芦里的酒,再在牛车上动手脚。 晨光熹微中段行老的人看不清楚,还以为宓家人一定坐在牛车上所以痛下杀手。 原本宓家人就会这么掉入河中身亡,鸾娘一介女流悲伤过度不会想起探究真相,就算有心人看出来有疑点,也只会往蔡诏的仇家身上去排查,想不出来是段行老。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段义这厮没想到那天宓家全家居然去了郊野给叶盏定亲。 叶盏神色如常,她要继续跟段义比拼,不露出破绽,好让他放松警惕,如今已经敌在暗她在明,自然可以引蛇出洞。 比试题目写在一张纸上,由着小吏们分发下来。 诸人蹙眉看这张纸,显然这回又上了难度:非但要识字,还要认识生僻字,还要会从文字中总结出有用信息。 大宋市井人家 第172节 这次的题目出自一首古诗里“於皇时周!陟其高山,嶞山乔岳,允犹翕河。” 叶盏偷偷总结:这行老之位除了先前所需的打算盘、厨艺好、会统筹,还要会拔高立意。 想想也是,食饭行免不了要跟朝廷打交道,布置庆典什么的,自然也要会一些官腔。 若是刚穿越回来看见这道题目,她肯定要放弃,不过如今跟着大哥学了些学问,知道这是歌颂皇帝政绩的诗句,围绕这句诗拍马屁肯定没错。 叶盏决定做一道锦绣山河,这道菜本来是一道国宴菜,唤作“全家福”,不过她如今要答命题作文,就临时拿来改改。 这回的参赛材料很齐全,由着选手们选用,叶盏便选定了蹄筋、鸽子蛋、鱼肚、海参、干贝、鲍鱼等物,这些居然都已经发好了,直接用就好,很是省心省力。 先用鸡汤、黄酒一同炖煮鲍鱼,开始给鲍鱼上味。 再用带子用蛋清腌制上,依次给蹄筋、鱼肚、海参焯水,她处理起这些基础物件仍旧有条不紊,让人惊讶。 玉姐儿在外面踮起脚看着这边的动静:这轮比赛开始就不许带助手了,要全靠参赛者自己,所以她带着徒弟们只能远远看着。 看到叶盏处理,玉姐儿忍不住自豪跟周围人介绍:“那是我妹妹。”,今年她给妹妹做帮手也是学到了不少,等下次行老选举她决定自己上,就如那……豆角一般。 说起豆角,玉姐儿也忍不住看了看豆角那边的动静,看得出来她手忙脚乱,也是,原本几轮她身边的助手都是很有经验的师傅,能帮她不少,这回骤然变成她一人,显然学艺不精也有点吃力。 九名选手除了叶盏,有洗鸭子的,有翻洗肥肠的,有码五花肉的,显然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的绝活。 叶盏则用葱姜炒油,加高汤、黄酒、盐、胡椒粉、糖开始煮蹄筋,烧鱼肚,忙得不亦乐乎。 煮好后又烧起了油菜香菇,玉姐儿看得纳闷:“莫不是要好多道菜?”不是说做一道菜么?可妹妹这架势似乎要做一桌菜的样子。 什么烧鱼肚、香菇油菜、高汤蹄筋、黄酒鲍鱼、焖带子,眼前已经摆了五六个盘子。 其余人也纳闷:“做这么多道菜作甚?” 叶盏不慌不忙,将炒好的各样菜依次码入砂锅:雪白圆乎乎鸽子蛋、乌黑长刺的海参、嫩白的一看就弹牙的蹄筋、浅褐色的肥厚厚的香菇、微黄色的小鲍鱼……随后开始开锅蒸熟。 于是诸人眼睁睁看着那七八道菜都被放进了砂锅里,开始小火焖煮。原来是多合一。 叶盏在蒸煮的过程中又起了一锅将水淀粉勾芡熬葱油。 此时其他人的菜都已经做好,有腌制过的羊肉旋鲊、鼎煮羊羔、肥厚相间垒成小山的宝塔肉、酱汁干冽的九转大肠、肥油满口的糯米鸭、清新无比的胡椒醋子鱼。 一一呈现上去,可是诸人都忍不住吸吸鼻子:“好重的浓香!” 香味的来源是叶盏的砂锅,那七八种菜式用了不同方法烹饪,本就香,如今放在一锅,炖煮后更加拦不住里头的香味:带子的鲜美、香菇的肥厚、海参的凛冽、黄酒鲍鱼的浓稠,种种滋味就如胶着了一般,浓厚从砂锅中冲出,肆意在上空漫步。 如果气味有形状,那么这道菜的气味一定是固体!浓重肥厚,浓香四溢,霸道任意霸占着所有人的鼻腔! 叶盏慢吞吞掀开砂锅盖子,起锅,将颜色鲜亮的黄金色葱油淋了上去。 第169章 “回禀上官,这道菜唤作锦绣山河。”叶盏认真说出自家菜名,“民女选用了带子海参蹄筋鲍鱼等多种食材,采用焖炖煮炒烧等多种烹饪法子,为的就是荟萃一堂,取的就是物华天宝物产丰富的意思,也正因官家慈厚治国有方,我们小民才有这般的日子可过。” 虽然她是想要拔高度上意义,但不可否认这话也有几分真心,若真是穿越到饿殍遍野人相食的年代,只怕活下来就是个大问题。 上面的官员们频频点头,显然这话说到了他们心坎上去,大宋的士大夫虽然不大鸟皇帝,但该有的称颂环节在每个朝代都存在。 “先尝一口吧。”有官员提议。 段义站在后面暗暗生气,官员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叶盏做得菜,压根儿不看自己的菜。 他做的是红烧排翅和酱烧熊掌,翅摆成一片算作是河流,熊掌隆起摆在一边算是高山,也算是间接点题。 两道菜都是他家的拿手菜,却没想到叶盏珠玉在前,官员们压根看都不看。 玉姐儿在下面瞥见段义的神情,乐得直笑:这段义还真是揭开虚伪表象下面全是污秽内心,要知道吸引食客阳光对妹妹而言就如呼吸一般自然,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能赢妹妹? 再仔细端详段义做的菜,玉姐儿更是大摇其头:妹妹不赞同用鱼翅熊掌,总说取用方式太过残忍,她又不是不会处理这些食材。 小吏们将各种菜式呈上去,给诸人分发。 诸官员们第一勺不约而同都往那砂锅里去。 这道菜非但滋味闻着浓香,看着也最好看,油菜嫩绿、海参乌黑、蹄筋雪白、香菇浅褐,各种颜色分别码成了小扇形,合在一起和谐组成了一个圆,最上面还浇了一层明黄色的浓稠芡汁,金灿灿黄澄澄,看着就滋味上乘。 送进嘴里,鲍鱼弹牙,带子鲜美,蹄筋柔韧,香菇肥厚,许多种食材,不同种口感和滋味碰撞,让人的唇舌有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 这可不就应了叶盏开始说得“锦绣山河物华天宝”的吗?正好点题! 官员们品尝着这道菜不住点头,还有人提议:“回头可以往御膳房上这道菜,到时候正月初一大朝会时可以吃。” 大朝会这样庆典上的菜式很容易凉,若是呈这道砂锅,又能保温又好吃,还糅合烧鱼肚、香菇油菜、高汤蹄筋、黄酒鲍鱼、焖带子等多种菜式显得很郑重,预兆还好,值得上呈。 话说到这份上,叶盏这道菜算是稳赢了。 段义在下面看得分明,这回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之气:凭什么!这女人能说会道,几句话就将自己的菜式吹得天花乱坠,真是巧舌如簧! 玉姐儿偷偷笑,妹妹这回算是稳了。她和徒弟们交换一个眼神,又不好跟她们明说,只好自己偷偷乐。 评选完叶盏的菜式才开始评选其他人的。 有位参选者用了自己带来的猴脑,意思候脑高耸是高山的意思,里头脑浆白乎乎,主审核官赶紧挥手,示意端下去。 等菜式下去后他才开口点评:“官家仁慈,士大夫们更是连坐轿子将人力用作畜力都不忍心,宁可步行骑驴,怎么做菜之人能有这么歹毒的心肠?”活剖的猴脑,揭开头盖骨里头雪白的脑筋还跳动着,当真是让人极其不适。 段义看着那人被淘汰,面露不忍,心中却暗暗舒畅:这人是那位长者暗暗安排的选手之一,本来职责是陪他应选陪衬他,在适当时机淘汰就好,谁知这位参选者居然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铤而走险选用了稀罕食材,想要胜他一筹,谁知算错了棋反被淘汰。 哼,想取代他,哪里那么容易?! 还有那老头,说不定这也是他的授意,看来既要用着他段义又要防着他段义。 想到这里段义一阵愤怒:等他稳坐行老之位,还上那三百两,一定要踢掉那个老头! 说话间开始点评其他人,说实话,菜式都不错: 羊肉旋鲊微酸,很是开胃; 鼎煮羊羔里头羊肉肥嫩,入口就化; 宝塔肉则肥厚相间,五花肉酱香满口,肥厚的肉皮和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相得益彰,肥而不柴; 九转大肠技艺了得,焦脆的肥肠内里肥油满满,一口咸香十足; 糯米鸭里头糯米已经浸透了鸭子肥油,胡椒醋子鱼里雪白蒜瓣肉口口鲜嫩。 但大部分参赛者都无法将主题和自己的菜式联系起来,显然菜式是比赛前就准备好了的,所以在比赛时机械照搬,好吃归好吃,却无法呼应主题。 最后只有豆角的宝塔肉算是呼应了“高山”,勉强入选。 豆角呼了口气,其实她的学识不足以明白这段字,但只看懂了高山,所以死马当活马医,胡乱做了这道菜。 其实真要按照做菜水平她的宝塔肉不及里头许多选手做的菜式,只不过歪打正着,让她闯入了决赛。 原本参加就是想让父母看看,段家不止有段义一人。可没想到她运气好,居然一路上也过五关斩六将。 豆角又巴巴看向师傅,说起来这道宝塔肉也是师傅教导她的,可师傅真的不打算原谅她了吗? 师傅正在垂目敛神等待结果,因此并未留意她。豆角心里一阵黯然,将目光转向场外的玉姐儿与伙计们,却见昔日姐妹们看她的目光不算友善。 豆角一阵心酸,垂下头去,原本的喜悦荡然无存。 段义的红烧排翅和酱烧熊掌则入选了,因为高山流水,而且他的菜式滋味也很好,时下百姓并没有不能吃鱼翅熊掌这样的概念,不似活剖猴脑那般直白残忍,所以也不觉得不忍,段义的菜式顺利入选。 玉姐儿撇撇嘴,听说开封府在审理姨夫被害案,说不定没过多久段义就被抓走了,连审理都不会被审理了。 这一轮比赛下来一共有三人中选:叶盏、段义、豆角。 这三人将往泾王府里去,呈现上自家菜肴,让诸位达官显贵们品尝,来定下最后的优胜者。 场外的玉姐儿和徒弟们欢呼起来,其余落败的参选者们也不气馁,他们大都是来碰运气的,这一轮轮比试下来,也算愿赌服输,都互相品尝起彼此的菜式,各自点评起来。 叶盏身边围着的人最多,大家都来尝尝那道锦绣山河:“刚才比赛不好过来,我肚里馋虫都蛄蛹了半天了。” “我尝尝,给我一碗!” “这鱼肚、蹄筋都不好入味,你居然能做得滋味十足,果然厉害。” 叶盏也不藏私,现场教授砂锅里每道菜的做法,引得诸人认真听讲。还有人拿笔用心记下来。 讲完后便有人感慨:“我这输得心服口服,宓老板厨艺高超不说,居然还不藏私!” 像锦绣山河这样的菜式,一看就足以成为一家酒楼压箱底的招牌菜,许多人都会保密又保密,恨不得将厨房都锁起来,宓老板居然就这么大咧咧分享。 “那你就不了解宓老板了,她啊,一贯这么无私,先前蛋糕等许多菜式的方子说分享就分享!” 几番谈话下来,大家都已经唯叶盏马首是瞻,如果说行老之位是朝廷任命,那么叶盏已经成了民间厨子们自封的“行老”。 段义看见这些人都敬仰叶盏,心里的愤恨更重,恨得咬牙出了人群。 人群还留意,还在围着叶盏说话:“还想多学点厨艺,不知能否拜入宓家学里?” 诸人笑起来:“那是女学,只收女学徒。” 那人悻悻然,很是惋惜:“可惜啊,不是女儿身。” 叶盏立刻帮自己女学打广告:“就算诸位去不了女学也不影响,你们可以聘我们女学学成的学徒去你家酒楼做大厨嘛。” 那些人果然很是意动。宓老板这般不藏私,教导出来的厨娘也肯定技艺了得。 因此纷纷围着叶盏打听起了细节。 叶盏一边答复,心中按捺不住的高兴:她的酒楼能提供的岗位毕竟有限,今日来的不管是参赛选手还是看热闹的人群里,有大部分是酒楼脚店老板,有了他们招聘,这些女孩子们的未来可期。 玉姐儿也在旁边开口:“谁家有穷得吃不上饭的女儿家,都能来我女学,包吃包住,还能教授技艺。” 围观的百姓们也有了兴趣,今日眼看着叶盏出神入化的技艺,闻见了她所做饭菜的香气,又见她备受推崇,这要是送自家女儿去学徒,岂不是也能成为她这样的人? 因此都围上来打听。 伙计们原本是去给师傅加油助威的,谁知自己变成了主角?一个个涨红了脸,眼中却洋溢着欢欣鼓舞,鼓起勇气要么说自己女学里的学习情形,要么跟老板们讲述自己如今会的菜式。 人群中热闹不已,喧闹不已,原本的考场变成了宓家酒楼的专场。 人群外断义好容易挤上了马车,看着这一幕,恨不得咬碎一口牙:“这叶盏!”不管什么场合,她都能轻而易举成为了人群中的亮点! 豆角看着这些,替师傅高兴,也替原先的同伴们高兴,这下大家都有着落了。心里默默祝福师傅和同伴们以后都好。 第170章 豆角收拾完自己东西准备走,想了想,上前给叶盏行了礼:“多谢师傅教导之恩。” 大宋市井人家 第173节 这人居然是叶盏徒弟? 围观百姓们齐齐一惊。 这次中选之人只有三个,其中有一个居然就是叶盏徒弟! 这既看出来叶盏不藏私,又看出来叶盏厨艺高超。 因此短暂的惊讶围观诸人之后是更加激动,围着叶盏打听各种问题,更加殷勤。 豆角很是替师傅开心,悄无声息打算退场。 可就在这时她衣袖被人拉住。 豆角抬起头,就见拉着自己衣袖的人正是叶盏。 “师傅!”豆角颇为激动,喊完这声后声音却沉了下去,神色也变得惶恐,师傅是来将她逐出师门的么?还是呵斥她与她撇清关系的? 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豆角就不安低落。 可下一瞬她就听见了师傅温和的声音:“宝塔肉的酱料要趁热浇灌进去。否则凉的酱汁会让肉皮一缩,不再糯软。” “师傅?”豆角惊讶抬头,眼中不知什么时候发酸。 叶盏对她点点头。 似乎还是往常在酒楼后厨指点她做菜的模样。 豆角眼眶越发酸楚,她努力将那股冲动压下去:“好,谢谢师傅。” 段义离开赛场后就去寻了老者,迫不及待将自己入选的事说出来:“晚辈有幸入选。”言语间有些自矜,谁要你找那些废物做猴脑,结果还是没超过我吧?! “嗯。”那位长者面无喜色,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 狗猢狲,臭撮鸟!段义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恭恭敬敬:“敢问您的高见是……” 长者不回答,却忽得问他:“段义,你可知老身为何要扶持你登上行老之位?” 段义不明所以,他身为天之骄子,能得个把老头相助算他有眼光,哪里深究过其中有什么道理? 想了一圈,他摇头:“小身不知,莫非您扶持我,是想让我做东床快婿?”顺势开了个玩笑。 然后老者并没有笑,似乎并不觉得这玩笑可笑。 他示意段义去拿桌上:“你去倒杯茶。” 老东西自己没长手么?段义心里骂骂咧咧去倒茶,掀开桌上倒扣的茶杯,却见下面压着一个小瓷瓶。 “这是?”他拿出那葫芦状的小瓷瓶,整个人惊了。 “那天每人一道菜,按照尊卑规矩泾王一定会每道都尝一次,去泾王府的那天将瓷瓶拿出来,将里面的东西倒进那女子所做菜肴里,就能保你高升。”长者回话。 明明是夏天,可段义还是不可抑制打了个激灵:怪不得长者一路扶持他,又愿意漏题又愿意帮他还上公款欠款,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长者又是如何知道泾王府的?是不是从一开始长者就定好了计策,单等着他往里钻呢? “……王府都有银器试菜,再说万一我被人逮住……”段义又不傻,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 “这份药银器验不出来,再说王府家宴并不会有太监试菜,一时吃不出来。”长者稳稳当当,显然早有算盘。 “只要你小心谨慎就不会被逮住。就算此事败露,捉住的嫌犯也是宓老板,与你何干?” “可……”段义还想拒绝。 却见老者忽得睁开眼睛盯着他,目露寒光:“时至今日,你以为你还能站干岸?” 段义被那目光吓得战战兢兢,忽然想起自己刚被人引荐到府里时,亲眼见过长者轻描淡写命人抬着尸体去喂鱼。 以本朝不轻易设王爷的习惯,这泾王地位可见一斑,作为如今最受推崇的王爷,想要他命的人……可以想见也是一位显贵。 背后那位神秘的显贵,他真的得罪的起么? 而且对方将这个计划透露给他,他若是不做也离死差不离了,难道长者还会容忍他走出府门去官府告状么? 段义脑门一层汗,汗淋漓,终于回过神来:"一切都听您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瓷瓶揣入怀里带回家的,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 直到踏进府里,被家人簇拥着去餐桌旁,这才意识到家人准备了庆功宴。 段老爷红光满面:“今日三位入选,里头就有咱家两位!” 三选一,不管是段义还是段娇入选,段家赢的几率都会大大增加。 段老夫人更是激动:“前些日子还煞费苦心巴结黄家,如今要等着他们巴结我们。”黄家是豆角未婚夫家。 “大好的日子,提他们做什么。”段夫人看女儿一眼,不动声色转了话题。 “爹,娘,若我成为了行老,那是不是可以接手家中的生意?”豆角笑眯眯凑过去,看似在撒娇,说出的话却格外冷静。 “这……”段老爷迟疑了。 “怎么不可以?能者居之,到时候你就忍心让行老嫁给旁人家,壮大旁人家产业?”豆角使出了杀手锏。 段老爷果然不愿意:“我们凭什么给旁人家做嫁衣裳?”行老本就是万众瞩目,行老家的酒楼生意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若女儿嫁给旁人家,自家生意怎么办? “就是嘛。”豆角笑着给爹倒酒,“爹若是担心没有后继人,我大可以坐产招夫,若您再开明些,我们可以寻个外地的,生了儿子就和离!” “别说了。给你哥哥倒酒。”段夫人见女儿说下去越来越不像话,赶紧打岔。 豆角便给段义倒了一杯酒:“哥哥,要准备什么菜肴,到时候也让让我。” “嗯。”段义含糊应了一声,看豆角的眼神却寒光四射。 外人提起兄妹俩必会觉得是温情脉脉,其实他们兄妹俩并无什么感情,而且因为豆角有厨艺天赋所以从小少不了争斗,说是骨肉,倒不如说他们是竞争者。 豆角也是面上笑着,眼睛却不笑:“到时候不管谁赢,都是段家的荣耀。”输了的那一个,就要惨喽! 转眼到了最后评选的日子。 叶盏早早就收拾好了,带着玉姐儿往泾王府后门去。 在那里遇到豆角和段义,他们各自带着仆从。 豆角冲叶盏熟稔一笑,还打了个招呼。 段义却瞪了叶盏一眼,似乎不打算装那表面的友好了。 叶盏也不以为意,装没看见。这人就快被抓了,何必与他计较? 早有官员在等待他们,见他们过来就带他们往里走,门口自有侍卫搜身。 叶盏还有心情抽空打量下王府,富丽堂皇,与她曾见识过的故宫恭王府之类有些相似。 也不知走了几重宫院,成功走到一处小厨房,官员介绍:“这是你们三人可以选用的厨房,每人一间,做好后放入正房的朱漆大盘,自然有人呈上去。外面宴席上的贵人们会投签子选人,签子最多的就能胜出。” 叶盏听明白了,原来百姓们过五关斩六将胜出也不过是为了给达官显贵们宴席增添一点趣味。 怪不得古代没手机也能过得津津有味,这厨艺现场比拼,不比在手机刷吃播更有趣? 官员又交待了一些做菜的细节,这才在院中点燃了线香,宣布比赛开始。 叶盏决定做一道国宴菜——鸡豆花,这道菜是川菜,讲究鸡肉如豆花一般细腻,汤汁清澈,让食客第一眼看见以为是在吃豆花。 搅动却能发现是鸡肉,增加吃饭的趣味性。 叶盏觉得这些达官显贵们见过了各色山珍海味,草草做熊掌飞龙之类反而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要独辟蹊径。 定好思路后,叶盏就用肘子、鸡架、鸭、干贝等多种食材开始吊高汤,看着高汤看煮,才拿出腌制好的鸡肉开始反复切和剁,最后变成很细腻的鸡肉泥。 在现代这鸡肉泥能靠绞肉机,在古代就只能靠自己剁碎了,叶盏和玉姐儿两人轮流替换,才将鸡肉成功剁成鸡肉糜,看上去是粉色的,绵软如面糊,这便是做成了。 高汤吊好后,叶盏将高汤一分为二,一半大火煮开,倒入鸡肉泥,加胡椒粒,烫熟;一半则舀入雪白轻薄的汤盅中,将鸡肉泥轻轻舀入,加上煮好的藏红花和绿色的豆苗装饰。 做好后玉姐儿端去放入正房里餐盘上。 放完后还没忘记给叶盏通风报信:“他们有做驼峰红烧的,有做梅花汤饼的。” 叶盏点点头,并不着急。 正做着饭,就听外面大声喊:“着火了!着火了!”眼见着外面的大厨房燃起了黑烟。 那还了得,玉姐儿环视一圈,她们所在的小厨房到处堆着黑炭、木头、柴草等方便做饭的燃料,要是真的点燃那可就麻烦了,因此拉着叶盏就往外跑。 别说她们了,段义、豆角、包括那些官员都一窝蜂往外跑,大家都知道王府着火肯定先救达官显贵,他们这些小喽啰只能尽快自救。 跑到外面开阔地方,碰上王府的部曲开始救火。他们提着水桶,几下就将火势扑灭。 眼看着无事,几人才回到小厨房。 豆角看了看叶盏,无声跟她摇了摇头。 叶盏心中打了个激灵。她第一时间就去看自己的菜品,当时院里混乱,她仓皇逃命时没顾上带自己的菜品,本来看守菜品的小吏也跑了,可有段义在这里,能信得过就怪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汤盅表面看着正常,揭开后却发现里头一包糟。 叶盏看着被搅浑了的现场,原本造型好的鸡豆花此时全部被人尽数搅乱,早就失了优美的形状,变成了一堆浆糊状的样子,里头还倒了几勺酱油,黑乎乎的,不管是滋味还是品质都无法成为宴席菜。 她四下检视,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一股又咸又酸的味道,已经尽数毁了。 这可怎么办?玉姐儿急了:“我去找人理论!肯定是段义那厮干的!” 她又急切又庆幸,如果妹妹没有多个心眼仔细检查,只怕就这么稀里糊涂呈上去了,到时候如何是好? “不急,还来得及。”叶盏看看外面燃着的线香,“发现及时就是好事。” 第171章 本朝不轻易封王爷,因此泾王地位可见一斑,他所得圣宠非同小可。泾王也不辜负自己富贵闲人的自封,常在自己府上举办宴席,京中都知他最会玩乐。 他这次举办的宴席也是邀请了京中了诸多贵胄,还布置了投壶、围棋等玩具,请了悬丝傀儡、舞戏、讲史人、相扑、舞旋、乔影戏等诸多杂剧,务必使得人人都有乐子可找。 裴昭坐在席间,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王府中极其奢华。 府中的醋樽、燎炉、狮蛮、桌子等大小器皿不是鎏金就设紫铺锦,极为讲究。光是演奏乐器的乐者就有上百人,箜篌、琵琶、羯鼓、笙、箫各色乐器铺陈开来能铺满一间大正房。 官家质朴,泾王身为王爷却能越过官家享乐玩戏,也不知是装拙,还是本□□玩。 不过泾王在民间和朝堂上声名不错,是一位明事理的王爷。 本来他不打算与泾王有任何明面上的往来,但得知了食饭行行老比拼要在此处举行时,忍不住应下了帖子来赴宴。 大宋市井人家 第174节 这样若是再遇到上次叶盏鲁莽救助孩童的事,他在场也方便及时相帮。 想到这里裴昭收回了目光,端起酒杯与来往的客人互相应酬。 他如今是开封府实际的三把手,又年纪还轻,堪称冉冉升起的新星,因此早有不少贵胄举杯前来与他套近乎。 裴昭应酬滴水不漏,百忙之中余光轻微向后厨方向一瞥:也不知叶盏在做什么? 叶盏扫视一下自己带来的食材和已有的食材,拍拍玉姐儿的肩膀:“别慌,先将眼前应付过去。” “现在还来得及吗?”玉姐儿苦着脸,几乎要哭出来了。 “来得及。”叶盏挽起袖子,“你还能信不过我吗?” 玉姐儿看向妹妹,妹妹还是一贯的冷静克制、眼睛熠熠生辉,似乎永远不会被打败。 “好!”玉姐儿一瞬间燃起了斗志,“我来帮忙。” “你舀一瓢水,对着这个冲。”叶盏随手拿起原料里的乌鱼蛋开始撕成一片片。 刚才检查材料时发现了自己带来调味的腌黄瓜和贵州白酸汤。加上提供的乌鱼蛋,她要做另一道菜酸辣乌鱼蛋汤。 这道菜被誉为“国宴第一汤”,滋味不逊色自己所做过的上道菜。 酸辣乌鱼蛋汤源自鲁菜中的荟乌鱼蛋,需要两个关键点:一是酸辣汁调配,二则是上好醇厚的高汤。 刚才做的时候吊出了大量高汤,所以此时能在线香燃烧完毕之前快速出菜。 玉姐儿拿起葫芦瓢,小心对着乌鱼蛋片冲洗,眼见着叶盏熟练将乌鱼蛋撕成薄片,她也变得没有那么焦虑,转而认真用清水反复冲洗。 伴随着清水反复冲洗,叶盏确定乌鱼蛋片上的盐分被冲洗稀释得差不多了,这才收起薄片,开始下锅煮乌鱼蛋片。 等煮熟的过程中叶盏舀出高汤开始调制调味料。 酸辣乌鱼蛋汤,顾名思义又酸又辣,辣味来自于胡椒粉,酸味则来源于各种发酵汁。 这回来比赛的三位都都带上了自家绝活调料配菜,力求能独胜一筹。叶盏带来的中间就有酸黄瓜和白酸,原先想的是万一做重口味肉制菜时做清新解腻的蘸料,却没想到用到了此处。 叶盏从瓷坛里舀出一勺酸黄瓜的腌菜汁,又舀了一勺子贵州白酸汤。 其实正宗的国宴菜做法里酸辣乌鱼蛋汤只用酸黄瓜腌菜汁,但叶盏改良了,又多加了一味白酸汤。 这白酸是叶盏从贵州学来的做法,用糯米淘米水煮开发酵,微酸中带有淡淡清香,极其适合涮火锅。 两种酸汤加入高汤,再加盐和糖,胡椒粉,煮熟后才起锅将煮熟的乌鱼蛋片舀入汤中。 这一道酸辣乌鱼蛋汤就算做好了。 玉姐儿辅助完叶盏就赶紧急着将蛋汤盛过去,一路上瞥见线香还剩下一个头未燃尽,心里大喜。 “你怎得又新做一份?”旁边负责端菜的小吏纳闷。 “技高人胆大呗。”段义在旁边幽幽开口。反正他已经在鸡豆花撒了药,只要呈上去叶盏免不了一死,就算再让她做十分都没用! 叶盏瞥他一眼,这时候开口:“大人,您误会了,我这是同一道菜,一清淡一浓烈两种做法。” 豆角虽未说话,却抬眼看叶盏,眼中却充满激动,显然也为叶盏高兴。 果然师傅在很短时间成功又做了出来,看来有把握了。 玉姐儿则心里纳闷:妹妹为何这么说?两道菜都是用汤羹类,所以汤盆形状一样,上罩瓷盖,看不出来不同。 但她们明明是重新做了一道菜啊:前一道菜是鸡豆花,第二道菜是酸辣乌鱼蛋汤! 不过玉姐儿聪慧,不吭声,面上不露出半分。 “这样啊。原来是做菜的巧思。”小吏没当回事,做菜的厨子总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他示意手下将两道菜一起端起。 豆角和段义也做好了,自有小吏们一并端过去。 叶盏三人和助手随着小吏,也从后厨穿过庭院直往前厅去,一路上听见远处乐声缥缈,越来越近,便知快到正厅了。 走到廊下,小吏却不许助手们跟着了:“你们在这廊下等着就是。” 玉姐儿便依依不舍目送叶盏离开:也不知段义这厮又会当众做什么幺蛾子?又不知妹妹会如何揭发段义的手段? 她的眷恋被段义看在眼里,段义心中嗤笑:别姐妹情深了,一会事发都要被连坐砍头! 三人随着小吏走进了一道山门,绕过遮挡视野的照壁,眼前骤然一亮: 宽阔的一进院落,大到能用“辽阔”来形容,大到叶盏都不相信这是寸土寸金的汴京。 庭院中铺设许多张矮桌坐具,宾客们都跪着用餐,叶盏猜测这是模仿更古老朝代用餐的一种方式,类似现代人办“民国cos聚会”那种。 不由得让她感慨古代人也很会玩嘛。 她这一胡思乱想,就错过了小吏如何跟上面介绍他们的环节,随着小吏的暗示赶紧行了礼,只听见上面有个爽朗的男声道:"请诸位品尝,做一次伯乐!" 下面诸人都纷纷开口捧场,叶盏不耐烦听那个,却听见一把自己熟悉的声音“王爷厚爱,我等自当尽力。” 她迟疑着抬起头,就见一个熟悉的人: 裴昭! 裴昭今日穿得很是简单,但器宇轩昂,自有一股庄严威势,居然置身一群贵胄中仍然出挑。 此刻他顺着叶盏的目光,飞快冲她翘了翘唇角,虽然很快又转头跟人契阔,但叶盏知道他一定是故意发言让她知道他在这里的! 本来身处陌生环境,又有段义这等豺狼咬死不放,叶盏心里不免烦扰,可是此时看见裴昭熟悉的身影顿时觉得心头惴惴尽数消散。 心情冷静下来又不免思索:裴昭素来不喜欢这等浪费时间的应酬,为何这次又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是为了她才来的? 叶盏不是自恋的人,但她很快就确定了裴昭是为她才来。 这么想着她笑意也溢出眼睛,而且还挺了挺腰背,就像下雨放学时在人群中看见爸妈来接的小朋友一样臭屁骄傲。 那时,从来没有人接过她。 不过叶盏很勇敢,淋过几次雨后,她学会了头上遮塑料袋、学会了顶书包、学会提前看天气预报、学会了提前带伞、还会提醒同一批福利院的孩子。 可是每次下雨天,她还是会忍不住往栅栏外家长人群那看一眼。 虽然知道是白看,但还是会忍不住看。 的确也从未出现过奇迹:那么多家长,那么多年,但从来没有一位家长是来接她的。 但现在有啦! 而且还有许多! 叶盏理直气壮站得更笔直了。 段义在旁看得莫名其妙:真是奇怪,这女子怎么似乎在高兴? 他微微摇摇头:高兴个屁啊!你很快就要完蛋了! 只是可惜了,这女人不愿意嫁给他乖乖将手中酒楼奉上做嫁妆。段义觉得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从前提亲不就是给了她一次机会? 如果她那时乖乖嫁过来,从此在后院洗手作羹汤,成就他段家的一段佳话,助他上青云,他也不会加害她。 奈何她自己不识抬举,那就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 这么想着他毫无愧疚感等她奔赴黄泉。 此时小吏已经开始挨个给宾客们品尝。 第一位是段娇所做先呈现上去,豆角做了梅花汤饼、牡丹鱼片两道菜。 叶盏在下面看得分明,不由得微微蹙眉:这两道菜虽然好,但恐怕不足。思索间上面已经开始品评了。 那道牡丹鱼片讲究的是吃鱼不见鱼,鱼片一片一片炸过后一瓣瓣拼接成牡丹花,看着锦绣贵气。 的确适合宴席。 只不过泾王的宴席上各种看菜不逊色皇宫,各种吉祥图案都有,这牡丹花就不显得突出。 客人们不过草草夹一筷子就放下了。他们吃过山珍海味,这鱼片是普通的大青鱼所做,不算稀奇。 而那道梅花汤饼则很清淡,取的是梅花香气。泾王一喝就放下了汤勺:“这梅花不鲜。” 豆角赶紧回话:“王爷说的是,如今是盛夏,不是梅花盛放季节,里头梅花是小的用蜜腌制过的梅花。” “怪不得失了梅花高洁。”泾王不打算再喝。 豆角到底年轻,面上难掩失望,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她自知学艺不精,此行并不觉得自己能拿到行老之位,只是想让段家人都看见她罢了。 如今入围到最后关卡,段家全家已经对她刮目相看,不再将她视作嫁出去的弃子,而是正眼跟她商量家中生意相关,已经达到了预期。 接下来的路她还会继续走下去,不必为一时失败难过。 调整好之后豆角就开始专心开剩下的比赛,一心期望师傅能赢过段义。 段义做了红烧驼峰、浑羊殁忽两道菜。 红烧驼峰吃起来很是入味,柔韧有加,本来不容易入味的驼峰被他烧制得满口咸香,很见功夫。 只不过泾王笑:“本王宴席上正好有这道菜。而且你做得不如本王府上厨子做的。” 段义看过去,果然见席间有一道红烧驼峰,不由得白了脸。 须知泾王是个吃喝玩乐的主,府上汇聚各色厨子、山珍海味,他府上开席,光禄寺、王府中宦官、御膳房的勾当官都会来监制,泾王曾经开玩笑:“若是将御膳房的厨师、额管工匠、库院子都叫来,本王这里也能做一桌御膳出来。” 对吃过玩过的主,这驼峰不算稀奇。 段义的手艺也肯定不如府上御厨的手法。 段义只好寄希望于第二道菜。 浑羊殁忽是他的绝技,是将整羊套着整鹅,鹅肚子里面还套着肉丁糯米饭。 “这道菜不见羊肉啊?”泾王果然来了兴致。 “回禀王爷,这道菜上菜前是将整羊肉撤去,取的就是羊肉其味,烤制时羊肉本身的油脂和鲜美会渗透嫩鹅,所以已经有羊肉了。”段义回答,心中暗暗希望王爷会喜欢这道菜。 鹅肉烤过才蒸,所以外皮是好看的琥珀色,腾腾热气剥开,里头软和的糯米饭和肉丁四散,一看就很有食欲。 王爷尝了一口,称赞:“鹅肉紧致,鹅皮软中带嚼劲,里头糯米清香,又吸满了油脂,滋味十足。” 段义大喜,果然这道菜没有让他失望。 豆角悬起了心:难道师傅会输? 她虽然与段义是同胞兄妹,但唯有在宓家酒楼学徒的日子才从师傅和玉姐儿身上感受到了被兄弟姐姐们呵护照顾的眷恋之情,情感上更靠近师傅。 裴昭看着这边,手中酒杯晃了晃,但很快就扶稳了:他相信叶盏的能力。 大宋市井人家 第175节 段义还来不及高兴一秒,下一刻王爷就沉吟开口:“只是吃羊不见羊……此物有些奢侈啊,听闻官家在宫里有天夜里馋羊肉都不忍心叫御厨重新开火忙碌就忍了,我这里居然连羊肉都瞧不上,只是拿来借味,实在是愧对兄长啊!” 下面的人自然一派称颂之情。 段义若能咬牙牙都能被咬碎:装什么呢?!肯定是装的! 可面上还是跟着诸人称赞王爷圣明,王爷为官家分忧是社稷之福,兄慈弟忠,是万民楷模。 接下来是叶盏。 段义微微气平一些:这个王爷有眼不识金镶玉,活该被毒死! 叶盏顺势先将酸辣乌鱼蛋汤呈上去。 王府仆从分发菜肴。 这道羹盛放在巴掌大的天青色瓷制小炖盅里,很是漂亮: 一片片雪白的乌鱼蛋被撕成薄薄月亮样的小片,安静躺在纯净的汤汁里,看着就如月色映照泉水。 让人看着就很有胃口。 舀一勺进口,又是一惊讶:居然发酸。 汤汁微微发酸,又有点发辣,两种蛮狠的滋味肆意进了口中,在舌尖为非作歹,一下就让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这三位进场前宴席已经进行了大半,宾客们喝酒吃肉,味蕾已经有些倦怠了,寻常菜肴已经无法让他们早有什么大的波动。 因此这道酸辣乌鱼蛋汤立刻就夺人心魄,提神,解酒。 裴昭也在慢慢回味这道汤,这酸似乎不是简单的酸,里头还有两种滋味。 若是他将这事告诉叶盏,叶盏肯定会告诉他尝对了:原本的酸黄瓜腌汁又酸又清爽,里头有黄瓜独有的清冽滋味,但她又加了一道贵州白酸汤,滋味多一丝隽永与米香。 这样两种酸结合起来,更加富有层次感,让这道酸汤更加刺激人的味蕾。 开胃微酸、清爽黄瓜香、淡淡米香、微辣的胡椒粉、醇厚的高汤,光是汤汁就已经很让人很着迷了。 里头的乌鱼蛋片更是薄薄滑溜溜,又爽口又有嚼劲,明明大家已经吃得半饱了,但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 泾王更是称赞:“这道菜不管是色泽还是滋味都不错,堪称上乘。” 其余人也附和。 叶盏不骄不躁:“多谢王爷称赞。”其实她也算是取了个巧,吃到浓油赤酱大鱼大肉先吃第一口惊艳,吃到后面会迅速变腻,像春节桌上最先吃完的那道菜必然是凉拌黄瓜,所以这时候做一道清爽菜反而能出奇制胜。 酸辣汤汁,喝下去胃里暖和,嘴里刺激,还能让味蕾猛地清醒,自然会博得头筹。 段义惊疑不定:他明明记得自己下药时叶盏做得是一份白乎乎豆花一样的东西,怎么变成了乌鱼蛋汤? 叶盏不是说两道菜是一菜两做么? 为什么呢…… 他脑子飞速旋转,思索着其中的缘由。 既然第一道菜好吃,在座诸人难免期待第二道菜:是大菜呢?是点心?还是另一份汤羹? 段义也宾住呼吸,不知为何他有点担心。 “王爷赎罪,第二道菜并不能呈上去。”叶盏开口。 “那是为何?”泾王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并不生气,反而好整以暇看着叶盏。 觉察到身边段义的目光,叶盏昂起头一字一句回答,既然对方想要挑起战火,那别怪她不客气: “回禀王爷,我本来要做的是一道鸡豆花,但府里走水,我出去再回来,就见菜品被人污损,所以只能舍弃这道菜,因为无法确定始作俑者是不是还会行动,所以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不让第二道菜离开我视线。” 叶盏说完后行了大礼:“还请王爷赎罪。” “如果是真的,你倒真有点冤枉,何罪之有?”泾王来了兴致,其他宾客也来了兴致。 本来吃饱有点困,谁知来了场现场的戏可看呢,至于谁死谁活跟他们有什么干系? 段义急了,没想到叶盏居然看到了他下毒,并且当众将这事捅了出来。 这样非但下毒不成,还有可能被抓住! 他心脏狂跳了几下,竭力安慰自己:她没有证据,一定没法子! 裴昭则放下手中的水杯,关切看向这边,他看似沉静,心中在思索,帮叶盏分析当下情形, 他相信叶盏不是刻意陷害他人,也相信叶盏有足够的智慧全身而退,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裴昭摸了摸小指关节,无论如何他都能保叶盏安全。 旁人看戏,小吏急了,这不是说他监工不利么?赶紧跟着求饶。 泾王忽然来了审案的兴致,问:“到底是不是官员监守自盗?” “回禀王爷,当时走水,所有人急着去救火,这位官员也急着去救火,而且当时并未到最后呈现时刻,我们的菜品都各自照管,所以与这位官员无关。相反,我们三个的菜品做好后,他都很尽职尽责,并非他的过错。”叶盏早就想好了要将小吏摘出去,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豆角也站出来作证:“小的也能佐证这位很尽职,而且其余同僚都在院里,也能看见。” 当时叶盏最先做好,放在公共区域,但当时还未到统一交菜的时刻,所以小吏能够免责。 “那就免了责罚他。”泾王闲闲道。 小吏松了口气,见叶盏的目光就多了一丝感激,其实说实话仔细追究他的确有点失职,叶盏能帮他摘清已经足够让他感谢。 “既然吏员无错,菜做成之后全部盖着盖子,你如何证明这不是你自导自演陷害他人呢?”泾王很有脑子,一下就指明了最大的疑点。 “回禀王爷,我这道菜有一种秘制调料,是由南疆的一种香料加了醋调和而成,看着无色,可是触碰者按手印到橘皮汁浸泡过的纸张上,就能印出一个蓝手印。我当时做菜时不免沾染到了瓷盆盖子把手上,若有人触碰过盖子,叫他拓手印便能辨别出来。” 叶盏胸有成竹,似乎早已有十足把握抓住凶手。 段义大骇。他不知道叶盏居然还有这后手! 不过仔细分析,这的确是叶盏作风,她惯常用各种奇异调料菜式,能有这个调料也不奇怪。 做菜之余手沾染到瓷盆盖,也很正常。 泾王果然来了兴致:“还有这等香料?回头进献给皇兄。”进献好东西,这很符合他的利益。 便挥挥手:“那就开始吧。” 王府的管事便去布置,叫人将门外的几个助手都带进来,还有几名小吏,汇集了所有在小厨房出现过的人。 叶盏则去泾王跟前耳语了几句,王爷便吩咐管事去带她准备了橘皮汁喷过的宣纸,方便每个人按手印。 段义大汗淋漓,竭力将衣袖下的手藏起来。 偏偏叶盏笑眯眯道“只要按一下就能知道今日谁是罪魁祸首。”,说罢还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段义心跳不止,他没想到叶盏居然不依不饶,就这么当众揭发! 现在让他如何是好? 在王爷宴席上下药,别说行老之位肯定没了,就是小命说不定也不保! 段义已经顾不上遮掩神色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他胡思乱想之际,每人被发了一张宣纸,按照规定将左右手按在宣纸上拓印。 段义也领了一张纸。 看着那张纸,他似乎看到自己被剥夺了行老之位、被如狼似虎的官员捉拿、被投入牢狱、带着枷锁被人嘲笑…… 后悔、懊恼,最后被浓厚的求生欲占了上风。 他一定能想出解决办法! 就在这时段义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左右打量,趁着无人注意自己,将双手微微抬高纸面,看似按在宣纸上,实际并未贴合纸面。 这么一来不就没人知道他下手了吗? 他咽了咽口水,将宣纸交了上去,心中忽然变得轻松无比,卸下了重担。 叶盏这个蠢女人?!以为这法子就能让他坐以待毙? 收好了宣纸,泾王叫人展示了一张张宣纸,随后问叶盏:“怎么不见蓝色手印?” 段义心里松了口气,随后暗暗窃喜:戏弄王爷,叶盏看样子死定了。 玉姐儿急得舔嘴唇,她刚才被带进来时听说了事情始末,本来高兴于妹妹有法子,没想到没人揪出凶手,这可怎么办? 要不是上面有王爷,她恨不得上前揪住段义那厮多按几张手印。 裴昭看着这边,身形已经前倾,随时准备起身帮叶盏说话。 即使形势再恶化下去,他大可说出叶盏已经与自己定亲的消息,这样王爷看他面子都不会再追究此事。 至于这件事会不会对他仕途造成影响,裴昭想都没想。 叶盏却仍旧冷静沉着,指着那叠宣纸给王爷看:“回禀王爷,纸面上撒了一层柑橘汁,每个人都会或轻或重沾染橙汁,变得有些发黄。” “所以呢?”泾王饶有兴味。 “所以将所有人的手都伸出来,就可以知道是谁心虚没有按。” 石破天惊。 在座诸人都恍然大悟,玉姐儿如释重负,裴昭眼神带了浓重欣赏,泾王“啊”了一声。 段义面如死灰。 可不由得他抗拒,王府的部曲已经上前检查每个人的手掌,强制拉出他的手,两项对比下开口:“回禀王爷,唯独段行老的手很干净。” 所有人都看向了段义。 他莫名吞咽了一下,心虚道:“我,或许是我按得不够用力。” “其实还有一处可以证明。”叶盏挑眉看他,“我那鸡豆花里头加了一味藏红花,味道也独特浓烈,若请了狗来闻也能从这么多人中寻出凶手。” 没想到她一招接着一招,段义被打得无从招架,急得只有本能的反驳:“藏红花不会有那么浓烈的味道。” “是啊。”叶盏看他,忽然笑了。 段义莫名其妙。 就听王爷道:“好奇怪,你是如何知道小娘子做的是鸡豆花?” 段义如遭雷劈。 叶盏道:“王爷圣明。我对外一直声称我做了同一道菜,按道理段义应该以为那是一道乌鱼蛋汤才对。” 又问段义:“我那道菜从做好之后盖上了盖子,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宋市井人家 第176节 再无狡辩可能。 段义咬牙打算认下:“王爷赎罪,是我鬼迷心窍,为了求胜所以才在她的汤羹中添加异物。” 顷刻之间他已经想明白了:只要他认了比赛作弊,充其量是得一顿呵斥。 只要下毒之事没败露,他就还能东山再起!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开口了:“回禀王爷,段义根本不是简单的毁坏菜羹,而是下毒!” 段义眼前一黑。 说话的居然是段娇!他亲妹妹! 叶盏也有点纳闷,不是倒酱油么?怎么又下毒? 泾王也大为不解:“怎得还有事?” “请王爷和诸位大人听我道来。”豆角说话一字一句,清晰分明: 走水混乱中豆角格外留意段义,她看见了段义撒药,但她担心打草惊蛇后段义又想出什么糟污法子,往叶盏新做的菜品上倒药。 她担心没凭没据,不好在众目睽睽下跟叶盏说话,万一自己冲叶盏摇头,叶盏一看自己菜品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不当回事怎么是好? 于是豆角索性抄起酱油倒入叶盏做好的鸡豆花里,又冲叶盏摇头。 这下叶盏无论如何都会重做。 “鸡豆花中的酱油的确不是段义所做,是我做的。” 段义听完气倒!他还以为叶盏看见了全过程!所以被诈得不得不承认。 没想到家贼就在身边! “王爷请信我,小的是段义亲妹妹,绝不会诬告他!”豆角恳切。 在座诸人信了大半:哪里有亲兄妹自相残杀帮外人的?可见这事有大半有可能。 段义绝望之际恨极了豆角:“畜生!” 不就是不让她学家传厨艺吗?不就是想给她找个依仗早早嫁人么?不就是想让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吗? 至于对自己亲哥下手吗? 至于吗?! 一听是下毒,还未等泾王说话,侍卫们已经先行扣住段义,一个板住他下颌塞抹布,不许他咬舌自尽,一个控住他胳膊不许他挣扎,一人从上往下一人从下往上,几下就搜出小瓷瓶。 泾王轻松的神色变得凝重:“查!” 裴昭神色也变得沉沉,他原以为只是一桩恶意商业竞争,却没想到有刺客拿叶盏当枪使,若是此事真的成真,只怕叶盏会丢了性命。 思及此,看那段义的眼神已经冷如看死人一般。 随后起身:“请王爷交由微臣彻查此事。” 泾王自然是应下:“裴大人名扬京城,有你彻查,本王求之不得。” 段义被拖了下去,豆角微微垂首,不去看自己亲哥。 玉姐儿面露喜色。 既如此,泾王宣布今日比拼的结果:“食饭行下一任行老,正是宓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