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 第1章 [gl百合] 《不轨作者:渡冷汀【完结】 简介: 1. 嘉和一中高三文重班的学生,为了缓解沉重的学业压力,开始不约而同的跟着班长磕起了班主任陈玥和学校门口网红奶茶店的御姐老板苏落星的cp。 传闻自家语文老师和奶茶店老板不仅都是一中毕业生,高中三年还都是一个班,熊孩子们更沸腾了! 陈玥去奶茶店买奶茶的目的都变得不单纯了。 这场狂欢被蒸煮知道是在期中考试后,cp头子班长随手画在草稿纸上的同人图落到了地上,好巧不巧那场的监考老师是陈玥 又好巧不巧,草稿纸落到了她的脚边。 草稿纸上,她和苏落星激情拥吻,黑白线条把xing张力描绘到了极致。 cp头子很慌,陈玥却只是淡定地瞥了她一眼,把草稿纸反扣到了她的桌子上,没有多说什么。 放学后,cp头子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而奶茶店二楼的休息室内,考场内冷静淡然的老师,与画上的另外一个人的相拥着,热吻着。 2. 苏落星曾收到一封情书,只是可惜,情书的最后没有落款,又在一个课间后便没了踪影。 直到后来,她帮爱人搬家时,在陈玥高中时代的英文词典中,看到了那封不翼而飞的情书。 这是陈玥在那个并不闪耀的时光里,文字是她最赤诚滚烫的勇敢,那勇敢稍纵即逝,沉默透明是青春的底色。 那时的陈玥并不知道,苏落星看着她的情书,心动震耳欲聋,恍如千万蝴蝶振翅。 “我们不是久别重逢,是我蓄谋已久。” *暗恋校园到都市he *新高考背景,因为我木有经历过文理分科,所以干脆就写新高考背景了,但是依然是架空,所以没有疫情哈~ *慢热 *全文共涉及三个男性角色,均为反面角色,俩炮灰,另外一个算是反派程度比前两个高一点的炮灰,除此之外文中任何没有强调性别的出场人物默认是女性,非人物的角色也是。 *去留随意,我会用尽全身解数挽留,要是留不住的话,离开请勿告知,仍然爱您,比哈特!有缘下本见。 内容标签:都市 花季雨季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正剧 主角视角:陈玥,苏落星;配角:孟非晚,苏成,任清川,许柯,倪随,倪雾,林北矜,陈遥(苏遥),林粼,孟德,苏建 一句话简介:蓄谋已久,双向奔赴 立意:手可摘星辰 第01章 1. 如果将成华市拟人化,妆容妖冶的美人大抵是最合适的。 东部是穿着华丽衣裙,迎着晚风与霓虹,伴着优雅华尔兹起舞的美艳交际女郎;西部则是一点一点蜕化,致力于延长女郎华丽飘扬的裙摆。 苏落星整个人窝在沙发里,醒来的瞬间,天空被闪电划开了一道口子。 房间内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空调操作屏散发出的微弱光线,连同那运作发出的细微声响一起,构成了仿佛恐怖片开头的画面。 ——耳朵好疼。 苏落星撑坐起来,小心地把耳机拽了下来,手法粗糙地揉了两下耳朵——疼之上于是又多了一层痒。 “阿星?”刘阿姨到家,一只手提着菜,另一只手的小手指勾着伞,见苏落星坐在沙发上,有些意外道:“你怎么还在这儿?活动结束了吗?” 苏落星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耳机内的重金属音乐演绎到了高潮。 她眨了眨眼睛,脑中的某根弦被拨动了——“没有。” 大脑宣布重启成功。 苏落星看了眼手机,万幸,没有睡过。 “还没到时间,正准备走了。”她扯了句谎话。 话音刚落,苏落星舒了口气,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最后才缓缓站起来,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像是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一步一步往二楼的卧室挪,刘阿姨的声音似是隔了一层罩子。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该出汗的时候哪能一点都不出呢,身体会出问题的……你姐姐刚打电话说下周末回来,要带回来个小姑娘,姓陈。小姑娘说是跟你一边大,视频打过来的时候我瞅了一眼……” ——耳朵好疼, 刘阿姨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她第一次觉得对面一如既往的唠叨如此聒噪。 “咔哒”,门被关上的瞬间,世界安静了。 胸口憋闷,耳朵的疼带起嗓子里的痒。 抽屉里是有药的。 但不知道是否还在保质期内。 苏落星看着摆放整齐的药盒,嗤笑了声,像为了阻止她出门的白色卫兵。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句号”发来的消息——【人到了。】 苏落星精神回笼了一点,她扣下两片感冒药,没有水,生吞了下去 【嗯。】 雨势并未有半点减小的趋势,换好鞋子后,她顺手从玄关伞架上随便拿了一把伞。 开门又关门,把刘阿姨关心的话语连同她那糊弄人的谎话一同阻断在了雨声中——“就是因为下雨啊。” 走出家门,撑开伞挪到信号灯下了,昏沉的感觉越发强烈,苏落星这才发现,她随便拿的一把伞,竟然是耀眼的明黄色。 ——这百分百是林北矜的“杰作”。 没什么缘由的,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刘阿姨的那一句:“你姐姐说这次回来要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跟你一边大。” 第2章 “姓陈。” ——带回来一个小姑娘? 苏落星的思绪被牵走了一瞬,但也只有这一瞬,滂沱的雨顺着伞坠进了她的衣领内——嘶,好冷。 又好烫。 雨天打车困难,句号的消息频繁。 苏落星干脆把价格顶到顶,终于看到了那句“司机正在向您飞奔”。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使人冒雨开车。 苏落星落座的瞬间,冷颤和句号的消息一起降临—— 【美女,你不会要逃单吧?】 ——头愈发晕沉了。 烦。 苏落星压着火气,指尖落在屏幕上的时候,力度之大似乎要透过屏幕把对面的人敲碎——【盯好了。】 回复完,她便摁灭手机,合上了眼睛——酸。 眼睛好似被喂了没有稀释过的柠檬汁,紧随其后是疼。 ——“……台风尼古正在逼近沿海地带,气象台连续三天发布台风橙色预警,下午三点将有强降雨,尼古将以每小时54公里公里的速度往西北方向移动,将在今天凌晨或者明天,在成华市沿海地区登陆,并带来预计一周的强降雨天气……” “这天儿啊,真是不叫人活了。”司机叹了口气,瞥了眼后视镜里的苏落星,“姑娘,这雨太大了,咱们可能要稍微晚一点了,或者换条路?” 宽大的帽檐下,苏落星眉毛蹙了一瞬。 “小姑——” “不太行。”苏落星仍旧合着眼睛,淡淡说,“6.5公里的路程,我加价到一千八应该算是可以了,您还想着赚我绕路的钱,我就要考虑一下投诉了。平台或者工商局,又或者是交通局,随便那个吧,您看看您喜欢那一个?” “哎呀,你这小姑娘,我也没说绕路啊司机悻悻地说,加快了速度,赶在红灯的末尾穿过了唯一的交通路口。 她在后视镜里瞥着苏落星——长得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脾气倒是不好惹的。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懂得体量人。 哎。 ——但能为了6公里的路,加价到1800的小姑娘。 没有脾气似乎才是奇怪的。 ——“到了。” 苏落星睁开眼,撑伞下车,动作利索,车走远后,那难缠的酸痛感才顺着腿攀爬向上,仿佛藤蔓,不讲道理地缠住了她的胸口——憋闷。 烦升级成了烦躁。 偏偏还要继续演乖乖学生的戏码。 多年之后,苏落星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坦诚道:“我那个时候十七岁,人生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全世界都死在闪电下的念头。” “包括我在内——都是十恶不赦的人,对吧。” ——“轰隆” 天空再次响起一声闷雷。 似是认同。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信息言简意赅:十层,好戏。 —— 绿城时代广场毗邻金江东岸,是整座城市最为繁荣的地标建筑,实行会员制,标准十分简单:每月低消不得少于六位数。 苏落星到十层的时候,那人的确没有骗她,好戏正在上演。 金店外,男人压低声量,余光瞥着来往路人,而站在他对面的女人双手环在身前,冷嗤了声,打定了主意撕破他的脸皮一样,提高声量道:“苏成,你当我在和你玩过家家呢?” 女人毫不在乎过往路人的目光,妆容精致,衣着不菲,连带着嘴皮子也仿佛刀子做的。 她完全没准备在这里给男人脸面,或者说,男人在她眼中从来都不是具有脸面的存在——即便,这个人会成为她的丈夫。 女人斜睨着男人,一下下点着他的胸口,连同他的自尊一起击碎,居高临下道:“苏成,你搞清楚好伐,咱们两个现在到底是谁求着谁结婚!” 说完,女人扬长而去。 过往路人视线堪比室外的暴雨,把他从外到内浇了个彻底。 所有的因果被粗暴的收拢,扔到了女人头上。 ——贱。货。 相比围观一个倒霉的男人,对这里的路人而言,还是店内新上的商品更具有发表社交媒体的意义。 她该上场了。 苏落星面无表情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表情自然,但显然失败了。 苏成疑惑地看着她,试探道:“你好,你是那位?” 他打量着她,白t黑裤,长得倒是很漂亮,衣着普通但气质不凡。 走在这里的所有人的消费水平大多以他为底线。 苏成表情缓和了不少,刚想再打探周旋几句,针刺一样的头疼一点点侵蚀着苏落星的耐心——恶心。 她深吸了口气,把不适压了下去,迎着对方自以为含蓄的打量,把手机怼到了他的脸上—— 视频里,包子店内,一位老人穿着平凡腰带上的logo却昭示了不凡,不凡的老人对着坐在轮椅上的一位女子破口大骂,抄起桌子上的杯子正中女子的侧脸,三四位警察一起上才拦住他。 苏成看完视频,脸色已经僵硬到难以掩饰的难看。 再看苏落星—— 她侧对着他,悠哉悠哉地看着金店的橱窗,颇有快点应付完她,好快点进去选购的意思。 “相比我是谁,下次见面,您能不能被称呼一句苏科长才更重要,对吧。”苏落星扯出一个笑脸,得体,笑意却从没到达眼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苏落星轻叹了口气,似乎极具同理心,“谁家还没个老小孩了,是吧。” 第3章 苏成定在了原地。 点到即止,苏落星不再说,绕过他准备离开的瞬间,她的手腕忽然苏成拽住了—— 苏成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谁?” ——胃里翻腾的感觉更强烈了。 苏落星心中名为“理智”和“忍耐”的围墙彻底分崩离析。 她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如果手里有刀,他的手大概已经可怜兮兮地躺在地板上了。 苏落星眼底的厌恶难掩,“脑浆失调。” “什……” 苏成想追上去问个清楚,苏落星走过转角,没了踪影。 鬼魅一样。 卫生间内,“鬼魅”吐的昏天黑地。 “头重脚轻”有了实际的体验,“天旋地转”大概也与此类似。 她洗了把脸。 镜子里,她眼睛中布满了血丝,眼眶被人打过一样的红肿。 真是狼狈啊,苏落星。 倏然,被扔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催命一样响起。 苏落星面无表情地划开屏幕,径直点进句号的对话框,转账,接收,删除,一气呵成。 句号的“合作愉快”停在了红色感叹号前。 …… 大雨,乌云浓重,城市成为最后的应急口粮。 苏落星撑着明黄色的伞,亦步亦趋地走在路上,头脑昏沉,温热的雨水顺着晚风,隔着衣服偷吻着她的肌肤,流淌着马路上的积水,浸透了她的鞋。 湿哒哒的,如同亿万蚂蚁啃食骨肉。 窒息样的麻。 头脑昏沉,五感退化。 倏然,她顿住了脚步—— 在一家礼品店。 她撑着伞,站在礼品店的橱窗前,脑子里又响起了刘阿姨说的那句话——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苏落星的眼睛酸涩的疼,她低头揉散雾气,视线得以重获清明。 她看着展柜里的项链,红金色的金鱼吊坠。 好漂亮。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便记不清了。 苏落星再睁开眼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周遭一片漆黑,雨势仍未减小,怪物一样敲打着窗户。 手机屏幕亮着,她翻了个身,余光捕捉着关键词:古水镇,精神病的女人,唯一正常的孩子,十七岁。 叫,陈玥。 苏落星顿了下——“你姐姐说这次回来要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跟你一边大。” 窗外的雨仍旧滂沱。 苏落星的手脱力,手机和硬物发出了一声闷响,机背对角裂开了一道崎岖。 罪魁祸首安静地躺在她的枕边。 红金色的金鱼吊坠。 第02章 2. 苏落星烧了三天才退烧。 说是昏睡了三天三夜也不为过,大多数时候她的意识都是散乱的。 也是直到三天后,她彻底清醒过来了,才了解了当时迷迷糊糊看到的那条推送消息的全委——原因是林北矜出差的地点便是热搜里的古水镇。 她决定把这个唯一正常的孩子带回成华。 苏落星并没有感到意外——清醒之后,这件事能有热度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因为林北矜。 林北矜这些年一直和新闻打交道,她的团队更是获得了去年的普利策奖。 这或许有点不公平,虽然残忍,但这件看似早就应该消亡在旧时代里的破事,至今仍旧在少为人知的地方不停重复上演着。 受害者不止一个,受害者仍在痛苦。 但收养或者说资助其中一个受害者,是林北矜个人的选择,也因为是她个人的选择,苏落星并没有什么波澜的接受了。 她的同理心实在差劲。 但又算不上是个坏人。 因为台风,林北矜最终决定在强降雨结束后带着陈玥回去。 这一周里,苏落星零零散散,也算是知道了一些陈玥的事情。 如热搜里提到的,陈玥是五个孩子里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正常的孩子。 热搜里没有提到的是,生下五个孩子的母亲王新华。 警察发现王新华的时候,她并不在主屋,而是在一间逼仄而阴湿的仓房内,整个人瘦小,眼神怯懦空洞。 王新华并不是本地人,她的信息录入了失踪人口信息网内,或许是上天怜悯,她的父母仍然能联系上。 他们只想要女儿, 但并不想要陈玥。 “所以,”苏落星说,“你就给了人家一个家?” “姐,你真的不考虑申请一下今年的年度慈善人物嘛?” 林北矜回复了一个甜甜圈比“no”的表情包。 【傻孩子,那个只是入围就要先交100个w,你姐穷啊~~~】 苏落星无奈。 她的回复还没有打完,林北矜又弹出来一行字——【不是我要把她带回家。】 【是她愿意跟我走。】 ——主动求收养? 苏落星忽然对这个叫陈玥的人,萌生了些偏离刻板印象的认知。 她点进名为“陈玥”的备忘录,知道林北矜的决定之后,她便创建了这个备忘录。 里面是林北矜零零碎碎和她透露过的一些陈玥的信息。 并不多,陈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没有过敏食物,喜好那一栏下面只有两条,加起来一共四个字。 1、嗜辣。 2、洁癖。 第4章 关于后者,挺好的,刘阿姨的工作压力能减轻了。 至于前者,口味不和。 苏落星想着,随手拆开了一块巧克力,进嘴的瞬间,五官蹙成了一团——苦。 喝水的间隙,苏落星余光瞥见了垃圾桶里的巧克力包装袋。 苦度:72%。 买错了。 但这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陈玥嗜辣又不是嗜苦。 苏落星舒了口气,要不要为陈玥添置些东西的想法自然冒了出来,但仅一闪而过—— 只是被捡回来的人而已,她不心疼钱,她只是厌烦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人和事上。 苏落星这么想着,一条推送信息弹了出来—— #成华市教育集团新任领导班子公示:宣传科科长苏成,将是集团成立以来最年轻的科长# 苏落星眼眉微挑,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看样子,苏成已经处理好了。 她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诡秘的兴奋。 ——叮! 这次是林北矜 【五点见,期待一下新室友吧~】 —— 这是陈玥第一次坐飞机。 踏入机场的瞬间,她无端想到了《<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梦》里,林黛玉初入贾府的章节。 她瞥着林北矜的一举一动而动,和黛玉在晚宴上,跟着席间其他人有样学样的场景,相同又不同。 黛玉到荣国府起因是贾母心疼外孙女,而她是被抛弃的累赘。 医院内,一墙之隔,病房里三口团聚,病房外陈玥一个人靠在墙壁上。 装满水的水杯勾在她的手指上,一下下,轻蹭过她的腿,温热的。 ——“算我求你了!孩子,算我求你了!” “孩子,你可怜可怜她,你可怜可怜你妈妈,行吗?” “她将来那一天,要是好了,她看着你,你要她怎么活下去啊?她活不下去的!” ——看着你,她活不下去的。 地面上,她被拉长的影子,弯了一寸; 陈玥一直强迫自己挺直的腰杆,卸了力气。 谁来可怜可怜她呢? 陈玥无力地想。 是她让她变成这样的吗? 所有人都告诉她,有四个姐姐,但她从有记忆起,身边只有老实怯懦的四姐姐; 从她有记忆起,所有人都对她说过“你离你妈远一点,她有疯病”。 不等她搞懂什么是“疯病”,妈妈的妈妈拽着她的手腕,告诉她,妈妈看着她,是活不下去的。 这又算什么呢? 林北矜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陈玥一个人了。 她小心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陈玥的身体一颤,转过身,四目相对的瞬间,不等林北矜开口,她便听到陈玥颤抖的声线,仿佛游丝:“姐姐,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林北矜怔住了。 陈玥站在她面前,头低垂着。 她也是十七岁,却和苏落星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明明,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的孩子。 陈玥低着头,声音很小:“我吃的不多,还可以吃的更少,我会做家务——我什么都能做的,我不是废物。” ——真像那个人。 陈玥的手紧紧攥着, 她没得选, 她得自己救自己,只有救了自己,她才能救四姐姐。 林北矜久久没有回答。 这便是回答了。 苦涩蔓延的刹那,陈玥的手被林北矜裹住了。 “小月亮,我可以这样叫你吧?”陈玥望着她,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 林北矜斟酌了一下词句,郑重说:“小月亮,首先呢,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句话。” 说着,林北矜在陈玥疑惑的眼神中,不太好意思地笑了声:“这至少说明,我长了一张好人的脸嘛!” “好了,言归正传,”林北矜收起笑容,第一次用可以说是严肃的语气,和她讲话,“首先,吃得少没关系,我不需要你吃得更少,你吃饱就好;其次,跟我回家后,要继续读书的。你现在没有信心念好书也没关系,但既然决定和我回家了,是少不了要吃一些上学的苦的。” “小月亮,”林北矜斟酌了一下措辞,说,“我呢,是不缺钱的。我希望你跟我回家后,要认真读书,也希望你能考上不错的大学。认真读书是我的要求,考上不错的大学是期望,意思是,大学没有特别好也没有关系。读书明智而知礼,读书很重要,至少,能保证我们没有那么容易被骗。” 林北矜并没有说教。 仿佛陈玥不是比她小的孩子,而是一位坐在同样高度的朋友:“很多人认为现在大学生满地跑,所以大学无用,但如果大学的意义只是工具,那它有点太委屈了。”林北矜诚恳道,“它至少可以帮你明确不喜欢什么。避开不喜欢的东西,也是一种幸运。” 当时的陈玥面对这番话,无心思考它正确与否。 自救成功的巨大惊喜,仿佛海浪,冲击着她的心脏。 飞机的航程有三个小时,林北矜有晕机症,吃上药便强制入睡了。 陈玥也有些晕眩。 或者说是虚无感。 陈玥把遮光帘小心地拉开一道缝隙,借着那道缝隙望着窗外。 万米高空之上,电视里的摩天大楼也变得渺小如积木——像镇上粮食店家的女儿和她弟弟总是争夺的那个积木。 第5章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其实叫做手办。 但当下的陈玥,尽管有些晕眩,但她确定,并且无比期待,开启崭新的生活—— 她觉得,那是她崭新的人生。 —— 下午五点,飞机准时落地成华国际机场。 陈玥望着往来的人群,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北矜身后。 只是一起走向出口的人流,却好像已经赶上了古水镇整个镇子的居民数量。 一直刻意去忽视的胆怯,如同溅落在光洁桌面上的水渍,一点一点浸湿了她的期待感。 ——我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星星崽来接我们。” 林北矜的声音让陈玥收回了思绪,她抬起头望向林北矜。 她知道“星星崽”,她是林北矜的妹妹。 但在此刻之前,她对“星星崽”其实并没有什么想象。 更多的,是一遍遍强制自己不要恐惧。 林北矜自然搂住陈玥的肩膀,哄小朋友一样说:“我们小月亮马上就要见到星星了,心情怎么样?” “其实,”陈玥笑了下,真假参半地说,“有点紧张。” 林北矜拍了拍她的肩,“怕相处不来吗?” 其实不是。 但陈玥自己也讲不明白她在紧张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这个!” 两人走出了出口通道,林北矜在面前的接机人群中边张望边回道:“星星崽她是个颜狗。” 陈玥眨了眨眼睛,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颜狗,是什么意思? 陈玥没太明白其中的联系,但也不好意思问,于是放空地点了点头。 “哎呀,才想起来,没给你看过她的照片,”林北矜点进相册,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划了七八下后,把手机递给陈玥:“找到了。” 是一张侧颜照。 照片上的苏落星似乎是参加什么活动,站在舞台的侧边,正低头看着手上的稿子,神情专注,嘴唇微张,念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偷拍”了。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搭配灰色的百褶裙,长发服帖柔顺,皮肤很白,不见光似的,灯光昏黄,却清晰的描摹了她的五官。 很漂亮。 林北矜继续张望着:“……人呢?发烧还没好吗?” 陈玥下意识跟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某处的瞬间,她不由得顿住了呼吸。 林北矜语气惊喜,挥手招呼道:“星星!苏落星!” 苏落星循声望了过来,挥了挥手。 她找到她们了。 陈玥手中手机的屏幕暗淡了些; 照片里的那个人,到了她的面前。 “你就是陈玥吧?”她问她道。 陈玥点了点头。 “你好,苏落星,”苏落星伸出右手,“星星的星。” 陈玥回神,胡乱擦了下背在身后的右手,才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倏然,穿堂风过, 很清新的橘子香味。 苏落星是橘子味的。 第03章 3. 苏落星对陈玥的第一印象是:土。 陈玥不算白,黄瘦,营养不良似的黄和瘦。 头发明显是修剪过的,长度到锁骨,用黑色的皮筋绑成了一个低马尾,懒懒地垂在脑后,碎发散落在略凹陷的脸颊侧,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身上的衣服大概是林北矜新买的。 白色的圆领t恤松松垮垮毫无版型可言地罩在她身上,下身是同样宽松的深蓝和黑色扎染的阔腿裤,老爹鞋的鞋头努力证明着自己的存在感——亮红色本身就跳脱的难以让人漠视。 堪称西伯利亚飓风般的灾难搭配。 林北矜应该只负责了买单。 她一向包容,体现在方方面面。 如果陈玥胖一点,这一身搭配就不止把身材比例近乎1:1分割这一条罪了。 苏落星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自然转到了林北矜身边,接过了她的行李箱,偏过头对陈玥热情道:“你好瘦,t恤是oversize风吗?我也想买一件来着,但是一直没有空……” 陈玥听着她说,点头,笑不太出来—— oversize,宽松,oversize风,宽松风。 陈玥默默低下头,左右扫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白t; 是说自己穿的松松垮垮的意思吗? 抿着的嘴唇不由得更紧了。 但,陈玥用余光看着和林北矜聊天的苏落星,她好像并没有恶意。 她好漂亮啊。 陈玥有限的见识里,她见过最漂亮的人是初中时候的班主任兼任英语老师——高挑而白皙,说着软糯温柔的普通话,在山下中学那座仿佛上世纪九十年代遗忘的教学楼里,她像是另一个图层中的人。 面前的苏落星也是如此。 同样的十七岁,同样经历着让人厌烦的青春期,苏落星却好像已经成为完成式。 她面对未知的第一反应是局促,苏落星却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 陈玥忽略了心底那一闪而过的不适感。 林北矜说苏落星是颜值至上主义者,但其实并不准确,陈玥才是。 “对了 车上,林北矜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苏落星和陈玥并排坐在后座上。 苏落星拿出一个深蓝色丝绒长盒,递给了陈玥:“初次见面,一份小礼物,不要介意。” “啊?”陈玥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看向林北矜。 第6章 林北矜睁开眼睛,转过头说:“哟,还准备了礼物啊?” “这么用心呢,”林北矜调侃着,“你还是当时我跟你讲小月亮要过来的时候,态度冷漠,惜字如金的星星崽吗?” 苏落星朝她假笑了下:“不是哦,阿姨,我是附身在你星星崽身上的恶魔,快把我驱走吧。” 林北矜把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配合苏落星道:“新世纪不允许妖魔鬼怪出没了,你低声些吧。” 苏落星没有搭茬,侧过身诚挚地对陈玥说:“陈玥你别害怕,她对演艺事业是有点野心的——这么多年了,一直坚持不懈地编三流片段式剧本进行自我演绎。” “俗称——”苏落星迎着陈玥茫然的眼神,解释道,“想一出是一出。” “啊。”陈玥恍然大悟,随即便后悔了。 这种调侃,她好像并不应该附和。 陈玥看了看苏落星,视线又迅速略过林北矜,生平第一次感觉嘴巴不是自己的了,像是刚刚学会讲话的婴儿:“是这样子啊。” 说完,她又抿紧了唇,又低下了头。 苏落星扫了一眼手里的项链盒,想了想,收了起来。 ——性格还挺内敛。 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她原本以为,能自己主动提出跟着林北矜回家的人,至少会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主儿。 但现在,苏落星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窝窝囊囊的。 她没有跟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的爱好,或者说,她从来看不见这类人。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用尽全力挥出一拳,最后拳头却落在了棉花上。 苏落星望向车窗外,迅速闪过的街景仿佛加速剪辑的电影空镜头。 算了, 日子安生点没什么不好。 —— 陈玥望着窗外,车拐弯又直行,风景变换了,又似乎没变——不同的楼,不同长势的树,不同样子的车,穿着各异的人。 他们都散发着相同的气场。 和她全然不同的气场。 不等陈玥想出合适的形容词,车便停了下来。 苏落星解开安全带,准备下去的时候,像是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于是转身对她笑了笑,温柔提醒:“陈玥,我们到家了。” “下车吧。” 陈玥应了声,刚想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苏落星倾身向前,清淡的橘子香毫无攻击性地萦绕在她的鼻尖,只一瞬——“咔哒”。 安全带被解开了。 苏落星整理了下肩上的背带,后退下车,没有再重复,也没有等待。 陈玥回神,下车站稳后,才意识到,从刚才开始,她一直屏着气息。 面前的建筑让她稍微有些意外—— 并不是一路走来,她看到那些高楼。 而是一座独栋宅院,颇有些年月了,周围也并没有其他住户,蔷薇花的枝叶旺盛深绿,落在黑色的围栏墙外。 苏落星推门,见陈玥还没有跟上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是山茶花 陈玥回神,循声看去。 苏落星微微偏头,仍旧是那挑不出问题的笑容:“喜欢?” 陈玥收回视线,快步到她身边,摇了摇头,意识到什么后,又点了点头,最后又低下了头。 苏落星的耐心其实有点告罄了,但林北矜在。 她微微弯下腰,偏头对上陈玥的视线——陈玥像是猫,瞳孔急剧收缩,眼眸微颤,慌乱地看着她。 “小月亮,”苏落星学着林北矜对她的称呼,笑得甜美温和却未达眼底,“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陈玥连忙摇了摇头:“不是。” 苏落星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中染上了笑意:“那就是很喜欢我了?” 陈玥哽住了。 苏落星仍旧笑着,双手抱在胸前,并没有催促,她只是这样望着陈玥。 她在等陈玥的回答。 陈玥扣着书包背带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 她张了张嘴,不等发出声音,林北矜从屋内弹出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俩:“你俩站在外面干嘛呢?实在想吹风要不咱们吃完饭再议?” 苏落星走到陈玥身边,自然地搭上了她的肩,下巴朝着山茶花的方向扬了扬,对林北矜说:“小月亮刚才一直看那边种的山茶花树。*” “她很喜欢。”苏落星余光睨着陈玥。 陈玥低着头,神情隐没在阴影中。 “这花比咱们两个的年纪还要大,”苏落星放下搭在陈玥肩上的手,说,“是红山茶,现在还不是花期。” 陈玥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她,仿佛冷潭水濯洗过的黑珍珠。 苏落星怔了下。 “我没有见过山茶花,”陈玥说,“好看吗?” 意识到她是再问自己,苏落星下意识点了点头。 陈玥点了点头,收回视线,绕过了她。 苏落星轻嗤了声。 声音很小,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陈玥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回过了头。 迎接她的,仍旧是苏落星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 她扔下包,风吹着似的进了厨房,娇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刘阿姨,添道菜呗,我想吃话梅小排~~” 陈玥收回视线,规规矩矩跟着林北矜坐到了沙发上。 林北矜并没有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气场,热心的同陈玥讲着那簇山茶花的故事:“这花何止比你们的年纪大,这花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了……我记得好像是我出生那年种下的……” 第7章 这顿接风宴很丰盛。 四荤四素,一道汤。 为了照顾陈玥的口味,做了一辈子淮扬菜的刘姨,硬是跟着视频学习,掌握了几道地道湘菜的做法,首当其冲的便是辣椒炒肉。 “怎么样,正宗吗?”刘阿姨是一个对自己的职业有着高标准严要求的人,满怀期待地看着陈玥。 陈玥眨了眨眼睛。 她其实尝不出来正不正宗。 她也不是湖南人,辣椒炒肉她会做,但是否是湘菜的做法,她不确定。 陈玥好养活的很,有口吃的她就能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野蛮生长。 于是,她避开了这个问题,很诚恳地回答:“很好吃。” 苏落星咬着筷子,轻笑了一声。她自己大概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一声。 ——不笨嘛? 也对,如果笨,又怎么会坐在她身边呢? 正想着,下一秒,她就被训了:“阿星啊,筷子比饭好吃伐?” 苏落星暗道不妙。 刘阿姨像是忍了许久了,泄洪一样向林北矜告起了状。 内容琐碎,中心思想很坚定:这熊孩子吃饭困难户,难到吃米饭用筷子一颗一颗往嘴里送,纯纯在胡闹。 林北矜几次想打断无果,最后只能点头,“嗯嗯嗯,是是是,对对对”的配合。 苏落星事不关己一样继续对面前的米饭进行着轻微皮外伤的伤害。 再看陈玥,面前的米饭已经空了大半,嘴巴鼓鼓的,眼睛望着另一边的话梅小排。 专心致志地吃着, 这是对食物和厨子的顶级赞扬。 林北矜被阿姨念叨怕了,找到了正向参照物,便忙开口转移阿姨的注意力:“星星,吃饭还要人家操心。” “给我好好吃饭啊,”林北矜看了一眼陈玥,“看小月亮吃饭多香!” 陈玥拿筷子的手顿了下。 刘阿姨并没有注意到,这次她成了附和的那一方—— “就是,陈玥吃得多香啊,阿星你看看人家!每次看你吃饭,我都以为我是不是没做好,现在看就是你的问题!” “我错了,”苏落星夹了一块小排骨,自证一样一口咬掉了半块肉,对刘阿姨眨了眨眼睛,哄道,“阿姨你做饭特别特别特别好吃!平常上课累嘛……” “就是借口!阿姨你别听她忽悠你,她就是不好好吃饭……”林北矜不怕事大的拱火道。 陈玥垂眸,食指在筷子上抠了两下。 尴尬。 她知道林北矜和刘阿姨都没有恶意。 但当她们当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的瞬间,心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名为羞耻的脓液汩汩流出,淹没了她的喉咙。 咳,呛到了。 她压着声音咳嗽了两声,余光条件反射一样看向饭桌上的其他人。 万幸,没人看她这边。 陈玥舒了口气,重新坐正的瞬间——“哒。” 一杯水被放到了她手边。 送水的人仍旧在声讨声中,受刑一样吃着饭。 第04章 4. “……学校那边的房子我明天会去收拾,”刘阿姨一边在玄关换鞋,一边对说着,“浴室的热水调好了,你们一会儿直接洗澡就好。” 苏落星靠在玄关的柜子上,小孩子一样撒娇地说:“阿姨,你怎么这么好~” “老林,”她看向林北矜,“给阿姨涨工资吧,我怕阿姨被别人抢走了。” 刘阿姨失笑,抬手点了下她的额头,亲昵的像是母亲和女儿。 “不用涨工资也抢不走。” 苏落星憨笑了两声,刘阿姨又补了一句:“要是能安安稳稳好好吃饭,就更舍不得了!” 苏落星直起身,做了一个美式军礼:“yes!madam!” “走了走了,不跟你闹了!”刘阿姨挎上包,转身出门,潇洒地摆了摆手。 陈玥目睹了全过程。 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和阿姨说声再见,犹豫的空隙,便错过了机会。 心缩紧了下。 如同扎进指肚的细小木刺,某个不经意瞬间的碰触,便会带起阵痛。 原住民们没有做错什么,这些只是每天都会发生在她们之间的日常。 陈玥无比清楚,她能够站在这里,已经是天降的运气了。 如果没有这份运气,她的命运会和四姐姐差不多。 但那一刻, 她竟然怀念起了那个乱七八糟、总是萦绕着酒气烟雾的家。 意识到这个念头的瞬间,陈玥仿佛踩空,恍然惊醒。 “陈玥?”苏落星察觉到了什么,喊了她一声。 “嗯?” 陈玥抬头,望向她。 对视的刹那,苏落星忽然忘记要说什么。 林北矜绕有趣味地看着俩人,精准地评价到:“没事找事的狸花猫 这是苏落星; “被它懵住了的小狗。” 这是陈玥。 苏落星白了她一眼:“就不能是人?” 林北矜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小猫总是认为自己是可以成为的人的。” 苏落星:“……” 林北矜逗够了,微微探身,换上了温婉知性的样子,对陈玥道:“小月亮,累了吧,快去洗澡吧,然后好好睡一觉。” “明天会是特别美好的一天。” 苏落星偏头:“明天有安排?” 第8章 “没有。”林北矜耸了耸肩。 苏落星半耸着眼皮望着她。 “天多热啊,窝在房间里吹空调盖棉被,还不美好嘛?” 说着,林北矜舒了口气,“我就是太惯你了,要知道我小时候,天上就算下火了,也得顶着火去上补习课——” 苏落星捂住耳朵,几乎是箭步冲上了二楼,“砰”的一声关上门后,又开门探出头,对楼下喊道:“回忆从前,而且还要和现在的新时代青少年们做比较,是步入中老年的重要标志之一!” “哎!”林北矜气笑了,扣上电脑,对着楼上紧闭地门回击道,“什么青少年,你早就过了少年的年纪了好嘛!你这叫青年!” 话音刚落,林北矜发现陈玥一直站在原地,略显震惊地看着她。 为老不尊了。 “咳咳她下意识站直,手挠了下脑后,嘱咐陈玥快去洗澡的话还没等说出口,便被陈玥抢了先—— “姐姐,青少年好像是10-19岁。” 陈玥觑着林北矜的表情,犹豫了下,还是把后半句补上了:“她应该还是青少年。” 林北矜:“……” “洗澡。”林北矜假笑。 陈玥点头,“唰”的一下也上了二楼,进到了苏落星房间旁边的一间。 “熊孩子……” 林北矜无奈摇了摇头,嘴角却是上扬着的:“还是很喜欢星星嘛。” —— 老宅一共有三个浴室。 一个在二楼尽头,另外两个一个在主卧,另一个在苏落星的卧室。 浴室内,热气升腾,水温刚刚好。 从前在家,只有陈宝国不在家的时候,她和四姐姐才敢烧热水用来洗澡。 烧水的锅同时也用来煮菜,即便清洗干净了,水面上也总飘着一层浅淡的“膜”。 陈玥望着已经调好温度的开关,胡乱的擦了一把脸。 ——把它掰平,应该就是关了。 顺时针? ——嘶,好烫。 那就是逆时针了。 水温重新回到了舒适。 陈玥笑了下,自顾自喃喃道:“也不是很难嘛。” 她舒了口气,愉悦的小心翼翼:“陈玥同学还是学习能力很强的嘛。” …… 林北矜洗完澡,刚瘫倒在床上,响起了两声敲门声。 不等她开口,苏落星边推开了门。 未见其人,先被其枕头“突袭”。 林北矜看着已经安然自若钻进被子里看手机的苏落星,调侃道:“你个青少年过来本中老年人的房间干嘛?” 苏落星睨着她,十分欠揍地回道:“尊老。” “嘶——”林北矜抬起了手,作势要揍她。 苏落星配合地躲了下,转移话题:“不是青年嘛,现在成青少年啦?” “孤陋寡闻了吧,10周岁到19周岁,属于青少年。” 林北矜把被子往她那边掖了掖,“好好谢谢小月亮啊,否则你提前三年步入中老年。” 苏落星无语:“你在说什么唯心主义梦话?” 林北矜权当没听懂,搭上她的肩,悠悠道:“小月亮还挺可爱的吧?” 苏落星没有抬眼,划着手机屏幕,惜字如金地回道:“嗯。” ——可爱? 土气。 “有预感你们会成为很好的小伙伴。” ——“嗯。” 预感不准。 “你准备怎么安排她?”苏落星问。 这是她真正关心的问题。 “跟你一边大的小姑娘,总要继续上学吧。”林北矜说,“我明天去趟一中。” 苏落星顿了下,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高一开始学?” 陈玥没有上高中,高一一整年都是空白。 中考过后,她还没有来得及查成绩,便被陈宝国打晕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中考成绩。 她参加中考这件事,本身就是她对陈宝国忤逆。 “不,我本来是想让她从高一开始,但她很排斥,大有宁死不屈的架势,”林北矜垂眸,“傻小孩,大概是觉得这样等于多折腾一年,然后还要我多负担她一年吧。” 苏落星看向林北矜。 内心复杂。 林北矜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人性高洁的像一面照妖镜。 “嗯。”苏落星收回视线,“挺好。” “这么淡定?”林北矜瞥着她,打趣道,“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苏落星仍旧惜字如金:“配合组织工作。” “行,”林北矜就等她这句话了,“那明天,算了,开学前。你们一起去买新的手机和ipad吧,组织拨款。” 苏落星微微蹙眉。 并不是心疼钱。 她舍不得的是自己的时间。 她那时并没有意识到,“自保机制”却先于大脑做出了选择——远离。 陈玥是另一面镜子。 “没问题。”苏落星缩进了被子里,只有半张脸露在空气中,背对着林北矜,回道。 反正重点是买手机和ipad。 是需要品。 所以她自己买回来给陈玥也一样。 但林北矜的重点是“你们一起”。 所以,没必要多说。 林北矜绕过她关上了灯,顺势抱住了她。 像她还是小朋友时候那样。 “不知不觉,小不点都长这么大了。”林北矜的声音闷闷的,从背后传进苏落星的耳中。 第9章 苏落星的眼睫不觉轻颤,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回了她一句:“长不大的话,需要去医院查查了。” “啧,这么破坏氛围。”林北矜想到了什么,笑了下,“小月亮真挺好的一个小孩,跟人好好的哈。” “是是是,”苏落星不正经地应付道,“我和谁都相处的很好,本人一向人见人爱,花见自卑到凋谢。” 林北矜松开了她,很轻地说了声:“是,你可美了。” 说完,她抬手关上了灯,背过身漫不经心道:“永远都爱你哦。” 苏落星眼尾上扬,“嗯,好肉麻。” “切。” —— 林北矜的行程很赶。 帮陈玥解决了学校的问题后,便又飞走了。 这次的目的是英国。 陈玥由此发现,林北矜精力的充沛程度远超常人。 成华国际机场落地伦敦,直飞需要七个半小时,林北矜清晨五点离开家门,告诉她们自己已经准备起飞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落地后已经是北京时间上午十一点多。 陈玥又准时收到了她发来的语音。 大意是学校问题已经解决,八月底和苏落星一起入学就读高二。 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需要补习高一的课程,并且确定选科科目。 “全部补完是不太可能的,总好过白纸一张她说。 虽然俗套,但陈玥能想到最符合心境的形容词,只有感动。 之后是羡慕。 羡慕林北矜。 她该是在怎样一个美好的环境里成长,才会长成这样好的一名大人。 陈玥贫瘠的想象力想象不出,余光里,苏落星恰好入镜。 ——大概,和她同苏落星的相处差不多吧。 该如何形容苏落星呢? 她同林北矜相似又绝对的不同。 苏落星很完美,至少表现出来的是这样的。 但却像雾。 当初一闪而过的异样,疯狂滋长,仿佛顺高墙而上的青苔。 好奇,但下一秒,陈玥便释怀了—— 她是怎样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陈玥首先破冰,莞尔颔首道:“早安。” 苏落星刚睡醒,有点懵地点了下头。 踏上一节台阶后,她又转过身,手不自觉攥起,无方向地指了下:“那个,明天,或者随便哪天,要一起去看一下手机和pad吗?开学上课了,这些都还蛮常用的。” 陈玥下意识拒绝,“不用——” 但话未说完,苏落星走下台阶,在她面前站定。 陈玥怔住了。 苏落星又变成了机场的苏落星。 陈玥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苏落星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委屈一样的语气:“手机这种必需品也不需要的话,小月亮,你是真的很讨厌我吗?” “不——” “小月亮,”苏落星的眼眸亮亮的,仿佛阳光卧在了其中,“不要讨厌我嘛,我还是个挺不错的人的。” ——不安。 但嘴巴先于意识而行: “没有!”脱口而出的瞬间,陈玥垂眸,“我没有不喜欢你。” 她重复了一遍初见时,在门口说过的话。 “真的?那你等我一下!” 苏落星快步迈上台阶,再下来的时候,拿着那条没有来得及被她拆开的红金色项链。 温热的气息扑在陈玥的耳尖,脖颈。 痒。 缺氧似的痒。 “很漂亮。” 苏落星满意地看着带上项链的她,眼眉弯弯。 像因为发现新玩具而雀跃的孩子。 第05章 5. 苏落星为她戴上项链后,陈玥的心情仿佛走在没有光亮的小巷—— 但,很快便归于平静。 苏落星每天都很忙。 陈玥起床她出门,直到晚上九点,她重新躺回床上,走廊中才会响起懒惫的拖鞋声。 她们总碰不上面。 那天她提过的,要和她一起去购买新的手机和ipad也没了后文。 事实上,陈玥对此也并无太多情绪波动,她也很忙。 林北矜为她找的补习老师是嘉和一中今年才刚刚退休的老师,虽然退休了,但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年纪的样子,整个人的状态也蓬勃向上。 她的生活很有规律—— 五点半准时起床,洗漱完毕后温书到七点,刘阿姨七点过来做早饭,她收拾好书包后,便下楼和刘阿姨一起在厨房里忙。 刘阿姨最开始一直把她往厨房外面赶,陈玥不会反抗,但第二天还是走进去,重复两次后,刘阿姨也放弃抵抗了。 她们聊天的内容什么都有,却从未涉及到“苏落星去哪了”这个话题。 刘阿姨不提,陈玥有点好奇,却也不多。 七点半出门乘坐地铁。 陈玥第一次乘坐地铁的时候,刘阿姨想要送她过去,她拒绝了。 她靠着搜索引擎,一步一步购票,进站,最后坐上地铁,每隔几秒便会抬头看一次指示屏,万幸最后没有坐过站——她从来没有坐过站。 陈玥同学还是很棒的嘛! 补习的课程需要上一天,为她补习的王燕华老师一生未婚,索性就留她在家里一起吃中饭,陈玥一开始推辞,最后推辞无果,两个人便一起在厨房里准备午饭了。 第10章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她对自己将要去的学校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 嘉和一中是省重点中学,面向全省招生,本市内的学生,普通班的录取分数线在695分以上,重点班则是700分以上,成华市中考满分710分。 这是很恐怖的一个概念。 如果非成华市本地学生,根据所在市的中考分数划分政策,也需要接近满分,才会被录取。 像陈玥这种外省的学生,理论上是没有报考资格的,但可以办寄读,每年需要缴纳的寄读费3-4万不等。 王老师切着菜,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陈玥,你真的很幸运了。” 这是陈玥心知肚明的事实。 她的分数够不到分数线的,但因为林北矜,所以有了进入嘉和求学的机会,这其实不公平。 但她还是隐秘地开心着——命运的天平第一次偏向了她。 她垂眸,眼神中的局促淹没在了阴影中,用尽量自然的语调附和老师道:“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我真的很幸运。” 已经开始了话头,王燕华便继续了自己的话题:“陈玥,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么好运气的。你的中考成绩,小林前段时间查到告诉我了 陈玥呼吸一滞,抬头望向她, 林北矜查到了,并没有告诉她,大概是不想打击她吧。 “547分。”谜底揭露。 一种意料之外的欣喜,恍如干涸大地上冒出的丝丝泉水,不等她开心透,王燕华便一捧火山灰淹没了这点清泉:“在你们当地大概是不错的分数,但在嘉和,够不上的。” 这也是事实。 陈玥重新低下了头。 “你很努力,弱点也很明显,陈玥,你的理科很差。” 王燕华变身成了医生,给她下了明确的诊断,宣判了她理科的绝症。 这是实话,刺痛却并不残忍。 “咱们的进度很快,但你作业的正确率能维持在百分之70到80,这就说明,你的学习能力不差,也肯花时间花功夫。” 至少不是全废了,她想。 “我能看出来,你是个要强的孩子,”她一边处理手上的小排骨,一边说,“孩子,保持住这股子拼劲儿。” “人有什么样的命,由人自己说了算。” 陈玥点了点头。 不是的。她心想。 人的命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有人生在罗马中心,踩在高塔的塔尖上向上攀登,星辰日月甚至宇宙,是那样的唾手可得;有人生于尘埃,卑微如野草也是生存资源的竞争者,拼了命的挣脱一切,以为一切都能好起来的时候,慕然回眸,绑在身上的是一条斩不断也剥离不掉的锁链——脱身于尘埃,寄生于她所呼出每一口气息的锁链。 牢固到,某天她走向死亡,这些锁链也会牢牢捆在她的白骨上,直到她也变成数以万计的尘埃中的一粟。 人能到达的高度,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是世界编造给泥巴人最虚幻美好的谎话。 “我们下午考个试吧。” 陈玥猛然回神—— 去他的伤春感秋,什么能有突如其来的考试更加惊悚。 王燕华笑了下,落在陈玥眼中,便是恶魔的浅笑。 “也学了半个月了,再过一周就开学了,总得考个试,看看你适合选那三科吧。” 陈玥这一届学生是取消文理分科后的第一届学生,所有人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小三门怎么排列组合在网上有八百种不一样的说法,但核心思想差不多——能选理不选文,理科好就业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理想的尽头是一纸工资条。 “啊,会不会太突然了?” 尽管已经清楚自己理科无能,但还是会心有幻想,审判自我远比评价他人要痛苦的多。 那时陈玥还不知道,她今后会对审判自我生出变态一样的满足,“我还没有复习。” 王燕华毫不犹豫地驳回了她的申请:“不是每天都写作业吗?” 好有道理,无从反驳。 “别紧张,只考小六门,不考语数英。”王燕华补充说。 这应该是为了安慰她, 但效果等于零。 陈玥沉重的心情并没有好多少。 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人的命果然是从一开始就定好的,如同这场突如其来的考试。 考完之后,太阳已经准备落山了。 晚霞浪漫,浪漫地淹没了陈玥的分数。 46分物理,47分化学,67分的生物。 三门加起来160分。 陈玥的脸不自觉发烧。 王燕华却是淡定,啜饮了一口茶水。 这个分数和她预计陈玥考出来的分数差不了太多,生物稍高一些。 她预计中,生物这次大概也是50分左右。 “孩子,选全文科吧。”王燕华说。 陈玥看着卷子,全文科的分数要比全理科,单科每门几乎要高三十分多分,全文科确实是最适合她的选择,单就现在而言。 但, 不甘心。 王燕华看出了她的想法,并没有继续劝说。 她拍了拍陈玥的肩膀:“不着急,你回去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记得及时告诉你姐姐和我。” “不早了,咱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卷子你回去先自己看看,有没有能自己改正确的。” 第11章 陈玥松开一直摁在试卷右上角上的手,点了点头。 王燕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了。 她教了三十多年书,看学生基本一看一个准,陈玥看着温和寡言,但内核是很犟的一个孩子——理科弱,但文科好的出奇。 政治74分,历史79,地理70。 记忆力和统筹能力是她的优势。 王燕华想了想,给林北矜打过去了一通电话。 —— 回家需要乘坐的是2号线。 陈玥紧了紧书包带,去到了对面的电梯,搭乘上了4号线。 4号线,3站后,到达嘉和一中站。 这场小测的结果,尽管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但还是难免失落。 她人生第一次考出不及格的分数。 说没有打击是不可能的。 她已经努力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寻找自己能够很好适应的证据。 但现在,三门加起来不到200分的分数,像是落在她脸上的一记巴掌。 比陈宝国打在她脸上的巴掌还要疼。 “这点成绩,还在幻想什么呢?” 陈玥舒了口气,压在胸口的郁结并没有松动分毫,反而收的更紧了。 “……前方到站,小山村站,需要下车的乘车请提前做好准备,请从开启的车门下车……” 陈玥回神,抬头查看站牌的刹那,冷气裹挟着一阵清淡的橘子香水味而来——地铁门打开的瞬间,攒动的人群中,苏落星的侧颜一闪而过。 苏落星穿着并不显眼。 上身是黑色oversize风t恤,下身是同样宽松的白色阔腿裤,黑色的运动鞋,长发扎成了高马尾,头上顶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仿佛特意把自己融入进人群,存在感压缩到最低。 陈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苏落星已经走进了距离地铁站口一两公里远的康养中心。 康养中心实行的是会员制,外观纯白,仿佛古堡,伫立在整条街面的正中间,侧对面是一家新开业的购物中心。 苏落星不知道和前台说了什么,登完记后,便被带领着进到了里面。 陈玥想了想,没有进去,而是向西。 康养中心的位置很好,西边紧挨着市民公园,是用栅栏隔离开的,在庭院内活动的病人每天能透过它,看看公园内的景色,也算是一种放松。 公园内的音乐喷泉,每天下午六点都会营业。 不得不说,很贴心的设计。 陈玥拨开和她差不多高的不知名树木,小腿高的野草被她无意踩倒,如果此刻能够开启上帝视角,鸟瞰整座城市,便会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小麦色少女,被拉长的影子与地面上层叠的树影重合,眼眸小心又专注地望着低处的庭院。 苏落星推着坐在轮椅中的老人,到了庭院的中心。 老人穿着病号服,头上缠着纱布,涎水不受控地从嘴角流出,眼眸浑浊。 但如果凑近看,那浑浊的眼珠中,潜藏的恐惧是那样的明显。 金色的霞光蔓延天空,这是夏天独有的傍晚,昭示着明天也会是个灿烂的晴天。 他望着苏落星,仿佛看见了索命的鬼。 却又动弹不得。 脖子以下功能失调,已经是个只会呼吸的废物了。 苏落星拍了拍他的肩,举起手机,站到他的正前方—— “咔嚓”。 “拍的不错,”苏落星把手机屏幕举到他眼前,梨涡浅浅,用最天真的语气讲着最毛骨悚然的话,“作为遗照很合适,对吧?” ——“哗啦” 苏落星抬头,望向声音响起的地方。 树叶晃动,似乎方才只是风过。 ——如果她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红金色小鱼吊坠一闪而过。 第06章 6. 陈玥想不通苏落星和前两者之间的联系。 但她看到的一切,是那样真切的把三者荒唐地串联起来了。 如同误入浓雾密布的森林,视野模糊,天地昏暗,倏然间,于满目暗绿中窥见了一丝莹莹光亮——那光亮也窥见了她。 “……小玥?” 陈玥猛然回神,看向刘阿姨。 刘阿姨笑容和蔼:“你手上的芹菜要哭了。” 陈玥忙低头,芹菜已经被她拆分成了不堪入目的样子,看起来它的命运不会是炒锅,而是垃圾桶。 “这几天上课累着了吧?快别在厨房浪费时间了,休息去!”刘阿姨说完,不给陈玥拒绝的机会,便把人连推带哄地请出了厨房。 陈玥转身,左手下意识地轻扶着门框,垂着的右手则背在身后,拇指一下下扣着食指指肚。 最后,她还是进到了厨房里。 “阿姨,您之前说,您是看着小苏,”陈玥顿了下,“小苏姐姐,您是看着小苏姐姐长大的?” “可不是嘛,”刘阿姨本身便是健谈开朗的人,提到自己的职业生涯,更是打开了话匣子,“当时你们小林姐姐招人,一共选了五个阿姨,后面试岗,才给我定下了的。那个时候星星也就才五岁。” 陈玥适时表露出恰当的反应:“是嘛?” “嗯,”刘阿姨一边忙着,一边继续道,“小林那个时候工作忙,现在也没多闲着。星星五岁之前她去哪都带在身边,后面她换工作了,不方便了,我才来了。这一来就是这么多年,你小苏姐姐当时只有我大腿那么高,现在我站她身边跟个小矮人似的!” 第12章 “没有啦,”陈玥笑了笑,继续引导式地问,“那阿姨和叔叔呢?” 肉片下锅,发出的滋啦声,连同油烟机的声响,一起淹没了陈玥的提问。 刘阿姨:“嗯?” 不等陈玥开口再次重复,倏然,如同冬日悬挂在屋檐上的冰凌子猛地落在了她的脖颈,浑身不由得一激灵—— 苏落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甚至已经换好了居家服,丝绸质地的暗白色睡袍。 苏落星站在客厅,双手抱在胸前,那双深栗色的眼眸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藏着浅淡的笑意,似乎无事发生一般,如同过去的日子中的每个瞬间。 空调工作的细微声响极轻地回荡在空旷的客厅中,睡袍的衣角扫过冷白的脚踝。 她像被钉在了其中。 鬼魅一样, 陈玥望着她,嘴唇微动,苏落星却率先移开了眼睛。 她侧过身,自顾自倒了一杯水,绕过她,走到厨房内,撒娇一样对刘阿姨道:“好香啊,阿姨,我在楼上都闻到香味了。” “马上就好了,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会自己主动说想吃饭了……” “我也是人,会饿,当然会想吃饭啊……” 苏落星抿了口水,没有继续在厨房蹉跎。 陈玥望着她,一步,两步,三步,最后距离她大约只有一臂的距离,站定。 夕阳最后的金橙色霞光淬在了她的眼中,栗色的瞳孔折射为了浅淡的琥珀色—— 更不似人了。 野生动物打量猎物似的眼睛。 胜券在握的懒惫。 她仍旧什么都没说,绕过她,走上了台阶。 陈玥预感到了什么一样,转过身的瞬间,四目相对,视线重新交错。 “陈玥。” 这两个音节十分拗口似的,苏落星眼睫微颤,仍旧是笑着的:“你决定好选那三门课了吗?” “决……” 话音未落,苏落星便垂眸,她并不关心答案。 “马上要开学了,陈玥,”她的语调轻松,“我还蛮期待的呢。” 陈玥怔住了。 ——她看到了。 如果说前面只是猜测,那么现在,答案是肯定的。 趋利避害是千亿年进化的最优解,直觉往往会先于具体证据一次又一次的救蝼蚁于水火。 陈玥垂着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 这里是成华,她不确定苏落星的那句期待,是指期待什么。 但她确定,苏落星认准了她是拼尽所有也要将自己留在这里的人。 她吃准了这一点。 后面怎么做便不是重点了。 怎么办? —— 之后的几天,她们再次回归到了佛不见佛的状态。 但不知道是不是陈玥的错觉,她搭乘地铁也好,在家也好,总有一道视线锁定着她。 可当她忍无可忍,转身望去的瞬间——身后只有低头各自刷手机的人群,或者随冷气微微晃动的纱帘。 又或者空无一物。 只是洁白的墙面。 可那道视线无法忽视。 是她。 没有证据,她知道,自己的怀疑是类似诬陷的耍赖,但—— 是她。 只会是她。 那天过后,她们也已经从老宅搬回了学校这边的公寓。 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怎么办。 陈玥犹豫了下,还是给林北矜发送了消息——逃吧。 她首先说明了她决定的选科:物理,化学,生物。 最后添加了一句:姐姐,开学后我想办住*校。 发送成功,她便迅速摁灭了手机,仿佛做错了什么事。 苏落星的房间在她隔壁。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一墙之隔,她隐约听到了她接听了一通电话。 会是林北矜打来的嘛? 陈玥彻底做不进去题了,眼神空洞地落在某处,手一下下啃着拇指指甲,直到疼痛毫无预兆又理所当然地传遍食指,冲上大脑——鲜红的血丝迅速由内染红甲线,汇聚成了血滴,不等纸巾到位,便落到了卷子上。 细小的血滴,在写的密密麻麻的卷子上,本该湮没,却异常显眼。 不能这样下去了。 再继续下去,陈玥感觉自己距离疯不远了。 陈玥拍了拍自己的脸,深吸了口气,拿上水杯想去客厅倒一杯水,开门的瞬间,再次石化了——苏落星站在她的门外,左手举着,似乎正准备敲门。 右手乖巧地背在身后。 她似乎也没想到陈玥会出来,随即放下手,往前迈了一步。 招牌式的笑容。 陈玥后退。 苏落星并没有进到她的房间内,她极为克制地站在门口,站在一片漆黑中,笑容恬淡,陈玥房间内昏黄的台灯光,点缀了她的眼眸。 “哎呀,你的手。” 不等陈玥回过神,苏落星已经握起了她的手,泛凉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手背,关切地望着她已经成暗红色的指缝:“还疼吗?明天大概率会肿起来的,我帮你处理——” “不用了。” 苏落星愣了下,陈玥抽回了自己的手。 陈玥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从哪里搜罗来了勇气,大概是真的快疯了吧。 如果苏落星那晚并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如果苏落星仍旧是和那晚之前的每一天相同,那她大概真的会被逼疯。 第13章 林北矜无疑是个很好的人, 她望着苏落星,心底冒出一个问号:那么好的一个人,苏落星却又是这样一个矛盾体。 她绝非善类,陈玥却无法把她划归为恶人花。 “我看到了。” 陈玥望着苏落星,一字一句说。 “你也知道我看到了,对吧?” 苏落星没有回答,仍旧站在原地,立在黑暗中。 陈玥深吸口气,毫无预兆地向前迈进了一步,破罐子破摔地架势,苏落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于是,两个人都落进了暗夜里。 苏落星的笑意,此刻才一点点退却。 她在漆黑中,直视着陈玥的眼睛,右手仍旧背在身后。 ——眼睛,亮亮的。 刚出生的小动物一样,小狗——对,是小狗。 亮亮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睛。 “这些天,你一直在盯着我,是吧?”陈玥仍旧是反问,她迫切地看着她,想要一个答案。 回应她的仍旧是沉默。 苏落星没有肯定,亦没有否认。 良久,她才开口,扫过她的手:“你的手,明天会疼的。” ——疯了。 陈玥的肩膀沉下了。 她低垂着头,压低着音量,仿佛被人抽去筋骨般的无力:“苏落星,我的事,你大概知道,我来到这里,只想为了我自己,只想为了我自己,不用变成第二个我妈妈,第二个我的姐姐。” 她顿了下,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淬进了苦:“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事实上,我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吗?”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就已经快疯了。”她说。 从有记忆开始,陈玥羞耻于向人倾诉自己所谓的脆弱和不堪,更羞耻于讲出自己的理想和愿望——无关于它宏大或渺小。 只是太害怕无关痛痒的评价。 如同骨刺,在她挺直的脊椎中。 无法根除,无药可治。 苏落星是个妖精。 陈玥仍旧低着头,似乎只要不对视,她所谓的自尊便还在,说出的话,便不算卖可怜。 她像是等待审判的罪犯。 可好笑的是,从始至终,她从来不是做错事情的那一方。 ——苏落星是个妖精。 坏透了的妖精。 她等待得到一句可以让自己安稳度日的宣判,那清淡的橘子香却凑近了——冰凉的手,如寒秋晨起的霜露,降落在了她的脖颈。 额头相抵, 呼吸暂停。 陈玥懵然地定在了原地。 苏落星蹭了下她的鼻尖,安抚受伤的猎物一样,喃喃说:“还真有点可爱了。” 蠢得可爱。 蠢得以为根源是她看到她。 却不知道错的是厨房里那句被油烟湮没的询问。 但大概傻人有傻福吧。 视线相对的瞬间,苏落星放弃了计划。 陈玥是笨拙的。 她笨拙地逃跑,笨拙的把那条戴不习惯的项链变成了书包的挂饰,笨拙的跟踪,笨拙的被发现,最后在她恶作剧一样的伎俩下,翻出了柔软的肚皮。 “小月亮,”苏落星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上的皮肤,战栗一样的酥感传遍身体的每处神经末梢,“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松开她,好像是委屈的语气:“骗我的人好多的。” 陈玥望着她,像是终于找到浮板的溺水者,重重地点了点头:“能。” 苏落星看着她,良久,似是判断她说的话几分可信。 实际上,如果现在陈玥打开走廊的灯,她便会看清,苏落星眼底的傲慢——欲望趋于满足于不满之间的傲慢。 ——“好。” 苏落星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 信了吧?大概吧。 信与不信,她说的也都是实话。 陈玥松了口气。 准备关门时候,她发现把手上多了一个白色的购物袋。 里面是新的平板和手机。 还有一张绿色的便签。 字迹龙飞凤舞,每个字最后的落笔很重,力透纸背。 开学礼物。 小苏姐姐敬赠。 第07章 7. 林北矜打来电话的时候,是晚上7点。 陈玥还没有完全驯服新手机,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接起来语音电话。 林北矜先问了住校的问题,但不等她展开细问,陈玥便鬼使神差的含糊了过去——“本来以为学校和家很远”。 “这样啊。”林北矜没有纠结于这点,她更关心选科,“阿玥,选科的问题,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玥没有回答,林北矜也并没有催促。 良久,陈玥才开口,态度恭敬而温顺,却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底气不足的怯懦:“王老师给我的建议是选择全文科。之前做了一次小测,文科总体上的分数要比理科三门高很多。” “哇!”林北矜不吝夸赞道,“我们小月亮的记忆力和统筹思维很厉害嘛!” 虽然隔着电话,但陈玥还是因为这直白真诚的夸奖微微红了脸,莫名紧张的心也放松了一刻。 林北矜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但陈玥面对她时,却总是不由得紧张。 接电话是要站起来接的,面对面时,腰背也是不自觉挺直的。 “那要学全文科嘛?”林北矜问。 第14章 陈玥垂眸。 桌子上摊开的物理卷子,正确率提高了很多。 相较那次的小测。 但—— “你的理科是较弱的,理论上高考是不止一次的,但谁也不是奔着复读来的,能够一次达到最优结果最好,对吧?” 王燕华的话仿佛一道魔咒,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连同第一次测试,三门不及格的分数一起。 不甘心。 就这样选择了文科,仿佛认输。 “不。”陈玥收回视线,暗暗吸了口气,说。 林北矜并没有感到意外,依旧语气平和地问:“那全理科?” “嗯。” 陈玥的手扶着桌面,拇指扣着桌边,彷如因为说了不应该说的话而心虚。 “好,那我去和郑主任说一声。” “嗯?”陈玥懵了下。 电话那边的林北矜不由得轻笑了声,轻松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会长篇大论一番,跟你掰开揉明白其中的利弊,之后再添上一长段劝你放弃原本选择的劝说词?” 陈玥揉了揉自己的耳垂:“倒没有这么想,就是,”她顿了下,诚实地说,“就是有点,不习惯。” “忽然没了这些唠叨,不太习惯。” 忽然被信任了,不太习惯。 “嗯,”林北矜语调温柔,“有些大人们,姑且说是他们关心过剩吧。他们年轻的时候或许因为没有人能够给到建议,所以一路吃了不少亏,所以当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孩后,他们格外喜欢讲和小孩子们意志相反的话,并说,这是为了你好。但小孩子们没有全盘接受的义务,好意也是可以被拒绝的。” “我这话讲的可能很怪。好比你选文理科这件事,王老师给出的意见也是选择文科最保险,她没有恶意,这是为了你好的建议,但你是不想的。如果你听从了建议,我觉得,你的心情应该会蛮不好的。” “至少,会不甘心。” 陈玥不置可否。 “而且,一个月后会是什么样子,一年后会是什么样子,高考的时候、还有所谓未来,它们会是什么样子,是无法预测的,”林北矜说,“但当下,你做出这个决定的心情,是最真实的。” “你只是比我年纪稍小一些而已,你拥有独立也独特的人格,所以,你的决定有你自己的考量在。” “而且,文科也好理科也好,只是学习时候的思维方式不同,并没有好坏之分,你只是暂时没有掌握理科的思维方式,并不代表,你会一直掌握不了。” 陈玥眼眸微动,深吸了口气,才把眼前的雾散去。 “我一直觉得那些说已经能承担刑事责任的孩子还小,干什么都干不了的话特别混蛋。他们从来没有把他们当做一个独立的人去看待,”林北矜说,“又在他们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反过去念叨,‘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都干不了’ “怎么会什么都干不了?” 林北矜舒了口气,这个时候,她的语气才有点像一个大人,“阿玥,我相信你做的每个决定,也相信你一直有着为自己人生负责的能力,选科其实也左右不了你的人生,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就大胆的去做就好。” “反正,做了,成功和失败的几率也是一半一半。失败了也不要觉得有什么,”林北矜说,“有姐姐呢。” “阿玥,不要有任何负担的放手去做吧。” “嗯!”陈玥舒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姐姐,谢谢你。” 林北矜也有些心疼:“谢什么。” “把你带回来,不就是要做到这些的嘛?你和星星都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 电话挂断后,陈玥才重新坐回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她环顾着周围。 这间卧室原本是客房,她们也只有假期才会住回来。 刘阿姨讲过,林北矜工作很忙,苏落星也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这边的房子即便是假期,大多数时间没人在。 她来了,重新装修客房是来不及的,但林北矜还是重新买了家具,添置了书桌和书柜。 她懂陈玥沉默面具下拘谨而敏感的心,所以从未讲过“缺钱了给她打招呼”这样的话。 林北矜每周都会给她发一个红包,备注:给小月亮和阿星的零花钱。 ——你们都有。 所以,收下吧。 好好去学习,好好去生活。 眼前的雾卷土重来了。 ——想做的事吗? 陈玥的理想其实并不宏大。 在她还什么都不懂,被四姐姐背在竹筐里,在她带着身上的青紫第一次走进学校的时候,她的理想便是很小一个——远离陈宝国,和四姐姐一起,像书里写的那样去生活。 有个小房子,不需要很大,地板光洁,客厅明亮; 有她,有四姐姐,还会有一只和阿黄很像的小狗。 阿黄是她第一次考到满分时候,四姐姐从村长家抱来,悄悄塞进她被窝里的小狗崽。 陈玥那个时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小黄有感应似的,毛茸茸、软乎乎的小脑袋躺到了她的手心里。 她惊喜地看向四姐姐,四姐姐也憨笑着看着她,不太流利地说:“小狗喜欢阿玥。” “嗯!”陈玥把它抱在怀里,“它喜欢我!” 四姐姐眨了眨眼睛,她没有听懂,笑得淳朴:“阿玥,开心。” 第15章 后来, 小黄不见了。 在陈宝国的桌子上,在他的酒杯里。 再后来, 四姐姐也不见了。 她必须把四姐姐找到,然后带走。 但现在,她也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人。 陈玥吸了口气,胡乱地揉了下眼睛,又把情绪压了下去。 她拿起水杯,出门的瞬间,余光却注意到苏落星的房间。 她的房门并没有关紧,冷白的光线透过那道细微的门缝溜了出来,落在了她的身上。 仿佛匕首的刀刃。 ——睡了? 陈玥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回过神后,又退了回去。 ——算了,关我什么事。 苏落星是危险的。 这个观念必须时刻牢记,刻入骨血。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下楼时候的脚步也重了,昭示决心一般。 看着那道从门缝溜进来阴影消失后,苏落星才重新把视线收回,楼梯的嗒嗒声洪亮入耳。 苏落星嗤笑了声,腹诽到:“不能是被吓傻了吧。” 她重新看回手机,屏幕上,震惊体的标题吸人眼球:《震惊!成华教育集团最年轻的科长成为过去式,竟然是因为他!》 苏落星没有点进去。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关掉了手机,躺回了床上,卷过被子,缩成了一团。 陈玥接完水,门缝依旧存在。 她犹豫了下,放轻脚步,凑了上去——好像睡着了。 陈玥握上门把手,慢动作极轻地解决了那道溜出来的光线。 最后如释重负地回了房间。 苏落星睁开眼,看了一眼已经关紧的门。 再一次合上了眼睛。 她原本没准备睡觉的。 但,明天要搬回去学校那边了; 门也被关紧了, 那么, 晚安。 —— 搬回去意味着距离开学还有三天。 刘阿姨仍旧不会在家中过夜,每天早上会过去做早饭,顺便收拾卫生,开学后苏落星和陈玥更没有什么时间在家里了,她的工作算是减轻了不少。 但这也意味着,陈玥和苏落星共处的时间多了。 想到这,陈玥不觉叹了口气。 与人相处对她而言本就消耗精气,当这个人是苏落星的时候,消耗掉的能量则是其他的n倍。 住校嘛? 一中的学生宿舍是两人间,设施一应俱全。 但要怎么再和林北矜开口。 只要她开口,林北矜一定会答应。 但同时,苏落星也就知道了。 陈玥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她最终还是没有向林北矜开口。 憋闷。 而苏落星仍旧无事发生的样子。 察觉到陈玥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后,苏落星只吃了一半的面包便有了理由放下了—— 不妙。 她的手倏然被苏落星握住,人也被拽了起来。 “阿姨,我们来不及了,先走了!” “跑!”她打开门,压低声量,陈玥还没有回答,便被拉了出去。 刘阿姨看着盘子里还剩一半的三明治,哭笑不得:“这孩子,一天天什么都不吃,神活吗?” …… “那个陈玥说,苏落星循声望向她。 “手,可以松开了吗?” 苏落星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尴尬,迅速松开了手:“抱歉。” 陈玥摇了摇头。 红绿灯一共有六十秒。 两人无言,车辆飞驰。 陈玥咬了下嘴唇,松开后抬起头,直视着苏落星:“我们在学校里,要不还是少见面吧。” 苏落星怔了下,没忍住嗤笑了下:“你说什么?” 既然开口了,陈玥便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她一字一句说:“你不是也不喜欢我嘛?既然这样,我们在学校里,少见面,不认识,都会方便。” 苏落星还没来得及回答,绿灯亮了。 陈玥抢先一步跑过了路口,不讲道理,语调里却透着隐秘的雀跃:“当你答应了啊!” 直到绿灯再次亮起,苏落星才回过神,气笑了:“看什么东西把脑子看坏了?” 她拿出手机,给倪雾打过去了电话: “你妹是在物化生十班对吧?嗯,有个事……” 大概是越想越好笑,苏落星的语气轻松: “有看着不太聪明的小姑娘也在十班,你妹妹方便的话,照顾一下。” 第08章 8. 尽管已经知道嘉和不是一般学校,但真的看到了,陈玥还是震惊了—— 校门口的两侧是步行通道,中间划分为三道机动车道。 学校的正对面是成华大学,地铁却是嘉和一中站。 校门口热闹非凡,各式各样她不认得的轿车品牌,穿着干净平整校服的学生,他们似乎都是认识彼此的,大多三两成群,同家人告别后便三两成群的走进了学校,不等陈玥看清他们的去向,他们便不见了踪影。 陈玥忽然有些畏缩了。 ——没关系的,不要害怕; 陌生又怎么了,这是你第一次造访这里。 会适应的,会熟悉的。 陈玥抬眸,观察着人群的走向,准备跟着人多的方向走的时候,忽然一道女声拦住了她:“同学!” 第16章 陈玥循声看去。 女人快步到了她面前。 个子同她差不多高,卡其色的西装套装,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细框眼镜,人民教师气质十分明显。 “是陈玥同学吧?” “老师好。”陈玥点头,询问的话还没有斟酌好,对方便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想我也不能认错。” “我是高二的教导主任,也是十班的物理老师,”说着,她伸出右手,“我姓郑,郑扬。” “啊,”陈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迅速地擦了擦自己有些冒汗的右手,回握住了老师的手,同时也捕捉到了一个重点:“您是专门在这等我的嘛?” “不算,”郑扬松开手,两个人朝着相比较起来人较少的步行通道走去,“开学第一天,各年级的主任一般都是要在门口迎接一下学生的,我和你小林姐姐是大学同学,你又分到了我任教的班,正好的事。” 陈玥没太明白怎么就是正好的事了,但她明白,自己沾了林北矜的光。 于是便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没有再说话。 余光里,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一次次与她擦肩而过。 陈玥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了一幅画面:她成为了她们中一员的画面,穿着校服,走在透亮清明的走廊内,自如,轻松。 已经成为朋友的同学忽然从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这是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她和她们笑着向前走,谈论着下节课的内容,讨论着某位老师的上课风格。 光明而灿烂。 “……,任老师,你学生来了。”郑扬打开门,朝着某个方向招了招手,说。 陈玥回神。 她身上仍旧是白色的宽松t恤。 “好,谢谢主任,麻烦您了。” 一双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 很淡的栀子花香味。 郑扬朝任清川摆了摆手,示意客气了,又看向陈玥,嘱咐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话后,终于放心地离开了。 陈玥直到这个时候,才彻底收拢回思绪。 任清川拖过一把椅子,招呼她道:“来坐吧。” 陈玥点了点头,坐好后才后知后觉一样,补了一句:“老师好。” “我姓任,任清川,是十班的班主任,也是你的英语老师,”任清川略过无用的嘘寒问暖环节,单刀直入,“你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平常学习上有任何问题都不要害羞,直接找科任老师请假就好,咱们学校的学习氛围也更倾向于培养学生的自主学习性。” 她看向陈玥,问:“你有带平板吗?” “带了。”陈玥眨了眨眼睛,“我们上课也需要用平板?” “是的,每节课后老师都会在学生空间里留作业。” 任清川伸出手,陈玥反应很快地把平板拿出来,递给了她。 “尤其是咱们全理科班,留在学生空间的作业只要提交了,自动批阅,老师这边也会收到一个及时的反馈。” 任清川下好了软件,把平板和站在她电脑上的绿色便签一起递给了她:“这是你的学号,学生空间的账号就是你的学号,密码是统一的六个一。” “你登录进去,然后我把你拉进咱们的班级群聊,之后再私发给你一套测试卷,全科目的。” 任清川的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说早上吃了什么, 而陈玥如被雷劈。 她懵然的表情太明显了,眼睛里透出的虚空感写着大写的无助。 任清川没忍住笑了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紧张,这次测试的结果只有我能看到,你就当是一次摸底,只有知道薄弱点,才能重点突破,对吧?” 道理是这样没错,陈玥明白的,但不耽误考试带来的虚空感。 考试总是这样突然的。 像夏天的雨。 夏天已经过去,夏天还未走远。 既然改变不了现实,那最好还是快点接受。 正好也是对这段时间学习的检测,陈玥想。 看她脸色好些了,任清川舒了口气。 刚接到陈玥的信息的时候,她其实有些愁的。 陈玥的中考成绩是一方面,关键是她并没有上过高一。 任清川是嘉和最年轻的班主任,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年轻的好处大概就是勇于挑战,她没舍得把她推出去。 如果连她也拒绝了,陈玥大概是会被拒绝入学的。 只是基础有点差,又不会一直不好。 陈玥没有选择从高一开始,她的家长也没有让她从高一开始,他们和孩子本人应该是有自己的安排在的。 人的命是自己说了算的。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教室吧。”任清川对陈玥说到,语气轻松。 窗外,阳光落在梧桐树上。 透亮的金色。 —— 一中的一切对陈玥来说都无比新鲜。 停车场一样宽敞的校门口,配备中央空调的走廊,被招安用作教具的电子产品; 还有十班。 刻板印象中的全理班是男生居多,十班相反。 放眼望去,男同学只有寥寥几个。 陈玥寻找空位的时候,视线毫无征兆的同一名女生相撞—— 女生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和她一起进来的任清川,最后朝她招了招手:“同学,来我这边吗?” 陈玥下意识点了点头。 第17章 回过神的时候,胳膊已经被女生揽住,女生回头对任清川笑得乖巧:“任老师,好巧哦,我还是你的学生哎。” 任清川无奈地舒了口气,朝她摆了摆手:“快回去坐好吧。” 座位还空着几个,人还没有到全。 任清川于是也没有打扰正在社交叙旧的学生们,自顾自坐在讲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没有立刻要求学生安静下来的班主任。 也很新鲜。 女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微微偏头,主动道:“任老师很漂亮,对吧?” “嗯?”陈玥收回视线,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倒是没注意到这点。 但任清川是气质很明显的人。 放在人群中,她不需要说话,便能确定她是老师。 如果单看脸,大概会被“迷惑”。 她的脸很小,似乎只有正常人拳头大小,五官的存在感却浓烈,英气飒爽的长相,偏偏气质又是沉稳如水。 陈玥思考了一下,回复女生道:“她很像老师。” 女生被她一本正经的回答逗笑了:“你这话是褒义还是贬义啊。” 坐在她前座的女生也回过头,对陈玥调侃道:“同学,你这话的成分不简单啊。” 懵的人变成陈玥了,她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地问前座女生:“同学,你这话是褒义?” “哈哈哈哈,同学你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前座女生笑了,但并不是嘲笑,陈玥稍稍松了口气。 “还没有自我介绍呢,”她的同桌清了清嗓子,朝她伸出右手,说,“你好,我是倪随。” 倪随朝坐在她前面的女生扬了扬下巴:“她是许柯。” “她的话应该是褒义,虽然长得不像好人,但我俩发小。” 许柯没搭腔,向陈玥做了一个潇洒的敬礼。 陈玥也轻松了下来:“你好,陈玥。” 话音刚落,一道女生从她身后响起,疏离却保持着礼貌:“你好,请问这个座位有人吗?” 陈玥循声看去—— 女生并没有和她讲话,甚至没有看她,她越过她,询问许柯道。 古典的瓜子脸,五官仿佛雕塑一般精致,眼眸在阳光下是极浅的琥珀色,发色也像是染过,身材高挑而纤细,肩膀却很宽。 天生的衣架子。 喜提同桌的许柯显然是认识她的,有些意外道:“孟非晚?你也选了全理啊。” 相较于许柯的热情,孟非晚只是点了下头,拉开凳子坐下后,便没有再说一句话了。 许柯无奈,回头看了一眼她们。 倪随也默默摇了摇头,嘴巴什么都没说,眼睛却是大写的“我懂”二字。 许柯翻了个白眼,又转回去了。 陈玥目睹了全过程,也默默坐正了身体。 ——怪不好惹的。 和苏落星一样。 教室里的人也来齐了。 任清川要说的话其实没什么新意,老生常谈的话题,跳过了让社恐人士死亡的自我解释环节后,她便十分潇洒的被另一位老师叫走开会了。 紧接着,教室里的一些同学商量好一样,收拾起了东西。 ——放学了? 陈玥蒙了。 倪随很好心解释道:“别紧张,没放学。他们是去自习教室自习了。” “今天不上课,可以在教室自习,也可以去自习室。放学的时候拍照传到学生空间就好,仅限全天自习的情况,正常上课后就不需要了。” 陈玥仍旧有些懵地点了点头。 倪随失笑,觉得倪雾给的任务也不是什么苦差事了。 “我也准备去,一起吗?”她说。 一切都是新鲜的。 陈玥:“嗯!” “带我一个!”许柯不等倪随开口,便抱上东西,站在了她位置旁边。 “行!”倪随没有出声,只做嘴型到“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 陈玥下意识看向安安静静自习的孟非晚。 心中闪过一丝怪异。 而在下一刻,她彻底忘记了这点怪异—— 摸底卷的成绩,主科三门军均没有过九十,数学更是堪堪67分; 物化生三门这次都及格了。 但也只是刚刚及格。 六门总分438。 不到近三年的理科一段线。 陈玥的大脑一片空白,重复着同样的声音:选择,真的对嘛? 许柯察觉到了什么,不等开口——“啪”。 陈玥倒扣下了平板。 她是偷窃珍宝的贼,风吹草动便神经紧张。 许柯还在看着她,应该要说些什么吧。 动一动脑子! ——“小苏姐姐!” 倪随的声音有些惊喜。 陈玥定住了。 身旁的凳子被拉开。 清淡的橘子香味。 苏落星手指在冰咖啡的杯壁上无意识打着圈,语调愉悦:“不巧。” “找人来的。” 第09章 9. 陈玥宛如雕塑,始终低着头,视线散乱最终聚焦,落在了她的校服衣角上。 “来找你啊。”苏落星把咖啡袋递给倪随,“你姐说想过来看一下你有没有好好学习。” 倪雾冷冷的斜睨着她,很给面子的配合道,“是啊,突击检查,惊不惊喜?” 她抽开陈玥另一边的椅子,佯装无意地发现了陈玥,笑容和善道:“这位有同学我第一次见哎。” 第18章 陈玥仿佛解除了某种封印,条件反射地看向倪雾。 她眼中的慌乱太过明显,倪雾也不由得怔了下—— 确实看起来不太聪明。 “我是倪雾,”说着,她伸出右手,“交个朋友?” “啊陈玥伸出自己的右手,不等回握住,苏落星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整个人瑟缩了下,仿佛炸毛的兔子,回眸瞪着她。 倪雾目移,兀自收回了手。 苏落星好像没有看懂陈玥的情绪一样,指了指桌子上倒扣着的平板,笑容礼貌而乖巧:“你的pad这样放有点危险。” 陈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平板——没有任何保护壳子,它就这样屏幕朝下、几乎一般都在桌沿外悬空着,稍有不慎,便喜提退休。 她收回视线,用食指默默把平板推了回去后,手又垂了下去,像兔子垂下了耳朵,“谢谢。” 苏落星眨了眨眼睛,望着她:“不好意思,同学你刚才说什么?” 陈玥抬头,冷冷注视着她。 “我真的没有听清。”苏落星无辜地耸了耸肩。 陈玥转过头,暗暗吸了口气,看着倪随身后的墙面上的标语,字正腔圆地说:“谢、谢。” 字正腔圆的代价是声音洪亮如钟。 路过这间自习教室的同学不由得驻足。 陈玥的脸瞬间便红了。 其余几个人也抿紧了唇。 善良的女孩子们。 苏落星低头轻笑了声,语调愉悦:“哦,同学,客气了。” 陈玥:“……” “对了,”苏落星再度出声,“同学,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陈玥无语。 ——你不知道个鬼! 倪雾放弃插嘴了。 还是看戏更有意思。 倪随看了看不知道从那里找到趣味的苏落星,又看了看自己家那尊大佛一样的亲姐姐,暗暗叹了口气:“我们陈玥性格比较内敛,你就别逗她了。” “陈玥,耳东陈,王月玥,”倪随说着,又指了指一边的许柯,“这个还用介绍吗?” 苏落星无辜地看着她,宛如盛世白莲花:“我就是看你的新同学可爱,想熟悉一下嘛,而且还是我最最喜欢的小随妹妹的好朋友。” 无语不会消失, 无语转移到了倪随脸上。 鸡皮疙瘩掉到了倪雾的椅子下面。 她终于忍不了了,把苏落星拽了起来:“快被你恶心死了,走走走!恶习我妹就算了,别带着许柯下午也吃不进去饭!” 苏落星也不急,没有被控制住的手指了下她,望着倪随,评价道:“小随,你姐好像更喜欢你闺蜜。” 倪雾翻了个白眼:“挑拨离间的一把好手。” 苏落星毫不在意,把卡包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卡包落到了桌子中央,陈玥的面前。 陈玥怔了下。 “你们刷我的卡就行,小苏姐姐请客——” 苏落星被拽出了自习室, 世界安静了。 倪随不太确定地说:“那,卡包,我拿着?” 许柯闻言茫然地*看着她:“什么卡包?” 她看了眼桌面:“你不是不爱用卡包吗?” 倪随:“……好孩子,没你什么事,继续连着你的局域网吧。” 话音刚落,她便看着陈玥已经把卡包拿了过去。 “嗯?”陈玥看着倪随,眨了眨眼睛,“不是她说要请我们吃饭吗?” “这倒是没错。” ——但怎么有点奇怪呢? “苏落星说要请客吗?”许柯终于从自己的局域网里出来,说:“那咱们去食堂呗,我正好去重新办一张校园通,放个假我卡放失踪了。” 倪随合上书,无语:“这也能丢?你暑假不是在家闭关吗?” 许柯笑了下,起身自然挽上陈玥的胳膊,“它应该在我家某个角落里,但我不想找了,重新办一个又废不了多少时间。到时候退卡反正都是一起退的,说不定忽然就多了一笔巨款。” “这跟中彩票没有区别。” 陈玥想了想,说:“中彩票中的是别人的钱,退卡的钱是你自己的。” 倪随乐了:“终于有人能治一治你的歪理了。” 陈玥顿了下—— 是不是,说错话了。 “那又怎么样,”许柯朝她比了一个中指,“我思即我在。” 说完,她意识到了什么,又忙对陈玥解释:“小月亮,刚才的手势不要学——也不是不要学,就是不要随便对别人做,对我们做没关系,我们不会误会或者生气的。” 陈玥其实知道比中指是不好的意思。 但看着许柯认真科普的表情,她把已经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许柯也是可爱的女孩子。 —— 一中的食堂一共有三层,是学校内楼层最少的建筑。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楼中餐西餐日料等一应俱全,二楼则是各种甜点面包,便利店咖啡店奶茶店也专门开设了店面,三楼十分清净,许柯说的校园通就在这里办。 陈玥看着许柯办理的过程,到自己的时候,心里也有了数。 ——“充值可以现金也可以扫码。” 许柯:“扫码。” “右边。” 第19章 这个也不算难。 她已经掌握了微信的基本功能。 办理校园通的过程一帆风顺,一中的校园通并没有什么特别,正面印着学校门口的照片,反面是一些常见的注意事项。 陈玥略过花里胡哨的西餐区,但还是在中餐这边挑花了眼。 每样菜式都已经被食堂工作人员装盘完成,想要那个直接取走就好,自助餐一样。 陈玥最后慎重挑选了一碟西红柿炒鸡蛋、清炒小油菜,和一碗冬瓜丸子汤。 刷卡的时候,她犹豫了下,但只一下,想到自习室中的场景后,便毫不犹豫的刷了苏落星的卡。 ——她说了,请吃饭。 于是,倪随和许柯选完准备刷卡的时候,便看到陈玥端着餐盘,等在了刷卡机前。 跃跃欲试这个词,有了生动形象的画面。 倪随终于忍不住试探道:“陈玥,你和小苏姐姐认识?” ——小苏姐姐。 陈玥哽了下。 便签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忽然有了声音。 她喝了一口汤,摇了摇头:“不熟,第一次见。” 倪随移开视线,没有拆穿。 ——不熟会拜托到我头上? 欲盖拟彰一样,陈玥有些生硬地扯开话题:“你们和她们好像很熟。” “嗯,”倪随说,“倪雾是我亲姐,我们是双胞胎,异卵双胞胎,所以我们长得不像,小苏姐姐和我姐姐更熟一点,她们幼儿园就混在一起了。” 陈玥点了点头:“这样啊。” “要不说人与人之间的磁场很微妙呢,”倪随舒了口气,感叹一样说,“我们四个其实都是从幼儿园就混在一起的,但小苏姐姐和我姐就是好,我和许柯也一样。我姐本来没准备去国际班的,但小苏姐姐去了,她就毫不犹豫地调过去了——她英语烂的不行,中考满分120,她突击了一年也才85分。” “英语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考满分吗?”倪随叹了口气,她的语气并没有炫耀,而是单纯的担心亲姐姐。 但不妨碍刺痛陈玥。 150分满分,她也才考了90分。 听力只有可怜的20分。 她下意识怀疑是不是苏落星在卡上落下了什么咒。 一中的国际班她是知道的。 国际班只有两个班,完全区别于其他班级的教学。 全英文授课,课程也不同,授课老师百分之八十都是手握藤校毕业证的外国面孔,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也是top20以内的名校毕业。 学生也都是走的留学路线。 学费不菲,学生的家庭背景更是不平凡。 陈玥不禁问:“他们都想好自己以后要学什么了吗?” 倪随摇了摇头:“不清楚,我姐应该是没考虑过这些,反正她的履历很漂亮,到时候大概率是选热门的吧,金融或者商科?” “学完正好回来继承家业,华丽丽变身女总裁。” 陈玥失笑:“那你呢?” “我?我的志向很伟大的,”倪随清了清嗓子,说,“女总裁的姐,女教师的妹,我妈和我爸嘴得咧到耳后根。” 老师? 有点意料之外的答案。 倪随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笑得乖巧,很认真地说:“我很喜欢老师的。” 陈玥点了点头,浅笑道:“老师很好啊。” 倪随笑了下,没有再接话。 陈玥心中隐隐闪过一丝异样,一直在旁听的许柯忽然开口,淡淡说:“总裁也不错。” 倪随斜睨着她。 许柯目不斜视:“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多爽。” 倪随:“掉钱眼儿里了。” “人不爱财,天诛地灭,”许柯毫不在意,开始散播她的“歪理”,“所以我这么多年都坚持不懈的爱着,枕头底下放人民币。” 陈玥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倪随看向她,眼眸灿灿:“心情好点了吧?” 陈玥怔了下。 倪随说:“你望着平板的样子,天塌了也差不多了。” “做题被打击到了?”许柯一语中的。 陈玥轻叹了口气:“有点难。” “你也是想不开,干嘛刚开学就难为自己。”倪随摇了摇头,说着给她夹了一个鸡腿,“吃的这么素,吃肉!补充能量!吃大鸡腿,下午咱们考大分数!” “好!” 倪随说的没错。 已经考出来的分数无可改变,但她又不会只有这一次考试。 她不会永远只是这一个分数。 而且,物化生已经比在假期时候考出的分数高了不是嘛! 许柯想到了什么,问:“阿玥,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是哪门给你打击到了啊?” 陈玥腹诽:全部。 “数学和化学。” “那你可以找苏落星啊。” 陈玥怔住了,倪随也缓缓看向了她。 许柯全然没注意到倪随的暗示,自顾自说:“苏落星中考是保送的,高一上学期就去参加数学和化学的竞赛了,我记得名次不错,省排名第二来着。” “你们不是认识吗?”许柯眨了眨眼,看向她,说。 陈玥整个人僵在了座位上。 她缓缓开口,问:“很明显吗?” 倪随欲言,许柯却恍然大悟:“你有在装不熟吗?” 陈玥:…… 第10章 10. 第20章 国际班a班。 苏落星终于忍不住了,抬头迎上倪雾似笑非笑的眼神:“你要这么深情的盯着我到天荒地老吗?” 倪雾笑了声:“可以啊。” “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就爱看个美女。你但凡长磕碜一点,咱们都玩不了这么长时间。” 苏落星无语:“那我谢谢倪小姐对我长相的肯定?” “这倒不用,跟姐姐坦诚相对就行。”倪雾说。 苏落星垂眸,继续在平板上画着:“坦诚什么?当众裸奔犯法的。” 倪雾轻啧了声,凑近她低声道:“陈玥啊,你别给我装糊涂啊。” “一大早莫名其妙给我打电话,让倪随帮忙照顾一下人家,结果过去了,又莫名其妙跟人家装不熟,装的还一眼假,”倪雾坐正,睨着苏落星,言简意赅地下了诊断:“你不正常。” “谢谢你,”苏落星十分诚恳地看着她,“原来这么多年,你都一直把我当正常人看。” 倪雾:“……滚。” 苏落星讪笑了两声,言简意赅且避重就轻道:“假期那个热搜,还有印象吧?” “嗯,”倪雾意识到了什么,“她就是那个唯一正常的小孩?” 苏落星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记得保密哦。” “包括对你妹。” “懂,”倪雾撞了下她的肩膀,“你把姐当什么了,怎么这点信任都没有?” 苏落星刚想解释,话未出口,倪雾便作西子捧心状,夹起嗓音脆弱道:“你不必说了,我懂,你和我只是玩玩而已,只是玩伴,又值得给什么信任!” “姐姐,你这真是好大一口锅啊。”苏落星服气了。 “不然你讲!就这点事,你干嘛早上那通电话下完指令就挂了,连句解释说明都不带!” 苏落星眨了眨眼睛,淡淡说:“因为这不是我的事。” 倪雾怔了下:“什么意思?” “把她带回来的人是我姐姐,”苏落星说,“热搜的事儿只和陈玥自身相关,她自己说出来好像才更合理。” “也对。”倪雾若有所思地正过身,轻舒了口气,“不过,你姐还真是人性光芒闪亮亮啊。” 苏落星没有抬头,调侃似的语气说:“感谢倪小姐对我姐的认可。” “啧,”倪雾斜睨着她,“这光辉的人性是一点也没分给你。” “真不知道令堂的基因是怎么在你们姐妹俩身上分配的。” 苏落星执笔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下,眼眸中的怔然被阴影覆盖。 “我也不知道。”她垂眸,继续画着,淡淡回道。 平板的上方弹出了一条微信添加好友的信息—— 空白的默认头像, 十分诚实不带任何意义的昵称:陈玥。 —— “所以,”陈玥怅然若失地望向倪随,“你也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她的眼神太过可怜,仿佛大晴天出门却遇到天降暴雨的无措。 倪随脑子不忍心再转了——“哎呀!好了,我摊牌了!” 陈玥看着她。 倪随硬着头皮,声音越说越小:“那个,其实,我还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早上我还在梦里的时候,我姐一下把我拽起来,恨不得是在我耳朵边喊,我会有个叫陈玥的同学,没什么意外的话是跟任清川一起教室,让我照应一下你。” “办好了,小苏姐姐有赏。” ——是苏落星拜托她的啊。 陈玥怔了下。 大脑在那一瞬间是空白的,下意识想询问原因,但又马上消灭了这个念头——倪随知道的应该也仅限于此了。 苏落星不会是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的人。 并不是因为她人性多好。 恰恰是因为,她是个恶劣透顶的人。 她看透了她躯壳之下,敏感又拧巴的灵魂;只要她不说,那她便永远是手执达摩斯之剑的人。 倪随小心地看着她——好像状态还好。 她犹豫要不要进一步满足一下自己好奇心的时候,好像活在另一个次元的许柯完全没有意识到氛围是不对的,自顾自横冲直撞道:“阿玥,你其实没必要和苏落星装不熟的,她很好的——虽然长得不太像老实孩子。” 陈玥默默腹诽:实际上也不是老实人。 “我们几个是发小,她从上幼儿园开始吧,就是老师喜欢,做个小组游戏身边也总是围着一圈人的那一类人。” “就学习吧,她初中其实是拿到保送名额了,但我们都没有,她就干脆没要,和我们一起上学备考,最后考了707.5分,全校第二的成绩入校。” 陈玥愣了下,但仔细想想——苏落星即便不是塔尖的那类人,她的学习又怎么会差。 她可是林北矜带大的孩子。 “但这也不是我——”陈玥话音未落,许柯想到了什么,又忙补充道:“给你做的好像天塌了的数学还有化学,她初三和高一的时候都参加了竞赛。初三是第一次参加,没什么经验,我记得好像是只到市级,第三?” 许柯看向倪随,倪随纠正:“是第二。” “那一次是第三?我记得有个第三来着啊。”许柯说。 倪随无语:“第三的是倪雾的生物竞赛,还是上学期的,跟初三八竿子打不到一边。” “小苏姐姐高一的竞赛是高一刚开学就被拉去准备了,打进了省赛,最后是省第二。” 第21章 陈玥抓住了重点:“她好像和第二很有缘分。” “确实,”倪随笑了下,“第一也是咱们学校的,理重一班的,好像是叫柏乔。” “一会儿路过荣誉墙的时候,指给你看看。”倪随说。 “好。”陈玥浅笑,点头说。 她正庆幸这一篇算是翻过去了的时候,许柯却出乎意料的在意:“你真的可以找她试试看,她很会教人做题的。” 陈玥看着许柯认真的眼眸,到嘴边的“不用”最终也说不出来,值得颔首:“好。” 许柯乘胜追击一样,拿出了手机:“那我们加个微信吧,你有她微信吗?” 话题转的太迅速,陈玥下意识摇了摇头,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我先扫你,然后把苏落星的微信推给你。” 倪随被许柯的一番操作惊呆了,诧异地看着她,试图进行眼神交流,奈何许柯全程无视。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 陈玥看着对话框里许柯推荐过来的名片,本能的抗拒。 但67分的数学和65分的化学成绩,又是那样的惨烈。 ——不过是加个好友而已,能怎么样? 她顶多只是不通过。 又不会杀人。 陈玥这么想着,点击了名片,添加好友发送申请,一气呵成。 大有敢死队的架势。 眼神暗示无果的倪随终于想起来可以使用现代通讯工具了,她点进和许柯的对话框,言简意赅地发了三个字:【有病否?】 许柯秒回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倪随幽怨地看着她。 许柯无奈的摇了摇头。 傻孩子,什么也不懂。 【放心,她们不会同归于尽的。】 倪随彻底无语了。 ——可不是不会同归于尽吗? 法治社会,要怎么个同归于尽法儿?! 许柯果然是条平静的疯狗。 —— 苏落星并没有马上通过陈玥的好友申请。 如陈玥对她的看法一样,这人坏的要命。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自从她踏进家门的那一刻,陈玥的视线便仿佛黏在了她的身上——当她路过厨房和刘阿姨搭话的时候,当她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刷着手机的时候,甚至于她去到二楼,又从二楼踏下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 但心情似乎,还不错。 这愉悦甚至于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 倪雾说的没错,她确实不是一个正常人。 她出奇的享受这样跷跷板的游戏,享受着某人的情绪因为自己而牵动不安。 恶劣而卑鄙。 但陈玥实在不是一个有意思的游戏对象。 她太笨了。 苏落星有些失落地想。 笨的让人觉得没劲儿。 犹豫要不要主动开口的时候,旁边的沙发坐垫陷了下去,清淡的、和她身上一样的橘子香味如芦苇拂面。 “那个,”陈玥的声音不大,视线欲盖拟彰地看着客厅时钟的秒针,“我下午有加你的微信,许柯推给我的。” 苏落星回过神,点了点头说:“哦。” ——林北矜给她买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洗护用品。 陈玥哽住了。 垂在身侧的手,手指不由得蜷了起来。 她的嘴唇张开又合上——说什么呢? 问她为什么不通过? 很奇怪。 明明一开始说要在学校装不熟的人是她,现在反过来发送好友申请的人也是她。 “不是我想主动加的。” 话音刚落,陈玥便忍不住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她这是再说什么话? 不如保持沉默,然后僵硬的离开。 苏落星嗤笑了声,陈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所以,”苏落星望向她,“你现在过来,想跟我说什么?” 她眼眸中的光影明灭,似笑非笑,仿佛慨叹:“小月亮,你要把话讲明白的,讲不明白我怎么给你你想要的呢?” 陈玥顿了下,抬眸迎上了她的视线:“我讲明白了,你就会给我吗?” 苏落星没有回答,只是浅笑。 “答案难道不是固定的嘛?”陈玥重新低下头,声音很小,自嘲地说,“你一直都很讨厌我,不是吗?” ——在机场看到她的第一秒,一开始被拒绝,但最终还是被戴在她脖子上的项链; 苏落星从不友善, 她只是相比其他人,极其擅长扮演友善而已。 可那又怎么样? 她们之间的关系从不对等。 这里的一切,都写着苏落星的名字; 甚至带她出地狱的人,也是她的姐姐。 最最疼爱她的姐姐。 陈玥不理解她对自己的讨厌从何而来,讨厌和喜欢相同,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 ——“你的确 陈玥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双手撑在身侧,微微偏头,猫一样看着她,睡裙随着冷气微微颤动。 邪气。 却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蠢得要命。” 苏落星靠回到沙发里,冷冷地看着她,表情却仍旧是笑着的:“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呢?” “或者说,”她笑了声,“你为什么觉得,你是需要我付出情绪的存在呢?” 陈玥怔住了。 第22章 好像沉入了冬三月的湖底。 时间静止样的冷。 ——“说你蠢还真是贴合。” 陈玥深吸了口气,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已经站在了二楼的台阶上,不等她开口,苏落星转过身,嘲讽一样说:“难道要我用高考根本考不到的题给你补课吗?” 第11章 11. 陈玥小心地觑着苏落星的脸色,右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一下。 不妙的预感。 ——“正确率只有这么点,”苏落星放下平板,斜睨着她,语调不悲不喜,“是因为这些错了的题你看着不顺眼吗?” 陈玥:“……” 淬了毒一样的嘴。 “也不是,”陈玥移开视线,“对了的其实做的时候,也不是很顺眼。” 苏落星被她气笑了。 陈玥睨着她,小声且底气不足地说:“化学好像也没有太差劲吧……” 苏落星明白了。 “所以,你觉得你的问题是小三科?” 陈玥点头。 学习是她暂时没有做好的事情,面对弱势她一向是谦虚挨训的态度。 她观察着陈玥的表情,底气越来越不足了:“难道,不是?” “不能说不是,但不是主要的,”苏落星划了下屏幕,“主要问题是你的数学。” 说到这,她语气中的难以理解几乎溢了出来:“67分,我记得是150分的满分啊?” 陈玥:“……” “这套题是他们去年的期中考试卷,卷子的难度适中,规规矩矩的一套题,没有偏题难题,选择十二题,前五道是送分的,六到十二题需要稍微绕了一点弯,最后三道题错了以你的基础水平来说,错一道 苏落星顿了下,纠正道,“以你的基础来说,后面三道错了才合理。” 陈玥抿紧了嘴唇。 苏落星瞥了眼卷子,冷嗤了声:“这个倒是不负众望,你的确全错了。” “填空四道题,前两道是送分的,”苏落星淬了毒一样的嘴还在持续发力,“很棒,一共二十分,你全部送给了阅卷系统。” 陈玥理亏, 于是沉默。 “加上前面的选择题,一道五分,”苏落星笑了,“你一共送给阅卷系统45分,好一个散财童女啊。” 陈玥下意识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反驳她相当于质问关羽,能不能玩明白青龙偃月刀。 “那我自己先改一下吧。” 说着,陈玥准备把平板拿回去。 “啪。” 不等她碰到平板,苏落星不轻不重地拍开了她的手,空着的手一拽,便把她连人带椅子拽到了自己身边:“看着,第六题……” 苏落星的确很擅长教人做题,除掉嘴毒这一点。 但嘴毒也仅限分析失分点的时候。 陈玥发现,以苏落星的标准,这套题允许她丢掉的分只有30分。 而她丢了这个标准的三倍。 考虑到这点,陈玥忽然觉得苏落星竟然和善良有点关系了。 而她也有绝对的实力—— 讲题用的公式,忘记了她也不会翻书。 她会推导出来。 苏落星讲完卷子,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零点了。 进度比她想的要快。 陈玥正在本子上兢兢业业地写最后一道大题的思路。 苏落星想了想,划开了手机。 “叮——” 陈玥一个激灵,茫然地看向手机。 苏落星起身,边向外走边对她说:“这是数学和理科小三门的常见题型和公式。” “既然心高气傲,那就多用点时间和脑子,总不能到高考还要考六十几分吧。” 陈玥的适应能力出奇的强。 苏落星最后的话已经刺痛不到她半点了。 但有一点错了,她不是因为心高气傲才不重读高一。 而是某种潜意识作祟。 ——林北矜愿意带她走,愿意资助她的生活和学业,是因为好心,这从来都不是她一定要去做的事;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主动对某人讲出自己的想法,并且索求什么,但却是她第一次得到应允。 那一刻,她是无措的。 当林北矜让她重新读高一时,她下意识拒绝,不是心高气傲,而是基因作祟。 基因名为“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 陈玥垂眸,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整理着错题。 窗外月色澄明,借着晚风,融进了昏黄的台灯中。 她整理完后才点进微信。 大半空白的界面上,苏落星对话框上的红点耀眼。 陈玥点进去,相比文件,率先吸引她注意力的是白色对话框内的默认对话:【你好,我是小苏姐姐。】 许柯和倪雾的都是她们的微信昵称。 苏落星的昵称是:pluto。 这句话是她自己改的。 陈玥笑了下,喃喃道:“这人的人性也没有我想得那么差劲。” “pluto,”苏落星微微偏头,“发音好像不对。” 词典机械的女声给出了标准读音。 另一侧,是它的释义:冥王星。 —— 新学期,新气象,新班级,自然要有新的格局——排座位和选班委。 任清川的做法相对陈玥来说,是有些新奇的。 第23章 座位其实没有变动太多,只是把个子较高却坐在前面的同学调到了后面,根据当初到十班,放在讲台上的那张签到表来看,任清川并把成绩好坏作为考虑因素; 如果说这其实还好,那她选定班委的方式可以用“热热闹闹”来形容—— “好,接下来第一个职位:班长,”任清川站在讲台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小熊**样子的捶背锤,一下下敲着身后的黑板,营造着紧张的氛围,“倒数二十秒啊,腿快有腿慢无啊,二十,十九……” 这种堪比拍卖的方式,显然并不是只有陈玥一个人觉得骇人听闻。 十班的全体同学们也大多,互相面面相觑,不知道要不要站起来勇敢上岗。 “枪打出头鸟”这句俗语太过深入脑海,这也显得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格外勇敢——“我!” 已经从同桌变成前座的倪随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陈玥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她的语气,倪随丝毫不紧张,甚至愉快的有些没心没肺:“既然大家都这么认可我,那我就担任咱们班班长了啊,本人长相甜美,性格飒爽,成绩优异,和任老师有着深厚的师生情谊,同志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期望的!” 话音刚落,满堂揶揄。 倪随仍旧开朗的笑着,一对星眸中盛着一往无前的意气风发,她望着任清川,说:“老师,我可以做你的班长吗?” 教室安静了下来,陈玥坐直,下意识向前微微探身。 任清川把视线从倪随身上移开,环视台下的学生,浅笑道:“有人想要继续挑战班长的职位吗?” 她望着倪随,眼眸平和:“如果有人站起来,就需要她和倪随同学分别讲述自己的优势和就职之后会怎么做了。” 话音落地,倒计时再次开始。 ——“……10。” 没有人站起来。 倪随轻舒了口气,长睫微颤,尽管答案已经确定,但她的期待仍旧溢出了眼角。 “好,咱们班的班长已经确定。” “倪随,”任清川浅笑道,“共事愉快哦。” “好!”倪随粲然,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真朋友从不说煽情的恭喜,许柯默默凑近她:“某人的尾巴,已经摇的我有点冷了。” 倪随假笑了下,回怼道:“那你再加一件外套。” 有了倪随的“吃螃蟹”,其他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教室内的气氛好不热闹,即便无心参与班委竞选的人,也饶有趣味地看着。 陈玥便是饶有趣味的观众中的一员。 所有人都兴致勃勃, 除了她的新同桌,孟非晚。 陈玥的余光扫到孟非晚的瞬间,她下意识收敛起了笑容—— 孟非晚始终低着头,手上的笔不停的在卷子上写着。 英语卷子。 能在如此纷扰的环境中,恍若未闻地做英语卷子,在陈玥看来,这是比做数学卷子还要值得敬畏的事。 “——下一位是,文体委员。” 陈玥犹豫了下,决定主动搭话:“你做的好快。” 孟非晚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似乎没有听见。 陈玥默默退了回去,想了想,又把凳子往自己那边挪了挪。 ——真是尴尬的让人脚趾扣地的一次勇敢。 火热的氛围总是会让人产生一些往后余生里,想起就忍不住鲤鱼打挺般的后悔事。 陈玥兀自尴尬的时候,文体委员仍旧没有人站起来。 “阿玥!” 陈玥抬头。 许柯笑态可掬地看着她,低声道:“试试文体委员?” 陈玥忙摆手,拒绝的话不等出口,孟非晚站了起来。 许柯脸上的笑容堪比夏天的雨,说没就没了。 “咱们学校的情况同学们都清楚,不是有个别名嘛,成华学生活动附属第一中学,”任清川看着孟非晚,“所以文艺委员说是文体委员,但平常要忙的事情要比班长还要多,孟非晚同学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陈玥抬头看向她。 孟非晚点了点头:“我有信心可以平衡好学习和工作。” “好。” 文艺委员就这样毫无疑问的确定了下来。 许柯面如吃土。 陈玥当然注意到了这点——并不难,许柯是个情绪外放很明显的人,她不会讲脏话,也不会大笑大哭。 她全部写在了脸上。 她不喜欢孟非晚。 不喜欢懒得掩饰。 但孟非晚似乎并不在乎。 她坐下,低下头继续做着自己的卷子。 已经做到 第二篇阅读理解了。 班委的选拔已经结束了,陈玥深吸了口气,没有在让自己好奇这些“是是非非”——她的首要任务是学习。 这无关热爱,这是她必须做好的事。 她想要的一切,全部以这件事为基础。 她回忆着苏落星的方法,在正式开始做题之前,先把卷子按照基础、中等、高难度分为了送分、得分、可错三部分。 ——陈玥的目标很简单:得分。 她不关心学科的美学,她只关心那些题是她必须得分的。 分是最直接有效的兴奋剂。 孟非晚做完自己的卷子,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不由得怔了一瞬—— 第24章 陈玥做题的速度很快,或者说,她专注的表情,给人一种她做题速度空前快的感觉。 陈玥和她搭话她听到了。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搭理——有什么要搭理的必要呢? 陈玥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孟非晚收回视线,毫无心里负担地对着答案,下课铃声响起,她对完了最后一道题。 正确率不错,阅读全部正确。 她舒了口气,余光里,陈玥正在打草纸上写写画画着。 ——“陈玥。” 孟非晚怔了下,抬头循着声音看去—— 苏落星靠在前门,眼底淡淡乌青,似乎是晚上没有休息好的后遗症。 她没有看见她。 陈玥有点懵地抬起头,苏落星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唇角微扬:“你的校服到了。” 第12章 12. 陈玥起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自己座位到教室门口的这段不算长的距离中,几乎总有人的视线恍如清风,落在她身上后又极快地略过。 “校服我可以自己去取。” 陈玥默默想着,开口却是:“谢谢。” “不客气。”苏落星悠悠说,“同学客气了,帮助新同学是学生会的职责之一。” 陈玥看向她,苏落星对她笑了下:“好巧不巧,我是一位乐于助人,人美心善的学生会主席。” “……” 陈玥眨了眨眼睛,试探说,“那,谢谢主席?” 被哽住的人变成苏落星了。 理论上陈玥没有说错什么,但这话讲不出的怪异。 一定程度上,这也算是一种本事。 “对了,”陈玥想到了什么,说,“一中的那个别名——” “成华市学生活动附属第一中学?” “嗯。”陈玥说,“学校这么多活动,应该是有作用的吧?” 苏落星没有正面回答她,反问道:“好奇?” 不等陈玥回答,苏落星往后退了一步,站得笔直如松,一本正经地调侃道:“可是,同学,不是你在开学第一天要求和我划清界限的嘛?现在又主动问这些,我倒是不介意的,但如果被你的同学们看到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陈玥无语:“同学们已经都看到你了。” “啊,”苏落星探头往教室内张望,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那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抱歉,我只是想给你送校服的。” 陈玥:“……” 只说了一句话,却成了罪人。 陈玥无视她无辜的眼神,继续自顾自说:“刚才班里在选班委,任老师说文体委员的工作会和班长一样多。” 苏落星斜睨着她:“你是文体委员?” 陈玥摇头:“我同桌是。”* “哦。” 苏落星往教室内看了一眼。 孟非晚的手无意识地攥了下,回过神后,试卷的一角已经可怜地皱了起来。 苏落星收回视线,说,“学校活动的确不少,至于作用嘛,分人。各班的文体委员和班长一样,直接和学生会对接,文体委员的工作内容确实会很多。” 说完,苏落星发现陈玥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时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陈——” 苏落星话音未落,陈玥抬起头,没由头地说:“我同桌应该会成为最棒的文体委员。” “当时选班委的时候教室闹哄哄的,她还是做完了一套英语卷子。”陈玥说,“专注力很高,人也漂亮。” “哦,”苏落星面无表情地附和,“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玥怔了下。 苏落星扔下这句话,绕过她离开了。 ——这是不高兴了? 怎么又不高兴了? 苏落星总是莫名其妙的不高兴。 但偏偏她又是个满分演员,完美的扮演着十全十美的十佳好人角色—— 人怎么会是完美无瑕的呢? —— “我对孟非晚没有恶意,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当然,她也可以不喜欢甚至讨厌我,这是我们的自由。” 食堂内,许柯认真道。 许柯和倪随高一的时候并不是一个班,孟非晚和她却是同班同学。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便不喜欢,即便她们甚至没有说话。 现在两个人却还是同班同学。 很多人讲高中同学,大多默认是高二高三这两年间的人,高中三年都是一路走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但在许柯看来,显然是“恶魔的诅咒”。 第三者视角来看,孟非晚并不存在任何值得让人讨厌的特质——长相漂亮,学习努力,性格似乎也是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一类。 非要说有什么,大概太过高冷。 但许柯显然不是会因为这点就去讨厌谁的人。 许柯像是察觉到了陈玥和倪随对她说的话有误解,她斟酌了一下词句,认真说:“我不是讨厌她,我只是不喜欢她。” “这样讲是不是还有些模糊?”许柯蹙眉道。 “是的,”倪随说,“但我大概能明白你的什么意思。” 许柯欣慰,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陈玥想了想,她大概也明白许柯是什么意思。 许柯的话有种天真的残忍。 第25章 讨厌某个人、讨厌某件事的前提是,两者产生了交集,最后的结果差强某一方的人意,所以,“讨厌”。 “不喜欢”似乎要温和一些。 但实际上,相较“讨厌”,它的成立条件更加霸道—— 不需要任何交集,只在对方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时候,那个瞬间,便可以得出“我不喜欢她”的结论。 这是不讲道理的情感。 孩提时代的幼儿,往往根据这种简单,不讲道理的情感,选择某人作为自己最好的朋友,并把另外的人排除在自己的“阵营外”。 用简单的“我不喜欢她,我讨厌她,你们也不要和她一起玩”作为通知—— 不喜欢和讨厌总是一起出现。 而许柯却把两者区别独立了。 她不喜欢孟非晚,而不是讨厌孟非晚,这只是她自己的事。 甚至于倪随,也是高二开学了才知道这件事。 对许柯来说,“不喜欢”是一眼定终身的,“讨厌”是需要长时间投入的,前者的伤害远低于后者。 她不喜欢孟非晚,因为只是不喜欢,所以她仅仅希望自己能够最大限度的减少和她在同一空间内的时间。 至于孟非晚是一个怎样的人,做着怎样的事,她不关心——但现在,发生了一点变化。 “天,她怎么就是文体委员了!”许柯彻底吃不进去饭了,“那学期中和学期末开会的时候,岂不是要和她坐一起了?” 一中的传统,学期中和学期末作为两场大考,结束后要开表彰大会。期中由各年级负责,学期末由校学生会统筹负责,排场地时间。 期间少不了班长,学委和文体委员坐在一起开会。 许柯眼中的光灭了。 倪随拍了拍她的肩,三分安慰七分调侃:“你现在提请辞职也来得及。” 许柯白了她一眼,陈玥本来默默看热闹,倏然,一道寒光幽怨地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月亮,犹豫就会败北,现在好了,我们仨就这么苦哈哈的做不成同事了。” 倪随毫不留情地纠正:“只是你一个人苦哈哈。” “不是,许小柯,你怎么还怨气撞铃到开始乱咬人了?” 许柯瞪着她,耍赖说:“你继续这副坐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我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好厉害啊~许弱骨~”倪随做了鬼脸,继续惹火。 许柯没有反驳。 甚至平静。 陈玥却好像在喧闹中,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裂开声。 看起来,相比“讨厌”,“不喜欢”的伤害对许柯更大。 “想开点了,也就开两次会能碰面——”倪随话音未落,许柯冷冷的视线斜了过去。 忘记了,一中的别名。 不同于其他学校,一中的学生活动非常之丰富。 除了所有学校都有的运动会和一些节日的晚会,平常还有有一些由校外企业投资的学生竞赛的活动。 这些活动并不是用来做数据的面子工程,而是实打实,能够在高考保送或者专业选择,还有留学的履历上作为重要参考的存在。 每年都有学生因为这类的活动,提前拿到了和海外藤校交换的资格。 学生会负责总体的统筹安排,细化下来的工作,则是由各班的学委班长和文体委员负责。 明面上确实只有学期中和期末两次,实际上,未知。 毕竟这个学期才刚刚开始。 倪随想了想,这次是真的很善良地讲了句人话:“那,以后你们两个要是需要面对面聊事情,我站在你们中间,你看着我说会不会好受一点。” 裂开的声音更大了。 ——“这是谁欺负我们小柯了?” 一道女声从头顶传来,陈玥循声看去,苏落星和倪雾。 许柯抬头,是倪雾。 呼吸一滞。 倪雾在她身侧,右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 很漂亮的手,冷白纤细,指甲修剪的齐整而圆润。 她并没有察觉到许柯微乎其微的变化,偏头看向自己的亲妹,大有问罪的意思:“你是不是又招惹人家了?” 倪随无语:“姐,你以后千万别去学国际法,不然我不敢想,全世界会因为你徒增多少冤假错案。” 苏落星没有参与两姐妹的斗嘴,她拉开凳子,坐到了陈玥身边,看到她餐盘的瞬间,微微蹙眉:“你是兔子嘛?” 陈玥没反应过来:“啊?” “这餐盘真是,”苏落星说,“绿色又健康。” “挺好吃的。”陈玥说完,证明一样,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菌汤。 许柯像是现在才回过神,茫然地看向她们,有些意外地说:“苏落星?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落星:“……”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倪随默默扶额。 苏落星看向她,很认真地说:“许柯,你这个症状出现多久了?” “真的,不行我们去医院瞧瞧吧。” “哎,你有行医资格证嘛,少给我们下诊断啊,”倪雾维护道,“怎么一眼就看到我了呢,遇见这种情况多反思反思自己好伐。” 苏落星忽略倪雾的话,了解了大致情况后,对许柯说:“这些活动,只是原则上需要学委。” 许柯的眼睛亮了。 “实际上,班长和文体就够了,有时候文体也不需要。”苏落星说,“理解一下吧,学生会分到的会议室就那么大点,咱们一个年级就十二个班,除了表彰大会和真的很重要的活动,不会麻烦太多班委的——那小会议室也装不开那么多人。” 第26章 许柯彻底活了。 她人生的准则此刻得到了视线——躺着把活儿干完了。 但愁眉苦脸不会消失,它转移到了倪随脸上:“那岂不是要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开会了?!” 陈玥好心提醒:“不会的,我同桌会和你一起。” 倪随:“原则上。” “不会的。”陈玥下意识说。 苏落星微微挑眉,不等倪随开口,陈玥便听到苏落星悠悠问道:“你们班文体委员看起来确实很能干负责的样子。” 倪随有些意外:“你认识孟非晚?” 苏落星起身,自顾自向外走,回道:“不熟。” 陈玥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听到身边的许柯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她才回过神。 她下意识望向了许柯。 许柯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没有再看她。 ——好奇怪。 许柯奇怪, 苏落星也是。 第13章 13. 陈玥是个反应不算快的人,但她也意识到了,任清川在班委选拔那天说的话并没有半分谦虚。 一中的学生由此活动很多,班长和文体委员的工作却是很忙。 学生中心的app和教室后面的宣传角,几乎每周都会有“上新”的学生活动,但好处是这些活动均是学生自愿参加。 大概是学校氛围的不同,这些陈玥下意识中认为是浪费时间的活动,十班的同学们并没有抱怨,课间十分钟的时间里,总有同学会围在宣传角讨论着这些活动。 每个活动的宣传海报的最后,都加着一行“鸣谢某某企业倾情赞助”。 “咱们学校的活动多,但也有好处,”倪随贴好新的海报,转身对陈玥科普道,“像英语节这个活动吧,其实算是今年运动会后的金秋晚会上的节目,要求纯英文完成。选拔的过程每个环节都会有专业的老师过来指导,我记得去年是山海剧团的出的话剧节选《简爱》,当时的指导老师是人大话剧院的台柱,就是第三代演阮玲玉的那位。” 陈玥没什么艺术细菌,不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简爱》,也知道人大话剧院。 由此不明觉厉。 倪随说完,打了个哈欠,拍了拍陈玥的肩膀:“你自己看看吧,有感兴趣的跟我或者你同桌讲就好,都是自家姐妹,姐给你走后门。” “——报名表第一个发给你,感动吧。” “已经在心里感动的泪流成河了。”陈玥浅笑。 陈玥扫着海报,都还蛮有意思的,参与一下? 还是算了吧。 海报上表明没有限制,但限制在海报外。 陈玥舒了口气,准备回座位上继续做题的时候,余光忽然瞥到了一行字样——勤工俭学。 她伸手,想从其他海报下面把它取下来的时候,倏然和另一只手相触。 孟非晚。 两人默契地错开了视线。 “嘶——” 不等陈玥斟酌好破冰的词句,孟非晚把海报撕了下来。 她转身迈出一步,又转过身,看着陈玥,仍旧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模样,长发遮掩下的耳垂却染上了滴血样的红:“这个是山海剧团的招新,时间很紧,周五下午面试 孟非晚顿了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望着陈玥,说:“一起?” 陈玥怔了下,反应过来孟非晚是在邀请她后,有些惊喜,粲然回道:“好!” 她的声音太过雀跃,其他人的视线不由得被吸引。 耳垂上的红色微微蔓延到了孟非晚的双颊,也染红了陈玥的脸。 陈玥的皮肤还没有从夏天醒过来,像喝醉了的熟麦。 孟非晚“啊”了一声,淡定自若的模样。 回座位的时候却同手同脚了。 陈玥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很开心。 和许柯不同,她还是蛮喜欢孟非晚的。 尽管大多数时间孟非晚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做题,而她们仅有的几次交集也实在算不上顺利。 但孟非晚并不是针对某人。 她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和倪随也只进行职务以内的交谈,除此之外从不多说什么。 她为自己铸造了一圈围墙。 外面的人进不去,她不想出去,也不主动邀请谁。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平静自洽。 一直到上午的课结束,孟非晚都没有再主动和陈玥讲一句话,陈玥倒也不介意——要说她和孟非晚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大概是两个人都是沉默的刷题狂魔。 陈玥的程度要更深一点,因为她除了最终的高考还有一个面前的挑战必须完成。 成华市的政策是高中结业水平测试在高一下学期进行,全部通过了才能获得高中的毕业证,没有通过的学生在高二上学期的十月初进行补考,仅此一次补考机会。 一中建校以来用这个补考机会的学生一只手数得过来,大多和陈玥情况类似,少数偏科战神。 考试的内容很简单,尤其是数学,几乎是恨不得直接把答案告诉学生,但陈玥的目的并不只是这一次结业考试。 基础很重要,她必须打牢地基,花费多少时间精力都值得。 每天正常的课程结束后,几乎所有的自习课她都仿佛安装了刷题系统一样做题、纠错、赶作业。 开学不过半个月,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许柯对这个情况忍无可忍,陈玥正对着刚刚做完的卷子参禅,人就毫无预兆地被许柯拽了起来——“只学习不玩耍,聪明小月变傻瓜,你跟我出去走一圈在回来继续参禅!” 第27章 “学习委员有责任保证每名同学毕业的时候不会学成傻子。” 陈玥失笑。 她其实感觉还好。 这话虽然讲出来有点变态,但她其实有点享受沉溺在题海中,压力增大到胸腔憋闷到隐痛的感觉。 陈玥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其实比任何人都享受“折磨”自我。 无论精神还是躯体。 —— 教学楼下,陈玥和许柯漫无目的地走着。 有些尴尬。 陈玥想开口说些什么,许柯猜到了她的想法,抢先道:“阿玥,你不需要硬想话题哦,我没有感觉到尴尬。” “我们是朋友嘛,”许柯耸了耸肩,望着陈玥,“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嘛,不需要考虑尴不尴尬的存在。” ——朋友。 陈玥咀嚼着这个词眼。 ——甜的。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需要朋友,朋友有或没有对她来说不会有什么不同,她不需要被某个人、某个团体所包容。 但不是的。 友情不是个性的消灭器。 好的朋友总是各有各的个性,偏偏彼此又能磁场相合。 许柯是,倪随是,孟非晚也是,苏落星—— 陈玥顿了下。 苏落星,是朋友嘛? 或者说,她愿意和她做朋友嘛? 许柯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陈玥收拢回思绪,望向她。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陈玥隐瞒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再想下午面试的事情,不知道会被问什么。” “我也不知道,”许柯诚实道,“山海剧团年纪比学校的年纪还大,咱们学校还是49年才成立的呢,它算是学校的前身了。每年都有影视公司投资运营资金。” “话说回来了,”许柯想到了什么,“剧团只在高一的时候招新,你周五去面试什么?” 陈玥的右眼皮跳了下,嘴先于脑而动:“勤工俭学的岗位,好像是,场务。” “勤工俭学岗是面对社会关爱生的,每周二百块的工资,”许柯蹙眉,“你为什么要去,你又不是关爱生。” 倪雾并没有向任何人说陈玥的故事,倪随也不知道。 许柯没有恶意,她眼中陈玥是和她们一样的学生。 不应该占用社会关爱生的名额,他们是真正需要的人。 社会关爱生入学的成绩更严苛,中考的成绩几乎要满分,入学后学费减免,住宿费用减半,提供勤工俭学的岗位,但并不强制,他们根据个人需要决定要不要去上岗。 重点班的那位柏乔便是没有上岗的社会关爱生。 陈玥抿唇,良久,攥紧的手才缓缓松开:“我应该也算是关爱生,除了成绩外。” “运气要比他们都好一些的关爱生。”她模棱两可地说。 卑劣的基因再次作祟,举起脆弱的旗帜保护着她不堪一击的自尊心。 许柯的目光似是审判的鞭子,落在她身上,牵扯带起脏器的隐痛。 “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许柯移开视线。 陈玥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继而是愧疚。 许柯笑了下,自然挽上了她的胳膊,不讲道理却理直气壮地说,“原本我其实很讨厌这种话讲不明白,还疑似占别人便宜的行为,但你的话,无所谓了。我不讨厌你,也很喜欢你。” “你应该有自己的原因。不想和我讲也没关系,”许柯轻松道,“这是你的自由,我喜欢你,我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可以作为朋友,这也是我的自由和判断。” “我没有面试过这类的职位,但我相信你没问题的!”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 偏爱。 陈玥十七年的人生,第一次对这个词语有了具象的感受。 许柯是个可爱的姑娘。 有自己的世界,四次元、内核稳定的小世界。 她是她世界的主宰。 陈玥想说什么,上课的铃声却不应景的响起。 阳光落在她们身上,奔跑的脚步声回荡在连廊内。 心脏是雀跃的。 怎么会不雀跃呢。 一切都在变好,好像她也是其中一个。 尽管她仍旧缺乏坦诚的勇气。 坦诚和勇敢从不是与生俱来的品质。 它们意味着把柔软的皮肉展示在天空下,而站在对面的那个人,回馈的会是一个拥抱还是一把匕首,均未可知。 于是,它们显得更加可贵。 人们赞扬坦诚,鼓励勇敢,好似所有人与生俱来便该如此。 但不是的。 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沟壑并不是忽然出现的,某位一直很好的人不是忽然间烂掉的,人是环境塑造的产物。 苹果的腐烂由外向内,蛆虫啃食玫瑰的茎叶,最后吮吸馊的汁液——沟壑一直存在。 在人们意识到阳光存在的那一刻。 不勇敢,不坦诚,卑劣又怯懦地,讲着蹩脚的谎话,保护那脆弱的自尊心,作为柔软肚皮的盔甲,这或许才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称之为,所谓“动物性”。 从“动物”蜕化成“人”,坦诚勇敢,即便仍然心有余悸于匕首,但仍然选择它们的人,需要时间的。 在此之前,允许不勇敢吧。 拥抱不坦诚吧。 毕竟,这样的她也并没有伤害任何除她之外的人。 第28章 —— 夏天终于结束,漫长的白昼逐渐缩短。 晚自习结束在九点半。 十点半,孟非晚放下笔,收拾好东西,余光里,陈玥趴在桌上,蜷缩成了一团,呼吸平稳。 她犹豫了下,把一张绿色的便签夹在了那张海报中,小心地倒扣放在了陈玥的书里。 她已经自我斗争一天了。 要不要把陈玥叫起来呢? 不等她开口,苏落星走了进来。 孟非晚的视线追随着她,直到苏落星在陈玥身边停下。 苏落星望向她,浅笑了下。 客气,疏离。 孟非晚顿了下,深吸了口气,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太不自然。 如果时光能重来,她一定不会这样笑。 “同学,你和我的同桌好像很熟。”她佯装自然地说。 “嗯,”苏落星回答的果断,她自己也怔了下,下一秒她想到了什么,笑了下,“我和她应该算是朋友吧。” 第14章 14. 孟非晚欲言又止,她想问:那我呢? 还记得我吗? 喉咙收紧,声音终于冲破禁锢,讲出的话却是:“啊,那,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如果有摄像机,她想,镜头里的自己,表情一定十分尴尬。 ——太丢人了。 她是拧巴的。 在意识到对方已经忘记自己的瞬间,意识到对方远没有自己对她那样深刻的念想的瞬间,自尊心的城墙便开始晃动。 在一切分崩离析之前,孟非晚的本能驱使她离开。 苏落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的瞬间,孟非晚已经走出了教室门口,黑色的发尾融进了夜色。 ——孟非晚。 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不等她想明白,他的手背上覆上了一层温热。 陈玥的手落在了她的手背上,人也缓缓坐了起来。 四目相对间,她直直地望着苏落星,一下一下眨着眼睛。 苏落星笑了下,微微偏头,望着她,调侃似的说:“不确定是梦还是现实?” 陈玥点了点头。 “那,”苏落星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耳垂,“疼吗?” 陈玥没有挣脱,水盈盈的双眸望着她,回道:“凉。” “嗯?” 陈玥垂眸,轻握住了苏落星的手。 落在她耳垂上的手指不由得轻颤了下。 “你的手好凉,”陈玥望着她,一字一句说,“人也冷冰冰的。” 苏落星回神,余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有些僵硬地松开了陈玥的耳垂。 气氛陷入了短暂了沉默。 两人同时开口—— “回家吧。” “我听见了。” 苏落星怔了下。 陈玥背起包,起身,小狗一样的眼睛里是晶莹的笑意:“你说我们是朋友,我听到了。” “你没睡着。”苏落星的瞳孔不由得放大,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紧又松开。 颇有老师傅翻车的羞愤。 “我也没说我睡着了,”陈玥目移,明明没有理亏,声音却不自觉小了下来,“是睡着了,但能听到一点声音的。” “你就站在我面前。” 苏落星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睨着陈玥,一个满分的苏落星式假笑——不妙! “你的意思是,我离你太近了,下次远一点就可以了,是嘛?” “不——” 苏落星说罢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陈玥泄了气,连同腰也弯了下来。 “怎么又不高兴了……” 冷冰冰总是不高兴。 陈玥舒了口气,腹诽道:“比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还要难搞。” ——“你是打算今晚当你们班教室的夜班保安吗?” 陈玥猛地抬头,苏落星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门口,斜睨着她。 街灯横斜过窗,冷白色的光束在她身上转瞬即逝,遮掩了耳垂上未消散的红。 “回家。” “好!” 陈玥没有犹豫,甚至可以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闪现到了她面前,眼睛亮亮的,“回家。” ——冷冰冰的不高兴来得快走得也快。 陈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她的脑细胞和数理化对抗了一晚,本来只想趴在桌面上缓一缓的。 恍惚间,苏落星的声音从高处降落,由远及近。 她说,她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 想到这点,陈玥看着手里的高一政治提纲,枯燥的方块字似乎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月色皎洁,城市的夜晚并不安静,市中心仍旧热闹着,霓虹温柔。 直到凌晨两点,陈玥才扣上平板准备休息。 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 是一条好友申请。 纯黑色的背景,白色的几笔勾勒出了一只黑色的小猫仰头望着星空。 【daynight申请成为您的好友】 【备注:孟非晚。】 —— 勤工俭学岗位的面试是陈玥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的“正式”场合,尽管职务只是场务。 但在此之前,她连场务是做什么的都不是很清楚。 万幸生在了互联网发达的时代。 每天仍旧照常,淡定自若地做着计划内的事情。 第29章 面试的大教室外,陈玥和孟非晚并排坐在走廊落地窗前的椅子上。 陈玥顺了一遍面试稿,思绪便飞走了。 余光里,绿色的本子衣角从孟非晚的校服口袋里探出一角,像在批判她的不专心。 ——也不算不专心了。 陈玥记忆力很好。 需要背诵的东西,她基本上过一遍就能复述出来个七七八八,过三四遍便能很熟练的背出来。自己动手写的东西,基本上写完便记住了。 她记得这个本子是孟非晚用来记录每天的日程。 完成一项她会划掉一项。 深绿色手掌的宽度的日程本,每一页几乎都写满了,每一项也都是划掉了的。 没什么关联的,她忽然想起来刚入班时,讲台上的那张签到表。 孟非晚的名字在第一个。 “原来,你是第一名啊。”陈玥这么想着,也无意识地讲了出来。 孟非晚被她忽然的一句话搞懵了,看向了她。 这应该怎么回答? ——是啊,我是第一名。 太装了吧。 ——是的。 好像比上面那句还要装。 孟非晚对陈玥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非要说,大概是:最开始坐在倪随旁边的人,许柯莫名其妙很喜欢的人。 现在又加了一个。 苏落星承认是朋友的人。 倪随和许柯也是苏落星的朋友。 陈玥莫名其妙的话似乎也并不是为了要一个她的反应。 孟非晚干脆没有回答:“嗯,你面试准备的怎么样?” ——好生硬的转移话题。 孟非晚默默咬了下舌尖。 “我也不知道算准备好了还是没好。” 陈玥舒了口气,诚实地说:“我连场务是做什么的,都是查百度百科才知道的。过往面试常问的问题也是零零散散看的学校表白墙的公告,这还是许柯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我准备的算不算全。” “因为我看公告,剧团之前的岗位都是导演编剧这些。场务和他们都不一样,问的问题应该也会有不同吧。” ——这是山海剧团的特色:自给自足。 由团员们自行决定剧目,敲定后剧团自己的编剧改写或者撰写剧本,导演敲定演员,最后集体准备服装——最开始今年是集体手工制作,后来便有了投资,但还是会根据需要对成衣进行修改。 学校有邀请指导老师。 负责表演指导的老师蓝峤斩获三大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 她是成华人,也是剧团的第十三届成员。 如今息影十年,以出品人的身份活动着。 现在活跃在观众视野中的女演员,最开始踏入行业的作品,均有她的发掘。 其中占比最多的便是山海剧团出身的演员。 ——“所以,”陈玥说,“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选上,嗨,尽人事听天命呗。” 尽管,她还是更希望自己能选上。 她没有看过蓝峤的作品,相比蓝峤本人的名字,她更熟悉的还是她扮演过的角色名字。 一步登天让人羡艳,陈玥却没有想过——她来自黄土,一步一走稳扎稳打是土地交给她的道理。 她的志向从不是站在聚光灯下。 那灯光闪耀,但并不是人人向往。 陈玥向往的是每周二百块的工资。 每周二百块,一个月四个周,一共是八百。 她要好好攒着。 等到农历新年,放寒假的时候,就可以找四姐姐了。 离开古水镇的当天,她知道了四姐姐去向。 四姐姐在山的另一边,作为某人的新娘,那人和姐姐相差十八岁。 在之后,她不敢想了。 “你没有问苏落星吗?”孟非晚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起,试探道。 陈玥没反应过来,大教室的门打开了。 一名女生朝她们的方向看去,声音甜甜的:“那边四位同学,进来吧。” 女生一双笑眼亮晶晶,看着不自觉便不紧张了。 陈玥看了一眼女生身前的挂牌——编剧组组长:林挽。 有点眼熟的名字。 但给她回忆的时间并不多。 她走进教室,看到坐在评委席右边的苏落星时,大脑瞬间空白了—— 她怔愣的表情大概太过明显了,林挽路过她身边时,好心的小声提醒道:“同学,深呼吸,别紧张哦。” 陈玥收回视线,没有再看苏落星。 像偷吃了蛋糕的小狗。 苏落星为什么会在这? 她是学生会主席来着,在这里好像也不奇怪。 难怪孟非晚会问她那个问题。 ——不行,不要在走神了! 陈玥,打起精神来! 苏落星也好,陈落星也罢,决定成败的只会是你自己。 她抬起头,余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望见了苏落星。 苏落星低头翻看着什么,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来了。 不,更像是不认识她。 陈玥深吸了口气,抬眸的瞬间,毫无征兆的,她的视线与坐在评委席正中央的蓝峤相撞——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蓝峤的视线却略过了她——“站在低马尾同学右边的这位女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四个人,陈玥是唯一扎低马尾的人。 第30章 她右边的同学,是孟非晚。 刹那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孟非晚身上。 孟非晚肉眼可见地怔了一瞬,但只一瞬,她便调整好了状态,从容不迫地接住了她人生的转机。 “老师您好,我叫孟非晚,”她说,“是非的非,晚风的晚。” 蓝峤望着孟非晚,眼中是溢出来的喜欢,伯乐遇见千里马的欢喜:“你这个名字倒是应景。” “孟同学,你有兴趣做演员吗,直白点吧,你想当我的女主角吗?” 她前半句话是孟非晚预想到了的,后半句是意料之外。 蓝峤是性情中人,她喜欢谁欣赏谁,从不会吝啬赞美之词,但她息影后最为人传唱的是眼光的毒辣——她全程参与出品的电影其实只有三部。 三部成就了三位影后,三位最佳导演,两位最佳编剧。 陈玥并不知道这些,她望着孟非晚,内心有个声音呐喊:同意啊! 她浅薄的认知中,电影里的人应该是漂亮的才对,孟非晚不仅漂亮,而且是优秀的漂亮。 下意识的,孟非晚望向苏落星。 苏落星仍旧低着头,仿佛置身场外的人。 那一瞬间,孟非晚像是被什么推了后背一把,她收好自己的情绪,镇定自若地望着蓝峤,点了点头。 蓝峤喜笑颜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把孟非晚带出了教室。 这场面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经历。 苏落星抬起头,神情自若。 好像刚才一切发生的时候她并没有在场,她淡淡扫过陈玥,最后视线定在了林挽身上,浅笑了下,温和道:“林挽,我们现在开始吧?” 第15章 15. 面试的过程并没有陈玥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三个人轮流自我介绍,没有时间限制。 陈玥是最后一个。 伴随着一名同学的自我介绍结束,她内心的紧张便增加一分。 ——想逃。 但已经晚了。 “*同学,”陈玥抬眸,林挽望着她,浅笑嫣然:“可以开始了。” 她点了下头,只瞬间,她推翻了自己写好背熟的面试稿—— “各位老师同学们好陈玥的视线慌乱,找不到一个定点,苏落星恰好抬起了头,眼眸相撞的瞬间,陈玥的视线有了定点。 她强制自己保持镇定,让声线不要颤抖:“……相比前面三位同学,我的优势有三点:记忆力、体力和收纳整理的能力。” 陈玥看着苏落星,苏落星全程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安静端正地坐在位置上,却好像给人一种她其实有认真听每个人讲话的感觉。 不论这感觉是否真实,它很好的缓解了陈玥过速的心跳。 “我所了解的场务的工作内容是:负责表演过程中的场地布置、维护和清理,或许咱们剧团的工作内容会和我查找到的有出入,但这三项工作内容我想应该是基础,”陈玥顿了下,补充道,“像三角函数里的公式。” 因为提到了数学,所有人都没忍住轻笑了声。 刹那间,红晕染上了陈玥的双颊。 ——烧。 林挽想了下,说:“我们的工作内容确实和百度上的注解有不同,但你的比喻有趣又精确。咱们的场务同学不需要单独清理场地的,每次大型活动后,会有专门的保洁阿姨和场务同学一起收拾道具,刚才大家也都提到了记忆力——” “这个剧目吧,”林挽从面前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三页,起身分给了她们,“这是话剧《初步举证》其中的选段,三位都有,都是相同的,前面几组同学也都做了,只是剧目的选择上不同。” 背诵记忆是陈玥少数可以称之为“骄傲”的事情。 但在看到剧本的瞬间,不由得怔住了——选段是大段的英文。 另外的两位同学已经迅速进入了状态。 两人错位且小声的念台词的声音,化为了陈玥掌心潮湿。 她的记忆力确实很好,但在英文还是差一些—— 却也只是相比自己来说差一些。 陈玥没有过多的沉浸在这意料之外的挑战中,她迅速调整好状态,看着手上的选段——长难句,晦涩陌生的词汇。 有些昏沉的大脑。 ——“我可以开始了。” 她猛地惊醒,最左边的同学已经准备好了。 这默认她和另一位同学需要保持安静了。 陈玥小心观察着另一位同学。 她也已经合上了剧本,双手背在身后,低头安静听着率先准备好的同学背诵,手指时不时在纸面上轻点,像是在跟着她的节奏顺自己的台词——她大抵也准备好了。 陈玥深吸了口气,攥着剧本的手更紧了,强迫自己别去在意,专心在眼前的这张纸上。 ——“最右边这位同学 陈玥顿了下,抬起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林挽温和道:“还需要一点时间吗?” 陈玥没有侧目,却能够感受到站在自己身侧的两位同学的视线,她们都已经结束了。 ——好丢人。 明明是她先说的,在记忆力上有信心。 现在却是最后完成的一个人。 最为窘迫的是,其中大部分单词她仍旧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更不清楚发音。 该如何开口呢? 或者,就这样摆手说,自己放弃吗? 第31章 这似乎是比最后一个完成还要丢人的事——最后一个完成,总归是完成了。 放弃则代表她根本没有记住,哪怕一句话。 可不是的。 她都记住了的。 苏落星低眸,手指在面前的桌面上轻点了几下,想开口的瞬间,陈玥开口道:“抱歉,我背不出来。” 她怔了下。 陈玥舒了口气,诚实说:“因为很多单词我不确定读音,但是,”她诚恳道,“我能写出来。” 她环视了周围一圈,视线锁定在被推到教室一侧的白板上时,仿佛落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浮板。 陈玥没有给林挽反应的机会,把白板推到了她们面前:“我可以默写。” “啊——” 林挽话音未落,苏落星淡淡开口道:“另外两位同学的意见呢?” 陈玥举起笔的手又落了下来。 另外两人是背诵,她却要默写。 特立独行在这样的场合,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平。 另外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个女生开口道:“默写出来也是背过了的证据 陈玥松了口气,“谢谢”的“谢”字还没等出口,女生话锋一转:“但我们都是背诵下来的,对她的标准是不是应该严一点,比如,不可以有错的单词和语法?” 苏落星点了点头,看向林挽:“林挽,你觉得呢?” “大家觉得可以,我也没什么异议,”林挽浅笑,看向陈玥,“同学,开始吧。” 陈玥轻舒了口气,所谓“哑巴英语”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她写的很顺,几乎没有卡顿,如同沉浸在画作中的画家,单词幻化成了具体的形象,自动在她脑中排列组合。 “……you know,when a woman say'no‘,when her actions say no,it is not a subtle,unreadable thing at all……” “……the law of sexual assault,it spins on the wrong axis,a woman's experence of sexual asssult,it does not fit the male-defined system of truth……the law has been shaped by generations and generations of men……” 陈玥越来越顺畅,她沉浸其中。 溺水的人在拼命借助浮板游向岸边。 如果她拥有第三视角,她便能知道这场面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林挽准备让她停止,苏落星却示意不要中断。 不管成功与否,事情总要有始有终的结束。 “they fight back in a manner distinct from the way that men fight.yet once we see,i mean,we cannot unsee,can we” ——“……and i will not be silenced.all that i konw is that”(我不会沉默,我只知道,) “somewhere,some time,somehow”(在某处,在某时,以某种方式,) “something has to change.”(改变必须发生) —— 面试结束后,陈玥反而对结果不再有强烈的执念了。 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在白板上写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她已经触到了自己的岸边。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班里几乎没有人谈论孟非晚——这个被大导演选中的幸运姑娘。 只是偶尔,在食堂的时候,会听到其他班的人聊天带过一句:“十班那个人吗?确实很幸运,但人家也的确漂亮啊。” “你见过?” “没有,但肯定是漂亮的人吧。你英语节的稿子准备怎么样了——天,今天有牛排!” 牛排才是无法拒绝的存在。 这似乎才是正常的。陈玥想。 漂亮的幸运儿孟非晚本人的反应更加平淡。 只是相比之前,她绿色本子上的待办事项更多了,因为她在教室的时间更少了,人也似乎更瘦削了,本就清冷的人,多了一层疏离。 陈玥的日常也在日复一日的刷卷子中流淌着。 ——“老任找你,阿玥。”许柯眼中的喜悦难掩,“好事情哦。” 陈玥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到了办公室,见到任清川的那一刻,脑中还在上演着空间函数的三次大战。 “两个好消息,你想先听那一个?” 陈玥顿了下,说:“第一个?” 说着,她又抬手揉了下眼睛。 “第一个是,你勤工俭学岗位的申请通过了。剧团活动时间是每周二和周四的晚自习,这个时间段你要’上班‘了。”任清川说,“虽然很相信你,但作为老师,我还是要嘱咐一句: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如果有任何吃力的情况,不要羞涩,马上过来和我反应,咱们学校不是外面的职场,离职不需要走那么多弯弯绕的。” 陈玥点了点头,有些懵地说了句“好”。 ——通过了? 通过了啊。 她后知后觉地笑了下,却在听到第二个好消息的瞬间,又一次怔住了—— “第二个好消息是,也不算是好消息了,你同意了,才算是我的好信息,”任清川清了清嗓,望着她,认真问道:“陈玥,你愿意接替孟非晚同学,成为咱们班的文体委员吗?” “嗯?” 她回过神,想到孟非晚这些天的状态,大概是她主动和任清川请辞的——她能力再强,也是精力有限的肉身真人。 “嗯……”陈玥想了想说:“老师,这个,我觉得还是在班里公开再选一次会更好吧?班委毕竟是大家的班委。” 任清川叹了口气:“孩子,其他班委大概是吃香的,但文体委员,你还记得吧,当初第一次选的时候,半天只有你同桌一个人站起来。” 第32章 陈玥语塞。 事实确实也是任清川所说的那样。 一中学子身上最大的特质便是,做事情的目标性十分清晰明确。 陈玥是例外。 “这个也不着急的,你先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再告诉我一下,另一个问题比较严肃——” 陈玥的心咯噔了一下。 任清川:“你面试的表现我有所耳闻,同志,你哑巴英语的症状比我想的要严重啊。” …… 教室内,倪随看见已经从后门离开的苏落星,有点意外地问许柯:“刚才阿苏过来了?” 许柯趴在桌子上,并没有看她,但还是出于情分,降尊纡贵地回了一个“嗯”。 倪随坐下,一边找下节课要用的东西,一边自顾自嘀咕道:“错觉吗?” “怎么感觉自从知道有陈玥这个人之后,阿星过来找我们的频次都高了呢?” 第16章 16. “记忆好对学语言来说是一个优势,但语言是用来讲的,”任清川顿了下,说:“而且,你入学测试做的那套卷子,问题就很明显了,几乎全是靠后面的阅读得分,写作部分算中规中矩吧,听力,惨烈。” 陈玥的耳朵爬上了一层火烧似的红。 开学测试的卷子,她考了八十九分,其中听力只有可怜的十五分。 满分三十分。 任清川思衬片刻,说:“这样吧,我发给你一份高考英语的三千五百词,明天开始,也会每天给你发一段磨耳朵用的听力材料,每天至少二十五个单词背诵,材料读熟,然后发给我语音,不允许有卡顿,材料里面不认识的词自己整理出来,理解不了的句子也标记出来。” “单词的背诵有个要求,不要闭着嘴巴,要张开嘴,根据正确的读音辨别单词的拼写,杜绝之前的单个字母蹦的方法。” “语音我会带着耳机听,”任清川笑容温和,“不会有除了我之外的第二个人听到的,所以不要不好意思,每天都要发,如果某天没有发,我会追着要的。” ——可是,发给她听,也是一件让人难为情的事情。 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陈玥面对老师,仍然是选择了顺从——这是对她自己好的事情。 她知道,且不是不知好赖的人。 陈玥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那老师,单词要每天找你默写吗?” “嗯……”任清川想了下,说,“这个都可以。如果你想找我打卡,那就每天的晚自习到办公室,周二和周四上午的自习过来;不想的话,自己背也可以,都是大孩子了,老师相信你们的自觉性。” “哦,”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粲然道,“还有一个方案,如果你觉得自己背不方便检测背诵效果的话,你可以找苏落星听写。” 陈玥双眸不由得瞪大,整个人愣住了。 “你面试的时候她不也在嘛,是她过来告诉我你面试时候的表现的。” 任清川说着,注意到了陈玥的状态,也不由得疑惑道:“你面试的时候没见到她嘛?” 陈玥下意识点了点头,回神后又忙摇头,嘴巴在那一刹那变得不属于她自己了:“不是……我见到她了……我就是嗯,有点意外她过来和您讲我面试的情况。” 任清川舒展地笑了下:“这有什么意外的。” “你们一起生活,你应该比我感受明显才对啊,苏落星一直都是个很优秀而且热心的人。” “何况,你们还是表姐妹。” 表姐妹? 陈玥怔了下。 脑海里出现了两人微信对话框里的那句——小苏姐姐。 她还真的是很沉浸在这个角色里。 陈玥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先回教室吧,文体委员的事情这周末回家,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陈玥颔首,回到教室后,不等她坐回到座位上,倪随和许柯的视线率先热烈地落到了她身上。 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陈玥失笑,略过任清川要“一对一”开小灶的事,把面试结果和文艺委员的事情简略的告诉了她们。 她后来在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对许柯说,那是她第一次在许柯脸上看到堪称热烈的欢喜。 仅次于中了大奖。 ——“咱们晚上去吃烧烤吧,我开学的时候就盯上那家店了,”倪随无视许柯的欢天喜地,对陈玥道,“面试成功,上任班委,双喜临门的好事情,值得一顿烧烤的庆祝!” “文体委员的事情……”陈玥话音未落,许柯中断道:“开学第一个周末哎!玥玥,你还不知道咱们学校的开学第一周周末定律吧?” 陈玥迟疑地摇了摇头。 “咱们学校是两周放一天周末,你是知道吧?”许柯压低音量,教室空调的冷风微微袭来,陈玥不由得瑟缩了下。 “传言说,每学期第一个周的周末,如果有条件,一定一定一定要选择热闹的过,去除掉一学期的晦气。” “尤其是九月份开学的时候——考试任务、学校活动,各种评分都很多,简直爆炸一样,稍有不慎,倒霉一学期。”许柯认真道。 倪随绷不住了,良心驱使下,她默默转了过去,不让自己和陈玥视线相交。 “那,行。”陈玥半信半疑,同意了。 许柯目的达成,爽快地比了一个ok:“那我建个群,到时候地址发里面。” 第33章 倪随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热热闹闹的话,那我跟阿苏还有我姐也说一声吧。咱们一整个暑假也没和她们一起吃过饭。” 许柯敲键盘的手顿了下,侧过脸,佯装自然地点了下头:“我没问题。” 陈玥也忙开口:“我也没什么问题。” “ok。”倪随转过身,想到了什么,又转过来对陈玥道:“刚才阿苏过来了,好像给你放了点东西。” 陈玥揉眼睛的手顿了下。 这才注意到桌子上的右上角多了两样东西:一盒舒缓眼疲劳的人工泪液,下面压着一盒圆铁盒包装的水果糖。 ——眼睛好像更酸了。 人工泪液是帮她缓解眼疲劳的,那糖呢? 是,礼物吗? —— 等待放学铃声响起的时间,第一次变得难熬。 铃声响起的瞬间,她才回过神——面前的卷子安静。 陈玥意识到,自己发了一节课的呆。 因为一盒糖。 她摸不清苏落星,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摸清楚过她。 苏落星是危险的,这个危险的人戴着一张华丽的假面,对所有人温和,对她却直白—— “你为什么觉得你是值得我讨厌的存在呢?” 可下一秒—— “难道要我用高考根本不会考到的题目给你讲题吗?” “我们是,朋友。” ——朋友吗? 陈玥蹙眉。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机,仅有的消息是任清川发送过来的单词和听力素材。 而她和苏落星的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几个文档上。 陈玥犹豫了下,点进了对话框——【要一起回家吗?】 点击发送后,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的使者,又像是闯了祸的小狗,条件反射似的摁灭了屏幕,把手机倒扣在了桌面上。 ……滴答……滴答…… 教室里,时间的流逝有了确切的声响。 说来也奇怪,明明从前都不会听到秒针走过的声音的。 手机始终没有声响。 陈玥也归于了平静。 ——可能,没看到吧。陈玥想。 一中的学生总是很忙,他们在学校的生活除了学习,还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丰富多彩的仿佛色彩绚丽的印象派画作。 陈玥没有擅长的东西。 她想做的也只有学好习,考大学。 她小心地藏着自己朴素的心愿,像绚丽画作中不被人注意到的墨点。 回家后,陈玥同刘阿姨讲明晚上的活动后,简单洗了个澡,便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最后一节课没有完成的卷子,总要补回来的。 任清川发来的听力素材时长只有十五分钟,附带着原文,读英语对陈玥来说,是仿佛重新学语的难度。 万幸家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她完成任务后,内心最大的庆幸。 陈玥忙完这些,日头已经藏在了西边天空的云中。 晴空万里的天气,到了傍晚,也温柔的留给了天空一片明媚的绚烂。 她换了件衣服——她也没有多少衣服。 在黑色t恤和白色t恤之间,选择了黑色,下身黑色的宽松短裤。 长发扎成了低马尾,规规矩矩地垂在脑后,一身黑的打扮,竟然显得那双红色的运动鞋没有那么的突兀了。 苏落星仍旧没有回来。 许柯新建的群聊里,只有她们三个人。 倪随应该单独和她讲了。 陈玥顿了下,还是把烧烤店的地址转发了过去——在这之前,她打开百度,查了下微信如何转发消息。 教室里的心路历程在地铁上再次上演。 这次她平静下来的速度快多了。 手机却在地铁即将到站的前三分钟震动了下。 苏落星发来的消息。 陈玥点开,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302包间】。 ——她已经到了? 大概是在学校直接忙完就过去了吧。 陈玥舒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紧张。 时隔多年,她仍然分不清,自己那时的紧张,是因为平生第一次在外面吃饭,还是因为要和苏落星见面了——大概更多的是后者吧。 那时的陈玥十七岁,从那个烟熏雾缭的家里逃了出来,她没见过什么世面。 第一个世面是林北矜,林北矜的工作性质缘故,她们共处的时间很少;第二个世面是苏落星。 她不自觉在她面前小心翼翼。 与畏惧无关,只是自尊。 她害怕在苏落星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尽管苏落星一开始便知道她无知。 陈玥像一名隐秘的观察员,小心地观察着苏落星的一点一滴,她在今晚便有了新的发现—— 苏落星的假面远比她想得“华丽”。 她是第一个到店里的人,到店之前,便已经提前打电话预定了包间,来的路上又确认并理好了好评最多的菜式,以及四个人大概会花的钱。 四个人,倪雾因为英语节的事情,还在忙。 “那我们吃完,我再打包一份吧。” 倪随话音刚落,许柯和苏落星的声音一起响起:“不用——” 苏落星看向许柯。 许柯垂眸看着手机,似乎是故意避开她的视线,声调一如既往地平静:“首先,你姐不爱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其次,她已经很多年不吃晚饭了,小随子,你这个仆人当得不称职啊。” 第34章 倪随翻了个白眼,回怼道:“你记得全,这仆人给你当吧!” 许柯视线飘忽,到喉咙里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其实,也不是不行。 倪雾从六年级开始,便不吃晚饭了。 一起戒掉的还有所有高油高热高糖的食物,现在的倪雾是身材高挑,五官浓艳的文艺部部长,那个时候,她的身高和体重一个数字。 倪随不知道自己的姐姐还有这样一段历史。 那个时候她和妈妈一起在国外,再次见到倪雾的时候,她已经现在的样子了——美丽而嘴毒。 许柯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陈玥没有注意到许柯的小动作,她正对着手机上的菜单,犹豫要怎么点单的时候,身旁忽然响起来凳子被拖动的声响—— 苏落星和她的距离骤然缩进。 “我有东西落下没有点,”苏落星说着,抬手在她的屏幕上点了一下,“帮我加一下,谢谢。” 第17章 17. 陈玥和苏落星之间的距离很近。 自然而然的,以苏落星单方面的动作而拉近的——橘子香味,这是苏落星的味道。 也是她的味道。 她知道,苏落星是在教她怎么用,但是她的视线全然被她的手吸引了——苏落星的手很漂亮,白皙而修长。 她今天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刺绣卫衣,那双手是唯一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仿佛一只精致的藏青色的瓷瓶,其中倾倒而出的牛奶。 “怎么了?” ——“瓷瓶”忽然讲话了。 陈玥回神,这才发觉苏落星已经示范完毕。 她低眸,看见了自己的手——实在是不漂亮。 像一节死掉的树皮。 苏落星微微蹙眉,却没有再追问。 她挪回原本的位置,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回到原点。 倪随和许柯并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磁场,倪随自顾自道:“有沙拉哎,我点个沙拉,打包带回家给我姐吧。” 话音刚落,许柯没有看她,却条件反射一样补充说:“记得把沙拉酱换成油醋汁——算了,你干脆就备注让他们什么都不要加,带回家之后让倪雾自己看着办吧,你乱加东西,叠加她今天忙到不可开交的前提条件,你会被她骂的很惨。” 倪随气笑了:“我给她带饭还要被骂?!” 许柯十分理直气壮地反驳:“人家没有让你给带饭,你自愿干,就要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 “你直接把’我姐干什么都是对的‘这句话贴在我脸上吧,”倪随嘴上骂骂咧咧,行动上还是老实地按照许柯说的做了,但心里还是不理解,“我是真的不理解啊!” 苏落星看向她,倪随说:“我记得我姐小时候也没这么身材焦虑,你们是不知道,她每天早上都要去皮称重,如果比前一天沉了,那一天她都不会吃饭了。” “想不明白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倪随说,“她小时候还会吃点零食,现在好了,零食在我家直接成违禁品了。我十七岁了,还要在门口吃完小饼干才敢进家门。” 许柯蹙眉,想说什么,苏落星却抢先道:“大概是惊人的意志力吧,哎呀,我忘记加牛肉了。” 说着,她看向陈玥,笑容粲然:“小月亮,帮我加上呗。” 倪随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忙道:“我也要!” 陈玥没有参与谈话,全程老老实实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这是她们四个人的独家记忆,她是后来的人,她插不上话,但只是听着,也会觉得开心。 忽然被点名后,她点头划开了手机,学着她们的样子,扫码进入界面,想点牛肉的时候,手指鬼使神差地点进了右下角的“已点”——牛肉串赫然在列。 她看向苏落星,摁灭了手机屏幕,回道:“好了。” 苏落星并没有和她对视。 倪随已经自顾自开始了其他的话题。 苏落星低着头,望着水杯,脸上仍旧带着浅淡的笑意,偶尔会附和参与进去,但始终浅尝辄止,她看似专心,实则思绪已经飘远。 这人可恶便可恶在这里。 明明心不在焉,却仍旧八面玲珑。 倪随滔滔不绝的话题随着包间门被推开而中断——“……这是羊肉串,香肠……” 熟悉的女声从陈玥背后传来,她不由得循声看去,眼神不由得怔了下——孟非晚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 “孟非晚,”倪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你是在这儿兼职吗?” “不是。” 孟非晚放下手里的盘子,陈玥下意识地接过,帮她完成了摆盘的工作,眼睛却没忍住望着她。 “我小姨在这里工作,她腰这几天有点疼,我过来帮她一下。” 孟非晚的语气不卑不亢,似乎坦然大方,但如果能够拭去笼罩在她眼底的那层阴影,便能看清潜藏在其中的,独属于17岁的,名为拧巴的情愫。 “你们先吃,我先出去了,今天很忙。” 孟非晚感觉自己是逃出包间的。 她靠在走廊的墙上。 包间与包间之间也并不隔音,各种声音海浪一样涌进她的耳朵里,自己身后的包间却安安静静。 名为羞耻的藤蔓一点点从心底破开、疯长,最后死死缠绕住了她跳动的心脏。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在这里工作,而熟悉的人,喜欢的人在里面聚餐而感到羞耻,这藤蔓疯长的营养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萌生出的可笑的自卑。 第35章 孟非晚从前从未觉得在这里工作是丢人的,尽管自己的家庭和学校里其他人相比,属于下成,她是社会关爱生——但那又如何? 她不会永远是社会关爱生。 但那一刻萌生出的情愫,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不要在自欺欺人了,从前不觉得丢人,只是因为那些人你都不在乎而已。 打在脸上的一巴掌,滋养了藤蔓。 她以为自己是独特的。 现在看来,泯然众人矣。 店长的声音从楼下传了上来。 孟非晚舒了口气,她回过神,没有在放任自己沉湎在虚幻的情绪中,像是反抗方才心中的黑色小人给自己下的定论一样,声音嘹亮地应了一声,快步下了楼。 包间内,倪随仍旧和许柯天南海北的聊着——仿佛方才进来的人并不是孟非晚,又或者,她们并不认识孟非晚那般。 这似乎有点冷漠。 陈玥却觉得,这冷漠是难得温情。 并不了解全貌,只是因为其中的一角,便兀自地主观推测,这本身便是一种残忍。 她这样想着,心里却总放不下孟非晚,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一趟——没有去卫生间,而是去了烧烤店旁边的超市。 短暂的犹豫,她选了一盒水果糖。 这是孟非晚被选中成为蓝峤电影主角后,她们的第一次交集。 那之后,孟非晚几乎变身成为了连轴转的陀螺,除了学校的课程,还有蓝峤的演技培训。 她总想对她说一句恭喜。 尽管孟非晚或许并没有把她看做朋友。 但她喜欢她。 无关情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天然的欣赏。 孟非晚是有韧性的生命。 陈玥买完糖,孟非晚大概还在忙,前台坐着一位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生,她把贴着祝福便签的糖果放在了女生那边,拜托她转交给孟非晚——孟非晚潜藏在眼底的情绪她并没有看清,却能够共情。 不论如何,孟非晚现在应该不是很想看到她或者其他人。 陈玥忽然庆幸她不在前台。 否则手里的糖,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 陈玥前脚走进包间,苏落星迎面与她擦肩而过。 倪随解释道:“阿苏说要去卫生间。” 她笑了下,说:“不过我猜她要去结账。” 说着,她提上打包好的无酱汁版的沙拉,许柯也套上了外套,两个人无比自然地边向外走边说:“阿玥,你到时候记得把花费截图到咱们群里,我们到时候a给阿苏。” 陈玥看着往外走的两个人,不觉愣住了——自己有出去这么长时间吗? 还有——“你们这是要回家?” 倪随和许柯相视一看,默契地点头,反问道:“阿苏已经去结账了,你们俩不是一家人吗?” 陈玥欲言又止。 话是没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怪怪的。 除了开学第一天,她和苏落星同行过的那小段路,之后她们再也没有同路过。 现在突然同路回家? 有点尴尬的家人。 “那,再见。”陈玥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脸,朝她们摆了摆手——此后的几分钟,陈玥脑子里只有无意间看到的那句“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仿佛一场冒险。” 是的,仿佛冒险。 陈玥希望苏落星快点来,又希望恶作剧一样丢下自己。 奈何,苏落星并不是一个喜欢经常恶作剧的人。 ——“我们走……” 苏落星推门进来,看到陈玥正在打包,到嘴边的话变成了:“你很喜欢吃这些吗?” 陈玥的手顿了下。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她其实没有什么讨厌到不能吃的食物,只要是熟的,她都能吃,打包这些一方面是因为觉得浪费,另一方面则是,等待太漫长了,她想要干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还行?”陈玥觑着苏落星的表情,试探地说。 苏落星却被她的小表情莫名惹火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行是什么答案?” 她说着,便向前了几步。 陈玥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腰背也不自觉挺直,好像等待训话的小狗。 ——倏然,手上的重量轻了。 苏落星勾下了她手上的打包带,转身侧对着她,动作利索地打包完了剩余的,然后把袋子递给了她。 陈玥懵然地接过,苏落星望着她,想说什么,最后开口却是:“我的包,帮我拿一下。” “啊,哦。”陈玥仍旧懵懵的,转身把她的包从椅子上拿了起来。 苏落星刚想接过,陈玥却自然地挂在了自己肩上。 四目相对,苏落星笑了下。 ——怪可爱的。 笑了,好像不是嘲笑。 陈玥的心也松了下来。 没有意识到的,她也笑了。 “回家?”苏落星问,声线温柔。 陈玥重重地点了点头,宛*如尾巴开花的小狗:“好!” 时节已经入秋,城市进入了黑夜,却并不黑暗,灯光取代了星空,成为了新的夜晚。 她们站在信号灯下,陈玥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和红灯一样的颜色。 没有什么预兆的,两人同时开口:“你刚才出去干嘛了?” 第36章 话音刚落,四目相对,陈玥成为了先解释的那个人:“出去买了一盒糖。” 苏落星微微挑眉,语调淡然:“哦。” 陈玥转回视线,顿了下,继续说:“没想到会碰到孟非晚,一直想和她说一声恭喜,但一直没机会。” 苏落星仍旧冷淡:“嗯。” “你送给我的糖,是礼物吗?”陈玥试探问。 苏落星斜睨着她。 红灯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绿灯亮起的瞬间,苏落星握住了她的手腕:“想吹吹风。” 陈玥点了点头,两个人并立着。 信号灯的倒计时从六十开始,陈玥并没有执着于那个答案,苏落星似乎也没有想回答。 毫无预兆的,倒计时进入十的瞬间,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松开了—— 她想追出去, 倒计时却进入了五,于是她被留在了原地。 苏落星站在对面, 霓虹闪耀,高楼林立,一切都那么渺小。 她看着她,是恶作剧成功了的得意洋洋。 第18章 18. 烧烤店内,一直到凌晨才结算打烊。 孟非晚收拾完最后一个包间,刚刚在前台的椅子上坐下,头顶传来一道女声:“小孟,刚才有两个女生有东西放在前台,说是给你的礼物,一会下班的时候你记得带走哈。” 礼物? 孟非晚拉开抽屉,顿了下—— 一盒糖和一个新的mp4。 陈玥和苏落星。 一个清秀隽永,规规矩矩;一个则是张扬的龙飞凤舞。 倒也是一种字如其人了。 也默契,便签上都是简单的“恭喜”二字。 mp4。 苏落星想起她了。 孟非晚第一次见到苏落星是初三上学期的末尾。 在一场公开英语演讲比赛上。 最开始,她只是被老师赶鸭子上架赶上去参赛,在得知奖品是三千块钱后,便也有了些动力——最后靠着临时抱美剧英剧模仿学来的混合口音,闯进了决赛。 孟非晚那个时候只有十五岁。 她其实很清楚,人与人的起点是不同的,就好比那时——她拼劲全力,仍旧惴惴不安,同在后台的参赛同学却游刃有余,谈笑风生般的从容。 三千块是小姨一个月的工资,却比不过那支被她们随意放在地面上的托特包的价格的三分之一。 她们都好漂亮。 同样的年纪,精致的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人。 各种款式细究的礼服,发丝的方向都似乎经过了特意的设计。 梳妆镜前的光落在她们额前散落的发丝上,一闪一闪的。 孟非晚兀自坐在角落里,距离她们远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那闪闪的一点,仿佛灵魂已经附着在了上面。 她没有精致的礼裙,素净到羸弱的脸上未施粉黛,口袋里有一支唇彩。 是小姨得知她要比赛时,特意买来的。 小姨说,她现在正是漂亮的年纪,不需要浓墨重彩也漂亮的年纪。 孟非晚后来说,那支唇彩她到临近上场都没有打开,印象中,它是甜腻的水蜜桃味道的,颜色粉嫩的吓人。 是她十五岁时候,最珍惜的东西。 她借着身侧玻璃的反光,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自己校服干净,长发扎成的马尾也没有歪斜——不算漂亮精致,却也得体。 这样想的下一秒,“啪嗒”—— 黑色的塑胶皮筋,恶作剧一样,挣开了。 长发可怜又狼狈地弓着,仿佛坏掉了的熟虾米。 苏落星就是这个时候毫无预警的与她同框了。 “给。” 玻璃反光上,苏落星站在她身边,手腕上,绿色头圈留下的压痕明显—— 她很白,志异故事里女精怪一样的白,那圈红色的压痕便格外显眼,仿佛刚刚止住的血口。 孟非晚接过,小声而迅速地说了一声谢谢。 苏落星却没有什么反应。 她这才注意到,她耳朵上挂着耳机。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苏落星看向她,怔了下,猜到了她应该是在和自己道谢,忙摘下一侧的耳机,浅笑道:“客气了。” 她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比赛加油。” 苏落星不是参加比赛的选手,她是那场比赛的主持人。 ——“到我了孟非晚循声看向她,下一秒,手里多了一个mp4。 “帮我拿一下,谢谢啦!” “哎——” 孟非晚话音未落,苏落星已经走出了后台。 她坐在原地,隐隐可以听到舞台前的鼓掌声。 多不公平啊,有人生来就伴随着掌声与别人的期待喜欢。 孟非晚垂眸,手里的mp4并没有摁下暂停键,喧嚣的摇滚乐回荡在她的手心,歌词循环滚动着“cherry bomb”。 比赛结束后,苏落星也没有拿回mp4。 连同那个系在她头上的深绿色头圈。 而现在,孟非晚看着手里新的mp4——苏落星想起来了,也明白了。 她知道,她们会是朋友,但也仅限如此。 或许若干年后,在某个街口擦肩,也仅仅是擦肩而过。 十六岁时候的那场比赛,不是因为她是孟非晚,而是因为她是苏落星。 ——如果是张非晚、李非晚,也会得到一个mp4和一根发圈,因为她是苏落星。 第37章 她像月亮,某天深夜,透过云层,落进了她的水面上。 于是,她向着月亮奔去。 从不见经传的区中学闯进了最好的高中,她想再见到她,想把mp4和发圈还给她。 那是她的东西。 可现在,苏落星礼貌又残忍地说,不用了。 孟非晚舒了口气,她看着那个mp4,最后把它扔进了店外的垃圾桶。 便签被贴在了日程本上。 孟非晚是有自尊心的人,甚至说,她的自尊心无比强悍。 仿佛盔甲,保护着她柔软的皮肉。 她又是温柔的。 温柔的拧巴,如同一块煮过了的牛肉。 自尊心不允许她继续暗恋了。 这是没有结果的暗恋,她不要没有结果的东西。 她的人生经不起没有结果的东西试探。 她的时间无比宝贵,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上,自己最最宝贵。 ——“我已经在喜欢她的那段时间里成为了更好的自己,那剩下的时间,剩下漫漫人生的时间里,我要从我自己身上汲取能量,我要从喜欢自己这件事上,汲取能量了。” 孟非晚舒了口气,内心卸下千斤重担一样轻松。 凌晨的城市仍旧热闹,街灯繁华,霓虹依旧,高楼仍旧闪耀,仿佛夜晚只是夜晚,白昼的延续。 公交车到站了。 该回家了。 车上,孟非晚的手触到了口袋里陈玥送的水果糖。 她打开,尝了一颗——柠檬味的。 但算不上太酸。 写着“恭喜”的便签还留在上面,孟非晚含着糖,把她撕了下来,也一同粘在了日程本上,与苏落星的那张平行。 陈玥很可爱。 她这样想着,划开手机,点进和她的对话框,输入框里的话删删减减,最后小猫蹭人一样发送了一个“谢谢”。 —— 休息日对陈玥来说其实和在校期间没什么分别。 无非是自习时间延长了。 还有点紧迫感——周末过后,下周三周四,将进行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 陈玥刷完题、发送完录音材料后,才后知后觉到,她的肩颈和腰已经泛酸。 她胡乱地锤打一通,仍旧收效甚微,甚至酸涩之上多了一层痛。 身上还出了一层薄汗。 ——家里好安静,苏落星应该不在家。 那她洗个澡,应该是可以的吧。 ——可以的。 另一边,苏落星不仅在家,还听到了她在二楼一通操作的声响。 苏落星正在客厅的地毯上,头戴式的耳机松垮地挂在她的脖颈上。 正前方的电视屏幕上,是她已经画完了的线稿——末世女战士,飒爽的短发,机械手臂上缠绕着一条蟒蛇,宣告战斗开始。 已经到了选定配色的阶段了,可作画人的心思却被小狗踏板的声音勾走了。 ——这么活泼,大概是以为家里只有她自己吧。 苏落星笑了下,她忽然有点期待,陈玥从浴室出来后,发现她其实在家的反应了。 ——幼稚而恶劣的人。 她这么想,也这样做了。 陈玥从浴室出来的瞬间,一阵声浪袭来,激烈的鼓点和主唱嘶哑的歌喉回荡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苏落星在家。 在客厅。 应该多看一眼的。 她僵在了原地。 半晌,音乐声被毫无预兆的中断了。 苏落星偏头望着二楼,始终没有人影出现,忽然感觉到没趣了。 偌大的空间重新归于平静。 陈玥屏住呼吸,侧耳又听了一会儿,苏落星没有动静了。 她才试探地往外迈出了一步。 说来好笑,明明是为了爽快才洗的澡,结果身上又因此起了一层汗。 ——既然在家,一直躲着嘛? 陈玥擦着头发,最后还是决定下楼了。 苏落星戴着耳机,眼睛盯着电视的屏幕,手在平板上指挥江山,游刃有余的从容,眉眼偶尔轻蹙,好看的似雾蒙的远山。 陈玥犹豫了下,放轻脚步,连同呼吸一起,小心地落在了距离苏落星几米远的沙发远端。 她安静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从线稿逐渐变得色彩纷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便只看得到苏落星了。 直到苏落星摘下耳机,偏头望向她,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的精神仍旧出走着——“陈玥。” 仿佛远山之中,那神秘女巫的咒语,陈玥猛然回过神。 没有女巫,只有苏落星。 苏落星坐在地毯上,长腿屈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她漫不经心看着自己的指尖,没有再看陈玥,语调也散漫:“你盯着我看了很久了。” “我会以为你有所求。” 陈玥怔了下,像是被蜂蜜糊住了声带——甜腻的头脑昏胀。 苏落星的居家服很简约,灰色的吊带,烟粉色的绸缎短裤,她正过身,右手撑在沙发的坐垫上,胳膊内侧那颗浅色的痣便这样露在了陈玥的视野中。 她抬头望着陈玥,眼眸闪亮。 狡黠的狐狸。 陈玥下意识移开视线,坐的端正,垂在内侧的手却一点点扣着衣角。 “我画的画,好看吗?”苏落星声音很轻地问。 陈玥不敢目移,嗯了声:“好看。” 第38章 苏落星斜睨着她,笑了下:“说谎。” “你根本没有看画。” “你在看我。” 陈玥一滞,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她垂眸,看向苏落星,话未出口耳朵便泛了红:“你好看。” 苏落星顿了下,随即便笑了,粲然大笑。 眼尾也闪亮亮的,好像月光照在了珍珠上。 ——是哭了嘛? 不等陈玥想明白,苏落星站了起来,一道阴影罩在了她身上。 于是,她陷落在了沙发中。 她想撑坐起来,手却落在了苏落星的腿上——倏然,触电一般,弹开了。 “不要乱动苏落星的声音从她的背上传来,衣摆似有若无地扫过她裸露着的小腿——痒。 “一天都在楼上,我觉得你腰会酸。”苏落星淡淡说着,手触上了陈玥的腰,熟稔地“滑动”了起来。 如同不慎流出的冰镇牛奶,乳白滑腻的液体顺着指尖,滑进了被衣料覆盖保护着的温热肌肤。 麻酥酥的。 陈玥想说,其实还好。 这是谎话。 陈玥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苏落星在她身上,她趴在沙发上,一只耳朵隔绝了空气,于是每一声呼吸都变得清晰而聒噪。 倏然,苏落星的手停了。 “结束。” 陈玥仿佛睡梦中惊醒的人,偏头望向她—— 苏落星望着她,揉着手腕,淡淡道:“手腕酸了。” 微微吹动的纱帘与阳光缠绵,一天再次进入了尾声。 第19章 19. 陈玥眼眸微颤,手指微蜷,垂眸,长睫的阴影小扇似的洒落在她眼下。 她重新坐好,整理了下衣摆,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低着头。 “哈。” 苏落星极轻的笑了一声,陈玥循声看过去的时候,她恰好移开了视线。 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与两人交叠的呼吸相缠绕,仿佛夜百合初绽的幽幽香气,搅得人身体轻飘飘的,灵魂似乎也轻了。 视线失焦又聚焦。 最后定格在了苏落星身上。 她重新滑落到了地毯上,长腿屈着,胳膊绕过撑着的右腿,手指灵活在屏幕上画着。 陈玥看着投在屏幕上的画,她望着黑橙色交织的色彩中的女孩子,没什么由来的,喃喃道:“真像。” 苏落星的手顿了下,偏头望向她。 四目相对间,不等她开口,陈玥走过雾气一般的眼睛盈盈地看着她:“你们很像。” 苏落星微微挑眉,继续低头画着,平静地否认道:“你眼睛不太好。” 陈玥悻悻垂眸,腰也塌了下去。 她没有再说话,但不代表她认可——那里不像了。 一样的眼睛。 漂亮的眼睛,深潭一样。 但, 苏落星竟然会画画。 陈玥再次抬起眼,注视着她绘画的过程。 她意外的并不是苏落星的气质与画画不符,而是,她会画画这件事本身。 创作是痛苦的。 陈玥对此深有体会,她最初的创作也是至今为止尝试最多的创作,便是八百字的作文写作了。 应试教育,作文都是有成体系的结构和要求,这让创作变得无趣,但也让创作变得简单,有才气的人总能在篱笆栏里种出摇曳的夜色。 苏落星的创作却是自由的。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过专注,苏落星没有办法继续了,干脆停下了笔——毫无征兆的,屏幕回归了漆黑,只剩下了一高一低两道影子。 低的影子起身,形成了新的高低有致。 “刘阿姨晚上不过来了。”苏落星顿了下,又转过身,把平板放回了茶几上,人也顺势瘫倒在了沙发上。 陈玥的眼神随着她的动作而动。苏落星蜷起腿,绸缎的睡裤衣角顺势而落,她靠在沙发靠背上,黑发如瀑,整个人仿佛被倾倒了出来,斜睨着她,陈玥只看得清她轻启的嘴唇了:“小月亮,我饿了。” “可以给我做菜吃吗?” 陈玥很久之后仍然记得这一幕。 实际上,与苏落星相关的画面她都记得,仿佛昨日的清晰。 但她却在很久之后才明白,这是苏落星幼稚又可怜的试探。 有的人就是这样拧巴的,她的皮囊明媚,灵魂连同骨肉却在暴雨中。 只是一个平常的请求,却赋予了不属于它的沉重意义。 很多年后的陈玥想说,其实不用的。 苏落星,其实不用的。 我怎么会拒绝你的请求。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 陈玥的手艺不错。 初到成华时对厨房的陌生也已经退去,苏落星一开始靠在餐厅的椅子上,后来便靠在了厨房的门框上,视线随着陈玥的动作而动。 陈玥的动作很麻利,一看便是做菜做惯了的老手。 土豆洗净后,陈玥扫了一眼,苏落星意识到她在找去皮器,一只脚刚刚踏进厨房,不等她出声,陈玥便淡然地用手里的到,利索的给土豆去了皮。 苏落星默默又回到了厨房外。 完整的土豆变成了一半一半,又变成了片,最后节奏舒适的成为了丝。 一同被处理的还有青椒和西红柿。 “三个菜?” “嗯?”陈玥转头看向她:“你想吃?” 第39章 苏落星哽了下。 所以,是打算土豆丝炒青椒炒西红柿? 真是一盘爆炒。 苏落星双手抱在胸前,没有再看她,淡淡道:“随便。” 陈玥仍旧慢半拍。 “哦。”她转回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苏落星看着她的背影,一粒种子倏地突破了土壤,顺着血管皮肉向上,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这人,怪叫人气闷的。 “呵。” 她冷嗤了声,奈何这一声情绪淹没在了土豆丝和热油的交融声中。 苏落星这样想着,下意识挺直了腰,似乎这样能让淤积在胸口的气顺起来——结果收效甚微。 陈玥晃动的背影成为了那株藤蔓的营养剂。 算了。 她干脆坐回了餐厅的椅子上。 厨房里的声响,伴随着烟火的香气,和窗外逐渐亮起的小窗户们遥相呼应,这城市似乎有一个约定,这个时间是要还给家的。 ——“好啦,吃饭吧。” 苏落星放下手机,准备起身的刹那,眼前便落下了一盘热气腾腾——土豆丝。 只是土豆丝。 她看向陈玥。 今晚的菜单是:清炒土豆丝,青椒炒肉,西红柿炒鸡蛋。 一道丝瓜菌菇汤。 陈玥期待地看着她,像摇着尾巴的小狗。 苏落星垂眸,错开了她的视线,自然地把每道菜都夹了一筷子。 “吃饭吧。”她盛了一碗汤,放到陈玥手边。 疯长的植株倏然停滞了。 苏落星安静地吃着饭。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好习惯。 陈玥用余光观察着——苏落星似乎也没有多么不喜欢吃饭。 青椒炒肉应该是最不喜欢的,一筷子也没有动,其次是土豆丝,只象征性地加了一筷子,相比炒菜,她应该更喜欢喝汤——怪不得刘阿姨总是研究煲汤。 丝瓜菌菇汤大成功。 陈玥想到这,嘴角不觉轻扬了下。 这小动作精准地落进了苏落星的眼睛里。 或者说,她的视线从未挪开过。 “被自己的劳动成果感动笑了?”苏落星放下筷子,淡淡说。 陈玥把纸巾递了过去,笑得乖巧:“好吃吗?” 苏落星抽了一张纸巾:“能咽下去。” ——那就是好吃的意思。 陈玥盛着笑意的眼睛更亮了。 苏落星看着她,神态也无意识地温柔了下来—— 小狗一样。 她望着陈玥,忽然很想和她聊天。 陈玥吃东西很快,好像生怕被人抢走,苏落星能看出来她有在控制——在老宅,在学校的食堂,在烧烤店。 意识到吃饭太快损害健康? 显然高估了这个人对自己身体的尊重程度。 她的内衣甚至不是合体的。 苏落星的眼眸顿了下,耳朵烧了一瞬。 她偏开头,轻咳了声,佯装自然地开口道:“之前面试,你说你的记忆好。” 陈玥点头,望向她:“有什么需要我帮你记住的嘛?” 苏落星被她的话逗笑了,耳朵依旧烫,嘴巴却放开了:“100,58,84。” 陈玥小声嘀咕了一遍,抬头看向她:“嗯。100,58,84。” “不问问是什么?”苏落星摩挲着水杯的杯壁,饶有趣味地盯着陈玥反问道。 陈玥这才恍然大悟,问:“是什么?” 苏落星放过了水杯,后背靠在椅背上,睨着陈玥,淡淡道:“胸围,腰围,臀围。” “嗯?”陈玥怔了下,血液先于大脑,红润了脸颊。 “公平起见,”苏落星神色坦然,“你也要告诉我你的。” 陈玥欲言又止。 明知道这是她故意的,却找不到解开绳子的锁扣,最后只能垂眸,声音很小地辩解:“你故意告诉我的……” 苏落星粲然,回道:“你也可以故意告诉我啊。” 陈玥:“……” 不太对,但又讲不出来哪里不太对。 “这很公平啊。”苏落星耸了耸肩,说。 陈玥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半晌,才小声又快速地说:“我不知道。” “我没有量过。”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细而弱,喉咙里扯出的一丝银线。 “现在量就好。”苏落星语气平常。 她看着她,如同方才和她讲“吃饭”:“吃好了去我房间。” “客厅其实也有软尺,但刘阿姨放的东西我永远找不到,”苏落星一边上楼一边说,“用我房间的就好,我也是用的那把软尺。” 陈玥的思绪飘散,直到一声极轻的关门声从楼上传来,她才回过神。 测量三围她只有在初中体检的时候做过。穿着白大褂,带着蓝色隔离帽和口罩的一生,站成一排一个接一个向前挪动的学生,双臂抬起,下意识吸住气,软尺绕过校服,得出了一个模糊却被视为精准的数字,落在了泛黄的体检表格上。 这个数字又成为了女生之间细声而欢快的隐秘。 苏落星的测量方法显然不会和他们相同—— 陈玥穿着薄而轻的睡衣,苏落星站在她对面,轻声说:“胳膊,抬起来。” 她抬起胳膊,清新的橘子香味萦绕在了鼻尖,那是和她一样的味道。 苏落星的手不经意划过她的胳膊内侧—— 第40章 凉。 苏落星是温凉的。 “好了苏落星收起软尺。 陈玥也收好了她飘散的思绪,一时间,视线相撞,陈玥在苏落星的眼里看到了小小的一个自己——眼神无措的近乎畏缩。 “和我一样。”苏落星说,“还记得是多少吗?” 陈玥条件反射一样回道:“100。” 话音刚落,苏落星便轻笑了一声。 她的脸也红了。 白色的灯光下,她的脸红无所遁形。 “陈玥 苏落星望着她的眼睛,视线不带任何凝视,“我喜欢你的身体。” ——陈玥僵住了。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小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一幅画面。 那天陈宝国和某个人在家里喝酒,只能收到两三个频道的电视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被打开。 四姐姐和她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溜到屋外,偷偷听电视。 但她太好奇画面了。 于是四姐姐把她背在了自己的肩上,四姐姐踩在石头上。 “看到了吗?” 她小心地探着身子,终于看清了画面—— 雨林中,热气的雾朦,女人赤裸的背影,温润古典的东方面孔,缎面一样的肌肤——苏落星身上的衣物质地;另一个女西方面孔的女人,雾蓝色的褂子。她望着她。 台词听不清。 她把画面转述给了四姐姐。 “她们说了什么?”四姐姐问。 小小的陈玥眯着眼睛,偏头把耳朵贴近窗,还是什么都没听清,台词被淹没在了酒气中。 “她们也不会说话吗?也是哑巴阿芳吗?”四姐姐又问。 “不是,她们讲话了。” 屏幕里的画面已经切换,是一场夜晚的婚礼。 热闹的,但敌不过聒噪的碰杯和露骨的玩笑。 小陈玥努力辨认着屏幕里的嘴型,不太确定地说:“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说 “我,属于你?” 四姐姐踩在石头上的脚又踮了踮,声音有些喘地问:“什么?” “她说 “我属于你。” 第20章 20. 此间一夜多梦。 陈玥梦中的场景不断切换——古水镇,嘈杂的乡音,碰撞的酒杯,不入流的笑话; 总是绿雾缭绕的远山,好像在山顶,伸出手便能触到天际的刹那——下坠,下坠,下坠。 缩在逼仄储备间的母亲,躺在医院病床上被自己的妈妈抱在怀里,眼神却无措望着她的母亲——她那时又看向自己吗? 她知道她是她的女儿吗? 知道四姐姐是她的女儿吗?他们甚至没有问过四姐姐一句。 四姐姐叫陈春旎。 春旎的名字是三姐姐取的。 她是三姐姐抱在怀里,留下的妹妹。 后来三姐姐去了山的那一边,陈玥成了那个被抱在怀里留下的妹妹。 她在春旎的背上长大。 她的名字是春旎想的。 ——她出满月的那天,春旎偷偷给王新华送新鲜的饭到储物间。 她们并排坐着,月亮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了窗外。 被生锈的铁栏割成了两半。 春旎挪了挪位置,月亮便走出来了。 明晃晃的圆月,水洗过的金黄。 珠子似的。 玥,神珠也。 春旎不识字,这个字是她自己看着月亮画出来的。 直到上了初中,陈玥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真实存在的汉字。 春旎现在好吗? 春旎, 春旎。 陈玥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有信仰过什么,但在梦里,她心里没由来地想起了神佛——她请求神佛,保佑春旎,保佑春旎健康,保佑她平安,保佑她一切都好。 春旎要一切都好,春旎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团圆。 她对古水镇没什么感情,连同母亲也没有怨恨——她又有什么错呢。 春旎是她对那片土地唯一的念想。 而成华,成华有苏落星。 ——苏落星。 梦结束了。 在她看清梦中苏落星的眼睛之前。 阳光已经全部暴露在了空气里,透过深蓝色的窗帘,月光似的,斜斜落在她的身上。 ——起晚了! 陈玥几乎是弹跳起身,但很快就平静了下去:只是相对于她之前的起床时间而言起晚了半个点,远远达不成迟到的红线标准。 她舒了口气,胡乱地揉了一把脸,完成了这有些奇怪的起床仪式后,打开门的瞬间,“啪嗒——” 一个白色的纸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拿起纸袋,上面的logo她认识——苏落星有一件同样品牌的衬衫。 而纸袋内,黑白灰三件内衣安静地躺在其中。 ——所以,昨天那样做是为了这三件东西吗? 陈玥不自觉轻笑了声。 如同芦苇裹挟着温柔的秋风,轻扫过最柔软的软肉——痒。 小猫尾巴扫过指尖似的开心。 —— 陈玥收拾好下楼后,刘阿姨恰好已经做好了饭。 苏落星坐在餐桌前,长腿交叠着,翘起的脚勾着拖鞋,一下一下地晃着,连同拖鞋也摇摇欲坠,仿佛是在同陈玥求救——吃饭困难户再度上线了。 “就给你下了这么一小把面条,”刘阿姨食指的指尖恨不得蜷缩进虎口的薄肉中,尽管有夸张的嫌疑但也多不到哪里去,语气十二分的无奈,“小时候吃饭老大难,怎么这么大了还老大难?” 第41章 苏落星的视线极快地扫过陈玥—— 正常的校服,外套里还是那件肥大的白色t恤,质量不好,阳光透过她的瞬间,隐约可以看见胸衣的轮廓——灰色的那件。 “老大难老大难,”苏落星眨了眨眼睛,巧笑倩然,对刘阿姨一本正经地胡搅蛮缠道,“就是因为长大了,才叫老大难嘛。” 陈玥安安静静地落座,滑进去似的安静,闻言也没忍住笑了一声。 苏落星干脆放下了筷子,手撑着脑袋,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陈玥呼吸一滞,视线慌乱,喉咙不觉干涩。 她清了清嗓子,拿起筷子,佯装平静地瞥了她一眼:“干嘛看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苏落星声音里噙着笑意,平静而理所当然道。 “咳……咳咳……” 陈玥刚刚入口的面条就这样“阵亡”了。 苏落星起身,一边倒水,另一只手还未触及到她的后背,陈玥的肩先一步内扣闪躲了——苏落星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住了。 陈玥也怔住了。 下意识抬头看向苏落星。 犯了错的小狗一样。 苏落星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连同那杯水一起。 她仰头将水一饮而尽。 ——“咔哒”。 水珠可怜的悬挂在杯壁内,折射在其中的所有被分裂成了抽象的局部特写。 苏落星的嘴唇是水润的嫣红色。 陈玥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 苏落星绕过她,她在没有看她一眼:“阿姨,我走了。” 陈玥呼吸一滞,没什么原因,也起身抽过几张纸巾,快步到了她旁边,一边换鞋一边说:“阿姨,我也吃好了。” 不同于苏落星,她是让人放心的免检单位。 阿姨仍旧在厨房里忙着,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 苏落星站在一边,垂眸望着陈玥,陈玥换好鞋,抬眸的刹那,四目相对——阳光卧在苏落星的眼睛里,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眸浅淡而明媚,仿佛春天的又一次降临。 “帮我系领带。” 苏落星的视线落在她的胸口,又回到了她的眼睛,纤细滑腻的手指勾着那条灰色的制服领带。 指尖也是淡淡的橘子味。 她的护手霜也是橘子味的。 苏落星好喜欢橘子。 陈玥垂眸,耸拉耳朵的小狗一样,小声说:“我不会。” “没关系,看着我。”苏落星说。 陈玥抬起头。 苏落星戴上领带,系了一遍,下一秒,系好的领带又松开了——“学会了吗?” 陈玥回神,望着她,点了点头:“嗯。” 她伸出手。 “哈苏落星轻笑了下——落在她手中的不是领带,而是柔软。 温凉的柔软。 不等陈玥回过神,苏落星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好乖。” “这可怎么办。” 明明是反问句,她却讲的平淡,叹息似的,“——更喜欢你了。” 陈玥眨了眨眼睛。 ——她应该对此回应些什么。 她觑着苏落星。 今天的阳光格外漂亮,透亮的金色,天空也透亮。 苏落星带着耳机,长发简单扎成了马尾,一缕碎发的光影落在她的鼻梁上,延伸融进了眼下睫毛的阴影——像是察觉到了陈玥的视线,她偏头看了她一眼,摘下了一个耳机,无声询问。 陈玥摇了摇头。 苏落星垂眸,无所谓地又戴上了。 手没有松开。 陈玥偏开视线,微微侧身,角度微妙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唇角上扬着,旋起的酒窝里盛满了甜酒。 她们今天都没有吃早饭, 她们是共犯。 —— 学校的生活大同小异,每天都是差不多的事情在重复,每周都有不同的活动宣传海报,一张接着一张,时间在热闹的重复中向前走着。 陈玥最后还是拒绝了任清川。 ——精力不足。 如果生活着的每个人真的由神明创造,神明大概也是一位会因为重复工作而疲倦的苦命人——否则为何同为人类,每个人之间又是如此的不同。 倪随是班长,每天几乎除了上课都在开会,却仍旧可以完成每一门课的作业,甚至于每个知识点都能讲出来一二三;许柯有自己的世界,她的世界里一切以她为准,内核稳定地运转,学习委员的学习成绩实在是德位匹配;而孟非晚——她是个怪物。 月考结束后的晚自习,陈玥第一天去山海剧团报道,孟非晚也在。 她没有参加月考,这是陈玥那一周里,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孟非晚。 孟非晚更瘦了。 她站在舞台中央,长发盘起,黑色的练功服,眼神灼灼,手中剧本*的边沿贴着各色的指示贴,她没有对手演员,这一幕是她自己的高光—— “……你会认识一个可爱的姑娘,她会爱你崇拜你,她会成为你漂亮房子的女主人,但不会是我好吗?” 孟非晚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真的成为了乔,她恳切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如同乔望着劳里:“看看我,劳里,我相貌平平、局促笨拙,你会为有我这样的妻子感到丢人的,我们一定会吵得天翻地覆,就像现在一样——我讨厌上流社会,你会讨厌我写的东西……” 第42章 同她对台词的同学是林挽:“我觉得你的想法不对,你会结婚的,乔……你会为了一个人赴汤蹈火,因为你会是这样的人,你一定会的,我会等到那一天,然后祝你幸福。” 话音刚落,孟非晚望向了林挽,眼神无奈却坚定,她的语气也轻了下来:“我认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我很热爱自由,不想这么仓促放弃它。”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女人,她们有自己的思想,灵魂,也拥有自己的内心,她们有远大的志向,她们有天赋,甚至还有美貌 孟非晚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愤懑而无奈,声音低哑——故事中的乔和孟非晚重合。 陈玥当时没有看过任何版本的《小妇人》,此后孟非晚也没有在公开场合讲述过这段她出道前的表演练习。 她是后来才看完了原著在内的全部版本的《小妇人》。 孟非晚十七岁的这场表演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或许有,但最后也成为了孟非晚。 那一刻,她就是乔——“……我真的受够了人们说,我们只需要去恋爱,然后结婚生子,我真的受够了!但,”孟非晚深吸了口气,眼眶盈满了泪,台词出口的数年,一颗泪珠落了下来,打在了她的鞋尖上:“但似乎这么想的只有我一个……我太孤独了。” 表演结束。 坐在演员中央的蓝峤久久地凝视着孟非晚,最后终于颔首。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孟非晚深吸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在她以为自己要倒下的刹那,一双手护住了她,肩膀磕到了果味的淡香中。 “还好吗?”陈玥关切地问。 下一位演员开始了自己的表演,陈玥扶着孟非晚到了排练室外。 她撑开窗户,对孟非晚说:“吹吹风吧,会舒服一点。” 孟非晚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站到了陈玥旁边,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陈玥笑了下:“客气了。” 两个人短暂安静,又同时开口: “你刚才演得特别棒。” “让你看笑话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又同时侧过视线,笑了。 同孟非晚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正式成为了朋友吧。 第21章 21. 月考进行了一天半,考场的排布根据上学期的期末成绩。 陈玥没有期末成绩,自然而然的被安排在了最后一个考场。 在六层,七层是国际班的楼层。 教室正对着楼梯口。 等待开始考试的时间里,陈玥抱着自己的资料,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小人——其中一个说,第一次月考,你为了这场考试这么努力,要专心! 另一个小人没有讲话,它是余光的一道视线,落在了楼梯的转角; ——“国际班不考试?”“他们考什么啊……” “铃铃铃……” 走廊内嘈杂的交谈声瞬间消失,放书、整理资料、排队,陈玥一点一点靠后,最后站在了队伍的末尾。 一道穿堂风过,她下意识瑟缩了下。 窗外,雾气浓重。 白茫茫一片。 已经九月中旬,残存在空气里的最后一点夏天的味道越来越淡,秋天到了。 楼上安静。 国际班不需要考试,现在应该在上课吧。 他们的课程不同,那现在,她在上什么课? 这样想着,脚步跟着队伍一点点又向前——进到考场内,等待卷子分发的十分钟里,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漫长。 不要在想这些没有边际的东西了,陈玥啊—— 陈玥深吸了口气。 ——注意力,集中! 第一场考试是语文。 题目不难,因为是第一场月考,中心主旨还是鼓励。 陈玥进入状态很快,在作文上落下最后一个句点后,她翻过试卷,下意识看向教室的后门——她的位置便在门旁边。 楼上热闹了起来,模糊的交谈声被风刮乱了似的。 ——她下课了。 陈玥执笔的手不自觉攥紧。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此刻的心情名为期待,也是她的后知后觉。 “咳咳——” 陈玥回神,抬眸看了过去。 监考老师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眉头微蹙,镜片的反光里陈玥看到了小小的一个自己——眼神无措,耳垂血滴似的羞愧。 “做完了就继续检查一下,”话音刚落,老师大概也察觉到这句套话对语文考试的不适用,于是又补了一句,“不要忘记涂答题卡。” 陈玥低下头,双唇抿成了一到细线,点了下头,便没有再抬起来了。 乖得不行。 ——如果她“不乖”,她便能看到苏落星了。 苏落星靠在楼梯口的窗前,看到她被老师提醒的全过程。 她其实也没有看清陈玥的脸,但她确定,那个模糊的侧影就是陈玥——除了陈玥,谁又会把一句无关痛痒,不关乎成绩的提醒看得重于泰山。 一直低着头,好似生命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苏落星舒了口气——有点没意思了。 她踏上台阶,身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陈玥终于抬起头,余光瞄向楼梯口——什么都没有。 第43章 窗外的雾气也似乎没有变化,白茫茫的。 考试持续了两天,陈玥和苏落星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学校里没有碰面,连同在家也是如此。 苏落星早出晚归,刘阿姨对此习以为常。 而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去询问的立场。 —— 月考的分数是在一天后的晚自习。 陈玥收到学校系统消息的时候,剧团的工作正好结束,她和孟非晚正在操场上透气。 一中的阅卷系统独成一套。 最早的时候是由当时正高二的学生因为苦于成绩出来的太慢而自行研究出来的,发展到现在,经历了数百次的更新维护,是首先引入ai阅卷的系统——主要用于文科试卷的批阅。 系统批阅的同时,老师进行二次审核,完成后成绩同步到学生手中,连同批阅好的试卷电子版一起。 考试成绩好坏其实在考完的那一瞬间,陈玥心里便有了一个估量。 她这次应该不会太差,至少会比入学考试的结果好。 预感从不会出错。 孟非晚没有参加这次月考,学生的基因让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成绩出来了吧,怎么样?” 陈玥没有回答,神情湮没在树叶打在她身上的光影中。 孟非晚脱口而出后的下一秒心头便涌上了后悔。 成绩如同日记,是无比隐私的东西。 学校的安排无可改变,落到每个学生身上,至少要有些分寸感的。 比如,在对方没有主动说起时候少打听,压制好奇。 她小心地觑着陈玥的表情,陈玥收起手机,偏头看向她。 一时间,四目相对。 孟非晚不禁屏住了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松开又攥紧——要先破冰说句话吗? 说什么呢? 陈玥没有回她,继续问同样的问题,会不会太过“烦人亲戚”了? 说到底,她分数高低,管她什么事呢? 孟非晚心里的那位小人崩溃瘫倒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如果有一束光打在孟非晚身上,大概所有人都能看清她的表情,自此“生无可恋”有了一个具象的外显。 万幸,没有光。 陈玥也没有一直保持沉默。 陈玥转过头,有些不太确定地说:“我好像考的分数,还算不错?” “嗯?” 得到回应的孟非晚如释重负地看向她,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俏皮地融进了月光。 陈玥重新划开手机,然后递给了她,语气仍然不确定:“算是不错吧?在一……”她顿了下,“在咱们班?” ——语文110分,数学75分,英语105分,物理原始分70,赋分后65分;化学原始分75,赋分后70分;生物原始分77,赋分后69分。 总分为494分。 ——系统内其实附带着班级排名和年级内的排名。 陈玥太专注于这“突如其来”的分数了,并没有注意到。 十班一共有45名学生,她从最后一名,成为了第24名。 年级排名在219名。 一中有个由来已久的传说,年级前一百,名校随便挑;年级前二百,单脚入重点。 陈玥算是提到了重点的门槛了。 孟非晚把手机还给她,陈玥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的动作,望着她的眼睛——小狗寻求肯定一样。 “很棒的成绩。”孟非晚诚恳的说,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一丝自嘲,“我幸亏没有参加这次考试,不然,不知道会是一个怎样花脸的成绩。” 陈玥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绽开,她眨了眨眼睛,对孟非晚说:“不会的。” 孟非晚知道这是安慰,索性偏头看向她,笑了下:“那你说说,为什么不会。” “我缺了很多课,也缺了很多晚自习,我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已经远远没有之前多了——” “很辛苦吧。” “嗯?”孟非晚怔住了。 晚自习还没有结束,操场上仍旧热闹。大多两两结伴,如同她们,慢慢走着,从学习的高压中暂时喘口气;少数戴着耳机,一圈又一圈跑着——耳机里大概率是英语的听力材料。 陈玥垂眸,嘴唇微抿,又抬起头:“刚才你的表演很棒,如果没有花功夫,应该没有办法呈现那么精彩的表演,除此之外你也有在跟学校的课,”陈玥并不是有意揣测孟非晚的想法,却误打误撞的道破了她内心的“不自量力”,“表演和学业,你都很重视,都舍不得,肯定会很辛苦的。” 孟非晚那一刻的感受并不美好。 学业,事业——表演姑且算作为事业吧。她的确都想要握住,不只是握住即可,而是紧紧握在手中。 这次的月考她并不是没有时间参加。 而是不敢。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面对这两件事的时候,精力已经绝大部分被表演消耗殆尽,去考试大概率会得到一个超出自己预期底线的结果——她是骄傲的胆小鬼。 平生第一次对考试这件事产生了畏惧。 孟非晚深吸了口气,她直直地看着陈玥,语气不自觉冷了下来:“所以,你是打算劝我放弃其中一个吗?” “不……”陈玥话音未落,便被孟非晚打断:“陈玥,你或许好意,但你不是我。” 孟非晚深吸一口气,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浓缩为了一句话:“你可能觉得我现在两手都要抓的行为很蠢,很贪心——前者我不想反驳,后者我认。” 第44章 “我孟非晚就是一个很贪心的人,我什么都想要,”孟非晚淡淡道,清冷疏离的容貌发表着野心家的论调,“握在手里的东西,我接受不了也不想去接受它们再从我手里溜走。” 电影主角的选角并不是只有孟非晚一个人,她只是适合的其中之一。 即便电影开拍,她仍然也是其中之一——一旦不适合,便会被顶替。 孟非晚清楚,这是一个挑战严峻但回报丰厚的机会。 在此之前,这个机会是她的学业。 她太渴望握住已经得到的了。 她怎么能不贪心—— 在远方工作,身上各种小毛病不断,却为了挣钱舍不得回家的妈妈;一生未婚却因为带着她,没少遭受人家议论的小姨。 这不应该是小姨的人生,也不应该是妈妈的人生。 孟非晚站在她们的肩上长大,从她懂事起,她便比任何人都渴望所谓“成功”。 成功意味着妈妈可以回家,意味着没有人敢用莫名其妙的眼光审视小姨,意味着没有人有资格同她说三道四。 她得到了两个坚韧的女人最无私的爱,她怎么能不贪心夜空上的星星。 孟非晚望着陈玥,陈玥眼神无辜,她忽然“清醒”了过来:“算了,我和你讲这些干什么。” 陈玥顿了下。 两个人仍旧并肩,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不愉快捎带误解的对话,似乎并没有把她们推向相反的方向。 “我没有想劝你放弃那个陈玥很轻地说。 孟非晚看向她。 “孟非晚,你在我心里很厉害的,”陈玥长了一双小狗眼,亮亮的,看着人讲话的时候总透着一股真诚,“我刚到班里的时候,你是第一名;我其实没有看过《小妇人》,书也没有看过,你今晚的表演是我第一次知道这本书。” “谢谢你。” 陈玥笑容诚恳,说:“让我多了一本好奇并且坚信会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书。” 孟非晚整个人怔住了。 半晌,才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说了声“谢谢”。 “客气啦!”陈玥憨笑了声,也莫名不好意思了起来。 苏落星从观众席上起身,踩着夜色,离开了。 口袋里,月白色的细长盒子的一角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片落叶毫无征兆地落在了苏落星的肩头。 ——啧, 差劲的树叶。 第22章 22. 陈玥到校门口的时候,郑扬和任清川也正在那边。 任清川站在灯下的阴影中,与郑扬一明一暗,并不算是轻松的画面。 陈玥犹豫要不要打声招呼的时候,任清川率先看到了她:“陈玥?” 没得犹豫了。 陈玥强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上前道:“老师。” 郑扬脸上的严肃也因为陈玥的突然出现暂时收敛了起来,但语气仍旧掺杂着冰冷:“晚自习下课了不要在教室里逗留,学习不差这一会儿。时间很晚了,明白吗?” 陈玥的脸不觉发烧。 郑扬的话没有恶意。 学习确实不差这一点时间,晚自习结束后时间也确实很晚了,她是出于安全考虑讲的话,敏感的人只是陈玥而已——这些话落在她耳朵里,无意识地被翻译成了“学习不差这一点时间,你在假用功给谁看”。 陈玥垂眸,不等她回话,任清川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主任,陈玥一直都很努力,您这么讲我知道是好意,但多少委屈孩子了。” 说着,她的手搭在了陈玥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算是安慰。 郑扬顿了下,视线在任清川和陈玥之间跳跃,嘴巴张了张,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她想说自己没有这个意思。 “任老师,郑主任 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陈玥背后传来。 陈玥偏头,苏落星橘子味的怀抱取代了任清川淡淡的木质香。 有的人只要出现,氛围便会变得轻松。 对面是两位老师,苏落星搂着陈玥的肩膀,连同半个身子也几乎倚靠在她身上,松弛而随意。 “开小型会议呢?带我一个呗。”苏落星吊儿郎当,没正行道,“我申请多给我们学生会一点拨款。” “那里都有你。”郑扬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嘴角却是上扬的,苏落星递上来了台阶,她自然顺着便下来了:“你们俩都快回家吧。” 任清川也附和道:“时间不早了,快回家。” “陈玥,你得注意休息。”任清川看着陈玥,好看的眉眼不觉微蹙,“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说着,她抬手点了下陈玥的脸颊:“耸拉到这里了。” 陈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知道了。” “是嘛苏落星低头,胳膊也松开了她,毫无预兆地凑近了——陈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嗅到了一丝清淡的橘子香味。 苏落星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水盈盈的眼睛眨了两下,又若无其事般的偏过头。 两人的距离重新回归到了安全范围。 “是有点黑眼圈,”陈玥望向她,苏落星也恰好看着她,“挺严重的。” 似乎是错觉,陈玥觉得苏落星最后那句“挺严重的”,是临场发挥。 她刚才看着她,又似乎没有看她。 她们只是距离缩近了而已。 第45章 “回家回家,老师们再见!” 苏落星自然地推着她的肩膀,两个人一个主动一个先被动后主动地往校外走去,两人到校门外的瞬间,陈玥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任清川和郑扬讲了“孟非晚”三个字。 但只一瞬,她便被苏落星拽走了。 月亮今晚是月牙,极细,水洗过的金黄。 仿佛夜空被猫挠了一爪,藏在其后的太阳小心翼翼地窥探没有它的人间。 走过拐角,月亮也掩藏在了高而细密的枝叶中间,苏落星这才收回手。 隔着校服,肩上的那点温暖缓慢的消逝着,陈玥下意识地看向她——苏落星仿佛分离成了两个人格,方才在老师面前的苏落星是开朗而松弛的;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苏落星则是面无表情的黑猫。 只可惜眼睛不是绿色的。 她总觉得苏落星的眼睛应该是绿色的。 陈玥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黑猫在古代的传说中寓意着幸运;同样的黑猫,在西方则是不详。 但后者是她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在她只知道前者的时间里,陈玥无比渴望能够拥有一只黑猫,她渴望自己能够拥有幸运。 ——“你在看什么?” 陈玥回神。 她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一直看着“黑猫”。 苏落星微微偏头,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她本就瘦,这样的姿势显得肩膀更是薄薄一片,眼皮半耸着,视线懒惫地盯着她。 像是已经餍足的猫,明明猎物近在咫尺,却懒于狩猎。 ——恶劣。 却实在漂亮。 “没看什么。”陈玥收回视线,树影婆娑掩盖了她没有焦点的视线,她佯装轻松地补了一句,“任老师和郑主任好像在讨论孟非晚。” 苏落星的眼神一滞。 “不清楚。”她收回视线,说罢又瞥向陈玥,微微偏头,“你很关心你的同桌。” 陈玥不明所以,抬头迎上了苏落星的视线,一双眼睛亮亮的,诚实地点了点头:“我很喜欢她。” “她很厉害。” 苏落星眯了下眼睛,并未置评——或者说,陈玥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我和她很像,尽管我没有她那么漂亮。” 孟非晚被“出人头地”四个字控制,她十七岁的人生背负着太多期望:为了小姨,为了妈妈,为了自己。 讲不明是她们一直以来灌输,还是她太过懂事,殊途同归,这是一条不管起因如何,过程注定艰辛的道路。 陈玥亦然。 她十七岁,是新闻里那个唯一正常的孩子。 她是五个姐妹中的幸存者——她是清醒的,她面对所有痛苦都有清晰的感知,这是幸存者的“代价”。 ——“你们不像。” 苏落星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句话把陈玥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抬眸,不偏不倚地落进了苏落星的眼睛里——正对着她们的霓虹灯拍色彩变换,映射着她的瞳孔也漂亮的一塌糊涂。 黑猫有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苏落星定定地看着她:“你只是你自己,陈玥。” “寻求相似,是最愚蠢的慢性自杀。” 陈玥想要说什么,苏落星大概是误会她那句话的意思了。 但这次,主动方成为了苏落星。 她并没有给她开口机会,一个白色的细长的盒子被十分随意地扔到了她怀里。 陈玥拿着盒子,无措地看着苏落星。 苏落星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最后偏头望向了另一边,懒懒地说:“路边捡到的,扔掉浪费。” ——这是想让人知道是谎言的谎言。 陈玥望着项链,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拆开吗? 还是不拆开。 如果不拆开,苏落星大概又会不高兴。 这算礼物吗? 可是她为什么要给自己礼物。 答案最后被锁定为了四个字:月考成绩。 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月考成绩? 陈玥觑着苏落星,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你知道我的月考成绩吗?” 苏落星微微蹙眉,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反问道:“我应该知道这个吗?” “那这个是?”陈玥拿起盒子。 苏落星收回视线,马路对面,红色的信号灯进入二十秒的倒计时,车辆仍旧繁多,时间在这座偌大的城市内,仿佛只是一个数字。 这里永远繁华,霓虹永远耀眼,连同青春也似乎有了永驻的能力。 “一条项链。” 苏落星抽过她手上的盒子,打开,取出项链,站到了她的身后,极轻的一声“咔哒”声后,苏落星又回到了她身侧。 “土星的项链,”苏落星望着信号灯的倒计时,狡猾的黑猫故意答非所问,“保佑你学业顺利。” 这是陈玥的知识盲区,她若有所思地摸了下项链上的土星,想到了什么:“你戴这个耳钉,也是想保佑学业吗?” ——苏落星是有耳洞的。 一中的校规对学生的外貌要求只有一条:大方得体。 因而允许耳洞和染发,底线是不要太过奇装异服。 苏落星一共有五个耳洞。 陈玥很早就注意到了。 但苏落星几乎不戴耳饰,任由耳洞自由生长,今天耳朵上却多了一对耳饰。 星球的形状。 第46章 苏落星没有回答,她望着陈玥。 陈玥眨了眨眼睛,似乎并不期望得到一个答案,她总是笨笨的——“应该不是,你哪里用担心这个……” 苏落星那一刻是想反驳她的。 她为什么不需要担心学业? 好像她是一个无心学业,每天无所事事的混混,她明明每天也很忙,那一瞬间,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绩点拉成一个表,放在陈玥的面前。 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苏落星便惊醒了——陈玥怎么认为她和她有什么关系。 或者说,陈玥怎么认为她,对她不存在任何影响。 苏落星没有意识到的,她没有回答陈玥的问题,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反常——项链是礼物,她知道她的月考成绩。 这是奖励。 为什么要奖励,她不知道,又或者说,她不想去思考。 她只是买了,然后把项链戴在了她的脖子上,亲手,仅此而已。 而耳饰和项链是一套的。 苏落星看着陈玥的耳垂,她的右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浅色的痣。 在正中央。 她也有一颗,在左耳垂同样的位置。 刘阿姨说,耳垂中央的痣是聪明痣,她当初把耳洞打在了那里,刘阿姨为此还念叨了好几天。 ——“绿灯了。” 陈玥偏头看向她,“我们走吧。” “我们其实已经错过三个绿灯了。”陈玥小声地补充说。 苏落星顿了下,下意识反问:“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你不想走。”陈玥说。 话音刚落,绿灯再次变成了红灯。 她们错过了第四个绿灯。 苏落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有一台摄影机此刻正对着她,大概会记录下她无所遁藏的懵然表情吧。 没有摄影机,但是有陈玥。 陈玥偏过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路口两侧,车流往来,车灯的光线四面八方而来,很快地落在她们身上,又很快地消失。 苏落星的手背在身后,两人同时望向对方,又同时侧过头,笑了。 “苏落星,”陈玥舒了口气,看着她,认真道:“我很喜欢这条项链。” “你都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苏落星淡淡说。 “它是你送的,我很喜欢。”陈玥认真地说。 她没有讲出口的后半句是:如果有机会,不,不是如果,有机会,我会还给你一条更好的。 苏落星并没有聪明到会读心术的地步。 陈玥小狗一样的眼睛,仿佛淬进了星光。 “哦。”她偏开视线,算是信了。 第五个绿灯亮了。 翌日,她收到倪随的电话。 信息言简意赅: ——“阿苏,陈玥被打进医院了!” 第23章 23. 苏落星接到倪随电话的时候,刚刚结束英语节的活动汇报。 一串来自倪随的未接电话,中间掺杂着几个许柯打过来的。 于是,倪雾也一起去了医院。 医院急诊科永远人满为患,苏落星赶到医院,几乎是第一眼就锁定了陈玥—— 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好像把自己和外界所有的一切都隔绝,安静地缩在一个透明的壳子里。 不参与,安全感也极具缺失。 陈玥不喜欢冲突,大部分时间她都在逃避与人发生正面冲突。 这是从那个乌烟瘴气的“家”里的沉疴。 陈玥兀自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急诊室内各种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医护与其他病人家属掺杂着成华本地话的交谈声,也仿佛从远方传来——模模糊糊的听见,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直到一道阴影横在了身上。 陈玥抬头,苏落星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的眼睫微颤,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浸湿的棉花糊住—— 陈玥不知道,一同湿润的还有眼睛。 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 苏落星便如此,在雾中望见了自己。 她眼前的人和那个在林北矜话语中、逃出来的人,逐渐重合,最终合二为一—— “……当时刚到那边,还没看到村里的干部,先看到了她……怪可怜的……” 林北矜发现陈玥的地方是猪圈。 陈玥靠在篱笆上,旁边是已经空了的猪食槽——猪很聪明,印象中猪对人似乎并没有攻击性。实际上,猪是杂食性动物,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下,人也会成为它们食物的备选。 它们默契的和陈玥保持着安全距离。 陈玥的不远处,一头体积上几乎是她一倍的猪仰面朝上,血渍被尘土包裹,氧化成了大滩的黑色,血腥气味混着猪圈的臭气。 她浑身狼狈,身上弥漫着劣质的酒气,头发也因为“殊死搏斗”粘黏成了一片。 那天,陈宝国用两条中华,换走了陈春旎。 因为中考被陈宝国皮带沾水抽在身上的时候,陈玥没有崩溃。 她沉默地站在他面前,承接着这位无能男人的暴怒,她认为沉默是对他最大的蔑视和反抗;直到四姐姐同前面的几位姐姐一样,因为两条烟,因为一瓶好酒,又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被送走作为“新娘”,陈玥恍然——无能者一直是她。 第47章 她谁都保护不了。 她一直都是被保护的人。 被四姐姐护着。 如果没有四姐姐,被送走的人便是她。 这不公平, 这无可奈何。 ——凭什么无可奈何。 她在那一刻才被逼着直面自己并不坚韧的内心,洋葱一样把自己剖开——她并不勇敢。 皮带落在皮肉上的沉默是因为畏惧。 畏惧陈宝国可憎又可惧暴怒,畏惧已经落在身上的鞭子。 ——我要杀·了他。 古水镇派出所内,陈玥坐在靠近门口的一排木质长椅上,低垂着头。 如同此刻,沉默地坐在急诊的休息椅上。 男人沙哑的争辩、操着乡音用更大声量压制对方的警察的声音,不偏不倚,刚好和窗外的蝉鸣重合。 ——“虐待?” “她不是活得好好嘛,谁家当爹娘的不调教孩子啊!” “老子但凡虐待她,她能活着?” 不堪入目的脏话和警察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陈玥安静地坐着,低着头,视线聚焦在自己的脚尖上。 她脚上的那双塑料水晶凉鞋破了,鞋尖处的破洞刺眼,脏兮兮的拇指上沾着一道干透了的红色血渍。 ——“警察同志,你们不知道啊,那小妮子晚上的时候有多凶人哟!” “我是她亲老汉儿,她拿着刀,对着我就要砍啊!” “她要杀我!杀她亲老汉儿哟!” 陈玥始终低着头,拇指一下一下扣着长椅的横板,倏然一双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两道声音,记忆与现实重合—— “不要听 陈玥顿了下,抬眸,望着苏落星。 “这里吵的要命。”苏落星没有看她,侧脸望向另一边,淡淡说。 ——奇怪。 明明被捂住了耳朵,听的却更明白了。 不要听,吵的要命。 急诊确实不安静,起了冲突到这里的她们,另一边,医护则都在抢救大型连环追尾事故的受害人,警察、双方家属,不明所以但视线仍旧被聚焦在同一方向的其他路人。 她们像是被抛弃在了这里。 没来由的安心。 苏落星终于收回视线,落在陈玥耳侧的温热也抽离。 她坐到了她旁边,视线极快的扫过她,定格在她了项链上——一道细微的划痕。 并不明显,只有强光落在上面的时候,才会注意到。 但却像刺,苏落星怎么也不舒畅。 陈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她是迟钝的,并没有发现这道划痕,不明所以又有些小心翼翼:“苏落星?” 苏落星没有回话,跳过她,轻唤了一声她旁边的孟非晚:“同学?” 孟非晚回过神,循着声音看向她,眼底懵然而无措。 显然,她受到的惊吓更多。 陈玥兀自收回视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事故并不复杂,甚至称得上突兀—— 晚自习正常的排练时间,孟非晚背完台词,正在自己对着镜子过本,忽然一道巴掌便落在了她的脸上。 毫无征兆的。 落下巴掌的人叫苏栀。 是实验附中的学生,到山海排练的缘由同孟非晚一样,她也是蓝峤的女主角备选之一。 孟非晚不明白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打自己一巴掌,印象中两个人并没有有过任何冲突,但动作先于大脑,她几乎是顺便,回敬了一掌。 毫不意外的,两个人撕扯在了一起。 陈玥本能地上前拉架,于是也挨了几巴掌——场面混乱,也分不清是谁了。 苏落星斜睨着陈玥。 脸上的红印并不明显。 “疼吗?” 陈玥怔了下,看向苏落星,确定她是同自己讲话后,下意识点了点头,回过神后又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 苏落星微微蹙眉。 但并没有再问了。 她看向*孟非晚。 孟非晚也已经回过神,朝她摇了摇头:“我还好,”说着,她顿了下,补充说,“苏栀不太好。” “她被我打晕了。” 怔住的人变成苏落星了。 施暴者变成受害人躺在病区了。 有点棘手了。 “倪随呢?” 苏落星扫了一圈没发现倪随,问到。 “她在病区,”陈玥说,“苏栀的家人一直联系不到,她的班主任刚刚过来了。” 陈玥想到了什么,小心地望着苏落星,声音也因为底气不足越来越小:“任老师一会儿是不是也要过来?” 苏落星被她的提问无语笑了,反问道:“你觉得呢?” 陈玥:“……” “脸没什么问题,”苏落星勾起陈玥的下巴,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起身也向病区走去,“你们好好待着,我去看一下苏 苏落星顿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给她的第一感觉莫名憋闷。 她改口道:“我去看一下那位同学。” 陈玥点头,收回视线的瞬间,余光便发现孟非晚的手紧攥着。 事情到了这个情况,她其实并没有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大概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被欺负了就要还手,这是她一直以来奉行的原则,何况对方还是无原因攻击。 但, 小姨一会儿是不是也要过来? 第48章 答案不置可否。 女主角的事情会因此受到影响吗? 孟非晚想着,不觉抬手,咬上拇指指甲的刹那,两道声音一起落下:“——没事的。” “——别担心。” 一直沉默在另一边的许柯终于开口。 但话音刚落,她的额头便不轻不重地被倪雾点了一下。 倪雾的话不带任何感情,是实实在在的一盆冷水:“你们俩个全须全尾汗毛都没少一根的在这儿坐着,可不是没什么事嘛。” 陈玥和孟非晚同时低下了头。 倪雾睨着她们,最后还是没忍住:“遇到这种比中彩票概率还小的事,你们还手干嘛?” “要是我,她巴掌落在我脸上的那一瞬间,我人就已经躺在地上,安详地闭上双眼了,”倪雾白了一眼,“那里还会有这些麻烦。” “宁躺白病床,不做蓝板凳。”倪雾说,“没有比装可怜更有用的战术了。” 陈玥和孟非晚默契对视,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许柯想了片刻,看向倪雾,说:“白莲花作战计划?” “有点卑鄙啊。” “嘶,”倪雾本来见到她气就不打一处来,闻言直接抬手毫不留情地赏了她一个弹脑嘣,“虽然无耻但是有用,现在这俩——不,还有你,你们仨,仨小傻子肩膀碰肩膀的坐在蓝板凳上,那小莲花躺在里面就是最好的证明。” 许柯揉着额头泛红的地方,底气不足但是仍然反驳:“你怎么确定人家就是故意的,万一是有病呢?” 倪雾被她的话逗笑了:“小阿柯,你不会以为你的后半句要比我的观点多很多功德吧?” 许柯放下手:“难道没有嘛?” 说着,她看向陈玥和孟非晚,试图寻求认同,倪雾直接上手,把她的头转了回去,让她看着自己,淡淡肯定道:“没有。” “论起缺德,你是胜者。” 许柯把头偏向一边,不自觉揉着自己的耳垂:“你也不遑多让好吧……” “这我不认同。” 倪雾舒了口气,搭上许柯的肩,慢条斯理的为自己辩解:“白莲花不是什么贬义词,一定程度上是聪明的象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着,她睨着陈玥和孟非晚,轻扬了下下巴,“明白吗?” 正直没有错,被欺负了反击更没有错,但是要有脑子。 在身后没有足够的底气支撑自己的时候,换个方法,曲线救国也不是不可取——总不能吃了哑巴亏,抱着头蹲在原地沉默挨打。 气氛一瞬间有些沉闷。 许柯看着孟非晚,认真地说:“下次记得不要直接回她巴掌了。” 倪雾气笑了:“还下次?惹麻烦没够儿啊!” “还有,她俩在这儿就在这儿,你个剧团无关人员过去凑什么热闹?” 许柯目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去晒月亮。” 倪雾:“……” 孟非晚看着两个人,心情终于轻松了一瞬,轻笑了一声。 倪雾无奈,但也没让许柯的话掉在地上:“晒透了?” 许柯望着她,笑容粲然: “嗯,晒透了。” 握住了比月亮还要好的存在。 第24章 24. “那位晒月亮的文雅人士——” 话音刚落,从苏落星的视角看过去,三个人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最漂亮的是黑葡萄。 “以及过来找她的那位,”苏落星收回视线,淡淡说,“两位,没你们事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苏落星话未说完,许柯眨了眨眼睛,看向倪雾,风牛马不相及的,却又似乎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地冒出了一句:“我妈出差了。” 听清这一句的陈玥:“嗯?” 这是什么脑回路? 倪雾接收奇怪信号良好:“一起回我家?” 许柯收回视线,点头笑了下,语调轻快:“好。” 陈玥恍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里的妈,原来可以是同一个妈妈。 “嘿,两位文雅无关人士 陈玥看向苏落星,苏落星望着她们,神情懒惫:“你们的事儿还没结束,来吧。” —— 苏栀已经醒了,人也就没有再继续占着急诊的床位,从急诊病区内部的电梯向上,直达顶层的vip区,准备进到苏栀的病房的时候,孟非晚刚准备开门,苏落星先于她一步,扣了两声门。 门开后,她把两个人护在身后,脸上的笑容自然大方:“老师,另外两个同学过来了。” 病室的规格同星级酒店相同,此刻却也显得拥挤——任清川,郑扬主任,实验附中的老师,以及一位格外惹眼的女士。 外国电影里女主角的长相,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在一众人里出挑显眼。 金色的长发及腰,灯光下,仿佛夕阳洒落在了湖面,顺黑色的西装,冷白到似乎不透气的皮肤,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郑扬正在滔滔不绝的同附中的老师舌战,她始终站在病床边,显然是苏栀这边的人——却同苏栀一样,全程一言未发。 苏栀脸上的红印已经散去,但左脸还是微微有些隆起。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外伤。 整个人裹在肥大的病号服里,仿佛随时准备飞走的风筝。 陈玥小心地看着她,晚上在剧团她其实是第一次见到苏栀,那时便觉得眼熟。 第49章 不等她想起,冲突便发生了。 苏栀很瘦,不健康的瘦,身高与孟非晚相似,人却比孟非晚小了一号。 脸似乎只有巴掌大,五官量感大而精致,洋娃娃一样精致的人。 此刻,也如同洋娃娃一般,美丽而空洞。 “这位是孟同学吧?” 金发女士说了除了一开始寒暄外的第一句话,个子高步子也快,在孟非晚面前站定的时候,逆光,肤色白的泛绿。 任清川蹙眉,转身到了两人中间:“sally,我学生也是受害者。” “oh,当然,清川你未免把我想的太坏了。”sally耸了耸肩,绕过任清川,向孟非晚伸出右手,她的中文十分流利,几乎是母语水平,“你好,我是sally,是苏栀的——” 话音未落,苏栀像是突然回过神,打断道:“她是我姐姐。” sally微微偏头,笑容仍旧明媚得体:“okey,其实也没错——你好,我是苏栀的姐姐。” ——家属的身份处理起来确实更方便。 只不过,她刚说完,一旁的苏落星便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声。 ——在场的人除了陈玥,没有人会信这样的鬼话。 但显然,也没有人准备深究。 她是谁不重要,附中的老师没有提出异议,苏栀本人也没有抵触她作为“家长”,那她便有解决问题的身份——解决掉问题是第一要务。 孟非晚瞥了一眼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微微颔首:“你好。” sally收回手,并没有感到尴尬,她微微倾身,保证自己的视线和孟非晚齐平,姿态足够诚恳:“对于这件事我们很抱歉,苏栀的情绪这段时间一直不太好,具体原因无法透露还请谅解,但实不相瞒,她患有一些心理疾病,并且一直在服药 说着,sally手机调出来几张瓶身布满英文的药瓶,算是证明。 孟非晚逐渐明白了她的意图,视线也从一开始懵然逐渐淡定。 她没有打断sally,任由她继续说着:“……当然,这都不是她无理由攻击你的理由,这件事,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过错方。” “你有支付宝吗?” 孟非晚怔了下,她想到sally会赔偿,但没想到她这么干脆。 “嗯……”sally思衬片刻,说,“金额的话,三十万,你觉得可以吗?” 病房内安静了。 sally说完又忙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美金。” 病房内更安静了。 三十万人民币已经算是一笔“巨款”,美金——陈玥想,美金的汇率是多少? “240万左右。” 苏落星微微侧身,贴近她的耳朵,迅速而小声的说到。 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 得到答案的陈玥眼睛倏然瞪大了。 不可思议地看向sally。 余光里,她注意到了床上的苏栀——明明也是当事人,是着240万的出资方,她却仿佛置身事外,低着头,手指玩着发稍。 一样懵住的还有孟非晚。 sally的补充还在继续:“请不要担心,转款的时候我们会备注说明自愿赠与,绝对不会存在后期一纸诉状到法院的情况。” 现在需要做决定的人是孟非晚了。 这是一笔堪比天上掉馅饼的巨款。 任清川终于忍无可忍了,英文脱口而出:“sally,你在对一个孩子实行绥靖政策?” sally无辜地看着她,耸了耸肩:“honey,我只是想要赔偿她。”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任清川舒了口气,干脆放弃了和sally沟通,正准备劝孟非晚回家和家长商量一下的时候,孟非晚开口道:“我不接受。” sally:“嗯?” 240万,确实诱人,孟非晚在一瞬间确实想要点头。 有了这笔钱,什么女主角,去她的吧! 妈妈能回家了,小姨也不需要在忍着腰疼了。 钱真好啊。 有了它,百分之九十的烦恼都算不上什么了。 ——可天上怎会掉馅饼呢? 就算是馅饼,万米高空之上,重力加速度,落下来的也是铁饼了。 有钱当然好, 最好是自己的钱。 sally的这番话同时暴露了一个点:她们迫切的需要息事宁人。 “事情确实很突然,但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反而,令妹的伤更重,”孟非晚望着sally,从容不迫道,“但,我确实也受到了惊吓。” “赔偿,您随意就好,240万人民币有些太夸张了。”sally想说什么,孟非晚话锋一转,回敬了她一个同样真诚的笑容,“我和我朋友更需要的是令妹的道歉。” 孟非晚望向陈玥。 陈玥点头,左手下意识牵住了孟非晚的手腕,望着sally的眼神坚定。 苏落星不轻不重地扫过她的手,眼眸一点点冷却了下来。 sally回眸看向苏栀。 苏栀仍旧低头玩着自己的头发,但并没有护士sally的视线,她极轻地说:“我不道歉。” sally蹙眉:“it’s your wrong。” 苏栀的手顿了下,终于抬起了头。 她望着sally,灯光衬着她的脸死一样的惨白,眼眸空洞——一个濒临坏掉了的布偶娃娃,棉花絮已经暴露在了尘埃中。 “so?” 布娃娃又低下了头。 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再讲一句话。 第50章 气氛一时降至了冰点。 陈玥下意识看向苏落星。 视线相撞的刹那,苏落星开口了,承担了破冰者的角色——“不想道歉也没关系的。” 孟非晚蹙眉看向她。 “今天也不适合谈论这些 苏落星瞥了病床上的苏栀,又垂眸自然地扣住了陈玥空着的另一只手,拇指轻轻捏着她的小手指,“不论轻伤重伤,三个人身上都挨了几下,最严重的人在床上,我们在这里谈论赔偿、道歉,好像是有点不人道了。” “而且,”苏落星松开陈玥的手,手背到了身后,笑容粲然,语调平和地说:“冲突发生的地点是剧团,当时排练室里应该不止孟同学和陈同学吧?” 她望向陈玥。 陈玥忙回神,恢复了正常的呼吸,神情正常,耳垂却已经红的仿佛品质上佳的樱桃:“林挽当时也在,还有另外两个编剧同学,一个演员同学当时正在和孟非晚对台词。” 苏落星点了点头,她没有再说话。 只是微笑地望着sally。 嘴巴笑着,眼神确实无奈和担忧。 一个满分的假关心。 sally脸上的笑容已经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苏落星移开视线,手重新牵住了陈玥,另一只手则握住了门把手,侧身对任清川道:“老师,应该没有我们的事情了吧?” 任清川通体舒畅,顺台阶点头:“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先回家吧。” “孟非晚,你和我走吧。”她说。 孟非晚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所有人走后,sally一直挺直的腰才泄下力。 她望着苏栀,淡淡说:“你惹了一个麻烦,给你的母亲。” “so?” 苏栀专心地玩着自己的发稍,语气平淡。 惹了麻烦,所以呢 来的人还是sally。 苏栀望向窗外。 夜色浓重,仿佛上帝披上了夜袍子检阅领地,无星也无月。 无尽的幽蓝。 叫人憋闷。 …… 地铁站内,穿堂风过,苏落星不自觉瑟缩了下。 陈玥看向她,几乎是同时,把自己外套脱下来递了过去。 苏落星看了眼外套,视线在左手的袖口处停留了一瞬,没有接。 陈玥怔了下:“怎么了?” 苏落星看向她,伸手轻轻勾过她的下巴,睨着她被误伤的那半张脸——其实已经看不出什么了,但苏落星也并不是想看她的“伤情”。 “还挺勇猛。” 陈玥目移。 这话不像是夸奖。 “孟非晚是朋友。”她小声地说。 苏落星的手微顿。 她抽回手,说:“陈同学,你的朋友好多啊~” 陈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嗓子眼里的音节不等到达口腔,苏落星便又凑到了她身边——弯腰侧身,探头一样的姿势望着她,漂亮的脸上是漂亮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项链坏了。” 苏落星轻触了下土星吊坠——痒。 由内而外透出的痒。 ——“换一个吧。” 后来,陈玥鲜少扎发。 一枚月亮形的耳钉在她的右耳上。 第25章 25. ——“换一个吧。” 陈玥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和苏落星走出了地铁站,坐在了出租车的后排座上。 “去什么地方?”陈玥问。 苏落星在她旁边,望着窗外,没有回答。 像是没有听见。 耳洞。 陈玥收回视线,也兀自看向窗外。 四姐姐也有耳洞,两个,一个耳朵上一个。 陈春旎的耳洞是有一年冬天,村子里小学的一位女老师,帮她扎的——女老师个子不高,陈玥当时十二岁,女老师二十二岁,个子却同她差不了太多,仔细看还要比她矮上一些。 南方姑娘,总是笑得甜甜的,好像吃着糖长大的模样。 村子里只有一个剃头匠,女人们扎耳洞也大多找他,手法实在是粗糙——冰块先把耳垂冻麻,随后烧的通红的铁针穿过。 尽管耳垂已经冻麻了,但还是会疼。 可除了年纪较小的女人,没有人喊出来,大多数都只是“哎呦”了声,和土地朝夕相处的脸上挤出一丝淳朴憨厚的笑。 四姐姐只是看到那个架势,便生了怯。 女老师便是这个时候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害怕,不要看。” 女老师把她们带到了自己的宿舍,棉签仔细地给陈春旎的耳垂消了毒,随即她拿出了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个单独包装的“订书器”,透明的订书器。 四姐姐怯懦不安的看着她。 陈玥把自己的手伸到四姐姐面前:“疼就握着我。” 四姐姐摇了摇头,手死死扣着板凳边沿。 ——“……握着我的手腕。” 苏落星没有给她扣住板凳边沿的机会,话音刚落,她便扣住了她的手。 ——清淡的橘子香。 仔细嗅,其中散着极淡的苦味。 好似青橘。 酸,苦,最后才会回甘。 纹身师闻言笑了下,说:“别紧张,这个不疼的——嗯,打过吊瓶吧,跟那个差不多。” 陈玥嗯了声,握着苏落星的手又紧了下。 苏落星垂眸看了一眼。 第51章 ——她有点后悔带陈玥过来了。 她似乎,很怕疼。 “鹿……” “——咔哒” 陈玥的手骤然收紧又松开。 她全程也没有哼一声。 同那些女人一样。 “好了。”纹身师直起身,察觉到苏落星想说什么,说:“回家后尽量平躺,家里有酒精吧?酒精每天都抹一点,戴一周不要摘下来,闲着没事的时候转一转耳钉,会有点疼,但问题应该不大。” 纹身师轻轻拍了拍陈玥的肩膀,对她们道:“要过来挑一挑耳饰吗?本店打耳洞的福利,可以免费挑一对。” “虽然这位妹妹只打右耳朵,”她耸了耸肩,“但问题不大。” “老板不在家,我可以偷偷送一对给你们,”纹身师笑得坦率,“感谢你没有在店里哭出来。” 陈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抬头望向苏落星。 苏落星本想拒绝的。 她对赠送的东西一向没什么好感。 但当视线和陈玥对上的瞬间,到嘴边的“不用”演化成了点头。 出乎苏落星意料的是,这家店赠送的耳饰设计并不是毫无审美的烂大街款——店主的取向很鲜明,要么极简,要么极繁。 但每一个都很精巧。 作为赠品来说有些太过可惜了。 “这些都是店长自己做的,”纹身师说,“前段时间她沉迷自己做手链、项链,当时好像是马上要到她和她女朋友十周年了,好不容易做出来她满意的了,结果女朋友对金属过敏;但还不死心,买了一堆银耳托、银耳针,这些其实都是她练手做的。” “这样啊,”苏落星有些意外,“没想到知忆姐的手这么巧。” 纹身师意外道:“你认识我们店长啊?” “我的耳洞也都是她给我打的。” “这样啊,她今晚其实也想过来,但南沨姐今天刚出差回来。”鹿聆耸了耸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落星了然,摆了摆手:“没关系,只是一个耳洞,都一样。” “疼不会换了一个人就变得不疼了。” ——疼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说完,她又继续和陈玥一起看了,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开口道:“——那个也是赠送的嘛?” 在极简区和极繁区的分界中央,一个月亮式样的耳钉——并不是镶钻,而是银拉花做出的月亮,其中点缀着几颗微小的碎钻。 不显眼,却精巧漂亮。 “这边的耳饰都是赠品。” 陈玥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极快地扫了一眼纹身师的铭牌:“鹿聆姐姐,麻烦帮我们拿一下那个吧。” “好。” 陈玥和苏落星是今晚最后的顾客,大概也因为如此,鹿聆带着对下班的热情,整个人也都是轻快。 三个人一起“下班”,陈玥这才注意到,鹿聆还背着一把吉他。 等到她的身影彻底融入夜色,陈玥才收回视线。 没什么理由的,她问苏落星:“你会唱歌吗?” 苏落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着手机,摇了摇头,这是她难得一见的坦诚:“不太会。” “哦,”陈玥点了点头,“没关系,你画画特别好。” 苏落星的手顿了下,随即嗤笑了声:“你这算是在安慰我?” 陈玥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想摇头否认,却已经来不及了——苏落星毫无征兆的挽住了她的胳膊,人变得同小猫似的,头自然地靠上了她的肩窝。 地面上,两人的影子交缠、拥抱着。 “没关系是最无用的安慰,”苏落星的声音很轻,人也温凉,好似下一秒就会消失在夜色里,“拥抱不是。” “拥抱最有用。”她说。 秋天的夜寒凉,风也凉,月亮也是冷的。 照不进枝叶,也晒不透皮肉。 苏落星和她的距离几乎为零,陈玥能感受到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好像安静躺在母亲怀里的婴儿,是孩子。 好像她的孩子。 需要吮吸她的汁液才能活下来的孩子。 一瞬间,陈玥很想抱住她。 但只一刹那,刚刚打过耳洞的右耳,传来一阵刺痛——伴着痒。 苏落星的手绕在她的脑后,手指灵巧地转动着耳钉:“疼吗?” ——还好。 “疼。”她说。 苏落星微微偏头,又问:“你很怕疼?” ——不怕。 “嗯。”她回到。 苏落星的眼眸颤动了一瞬。 她松开了挽着陈玥的手,两个人的距离重新回到了安全距离——车到了。 该回家了。 疼吗? 不疼,也不怕。 紧张源于未知。 一切的恐惧源于未知。 当跨过了第一步,未知消散了,恐惧也一同不见了。 今夜不诚实的人是她。 不是苏落星。 —— 第一个发现陈玥打了耳洞的人是许柯。 ——也很难不注意到。 陈玥万年不变的低马尾变成了披发,一变变了一周,大有要成为新的固定皮肤的架势。 发现只是因为耳洞后,许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被苏落星揍了呢。” 陈玥失笑:“苏落星很好,不会动手的。” 说完,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苏落星的身量,没忍住笑了声:“真的要动手,感觉稍微使劲,她就会断掉。” 第52章 许柯没有否认,却也精准地抓住了重点:“你现在都敢开她的玩笑了,这个耳洞不会也是她带着你搞得吧?” 陈玥没有否认,只是笑。 “还真是啊。”许柯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真的猜中后也不仅有些意外——但她并没有多问。 她和苏落星从小一起长大,苏落星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周到体贴的小太阳型人格,但并不是一个多么喜欢在与己无关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的性格。 她不缺钱,更不缺人喜欢,所以,她的世界里,她的时间是最宝贵最无可复制的财富。 ——苏落星对陈玥还真是上心了。 许柯想。 这么想着,许柯说了一串地址,问陈玥是不是去那边打的耳洞。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许柯欣慰地拍了拍陈玥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小月亮,恭喜你,抱上了本校最有力的一条大腿了。” 苏落星的五个耳洞均出自路知忆之手。 她这个人啊,性格像猫又像犬,傲娇又热情,高冷又领地意识极强。只有‘自己人’她才会下意识带着去这些她经常去的地方。 这点她自己大概也没有意识到。 “话说回来,你怎么忽然想打耳洞了?” 陈玥怔住。 ——对啊,她为什么会想打耳洞了? 不对,这个耳洞不是她想打所以拥有的。 而是项链坏了。 苏落星说,项链坏了,换一个吧。 苏落星提出,她没有反对。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想过反对。 “小月亮?” 陈玥回神,手下意识捏了下自己的耳垂,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疼。 “刚想拦你,”许柯显然也不执着于答案,关切地看着陈玥,“疼吧,带酒精了吗?没有的话咱们去医务室那边搞一瓶?” 陈玥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但确定自己是在笑的——笑得她口腔泛苦:“没事……只是疼了一下,现在就过了劲了。” “要小心一点的,现在虽然不是夏天了,但也存在耳洞发炎的可能,倪雾当时……” 许柯的喋喋不休还没有结束,上课铃声拯救了陈玥昏沉的思绪。 直到结束,她的思绪仍然混乱如缠绕成死结的细丝——于是,她干脆把问题抽离成了两个简单的问句: 讨厌打耳洞这件事吗? ——不讨厌。 讨厌苏落星吗? ——不讨厌。 第三个问句自然而然的浮现。 那,喜欢苏落星吗? 陈玥的手顿住了,笔尖停在了纸张之上。 苏落星是个很好的人吗? 这个问题明显复杂了。 很久之后,陈玥才搞明白自己在此刻思绪凝滞的原因——喜欢是个含义包容的词,如同汪洋容纳万物,它亦然如此。 她喜欢很多事物,朝阳,晚霞,突如其来的暴雨,藏在夜空里的月亮; 喜欢林北矜,许柯,倪随和孟非晚—— 喜欢苏落星吗? 对月亮的喜欢,对林北矜的喜欢,对四姐姐的喜欢,和对苏落星—— 对苏落星,“喜欢”这个词像伊甸园里的蛇。 她望着蛇的眼睛,只能看清蛇的眼睛,至于那颗被她缠绕的苹果——那颗欲望之果,远不及蛇的眼睛。 她的欲望之火存在于蛇。 这是残忍又无力的真相。 十七岁的陈玥强迫自己不要思考,她扔掉了那张没有答案的纸张,却扎起了头发,任由耳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用幼稚又好笑的方法自证道心坚定。 而后来呢? 第26章 26. 苏栀是在三天后出院的。 直到她出院的前一天,孟非晚和陈玥都没有再收到sally的消息。 她们似乎单方面决定这件事已经翻篇了。 孟非晚也并没有执着于要一个道歉,至于赔偿,有也好没有也好——总好过再来一次麻烦的好。 双方一个傲慢,一个平和,却都默契地选择了息事宁人。 这件事再次被提起是苏栀重新回到排练室的第一天。 那天并不是选拔小测的日子,根据后来的新闻稿倒退,蓝峤那天在首都,作为颁奖典礼的嘉宾忙于各种活动,可当天晚上,赶在训练结束的尾巴,她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 几乎没有犹豫,她径直走向苏栀,在她面前站定。 蓝峤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时语调平静却仍然能够听出其中被强压下去的愠怒,她言简意赅地吐露了三个字:“你,淘汰。” 陈玥见到苏栀的时候,她站在排练室外。 黑色的托特包可怜兮兮地靠在她的脚边,她靠在墙上,排练室的门紧闭着,sally风风火火地赶来——她的速度的确快,硬生生把已经一只脚迈出排练室的蓝峤又把脚收了回去。 苏栀仍旧是当时在病房里的模样。 头低垂着,手指专心致志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灯光落在她身上,实在算不上明朗,映照在瓷砖上的影子好似一件被洗坏揉皱了的旧衣服。 最终的宿命只是垃圾桶。 旁观者觉得残忍,当事者却无关痛痒。 窗外的月亮似乎也不及她指尖的发丝重要。 陈玥站在很远的地方,她其实已经下班了,再折返回来是为了忘在排练室内的习题集。 第53章 而此刻,靠近排练室都似乎是一份冒犯。 排练室内只有蓝峤和sally,学生们都已经放学了。 陈玥也准备离开,转过身后,她犹豫了下,又转了回去,望向苏栀——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苏栀好似变得透明了。 像一只透明的蝴蝶。 她总觉得她眼熟。 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陈玥。” 陈玥一激灵,有些惊恐地转身。 苏落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高她一节的台阶上,头微微偏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猫咪。 她身上是一件白色绸缎质地的衬衫,月光混着街灯透过她身后的那扇窗照在她身上,恍如波光粼粼的水面,又好像旧cd机里,不知道何时记录下的掉帧一幕。 不真实,鬼魅一样。 却并不会不安。 苏落星是拥有温度的真实。 她的“真实”一步,两步,走下了台阶,在她面前站定。 陈玥回神,两人同时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傻了?” 一阵沉默。 两个问句。 一个不想回答,一个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 最后又是同时开口: “来找你。” “想取我的书。” 苏落星微微挑眉,略过她看了一眼排练室的方向,又看向她:“很着急?” ——其实也没有特别着急。 那本资料她的平板里也有电子版。 只是她仍旧用不惯无纸化学习,字写在真正的纸上,笔尖发出的细微声响,试题独有的墨香,反馈给她的满足感和安全感,是无纸化无法满足的。 平板更多的时候被她用作了错题集。 陈玥今天要做的题其实也已经完成了,只是错题还没有订正,这也是今日的待办事项之一。 “有点?”陈玥不太确定地看着苏落星。 苏落星轻吁了口气,眼底淡漠地看着她,无言替代千言万语。 陈玥默默低下了头。 ——不像话的回答。 “我们……” 陈玥话音未落,苏落星已经绕过她,自顾自走向了排练室的方向——陈玥忙也跟上,她这时才发现,苏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排练室的门大开着,街灯算不上明亮的光束极快的闪过,又再一次降临,混着婆娑树影。 苏落星走进去,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本习题集,拿起后看向陈玥:“这本?” 陈玥点头。 苏落星垂眸扫了一眼:“崭新。” “刚买的。”陈玥下意识解释道。 “嗯,”苏落星走到她身边,反手自然地带上了排练室的门,“可以看看嘛?” 陈玥:“嗯。” “你总是在做题。”苏落星象征性地翻了翻,把书递给了她,说。 陈玥垂眸,她不太明白苏落星的话是什么意思——在一中这样的地方,冒出来一个“做题家”似乎是有些违和的。 诚然,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模拟*真题的做题家,但她们的“根据地”大多数时候是教育资源远逊于成华、一中的地区和学校。 陈玥之前,另一个做题家是孟非晚。 但就算是孟非晚,也会参加一些和学习“无关”的活动。 陈玥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敏感的。 不,是过于敏感了。 她只会做题,她能做的也只是做题,这不是她的错。 “别多想——” 陈玥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明明背着手,却小猫伸完懒腰似的,眼底懒惫地望着她,淡淡道:“多做题没什么不好的,学校的活动参加不参加都无所谓,反正都是强制性 她顿了下,视线下意识地望向别处,背后,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手也连同视线一起,不自觉的收紧了,“就,你刷题的频率太高了,脑子会学木的。” 陈玥不确定苏落星的话是真心,还是紧急公关。 但无疑,她懂她的敏感。 并且没有对此感到无语。 也没有挑明。 陈玥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明明她看到的苏落星不是许柯所说的“小太阳”,但她们这些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们还是给她贴上了这个温暖的标签。 苏落星是温暖的,但不是太阳。 而是月亮。 古人讲,月光清冷,其实不是的。 月光和日光相同,都是温暖的。 月亮是黑夜的太阳。 “我除了做题,也不会做别的了。”陈玥眼眸微颤,说。 “那还挺巧,”陈玥看向她,苏落星笑容粲然,“我除了做题,其他事都能做好。” 陈玥怔了下,回神后,两个人同时偏开视线,笑了。 “——对了,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苏落星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的僵了一瞬,只一瞬,她便把真实的情绪尽数收敛到了眼底,看向陈玥时,仍旧漫不经心的表情,回答的言简意赅:“看戏。” 陈玥下意识还想问一句,看什么戏? 苏栀? 但当迎上苏落星的视线,那一瞬间,这个问题便问不出了。 苏落星仍旧漫不经心,好似世间万物都与她无关; 如同初见时,她站在老宅的台阶上,与她对视的时刻。 第54章 陈玥知道,她不应该再问了。 至于原因,她那时没有想到,后来也没有去想。 好的坏的,都无所谓了。 因为是苏落星, 所以无所谓。 —— 从医院出来后,任清川和郑扬并不想让这件事如此马虎眼的过去——事情往小了说只是学生之间的冲突,但躺在医院的那一方来自外校,总要有个善终。 山海剧团属于学生会管理,苏落星作为主席自然也躲不过去,连同倪雾这位文艺部负责人也一起跟了过去。 某种程度上,两人也算得上是命运共同体了。 “——这点事儿说实在的,也不值得这么大阵仗吧?” 病房内两方会谈,病房外,倪雾表情管理崩溃的和苏落星小声吐槽着。 苏落星无念无想,倪雾的吐槽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点醒了她沉寂已久的记忆湖海——“咱们刚过来的时候,一辆车出去了。” 倪雾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市医院每天来来往往的车多了去了。” “这不正常吗?” ——不对,不是驶出,而是驶入。 苏落星微微蹙眉,回忆着车牌号——手倏然一顿。 她如果没记错,那辆车应该是那位最年轻的科长的车。 ——反胃。 她没忍住,干呕了下。 “这怎么了?”倪雾忙把她扶起来,“我带你去卫生间。” 苏落星刚刚起身,胃剧烈的抽痛迫使她不得不弓起腰,虾米似的整个人被倪雾护在了怀里,倪雾的“护士”还没等出口——“叮咚。” 电梯门开了。 视线里,三四双不同品牌、不同皮质的皮鞋,统一的、恨不得刺破脚踝皮肤的西装裤角,伴随着职场特有的先后顺序,错落有致的同她们擦肩而过。 ——“苏科长,就是这边了,孩子的情况还行不严重,就是精神上可能受到了较大刺激……” 苏落星停住了脚步。 倪雾不明所以,看向她:“怎么了?” “疼到走不动了?” 苏落星的手扣在胃部,那里仍旧痉挛着疼。 她摇了摇头。 只一瞬,她望向倪雾的眼眸无辜而无奈,声线自然:“老倪,走不太动了。” “那咋办,”倪雾说,“那你先在这儿等一下,我给你推个轮椅。” “不想做检查,也不想看医生。”苏落星孩子一样耍赖到,“我昨晚上和今早上都没太吃东西,应该是饿的。” 倪雾无语,但也能理解。 ——苏落星还能这个样子耍赖,说明问题不大。 她常年处于节食的饥饿状态,对这种情况算得上是轻车熟路:“那去一楼超市买点吃的垫吧一口?” 苏落星目的达成,欣然应下:“我给任老师发个消息。” “对了,刚才苏栀的病房是不是进人了?” “嗯,”倪雾想了下,“还挺多,三四个西装大汉,看打扮和讲话 倪雾没有再说,手指了指上面。 苏落星了然,她垂眸,自然地提了一句:“听着是科长,苏栀还挺不简单。” “挨了一巴掌都要来vip病房住院的,能是什么简单的主儿?”倪雾翻了白眼,“浪费珍贵的医疗资源,惹事儿的人和受害者似的,真是世风日下,世道炎凉!” 苏落星笑了笑,顺手拿了一个面包,配合似的喃喃道:“是啊。” “真是世风日下,世道炎凉。” ——混蛋穿上了西装,接受起了恭维。 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躺在疗养院的老头子了。 苏栀,苏成,还有那个人。 苏落星一夜未眠。 直到夜幕全部被白昼吞噬,日头从地平线上冒出,红色一点点退却,进化为了耀眼的金黄,她划开了手机。 点进了那个已经被拉黑许久的黑色头像。 【查个人。】 【苏栀。】 【价格你随意。】 对面几乎是秒回,并没有因为她的拉黑而拖延,回复的干脆—— 【1。】 第27章 27. “……我到家了姐姐,嗯,刚放学。” 陈玥还没来得及换鞋,林北矜的电话先到了。 她的左右手上又各提着一个包。 这次大周末结束后,返校三天后便是中秋的假期了。 第二次月考便安排在假期前两天。 一定程度上,这属于老师们仁慈的心。 刘姨很贴心地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让她得空能够把手解脱出来换鞋、接手机。 电话那边的林北矜显然不会知道这“兵荒马乱”的一幕,她自顾自地在那边絮絮叨叨,奈何信号太差劲,声波传到陈玥耳边像是经历了一场极不规则的切割,恍如台风过境。 陈玥干脆点开了免提。 “……我今天下午,也就大概四十分钟前?才拿到我自己的手机,这几天忙的没边儿了,”林北矜轻叹了口气,尽管她已经在极力控制,陈玥却还是隔着屏幕感觉到了她嗓音中的疲倦,“小月亮,抱歉,这种事情我应该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处理的。” 陈玥心下颤动。 感动。 这情绪有些让人不好意思,却又实在精确。 “姐姐,没关系的,我没有受伤,不过当时的情况确实有点,”陈玥斟酌了下措辞,说,“当时的情况确实有点混乱,或者说,突然?” 第55章 “嗯?”林北矜浅笑,温和道,“那,展开讲讲?” 陈玥回忆了下,并没有简略,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北矜,仿佛刚刚上幼儿园的小狗宝宝,兴致勃勃又慢条斯理地同妈妈讲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边的“妈妈”安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背景音偶尔可以听到响起的电话铃声和一些语速飞快的英文对话。 “英音怪怪的。”陈玥说。 林北矜没想到陈玥会突然提到这点,笑了声:“那里奇怪了?” 陈玥想了想,说:“嗯……像讲话的时候总是耸着眼皮,一脸冷漠,好像在控诉天气阴沉;美音则好像总是笑着的,一点小事都会表情开心的有些夸张。” “哈哈哈哈哈,”林北矜被她的奇妙比喻逗笑了,总结道,“所以,小月亮是觉得英音像穿着西装,阴雨天里坐在咖啡馆里,一脸冷漠喝咖啡看雨的白卷发英伦小老太;美音像沙滩上,穿着比基尼热辣打排球的小麦色美女?” 前者和后者陈玥都没有见过真人,但不缺“刻板印象”。 “是的。”陈玥说。 “哈哈哈哈哈,you're so lovely,baby!” 陈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林北矜忽然提高音量,像是回应某人的呼唤,于是她又保持了安静。 ——姐姐好忙。 她身体吃得消吗? 从她第一次见到林北矜的时候,对林北矜的第一印象除了漂亮,就是忙碌了——在和她一同去派出所路上,她也在不停的处理各种工作,接到的电话大部分都需要和那边用英文沟通。 林北矜从事新闻行业,还是国外的新闻行业。 一时间,她对林北矜的崇敬又增添了托马斯全旋倍。 电话那边信号又被“切割”了一瞬,陈玥没有听清林北矜的话,只听到一句极为模糊的发音,似乎是“yao”和“chen”。 不等她开口询问对方还好吗,身后倏然响起了一句悠悠的询问:“在和老林通电话?” 陈玥猛地回头,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小朋友。 “……” 她的表情当然没有逃过苏落星的眼睛。 苏落星看着她,自陈玥来之后,她第一次从心底对这个人生出了名为“无奈”的情绪——自己长得不说惊为天人,但也实在和凶神恶煞沾不到边。 怎么陈玥总是看她如同见到了鬼? ——对于这个疑问,多年后苏落星终于鼓起勇气向陈玥寻求答案的时候,陈玥回答的坦诚: 那个时候,苏落星也确实不像个活人。 她们的开始从不如同柠檬汽水糖一般,酸涩又泛着丝丝甜的情愫遥远又陌生; 她们的开始是一场台风,一场高烧, 是苏落星未曾察觉到的占有欲蔓延。 林北矜听到了苏落星的声音,忙里偷闲问了一句:“是星星崽回来了吗?” 陈玥把自然把手机递给了苏落星,出乎意料的,苏落星没有接——她站在陈玥身边,弯腰倾身,嘴巴回答着林北矜,眼睛却直直地看着陈玥。 ——苏落星眼眸的颜色很浅,夕阳透过窗落在其中,便更浅了,仿佛她整个人也变得透明,下一秒便会化作海浪,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肉身消失。 那灵魂呢? 苏落星的灵魂会永恒吗? ——她的眼睛应该是绿色的。 “……辛苦了,苏落星同志,小月亮的问题你处理的非常完美,组织对你表示一百点一分的认可——因为你有一点太强!” 苏落星无语:“喜欢追着网络热梗跑也是人上了年纪的一大临床表现。” 虽然看不到林北矜的表情,但苏落星知道,她在那边一定不遗余力地回敬了自己一个白眼:“shut up,please。” 这是还可以继续对话的意思。 林北矜应该还是在忙的,但还没有到和她闲话的时间也没有的地步。 “你那边信号好差,刚才有个什么‘cen’,还是什么‘yao’的人喊你吗?”苏落星问。 “啊?”林北矜似乎没想到她会听到,“啊,嗨,我这边信号确实不咋地,在老英的不知名小岛上流浪了五六天,手机信号现在估计还停在岛上……我现在还在回伦敦的车上,回去再聊吧。” 苏落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淡漠。 “嗯,好。” “星星。”林北矜喊了她一声。 苏落星:“嗯?”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把真正想说的话讲出口——“中秋和国庆我应该都赶不回去了,国庆的时候你要不要和小月亮一起来伦敦?” 陈玥怔了下,苏落星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拒绝了林北矜的提议:“不要。” 话音刚落,她意识到了什么,垂眸便和陈玥视线相撞。 ——不应该立刻拒绝的。 林北矜问的是她和陈玥。 她不想去,陈玥呢? ——不对,她为什么开始在乎陈玥的意见了? 一只被捡回来的小狗而已。 苏落星一时间思绪混乱,脑内仿佛经历了一场海啸——真是疯了。 ——“我也不想去。” 陈玥说。 苏落星看向她,陈玥没有看她,自顾自垂着头,喃喃道:“倪随说期中考试在国庆后,我想好好准备考试。” 第56章 一中的大考试一般都安排在假期前。 陈玥说谎了。 为了给她铺台阶。 苏落星眼眸微颤。 林北矜也没有强求,但语调了仍然遗憾。 也是过了很久,陈玥某个雨夜,加班整理学生月考成绩反馈的时候,或许是秋雨总能带起人关于从前的思绪,她又想到了这一天—— 苏落星和林北矜的对话最后,苏落星没有解释为什么不想去英国,林北矜也没有问。 很多事情抽丝剥茧,才发现原来只是因果循环。 电话挂断后,两人默契的安静了。 房间内只有刘阿姨在厨房忙碌的声响,破冰的人也是刘阿姨——“中秋假期短,十月一也不准备出去透口气吗?” 苏落星望着陈玥,回答刘阿姨道:“现在人的想法都跟您差不多,小长假出去大概只有堵车和看人海。” 陈玥抬眸回望着她,眼神平静。 似乎表示认同,又似乎再说:“可以的,没关系,我都可以。” ——被雨淋湿的小狗。 刘阿姨还在说着什么,但苏落星已经不关心了。 她犹豫了下,在陈玥旁边坐下:“抱歉,刚才没有先问一下你的意见。” 陈玥摇头:“没关系,”她笑了下,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我确实也没有很想出去玩的。” “好好学习更适合我。” 苏落星心里没由得升起一股烦躁—— 什么意思,装高尚? 人性高洁? 她宁愿陈玥质问她:为什么不询问她的意见?即便她真的不想去英国。 ——你凭什么无视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反复跳进了棉花里。 苏落星宁愿自己掉进的是仙人掌群。 她有无数直白伤人的言语可以疏解此刻心底的憋闷,但她看着陈玥——一句话也讲不出了。 为什么呢? 那时的苏落星没有思考为什么。 她只是遵循本能,点了点头。 起身后又转身,瞥了陈玥一眼后,极快又极轻地落下一句“谢谢”后,猫似的,一溜烟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嘭!” 门被猛地扣上,下一秒又被打开,顿了下,开门的幅度变大了,陈玥抬头便能看到门框,停了两秒后,门又被轻轻关上了。 ——刚才是意外。 不是故意。 陈玥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怪可爱的。 lovely。 —— 医院病房内,sally站在窗前,眉头紧蹙,鼻梁上的眼镜被她掐在手中,眼镜腿带动整个烟机柜,转动的吃力又可怜。 她已经极度的不耐烦了,但面对手机对面的人的无用宣泄,她还是态度得体的回应着。 造成这一切的人坐在病床上,零食散乱在一旁的桌子上,苏栀趴在床上,神情专注地看着平板上的电影,头戴式耳机是最好噪音隔绝器。 直到sally把手机递到了她面前。 苏栀是在挂断电话、冲出病房的刹那,与苏落星撞了一个满怀。 她“对不起”还不等讲出口,苏落星反应极快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拐进了电梯旁边的安全通道——“走这边,之前那位外国女郎追出来了。” “向上还是向下?”苏落星回望着她,眼眸亮亮的,问。 苏栀怔了一瞬,下意识想说向下——向下是出口。 余光瞥见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后,她说:“向上。” 向上是自由。 一层,两层,三层, 少女的声音在楼层中快速而轻快的穿梭着,喘息声也回荡在其中,分不清是向上的呐喊,还是下坠的叹息。 推开天台门的瞬间,苏栀弯下了腰。 太累了。 ——风, 秋日的风是舒爽的。 苏栀跳动的太阳穴也逐渐恢复了平静状态,苏落星站在她面前,一道阴影落在她身上,不偏不倚,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喏,给你的。” 一束向日葵。 苏栀迟疑地看着她。 “为了不空着手来临时买的,非要有什么寓意的话,”苏落星想了下,粲然说,“那,健康顺遂?” 第28章 28. 陈玥记起苏栀的时候,很突兀。 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间。 孟非晚刚到教室,不等坐好,便察觉到了陈玥盯着她脸的视线。 说来也巧,刹那间,三道声音一起响起—— “我脸上有东西?” “我想起来了!” “我去,这个苏栀还怪牛的嘞!” 三句话,达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倪随把手机屏幕亮给两个人,张望一圈确定无人在意她刚才的动静后,压低音量道:“这个广告,都看过吧。” 说着她展露了一个屏幕里小女孩同款的标准八齿微笑,眼神中透露着匆忙的天真和真实的急切。 孟非晚仍旧茫然,陈玥瞬间明白了倪随的点:“对!就是这个广告。” 苏栀是七岁的时候拍摄的这个广告,陈玥枯燥的童年里,可供娱乐消遣的东西实在太少。 那时,和洗脑广告一同风靡的是浩浩荡荡的家电下乡活动。 家里那台总是飘雪花的电视机便是由此得来的——陈宝国用两瓶酒同村里另一个人换来的,这人坏也坏在这个,电视故意搞坏了一条线路才给陈宝国,陈宝国也没有放过他。 第57章 两瓶酒被他灌进去了半瓶水,原本酒的部分也被他换成了塑料桶里两角一斤的劣质货。 两个人坏到了一起。 陈玥和四姐姐默默躲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们脸红耳赤地对骂。 大概是他们骂的太难听了,男人的妻子听不下去了,招手把陈玥和陈春旎招呼到自己身边:“妮子,来,跟姨看电视去。” 家电下乡的活动总是在村头。 那里有村里唯一平整、尚且称得上宽敞的路,但搭上红色的舞台后,也显得局促。主持人讲的串词次次都不同,不看电视,只是看她,也总会忍不住嘴角上扬。 电视被整齐地摞在货架上,摆在舞台的两侧,屏幕上是不同的内容,陈玥却一眼看到了小苏栀——原因她也无法讲明。 可能因为播放那个广告的电视在正中央,又或者,小苏栀实在漂亮。 没有人不喜欢欣赏美好的人事物。 人们对待美丽,总是仁慈。 老话讲七岁看老,美人自小便能看出来会是美人,苏栀大概就是这类美人。 那个年代,广告模特们的表情总是夸张,笑容也假的不行,仿佛被安装错误程序的机器人。 可电视广告里的小人,面对镜头笑的时候,自然中流露出来的那一丝青涩,如嫩芽小心翼翼地冒出泥土,借着月色试探地看着这个世界,畏缩又期待。 ——那时,对苏栀而言,面对镜头大概是期待大于畏缩的吧。 孟非晚微微蹙眉,她更不解了:“那她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向我发疯?” “确定没认错人吗?” 话音刚落,陈玥和倪随异口同声道:“没有!” …… “……你小时候是广告模特吧?”苏落星点好咖啡,等待的时候,一只手搭在吧台上,自然开口道。 说是询问,语调更像是闲聊,似乎不带有任何目的。 苏栀抱着向日葵,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嘴角强扯出一丝笑,维持着她已经支离破碎的内里:“小时候拍着玩的。” “嗯苏落星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两人之间只有风,这个时间点天台上也没有多少人,苏落星端着咖啡,询问:“想晒晒太阳吗?” 苏栀点头,下一秒,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忙摇了摇头。 苏落星没有着急开口,最后苏栀兀自轻叹了口气:“还是晒晒太阳吧。” “晒太阳原来也是需要这么深思熟虑的事情啊,”苏落星淡淡笑着,调侃似的说,“这么多年你都是这个左右摇摆的过吗?” “好累哦。” 苏栀垂眸,笑了下,这次自然了很多。 她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是啊,很累。”说着,她顿了下,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我经常想,如果当初再坚定一点,说什么都不去拍那个广告,会不会就不用这么累了。” 苏落星没有接话。 苏栀垂眸,直到咖啡的热气消散,她才抬起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咖啡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漂亮的眉蹙成了一团:“好苦。” “嗯?”苏落星有些意外,“两杯我都要了加糖加奶,我这杯是双倍糖浆,我再去帮你要点砂糖吧。” 苏栀摇头:“这里有。” 苏落星看着她又加了三包砂糖,眼尾微挑。 一样的嗜甜。 她垂眸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咖啡,不想喝了。 忽然想改掉吃甜的习惯。 苏栀将咖啡一饮而尽,随即毫不意外的呛到了——可怜又狼狈。 苏落星忙把纸巾递给她,起身帮她顺气。 “谢谢。”苏栀说。 苏落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确认她没事后,刚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苏栀声线喑哑,淡淡说:“大人们很差劲,对吧?” 苏栀从病房里冲出来之前,sally递给她的那通电话来自她的母亲rora。 rora为苏栀规划的人生道路原本并没有演员这一条路,或者说,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要苏栀从事流行娱乐业。 苏栀那条广告火了后,在她十岁之前,几乎每一天都有无数经纪公司,或者制片商的电话打给rora,她统统推拒了——她那时是瞧不上国内的资源的。 rora是个画家,苏栀是她人生的意外。 一开始是坏的意外,后来成了好的意外。 流行艺术美的庸俗,如同夜幕里开到靡丽的花;她瞧不上,也不允许苏栀沾染分毫,如今选择回来,理由也只有一个——钱和前途。 苏栀十七岁,七岁入行,如今已经不年轻了。 艺术是个百分百混蛋的“恋童癖”,而苏栀已经不再年轻。 rora的那通电话,无非指责。 先是指责,随后便是绑架——“……你知道所有人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吗?你知道为了处理你的任性,我又要砸进去多少资源吗?你还是小孩子吗,和你同时期的孩子拍剧拿奖的也有,拿下时装周的也有,再不济,已经退圈的孩子,学习也都个顶个的拔尖,你呢!?” “学习学不明白,事情也做不好,就一身的坏脾气!这是你自己的工作,你明白吗?!” 苏栀沉默,最终爆发——“这是你想要的工作,你明白吗!?” 差不多内容的通话,同样发生在了冲突发生前的半小时。 苏栀必须拿下的蓝峤电影女主角这件事,似乎成了rora的执念,如果不是因为蓝峤本人的性格,但凡可以暗箱操作,孟非晚大概都没有机会和苏栀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内。 第58章 ——可现实已然木已成舟。 蓝峤的性格就是那样的,孟非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成为了苏栀有力的竞争对手。 苏栀后来坦诚道,孟非晚没有招惹到她,她当时情绪崩溃仅仅因为rora轻描淡写的一句“好好练啊,你七岁就在镜头前了,难道要做的还没有一个几百块的衣服都舍不得买的小姑娘好吗?” 她做的就是没有这样的小姑娘好。 于是,做的很好的小姑娘成为了她坏情绪的承接者——这不公平,但情绪爆发的那一刻,又有什么理性可言。 她靠压抑情绪维持的理性,最后也死于情绪。 “我承认我那个时候错了,如果再回到17岁,我会选择不接起那个电话。”后来的苏栀如是说。 当然,这都是后来人回忆里的坦然了。 十七岁的她们对坐着,遮阳伞散落的阴影温柔抵挡住了一部分刺目的光线,阳光被切成了两半,只有一半斜斜照在她们的身上。 苏落星喝完了杯子里最后的一口咖啡,起身向外走去。 苏栀的视线追随着她,毫无预兆的,她转过了身。 一刹那,四目相对。 秋天午后的风是暖的,已经到了桂花开的时节,浅淡的桂花香混在窸窸窣窣的枝叶摩擦声中。 ——“嗯 “大人确实很差劲。” “那我们,惩罚一下大人吧。” 苏栀怔住。 苏落星平静地望着她,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笑容浅淡而纯真。 ——她是恶魔。 温柔地递出一颗苹果。 ——接受吧,你看,你多痛苦啊。 接受吧,这是一颗逃离的苹果,你不是最想要畅快吗? 接受吧—— “好。”苏栀点了点头,说。 恶魔成功了。 —— 月考结束后,因为放假的原因,教室内的氛围很是轻松。 久经考场的学生们最懂得怎么暂时逃离名为“分数排名”的魔咒——除了陈玥。 陈玥自顾自坐在位置上,手机械地跟随教室内轻松的氛围,把桌椅书本复原到原来的位置,然后又借着本能收拾着书包。 这次月考的题相比第一次,难度有所上升。 数学差点没有做完,英语的听力也听的有些模糊。 ——烦躁。 不会一朝回到解放前吧? 想到这,陈玥更焦躁了。 ——“陈玥。” 一团乱麻的思绪就这样断了。 大脑在嘈杂的丝线里找到了一丝出口——教室门口,苏落星单肩背着书包,白色的运动外套拉链开着,碎发散在她的脸侧。 金色的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了上面。 陈玥忽然平静了下来。 苏落星就这样懒懒地靠在门口,喧闹的交谈声、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都被她无视了——她只看着她,透过一切,只看着她。 陈玥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走着,阳光追着她们。 直到踏出校门,陈玥忽然顿了下——她忽然记不起在苏落星出现前,她一个人在思考什么了。 仿佛清晨的地铁里,她跟着耳机里的女声默读着英语读本,倏然,耳机被上来的某个人碰掉了——于是,她也不确定自己在默读的时候有没有走神了。 这是魔鬼引诱人们走向地狱的方法。 抛弃原本的认真,忘掉最开始的思考吧。 只看着她,然后,同她一起走吧。 陈玥望着苏落星。 苏落星一言不发,表情如常,但—— “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苏落星看向她。 “你好像,”陈玥斟酌了下措辞,说,“不太开心?” 苏落星收回视线,轻笑了声,似是调侃:“只有傻子才会每天傻乐。” 陈玥悻然。 ——这话倒也找不出什么毛病。 苏落星说完,顿了下,余光瞥了陈玥一眼,清了清嗓子,望向另一边,说:“牙有点疼。” 陈玥眨了眨眼睛:“要去看一下医生吗?” 苏落星微顿,眼神幽幽地锁定了她:“你是魔鬼。” 第29章 29. “什么嘛。”陈玥哭笑不得。 “你自己说牙疼,现在倒打一耙,”陈玥难得硬气,望着她反问道:“到底谁是恶魔?” 苏落星站正,双手背在身后,大言不惭道:“牙医。” “你是给他推波助澜的坏人。”陈玥欲言,苏落星看向她。 “……”陈玥失笑,语调软了下来,不自觉带了一点乡音,“好嘛,那你要怎么才会开心点嘛。” 苏落星背在身后的手,手指微颤了下。 她清了清嗓子,往另一边挪了一步:“跟我走吧。” 陈玥眨了眨眼睛:“去哪里嘛?” 苏落星看向她,向后的那一步又抵消了。 她学着陈玥的调调回道:“害怕我把你卖掉嘛?” 陈玥欲言又止,苏落星却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回答道:“放心,是去甜品店。” “你不是牙疼吗?” ——其实不疼。 苏落星也不是故意说谎。 那一瞬间是有些疼的,只是一点——像嫩芽冲破种子的壳的刹那。 更像还不会说话的孩子,被不小心忽视的时刻。 第59章 忽然尖叫,重新把妈妈的视线夺回去。 陈玥不会忽视她。 为什么? 苏落星也想不明白。 又或者,她不想明白。 至少在那时,她不想明白。 “肚子饿的很厉害的时候是不是会胃疼,这个时候吃点想吃的,是不是就会缓解很多?”苏落星一本正经地开始了胡说八道。 陈玥隐隐觉得不对,但这个问题又实在不是没理没据:“是。” “那我牙疼,有没有可能就是我的牙饿了,吃点想吃的就会缓解。” 陈玥怔住了。 “可是,会疼,很疼。”陈玥说。 苏落星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其实没有疼到不能吃东西的地步。” 陈玥有些无奈:“但是已经疼了。不控制,疼到不能吃东西的速度加快。” “快一点慢一点有区别吗?”苏落星看着她,“反正一定会牙疼。” ——原来胡说八道还可以这么有理有据。 歪理邪说从此有了生动形象的注解。 陈玥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苏落星也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 苏落星要去的那家甜品店在绿城时代广场的五层,在一众夺目的招牌,它的店面只是一片空白,店名也是一字未落。 但等待的队伍从店门口到了扶梯。 陈玥有点担心能不能买到了。 苏落星倒是轻松,说:“她们家不搞限量,但一直都是现做现出,*排队这么长是因为制作时间很长。” 陈玥望着半天不动一下的队伍前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没有了也没关系,”苏落星舒了口气,说,“反正她家别的款味道也不错。” “你想吃的事那一款?”陈玥回眸问道。 苏落星把手机递给她,说:“这款,开心果青提蛋糕卷。” ——蛋糕卷整体的色调是清新浅淡的绿色,灌满的白色奶油切面中央是一颗漂亮的青提,蛋糕体上方涂抹着一层宝薄薄的浅绿色奶油,之上的u形的奶油上,几颗青提点缀。 似乎很甜,但因为清新的色调,一向和甜共生的“腻”被削弱了。 “这么没有了,还有青提奶冻,青提麻薯……” 陈玥打断道:“你很喜欢青提吗?” 苏落星耸了耸肩,诚实道:“至少不讨厌。” 那就是很喜欢了。 苏落星对食物鲜少热情, 如同她偶尔诚实。 队伍终于向前挪动了,陈玥跟着一起向前走了一步,她犹豫了下,转身问苏落星:“这家店需要兼职吗?” 苏落星怔了下:“什么意思?” 陈玥转回身,自顾自小声地说:“我还不会做蛋糕呢。” ——如果学会了,买不到也没关系了。 排队很难熬的。 排队是对人类素质的一大消磨。 ——是的,她只是不喜欢排队,不是想做给苏落星吃。 苏落星蹙眉:“你的时间很多吗?” 陈玥怔了下。 苏落星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于音量也不大,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够听清——漂亮的脸蛋总是善于用这种无事发生的平淡态度,讲出最具有讽刺的话。 ——“没说话就是没有很多了,我还以为你成绩好到,已经感觉可以把多余的时间花在学习刷题之外的事情上了。” 陈玥低下了头。 垂在身侧的手不觉紧攥。 这个动作自然落进了苏落星的眼睛里。 胸口堵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根鱼刺。 她想说什么,嘴唇张了张——有些话大概注定没有讲出口的机会。 ——“苏落星,阿玥,你们也来买这个啊!” 林挽提着蛋糕,眼底是偶遇的惊喜。 她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成为了破冰的存在。 苏落星莞尔,陈玥也回过神,对她笑了下。 道歉的话永远的卡在了喉咙里,她们却默契地和好了。 “想了她家的开心果青提蛋糕卷好久了,今天才下定决心来买,”苏落星舒了口气,“队伍好长哦。” “那别排了,”林挽说着,一手拽着两个人的衣袖,带着她们往店内走,“巧不巧,我刚才一个冲动买了俩个蛋糕卷,还有一堆青提的甜点,出来就有点后悔了。” 陈玥下意识想拒绝,抬眸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轻轻拨开了林挽的手,笑道:“虽然很想恭敬不如从命,但是还是排队吧,”说着,她倾身,轻声对林挽说,“刚才有个熟悉的人也进了甜品店。” “熟悉的人……”林挽想了想,意识到了后,人倏然直了。 连同表情也严肃了。 “朋友们,再见!” 陈玥茫然地看着林挽的背影——她走的格外坚定,恨不得一步在地面上落下一个坚实的坑,说是回家,更像战斗。 ——有谁的战斗以主动退场宣告胜利? 阿q的胜利吗? 陈玥正疑惑着,队伍也距离甜点越来越近了,疑惑也在她们终于踏进店门的瞬间解开了—— “这就是林挽的‘那个人’。” 陈玥看去—— “那个人”实在是朴素。 一中的校服在各种品牌的穿着中格格不入,个子高挑却实在瘦,又因为瘦,校服套在她身上显得格外肥大,叫人不免担心她的冬天要怎么熬过去。 第60章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玥的视线,“那个人”提着蛋糕,脚步顿了下,视线极快地扫过陈玥。 她大概是想离开的,却看到了苏落星。 苏落星是贴心的,她没有开口,只是笑容温和地同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她也快速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又低下了头,快步踏上了向下的扶梯,消失在了隔层挡板之后。 陈玥看见了她的铭牌。 柏乔。 柏树乔木,一个正直的名字。 她是第一名。 当时的第一名, 永远的第一名。 “林挽不喜欢她?” 陈玥问。 苏落星摇了摇头,想到了什么,笑了下:“她觉得自己不喜欢她。” 陈玥不太明白。 林挽鲜少提到柏乔,一个理科一个文科,两人重合的点只有数学老师是同一个人这一点。 但柏乔之后的第二名,总是林挽。 林挽总是第二名, 永远的第二名。 于是陈玥便理解了。 柏乔并非活跃在各种活动中的同学,因而林挽同其他人提到她的节点总是在每场更新排名荣誉榜的考试后。 一向温柔的林挽不加掩饰的表达,不喜欢她。 她说她是她的宿敌。 幼稚又中二的说法。 可她也讲不出为什么。 她觉得她应该不喜欢她。 但视线却总会被她吸引,脚步总会在荣誉榜前停住。 不服输,不甘心? 有。 但不全是。 该如何形容除却这些之后的那一点,鱼刺一样的情绪呢? 十七岁的林挽不知道,苏落星先于她明白。 ——“像许柯对孟非晚那样吗?”陈玥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是。” 苏落星想到了什么,看着陈玥,语调悠悠:“林挽喜欢她的。” “喜欢和喜欢不一样。” “我也喜欢你。”苏落星淡淡说。 陈玥怔住了,呼吸凝滞。 苏落星却恶作剧成功一样的意犹未尽,望着她,落下了最后一句:“你猜,是那种喜欢?” 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你猜,是那种喜欢——你想,我是何种喜欢? ——“2130号,在吗?” 苏落星抛出了问题,却并不打算听到答案,她绕过陈玥应了一声叫号的店员。 陈玥的视线追随着她,直到她取好蛋糕,重新回到她身边,她才意识到,刚才的几秒钟里,她连呼吸都是轻柔到小心。 小心到心虚。 像偷偷折了别人花园里花朵的心虚。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心虚,她强制自己开口,苏落星却也开口了: “——不知道这次月考会考得怎么样。” “蛋糕卷没了。” 两个人都愣了下。 陈玥垂眸,自然地接过了苏落星手上的蛋糕袋,喃喃似的说:“你说的对,我还没有时间去觉得,我可以把时间分给学习之外的事情太多。” “这次考试有点难。” 苏落星的心像是被谁滴下了一滴柠檬浓缩液。 “我不是那个意思……”话音刚落,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语言的贫瘠——明明一向能言善道。 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 “哎呀,”陈玥耸了下肩,“反正已经考完了——有件事好奇很久了,你们国际班都不会月考吗?这次你们好像也没有考试。” “没有,”苏落星说,“我们的课程体系和普高班级不一样,具体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苏落星刚想继续解释,陈玥却以为这是她不想多说的意思,忙开口道:“这样啊,那我们月考的时候,你们在干嘛?” “上课,自习,”苏落星顿了下,视线移开,“我这几天往医院跑的比较多。” 陈玥怔了下:“我们的事情?” 苏落星微微蹙眉,故意问道:“你和谁?” “阿孟。”陈玥不明所以——难道她忘记了? 忘记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明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是大事,苏落星的性格来说,应该在家也难看到她。 “哦,”苏落星伸手把蛋糕袋拿了回去,“你们的事啊。” “不太清楚。” 陈玥忙跟上:“怎……” 后半句不等出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音量之大,吸引路人视线。 她的耳朵瞬间红了,忙站定划开手机。 苏落星站在一边,双手一条胳膊抱在胸前,手腕搭在提着蛋糕的手的手肘之下。 不高兴的明显。 陈玥摁灭手机,抬眸有些茫然地看着苏落星。 蓝峤的电影主角确定了。 孟非晚成功了。 第30章 30. 陈玥与孟非晚的聊天框内,孟非晚只发来了简单的三个字:选上了。 这是陈玥一开始就无比坚定这个念头。 可当这个情况真的成为了现实,她一瞬间有些慌神—— 讲来有些“圣母”,但,苏栀呢。 陈玥脑海中出现了那天晚上,站在排练室外的女生。 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女主角成功与否都无所谓,可如果真的不在乎,她又为什么会突然的攻击孟非晚?又为什么会在那天晚上站在排练室外。 第61章 排练室里应该是sally和蓝峤在谈话吧? 内容会什么什么呢? 陈玥陷在这一连串与己无关的问题里,不等她思考出答案,苏落星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嗒。” 恍如琴弦毫无预兆断开,这一连串问题也消散了。 陈玥忽然忘记了自己在思考的问题。 像是她的脑海里没有任何念头闪过。 如同坐在站牌下等待班车的人,自顾自无意识地陷入了一段幻梦里,思考着庄周与蝶;倏然,班车启动的声音伴随着蒸腾的尾气与飞扬尘埃,一起撞破了那场幻梦。 她回到了现实的世界,车辆却已经再次启动,驶入了地平线。 欢迎来到现实的世界。 这里很糟糕, 但你会爱死它——吗? “怎么了?”苏落星看着她。 陈玥摇了摇头,还未开口,苏落星的手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不舒服?”她收回手,问。 陈玥怔了一瞬,只一瞬,便又收敛好眼底的情绪,摇了摇头,说:“阿孟选上了。” 苏落星的手垂下了,视线偏向一侧,淡淡说:“哦。” 她瞥了一眼陈玥的手机屏幕,好意提醒道:“你还没有回复她。” “啊,哦。” 陈玥点了下手机屏幕,指尖悬空在键盘上——刚才想说的是什么来着? 苏落星斜睨着她,忽然笑了。 好像刚被训练完“握手”动作的小狗。 “你确定不要恭喜一下你的,朋,友吗?”苏落星语调悠悠,却在“朋友”两个字上加重了咬字,颇有调侃的意思。 仔细的人,或许还能从中品出一丝醋味。 陈玥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她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在对话框里落下了“恭喜”。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出走的记忆回笼了一点。 陈玥看向苏落星,问:“那,苏栀呢?” 偏巧,在她开口的瞬间,苏落星转身朝扶梯走去。 她们的身后,各家的宣传音频此起彼伏,掩盖住了她的那句询问。 仿佛不想她问, 这个问题无关紧要。 …… 陈玥最后还是得知了苏栀的情况——通过手机。 网络时代,秘密成为了一种无形的奢侈品。 手机对于陈玥而言只有两个功能:查看学校系统和搜集资料,算得上是清闲娱乐的软件只有两个:浏览器和微信。 蓝峤筹备新电影冲上了热搜,成为了无聊日子里唯一称得上是爆炸性的热点,全平台都在讨论,浏览器搜索框内默认的词条更是为了吸引人的眼球,夸张的无与伦比。 关于新电影的说法扑朔迷离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其中相当一部分占比是关于选角的——神奇的是,在一众假料中,只有苏栀是真实的。 其中一条点赞转发量最高的的帖子是,关于苏栀的“科普”。 她七岁出演广告,随即与某品牌签约,成为了其年龄最小的模特,之后活动的主场便在国外,被热烈讨论的事帖子中的两个模糊的视频。 偷拍的视角,似乎是拍摄现场的后台,苏栀妆容精致,一边与人谈笑,一边吞云吐雾,彼时她十三岁;第二个视频仍旧是后台,她的表情模糊,却能够感受到气氛严肃,一名穿着黑色卫衣的工作人员侧对着镜头,姿态恭顺,频频鞠躬,似乎在致歉,苏栀却没有看她,全程自顾自看着自己的手机。 ——【原来妹妹真的是私下烟酒都来啊】 【这谁?不认识,抬走。】 【姑娘你记住,这会是你这辈子最火的一天。】 【蓝峤电影的主角真的就是她了吗?这是要走什么风格,未播先塌超绝豆腐渣工程改造风?】 【没有人在意一下我们这些粉丝嘛……知道追她有多难吗,她不在国内活动,所有的封面周边都要走国际,每天提心吊胆架梯子】 【她一句话都没说,一窝蜂信的人算什么粉丝,假的吧假的吧假的吧,我们花花也真的是火了,都有加粉丝了。】 实时更新的帖子看的陈玥眼花,她把页面重新切回了那条热帖。 摁灭手机后,思衬片刻,又把手机划开了。 再次点进页面后,陈玥眼神一滞—— #ahine公司发表声明#、#苏栀退圈#。 就这样,结束了? 陈玥放下手机。 窗外,夕阳温柔,夜幕降临前,太阳最后的一丝金光温柔地洒落在江面上,成华大桥上车水马龙,各自奔赴着各自的灯火。 苏落星退出热搜界面,手机上方弹出了句号发来的消息:【恭喜老板,再次心想事成。】 对话框内,各种各样的文本、视频,苏落星合上眼睛,那些画面放电影似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脑仁发胀。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女人、更具体点,是一个名字上:陈遥。 苏落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句号其实找到了她的照片,询问她需不需要,她有一瞬间在对话框内输入了“需要”,回过神后,她又把“需要”删掉了。 逃似的退出了对话,好似没有收到这条消息。 她现在会是什么心情? 公司的声明和苏栀在社交媒体上唯一“活人”味的发帖,也会是她写的吗? 那她写下那些文字的时候,又会是什么心情? 第62章 愤怒还是不甘? 一直以来的理想彻底宣布破灭,滋味一定不好吧。 ——这样就好。 你凭什么可以过得顺风顺水,心情滋润呢? 苏落星利落地给句号转去了尾款,之后起身走进了浴室。 —— 她从浴室出来后,厨房内香甜的味道不自觉吸引了她的脚步。 陈玥在厨房,手机放在一边,正在播放教程:“……淡奶油加糖打发后,加入会让心情爆无敌好的开心……” “心情爆无敌好的量是多少?”陈玥点下暂停,手里拿着开心果酱,陷入了短暂的纠结。 苏落星眼眸微顿,双手抱在胸前,轻靠着厨房门,她站在陈玥身后,清了清嗓子。 陈玥回眸,淡金色的光不偏不倚落在了苏落星身上。 她仿佛也成为了江面上的一点波光。 “在,做实验?”苏落星微微偏头,说。 开心果酱和桌面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嘭”,陈玥看着她,眼神无奈却温柔:“你明明知道我在做什么。” 苏落星偏开视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沉默代替了回答。 这个态度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她知道,陈玥不会计较。 像恃宠而骄的猫。 “为什么总是不好好讲话呢?”陈玥兀自嘀咕了一句,转身又回过头,望着她说,“不是做实验,是在做开心果青提蛋糕卷。” “你喜欢吃的那个。” “哦,”苏落星抱着胳膊,一步一步仿佛被风推着向前,到了她身侧,“我知道。” 陈玥:“……” 有一种白裙子被三岁小朋友印上了一个泥手印的无奈。 幼稚。 但好像没有多讨厌。 苏落星正过身,腰背不觉挺直,说:“你不用做这些的。” “刘阿姨会,我想吃也会再去买。” “而且,这是我喜欢的 陈玥看向她。 “不是你喜欢的,”苏落星说,“你做你喜欢的就好。” 陈玥收回视线,下定决心一样又挖了一勺开心果酱,再次加进了奶油里——“我没有说我不喜欢。” 苏落星怔了下:“你也没有说你喜欢。” 陈玥笑了下,搅拌的认真,开心果酱的香味与奶油相得益彰,浅绿色的奶油不小心沾在手侧陈玥也没有察觉到。 “但我没说不喜欢,”陈玥说,“那就是可以喜欢。” “再吃一次说不定就喜欢了。” 苏落星还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却发现自己也不清楚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烤箱内,蛋糕皮的香味蔓延,整个房间都是温暖的。 陈玥瞥了她一眼,思衬片刻,还是开口了:“好多人说,苏栀以后都不会演戏了。” 苏落星顿了下,没有抬眸,手摸索了胳膊两下,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你去医院是去看望她吗?”陈玥取出蛋糕皮,说。 苏落星转过身,面对着餐厅逆光站着,表情淹没在阴影中。 她点了下头:“嗯。” ——她其实可以再接一句无关轻重的含糊话,保持自己站在泥潭里的清白,但她没有。她不想说谎,她不想对陈玥说谎。 至于原因,她不想知道,于是也就没有思考了。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她突然具有的本能。 陈玥还会继续问吗? 会吧。 会问什么呢? 苏栀当时怎么样,或者,好遗憾啊,那么漂亮的人前途却断送了。 “哦。”陈玥回了句,没有再问了。 “怎么了?” 陈玥大概猜到了苏落星的想法,她收回视线,淡淡说:“苏栀的状态不需要去医院,肉眼看着就觉得很糟糕了。像生病的蝴蝶。”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必须关心的立场。” 陈玥说:“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但我想,我之所以会在意她,是因为我只看到了她。我的意思是,孟非晚那么多的竞争对手里,只有她被我看到了,所以我很难不想到她。” “而且,遗憾不遗憾的,好像也只有她本人有资格去觉得。” 陈玥舒了口气,看向她,眉眼弯弯:“对吧?” 苏落星转过身,两个人一同面对着天空。 她手背在身后,望着盘子里洗干净的青提,点了点头。 陈玥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拿起了一枚青提,递给了她:“尝一下?很甜的。” 苏落星顿住了,没有接过青提,也没有回答。 她望着她,她应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的,好或不好,点头或者转身离开。可她没有,她只是看着她。 ——不想吃吗? 陈玥的手微微垂下的刹那,苏落星倾身向前。 温热的,生动的。 一个潮湿包裹住另一个潮湿。 极快的,舌尖勾过那枚青提,无意滑过她的指尖——如蛇。 苏落星直起身,那点浅绿色的奶油从陈玥的手侧转移到了她的眼下。 “嗯,很甜。” 苏落星擦下奶油,舌尖勾过手背上的一点,回答道。 第31章 31. 成华国际机场。 苏栀的航班不幸延迟了。 她和sally准备回英国。 rora三个小时前刚刚从美国飞回去,苏栀所有的工作都被宣告停摆。 第63章 她们现在回去,面对的只会是“歇斯底里”。 且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被冲淡。 苏栀小时候会格外恐惧这样的母亲,后来会心疼,但现在,她只是漠然。 她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这似乎有些悲哀。 而走到这悲哀的一步,是她亲自选择的。 再来一次,她也不会拒绝苏落星的提议。 她们一起,毁了自己。 她是受害者,也是施暴者,然后呢? 苏栀也不知道了。 ——“嘿。” 苏栀回神,循着声音回眸看去,苏落星站在入口处,向她招手。 苏落星笑容粲然,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手上提着的白色包装袋摆动的幅度很小,看得出来她很在意。 sally有些意外,相比开口询问,她先垂眸看向了苏栀。 苏栀没有看她,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朋友。” sally:“朋友?” 她维持着面子上的得体,眼神却暴露了心中的半信半疑——苏栀没有朋友。 从七岁开始。 苏落星坐在苏栀身边,大大方方把袋子递给苏栀:“算是送别礼物。” 苏栀笑了下,偏头对sally说:“我想喝苏打水,可以帮我取两瓶吗?” sally了然。 门被轻轻扣上的瞬间,苏栀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生动了起来,她打开袋子,对苏落星说:“青提蛋糕?绿城那家蛋糕店的嘛?” 苏落星摇头:“我家特供。” “你做的?”苏栀打量着她,意外道,“可你身上没有一点会走进厨房的气质。” 苏落星不置可否:“家里的那位做给我的 “我是借花献佛,你是顺带沾光。” 苏栀点了点头,神态平常:“那天和你一起离开的姑娘吗?” “嗯,”苏落星刚想建议她尝尝味道,苏栀的下一句话便把她的嘴精准堵住了:“你朋友和你很配哦。” 不仅堵住了,苏落星还被水呛住了:“咳咳……” 苏栀忙把蛋糕放到一边,把纸巾递给了她。 “不是女朋友啊?你反应好大。” “你为什么会觉得会是女朋友?”苏落星擦拭着嘴角,反问道。 在这个异性恋泛滥的时代,她这个反应才符合时代潮流吧? 苏栀耸了耸肩:“因为我妈不开心的时候,sally也是那么个姿态把她带离案发现场的。” 苏落星怔了下,苏栀瞥了她一眼,浅笑了下,语气调侃,像是为了轻松氛围地说:“要听女人和女人恋爱的故事吗?” “为什么不?”苏落星喝口水,淡淡说。 ——故事其实很烂俗。 “我妈比sally大六岁,成为情侣之前,她们是师生。”苏栀拆开蛋糕,吃了一口,眼眸倏然亮了起来:“好吃!不是很甜,好清爽的味道。” rora在国内美院读到大二的时候,因为交换项目到了英国,后来毕业便留在了那边,成为了老师,sally是她第一届学生中的一员。 sally追求的她,两人之间的故事细节苏栀也并不清楚,只知道,她们分分合合许多次,终于在rora决定辞职的那一刻,她们结束了最后一次分手又复合的流程。 代价是sally站在雨里淋了一整夜。 后来便有了苏栀。 “她们都是我妈妈。”苏栀悄悄说。 她的语气里的骄傲仿佛深秋清晨,从窗户缝隙里溜进来的风,落在苏落星裸露的脖颈上,她不由得一激灵。 苏落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但应该没有什么不自然。 ——“哇,好酷。”她说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变得很遥远,余光里,她望着倒映在地面上,被光影折射扭曲了的她自己的倒影——这个人是她自己吗? 苏落星忽然不认识自己了。 “我好爱rora,我也好恨她。”苏栀的声音很轻,却像捕梦网,把苏落星飘散的思绪捕捉了回来。 “好纠结的情感。”苏落星吃了一口蛋糕,甜味在舌尖化开,连同她混乱的心也得到了平复,“但似乎能理解。” 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身上有一半的血液相同——另一半的我好肮脏。 苏落星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像是和方才一瞬间的想法做了割席。 rora和sally当年的爱禁忌而扭曲。 她把艺术视为信仰,融入全部的生命与灵魂,sally是她最优秀的学生,可sally毕业后选择了进入某品牌公司,从事设计工作,这是完全背离rora的。 她们的争吵也是因为这一根刺。 rora接受不了,可她爱她。 于是,苏栀成为了另一个sally。 sally知道,她不认同。 但是她爱她。 rora厌恶通俗艺术。 但她很清楚,通俗艺术是包容的。 它为她所欣赏的艺术提供了更能为大众接受认可的渠道。 而得到认可,得到物质回报,是对她价值判定最直接的反馈。 这比艺术重要。 她的女儿,她生命里最为完美的一个作品,当然要成为她实验的践行者。 “我七岁时候拍的那个广告,对rora来说其实是耻辱,她至今都不允许任何人提,她自己也一眼没有看过,拍摄的时候是sally陪着我的。” “她看不上那个广告的一切,音乐,服装,妆容,广告词,甚至拍摄角度,她觉得一切都丑的让人不忍直视。”苏栀说,“我当时只有七岁,我拍完回家的路上,带了一朵玫瑰花,我想她夸夸我。可是没有。” 第64章 “她和sally又吵了一架,第二天又和好了。” “她们总是这样,吵架,亲吻,最后和好。” 苏栀笑了下,“不知道这是不是情侣相处的固定程序,回去后,程序大概是,她向着我发火,然后sally会抱住她,安慰,争吵,最后亲吻和好——她们会和好,然后默认,我也和她和好。” 苏栀顿了下,说:“我不想和好。” 苏落星没有回答。 她也不知道。 她成长的路上,只有林北矜。 林北矜独善其身。 苏栀不喜欢拍摄,或许是叛逆,又或许是这份工作的开始,就伴随着不认可与高标准——大人们很差劲,总是把自己的期待加到自己创造的生命之上。 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我是为了你好,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要回头吗?你有什么回头路啊!” ——为什么会没有回头路? 难道不是你们一开始就没有为她准备回头的选项吗? 孕育生命伟大而自私,因为被孕育的生命,一开始便没有选择不的权利。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一键撤回降临地球的按钮,它大概会需要高频率的功能维护与检修。 “我不喜欢这份工作,不喜欢了很久了,久到我都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了。” 蛋糕已经被吃完,sally拿着苏打水,站在门外,没有进入。 她知道,苏栀大概还没有和苏落星讲完。 她也知道,苏栀不喜欢这份工作。 rora是自私的,她又何尝不是。 苏栀放下蛋糕碟,说:“我知道我这话看起来十分不知好歹——显然,我这份工作算是世界上最简单轻松的工作了,只是因为长得漂亮,站在镜头面前拍两张照片,便得到了比其他人寒窗苦读拼命加班还要高的报酬。但我不喜欢,因为这不是我的理想。” “这是她们的理想。我是承载她们理想的器皿。”苏栀舒了口气,拍了拍苏落星的肩膀,“苏落星,你不要有负担,选择是我自己做的,我这个器皿是自己不想干了。” 苏落星看着她,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心理负担吗? 说来恶劣,其实她并没有。 “我不想以‘事业’的身份,出现在她们的墓志铭里。她生下我像是为了成就被sally辜负的理想,或者是为了成就自己,那我呢?” “谁来成就我呢?” —— 苏落星最后也没有回答苏栀的问题。 谁来成就我呢? 这问题有一个标准而鸡汤的答案:我成就我自己。 可谁又能保证“我”中,只有“我”呢。 一个人的成长,一直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向上。 前人托举的越高,向上的通道越轻松。 苏栀的选择,又或者说,苏落星引导她做出的这个近乎自毁似的选择,属于两败俱伤。 rora的理想破灭了吗? 其实不会。 她的理想只是变得曲折。 等她冷静下来,或许只会觉得,这是苏栀的青春期叛逆。 的确是青春期叛逆,她与苏栀。 ——是迟来的叛逆。 是南方漫长的梅雨季,难捱的回南天,困住了她几乎三分二的人生。 苏落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但她还是做了。 已经做了。 ——有些冲动。 不会,是太冲动了。 这行为像是丢掉糖的小朋友朝着路边的草垛怒吼。 有什么用吗?糖已经丢了。 苏落星舒了口气——可是怎么办呢? 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后来会怎么样,谁又会知道。 说不定会来报应呢。 苏落星自嘲的笑了下——报应似乎也不错。 会是什么报应? 最严重也不过死而已。 她推开门,陈玥的声音掺杂在外放的英语听力录音中:“你回来了?” “嗯。”苏落星有意识的把所有念头抛到脑后。 她那时没有意识到,这也算是逃避的一种。 而逃避意味着她在恐惧。 恐惧什么呢? 她不想想了。 厨房里的香气蔓延满整座房子,苏落星嗅了下,问:“你在做番茄汤吗?” “是——” 陈玥语调愉快,音调拖长回道。 苏落星笑了下,兀自走到了厨房。 她靠在门边上,望着她。 陈玥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的短袖,衣领因为洗的太勤,已经微微走样,头发尽数扎起,一个马尾乖巧的垂在颈后。 围裙是小熊的。 小熊捧着一*杯绿色的果汁。 苹果汁,或者青提汁? 英语听力还在播放着,似乎快要进到了末尾,陈玥小声嘀咕着,手里的动作并没有被拖累——一心二用的时间管理高手。 番茄的香味逐渐变浓,白雾升腾,陈玥转头看向她:“番茄菌菇豆腐汤,喜欢吗?” 其实不喜欢番茄。 但—— “嗯。” “很喜欢。” 苏落星望着她的眼睛,隔着雾气,说。 第32章 32. “你很喜欢做饭?” 陈玥摁灭手机屏幕,闻言笑了下:“谈不上喜欢吧,只是恰好会。” 第65章 苏落星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似是喃喃地说:“那你好辛苦啊。” 同样十七岁的年纪,苏落星十指不沾阳春水,煮青菜都不知道是不是要冷水下锅。 陈玥已经可以一个人做出来四菜一汤的晚饭了。 大人们总喜欢这样的孩子。 好像对此大大的夸赞,便可以合理他们的失职。 陈玥顿了下,大脑空白了一瞬。 苏落星没有别的意思,她知道的,但并不影响她感觉自己现在如同赤裸。 两人同时开口:“蛋糕苏栀喜欢吗?” “苏栀很喜欢你给我做的蛋糕。” 陈玥回眸,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又同时低头,低低笑了——“这算什么?” 苏落星回道:“默契吧。” 陈玥兀自咂摸着这个词:“默,契。” ——大概只是凑巧吧。 凑巧也开心。 像汽水糖。 与舌尖碰触的刹那,细密的麻与橘子味的气泡在口腔中蔓延。 天空也变成了橘子味了。 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 今日的晚饭除了番茄菌菇豆腐汤外,还有一荤一素: 素是香菇油菜,荤是菠萝排骨。 香菇油菜,小油菜对半切开后焯水三分钟,陈玥准备了五颗香菇,洗净后三颗切丁,剩下两颗顶面切花刀成了星星的图样,炒至断生后加入松茸鲜、小米辣;沸腾后加入酱油、水淀粉勾芡。 煮好的小油菜捞出摆盘成“花开”,最后倒入炒好的香菇。 菠萝排骨更为简单。 刘阿姨放假前已经把冰箱里的肉处理分装好,陈玥不需要再处理。 排骨葱姜蒜焯水,洗去浮沫后放置一边备用;油热后放五块冰糖,炒出糖色后倒入排骨,翻炒上色后,加水没过排骨。 根据口味加入适量的酱油、醋和糖提鲜。 陈玥的口味偏重,但苏落星这位老大难口味挑剔且淡。 所以她只放了一勺酱油,半勺醋,放入半勺糖后,陈玥想了下,又加了一勺。 之后扣锅盖焖煮半小时,期间处理菠萝。 加入菠萝,大火翻炒收汁——大功告成。 一荤一素一汤,主食是米饭。 苏落星发现陈玥也开始在意摆盘了。 她大概是喜欢做饭的。 很不错, 也会很有成就感。 自己要不要也试着学一下? 苏落星这么想着,陈玥打开厨房的窗户后,转身便发现她没有动筷子,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望着饭菜,神情严肃,她的心不觉也咯噔了下。 ——怎么了? 饭菜不合她口味? 难道是不喜欢菠萝? 应该问一下她的。 陈玥有些懊悔地咬了下舌尖。 “怎么不吃?” “没有不喜欢,别多想。” 两人同时开口道。 陈玥怔了下,悬着的心平稳地落回了原位。 “还以为你是不喜欢才不吃的。” 苏落星摇了摇头,虽然笑得温柔,可眼眸中还是闪过了一丝疲倦:“要一起吃啊。” “哪有不等大厨,就自己开饭的道理。” 陈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把盛好的米饭递给她,喃喃道:“我这算什么大厨啊……只是一些快手菜。” “食材刘阿姨都处理好了,我这应该算是半加工。” “可我连半加工都会搞砸。” 苏落星夹了一块排骨,自然地放到了陈玥的碗里,自己吃了一口香菇,眼睛倏然亮了——陈玥看着她,眼中满是期待。 “味道怎么样。” 苏落星点头:“我觉得我今晚会吃撑。” “哈哈,”陈玥笑了两声,“听起来好像不是坏事——” “怎么办,”苏落星叹了口气,故作幽怨地望着陈玥,“陈玥,我要变胖了。” ——像一边伸懒腰一边望着你的小猫。 让人想要伸手揉一把她的头发。 陈玥咽了下,不明显的女性喉结上下微动了两下,她移开眼,喝了口水:“胖哪里了,你每天只吃那点猫饭。” “好凶哦——”苏落星颔首,咬着筷子,抬眼望着她。 小猫在撒娇。 撒娇也向埋怨。 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陈玥一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了——她本就不善言辞,面对苏落星的时候,这点格外明显。 “没有凶……” “有哦。” 苏落星的视线向下,扫过她某处后,又迅速收回了视线,一本正经地说。 陈玥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只觉得自己冤的不行,偏偏嘴巴和脑子又配合不默契——真是吃了黄连亏。 苏落星失笑,一种诡谲的满足感充盈了她的身体,所有的不愉快似乎都可以放下,甚至大方提起了。 这是小狗的奇异功能。 苏落星望着她,眼中的笑容逐渐淡下,她犹豫了下,开口的瞬间,指尖无意识地剐蹭了下筷子:“陈玥,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嗯?”陈玥茫然地看着她。 “我在想,你真好。”苏落星说。 ——“嘣”。 陈玥的琴弦断了。 她张了张嘴,不等她想好措辞,苏落星低下头,夹了一块排骨,她似乎并不关心她的回答,继续自顾自说:“然后我想的事,你到底有一个怎样母亲。” 第66章 暴躁的父亲,一个把女儿赶到猪圈里的父亲,一个在警察局都在叫嚣老子打孩子天经地义的父亲。 却有这样一个如水般的女儿。 苏落星明白,陈玥是温和的,但并不是只有温和——她如水,平静而力量深厚,她不畏惧任何锋利的岩石,她会汇入大海,又或者成为大海。 水生万物。 她的母亲会是什么样的? ——“我妈妈吗?”陈玥喃喃道。 妈妈这个词,她几乎没有讲过,一瞬间竟然有些别扭的拗口。 “你知道的,她是个精神病。”陈玥舒了口气,抬眸看着苏落星,语气坦然。 陈玥不知道王新华是什么时候疯的,从她有记忆起,属于王新华的空间只有那件逼仄的储存间,那个时候四姐姐把她背在背上,自己踩着小板凳,笨拙地挥舞着锅铲。 她总是趁着陈宝国不在家的时候这样做菜,只做一小份,有肉有菜,然后偷偷地送到储存间。 王新华缩在角落里,畏缩,半个身子护着碗,筷子也来不及用,手抓着往嘴里送。 四姐姐也会喂给她,吹凉喂给她第一口。 大多数时候是土豆,翻炒焖煮的入口便能化开。 ——这个习惯陈春旎从陈玥还是婴儿的时候,保留到她十七岁。 饭菜的第一口她总是吹凉留给陈玥。 女儿对母亲有着天然的爱。 王新华是疯子,她并没有对她们做过母亲对女儿的应该有的照顾——她也做不到。 没有人应该这样要求一位病人,何况她是被迫生病的人。 她们姐妹五个,是互相,一个接一个的,把彼此带大的。 陈玥并没有因为王新华的存在感到过所谓的自卑,或者其他什么情绪。 王新华式的女人司空见惯。 太多女人被迫疯了,尽管她们还可以正常的吃饭睡觉料理家务和工作。 她们只是症状比王新华轻一点而已。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妈妈,但我可以和你讲我的姐姐,她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出人头地的信仰之一。” 陈玥望着苏落星,淡淡说:“我姐姐是我的妈妈。” 苏落星回望着她。 很久没有说话。 桌子上的菜她们都没有吃几口。 陈玥垂眸,手指默默扣着自己的筷子。 ——可能,她对此并不感兴趣吧。 小狗耸下了耳朵。 “好巧 陈玥抬头。 苏落星又加了一块排骨,埋头边吃边说,声线含糊:“我们一样。” ——我们一样,都不知道如何描述母亲。 我们一样,都有一个“生病”了的母亲。 我们一样,都被姐姐托起。 唯一不同大概是,你的母亲或许被迫,我的妈妈是主动选择。 —— 卧室内,苏落星处理完学生会的事情后,如释重负般地靠在椅背上。 关闭了卧室的主灯,只留了一盏落地灯,亮度也被调到了最低。 她舒了口气,又捞过了手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的动作变迟缓了。 ——晚饭看起来是真的吃多了。 苏落星这么想着,但还是在站起来缓缓与继续瘫着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她犹豫了下,点进了和句号的对话框。 对话框里的话反复删减增改,总是不满意,最后一次全部删掉,准备退出对话的前一秒,“句号”忽然诈尸:【大小姐,有何吩咐?】 下面配了一个谄媚作揖的表情包。 已读不回,或者顺台阶下。 ——这人是有多闲,每天都要检阅和不同客户的对话框吗? 苏落星直起身:【之前你说的,那个女人的照片。】 【那位?】 【您需要我查的人百分之九十都是女人。】 苏落星:“……” 这倒也是事实。 她打下“陈遥”两个字,心里反上一阵恶心,随即删掉:【:rora。】 句号发送了一个“ok”,紧接着一连串的照片占据了对话框的界面。 ——句号大概还有个“狗仔”的兼职。 【和您合作不是这一次了,照片这种小事情就不收费了。】 苏落星冷嗤了声:“狗仔业务还有福利活动了。” 这么想着,苏落星却也降尊纡贵地发了一个“ok”的表情包过去了。 她划着句号发过来的照片,气笑了——怪不得福利活动,十几张照片几乎全是糊的亲妈来了都不认识。 只有一张算得上是清晰。 这是她唯一没有戴墨镜的一张——白,和sally一样,透不过气白。 即便站在阳光里,也叫人觉得她是冷的。 瘦的不健康。 可能,艺术家都这样?苏落星脑海中闪过一些刻板印象。 她拿起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余光扫着照片——像吗? 好像不像。 她放下镜子,看着照片。 良久,试探着,声音极其不确定甚至微微颤抖:“妈,妈?” ——嘶! 话音落地,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手机像长出了刺,被她猛地扔到了书桌上。 伤痕累累的背壳,又添了一道新伤。 敲门声和她扔手机的动静一同响起。 第67章 苏落星几乎弹跳起身,浑身冒着寒气,逃似到了门前。 开门后,是陈玥。 ——只会是她。 不得她开口,毫无征兆的,苏落星猛地落进了一个怀抱。 热烈温暖。 ——不冷了。 “我没考砸。”陈玥的语气欣喜,轻轻跳了一下。 苏落星则定在了她的怀中。 “一直没有和你讲节日快乐 她听到她说, “苏落星,中秋快乐。” 第33章 33. 陈玥的月考,不仅没有考砸,而且好的出乎意料。 语文115,数学一脚跨进了及格线,成功取得了九十分,英语从上一个的将将及格到了100,小三门稳定发挥,三门总分220分。 总分,五百二十五分。 陈玥知道,今年成华大学教育专业的录取线是513。 ——陈玥同学还是特别棒的,对吧? “你特别棒!” 办公室内,任清川看着陈玥,眼神欣慰。 她不是一个“求”学生学习的性格。 她要求陈玥每天练习口语和听力的时候,首先是信任的,但心底也不免有一丝想法:大概坚持不下来。 晨昏定时的打卡,不仅枯燥,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更像是一种“羞耻”。 ——又不是小学生了。 陈玥并没有。 她按照她的要求,一开始按时,后来提前。 任清川准备的素材也从一开始无聊的听力文本材料,升级成了一些美剧或者电影的选段——“你的模仿能力很强。” 说着,任清川把两个不同的蓝牙耳机递给了陈玥。 左耳是她的声音,右耳是选段的原音。 “你听,你们的声线是不是很贴合。” 陈玥其实没太听出来“贴合”。 但她并不是一个直率到没有情商的人。 任清川是在夸奖她,尽管不太好意思,但面对夸奖相比一昧的谦虚,大大方方的接受更合适。 “好像,”陈玥粲然,摘下耳机,语气里却还是有点不确定,“是,有一点?” “哈哈哈哈哈,”任清川舒了口气,想到了什么,“期中考试结束后,咱们要开运动会和金秋晚会,今年的英语节和晚会合并了,报名时间好像还没有截止,考虑一下?” 陈玥下意识想拒绝,任清川忙补充道:“英语节是有奖金的。” 拒绝被咽下去了,陈玥的眼睛闪过一道光。 “第一名奖金6000元人民币,第二名5500,第三名5000。”任清川说,“之前时间很长,因为三轮比赛,今年因为合作方要求和晚会合并——晚会也是这个合作方,大概是他们那边缩减开支,所以只有一轮选拔,五个人,最后五选三。” 陈玥又畏缩了。 她想到开学的时候,倪随那句满是疑惑的“英语难道不应该满分吗”。 这话确实不像人话,但许柯当时也没有反驳。 她也看过总成绩单,很漂亮的成绩单,没有哪一门是所谓“短板”学科,但英语在成绩单上的排名平稳的近乎直线。 ——她像是唯一的低谷。 真的可以吗? 任清川看出了她的犹豫,她垂眸。 没有一味的鼓励。 她轻轻拍了下陈玥的肩,温柔而真诚:“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对你来说,抛开奖金也是一样。但我也只是建议,说到底只是一场稍微严肃的比赛,总体上还是有趣居多,不要有太大压力,参加不参加都好。” “参加与否,成功与否,都不会是对你本人价值的一项评价。” 各种各样的评价,在这个时代总是如影随形。 仿佛走在夜幕里的狭窄小巷,步履匆忙,不敢回头,总是有一种身后似乎有什么跟着自己的感觉——鼓足勇气回头的瞬间,身后空无一物。 心情却也不会因此放松,甚至更加紧张——会不会是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于是脚步更快了。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样东西存在,在你回头的瞬间,它没有选择猛扑攻击,而是也藏在了暗夜里,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畏缩? 二十七岁的陈玥明白了这个道理,十七岁的陈玥并不懂。 十七岁的陈玥仍旧陷在名为“自我估值”的怪圈里,估值的标准直白简单的不讲道理——一切可以量化成数字的存在。 面试,比赛,成绩等等。 这对她不公平。 但这是17岁的时候,陈玥自尊心最坚固的盔甲。 她像是误入梦幻王国的蚂蚁,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是那样的美好,她们成长在这梦一般美好的地方,香甜的花蜜,清凉的泉水,无条件的攻击,她们站在花托上向上,她站在土地上——如果这样的我,也站到了和她们相同的位置上,那该多么荣光。 回教室的路上,陈玥的思绪仿佛放风筝。 风筝线在她回到自己座位上的瞬间断掉了。 孟非晚回来了。 陈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孟非晚了然,半开玩笑一样说:“以为自己要没有同桌了吗?” “嗯陈玥诚实地点了下头。 “这感觉对也不对。”孟非晚舒了口气,说,“要一起逃一节自习课吗?” 陈玥粲然:“好。” 成绩进步了,可以暂时偷闲。 “啊,终于再见到天日了。” 第68章 操场上,孟非晚舒了口气,人顺着观众席的座位“滑”了下去,阳光透亮,中秋过后,空气里夏天的味道彻底退却了。 一阵风过,孟非晚又坐了起来,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本就瘦, 这段时间更瘦了。 蓝峤筹备新电影的事情被曝光后,孟非晚便被保护了起来。 蓝峤回应过后,直到热搜被撤下来一周后,她才被允许出门。万幸赶上了假期,没有耽误太多的课。 陈玥把自己的外套递给了她,看着她,小狗眼睛心疼的时候也湿润润的:“你更瘦了,会不会很容易感冒?” “可能?”孟非晚裹了下外套,语调轻松,“但现在还没有生病的迹象。” 她眨了下眼睛。 漂亮的人做俏皮的动作也可爱。 陈玥垂眸的片刻,孟非晚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迅速塞到她手里,又极快地抽回了手。 腰也不觉挺直,她言简意赅地说:“回礼。” 陈玥看了眼小礼盒,又疑惑地看向她:“什么回礼?” 孟非晚轻叹口气,有些无奈解释说明:“我被选中的时候,你送了我一盒糖。” “啊陈玥想起来了,她还想说什么,孟非晚却因为她刚才的懵然提问,像是彻底卸下了傲娇的面具,抢先打开了小礼盒,把里面的东西直接扣在了陈玥的手腕上。 ——是一块手表。 电子表,小巧而复古。 陈玥认识表盘上的品牌,眼睛瞬间圆了,她的话还没有讲出口,孟非晚扣住了她的手腕:“不要觉得怎么样。你当时给我的糖很好吃,虽然很夸张,但它真的救了我很多次——” 练台词练到想哭的时候,为了平衡学业和表演熬夜到天亮的每个清晨。 她知道后者并不可取,她也明白,最优解是要在两者之间做出取舍——可是不甘心。 孟非晚活着的信念从不是什么美好的心愿,只是三个字: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做不到。 小姨和母亲,她最亲的人,不止一次劝她取舍。 可她不甘心。 减肥的压力,从零开始学声台行表的畏缩,已经很努力却还是变得手生的试题,都让她变得神经质——也是这个时候,她意识到,原来糖是有镇静作用的。 她与陈玥,更像是一体两面。 陈玥是选择放弃表演的她。 “陈玥,应该是期中考试结束后吧,我就要请长假了。”孟非晚望着她,手渐渐松开了——陈玥的手也松开了。 ——要开机了。 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呢? 仿佛站在了另一个世界入口,入口处遍布白光,恍如白昼,如同天国。 你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陈玥想要说什么,大脑却什么词句也想不出来了。 最后,只能是平凡的一句“寒暄”:“是嘛,要去哪里?” “嗯,这是保密的,”孟非晚望着自己的鞋尖,声音不大,肩膀轻蹭了一下她,“但告诉你应该没问题。” “挺远的,叫古水镇。” 陈玥怔住了。 “……时间还挺长的,好像要待一个月,我小姨不放心,但她腰伤又犯了,我妈妈被她一嗓子吼回来了——打电话的时候她语气可逗了,用我们的方言,和我妈说‘挣钱挣钱挣钱,现在你闺女用你的时候你还挣钱,挣了给她当医药费啊!’哈哈哈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姨和我妈妈发脾气,她之前都是温温柔柔的语气……” 古水镇啊。 古水镇。 陈玥的喉咙像是被一口气堵住了。 她下意识想问是不是周村。 警察说,四姐姐在哪里。 但还是忍住了。 “名字还怪好听的。”陈玥垂眸,头偏向一侧,胳膊僵直撑着,手指扣着边沿,指节泛着没有血色的惨白。 脸是烫的,好在阳光刺眼。 让她可以把谎言圆上。 陈玥舒了口气,强制自己表情自然——如果此刻有摄像机记录,她大概也有演员的天赋。 “谢谢你的表,很喜欢,很漂亮,我特别需要。”陈玥望着手表,表情掩盖在阴影里,“一帆风顺好像不太实际,嗯,那就祝你所有的努力,都可以结出想要的果吧。”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由衷想法。 ——什么是重要的? 握得住的是最重要的。 对孟非晚来说,是陈玥送给她的那盒糖,女主角的机会,和可以用来兜底的漂亮成绩; 对陈玥来说,是时间。 孟非晚有妈妈给的美貌,有妈妈和小姨用尽全力的爱,她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 林北矜很好,但她的自尊,连带每一次感动之后都泛着隐痛,这无法控制的酸痛,又会反过来腐蚀她名为“道德”的盔甲。 连同呼吸也泛着酸疼。 ——林北矜那么好,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孟非晚也这么好,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不是担心四姐姐吗? 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只是不想给孟非晚添麻烦吗? 如此高尚, 如此卑劣。 孟非晚望着她,最终起身,额头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声音轻柔,风声吹动树叶,窸窣婆娑—— “嗯 第69章 “我们都要得偿所愿。” —— 回到教室后,陈玥的世界再次被震撼了。 她看着自己的座位,和孟非晚面面相觑,面前,倪随和许柯两个人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满是期待。 ——陈玥的桌面上,堆着各种颜色的礼盒。 教室里的同学并不多,这些显然是这两位的手笔。 “庆祝你冲破五百大关,”倪随眨了下眼睛,献宝一样把tiffany往前推了推,“阿苏送过来的,你要先看一下吗?” 陈玥顿了下,她其实想说不用的。 但手拿出了包装袋里的东西—— 一条项链,简约风。 “t”被拉长成了上扬的嘴角。 还有一张标签—— 一串号码。 落款, 陈春旎。 第34章 34. 苏落星到家的时候,刘阿姨正在玄关换鞋。 “哟,你们俩今天错峰回家啊。” 苏落星往餐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陈玥已经回来了。 苏落星到十班找过陈玥,她不在教室,图书馆、自习室,也都没有人。 原来是自己先回家了。 刘阿姨压低声音,试探问:“吵架了?” 苏落星一口气憋在了胸口。 没有吵架。 于是更憋闷了。 她送了两件礼物,一句谢谢没收到就算了,还被莫名其妙放了鸽子。 似乎也不能用放鸽子来定义。 她从来没有和陈玥约定好,放学要一起回家这件事。 更烦躁了。 连放鸽子都算不上,那她现在这副好像被辜负了的模样算什么? 刘阿姨还想絮叨些什么,但苏落星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阴郁了下来。 她便把话咽了下去。 大多数时候,苏落星都是一副平和的温柔模样。 这样的人犯起脾气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灾难。 刘阿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嘱咐了一句:“有话好好跟人家讲。” “阿玥回来的时候,看着也焉了吧唧的。吵架怎么会只有一个人受到影响呢?” 苏落星欲言又止,她想说没有吵架。 但这奇怪的氛围要怎么解释? 于是,她和陈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吵架”了。 但, 陈玥心情不好嘛? 苏落星一边换鞋,大脑同时迅速地过了一遍可能会心情不好的因素: 不会是任清川。 她成绩进步这么多,按照任清川的脾气只会是夸奖,她也并不是喜欢搞“戒骄戒躁”的性格;倪随和许柯更不会,她们不是因为朋友进步巨大而产生奇怪情绪的人; 何况,她到十班放项链的时候,两个人也让苏落星看了她们准备的礼物; 孟非晚。 只剩下这一个可能了。 她国庆之后大概要请长假了。 苏落星嗤笑了声——因为这个不开心吗? 刹那间,心情好像淋了一场雨太阳雨——明明晴空万里,却忽然落下了雨,一切都被打断。 烦躁。 她想上楼,脚步却走向了餐厅。 陈玥的手边放着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包装盒。 椅子被拖动的声音拽回了陈玥的思绪。 她抬头,苏落星坐在她的对面。 双手抱在胸前,眼皮半耸着,视线一道一道扫过桌子上的菜——四菜一汤,十分丰盛,但逃不过成为出气筒的命运。 “红烧肉为什么是这个颜色,下面的小油菜也蔫了吧唧的;蛋花汤是勾芡了嘛?黏糊糊的,像是谁啐了口痰在里面;这又是什么?” 陈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炸蘑菇。” “张牙舞爪的样子,看着上牙膛已经肿了。”苏落星说完,扫了她一眼,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不吃了。” 陈玥怔了下,也忙起身:“那你想吃什么,我重新做。” “这么好啊苏落星正过身,微微偏头,视线极快地扫过她的手腕——多了一块手表。 苏落星看着她,笑容粲然:“可怎么办呢,我不知道想吃什么。” 陈玥舒了口气,迟钝如她,也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苏落星这是在挑她的刺。 很显然,是自己又不知道什么地方惹到她了。 脾气再好的兔子,也不是没有脾气。 陈玥坐下,头低垂着,沉默不讲话。 苏落星站在原地。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平常总被忽视的呼吸声交叠,竟也有些吵闹了。 终于,苏落星舒了口气,重新拉开椅子,坐了回去。 陈玥循声抬头,两个人同时开口: “苏落星,你不能这样欺负人。” “你怎么了?” 苏落星怔住了。 陈玥望着她,小狗一样总是水亮的眼睛此刻红了一圈,陈玥这些日子也白了许多,眼周的皮肤也泛着委屈的淡红。 散落的碎发垂着她的脸侧,陈玥讲完便又低下头了,碎发的影子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剪断了眼泪落下的通道。 苏落星的嘴张开又合上。 腰上的力气也卸了下来,微微躬着,肩膀靠到了椅背上。 “那个,你别哭啊,”苏落星侧过视线,抬手揉着自己的耳垂,“对不起。” 这三个字有些烫嘴。 第70章 她讲的很快,但陈玥听见了。 陈玥没想到她会道歉,抬头有点懵地看着她。 表情落在苏落星眼中,便成了她没有听清。 苏落星舒了口气,正起身子,望着陈玥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对不起。” “我不应该乱发脾气。”说完,苏落星心底还是余气萦绕,于是又底气不足地小声说了一句,“但你也不对。” ——放学为什么不等我。 又干嘛因为孟非晚不开心。 苏落星瞥了眼陈玥的脖子,空空的。 这像是为她那点余气提供了剑走偏锋的排解口:“那个项链,你不喜欢吗?” 陈玥顿了下,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笑了一声:“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作怪的嘛?” 苏落星偏开视线,极不情愿且迅速地点下头。 “你不喜欢?”苏落星继续问,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没有,我很喜欢。”陈玥望着她,诚实道,“但我一个人戴不上。” “我想你帮我戴。” 苏落星眼眸微滞。 陈玥微微偏头,语调柔软,问:“吃完饭你可以帮我戴上吗?” “哦。” 苏落星舒了口气,四下看了一圈,往前挪了下凳子,终于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后,她出走的思绪又回来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了。” 苏落星看着她。 她送的礼物不止是项链。 “有打电话给姐姐吗?” 陈玥摇了摇头。 “苏落星,”陈玥放下筷子,迎上了她的视线,湿漉漉的,仿佛小狗耸着耳朵,“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打电话。” 打过去了,四姐姐过得不好怎么办? 过得不好,她现在的情况,只有无可奈何四个字。 过得好呢? 陈玥的手不自觉攥紧。 她当然希望四姐姐平安,无病无灾,但她是健康的人,她对“好”的理解和四姐姐是不同的——对陈春旎而言,只要她们不会被陈宝国打,只要能吃上新鲜的饭,那就是“好”日子。 即便被用两条烟换到了别人家,命运从陈宝国的手中转交给了另一个男人手中,但只要符合不会挨打不会挨饿,每天都有得忙,于她而言便是不错。 如果她觉得不错,那如果未来某天,陈玥要把她带离那个“好”的环境,她会不会痛苦? ——“这是无解的伪命题。” 苏落星望着她,淡淡说:“陈玥,你对你的姐姐好傲慢。” 陈玥呼吸一滞,“不是”两个*字还未出口,苏落星抢先道:“你凭什么替她定义所谓的“好”和“坏”呢?明明你从来也没有问过她,对她来说,“好”是什么,“坏”又是什么。” “你这么在乎她,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不会担心你呢?” 陈玥身体僵住了。 苏落星的话并不好听,但正确。 命运对她们不公平,她们的存在或许真的和姥姥说的那样,是逼疯王新华的一股外力,可对陈春旎来说不是的。 她想要对王新华好,本能的对和她拥有相同血脉的陈玥好。 陈玥哭了。 安静的。 眼泪一滴两滴,断线似的,打在了手背上。 苏落星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不想讲了。 什么公平,什么好坏,有什么重要的。 她想抱她。 她想,于是她做了。 陈玥顺从的被她抱住了,呼吸间,相同的淡橘香将她们一层一层,由内至外地包裹住。 ——“我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特别卑劣,像是活在阴影中的蚂蚁,一直否认阳光的存在,否认阳光的美好,以此维护着虚假的正确,维护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可那些是客观存在无可更改的啊。” “自我否定自我剖析,对十七岁的我来讲,是一场不打麻药的外科手术。” ——“最后呢?您打通那串号码了吗?” “嗯,打了。” ……从拨出号码到电话被接通,只有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陈玥却感觉到如此漫长。 她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分钟,被苏落星拥在怀中。 影子被拉长,投射在身后的墙上,一个错位的心形——只是她们都没有看到。 “喂——” 电话接通了,传过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陈玥顿了下,抬头下意识地看向苏落星,视线相对的瞬间,她空格的勇气便充值成功了。 “你好,”陈玥试探地说,“我是陈玥,陈春旎的妹妹。” “啊!你就是小月亮啊电话那边的人情绪出乎陈玥意料的激动,不等陈玥再说第二句话,她便听到女人高声呼唤姐姐的名字。 “你稍等一下哈,你姐姐在里屋忙着嘞,没听到,我去喊她!” 陈玥:“好。” ——女人的动作很快,大概是没有听见她的回答的。 陈玥双手捧着手机,视线聚焦在自己的鞋尖上,动作无意识地凭借本等动着——苏落星轻轻拍了下她的胳膊,陈玥没有看她,胳膊却配合地抬了下。 好乖。 my puppy。 “阿玥?” 听到四姐姐声音的刹那,陈玥的眼眶不受控的红了,她应了一声,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 第71章 不好听, 泛着酸。 四姐姐过得很好。 万幸。 陈春旎被换去的地方在山的那边。 接电话的人并不是那个人的母亲,而是村长赵辰。 陈春旎到那边的第一天,前脚踏进男人的家门,后脚,赵辰便风风火火地砸了进去。 右手拿着镰刀,左手掐腰,一米七八的个子,因为终年劳作整个人高大的很结实,把一身红嫁衣的陈春旎牢牢护在身后。 一开始她还试图讲道理“你们这是人口买卖”、“违法犯罪的事情干不得”,奈何对方只在乎“到手的媳妇要被抢了”,全然不听她的话。 “然后我就不讲道理了。” 赵辰语气轻松,陈春旎笑了下,乖巧地补充:“她一下就把我扛起来了,然后转头就跑了。” “我都没有见到那个男人的脸。” 陈玥和苏落星对视。 这个故事走向是苏落星也没有想到的。 “村长小姐的力气还挺大哈。”陈玥笑了两声。 “她当时连人带衣服不到一百斤,这么高的个子呢!”赵辰接过电话回道。 “你们的情况我都了解,”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的人,讲话也让人觉得踏实,“陈玥,你在那边就好好读书,别有心理负担。” “你姐姐有我呢。” “只要我还能喘气,没人能欺负她。” 第35章 35. 好像不一样。 仿佛天气预报今日有雨,带好了雨伞出门。 一整天过去,太阳沉下地平线,漫天晚霞浪漫,恍如天空贪喝了西柚酒,预报的暴雨没有降临。 明天也会是晴天。 不是失望,是后知后觉的欢喜。 陈玥忽然想到了陈宝国。 他把陈春旎的价值,不,他把同女儿一样的人的价值等同于两瓶酒,两条烟又或者是几斗米。 他把前面的几位姐姐,把陈春旎的手粗暴地塞进别人手上的时候,他作为帮凶把她们塞进花轿或者牛车的时候,他大概比谁都清楚,这些人,这些名义上是他女儿的人,剩下的所有生命都将被消耗吸食——可是没有。 陈春旎被救了。 被他认为价值等同于米和烟酒的人救了。 赵辰是被一个小女孩跑着告知这一出闹剧的。 小女儿背着手工缝的书包,在村头见到穿着红嫁衣,眼神怯懦的陈春旎。 一高一矮, 一个背着书包刚刚放学, 一个发髻上别着一朵红花。 她们擦肩而过。 陈春旎回眸,与小姑娘四目相对。 小姑娘像自己小妹小时候。 她笑了一下。 眼眉弯弯,旁边的人见到了,夸道:“这就对了,新娘子就要多笑笑,多好的日子嘛!” 陈春旎笑不出了。 日头似血,浸染天空。 红色蔓延着,由深及浅,最后照在了她的身上、她的眼中—— 盈盈的,好似藏在浅红色中的月牙。 ——那个姐姐好像哭了。 新娘子哭了。 赵辰提上镰刀赶去了。 “……大爷,我看您是长辈,我不愿意说重话,但您看看您办的什么事儿啊,这都什么年代了!” 陈春旎被护在赵辰身后。 小姑娘站在赵辰的另一边。 两股小辫子,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瞪着“公公”。 ——更像小妹小时候了。 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下。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赵辰握住了——陈春旎猛地抬头,看向赵辰。 赵辰的手因为常年劳作,并不柔软。 和她的手很像,都满布薄茧。 小麦色皮肤,高出她一个头,陈春旎几乎是仰望她; 齐耳的短发修剪齐整而利落,纯黑色的t恤,牛仔裤的裤脚溅落的细小的泥块,脚上的运动鞋鞋跟的边缘沾着尚且湿润的土。 争论还在继续,赵辰的耐心显然告罄,但面对已经满头华发却仍旧心智未开的老者,她还是压制着火气:“我不管您和她老汉儿谈了什么,你们谈什么都是违法的,还是刑法——您不懂我就再和您重申一遍,你们这是人口买卖,违背妇女意愿的!” 赵辰转头看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春旎,”陈春旎顿了下,“陈春旎。” 赵辰点了下头,握着她手腕的手更紧了,似乎在说——别害怕。 我不会松手,你别害怕。 陈春旎伸手,也握住了她的手腕。 赵辰怔了下,垂眸看了她的手一眼。 无言。 两个人达成了某种共识。 “陈春旎,你是自愿过来结婚的吗?” 陈春旎摇了摇头,眼眸晶亮,如同落在湖面上的阳光。 “我不愿意。” “老汉儿愿意。” “你这妮子!”老头子急了,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你老汉儿都愿意了,啷个你愿不愿意!” 他还想说什么,赵辰整个身子都挡在陈春旎和一起跑来的小丫头身前,笑得憨厚:“大爷,人家都说了是她老汉儿愿意。那,谁愿意谁来呗!您要是拉不下脸,我帮您去请她老汉儿过来跟您儿子拜堂!这不违法,也不违背妇女意愿,我们双手双脚赞同并且配合,红包马上就给您随上!” 话音刚落,一个酒瓶飞了过来。 第72章 赵辰反应极快,转身把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护在了怀里,迅速蹲下躲了过去——只是可怜站在门边看热闹的大黄狗。 委屈又愤怒的吠了声,跑走了。 ——“好好说着话呢,您怎么还急了呢。”赵辰叹了口气。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赵辰轻啧了声,食指勾了下鼻尖,嘀咕着反驳道:“那个说的不是人话了——你们倒是干点人事儿啊。” 事已至此,道理是讲不通了。 赵辰微微后仰,极快地说了一句“抱歉了”,不等陈春旎反应过来,下一秒,她双脚便离开了地面——“啊!” 她惯性地叫了一声,手只能搂住赵辰的脖颈。 别在发髻上的那朵红花落下了。 所有人的都在看着她们,打量或者看热闹不嫌事大,赵辰把她扛在肩上,步伐轻盈,噙着笑的语调被晚风拖长——“大爷,她都说了不愿意了!” “愿意跟我走吗?”赵辰问她。 “嗯。”陈春旎点了下头,她在她的肩上,人群的最高点,所有人都看得到她的一举一动。 于是,她又重重地点了下头:“愿意和你走。” 赵辰笑了,回眸看了眼靠着门揉胸口的大爷——“大爷听见了吧,人家愿意跟我走!” “我们合法的!” 赵辰是个好人。 在知道陈宝国的破烂事之后,她没有犹豫,把陈春旎留在自己身边;也没有把她当做“精神病人”——陈春旎也并不是精神病人。 她只是要比这个世界慢一拍。 慢一点没什么。 电话里,她仔细地向陈玥讲着陈春旎到她身边后的生活——最开始的一个周,大爷还会到她家、到村委闹,赵辰明白讲道理已经讲不通了,干脆和下乡普法的法院工作人员沟通,在村委广场进行了一场大型普法活动。 “老人家八十多了,年初的时候查出来的食道癌。晚期,扩散了,估计也是因为这个病,他犯了这个糊涂。” 赵辰叹了口气,她是善良的。 “他这辈子就那么一个孩子,还是个半傻子,”赵辰说,“说的难听点,他这是真的没几年好活了,法院那边同志的普法活动已经给他吓老实了。都这个情况了,给他弄进去何必呢。我也没有松懈,他现在是我们的重点观察对象,类似的情况出现在别的姑娘身上的概率几乎为零,放心。” “谢谢。” ——陈玥说了很多次谢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为自己的懦弱,为四姐姐的幸运,为赵辰的善良。 “谢什么。” “不说我是村长这件事了,都是人,还都是女人,哪能看着本就应该彻底消失的悲剧在现在这个年代又上演呢?” “老大爷也是,一大把年纪干这种糊涂事。” 电话那边,赵辰叹了口气,她似乎还想再念叨愚昧老大爷两句,语调却忽然温柔了下来,应该是在和陈春旎讲话:“嗯?你要和小妹继续聊两句吗?” “小月亮?” 陈玥鼻子酸了一下,眼睛也酸了。 蓄在眼眶中的泪瞬间决堤。 她深吸口气,努力保持着平稳的声线:“嗯,姐姐。” “吃饭了吗?” “吃了。”陈玥说。 苏落星默默把纸巾递给了她。 陈玥接过,向她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苏落星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她垂眸—— 自己的右手被陈玥握着。 再看陈玥, 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苏落星侧身,左手勾过水壶,借着水壶的力,“扫”过了一个空水杯。 电话里,四姐姐的声音还是软软的,讲话的调子仍旧慢悠悠的,似乎藏着无尽的温柔。 她说,小月亮,要好好吃饭啊。 世界纷乱,各种各样的奇闻异谈随时随地都在发生,每秒有数亿的生命同时诞生,同时消失;南半球进入夏令时,而冬天即将降临北半球。 姐姐, 她在她肩头长大的姐姐, 关心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说来也有些矫情,那一刻,呜咽冲破了所有束缚。 陈玥哭了。 掩面呜咽。 八岁之后,她便没有这么哭过了。 苏落星眼疾手快,随即关闭了手机上的收音。 陈玥缩成了一团,靠在苏落星怀里。 在靠近她心脏的位置。 电话里,四姐姐仍旧在慢悠悠地说着——不要担心自己,她有在好好生活,所以她也要好好生活的关心。 小妹比我聪明,从小就很多人夸小妹聪明; 小妹会有大出息。 ——没有也没关系。 要好好吃饭。 不要生病。 苏落星垂眸望着陈玥。 手轻抚着她的后背。 思绪飘散,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不对,也是有的。 十三岁的时候。 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 她的思绪倏然回神。 求救一样,她抱住了陈玥。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动作的底层逻辑是求救。 陈玥抬头:“嗯?” ——“嘶!” 没什么征兆,肩膀上传来刺痛。 第73章 苏落星咬住了她的肩头。 电话那边,四姐姐再喊她的名字。 陈玥大脑一片空白,苏落星缓缓移开,怀抱却紧了。 温热的气息仿佛仲夏夜的微风,闷热而染着烟火霓虹气的撩拨:“姐姐在喊你。” 你最在乎的姐姐在呼唤你的名字,决定忽视吗? 房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房间变得好小,近乎逼仄,呼吸困难。 苏落星勾过手机,取消了静音。 陈玥的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讲不出了。 不应该这样的。 电话里,四姐姐和赵辰窸窸窣窣地讨论是不是手机或者信号的问题——电话挂断了,又被回拨了回来,无人接听。 短信收件箱中多了一条短信。 赵辰发来的她的微信。 陈玥攥着手机的手放下了,她仰头望着苏落星。 房间里只开着客厅的落地灯。 暖白色的光线晦暗,阳台的窗帘拉着,苏落星背对所有光源,表情潜藏在阴影中,陈玥只能看到她的眼睛——伤心的。 恍如旋涡。 陈玥在旋涡的中心,看见了自己的脸。 肩膀上的刺痛已经消失,渗出的零散的血滴也凝结成了血痂。 两人对视着,呼吸交叠。 陈玥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谢谢? 或者, 你还好吗? 苏落星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过了身。 陈玥那时其实还有第二个选择。 那就是什么都不说,目送她回到房间——但她选择了本能。 她叫住了苏落星。 苏落星站在台阶上,回眸望着她。 “英语节,还可以报名吗?” 苏落星微微偏头:“想参加?” “之前不想,”陈玥点头,“现在有了一定要参加的理由。” 陈玥望着她:“春节想回去看看姐姐,我需要钱。多多益善的钱。” 苏落星顿了下。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走上了楼梯。 ——她那时其实想问:可以带我一起吗? 第36章 36. 英语节的报名时间的确没有截止,还有三天。 以往英语节并不和金秋晚会重叠,今年倪雾提交的第一版计划也并没有将两者合并的想法——今年的甲方要求两者合并一起。 在事情多却不会吝啬投资的甲方面前,她们也只能调整,于是英语节的准备战线拉长——这也意味着英语节的决赛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并且最好成为金秋晚会十五个节目中最出彩的活动。 “没有截止,但是距离初赛只有三天了。” 苏落星点到即止。 时间是不能忽略不计的因素。 陈玥并没有立刻回答。 苏落星正欲开口,陈玥抬眸迎上了她的眼睛——亮亮的,像预示明日天气晴的月亮。 “没关系,还有三天呢。” 陈玥笑了下,眼眉弯弯的。 这一刻,苏落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悲观主义者。 只有三天了。 还有三天呢。 这感受很奇怪。 她自己也变得很奇怪—— “我那一刻只有一个想法。” “我想 “吃掉她。” 苏落星转身上楼,声音很轻,似是飘下来的羽毛,“明天去找班长填表就好——” 话音刚落,她顿了下,转身看了她一眼:“算了。” 陈玥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苏落星轻笑了声,靠在扶梯的扶手上。 慵懒,仿佛伸懒腰的猫,她微微偏头看着她:“你已经告诉我了,何必再去找倪随呢?” “啊……” 是的,没错。 陈玥的手不自觉收紧。 苏落星大概真的累了,说完她便没有再回头,回了房间。 陈玥独自站在原地。 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刚才位数不多的几句对话—— 为什么会想马上把这个想法和苏落星讲呢? 想要得到某种特权? 不是。 只是自然而然的,想告诉她。 想让她知道。 这大概是,所谓朋友? 那她呢? 苏落星会不会以为是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特权? ——应该不会。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证据,但苏落星不会这么想的。 那现在,自己又在思绪不宁些什么? 头疼。 陈玥舒了口气,抬手敲了两下自己的头——脖颈处忽然传来了一丝凉意。 项链。 陈玥借着客厅电视屏幕,凑近看着脖子上的项链。 苏落星的手上今天多了一枚戒指。 式样和这条项链莫名的配对。 陈玥舒了口气,手也垂了下去。 她现在不能再继续进行任何思考了。 她的情绪在这一晚经历了太多起伏,连同大脑也变得迟缓,她不能再思考了——她需要休息。 需要睡眠。 明天,明天还会是新的一天。 —— “明天”和倪随满是意外的询问一起降临。 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倪随开完会几乎是一头撞进活动室,陈玥就这样看着她风风火火地拉开凳子,在自己对面坐下,眼眸灼灼地看着她:“阿玥,你原来也想参加英语节?咋个不早和我讲呢?” 第74章 “开完会阿苏和我讲的时候,我都懵掉了。” 陈玥下意识慌了一瞬——但这有什么好慌乱的呢? 这个不好的习惯需要改掉,它总是和畏手畏脚一起出现。 叫人烦躁。 陈玥回过神,如实但是简略地把情况同倪随说明了:“原本其实没想参加,任老师前两天在办公室提议说我可以试试,嗯,是有点突然。” 倪随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嫌你越过我直接和阿苏讲的意思——你们合法同居关系,就像我和我姐姐,在家里想到啥肯定第一反应就顺嘴和她讲了。哎呀,可能是我语气太咋咋呼呼了。” “原来是老任啊。”倪随兀自喃喃了一句,若有所思着些什么。 听了半天热闹的许柯终于开口:“能认识到这一点,倪随,你这属于是孺子可教也。” 倪随白了她一眼,简洁明了地回了一句:“滚。” 许柯对此已经习惯,默默扣紧了自己的椅子后背。 倪随没有搭理她的幼稚行为,继续同陈玥说道:“英语节咱班其实没人报名的,我的意思是,你或将成为咱班在金秋晚会上唯一的独苗苗。” 陈玥怔了下,这是出乎她想象的情况。 但似乎,不算坏。 “还有三天,英语节的形式很多,可以是演讲,这个要求自己写稿子;朗诵,这个就好一点,不用自己写但是难度也不低;唱歌也行,英文歌倪随这边说着,许柯见缝插针地补充道:“也可以是戏剧,自己编或者选段都可以。” “唯一的要求就是,初赛选择的比赛形式,复赛和决赛也必须一致。” 陈玥点了点头,很快捕捉到了重点—— 看似选择众多,但在三天这个节点下,留给她的选择其实只有两个:“演讲和朗诵。” 倪随补充:“还可以唱歌。” 陈玥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唱歌跑调。” 闻言,一直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的孟非晚转过头,望着她:“有多跑?” 陈玥:“嗯?” “你不是睡着了吗?” 为此她们讲话还特意压低音量,语速都慢了八个拍。 “我只是闭着眼睛。”孟非晚直起身,回答十分理直气壮。 没有什么毛病,但莫名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陈玥刚想说什么,许柯忽然和孟非晚站在了同一阵线上了:“有多跑?” “……” “很远,从这里跑到珠穆朗玛峰。” 不回答还好,回答了,她话音落地的瞬间,三个人同时开口:“不信。” 陈玥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纵然迟钝,也明白她们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她扫了三个人一圈,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犯了哪门子的神经,清了清嗓子,给三个人下了最后的“通牒”:“这是你们自己非要听的啊,有什么毒副作用,我概不负责。” 说完,陈玥不给她们后悔的机会,正襟危坐,薄唇轻启,展示了一曲童谣《小星星》——中英混血版。 陈玥一曲终了,三个人沉默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除了挑事的三个人,其他人都环视着四周,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活动室内的扩音器——广播坏了吧? 是吧? 陈玥很果断地趴下了。 ——应该控制一下音量的。 也没想过歌声会如此嘹亮。 她唱的小星星仿佛不是自愿挂在夜空上,而是被迫在熬了一个大白天后,猛地发现第二天就要返工返学了,只能抱着一肚子的怨气上岗——偏偏还怪不得别人,也舍不得冤自己。 最后一个破音,生动想象地展示了星星心里的酸楚。 ——不该如此冲动的。 人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刻会突然上头,也永远无法预知,这一次突然的上头会给自己带来烙印多么深刻的黑历史。 陈玥此次一战成名,为日后几个人难得相聚的时刻,存下了一个永恒的话题。 “好了,抬起头吧,”孟非晚压抑着笑意,拍了拍陈玥的肩膀,“其实,唱的也挺可爱的。” 陈玥漏出一只眼,斜睨着她。 ——完全不信。 许柯侧过头,深吸了口,两人没有事先通气却神奇地达成了一致:“可爱有点牵强。” 陈玥看向她。 “很有性格。”许柯很认真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有性格的小星星了,上一次见到还是许多年前,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回想起见识冰块的——” “禁止造谣啊 许柯话未说完,倪雾的声音悠悠从身后传来,冷感的雪松香自然而然的将她包裹,落在了她身侧,紧随其后的,是极淡的柑橘香味——苏落星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陈玥的视线追随着她,苏落星看了她一眼—— 她原本似乎是准备坐在倪雾旁边的,但最后却绕了一圈,拉开了她旁边的空位。 和她相隔着一个空位。 “你不是经常见到很有性格的小星星吗?”倪雾巧笑倩然,一双桃花眼扫过苏落星,便又看向了许柯,说。 许柯欲言又止,大脑又一次不争气的宕机。 倪雾并不准备“为难”许柯,挑逗完了,后仰靠在了椅背上,语调也冷了下来,问倪随道:“你们刚才聊什么呢,怎么还扯到了阿苏?” 第75章 陈玥刚想解释,奈何亲姐妹对线,完全没有她插嘴的机会:“听见星星就是你好姐妹啊?我没听说阿苏把‘小星星’这仨字注册成专利或者商标了啊?” 气氛不对。 陈玥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淡淡摇了摇头,示意她没关系。 倪雾笑了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倪随,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渗人。 血脉压制是永不过时的咒痂。 倪随清了清嗓子,目移到了别处,手不知为何地上下攻击了下空气,底气不足地说:“刚在商量阿玥英语节要报什么项目嘛,就说试试唱歌……你们这规则也奇怪,初赛复赛决赛的项目还统一。” 倪雾移开视线,没在继续追问,但也懒得和她解释规则。 苏落星见她们两姐妹闹完嘴了,把表格拿了出来,推到了陈玥面前。 “决定好报什么项目了嘛?” 陈玥:“……” 苏落星想到自己刚才在门外听到那声“惨叫”,眼眉微挑,提议道:“唱歌?” 陈玥瞪了过去。 不加掩饰,毫不怯懦。 ——这人真坏啊。 苏落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倪随说你们在商量唱歌的可行性的。” 倪随:“……” 感觉自己被扣了一顶帽子,但是好像又不完全冤枉。 真正的两位始作俑者已经默契的一个看东,一个趴下了。 “商量的结果是不能唱歌陈玥舒了口气,把报名表往自己面前拖了拖。 表格上的信息已经填的差不多了,字迹也符合写字人真正的性格:张扬却笔力遒劲。 演讲和朗诵。 陈玥思衬片刻,看向苏落星:“演讲?” “有点难度的。”倪雾说,“但成功率不低的,往年第二第三一般不是演讲就是唱歌的。” “第一是?”陈玥不免好奇道。 倪雾看了眼孟非晚:“山海剧团的英文戏剧。” 虽然没有做错什么,但孟非晚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 苏落星直起身,一手撑在桌面上,望着陈玥:“演讲的要求你应该也看到,至少要五分钟,意味着你要写一份450到500词左右的稿子,遣词造句上都有要求。” “那我,”陈玥的后半句还没有讲出来,苏落星已经拿过她手上的笔,在项目那一栏上填上了龙飞凤舞的“演讲”二字。 ——“有难度才有意思。” “而且 “你有我啊。” 第37章 37. 任清川为陈玥开的小灶成果卓越,晚自习结束后,苏落星便收到了陈玥发过来的演讲稿初版。 主题是:dream。 算不上有新意,但也不会出错。 英语节各个项目并没有固定项目,这是优势也是挑战。 一方面摆脱了死板,参赛的学生充分发挥自己的思想; 同时,对最后呈现结果的评判标准也就严苛了起来。 唱歌的技法感情,戏剧剧本的完整性和表演的方式方法;朗诵与演讲的技法等等,成为了相比内容,更重要的评分标准。 “这次英语节邀请的嘉宾一共有五位,”苏落星扫着陈玥的稿子,说,“是国际部的外教老师。这些外教老师同时也是隔壁成华大学的教授。” 苏落星说完,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她们也都是前托福和雅思的口语考官,如果能挺到决赛,帮助真挺大的。” 她们已经回家了,此刻也都洗漱完毕,两个人第一次并肩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陈玥的姿态更拘谨些,她屈着长腿,胳膊环着膝盖,168的个子环成了一个小心翼翼的“球”,身上浅棕色的格子长袖睡服可怜地卷起皱褶,光洁的小腿被迫裸露出一节在空气中; 苏落星则随意的多,烟粉色绸缎质地的短款睡衣,两条长腿懒散地盘着,膝盖“恰好”地抵在陈玥的脚踝上,似有若有的,随着她的呼吸轻蹭着—— 痒。 “所以,对决赛有兴趣吗?” 陈玥回神,视线慌乱地从脚踝上挪开,随即望向苏落星——苏落星长发并未完全吹干,散在双颊两侧,脸颊泛着自然地红晕,嘴唇湿润着,眼睛也润润的。 唇红齿白,那一刻有了一个具体的形象。 苏落星见陈玥没有回答,微微蹙眉:“陈玥?” “你头发没有吹干。” 两人同时开口。 苏落星怔了下。 ——这是她刚才跑神的原因吗? 苏落星的停在笔记本触控板上的手顿了下,她转过头,视线却并未聚焦在屏幕上:“我一直都这样。” ——没耐心的很。 头发长且多,苏落星每次都是只吹干头皮,任由发丝自然风干。 “全部吹干,”苏落星勾起发梢,手腕无力下垂,“手腕会特别酸。” 陈玥看了眼她的手腕,又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下:“苏落星,你好娇气。” 苏落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刚想说什么,陈玥却已经起身去到了卫生间,苏落星的视线追随着她,直到她拿着吹风机重新回来。 “你要干嘛?”苏落星警惕地看着她。 肩膀也不自觉向后缩了缩——肩膀被陈玥摁住了。 “头发要吹干,不然会感冒的。” 陈玥并没有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而是跪坐在她身后。 第76章 吹风机的声音嗡动,热风吹动长发,陈玥的动作很轻,指尖的触感伴着温热的风,苏落星的手垂了下来,攥紧,松开,意识放空的刹那,陈玥温软的声音夹在暖风里:“不要低头。” “烫到了吗?” “疼吗?” ——不烫。 “有点烫。” ——没什么感觉。 “嘶。” 陈玥抬高出风机,拨弄头发的动作更为轻柔了。 苏落星也终于没有再没事找事了,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屏幕上,至于原因,后知后*觉在很久以后。 ——“咔哒”。 安静了。 屏幕上的鼠标落在了最后一个字符上。 苏落星后知后觉的第一个念头是:可以恢复呼吸了。 陈玥也不自觉揉了揉手腕——吹风机并不重,只是她担心会再烫到苏落星,手臂全程抬高着。 为什么不干脆站起来呢? 陈玥有些无奈地笑了下。 算了,都已经吹完了。 下次再吸取教训吧。 她的手掌上也沾满了柑橘的甜味。 还会有下次的。 总是来日方长的。 “稿子看完了。”苏落星回眸看向她,她的头发蓬蓬的,本就精致的人更似一个乖巧漂亮的娃娃了,“重写。” 陈玥怔住了。 漂亮的脸蛋总这样轻描淡写地讲出刻薄的话。 “没有语法错误,主题也没有偏,中规中矩,”苏落星让开位置,陈玥很自然地坐到了她位置上,看着她标红的地方,“但不像演讲稿。” “你只是给李华写了一封啰嗦但是没有出错的信。” 陈玥写之前并不是完全没有做过准备工作,但终归是第一次写,第一次参加这种类型的活动,没有经验准备不全很正常。 何况,对方是苏落星。 她快速收拾好了自己心底那点不值钱的难为情,一双晶亮亮的眼睛求知若渴地看向了苏落星。 视线相撞的瞬间,苏落星先是一怔,随即不自觉笑了出来。 “陈玥 “嗯?” 苏落星顿了下,手指蜷缩了一瞬,到嘴边的话出口的瞬间变了:“怎么改我有批注的。” 陈玥恍然回神,想要握住鼠标操作的刹那,又回头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无奈,点头:“你随便用就好。” 陈玥眼睛又亮了一度,笑得粲然,鼠标的箭头点在深色的部分,批注便自动出现了:“这样?” “嗯。” 苏落星低头笑了下,起身后犹豫了下,手还是抬起,极快极轻地揉了揉陈玥的头发:“真棒。” “恭喜陈玥同学,掌握了一项新技能。” 陈玥呼吸一滞,视线下意识追随苏落星——心情是,怪诞的甜。 那丝丝甜藏在厚重的难以言明之下,是意料到的夸奖,却在它真的发生的瞬间,怔愣住了。 苏落星打开冰箱,看着被收拾地井井有条蔬果饮品,犹豫了下,微微后仰,探出头,距离太远,她并没有发现陈玥眼中还未来得及收拾清明的情绪:“要喝苏打水吗?” 陈玥仍旧怔愣:“嗯?” “原味、香草还有莫吉托口味的,”苏落星问,“想喝那一个?” 陈玥眨了眨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喜欢那个口味?” “我嘛,”苏落星扫着饮品,“其实都还可以嗯今天香草吧,你也要香草?” 陈玥点头。 苏落星拿出两听苏打水放到餐桌上,十分自然地,单手扣住拉环——“咔哒”。 她放到了陈玥手边,转过拉环后,插上了一根吸管,随后喝了以后自己的苏打水,又走进了厨房:“饿了——” 苏落星笑了下:“庆祝陈玥同学掌握了一个新技能,晚饭我下厨。” 陈玥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这语气有点让人受挫哎,”话音刚落,苏落星话锋一转,“复杂的不会,简单煮个面还是能保证百分百熟的——一般搞熟了,就不会吃进医院了吧。” “……” 陈玥忽然不想改稿子了。 相比她的演讲稿,现在更危险的显然是厨房。 陈玥欲言又止。 苏落星看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叹了口气:“八岁的时候踩着板凳偷偷煮面都没有炸厨房,难道十八岁的时候就会把厨房炸掉吗?” 陈玥默默收回了视线。 苏落星找出意面和黑松露酱,便听到客厅里的陈玥悠悠道:“溺水的一般都是老师傅。” “那正好,”苏落星笑了下,“我不会游泳,不会溺水;同理可得,也不会炸掉厨房。可以放心改稿子了吗,小月亮?” “……” 没有任何同理的同理可得。 陈玥却无从反驳。 陈玥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也有些杞人忧天。 苏落星对自己的认知大多数时候没有偏差,在陈玥来之前,她自己经常做的便是黑松露酱意面——反倒是在她来之后,几乎没有吃过了。 由俭入奢易,吃惯了好的,谁还愿意嚼硌牙的意面。 但平心而论,并不难吃,是一道漂亮简易的快手菜。 牛肉切块煎熟,意面煮熟后,加入黑松露酱,同牛肉一起拌匀,加入料汁激发黑松露酱的香味,最后盛出,便完成了。 第77章 苏落星端出面,不偏不倚,直面了陈玥打哈欠的现场。 她也不禁有些意外:“原来你也会犯困。” 陈玥眨了眨眼睛:“只有一点。” 苏落星没有接话,盘腿坐在她旁边,转过电脑,认真看着她修改的部分。 陈玥又打了一个哈欠。 苏落星到嘴边的建议,便咽了下去:“还能坚持吗?” 陈玥摇了摇头,又点头,看向她:“这部分改的可以了吗?” 苏落星看着她。 ——算了,得不到满意的结果,这人的鸡血是不会消耗殆尽的。 “不太可以——你的主题是dream,你提出了,你的梦想是成为老师,但是你只展望了未来,原因动机没有,”苏落星说,“也不是没有提,只是一句带过,这就显得展望部分特别的无聊,演讲的核心是引起共鸣,情感上的共鸣需要有共同情感的故事支撑。” “这个结构有些死板,但老外其实也没有多聪明,”苏落星看着陈玥,轻点了下自己的太阳穴,漫不经心道,“他们只是长得吓人,实际上愚钝得很,这个结构说白了就是老外思考推演的逻辑,不按照这个逻辑,她们理解不了你的内容。” 陈玥若有所思地点头。 “——所以,不是你的内容写偏了。” “是他们太笨了。” 苏落星淡淡说。 陈玥懵了一瞬,意识到了什么后,她试探开口道:“苏落星,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苏落星扣上电脑屏幕,起身睨着她,朱唇嗫嚅,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还有力气吃点东西吗?”苏落星说。 陈玥揉了下眼睛,点头看向她,眼周也红红的,撒娇似的说:“好饿了。” 意面温热,刚好入口,黑松露的香味醇厚,在唇舌间蔓延,香草味的苏打水与之恰到好处,相得益彰。 “好吃。” 苏落星瞥了陈玥一眼,嘴角微扬,讲出的话却只是淡淡的一个“嗯”。 似乎在说,“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陈玥望着她,苏落星的吃相很秀气,好像什么食物都一样,但其实仔细观察,是能看出其中微妙的不同的——她自己或许都没发现,吃到喜欢的食物的时候,耳朵是为微微动一下的。 宛如小猫立起了耳朵。 “苏落星,你的梦想是什么?” 很突兀的一个问题,但人类总对猫咪的世界充满好奇。 她本以为苏落星不会回答,或者讥讽几句。 但她没有。 苏落星抬眼看着她,抽了一张纸巾擦净嘴角,几乎是脱口而出:“画画。” “这话有些肉麻,但——” “陈玥,画里的世界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乌托邦。” “梦想,不就是一个乌托邦吗?” 第38章 38. 陈玥望着苏落星,夜幕渐浓,一闪而过的灯光透过玻璃短暂的落在她们身上,客厅落地灯暖色的光线温柔,她在想—— 苏落星, 你好像特别孤独。 意识到这点后,陈玥的心脏骤然缩紧了一刹。 你凭什么感觉到孤独呢? 明明拥有一切。 陈玥被自己这一想法吓到了。 但只一瞬,她便接受了。 乌托邦,寓意空想的国家,空想的好事,极致的理想化。 该是怎样的一种天真,才会对梦想怀揣着这样热烈的构想。 这样热烈,却又孤独。 恍如烟花盛放之后的无边夜幕。 苏落星是极少数在羊水这道分水岭上便胜出的人。 她当然可以不顾任何社会生活束缚,把梦想等同于乌托邦,等同于一场绚烂烟火,但陈玥不行。 如果梦想的标准是苏落星所说的那样,那她没有梦想。 乌托邦是一场满怀天真与热血的幻梦,苏落星当然可以勇敢的踏入,可她不能——她的人生容不得一点差错。 至少那个时候,陈玥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活着的——她抱着这样的念头写下每一道题的答案,她抱着这样的念头去背晦涩的单词,去听催眠的听力材料,她将此等同于梦想。 苏落星无意, 她只是表达她的观点。 却轻飘飘的在陈玥的自尊心上降下了一片阴霾。 ——多不公平啊。 多么让人嫉妒啊。 但她是苏落星。 “苏落星,”陈玥望着她的眼睛,诚恳而真挚,“希望你能美梦成真。” “我们都要美梦成真。” 苏落星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讲这样“煽情”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怔愣,随后她便侧过身,昏黄的光线这次没能掩盖住她泛红的耳垂。 像熟透的樱桃。 陈玥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明显的女性喉结在夜色的掩盖下,上下微微滚动了两下——好想咬一口。 今夜多云,月牙蒙在薄纱之后,于是月光也被天空私藏。 月亮总是沉默; 星星也难言。 于是,此间多梦。 —— 翌日,清晨。 数不清第几次关掉闹钟后,苏落星终于有了离开床的勇气——万幸只是比平时晚起了20分钟。 来得及,不至于迟到。 凭借着肌肉记忆洗漱、换衣,最后背包开门——好香啊。 掺杂陈玥小声念叨演讲稿的声响。 第78章 苏落星飘散的思绪回笼了。 陈玥已经醒了—— 严格说,不仅是起床这样简单。 她们昨晚休息的时间大差不差,最后还是一口气把演讲稿重写修订完毕了,她们眼底同款的乌青便是佐证; 但陈玥大概还是老时间起床的。 她此刻正在顺演讲稿,只是有些卡顿,但已经可以把内容讲述完整;茶几的一角,包含全文科在内的高中学年毕业测试卷整齐的摞在一角,纸张皱褶明显,卷子也厚了一倍,其上压着的事一本小巧的数学常用公式的口袋工具书。 这些是陈玥一大早要完成的任务。 陈玥察觉到苏落星的视线,顺着她的眼眸看去,想要解释的瞬间,苏落星也开口: “今天是毕业考试补考的日子。” 一个是确定,一个是回应。 苏落星点了点头,走下最后一个台阶。 在餐桌前坐下后,她的视线又扫过那一摞资料。 这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陈玥的眼睛,她垂眸,没有顺完的稿子也顾不上了,兀自把它们收进了包里——她原本计划要顺两遍稿子的。 苏落星微微蹙眉,她刚想说什么,刘阿姨抢先打断道:“阿玥,快来吃饭了。” ——苏落星其实想说,没关系的。 我很刻薄吗? 为什么你看起来很怕我。 陈玥点了点头,很快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 今天的早饭可谓是中西结合,温热的米粥和现包的鲜肉虾仁小笼包,搭配爽口的小咸菜,是刘阿姨为陈玥准备的“考试套餐”,据她所说,她外甥女在申请研究生的那天,早饭便是这一套,顺利接到了offer; 陈玥明白,这是刘阿姨为了她今天的考试特意赶大早过来准备的,并且全程坚守厨房阵地,不许她踏足一寸,说是因为某种没什么缘由的民间俗语。 ——毕业会考并不难。 其实用不上如此阵仗。 这些话到了嘴边,陈玥却偏偏讲不出口了。 这是刘阿姨的善意。 面对善意,总是局促。 陈玥仍然在学习着如何坦然地接受善意。 这比浑身是刺的活着困难,但意义重大。 苏落星的早饭则是温热的蜂蜜柚子茶,搭配双层芝士的培根贝果三明治。 她的口味淡,除了培根外并没有加其他调味。培根只有三片,薄油煎至微微焦,生菜叶也是简单煎了两下,铺在底步;之后两片芝士之上放上一个荷包蛋,最后盖上培根片。 柚子茶甜而不涩,搭配起来刚好。 食量小如苏落星,也难得实现了光盘运动。 苏落星吃完,抬头便正面对上了眸光灼灼的陈玥。 她顿了下,讲出了恨不得咬破舌尖的一句询问:“你,没吃饱?” “啊?” 陈玥摇头,欲言又止。 苏落星也生硬地移开了视线。 万幸刘阿姨正在厨房忙碌,没有听到她们这荒唐的对话。 “一起走吗?” 两人短暂视线相错,又同时开口道。 只一刹那,便又各自垂眸笑了。 “苏落星 陈玥望着她,眼眸灿灿:“你特别像一只小猫。” 苏落星微微偏头,她不太喜欢这个说法,但语调柔软:“为什么?” “我更喜欢当人。” 陈玥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长睫的阴影散落在眼下,笑意也悄悄溢出了眼睛,顺到了嘴角——更像小猫了。 绿色眼睛的小猫。 阳光清透,那些没有讲出口的话,那些盘旋在十七岁的天空之下的别扭情愫,都在这个清晨消散、蔓延,最后,只剩下了她们。 成华市的高中毕业考试一般在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前一个月左右举行,没有通过的学生有且仅有一次补考机会,如果毕业前还未通过,则需要大学期间再回来考试。 考试内容并不难,卷子本着能让全部学生都一次通过的目的出的题目,但也会有漏网之鱼。 一中也有。 陈玥全科补考,也并没有出现一个人独占整个考场的尴尬情况,但学校的优劣势分明——文科类需要补考的学生明显少于理科类,但并没有拉开很大差距,总体上十分均匀。 但也有意外—— 下午,考到最后一门化学的时候,考场外只有零零散散的五六个人,陈玥从卫生间出来,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柏乔。 陈玥不由得怔住了。 她没记错的话,柏乔是第一名。 高一开始就是第一名,现在还是第一名,她是一中的第一名。 然后,出现在了高中毕业会考补考的考场。 这不亚于满级大佬不带马甲,大号回归新手村,你以为这是假号,可她真真切切地站在你面前。 柏乔也察觉到了她的实现,望了过去—— 霎那间,陈玥猛地低下了头,眼眸聚焦在了配平公式上。 柏乔似乎并没有认出来她是那天蛋糕店外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默默把资料收了起来,独自靠在窗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什么。 陈玥不由得松了口气。 说来也是巧合,那场化学补考只有五个人参与,柏乔刚好在陈玥的正前方。 考场内最后一个学生也落座后,林挽抱着密封的试卷,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第79章 陈玥的视线和她相撞的刹那,陈玥看到林挽明显怔了下,似乎在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下一刻,当她看到柏乔的时候,本就不小的眼睛更是瞪大了一圈——你在这儿干嘛?! 柏乔全程低着头。 似乎并不准备接收这一信号。 林挽把卷子交给监考老师后,没有多余的时间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说逃走似乎更贴切。 陈玥目送着她离开,柏乔低着头直到林挽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了走廊内,才重新抬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陈玥好像听到柏乔似乎轻叹了口气。 恍如卸了什么包袱。 而柏乔带给陈玥的震撼不仅如此—— 补考允许提前交卷,正式开始答题的铃声响起后,不过三四分钟的时间,陈玥便听到了柏乔试卷翻面的声音,再过十五分钟,她前面的位置空了。 柏乔提前交卷了。 在考试开始二十分钟后。 监考老师似乎对她很熟悉,尽管没有言语,眼中的欣赏和宠溺是藏不住的。 反观自己,题目很简单,也还有大半页需要做。 陈玥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专注于考试这件事——这次考试没有排名,有也无关紧要;这次考试最重要的是要通过。 ——可为什么她二十分钟就可以确保自己写上的答案,一定能够通过。 陈玥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白色的小人最终战胜黑色的小人。 但名为对比的神经已经收紧,陈玥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只能看到自己的题目和笔迹,也只能听到自己的笔尖走过纸张的声响。 落下最后一个字符后,她猛地站起来。 凳子与地板发出的声响引起不满的啧啧——往日她会感到十分抱歉,但那一刻,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径直走向讲台,把答题卡和试卷倒扣在了监考老师面前。 监考老师神色冷淡,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陈玥倏然清醒了过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教室上方的时钟。 距离考试开始,过去了半小时。 她紧绷的神经松解了下来。 原来,只差了十分钟。 ——陈玥同学,你也不是特别差劲嘛。 走廊内空无一人,夕阳金色的余辉透过那扇窗,毫无保留地照了进去,金色的阳光反射在光洁的地面上、白瓷贴片的墙面上,热烈地吻着她的发丝、裸露在空气里的每一寸肌肤,折射在她的眼中; 于是,陈玥转身—— 苏落星站在楼梯尽头。 那是夕阳的末尾。 她在阳光里。 陈玥怔住了,嘴唇翕动,大脑却空白了。 苏落星笑了下,一步两步,最后在距离她两节台阶的位置停了下来。 陈玥垂眸望着她,那个苏落星眼中的她更清楚了。 “我觉得你会提前交卷,”苏落星眼中的光芒细碎,“所以就过来了。” 陈玥懵懵地点了点头。 苏落星看向她身后,喃喃说:“今天的夕阳很漂亮。” ——我忽然很想见你。 第39章 39. 陈玥和苏落星走出教学楼后,补考的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这场考试对大家来说都很轻松。 苏落星顺着陈玥的视线看了一眼,笑了下,明知故问了句:“难吗?” 陈玥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很简单。” 她顿了下,绽开了一个苦中作乐似的笑,“如果高考的时候也能碰上这样简单的题,我说不定真的可以考上北大。” “就算没这么简单,你说不定也可以考上。”苏落星说。 陈玥看向苏落星,认真地说:“苏落星,你人真好。” 苏落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向陈玥—— 额前的碎发散在脸侧,橙金色的光温柔的亲吻着她,乌发、眉眼、鼻尖、最后是嘴唇。 她这才发现,陈玥右侧嘴角,靠近唇线的边沿,有一颗极小的痣。 但看不清颜色。 阳光刺眼,她的视线太过直白,苏落星想要在确认的时候,迎面撞上了陈玥懵然的眼睛——小狗一眼的眼睛,小心翼翼却并不会闪躲防备。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嘛?”陈玥胡乱地蹭了一把侧脸,问。 苏落星正过身,视线不太自然地扫过周围的梧桐树:“没有——” 后悔了。 陈玥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垂下了手。 苏落星侧目又扫过那颗嘴角痣。 ——想知道那颗痣的颜色。 “那个 陈玥停住脚步,看向她。 大概是心虚。 苏落星感觉自己声音十分不自然,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都那样的不像人话—— “给你。” 苏落星把手上的纸袋递给了陈玥。 陈玥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袋子,这是学校便利店装食品的袋子。陈玥以为那是苏落星买给自己的吃的晚饭。 原来是买给她的嘛? “哦。” 陈玥接过—— 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个贝果三明治和一杯饮品。 她取出来后,不由得怔住了。 苏落星斜睨着她,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不是买的 第80章 “是我做的。” 我亲自,做的。 给你。 苏落星没有说谎,这两个都不是便利店的在售的商品。 食材倒是全部在便利店采购的。 金枪鱼芝士贝果三明治和莓桃乌龙茶。 金枪鱼肉、熟玉米粒,一半一半,加入适量的蛋黄酱一同搅拌均匀,全麦贝果切开,搅拌好的金枪鱼玉米蛋黄酱铺在底部,顶部的贝果覆盖上一片芝士,加热一分钟即刻; 莓桃乌龙茶的做法更简单,冰杯——出于陈玥健康的饮食习惯,苏落星去掉了三分之二的冰块,之后加入一半的莓桃果汁,一半乌龙茶,最后在切入两片柠檬。 犹豫之后,苏落星最终还是放弃了再加入一点糖的念头。 两人坐在操场的观众席上,陈玥喝下饮料的第一口,便感觉到身旁苏落星灼热的视线—— “酸?”苏落星试探问。 陈玥摇了摇头,笑容真诚:“正好。” ——其实有点甜了。 但只是第一口。 因为有柠檬,底部还有蜜桃果粒,整体十分清爽。 搭配着三明治,正正好好。 芝士的鲜香和金枪鱼融合的完美,熟玉米粒因为条件有限,用的大概是水果玉米,咬开的瞬间舌尖泛着淡淡的甜味。 十分可口并且饱腹感丰富的一餐。 日头悄悄落下了地平线,橙金色的晚霞进化成了与黑夜更为搭配的粉紫色,漫天粉紫色,初秋的风缱眷温柔,夹杂着白天空气里散不尽的温暖,拂面而来,人于是轻快了。 陈玥舒了口气,吃掉了最后一口三明治。 确认她并不是在和自己客套后,苏落星也松了口气。 ——“苏落星。” “嗯?” 刚松下的心又到了嗓子痒,苏落星望着陈玥。 “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的好吃。”陈玥说完,终于还是绷不住了,小狗似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温柔融在了细碎的眸光中,“有点超乎我的预料了。” “切,”苏落星彻底松了下来,斜睨着陈玥,想到了什么,“陈玥,我在你眼里好像是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东西。” 陈玥被她逗笑了,但也无奈地回道:“你形容自己的话怎么也这么难听?” 苏落星抓到了重点:“也?” 陈玥默默抿紧了唇,目移到了另一边。 “哈——” 苏落星冷嗤了声,人也干脆靠在了后面的墙上。 陈玥没有看她,却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脖颈上的视线正死死咬着。 苏落星垂眸,又继续看着她。 跑步的人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揉在风里一闪而过的谈笑声,以及风过树梢的窸窣声响—— “我不——” 苏落星与她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紧。 “我知道。” 苏落星手指的温度透过纸巾,拂过她的嘴角——心跳声。 陈玥懵然地看着苏落星。 苏落星折起纸巾,利落地扔进了空袋里,随即起身,看向她:“要晚自习了,回教室吧。” 陈玥的视线从她的手上挪开——苏落星的戒指和送给她的项链是同一款。 她其实知道,但从前并不觉得苏落星会佩戴。 从前的土星项链和耳钉也是配对的。 陈玥任由这些思绪划过大脑,她没有思考,遵循本能地脱口而出:“一起?” 苏落星看向她,似乎也被她的问题问懵了。 陈玥咬了下舌尖,手不自觉收紧。 ——这是什么鬼问题。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讲出这两个字,一起什么?一起走各自回教室,又或者,只是一起。 陈玥看不见的地方,苏落星背在身后的手也是收紧的。 手收紧又松开。 陈玥起身,想要开口的瞬间,苏落星已经放下了手,转身先迈出了第一步:“——不然呢。” 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 陈玥的心脏却被灌入了名为愉悦的解药。 倏然风起,苏落星转过身的刹那,一片落叶悠悠地落在了陈玥的肩头。 十分自然的,苏落星又向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拨落了那片落叶。 见陈玥仍旧看着她,像指令降临前,全身心待命的小狗。 嘴角痣是水洗过的浅棕色。 忽然后悔拨掉那片落叶了。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陈玥弯腰,重新捡起了那片落叶,递给了她。 “人家说,落在肩上的叶子,是幸运的意思。” 苏落星微微偏头,并没有立刻接过:“可它落在了你的肩上。” “你要把你的幸运送给我?” 没有犹豫的,陈玥点头。 ——为什么不可以。 她已经有更幸运的存在了。 —— 晚自习不加课的情况下,选择在教室里上课的学生并不多。 陈玥是少数选择留在教室里自习的学生,许柯一般在自习室,倪随则大部分时间都在学生会,孟非晚从前也在教室。 但今天,晚自习的教室内,人员完备。 任清川也站在了讲台上。 “占用大家二十到三十分钟哈,简单开个班会。” 任清川不是一个喜欢开会的人,第一次是开学,这是第二次。 想来也合理,两次月考了,总要总结一下的。 第81章 ——果然,第一个流程就是成绩总结。 十班的成绩并不差劲,稳步上升,不同于陈玥印象中的“表彰大会”,任清川并没有把所有人的排名公示,论等级——“这种形式我觉得意义不大,成绩排名各位在系统里都能查到,”任清川看着她们,“能够进入咱们一中的学生,都不是一般的学生,如果我和你们生在同一个时代,并不是自轻自贱,而是实话:同学们,我未必有拥有和你们竞争的资格。” 任清川望着她们,平和而温柔,心疼也是真实的:“你们太辛苦了。” 信息爆炸的年代,壁垒层层的年代,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的压力是全然不同于前人的,痛苦变成了深埋在骨肉中的刺,痒而隐痛—— “高考一场巨大的竞争,总说提高一分干掉千人,但实际上,你们的竞争对手那里有这么吓人呢?”任清川说,“你们见不到那一千人的,她们是虚构出来的痛苦,我不希望支撑你们写下题目的动力是这些莫名其妙的竞争,那样太累了——你们已经很累了。” 任清川说:“大家当然是有对手的,但那看不见的一千人不是,看得见的、在你们周围的这些同学们也不是,她们是朋友,或者说是战友——你们是同一时代的人,没有人比她们更能懂得你们的痛苦,因为时代赋予了一代人同样的磨难。” 她的语调缓缓,并不具有任何煽动性,像一个讲故事的人。 只是刚好,所有人都愿意听她的故事。 陈玥听到这里,在心里默默腹诽的话,下一刻也出现在了任清川的口中——“世界很混蛋。” 话音刚落,教室内响起窸窣的揶揄声。 气氛也由此轻松了下来。 “谁是你们的对手呢?” 任清川笑了下:“虽然有点鸡汤,但我觉得它有真正的营养——你们自己。” 教室安静了。 任清川的视线扫视一圈,由衷地说:“大家两次考试的结果都特别好,要说我有什么满意的,最让我开心的事,咱们班所有人,注意是所有人的成绩,相比分班时候的成绩都是向上走的,这说明咱们班没有一个人在偷懒——第一次的成绩比分班好,第二次比第一次要好。” “成绩这部分,我最后想说的就是,”任清川说,“大家要对彼此都要好一点,你们不是所谓的竞争关系,所谓的成绩排名也只是给你自己看的,能明白吗?” ——“明白。” 心理辅导部分结束,任清川舒了口气,手点了下身侧的倪随:“我的部分结束了,接下来让班长宣布点好消息吧——” 倪随莞尔。 陈玥看向倪随。 好消息的确特别好——在高中来说。 运动会将在十一假期前三天举行,期中考试结束后第一天便是运动会;期间晚自习自愿,到最后一天都需要到礼堂参加金秋晚会。 陈玥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但出乎预料的,任清川离开教室的后一刻,倪随周围便围满了人,几乎都是报名运动会的同学。 许柯见她一脸茫然,送上了言简意赅地解释——“有赞助。” 陈玥恍然大悟。 “那个最多?” 许柯诧异:“长跑,一千米。第一名奖金五千,第二名三千五,第三名一千。都能换等价的……” 话音未落,许柯边看着陈玥毅然决然地挤进了倪随周围的人群中。 “目的性这么强?” 陈玥笑了下。 ——想送一件礼物。 给很娇气但是很漂亮的人。 第40章 40. “……嗯,表情!表情再灵动一点!” 活动室内,许柯不拘小节地盘坐在地上,头发随意用笔盘在脑后,外套大喇喇地敞开着,裸露的半截胳膊撑在膝盖上,颇有“大导”风范。 站在她对面的陈玥有些泄了气—— 对社交抱有恐惧心理的人大概能理解她的心情。 一个只是在全班面前做一个自我介绍都会紧张到手心出汗的人,要在不到四十八小时内从善如云的完成一场英文的演讲。 难度可见一斑。 可已经准备到这一步了,难道放弃吗? 当然不能。 准备到这个阶段时候,支撑陈玥继续下去的动力完完全全的只有那四个字:来都来了*。 ——总要得到一个结果吧,不论其是好还是坏。 许柯看出了陈玥已经有些不在状态了,起身捞起身旁的水,递给了她:“辛苦了。谁家好人能受得了叨叨这么长时间的鸟语。” 陈玥朝她笑了下,接过水喝了一口,长舒了口气——“活了。” 许柯被她可爱到了,侧身蹭了下她的肩膀:“这么简单就活了?阿玥,你要不要这么可爱!” 陈玥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两人并靠着坐下了。 许柯继续兀自喃喃道:“要是换成某个人,说不上要怎么一顿折腾人呢。” 陈玥看向她,犹豫了下,还是讲了出来:“某个人是指倪雾?” 许柯偏头对上了她的眼睛——许柯的眼睛是标准的狐狸眼,很漂亮,却并不似狐狸那样勾人。 反而是清澈的,恍如山涧清泉。 澄澈的笑意从她的眼角流淌出来,汇入了透过窗户的阳光里:“嗯。” 许柯有自己的小世界,其中秩序井然,倪雾是秩序的中心。 第82章 “她可娇气了。”许柯垂眸,默默玩着手指,像是自言自语,陈玥便没有再看她,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许柯大概是不需要什么附和的,掺杂少年人欢喜的话总是在心底压不住的。 即便压住了,也总会透过眼睛落在阳光里。 “不喜欢的事情说什么也不愿意做,除非有人愿意哄着,但不难哄,”许柯说着,笑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虽然看起来是个不好惹的小辣椒——其实是甜椒。” 陈玥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的,她想到了苏落星。 苏落星也好娇气的。 但苏落星好像没有不愿意做的事情——她讲话对人对己都是一视同仁的不好听。 苏落星是小猫。 许柯发觉陈玥一直没讲话,偏头看了她一眼,想到了什么,浅笑道:“走神了吗?” “神走到阿苏那边了吧?” “叮——” 陈玥瞬间清醒。 ——怎么又想到了苏落星。 她看向许柯,欲言又止,下意识想要讲出的“不是”偏偏讲不出了。 许柯舒了口气,没再看她,也没有再讲话。 可陈玥感觉到,许柯那时是想要再说些什么的。 说自己,或者她们。 但这些永远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了。 她们所处的当下,也会成为时过经年里的某个被遗忘的瞬间,那些没有讲出的话、刹那间的问题,也终将成为一个人的回忆录——答案任由回忆装扮。 倪随赶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许柯和苏落星并肩席地而坐着,一个看着远方发呆,一个低头参禅。 ——“你俩这是,”倪随斟酌了下思绪,说,“你俩这是在扮演青春电影空镜里的路人甲乙吗?” “甲乙”二人同时抬头。 “哎呀,”倪随激灵了下,“还是青春恐怖电影,就是那种活动室咔咔乱杀的恐怖副本。” “讲讲吧,两位女士,”倪随把东西放到一边,也盘腿坐下了,“是什么让你们如此仇大苦深。” 许柯睨了她一眼,又继续看着远方:“没仇大苦深,我生性不爱笑。” 倪随白了她一眼,不予置评,然后朝陈玥扬了扬下巴:“路人乙女士呢?你别说你也生性不爱笑。” 陈玥苦笑了下,摇了摇头:“演讲有点难。” 说着,她揉了揉自己的两颊,语气无奈:“我感觉我笑得脸都像是借来的了。” “啊?” 倪随眨了眨眼睛:“你在为这个仇啊,我还以为你后悔报运动会的一千米了——这个你愁啥,复赛和决赛不敢说,初赛你肯定没问题啊。” 陈玥笑了下,全当她是在鼓励自己:“谢谢阿随。” 倪随轻啧了一声,见她不信,又往陈玥的方向挪了挪,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压低音量道:“初赛就安排四个评委,苏落星是学生会主席,肯定要去,我姐是文艺部的部长,这次英语节的活动她部门负责,她也是其中一位评委;剩下两个,一个是学校英语社团的社长,另一个是社团的指导老师——就是咱们老任。” “四个人,你至少两票,你在这瞎担心什么?难道苏落星没告诉你?”倪随说着,把东西从包里拿了出来,“别担心了,生性不爱笑的那个,过来点呗,吃点能让你笑一笑的东西吧。” 陈玥愣住了。 许柯也没有过去。 倪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们:“怎么了?” “我应该,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她的确没做错什么。 倪随告诉陈玥这件事,甚至是出于好意,想让她不要那么紧张。 但那一瞬间,陈玥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一场这样的比赛,参加的意义是什么? 四位评委,其中三位都是和她有关系的人。 甚至她的稿子还是其中一位评委帮助修改的。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恍如阴雨天、乌云密布下的海面——巨大的黑幕似乎要将大海吞没,又好似升高的海面蚕食着天际。 “啊,我明白了。” 倪随收回手,直直地望着陈玥,视线在她和许柯之间跳转。 一种前所未有的背叛感排山倒海一样淹没了她的心脏。 所有的情绪:不解,愤怒,委屈,通通化为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通过林北矜的关系进入一中,对她已是不可言说的烙印,如果这尚且算得上是上天垂怜她悲惨的境遇,那这次比赛呢?她总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 如果比赛一开始便有失公允,那么参加的意义,对陈玥来说,便没有了。 她的确无比心动奖金,也别任何人都明白钱的重要性。 但有些东西比这些都重要。 譬如公平,譬如平衡。 有失公允的比赛,奖杯也蒙着耻辱的披风。 倪随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陈玥身上。 陈玥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陈玥倪随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你挺装的。” 陈玥怔住了。 ——倪随什么都知道。 即便一开始苏落星拜托她的时候什么都没有透露,可机灵圆滑如她,又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倪随!”许柯蹙眉,倪随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兀自转身离开了。 许柯看了看倪随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陈玥,最终还是追了上去——“阿玥,别多想,她就这个爱上头的脾气。” 第83章 “我先去找找她,那个蛋糕,”许柯说,“你先尝尝,应该是倪雾做的。” 陈玥点了点头,强扯出了一丝算得上自然地笑容。 但不等她发出声音,许柯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玻璃门外的转角。 ——错了吗? 好像没有。 介意这些,不对吗? 好像也不是。 那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对啊,倪随说的没错。 “确实,挺装的。”陈玥默默想着。 她看了眼仍旧亮着的平板屏幕,眼睛有些刺痛——不看了。 陈玥摁灭了平板的屏幕。 胸口仍旧憋闷。 鬼魅压身似的憋闷。 她深吸了口气——“你在干嘛?” 肩膀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陈玥的气霎时间松了,整个人剧烈地咳嗽,大有恨不得把肺咳出去的架势。 林挽忙给她顺背,连连道歉。 陈玥的眼泪生理性地流了出来,断断续续地讲完了一句“没关系”。 话音刚落,陈玥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笑声从身侧传来。 于是,她抬头—— 苏落星的眼睛里,是眼眶通红而狼狈的她。 这双眼睛浅淡笑着。 如春水。 深秋中的春水。 “你……”陈玥嗫嚅欲言,眼前黑了下去——苏落星手指的触感隔着纸巾,如烙印,在她的眼角。 浅淡的柑橘清香,是她护手霜的味道。 秋天是柑橘味道的。 “我来看月亮。”她说。 苏落星放下手,把纸巾留在了她的手中,站在陈玥身边,无奈却又有些宠溺地看向林挽:“但她总是看不见我。” 陈玥顿了下,不等辩解,苏落星丝似的视线悠悠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受了委屈玩尾巴的猫:“我这么大一个人,为什么先看到的总不是我。” ——“因为我先人一步。” 林挽毫无眼力见的破坏了气氛。 陈玥松了口气。 苏落星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向林挽,像是在表示认同。 陈玥终于得到了开口的机会:“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林挽:“明天英语节的初选,要用咱们剧团的场地,我被咱们主席抓壮丁了。” 主席本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问过你意见,你没拒绝。” 陈玥是一个脸上藏不住事情的人,提到初选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感情自然也没有逃过苏落星的眼睛。 “练习遇到麻烦了?” 林挽也关切地看着陈玥。 陈玥看了看她们,犹豫了下,但“不参加”还没有讲出口,视线中的苏落星“矮”了下去。 她打开了倪随留下的包装盒,笑了下:“果不其然,我猜这是倪雾做的。” “尝尝吗?” 苏落星仰望着她,眼眸灿灿:“我的拿手菜不止三明治,但这个是倪雾唯一拿得出手的绝活了。” 全麦吐司去边、切条后迅速沾过咖啡液,铺在模具底部;第二层铺一层即食燕麦;之后倒入一次层无糖厚酸奶,随后再铺一层沾过咖啡液的吐司条,再重复铺一层燕麦与厚酸奶后放入冷冻层两小时,最后撒一层可可粉—— 倪雾专供解馋版提拉米苏,完成。 厚酸奶的口感代替了奶油,神似冰激凌,可可粉则替代了巧克力,却远没有藏在两者美味背后的恐怖热量。 不甜,却也起到了抚慰情绪的效果。 陈玥稍稍舒了口气,倏然,苏落星的拇指自她唇角一闪而过—— 沾染在苏落星拇指上,原本属于她唇角的可可粉,就这样无比流畅地落在了苏落星的舌尖上。 此刻, 苏落星正看着她。 眼眸澄澈。 第41章 41. 陈玥眨了眨眼睛,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有些眩晕了。 万幸还有林挽—— “喝水吗?” 陈玥回神,苏落星也悠悠收回视线。 林挽把瓶盖拧松,递给苏落星,自顾自说道:“既然已经被抓壮丁了,那必然不能空手出来。” 她的语气可爱,人也可爱。 陈玥笑了下,下意识的又看向了苏落星——林挽口中的抓壮丁始作俑者。 苏落星抿了一口水,淡淡说:“明明有别的饮料,你非拿最便宜的。” 林挽颇具深意地点了点头,看向苏落星,认真道:“水是生命之源。” “我是一个比较在意内涵的人。” 说着,林挽的余光瞥了陈玥一眼。 微曲的腰背有些刻意地挺直了,她清了清嗓子,十分不熟练地说:“所以我就很喜欢陈玥——对了,你那天怎么也参加补考了?” “嗯?” 陈玥没想到话题会忽然落在自己头上。 苏落星难得人性光辉闪亮。 她拧紧瓶盖,在一边玩着立水瓶,“顺便”承担起了陈玥“代言人”的工作:“马有失蹄,人有失误。” “这样啊。” 林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着:“也对,也对。” ——那个人总不是超人。 但—— 她抬起头,看向苏落星。 陈玥感觉到林挽那时是想在问些什么的,但只一瞬,林挽便移开了视线。 她起身,掐腰舒了口气,似是要把弥漫在心底的所有疑问都借着这一口气散尽:“你们继续忙,我撤了。” 第84章 “bye——” 陈玥也小声地说了一句“再见”,挥了挥手,林挽走的很快,并没有回头,闻声只是“嗯”了声,背对着她们挥手。 大概率只听到了苏落星的道别吧。 陈玥只任由思绪飘散了这一瞬,不等她收拢起精神,身侧水瓶腾空又一百八十度躺倒在地面上的声响,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苏落星。” 苏落星嗯了声,没有抬头,踌躇满志地准备开始第三轮。 陈玥看着她,第三次也以失败告终。 苏落星舒了口气,扶起水瓶,手支撑在身体两侧,偏头望着陈玥—— 地面上,两人的影子被光影拖拽、拉长,仿佛她整个身心都融进了陈玥。 她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又或是她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好玩吗?” 鬼使神差的,陈玥问苏落星。 ——不像询问,倒像是家长对孩子咄咄逼人的质问。 要不要解释一句? 陈玥犹豫的间隙,苏落星把水瓶递给了她:“试试?” “算不上多好玩,但也不是完全没意思。” 陈玥接过水瓶后并没有马上尝试,她观察了下水瓶中的余下的水量,看向苏落星:“你可以再喝掉一点吗?” 出乎意料的,苏落星摇头,小猫耍赖似的身子后仰了下,斜睨着她:“不要——我已经喝了很多了,喝不动了。” 陈玥犯了难。 苏落星没有再说话,只是偏头望着她。 陈玥看了眼自己的水瓶——虽然不是满着的,但也承受不住太多。 “那,我喝了?”陈玥试探道。 苏落星的头仿佛千斤重,她眨了下眼睛,算是同意。 陈玥拧开瓶盖,嘴唇并没有接触瓶口,空着的手接在下颌下,悬空的距离下,水珠还是不可避免的溅落到了她的拇指上。 极小的一滴。 “呼——” 苏落星看向她。 细碎的发丝随意地散在陈玥的脸侧,她看着水瓶,眼睛亮亮的,嘴唇湿润而殷红。 “握住瓶口这里,然后——” “嘭——” “嗯?” 陈玥看着安稳立住的水瓶,怔了一下,随即惊喜地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笑了下:“厉害。” 陈玥摇了摇头:“只是运气好。” 并不是客套,这是她那时当下真实的想法。 苏落星看着她,微微偏头,语调悠悠听不出任何情绪:“这本身也是一种实力。” “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是在最前面的。” 陈玥顿了下。 苏落星点到即止。 天时地利人和,但—— “苏落星。” “嗯。” 陈玥望着她,嘴唇嗫嚅,最终还是把心底最直白的话,用作委婉问了出来——苏落星会懂吗?会的吧。 或者说,懂与不懂都无所谓,她那时只是需要一个支点,帮她明确她没有错,倪随也没有不对。 她参加比赛与否,都不会破坏心底的平衡。 她不想失去倪随这位朋友。 吵架总是叫人身心俱疲的。 明明她们都很爱彼此,却也难以避免。 “你是一个公平的人吗?” 苏落星眼睛微眯,回道:“陈玥,心脏都不是长在身体正中线上的。” “我尊重规则 苏落星捞起水瓶,敞开着的蛋糕盒也被她收起,“规则之内,我偏向符合我审美的一切。” “陈玥 苏落星垂眸望着她。 陈玥什么都没有讲,但她能感觉到,苏落星什么都知道。 “如果担心无关人士的声音,最好的方式不是唯唯诺诺地退出,而是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然后她们就会消失了。” 审美是主观的东西。 演讲比赛有明确的评分标准,四位评委自然有各自的审美比重。 参加这次比赛的人里不是只有她同苏落星、倪雾相识,任清川是她的班主任的同时,也担任其他班的任课老师,理论上几乎有一半的人都有“保送决赛”的嫌疑—— 难道都不参加了吗? 陈玥了然了,是她的自恋情节发作了。 “我会按时参加明天的初赛的。” 苏落星笑了下,睨着陈玥:“你当然会。” “如果没有,我会把你敲晕,然后扛过去。” 陈玥被她的话逗笑了:“你扛不动我的。” 苏落星轻啧了声:“挑衅。” 陈玥的右眼皮不受控地跳动了两下—— 苏落星把东西放在一边,弯腰视线与她齐平。 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扣子并未完全扣上,领口和下摆敞开着; 手撑在膝盖上,带起衬衫褶皱,光影落在了上面,阴影隐隐透出了少女纤细却并不干瘦的腰肢曲线—— 少女的长发扎成高马尾,逆着光线,眼眸明媚而潮湿。 ——【是我十七岁里的一场缠绵秋雨。】 陈玥不自觉咽了咽,整个人缩紧,往后挪了挪。 一步,两步,苏落星不说话,慢慢靠近着。 小猫变成狩猎的狮子。 “嘭!” 一道阴影完整地把陈玥罩住了。 苏落星的手垫在她的脑后。 陈玥呼吸一滞,余光瞥到了地面上她们的影子,耳垂变红了—— 第85章 影子交叠,高低错落,似她吻上了某人的腰肢。 “呵——” 苏落星轻笑了声,阴影让开了,阳光重新落在了她身上。 视线却随着“影子”走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躲什么啊。” 陈玥欲言又止,苏落星也没准备听她“狡辩”。 她拿起东西,向外走去,极轻地说:“躲也躲不掉。” “我们在一起的。” 陈玥的手骤然收紧。 等她回过神,苏落星已经离开了。 活动室的门半掩着,阳光落在了玻璃上。 像一个故事的结尾。 陈玥的头有些晕沉, “我好像,生病了。” —— 苏落星找到倪随的时候,她正眼圈泛红的和许柯缩在学校的咖啡店里。 倪随刚刚看到她,眼圈便又红了一度。 苏落星舒了口气,上前坐在了她对面。 “阿苏,”不等苏落星开口,倪随先开口道,“我现在怎么办啊。” 许柯把纸巾递给她,仍然不改嘴毒的属性:“怎么办?” “风光大办!流水席走起!”许柯说完,余光瞥了一眼苏落星放下的蛋糕袋,补充了一句,“记得不要做猪肉,你姐不吃。” 倪随看傻子一样白了许柯一眼,自动无视了她的话,又一次把事情和苏落星重复了起来。 苏落星一边听着倪随的话,一边打开蛋糕盒,自然地给她和许柯又一人切了一块。 松弛如许柯,苏落星来了,她便自动闭嘴了,专心制止吃起了蛋糕。 ——“阿苏,你说,不对,”倪随说,“你先把心里对陈玥的偏爱都请出去,再说。” 苏落星:“……” 倪随灼灼地看着她。 苏落星坐正身体,合眸又睁开,直视着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好。” 倪随说:“这件事我有什么错吗?你和我姐难道不是评委嘛?而且,我是想让她别那么紧张好嘛,她那个态度,就好像我是什么没有原则任人唯亲的贪官污吏似的。” 倪随低头,委屈地推了空气一把。 苏落星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她沉思片刻,然后说:“那你是因为她的态度让你觉得,你们成为了对立面的双方,所以不开心,还是因为不认可她态度背后所代表的原则呢?” 倪随眨了眨眼睛。 又垂下了头。 答案显然是前者。 ——我们是朋友,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 但这似乎是小朋友阶段才会闹脾气的原因。 已经十七岁的倪随拉不下脸承认。 沉默代替了回答。 苏落星其实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手握上门把手的瞬间,她又转过了身。 倪随也看向了她。 “阿随,她从来不会去想人的不好,她只是在和自己较劲。” “虽然不是傻子,”苏落星的声音很轻,“但也差不了太多。” 说完,她看向桌子上的蛋糕,一本正经地狐假虎威道:“蛋糕你们记得吃完,不然你姐要随机抽一个人泄愤了。” “阿苏!”倪随叫住了她。 “嗯。” 倪随垂眸,十指纠缠着,拇指一下下扣着中指指侧,声音小而快:“我现在要怎么办?” 苏落星没有回答,她耸了下肩,淡淡说:“你知道的。” 她顿了下,想到了什么,语气温柔:“她也知道。” “明天初赛,记得过来。”苏落星说。 倪随猛地抬头,眼眸晶亮,意外而欣喜:“她没弃赛?!” 苏落星被她的样子可爱到了,轻舒了口气,柔和弥漫眉眼:“为什么要弃赛?” “好了,我走了,”她推开门,踏出去后又探头进去,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胡说八道:“蛋糕,务必吃光光,好嘛?” 倪随有些意外:“你不喜欢吗?” “没有,”苏落星粲然,“更喜欢青提味的。” “哦。” 目送她离开后,倪随吃了一勺蛋糕,想到了什么:“提拉米苏还有青提味的?” 许柯摇了摇头,拿出了手机。 苏落星直到晚自习结束二十分钟后,才看到许柯的消息—— 【偏爱没有清理干净。】 苏落星垂眸—— 【心脏不是身体的正中。】 第42章 42. 由于英语节并入了金秋晚会,配合金秋晚会的节目章程,原本周期三天的活动,前期的活动全部转为非公开的选拔,只选出四个节目参与金秋晚会的“决赛”。 演讲部分的初赛选拔被划归为了周四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 陈玥很庆幸,这样不会耽误晚上剧团的工作。 初赛上,评委和老师们的风格“极简”。 没有任何表情和多余的寒暄,统一的扑克脸。 演讲结束,四位评委们齐刷刷低头,在面前的表格上评分;另一边的工作人员收表格、计算,然后公示在一边的白板上。 当场出结果,赛后系统网内部公示。 陈玥起先紧张,视线从左到右,最后找到了定点。 她望着苏落星。 苏落星从上到下的服装品牌十分统一。 灰色的西装外套为saint laurent,内衬同品牌的白色无袖,领口随意开着,漂亮的锁骨隐没在衣领之下;搭配直筒宽松牛仔裤,带有简单品牌logo的黑色腰带把她本就出挑的身材比例修饰的更加完美;鞋以舒适为主,白色的低帮板鞋。 第86章 长发散在背后,冷白色的光线落在她身上,衬得人似冰川——倒有了些不苟言笑、铁面无私的气质。 这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清冷矜贵,疏离人群。 苏落星真的喜欢或者说享受,那个所有人口中所讲的自己吗? 陈玥在自己翻阅资料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个技巧: 公共场合讲话的时候,如果感觉到紧张,可以只看着其中一位观众的眼睛,这样大脑会认为你只是在同她进行一场对话,你所讲的一切,只是为了她。 苏落星是个冷漠但称职的听众。 她坦然地坐在那里,宽容而包容的,允许陈玥的视线向她传达言语中的热烈情感。 演讲到最后,进入打分环节。 陈玥收回视线后,余光还是不受控地看向她。 苏落星没有佩戴耳钉,身上唯一的首饰是同她的项链登对的那枚戒指。 陈玥是本组的第二名,擦边进入复赛。 “复赛在下周同一时间,后续也会再通知,注意查看群消息。” “好,”陈玥如释重负,“谢谢。” 她向苏落星的方向看了一眼—— 苏落星的视线也恰好看向她。 不过只一刹那。 苏落星又低下了头,笔在她指尖旋转着。 陈玥收回视线,走出了比赛现场。 ——“啪嗒。” 笔落在桌面上。 苏落星看了一眼门的方向,余光瞥了一眼白板。 负责统分的同学正擦着白板,陈玥的名字在最后。 她下意识想要喊“停”,不等发出声音,白板便恢复干净了。 倪雾看了她一眼,轻咳了一下。 苏落星回神,垂眸接过新的评分表,轻而快的同那位同学道了一声谢谢。 倪雾微微蹙眉——不对劲。 ——可能因为是陈玥吧。 还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 这么想着,倪雾笑了下,语调也轻松了——“主持组第一组,可以进来了。” 陈玥刚从选拔现场出来,人便被剧团的同学带走了。 山海剧团准备了两个剧目,英语节的剧目和最开始为金秋晚会准备的剧目角逐唯一的舞台。 出于戏剧的特殊性,初赛即决赛。 虽然两个剧目为竞争关系,但共用的是一套班底,编剧均为林挽和编剧组的另一位同学,导演也是同一位,除主要演员外的其他演员,也几乎是同一套。 两场剧目相隔时间半小时,这对妆造服装和场务的考验极大。 后台的氛围前所未有的紧张,节奏也快的空前绝后。 这也是孟非晚进组前最后的一场考核。 因为苏栀事件,蓝峤正在筹备新电影的事情已经公开,但具体的选角,何时开机,题材内容仍然处于保密状态。 这意味着,进组后,如果蓝峤不满意她的状态,换人的可能人仍很大。 基于此,这场“最后”的考核的地位更为举足轻重了。 如果这场蓝峤不满意,她或许连进组的机会都没有。 孟非晚终究还是接受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事实。 纵使精力再丰沛,也做不到两件事都做到极致的好,只能取舍。 演戏这件事做好到极致,至于成绩,排名维持在中间是她给自己的底线。 但或许越想做好什么,这件事偏偏会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出现问题—— “我去!这裙子怎么这样了!” 孟非晚的剧目为原创剧本,三十分钟左右,短平快节奏的三幕剧,女主莉莉希娅出场为便是欣喜的准备晚会的装扮,从而引出故事的另一位主角斯黛拉女爵。 孟非晚饰演莉莉希娅,出场时是典型的中世纪名媛,骄傲美丽矜贵却也任性,甚至头脑空空。 出现问题的是莉莉希娅的裙子。 拖地的浅黄色长裙,一字浅v的设计,手工缝制的白紫相间的立体化,自前胸延至裙摆。 头纱也绣有相同质地的小花。 此刻,裙子的下摆“风雨飘摇”。 距离立体花极近。 如何取舍,进退维谷。 万幸她们是第二场。 后台的节奏并没有因为这个插曲中断,陈玥准备好下一场的布景后,再回到后台,除孟非晚以外,其他演员都已经准备完毕。 服装组的工作人员仍旧在抢救裙子。 没有人讲责备的话。 姑娘们都明白,那是最无用的话——解决不了问题,却能解决所有稳定的情绪,堵死有效方案出现的可能性。 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莉莉希娅礼服不能有缝补过的痕迹。 服装组看向导演,摇了摇头。 导演挺在腰背间的气,泄了一瞬。 角落里,陈玥犹豫了下,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又松开。 一帘之隔,《茶花女》进入了最后一幕。 几乎是同时,她同孟非晚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区别只在音量:“调整一下剧本呢?” 这是孟非晚,她已经画完了妆,发型也已经完成,头纱散在脑后,镇定而平和。 “改变一下出场的戏呢?” 陈玥的声音不大,且人站在最外围,并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尽管如此,她的脸还是红了一瞬——好尴尬。 第87章 被听到了也尴尬,没有听到也尴尬。 导演和编剧相视一眼,衣服已经无可挽回了,剧场演出,演员的状态、服装的完成度,都是无比重要的一环。 “莉莉西娅不会有一件坏掉的裙子,但她的裙子可以被损毁。” 孟非晚语速平和地给出了自己的方案,陈玥望着她,她没有讲话,也并未提前通气,想法却在那一刻共通。 “好。” ——《茶花女》结束了。 莉莉西娅登场了—— 陈玥退至侧幕,小心地看着孟非晚,看着莉莉西娅。 “布兰温,你对我的裙子做了什么!”莉莉西娅嗔怒地瞪着身旁的侍女,“你搞砸了一切!” “没有任何一位女爵会邀请穿着这样一条烂裙子的女士跳舞,何况她是斯黛拉。”莉莉西娅一顿,眼眸迸射出了光芒,可怜的布兰温根本不敢讲话,她怯懦地望着莉莉西娅,直觉告诉她,她的小姐,曾经尊贵、如今却已经落魄的莉莉西娅,已经疯了—— “对!一条破裙子!” “舞会上怎么会有人穿着一条破裙子,浓妆艳抹和华贵的衣裙是那些丑陋货色的遮羞布,而我不需要。”莉莉西娅面对着观众,右手抚摸珍宝般描摹着自己的面容轮廓,左手扶着梳妆台,眼神近乎迷恋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眼中满是爱恋,对自己的爱恋。 “我可是莉莉西娅。” ——“我可是莉莉西娅。” 陈玥跟着孟非晚,小声念着台词。 她知道, 胜利属于莉莉西娅。 陈玥垂眸。 心底异样的情绪终于无法在忽视。 ——如果刚才声音大一点,如果刚才落落大方一些; 如果如果。 陈玥终于承认,她对孟非晚的欣赏,从一开始便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嫉妒——她自己在最开始都未曾察觉。 她羡慕于孟非晚的镇定,也嫉妒于她的镇定。 嫉妒她不论外界的声音如何嘈杂,她却仿佛处于台风眼中,不见风暴,自顾自地阔步向前。 改动剧本是对编剧权威的挑战,孟非晚却可以平和地讲出。 如果讲出这句话的人是她呢? 会不会收获不屑? 答案永远未知。 她永远错过了得到答案*的时机。 但, 胜利永远属于莉莉西娅。 孟非晚永远顺风生长。 她在心底舒了口气——陈玥同学也会。 陈玥默默退出侧幕,手里是小节被服装组抛弃的半截黄色布料,似月亮的颜色。 扔掉吗? 陈玥看着手里的半截布料,有点可惜了。 她想到了什么,笑了下。 ——做个小东西吧。 收工前应该可以完成。 莉莉西娅的大的场景变动只有两场,舞会和晚宴结束后,便只需要做一些小的道具位置调整了。 忙里偷闲大概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技能。 倪随是在陈玥收完最后一个针脚的时候,出现在后台的。 两人有些尴尬的站着,后台人来人往的衬托下,两个人更加尴尬了。 ——“要不我到外面等你?” “我们要不出去?” 两人同时说。 倪随眨了眨眼睛,说:“剧还没有结束,可以吗?” 陈玥笑了下,讲出了和她气质全然不符合的第一句话:“我好像也没有重要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走吧,”陈玥垂眸,“我今天一直想找你,但你一直不在。” “许柯也不在。” 两个人课间的时间几乎都在开会,消息都是错时空意念回复的。 陈玥和倪随对立在长廊内,天已经完全黑了,夜幕下,梧桐树影婆娑,晚秋风动,枝叶窸窣,人也欲言又止。 对不起三个字讲出口总是别扭。 两人同时开口:“今天好累的。” “比赛怎么样?”倪随问。 倪随垂着眼眸,提着袋子的手,拇指一下下扣着系带。 “有点紧张,但看着苏落星,就不紧张了。” 陈玥眉眼弯弯,声音温吞如晚风,“谢谢你,阿随。” “你是想让我不要太紧张,是我太钻牛角尖了,”陈玥望着她,眼眸澄澈而真诚,“阿随,你特别好。” “谢谢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但我也不差的。” 倪随看着她,眼眸先是晶亮,而后水亮——“你这是做什么啊……” 苏落星和倪雾过来各找各家人的时候,便看到了倪随伏在陈玥的肩头,静音哭泣的这一幕。 后来倪雾说, 这是倪随六岁之后第一次哭。 原因感动。 第43章 43. 所有的活动收尾后,倪随的情绪也平稳了下来。 全程低头跟在陈玥身边,杜绝和倪雾视线接触。 妹妹们大概能理解她的心情。 丢脸无所谓,但如果刚好不好被亲姐姐撞见,那之后和她所有的“对峙”中,气势默认矮她一节。 尽管所谓“平等”关系从不存于姐妹之间。 “某人现在怎么还低着头?”倪雾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昨晚上回家一句话不说把自己锁房间里,原来是为了今天这一刻啊——” “姐!” 倪随气恼地瞪着倪雾,倪雾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手指比了一个“1”,不紧不慢但是气人:“扣一。” 第88章 “你别说了” 血脉压制与突发状况双重叠加,倪随的语气弱了下来,委屈却又讲不明白为什么,更像是在撒娇了。 感觉到陈玥一直在看自己后,倪随又往陈玥身后挪了挪,小声又别扭地说:“小月亮,都怪你!” “干嘛说那么让人掉眼泪的话,这下被倪雾看到了,”倪随声音越来越小,把自己今后的命运言简意赅成了三个字——“我完了。” 陈玥无奈地笑了下,她的语调也带上了哄孩子的宠溺味:“那怎么办?” “我给你道歉?”陈玥眼睛亮亮地看着倪随,微微偏头。 “嘶,”倪随倒吸了一口凉气,默默从她身后挪了出来,“鸡皮疙瘩掉一地了,你怎么和阿苏似的了。” “她每次没憋好水的时候,就是这么语气和表情。” 陈玥怔了下,眨了眨眼睛,看向苏落星。 “我什么时候没憋好水了?”苏落星微微偏头,眼眸闪着细碎的光亮,似笑非笑地看着倪随。 “就是这个表情!”倪随默默又挪回了陈玥身后,“小月亮保护我!” 陈玥失笑,终于没忍住说了一句母道话:“没事——” 话音未落,倪随的肚子叫了一声。 “饿了。” “哭怎么还能饿了?” 倪雾看够了热闹也不忘最后给妹妹送上一击暴击,她也没打算给倪随回击的机会,说罢手无比自然地搭在了身边许柯的肩上,看向苏落星:“都还没吃的吧,去哪儿对付口?” 话音刚落,除陈玥外的三个人异口同声道:“你要吃饭?” 陈玥来回看着她们。 倪雾也看了她们一圈,噗嗤笑了声,说:“我又不是修炼成功了,怎么会不吃饭?退一步讲,清明祭祖都还摆上点水果干粮呢,我尚且还没到那一步呢。” “区别也大不到那里去,”倪随说出口便后悔了,但本能脱离了大脑掌控,“太奶一年吃一次,你一年都不一定吃一次人粮食。” “啧,”倪雾笑了下,搭在许柯肩上的手轻拍了她一下,像是在安抚,“好像是有点道理哈——你们想想吃什么?” 许柯看向她:“火锅?” “一身味道,而且现在这个时间,你明天不上课了。” “那,烧烤呗?”倪随说完,便又否定了,“你不必说了,我取消提案。” 倪雾点了点头,对倪随的识趣十分满意。 苏落星十分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看向陈玥,柔声道:“你想吃什么?” “嗯?”陈玥没想到还有自己发表意见的事,一时有些茫然。 “今天辛苦了,”苏落星淡淡说,“我请客。” 倪雾眯了眯眼睛,苏落星坦然迎着她的视线。 “好,”倪雾了然,好脾气地耸了耸肩,“谁付钱谁说了算,我服从组织安排。” 闻言,许柯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向了倪雾:“那你服从我安排呗。” 气氛凝滞。 倪雾无奈扶额。 这话换做别人讲,大概会被扣上没眼力见的帽子,但是许柯便无所谓了。 许柯一向如此,顶着平静的脸横冲直撞。 见倪雾没有回话,她默默伸出手,轻轻捏住了倪雾的衣角,拽了拽。 仿佛被主人忽视,所以装可怜的小狗。 倪雾到嘴边的话,在与她视线相对的瞬间,便讲不出了——那些拒绝的话随着一声轻叹,变成了点头:“那行吧。” 许柯的眼眸肉眼可见的雀跃了起来,两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苏落星。 陈玥也看向了苏落星。 这样的情况大概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又或者是三个人的情谊深厚,苏落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分头行动呗。” 她问倪随道:“你跟我走还是她俩?” 倪随没有犹豫,坚定地站在了陈玥身边:“你们。” “跟她俩走,我怕我会反刍。” 苏落星粲然,正过身,无比自然的把自己安排在了倪随和陈玥的中间,五个人便这样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陈玥回头看了许柯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倪雾的包背在了她的肩上。 两个人并肩走着,为了今天的活动,倪雾也穿着西装,不同于苏落星,她下身搭配的是灰色的西装裙,长腿笔直纤细,人仿佛树,被栽进了鞋子里——她真的太瘦了。 许柯则是正常的校服,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卫衣外套,长发半扎着,耳朵上简单那颗的耳骨钉在光线的折射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讲了句什么,倪雾停了一下,侧身看着她,月亮也好奇,借着云的掩护悄悄探出梧桐枝头,悬在落地窗外,月光清亮。 月亮也欢喜。 少女们往相反的方向而行,奔赴不同的地方,目的却相同。 陈玥转回头,恰好落入了苏落星的眼睛里—— “我们吃什么?”倪随问。 苏落星望着陈玥:“我听你的。” 倪随也笑:“玥玥决定。” 陈玥停住脚步,沉思了片刻后,再抬头,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 “我们去吃那个吧。” —— “你们怎么也来了?” 便利店的就餐区内,倪随看着许柯和倪雾,语气是三分无奈五分无语两分意料之中。 第89章 倪雾咬了一口手里关东煮里的白萝卜,白了倪随一眼,毫不留情地回怼道:“我不记得你背着我和妈妈收购了这家便利店。” 倪随:“……” 她看向许柯。 只一眼,便放弃了。 能指望许柯什么呢? 她吃起东西来恨不得六亲不认。 但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尽管不清楚气为什么会来。 陈玥小心地观察着氛围,确认问题不大了后,她轻轻拽了下倪随的衣角,把她的那份关东煮递给了她:“吃好吃的啦。” 倪随接过,十分腻歪的“啊”一声,顺势靠在了陈玥的肩上:“小玥玥,还是你好。” “我姐根本不在乎我,”她直起身,不知道跟谁报复一样咬了一口鱼丸,余光瞪着专心致志吃东西的许柯,“她旁边那个小没良心的,除了吃什么都不在乎。” 许柯悠悠看了她一眼,也没打算放过她:“这话不对,我还是很在乎你——” 倪随冷冷看着她,完全没有上钩。 “很在乎不在乎的你的姐姐的。” “还真是一点也不出乎意料呢,”倪随轻啧了声,一边咬着魔芋结,一边含糊道,“你下次能不能嘶,好烫能不能换个话术。” 话音未落,倪随打了一个寒战——后脖颈忽然凉了一瞬。 她转头看去,空无一物。 苏落星不紧不慢看着手机,玩一样吃着没几样东西的关东煮。 “吃不上了。” 苏落星悠悠说。 “嗯?”陈玥往她那边挪了挪,看了眼她的关东煮,不觉蹙眉,“只少了一个魔芋结和一个鱼丸,你不喜欢吃这个吗?” 苏落星摇了摇头,把自己的关东煮往陈玥的手边推了推。 然后望着陈玥,眼眸晶亮而无辜:“没有不喜欢。” “真的吃饱了。” “好吧。” 陈玥舒了口气,拿起苏落星的那杯关东煮,刚咬了一扣福袋,便发现三个人都在看着自己。 她顿了下,微微偏头,试探地问:“怎么了?” 苏落星单手撑在桌面上,拇指抵着太阳穴,整个人敞开对着陈玥,眼皮半耸看着三人。 三人齐刷刷收回视线—— “没什么。” “这萝卜咸了。” 许柯看向倪雾:“你饱了吗?” 倪雾蹙眉,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犯猪瘾了?” “不给就不给嘛,侮辱猪干什么……” 被拒绝的许柯撇了撇嘴,无辜的萝卜被签子戳了三四下。 陈玥抿了抿嘴唇,默默喝了口汤。 苏落星点的东西不多,一串鱼丸,一个福袋,一个魔芋结;自己点的也还好,五个东西——应该算不上是吃很多吧。 但她们的食量貌似都不大。 要全部吃完吗? 全部吃完,会不会显得自己很……没吃过什么东西? 思绪正飘散着,身侧衣服外套的细微摩擦声连同清淡的柑橘香味,把她的注意力拽了回来——苏落星已经起身,穿好了外套。 “账我结了,”苏落星说着,朝陈玥微微颔首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我们先撤了,困死了。” 陈玥刚刚起来,苏落星却又转过身,拿起了那两杯关东煮: “走啦,回家。” 她说。 城市仍旧车水马龙,街铺灯火通明,夜晚成为了白昼的另一个延续。 晚风拂面的刹那,树叶窸窣,陈玥抬手护在了杯口上,确认没有叶片落下后才又放下。 两人并肩走着,不紧不慢,影子被街灯拉扯又缩紧,最终在进入地铁站后,彻底幻灭。 陈玥想到了什么:“地铁里好像不可以吃东西。” 苏落星:“这个时间人不多,没关系。” 陈玥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关东煮,犹豫了下,还是吃了起来。 ——“吃饭要吃饱。” 陈玥顿了下,抬眸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她戴了一顶黑色的棒球帽,散下的阴影与乌黑的长发成为了眼底情绪最可靠的遁甲。 “除此之外,别的都不重要。” “如果有人觉得你吃得多,你应该同情她们。” “好可怜,她现在还吃不饱饭。” 陈玥哽了下,她几乎是把杯子中的汤一饮而尽—— 连同内心别扭敏感被窥见的难言感受,一同吞咽下肚。 苏落星知道,她们都知道许柯的话不在酒。 她还是带她离开了。 陈玥舒了口气,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真的很好吃,我初中的时候,学校对面开了一家这样的店,当时就好奇是什么味道了。” “今天吃到了,”陈玥把空了的纸杯扔进垃圾桶,回眸看向苏落星,一字一句温柔而认真:“真的很好吃。” 头顶的屏幕上地铁还有一分钟到站。 “陈玥 “嗯?” 苏落星望着她眼眸, “地铁还有一分钟到站。” 第44章 44. 地铁的声响由远及近。 车厢内空空荡荡,三两位下班的人一人占据一个角落,口罩耳机将外界的所有隔绝开来,手指上下滑动的细微声响都似嘈杂。 她们并肩坐着,之后又一前一后出站。 陈玥在苏落星身后,亦步亦趋。 第90章 她望着苏落星的背影。 一瞬间,她很想唤一声她的名字。 ——“苏落星。” 苏落星停住,转身。 帽檐下的眼睛望着她,夜色接连着夜色。 “你为什么是苏落星呢。” 这是一个疑问句。 陈玥却垂眸,自言自语似的喃喃。 苏落星眨了眨眼睛,并没有立刻回答。 陈玥兀自摇了摇头,抬眸笑了下。 她想说的话刚发出第一个音节,苏落星走到了她身边,两个人又从静止回到了行动—— “因为星星落下了,往后是白天了。” “有星星可以落下的夜晚, 第二天总会有太阳。” 苏落星望着她,说。 “你的名字也是姐姐取的嘛?”陈玥问。 苏落星点头:“也?” 陈玥笑了下,说完自己名字的来龙去脉后,感叹了一句:“初中老师告诉我玥的意思的时候,我还在震惊,原来这个字真的存在,也真的读作yue。” “苏落星,”苏落星循声看向她,陈玥笑容灿灿,笑意溢出眼尾,高悬的月牙也变得俏皮,“我名字是神珠的意思,但我更喜欢月亮——也可以是月亮的意思吧。” “为什么不可以,”苏落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是你的名字。” ——今夜只有月亮。 苏落星收回视线,快到家的时候,她想到了什么,没有任何征兆地转过了身:“陈——” “嘶——” 陈玥低着头,不偏不倚撞到了她的怀里。 惯性作用,苏落星的后背与门产生的“亲密”接触,腰窝卡在了门把上。 陈玥几乎是往后跳了一步,苏落星的半悬空的手恋恋不舍的悬着,不等她开口,陈玥与她之间的距离又一次收紧——“疼吗?” 密码门,把手是小巧的方形,其实算不上疼。 苏落星望着她,眼眸湿润,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有点,动不了了。” 陈玥怔住了,嘴唇张张合合,手也上下无措地摆动着——似乎苏落星不是一个活生生有温度、且未丧失自主行动的能力的健全人类,而是一个瓷质的珍宝。 动哪里都需要小心翼翼。 苏落星偏头,轻笑了小,终于还是自己讲了出来。 她仰头看着陈玥,手伸向了她,语调噙笑:“可以扶我一下吗?” “啊?啊!”陈玥攥住她的手,“我要用力了。” 苏落星笑了声:“好。” “我会记住不要疼的。” 陈玥小声的倒数三个数字:“3,2,1——” 苏落星在她的怀里了。 胸膛紧贴着胸膛,温热的气息扑在脖颈。 麻酥酥的。 呼吸停滞了。 眼睛不止所措地张望,感官被无限放大,清淡的柑橘香恍如果味香槟,轻飘飘的,**同灵魂——她听到苏落星笑了一声,在她耳边,耳垂也变得湿润了。 小猫的舌尖舔水似的。 怎么不动?” 苏落星环着她的手收紧了,整个人全部依靠在她的怀里:“密码忘记了吗?” 陈玥摇了摇头,出走的精神强制回归。 “楼上?” “不用,”苏落星说,“沙发吧。” “可以自己换鞋吗?” 苏落星没有回答,环着陈玥的手松开了,踩下鞋跟的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玥忙阻止:“我帮你吧。” 她单膝在苏落星面前,解开鞋带后,苏落星很配合地抬起了脚,陈玥轻握住她脚踝的瞬间,头顶响起了一声轻笑。 陈玥抬头看向她。 湿润,极黑又极亮的一双眼睛。 苏落星手撑在墙面上保持身体的平衡,侧开了视线,难得诚实:“痒。” 陈玥又低下了头,手松下了。 ——苏落星是个娇气的瓷娃娃。 换好后,她把这位假病号小心地安置在了沙发上。 陈玥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上楼? 坐下? 好像都不对。 但现在站在原地,更奇怪。 “陈玥。” “嗯?”陈玥垂眸看向苏落星。 一时间,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她有了一个感觉: 如同她没原因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苏落星唤她,似乎也是原因不明。 ——但世界上的所有事,并不是都需要一个明确的缘由。 苏落星望着她,眼眸粲然,眨了眨,细碎的光聚合又散落:“挡到我晒月亮了~” “啊?” 陈玥怔了下,正欲躲开,苏落星的手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角——或者说捏住了,手指蜷起,两节指节。 屋内并没有开灯,月光混着街灯,斜照在她的手上。 骨感,冷白,青紫色的血管上,有一颗小巧的痣。 ——“一起嘛。” 陈玥什么话讲不出了。 但还是绕到了内侧,坐在她旁边。 苏落星合着眼睛, 陈玥在她身边; 不看月亮。 “陈玥。” “嗯。” 苏落星睁开眼,看向她:“陈玥。” 陈玥笑了下,迎着她的视线,一字一句:“我在的。” “我想喝水,”苏落星甩掉了拖鞋,在沙发上缩了起来,像是想把自己融进怀里的抱枕里,只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地看着陈玥,声音也闷闷的,“温热的,甜的,柚子味。” 第91章 陈玥失笑,但还是起身顺着她问:“蜂蜜柚子水?” 苏落星彻底低下了头,脸埋在了抱枕里,头上下动了两下,算是肯定。 蜂蜜柚子茶是刘阿姨做好装罐,存在冰箱里的,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林北矜即便出差,也要带上几罐。 工作重心转移到国外后,更是隔三差五就要给她转运。 陈玥记忆中,冰箱里不多了,但万幸,还够冲两杯。 做法并不难,但耗时的同时也需要细心耐心。 盐搓洗柚子表面后,柚子肉去籽切小块备用;柚子皮去掉白瓤,越薄越好,切成细丝后放盐,这一步的目的是抓出苦水,后盐水浸泡一小时; 浸泡好的柚子皮丝挤出水分,放锅中煮开后淋干水分,此步骤反复三到五次后,锅中倒入清水,加入柚子皮、果肉和冰糖,中火煮开后转小火熬制浓稠。 放凉后再加入蜂蜜,装罐后再淋一层蜂蜜,延长保质期。 陈玥把柚子水递给苏落星:“有点烫。” 苏落星摇了摇头,小口啜饮:“还好。” 陈玥这时才发现苏落星的姿势,问:“腰好点了?” 苏落星没有看她,嗯了声。 ——算不上明确的肯定,中性的回答,做不得说谎。 陈玥没有再问,口袋里,做好的月亮小狗静悄悄。 不等她想好措辞,苏落星捧着水杯,开口道:“刚才,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苏落星看向她:“我的生日是11月22日,秋天出生,在英国,英国进入了冬令时,我呱呱坠地的时候,老林说,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星星全部落下了,太阳跳出了海平面。” “所以,我叫落星。” 陈玥眼眸颤动,她欲开口,苏落星望着她,笑容温柔:“我也很厉害的,陈玥。” “我出生的时候,月亮和太阳同时存在。” 她没有再讲话,只是看着陈玥—— 我也很厉害的, 所以, 你要只看着我。 只贴近我。 好不好。 陈玥忽然很想抱住她。 ——被拥住的瞬间,苏落星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这是意料之外的馈赠。 窗外的月亮清明。 窗外只有月亮。 这是只有月亮知道的拥抱。 口袋里的月亮小狗好像仍未到出场的时候。 月亮小狗有一个星星样子的书包。 书包里面,应该有给星星的礼物才对。 —— 有了初赛的经验,复赛的时候陈玥其实已经没有很紧张了。 但终归是临时抱佛脚,最终还是遗憾落败。 任清川事后又把她叫到办公室,开解了好一阵,确定陈玥真的没有深受打击难以走出来后,才放心的放她回去了。 但犹豫了下,还是又告诉了苏落星。 苏落星是在操场上看到陈玥的。 ——陈玥戴着耳机,穿着学校体育课的运动服,在操场上一圈又有一圈的跑着,嘴里振振有词,耳机里放的大概是英语的听力材料了。 她跑得专注,苏落星没有打扰,直到她跑到最后一圈,苏落星才大喇喇地起身,站到了终点线。 陈玥一眼便看到了她。 日头已经落下,天空被分裂成了一半幽蓝,一半橙金。 晚霞落在她身上,马尾随着步调轻扬,眼睛也亮亮的,笑盈盈地向着她挥手—— 仿佛热情扑来的小狗。 苏落星不自觉张开了手。 或许是惯性,又或是故意的“没看见”,陈玥很乖的、减速,落在了她的怀里。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乖的。 苏落星故意踉跄——“啊” 她们拥抱着,倒在了绿坪里。 陈玥撑起胳膊,望着身下的人。 “你是故意的。” 苏落星偏头,笑容粲然,并没有否认:“嗯,是。” 她坦坦荡荡,“为什么”三个字却莫名哽在了陈玥喉间。 陈玥垂眸,躲开了她的视线,起身坐在了一边。 苏落星仍旧躺着。 陈玥看了她一眼,还是开口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想那么做,所以做了。” 陈玥吁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会受伤。” 苏落星眼中的笑意更浓,她抬起手臂:“没有受伤。” “……” “陈玥 “嗯?” “看,星星出来了。” 陈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努力看了很久,终于看到了——“是启明星。” “是嘛?”苏落星舒了口气,手垂下了,并不算丝滑地问了一句:“复赛的事,还好?” 陈玥收回视线,看向了“星星”,意识到前因后果后,轻笑了下:“真的没有什么。” “初赛是临时抱佛脚,复赛也是,其他同学准备的时间比我长,基础也比我好,所以我真的感觉还好,”陈玥并没有客套,一五一十地诚实道:“我能通过初赛,就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陈玥舒了口气,“明年也会有英语节,我今年可以通过初赛,明年就一定可以通过复赛。” “我有你呢。”陈玥说。 苏落星睨了她一眼,脸侧到了一边。 “嗯。” 晚霞照不到的地方,苏落星的耳垂微红——倏然,耳垂上落下了一点微凉。 第92章 “苏落星,你耳垂好红。” 陈玥看着她,眼中满是关切:“很冷吗?” 她很冷的时候,耳垂便会泛红,手一摸,烫的。 “没有 苏落星偏过头。 “烫。” 第45章 45. 复赛结束后,紧接着是期中考试。 按照成华的传统,每学期的期中期末考试均为全市统考,并且会出一次全市排名,之后便是学期中的表彰大会。 期中考试虽然重要,但陈玥也不是第一次考试的陈玥了,有紧张但并不多,走出考场后也并没有什么感觉,硬要说大概是:好累。 成绩在运动会之后出来,这段时间是难得的放松,当然,这些与苏落星没有关系。 除了学生会的事物,她还要准备sat。 苏落星是国际部的第一名。 这段时间她忙完学生会的事情,仍然在客厅抱着电脑,戴着耳机,做题刷听力。 陈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落星。 苏落星做完最后一套题,摘下耳机,才发现陈玥正看着她。 “这位游客,已经要本动物园已经准备停止营业了 苏落星的力气已经被电脑中的题目吸干,玩笑话说了一半便降不下去了:“怎么还不休息?” “刚刚才做完题。”陈玥坐到她身边,说。 苏落星舒了口气,长腿屈着,手臂环着膝盖,头脑牵动脖颈,向着陈玥的方向摇摇欲坠着——桌面上,耳机可怜的横在电脑的键盘上,屏幕上的分数是漂亮的1550。 “这个满分是多少?” 苏落星的身体微微晃动着,合着眼睛,散乱的发丝与陈玥的肩头碰触又离开:“1600。” 陈玥微怔,倏然,苏落星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好累。” “这些题目不是给人做的。” 陈玥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她们就这样静静坐着。 陈玥扣在沙发边沿的手收紧又松开,呼吸也缓慢; 最后,两人的气息纠缠、合奏。 她垂眸望着苏落星。 靠在她肩上的人依旧合着眼眸,眉心微微蹙着。 陈玥总觉得苏落星无所不能。 她总会把事情一件件,完成的完美。 但精力再旺盛的人,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也会有精疲力尽的时刻。 那一刻,陈玥卑劣地庆幸,见证这一刻的人是她。 她庆幸苏落星也有这样的一面,这样如同“普通人”的一面,如同她的这一面。 那, 她内心那些关于的她情愫,是否就不算悬在夜空上的月亮? 想到这,陈玥不敢再想了。 苏落星好像睡着了。 陈玥犹豫要不要叫醒她的时候,压在她肩上的重量轻了。 她看向苏落星,“回房间”三个字还没有讲出声音,苏落星率先开口了:“陈玥。” “嗯?” 苏落星手抚在胃部,一双眼睛深如潭水,声线喑哑:“我胃疼。” 陈玥立刻起身:“我去给你找药,是怎——” 话音未落,苏落星拽住了她的衣角,好似撒娇:“不用药,吃饭就好了。” 陈玥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似乎在确定她这句话中的含“真”量。 苏落星松开手,抚在胃部的手也放下了。 陈玥的视线这才松动了下来,但仍然确定了一句:“只是饿了?” “嗯,”苏落星重重地点了下头,“只是饿了。” “想吃酸汤饺子。” 陈玥嗯了声,没有怨言和犹豫地走向了厨房。 苏落星的视线追随着她,人也不自觉地起身,跟在陈玥身后,“飘”到了厨房。 陈玥看了她一眼,打趣道:“还有什么指示?” 苏落星本来没什么想法——她对待食物一向宽松要求,但陈玥问了,她想了想,说:“番茄酸汤,不要韭菜。” “那东西的味道像呕吐物。” 陈玥握住韭菜肉馅水饺的手松开了:“玉米虾仁和茴香猪肉,选一个?” 苏落星悠悠晃到了餐桌的椅子上:“随便。” 陈玥看向她,无言无奈。 苏落星耸肩,诚恳地说:“真的随便,我选不出来。” 陈玥笑了下:“你还有选择恐惧症?” “看起来不像。” 苏落星来了兴趣,微微偏头,问:“为什么看起来不像?” “陈玥,我在你眼里,是一个怎样的人?” 闻言,陈玥的手顿了下。 敏锐如苏落星,这个问题或许真的不容易回答吧。 其实在问出口的瞬间,苏落星便后悔了—— 人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便习惯从他人的言语中,去确定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学生时代,根据取得的成绩高低评定自己的价值高低;走入社会后,量化的绩效、同期同事、职场前辈在一场项目里可能无心的一句话,也会成为落在自我价值上的一把刀;恋爱时,恋人的浏览的视频、风格完全与自己不同的另一个人,心中一闪而过的“我会不会不是她的类型”、“她同我一起是否只是一句‘合适’?” 苏落星理解也尊重这些规则,并且也遵守其中的一部分—— 但它们的大部分,太蠢了。 人是什么样子,或者说,人最本来的样子,只凭人本身决定。 第93章 那时的苏落星太过骄傲,所经历的人生几乎顺风顺水,她并没有意识到,人难以跳脱出环境——她自己那时的认为,不过也是环境下各个因素碰撞的产物。 ——“你很好。” 苏落星怔了下。 陈玥关上冰箱门,走进厨房,她的声音沉稳而平静:“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感觉是漂亮;然后一些事情过后,我觉得你是个一片漂亮的雾,看不明猜不透——当然,我现在也无法全然明白你,就像你也不能完全明白我,但 “苏落星,你很好,我讲不明白好在哪里,但我总觉得,你很好。” 叫我总想离你近一点。 再近一点。 此刻,她们共处于同*一个空间内。 车灯透过窗户横在她们中间,冷白的月亮悬在夜空之上,女人的交谈的声音模糊又遥远。 是夜,是漫长—— “嗯,”苏落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陈玥,“现在呢?” “你还觉得我是一片雾吗?” 陈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没有回头,眼睫微颤,苏落星也没有再问。 案板上切菜的声响成为了两人之间唯一的声音。 ——“陈玥。” 苏落星的声音近了,她在她身后,眸光灿灿,恍如星光。 横在两人中间的那束光仍未熄灭,月光依旧冷白到有些凄凉,她们在同一空间里。 陈玥回眸看向她。 苏落星笑了下,偏头望着她,声音很轻,像是撒娇:“我真的好饿了。” “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陈玥笑了下:“本来准备只煮一点的,现在要全部煮了。” 苏落星探身看了眼厨房,不由得怔了下——陈玥做饭的习惯很好,边做边收拾,做完饭厨房也和没开火之前一样。 和她是截然相反的风格。 这也是刘阿姨禁止她进厨房的一大原因。 手脚利落,厨艺超凡。 苏落星默默在心里那个关于陈玥的角落上又填上了一点—— 与她相反,互为互补。 但其实,陈玥也是第一次做酸汤水饺。 老厨子手里没新菜,她看了遍教程,也做的像模像样。 第一步准备料汁,蒜末芝麻辣椒面的比例一比一比一,考虑到苏落星的口味,辣椒在此基础上减少了一半,热油淋上后,加入生抽陈醋蚝油,少许盐和盐量一倍左右的糖——苏落星嗜甜。 番茄两个,画十字烫开去皮后,切丁后冷锅热油,加入翻炒至出汁;而后加水煮沸,下入饺子,饺子煮熟后倒入最开始的料汁,最后撒入一把葱花提味。 陈玥期待地看着苏落星。 苏落星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你这样好像我下一秒就会开出百万大奖。” 陈玥抿唇,收回了视线——但下一秒,苏落星咬了一口的饺子的瞬间,她又直直地看着她了。 小狗似的圆眼睛,耳朵也好像竖了起来。 “好吃。” 酸辣的平衡掌握的刚好,回味里还带着一丝甜。 汤底更是惊艳。 身上绷着的那根弦,似乎也松快了。 美食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苏落星只吝啬的给了两个字的评价,但看她埋头认真吃饭的样子,胜过了一切长篇大论的好评。 “陈师傅”于是满意地笑了。 “嗯!”苏落星抬头,眼眸晶亮地看向她,“你把两个馅的都煮了。” 陈玥点头:“你说随便的嘛。” “不喜欢?” 苏落星摇头,两口吃完了夹的芹菜肉馅的水饺,在嘴里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说:“很喜欢。” “那就——” 陈玥的“好”字还没有讲出来,只见苏落星漂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整个人也变得湿漉漉:“你会不会嫌我很麻烦?” “吃饭都吃的很多事儿。” “可我不是今天才知道的啊。” 陈玥讲的认真,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迟钝如她,也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苏落星故意的“作妖”——但, 这点,她不是今天才知道的。 苏落星娇气的漂亮又可爱。 陈玥再一次明白,为什么苏落星在别人眼中,是完全受欢迎的形象—— 即便是她,在见到她刻薄又傲慢,不正义甚至恶趣味的一面后,见到此刻湿漉漉她,心还是软了下来。 苏落星不是高悬的月亮。 她站在月亮下,是被月光赐福的妖精。 叫她怎么能不爱她。 陈玥脑海中忽然闪过苏落星的电脑屏幕:“苏落星,sat是做什么的?” “类似,美国的高考。”苏落星说,“怎么了?” 陈玥的手不自觉缩紧:“你要去美国吗?” 苏落星垂眸,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有闪躲的意味。 “嗯。” 陈玥顿了下,她移开视线,下意识看向了窗外——月亮不见了。 被树影撕扯成了冷白色的碎片。 可怜凄惨。 “我还以为,你会去英国。” “小林姐姐在那边,你也在那里出生。” 陈玥看向她,犹豫了下,试探着问出了最后的问题:“你会留在那里吗?” 苏落星的眼眸微顿。 碗中还剩着一个饺子,其实还没有吃饱,她却忽然吃不下了。 第94章 苏落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会留在成华吗?” 沉默的人成了陈玥。 常言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归属感是让人扎根的关键,所谓归属感,无非一个念头,一个“啊,我属于这里啊”的念头。 陈玥抱着逃出来的念头到了成华,适应良好,但灵魂扔游离在城市边缘; 至于苏落星—— 美国不是那个地方,英国也不是。 那个地方是哪里? 十七岁的她们都无法回答。 活在今天的人, 如何回答明天的问题。 十七岁的她们坐在月亮下,灵魂靠近着。 月光悄悄说, 她们只有彼此。 第46章 46. “此心安处是吾乡”中的“乡”,于陈玥而言,绝不是故乡。 某个瞬间,她后知后觉,这样的感受并不是她一人的独享。 大学时期没有课的某天,舍友外放的视频中,女声无奈悲凉,悲苦自己无人可依,无处可归—— “这不就是好听点的‘为什么没有人爱我’嘛?啧,怪没意思。”舍友叹了口气,关掉了视频。 女人不需要归处,她们要逃出去, 然后,活下来。 未来,理想,如同儿时记忆中,杂货店铺里装满各色弹珠的玻璃瓶。 透明的玻璃瓶子放在垫着老报纸的玻璃柜台上,阳光透过木质窗棂的窗户,弹珠折射出的光线映在了旧报纸上,好似晨曦的雾气蒙在其上。 那是她那时最想拥有的东西; 为了这样一颗劣质的弹珠,她承接了恶毒咒骂,还是没有得到。 如今再看,弹珠劣质,瓶子斑驳。 纵然如此,那段时光也算是一个象牙塔。 塔告诉她,也告诉苏落星,不要害怕 这世界尽管糟糕,却并不完全;于是她们反问,那美好的部分是什么? 没有回响。 她们没有得到答案,走出塔的时间到了。 塔外是一场暴雨,蔓延她们三分之二的人生; 空气潮湿,雨气透过墙面的缝隙,四面八方,如同丝线,一点点将她缠住,由下至上,呼吸也黏腻; 阳光在夜晚。 某个夜晚,身边总是那个安静陪她身边的人,眼睛总望着她; 是雾,是雨,是晚来的春潮。 是难以做结的词章。 而这些是后话了。 —— 此时她们年少,阳光肆意,天空晴朗,云朵可爱。 苏落星担任这次运动会的学生代表。 而陈玥站在台下,在运动员方阵内,一高一低,她能完全的听清她发言的声音。 “怎么样?”许柯拍了一张照片后,靠近陈玥问。 许柯负责径赛部分的后勤工作,田赛部分由倪随负责,拍照记录纯属她的个人爱好。 照片里,苏落星和陈玥角度错位的“合照”了。 现实里,她们的距离不算近,陈玥只是能看见苏落星而已。 她们今天穿着同样的运动校服。 唯一的区别是,陈玥耳朵上的耳钉在阳光下熠熠光彩,苏落星手背在身后,唯一的配饰戒指也被这样“藏”了起来。 苏落星很漂亮,尽管已经知道,但陈玥还是忍不住感叹。 黑色的运动服,整个人姿态挺拔,侧脸线条明朗,照片里还有很多人,无可否认,第一眼会被人注意到的那个,只会是她。 林北矜是晴天里的阳光,苏落星则是阳光与阴影分界上的一滴露水。 晶莹却也寒凉。 “啧,”许柯轻啧了声,“这张脸真会长。” “这显然是把妈爸的优点都遗传走了。” 许柯收起了相机。 陈玥的视线才收了回来,她看向许柯:“阿姨一定也很漂亮吧。” 漂亮的人有了漂亮的苏落星,有了漂亮的林北矜。 陈玥那一瞬间是羡慕的,怎么会不羡慕呢。 没有苦痛,完全的拥有着所有人的爱与关心长大的苏落星,怎么会叫人不羡慕。 在她拥有的爱里,来自她的那一份,似乎是最隐秘,最轻的一份。 莫名的哀叹蔓延过了胸腔。 陈玥不敢再想了。 “嗯,”许柯诚实说,“应该吧,我也没有见过她——北矜姐和阿苏是亲姐妹,姐妹俩都长得和女娲炫技似的,妈妈肯定也是大美人。” “不过说真的,阿玥,你有没有觉得北矜姐有点混血像?” “嗯?”陈玥怔住了。 许柯:“北矜姐的眉眼,还有鼻子,仔细看其实有点西方人的感觉——北欧那边。” 陈玥看着照片,语气不太确定:“是……吗?” 许柯轻啧了声,不等她在展开辩论,运动员进行曲响起。 话题戛然而止,陈玥也没再深思。 走过主席台的时候,陈玥侧目,苏落星站在几位老师们的旁边,表情沉着。 老师们似乎正在说着什么,她对此话题兴趣不大,于是只是保持微笑,在有相机镜头对过去的时候,掐准时间提醒一下,为新媒体部门的同学撰写公众号的时候,留下几张可用的素材照片。 她也觉得无聊吧。 陈玥想。 一中的运动会除了田赛和径赛,还设有网球赛和篮球赛,在室内的场馆举行。 第95章 没有固定的观众席,观众拥有选择观看感兴趣的项目的自由;操场外的梧桐道上则是学生组织的自由市场,小吃、工艺摆件,文创、今年运动会和金秋晚会设计的系列纪念品小摊也在其中。 陈玥的项目在最后,且只有一场,因而便被许柯拽着一起充当了径赛的后勤保障人员。 第一场是女子四百米初赛,加上国际部的两个班级,共十四个班级,五人一组,共四组,前十名进入复赛。 十班参加这项比赛的人是孟非晚。 陈玥和许柯拿着外套和水,提前到终点等待。 看着聊得火热的其他人,陈玥渐渐明白许柯为什么一定要拽着自己了——如果一个人,许柯单纯会感觉无聊。 许柯调好相机,对准跑道,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也没办法。” “我和她们也不熟,也不想熟,阿玥,和第一眼就无感的人社交好累的。” 陈玥点头,表示理解。 她也如此。 ——“嘭!” 指令枪响了,随即是此起彼伏的加油助威。 孟非晚离弦之箭似的冲出起点,她穿着一件没有任何图案的黑色t恤,下身是校服裤子,长发尽数扎起,绑成马尾,随着她的步伐、伴着扬起的风而动。 出现在陈玥视野中的时候,她是第一名。 最后一百五十米的竞争是焦灼的,第二名几乎与她齐平。 哨声响,孟非晚同另一个同学几乎是同时冲过了终点线。 只是刹那,孟非晚踉跄了下,顺着方向看去的时候,那位同学已然走向自己班的后勤。 大概是不小心的吧。 陈玥把外套给孟非晚披上,许柯拧开杯盖,把水杯递给了她。 “谢谢。” 孟非晚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气息稍稍顺了,“我是第一名嘛?” 陈玥和许柯点头:“是——” ——“女子四百米初赛,第一名,七班,李媛,第二名,十班,孟非晚”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懵了一瞬。 她们没有商议,这是一次全凭默契的“行动”—— 许柯扶着孟非晚一起翻看相机录像,陈玥没有这样做过,但那一刻,她没有犹豫的,走向了负责吹哨的裁判老师。 架着相机的位置正对跑道,孟非晚在第三道,两个人反复倒带,调速,终于找到了证据,陈玥这边却遇到了麻烦—— “是这样的情况啊,”老师站在高处,语调松懈,“没什么大的影响,复赛的名额是小组全部跑完后,从快到慢选的,按照往年惯例一般就是每组的前两名——” 话音未落,陈玥声音和身后孟非晚的声音一同响起:“今年也一定会和往前一样吗?” 孟非晚走到那位老师棉签,直视着她的眼睛,语调不卑不亢:“我觉得,咱们谁也没办法保证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一定会遵循过往经验吧。” 赛程安排一环扣一环,工作中的人没有几个会开心,遇见问题掩盖问题是社会人的本能,但老师与学生的身份中的不平等,如同老板与员工——那位老师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另一只脚悬空着,左手扶着扶手,拿着发令枪的手已经举起。 孟非晚也注意到了这点,鼻唇翕动,递台阶的话还未想好,一道女生忽然横在了她同老师中间——“老师,枪卡住了吗?” 老师的眼神略过孟非晚,言简意赅地回了句没有——“嘭!” 女子跑步八百米初赛开始。 老师走下台阶,深吸了口气,在孟非晚开口前率先道:“同学,抱歉,刚才是我讲话有问题。” 陈玥怔了下,孟非晚垂着的手也收紧了下。 两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 最轻松的人反倒是刚才过来的那位女生,她抱着胳膊,视线在孟非晚和老师之间跳转,手指轻点了两下,看向孟非晚,漫不经心且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打趣道:“同学,你悄悄和我讲讲,老杨又捅了什么大篓子?” 奇怪的人。 孟非晚微微蹙眉,忽略了她的这句话,同老师诚恳道:“老师抱歉,我刚才的语气和找您的时机都不太对。” “但,我才是第一名。” “虽然按照传统,我第二名也可以进复赛,但,我是第一名。” 许柯把相机递给那位老师,说:“老师,我们班是四百米初赛的第一名,这是我刚才录的视频,您和裁判组可以放慢速确认,孟非晚要比那位李媛同学快0.2秒。” 老师问许柯:“同学,这个慢速要怎么调——咱们一起去裁判组那边吧。” 许柯把水杯交给陈玥,“玥玥,八百米那边先麻烦你了。” “好。” 陈玥的手紧了下。 孟非晚看着陈玥,刚想说什么,方才的女生倏然凑近—— “你——” 女生把自己的外套系在了她的腰上。 “口袋里有卫生巾,你可以用。” “场馆训练室那边,我还有有备用的新的运动裤,”女生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孟非晚懵了下,看向陈玥。 陈玥笑了下,向她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去就好。” “好,”孟非晚看向女生,“谢谢。” “客气。” “对了,”女生眉眼弯弯,笑容粲然,“我叫舟因。” “小舟的舟,因果的因。” 第96章 孟非晚望着她,一个没原因的感觉:舟因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 但她的记忆中实在没有这一号人。 算了。 大概只是一个普通好人。 “你好。” “孟非晚。” “是非的非,夜晚的晚。” 说完,她先一步走进了场馆。 以至于她没有听到身后周因的那句极轻的话语。 ——“我知道的。” “怎么办呢,不记得我了。” 场馆外,女子八百米初赛落下帷幕,播报完毕后,广播再次响起:“现纠正女子四百米初赛第一组结果,第一名,十班,孟非晚。” 陈玥舒了口气,许柯也脚步轻松地回到了她身边。 ——“喏。” 陈玥伸手,手心里多了一把包装闪亮的糖。 许柯指了指主席台:“有个人要我给你的。” 她说:“有个人很喜欢你哦。” 陈玥拆开一颗糖。 话梅味的,甜。 “不,”她看向许柯,笑意恬淡,“是我很喜欢有个人。” 第47章 47. 许柯并没有展示出任何意外的情绪。 蓝天澄澈,阳光清透,运动场上仍旧热闹喧嚣。 她们交换最珍贵秘密,许柯将戴在脖子上的拍立得相机对准了主席台上的两个人——咔嚓,快门摁下。 “有点模糊,但也能看清。” 许柯把胶片递给陈玥,粲然地眨了下眼睛,语调欣喜:“我喜欢的人和你喜欢的人的合照。” 陈玥被她炫耀的语气逗笑了,她接过胶片,确实不清楚。 脸几乎是模糊的,但也因为这些模糊,照片反倒有了些所谓的“氛围感”。 女生喜欢女生奇怪吗? 当然不会。 陈玥大学阅读《鳄鱼手记》的时候,其中的一句话完美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水要流向我,我拿什么阻截?她天生就会对我如此,根本无需情节。” 她浅淡的人生中,喜欢她、爱她,是唯一没有动摇怀疑过的磐石——陈玥也好,许柯也好,她们都没有对一个女生喜欢另一个女生这件事,产生多么惊世骇俗的意外之感。 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 呱呱坠地开始,世界予以她的善与恶,均来自于女人—— 完全无法履行母亲责任的受害者是她的母亲,同样是受害者却保护着她的姐姐, 她跟随支教的女老师学习第一个字,看到的第一幕电视影象是一个女人虔诚亲吻另一个女人; 她的中考是在教授数学的班主任的帮助下才得以参加的。 老师为她挡住陈宝国,把她推进了考场学校的门,向她吼着: “陈玥!莫下车!” “你向前迈,莫回头!” ——这叫她如何不爱她们。 如若爱上了男人, 于陈玥而言,才是一种违背自然的病症。 她怎会爱上给予她生活雷霆风暴的人呢? 与众不同吗? 没关系, 这是上帝的指示。 [那你,爱我吗?] [爱我吧。] ——“请高二女子一千米的选手前往检录处检录。” 陈玥脱下外套,项链坠在黑色的纯色卫衣上,银色的简约笑脸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倪随看了一眼,顺嘴提议道:“要把项链摘下来吗?” “不用,”陈玥重新把项链收进衣服内,向她笑了下,“不碍事的。” “那行吧。” 倪随并没有在意这点,她抱着陈玥的校服外套,手自然地挽着陈玥的胳膊,全身心投入地做着陈玥的心理工作:“阿玥,别有太大压力,你尽力跑就行。一千米,咱们操场八百米一圈,其实就是绕操场跑一圈多一点不到一圈半,这么想是不是就没有很大压力了?” “别在意名次啥的,咱们能有勇气参加,就已经赢了。”倪随看着她,认真的如同送陈玥去的地方不是检录处,而是战场,“能跑就跑完,跑不完就走会儿,有名次挺好,重要的是不要受伤。” “受伤了,疼啊。” 陈玥失笑,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掐了下倪随圆润的小脸。 ——怎么能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呢? “好,”陈玥松手,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谢谢班长~” “哎呀!” 倪随挽着她的手骤然松开,手上下扑闪了下:“你这肉麻的语气是怎么个情况?” 她越这样,陈玥就越想逗逗她,继续着刚才的语气,慢悠悠地说:“因为班长你特别可爱嘛~~” 倪随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滴溜圆,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手紧了紧外套:“忒!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马上从陈玥身上下来,其次,我已经名花有主了,需要打哀家的主意。” 陈玥绷不住了,放弃了:“你这都是什么呀。” 倪随松了口气,重新站了过去:“什么是什么?” “丫头,你在质疑朕的魅力?” 陈玥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嘴比脑子快:“陛下您是爱上学生会里的谁了吗?” 倪随欲辩无词,两人四目相对,陈玥只看见,倪随的无语和无从辩驳从心底溢出了眼底,即将将她淹没的刹那,广播救了她。 “好了好了,我先去比赛了,陛下您先自己消消火哈。” 第97章 “嗯。” 倪随无奈的舒了口气,看着陈玥远去的背影,脑子里仍然在重播陈玥的那句话,又想到自己和学生会不同部门对接时候的场景,最后终于气笑了—— 爱上学生会里的谁,这和梦到高考落榜,在噩梦排行榜上属于是并列第一。 她由衷的敬佩那些上班了,却和老板或者同事爱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人。 想到这,她的笑容不由得一滞—— 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喜欢的人不在学生会。 在办公室。 任清川被抽走作为这次期中考试的阅卷组中的一员。 她喜欢的人现在也不在办公室了。 这是倪随一个人的秘密。 如同六月里,她在嘈杂的教室里,在各种各样听不明语句的讨论里,听到了窗外的第一声蝉鸣。 ——想要告诉身边人的时候,教室里的讨论已经停止了。 世界一片安静。 窗外树影婆娑,风与阳光的缠绵。 只有她听见了那声蝉鸣。 夏天的第一声蝉鸣。 …… ——“嘭!” 指令枪发出前,在跑道上站定的一刻,是最紧张的时候。 枪声响起后,紧张的情绪便连同枪口的白烟一同随风消逝了。 陈玥在二道,起跑后所有人都自觉向内道奔去,风声、心跳声、观众的呐喊声,后者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声与心跳声夹杂,她久违的体验到了喘息困难的感受——的确太久不跑了。 她很擅长跑步的。 从小就是。 她不同于四姐姐,四姐姐善良而老实,几乎不会被陈宝国责备什么,她不同,用陈宝国的话来说,她同正常人不同。 会在陈宝国无缘无故向她们撒气后,趁他睡着,把他的酒换成白水,也会偷偷往他的菜里撒一把尘土——尽管多数时候会被四姐姐发现并且阻止。 “不要,会挨打。” “没关系,我会跑。” “他追不上的。” 陈玥就这样跑着,劣质的塑料胶鞋,跑过乡村不曾修缮过的土路,带起的尘土和碎石子总会借机进到她的鞋子里—— 脚趾与石子摩擦着,她向前跑着,跑过田地,跑过溪桥,最后倒在了丛林的溪涧里。 溪水是从不知名的山上落下来的,冰凉,一点点的,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甩掉胶鞋,赤脚踩在溪涧的石头上,泉流汩汩,阳光透过高耸的树木,糅杂着叶的影子,织就了一件衣裙,温柔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仿佛是这片丛林的主人。 高耸而繁密的枝叶间,会有故事里的精灵吗? ——“陈玥!陈玥!陈玥!加油!冲啊!” “向前看!闭眼冲啊!” “你现在是第一名!” 陈玥回神—— 她现在在比赛。 嘶吼的声音是倪随和许柯。 她们在终点线。 孟非晚也在。 苏落星不在。 终点在主席台正下方。 她在主席台上吗? 陈玥来不及确认了,终点的红线越来越近了。 ——她冲过去了,第一名冲过去的,红线缠绕在她的腰间,惯性让她又跑出去了一段距离然后才停稳。 红线落在了她的脚边。 陈玥转身的瞬间,倪随一下抱住了她——“辛苦了辛苦了,玥玥。” 倪随的声音鼻音浓重,好像又要哭了。 陈玥放缓呼吸,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眼眸中的笑意恬淡:“我没有受伤,还是第一名,是不是很棒? 倪随松开她。 三个人认真地看着陈玥,没有事先商议,异口同声:“帅拽了,姑娘!” 陈玥粲然,余光望向主席台的刹那,广播再次响起,苏落星的声音透过话筒响起—— “女子组一千米决赛排名,第一名,高二十班陈玥,三分二十一秒,破校记录。” “恭喜陈玥同学。” [谢谢苏落星同学。] —— 女子一千米是女子组田赛最后的项目,但运动会并没有由此结束,距离颁奖也还有一段时间,陈玥休息了会,犹豫要不要回教室刷题的时候,余光看到了自由市场那边。 有了一笔“巨款”,消费是不需要人教便自动学会的技能。 自由市场很热闹,因为摊主都是同学,价格算得上是真正的物超所值,除掉文创和小吃,最多的是学生的手作摊——大多是她们自己做的项链,耳饰,手串一类的饰品。 陈玥看了一会,在市场的最后,发现了一个“无人”的摊位,牌子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自由发挥。 摊子旁边摆着几张小桌,上面放着各种材料。 是可以自己diy配饰的地方。 陈玥心下微动,正欲上前,倏然一道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等陈玥尖叫出声,大脑便意识到,这个人是苏落星。 她于是安静了。 苏落星没有讲话,她任由苏落星这样握着她的手腕,一起远离了热闹——苏落星想要逃走。 陈玥不知道原因,她此刻被她握着,她们是诡异的命运共同体; 她们没有假条,出不去学校,于是苏落星一头扎进了正在进行网球决赛的场馆里。 左拐,直行到走廊尽头,然后右拐—— 第98章 “嘭!” 休息室的门被关上了。 握着她的手松开了。 苏落星站在门前,侧对着她。 休息室朝西,背对着太阳,只有一扇小窗,在接近天花板的高度,日头吝啬地洒进几束光线,直直地打在了对面的墙上; 向下,落在了她们的脚边。 一黑一白,不同的两双鞋子。 被无限拉长、拖拽的影子。 陈玥望着苏落星,她们的呼吸仍未平复,心脏剧烈的跳着。 她想问她怎么了。 她想说,苏落星,你看起来很不好。 可以告诉我吗? 不可以的话,也没关系。 苏落星,我在。 但她没有开口的机会。 苏落星缓缓正过身,望着她的眼眸湿润如小鹿—— 门与她的后背相撞,发出剧烈的声响,嗓子内的第一个音节被少女殷红的唇封印。 苏落星吻了她。 她们之间的距离只剩身上的衣物,苏落星的膝盖抵在她的腿间——“她似乎很害怕我会逃走,所以用全部的力气压在我的身上,手指也霸道的同我的手指纠缠 “这个吻发生在我们呼吸尚未平稳的刹那,难言的、几乎窒息的感觉仿佛电流,酥麻了我的灵肉,后来她们讲,这名为欢愉。” “我的心脏泛着隐秘的疼。” “唇舌却配合的同她交缠着,我渴望她能对我做更为过分的事情。” ——“但她没有。” “我们的吻结束在阳光落在身上时。” 第48章 48. 嘴唇,殷红湿润的唇,又是什么时候再次贴近的呢? 记不清了。 此刻,天空无云,蓝的澄澈透明,金色的阳光干净的刺眼,并不炽热,遥远的欢呼声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传来——似乎已经到了颁奖的环节。 “我僵硬的思绪恍如冬日伫立在电线上的麻雀,那欢呼声恍如忽然从树上坠落的积雪,我推开她,说,我们该回去了。” “她没有回答,不等我看清她的眼睛,那吻便又落下了。” 记不清是谁开始的,结局却明显—— 苏落星似乎很悲伤。 那悲伤难以用言语讲明,于是化作了唇上的吻——轻柔的,湿润灵巧的舌尖一点点探索着,她是个聪明的人,接吻也聪明。 陈玥跟随着她,手情不自禁地挽住了她的脖颈,微凉的指间不自觉地轻点着苏落星裸露着的脖颈——在突出的那一截颈骨上温柔地点着—— 苏落星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陈玥睁开眼睛看着她。 眼眸湿润,眼尾泛着可爱的泪花,仿佛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的小狗,所有的伪装均脱落在地,她看着她,只看着她,渴求着新的吻。 苏落星凑近了—— 嘴唇,鼻尖,眼下敏感而柔软的皮肤,最后是耳垂。 “很棒,宝宝,我很喜欢。” 泪,陈玥没有察觉的一行泪,落了下来。 苏落星吻去那滴泪,再一次的,吻上了她的唇。 陈玥始终不明白,苏落星为什么要同她一起藏起来,不明白为什么要忽然亲吻她—— 她喜欢我吗? 等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金秋晚会的进程已经过半。 下一个节目是剧团的剧目《女爵》。 同剧组的演员导演们正在侧台等待着, 陈玥站在最前面,等待正在表演的节目结束,然后上前布景。 苏落星是主持人,在侧台的另一边。 一袭黑裙,腰间是一个简单的白色缎面蝴蝶结的设计,勾勒腰线、在本就出挑的身材比例上添彩的同时,更化解了黑色带来的过重的庄严感;白色的抹胸设计,并没有佩戴项链,漂亮的锁骨线条与利落的肩颈呼应,姿态端正; ——黑色丝绒质地的长手套下,手腕上,那枚深色的吻痕消失了吗? “……阿玥,马上结束了,一会儿帷幕会落下来,动作要快。” 陈玥回神,对导演点了点头,重新变回了那个可靠踏实的场务同学:“明白的。” “嗯。” 导演正欲转身,忽然顿住:“阿玥,感冒了吗?” 陈玥:“嗯?” “看你戴着口罩,如果不舒服的话不用硬撑的。” 意识到导演是关心的意思后,陈玥忙摆手,开口却也只是含糊其辞的:“没关系没关系的,只是小感冒。” 没有感冒。 送走导演后,陈玥习惯性地抿了下唇——嘶,疼。 嘴角渗出的血丝一点点蔓延到了口腔。 陈玥望着苏落星。 苏落星没有看她。 她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节目结束了,她又一次走*到了台前。 ——为什么在那一刹那,演变成了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这样淡定? 凭什么她可以这样无事发生般的平静? 那一瞬间,她有一个冲动。 她想冲到她的面前,攥住她的手腕,像她不讲道理的带她逃亡般的逃进走廊尽头的休息室,她想像那样带她“逃走”,逃到旷野上。 然后脱掉她身上那件华丽优雅的衣裙,褪去自己身上的全部束缚,她想要她们赤条条的相对——她想质问她,为什么可以这样的淡定。 淡定的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 第99章 一场荒诞无稽的梦。 可这分明不是。 肿起的嘴唇,口腔的血丝,手腕上的吻痕, 这些都是真实的。 都是她给予她的。 她想质问她, 你爱我吗? 我们接吻了,是因为爱吗? ——如果答案是否定呢? 倏然,掌声雷动。 帷幕拉起,黑暗只存在了一瞬间,忽然闪耀的灯光刺眼,陈玥下意识抬手当在眼前。 ——她什么也没有做。 没有质问,甚至不敢展露肿起的嘴角。 苏落星再一次没有了踪影。 “……莉莉西娅,你现在是在指责我吗?指责我对你抱有偏见?” “是!你难道对我没有偏见吗?” “你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女爵,你拥有地位、尊荣,认为我只是一个为了这些才再一次过来找你的贪慕虚荣的人——斯黛拉,你对我并不公平!你从来没有给我机会诉述我的真心!” “……莉莉西娅,我们不应该争吵,我们现在已经在争吵的边缘了。” “那我们应该做什么,斯黛拉。” 陈玥站在侧台的阴影里,望着舞台上的演员,她同斯黛拉一起,轻声念出了台词: “我们应该接吻。” “好,斯黛拉,”莉莉西娅眼眸湿润,“这个吻是你先开始的。” —— 金秋晚会顺利完成。 《女爵》成为了孟非晚最完美的“收官”之作,结束后,蓝峤亲自到后台充当起“保安”,拦下了试图挖墙脚的同行们。 这场剧的完美也超出了孟非晚的预料。 当她从欢欣雀跃的氛围里跳出来,四下寻找陈玥的时候,却不见了陈玥的身影。 “人呢?” 孟非晚在心里想着——陈玥的奖金还在她这边呢。 这孩子颁奖的时候就不见人了。 ——算了,先交给任清川吧。 今天是她本学期在学校的最后一天。 今天之后, 她的人生将翻天覆地。 陈玥背着书包,远离热闹,走出了学校。 路上校门外车水马龙,各个品牌的车辆,穿着各异的中年女男,相熟的一边谈笑一边等着孩子出来,独自一人的则兀自低头看着手机; 对面成华大学的学生也忍不住来看这场热闹,三三两两的大学生与陈玥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感叹着——不愧是一中,或者,成华大学别名一中附属大学也不是浪得虚名。 如果往常,陈玥会忍不住笑一下。 但此刻, 这热闹祥和的场景,只叫她觉得吵闹。 归属感,归属感, 她对成华这座城市一直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她没有见过这样高的楼,也不曾见识过会员制的购物广场——在此之前,她身上的衣服来自城市的捐赠,来自四姐姐的巧手,她曾经不入流的成绩也是她忍着昏黄的灯光,躲避着陈宝国,得到的。 陈玥很没有良心的想,如果当初没有求林北矜,会不会好一点? 如果当初没有求林北矜,如果林北矜拒绝了她的请求,她会是怎么样的命运呢? 倏然,一阵风过——掺杂着秋冬的寒凉,顺着校服的下摆,顺进了她的肌肤内。 冷—— 陈玥一下便回了神。 她在想什么恐怖的想法。 她站定在原地, 狠狠地敲了敲自己头。 “陈玥,清醒一点!” “陈玥,你怎么了?” 对啊,我怎么了。 陈玥舒了口气,她抬头环顾着四周。 四周高楼林立,夜幕下,顶楼藏在雾色中,叫人望不见,也看不透。 站在上面的人能看清她吗? 如果能看见,大概也是一个同夜色一样的点。 天地浩大,她又是这样的渺小。 她一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似乎也到达不了她们的高度——豪车,价值不菲的手表,昂贵的食材随随便便一样便抵得过普通人的一生。 或者不止。 神说人生而平等。 不是的。 陈玥阴暗地想,如果她同苏落星的位置调转——她成为了那个所有人眼中的完美同学,拥有画画的天赋,拥有林北矜完全的、不图回报的爱,那苏落星还会像现在那样淡定吗? 现在思绪繁复、灵魂被恶魔占据的人,会不会是她? 善良吗? 善良的。 恨也是真实的。 陈玥曾以为自己那时的恨,是恨苏落星的淡然,恨她不把一切讲明的随性——是觉得没有必要同她讲明吗? 后来她才明白,她只是恨她。 恨她高高在上如朗月明珠,恨她不曾和自己一样生在泥沼。 恨她一个吻,自己便面目全非——多么可恨的一个人。 多么可爱的一个人。 是她的斯黛拉。 ——“叮” 陈玥回神,手机的响声切断了魔鬼的吟唱。 是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 一中的黑色幽默便在这里了——人性化吧,它在欢乐的末尾公布“死期”;说它不仁义吧,这又偏偏是“末尾”。 成绩总要知道的,至少快乐的时候没有被打扰。 甚至还是晚会结束后才上传系统的。 陈玥苦笑了下,舒了口气——点开吧,勇敢面对吧,陈玥。 第100章 总不能这件事也要同怂沾上边。 ——确实不需要怂。 陈玥眨了眨眼睛,反复确认不是系统抽风后,手缓缓放下了。 等她回过神,人已经刷卡进入地铁站,身侧顶端的屏幕上显示列车还有十五分钟到站。 ——语文115,数学125,英语是130分,物化生三门全市范围内赋分后的成绩分别是:85、80和87分。 总分622分。 超过了成大教育学院的录取。 陈玥后知后觉的,再次拿出手机,刚刚在搜索框内输入“成华大学数学教育学院分数录取线”,倏然,身后一沉,人也向前踉跄了了两步—— 苏落星。 柑橘的清香把她们完全的包裹了起来,仿佛结界。 相隔不远的地方,有人全程没有抬头,耳机把全世界隔断,有人好奇地往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们安安静静,又移开了眼睛。 陈玥呼吸放缓,苏落星身上披着长款黑色大衣,从背后抱住了她,裸露的肌肤寒凉—— “想要考成华大学的数学教育?”她问。 “嗯,”陈玥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好听的,好似从绷紧的塑料膜的缝隙里透过的风,“现在好像可以了。”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苏落星环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轻轻蹭了蹭她的肩膀,发丝扰乱脖颈的肌肤,带起酥麻的红。 “考的怎么样?” “还好。” 话音刚落,苏落星轻笑了声,气息带过她的耳垂,声线因为晚上的主持活动有些喑哑:“还好是多好?” “陈玥,告诉我嘛 “让我心里有底,万一好到我追不上你了怎么办?” 陈玥垂眸望着自己的鞋尖,迎面的玻璃上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被光线折射的扭曲,苏落星在她的身后,看不清表情,修长冷白的手指同她的手指交缠着。 “我没有那么好。” 话音刚落,苏落星的手顿了下—— “陈玥。” 手松开了, 地铁还有一分钟到站, 她们在接吻。 第49章 49. ——“我们逃走吧。” 夜色里,地铁站外,陈玥转身,望着苏落星。 苏落星站在高一截的台阶上,背对着夜色。 身侧的街灯昏黄,行人稀疏,一阵穿堂风过,大衣的衣摆随风可怜地摆动着。 她望着她,眼眸明灭,仿佛春日里断线后落在草丛里的破败风筝——是请求吗? 不是。 苏落星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也不会拒绝她的。 她们都知道的。 苏落星走下台阶,扣住她的手,十指交缠着,陈玥就这样被她牵动着,眼眸始终注视着她——“我们有十天的时间,十天的时间足够了的,陈玥,你想去哪里?香港可以吗——” “不行,来不及,出国呢,我们去国外吧——也不可以,”苏落星停住了,咬住了自己拇指的指甲,喃喃着,“不行,也不可以,来不及的……” 陈玥没有护照,即便免签,也来不及。 能去哪里呢? 平常想去的地方那么多,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却一个也想不起来? “没事的。” 苏落星呼吸一滞——陈玥轻轻的,抱住了她。 右手仍旧任由她攥着,她什么都没有问。 空着的手轻轻拥着她,耳边,她的每一声呼吸都被放大:“苏落星,你要我去哪我就去哪,所以,没关系的。” “十天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想。” “即便是最后一天,也没关系。” [……“我那时什么都没问,我其实应该问的。我应该歇斯底里,应该咄咄逼人,问她,我们现在算什么?她把我当什么?如果回答不出来,我有凭什么同她逃走,对,我还应该问她,为什么是逃走——我应该问的,我应该问她到底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有问,我讲不出来的,即便时光重来,我再次回到那里,回到我们拥抱着的这一刻,我也讲不出的——她在我怀里痛苦。”] “嗯 苏落星像得到安抚的小猫,呼吸逐渐平稳,咬着的拇指也放下了。 “我们回家吧。” “嗯。” —— “陈玥。” 沙发上,陈玥低头,为苏落星修剪着被她咬的可怜的指甲,循声抬眸看向她:“怎么了?” 苏落星嘴唇嗫啜,话到嘴边,开口时还是急转弯,变成了完全不搭调的一句:“陈玥,我饿了。” “想吃什么?”陈玥垂眸,放下指甲刀,抽了一张湿纸巾轻柔而仔细地擦拭着她的手:“嗯……冰箱里有刘阿姨昨天买好的豆腐和虾仁,嫩豆腐虾仁汤?” 不好。 “好。” 苏落星缩在沙发里,长裙仿佛夜色的蔓延,从沙发上蔓延到地板上,苏落星顺手环在自己的膝盖上,长发披散,墨丝溅落在胸前裸露的白皙上,眼眸湿润,视线交错的一瞬,两人默契地偏开了视线。 陈玥同手同脚到了冰箱前,心不在焉却凭借肌肉记忆找到了食材——只是遗憾,这食材终究是用不上了。 她刚踏进厨房,苏落星的手臂便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肢。 食材就这样可怜的从她手上落了下去。 余光里,苏落星赤裸着双脚。 第101章 陈玥转过身,她想同她讲,地上很凉——苏落星却仿佛蛇,所幸整个人都缠在了她的身上,胸口的沟壑随着她的呼吸、伴着明灭的光影而深浅。 于是,她便什么都不想了。 嘴唇与嘴唇,舌尖与舌尖,手指与手指,缠绵着。 窗外透过的车灯光线横在两人身上,黑色的长手套躺在地面上,苏落星的一只手臂搭在陈玥的肩上,另一只手居高临下地描摹着的她的眉眼、鼻尖,揉捏着她的耳垂,眼眸微动,湖光似的潋滟—— 最后,苏落星的手指轻落在了她的红肿的唇上,恶趣味的在破口的地方加重了力度。 陈玥不觉蹙眉,小狗一样的眼睛望着她——无措,无辜,放任。 苏落星的唇角微微勾起,放过了她的嘴唇,捧起了她的脸,一下一下轻啄着她的耳垂, “陈玥” “我手腕上的,淡了。” [苏落星是个妖精。] 那是她第一次进入苏落星的房间,第一次进入她的领域。 昂贵的大衣一波三折地横在台阶上,礼裙散在角落里,她们在旷野上,身侧是幽蓝夜色,栖息在夜幕中的小猫尖尖叫着。 今夜有星, 月亮却不见了。 陈玥一整夜都睡得昏沉,她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睡着。 ——痒。 仿佛有人用手指轻轻描摹自己眼眉,有恍如风吹动芦苇时的柔软拂过脸颊,下一秒,一切光源又不见了,黑暗中一切感官被无限放大,触感冰凉的东西,似水似绸,包裹住了她,像是回到了生命最开始的时候,她在母亲的肚子里,黑暗并没有带来不安,黑暗象征着安全。 这是她们的安全地带。 ——“宝宝,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你好漂亮,眼睛也好漂亮,看看我,好嘛?” “好乖。” “你的腰窝这里有一颗痣。” “特别可爱。” “现在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吗?告诉我,自己做过吗?” “自己做的时候,有想起我吗?” ——“叮” 大脑倏然想起一串忙音,眩晕之后,视线终于清明。 陈玥下意识看向身边。 空空如也。 四周陌生的摆设,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今天是放假的第三天。 陈玥呼吸一滞,耳垂鲜红欲滴。 房间显然已经是整理过了,衣柜开着,那件黑色的礼服长裙规规矩矩地挂在里面,搭在一侧椅子上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衫—— 苏落星的衬衫。 陈玥捞过那件衬衫,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却全程低着头,无比心虚地盖住了自己的身体——只有房间斜对角的全身镜知道,衬衫下的痕迹是怎样的旖旎春色。 ——要不要出去? 陈玥看向窗外。 日头明媚,大概已经快中午了。 ——苏落星呢? 应该也在家吧。 她会在客厅吧? 陈玥不自觉抿紧了唇,最后心一横,握住了门把手——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吧? 这里还是她的房间。 “吱呀——” 门打开了。 门外一片寂静。 陈玥试探的向客厅张望——空无一人。 阳光下,顺着窗户缝隙进来的风轻轻摆动着,落在阳光里的影子晃动着,似乎在嘲笑她的胆怯。 陈玥顿了下。 不在家。 想到那天地铁站的情形,她的心不由得向下坠了下——她难道出去旅行了吗? 一股无名的恼怒混杂着流淌在血液中的自卑,充斥了她的胸腔,占据了她的心脏。 ——好累。 手腕的酸楚仍未消散。 她转身,下意识迈进了苏落星的房间,回神后,忙撤了出来。 却在打开自己房间的时候,愣在了原地—— “消失”的苏落星,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床上。 严格说,是躺在她的衣服里。 苏落星不讲道理地搬空了她的衣柜,她所有的衣服被她铺满了床,仿佛一个巢穴,她躲在巢穴里,听到了声音,惺忪地睁开了眼睛。 “你……” 视线相对的刹那,陈玥便忘记了想要说的话。 一种本能,促使她走向了苏落星。 拨开那些烦人的衣物,她紧紧抱着她——瘦削而赤裸的她,在她的怀里,温热鲜活。 镜子里,她们拥抱着。 陈玥埋在苏落星的肩颈,深吸了口气——一样的味道。 同样的柑橘香味,她们身上是一样的味道。 所以, 苏落星,你在不安什么? [“我那时应该这样问的,哪怕是那个时刻,我也仍然是有机会的。”] ——[“我应该主动告诉她的,哪怕是那个时刻,我也仍然有机会。我应该告诉她,我爱她,不对,在最开始我就应该告诉她,我爱她,所以我们接吻,所以我们做爱,她是爱我的,我确定。”] [我太傲慢了,我傲慢的认为我的确定她也明白……是我卑劣而懦弱。] “想和我一起回家吗?” 苏落星望着她,无辜而懵懂——多恶劣的一个人啊,明明是她开始的,却是这样无辜的“受害者”模样。 但没关系,陈玥爱她。 陈玥卧在她的肩头,手指轻轻描摹着那枚烙印在肩头的青紫色——同样的位置,同一个瞬间,她也有一个。 第102章 衬衫的领口大开着,她知道,苏落星能够看到。 “苏落星,和我一起回家吧。” ——我在你的领域里,那你也一同进入我的巷子吧。 [“那之前和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像是穿着体面衣服的黑皮狗,近乎畏缩的隐藏着自己的尾巴,我畏惧被人发现我来自同他们天差地别的巷子,畏惧他们用欲语还休的眼神扫过我,即便我清楚那没有恶意。但那一刻,我迫切想要把她拽进我的巷子里。”] [“我想要她进入我的巷子,想要把伪装的一切都扯下,想要指着身上的每一条伤疤,向她诉说它们的来历,我甚至想要对我所经受的苦难添油加醋——我想要她用欲语还休的眼神看向我,然后我会在她安慰的话语讲出前,用伪装好的洒脱告诉她,‘没关系’。”] [“我想要她对我有感觉,不止身体;我想要她对我产生感情,即便是我用卖惨博取来的同情或者可怜——这也会演变成爱的,对吧?在我心里,这是可以的。”] [“我想要她亲口告诉我,她爱我。如同我卑劣而怯懦的爱着她。我们是橘子上的橘络,叶片背面,主脉络生出蔓延的分支——我的意思是,我们本就是同样的人。”] [她没有拒绝,在假期的第三天凌晨,我们踏上了前往古水镇的飞机。] —— 成华到古水镇,转机两次,一个小时的高铁后,驱车大概一个半小时,便到了。 这趟行程突然,古水镇虽然偏远,但并没有被时代落下太多,可以在软件上预定酒店,也能点外卖。 苏落星推开门,便向着床倒去。 陈玥眼疾手快,挡在了她身前——“嘶。” 苏落星头靠在她肩上,不解地看着她。 陈玥移开视线:“我带了床单和被套,五分钟就好。” 苏落星顿了下。 她直起身,望着她,直击要害地说:“陈玥,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陈玥没有回答,侧过视线,自顾自拉开了包。 ——“你知道的,不是因为这间一晚不到二百块的房间。” 苏落星走上前,取出她装好的床单,像是为了自证,她避开了陈玥试图帮忙的手,独自利落地铺好后,她望着陈玥:“我想休息。” “你可以抱我吗?” 第50章 50. 赶路的疲惫经久难消,陈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她坐起背对着苏落星摸过手机,想要确认时间。 苏落星视线追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于是也顺势起身攀上了她的背,下巴垫在她的肩窝上,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上,冷白色调的面容之上附上了一层阴恻的浅蓝—— 聊斋故事里的妖。 “才六点嘛。”她移开视线,额头抵在陈玥的肩上,轻轻蹭了两下,声音闷闷的,“我以为已经很晚了。” 陈玥咽了咽,垂眸看向她,努力用还算自然的声线说道:“成华这个时间,也差不多天黑了。” 苏落星抬起头,贴近的身体又紧了紧,环在陈玥腰间的手自然向上,轻触过她的耳垂,漫不经心道:“是嘛?” “没注意过。” 陈玥背上的温热移开了。 苏落星掀开被子,陈玥下意识垂眸,手撑在身体两侧,光影明灭下,小臂的肌肉线条利落漂亮。 “陈玥 苏落星转头望向她,对视的刹那,陈玥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看到了小小的,神情懵然的自己——像无措的小狗。 “可以帮我扣一下内衣扣吗?” 她的语气无奈且无辜:“手腕很酸。” 陈玥的脸红了一瞬。 原因不言则明。 苏落星把长发顺到身前,陈玥的手泛着凉意,修剪齐整的指甲轻轻剐蹭过她的皮肤,便落下了一道红印。 陈玥脸上微微消散的红晕就这样再次卷土重来了。 古水镇的温度要比成华高一些,尽管已经十月,夜晚的空气的夏天的暖流被秋风调和,苏落星带来的大衣这段时间的命运只会是行李箱了。 她们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学生放学的时间,好不热闹。 卖糖葫芦的小摊上,饱经岁月风雨的红白喇叭撕扯叫卖着;炸货小吃的摊前是最热闹的,摊主外衣之上罩着一层暗红色格纹围裙,头发也齐整地用蓝色的一次性头罩罩着,带着一次性手套的手利落地忙活着,同顾客有一搭没一搭话着无足轻重的家常话。 苏落星望着小吃摊,一个兴致冲冲的孩子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 她侧身给孩子让开路后,才意识到陈玥没了影子。 “苏落星。” 苏落星循声看去—— 陈玥手里拿着两根糖葫芦,笑容灿灿。 她的视线追随着陈玥,直到她在自己身前站定—— 这个人的眼睛,真的好漂亮。 “喏,想吃那个?” 两根糖葫芦,一根圆的,一根扁的,轻薄的糖衣上撒着匀称的白色芝麻。 苏落星没有立刻选,而是问:“你想吃那个?” 陈玥眨了眨眼睛:“我都可以。” 苏落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走了扁的那根,两人同时开口—— “扁的更甜一点。” “嘴巴酸,咬不动圆的。” 陈玥侧过脸,鲜红欲滴的耳垂暴露在了苏落星的视野里。 第103章 苏落星垂眸,笑意合着晚风,一同湮没在帽檐的阴影下。 她不太忍心再逗她了。 “今天不是假期吗,怎么还有学生上课?” 陈玥回神,有些无奈地说:“因为‘自愿补课’。” “哦。”苏落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眼神淡漠地表达了自己并不真心的关心,“可怜。” 陈玥哭笑不得,不等她说话,苏落星先开口了:“陈玥 “嗯。” 苏落星伸手,望着她一字一句说:“我手冷。” 陈玥莞尔,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自然而然,十指相扣。 ——“想吃什么?” “不知道,我好饿。” “米线?” “好。” —— 周围仍旧热闹,车辆人流在不算宽敞的路上缓慢移动着,她们处在其中,这是短暂的一瞬间,是只属于她们年少时光里的灯火。 米线店在镇中学大门的正对面,两个人逆着人群走着。 苏落星走的很慢,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陈玥放慢步调,转头看向她,苏落星便停下了。 “这里,”苏落星环顾一圈,视线扫过身侧护栏围住的操场,“你初中是这里嘛?” “嗯。”陈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这个操场特别小,一圈只有三百五十米,中考的时候,体育要考八百米,就要围着这个操场跑两圈半——我当时被陈宝国拦在家里,是四姐姐偷偷把我帮我出来的,没有车了,我就一路跑了过来。” 陈玥没有看苏落星,但她能感觉到苏落星正在看着她。 她舒了口气,望向苏落星,委屈却云淡风轻:“十五公里,我只用了半个小时?不,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吧,跑了过来。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苏落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一股羞耻感由内到外的,把陈玥缓缓地浸透、淹没。 ——很拙劣吧,我故意卖弄的可怜。 陈玥垂在身侧的说不自觉攥紧。 倏然,苏落星走近——额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陈玥,你恨他吗?” 意识到她说的是陈宝国后,陈玥的喉咙紧了紧,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恨。” “有多恨?” “想让他死吗?” “嗯。” 死亡并不是惩罚,但对于畏惧他的人来说,它是最严酷的惩罚。 陈宝国在自己的世界里充当着野蛮而权威的霸主,在真实的世界里作为无知无畏地活着。 铸就的不幸,落在了除他以外的人身上。 陈玥曾经憎恨自己为什么不同母亲一样,地狱一样的生活里,感染疯症也似是上帝的一种怜悯。 ——“我好羡慕你。” 陈玥怔住了,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不等她询问苏落星这句疯了一样的话从何而起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陈玥?” 陈玥转身。 身后,一位同她差不多高的女人穿着黑色外套,大半张脸都被口罩遮掩着,头戴着一顶黑色的冷帽,银色的金属logo边沿已经泛着砖色的斑驳。 陈玥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你好?” 女人露在空气里的眼睛在得到肯定地回答后马上弯成了好看的弧度,直到她走近了,陈玥才发现黑色外套下是耸起的腹部,同她一起的还有一辆蓝色的婴儿车。 小朋友安静地躺在里面,已经睡着了。 “不记得我了吗?”女人拨下口罩,“我,李艳。” 苏落星淡淡看着陈玥。 眼眸中光影明灭,读不出情绪。 陈玥却恍惚了一瞬。 李艳是她初中三年的前桌。 成绩中等,性格也安静,两人最多的交集是传递试卷,后来也曾经当过一段时间午饭搭子。这样安静的姑娘,在初二下学期便没有再到过学校了。 如今,谜底揭开了。 陈玥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李艳却率先继续着话头,语气自然道:“这是放假回来?” “嗯。” 李艳:“吃了吗?” 陈玥笑了下:“正准备去吃。” 李艳粲然,打趣道:“米线?” 陈玥也莞尔,没有否认:“嗯。” “那,一起?” 陈玥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偏头,没有回答。 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李艳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这位是?” 苏落星的视线又落了回去。 沉静。 陈玥哽住了。 该如何介绍她呢? 朋友? 还是,女朋友? ——“你好,”苏落星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她望向李艳,笑容恬淡,“我是苏落星。” 李艳点了点头:“陈玥朋友是吧?那你们吃,我顺路去打个包。” 苏落星仍然笑着,点了点头,温柔说:“好。” 话题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被苏落星和李艳接了过去,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等到了米线店,苏落星同李艳的热络程度,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陈玥却还兀自失神着——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说了,她是苏落星。 也对。 她是苏落星啊。 陈玥忽然很庆幸,自己没有头脑一热,讲出来那三个字。 第104章 如果说出来了,自取其辱是一回事——苏落星会不会感觉到丢脸,或者,好笑? 倏然,孩子嘹亮的哭闹声把她纷乱的思绪一刀切断了。 李艳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忙把孩子抱了起来,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的动作更像是祈祷——求你不要闹了,至少不要在这里闹。 好丢脸的。 店内客人不满扫过的视线,都好似一滴浓硫酸溅落在了她的身上——酸的生疼。 孩子仍然没有要安静下来的意思,甚至因为被吵醒,大有要好好发作一番的意思,手不满地捶打着妈妈的胸口。 老板皱眉,正欲上前,陈玥轻声对李艳说:“给我吧。” 孩子在她怀里,竟然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苏落星对老板笑了下:“你好,两碗番茄米线她看向李艳,无声询问。 李艳深吸了口气:“一碗牛肉米线,在这里吃。” 那个傍晚,米线店内,她们谈论的话题陈玥已经很模糊,只记得,到最后,三个人分道扬镳的后,她同苏落星肩并肩走着。 秋天的晚风是初冬的序曲。 再次路过镇初中的时候,苏落星停下了脚步。 她望着她。 苏落星抬头,帽檐下亮亮的眼睛望着她——悲伤的,仿佛阴天下的海面,每一个拍击在礁石上的海浪,都是海洋平静之下的汹涌郁结。 陈玥忽然想到了《小美人鱼》的结尾。 阳光下晶莹的泡沫,小美人鱼获得了不灭的灵魂。 苏落星呢? ——“陈玥,谢谢你。” “谢谢你,逃了出来。” 谢谢你逃了出来。 因为逃出来了,所以陈玥是陈玥。 野草一样,烧不灭。 [那一刻,她同我讲完这句话,我在她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我,那晚是有月亮的嘛?记不清了,我的月亮在我面前。我有一个冲动——我想带着她向前跑,跑到没有力气,跑到我们都瘫倒在地,那个时候,我们会在那里倒下?我们的手还是牵着的嘛?] [“冲动最终还是被克制住了——太晚了,她太累了。我也没有勇气,我始终没有勇气。是夜,她睡着后,我躲在卫生间,借着手机的光,写了一封情书,放在了月亮小狗的背包里,我想叫她知道,我是因为爱她才亲吻。第二天查看的时候,却发现字写得实在难堪,于是月亮小狗的背包又空了。”] [“回到成华的时候吧,郑重的,在阳光下再写一封,我们总有时间的。”] ——[苏落星消失在我们回到成华的两周后。] 陈玥的十七岁就此宣布终结。 苏落星是个坏人,对吧。 第51章 51. [……“我们在古水镇待到假期最后一天,回到成华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五点——我忽然期待,如果当时我们顶着同样迷蒙的眼睛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们看向我们的眼神会是怎样?会是不必言明的揶揄吗?她会作何反应,会视而不见还是干脆牵紧我的手?我更希望是一个吻。] [“我们会一起完蛋*吧。”] [“一起完蛋吧。”] 回到学校后的第一周,陈玥都处于一个精神微醺的状态,身体连同灵魂,都是轻飘飘的。 周围的一切好似蒙着一层纱——景象是模糊的,声音也是模糊的,除了苏落星。 只有苏落星。 万幸学习和刷题已经成为了肌肉本能,作业和课堂上的东西并没有落下太多,但还是稍稍有些吃力。 倪随转过身,认真看着她。 不一会儿,许柯也转了过去。 陈玥抬头的瞬间,对上了两双如铜铃般的眼睛。 “怎么了?” 陈玥放下笔,坐姿不由得端正,试探地看着两个人。 “小月亮,”倪随一字一句,语气肯定,“你不正常。” 许柯点头,附和:“嗯,不正常。” 陈玥扯了下嘴角,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扣紧凳子的边沿——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心虚了起来。 “假期回来到现在,你不对劲。” 许柯重重点头,半眯着眼睛审视着陈玥:“不对劲!” 倪随轻啧了声,瞥向她:“捧哏?” 许柯白了她一眼:“这叫观点恰好一致。” “真以为我夸你呢?!” “谢谢。” 陈玥僵硬的腰放松了一瞬。 但倪随打准主意的事不是几句俏皮话能糊弄过去的。 “我也讲不出来你到底哪里不对。”倪随蹙眉。 ——但可以被削弱。 许柯目的达成,事了拂衣去地撑在孟非晚的空桌子上,悠哉悠哉地看着她们。 陈玥垂眸,重新拿起了笔:“可能小长假休息过来了吧。” 倪随蹙眉,看着她:“是嘛?” “好像气色确实好一点了,红润了,也白了。” 陈玥确实白了不少,相比刚刚到成华的时候。 那个时候夏天刚刚宣告结束,余温和阳光里的毒辣尚未完全退去,陈玥整个人仿佛被扔在土里的树枝,营养不良的黄黑色,唇色也淡。 适应成华的气候后,阳光也变得温和,皮肤细腻了不少,营养也跟上了,个子也长高了几厘米——从营养不良的小麦变成了健康的小麦。 ——但,好像不止如此。 第105章 具体是什么样子,倪随也讲不明白。 陈玥却意识到了其中的微妙。 握着笔的手不觉更紧了,指尖泛白。 不能再想了。 陈玥深吸了口气:不应该在继续用沉默降低存在感了。 ——这是心虚的人最大的错觉。 人越心虚的时候,越会试图粉饰太平,岔开话题或者举例自证,但开口的瞬间便破绽百出。 万幸老天仁慈,让她免了一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 许柯借着倪随的遮掩,有一搭没一搭划着手机,手顿了下:“哟,今年剧团的其中一个赞助商,就那个教育集团,出事了。” 倪随果断凑了过去,陈玥的笔也顿住了。 “不太严谨,赞助商没事,是负责和剧团对接的部门的科长——”许柯没有言明,手向下指了指。 “事情还挺大,十年起步的样子。” “嗯——” 倪随想到了什么:“对了,他还是当时那个苏……就是附中那位,他是那位的舅舅。” “苏栀。”陈玥说,话音刚落,她刚想说什么,许柯摁灭了手机—— 上课铃声响了。 成华市教育集团前宣传科科长是苏栀的,舅舅? 陈玥看着那位科长的照片,莫名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那时候沉浸在微妙的、难以言明的雀跃里。 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空空荡荡,除她以外的另一位同学坐在最前排,戴着耳机,低头专注地刷着单词。 陈玥摘下耳机,确认门外走廊静谧,周围是安静的后,手伸进桌洞,熟练地拿出了月亮小狗背包里的信。 她只打开匆忙地看了一眼,脸便红了,指尖也是烫的:字实在难堪。 如果满腔的喜欢,要被这样的字包裹,她宁愿苏落星永远也不知道。 这几天她同苏落星睡在一起。 学校这个似乎最不安全的地方,竟然成为了最安全的地方。 信纸是干净的白底红色横线,信封也是干净的牛皮纸。 陈玥避开了花色,总觉得那样不够郑重。 在这个年代,手写的爱意本身便是一份珍重。 她并没有计划誊抄。 喜欢,爱,是一份玄妙的存在。 如同宇宙中存在的那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是超脱理智的存在。 落在笔尖下的瞬间,总能发现新的爱她的原因,心又因为这个瞬间,不争气的雀跃轻盈。 纸张与笔尖摩擦的沙沙声合着心跳,被无限的放大,落下最后一个句号的刹那,陈玥向窗外看去—— 一阵风起,不知何时金黄的银杏叶簌簌落下。 恍如一场黄金雨。 [“我的心动,是一场金色的雨。”] 距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窗外,教学楼通往食堂的小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学生。 陈玥的心越来越紧张了。 仿佛一根极细的透明丝线,自下而上,将整颗心脏罩住——“好饿好饿,阿玥!” 倏然,丝线收紧—— 几乎是肌肉的惯性,她猛地抽出一本书,“啪!”的一声,挡住了信封,手扣住了那幸存的一角。 动静之大,带着耳机的另一个同学也回过了头,蹙眉望着她。 陈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 “对不起”三个字不等讲出口,同学便又转回了头,摘下耳机,报复似的扣上了资料,桌椅板凳成为了无辜的受害者,主人潇洒的离开了教室。 全程没有再给陈玥一个眼神。 陈玥有些尴尬。 尴尬之下,却还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听错了。 她太紧张了。 国际部在顶层。 下课铃声响起,陈玥拿着信和月亮小狗,藏在后门旁边,门框玻璃照不见的角落,她静静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模糊的交谈声。 她的手攥着月亮小狗的白色小爪,等到走廊终于重新归于平静后,她垂眸,小狗的白色小爪已经变得“狰狞”,连同小狗的笑脸也平添了一丝坚强的意味。 ——要不要去? 简单的一个问题,已经写好的情书,最终还是绊倒在了这个问题上。 [“……为什么会畏惧呢?我曾经以为原因只是因为害怕被拒绝,以及被拒绝后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共处一个屋檐下的尴尬,面对共友都在的场合时不敢相撞的视线,以及我们不对等的位置。是的,我们之间是不对等,我是被她姐姐资助的幸运儿,她是天生的幸运儿。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的幸运,这个疑问贯穿了我整个青春期。”] [“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幸运。幸运的拥有所有人的爱,幸运的拥有远比别人更能够成长为漂亮的柏木的机会,幸运的让我觉得,自己同她相比是那样的不堪——我并不是害怕被拒绝,我在害怕她不爱我,更害怕她爱我。”] [“多么可笑的一个答案……我最终还是迈出了那一步,她的教室同我的教室全然不同。偌大的教室里,只有十几张桌子,多媒体的屏幕上放着我看不懂的英文ppt,另一侧的黑板上也写着漂亮的花体英文——我找到了她的位置,她的桌面很干净整洁,我翻开她的书,动作却是僵硬的。我只是来放下我写的信,却好似一个小偷。”] 苏落星从会议室出来,拒绝了倪雾一起去食堂吃饭的邀请—— 第106章 她打开教室的门,倏然,一阵风透过窗户的缝隙,拂过她的发丝,可能是错觉的,风里似乎带着淡淡的柑橘香味。 直到风停,苏落星顿了一秒——她忽然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回教室了。 陈玥靠在教室前门的墙面上,高立的储物柜把她藏得严实,不自觉的,她连呼吸也放缓了。 一步,两步, 是凳子拉扯地面的声音,苏落星要坐下了吗? 陈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叮叮叮……” 手机提示音响起。 陈玥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松了口气——是苏落星的。 ——“嗯,怎么了?我在教室。” 凳子又被推了回去,苏落星去到了另一个位置。 空旷的教室里,电话那边的人的声音虽然模糊,但也能听见几个单字。 大概是倪雾吧。 “……嗯,文件嘛,第二个夹层?找到了,现在给你送过去?” “不麻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教室……你在二食堂?好,我这就过去。” ——“咔哒”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彻底听不见,陈玥才走出储物柜的保护面。 没有迟疑的,她仿佛良心未泯的偷盗者,抽回了那封信。 迅速藏进了衣服口袋里,月亮小狗的明黄色月亮背包在阳光里一闪而过。 笑得明媚。 还好,还好。 还好她没有发现。 是夜,陈玥静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刘阿姨做好的饭菜已经凉透,在餐桌上,显得可怜。 房间里关于苏落星的一切都还在,只是苏落星不在了。 ——那封信, 如果留下了……不。 陈玥翻出那封送出又被抽回的情书,信封上黑色的墨迹,娟秀清丽的“苏落星收”凄凉的皱着。 多可笑啊。 这个人就这样离开了,去向不知。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而前一天晚上,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月亮藏在山茶花树里,城市夜空罕见的漫天星辰。 而她,在遗憾抽回的情书。 在憧憬的明天。 林北矜的电话把她凌乱的思绪拽了回来。 那通电话林北矜讲了什么,陈玥已经记不清了,无非两点:苏落星没事,平安,不要担心,很抱歉没有同她知会一声; 其二是,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不会回来了,但对她的资助不会停止。 大概是察觉到了陈玥的一样,电话那边,林北矜的语气恳切,像在劝她也像在告诉自己:“小月亮,你一定要好好的。” 陈玥眼睫微颤—— 她其实想问,你们现在在哪里;也想问,很长时间是多长的时间? 但, 她凭什么问呢? 以什么样的身份开口? 女朋友,还是虚伪的表姐妹? 她什么都不是。 “哒——” 情书落在了地上,横躺在光与暗的分界。 “嗯。” “我会好好的。” 第52章 52. 倪随从会议室回来找到陈玥的时候,陈玥背对着她,兀自趴在桌面上。 校服搭在椅背上,衣袖透过椅背的缝隙,可怜兮兮地坠在地面上。 自从苏落星消失后,陈玥变得更加沉默了,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丝——她仍然在学习,甚至比一开始更加认真,同样的,也比一开始更加安静。 倪随从不是一个迟钝的人。 这是她们之间的心照不宣。 言语的安慰太过薄弱,她们能够感受到她平静外表下被压抑的情绪,仿佛即将决堤的河口,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们也没有办法给出最有效的安慰。 能够给出最有效安慰的那个人去向不知。 她们也不知道。 何况……她们也要离开了。 几乎是同时,她们的家长向她们提出了干脆去国外交换的建议,反正都是要出国读大学的,早出去还可以早点适应。 只是建议,但她们都明白,这建议不容反驳。 倪随犹豫要不要上前的时候,任清川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怎么站在这里不动?” 任清川顺着倪随的视线看去,倪随想要阻拦的手刚刚抬起,任清川便自顾自向前,在陈玥身边停住了—— 她轻敲了两下陈玥的桌子。 陈玥瑟缩了下,像是重启的老旧机器,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后,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处理起那两声敲桌子的声音。 “老师。”陈玥说。 任清川余光瞥到了她桌子上习题—— “题做的很潇洒嘛。”任清川莞尔,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补充了句,“出来一下,有好事情。” “好。” 陈玥怔愣了下,但行动上还是点头起身跟了上去。 倪随吁了口气,脚步算不上轻松地回到了座位上。 许柯转身看了眼陈玥的桌子——桌面整齐,摊开在桌面上数学题册,划着两个漂亮的对钩。 “这套题是她上周刚买的吧?” 倪随循声转头,看了一眼,点头:“嗯,晚自习之前买的。” 题册已经被她刷了一半了,进度已经超过了学校的进度。 “这算不算,化苦痛为动力?” 第107章 倪随转过身,没有否认:“算是吧。” “但要是有的选,我宁愿她没这么大的动力。” “什么都不要发生最好。” 许柯垂眸,难得没有反驳什么。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会有如此大的动力吗?这个答案当下的陈玥无法回答,后来的陈玥也无法回答,只有平行时空里,那个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陈玥可以回答。 但那个时空里的陈玥,遇见苏落星吗? [“……如果可以,真希望我与她从来没有遇见。”] 走廊尽头的空教室内,任清川拉开蓝色的窗帘。 刹那间,阳光本来的颜色填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陈玥抬手挡在眼前,但那一瞬间,眼睛还是刺痛了一瞬。 “有两件好事情,想先听那一件?” 任清川靠在桌沿上,双手抱在胸前,阳光折射在无框眼镜的镜片上,映出一个小小的懵然的陈玥。 “第一件?” 陈玥试探说。 “好,”任清川说,“晚上在礼堂的学期中表彰大会,你要作为进步之星,上台领奖。要求高二年级每个班都上报两到三个人,你是咱们班——不对,应该能算上整个年级了,进步最大的一个。” 陈玥垂眸,眼底的疲倦湮没在了阴影中。 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好累。 那一瞬间,她差点脱口而出,询问任清川可不可以不参加,但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这行为太过幼稚。 如同三岁的孩子,在所有人都开心的时候故意发出尖锐的哭闹声,让所有人的好心情都一扫而空,只剩厌烦。 “好,谢谢老师。”陈玥抬头,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 “谢什么,这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任清川看着陈玥的眼神不由得心疼。 不足录取分数线的成绩进来,从不足百分的英语成绩开始,到现在——临时抱佛脚的英语演讲比赛可以撑到复赛,六门分数全部顶进优秀的行列。 全理科,620加的成绩接近630分,如果保持稳定,高考稳稳冲进双一流高校。 ——“陈玥,有兴趣试试竞赛吗?” 陈玥眨了眨眼睛,懵然地看着她。 “生物竞赛,这个比赛虽然是企业赞助、近三年才连续举办的,但是属于市级比赛,所以还是有一些含金量的,我问了你们生物老师,她也认为这个竞赛作为初次尝试还是很合适的。” 任清川:“不需要交报名费,选拔范围也是咱们市内的学校。难度比这次生物考试的难度要高一些,但毕竟是竞赛,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陈玥,你这次生物考试的成绩,原始分是92,我和生物的老师的意见是,很希望你可以试试。之后高考,很多高校是需要这些成绩背书的。” 说完,任清川期待地看着她。 陈玥似乎这一刻才回过神,嘴唇嗫嚅—— “所以,”她的声线轻颤,“老师,我现在是可以考那些很好的学校?” 任清川笑了下,温柔而心疼:“嗯,不仅可以,还有机会考取这些很好的学校里面,很不错的几所。” 那一刻,陈玥是眩晕的。 仿佛在深海里沉溺太久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没有停在原地——一直都在前进,没有丢掉呼吸和求生的本能。 这场生物竞赛在期末考试结束一周后进行,学期中表彰大会结束后的每个晚自习陈玥都需要去参加老师们组织的简易版集训。 于是,剧团的工作便受到了影响。 林挽表示问题不大。 期中过后,学校的活动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了,只剩下一些日常的排练,可以为她保留着职位。 地铁里,陈玥看着手机上林挽发过来的消息,最终还是打下“不麻烦了”。 微信那边,林挽过了三分钟回复了一个遗憾举着“好”的兔子表情包。 陈玥想要再说些什么,手指悬空着,最终还是收起了键盘,退出了对话框。 想说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让她心底不安的是对话框里,林挽发来的那些宽慰、通情达理的话语——这么久了,还是不能坦然的面对别人的善意。 ——厌烦。 “……前方到站,小山村站,需要下车的乘车请提前做好准备,请从开启的车门下车……” ——嗯? 好熟悉的一个站名。 不等回忆起,她人已经走出了地铁。 地铁站内凄清,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低头走着。 想起来了。 苏落星,疗养院,那位老人。 陈玥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走出了地铁站。 她沿着记忆,走到了疗养院的位置,疗养院却不在了—— 曾经纯白的墙面已经斑驳,透明的门上挂着暗红色的防盗锁,玻璃上蒙着水泥的灰尘,倒映在其上的她,也显得可笑。 ——“谁在那?” 手电的白光直直打在她身上,一股羞耻感从脚底向上,将她死死钉在了原地。 “我……” 陈玥垂眸,讲了第一个谎:“我是之前在这里住院的人的家属。” “路过,就过来看一眼。” 保安上下打量着她:“你是学生吧?” 陈玥淡定点头:“外婆之前在这边。” 第108章 “这样啊。” “那快回家吧!刚下课吧,这么晚了,来工地看什么啊。”保安推着她向外走,完全不给陈玥再说话的机会。 “快回家吧!” 她朝着陈玥摆了摆手,然后转身,独自碎碎念着:“莫名其妙的孩子嘞……” 街灯昏黄,陈玥转身望了一眼已经关门大吉的疗养院——街对面,同样黑暗的购物广场,沉默地伫立在黑暗里,无声证明她并没有记错路。 那时没能遮掩住的她身影的树丛,如今已经枝叶凋零。 月牙横在夜空上,恍如讥讽。 但, 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嘛? [“我站在原地,充当保安室的蓝皮屋透着昏黄的光,比月光有温度;我距离真相,距离她离开的真相,似乎只有一层夜色的距离。”] [“但那不是白昼。”] [“最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并没有这场莫名其妙的旅程错过回家的末班车——回到那个人的家。”] ——陈玥,不可以再想了。 无所谓她为什么离开,结局是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了这里——即便时间匆忙,总有一分钟可以发出一条消息。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便已经是答案了。 ——陈玥啊,陈玥。 陈玥咬着嘴唇内侧的软肉,腔膜被刺破,血液染上舌尖,牙齿松开的刹那,细细麻麻的疼。 她没有流泪,夜半十一点的地铁,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 轰鸣声,空荡的把手左右晃着,影子也变形成了陌生的样子。 陈玥看着月亮小狗。 扔掉吗? 舍得吗? 她舒了口气,没有让自己思考出答案。 ——没关系的。 即便是第二天是阴天,见不到太阳,黑夜也总会退去; 明天总会降临。 明天总是新的一天,总会比今天好的——吧? 陈玥收到倪随和许柯出国的消息的时候,是第二天的自习课上。 [“……在我们共同的群聊里,倪随发了很多,大概是她们在这个学期结束后,便会一起去国外读书,学校有这样的交换项目。我才明白,她们也察觉到了我这段时间里的浑浑噩噩——真是丢人。”] [“手替我维持着那份可笑的尊严,在我的幻想里,我打出那些淡定关心的话语时——诸如‘是好事啊,恭喜’是去英国吗?‘时,我幻想的我的语气,是同样的落落大方,可是不是的。”] 恨。 她所有的情绪就这样毫无道理的演化成为对苏落星的恨。 在她已经决定从水里挣脱出来的时候,又是别离——为什么连同她生命里,剩下的那些美好也要跟随着一起离开? 可是偏偏,在那一瞬间,她第一个念头竟然还是:她会不会也在那个国家? 手机震动了下,是许柯的消息。 【关于苏落星,很抱歉,我们都一无所知。】 【保持联系,还有,】 【阿玥,你要好好的。】 陈玥看着屏幕上的消息,忽然很想笑—— 空荡的房间里,她疯了一样笑着。 这笑声让她熟悉。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那间狭小的储物间里的哭声。 [“我从来没有好好的过。可她们都叫我好好的,怎样做才会好好的?”] [“我又想起了那个人。”] 第53章 53. ——【北矜姐,我想办理住校。】 消息发出后,她又在赶在林北矜回复前,发出了一串后来看来,颇有欲盖拟彰意味的解释。 ——冬天越来越近,日短夜长,晚自习下课后赶地铁的路太过漫长云云。 陈玥发出消息后,没有立刻退出聊天界面,她平静地看着对话框上的“北矜姐姐”和“对方正在输入中”来回切换,等到弹出新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林北矜删删改改的结果,只有一个“好”字。 还有一句:【小月亮,抱歉。】 烦躁,裹挟着无力把她紧紧包裹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听到、也看到了太多次抱歉。 这都令她感到厌烦。 ——所以她们所有人都明白她同那个人之间从来没有正式定义的关系吗? 又或者说,她们自然而然的,把她放在了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 这两者,不管原因是那一个,都仿佛一记响亮的巴掌,扇的她的脸颊火热的疼。 所有人都明白,把她不明不白的留在原地,是一件应该抱歉的事情。 但她们还是那么做了。 无论主动被动,她们都这么做了。 那抱歉,只是一句温和的嘲讽。 [“那我算什么……是繁荣时期作为她们彰显人性光辉的奖章上的一节彩带,是纷乱时期可以毫不犹疑放弃的东西吗?我想这样质问每一个人,甚至无辜路人,仿佛疯掉了的野狗。我想用最轰轰烈烈、血淋淋的方式,告诉所有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为什么要抱歉呢?明明你们做出的决定是最尊崇本心的,我不要任何人对我感到抱歉,我不要任何人对我抱有同情。那堪比将我剥光,然后凌迟。”] 陈玥摁灭了屏幕。 第一次对别人的信息采取了已读不回。 所有情绪堆积在胸口,恍如台风登陆前的阴雨天——她被情绪和理智撕扯成了两半,情绪叫她心生怨怼,理智却清晰的告诉她,不论如何,对面的人是林北矜。 第109章 是毫不犹豫拯救她的人,是她希望干涸的瞬间,降下的及时雨。 可是回复,又能回复什么呢? ——“没关系?” ——有关系的。 她现在很不好。 陈玥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傍晚,太阳落下了地平线,晚霞也尽数潜藏在幽蓝的夜色中,她才又昏昏沉沉地醒来。 ——头疼。 陈玥撑坐了起来,盖在身上的毛绒毯的一角滑落到了地上。 喉咙很干,裂开似的疼。 陈玥舒了口气,头疼的更严重了。 她倒了杯水,温热的水划过喉咙的瞬间,仿佛裹挟着破碎的玻璃渣,顺流而下,痛感由此蔓延,遍布到了每一个神经末梢。 身体失重,她从沙发上滚落了下来。 她裹着毛毯,蜷缩成了一团,眼泪洇湿了毛毯的一角。 ——只是因为疼。 没错,只是因为疼。 迷迷糊糊间,她想到躺下的时候,身上并没有毛毯。 大概是刘阿姨来过了。 陈玥缓缓舒展了身体,嗅了嗅——肚子饿了。 [“让我彻底振奋起来的原因,无关理想,于那个人也没有关系,只是饿了。”] 刘阿姨做好的饭菜还是温热的。 这是她最后一次吃刘阿姨做的菜的。 她初到成华,初次见到那个人,从刘阿姨的饭菜开始;如今她要搬离这里了,也是刘阿姨的菜作结尾。 ——挺好的,有始有终。 陈玥掀开毯子,手撑在沙发和茶几上,借力站起来的瞬间,不由得向后踉跄了下。 脖子上的似乎不是脑袋,而是一颗实心铅球。 应该是感冒了。 呼吸也变得笨重。 陈玥弯腰,手撑在膝盖上,指节泛白,仿佛全部的力气都撑在上手臂上,她拉开茶几下的柜子,视线也变得模糊,略过体温计,摸到了一盒药。 确认是退烧感冒药后,胡乱地扣了两粒,没有喝水,咽了下去。 泛起的苦反倒淡化了喉咙的干疼。 餐桌上四菜一汤,米饭温热。 陈玥尝不到味道,大脑一片放空,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直到吃不进去,胃里翻上来翻腾为止——又是一阵昏天暗地。 堆积的情绪总需要一个排解的出口,大抵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她这样浑浑噩噩的自我撕扯,一场高烧后,陈玥睁开眼睛—— 天光大亮。 阳光横过窗户,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头仍然昏沉,但身上有了些力气。 大病来的突然,走的时候却仁慈地带走她身上的沉疴。 周一开学,陈玥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住进了学校的宿舍。 一起带过去的还有一个崭新的记事本,上面记着从她到成华为止的每一笔花销——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林北矜是她的资助人,这些都是她的资助,自然要还的。 在本子上记录下最近的一笔开销后,陈玥忽然释怀。 向前吧。 触底反弹的自愈是世界为数不多的仁慈。 —— 一中住校的学生不多,这与学生构成有关。 学校大多是成华市区内的学生,宿舍算是为社会关爱生们建造的。 尽管住宿人数不多,但宿舍设备并没有因此松懈。 共六层,其中一二层设有超市和便利店,二层一整层则是自习室,均为单人单间,凭学生卡可以免费使用。 其余四层全部为学生宿舍。 四人寝室,配有阳**立卫浴和空调,上床下桌,但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位同学在住,四人寝住成了两人寝。 陈玥对一中的“豪气”又一次有了新的认知。 上大学后这个认知更为深刻。 陈玥是十班唯一一个住校的学生,本着资源整合的原则,她和别班同学混寝。 403宿舍,重点班的宿舍,只有一个同学在住。 陈玥到中午放学才把行李箱拖到了宿舍。 宿舍内还没有人回来午休,她推开门,一阵香味扑面而来—— 阳台的门开着,晒着的衣服随风轻轻摆动着,是橙香味的洗衣液的味道。 陈玥微顿,强迫自己回神,甩掉跟在身后的黑皮狗。 她环顾周围一圈:靠近门右边的床位显然是另一位室友的。 剩下的三张床里,她选择了靠近阳台右边的床位。 靠近阳台,却也临近卫生间。 陈玥倒没有在意这些,反倒久违的乐观主义了下——早起洗漱能少走几步了。 她摊开行李箱,蹲在地上,整理东西的时候,身后的门被推开了,门的边沿靠在了她的鞋跟上,只一瞬便又移开了—— 陈玥回眸,一个熟悉的女声同时落下:“不好意思。” 面对“不速之客”,柏乔难得怔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你是新搬过来的同学?十班的……” 陈玥起身,让到一边后,胡乱地擦了下右手:“陈玥。” “啊,”柏乔有些拘谨地看着她,也擦了下自己手上的水渍,握住了她伸过来的右手:“你好,柏乔。” 陈玥莞尔,回道:“我知道你。” 柏乔微怔。 “你是第一名。”陈玥说。 阳光横在她身上,散在脸侧的碎发变成了浅金色,她笑得弯弯的眼睛里淬着细碎的光芒——暖洋洋的一个人。 第110章 柏乔不太好意思的侧开脸,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站在厕所门口,又有些尴尬地走了出来。 “我也知道你。”柏乔望着她,说。 陈玥笑了下,把床上四件套扔到了床铺上,故作坦然地回道:“咱们之前在蛋糕——” “你是这次考试,十班进步特别大的那位。” 陈玥顿了下。 “是吧?”柏乔说,“我应该没有记错。”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并不坏。 台风天似乎,停止了。 陈玥感觉自己是在笑得,她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保持着平静得体的欣喜:“嗯!是的。” 柏乔也已经从一开始局促里走了出来,笑了下,又说:“那个生物竞赛,你也会参加吧?” “嗯。”陈玥说:“你也参加?” 柏乔摇头:“我高一参加过了。” “啊……”陈玥是真心敬佩柏乔,在第一次知道她一直都是第一名之后,这份敬佩更深了,“你好厉害。” 她的夸奖由衷而真诚,奈何柏乔是一个对夸奖过敏的人,笑容一时间变得有些僵硬。 不敢再继续对视了。 两个人默契的背过了身。 柏乔又转过身,看向在床上跪坐着,一点一点扯弄床单的人,犹豫了下,开口道:“需要帮忙吗?” 话音刚落,她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真是明知故问。 陈玥想要说*不用,但下一秒,她转头看向柏乔的刹那:“好啊,谢谢,”她四下张望了下,“可以帮我把那个被罩拿一下吗?我刚才拿成两个床单了。” “好。” 柏乔拿起粉白条纹的被罩,问:“这个?” 陈玥莞尔:“嗯!” “谢谢。” 柏乔唇角微扬:“客气。” 陈玥接过,房间里的氛围再次安静了。 一个人铺床单套被罩还是有些吃力的,柏乔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忙的时候,陈玥长舒了口气——“搞定了。” 又错过了一个契机。 但陈玥似乎感受了,下床对她说道:“我一个人能搞定的,很轻松!” 说着,她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小狗眼在阳光下亮亮的,柏乔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坐在凳子上,抬头看着她,想到了什么:“你和苏落星很熟?” 陈玥顿了下,背对着她整理桌面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平静的声线掩盖住了慌乱了一瞬的视线:“怎么了?” 柏乔转过身,翻开了题册:“记得之前在绿城的蛋糕店,遇见你们在一起。”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忽然想到了——” “嗨,这样啊,”陈玥回眸看向她,笑容粲然,语调坦然,“她姐姐是我的资助人。” 柏乔怔了下:“啊……” 不等她想到措辞,陈玥又主动开口——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和她站在一起,很难让人没有印象,对吧?” “毕竟,她又是学生会主席,又和老师们打成一片,属于风云人物吧。” 柏乔没有否认。 陈玥舒了口气,桌面终于整理好。 她刚想同柏乔说要不要一起去教室,柏乔率先开口,并递过去了一套整理好的习题册:“这是我高一参加比赛时候的整理的,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作参考。” “谢谢!”陈玥忙接过,喜出望外。 柏乔顿了下,最后还是回头,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对你有印象不是因为她。” “嗯?”陈玥怔住了。 “你这次的生物成绩比我高一分。” 第54章 54. 搬到学校后的生活与之前相差不大。 陈玥同柏乔的交流并不多,两个人的作息时间却出奇的一致:同样的五点起床,洗漱后便各自在学习到天彻底亮起后,吃早饭然后各自去教室,继续早自习。 两人都是不擅长应对社交的人,这样子的相处反而更加舒服,遇见不会的问题的时候,柏乔也会主动教她。 到后来,变成了两个人有来有往的讨论有没有另一种解法。 但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重点班的进度同平行班不同,柏乔很快便开始为之后频繁的竞赛做准备。 两人住的宿舍,在临近期末的时候,成为了她一个人的单间。 理科是美丽的艺术。 不同于文科的发散,它的发散在天马行空的同时,底层的逻辑仍然清晰——这让陈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安全感。 这是她能握住的东西。 是能真正改变她人生的东西。 她是她自己的救世主。 但如果说还有什么必要的东西,钱。 林北矜仍然会每周打过来零花钱。 温柔如她,她没有再同陈玥讲那些无用的安慰或者寒暄,但那些她从前就不愿使用的零用钱,如今更是成为了她自尊上的重担。 [“……我无比清楚这样的行为、思想,是最无用的抵抗,这是藏在我血液里的自卑作祟,但当转账信息发送到手机上的时候,我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要点击退回,但我不能。我不想使用,我不得不使用,我需要吃饭,更需要上学。”] 于是,她做了一件无比愚蠢的事情——减少吃饭。 一日三餐变成了一日一餐,许柯和倪随彼时几乎已经不再去学校,她这荒唐的计划畅行无阻。 第111章 馒头和免费的小米粥,或者菜汤。 她任凭自卑因子控制,最终在一次自习课上,昏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任清川。 “醒了。” 任清川眼眉蹙着,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担心:“你是在减肥吗?你需要减什么肥,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陈玥迷蒙地环视周围,确认自己正在医院后,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完了,医药费。 蓝色的床帘把她们同外面的隔绝,消毒水的气味刺鼻,仪器声和医生护士们协同合作的声音,有条不紊。 直到“滴滴”声停止,陈玥才回过神。 她看向任清川,嘴唇嗫嚅——该说什么呢? 说自己因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把自己搞得更加可怜了吗? 好丢人。 看着她的样子,任清川大概猜到了原因。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了解自己的学生,陈玥人畜无害的外表下是无比强烈的自尊心。 陈玥是被资助上学的孩子,这样的情况下,忽然不好好吃饭,真相不言而喻。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老师,我没事的。” “我出去一趟。” 任清川起身,看了一眼点滴,柔声道:“累的话再合眼休息一下,我大概五六分钟就过来。” “不许自己拔针跑了,明白?” 陈玥怔了下,点了点头。 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再问。 感谢给老师发消息的那位不知名好人。 任清川是了解学生的老师,陈玥的确动了想要拔针,然后悄悄离开的心思,但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一是医药费,总要知道自己这一趟浪费了多少钱; 二是,她太饿了。 没有力气了。 任清川回来的时候,陈玥人还乖乖地在病床上。 见她过来了,陈玥忙撑坐起来,眼眸清澈地看着她,无辜的叫人心疼。 “陈玥,”任清川坐下,神情温柔,“之前剧团的勤工俭学岗你是辞掉了对吧?” “嗯。”陈玥点了点头,嘴唇不觉抿成了一条线。 任清川垂眸:“那,你还有兴趣做个兼职吗?” 陈玥被子里的手骤然收紧,针眼处一阵刺痛。 “学校的图书馆每个周末是对外开放的,你知道吧?” 陈玥摇了摇头。 “它每周末对外开放,同时还会卖卖咖啡卖卖书这些,这部分业务是外包的,负责这部分的人是我的朋友。她前段时间正好和我提起了这件事,说之前的柜员高三了,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人,她又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没办法一直待在那边 任清川说,“就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学生——这也算是学校的一个勤工俭学岗,只是工资是她私人给,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做的话,就真的是帮我一个大忙了。” 她舒了口气,说:“讲实话,我也是她的合伙人之一。” “要是忙不过来也没关系,我再找找其他同学,或者——” 话音未落,陈玥打断了她,语调平静,眼圈却不受控地红了:“老师,我可以的。” 说完,她又垂下了头。 盈满眼眶的泪那一刹那,落了下来,白色的被单上多了一点深色圈。 她不是傻子,她明白,这是任清川在维护她的自尊心。 “老师,”陈玥深吸了口气,眼眶红红的,笑意真诚,一字一句,“谢谢你。” 任清川看着她,一时有些恍惚。 直到别在针管上的报警器滴滴响起,她才回过神。 两个人一起走出医院,陈玥准备道别的时候,任清川率先道:“一起吃饭吧。” 她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陈玥不是学生,她也不是老师,她们是平等的两个人——这话有失偏颇。 是朋友。 陈玥下意识点头,说好。 ——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日头消亡,月亮也藏在幽蓝里; 而今天在一点点的变成明天。 任清川并没有带她去某家店,而是带她回到了她的家。 “拖鞋……换粉色的可以吗?”任清川问,“家里只有这一双新的拖鞋了。” “当然可以!”陈玥仍然有些局促,换好鞋后,任清川自顾自走向厨房,又对她嘱咐道:“陈玥,你先坐,饭很快就好。” 陈玥仍然有些懵。 ——她就这样,到老师的家里了? 她环顾着四周,很快便发现,任清川应该不是独居。 茶几上的杯子明显是一对,阳台上没有收起的衣服,也同任清川平常的风格不同。 任清川有恋人。 但这个家里,没有任何异性生活的气息。 思及此,陈玥便没有再想了。 坐是坐不住了,任清川的阻拦也没有作用,最后两个人一起在厨房里忙了起来。 “陈玥,我看到你其实很亲切,第一眼就觉得亲切。”任清川处理着西红柿,平和而温柔,“我十七岁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 “咱们学校的社会关爱生,知道吧?我中考的时候这个政策的范围还覆盖乡镇,我就是借着这个政策,从乡镇考上来的。” 十七岁的任清川留着齐耳的短发,和母亲相依为命,她的学费来自自家菜地里的每一颗种子,来自那辆早已吱吱作响的木头菜车。 第112章 自卑吗?当然。 “但现在不会了。” 任清川笑容恬淡,背对陈玥,语调轻松道。 陈玥的手顿了下—— 任清川是在安慰她。 [“……老师对我的人生影响巨大,她温柔细腻,她察觉到了我的窘迫,愿意维护我那时过分强烈的自尊心,她说,我的十七岁,同她相似。”] [“那当我三十岁的时候,我会成为老师这样的人吗?我这样许愿着,成为老师的想法,自此添加了一个前缀,成为像老师的老师。”] 大概是因为在英国留过学,任清川的厨艺并不差,兼顾色香味的同时,又透着一股莫名的“糊弄”意味—— 冷冻的西红柿,单独装的蒜末在各种瓶瓶罐罐的后面,被迫与冰箱亲密接触,食材满满登登,极具生活气息,条理与秩序似有若无。 陈玥很善良的没有问,任清川主动说了一句:“平常是我爱人负责采购食材。” “我负责做饭和洗碗。” 陈玥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感情真好。” 提到爱人,任清川眼睛中的温柔更似泉水,汩汩流出——“我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她我,忘记因为什么了,那天心情特别差劲,就去了酒吧。” “其实刚进去就有些后悔了,但是嘛,来都来了。” 餐桌上,番茄金针菇豆腐汤冒着热气,任清川为陈玥盛吃一碗,“犹豫选什么酒的时候,酒吧中央的舞台上响起了木吉他的声音,于是我在那听她唱歌,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唱完,莫名的,我心情好了起来。” “于是,我就把她拐回来了。”任清川眨了眨眼睛。 “真好。” 陈玥舒了口气,喝了一口汤——鲜香,西红柿独特的酸味十分开胃,豆腐软嫩,几乎是汤一起滑进了胃里。 身上暖了起来。 鬼迷心窍的,陈玥对任清川说:“老师,您爱人,是女孩子吗?” 话音落地,陈玥便很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语无伦次地找补道:“就……” “是啊。” 任清川很善良的没有让陈玥卡住,自然地扫了自家一圈,并没有介意的意思:“应该可以一眼看出来吧。” 陈玥点头。 两人很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天她并没有回学校,而是宿在了任清川家。 久违的没有再加班学习,在背单词的时候睡了过去——那是自苏落星不告而别后,她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无梦。 她安静地睡了一夜,再睁开眼,还是固定的五点。 月亮露出了云层,水洗过的暗黄色,这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序章。 陈玥也终于重新好好吃饭。 倪随和许柯在这年的元旦离开,那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那天是学期末前的最后一次全市统考,陈玥最终还是没有去机场送别。 考完试后,她翻看手机,群聊被顶到了最上面——上午六点,她们到机场了,时间太早,两个人只能在机场的休息室里用餐,苏打饼干疲软,难以下咽。 许柯打趣说,这会不会她们英国生活的预兆。 从后来的结果看,这算是一语成谶。 陈玥翻看着她们发的消息,划到最底下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是笑着的。 心情是轻松的。 [“看吧,其实告诉我,也没有关系的。”] 陈玥沉眸,在键盘上郑重地敲下了一行—— 【前程似锦,祝你们,祝我,祝我们。】 那一年的学期末表彰大会,陈玥成为了大合影的一员。 [“一切都在向好,只是那一刻,我想要分享这个好消息的人,还是她。”] [“苏落星,你千万不要好好的。”] 第55章 55. 生物竞赛举办的地点在一中对面的成华大学。 一上午的时间,陈玥已经记不清题的难易度如何了——这是刷题太多的后遗症。 冬日的晴天,前一天晚上落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雪静静地躺在阳光里,大理石的长椅上堆积着可爱的白绒,枫叶的火红为它承托,学生已经全部离校,那一刻,仿佛天地只剩下了她。 ——如果只剩下了她,要做些什么呢? 金色的暖阳透过浅蓝色的窗帘,温柔降落在她的卷子、她的笔尖下。 想晒太阳。 躺在那一片白茫茫中,穿着红色的衣服,然后被阳光晒透。 结束考试后,陈玥并没有立刻离开学校,一起参加考试的学生里,很多人也没有立刻离开。 她们默契的,三三两两或独自前行,好奇又憧憬地看着学校里的一切。 ——图书馆,已经冰封的人工湖,银装素裹的梧桐树,白墙红瓦颇有古典意味的教学楼。 成华大学虽然被戏称为一中附属大学,但仍然是响当当的重点高校。 陈玥最初的幻想,如今已经有了成为现实的机会。 一切都在向好,对吧? 春节前一周,高铁站,陈玥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检票的队伍里,一点点挪动,难得悠闲同倪随和许柯聊着天。 内容大多是她们对英国诡异气候的吐槽,对难吃食物的主观批判,以及对老师飘着咖喱味的英语的深恶痛绝,以及倪随见缝插针地提到的任清川。 第113章 倪随喜欢任清川。 这是难言的情感。 陈玥在输入框内删删减减,最终还是保持了缄默——这是倪随自己的事,她如何开口都是一种冒犯。 她自己的心尚且呼啸。 [“或许因为越来越紧张的学业,某一刻开始,我忽然不恨她了。我试图让自己释怀,我总不能一直陷在关于她的情绪里,这对我不公平。我告诉自己,不要恨她,也不要爱她,不要希望她过得不好,要希望她过的好。她一定会过得很好,我一直都知道。否定她的人生,对我也是一种刑罚。”] 再次见到四姐姐的时候,陈玥哭了,像是把那段时间所有积压的情绪尽数在她的怀里倾诉了出来。 四姐姐漂亮了很多,个子似乎也长高了,杏仁眼圆又亮,也湿润了,她们两个就这样很没有出息的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抱着,安静地哭着。 后来,陈玥打趣说,感谢赵辰没有把她们扔在那里。 不等赵辰开口,四姐姐亮亮的眼睛看着她,认真地说,不会的。 她不会的。 赵辰轻轻揉了揉陈春旎的头发,浅笑着。 所谓上车饺子下车面,陈玥的第一顿饭不仅仅是手擀面。 也不仅只有陈春旎和赵辰。 不算大的屋子里,一圈女人在忙着。 热情而淳朴,那是土地赋予的生命力。 土炕烧的热乎,繁重的行李在她踏入小院的那一刻就被接走,厨房里女人们有条不紊的忙着,聊着家常,聊着未来。 她们没有问陈玥为什么独自离开又独自回来,一起为一个高飞的女孩真诚的开心。 ——“开饭喽! “小月亮,往里面躲躲,摆桌吃饭!” 一桌丰盛,食材来自不同的女人,一人负责一盘,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像等待比赛结果的厨神们。 陈玥内心面对这样的纯良,仍然有些别扭,但还是坦然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尝过每一道菜——她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人,想到了苏落星。 于是,她也学着苏落星的样子,笑容灿灿,眼眸无辜而无奈:“哎呀,吃太快了,只记得最后一道菜的味道了,我再尝一圈!” “哈哈哈哈哈,孩子这是饿着了。” “吃饭吃饭,一起吃!”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雪静悄悄地落了下来,院子里历经岁月的红梅树迎着这场雪,悄然绽开了花苞。 女人们围坐在一起。 桌上的菜肴都是她们这一年的劳作成果制作而成。 也是赵辰的成绩。 一路走来她们看到村子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勋功章。 赵辰毕业后便到了村子里,当时村子里甚至没有一条能看的路,年轻人们都出走到了城市,登记在册的七百口人,实际只有一百口左右,其中多数还都是老人和被家长拜托给老人们照顾的小孩子们。 “小赵刚来的时候,咱们这里穷的嘞。贷款银行都不批的嘞,没有壮实的后生,也请不起工队,最后就是她和我们几个死了男人还得拉扯孩子的女人,一块把路修好——至少平整了。” 说话的人是村里果园的老板,手上的黄金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围坐一圈的人,是村子生产链的所有构成者。 陈玥对赵辰心里的敬佩,更深了。 对这些女人的敬佩更是。 ——村子是最讲究人情的地方,赵辰当年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该是用怎样坚韧的毅力,疏通了村子里的那几位“老顽固”,又是怎样的坚韧和果断,建造了这条生产链。 如今的村子是最早引入电商的一批,与各个平台、商家合作,种出来的东西卖出渠道不再单一,也不再是辛苦一整年最后不过将将不赔本。 等他们回过神, 这片天地已经属于她们了。 在最后,陈玥问赵辰,以后有什么打算。 赵辰的脸因为暖气格外红润,因为劳作而粗糙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办学校。” 陈玥微怔:“为了村子里的孩子?” 女人们安静了下来,浅笑着,认真看着赵辰。 “是,也不是,”赵辰眼眸迷蒙,却一字一句地认真,“我们这里只是一个例外。” “我没有办法走遍所有地方,但是我们还有孩子,还有女孩子。她们如果接受了教育,像你一样,她们就会有选择——飞出去,或者飞回来,都会是她们自己遵从本心做出的选择,不会是某个人灌输的,被灌输着某种观念长大的女孩子们,是被折断翅膀的鹰。” “那样子太残忍了。” 赵辰讲着,眼眸泛起了细碎的泪光,灯光明灭映在她的脸上,恍如高堂之上慈悲的神佛,悲悯于这世间所有的女人。 “你看她们,她们拥有让世界变得更好的能力,只要她们明白真正的自由是什么。” 陈春旎望着赵辰,眼眸明亮,爱与敬佩共生。 这是她喜欢的人。 是救她于水火的爱人,是心怀悲悯的战士。 陈玥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刻她的心情。 ——那一刻,似乎有一个深埋在她心底的种子冲破了束缚,开始疯长。 [“是啊,天地本就广阔,我应该去飞一飞。什么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自由不是选择可以选择的,而是可以拒绝选择,拒绝被选择。”] 第114章 [“那天,在厨房,我和四姐姐一起。我问她,快乐吗?她点头。我又问她,如果在未来,想和我一起生活吗?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靠在被子上好像睡着了的赵辰姐。那一刻,我知道她的选择了。她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我希望她快乐。”] [“离开村子那天,是赵辰姐送的我,四姐姐怕自己舍不得,留在了家里。我也怕自己舍不得。路上,她同我讲了一句很轻的谢谢。于是我便确定,那晚她是在假寐。我揶揄地缓解了几句,最后问她,真的决定办学校吗?”] 冬去春来,积雪也逐渐消融在了土地里。 赵辰没有犹豫,十分坚定地点头。 “会很难吧。” 赵辰的回答几乎支撑着陈玥度过了高中剩下的时光和全部的大学时光,最后彻底融进了她的血肉里,成为了骨骼的一部分—— “当然!想要做的事情,那有什么是轻松的。世界上还有不少的睡眠障碍患者嘞。” 陈玥笑了下。 是这样的。 在那个春天里,她同积雪一起新生。 —— “叮!!!” 陈玥扣上日记本,忙调小手机的音量。 通宵加班回来的室友翻了个身,平稳地睡着。 陈玥松了口气。 她去到宿舍外面,才重新把视频通话拨回去——倪随的声音先于她的脸出现:“小月亮!” “看看我在那里!” 不等陈玥看清她周围的环境,倪随便迫不及待地说:“美丽成华!你的姐回来了!” 陈玥浅笑,悠悠道:“这次回来待多久?” 这是她研究生的最后一年。 本科四年在成华大学,研究生保送到了首都,毕业季之前,陈玥还是决定回到一中。 倪随的镜头随着她的动作而动,声音断断续续,但也能听清:“不回去了。” “好不容易读完书了,老娘才不回小英继续受那洋罪!” “你呢?九月份回来?” 陈玥点头:“嗯,成华那边的房子已经看好了,学校这边也答辩结束,还有个家教的兼职需要收尾。” 倪随舒了口气,人转移到了车上,诚恳道:“宝宝,你长大了。” 陈玥失笑,顺着她点了点头:“谢谢随老师的认可。” 大学开始,陈玥做了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 班长,学生会,外研部,最后成为了数学教育学院继任学生会主席的第一人;大学的学费她拒绝林北矜的资助,自行申请了助学贷款,兼职、助学金和奖学金足够保证她的大学生活,大三学期末,她漂亮的绩点成绩,和学生会的工作履历,让她拿到了保送的资格。 研究生开学前的那段时间,她拿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彻底给自己放了一个家。 她去了很多地方,在不同的地方生活,遇见不同的人,又和不同的人分别,只是在最后一刻,还是退掉了去往香港的机票—— 会想起苏落星吗? 会。 如同星辰置于长夜,或许会被云层掩盖,但并不意味着消失。 还执着吗? 陈玥停笔,钢笔的墨迹在纸张上洇除了一个黑色的圈。 12年,她写了一本又一本的日记。 从“那个人”不知道从那一刻起变成了娟秀的“苏落星”三个字,从怨恨,变成那行: [“苏落星,今年还是有些想你。”] 好像一切都成为了过去。 没人再提起她。 仿佛不再提起,等于坦然,等于放下。 [“……20xx年,工作的第三年,当年接我入校的郑主任已经退休,任老师成为了任主任,我与倪随从同学变成了同事。”] [“陪同学生就医的那天,我在缴费队伍的末尾,身后孩子哭嚎扭动,没什么预兆的] [“我好像看到了她。”] 第56章 56. ——“阿玥,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聪明机智又美丽的贴心可人儿~” 听着手机那边倪随故意夸张的语调,陈玥笑了下,红灯也恰到好处的亮起,她停稳车,回复道:“我这么贴心的可人儿,你就只用嘴夸啊?” 发送成功后几秒,倪随的语音电话拨了过来。 陈玥摁下外放后把手机扔到了副驾驶上。 绿灯亮起,车子再次平稳启动。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家宝藏店?只接待女顾客简直不要太舒服了!而且我报完你的尾号,老板就温温柔柔地跟我说’已经预约了对吧?位置给你们留好了,在二楼,我带你过去。‘” 陈玥想说什么,倪随打断道:“——我这么说出来你可能感受不到,你还有多久过来?” “嗯,”陈玥看了眼前方已经有要堵车趋势的路,确认后视镜内没有障碍后,果断变道、掉头,“15分钟,如果那条路不堵。” “好。” 倪随笑了下,“那我开计时了~” 陈玥失笑:“你要干嘛?” “虽然你是因为工作才迟到,但迟到就是迟到了,十五分钟是你自己说的,如果没有按时到,”倪随思考一分钟,语气忽然乖巧,“我看上一条漂亮项链很久了~~” 陈玥眼眉微挑:“什么项链。” “稍等,我找一下——找到了,”电话那边,倪随深吸口气,“梵克雅宝alhambra四叶幸运系列vintag精致四叶草吊坠,18k白金,蓝色款。” 第115章 陈玥哭笑不得,揶揄道:“什么时候会贯口了?” “报价吧,大小姐。” 随大小姐卖乖道:“只要两万六千三百九十九。” 陈玥:“只要?” “你不要盯着这个价格嘛,你要看到这个价格背后的东西。” 陈玥:“它背后除了有坑走我钱的资本主义丑恶嘴脸,还有什么?” 倪随轻啧了声,开始胡说八道模式:“你看这个价格的最后两位,九十九,多么吉利的数字!谁家要是有人过九十九大寿,席面都不止两万吧。” “但我们能活到九十九吗?这是个未知数。” 陈玥明白了:“所以,你今天要提前给你自己过九十九大寿?” “对喽——你还有十分钟。” 陈玥失笑,点头:“好,生日快乐,老寿星。” “谢谢。” 过生日,还是要有礼物的。 十分钟后,包厢内,倪随看着面前的经典梵克雅宝包装,久久没有缓过神。 陈玥扫码选完菜式后,抬眸道:“还有什么想加的嘛,老寿星?” “如果这是梦,我想加一个不愿醒来。”倪随眼睛微眯,回道。 “大小姐,你还记得你是富二代吗?”陈玥微微偏头,宠溺地看着她。 倪随瞬间“暴起”—— “我富二代,我,我到今天为止也没这样的体验啊。我妈对我和我姐的教育理念是,想要的东西都是有’绩效‘的。” “你这是去绿城那边买的吧?不绕那边,十五分钟你就到了。” 陈玥浅笑,温和道:“可我想给你买啊。” “生日要快乐嘛。” 倪随看着她,平静了下来。 陈玥把手机递给她,靠在椅背上,悠悠道,“我们能不能活到九十九岁真是个未知数,就算活到了,那个时候意识还是不是清醒的,牙齿还能不能咬得动喜欢的食物,还能不能认得出来彼此,这些都是未知数。” “但现在是清醒的。”陈玥偏头,笑容灿然,“所以,老寿星,你做好心理准备吧,说不定哪天我也一时兴起,要提前过百岁大寿。” 倪随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好好好——我随时待命。” 她望着陈玥,心底忽然感慨—— 但最终还是没有讲出口。 高考后,她同陈玥只有寒暑假这种长假才能见一面——只是一面。 大学期间的陈玥太忙了。 上学期间在学业、兼职和学生会的事务中周旋,假期则一分为二,前半段在家教兼职,后半段回古水镇,赵辰的女校在她大二的时候正式竣工,自此她每个假期都会有一半时间在女校里度过。 倪随也随她一起。 她也终于知道当年陈玥到一中的真相,也是那个时候,她强烈地感觉到,陈玥变了。 是蜕变。 她同她一起走在古水镇尘土飞扬的路上,这里与她成长的地方大相径庭,是被时代遗忘的角落,这片贫瘠的土地,却同陈玥一样,拥有着令人敬佩的生命力。 这片土地走出了陈玥,也会走出第二个、第三个她。 是蝶,却并不脆弱。 她们是无比坚韧的生命,有着涅槃的灵魂。 而陈玥, 十二年里,她成为了老师们口口相传的“你们那位学姐”,是热情开朗的“小太阳”,是已经可以熟练地用漂亮又自然的揭过她尴尬的陈老师。 像曾经的苏落星。 倪随回神,喝了一口水,把那句话连同水一起咽了回去。 “一会儿去看电影吗?” “嗯?”倪随没有拒绝,问,“你不是不爱看电影嘛,最近有什么电影?” “是不爱看,但是分人,”陈玥说,“老孟去年备战奥运一样的电影出炉了。” “啊!已经上映了啊,我前段时间还老刷到宣传的视频。”倪随拿出手机,“我来订!还有,你今晚别跟我抢啊,我买单!” “你这可是两万多说买就买了啊!” 陈玥目移,和朋友在一起不需要假模假样的谦虚。 她捧着水杯抿了一口,目移有些小得意地说:“又不会很多的钱。” 倪随的腰一下挺*直了:“陈玥!我仇富了啊!” “诡计得逞”,陈玥俏地笑了下:“寿星记得买单。” 倪随调出付款码,店员准备扫码的时候,那位温柔的老板走了出来,忙说:“这位不用扫码!” 老板笑道:“姐,不好意思哈,这小朋友是新来的。你们吃好走就行,我一会儿划你积分就行。” 不等陈玥回话,她便感觉脖颈一凉。 冰冷的凉意来自身边的倪随。 “陈,小,玥 陈玥深吸一口气,忙挽着她往店外走,把人安置在副驾驶上后,她才目视前方,坦白道:“她是我学妹——就教我班化学的秦老师,她是秦老师的妹妹。” “我本科和研究生,都和她是舍友,现在又是同事,小姑娘准备开店的时候,我和她就都投了一点钱,积分是充了店里的会员,划积分就是会打个八折。” 倪随眼神松动了下来,语气却还是怅然了一瞬:“陈小玥,我在你这的知情权也在一点点的被你剥夺——咱俩是不是很快就不是天下第一好了?” 陈玥刚想开口,倪随戏瘾大发:“不对,我们本来就不是天下第一好,你天下第一好是孟大明星——我们只是普通同事罢了——啊!心痛!” 第116章 “……”陈玥哭笑,“你滚啊!” 倪随瞥了她一眼,笑容得意——“被骂了,舒服了。” “……服了你了。” 大学期间,陈玥并没有闷着头只干兼职。 大二的时候她同几个学姐合作,自学编程开发了一个小游戏,意外爆了,收获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那个小游戏至今也还在盈利; 游戏每个月盈利的一半,她都寄给了赵辰,用于女校的建设;后来,她做家教的一位孩子的父母在投行工作,于是她也耳濡目染,账户上的钱便越来越多。 大概是前半生倒霉太久了,这些年林林总总的投资竟然都没有赔过,几乎是买什么涨什么的体质,倪随和几个老师开始不信,最后跟着她随便买了一支股后,彻底信了。 自此,在学校了,陈玥有了个别名——“送财女子”。 两人买的算是晚场,城西没有市中心热闹,但电影院内竟然也门庭若市,倪随悄悄凑到陈玥耳边,说:“我再一次对老孟是女明星这件事有了实感——你说我忽悠她给我多签几张名,然后挂咸鱼,靠谱吗?” 这大概是每个幻想朋友成为大明星后的人,想要做的事情里排行第一的事。 陈玥摆了摆手:“可行性不高,女明星这段时间忙着全世界路演,之后又要出国了。今年春节都不一定能见到她活人。” 倪随舒了口气,感叹道:“这跟网恋似的。” 陈玥取出票,不置可否。 取票器旁边的海报是孟非晚的电影,这里的大部分人,也是为了她而来。 海报末尾,单独的一行,白色的字体写着:鸣谢本片技术指导舟因女士。 等待电影开场的时候,两人安静了会,倪随想起了什么,随口道:“明天你们高二研学?” 这戳到陈玥的伤心事,她舒了口气:“我给你转账,你替我去吧。” “婉拒了啊,”倪随终于想起了自己也是不缺钱的大小姐身份,腰杆挺直,仿佛高傲的猫咪,“姐不差钱。” 陈玥舒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研学,一个不好的预感总萦绕在她心头。 但工作便是这样, 只要天上没有下刀子,都要去按时打卡——她更惨一点,她是老师,需要提前到位。 [想辞职的第一百零二加n次。] —— “啊——不要,我疼啊!!!” 不好的预感与陈玥“送财才女”的体质共生,从未失灵。 医院急诊内,混血长相的小姑娘的手指堪称血肉模糊,安全的另一只手死死环着陈玥的腰,哭的梨花带雨—— 但没有收回过手,除了哭声嘹亮,可以说是非常配合医生的工作了。 陈玥轻拍着她的肩膀,闻声哄着,小姑娘才慢慢收起哭声,抬头看着她,洋娃娃一样的琥珀色的眼眸,眼圈泛红,抽抽搭搭的,开口是与混血感十足的脸全然不合的流利的中文:“老……老师,我感觉……我感觉我要……疼死了……呜呜……我不会真的,真的疼死吧?” “不会不会,”陈玥哭笑不得,哄小朋友的语气更加温柔了,“只是挫伤,可能再缝——” 话音未落,小女生看向了门口,漂亮的脸又皱成了一团,开口更委屈了:“妈妈!” 陈玥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人不由得怔住了。 苏落星。 记忆中的那个人与现实彻底重合。 一点一点,靠近了。 连同那股清淡的柑橘香气。 ——“那个 陈玥回神,看向她。 苏落星垂眸:“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陈玥习惯性地开口:“没——” “她是我,干女儿苏落星看着她,拘谨藏在认真之下, “干的。” 第57章 57. 陈玥曾有一段时间沉迷社交媒体,没有课的日子里,可以在各种各样的贴子下面花费一整天的时间,但几乎不会回帖。 其中一个贴子的话题老土,她却还是回复了—— 【与多年不见的前任重逢了,你会回答什么?】 帖子下面是各种各样的快节奏短篇小说,翻到末尾,才能看到几句回答。 陈玥的回帖与其中大多数相同,灰色的头像连同那句回答一起,被积压到了回帖的最末—— “好久不见。” 陈玥浅浅笑着,眼眸平静,不悲不喜。 相比之下,苏落星怔住了一瞬,等她回过神,手已经握在陈玥的手腕上了。 身体先于大脑机能,帮她判断这是否是一场梦。 “抱歉。” 苏落星猛地收回手,理了下散在脸侧的碎发,然后伸出右手:“好久不见,陈玥。” 十二年,真的好久不见了。 她们都变了很多。 十七岁的陈玥青涩,长发总是被绑成一个低马尾,怯懦地垂在脑后;二十九岁的陈玥早已经褪去了稚气,她本就存在的美如今温柔地展示着—— 黑色的长卷发半扎着,修饰着本就漂亮的脖颈线条,皮肤白润,仿佛阳光下的上好的玉。 瘦了很多,却并不是干瘦。 如冬日仍然傲雪直立的青松,一股蓬勃却平稳的生命力存在于她的身体里。 陈玥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小狗一样,如今这双眼睛是英气的碎发散在两侧,更有一股侠气。 第117章 出于职业的敏感度,苏落星不可避免的注意到了她的穿搭—— 嗯,有钱了。 内搭是黑色v领的短款针织,领口做的交叠处理,与皮衣外套同样来自saint laurent,蓝色的牛仔裤来自instantfunk——这是这一身搭配里最便宜的存在,只需要820元。 脚上的白色平底鞋同样是saint laurent。 戒指和项链均来自tiffany&go,together珠形边饰的戒指叠戴schlumberger系列的玫瑰金;项链—— 项链仍然是那条微笑。 她送的那一条。 陈玥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两个人沉默地对立着,急诊室内只有“干女儿”兼“亲学生”的苏知之同学的呜咽。 苏落星偏头看着她,她没有恶意,而是纯粹的不理解:“这么疼啊?” 知之泪眼汪汪地看着她,点头的刹那豆大的泪断线珠子似的落在手背上。 苏落星凑上前,弯腰看着小姑娘委屈巴巴的脸:“真哭了?” “……” 苏知之懒得管她,躲开她后委屈巴巴的看向“亲老师”:“甜……陈老师,我亲妈呢?” “我不要这个妈……” 陈玥哭笑不得,她通知是“亲妈”,来的却是“干妈”,这又能找谁讲理去? “呜!” 苏落星干脆利落地捂住了她的嘴,垂眸睨了一眼苏知之控诉不公的眼睛,随即自然地偏开视线,看向了陈玥:“不要你也暂时委屈一下吧。” “你妈加班刚下工位,已经晕倒在床上了苏落星拿出手机,苏知之忽然老实了。 正当陈玥纳闷的时候,手机“叮”的一声,从苏知之的口袋里传来。 “——支付宝到账,1500元。” 苏落星无声询问苏知之:可以闭嘴了吗? 苏知之郑重地点了两下头。 于是,在她嘴上的手松开了。 陈玥:“……” 苏落星收回手,站在她对面,站得乖巧。 连同摇摇欲坠的库洛米发夹也格外乖巧。 陈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言”出来了。 她抬手指了指邪恶表情的库洛米:“……你头发不疼吗?” 苏落星怔了下,顺着她指的方向伸手,默默低下了头,把发夹摘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也刚加完班,”发夹被她攥在手心,“这不是我的。” 苏知之同学很有眼力见的认领:“老师,这是我的,真的!” “看样子是麻药起劲儿了,”陈玥看了她一眼,一针封喉:“对了,你刚才想喊我什么?甜什么?” 苏知之目移,开始装聋。 陈玥没有追问。 不问也明白,大概是个奇奇怪怪的外号。 这是一个“世袭”的娱乐项目。 “苏知之和你一起生活吗?” “现在没有了,”苏落星的手搂着苏知之的肩膀,“有什么事情和我讲就可以,我回去会转告她母亲的。” 陈玥点头:“也行。” 两个人站在治疗室外的走廊上,人来人往是急诊室常态,万幸都是能应付过来的情况。 苏落星望着陈玥,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呢——找不到语言形容,只是恍惚。 恍如黄粱一梦。 “……知之是高二转学过来的,我跟她也聊过,她从小就在国外生活,回来这边是因为她母亲的工作原因,都有工作,我也理解,但是她的情况确实太特殊了,”陈玥思衬片刻,认真说,“你们真的不考虑让她转国际部吗?” 苏落星怔了一瞬——你们? 你们,是什么意思? 她正欲开口,陈玥似乎误解了她怔愣表情的含义,抢先解释道:“和你当时那样,现在的国际部要比那时师资力量、课程安排更适配国外的学校。” ——“和你当时那样。” 苏落星垂眸,手插进了裤子的口袋里,一直被紧紧攥着的发夹终于得到了片刻松懈。 ——当年,陈玥提起当年的语气是那样的平静。 好像她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平静,仿佛这十二年的天各一方,是如同吃饭喝水自然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们之间所有的羁绊都消失,当年的离开是体面的,只是各自的学业和发展方向;她们只是自然而然地分开了这么多年,此刻,又只是因为巧合重逢。 她是老师,她是替家长赶过来的家长。 那一刻,原来的那个苏落星,似乎又醒了过来。 “她适应的不太好吗?”苏落星伸出手,环在胸前,微微偏头,眼眸里是热切而自然地对孩子的关心。 “嗯……”陈玥话音未落,苏落星正过身,正对着她:“知之她在上初中之前,接受的一直都是家庭教育——她是早产,七个月就出生了,又有先天的心脏病,刚出生几乎一年的时间都在picu里,所以就选择了家庭教育,后来初中的时候,感觉身体好点了,才给她送到了学校。” “所以相比学出什么成绩,申请到怎样好的一个学校,我们最开始考虑的,还是想让她在一个相对来说’热闹‘一点的环境里,完成教育,”苏落星言辞恳切,“她是适应的不太好吗?或者霸——” 话音未落,陈玥便慌忙打断:“没有那种情况。” “孩子的性格很好,中文也很好,跟班里的同学相处的很融洽。” 苏落星微微蹙眉,没有发表意见,看向了治疗室内。 第118章 陈玥舒了口气,解释道:“这个……”想到原因,陈玥无奈扶额,没忍住笑了下,“是她好心伤到了自己。” 高二研学的地点在城郊的燕华山,中午各班自行组织露营。 苏知之同学兴致盎然,花蝴蝶一样在不同分组里忙着,是一只属性为万金油的花蝴蝶,不知道几个孩子出于怎样中二的想法,要去营地另一边的山坡上采蘑菇——此时的时间是中午十点三十分。 知之同学并不是没有常识的孩子,但是一群孩子在一起,氛围烘托到了,蘑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姐妹情谊啊! 就这样,一个姐妹脚滑,带着另一个姐妹一起向下滑。 于是等到陈玥感到的时候,苏知之在这次cos多米诺的活动中充当的角色是“坐垫”。 手臂和大地亲密的纠缠,手指直愣愣地“吻”上了百年老树的树干。 ——“情况就是这样的,”陈玥忍下笑容,“其他孩子没什么问题。” “树呢?”苏落星看向她,神情严肃的不像开玩笑。 “百年老树,没什么事吧?” “噗嗤——” 陈玥彻底绷不住了,扶墙笑弯了腰,期间仍然不忘自己老师的身份,对非传统家长苏落星摆了摆手:“百年老树很平安,树皮完整,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苏落星仍旧表情严肃。 显得陈玥格外失态。 她清了清嗓子,默默站直了,不等她开口,苏落星又开口道:“陈老师,你真的觉得几个已经17岁接近18岁的高中生,能做出这种荒唐的事吗?” 陈玥微怔。 她的学生她了解。 苏落星这番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她仍然对是否存在霸凌这件事有疑虑。 “我并没有质疑你作为老师的工作能力,你一直都是能把事情做得很好的人,我也一直都知道这点。”苏落星眼眸平静道。 陈玥顿了下。 “但关于孩子,”苏落星看向治疗室,“这孩子虽然不是我生的,但说是我养大的,也没有什么不对,我还是不太放心。” 陈玥垂眸。 苏落星这一番话没有任何问题。 “没关系,”陈玥舒了口气,抬眸看向她,“孩子受伤了,这本身也是我作为老师的失职,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给知之妈妈还有你一个交代的。” 说完,陈玥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 “我还是之前的那个微信。”苏落星眼眸微颤,“我没有换。” 陈玥望向她,语调平静:“我换了。” 苏落星怔住了。 陈玥笑了下,没有嘲讽也没有得意,只是平静而礼貌。 “她母亲应该也在我们班群里,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在群里——” “滴——” “方便。”苏落星发送好添加申请后,顿了下,“她妈妈这段时间很忙,你找我也一样。” “我也是她妈妈。” 好友申请从手机上弹了出来,陈玥点击通过后,收起手机,望着她,淡淡说:“道理是这样的没错,但是你毕竟只是孩子的干妈,知之妈妈那边我也会及时反馈的。” 苏落星被定在原地了。 直到陈玥离开,苏知之的碎碎念停止了,她还恍惚着。 而陈玥,回燕华山的路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把车停在了一边,拿出手机查找着什么——苏落星手腕上的那块表。 “哈——” 陈玥没有收藏小众用品的爱好,能被她知道的,只会是大家都叫得出名字的东西。 那块腕表来自百达翡丽。 苏落星把一套房子戴在了手腕上。 陈玥气笑了。 ——不是, 她凭什么可以一直过得这么好啊?! 第58章 58. “……所以,你为了加回前女友的微信,就把我闺女当枪使了?” 苏栀睨着苏落星,说。 “不准确。” 苏栀蹙眉。 苏落星抬眼看了她一眼,真诚地说:“不是前女友。” “我没有名分。” 苏栀冷嗤了声。 如果不是早就明白此人是怎样的货色,她大概率会痛心疾首一下。 “那我一定要给知之的班主任放个礼炮。” 苏落星轻啧了声,靠回到了椅背上,丝滑转移了话题:“没拿你闺女当枪使,我是真觉得这件事太离谱了,我十七岁的时候干不出来这么离谱的事。” “是啊,”苏栀讥讽道,“你十七岁干的事比这离谱多了。” 苏落星没有回怼,苦笑了下。 的确,她十七岁做过的事情疯狂又离谱。 “你但凡靠点谱,都不至于现在什么都干,就是不画画。”苏栀叹了口气,她是真的惋惜,但也仅限惋惜,“多可惜啊。” 苏落星笑了下,拽了下袖口,盖过那道骇人的伤疤。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好了”,她在键盘上快速敲了几下,悠悠回道:“不可惜,遇见你们娘俩了。” “肉麻死了。”苏栀白了她一眼。 她太熟悉这个人了。 苏栀偏头望着苏落星,说:“讲真的,你还是更希望遇不到我们吧。” “姐姐,”苏落星没有看她,漫不经心地回道:“你想让我从干妈变成后妈?” 苏栀翻了个白眼:“你恶心人真是有一手。” 第119章 “过誉了。”苏落星笑了下,悠悠道。 她同苏栀重逢的时候,是她第三次从疗养院跑出来。 北美的冬天,那是她最狼狈的时刻。 她穿着单衣被包裹在仿佛麻袋一样的黑色棉服里,数不清红灯第几次变成绿灯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苏栀不确定的声音:“苏落星?” 她神情恍惚,望着她,仿佛断线落在草丛里的风筝。 苏栀对这次重逢的印象是——“我一度怀疑你嗑药磕疯了。” ——这糟糕的印象其实四舍五入后,也算得上准确。 她们在十七岁的时候,合作的那场近乎自我毁灭的退圈风暴。 苏落星是居心不良的主谋,苏栀明白的不怀好意,但还是选择了递上刺向自己的利刃。 一个认为那是自己最激烈、足够能让那些愚昧大人们醒悟的反抗;一个认为那是自己最华丽的复仇。 她们在寒风凛冽的街头,为十七岁的愚蠢举杯。 那时,苏落星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连同意识也涣散,她对苏栀坦白了一切,那些堆积在她心头上的、她不敢对陈玥坦诚的沉疴,苏栀是一个出口—— 这可悲的同类取暖本能。 坦白的最后,苏落星呼吸几近困难,这样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狼狈可怜。 她说,抱歉,我毁了你的人生。 她已经做好了被苏栀控诉、或者干脆挨一巴掌的准备,但都没有。 苏栀只是又为了点了一杯热牛奶,淡淡说,不是的。 你忘记了,我们是同谋啊。 她毁掉的,是rora幻想里的完美人生,不是苏栀自己的人生。 苏栀的人生没有被毁掉,却也有阵痛——rora在她退圈后的一年再次怀孕了。 一切都在周而复始,喜剧悲剧,只是这次她跳出来了。 苏栀没有在学习表演,也推掉了所有有关娱乐圈的工作,她重新一点点学习,但长久以来的环境为了塑造的审美,让她还是选择了艺术专业,投入了时尚行业。 鬼使神差的,这似乎才是对rora最成功的复仇。 那场蔓延人生三分之二时光的雨,如今只留下了苏落星一个人。 ——“还有 苏落星打开新的邮件,抿了口水,再次投入到了工作里,悠悠道:“谁家当枪使还付费啊?” “我发了一千五的红包呢,姐姐。” 苏栀被她这番回话无语到笑了:“你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百达翡丽夸张了,你那天去医院接孩子穿的那一身衣服的零头都不止一千五!要脸不要!” 苏落星笑了下,扣上笔记本,漂亮的眼睛里闪着无辜的光:“不要。” 苏栀老母亲一样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转身叹了口气:“我这是养了俩孩子——她姐姐,学校那边事你跟进啊!” 苏落星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扣上电脑,套上外套捞起口红补了起来。 “外务?” “嗯。” 苏落星伸手,“xenon那边的孩子今天有路演,过去看一眼。” “没什么意外的话出道的孩子就在今天路演的这一批里面了。”苏栀拉开抽屉,没有看,随手扔过去了一把车钥匙。 苏落星接住,垂眸笑了下:“哟,大g?” 苏栀没有看她,蹙眉盯着屏幕上的策划,在濒临发火的边缘上用残存的好脾气保持着好语气,回道:“昨天新提的,帮我练练车。” “全险,你随意开。” 苏落星比了个“ok”的手势,人便很有眼力见的退下了。 与苏栀重逢后,苏落星自觉回到了疗养院,后来她自己走出了疗养院。 她再也没有画画。 断绝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活成了一个孤岛。 —— 陈玥并没有轻视苏落星提出的“霸凌”疑云,她仍然信任自己的学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这也是她第一次调查这样的事件。 本着不能打草惊蛇的原则,她没有采取一对一谈话的方式,而是侧重于观察。 班里的孩子不多,只有三十个人,性格不同,有的安静有的活泼——苏知之显然是活泼的那一类。 在数不清第几次看到苏知之带着自己包裹如棒球棒的手指,在人群中间聊得兴高采烈、两眼放光后,陈玥彻底放下了心。 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 陈玥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同苏落星的聊天框—— 苏落星很上心这件事。 几乎每天都会询问,或者只是简单问候,并没有过界,点到为止的客气。 仿佛她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应该这样的。 陈玥回神,扣过手机屏幕——陈玥,你在想什么? 这样,不就可以了吗? 应该有什么嘛? 难道非要撕扯着、歇斯底里的质问她,把已经愈合的地方重新变得血淋淋才痛快吗? 那样子才是真正的犯贱。 陈玥舒了口气,重新拿起手机——【知之家长你好,我是知之的班主任,上次的事情应该只是意外,这段时间知之和班上的同学相处融洽,并没有被欺负或者冷落的情况,还请您放心。】 给苏栀发送完毕后,陈玥想了想,又把这段话复制,发送给了苏落星。 ——“上班玩手机 任清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们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她和倪随,她在“玩手机”,倪随则在悲愤欲绝地补教案。 第120章 陈玥哭笑不得:“领导,我对天发誓,我在给家长发消息。” 倪随闻声抬头,活动着手腕也说道:“领导,我也对天发誓,我真的在备课,绝对不是在补教案。” “你俩啊 任清川笑了下,本身也只是玩笑,她来是有正事的。 “喏,一人一张,不打架啊。”她从包里拿出来了两张请柬,递给了两人。 倪随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僵了一瞬。 她垂眸,没有再说话,把请柬放在了一边。 场面不能僵住,陈玥自动且自然地承担起了活跃气氛的角色——“哟,您和绿女士在一起这么久了?” “十五周年纪念日。” 提到爱人,任清川更温柔了。 也难得羞涩。 “嗯,十五年了。” “我们俩都成俩老妈子了——你们一定要到,人不多,地方也不大,不用社恐。” 陈玥粲然,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一定到场,那领导,我们俩今天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 “去!” 任清川笑容洒脱,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闭眼了闭眼了——你们不要忘记啊,这周六下午。” “忘不掉的——” 陈玥无奈的摇了摇头,岁月不败美人,也会让美人变得越来越可爱。 “随——” “嗯?”话音未落,倪随应激反应一样抬眸看向她,笑容仿佛输入好的程序:“这周六是吧?今天周几了,啊,周二,那咱们周五下班了一起去挑挑礼物?” 陈玥想说话,但是倪随没给她机会:“——周五太晚了,啧,不买了,我们一起亲手做点什么吧?蛋糕,或者饼干?” “怎么样?” 陈玥没有再说话,倪随的肩膀也耸了下来。 “阿玥,你别这样看我。” “这样子显得我更可怜了。” 陈玥收回视线,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气氛安静。 任清川在很早的时候就是倪随的老师了,那个时候,倪随大病初愈,英文只能讲明白一句how are you,任清川是名校的大学生。 是她的家教老师。 为什么会喜欢老师呢? 倪随自己也讲不明白。 或许因为那天的阳光很漂亮。 她懵懵懂懂地抱着兔子娃娃从自己的卧室到了客厅,嗅到了一股清淡的栀子花香。 那个漂亮的人在好看的阳光里,笑着同她打招呼。 直到任清川去国外留学,任清川都一直是她的家教老师。 倪随一直都知道任清川有女友。 比陈玥知道的还要早, 十三岁时候的冬天,倪随用一张接近满分的成绩条同母亲兑换了一次去英国的过春节的机会。 她假装不经意的同母亲提起,小学时候的家教老师好像也在英国。 春节不回家的话,她就一个人过节了。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邀请了任清川。 她看着任清川拍下倒计时变成零的瞬间,对电话那边,正在德国巡演的绿女士温柔地说,新年快乐。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不论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是不对的,我应该抽离,我很好,我应该有更好的人,更好的感情,阿玥,这些道理我都明白的 夜晚,清吧飘扬着吉他演奏的不知名吉他声里,倪随眼眸怅然。 “我只是喜欢她而已,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没有打扰她,没有打扰她们,我没有想过破坏她们,我真的为她们感到开心,十五年,不是十五天 “我只是 倪随指着心脏的位置,趴到在了吧台上,呢喃说:“我只是有些难受。” “明明,我们先遇见的啊。” 陈玥正欲开口,吧台的老板忽然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指了指外面。 ——苏落星站在那里,身后是已经可以用惨烈形容的两辆车。 第59章 59. 如果说可以给世间所有的久别重逢选择一首与之相配的背景音乐,陈玥选择《泪桥》。 无他,清吧位于金华大桥南路; 自己的车的惨烈模样让人想泪洒大桥。 街灯晦暗,各色的霓虹幻化为大小不一的彩色圈点,苏落星逆光站在她面前,骤然晚风起,围巾下的发尾随风散乱,她就这样无措地看着她。 “——这个时候,我心落花一样飘落下来,顿时,我的视线失去了色彩……想想你的相爱编织的谎言懈怠……” 苏落星垂眸,望向陈玥时眼中的无辜不是装的:“抱歉……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而言之,真的很抱歉。” 陈玥很想说没关系。 但这三个字偏偏卡在喉咙。 她望着苏落星,一股巨大的无力编织成网,却好像只套住了她一个人。 陈玥正过身,用摇头代替没关系。 她想回到店内,但下一刻又意识到,这样是不是显得自己有些,心虚? 于是,她再抬眸。 苏落星一直望着她,眼眸灼灼。 “我没有酒驾,也没有疲劳驾驶苏落星垂眸无奈地笑了下,左手自嘲一样握住了右手的手腕,卫衣宽大的衣袖盖住了颤抖。 她舒了口气,“总而言之,这件事我全责。我会负责维修费用,或者 苏落星望着她,真诚道:“赔你一款新车。” 第121章 陈玥怔愣了一瞬。 随即笑了。 气笑了。 “苏落星。” 陈玥直直看着她,眼眸沉静:“你说得对,确实是你全责。” 苏落星嘴唇嗫嚅,陈玥继续道:“但我不需要你负责,也不需要新的车。” “我的车有保险。至于今晚意外也好,你是不是酒驾也好,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陈玥舒了口气,“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 陈玥安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地说:“还记得国内的打车软件怎么用吧?” 苏落星望着陈玥,嘴唇张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记得。” “好,那就好,”陈玥深吸口气,开门的瞬间——“陈玥。” 陈玥没有转身,也没有应答。 车灯的光线在她们身上快速落下又快速消失。 陈玥用余光扫着一侧玻璃上倒映着的苏落星的影子,攥着门把手的手不觉收紧。 [“我在期待,尽管我也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我期待她能对我刚才咄咄逼人的嘲讽做出回击,或者回答,是的,我在期待我们能够大吵一场。但是没有。”] [“苏落星什么都没有讲,简单的一句’你也早点回家‘也讲的生硬,甚至泛着苦涩。为什么?”] 出租车上,倪随靠在她的肩膀上睡得安静。 车窗外林立的梧桐树不等她看清枝叶便迅速过去,路灯总是昏黄的,这些街景也并不新鲜,除了月亮——月亮高悬,只有弯弯一道,天空也变得遥远。 [“我该怎么办呢,苏落星*。”] 陈玥直到此刻才真正承认,这么多年,她还是一直在原点。 停在:[“苏落星,你千万不要好好的。”] —— 苏落星没有立刻离开,等到清吧内的灯光转为全暗,她才仿佛一位偷盗者“溜”了进去,坐在最不见光亮的角落里。 倪随很安静的喝酒,陈玥似乎也点了一杯什么。 她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她们,没有上前,直到胸口的憋闷酸涩再也不能忽视,才回过神——陈玥和倪随也已经离开了。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刚才那两位女士经常过来吗?” 店员警惕地打量着她:“女士,您和她们认识?” 苏落星哽住了。 是认识的,但如果认识,为什么还要问这样的问题。 十二年了,真的还认识吗? 苏落星曾在选修的哲学课上听到一个理论,名为忒修斯之船。 ——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其中的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最初的所有功能部件都被替换。 那么,这艘可以航行百年的船,是否还是忒修斯之船? 如果不是了,那又是从那一刻开始不是呢? 是从第一块腐烂的木板被替换掉的瞬间吗? 如果不替换,这艘船势必不会航行百年。 最初的忒修斯之船永远停留在第一块木板腐烂之前。 苏落星认识的她们,她们认识的苏落星,也永远停留在十七岁。 “女士?” 苏落星回神。 “不好意思,”她没有回答吧台店员的问题,“可以告诉我她们刚才喝的是哪一款酒吗?” 苏落星坐下,翻看着酒水单,从善如流地撒下了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我想喝一杯,但不知道喝什么。” “whiskey sour。” “两位喝的同一款?” “只有一位女士喝酒,另一位喝的是热抹茶牛奶。” 喝酒和喝牛奶的人是谁很显然,并不难猜。 “谢谢。” 苏落星没有点任何酒品,走出了清吧。 她没有打车,兀自往地铁站“飘”着。 等到地铁站内,苏栀的电话也打过来了。 “——还活着?” 多么热情真切的关心。 苏落星笑了下,看了眼地铁的时间:“多谢,还在喘气。” “可怜你的新车了。” “不可怜,”苏栀坦白说,“那是你的车。” 苏落星怔了下。 倒不是因为遭殃的是自己的车,而是:“我有这辆车吗?什么时候有的?” “姐姐,这辆车是跟你漂洋过海过来的,”苏栀叹了口气,“声明一下,我没想忽悠你啊。我也是忙昏了头了,你拿钥匙走了我才想起来——什么大g,我只是付了款还没提呢。” “苏落星,你得去医院了。” “嗯,我也感觉到了。” 苏落星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谈的只是晚上吃了什么,她看着一侧显示着到站时间的屏幕,风马牛不相及地喃喃了一句:“这么多年,它倒是没怎么变。” “还是忒修斯之船。” 苏栀:“你说什么?” “你现在人在哪儿?” 苏落星收回视线,轨道尽头响起轰鸣。 “地铁,准备回家了。” “我会去看医生的,别担心。”苏落星舒了口气,“怎么样也得活着啊。” 苏栀还想说什么,但苏落星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想了想,还是拨通了精神科医生的电话。 苏落星在地铁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着,界面在微信的界面上,与陈玥的聊天框是唯一的置顶,界面里的谈话停留在她发出的那一句:“陈玥,我是苏落星。” 第122章 ——叫我苏落星好不好,不要是什么知之妈妈。 我们是认识的人。 苏落星舒了口气,退出了当前的界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黄女士对吗?嗯,我想租个房子。” “不是工作室,我自己住的,位置在……” 我知道这样很卑劣,我应该高尚一点,正常人应该这样做的。但我不是一个正常人。我是一个病人。该死却硬要活着的病人。 行驶百年的船的腐烂从一块木板开始,可我的心脏一开始就是溃烂的;血管在溃败的肉里跳动,亲爱的,我假装正常的爱你。 你是我的爱人,或者我们本就同病相怜,所以互相吸引。 我们不适合粉饰太平,我们要至死不休。 —— 关于任清川和绿女士十五周年的礼物,任女士特意再三叮嘱,不需要带礼物,非要带价格也不允许超过200块。 虽然送财女子,但陈玥的财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这话没错,”孟非晚坐在沙发上,剥着坚果,“但也能在这句话里感受到岁月不饶人了。” “我第一笔工资到卡上的时候,带我妈和我小姨去绿城顶楼的餐厅报复性消费,后来她俩一模一样的话念叨了一个月。” 陈玥笑了下,回头问道:“那你现在还会去那边吃饭吗?” “不会,”孟非晚拿起剥好的坚果,到了餐厅,“黑心店早倒闭了。” “现在好像是个工作室。”倪随说。 “啥样的业务,还得在开在绿城顶楼租工作室,啧,想不通。”孟非晚调侃完,问陈玥,“奶油ok了吧?” 陈玥端着调好的奶油奶酪,也“转移”到了餐厅,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开工!” 尽管任清川说了不需要带礼物,但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真的空手过去了,才会真的不自在。 陈玥称之为,长大成人魔咒。 出于实用主义,三个人选择自制面包和甜点作为礼物。 共做三款:蓝莓果酱贝果、黑芝麻肉松碱水棒,甜点是芝士巴斯克。 这三款也是陈玥有时间会做出来带去学校分享,并且得到学生和同事们一致好评的“招牌”。 蓝莓果酱是陈玥手工自制,倪随尝了一口,眉头不由得皱在了一起:“好甜。” 倪随递给孟非晚,孟非晚尝过一口后,本就小的脸皱成了一张纸:“玥,你和卖糖的打起来了?” “那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陈玥接过果酱,“空口吃果酱不齁到才奇怪吧。” ——好像是这样的。 两个厨房小白面面相觑,选择相信老师傅。 而且—— “绿女士是爱尔兰人,老任是英国留学生,甜一点应该对她们来说刚好。”倪随说。 话音刚落,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点头。 贝果完工的同时,冰箱里为碱水棒准备的面团也松弛完毕。 陈玥擀面,倪随调好馅料后和孟非晚一起整理面团,面团冷冻的时间里,倪随做芝士巴斯克。 面包特有的甜香逐渐蔓延整个房间,面包的包装袋也已经准备好,烤箱的倒计时还有十分钟。 距离赴宴还有半小时。 倪随站在阳台,背影单薄,莫名孤寂。 陈玥和孟非晚相视一眼,一起去到阳台,站在她身边。 阳光透亮,给灰尘的世界加了一层清明的滤镜。 “我没事。”倪随对她们笑了下,吁了口气,“十五年,不容易的。我应该开开心心的。” 陈玥舒了口气,搂在她肩膀上的手更紧了。 倪随反而笑了:“搞这么煽情好像我失恋一样。” “才发现,”倪随看向窗外,转移话题道,“你这边能看到绿城哎。” “嗯,”陈玥吁了口气,“所以房租贵的要——” 话音未落,余光瞥到某处的刹那,陈玥怔住了。 倪随和孟非晚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恍惚了。 被玻璃围起来的阳台侧面,苏落星同样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们。 ——好巧啊,又遇见了。 第60章 60. “——嘭!” 没有什么犹豫,几乎是瞬间,陈玥两手分别把倪随和孟非晚拽进了房间,长腿猛地把阳台的门踹紧了。 苏落星的身体也下意识随着无辜遭殃的门颤动了一瞬。 她拿着一杯牛奶,没有来得及喝就被溅落出了两滴在手背上——电话那边,医生不由得疑惑:“怎么了?” “不好意思,没什么,”苏落星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心里的雀跃,只得转身,重新回到了房间,“被很可爱的存在吓到了。” “你有养宠物?” “不是,”苏落星悠悠说,“我是她的宠物。” “只是现在是被遗弃的状态。” …… 回到房间的三个人愣在了原地。 陈玥最先回过神:“我去看一下面包。” 孟非晚紧随其上:“我跟你一起。” “我刚才没眼花吧?”倪随眨了眨眼睛,懵然地望着陈玥,“是阿苏,对吧?是吧!” 陈玥微怔:“你不知道她回来了?” 倪随低头在手机键盘上迅速给倪雾和许柯发送消息:“何止我不知道,我姐还有老许,她们估计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没骗你,这死丫头这些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倪随的音量不觉提高,意识到这点后,她又控制住情绪,但怨气最终还是散出来了,“原来还活着啊。” 第123章 “还好还活着。” [“……那一刻,我竟然有些释怀。苏落星至少真的做到了绝对的公平,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她让自己消失了十二年。”] “啧,这俩人也玩失踪了?” 倪随没有犹豫,直接打过去了语音电话。 倪雾没有成为继承家业的女总裁,也没有学习金融,她学了设计。 毕业后作为首席设计师在时尚集团工作三年,完成品牌收益目标后潇洒辞职,创建了自己的品牌whisers&secrets,生活和工作的重心都在海外,两姐妹真正实现了天各一方。 因而,如果倪雾超过五分钟没有回消息,倪随便警铃大作;两个以上电话不接,倪随就准备联系当地大使馆了。 “你终于接电话了!!” ——当地大使馆“躲”过一劫。 电话那边,倪雾惜字如金:“什么事,说。” 倪随微微蹙眉,大概是亲姐妹之间的奇妙链接,她的右眼皮不受控的跳了一下:“你在干嘛?” 倪雾轻啧了声,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没事我挂了。” “有事!”倪随这么说着,却还是给她卖了个关子,“你猜我在看到谁了?!” 倪雾快被她折磨疯了,敞开着的长腿下意识想要夹紧,却被跪在之间的人控住了脚腕—— 修长白皙的手指,仿佛毒蛇的信子,轻柔又魅惑的,在她脚腕、小腿上近乎痴迷的滑着。 在暧昧的喘息即将暴露的刹那,倪雾残存的清醒意识支撑着她摁下关麦的按键——始作俑者心满意足地笑了声。 倪雾嗔了她一眼,下一秒,喘息娇媚。 西半球的夜晚,月亮高悬着,巨大的落地窗旁,已经狼藉的办公桌上,女人黑色的蕾丝内衣可怜兮兮的横在已经签好的投资文件上; “——嗯?姐?”倪随看了眼屏幕,“挂了?信号这么差劲吗?” 电话终于挂断。 倪雾舒了口气,更加任由腿间的人为所欲为了。 她衣衫凌乱地躺在办公椅上,裸露的肌肤在月光下圣洁如瓷,漂亮的手死死扣着扶手,以此保持着平衡,不至于被混乱的意识彻底拽下; 许柯跪在其中,呼吸同被拉长的影子一起交缠,漂亮的手向上,带过晶莹的葡萄,一点点剥开紧扣的手。 于是,十指相扣。 “姐姐,”许柯的声音很轻,手指在倪雾裸露的肩膀上轻画着圈,不等倪雾反应过来,许柯便咬住了那块雪白——“我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 “谁也不可以,记住了吗?” 倪雾眼眸涣散,恍如失去灵魂的漂亮娃娃,点了点头。 许柯望着她,又抱紧了她。 “谢谢姐姐。” 倪随看着已经黑屏的电话,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只是一闪而过—— 聪明如孟非晚,反应过来后,她也抓住了重点:“玥,你是不是知道她回来了。” 陈玥垂眸,把包装好的面包装进礼品袋,简略的回道:“我车,她撞的。” 孟非晚和倪随的眼睛瞬间放大。 意识到引发误解后,陈玥补了一句:“意外。” 两人的眼睛又恢复了正常。 “虽然是意外,但这个登场,挺破财啊。” 倪随看着陈玥,她刚想说什么,陈玥抢在她之前开口:“出发吧,再磨蹭一会可能会迟到。” 事已至此,她们便也明白,陈玥暂时不想谈论这个人。 三个人都同这个意外登场的人拥有联系,但其中最可怜的,只是陈玥。 能说什么呢? 这是横在她们两人之间的河流,是即便穿着她们的鞋子趟过去,也难以体会的心情。 —— 任清川和绿女士的十五周年纪念日场所在城郊的一处颇有田园风光的民宿。 大片草地,临着金江的分支河流,河流的尽头是湛蓝的天空,空气都比城市中心的清透。 没有花里胡哨的仪式,这是露营一样的周年纪念日。 两位主人未施粉黛,生命力张扬蓬勃,任清川笑盈盈地同她们招手,绿女士炫耀着初次尝试就大获成功的烤肉。 绿女士被任清川爱的很好。 她年轻的时候玩乐队,虽然没有红遍全球,但也算得上是一代人的青春印记,标志性的绿色长发也在去年变回了原本的颜色。 岁月似乎没有给绿女士留下任何老气的痕迹。 她同任清川站在一起,只是个子稍微高一些,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仍旧亮亮的,里面满满的都是她的爱人。 宴会的最后,倪随借着西柚汁里微弱的威士忌,在阳光里对任清川举杯。 她说,老师,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任清川笑着,同她碰杯,回复她说:你们也是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的学生。 倪随便是在这一刻,终于彻底释怀。 爱是一种不讲道理的病症,与相遇的早晚无关。 她同任清川之间从来不是所谓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而是残酷的,“她只是不喜欢我”。 这残酷的叫人无可奈何,解药只有接受。 宴会结束的归程上,孟非晚是司机,陈玥在副驾,两个人安静又温柔地听着后座上,倪随近乎残忍的自白。 车外晚霞浪漫,粉紫色的云彩蔓延到天光尽头,是天空偷饮了宴会上的葡萄西柚汁。 第124章 ——“我其实也很庆幸她不喜欢我,”倪随舒了口气,望着那绮丽的晚霞,“我是她的学生,她是我的老师,如果她真的喜欢了我,这好像反证我这么多年的喜欢给错了人。” “我也很幸运的,对吧?爱没有给错人。” 陈玥垂眸。 不受控也没出息的,想到了苏落星。 爱是一种病症。 倪随终于沉疴痊愈。 孟非晚透过后视镜看了陈玥一眼,而后垂眸,问:“玥玥,今晚你要不要去我那边住一晚?” 陈玥看向她,笑了下。 她明白这是好友没有讲明的好意。 倪随也说:“我那边也行。” 陈玥摆了摆手:“不用。” 她舒了口气,望向窗外:“我还没有怂到家都不敢回的地步。” “而且,”陈玥浅笑,调侃一样的语气,说,“北矜姐对我的资助工作第一年后就还清了,至于她——我和她之间,其实本身也算不上有什么关系吧?我单方面喜欢过她而已,但那也只是十七岁时候的事情了。” “现在过去了?”倪随望着她,试探问。 陈玥没有回答,随着车载音乐的节奏点头又抬头:“——时间好像还来得及,逛街吧?” “那边的sale昨天给我发消息,说上了几件新款的皮草。” 孟非晚失笑:“九月初,宝宝,你要去买皮草?” 陈玥耸肩:“那怎么了,成华又不是四季如春。” “倒是你,”陈玥揶揄道,“女明星,你能这么光明正大的逛吗?” 孟非晚白了她一眼:“为什么不能?我是女明星,又不是限制高消费的失信人群。” 倪随打量着两个人,没忍住又一次感叹——两个人现在正是今非昔比。 她倒成了其中最符合普罗大众标准的一个人了。 “挺好的,”倪随舒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说,“看到你们都变成了漂亮富婆,我就放心躺下了。” 对于此番“不上进”的言论,坐在前座的两个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商量,默契地抬手回复了一个中指。 何以解忧,唯有消费。 陈玥在店里一通消费,sale得到了业绩提成和快乐,孟非晚和倪随相视一眼,接收到了准确的信号:这丫头绝对没有她自己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但,有钱真好。 有钱后的陈玥可以借报复性刷卡消解世界上百分之99的烦忧,剩下消解不了的百分之一在她回家,看到苏落星挂在她门把手上的乔迁礼盒。 没有花里胡哨的品牌,只是一个简单的白色礼盒。 陈玥只看了一眼盒子上的便条,便可悲的发现,她竟然一眼就认出来,那时苏落星的字。 打开,里面是手工痕迹明显的传统点心。 苏落星自己做的吗? 陈玥犹豫了下,取出一块枣泥糕,尝过一口后确认了——这一定是苏落星自己做的。 致死量的甜。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心情竟然因为这点“可笑”的发现,轻松了一瞬。 ——只是搬到了自己隔壁而已。 这边的房子距离绿城近,随便去什么地方都方便,前提是早起一会儿。 苏落星选择这里也无可厚非。 正常生活而已,如果碰见了,正常打招呼就好。 陈玥这样想着,她放下只剩一半的齁甜枣泥糕,喝了一口水。 莫名其妙的,她清了清嗓子,对着空气摆了摆手——“早上好,苏……” 太奇怪了。 “哦,你也出门……” 更奇怪了。 陈玥又试了几次,终于在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耳垂泛红的倒在了沙发里。 ——算了,顺其自然吧。 说不定,根本遇不见一次呢。 ——大抵是发财女子的属性真的有点来头, 接下来的一周,陈玥都没有和新邻居碰面过。 一周后的第一天, 她走出电梯门的刹那。 新邻居背对着她,蹲在家门口。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我忘了我家的密码。” 第61章 61. 虽然答应了苏栀会去精神科报道,但苏落星真的出现在精神科的时间还是在搬完家后的一周。 李沅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保持了医生的职业素养,没有讲无用的啰嗦。 还在美国的时候,李沅便负责了苏落星,这些年苏落星去到哪里,她的工作室便被一起“资助”到了那里。如今兜兜转转,竟也跟着她一起重新回到了家乡。 该怎么形容苏落星呢? 苏落星是她的硕士和博士毕业论文的课题。 不同于她跟进的其他案例,苏落星很正常。 她第一次走进那家疗养院时,明亮的单人病房里,她同她视线相撞的刹那,一瞬间也忘记了她病人的身份。 尽管苏落星那个时候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 她没有明显的情绪低落,手腕上的洁白的纱布却明晃晃地昭示着真相;对话时的语气柔和情绪起伏几乎为零,甚至还可以同她思路清晰、颇有情绪价值的聊上很久,一旁的三合一液体顺着三通针管安静地进入她的脏器。 如同此刻, 她捧着一束明艳的向日葵走进来,然后笑容略带抱歉地同她讲:“抱歉,我的情况好像严重了。” 第125章 苏落星坦诚地同她讲述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生活,对医生来说她是极为省心的病人。 至少这些年以来,她似乎不想死了。 李沅的无奈也在这里——她一直都表现得求生欲旺盛。 “阿苏,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帮到你。你要对医生讲实话。” 苏落星起身,拆开向日葵的包装,拿起她办公桌上的花瓶,一边接水一边说道:“沅,你帮了我很多。” “真的。” 苏落星把花瓶放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这次要麻烦你多给我开一些药,大概两个月的量。我想好起来——可能有点难,但至少看起来是好起来的也好。” 李沅微顿,想要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把想问的话咽下去了。 这已经是苏落星为数不多愿意袒露的了。 “好。”她叹了口气,末了还是没忍住说:“你总说我帮了你很多。” 苏落星温和地笑着,微微颔首:“这是事实,沅。” “你真帮了我很多的。” 李沅垂眸,舒了口气,她望着她,最终还是跳出了医生的身份,而是以朋友的身份,讲出了最忌讳的那句话:“阿苏,真的很希望你能好起来。你能好起来的,我确定,现在是你自己不愿意好起来。” “嗯,”苏落星微微偏头,似乎在思考她这话的正确性,最后望向她,眼眸灿灿,“是这样吗?” “我知道了,谢谢你,沅。” 如果是往常,李沅不会信她这句话的。 但今天,似乎有点不同。 阳光透过百叶窗,稀稀落落地照在苏落星带过来的向日葵上。 金色的花瓣迎着阳光挺立着,漂亮的明媚,生命力张扬,清亮的水里,原本深色的茎秆好似也变成了欣欣向荣的绿。 苏落星提着药走出诊疗室的时候,刚刚走进护士站的小护士笑意盈盈地同她打招呼,她顺着小护士来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怔了一瞬—— 在她身后,只有几步远的位置地方,多了一个猫爬架。 猫爬架的顶端,一只漂亮的蓝眼睛白猫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一边慵懒地舔着自己的手掌,一边降尊纡贵地“赏”给了她一个眼神。 正当苏落星感叹自己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的时候,小护士很善良地帮她减轻了本就不大的焦虑:“猫爬架是你在诊疗室的时候才到的,我刚刚才组装完。” “放心,不是一开始就在这里的。” 苏落星配合她展露出了一个松下气的表情,手抚了抚胸口,又抬头看向白色的小猫:“它也是刚刚到的嘛?” “它不是,它是三天前自己坐电梯溜上来的,我们去楼下问了一圈都说不是自己家的,李医生就把它留下了,”小护士看着小猫,眼神宠溺,“叫01,因为我们这边的房间号是01,它是我们收养的第一只猫。” “是不是很漂亮?” 苏落星收回视线,点头:“嗯,很漂亮。” 说着,她顺便开了句玩笑:“可以发帖问能不能做童模了。” 秒懂此梗的小护士随即便笑了。 01坐的端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颇有感叹子民笑点竟然如此之低的意思。 苏落星又看了它一眼,摁下电梯的刹那,只见01轻盈一跃,到了她脚边。 不等苏落星蹲下,小家伙踩着猫步,尾巴傲娇地扬着,从她身边路过回了自己的窝。 软绒绒的尾巴尖矜持地扫过苏落星裸露的脚踝。 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小护士的眼睛:“星星姐,01很喜欢你哎。” 苏落星回神,看向舒服窝着的01,喃喃道:“是嘛?” “看样子下一次过来,要给01带点投诚礼了。”苏落星回眸对小护士调侃道。 小护士没有反应过来苏落星回话中的不对,恰好电梯到了,苏落星很善良地向她挥手告别,让她在身后护士长已经快要燃起来的视线中,逃过了一劫。 ——但她自己并没有逃过去。 她站在自家门前,对着自己设置的密码锁,愣住了。 密码,是多少来着? ——好像记在手机里了。 苏落星掏出手机,终于无语笑出来了——手机黑屏。 因为没电关机了。 昨晚上竟然忘记充电了吗? 怎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苏落星在门口有些无措地站着,等到大脑终于重启成功,她刚想下楼看看能不能去保安室给手机充点电的时候,电梯门打开了。 陈玥也同样有些懵地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陈玥眨了眨眼睛,“你把你自己锁在了自家门口?” 苏落星苦笑了下:“很荒唐吧。” 陈玥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她注意到苏落星提在手上的黑色袋子,下意识问道:“你那是买的药?” “啊,”苏落星看了一眼手里的袋子,“嗯。最近有些感冒,买了点感冒药和维生素。” 陈玥蹙眉:“这么多吗?” 苏落星浅笑:“没有很多,只是袋子比较大。” “陈玥,”苏落星望着她,眼睛亮亮的,像站在阳光里的小猫,“你是在关心我吗?” “没有。” 陈玥几乎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她移开视线,指纹打开了自家的门:“我只是不想隔壁房子变凶宅。” 第126章 苏落星仍然笑着,并没有因为这话有任何负面反应:“如果变成凶宅了,你会怎么样?搬家?” 陈玥蹙眉,不解地看着她,开口的瞬间苏落星却自顾自正过身,手指一下下扣着密码锁上的门把手,自顾自说着:“那我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让房子变成凶宅了 “搬家很折磨人的。” 陈玥怔住了。 等她回过神,门已经关上了。 一门之隔,一个人低头,视线聚焦又失焦,手脱离地垂了下去;一个人靠在门上,舒了一口气,压在胸口上的憋闷没能得到任何缓解。 ——不要管她了,陈玥,不要管她了。 她这么大一个人了,难道会傻到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吗? “吱——” 苏落星转身,怔愣住了。 陈玥打开门,又背过身,语气佯装自然地说:“进来吧。” “手机不是没电了吗?” 苏落星回神,准备踏进门口的瞬间,又问道:“需要换鞋吗?” 陈玥想说需要,但意识到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后,“不”字还没有讲出来,只见苏落星恍然大悟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鞋套。 末了,她直起身,粲然对陈玥说:“这是新的。” ——鞋套是她在李沅办公室门口旁边的台子上拿的。 确实是新的。 大概是因为她的表情太像小猫了,陈玥胸口的憋闷竟然暂时消退了。 陈玥没有再纠结,挂好外套后径直走向厨房,调侃道:“所以,你最近在做房产中介?” “她们是我见过唯一会随身带鞋套的人。” 苏落星失笑,没有回答,看了一眼沙发,又看向了厨房里背对着自己在忙的人,短暂犹豫后,还是走向了厨房。 黑色的药袋勾在小拇指上,失衡地左右摇摆,陈玥没有回头,却也能察觉到她在自己的侧后方,苏落星询问的话不等开口,陈玥便猜到似的说道:“充电器在沙发那边。” ——你在沙发坐就好。 “好,谢谢。” 苏落星转身,给手机充好电后,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陈玥转身看了她一眼。 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一起吃个饭吗?” 苏落星很想答应,但她看着陈玥,还是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了。” 陈玥望着她,良久,才重新转过身,讲出了那句极为烂俗、却迟到了很久的开场白:“你变了很多,苏落星。” 苏落星垂眸,没有否认:“变好了很多还是变坏了很多?” “变拙劣了很多。” 苏落星怔住。 西红柿被丢进热锅里,厨房瞬间“热闹”,一片热闹里,她听见陈玥沉静又清晰的声音:“明明是你先开始的,不论从前还是现在。” 苏落星怔怔地站在原地,陈玥也没有再讲话。 夕阳一点点的,被夜色吞噬着,最终完全隐没在了幽蓝中。 陈玥看向她,嘴唇嗫嚅。 她想问的其实很多,最直接的还是那个最初的问题: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陈玥看着苏落星,苏落星没有闪躲,任由她看着自己。 悲伤却弥漫。 [“你为什么悲伤呢?明明被抛弃的人是我。”] [“也好,悲伤也好,你要像我一样经历阵痛才好。”] 苏落星嘴唇翕动,陈玥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于是转过身,端着菜绕过她在餐桌前坐下,抢在“对不起”进入自己的耳朵之前,开口道:“你手机还不可以开机吗?” 我几乎是逃走的。从她身边逃到沙发上,手机开机了吗?没注意。她想让我离开,我不想离开也应该离开。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想起密码。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其实想开车的,但那天之后全部的车钥匙被苏栀没收,她怕我反应迟缓的死掉。 我忽然想,我如果在出门后死掉了,如同狗血小说里女主角总认为自己的死亡可以换来另一位*主角痛彻心扉的天真念头,我那一刻在幻想这样的场景,荒唐又自欺欺人的幻想她会为我掉一滴眼泪,那一滴眼泪是她还爱我的意思。 我病的很严重。 第62章 62. [“我失眠了,连续三天。”] [“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候,那时的于妙还是舍长,深度女团同人文的中毒者,经常熬夜爬到外网上找粮,鬼迷心窍的,我也爬到了上面,我对同人文没什么兴趣,电影也鲜少看,却在信息壁垒打破后,看到了与平安二字相差甚远的环境。”] [“没什么出息的,我有些担心她。但现在,她就在我的面前。我们只有一墙之隔。”] [“我越来越压制不住对那个问题的好奇了。”] ——“……陈老师,学姐?” 陈玥打了个激灵,缓慢从桌面上直起身,迷蒙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秦书礼。 秦书礼的脸不断放大,最后清晰的刹那,她泛凉的指尖轻拂过陈玥眼下的青紫:“昨晚没睡好嘛?黑眼圈好重。” 一旁已经是生物老师于妙闻声看过来,调侃道:“哦呦,阿玥,你昨晚上变身黑寡妇出去劫富济贫了?” 陈玥哭笑不得:“你最近又磕什么邪门cp?” 她微微偏头躲开秦书礼的手,没准备解释自己的眼圈,问:“秦老师有什么事嘛?” 第127章 “啊,对,”秦书礼收回手,这才回过神,忙说:“就是咱班下午的那节化学课,我想换到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陈玥微怔,倒不是因为最后一节自习课她也想用,而是因为秦书礼一般不会调课。 她从上学的时候就是出名的按部就班主义者。 不等她询问,秦书礼叹了口气,眼里满是疲惫和无奈:“有个活动抽到我班去当群演了——也是倒霉了,就我班和2班今天下午有体育课,结果我班中彩。” “下午体育课,为什么你的化学课上不了?”陈玥说。 秦书礼眼底的无奈更浓了:“体育老师周一过来跟我讲有事,我班体育上不了了,我说那正好,我这周一共要讲五张卷子,我班进度正好能稍微缓一缓,毕竟多一节课嘛——这下好了,缓不了一点了。” “那你上吧,虽然很辛苦,但我班化学的进度就拜托你了。”陈玥舒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心疼你宝贝儿,如果我会化学的话,我一定会帮你上的。” 秦书礼笑了下,本来准备离开了又转过身:“你教数学的不会化学?数理化不分家。” 陈玥轻啧了一声:“现在让你做生物最后一道遗传大题,咱仨除了于老师,谁能保证一定全对?” “这道理是没错。”秦书礼显然还是没有调理好这一天要从早上到晚的现实,倒在了陈玥的肩上,仿佛一个大号的玩具熊——“但是,学姐~我不想上课啊~~~” 陈玥被她逗笑了,轻轻拍了拍快要碎掉的人:“得去上啊,你现在是老师,没有逃课的权利了。” 秦书礼深吸了口气,抬头,视线与陈玥相撞的刹那,小狗眼又耸下来了—— 陈玥的肩膀又被抱紧了:“哎哟。” 秦书礼:“可是我难受啊——那个活动就不能是明天吗???” 陈玥笑意粲然,瞥了眼贴在桌子上的课表,悠悠说:“不太行哦,明天是我班有体育课——对了,那个活动是什么?剧团的拍摄?” “不是,”秦书礼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陈玥的肩膀,沉重地起身又叹了口气,“具体啥主任讲的时候我跑神了,好像是拍什么mv。” 陈玥疑惑:“啊?” 一旁的于妙姨母笑的看着她们,解释道:“是女团过来咱们这边拍出道概念mv和剧情mv,上午是我班,下午小秦你们班,有个孩子还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呢。也是高二的,不知道是那位幸运老师的好孩子。” 秦书礼无力地摆了摆手,向外走去:“肯定不是我,我跟幸运一点关系都没有。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倒霉老师就去上课,再见同志们,学姐们中午见!” “好。” 陈玥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下一秒,她边感受到了一道来自隔壁凌厉的视线——“小陈啊~” 陈玥悠悠转过视线,“不”字还不等发出一个音—— “爱她的话,你就回答,你俩的爱没时差~~” “学妹。”陈玥言简意赅。 ——“她只是你的妹妹~”于妙打趣道,“妹妹说过紫色很有韵味嘛?” “……” 陈玥放弃解释了,整理好书,起身道:“我上课去了——” “你回来!”陈玥刚起身就被拽回椅子上了,“你上午没课,我知道。” 这倒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于妙理直气壮:“我猜的。” “看你的反应,我猜对了。” 于妙握着她的时候,连人带椅一起划到了陈玥的工位上,“借着今天主任出去开会的空,咱姐俩说说知心话——咱俩从大学到现在,认识十年了。我初恋的时候你在图书馆,我分手了你在学生会,我和现任认识了你保研上岸,我现在准备结婚了,你是单身富婆。” 陈玥斜睨着她,点头:“你想问我寂不寂寞?” “我看起来脑子不好用吗?”于妙反问道,“你就算寂寞,去爱马仕逛逛就烟消云散了,有钱还寂寞?那我的日子算精准扶贫?” “我想问的是,你怎么控制住不谈的?咱们大学那会儿喜欢你的人就不老少,你是一个都没谈,心里只有圣贤书。”于妙感叹,“这意志力,成为富婆不奇怪。” 陈玥眨了眨眼睛,她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实:“有人追我吗?” “有啊!秦书礼多明显!”于妙压低声量道,“你真没看出来?” ——得,跟意志力无关。 纯粹对谈爱没兴趣。 但说没感觉并不现实,陈玥其实隐隐察觉过,但只是一闪而过——不要自恋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于妙舒了口气,退回了自己的工位:“秦书礼同学,淘汰。” 陈玥垂眸,忽然庆幸没拒绝秦书礼的午饭邀请——这种事情没心思最好还是找个机会早说清楚的好。 “我上午也没课,咱俩出去透透气?”于妙扣上电脑,说。 陈玥瞥了她一眼:“教案写完了?” “来得及,我还有我对象呢。走啦!” 陈玥笑了下,人已经被拽起来了——“你等我扣上电脑。” —— 不出所料,于妙还没有改掉追女团的癖好。 新团名为merika,五个青春洋溢的姑娘。 出道概念mv在操场上拍摄。 天空湛蓝,姑娘们穿着活力高饱和色度的服装,没有幼态的裙子和表情管理,舞蹈动作干脆利落,如果在此刻有一个暂停键,随便暂停,动作的角度都会是整齐划一的。 第128章 团名merika的含义是将灵魂投入热爱,与这五个姑娘完全契合。 她们仍然有些青涩,但当镜头扫过,眼睛里闪烁的光比太阳炙热。 一场结束,气氛欢乐,化妆师上前补妆,人群中all black打扮的人并没有生人勿进的气质,她看着因为只拍了一遍就通过而雀跃的五个姑娘们,表情温和,眼眸中洋溢着骄傲。 陈玥舒了口气,真心实意地感叹:“活过来了。” 于妙和陈玥坐在角落的观众席上,于妙感叹道:“这就是女团的意义啊——什么拿奖都靠边站,女团存在最大的意义就是让已经被生活腌透了的人,在结束疲惫的一天后,打开手机,看到她们、听到她们的瞬间,重新活过来了。” 陈玥不懂女团,但很认同于妙的说法。 音乐、美术、电影等等,人类创造出来的这些艺术,最大的意义并不在取得了多高的成就——再高的成就也是人类赋予的。 那太虚无缥缈了,落在普罗大众身上,它们最大的意义在于能让看到它们的人,听到它们的人,在那一瞬间得到愉悦。 “阿玥,打个赌吧。” “赌什么?” 于妙:“我觉得这五个姑娘一定会大红大紫。” 陈玥收回视线,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跟你赌。” “因为我也这么觉——” 话音未落,摄影机后的女人摘下了口罩,只一刹那,两人四目相对。 苏落星。 苏落星同样也是一身黑的打扮,脸上未施粉黛,高马尾利索的垂在脑后,本就小的脸更加精致了,不同于周围其他人的短袖的装扮,九月初,她身上套着一件黑色的毛绒卫衣。 此刻,显然,她也发现了她。 于妙察觉到了什么,刚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陈玥倏然起身,手自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妙妙,我们去买杯咖啡吧?” “啊?这么突然?”于妙点头,“行吧,走。”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了苏落星眼中。 她全程没有再移开眼睛,视线追随着陈玥而动,操场只有一个出口,她在这里,她只能通过这里。 不管陈玥愿不愿意,如果要离开,她们不可避免的需要擦肩而过。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了。 陈玥垂眸,表情掩盖在黑色的帽檐下,握着于妙手腕的手却无意识收紧。 或许是老天玩心大发,两人之间只有三两步距离的时候,陈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陈老师!” 陈玥微怔,转身的刹那,不由得有些意外的同时,也放松了下来:“周念一?” 话音刚落,本来在看别处的另外四个姑娘也齐刷刷地看向她。 苏落星望向周念一。 周念一是陈玥高一班级的班长。 陈玥也没想到那个幸运的老师会是她。 她望着周念一,轻叹了口气,自己的学生自己心疼:“瘦了。” 周念一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小猫撒娇一样:“但是还是一身的劲儿,只是看着瘦,其实一身——” 话音未落,苏落星终于讲话了:“您二位都是一一的老师?” 陈玥微微蹙眉,看向苏落星——“您?” 苏落星眼眸灿灿地望着她,一副无辜且公事公办的样子。 “别误会,是这样的,下一个场景我们会用水枪喷洒水——” “啊!” ——苏落星的确是故意开口,但提醒的内容并没有说谎。 但并没有说完的时机。 调试水枪的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关闭了开关,然后连忙拿着毛巾过来。 那水直冲陈玥而来, 湿了一身的人是苏落星。 陈玥在她的怀里。 “那个,你,你没事吧?” 话音落地,两人之间几乎为零的距离,让苏落星的那声低笑也染上了缠绵——“还好,但如果我有事的话,你可以管我一下吗?” “阿玥,我有点冷。” 第63章 63. 陈玥最终还是“管”了苏落星。 ——她毕竟是为了她才被淋湿了。 苏落星裹着毛毯,坐在空教室的椅子上。 金色的阳光横进教室内,光束里,尘埃缓缓坠落; 落在已经被堆高的桌椅板凳上,落在东倒西歪的讲台上,落在苏落星的肩上,最后落在她们中间的刹那—— 陈玥拉上了窗帘,转身锁上了门,身体挡在门上的玻璃前。 苏落星望着她,微微偏头,黑猫一样,似乎没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陈玥下巴朝着她脚边的袋子扬了扬,言简意赅道:“换衣服。” “学生下课了。” 苏落星恍然大悟:“谢谢。” 她起身的瞬间,毛毯落在了地上。 陈玥别开视线,垂着的手不自觉收紧。 苏落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行为不妥。 她攥住毛衣下摆,线条紧致白皙如瓷的肌肤袒露在蓝色微光中的刹那,陈玥条件反射一样想要转身——身后的走廊已经热闹起来了。 苏落星就这样在她面前,十分无辜地从袋子里拿出干净的衣服。 换下的黑色毛衣连同那条白色毛毯一起搭在椅背上。 散在她脸侧的碎发仍然湿润着。 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蓝色的微光里,仿佛晴天里平静的海面;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是湿润的,长睫的阴影散在眼下,偶尔轻颤。 第129章 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偷偷吹动窗帘,金色的光束便又偏爱地落在她身上。 地面上,两人的影子被光影拉长。 仿佛她拥住了她的腰肢,在最漂亮的地方落下了一枚吻。 “阿玥 陈玥回神,抬头望向她。 苏落星抱起胳膊,眼眸澄澈:“我还是有些冷。” “头发,”苏落星指尖勾起湿哒哒的发尾,小声又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湿的。” 陈玥刚想说什么,只见她自己从装衣服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吹风机,问:“这间教室通电吗?” 闻言,陈玥伸手摁了两下灯的开关:“没有 她看向苏落星,又转身看了一眼已经逐渐安静下来的走廊:“去我办公室吧。” “好。” 说完,苏落星弯腰提起袋子,另一只手上搭着毛毯,陈玥看着换好衣服的她,没忍住笑了声:“还挺像刚下体育课的学生。” ——苏落星穿的是成员的拍摄前的便服,上身的黑白修身长袖来自周念一,同色系的长裤则是来自另一位成员姜满。 “沾了孩子们的光,”苏落星笑了下,“我也能嫩回来一瞬间。” “我大了她们十二岁呢。” “是嘛,”陈玥垂眸,说:“咱们分开那年她们出生。” 苏落星微怔,陈玥语气平常,却也没有给她再讲话的机会——话音刚落,她便打开门,自顾自走出去了。 “我那一刻竟然是狂喜,我听不清任何声音了,跳动的心跳声占据了我所有的感官——她还会提起,她没有放下,这是不是说明,她还在爱我?” “不爱也没关系,恨我也没关系,只要不是无感就好。” —— 办公室内,老师们都去上课了,只剩下她们两个。 陈玥也庆幸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 不然怎么解释说明,都会让她没由来的升起一股烦躁。 吹风机的声音占据了整间办公室,陈玥看着苏落星散着头发,背对着她吹头发的吃力模样,最终还是扣上了电脑。 她伸手握住吹风机,苏落星亮亮的眼睛在乌黑的发丝中顿了下,其中的惊喜来不及掩饰——或许她根本也没想掩饰。 陈玥别开视线,熟练地帮她吹着头发,微微泛凉的指尖穿过发丝,苏落星的肩膀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极轻的一个动作,陈玥并没有察觉到。 “一会儿下课的老师就要过来了。”陈玥有些生硬地解释道。 苏落星笑了声,她轻轻抬头,望着陈玥:“我们只是在吹头发。” 陈玥哽住了。 她偏过视线,手不轻不重地摁下了苏落星的头,没有接话:“低头。” 苏落星低下头,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头发,也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再讲话。 嘴角却一直上扬着。 “好了。” 陈玥关上吹风机,拔下电源递给苏落星后,逐客令还没等开口,苏落星抬起头,顶着蓬松的鸡窝头,用无辜又澄澈的眼睛与她对视的刹那,陈玥终于还是没忍住,偏过头笑了。 “嗯?” 苏落星透过窗户玻璃上的倒影,看到自己的模样后也笑了:“我现在可以找棵树蹲着,说不定会有小鸟落在我头上。” 陈玥笑容灿灿地望着她,点头认同道:“不需要到树上,说不定走在路上,就会有小鸟落在上面。” “什么啊……”苏落星失笑,办公室的门半掩着,走廊上的穿堂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苏落星不由得又瑟缩了下。 陈玥见状,把搭在自己椅背上的披风递给了她。 苏落星微怔,接过了:“谢谢。” 她看了眼披风,笑了下:“valentino?” 陈玥偏开视线,明明是用自己的钱买的,心里却莫名其妙闪过一丝心虚:“嗯。” “很漂亮,价格和样式都很漂亮。”苏落星披上,语气真挚,“下午我过来还你。” “不用。” 陈玥看向她,笑了下,“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回家给我就好,我们是邻居,你忘记了?” 苏落星微怔,不等她讲话,陈玥便又收回视线,打开电脑泰然自若地说:“苏落星,我们从重逢到现在,都太尴尬了,对吧?” “你应该也不喜欢这种氛围,说实话,”陈玥看向她,轻笑了下,似乎也无比的无奈,“我们没必要搞得和互相欠八百万一样,对吧?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十二年前我们就没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陈玥便看到苏落星的眼眸骤然顿住了。 她坐正了身体,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继续说完,打了很久的腹稿最终简略为了一句话:“总而言之,这么多年,还能看到你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地出现在我面前,作为朋友,应该算是朋友吧?作为朋友,我真挺开心的——” 陈玥舒了口气,电脑屏幕上倒映着她的侧脸,称得上是表情自然:“那天倪随和孟非晚也看到你了,她们也很开心。” “有机会,一起吃个饭吧。”陈玥垂眸,重新正过身,手放在键盘上,“这么多年,她们也都不知道你的去向。” 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呢? 那是金秋里最漂亮的一个晴天,她身上所有的潮湿在物理意义上已经消失,却又仿佛被从头到尾淋下了一盆冷水。 苏落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一刻,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动——她回复陈玥了,回复了什么呢? 第130章 记不清了。 她需要吃药。 苏落星离开后,陈玥看着亮着的电脑屏幕,打开的空白文档仍旧是空白的,字符标旁边弹出的输入框里存在着一串意义不明的乱码。 ——已经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打起精神啊,陈玥。 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不是吗? 苏落星是危险的,这难道不是你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确定的事实吗? 所以现在,你应该畅然。 ——畅然吗? 陈玥删掉了乱码,退出了文档。 就这样吧,她们这样的关系,才是最正确的。 —— 被榨干精力的秦书礼最后没有和她们一起去吃午饭,只拜托陈玥回来的时候从食堂帮她随便带点什么。 倪随看着点餐干脆利索的陈玥,与一旁的于妙相视一笑,陈玥没有回头却也能猜到两个人的表情:“我对她没别样的心思,你俩什么都磕小心食物中毒。” “正主亲自下场撕cp了,”于妙调侃道,“哎,可怜的小秦同学啊。” “——话说回来了,今上午替你挡水的那位美女,你们认识吧?” 陈玥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于妙的观察力,她一度觉得于妙不应该做老师,应该从警——但也不算跑偏,年底同她一起穿婚纱的那位是警察。 倪随看向陈玥,她内心隐隐猜到了什么:“什么挡水?” 陈玥回答的言简意赅:“苏落星。” 倪随的眼睛倏然瞪大。 陈玥忽视她震惊的眼神,很体贴的对于妙也解释了一句:“那位美女是随老师的发小,也是咱们学校的往届生之一,我们三个是高中就认识的。” “这样啊,”于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陈玥舒了口气,干脆在她开口前“交代”了—— “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她。”三人坐下,陈玥喝了口水,笑了下,又补充说,“大学的时候也是吧?应该算,至少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我不会波澜不惊。” 倪随望着陈玥,知道“真相”的人满眼心疼地看着她,她下意识想要打断,但视线与出现在陈玥身后不远处的人相撞的刹那,她停住了。 这个距离,她应该能够听清。 倪随移开视线,对陈玥道:“现在呢?” 陈玥垂眸,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她说完,抬眸看向她们,在发觉两个人都是满目惋惜后,不由得笑了,宽慰道:“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嘛,搞得我好像被渣女辜负了的恋爱脑。” “我们之间是有关系,但说到底,也是没什么关系的,至少不是恋爱关系,我不是她女友,她也不是我女友,之前年纪小觉得牵个手、接个吻,就是了不得的事情,现在回想不过如此——酒吧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这两样不也是常见的游戏选项吗?” “所以——” 陈玥话音未落,身后响起苏知之雀跃的声音和一阵清淡的柑橘香。 她转过头,苏落星在苏知之旁边,长发已经重新炸成了一个高马尾,眼中是浅淡温和的笑意。 “老师们好,”苏落星的手搭在苏知之肩上,眼睛却始终望着陈玥,“下午还有拍摄的工作,中午就陪知之过来吃个饭,抱歉打扰各位了。” 陈玥眨了眨眼睛,嘴唇嗫嚅,不等她发出声音,苏落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先开口对陈玥说道:“陈老师,请问你们班在几楼?她们告诉我下午的拍摄过来帮忙群演的学生是您班的孩子,我就给孩子们定了一些甜品,拍摄结束后到,我想让她们直接送到教室,能让学生好好休息一下。” “啊?” “不要有负担,这是我应该做的,”苏落星仍然笑容得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第64章 64. “是。” 食堂内仍然嘈杂,倪随和于妙相视一笑,于妙没有说话,眼神却无言对倪随表达着:“朋友?仇人吧。” “我吃饱了,先回去了。”陈玥垂眸,装好打包好的饭盒,过苏落星兀自离开了——于妙也顾不上自己了,忙追了过去。 ——确认了,这是相爱相杀啊! “聊聊?” 倪随静静望着苏落星,又看了一眼不知道发生什么,满目茫然的苏知之:“知之,她是?” 苏知之回神,莞尔道:“妈妈。” 倪随微怔,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舒了口气,垂眸不轻不重地在苏知之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干妈。” “自己去那边吃饭吧。” 苏知之揉着自己的脑门,闷嗯了声——小姑娘显然不想走,但还是碍于“干妈”的威严,转身自顾自找了个空位吃饭去了。 倪随重新望着苏落星。 苏落星没有闪躲,她静静坐着,任由倪随的视线打量着她。 倪随舒了口气,阔别十二年后,她对这位老友讲出的第一句话是:“瘦了。” 苏落星笑着,眼睛成了一道弯弯的缝,那一瞬间酸涩的泪就这样被锁在了眼眶里,她点了点头:“嗯,国外的饭太难吃了。” 倪随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这么多年,原来还活着。” 苏落星点头:“嗯,老话说了,祸害遗千年,我这种的应该能长命千岁。” 倪随望着她,说心里没怨是假的:“你也知道自己是祸害。”倪随深吸了口气,声音在嘈杂的食堂里不算大,但足矣苏落星听清楚,“苏落星,你就当是积德,别祸害陈玥了。” 第131章 “她一个人走到现在不容易。” 苏落星没有回答,只是手顿住了。 倪随垂眸,继续说:“你不告而别,这些年没人知道你的消息,我们尚且理解为你有不能说的原因,阿玥也能理解,但理解不代表她就不痛苦——她现在好不容易从痛苦里自洽成功,你却又回来招惹,何必呢?十二年了,就算是有仇,也该散了,对吧?” “各自安好吧。” 苏落星微微偏头,眼眸失焦了一瞬,点了点头:“这似乎是个很正确、很美好的结局。” “是——”倪随话音未落,苏落星重新看向她,笑容浅淡却也苦涩,“可是倪随,我不需要为自己积攒德行。” 倪随怔住了,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 眼前的人本来就是一个陌生人。 她所熟悉的人,是十七岁的苏落星。 “你刚才说,她好不容易在痛苦里完成了自洽,所以她还在痛苦对吗?因为我而痛苦。”苏落星眼中的笑意渐浓,神情却平静,平静的偏执着,纠结每个字眼,“看你的表情,我没有理解错,她现在还在因为我而痛苦,她没有她自己讲的那样平静坦荡 “太好了。” 倪随嘴唇张合,想要说什么,苏落星却并没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望着她,进行了关于自己最真实的剖白:“阿随,谢谢你,你给我送来了最灵的药——我不需要你讲的那样美好的结局,你知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这是梦吗?像过去十二年里的每一个夜晚的梦?于是,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当她手腕上的脉搏在我指尖跳动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把她藏起来。” 食堂里的人渐渐少了起来,仅有的几个人端着自己的餐盘从她们身边过去又回来。 苏落星神情坦荡地望着倪随,一字一句,仿佛自己讲的并不是违背常理的话:“我想用锁链绑住她的脖颈,用手铐把我们两个铐在一起,她什么都不要做,最好吃饭也需要我来喂;她什么都不要做,除我之外什么人也不要见,你们也不可以见,我要她的世界里从此只有我,她只能爱我——无所谓是身体还是精神,身体离不开我也好,她在我身边就好,我们是一体的就好。” 倪随怔愣地看着苏落星,这位同自己一起长大的老朋友。 老朋友已经起身,俯视着她,眼神悲悯又清醒:“吓到你了,抱歉。但阿随,这就是我,不要问我离开的十二年经历了什么,我不想对你们再说谎了,也可以保证,我现在的样子同那些年没有关系,我生来如此。” 苏落星恍如走到山穷水尽处的囚徒,声音不大,每一声喘息透着无力,清醒的无力:“阿随,抱歉。” ——这么多年,一直没能让你认清我,一直对你们也带着面具; 抱歉。 倪随望着她,直到她同苏知之一起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才恍然回过神。 她叹了口气,心里默默说:“何必呢 “徒增怨怼罢了。” —— 陈玥没想到苏落星会说到做到。 体育课结束后是自习课,她照常到班里,刚踏上走廊便听到自己班欢腾的声响,进门口的那句“整个走廊就咱班最闹”还没等开口,迎面便是自己的班长林夏的灿灿眼眸——以及摆在讲台上的两大个白色保温箱。 “老师,快看我们当路人甲乙丙挣来的’工资‘!” 陈玥看向保温箱。 苏落星说到做到,两大箱装着整整齐齐的各种样式的甜品。 苏知之仿佛勤劳的小蜜蜂,乐颠乐颠的给每个人发放着小蛋糕。 ——算了,孩子们都挺开心的。 自己还是不要当扫兴的大人了。 陈玥浅笑,默默回手把教室的门关上了。 “老师,你想吃那个?” 陈玥刚想说不用,苏知之闻言,马上“飞”了过来,自作主张地拿出一个瑞士卷:“老师尝一下这个嘛!我吃的就是这个,好吃的!” “有甜品的味道。” 林夏一语道破:“那这个绝对甜的齁嗓子。” “老师你喜欢瑞士卷?”林夏在保温箱里搜索,拿出了一个蓝莓葡萄味的,“这个没有很甜。” 苏知之蹙眉,她只是单纯的不理解:“甜品不甜,为什么还要叫甜品。” 林夏便耐心地同她科普起来国人对甜品的评价标准,但显然,从小在国外生活的苏知之理解不了,陈玥没有参与讨论,也没有打断教室内欢乐的氛围,她收下两个甜品,然后自顾自走出了教室——同时带上了门。 刚关上教室的门,身后便传来秦书礼悠长的呼喊:“学姐——” 陈玥转身,秦书礼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 “刚下课?” 秦书礼深吸了口气,仿佛吸了这口气才能撑着她继续回话:“最后一节了,累死了。” “辛苦——” “学姐,”陈玥话未说完,秦书礼挽上了她的胳膊,撒娇一样,“你下面有课吗?没有的话,陪我吹吹风吧——我需要充电复活一下。” 陈玥没有课,她其实想拒绝,但不知道为什么,做出的动作却是点头:“好。” “对了,”陈玥拿出两个小甜品,“想吃那个?” “学生当群演,挣来了两大箱甜品。” 第132章 秦书礼苦笑:“这可千万别被我班孩子知道了,不然该不平衡了。” “——嗯,绿色的这个吧。”秦书礼舒了口气,开玩笑一样说,“看起来很护眼睛。” 陈玥浅笑,把绿色的递给了她。 秦书礼接过,两个人转身,并肩向楼下走着,交谈的声音不大,回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轻荡——“你这个是什么味道的?” “好像是蓝莓葡萄味的。” “好吃吗?” “不知道,林夏推荐的,你的好像是青提开心果味。” “——嗯,哦,好甜啊,有点齁嗓子,不推荐这款。” “是嘛……” ——“阿*苏?” 走廊的另一边,楼梯口处,苏落星缓缓收回视线,下意识向下扣了扣帽檐。 同她搭话的人是merika的制作人、也是公司的老板舒予。 舒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空空如也。 “你在——” “走吧。”苏落星没有回答,语调冷淡,仿佛鬼魅略过舒予身边,很快地踏下台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苏落星舒了口气,直到走出学校,回到车上,她才逐渐冷静下来。 ——秦书礼。 她并不陌生这个名字,也不陌生这个人。 不安,强烈的不安,仿佛藤蔓,自心脏深处破土,疯狂滋长,由内而外的将她刺破、又紧紧缠绕了—— 陈玥,陈玥。 “陈玥,我要疯了。” 她需要药,于是,她去寻找她的药了。 —— 傍晚,天空不舍白昼,在尽头执着地保留着太阳最后的橙黄,越接近地平线,那色彩越近似血的红,恍如醉酒的画家打翻了自己的调色盘。 难言的不安在下午,从陈玥自体育馆同秦书礼讲明白一切,回到办公室后,便一直萦绕在周围,转身却只有安静流淌着的空气。 ——想多了? 应该是最近没有休息好的原因。 陈玥摇了摇头,走出电梯,拇指扣上指纹,门被打开的刹那,一双手毫无征兆的从背后抱住了——不,抱紧了她。 力道之大,陈玥那一刹那几乎窒息。 苏落星并不给她发声的机会——吻,痛苦又热烈的吻,恍如不见天光的原野上,与燃烧天际的火共舞。 陈玥呼吸困难,手推搡着苏落星的肩,苏落星似乎察觉到了,嘴唇微微移开,却不等陈玥讲话,又吻了上去。 天空尽头,如火如血的残阳,最终被夜色彻底吞噬。 她们靠在房间的角落,苏落星执着又强硬地扣着她的手指,没有开灯,白昼最后一点光消失,她们完全陷落在黑暗里—— 而身侧,万家灯火明亮。 陈玥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没有再挣扎的,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挣扎; 走廊尽头,故意分出去的青提开心果,这样的结局难道不是一早就能预见的嘛? 但是为什么—— 当血液的锈味在两人之间蔓延,她睁开了双眼,猛地把身上的人推开了。 苏落星双手撑在地上,毛衣的衣领已经被变形,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月光里。 她就这样望着陈玥,眼眶红润,胸腔随着呼吸起伏着,撑在地板上的指节被纱布包裹着。 陈玥看到了,她当然会看到。 苏落星的视线追随着她。 陈玥起身,越来越近了,在她的腿间,视线又恢复了齐平——陈玥望着她,眼眸悲伤,手描摹着她的眼眉,最后停在了破碎的唇上。 “苏落星 “我该怎么办呢?” 夜色之下,死亡与重生共舞; 下位者仰头,又一次吻上了上位者的唇。 第65章 65. 夜,霓虹与月光交相辉映的夜。 陈玥终于理智回笼,再次猛地推开了苏落星。 她望着苏落星,巨大的悲伤,犹如世界末日、海啸吞没了最后一座城市,她被卷入海底,一点点看着生命与文明的死亡。 [“在我察觉到她会看到我的时候,故意把蛋糕送给秦书礼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可悲的赌徒——赌徒尚且明白自己站在赌桌上求的是什么,我却直到此刻都不明白那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如今的结果,算是赢了吗?”] [“我疯了。”] [“疯了也觉得她好漂亮。”] 苏落星无疑是漂亮的,正在经历着的疾病,让她被迫涣散着眼眸,却还是没有消减她身上的美半分——衣衫的领口半敞着,在月光里,在窗外扫进了的车等下,肌肤冷白的没有生机,胸口却明显的起伏着。 轻覆在乳房下的阴影随着呼吸起伏而明灭,已经不规矩的衬衫上浅浅勾勒着沉甸甸的线条;再看她的脸,仿佛一个被丢弃的洋娃娃,明明是干净的,却好似沾染的泥污。 陈玥抬手,不自觉地捧住了她的脸。 苏落星明显怔愣了一瞬,脸上细小的容貌在她的手心颤了下,只一瞬,她反应极快地扣住了她的手,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更深了,蒙着的水雾让那双眼睛更亮了。 “苏落星,”陈玥望着她,悲怆的,不知为自己悲怆还是为她们,“你是个混蛋。” “嗯,”苏落星仰望着她,脸颊在她的手心蹭了蹭,仿佛讨饶的小猫,“我是混蛋。” [“苏落星的眼睛应该是绿色的。”] 第133章 “你没有问我为什么忽然混蛋成这个样子,”苏落星乌发散乱着,她已经疯了,但却思路却意外清晰,“阿玥,你故意招惹我这样的。”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陈玥垂眸望着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否认,拇指的指侧摩挲着她眼下的皮肤,仿佛拂拭珍宝,却还是很快红了起来。 “嗯。”陈玥终于望着她的眼睛,“我是故意的。” “我也是一个混蛋。” 苏落星抱住了她的腰肢,陈玥的手倏然空了——心里也徒生空落。 “不是的,”苏落星的声音不大,近乎喃喃,“阿玥,你爱我,我也——” 这三个字像是浇在中暑者头上的一桶冰水,陈玥倏然清醒了过来,猛地把苏落星推来了——她自己也连连后退,推到了角落的角落,墙面的边沿磕在肩胛骨上,刺痛也不觉。 苏落星缓缓起身,她没有上前,只是看着她。 光,白色的光束横在两人中间。 一个在黑暗里,另一个在更暗的夜色里。 “苏落星,我们两个现在还要谈论爱与不爱吗?”陈玥苦笑了下,“你不觉得,这样子很可笑吗?” “不是我招惹你,苏落星,从来都不是我招惹你,我们之间,开始的人难道不是你吗?”陈玥望着她,这些话她本来打算封存一辈子,如今却亲手撕开结痂的伤口,进行着她最不齿的、近乎歇斯底里式的控诉。 “——是你先拉着我逃跑,是你先吻的我,是你先招惹的我,是你先,”陈玥深吸口气,手控在胸口上,苏落星下意识先上前,她却仿佛惊弓之鸟,又向后退了一步,眼神凌厉地看了过去,“你不要过来!” 声量抬高的刹那,又急转几下:“算我求你了。” 苏落星的胸口一疼,恍如被插进了一把匕首。 “是你一声不响的离开了,现在又过来说你爱我,”陈玥自嘲式的笑了两声,怜悯又悲怆地睨着苏落星,“我就当你说你爱我是真的了,那现在,算我求你,你不要爱我了。” “我们就这样吧。” 苏落星呼吸一滞,那一刹那,她的世界天旋地转,视线里唯一清楚的人,只剩下陈玥。 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什么都顾不上了,几乎是踉跄上前,扣住了陈玥的肩膀,出口却语调却不受控地颤抖:“什么就这样?这样是什么样?做那个什么狗屁朋友吗?阿玥,陈玥,你觉得,现实吗?” “做那个什么狗屁朋友,”苏落星眼眸颤动,“然后,然后,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和那个什么学妹——秦书礼,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和她一起穿婚纱吗?然后我呢?你想我包红包祝你们永结同心,还是作为花童为你们送戒指?” 陈玥蹙眉,想要挣开,胳膊却被摁的生疼,根本使不上力气:“这关秦——” “——到时候,你想要我做在喜宴的那一桌上呢?”苏落星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陈玥终于停止了挣扎,抬眸静静望着她。 悲伤。 苏落星的声线颤动,开口的瞬间,一滴温热坠在了陈玥的手背上。 “你应该没打算给我寄请柬吧。” 陈玥想要说什么,苏落星却低下了头,声音喑哑,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滴不断地砸在她的肩膀、手背,两人之间仅有的空隙的地板上也成了可怜的悲伤承接器皿。 “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苏落星松开扣在陈玥肩上的手,手指一点点描摹着她的眉眼,描摹着这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人,近乎痴迷地轻啄上了她的唇; 陈玥蹙眉,侧开脸,想要把她推开的时候,苏落星却将手指伸进了她的指缝,十指再次相扣; 她太了解她了,吻略过嘴唇、鼻尖,柔软灵活的舌尖在她的耳垂上打着旋,耳垂很快便红了,仿佛熟透的樱桃。 “这次,还要不清不楚的开始吗?” 陈玥望着正对着她们的黑屏,苏落星压在她的身前,她比任何时候都能够听清她的心跳,感受到她温热的身体。 苏落星的身体顿住了。 却并没有退缩——陈玥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苏落星抱着她,靠在她的脖颈间,眼神是比手还灵巧的存在,如同舌尖舔舐过那跳动着的血管。 “阿玥,我爱你,一开始我就爱你,我们不是不清不楚的开始。” “苏落星,我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你随便勾勾手指我就信了的傻子了。”陈玥苦笑了下,问题又一次回到了原点:“如果你爱我,哪怕有一点爱我,我们都不会这个样子,我们现在这幅样子,苏落星你看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这不是爱。” “我们也不是朋友,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朋友,”陈玥顿了下,又笑了,“不准确,做过的朋友也算是一种朋友吧。” 苏落星没有说话,她仍旧抱着她。 她不会松开的。 这个人是一个十足的恶劣种子。 痛苦吗? 痛苦吧,我们一起痛苦。 “阿玥,很多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仍旧懦弱,也不想卖弄凄惨,更不想骗你。” 苏落星吻上她的脖颈,“我承认,当年我做了太多荒唐的事,我的余生都在为那些事情买单,我心甘情愿,但除了你。阿玥,我不接受以失去你为代价的后果,如果非要是这个结果,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然后再自杀 第134章 “——嘶” 苏落星如同蛇,缠绕着她,尖牙毫不留情地咬了下那脆弱的脖颈动脉。 “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所以阿玥,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 陈玥深吸口气,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她的声音像是从收紧的喉咙缝隙溜出来:“这样子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十二年,苏落星,你为什么觉得我还在爱着你呢?”陈玥想到了什么,“在一开始,我们认识的开始,你不就是讨厌我的嘛?” 苏落星像是没有听清陈玥的这句“控诉”,她近乎痴迷地绕着她的发尾,兀自喃喃着:“阿玥,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我爱你,因为爱你我才能活到现在,你不能就这样给我判了死刑。” 苏落星吻着她的锁骨,一点点向下,膝盖落在了已经干涸的泪痕上,她像皈依的死囚,环抱着陈玥的腰肢诉情,“我没有讨厌过你,从来没有,我那时太过自以为是——我知道你为了挣脱泥潭有多努力,但是,阿玥,你不能把我也划归为泥潭的一部分 “——我知道你眼睛总是酸涩,知道你喜欢x品牌的舒缓液,那是我第一次送给你的;我知道你喜欢红色,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鞋子就是红色的;我知道你紧张时会捏右耳耳垂,大学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时候,你就那么做了,你很紧张却依然表现很好 陈玥顿住了,震惊地看着她。 苏落星却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说多么让人咋舌的话。 她抬头望着陈玥,望着她的月亮:“在成大的时候你最喜欢的东门的那家拉面店,口味是重辣,那家店在你大三的时候倒闭了,直到现在你再也没有吃过其他家;研究生毕业的时候,那只你经常喂的黑猫去世了,你难过了很久,现在是不是也偶尔会想起它?” “阿玥,不要这么看着我,”苏落星重新起身,捂住了她的眼睛,“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对吧?阿玥,世界上只有你会一直留着一块过时的旧手机,那怕它已经旧到专卖店也没有办法更换新的电池;那是你第一块手机,是我送给你的——阿玥,你生命里关于我的那些痕迹全部都留了下来,没有抹去,你也不想抹去,不是吗?” “你对一家倒闭的老店、一只老死的流浪猫都会缅怀,我呢?阿玥,你要对我残忍吗?你说已经过去十二年了,我凭什么还可以确定你还爱我,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对我毫无感觉了吗?”苏落星的手向下,泛凉的之间如微风吹动柳叶尖,略过她的紧绷着的皮肤,抵达小腹却又停住—— “如果是不爱我的意思,那你为什么还要任由我为所欲为呢?” 苏落星放下手,又一次地抱紧了她,似叹息,似祈愿:“阿玥,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你知道的,我爱你啊。” 陈玥的世界只剩下黑暗了。 窗外的不知名车辆笛声长鸣,似乎也在悲哀。 ——是啊,她爱她啊。 “可是,苏落星,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苏落星温热的气息是无形的网,陈玥以为自己又要被网住的时候。 “网”松开了她。 苏落星往后退了一步,眼眶嫣红:“现在,你知道我爱你了,所以 “所以,阿玥,我可以追求你吗?和秦书礼一样。” 第66章 66. 陈玥望着在厨房里的人,房间内灯的亮度是最低,她就这样安静坐在餐桌前,望着苏落星的背影,直到厨房内传出的香气愈来愈浓,伴随着肚子发出的一声空叫,出走的精神宣布彻底回归—— “我可以追求你吗?” 这就是她的请求吗? [“这是真心,还是只是缓兵之计?我似乎不应该这样想她……但,她是苏落星。”] “香辣馄饨,尝尝?” 陈玥所有的思绪中断,视线也重新聚焦。 她望向苏落星,又看向冒着热气的馄饨——卖相极佳,香辣的气味萦绕在鼻尖。 陈玥拿起勺子,咬了一口馄饨,再抬眸看向苏落星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好吃。” 面对食物人总是诚实的。 苏落星坐在她对面,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我其实也挺会做饭。” 陈玥看了她一眼,无情揭穿:“馄饨是包好现成的,只是煮熟,调底料而已,算不上会做饭。” 被拆台苏落星也不介意:“但总归算厨艺见长,以前怎么算是煮熟了我都不知道。” 陈玥的手顿了下:“嗯,算。” “下次有机会,给你看看我真正的实力,”苏落星眨了眨眼睛,声线温柔,又好似试探,“可以吗?” 陈玥没有看她,又吃了一颗馄饨。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下了逐客令:“时间不早了,你回——” 话音未落,苏落星自顾自起身,又走向了厨房:“哎呀,厨房被我搞得好乱……” 陈玥无奈叹了口气,想要再说一遍,但当看到苏落星的刹那,到嘴边的话又讲不出了—— 算了,愿意收拾就让她收拾吧,乐得少做一件家务。 陈玥没在磨蹭,很快解决了剩下的馄饨,然后自顾自回房间洗漱了。 苏落星垂眸,默默调大了水流,借着声音的掩护,她悄悄回头望向卧室的方向——房间里最亮的地方,暖色的灯束被门缝切割成了一个细梯形,陈玥的影子也被拉长; 第135章 已经被搞皱的衬衫被脱下扔到了一边,是床上还是椅子上呢;衬衫之后是…… 苏落星呼吸一滞,仿佛做错事的小朋友,猛地收回了视线。 淋浴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卧室内传来,苏落星的耳垂也变成了一颗红樱桃,她抬头,便看到面前窗户玻璃上,映照着她昭然若揭的心思。 “什么啊苏落星苦笑了声,关上了水龙头。 她离开的时候,淋浴声仍没有停。 关门的前一刻,苏落星望了一眼声音的方向,垂眸笑了。 恍如尝到了最甜的糖。 世界上应该只有陈玥会这么做。 在已经明确表示自己是个对她有欲念的疯子,尚且共处一室的情况下,仍然毫无顾忌洗澡。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信任吧。 苏落星轻轻扣上门,这一晚,她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翌日,李沅照常给苏落星发出询问每日情况的消息后,等她忙完,再次查看手机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意外—— 这次苏落星的回复不再是公式化的“挺好”,两人仿佛人机一样的对话框上,第一次出现了一张猫咪比这ok手势的表情包。 “喵呜——” 白色小猫轻轻一跃,双手窝好趴在了柜子顶端,睥睨天下的扫过诊疗室的一切。 —— 陈玥难得起晚,睁开眼睛的时候,距离打卡时间只有十分钟了。 她套上衣服,胡乱擦了一把脸,临走前拽上了口罩和帽子是最后残留的理智,但屋漏便逢连夜雨——车启动不了了。 那一刻,陈玥笑了。 她忽然畅然了。 十分自然地倪随拨过去了电话,言简意赅地交代了自己起晚,想麻烦她去自己班看一眼早自习——最后毫不意外地被倪随啰嗦了一顿。 ——“你再给我说麻烦,小陈玥,我就要揍你了!一大早上被你肉麻的一身鸡皮疙瘩,比冰美式还提神,我要把你的备注改成冰月亮,括号冰美式味……” 地铁摇摇晃晃,陈玥靠在地铁门框的一侧,听着倪随自顾自的碎碎念,嘴角不由得上扬了,下一秒——“嘶” 陈玥拽下口罩,借着玻璃的倒影——嘴角的伤口红红的。 没有肿起来。 陈玥重新拽上了口罩, 还好今天戴了口罩。 也万幸是秋天,肩上的齿痕连同锁骨上不言则明的旖旎痕迹,可以被衣服完全掩盖住。 想到这,陈玥无语地笑了—— “我可以追你吗?” 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然后问这个问题? 陈玥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心还是庆幸。 地铁到站的声音响起,陈玥舒了口气,跟随着人群一起走了出去。 扫码出站后,直到进入学校,一种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的感觉如影随形,直到上午的课结束,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这种感觉都一直追随着她。 倪随就这样看着她,带着口罩帽子,拿出手机又放下手机,摁亮屏幕又摁灭屏幕了不知道多少次后,终于忍不住了,对一旁的于妙说:“看,上班上傻了一个。” 陈玥抬眸看向她。 倪随嫌弃的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你昨晚上就算是去声色犬马了,也不至于这么憔悴吧——这帽子口罩的,这件外套是第四天穿了,你大学时候养成的同样的衣服不穿三天的原则呢?” 说着,她想到了某个人。 正欲开口,办公室的门又推开了,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去——刚下课的秦书礼不由得一怔,视线在与陈玥相撞的刹那,迅速移开,低头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倪随看向陈玥。 陈玥微微点头。 于妙默默摇了摇头,极轻的叹了口气,算是送走了自己磕的cp。 这么多年,于妙和倪随很清楚,陈玥是个温和又善良的脾气,几乎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但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原则。 秦书礼喜欢她,但她不喜欢对方,没有及时察觉是她的失误,但既然已经知道了,陈玥是一定会讲明白的——原因无他,所有人的时间都是宝贵的,喜欢一个人、或者说,暗恋一个人,是一件极其消耗时间与精力的事情。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会有快乐吗?会有,但还是痛苦的。 秦书礼是个很好的人,大学的时候她是她的直系学妹,后来又接替她成为成华教育学院第二位校学生会主席,她无疑也是优秀的;说来残忍,喜欢、爱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存在,优秀与否,美丽与否,甚至时机的早晚,都不是决定因素。 它是一个瞬间。 一个那个人出现,视线相撞的瞬间,心跳声便没过了嘈杂人群的瞬间。 那天最后,秦书礼问她,她找到这个瞬间了吗? 陈玥没有回答。 ——她找到了。 但那个瞬间,那个人,又该怎么形容呢? 恍如搅动粘稠蜂蜜是,汤匙带起的细密气泡,牵动的微白丝线,陈玥想起苏落星的瞬间,心情便是这样的。 “——学姐 陈玥循声看向秦书礼,她手里是一盒拆开的巧克力薄脆饼干,镜片折射下的深色眼瞳亮亮的。 倪随和于妙手里也有同样的饼干。 陈玥接过一个,裸露的眉眼弯弯,仿佛晴天夜空上的新月:“谢谢。” 同样眼睛亮起来的还有于妙——cp好像要复活了! 第136章 倪随斜睨着她,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声喟叹代替了她的回答。 于妙看向她的同时,秦书礼也看了过去:“不好吃吗?” “啊,不是不是,”倪随自证似的又咬了几口饼干,“好吃的……这个还有链接吗,甩我甩我。” 秦书礼粲然,收回视线后,发现陈玥并没有吃,而是放在了手边。 她刚想开口询问,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两下,任清川的声音开朗如晴天的太阳:“阿玥,小随,你们看谁来了——” 苏落星规规矩矩地站在任清川旁边,温和提醒任清川道:“我们已经见过了,之前过来拍摄的时候见过了已经。” 任清川带着她坐到了陈玥旁边,闻言意外道:“这么巧?所以你现在做拍摄的工作?” ——任清川就这样问出了陈玥和倪随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苏落星摆手,脸上是浅淡而温和的笑容:“那五个孩子是朋友公司的练习生,我算是原始股东之一了,这五个孩子也是我和朋友一起发掘的,那天她们是拍出道的mv,我就过来看了一眼。” “啊,这样啊。”任清川又关切道:“那你这些年,也一直在这个行业?” 好老师是这样的,总能不经意地戳中学生的心思。 陈玥下意识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垂眸,右手的食指无意识绕住了左手的食指,似乎是察觉到了陈玥的视线,又或者,她只是为了告诉陈玥才决定到了这里: “算也不算吧。” “这些年做的事情还挺多的,收入来的也五花八门,”苏落星说,“但放心,都是合法渠道获得的合法收入。” 说着,苏落星比了一个发誓的手势,玩笑一样耍宝道:“请组织放心,我这些年虽然了无音讯,但是是良民。” “哈哈哈哈,”任清川笑道,“好孩子是不会变坏的。” 苏落星垂眸,无意一样看到了陈玥放在一边的饼干薄脆,不等陈玥阻止,她仗着自己手长腿长,微微倾身,薄脆饼干便到了她的手上。 “这个我可以吃吗?”苏落星望着陈玥,眼睛亮亮的,“早上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胃有点疼了。” 秦书礼的笑容显然有些僵硬了。 不等陈玥开口,苏落星又放下了那包薄脆,视线转向了秦书礼:“它是这位老师的嘛?” “不好意思,我看到它在阿玥的桌子上,还没有开封,就以为是她的了。” 坐着的所有人都不是傻子,也不是迟钝的人,只是除了任清川,都明白原因。 于妙抬头看向倪随。 倪随微微偏头,耸了耸肩——看吧,这就是你cp一定会be的原因。 陈玥蹙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苏落星。 苏落星原本挺直的腰杆就这样卸了力,好像收敛起爪子的猫。 但也只是收敛一点,眼睛仍然笑意盈盈地看着秦书礼,膝盖“不经意”地靠着陈玥。 “该说没关系的是我,”秦书礼淡淡笑着,“学姐那个是最后一个饼干了。” ——选择权只在陈玥。 “——我想起来了。” 陈玥看向苏落星:“姐姐们下午七点下飞机。” “嗯?”苏落星微怔。 “我车坏了。”陈玥眨了眨眼睛,说。 第67章 67. “那你用我的车吧。” “我们一起去机场吧。”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于妙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视线扫过除倪随外的三个人,最后同任清川打趣道:“主任,咱俩不太合群哦~” 苏落星眼眸灿灿地望着陈玥,继续说:“上次真的是意外,我车技挺好的,你要不放心——” 话音未落,秦书礼语调平静又不失礼貌自然地打断道:“学姐,我班最后一节自习你不是要过去讲卷子吗?” 陈玥的大脑彻底清醒了:“啊,对。” “你班还有一张卷子没讲。”陈玥扶额,自嘲道,“我的脑子中毒了似的。” 秦书礼略过苏落星玩味的眼神,轻轻拍了拍陈玥的肩,宽慰道:“没有,你只是太累了。是春旎姐和辰辰姐要来吧,反正都认识,我去——” 苏落星淡淡瞥过秦书礼,看向陈玥的时候却无缝转换成了小猫蹭耳朵似的眼神,“秦老师,我们一起吧。” “嗯?” 于妙怔住了。 她看向倪随:这是什么局面? 倪随半眯着眼睛,见怪不怪地模样:这才哪到哪。 “这,不太合适吧?”秦书礼生硬地笑了下,“苏小姐下午应该也有别的事情要忙吧?” “没有哦,”苏落星粲然,“现在有钱有闲,姑且算是待业人员吧。” 秦书礼沉默了。 不等她再开口,陈玥起身,捞起桌子上的小蜜蜂,扫过秦书礼和苏落星二人:“那就麻烦你们了。” “事后我必有重谢。” “啊?!” 于妙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所有人都没想到。 陈玥看向苏落星,“你知道我家密码,记得把姐姐们送到我家。” 苏落星耸下的肩膀瞬间挺起来了,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一定完成任务。” “好,麻烦你们了。”说完,陈玥向还没缓过神的任清川微微颔首,“主任,我上课去了。” “啊……”任清川深吸了口气,没有犹豫,她也向外走去:“我还有个会。” 第137章 只剩下三个人的办公室。 苏落星松弛感十足的坐着,眼睛扫过陈玥办公桌上的每一样物品,最后落在角落里的眼睛舒缓液上。 一直都是一样的品牌。 倪随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旁观者清地道破真相:“苏落星,你像个变态。” 苏落星并没有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反倒抬眸,十分诚恳真挚地望向她:“谢谢。” 倪随:“……” “疯了疯了,”倪随连连摇头,起身转头向办公室外走去,“我去看看我可爱的学生们了,老于快走啦!还不走你想成为精神病密接啊。” “你这人说话真的是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毒?”于妙说着,对苏落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别介意哈,她今天估计吃错药了。” 苏落星垂眸,笑得礼貌。 “没关系。” 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在二十九岁这一年,她成为了对方最想疏远的存在——但这似乎也怨不得人。 归结四字,咎由自取。 苏落星舒了口气,没有看秦书礼,或者说,她忘记了这个空间里还有秦书礼的存在。 以至于秦书礼叫住她的时候,她眼神中的诧异真情实感,也真情实感地刺痛了秦书礼:“苏小姐,我的存在感好像还没有这么低。” 苏落星摇头,整理好表情,无辜地看着她:“没有没有,”苏落星笑得乖巧,“我确实忘记您刚才也在这里了。” 秦书礼哽住了。 “抱歉,”苏落星眨了眨眼睛,望着她:“那秦老师,我们下午见?” 秦书礼正欲开口,苏落星想起什么了似的,恍然大悟般抢先道:“对了,秦老师,下午是开你的车还是我的?” “要不我们还是开我的车吧,”苏落星*语调温柔,“我的车一般,但是刚换的,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直接走保险和4s店,cayenne的车型虽然不太漂亮,但机场接人的话,应该还是蛮合适的,对吧?” 秦书礼不是傻子,怎么也听明白苏落星话里话外的针锋相对了:“苏小姐,你是在向我展示你所谓的实力吗?展示错了——” 话未说完,苏落星便坦然点头,承认的干脆利落:“是啊。” “我们不是情敌吗?”苏落星浅笑,耸了耸肩,仿佛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的无辜学生,“我应该没有展示错对象吧,你如果不知道我的实力,怎么会知难而退呢?” 秦书礼欲言又止——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如此大喇喇讲出来的,苏落星是第一人。 苏落星转身,没意思地耸了耸肩。 这个动作如针,又一次刺痛了秦书礼。 “你的实力好像也不过如此,”秦书礼嗤笑了声,“如果真的实力过硬,我们现在就不会对话了,对吧?” 苏落星放下已经搭在门上的手,转身看向秦书礼。 眼神是真挚的同情。 “您说的倒是没错,但,”苏落星畅然的笑了下,“总归比您好一些的,车和钱,虽然不多,但还是够什么都不做,舒舒服服活到死了。” “如果您真的有实力,”苏路线移开视线,似乎真的在思考,“我想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你——” 苏落星收敛起表情,她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罄,冷脸对上秦书礼视线的刹那,秦书礼到嘴边的话,忽然讲不出了。 她眼眸澄澈,不带任何情绪,从上至下的打量了秦书礼一圈。 似乎到现在,苏落星才有心情看清她长什么样子。 极度的无礼与傲慢。 又偏偏是理所应当的姿态。 “秦老师,我觉得你搞错了重点。” 秦书礼怔住了:“什么?” 苏落星偏头,斜睨着她:“你说的实力是什么?拥有多少存款,月薪多少,又或者拥有多少房车?这些东西在你眼里是得到陈玥的筹码,是吧?” “那么我请问,陈玥在您眼里是什么?赌桌上的一件物品,又或者是拍卖会上的藏品?”苏落星轻笑了下,正过身,望着秦书礼一字一句说,“你觉得主动权在你我手上?不是的,主动权一直在她手上。” “是她不喜欢您,所以您现在才有和我对话的机会。” “您不是很清楚嘛,那些所谓的实力,我远在您之上;如果不是她不喜欢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遇见您,”苏落星说着,微微偏头,笑了下,“这是个很不错的事实,感谢这个事实,让我有机会遇见秦老师这样有趣漂亮的女士。” “哈秦书礼再好的脾气,此刻也被苏落星气昏头了。 苏落星很明白吵架的真谛: 吵架的真谛从来不是说服对方,而是,气死对方。 苏落星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转身挥手道:“下午见,秦老师——” 走出门的下一刻,她的笑容便僵住了。 倪随靠在走廊的窗户前,冷漠地看着她。 苏落星垂眸。 倪随舒了口气:“秦书礼也是倒霉。” 苏落星看向她,又移开眼,算是认同。 “你——”倪随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作罢,“你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过来气死情敌的吧?” “上次看到图书馆那边的咖啡厅要转让。”苏落星目移,声音越来越小。 倪随了然。 她长叹了口气:“陈玥也是倒了霉了。” 第138章 这次欲言又止的人成了苏落星。 “我走了。” 倪随没有回头,只是朝她摆了摆手,末了又看向她的背影:“苏落星。” 苏落星转身。 “我姐和许柯国庆回来,”倪随推开办公室的门,“空出时间,接受雷霆吧。” 苏落星苦笑了下,点头应道:“好——” 不等她说完,办公室的门便关上了。 倪随看着失神坐在自己工位上的秦书礼,无奈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开解——这不是旁人能开解的事。 碰上苏落星这类型的疯子, 算她—— 不,算陈玥和她倒霉。 下午,倪随看着学校对面,卡宴旁边的苏落星,默默把自己也加到了倒霉蛋行列。 偏偏始作俑者没有攻击性的时候又迟钝的要命:“秦老师呢?” “……”倪随被她气笑了,“姐姐,你做个人吧!” “我都怕下周她辞职不干了。” 苏落星目移,小声嘟囔:“那怎么了,每年多少师范学生毕业……” 话音未落,倪随便送上了一记眼刀。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讲话那么难听?” 苏落星理直气壮:“以前演得好。” “现在不想演了。” “哈——”倪随无语笑了,“原来我发小是实力派演员,要不要帮你联系一下孟非晚?快进组出道吧!” 苏落星听到“发小”两个字的瞬间,仿佛尝到了蜜糖,眼前的景象都变得美好:“我就不出道了。”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孟非晚要上新戏了?” 倪随看着手机,也不太确定:“之前听她提过一嘴,好像正在找女主角——你要干嘛?” 苏落星停稳车,回道:“公司里有个不错的小姑娘,唱跳走不了,想让她试试演员,挺有灵气的。” 倪随:“你走后门走的这么坦荡?” 苏落星确实坦然:“现成的资源为什么不用?” 说着,苏落星眼睛盯着出口处,淡淡道,“我这些年是独立了,又不是傻子了——明明在一个很高的起点上,我干嘛要去没苦硬吃?” 倪随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止住了——苏落星没有错。 是她被所谓的“独立等于不依靠任何积累资源”的观念绑架了。 这些年,苏落星与其说是变了,不如说她只是不想继续戴面具生活了——不演了而已。 ——也挺好, 自在。 —— 陈玥回家已经做好没人在家的准备,打开门的瞬间,却怔住了—— 家里的灯亮着,经年不开的电视播放着不知名综艺节目,春旎见她回来忙起身上前,孩子一样抱住了她,摩挲着她的肩膀; 厨房里,赵辰和苏落星不知道聊到了什么,笑声爽朗。 此刻,自己家的暖黄灯光,也成为了归家时,路过的万家灯火中的一盏。 苏落星围着绿色的小熊围裙,长发随意夹着,脸上未施粉黛,手上的汤冒着氤氲热气。 “阿玥,你回来了。”苏落星说,“我有成功接到姐姐们。” 陈玥一瞬间恍惚,此刻眼前的人同倪随转述的那位嘴毒女士完全对不上了—— 手机里那些已经打好的责备话语, 至少在那一刻,似乎全部不重要了。 有什么好指责的呢? 明明她也是共犯,不是吗? 第68章 68. 晚饭由苏落星一手包揽。 赵辰对苏落星的认知并不多。 这些年陈玥几乎没有提过她,因而在她的脑海里,苏落星仍然是十七岁时候的那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但看着大小姐有条不紊地做出来一桌菜的时候,这个刻板印象又加上了一条: “出国留学果然锻炼人。” “是这样的,”苏落星苦笑,“国外的饭实在难吃。” “哎,”赵辰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苏落星的肩膀,“辛苦了,这些年。” “至少做得了一手好菜了。”苏落星回道,抬眸的刹那,视线与陈玥相撞。 她的眼睛又是亮亮的,仿佛阳光下的潋滟水波——邀功一样的乖巧模样,你看,我有和姐姐们好好相处。 陈玥移开视线,挽住姐姐到了餐厅。 春旎毫无意外地坐在赵辰旁边,只剩下苏落星旁边的座位。 苏落星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收紧,视线灼灼,跟随着陈玥的动作而动。 陈玥垂眸,走到了她身边,苏落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我想坐你的位置。” “嗯?” 苏落星怔了一瞬,回神后,笑容仿佛中奖般灿烂,起身时微微踉跄:“好,好,你坐。” 春旎反应慢,微微蹙眉,看傻子似的看着苏落星。 赵辰则已经了然,脸上是绽放的姨母笑。 春旎不解地看向她。 赵辰这才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忙给她夹菜:“吃饭吃饭,飞机上的时候你就什么都没吃。” 陈玥抬眸:“姐姐一直没吃东西吗?” “可不嘛!就早上出门的时候喝了点汤,还有就是候机的时候,哄着她,她才吃了两片饼干——一包饼干一共就四片,嘴巴叼的嘞!” 赵辰说着责备的语句,语气却是温和而宠溺的。 再看春旎,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做的太过分了,干脆装不听见,侧目兀自嚼着米饭。 第139章 十二年,所有人都变了—— 赵辰的性格更加沉稳,曾经清秀的面容也因为学校的各种事情,难免沧桑,春旎也变了。 但似乎也没变,春旎被岁月改变的只有面容。 学校创办之后,春旎跟着赵辰一起住到了学校的宿舍里。 最开始的宿舍,床架是赵辰回收回来的二手货再次加固的,学生们的床褥则是春旎和村子里的女人们一起缝制,那个时候学生不多,赵辰跑断腿,也只招来了三十姑娘。 寒来暑往,老师们走了又来,学生们也来来往往,春旎不懂教学,便主动承担着打扫的工作——只是这份工作,大多数时候也是赵辰抢过她的扫帚,于是她就坐在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赵辰啰嗦各种各样的事情。 四姐姐被赵辰很好的爱着,重新变成了可以任性撒娇的小孩子。 春旎的撒娇也可爱,只是少吃一点点东西而已——其实也算不上故意,飞机餐的味道她确实不喜欢。 在从前,她不知道自己也可以不喜欢某种东西。 “辰辰姐,”陈玥举起酒杯,郑重而真挚敬赵辰,“这些年真的谢谢你。” 说完,她一饮而尽。 “哎哟,”赵辰也忙干了杯中酒,耳朵红红的,视线下意识望着春旎,“……阿玥,真没什么好谢的。” “是我先爱的阿春啊。” 话音刚落,春旎本就红起的脸颊更红了,恍如熟透了的樱桃,肩膀蹭了一下身边的人,嗔怒地望着她:“你又讲这些话。” “事实嘛。”赵辰垂眸望着她,轻声道,“怎么啦,不愿意我讲啊?那我以后不讲了。” “不要。” 赵辰斜睨着春旎,循循善诱:“那你要我怎么办嘛?” “我就是爱——呜——” 循循善诱的过程被春旎送到嘴巴里的红烧肉中断:“你好好吃饭。” “你好烦人。” 赵辰憋着笑,终于停止了调戏:“好好好。” 陈玥和苏落星围观了全程,陈玥显然已经见怪不怪,熟视无睹地自顾自吃着饭,尝到红烧肉的时候,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 毫无预兆地视线相交让苏落星无措的一瞬。 “这个红烧肉,你怎么做的?”陈玥问。 “啊?”苏落星回神,“你喜欢?” 陈玥点头:“很好吃,肥而不腻,肉在舌尖就好像化了——你做的甜口的?” “嗯。”苏落星说,“本科休学结束后,舍友是苏州人,有天晚上她饿的不行,我本来睡着,结果被她叫起来吃红烧肉,我就跟她学了下。” 陈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苏落星瞥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说了。 “所以,”陈玥问,“怎么做?” 苏落星笑了下,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理所当然道:“我不要告诉你。” “你想吃了就告诉我,我可以过来给你做,或者我做好你到隔壁找我。” 气氛凝滞了。 陈玥收回视线,又夹了一筷子酸辣藕丁,冷落了红烧肉:“一块还好,多了还是会腻。” 赵辰没忍住笑出了一声。 苏落星不气馁:“藕丁怎么样?” 陈玥没回答,斜睨着她:“这道菜也是那位苏州同学教你的嘛?” “……” “吃饭,吃饭。”苏落星深吸了口气,“食不言寝不语。” 春旎微微蹙眉,视线在陈玥和苏落星之间跳转,最后又从苏落星身上移开—— 眼眉蹙的更紧了。 饭后,客卧内,赵辰看着兴致缺缺的春旎,轻舒了口气,小声道:“怎么,不喜欢小苏?” 春旎看向她,点头:“不喜欢她。” “倒是很少见你不喜欢谁,”赵辰来了兴致,“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就是不喜欢她。” 春旎也讲不出原因,大概是一见钟情的反义词一见生厌作祟吧。 赵辰却被她的语气逗笑了。 她靠在春旎旁边,手指轻柔着春旎的手指,温柔道:“那如果阿玥喜欢呢?” 春旎顿了下,好像在认真思考如果是真的,自己要怎么办——结果越想越不能接受,脸色越发严肃。 在她语出惊人之前,赵辰舒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阿春,这次回去,咱们的学生就不用再大冷天,只能排队烧热水洗澡了。” “……苏落星,”陈玥靠在厨房门沿上,看着又主动包揽善后工作的苏落星,只是她话还未说完,苏落星好似猜到了她要将的话,提前回答道:“需要的。” “陈玥,需要的。” 苏落星关上水龙头,摘下橡胶手套,转身望着她,眼睛里没有玩笑,她认真地说:“都是十六七岁的姑娘们,读书再累,也不会说一点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这方面不说,生理知识——像生理期要怎么办,卫生巾、卫生棉条怎么使用和它们的区别,生理期期间的各种症状要怎么应对,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难道要她们生理期也要忍着洗冷水澡?还是干脆就不洗澡了?” “这些都是常识,但是,就是有人不知道,”苏落星说,“和咱们差不多年纪的人,尚且都有生理期痛的时候强忍着,就因为听说,吃所谓的止痛药会导致月经不调甚至闭经,也不敢洗澡,也是因为听说,会感染妇科病。这很不可思议,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现象。” 第140章 陈玥嘴唇嗫嚅,垂着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她得承认,苏落星说的没有错。 而她自己在那一瞬间,下意识想要说出的拒绝是真正的愚蠢——苏落星这么做的受益者是学校的姑娘们,不是她。 她没有权利替孩子们拒绝。 陈玥垂眸。 苏落星望着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上前,轻轻牵起了她的手:“抱歉,我应该先告诉你,然后再和辰辰姐沟通的。” 陈玥僵硬地抽出手,别开视线的刹那,眼神慌乱了一瞬:“不需要。” “我们没什么关系,”陈玥看向她,“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抱歉,我刚才有些自作多情了,”苏落星欲开口,陈玥却并没有给她机会:“你刚才说的话很对,我虽然是老师,但这些东西,确实没有考虑过。” “这些是常识,所有人都应该知道的。” 陈玥真的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抽一节课或者自习,专门和学生们“普及”,在此之前,她需要先做好功课。 这样想着,她不禁转身,自顾自往房间走着——“阿玥。” 陈玥回神,转身看向苏落星。 厨房的灯光并不亮,月牙越过窗外的高耸的老树,探过深绿的枝叶悬在苏落星的肩侧,苏落星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眼眸明灭,笑得温柔。 她生了一双含情眼,温柔也好似泛起波澜的深潭,仿佛那一点波澜代表的生机,下一秒就会消失。 陈玥望着她,听到她说: “阿玥,我其实不差的。” “我们一直都是一样的人。” 好的一样,恶劣也相通。 —— 那天之后,倪随格外关注秦书礼,十分担心这位女同志被苏落星那个没道德的坏人刺激的提交辞呈—— 尽管每年毕业的师范生数以万计,但如果她辞职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最后的结局就是她被迫加班。 秦书礼一开始也很诧异,为什么倪随对自己这么关心,恨不得中午吃饭都要拽着她一起,但她虽然迟钝,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了。 ——“倪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辞职的。” 倪随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悬着的心放下来的一半,思衬片刻,还是开口:“那个,虽然这话我来说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替苏落星向你说声抱歉,她以前不——” “不,”秦书礼忙打断道,她顿了下,又说,“其实,苏小姐那天讲的也没错。” 秦书礼抬眸,思考道:“客观上讲,她确实很优秀——漂亮,这是一眼就能确认的;有钱,学校里的便利店、咖啡店的,只是承包费用就比咱们一年的工资还要高出一截,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至于礼貌,”秦书礼苦笑了下,“她大概只是不想对我有礼貌,但也可以理解,我也不是很想对她讲礼貌。” 倪随怔住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震惊的张着嘴巴,忙合上,试探道:“所以?” “所以,我不会辞职,也不会放弃。” 秦书礼平静道:“她很优秀,命很好,什么都不做可能就比我拼命一辈子过的要好,她有很多资源可以依仗,我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走到了这里——” “我也不差的。” 秦书礼粲然,“所以,为什么要辞职,又凭什么放弃呢?” “决定权在学姐身上,不是吗?” 第69章 69. 倪随第一次见到是陈玥大二时候的国庆节,秦书礼便和陈玥两个放假不回家人士一起为她接机。 那个时候的秦书礼小白兔一样,啤酒瓶底厚的框架眼镜几乎压塌了鼻梁,几乎难以与眼前自信知性的教学骨干联系在一起。 意外吗? 倒也算不上。 陈玥是个善良又上进的人,她所欣赏的人,自然也坏不到哪里去——除了苏落星。 想到这,倪随舒了口气,郑重地拍了拍秦书礼的肩膀。 她想要说些鼓励的话,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回去了:有什么好鼓励的呢? “总而言之,你没想不开就好。”倪随笑了下,半调侃道,“确认不会被迫增加工作量,我就放心了。” 秦书礼垂眸浅笑,“不会的,放心好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倪随算是卸下了一桩重担。 从朋友的角度出发,秦书礼同陈玥确实般配。 她是一个健康的人。 至于苏落星,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但也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苏落星才是危险分子。 但倪随也明白,这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也不是喜欢插手别人感情的人,即便那个人是好友,甚至换作最亲密的姐姐,她也依旧是这套原则——但不耽误她想到苏落星就胸口憋闷。 秉着有气就要撒出来的原则,倪随默默拿出了手机——几分钟后,苏落星一边掩面喷嚏不断,一边拿出了震动不止的手机。 李沅忙把纸巾递给她:“工作?” 苏落星看着被轰炸的对话框里,接连炸开的“炸弹”,嘴角不觉上扬,听到李沅的询问后,才摁灭手机,对她摇了摇头:“朋友。” “哦?一会儿是有——” 李沅话音未落,苏落星看了她一眼,笑容温和:“意外吧,我这样的怪人也有除了苏栀以外的朋友。” “没有,”李沅望着她的眼睛,真诚道:“pluto,你不奇怪,同样,你也善良。” 第141章 苏落星浅笑,道谢的话还未出口,似乎是为了验证李沅的话,一直窝在柜子上的猫咪轻盈一跃,踱步到了她的腿边,然后停住背对着苏落星坐了下去; 毛茸茸的白色尾巴悠悠晃着,似有若无地扫过苏落星的脚踝,仿佛肯定。 苏落星低头看着她,眉目温柔。 “你看,猫也喜欢你。” “人不是常说,小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坏人它们会躲得远远的。”李沅说。 苏落星抬头,笑容灿然,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包里拿出了猫条:“它可以吃这个吗?” 说着,她递给李沅,“宠物店的老板讲这款卖的最好。” 不等李沅回答,猫便极有眼力见跳进了苏落星的怀里,叫声也变得缱绻,明晃晃的勾引。 “好像不是喜欢我,”苏落星拆开猫条,试探地送到它嘴边,没什么意外的,小家伙马上翻身,乖乖吃了起来,“只是鼻子灵。” 李沅无奈摇了摇头。 苏落星想到了什么,抬头问:“它叫什么名字?” 李沅瞥了一眼它:“猫。” “嗯?” 李沅解释道:“它的名字是猫,它叫猫。” “啊……” 苏落星忽然觉得李沅说她没有很奇怪的话,应该不是安慰了——给猫取名字就叫猫,那估计在她们睡之前,自己在李沅心里,大概就是“人”。 ——还好是人。 苏落星看着怀里的小家伙,鬼迷心窍地,她拿出手机,问李沅可不可以拍一张照片;得到允许后,她拍了一张“猫”的照片,发给了陈玥。 几乎是同时,陈玥也发过来了一条消息:【苏落星,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 手机上,苏落星一直没有回复消息。 赵辰面色严肃的坐在她旁边,坐在她们对面的女生低着头,眼神错乱。 咖啡店的门每被推开一次,女生便下意识屏住气息一次,余光确认不是认识的人后,才又松了一口气。 赵辰和陈春旎是傍晚的飞机,陈玥本想和她们一起吃过饭,然后送她们去机场,却没想到赵辰有自己安排。 陈玥赶到成大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场景了。 小姑娘小鸡仔一样被赵辰提着,头也低着,眼眶通红——有怕也有羞。 赵辰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那股劲儿下去后,就把人拽进了店里,避开了刚好下课的教学楼大军,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叮铃——” 陈玥循声抬头,苏落星也看到了她。 不等她开口,苏落星几乎是小跑到了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圈,然后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天知道收到陈玥发来的话和位置后,她在赶来的路上脑补了多少离谱的剧情。 “我没事……” 陈玥咬了下舌尖,把手收了回去。 苏落星这才看到还有一个人。 两人视线相对的刹那,不等苏落星开口,女生先是一怔,随即惊喜道:“您是vivi?” 苏落星下意识想要否认,没有什么比被别人当众——还是当着陈玥的面喊出马甲来的尴尬了。 但,那是陈玥。 她不想骗陈玥了,那怕是这样一件小事——她们变成这样,不就是因为一件小事嘛? 苏落星伸手试探着用手指勾住陈玥的手指,小猫示好一样,应对女生的表情却仍旧风轻云淡:“你好,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你好,”女生胡乱地擦了一下手,伸出右手,眼眸灿灿,“我是陶源,陶渊明的陶,开源节流的源。” 苏落星眨了眨眼睛,陶源又补了一句:“我上周面试了苏老师冬季大秀的模特。” “啊,我有印象。” ——这是客套。 但现在也不迟。 涉及到工作,苏落星的态度几乎是瞬间转变了——她也许没意识到,陈玥却能感知到她的变化。 陶源也非常有眼力见的起身,一场面试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开始了,她也全然没有了开始的害怕被熟人发现的怯懦。 赵辰蹙着的眉头更紧了,终于忍不住要开口的刹那,陈玥忙抢先开口,顺势也把她扶了起来:“辰辰姐,没关系的。” “可——” “姐姐现在还没等到我们,会担心的。” 赵辰仍然犹豫,陈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苏落星神色认真,并没有打算敷衍了事的意思。 “我们走吧,”陈玥认真说,“我相信她。” [“……我得承认,我对苏落星的滤镜还未完全消退,我对她仍然存在着没有原因的信任。”] [“发出那条消息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撤回,长按后却怎么也点不下撤回按键——她没有回复我,但我知道,她看到了,她也一定会过来。”] [“果然,她来了。”] 陶源在高中的时候便是让赵辰放不下心的孩子。 虽然早恋却也万幸没有耽误前途,大概是一种感应吧,姐姐们这次来另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她是否平安。 偏偏不好的预感从来不会出错。 赵辰和陈玥刚到成大的校门口,便看到陶源从一辆加长豪车上走了下来,妆容浓艳,辣妹短裙。 陶源也一眼看到了赵辰,恍如老鼠见到猫,她也顾不上脚下的十厘米高跟鞋,转头就是狂奔。 第142章 ——从专业的角度出发,陶源确实天生吃模特这碗饭。 目测净身高178,标准的衣架子身材,腿长细且直,比例漂亮。 苏落星扫了一眼被她放在椅子上的包,chanel新款的22bag,身上看不出品牌的衣服也出自某设计师品牌,与包的价格相得益彰。 “包里面有卸妆用品吗?”苏落星语调温柔,“脸上的妆有些浓。” “有!”陶源从包里拿出一包卸妆湿巾,快速往卫生间走去,“您稍等我三分钟——不,两分钟!” 两分钟的时间,足够她看完陈玥发过来的消息了。 陶源长得漂亮,几乎是从小就被人夸漂亮,个子也是家里最高的,属于老天追着喂饭——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甘心平凡。 她漂亮,但是成华漂亮的人太多了。 她178,体重只有50kg,同样条件下,外形条件比她更适合品牌要求的人,也太多了。 苏落星望着眼前卸去浓妆的姑娘,一张清秀,有着东方古典韵味的脸。 “你没有通过面试吧?” 陶源低头:“嗯。” ——看样子,彻底没有希望了。 “——那有兴趣试一下三月份的首都时装周嘛?”苏落星说。 陶源怔住了:“嗯?” 苏落星莞尔,示意她先坐下:“这次的秀是苏栀自己的品牌秀,虽然很残酷——其实也没什么残酷的,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和品牌想要展示的感觉不太对;三月份的那场秀是x品牌的,我觉得你很合适,当然,具体能不能上还要由设计师定夺。” “我也只是策划人。” 这是实话。 陶源仍然震惊着,喃喃道:“我……我吗?” 苏落星浅笑,点头:“嗯,你。” 这仿佛是一个天降馅饼。 “——谢谢” “别谢我,”苏落星说,“感谢你的妈妈吧,先天条件是求都不来的,我也得谢谢你——” “不过,”苏落星看着她,“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选择画刚才那样的妆嘛?” 陶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它很不适合你,你应该比我要清楚这点。” 漂亮姑娘总是知道自己怎么样是漂亮的。 陶源低下了头。 苏落星望着她,眼前二十来岁的姑娘逐渐与记忆里,那个给予她全部痛苦的人重合—— 嘶。 苏落星深吸口气,手揉了揉胸口,陶源闻声看向她的时候,她仍旧是平常自然的神情。 有些事情,不用讲明便已经可以明白。 “如果是正常恋爱,尊重祝福,没有人给模特下禁爱令。” 陶源抬头,苏落星把一张名片推给了她。 那是业界有口皆碑的公司。 “如果是为了其他,”苏落星耸了耸肩,“这个行业或者说这个世界,很混蛋。” “奇怪。我看着眼前这个和她相似的姑娘,我以为我会鄙夷,或者蔑视——都没有。” “我在庆幸。庆幸阿玥给我发送了消息,庆幸自己遇见了她,她尚且能够止损——是的,我在庆幸,庆幸这次我可以阻止我的诞生。” 陶源不是傻孩子。 苏落星给了机会,她没有不把握住的道理。 陶源离开后,苏落星很久才回过神。 她拿起手边的水杯,抿过一口后,才发现水杯的边沿,有一枚红色的唇印。 那是陈玥的唇印。 再抬头, 咖啡店的门推开了。 第70章 70. “……我故意调整杯口的方向,只是为了确保那枚唇印可以完全的与我贴合。明明我的唇曾经真切地吻过她的唇,那唇印没有任何温度,只是玻璃杯的微凉——这更令我兴奋,阿玥的唇是温热的,阿玥是温热的,微凉的唇印更加证明了,我的月亮存在的真切;这一切都不再是我的一场黄粱美梦。” “她此刻真真切切地同我共处在一个世界里。” 陈玥坐到苏落星的对面。 她抬眸,便正对上了苏落星的眼眸——小狗一样,晶亮亮却又灼热的眸子里,盛着一个小小的她。 “——谢谢。” “——谢谢。” 陈玥微怔:“你……谢什么?” 苏落星垂眸,手指不自觉轻点着手边玻璃杯的杯壁:“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你还想到我。” 陈玥微顿,“不”字还未出口,苏落星又道:“这个孩子是一个好苗子,她天生就应该吃模特这碗饭,谢谢你想到了我。” 说到陶源,陈玥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陈玥第一次见到陶源是三年前的暑假。 学校开学远比镇上的其他学校早,考试结束一周后,学校的新生便需要到学校报道了。 赵辰这样安排也是无奈之举。 两个月的假期太长,从前发生过太多次,假期过后班里学生少一半的情形。 于是干脆,假期*也在学校里度过,作息安排上也会松快一些,至少能够保证开学的时候学生还是这些学生。 不会消失一半或去结婚,或去外地打工,更有甚者被所谓的丈夫带去外地一起打工。 ——如果她们还是一开始什么都不懂,被所谓“女人出生就是为了嫁做人妇”观念洗脑的懵懂少女,或许并不会痛苦;但她们已经见到了另一种人生的可能;学校的老师们便是鲜活例子。 第143章 她们心里已经根植下了一颗名为“新的人生”的种子,却又被生拉硬拽回了原点,那些声音又一遍一遍的告诉她们,这才是她们的命; 万蚁噬心般的痛苦。 赵辰也好,学校的老师也好,她们的力量有限。 这对她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三伏天,日头毒辣,陶源在一众姑娘中间格外引人瞩目,不止是因为她优越的身高,她是新生里唯一有家长陪着报道的孩子。 姐姐陶璟两手满满,陶源在一边为姐姐撑着伞,乖巧听着嘱托。 学校不允许家长进入,陶璟只能在校门外目送着妹妹走进去,最后用乡音喊了一句:“妮儿,好好读书喽!” 话音落地,她又忙上前,熟稔又自然地帮起了陈玥的忙。 陈玥忙说不用麻烦,陶璟却笑容淳朴又真诚,用不熟练地普通话同她讲:“我以前也是赵老师学校的学生。” “不过不是这个学校,是夜校——你们管这种情况喊什么来着?想起来了,叫,前身。” “我念的那个学校,就是咱们现在这个学校的前身。” 陶璟同陶源相差十岁,是个可爱的中年女人,肤色黝黑,藏蓝色的短褂是她自己缝制的,领口和衣襟上的花草纹样的刺绣漂亮精巧,陶源的衣服也是她做的。 夜校后,陶璟带着陶源离开了家,从砖瓦开始,自己给自己造了一间屋子,又带着妹妹从新改了名字。 她那时一边在果园工作,一边忙着经营自己茶园——那是她阿妈留下的,那些人不稀罕。 陶源高二那年,陶璟借着直播电商的东风,茶园的销量起来了,连同果园,她也成为了“合伙人”。 她总是漂漂亮亮的,她是个爱美的人,陶源爱美也就不稀奇了。 “人总得漂漂亮亮的,邋里邋遢的哪里会好运气呢?” 赵辰对模特行业并没有歧视,也从不觉得陶源爱美有什么不好,对她冲击最大的,还是陶源从豪车上走下来的情景。 “还记得车牌号吗?” 苏落星问。 “没注意到,”陈玥想到了什么:“保安室的监控应该有拍到,但我们应该不能去看吧。” 话音刚落,苏落星取出手机卡,不等陈玥开口,手机就被她扔进了咖啡里。 最后咖啡和手机一起被利索地扔进了垃圾桶:“我手机现在丢了,我们有理由看监控了。” “你……”陈玥不解地看着她。 已经没有语言可以形容陈玥此刻的不解了。 苏落星坦然地耸了耸肩,浅笑道:“丢了和坏了一样,结果上都是我没有办法用手机了,所以应该算不上对保安说谎。” 陈玥无语:“只是因为这个?” 苏落星点头:“只是因为这个。” 陈玥还想说什么,苏落星已经起身,自然握住她的手:“走啦。” “查车牌做什么?”陈玥才想起这个问题。 “圈子里就那些人,”苏落星语调平常,仿佛在说晚饭要吃什么轻松,“找到了,总要去好好谢谢人家。” 陈玥顿了下:“谢什么?” 苏落星回眸望着她,笑意粲然:“谢谢她送了我这样的好苗子。” “阿玥,陶源是有机会走国际大秀的,像你耳熟能详的那些人。” 陈玥没有被她纯良的笑容蛊惑。 却也没有问。 苏落星也并没有说谎,她说谢谢,便一定会道谢,至于道谢之后要做什么,那是她的自由了。 ——“你的手机怎么办?”陈玥问。 从保安室出来,听到陈玥问,苏落星似乎才意识到这是个应该苦恼一下的问题:“是哦,手机怎么办。” “里面的东西应该不会丢,云同步在电脑和平板上了,但是没有手机还是很不——” 陈玥舒了口气,打断了她茶里茶气的发言:“我赔你一个新的吧,”说完,她意识到不对,但对上苏落星晶亮的眼眸的时候,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下了,“虽然是你自己搞坏的,但总归是为了帮我的忙,我欠你人情。” 苏落星垂眸:“阿玥,你能想到我,你都想不到我现在有多开心。” 这是实话。 陈玥视线,她的心里生出一种难言言明的情绪,仿佛被关进了不见五指的黑房子里,其中没有边界,她好像一直在前进,又似乎只是原地踏步,没有光亮,没有坐标,无法明确的憋闷。 她想对苏落星说,你不用这样的。 可这六个字是没有出口的资格的——苏落星真真切切地帮了她,她也在那一瞬间,只想到了她。 一切都在原点。 苏落星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角。 陈玥看向她。 “阿玥,我们吃饭吧。”苏落星望着她,平静而温和,“不是我帮了你,是你救了我。” —— 陈玥没有拒绝苏落星的邀请,等到吃饭的地方,她顿了一顿。 苏落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又望向她,试探问道:“这家店怎么了?” 陈玥舒了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 ——苏落星带她来的店是三合,便是秦书礼妹妹的那家店。 好巧不巧,两人刚走进店门,柜台里便传来秦书礼的声音:“学姐?” 看清陈玥旁边的人是谁后,秦书礼眼中的笑容迅速消失了,问候也没有,只是出于客气的点头。 第144章 苏落星倒也不在乎,自顾自低头,手指似有若无地轻绕着陈玥的垂在身侧的手指。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秦书礼才收回视线,围观了全过程的妹妹毫无征兆得悠悠开口:“姐,那位是你情敌吧?” 秦书礼没有回答:“你没事做了?” “怎么还急了呢,”妹妹舒了口气,“姐,讲认真的,算了吧。” 秦书礼手微顿,看向她:“为什么?你也觉得,我会输给她?” “当然不是,我姐全天下第一,”妹妹蹲下,认真撸着窝在地上的萨摩耶,“但这种事儿,本来也不是能论输赢的,对吧?况且,你和阿玥姐姐认识这么多年,要是能——姐,你去哪儿啊?” 秦书礼没有给妹妹讲完整句话的机会,恍若未闻地自顾自走出了柜台,推门到了店外。 妹妹看了眼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无奈摇了摇头,揉着萨摩耶的手也收了回去——“这么多年,要是能成,我早就喝上喜酒了。” “咋这么轴呢?” …… 陈玥望着苏落星。 今天的温度并不冷,秋天刚刚开始,空气里炎夏的温度仍然恋恋不舍。 苏落星却似乎很怕冷。 ——从她回来,她就变得很怕冷了。 同一个空间里,只有冷气的声音运行的细微声响,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黑色长裤下,仍然是一双单鞋; 反观苏落星,棕色格纹的短款夹克外套内,搭配的是一件同品牌的深灰色连帽卫衣衫,帽子也是灰色的刺绣双c款渔夫帽;深蓝色的阔腿裤下是黑色的bulky短靴—— 现在于苏落星而言已经步入了深秋。 这样想着,陈玥默默关闭了冷气。 察觉到她这样做的原因后,苏落星忙把外套脱下,扔到了旁边的空椅子上:“我不冷的。” 这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我冷。”陈玥说。 苏落星垂眸,握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一下下扣着筷子的侧边。 这细小的动作尽数落在了陈玥的眼睛里。 ——刺眼。 [“……我找到了我憋闷情绪的来源——苏落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现在的样子,像十七岁时候,初来乍到的我。”]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身后的门被打开,服务员端着一盘拔丝地瓜走了进来,苏落星放下筷子,视线落在那盘拔丝地瓜上,她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下,对陈玥道:“林北矜从前很喜欢吃这个。” 陈玥顿了下,她迅速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从前。 这说明,这些年她是真的没有联系过林北矜。 她甚至要同林北矜也断联。 或许是猜到了陈玥的想法,苏落星望着她,声音很轻,轻的仿佛是一声叹息:“阿玥,如果可以,我不想的。” “但没有那么多如果。”苏落星深吸了口气,她拿起筷子,最后又放下,平静地望着陈玥。 阳光横进室内,透过白色的纱帘,落在她身上——苏落星变得很轻很轻,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 陈玥猛地扣住了她的手。 手心里,苏落星的手颤动了一瞬。 在她想要抽走的时候,苏落星的手指顺过她的指缝,于是,十指相扣。 “我和她,”苏落星深吸了口气,似乎这样她才能平稳住声调,“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有关系。” “我想我消失的这些年,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 第71章 71. “我那时多大?好像十三岁吧,中考刚刚结束,六月中的夏天,天气闷热的不像话,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热气从地核深处向上升腾,透过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天地是死气沉沉的黄,风也是黄色的,我就是这个时候,见到了苏建国。” 苏建国穿着一件已经洗变形了的灰色t恤,领口处被汗液浸湿了大片,苏落星甚至可以看清他那令人作呕的、松垮的胸脯。 恶心。 这是她对自己名义上的外公的第一印象。 苏建国找到苏落星,只有一个目的:要钱。 苏成向上走少不了打点。 这个赤裸裸的理由被他们冠冕堂皇地套上了血缘相连的“美好”滤镜,滤镜的价格是一百万。 苏建国混沌而愚蠢,自大傲慢而不自知。 他大概觉得自己于苏落星而言,应当同于她的母亲而言相同,她们都应该对她绝对的服从——但他忘记了,苏落星的母亲苏遥,对他从来都是贯穿始终的反抗。 她在十三岁,终于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 苏遥,也是陈遥。 陈遥的出逃并不意外,苏落星甚至在心底深处,理解了她。 但是她为什么要让她存在呢? 那个时候,苏落星是平静的,无非是心底一直以来的猜想成真了而已。 亲姐妹不同姓尚且可以解释,但那有孩子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母亲的呢?每年的春节,林北矜都带着她出国旅行,后来她忙于工作,便给她钱让她自己和朋友们玩。 苏落星不是没有问过,林北矜并不擅长说谎,她的回答只是一句:阿星,你长大了会明白的。 ——所以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她在还没长大的时候,便触及了真相的一角吗? 苏建国同只有十三岁的、且在此之前素未谋面过的外孙女讨要巨款这件事很荒谬,但由他执行、由苏成纵容,似乎也没什么荒谬了。 第145章 苏落星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对苏建国的处理方式也很干脆——这世界上总是无时无刻发生着交通事故。 意外总叫人惋惜,但是相比失去生命,只是双腿永久性失灵而已,这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 何总有人控制不住的作死——苏建国没了腿也不肯老实,苏成升任科长前,他又一次找上了她。 后来在疗养院,她看着已经讲不出话的苏建国,她已经讲不出话,在面对她的时候,却仍旧凶狠的理直气壮。 苏落星这才明白,他不是愚蠢,而是傲慢。 即便他是因为苏成,这个他唯一算得上掏心掏肺的人送进了这里,他仍然对他满心热忱——他愚蠢地认为,世界上只有他的儿子,才有资格成为打败他的对手。 苏落星理解不了这种诡异的情感,疗养院里,她唯一的良心未泯便是问了苏建国一句,他是不是男同骗婚。 她的良心未泯直接把他气晕过去了。 物理意义上的气晕了。 理解不了的情感没有必要去理解,既然爱的这么深,那就让他死在爱的人手里吧,也算是一种成全。 苏成的证据并不难找,但事情进展的过于顺利了,苏落星不觉得那位“句号”有这样强的能力——不好的预感从不会出错。 句号并不是别人,她是林粼的助手。 林粼是野良集团的执行总裁,是那年一中所有活动的总赞助,是林北矜的母亲。 那是苏落星第一次见到她。 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挑而匀称,林北矜的眉眼像极了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似,只是林北矜的眉眼间是温柔与包容,林粼却是凌厉的。 林粼一直都知道苏落星的存在,也知道丈夫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好在乎的呢?你的母亲当年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学生,非要说,她似乎也应该是一个受害者,甚至用不着我亲自动手,报应就会自己找上门。” “至于你,孩子,我要谢谢你。” 苏落星怔在原地,林粼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能看到张张合合的嘴巴。 林粼毫不掩饰,苏建国为什么会找上她,她又为什么允许苏落星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运动会当天,林粼吃掉了教育集团,踢掉了孟德,那是她站在集团权利顶端的第一天。 “所谓的真相就是这样,我从存在那一刻就已经被她、或者说,被他们,算计成为了一颗棋子 此刻的苏落星,坐在陈玥对面的苏落星,是平静的,阳光斜照在她的身上,浅淡的瞳仁变得更加浅淡,白皙的肤色近乎透亮,她平静仿佛光束里浅浅下沉的微尘,“她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我听不清了,我逃了。” “那个时候,我脑子只有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到了你。” 陈玥移开视线,深吸了口气:“别说了。” 苏落星并没有打算停止:“现在想想,我那个时候应该是崩溃了。” “我在想,林北矜知不知道这件事呢?应该是知道的,林粼什么都不在乎,除了权利和女儿;我那样爱着林北矜,因为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可现实不是我逃避洗脑就可以改变的,现实就是,我是她原本美好家庭被破坏的证明,那些好这是她对我的报仇吗?可是,为什么是我来承担这些呢?” “阿玥,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不是吗?” “我有权利拒绝自己出生吗?” 苏落星摇了摇头,自问自答:“我没有这个权利。” “至于苏栀,”苏落星苦笑了下,“我曾经看到过苏成进出她的病房,可笑的很,在林粼找我之前,我最恨的是陈遥。” “原因也很简单,我恨她为什么要生下我,”苏落星说,“我以为,苏栀是她的女儿。我用报复苏建国的方式,自以为报复对了人,结果根本不对,一切都不对,苏栀有自己的母亲。” “林北矜是新闻人,我用她最痛恨不耻的方式,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 “一物换一物,我也毁掉了我原本的人生——不对,在最开始,我其实都不应该存在的。” 苏落星深吸口气,想要压抑住胃里的翻腾,最后却还是失败——她几乎是夺门而出。 没有犹豫的,陈玥追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秦书礼端着两杯特调饮品,漂亮的蓝粉色——高脚杯的碎片零落在深色地板上,所有的颜色被一视同仁地演化成了沉沉的黑棕。 苏落星什么也没吐出来。 身体轻飘飘的,所有的重量都被头承担着,不等黑影消散,她被一个怀抱接住了。 柑橘味道的。 陈玥抱着她,气息温热。 那一刹那,仿佛释怀鸟找到了自己的蓝桉树。 苏落星眼前的一切景象、所有色彩几乎颠倒,陈玥是她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真实。 她抱紧了自己的真实。 几乎想把她融进身体。 ——我很恶劣吧,陈玥。 陈玥没有回答,只是任由她抱着自己。 [“……这算不算我的如愿以偿?我曾经写过无数次的那句’苏落星你千万不要好好的‘,好像真的贯穿了我们分开的十二年——应该不算,在分开之前,苏落星就已经不好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总结我听到这一切的心情,这情绪无法用简单的词汇总结,我并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多强的人,但我能感觉到,她在痛苦。那痛苦恍如一阵漫长的流行感冒,从十二年前的运动会蔓延至今,她是重症患者。”] 第146章 [“苏落星,你是依靠怎样的药,才能坚持到现在的呢……心疼,没错,是心疼。这是答案明确的情绪,当她把痛苦摊开来的时候,我看清其中扭曲的脉络,我在心疼。可这些痛苦,明明不是我造成的,我似乎也成为了这场痛苦里的受害者,我们都是受害者。”] 苏落星讲的那句“谢谢”不是虚伪的客套,大抵是发自内心的。 陈玥想。 陶源也好,换做张源,她大概也会伸出援手——向从前的自己伸出援手。 年龄上推算,她刚刚存在于陈遥身体里的时候,陈遥应该于如今的陶源差不多年纪。 苏落星生病了。 陈玥确信。 “苏落星,”陈玥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苏落星,你没有不应该存在。” 你应该存在,你必须存在,你是我所有爱恨的承接者; 我们是生命的一体两面。 秦书礼垂眸,默默走下了台阶。 妹妹见她不觉微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 心理诊室,李沅看着苏落星的报表,与以往平稳正常的数值不同,这一次苏落星的分数可以说是完全不合格。 李沅放下表格,苏落星没有看她,而是继续蹲在猫旁边,一点一点,耐心十足地给它喂着冻干:“不合格对吧?” “数值上来说是这样的,”李沅舒了口气,了然轻笑,“但对你来说,应该算是病情极大改善。” 苏落星看向她,眼眸粲然。 “pluto,你终于能够诚实的面对医生了。” “沅,你一直都有帮到我。”苏落星望着她的表情平和而认真,并不是为了所谓的礼貌。 李沅自然明白,但她还是苦笑了下:“抱歉,苏,作为医生,面对你故意做出来的虚假数值,我真的不明白我究竟是怎么帮到你的。” “沅,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帮助了。” 苏落星眨了眨眼睛,胳膊垂下张开的瞬间,猫极有眼力见地跳进了她的怀里——于是连人带猫,一起倒在了深色的地毯上。 ——“哎呀,小家伙重了好多苏落星这么说着,却并没有要推开小家伙的意思。 她躺在地毯上,猫则法相庄严地卧在她的胸腔上。 李沅无奈地摇了摇头,斜睨着她,想到什么调侃道:“你也是这么哄那位让你愿意诚实的姑娘吗?” 苏落星没有回答,眼角眉梢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李沅也没有再调侃,守住了作为医生的原则。 她看了一眼无所事事舔爪子的猫,说:“对了,苏,你方便把猫带回去养几天吗?” 苏落星:“嗯?” “我要出差一段时间,而且,”李沅看了眼诊疗室外,“我的护士终于肯承认她其实对猫毛过敏了。” 苏落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眼眉绽开灿烂的笑意:“好啊——” 傍晚,陈玥打开门,毫不意外的,是苏落星。 “要不要来我家看猫?” “我家猫会后空翻哦。” 第72章 72. 秋日的阳光仁慈地照在建筑物的顶端,城市地标蓝色玻璃折射出金色的光芒,光束重新汇入阳光,透过枯黄的树叶,落在了阳光下闲聊着的老人肩头。 这是无比寻常的一天,信号灯一如既往地倒数着,车辆来往,人潮拥挤。 ——遇见学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新生开学,为期一月的军训过后,各个学院的学生会、社团的招新小分队便活跃了起来。 初入大学的新新人类总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后来才明白,学生会招新是大学的第一个骗局。 秦书礼一开始是生化学院的新生,校学生会的招新面向全校专业,下午的自习课上,秦书礼在睡意朦胧间,听到了一声极为温柔的女声。 阳光带着惺忪的滤镜,陈玥站在讲台上,在另一位学干旁边安静笑着,新新人类总是热情的,提问和笑声此起彼伏,她只看见了她。 秋日的阳光是醇厚的,不似夏天的轻浮。 秦书礼讨厌夏天的一切。 浮躁的空气,不够凉快却总是吱呀作响的老风扇;总是带着葱蒜味的半牙西瓜,窗外孩子不知道快乐什么的笑声,一切的一切都叫人烦躁。 汗液从身体里向外一点点渗出,人在夏天不是人,而是一块块形状不一的、浸满水的海绵。 她喜欢秋天,遇见陈玥的时候,是秋天里最漂亮的一天。 陈玥似乎也察觉到她再看她,于是看了过去——她连忙低头,眼神慌乱,手指不自觉蜷起,原来心脏真的无时无刻地跳动。 招新的活动的最后环节是在黑板上写上群号。 陈玥转身,眼眉间带着温和的笑意,白色的粉笔尘埃窸窸窣窣,染白了她的指尖——陈玥的手是极漂亮的手。 书写时手背上的线条干练舒展,指甲修剪圆润,泛着自然的光泽。 是一见钟情。 秦书礼只加了这一个招新群,也只通过群聊添加了陈玥一个人。 陈玥是在她发出好友申请后的一个小时才通过的。 那一个小时里,秦书礼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手机屏幕亮起一下,身体便应激一样颤一下。 尽管通过后,陈玥只是出于礼貌发了一句“你好”。 第147章 对话框里的话删删减减,最后也只剩下了一句“你好”。 鬼使神差的,她又发过去了一句:“学姐,我只加了咱们部的招新群。” 这次陈玥是秒回的。 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熊敬礼表情包。 她也有这个表情包。 这只是一个巧合。 多么让人雀跃的巧合。 大二开学,秦书礼便从生化学院转到了教育学院,与陈玥同一个导员,成为了她的直系学妹。 相处越久,藏在心里的那份情感便更像埋在桃花树下的佳酿—— 那个时候的陈玥像无所不能的超人。 她是综合成绩最优秀的学生,是奖学金的常住人口,学院里的大部分人都认识她,在学生会人人喊打的风评里,没有人会讲过她的不好,她总是妥帖、仔细又高效的; 学姐总是独身。 她温和,却也与所有人隔着一层纱。 暗恋是痛苦的,但在开始,对秦书礼而言其实不然——喜欢的人如夜空上高悬的月亮,总不能指望月亮主动向你靠近,只能你去靠近月亮; 如果没有陈玥,她的大学四年会是怎样的呢? 或许不会糟糕,但也一定不会是每天早上六点雷打不动的出现在自习室,不会是贯穿始终的兼职,不会有学生会的事务,或许也会是研究生,但应该不会出现在保研名额里。 暗恋的痛苦在于想要得到那个人的爱,对秦书礼而言,这份痛苦是从甜蜜里滋养出来的,她与喜欢的人的距离一点点缩短,念想也一点点放大——我并不差,不是吗? “——阿礼,你喜欢我,对吧?” 陈玥分给秦书礼青提卷的那天下午,她讲出这句话的瞬间,秦书礼其实对自己的结局已经有了预感。 但大概人都是喜欢自虐的,尤其是她,她执着于一个明确的原因——喜欢我的原因,不喜欢我的原因。 陈玥给出的答案却是清晰的模糊——“抱歉,我不喜欢你。” 这其实不是应该抱歉的事情,陈玥的抱歉是为这么多年迟钝。 她没有任何恶意,但秦书礼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眼,如刺,像她在复盘自己这些年是否做出某种暗示性的行为,导致她误会了,从而有了现在的结局—— 她喜欢她。 可是,她喜欢她不是故事的结局。 她喜欢她,是故事的开始。 理智上,秦书礼明白,这种事并不是可以用输赢,或者其他什么指标来量化的存在,这是一种意识,是一种没有任何道理而言的理智下沉,是无法求证的伪命题。 秦书礼理解的,她在理智上都是可以理解的,陈玥不喜欢她也是合理的结果,不是吗? 但在那一刻,她望着她好看的眉眼,还是问出了那个幼稚的问题:“是因为我不够好吗?” ——不如那个人好吗? 答案也在意料之中:“不是。” 这是最残忍的两个字。 她足够好,没有任何问题,她甚至也不讨厌她; 她只是不喜欢她。 如同这个故事的两个视角, 在她的视角,故事开始于她喜欢她; 而在陈玥的视角里,这个故事开始于家教兼职结束后的地铁上,招新群的消息顶到了九十九加,通讯录的好友添加申请有十多条; 秦书礼是群发的你好中的一个; 憨厚小熊的敬礼是系统关键词匹配的第一位。 碎掉的高脚杯,拥抱着的两个人; 痛苦吗? 秦书礼也想不明白了—— “咔嚓——” 秦书礼循声望过去,快门摁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镜头里是她茫然的眼睛。 马路对面的人拿着相机,高挑的身形,一眼经典的英伦风穿搭,朝她挥着手,随即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 信号灯终于从红色变成绿色,秦书礼望着马路对面的人一点点靠近自己,最后她的脸终于清晰。 “你好,我是街拍的摄影师,”颜芮抿了下唇,伸出了右手,“我叫颜芮。” 秦书礼回神,握住了她的手。 “你刚才站在那里,特别漂亮,我就拍了一张。” 颜芮望着她,阳光仁慈,晒透了她泛红的耳朵,秦书礼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懂她的话,落在颜芮眼中则是“她在不自信”。 “真的很漂亮,”颜芮认真地看着她,把相机递给了她,一字一句,“这张照片是这个秋天里我拍到的最漂亮的照片。” “你最好了。” —— 陈玥坐在苏落星的沙发上,莫名其妙被“造谣”的猫窝在猫爬架顶端,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一猫一人,就这样遥遥相望着。 猫似乎确认此人没有威胁了,悠悠移开了自己高贵的视线,身子一倒,便瘫倒侧卧了。 全然没有准备搭理陈玥的意思。 更别说表演并不会的后空翻了。 陈玥回过神,不自觉轻笑了下——怎么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不过,这倒是她第一次进到苏落星的家里。 这个家,一言以蔽之——白。 目光所及的任何地方,都是白色的,家具到墙面,阳光在这间房子里也似乎冷了几度。 猫都是白色的。 陈玥看了看自己——嫩黄色的睡衣套装,芭比粉色的拖鞋。 第148章 她是这个房间里最鲜艳的存在。 算了。 陈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苏落星正在厨房里忙着,同样的,她的围裙也是白色的。 陈玥终于忍不住了:“白色的围裙很容易脏。” 苏落星回眸,浅淡的笑意自眼梢流露,“围裙好像就是为了脏而存在的。” “……” 这倒是没错。 “但白色会格外显眼。” “这倒是,”苏落星粲然,抬手打开柜子,献宝一样展示给陈玥:“所以我买了很多,随时替换。” 陈玥看着被同一款围裙装满的柜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间房间其实挺好打扫的,”苏落星语调轻松,“不一样的颜色会很显眼,绝对不会藏污纳垢。” 陈玥笑了声:“这倒是真的。” “那你继续忙陈玥起身,苏落星忙放下处理了一半的香菇,白色的围裙上水渍显眼。 “我先回去做饭——” “一起吃吧。”苏落星打断道。 陈玥眼睛微眯了下,手臂环在胸前,悠悠说:“可是,我是来看猫后空翻的。” 苏落星望着她,陈玥舒了口气,微微耸肩:“你的猫不会。” “你又骗我,苏落星。” “我……” 苏落星欲言又止。 蓝橙色的火苗安静包裹着白色的珐琅锅,蒸腾的白气蔓延窗户的玻璃,窗外日头已经完全沉没在地平线下,天空是蓝宝石样的蓝; 白雾朦胧了蓝 苏落星的手微微垂起,又无力地放下。 高处的猫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乖乖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圆圆地看着她们。 陈玥垂眸,轻叹了口气。 ——“苏落星。*” “嗯?” 苏落星抬头的刹那,陈玥越过了横在两人中间的光束,她在她面前,呼吸也清晰。 微凉的指尖掠过她的嘴角,红色的汁液在视野中格外显眼,那点红色只停留在空气中一瞬—— “番茄汁?” 陈玥问。 苏落星大脑一片空白,她只看得到陈玥的眼睛了。 陈玥眼睛里的那个她点了点头。 “你——” 话音未落,陈玥忽然伸出了手。 她想要围裙。 苏落星却伸出了食指,勾在了她的手指上,眼神茫然又试探。 意识到陈玥想要的是什么后,苏落星恍然,正欲收回手解围裙,毫无征兆的,陈玥勾住了她的手指—— “喵呜——” 猫翻过肚皮,悠悠闭上了眼睛。 陈玥望着苏落星,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珐琅锅的白气终于模糊了整片玻璃; 视线如丝,两人的呼吸也纠缠,陈玥能够看清苏落星红透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裸露的锁骨上,薄弱的皮肤上升起旖旎的潮湿; 那片皮肤红了吗? 会和苏落星的嘴唇一样红吗? “陈——嗯——” 陈玥吞没了最后一个音节,苏落星的嘴唇是甜味的,弥散着酒精的味道。 她喝酒了,她吻着她,是不是也可以算自己也醉了? 陈玥离开她的唇的瞬间,苏落星便又贴了上去,柔软的舌尖试探着,嘴唇与嘴唇,肌肤与肌肤。 蓝色的火苗消失了。 今夜只有月亮。 [“我们的开始是不清不楚,那么这次,由我开始。”] 第73章 73. 夜,无穷尽的夜。 身体越来越轻,分不清是灵魂脱离了沉重的肉身,或是肉身同灵魂一样轻盈,黑暗一点点下沉—— 终于,天光大亮。 苏落星同云层一起漂浮,俯瞰身下的一切:绿茫茫的平原峭壁如刀削,坦荡的平地又起,连起一片如霞的赤色,她在巍峨的白色宫殿上空,钟声悠长,人类试图将信仰透过这钟声传与神佛; 金色大殿,佛像威严端庄,苏落星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她没有信仰,不信所谓神佛,她遇到过绝境,绝境里也未曾想过神佛——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实在是神佛的亵渎。 苏落星缓缓睁开眼睛,静静望着天花板,直到脑中忽然响起一声“叮”声,她才回过神,意识到美梦已经结束了。 这应该算是一场好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依靠药物便可以睡到天亮了。 身边空落落的。 ——陈玥,离开了吗? 难道,那也是一场清梦? 什么味道? 苏落星嗅了嗅,意识到了什么,起身裹上衣服,小心的、猫一样探出了房间——明明这是她的家。 客厅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早上七点钟,阳光透过纱帘温柔地照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陈玥在厨房。 她背对着她,光透过白色的衬衫,漂亮紧致的曲线若隐若现,黑亮的长发披散着,发稍微微湿润着,水滴自顾自滴落,落在了她纤细的脚裸上,微凉的触感让她转过身——于是,四目相对。 衬衫只随意扣着几颗扣子,领口半敞着,衣摆下是黑色的短裤。 黑白的搭配永不过时。 锁骨上的痕迹展现在她的眼前,裸露在空气中。 苏落星喉咙干涸,她偏开视线,咽了咽,手不自觉背到了身后,食指纠缠着食指——应该说点什么的。 第149章 明明最擅长讲话的人,此刻却词穷了。 像做错了事情,等候发落的小狗。 陈玥转过身,她做的早餐是三明治。 两份。 “——吃饭吧。” “——今天不上班吗?” 两人同时开口,苏落星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讲了多么愚蠢的一句话,不等她解释,陈玥微微偏头,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她,淡淡道:“今天是周末。” “啊……对,是周末。”苏落星干笑了两声,空气里名为尴尬的氛围更浓了。 她同手同脚地坐到了陈玥对面的位置上,清了清嗓子,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陈玥再次抢在她之前开口道:“我在这里,你好像很尴尬。” 说着,她便起身。 苏落星呼吸停滞,几乎是弹跳起来:“没有!” 陈玥仍然站着,静静望着她。 苏落星垂眸,轻笑了下,再望向她,眼眸清明水润:“是,像梦。” 陈玥微怔,苏落星从背后轻环住了她的腰,小狗一样蹭着她的颈窝:“这一幕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你身上是我的味道,我们在一起。” “阿玥,”苏落星的手指绕着她的发尾,语调缱绻,“今天的阳光是有颜色的。” 陈玥没有回答,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最后,她推开了苏落星。 窝在沙发上的猫抬起眼皮,纡尊降贵地撇了她们一眼,含糊地叫了一声,又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继续合上了眼睛。 陈玥想要说什么—— 她想问她,那从前的阳光呢? 苏落星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深色的疤痕,疤痕之下的皮肤是微微凸起的,那是皮肉曾经被主人划开,最终又愈合的证据。 ——苏落星身上有很多类似的疤痕。 她像一个被破坏,又被自己粗糙地缝合起来的娃娃。 [“……她说,今天的阳光是有颜色的,那从前呢?我们不见的这十二年里,她所看到的风景,又是什么样子的?她这句话的心情是开心又或者畅然,但其实,可以早一点看到有颜色的阳光的。”] [“我们究竟为了什么分开了?”] [“明明,你爱我,不是吗?”] 陈玥久久地望着她,苏落星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无措,最后她抬手,轻轻覆在了她的眼前。 “阿玥,那些事情……荒唐又污秽,你不要知道好不好?” 陈玥看不到的地方,她在颤抖,已经结痂——其实从未愈合,尚且阵痛的伤口被碾压着的疼,让她生理性的颤抖。 五脏六腑共同翻涌着,苏落星的声音很轻,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阿玥,我很爱你,我很爱你,我只爱你。” “阿玥,我只爱你。” 如阴天悲鸣的大海,她们都被海水一同淹没。 陈玥扣住挡在自己眼前的手,苏落星又重新,一点点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苏落星,我得知道真相。” 陈玥一字一句,清醒而克制:“苏落星,那年我们只有十七岁,我没有喜欢过谁,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喜欢你,结果被不清不楚地留在这里十二年,苏落星,这不是一句你爱我,你只爱我,我就可以像小狗一样,热烈重新扑向你的怀抱——我爱我自己,我们都更爱自己,不是吗?” “不是的。” 陈玥怔愣住了。 苏落星苦笑了下,她平静地说:“阿玥,如果我爱你像爱自己,那现在在你面前的人,一定不是真的我。” “阿玥,我爱你,要远胜于爱我自己。” 陈玥望着她,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分辨苏落星讲的话真假,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但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原因——苏落星,我没有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回来找我,这些年,我试图找过关于你的消息。” “我查了所有我能找到的信息,但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当年走的时候,坐的是那一班航班都不知道;我查你的画作,然后我发现,你这些年再没有画过画了陈玥深吸了口气,“你说我对你残忍,可是苏落星,我这些年在干什么,甚至我喝的水是什么牌子的,你都清楚,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现在你告诉我,你爱我,”陈玥摇了摇头,“苏落星,这不公平。” “我——” 陈玥打断了她,望着她的眼睛淡漠,仿佛刀刃:“苏落星,你并不爱我,只是觉得我好欺负而已。” 苏落星愣住了。 这罪名太大,一时间,她仿佛齑粉。 “你只是仗着我喜欢你,在欺负我而已。”陈玥一字一句,苏落星望着她的眼睛,她想要在她的眼底看出哪怕一点的波动,可是没有。 陈玥绕过她,想到了什么,才又转过身:“昨晚的事情,没关系——我们都不是什么佛陀信徒,我有欲望。” 苏落星没有回答,陈玥也垂眸。 门被打开,穿堂风溜了进来,窝在沙发上的猫瑟缩了下; “嘭”,很轻的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纱帘微动,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仿佛波浪。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对,是本就没有向前过。 苏栀推开苏落星家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残阳饮血,染红了整片天空——苏落星屈腿在角落,日头最后的一点阳光也没有照到她。 确认她周围没有血迹后,苏栀松了口气。 第150章 门又被关上的时候,苏落星仿佛重新输入程序的机器人。 她看向苏栀,笑了下,一个程序化的笑容:“你来了。” “我又没接到你电话吧?抱歉,刚才睡着了,手机在卧室——” “好了。” 苏栀坐到了她身边的沙发上,望着她,轻叹了口气:“我来的时候看到知之的班主任了。” “你是为了她才搬过来的,”苏栀没有拐弯抹角,“现在这个样子,也和她有点关系吧。” 苏落星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是我的问题。” 苏栀太了解她了,或者说,她太了解这十二年里的苏落星了,有些话不用苏落星讲明白,她也能猜出个大概。 她一边给李沅发消息,一边没忍住说:“这个结局,你其实已经预见到了,对吧?” 苏落星没有否认,她有预感。 那个问题,那个她不愿意讲出答案的问题,是横在她们中间的天河。 “你不愿意讲,那又何苦非要回来、非要去招惹呢?”苏栀淡淡说,似感慨。 苏落星没有回答。 “你干嘛不说呢?”苏栀不理解,“陈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在顾虑什么?” 苏落星看了她一眼。 身侧,最后的夕阳也被夜幕吞并。 “因为,实在太难看了啊。”苏落星喃喃说。 —— 林粼当年找到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她这颗棋子发挥最后的作用—— 她需要一个足够漂亮的成绩单确立自己的声望,野良集团的核心业务是生物与电子,生物领域的aroe作为后起之秀,势头正猛,最好的解决方案便是将“敌人”收编成为“朋友”。 aroe的创始人是陈遥。 她是被陈遥带走的。 当初抛下她是为了自己,现在强硬地把她带走,也是为了自己。 aroe最后没有被收购,也拿下了同野良竞标的项目,林粼的地位并没有因此受到威胁——一切的牺牲由她承担。 陈遥的行为违背了当年与林北矜签好的合约,不过现在的她也不在乎当初那份合约里的一切了——而且,林北矜是个好人。 母亲当然有资格带走女儿,苏落星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虽然她带走苏落星的手段卑鄙,但她也相应的给出了所谓的补偿。 她足够有钱,苏落星从小学画,跟她走可以接受最顶尖的教育。 把能想到的一切补偿,全部堆到了她的面前,已修补所谓的“良心”。 可她让苏落星一夜消失。她的全部证件被销毁,她被困在这里,困住她的人却言辞恳切地说,这是她对她的补偿,她必须接受,所有人都说,她应该接受。 她那时认为自己毁了苏栀的人生,当陈遥说,眼前的一切是她对她的补偿的时候,她笑了,平静地将刀刃横进手腕里。 她说,这才算是抵消。 于是,她被送进了疗养院。 她失去了讲话的能力,每天只是沉默,她在纸上,墙壁上,不停地写陈玥的名字,可以写一整天。 病房里,苏落星坐在地上,肥大病号服包裹着她,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陈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说,她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 确实,太难看了。 她自己搞砸了一切。 如果没有对苏建国睚眦必报,如果没有自作主张地诱惑苏栀,如果如果…… “……我没有爱她的资格,从来没有。” “可我偏偏爱她。” 第74章 74. 苏落星又一次“消失”了。 陈玥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她正常的上班、下班,只是偶尔,透过墙壁,会听到几声细弱的猫叫。 要不要敲门,成为了陈玥每天醒来都会思考的问题。 那间被苏落星买下的咖啡厅似乎也停止了装潢工作。 国庆放假的前一天,天色阴沉,颇有暴雨将至的阴郁。 学生考完最后一门都离校后,陈玥揉了揉因为批卷而泛酸的眼睛,雨滴嘀哩嘀哩地打在了窗户玻璃上。 她伞在车里。 犹豫要不要离开的时候,雨势轰轰烈烈。 她批阅的最后一份作文便是林夏的故事续写的部分。 是她看到现在,除苏知之以外,明确主人公是人不是狗的一份卷。 她正在纠结给她多少分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好巧不巧,是林夏打过来的。 电话那边,林夏在各种医疗仪器的滴滴声中,冷静地告诉她,她在回家的路上出了点交通事故——骑电动车的她被坐宾利的苏知之追尾了。 现在两个人都在医院。 万幸两个人都没有受重伤,林夏的脚腕轻微扭伤,“肇事方”也是自己班里的学生。 处理起来要方便很多。 尽管已经猜到会见到苏栀,但当苏栀真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陈玥还是怔愣了一瞬—— 眼前的苏栀同十七岁时,仿佛随时会飞走的风筝一样的少女全然不同——也对,没有人会一直不变。 苏栀也认出了她,主动伸出右手:“陈老师,我是不是也应该说一句咱们好久不见了?” 陈玥莞尔,握住了她的手:“好久不见。” “孩子们都还好,没有什么大问题,司机会把她们送回家,”苏栀顿了下,看着陈玥,轻声说,“陈老师,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吗?” 第151章 陈玥其实想拒绝。 确认学生没什么问题后,她其实想不到自己还能和苏栀聊什么,她们之间的联系除了苏知之,便只剩苏落星——“好。”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 一场秋雨一场寒,陈玥手脚冰凉,不自觉捧着温热的咖啡,有一下没一下搅着。 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之所以坐在自己对面的原因,却也一时间都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苏栀眼眸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准备开口的刹那,陈玥抢先道:“苏栀,你是想和我聊苏落星吧?” 陈玥平静地看着她,手松开了温热的咖啡杯,她的话直白而简略:“说客?” “不是。” 苏栀摇了摇头,她轻叹了口气:“陈玥,你应该比我明白,你们之间的事情不是通过第三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很多事情得苏落星自己告诉你,”陈玥微怔,不等她开口,苏栀静静地看着她,语调平淡,似乎除了找她,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视角里,我所了解的所谓的真相——可能也算不上什么真相。但那些事应该也是促成现在的她的因素之一吧。” 异国街头别过后,苏栀再次遇见苏落星是在大学,本科二年级的专业课上。 苏落星把自己包裹在黑色的棉服和帽子里,只露着一双眼睛在空气里,她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印度裔教授的咖喱味口音仿佛魔咒,听的人直头疼。 她静静听着,桌面上空无一物,似乎只是为了上课而上课。 直到下课,苏栀才和她讲上话,也似乎直到这一刻,苏落星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身边坐了一个人,这个人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并不是设计专业的学生。她那个时候仍然在休学,后来直接退学了,她的精神状态没有办法支撑她读完大学苏栀说,“之后几年,她又考过两次大学,第一次的学校她不喜欢,因为在美国——她那个时候强烈的想要离开美国,她说,那里像是一个囚笼;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从她母亲那里拿回了自己的证件,总之,她第二次申请通过的曼大也只读了两个月。” “在英国的几年,她才慢慢’健康‘。我和她的合作也是从她到了英国后才开始的,她这些年什么都做过,金融、股票,投资,时尚等等,每天睁开眼邮箱是满的,合上眼邮箱也是满的——” 苏栀顿了下,“也算不上健康,应该说,她学会了表演正常。” “别人或许感觉不到什么,但你应该能感觉到吧?她的情况很严重。” “她不好,一点也不好。” 陈玥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指节陷入手心,她靠着阵痛维持着平稳的声调:“所以呢?” “您想我做些什么呢?您刚才说的话的中心思想无非是她生病了,她经历了很多不容易,但,”陈玥失笑了声,眼眸震颤,“我好像并不是造成这些情况的元凶。” 苏栀舒了口气,说:“你误会了。” “我和你讲这些,并不是想要道德绑架你,或者是让你可怜一下她,这一系列的事情里,你是最无辜的受害者,”苏栀望着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可能,你可以试着相信她一下吗?” 陈玥微怔。 苏栀望着她,嘴唇嗫嚅,想说的话有千千万——人的心脏偏左,她与陈玥的视角不同,但作为苏落星的朋友,如同倪随会更偏向陈玥,她理解陈玥的情绪,却也忍不住站在更靠近苏落星的位置上。 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了一句—— “陈玥,你可以试着相信她一下吗?” “她很爱你。” “她只爱你。” —— “……现在是什么时候,黑夜或者白天?” 苏落星意识到自己能够思考的时候,她正屈腿缩在客厅的角落里。 金色的光束里,尘埃缓缓下坠着,落在了窝在爬架上的猫身上。 猫窝在上面,似乎察觉到了人正在看它,于是看了回去,微微偏头,不解,又像是试探地“喵”了一声。 苏落星眼睫微颤,想要起身,身上却软绵绵的,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地面吸空;她深吸一口气,只一刹,喉咙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千根针划过喉管一样的疼,针落到了胸腔,掉进了肺里,她整个人不由得蜷缩。 李沅从卫生间出来,便看到她奄奄一息虾子一样匍匐在地板上。 “你……”苏落星茫然又震惊地看着她。 随即,她看到了自己手背上的压力贴。 李沅是过来保证她不会死掉的。 苏落星垂眸,李沅把温水递给她:“慢点喝。” “谢谢。”苏落星抿了一口水,只一小口,便又放下了杯子,看向李沅的眼眸里,无奈却也平和:“给你添麻烦了。” 李沅摇头:“苏,我是你的医生。” 苏落星意识到她要说什么,偏过了头。 这个动作便代表了她的态度。 李沅无奈地叹了口气。 “pluto,我是你的医生,对医生说谎是最愚蠢的行为。” 苏落星眼眸微顿,手指一点点扣着水杯的杯壁。 她的指甲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指节惨白,手背透明压力贴下大片晕染开的青紫色,恍如白昼的尽头,黑夜降临前的天空。 第152章 苏落星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看向李沅:“今天是几号?” “九月三十日。” “啊,”苏落星微微点头,喃喃自语,“过去半个月了。” 李沅轻叹:“是的,苏。” “我的工作——” 李沅:“zia在处理。” “……” 良久,苏落星自顾自开口:“我好像是所有麻烦的源头。” “李沅,”苏落星的视线聚焦又失焦,“我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现在我就是那个麻烦。 “不——oh my god!” “嗯?” 苏落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几乎是弹跳起身—— 阳台上的边沿上,她的视野里显示出现了穿着牛仔裤的长腿,向上,是陈玥黑而亮的眼睛——“哒哒” 陈玥轻盈平稳地落在了她的阳台上。 “唰啦——” 阳台的门被推开,苏落星的视线由下而上,她仰视着忽然从梦里走进自己现实里的人。 嘴唇张张合合,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同样目睹了一切的猫眼睛滴溜圆,眼底的震惊与李沅如出一辙。 二十一世纪,法治健全的社会里,高档小区的公寓里,竟然惊现“天外来客”—— “天外来客”不太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右手背在身后,左手在空气里心虚地挥舞了两下,声调也是由高到低:“我敲门来着……没人开。” “啊……” 苏落星望着她,眨了眨眼睛。 李沅在震惊中理清了思绪,眼神在两人之间跳转,闻言,视线彻底被陈玥锁定,试探道:“so……你选择了翻墙?” “这里是21层!you’re crazy!” 陈玥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底气越发不足:“敲门没有人开……” “所以你翻了过来?”苏落星望着她的眼睛,眼眸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藏在衣袖里的手不受控地颤抖着,“这是21层,陈玥,如果你……” “——如果我死了 陈玥打断了她的话,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如果我失足掉下去了,你会怎么办?” 苏落星没有犹豫:“我也会跳下去。” 李沅默默把自己重新隔离进了卫生间。 陈玥没有再说话,苏落星也没有再移开视线。 “苏落星 陈玥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着。 苏落星无措地看着她,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陈玥扣住了她颤抖的手,眼神温柔:“苏栀找到我,告诉我你生病了,但我还是执着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刚才那位女士,是你的医生?” 苏落星点头。 “好,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像这样回答我就好,可以吗?” “可——”苏落星垂眸,回答变回了点头。 陈玥莞尔。 “第一个问题,你生病的原因,是因为我吗?” ——摇头。 “第二个问题,”陈玥的声音很轻,“爱我吗?” 苏落星回扣住了她的手,她想回答,却又被陈玥的前置条件限制,于是重重点头。 陈玥轻笑了声,笑意从眉眼间温柔流出。 她摩挲了下苏落星的手背:“好乖。” “最后一个问题,你这些天消失是因为生病?” ——点头。 “那这是我的原因了。” “不——” “嘘 陈玥做出噤声的手势,葡萄一样的眼眸里,夕阳最后的光辉温柔地卧在其中。 “这种情况下,我是要对你负责的。” 第75章 75. 成为“天外来客”的第一个代价是保安上门教育。 房间的主人大病初愈,“天外来客”只能独自承受。 陈玥再三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情了,保安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她关门转身,苏落星坐在她身边,小狗一样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头低垂着,一副纯粹的乖巧模样:“阿玥……” 李沅没有见过这样的苏落星,眼眸里写满了震惊。 陈玥也没有回头,只是握住了苏落星不安的手,透明压力贴下的青紫骇目。 “她的血管太细,又因为长期没有喝水进食血管弹性不太厚,”李沅说着,也轻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在之前经常发生——那句成语……家常便饭。” 苏落星心虚地偏过头。 手却还是紧紧握着。 陈玥看向李沅,礼貌微笑:“您就是她的医生吧。” 李沅没有立刻回答,她明白陈玥接下来想问的事是什么,医生有保护病人病情的义务,在没有得到病人允许的情况下,她没有权利回答陈玥的问题。 她看向苏落星。 此时,窝在高处的猫一跃而下,翘着尾巴,慢悠悠地跃上了沙发,轻盈又灵活地钻进了苏落星的怀里。 猫粉色的舌尖轻轻舔舐苏落星的指尖。 ——没有拒绝,那就是允许的意思了。 李沅重新望向陈玥,点了点头。 “pluto是非常不配合的一类病人,在她上一次找我之前,我都是这样认为的。”李沅正欲继续讲,陈玥却打断了她:“您成为她的医生应该很久了吧?” 李沅微怔,却也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我第一次见到pluto的时候,正在攻读硕士学位,那个时候她应该才十九岁。我的导师是她母亲yulia的医生,我的导师是我跟随导师一起,她选择我作为她的心理医生。” 第153章 陈玥点了点头,神情恬淡:“您一直同她母亲有联系?” 李沅否认了:“苏从前明确表达过,不允许将她的所有情况透露给任何除她自己以外的人。” “虽然,截止到她上次就诊之前,我对她的真实病情一直都是一个大致的猜测,”李沅态度认真,又重复了一次,“苏是非常不配合的病人。” 陈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李沅不自觉坐正了身体,在她以为陈玥要开始询问苏落星情况的时候,陈玥的询问再一次让她微怔:“您认为,yulia是一个怎样的人?” 李沅蹙眉,陈玥像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率先道:“您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天高皇帝远,我也伤害不到她,不是吗?”陈玥淡淡笑着,耸了耸肩。 李沅与陈遥的接触并不多,她回忆着自己在学生时代与陈遥仅有的几次接触,人与人之间的磁场是玄妙的,半晌,她看向陈玥:“yulia与苏很像。” 不止是长相相似,更多的是周身散发的气质。 陈遥是一步步靠自己走到现在的位置,她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但如果仔细看,便会发现,那笑意从未真正到达眼底。 李沅在疗养院第一次见到苏落星,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几乎是一样的未到眼底的笑容——苏落星要比陈遥有温度。 陈玥点了点头,起身道:“谢谢您,我了解了。” 李沅微怔:“您就想问我这些?” 陈玥粲然,颔首回道:“就这些。” “至于其他的,我有眼睛,我能看到,也可以感知到。”陈玥望着她,笑容平和,“李医生,这些年您帮了她很多,谢谢。” 李沅无奈笑了下:“苏和你讲过一样的话。” “对了,”陈玥想到了什么,“猫也是您的吧?” 李沅点头:“现在是你们的了,我的护士对猫毛过敏。” “啊,”陈玥问,“那它的名字是?” 李沅:“猫。” “它名字是猫。” 不出意料的,陈玥眼中也闪过一丝怔愣。 李沅忽然舒畅了。 “既然您已经过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李沅悠悠说,“她刚醒过来,如果要吃东西的话,清淡,低油低盐。” 陈玥回过神,点了点头。 李沅粲然,同苏落星挥了挥手,如同猫没有在意过她,她离开时也没有多给猫一个眼神。 陈玥不觉笑了下,看向苏落星,猫翻着肚皮,在苏落星的怀里舒服地半眯着眼睛。 “这算不算,同类相斥?” 苏落星没有听清全部,只听清一个“相斥”——一时间警铃大响,猛地抬起头,眼眸灼灼地望着陈玥。 陈玥被她草木皆兵的样子逗笑了,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没有说我们,”她朝着猫扬了扬下巴,“你的医生为什么要给它取名字叫猫?” 苏落星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了。 “大概因为猫确实是猫吧,”苏落星说,“李沅没有很喜欢猫——不对,严格说,她不喜欢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 陈玥微微偏头,望着苏落星:“你呢?” 苏落星抚摸猫的手微顿。 “我啊?”她望向陈玥,笑容真诚,“我和她一样。” “阿玥,这个世界太吵了。” 这个世界太吵闹了,不是因为生病才这样觉得。 大概从有意识开始,这个念头便如影随形——玩具发出的摇铃声,刘阿姨哼唱的听不懂的小调,林北矜手机不间断的来信提示声;街边的喇叭声,信号灯的亮起的刹那,车灯刺破黑夜的刹那。 还有月亮。 月亮悬在夜空上,一个无比巨大又无比渺小的光源,月亮是已经死掉的星球,它的光源来自太阳,月光也是日光,白昼的所有嘈杂在黑夜延续着。 ——生存,还是死亡? 这是十二年里,苏落星每天清晨都要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她不是没有选择过后者,只怕是上帝也觉得这样的选择如果成真,怕是太过便宜她了。 这个世界吵闹的一部分又多了心电监护的滴滴声。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选择前者了呢? 是在疗养院醒来的一个清晨。 她在仪器的滴滴声中睁开眼睛,涌进鼻腔的味道不是消毒水或者酒精,而是顺着窗户缝隙溜进来*的冷空气,裹挟着金色的阳光,落在了散在她身上的纸片上——纸片上是写的密密麻麻的、一笔一划的“陈玥”。 落在她名字上的阳光,斜照在她的指尖上。 她忽然感受到了“温暖”。 阳光是温暖的, 世界安静了。 厨房里,火苗静静燃烧着,白色的蒸汽向上,透明玻璃的雾气温柔——月亮,她的月亮。 因为苏落星需要清淡饮食,所以白色的珐琅小锅里,陈玥煲着红枣牛奶粥。 适量的大米洗净浸泡三十分钟左右后放入电饭煲内,红枣五到六颗,洗干净后去核,根据心情切成喜欢的样子,和枸杞一起放入锅底; 之后放入适量的红糖——她和苏落星都不喜欢红糖的味道,但有些菜加入红糖会让颜色好看,因而两个人都在冰箱里备着一袋; 加水没过红枣,大米软烂后,放入250毫升的牛奶,最后再煮三分钟左右即可。 苏落星现在的情况只能吃一些流食,但陈玥不需要。 第154章 清淡的折磨是苏落星一个人的,陈玥自己则是清爽的西柚柠檬冰美式。 苏落星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的美式,漂亮的眼睛里写着“想喝”两个大字。 “不可以,没商量,医生说的。” 陈玥瞥了她一眼,公事公办地喝了一大口——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柠檬气泡水的气太足——果香直冲鼻腔,她瞬间红了脸。 苏落星一边倒水,左手凑到了她嘴边。 陈玥诧异地看着她——你疯了? ——“咳……咳……” 最后,陈玥小口小口喝着水,弥散在喉咙里的酸涩一点点被水冲淡,耳尖泛着微红——这情况太突然了。 余光里,苏落星背对着她,一点点擦着手,安静专注。 察觉到了陈玥的视线,苏落星看过去的刹那,陈玥瞬间移开了眼睛。 苏落星很轻地笑了一声。 “有什么关系呢?我的手指探进过更为隐秘的旖旎。这是你与我相同,我们都是肉身凡胎的佐证。” “阿玥 “嗯?” 陈玥看向她。 苏落星的眼睛亮亮的,她整个人是清瘦的,泛白的指尖不安地蜷起。 仿佛窗外的晚风。 她身上有一整个秋天的温柔。 “这像是一场梦。” “我没有做过这样美丽的梦。” 陈玥望着她,没有回答。 苏落星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而动,眼睛里的自己愈来愈清晰,苏落星嘴唇嗫嚅,不等发出第一个音节,陈玥温软的唇轻轻吻在了她的手上。 手背,指尖,被雨淋湿的眼睛。 “——你梦见过我吗?” 苏落星呼吸错乱,眼睫颤抖着:“嗯。” 陈玥半跪在她的腿间,指腹温凉的触感攀附在她的小腿上,似有若无,恍如轻羽。 “梦吗?”陈玥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梦里的那个我,也这样吻你吗?” 苏落星嘴唇微张,眼前的雾散去了,清莹的泪生理性的落下——舌尖,猫崽一样的舌尖,柔软的,引诱的,舔舐着陈玥的指腹。 陈玥眼眸晦暗。 “你想它进去?” “可是,”陈玥摩挲着她的唇,“苏落星,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梦里的那个我,也有这样对过你嘛?” 苏落星的眼睛湿漉漉地,终于点下了头。 下一秒,陈玥却抽回了手。 她茫然地看着她。 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等她回过神,陈玥的指尖点在了她的下巴上——像是做下了一个标记。 游走着。 苏落星不觉屏住了呼吸,过电似的触感,几乎让她忘记了思考。 ——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感官被自己的呼吸声占据; 冰凉的,她是最美丽的画布; 指尖掠过的地方,只有绮丽的红; 红色是唯一的颜色。 ——“啪!” 盛着红枣牛奶粥的碗倒下了。 “滴答……滴答……” 水滴自高处坠落,纯白的地面上溅落出了花,猫窝在月光里。 [“……关于分别,所有的一切,在此刻,在她身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前,都化作为了最强效的药剂。我在乎真相吗?我以为我是在乎的。我是卑劣的,对于自我虐待有一种贪婪,被掩埋的真相是我精神高潮的助剂] [“亲爱的,我们是分开的两半拼图,是寄居在不同**里的同一个灵魂。”] [“你因我而幸存。”] 第76章 76. 陈玥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敲的是自己家的门,而她这位主人则从“邻居”的床上缓缓起身。 猫见她醒了,窝在阳光里的白团团灵活地翻了一个身,小爪子在空气里挥舞了两下——算是晨间问候。 猫是一只拥有淑女品格的猫。 陈玥朝它笑了下,打开门,与来者四目相对的刹那,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阿玥?”倪随眨了眨眼睛,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陈玥的嘴张张合合,站在倪随身后的倪雾和许柯两个人属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此刻很识趣地默默后退了一步,爱莫能助地望着她。 “你别告诉我……” 倪随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名为绝望的无奈。 “知道你现在很急,但我现在也很难解释明白 陈玥扣上门,左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扣住倪随的手腕,打开了自己的家门的瞬间,不等她后半句话讲出来,电梯“叮”的一声—— “邻居”登场了。 倪随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也灭了。 与苏落星一起登场的还有打包精美的早饭。 ——陈玥的客厅里,倪随坐在正中间,苏落星在陈玥的掩护下坐在远离“战场”的餐厅,倪雾和许柯则肩并肩站在倪随面前,手背在身后,乖巧的“小学生”模样。 两者的罪过轻重一眼便可分明。 苏落星默默打开早餐,推到了陈玥手边。 陈玥收回视线,看向她。 苏落星“早饭”两个字还未到嘴边,便被倪随忽然的提高音量,激得手下意识瑟缩了下——“你们两个,老实交代吧。” 倪雾目移,试图缓和气氛:“交代啥啊?不是,倪随,你姐姐我是一个发育正常且十分美丽的女人,我还不能谈个恋爱了?” 第155章 这一番话瞬间把倪随点燃了:“重点是你谈恋爱吗?” 她瞥了一眼许柯,气更不打一处来了:“重点难道不是你和她谈恋爱吗???人家好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许柯默默开口:“我不是兔子。” 倪随瞪着她,许柯看着她,还是补全了后半句:“我是人。” “咳——咳咳——” 陈玥没忍住笑了出来,意识到不对后马上伪装成了被水呛到的模样,苏落星默默挡住已经扬起的嘴角,配合地给陈玥递着纸巾。 ——挑衅!这是挑衅! “你俩先别急,”倪随愤恨地说,“你俩别想躲过去!” 倪随深吸了口气,睨着许柯:“显着你了!就你是人了!现在还敢顶嘴,我这么多年见过死不悔改的学生,没见过跟你俩这样嚣张的,你俩还什么,发育完成的成年人,成年人什么?成年人刚进车里就抱着互相啃了?” “嘴怎么这么馋啊!” 陈玥和苏落星不觉眼睛瞪大。 “不是!我想不明白啊!你俩回来三天了,咱仨在一起的时间两天半,你俩挺能忍啊!忍者!如果不是这次我马大哈,把包忘在许柯车后座了,我是不是得等你俩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才能知道你俩搞到一起了?!” 许柯揉了揉泛红的耳朵,余光瞥着一旁神色坦然的倪雾。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倪随的眼睛——“你还给我想象上了!” 到这里基本可以确定倪随生气的原因了。 不是发小拐走了亲姐,而是——“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那是机场的停车场啊,你俩知道我直面这一场景的冲击有多大嘛?你俩意识到那是公共场合嘛?” 倪随深吸了口气,许柯极有眼力见的给她递上了一杯水。 “所以,你对我们两个在一起这件事,没意见?” 倪随冷嗤了声,放下了水杯:“我有意见,你们会因为我的意见就分手吗?” 两个人默默移开了眼睛。 一时间,倪随脑海里的画面仿佛电影的蒙太奇手法。 从童年到少年,幼稚园到最后定格的此刻——许柯喜欢的痕迹太明显了,是她一直专注在自己的世界了,所以迟钝了。 许柯喜欢倪雾的时间占据人生的三分之二,幼稚园时期的她小尾巴一样跟着倪雾。 后来被六岁的倪雾警告不要再跟着自己后,她才停止——眼睛却是一如既往。 幼年的倪随第一次同她讲话,便是在她被倪雾郑重警告后。 三个人一同出国,倪随在英国完成学业,许柯的本科和研究生则都是在美国读完的,倪雾在美国。 两个人大概便是那个时候在一起的吧。 早应该察觉到的。 倪随看着两人,长叹了一口气,耍赖一样为这次荒唐的送行画下了结尾:“你俩这个样子,我以后怎么称呼你啊?” 她斜睨着许柯。 许柯尚未回过神,眼神无措地四处飘荡,最后落下了陈玥身上:“啊?” “啧,你看她干嘛?我问你呢!”倪随刚刚熄灭的火又燃起来了,她朝许柯和倪雾挥了挥手,空着的手无力地朝陈玥和苏落星的方向挥了挥手,只是“过来”的“过”字刚刚开口,一股厚重的鲜味便悠悠传来—— “你俩在干什么?” 两个人齐刷刷抬起头,看向她。 餐桌正中央的鸡汤正冒着氤氲白气。 倪随:“……” 陈玥和苏落星的视线跟随她动而动——只见倪随默默起身,走到了餐厅,拉开凳子后,十分自然地抢过苏落星手里的筷子,开始旁若无人的吃饭。 一般情况下,她这样“虎口夺食”的情况会被无情的谴责——但现在不是一般情况。 苏落星眨了眨眼睛,无辜又委屈地看向陈玥。 陈玥嘴唇嗫嚅,不等她出声,倪随头都没抬,手好像安了雷达,精准地扣上了苏落星的后脑勺:“别看,现在没人能救得了你。” 倪随指了指倪雾:“你的审判在那边。” 倪雾没有说话,双手环抱在胸前,好巧不巧,她今天又是一身黑的打扮——神色肃穆的审判者。 苏落星望着她,两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饿吗?” 苏落星拆开一份新的餐具:“一起吃点呗。” 倪雾笑了下。 再抬头,那双狐狸眼睛里满布温柔,她点了点头,悠悠落座,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餐具:“好啊。” “但是,”倪雾看向她,“别想那这点东西当我的接风宴糊弄过去。” “姐——” 倪随话音未落,苏落星回道:“当然。” “你想吃什么?” 倪雾看向她,眼眸略过陈玥。 她放下筷子,手撑在下巴上,故作思考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倪雾看向许柯,声线缱绻温柔:“阿许,我们还是改变一下计划,去香港吧。” “你,”倪雾瞥着倪随,又看向陈玥,“还有你,给我提包吧。” 倪随懵了:“啊?” 苏落星点头,一副认命的乖巧模样,但还是做了最后的抵抗:“还是就使唤我一个人吧。” “我提你们所有人的包。” 倪雾冷嗤了声,起身走向沙发:“你随意。” 许柯更像是一个雷达,自顾自靠在倪雾身侧,充当“枕头”和全自动订票机器。 第156章 “不,你们就这么决定了?”倪随望着她们,“我呢?????” “姐!” “哎——你姐没死,肉身在这儿呢,你看到了吗?”倪雾合着双眸,语调悠悠,许柯开口道:“我订好票了,但是有一张是明天的——” “我!”倪随自告奋勇:“我可以独自乘坐飞机,正好还有卷子的分数还没录完。” “但是怎么忽然决定去香港了——”倪随话音未落,倪雾睁开了眼睛,悠悠地盯着她,一字一句: “我就忽然想去了,怎么了,你有意见?” 血脉压制是时效永久的魔咒。 “没意见,”倪随默默低下了头,转移话题道:“这汤挺鲜哈——这个灰色的垫子是什么?加热垫吗?阿玥,你什么时候买的,链接链接!” 陈玥微怔:“我没买啊?” “这个是买汤自带的。” 倪随怔愣了下,这才注意到餐桌一角的包装袋。 她看向苏落星:“你买的?” 苏落星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嗯,绿城六楼,你喜欢?” 倪随摇了摇头,又看向了倪雾—— 这碗鸡汤的价格是五位数,自己姐姐从上到下是一套房,旁边的许柯她暂时不想看,那个固有的问题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姐,我真的和你是一个妈妈吗?” 倪雾回复了她一个白眼。 陈玥抱住了倪随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你可以和我是一个妈妈——好妹妹,既然你要晚一天,那猫就拜托你送到宠物店那边了。” “人言否?”倪随说完,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两个猫都养上了?” 苏落星没有回答,默默望着陈玥。 陈玥并没有注意到,含糊道:“啊,嗯。反正就是猫而已啊。” 倪随幽怨地看着她:“我不信你不知道猫对我们这种群体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玥自动忽略:“我记得于妙家的猫当时就是在这家店……” ——这一天对倪随来说是沉重的一天。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放空自我的时候,脑海中便会出现这一天,每一帧的画面都是那样深刻而清晰,以至于猫的那双蓝眼睛也格外明亮。 猫望向她的时候,似乎都带着怜悯。 五个人,她成为了唯一的独身主义。 自己也许才是最应该养猫作伴的人。 —— 航班是凌晨一点。 在休息室等候的时候,许柯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倪雾道:“姐姐,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倪雾没有看她,手在手机上敲着什么,反问道:“你希望我问什么?” “她这些年去哪了?还是,为什么不告而别?” 许柯犹豫了下,倪雾看向她,轻笑了下:“你看,你也觉得这些问题很不舒服。” “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而别,又或者这些年经历什么,这些问题无聊透了——她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四肢健全的,买得起五位数的汤作为早餐,已经回答了我最关心的问题了,”倪雾淡淡说,“至少在物质层面,她过得很好,不是吗?” 许柯点了点头,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却也无法用语言形容出这份怪异。 但她明白倪雾为什么忽然改变了行程。 苏落星曾在香港生活到五岁,后来便未曾踏上过这片土地。 而如今,林北矜生活在那里。 独身十二年。 “——叮” 倪雾收拢起思绪,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陈玥发来的消息。 只有简单的一句:“谢谢。” 第77章 77. “——阿苏。” “嗯?” 陈玥的视角里,苏落星揉着眼睛,浅色的眸子惺忪,殷红的嘴唇仿佛覆着一层薄雾,是春天里新熟的樱桃。 她一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苏落星笑了下,毫无预兆地凑近,陈玥下意识想要向后躲——苏落星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她的腰后,稳稳地把人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四目相对,视线如丝如线,在浅淡的光影中纠缠。 苏落星一点点靠近她的唇——陈玥抵住了她的唇,指腹温凉。 “有件事情需要让你知道。” 苏落星睨着她的指尖,点了点头。 陈玥顿了一顿,像是为自己做好了被拒绝的决心:“北矜姐这些年一直在香港。” 苏落星眼眸凝滞。 她眼底所有的情绪都被清空,回过神后只剩下了震惊—— 倪雾为什么提议要去香港,陈玥又为什么没有拒绝,一切都太匆忙了不是吗? 匆忙到只能让倪随乘第二天的飞机。 这是一场算计,对她的算计。 “——姐姐很想你。” 陈玥静静望着她。 苏落星的手顿了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倏然停下了。 “这些年没人知道你在哪里,姐姐也不知道,”陈玥勾住了她的手指,“我还没有告诉姐姐,如果你现在还不想见她,或者,你现在以及之后都不想见她,我就永远都不告诉她。” 苏落星抬眸望着她,嘴唇嗫嚅,陈玥笑了下,轻抚着她的眼角、眉梢,言语间是无尽的温柔:“没关系的,苏落星,你怎么选择都没有关系。” “我和倪雾,还有许柯并没有预谋,你有权利拒绝的,一直都有权利。” 第157章 “如果我拒绝,”苏落星眼眸颤抖,声音很小,似自言自语,“是不是意味着,这一生都要对姐姐避而不见了——” 这是她一直以来所有逃避的最终结果。 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是林北矜。 是比陈遥更像母亲的人。 “阿玥,你们都看出来,我的懦弱了,对吗?” “是不是很可笑,”苏落星舒了口气,她似乎也准备听到陈玥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她有些疲倦地靠回自己的位置上,双眼合着,“我是她所有麻烦的源头。” “——姐姐没有讲过这句话。” 陈玥淡淡说。 苏落星怔愣了下,看向她。 “姐姐没有讲过你是麻烦,这么多年,她一次都没有这么讲过,”陈玥轻扣住她的手,说,“她只是,很想你。” —— 机场出口处,林北矜几乎化身人形监控器,手不安地紧攥着。 怎么会不紧张呢。 十二年,这十二年,她们都经历了太多,等到她把所有事情理清解决好,距离苏落星离开也已经过去了三年; 她找过陈遥,陈遥却闭口不谈,两人有过激烈的争吵,争吵到最后,陈遥干脆失联了。 刘阿姨陪在林北矜身边,两个人是同样的紧张。 终于,在出口处,她们看到了苏落星。 苏落星也看到了她们。 “直到走下飞机,我的心都还在叫嚣着回头。我害怕面对她,这恐惧源自我自身——我并没有成为一个足够让人满意的人,我糟糕透顶,疾病缠身,发作时所有人都不得安宁;我自以为是,傲慢又卑劣,我是与她人性安全相反的背面,她养大的一个懦弱的灵魂……她瘦了很多。” “——瘦了。” 这是林北矜对她讲的第一句话。 这一句话讲出的刹那,苏落星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雾——她死死掐着手心,嘴唇张合,想要说些什么,林北矜向她张开了怀抱。 “平平安安的就好,平平安安的就好。” 林北矜抱着她,如同从前岁月里的无数个拥抱的瞬间,无数个她们送别又重逢的瞬间,只是这次的位置对调,林北矜成为了那个等待她回来的人。 刘阿姨深吸了口气,偏过头擦了擦眼角。 陈玥舒了口气,也压制住了情绪,主动承担了活跃气氛的破冰角色——她挽住刘阿姨的胳膊,撒娇一样说:“阿姨,我好想你啊。” 刘阿姨勾了下她的鼻子:“就嘴巴想了!” “都别在机场这里了,走,咱们回家!”刘阿姨拉过陈玥的行李箱,颇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回去该补觉的补觉,中午八菜一汤!” 林北矜收到陈玥消息事后,刚刚结束加班。 刘阿姨说什么都不让她开车,承担了今天的司机工作。 到家后,苏落星不觉恍惚—— 家里的一切陈设,甚至房间布局,都和在成华的老宅一样。 刘阿姨也一如往常地健谈,仿佛那分开的漫长岁月,是她的一场噩梦。 “……我本来还在睡觉嘞,天还黑漆漆的,我就听到客厅里鼓鼓秋秋的动静,出来一看,好嘛——小林脸上盖着那个惨白的面膜,衣服铺了一沙发,最后非得把人家店里的工作人员喊起来了,让人家上门送新的衣服。” 林北矜牵着苏落星和陈玥的手,笑意温柔:“这不是不比从前了嘛。” “我都四十二岁了。” 苏落星眼眸微动,林北矜搂住她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里满是心疼:“瘦了好多。” “你也是。”苏落星望着她,视线相撞的刹那,两人又移开视线,同时笑了声。 “回来就好。” 故事很长,故事的开始是一个晴天。 陈遥那个时候还叫苏遥。 是林北矜的直系学妹。 导员找到林北矜,拜托她给苏遥送一份大赛的报名表,林北矜去到苏遥的宿舍,才知道,苏遥大一开学三个月后便从宿舍搬出去了,她们也只有上专业课的时候,能看到她。 学校里也有七七八八的传言,只是林北矜一向对这些八卦没有兴趣,在她的视角里,苏遥是一个总是独来独往、专业能力很强的漂亮学妹。 电话打不通,林北矜准备报警的时候,同宿舍的舍友忽然想到苏遥的手机和林北矜的同品牌,都带着定位的功能。 定位上,苏遥竟然就在距离学校两公里的地方。 那是一片待拆的平房区。 居民已经尽数搬走了。 苏遥在其中最里面的一栋房子里,透过锈迹斑斑的窗栏,林北矜看到了苏遥——那年的苏遥二十一岁,是学院里有名的美人尖子,是成绩最优秀的新生,而她看到的苏遥,手脚被长长的锁链束缚着,脸色惨白,身上罩着一件肥大的藏蓝色长衫,小腹隆起。 孕育着生命的人,眼中全然没有对生命的渴望。 “——你走啊!你快走啊!” 苏遥嘶哑着喉咙,朝她喊着,似乎已经疯了。 林北矜没有听话。 她踹开门,抄起手边的老扳手,果断地砸开了苏遥手脚上的锁链。 苏遥在医院里苏醒后,对医生讲的第一句话是——请为我做引产手术。 我不要这个孩子。 我的人生不可以这么毁了。 医生绝了她的请求——她那时已经怀孕五个月,胎儿发育健康,除非威胁到母亲生命。 第158章 “——她威胁到我了!她在我的肚子里,这本身就是一种威胁,我为什么不可以决定不要她!?我自己承担一切损失,我可以签保证书,我可以的签保证书的,”苏遥躺在病床上,声音嘶哑,“我可以保证,手术中任何意外都不追责——那怕我死在了手术里,都不会有任何人向医院追责,我可以签的……” “医生,学姐!” 苏遥救命稻草一样握着林北矜的衣角,乞求着:“姐姐,我求求你,手术的费用就当我接你的,我可以写借条的,利息你随意定!” “这个孩子我不想要,有她我活不下去的。” “而且……而且,你也不会想要这个孩子存在的……” 林北矜是在医院得知父亲孟德出轨的消息的。 出轨的对象是苏遥。 “——学姐,我知道我犯了蠢,你相信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刚入学,我不知道他有家庭,”苏遥几乎泣不成声,“我告诉他我怀孕了,我以为我要有一个家了,结果发现,他已经有家了。” 苏遥的第一反应就是打掉孩子,她那时从一团乱遭的家里逃出来,她渴望有一个以她为中心的人,渴望有一个以她为重点的家,她爱自己,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爱自己。 但是偏偏,苏建国,这个梦魇一样的烂人找到了她。 她逃不掉。 他要她生下这个孩子,用这个孩子,换苏成高中的学费。 被关在拆迁房里的每一天,最开始,她想着脱身,后来,她想着自我了断。 最后,林北矜出现了。 林北矜花了三天,才接受了父亲出轨自己学妹,并且毫无人性可言的,对苏遥不闻不问的事实。 在这之前,林北矜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是真正的谦谦君子。 他尊重她的一切喜好,也尊重并爱护着母亲。 林北矜花了三天时间调查,最终在证据面前,接受了一切。 这也是她从艺术系转入新闻系的契机——孟家是艺术世家,林北矜从小跟随大家学习,她在艺术领域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是站在孟德肩膀上摘得星星; 既然这样,那她放弃这颗星星。 林北矜再次去到医院,苏遥背对着她。 很多话讲明后,两人再次共处一个空间,沉默是第一选择。 “生下她吧。”林北矜对苏遥说。 苏遥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北矜平静望着她:“引产手术很消耗,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更应该好好休息。” 苏遥还想说什么。 林北矜垂眸,继续道:“生下来,我负责。” 苏遥怔住了:“什么意思?” 林北矜舒了口气,说:“学院之后有一个比赛,关系到一个留学的名额,我可以向教授推荐你;孩子出生后我会全权负责,我可以养大她。” 苏遥眼中的不解更强烈了。 林北矜轻笑了声,似是自嘲:“这件事,从头到尾,你也是受害者。我没有权利指责我的父亲,他对别人、对你不好,但我一直都是他的受益方,同样无辜的还有这个孩子她上前,手轻轻覆在苏遥隆起的腹部上,“她这么努力想要活下来。” “苏遥,我说这些并不是让你一定要答应,”林北矜望着她,“你可以拒绝,她不是筹码,你拒绝生下她,我答应你的事情也不会失效。” “你,你不怪我?” 苏遥仍旧不可置信地望着林北矜。 林北矜摇了摇头,似是喃喃:“你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那时以为她同苏落星是有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人。 第78章 78. 林北矜第一次见到陈遥的时候,是新生入校的时候。 八月末的日头毒辣,照的人身上衣服的颜色也晦暗。 林北矜的宿舍很不幸在一楼,她熬过一个大夜后,刚睡着便被走廊里嘈杂吵醒。 ——好饿。 反正睡不安稳了,干脆去买点东西填肚子吧。 “——学姐?” 食堂里,林北矜昏沉的头脑在看清眼前人的长相后,还是惯性地冒出了一个想法:美。 陈遥拖着行李箱,低马尾,红白格纹的衬衫没有系扣子,内搭也是基础款的白色t恤,牛仔裤洗的发白,鞋干干净净,没有沾染半分尘埃。 她没有化妆,额前蒙着一层薄汗,散在两鬓的碎发也沾染着水汽——却还是漂亮的不像话。 尤其是眼睛。 水墨画一样的眉毛与睫毛下,风略过海面一样的眼睛,眸光泠泠,闪亮过瞬间,又晦暗了下去。 她要找她的导师,是来向她问路的。 鬼使神差的,林北矜也成为了“热心”学姐。 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和陈遥一起出现在了导师的办公室内。 “小林,”导师望着陈遥,恍如珍宝,“这就是陈遥。今年咱们的专业文化的双第一。” 林北矜对她的画作有印象。 极有灵性,色彩运用的非常优秀,看画作以为会是一个个性张扬的人。 但眼前的人安安静静,耳朵因为夸奖泛着羞涩的红。 天赋颇高,性格安静的美人。 这是林北矜对陈遥的第一印象。 林北矜再次看向陈遥,岁月不败美人,她状态虚弱,做了所谓应该被人指责无数次的事情,却依旧是美的。 第159章 美不应该有限制。 美是无罪的。 陈遥有错吗? 作为“受害者”,林北矜望着她,还是生不出一丝对她的怨怼——对此,她甚至有些惭愧,对林粼的惭愧。 作为女儿,她这样的反应像是一种背叛。 她将自己放在第三视角,接受了父亲形象的坍塌—— 孟德不是被毒蛇诱惑的亚当。 他是毒蛇本身。 他是抛出诱饵的人,陈遥咬下了那颗名为“美好”的苹果。 她有才华,更有美貌,她不甘心——她凭什么甘心。 从山区小镇,从日复一日争吵的、从来没有被公平对待过的家里,她走到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苏落星出生前,林北矜承担着“陪产”的工作。 她有自己的钱。 她八岁办画展,从名师学习,画作有名气有价值,林粼对于她的花销也不会过问—— “你是在乌托邦里长大的人。” 林北矜削苹果的手顿了下。 陈遥移开视线,望着窗外。 “真不公平啊。” 林北矜没有回答。 她无法反驳。 她是既得利益者,陈遥是受害者。 陈遥生下苏落星后,第二天,她便离开了。 林北矜按照约定,给她打去了钱;留学需要的一切,她也安排妥帖。 那个时候,她由衷地希望陈遥可以走出这梦魇。 陈遥也的确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她后来没有再画画,期间只回国过一次,为了改掉自己的姓氏。 她安静地回来,又安静地离开。 林北矜也没有再打扰过她。 她在古水镇遇见陈玥的时候,她望着那双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陈遥。 ——野心,挣扎,向上。 她不是没有想过告诉林粼苏落星存在的事实,只是每每望见她,编好的腹稿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推翻。 从前阅读快餐文学的时候,这样的桥段并不少见。 她那时不能理解,为什么主角知道真相的朋友或者女儿,总是犹犹豫豫,如今,竟然有种被落叶砸中肩头的顿悟—— 因为不忍心看到她难过。 开口前还在安静插花的人,在她开口后,原本平和的世*界坍塌了。 只是想象,便已经痛苦。 林北矜在大四的时候申请了香港的交换,期间从艺术转为了新闻,她带着苏落星在香港一待便是五年。 算逃避嘛? 其实不算,更多的,是新生。 她打破了父亲为她搭建的平台,平静的与他做完了除血脉以外的所有切割。 却没想到,林粼也从来不是她认知中的人。 在她的记忆里,自家的模式是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母亲是优雅的贵妇人,父亲则是儒雅的君子; 林粼全权负责她的教养问题。 她尊重她的一切想法,尊重她的天马行空,她不想参与家族的产业,对这些毫无兴趣也没关系,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记忆里的母亲总是温和的,与父亲几乎没有争吵——怎么会争吵呢? 他们几乎很少共处一个空间。 林北矜第一次进入家族集团的大厦,林粼成为了掌权人,孟德因为职务犯罪入狱。 “我同你父亲,”林粼顿了下,纠正道,“他算不上是你的父亲” “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 林粼的话并不是出于所谓感性,而是阐述了客观事实:孟德不是林北矜的父亲。 林北矜没有父亲,她只有林粼一个母亲。 野良集团的创始人是林粼的曾祖母,林粼的母亲是第三任掌权人,却在她出生后不久因交通事故意外去世,父亲成为了新的掌权人。 她的三位弟弟均与她同父异母。 ——好脏。 他们好脏,拥有与他们一半相同血脉的自己也好脏。 她很早就明白,自己注定会被边缘化,但是凭什么? “明明我比那三个废物都强。” 林粼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强烈的,想要同父亲证明自己是最优选择的意愿,后来她明白,父亲是个瞎子。 于是她背着所有人,同已经落寞的孟德结婚。 无关感情,只有这样,她才能避免被像物品一样送来送去的联姻命运。 她以为他同孟德是各取所需,只是没想到,孟德也是中山狼。 父亲去世,三个弟弟两个入狱,一个被彻底架空边缘化,结果最后坐收渔翁利的人是孟德。 怎么会不恨呢? 从那一刻起,林粼便开始筹划自己的报复。 她给孟德下药,让他误以为自己酒后乱性,于是“有”了女儿——只有让他以为自己种下了种子,他才会放下戒心。 “他们总是这样的自以为是,”林粼说,“以为有了孩子,女人便什么都做不了了,他们卑劣的利用妻子母亲和女儿善良柔软的心脏——他们意识不到的,女儿怎么会是锁住母亲的锁链。” “北矜,你是我用全部的爱浇灌长大的花。” 林北矜与孟德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她只是林粼的女儿。 “——你父亲是谁一点也不重要,甚至他存不存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女儿。” “我是你的妈妈,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你是最干净的人。” 第160章 林粼知道一切,一切也都在她的算计里。 唯一超出预想的是陈遥。 陈遥比她要狠。 是她一直以来轻敌了。 “……那你现在,还会回家嘛?” 卧室里,林北矜和苏落星一起躺在床上。 金色阳光透过窗户洒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们就这样安静躺着,仿佛已经被太阳晒透。 “不会。” 林北矜摇了摇头,她合着眼睛,轻轻搂着苏落星,手轻轻拍着,仿佛她还是孩子的时候。 “但我仍然爱她。” “我能理解她的野心,像我在陈遥拐走你之前,也能理解甚至共情她的所有情绪,母亲只是想拿回本来就属于她的东西,而陈遥只是在捍卫好不容易攥在手里的东西——” “只是我们成了牺牲品。” “但这似乎,也不完全是她们的错——她们是被手推着向前走的人。” 林北矜:“换成我们其中任何一个在她们的位置上,好像也找不到可以平衡一切的方法。” 苏落星望着她。 ——林北矜是真正高洁的人。 她理解几乎所有人的行为,只是路过,也能共情尘埃的痛苦,这是神明赋予她的偏爱,神明的另一个偏爱则是赋予了她清醒。 苏落星想起小时候,她们从香港离开前的机场里,大屏幕播报着世界的另一端正在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她问她,姐姐,你的梦想是什么。 林北矜似乎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小豆丁问这样的问题,笑意粲然,她抱起她,望着正在播报新闻的屏幕,半调侃半认真地说:“梦想啊……” “姐姐的梦想是,世界和平。” 只有五岁的苏落星懵懂地望着她,她那时太小,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姐姐笑起来真好看。 于是她也跟着说了一句:“那我的梦想也是世界和平。” 林北矜的梦想有很多,梦想是不限量的奢侈品。 她希望世界和平,但世界永不和平,炮弹在地球的另一片土地上无情轰炸着,圣洁的婚纱沾染尘埃,驻守倒下的高楼,扎根土地的花朵枝叶飘零,花瓶里的明艳动人。 陈玥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今年只是林北矜在香港的第三年。 之前的九年,她在战火中,相机是她的武器。 她回到没有战火的土地,建造了和苏落星一起生活过的家,也找回了刘阿姨——刘阿姨也是家人一样的存在,刘阿姨的小女儿现在也是她的学生。 林北矜真正完成了属于自己的重生,一场如同哪吒剔肉还骨的重生。 她与苏落星是亲人,无关血脉,只与爱相关。 我们是家人,因为爱而相连的家人。 楼下,刘阿姨喊她们吃饭的声音嘹亮,菌菇鸡汤的香味诱人; 阳光干净。 林北矜起身,手伸向了她:“吃饭了。” 苏落星握住她的手,打开门的瞬间,她回头看向林北矜,眼眸闪烁,恍如晚星:“姐姐 “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林北矜微怔,回神后,她也想起了那段机场往事——怎么会忘记呢? 关于孩子的一切她都记得。 “现在的梦想啊,”林北矜笑了下,眉眼上扬的弧度好看,“我现在的梦想是,今天的鸡汤不会被放很多盐——你记得你当时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嘛?” “怎么回答的?” 两个人走下楼,林北矜语调轻松:“你说,你的梦想是拥有麦当劳的冰激凌——当时我们在麦当劳旁边。” 苏落星失笑:“那我的梦想成真了吗? “很抱歉,没有,”林北矜耸了耸肩,“你当时刚做完根管——” 话音未落,苏落星轻笑了声,喃喃道:“现在我的梦想成真了。” 客厅里,陈玥乖巧听着阿姨久违的唠叨。 白色的冰激凌躺在阳光里,无辜又可爱。 第79章 79. 冰激凌还是被阿姨没收。 “热压凉,没处藏,你们肚子疼的时候就学乖了——不对,”刘阿姨数落到,“肚子疼了也学不乖!” “现在,吃饭!” 满满一桌都是苏落星熟悉的菜式——是她从小喜欢吃的东西。 小时候的苏落星嘴巴要比长大后还要刁钻。 不顺嘴的东西即便是哭晕过去,也不会吃一口。 林北矜和刘阿姨只能做实验一样,从买菜那一步就带着她一起,然后试探出她的口味。 最叫人窝火的一道菜是咖喱鱼蛋。 苏落星喜欢这道小吃,鱼丸必须手打,不能是半成品。 手工鱼丸的制作不麻烦,但磨练心态。 新鲜的活鱼在市场上的时候,老板会处理好,鱼骨单独包好带回家,可以煲汤用。 片好的鱼肉去掉鱼皮,切成小块,清洗到水变清澈,放冰箱冷冻一小时左右,微微发硬后便取出。 取出后绞肉机绞碎,或者剁碎——幼年版的苏落星喜欢后者的口感。 加入调好的葱姜水、适量的盐,三到四个鸡蛋清,剁成肉糜的状态——勺子盛起不掉即可,随即再放入冰箱冷冻三十分钟。 之后顺时针搅拌,直到费力,手或盛入裱花袋,锅里备好凉水,不开火,挤入水中定型后开最小火,保持水不沸腾,半小时左右完成,可以常温放凉也可以冰箱保鲜层冷却——根据实验,苏落星更喜欢前者,要比后者多吃三到四颗。 第161章 咖喱鱼蛋的做法再次基础上,可以说得上是简单省时了。 “阿苏不爱吃胡萝卜,鱼蛋里面需要胡萝卜,然后我们就发现,她只是不喜欢胡萝卜的口感,但是能接受胡萝卜的味道,多气人!” 被讨伐黑历史的主角无言以对,陈玥看向她——果然,碟子里的胡萝卜片还是成为了被抛弃的一部分。 倪雾感叹道:“什么都会变,口味永恒不变——我妹和我的口味同我们妈妈一模一样,后来才知道,我们俩小时候吃的每一道菜,都是妈妈喜欢吃的。” “她就和我不一样,”倪雾看向身边的许柯,“她见到青椒就好像老鼠见到了猫,但青椒是我最喜欢的蔬菜之一。” “后来才知道,许阿姨也不喜欢青椒。” 挑食是一个不论什么时候被提到都会忍不住不好意思的坏习惯,许柯也默默沉默了。 “阿苏也喜欢青椒。” 刘阿姨把煎酿三宝移到她们面前,补充道:“煎酿三宝,她小时候只吃里面的青椒,肉馅就放着——不吃肉,但是单纯煎青椒,进嘴就吐。” 煎酿三宝里的三宝有青椒、茄子和苦瓜,常用的馅料有猪肉馅和鲅鱼馅。做法相比苏落星特供版咖喱鱼蛋,可谓说是真正的“快手菜”了。 苦瓜切段去籽,锅中放少量油焯水3-5分钟,这一步是为了去除苦味,苏落星是个尖舌头,这一步一般是五分钟,焯好后过冷水沥水后备用; 茄子选择长条紫茄子,斜切成茄盒状;青椒对半切,也可以切段后掏空籽,这样会保留青椒的辣味;豆泡同样也是对半切开即刻。 猪肉和鲅鱼剁成肉滑后,放入半个鸡蛋,根据肉滑多少决定,适量葱花、淀粉,及调味料,刘阿姨一般会放一勺半的糖,做一个甜咸口; 之后便是搅拌了,顺指针逆时针都好,确定后沿一个方向搅拌至起胶——即油黏糊糊的感觉。 下一步即是煎酿三宝中的“酿”了——将肉滑塞入蔬菜中。 在蔬菜放馅料的那一面铺一层淀粉,可以防止肉滑掉落。 酿好压实后是煎。 热油,扔进小瓣蒜起泡了便说明油温到位了,有肉的一面朝下,不盖锅盖小火慢煎,煎至金黄色后翻面,即将煎熟的时候放入一点点水,盖锅盖将水焖干后,便是最后一步了——打芡汁。 蒜末、适量生抽,白糖,水,鸡汁,倒入国内再焖三分钟,最后水淀粉勾芡——这一步一般会被刘阿姨省略。 苏落星不喜欢勾芡黏糊糊的口感。 一言以蔽之,养大苏落星是一个极其不容易的事情。 林北矜不由得感叹:“挑食,但没怎么生病过,也是神奇了。” 陈玥笑了下,瞥了眼小口吃东西的苏落星,半调侃道:“可能是对冲掉了吧” “说不定。” 林北矜想到了什么:“我还有阿苏小时候的录像带。” 苏落星怔住了:“姐——” “想要看的小朋友请举手!” 话音刚落,林北矜率先举起了手,倪雾和许柯紧随其后。 苏落星倾身向前,整个人抱枕一样横在陈玥的怀里:“不行,你不想看。” “好!少数服从多数!” “——姐!” 苏落星眼底无光,无力地躺在陈玥的腿上。 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陈玥望着她。 苏落星手扣在自己的眼睛上,看不到陈玥的表情,如果可以看到,她一定会马上妥协—— “为什么不想我看?” 陈玥声音轻柔,眼底的情绪恍如落日时分的海面,安静的绮丽。 “……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太好意思——嗯——” 一个吻。 湿润而温热的吻。 极轻地落下。 ——看不见也可以妥协。 关于苏落星的录像林北矜有两个纸箱,从她刚出生到十六岁——十七岁的生日还没有到来,她们便天各一方。 画质从模糊到逐渐清晰,画面里的人从小小一个,到现在乖巧地坐在她身边,那一瞬间,陈玥竟然也有些恍惚—— 仿佛一场梦。 [“……我有些担心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是不是从来没有逃出过古水镇,是不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身边的这些如此可爱的生命?倪雾坐在地毯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烟粉色毛毯,举着手机再给倪随实时转播着,这是她们也不曾见过的老友的往事,许柯为她剥着青提的绿色果皮;厨房里传来的流水声,阳台的窗户敞开着,裹挟着海浪气味的风与窗帘跳着华尔兹……而苏落星] [“录像带播放到了十五岁的苏落星,演讲比赛的后台。她穿着熨烫妥帖的白色衬衫,灰色的百褶裙下,镜头后面,北矜姐的声线热烈又雀跃,‘星星,紧张吗?’十五岁的苏落星看了一眼镜头,越过镜头,越过岁月,十五岁的她同现在的我视线相撞——‘不紧张,应该紧张的是别人。’”] [‘她们的对手可是我。’] “——阿玥,还记得吗?” 陈玥回神,望向林北矜。 “你刚到成华,我们两个在机场等她的时候,我给你看的那张星星的照片——那张照片就是这是时候拍的。” “这场演讲比赛星星是第一名。” 陈玥浅笑了下,继续望着屏幕,似是喃喃:“她总是第一名。” 第162章 苏落星没有听清她们的对话,有些茫然地偏过头。 三个人视线相撞的刹那,陈玥和林北矜相视一笑,苏落星更加摸不清头脑了:“怎么了吗?” 她顺了下碎发,眨了眨眼睛:“我脸上有东西?” “嗯。” 陈玥点了点头,抬起手,拇指轻轻摁在了她的唇上。 苏落星想到了刚才的那个吻。 羞涩的红晕逐渐攀爬上了她的耳尖。 ——可爱极了。 录像看到一半的时候,倪随已经挂断了视频,倪雾也在昏昏欲睡前同许柯一起告辞;厨房和餐厅恢复了原貌,刘阿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告辞,开启了自己的假期;林北矜是在录像带快结束的回到了房间。 陈玥是将录像带全部看完的人。 苏落星小猫一眼窝在她身边,整个人只露着一双眼睛在空气里,身子蜷成了小小一个,在纯白色的毯子里。 录像带播放完毕,屏幕完全黑了下来。 周遭安静。 安静地仿佛在这一刻,世界上所有人都消失,只剩下了她。 只剩下了她们纠缠的呼吸。 陈玥轻轻地,吻了一下苏落星的唇。 仿佛微风,苏落星闷哼了声,眼眉微微蹙起——陈玥撑手躺在她身侧,仿佛哺育婴儿的母亲。 她轻轻地抚摸着苏落星蹙起的眉心。 睡觉也皱眉,是做噩梦了吗? ——会做梦吗? 做梦的话,梦里应该会有我吧。 —— 苏落星醒来的时候客厅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几乎呼吸一滞,视线下意识四处搜寻,陈玥在阳台上,背对着她。 “醒了啊。” 苏落星松了口气,从背后环住了陈玥的腰肢,半张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点了点头:“我以为是梦。” “什么?” “我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美梦,”苏落星蹭了蹭她脖颈处软嫩的皮肤,手指缠绵地玩着她的指尖,“我没有回来,我还在那个该死的疗养院里,你还在讨厌我,我仍然逃避着一切——但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我回来了,我没有继续被困在疗养院,你在我眼前——” “不对哦。”陈玥悠悠说。 苏落星微怔。 陈玥转过身,面对面望着她,环住了她的脖颈,撒娇一样笑了下: “我在你怀里好嘛。” 陈玥一点点描摹着苏落星的眼眉、耳垂,最后是唇。 [“我不会告诉她,在前一刻,她在我身边安睡的那一刻,我的念头与她此刻相通——是梦吗?是也无所谓,我自愿坠入这场幻梦,以拥有的全部为代价。”] 她身上是一条红色的裙子,丝缎的质地,抹胸的设计,左胸是一朵玫瑰,那颗浅褐色的小痣随着两人交缠的呼吸若隐若现; 日落是有变换的。 开始是温暖的橙黄色,日头一点点靠近海平线,橙黄色也向着蓝粉色变幻,如同兑了清酒的西柚汁,缓缓叠加了蝶豆兰; 日头完全沉没在了海平线下,所有的色彩同化成了油画一样的克莱因蓝。 蓝调时刻。 红色的双层巴士走在电影里的路上,摩天轮的等待时间是一百分钟,排队的人成为了这一美妙时刻的共同见证者; 所有的道路都通向大海,霓虹亮起; 夜幕里,白昼在继续着。 林北矜打开门,便看到了这一幕—— 她爱的两个人,在蓝色里拥抱着,在最后的阳光在她们的唇间。 晚风温柔,吹动裙摆,拂过苏落星的指尖; 痒。 于是,怀抱更紧了。 她们之间没有了任何距离,心脏与心脏一同跳动。 “咳咳——” 两人睁开眼睛,一起看向林北矜。 林北矜举着相机,“咔嚓”一声,镜头里无措的两个人,脸颊泛着可爱的红。 “今天就算是第一天了。” 第80章 80. “——阿玥,快来救我!” 倪随嘹亮的语音就这样划破了教室内的安静氛围。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玥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 “老师,没关系的,这是正常的意外。”林夏很善良,安慰她的时候捂住了嘴角。 陈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教室安静了下来,不等她开口,放学铃声响起了—— 她站在讲台上,睥睨着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放学了还不走,这么舍不得学习……” 话音未落,教室重新回归了嘈杂和喜悦。 陈玥那声尾音的“啊”也淹没在了这些喜悦中,也笑了。 ——只是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倪随这次发来的“求救”信号并不是往常惯用的夸张修辞。 “辞职这么大的事情,你一声不吭!就这么干了?!” 陈玥和苏落星敲开倪随家的门,倪雾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倪雾生气—— 神情严肃,直直望着倪随,两人一高一低的位置,倪随偏过头,小声地回了一句:“那工作是我自己的,我为什么不可以自己辞职?” 倪雾一时语塞,但不耽误她更生气了。 不等她开口,陈玥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苏落星拦都拦不住,她瞬间到了倪随面前:“你辞职了?!为什么!” 第163章 倪随望向她,没有回答,而是平静反问道:“你也要加入这场大批斗吗?” “我……”陈玥怔愣了一瞬。 倪随的这句话再次为倪雾旺盛的怒火填了一把新柴:“批斗?所以在你眼里我们都不可以问问你吗?辞职,倪随,你当工作是你小时候上的兴趣班吗?想不上就不上了?” “在编的工作,你一声不吭的辞职了,我们难道都不可以问问你了吗?你如果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看我问你吗!” 倪随深吸了口气,缓缓看向倪雾,冷嗤了声,一字一句道:“我请你问了吗?是我想要一出生就和你有关系吗?需不需要我为你是我姐姐这件事向你磕两个头、以表感恩啊。” “工作是我自己的工作,我没有把它当想不上就不上的兴趣班——我也从没有当兴趣班是来去自由的场所,咱们两个小时候一边弹琴一边哭的从来都不是我!” “哈——” “说实话,你也不关系我到底为什么辞职吧?”倪随没有给倪雾开口的机会,她直直地望着倪雾,“你只是担心我辞职了,一直要在妈妈身边的那个人会变成你吧?” “倪随!”许柯出声制止。 倪随瞥了她一眼,讲出的话更是冷漠:“许柯,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讲话?” “朋友还是姐嫂?又或者是她的一条舔狗?” 许柯怔愣在了原地。 倪雾深吸了口气,往前一步,把许柯挡在了自己身后。 她没有讲话,只是看着倪随:“所以,你就是不愿意说到底为什么辞职是嘛?” 倪随没有躲避,她迎上倪雾的眼睛,继续说着:“我有这份工作的时候靠的是我自己的本事,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这些——我们两个之间,你才是那个需要解释的吧?” “你自己的品牌,在国内离得开妈妈的资源吗?” 陈玥几乎头皮发麻,她横在两人中间,一手攥住倪随的手腕,根本不给倪随反应的时间:“——我们出去聊聊!” 同时,车钥匙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在了她手中。 苏落星望着她,朝她点了点头。 ——这边我来。 ——好。 —— 车上,两个人沉默着。 陈玥透过后视镜看了倪随一眼,两人同时开口: “想吃点东西吗?” “我饿了。” 话音刚落,倪随就不太好意思地偏过了头。 陈玥笑了下,红灯恰好亮起,车辆被稳稳停住后,陈玥腾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倪随看向她。 “想吃什么?” 倪随眼神晦暗了一瞬:“想吃你本科时候,老带我去吃的那家牛肉面了。” “这个有点难办,”陈玥说,“那家店倒闭很久了。” “哦……想起来了,”倪雾望着窗外,“好饿啊。” “本来都泡好面了,我姐风风火火地杀过来,面也坨了,”倪雾舒了口气,食指的指尖在车窗玻璃上画着圈,“我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 “有点。” 信号灯重新变成了绿色,陈玥启动车子:“吵架说的话,一半以上都算不上真心话——只是情绪而已。” “嗯。”倪随点了点头,舒了口气——胸口的憋闷感并没有得到半点放松。 两个人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陈玥的家。 “牛肉面面馆是吃不到了,”陈玥把筷子递给她,“我这碗速食产品,您笑纳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 倪随学着日剧里的角色,双手合十,蹩脚的日语说了一句“多谢款待”。 倪随刚回国的时候日语很流利,大学的时候,她有一段时间极其沉迷《电锯人》,总觉得字幕影响自己投入,干脆就自己学了日语——学成后,也对《电锯人》没什么兴趣了。 不是因为剧情不刺激了。 学习能够摧毁一切热情。 “我不是不想告诉她为什么,一开始我想说来着,但她太凶了。” 陈玥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了她手边,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那场景不用倪随赘述,也能够想象的出来。 她们自己还是十七岁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妈妈”——明明这是自己的事情,她为什么总是控制欲这样的强? 到底是关心是爱,还是以爱为名的控制欲在作祟? 每一句质问都是不信任的外套,每一句“我们是家人”都是控制欲的冠冕堂皇——我们都曾经发誓,不要变成这样讨厌的、喋喋不休的、甚至歇斯底里的样子; 如今蝴蝶煽动翅膀,多年以前的暗暗决心成为了擦过脸颊的子弹。 ——是做错了吗? 没做错。 都没错。 “之前假期你没有去香港,假期结束就做出了这个决定,”陈玥淡淡说,“这个决定肯定不是你脑门一热就决定的,是吧?” 倪随点了点头,她抬眸望着陈玥,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讲了出来:“我是因为想去女校就职。” 陈玥怔了下。 “赵辰姐姐创办的女校,你们出发去香港后,我看到了一篇关于女校的报导,我没有去香港,也是因为我去到了女校,算是实地勘察吧——” 倪随顿了顿:“阿玥,我觉得女校更需要我。” 第164章 “我从女校出来,最大的感受是:我不敢相信,女校的孩子和一中的孩子,是共处一个时代的人。”倪随说。 ——一中的孩子拥有最顶尖的教育资源,在全国硬件设施最好的学校里,接受着最顶尖的老师的教学,她们的人生有数不清的选择,甚至高考只是最后的退路。 女校的学生不同。 高考是她们唯一的出路。 考出去等于逃出去; 逃出去,才可以活下去。 “阿玥,我知道我姐生气的原因,正常人应该都很难理解我这个决定,”倪随说,“一中,整个成华最好的学校,我说辞职就辞职,好好的安稳工作不做了——她想我好好的,所以她会生气。” “但是,我这一生,活到现在,好像才明确自己的价值是什么。” “最开始想成为老师,是因为对任老师的钦慕,我想走到她身边,哪怕已经知道她身边有了另一个人,她一生都不会像我喜欢她那样喜欢我,但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没有吃过什么苦,我身边从泥沼里涅槃重生的人只有你,至于其他人,她们应该也有各自的苦恼,但与你相比,不过是隔靴搔痒 陈玥笑了下,缓和气氛一样调侃道:“听起来像是对我的夸奖,谢谢咯。” “切~”倪随笑了声,垂眸,眼中光影明灭。 在真正踏进女校之前,她所经历的苦难不过是考试不过,奖学金评选失败;踏入女校后,她见到了真正的困境,只有女人会有的困境。 女校像一个笼子,布满了尖端朝外的钉子,赵辰不参与教学,她是校长、是食堂的打饭阿姨,更是学校的保安。 她到学校的时候,赵辰正在校门口,同一名父亲各牵着一个女孩的两只手。 女生最后还是被父亲带走了。 “他说没钱供她念了,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我们学校是不收学费的;他又讲,家里的农活没得人干,她妈妈常年卧病在床,两个弟弟也没人管——好像他不是一个活人,而是游荡的鬼魂。” “常年卧病的妈妈,却两年生了两个弟弟。” 倪随的眼神怅然:“我知道我的力量很微弱,我也好,赵辰姐和春旎姐,学校里全部的老师也好,我们所有人的力量加起来都只是微弱的火星子,但是总比连火星子都没有的好。” “一中有太多比我优秀的老师,一中的孩子也有太多的选择,女校的孩子不一样。” 陈玥望着她,倪随看向她,耸了下肩,笑容粲然:“小时候老写在作文里的那句‘知识就是力量’的后半句你知道吗?” “后半句是,‘教育是获取这股力量的钥匙’。” “阿玥,我想要所有的女孩子,都拥有这把钥匙。” “这把钥匙打开的门,叫自由。” “我真切或者说,有些迫切地,想要她们自由。” 一瞬间,陈玥心中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情愫,名为热血。 她对理想二字十分鄙夷,从来如此。 理想,多么美好的词语,这样美好的词语,应该是像倪随这样吃喝不愁,且永远有人站在背后为她的人生兜底的人拥有。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能向前走。 成为老师算是她的理想,这个理想成型的最根本原因是:这是一份看起来很体面的工作。 没有什么工作是不会疲倦的,这份工作至少看起来体面——她想要活得体面。 但支撑她这么多年一直同学生们相处的动力,真的还是这样单纯的原因吗? 陈玥忽然感觉自己变得很渺小。 倪随是自由浪漫的理想主义战士; 她将自己活成了旷野的灿烂模样。 “阿玥——” 陈玥回神,循声望去。 蓝紫色的晚霞布满了天际,倪雾最终接受了倪随离职的现实,只是争吵之后的和好总需要些时间才会到来; 苏落星戴着白色的围裙,桌子中央的汤锅氤氲缭绕。 “吃饭了。” “好。” 第81章 81. 在编老师辞职需要提前一个月提交申请,所有的流程走完,倪随离开学校的正式时间也得到十二月。 “老师。” 任清川抬眸,望着倪随。 倪随微微颔首,浓密纤长的眼睫洒落在眼下的阴影轻颤了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手也不自觉护住自己的后脑:“就……我算是您的下属嘛,下属辞职,上司一句话都不讲,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感觉这么久的工作好像没得到认可——” “因为我相信你。” 任清川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斜靠着桌沿,在她的面前。 这么多年,倪随第一次距离如此近地望着她。 她有些震惊地发现,任清川的眼尾竟然有了几道细纹。 在她的脑海中的那个任清川,二十岁出头模样,那是初见时的她们,岁月于她而言应当是不存在的假设条件才对—— 可那细纹无声地告*诉她,不是的。 她们都在时间里向前,任清川眼尾的细纹,终究会有一天,同样地出现在她的眼尾——她的太阳是同她一般的人。 任清川望着她,认真地说:“倪随,我是你的老师,虽然这个前置条件很奇怪,但,我了解你,所以我相信你。” “你善良又正直,热情且浪漫,也并不是一个没有任何计划规划的人,所以,你做什么,作为老师,”任清川顿了下,又说,“也作为朋友,我相信且支持。” 第165章 “倪随,你是特别好的老师,”任清川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满是感慨,“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哎,刚见你的时候,才有我腿高。” “现在已经到了可以把我‘炒’掉的时候了。”任清川舒了口气,调侃打趣道。 “什么嘛,”倪随笑了下,阳光横落在她的眼中,潋滟波动,“老师。” “嗯?”任清川望着她。 倪随深吸了口气,迎上任清川的视线,一字一句,“你是我的老师这件事是我人生最幸运的事情之一,真心的。” 任清川微怔,不等她说什么,倪随的眉眼弯成了一弯细月,绕过她向门外走去:“那——老任,我去站我的最后一班岗了!” “对了——” 倪随已经出门,又探过脑袋,俏皮地望着她:“以后没事的时候,你记得多想想我呗~” ——多想想我就好。 倪随明白自己的感情是已经失传的唱词——这并不可悲,她反而庆幸。 如任清川认识到的倪随,她是善良而正直的人。 她因为自己对她的情感曾经无比痛苦,师生的身份是两个人之间无法消除的客观存在。 她不认可这种背德的情愫,可每当视线与她相撞,那一刹那,世界仿佛被摁下的静音键。 她只看得见她,也只听得见她。 如果得到回应,倪随会更加的痛苦——得到回应的结果,更像是一种讽刺,讽刺她爱了一个并不正直、甚至为她自己的原则所鄙夷的人。 任清川不是那样的人。 而我们只是差点缘分。 “——也不是,对我而言,她有路过我的生命,已经是天大的缘分。” “嗯……给你。” 倪随看向许柯,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了冰激凌,香芋巧克力口味的。 “谢了。” 倪随接过,咬了一口——香芋香精的味道浓烈,经济飞速发展,物价也成指数倍的增长,这支冰激凌却还是她们小时候的价格。 小时候哭着闹着也要吃的东西,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吃到了,反倒觉得味道没有之前那么美味了。 但是不喜欢了吗? 不是。 还是喜欢的。 “买这个干嘛?”倪随移开视线,十分不给面子地怼了许柯一句,“苦肉计?过来给我姐当说客的……叛徒!” “啧,”许柯斜睨着她,“过分了啊。我怎么就叛徒了?我那天就喊了一声你的名字,然后就被你一顿阴阳怪气,还失去人籍,成为舔狗了。” “咱俩到底谁是叛徒?” 倪随:“……” “当时不是,吵架上头了嘛,”倪随学着陈玥的话,道,“吵架讲的话,算不上真心话的。” 许柯白了她一眼:“这道理还用你来教我了。” 她顿了下:“阿随,雾子很爱你的。” 倪随垂眸,手指扣着甜筒的紫色纸圈。 “她这些年自己在国外,工作强度、面临的压力,这些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替她分担,当然,并不是批判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所谓的‘福’本身也是一个一半概念,人只要活着,就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和压力,她只是出于自己的人生经验,不愿意你受和她一样的压力。” “她更没有逃避照顾阿姨的义务。” 倪随舒了口气:“我知道,我都知道。” “一开始,我想告诉她原因的,但是她根本不给我讲话的机会,在那边自顾自想当然的一通输出,好像我一直都是长不大的青春期毛丫头,后面就问我是不是就是不愿意告诉她原因——我哪里还有开口的机会?” “那种情况下,开口说原因,就是很奇怪啊?好像我服输了。” “明明就是她不对。” 倪随说着,咬了一大口甜筒—— 霎时间,牙齿冷得发烫,丝丝麻麻的疼直通太阳穴。 眼圈红了。 许柯探身,弯腰看着她:“哭了?” 倪随躲开她的视线。 “这次她不先给我道歉,我是不会和她低头的。” “好。” “嗯?” 倪随看向她,眼神凌厉——许柯的右眼皮不自觉跳了一下。 “好?你为什么说好!你很想看我姐跟我低头吗?” “你就是这么对我姐的是吧!” “啊!?” 许柯彻底懵了。 以至于坐在后座上的时候,听着倪随义愤填膺地“谴责”的时候,只能眼巴巴望着后视镜里倪雾的眼睛。 “好了。” 倪雾打断道。 她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许柯——许柯眼中写满了无措,无言诉说着自己的“冤屈”,好像被诬陷却不知道怎么辩解的狗狗。 可爱。 倪雾的唇角微微上扬。 “回家吃饭了。”倪雾说,“妈妈今晚亲自下厨。” 话音刚落,车内的气氛安静了一秒。 倪随深吸了口气,认真地对倪雾说:“今晚你不要拦我,我是一定会点外卖的。” “哦。” 倪随警惕地看着她。 倪雾瞥了她一眼:“给我也点一份,我要汉堡和薯条。” “你去拿,我到时候给你开门。” “嗯?”倪随看怪物一样看着倪雾,“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要吃夜宵了。” 第166章 倪雾嘴角上扬的弧度漂亮,悠悠道:“说不定今天早上太阳就是打西边出来的呢。”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许柯坐在后座,冷冷看着两个人,最终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管怎样,和好就好。 —— “秋天吃羊肉,一秋暖洋洋,”苏落星掀开锅盖,“清炖羊肉汤,请陛下品鉴~” 陈玥失笑:“你这话和刘阿姨异曲同工。” 不等苏落星回话,正埋头吃猫粮的猫率先“喵”了一声——“你看,猫也同意。” “那我希望味道也会和刘阿姨做的一样。” 苏落星盛出一碗,放到陈玥面前后,白色瓷勺盛起一勺汤,她轻轻吹温后,才凑到陈玥。 “好鲜!”陈玥的眼睛骤然亮了,如晨光下的黑葡萄,她接过苏落星手中的瓷勺,又尝了一口,“虽然和刘阿姨的手艺还差一些,但是,为什么会一点羊肉的膻味也没有?” 清炖羊肉并不是香料越多越好,去除膻味的关键有三样:白芷、良姜和陈皮。 炖汤选择羊排或者羊腿肉最佳,羊肉清水浸泡至发白后再清洗干净,沥干水分后,葱姜焯水;撇去浮沫,捞出的肉要用热水冲去表面的肉沫,最后放入国内,加入去膻三件套,大火煮开后去掉锅盖,一个小时左右,暖呼呼的清炖羊汤便完成了。 “哼哼~” 苏落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故弄玄虚道:“原因无他,唯爱与时间而已——爱是第一条件。” 陈玥笑了声,不给面子地调侃道:“好土的情话。” “那你喜不喜欢嘛?” 苏落星眨了眨眼睛,望着她。 陈玥睨了她一眼:“喜欢什么?羊汤还是——” “我!” 苏落星打断道:“喜不喜欢我。” “只有我。” 陈玥放下勺子,迎上她的视线。 夜色未央,路灯代替太阳,每一条路均通向那个名为“家”的目的地。 苏落星背对着暮色与万家灯火,眸光灼灼的望着她。 “喜欢你,”陈玥一字一句,她总觉得这话要讲的郑重,无论被问多少次,“只喜欢你。” “开心了吗?” 苏落星笑了下,如果有尾巴,她的尾巴大概已经翘到了天上——“喵”。 猫冷眼看着自己不争气的人。 “苏落星,”陈玥说,“你现在还想画画吗?” “嗯……” 苏落星没有立刻回答,陈玥也没有催促。 “我不知道。”苏落星诚实道,“阿玥,我已经能太久没有拿过画笔了。” 她瞥了自己的右手,喃喃道:“我的手已经坏掉了。” “抱歉——” “没事的,”苏落星对她笑了笑,“这只是客观事实。” 陈玥垂眸,舒了口气:“抱歉。”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脑子乱乱的。” ——倪随的话无疑对陈玥是有冲击的。 甚至是巨大的冲击。 她的理想是什么? 一开始是体面的生活,后来似乎变了。 她后来,站在讲台上的这些岁月,工作似乎不只是工作这样简单的事情了。 [“我那时的思绪像是满是死结的团线,所有的死结指向一个问题:理想。我隐隐察觉到了这个答案,但我在逃避,为什么逃避呢?我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传来巫女的吟唱,她在呼唤我回去——我在恐惧。原因不明。”] [“直到苏落星握住了我的手——”] 苏落星握着陈玥的手,掌心温热,柔软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压着。 她什么都没有讲,她先于她感知到了答案。 于是,苏落星望着她,一字一句:“阿玥,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如果,它自私呢” “我们不是十全十美的善人。” “如果——” “如果你杀人,那我就会去埋尸;如果你想活着,我们就一起逃跑;如果你不想,那我们就一起溺亡在大海里。” 陈玥久久地望着苏落星,良久,她听到自己的声线颤抖:“我是底线?” “不,”苏落星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轻,“你是最高准则。” 第82章 82. 期末前最后的一场月考临近结束的时候,陈玥的世界短暂崩塌了。 考试还有十分钟结束,她的班长林夏虽然全程低着头,但是上扬嘴角以及眼中“诡异”的笑意在站在讲台上的陈玥眼中,可谓是一清二白。 不对劲。 陈玥其实可以不在意,毕竟还是学生的时候都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或者撰写自己也不清楚结局的小说故事——或许是第六感显灵了。 她走到林夏的侧后方,稍稍探身,草稿纸上的内容一览无余—— 黑色线条勾勒在各样的算式里,陈玥微微眯眼,认出了那相拥热吻的两个人分别是谁后,大脑空白一瞬—— 林夏也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缓缓转过头,一时间,两人视线相撞。 ——林夏眼眸明显地颤了一下。 想要移开,可是这个时候移开了视线,好像更奇怪了。 她不自觉抿紧了双唇,收卷子的同学走到她身边,“大作”就这样再一次暴露在了当事人面前。 “老——” 不等她开口,陈玥先缓过来神,率先移开了视线,绕过了她。 第167章 ——没事了吧?应该? 林夏自我安慰着,离开考场的时候,走的是后门。 收走的草稿纸最终的命运是固定进入学校收废纸的阿姨。 “……点完了,最后一道大题这么难嘛?做出来的孩子看着没几个啊……咱们这还是第一考场……陈老师?阿玥?” 陈玥回神,不等她回话,于妙稍稍瞥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那个好孩子画的你和你对象的同人图?” 陈玥无奈扶额:“你也认出来了啊。” 于妙笑得粲然:“这一幅画兼顾风格和写实,咱俩认识多少年了——我这双博览群书的眼睛一样就认出来,”于妙指了下画上的人,“这个被摁在墙上捏下巴亲的,一看就是你。” 陈玥:“……” 无从反驳,这是事实。 于妙斜睨着她,压低声音凑近她的耳朵,调侃道:“宝宝,这画的不会是事实吧。” 陈玥轻啧了声。 “好好好,我不欠了,不过话说回来了,你也不能怪孩子们这么磕——你俩,其实就是你对象了,本来也没怎么想藏啊!”于妙悠悠说。 苏落星的咖啡厅在十一月的末尾正式开业。 咖啡厅设置在图书馆内,因而,纵然苏落星对它的外观不满意,也只能在软装上下功夫——尽管如此,留给她发挥的空间也不多。 删繁就简,如同她的自己的家那样,咖啡厅也是统一的白色,玉白色;背面是落地的双层玻璃,没有店员,只有一名老板,悠哉悠哉地煮着咖啡。 咖啡厅也没有名字,营业的时间虽老板心情定,但是还是被林夏发现了规律——一般最早是早上七点十分,晚也不会超过八点。 陈玥如果早上值班,需要七点十分到岗。 关键一点是—— 作为班长兼陈玥的课代表,林夏不止一次在办公室里目睹了苏落星和自己的班主任坐在一起,手无比自然地放在陈玥的腰或者肩上,帮她按摩; 同一间办公室的老师们似乎也已经习惯,人手一杯咖啡厅的手磨,还有不重样的小点心。 但—— 陈玥微微蹙眉,不太确定的对于妙道:“没有……吧?” 于妙:“你难道觉得你们两个很低调吗?” 陈玥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在脑海里复盘了起来—— “苏落星。” “嗯~” 苏落星应了声,熟练地用着极其,一边拉花一边抬眼望着陈玥,“我们晚饭——” “你以后不要送我上班了。” 苏落星微怔:“为什么?” 陈玥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和她复述了一遍,最后轻叹了口气:“妙妙和我讲之前,我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确实太高调了,影响不好。” 苏落星把咖啡递给她,闻言眼眉微蹙:“为什么会影响不好?” “你未婚我未嫁,新时代单身女教师难道没有谈恋爱的权利?”苏落星凑近她,指尖抿过她嘴角上的白色奶泡,微微偏头,狐狸一样的眼睛半眯着,“还是,陈老师觉得我拿不出手啊?” “不——” 陈玥话音未落,只见苏落星转过身,长叹了一口气,拉长影子的肩膀似乎也“无力”的垂了垂:“我知道的,我能理解的。” “你能理解什么啊?” 陈玥哭笑不得,话刚说完,对上苏落星那双水波潋滟的眼睛后,她也反应了过来——“你能理解最好了。” 苏落星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陈玥将咖啡一饮而尽,抽过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杯口的唇印:“那就当你同意了。” “今下午我坐地铁回家,明天我开自己的车。” “好了,下午还有课,我先回——” “哎——” 苏落星的食指轻轻勾住了她右手的小手指,地面上,两个人的影子在金色里,暖烘烘的。 “我错了。” 陈玥微怔,她其实只是想和苏落星开个玩笑,逗一逗她而已。 没想到苏落星直接送出了这句话。 她不禁失笑:“那你说说,你错哪了?” “我错在不应该不配合你工作苏落星垂着眼睛,咖啡的醇香罪人,陈玥也不自禁地垂下了眼睛,视线落在了苏落星的指尖上。 阳光散在她圆润齐整的指甲上,仿佛一块品质上好的软玉。 “但——” 苏落星观察着她的表情,“我还是没搞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影响不好。” 陈玥抬眸,语气也柔和了下来:“学生看到了会不太好。” 苏落星微微偏头。 “咱们上学的时候,是不是也没有见过绿女士?” 苏落星耸了耸肩,补充道:“我现在也没有见过绿女士。”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苏落星望着她,说。 “你……” “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 午休时间的校园安静祥和,霜降已经过去,又一年的秋天悄然成为了过去。 “你是在担心,如果有学生看到我们在一起,她们也有样学样子吗?” 陈玥摇了摇头:“学校的规定是禁止学生早恋的,但是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杜绝一刀切的处理方案——十七八岁的年纪,情窦初开很正常。” 陈玥望着苏落星,温和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的爱情是一件私密的事情。” 第168章 苏落星微微挑眉。 陈玥笑了下,抽出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所以,今天晚上我还是要做地铁回家的。” “啊不——” 苏落星话未说完,陈玥便已经转过身,潇洒地朝她挥了挥手。 脚步轻快。 苏落星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身体也随着她出门而转过正对着落地玻璃,直到陈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教学楼内,她才收回视线。 “不是吧……”苏落星舒了口气,有些丧气地坐回了藤编的椅子上,“从今天开始嘛?” “残忍的女人。” “咳咳——” 苏落星寻声抬眼。 苏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双手抱着隔壁,从对面的711便利店里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了她面前。 “都听见了?”苏落星问。 “动词不对吧。”苏栀斜睨着她,眼神玩味。 苏落星没回答,只是虚虚地瞪着她。 “看见了没听见,”苏栀笑了下,顺手拿过她手边的苏打饼干,“很恩爱登对。” 苏落星的表情瞬间缓和了。 “你这出息样儿哟!”苏栀嗤笑了声,调侃道。她环视了一圈这间咖啡厅,视线最后落在了价格表上:“你做慈善啊?” “五块钱的美式,十块钱的芋泥芒果奶茶,最贵的这个巧克力大福才十二——十二三个?!” 苏落星揉了揉耳朵,苏栀望着她,认真地说:“我就多余担心你会吃不起饭!” “那我,”苏落星做了一个公主礼,“多谢你的关心,这些年受过罪,但没有受过穷罪。” “……” ——怎么没个人过来给她套上个麻袋揍一顿啊! “喊我过来干嘛?” “当然是好事情。” 苏落星偏身从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袋,推给苏栀:“你看看,或者拿回去找律师看看也行,没什么问题签了呗。” 苏栀翻开文件——股权转让四个大字率先映入眼帘。 她不由得愣住了:“你疯了?” ——这些文件,她粗略估计是苏落星这些年掌握的不同企业的全部股份。 相当于是苏落星的全部身家。 她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家转给她? ——要么是苏落星病情恶化、直接精神失常疯了;要么是这些行业有一算一个,统统要暴雷! “我没疯,这些公司企业包括行业,也没什么天要塌了的问题,”苏落星笑了下,“这些年做的东西太杂了,脑子本来就昏昏沉沉,借着还算行的运气才有的这点东西,现在太累了,身体和脑子都彻底运载不过来了。” “而且,”苏落星眼眸沉了沉,“之后如果陈玥想离开成华,这些也是需要处理的,我拒接和她再次分居两地。不如现在,行情好,时间也充裕。” “陈玥离开成华?” “只是如果。” 倪随辞职风波后,陈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苏落星能感觉到,这件事对她的触动绝不是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苏落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抢在苏栀刨根问底前转移话题道:“明年你的品牌上线了,喏,这家公关公司下面实际控股的mcn机构,可以在媒体平台上铺宣传,剩下的应该也都能在不同部分帮上忙。” 苏栀望着她,她隐隐预感到了苏落星的最后一句—— “就当我给你的辞职信了。” 苏落星淡淡笑着,眼眸真挚:“这些年一直都在压榨自己,现在想明白了——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 “我得好好活着啊。” 好好活着,好好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和陈玥一起。 苏栀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骂”了她一句:“恋爱脑!你弄这些东西难道很轻松嘛?怎么舍得呢?” 苏落星只是笑,没有再解释。 ——有什么可舍不得的呢? 这世上对她来说最珍贵的,让她愿意继续期待第二天太阳的人,已经在身边了。 “也挺好,”苏栀摇了摇头,“已经财富自由,你们俩提前养老也挺美。” “毕竟,你单相思了这么多年。” 苏栀无情的调侃再次让苏落星脸上的笑容出走——同样的,她也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苏落星无奈摇了摇头,划开了手机日历—— 果然,今天“诸事不宜”。 第83章 83. “……主人公来了!” 早上七点半,陈玥刚走进办公室的门,不等看到同事们的脸,先听到了这声调侃。 此刻,九班的郝老师手上正拿着林夏的那张草稿纸。 陈玥无奈扶额,并没有难为情:“郝姐,您是我的好姐姐。” 于妙人在工位的挡板后面,“痛苦”地紧抿双唇。 “怪不得当时我说给你介绍个人的时候,你直接拒绝,”郝老师调侃道,“原来有小苏了啊——” “当时没有。”陈玥瞥了一眼于妙,于妙目移,拒绝了和她对视。 “心里有。” 于妙老实了,倪随又上来了“反骨”。 陈玥对她笑了下,没有否认。 “再见同志们!我要这次真的是最后一班岗了!” 倪随一手抱着讲义,另一只手挽上陈玥的胳膊,把她从这一片“祥和”里解救了出来。 “离职批下来了?” 第169章 “还没,但我今年的年假是下周,审批应该也那个时候出来。” 于妙长叹了口气,感叹道:“我真情实感的羡慕了。” “我现在想到我的年假是为了结婚,就觉得我亏大了!婚礼!多么折磨人的酷刑啊!” 倪随“嘿嘿”笑了下,余光意识到郝老师的视线又一次落到陈玥身上后,果断拽着陈玥,走出了周五的办公室—— 周五的办公室,是快乐的是非之地。 “多谢啦——” 陈玥轻轻蹭了下倪随的肩膀。 “客气啥,咱俩谁跟谁啊。” 陈玥莞尔,舒了口气,用尽量自然地语气问道:“什么时候去古水镇那边?” “嗯……年假有七天,我本来想休完就直接过去,但赵老师说不用这么着急,加上今年一月份过春节,我过去也没法教学,”倪随耸了耸肩,“综上,我拥有了两个月零七天的超长寒假!” “名为寒假的暑假,还不用去学校值班,爽翻!” 陈玥失笑,点了点头,认同道:“确实,爽翻了。” “你呢?”倪随问。 “我?”苏落星怔了下,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笑了下,“我什么?” 倪随望着她,没有说话,摇了摇头:“我先去上课了——对了,晚上来家吃饭。” “给我践行!” 早读时间已经结束,留给学生们休息的时间还剩下最后的五分钟。 十一月末的寒潮来势汹汹,走廊内空调的暖风已经打开,陈玥站在风口处,直到身后传来林夏的声音,她才回过神。 [“后知后觉的,我明白了倪随的摇头中包含着的,没有言明的话语——是的,我也在思考我的价值。”] [“说来也讽刺,人生已经活到了第三十个年头,工作也已经做了五年,却忽然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没有了‘价值’。什么事情是有‘价值’的呢?”] [“我强迫自己停止了这场思考。”] —— 陈玥的“避嫌”计划第一天就破产。 下班直接去找苏落星,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倪随家是最节省时间的方案。 吃过饭还可以一起去超市——苏落星的满分计划。 反正所以人都已经知道她们的关系了,她们只是正常的一对爱人。 本来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我店开到老婆工作的地方怎么了 苏落星坐在藤椅上,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半眯着眼睛,享受着“日光浴”,“我分离焦虑晚期,没有把店开到她办公室难道是因为我不想吗?” 苏栀有些后悔自己今天过来了。 她看向一旁的舒予,有些同情地说:“我来之前,她和你说的重点全都是这些内容吧?” 舒予默默点头。 苏栀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关系,是我有求于人嘛——何况,她一定会帮忙,我充当一下蜜糖收集罐又有什么关系。” 苏栀笑了下,感叹道:“朋友,你有这个觉悟,merika如果不成功,那就是老天为公不为母。” 舒予没忍住笑了,但还是客气道:“苏老师客气了。” 舒予是merika的制作人,merika已经出道一个月,出道曲的成绩可以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不算大爆,但在业内和主要受众,也就是“追星族”里,merika也不是让人总是忘记的存在。 她们才刚刚出道,出道曲也只是整体概念里的一道序章。 舒予这次来找苏落星,为的不是merika,而是——“林却?” 苏落星怔住了。 几乎是弹跳起身。 陈玥靠在吧台上,橙黄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的折射,温柔地卧在她的眼睛里。 “这位是?” 陈玥微微偏头,移开视线,看向舒予。 “您就是陈玥吧?”舒予看了一眼苏落星,从她忽然乖巧的姿态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我是——” 陈玥想起来了:“您是周念一的……”陈玥想说“老板”,但这个词似乎不太合适。 万幸舒予能理解到她。 “是的。” 气氛并没有由此尬住,陈玥看了一眼舒予手里简历上的“林却”,发自内心的感叹:“好漂亮的姑娘。” 舒予眼睛一下亮了,恍如他乡遇故知:“对吧!这孩子今年二十岁,作为练习生来说年纪是有些大了,但,她是真的漂亮——陈老师,你也很漂亮。” 陈玥一时没反应过来,在职业病发作的事业狂面前,苏落星也被夺走了话语权——“您考虑换份工作嘛?” “——你打住吧。” 苏落星挡在陈玥面前,手紧紧扣着她的手腕:“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像人贩子嘛?” “merika五个孩子刚开始呢,你这就顶上新的了?” 陈玥戳了戳苏落星的腰窝。 苏落星回眸望着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许说。” 耍赖的孩子一样。 陈玥笑了下,耸了耸肩——算了,晚一会儿再逗她吧。 苏落星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糖,塞到了陈玥的手里,把人安置在藤椅上后,才又对舒予道:“——利害分析你这不是做好了 她看了一眼简历上林却的那张证件照。 “如果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是,签了她。”苏落星淡淡说,“这孩子能火。” 第170章 “如果别人签走了,你到时候晚上睡着了都得起来给自己两巴掌。” 舒予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 苏落星微微偏头。 “但是这孩子耳朵不好——唱歌完完全全不在调上,跳舞……”舒予说着,大概是想到了对应画面,自己也笑了,“跳舞只能说是很可爱。” “长了一张全能ace兼绝对门面的脸,结果唱跳双废,”舒予睨着苏落星,“其实也可以当演员,但这孩子不是科班出身,而且我这边的掌握的资源,还是舞台和音乐方面的多……我毕竟也不是真的人贩子……” “我明白了你为什么找我了。” 苏落星拿过手机,很快地在屏幕上划着,最后发给了舒予一串号码——“现在,快速地去把这个孩子签下来,如果你们确定了要走演员路线,就联系这个人。” “她近期有个青春题材的剧在筹备——成本不多,想找的也是新人演员,青春题材对演技的要求不高 “不过话说回来了,”苏落星看着林却的照片,“这孩子有这张脸,那怕演的是木头,应该也会引起话题——这样吧,我再给你推一个人。” 舒予点开后,眼睛倏然瞪大。 “——想要话题,并且演技有一个迅速的提升的话,就去试她的戏。” 舒予点了点头:“好。” “对了,”苏落星想到了什么,“merika下次回归的时候,mv也可以找她——虽然腕大,但不挑活。” “阿舒,你对merika太小心了,出道曲质量很好,为什么反响不好,你明白的。” 舒予点了点头,起身感叹似的耸了耸肩:“没关系,我对我的孩子们有信心,对我自己更是一百个信任。” “好了,不打扰你们恩爱了,”舒予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我去找这个漂亮孩子了。” 苏落星背过身,朝她挥了挥手,又看向苏栀:“你来有何贵干?” “没何贵干,来接孩子,”苏栀也起身,路过陈玥的时候,轻叹了口气,感慨万千地对她说:“陈玥,你不容易啊。” ——上班教小孩子,下班带大孩子。 苏落星轻啧了声,没说话,只是抬手向门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终于,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苏落星半蹲下在陈玥身前,手指玩着她的指尖,无言撒着娇。 陈玥垂眸,抚摸大狗狗的头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辛苦了。” 苏落星望着她,闻言笑了下,眼眸灿若晨光:“没有,陈老师才是辛苦了。” 陈玥望着她,两个人今晚要一起去为倪随践行。 践行—*— 陈玥的眼眸顿了顿:“苏落星。” “嗯?” 苏落星望着她。 陈玥摇了摇头,她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楚脑中纷乱如海的思绪,她想说点什么的,但偏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个叫林却的姑娘,”陈玥转移话题到,“你为什么觉得她能火?” “因为她漂亮?” 苏落星微微眯眼,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大衣:“那么喜欢她?” 陈玥点头,诚实道:“你不也觉得她很漂亮嘛?漂亮到如果不出道会很浪费的脸,很难让人不喜欢吧。” “那——” 苏落星双手抱在胸前,试探说:“如果她不是二十岁,只是比我们小几岁,你——” “我觉得我会追她的。” 苏落星脸黑了。 陈玥嗤笑了声,起身想牵她的右手——苏落星侧过脸,把右手挪到了下面。 ——左手也行。 左手也被挪了下去。 “苏落星,”陈玥失笑,“你三岁呀?” “你都要追别人了,你管我多大。”苏落星小声嘀咕道。 不清楚情况的,大概以为陈玥是真的“出轨”了。 “你最好啦~” 陈玥伸手,“快,手给我牵一下——今天的课从早上到晚,需要充电了。” “滴——” 苏落星扣住了她的手,“苏落星牌充电宝倾情为您服务,本次服务按秒收费。” “或者 苏落星凑近她空着的另一只手点了点陈玥的嘴角。 “别——” 陈玥的“闹”字还未出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是一条短信和群消息。 屏幕被摁灭的刹那,又重新亮起—— 陌生来电。 “你好,我们这边是x市监狱。您是陈宝国的家属吗?” “陈宝国今天凌晨一点三十分过世……” 第84章 84. 在她离开古水镇的第十二年,这个在她人生三分之一时间赋予风暴的人,去世了。 死于胰腺癌晚期。 陈宝国这位“万恶之源”死于“癌症之王”,死得其所。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陈宝国死掉。当他在酒桌上同不认识的男人推杯换盏、乱侃大山,我与姐姐却只是围在黢黑的灶台上,两个人坐在小小的板凳上,分着姐姐悄悄藏起来的菜肴——陈宝国没有什么钱,却总是喜欢将人带到那个四面漏风的家里喝酒,我和姐姐踩着板凳,挥舞着比胳膊还要重的锅铲做饭的时候,他和那些陌生人三三两两地靠在厨房的门上,有的站在我们身后,恶心又黏腻的目光,像是在欣赏永不过时的马戏表演] 第171章 [“他从未把我们当做他的女儿,也从未把我们当做过人,我们、被锁链拴住脖颈的母亲,我们在他们眼中,都是会直立行走的、真正能听懂‘人话’的猴子。”] [“我无数次幻想他的死亡,趴在姐姐的肩上偷偷看法制频道的时候,我总会在脑子里演练——我是那位十恶不赦的施害者,陈宝国是死相凄惨的“受害人”——那时,我的心情该有多么的舒畅……后来,我独自生活,我渐渐忘记了世界上还存着他这样的一个人,我的生活充实,姐姐与我都在向着阳光生活……这一天真的发生了。”] [“我对此,无念无想。”] 陈玥挂掉电话后,几乎没有犹豫,她拨通了陈春旎的电话,言简意赅地告知了她,陈宝国去世的消息。 电话那边是安静的,冬风呼啸着,良久,陈春旎才缓缓开口,不太确定地问:“他在那个监狱?” “记不清了。” 十二年间,她们都忘记了他。 陈玥下意识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淡淡提醒:“x市。” “——那我明天过去?” 陈玥垂眸:“都好,总不能让人家监狱一直保管着他的骨灰。” “嗯占用公共资源不好。” 陈玥失笑,占用公共资源这句话从自己姐姐嘴里讲出来,莫名有种黑色幽默。 “……不知道他有没有骨灰盒……不然带个大点的矿泉水瓶,这样可以连瓶子一起烧掉……” 陈玥提醒了句:“透明的嘛?透明的好像不太好——” 话音未落,春旎想到了什么,声音变得遥远而响亮,应该是在同赵辰讲话:“……家有空的奶粉罐嘛?” “有吧,你要拿去干嘛?” 春旎的语气稀松平常:“装骨灰。” “他死了。” 赵辰的声音越来越近,春旎回了几句,电话因为信号问题中断了。 陈玥抬眸的刹那,与苏落星四目相对。 苏落星一直在她身边,一直这样望着她。 陈玥笑了下,拽了拽她的衣角:“没事。” 苏落星微微偏头,仍旧望着她。 “真的。”陈玥说,“非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大概愧疚。” “愧疚?” “对姐姐。” 陈玥垂眸,“我小时候脾气犟,大腿还没有他胳膊粗的时候就想着反抗,打不过就咬,姐姐护着我,也被打的不轻,姐姐受得欺负比我多。” “结果现在还得麻烦姐姐去领骨灰。” 苏落星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两个人慢慢走着。 “想回去了吗?”她问。 陈玥眼眸空了一瞬,没有马上回答。 一直隐藏在树枝间的麻雀忽然舒展翅膀,冬风骤起,黄色的树叶挥舞着,窸窸窣窣,世界短暂的在她们的肩头落下了一场黄金雨。 陈玥下意识闭紧眼睛,瑟缩了下肩膀,等到这场“雨”过去后,不等她看清眼前的景象,耳边先传来了苏落星的一声轻笑—— “阿玥,有树叶落在了我肩上。” 苏落星取下那枚金色的落叶,眼睛在晚霞里,亮盈盈的——“送给你。” “把我的幸运送给你。” 如十七岁的时候,操场上,她信了她随口乱扯的“民间传说”,把自己的幸运送给了她; 陈玥当然没有忘记这件事。 她笑了下,接过那片落叶,调侃道:“那你以后的好运气就都在我这里了。” 苏落星粲然,口袋里,握着陈玥的那只手更紧了—— 她的掌心是温热的; 身上是相同的柑橘调。 “对我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幸运。” “陈玥,你要永远幸运。” —— 倪随的践行宴并没有邀请很多人。 她们都已经过了迷信英雄主义的年纪。 这一趟,她将要踏上的是一条荆棘路。 只与她个人人生相关的抉择,不需要太多人为这个决定的起点欢呼。 毕竟,这还只是一个起点。 践行宴只有陈玥,苏落星,倪雾,许柯,还有倪随的妈妈倪夏。 陈玥到倪随家中拜访的次数不多,不多的几次也没能见到倪夏。 “我妈是个大忙人,老板的生意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啦~” 一个母亲,将两个女儿并不只是简单的“活着就好”,陈玥的猜想中,倪夏也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她可能会很严肃,喜欢低饱和度的衣服,总是不苟言笑,不怒而威。 ——“这位就是小陈吧?” “老听雾子和小随提起你,但也一直没机会坐一块吃顿饭,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眼前的倪夏同她的想象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倪夏很有“福相”,笑起来慈眉善目,活像一尊弥勒;中等身高,栗色的头发烫着小卷,整个人白润润的,暖玉雕成似的,深绿色的缎面旗袍,圆润的手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极衬她的气质。 是一位让人忍不住想要放下戒备心和紧张的和善的人。 苏落星也乖巧笑着,甜甜的打了一声招呼。 倪夏不由得感叹,望着她:“好孩子,咱们多久没见着面了——你姐姐怎么样?” “都好。”苏落星说。 倪夏点了点头:“都好就好,今天这顿可是我亲自下厨做的,务必光盘行动!” 第172章 苏落星放下礼物,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她顺势挽上倪夏的胳膊,撒娇把人哄到了沙发上——替陈玥免去了一场注定会有些许尴尬的社交。 陈玥稍稍松了气。 对去别人家拜访这件事心有余悸的人应该能理解陈玥的心理——这与对方的好坏、与对方是否相熟都没有关系。 总有些人熟悉环境要比别人慢的。 没关系的,还有阿苏。 屋内,白色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玻璃,夜色里,同样的灯火,被模糊放大,恍如星星短暂地栖息在人间。 倪随的脸因为酒精红扑扑的,她撑着脸,眼神迷蒙地看着她们,笑了下,感慨万千地说了一句结论:“真好啊。” 倪雾轻啧了声,望了眼楼上:“你小点声,妈妈睡了。” “哦,”倪随压低声音,笑意弥漫在她脸上的红晕里,“现在真好啊——” “姐姐会好好吃饭,阿玥的一切也都特别顺利,”倪随看着苏落星,笑意渐浓,“你也回来了。” “阿苏还是阿苏。” 苏落星顿了下,倪随移开视线,望向陈玥,手欲盖拟彰地挡住她,压低声音对陈玥道:“——阿玥,我悄悄告诉你哦,我们小时候,你对象,就是靠着刚进门的那一套撒娇小连招,给我妈妈哄得不行不行的,然后我和我姐就特爱让她到家玩 “因为只要她来了,我们就可以吃黑森林小蛋糕!” “可好吃了……”倪随说着,舔了舔嘴唇,看向倪雾。 倪雾无情摇头:“很晚了,不可以吃甜东西了。” 倪随大概是真的醉了,孩子耍赖一样:“有什么关系嘛!姐姐~我亲爱的好姐姐,我这马上就要去远方了,也不知道远方有没有妈妈牌黑森林蛋糕——” “耍赖也没用。” “为什么!”倪随说,“我吃,又不是你吃。” “因为看着你吃,我会馋。”倪雾十分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叫人一时找不到点反驳。 “残忍又自私的姐姐!” “谢谢啊,”倪雾淡淡说,“很久没有人夸我能这么到点上了。” 倪随放弃了,“攻略”目标转为了许柯——“嫂子!姐嫂!” 经过理论基础和实践的相结合,许柯是一个很好攻略的目标。 倪随终于如愿以偿吃上了黑森林蛋糕。 陈玥望着倪随,也有酒精的作用,她的眼眸如春日初化的冰水,柔情潋滟:“阿随,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嗯?” 倪随的舌尖勾过嘴角的巧克力碎,人也靠回到了椅背上,望着头顶暖色的灯,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后悔,应该会后悔的吧。” 倪随笑了下,回答道:“咱们活到现在,每一个阶段不是都在后悔吗——购物车里放了很久的很喜欢的的东西,终于下定决心买单的时候,结果涨价或者断货了;终于决定去吃的餐厅,味道却只是一般般的时候;还有大学——” “我大学无数次被期末考试、各种各样的无聊活动折磨身心的时候,无数次后悔选择了这个专业,但,后悔只是后悔——敲论文的手没有停下过,第二年春天,还是乖乖出现在了 第一节课的第一排。” “这次应该也会后悔,因为吃不到黑森林蛋糕,因为和学生同事磨合阶段不太顺利,又或者和家长起争吵等等情况吧,我应该也会因为这些情况产生‘后悔’这种心理 陈玥望着她,倪随舒了口气,她喝醉了,但讲出的每个字掷地有声:“但我不会折返。” “阿玥,你的好朋友倪随呢,是一个很犟很犟很犟的犟种。” “喜欢什么会一直喜欢,讨厌什么也会一直讨厌,决定做什么了,就永不会回头。” ——人生的幸运就在此, 不论怎么走,不论什么方向,都叫做“向前”。 走出暖气缭绕的屋内,玻璃上被模糊的灯火重新恢复了清晰。 五光十色的霓虹静静闪耀在城市的夜里,月亮藏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只留着一道细弯的眉窥探着人间。 陈玥和苏落星肩并肩,慢慢散步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们都喝了酒,身上暖暖的,两双手十指紧扣着,直到路口的红灯亮起——陈玥转过身。 苏落星顿了下,望向她。 ——“苏落星,你下午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了。” “我想回去了。” 走过二十三岁的档口,回去的想法就一直存在; 只是到了二十九岁,陈玥才终于有了直视它的勇气。 第85章 85. 十七岁的夏天结尾,陈玥遇到了林北矜。 于是,她的命运得以改写。 如果没有林北矜,又或者,林北矜并不是一个好到不真实的人,她的命运一定与现在大相径庭。 那个时候的陈玥心里只有逃离二字,她要从古水镇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逃出去,在陌生的天地里去跑、去跳、去摔跟头,哪怕头破血流——头破血流的命运也好过在古水镇过着名为安稳的绝望生活。 她那时的决心是,永不回头。 转机发生在二十三岁。 确定保送后的暑假漫长而悠闲,赵辰把她从学校里“赶”了出去,催着她去玩、去疯、去撒野。 第173章 陈玥也照做了。 她对照着中学的地理书,走过了大半个中国。 最后一站是距离古水镇四千多公里的东川县。 东川县是王春华的故乡,是她原本应该度过二十岁生日的地方。 陈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王春华被她的妈妈带走后,并没有留下过住址——她们现在还生活在东川吗?不知道。 大概不在了吧。 春华的母亲那样的爱她,一定不忍心让女儿继续在她悲剧的起始点生活。 她在医院紧攥陈玥双手,求她“可怜”一下春华的时候,曾经讲过,春华曾经是传媒大学的学生。 如果她安全地度过了她的二十岁,那么现在,她应该也会在电视台里工作吧——路过东川县电视台的时候,陈玥想。 东川县并不大,只有一条称得上是繁华的街道。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成华有的连锁品牌这里也有;正值暑假,沿街一溜的奶茶店里沾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年轻人居多——放假回来的大学生,终于能从繁重血液里喘口气的中学生,和妈妈一起逛街的小朋友,手里提着妈妈买的东西,等待着自己“勤勤恳恳”的奖励。 陈玥对甜味的东西没有什么兴趣,对排队更是兴致缺缺,于是只是瞥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她一直向前走,没有再回头。 如果她回头,她会听到,也会看到,一个比六年前步伐更为迟缓,却精神焕发的小老太太,手里拿着甜筒和柠檬水,宠溺而平和地递给自己的女儿,嘱咐她,慢点吃。 吃完了甜筒,就不可以耍脾气不吃药了。 那是她的母亲,和母亲的母亲。 陈玥其实不饿,但总觉得自己应该吃点东西了,进到肯德基对着小程序的菜单发呆的时候,邻桌学生吵起来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拽了回来—— 她们是高中的学生,东川的县一中实行上两周休半天的方案,听着她们讨论的题目,陈玥判断她们应该是高一的学生。 大概是老师的本能作怪,她下意识瞥了一眼让她们讨论热烈的题目——却看到平摊在桌面上的卷子大写着的“高二数学上学期”的字眼。 她不由得怔了下。 教育资源的分配根据地区发展的程度不同,有着不一样的占比分配,如同钱永远流向不缺钱的人,教育资源本就优异的地区享用着这块蛋糕里最好的部分。 一种久违的、名为热血的东西,在那一刻冲上了她的心头——半天的休息时间也会约出来一起学习的学生,可见她们是刻苦努力的那一类,她们讨论的点也并不是没有逻辑的自说自话,这样一来,竟然更加心酸了。 在成华,这类的题目一般会被老师带过——几乎没有学生会做不来这样的题目。 这是“送分题”。 拥有过硬实力的教学老师大多已经被市内甚至市外更好的学校挖走,师资力量的流失一个必然的结果就是:学生“一茬不如一茬”了,不聪明那就多花时间,早自习的时间从六点变成五点半,晚自习的放学时间从九点半变成十点。 高考对于嘉和一中的学生来说,只是人生的一个备选;对于东川县一中的学生的来说,是摆脱命运的唯一的桥。 这残忍又不公平, 但这已经是世界能做到的最大公平。 那时的陈玥没有加入学生们的讨论,她压抑住了自己翻涌的热血——这些是你能改变的嘛? 你只是一个人,你能改变什么? 陈玥,不要愧疚,你没有改变一切的义务,不是吗? 你自己逃出来,走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不是吗? “……如果可以回到二十三岁,我想加入那些女生的讨论 陈玥靠在阳台上,苏落星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了一杯酒,日头西沉,落在了清色的香槟酒里:“我应该告诉她们的。” “像姐姐当年帮了我那样,我那个时候有帮她们的能力,现在也有,”陈玥说,“我是想那样做的,从前和现在都是。” “但,”陈玥抿了一口酒,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望着苏落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从小就是这样,我开始羞于承认自己这些‘天真’但是其实正确的想法。” “是不是很虚伪?” 苏落星摇了摇头,轻轻抵住了她的额头:“这不是你的问题。” 这个世界生病了。 生命的价值有着各种各样的可评价的量化标准:孩提时期是否足够懂事、是否能获得小红花,决定你是否是一个好孩子;学生时期的成绩是否优秀,决定你是否是一个好学生;大学后的各项绩点,是否有漂亮的实习经验,决定你是否是一个栋梁之材;工作后从新人过渡到老人的时期是否足够短、能否吃最少得粮做最猛的工作,决定你是否可以成为这个巨大机器里的一枚螺丝; 最后,有过小红花和没有过小红花的,“好孩子”和“坏孩子”们,抱着同样的纸箱,一起等待着漫长的绿色信号灯; 于是在这个舞台上,牛马不如鸡鸭。 善良成为了缺心眼儿的同义词,天真也等同于愚蠢,恋爱是疾病的预警,爱情是中毒后的臆想; 世界生了一场漫长的病, 输液管蛮横地注射在每个生命的心脏上。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第174章 苏落星蹭了蹭她的鼻尖,问。 “我想等明年七月份,完整的带完这一届的高二。” 陈玥望着她,向后退了一步:“苏落星,你不用牺牲到这一份上。” “这件事,说到底,是我自己的事情。这不是你喜欢做的事情,也不是你能做得来的事情,你工作的全部重心都在成华她顿了下,最后还是转过身,不敢再看苏落星的眼睛。 她望着西沉的红日,声音很轻:“你不要为我牺牲。” “为什么觉得我在牺牲?” 苏落星环住了她的腰,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有崩溃——其实有点,但她知道陈玥讲这样的话的动机不是想推开她,于是也控制住了。 “——东川和成华不是一个概念的地方。” “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是不一样的。” “——那不一样。”陈玥说,“苏落星,你出生在英国,五岁之前在香港生活,后来在成华,你半生的时间里,脚下的土地是很多人一生只在新闻里看到的地方,你一只笔的价格,可能就是一个县城里中等家庭半年的收入,许多人一生的收入都抵不过你手腕上的这支表 “我并不是批判你什么,也并不是在控诉什么,我只是想表达,你从小在生活在和东川几乎完全相反的环境里,我不想你去为了我,去强行适应些什么,我不想我们吵架。” “阿玥,我不想我们分开。” 苏落星的声音闷闷的,小狗一样蹭了蹭她的脖颈,温热的鼻息仿佛轻吻,一点点“吻”着她的耳垂:“我没有什么好牺牲的了,我的健康永远死在了疗养院的病房里;咖啡因对我而言于清水的滋味无差,我的衣服很多,也可以穿很久,不需要再买;我吃的很少,我现在也会自己做饭——阿玥,我不是十七岁的那个苏落星。” “十七岁的苏落星可能会不习惯,但我不会。” “我现在唯一不愿意牺牲的,只有和你再次分开这件事。” “这比死亡还要令我恐惧。” “所以苏落星毫无预兆地咬住了她的耳垂。 “嘶——” 陈玥吃痛,手不觉轻颤,酒杯里的酒尽数散在了她的衣裙上——白皙漂亮的锁骨上,水滴晶莹,倒映着夕阳的粉紫色。 苏落星仿佛弹琴,指尖轻略过陈玥的锁骨,酒香醉人,她们大抵是都醉了。 “所以,不要抛下了我。” “要永远爱我。” “哪怕死亡,死亡也不要挪移爱。” —— 赵辰没有见过陈宝国,与春旎一起生活的这些年里,尽管春旎也不曾主动提起过,但她能感受到,春旎最开始面对陌生环境、陌生人时,畏缩的姿态大概与这位宝国先生脱不开联系。 她可以自己去打听,但她最终没有这样做。 一个人在与你相遇前,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是她的隐私,她不愿意提及,那便不要去探究,让她心动的,是在她眼前的这个人。 她完全的,平等的,尊重她,更爱她。 因为她按照春旎的想法,去要来了一个铁罐子,只是不是装奶粉的,而是装水果硬糖的,罐子底部还沉淀着白色的糖霜粉。 往返的路上,赵辰的心思全在春旎身上——她紧张着,春旎却神情平和,仿佛这次只是和她一起去市里转一圈; 拿到骨灰后,春旎把糖罐子放进随身带的黑色塑料袋里,问她要不要去市里的卖场看看。 天越来越冷了,学生们的手都冻得通红,她想给她们每个人都买一个暖水袋,这样睡觉时就不会冷了。 去到卖场后,赵辰又买了两箱的暖宝宝。 两人回到古水镇的时候,日头已经完全沉没在了地平线下,路边的小摊贩们一边先聊着一边收拾着东西,赵辰转身,想问春旎想不想吃橙子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两个小朋友,闹着笑着,碰到正在发呆的春旎—— 糖罐摔开了。 灰白色的骨灰一半散在了风里。 赵辰习惯性地想蹲下身,想要“挽救”,春旎却攥住了她的手腕——“不用。” “不要了。” 变成灰烬的陈宝国最后与黄色的尘埃、落叶混杂,同被小朋友们扔掉的半块糖果一起,进入了垃圾桶。 春旎的手腕上挂着三四个橙子,慢慢走在赵辰身边:“阿辰。” 赵辰看向她,她的眼睛亮亮的,对视的瞬间,绽开了一个好看的笑容:“我以后都不会做噩梦了。” 第86章 86. 绿城广场顶楼,苏栀找到苏落星的时候,看到她正跨坐在梯子上,在白色的墙面上勾勒着。 良久,她才回过神,不觉掐了下自己的手,明确地痛感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真切发生着的事实——苏落星再一次画画了。 这间工作室在整座城市最高的位置。 大片的落地窗,望出去,仿佛走进了微缩的乐高世界。 装潢风格与苏落星公寓的风格如出一辙。 纯白色的世界里,苏落星随意挽着长发,暗绿色的围裙上染着各色绮丽,她神情平和,专注也平稳的在墙面上勾勒着线稿,这里太安静了,呼吸声似乎也是一种聒噪。 苏栀正欲开口,苏落星却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摘下了耳朵上的耳机手机里的声音被外放了出来—— “……我真诚地邀请你,进入野良,以继承人的身份。” 第175章 苏栀望向苏落星的眼睛倏然瞪大。 电话那边的女人是林粼。 苏落星拖过一把椅子,椅背向前,胸前围裙上的染料就这样大喇喇地涂抹在了椅子上,她却浑然不觉有什么。 她没有马上回答。 苏落星望着窗外,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林粼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的时间太过漫长,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网络坏了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开口—— “您在医院?” “苏落星?” 气氛凝滞了一秒。 苏落星收回视线:“我刚才听到了心电监护的声音。” 林粼没有上演身残志坚的戏码,大方承认:“嗯。” “问题不大,小手术而已。” “姐姐知道嘛?” 林粼再次沉默。 世界上没有天降馅饼的好事,何况“送”馅饼的人还是林粼。 林粼打开视频的摄像头,苏落星还是怔了下—— 她上一次见到林粼,是她人生最为风光的时刻。 她作为掌舵人的这些年,野良成为了在行业内具有垄断地位的“财团”。 如果野良某天要撰写企业的发展史,关于林粼的部分,一定是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这样风华的一个人,因为疾病而不可避免瘦弱。 她的个子高挑,如今靠在病床上,借着鼻氧管维护着呼吸,睡衣里的她活像一尊饱经风霜的泥塑佛像。 十二年过去,林粼再次找到苏落星的原因是,想要她进入野良,成为她的接班人—— “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病床上的林粼脸色苍白,那双眼睛却并不病态,那双眼睛始终闪烁着精明的、不可冒犯的威严,“如果能撑过这个冬天,可能可以再活一年,如果撑不过去,也就这样子了。” “你和年轻时候的我很像,除了样貌,我们的脾气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这点我在你设计把苏成送进去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当年去见你,有私心,也有想看看十七岁就有胆量做出把亲舅舅送进监狱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姑娘。” “北矜那样脾气的孩子,怎么会教出你这样像我的孩子?” 苏落星没有被她的思路带走,她微微偏头,睨着屏幕里的人,一字一句,直击要点:“你没有告诉姐姐你的情况,难道以为姐姐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嘛?这些年你们没有任何联系,你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清楚她的情况吗?” “您现在找我来说这些,和十二年前一样,把我当做棋子而已。” 苏落星不卑不亢:“同样的问题我也好奇,您这样的老狐狸,怎么会教出姐姐这样的孩子呢?” 林粼笑了下,半调侃道:“你倒更像我教出来的孩子。” “这听起来叫人哭笑不得。”苏落星无奈摇了摇头,“我已经为我的傲慢付出了代价,也不想再折腾了,钱而已,我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什么不做,看病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总不能一点长进也没有,对吧?” “我——” 苏落星没有给她讲话的机会,起身捞过手机,靠在桌沿上。 明亮而清透的阳光斜照在她身上,那双总是懒懒的眼眸也折射变幻出了渐变似的颜色,带起了她浸在基因里的冷漠疏离:“林女士,我们都是傲慢的傻子。” “我十七岁的那些事情,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我可以在苏建国联系我的时候,马上告诉姐姐或者干脆报警,姐姐永远站在我这边,我从前和现在都知道,但却因为莫名其妙的耻辱感,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你们也同样。” 苏落星看着她:“你可能什么都不在乎,除了野良和姐姐——她们的性质在你心里可能都一样吧,都是你人生的一份成绩——” “不是的。” 林粼话音未落,先剧烈地咳嗽了几下,视频的画质并不清晰,但苏落星仍然可以看清她起伏的胸口。 她的身体已经是一副空壳了。 “野良或许是我的一份成绩单,但是林北矜不是,”林粼一字一句说,“林北矜是我的女儿。” 林北矜是她一个人的女儿。 她将林北矜养成了一株菩提,完全尊重林北矜的一切喜好,有部分或许理解不了,但是仍然会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给到林北矜需要的支持,她用完全不同于自己成长路径的方式养育着林北矜,如今病入膏肓,她已经没有什么所求的了—— 地位、名利,都是过眼云烟; 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是生命,生命画下句点的那一刻,一切都终结;林粼这一身足够传奇,她也是一个足够波澜壮阔的人,这些年业界关于她最多的评价为:佛口蛇心。 但这并不是贬低,不是吗? 所有人都知道她佛口蛇心,野良仍然在她的带领下稳坐第一把交椅;她是一个难以用简单善恶评价的人,纵然是苏落星,也没有办法完*全否认她当时的行为是错的——如果自己在她的位置上,在刚刚坐上那个位置需要巩固地位的时间点上,自己不一定会做的比她还要好。 如果林粼不是女士,而是先生,业界关于她的评价,大概是绝对的褒义词:杀伐果决。 “如果您想见姐姐,这通电话不应该打给我。” “我们都知道,姐姐心软。” 林粼没有回答,那双总是精明的眼睛,那一刹那变得茫然。 第176章 最后她也只是摇了摇头。 手机屏幕回到了黑暗。 苏栀望着苏落星,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一刻,她的神情是落寞的。 “——怎么,后悔没答应了?” 苏栀搭上她的肩,开玩笑地缓解气氛:“别管老太太心里是怎么算的,你只要进去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绝对不会是空手而归。” “谢谢苏老板这么信任我的能力,”苏落星舒了口气,弯腰拿起画具,重新爬上了梯子,“但真的没后悔。” 苏栀望着她,苏落星语调悠悠道:“我只想守着我老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和现在一样,她上班,我在这当当‘万事通’,画点东西,准备准备惊喜。” “真是秀了好大一个恩爱。” 苏落星笑了下,苏栀问:“那你要告诉北矜姐吗?” “——北矜姐这算是和她妈决裂了吧?” “不算,”苏落星淡淡说,“她啊,菩萨心。” “舍不得,又迈不过。” 舍不得感情,迈不过本心,所以选择了远方。 林北矜此生会责怪的人只有自己。 孟德并没有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相反,他并没有受过一天牢狱之灾,而是在取保候审的时候,死在了高架桥上。 “意外”而已。 苏栀舒了口气,看向窗外,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此刻骤然暗了下来。 “入冬的第一场雨要来了啊。” —— “——来自气象台的最新消息,受冷空气影响,未来三天我市将有一轮大范围的降水降温天气,预计未来一周将是雨雪天气,在这里提醒各位市民出行时注意防御防滑,添衣保暖,谨防流感……” 于妙划走视频,摁灭了手机,望了眼窗外阴沉的天气:“今年冬天比去年还要冷,供暖都比去年早了三天,寒冬啊。” 陈玥顺着她的实现看向窗外,余光不自觉略过咖啡厅的位置——今天咖啡厅没有营业。 苏落星也出奇地没有要求和她一起上班。 不对劲。 但刚刚联系李沅,李沅表示苏落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找过她了。 病情没有恶化,但是为什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阿玥?” 陈玥回神,看向于妙,笑了下:“那有不冷的冬天嘛。” “万幸我们还能有暖气。” “这倒是——三亚的冬天不冷——” “三亚的冬天机票两万一张,”陈玥悠悠打断道,“单程。” 于妙倒吸了一口凉气,裹了裹肩上的披肩,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我还是过成华的冬天吧——成华的冬天,暖气加冰糕,活得赛神仙~~” “说的我也想吃冰激凌了。”陈玥笑了下,问。 于妙抬眼睨着她:“啥?你疯了啊!” 陈玥耸了耸肩,爽快道:“众所周知,冬天才是最适合吃冰激凌的季节——一会儿去711买吧。” “哈哈哈哈哈,”于妙虽然嘴上谴责,但是身体诚实,“我觉得可以——我那天还看到他们冰柜里有薄荷巧克力味道的。” 说着,她看了眼窗外,感叹道:“这天阴的太是时候了。” 阴天,学生们在自习课,教案也已经全部完成,手上的卷子也只剩下个位数的数量需要批改——不需要在下班后无偿劳动,可以按时下班,雨雪暂时也没有来临。 搭在椅子上的棉服也暖烘烘的。 最重要的事:这是期末考试前最后的一个工作日。 按照一中的传统,期末考试的一周,到考试前一天,学生统一放假。 名为复习假。 效果卓然,因而得到了延续。 如果是还是学生,陈玥大概会紧张的不行,但她现在已经是老师了。 期末考试全市统考,她没有抽中出题,也没有被选去阅卷,这算得上是提前放假。 苏落星也没有说要来接——很好,快乐的一天拥有了更快乐的冰激凌庆祝! 下班后的便利店内,陈玥和于妙肩并肩选冰激凌,于妙的余光瞥了一眼窗外,看到窗外的人后,她默默抿紧了唇—— 人也默默退到了一边,手里的冰激凌藏到了背后。 “妙——”陈玥顺着于妙的眼神,缓缓看了过去—— 便利店的门铃响了一声,苏落星就这样笑着走到了她面前。 一起的,还有于妙的爱人。 第87章 87.完结 “……知道了,”林北矜舒了口气,是夜,窗外灯火如繁星,“我这边打进来了一通电话,先挂了。” 她没有再给林粼特助讲话的机会,果断挂断了电话,打进来的电话接通的瞬间,电话那边的女声响起,林北矜疲惫的神经怔愣了一瞬—— “学姐。” 是陈遥。 她舒了口气,靠回到了椅背上,食指指节不由得抵在眉心一下下轻揉着——尽管不太恰当,但那一刻,她脑海中还是出现了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 陈遥与她的联系在苏落星出生后彻底断开。 只是林北矜当年的工作缘故,每次飞到陈遥常驻的国家的时候,出于各种各样微妙的心理,她总会去她工作的地方。 不打扰,有时隔着街道,有时在附近的咖啡馆。 遇见陈遥全凭运气,而运气时好时坏。 截止到苏落星十七岁的时候,林北矜一直遵守着与她的约定; 第177章 唯一主动联系陈遥,是在苏落星被带走后。 只是那次运气太差。 如今一切算是尘埃落定,主动的人成了陈遥。 只是这次主动,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林北矜望着视频里的陈遥—— 她穿着蓝白色条纹的病服,身后的背景能够判断出来,应该是vip病室。 东半球陷入黑夜的时刻,太阳在她那边缓缓升起。 陈遥在晨光里,透亮的光束横在她的胸膛上,林北矜不自觉地想到了林粼——林粼也生病了,她一直都知道。 林粼的体检报告每年都会由系统自动发送到她的邮箱,林粼或许都忘记了,但她记得,一直都记得。 生病的人总有相同的地方,陈遥与林粼的共同点是,即便留置针管在手背上的凸起骇人,她们的腰背间始终都是有一股气在支撑着。 以至于如果排除一切外在因素,只是看着她们的眼睛,大抵不会觉得她们是病人。 “怎么了?”林北矜问。 陈遥笑了下,语调轻松:“说是乳腺癌,”她抬起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下,“三个小时后,这边时间的八点三十分,就要去把它们切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紧张了,”陈遥说,“就想到你了。” 林北矜垂眸,手指蜷起又舒展——应该说些什么的,可是,能说些什么呢? 陈遥看出了她的想法,无所谓地笑了下,应该被安慰的人反而安慰起了她:“不用想着怎么安慰我——说白了,手术这种事情,成功了算我运气好,老天还不想收走我这个祸害;失败了,学姐,我这辈子也算是活回来本钱了。” “人生差点万劫不复的时候,我遇见了你,”陈遥望着她,说,“我当时其实挺没良心的,你告诉我,把苏落星生下来的时候,我的第一想法是:你应该是想直接把她掐死吧。你猜,我下一秒在想什么?” 林北矜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如果她能短暂的拥有陈遥的眼睛,她大概也能读懂陈遥表情里那转瞬即逝的尴尬—— “我在想,掐死了也好。” “这个世界,我经历的世界的这一面,不值得再多一个生命过来体验一遭。” 林北矜眼眸微动,她问她:“现在呢?” “依然这样觉得吗?” 陈遥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依然。” “今天这通视频,我也只是,”陈遥重复道,“我也只是,有些想你了。” “仔细想想,我这一生实在没有什么很深的缘分,母亲早逝,父亲和弟弟是我人生的第一重炼狱;孟德是第二重地狱,此后至今的人生,都是在摔跟头里行走,我实在难以信任谁,现在能想到的人,竟然只有你了。” 林北矜眼眸微动,她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了:“阿星呢?” 话音刚落,她也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你生病的事情,应该也不想告诉她。” 陈遥没有否认。 她舒了口气,阳光横在她的眼睛里,浅淡的眼眸如梦中的玻璃,“这话虽然混蛋,但我在学姐你这里,似乎也从来不是什么多高尚的人——我始终不认为,我是她的母亲。” 关于母亲的身份,陈遥与林粼,是两个绝对的反面。 林粼太明白自己母亲的身份,她以此为荣,她漂泊半生,林北矜是第一样明确“属于”她的“东西”,对于林北矜,她在用一种近乎补偿的方式教养;而陈遥,关于的母亲的身份,她是无比排斥的。 她的人生规划里,曾经有过成为母亲这一项,但也只是一个极为模糊的概念,模糊的背后是逃避,或者说,恐惧——她恐惧成为一个母亲,恐惧成为失去自我的躯壳。 这是一种可以为人理解的自私——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成为传统叙事里的伟大母亲,不是吗? 陈遥的人生命题里,为什么不可以只有关于自我的命题呢? 只是上帝总喜欢开地狱玩笑,她或者被迫,或者掺杂主动的,苏落星,还是成为了这个糟糕世界的一部分。 对于苏落星,她有抱歉; 在美国同她针锋相对的岁月里,她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人,她同这个“女儿”,这个由她赋予生命的生命,拥有着诸多不和——她那时不能理解为什么苏落星如此倔,明明跟着她,明明只要她态度软下来,她就可以享受到最好的资源,享受到一份近乎满分的前途。 但她始终不低头,在家,在疗养院。 可她也能感受到,苏落星同林北矜一样,都没有对她有居高临下式的审判——她们都看到了她的卑劣,她们都理解了她的卑劣。 这又一次把她打回了原形。 “——我发现,我成为了自己十七岁、二十岁的时候,最讨厌的大人。” 陈遥说。 “所以我把她的证件还给了她,”陈遥的语气很轻,“我那天问她,还想要什么,她背对着我,好像是在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看着证件上的信息,直到看完了全部,她才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她最想要的东西已经以一种绝对惨烈和难看的方式要回来了。” “我觉得我应该和她说一声抱歉,我那个时候想说的,但是她并没有给我机会。”陈遥说,“我就那样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的融进夕阳里,像是电影《楚门的世界》里的最后一幕,她用一个背影在我们这份浅薄也算不上美好回忆的母女关系里,谢幕了。” 第178章 “哎——” 陈遥回过神,望着屏幕里的林北矜:“别误会,我没有表达遗憾的意思。” 林北矜微怔,只见陈遥笑了下:“其实,挺轻松的。” “苏落星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是学姐你教育的结果——她身上有太多和你相似的影子,你身上也有太多和林总相似的影子,至于我,”陈遥说,“苏落星与我是不同的两个人,这是我作为她生理学上的母亲来说,最有良心的庆幸。” ——她与我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个体,她的生命由我赋予,她人生的价值的奖章上并不需要有我的一部分,同样的,我的亦然。 从她转身走进夕阳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苏落星,她的女儿,从此之后在这个世间将不会再被任何不健康的血缘关系束缚,她永远都不会有她的困境——此后的人生,苏落星将绝对的自由,绝对的坦荡。 至于她—— “学姐,不要为我有任何的情感波动,我这一身,活够本儿了。” 病室的门被推开,视频里的人望着林北矜,笑容灿然:“好了,我去手术了。” “学姐,我们回聊。” 生命是上帝蒙着眼睛绘制的画作,谁也不知道它的最后一笔将以怎样的方式落下,前一秒还笑靥如花的人,在红灯亮起的瞬间,或许就会因为某人、因为某个消息,晴转暴雨。 林北矜舒了口气,望着手机屏幕里自己的影子,双手合十,双眸紧闭——她真诚地祈祷,所有人都可以健康顺遂。 之后,她打开了订票软件—— 离家太久的孩子,要回家了。 不是原谅, 因为开始的开始,就不存在怨怼。 —— 冰激凌的吃法有三种: 嘴唇,锁骨和胸脯。 夜幕渐浓,落地窗前,衣衫散落,今夜的乐章是月光奏鸣曲。 黑色蕾丝下的缎面被泪水洇湿了大片,陈玥微张着双唇,月亮透过干净的玻璃,温柔地散落在她们身上,被拉长而模糊的影子落在她身侧还差眼睛就完成的画作上; 白色墙面上的画作色彩绮丽,笔触大胆,画中的女人身着红色的长裙,背脊裸露,火红色的山茶花自她的骨肉中生长,鲜红的色泽是以鲜血供养的证明;黑色的长卷发如锻如瀑,整个人仿佛月光,自天际倾洒而来; 画面的风格如同聊斋故事,有着不似人的鬼魅感,女人的长相——只差最后一笔眼睛,则美的沉静。 是冬日里,在路灯下缓缓落下的雪。 鬼与人的奇异张力。 交叠着的身体终于归于平静。 她们赤裸着,拥抱着,然后亲吻着,苏落星修长的手指扣着她的肩膀、腰肢,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躯体; 自此之后,她们不同的灵魂寄生在共同的身体里; 她们的不同的命运终于捆绑共生,如蓝桉遇释怀鸟。 陈玥眼前始终漆黑,于是除视觉外的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她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苏落星的手指在她的腰肢上游走,同湿润温热的唇瓣一起;城市的夜晚永不安宁,车辆轰鸣,风声萧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落下了了,敲打着窗户; 只是她没能听太久,耳朵便被捂住了,耳朵紧紧贴着苏落星的胸口,只能听得清她的心跳了。 随后,一夜好梦。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眼前的绸缎已经被摘下,百叶窗透着熹微晨光,她躺在白色的床上。 “苏落星——” 没有回应。 人呢? 陈玥迟疑了下,随手套上了搭在椅背上的衬衫,手机则拨通了苏落星的电话——铃声从门外传来。 这里是她工作室的休息室。 陈玥微微蹙眉,果断了电话,推门走了出去—— 阳光完全的照在房间的所有角落,苏落星跨坐在梯子上,她为画作落下了最后一笔,动情地吻上了画中人的唇; 金色的光束里,她的鼻尖和发丝沾染着未干的染料,闻声转过身的刹那—— 画作里那个人,站在阳光里,仰头望着她。 “早上好,苏落星。”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