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请动心》 第1章 [古装迷情] 《圣女请动心》作者:一粒月亮【完结】 简介: 【古风+双马甲+替身+双强+美强惨男主+疯批配角】 【暗卫之首祁昊x苗族圣女兰依】 兰依作为苗族圣女,遭奸人所害,武功尽失,寿命只剩三年,神医告诉她,只有北疆祁王府中的碧苍丹,可解毒延寿。 于是为混入祁王府,她自愿代替被祁王世子刘渊强抢而来的严灼(庆国远嫁而来的太常之女)入府。 谁知,原本的世子刘渊也早已被偷梁换柱。 刘渊:“你不是严灼,你身怀奇技,行事诡谲。我奉劝你有点阶下囚的自觉,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兰依闻言勾唇一笑:“没错,我不是严灼,不过,你也不是刘渊啊。” 就这样,两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在祁王府里伪装身份,角色扮演,开始了斗智斗勇的生活。 标签:已完结 精品小说 情感小说 第1章巧取豪夺人所爱 暮春时节,细雨霏霏。 半野堂的昏烛罗帐下,祁王世子刘渊挑起我的下巴,涩声问:“知道怎么伺候么?” 我顺势抬眸看向他,眼底波光流转,引得他一阵恍惚。 心中一定,我垂了眼,小声回:“嬷嬷教过。” 他很快回神,指腹轻按在肌肤上,顺着我脖颈的弧度滑落到胸前,漫不经心问:“第一次?” “嗯。”我面上故作羞涩,心中却默默翻了个白眼。 我与陈怀成亲当天,这位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带人闯入喜堂,抓了我身为祁国少傅的公爹。 一片混乱之时,堂上恰有风来,吹开盖头一角。 刘渊一眼瞥过,眼睛都直了。 甫一回神,他快步走近,俯低身子,近得几乎要当众吻上新嫁娘的耳垂,用气声道:“想救人,入府陪我。” 接着,他直起腰,语气轻佻:“本世子恭候姑娘芳驾。” 此话一出,围观宾客哗然。 夫君陈怀忍不住破口大骂,却被人堵着嘴套上枷锁一并带走。 刘渊无视众人侧目,摘下腰间玉佩,强硬放入我手心,大笑着扬长而去。 一身嫁衣的我捏着玉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僵直。 只撑了半个月,我就在夫家的愁云惨雾和婆母婆娑的泪眼中妥协了,拿着玉佩叩开了王府大门。 只可惜,我来迟了,刘渊已在两日前出城春猎了,归期不定。 在王府焦灼等了一月,他终于回来了,不过他似乎完全没认出素颜薄衫的我。 听说我是来自荐枕席的,他皱皱眉道:“不用。” 不用,如何能救家人? 双膝一软,我跪倒在他身前,低声哀求:“世子三思,妾身会让您满意的。” 他不为所动。 闻声而来的嬷嬷领命称是,又恭敬发问:“世子想换谁伺候?” 长久的沉默后,他莫名改了主意:“算了,就她吧。” 嬷嬷一愣,很快躬身退了出去。 刘渊转身在床上坐下,对我伸手:“过来。” 我恭顺地膝行过去,将手搭放在他掌心。 刘渊握紧,一用力,把我拽上了床。 得知我还是完璧之身,他似乎很是满意,抬手拂落层层床幔。 黑暗的罗帐内,他的呼吸越来越近,略带急促,手在我腰间摸索着,却半晌没解开系带。 一滴汗“吧嗒”落在我手背上。 我看着虚伏在身上忙活的人,不知该不该主动说我自己脱。 还未开口,“嘶啦”一声裂帛声响起,腰间一松,胸前一凉。 他直接撕开了我的衣服。 不知为何,明明看不到他的神情,我却察觉到了弥漫的不耐烦和深藏的一丝窘迫。 花丛老手也会在巧取豪夺之时尴尬么? 我怕他因此恼羞成怒,抬手揽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耳畔道:“请世子怜惜。” 他没说话,动作却温柔了不少,一手揽住我的腰,另一手抚上我的后脑勺,顺着发丝滑下来,落到后颈处,轻轻一捏,带起一阵战栗。 他将脸埋入我颈窝,深深嗅了嗅。 他说:“好香。” 话语里除了床笫间的沉醉,还带着点不易觉察的冷意和戒备。 我攀住他的肩膀,颤声:“谢……谢世子。” 他一顿,语气柔和下来:“你叫什么?” 我咬唇,小声回应:“严灼。” 见他没反应,我伸出手,在他胸前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落下,他呼吸一沉,抓过我的手,十指相扣,侧头含住我的唇。 交颈缠绵时,我仿佛听见一句微不可闻的承诺:“严灼,我会负责的。” 屋外雨势渐大,暴风骤雨中,半野堂罗帐外的钩子乱摇互撞,琅琅响了半宿。 第二日辰正,我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看到刘渊正披衣起身。 看着他背后深深的抓痕被掩在了中衣之下,我勾了勾唇角,然后很快收敛笑意,伸手怯怯扯住了他的衣角。 刘渊回头,对上我的视线,像是在无声问询。 我手指松了紧,紧了松,半晌挤出一句,似乎难以启齿:“世子,妾身伺候得如何?” “尚可,”他下意识摸了摸破皮的下唇,又垂眼看着我尖尖的指甲,面无表情道:“下次把指甲剪了。” 第2章 “世子满意便好,”我忽略了他下半句话,只攥紧了细白的手指,小心翼翼问,“那可否放过妾身夫君一家?” 他陡然僵住,额角青筋鼓了鼓:“你夫君?” 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不会要食言吧? 我眼里迅速蒙上一层薄雾,声音都变了腔调:“我夫君陈怀,公爹陈少傅,您说过入府作陪就饶了他们!” 看他面沉如水,我深吸口气,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提醒:“喜堂上,您亲口答应的。” 他眼睑跳动一下,袖中手紧握成拳,冷声道:“想起来了,本世子一言九鼎,自会如约放人。” 说着,他黑着脸甩开我,自行下了床。 目送他消失在屏风后,我擦擦眼角泪珠,打了个呵欠,将头埋入衾枕中,闭上了眼。 昨晚,可真是累到我了,心累。 我本以为小憩一会儿便会被叫起,没成想,这回笼觉一口气睡到了日上三竿。 见我开门,有侍女躬身道:“姑娘可算起了,午膳已备好。” 我点点头,简单梳洗后跟她出了内寝。 看到桌边坐着的人,我脚步一顿。 刘渊听到动静,转过头来:“过来用膳。” 昨夜昏黑看不真切,如今天光大亮,照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眉飞入鬓,目如寒星,确实担得起“衣冠禽兽”一词。 我快步过去坐下,扫视一圈,四喜丸子、糖醋鲤鱼、糟溜鱼片、葱烧海参、油泼豆莛、一品羹,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我抓过筷子,开口:“世子先请。” 他语气平平:“我不饿,吃你的。” 腹中空空,我顾不得惺惺作态,举箸夹了一块糖醋鲤鱼,方一入口,柔滑酸甜的鱼肉滚过舌尖,泛起一丝痛楚。 我痛得瞪大了眼睛,这才想起,舌尖的咬伤还未愈合,一碰佳肴,便是在伤口上撒盐。 我飞快抬眼瞟了一眼对面,怪不得他一口也没动。 我觉得他是故意整治我,但我没有证据。 见我久久不动第二口,他敲敲桌子:“怎么了,不合口味?” 我谨慎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便如实点了点头。 他眉头一蹙,倒也没有勉强:“算了,你随我来。” 可能不是故意整治我,不确定,再看看。 我听话起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出了半野堂,又跨出苍梧园,行过大半个王府,来到一间僻静的院子前。 刘渊将手按在院门的把手之上,犹豫了一下,对我说:“陈怀等在里面,他来接你回家。” 不等我开口拒绝,他手上猛地用力,门霍然开了。 猝不及防间,我撞上陈怀一双通红的眼。 我几乎魂飞天外,刘渊,你绝对是在整治我! 陈怀的眼神在我和刘渊身上打了个转,皱起眉头,目光惊疑不定,嘴唇动了动:“你是……” 我一掐手心,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去,扬手就是一耳光,打得陈怀偏过头去。 他捂着左脸后退一步,震惊地盯着我。 我抬手指着他,浑身发抖,声泪俱下:“对,你猜对了,我是陪了世子一晚。可我是为了救你,救陈家一家,你凭什么这么看我?” 他开口:“我没……” 我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落在另一边脸上,泣不成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没有我这样不知廉耻的夫人,对吧? “好,我也没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夫君,今日起,你我夫妻恩断义绝。” 我掏出袖中陈家的定亲信物,掷在草地上,决绝道:“陈怀,见山楼初遇,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陈怀一僵,弯腰拾起地上的青玉鱼佩,紧紧捏在手心。 他直起身,看看泪流满面的我,又看看倚在门边目光渐渐冰冷的刘渊,一脸做梦的表情,却又踟躇着。 我偏过头去,恨声催促:“你快滚吧。” 陈怀眼神微动,似是下定了决心,对我一揖到底后,径直跨出院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花木扶疏处。 心中大石落了地,我慢慢跪坐在地,捂住脸长出一口气,慌乱的心跳复归平静。 一片阴影移了过来,挡住午后的日头。 我抬头,对上刘渊沉静的黑眸,他开口:“我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若你有意,此时还可追上他,双双还家,我会成全你们。” 我抽噎着:“世子,我与他隔阂已生,再无可能,余生只想留在您身边。您说过会负责的,如今不作数了么?” 背着光,他面色不变,半晌后道:“我还以为……” “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既然做了选择,以后便一心一意跟着我,不许有二心。” 语毕,他对着我伸出手。 我借力站了起来,却在他放手后又脚下一软,跌回地上。 双双都是一愣。 我露出一个局促的笑:“方才大起大落,现下有些腿软乏力。世子有事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刘渊沉默了一会儿,蹲下身打横抱起了我,一路抱回了苍梧园。 路过一张张目瞪口呆的面孔,我害羞似地将头埋在他胸口,躲避那些震惊窥探的视线。 提着的心终于全然放了下去。 刘渊不由分说放了陈怀进来,不打招呼就让我们“夫妻”见面,险些就露馅了。 第3章 还好我先发制人,糊弄过去了。 我并非陈怀的新婚夫人严灼。 第2章冒名顶替天行道 我叫兰依,苗汉混血,自小混迹江湖,学了一身本事,可去年底遭奸人所害,武功尽失,寿命也只余三年。 回天门的神医告诉我,求得北疆祁王府中的碧苍丹,方可解毒延寿。 求药是求不得的,我又不是祁王什么人,但盗药,或可一试。 只可惜,失了武功的我就如拔了毛的凤凰,别说盗药,入府都棘手。 我是在王府前徘徊时,留意到了失魂落魄的严灼。 她下雨天不打伞在王府门前打转,苍白的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我在她昏倒前接住了她。 她醒来后,哭着和我说了前因后果,然后一脸视死如归,说她要进府,以身饲虎。 我沉吟片刻,给她出主意:“严姑娘,不如这样,我替你。” 她睁大了眼,惊喜之色一闪而过,随即黯淡下来,轻声拒绝:“我怎能让姑娘替我受过,这是我的劫,我自己应。” 我摇摇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不瞒姑娘,我爱慕世子,却不得亲近。如今有了这机缘,对我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般的好事。” 她张口结舌看着我,咽了咽唾沫:“你……你爱慕他什么?” 祁王世子刘渊骄奢淫逸,骄横跋扈,好色暴戾,除了一副好皮囊,并无半丝可取之处。 他尚未迎娶正妻,却已养了一院子美貌姬妾,有纳的良家女子,赎的青楼花魁,还有强夺的他人妻妾。 总之一句话,只要他看上了,不管什么身份,都要弄到手,端的是放浪形骸,声名狼藉。 只是碍于祁王在封地只手遮天,对独子一力回护,苦主们求告无门。 以至于祁国女子出门均戴长长的面幕,就怕被刘渊看中强抢。 我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只能道:“世子好看,我一见钟情。” 她的表情一言难尽:“脸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我想了想,又道:“王府富贵,不愁吃穿。” 她闭上嘴,似是无话可说。 我越想越觉得此计很妙,简直是天赐良机。 严灼是庆国远嫁而来的太常之女,祁国几乎没人认得她。 我与她虽并不很相像,但都算得上年轻美貌,身形相似,她出嫁时华服金冠,浓妆艳抹,只不过风起时一瞬的惊鸿一瞥,李代桃僵应当可以欺瞒过去。 决心一下,我和她互换了装束,拿着玉佩自称是严灼,没被怀疑,顺利入府。 我的盗药之路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进府后,我旁敲侧击问过许多人,却没能探听到碧苍丹的线索,直到夜探府邸,在主院五祯园库房的一封嫁妆单子上发现了记载。 原来,我心心念念的碧苍丹,是已故祁王妃的嫁妆之一。 偌大的库房内堆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却遍寻不见那颗救命的灵药。 直到刘渊回府前夜,我在积灰的出库记录上看到了“碧苍丹”三字。 我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有了碧苍丹的消息,忧的是去向一栏竟是空白。 心中的上策是,我入府盗药,恢复功力后大杀四方,打得刘渊满地找牙,哭着放人。 只可惜,天不我与,上策胎死腹中。 没奈何,我只能启动了与严灼约定的中策,在自荐枕席后求刘渊放过陈家父子。 藏在见山楼的严灼,一等到出狱的陈怀,便会带着他即刻启程,离开祁国,西行回庆国,把严太常之女的身份送给我。 我便可以长期留在王府中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在世子迎娶正妃后,混个侧妃当当。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变数是,陈怀一得自由便冲到了王府,和冒名顶替的我直接打了照面,差点玩崩了。 还好,他听懂了“见山楼”的暗示,此刻应该和劫后余生的严灼携手奔向自由了。 我推开朝西的木窗,对着窗外横斜的一枝春花,无声祝福:“祝你们一路顺风,也祝我万事亨通。” 呵,上天压根没听我祷告。 刘渊抱我回到苍梧园后,我就挣扎着下地,红着脸告退,转身回了群芳楼。 群芳楼在苍梧园后院,是刘渊藏娇的金屋,目前养着十来个美人。 一踏入楼中,二楼便落下银铃般的笑声:“瞧,阿灼回来了。我赢了,愿赌服输,你们快把彩头给我。” 我抬头一看,四个风格各异的美人趴在扶手上,伸着脖子往下看,看清是我,有三个微沉了脸,轻哼一声,撸镯子的撸镯子,褪臂钏的褪臂钏,摘戒指的摘戒指,接连把手中的珠宝首饰拍到那个嬉笑的女子手中,转身散开了。 我提着裙子走上楼,问喜笑颜开的孙妙仪:“你们做什么呢?” 孙妙仪原是歌女,三年前跟了刘渊,年纪不大,却是楼中资历最老的姑娘,她热情活泼,又恰好住我隔壁,算得上最相熟。 她将赢来的首饰收好,笑眯眯挽上我的臂弯:“我和她们打赌,你侍寝后是被赶出去呢,还是能留下来。” 我皱眉:“你们可真无聊。” 她咯咯笑起来:“闲来无事,小赌怡情。” 说着,她拉我进了闺房,按着我双肩让我坐在绣墩上,自己在对面坐下,又斟了两盏热茶,迫不及待问:“阿灼,你快说,昨夜侍寝如何,世子看上你什么了?” 第4章 妙仪之前就告诉我,据她多年收集的消息分析,世子的喜好大相径庭,看上一个姑娘都是只看上了她的一部分,或是眉眼,或是声音,或是嘴唇。 喜欢的是眉眼,就要戴着面纱,不许出声。 喜欢的是声音,就要熄了灯,不许露脸。 喜欢的是嘴唇,就要闭着眼,只许亲吻。 我那时问:“这么说,世子是被你悠扬婉转的歌声吸引的?” 她翻了个白眼。 此刻我看着她盛满好奇的凤眸,回忆了昨晚的点点滴滴,开口:“他熄灯,说我好香。” “啊,”妙仪挑眉,“原来是喜欢你的体香。” 说着,她凑上来趴在我怀中,小狗似的嗅来嗅去,皱眉嘀咕:“蜜合香,没什么特别的呀。” 我心头一动,对呀,一般人不该闻到那味道。 不过转念一想,男人在床榻上的情话,根本不值得深思。 我很快将妙仪的话扔到脑后,推说累了,回了自己的屋子,思索起入夜后该去哪里探查碧苍丹的下落。 暮色四合,半野堂的嬷嬷提灯而来,敲响了我的屋门。 我指指自己:“找我?” 嬷嬷浅笑:“姑娘有福。” 妙仪探头看看我们,扑哧笑了:“哟,难得世子一连两夜召幸同一个人,看来,他挺喜欢你呀。” 压下计划被无故打乱的烦躁,我乖乖随着嬷嬷去了半野堂。 谁也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日复一日,接连半月,我每晚都要去半野堂侍寝,累得够呛不说,都没空去找碧苍丹。 忍无可忍,我压着怒气问:“世子为何转了性,撇下后院诸多美人,只要我一人侍寝?” 刘渊默了默,道:“我说过,会对你负责。” 我咬着后槽牙:“原来,这就是您说的负责的意思啊。” 他一怔:“不止。” 我听不懂他没头没脑的话,也没心思揣摩他背后的意思,只木着脸说:“不管什么意思,妾身这几日不能侍寝了。” 他皱眉:“为何?” “我来癸水了。”我面无表情道。 他脱口:“那也不是不可以……” 我死死咬住牙关,才把嘴边的“畜生”二字咽了回去,委婉道:“世子,你做个人吧。” 他反应过来,移开视线,有点僵硬地点了点头。 当晚,半野堂的司寝嬷嬷没来找我,也没找旁的美人。 戌初一过,群芳楼的姑娘们陆续闭门就寝。 我也早早熄灯上床,小睡了两个时辰,再醒来,恰是子正时分,耳边万籁俱寂,窗外暗影幢幢,整个王府就如陷入沉眠的巨兽。 我施施然起身,披了件外袍,穿好了绣鞋。 一拉开门,与妙仪大眼瞪小眼。 她一惊:“阿灼,你也睡不着?” 我眸光亮了亮,盯着她幽幽道:“妙仪,你做梦呢,快回去睡。” 她的眼神慢慢涣散,转身梦游似地晃回了屋。 解决了小插曲,我开门闪身出去。 今夜无云无雨,明月高悬天际,洒下一片清冷月光,于我这样擅夜视的人而言,与白日无异。 我熟练避开巡查的侍卫,轻手轻脚往王府西北角行去。 我这几日着重打听了已故祁王妃的生平。 她出自显赫的颍川庾氏,与祁王感情融洽,嫁过来第四年就儿女双全,只可惜,生育世子时不幸难产,虽然最终母子平安,她却伤了根本,再不能生养,身体也大不如前。 王府用天材地宝将养多年,王妃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于三年前撒手人寰。 她亲生的儿女中,刘渊对碧苍丹一无所知,和慧翁主则在王妃死前半年远嫁去了褚国。 若说王妃把碧苍丹给了翁主做陪嫁,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万一如此,我少不得要去一趟千里之外的褚国了。 脑中思绪万千,脚下步履不停,不多时,玲珑馆已在眼前。 粉墙黛瓦,雕梁画栋,飞檐下垂着的风铎轻晃,传出隐约的铃声,便是夜幕中也透着矜贵秀雅。 我拔下头顶发簪,插入锁孔中鼓捣两下,便开了锁,轻轻一推,门就悄无声息开了。 院中修竹青翠,草地平整,花树枝丫错落有致,一路搜来,门扉合页顺滑,窗棂一尘不染,闺房中暗香浮动,陈设如新,似乎有人日日用心打理。 若非知情,我还当和慧翁主依然长住于此。 也不知这些是思念女儿的祁王,还是挂心阿姊的刘渊所为。 我先去了库房,只找到碧苍丹的入库记录,却不见出库记录,也不见翁主的嫁妆单子。 我虽有所预料,还是难掩失望。 翁主及笄后便遇上了国丧,等到三年期满,自己又病了,好容易病愈,王妃跟着一病不起。 许是担心妻子挺不过去,又要耽误女儿三年,故而祁王亲自送翁主出嫁,直送到褚国境内才折返。 翁主的婚礼繁琐,时间又仓促,文书小事上难免有疏漏。 我叹口气,转而从闺房开始,一寸寸找,一点点搜。 四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仔细将所有东西归位后,回了群芳楼。 第3章逢场作戏如人生 七日后,司寝嬷嬷又来了,找我的。 这下,群芳楼的姑娘们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微妙起来,连妙仪都不再调笑。 第5章 我去了,一开口就是告罪:“世子,妾身的癸水还未走,这几日不便服侍。” 刘渊看了一眼嬷嬷,扯扯嘴角,没什么笑意:“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我老实跪着,心中腹诽:可恶,最烦多疑的人。 大夫来得很快,一搭我的脉,就回禀刘渊,我经脉已动,确有天癸水至。 诶嘿,没想到吧,这回是真的。 刘渊沉默片刻,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回去吧。” 我福了福,正要跨出半野堂,身后传来刘渊的声音:“对了,既然你不愿服侍,让你邻屋的姑娘来。” 我轻快的脚步陡然顿住。 掐指一算,刘渊这个淫贼一旬未近女色了,今晚怕是要遭罪。 挣扎了片刻,到底不忍让妙仪受无妄之灾,我转过身,走到他脚边跪下:“还是让妾身服侍吧。” “你不是来癸水了么?” “那也不是不可以……” 他失笑,伸手勾起我的下巴,轻轻摩挲了一下:“怎么,怕失宠?” 我点点头。 他沉下脸,语气阴恻恻的:“第一晚自荐枕席时那般主动,后来却愈发惫懒敷衍,是不满意本世子?” 我摇摇头,自下而上看他:“世子英武,妾身喜欢得紧。” 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一重,随即松了手,轻哼:“巧言令色。” 我眨眨眼,眸底含情:“非也,是妾身的肺腑之言。不侍寝并非不愿,而是不敢,唯恐败了世子的兴,遭您厌弃。”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半晌后抬抬下巴:“去洗干净。” 我磨磨蹭蹭洗漱完,换上纯白的寝衣回屋时,刘渊已半躺着等候多时了。 我爬上床,将床幔从金钩里放下。 罗帐内,一点点昏暗下来,暧昧丛生。 有灼烫的人影靠近,刘渊从身后抱住我,将我压倒在床,自己也跟着躺下来。 闭目等待良久,他都没有下一步行动。 我忍不住动了动:“世子?” “睡吧,”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不碰你。” 心头蓦然闪过一丝怪异,我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嗤笑:“不是你让我做个人么。” 虽然怪异,不过是好事,我不再多想,闭眼沉沉睡去。 睡了几晚素觉,引得半野堂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说世子逼着月信在身的姑娘服侍,愈发变态了,也有人说世子一反常态,专宠于我,莫不是遇上真爱了? 于我而言,夜夜被他黏着,无法脱身去搜寻碧苍丹,愈加心浮气躁。 好在仅过了三日,司寝嬷嬷来群芳楼传话,说世子去了相国府上赴宴,届时会留宿相府,不用人侍寝,让姑娘们自便。 终于得了空,我简直大喜过望,早早便熄灯上床。 三更的梆子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披上轻便的外衫。 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夜雨,我也不敢打伞,鬼鬼祟祟摸进了玲珑馆。 没空管身上湿漉漉的雨水,我抓紧时间去了绣楼,开始翻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湿透的春衫被夜风一吹,贴在身上冰凉沁骨,我鼻头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时,肩上一重,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找什么呢?” 我手一抖,火折子落地,噗地闪过一丝火光后,熄了。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我下意识要跑。 肩上的手陡然用力,将我拖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刘渊将头搁在我肩上,说话时带出的温热气息吹动鬓边碎发,搔过耳廓,痒痒的。 他说:“严灼,问你话呢?” 我一僵,心知无法蒙混过关,果断侧头,二话不说吻上他的唇。 撬开唇齿的刹那,我咬破自己的舌尖,渡了一点血给他。 这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他很快反应过来,仰头避开,却下意识咽下了我的血,身形霎时僵硬。 此时,明月破云而出,照亮了我们对峙的方寸之地,月华之下,我清楚看到他眼中的恍惚。 我拧身,用双手捧住他的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忘皆空。” 全力施展幻术之下,我眼眸里的光影漩涡般流转。 刘渊的眼神在清明和恍惚间摇摆不定。 我又靠近了一些,几乎与他脸贴脸,望进他眼眸深处,再次施术:“刘渊,忘掉今夜见过我。” 他眸光剧烈震颤,陡然甩头,挣脱了我的禁锢,同时脱离了幻境。 反噬之力随即反扑,眉心传来刀劈般的剧痛,我吐出一口血,捂着额头昏死过去。 刻骨铭心的疼痛潮水一般来了又去,痛得我几乎忘了今夕何夕。 恍惚中,无数记忆碎片纷至沓来,我看到十七岁的自己抱头呕血的场景。 周围血流成河,全是死人。 不知过了多久,痛楚缓解,意识回笼,我睁眼望见绣着云纹的深青色床幔,好半晌才认出这里是半野堂的寝屋。 此刻是承华七年四月下旬,我十八岁。 此地是祁王府,不是苗疆。 我反复默念,神思渐渐收束,回忆起玲珑馆中的交锋,不由心生挫败。 才一个人,还用了舌尖血,全力施为的情况下居然被他挣脱了,我竟然衰竭成这样,已是强弩之末。 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抬手欲摸,听到一阵金属撞击的叮铃声,循声望去,只见右手上套着一只小巧的银色镣铐,不见锁孔,细细的链子尾端隐没在床尾。 第6章 我皱起眉,扯了扯链子,又是一阵叮叮当当。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刘渊紫袍金冠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拎着一个红漆食盒,里面隐隐飘出香味,勾得我腹中火烧火燎,咕咕乱叫。 看到我醒了,他放下食盒,走到床边道:“饿了吧,起来吃点?” 我晃晃右手:“你锁着我呢,解开。” 他笑笑:“链子很长,够你走到桌边吃饭。” “我说要吃饭了吗,我要解手。”我口气很不好。 他双眼一眯,竟然没有生气,反而过来听话地解开了镣铐。 我掀开被子下床,趿着绣鞋走到紫檀木圆桌边坐下。 他挑眉:“你不是要……” 我白了他一眼:“我改主意了,不行么?” 他抱胸看我,语气也冷下来:“你不是严灼。身怀奇技,行事诡谲。我奉劝你有点阶下囚的自觉,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我自顾自打开食盒,把食物摆出来,闻言勾唇一笑:“没错,我不是严灼,不过,你也不是刘渊啊。” 他眸光一闪,陡然幽深起来。 他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沉声:“呵,无稽之谈。” “我可不是在诈你,”我笑笑,“我确定你不是。” “哦?说说。” “我的幻术都快要成功了,结果一叫刘渊这个名字,反而助你破了迷障,可见,你根本不是刘渊本人。” 说到这里,我有些懊恼,就不该为了速成叫他名字,如今弄巧成拙。 我压下心头的悔意,语气平静:“一旦确认你不是刘渊,破绽便越想越多。刘渊那种风流纨绔,可不会因几次欢爱就转了性,就此专宠一人。 “你只要我这个新人侍寝,是怕床笫之间露了破绽,暴露身份。 “我猜,你是在春猎时趁机冒名顶替的,对吧?” 昨夜之前,我还当自己仍有余力,可制造以假乱真的幻境,如今想来,是我托大了。 也是运气好,我面对的是未经人事的假刘渊,若是熟知风月的真刘渊,侍寝第一夜我就暴露了。 他凉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置可否。 他不答,我也不急,忍着舌尖的刺痛吃饭。 吃饱喝足,我撂了筷子,他才开口:“既然处境相同,不如精诚合作,互为掩护?” 我用帕子擦擦嘴角:“不要。” 他皱眉:“为何?” “你顶的是祁王世子的位置,万一暴露,千刀万剐的罪名。而我呢,陈家肯定不会主动揭穿我,且就算败露,也不过是被赶出府去。我有病才跟着你找死。” 他短促笑了一声,点头:“也是。” “不过……”他拉长了声音,用手抚上我纤细的脖子,细细摩挲,“你觉得自己有得选么?” 他的手很大,铁钳一样,徐徐收紧,喉咙中的气息一分分减少。 他的声音冷冷响在耳畔:“别逼我。” 杀人灭口…… 我抓住他的手腕,勉强开口:“等等,我刚才想通了,你的提议很好,我答应了。” 脖子上的手一松。 呼吸顺畅起来,眼前的眩晕也瞬间消失。 我心有余悸,坐直身子,近乎乖巧:“怎么合作,尽管吩咐,我全力配合。” “从今往后,由你夜夜侍寝。” 我噎了一下,迫于无奈点头:“好。” 他看看我,突又开口:“你是谁,潜入祁王府,有何目的?” 我眼珠转了转:“不入流的江湖小贼,名字说了你也不知道,入府自是为了盗宝。” “江湖小贼,会苗疆月神教的独门幻术?”他一瞬不瞬看着我。 “我偷学的,”我眨眨眼,“你也看到了,不堪一击。” 他审视着我,接着问:“你要盗什么宝贝?你说了,我找来给你,你也好安心掩护我。” “微末小事,不劳费心,我自己来就好。” 他像是确认了什么,轻哼一声:“随你。” 起身离开之际,他转身对我说:“对了,最新消息,祁王和翁主月底回府。” 我狠狠皱眉。 第4章曲意逢迎来送往 祁王是去凤都朝觐皇帝的,回封地并不意外,不过翁主怎地也一起回来。 “和慧翁主是回家探亲?” “不是,翁主丧夫已满三年。祁王亲自去褚国将她接回,应该是准备二嫁。”冒牌货也不打哈哈,直接和盘托出,连猜测都说了。 我点点头,时机稍纵即逝,我要抓紧了。 可那冒牌货竟也是这么想的。 我独自坐在半野堂的床榻上,面无表情地摇着床架,在金钩碰撞的间隙,发出羞耻的呻吟。 月上中天时,窗边传来微不可闻的响动,窗扉一开一合后,有身影闪入屋内。 “刘渊”边走边脱去身上衣物,随手扔在地上,走到床边对我颔首:“辛苦。” 我捏着拳头假笑道:“应该的。” 他点点头,大声唤屋外等候的仆婢:“水。” 这厮倒也不算全无人性,办妥自己的事儿后,大发慈悲放我出去夜查。 扶着我跳窗前,他还总假惺惺地问:“真不要我帮忙?” 我婉言拒绝。 只可惜,熬了几个大夜,还是一无所获。 眼下青黑,呵欠连天,我回群芳楼倒头就睡。 第7章 午后,妙仪给我送饭,长叹一声,“阿灼,我不是嫉妒啊,你要不然,别霸着世子了。” 我还半梦半醒的:“啊?” 她拍拍我的手,语重心长:“世子妃进门前,世子不会允许我们诞育庶子女的,避子汤寒凉,日日喝着,恐伤及根本。” 我垂眼,幽幽道:“可我……身不由己。” 妙仪咬唇,又叹气:“也是,起来用膳吧,避子汤放在最下层,别忘了喝,落胎更伤身。” 我点点头:“知道了,妙仪,多谢你。” 她顺了顺我睡得炸毛的头发,转身走了。 我吃了饭,把避子汤全倒在了花盆里。 不知真刘渊是死是活,这种烂人,还是早点下地狱吧。 “刘渊”的消息自是准的,芳菲落尽的四月末,祁王和翁主的车驾入了城。 车队人数众多,绵延十里,这头祁王和翁主都入了府门,队尾才堪堪入城。 群芳楼里的姑娘们登高远眺,远远看了热闹,纷纷散了。 妙仪嘟着嘴,语带艳羡:“前院的接风宴定很热闹,可惜了,我们无名无分的,别说赴宴了,连献艺的资格都没有。我还没见过翁主呢,听说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我随口应付着,心头却一动。 前院有宴,那主院岂非灯下黑,倒是个机会。 不等我动手,“刘渊”派人叫我过去,他对镜摊开双手,由我伺候着换上华服,像是看穿了我的打算,沉声警告:“不许轻举妄动,明白?” 我从托盘上拿起金玉装饰的革带,环上他劲瘦的腰身,狠狠收紧:“知道了。” 他“嘶”了一声,捉住我的手:“你要勒死我?” “不敢。” 他拍开我的手,自己松了松革带,不放心地嘱咐:“听话,为了你好。” 见我不吭声,他走前又吩咐侍女:“阿陶,你陪着姑娘玩几局双陆,直到我回来。” 双丫髻的小丫鬟应声,从廊下进屋,摆出棋局。 我送他到半野堂门口,告别之际,却突然被整个儿抱住。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唇凑到我耳边,状似说着情话。 实则那压得极低的话语是:“如果看到绯色信号烟,就是我要食言了,你……早做打算。 “想跑的话,床下有密道。”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很快松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玄色的背影没入暗夜,消失在拐角处,我蓦然意识到,他这句,可能是诀别。 祁王和翁主,是这个世上刘渊最亲近的两个人,他想在这两人面前蒙混过关,绝非易事。 今夜的接风宴,不啻为一场步步惊心的生死局。 那确实不能轻举妄动,万一他露馅了,容易牵连到我。 思及此,我彻底断了念头,招呼阿陶跪坐棋局两侧,游戏起来。 我会玩双陆,水平还不赖。 可不知为何,今夜频频走神,落子乱七八糟,看得阿陶脸都绿了。 第八次神游天外后,我看看西南角,夜空一轮弯月,点点繁星,并无绯色信号烟。 我决心不再折磨对弈之人,丢了棋子道:“就到这里吧。” 阿陶简直如蒙大赦。 有人问:“赢了?” 我闪电般转头,望向声音来处,看到“刘渊”立在门口,冲我笑了。 我掐了把手心,莫名其妙“嗯”了一声。 正主回府,我们两个各怀鬼胎的冒牌货终于老实了,没有大晚上出门乱晃,反而乖乖并排躺在半野堂的床榻上。 我瞪着头顶的帷帐,忍不住问:“你瞒过去了?” “大概吧。”不太确定的语气。 过了会儿,他好像回过味了:“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少去祁王和翁主面前惹眼,出了事儿,我可不救你。” 他猜得还挺准,我正打算从翁主那里下手。 我没承认,只嗤笑一声:“不用你救。” 随即拉过被子蒙住头,假装睡了。 他却倾身过来,把我扒拉出来:“能不能老实点?” “知道了,”我推开他,背过身去,“啰嗦死了。” 身侧安静了一瞬,响起他低低的声音:“行,不谈这个,那聊聊去年十二月望日的月神教惨案?”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我连谈都不想谈,眼睛一闭,我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一只手落在我肩头,他轻声问:“这就睡着了?” 我加重了呼吸。 肩头的手往上移。 我陡然有点紧张,他不会要掐醒我刨根问底吧? 然而那只手只是为我掖了掖被子,便缩了回去,既没有深究我的逃避,也没有戳穿我的装睡。 心里一松,我迷迷糊糊睡去,竟难得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刘渊”已经走了,阿陶说他去了书房。 我伸了个懒腰,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回了群芳楼。 相安无事了几天,便到了五月初四这日。 午后,玲珑馆的管事姑姑来了群芳楼,说翁主召见我和妙仪。 上月夜访玲珑馆时,即便空置多年,也足见其秀雅。 如今主人回归,小馆更是焕然生姿,屋坚椽固,黛瓦参差,檐角新换的风铎清越动听。 院中修竹依旧,池水清澈见底,游鱼来去间恍若虚浮空中。 第8章 姑姑带着我们穿堂入室,隔着薄透的鲛绡屏风温声通报。 里面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进来。” 妙仪一愣,还是我提醒,才提着裙子起身,跟在我身后进了屋。 翁主一身家居深衣,侧坐于妆台前,似是小睡起身后在重整姿面。 我和妙仪低眉敛目,伏跪行礼:“妾身严灼、孙妙仪,见过翁主。” 她随手拿起妆台上一支步摇,插戴在发髻上,转头道:“起来吧。” 我们这才敢抬头看一眼她。 容色明艳,气度高华,确然是传闻中难得一见的美人,可不知为何,有种奇异的面善。 但我分明从未见过她。 妙仪的反应也很奇怪,抬头愣愣看了半晌,突然一个激灵,迅速埋下头去,手抓着裙摆,浑身止不住发颤。 翁主并未在意,笑着说了为何召见我们。 原来,刘渊业已及冠,该成家了。王妃已逝,身为长姐的翁主既已归家,自然要帮着相看。 她说自己出嫁前,刘渊还形单影只,如今长大了,都有了一院子美人。 翁主言辞里,颇有岁月流逝的怅惘,但很快,她的语调重回轻快。 “我听说,你们一个是陪了阿渊多年的旧人,一个是近日新宠,便迫不及待想一睹芳容。今日一见,果然都人比花娇,我见犹怜。” 我和妙仪异口同声:“翁主谬赞。” 翁主先叫了妙仪过去,执手细问。 妙仪一改往日的妙语连珠,垂着头不敢看人,好半晌才磕巴答上一句,胆怯畏缩。 翁主很快兴致缺缺,转向我问话。 我一边怕漏了假刘渊的老底,一边又想搏翁主的好感,为日后打听碧苍丹的下落行方便。 几句闲聊,愣是绞尽脑汁,回了一堆逗趣的废话。 翁主被我的俏皮话逗得花枝乱颤,打发我们走前,还特地叮嘱我:“阿灼言行甚合我意,明日来陪我去望海阁看千帆竞渡。” 我心中一喜,笑着答应了。 出了玲珑馆,妙仪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皱眉拉她:“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她定定看我半晌,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自那之后,翁主便频频召见我。 我每每欣然赴约。 然而,她身为诸侯王女,朝廷亲封的翁主,不论何时身边最少都有四人随侍,从不独处。 以我如今的实力,一次只能对一人施展幻术。 寻不到机会,便只能压着性子蛰伏。 她有时和我说起刘渊,说他幼时乖巧听话,天资聪颖,开蒙时教什么都一学就会。 这话我总是很难回答,只能说:“翁主是名师,自能教出世子这样的高徒。” 我说的亏心,毕竟以刘渊如今的品行,分明是个狂徒。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口中那个粉团似的小人儿,意气风发的小少年,已不知何时成了个人憎鬼厌的混世魔王。 每每见我言不由衷的模样,便幽幽一笑,另起话头。 第5章图穷匕见机行事 这日,翁主一时兴起,要亲自给我作画。 她让我换上一身蜀锦华服,梳起高髻,从自己的妆奁里挑出钗环和首饰,亲自为我插戴。 打扮完毕,她的侍女捂嘴轻笑:“翁主,严姑娘这一身,不是您闺中时最爱的打扮么?” “多嘴。”翁主突地沉了脸。 那失言的侍女面色一白,连连叩首,却被人一把拖了下去。 我还没开口,翁主又扬起一张笑脸,引我在椅子上坐下,递给我一把团扇,让我摆出端庄的坐姿。 她莲步轻移,在几步之外的画架前坐下,摊开一张生绢,用大小不一的笔蘸取小盏中的各色颜料,低头细细描绘。 这一画,便从烈日当空画到了夕阳西下。 我坐得浑身僵硬,却不敢动弹,直到她的贴身侍女燃起屋中明灯,劝道:“翁主,天色已晚,明日再画吧。” 她如梦方醒,搁下笔。 我走到画架旁,看到肖像画几近完成,唯有脸部一片空白。 翁主抬头看看天色,抿唇一笑:“阿灼,这么晚了,不若今晚留下,我们秉烛夜谈?” 我犹豫着:“世子那边……” 她扑哧一声笑了,抬起染着蔻丹的指尖戳戳我的脸:“也不至于一日都离不得你吧。” “确实离不得。”屏风外传来“刘渊”的声音,“阿姊见笑了。” 翁主笑容一僵,眼睛盯着我,红唇翕动:“好吧,果然是有了新欢忘了阿姊,没良心的小子,进来接人吧。” “时候不早了,我不便入内叨扰,阿姊让她自己出来便是。” 翁主的眼睛已经不笑了,声音还是柔和的:“怎么,三年不见,和阿姊生分成这样,见一面都不耐烦?” “刘渊”沉默片刻,苦笑起来:“阿姊,我刚从军营回来,浑身又脏又臭,实在是怕唐突了阿姊。” 翁主眼眸弯弯,又笑了:“原来如此,那是不能放你进来。” 说着,她对我挥挥手:“去吧,明日记得来。” 我福了福,转身出去了。 乍见我如此盛装,“刘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却又很快敛去,他一把抓过我的手腕,匆匆出门。 跨出玲珑馆前,我鬼使神差回头一眼,望见翁主手执折扇倚在廊柱后目送我们,狭长的凤眼里闪着幽冷的光。 第9章 定睛一看,明明还是一贯的温柔和善,心里一松,看来,是眼花了。 “刘渊”攥得很紧,走得也很快。 半路上,我气喘吁吁,一把甩开他:“慢点,有鬼追你啊?” 他看了看远处灯火通明的玲珑馆,对我说:“我说过,少去翁主那里。” “我不会拖累你,但你也少管我,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瞪他。 “你到底要什么,我可以帮你。” 这是他第三次提这茬,可我还是不敢轻易信任。 万一我们的目标都是碧苍丹呢,万一他只是为了套话呢。 人心叵测,不可不防。 我还是原来的说辞:“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他喷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行,够倔。” 这一打岔,我便忘了问,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据传自小亲厚,为何翁主盛情相邀,他却表现得如此疏远,也不怕露馅。 第二日到玲珑馆,发现翁主正盯着一幅画出神。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画上是个端坐的少女,年约十五六岁,穿着粉色的短衫和鹅黄的百褶裙,杏眼桃腮,清丽如待放的山茶。 我开口:“这是……翁主的新作?” 她摇摇头:“不是,这是左将军府送来的画像,上面是阿渊未来的世子妃,她好看么?” 我一怔。 她没追问,反而抬手抚上画中女子的脸庞,自问自答:“多水灵的一张脸。” 话音刚落,她突然低低叫了一声,有些懊恼:“呀,弄脏了。” 我循声看去,只见画中女子的脸上染上了一坨殷红,浓得似血。 翁主用指腹去擦,来回几下,却将红色洇得更开了,污了整张面孔。 “算了,”她皱眉,“我照着再画一幅就是。” 她转过身,对着我招手:“阿灼,来,等凤都赐婚的旨意下来,怕是没机会与你对坐闲聊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追问缘由。 翁主捂嘴,似觉失言,却还是告诉我,将军心疼爱女,本想婉拒婚事,是祁王亲自登门,承诺让刘渊在婚前遣散后院姬妾,又答应成婚五年内不纳二色,这才得了将军首肯。 遣散? 真令人措手不及,我皱起眉。 心乱如麻,我应对翁主便颇为迟钝。 又一次答非所问后,翁主定定端详我,突然问:“阿灼,你这样心神不宁,是舍不得阿渊吗,你心里也有他?” 双颊滚烫,我支支吾吾半晌后点了点头。 她神色复杂,叹了句可惜。 我心头一动,起身跪在她面前,道:“翁主,妾身福薄,不求长伴世子左右,只求留在王府,偶尔能远远望见他,也能排遣思慕之情。妾身斗胆,求翁主援手。” 翁主犹豫片刻:“也罢,你还算有趣,不如来玲珑馆,陪我作画闲聊。” 我几乎喜极而泣:“谢翁主成全。” 她笑起来,凤眸弯弯,亲手扶我起来:“去打扮一下,我要再画一幅碧池采莲图。” 我自然无有不应的。 今日暑热,她很快撂了笔,对我说:“累了,明日再绘。” 打发我走前,她随口道:“对了阿灼,你去五祯堂取一盏红色颜料,要与你下裳系带同色的莲红色,明日带来给我。” 虽然还没正式将我要去当侍女,翁主使唤起我来已经很自然了。 我点点头,拿着她的牌子去了五祯堂。 接待我的侍女闻言皱眉:“我怕拿错了颜色,还是劳烦姑娘自己去选。” 说着,她引我去了一间僻静的二层小楼。 我径直往里去,到了画室,在她说的地方翻找了半天,也不见翁主要的颜料。 一回头,只见天色已晚,那侍女也不见了。 四周安静得近乎诡异,我心知不妙,将东西归位后,立刻就要走。 不等离去,我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隔着博古架看出去,只见一个提着酒壶的身影摇摇晃晃闯了进来。 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刀刻般的面容上,竟是祁王。 他“砰”地将酒壶放在桌上,顺势坐下来,对着虚空沉沉开口:“庾姝,瑛儿回来有两个月了,一直还算安分。我答应你,只要她克己复礼,不再任性妄为,就给她许个好人家。你今晚,来看看我吧……” 庾姝是王妃闺名,听祁王这话,翁主出嫁和王妃早逝背后,竟是有隐情的? 我放缓了呼吸,慢慢后退,想隐入身后帷幕。 可怕什么来什么,身侧的窗台外有野猫窜过,踢翻了花盆,碎瓷声打破一室寂静。 威严的男声厉声质问:“谁在那里!” 我转头,窗扉半阖,不便出入,画室陈设简单,并无藏身之处。 隔着一道屏风,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有拔剑出鞘的铮然声。 头皮发麻,我握紧了拳。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似从天而降,从身后捂住了我的嘴,将我揽入怀中。 来人带着我一跃而起,藏到了房梁上。 下方祁王怒目圆睁,将画室搜了个遍。 房梁上,我揪着“刘渊”的衣襟,将自己蜷缩在他怀中,以便房梁能完全遮蔽我们的身形。 祁王发现了窗台上一连串梅花脚印,这才黑着脸走了。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终于平缓下来。 第10章 危机解除,“刘渊”带我回了苍梧园,脸色很不好看:“你闯伫云阁作甚?王妃死后,那里就是禁地,擅入者死。” “是翁主让我去的。”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对翁主的话倒是奉若圭臬。”他瞪我。 嘴唇微动:“我知道你要遣散姬妾,迎娶正妃了。” 他一愣,神情微窘,却没有反驳,也没解释自己不知情。 果然,他是故意瞒着我的。 我胸口有点堵:“左将军之女与刘渊没有交集,也不知你顶替一事,自然是比我更好的枕边人。你权衡利弊选择了冷眼旁观,也是人之常情。 “可我想办法留下来自救,又有什么错,你凭什么指责我? “难道我就该被蒙在鼓里,任人摆布,坐以待毙?” 一开始我还想就事论事,可说着说着,委屈就压不住了,言辞愈发激烈。 他惊讶地看着我:“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没必要。” “哈。”我点点头,讽刺道,“对,是呀,我不过是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卒子,确实没必要。” 我真是,再也不想看到这人了! 正要转身离开,手腕被人攥住,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歉疚:“这婚成不了,你也不会被赶走,所以我才没告诉你,免得你烦心。” “什么?”我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没骗我?” “真的,我若弃了你,何必冒险救你?” 也是这个理,我咬唇:“多谢你今夜援手。” 他的手紧了紧,再次重申:“我答应过对你负责,一定践诺。” 真装。 可这句话却瞬间抚平了内心的波澜。 翁主第二日还没事人一般照旧差人来请我,我犹豫片刻,按照“刘渊”所说称病婉拒了邀约。 她也没生气,还派人送了好些名贵药材,叮嘱我养好身子。 编者注: 感谢大家对《圣女请动心》的大力支持~ 本文将进入付费章节,成为vip会员可以免费阅读全文哦。 真假世子爷是否会暴露身份?兰依能找到碧苍丹吗?翁主究竟有何图谋?欢迎大家一起冒险解谜! 也欢迎大家多多评论点赞,交流剧情,这是对作者的最大鼓励啦,鞠躬感谢!! 第6章峰回路转危为安 凤都天使在六月十二日莅临王府,带来的却不是赐婚的圣旨,而是天子的诘问。 翁主找来时,我正在池边喂锦鲤。 她二话不说拽过我,语气急切:“阿灼,快随我去前厅救人。” 我手中鱼食落了一地,闻言暗自警惕:“啊,救谁?” 翁主脚步不停,越走越快,边走边告知了原委。 原来,刘渊此前于陈府喜堂上巧取豪夺之事,经由在场的宾客一传十,十传百,一直传到了凤都,不但引得百姓议论纷纷,还直达天听。 皇帝勃然大怒,按下赐婚,派了严灼做御史的叔父出使祁国,查证此事。 祁王一直知道儿子的行径,不过因是独子,抢的也都是平民小官家的女儿媳妇,花点钱财便可了结,久而久之便也懒得多管,甚至不再过问。 看到来势汹汹的严御史,他才感到不妙。 听了前因后果,祁王先说自己当时在凤都朝觐,并不知情,若真是逆子强夺人妻,定不轻饶,要亲手打死。 严御史冷笑一声,挥手叫上来几个证人。 “刘渊”被指认后,竟慌了神,往堂下一跪就直接认了。 祁王骑虎难下,只能接过鞭子,当堂打了起来。 十几鞭子下去,“刘渊”背上鲜血淋漓,跪都跪不直了。 眼看不好收场,翁主只能来找我。 听到这里,我脚下一顿。 然而我们已经到了中堂之外,屋内传出鞭子凌厉的破空声,以及夹杂其中的闷哼。 翁主见我僵立原地,皱眉道:“阿灼,你等什么呢?” “我等死。”我喃喃。 进去就露馅,我会死得很安详。 翁主似乎误会了,闻言脸色大变,眼里涌上泪花,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阿灼,阿渊虽然有错,却罪不至死啊。对了,你不是也心悦他么,快进去与你叔父阐明实情,救救他。” 我倒是想救,关键里面也不是我叔父,他也不听我的啊。 明明想走,可脚像是灌了铅,一动不能动,我咬咬牙,将头凑到门边,透过缝隙偷觑。 只见上首端坐的严御史颌下一把长髯,面色严肃。 祁王拿着鞭子抽人,似是怒极,他边抽边骂,手下并不容情。 每一鞭子下去,都带出血沫,那棕褐色的鞭子已然血痕斑驳,看得我心惊肉跳。 脑中还在天人交战,没防备身后传来一股重力,人不由自主向前倒,直接撞开门,闯了进去。 屋中所有人都是一惊,齐唰唰看向猫着腰僵立的我。 翁主在我之后进门,拍拍我的肩:“阿灼,你不是有话对御史大人说么,这里也没有外人,尽可以畅所欲言。” 我低着头,心脏狂跳不止。 眼前晃过绯色的官服,是那严御史走近了。 吾命休矣! 翁主的声音传入耳畔,催命一样:“阿灼,你不叫叔父么?” 这时,我听到中年男子的声音,哄孩子一样温和,甚至带点讨好:“叔父来迟了,教你吃了许多苦,阿灼是生叔父的气了?” 第11章 我僵硬着抬起头,看到严御史脸上的肃穆一点点化开,只余心疼。 我迟疑着重复:“叔父?” “哎!”严御史眼里也湿湿的,“阿灼不怕,叔父来给你撑腰了!” 这御史,脸盲吧? 严御史拍拍我的手臂,一指跪着的“刘渊”,问我:“他囚了你百日,如今挨了百鞭,阿灼可消气了?” 我咽了下唾沫,忙不迭点头。 严御史颔首,对祁王道:“阿灼消了气,那便到此为止。王爷,告辞。” 祁王将鞭子甩给旁人,拦在门前:“严御史留步,您远道而来,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留宿王府,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 严御史摸摸长髯,看向我。 而我则忍不住用余光瞥额上冒汗脸色苍白的“刘渊”。 见此情状,严御史拱拱手:“那就叨扰了。” 祁王亲自叮嘱管家,安排我们下榻王府客苑。 夜半时分,我见四下无人,便从菱花窗爬出来,轻巧跳下高台,一转头,视线和刚进院子的严御史撞了个正着。 啊这,老人家睡不着么? 我尬笑:“叔父……” 严御史收回脸上震惊的神色,了然道:“姑娘是去找祁王世子吧。” 我正绞尽脑汁想着搪塞的理由,随即意识到他的称呼不对。 原来,他早认出我并非严灼,那为何相助? 疑问脱口而出。 严御史整肃仪容,对我深深一礼:“姑娘替阿灼入府,于我严家有大恩,自然要报。” 我赶紧托住他的手肘,有点不好意思:“大人言重了,我和严姑娘是各取所需。” 他直起腰,严肃道:“不论姑娘出于何种目的,救了阿灼是事实,严家承你的情。” 我绞了绞手指,脸颊发烫,觉得受之有愧。 他笑笑,缓和了脸上的严肃:“老夫逼祁王教训世子,一是为了给阿灼出气,二是为了给姑娘立威,你可不要在心底骂我啊。” “不敢,巧取豪夺是该打。”我摆摆手。 只可惜,鞭子没有落在该打的人身上。 严御史哈哈一笑:“姑娘深明大义,有勇有谋,为何偏挂心那等品行卑劣之人,不如随老夫回凤都,以严家女的身份,嫁品行高洁的君子。” “因为我肤浅,对他一见钟情,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严御史一噎,摇头嘟囔道:“好吧,老夫不懂,但尊重。” 他递过来一盏风灯,向着后门抬了抬下巴:“去吧,路上仔细脚下。” 我接过灯,发现客苑门口的护卫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原来,严御史大半夜不睡觉,是亲自为我清路来了。 我出了客苑,直奔苍梧园。 进了半野堂,看到阿陶守在门口抹眼泪。 我大惊失色:“你哭什么,世子死了?” 阿陶惊得一个哆嗦,看到是我才长出一口气,急急解释:“没有啊,我打呵欠就会流眼泪。大夫来上了药,世子才歇下。” 吓我一跳。 我嗔了阿陶一眼,推门进去了。 “刘渊”趴在床上,许是后背有伤的缘故,他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皱眉。 我掏出手帕,擦掉他额上沁出的一层薄汗,视线下移,对上一双沉静的黑眸。 我咬唇:“吵醒你了?” 他苍白的唇翕动:“没有,挺疼的,没睡着。” “哦,”我在床边坐下,“你将流言传去凤都,破坏婚事,都是为了我?” “不止,不止为了你。” “哦,那就好,不然我总觉得自己担不起。”我松了口气,可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一声轻笑,他勾勾唇角:“看你模样,好像并不觉得好呀,后悔对严御史说已消气了?” 我瞪他一眼:“我才没那么小气。” 一只手伸过来,勾住我的手指,他低低的声音响起来:“不过,认下抢的是你,为此挨祁王百鞭,是为了保护你。” 我一怔,随即明白,他若是没有当堂承认,祁王就能下令杀我灭口,让严御史无从发作。 心中蓦然涌出一股暖流。 他一瞬不瞬看着我,声音轻柔却坚定:“所以,要不要试着相信我?” 我赶在天亮前回了客苑。 接下来几日,客苑门庭若市,祁王差不多一日三顾,送礼、致歉、赔罪,还逼着伤势未愈的“刘渊”负荆请罪,做足了姿态,终于请得严御史松口,答应赴宴。 晚宴设于四面荷风亭,美酒佳肴不断,歌舞管弦不休。 酒过三巡,祁王屏退闲杂人等,和严御史一番暗藏机锋的言语博弈后,双方达成一致。 鉴于我委身刘渊一事已成定局,为了两家体面,只能设法遮掩。 刘渊近日便遣散后院,即刻与左将军之女退婚,以世子妃之位迎娶我。 严家则负责对外解释,说家中本有二女,长女严烛远嫁陈家,小女严灼不舍阿姊,便一路相随送嫁,也想在祁国相看夫家。 小女参加婚礼时被祁王世子一见钟情,当众表白,由于当天装束华美,被误认成了新嫁娘。 总之,巧取豪夺只是误会,真相是天定姻缘。 我全程旁观,满头黑线,好能睁眼说瞎话。 冷着脸滴酒不沾的严御史在敲定婚事后,开始和祁王推杯换盏,揭过了之前所有的不愉快。 第12章 深夜,宴散。 我刚扶着严御史踏入客苑,他一改摇摇晃晃的醉酒姿态,自己站直了,拍拍我的手,他像个长辈一样对我说:“阿灼,叔父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以后的日子,好好过。” 眼眶一热,原来,他这般做派,是为我争一个世子妃之位。 我吸吸鼻子:“叔父,我叫兰依。” 严御史笑了,眼角的沟壑里都藏着慈爱:“严灼,小字兰依,是老夫的小侄女。” 第二日,严御史和祁王的折子同时快马送至凤都,一封澄清误会,一封请旨赐婚,这次,双方均如愿以偿。 婚事定在了八月初十,时间不算充裕,王府全员都为此事连轴转起来。 城东的澄碧山庄是祁王的私产,被他大手一挥,作为聘礼送给了我。 严御史便带着我搬过去备婚。 第7章一波三折长补短 离开王府前,我去群芳楼收拾行李,恰巧遇见姑娘们也在今日被遣散。 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没有人吵闹,毕竟刘渊并非良人,且王府为了快刀斩乱麻,给的银子和去处都令人满意。 我第一次认全了刘渊的姬妾,果然环肥燕瘦各擅胜场,站在一处,颇为赏心悦目。 看着看着,我直觉哪里奇怪,可一时又想不通。 我在人群中找到低着头的妙仪,主动过去和她道别。 妙仪垂着眼,兴致不高。 “妙仪,你这样不开心,难道是真心爱慕世子,怨怪我独占他?”我迟疑着问。 她一个激灵,连连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一直躲着我?” 她终于抬了头,凤眸里盛满担忧,细白的牙齿咬着红唇,半晌后,她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小心翁主。” 我心头一震,正要细问,妙仪脸色蓦然白了,低下头去,微微发颤。 翁主亲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灼,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我转身,对着她客气一笑:“都收拾好了,不劳烦翁主。” 王府后门的马车来了又去,接走了群芳楼里所有的姑娘。 在翁主状似亲密的陪伴下,我没找到机会再和妙仪说话。 离开前,她掀开车帘与我最后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如醍醐灌顶。 原来,不是歌声,而是眼睛。 我突然,有了点惊世骇俗的猜想。 转眼便到了七夕,“刘渊”差人送来消息,约我在月老庙的相思树下相见。 我按时赴约,火树银花下,看到的却是形单影只的翁主。 见到我,她露出一抹笑:“阿灼,你来了。” 我硬着头皮寒暄了两句,就想脱身。 一只冰冷的手圈住我的手腕,翁主凤眸幽黑深邃:“阿灼,你怎么总躲着我,好像我会吃人。” 肌肤相触的地方似有蚂蚁爬过,我浑身不自在,言不由衷:“没有的事,翁主多心了。” 她吃吃笑起来:“我与你玩笑呢,看给你吓得。对了,阿渊正巧也在附近,我领你去见他?” 我怕你又给我带沟里去! 于是婉言拒绝:“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再说,下月就成婚,多的是见面的机会。” “还是见见吧,”她温和笑着,却吐出刀锋般的话语,“说不准就是最后一面。” 我霍然抬头,震惊地看着她。 城郊悬空寺的客舍中,“刘渊”坐在一张扶手椅上,被堵着嘴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他的身后,是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只消轻轻一推,就会万劫不复。 翁主走过去,站在他身侧,笑着说:“圣女,别冲动哦,不然我启动机关,大家同归于尽。” “你叫我什么?”我眉心一跳。 “别装啦,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月神教圣女兰依。” 呼吸短暂凝滞。 她三言两语道出前情,原来,翁主死去的夫婿是月神教的信徒,他们初婚时,曾来参加过我的继位仪式。 三年前,她就见过我。 “我不管你们潜入祁王府有何目的,把阿渊还给我。”翁主收了笑,表情阴戾。 我抽抽嘴角,一脸为难:“不是,翁主,你绑架了世子,然后威胁我把世子还给你,你没事吧?” 翁主冷笑:“你用了什么妖术,换脸还是换魂?这赝品确实长着阿渊的脸,可他不是他。” 我舔舔嘴唇:“啊?” 翁主俯下身,用匕首抵着“刘渊”的脸:“阿渊怕脏怕臭,阿渊怕苦怕疼,所以他不会去军营,他也受不了百鞭的刑罚。 “更重要的是,阿渊看我的眼神,从不清白。” 似有惊雷落下,却又在情理之中,我那一闪而过的,惊世骇俗的猜想,竟然是真的。 群芳楼的姑娘们都是翁主的替身。 起初,我以为刘渊只是单纯好色,喜欢歌女的声音,舞女的身段,伶人的眉眼,琴师的素手。 可实则,他收集的并非姑娘们身上最美的地方,而是她们最像翁主的地方。 比如妙仪的凤眼,严灼的下颌。 翁主笑起来,妩媚而危险:“看你的表情,早猜到了啊。没错,我们相爱,却不容于世,父王得知后将我远嫁褚国,母妃随后惊惶病逝。 “三年来,我百般筹谋千般算计,不惜一切代价,只是为了回到他身边。可我的阿渊,竟被人顶替了。 第13章 “你们真该死啊,告诉我,他还活着么,他在哪里?” 最后一声,尖利刺耳,近乎悲鸣。 我摇头:“我不知道。” 话音一落,悬空的客舍开始抖动,翁主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她表情冷静,眼底却涌动着疯狂:“好,那一起死吧。” “等等,你倒是问问他啊。”我呼吸乱了。 “惺惺作态!”翁主冷笑:“难道你们不是一伙的?” 我重重点头。 翁主眉梢微动,广袖轻摆,客舍的摇晃停止了。 她拔了“刘渊”口中的布巾,用匕首抵着他的下颌问:“阿渊在哪里?” “刘渊”面不改色:“无可奉告。” “你……”翁主正要发怒,突然看向我,“圣女,既然你们不是一伙的,那正好,帮我用幻术问问他,阿渊的下落。” “我不行。” 她沉下脸:“三年前我就见过圣女的手段,近日又试探了两次,你能从父王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又能当众迷惑严御史认下你,怎么可能撬不开这个赝品的嘴。你在骗我。” 翁主虎视眈眈,客舍又开始晃动,摇摇欲坠,似乎在下一刻就会整个分崩离析。 我一咬牙,迫于无奈交代了过往:“翁主有所不知,我叛离月神教时受了教主致命一击。受此重创后,我的幻术便成了无源之水,骗严御史那次,已然用尽了。” 翁主面无表情道:“所以,你没用了。” 她伸出手,露出掌心的机关,正要按下。 “等等,”我尖叫着阻止,背上一层的冷汗,声音颤抖,“若有碧苍丹,我便能恢复如初,助翁主得偿所愿。” “什么?” “碧苍丹,一种解毒延寿的灵药,你母妃的陪嫁。” 她一抬头,凤眸里的绝望已然湮灭,反而亮得惊人:“啊,那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客舍不晃了。 翁主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香囊,随手抛过来:“碧苍丹,就在这儿。” 我赶紧打开香囊,掏出精致的木盒,一开,看到一颗拇指大的丹丸。 通体碧绿,异香扑鼻,闻之令人精神一振,与回天门神医描述的一般无二。 我一口吞了碧苍丹,顺势盘坐于地。 甫一入喉,碧苍丹便化作一股清流淌过四肢百骸,久违的力量充盈经脉,圆转如意。 我睁开眼,与她对视,真心诚意道:“多谢翁主赠药。” 她点点头:“快问话。” 而此刻,“刘渊”却轻易挣断了绳索,夺过翁主控制客舍崩裂的机关,飞掠到了我身边。 翁主见此变故,凤眸圆睁,看看“刘渊”,又看看我,很快什么都明白了。 她毫无血色的唇翕动,语气怨毒:“你们合伙算计我,骗取碧苍丹。” 我站起身,正要说点什么。 翁主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没关系啊,我也留了一手。” 我和“刘渊”双双怔住。 她一步步后退,幽幽道:“世人有所不知,碧苍丹其实是两颗,碧丹和苍丹,碧丹解毒,苍丹延寿,合用才能标本兼治。” “刘渊”沉不住气了:“若只吃了一颗会如何?” 翁主咯咯笑起来:“那解毒便是以耗竭自身为代价,治标不治本,她没几天可活了。” 说话间,她已退到客舍边缘,说完最后一个字,决绝地一脚踩空,身子一沉。 我不顾一切扑过去,却手下抓空。 一袭华衣如折翅的飞鸟,从我眼前掠过,千钧一发之际,“刘渊”拼死扑出去,半身腾空,终于拽住了她被风扬起的衣裳。 “刘渊”眼角通红,喝问:“苍丹在哪里!?” 翁主一言不发,只嘲讽地笑。 “刘渊”额上青筋暴起:“说啊!” 单薄的衣裳承受不住重量,呲啦一声,她的身子往下沉了沉。 “刘渊”慌得声音都变了调,极力伸出手,温声道:“先把手给我。” 翁主眸光一闪,似乎心有所动,她开口:“赝品,你这么在乎圣女的命么?那你记住,她的死,就是你窃取阿渊人生的报应。” “刘渊”眼睁睁看着她又下落了一点,近乎惊恐:“不!” 翁主虚虚抬手,描摹“刘渊”的五官,眼角落下一滴泪:“阿渊,阿姊救不了你,这就来陪你了……” “等等!”“刘渊”大吼,“刘渊没死,把手给我,我带你去见他。” 翁主一怔,抬头看向我们,狭长的眸子里满是动物般的警惕:“我不信。” “我可以发誓,”我缓缓开口,“你知道的,对于修习术法的人,誓言是有约束力的。” 翁主直直看着我,终于轻轻点头。 我发誓,绝不用幻术探知苍丹的下落,终于打消了她的死志。 我握住她的手,一用力,将她拉了上来。 不管内心如何,她的身体终究娇弱,心力交瘁又悬空良久,几番折腾下,她脱险后便身子一软,晕倒在了我怀中。 受鞭刑那晚,“刘渊”问我要不要试着相信他。 “我连你本名都不知道,怎么信任?”我嘀咕。 “祁昊。” “什么?” “我的名字。” 我与他对视良久,久到交握的手指似要融为一体,我说:“好吧,给你个机会。安排我和翁主独处,我有话要问她。” 第14章 他二话不说就应了。 我反而迟疑了:“你不问我是谁,要做什么吗?” 他笑笑:“我问的话,你会说吗?” 我僵住,半晌后道:“我现在只能说,你若能助我拿到翁主手中的碧苍丹,我就告诉你一切。而且,作为回报,我会竭尽所能助你得偿所愿。” 他眸光闪了闪,用力抓紧了我的手:“一言为定。” 七夕这晚,一收到祁昊传信,我就知他将事情安排妥当,设计让翁主独自出行。 此后种种,都是事先商量好的计划。 只是不成想,与贪生怕死的刘渊不同,一母同胞的翁主有着鱼死网破的决绝。 不得已,我们没能按照计划全身而退。 第8章推心置腹中甲兵 想起方才惊险,我瘫坐在地,后怕不已:“祁昊,我们差点……” 他半跪在我身前,双手止不住在抖,声音嘶哑:“是我的错,小看了翁主。” 我再也忍不住心中激荡,扑入他怀中。 祁昊反手回抱住,用力得我都有些呼吸不畅,嘴里不住道:“别怕,都过去了。” 他声音发颤,也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自己。 半晌后,彼此终于平静下来。 他松开我:“走吧,我送你回澄碧山庄。” “等等!”我拽住他的手,“我有话和你说。” “现在?”他陡然明白了点什么,却有些不可置信。 “就现在。”我重重点头。 那些憋了很久的话语涌到了喉头,我艰涩道:“我曾是月神教圣女,后来,成了叛徒。” 这话一出,剩下的便顺畅了。 幼时,我跟着爹娘走南闯北,那会子还小,不知那种生活最贴切的形容是颠沛流离。 爹娘很宠爱我,阿爹会手把手教我使剑,阿娘会在我面前变出漫天烟火,然后给我和阿爹讲星辰和神仙的故事。 那时候,生活虽清贫而动荡,却温馨得让人落泪。 一切终止在十四岁那年的生辰,那晚月明星稀,阿娘煮了三碗长寿面,我的那碗还多卧了一个荷包蛋。 长寿面下肚,爹娘却突然脸色一变,口吐鲜血。 而宅院的篱笆外,走进来一群黑袍人,为首之人说:“奉我王法旨,诛杀前代圣女、月神教叛徒——代蓉。” 阿娘看着我,眼中流出两行血泪,她的唇开开合合,说的是:“兰依,跑,要活下去。” 柔弱的阿娘暴起,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周围的空气都近乎扭曲,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一行九个黑袍人,有三个都瞬间暴毙。 可他们有备而来,激烈的交锋后,阿娘还是落了下风,被为首的那人一剑穿心。 爹娘死后,我被抓回了月神教,生生剖开心口,种下幻蛊。 苗疆政教合一,苗王兼任教王,被民众奉若神明,顶礼膜拜。 不为人知的是,教民们津津乐道的各种神迹,其实大半都是幻术。 代氏一族血脉特殊,族中女子可用心头血温养幻蛊,修习幻术,迷惑人心,巩固教王统治,所以代代出任圣女一职。 可教王隐瞒了驱使这种非人力量的后果,致使每一任圣女年寿不永,代氏一族渐渐凋敝。 我阿娘,已经是最后一个能温养幻蛊的代氏族人了。 她无意中得知真相,与误入教中圣地的中原人联手叛逃。 那中原人自然是我阿爹,二人在逃亡之际两心相许,有了我。 可来自月神教的追杀如跗骨之蛆,教王如何也不愿意放过能温养幻蛊的躯体。 我被抓后,假装失忆,在教中蛰伏了三年,终于在一年前的祭祀大典上,利用反噬之力,和教王同归于尽。 那个将我母族敲髓吸骨的男人歪倒在他的王座上,爆开的眼窝里满是血污,从喉咙里咳出最恶毒的诅咒。 我捡起长剑,用最后的力气将他一剑穿心,就如同他们曾对我父母做过的那样。 教王也养蛊,从他心口处爬出的蛊虫钻入我体内,激起幻蛊的反击。 两种蛊在体内交战,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数日死去活来的折磨过后,两种蛊终于达到了混乱的平衡,让我获得了喘息之机,逃离尸横遍野的月神教,倒在了回天门外。 神医为我压制了教王的蛊虫,让幻蛊暂时占据上风,然后告诉我碧苍丹的所在。 我的话语始终平静,可眼泪却簌簌落下,大颗大颗打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祁昊再次靠近,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搁在我肩头,竟微微发着抖。 他温暖的怀抱自成天地,缓解了多年的痛彻心扉。 我顿了顿:“不是我不愿意信任谁,那时候,出卖我爹娘的,就是我阿爹的生死兄弟。他为了一百金,葬送了我全家。” “我知道,”他喃喃,“我……” 他沉默着,只更紧更紧地抱住我。 我闭了闭眼,咬着牙,几乎能尝到嘴里的血气:“我是月神教惨案的罪魁祸首,苗疆人人得而诛之的杀人恶魔。 “也许你不信,我杀人无数,却不止为报私仇。” “教王逼我在祭祀大典上,做出六王之乱必将胜利的预言,迷惑教众誓死追随于他,心甘情愿为他效死。 “他害得我家破人亡还不够,还要搅得整个苗疆鸡犬不宁。” 第15章 “外界一直好奇,蠢蠢欲动的苗疆为何突然偃旗息鼓。我猜到与你有关,却不知背后的代价如此惨烈。” 他低低的声音里含着钦佩和心疼,“兰依,别内疚,你虽杀百人,却救了千万人。” “你……不觉我满手血腥?”我转头与他对视,有些茫然。 “不,”他低头吻我的手心,“以杀止杀,以战止战,也是我要做的事情。我会为你拿到苍丹,兰依,这样好的你,该有很长很长的一生。” 我陡然明白了他为谁效力。 他抬眼与我对视:“苗疆出事后,其余四国虽有所收敛,但叛乱之心犹在,不可不防。陛下命我潜伏祁国,防微杜渐。” “我会如约帮你。” 他轻笑,拒绝了:“你看着就好,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听他用我之前的话回敬,我有些哭笑不得:“我们说好的。” “碧苍丹不是交易,而是我的诚意。兰依,我只是想帮帮你。”他的笑比月色更温柔。 “那你人怪好的,为了帮我,差点搭上自己的命。”我只觉面颊滚烫。 他但笑不语。 转头看着一旁昏睡的翁主,我有些担忧:“让翁主见刘渊,会不会对大局不利。若是如此,不必顾及我,我们另想他法。” “不妨事,见就见了,”祁昊安抚地拍了拍我的头,“兰依,我顾大局,也顾你。” 正待回府,翁主幽幽醒转,不由分说,要祁昊带她去见刘渊。 她情状急切,似是一刻也等不得。 僵持片刻后,祁昊妥协,驾车带我们往荒僻的城西去了。 翁主端坐车厢,以指代梳,梳理起如云的长发,又抚平衣裳上的每一丝褶皱,不多时,她便再次带上了端庄娴雅的假面,恢复如初,好似此前的疯狂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唯有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偶尔流露的幽光,提醒我她的心机与阴狠。 城西的荒宅枯井中。 刘渊抓着脖子上拇指粗的铁链,眼中迸发出近乎灼热的光:“阿姊,你又来救我了?” 翁主的眼泪唰一下落下,她疾奔过去,像个母亲一样俯下身,紧紧抱住那个蓬头垢面的人,如同拥抱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姐弟二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刘渊动了动,从翁主的臂弯里抬起头看向我和祁昊,眼神怨毒:“阿姊,快放了我,我要把那冒牌货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 翁主安抚地理了理他的头发,温声:“不急,先告诉阿姊,这些年,可有人欺负你?” 我翻了个白眼,哪有人敢欺负他,明明都是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刘渊几乎要在祁昊身上盯出一个洞:“自母妃死后,就只栽他手里过。” 翁主嘴角的笑意有些僵:“这样啊,我的阿渊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可这么厉害的阿渊,为什么三年都不来找阿姊,反而找了那么多女人,有些眉眼像我,有些声音像我,有些身段像我,可阿渊,我还没死呢!” 刘渊闻声,吓得浑身一颤,这才将目光移向多年未见的姐姐。 对视片刻,刘渊一改嚣张,有些慌张地解释:“是父王不许我去找你。我……我没办法。 “阿姊,我太想你了,又见不到你,这才找了些替身,你若不喜,回去我就全打发了。阿姊,别生气。” “我不生气。”翁主勾了勾唇角。 刘渊松了口气,扯了扯脖子上的铁链:“那就好,阿姊,快给我解开吧。” 翁主恍若未闻,挑起了旁的话题,语气幽冷:“阿渊,你知道么,父王没认出你被人冒充了。” “什……什么?”刘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的夫君死了三年了,世子的位置也有人坐了。阿渊,发现没,我们之间的阻碍全消失了。” 翁主捧起刘渊的脸,一字一句,“我们,可以长相厮守了。” 刘渊困惑的表情渐渐变得惊恐:“阿姊,我们是姐弟啊。” “没人知道,就不是啊,”翁主的眼睛亮如妖鬼,“我们可以私奔去没人认识的地方,阿渊,我愿意为你抛弃一切。” “不,不可以,你疯了!” 刘渊脸色大变,闪电般出手,用铁链勒住了翁主的脖子,对着我和祁昊喊,“放了我,不然杀了她。” 不等祁昊动作,我眸中旋起光晕,盯着刘渊的眼睛,命令:“松开。” 他一怔,提线木偶般放松了铁链,呆呆地站着。 翁主捂着喉咙咳了半晌,晃悠悠地站起身,仰头看了看清冷的月光,自嘲一笑:“果然又被阿娘说准了啊,男人,都不可信。” 笑着笑着,她转头看我,月光下的脸泪痕斑驳。 “圣女,赝品,我们做个交易吧,我把苍丹给你们,而且不管你们要做什么,颠覆祁国也好,削藩除国也罢,我都鼎力相助。” 祁昊袖手而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翁主想要什么?” “我要一个十六岁的阿渊,除了爱我,什么都不必记得。圣女,我知道你能做到。”翁主直直看着我。 我看看祁昊,他捏捏我的手:“你可以么?” 我点点头。 祁昊看向翁主:“成交。” 恢复意识的刘渊脸色大变,喊着:“不要,阿姊,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翁主转身看着胞弟,笑容近乎宠溺:“阿渊,我给了你三年,可你只回报我失望。 第16章 “不过没关系,阿姊永远不会放弃你,以后,我从头教你。” 第9章扶危济急转直下 翁主给了我延寿的苍丹,作为回报,我为刘渊编织了一个真实无比的幻境。 施术完毕,走出屋门,发觉已是晨光熹微时。 翁主立在荒宅丛生的杂草间,听到开门声,猛地转过头,惊飞栖于鬓边的一只蝴蝶。 对视间,我对她点点头。 她勾了勾唇,笑容复杂极了,似欣慰又似厌恶:“圣女,你觉得很恶心么?” 我摇摇头。 她移开视线,对着露出云层的朝阳张开手,阳光透过指缝,将她的脸分割成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她说起了和刘渊的曾经。 他们从小就是一对奇特的姐弟,要不过分敌对,要不过分亲近,从来没有过正常姐弟的界限。 父王忙碌,母妃病弱,她幼年时便代替母亲管理王府的后宅,因聪敏早慧,倒也得心应手,一应事务井井有条。 “瑛儿比母妃强多了,”母妃总摸着她的长发夸赞,可总不忘多加一句,“可惜,怎么生做了女儿身。” 说得多了,她难免就对男儿身的刘渊有了隐秘的怨怪,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似乎天生就拥有一切。 她利用手中管家的权柄,给了这个同胞弟弟一点小小的教训。 可不成想,这小小的教训,让刘渊差点死掉。 那天,因她的授意而无人叫醒的刘渊起迟了,误了请安的时辰。 他小跑着赶去五祯堂的主院,慌不择路间撞上了出门的她,踩脏了她的绣鞋。 六岁的孩子白了脸,却没工夫道歉,沿着长廊疾奔而去。 看着鞋上那块污渍,刘瑛挑挑眉,转身尾随他去了中堂,准备以此为由再告他一状。 可她还没进屋,就被母妃不似人声的怒喝吓得驻足。 病弱的母妃下了床,用身边所有够得到的东西砸向跪在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同时不停地诅咒他:“孽障,你毁了我的一生,你怎么不去死!” 刘渊被重击倒地,在地上蠕动两下,又努力跪直身子,用衣袖擦了擦糊住眼睛的血,一言不发,不哭不闹,习惯到近乎麻木。 屋里,乳母神色焦急,却也不敢上前劝。 她如坠梦境,呆呆看着面前混乱的一幕,在那个香炉砸上刘渊的额头前,推门冲了进去,拦在了他身前。 歇斯底里的母妃在见到她的那刻蓦地清醒,手一软,沉重的博山炉跌在地上。 她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一步步后退,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刘瑛茫然地看着母妃,手足无措,直到身后有一双温暖的小手抱住了她。 她回过头,看到一张血污狼藉的小脸,居然是笑着的:“阿姊,你来救我了啊。” 那一瞬间起,刘瑛发现,她再也放不下对他的责任了。 刘渊后来告诉她,母妃不是一直都这样,更多时候,她会抱着他喃喃:“阿渊是母妃和阿姊的指望,一定要好好长大,护着我们娘儿俩。” 可被产后病痛折磨的时候,她就会猝然变脸,歇斯底里地殴打和辱骂他。 刘渊从来不知道,这天,他会面临天堂还是地狱。 六年来,第一次有人闯入噩梦,终止了发疯母亲的暴行。 刘瑛的心在他稚嫩的言语中一抽一抽地疼,她回身紧紧搂住瘦小的弟弟,发誓一般:“阿渊,以后阿姊保护你。” 那之后,他们便亲密无间起来。 十年的朝夕相伴,她保护他,教导他,鼓励他,不知何时,他们的关系似乎超越了一般的姐弟。 刘瑛忘了阿渊第一次说“永远不和阿姊分离”是什么时候,只知道,后来他再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心是欢喜而沉醉的。 为了不按期出嫁,她总是故意生病,搅黄了两次婚事,只希望离开他的日子,晚一点,再晚一点。 十八岁那年的七夕夜,不知是月色太美还是美酒太烈。 他们在伫云阁的画室里拥吻,然后被母妃撞见了。 母妃急火攻心,直接昏倒了。 这事没有瞒过父王,他将刘渊关了起来,火速定下了婚事,要将她嫁去千里之外的褚国,并下令终身不许她归宁,不论母妃如何哭求,父王都不为所动。 出嫁前,病床上的母妃恍惚地摸着她的脸,泪流满面:“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把他掐死在襁褓里。我的瑛儿,他又毁了你。” “不,”她用力握了握母妃的手,“我不后悔,他会来找我的。” 有泪水从母妃眼角滚落,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凄凉而哀婉:“男人都不可信,瑛儿,你不能指望他们。” 那时她不信,阿渊是她一手带大的,他不一样。 她嫁到了褚国,很快死了夫君,开始了漫长而无望的等待。 三年的丧期里,她听到了关于阿渊的风言风语,他的风流,他的荒唐,他的堕落,他对她的不闻不问,一颗心,一点点死去。 终究,还是要靠自己,靠献祭第二段婚姻,她终于回到了阔别近四年的王府。 然后她惊喜地发现,那个人,那个被称作世子的家伙,根本就是个赝品。 死去的心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她要救回阿渊,她的阿渊。 可遣散后宅的时候,看着那些拥有着她一部分的女子,她第一次慌了神,难道传闻里那么不堪的人,真是她的阿渊? 第17章 她的阿渊,短短三年,就烂掉了? 他果然烂掉了,变成了一个沉溺温柔乡的懦夫,一个德不配位的废物。 不过终究还是不甘心啊,她的造物,就算是毁掉,也要自己动手。 和慧翁主刘瑛,果然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我回过头,看着在屋中沉睡的刘渊,心中涌起微妙的快意。 他曾巧取豪夺了那么多姑娘,将她们囚困在后院充做玩物和替身,终归是有报应了。 一行三人回到王府时,祁王已经在门口严阵以待。 看到赶车的祁昊,他的脸色难看极了,看到掀帘而出的翁主,他眼里几乎燃起狂怒的火光。 “两个孽障,还不……”直到我也探出头去,他猛地闭嘴,脸色几番变化,定格成一张慈蔼笑脸,“严姑娘也在?” 我跳下马车,乖巧地行礼:“见过王爷。” 祁王的眼神在我们几个身上一个打转,笑意加深:“快快免礼,一道进府坐坐?” 我摇摇头,红着脸:“与翁主秉烛夜游了一晚,叔父怕是要怪罪,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祁王点头,招呼卫队一路护送我回澄碧山庄。 我坐上马车,从车窗中探出脑袋,挥手与他们作别。 一月时间倏忽过去,八月初十的婚期已至。 祁国首府缁城因为世子的婚礼而沸腾了,沿街张灯结彩,满树红绸飘带,堪比年节。 亲迎的队伍逶迤绵延,绕城一周,队首连着队尾,远远看去,如同一尾游动的艳丽衔尾蛇。 笙歌鼎沸,鼓吹喧阗,观者如云。 到了婚礼吉时,灯火次第亮起,孔明灯纷纷升空,照彻夜空,花轿也终于抬到了王府门前。 礼炮和欢呼声中,祁昊一箭射中花球,掀开轿帘,将我牵了出来。 我们相携着走入王府的高门,身后随行的是以严御史为首的天使一行和众多观礼的宾客。 变故是在拜堂时发生的。 新人并肩站定,上首的祁王在致辞前忽然摔了酒杯,碎瓷声响起的刹那,喜堂的门窗被从外面关上,锁死。 我惊慌地掀开盖头,只见半数宾客突然撕开了外衣,露出藏在衣下的甲胄和刀剑,挟持了所有凤都使者。 祁王对着我身侧的祁昊道:“动手吧。” “动什么手?”我有些茫然发问,却被人按住,动弹不得。 祁昊拔出长剑,一步步走到严御史面前。 我陡然间明白了什么,奋力挣扎起来:“不要!” 祁昊瞥我一眼,眸光闪烁,低声说了句:“阿灼,别看。” 寒光一闪,我心尖一颤,本能地闭上眼。 “噗嗤”一声响,脸颊上溅落温热的液体,鼻尖充斥可怕的血腥气。 再睁眼,我便看到严御史的心口插着一把没柄的长剑。 而剑柄就握在祁昊手中,他表情平静地将长剑抽出,看着严御史倒在脚下,气绝身亡。 与此同时,刀剑入肉的钝响此起彼伏,转眼间,凤都天使全数被杀,一个不留。 身后的禁锢不知何时放松了,我跪坐在地,扬起满是血污的脸,恍若置身噩梦。 祁王的声音冷漠如冰:“还有一个。” 祁昊冷定的手一抖,沾血的长剑几次举起又放下,最终抱拳求情:“父王,阿灼她是我的妻子。” 对峙片刻,祁王最终妥协:“罢了,正事要紧。” 我呆滞地跪着,满眼都是倒地的尸体,耳中听到一句:“阿渊,拿上兵符开城门,迎四国大军,挥师南下。” 我愣愣抬头,亲眼看着虎符被放在祁昊沾血的掌心。 他紧紧握住,低头看了我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第10章从一而终成眷属(大结局) 我叫了一声:“祁王。” 祁王闻声低头,与我的眼神撞在一起。 我盯着他,开口:“解!” 周围的景象轰然而裂,他的神志陡然清明,发觉自己竟置身书房。 祁王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想捂住钝痛的额头,却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五花大绑。 我站起来,向着祁昊摊开手:“让我看看虎符。” 我刚接过虎符,恢复意识的祁王怒不可遏:“放肆,你们做了什么?” 我给他吓一跳,差点失手摔了,随手塞回给祁昊,对祁王说:“王爷,我们就是借您虎符一用。” “妖女!”祁王破口大骂,“你对本王用了什么妖术?” 自然是月神教的幻术。 一开始,我提出用幻术骗取虎符时,即便不知道施展幻术的代价,祁昊也没有同意。 他说祁王意志坚定,不容易被幻术诱骗。 我微微一笑,略施小计,便让他心甘情愿奉上了最重要的身份令牌,才令他动容。 为保万无一失,我让翁主在祁王素日喝的血燕里加了我的血,又在书房的熏香中加入了迷人心智的千幻香。 闻到千幻香的祁昊皱眉:“这个香……” “狗鼻子,一般人可闻不到,”我嘟囔,“对,第一次见你时我就用过,当时我问碧苍丹的下落,结果你一问三不知。” 不等我回祁王的问题,祁昊将我护到身后:“我才是主谋,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许骂她。” “孽障,算计你老子,你大逆不道!”祁王怒到脸皮抽动,几乎想咬死祁昊。 第18章 一直沉默的翁主吃吃笑起来:“父王,连儿子被人顶替了都没看出来,您输得不冤。” 祁王却冷哼一声:“这个世上,哪有人无缘无故这般相像,他和刘渊是双生子,都是本王的种。” 翁主脸色一变,倏而站直了身子:“不可能,母妃只生了一个孩子。” “是的,一个死婴。”祁王坚硬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崩裂,然后很快恢复平静,“我为了安抚她,把外室生的双生男婴抱了一个给她。” 翁主的身子发着抖,脸上是如梦方醒的表情:“所以母妃恨阿渊,失控的时候,会那样虐待他。” “虐待?”祁王一愣,“王妃贤良,向来对刘渊视如己出。” 翁主只讥诮地看着父亲。 祁王皱起眉,烦躁道:“罢了,反正刘渊已经是个废子了。” 他转而露出一张慈父的面孔,转向祁昊:“是不是你阿姊用冒名一事威胁你,逼你这样做的? “别忧心,父王认你,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 “别跟着你阿姊胡闹,她是个疯的。” 祁昊摇摇头:“不,我说过,此事我才是主谋。” 祁王面色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孽障,你要弑父夺权,你要谋反啊!” 祁昊还是摇头:“王爷,要弑君夺位,联合谋反的,明明是您啊。” 祁王脸色大变,恍然大悟:“你居然也是皇帝的人。” “是。”祁昊拱手,“多谢您的虎符,我将拒四国叛军于缁城之外,绝不让百姓受兵祸之苦。” 说完,他转身就走。 凌朝郡国并行,开国之君将边境七地分封诸子,称为七国。 可帝位传至第四代后,皇帝与诸王血缘渐远,矛盾渐生。 承华七年的八月初,今上采取了丞相削藩之策,以售卖爵位时舞弊为由,降诏削夺晏国两郡。 诏令传到晏国,晏王立即谋杀了朝廷委派的官员,联合串通好的庆、兆、卫国三王,公开反叛。 四国联军南下,行至祁国,遭到世子刘渊的顽强抵抗,城门死守不开。 四国并力攻城,月余不下,最终被镇压叛乱的朝廷大军剿灭于缁城之下。 这场叛乱从承华七年八月开始,十月即被平息,四王皆身死国除,可谓是爆发得很突然,平息得又很草率。 至此,七国仅余邯、祁、褚<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再无力与中央政权抗衡。 皇帝清算完叛党后,又下诏:诸侯王死后,除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其他子嗣均可分割王国部分土地成为列侯,由郡守统辖。 此令是钝刀割肉,却美其名曰“赏赐”。 天使宣旨的时候,祁王的头重重磕下去,很久没有再起来,他清楚地明白,祁国千秋万代的梦,终究是碎了。 天使离去后,他捏着圣旨,向着祁昊冷笑:“这就是你死战得来的,值得么?” 祁昊眉目不动:“我的王位不重要,百姓太平安居才重要,所以,很值。” 祁王胸膛起伏,摔了圣旨,咬牙道:“很好啊,本王的世子,竟是个心怀天下的主!” 祁王拂袖而去,高歌:“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祁王,此后,他自困五祯园,终身未出,郁郁而终。 于四国之乱期间横空出世,力挽狂澜的祁国世子刘渊,成了祁国事实上的王。 祁昊在一个圆月高悬的夜晚,告诉了我渺远的往事。 他的生母名叫阿俏,是权贵豢养的舞女,貌美而纤瘦,可做掌上舞。 阿俏献艺时,得了贵客一句赞,宴后,就被送上了贵客的床榻。 春风一度后,她才知道,贵客是祁国之主。 祁王对她颇有兴味,又怕她的存在搅得家宅不宁,便在缁城城西置了外宅。 阿俏侍寝的机会不多,却很快怀孕,十月后瓜熟蒂落,第一个孩子落地即刻被抱走。 原来,她和孩子的存在没有瞒过王妃。 王妃闻讯后惊怒难产,在产床上挣扎了两天两夜,亲生的孩子闷死在腹中,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为了弥补妻子的丧子之痛,祁王夺走了她的孩子,然后在侍卫问起如何处置那个虚弱的外室时,轻描淡写一句:“灭口。” 侍卫回到外宅,才发现阿俏独自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她抱着孩子蜷缩在被血水浸透的床上,满眼是泪。 他再也不忍心,冒死放走了母子俩。 从此,祁昊随着母亲四处飘零,卖艺为生,四海为家。 直到那年风寒雪大,六岁的他倒在了御道上,被皇帝所救。 他成了皇帝手下的暗卫,十年后,又成了暗卫之首。 因与祁王世子一般无二的形貌,他奉命潜入祁国,成为皇帝钉入五国暗中联盟里最深的钉子。 最终,他不负众望,出色完成了皇帝的任务。 “你娘她,真是个坚强的女子,她竟然没有迁怒你。”我感慨,突地皱眉,“不过你姓祁,难道历经生死,她对祁王还旧情难忘?” “不是,”祁昊笑笑,“那个放走我和阿娘的侍卫,他姓祁。阿娘让我随他姓,便是要我记得再造之恩。” 四王之乱致使我们的婚期延后了半年。 祁昊很不高兴,可大师一句:“承华八年二月十二,乃是千载难逢的黄道吉日。这日成亲,可保夫妻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第19章 祁昊就闭嘴了。 在他的翘首期待下,婚期终至。 严御史千里迢迢从凤都赶来,还带来了祁昊的母亲,对外说是我的姑母。 两位长辈亲自送嫁,十里红妆将我嫁入了祁王府。 同牢合卺、解缨结发,正婚礼成,众人躬身退下,将洞房留给了我们二人。 我伸手挑起祁昊的下巴,清清嗓子:“知道怎么伺候么?” 他一怔,随即失笑:“自然。” “不错。”我装模作样赞许了一句,又学着初见时他轻佻的口气,问,“第一次?” 他面色有点古怪:“不是。” 我变了脸色,气急败坏:“你和谁有过!?” 他面色更古怪了:“你啊。” 充盈胸臆的怒气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泄了,我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接着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总说要负责,非要娶我,你不会一直以为我们有过肌肤之亲吧?” 他瞳孔骤缩,脱口而出:“难道没有过?” 我轻咳一声:“幻术罢了。” 他沉着脸,半晌后又问:“一次也没有?” 我望天,摇摇头。 他深吸口气,下颌绷紧,手指猛地蜷缩,手背青筋凸起。 看他这样生气,我往外挪了挪:“我又不是故意欺瞒的,你气什么,要是后悔了,我……” 突然,眼前一花,唇上一软。 我被他含住了嘴唇。 半晌后,他挪开,问我:“这个有过么?” 我点点头。 他突然笑了,有点得意和狡黠,本就俊美的脸陡然生动起来,让我有一瞬间失神。 迷迷糊糊间,我被他按倒在床上。 他与我十指相扣,将头埋在我脖颈处,小鸡啄米似地亲着:“这个呢,有过么?” 心底像是有羽毛搔过,痒痒的。 紫檀木的婚床下似是燃了火,滚烫的。 我咬了咬唇:“嗯。” 他低低笑起来,一只手将我两只手腕扣住,压在头顶,另一只手从衣缝间探进去,缓缓滑下去,含着我的耳尖问:“那这个呢?” 我倒吸一口气,羞恼:“不许问了!” “哦,我知道了,”他声音微哑,“看来是没有。” 我咬住下唇,觉得浑身都要冒烟了:“你在幻境里都做了些什么啊?” “很多,”他又吻下来,“不急,长夜漫漫,我全都做给兰依看。你得一一告诉我,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羞得呜咽一声,抖着嗓子骂他:“你做个人吧!” 祁昊一顿,接着轻咬我赤裸的肩,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含笑的调戏:“好啊,我们做个人。” 月光透过半阖的绮窗,安静地照在散落一地的衣衫上。 低垂的幔帐轻晃,掩不住榻上春华。 编者注:感谢大家的喜爱和支持,故事到此告一段落,期待再相逢~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