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女尊]》 第1章 [穿越重生] 《少夫(女尊)》作者:呕花深处【完结】 简介: 沈元柔第一次见裴寂时,他尚在襁褓之中,任她再讨厌孩子,也架不住好友热情,做了那男婴的义母。 沉浮<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十余年,她再听闻裴家消息,已是十三年后,裴家不再是一手遮天的主儿,徐州早已物是人非。 然那一年,府外自称是她义子的少年求见。 少年生了一张倔强的俊脸,那双酷似好友的眼眸叫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光景:“……义母。” “安心住下,”沈元柔掀起眼睫,审视着眼前竹节儿一般的少年,补充道,“我会为你寻一门好婚事的。” —— 裴寂是怕她的,她平反贼,杀奸佞,身上是被权势熏陶出的味道。那样的不容忤逆。 但他走投无路,义母说,会为他寻一门好亲事。 裴寂不愿寄人篱下,他起初是盼着那门婚事的,可时间久了,这念头不知何时渐渐变了味儿——他想留在义母身边。 女主33男主17 文案留于24,6,14已截屏 关系存续期间无感情描写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万人迷 女尊 主角视角:沈元柔 裴寂 一句话简介:他肖想义母多时了 立意:总有人是为你而来 第1章 义母 庆安三年,初春,细雨连绵。 山体经多日雨水的浸润,渐渐松动,在皇家狩猎那日冲下流泥。 入深林狩猎的官员无一人归还,其中便有太师,沈元柔。 这位太师寒门出身,为官十余年,到如今的位列三公。 谁都没有想过,她会有如此草率而凄惨的结局。 而她的义子,在她死后嫁给了多年的对头,做了贱侍。 后一月,竟对妻主行刺杀之事,口中嚷嚷着为义母报仇。 皇帝损失数名重臣,长街上挂满白绸。 “好一个地覆天翻,好一桩怪事!” 街上是满目凄凉,醉了酒的跛足老道癫狂大笑。 太师元柔一死,朝中再无能制衡刑部原谦之人,原氏在朝势力如日中天。 春雨浑然不觉自己为人间带来了多大的灾难。 行人往来,绵密的潮湿打在油纸伞,亦拍在千万窗棂上。 而其中一扇窗大敞着,任由细雨潲在窗边小榻上。 在极深的床幔里,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眸。 “沈绝舟,既生瑜,何生亮啊!” “求求你们,求你们救救我义母……” 沈元柔脑海中还回荡着少年的哭求,突如其来的土石流强劲而湿冷,肉体凡胎根本不能从中逃生。 真是个噩梦。 晨光熹微,在她起身看到那山河屏风后,身形倏地顿住。 “月痕。”她道。 月痕应声而来:“主子,还未到上朝时辰。” 沈元柔凝视着她的面容:“现如今,是哪一年?” 月痕一怔,回道:“庆安元年。” 久久没有听到女人吩咐,她关切道:“主子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元柔昨夜是和衣而眠,鬓发也一丝不苟的高耸着,只是瞧着疲累,她倒没有多想,只道兴许是朝中事忙,主子这才一觉醒来忘却今夕何年。 沈元柔的眸光越过她,遥遥望向了雨幕。 庆安元年的那个初春,正是裴寂来投奔她的日子。 “立即将踏月牵出来。”沈元柔披上鹤氅,不容置喙道。 氤氲朦胧的水汽萦在街上,玄青色身影纵马疾驰,两道清脆的马蹄声不绝于耳。 原本忙着吆喝的小贩们不禁停下动作,朝着她看去。 沈元柔过分肃丽的脸上无甚神情,马匹飞速略过长街,她要尽快找到裴寂。 “知晓主子忙,陛下今年邀主子去春日宴的帖子,属下将主子先前写好的拿去回了。” 月痕如往常般汇报道。 “主子让属下去查的事情也已经有了眉目。” “如何。”沈元柔这才有了反应。 和风佩服道:“主子料事如神,原大人当真将那些东西都转移了。” 沈元柔早有预料:“盯紧了。” “是。” 当年徐州的信晌午才到了她的手中,裴寂则是翌日寻到的她。 若是此刻能寻到他,这孩子想来能免去许多苦头。 深巷里儿郎模糊的叫喊令她脑海中的弦儿绷紧,沈元柔夹紧马肚,一手猛然勒紧了缰绳。 “咴咴!” 马匹突如其来的惊叫,也惊动了巷子里的人。 少年失了血色的面上满是惊惧:“救命,救命!” 牙婆见两人装束便知身份不凡,一时间也不敢再动作,却不肯放开裴寂。 “二位贵人,老身只是处置手底下的蹄子。” 牙婆终究忌惮,怕再生事端,强撑笑着解释道。 沈元柔看向她身侧的少年,裴寂的长睫已然濡湿了,可怜地低垂着,便是如此也没能遮掩住眸中的惊惧,他绷紧了唇角,呼吸略显急促。 正值暮月,天儿还冷着,尤其正下着雨,裴寂素色的长衫根本挡不了寒意,经水汽洇湿,他身上的斑斑血迹渐显。 本是一幅惹人怜爱的模样,他偏生了一副倔强面孔。 他的手腕被老媪紧握,细白的皮肤上俨然一片红痕,瞧着触目惊心。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2章 在她注视裴寂的一息,月痕会意,当即翻身下马。 “又是这样的招数。”她不满地咕哝着。 朝堂那些人总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往她身边安插娇夫,沈元柔却没有对她言明裴寂的身份。 潮湿而清新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 “主子。” 和风翻身上马,唤她。 沈元柔侧眸,少年郎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的俊容更清晰了。 “多谢,”裴寂低声道谢,“……大人。” 沈元柔垂眸审视着他。 端庄,矜持,他静静地立在那儿,像枝新鲜得能掐出水的新竹,分明脸都吓白了,分明是只不安的小猫,却装作成熟无畏的模样。 一如她们前世初见。 沈元柔缓缓摩挲着皮质缰绳,却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过来。” 裴寂很警惕,但源于上位者的威压,不容他有任何推拒的余地。 单薄的身形缓缓靠近,她看得清裴寂颤抖的羽睫,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大人的救命之恩,裴寂无以回报,如若……” “难不成,公子也要以身相许?”月痕偏头看着他。 “这世上想要嫁给主子的男儿可太多了,且不说前些时什么张家王家的公子,若是我们主子一一应下,此刻府上,不知得多少主君郎君。” 没有公子不想嫁入太师府。 但裴寂像是受到了莫大侮辱,过分苍白的脸上也腾升起了一丝血色:“裴寂会竭力报答大人。” 他固执地辩解。 沈元柔望着他,没有开口。 像是她院中被滂沱春水洗刷过的竹节,那样的鲜嫩,青翠,沈元柔还记得这孩子前世是如何胆小,孤寂,克己复礼。 谁知他最后竟为了她做出深入虎穴,刺杀原谦之事。 她久久不曾开口,裴寂颇为小心地抬起打量的眸光,却在与她视线相接时瑟缩回去。 好似方才并不曾揣测她的心绪。 “好,那你便跟我回府吧。”她道。 月痕面上的神情一僵,她有些错愕,却垂首敛住神色。 主子既然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裴寂顶着她眸光的压力,愕然抬头:“不……” 她不带任何意味的打量,令裴寂如坐针毡。 沈元柔持着缰绳:“为什么不?” 无人能揣测出她的情绪,裴寂却自知方才言行不妥,恐惧令他的拒绝太过直白:“大人怜惜,是裴寂三生之幸,但大人是贵人,裴寂草芥之身,断不敢高攀。” 上位者的心思无人能揣摩,裴寂深知,眼前危险的女人随时能要他的命。 沈元柔静静凝视着他。 这幅样子在旁人看来有些不识好歹了。 “……可否劳烦大人,带我去太师府。”他撑着残破的身躯朝她缓缓一拜。 裴寂抱着那点儿可怜的,微渺的希望开了口——这是他来京路上碰上的唯一一个对他释放了善意的人。 裴寂其实骨子里是有点娇气的,毕竟是徐州首富的公子,这样的人是如何在原谦手下讨生活的。 土石流不会那么简单,事在人为,至少这一世她要保护好裴寂。 “抱歉,裴寂不该再劳烦贵人。”他俯身朝沈元柔行了一礼。 在她静默的一瞬,裴寂似乎误会了什么。 这样居高临下的视角,刚好能将他所有的反应收入眼底。 湿润的长睫被粘成一簇簇,他细白的后颈也在行礼这样的动作下暴露无疑,墨发也规规矩矩束着。 “去哪儿,你还想被她们抓回去吗?”沈元柔掀起眼睫。 孤直的身形一顿。 “过来。”沈元柔朝他伸出了手。 少年只有犹豫一瞬,权势熏陶出的味道却不由他多想,裴寂泛着淡青筋络的手搭在了她的掌心,下一刻,沈元柔只手将人拉上马。 踏月在长街上飞驰,青石板上的泥泞被踩碎,随着马蹄离地飞出沫子。 沈元柔察觉到少年单薄的身子紧绷,清新淡雅的香气顺着发丝被风雨送着,直往她的面前漾。 “放轻松,”她贴着少年发抖的湿冷后背,“你要掉下去了。” 女人湿热的吐息燎过耳尖,裴寂心头突突跳着。 身下的马匹颠得厉害,马匹每一动作,他就会贴紧身后温热而有力的胸膛。 “身要随着马匹的动作,”她将裴寂束缚在臂弯的范围内,“不要拽它的马鬃,裴寂,你把它拽疼了。” 马似乎在附和她的话,不满地打着响鼻。 她清越低柔的声音莫名惹得耳畔酥麻,连带着尾骨也痒起来。 “抱歉。”他有些难堪。 被陌生女人虚虚圈在怀中,在他所受到的教育里,这样的举止是不妥的,可女人并没有任何逾矩,甚至算得上熨帖,却叫他多想。 少年的腰身猛地一斜,撞在沈元柔结实的小臂上。 月痕还是没忍住,道:“公子是打哪来的?” “徐州。” 河东裴氏,这样的名门望族,如何能沦落到此等境地。 不过姓裴的人家实在是多,月痕并没有将他与传闻中的徐州首富联系在一起。 月痕眼观鼻鼻观心:“徐州啊,那是个富庶的地方。” 少年清冽的嗓音过分干涩,沈元柔察觉到他肩头的轻颤,他似乎又冷又怕,于是,那件带着她体温的厚氅,稳稳落在了裴寂的肩头。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3章 骑马都要害怕地发抖,她不能设想裴寂在她死后,身处那样的境地。 她是看着裴寂从少年到褪去青涩的。 月痕打探道:“公子只身一人来京的吗,是来寻人?” 沈元柔听到他维持着声线的平稳:“是,我来寻义母。” 裴寂方才便提及要去太师府,如今投奔义母,难不成…… 随着踏月一声嘶鸣,太师府的匾额出现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内。 心跳在此刻加速,裴寂望着偌大的府门。 “多谢大人。”他轻声朝她道谢。 沈元柔顺势将他带下马,没有应声,任由府内仆从将马牵走,另几个仆从则上前为她们撑伞——倒像这里的熟客。 府邸宽阔却低调,方砖地,垂珠门,廊外引了一汪活水池子,几条小红鱼欢快戏水,裴寂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他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沈元柔在此逗留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裴寂还没有来得及在心中为她找理由,沈元柔身形便停在廊庑下,褪下了外层洇湿的薄氅。 这时,府内迎来飒爽的女卫,上前接过她手中湿冷衣物: “家主,这是裴氏传来的密信。” 第2章 甜头 沈元柔指尖夹起那封密信:“退下吧。” 她没有拆开密信,侧眸看向一旁的裴寂。 他怔怔地看着她,眸中满是惊愕。 “怎么了,裴寂。”沈元柔收起信纸。 少年朝她恭恭敬敬俯身行了大礼:“裴寂,拜见义母。” 他很清瘦,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濡湿的发丝滑落至身前,露出那截过分白皙的颈子,沈元柔错开了眸光:“随我进来。” 她命不该绝,从今日起,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少年袖中的手蜷得极紧。 在他的想象中,他的义母是位单薄严苛的文官,与眼前沉稳有力的女人没有半分关联,然裴寂记得,方才女人温暖的怀抱与有力的臂膀。 他跟在沈元柔的身后,悄悄打量女人的背影。 他知晓自己有一位在京城做官的义母,也曾听闻沈元柔的名号,却从未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沈元柔的性子无人能琢磨透,手段更是强硬得可怕,若非亲眼所见,裴寂怎么也不会想到,京城这位令人又慕又怕的太师是他的义母。 “好孩子,到我这来。”沈元柔低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女人清越低沉的声线分明没有情绪,却又好似长辈招呼晚辈一般。 叫人莫名想要与她亲近些。 裴寂告诉自己是错觉,对沈元柔的提防与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 她身上属于权势的味道,和不带任何含义的凝视,让裴寂局促不安。 久居高位之人周身的气度与常人不同,她的命令是不容忤逆的。 裴寂怀中宛若揣了只兔子,却仍垂首乖顺上前,立于她的檀椅旁。 “安心住下,”沈元柔缓声补充道,“不必拘谨。” “多谢义母。” 沈元柔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微微倾身,擦去他面颊上的雨水。 裴寂的不安与故作成熟瞒不过她,她启唇:“你想说什么?” 裴寂没有料到她的动作,长睫扑簌簌地颤了颤:“义母,您,不先看那封信吗?” 她身上带着雨水潮湿味道的沉香,随着锦帕的动作,萦在裴寂鼻尖。 他似乎有一瞬的挣扎,极力蜷紧了袖中的指骨,才未将情绪外泄。 “我已然知晓徐州颠覆,无需再看。”沈元柔收回帕子,“裴寂,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裴寂似乎纠结了好一阵,坦白道:“我母亲被人诬陷,她们说,母亲藏匿了反贼,可我以性命担保,母亲是清白的,这是子虚乌有的罪名。” 她颔首,对此不置可否:“重要的是旁人怎么看。” 重要的是掌权者的想法,如果皇帝也这么想,裴氏便势必要被抄家灭族的。 “那义母呢,您也这么认为吗?”裴寂清凌凌的眸子与她陡然相迎。 那双眼眸中的提防与戒备几乎要藏不住——是只很有攻击性的小猫。 沈元柔静静地凝望着他。 但这样的眸光落在久经尘世的权臣身上,没有半分攻击性,倒显得他愈发孩子气。 “我怎么想,很重要吗。”沈元柔问他。 如果她不相信裴寂,便不会让他踏足太师府。 裴寂后知后觉,他方才鲁莽,只好低声道:“抱歉,是裴寂言行有失,冲撞了尊长……” “无妨。”沈元柔并不会苛责孩子。 她与裴寂前世交谈并不多,亦不曾见过这般鲜活的裴寂,在她的记忆里,裴寂一贯垂首立于一旁,寡言少语。 “花影,”随着沈元柔出声,方才飒爽的女卫前来领命,“为公子将玉帘居收拾出来,再吩咐小厨房,熬煮些驱寒的姜汤。” 她沉静的眸光落在裴寂身上:“若是有什么缺了短了,吩咐人去库房拿就是。” 裴寂轻声道:“多谢义母。” 这已然是极大的优待。 裴寂很快被人带了下去,他身子骨弱,前世初到府上便大病了一场。 沈元柔屈指抵着额角,看着手畔堆积成山的卷宗、折子,便听月痕道:“主子,要属下去探查这位公子的身份吗?”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4章 “不必了。”沈元柔道。 她又怎会认错呢,那双倔强的眼睛,实在太像他的母亲了。 屋内静谧下来,穿林打叶声渐响,水雾张牙舞爪地要扑向内室。 月痕将一沓请帖放在她的袖旁:“主子,陛下要为长皇子更换伴读,原大人要将嫡次子送入宫,要盯原府的动向吗?” “盯与不盯,原谦那老狐狸,也是要让幺子入宫的。” 沈元柔对此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 原家幺子是个娇蛮的,本性还算纯真,说到底也是个孩子,年纪比裴寂还要小一些,她与原谦的恩怨,委实不该牵扯上孩子。 “可,原大人近些时与储君走得极近。”月痕将近期得知的消息告知她。 原谦一心想做皇亲国戚,皇帝女嗣稀薄,太子德才兼备,储君的人选不会更改,她自然要儿子抓住能嫁去太子府的机会。 “将京城适婚女娘的名单列出来一份。”沈元柔随口道,“家室、门第要与太师府相配,品行需好生探查。” “是。”月痕领命退了出去。 门口的花影见她这么快出来,皱眉道:“我的人手前不久调去了颍川,探查原氏一事,只怕帮不上你。” “花影,”月痕将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主子不曾吩咐追踪原氏,更不要我去探查公子的身份,未免太相信这只有一面之缘的公子……” “府上的事交给你,”月痕瞭了一眼玉帘居的方向,“也盯紧些。” 她们跟在沈元柔身边十余年,知晓她最为沉稳谨慎。 花影:“交给我便是。” 心中却暗自思忖,这新来的公子未免太得眼,竟是连身世都不用确认。 要知晓,主子稳居中书令的位置,却从不会在这种事上疏忽。 今日分明是主子第一次见这位公子。 直至砚里的墨有些干涸,沈元柔晾起批注,便听花影急声道:“主子,玉帘居的那位公子发高热了。” 沈元柔放置卷宗的手微顿,随即道:“拿我的令牌去请陈太医。” 雨渐渐有了停歇的趋势。 沈元柔披上鹤氅,立于檐下撑开油纸伞:“去库房取玉痕膏来。” 前世裴寂受冷,寒气入骨,自此落下了病根,就连身上的伤也因耽误太久不能根除,太医断言,女嗣艰难。 而今她提前将裴寂带回,却仍旧没能逃过高热,伤疤却还能用玉痕膏来试。 玉帘居外,仆从们匆忙地换了冷水,好给自家主子降温。 “不是我……”沈元柔看到榻上人面上是不正常的酡红,裴寂的长睫簌簌颤抖着,似是陷入了梦魇,低低道。 她侧眸,问:“他如何了?” “太师大人,公子身子骨弱些,还需好生将养,”陈太医道,“这一路上绷紧了神儿,如今一松懈下来,人自然就病了,外加身上还有新伤……” 沈元柔:“可会留疤?” 陈太医将药方递给一旁的仆从:“幸而处理得及时,不至于溃烂,不过这样大面积的伤痕,唯有先帝御赐的玉痕膏,才能让其恢复如初。” 她知晓沈元柔手上有这药,万金难求的东西,当年不少官员都想从她手中买来。 只是如此金贵的东西,寻常人如何舍得给素昧平生的小郎君用。 “公子郁结于心,心结难解,病也难免会受影响。”陈太医叹了口气,心中也不由得可怜眼前这小公子。 他脊背与腹部的伤实在厉害,单看程度,便知晓对他动手的又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 陈太医离去后,裴寂安静了下来。 兴许是因着高热的原因,他唇瓣的颜色格外鲜艳,只是因着缺水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红润的唇肉,瞧着愈发可怜起来。 “家主。”仆从为她斟上清茶。 清苦的药香弥漫整个内室。 因着她在屋内,裴寂身边的仆从都去外头候着了。 沈元柔坐于他的身侧,拿盛着一点水的小汤匙抵住他的唇瓣,干燥的软肉得了糖水滋润。 “嗯……”裴寂模模糊糊地出声。 高热的人不大清醒,此刻得了一点甜味,便迫不及待地想索要更多。 沈元柔撤回了汤匙,为裴寂换了一勺温水喂。 白玉汤匙抵着他的贝齿,从齿关中滴了些水进去,不至于呛到裴寂。 然他却一副没有喝够的样子,在汤匙离开他口腔后,舌尖露了些在贝齿外。 沈元柔凝望着他的睡颜。 裴寂从来都是无需她担心的。 他乖顺听话,礼仪修得极好。 可正因如此,前世她才忽略这孩子许多。 沈氏族亲私下对他的欺辱、针对,裴寂都不曾告诉她。 他甚至办得妥帖,从来不让她操心。 会哭闹的孩子有糖吃,裴寂不哭不闹,她便认为这孩子什么都能处理好,却忘记他还是个孩子。 “别不要我。”他喃喃,眼尾已湿润了一片。 “别抛下我……” 沈元柔放下汤匙,一下下抚着指根处的玉戒。 当初与她一同深入密林的,亦有刑部的人,土石流来袭,那群官员,一个也跑不掉。 能对她下手的,只有原氏的人,但她并不能确定背后之人是谁。 在裴寂嫁去原府,行刺原谦未遂时,却喊的为她报仇,而背后之人是谁,沈元柔无从考究。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5章 裴寂当初从何得知的消息,她并不知晓,但他是很急迫地嫁给原谦,是否被人所利用也不得知,他只想杀死罪孽的根源,为她报仇。 她知晓,裴寂是个至纯至善的孩子。 原谦死后,朝堂是否会动荡,他全然不管,那孩子一心为她复仇,不惜抛下自尊,做原谦的贱侍。 那样有气节的好孩子,就这么惨死在了原府的后宅。 “主子,原大人的人送来拜帖。” 原谦给她送拜帖,她这人向来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沈元柔收回思绪,她方一起身准备离去,便被一只手扯住了袖口。 饶是病着,裴寂也紧紧抓着她的袖口,仿佛她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 她不知道这孩子哪儿来的这样大的力气,却没有挣脱,只回身,摸了摸他微湿的鬓发:“好孩子,松开手。” “母亲,”少年哽咽着,泪珠大滴大滴的划落,“母亲,别丢下裴寂。” 第3章 求您 他压抑着哭声,只敢大滴大滴的落泪。 少年的呜咽混杂着雨声,格外凄凉,萧瑟。 “没有不要你,”沈元柔耐心地哄他,馨香的锦帕被裴寂的泪滴打湿,“好孩子,乖一些,义母忙完再来看你。” 裴寂却异常固执。 他仿佛认定了,沈元柔就是要抛下他。 “……裴寂错了,”他有些慌乱的,断断续续地道歉,“求您,母亲。” 他害怕极了,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前世清醒的裴寂并不会这样,沈元柔从来没有觉得,裴寂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末了,她坐在榻沿,不再给高热的人讲道理,只沉声道:“花影,送进来吧。” 门开,花影掷地有声道:“属下特来请示主子……” “悄声些。”沈元柔蹙了蹙眉,眸光扫向她。 因着一些惊诧,花影匆匆抬眸,却见这久居高位,向来威严沉稳的人,袖口被榻上的少年攥紧,她不打算挣脱或怪罪少年的冒犯。 她的主子甚至持着汤匙,在给昏迷的人喂药。 万万人之上的沈元柔,从来都只有旁人侍奉她的道理,此刻她却耐心地给这只有一面之缘的公子喂药。 “是,”花影压低了声音,“主子,原大人身边的侍郎也送来拜帖,属下收下后,才发觉其中夹杂了东西。” 她将一叠有些厚的请帖递给沈元柔。 沈元柔掀开,见其里夹了一张飞钱。 飞钱上数额不小,盖了天乾钱庄的章,随时都能兑换,此事的问题却在于,这不是一个上任不久的侍郎所能得到的俸禄。 沈元柔将手中的拜帖,连带着飞钱丢进不远处的炭盆中,纸张被火舌舔舐,化为了齑粉,随后她缓声道:“你在我身边多年了,知晓什么该收,什么不该收。” “属下领罚。”花影当即跪下请罪。 “悄声,”她按压着额角,此时的裴寂手中卸了力气,沈元柔起身道, “你去徐州,将裴寂的母亲安葬,再于京城为她立下衣冠冢。” “主子仁慈,”花影道,“那徐州新任知州……” “新任知州到底是原谦的人,”沈元柔不急不缓,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们扳倒裴氏,想吞下裴家私产,却不想自己的肚皮是否会被其撑破。” “你不必管,原谦自会收拾她的鹰犬。” 在花影抵达徐州,悄悄安葬了裴寂母亲后,京城的衣冠冢也被立于北郊。 不同于前世的缠绵病榻数月,裴寂病了两日,便能打起精神来为她请安。 沈元柔刚下朝,那身绛紫色的官服还未来得及换:“不是说过,不用来晨昏定省吗,我这里不讲那些规矩。” 裴寂瞧上去好多了,只是面色还有些白:“裴寂做了些糕给义母。” 似乎怕她拒绝,少年轻声道:“是徐州的口味。” 这是裴寂第三次这个时辰来等她,他是个有些固执的孩子,偏要起很早来等她下朝。 而在她昨日提起此事后,裴寂便不再等在府门口,而是在她前脚刚迈进内室,后脚便让月痕禀报。 裴寂很是不安,似乎要为她做些什么,才能算作他存在的价值。 沈元柔面上的神情未变:“你书读得如何?” “四书五经略读一些。”他莹润的耳垂因着紧张,泛了些薄粉。 男子读书太多不是好事,但裴寂莫名的不想在她面前说谎,她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噢,那算是颇有才学了。”沈元柔颔首,“早前我曾听你母亲提起,说你写得一手好字。” 她转而道,“既如此,我这里有些活,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沉浮官场十余年,沈元柔最擅看破并拿捏人心。 她知晓能有一件事做会让裴寂很高兴。 她看着裴寂清凌凌的眼眸:“朝堂公务繁忙,我抽不开身,你往后每日来此,为我将这些誊抄一份。” 她几乎没有给裴寂推却的余地。 “我为尽快为义母誊抄,”他似乎是松了口气,而后像是领了一项神圣的使命,青涩稚嫩的面上满是坚定,“义母放心交予我便好。” 他的身子还是很单薄,那双眼眸却迸出明亮神采。 “义母何时需要?”裴寂还故作沉稳。 她看着裴寂这副暗自高兴的模样,不由得想要打击一下他。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6章 沈元柔随意叩了叩桌案,她的手侧摞了小山一般的卷宗:“你觉得这些要抄到什么时候?” 在他的眸光顺着沈元柔指尖,落在一摞卷宗上后,裴寂面上的坚定就这么僵住了。 他似乎有些懊恼,懊恼自己喜形于色,懊恼自己过于天真,将这些事想得太简单了,在沈元柔面前丢了人。 他心中谴责自己一点也不镇定,竟忘了世家公子的礼仪。 方才刚有了一点儿高兴模样的人,就这么颓然了下去。 裴寂努力收敛着情绪,却仍被沈元柔发觉了那点失落和低沉:“我……” 这副模样很惹人怜爱,沈元柔也不忍心再逗他,笑着拍了拍他单薄的肩:“好孩子,这些卷宗不打紧的,你慢慢儿抄。” 像母亲一样的温和安抚,她的温度好似涌遍了全身。 沈元柔的力道不重,但裴寂莫名感觉自己肩负着重担。 这样的重担方才被沈元柔以安抚的方式交付与他,令他整个人也沉稳下来。 那张有些孩子气的脸也格外严肃,裴寂缓缓点头:“好。” 一旁的月痕已在沈元柔说话的间隙,为他在一旁安置好了一张书案。 沈元柔吩咐好了相关事宜,便继续处理面前文书。 她并不担心裴寂是否能将这些事务做好,这本就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府上要多少有多少。 裴寂很重视沈元柔交付于他的事。 他严肃对待这些卷宗,在他看来,这小山一般的卷宗关系着国祚,关系着万民福祉,不可玩笑对待。 并非他将其看得太大,实在是因着沈元柔的官衔——当朝太师兼中书令,这样的高位,又是圣上身边的重臣,说她能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裴寂认认真真誊抄着,后面才渐渐反应过来不对。 卷宗上是朝代起源,讲述了历代王朝的颠覆,怎么也不像是需要当朝中书令誊抄的东西。 “主子,老太君已经在来京的路上。”花影来报。 “这是沈氏族亲送来的帖子,老太君来此,只怕要常住。” 这老太君不过是沈元柔的小爹,无生养之恩便罢了,还是个难相与的刻薄之人。 他一来,太师府只怕要热闹许多。 没准他还会闹个天翻地覆。 “月痕,将这些帖子销毁。”沈元柔头也不抬地吩咐。 裴寂压下了心头的疑虑。 义母这般忙,哪有时间同他玩笑,卷宗定是很有用的。 沈元柔掀起眼睫打量着一旁努力誊抄的少年:“你母亲的衣冠冢立于北郊,要我带你去祭拜吗?” 裴寂持笔的手轻不可察地颤了颤。 沈元柔也不急于听他答复,静静地凝望着他。 “好。”他清润的眸子对上沈元柔。 初春多雨,昨日方下过一场细雨,林子里满是泥土与草木的清新。 走官道通往北郊远比小路要长半个时辰。 辰时清新的味道混着晨曦,拂过帘子,落在沈元柔身上。 马车宽敞无比,偏裴寂紧紧贴在马车壁,与她之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 这样的位置一旦碰上颠簸,他随时会摔下去。 沈元柔撑着下颌,低声问:“你害怕我?” 她昨夜不曾休息好,在马车上小憩了一阵,此刻声音还带着刚苏醒的慵懒调调。 “不怕。”裴寂飞快地答。 随后,他看到沈元柔扬起的眉头。 “……我,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景色。”裴寂轻声为自己辩解。 沈元柔没有拆穿他。 马车帘好好的挂在那,若非偶尔吹来一阵清风,他哪里能瞧见外头的景色。 沈元柔没有在问下去的意思,她随手拿起一册卷宗,也忘却了身旁裴寂的存在。 裴寂抿了抿唇,抬手将车帘掀起一些。 雨后清新的味道让人心情好上不少。 裴寂稍微自在些,不敢打扰沈元柔处理正事,轻手轻脚地打开食盒,将方才做好的那些糕点装在碟中,放置于桌案上。 “你从哪里学来的手艺?”沈元柔问他。 前世她们并不曾谈及到这个话题。 或许说,前世她从未心平气和的好好了解过裴寂。 裴寂一贯顺从地垂首:“父亲教我的。” 裴寂的父亲,沈元柔记得,那是一个比他还要固执、守规矩的男人,其他的已经记不清了,这样的记忆对她来说已经很是久远了。 她拈起一块糕,这样的味道,让她回想起前世裴寂在她府上的日子。 他每日都会为她来送糕。 沈元柔对后辈从不会吝啬夸赞:“味道很不错,你的手艺很好。” “义母喜欢就好,”裴寂顿了顿,轻轻道,“我往后,常为义母送。” 沈元柔凝望着他,咬下一口糕点。 酥皮触碰唇齿,无需用力便化在口中,带着白花的馥郁。 莫名的,这股味道让沈元柔觉得,极贴合眼前的少年。 沈元柔擦拭着指尖:“你如今也有,十七岁了?” “裴寂十六,”裴寂补充道,“还没有过十七岁生辰。” “正值二八年华,”沈元柔微微颔首,“有心意的女子了吗,或者,你想要找一位怎样的女娘做妻主,义母为你做主。” 裴寂望着她的侧颜,道:“全听义母安排。”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7章 沈元柔收起帕子:“婚姻大事,你得自己来拿定主意。” 沈元柔还记得,前世裴寂也是这样同她说的。 可在她安排京城适婚的、品德家室极好的女娘与他见面时,裴寂却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 仿佛这些女娘都不能入得了他的青眼。 到底是她养着的,她既收留了裴寂,便不会委屈他。 后来这婚事一拖再拖,裴寂却嫁给了原谦。 要知晓,原谦那年已到了不惑之年,早已夫侍成群。 “这,裴寂也说不好……”他有些为难道。 沈元柔也没要他今日便给出说法:“若你有了喜欢的女娘,要及时来告知义母。” 恰此时,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 微凉的春风将车帘掀起,裴寂侧眸,眸光越过沈元柔,落在策马而来的女人身上。 马车外的女人也正在看他。 “真是有缘,沈太师怎么也在这里?”原谦笑看着她。 沈元柔面色未变,不咸不淡道:“那便是缘分使然了。” 车帘随风落下,横在两人之间。 “沈太师惯会说笑,”原谦道,“这些时日刑部接到徐州一案,徐州首富裴氏居然窝藏反贼,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只是她家嫡子居然不见了踪影。” “窝藏贼人的嫡子,这可是大罪啊,沈大人说是也不是?” 第4章 可怜 沈元柔余光落在了裴寂身上。 他此刻极为局促不安,直直地坐在一旁,唯有绷紧的指骨昭示着他的心绪。 “你过来的目的,不会就是与我说这些吧?”沈元柔泰然自若地翻了一页卷宗。 指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此刻存在感那样强烈。 原谦一笑,只道:“怪我公务繁忙,竟满心此事,忘了太师不喜下朝时听到这些。吾儿要进宫做皇子伴读了,届时还望太师费心。” “原大人此时说这话太早,何不等擢选结果出来,”沈元柔敛着长睫,一目十行地阅完卷宗,“若同为我的学生,便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原谦今日来此,无非也就这一个目的。 她并不打算逗留,只笑道:“那就劳烦沈太师了。” 言毕,原谦策马扬长而去。 “……义母。”裴寂唤她。 他有些害怕方才那女人,在来京的十余日里,裴寂已对危险格外敏锐。 与畏惧沈元柔不同,他是骨子里透出对策马那人的恐惧。 他更不知,沈元柔会不会冒险留下他。 沈元柔掀起眼睫看他:“嗯,怎么?” “我母亲她,她没有窝藏反贼,”他低声辩解,“我也,我也不是贼人之子。” 裴寂抿了抿唇,后面的话不肯再说出口。 恐惧和焦虑像是一团火,灼烧着他的心。 “别怕,”沈元柔淡声道,“不会有事的。” 她如此说,裴寂便也真的安心了。 这样的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他兴许会不安,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是否又是对方为了哄他而说,可沈元柔不同。 她身上雍容沉稳的气度,像无数藤蔓将他交织缠绕,莫名让裴寂格外得信任她。 沈元柔倘若不想收留他,是没有必要骗他的。 于是裴寂试探般道:“那裴寂有了心意的女子,便来求义母做主。” “裴寂,你想要入宫做伴读吗?”沈元柔问。 她看见面前的人微怔,而后道:“裴寂全听义母安排。” 他总是乖巧得叫人心疼,可正因他的过分乖巧,才叫人心安理得的忽视了他的存在。 “你想吗?”她柔墨的眼瞳攫着他。 裴寂忽而意识到,沈元柔想要的不是他方才那句无可不可的答复,而是他遵从本心的选择。 他认真地思考,道:“我想的。” “长皇子的脾性,你听闻过吗,”沈元柔只道, “这是圣上第三次为长皇子更换伴读,入宫后只要行差踏错,便将万劫不复,即便是这样,你也要入宫吗。” “我都知晓的,义母。”裴寂坚定地回望她。 “我会谨言慎行,不会给义母添麻烦的。” 沈元柔没有再说什么。 前世她将裴寂保护在太师府那个坚硬壳子里,却并没有见他真正开心过,他总是谨小慎微。 她想,裴寂这孩子应当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如果入宫做伴读,结交贵公子能叫他开心些,那便去吧。 她亲自教授这些孩子,不会让裴寂受委屈的。 其实原谦若是有了要幺子入宫做伴读的想法,此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担心自己对原玉下手,可多党相争,她不过是个看客,党羽究竟如何,她也不会对孩子下手。 这样的事没有意义,也并不有趣。 马车停稳,裴寂被带到了他母亲的衣冠冢前:“母亲。” 他轻轻唤,极力克制住了声线,才没有颤抖。 沈元柔离得远了些,这个距离不至于裴寂找不到她,她知晓,如果她在裴寂的身边,这孩子不好哭出来的。 人总是要发泄的,憋得久了,会将他憋坏的。 “主子,颍川那边传来消息,尚小姐快要回来了。” 月痕将信递给她,道:“少主也随尚小姐回来。” 少主是沈元柔养的猫,唤做绒绒。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8章 府上的人都习惯性称呼它为小姐,或是少主。 “裴寂身份一事,处理的怎么样了?”沈元柔随口问道。 月痕回:“主子放心,一切处理妥当。” 河东裴氏乃世家大族,宗族女嗣不胜其数,不过从中挑选个身份给裴寂用。 “还有一事,主子先前要属下留意四世三公的越家,要属下安排公子与越小姐见面吗?” “此事暂且不提。”沈元柔将信纸递给她,示意她销毁,“裴寂如今方来不久,身子还没好全。” 她正要继续吩咐,便听清冽的声线道:“义母。” 沈元柔侧眸,便看见树下的裴寂。 他那双好看清润的眼眸还有些发红,为他增添了几分可怜的味道,他的声音已经平稳下来。 “要回府吗?”沈元柔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 裴寂乖顺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裴寂默默无言,他明明已经暂时脱离了悲伤,却望着遥远的密林,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沈元柔放缓了声音道:“你母亲是个洒脱的人,她向来看得开,若是知晓你安然无恙,还要入宫做伴读了,定会为你高兴。” “义母,母亲真的在天有灵吗?”裴寂闷闷地问。 他还带着些鼻音。 此时的裴寂像只可怜又无辜的小动物,他忘记了父亲告诉他的,不可直视长辈。 裴寂就这样红着眼尾望着她,渴望从她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其实于她而言,神佛本是无稽之谈,但重活一次这样的事改变了她的念头,看着裴寂此刻的模样,沈元柔道:“有的。” “你的母亲正在天上注视着你,保佑着你。” 裴寂怔了会神,轻声吸了吸鼻子:“多谢义母。” 她这样的高位分明政务缠身,却提议亲自带他来祭拜母亲,安慰他。 裴寂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她。 “安心养病,其余的不要多想。”沈元柔只如此道。 皇帝那边还需她前去应付,沈元柔换上一袭青玉色常服,进宫面圣。 崇德殿。 沈元柔抵着额角,将白子落在棋盘上。 皇帝瞧着她这幅模样,抿了口茶笑:“绝舟,这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朕为你唤仆从舒缓一下可好?” 沈元柔掀起眼睫,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陛下这是不想我好。” “朕为长皇子选伴读,原谦有意让幺子原玉进宫,你怎么看。” 皇帝笑看她。 沈元柔缓缓阖眸,听着远处小侍吟唱:“我能怎么看。” 她不答反问,皇帝也不气。 “陛下不愿臣犯头疾,可臣一听闻政务,便头痛不已。” 她对此避而不答,温崇明也不再逼问,只好道:“听闻你收了个义子,这孩子品行如何,何不让他进宫伴读?” 沈元柔的身份自然会引起许多注意,太师府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这点事情瞒不过皇帝。 提起裴寂,沈元柔缓缓摇头:“他还病着。” “让他入宫做伴读,太医瞧病也方便些。”温崇明微笑道。 沈元柔轻笑:“若是臣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陛下第三次为长皇子更换伴读。” 温崇明面上的神色一僵,而后掩唇轻咳:“思凉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 “臣自然知晓。”沈元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温崇明无奈:“你也算看着思凉长大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冲动些。” 沈元柔淡然地捧起茶盏:“长皇子排挤欺辱伴读,伴读是京城公子,有头有脸的世家,皇子如此,谁敢将儿子送来?” 她说的已是委婉,谁人不知这长皇子“凶名在外”。 “朕就这么一个儿子。” “臣的义子身子骨弱,经不住折腾。”沈元柔道。 见她半点不动摇,温崇明猛然拂袖:“好好好!” 换做旁人,若是瞧见皇帝发威,早就吓得胆子都破了。 反观沈元柔仍是那副模样,仿佛天塌下来,她都不会有一点动摇。 “沈绝舟,什么孩子值得你宝贝成这样?”温崇明怒视着她。 沈元柔支颌养神,没有半点将皇帝放在眼里。 故友恳求她好生教养裴寂,她既然认下他,便不会食言。 她会为裴寂请最好的老师,再为他准备丰厚的嫁妆,送他出嫁。 温崇明还在继续:“那个年岁的孩子,正是该好生教养,准备出嫁的年纪,这宫中有朕也有你,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与沈元柔做了十多年的伴,还是道破了她的心思:“你要为那孩子再请个老师?” 温崇明也没指望沈元柔回答,自顾自抛除这个念头:“这京城哪里会有比你更好的老师。” 皇帝的话也没错,她能为一朝太师,学识自不是寻常老师能相比的。 沈元柔支颌凝望着眼前的帝王,指尖一下下点在棋盘上。 这是她思考时一贯的动作。 “我答应他的母亲,要照顾好他,裴寂入宫,却不是来受委屈的。”沈元柔看着皇帝,意思不言而喻。 皇帝就是断定了沈元柔的义子品行不会差。 她肯松口,皇帝很高兴:“你放心,朕不会叫旁人苛待你的义子,朕还要好好待他。” 沈元柔目的达成,将一沓卷宗放在案边:“这是涉及徐州一事的卷宗。”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9章 皇帝扫了两眼,而后狐疑地看她:“居然这么快?” 她倦怠地掩唇,压下困意:“臣哪次不快?” “是是,绝舟哪次都快。”皇帝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委以重任的语气道,“我朝的兴衰,可有一半的责任在你身上。” 沈元柔:“陛下过誉,可臣担不起如此重任。徐州裴氏被人陷害,有人意欲私吞其家财,但此事不该影响到裴寂,他的身份已改。” 彼时,裴寂正持笔抄书。 他故意瞒下身份,去书斋找了份抄录书册的活计,也算是有一份自己的财源。 他不能全身心地攀附义母。 并非是他不信任沈元柔,沈元柔待他已经很好很好了,裴寂不能却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好。 他想要送她一些东西。 “从哪儿听来的?”他听到门外小侍窃窃私语。 “街上人都在议论,说那徐州首富的儿子跑了,不过听说其中还有隐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可不要乱跑祸害旁人啊。” 第5章 柔软 裴寂不自觉攥紧了毫笔。 其实也不能怪这些下人,除去沈元柔与她身边的亲卫,没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可徐州的消息未免太快了。 仆从的议论声还在继续:“他若被不知情的好心人收留,岂不是给人家带来了灾祸。” “听闻徐州首富的嫡子大有来头,先后克死嫡姐与父亲呢。” “竟是个天煞孤星?” 一滴墨汁落在了纸上,晕开一大片墨花。 这张即将抄录好的文章要不得了。 天煞孤星,裴寂指骨被攥得泛了白,全天下都知晓他是天煞孤星了。 嫡姐因他而死,父亲自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了。 他这样不祥的、会带来灾祸的男子,义母若是知晓还会让他留下吗? 裴寂撑着桌案起身,他有些恍惚,不慎将一旁香炉碰倒。 香炉落在桌案下的白虎皮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后咕噜噜滚了几滚,火星子燎了几撮老虎毛。 这样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小侍,曲水闻声赶来。 “公子怎么了,可有伤着?”他麻利地上前收拾残局。 “……我无事。”裴寂并不善于将自己的伤口展示给旁人看。 他看着曲水收拾,沉默了许久还是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方才说的是徐州裴氏吗?” 曲水应声:“是呀,今日上街采买的小侍们带回的消息,那位落跑的公子居然也姓裴呢!” 裴寂垂着眼睫,却听他话锋一转:“不过公子到底是河东裴氏的公子,身份高贵,也不是落跑那公子能相比的。” 裴寂抬眼,便听曲水继续道:“公子到底是主支一脉,徐州裴氏虽为首富,却是旁支,自然比不得。” 姜朝向来按照士农工商来区分百姓地位。 首富再如何叫人艳羡,也是末等的商。 到底不如出将入相,人才济济的主支。 曲水的话让裴寂怔住。 他分明是裴氏旁支的,而今如何变成主支的公子了? 莫名的,裴寂想到了那令他避之不及的女人。 当日在马车上她同义母说那些话,倒像是别有用心,是义母为了保下他才这般做的吗。 是了,他的义母是沈元柔啊,一个身份对她来说不算难。 裴寂如此想着,面上神情未变:“事关朝政,如何能妄议,如今此事还没有定论,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 曲水应是,却后知后觉,公子是何等谨慎的人儿。 沈元柔将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帖,叫他没有后顾之忧,是要让他开启新的生活,一颗冷寂、遍布伤痕的心柔软了几分。 裴寂静下心来,继续抄录书册。 “公子,花影姐姐送了玉痕膏来。”有仆从来报。 裴寂闻言,撂下毫笔起身朝院外去。 他的伤实在太多,太深,照理来说这些疤痕不可能彻底根除。 但义母怜惜他,将当年的御赐之物拿给他用,一瓶下去竟也当真好了许多。 花影见他便道:“公子,主子差我为您送新的玉痕膏。” “多谢花影姐姐了。”他朝着眼前人微微欠身,被花影不着痕迹地避开。 她淡声道:“您是府上的主子,没有这样的道理。” 裴寂抿了抿唇,他有时候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主子,这让他的惴惴不安总是格外明显。 裴寂接过小瓷瓶,问:“义母此刻可在忙?” 他前不久做出了别样口味的糕点,想着义母兴许会喜欢。 “主子正接见朝堂官员,公子此刻去恐不方便。”花影道。 花影对他的态度与前些时日有些不同。 裴寂这些时日为沈元柔做糕,也会顺带着送花影与月痕些,吃人嘴短,关于沈元柔不打紧的消息,两人偶尔会透露些。 “那我晚一些。”裴寂望着掌心的瓷瓶,眸中泛着碎光。 正堂。 沈元柔身边的男侍为原谦斟上一盏茶。 原谦只看了一眼茶汤的色泽,便笑道:“沈太师与我同为陛下身边的重臣,可太师的茶却比我的好上许多,太师,这是哪的道理?” “陛下看中你我,原就是一样的茶,怎么在原尚书心里还有了上下高低之分。”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0章 沈元柔垂眸抿下茶汤,慢悠悠道:“原尚书今日不是来讨茶的吧。” 原谦笑着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的不喜欢你,沈元柔,你何必总是要戳破我,我难得来你府上,何不同我说会子话再……” 沈元柔掀睫看她:“我向来喜欢开门见山,你我怕是不能聊得尽兴。” “那可就不一定了,今日我是为着徐州一事前来。”原谦将一沓密信递给身边仆从。 仆从上前,毕恭毕敬将手中密信递给沈元柔。 她没有忽视原谦眼眸中的笑意,于是她将那些密信放置在手旁,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原谦也不急,依旧笑道:“这是裴氏窝藏反贼的罪证。” “是吗。”沈元柔兴致缺缺地支颌,随口应。 “依着我朝律法,徐州裴氏当诛九族,但你知晓的,徐州裴家可是世家大族的旁支,若是诛九族,岂不把整个河东裴氏都搭进去了。” 原谦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显然,沈元柔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兴趣。 原谦没有说什么,她与沈元柔做同僚十余年,知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世家大族的倾颓固然重要,可这并不有趣,鲜少能有叫她感兴趣的事。 于是她道:“你也知晓,朝堂势力盘根错节,裴氏的族女就有不少在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总不能将官员也拉出去斩了。” “于是我向陛下求情,看在裴氏族女效忠我朝的份上,改为满门抄斩。” 原谦说着,缓缓摇头,似乎是在惋惜将要逝去的人命,可说出的话却并非如此:“裴家嫡子一个小儿郎家,能去哪儿呢……” 她看向沈元柔,试图捕捉到哪怕一丝情绪的波动。 “是啊,”沈元柔颔首,认同她的话,“一个孩子,能去哪儿呢?” 原谦死死盯着她,许久,不甘心地挪开眸光。 她望着盏中浮动的茶叶:“无妨,我总会找到他的……” “原大人,你何必着急呢?”沈元柔笑看她。 只是她的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多了几分冷意。 原谦轻笑:“此事牵扯诸多,事关重大。” “此事还需陛下定夺,届时大理寺自会复审,后续还有秋审,绝非一朝一夕能定论的。原大人,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沈元柔平静锐利的眸光与她交汇。 原谦微微眯起眼眸,却见她神色依旧。 好似方才都是她的错觉。 原谦放下手中的茶盏:“沈太师说的是,老身是急于了却这一桩案啊。” 她不欲再说此事,顺势望向庭院。 此时午后的暖阳斜入正堂,一明一暗,将她与沈元柔分得很开。 微风拂,竹影斑驳,原谦握着檀椅繁复的扶手:“听闻沈太师收了一位义子,原某特来恭喜,你这位小义子可有婚配?” 沈元柔摩挲着指根的玉戒:“不劳原大人操心了,原大人若有闲心不如放在政务上。” 原谦稍许意外,而后笑道:“瞧你,我不过随口一问,你怎么总一副要赶人的样子。” 沈元柔并不应声,兀自打开了密信。 —————————— 裴寂在小厨房忙活了半日。 沈元柔虽然接纳了他,可裴寂总归心里是过不去的。 他不能心安理得的住在此处,总要为沈元柔做些什么的,他做糕点的手艺不错,如今特意为她换了新口味,只盼着沈元柔能喜欢。 蒸屉甫一掀开,蒸汽裹着清甜淡香,裴寂绷紧的唇角这才放松下来。 “公子做糕的手艺真是一绝!”曲水惊喜地看着那屉糕。 世家大族的公子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裴寂会做糕,甚至做得很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简直比宝华街御厨开得那家,还要勾人!” 在曲水期待的眸光下,裴寂为他留下了两块。 裴寂将糕点码放齐整后,盖上了食盒:“我为义母送去。” 太师府极大,但他的院子离沈元柔的并不远,并不会为此失了方向。 斜阳挂在院墙上,此时应当商议完了。 裴寂心头剧烈跳动着,一刻钟的功夫,生生走了一炷香。 想要从他的玉帘居到沈元柔的院子,中间的正厅是必要经过的。 裴寂经过那株海棠树时,一阵熟悉的声音灌入他的耳朵,他方迈出的脚步生生顿住。 骨子里的恐惧再度被印出了,他清楚听见那人说。 “那便是没有婚配了,这样的年岁正是该选亲的时候,原氏与沈氏这些年也需要一个缓解的契机……” 缓解的契机。 裴寂攥着木提手的苍白指骨倏地绷紧,圆润的指尖狠狠扎进掌心。 第6章 走神 他这些时日在京城,也听说过沈原两氏。 原氏树大根深,是姜朝多年不倒的世家大族,为众世家之首。 原谦又为当朝刑部尚书,想要巴结她的人,谁不尊称一句大司寇。 这样的职位在太师面前兴许不痛不痒,但刑部主管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且原家与各大氏族大都有姻亲的关系在。 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注定不论她们有什么隔阂,沈元柔不能与原氏闹僵。 她们的确需要一个和缓的契机。 “公子?”月痕见他站在树下,皱眉低声唤他。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1章 她是习武之人,对于血腥味格外敏锐。 见裴寂站在这,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只当他是受了伤,眼下才这般无措。 月痕没有想过他是窃听。 毕竟相处的这些时日下来,裴寂是如何端庄守礼,他不会做出窃听一事的。 裴寂心绪正乱,蓦地被她唤,心头也惊了一瞬。 月痕朝他招手:“公子又来为主子送糕吗,主子还在议事。” 裴寂压下心头的不安,匆匆颔首:“可否劳烦月痕姐姐代我转交给义母?” 月痕并没有异议,原谦夜猫子进宅,两人不定要谈到什么时候:“公子放心交给我便是,这段时间多谢公子的糕了,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 月痕比花影欢脱些,性子大大咧咧更好相与。 若放在寻常,裴寂也要说些什么的,但他此刻无心闲聊。 “我先走了。”他轻轻颔首,转身离去。 月痕瞧着他的背影,有些好笑地嘀咕:“后头有狼追着他不成?” 怎么走得那么快。 内室。 原谦笑着,却一副谈判的语气:“原氏族女众多,品行才情佳者更是数不胜数,不愁没有他喜欢的,这可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怎样啊,我的沈太师?” 沈元柔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他不该介入你我之事。” 她与原谦立场不同,两人注定是站在对立面上。 这样的缓解是没有必要的。 不论怎样,她也不会让裴寂被牵扯进这些事。 原谦要裴寂嫁入原氏,如此以来,两人便是姻亲,朝堂之上也代表了对方。 可若是她看中裴寂,则处处受原氏掣肘。 这对原氏,的确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将话说的冠冕堂皇,沈元柔却早就品出别样的味道来。 前世在她死后裴寂嫁入尚书府,而今原谦有特意前来,如何不算是原谦见色起意。 “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原谦痛惜。 而后她换做无懈可击的笑脸:“老身去寻那落跑的狡猾小公子,回见。” 那抹酱色身影离开了正厅,沈元柔抵着额角,许久听到一阵脚步声。 月痕唤了声“主子”,将雕花繁复的食盒放置在她的手畔:“这是公子托我带给主子的。” 寻常裴寂会亲自送来。 但沈元柔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如何,谁送来都无妨,她收到了裴寂的心意便是。 她道:“知道了,下去吧。” 食盒遮不住糕点清新的茶香气,沈元柔回想起,猎场前一晚裴寂给她做了清茶糕。 原谦的话仍回荡在耳畔。 裴寂当嫁顶好的女娘,她的眸光落在一旁鲜嫩的花枝上。 玉帘居,曲水高兴道:“尚小姐要回来啦。” 若是寻常,裴寂定会安静的听着他们叽叽喳喳交谈。 可今日他实在没有心情,不安的情绪膨胀到最大,挤压着他的心脏。 裴寂清楚记得这位原大人的相貌,她年纪很大了,比他的义母还要大上许多。 沈元柔正值壮年,可原谦已有了上了年纪的模样。 她们的契机,沈元柔要让他入原府,给这位不惑之年的老大人做平夫吗? “母亲,入京投奔义母,当真是裴寂此生最好的结果了吗?” 他捧着掌心磕掉一角的玉佩,低低道。 裴寂素来坚强,此刻的他却像是无助的孩子,垂眸向一枚玉佩问自己改何去何从。 “母亲,朝堂之事凶险,我虽害怕那老大人,却……身不由己。”被磕掉一角的玉佩粗粝,磨红了裴寂的指腹。 但他寄人篱下,本就该为沈元柔做些有用之事。 “兴许我这一生,原本就由不得我自己。” 裴寂发出一声苦笑,珍重地擦拭着掌心的玉佩。 “母亲,保佑我。” 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要去寻沈元柔。 香笼轻烟袅袅,沉香拢入沈元柔的袖口,她倚在小轩窗旁提笔圈画。 两世都要处理相同的政务,实在是无聊得紧。 沈元柔道:“老太君接回来了?” “接回来了,此刻叫人送去慈康院安置。”月痕答。 “嗯,慈康院收拾妥帖,将他身边的老侍看严一些。” 沈家关系并没有比朝堂简单多少。 沈元柔并非是在府上长起。 沈家家主宠侍灭夫,父亲病死后,她随祖母流落在外,祖母临终前拿出最后的体己,要她考取功名。 但她用这些银子安葬了祖母,此后也过上过身无分文的乞讨日子。 后来她遇上了裴寂的母亲,穿金戴银的女娘似乎看到乞儿衣衫褴褛,却捧着残书很是有趣。 后来,她便随她入了府,与她一起科考。 有了银钱的支持,她将心思用在功课上,最终三元及第。 沈元柔的地位影响水涨船高,先前沈家那些人也渐渐有了音信,也是百般讨好。 “还是主子仁慈,”月痕颇有些不平,“您待身边人实在太好了。” 沈家主支如今就剩老太君,却是小爹,哪里值得接到府上。 如今小爹入府,旁支定会扒紧太师府,都要狠狠撕下一块好处来。 沈元柔抬眼看她,淡声道:“确实,若非如此,你也不敢当着我的面批评我。”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2章 “是主子不跟我们计较,还是我们主子好。” 做沈元柔的贴身护卫就是有底气,看出她没有动怒,月痕嘿嘿一笑。 她知晓,主子这么做有她的道理。 “主子,公子来了。”花影来报。 沈元柔整个人周身透露着一股倦怠:“嗯,让他进来。” 不多时,修长挺拔的身形规矩行至她身旁:“义母。” “怎么了。”即便琐事缠身,沈元柔对他也是格外耐心。 “义母先前安排裴寂誊抄,那些卷宗在义母这里。”他温顺地答。 沈元柔揉捏着指根,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她给了裴寂一些事做。 再如何无关紧要,到底是卷宗,是不能被他带回玉帘居的。 沈元柔细细端详着眼前少年,他面色还带着些病态的苍白,那双眼睛却格外的亮,薄唇微抿,像是生怕她拒绝,却又不愿露出软弱。 沈元柔合上了字迹干涸的卷宗:“你的病好了?” 裴寂垂首道:“劳义母记挂,裴寂好多了。” 沈元柔却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他的面色实在不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所以带着恐惧来见她,想从她的手上讨一件事做,以此来安抚内心的不安。 沈元柔洞察了他的心思:“那些卷宗不打紧,你是听旁人说了些什么吗?” 这些时日徐州的消息抵达京城。 太师府并非铁桶,裴寂不会一点风声都听不见,这孩子可能是被那些流言吓到了。 “不是。”裴寂袖中的手倏地绷紧,飞快地答。 他今日听到原谦的话后,便一直担惊受怕。 他对危险格外敏锐,裴寂知晓,自己去了尚书府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义母体谅我,我却不能惫懒。”他固执道。 沈元柔静静地看着他。 他总是这样,瞧上去听话乖顺。 但裴寂认定了的事却格外执拗。 她抬眼看向月痕,后者当即为裴寂布置小案。 斜阳将少年笼罩,他沐浴着光,神情严肃地抄写卷宗。 “主子,老太君要的人参燕窝也都送了去。”花影前来道。 沈府的小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真拿自己当主子了,上来索要一堆上好的补品。 偏沈元柔也给他。 “尚子溪到哪了?”沈元柔问。 月痕:“尚小姐已抵达京城,只是今日已晚,尚小姐身边的人道,小姐明日再来见您。” “也好,她与她母亲也许久未见,理应先回府去看尚寺卿的。” 裴寂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惊异。 尚子溪,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尚子溪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女娘,母亲为当朝大理寺卿,她是个万花丛中过的主儿。 即便如此,还是不少男子想要嫁入尚府。 听起来,他的义母与尚子溪很相熟。 也是,义母虽居高位,为人却很好,她这样耐心的长辈,应当是很多人都喜欢她的。 裴寂小心翼翼地竖着耳朵,面上仍是那副正色抄书的模样。 窃听非君子所为。 可是,可是月痕声音那样大,他哪里能做到两耳不闻。 “尚小姐的弟弟也随她回来了,明日小姐她们便将少主带回,跟主子团聚。” 月痕笑道:“府上众人都很喜欢少主,少主不在的这些时日,手巧的仆从做了许多小衣裳,如今乍寒,小少主穿正好。” 小少主。 裴寂持笔的手顿住一瞬。 他的义母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 也是,义母今年三十有三,这个年纪的女人如何能没有孩子呢,寻常人家怕是早已夫女成群,为人母,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裴寂还是思绪纷飞,乱糟糟的。 兴许是因着义母待他温和,兴许是因着她周身沉重的权势味道,裴寂有些不能相信,他并不能想到,究竟怎样男子才有幸能站在她的身边。 她已有女嗣,明日就到府上了,这样的认知莫名叫他心乱了起来。 她的女儿是否会讨厌他呢,他这样的不速之客,本不该来打搅沈元柔的生活的。 若是他不得人喜欢,又该何去何从呢。 裴寂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样怪异的情绪。 他垂着眼睫,愈发颓然。 “裴寂。” 沈元柔看他心不在焉唤他,却不想少年惊惶不安地攥紧,指骨也沾了一点乌墨。 “义母。” 裴寂默默承受着她的压迫与目光的剖析:“你在想什么呢?” 第7章 冷香 裴寂心头一跳,受到刺激的人感官格外敏锐。 鼻尖满是沈元柔的清冽味道。 他在短暂的静默中,飞速思考要如何说谎。 他总不能告诉沈元柔,我害怕义母的女儿不喜欢我,我害怕义母的女儿回来后,义母会不喜欢我,这太傻了。 裴寂不擅长说谎,他没有受到过这样的规训。 “我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他捏紧了指骨,斟酌着用词。 沈元柔看着他这副模样,好笑道:“好孩子,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责罚你。” 裴寂微诧,他如此微不可查的动作,也能被沈元柔注意到吗? “我闻到义母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裴寂仓促地滚了滚喉结,而后意识到这话的不妥,“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3章 到底女男有别,他谈论这些,终归是不合适。 但这是他在紧张中能给出最好的答案,至少比起实话,不显得傻气。 沈元柔微微颔首,面上仍是和善的模样:“那是什么意思?” “是,是……” 裴寂有些无措地看着沈元柔。 方才原本就是他的无心之言,照理来说,沈元柔是不会追究的。 可他对上沈元柔的眼眸,她眸底的那一丝笑意,便莫名叫他有些被欺负了的错觉。 沈元柔会欺负他吗? 她怎么会与这个词沾边。 他给自己挖了好大的坑,裴寂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极为克制地攥着袖边儿,只露出绷紧的指骨:“不是……” 沈元柔还在等着他的解释:“不是什么?” 他一个来投奔义母的孤子,如此谈论尊长,实在是逾矩。 裴寂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发难,他摸不透上位者的脾性,对她的害怕也多了几分。 他在被纵容的瞬间迷失了方向,忘却了自己随时能被赶出去。 “在这里不必拘谨,”沈元柔并不知裴寂静默的一瞬,将自己的错误上升到了这样的高度,毕竟她也只是逗弄孩子,“想要什么同我说。” “既然你说这香好,待会儿叫他们给你送过去便是。” 裴寂讷讷:“多谢义母……” 竟是他想错了,他就知道,义母不是那样的人。 偏生是他将好好一个人,想成了那样,说来真是他的不对。 沈元柔没再说什么,只垂首梳理着才送来的公务。 她方才的逗弄将这孩子吓到了。 满口的“是与不是”的。 “将少主寻常用的东西备好,下去准备吧。”沈元柔下达了命令。 她安静下来,裴寂才大着胆子小心打量她。 后半晌的斜阳带着余温,毫不吝啬地倾撒在她靛蓝鹤纹衣裳上。 裴寂想起了仆从们的话,此刻看来,也难怪无人不肖想这位太师大人。 她是顶好的人,分明是那些人罪有应得,却要将她传得无比可怕,叫人避之不及,连带着他也误会了沈元柔。 他为义母打抱不平,转而又偷偷打量起她来。 沈元柔身上是久居高位,权力熏陶出的雍容气度。 裴寂不由得去想,她当年是如何杀出重围,成君王重臣,最终登上这样高位的,又是怎样的男子才有资格为她诞下女嗣,最终站在她身边。 做她的孩子,会很幸福吧,义母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他的眸光定在了沈元柔的侧颜。 沈元柔生了双含情目,兴许是因着身在高位,这双眼眸总是不含温度的。 此刻斜阳为她增添了柔和的温度,却让裴寂忘了自己的目的。 “怎么,可是有哪里看不懂?” 她的目光与少年的陡然相接。 她温和地凝望着他,宛若世间最温柔的师长,只要裴寂开口,便会为他解惑,裴寂被这话唤回神,堪堪错开眼眸。 “没有。” 这种被当场抓包的感觉实在不好。 沈元柔看着少年耳尖的绯红逐渐弥漫到脖颈与面颊,笑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晒着太阳,有些热。”他扯了个蹩脚的谎。 沈元柔没有怀疑,只道:“那便坐过来些。” 她所在的位置时不时有穿堂风过,将她的鬓发吹得飘荡。 处于高位时间久了,沈元柔说话总有不容置喙的味道,裴寂不会大着胆子忤逆。 他乖顺地挪到沈元柔身边,刻意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沉香的味道存在感是那样的强烈,裴寂逐渐分神,誊抄的速度也慢下来。 裴寂清楚听见自己轰隆而急切的心跳声。 他简直要被自己吓到了,裴寂没想到他对香气如此敏感。 这一夜,裴寂失眠了。 沈元柔不知晓这孩子心中过了怎样的想法,她照旧起早,此刻靠着檀椅,少主伏在她的膝上:“一路可顺利,你母亲说了些什么?” 尚子溪方从颍川回来,为她带了许多补品:“母亲只问我的功课!” 想起这事儿,尚子溪便气恼: “至于我有没有遇到危险,母亲只字未提,柔姨,这真是太伤人心了。” “为人母怎会不关心女儿,这些时日大理寺忙,你母亲是大理寺卿,难免为公务疏忽你。”沈元柔道。 尚子溪撇了撇嘴。 柔姨同样忙,却有时间关切她,今晨她便如归巢的鸟般扑进太师府。 这个年纪的女娘欢脱,尚子溪想跟她撒娇,却畏于她周身的沉稳肃杀,最后道:“我惦记柔姨,为柔姨带来了不少东西呢!” 沈元柔递给她一方帕子:“脸好脏,擦擦。” 尚子溪浑不在意地抹了几把:“都是稀罕物,柔姨看看。” “你给了你母亲些什么?”她问。 尚子溪蹙了蹙眉,还是道:“一箱补药。” 沈元柔侧眸,瞧见尚府女卫搬进第三个红木箱子。 “子溪,那是你母亲,你这样做恐伤了她的心。” 她鲜少情绪外露。 尚子溪并不能看出她的柔姨究竟有没有生气。 好半晌,尚子溪试探道:“柔姨,母亲不在乎这些,您是生气了吗?”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4章 沈元柔不置可否:“你要讲人情世故,送我的东西怎能超过你母亲。” 尚子溪垂首应是:“我多给她些,柔姨别生我的气。” 她小心地觑着沈元柔:“柔姨,为何不许她们抬去北院啊?” “故友之子在府上,怕你吓到人家。” 她如此直言不讳,毫不客气,尚子溪捧着心口:“柔姨,我好歹为了生意与消息,忙活了数日。” 沈元柔没有松口,北边是玉帘居,是会吵到裴寂的。 知晓沈元柔没有生气,尚子溪也放松了一些。 “柔姨,给你看看这个。” 朝堂这些时日无趣得紧,沈元柔兴致缺缺地撑着额角,看她变戏法一般从袖口抽出八宝锦盒。 “这是兰陵的养颜粉,可谓万金难求,”她喋喋不休,“玉郎养颜粉有奇香,可是难得的稀罕物。” 沈元柔淡道:“的确不错,东西留下吧。” 原本还要再介绍下去的尚子溪:“……” “柔姨,您是有正君的心仪人选了?”尚子溪狐疑的看着她。 毕竟是男子用的,沈元柔寻常不会留,这个念头方一出,尚子溪瞪大了眼眸:“柔姨当真是闷声做大事。” 沈元柔慢悠悠地睨她:“你最近的功课可曾懈怠?” 尚子溪原想打探下去的欲望瞬间消减。 她却并未打算放过尚子溪:“你母亲将你托付于我,你要做什么我不拦你,但课业不可落下,明年的状元,你可有把握?” “子溪知错了,”尚子溪蔫头巴脑,“我定会努力功课,不给柔姨丢脸。” 要知道柔姨会提起该死的课业,她说什么都不会打她的趣儿。 尚子溪面上的好奇之色再度浮现:“柔姨,那是个怎样的儿郎?” 怎样的儿郎。 沈元柔的脑海中浮现出少年微微泛红的眼尾。 他是一根倔强的,刚抽出新芽的嫩生竹节儿,带着克己复礼的小古板模样,倒多了几分可爱,叫人不由得怜惜他。 但沈元柔想起他昨日被她逗弄的,有些无措懊恼的模样。 她并非不曾见过少年郎,只是裴寂给她的感觉并非寻常。 这种感觉有些奇异,受人相托照顾义子,但沈太师却并没有教养孩子的经验。 “啊,看来这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尚子溪若有所思道。 能叫柔姨思量一阵再做评价的,她直觉并不简单。 尚子溪急得抓耳挠腮:“我的好柔姨,快别卖关子了。” “他是个好孩子,乖巧懂事。”沈元柔垂着眼睫,缓缓摩挲着杯盏外壁的纹路,才道。 也很有趣。 “这样的话,柔姨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她吃味了一阵。 “只有这些吗,品行呢,相貌呢?” 尚子溪追着问。 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她的柔姨从来不会如此待她,尚子溪怀疑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公子,担心他越过自己的位置。 沈元柔轻笑一声:“对儿郎相貌加以点评,可不是淑女所为。” “他身子弱,胆子也小,不便见客,你也莫要吓坏了他,”沈元柔淡道,“到底是我的义子。” 尚子溪却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她虽游戏花丛,却知晓什么儿郎能碰,什么儿郎不该碰。 “柔姨把我当什么了。”她甚至有些委屈。 然沈元柔无波无澜,似在说,她尚子溪的确是这般轻挑狎昵的女娘。 但沈元柔的话激起了少年人的叛逆心。 “我怎么也是要见见这位天仙儿似的小公子的。” 玉帘居。 昨夜不曾休息好,裴寂破天荒晚起了半个时辰。 曲水见他起身,上来服侍他:“公子,少主回来了,尚小姐此刻在正厅。” 待穿戴,梳洗好,裴寂捧起桌案上一沓书册。 “我要出去一趟,你随我来。” 辰时的阳光煦暖,但初春还冷着,裴寂缓步朝府门去。 他心中七上八下,只祈祷着,不要被人发现,不要碰上义母的女儿,不要碰上尚子溪…… 沈元柔抬眸,便见一袭素白的身影,裴寂怀中不知抱着什么。 “我从没见过那么俊美的儿郎!”尚子溪还在讲述她一路的见闻。 沈元柔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尚子溪顿了顿,随后顺着沈元柔的眸光,看向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恰春风拂过,将少年鬓便发丝撩起,尚子溪看清他的侧颜。 “柔姨……” 她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怔怔唤道。 沈元柔淡然而平静的眸光落在了她身上。 第8章 捉弄 她看得痴了,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沈元柔的声音传来:“那便是我的义子。” “……当真是,”尚子溪呆呆地转头看她,“惊为天人。” “你成日游玩,什么样的男子没有见过?”沈元柔扬起一侧眉头。 尚子溪还在回忆方才的身影,缓慢的回答:“这不一样……” 好看的儿郎她见得太多了,妩媚动人的,清俊秀美的,活泼,温柔的,可唯独没有方才那般的。 “柔姨。”尚子溪想到什么一般,央求地看着她。 沈元柔:“不行。” 她冷漠地将尚子溪刚生出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5章 尚子溪咬咬牙:“那若是我考中状元,能不能来求娶他?” “子溪,”沈元柔淡然地扫向她,“裴寂是我的义子,不是物件,不能作为你考中状元的奖励。” 尚子溪萎靡了下去。 墨韵书斋。 裴寂将银钱揣好,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心情大好,周身的空气也清新许多。 “公子,要回去吗?”曲水问他。 “先等等,”裴寂盘算着身上的银钱,“少主既然回来,我应当送她一些东西的,你可知她寻常喜欢什么?” 曲水不解地看着他。 少主是只白毛狮子猫,家主很宠爱它是不错,可一定要送一只猫什么东西吗? 他不理解,但回答道:“少主喜欢鱼,还有,毛球,毛线球。” 曲水到底不是专程照料少主的人,他所知晓的仅有这些了。 “喜欢鱼吗。”裴寂蹩着眉头想着。 也是,京城大小女娘都喜欢养鸟养鱼,他当投其所好。 于是裴寂带着曲水绕了三条街,总算卖到价位合适的小红鱼。 只是这毛线球…… 裴寂轻轻叹了一口气,可能京城的女娘就是有些不同,虽然他也不知毛线球有什么好玩的。 曲水提着一些包裹,随他回府。 “公子,你很喜欢……” 曲水的“猫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见街角一辆马车。 马车帘被卷起了一截,他清楚的看到里面女人的脸。 原谦饶有兴致地看着主仆俩。 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裴寂正欲问,也随着曲水的视线看到了女人意味不明的笑。 他与原谦的眸光相汇。 裴寂心头猛然一跳,他克制住想要逃跑的念头,朝着那辆马车遥遥行了一礼,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主子,你认识方才的大人吗?”曲水见他这副模样也紧张起来。 “……不认识,快回府。” 马车内的女人扬起唇角问:“姨母,这是谁家小郎君?” “沈元柔的义子,如何?”原谦轻笑。 “看起来可不是那么好驯服的主儿,是个犟骨头呢。” 原谦没有收回眸光:“烈性男儿才有趣。” 裴寂出去了有一阵儿,沈元柔一下下地顺着狮子猫的后颈,猫儿舒服得眯着眼发出呼噜声。 “月痕。”她道。 月痕应声而来:“主子,暗卫方才来报,公子在回来的路上了,碰上了原大人,不过她没有做什么。” “知道了。”沈元柔阖着眸子。 她不放心裴寂出府,尤其猜到原谦的意图后。 尚子溪今日是带着弟弟尚风朗来的,起初尚风朗被花影带去前院,此刻已然玩回来了。 少年乖乖坐在姐姐身旁,眸光大胆地打量着太师椅上的女人。 不多时,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义母。” 沈元柔缓缓抬眸,随后看到了他手中的包裹:“这是什么?” 裴寂垂首道:“送给少主的。” “噢,你来给它吧。”沈元柔颔首。 裴寂的确是喜欢猫的,不过少主绒绒的性子不大好,被她惯坏了。 若是他亲自拿出来给绒绒,这猫儿没准能早些喜欢他。 裴寂依言上前,在数道眸光下,将那只小红鱼,连带着一包毛线球,放在了尚子溪的手旁:“裴寂见过少主……” 尚子溪原本不知他要做何,听到这话后连声咳了起来。 沈元柔也怔了一瞬,随后唇角微勾,却没笑出声来:“少主,还不收下。” “是。”尚子溪见她起了兴致,忙应声。 她望向眼前的少年。 裴寂的面颊瓷白而细腻,他微微垂首,只看得到长睫低垂。 尚子溪面颊微红,忙错开眼眸轻咳一声:“多谢。” “少主喜欢就好。”裴寂温声道。 “裴寂,尚家小公子同你年纪相仿,你带他去逛逛吧。”沈元柔看着他,“我与少主还有事相商。” 他乖顺应声,带着尚风朗退出了正厅。 两人方一离开正堂,尚风朗好笑地看着他:“你就是柔姨的义子?” “你不知晓谁才是少主吗,居然将那些东西都送给了我长姐。” 裴寂眉头轻不可察地蹙了蹙。 方才义母说过了,她与少主还有要事相商,正厅的女娘如何会不是少主? 尚风朗偏头看着他:“怎么不说话,你不信我吗?” 他到底是沈元柔的可人,裴寂只好道:“可正厅除去义母,只有她一个女娘。” 他看向尚风朗。 言外之意是,不是她,难道是你? 尚风朗瞧他这副模样,笑道:“哎呀,看来你是真不知,少主正伏在柔姨腿上小憩呢。” 他看着裴寂蹙眉,笑得更厉害了:“少主是只猫啊!” 喜欢鱼,喜欢毛线球。 方才他的疑惑,在此刻有了解释。 原来,少主根本就不是人。 “我刚刚……”裴寂喃喃。 他刚刚居然当众出了那样的丑,义母还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看着他将东西送给了客人。 ……怎么能这样。 裴寂忽而转头看向他。 尚风朗的名号他未曾听闻,他所得知的消息,今日来府上的是少主与尚子溪。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6章 如果少主是只猫,那他方才,是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礼物送给了尚子溪。 传闻中流连花丛的风流女子。 尚风朗欣赏着他面上的神情,而后笑着宽慰:“我长姐不会计较这些的。” 他方才看得清楚,长姐看向柔姨这位义子的眼神,实在是不一样呢。 “好了,带我去走走吧。”尚风朗与他并肩而行。 裴寂还在为方才的事情暗自懊恼,便听尚风朗说:“我先前还不曾听说,河东裴氏养的小郎君,与当朝太师还有这层关系。” 河东裴氏自然没有。 若非他入住太师府,还不知晓自己的义母是沈元柔。 但裴寂生出一丝警惕,听尚风朗道:“这下不知该有多少公子羡慕你了。” 裴寂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艳羡,问:“包括你吗?” “我?”尚风朗一愣,随即笑道,“对呀,我要羡慕死了,那么多人想要有一个亲近柔姨的机会,偏偏你这么容易就有了。” “不过这些话你可不能同柔姨说,我将这些告诉你,我们就是朋友了。” 尚风朗强行为他绑定了这层关系,笑得像只小狐狸。 如果长姐将来要娶他,那他当提前给这位小姐夫打好关系的,也好让裴寂为他与柔姨牵线。 裴寂不知他心中在酝酿怎样可怕的想法,道:“我们好像刚认识。” “时间很重要吗,我第一次见到柔姨就很喜欢,”尚风朗亲昵地贴近他,“见到你也是。” 他有些过分热情了,这样的距离不太安全,也让裴寂有些不适应。 他不着痕迹地与尚风朗保持一个良好的距离:“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突然的接近与示好,裴寂断定他是有目的的。 “这么喜欢开门见山吗,”尚风朗轻声嘀咕,转而露出笑脸,“哥哥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柔姨吗?” 裴寂的疏离并不能劝退他。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然在裴寂静默的一息,还没有等他将这样的观点表述出来,尚风朗就率先开了口:“柔姨是姜朝的英雌。” “当年朝局动荡,柔姨以身入局,平反贼杀奸佞,血洗朝堂,让陛下稳坐皇位。” “可她又不止这样,柔姨心善,救济过不少儿郎,当年有人想在此事上大做文章,结果,那人做下的事被一并翻出,党羽也被连根拔起。” 裴寂静静地听着。 沈太师肃清朝堂,他也听说过的。 “喜欢柔姨是我的错吗,”尚风朗看他,“你会不喜欢柔姨吗?” 他的眼睛很亮,裴寂想,的确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英雌。 但是,她的年岁足以做尚风朗的母亲了。 “我想不到,这世间除了我,又还有谁能配得上柔姨。” 裴寂由衷地道:“世间男子,很难有人与义母相配。” 她太好了,裴寂方才顺着尚风朗的话去想,并不能想到京城哪位公子能配得上她。 尚风朗只当裴寂认可了他的话。 “哥哥也是顶好的儿郎,”他笑眯眯道,“我已经想到谁能与你相配啦!” —————————— 沈元柔在朝声望水涨船高,尚子溪也凭着这层关系得了不少便利。 但尚子溪还是担忧道:“双方都想拉您入局,您当真不避吗?” 清新的草木香被穿堂风送了来,墨迹被凉风吹干。 沈元柔面色不变:“我为何要避。” “朝堂党羽众多,树大根深,盘根错节,难清其污垢,”她随意将毫笔搭在笔山,那双墨眸直直地望来,“看她们相争,不有趣吗?” “……”尚子溪缓缓吸了一大口冷气。 她好像想起来了,前些时柔姨默许她与官员们接触。 她的身份在旁人眼中不同,到底是沈元柔身边的人,任谁都要给几分薄面的。 这些官员虽在朝堂上无足轻重,可这样的行为,在旁人看来便变了味。 难怪在她见过其中一位官员后,便有其余官员分别单独来见她。 她们兴许认为她是在借着沈元柔的名义,行拉拢之事,便急不可耐起来。 沈元柔面上还带着笑意,只是不达眼底。 她对某件事产生兴趣时,才会是这幅模样。 尚子溪直至憋得胸口闷痛,才想起呼出这口气。 “所以,我算是激起涟漪的石子,今日紧张的局面,也算是我间接造成的?”尚子溪轻声道。 沈元柔抵着下颌:“你做的不错。” 得了夸赞,尚子溪心头的惊异也淡了几分。 她早该知道柔姨是这样的人,本也用不着这么吃惊。 “主子,方才尚寺卿府上的人将小公子接回去了,”花影看向尚子溪,“尚小姐。” 尚子溪面上的神情淡了下来。 “子溪,”沈元柔唤她,“同你母亲好好聊聊。” “……那子溪走了。” 沈元柔随之起身,却在抄手游廊尽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寂坐在廊庑下,怀中抱着那只猫儿,伸着指尖逗弄它。 倒也岁月静好。 沈元柔微笑着唤:“绒绒。” 紧接着,绒绒与裴寂同时抬头,她看到少年面上的错愕。 第9章 别怕 沈元柔面上温和的笑意,莫名让裴寂有些局促。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7章 他不知晓,义母如何会知晓他的乳名。 可当众被唤乳名实在羞耻。 沈元柔似乎不觉有什么,她招了招手,温声道:“绒绒,过来。” 裴寂应声起身,他怀中的猫也在沈元柔出声后,敏捷地从他怀中逃出,一溜烟的,朝着沈元柔而去。 裴寂立于她的跟前,紧接着,他看到猫少主跳到她的怀中。 沈元柔揉捏着猫儿柔软的后颈:“方才同尚小公子去哪儿玩了?” 她问裴寂。 裴寂还因着方才被唤乳名而羞耻,他抿了抿唇:“只说了一些话。” 尚风朗哪里有要玩的心思,他恨不得将这些不可说的心思,全都说给他听。 若非是他的母亲来了,只怕尚风朗还要再说一会。 沈元柔颔首:“绒绒叫我惯坏了,也不怕人,一贯张牙舞爪的,你毕竟与它还不熟,只小心别叫它伤着了。” 裴寂才反应过来,这猫居然也叫绒绒。 沈元柔的语气带了几分宠溺,只是他的乳名被这样念出口,裴寂羞耻地越想越觉得怪。 “绒绒……很乖,”裴寂顿了顿,道,“它也没有伤我。” 沈元柔轻笑一声,看着他:“是吗,看来,绒绒很喜欢你了。”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裴寂只好垂首掩饰:“绒绒性格好……被义母养得很好。” 他随着沈元柔回了内室,他寻常用的那一张案几,还摆在沈元柔的书案旁。 裴寂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在沈元柔之后坐了下来,内室暖融融的,烧了地龙,此刻,那股后知后觉的寒冷与困倦再度席卷了他。 裴寂正襟危坐,试图压下那一点睡意。 “曲水怎么没有跟在你身边?”沈元柔问他。 曲水是个伶俐的,照理来说,不会将裴寂自己留在那儿。 “是我要等义母,曲水见天寒,回去为我取外氅了。” “等我?”沈元柔看他这副模样,了然,“那么,你一直在等吗?” 裴寂乖顺道:“是,义母。” “天这样冷,你身子还未好全,岂能在这里受冻,”沈元柔不带任何意味地端详着他,“待尚子溪走了你再来,岂不更好?” 裴寂颇有些认真地道:“月痕姐姐说,义母待会还要看卷宗,义母如此,晚辈更要以之为榜样,那些卷宗裴寂还没有抄完。” 这声姐姐倒是叫得乖巧。 “瞧瞧,你一下都等不得了。”沈元柔笑道。 裴寂顿了顿,轻轻抿了抿唇。 他怎么会觉得,义母方才的语气是,嗔怪? 可方才沈元柔的语气,就是给他一种温和好说话的错觉。 必然是错觉的,裴寂想,他绝不会认为一个手握重权的权臣,是什么温和、好说话的人物。 尚风朗的话犹在耳畔,感受着沈元柔的视线,他抬起眼小心地看她。 裴寂觉得,尚风朗喜欢他的义母,亦或者说,全京城的公子喜欢他的义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裴寂答应过义母,会尽快完成。”他郑重其事道。 裴寂格外执着于此事,谈及那些不重要的卷宗,他那双好看的眼眸也分外莹亮。 沈元柔便从他的眉目与神色中,捕捉到了一丝属于年轻人的认真与朝气,那是已经离她远去的东西。 “那要是我留尚子溪到后半晌呢,你也要一直这样等吗?”她平静地看着裴寂。 兴许是冻得久了,裴寂本就不耐寒,那张瓷白的俊脸过分苍白。 沈元柔的目光已然能感知到他的寒意。 兴许因着刚缓过来的缘故,裴寂的思维也有些发散,竟真的顺着她方才的话去想,如果义母留尚子溪到下午,他又应当如何? 沈元柔也不催促,只耐心地凝视着他。 “要等的,”裴寂颔首,“答应过的事如何能食言。” 其实根本不差这一会子的时间。 但沈元柔看着他,便觉得,即便她要求裴寂上刀山、下火海,这孩子也绝对不会推辞。 少年带着过分的真诚,又有些固执。 “好孩子。” 裴寂认真地将抄好的卷宗收起,方才的寒冷散去,取而代之的叫人口干舌燥的燥热。 那股夹杂着兰草香的沉香幽冷,莫名便让他觉得舒缓了一些。 裴寂坐在自己的位置,不由得去嗅。 那日后,沈元柔的确派人为他送来了香料,那是她惯用的。 可裴寂闻了又闻,总觉得,还少一些什么。 义母身上还带着一股清冽的,似草木,似微风般的香气。 那抹靛蓝色缓缓逼近,在裴寂避无可避时,才迟钝的发觉,他不由得攥紧了袖口,属于她的清冽香气也倏地逼近。 裴寂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或许这是女人独有的味道,权势的香气诱人沉沦,莫名的,他想追随这股香气,想要无视残存意志的告诫。 沈元柔沉声开口:“你发热了?” 他的面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无事,”裴寂应,“乍一暖是这样的。” “你这幅模样,可不像是无事。”她说。 裴寂的眼眸不大清明,他身子骨弱,若是发了热可不是小事。 沈元柔手背轻探在他额头上,那股烫意就这么蔓延上来。 她眉头轻蹙,便听裴寂有些迷蒙的,轻声嘟囔:“……好舒服啊。”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8章 沈元柔收回手,淡声道:“看来真是烧糊涂了。” 香气忽而远去的那一刻,裴寂缓缓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出不对来。 在他所受的教育,形成的认知里,女男三岁不同席,他此刻与义母的接触有些亲密,已经算得上是超出女男大防的界限了。 裴寂只知晓,她们有些超越了这条名为伦理的线。 可他浑身软绵绵,待对上沈元柔关切的眸光时,纠结地敛下眼眸。 他看清了沈元柔对他的关切,细想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以往母亲在府上的时候,他生了病,母亲也是要伸手来探一探他的温度。 沈元柔的确是他的女性长辈,如此做也并未于理不合。 这般想着,出于生病对长辈的依赖,裴寂也心安理得地任由她动作了。 “义母,你的手好凉。”裴寂道。 他仰着头,有些费力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您很冷吗?” 他实在太热了,屋内燃了地龙,暖融融的叫他犯了口渴。 裴寂贪恋方才微凉的触觉。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分出心神来问她冷与否。 “发热也不曾察觉吗,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她隐隐有些批评的意味。 沈元柔并未想过小孩子方才的话合不合规矩,他的确病得脑子都糊涂了,说话也渐渐没有条理。 裴寂迟钝地意识到她的一些斥责,借着这股不清楚的劲儿,倔着性子小声辩驳:“君子当,重信守诺。” 原本瓷白的肌肤,此刻都因着高热泛了薄粉,就连泛红的眼尾也蒸腾出了湿漉漉的意味。 他烧得有些厉害。 于是沈元柔道:“君子都像你这般,不顾自身身家性命吗?” 她等着裴寂倔强的反驳,少倾,他低声道:“……我错了,义母。” 沈元柔稍许意外:“认错倒快。” 早这么乖巧,也不会病了。 府医很快提着药箱来。 不出意料,他病得不轻,连带着前些时日的旧伤也复发。 “公子的旧伤,只怕会留疤,”男府医临行前如此道,“还需好生将养,切不可忧思过重,心事太重,不利于养伤啊……” 沈元柔没有应声。 她静默地凝望着裴寂,他像是在缓慢地咀嚼着方才府医的话。 他清楚留疤对于男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看着裴寂缓缓垂下眼睫,沈元柔道:“不必担心。” “义母,”他的嗓音微微沙哑,像是无措的小猫,“妻家都会介意这些的,我是不是,嫁不出去了。” 妻家的确会介意男子是否光洁、是否完整、忠贞。 可他明明在好好用玉痕膏,疤痕怎么,还是会留下呢。 裴寂湿漉漉的羽睫垂着,被粘成几绺,却也不肯被人看到自己这幅脆弱的模样。 “不会的。”她说。 沈元柔的声音格外能安抚人心。 “你身后是太师府。” 他的义母是太师兼中书令,即便裴寂丑陋、品德败坏,也会嫁给顶好的女娘,因为他身后是太师府,是沈元柔。 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义母都会为他撑腰。 裴寂却并没有从中获得很大的底气,沈元柔越是这般,他愈发不安。 但裴寂道:“多谢义母。” 他与义母相识不过数日,义母却为他做到这一步,裴寂便想好好偿还这份恩情。 他一定要为义母做些什么的。 沈元柔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好生养病,其余的不要想。” 将裴寂还未发芽的想法扼杀在襁褓后,她吩咐道:“抬软轿。” 仆从应声前往。 裴寂病成这般模样,是不能走回去了。 休沐的日子里,沈元柔处理着前世梳理过的卷宗,倒也事半功倍。 裴寂养病五日,待他病好起来的那一日,恰巧沈元柔休沐。 他看起来精神头好多了,沈元柔抵着额角,便听他道: “义母,我可以为母亲供奉一盏灯吗?” 他的母亲是病死的,因为担忧他,死不瞑目。 裴寂年纪尚轻,心中有什么事,周身都会透露些淡淡的情绪。 他此刻被伤感充斥,却故作坚韧的模样,为他挣得怜惜。 “当然可以,我同你一起去。”沈元柔道。 前世,裴寂前往护国寺为亡母供灯,路遭贼人拦截,得原谦相救,名声却也不好了,自此他变得更加沉默内敛。 她知晓是原谦在背后推波助澜。 月痕依言去备车,今日休沐,又正值初春,各州府都来拜神祭祖,姜朝每每到了这个时候,路上会堆放百花。 馥郁的香气顺着帘缝溜了进来,裴寂垂着眼睫,听那道温和沉稳的声问:“会下棋吗,裴寂。” “裴寂棋艺不精,恐扰了义母雅兴。”他轻轻道。 “无妨,我教你。” 她在裴家那些年,府里为大小姐请来各种老师,裴君英便拽着她一起学。 她不介意她乞儿的身份,两人旗鼓相当,一局下来酣畅淋漓。 如今对弈的却是故人之子。 裴寂的确是过谦了。 他的棋艺兴许并不比当年的裴君英差,但裴寂对上如今的她没有胜算。 玉子落在棋盘上的声响清脆,她平静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9章 原谦为了演着一出好戏,真是费尽了心机。 恰此时,马车陡然一晃,飞珠玉溅,玉子也哗啦啦洒落一地,磕碰在车厢撞出了泠泠脆响。 马车外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沈元柔侧眸看向身旁的裴寂。 他应当是被吓到了,但刻在骨子里的良好礼仪,不允许他做出激烈的反应。 裴寂不慌也不喊,他静静地坐在原处,只是绷直了唇角和指骨。 “别怕。”沈元柔看着裴寂轻颤的长睫,温声安抚他。 马车外的打斗声渐近,他浑身都紧绷着。 沈元柔眉头微蹙。 以月痕的身手,不至于半盏茶的时辰还解决不了几个拦路小贼,看来敌众我寡。 “裴寂,在这等着,不要下来。” 第10章 姻缘 箭矢破空的刺耳声响传来,穿过马车帘,笃的一声定在裴寂的身侧。 “义母。”那张俊秀的脸更白了几分。 沈元柔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缓缓施力:“不会有事。” 她从马车夹层抽出一柄长剑,挑开车帘迎了上去。 原谦派了数百人来此,却因着暗中有弓箭手的缘故,月痕此刻周身还剩三个贼人。 “飞云落雨,你们还等什么。”她冷声道。 言毕,暗处的数名弓箭手齐齐毙命。 三人见状,面上的惊惧一闪而过。 “若是束手就擒,供出背后之人,兴许还能有一条生路,”月痕剑尖上的鲜血滴在草叶上,“若不降,这便是你们的下场。” 贼人明显犹豫了一瞬:“我们投降,你主子真会留我们性命?” 月痕蹙眉:“降,还是不降?” 她们相视一眼,而后暴起朝着沈元柔而去。 “主子!” 阳光在剑身上折射出刺眼的白光,手起剑落,头颅掉落在地的闷响传来。 “下次废话不要这么多。”沈元柔淡然看着一旁还在滴溜溜打转的人头,道。 她侧身,便瞧见立于马车旁,面上溅了斑斑血迹的裴寂。 他被吓坏了,面上的惊惧再也掩饰不住,白着一张脸怔怔地看着她。 他胆子小,见了打打杀杀,可能会去要做噩梦了。 沈元柔想着该如何安慰他。 然她手中那柄长剑的剑尖还在缓缓地,向下滴着鲜血,周身则是头身分家的无数尸身。 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在这一刻尽显,她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许久,裴寂白着一张脸,一步一步走向她。 他安静地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女人沾了血迹的手认真擦拭。 “不害怕吗?”女人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裴寂努力克制指尖的颤抖:“我不怕。” 他方才听到外面的声响,心中担心着沈元柔。 裴寂在来京的路上,只听闻这位太师大人如何有手段,又如何有城府,却不曾听闻她会武。 但被滚烫的血溅了一脸时,他内心的恐惧无以复加,却被钉在原地。 义母看到了他,是他违背了义母,私自下了马车。 裴寂看到她眉头轻轻蹙起,一颗心如坠冰窟。 义母定然是嫌恶他了,他这样胆小的人,将来如何撑得起大事。 “不怕吗,你嘴唇都白了。”沈元柔平静地阐述。 无论冷淡还是温和,她的压迫总是不容忽视。 沈元柔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他,那双眼眸分外地冷静而锐利,像是马上就要将裴寂故作冷静人的外表给剖开。 原本柔软红润的唇瓣,此刻血色尽失,瞧上去可怜极了。 沈元柔任由他细细将自己的手指擦净:“那今日还要去吗,还是改日?” “我无事的,义母,”裴寂低声道,“我不害怕,我们继续走吧。” 她的指腹微微用力,迫使裴寂抬起头,将他面上的血擦掉。 沈元柔颔首道:“月痕,走吧。” 裴寂捧着那张沾满血迹的帕子,一时间没有动作。 “扔掉吧。”沈元柔看到他的手指还在轻颤,语调温和地道。 裴寂一路上默默无言,他还沉浸在方才的恐惧中,可怜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猛然被一地血淋淋的肢节、尸身冲击到,久久不能回神。 他忽然意识到,义母坐在这样位子上,注定是如此的。 裴寂回想着尚风朗的话,他竟在此刻可怜起他来,尚风朗这样的人是不会站在义母身边的。 不论从年龄、阅历,还是身份来说,尚风朗都不足以站在沈元柔的身边,她是温和的,也是威严沉稳、说一不二的。 没有谁能站在她的身边。 但想到义母这样好的一个人要孤独终老,裴寂又为她难过起来。 “你在想什么?”沈元柔好笑地看着他。 少年人的心思变化得未免也太快了些,他方才还害怕得不成样子,此刻竟又一副惋惜、同情的模样。 才从阎罗殿外徘徊一圈儿,她不知道这孩子此刻在可怜谁。 裴寂没料到她突然出声,抬眸对上沈元柔含笑的眼眸,嗫嚅道:“没,没什么。” 他匆匆错开了眼眸,仿佛再与沈元柔对视一瞬,方才那些心思就会被她看穿。 “主子,我们到了。”月痕撩起车帘、摆好轿凳。 护国寺佛音袅袅,古树岑天,有几个小和尚洒扫,瞧见来人,朝她们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20章 “沈施主。” 一道苍老的声音唤住沈元柔。 老住持长眉全白,生了一张悲天悯人的脸:“沈施主还请留步。” 沈元柔侧眸看向一旁的裴寂:“去为你母亲供佛灯吧,我同住持还有话要说。” “好。”他乖巧应声。 沈元柔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莫名便想起了前世,两人的初见。 她审视着眼前湿漉漉的少年,同样,少年也倔强而警惕地打量着她。 像是一只随时要暴起伤人的奶猫。 用他粉嫩的软垫,以及不够锋利的爪子。 她前世对裴寂的确是不够关心的,以至于错过了许多,她并不够了解他。 老住持打断了她的思绪:“沈施主,贫僧恭候您多时了。” “住持如何知晓我要来?”沈元柔掀睫看她。 住持微微一笑,而后伸手示意她去不远处的凉亭:“贫僧观星,发觉天降异象,想来即便小施主不来,沈施主也是要来的。” “请。” 沈元柔坐于亭下,接过住持的茶:“天降异象?” “是,沈施主的存在,会改变您周身之人,甚至整个王朝许多。”住持仍旧微笑着望她,“沈施主,两世之魂,注定与常人是不一样的。” 沈元柔面色不变,泰然自若地捧着茶盏:“住持慧眼。” 她并不否认,听住持继续道:“前尘之事为施主留有诸多遗憾,此生来弥补,亦要珍重眼前人。两世报恩,天降奇缘啊……” 沈元柔指尖叩了叩桌案,发出“笃笃”的声响。 “住持,你将这些说与我听,这如何不算泄露天机。”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相对于施主而言,如何还能算作泄露天机。” 沈元柔没有应声。 她重活一世,知晓的远比旁人多许多。 她的存在,已然算作泄露天机了。 沈元柔遥遥望了香火炉上的轻烟一眼,道:“那这两世报恩,天降奇缘,是住持对我的谶语吗?” 她问,住持反倒又不说了。 她微微摇头,笑言:“沈施主,贫道言尽于此,施主珍重。” 言毕,老住持缓缓起身,裴寂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不远处。 那孩子手中不知捧着什么,瞧见她眼眸亮起来,还带着细碎的光芒。 兴许是少年身上蓬勃的朝气,还有他高兴的神情传递给了她,沈元柔也微微勾起唇角。 “义母,”方才死亡带来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他献宝一般,将掌心躺着的一张平安符捧到她面前,“裴寂为义母求来了平安符。” 指腹触碰掌心的痒意,让裴寂眼睫颤了两下。 沈元柔微笑道:“乖孩子,有心了。” “义母喜欢就好。”他将手藏进袖中,不由得收紧。 那阵痒痒的触感好像还在,又或许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传递到他的心头。 看沈元柔对他笑,裴寂也矜持地弯了弯唇角。 他此刻不能懂的情绪埋藏在心底,悄然生根,发芽。 寺内,小沙弥道:“方才的公子求了一对平安符。” 她的师姐偏头,道:“是吗,可是那种平安符,不是成婚的男子才来求的吗?” “啊,平安符或许讲究眼缘吧,”小沙弥挠了挠头,“不然寻常的平安福,他瞧都未瞧上一眼,他告诉我就要这个。” 她还以为,那位小公子知晓这符是做什么的。 护国寺有两种平安符,一种就是寻常的平安符,保自身平安,还有一种,则是成对售出,一般都是成婚的男子来为妻主求。 一则保平安,二则是愿两人能心意相通,长长久久。 住持望了小沙弥一眼,笑说:“无妨无妨,就当你促成这段姻缘了,也是善事一桩。” 太师府。 沈元柔看着那张平安符,一段久违的回忆,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当年母亲宠侍灭夫,在父亲死后,祖母将她带去徐州老宅。 那段时日,每到了初春,各州府拜神祭祖之时,祖母都会为她求一张平安符,与这张一样。 后来祖母病逝,便再没有人为她求过平安符。 平安符不止是符纸,也是家人对她的关切和祝福。 “义母,”裴寂望着她,“这是我新做的糕,义母尝尝,可还合胃口?” 沈元柔朝他招手,示意裴寂上前来:“看看还喜欢吗?” 裴寂顿了一瞬,而后上前,看到她掌心宝蓝色的精致小盒。 仅外观便用了掐丝珐琅的工艺,还镶嵌了细碎的红蓝宝石,叫人爱不释手。 他蓦然想到了徐州那个买椟还珠的人,若是外观都如同眼前盒子一般,买椟还珠这样的事好似也合理起来。 “这是,给我的吗?”他对上沈元柔那双柔和的眼眸。 “给你的,”沈元柔放置在他手心,“礼物。” 心头似乎被一片轻飘飘的白羽拂过,酥酥痒痒的。 礼物,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裴寂小心翼翼地打开珐琅盒,其里珍珠玉颜粉的香气便飘了出来,清清淡淡的,很是好闻,没有哪个男子不喜欢这样的礼物。 “多谢义母,”他勾起唇角,“我很喜欢。” 他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一些。 前世的裴寂克己复礼,不苟言笑,行事叫人挑不出错处,可那样的裴寂过分老成,不像是个少年。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21章 “今日你受惊了,留下一起用膳吧,让厨子做些你爱吃的菜。” 沈元柔将一些账簿推到他的面前,态度温和地道:“你的字写得很好,那些卷宗先暂且搁置,义母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裴寂收敛起面上的笑意,正色道:“义母言重了。” 义母肯让他做事,他就很开心了。 沈元柔指尖缓缓叩在那本账簿上:“寻常人家的公子,到这个年岁,都要随着父亲学习管家,正好,我这里有些账簿无人打理,你要拭着接手吗?” 裴寂攥着袖口的边儿,抿着唇。 他不是没有管过家。 长姐死后,父亲便时不时犯病,一次比一次严重,管家的重担,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太师府不同。 那时的裴府日渐式微,管理起来并不费力,可太师府各项人情支出,开销巨大,府内仆从众多,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管理好。 裴寂不想让义母失望。 他爱重义母,却知晓,自己若是想被义母看中,想得到义母的认可,不是那般容易的事。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直至沈元柔问:“你不愿意吗?” “裴寂愿意一试。” 裴寂抬头,坚定地看向沈元柔。 或许等到他强大,能够帮助义母的时候,就不会被安排嫁给原谦了。 所以,他也想做一个像义母这样,受人追捧的人。 “我愿意,为义母管家。”裴寂朗声重复了一遍。 第11章 他有愧 裴寂入府后,三天两头的病上一病。 考虑到这孩子内向敏感,为方便他养病,沈元柔都是吩咐小厨房为他单做药膳的。 这是裴寂第一次与她一同用膳,拘谨也是有的。 “府上新来了徐州的厨子,想来能合你的胃口。”沈元柔道。 “多谢义母,”他轻声道,“其实……” 其实不用这样关照他的。 但后面的话在裴寂的舌尖绕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肚腹中。 义母待他好,他却不能百般推脱,寒了义母的心。 “不必拘束,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同她说便是。” 沈元柔由仆从上来为她净手。 看着她这份从容,一丝不苟,裴寂莫名就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义母是长辈,不单如此,她身上雍容的,令裴寂敬畏的味道,让他放松不下来。 他想起尚风朗对他说,义母当初如何在朝堂斡旋,忽而又想到了今日她斩断贼人头颅,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害怕的情绪直至此刻才涌了上来。 裴寂不知自己先前是如何渐渐放松了警惕,渐渐认为义母是很好相与的人,却忽略了权臣的本质。 义母待他好,这是毋庸置疑的,却不代表他能超脱界限去放纵。 “怎么了,身子又不舒服了吗?”沈元柔耐心地看着他。 裴寂又变成了那副恭顺模样:“我无事,义母不必担心。” 若义母为他的事费了心神,那才真是他的罪过。 裴寂安静地坐在那,直至沈元柔动筷,他才有所动作。 “月痕早在先前,便将京城适婚女娘的名册列了出来,”沈元柔夹起脆嫩的春笋,“还有世家女娘的画像,先前你还病着,不曾同你提起。” 裴寂原本夹着春饼,听沈元柔提起正事,又将筷子规规矩矩摆放好。 见他如此,沈元柔扬起眉头,看着他:“怎么,不合胃口?” “长辈讲话,当专心聆听。” 他过分认真,沈元柔不禁失笑:“我这里不讲那些规矩。” 她发了话,裴寂便乖乖夹起香软的春饼,却不放进口中,静静听沈元柔继续道: “这些事也不急,待你什么时候有心思了,看看哪家的女娘合眼缘,等出了孝期,便叫那家人来提亲。” 沈元柔说的理所当然。 自然,太师府的权力和好处在这里,没有哪家不愿意的,不论裴寂想嫁哪家,也是旁人来提亲的份儿。 “可是……”裴寂彻底怔住了。 他那日分明听到,原谦同义母说,两家需要一个缓和的机会,话里话外,不是想要他嫁娶原氏吗。 起初他还想,若是嫁给原谦做平夫,有辱太师府的体面,兴许义母会安排他嫁给原氏其余女娘,可他的惴惴不安,在此刻彻底被打破。 “怎么,我们裴寂是有心仪的女娘了吗?” 她微笑着看裴寂。 裴寂面色微红,轻声道:“义母打趣我。” 得知不用嫁去原氏,裴寂也轻松了几分,就连清淡的春饼也变得津津有味起来。 他的眸光落在沈元柔方才夹过的,一小碟红艳艳的小菜上。 他矜持地夹起一点瞧上去格外开胃的小菜,便立马被辣得红了脸。 沈元柔将一盏甜羹推到他的面前:“徐州的菜式偏清淡,蜀地恰相反。” 裴寂的面颊几乎是瞬间变红的,然少年故作镇定地饮下一口茶水。 八分烫的阳羡雪芽,热茶入喉,裴寂眼尾都起泛了薄红。 太疼了,舌尖像是被火烧、被针扎,他险些掉下眼泪来,裴寂桌下的手极为克制地攥着袖边儿,只露出绷紧的指骨。 他这幅模样实在可爱,沈元柔难得如此放松地笑:“嫩笋与春饼颇有当年徐州的味道,裴寂,尝尝。”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22章 不远处侍候主子的仆从上前,将沈元柔方才点到的两份菜放置他的面前。 “……多谢,”裴寂嗓音有些喑哑,“义母。” 少年的声线稚气并未褪尽,他所不适应的辛辣,为他喉咙增了些粗糙的摩擦。 京城时兴声儿好听的小郎君,裴寂有副出色的嗓子。 他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宛若一枝孤竹,又青涩得不像话。 “家主,方才老太君身边的人来问,家主要去看看吗?” 花影来报。 因着格外安静,裴寂也听得清楚。 沈元柔随意道:“我还有事,他有什么需要交由下人办就是。” 言毕,她扫了花影一眼。 后者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主子也知晓这位小爹是个怎样的人,虽告诉她们好生招待,却也要看好他,免得这位小爹闹什么幺蛾子。 “主子放心。” 裴寂垂着头安静用膳。 他入府半月有余,却不曾听闻过这位老太君,即便那些叽叽喳喳的仆从也不曾提到过。 既如此,便证明沈元柔不想让他知晓,沈元柔不希望他知道的事,裴寂便很有分寸的,不去打探。 直至用膳完毕,仆从上前用帕子给她净手,沈元柔才道:“老太君那边也不必晨昏定省,他喜静,不要打扰他。” “义母放心。” 前世的徐州在裴寂来京后遭遇水患,伤亡惨重,损失巨大。 上次入宫她同温崇明提起水患,此刻巩固堤坝早已来不及,只能提前告知徐州百姓,暂且去相邻州府避上一避,朝堂赈灾的粮食已派人运输。 此番下徐州之人里又不少她的门生,想来不会什么出事。 崇德殿。 温崇明屏退小侍:“绝舟,朕还是不明白,你如何得知水患?” 各地为防水患,会在春日中旬巩固堤坝,此刻是初春,京城前段时日细雨绵绵,徐州却意外反常,一滴雨水都不曾落下。 沈元柔淡声道:“臣哪里有这样的本事,不过防患于未然。” 她没有明确告知皇帝这些事。 徐州偏南,同样运输赈灾粮的,还有附近的兖州。 “这些时日政务繁忙,爱卿也劳累……” “陛下,”沈元柔撂下那只毫笔,转了转手腕,“臣今日前来,是为了那瓶能再生皮肉,让肌肤光洁如新的药膏的。” 温崇明一噎,道:“为求生肌膏啊,前些时日贵夫也向我求,你们一个两个,怎么惦记上这个了?” “陛下舍不得。”沈元柔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温崇明:“……朕何曾说舍不得。” 沈元柔揉捏着指根,抬眼看着她,缓声道:“陛下不想给便罢,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能对皇上如此不客气的,也只有沈元柔了。 “可怜臣休沐日还要为陛下处理政事,如此辛劳,却不得陛下体恤。” 温崇明重重按了两下额角:“回青,为太师将生肌膏取来。” “多谢陛下。”沈元柔淡笑。 皇帝拿她没办法,笑道:“长皇子的伴读,三日后便入宫,东配殿便收拾给你那义子,还有尚家公子吧。” “西配殿便给原谦的幺子,你也知晓,面上还是要优待原氏。” 沈元柔没有异议:“原氏树大根深,毕竟有功勋荣誉,又为世家之首,旁的氏族都难以望其项背,且原谦心高气傲,陛下将她捧高些也无错。” 爬得高了,若是再得意忘形些,会摔得粉身碎骨的。 一个能跨越两个百年的世家,哪里就是那么容易动得的。 “但是陛下,此时不宜处置原氏。”沈元柔看她。 氏族关系牵扯着朝堂纷争。 原氏结党擅权,若是她不能联合其余世家控制皇帝,就只有被清算的份儿。 如此一来,双方便更不能轻举妄动。 “而今大理寺复审的结果出来了。”温崇明看着她,“徐州裴氏满门抄斩。” 沈元柔面上无甚神情:“今日是休沐日,臣府上有些事。” “母皇!”一道声音穿过阻拦他的众人。 少年提着衣摆,噔噔噔地朝着皇帝跑来。 他的服饰格外华丽,其上坠了各色宝石,跑起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在看到一旁的沈元柔后,温思凉动作一顿,朝着她盈盈一拜:“老师也在呀,学生有礼了。” 方才阻拦他的侍人分明说过,太师在与陛下亦是,温思凉不会不知晓的。 面对少年的有意而为之,沈元柔只颔首:“臣先行一步。” “老师,这就要走了吗?”温思凉小跑几步追在她身后。 “府上有要事。”她道。 “思凉。”温崇明轻斥他,“到母皇这来。” “老师。” 见沈元柔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温思凉磨了磨牙,不甘不愿地走向皇帝。 “你都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如何还同个孩子一般,”温崇明叹了一声,“母皇先前说的,你考虑怎样了?” 温思凉皱着眉头:“我不要,母皇,你分明知晓我的心意,我不要嫁旁人!” 温崇明:“太师今年都三十有三,与你不般配。” 她这么说,温思凉转头看着她:“那母皇说,哪里不般配,是家室,学识配不上,还是门第、根基配不上?”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23章 “年纪算得了什么,我非太师不嫁!” 太师府。 裴寂将一份糕装入食盒。 不论怎样说,他作为府上的客,老太君为府上主人,如何能连问好都不曾。 义母的话他谨记于心,老太君不喜人打搅,他便派人将糕交予老太君手下的人,问句好便是,如此一来,礼仪到位,也没有打搅老人家。 谁知没一会,曲水便委屈地跑了回来。 “公子,”他咬着下唇,许久道,“还是,还是不要给老太君送了吧。” “怎么了?”裴寂蹙眉,“可是不合胃口?” 曲水:“不曾见老太君,却遭老太君身边的老公公讥讽。” 他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裴寂顿了顿,缓声问:“老太君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他说这糕上不得台面,公子果然是乡下来的,”曲水气得跺脚,“公子,老太君身边的下人怎能如此羞辱您。” 他跟在裴寂身边这些时间,知晓公子是怎样好脾气的和善人,可和善也不是任由一个刚来不久的下人羞辱的。 纵使公子是河东裴氏其中一脉的遗孤,曾在庄子上住过,也不能受这样欺辱。 “他就是仗着自己上了年岁,身后又有老太君,才敢如此待公子。” 裴寂静静听着曲水为他打抱不平。 他知晓,倘若老太君不这么认为,下人也断然不敢如此对他身边的仆从。 正是老太君默许,那老公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是我考虑不周,”他道,“义母不许我打搅老太君,我却擅自将糕送过去,惹得老太君不喜。” 他不该不听义母的话,擅自去打搅她的父亲。 他不由得想,若义母知晓此事,会不会从而不喜他。 “在想什么?” 裴寂一顿,不着痕迹地将桌上誊抄的书册藏起,随后朝她走来:“义母,您怎么来了?” 沈元柔却似没有看到般,将生肌膏放置在他桌案上:“治家可有你想得那么难?” “还好,”裴寂抿了抿唇,“义母不嫌弃我鄙薄,裴寂便不会辜负义母。” “三日后便是伴读入宫的日子。”沈元柔道。 今日她派人为裴寂又定做几套新衣,他选了几套素净的。 此番伴读为三名世家子弟,便也免了擢选的流程。 裴寂以为她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生事:“我会做好皇子伴读,恪守本分的。” 沈元柔轻笑:“我是说,你可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她到底是女人,月痕花影也不一定做得多周到,她倒是希望这孩子能自己提出来需要些什么。 他摇了摇头,捧起瓷瓶问:“义母,这是什么?” “生肌膏。”沈元柔道。 生肌膏,是宫廷才有的生肌膏。 裴寂错愕地看着她,而在这一瞬,他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清幽淡香。 裴寂不合时宜地想起,上次他所说欠缺的味道,兴许是义母身上的味道…… 这念头一出,裴寂耳尖瞬间红透。 他心中有愧,不敢再抬头看沈元柔。 第12章 抱抱他 沈元柔看着他垂下头,默不作声地红了耳尖。 小孩的心思难猜,变化得又快,她不知晓裴寂想到了什么。 “多,多谢义母。”裴寂在这样的情绪下,连呼吸都滞涩了。 “嗯,不够同我说。”沈元柔道。 前些时宫中男子争宠,哪位贵人伤了腿,皇帝手上的生肌膏就这么一瓶了。 但过些时日会有外邦使臣进贡,正是在春猎之后。 生肌膏应当能用到那个时候。 裴寂垂着头,轻声道:“您待我真好,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他克制着自己,不许自己露出伤心的模样。 而后,那股清幽的香气渐渐逼近,在他心跳如鼓,有些慌乱时,那双结实的手臂虚虚地将他拢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好孩子,”她低柔地安抚,“世事无常,我知晓你难受,以后不必忍着了。” 裴寂在她怀中僵了一瞬,下一刻,过分的酸涩充斥着了他的眼眶。 裴家式微,他学会了隐忍,这一路上他都是忍过来的,可义母此刻告诉他,不必忍着。 女性长辈给予的安抚,让裴寂联想到了已故的母亲,她也会在他难过的时候抱一抱他。 终究是情绪胜过了理智。 裴寂紧紧地抱住她,额头抵在沈元柔的肩头,颤着肩膀哭了出来。 沈元柔总是充满了力量,兴许是她的年龄、阅历、身份地位,亦或是手段使然,这样抱着她,裴寂好似就获得了片刻的心安。 沈元柔虚虚拢着他,轻拍着裴寂单薄的脊背:“哭吧。” 哭出来就好了。 裴寂其实需要很多的关爱,可前世政务过于繁忙,沈元柔并没有将心思真正的放在故人之子身上。 她先前不知道养一个孩子要分出很多的心神。 在沈元柔看来,养一个孩子,不过是给他提供好的环境,吃用精细,从不短缺,前世她也是这样待裴寂的。 但此刻听着他逐渐沙哑的哭声,沈元柔改变了念头。 或许她该去请教一下友人,了解怎样才能养好一个孩子。 裴寂哭了很久、很久。 她一下下拍着少年的脊背,感受他逐渐平复下来。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24章 直至他哭过了,才红着眼尾,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义母,我将您的衣服弄湿了……” 他的声儿还有些哑,此刻懊恼地看着她肩头的水痕:“我为您清洗吧,洗干净了,我再给您送过去。” “不必了,”沈元柔垂着眼睫,指腹拭过他的眼尾,擦掉那滴眼泪,“好受些了吗?” “我真是,我真是太失礼了……”他还在谴责自己。 “哪里失礼了?”沈元柔微笑着看他。 裴寂轻轻抿了抿唇,有些不好说出口:“我将义母抱得那样紧,哭得那样大声,还将义母的衣服弄湿了,实在是,实在是有失,公子风范。” 他险些咬到舌尖。 真是太羞耻了。 那股可爱的、惹人逗弄的劲头又上来了。 沈元柔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下次再想哭,可不能蹭在我的衣服上了。” 她本就是逗弄裴寂,谁知这孩子反倒认真起来。 “下次哭,我不会……”裴寂顿了顿,对上她含笑的眼睛,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掉进了她的陷阱当中,“我不会再哭了。” “人有七情六欲,为何不许自己哭,”沈元柔好笑道,“若是下次你还想哭,义母再将肩膀借给你?” 裴寂便别过头,轻轻道:“我下次不哭了。” 他有些难为情地攥着袖口,好似不看着她,就能忘记方才那些事。 “你无需处处忍让,不论是在哪,若有人敢委屈了你,便还回去。”沈元柔墨黑的眼瞳凝视着他,“你身后是太师府。” 她说的是入宫后。 沈元柔想,依着他的性格,定然会因着不想给她添麻烦,从而去委屈自己,如若长皇子或者原家公子欺负他,他也要忍让的。 “你不能委屈自己。” 裴寂望着她,他好像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他还记得长姐在世的时候,父亲都要嘱托她: “要好生学习,要尊师重道,不能惹麻烦。” “不要跟同窗起冲突。” 即便是徐州首富,因着商人的身份,在学堂面对滋事的女娘们,长姐也只有避让,她们被父亲一味地教导忍让,不给家里惹麻烦。 可义母现在告诉他,不能委屈自己,他随时能反击。 因为他身后是义母,是太师府。 从来谨慎的人,突然有底气起来:“裴寂定会谨记义母教诲。” “家主。”门外传来月痕的声音。 沈元柔侧眸:“何事?” 月痕并没有立即出声,一旁的裴寂乖乖垂着头。 她看了那孩子一眼,再次拍了拍他的肩,朝着门外走去。 脚步声渐远,裴寂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缓缓将手放在被沈元柔拍过的位置。 初春还有些冷,她的体温已经不在了。 他有些眷恋那个温暖的怀抱,犹如依赖着大鸟丰满羽翼的雏鸟。 裴寂甚至有些后悔,后悔方才没有及时感受肩头的温度。 “太荒唐了。”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裴寂怔然出声。 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他在内心小小地谴责了自己一下,而后撑着头,开始誊抄那些书册。 得尽快抄完,否则入宫做伴读后,时间恐怕就没有这么富裕了。 曲水为他端来一盏甜羹:“公子,入宫不能带仆从,我总为您担忧,您自个儿不害怕吗?” 他从来没有见过裴寂失态,他永远都是这幅温和有礼的模样。 瞧不出害怕。 “有一些。”裴寂如实道。 但他不能因着对未知的害怕,而不去这样做。 他除了义母,没有什么可依仗的了,做伴读是目前唯一能让他身价上涨的机会。 唯有这样,将来他才能嫁个好人家,并不被人家瞧不起。 义母对他很好,也很可靠,但这不是他全身心依赖义母的理由。 他要争气些,直到义母看到他的价值。 书房。 沈元柔蹙着眉头:“东西可找到了?” “不曾,”月痕顿了顿,“上午公子来过这附近。” 沈元柔扬起眉头:“你怀疑裴寂。” 她陈述月痕的态度。 “属下不敢。”她当即垂首。 “什么敢不敢的,而今此事还未曾查个水落石出,府上之人便都有嫌疑。”沈元柔随意地摘下一片枯叶。 “今日的花没有换吗?” 书房的花三日一换,从没有一日遗漏。 月痕心中道,今日当值的未免太不像话,忙应声:“此事属下也有错,属下这就……” “好了。”沈元柔指腹抵在额角,按揉了几下。 她不喜欢这些琐事。 “下去。” 屏退月痕,沈元柔倚在小榻上,缓缓闭上了眼眸。 此事发生的实在是巧。 在裴寂管家之时,从来不会忘记为书房换鲜花的仆从,偏偏就忘了,不单如此,几乎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裴寂。 她没有怀疑裴寂,却也不能全身心的相信他。 裴寂的确很聪明,但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受到蛊惑,他太年轻了,面临着许多诱惑,沈元柔担心他会走上歧路。 她没有将这孩子看得多严。 “喵呜。” 绒绒在角落打量她许久,见沈元柔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矜持地小步走到她的身旁。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25章 它蹭了蹭沈元柔的小腿,瞪着一双圆润的眼瞳看她。 沈元柔便想到了裴寂。 “你和他,是有些像的。” 绒绒听不懂,但它擅长给自己找乐子,没一会便开始用爪子拨弄沈元柔的衣摆。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将猫抱起:“安分些。” 月痕的消息没一会便传来了。 “实在奇怪,照理来说,书房内并未留下蛛丝马迹,偷盗之人未免太过心细。”月痕皱紧眉头。 她的书房不同于其他官员的,沈元柔没有将所有要紧的东西放在这里的习惯,只有部分安置在这里。 但问题在于,丢失的物件里,有卧房暗室的钥匙。 她道:“属下问了当值的暗卫,以及当日的仆从侍女,她们都不曾看到来人,只有裴公子来过此处。” 实在是一件怪事。 沈元柔将毫笔搁置:“我原以为在你与花影的治理下,太师府众人皆是忠心耿耿,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我这府上不知何时生了蛀虫。” “是属下失职,属下甘愿领罚。”月痕忍不住抬眼看她,见到沈元柔神色如常,惧意更甚。 主子若是有些神情还好,她此刻这副模样,只会让人更加畏惧她。 “去吧。” 裴寂不知晓府上最近发生了什么,自那日过后,他便鲜少看见沈元柔了。 直至入宫那日,裴寂收拾好了东西,踩着轿凳上了她的马车。 沈元柔阖着眼眸,听见他的响动也没有睁眼。 应当是最近事务繁忙,裴寂这么想着,动作小心地坐在她身旁,打量着她的侧颜,生怕打搅到沈元柔休息。 马车碌碌声响起,沈元柔微微蹙眉。 裴寂眨了眨眼,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义母?” 他不确定沈元柔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轻轻唤她。 沈元柔没有出声,裴寂静了片刻,决定探一探她的温度。 他缓缓凑近,试探地伸出手想要覆在沈元柔的额头上,却被那股熟悉的清幽香气晃了神。 裴寂动作顿住,眸光流连在她的鼻骨,眉眼。 生得太好看或许不是好的事,这些时日他看那些画像的时候,也留心了世家公子,并不能找到能与义母相配的男子。 他都为沈元柔烦恼起来。 “你在做什么?” 女人的声音分外疏冷。 沈元柔端肃而锐利的眼眸看向他。 裴寂明显被吓到了,在她压迫极强的眸光下,他断断续续道: “义,义母……” 第13章 失态了 他又在义母面前失态了。 裴寂缓缓拉开一个合适的距离,诚实地道:“我看到义母昏睡,以为义母生病了,想……” 沈元柔静静地看着他,而后道:“我只是没有休息好。” “是因为朝堂政务繁忙吗,”裴寂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自己越界,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义母为何,这样看着我……” “裴寂,你有去过我的书房吗?”沈元柔平静地开口道。 “没有,”裴寂果断回答,而在这一刻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书房,怎么了吗?” 沈元柔错开眼眸,缓缓摇头:“前些时日书房失窃,丢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月痕与下人们说,当日只有你去过书房附近。” 她没有继续再往下说。 沈元柔明显察觉裴寂怔住,而后有些慌乱地解释:“不是我。” “我没有说是你。”她揉捏着眉心道。 这些时日朝堂事务繁杂,她的确没有好好休息,此刻正靠在一旁支颌养神。 马车重新恢复寂静,许久,她听到裴寂小声道:“那日,我确实去了义母书房附近,可我真的没有进去。” “我的玉佩丢了,那是母亲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曲水他们那日都帮我找过了,后来,我是在义母书房附近的花圃中发现的。” 他似乎还有些委屈:“义母,真的不是我。” 沈元柔不是很在意地点头,她有些头疼。 “没有人说是你呀。” 可沈元柔这副模样,被裴寂曲解为,她不相信他的解释。 被误解,被敷衍,裴寂垂下头抿了抿唇。 他有些过分安静了,像是又回到了初见时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只有攥出褶皱的袖口知晓他的心境。 沈元柔在这样过分的寂静里抬眸,看着他:“怎么了?” 裴寂的委屈几乎要溢出来了,引得她侧目。 “我怎敢不经过义母的同意,擅自进入义母的书房,”裴寂有些为难,为自己辩解,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自证,“更不会胆大包天地去偷东西……” 他的嗓音干净清冽,很容易让人产生好心情。 “义母待我那般好,我怎会做下偷盗之事。” 裴寂眸中带着急切,沈元柔扬了扬眉头,身形缓缓朝着他倾去。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进,沉重的冷香和来源于权势,无可推拒的压迫力悄然攀升,她没有出声,裴寂甚至开始回想,自己哪里惹到了她。 他嗓音艰涩地道:“义母……” “怎么解释不停,”她有些无奈,轻轻蹙着眉头看着裴寂,“都说了,我没有怀疑你。” 她只想休息一阵。 裴寂这才安静了下来。 皇子伴读被带去了皇子府,尚仪公公要检查三位伴读公子的礼仪、才情、学问,裴寂是同尚风朗一起去的。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26章 沈元柔捧着一盏茶,听皇帝道:“你那门生未免太过大胆。” “居然说出,律法为前朝律法这样的话。”皇帝幽幽地睨着她。 “陛下不是早就想要调整律法,如今既有臣子提出,不过顺水推舟,又如何不满意?”沈元柔将卷宗堆叠到一起。 其实她的门生当时的原话是:“律法为前朝律法,若是将裴氏满门抄斩,将来党争又当如何,也要满门抄斩么,想要打击政敌未免也太容易了。” “这样的话未免太过分。”温崇明道。 这样的话在朝堂上当中说出口,确实是有些大逆不道的。 臣子如何能如此直白大胆地批判律法。 皇帝虽有不满,却还是顺势而为了。 沈元柔颔首,顺着她批评道:“确实过分,居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可陛下不也采纳了,刑部最近忙于律例的修订……” 皇帝:“你手下的这些门生,真是一个比一个嘴利。” 这些门生说得话,便是她想说的。 沈元柔没有说什么,只勾着唇,微笑着看着皇帝。 皇帝原本便没有生气,这些朝臣将这些事提出,而她只需顺势而为,说来,这些门生嘴利,倒也成了她的事。 “她们还年轻,嘴利不懂转弯,也正常。”沈元柔擦拭着指节,“所以裴氏一案,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皇帝便道:“大理寺少卿,你当听说过她的名号吧,那倒是个通透的人,脑子里的想法也稀奇古怪。” 沈元柔饶有兴致地看温崇明。 能被她这样说的人,定然是极有趣的。 沈元柔:“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皇帝道:“她在奏折上提,裴家不论如何,都是窝藏了反贼,被人陷害也好,有意窝藏也罢,本是该罚,但如今裴家已无人,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 “但朝堂到底也要拿出一个交代。”沈元柔顿了顿道,“……裴家嫡子难道就不是人么?” “她说,裴家男儿到底无辜,对一个男子赶尽杀绝未免太过。” “如今已然将裴家家产充盈国库,再继续修改律例,便能彰显陛下仁慈明德。” 沈元柔微诧:“她能有这样的觉悟。” 不过这还不够特殊。 姜朝前朝律法规定,老臣耳顺之年方可告老还乡。 到了她这里,便修订为天命之年,好为朝堂引进新鲜血液。 朝堂不能只有固守成规的老家伙。 如今看来,此事是正确的。 皇上将几张图纸拿给她看:“你瞧瞧。” 沈元柔将其展开,而后看了皇帝一眼:“也出自少卿之手?” 皇帝颔首,对此颇感兴趣:“她说这是行军榻,带去战场上更加方便,而且可折叠,更轻便些。” 沈元柔对那位少卿有所耳闻。 传言她当初比尚子溪还要荒唐,竟做出无数丑事。 后来只过了一夜,这周芸欢便性情大变,后来爬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沈元柔清楚的记得,前世这位少卿有意归属她,而她当初并没有接受这位年轻人的示好,这位周少卿,也是讨原一派的,算做同党。 这是一个有头脑,功绩卓越的年轻人。 有了她的存在,朝堂的污垢、蛀虫才能得到更好的清理。 “倒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沈元柔指尖叩向桌案。 皇帝话锋一转,笑眯眯道:“那朕为你那宝贝义子与这才女赐婚可好?” —————————— 紫云殿。 温思凉微微扬着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新来的伴读。 裴寂垂着首,仍是那副仪态端庄的模样。 他今日穿得素净,只一袭淡青色绣竹长衫,瞧着干净挺拔。 相较于穿着打扮浮夸的温思凉,一旁穿戴得比他还素的原玉,以及身旁的尚风朗来说,裴寂是最不打眼的。 但偏生温思凉注意到了他。 “你,过来。”他颐指气使地道。 待确定长皇子唤的是他后,裴寂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温思凉眯着眼睛看他:“公尚仪,本殿很不喜欢他。” 裴寂眉头轻不可察地蹙了蹙,面上神情未变,温声道:“裴寂愚钝,是裴寂是哪里让殿下不高兴了吗,还望殿下明示。” “本殿不喜欢你,还需要理由吗,轮得到你来逼问本殿?” 裴寂微微抿唇,便听他道:“公尚仪没有听到本殿的话吗?” 公尚仪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附耳同皇子说了些什么。 他不说还好,如此一来,温思凉更是怒不可遏。 “如今本殿的话你们也不听了吗?” 他紧皱着眉头,看着下首的裴寂。 公尚仪压低声音:“殿下,到底是太师大人的义子,您好歹留下他,就当是看在太师大人的面上,大人没准儿也会因着殿下的宽容大度而高兴几分。” 温思凉思考了一瞬,冷冷地看着他。 裴寂的姿态温顺而沉默,温思凉见他这副模样,便愈发的不悦。 “你想要留下?”他偏着头,打量着裴寂。 裴寂应声:“是。” “好啊,就当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他弯了弯唇角,随手拽下腰间的玉佩,之后随手一抛,那玉佩遁入远处的草丛,不见踪影。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27章 “本殿就给你个机会,去捡吧,本殿的玉佩丢了,若是你能找回来,没准本殿一高兴,就留下你了。” 温思凉一副大度的模样,接过宫人递来的手炉。 他等着看这位伴读勃然大怒,亦或是气得痛哭流涕,如此他便有合适的理由让裴寂出宫。 可谁知,裴寂平静地朝他俯身,随后竟真的转身去寻了。 “……生了副清高模样,本殿还以为他要向老师告状。” 尚风朗顿了顿,终是道:“殿下。” “太师大人兴许要来了,殿下不准备回去吗?” 若是沈元柔没有见到裴寂,定然知晓他受了委屈。 如若长皇子不想被她讨厌,便不该这样待她的身边人,毕竟是太师义子。 他委婉地提醒,却忽略了长皇子向来是做事不计后果的。 温思凉被娇宠惯了,此刻接二连三被忤逆,早已不耐烦:“本殿还没有发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风朗听闻殿下得了新花,想要见识一番,并非有意置喙殿下的决策。” 温思凉看着仅剩的两位伴读,他的确是想跟人分享的,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跟宫人谈论这些。 “走吧。” “本殿带你们两个没见识的去赏花。” 温思凉将玉佩扔到了挨着湖边的草丛,那处还放置了一座假山。 裴寂不免有些担心。 长皇子明显是针对他,若是他寻不回来,便会被逐出宫去。 这样一来便成了丑闻。 可若是那玉佩掉进了湖中,亦或是磕碎在假山上,那又如何是好。 他不会天真的认为,自己捧着碎掉的玉玦回去,长皇子便会大发慈悲的留下他。 一定要找到的,否则长皇子必然要告诉沈元柔。 他不想给义母惹麻烦。 “大人吩咐好了……春猎之时。” 假山后传来女人低低的声音。 裴寂脚步一顿,他看到那枚玉佩正在假山旁。 他紧贴着冷硬的山石,想着当如何在不引起两人注意的情况下,拿到那块玉佩。 却被迫听了一耳朵阴谋诡计:“长皇子……” 裴寂看到穿着宫人衣服的女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正持着一根枝子,小心翼翼地扒着那块玉佩,闻言心头一跳。 在柳枝落地发出声响之前,他的口鼻被人捂住,连呼救都不能。 “唔唔!” 裴寂奋力挣扎着,可他挣不开女人有力的臂膀,他被那人带着飞起来了。 裴寂绝望的一瞬间,率先想到的是,他还没有好好回报义母。 还没有能力回报义母,就要死掉了。 “你方才在做什么?”沈元柔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第14章 恳求她 温热的气息燎过他的耳尖,裴寂瑟缩了一下。 尾骨酥酥麻麻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被她带着,逃离了那危险的地方。 “义母,我,”裴寂的心还跳得厉害,“长皇子的玉佩丢了,我去为找皇子捡玉佩。” 沈元柔的手从他的腰间撤离,属于她的馨香与温度也渐渐消散。 “是吗,玉佩怎么会丢到那里,”沈元柔打量着裴寂的神色,“长皇子的玉佩遗失,自有宫人去找,为何你又在那?” 他的脸还有些白,应该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带离给吓坏了。 裴寂静默了一瞬。 他不想欺骗沈元柔,又不想她因此事为他担心,可沈元柔是何等精明的人,早在他沉默的几息里,捕捉到了其他的信息。 “长皇子为难你了。” 她不是在问裴寂,而是用陈述的语气。 “兴许是,”裴寂顿了顿,轻声道,“兴许是我哪里惹殿下不高兴了,我是伴读,伴读也要负责长皇子起居日常的……” 沈元柔道:“你是太师府的公子,捡玉佩这样的事不该你去做。” 裴寂乖顺地垂着头:“可,我……” “他是不是威胁你了?”沈元柔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她的身量很高,也很有压迫感,如今微微垂首看着他。 像是长辈关切下学堂被欺负了的孩子,下一步便要为他做主了。 裴寂莫名便觉得,不论自己说什么,义母都会为自己撑腰的。 “没有的,义母。”于是裴寂撒了谎。 他不想总是依靠义母。 那毕竟是长皇子,他也早就知晓长皇子的脾性,如今做了皇子伴读,如何能受了一点委屈便钻进义母怀中,裴寂不会那样做的。 “裴寂错了,下次不会如此莽撞了。” 沈元柔不赞成地看着他:“我说过,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方才伪作宫人的女人,便是原氏的人。 在那根柳枝落地,激起微小动静时,如若裴寂被人发觉,他随时会丧命,这就是皇宫,吃人的皇宫。 若不是她及时赶来,裴寂是否今日丧命于此也是未知。 她明显比寻常还要严厉,裴寂低低道:“您别生气……” 沈元柔注视着他。 裴寂的性子太软了,先前她没有太过关注这个孩子,只知晓他聪明,处事也周全,却不知他早期本质是一个这样拧巴,软糯的人。 但她并没有再说什么。 沈元柔看得出来,裴寂不想事事靠她,他有自己的想法。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28章 所以他畏惧皇权,不能反抗温思凉,也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但他是以太师义子的身份入宫,即便是皇帝,也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对裴寂宽容。 “我不喜欢欺骗我的孩子。”她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裴寂的面色一寸寸白下去。 她说过,不要委屈自己,不要逞强。 裴寂偏要自己去受伤。 时辰到了,该授课了。 沈元柔朝紫云殿而去,袖口却被人扯住。 裴寂不敢用力,似乎是害怕惹她生气,那双向来无畏的眼眸带了一些惊恐。 “义母,我错了,我再也不擅自违背义母……” 他的眼眸里凝了层薄薄的水膜。 像只将要被抛弃的幼兽。 “我再也不会欺骗义母了,”沈元柔侧身,她的眸光摩挲过裴寂泛红的眼尾,听着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恳求,“再也不了,您别生我的气。” 沈元柔对此不知可否:“回去上课。” 她没有回答裴寂,他今日的行为,在沈元柔看来是对自己的命不重视。 裴寂不想麻烦自己,可他没有在宫中自保的能力,除了麻烦她,裴寂别无他法,可他偏固执地去逞强,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她的袖口从裴寂手中缓缓滑落,拉扯力逐渐消失。 沈元柔没有回头看裴寂紧咬的唇肉,没有如往常般宽慰他。 他必须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 裴寂的一味过分相信自己,只会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沈元柔不会忘记,裴寂毅然决然地嫁给原谦,只为刺杀原谦为她报仇,最后却受尽磋磨,惨死在原谦的后宅。 月沼湖。 宫人模样的女人看着地上的玉玦,面色阴沉:“你可看清方才是谁?” “你问我?”原月冷道,“今日你办事不利。” 她忽而嗤笑一声:“若是姨母知晓此事泄露,你的下场又当如何?” 谋害皇子,还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原月已能预见她的下场了。 真是蠢货,就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少说风凉话了,”李若蹲下身,将那块玉玦捡起,眉头倏地一皱,“这样好的玉佩,我好像在哪见过。” 李若沉吟一瞬,道:“长皇子的。” “哎呀呀,看来我们的话吓到他了,”原玉微笑着缓声道,“李若,长皇子若是将此事泄露出去,你我插翅难逃。” 李若压下心头的怒火:“原月,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咬着牙斜原月,后者却望向极远的飞檐:“至于沈元柔的那位义子……” “早些处理了吧,我们原玉不喜欢。”她轻道。 原玉听闻沈元柔收了一位义子后,可是三天没有好好吃饭了,人都饿瘦了一圈。 原月自然而然将此事归咎于裴寂。 紫云殿,三个少年已然坐在书案前等待沈元柔了。 温思凉眸光扫过一旁的裴寂,再看到他两手空空后,唇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裴寂微微垂着头,温思凉并不能判断他此刻的神色。 但总归不是很好。 “老师。”温思凉见到她,面上还带着期待。 沈元柔淡然坐下,如往常般开始授课。 温思凉最喜欢她讲授诗赋与伦理,沈元柔嗓音温和低沉,学识渊博。 每每到沈元柔授课,他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淑女当如此,在座诸位君子,更当清楚这个道理。”沈元柔缓声道,“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 这样的话语落到裴寂耳中,便让他愈发难堪起来。 他便是沈元柔口中不能动人,无忠信之人。 分明是他先前答应了义母,不会给她惹事,会好好听义母的话,可如今食言的,惹她生气的还是自己。 “原玉。”沈元柔的声音没有过多情绪。 裴寂察觉到她扫来的眸光,猛然回神。 沈元柔眸光落在缀满了金银珠宝的原玉身上:“你如何看待我方才提到得那些话的?” 她注视着方才好一阵走神的人。 无形的压迫使得原玉清醒,他支支吾吾:“我……” 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原玉面色涨得通红,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一旁温思凉收回鄙夷的眸光,便听她道:“长皇子。” “人如若没有诚信与忠诚,则无法立足,诚信代表着一个人的家风家教。”他道。 “那么,你认可这句话吗?”沈元柔道。 温思凉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稍顿道:“自然,既是圣贤所言,又能流传至今,定是有一定道理的。” 沈元柔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她对这些回答究竟是否满意:“裴寂。” 她修长的指骨持着一本书册,眸光落在了裴寂的身上。 裴寂不疾不徐:“如若诚信与忠诚是为了成全个人名声,而因小失大,损害大的关系与利益,还为旁人招来不便,则不该被认可。” “那么,你不认可这句话吗?” “不是的,”裴寂抬眸,认真道,“我认为,即便是应下的事,也要看场合行事,这句话,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沈元柔静静地看着他。 裴寂格外认真,眼眸迸出明亮的神采来。 “如果食言会背负骂名,却能对大局有利,我不认为它有错。”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29章 她没有言语,一旁的温思凉便冷嗤,打破这份寂静: “分明是大家子弟,说出来的话却如商贾,句句讲利。” 沈元柔眸光扫过他:“长皇子。” “本来就是如此,君子论迹不论心!”温思凉皱着眉高声道。 “的确如此,但我方才说了,凡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裴寂挺直了腰板看着她,即便是他反驳长皇子也是这副模样,不卑不亢。 温思凉气得微微发抖:“裴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裴寂是他的伴读,可他居然要在沈元柔的面前,狠狠反驳他。 从没有人敢如此对他! “的确如此,”沈元柔颔首,“不能因小失大,也如你所说,凡事注定有利弊,凡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裴寂有些严肃紧张地看着她。 他已经努力在向沈元柔解释了,他不想,也不能让沈元柔夹在中间为难。 沈元柔错开了眸光。 她向来是一个沉稳而理智的人,自然也明白裴寂这么做的缘由。 他入府半月,却不知朝堂之事,在他的认知里,沈元柔只是权臣,可实则,皇帝对她的定义不止是臣子。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足以她为裴寂遮风挡雨。 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裴寂,在谨慎的少年为报仇嫁入原府时,裴寂的行为就有些脱离她的掌控。 而沈元柔在朝堂这么多年,对官员的心思、作为了如指掌。 即便是党争,也在她的意料或是引导之下。 所以裴寂在她死后脱离掌控,并不在她的计划范畴。 但裴寂此刻表述的观点,也得了她的另眼相待。 前世由于沈元柔没有怎样了解他,只知晓他性子温和,如今他敢于反驳长皇子,提出格言的两面性。 沈元柔有不少门生,但大多数人在回答她的问题时,大都会在是或不是的方向去思考。 沈元柔道:“你能这样想,也很好。” 她前世对这孩子不够重视,此刻裴寂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她当去见一见那位教养出名门长婿的友人了。 课毕,沈元柔倦怠地撑着下颌:“什么事?” 月痕附耳与她低声: “主子,有人来府求见主子,徐州来的,据说,是当年与公子指腹为婚的女娘。” 第15章 真可怕 “是吗……” 沈元柔倚在长亭下,望了那处一眼。 裴寂不知在做什么,他好似永远都是那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模样。 这一眼,恰好对上一旁的尚风朗。 沈元柔收回眸光:“她现在哪?” “这位陈娘子此刻已在榄风楼。” 榄风楼,是尚子溪手底下的产业。 月痕揣摩不出她的意思:“主子,这位陈娘子说,毕竟两人有口头婚约,她不介意裴公子的身份,想要遵循母父的安排。” 说来也巧,前世徐州因着水患,陈氏举家丧命于此,沈元柔也是很久以后才听闻这桩事,自然也没有这桩麻烦事。 此番她提前告知皇帝,徐州有所防备,损失并没有那样大。 是她事忙,忘却还有这么一桩事。 “倒是个痴情种,居然找到了京城。”她不咸不淡地评判道。 月痕不敢苟同。 她可不会认为,主子是在夸这位陈家女娘。 毕竟如果这陈家是什么可靠的人,裴寂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京城。 她只道:“陈家女娘先前曾与徐州新任知州有过接触。 ” 徐州新任知州是原氏的人,她只消说到这,剩下的不必言语。 这位陈家娘子找来京城,是有原氏助力的,原谦看中了裴寂,兴许被裴寂的皮相所吸引,此刻又将陈氏牵扯进来,是要借此恶心她。 指腹为婚,她作为义母,是不该干涉的。 沈元柔起身,当即道:“去榄风楼。” “主子,那陈家女娘哪里来的脸面,叫您亲自去见,不如交给属下。”月痕道。 沈元柔平静道:“原谦安排了大戏,我自然要到场去看看。” 榄风楼内。 陈世冉打了个哈欠,低低抱怨:“什么破差事。” 裴家不再是一家独大,陈家当年指腹为婚,照理来说是不得作数。 她自然也不愿娶一个不能为她提供助力的夫家。 裴寂再好有什么用,她将来可是要做官的女人,哪里能娶这样没有门第根基的贼人之子。 谁叫知州许诺了她好处,娶了裴寂也不碍事,而今裴寂可是攀上了高枝。 居然成了沈太师的义子,陈世冉还没有目光短浅到,不知沈元柔是何等人物的地步。 有了这位太师做靠山,官职算得了什么。 所以在她看到沈元柔后,面上的殷切再也掩饰不住:“大人。” 她咬着牙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 此刻将酒盏恭恭敬敬递给沈元柔:“您尝尝。” “初次见面,将我约到榄风楼?”沈元柔淡声道。 陈世冉一愣。 当初在徐州她便是这副做派,不过她看不出沈元柔究竟是否不满,试探道:“您要是不喜欢,我们换一家?” “不必,”沈元柔没有接过她递来的酒,“你想说什么?” 她如此开门见山,陈世冉垂着头,干咽了一下。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30章 沈元柔周身蕴含的压迫力,令陈世冉不敢抬眼与她对视。 而在沈元柔开口后,这股恐怖的力量更甚,她的气焰也矮了一大截。 陈世冉被知州提出的诱惑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忘记了眼前的女人是权势滔天的、她所招惹不起的太师。 一瞬间,她甚至萌生出了退意。 “我与裴公子,还有婚约,”她带了几分试探,“我是真心喜欢裴公子,不介意这档子事,大人,毕竟是母父之命,您看……” 沈元柔掀睫,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在陈世冉被那一眼扫得汗毛倒立时,听月痕道:“太师府上的裴公子,是河东裴氏一脉的孤子,陈小姐你,说的是哪位?” “什么?”陈世冉不可置信地看向月痕,“徐州裴氏裴寂,何曾成了主支的公子了?” “陈小姐连这些都不曾了解,便来求见我们主子?”月痕睨着她,“捉弄当朝太师,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不敢不敢!”陈世冉不知生了什么变故,慌道,“我那未婚夫,的确是叫裴寂,小的哪有胆子愚弄大人。” 月痕冷道:“你找错人了。” “可……可是我打听过,”陈世冉乱了阵脚,“怎么会,裴寂他,的确是去了太师府。” “我的消息怎会出错,裴寂的确是在太师府……”陈世冉喃喃自语。 沈元柔微微蹙眉:“不曾打探清楚,便来污太师府公子的名?” 陈世冉彻底惊出一身冷汗。 她胆战心惊,只道吾命休矣。 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令人窒息的感觉也散去一些,陈世冉缓缓睁开了双眼。 “主子仁慈,若再叫我听闻你胡乱攀扯,仔细你的皮。” 月痕低声警告,随即离去。 马车上,沈元柔阖着眸子:“原谦那老狐狸居然不肯告诉她。” 她已然猜到了原谦的目的。 原谦与徐州裴氏无冤无仇,没必要对他赶尽杀绝,不过看中了裴寂的皮囊。 而恰巧她不松口,便想着叫人来恶心她一顿。 如此一来,便能将仗势欺人、棒打鸳鸯的帽子冠在她的头上。 可又不痛不痒,没有实质性伤害。 今日的戏没有沈元柔想象中好看,浪费了她的时间。 月痕:“原大人她也……” 这样看似不痛不痒,却又能给人添堵。 方才她的人已然注意到,这陈世冉收买了一批人。 倘若方才沈元柔是直接拒绝,她收买的那些人则会出来闹事,如此一来,则闹得满城风雨,也对裴寂的名声不利。 “看来是刑部太闲了。”沈元柔平静地敲了敲桌案。 月痕当即道:“主子放心。” 本来这些时日修订律法便叫人头疼,原谦竟还能分出精力恶心人,看来刑部这些天是不能好过了。 彼时,裴寂不卑不亢地挺直脊背,任温思凉打量。 “裴寂,你不要以为你是老师的义子便能如何,”温思凉眯了眯眼眸,告诫道,“本殿的玉佩呢,你可找回来了?” “没有。”他抿了抿唇道。 温思凉冷斥:“玉佩不曾找回来,你也没有留在这里的资格。” “殿下,这不是伴读该做的,”裴寂反驳道,“至于我的资格,听闻殿下的伴读,陛下都曾过目。” 温思凉猛然拍向桌案,震得玉器泠泠作响:“你敢顶嘴?” 裴寂还是那副温顺模样:“这是事实,殿下。” 他看上去总是温和,甚至可欺,可真当人欲对他上下其手时,却发现,少年柔软细腻的皮肤下,全是掩藏得极好的利刺。 温思凉看着他,脑海中只有一个词能形容他:绵里藏针。 啊,尤其是那双眼睛,他最讨厌裴寂那双眼睛了,好似不论他如何恐吓,威胁,他都不会害怕。 “公尚仪,把他给我捆起来打!” 温思凉气得发抖。 “殿下,万万不可啊。”公尚仪十分为难。 这可是太师的义子,若是真动手了,谁都别想好过。 长皇子倒是不打紧,毕竟陛下拿他当眼珠子疼,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他们这些下人是哪边都不能得罪的。 裴寂也早就看明白了他的心思。 兴许是源于男子对男子之间的敏锐,裴寂看得出,温思凉对沈元柔的喜欢,此刻更因为他这义子的出现,温思凉对他抱有敌意。 可裴寂不明白他如何这么想,那是他的义母啊,他如何能和义母有些什么,即便有这层身份,也值得来针对他吗? 裴寂是断然不会认为,自己将来会对沈元柔产生这样可怕的情绪的。 义母待他好,他爱重义母,她们之间也仅限于此了。 正因如此,裴寂更要早些嫁出去,他不想再打搅义母。 所以在长皇子针对他的时候,裴寂更多的是觉得荒谬,不解。 他不能否认,沈元柔对男子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如今他所知道的,温思凉,尚风朗都心悦她。 但裴寂不会,沈元柔是他的义母。 温思凉咬着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 “……你的想法真可怕。”裴寂蹙了蹙眉头,迎上他愤愤的眸子。 “什么?”温思凉仍敌视地看着他。 裴寂一时间有些语塞。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31章 他与沈元柔之间隔着亲缘、年龄、阅历、身份地位,他不知道这位长皇子究竟是怎么想过得,居然会这样认为。 裴寂缓声道:“沈太师同样是我的义母。” 义母,在感情上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沈元柔对他无微不至,关怀备至,他怎么能,怎么敢这样想。 可真是大逆不道。 “那又怎样?”温思凉冷笑一声。 他看着裴寂这幅模样,不禁起了一些兴头:“不如你来跟我打赌。” 裴寂直觉不大好,却问:“什么赌?” “春猎那日,你来与我赛马,若是输了,”温思凉缓缓勾唇,“我不喜欢你这双眼睛,输了便剜掉。” 裴寂没有应下。 他惹沈元柔生气了,若是她知晓自己私下还同人打赌,做这样有失君子风范之事,会不会讨厌他,裴寂不敢去赌。 温思凉偏头:“你不会以为,你有推拒的能力吧?” “……那若是长皇子输了呢?”裴寂清朗纯澈的眼眸迎了上去。 “我若是输了,你便可以留在这里,本殿便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这不够。”裴寂缓缓摇头。 他这份温和的气度,总叫温思凉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错觉。 温思凉难得安静下来,问:“你还想怎样?” 裴寂眸光越过他,看向遥远的瓦檐。 尚风朗同他说过,义母对长皇子并没有女男之情,他亦看得出来。 如此一来,长皇子作为学生的行为举止于理不合是其一,为沈元柔带来困扰的其二。 于是他道:“若是殿下输了,便不能对老师再生出旁的心思。” 第16章 软唇瓣 马车辘辘。 裴寂安静坐在沈元柔的身边,时不时抬眼小心打量她。 他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此刻凝望着沈元柔的侧颜,有些纠结。 今日伴读的东西被宫人带去搁置,到了课业繁忙时,伴读便留在皇子宫中,可沈元柔突然带他回府,裴寂总有些担心。 他总感觉自己错过了很重要的事,但沈元柔没有要开口的打算。 义母还是不肯原谅他,裴寂垂着眸,掌心渐渐泛起湿意。 沈元柔思忖着朝廷要事,待抬眼,便见裴寂沉默而低落的模样。 于是她支着下颌,平淡无味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在裴寂再度揣度她时将人抓了个正着。 “……义母。”裴寂不得不率先开口,耳尖都憋红了。 沈元柔的眸光就这样将他笼罩。 她低柔的声音响起:“怎么了,是受委屈了吗?” 裴寂不敢看对面威严的女人,心中那点愧意,在沈元柔开口后渐渐散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酝酿得愈发厉害的情绪。 被误解的委屈,与死亡擦肩的后怕,以及害怕被沈元柔厌恶的不安逐渐流露出来。 原本是没事的,可在沈元柔问出口后,那些委屈扩大数十倍如洪水决堤。 “您,您还生我的气吗,”裴寂抿了抿唇,低低地试探,“我错了,下次……” 沈元柔略思考了一瞬,这才想起裴寂是在说哪件事。 “裴寂,你看能明白许多,这是好事,”沈元柔平淡的眸光略过他,“但我不希望你让自己身陷险境,这些不该你去出头。” 裴寂的鼻头微微一酸。 沈元柔如此关切他,可他又一次让她担心了。 裴寂如何不知沈元柔是为了他好,可他在太师府,到底是寄人篱下。 他无法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住在这里,他想为沈元柔做些什么。 尚风朗心悦她,裴寂也知晓,此番长皇子也有这样的心思,尚风朗将这些告知他,裴寂不会想不到他的意图。 他与温思凉打赌,用眼睛赌他不会夺得头筹,但此事不算做是尚风朗利用他,他不想让沈元柔为之烦扰,裴寂心甘情愿去赌。 沈元柔只看他一眼,便道:“这是什么神情,我走后,长皇子欺负你了?” 她毕竟养了裴寂三年,在沈元柔冷淡锐利的眸光随意扫过时,裴寂那点心思顿时无处遁形。 “没有。”他当即道。 似乎要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裴寂信誓旦旦地对上沈元柔,没一会便顶不住压力缓慢错开。 “……我知晓了,那,您还生我的气吗?” 他轻轻地问。 裴寂年纪轻,温顺地垂着头,一副规规矩矩聆听长辈教训的模样。 他努力让自己少年人的影子上,多几分成熟稳重的意味,裴寂这幅模样总是惹人怜爱,沈元柔放缓了语气,低声道:“你乖一些。” 裴寂长睫颤了颤,心里头并没有好受。 乖一些,就原谅他。 可他没有乖乖听话。 裴寂心中存着事,碰上一阵马车颠簸,毫无防备地朝着身前扑去。 他蓦地瞪大了眼眸,几乎跪坐在沈元柔的腿上,唇瓣堪堪擦过她的面颊。 那是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带着沉稳清冽的香气,怪异感丝丝缕缕顺着他的尾骨往上攀。 “义,母……”他难堪地抬不起头来。 沈元柔原本持着封信,正思量着要事。 被裴寂这么一扑,她本是想将人扶稳,可裴寂的下巴虚虚担在她的肩头。 感受到怀中单薄身子的轻颤,沈元柔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脊背,并不是很在意:“没事,坐好。”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32章 言毕,她将信纸装起,再度翻开卷宗。 好似没有什么,能打断沈元柔处理政事。 由于前世处理过一遍,此番事半功倍,沈元柔很快处理好这些时日的朝政。 “主子,东西找到了。” 她方回府,便听花影道。 沈元柔:“在哪儿找到的?” 花影面色沉沉:“在您院中花圃里。” 沈元柔微微扬起眉头,任由仆从为她净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从一开始,大家的寻找方向就错了。 家主书房里丢了东西、遭了贼,大家一致认为是有内鬼。 毕竟这是她的太师府,除非买通内部,否则不可能在暗卫遍布的情况下,从太师府的书房内,盗走如此重要的东西。 “是少主。” 绒绒作为一只猫,自然不会被暗卫与仆从过分关注。 从庄子上接回来后,沈元柔也没有过多限制它,所以书房这等地方绒绒也来去自如。 不单钥匙,还有一些零碎的,亮闪闪的小东西,在花圃一个隐秘的坑洞中发现,洞口处还留存着一撮白猫毛。 “是绒绒啊。”沈元柔瞟了一眼一旁的月痕。 怀疑并调查裴寂的月痕垂首不语。 少主绒绒听到她的声音,扬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朝她扑来。 沈元柔由着它跳到自己怀里,点着它的脑壳笑骂:“真是小畜生。” 绒绒不以为意,反倒邀功一般喵喵叫着撒娇。 仿佛将她手底下这些人折腾得宛如惊弓之鸟,是件值得夸奖的事情。 “主子,徐州那边处理稳妥了,那件事……” 沈元柔抵着额角,头疼地微微蹙眉:“去办吧。” 月痕应了声,便下去安排先前吩咐好的。 “主子,紫云宫我们的人来报,今日公子同长皇子打了赌。” 沈元柔按压眉心的动作停滞,微微眯起眼眸:“什么?” 花影面不改色,将今日得到的消息倒豆子般告知她。 沈元柔的面色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直至花影言毕,她才缓声道:“胆子倒是大,就真半点都不怕么。” 她前世怎么不知晓,裴寂是个不管何事都往前冲的性子。 额角抽痛得更厉害了。 养孩子,真是一件叫人头疼的事。 “长皇子这段时日去学骑术了?”沈元柔问。 “是。”花影顿了顿,“主子要为裴公子请位老师吗?” 沈元柔:“不必。” 内室静谧许久,沈元柔合上卷宗,抬眸看她:“他若是赌赢了,长皇子不再纠缠我?” “是这样的,”花影道,“长皇子答应了。” 真是荒唐又可笑。 长皇子任性又孩子气,前世没少给皇帝撒娇耍赖,当时裴寂没说过什么。 他是想借此为她分担吗? 可哪里轮得到他擅作主张,用一双眼睛去赌这些缥缈没影儿的事。 沈元柔想到他在马车上的神情。 裴寂突然的低迷与慌乱,一切都有了解释。 “公子,今日怎么准备了许多口味?”曲水笑嘻嘻地问。 自从裴寂入府后,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有了口福。 “过些时日便要住在宫里了,我多做一些给义母留着。”裴寂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剩下一部分带去学宫,可以分给伴读。 其实还有一点,今日,是他的生辰。 在很久以前,父亲的病还没有那样重,尚且清醒的时候,会在他生辰时做这些糕,做得多了能多放一阵,他想吃的时候都会有。 想到父亲,裴寂眼睫低垂下来。 他的父亲出自大儒世家,当初为还债,才将儿子嫁给了商贾之家。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的精神都不大好。 他三天两头的病上一病,但他好起来的时候,会教他做糕。 那些年还好,到了后来姐姐离世,父亲便不清醒起来。 裴寂在他严苛的要求下,礼仪不得出半点错。 他在父亲面前小心翼翼,可父亲失智的时候,裴寂也免不了一顿打。 后来他再没吃过父亲做的糕。 “公子处处想着家主,”曲水凑上前为他打下手,“家室礼仪手艺都好,像公子这样的男儿,将来门槛会被提亲的踏破吧。” 裴寂不轻不重地斥责:“不要胡说。” 曲水:“公子喜欢怎样的女娘嘛?” 裴寂没有言语,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沈元柔的模样。 温思凉与尚风朗,甚至整个京城的公子都芳心暗许的人。 温思凉今日说得那些话真是太奇怪了,他似乎根本不认为义母子这层关系如何,并断定他同样会为之倾倒。 “真是可怕。”裴寂低声感慨道。 他才不会生出这样可怕的心思。 他敬重、感激沈元柔,唯独不会爱上她。 那是他的义母啊。 可想到沈元柔,今日在马车上发生的种种,突然侵占了裴寂的脑海,走马灯一般过了一圈,仿佛在提醒他,今日他做了些什么。 他抵在沈元柔的肩头,那股令人沉溺的香气,混合着草木的味道,让裴寂飘飘然,整个人被不真实的温暖包裹。 裴寂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他阖上眼眸,告诉自己,这是对母亲的依恋。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33章 但这个说法,好似不足以说服他。 曲水的声音响起:“公子,你是身子不舒服吗?” “我没事。”裴寂嗓音有些干涩。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唇瓣上甚至还残留着沈元柔的温度,沉香味。 义母的面颊是温暖而柔软的,与她所释放的压迫力不同。 裴寂死死咬着唇肉,凭着意志力将这些奇怪而恐怖的想法逐出脑海:“厨房那边有说什么吗?” “啊,家主今夜不在府上用膳,今夜公子想让小厨房做些什么膳食?” 裴寂怔忪了一瞬,胃口突然就没有了。 “……做一碗素面吧。”他轻声道。 生辰要吃面的。 第17章 怜爱他 “春猎那日,你可要带你那小义子去?” 皇帝屏退身旁的侍人,问她。 沈元柔没有回答,只问:“陛下同意长皇子的请求了?” 照理来说,春猎几乎不会叫公子们去。 长皇子身份尊贵,此番春猎还有番邦使臣,照皇帝的脾气,定然是不愿他前去的,但长皇子要是认定了,她也拗不过温思凉。 前世温思凉便去了春猎,但当时因着骑马伤了腿,自此便卧床养伤半年。 即便如此,腿还是落了病根。 而如今裴寂偏拿此事与他做赌约。 事关长皇子,他再度将自己置于险境。 “思凉磨了朕多时,若是朕再不答应,只怕他又哭又闹。”皇帝无奈地摇头,可仍被沈元柔捕捉到她面上的纵容与疼爱。 惯子如杀子。 若是皇帝知晓长皇子会因着春猎出事,只怕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去。 但沈元柔并没有向皇帝解释的打算:“是么,长皇子想来高兴极了。” “自然,”温崇明毫不掩饰笑意,颇为亲密地半搂着她的肩,“思凉本也是喜欢热闹,偏生闹着要去春猎,这些时还学了骑术。” 她看着沈元柔没有半分动容的面容,终是没忍住:“绝舟,你年纪也不小了,还不肯成亲吗?” 沈元柔拍了拍她的手,示意皇帝松开:“缘分未至——” “强求不得。” 这话亦是在说温思凉。 皇帝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怎会听不懂,闻言收回了手无奈摇头。 “哪里有人敢强求你,你放心,待你有了心意的公子,朕要亲自为你们赐婚。” 沈元柔对此不置可否。 前世温思凉不顾礼法纲常、师生关系,偏要强求,皇帝劝说无果,也多次干预,沈元柔对此头疼不已。 “郝琼的事,你处置的如何了?”皇帝扯出正事来。 郝琼属于原氏一党的边缘人物,这些时日胆子大了,手也伸得长了,皇帝将人单拎出来处置,故而原氏一党近些时安分不少。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陛下何必单拎出来。”沈元柔不甚在意。 “顺便敲打一下原谦,”皇帝微笑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些日子,原谦过得太顺心了吗?” 沈元柔认可地微微颔首。 确实如此,刑部若是足够忙碌,原谦哪里还分得出心思来恶心她? 郝琼为巡盐御史,虽是个五品官,手上过的银子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她贪污的数目之大,足以养活一州百姓了。 原谦将官做到这个位置,就连皇帝也不能轻易将她处置。 这个时候,就要找一只合适的鸡杀掉来儆猴,人选则需好好斟酌。 与原谦关系远了,起不到警告的作用,反倒还显得皇帝忌惮。 关系过近,只怕原谦狗急跳墙,此刻还要继续维持君圣臣贤的模样。 而为了朝堂稳定,沈元柔则与原谦对立,帮她达成了这个平衡。 至于前世沈元柔的死,无异于打破了这个平衡,沈元柔能想象到那时的姜朝会变成什么样子。 姜朝五品以下的官员俸禄并不微薄,前朝的教训如同跗骨之蛆。 过低的俸禄极大加速了官员腐败、王朝灭亡,但高的俸禄却不代表不腐败。 “说来,这位郝大人,我也该去见一见的。”沈元柔抿下一口温茶。 郝琼是徐州人士,当年她做乞儿的时候,没少被此人“关照”。 皇帝自然知晓这些渊源,不过她没有拦沈元柔的打算:“去吧。” 皇帝知晓,沈元柔自有分寸。 牢狱内,阴冷腥甜的味道被阴风送来,叫人作呕。 沈元柔身边的内监为她铺上厚垫子,免得脏了贵人的衣裳:“沈大人,罪臣郝琼此刻受刑呢,您……” “要紧事。”沈元柔没看她。 内监不敢再问:“嗳,沈大人稍坐。” 众人皆知,这位沈太师向来叫人摸不清脾性,内监不想得罪她,急匆匆为她带来消息,带她前去。 血腥与潮湿愈发浓郁。 内监吞了口口水,却见身边的铁面阎王没有半点变化——也是,沈太师虽为文职,却曾带兵平乱,怎会害怕这些。 “……嗬,”行刑架上的女人蓬头垢面,早已没了往日模样,“沈元、柔,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沈元柔静静地看着她,许久评判道:“看来刑法也不是惨绝人寰。” 还能说得出话。 皇帝这是把对原谦的不满施加在郝琼的身上了,不打算给她个痛快。 沈元柔粗略扫过她身上的伤,而后收回眸光:“原谦的态度,你还不明白吗?”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34章 郝琼在牢里撑了数日,都不肯将原谦的那些事说出来。 真是条忠犬。 不过认错主,可惜了。 “你,专门来见我,”行刑架上的人缓缓抬头,“就为了,问我这个?” “我以为你会珍惜说话的机会。”沈元柔平淡地道。 郝琼默了一息,咳道:“你不恨我?” 她身上刚结的痂,在胸腔震动下再度开裂,汩汩流下鲜血。 沈元柔没有看她,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言毕,郝琼冷哼一声闭上了眼。 沈元柔脾气古怪,她当时百般欺辱,最后她被徐州首富嫡女,裴君英带回了府,沈元柔没准不很她,还会感激她。 她此刻这幅尊荣,没了半分体面,也不再值得沈元柔恨。 高高在上的沈太师,为何要恨阶下囚。 “……反贼进裴府,”郝琼哑声道,“是我的授意,裴君英什么都不知,只当顺手做了好事,将人安置在郊外的宅子。” 她断断续续讲述着当时的情景。 沈元柔没有打断,虽然这些消息前世她已得知,但从郝琼口中说出,她仿佛看到了故作沉稳,却害怕地指尖发颤的裴寂。 “徐州知州正得眼,我便做顺水人情,将裴家嫡子推给她。”她缓了许久,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我也不知裴家嫡子去哪了……” “至于原谦,那是个老狐狸,她不会真正的信任谁。” 原谦谨慎,就连她身边的谋士、同党,都不能全然知晓她的计划,她们只是服从原谦的吩咐,具体并不能知晓多少。 “原谦,这些时日同虞人走得近……” 言毕,郝琼看着她:“我没有可交代的了。” 她数日受刑不肯开口,沈元柔想,郝琼当是有话要说的。 不过基于前世的经验,政事公务倒没有先前繁忙了,她才得以来见这人。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这可是大罪,寻常官员进了大牢都是免不了脱一层皮的,更何况郝琼,她早料到自己的结局。 她等了许久,没有听到沈元柔的声音,强忍着剧痛抬起头:“……沈元柔,求你。” “你的女儿和主君,会没事的。”她轻飘飘的留下一句。 望着沈元柔离去的背影,郝琼扯了扯唇角。 她已然是弃子了,原谦不会保她,她便想尽办法护住夫女。 郝琼不会怀疑沈元柔,她不会对男子和孩子下手,这是她的承诺。 “主子。”月痕见她出来,忙为她递过去鹤氅。 沈元柔的身上满是血腥气,她最是干净,此刻也只得换一袭外氅。 “去查一下那些虞人。”沈元柔换上宝蓝鹤氅,吩咐道。 姜朝管那些看守皇家猎场的仆从婆子叫虞人。 想要形成土石流这样的灾祸,以掩人耳目,有足够人手便不是问题。 直至踩着轿凳下车时,沈元柔蹙了蹙眉:“今日是什么日子?” 月痕也一怔,琢磨道:“三月十八,什么日子也不是啊,主子,您……” 三月十八。 沈元柔偏头,正巧见远处的货摊。 天已全黑了,灯笼的暖光将她笼住,沈元柔便瞧见卖货娘那红艳艳,晶莹剔透的红果:“月痕,去买两串。” 玉帘居。 裴寂低落地垂着头,鼻头酸涩不已。 老太君的话犹在耳畔: “既是借住的公子,便当尊礼守礼,哪里能日日叨扰家主?” “既然住下了,便安心养伤,一个男子,怎么直往外跑,家主看重你,一来便金奴银婢的伺候着,比我这老头子还……” 可他是老太君,是沈元柔的长辈,裴寂只能垂首聆听。 孟氏字字句句无不在提醒他,他只是来投奔沈元柔的义子,更打扰了她们的生活。 他不该继续打扰沈元柔了,早些嫁出去,也让母亲安心。 “公子!” 曲水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他一瞬。 裴寂将玉佩攥得很紧:“什么?” “家主来看您了。”曲水高兴道。 沈元柔来看他。 裴寂有些恍惚,他知晓义母还有许多朝堂上的政事需要处理,居然这么早便回来了吗? 他规矩地站在那处,在嗅到属于沈元柔的香气后,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兴许因着对沈元柔的愧疚、心虚,或者被曲水惊吓,还没能缓过来,这种感觉很奇怪,裴寂无法控制。 好急切的心跳。 裴寂有些害怕,怕沈元柔听到他这样响的心跳声。 “义母。” 在沈元柔没有开口的间断,裴寂的心里过了很多念头。 是有人诬陷了他的母亲吗,义母又会不会相信他,还是义母得知今日他与皇子赌约一事? 沈元柔是生他的气了吗…… “有好好用晚膳吗?”沈元柔温和地注视着他。 她不过离开了一小会儿,裴寂又回到了初见的谨慎、拘束,很害怕她一般,似乎下一刻,这孩子就要躲起来了。 他垂着长睫,一副温驯的模样,只叫人愈发怜爱。 裴寂心头闪过短促的情绪,突然被关切,鼻头居然更酸涩了。 “多谢义母关心,”裴寂喉结仓促了滚了滚,“裴寂有好好听话。” 他等待着沈元柔的审判、问责。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35章 然下一刻,一串红亮饱满的,裹着晶莹糖霜的果子被递到他的面前。 她说:“生辰吉乐,裴寂。” 第18章 坏心思 没有想象中的诘问。 那句温和的“生辰吉乐”,像是一股春风,将他轻飘飘地送上了青云端。 在裴寂的灵魂被包裹,充斥着煦暖时,沈元柔看着他轻笑道: “裴寂,怎么了,你与我生分了吗?” 她看着少年瓷白的耳廓开始变粉,泛红,满意地收回视线:“好孩子,是义母思虑不周,竟忘了今日是你生辰。” “裴寂惶恐。”他慌忙接过那串糖葫芦。 分明燃着地龙,他的指尖却格外冰凉。 “惶恐什么?” “您,您是朝堂官员,身上自然有要紧事,哪里能,能将时间浪费在我这里……”浓密的羽睫颤得明显,像振翅欲飞的蝶,“您不必……” 沈元柔微微眯起眼眸:“抬起头来。” 上位者的语气向来不容置喙。 裴寂心头猛然一沉,抬眸对上她。 “您别生气。”他轻声道。 沈元柔声音平平:“裴寂,你还是害怕我。” 她或许不是那样了解这个孩子,但在一起生活三年,有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裴寂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无意识咬着下唇。 裴寂总一副将她拒之以千里的模样。 沈元柔细细审阅者眼前的人。 他的耳尖红的不像话,脸上也染了薄粉,可指尖儿却那样凉。 沈元柔只手捧起他的面颊,指腹摩挲了一瞬,却在他惊愕、慌乱的眸光下,蹙了蹙眉头,叫裴寂一阵又一阵心惊。 果然很烫。 “你发热了,裴寂。”她如此道。 裴寂心中种种不可告人的想法,在此刻伴随着一声脆响,碎了一地。 他有些迟钝地喃喃:“……什么?” 可沈元柔那样坦荡,将他方才的心思衬得那样肮脏不堪。 裴寂想要瑟缩,却又眷恋她的温暖柔软,就这么僵持着,直挺挺的站着,任由她摩挲了瞬面颊,对她抱之以复杂的眸光。 “是屋里不够暖和吗,你的手冷得厉害。”她嗓音温和。 沈元柔是诚心关切他,裴寂看得出来,可他的思绪还是不由得飞很远。 他直勾勾的看着沈元柔,她太温和了,裴寂看不透她眸中的情绪究竟是关切、无奈、宠溺,还是别的什么,但对上她的眼眸,裴寂总是招架不住。 他刚刚又在想什么呢? 真是恶劣,裴寂羞愧地垂下头:“我自幼体寒,初春泛冷是常事,不妨事。” “裴寂,你害怕我什么呢?”沈元柔坐到一旁。 害怕什么。 裴寂也不知道,但沈元柔态度亲和,待他也很温柔。 可在她踏入玉帘居,捧起他的脸后,带着寒露的血气便丝丝缕缕萦来,叫他想起那日,她持着剑将山贼杀得人头滚滚。 血很烫,溅到他的脸上。 沈元柔是朝廷命官,他,他是胆小又可怜的故友之子。 她们本来没有任何牵扯,也正如老太君所说,他不该过多打扰沈元柔的生活。 裴寂喉头干涩:“您,您身上有血味。” 沈元柔罕见地一怔,而后笑了笑:“抱歉,我去见了一位……朋友,时间有些长,想来是方才不慎染上的。” “义母遇刺了吗?”裴寂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沈元柔笑着微微摇头。 她本想安抚一下他,可看到他这幅紧张兮兮的模样,沈元柔还是道:“是啊,这次对方来势汹汹,很是危险的。” 裴寂却坐不住了,快走几步至她跟前:“您可有受伤?” 兴许因为她的神情太淡然,裴寂更放心不下,慌乱之余也不敢冒犯她,只细细嗅着,试图找到血气的来源。 “你是小猫,还是小狗,怎么闻来闻去?” 女人轻柔的声音叫他停在原地。 寻常被称作小猫小狗,大都是带有侮辱性的,可在沈元柔口中就莫名变了味道。 沈元柔温和地看着他:“这种事情,哪里是天天有的,毕竟是皇城脚下,若真是如此,京城岂不乱了套?” 他的眸光从方才的急切,渐渐变得迷茫。 裴寂后知后觉,方才沈元柔还为他解释了血腥气的来源。 义母没有必要同他这样一个暂且住在这里,并且要借用她关系嫁人的义子解释的。 裴寂轻蹙起了眉头:“那您刚刚是,在骗我吗?” “是逗你,”沈元柔听到他用“骗”字来定义,无奈又好笑道,“好孩子,屋里头暖和,要是再不吃,糖霜要化了。” 裴寂抿了一下唇,那串泛着酸甜味道的红果贴近唇齿。 外层糖霜还带着冰冷的温度,在裴寂的舌尖触及时渐渐融化,渡给他丝丝甜意。 他默不作声地吃下两个,沈元柔读懂了他的情绪。 “是要哭了吗,”她平淡地问,“你的眼角又红了……” “才没有,”裴寂捺住鼻尖的酸涩,闷闷道,“您,您好像很希望我哭……” 沈元柔扬起眉头:“有吗,你怎么会这样想?” 裴寂总觉得,沈元柔是有些坏心思的,不过这里的坏心思是褒义,她是想看他出糗吗,可是,看他失态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吗?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36章 裴寂默默地想,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但如果沈元柔喜欢,或许下次…… 思绪停顿,裴寂如遭雷击。 他在想什么可怕的东西。 所以他刚刚是,在想如何讨好义母吗?虽然此刻他寄人篱下,但君子气节是决不允许他这么做的,他可以为义母做糕点,但唯独不可以用这样的手段。 可沈元柔又为什么要向他解释呢,明明他什么也不是…… 裴寂心头慌乱起来,直到沈元柔道:“月痕交予你的名册可看了?” 随后她便瞧见,裴寂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很快应声道: “裴寂看过了,义母所选的女子尽是年富力强,大有可为的女子。” “裴寂,不要同我说这些虚话,”沈元柔认真地问,“我想知道的是,究竟有没有你愿意托付终身的女子。” 裴寂的母亲方去世一月有余,于情于理,这个时候都不该谈起他的婚事。 但此时不同。 有前世之鉴在,沈元柔知晓,裴寂不能只有她这一座靠山,如果她倒了,谁又能护得住裴寂,她的眸光落在了当朝太子身上。 皇帝女嗣稀薄,储君的人选不会轻易更改。 做太子的正君,将来便是风光无限的凤君,那是无人能撼动的存在。 朝局此刻在她的掌握之中,但她向来走一步看十步。 裴寂:“义母怎么突然提起……” 他显然也意识到,此时说这些的不合理。 “你兴许不知晓,与你指腹为亲的女娘找到我这里,” 裴寂捏着木签的指骨泛了白。 “不过你不必担忧,如今你并非徐州裴氏,而是河东裴氏的主支公子,”沈元柔安抚他,“这些我会处理好的,但还需个托词。” 依着她的身份与能力,只要沈元柔说不是,无人敢质疑。 但裴寂身形晃了晃,显然没有想到这些:“……指腹,为亲?” “义母,我真的不知晓,”裴寂急切地解释,“母亲没有提起过,我真的一无所知。” 他不知沈元柔是否怀疑他,在刚刚的一瞬,裴寂几乎能预见自己的后果。 而在头脑麻木的一息,裴寂察觉到自己的依赖,他在下意识的依赖沈元柔,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害怕沈元柔讨厌、抛弃他。 裴寂不知自己苍白的辩解是否会被相信。 温和有力的掌心轻柔地覆在他手背上:“嗯,我知道,她们会处置妥当,天色晚了,明早再告诉义母,好吗?” 裴寂胡乱地点点头,正欲起身相送,被她按下: “身子冷就不要总是吹风。” 身边的暗卫来报,说公子总是将窗棂开到最大,然后单薄地坐在床边,抬头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屋内冷寂下来。 裴寂攥着那枚玉佩,无端想起了尚风朗。 没有人会不喜欢沈元柔,在这一刻裴寂更为认可他的话。 沈元柔是温柔亲和的师长,是当朝中书令,她站在一个旁人注定很难触及的高位,裴寂费力仰望着,试图爬到她的身边。 他确实害怕沈元柔,可她又吸引着他,裴寂不明白这是怎样复杂的情绪。 “公子,夜深了,您该早些休息了。”曲水出言提醒。 裴寂道:“书册送出去了吗?” “今晨就送过去了,银子在公子荷包里。” 随后是曲水摩挲着进被窝,窸窸窣窣的声响。 “母亲,保佑我。”碧华倾下,为裴寂颈上渡了一层淡淡的霜色,他捧着玉佩,虔诚地许下生辰心愿。 —————————— 郝琼贪污受贿,受凌迟,抄家,没收其家产充国库。 庆安元年,轰动整个京城的贪污案就此谢幕。 此时足以洞察皇帝对贪污罪臣的态度,至于证据从何而来,不用说官员们们也能想到。 一时间,朝堂官员人人自危,陛下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想上去触这个霉头。 而郝琼与沈元柔曾经的关系也被挖了出来,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说法,后面也不敢有人再乱传。 在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里,沈元柔带着裴寂去散心。 裴寂这些时日闷闷不乐,甚至刻意躲着她。 沈元柔只当他是因着婚事发愁,是以,这些时叫花影将京城女子的画像为他整理成册。 花开得正好,这里不单有她们,还有数日未见的尚子溪。 “柔姨,真叫我好等。”尚子溪说着,眼睛却黏在了一旁的裴寂身上。 在沈元柔眸光扫去时,她讪讪收回:“路上碰见原谦手下的,这群人狗仗人势,我还听见她们乱嚼您与裴公子的舌根,当真可恶。” “怎么处理的?”沈元柔淡问。 “我一拳就给她打成乌眼鸡了。” 一旁尚风朗轻扯了裴寂的袖口,将他带到一旁。 裴寂心思不在这,对上尚风朗的眸光后,不解其意地问:“怎么了,你这是什么眼神?” 尚风朗的眸光在两人之间打转:“裴寂,我们是朋友吧。”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裴寂心口。 “你对柔姨,是什么心思?” 第19章 红耳尖 “……什么什么心思,”裴寂错开眼眸,淡声道,“那是我的义母。” 不知是在向尚风朗解释,还是在告诫自己。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37章 “当然,你方才也听长姐说了,是路上一些传言,”尚风朗收起眸底的探究,亲昵地挽住他,“好哥哥,你别恼我,我不过问问。” 他有心询问也好,无心提起也罢。 这些话终究是掀起他心底的涟漪。 裴寂不甚在意道:“无妨。” 清者自清,义母与他没有什么,只是裴寂担心这些传言影响到沈元柔的声誉。 他自知自己为义母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揣着心事,侧眸看向一旁的沈元柔。 “学骑马?”沈元柔扬了扬眉头。 得到尚子溪肯定的答复后,她看向一旁的两个公子。 或许是因着年少经历的太多,裴寂被催着成长,可他到底是孩子,藏不住事的年纪,面上隐隐还有些担忧。 担忧什么? 尚子溪摇头:“风朗不是一时起兴,他可打定了主意。” 春猎将近,尚风朗好端端的却要求骑马,沈元柔很难不将这些与温思凉联系在一起。 裴寂敢同温思凉打这样的赌,这段时日却不与她提起此事。 前世裴寂曾想学骑马的,但因种种缘由,最后却搁置了。 沈元柔不着痕迹地收回眸光:“你来教他?” “自然,”尚子溪理所当然地环顾四周,“此处风光正好,也没有旁人,再适合不过了。” 沈元柔颔首:“月痕,将乌梅映雪牵出来。” 今日是带着踏月与乌梅映雪出来的。 尚子溪得了便宜还卖乖,笑说:“好柔姨,怎么不让我骑踏月。” “映雪就入不了你的眼?”沈元柔睨着她问。 尚子溪哪儿敢说不,朝着尚风朗走还忙不迭道:“柔姨的马自然都是好的。” 生怕晚一些沈元柔不给她骑。 沈元柔低笑一声,便见裴寂乖顺来到她身旁。 映雪被养得极好,墨色的皮毛油光水滑,此刻在尚子溪引导下从两人眼前走过。 沈元柔笑:“如今京城,是兴起公子们比试骑术的风了吗?” “兴许是因着春猎将近。”他的声音也变得轻快。 裴寂眸光追随着疾驰的快马,眸光里是掩不住的艳羡。 尚子溪带着自家弟弟兜了一圈,才开始教学。 姐弟俩的笑声很有传染力,看得出来,骑马真的很有趣。 裴寂远远望着,眼眸一下不眨,明明满脸羡慕,却还不肯开口向她提及。 看着他的侧颜,沈元柔勾起一丝笑意: “听闻长皇子也开始了,裴寂,你不想试试吗?” 裴寂果然抬眸看着她,面上露出一丝期盼来:“我也可以吗?” 今日阳光极好,他莹润的眼眸亮晶晶的,很可爱。 那层刻意伪装的成熟与沉稳褪去,在晨光下,只剩下青涩与热情。 “当然,”沈元柔吩咐,“将踏月牵过来。” 当初将裴寂带回太师府时,她唯恐裴寂会因此怕极了骑马,没想到他还会想着尝试。 沈元柔托着他的身子上马,随后利落地翻身,稳坐于裴寂身后。 “为何想要学骑马?”沈元柔问。 “若是我会骑马,往后有什么要紧事,也方便些。”裴寂握着缰绳,没有掩饰唇角的弧度。 他没有说,其实是因为他想做一个对沈元柔有用的人,如果他会骑马,将来有什么事,他便可以为义母解决了。 沈元柔坐于他身后,并不能看到裴寂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少年的愉悦。 她便想到裴寂只身一人入原府那样危险的事。 “若是有危险,学会了骑马,也能逃出生天。” “嗯,也是,”沈元柔顺着道,“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持着缰绳,骨节与裴寂的手很近,却很有分寸的没有碰到他。 “坐稳了,”看出他的紧张,沈元柔还是适时地提醒,“不要拽它的马鬃。” 在说完后,她瞧见裴寂泛红的耳尖——耳朵总能代表他的情绪。 为了骑马,裴寂将头发高高束起,瓷白的颈子与耳尖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不会拽的。”裴寂有些难为情,却对她保证道。 为了让裴寂适应,沈元柔起初只让踏月慢走,随后渐渐提起了速度。 “害怕?” 她总觉得,裴寂很容易受到惊吓,在她出声后,他的身子很明显的僵了一瞬,而后微微摇头,否认她的话。 “我不怕,义母,我要学。” 要多坚毅有多坚毅,不知道的,只当他多么喜欢。 如果沈元柔没有看到他绷紧的指节的话。 裴寂手背上淡青的筋络渐显,绷紧的指骨也格外有力量。 他否认,沈元柔便当一无所知,只问:“裴寂,学暗器吗?” 这样有力量的手,如果不学暗器,会很可惜。 他会是一个好苗子的。 裴寂不假思索地答:“学。” 只要沈元柔肯教,他什么都要学。 兴许唯有这样,他才能朝着沈元柔的方向努力,变得和她一样强大,被她看中、留在她的身边。 思绪终止。 裴寂倒抽一口气,为自己方才的想法蹙起了眉头。 明明前些时日他还迫不及待得想要嫁出去,如此便不再打扰义母的生活了,正如老太君所说那般。 可是这样纯粹的念头不知在什么时候改变了。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38章 明明嫁人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他居然还想留在沈元柔的身边。 一定是因为最近听得太多了,温思凉与尚风朗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提起他的义母,甚至原氏嫡幼子,原玉都对沈元柔怀有倾慕之心,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听到最多的便是对于沈元柔的称赞。 太可怕了。 他不会同这些同窗怀有相同心思的,这是不合纲常伦理,要被世人唾弃的。 他一个人被唾弃就算了,怎么能拉着义母呢,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啊!” 裴寂走神得厉害,在马匹颠簸时才回过神,低声惊呼。 一只手稳稳握在他的腰间,温暖有力,叫人无法逃离。 “骑马还敢走神,裴寂,你的胆子很大。” 沈元柔声音平平,叫人分辨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对不起,”裴寂呼吸很急促,“我该不走神的。” 他很慌乱,裴寂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什么,究竟是后怕方才差点摔下马,还是,害怕腰间这只手。 方才产生的那一点儿隐秘的心思,叫裴寂没有办法面对她,即便这只手只是为了防止他摔下去。 天儿回暖,春衫很薄,沈元柔的温度就这样传递到他的劲腰上。 沈元柔在他坐稳后,单手持着缰绳,手也虚虚地罩在他的腰间。 没有任何逾矩。 但裴寂就是生出了一点儿抗拒。 “义母,我……” 这怎么说。 这没法说。 裴寂纠结地咬着下唇,义母光明磊落,原本就是他心虚,他不能保持平衡,如若义母没有揽着他,他今天就要摔在这儿了。 春风将他唇边溢出声音吹散。 沈元柔嘱咐的声音传来:“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吗,身随马动,现在是打浪,你要上下起坐。” 裴寂嘴上应声,心思却跑到了自己的后颈上。 她们的距离,会不会太近了。 后颈温温热热的,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 似乎是察觉到裴寂心中百味杂陈,沈元柔提醒:“不要走神。” “现在,我要让踏月跑起来了。” 裴寂绷紧了身子,如临大敌:“好。” 那只手轻柔地落在他的肩头,安抚着他的情绪:“放松。” “身子不要绷紧,慢慢感受,随着它的动作来。” 女人的嗓音低柔清润,又很有权威、信服力,裴寂的恐惧也随之消减,继而随着她的指令动作。 “用你的行动告诉它,你要去哪,不要着急,慢慢来。” 踏月很高,双脚离地备受颠簸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裴寂喉骨仓促地吞咽了一下:“义母,我有些难受……” “初次是这样的。”沈元柔宽慰他,“已经走了半圈了,很不错,如果很难受,我们现在就结束。” 裴寂的倔强情绪不讲道理地涌上来。 “要再走一圈。” 他不想让义母认为,他是什么吃不了苦,没有耐力的人。 沈元柔控制好踏月的速度,观察着裴寂:“你想去猎场吗?” 裴寂的落寞一闪而过:“我没有这个资格。” “你是太师义子。”沈元柔淡道,“届时我会去,如若你想,今日回去便可以收拾东西。” 有这样一层身份,什么资格好像也不重要了。 只在于他想不想。 情绪膨胀得很快,将裴寂的心脏也撑得酸胀。 “我要去的,”他死死抓着缰绳,小心侧过一点头,看着她道,“我跟您一块去。” 其余的情绪裴寂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很明白,他也想成为沈元柔这样强大的人,像她一样肃杀而优雅,想得到她的认可。 沈元柔垂眸,与他的视线陡然相缠:“……你有时候胆子是真的很大。” 不怕死的吗,在马上做这样的动作,就这么肯定她能护好他? 对上沈元柔这样一个眼神,裴寂忙收回眸光,生怕再被她看透心思。 可偏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样一个眼神了…… 第20章 是喜欢 裴寂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了数日。 “公子,该上药了。”曲水照旧将上好的药拿来。 姜朝男子的贞洁被看得很重,即便是再贫穷的人家,也要给自家儿郎戴上贞洁锁的。 贞洁锁这样的东西,本就是为了约束男子的行为。 但裴寂带着这样,类似刑具的东西骑马,无异于自虐。 再顺滑的马毛接触到这样柔软的部位,也变得粗糙扎人起来,裴寂就在这样双重的折磨下学会了骑马。 这太羞耻了,他从来没有对沈元柔提起过。 他害怕沈元柔不同意他骑马。 依赖的情绪究竟是怎样产生的,裴寂也不知道。 但他察觉得到,自己的心思渐渐不同了,像是一颗埋藏许久的种子在缓慢发芽。 发芽的过程是酥麻的,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太过新奇,也叫人恐惧。 裴寂从未体验过。 这样的情绪持续了很久,直至沈元柔带他去参加春猎。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见他这样快就来到自己身边,沈元柔有些诧异。 照理来说,男子的东西还是比较多的,譬如各种妆粉、衣裳,应当归置一会,裴寂却收拾得很快。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39章 “我的东西不多,”裴寂认真地看着她,“我来帮义母归置吧。” 裴寂来府上这段时日明显开朗不少,清润的眼眸很是莹亮,明眸善睐,为他增添几分少年气,像颗青涩的果子,透着些固执。 沈元柔知晓他的脾性,便没有推拒,将一些不重要的交给他,由着他安置。 “公子,画册整理好了。” 在裴寂收拾好后,花影适时地上前,将一摞厚厚的册子递给他。 是京城世家女娘们的画册。 裴寂动作一顿,看了一眼沈元柔笔挺的背影:“多谢。” 沈元柔立于帐篷外,对上了原谦的眸光。 “沈太师。”原谦笑着对她颔首,她眼下的乌青明显极了。 裴寂母亲的案子还没有审完。 看得出来,原谦有自己的心思。 不过在她的人手介入后,一切都顺利起来,想来不日便能结案。 刑部公务繁忙,原谦自然知晓究竟为何如此,不过在看到沈元柔后压下了怨怼。 千年的老狐狸就是不一样。 “听闻原大人前日发了好大的怒,上了年纪,要注意身子啊。” 沈元柔勾唇道。 春日的猎场一片生机盎然,衬得原谦的脸愈发绿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离了场。 “义母。” 沈元柔侧眸,便听裴寂问:“今日还能教我暗器吗?” 裴寂是个很渴望学习,并擅长学习的人。 这些时日除去做伴读听讲,私下会缠着她学骑马、暗器。 今日刚入猎场,皇帝吩咐休整,明日正式开始进入春猎,沈元柔本以为他会去休息,可裴寂这孩子像是闲不住一般,期盼着她的回答。 “今日无事,”沈元柔看着他,“但你不要同尚家公子出去吗?” 寻常春猎,世家公子都聚在一起。 裴寂摇头:“我更想学暗器。” 于是沈元柔翻手,立于一旁的月痕便将银针放置在她的掌心。 随着她走近,裴寂一颗心变得轰隆急切起来。 然沈元柔面色如常,屏退众人后演示给他看。 在她指尖发力将银针震出后,银白的光竟斜着穿透了有些厚度的棋盘,最终钉在角落。 “看清楚了吗?”沈元柔抬眼看他。 暗器要的,是快准狠,她已经尽可能放慢速度了。 然在她回眸,看到的却是怔愣的裴寂——他的眸光就这样不加掩饰,直直地看着她,许久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没有,”裴寂真诚地道,“再来一次吧义母。” 沈元柔随手扯下一片叶子:“摘叶飞花,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没有锋利的东西,在外面时,树叶也可以替代。” 她的指节修长有力,原本柔弱的叶片,在沈元柔的手中化为伤人的利器,随着她弹指的动作,伴随着一声脆响,定在银针旁。 “这下可看清了?”沈元柔问他。 裴寂点头,学着她的样子夹起银针,当然,效果并没有沈元柔那般,在触碰到目标后,银针便无力地落地。 他抿了抿唇,却听沈元柔道:“很不错。” 裴寂微顿,看着沈元柔唇角勾起的细微弧度,听她纯粹的夸奖他:“很厉害了,下面可以尝试一下腕力。” “义母,”他空空地咽了一下,还是问,“您,不嫌弃我学得慢吗?” 学得慢? 沈元柔扬起一侧眉头,这孩子兴许是对学得慢有什么误解。 “欲速则不达。”在将银针交付于他时,沈元柔温和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作为练习的第三次,能达成这样的结果很不错了。 沈元柔这些时日几乎卷宗不离手,即便如今来春猎场上,还依旧还有许多事需要她处理。 在她摊开纸张后,便陷入了繁重的公务中。 耳畔是笔墨的沙沙声,今日阳光正好,逆着光,她的剪影沉稳深邃,却又遥不可及。 裴寂闻到属于她的,浓而又浓的沉香味。 沈元柔的存在感那样强,裴寂的心思不由得又飘到她的身上。 其实那些女子都很好,可若是将那些女子都拿来同她比较,便瞬间又什么都不是了。 温和成熟的年长者,总是游刃有余、面面俱到。 “当真没有你喜欢的女娘吗,”尚风朗的话在裴寂耳畔回响,“你是不是心有所属了……” 他当时否认了尚风朗的话。 心有所属。 裴寂有些乱。 他还很年轻,也没有怎么接触过除了母亲以外的女子,唯一的经历便是逃亡。 他没有过春心萌动,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可沈元柔给他的感觉就是很不一样。 沈元柔曾问他,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娘。 他一直没能给出她答案,而直到此刻,裴寂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但这并不能告诉她。 他会被义母厌弃的,这样的后果同样是裴寂承受不起的。 “主子,长皇子在帐外。”花影道。 裴寂莫名酸涩起来,他不是很高兴听闻这个消息。 与此同时,他手上的银针极具杀伤力的,狠狠钉在靶上。 快准狠,已然领悟了核心的要义。 沈元柔掀起眼睫,显然是察觉到了,裴寂带了泄愤的意味。 少年藏不住心事,他的情绪几乎是写在脸上。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40章 这是可着实是件罕事,裴寂会不高兴、发脾气吗? 沈元柔支着下颌,眸光落在他的耳垂上:“就说我歇下了。” 随着这句话,少年身上的烦躁与不安渐渐平息下来。 沈元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指节规律地敲击着桌案,发出了闷闷的声响。 她如此,裴寂仿佛心虚起来。 “请义母指教。”他谦逊地垂首,率先发言打破这样的气氛。 沈元柔手上动作未停,周身透着随意、却锋锐的味道:“指教什么,你做得很好,继续。” 在裴寂的眼中,她是端方的、肃正的,遵守着这世间一切严苛的道义和规训,可她又好像不全是这样,令人琢磨不透。 她是权力的拥有者,也是规矩的制定者。 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动静,沈元柔抬眼看他:“怎么?” 每每处理政务时,她周身的气场便会进行微妙的转变,此刻那一眼已无意带了许多压迫。 裴寂心魂震荡,有些慌乱地别开脸,心不在焉地练习。 沈元柔看不懂他。 “怎么不高兴?” 她随口问。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难猜,变得也快。 沈元柔不觉得裴寂有什么不对劲。 裴寂抿了抿唇,一边在心中谴责自己,一边扯谎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和义母一样厉害。” “你有这样的心,自然是好的,”沈元柔目光柔和地落在他身上,“勤加练习,有了这份心思,你什么都能做好的。” 裴寂总是很坚韧。 她能从这孩子身上,看到当年自己的影子。 他倔强得惹人疼爱,所以沈元柔不由得偏袒他,怜爱他。 心头酥酥麻麻,裴寂敛下心思:“我会的。” 感情是很奇怪的东西,至少他此刻不能将其参悟透。 裴寂记得,自己起初只是敬仰义母的。 他只是好奇她的过往,想变得和义母一样强盛,想得到她的关注与认可。 明明起初很正常,裴寂不知晓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应当是爱慕他的义母,沈元柔的。 这样内心的顿悟,让裴寂认清了自己,却又痛苦起来。 沈元柔沉稳可靠,理解他、支持他,耐心帮他解决问题,而他居然产生这样的心思,这实在是太卑劣了。 怎么能呢,他怎能如此大逆不道,那可是他的义母啊。 “这是在亵渎义母。”裴寂告诫自己,“这是不被允许的。”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入夜,宣武将军李代无来访。 李将军带了野味交给花影月痕烤,同沈元柔高谈阔论起来。裴寂自然不便待在那处,便去寻尚风朗,同世家公子们待在一处。 “绝舟,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听到你问出这样的问题!”李代无端着酒碗,哈哈大笑。 沈元柔至今未成婚,却开始考虑如何教养孩子了。 不过李代无理解,她坐在这样的高位,挑夫郎的眼光自然毒辣,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能入她青眼的儿郎,也不是什么罕事。 幸而她并非和尚一般,不然李代无真要为这位好友担忧。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更何况是她们女人。 与其说沈元柔乐意费事些,倒不如说是她无心情爱,不愿在男子身上耽误时间。 沈元柔向她请教教养孩子,也是因着这位李将军五女三子俱是人才,由此可见李将军。 她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养孩子还不简单。” “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肯定他、为他撑腰,坚定的站在他身后,要是委屈了难过了,就抱抱他……” “主子。”花影面色沉重地附耳低语。 李代无大咧咧地放下酒碗:“怎么了这是?” 沈元柔眉头蹙起:“今日谁去过那里?” “……除去巡查的,就只有裴公子。” 沈元柔抬眸,正巧对上远处裴寂清润的眼眸。 第21章 好孩子别急 沈元柔神色淡然:“知晓了,退下吧。” 这幅态度,就连花影与李代无都瞧不出什么。 “究竟怎么了?”李代无瞧着主仆俩打哑谜,啧道。 沈元柔收回眸光:“丢了东西。” “你怀疑那孩子?” 裴寂是怎样的人,沈元柔很清楚。 不会是他的。 看来今日裴寂留在她营帐里,是有人暗中设计,想要让她对这孩子生疑。 偏偏又是在猎场。 裴寂应当不知晓,自己无形当中被人利用了。 李代无扬起眉头,在她静默的一瞬里知晓了什么,端起酒碗与她相碰。 “叮。” 世家公子们精巧的酒盏分开,裴寂心不在焉地抿下一口甜酒。 这是专供男子们饮的果酒,上头赐下来的,味道自然不必说,只是他如今心中存着事,裴寂只觉得那酒没滋没味。 他想着沈元柔,也似乎有所感应,遥遥对上远处沈元柔的眸光。 “裴哥哥,沈太师在府中也如此吗?”还有公子不死心的向他求证。 自他到场后,这些公子便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鄙夷他,认为他不配待在沈元柔的身边,嫉妒他有这样的权力;另一部分,则试图从他这里得知些关于沈元柔的消息。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41章 无趣极了,他想待在沈元柔身边。 可这样的心思与认知又让裴寂无地自容。 但在沈元柔离席,花影月痕一同离去后,他直觉有些不对劲。 “那边发生了什么?”裴寂叫住行色匆匆的虞人。 看样子,她是要过去帮忙的。 虞人道:“太师丢了东西,后晌经过这里的人都要接受排查。” 裴寂告了声罪便随之离席。 他好像明白方才她平静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但他被拦在了帐外,只能望着沈元柔的背影。 裴寂有些焦急:“月痕姐姐,我也不能进去吗?” “主子那边丢了重要的物件,照理来说,裴公子也在一干核查人等之中。”花影隔在他与月痕之间,很是不讲情面地道。 “我没有,不是我。”裴寂攥紧袖口辩解道。 花影指了指身旁一众虞人:“她们都这样说,难道我也要放她们走吗?” “公子,”月痕将花影扯开,道,“我们也是秉公办事,我相信不是你,但主子吩咐过了,您这样我们也为难。” “我知道了,”裴寂垂下了眼睫,“我就在这里等着。” 义母会怀疑他吗,裴寂也不知晓。 但在被拦下后,他满脑子都是沈元柔方才的眼神,一颗心要被酸涩撑破了。 他早就将义母当做家人,甚至是,是爱人了,这虽然难以启齿,但就是事实,他怎么会对义母不利呢。 “这么着急离开,到底怎么了。”尚风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寂心乱如麻,自然没有注意到。 花影和月痕已经离去,此处再度黑暗、静谧。 裴寂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光亮,忽而觉得他的心思也是如此,是那样的见不得光。 “之叙,你是怎么发觉自己心悦太师的?”裴寂问。 尚风朗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他身上了,但还是答:“长姐时常来此,我来得多了,常与柔姨碰面,再加上自小仰慕……” 说到这儿,他敏锐地意识到什么,忽然住了口,转而问:“你也觉得柔姨很好,是吗?” 尚风朗说得含蓄,但裴寂还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极力掩饰着神色,否认道:“她是我的义母。” 尚风朗偏了偏头:“但我的问题是,你是不是也觉得柔姨很好。” “之叙,”裴寂猛然对上他的眼眸,“如果我对义母有这样的心思,是将义母置于怎样的位置,你想过吗?” 那双眼睛映出了清冷如霜的月色,在黑夜里亮得厉害。 的确,这是不被世俗允许的。 “她待我很好,”裴寂长睫垂下,他轻声道,“是长辈关切小辈的好,我们是义母子的关系,所以我不能,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我开始日思夜想,睁眼是柔姨,闭眼也是柔姨,”尚风朗回想着,“后来我就发觉,我有些不对劲。” 他看向裴寂,心道:你也有些不对劲。 但尚风朗没有确切证据,也只当他是有了心仪的女子,并未将一切牵扯到一起。 “我见到她心跳得很厉害,你能懂吗?” 裴寂静默了一瞬。 他初见沈元柔的时候,是她突然降临带他脱离虎狼窝,当时他也心跳得厉害。 难道他是从那个时候,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吗? “你觉得你的母亲,会同意你与义母在一起吗?” 尚风朗哀怨地看着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母亲与柔姨交好,可友人突然变成儿子的妻主,听起来是不是太怪了,”尚风朗望着远处沈元柔的身影,叹了口气, “再者,她此刻还是我们的师长,师长变妻主,听着也不合适吧?” 裴寂颔首,诚恳地道:“确实如此,听起来困难重重,那你还要喜欢她吗?” “裴寂,你在套我的话,”尚风朗松开了挽着他的手,突然凑近,“你不愿意帮我了?” 裴寂错开眸光,淡声道:“……你想多了。” “公子,主子唤您。” 沈元柔稳坐于太师椅上,经历方才一场闹剧,她有些疲乏地撑着额角阖眸养神。 裴寂当然是被冤枉的,但指使者不是原谦。 原谦总认为,一旦裴寂失去她的信赖与关切,得益的会是她,所以这件事只会是她默许下属做的,原谦知情。 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元柔没有睁开眼睛,她额角有些抽痛,连带着周身的压迫也愈发强烈。 少年身上清新淡雅的香气,使得她眉头松开了些。 “义母,您找我。”裴寂低低地道。 他看着沈元柔端肃的眉眼,不确定她是否睡着了,于是只好出声试探。 沈元柔“嗯”了一声,转而问:“你听说了么?” “听说了,”唇瓣被咬得泛了白,但裴寂还是没能忍住,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辩解道,“义母,不是我,我拿性命发誓……” “悄声,”沈元柔睁眼便对上他雾蒙蒙的眼眸,他看上去很着急,“好端端的,说什么浑话。” 裴寂胸膛起伏着:“我对义母的心,天地可鉴。” “是吗。”沈元柔微微颔首。 她这幅不甚在意的态度,叫裴寂想要继续辩解下去。 但他忽而停顿。 裴寂忽而反应过来,他所生出的心思,怕是经不起天地来鉴。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42章 “怎么这么急,”沈元柔起身,随着她起身逼近,眼前的少年好似愈发慌乱,“偷盗的是个虞人,已经被押下去审了。” “您不是……” 裴寂眼睫颤了颤。 他以为义母怀疑他的。 他欲言又止,沈元柔却已经先一步料到了他的想法。 “我怎么会怀疑你呢,”沈元柔温和地望着他,她手心轻柔覆在裴寂过分滚烫的面颊上,“倒是你,急得脸都发烫……” 裴寂觉得自己要溺毙在她的眸光里了。 他讷讷道:“您不许我进来,我就以为……” 想到刚才,裴寂就委屈了起来。 沈元柔的眸光有些无奈,裴寂向来聪明的,她起初没想到这孩子会多想。 “好孩子,”裴寂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沈元柔虚虚地环住他,安慰一般拍了拍他的脊背,“不是说了对我的心天地可鉴么。” 她的手并不算养尊处优,虎口有着习武之人才会有的薄茧,但沈元柔这样的动作,莫名给裴寂一种自己被她捧起脸来,被她珍重相待的感觉。 而被她拥抱着,裴寂被那股叫人魂牵梦萦的香气包裹,晕晕乎乎的。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一个问题,沈元柔好像一直都将他当做孩子。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小声嘀咕。 但对上沈元柔温和含笑的眼眸,裴寂方才的话就显得那样幼稚,无形当中挫败袭来。 “怎么就不是孩子呢?” 怎么就不是孩子…… 所以深夜里,裴寂环紧了她的脖颈。 对于他的热情,女人唇角噙着笑,温热的掌心揽在他的腰侧,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纵容。 白日里一丝不苟的鬓发被他解开,顺滑微凉的发丝落在裴寂的颈侧,痒痒的。 他吻住沈元柔的唇瓣,想要将一切都奉献给她。 在被女人包容的一刹,裴寂伏在她的肩头哭出声来。 但他颤着身子,坚持抬起眼眸,唇瓣水淋淋的,望着她:“义母,我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如果您要考虑正君的人选,能不能不要排除我…… 沈元柔是清贵风雅的太师大人,对待他们向来温和,但身上不容推拒的压迫力总是很强,以至于无人敢上前对她剖开心意。 然这样万人之上的人,此刻将他折磨得泪水涟涟。 “义母,义母……”裴寂只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奇妙的感觉节节攀升,最终汇集在脑海,像绚烂的烟火般炸开。 “好孩子,喜欢吗?”沈元柔声音温和地问。 “唇瓣被咬出血了,不要忍着,好吗?” “不要躲,真乖。” 究竟被沈元柔颠覆了多少次,裴寂自己也不知道,直至强烈的痛感传来,他急促地呼吸着,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睛。 天光大亮。 腿间湿湿冷冷的,因着贞洁锁的原因,痛感也愈发强烈。 裴寂茫然了一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居然带着贞洁锁,做了这种梦,梦里还是同他的义母,沈元柔。 贞洁锁带来的痛楚都没能让他痛醒,就连此刻都还未消下去,瞧上去惨极了。 裴寂怔愣地看着那一大片濡湿,脑中是阵阵嗡鸣。 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帐外传来沈元柔清越的声音:“裴寂,睡醒了吗?” 第22章 那样的炽热 神魂瞬间回到他的身体。 裴寂道:“……睡醒了。” 他努力维持着声线, 只祈祷着沈元柔不要听出异样,不要进来。 帐外的沈元柔顿了顿:“你身子不舒服么?” 怎么嗓子哑成了这样。 她本要唤随行的太医来为他瞧瞧,却听裴寂仓促而急切地道:“义母,我无事, 待我换好衣服, 再去旁边寻您好吗?” 沈元柔倒没有觉得不合适。 如今不过卯时, 寻常春猎辰时才开始。 春猎要持续许久, 她不在的时候也会有暗卫保护裴寂,只不过暗卫终究是在暗处,裴寂还是要小心, 毕竟春猎场上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太师大人。”女娘看着她。 沈元柔朝她微微颔首:“小周大人,可是有事?” 周芸欢笑着将东西递给她:“大人, 您放心,这边有我为您盯着。” 沈元柔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便有劳小周大人了。” “您客气, 此番回去我能去府上拜访您吗?”周芸欢认真地看着她。 她还是如前世那般, 想要她加入讨原的阵营。 不过这次沈元柔没有拒绝她, 她看着眼前年轻的女娘道:“自然。” 她先前拒绝过周芸欢数次,兴许周芸欢这次本就不抱希望的。 周芸欢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 “居然……”她喃喃。 居然这么痛快便答应了。 “居然……”他喃喃。 他居然在梦中对他的义母做了这种事。 裴寂懊恼地看着眼前大片湿冷。 羞赧、自责,这样的情绪一个劲往上涌,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的感情叫裴寂实在无所适从。 他面色苍白, 咬着唇瓣道:“怎么能这样。” 如今曲水不在这, 虞人应当看不出来是什么吧,他思索着对策。 裴寂极快的将那些脏污收起来,红着脸处理掉这些东西。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43章 他很是懊恼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这叫他如何面对义母呢, 他有愧,将来又如何若无其事的待在义母身边。 每每待在沈元柔的身边, 裴寂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嗅属于她的香气,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描摹她的侧脸,这下他更不能平静的待着了,他一定会满心都是这件事的。 裴寂怀里好似揣了只兔子,心又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起来,他想起尚风朗说的什么一见钟情。 天尊啊,他又在想一些什么。 这太坏了。 所以在见到沈元柔的时候,裴寂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生怕露出半点这些不可见人的心思,也害怕同她对视,怕再被她看穿:“我来晚了。” 沈元柔正持着册子,闻言道:“这些女娘你瞧得如何了?” 裴寂莫名心情很坏。 早在在看到她手中的册子时,裴寂的心就猛然下沉,在听她如此说后更甚。 “她们都很好的女娘,”裴寂斟酌着措辞,在察觉到沈元柔的眸光后又意识到不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都不太合适……” “都不合适。”沈元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我不懂你,裴寂,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同一个怎样的妻主,来同你相守一生呢?” 她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光落在了裴寂身上。 帐内倏然寂静。 裴寂垂着头,似乎有些悲伤,他颤了颤长睫,努力遮掩着自己的情绪,纠结了一阵道:“我……” 沈元柔安静地望着他,就这样等待着裴寂的答复。 想要和怎样的人相守一生,裴寂其实早就有答案了。 但这不能说。 在沈元柔眸光的压力下,裴寂沉默许久开口道:“我,想要温和的,对我好的女子……” 在他的印象中,世上唯二待他温和,对他好的女人,就是沈元柔了。 裴寂鼓足了勇气,将这样的话说出口。 期待与恐惧充斥着他的内心,裴寂不敢想象,假设沈元柔察觉到什么,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但他就是说了。 沈元柔轻笑了一声:“裴寂,这些条件怎么够呢?” 这样的话落在裴寂耳中,似乎是对于他过分天真的无奈。 如果对方不够温和,对他不够好,她怎么会将裴寂嫁出去。 “是我考虑不周。”裴寂轻轻道。 沈元柔没有看破他的心思,这叫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四世三公的越家,你可曾听说过,”沈元柔将画册递给他,“越家的嫡长孙女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她虚长你几岁。” 裴寂有些为难:“义母……” 沈元柔见他这幅模样,却误以为他嫌越家嫡孙女年纪大。 “年纪大的女娘会疼人。” 她如是道。 而后沈元柔看到他微微抿唇,莹亮水润的眼眸对上她,肯定了这句话。 “您说的是。” “嗯,”沈元柔掀起眼睫,看了他一阵,问,“那给你寻年纪大一些的未婚女娘?” 裴寂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好,裴寂听义母的。” 沈元柔对此不知可否。 这孩子说得好听,可每次她派人将画册给他送去,都得不到裴寂肯定的答复。 这不由得让沈元柔怀疑,但那些画像都是京城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娘,家世品性也是极好。 所以他喜欢年纪大一些的。 裴寂这孩子面皮薄,前世也不肯同她说自己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娘。 如此一来便好办了,比他年纪稍大一些的适婚女娘,也比先前更好筛选一些。 “先同越家女娘见上一面吧,她也在春猎场上。” 裴寂点头,将一只小瓷瓶捧给她。 这是铺面最常见的金疮药,但在少年珍重地捧到她面前时,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沈元柔眸光顺着他的指骨、衣袖上移,直至落到裴寂年轻俊美的面庞上:“你这是……” “我担心您,”裴寂抿了抿唇,没有将“受伤”二字说出口,他不想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您收下吧,只希望它不要派上用场。” “柔姨!”帐外传来尚子溪的声音。 沈元柔收回眸光,起身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掌心的温热随着这样的动作,过度到了裴寂的身上,这像是赐予他某种力量一般。 那颗心很有力量的跳动着,像是只要凑近她,裴寂就能获得这些他不能很好控制的情绪。 在沈元柔行至帐门口之时,听到身后少年唤她:“义母。” 裴寂匆匆朝她走来,而又觉得不妥般,顿住脚步道: “您……要小心。” 沈元柔对他笑了笑,抬手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脸:“好。” 帐内只有裴寂一人的身影,再度恢复了静谧。 裴寂有些恍惚地将手放在肩头,曾被沈元柔摸过的位置。 那里已经没有她的温度了。 裴寂将手覆在自己的面颊上,过了许久,低低地喟叹了一声。 为何方才没有再同义母多说一会呢,如果再多说一句,她是否会摸得久一些? 其实刚刚他想说的是,早些回来,可是春猎有统一的时间限制,而这样的话从他一个义子口中说出来,又很是不妥,听起来倒像是家中主君嘱咐妻主的。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44章 但他真的很希望义母能早些回来。 裴寂这样想着,掀开帘子迈了出去,就正巧对上了尚风朗那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在这?” “李将军这是什么话,今日春猎,你能来此,我便不行么?”原谦微笑着将眸光转移到沈元柔的身上,“太师大人,别来无恙?” 沈元柔回之微笑:“原大人收获颇丰。” “是啊,不过沈大人与李将军这是……一同来猎一只獐子?” 原谦的眸光在两人身上流连,察觉到李代无的厌恶后笑道:“不过这野獐子到底无主,既然二位同僚不动手,原某便却之不恭了。” “不过原大人,陛下崇尚孝道,你要猎杀这只老獐吗?” 沈元柔面上神色淡然,叫人瞧不出她的情绪。 “太师大人说笑了,猎杀一只獐子而已,如何扯到圣上那里去了。”她策马经过沈元柔,在离得她极近时低低道,“只要能赢过你,何不猎杀呢……” 言毕,箭矢穿透皮肉的声音传来。 那只年老的獐子发出高昂而嘶哑的叫声后,应声倒下。 “原某多谢两位同僚相让。” 李代无的猎犬也唾弃她的虚伪般,朝着原谦与她的狗汪汪狂叫。 若是不知晓她这人的品行,便真要被她骗过去了,只叫人以为原谦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李代无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声:“惺惺作态。” “好大的火气,”沈元柔的马往林深处走去,“回去了我叫她们给你送些菊花陈皮茶。” “沈元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说笑,”李代无驾着马追上她,“春猎头筹可有黄金玉石,还有月朝的秘药……” 也不怪官员们趋之若鹜,月朝的秘药具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这对常人的吸引实在是大。 “你不是说都是些俗物么,”沈元柔摩挲着长弓,搭上一根羽箭,瞄准了猎物,“怎么突然稀罕起来?” 在她尾音落下时,那只漂亮的鹿中箭倒地。 她养的那只名为娇娇的狗上前,将鹿往后拖。 李代无冷道:“原谦想要,我怎么能叫她如意?” 说起这来她就恶心。 原谦如今近天命之年的人了,却女男不忌,每每原谦黏腻的眸光落到她身上,这位久经沙场的李将军便浑身发痒,忍不住作呕。 尤其方才,她凑得沈元柔那般近。 “对了,什么玉石?”沈元柔随口问道。 前世她并未下春猎场,也没有了解夺得头筹有什么嘉奖。 “羊脂玉和……”李代无缓慢道,“红玉。” “真的,谁能想到圣上居然拿红玉做头筹啊。”毕竟那是传说中难寻难觅的玉,李代无啧啧称奇。 经她提起,沈元柔想起裴寂是喜欢玉石的。 他发呆的时候喜欢捧着一块残缺的玉佩,亦或是合掌将玉佩拢在手心,不知在独自想些什么。 那枚玉佩毕竟是他母亲的遗物,拿去修补恐他介意,沈元柔便想着借此送裴寂一枚。 上次他收到礼物的模样还很清晰,那双水润的眸子里像是堆了星子,又按捺着高兴的模样不肯显露。 很是可爱,叫她想起了绒绒。 绒绒在她面前乖顺,偶尔使些小性子,也娇气得厉害,若是想要些什么也不肯说出口,只磨着她,要她去猜。 想要她揉一揉猫毛的时候也端庄矜持着,只是尾巴一下下地勾着她的衣摆。 “你同你那小义子如何了?”李代无问。 沈元柔看着虞人将猎物抬走,才缓声道:“小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猜。” “不要猜,好东西都往他面前堆,有些孩子性子就是别扭,你好好养一养,慢慢就好了。”李代无宽慰道。 沈元柔微微摇头。 她将飞云落雨两个暗卫留在了裴寂身边,长皇子那边自有人盯着,只要裴寂远离温思凉,她便能保证裴寂不被牵扯进去。 裴寂这孩子心性纯良,沈元柔担心他被人利用。 “咱们收获不比原谦少,先让虞人送回一批,”李代无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一道野兽的咆哮声,“……是熊?” 熊一般都是夜间出没的野兽,如何会在白日如此。 “看来是有人惹怒了这头熊。”沈元柔不紧不慢地道,“去看看。” 李代无没有异议。 “我以为绝舟不喜热闹。”她偏头笑了一声。 沈元柔不置可否,淡笑道:“猎熊。” 过去瞧瞧,看究竟是哪个官员如此倒霉,若是能猎杀一头熊,必得头筹无疑了,毕竟没有谁的獐子与鹿能比得过一头熊。 可她千算万算都没猜到,那个方才被她嘲笑的倒霉蛋,居然是原谦。 李代无狠狠皱眉,看向一旁的沈元柔,意思很明显。 救,还是不救。 原谦身边居然连个虞人都没有,只身一人入深林,这附近除了她们三人再无旁人。 但这是一头成年黑熊,如果她们不救,原谦上了年纪,身子再好也抵抗不了多久,必死无疑。 但若是没有一击毙命,将面临未知的危险。 沈元柔眸色沉沉,没有回答她,而是将箭矢搭在了长弓上。 “白兔,娇娇,上!” “让开!” “快让开,摔了这金贵的东西,你们如何赔得起。”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45章 男官一脸鄙夷地挤开了一旁裴寂与尚风朗的仆从。 裴寂眉头微蹙,尚风朗却冷笑一声,责问道:“指桑骂槐?” 男官搬着重物,面对眼前的尚风朗,摆出笑脸道:“没有的事,贵人快叫小的将东西搬过去吧,这是陛下嘉奖魁首的玉料。” “是啊是啊,这样珍贵的东西,若是摔了,只怕我们命也保不住了!”与他一起抬玉的男官苦着脸,求道。 尚风朗嫌恶地睨着两人:“收起你们那副狗仗人势、看人下菜碟的肮脏模样。” 待两人走后,尚风朗亲昵地挽着他,语调已不复方才冷冽:“他们都是影侍君身边的人,我长兄为皇贵夫,与他们很是不对付。” “这样,”裴寂望了一眼遮得严严实实的托盘,“他们抬的是玉料?” 可惜,他根本瞧不清那究竟是什么玉。 不过毕竟是陛下恩赐,想来定是极好的。 “是呀,裴哥哥要是喜欢,待我长姐夺得头筹便送给你呀!” “我长姐的骑术与射术是柔姨教的,我很有把握!” “真的吗,”裴寂有些受宠若惊,要知晓,他并不觉得自己和尚风朗关系多么亲密,他不过有所求,“这如何好意思……” “听说是块红玉呢。”尚风朗弯着眼眸。 裴寂朝他勾唇浅浅笑了一下:“那要先谢谢你了。” 尚风朗眸中是狡黠的光,悄声补道,“我也会来,到时候送到太师府,怎么样?” 不怎么样。 裴寂不着痕迹地松开小臂,试图同他拉开一段距离。 他突然就不是很想要了。 察觉到他的变动,尚风朗微笑着眯了眯眼眸:“裴哥哥。” “我总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裴寂没有回答他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他不想让尚风朗离得沈元柔太近,虽然这个念头很自私。 “公子公子!”尚风朗身边的仆从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长皇子,长皇子那边开始了……” 温思凉学了三个月的骑术,为的就是这一天。 可原本说的是,在官员们回来后,他再与月朝的公子比试骑术,如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居然在这个时候开始了? 尚风朗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这跟他没有关系。 温思凉学习骑术,不过是为了让沈元柔看到。 不就是为了彰显一下自己柔韧的腰肢、敏捷的身形、还有低劣的骑术。 一个随时会暴怒的癫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若非有皇子的位置,只怕沈元柔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可笑至极。 如今沈元柔没有回来,温思凉空忙活一场,他自然高兴。 裴寂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谨慎发问。 如果长皇子赢了,他的义母是沈元柔,所以他不会失去眼睛,但如果他输了,或者是,受伤…… 一旦温思凉将当初赌约的事说出来,必定会牵扯上他。 到那时,沈元柔会如何想他,隐瞒这样重要的事,对她撒谎,作为伴读还与长皇子下了赌约…… 义母会讨厌他的。 在这个猜想浮现出来时,心口又闷又痛,压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裴寂圆润的指尖缓缓掐紧掌心,疼痛愈发尖锐,也叫他更为清醒。 不可以。 “我们也不知道,刚刚跑来的路上,小六已经去叫人了。” “叫人,”裴寂蹙起眉尖,敏锐捕捉到他话中的信息,“叫什么人,马场没人吗?” 马场里没有人,外头这时候还没有动静,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能再拖下去了,温思凉一定不能出事。 “长皇子现在在哪?”裴寂急切地问。 “马场,他们已经开始了!” —————————— 训马场。 月朝最小的王子稳坐于高头大马上,挑衅道:“中原的男人养尊处优惯了,也变得自大起来,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比得过我们马背上的王朝?” 温思凉面上仍是那副倨傲的模样:“你敢不敢比?” 他是千娇万宠的长皇子,如何能被一个蛮夷来的比下去。 温思凉爬上那匹躁动不安的烈马,还没等他坐稳,烈马就暴躁的试图将他甩下来。 “怕了?”纳兰弱昧玩味地笑道,“求饶还来得及。” “这算什么。”温思凉紧紧扒在马身上,嘴硬道。 他一定要赢这场比赛。 这匹长在西域草原的烈马,又怎么会如了他的意。 眼前的场景急剧变化,不知哪里硬邦邦的顶住了胃,温思凉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 可他常年呆在深宫,身子又绵软无力,如何能承受得住烈马强烈的反抗。 温思凉的身影开始稳不住,摇摇欲坠。 “啊!” 在烈马猛然停顿时,温思凉身子歪斜,半截身子挂在马身上。 被这样拖行,他会死的。 马场外匆匆赶来的裴寂被一个女人拦住。 周芸欢好声好气道:“公子,我奉太师大人之命看护公子。” “大人,我有要紧事。”见她怎么也不肯让路,裴寂有些着急。 “你会受伤的,”周芸欢道,“你义母会为你担心。” 她们在场外,根本不知道场内如今怎么样了。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46章 但依着裴寂对温思凉的了解,这人此刻一定不好过。 裴寂急道:“长皇子会有危险。” 周芸欢却不为所动:“我要负责的是你的安全。” “他若有了危险,今日来此的都不会好过!” 怎么会这样,她是朝堂官员,为何不去救温思凉。 周芸欢没有将什么炮灰男配的言论说给他听,她只劝诫:“不要让太师担心。” “不要让我为难,裴公子。” “周大人,”裴寂别开头,软下了语气,道,“我不会让您为难的。” 皇帝疼爱这个儿子,如果他在这里出事,不单他与温思凉的赌约会被得知,他也会被义母厌弃。 她不会喜欢一个满口谎言、又不听话的公子。 若是皇帝因此迁怒于他和沈元柔,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周芸欢果然因他这句话放松了警惕,裴寂顾不得尚风朗探究的眸光,滑鱼一般从周芸欢的身侧钻了过去。 “等等,不要过去!” “去叫人!”裴寂不容置喙地吩咐下,转身朝着温思凉跑去。 他不想被义母讨厌,即便他不喜欢温思凉。 训马场这些人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朝长皇子与月朝王子赛马,居然无一人守在这儿。 这里实在是不对劲,马场不该没有人,裴寂蓦地想起那日假山后的女人,春猎场,长皇子,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义母也曾嘱托他不要乱跑,什么也不要管,所以义母早就知道了。 这一切都是阴谋,沈元柔不希望他介入。 可是为什么? 温思凉马场出事,如果牵扯出他来,皇帝是否会因为他的这层关系,从而对沈元柔产生怨怼,那受益者会是……原谦。 义母正是因为知晓,不想掺和这些,同样让他远离。 她已经有应对办法了吗,裴寂不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准确。 这或许只是一件小事,但诸多小事堆积起来,也能成为君臣之间的矛盾。 届时只需一个导火索。 裴寂不想让沈元柔厌弃他,同样不能让皇帝猜忌沈元柔,即便这是个火坑。 要想办法救下温思凉。 “你还是很令我刮目相看的,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驯马场上,月朝王子慢悠悠地绕场。 按照两人定下的,在月朝王子骑着中原烈马绕场一周时,温思凉不能被西域烈马甩下来。 但那匹西域烈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此刻挣扎反抗的动作愈发剧烈,原本就要被甩下来的人只靠双手支撑着。 缰绳被血浸透,黏糊糊的。 温思凉坚持不了多久了。 要认输吗,天地仿佛都在旋转,恍惚间,他看到纳兰弱昧眸中的恶意,这才意识到,即便他讨饶今日也会死。 好疼啊,他不该享一世富贵吗,怎么要死了。 所以月朝要以他为由头,向姜朝开战吗? “不肯认输吗,你看上去坚持不了多久了。” 纳兰弱昧鄙夷地笑道。 他越是如此说,温思凉越不肯开口认输。 那匹烈马越跑越快,温思凉随时会掉下来,一个危险的念头蛛网般在裴寂脑海蔓延。 “救命,救命……”温思凉死死抓着马鬃,闭着眼睛颤声念着。 “母皇……” 他低低的呜咽被风声压过,无人听闻。 烈马尖锐的嘶鸣冲击着人的思绪,像是催命的铜钟敲响。 温思凉的金玉履已经不知掉到哪儿去了,他的足尖离地有一段距离,罗袜沾了泥污,一旦他松手,便会被拖拽,或是踩踏致死。 在马匹剧烈的颠簸下,温思凉的身子下滑的越来越厉害。 西域烈马比中原的马还要高上许多。 即便这匹马停在裴寂的面前,想要上去也要费些力气。 更何况它此刻跑得极快。 但在那匹烈马将至他面前时,裴寂猛然踩上几乎到他大腿的木桩,抓紧缰绳腿部发力,借力翻身上马,淡青的衣袂翩然。 那道淡青的身影在马场上那样显眼,裴寂的到来,像是为色调暗沉的马场添上了一抹生机。 而他猛然抓住缰绳,借力上马的动作更是行云流水,叫不远处的月朝皇子注意到了他。 干脆利落,敏捷的像只猫。 纳兰弱昧挑起眉头,颇感兴趣地问道:“谁准你来的?” 缰绳上满是温思凉潮湿粘稠的血,光滑得险些让他抓不住,只差一点便要落得被马蹄践踏的命运。 掌心与腿根是火辣辣的痛,裴寂咬紧牙关,掌心的嫩肉被破开,缰绳再度被鲜血浸染,黏腻又滑手。 贞洁锁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猛然撑开,剧烈的疼痛使得裴寂瞳孔骤缩,咬紧了柔嫩的唇瓣。 没关系的,他会将温思凉活着带回去。 沈元柔会对他刮目相看吧,裴寂真的很想得到她的认可。 他费力地将温思凉带上马,按照记忆中沈元柔的动作,揽住了皇子的腰。 “若是原谦方才死在那,你不就省了力气?”李代无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沈元柔掀起眼睫看她:“谁同你说,原谦死熊掌下我就省力了?” 李代无挠了挠头,低声道:“起码省得她在朝堂上烦你了。” 她是武将,不懂文臣那些弯弯绕绕。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47章 原谦若是死在密林里,那些党羽便乱了。 并非沈元柔整治不了她的党羽,只是不论于情于理,她都不愿意让原谦这么痛快的死去。 她道:“原谦给我演了一出大戏,礼尚往来,我自然也要做一场戏给她看,她还不该死。” 李代无诧异:“她啥时候给你演戏了?” 沈元柔没有应答。 为感谢原谦前世安排的那场大戏,她自然是要为原谦准备一场的,只是她无法向李代无解释。 李将军并没有非得要她解释,而是继续道: “不过,若是方才没有救下原谦怎么办?” 毕竟方才那么危险,就连她这久经沙场的将军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大办特办,”沈元柔没有半点犹豫,“按照姜朝的风俗办。” 李代无怔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 原谦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沈元柔恰好不是那种人,她有自己的行事标准,也正因如此,她才能与沈元柔维系关系如此之久。 当时有白兔和娇娇两条猎犬拖住黑熊,为原谦争夺了逃跑的时间。 沈元柔瞄准黑熊心脏之际,敏锐的野兽察觉到危险,猛然回头,却被箭穿透了脆弱的鼻骨,黑熊暴怒地朝两人扑来。 但长弓不能近距离作战,李代无当即翻身下马朝黑熊攻击。 幸而是沈元柔的箭及时贯穿了黑熊的心脏。 “要不是你射术惊人,我可要死在熊掌下了,不过……” “被你一箭贯穿,方才抬回来的时候不少官员都给惊着了。”李代无啧啧道。 这段时间没准朝堂还能消停一段时日。 在朝堂上跟太师对着干的时候,心里兴许会后怕,思量自己的小身板有没有黑熊的厚。 沈元柔轻笑一声,道:“李将军夜猎三头黑熊,即便没有我,你也死不了。” 温思凉与月朝王子赛马的消息,还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传播开来。 彼时,李代无正豪饮,闻言呛咳连连:“你……怎么现在才来报?” 没有等仆从交代,沈元柔便冷下脸直直起身离席。 马场那边她自然清楚,不会有人的。 裴寂能被放进去,只能说明原谦想要借此对他如何。 为何偏偏旁人得不到消息,只有裴寂和尚风朗身边的小侍知晓,这分明就是原谦有意为之。 她想要将太师府、大理寺卿都牵扯进来,即便皇帝看穿又如何,如果长皇子死在这儿,皇帝就算是有心,也不一定能拿出精力,找一个合适的由头来对付她。 她敢断定,如果裴寂看到,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去叫人!”她吩咐。 这孩子单纯得可怜,偏偏善良柔弱,手无缚鸡之力。 所以在沈元柔看到裴寂不顾礼仪,踩在木桩上借力上马时,心跳似乎也跟着顿住了。 风将少年宽松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顺着裴寂的动作,勾勒出他挺拔的脊背,而腿部发力形成的弧度很好地呈现在她眼前,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稳稳坐在了马上。 发丝随着风飞舞,沈元柔清楚看到他被阳光笼罩的侧颜,飞扬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 明亮,张扬,牵动着人心。 裴寂年轻的,满是朝气的面庞上没了以往的温顺,那样的坚毅果敢。 他绷紧了唇角,明亮的眼眸里透露着坚定,带着她熟知的那股韧劲儿,仿佛不论如何,他都无法被打倒。 风声在此刻暂停,只剩下女人的心跳声。 阳光正好,少年的眸中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锋锐。 此时的裴寂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 “别怕,没事了。”他还在安抚身前抖如糠筛的人。 明明自己也害怕的不成样子,却要打起精神安抚温思凉。 西域烈马被他强行制止了动作,与此同时,虞人们都赶了过来。 虞人们将满是血迹的缰绳固定,扶着两个带伤的公子下了马。 “义母?”在看见面前的沈元柔时,裴寂诧异地出声。 他的面色还有些泛白,眼眸是没有褪却的坚毅。 在看到她的一瞬,掌心和腿根的痛楚严重起来。 裴寂莫名想要被她抱一抱,似乎只要沈元柔抱抱他,他就好起来了。 沈元柔没有应声,转而问一旁面上满是泪痕的温思凉:“其他地方可有受伤?” 温思凉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紧紧攥着她的袖口,很久以后慢慢地摇了摇头,若非又虞人扶着,他只怕抖着身子,站都站不住。 裴寂原本苍白的面色更白了几分。 他不知道哪里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裴寂沉默了一会,小心地扯住一点沈元柔的袖口:“义母,我好痛。” 沈元柔看着虞人与太医簇拥着长皇子离去后,才侧眸,看向了小心翼翼的人。 在沈元柔长久的注视下,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垂着头朝她走来。 收拾残局的虞人不断穿过两人,而沈元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这过分的平静令裴寂害怕。 “过来。” 裴寂敏锐地察觉到,属于沈元柔的压迫力愈发强烈。 不好,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怎么挽救一下呢,裴寂忐忑不安地思索着,沈元柔以前是怎么安抚他的,要,要先抱抱她,然后再道歉吗?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48章 “你就这么有把握?”沈元柔不知何时停了脚步,裴寂直直撞在她的背上,他仓促后退,“裴寂,你做事前不考虑后果的吗?” 额头上属于沈元柔的温度快要消散了,裴寂不敢去摸。 “怎么不说话,方才不挺有胆量的吗?”她的声调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沈元柔周身翻涌着令他畏惧的压迫,他沉默着,如松如柏的站在那,没有半分害怕与悔过,眉宇间还是那副神情。 这就是不知悔改了。 沈元柔朝着他走来,缓慢的脚步声仿佛踏在了他的心尖,裴寂不由得后退两步。 “你不觉得自己有错。” 裴寂不知道哪儿来了一股情绪,他抬头直视着沈元柔:“如果长皇子出事,两国与朝堂会受到一定影响,义母或许已经安排好了,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怪我没有将安排告诉你?”沈元柔蹙起眉凝望着他。 那双眼眸格外清润、莹亮,却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裴寂不敢。” 说着不敢,却没有半分悔过的意思。 “我看你敢得很。” “……我不知道您的安排,如果长皇子真的在马场上出了事,”裴寂胸口闷闷的,他撑着一口气,“我怕牵扯上您。” “若是你失败了,牵扯上你呢,你才学了多久,那是西域的烈马,”沈元柔强迫他直视着自己,“你对自己的骑术,就这么有信心么?” 若被那西域烈马践踏,焉有命在。 “我,”裴寂哽了一瞬,“我只是……”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要提朝堂,这不是你该管的,”沈元柔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与冷冽, “裴寂,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插手朝堂的事,听明白了吗?” 裴寂安静温顺地站在那,可眸中的执拗像是在与她对抗。 “我担心您,这有什么错吗,义母。” 少年眸子里要迸出星星火光,那样的炽热,仿佛下一秒就会灼伤她的眼睛。 我喜欢您,这有错吗。 为什么他的感情就是不被认可的? 第23章 哭得真好看 沈元柔错开眼眸, 缓缓呼出一口气。 裴寂颇为理直气壮地追问,叫她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对待他才好,养孩子怎么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只觉得额角抽痛得厉害。 “对不起,”裴寂垂首低低地道, “是我错了。” 沈元柔抵着额角, 缓慢按揉:“你错哪儿了?” 面对沈元柔的诘问, 他长睫轻颤:“我, 我不该擅作主张,耽误了义母的事。” 他听到女人冷嗤一声。 沈元柔看着他,道:“裴寂, 你以为我同你说这些,就是为了这个吗?” 裴寂克制地攥着袖边儿, 恨不得连绷紧的指骨都收进去。 额角抽痛得愈发厉害了。 “我不会在没有您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行事, 让您担心了。” 自她登上太师之位的这十年来, 沈元柔情绪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 有过如此大的起伏。 她平和下来,看着少年乖顺地垂着头,露出的那一节后脖颈。 裴寂带着一些小心的试探,害怕她责怪, 又不认为自己此举有那么严重的错。 在属于沈元柔的阴影不再笼罩他, 阳光重新照射在他面颊的时候, 裴寂难得有些慌乱地抬头。 他赶了几步,追上沈元柔,宛若害怕被再次抛弃的猫儿。 怎么办, 现在抱一下是不是来不及了。 他紧紧跟在沈元柔的身后,经过的公子、仆从纷纷投来打量的眸光。 仆从掀开帐帘, 将她迎了进去。 沈元柔没有要开口的迹象。 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威严的太师大人,叫他有些无所适从。 裴寂害怕被她讨厌,可方才道过歉,此时已然不知晓应当如何开口了。 “义母,”他抿了抿因为紧张,而开始干燥的唇瓣,小声地对她示弱,“我的手受伤了,好疼……” 裴寂小心地觑着沈元柔,但女人没有理会他。 他内心不断地谴责自己,怎么能用这种办法来引起义母的注意。 这同那些世家大族里,为了引起妻主注意而娇嗔的侍君们,有什么分别。 他咬着唇瓣,直到咬得泛了白,才憋出一句:“义母,裴寂知错。” 他颇为小心地,一点点凑上前去。 “主子,那虞人审讯时自尽了。”月痕急匆匆来报。 在看到裴寂的身影后,月痕的脚步不自觉地一顿,发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 主子明显不悦了,她不发话,月痕便站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待会儿殃及池鱼。 裴公子那样温顺懂事,怎么就能惹主子生了这样大的气呢…… 沈元柔抿下一口热茶,那股翻涌的威压平静下来:“继续去查。” 仿佛方才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是。”月痕应声,离去前小心打量了一眼裴寂。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端的是君子温润如竹…… “还有事?” 沈元柔清越的声音叫她猛然回神,不敢再看,打着哈哈出了帷帐。 “义母……”裴寂抿了抿唇,露出些委屈来。 沈元柔抬起眼眸,带着审视的眸光很好地判断出他的情绪:“裴寂,你的确勇气可嘉,今日侥幸救下了长皇子。”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49章 “我认可你的想法,但不代表我认可你方才的举动。” 他捏紧了袖口。 “你想过后果吗,如果你今日被烈马踩踏,我如何向你死去的母亲交代?” 裴寂原本温驯地聆听着她的教诲。 但他明显思绪飘忽起来,面上浅淡地浮现出一丝恍然、压着唇角的弧度,而在沈元柔说完这句话后,他怔怔地望着她。 “是因为……我的母亲吗?” 他仓促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有些难过地垂下了头。 沈元柔蹙起眉头:“什么?” 她真的觉得自己摸不透这孩子的想法。 她在朝堂上识人心,可这些到了裴寂面前,就仿佛失效了。 裴寂只觉得心口闷痛,鼻尖酸涩得厉害,但他后知后觉,义母说的是事实——他的确是因着母亲与义母的这层关系,才能得沈元柔的照顾。 但这些时日里他的心思变了。 他竟天真的觉得义母对他是有些不一样的。 裴寂清楚的知晓,自己会是女娘们梦寐以求的主君。 抛开沈元柔赋予他的家世背景,他自信自己的容貌,又能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在父亲严苛的教育下,他的礼仪更是挑不出错。 但沈元柔的话,叫裴寂产生了极大的落差。 沈元柔关切他,担忧他,教他骑马,让他入宫做伴读,都是因为她与他母亲的这层关系,开始是,现在也是。 裴寂突然悲伤地意识到,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他无法引起沈元柔的注意。 有母亲这层关系在,在沈元柔的心中,他便一直是孩子,而今日的他,在沈元柔看来是叛逆、倔强、不肯低头认错的孩子。 “你究竟在想什么,不要让我猜,裴寂。” 沈元柔唇角已然没有了淡笑。 她很是头疼地看着裴寂,缓缓揉捏着指根,借此来平复心绪。 裴寂没有当即应声,沈元柔并不催促,只凝视着他,在他抬起头来的一瞬,两大滴莹亮的泪珠啪嗒一下,掉落在地。 裴寂眼尾的那一片肌肤很薄,此刻被眼泪蒸腾得泛红,鼻尖也是。 偏生他没有半分要示弱的模样,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飞快抹了一把泪。 羽睫濡湿的粘连在一起,那样的脆弱、惹人怜爱、却带着令她头疼的倔劲儿,好像她再说一句重话,裴寂就会彻底碎掉。 正要脱口而出的话就这样停顿,沈元柔静默了一息,起身,抬手便将他单薄的肩头拢住,语气也低柔下来:“别哭……” “都是因为我母亲,是吗?” 即便喉头干涩得不成样子,裴寂还是艰涩地挤出声音,问她。 “因为我母亲,您才这样照顾我,”裴寂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表述,他头脑纷乱,嗅到她的香气后更难过了,“从来不是因为我。” 沈元柔对上他的眼眸,却并没有理解他突如其来的问题。 她道:“如果没有你的母亲,我如何会成为你的义母。” 沈元柔说的是事实。 如果没有裴君英,她们两个根本不会相识。 “您对我好,一直都是因为母亲吗?” 裴寂望着她,眼泪扑簌簌的没有停下的迹象,大有一副今日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开始是因为母亲,后来对我好,也是因为母亲吗?” “我不懂你,裴寂,”沈元柔伸出柔软的指腹,为他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指腹都被染得湿漉漉的,“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回答。”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裴寂低低地抽泣了一下,咬住唇瓣不肯再开口。 眼泪好多。 她从没有见过谁眼泪这样的多。 “你足够优秀,”沈元柔捧着他的脸,认真地道,“起初待你好,因为你是你母亲的孩子,现在是因为你是极好的孩子。” 沈元柔知道,这会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果不其然,她怀中的人眼眸亮了几分,却谨慎地问:“您真的这样认为吗,还是为了……” 裴寂咽下后半段话。 沈元柔会哄他吗? 但他没有将这样的话问出来,心脏被她给予的情绪撑得饱胀。 “对,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沈元柔屈指蹭了蹭他湿润的面颊,“我们裴寂很能干,又乖巧懂事,学什么都很快。” 那句“我们裴寂”,听到少年阵阵面红。 沈元柔微笑着看着他:“骑马学了几日,便胆子很大的开始见义勇为了。” 虽然没有半分责备,但她带着淡笑的语气落到裴寂耳中,叫他愈发心虚。 他矜持地点点头,像是才觉出不好意思一般:“我又哭了……” 明明上次说好不哭的,他居然在义母面前哭成这样。 “是啊。”沈元柔意味不明地道。 裴寂眼尖地捕捉到她有些潮湿的袖口,他的眼泪又滴在了义母的身上。 她刚刚就是在哄他吧。 裴寂的确被哄好了。 “义母不喜欢我哭吗?”他轻轻问。 沈元柔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 柔软的锦帕擦干了他的眼泪,沈元柔道:“下次不可以这么冒进。” 但裴寂觉得,沈元柔就是喜欢看他哭的。 他的出言试探没有得到正面的答复,但裴寂已然为自己的猜想红了耳尖。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50章 在沈元柔松开手后,他自知理亏地低下头。 因着被拥抱的姿势,两人距离极近。 裴寂躲避着她的视线,低下头时,额头抵在沈元柔的锁骨,鼻尖却碰到了一处柔软。 在意识到自己碰到什么时,裴寂蓦然瞪大了眼眸。 那股沉而又沉的,带着清冽兰草气息的香气冲击着他的堤坝,裴寂溃不成军地逃离了她的怀抱。 他空空地吞咽了下,盯着自己的足尖,恨不得立刻逃走。 沈元柔面色如常:“徐州知州同原谦有些关系,此番结案时,徐州知州被人检举,触怒了皇帝,拷问后决定革职还是左迁。” “那,我母亲的案子呢?”裴寂迫切地想要知道。 沈元柔揉了揉他的发顶:“已经结案了,我说过会为她洗刷冤屈的。” 裴寂极力压着澎湃的情绪。 此刻足以他审视自己对沈元柔的心思,他就是卑劣。 他就是喜欢他的义母。 但裴寂说出口的却是:“真的要多谢您,义母。” “剩下的不要担心,不要乱想了,我也不要你为我冒险,”话音刚落,月痕引着陈太医来,“让她看看你的伤。” 裴寂蹙着眉尖,缓缓将手伸过去。 即便他有所遮掩,沈元柔还是能看出来,裴寂不是很情愿给太医看。 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将手伸给另一个女人看,这的确有些奇怪了。 陈太医为他包扎好伤口,对沈元柔道:“要每日换药。” 不管怎样,沈元柔就是关心他的。 因为母亲也好,因为他能干也罢,只要她关切他…… 裴寂清润的眸子看向她。 在虞人口中吐露出要紧消息前,皇帝召见了裴寂,并赐下了恩典。 太师的义子有了恩典,一时间随行官员们心思各异。 不少人都想到了婚事上。 如今,沈太师这位义子尚未婚配,而太子的正君人选也尚未定下。 更有一批官员,已然断定裴寂往后会借着恩典,向皇帝求太子正君的名头。 届时沈元柔在朝更是一手遮天,原谦又算得了什么? 不少人都想与她攀扯,却又畏惧于沈元柔的行事,没有谁能摸清这位太师大人的脾性。 沈元柔拔得头筹,那批上好的羊脂玉,连带着那块红玉叫虞人送了来。 李代无啧啧称奇:“还真有红玉啊。” “这羊脂玉果然不一样……” “李将军今晨还说是俗物。”沈元柔笑看她。 “你叫我这粗人瞧上几眼怎么了,”李代无像是想起什么,问,“你那小义子还真是勇猛啊,太娘们了,听说他还受伤了?” 沈元柔淡淡的“嗯”了一声:“胆子大得很,根本不怕死。” 跟温思凉打了赌,又被他欺负过,明明最不该让他赢,偏这孩子良善,即便不考虑朝堂,她猜想裴寂也会救。 “也幸而与他同行的那位,什么尚公子去叫了人。”李代无夸赞道,“倒是个有头脑,聪明的孩子。” 沈元柔对此不置可否。 羊脂玉是上好的料子,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莫名叫人想起了那一截带着清淡香气的颈子。 她的眸光从那段上好的羊脂白玉上移开。 沈元柔见她探究地望着自己,道:“我原以为养孩子是件容易事。” 李代无扬起眉头,大喇喇地敞着腿:“这很难吗?” 没等沈元柔开口,她夸张地做了副了然的神情:“啊,我府上都是正君管着,你也知晓,我也不是常在京城,若没有正君帮忙打理管教,自然辛苦些。” “……真是,”沈元柔按揉着眉心,“不该太信任你。” “言归正传,要不要考虑娶正夫,沈绝舟,你今年都三十有三了,”李代无戳了戳她, “有了正夫也不耽误别的嘛,府上孩子也都有人管……” 见沈元柔兴致缺缺,李代无道:“对了,我那二女儿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同你那义子差不多的年岁。” 沈元柔哪里不懂她的意思:“这还要看裴寂自己的意思。” 篝火将她的面容映的明亮,长睫在沈元柔面上投出浅淡阴影。 角落的人终于有动作,缓步走向沈元柔。 “老师,”原玉清冷的面上神情依旧,只是眼眸明亮的将一本古籍,连带一只香囊捧给她,“今日多谢老师救母亲。” 沈元柔抬眼看他,最终眸光落在古籍上。 “学生记得老师先前提起过这本古籍,后来便叫人留心,找到后一直想寻个机会,今日便亲自给老师送来。” 原玉解释道。 他担心沈元柔不肯收下,顿了顿,压下不大明显的期待:“学生不知该如何感谢老师才好,还请老师不要嫌弃。” 月光将原玉素色衣衫上暗纹映的清晰发亮。 即便他穿着素雅,站在篝火旁也显眼极了。 裴寂仿佛能听到自己急切的心跳,他一错不错地看着远处的人影,圆润的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 很痛,方愈合没多久的伤口经他如此刺激,再次洇出了血迹,将外层包扎的棉布染上艳色,红得扎眼。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他的同窗都喜欢他的义母。 “难为你记这么长时间,”沈元柔接过了古籍,却将香囊留在原玉的掌心。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51章 原玉唇角的淡笑僵了一瞬:“老师?” 不过也仅仅就是一瞬,他很快找好了自己的情绪,微笑着解释道:“猎场上蚁虫多,我便想着给老师做个驱虫香囊。” “母亲也有的。” 即便原玉话里话外解释不是专门为她做的,沈元柔仍然没有要收下的意思。 “不必了,古籍我收下了,”沈元柔淡漠地道,“你母亲受了伤,回去照料她吧。” “是……”原玉敛下情绪,“老师也早些休息。” 似乎有所感应,原玉抬眸遥遥望向远处的裴寂,朝他轻轻一笑。 ……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原玉这么坏? 真是坏极了。 裴寂木着脸,转过头不去看他。 长皇子受到惊吓,此刻在行宫养着,作为今日救下皇子,出尽风头的公子,裴寂再度被一群公子哥围起来。 他们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有良好的礼仪在,裴寂从来没有不耐烦。 “裴哥哥有勇有谋,若为女儿身,定是杰出的谋士!” “是呀是呀,今日若不是有裴哥哥在,只怕要出大事了。” 这些话接二连三地涌入他的耳中。 裴寂含笑应对,紧接着被身旁的尚风朗戳了戳。 他附耳低声道:“温思凉那样欺负你,你居然冒着危险救他?” 那可是西域烈马啊。 他长姐是尚子溪,所以尚风朗对于这些事物有一定的了解。 一旦今日裴寂没能成功上马,定会被暴躁的马匹踩成一滩肉泥的。 “长皇子不在了,你如何继续做伴读?”裴寂同样微笑着轻声回答。 “……是吗,只是因为这个吗,”尚风朗狐疑地看着他,“这名头能值得你舍命相救?我不信。” 裴寂没有过多解释。 他方才那番话,显然打破了尚风朗对他的印象,此刻他正自我怀疑地沉思,面色凝重,也顾不得裴寂究竟要去干什么了。 “抱歉,我该去换药了,诸位玩得尽兴。” 裴寂微微颔首,远离了那群喧闹的贵公子。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沈元柔的身影。 火光为她镀了层柔和的色彩,她似乎同李将军聊得愉快,原本端肃的眉眼也温和起来,这才叫人想起,她本就是生了一双含情眼的。 裴寂分出心神去想,原玉这样的人是不能站在她身边的。 沈元柔究竟怎么想的,她刚刚可是接了原玉的东西。 怎么能这样,但是,他没有理由去阻止义母行事。 “裴寂?” 裴寂微怔,朝着来人行了一礼:“尚小姐。” “你怎么在这儿?”尚子溪顺着他方才的朝向看到沈元柔,“你是要去找柔姨吗?” 裴寂道:“是,尚小姐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我原本想争一下头筹,听风朗说你很喜欢玉料,不过后来柔姨猎了黑熊,”尚子溪将手上的绒球递给他, “你瞧,我今日猎了只兔子,为你做了个绒球。” “毛茸茸的,坠在玉佩下很好看。” 尚子溪摊开掌心,露出蓬松绵软的兔绒。 裴寂微笑着摇了摇头,正欲推拒,却听她道:“柔姨,您怎么来了?”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裴寂乖顺地垂着长睫,接过了她递来的毛球。 “多谢尚小姐。” 他没有去看尚子溪惊诧,随后暗喜的神情,只朝沈元柔俯身:“义母。” “子溪,去李将军那。”沈元柔吩咐道。 尚子溪不舍地侧眸看了一眼裴寂,随后乖乖去找李代无。 裴寂掌心攥着那只绒球,忐忑地等待她的话。 “裴寂,我让你自己选择婚事,你却不能胡闹,” 沈元柔借着火光看他的面容:“尚子溪的心思你看不懂吗,她不是你的良人。” “谁都可以,尚子溪不行。” 沈元柔太清楚尚子溪是个怎样的人了。 她流连花丛,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花,无心招惹,烂摊子一堆,裴寂如果嫁到寺卿府,将面临平衡她后宅的作用。 尚子溪的热情的确很让人心动,尤其是裴寂这样单纯的,没有接触过女人的儿郎。 一旦尚子溪得手,那些热情,爱意会通通不在。 他不会想要过这样的生活的。 沈元柔不想看到他婚后以泪洗面。 “义母,”裴寂抬眸望着她,问,“您要娶正君了吗?” 沈元柔眉头扬起了些:“谁同你说的?” “……方才那些贵公子说,您开始相看人选了。”裴寂轻轻扯了扯唇角。 他原本想扯出一抹笑的,可这好像有些难,他此刻的模样一定难看极了。 裴寂垂下头,不愿被她看破心思:“义母,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难过。” “今日我不该顶撞您的,我跟您道歉,义母,”裴寂掐着掌心,剧烈的痛楚让他眼眸再度蒙了层水雾,“您别生我的气。” 沈元柔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是吗,我怎么看你还存着恼?” 裴寂起初对尚子溪可是避之不及。 这段时间他也从未与尚子溪见过面,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去接她的东西呢? “裴寂,接尚子溪的东西,就是为了让我生气,是吗?” 裴寂蓦然瞪大了眼眸。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52章 第24章 怎么罚你呢 “我, 我……” 裴寂慌乱地错开了眸光。 他不知道沈元柔怎么看出来的,他明明掩饰的很好。 兴许是因为他刚刚同沈元柔对视了,她很擅长窥破人心,裴寂在心中给自己分析。 沈元柔道:“你不打算解释吗?” 她平和地看着裴寂, 真有一副要听他解释的模样。 裴寂像是一只犯了错, 被她当场制裁的猫, 此刻很明显在着急想一个说辞。 “我不是, 我只是觉得,毕竟是尚小姐的一片心意……” 沈元柔侧眸抵着额角:“裴寂,我不喜欢骗我的孩子。” “义母, ”他终于不再试图想措辞了,那双乌黑圆润的眼瞳带了恳求, “您别娶原玉,他不止是那样的, 求您了, 他真的……” “我知道, 我没资格置喙您的决定,可是原玉他不能做好您的主君。” 沈元柔颇感意外,随后又为之头痛起来,她总结道:“所以, 你试图拿婚姻来对抗我吗?” “对抗”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那样的沉重, 裴寂的防备和准备就这样被彻底击碎。 裴寂面色苍白起来:“不是的义母, 我……” 沈元柔道:“好了,不要解释了。” “我没有打算娶他,裴寂, ”沈元柔眸色深沉地看着他,对上裴寂错愕的神情, 她道,“但你实在不该做出这样的事。” 裴寂面上的错愕变得灰败,像是受到打击一样,身形晃了晃。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接受尚子溪的示好,如此不将自己的婚事放在心上,甚至想用这种事抵抗我,裴寂,你太不将自己当回事了。” “我对你很失望。” 很失望。 像是一柄锋利的匕首,将他柔软的心划得鲜血淋漓。 眼前瞬间水雾弥漫,滚烫又干涩,他微微启唇,却发觉无法呼吸,真的好痛。 裴寂猛然睁开了眼睛,望见帐顶后有些迷茫地开始发怔。 他怎么会在床上? 梦中熟悉而低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醒了?” 慌乱瞬间覆盖了茫然,裴寂几乎是挣扎着要起身,却发觉浑身酸软。 难耐的闷哼从唇齿间溢出,他眼眸潮漉漉地望着沈元柔,哑声解释:“……不是这样的,义母。” 沈元柔微微俯下身,探出手覆在他的额头上。 随着她的动作,那股好闻的沉香飘荡到他面前。 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间的风露,柔软的掌心保留一丝冷意,能很好的将裴寂体内的燥热安抚。 他看着沈元柔忽而凑近的眉眼,不肯眨眼,好似只要闭上眼,这样温和的沈元柔就不见了。 裴寂不自觉地朝着她那边凑,想要再被她再多摸一摸、抱一抱。 这一瞬间,裴寂不想再纠结到底发生什么了,他只想躲在义母怀里获得片刻的安慰。 裴寂的额头还是很烫。 “开始说胡话了。”她淡声批评,“病还没好全就到处乱跑。” 沈元柔正欲收回手,指节突然被他抓住。 裴寂的体温过分滚烫,微凉的指骨被他的掌心包裹,沈元柔对上他带着恳求的圆润眼瞳。 她们从来不是平等的,沈元柔的视线总是带着压迫、审视,但此刻看着裴寂被潮湿浸润的眸子,她没有起身离开,而是和煦地坐在他身旁,给予他安定。 “我,我好难受,义母,”在她的注视下,裴寂磕磕绊绊地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您能陪我一会吗,只要一会就好。” “我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的。” 裴寂攥着她的指节,下意识地贴在滚烫红润的面颊。 所剩无几的凉意,也能很好的安抚到他。 带着刻意的讨好,有些笨拙。 沈元柔没有戳破他,甚至有些纵容地任由他蹭了两下。 她忽而觉得,养孩子同养猫没有区别,绒绒小时候也总是这样。 “好好歇息吧。”沈元柔这样道。 这只不省心的小猫,不知道是不是从贵公子那边受了委屈,也不要虞人陪同,自己就跑来了李代无的帐外,兴许是有事寻她。 可谁知他就这样晕倒在了帐外,若非尚子溪路过,告知她,这孩子在那再多躺一会,只怕要热得更厉害了。 她将人打横抱起的时候,感受着不大有分量的身子,想起曲水的话。 他说:“公子思虑过重。” 可沈元柔看着他苍白的,渐渐有长开趋势的青涩面容,她明明在好好喂养,可裴寂就是瘦了下来,这叫太师大人感到困惑。 他整日里都在思虑什么呢? 裴寂比绒绒要难养。 “您在想什么?”裴寂眨了下眼睛,问。 沈元柔屈指支着下颌,望着他:“在想你怎么才能长些肉。” “您在想我。”裴寂被高热蒸到几乎渗出湿意的眼眸,在此刻格外莹亮。 他如此叙述,其实没有不对。 沈元柔微微颔首,很是温和地抚着他的发:“你当努力餐饭。” 在得到她的答复后,裴寂怔怔地看着她,眼神有些放空。 沈元柔指尖一下下点在他的眉心,像平时哄绒绒那样,一下下点在猫儿的脑壳:“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事。” 裴寂硬撑着坐起身来,大有一副要下榻送她的模样。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53章 “等你养好,我会带你去猎野兔,”沈元柔制止了他的动作,“乖孩子,不用送我。” 裴寂望着她的背影,随后缓缓软下身子,倚在温暖的被褥中。 他捧起自己滚烫的脸,像沈元柔安抚他那般。 “喜欢您,怎么能是我的错呢?” 裴寂喃喃。 都是义母的错,他大逆不道地想。 如果不是沈元柔太好了,惹得伴读无时无刻都在谈论她,为她痴迷,他又如何会像今日这般无可自拔,这不能怪他的。 裴寂觉得自己有了充足的理由,躺好后脑海中全是沈元柔那句“在想你”,他觉得自己简直要溺毙在沈元柔的温柔里了。 她实在太好了,好到裴寂的眼里,根本容不下别的女人。 如果他能早些好起来,义母带他在春猎场猎野兔,其他伴读会很嫉妒吧。 裴寂珍重地捧着被角,他发觉这一点冰凉柔软的被角,里面有沈元柔的味道。 是裴寂所熟悉的那股,令他心安的,带着淡淡兰草香气的沉香。 裴寂红着耳尖,小心地嗅着那股香气。 一股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他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如果他们嫉妒他能和义母在一起的话…… “好了?” 所以在翌日大清早,沈元柔看到穿戴整齐,神色极好的裴寂后,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居然好得这么快吗,她以为这孩子还要休息几日,才能好全的。 “嗯,好了,”裴寂认真地点了点头,很是正色地道,“义母,我能用暗器捕杀野兔吗?” “好得这么快?”沈元柔还是不大信任他,她抬手试探裴寂的温度,却发觉一切如常,“……不烫了。” 还没有她掌心的温度高。 她眸光落在少年的颈侧,那节玉颈好像在她的眸光下逐渐发热,沈元柔分寸地没有伸手试探颈侧的温度。 裴寂一向体弱,沈元柔甚至想过,他是不是为了猎野兔,用冷水冰了额头与脖颈,都没有想过他是真的好了。 “您改变主意了吗?”她的行为在裴寂看来是反悔了。 在裴寂委屈又不敢控诉的眸光投来时,沈元柔颇为无奈道:“我要确认你好了。” “我好极了,”裴寂毫不掩饰期待,“我们走吧义母。” 沈元柔眸光落在他被月白袖纹笼罩的位置:“你手上的伤还没好。” “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不用这只手就好。”裴寂信誓旦旦地保证。 这样出去一定会被伴读们看到的,他在心中自得。 如果裴寂有尾巴,此刻一定是高高翘起,尾巴尖尖微微蜷曲,而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情绪,在沈元柔面前暴露无疑。 沈元柔只当他迫不及待想要去春猎,看着他这幅欢快的模样,唇角了勾起浅淡的弧度。 她嘱咐:“要跟在我身边,不可以擅自离开。” 原玉心情大好。 他将熏了淡淡香气的衣裳穿好,把自己打理地一丝不苟,那股清冷出尘的味道涌上来。 沈元柔虽然没有接受他的香囊,但好在,她是承认他的心意的。 否则她不会收下那本古籍。 温思凉与尚风朗那两人又有什么,他唯一的劣势,就是母亲和老师的关系。 而今老师救了母亲,想来她们能化干戈为玉帛,他也能顺理成章地嫁给老师吧。 “老师,”他远远朝着高头大马上的女人行礼,再抬起头时,颇为不可置信地看着女人身后的小马和少年,“……裴寂?” 裴寂矜持地朝他颔首:“原公子。” 他成功看到原玉那张无懈可击的得体笑容,出现一丝皲裂。 随后,原玉若无其事地道:“老师要带裴公子去骑马吗?” 沈元柔看向一旁的裴寂,不知道他得意什么:“有什么事吗?” “……没有,”原玉维持着笑意,“裴公子要小心啊。” 裴寂自然不会认为,原玉这是单纯的关切他。 昨日出了那档子事,义母生了他的气,回来路上那样多的虞人,没准谁瞧见了,添油加醋地说给原玉听。 他这是故意的,定是想让义母想起昨日之事,勒令他不许再骑马。 由于沈元柔在身边,裴寂也不能做什么,他害怕沈元柔会察觉到,会因为他的行为,觉得他不是一个好孩子。 方才高高翘起的尾巴,此刻耷拉下来。 裴寂看到沈元柔颔首,心高高提起时,听她道:“你母亲昨日受了伤,原玉,回去照顾她吧。” 没有提起昨日他的事。 裴寂情绪转换得很快,正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一种被偏宠、袒护的感觉,就这样甜蜜地涌了上来。 原玉应道:“好,望老师顺利。” 和煦的阳光与晨风叫人格外舒服,林间弥漫着清新的气味。 裴寂与她并排而行,周身都溢出来很高兴的味道。 “方才,原玉叫你小心的时候,你不大高兴?”虽然是问他,但沈元柔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何止是不高兴,简直像只极有攻击性的小猫。 若是今日她不在裴寂身边,这孩子没准儿不是这幅状态,毕竟绒绒在她面前就惯会装乖讨巧的。 “是吗,”裴寂有些惊讶,倒有些无辜了,“怎么会呢,我同原公子关系还不错的。”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54章 “是么,”沈元柔没有了解两人关系的兴致, 她道,“昨日我说话重了些,你哭得那样厉害,我也不好罚你,今日既然好了,照理来说受些罚你才好长记性。” 方才甜蜜的情绪啪叽一下,碎了一地。 裴寂攥着缰绳,有些忐忑:“要怎么罚……” 他有些担心,原本他伤的就是左手,义母如果要打他的手心,只能打右手,那么将来回去,他还如何做义母留下的功课。 父亲在世的时候,每每他受罚被打手心,都要过半个月才能好全。 若是沈元柔要打他手心,这十余日定是持笔困难,打理府上和誊抄书册也要更费功夫。 这一点,裴寂和绒绒是很不像的。 绒绒犯了错,一贯是会撒娇试图躲过诘难的。 裴寂这幅乖顺又担忧的模样,叫沈元柔起了兴致。 她神色稍缓:“你想要我怎么罚?” 沈元柔让他自己选惩罚,裴寂为难地咬着唇瓣,绞尽脑汁地想。 若是选的轻了,义母兴许不满意,认为他是个要逃避问题、没有担当的坏孩子,可若是选的重了,他承受不住怎么办? 裴寂只好恳求:“别打手心,义母。” “为什么?”沈元柔反问他。 “……要是打手心,我就没有办法处理府上政务了,还有义母留的功课。” 他越说声音越低。 沈元柔忍下笑意,看着他这幅模样,有意为难他:“那要打哪?” 问题又抛给了他。 裴寂便想,小时候他犯了错,父亲都是要打他的手心,很严重了还会打他的屁股,疼得他坐不下去,只好趴在床上养伤。 打屁股是很严重的惩罚,带着一定羞辱的意味,他打手心从来不会哭,但是唯一一次被打屁股,他哭了很久,留了很多眼泪。 打屁股? 裴寂的耳尖很诚实的变粉了。 不可以,怎么能打他的屁股呢,女男有别,更何况,他心思本来就不纯……真是太叫人难堪了。 然沈元柔还在逼迫他选择:“怎么罚呢?” 裴寂彻底败下阵来。 他几乎要咬住舌尖:“这,您怎么罚都可以。” 只要别打手心。 ……和屁股。 他这幅梗着脖子,任君采撷的温顺无奈模样可爱极了。 好像待会不管她做什么,裴寂都不会反抗一般。 比绒绒乖多了。 “好孩子,”沈元柔夸赞他,“真可爱。” 她从来不会吝啬于对孩子的表扬。 裴寂停滞了一瞬,随后反应改过来,沈元柔根本没有要惩罚他的意思。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元柔,想要抗议,想要质问她为何要那样,害他刚刚担忧那么久,但他不敢。 所以裴寂只有些幽怨地瞄她,在沈元柔看向他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裴寂暗器运用得不错。 起初他还有些射不准,到最后已经能打中目标,这对于寻常人来说已经是飞速进步了。 “要试试在高处吗?”沈元柔看着他朝着目标树干攻击,下意识道。 这时候的林子里还有些蒙蒙的水汽,在高处更锻炼平衡力,但裴寂该如何上树。 裴寂微微蹙眉:“啊,我不会上树。”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有些欢喜地看向了沈元柔:“义母能带我上去吗?” 裴寂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很纯粹的,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地问她。 沈元柔不会拒绝小猫绒绒的要求。 同样没有拒绝裴寂的请求。 “那棵树,如何?”沈元柔示意他朝前看。 那是一棵茂盛的大树,却没有生得太高,树枝发散郁郁葱葱。 裴寂就笑着说:“都听义母的。” 沈元柔揽住少年的劲腰,足尖借力,宛若一只轻快的飞燕般。 春衫单薄,在沈元柔掌心覆在裴寂纤细有力的劲腰上时,能够清楚感受到属于他的温度。 他脖颈处清雅的淡香一阵阵漾来。 像裴寂的人一样,这股极为清新淡雅的味道叫人很舒服,沈元柔将人稳稳放好。 光华从众多的叶片缝隙中投出来,在薄雾的影射下,柔和的光拢在沈元柔的身上。 如薄纱一般,那件乌色束腰的衣衫像是在发光,叫他的心急切跳动起来。 宛若天降神君,裴寂不由得想起了沈元柔救他那日。 雨丝细密,天阴阴的,裴寂只差一点就要死了。 被卖去榄风楼,与死是没有区别的。 但沈元柔出现了,她态度很随意的便解决了一切,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他的结局。 叫人生了绮念。 “裴寂,瞄准它。” 沈元柔递给他一些新的银针。 “上面淬了药,你要小心,”她顿了顿,看着裴寂的侧颜,“会不会下不去手?” 她为裴寂选中的猎物,是一只花色小兔。 再如何说,裴寂也是首富家娇养长大的孩子。 叫他杀生,沈元柔担心他害怕,下不了手。 但裴寂接过银针,很认真地告诉她:“不会,我不害怕的。” 他眉目间满是坚毅,没有丝毫的怯懦与犹豫。 优柔寡断、下不了决策、狠不下心的人,堪当不了重任。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55章 裴寂深知这一点,他想帮义母分担,想引起义母的注意,得到她的认可,便不能胆怯,他要为义母铲除一切障碍。 一只兔子而已,没有什么的。 裴寂瞄准了草丛中的兔子。 他屏住呼吸,试图专注,但周身萦绕着属于沈元柔的沉香。 这干扰了他的思绪,裴寂莫名感觉唇瓣干燥得厉害,紧张的情绪蔓延开来。 不能失败,在义母面前失败,是一件丢人的事。 “义母,如果我打到了,会有奖励吗?” 裴寂分出心神,害怕惊扰到兔子,小声地问。 已经不害怕沈元柔,大胆地开始索要奖励了。 沈元柔倚在树干旁,稍作思索:“可以有。” “抵消你的惩罚,如何?” 这次裴寂没有被她骗到,他学聪明了,敏锐察觉到沈元柔掩藏的笑意。 “您又逗我。” 紧张的情绪散去了些,裴寂专注地朝着花色小兔射出去一根银针。 银亮的细针破空,稳稳扎进了兔子的皮肉里。 那只兔子受惊,拔腿就跑,但没跑出多远便直直地栽到地上,不动了。 “是麻沸散。”沈元柔道。 “我射中了,”裴寂眸中泛着兴奋的神采,“义母我射中了!” 沈元柔笑着赞许道:“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她原本没有必要同他解释的,沈元柔是掌权者,掌权者做出决策无需对他说,毒药也好,麻沸散也罢,但沈元柔在意了他的感受。 在看到他射中后,沈元柔那样的理所当然,他射中这只野兔,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被肯定、信任、在意,是沈元柔给了他极大的底气。 心脏跳得太快了,裴寂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病了。 如果爱上沈元柔算生病的话,那他一定病入膏肓了。 真好,如果义母也喜欢他,那就更好了,裴寂幸福地想,他会开心到睡不着的。 “这次回去,我会教你穴位,”沈元柔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裴寂也有能力自保了,很棒。” 她由衷地赞扬,裴寂弯着唇角:“多谢义母。” 他不敢在多说些什么,裴寂生怕如果自己不住口,会借着这股澎湃情绪将内心的荒诞想法宣之于口。 裴寂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沈元柔。 他离沈元柔更近了一步。 在他暗自欢喜的时候,沈元柔对上他的视线:“好孩子,李代无府上的二小姐,李定安,你觉得如何。” “她家的女儿比你年长三五岁。” 沈元柔记得上次同裴寂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是有些兴趣的,像是听进去了她那句“女娘年长些会疼人”。 裴寂安静的聆听着,她只当这孩子是在考虑:“不必担心,她走仕途,很有才干的女娘。” 方才高兴的情绪顿时无影无踪,裴寂沉默着,心头的滋味复杂极了。 “三五岁吗……”他喃喃。 沈元柔有些好笑:“你觉得太大?” 裴寂小声道:“不是。” “三五岁,你觉得年岁差的小?”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蹙了蹙眉尖。 裴寂纠结须臾,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目光清澈地看着她,郑重宣布:“义母,我有喜欢的女娘了。” 第25章 他心悦之人 沈元柔垂眸注视着他。 裴寂大胆地迎了上去, 心脏只差一点就要跳出来了。 “哪家的女娘?”过了须臾,沈元柔问。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些时日裴寂哪里同女娘接触过,除了尚子溪还有谁? 难道是尚子溪? 沈元柔面色凝重起来, 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即便裴寂执意如此。 裴寂却摇摇头, 微微抿起唇笑着说:“这个现在还不能说。” “为什么?” 沈元柔觉得自己被李代无骗了。 教养孩子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李代无如此误导她,兴许就是想要她早一些娶正君。 这下她不单要为裴寂相看女娘,还要将裴寂看得紧一些, 以免这孩子被有心人骗了心。 即便裴寂想要正色,面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愉悦:“她是极好的人,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义母, 往后我会告诉您的。” 沈元柔反应淡淡的:“是吗。” 义母会因为他有喜欢的女娘而不高兴吗, 这是否能证明, 义母对他并非没有感情。 裴寂高兴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年半是羞赧半是喜悦。 “您,您应该会满意她的,她真的是我遇见最好的人。” 沈元柔没再说什么。 “你有分寸就好。” 她不打算打草惊蛇。 回去派月痕花影去查一查, 如果那人当真是尚子溪, 这丫头断然不能好过。 “阿嚏, 阿嚏!” 尚子溪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尚风朗撑着头侧身看她:“长姐,昨日我可是跟裴哥哥说的好好的,而今可好, 你非但没有夺得魁首,还染了风寒。” “瞎说, ”尚子溪白了他一眼,“肯定是哪家儿郎想我了。” “长姐,你说,”尚风朗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后,原府和太师府能缓和吗?” 尚子溪扬起眉头:“你个男儿,打听这些做什么?” 尚风朗道:“若是沈原两府关系好起来,原玉就要捷足先登了。”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56章 尚子溪摇了摇头,只道:“离原玉远点,别掺和她们之间的事,今日夜宴不要同太师府以外的人过多接触。” 尚府与太师府关系密切,她担心尚风朗被人利用。 对上他那双精明的狐狸眼,尚子溪顿了顿: “柔姨她,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男子的,风朗……” 她还欲再劝,却见尚风朗弯了弯眼眸,微笑道:“啊,是吗,裴哥哥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的。” “……我就多余劝你。” 晚间原谦也到来了。 她虽受了伤,好在并不是那么严重,兴许是为了修复和沈元柔的关系,这位司寇大人硬是不许人搀扶,撑着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去查,看看他到底接触过谁。” “是,主子。”月痕领命便退下。 原谦见状,对一旁端坐着的女人笑着拱手道:“原某多谢沈太师昨日出手相救。” “你好的倒是比我想的要快。”沈元柔不着痕迹地收回眸光,“司寇大人果然老当益壮。” 先前最忌讳被人提起年纪的原谦,此刻笑呵呵的:“沈太师谬赞了。” 原谦在黑熊的掌下保住性命,但她当时看得清楚,原谦的胳膊、腹部,都遍布着受伤程度不一的伤口。 见沈元柔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原谦笑着道:“沈太师,你我为同僚十余年,如今沈原两氏的关系……沈太师如何想?” “不如何,”沈元柔侧眸看她,“原大人是想开了,觉得党争无用,要一心效忠陛下、利好朝堂了么?” “哈哈哈,沈太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原谦望向远处原玉和裴寂的位子,“绝舟啊,你瞧着老身的嫡子如何?” 沈元柔敛着眉眼抿下一口茶:“贵公子勤勉好学,颇有才情。” “老身那嫡子的心思全在这里了,竟能得沈太师如此之高的评价,可见太师看中。” 到底是官场上的场面话。 谁有不知晓,原谦盼着原玉顺利嫁入太子府,做太子殿下的正君。 “玉儿同样感念太师,昨日便同我说,今日,原某便厚着脸皮,借此来问问太师的意思。”见她没有应声,原谦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扯了回来。 沈元柔实在不愿听她扯这些车轱辘话。 这些时日刑部忙得紧,先是先前郝琼贪污,有意陷害一事,而后便是复审、秋审,如今总算结案。 如今原谦却一副要拉拢她的模样,她当真要怀疑,这人是否是被那黑熊吓得脑子都跟着坏掉了。 “原大人若有心感谢,不如将心思放在朝堂政事,也比放我这好。” 沈元柔微笑着问:“徐州知州一事如何了?” 徐州知州此事做得实在太过,原谦为自保,安排好了手下人自导自演了这场戏。 这些都瞒不过沈元柔的眼睛。 但她没有拆穿原谦,仍是那副关切同僚的模样,询问原谦的打算。 “剩下的要看陛下的意思。”原谦淡笑。 一旁的裴寂默不作声地捧着茶盏。 袅袅茶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将温和清润的眼眸浸润潮湿。 他的眸光几乎都落在沈元柔的身上,自然也看到她同原谦交谈甚欢。 他莫名酸涩起来。 刚刚他重金买的消息,秘密送到了他的手中。 徐州知州是原谦的人,那么她们陷害母亲,又是否是原谦授意? 想来是如此的,她们裴家在徐州一家独大,只手遮天数十年,若非上头有人授意,哪怕是新上任的知州,也是不能如此的。 可偏偏裴家被陷害,就这样倒了,如此一来,首先接触到裴家家私的是刑部,这些豺狼又会昧下多少呢? 母亲的死没有那么简单,他是要为母亲报仇的。 可如果沈元柔要留下原谦呢。 太师与司寇重新交好,这是一件有利于朝堂、国家的事。 裴寂望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芽叶:“抱歉,我不能……” 裴寂突然不想顾全大局了,牺牲在她们权力斗争之中的,是他的母亲啊。 退一步来说,他又如何不是因为朝堂权力斗争,失去了至亲,落到眼下的田地,裴寂无法看着原谦,在初见她的那一刻,恨意和惧意就埋藏进了他的心底。 他要用自己的办法,为母亲讨回一切。 “裴哥哥,你脸色不大好。” 尚风朗突然靠近他道。 “不妨事,只是有些累了。”裴寂轻轻道。 尚风朗对此不置可否。 他可是听说了,柔姨一大早就带着他进山打猎,傍晚回来之时,可带回好几只野兔呢,一整日都待在林子里,不累才怪。 “裴哥哥,越家的女娘总是在看你。”尚风朗提醒道。 这场宴会,原本就是皇帝打着犒劳百官的名号,却允许她们年轻的后辈们去花圃接触、了解,美其名曰拉进朝臣的关系。 她们这位陛下,最愿意为人牵线赐婚了。 裴寂垂着眼睫:“越家的嫡孙女吗。” 他是见过越姮的。 沈元柔希望他去见越姮一面,他便去了,那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女娘。 但若是同沈元柔相比,越姮便不能及。 裴寂不是一个贫瘠、自卑的人,相反,他自小呆在富裕的裴寂,见过最好的,也知晓自己值得拥有最好的。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57章 嫁人这样重要的事,他自要嫁给最好的、自己喜欢的女娘。 至于越姮的心意,他要寻个机会同她讲明的,这样是对所爱之人的忠诚。 在他沉默的一瞬,尚风朗认为他在担忧:“花圃那边有很多男子。” 也就是说,即便发生什么坏事,也会有人为他作证。 “我很快就回来。”裴寂道。 不远处的越姮见他起身离席,当即也起身,随之而去。 春猎场先前只是皇家驯马的场所,这里遍布鲜嫩的草料,原本这里只有一些野花。 但随着皇帝的到来,专门为之搭建的花圃里种满了名贵的花草。 才女公子们在此处,亦有虞人跟从,叫裴寂的担忧散去了些。 他站定于花圃前,转身看向随之而来的越姮,朝她俯身一礼。 “越小侯女。” 少年温和疏离的眉眼被镀了层暖色,随着他俯身行礼的动作鬓边,柔顺乌黑的发丝滑落,瓷白的玉颈若隐若现,像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 只是这块羊脂玉好似不是面上那般柔和,他有着竹子一样的气节。 越姮本想同他说说话,下次见面不至于那般生疏。 可在他唤出这样的称谓时,越姮还是不由得怔了怔:“怎么这样唤我……” “越小姐出身尊贵,越家为世袭侯爵,又是四世三公的名门望族,”裴寂面不改色地道,“这样的称谓,是没有错的。” 越姮一时间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确实,只是我以为我们很熟悉了。” 橙黄的灯火将他面容映的明亮,灯笼都别出心裁,映出的剪影很是有趣。 “礼不能废。”裴寂唇角挂着浅淡的笑。 越姮点头,想了想还是朝前迈了一步:“裴公子。” “我想,你是知道我的意思的,”越姮很是真挚地道,“太师同我提起过你,我知道你是极好的男子,我的母父也很满意。” “所以,我想来问问你的意思。” 照理来说母父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裴寂待在太师府中,婚事自然有沈元柔做主。 此番沈元柔让她同裴寂见面,平越侯府也点了头,不该有裴寂什么事的。 但良好的素养让她询问裴寂的意思,如若裴寂不愿意,她也不会勉强。 “承蒙越小侯女的厚爱,但在下已心有所属。” 裴寂没有与越姮对视。 他保持着一个良好的距离,在越姮向前迈一步时,他平静地后退了一些。 “……抱歉,”越姮自觉同他拉开距离,“我还是想知道,究竟是哪家的女娘,能入得了裴公子的青眼?” 似乎意识到自己此言的不妥,越姮稍作停顿,补充道:“我没有探究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对方是否比越家还要雄厚。” 因为在越姮看来,裴寂有沈元柔撑腰,嫁人定要嫁入高门大户。 不论官衔还是家私,能比得过四世三公越家的世家,实在屈指可数。 又要世家,又要官衔、名誉、财富,这样的人家实在太少了。 除了越家,谁还能真心实意待他,越姮想不到。 毕竟许多世家的求取更看重利益,是他身后太师府的势力。 至少她越姮比起那些人,是有几分真心喜欢裴寂的。 “……是。”裴寂道。 他没有打算隐瞒,却叫越姮深深吸了一口气。 比越家还要实力雄厚的世家吗? “是,原家?” 越姮还是没能忍住深入探究。 裴寂摇了摇头,道:“在下正因知晓越小侯女的心思,才要同小侯女说清,只愿小侯女能早日觅得良人。” “但我们还能做友人,对吧。” 越姮追问道。 她很欣赏裴寂的才学。 他同其余的深闺公子不一样,即便刨除容貌不提,他的见识、思想,都叫裴寂那样吸引人。 但想到他是沈元柔的义子,一切又变得合理起来。 “自然。”裴寂对她微笑,“是在下之幸。” 柔和明媚的笑意,仿佛就能这样撞进人的心里。 越姮掩饰情绪般揉了揉鼻尖。 好像当她接受了裴寂将会是她主君的这个念头后,这时候要她换一个公子,别的公子便索然无味了。 越姮试图引出一个能让裴寂感兴趣的话题。 只不要像现在这样,让她难得的局促。 “我记得先前朝堂上有件趣事,”她留意着裴寂的神色,“当年吴家的公子到了适婚的年纪,” “求娶他的女子,几乎要从京城排到颍川,当时便有太师大人与大司寇。” 裴寂望着眼前那朵鲜嫩坚.挺的白花,不自觉地掐紧了掌心。 “那时,大司寇与太师大人便水火不容,”越姮回想着母亲给她讲这些事时的神情, “不过太师大人心思缜密,从没有人能猜出太师大人的意图。” 被当朝的才俊追捧,在当时,那一定是个很耀眼的公子。 不过求娶这样重要的事,义母一定是喜欢吴公子吧。 裴寂很想知晓答案,可他又害怕,怕那是他不想得知的。 “当时司寇大人略胜太师一筹,与吴公子的婚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后来吴公子竟直接要嫁太师大人。” 裴寂的心高高的提起。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众星捧月的公子立于沈元柔跟前,大胆向她诉说着爱意。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58章 而女人淡漠疏冷的眉眼里,同样有着温和,还有裴寂从来没有见过的炽热。 直到此时,裴寂才恍然意识到,阻挡他走向沈元柔的是什么。 年龄、地位、身份阅历,这些都组成了横在他与沈元柔之间的天堑,那样深重而不可逾越,他跨不过去。 因为年龄,裴寂已经错过太多沈元柔的经历了。 那时的沈元柔还很年轻,她那样美好的人,兴许,已经有人为她赴汤蹈火、剖心给她看过了。 裴寂想,沈元柔或许已经同小郎君许下了百年誓言,约好了下个百年。 “要知晓,那时的太师大人并未位列三公。但她的才干不是当时的官位可以断言的。” 吴公子这样做,自然伤及原谦的颜面。 “……如此,”她沉默的有些久,裴寂轻声附和一句,问,“那后来呢?” “后来,”越姮摇了摇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吴公子嫁给了大司寇,成了刑部尚书的主君。” 是原玉的父亲。 原玉的父亲,就是义母当年或许心悦过的人。 “我还是觉得,如果太师迎娶吴公子,会是一桩好的姻缘。” 越姮叹了口气,为此惋惜:“初入官场,母族的支撑的极为重要的,如果没有母家,则该寻一个好的夫家。” “沈太师在当初没有母家支持,亦没有夫家的情况下,能走向如此高位,实在令人钦佩。” 裴寂没有回应她的话。 “后来我曾想,倘若太师大人当年娶了吴家公子,是否能免些磨难走向太师的位置呢……” 裴寂的声音平淡到没有起伏:“你的意思是,如果义母娶了吴公子,就能靠着吴家的势力,走向这个位置吗?” “至少她能免去那些没有必要的磨难。” “越小侯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裴寂侧眸看着她,那双眼眸比夜风要寒凉,“你是在否认义母的成就。” “什么是没有必要的磨难?” 越姮稍作停顿:“……你,生气了?” “那些她所经历过的困难,在小侯女的口中,竟轻飘飘的变成了没有必要的磨难。” 这无异于否认了她的能力。 越姮忽而想起闲暇时听到的一句话。 裴寂很敬重沈太师。 但她当时想,毕竟是义母子,长辈与晚辈的关系,自是要敬重的,可如今看来,事情远远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裴寂对沈太师,好像不是一般的敬重…… “不是,我没有否认的意思……” 裴寂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生气过。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就像明明那是她宵衣旰食才能达到那样的高度,却轻飘飘的用一句天赋盖过她人的努力。 可平心而论,这是一件大事吗。 也不是,但涉及到沈元柔,裴寂就是生气了。 他不允许旁人这样否认、诋毁他的义母。 “是吗,那小侯女句句不离夫家,女人一定要依靠夫家吗?” “你句句不提自己的否认,却句句都在否认,不是哪一条路都像你认为的那样好走。” “小侯女,你是在妄议长辈吗?” 正是因为沈元柔历经种种磨难,这些磨难为她增添了肃杀、权力、成熟的味道,这从来不是没有必要的磨难,裴寂不允许旁人这样说她。 如果越姮方才没有那个意思,在他发问时,她应当澄清的。 一向温和好脾气的人,像是在此时竖起了一身利刺。 “裴公子,我向你道歉。”越姮微微垂首,态度还算真挚。 裴寂已经不在乎什么道不道歉了。 他没有想到先前还有这样一件事。 所以,当年心悦义母的吴公子,正是原玉的生父。 难怪、难怪…… 他以为沈原两氏关系恶化,即便义母不是会针对孩子的人,也不应像现在这般。 那当初沈元柔对这位尚书夫郎是什么态度,她此番,又是否算照拂原玉呢? 彼时。 宴席还未开始,在原谦的授意下,吴真棠携原玉上前来见她。 “多谢沈大人出手救了在下的妻主。”吴真棠垂首朝她微微俯身道。 原玉同样随着父亲垂首,清冷的像池子里的白荷。 很有吴真棠年轻时候的模样。 “不必多礼。”沈元柔颔首。 但原谦惯会做场面的,她没有要父子俩回去的意思,但沈元柔已经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了。 “我同李将军还有要事相谈,告辞。”她道。 在她离去后,原谦眸光落在了吴真棠的身上,他自始至终,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即便此刻沈元柔已经不在了。 “郎君,有心事?”原谦笑问他。 “是,”吴真棠道,“家主昨日受了重伤,如今非但不养着,反倒来这,我为家主忧心。” 原谦了然道:“是吗,我以为方才你会与她说两句的。” 吴真棠眉头微蹙,极力忍耐着厌恶与不耐:“怎么会。” 原谦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吴真棠的身上,直至原玉出言:“母亲,父亲昨夜一夜未眠,身子乏累,我先带父亲回席了。” “好玉儿,去吧。”原谦慈爱地看着他道。 不同于官场上原谦面上伪善的笑容,此刻不知情的人瞧见,只当这一家三口是如何温馨和睦。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59章 至少在远处裴寂看来是这样。 刑部尚书的夫郎喜静,几乎不会出门进行官场社交,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吴真棠。 原玉与他父亲生得很像。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嫁人生子,却还是能叫人窥见他年轻时候的神采。 没有女子会不喜欢这样的郎君吧。 裴寂压下唇角的苦涩,垂首饮下一口茶。 上好的茶入口也变得格外苦涩,他的舌根仿佛都因茶水的浸润变得麻木。 “跟越家女娘聊得如何?”尚风朗亲昵地挽了上来。 裴寂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哀痛,他道:“我打算早日订婚。” “与越姮?”尚风朗被他的话震惊到了。 据他所知,这是裴寂与越姮见的第二面。 尚风朗还是劝了他一句:“怎么这么急,不考虑一下我长姐吗?” “……我如今已有十七,不能再等下去了。”裴寂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他说出这样的话时,心口究竟有多痛。 可偏偏他清楚自己无法与沈元柔走到一起,有了这样的认知,他无法再自欺欺人的留在这。 是时候离开沈元柔了。 第26章 绒绒不要闹 裴寂不明白, 他的心思究竟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起初,他分明只想嫁人,不给义母添麻烦的。 可如今裴寂的脑海被大逆不道,有违纲常伦理的想法占据, 他想留在义母的身边。 这是不对的, 不该这样下去了。 长痛不如短痛, 他应该离开了。 尚风朗虽然不赞成, 但还是道:“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同她定亲吧,柔姨是满意她的吧?” 裴寂摇了摇头:“不是同越姮。” “那是谁?” 尚风朗眨了眨眼。 所以, 刚刚说的人不是越姮吗? 难不成是他长姐,尚风朗被这个念头逗笑了。 “谁都好。”裴寂道。 尚风朗便笑不出来了。 他稍作停顿, 还是凑近裴寂,看着他的眼睛问:“裴哥哥, 你究竟是怎么了?” 裴寂本想闭口不言, 却听他继续道:“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若是说出来你能好些,那便同我说吧。” 说出来真的会好些吗。 裴寂静默了许久,久到尚风朗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开口道:“我心悦的女娘, 好像先前有过心悦的人。” “……这是什么很大的事吗, ”尚风朗皱着眉看他, 显然不是很理解,“裴哥哥,你都说了, 是先前,同现在有什么关系?” “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是因着这件事, 突然认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且不说,沈元柔一直以来将他当做孩子看待,故友之子的身份无不在提醒两人,在他出生时,沈元柔便做了他的义母,兴许还抱过他。 这注定是蒙着禁忌色彩的感情。 若是沈元柔知晓他有这样的心思,或许会怔愣住,随后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孩子。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与沈元柔是注定不能走到一起的。 想到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裴寂难过起来。 “你不懂,她曾经喜欢过,现在也许会对他念念不忘。” 裴寂整理着措辞,如此解释。 尚风朗沉思了一阵,道:“难道像你一样,因为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心死之后要尽快定亲,是吗?” “裴哥哥,你再考虑考虑。”尚风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要这么快做决定,否则,将来想起你会后悔的。” 他有点儿可怜裴寂了。 尚风朗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件事还不足以裴寂这么难过。 但裴寂不说,他便不会问。 “……你说得对。”裴寂冷静了下来。 尚风朗说得不错,如果他因着此事而冲动定下婚约,将来会后悔的。 就算义母当年心悦过尚书夫郎又如何,而今他已嫁作人夫,孩子都同他一般大了。 更何况,沈元柔从没有亲口承认喜欢他。 她们再无可能。 想想办法,如果到这里就结束,他会不甘心。 沈元柔当真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吗,裴寂觉得不是这样。 他回想着,从遇到山贼开始,沈元柔保护他,后来骑马的时候,她的轻斥,对他的纵容,还有今日,得知他有心悦之人之后的冷淡。 沈元柔怎么会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即便是义母对义子的关心又如何,只要沈元柔心中有他。 想到这,裴寂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终于将自己安抚好了。 没关系,义母会喜欢他的。 “现在,你还想定亲吗?”尚风朗问他。 裴寂没有丝毫犹豫:“不想了。” 上首的皇帝眸光落在裴寂身上,话里更是毫不掩饰的赞扬:“如此聪慧,果敢的孩子,当真叫人越看越喜欢。” 随后便是官员们的奉承。 不少眸光朝着裴寂投去,只是众人心思各异。 尚风朗偏头同他窃窃私语:“我以为,裴哥哥会考虑我长姐。” 裴寂对他微微一笑,没有应答。 沈元柔不希望他和尚子溪走得太近,既然她不喜欢,他就不会去做。 他乖一些,沈元柔就会多喜欢他一些吧。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60章 但在看到沈元柔时,方才哄好自己的人,又低落起来:“裴寂,这是怎么了?” 沈元柔看着眼前少年。 他垂着头,和初见时一样的乖巧模样,少了那份欢脱与张扬。 今日认真捕野兔,眨着亮晶晶的眼眸要嘉奖的孩子,好似又变成沉默寡言的模样。 裴寂道:“我没什么事,义母。” 沈元柔不疑有他,只道:“我这里有账目需要你打理。” 裴寂颔首:“好。” 他乖巧的像是没有自己的脾气,只要沈元柔吩咐,他便会很快处理好。 帐内烛火跳动着,帐中的沉香还混杂了淡淡的茶香。 少年低头认真地写着,沈元柔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眸光。 兴许是越家女娘惹了他不悦。 方才越姮回来的时候,明显有些懊恼,也是从那时开始,裴寂瞧着就有些不高兴了,也不知这越家女娘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惹得她这乖巧的义子动怒。 沈元柔撑着下颌,持着小剪,将灯芯裁剪下一截。 这声清脆的响儿,像是打破了裴寂最后的忍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成功引来了沈元柔的注视。 她问:“累了?” 裴寂声音低幽:“没有。” 沈元柔端详了他一阵,简明扼要地道:“生气了。” “看来,你不是在生越姮的气,” “而是在生我的气。” 她锋锐的眸光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扫过他,便能得出以上结论。 裴寂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他没有将情绪掩藏好,不然她怎么一眼就看透了。 但他垂着眼睛道:“裴寂不敢。” “是吗,我们裴寂胆子大得很,有什么是他不敢的?”沈元柔屈指敲了敲桌案,意有所指的道。 裴寂以为自己会不在意的,是他将自己想的太大度,他在意极了。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这事跟他实在没什么关系。 沈元柔看着他道:“越家那丫头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 “月痕,”沈元柔将人唤进来,道,“去问越姮,看看她到底跟裴公子说了什么……” “不要,”裴寂抬眼看着她,对上她眸中的淡笑后,败下阵来,“您别问她……” 月痕顺势将一封密信递给她,沈元柔慢条斯理地拆开:“那由你来告诉我。” 裴寂只觉得一口气憋得胸口胀痛,可他又没办法拒绝。 只好道:“是越小侯女同我讲起了先前的事,她对当时的行为做出了批判,但我觉得,她说的不对,是我过激了,您别怪她。” “是吗,”沈元柔指节一下下敲击着桌案,听得他心尖跟着颤,“这么说,她是批判我了?” 裴寂掐着掌心的软肉:“也不是。” “她说了什么让你来怪我,此刻我为何不能怪她?” “……我没有。” 裴寂也意识到自己的解释太苍白无力,干脆抿了抿唇瓣,没再做声。 一副任由义母处置的模样。 良久,沈元柔好似叹了口气,低声问:“裴寂,在你心里,我是一个不值得你去信任的人吗?” 裴寂总有自己的念头,沈元柔当真觉得,她与裴寂之间的思想相差实在太大了。 小孩子的心思变化莫测,裴寂又不打算同她说,她并不能知道这孩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是的,”裴寂仓皇地抬眸,有些慌乱地对上她平和的眼眸,“我没有不信任您……” “好了,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元柔声调平平。 她柔软的指腹扯住丝绸带子,光滑的细带便划落,靛蓝外袍顺着她的肩头滑落了下来。 只是因着她周身的气度,这样的动作叫人生不出半分绮念。 即将被抛弃的恐惧充斥着裴寂。 义母不要他了。 他还没有将账目打理完,为什么要让他回去。 “……是。”裴寂绷紧了指骨,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外泄。 他没有底气来同沈元柔对抗。 能怎么办呢,他一个孤苦无依的公子,没有了沈元柔,他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他只有沈元柔了。 方才明明就是他不对,沈元柔纵着他,不代表他能使这样的小性子。 可后悔也来不及了,裴寂不知道沈元柔是不是不高兴。 那股清淡的香气逐渐淡去。 待裴寂揣着心思离去,沈元柔阖眸靠在檀椅上,许久出声: “去叫宣武将军来一趟。” 子时。 宣武将军草草披了一件外衫,打着哈欠到了。 她原以为沈元柔有什么要紧事,踩屣而来。 待看清沈元柔此刻正捧着茶盏,蹙着点眉尖时,李代无顿觉不好:“绝舟,究竟是什么大事,叫你半夜还不睡?” 她焦急发问,檀椅上的女人掀起眼睫,先是审视了她一阵,随后微笑道:“断月不也没睡?” “……老娘是被你的人叫起来的!”李代无怒道,她愤愤地抓了两把头发,“你瞧瞧,趿着鞋来的。” 沈元柔示意道:“来,坐。” 李代无压着一股火:“刚眯着。” “你教育孩子的方式,真的没问题吗,”她对上李代无的眼眸,问道,“裴寂这孩子不知怎么一回事,好像有心事。”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61章 李代无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要发作:“如果只是因为这件事把我叫起来……” “嗯,你先前说瞧上的那块料子,我叫下人包好了,回去你便可送予你那夫郎。”沈元柔面色不变,安抚道。 烛火长明。 一声清脆的响儿,修长的指骨离开棋盘,黑子入局。 “其实临睡前我本想来找你的,”李代无带出了点笑意,“是不是瞧着最润的那一块啊?” 她不懂玉,但奈何郎君喜欢。 李代无只记得玉料繁多,最润的那块是最好看的。 沈元柔颔首,抿下一盏浓茶:“来一局吧。” 李代无撸起袖子,落子后问:“说起你那义子,如今十有六七吧,年纪也不算小了,怎么还不定亲。” “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沈元柔抵了抵眉心,低声道,“我毕竟是义母,也不好干涉。” “那不成,”李代无当即道,“你瞧着他有定亲的意思吗?” 回想起裴寂的那副模样,沈元柔额角仿佛又开始抽痛了。 她每每问起裴寂的婚事,那孩子都说听她的。 可真到她的人将画册拿给他的时候,裴寂便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裴寂究竟想如何。 他真是没有半分定亲的意思吗。 那裴寂当初入府时,还曾数次同她提起。 “估计是那孩子磨不开面子,”李代无沉思一下,“寄人篱下,有什么也不好说出口,不过,你怎么也这么急?” 言毕,她在沈元柔的注视下悔棋一枚。 李代无臭棋篓子的毛病不改,抬眸对上沈元柔的眼眸后,理直气壮地道:“我又不乐意玩这玩意儿,是你叫我陪你的。” 沈元柔错开眼眸,一下下揉捏着眉心。 “毕竟是男子,哪里能一直不定亲。” 前世如若裴寂早早定下了妻家,也不至于后面出现了那样的事。 这孩子过分纯良,需要一个好的妻主看顾他。 裴寂轴起来谁都劝说不动,但他最是遵守礼仪,不至于叫沈元柔无从下手。 幸而,她为裴寂看好了人选。 如若裴寂能做太子的正君,将来便无需她担忧了。 沈元柔吃掉了宣武将军的子,道:“你觉得太子如何?” 李代无诧异地看她:“太子,你怎么就看中了东宫那位呢?” “太子会护住他的。” 见她那副平淡的模样,李代无终于忍不住,道:“沈绝舟,你这又是什么话,究竟瞒了我何事?” “朝堂暗潮汹涌,面上看着一片平和,裴寂既是友人之子,我便该给予他安稳的生活,而非叫他跟我处在朝堂动乱之中。” 朝堂看似是平静无波,可实则不知何时便会出现动荡。 裴寂需要一个新的靠山。 李代无沉默了许久,才看着她,缓慢地道:“你也觉得,如今的局势不大好么?” 沈元柔落下一子道:“再缜密的人,也有疏漏的时候。” “但你不怕皇帝忌惮吗?” 沈元柔如今位列三公,深得皇帝信赖,若是再有了做太子正君的义子,难免让人忌惮,也难保皇帝去不多想。 但毕竟帝王家多疑,此番不能说明什么,若是将来有心人挑拨,引发皇帝猜忌,将来又当如何,实在不能断言。 “落子无悔。”沈元柔指尖点在那枚黑子上,看向了她。 李代无收回了要拿棋子的手。 “也幸而绝舟你心善,收留了那孤子。” 她也听闻了不少关于裴寂的事,倘若没有沈元柔收留他,这孩子不知要落到怎样的田地。 李代无问:“不过主支的公子为何被送到庄子上,府上的人不肯教养吗?” 在她们李家,若是孩子丧了母父,姑姑姨姨都是要代替母父教导的。 沈元柔不由得想起,前世裴寂捧着玉佩,合掌许愿的模样,但他不能久坐,否则腰腹便如蚁虫噬咬般。 裴寂身上的暗伤太多了,除去牙婆留下、没有及时医治的伤口,还有年头更久的,那日后,她便派人去探查。 是裴寂父亲留下的伤。 在沈元柔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比裴寂还要克己复礼,甚至是古板的男人。 听闻后来,裴寂的嫡姐在上元节那日走失,自此就再没有寻回来。 即便裴家家大业大,也没能及时寻回人来,那孩子就这么丢了。 待收到嫡女死去的消息,裴寂父亲的病骨就垮得厉害了,有时也疯疯癫癫。 裴家的下人说,他发起疯来便要打公子,谁也拉不住。 因着那日上元节,是裴音和裴寂一起去的,裴音为裴寂去摊贩那儿买些东西,便再也没回来,裴家主君从那以后也怪罪了裴寂。 认为若非他贪嘴,裴音便不会死。 沈元柔道:“兴许另有隐情吧。” 见她没有去探究的意思,李代无啧啧道: “裴家的那群人,平日里瞧着温文尔雅,却如此对待一个孤子,实在狠心。” 她最是瞧不上这等人。 这样的人在李代无眼里,同原谦没什么分别,都是一样的虚伪。 沈元柔道:“那孩子吃了很多的苦。” 倘若不是如今的时局,沈元柔真的思量过,太师府也能一直养着他。 此事也不便再拖,明日寻个合适的时机同裴寂提起太子。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62章 两人谈论的间隙,帐外传来虞人交谈的声音。 沈元柔微微蹙眉,随后听到有人唤:“太师大人。” “裴公子像是叫魇住了,哭得厉害,下人们不敢叫醒。” 沈元柔的眉头还没有松开,月痕见她起身,上前为她披好外裳。 这一世的裴寂与前世不大一样,甚至相差得极大。 他不是一个叫人省心的孩子,也不是古板无趣,只是她前世忽略了裴寂许多。 在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出来后,沈元柔看到榻上紧紧蜷着身子,呜咽不停的少年时,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瞬。 裴寂像是受伤的小猫,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此时额头布着细汗的少年,仿佛与她记忆中,雪夜里衣衫褴褛的乞儿重合。 “好疼啊,”他低声喃喃,“……母亲,义母,好疼。” 裴寂声音低幽的胡乱唤着。 他眼尾那片薄薄的肌肤泛着红,贝齿抵着湿润的红唇,还是溢出了难耐的闷哼声。 虞人大都是什么都没有接触过的年轻女子,自然不知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元柔缓缓坐在他身旁,轻轻拍着他颤抖的脊背:“好孩子,没事的,睡着就不疼了。” 裴寂嗅到她的味道后,紧紧抓住一点她的袖口。 “……疼。” 泪珠掉的更厉害了,将软枕洇湿了一片。 在疼痛下,裴寂将身子缩得紧紧的。 他总是这幅没有安全感的模样,像他初入太师府高热那次,也是如此。 叫人格外得怜惜。 沈元柔指腹穿过他有些汗湿的发,为裴寂将贴在面颊上的长发拨开。 “不知道吃药的吗?” 月华霜色的光泽润在少年的身上,沈元柔看着他这幅模样,无奈地轻叹道。 裴寂根本不能照顾好自己。 前世在太师府他究竟是怎么过的? “花影,叫太医配一些……”沈元柔复杂地看着少年抓着她指节的手,“小日子的药,息痛的。” 姜朝的男子每每到了十七八岁,便每个月都会出现潮热、难耐。 一般这些事,都是会有男子的父亲来教导,而姜朝的未婚男子也会在小日子到来之前,提前服下息痛的药,那段时间安安静静待在房内,闭门不出。 贞洁锁将会在男子小日子那天,给予他们极大的痛苦,而嫁人的男子自然有妻主帮着纾解。 裴寂如此无措,应当是头一次。 但她毕竟是女子,也不清楚那药究竟叫什么。 裴寂长睫颤得很厉害,下意识地去蹭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缓解疼痛了。 裴寂呜咽着道:“……绒绒难受。” 那些眼泪顺着方才冰冷的泪痕,如水流般往下淌。 “绒绒疼,好疼。” 帕子根本擦不干他的眼泪。 裴寂的眼泪实在太多了。 沈元柔分神想起那日,她唤少主绒绒时,裴寂也怔住,随后乖顺地立于她跟前,等待着她的吩咐。 也裴君英不知如何想的,为裴寂取了这样的乳名。 裴绒绒攥着她的指节,眼泪流的越来越多,浸湿了沈元柔的指腹。 又湿又凉。 “好了,不哭了,绒绒。”沈元柔一下下拍着,凭借着记忆中,碎片般哄小孩的模样,试图将裴寂哄睡。 这下真的像是在哄绒绒了。 裴寂挣扎着,睁开了一些眼眸。 痛得剧烈,帐内只有稀薄的月华,他看不真切眼前人的模样,可凭借着味道,裴寂确定这是沈元柔。 “您抱抱我……”他带着些鼻音,隐隐有些撒娇的意味,用面颊蹭着她温暖的手,“义母,抱抱我。” 一个声音在裴寂脑中回响。 只要沈元柔抱抱他,他就不疼了,上次就是这样的。 “绒绒,不要闹,乖乖睡觉。” 裴寂紧紧颤着她,沈元柔不能用力。 他意识不清,如此挣开,裴寂会痛。 沈元柔拿他有些没办法,本想轻斥,可看到他濡湿的长睫,那些话又没能被说出口,最终化为一些不熟悉的,哄孩子的调。 沈元柔轻柔地拍着他:“睡吧,乖。” “抱抱我吧,抱抱、我就不疼了。” 那双清润又过分执拗的眼眸对上她。 沈元柔凝着他,过了须臾,她缓缓俯身笼罩住缩成一团的裴寂,手臂虚虚地环住他,那股他渴望已久的香气随之而来。 微凉的发丝滑落,顺势掉入他微敞着的亵衣领口,带来苏苏的麻痒。 “好孩子,睡吧。” 第27章 您抱抱我吧 沈元柔的怀抱那样温暖、柔软。 只是被她这样虚虚笼罩, 就仿佛雏鸟找到了归巢。 方才的彷徨、不安、痛苦都跟着消散了。 真好。 如果痛得厉害就能被义母抱一下,裴寂愿意再多痛一会。 “义母……”他湿软的唇瓣抵着沈元柔修剪圆润的指尖,“好喜欢。” 裴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以至于沈元柔不能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少年长睫颤动着, 分明眉尖还蹙着, 唇角却勾起淡淡的笑意。 他没睡着。 “主子, 药熬好了。”帐外花影的声音传来。 沈元柔平静地道:“送进来。”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63章 裴寂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指, 不肯松手,只要察觉到她有挣脱的迹象,便睁着湿淋淋的眼眸, 很是可怜地望着她。 罢了。 沈元柔纵容他将指节贴在面颊,示意花影将药放在她的手旁。 “还是痛。”裴寂小声地道。 花影知晓发生了什么, 但作为沈元柔身边优秀的亲卫,花影知晓什么该看, 什么不该看, 她从始至终都不曾抬起头。 但裴公子溢出的声音, 被她过分敏锐的耳朵察觉。 花影皱着眉将药碗放下时,主子被攥着的指节就这样闯入她的眼帘。 “花影。”沈元柔平淡地出言提醒她。 ……她不是有意看的。 花影送了药便立即离去。 其实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于理不合,她作为沈元柔身边的亲卫,跟了她许多年, 最是了解沈元柔的为人, 花影清楚的明白, 她的主子不是那种人。 沈元柔是持重、端庄、令人崇敬的。 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如今这般,也只是事出有因。 “……痛。”见沈元柔垂着眸子没有理会他, 裴寂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 随后成功引起了沈元柔的注意。 “很痛吗,”沈元柔也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痛楚, 但裴寂皮肉娇嫩,想来对于痛感确实会更敏锐,“那喝药吧。” 裴寂靠在厚厚的被褥上,闻言面上浮现出一丝抗拒。 沈元柔将汤匙递到裴寂唇边,冒着热气的汤匙氤氲了裴寂的眉眼。 淡淡的雾气叫他的眼眸瞧上去更潮湿了。 “不要,”裴寂小声抗议,“太苦了。” “喝完药就不痛了。”沈元柔不为所动,汤匙递了过去。 那股令人作呕的清苦浓重起来。 裴寂垂着湿漉漉的眼睫,为自己辩解:“喝完药会又痛又苦。” 可沈元柔不给他反应,裴寂便又担心她会因此觉得他是很麻烦的孩子,但他又不想喝药。 裴寂犹豫了一会,便同她讨价还价:“那,我喝了药,义母能,能……” 他抬起眼眸对着沈元柔,强迫自己看着她。 如今避无可避,裴寂感受着上涌的热意,带着期盼问:“……抱抱我,可以吗?” 沈元柔不太明白他的意图:“这是什么要求?” 她很能理解,被逼迫做不喜欢的事,事后小孩子要讨奖励的。 少主绒绒也是这样的。 但裴寂没有提议出去玩,没有提议再学什么,只是要她抱一抱他,沈元柔不觉得这是什么奖励的方式,裴寂的要求在她看来有些奇怪。 “好吗?”裴寂期盼地看着她。 沈元柔只觉有些费解:“只是这样吗,你就会将汤药喝的一滴不剩?” 裴寂乖顺地道:“对的,只是这样。” 他眼眸还湿润的过分,心怦怦跳着,等着沈元柔的答复。 不知是不是裴寂的错觉,他总觉得此刻的氛围微妙至极。 他几乎在用气声问:“可以吗,义母?” 沈元柔手中的汤匙抵在了他的唇瓣:“好。” 裴寂原本鼓起了勇气,可真当沈元柔将药递过来时,他就在此泄了气。 他一语不发,只抿了抿唇瓣,看着沈元柔墨黑的眼瞳,看上去有些为难,似乎在用眼神为自己求情。 “撒娇也没有用,喝药。” ……原来,这是撒娇吗? 裴寂不争气的红了耳尖。 本来没有什么,可被她这样点破又羞耻起来。 裴寂蹙着眉尖,清凌凌的眼眸一错不错看着毫不动摇的太师大人,抿下那一勺汤药。 随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好苦。” “那就自己喝。”沈元柔叹了口气。 一勺一勺地喝自然是苦的,倘若裴寂肯捧着碗,大口大口喝光自然不会。 也怪不得李代无同她说,不要去猜孩子的心思。 这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沈元柔药将汤药递给他,却见他果决地摇了摇头:“我突然不觉得苦了。” 说罢,裴寂就正色地看着她手中汤匙,严阵以待。 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沈元柔无奈地笑:“你这孩子。” 看着这样的裴寂,她更多的是欣慰,这一世的裴寂更开朗,多了许多该有的情绪,也没有落下那样的病根。 她忽而觉得,除去养孩子的麻烦,好似也不错。 裴寂比绒绒要生动,也更会表达自己的需求,与养小猫少主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即便痛成这样,他还要为自己辩解。 裴寂蹙着眉尖,喂药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喝过药后他被喂下一颗蜜饯。 原本他舌尖都被苦到痉挛,微微张着口,试图用这种方式散去苦味和药味。 沈元柔却在此时将蜜饯放进来,他的舌尖不小心卷到了她的指腹,温热柔软,带着果香,入侵了他柔软的领地。 裴寂被吓了一跳。 带着果香的酸甜味率先侵占了他的口腔,盖过他讨厌的清苦,好似还留有一丝被她浸润透的沉香。 他含糊不清地道:“义、母……” 沈元柔面色如常,只是指腹潮漉漉的。 她拇指指腹抵在湿润的地方,下意识想要用锦帕擦拭指尖。 但眸光扫过裴寂泛红的眼尾时,才突然想起,锦帕早就被裴寂的眼泪浸湿了。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64章 湿哒哒的帕子被搁置在药碗旁,没有比她的手指好多少。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这孩子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水。 “好了,你好生休息。”沈元柔起身。 见她起身要离开,裴寂身子前倾,抓住她的一片衣角。 但这个动作,让他原本便胀痛的地方更甚。 “呃,”贞洁锁发威,不堪入耳的声音不小心溢了出去,裴寂羞耻地咬紧下唇,却坚持道,“义母,您还没,抱一抱我。” 裴寂的声音断断续续。 沈元柔脚步微顿,随后转过身,居高临下望着他。 她方才想要擦拭一下手指,便一时间忘却此事了。 饶是此时,裴寂还带着那股孤直清逸的味道,只是如今眼尾红红的,下颌还凝着泪,欲掉不掉的,瞧上去很好欺负的模样。 裴寂哭起来很好看,所以沈元柔有时候虽想要怜惜他,也想要看他留更多的眼泪。 这颇为恶劣,裴寂这孩子若是知晓了,会吓坏的。 “好。”沈元柔走向他。 如方才一般,呈一个长辈安抚晚辈的姿态,将裴寂再度拢住。 裴寂眼眸中泪光闪烁——更痛了。 “好些了吗?”沈元柔缓缓松开他,问。 偏她没来得及离开,裴寂便回抱住她:“抱一会就不痛了。” “这是什么道理。”沈元柔诧异于他的动作,而后又拿他没办法。 她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也不知该如何对裴寂。 沈元柔不是没有接触过男子,只是对小日子不大了解——这可不是姜朝女人会了解的东西。 所以在裴寂这样要求下,便真的让她产生了,只要小日子来临,难受得紧了,抱一抱就不会痛了的错觉。 “我会好很多,义母。”裴寂抱着她,耳边是清晰可闻的心跳声,“您,您真好。” 裴寂耳尖更红了。 沈元柔的心跳很有力,很康健,是强劲的砰砰声。 鼻尖的沉香味混着兰草香,耳畔是他仰慕之人的心跳声,就这样整个人被她笼罩住,裴寂觉得有些眩晕,仿佛就要晕倒在她的怀里了。 他从没有感觉自己如眼下这般紧张、雀跃过。 沈元柔垂眸望着他的发顶。 裴寂声音越来越低的,只紧紧抱着她。 “好了,裴寂,”沈元柔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示意裴寂松手,“夜已深,你当早些休息。” 裴寂缓缓松开手,小声说:“说好抱一下我的。” “这不是抱过了吗。”沈元柔指腹摩挲着他逐渐干燥的眼尾,他瞧上去好了不少。 裴寂理亏地抿了抿唇瓣。 下次要补充一下时辰的,喝这么苦的药,要多抱一会。 商人的儿子自小就不是吃亏的性子,裴寂早已思量好,下次该如何把他吃的苦补回来。 已是后半夜。 沈元柔抵着额角,周身透露出倦怠的意味。 她缓缓摩挲着清理干净的指尖,觉得裴寂有时候和绒绒真的很像,他与少主同叫绒绒也不无道理。 沈元柔喃喃道:“猫脾气。” “主子,陈世冉被处理掉了。” 沈元柔只“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陈世冉不是一个老实的,她总觉得自己聪明,可又害怕沈元柔,便想要既不得罪她,又要赚到原氏的银子,这势必会牵扯到裴寂。 那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沈元柔不喜欢这种自负又贪婪的人。 “你想说什么?”沈元柔抬眸,瞭了她一眼。 “……主子仁慈,还给了她回徐州的时间,若非是陈世冉贪得无厌,也不会死了。”花影道。 沈元柔轻敲着桌案,这样的声响回荡在帐内。 “花影,你是在为她惋惜吗?” “不是,”花影飞速地答,“当年如果不是主子,属下只怕还要被她折辱,如何会为她惋惜。” 沈元柔阖着眸子,低低道:“你今天话要比寻常多。” 花影比月痕内敛。 她讲话言简意赅,不会像今日这般。 花影垂着头,涩声道:“她提到了我的母亲。” 陈世冉是花影的堂姐,两家积怨已久,花影是自小就被欺负的那个。 但骨肉情意,早就消弭在了那年的冬夜里。 她们不是一路人。 “那你怎么处置的她?”沈元柔问。 “……属下有私心,”花影声音又恢复了冷淡,“将陈世冉关进了水牢,她受了重伤,进去没一会便死了,处理得很干净。” 看来是没有留情。 花影的母亲就是带着鞭伤,最后死在了冬日的水缸中。 待人们发现时,花影的母亲早已被冻在了里面。 沈元柔笔尖稍作停顿,而后继续写下:“猎场上虞人搜查的如何?” “您先前派属下去查的,目前还在搜集。” 沈元柔不是很在意,而是顺着她的话想起什么:“裴寂心仪的女子,可找到了?” “主子恕罪,属下还不曾查出,裴公子心意的女子究竟是谁。” 花影顿了顿,一旁的月痕补充道:“不过,听暗卫说,裴公子上街时遇见一个书生,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裴公子便给了她些银子。” 书生? 沈元柔屈指抵在唇上,稍作思量便道:“立即去查。”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65章 她可从不曾听裴寂提起,什么时候结交了一个书生。 当夜,从来不做梦的太师大人,便做了个荒诞的梦。 梦中的裴寂是前所未有的任性。 不论她如何同裴寂说,这孩子都不肯松口。 他挽着生了一副好颜色的书生,那女人一声不吭,而裴寂一个劲央求她。 “义母,我不要很多嫁妆,只要让我嫁给她,我会过得很好,定不让义母费心的。” “我能养活自己,也能养活她,供她科考的。” “你养她?”沈元柔不怒反笑。 她难得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此刻看着眼前倔得不成样子的孩子,她几乎要怀疑裴寂是否被人灌了迷魂汤。 裴寂有充分的理由来反驳她:“她还要科考,当专心背书。” 沉默许久的女人这才开口:“您放心,我一定……” 沈元柔眸光冷冷斜去:“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属于上位者的压迫力那样沉重,带着杀戮的味道,这叫人毫不怀疑,只要她一句话,这书生便能干净的彻底消失在京城。 书生瑟缩一下,不敢再言。 她没有见过如此窝囊的女人,而她养的义子居然提议,要嫁给这样一个人。 沈元柔冷道:“嫁给一个穷书生,你让你母亲如何放心你?” “义母,她才不是什么穷书生呢!” 头痛。 这时候裴寂也不再顾忌什么礼仪了,沈元柔看着他紧紧挽着女人的手道:“我不同意。” “我就想嫁给她!” “不要任性,裴寂。” 沈元柔从来不是个情绪起伏很大的人。 但裴寂仿佛总有办法让她不平静。 于是,在沈元柔看到乖巧对她行礼的裴寂时,审视着他淡声道: “我允许你选自己的妻主,但不代表你将什么人带到我的面前,我都会答应。” 裴寂行礼的身形明显一顿。 沈元柔从他这一举动中瞧出了什么。 想到裴寂不肯将心仪女子告知她,叫她前些天无从查起这件事时,那种不悦的情绪将要被压不住。 她没有同裴寂说,那个书生不可以。 裴寂是个聪明的孩子,沈元柔认为,他能听明白自己这番话的。 裴寂有些紧张地绷紧指骨,试探着问:“您是听谁说了些什么吗?” 他不知沈元柔为何突然说起此事,但既然她提起,便是知晓了什么。 义母这是在提醒他,让自己不要对她生出什么心思吗? 所以借这样的话,来敲打他? 沈元柔鲜少在他面前露出这副模样。 裴寂不由得有些担忧,义母只有处理政务时才会有这种神情,此番则是对他的行为不满。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沈元柔起初觉得,裴寂应当早些许下人家,如此也了却她一桩心事。 可昨夜,梦中的裴寂将那样的女人带到她面前时,沈元柔忽而觉得,婚事不能太顺着他。 裴寂下意识咬着唇肉,可不管他怎么想,都不能想出对策。 他提心吊胆的,再次试探道:“裴寂错了。” “错哪儿了?”沈元柔对上他惴惴不安地水眸,却不许他挪开眸光,“看着我,说说自己错哪儿了。” 裴寂又是难过又是委屈。 他哪儿错了? 喜欢沈元柔就是错的吗,凭什么? 凭什么人人都能喜欢她,唯独他不可以。 对上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裴寂张了张唇,没能说出什么,耳边唯有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但他站直了身子,酸着鼻尖道:“裴寂不知,请义母明示。” 沈元柔看着他:“不知道自己错哪了,那为何要认错?” “您不高兴。” “我先道歉,您能别、别这么……吗,”裴寂唇瓣被咬得水淋淋的,“可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还请义母明示。” 他不安地等待审判的来临。 裴寂还是没有明白,难得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吗,可是义母究竟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在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裴寂蓦地想起昨夜之事。 义母亲手喂他药时,他,他好恬不知耻地求着义母抱抱他,不仅如此,还舔了义母的指尖。 耳畔仿佛有轰隆闷雷响起。 裴寂几乎要维持不住端庄,却听她缓缓道:“罢了,原本就是没有影的事,你也不必紧张。” “这如何是没有影的事。”裴寂着急地追问。 他是真的心悦着义母,爱重她、仰慕她。 若是沈元柔要将他赶出去也就罢了,可是,她居然否认他的心意。 “嗯?”沈元柔微怔,随后蹙起眉尖问,“那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寂只觉得喉头哽了一根尖利的鱼刺,只要他敢开口,便将他的喉咙扎的鲜血淋漓:“我,我……” “裴寂,”沈元柔起身看着他,沉声道,“不要在婚事上任性,听我的安排,好吗?” 裴寂试图稳住自己的声线,同她讲道理:“您也说过会顾及到我心意的。” 沈元柔:“我当初说的是,尽可能。” 尽可能,去满足他的条件。 裴寂就颓然下来。 他根本说不过沈元柔,而且当初,沈元柔的确是说“尽可能”。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66章 裴寂不由得分神去想,怎么沈元柔的记忆就这样好,几乎两个月前的一件小事也记得这样清楚。 她记得清楚,这叫裴寂无法再扭曲她的意思。 “那你来告诉我,你究竟心悦哪家的娘子?” 这句话叫裴寂正在原地,他有些狐疑地小心打量沈元柔的神色。 真的不知道吗,还是想要套出他的话。 沈元柔接过月痕递来的温帕,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家室和门第不能差。” 她不可能让裴寂嫁给一穷二白的女人。 这个世道并不会严格要求、规训女人,她清楚的知晓,不是所有人在拥有权力后,都能抵得住考验与诱惑的。 一个心智成熟的女人,是不会相信等书生功成名就后,不会去抛弃发夫的。 沈元柔也绝不会让他去做养女人的事。 裴寂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指望他去照顾书生? 裴寂答:“家室和门第不会差。” “我说的是现在,不是将来。” 裴寂现在确信了,沈元柔不知道这件事。 可她怎么会那样生气,是谁背地里像义母告了他的状吗。 但他向来谨慎,没有犯错…… 但裴寂松了口气,正色道:“义母应当不会对她不满意的。” 他知晓,沈元柔向来严于律己,谁会对这样的人不满呢。 怕是义母自己都不能。 沈元柔没有回答他,裴寂默了一阵,小声道:“您别不理我啊,义母,我怎么会不听话呢……” 沈元柔:“为何现在不能告诉我?” 她实在不懂裴寂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有着太师义子的身份,既然他喜欢,只要那女娘不是有夫之人,做他的妻主,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迟早都要对她坦白的事,为何总是隐瞒。 “义母……” “裴寂,我不会质疑你的品行,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有正君的女娘不可以,门第身份不相配的,也不可以。” 顷刻间,裴寂面上的神情从纠结,变为了恍然。 他虽然不知沈元柔究竟听说了什么,但他知晓,沈元柔是在关心他。 这能否证明,沈元柔心中是有他的。 沈元柔平和地看着他:“绒绒,不要让我和你母亲担心你。” 裴寂就怔怔地看着她。 沈元柔在担心他,是担心他婚后受委屈,才对他说这些,让他谨慎选择吗? 他觉得自己现在高兴极了。 但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沉稳,继而顺理成章地问:“那您想让我嫁给怎样的女娘?” 裴寂等着她罗列出诸多美好的品德,然后再将这些堆砌在沈元柔身上时,却听她道: “当朝太子,温景宁,你觉得如何?” 第28章 会喜欢他吗 沈元柔问他, 觉得太子如何。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底气吗,他作为太师的义子,竟能从婚嫁角度评判当朝太子了。 裴寂缓缓眨了眨眼眸。 他怎么感觉,自己没有听懂义母的话。 不是要举例女娘身上的美好品德吗, 怎么把当朝太子举出来了。 原本当朝太子是他最好的选择, 若是有谁能嫁给当朝太子做正夫, 想来会被这份尊贵惊喜到。 但裴寂不。 他只想嫁给沈元柔, 在他看来,这世间女子再也没有比沈元柔好的了。 沈元柔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你不愿意。” 她在阐述裴寂的态度。 “我,”裴寂咬紧唇瓣, 当即朝着她行了大礼,“义母抬爱, 裴寂蒲柳之姿,如何担得起太子夫的位置。” 沈元柔善用在官场上的那些法子, 但她的决策、敏锐、计谋, 在裴寂这个孩子面前, 竟没有了那么大的作用。 有时候她真的会拿裴寂没有办法。 “不要同我说那些虚话,裴寂。” 沈元柔眸光攫着他:“那你心悦的女子究竟是谁?” 裴寂垂着眸,看起来乖顺温和,真真是被教养的极好。 只是他执拗极了, 不论他如何问, 裴寂就是不肯说。 沈元柔都几乎断定, 这是一个极其差的女人,兴许是她身份、名声拿不出手,又或许是家私、氏族地位, 或者徒有虚名,过分清贫。 总之, 如果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女人,裴寂便不该支支吾吾。 她凝视着他,看得裴寂根本不敢抬头。 “……裴寂,”沈元柔难得对他提及自己内心想法,“母父爱其子,则为其计深远,我虽非你生母,但故友将你托付给我,我便会尽力给你最好的。” 在她的理念里,孩子要这样养的。 毕竟是婚事,沈元柔不可能逼迫裴寂。 她耐下心来,循循善诱道:“做了太子夫,将来便是凤君,这对于男子来说,已经是最尊贵的地位了。” “做姜朝最尊贵的男子,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你想,便可安心待嫁,剩下的交给我。” “你无须担心其他,朝堂有我,你有着强大的母家。” 她的声音很轻柔,眸光也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只是这样看着他,裴寂就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溺毙在她的温和里了。 沈元柔的话很动听,却不能动他的心。 裴寂极力克制着内心的酸楚:“义母,我不想要那么尊贵的地位。”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67章 “我也担不起一国之父的身份。” “再留我半年吧,求您。” 裴寂看得出来,沈元柔想要他早日和地位更崇高的女人定亲,可他不知为何要这么着急。 沈元柔已经厌烦他了吗,还是说,他哪里做得不够好? 或者,他是沈元柔与谁缓和的契机吗? 不会的,他的义母不是那样的人。 她那样爱护他、关切他,他怎能用恶意揣度义母的决策。 沈元柔抬起手,裴寂便绷紧指骨,小心地靠过去,被她柔和地摸了摸面颊:“你心悦之人,会等你半年吗?” 会吗?裴寂也不知道。 他觉得谁都配不上义母,可这些时日他也亲眼所见,不仅是李将军,就连当今圣上,也留心义母的婚事,为她相看正君人选。 他的义母又能等他多久呢? 裴寂知道,沈元柔不可能等太久的。 起初她不成婚,是因为朝堂动荡,圣上的地位不稳。 但如今不同,她也该安定下来了,只是还没有心仪的男子。 义母会喜欢他吗? 如果不喜欢他,娶了正君,他,他要做小吗。 裴寂简直要被自己吓一跳,可他控制不住思想,甚至裴寂觉得,真到了那个时候,给沈元柔做小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若不是沈元柔救下他、收留他,他早就死掉了。 那他留在沈元柔身边,以身相许,为她、为她生女育儿,如此报恩,又有什么不对? 裴寂觉得自己想的很对,于是又理直气壮起来:“会。” 沈元柔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是吗,你就这么肯定?” 他也不是非正君不可。 只要留在沈元柔身边,裴寂就很满足了。 只是,只是如果沈元柔真的让他做小,他会很难过的。 裴寂不知道该怎么做小,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是如何做好主君、掌管府上中馈、统管全家。 裴寂的自尊不允许他在主君面前低头,可是不低头,日子就会很难过。 属于沈元柔的气息存在感那样强烈,察觉到她的逼近,裴寂不敢再走神。 “……我,不太肯定。”裴寂实话道。 沈元柔便温柔地看着他,缓缓抚着他的面颊,像安抚绒绒那样。 “如果她成婚了,你想要怎么做?” 裴寂大着胆子对上她的眼眸,继续道:“可我好喜欢她……” 沈元柔面上的微笑淡去了一些。 在两道眸光交汇,对峙间,沈元柔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几乎是用警告的语气对裴寂说:“别做傻事,裴寂。” 他是太师义子,决不能做这种有失身份之事。 这样自轻自贱,也会叫他以后的路变得难走。 “……我知晓,您放心。”裴寂应声。 她如何能放心。 但裴寂方才说,很喜欢那个女人时,沈元柔按着额角长长吐出口气。 如果真的很喜欢,那她会想办法,让裴寂做正君的。 裴寂是个好孩子,沈元柔希望他姻缘能圆满,嫁给他喜欢的人。 至少不要为了婚事,同她闹成梦中那般。 裴寂斟酌着开口,问:“义母,您能告诉我,那位小周大人是什么官职吗?” “周芸欢?”沈元柔蹙起眉。 见她这幅模样,裴寂只怕她误会,连声解释:“我没有心悦周大人,只是问问她的官职。” 饶是他如此解释,沈元柔也并未完全放心。 她收回手,察觉到裴寂情绪细微的变动:“大理寺少卿兼巡盐御史。” 裴寂原本还怅然若失,听闻她的答复后,注意力便被吸走了。 他喃喃:“巡盐御史?” 沈元柔道:“可别小瞧了巡盐御史,虽是五品官位,她们所收缴的盐税,够人挥霍几辈子了。” 这个官位,是由皇帝直接在内务府选任,抑或是其余官员兼任,监察御史的头衔,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所以周芸欢是个有本事的。 但这个有才干的女娘还有待考究。 春猎进行的第五日,裴寂去探望长皇子。 长皇子躺在榻上,没有戴那些繁复沉重的头饰玉簪,瞧上去苍白瘦弱不少。 见裴寂进来,温思凉眸色复杂地望着他,许久没有言语。 裴寂问:“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仆从上前为他垫上引枕,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温思凉轻轻道:“你为何救我,我都那样待你了,裴寂,你不记恨吗?” 裴寂接过仆从递来的香茶:“长皇子身份尊贵,在下如何能记恨。” “……多谢你。”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喝茶,端的是世家大族公子的礼仪与尊贵。 但温思凉便莫名有些难安。 他纠结了一会,还是问:“可我要是赢了,到时候要你践行赌约,你又当如何?”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裴寂不该救他。 他甚至找不到裴寂救他的理由。 温思凉攥着被子,他对裴寂是真的很不好。 随后他看到裴寂微诧,随后淡笑道:“长皇子说笑了,在下何曾答应长皇子,既不曾答应,又何来践行赌约一说?” 一拳打在棉花上,但这次温思凉没有恼怒。 温思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眸。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68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在裴寂说出那些话时,他的身影逐渐同沈元柔逐渐重合。 “……你没答应?”温思凉喃喃。 现在回想起来,裴寂好似,确实没有明确的答应他。 那天裴寂只问他,如果他输了,又当获得怎样的惩戒。 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但他没有生气。 温思凉看着他,由衷地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真的同老师有些像。” 裴寂捧着茶盏的手停顿,玉盏与氤氲的水汽遮住了他的神色,温思凉瞧不出来他的表情。 “是真的,”温思凉道,“方才我也在想……” 他身上怎么会有沈元柔的影子。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是吗,长皇子过誉了,”裴寂微笑着放下茶盏,“义母博学温雅、果敢勇毅,我如何与义母像?” “气度,”温思凉回答他,“气度很像的。” 温思凉才学有限,又因着伤了脑袋,一时间不能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但他身上有着属于沈元柔的感觉。 得体,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殿下定要好生休养,”裴寂道,“对了,毕竟殿下此番没有赢过月朝王子,答应我的事,殿下也要做到。” 温思凉当即皱起眉头:“不是没有赌吗?” 裴寂微微颔首:“的确没有赌,但那些是殿下答应我的。” 温思凉顺着他的话回想。 那日裴寂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随后便问他,如果是他输了又当如何? 他当时……答应了裴寂提出的要求。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温思凉气得咬牙。 不能忍了,这是真的生气。 所以他是被裴寂摆了一道,不论如何,裴寂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裴寂稍露为难:“这,当初殿下可以不答应的。” 毕竟也不是谁强迫温思凉答应的,是他自己提起赌约,又答应了这件事。 “……你,你的手怎样了?”温思凉的火气瞬间被浇灭。 裴寂道:“劳殿下挂念,已经好多了。” 那匹西域马的缰绳虽粗糙,但在他翻身上马之时,缰绳上已然裹了长皇子的血。 他的掌心并没有温思凉伤的重,沈元柔又给他用的最好的药,此刻已然好多了。 温思凉便道:“母皇给了你恩典,你想好要怎么用了吗。” 他认真地看着裴寂,道:“嫁给我皇姐?” 裴寂眉头微蹙。 他很想回避这个话题,今晨他不知沈元柔为何那般,但她后来提及让他嫁给太子。 裴寂不想谈起此事。 “殿下抬爱,我还不曾想好,”他朝温思凉颔首,“既然殿下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裴寂。”温思凉唤住他。 裴寂顿住脚步,抬眸看他,便听温思凉继续道:“老师素来教导我们言而有信,答应过你的,我尽可能去做到。” 裴寂微微颔首。 他本来也没有指望温思凉真的遵守承诺。 再者说,心悦爱慕这等事,谁又能真正控制住自己的心? 他是不能。 甚至,他是在清醒的情况下,清楚的知晓他与沈元柔之间隔着义母子的身份。 这注定是一段不被世俗允许,不被世人看好的感情。 可那又怎样。 裴寂蜷着指节,摩挲包裹着掌心的棉布。 他淡笑道:“好。” 裴寂是一个很执拗的人,一定要去撞一撞这个南墙,撞疼了才回头。 他回想着温思凉的话,他方才说了,自己同沈元柔的气度很像。 说不高兴是假的,能被同样喜欢义母的人这般评判,裴寂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老师,您尝尝味道如何。” 太子将一盏阳羡雪芽递到她的面前。 温景宁是个风雅的人,说来,这位太子最擅长的不是舞文弄墨,也不是使枪弄棒,而是调香烹茶,她可在茶道上下足了功夫。 沈元柔接过那盏热茶。 茶汤翠绿澄澈,被浸润透的茶已然舒展,颜色也跟着亮起来。 温景宁笑问:“老师,味道怎么样?” 沈元柔便道:“太子殿下烹的茶,哪里有不好的?” 温景宁敛下笑意,待沈元柔品过茶后,问:“老师,您那位义子的骑术了得,您教的吧?” 沈元柔揉了揉从她进帐开始,便不停蹭着她的猎犬:“骑术了得?” 她便又想起裴寂不要命地模样。 分明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连自己上马都不敢,每每都是要她虚虚托着,裴寂才敢自己上去,这时他倒不要命起来。 沈元柔还记得他眼眸中的神情,那是裴寂从未有过的。 从一个谨慎、乖巧的义子,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 但他真的是大人吗,沈元柔的答案是否定的。 裴寂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有时候伤心难过了还要让她抱抱,再安慰一阵才能好。 裴寂还没长大,在她面前依旧是孩子。 沈元柔记得他刚满月时的模样,那时的她不是一个耐心的人,也不喜欢孩子。 但在裴君英的盛情下,沈元柔动作僵硬地抱了抱襁褓中柔软的孩子。 那时裴寂没有什么分量,小小的、香香、软软的,只要他露出一个要哭的模样,便能叫她手足无措。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69章 她实在想不出,这样的裴寂如何长成一个大人。 “他都没有学几日,”沈元柔抿下一口茶,“听闻陛下为你选的那些世家子,你没有看中的?” 温景宁提起这事就头疼:“老师可知母皇为我选的什么人?” “看来太子殿下要求很高啊,”沈元柔话锋一转,“不过,陛下给你选的的侧夫吧。” 温景宁正色道:“侧夫也要用心选。” 皇帝为她寻的世家子,可不像是能与她交谈茶道,调香的男子。 温景宁对着她的老师小声抱怨:“还有原大人,老师,我真的不大喜欢她的嫡子。” “原玉怎的你了?”沈元柔扬眉。 她记得,原玉也是个乖巧的,同他父亲一样的清冷出尘。 见温景宁面色一言难尽,沈元柔道:“原玉是个颇有才情的孩子。” “看来老师是真的不知晓。”温景宁嘀咕一声,随后问,“老师,您有什么建议吗,您觉得谁家公子更好?” 沈元柔揉捏着指根,缓缓摇头:“太子殿下,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这样的事,何必来问我呢?” 温景宁一顿,她看向沈元柔,忽而意识到她说得对。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却总是下意识要依赖老师,可这不怪她。 老师周身游刃有余的气度令她格外安心,兴许是年龄与阅历使然,而慕强是人的本能,故而,她总想同老师亲近。 沈元柔教导她如何识人、处事,老师是她最信任的师长。 她对沈元柔的敬畏与信任,在某些时候甚至大过了母皇。 譬如她未来凤君的人选,温景宁也想询问老师的想法。 “可是,我听您说,会觉得安心。” “若听了我的话,做出来的决定引发朝堂动荡呢?”沈元柔声音无波无澜。 “你是当朝太子,大事小情,也有自己的见解,何必说来与我听。” 温景宁攥着掌心那串玉珠子,良久,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老师,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何要救原谦呢,她挡了您的路。” 沈元柔平和地看着她:“我的路?” “是啊,如果没有原谦,您的路会走得更平稳吧。” 温景宁发自内心地道。 沈元柔沉默下来,温景宁在这一瞬的过分静谧里有些不解:“不是吗?” 沈元柔只好道:“太子殿下,朝堂是需要平衡的。” 朝局上如果没有原谦,就像天平的另一边失去了砝码,整个朝堂面临的事动荡不安。 而动荡的不只有朝堂,还有帝心。 不论皇帝如何信任她,不论她们十多年的君臣情意,这些都是基于原谦还在的基础上,因为帝心不可揣度,朝堂上臣子的话听多了,难免疑心身边人。 温景宁微微摇头,道:“用佞臣平衡吗?” “太子殿下,”沈元柔放下茶盏,“倘若没有所谓佞臣,又哪里来的良臣,更何况,朝堂上没有绝对的忠奸。” 玉盏落在桌案上的清脆声响,莫名使得温景宁唇瓣干涩。 “殿下,上位者,不可将心思显露。” “可您是老师,我连老师也要提防吗?” 沈元柔眸色沉沉,有些无奈,却是正色对她道:“臣子是忠是奸,由殿下决断,可多少良臣也会揣度上位者,以此来达到目的,自不消说佞臣。” 温景宁垂首低低唤:“老师……” “朝中多少人盯着殿下的态度,殿下稍有偏向,便可带来不可估量的动荡。” 或是朝堂党羽重组,势力分崩离析。 这些只在于上位者的态度,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 “……我知道了,老师。”温景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您会一直站在我身边的,对吗老师?” 沈元柔微笑着望着她,没有应声。 沈元柔作为老师,教导太子的是,不可太依赖、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她最器重的臣工,其中也包括她。 帝王多疑并非坏事,如果过分信任身边人,则会出现前朝宦官当权之事,从而被身边人蒙蔽双眼,影响大局。 “殿下,臣今日前来,也是来试探殿下口风的,”沈元柔道。 “老师,您如此自称,实在叫我惶恐,”温景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当我还是您的学生,可以吗?” 沈元柔继续道:“殿下方才也提到了裴寂,你觉得他能否作为凤君的人选?” —————————— 裴寂蹲在猎犬娇娇的身旁。 娇娇在与白兔一起捕杀野熊时受了伤,如今蔫蔫的,见裴寂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裴寂将煮好的肉食放到它面前,道:“义母对你也很好。” 在娇娇受伤后,沈元柔亲自帮它止血,包扎,拿上好的药给它用,她对身边的人,还有小猫小狗都很好。 一样的好。 裴寂莫名觉得,他昨夜头一回小日子,义母能无波无澜的照顾他,便足以证明,她还没有将他看做是大人。 但昨晚的情况,如果义母不照顾他,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所以今日,借着受伤不便的缘由,曲水被接到了裴寂的身旁。 曲水为他披上薄衫,道:“家主是很好的人。” 裴寂低声喟叹:“是啊,义母实在太好了。” 沈元柔那样好,没有谁不觊觎她。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70章 他有时候自私地想,怎样才能将沈元柔据为己有。 这不能怪裴寂。 虽然他自小生活在一个富足的府上,但母亲给她的关切并不够,她要出去忙生意,而父亲病得厉害,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他的父亲出身大儒世家,裴寂自小便被严苛的对待,所以他的礼仪从来不会出错,这是在无数疼痛中纠正过来的,裴寂的父亲从不允许他出错。 但裴寂从来不会质疑父亲对他的爱护。 而长姐因他而死后,父亲便得了失心疯,对他非打即骂。 从来没有人来抱一抱他,安慰他。 所以在沈元柔第一次虚虚拢住他,呈一个呵护他、拥抱他的姿势时,他真的动容了,没有哪个长辈这样对待过他。 他第一次生出质疑的念头,父亲足够爱他吗? 裴寂有时甚至期盼,期盼着沈元柔能够粗暴地对待他,这样就能证明他的父亲也是爱他的。 他起身坐在小案前:“曲水,帮我将针线拿来吧。” 毕竟是在猎场,这里的小虫子有些多。 她们还要在猎场上待几日,义母若是要入密林,难免会见许多虫子。 上头给臣工们分发了驱虫的药材,但裴寂有自己的私心。 曲水:“公子,你的手还伤着。” “去吧。” 曲水依言前去为他去针线,裴寂将手上缠的棉布解下来,有些费力地打开药膏。 他的掌心伤口可怖,打开盖子这样的动作,需要他指骨发力,但还是会牵扯到掌心,会很痛。 裴寂轻轻“嘶”了一声,随后垂着眼睫,为自己涂药。 “怎么自己上药,曲水呢?” 帐帘被人挑起,带进来的一阵清风裹挟着草木的香气,还有一股微乎其微的沉香味。 裴寂指尖微颤。 只是意识来人的沈元柔,他的心音就急促起来,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裴寂压住那一丝雀跃,乖顺地答:“我叫他去取东西了。” 沈元柔“嗯”了一声,走近他,抬手制止了他要行礼的动作。 她的眸光落在裴寂的掌心。 那片伤口还露着嫩肉,一道很长的勒痕,出现在少年过分细腻的掌心。 她的眸光仿佛带了温度,只是这样落在裴寂的掌心,便叫他不安地蜷了蜷指尖,试图遮住丑陋的痕迹,却又迫于沈元柔的压力,艰难地阻止自己下意识的动作。 沈元柔眸光从他的伤口逐渐上移,直至对上裴寂的眼眸。 “义母。”裴寂有些心虚。 沈元柔声音平平:“不是说快好了,伤得不重吗?” 她的眸光带了谴责,裴寂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甚至昨日还要求去猎野兔。 “的确,的确不重,我不疼的,嘶……”裴寂眼神飘忽,断断续续地为自己找理由。 沈元柔捏住他的指尖,伤口完全露出来。 “不疼?” 第29章 赐予他痛意 “您, 您是要惩罚我吗?”裴寂小心地看着她。 沈元柔抬眸,而裴寂不敢再同她对视,匆匆错开了眼眸。 但耳尖很诚实的粉了。 “惩罚你?”沈元柔重复了一遍,而后轻笑一声, 低柔地道, “是啊, 你欺骗我, 我是要好好惩罚你的。” 她这样说着,裴寂就真的惴惴不安起来。 他纤长的睫羽小幅度颤着,像是被清风拂过的蝴蝶翅膀。 沈元柔不容置喙地拉过他的手, 沾了药膏,为他将伤口覆盖。 裴寂呼吸微顿, 他指尖的凉意被沈元柔的温度覆盖,掌心的伤口被沈元柔赐予了痛意。 小银勺带着药膏在他的伤口上游走, 药膏被涂抹得平整、一丝不苟, 为他带来刺痛, 酥麻。 “……好痛。”他小声道。 裴寂对疼痛敏感,但其实他很能忍痛,只是此刻想要被她安慰一下。 这不丢人的,裴寂告诉自己, 他不过是想让义母安抚他一下。 裴寂抬眼, 一错不错地看着沈元柔专注的模样。 “乖, 忍一忍,”他的指尖被沈元柔捏着,动弹不得, “之前被打手心的时候,你不是一声不吭吗?” 裴寂便想到, 沈元柔是在说他的父亲。 她居然连这件事也知道。 裴寂意识到,只要沈元柔想,什么都是瞒不过她的。 他看着沈元柔认真的模样,刚想发问,但她端肃的面容叫他挪不开眼,裴寂不受控制地开始走神,又回忆了一阵方才要说的话,于是道:“……不能叫痛,父亲不喜欢我娇气。” “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沈元柔面色如常,“好孩子。” 裴寂抬眼低声,纠正着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沈元柔不置可否,将银勺擦干净,为他将掌心缠绕、包扎,才松开了手。 “您还是总拿我当做孩子,”裴寂试图与沈元柔对视,“您不能这样。” 这是许多年以来,头一次有人对沈元柔说“不能”。 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向来都是她拒绝别人,很久没有人直截了当地同她说过“不能”了。 这种感觉是久违的,裴寂在试图和她站在同一高度,来平视她,很新奇,让沈元柔起了一些兴致。 于是沈元柔扬起眉头,有些奇怪地问:“我为何不能?” “这……”裴寂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71章 她的眼瞳很黑,很深,裴寂根本看不透。 只是同她对视,裴寂就恍惚觉得,自己被卷入了无边的黑暗、浩瀚无垠的宇宙,动弹不得,自己就这样被困在沈元柔的眼眸里了。 沈元柔同样不懂他。 裴寂是大人吗,大人的定义与他是不沾边的。 有哪个大人会抽噎着往她怀里钻,整个人都哭得湿漉漉的,尚子溪、温景宁,在这些她看着长大的人里,有哪个会如此? 但沈元柔对他总有耐心,她只好问:“那么,小大人,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裴寂张了张嘴,刚刚打好的腹稿,突然消失了。 她叫他什么,小大人? 总感觉被敷衍了。 但他没有证据。 裴寂不好再纠结此事,因为他在方才意识到,假如沈元柔不拿他当做孩子,他以后、就不能再被她抱抱了。 不要。 裴寂木着脸,放弃了对峙的念头。 他很喜欢被沈元柔环着的感觉,其实那样的举动,算不得拥抱,她只是很有分寸的,虚虚地拢着他,是他强行将这一举动,解释为拥抱。 “嗯,我、我就是孩子。” 裴寂的声音越来越低。 分明是他方才要沈元柔拿他当做大人看待,此刻,又要亲口承认自己还是孩子。 沈元柔没有去纠结,裴寂究竟是不是孩子这件事。 她道:“你身子骨弱,这些时日不要乱跑,去哪里要同我说,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义母。”裴寂点了点头。 他垂下手,袖口将他的手指笼罩。 裴寂曲起手指,试图挽留她的温度,也不顾这样的动作会让他更痛。 沈元柔没有多作停留。 “义母,”在她将要离开时,裴寂还是没有忍住,出言唤道,“您明日要同大人们去林子里吗?” 沈元柔道:“要去的,想要我为你捉小兔子吗?” 她看得出裴寂对暗器的热爱,便只当他想要活靶子。 “……好。”裴寂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同温景宁说的那些话,正是沈元柔所想。 不论从前世她授意属下除掉她,还是虐待裴寂来说,原谦都是该死的。 沈元柔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辱她的人。 只不过在这之前,她要准备的还很多。 历朝历代都是氏族垄断资源,而皇帝与氏族的抗衡,逐渐演变为寒门与氏族的对立,她与原谦便是如此,形成如今朝堂稳定的局面。 朝堂不能动荡,那么,就要诞生第二个原谦。 “主子,这是接触了裴公子的书生。” 花影将密信递给她。 月痕为她点燃了火堆,顺手接过密信,从怀中抽出裁信刀来。 她一面抽出信件给沈元柔,一面评判:“那书生真是胆大。” 她可是听暗卫说了,那书生拿了她们裴公子的银子。 裴寂在太师府不缺银子,但他鲜少动用府上的银两,寻常会抄抄书,送去书斋换钱,这点她们还是知道的。 主子派暗卫护着裴公子,而晚间,暗卫们则会将情况说给沈元柔听。 沈元柔扫了一眼那封信,眉头微蹙。 裴寂只与那书生有一面之缘,也是欣赏她的才华,并无任何逾矩行为。 那裴寂心悦的女娘究竟是谁? “除了书生,就没有旁人了?”沈元柔眸光扫过两人。 花影简短地汇报:“没有。” 月痕摇了摇头:“主子,属下几乎要连母苍蝇、母蚊子都探查一遍了,还真没有这样一个人。” 沈元柔静默地看着那封信。 此处远离大臣与家眷们的帷帐,唯有虫鸣不止。 她缓缓摩挲着指根的玉戒,思绪逐渐平静下来。 不会是尚子溪,更不会是周芸欢,就连花影月痕两人亲自调查,都不曾将这人找出来,如果这人根本不存在呢? 但她脑海中浮现出裴寂泛粉的耳尖,在他提起那个心爱的女人时,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不存在么? 她垂着眼眸,却听脚步由远及近,最后来人停在不远处。 “太师大人。” 吴真棠朝她行了一礼。 沈元柔抬眸,见是他,淡声询问: “尚书夫郎可有事?” 吴真棠私自来见她,即便保持着距离,但仍是于理不合。 他已嫁做人夫,再者,先前京城不少关于他的传言,原谦也因当年之事对他有所不满,如此行事,实在不妥。 这对沈元柔的名声不会有损,她是当朝太师,也受皇帝看中、尊敬,但吴真棠身份再贵重,也是依靠原谦,依靠母家,到底是后宅男子。 但她还是出言提醒吴真棠。 对于沈元柔的称谓,吴真棠垂着眼睫,低声道:“太师大人,您最近在查虞人。”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宛若一株不蔓不枝的白荷。 沈元柔刻意没有隐瞒动向,为的就是警示原氏一党的人,同样她也知晓吴真棠有自己的势力。 但沈元柔没有想到他会来。 “是。”沈元柔没有否认,她收回眸光。 吴真棠安静了许久,虫鸣阵阵,似乎也在催促他。 他抬眸,看向沈元柔,道:“太师大人,先前那些,不关我妻主的事,虞人同她没有关系,她也不知情……”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72章 吴真棠在说她初来春猎场,丢了些东西的事。 沈元柔稍顿,道:“虽然尚书夫郎同原尚书鹣鲽情深,但你毕竟是她的亲眷,有些东西,陛下授意,自是要一查到底。” 此事并非皇帝的意思。 皇帝也敬她,朝堂多少眼睛看着,但沈元柔这么说,也不会有人质疑,如此说也正是在提醒吴真棠,皇帝授意,这些事是不能改变的。 而他作为原谦的夫郎,说出的话更没有参考的价值,沈元柔不可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吴真棠手握成拳,似乎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但做主君多年的隐忍与规矩,让他短暂冷静下来:“太师大人,你知晓我是个怎样的人。” 在沈元柔还不是太师的时候,他便看中了这个有才干、有胆识、知进退的女娘。 那时,沈元柔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京官,没钱没势,为官又过分刚正,不大变通,没少被同僚和原谦打压。 吴真棠是御史之子,当时在京城颇有才名。 沈元柔拒绝他的帮助,即便如此,吴真棠还是帮她疏通了关系。 后来沈元柔将银钱还给了他,不肯欠他的人情。 吴真棠是怎样的人,沈元柔很清楚。 他继承了御史大人的利嘴,生了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嘴巴却厉害得很,也正因继承了御史大人,他嫉恶如仇,同样不喜欢原谦的行事。 但老天弄人,御史大人为他定下的妻主就是原谦。 吴真棠不喜欢原谦,甚至是讨厌她。 那个嘴巴厉害、向来正直的少年嫁人后,像是从此消失在了京城一般。 清楚吴真棠的为人,不代表沈元柔会信任他,十几年的时间,想要继续保持初心,是件很难的事。 沈元柔不会去赌,吴真棠究竟有没有变。 他和原玉的性命系在原谦的身上。 “尚书夫郎,你是原谦的主君,即便我知晓你的为人,又能如何?”沈元柔微微摇头。 “若没有别的事……” 吴真棠咬紧了牙关,他缓缓吸了一口气: “我知晓了。” “只是,”他再度抬眸,看着眼前不复从前的女人,他所感知的不同,是权势带给她的气度,“……原玉的心思,我不知你知不知晓。” “沈元柔,看在我当初帮过你的份儿上,别伤他的心。” 言毕,吴真棠没再看她。 而今物是人非,她不再是那个备受欺辱的京官,他也不再是万人追捧的京城才子。 沈元柔拨了拨火堆,其里也被火烧透。 澄明的火光将她映照得明亮。 沈元柔抬眼看他:“尚书夫郎多虑了,我不喜欢稚气未脱的孩子。”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吴真棠这才朝她缓缓行礼。 以无罪来说有责,沈元柔平静地看着灼热、明亮的火焰。 吴真棠不喜原谦,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那么,他又是否想要借助她的手,将原谦拉下马呢? 待人离去后,月痕出言提醒: “主子,方才公子来过。” 刚刚裴寂就远远站在那边,在月痕发现他时,看见他手中拿了什么。 像是来给主子送东西的。 但月痕知晓,裴寂是个有分寸的公子。 许是看见主子在同人议事,不愿来打扰,便先行离去了。 沈元柔朝着帷帐的方向看去,却见极远的地方,看见裴寂逐渐远去的身影。 她的眸光重新落在跳动的火焰上: “看好他,若是同女娘走得近了,便来告诉我。” 沈元柔不相信裴寂会忍住,不去看他心悦的女娘。 “请主子放心。” 彼时,裴寂捂着跳得极快的心口。 他在得知沈元柔要随官员们继续春猎后,赶了半日,为她绣了香囊。 其里装了驱虫的药材,香囊的纹样也是别出心裁,是喜鹊衔香兰,他猜想沈元柔当是喜欢香兰的,于是缝制数次,直至满意,这才想着她送去。 然方才裴寂看得清楚,同沈元柔在一起的是个男子。 裴寂不会认错的,原玉与其父的气质如出一辙,他只是远远的看过去,便能判断那人是原玉的父亲,吴真棠。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可是,怎么会呢,他已为人夫,是原谦的主君,已为她育有一子。 “义母不是那样的人。”裴寂低声急促地道。 他告诫自己,不许揣度义母。 裴寂攥紧了心口的衣襟,绷紧至泛白的指骨已然冰凉一片。 他紧张难过的时候,指节末梢是凉的。 “义母是有事同他商议。”裴寂立在黑暗的无人处,轻声道。 他不停告诉自己,一个嫁了人的男子肯去见她,定然是有要紧的事,否则叫人瞧见了,是有损男子的名誉的。 裴寂感受着急促的心跳,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即便他不停提醒自己,沈元柔与原玉的父亲没有什么,可他的心音还是急促异常。 他在害怕。 裴寂意识到,倘若沈元柔当真有了心悦的男子,将来要同他成婚,他作为义子,是无权干涉的。 他拦不住沈元柔娶夫,但看着心悦的女人娶旁人为夫,裴寂会难过得死掉。 “我一定是病了。” 裴寂齿关磕碰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73章 他扶着一棵小树,缓慢地蹲下,环紧了自己。 如果沈元柔能来抱抱他,没准儿他就能好起来了。 裴寂沉浸在这样的想法里,他看着沈元柔娶了主君,她会对主君露出温和的笑,主君也是很好的人,对他也不错,但他是卑劣的义子,在接受主君优待的同时,也肖想着沈元柔。 裴寂根本不敢设想,如果失去了沈元柔的关注,于他而言将会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少年蜷缩在阴影里,擦掉眼尾冰冷的潮湿。 “义母,到底怎样,您才能爱我……” 帷帐被明亮暖黄的烛光点亮。 沈元柔的肃丽蒙上一层柔和,她垂着眼眸思量着,继而屈指敲了敲桌案。 月痕便上前,将清茶放置她的手畔,出言提醒:“主子,夜已深,您该歇下了。” “月痕,你认为,谁有这样的才能?” 沈元柔没有回答她,只是这样问。 月痕花影为她办事,沈元柔有时也会直接过问她们的想法。 在她看来,月痕与花影不止是她的下属,相伴的十多年里,她们也是彼此的家人。即便沈元柔对政事有着自己的敏锐,也需要旁人来纠正。 月痕皱着眉将灯芯修剪下一些:“或许……越家?” 顶替原谦,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原氏树大根深,得益于原谦的职务,原氏族女在仕途与经商中也颇为顺利,这是一个正向的循环,再加上氏族之间的联姻,使得原氏这棵大树愈发难以撼动。 这些氏族能在朝代更迭中不倒,是因为其早就结下了密实的利益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用氏族来对抗氏族,是最优解。 越家的确能与原氏抗衡,但在沈元柔看来,还不能算作最合适的人选。 四世三公的越家,虽然有着与原氏对抗的能力,但越姮空有野心,却过分年轻,不足以与她抗衡,其母又是个没有野心的。 在涉及政事时,她眸光总是锋锐:“你说,薛家如何?” 薛家,虽也是世家大族,却不能敌原氏与平越侯府的越家。 如果没有外界的帮助,薛家是不可能顶替原谦的。 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月痕只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但沈元柔有这样的能力。 月痕思索道:“您是想要部分氏族站在薛家,帮助她吗?” “不,”沈元柔唇角微勾,眼眸却平静的,不带一丝笑意地看着她,“我亲自站在薛家。” 月痕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主子……” “薛家的薛忌,是个软弱的,也没有很大的野心,虽好拿捏,却不能成大事,如何能完全取代原谦?” 沈元柔淡笑着,询问她:“你如何知晓,她软弱、没有野心?” “这,属下调查的的确是如此。” 她们作为沈元柔的左膀右臂,自然是要对世家的人了如指掌。 沈元柔微微摇头。 若非她经历过一次,当真也要被薛忌蒙蔽了。 她掩藏得很好,哄骗了所有人,但薛忌的野心是不可估量的。 同样,她是一个有才干的人,只要有春风吹过,她便会抓住机会,疯狂生长,努力往上爬。 她会是一个于朝廷有利的人。 “那,那您对她施以恩惠,依着薛忌的性子,兴许对您的赏识感激涕零,届时如何与您对立?” “站于高处,自会有人诱之以权势名利。” 沈元柔没有说,薛忌是一个功利性很强的人。 她将自己伪装的软弱,但只要对方于她没有利用价值的同时,有了利益冲突,只要有底气,薛忌便不会再伪装。 届时,薛忌取代原谦,站在几乎与她平等的位置上时,会与她反目的,这个位置注定如此,只是时间问题。 在权力面前,鲜少会有人不动如山。 恩情在权面前,什么都不算。 一旦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人们就会对更高的权力趋之若鹜。 待到那时再处置原谦,便不会引起朝堂的动荡、君王的猜忌。 沈元柔不会独揽大权,朝堂上始终会有人牵制着她,她知晓要安皇帝的心。 “主子,您其实,不必如此麻烦的。”月痕想了想,还是道。 沈元柔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有足够的能力收复原谦的党羽,届时自然会有人来顶替她。 沈元柔合上卷宗,有些疲惫地按揉着眉心:“我欠原谦一场大戏。” “她很看重地位和声望。” 月痕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沈元柔不打算给原谦一个痛快。 原谦看重的东西,将会一点一点的失去,这对她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如此一来,既将原谦拉下了马、提拔了人才,待到薛忌与她反目,又能提高声望、安皇帝的心。 月痕接过密信,放在跳动的烛焰上,火光大盛,开始吞没纸张,那封信逐渐化为齑粉。 翌日,裴寂早早地来到帷帐,给她请安。 沈元柔看着他掌心的香囊,问:“你昨夜来寻我了?” “是。”裴寂如实道。 他知晓月痕与花影的敏锐,所以他的行踪,是不可能瞒过沈元柔的。 “可是有什么要事?” 沈元柔将青莲色的薄氅披好,才抬起眼看他。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74章 裴寂察觉得到,沈元柔待他与寻常有些不同。 那只是细微的差距,但裴寂格外在意,便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点差别。 “您生气了吗,”裴寂轻轻咬着下唇,小心地看着她的神色,解释道,“我昨夜不是有意打搅您的,见您有事……我便回去了。” 沈元柔没有同他提起书生。 她知晓,即便是提出来,裴寂也不会告诉她。 但沈元柔总能觉出不对来,如果裴寂当真有心悦的女娘,花影月痕为何查不出来? 但裴寂会因为想留在太师府,而对她撒谎吗,这是没有必要的。 此事疑点重重。 沈元柔对于政事的敏锐,不能代表她在情感上也是如此。 裴寂将香囊捧到她面前,献宝一样:“猎场上蚁虫多,我为义母赶制了香囊,同旁人的味道不一样。” 他其实还很介意昨夜之事。 虽然裴寂不知自己究竟在介意什么,但他压下内心的酸涩,继续道:“您……会喜欢的,对吗?” 沈元柔看着躺在他掌心的,针脚细密、绣工精湛的香囊。 喜鹊衔香兰,倒也是别致。 “与旁人不同?”沈元柔平静地看着他,“怎么想起单独为我做香囊了。” 这些驱虫的药材都是上面统一发放,这段时日也不乏有孝顺的儿郎,为母亲,姐妹绣新的纹样,也为的是传播美名,想着借此引起其他女娘的注意。 家中有绣工出众的儿郎、主君,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但因着昨日月痕带来的消息,沈元柔不能确定裴寂的目的。 “我一直都想给您绣一个的,”裴寂抿了抿唇,说:“是我擅自揣度了义母的喜好,我猜想,您是喜欢香兰的,故而赶了出来。” 原来昨日打探她的去向,是为了做香囊给她。 他带着一点小心、讨好,一副很是担心被她拒绝的模样。 沈元柔接过那枚香囊。 那枚精巧的香囊还带着少年掌心的温度,如裴寂所言,香气的确与其他的有些不同,带着清淡的馨香,很雅致。 她的尾指不可避免地剐蹭过裴寂的指节,沈元柔在他期盼的眸光下,垂眸将香囊系在腰间。 “乖孩子,你的手很巧,”沈元柔看着他,道,“我很喜欢。” 被夸奖了。 昨日的不愉快散去了一些,他想扬起那根不存在的尾巴,但尚存的理智还是压过了情绪。 裴寂乖顺地垂着首,指骨被衣袖拢得严严实实,因着昨夜之事,有些别扭,又矜持的邀宠。 “您不嫌裴寂的技艺不精就好。” 技艺不精。 这若是叫技艺不精,京城怕是没有绣工能拿得出手的儿郎了。 在他父亲的严苛教养下,裴寂的绣工格外出众。 沈元柔只淡笑道:“你的苏绣是极好的。” 他今日并非只为香囊来,裴寂斟酌着如何开口,想旁敲侧击一下她的心意。 裴寂想知晓,他的义母究竟有没有心悦之人。 但帐外月痕道:“主子,时辰到了。” 第30章 他的小心思 沈元柔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 她嗓音温和地问:“怎么了?” 在她方才看穿裴寂的一些小心思时, 沈元柔便觉得,纵使裴寂对她有所隐瞒,也是有着自己的理由,正如李代无所言, 因为寄人篱下而无从开口。 她试着理解年轻人的心思。 因着阅历与眼界的不同, 两人之间相隔的东西实在太多。 在沈元柔的注视下, 裴寂乖顺地垂首:“无事, 望义母一切顺利。” 分明裴寂还是同先前一般,乖巧、温顺。 沈元柔却觉得,裴寂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她一时间也不能分辨出裴寂的眸光里, 蕴含的是怎样的情绪,孩子的心思实在难猜。 结合昨夜月痕提起的书生, 沈元柔便不由得担心,担心这孩子被人骗了。 裴寂有些不对劲。 他不肯说, 沈元柔便没再继续问他, 只是颔首, 外头还有官员等着,也不可耽搁太久。 她为当朝太师兼中书令,帷帐自然同寻常官员不同,帷帘都是金银丝所绣, 耀眼的奢靡光华在晨光下游走, 经她挑开, 朝阳撒入了帷帐。 裴寂随着她出了帷帐,方至场上,就见不远处的原谦朝着她们走来, 被她的正君,吴真棠搀扶着, 身旁跟着嫡子原玉。 原玉朝着他轻轻点头,微笑。 原谦的眸光则是他看不懂的,兴许是玩味,兴致,只是裴寂有些害怕,他恨极了,但此刻只能不着痕迹的,试图让沈元柔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有仆从上前,为沈元柔净手。 她向来一丝不苟,接过仆从手中浸过温水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 温热的帕子穿过指节,将指腹擦的微微潮湿,有些像裴寂潮润的泪。 “原大人果然老当益壮,好的忒快了些。” 李代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着了一袭劲装,有力的腰身与结实的臂膀线条紧实,就这样大大方方展现在众人眼前。 原谦被野熊伤得厉害,却因着年龄,也不能恢复得像年轻人那般快。 被李代无如此阴阳怪气,原谦面上仍挂着笑意:“不愧是驻扎边疆的宣武将军,瞧瞧这体格、这通身的气派……”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75章 李代无被她手底下的人陷害,后来被皇帝派去极远的边疆。 她如此说,李代无面色愈发难看。 不仅是因旧事重提。 自从李代无知晓原谦女男不忌后,几乎是要躲着她走。 如今原谦评判她的体格,便叫她想到了关于原谦的那些事,李代无根本无法想象,女人和女人,究竟要怎样做。 “真他爹的恶心人。”李代无嫌恶地别过头。 姜朝较为开放,也不是没有女人和女人的事,只是,随原谦如何,别拿着这样的眼神看她,李代无被她恶心坏了。 她怀疑原谦是故意拿这种眼神看她,跟她说这些的。 沈元柔不曾介入两人正面交锋,从始至终只是擦拭着指节,再将用过的帕子放在仆从的托盘里,将玉戒重新戴在指节上,仿佛察觉不到身旁两人剑拔弩张。 在原谦收回眸光后,裴寂抬起眼来,打量着他身边那位主君。 吴真棠静默地站在她身旁,安安静静的,不曾将眸光移过来。 这是裴寂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着他。 即便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面上却仍旧光泽白皙,宛若剥了皮的荔枝。 肤如凝脂这样的词,用在他身上也不会突兀,这是生长在大族的俊雅公子。 岁月不败美人。 裴寂下意识想到,如果当初吴真棠再坚定一些,便没有他什么事了。 那时的他尚在襁褓,如何能敌得过京城第一才子。 他还想再看下去,身旁的沈元柔发了话:“听闻原大人同薛家也有渊源,前些时日,小薛大人何不同往?” 原谦摇头,似是无奈:“绝舟,快莫要同宣武将军一般打趣老身了,我还带着伤,又如何去得?” 避重就轻,对薛忌的事只字不提。 沈元柔颔首做了然状:“是吗,那今日小薛大人可会前往?” 薛忌,如今还是武英殿大学士,正五品的官职,干着修书、刻板、刊印的活计,并无实权。 因着她的祖上同原家有些渊源,薛忌的官路还算顺畅。 沈元柔看她的态度,便知晓薛忌的演技过人,怕是除了她自己,整个人姜朝也无人知晓,她是多么表里不一的人。 “呦,小薛大人是怎么了,如何引起我们沈太师的注意了。” 原谦笑问。 沈元柔坐于高位,一个谨小慎微的英武殿大学士,又如何会引起她的注意? 沈元柔视线越过她,停留在不远处薛忌身上:“原大人去不成实在可惜,听闻小薛大人骑术不错,颇有你当年风姿。” 原谦唇角的笑意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初。 “轮起来,薛忌算是我表侄女。”原谦被吴真棠搀扶着,朝着远处的薛忌招了招手,随后看向沈元柔。 薛忌原本便留意了这边。 她同原谦有着这一层关系,便想着得这位表姑姑的青眼,才好往上爬,方才沈元柔同她站在一起时,薛忌自然瞧见了。 不过她也不知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原谦指使着陪沈太师一同打猎。 “……您,”裴寂眼巴巴地看着,见她要离去,又轻又急地嘱托,“要小心啊。” 沈元柔坐于踏月背上,通体乌黑皮毛顺滑的高头大马,唯有蹄子雪白。 听裴寂这般,沈元柔垂眸看着他,笑说:“好,等义母给你带小兔子回来。” 为了方便,女人们都束着腰,袖口也被束紧。 即便女人们穿着色彩不一,但都是一样的飒爽,头发被高高束起,往日内敛温和的文臣,都在此张扬起来——这是姜朝的女人们。 她们有着流畅的身影、结实的大腿与臂膀,单是看着就能给足男人们安全感。 裴寂同男儿们站在一起,看着女人们英姿勃发的模样。 澄澈明亮的眼眸就这样望着沈元柔,目送着她进入密林,逐渐远去。 “那是沈太师啊,沈太师真是气度不凡。” “是啊,太师大人前些时日还猎了一头熊,将司寇大人救了回来呢!” “真是姜朝的英雌。” 公子们的话题几乎都在沈元柔的身上打转。 裴寂只担忧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这次不会碰上野熊了吧,实在太危险了,原谦究竟是怎么在白日将野熊招惹过来的,幸而沈元柔没事。 裴寂思量着这些时,压根没有注意到,原玉究竟是何时来到他身旁的。 “老师身上的香囊真是精巧,”原玉状似无意地问,“瞧上去是苏绣?”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围在一起的公子都能听见。 经原玉提起,尚风朗扬起眉头看着他:“香囊?” 他长姐尚子溪成日往太师府跑,早前他央求尚子溪数次,尚子溪都不肯将那些佩戴的物件转送给柔姨。 “柔姨不喜欢带那些玩意儿。”尚子溪如是道。 真的不喜欢吗,那为何还要带香囊。 沈元柔常用的熏香里,掺杂了各类名贵香料,还有驱毒虫的药材,虫类避之不及,她无需带这么一个东西。 旁人不知晓,但尚风朗因着尚子溪这层关系,还是知晓的。 “裴哥哥,你绣的?” 他下意识觉得,只有裴寂做出的香囊,沈元柔才会去带。 裴寂面色如常,淡声道:“我担心林子里虫多。”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76章 那日沈元柔带他进去打猎时,他便瞧见了好多虫子,但待在沈元柔身边就会好很多,裴寂生长在首富裴家,猜想到她的熏香里有驱虫的香料。 但送她香囊是出于私心。 在姜朝,只有关系很亲密的人,譬如母子、手足、妻夫、亦或是极好的友人,才能送出这样的物件。 沈元柔会收下,也不会多心。 裴寂有时候会矛盾,他也不知晓,自己究竟想不想沈元柔知晓他的心意。 不过没有关系,裴寂有的是办法让义母喜欢他。 “裴哥哥,你竟还有这样的手艺吗,”尚风朗亲昵地挽住他,让他与原玉之间拉开一定距离,“是跟哪位老师学的手艺,学了多久呀?” 他如此问,周边的公子们也看向他。 裴寂没有躲避那些或是惊诧,或是探究的目光。 “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值一提,”裴寂轻描淡写道,“对了,长皇子那边还有事,我先过去了。” 他不愿再留,公子们挽留了几句,便由着他去了。 尚风朗微微眯了眯眼眸,偏头朝着原玉笑:“原公子瞧着如何呢?” 貌似是在问裴寂的手艺。 原玉淡笑道:“能入得了老师的眼,自然是极好的。” “这样啊,”尚风朗弯着眸子,“我原以为老师会带你送的。” 他原想着欣赏原玉失态。 毕竟男子做出这样有失身份、不成体统的事,还被人得知,实在不雅,他应当感到羞愧才是。 但原玉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淡然地看向他:“尚公子莫要道听途说,在下何曾做过那样的事,只是让老师点评而已。” “落到有心人口中,不知怎的,就变成送香囊了。” “尚公子,可莫要听信小人的抹黑。” 尚风朗眨了眨眼:“啊,那你急什么?” 他蓦地笑出声来,狡黠的像只狐狸:“我只当原公子真如清清冷冷的谪仙。” “结果你竟说出这样多的话来呢,”尚风朗偏头,笑说,“竟自称在下,一副要同我拉开关系的模样,真是伤人心啊。” 原玉过分平淡的眼眸对上他:“是吗,我倒听闻尚公子也曾叫老师点评。” “老师如何说的?”他关切地问,随后有些歉意地道,“抱歉,是在下失礼了,老师都没能看到……” 那枚香囊,都不曾出尚府的大门。 尚风朗磨着后槽牙,笑得咬牙切齿:“真是同病相怜啊……” 不同于男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春猎场倒是出乎人意料的,一片祥和。 官员们四散去,李代无带走了二女儿李定安,此处唯留沈元柔与薛忌。 沈元柔望着湖边的麋鹿,道:“小薛大人,听闻你骑术射术出众,那麋鹿若交由你,可有十成十的把握?” 薛忌不知,沈元柔与原谦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更还没有揣明白两人的意图,原本不想冒尖,却被沈元柔点了名。 她忙道:“太师大人谬赞了,忌的骑射不及太师大人分毫。” 沈元柔淡淡望来,见她一副谦逊不愿拔尖的模样。 “是吗,”她淡声道,“小薛大人太过谦虚。” 薛忌摸不清楚原谦的意思。 她不知道这位表姑姑叫她来陪太师,究竟意在盯着她,还是单纯作陪,亦或是,别的什么。 但她直觉不是单纯作陪。 薛忌便持弓搭箭,瞄准那只麋鹿,随后是箭矢破空、刺入皮肉的闷响、麋鹿痛苦高昂的声音。 她明显藏拙,这一套做下来让人或许瞧不出,沈元柔却看得明白。 “前些时日,有人提起修复古籍,我听闻小薛大人当年的见解,便觉得,你是个有才思的女子。” 薛忌原本思量着,一副不论沈元柔说什么都完美接下,再不动声色移回去的模样。 但她没有想到,沈元柔居然是出言肯定她。 薛忌怔了一瞬,看着高头大马上,沐浴着朝阳的女人,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人您是,是觉得我没错吗?” 早年武英殿便积压了许多古籍。 只是这修复古籍,重新印刷、刊印的公文迟迟不曾被批复。 薛忌多年前便提起此事,即便是放在如今看来,这仍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 同僚不愿意做,事情又被积压下来。 而薛忌的提议,也让她在官场上受到了阻挠。 日久年深,她便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当初不该出头,提及此事,否则如今的官运如何会被影响,自那起,薛忌开始变得宛如滑手的泥鳅,更通人情世故。 沈元柔缓缓摩挲着弓,垂着眼睫问:“装横修复,早就该办了,为官却不作为,只看着眼前利益度日,你说,又能得几时好?” 薛忌持弓的手微微发颤。 血液澎湃起来,一股脑地冲向头部,她听不见风声、蝉鸣,只看着沈元柔,耳畔是自己隆急的心音。 薛忌稳住声线,试探着问:“您愿意批复?” “你不认为,这是一件有利于朝堂,有利于百姓之事吗?” 沈元柔不答反问。 她墨色的眼瞳幽幽对上薛忌,后者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薛忌胡乱抹了把脸:“大人,薛忌初心未曾改变!” 眼角潮湿滚烫的水痕蹭在手背上。 她的软弱、圆滑,在这一刻被壮志与坚毅所替代,像是卸下了多年的面.具,这一刻的薛忌,才是真正的薛忌。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77章 “既然有利,为何不做。” 毫无疑问,薛忌的退缩,是因为畏惧。 畏惧强权打压,畏惧此举,会成为官路的阻碍。 沈元柔说:“薛忌,我也是这般上来的。” 位于百官之首,受万人敬仰的太子太师,没有半分她想象的傲慢,而是平视着她,对薛忌自称“我”。 薛忌极力按捺住她汹涌的情绪:“太师大人……” 沈元柔从寒门爬到这样的位置,是何其不易。 她当然听闻过,不止她,没有官员不佩服她。 但沈元柔初心从未改变,即便同僚针对,上头冷眼相待,对她只有打压,但她只从本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数十年如一日。 没有谁能像她这样,初心不改,十年不变。 “你如今,在武英殿有六年了吧,”沈元柔话锋一转,“你女儿快要到启蒙的年纪了,武英殿的俸禄,怕是不足以支撑你家的人口。” 姜朝俸禄并不微薄,但武英殿的俸禄却是例外。 正五品的官位,俸禄却不足以支撑府上的人口度日。 薛忌对外再如何表现得软弱,对女儿的教导还是很上心的,只不过,她如今所在的层面,不能请到多么有名的老师。 她作为薛氏族女,又有身居高位的原谦这位表姑姑,照理来说,不该混到如此境地。 女子都是不服输的性子,沈元柔不信薛忌甘愿如此。 沈元柔静静地看着她:“修撰的史官还有空缺。” 她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薛忌的鞋履:“鞋子不跟脚吧,该提一提了。” “大人。”裴寂声音发颤,“为官这条路,太难走了,忌,能被您赏识……” 沈元柔淡然朝她颔首,远远看向林深处,正饮水的麋鹿。 “那么,若我将那只麋鹿交由你,你有几成的把握?” “大人的赏识,如同再造之恩,忌听大人差遣,”薛忌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触地,“忌尽可能让大人满意。” 薛忌此次没有在她面前藏拙。 弓被女人拉成满月,薛忌有力的臂膀线条尽显。 箭矢穿透麋鹿的脖颈,可怜那鹿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当场气绝倒地。 帷帐内。 尚风朗细细描摹着画中的女人。 骑马的女人色调明艳,气度不凡,周围的百官都在暗色里沦为了陪衬。 温思凉便道:“早听闻你画技过人,百闻不如一见。” 他历经此事,对同窗们的态度也不似从前,一时间倒叫人不能适应。 尚风朗笑言:“长皇子殿下,这里怪无趣的,何不找些乐子,殿下可要试试?” 温思凉多看了一眼画上的女子,挪开眸光:“好。” 如裴寂所想那般,越想要刻意的忘记一个人,便越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她。 他当然看得出,画卷上,被尚风朗细心描摹的女人是谁。 尚风朗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沈元柔的,温思凉攥着被角,他居然一直不曾看出来。 仆从们将小案摆在榻上,温思凉持笔时,便听人道: “尚公子的画有市无价。” 紧接着,裴寂便见他很是不服气,却又极为认真的开始作画。 生怕被尚风朗比下去一般。 裴寂眸光落在尚风朗的画卷上,与他当时的视线一样,沈元柔是那样耀眼。 他只能看到她。 裴寂摩挲着袖边,他的画功也不错的,经名师教学,有父亲指点,或许,他会将义母画得更好。 “画好了,来瞧瞧,看本殿的画能值多少钱。” 温思凉得意地勾着唇,引来众人的视线。 而后,偌大的帷帐内无一人发言。 “……怎么都不说话?”温思凉狐疑地扫了众人一眼,都不曾怀疑自己的画。 裴寂率先道:“殿下的画,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尚风朗连声附和:“是啊是啊。” 他没想到,裴寂这话都能圆回来。 实在不能怪他,那画太丑了,丑得别致,一眼就能叫尚风朗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只恨不得,能换一双没有看过长皇子大作的眼睛。 裴寂本就是为了脱离公子们,而扯出这样的话来。 却不想尚风朗追了来。 如今瞧过温思凉,他便寻了个由头,回了自己的帷帐。 “公子,”曲水为他换好药,见他铺张色彩,凑过去道,“这是哪家的女娘?” 裴寂只勾勒出外形,而后便用了浅淡的色彩。 至于女人的五官,他还不曾落笔。 方才裴寂想,沈元柔生得那样好看,他都有些不敢落笔,生怕画不出她的半分气度、神姿。 “瞧不出来吗?”裴寂垂着眼眸,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曲水摇头:“不曾见过。” 自然不曾见过。 沈元柔从来不曾穿过这样浅淡的色彩,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服饰,瞧不出来是极好的。 在曲水期待的眸光下,裴寂落笔。 “……不画眉眼吗?”曲水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作画的重点不就在于眉眼吗? 裴寂却勾着唇角,没有回答曲水的话。 他清润的眼眸望着画中人,用眸光细细描摹着。 “裴寂。”帐外传来女人清越的声音。 裴寂有些慌乱的想要收起画作,但颜色还未干,他细腻的指骨蹭上了绯红与浅黄,冰凉湿漉。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78章 在他掀起画作时,帷帘被人撩起,裴寂扬着眼眸,对上了沈元柔。 她手中拎着一只兔子,那只小兔通体洁白,眼睛发红泛粉,瞧上去可爱极了,微微眯着眼,一下都不挣扎。 “……好乖啊。” 裴寂的慌乱,在看见白兔后消失不见,他有些欢喜地看着沈元柔:“您真的带来了,义母,这可真是只漂亮的小兔子。” “喜欢吗?”沈元柔将兔子放进他的怀里,看他如获珍宝般圈着。 裴寂点了点头。 他小心地摸了摸白兔子柔软、手感极好的毛。 沈元柔收回眸光时,却瞧见桌案上,大喇喇平铺着,正风干颜色的画作。 即便没有五官,她也清楚,那是一个女人。 第31章 您不要我了吗 在沈元柔眸光落在画卷上时, 裴寂下意识的,顺着她的眸光看去。 随后僵在了原地。 察觉到裴寂的紧张,沈元柔没有说什么,而是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但裴寂好像更慌了。 在帷帐内静谧的一瞬, 沈元柔听到他试探问:“……义母, 我的伤好多了, 明日, 您能带我去林子里吗?” 似乎是怕她责怪一般。 不过,结合裴寂父亲的性子,沈元柔不难想到, 如果他的父亲还在,并瞧见他作为未婚男子, 偷偷画了女人,是少不了一顿责罚的。 “等你好全。”沈元柔道。 被她拒绝, 裴寂没有气馁, 大着胆子走向她:“义母不责罚我吗?” 沈元柔重复道:“责罚你?” 她不是很明白裴寂究竟在想什么。 方才说那些话, 不就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来逃避责怪吗,如今却又主动提起,沈元柔不是很懂他。 “对, 责罚我, ”裴寂严肃地道, “作为未婚的男子,居然画了女子的画像,要受到惩戒的。” “噢, 是吗,”沈元柔配合地点了点头, 继而注视着他,“那你想要怎样的惩戒呢?” 裴寂再次沉默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行为举动,沈元柔都不会有太大的起伏,她总是会温和地看着他,包容他。 这让裴寂有些挫败,方才逃避的心思不见了,他甚至想要借此看到沈元柔的不悦。 “但是不能打手心,对吗?” 沈元柔抬手,为他擦去面颊上的颜色。 柔软的指腹擦过裴寂温热细腻的面颊,像母亲关切又无奈地,看着把自己蹭得脏兮兮的幼子。 也不知裴寂究竟是如何作画的,瓷白的面颊上都沾染了,此刻颜色干涸,擦也擦不净,还带着色彩浅淡的痕迹。 裴寂看着怀中的兔子,低低道:“您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 “我没有教养过孩子,你告诉我,还能如何惩戒呢,”沈元柔笑着问他,“用竹板、荆条鞭挞?” 她玩笑地道,但眼前的少年想了一下,面颊便有些泛白。 “这样的惩罚,实在太严重了,”裴寂纠结了一下,随后示弱道,“打得太重,后面如何做功课,是要耽误课业的。” 方才想要被惩戒的是他,现在来耍赖示好,想要逃避惩戒的也是他。 “那还要惩戒吗?”沈元柔拿起还有些潮湿的画,细细端详着。 裴寂小声说:“不要。” 沈元柔颔首,表扬道:“画的不错,这是哪家的女娘,被我们裴寂画得如此好颜色。” 裴寂红着耳尖,声音轻若蚊蚋:“义母又打趣我。” 沈元柔眸光落在画中女人的常服上:“裴寂,你很想嫁人吗?” 她知晓裴寂是在怎样的家中生长起来。 裴君英忙于生意,不可能日日回府陪伴他们父子的。 所以裴寂儿时,应当是同严苛的父亲,还有那个酷爱读书习字的嫡姐一起,在父亲的规训下,做懂事听话的孩子。 他缺少母亲的关爱。 而一个人幼时越是缺少什么,在成长之后,便疯狂地想要补回来。 再加上他初来京城时的不安,对她的畏惧,所以她看得出来,裴寂那段时日几乎是迫切的,想要有一个婚约,想要嫁人。 那为何,他不肯将心悦的女子是谁告知她呢,如果裴寂真的迫切的想要出嫁,便该告知她,从而定下婚约,至少这样,他的心里会安稳些。 沈元柔在他静默的一瞬里,找到了答案。 或许,是她给足了裴寂关爱。 他幼年缺少女性长辈的爱护,成长起来便渴求,认为只要结了婚,一切就都好起来了、顺遂如意了。 前世的裴寂不是如此的。 他向沈元柔求了婚约,只是口头定下,没有交换庚帖,而后来这孩子不知怎的,又毁了约,在她死后,嫁给了原谦。 这一世她尽可能的去关爱他,裴寂想要嫁人的念头,仿佛不那么强烈了。 “……您很想让我嫁出去吗?”裴寂有些担忧的,小心向她求证。 沈元柔注视着他。 这样过分平淡、直接、叫他揣摩不透的眸光投来时,裴寂莫名很难受,他咬着一点唇肉。 “是因为我太笨了,总是受伤,让您担心吗?” 那双纯澈的眼眸望着她。 沈元柔不应声,裴寂便又问:“那是因为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您别不理我,别赶我走,”他委屈地垂下头,露出那截羊脂玉般的颈子,“我吃的很少,也会听话,可以为您把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79章 沈元柔出言打断:“好了,你想哪儿去了。” 她不过就问了一句,是否想要嫁人,这孩子便如此曲解她的意思。 “那您要罚我吗?”裴寂追问。 沈元柔望着他的眼眸。 裴寂与绒绒不同,绒绒会卖乖讨好她,来逃避惩罚。 但裴寂仿佛不这么认为,惩罚的确是痛的,他也有些害怕被惩戒,但沈元柔敏锐的发觉,隐藏在裴寂心底极深的恐惧中的,是一丝期待。 会有人期待被惩戒吗? 裴寂的父亲过分严苛,即便裴寂这样的好孩子,也免不了责罚。 或许他便认为,责罚也是关切的一种。 裴寂是个渴爱的人,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露出渴爱的一面。 所以他提出了惩罚。 沈元柔幽幽叹了口气:好孩子,你究竟在担忧什么呢?” 那幅画被她放置在桌案上,沈元柔朝他走来。 裴寂莫名有些慌乱了起来,他有些想要躲避,但自后退了半步,后腰便抵在了桌案的一边,避无可避,只好抱着那只兔子,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尖。 绣着祥云纹样的鞋履朝他而来。 她的脚步声那样沉稳,裴寂觉得,这双云头履并不是踩在地上,而是一下一下地,踏在了他的心尖上。 一双温热的手,将他的面颊捧起。 他被迫与沈元柔对视。 “有什么是不能同义母说的呢?” 沈元柔平和地端详着他,另一只手则持着浸了水的帕子,温和地为裴寂擦拭着面颊。 裴寂心头一跳,在对上她的眼眸后,便心虚的想要躲避。 他还记得,沈元柔是能看透人心的。 但沈元柔不允许他逃避:“好孩子,为什么不看着我。” 因为怕您看穿我卑劣的内心。 怕您厌恶我。 裴寂什么都不敢说,只想着躲。 原本想要得到沈元柔关注,想要被她抱一抱、想要她眼里都是自己的人,此刻便成了兔子,恨不得快一些缩到窝里。 湿冷的帕子轻柔拂过裴寂的面颊。 冰冷、潮湿、带着熟悉的沉香,令人心痒难耐,却又不敢直视。 “你总是这样,”沈元柔细心地为他擦掉面颊上沾染的颜色,“还是很害怕我吗?” “没有。”裴寂飞快地答。 似乎要证明这一点,裴寂抬眸、严肃地对上沈元柔的眼瞳。 而后匆忙缩回去。 他心跳得好快。 沈元柔指腹拂过他眼尾那片薄薄的肌肤。 少年的皮肤细嫩,她明明用的是最柔软的丝锦,方才又擦得很轻,可他这儿还是红了一点。 她轻笑一声,为裴寂掸了掸肩上细微的尘土:“裴寂,答应我,不要私底下画女娘的画像,好吗?” 裴寂咬着一点唇肉,点了点头。 “也不要瞒着我,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同我说。” 沈元柔嗓音温和,就这样看着他,摸一摸他,裴寂就甘愿沉溺在短暂的美梦里,不愿醒来。 这是皇帝、太子也要礼让的沈太师。 她站在权力的高处,却用着这样温柔、商量、哄孩子的语气,同裴寂说这些。 “……好。”裴寂道。 没有人会不动容。 沈元柔对他说着这样的话,裴寂根本无法拒绝。 这太犯规了。 她微笑着问:“君子是要讲信誉的,对吗?” 裴寂直觉不大好,但还是点头。 他仿佛被那股幽然的沉香蒙蔽了意识,在沈元柔的面前,裴寂说不出拒绝的话。 紧接着,沈元柔循循善诱:“那你喜欢的是哪家女娘?” —————————— 薛忌将鹿皮完整地剥了下来,下人收拾好后,她亲自送至沈元柔的帷帐。 自那日后,她在官场举步维艰,薛忌不是没有想过往上爬。 可她提出的那些,触动了上头官员的利益,只要高位者一个眼色,随便的一句话,自然有的是人替她来整治薛忌。 武英殿大学士又如何,五品官员又如何? 不得朝堂看中的官员,若是死了,随便找个由头,这事儿便过去了,再不济,找人作伪证,她们有的是办法,上头不会彻查此事的。 皇帝不会为了一个小小武英殿学士,牵动心神。 朝堂不会因为损失这样一个人,而发生改变。 但薛忌家里人不一样,她只是旁支族女,支撑着自己的门户。 “烦请您将东西给太师大人,”她捧着木托盘,将处理好的鹿皮捧给花影,“并告知大人,新鞋子必然是好穿也合脚的,忌不胜受恩感激,无以为报,只好先行谢过。” 今晨官员都瞧见,一向令人捉摸不透的沈太师,将名不见经传的武英殿大学士叫去,一同春猎。 谁人不知太师大人射术惊人,而今满载而归,曾随口与同僚提起,这位大学士射术高超,与她不相上下。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人。 不过大臣们对此只是感叹,抱有怀疑的态度,实则还是不明白沈元柔此举何意。 无他,这位太师从来不是能叫人揣摩透的。 沈元柔如果想要拉拢一个人,会大庭广众之下,叫所有人瞧见吗? 自然不会,她也不喜官场上拉帮结派,所以沈元柔此举,叫她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观望,想看看薛忌究竟有什么本事。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80章 薛忌的名声,就这样打了出去。 “绝舟啊,那武英殿大学士的射术,当真同你说的那般厉害?” 今晨的事,皇帝听了一耳朵,而今正捧茶笑着问。 沈元柔微笑道:“是啊,那是个可塑之才。” “能得绝舟如此评价,足以证明此女是个有真本事的。”皇帝颔首,招呼她继续下棋,她今日兴致极高,帐内是落子的脆声。 沈元柔不置可否:“陛下过于信任臣,她究竟是否为有真才实干的女娘,还需陛下考验。” 皇帝朝她摆了摆手,而后笑着落下一子,指着她被围困的黑子大笑道:“哈哈哈,绝舟啊,下棋也不能不专心,你说是不是?” “分明是陛下同臣提起这些,来分臣的心神。”沈元柔无奈地摇头。 皇帝身子微微后仰:“话可不能这么说,输了就是输了。” “陛下说的是,”沈元柔捧起清茶,“长皇子可好些?” “男儿娇养着,皮肉也嫩,哪儿是那么容易好的,”皇帝顿了顿,问她,“这些时日,思凉也不曾问过你。” 言下之意是,她是不是对温思凉说了什么。 因着女嗣稀薄,皇帝同沈元柔一样,是个护短的。 温思凉有个什么错处,她是能惯则惯,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出言训斥,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的后辈想要,温崇明都会给她们摘下来。 “是吗?”沈元柔神情淡淡。 皇帝扬起了眉头:“你不知情?” 她摇头:“陛下说笑了,臣无从得知。” 她方才出言提起长皇子,也不过是出于师长对学生的关切。 毕竟裴寂可是因着同长皇子打赌,才来了春猎场,又做出那样危险的举动。 那日看着不一样的裴寂,沈元柔头一次生出了这样诡异的感觉,像是有什么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裴寂从来都不是看上去那样乖巧。 这样年纪的孩子,甚至是叛逆的。 裴寂不认为自己有错,在他看来,这是为她解决不必要的麻烦,一个对她表露着不被世俗认可的心意,过分娇纵的皇子。 所以提起引发裴寂叛逆的人,沈元柔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关切。 “你……唉。”皇帝终究没再说什么。 “先前我只当你不知晓,于是总提起,” 皇帝摇了摇头,“如今看来,绝舟又如何会不知晓呢?” “陛下,臣不曾说什么。” “朕知道,朕知道。”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思凉的婚事拖得太久,也该定下了。” 沈元柔不曾接话,只默默饮茶。 她如何不知晓温思凉的心意。 但那又如何,她们只是师生,也只会是师生。 而原玉寻常内敛,永远都是冷冷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在她面前却一改从前,隐隐带着示好的模样。 沈元柔不可能同他们有些什么。 且不说,原玉还是个孩子,他的生父吴真棠早年曾对她许下芳心,生母又为她的政敌,不论那一点,沈元柔都是不可能同他有什么的。 唯有尚风朗和裴寂,相对来说寻常些。 沈元柔有时觉得,好似同孩子们相处,就是这样。 在她教育太子的时候,温景宁也是这样依赖她,后来尚子溪、尚风朗、温思凉、原玉、再到裴寂,他们都是如此。 孩子都是会依赖信任的尊长的。 至于温思凉与原玉,或许是时间久了,变了味,他们的年纪都不大,没有判断情绪的能力,一时误会了也正常。 “绝舟,你那小义子如何还不定亲,可是没有他中意的女娘?” 皇帝撂下茶盏,便有虞人上来收残棋。 提起裴寂的婚事,沈元柔抬手,屈指抵住了额角。 见她这幅模样,皇帝了然:“看来,小裴寂眼光有些高,为难住我们沈太师了……” 颇有些幸灾乐祸。 温崇明实在是没有见过,有谁能叫沈元柔如此这般。 沈元柔没有应声,只一下下按揉着额角,试图缓解突如其来的抽痛。 “哎呀,儿郎家的不都一个样,嫁女人如改命,后半辈子,可都系在女子身上了,绝舟也莫愁,” 皇帝宽慰道,“再者说,你那义子可有着大本事,到时候门槛都要被提亲的踏破,待到那时,叫朕给他赐婚!” 皇帝赐婚,这可是涨足颜面之事。 见沈元柔仍是蹙着眉尖,支着额角阖眸的模样,皇帝默了下来。 温崇明也一筹莫展,为着皇子的婚事,连连叹气。 —————————— 裴寂捧着茶盏,坐于案前,久久不言。 氤氲的茶气拢住他的眉眼,叫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尚风朗见他这幅模样,有些诧异地问:“裴哥哥不知晓这事?” 裴寂缓慢地摇了摇头,放下那杯温度散去许多的茶水。 他不知道沈元柔还有这样的过往。 尚风朗了然,随后道:“我原以为你知晓的。” “义母不曾提起过,府上人兴许……” 裴寂停顿,默默把后面的“兴许不知”咽了回去。 不知,府上的人如何能不知呢,这是就连尚风朗都知晓。 下人们不说,则是沈元柔不想让他得知而已。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81章 “啊,这件事当时传遍了整个京城,”尚风朗微笑着,好心同他解释,“不过很早之前的事了,后来我曾听家仆说起。” “是吗,看来这件事,的确很出名。” 裴寂不咸不淡地总结。 他表现的十分淡然,一度让尚风朗怀疑自己的猜测。 只是无人得知,此刻被重新拢在袖中的指尖,此刻掐在了掌心。 细密的疼痛不足以让他清醒。 裴寂稳住声线,冷淡地道:“不过,身为家仆,妄议当年没有影子的事,实在不大好。” 家仆妄议朝堂官员的事,何止不好。 裴寂说得足够委婉。 尚风朗面露无奈,抿下一口茶道:“对呀,这很不好,怎么能妄议柔姨的过往,我狠狠斥责了他们。” 裴寂闭口不言。 究竟是追问下人后续如何,还是狠狠斥责,裴寂不予置评。 “裴公子,陛下传召,”帐外,皇帝身边的大伴唤,“沈太师也在,就等公子了。” 皇帝的大伴不进来,反倒是在外面这般。 尚风朗眨了眨眼,看向一旁怔了一瞬的裴寂。 显然,裴寂也不知情。 心乱如麻。 裴寂打理好自己,很是得体地跟在大伴身后,听她道:“公子骑术卓越,将皇子殿下救下,阖宫上下没有不夸赞的。” 大伴见他不安,看在沈元柔这层关系的份儿上,开口安他的心。 裴寂心绪翻飞:“大伴过誉。” “嗐,什么过誉不过誉,咱家说得不算,是陛下赏识。”大伴将事带过,便引他朝一处奢华的帷帐走去。 裴寂满心都是尚风朗方才提起的,沈元柔当年同吴真棠之事。 这件事当初真的是人尽皆知吗,为何徐州不曾听闻。 所以沈元柔当初,是心悦过吴真棠的吗,沈元柔真的很叫人琢磨不透,他单听尚风朗的话,根本不能判断,她对吴真棠是何态度。 她究竟喜不喜欢吴真棠? 可当初作为京城第一才子的吴真棠,定然是一身傲气,这样的人,能不顾大家公子的颜面,对沈元柔剖开自己的心,她真的不会动容吗? 裴寂不知道,他突然也不想知道了。 他害怕这是他不想得到的答案。 沈元柔这样好,男子们喜欢,也正常。 只是他纠结、懊恼。 裴寂不知道,方才他又为什么要听尚风朗说那些话呢,他明明听到就会难受,可又忍不住去听她的过往,想要用这种方式,参与她的经历。 就好像只要逼着自己都听进去,就相当于他也陪着沈元柔走了一程。 “孩子,你当初有几成的胜算?” 皇帝和善地望着下首恭恭敬敬地少年,他果然礼仪极好,叫皇帝是越看越喜欢。 沈元柔神色淡然,却听裴寂道:“七八成。” 不过学了几日,便夸口说有七八成。 那日他都是侥幸保下了自己和温思凉的命。 裴寂自然知晓自己没有胜算的,但沈元柔还在这里,他就将七八成说出了口。 皇帝便笑言:“那你的骑术是极为出众了,是沈太师教的吧?” 裴寂道:“是。” 他不知道皇帝此番召见他所为何事。 在沈元柔收回眸光后,一旁的原谦却仍笑望着他。 那样黏腻冰冷的眸光,叫他坐立难安。 原谦毫不吝啬地夸赞:“不愧是沈太师教养的义子,当真是比寻常儿郎出众。” 皇帝威严端庄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不必拘谨,坐吧。” 裴寂正襟危坐,却不由得想,他是不是被沈元柔惯坏了。 若非如此,在陛下面前怎么还敢走神呢? 裴寂绷紧指骨,迅速调节好自己:“谢陛下。” 被皇帝赐座,还是坐在离九五之尊的女人极近的位置,这是何等的殊荣。 他挺直脊背,垂着眼睫,反倒更为惹眼。 原谦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光频频看去,这样意味不明的眸光,让裴寂整个人都严肃地绷紧了。 沈元柔垂着眼眸,声音不辨喜怒:“原大人。” “嗯。”原谦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看向她。 原谦眸中的笑意依旧不达眼底,她望向沈元柔,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如何不妥。 帷帐内安静,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大,但仍旧被一旁的裴寂听得清楚。 沈元柔是在维护他。 裴寂垂着眼睫,思绪翻飞,可是他想起尚风朗同他说的那些话,还是介意极了,又突然不想要沈元柔为他解围。 原玉的父亲是个很好的公子,年轻时想必很受欢迎。 虞人上前为他斟上一盏果酒,皇帝招呼他:“裴寂,这是宫里新酿的果酒,尝尝,看味道如何。” 皇帝记得,那次公子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裴寂像是喜欢喝果酒。 裴寂依言持起酒盏,杯沿刚触到软唇时,便听沈元柔道: “陛下,臣的义子还小,不宜饮酒。” 第32章 他酸得冒泡泡 沈元柔说出这话后, 在场除裴寂之外的人面色如常。 她们仿佛都默认了此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寂不明白,他如今怎么就还算小。 “不宜饮酒?”温崇明笑着望了裴寂依言,而后摆了摆手。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82章 虞人便上前, 要为他收起酒壶酒盏。 盛着果酒的白玉盏抵在唇瓣, 对上沈元柔平静的眼眸, 裴寂就是带着点儿叛逆, 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对上了她的眼眸。 也仅一点。 原谦和皇帝倒是没有注意到,只是沈元柔一直在看着他, 便瞧见他的动作。 简直和绒绒一模一样。 随后,裴寂将手中白玉酒盏递给虞人, 由着她们收起来。 “既然不宜饮酒,那就为他上一盏牛乳吧。” 这是真的将他当做小孩来看待了。 在场三个女人, 不论谁, 都是他的长辈, 年纪与他生母相差无几,在她们的认知里,裴寂的确是孩子。 他同温思凉、原玉的年纪差不多,所以在他们的母亲面前, 再一次被当做孩子来看待。 沈元柔倒没有说他什么。 裴寂方才偷偷喝酒的行为, 在她看来, 和争宠的绒绒没什么分别,要做些什么引起她的注意,要她多多的留意他才好。 裴寂朝上首道:“谢陛下体恤。” 他这幅乖巧的模样, 叫皇帝想到了躺在榻上养伤的皇子。 皇帝面色不变,只是语气肃杀:“思凉不能白白受伤。” 皇帝这才将叫她们二人来此的目的说出口:“虞人那边, 查到上面就断了?” 她看向原谦。 此事自然由刑部负责,但因着前些时有虞人偷盗了沈元柔的东西,她也审讯了部分虞人。 而此事主要交由原谦负责,如今线索从她手里断了。 原谦面露惶恐,痛心疾首地道:“陛下,刑部如何,您是知晓的,只是那背后之人不知如何买通了虞人,事关长皇子,刑部哪里能屈打成招?” 皇帝手上没有原谦的证据。 仅仅猜测,不能代表什么。 事关长皇子,皇帝耐着性子等到今日,刑部却给她这样的答复。 沈元柔道:“月朝那边来了信,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先不论赌约,若非月朝王子纳兰弱昧挑衅在先,温思凉也不会如此。 而月朝皇子的挑衅,是否是有人授意,还不得而知。 月朝到底只是属国,若非有人指使,有人配合,偌大的马场怎会连个虞人都没有,是春猎场上,有官员做了月朝的内鬼。 “她们可是差点要了思凉的命。”皇帝面上浮现怒气。 “陛下,这不妥啊。”原谦劝阻,“这会儿还没有证据,您先别气,气大伤身。” 沈元柔平静地看着她:“陛下,司寇大人说得对,此事不妥,如若没有合理的缘由,便打压、攻打属国,不利于大局。” “是啊陛下。”原谦摇头叹气,“此事是老臣不妥帖,叫人钻了空子,请陛下责罚。” “那么,裴寂,”皇帝压下怒气,没有理会原谦,只看向了裴寂,“那日,你可听见月朝王子说了什么?” 裴寂垂着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帝召见他,而后便叫他旁听官员议政。 姜朝的男子不得干政,他有些不安。 可偏偏就被皇帝注意到。 裴寂恭敬地答:“月朝王子不曾说什么,只是震惊我来此……” 因为马场是不会有人的。 是下面人出了纰漏,抑或是觉得他进去也是送死,将他放了进来。 正因为她们不觉得裴寂有这个本事,才叫温思凉捡回了一条命。 皇帝面色不大好,显然是被气得狠了。 但她顺着沈元柔的眸光看去,落在裴寂身上时,缓声道:“裴寂,你去寻思凉吧,恩赏待会叫人给你送去。” 裴寂起身,朝着上首的皇帝拜别,又依次拜过沈元柔与原谦。 朝堂面上平静,私下多纷扰。 那些党羽因着相同的利益,也还算坚固。 但被利益串联起来的党羽,不会坚如磐石,只要她想,寻找到党羽矛盾的地方,再逐一击破,也为解决之法。 皇帝动了怒,在原谦的保证下,这才为她宽限了半日。 原谦离开后,皇帝面色沉了下来。 “陛下,息怒。”沈元柔上前道。 皇帝下意识地问她:“绝舟,你可有什么法子?” 沈元柔坐于残棋前,落下一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指尖一下下点在棋盘上,“陛下,凡事都同个‘利’字脱不开关系。” “陛下还记得与臣一起,清理蛇鼠蛀虫那年吗?” —————————— 温思凉还睡着。 裴寂坐于远处的桌案前,上头摆着那张“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画。 即便沈元柔方才制止了原谦,裴寂还是不舒服极了。 说当时没有任何触动是假的。 沈元柔好像永远都在保护他,唯有站在沈元柔的身边,裴寂才觉得安全,才能暂时放下警惕,可是,沈元柔不会一直保护他。 她会娶心悦的男子为主君,再同他生女育儿,白头偕老。 “公子,天色晚了。”曲水出言提醒。 裴寂微怔,而后侧眸看向帷帐外,果然如曲水所言,天色晚了,一片墨色。 裴寂打起精神,问:“……义母呢?” 曲水:“家主还没有出来。” 那就是还在商议政事。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83章 裴寂眸光下意识落在那副丑画上,随后别开了眼眸,轻声道:“再等等,等义母出来。” 已经很晚了,皇帝传召他的时候是申时。 此刻是戌时,温思凉还睡着。 心中存着事,裴寂没有半分饥饿的感觉,只听到曲水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 裴寂淡淡地望向他:“……回去了,给你烤小兔子吃。” “公子真好。”曲水喜笑颜开。 曲水去外头望风,而帐内的极深处,是温思凉匀称的呼吸声,还有他贴身仆从守着,此刻是一片沉寂。 裴寂垂眸看着自己的指骨。 上面的颜料被沈元柔擦得干净。 她温热的指腹持着湿帕,细心地擦过他的眼尾,面颊,为他擦去颜色,属于沈元柔的香气是那样令人迷醉,而指腹的触感仿佛仍在。 裴寂微微屏住呼吸。 她捧起了他的脸,那双眼眸就这样看着他。 柔黑的眼瞳里,只有他的身影。 可他居然躲开了,思及此,裴寂懊恼地趴在了桌案上。 “怎么能这样啊……”裴寂将脸埋在臂弯里,很小声地道。 他怎么这么胆小,若他对上沈元柔的眼睛,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了。 裴寂后悔极了。 因着小日子要持续三日,裴寂困乏得厉害,就着这个姿势抵抗困意。 “原主君、原主君。” 仆从阻拦吴真棠,不让他再前进。 吴真棠生得恍若谪仙,如今被人拦住,神色淡然地瞭了仆从一眼,晃了人的神儿:“为何不让我进?” “这,”仆从也犯了难,“太师大人歇下了,您毕竟是外男,进去也不方便。” “外男?” 裴寂悄悄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在听到吴真棠的声音后,裴寂当即警惕起来。 吴真棠是原谦的主君,作为嫁为人夫,已为人父的男子,如今私自来见当朝太师,怎么说都是不合理的。 “是么,那太师大人的义子呢?”吴真棠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裴寂打理着鬓发,争取做到连头发丝儿都一丝不苟。 在最后极快地检查完自己的着装,确认没有不妥后,裴寂端庄地走了出去。 他不清楚吴真棠找他做什么,但裴寂莫名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吴真棠手持着一盏灯笼,他仍旧穿着一袭天水碧青竹褙子,将他整个人衬得那样清冷出尘。 暖黄的火光透过外罩的薄纱,朦朦胧胧罩在吴真棠的面上。 “原主君,”裴寂朝他俯身行了一礼,“可是有什么事?” 吴真棠屏退了下人,同他面对面坐下。 他面无表情道:“我以为,你会知晓我此行的目的。” 裴寂眉头轻不可察地蹙了蹙,还是将新泡好的茶倒好,放置在他的面前:“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原主君,我们好像不熟。” “不熟?”吴真棠凝着他,冷笑一声,“真的不熟吗,你怕是没少了解过我。” 裴寂很不喜欢他的态度。 看着吴真棠推开面前的茶盏,裴寂抬眼对上了他:“您这又是什么话?” “裴寂,我以为你是聪明人的,”吴真棠微微凑近他,“一定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聪明人?” 裴寂喉结仓促地滚了一下。 他的声音宛如循循善诱的恶鬼:“心悦自己的义母,你觉得,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你面临着什么样的结果?” “原主君,我不明白您为何突然同问说这些,”裴寂维持着冷静的表象,“我们不熟,也因为您是原玉的父亲,故而我对您恭敬,但这不代表您能抹黑我的名声。” 他义正言辞地指出吴真棠的问题,对方却倏尔笑了:“名声?” “小裴公子,如果你还在乎名声,就该离她远点,明白吗?” “您是在教训我吗,”裴寂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没有半分退让,“为母父、师长的教诲,后辈当然会听。” 吴真棠当然没有资格教训他。 他同裴寂没有半点关系,同沈元柔也没什么关系。 他是被吴真棠的外表蒙蔽了,他生得宛如谪仙,裴寂就当真觉得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 “我的教训,你迟早要听的。” 吴真棠凑的他很近,裴寂清楚地看清他眸底的汹涌、疯狂。 裴寂忽而觉得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什么?” 而吴真棠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只是唇角带着浅淡的笑:“原玉,应该唤做是沈玉,那是沈元柔的孩子啊。” “怎么能叫原玉呢,”他语气很是温和,却听得裴寂汗毛倒立,“她不会是你的,你们之间,也不可能。” “听明白了吗。” “觊觎自己义母的小贱蹄子……” 原玉,沈玉…… 裴寂猛然睁开了眼睛。 像是溺水的人方浮上水面,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心跳得很快。 入夜了,天儿还有些干冷,长皇子帷帐的帘子自始至终不曾落下来,为的是散药味,裴寂正好坐于这处。 曲水担心他着凉,正要为他盖上一层鹤氅,却被裴寂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 裴寂可看到他面上的惊恐,压低声音问到:“公子,怎么了?” 裴寂急急地吸了一口气,待看清眼前的景色后,才反应过来是场梦。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84章 曲水关切地问:“是被魇住了吗?” 这真是场噩梦。 比魇住还要吓人。 “……是。”裴寂有些疲乏地撑着额角。 小日子的时候,男子总是乏力的,一般未出阁的男子都要待在自己的院落中,闭门不出,而嫁人的男子,则有妻主帮着纾解。 浑身无力,是断然不能出门的,若是遇到登徒女,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清白也毁了。 他抬起有些沉的眼帘,望向极远的苍穹。 裴寂:“义母呢,还没有商议完政事吗?” 曲水肚子叫了几遭,此刻只觉得被人狠狠拧干,饿得过了劲儿。 很晚了,沈元柔还没有回来。 曲水摇头:“没有。” 裴寂望着对面那盏凉透的茶水,突然就不想等了。 “曲水,我们回去。” 曲水有些诧异:“不等了?” “不等了。” 他们等了一个下午,如今亥时一刻。 曲水依着他,俯视着裴寂穿上鹤氅。 长皇子的帷帐离他们的有一段距离,曲水为他打着灯笼,两人吹着温和微冷的夜风朝前走着。 “曲水,”裴寂拢了拢衣襟,望着极亮的一颗星,问,“你觉得,什么样的男子才能站在义母的身边?” 点点金色的萤火被两人惊动,四散飞起,将周遭的草地点亮。 虽不知晓他为何这样问,曲水还是认真地想了想,道:“至少,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世家公子吧,家室、门第都能匹配。” “样貌与品行自然是极好的,未来的主君应当是很端庄的人吧,应当是很体贴温和的公子……” “主要家主也喜欢,毕竟依着家主的身份,应该用不考虑联姻了。” 沈元柔现如今的官位,不必再以娶重臣之子这样的方式,来巩固自己在朝的地位。 她的地位,如今无人可撼动。 倘若沈元柔当真要娶一个世家子做主君,兴许会引来朝堂、皇帝的忌惮。 毕竟沈元柔如今的地位,若是再有强有力的夫家,很容易便掌握了朝堂的话语权,但她们除了忌惮,也不能如何。 就算是皇帝想要做些什么,沈元柔如今桃李天下,门生众多,若是给不出合适的理由,只怕天下人不答应。 “你说得对。”裴寂觉得自己好了一些。 未来的主君,自然要端庄体贴,样貌和品行都不能差。 想要做沈元柔的主君,怎么能差呢,自然要是人中龙凤啊。 曲水见他眉目不再凝重,问:“公子究竟梦到什么啦?” 那可是个噩梦,裴寂不愿再想起的噩梦。 吴真棠怎么会那样凶,一点也不持重,义母是不会喜欢他的。 “没什么。”裴寂不打算再提起。 真是一个荒唐的噩梦。 原玉就是原谦的儿子,同义母有什么关系呢。 “……你也听过原主君和义母的事吗?”终究是没能忍住,裴寂转头看着他问。 曲水点了点头,很小声地道:“这事不能说的。” “连我也不能告诉吗?”裴寂皱了皱眉头,小声同他讲道理,“你悄声些,旁人不知道的,我也会守口如瓶。” 曲水很有原则地摇头,认真看着他:“公子说过,” “不能妄议主子,不论在哪儿都要谨慎些,更何况事关家主,我们只是仆从,私下说这些,被听去就完啦。” 裴寂静默了一瞬:“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同曲水商量:“我也算,嗯,半个主子,你同我说,不算妄议主子。” 见曲水有一瞬的动摇,裴寂加大力度:“今夜再烤一只鸡。” 裴寂放慢了脚步,看着曲水神色的变动,微笑着扯了扯袖口方才被压住的,有些不平整的痕迹。 “当年家主和原主君的事,公子怎会不知晓呢,”曲水不解,但继续道,“听闻,当初家主官场不顺,是原主君帮的忙。” 作为寒门的才俊,沈元柔过了殿试那一关,还要面临氏族的打压。 在这个贼宦、奸臣当道的朝堂,没有背景和银子的很难立足的。 吴真棠就是在这时候注意到的她。 年轻、端肃、有胆识的女人,光看上去便觉得她不凡,沈元柔的涵养不像是寒门子弟,她有些太耀眼了。 吴真棠嘴巴再厉害,到底也是没有经历过情爱的男子。 他很快就被沈元柔身上那种清润、沉稳、难以言说的气质吸引,无法自拔。 那时的沈元柔身上,还有文人味儿——她不愿接受吴真棠的帮助,在被她拒绝后,吴真棠还是安排人为她疏通了官路。 但吴真棠考虑不周,他作为京城的高门贵子,如此行事,引来了太多的目光,和不必要的麻烦。 “此事闹得很大,坊间传闻说什么的也有,总归是对未婚男子的名声不好,”曲水为他打理好衣袖,跟在他身后, “那时的原主君也到了选妻主的年纪。” 吴真棠芳心暗许,他不顾绯闻,如此行事,沈元柔不会看不出来的,她是那么聪明的女人。 姜朝只严苛规训男子,女人并没有被灌输太多“女男大防”的思想,避讳还是有所避讳。 但作为友人,起初两人还曾在同一诗社。 诗里有风花雪月。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85章 年轻女男的感情是热烈的。 沈元柔动情了吗,应该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但吴真棠却是书礼也忘了,母父也不顾了,只满心想着嫁给她。 御史大人自然不同意。 “那大人觉得,都是家主的过错,若不是家主,她的长子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开始忤逆母父。” “再后来,原主君被御史大人关了半月,这段时间里,同原大人定下了婚事。”曲水轻轻叹了口气,“原主君其实很好的。” 他见过吴真棠为原谦送羹汤,亲手为原玉缝制衣裳,吴真棠当年是多么有名的才子,嫁人后相妻教子,也做得人人满意。 裴寂很想说,他不好。 但那毕竟是一个梦,人是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的,他终究不曾了解吴真棠是个怎样的人。 如今这般背地评判他,实在有失君子风范。 他要做一个端庄持重、体贴大度的男子。 而这样的男子,不该在背后谈论他人的。 “但原大人当年被原主君拂了面子。” 身为御史的儿子,吴真棠向来心直口快,嘴巴也厉害,当初他那般喜欢沈元柔,可母亲怎么都不同意这桩婚事,还要将他许给原谦。 原谦大了他近十岁,相比年轻、与他同样喜欢作诗、更懂他的沈元柔,原谦便无趣了起来。 他讥讽原谦,说她年纪如此之大,还不肯娶夫,如今要娶夫了,就想着老牛吃嫩草,好事全让她给想了。 可谓是狠狠拂了原谦的面子。 吴真棠天真的以为,只要原谦讨厌他,他与沈元柔的婚事便有门儿了。 但他忘记了,沈元柔待他究竟有没有情,又究竟愿不愿意做他的上门妻主。 是了,因着那时沈元柔无权无势,吴御史便道,想要娶吴真棠,便要留在府上做上门妻主,不能叫她们儿子受了委屈。 吴真棠终究是嫁给了原谦。 “听闻,原主君婚后郁郁寡欢,将自己困在了府上,谁也不见,再没出来过。” 而吴真棠究竟是被她囚禁,还是自己不肯出来,便无人知晓了。 直到他后来生下了原玉,才渐渐出现在京城贵夫之中,只是当年的才子泯灭了。 裴寂大致能够判断出,原谦究竟是怎样的人。 她足够狠心,足够有手段,才能达到今日的位置,所以吴真棠不出府,极有可能是不被她允许。 裴寂抬眼望着极远的星光,他还有心去同情别人吗? “公子,快糊了快糊了!”曲水急声催促道。 裴寂回神,快速给腌好的小兔翻面,好让它烤得均匀些。 但心里酸酸涩涩的,他知晓,一定有人为沈元柔剖开了自己的心,她或许喜欢过别人了,可是,他真的好不甘心。 裴寂将滋滋冒油的兔子暂时交给曲水,靠在帷帐外发怔。 “裴寂,怎么了?” 沈元柔见他独自靠在这儿,一副失落的模样,便想要上前看看他。 裴寂身子骨并不健壮,这般站在夜风中,此刻面颊有些泛白,沈元柔只是看向他,便能察觉到裴寂的冰冷温度。 裴寂摇了摇头,忍住想要看着她,或者被她抱一抱的欲望,别过头,垂着眼睫不肯去看她。 “……谁惹我们裴寂生气了?”沈元柔见他这幅模样,难得诧异地笑问他。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裴寂使小性儿,有些新鲜。 但裴寂这点是和绒绒很像的,他不说,等着沈元柔去猜他生气的原因。 “到底怎么了,”她凝视着少年,“还是说生了我的气?” 她身上还带着龙涎香味。 那是帝王身上的味道。 沈元柔与皇帝商谈政事这么久,身上沾染些味道,也不足为奇。 但闻到那股味道后,裴寂就更难过了。 他觉得自己此刻酸得冒泡泡。 兴许是因为被酸到了,裴寂眼眸渐渐变得潮湿起来,尤其沈元柔还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要哭了吗?”沈元柔将帕子递到他的眼角,却被裴寂咬着下唇躲开。 第33章 流了好多眼泪 沈元柔持着丝帕的手停顿住。 她平静地看着他, 试图看出裴寂究竟为什么生气。 在这长时间的静默里,裴寂喉头发干,他害怕沈元柔丢下他不管。 可他生气了,裴寂不想低头, 不想开口跟她说话, 这样的情绪莫名, 就连裴寂自己都不知道, 他为何要生气。 因为他比沈元柔晚生了十多年,错过沈元柔太多? 因为梦里被吴真棠的话吓到,迁怒于她? 还是因着沈元柔离开太久, 他为了等她到现在都没有用饭? 可不管哪一条,都不足以他这样做。 “裴寂, 君子当重信守诺,你答应我的。” 沈元柔打破了静谧。 裴寂可是答应过, 有什么都要同她说的。 沈元柔收起了丝帕, 垂眸看着他。 “告诉我, 为什么生气?” 她看着裴寂转过头,那双凝了层水膜的眼睛,就这么对上了她。 此刻的裴寂突然就明白,自己和那些人差在哪了。 他此刻这样的行为, 就像是得不到糖吃, 自己生闷气发点小脾气, 想要引起长辈注意,从而得到饴糖的小孩——这在沈元柔眼里,定是很幼稚的吧。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86章 “……我等了义母好久, ”裴寂仓促地吞咽了一下,只是被她这样审视着, 委屈的情欲就愈演愈烈,“很冷、很饿,义母却迟迟不回来。” 沈元柔的面上似乎罕见的空白了一瞬。 只是她久居高位,情绪想来掩饰的很好,谁也看不出,方才究竟是错觉,还是她因为裴寂的话而顿住。 沈元柔看着他,没有言语。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原因。 裴寂向来懂事的,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过,沈元柔也不能懂他究竟是怎么了。 而裴寂说完后,肉眼可见的委屈了,但他不想让沈元柔看出来,就这么别过头,一副不打算原谅她的模样。 沈元柔垂着眼睫,看着他,温和地对他道:“你知道的,我同陛下有要事相商。” 她在向裴寂解释。 “……对,我知道。”裴寂闷闷地道。 沈元柔抬手,指腹蹭过他有些湿润的眼尾:“那既然知晓,为何还要生气呢?” 她一直觉得裴寂是个懂事的孩子。 前世他总是懂事得叫人心疼,不仅为她将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还主动要求,揽下了府上偶尔的宴席安排、人情往来。 每当她问起,裴寂就说,不想看她那么累。 他总是在为她分担,就算自己有个什么事,也不想她担心。 所以这次究竟是为何,因为太饿了,等她太久了吗? “可义母没有让月痕姐姐来告诉我,我等了很久,都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 沈元柔同他拉进了距离:“不会的,好孩子。” 她温热的掌心贴在裴寂的面颊上,声音低柔地安抚他:“怎么突然就变成小委屈精了?” 裴寂先前不会等她的,今日如此反常。 沈元柔还是觉得,他兴许是听旁人说了些什么。 否则既然知晓她有政务在身,还为此委屈,等她这么久。 前些时日的猎场上,裴寂都是同公子们一起用饭的,今日怎么突然要等着她。 若非受了委屈,这样乖巧听话的裴寂,又如何会这般。 温热的掌心、指腹贴着他的面颊,裴寂忍住想要蹭一蹭的冲动,垂着有些濡湿的长睫,辩驳道:“我才不是委屈精。” 怎么能这样说他。 “是吗,”沈元柔似乎叹了一口气,有些拿他没办法,“那么绒绒,你刚刚在委屈什么?” 那股属于她的沉香,还有上位者周身的气度,在此刻都变成了蓬松柔软的云,虚虚地拢着他,让他感到温暖惬意。 委屈什么。 裴寂咬着唇肉:“我,我是怕……” “怕什么,”沈元柔缓缓摩挲着他光滑泛冷的面颊,“怕我吗?” 裴寂抬眼看她,带着一点责怪。 他怎么会怕她,他偷偷藏着心意,唯恐沈元柔看出了,可到了她的嘴里,居然变成了怕她。 “怕您不要我。”裴寂别扭地错开眼眸。 “……好了,要你。”沈元柔捧起他的脸道。 裴寂同温景宁、尚子溪不一样。 他总能叫她没了办法。 明明倔得很,可看着裴寂露出可怜的模样,她就会软下心肠。 “真的吗,”裴寂不确信地看了她一眼,追问道,“那,义母能多留我半年吗?” 沈元柔只捧着他的脸,静静端详着他,没有回答。 她料到了裴寂可能会借此提出条件,为了谁,他喜欢的那个女娘吗? 但如果明确拒绝他,裴寂没准又要哭了。 沈元柔垂首与他对视,只问他:“那我们和好了吗?” “……没有。”裴寂得寸进尺地凑近了一点点,带着点邀宠,“我烤了肉,味道很不错,您也没有吃饭,” 他眨了眨眼,沈元柔静静等着他的后话。 裴寂眼睛被月华映的亮晶晶的:“您答应了我,我们就去吃饭吧。” 沈元柔眉头微微挑起。 他的面颊被沈元柔掌心温暖着,此刻已然回温。 沈元柔收回了手。 察觉到她要离开,裴寂蓦然睁大了眼,很冲动地扯住她的指尖:“您不答应也没关系,别走,义母。” 沈元柔眸光顺着他的鹤氅,落在被裴寂掌心紧紧包裹着的指尖。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裴寂仓皇地松开手,猛然后退一步。 他的脊背紧紧贴在帷帐外层,差点没站稳。 裴寂语无伦次地想要同她解释:“不是的,我不是……” 裴寂在一瞬间失了血色,害怕地看着她,那双眼眸再度蓄了水意。 他不想被沈元柔厌弃。 他不是觊觎自己义母的小贱蹄子。 沈元柔道:“我没有要走。” 后面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回到了肚子里。 裴寂鼻尖很酸涩:“那,我们和好吧。” “不提要求了?” 裴寂低落地看向沈元柔,为什么她总是无动于衷,这样他的行为倒显得幼稚了。 裴寂摇了摇头。 他其实还想要沈元柔再哄一哄他的。 沈元柔:“怎么还一副委屈模样。” 方才说着和好,实际上心里没准还存着恼。 李代无先前便同他说,不要去猜孩子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抱抱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没……”裴寂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卷入了温暖的怀抱,同往常一样,没有抱实,虚虚拢着他。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87章 那些先前叫裴寂害怕的,属于权势的香气,此刻正是他渴求不来的。 好香。 他分神地想,真想抱紧她,好好闻一闻这股香气,要是日日都能闻见,将他也腌入味才好。 这样出了门,旁人闻见味,就知道他是沈元柔的义子了。 这是隐秘的标记,他属于沈元柔的标记。 沈元柔环着他,思量着究竟还要怎样哄一哄,这孩子才能不再惦记着此事。 然而裴寂就在此时小心地回抱住她,低幽地道:“这样我们就和好了,对吗?” 星星点点的流萤疏疏落落。 沈元柔察觉到,衣襟好似被浸湿了一小片。 她抬起少年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裴寂这次没再躲闪,任由沈元柔为自己擦掉一丝水痕。 沈元柔轻声道:“又哭了。” “……这要怪您。”裴寂蛮不讲理地将错处推给她。 这很无理取闹,但裴寂今日就是想由着自己。 沈元柔轻斥他:“真是好大的胆子,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 裴寂非但不怕,还有理有据地为自己辩驳:“是您总惯着我,将我惯坏了。” 沈元柔低笑道:“惯着你倒成了我的过失。” 是啊,惯坏了,还坏的蛮不讲理。 他有许多的理由,即便此沈元柔抱着他,哄着他,裴寂还是流泪留个不停,怎么都止不住。 “那下次,义母要让月痕姐姐告诉我。” “我一直都在等着义母的。”裴寂从她的怀里抬起头。 沈元柔安抚般拍了两下他的脊背:“嗯,这次是我不好,好孩子,快别哭了。” 他总有很多眼泪。 这次弄湿了沈元柔两张丝帕。 裴寂其实不是很想哭的,只是被沈元柔这样抱着,他就莫名委屈起来,眼泪也根本不受控制,再次流了很多。 裴寂红着耳尖,为难地抹着眼泪:“……停不下来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沈元柔扬起一侧眉头,看着他问。 她如此问,裴寂却好似又有点不高兴了。 他偏过头,小声道:“我自己擦。” 沈元柔便将一张新的帕子给他,让他将自己清理干净。 裴寂接过带着沉香的丝帕,空空地吞咽了一瞬,掀起眼帘,带着很浓重的个人情感道:“弄湿义母的衣裳,是裴寂的过错,您嫌我眼泪多,我今后再也不哭了就是。” “绒绒,又闹脾气。” 当沈元柔换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裴寂还是下意识的恍惚。 究竟是在叫他,还是在叫猫? 每当沈元柔唤他的乳名,裴寂便会有一种,被义母当做小猫戏弄的感觉。 “真坏。”他小声道。 也不知是在抱怨沈元柔坏,还是再说,他将人想得太坏。 沈元柔也没再管什么坏不坏,她将少年鬓边蹭乱的发丝撩回耳后:“又不饿了?” “义母,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裴寂纠结了一瞬,道,“您曾喜欢过谁吗?” 沈元柔便顺着他的话回想,而后道:“有什么好东西都想分享给他,想要了解他、保护他。” 裴寂接过曲水手中烤到焦脆喷香的小兔,将属于曲水的那一份兔肉与鸡肉分给他后,才道:“是吗,原来是这样。” 裴寂掩饰着自己的失落,扯出一抹笑来:“我烤得很好吃。” “你心悦的女娘如何了?”沈元柔接过他递来的兔腿,问。 裴寂不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她猜想,兴许是裴寂同他心悦的那位女娘如何。 但月痕查过,除去那位书生,再就是尚子溪、周芸欢,除此之外他不曾接触过其他的女娘。 “没有如何,”裴寂牵强地扯了下唇角,“只是,我应当做不成她的正君。” 沈元柔蹙眉,出言提醒:“你是太师义子。” 有这层身份,就算他想嫁给太子,也使得的。 她不会让裴寂给女人做小。 那样不单是有辱太师府的门楣,裴君英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放心裴寂。她既接纳了裴寂,便不会让他受委屈。 “她有心悦的男子了,义母。”裴寂忍住眸底的湿润。 沈元柔阖上眸子,直至过了很久,她才道:“非她不可吗,裴寂?” 裴寂低垂着眼睫,闻言轻颤了颤。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裴寂实在想不到,如果沈元柔不喜欢他,他要怎么办。 像是一只被娇惯坏了的猫儿,离开熟悉的府邸、熟悉的主人后,他会冻死在外面,不会有谁比沈元柔更适合饲养他了。 但裴寂不觉得自己是娇气的猫,他只是单纯不想离开沈元柔:“我从没有这般喜欢过一个人,义母,我只想嫁给她。”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将她是谁告诉我吗?” 裴寂的任性,在她看来,是会受到伤害的。 年长者总会下意识地引导,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不被旁人伤害,在沈元柔接纳他的那一刻,就已然是半个母亲的角色了,她不可能看着裴寂去受伤。 月光薄纱般拢在少年的发丝,脖颈上。 “暂时还不能,”他吐出一口气,抬眸看着她,面色如常,“抱歉,您再给我些时间吧。” 他还不打算将心意告诉沈元柔。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88章 裴寂害怕失败。 他有着年轻人的冲劲,但裴寂自小就被教育,没有把握的事,他还要观望一段时间,而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失去所有。 他不能失去沈元柔。 火光盈盈,裴寂望着沈元柔的侧颜。 女人肃丽的面庞没有岁月的痕迹,只有权利带给她的成熟、威严。 “裴寂,我说过,”沈元柔没有看他,“不要让我为你担心。” 她不会计较孩子同她使小性子,对她隐瞒些什么,但是这样的大事不可以。 裴寂没有应声。 在他方才试探着问沈元柔,她是否有心意的男子时,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她应当是喜欢过吴真棠的吧,裴寂猜想。 京城第一才子,惊才绝艳、容貌昳丽,家室、品行又是极好,那么热烈的少年郎,她怎会不喜欢呢? 可他又能怎样呢。 “听到了吗,裴寂,”沈元柔察觉到他走神,加重了语气,“婚姻大事,断然不可儿戏。” 她的眼眸分外锋锐,就这般抵在裴寂脆弱的外壳,只差一点,就会将他故作冷静、沉稳的外表给剥开,露出湿淋淋的嫩肉来。 “您是在关心我吗?” 裴寂原本的害怕突然淡去了一些。 所以沈元柔是在关心他。 沈元柔费解地看着他:“我平日还不够关心你吗?” 朝堂政务繁忙,坐在这个位置上,注定是轻松不到哪里去的,她觉得自己已然足够关心裴寂了。 裴寂压下唇角的弧度,他觉得自己真是要疯掉了。 明明方才因为噩梦,难过得心口抽痛,想要疏离沈元柔。 可在她关心他的时候,这颗心又忍不住滚烫起来,裴寂唾弃着自己。 心脏被诸多情绪倾轧,又酸又涨。 “我知晓了,义母。” 他按捺住心头的酸涩、悸动,方平静下来。 花影便上前,与沈元柔附耳说着什么,裴寂猜想应当是要事的。 如果他没有恰好从中听到吴真棠的名讳的话。 —————————— 原谦的帷帐内,烛火跳动。 原月不解地问:“姨母,您为何不动手?” 沈元柔虽为当朝太师,有数不清的门生,但若是被扯进此事是洗不干净的。 原谦冷淡地回应:“我为何要动手。” 原月有些着急:“这时候打击她,给将来埋下怀疑的种子……” 她很是心急地为原谦解释着自己的想法。 年轻人很果敢,但她只晓得闷头往前冲。 “可不要小瞧了她,”原谦微笑着呷一口茶,轻描淡写,“你以为门生众多,她便能掌握朝堂了吗?” 原月面露犹疑:“难道不是吗?” “沈元柔的势力优势,是武将。” 原月听她这般说,不由得汗毛倒立。 明明门生遍布,这却不算是优势。 “……陛下为何不忌惮?”她涩声发问。 在沈元柔为太师的这些年,已然教导出一批优秀的官员,她们年轻、敏捷、大胆,很得皇帝的重用。 但原谦却告诉她,沈元柔的优势不是文臣,而是武将。 一个人稳坐于高位,得皇帝敬重,百姓称赞,手握重权,文臣武将簇拥着,皇帝当真不忌惮她吗。 原谦缓缓摇头:“陛下的心思,我如何能知晓呢?” “原月,你怎么看?” 对于威严的掌权者,会滋生出两部分人,一种是臣服于她的见识与手段,为之肝脑涂地,而另一种则是妄图挑战,将其取代。 受这位姨母的熏陶,原月是后者。 原谦对她的回答很满意,恰此时,帐帘被少年挑起。 原玉将两盏精细的羹汤放置在桌案,清冷的声线还有着少年的稚嫩:“母亲,表姐,用些药膳吧。” 这是吴真棠亲手烹调的滋补药膳。 因着此刻在春猎场,吴真棠便叫下人采了当季的野菜,做了素羹来给她喝。 原月看了他一眼,问:“玉儿表弟,你面色怎的不大好,可是昨夜没能睡好?” 原玉:“多谢表姐关切,只是昨夜睡得晚了。” 他眼下的乌青有些显,故而今日扑了几次玉郎粉,也算是遮住了这点难看的颜色。 没想到还是被原月发现了。 原月关切地道:“我那里还有些安神的香,待会叫人给你送来。” “不劳表姐了,”原玉淡然地颔首,婉拒道,“不妨事的。” 原月还欲再说些什么,原玉却先行俯身行礼告退了。 “你的心思多放在政事上,”原谦一下下搅着羹汤,热气缭绕,“这个年纪的女娘,可正是闯荡的时候。” 她没有将“不可耽溺情爱”说出。 “我知晓的,姨母。” 瓷勺磕碰碗底的脆声响起:“这若是传出去,可是丑事啊月儿。” 哪里有表姐娶表弟的,只怕乱了纲常伦理。 原月眉头微蹙,嘴上却谦恭:“姨母说的是。” 原谦便不再说什么。 她没有女儿,正君吴真棠只为她诞下一个儿子,便是原玉,后院那些夫侍们肚子也不争气,这么些年来,居然没有一个为她诞下女嗣。 唯有一个夫侍,数年前为她生下一个女婴,只是那孩子没能活过三岁。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89章 女儿缘薄。 自那起,她便着重培养原月。 但原月不能做下这样的丑事,肖想她的儿子,来打她的脸。 “剩下的,就按照我说的办,你回去吧。” 原谦闭上了眼眸,已然不想再同她继续说下去。 她如今还伤着,又上了年岁,没有精神在同她继续商谈政事了。 至于沈元柔那边,原谦并不担心。 她既然能做到这个位置,又吩咐原月做那些事,便是有把握的。 沈元柔的动向与计划,有时并不能躲过她的眼睛。 “小若。”原谦唤。 女孩儿依言上前:“家主。” 原谦招了招手,女孩上前为她揉肩:“太师府那位,最近如何了?” 小若便知晓她问得是沈元柔的小爹:“那位最近倒没有什么动静,不过春猎即将结束,待沈太师回到府上,那位想必会联络您。” “希望他能给我些有用的东西。”原谦闭着眸子,哼道。 烛火摇晃。 月痕为沈元柔息了几盏烛火,将京城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无巨细整理好交给她。 见沈元柔持着一本卷宗,却迟迟不翻页,月痕上前为她斟上一盏茶。 “月痕,你瞧着,裴寂同寻常有些不同吗?” 月痕怔愣一瞬,不知她何出此言:“没有啊,裴公子一切如常,主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元柔捏着书页,没有看她:“是吗。” 她总觉得裴寂同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寻常他也会想要她抱抱,可今日裴寂扯住她的尾指,在她眼神扫过去时,仓促又恐惧地望着她的一瞬,沈元柔便觉得,这孩子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这是孩子对长辈的依恋吗? “是啊,”月痕点头,为她修剪手畔的灯芯,“裴公子不一直都是温和谦恭,知礼守礼,您怎么突然这样问?” 沈元柔没有回答她。 裴寂的确最是守礼,但这与他的想法并不冲突。 就像裴寂在她面前向来乖顺,可那日居然不顾自己的生死,闯入马场救下长皇子。 想起裴寂不顾自己的安危,翻身跃上西域烈马的那一瞬间,沈元柔的心跳还是不自觉加快。 第34章 开始舍不得他 少年眸中的坚毅, 无畏,那样炽热,像熊熊烈火,在沈元柔看不见的地方燃烧。 她对仍那日之事心有余悸。 马场上的的裴寂, 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 但后来, 裴寂好像便有些不同了。 可如果裴寂只是依赖她, 便不该恐惧地看着她的, 他在恐惧什么呢? 沈元柔缓缓摩挲着指根那枚温润的玉戒。 月痕顺着她的话想着,而后道:“属下愚钝,不曾察觉到什么, 只是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敬重主子。” 裴寂是教养极好的孩子,他如何会生出那样的心思呢? 他的敬重做不得假, 这孩子也不是没有分寸之人。 这样的猜测,实在是过于荒谬了, 沈元柔打消了这个念头。 裴寂没有接触过什么女性长辈, 兴许, 他是不知晓如何同女性长辈相处。 毕竟裴君英忙于生意,不能时常关注着他。 那个年纪的孩子,就是白纸一张,如今来了京城, 许是见着同窗都是如此, 时间久了, 便也效仿开来。 沈元柔裁开一封新的密函:“你说的是,兴许是我误会裴寂了。” 月痕置篆,缓缓填入香粉, 没有想明白沈元柔误会什么了,但总归她和裴公子好好的, 便也放了心:“老太君这几天照旧。” 听月痕提及孟氏,沈元柔淡然道:“将他看紧了。” “是。” 这京城谁人不知,沈元柔对她这位小爹是格外敬重。 原本就没有亲缘关系,沈元柔还曾被赶出家门,也不在府上长起,后面跟着祖母到了徐州,甚至沦为乞丐,照理说,应当恨着沈家人。 可她们主子前几个月听闻这位小爹被旁支欺负,便要将他接到府上。 要知晓,这小爹可是有名的刻薄。 但主子的决定她们不好置喙,主子一直都对他很是敬重,孟氏起初不愿来府上,沈元柔便派人给他送东西,宛若他的亲女。 直至那日冒着小雨,她亲自将裴寂接回来的那个清晨,沈元柔待孟氏便不同了。 沈元柔双手交叉着,放置在桌案上,眸光落在不远处的玉料上:“那枚红玉,快做好了吗?” “主子放心,李玉匠可是老师傅了,今日给了属下准话,后日就送到您手上。”月痕笑道。 “主子那日,吩咐属下去查小越大人同裴公子说了什么,您后来没再提起此事。”月痕倒豆子般,“小越大人提起您当年之事。” 她详细地为沈元柔叙述着当时所发生之事。 “后来裴公子便不高兴了。” 沈元柔听她说着,仿佛就能看到裴寂带了薄怒的脸。 因着动怒,裴寂光洁瓷白的面颊上透着薄粉,却因着极好的礼仪不肯发作,他的眼尾也会微微泛红,那片肌肤格外的薄,也总能代表裴寂的情绪。 他生气起来格外生动,透着属于年轻的朝气与蓬勃。 “小越大人同他道过歉了,只是,裴公子好像不打算原谅她。” 月痕见她合上卷宗,只当沈元柔要吩咐她,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90章 谁知沈元柔居然道:“的确过分。” “裴寂那孩子脾气很好的,能叫他动怒,可见她的确过分。” 月痕便点头附和道:“是过分,居然妄议尊长,裴公子说的半点也无错。” “嗯,”沈元柔褪下外层的鹤氅,交由月痕, “春猎将结束,待献禽、庆赏后,便将各州适婚女娘名单列出来。” 她平静地将这些话说出口,便见月痕怔愣。 “不是只需要京城适婚女娘的名单吗,”月痕瞠目结舌,“裴公子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吗?” 说来,月痕真挺不舍的。 裴公子手艺极好,人又温柔,她怕是再也吃不着这么好吃的糕了。 沈元柔一眼就看穿了她,看着月痕将香炉放置在她手畔,道:“为裴寂寻个上门妻主,你照样能吃到他做的糕。” “那敢情好,”被主子戳破心思,月痕丝毫不尴尬,乐道,“不然裴公子嫁的远了,您不放心,属下们也不放心。” 沈元柔就抬头看了她一眼:“看来,他待你们很不错。” 她也是后来才知晓,裴寂每次做糕,都会顺带着做些其他样式给当值亲卫。 不过她的永远跟旁人不同,裴寂也算是有心。 沈元柔是大度的主子,倒不会因为这些同亲卫,或者裴寂计较,只是她觉得这小义子收买人心的本事,倒是比她想象的厉害不少。 花影月痕是在她身边数十年的亲卫,如今不单月痕平日会为他美言几句,就连花影也有意无意偏向他。 都叫裴寂给收买了。 月痕认真道:“属下倒是觉得,主子的决策英明极了。” 在其余州府选些不出众的世家,做上门妻主,给她谋个官位,也更好拿捏,裴寂是断然不会受委屈的。 沈元柔这些时日也猜想着,既然查不出裴寂心悦的女娘,是否证明她不是京城人士。 裴寂为了不被她发现,在来京数月,也不曾联络她。 “看看他心悦的女娘,究竟是何英才。” “主子放心。” 看着月痕下去,沈元柔取下发簪,如墨的乌发散落在肩头。 只是想到裴寂有了心悦的女娘,她便渐渐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算上前世,她接纳裴寂已经许久了,沈元柔悉心教养着,将起初那个扬着湿漉漉的眼眸、害怕又不肯表露的倔强小孩,逐渐褪去了木讷与阴郁。 在这个过程中,沈元柔仿佛已经是半个母亲了。 她关切着裴寂,担心着他,为他隔绝伤害,尽可能给他最好的,为他筹谋着。 如果他要出嫁,沈元柔是会不舍的,她是个极重感情之人。 像对小爹孟氏。 当年她的父亲满心都是母亲,拖着病骨,盼着她来房里,而母亲偏生宠爱着孟氏。孟氏很是自责,总是私下给她塞银子,给她带好吃的,给她的父亲送补药。 一个夫侍,过得比主君还要体面。 有了孟氏的接济,她的日子便好起来,可父亲得知后,怒骂了她,派人将那些东西扔了出去,好似再多看一下就会脏了他的眼。 沈元柔还记得瘦弱的男人咳得没有了力气,却还要责打她的模样。 她第一次顶撞了父亲,为了孟氏。 因为在年幼的沈元柔看来,小爹没有什么过错,他也是为了她们父女的生活,好心接济,在父亲看来却成了施舍。 都是母亲不够关切父亲,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小爹是无辜的。 小爹有孕后,父亲的身子每况愈下,没多久便病死了,她没有父亲了,那日,同窗说她是没有爹养的可怜虫。 小爹却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他说:“我们绝舟有爹爹养,有人疼。” 孟氏为她擦去眼泪,沈元柔在那一刻,便真的将他当做生父来孝敬。 她的父亲心中只有母亲,很少管她,更多的其实是打骂。 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是被孟氏接济着度日,只有小爹来了,她的日子才能好过,但接踵而来的,是父亲无尽的责打。 孟氏不同,他很疼爱她,会把她当做孩子,温声哄她,在母亲责骂时护住她。这让小孩子很难不动容。 即便后来,孟氏将产,大着肚子陪她赏雪摔了一跤,早产生下了妹妹,母亲更厌恶她了,不管孟氏如何求情,她还是被赶了出去。 她的奶公说,孟氏蒙蔽了她,是孟氏害得她被赶出来。 可是,孟氏总是会在危急时刻拉她一把,她被赶出去那日,刚产下妹妹的小爹哑着声求母亲原谅她,所以她没有怀疑孟氏,也不觉得小爹是在蒙蔽她。 在坐稳太师之位后,沈元柔便怀着感恩之心,想要将他接进太师府。 “好孩子,你心里有爹爹,爹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但你如今已立门户,爹爹过去也不好,”孟氏慈爱地看着她,“你小妹的尸骨埋在这,爹爹还想守着她。” 她为了感怀孟氏,将他接进府里。 待她好的人,沈元柔会千倍,百倍的偿还。 但她的重情,最后都变成了杀死她的利剑,沈元柔从来没有想过,前世之死,极有可能同她这位温柔慈爱的小爹有关。 沈元柔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过分重情,有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舍不得裴寂出嫁,是不行的。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91章 他还那么年轻,对未来憧憬着,哪里能因为她的舍不得,而留在她身边,这太自私了,她不能限制着裴寂的。 帐外,尚子溪的声音传来:“柔姨……” “……进来。”沈元柔起身,看着有些狼狈的女娘。 尚子溪扁了扁嘴,瞧着委屈的不行:“柔姨。” “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沈元柔蹙了蹙眉,问她:“怎么身上这么脏?” “被母亲赶出来了,”沈元柔抹了把脸,方才还勉强算得上干净的脸,此刻彻底花了,“柔姨,您收留我一晚吧。” 她毕竟是女子,去尚风朗的帐里过夜不合适,可去友人那又觉得丢面,被人知晓,她跟母亲吵一架被赶出来,可就太丢人了。 思来想去,还是沈元柔收留她,更说得过去一些。 “你身上太脏了。”沈元柔审视着她,声调平平地评判。 尚子溪捂着胳膊,一脸受伤地看着她:“柔姨,您心疼心疼我吧,我好歹是您看着长大的啊!” 沈元柔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好端端的,怎么又惹你母亲生气了?” 看来这回挨打挨得厉害。 “此事说来话长……”尚子溪小心翼翼地抬眼觑她,“您要是今晚留我,我就将刚才发生的一五一十讲给您听。” “天色晚了,”沈元柔淡漠地收回目光,“我没想听。” 尚子溪唇角下弯到了一定弧度,整个人瞧着悲伤得不成样子:“我的好柔姨,您就发发慈悲收留我吧,否则我今夜当真要睡外头了,外头那么凉,我定会生病的……” 沈元柔坐在书案前,持着一本书册,没有抬眼,问:“既然不想露宿,何不同你母亲道个歉?” 尚子溪憋红了脸:“……我不。” “那就睡外头。” “柔姨,”尚子溪跺了跺脚,她又急又气,可真的对上沈元柔的眼眸时,她又泄了气,开始扮可怜,“这回真不怪我,好柔姨,我睡地上成不成,肯定不弄脏您的榻,您就当收留了一只小狗吧……” 沈元柔沉默了一瞬,有些嫌弃地将帕子丢给她:“把自己擦干净。” 尚子溪喜笑颜开,接过帕子,麻溜地去收拾自己了。 彼时,裴寂蜷缩紧了身子。 像是回到了最初始的状态,仿佛只有这样,那股难耐的感觉才能散去些。 “义母,义母……” 他低低地唤着。 好热,好疼,想要被她……抱抱。 贞洁锁还在发威,兴许是要惩罚他今日饮酒,此刻将所有难以承受的痛苦都强加在他身上。 “义母……”裴寂紧紧咬住下唇。 不成,不成的。 两人有义母子关系在身,如此行事,兴许惹人非议,而沈元柔今日派人去原谦那,又是否是因为吴真棠呢,裴寂不敢赌。 他想起了痴女怨男的故事,想起了被家中长辈棒打鸳鸯,从此孤独于尘世守望着爱人。 沈元柔是否又是如此? 她有这样的身份、地位、重权,只要她想,就能找到最好的公子做夫郎。 可她没有。 裴寂不会忘记,她神色淡然地说出,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她是喜欢过吴真棠的吧,毕竟他可是优秀的京城才子,他们两人明明是那么般配的。 帷帐内是少年低而急促的喘.息声,裴寂将下唇咬出了殷红的血珠,血色将他的唇瓣染得艳丽非常,他用这样的方式阻止自己,将难耐的、令人羞耻的声音吞下。 “好疼啊……” 泪珠宛如断了线的珍珠,连串的浸湿了软枕。 身子也痛,心里更痛。 裴寂不知道,如果沈元柔有心悦的男子了,他又该如何。 裴寂艰难地睁开眼睛,胸前的衣襟也被攥出了褶皱:“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做孩子,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他痛得呓语,却也不肯叫曲水告知沈元柔。 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丑,很丢人。 可是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裴寂的眼睫在潮湿下,贴合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沈元柔喜欢他。 “嗯……” 裴寂终是没能按捺住,一声难耐的低吟从唇瓣泄了出去。 曲水被惊动,迷蒙地揉了揉眼,趿着鞋履而来:“公子,你不舒服了吗?” 裴寂没有应声,曲水只当他是吃了荤腥,不好消化,自顾自地提了盏灯,睁着惺忪睡眼,为他取出助消化的药丸来。 “公子,吃了药就能……”待看清裴寂苍白如纸的面色,和鬓边汗湿后,睡意登时消散,“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他试图扶起裴寂,让他靠着引枕,可裴寂的脸色实在难看,曲水一时间也不敢妄动:“我,我为公子请医师……” 他语无伦次,却很快找到重点,转头就要跑出去。 “不许,不许去。” 裴寂艰涩地出言制止曲水。 他难得说话如此强硬。 这样会惊动沈元柔的,他不想让沈元柔再为他费心了。 这几日他的心宛若油烹,裴寂不停地猜测着,当年的沈元柔待吴真棠,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可每次得出的答案都叫他心惊。 裴寂清楚的明白,就算没有吴真棠,也会有别人。 可正是因为他有着清晰的认知,才导致他此刻这般痛苦。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92章 裴寂知晓这是一段不可能,不被世俗认可的感情,义母义子,传出去是丑事一桩,沈元柔是一国太师,坐于这样的高位,她不该沾上这样的污名,而他所谓的喜欢,没准会为她造成困扰。 她其实还是喜欢吴真棠的吧,若非如此,怎会如此关照原玉,若非如此,又怎会…… 曲水端来一盏温水,为他润唇:“公子,这,您今日没有喝药吗?” 曲水年纪轻,还没有经历过小日子,只是根据裴寂的反应判断出来,他知晓,小日子时要喝很多苦药的。 “……没事的,你去休息吧。”裴寂任由曲水为他擦去额角的冷汗。 他不想在曲水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真的不请医师吗?”曲水担忧地看着他。 饶是被温暖的烛光照亮,他的脸色也是那样过分苍白,怎么也不像是没有事的模样。 裴寂的语气不容置喙:“去吧。” “是。” 曲水离去前,回头望了榻上被痛苦折磨的裴寂一眼。 这是他头一次听裴寂如此说话,倒像是,稳坐高台的主子。 裴寂极力忍耐着贞洁锁带来的痛楚,他甚至分出神去想,干脆不要喜欢沈元柔了。 她原本可以不收留他的,毕竟沈元柔与他的母亲,已经多年不曾联络,为何还要接纳他,她明明不喜欢孩子的。 裴寂攥着被角,细细地嗅。 已经没有她的味道了。 沈元柔发了善心,而此刻他沉溺于义母的温柔,无法自拔,当初被接纳时所产生的,要报恩的想法,在此刻显得格外可笑。 以义子的身份,爱上自己的义母,他会是沈元柔的黑点。 “这是恩将仇报。”裴寂脱力地,用气声告诉自己。 他爱上了不能爱的人。 不可以再这样了。 —————————— 直至春猎结束,准备启程回京,裴寂都没有再找过她。 沈元柔接过花影递来的锦盒,那是玉匠打磨好的玉佩。 她没有看玉佩的心思,看着花影月痕将东西收拾起来,问:“裴寂呢?” 他这几日实在是反常。 沈元柔早早就免了他的晨昏定省,可这孩子是个倔的,寻常日日都来给她送点什么东西,她还没有哪日不曾见着裴寂,偏生这两日忙,沈元柔也没能空出时间看看他。 “属下不知。”花影将东西放好。 月痕这才想起来,一拍脑门儿道:“是啊,这几日没注意到裴公子,公子好像没来过呢。” 沈元柔侧眸,看向裴寂的帷帐。 他的小日子应当是过了,这些时日她派人去查孟氏,又顾着京城,一时间便忽略了裴寂,也不知裴寂是不是为此生气了。 月痕将新的消息告知她:“主子,老太君去了听云楼。” 听云楼是京城的茶馆,不过却不是达官显贵常去的地方。 若是放在先前,沈元柔也只会觉得,孟氏是舍不得花钱,心里不安,而不会想到,他极有可能是去茶楼见什么人。 她们要启程回京了。 “去寻裴寂。”沈元柔撂下这句话,起身去了李代无的帷帐。 李代无的主君来猎场了。 寻常在她面前大大咧咧、相当豪迈的宣武将军,此刻关切地看着自己夫郎,眸中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含情脉脉,果真小别胜新婚。 沈元柔顿在那处,原打算过会儿再来,谁道李代无高声唤:“绝舟,怎么了?” 沈元柔回头,面色如常地朝她走去,对林主君微微颔首,仿佛方才不曾看到两人卿卿我我那一幕:“定安呢,不在你这儿吗?” 听闻是要找二女儿,李代无扬了扬下颏:“喏,方叫我使唤去搬东西了,这会估计跟下人装车呢。” 李家的后辈们在李代无的教养下,可谓是能文能武,文不成武不就的,林主君就棍棒伺候,棍棒底下出孝子,如今孩子一个比一个争气。 譬如李定安,虽同为朝堂命官,在李代无面前,只要母亲发话,她就同下人一起搬东西,给母父腾出亲密的地方。 沈元柔由衷地道:“定安是个好孩子,你与林主君教女有方。” 倒不是觉得打孩子是多么好的事,她也不会指派裴寂去搬东西,那孩子皮肉娇嫩,磕一下、碰一下,没准就委屈地要她抱一下,眼泪想必也是流不完的。 李代无许诺,待回京,便将教养孩子的秘诀告诉沈元柔。 想到裴绒绒,沈元柔不由得轻叹。 猫儿一样的娇纵,这样的绒绒,太师府有两个。 她将要事交代给李定安,回到马车上,就瞧见裴寂冷淡的侧脸。 又在闹脾气。 裴寂的心性变化太快,沈元柔也摸不准,他究竟缘何几日不来见她:“怎么不说话?” 随着沈元柔掀开车帘,坐于他的对面,那股熟悉的沉香幽幽传来。 沈元柔浑然不知,这对裴寂来说是多大的诱惑,他极力克制着自己,难过地酸着鼻尖,别过脸去。 只差将“不高兴”和“哄哄我”写在脸上了。 沈元柔也没有非要他回答,只继续道:“那枚红玉雕好了。” 第35章 她是很坏的人 马车内, 香炉上缭绕着轻烟,是淡而又淡的清幽香气。 裴寂垂着眼睫,温润而泽,般般入画。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93章 他绷紧指骨, 端坐着, 被修剪圆润的指尖收敛在袖口里, 就连提花白蓝披帛都一丝不苟, 霜雪堆砌的人儿一般。 今日回京,沈元柔没有穿那些过分利落的衣裳,而是着了一袭靛蓝刻丝锦袍, 腰间缀了条湘色绶带。 她稳坐于高堂之上,那么平和沉静, 裴寂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过失态的时候,兴许年龄的好处就在这里。 她什么都见过了, 什么都经历过了, 所以总把什么都不会的他当做孩子。 就像此刻, 他在想还要不要喜欢她的时候,沈元柔却拿红玉来引诱他。 这招很奏效。 “……这么快吗?”裴寂微微抿唇,觉得怪异极了。 他在生气啊,是还不够明显吗, 沈元柔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个? 裴绒绒别扭着, 猫儿一样犟, 只看在那点好处上微微松了些口。 “是啊。”沈元柔坐于他对面,微笑着看向他,“怎么, 看样子你对此不大感兴趣?” 正值初夏,马车内铺了薄薄的秋香色妆花缎, 车帘被风吹起,泄一片春光在缎面上,缠枝洋花的云锦上隐隐泛着银光,正是以彩线蚕丝、银线绣成,其下则是玉席、极厚的垫子,如此一来,既柔软,不会那般硌人,也不会过分热。 微风透过车帘,一阵阵往里涌着,但偏偏裴寂就是觉得唇瓣干燥,他很想舔一舔唇瓣,可又觉得这在沈元柔面前有些失礼。 血气直往上涌,以至于耳尖耳垂都泛了薄粉,裴寂忍耐住干渴与燥热,找回自己的声线:“不是。” “噢,那这玉佩你还要不要?”沈元柔扬着眉头。 她语气平淡,只是眉眼含着淡笑,莫名叫人觉得她是在逗弄人。 真坏。 裴寂就觉得她是故意的。 “……要,”裴寂矜持地微微颔首,“谢谢义母。” 他乖顺地低下一些头,耳畔一缕鬓发也随之柔软地坠在肩前。 沈元柔那样游刃有余,原本严肃思考,几乎确定将来该如何的人,此刻又落了下乘,敛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抬手拿起一旁的锦盒,微风不止,坠在车帘的琉璃来回摩擦、碰撞,也叮叮当当脆响个不停。 沈元柔便将那只锦盒递给他。 裴寂眸光落在女人修长有力的指骨上,泰然地接过那只锦盒,继而开启,露出内里油润冰凉,夺目的红玉来。 裴家世代经商,裴寂前些时不曾见过皇帝赏赐的红玉料子究竟如何,也猜想定是不差的。 红玉本就稀有珍贵,如今被雕成锦鲤,也栩栩如生。 方才还甩着那条不存在的毛绒尾巴,端庄的猫儿,而今捧着玉佩细细端详着。 “主子,小薛大人那边好了。”月痕的声音从马车前室响起。 “嗯,交由她去做吧。”沈元柔漫不经心地道。 月痕明显犹豫了一瞬,问:“不要属下盯着吗?” 沈元柔腿间放着一卷卷宗,指尖捏着新裁开的密信:“不必。” 并非是她对薛忌的人品过分信任。 此番将薛忌抬到这个位置上,便是为了看她的能力,一个能力不足,不能彻底替代原谦的人,如果被抬到太高的位置,于朝堂,于她都无利。 百害而无一利之事,沈元柔不会做。 如果薛忌是个蠢的,沈元柔便不会在她身上在浪费时间。 马车平缓地行驶,那些悦耳的脆响也停了。 耳畔是马车的碌碌声,只是听得久了,便觉得内室有些安静。 “您,和那位大人很熟吗?”裴寂不清楚,方才他的举动是否让沈元柔不高兴,于是试探着开口,看沈元柔还会不会理自己。 沈元柔并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她在处理政事的时候,周身会不自觉渗出威严、沉静的味道,闻言也只是轻轻翻了一页卷宗:“谁,你说薛忌?” 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存在感很强。 她垂着眼睫,仔细看着其上的内容,甚至不曾分出眸光看裴寂一眼。 他很喜欢看到沈元柔专注的模样。 裴寂就想到,除了他以外,几乎没有男子看过她这幅模样,沈元柔是最好的师长,她对待后辈会和善的,微笑着听他们的看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 这是老天都在偏爱的女人。 裴寂眸光下移,落在了她腰间的苏绣香囊上。 好吧,或许沈元柔也没有那么喜欢吴真棠,他都为人父了,还一副妒夫的做派,虽然是在梦里,不过这不重要,沈元柔应该会喜欢更年轻、俊美的少年,吴真棠不占优势,而义母拒绝过原玉的香囊,转头带上了他的,这不是偏爱是什么? 这点儿隐秘的想法,就叫他高兴起来。 对面的少年就状似不经意地,借着望向窗外的动作看她:“是她。” 他分神答着,眸光还在沈元柔面颊上流连的时候,对上了她的眼睛。 裴寂心头猛然一跳,收起那点心虚,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莹润的眼眸看看左、看看右,一副看风景都很忙碌的模样。 “你问她做什么,”沈元柔问,“你认识?” 她便想起,薛忌并非在京城生长,而是于青州,后来举家搬到了京城,并非是薛氏主支。 徐州于青州相邻,再结合裴寂当初说自己有了心悦的女娘,沈元柔很快便联想到了一起。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94章 裴寂收回眸光,后知后觉地看向她:“我不该过问政务的。” 姜朝男子不得干政,他明明知晓的,方才为了试探义母,一时居然忘了,犯了这样的大忌。 “也,不认识。”裴寂的声音越来越低。 沈元柔审视着他,分辨裴寂究竟是为了替薛忌开脱,还是真的不认识她。 “怎么提起她?” 她没有要怪罪的意思,甚至还同他继续说起此人。 裴寂眨了眨眼睛,确定她真的没有生气才道:“义母为何不派人盯着她?” 先前他不曾听闻义母和那个官员关系不错,沈元柔向来不会与官员关系密切,而今在春猎场上,居然对薛忌赞赏有加,只是从没有听过此人的名讳,觉得沈元柔对她过分信任。 “薛忌为武英殿大学士,她没有往上爬的门路,”沈元柔缓缓将密信折起,纸张边缘被递到明火上,她看着纸张被点燃,火舌向上舔舐, “若是不忠心,她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燃烧的纸张被丢进银器里,燃烧殆尽后化为了湮粉。 所以薛忌的立场并不重要。 裴寂恍然:“原来还能如此吗。” 在不确定一个人的行为立场时,便对她施以恩惠,这样的恩惠在沈元柔看来很小,但在薛忌看来,却是值得她做许多来答谢的。 掌权者的举手之劳就能为旁人带来好处。 如此一来,不单解决了官员空缺的问题,薛忌也欠了她人情。 而吩咐她办事,这一举动在薛忌看来,是看中,是有意提拔,当两人的利益连结在一起时,薛忌便不会对她不利,甚至不遗余力地为她铺路,替她扫清障碍,盼着沈元柔更好。 最多听一听生意场上尔虞我诈的裴寂思索着,安静看着她。 沈元柔颔首,便听前室娇娇对着月痕狂吠。 “怎么了?”她微微抬眼,便见月痕苦着脸。 “娇娇不肯吃药,属下,属下这就给她灌下……” 裴寂中断思绪:“我来吧。” 这些时日都是他在给娇娇喂药,娇娇不会对他狂吠,只是不理会他而已。 月痕恨不得立刻将娇娇这枚烫手山芋送到他手上。 黑白的狗嗅到主人的气息后,小心翼翼地往沈元柔腿边挪了挪,轻轻贴着她,似乎这样,就能躲掉那些药了。 裴寂接过药丸,看着地上有些警惕的娇娇。 一人一狗僵持着,都没有立即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时,裴寂不知从哪掏出一块肉干来:“嘬嘬嘬,娇娇,来。” 娇娇鄙夷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视线都没有过多停留,根本不打算理他。 “……来。”裴寂不死心地唤它。 沈元柔眸光落在蹲着的少年身上。 娇娇在旁人面前,很有自己的脾气,寻常的狗儿若听见“嘬嘬嘬”,当即便过来了,娇娇却不同。 它不喜欢被人嘬嘬嘬。 寻常娇娇不这样的,他骗娇娇吃药的时候,娇娇不会这样看他。 裴寂莫名就觉得,娇娇觉得他此刻的举动很不聪明。他也不知晓,自己是如何从一张黑白的狗脸上,分辨出这般情绪,但娇娇就是在蔑视他。 狗仗人势,裴寂脑子里蓦然冒出这个词。 “坏狗。”裴寂小声斥责。 一边斥责,一边瞪它。 他其实也有点害怕的,毕竟娇娇是能拖住野熊的狗,裴寂也还害怕娇娇恼了咬他一口。 但娇娇在沈元柔面前如此下他的面子,丝毫不顾之前的情分。 沈元柔淡笑着看他:“平时也这样喂药吗?” 她先前听暗卫说了,自从娇娇受伤,裴寂日日都来给它喂药,还会私下给它带些肉,只是蹲在娇娇身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是,”裴寂很快否决,“它前几天还很听我话的。” 娇娇是很聪明的狗,它听得懂人话。 但听得懂不代表它会去这样做,只要下达命令的不是沈元柔,娇娇便装作听不懂。 只要不是“去玩”和“吃肉”这样的关键词,大都会被娇娇的耳朵过滤掉。 沈元柔随口道:“是吗。” 但这话落在裴寂的耳朵里,便成了不相信、随意的搪塞。 “真的,”他抬起头,仰望着沈元柔,“它以前会乖乖吃药的,不会像这样不理我。” 沈元柔的反应很淡,凝着卷宗,没有应声。 裴寂胸口闷闷,像是憋了一口气,他试图用眼神制止娇娇的撒娇,却被它忽视,娇娇似乎很得意,很是心机地小心看沈元柔的脸色。 真是坏狗。 娇娇故意冷着他,沈元柔也不管,晾着他。 都冷落他,忽略他。 他都有些难过了,就听沈元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要循循善诱,慢慢来,你的目的太明显,它反倒不愿意配合了。” “好。” 原本同他说的是娇娇,不知怎的,裴寂便想到宠似主人。 他的目的不该太明显,要慢慢来,慢慢试探沈元柔的心意,不可急于求成,一定要沉下心。 裴寂好容易蹲到机会,在娇娇张嘴打哈欠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将药丸丢进它的口中。 原本夹在两指之间的,泛着浓烈苦味的药丸子,就这样被他用巧劲丢了进去。 苦练暗器让他几乎百发百中,裴寂没有给娇娇吐出来的时间,而是捏住它的嘴,顺着它的脖子,看着它吞咽。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95章 随后松开娇娇的嘴,邀宠一般把它挤开,抬头看着沈元柔:“义母,我喂完药了。” “不错,”沈元柔将卷宗放在手旁的桌案上,她方才留意到了裴寂的动作,没想到他居然用了这样的法子,“看样子,我们裴寂要出师了。” 她自然看出了裴寂带着点儿邀宠的意味,便顺着夸。 裴寂端庄地坐回原位,一副荣辱不惊,甚至有些严肃的模样,实则那条瞧不见的尾巴已然高高竖起,柔软的尾巴尖打了个弯。 听沈元柔停顿,裴寂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问“怎么不夸了”。 然而沈元柔没有接收到他的神情,而是再度忙碌的处理政务,也冷落了等待她安慰的娇娇。 裴寂莫名平衡了一些。 看吧,谁比谁更受宠呢,都是一样的。 沈元柔将大小事宜安排好,便阖上眸子养神。 如她所料,吴真棠此举就是为了让她注意到原谦——只是探查虞人,并不能和原谦本人直接挂钩,但吴真棠那日冒险来见她,并提起此事,就很耐人寻味。 以无罪来论有责,以此引导她,朝着原谦的方向去调查。 只是,他如今已为原谦的主君,如果原谦被拉下马,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且原玉还是未出嫁的男儿,没有了原谦,没有了母族的支持,将来又如何。 沈元柔并不清楚他缘何这样做。 “牢中那位总想着逃。”前室,花影道。 月痕满不在乎地咬着甜丝丝的草茎:“有些事情,也只能想想。” 逃得了吗,她可是用铁水将锁眼都筑死了。 且不说锁,她们的人遍布牢房,只要有点动静,沈元柔便会第一时间得知,这些朝堂的蛀虫,决不能轻易放过。 “这只是开始,”马车逐渐驶出林子,花影远远望向更为明亮的大道,“做下了恶事,总该付出代价,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没有谁能逃过,或早或晚的事。 原谦私下大规模敛财,却不知许下那些官员们什么好处,或者拿捏住她们什么命脉,在郝琼的贪污案后,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抓了许多几个,但偏偏她们嘴巴硬得很。 不过沈元柔只是敲打,并没有真的打算从贪官嘴里,找出原谦的罪证,但偏偏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就慌了神。 其中还有一位是朝堂命官,品级较高,在刑部没能于春猎场审出虞人后,皇帝便将这些事全权交给沈元柔,由后省佐助。 此事足以看出皇帝对贪官污吏的态度,更叫人清楚,皇帝对沈元柔是何等的信赖、看重。 这也这叫那些有“群起而攻之”想法的官员,一时间也摇摆不定。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头,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谁也不想被皇帝和沈太师盯上,做下一个开刀的,毕竟为官数十载,又有谁是真的干干净净呢,大家手上多少都沾点荤腥,这时候还是安分守己为好。 沈元柔要处置她们,却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 否则人心惶惶,即便有皇帝镇压,后续也难以推进。 “若非受抽筋剥骨般的痛,她们怕是不能开口了。” 花影不认可地道:“不一定。” 月痕挑眉:“你的见解?” “若是将血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她是不会开口的。” “看来原谦手上,还有许多筹码啊……” 彼时,原府。 仆从们迎上前,将轿凳放好,看着家主与主君下来。 吴真棠的面色不大好,脚步也虚浮,但他极力保持平稳,维持着面上的神色,也没人瞧出什么来。 原谦微笑着搀扶他,很是关切地道:“今夜叫下人们去蜜饯局,买你爱吃的那几样,这几日委屈自书了。” 自书是吴真棠的小字。 男人极力忍着厌恶与胃中的不适,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甩开她,只道:“都好,听家主的。” 他几乎不会叫原谦妻主。 “家主”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被他缓缓磨碎,淬毒,才用这种过分平淡,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出口。 若非在床笫上被她逼得紧了,吴真棠不会叫她妻主的。 原谦倒没说什么,吩咐下人去做后,将人带到屋里,关上了门。 随着门扉紧闭发出的声响,吴真棠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指尖,面色如常地看向她。 “自书,为何私见沈元柔呢?”原谦温柔地抚着他的鬓发。 吴真棠喉结上下滚了滚,她的手掌就覆了上去,只要用力,他就会喘不过气:“夹住,自书,这是对你的惩戒。” 她带给他无尽的羞辱。 原谦不会顾及他的颜面,他身子的每一处,几乎都被她改造过了,她会堵住他的前后,恶趣味地看着他露出狼狈模样。 嫁给原谦的每时每刻,他都做着沈元柔来拯救他的春秋大梦。 吴真棠颤抖着喘.息,软着腿跌倒在地。 ———————— 裴寂回到玉帘居后,就倚在窗边小榻上,捧着那枚红玉发怔。 放弃喜欢沈元柔,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不知道温思凉是如何做的,竟真的忍住几日不去打探她的行踪,不去听关于她的事。 或许他偷偷听了,偷偷打探了,裴寂不相信他能这么快就放下。 毕竟他作为长皇子,有什么是他想得到,却不论如何都得不到的呢。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96章 在这样的位置,又得皇帝的宠爱,只要他想要,就算是星星,皇帝也会不遗余力地给他摘下来。 但偏偏那是沈元柔。 当一个久居高位的,高高在上,认为所有东西都改属于他的皇子,碰到这种触不可及的人,温思凉应当是暴怒是兴奋的,越是得不到,他就越想要。 “但是,不可以。” 沈元柔不会属于他的。 裴寂忽然想,或许温思凉对沈元柔的征服欲大于爱慕呢?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很快的放下,除非是他根本不爱沈元柔。 裴寂微微勾唇,起身:“曲水,想吃什么口味的糕,今日我们多做一些。” 曲水自然高兴,这些还是时日他可是想极了自家公子做的糕,在他出言后当即高高兴兴去准备了。 裴寂收拾好,目送沈元柔出府。 少年立于槐树下,提花蓝白披帛格外衬他,整个人都透着股明艳端庄的气质,他静静地看着沈元柔的身影,莫名便想,今日他与沈元柔的衣衫是极般配的。 沈元柔今日着了靛青与湘色,而他是素白与靛青。 很般配。 直至沈元柔离去,裴寂还立于树下,鼻尖是丝丝缕缕的槐香。 微风剐蹭过他的面颊,裴寂抬头,被透过茂密叶片的光斑晃了眼睛,他眯着眼,叫曲水他们来帮忙,好一会做糕。 这是棵有些年头的老槐树,生得郁郁葱葱又高大,并不是那么容易采摘下来的。 “公子,可要再多奖励我三个,我费了好大力气呢!” 裴寂坐于枝干上,笑着将装满的篮子递给他:“好。” “公子,曲水哥哥方才偷懒,我可瞧见了,我最卖力,公子也要多奖励我三个……” 一群男子们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裴寂坐在最高处,他远远地朝前看,将太师府四周景象尽数收入眼底。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遵守了十七年的礼教,是不允许他这么做的,可如今他坐在高处,小幅度晃着小腿,吹着风惬意极了。 不过不能被旁人瞧见,若是沈元柔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他平日里是端着架子,做给她看的,没准要讨厌他了。 裴寂望了一眼下方的仆从:“够了,我们下去吧。” 他身姿轻盈,待落地后,抬眼却正好对上男人的眼睛。 孟氏蹙着眉头,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身旁的老公公急声呵斥:“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公子,怎能做出如此有失体面之事,你坏的可是家主的名声!” 裴寂面色瞬间白了下来。 他唯独不能损害沈元柔的名声,他害怕被沈元柔厌弃。 第36章 送给你喜欢吗 “你, 这是做什么?”孟氏惊愕地看着他。 孟氏如今已近天命之年,却保养得极好,即便穿着较为朴素,也能叫人看出他年轻时究竟是怎样的好颜色。 而看到裴寂从那样高的树上下来, 他还是不敢相信, 眼前之人是世家大族的裴氏。 裴家的公子怎能做出如此有失体面之事。 裴寂朝着他行了晚辈礼, 不卑不亢地道:“晚辈要为义母做些糕点。” “公子这么说, 倒是怪我们老太君多管闲事了。”孟氏身边的老公公道。 他皮笑肉不笑地曲解裴寂的意思,孟氏连忙制止他。 “这等事交由下人去做就是,你如何还自己上呢?”孟氏敛去面上的惊讶, 担忧地看着他,“若是磕着碰着, 你叫我如何同绝舟交代?” 裴寂:“您不必担忧,我有分寸的。” 孟氏瞧不清他的神色。 少年虽然看似谦卑地垂着头, 可实则他的语气, 并没有丝毫示弱的意思。 孟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是绝舟的义子, 照理来说,我只是她的小爹,不该管你什么,可你既然住在太师府, 为太师的义子, 一言一行便更要注意, 方才你爬得那么高,若是叫人瞧见,那还了得。” 姜朝严苛地规训着男子们的行为。 孟氏说的不错, 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他相当于给沈元柔惹祸了。 “您教训的是。”裴寂垂着头道。 孟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好似面前是不论他如何规劝,都不肯听话的坏孩子:“好了好了,你去吧。” 裴寂原本以为孟氏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对这位老太君的印象实在不大好。 当初他为沈元柔做糕时,派曲水给他送去了些,结果曲水却被老太君身边的老公公赶了出来,讥讽他送的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曲水又气又急,碍于对方的身份却不能说什么。 老太君会好心地关心他吗,裴寂觉得不然,老太君又怎会如此呢? 他朝着老太君施施然行了一礼,带着仆从们离去了。 “……您怎的就这么善心,”他身旁的老公公李采祠叹了口气,“若他同家主告状如何?” 孟氏看了他一眼:“绝舟是个孝顺的孩子,她定能明白我的苦心。” 李采祠扶着他往回走,道:“您当初没白疼家主。” 而今京城谁人不知晓沈元柔孝顺。 “她是极孝顺的。”孟氏感慨道。 姜朝重孝,高官亦是如此。 自从小小姐病逝,孟氏便一蹶不振,一直留在兖州,守着女儿的坟,被沈氏旁支打压。 原本的主支自从没有了沈家主之后,孟氏的日子便越来越难过。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97章 他的女儿元若因着早产,出生后一直是孱弱的,没能活过十三岁,而他的妻主沈氏家主死后,他的日子便愈发难过了。 原本就是小爹,并非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嫡夫,在正君去世后扶正的,到底也不是件光彩的事,如今没了人撑腰,又没有女儿傍身,自然日子好不到哪里去。 但孟氏是个极会忍耐的。 他被沈氏旁支的族女们欺压,原本温和娴静的性子也泼辣、难相处起来,几乎是无人不知晓他的名声,而即便他如此自毁名声,沈元柔对他仍恭敬孝顺。 因为孟氏知晓,沈元柔最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沈元柔眼中的小爹,永远都是有苦衷的。 他那样良善,每日都要礼佛,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沈元柔对他怀有愧疚,她几乎认定了,当年早产之事是日因她而起,殊不知,那个孩子孟氏早就想流掉了——那可不是沈氏的血脉,他压根儿不喜欢沈元柔的母亲,那个孩子更不可能是她的。 “这孩子一直惦记着我,”孟氏笑望了他一眼,“如果若儿还在,想必,也同她姐姐一般争气。” 提起孟氏已逝的女儿,李采祠宽慰:“小小姐在那头也很好。” “人年纪大了,就爱伤春悲秋。”孟氏摇了摇头,“我只盼着绝舟好,到了我这把年岁,就只盼着孩子过得圆满了。” —————————— 内狱湿冷,即便而今是初夏,这里也仍是阴森森的。 自皇帝将这里全权交予沈云柔,有刑部、后省佐助,这边的进展便顺利许多,内侍省辛都知奉皇帝之命,跟随在沈元柔的身旁。 女人没有着官服,即便一袭靛蓝外衫,也不能掩饰住她的威严与气度。 “是么,你认为司寇大人还会救你吗?” 一颗废掉的棋子,原谦为何还要花那么大力气来救她? 若是被牵扯上,那才是得不偿失的。 “沈太师,我也不知情,你就算对我行刑,我左茂也没什么可说的。”左茂穿着破烂,见她来也没有半点畏惧,一副滚刀肉的模样。 户部侍郎,正四品下,府上却搜刮出十万两白银。 左茂一面向下倒卖不值钱的物产,强买强卖,逼迫下面官员自愿高价购买。 一面收集各式各样的低廉宝石、玉器,草药卖出,大肆牟利,又默许旁支族女放印子钱,从而抽成。 还不上印子钱的,便剁手剁脚,卖女为奴,卖儿为倌,极为恶劣,闹得人心惶惶,偏生都被压了下来,百姓无处伸冤。 她的家仆、还有那些放印子钱族女,在左茂入狱后纷纷认罪求情。 她们都要替左茂担下剥削百姓,行滥钱这样的重罪,可见左茂此人心思之深重。 她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这一场,所以丝毫不慌,也不认罪,只说都是后辈和下人不懂事,自己不知情,等朝堂到时放她生路。 部分官员纷纷为之求情,只道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稍宽一线。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沈元柔掀起眼睫,“埋自己吗?” “……沈太师,你我好歹做了十多年的同僚,如何不清楚我的秉性呢,”左茂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若是你不信任我,为何至今都没有对我动刑。” 她几乎是确信沈元柔不对她用刑是为此。 与她在官场上相处的这十余年,左茂很清楚,沈元柔的脾气秉性没有人能真正摸得准,就连信任她的皇帝都不一定知晓,她本质是个怎样的人。 十余年,她奉行官场无朋友,只有利害这句话。 左茂不知晓,一个正常的人,要拥有怎样的心性,才能真正做到在朝为官十多年都如此,在她看来,沈元柔早已不是人了。 不过即便沈元柔是千年的老狐狸又如何,她的年头也不比沈元柔短多少。 “左侍郎,你并非不知郝琼的下场,我原以为,这段时间你想清楚了。”沈元柔泰然地看着昔日的同僚,左茂早已不复前日光彩。 郝琼贪污巨款,即便后面认罪,交代了自己所知晓的,也不能赦免,处以了极刑,这是一件轰动整个王朝的贪污案。 左茂不会不知晓,认罪的后果。 她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她们的看法,她只想活着。 “如果你将同党供出,我会看在同僚的份儿上,为你争取。” 这样的话,对于左茂来说,诱惑是极大的。 左茂当初嘲讽郝琼,只道她有命敛财却没命花,却没想到这话如此之快得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原谦救不了我,也不会救我。” 左茂静默了许久,而后看着她,缓声道:“太师大人,我愿捐银以赎罪。” 沈元柔没有应下她的话。 在花影将东西递给她时,沈元柔起身,带着一身湿漉的风露离去。 她自然会帮左茂争取,只是左茂不单涉及到私吞公款,还默许手下、家仆、族女私放印子钱,最多不过让她多活几日。 而被沈元柔提及的司寇大人,此刻正看着身.下双眸失神,几欲昏死过去的正君。 吴真棠此刻,已然没了半分属于世家公子的体面。 榻上血迹斑斑,新鲜的、干涸的血液交织在一起,深红与被稀释到近乎浅淡橘红的血液,带着腥甜的味道,萦在内室久久不能散去,而他的感官已然被蒙蔽,此刻给不出半点反应。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98章 男人半张着唇瓣,艰涩地呼吸,那双瞪得很大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恐惧,眼尾的泪痕不曾干涸,将软枕全然浸湿了。 他身子痉挛得厉害,后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后仰着,胸腔无规律的起伏。 “真脏。”女人没有半分犹豫地松开手。 仿佛方才同吴真棠温存的不是她一般。 原谦毫不留恋地起身,清洗干净掌心的黏腻:“自书,不是说过,让你离她远一点吗,怎么就不肯听话呢?” 水声潺潺,榻上的人没有半分反应,仿佛死了一般。 原谦没有拿布巾擦手,而是上前,坐到吴真棠的身旁,眸光温柔如水地看着他:“不要让我看到你接近她,听到了吗?” 吴真棠没有给她回应,原谦动作轻柔的,将指尖寒冷的水滴在他的脖颈。 在吴真棠眼眸渐渐恢复光泽时,指骨用力,掐紧了他的脖颈。 她总喜欢掐他的脖子。 那样细白、脆弱,颈侧还带着淡青,跳动着,是他的脉搏。 原谦爱极了他挣扎的样子。 “我年纪有那么大吗,”原谦笑着,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吴真棠面色逐渐涨红,“当年为了不同我成婚,居然说出那样的话,自书,真是伤人心啊……” 她松开手,怜爱地抚摸着玉颈上可怖的红痕,那是暴力的咬痕,勒痕,还有覆盖在其上的新鲜指痕。 原谦俯身,想要吻去他的眼泪,却被吴真棠偏头避开。 她落了空,却也不恼,自顾自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自书的身子也离不开我啊。” 刚大婚时,听到这些话,受到这些屈辱还会反唇相讥,甚至要同她动手的吴真棠,此刻麻木的宛如人偶,唯一的反应只是躲开她的触碰。 “让妻主想想,你同她说了什么?” 原谦摸上他的面颊,在吴真棠想要躲开时,猛然钳紧他的下颌。 “啊……”吴真棠挣扎时,牵动了原谦带来的屈辱,他咬紧牙关,已然没了愤怒的力气。 原谦面露满意,用指腹摩挲着他的唇瓣:“叙旧了吗?” “回想当初,沈元柔可是状元娘,意气风发状元娘,啧啧,也不怪自书喜欢,若是我,也要动心。”原谦缓慢道。 她这般说着,吴真棠却猛然怒视着她:“你、恶心……” “我恶心?”原谦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哂笑道,“那自书又有多干净呢。” 她的手指一下下点在吴真棠的心口,那样用力,仿佛要戳进他的心脏:“这里,住着的是谁?” 吴真棠一字一句、冷声道:“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他知晓原谦女男不忌,所以在她方才提及沈元柔时,便警惕起来,关心则乱,也不曾考虑以沈元柔如今的地位,原谦又能否得逞。 “这是要拿出主君的架子,来管我了?”原谦笑问。 她的指尖勾在身前的环上,带来时轻时重的拉扯力:“你还是不肯承认心里有她吗,自书,你嫁给我多年,我何曾亏待过你,为何对她念念不忘呢?” 吴真棠无力地闭上了眼眸:“……这些时日,让玉儿去外祖母家住吧。” 原玉的外祖母,正是当朝御史,吴大人。 原谦没有异议。 今日她下手狠了些,吴真棠脖子上的伤是要做遮挡的,原玉过分敏锐,如此一来,则会被他看出端倪。 原谦不想嫡子掺和两人之间的事。 她的指尖不再勾着金环,收起面上习惯性带的笑意,整个人都变得冷漠起来。 “好好养伤,晚间我再来看你,这段时间不要出房门了。” 留下这句话,原谦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门扉紧闭的声音再度响起。 只是这次她没有落锁。 吴真棠怔怔地看着帐顶,眼睛一眨也不眨,而后,大滴大滴的眼泪涌了出来,浸润面庞,浸湿软枕。 好脏。 榻上也脏,身上也脏。 “呕……”他猛然侧身,抓着雕琢繁复的床沿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蜷着身子,几乎是用力在挤压胃部,而胸骨突如其来的动作叫他的骨肉拧在了一起。 眼前被泪水充斥到迷蒙,又因着体力不支而阵阵发黑,只是翻身的动作,便差点叫他摔下床榻。 “咳咳,咳咳咳……” 苍白的指尖扣在床沿,只是用力过猛,指尖迸出血迹来。 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落在地,摔地四溅。 十年了。 “十年,沈元柔,”吴真棠再也没有力气撑着身子,他软倒在榻边,几乎是用气声在哽咽,“为何不救我……” 一切都是他白日做梦。 世人都说沈太师手眼通天。 可是既然手眼通天,为什么不救他呢? 是因为,他不能给沈元柔提供助力吗,当初是不行的,原谦不会信任他, 虽然此刻吴真棠不能分辨出,原谦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但他确信,自己可以动手了。 他不会让原谦好过的,只是希望沈元柔,能看在当初情意的份儿上,再帮帮他,再信他一次。 —————————— “主子,此番入牢狱的大臣,除去左侍郎,凡是不开口的,都动了极刑。”花影道。 朝堂虽要清除蛇鼠蛀虫,却也不能一下赶尽杀绝,应当张弛有度,否则将官员逼得紧了,后续推进也将受到阻碍。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99章 以郝琼来杀鸡儆猴,左茂便用来安抚朝臣的心。 这场猫鼠游戏注定不会很快结束。 “知道了,”沈元柔顿了顿,“左侍郎此人好酒。” 花影会意。 当夜,说什么都不肯开口,非要等着沈元柔来才肯陈述自己罪行的左茂,身上多了鞭痕,被泼了烈酒。 她哪里经受过这样的礼遇,当日夜里便发了高热。 前世的左茂在得知原谦对裴寂有些心思后,为了讨好原谦,在她离京那日意图谋害裴寂。 前世的裴寂几乎不曾出过府,她从来不会限制这孩子,但裴寂会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偏生那日,裴寂便上了街。 那样一个沉默、内敛、故作成熟的少年郎,周身还透着青涩,若非有她留下的暗卫,裴寂便真的失了清白。 左茂是个心思缜密的。 她安排得很好,事成之后,如若沈元柔回来,也有的是人来顶罪,便是查到她身上,生米煮成了熟饭,失去贞洁的男子没有了任何价值,沈元柔也不能如何。 前世的左茂死在一场动乱之中,尸身都不完整。 作恶多端终会被反噬的。 她纵容手下大肆搜刮各州民脂民膏,暴力镇压动乱,官官相护,使得百姓无处伸冤,被暴怒的百姓用菜刀锄头锤得稀烂。 沈元柔翻身上马:“裴寂呢,可是去寻尚公子了?” 月痕咧嘴笑:“暗卫没瞧见公子出府,兴许在做糕?” 她们在春猎场待了这么些时日,月痕可许久不曾吃到裴寂做的糕了。 沈元柔轻斥,却也没有真的责怪她的意思:“将心思放在正事上。” 在花影瞭她的同时,月痕当即收起那副做派,正色道:“是主子,金公子有消息了。” 金公子,是沈元柔在榄风楼的线人,最擅玩弄人心。 他曾为了一则重要的消息,将两位官员玩弄于股掌之间,两人为他争破了头,此事当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只不过后来被镇压了下去。 但金言章没有让月痕、花影将消息带来。 “过些时日。”沈元柔道。 她原本以为裴寂那孩子去寻上尚风朗了,毕竟在春猎场时,瞧着两人感情是不错的,长皇子还在养伤,这两日不必上课,他如何还在府上闷着。 做糕点吗? 说来,她许多日子没有吃过裴寂送来的糕了。 前世倒不会如此,即便是政务不繁忙的休沐日,她或许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应当是裴寂的手艺精进了。 说来,今日她在马车上将玉佩给了他,但这孩子的脾气像猫,不知道收下这枚玉佩,还气不气。 “今日谁招惹他了吗?”沈元柔思量了一阵,还是问道。 月痕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自家主子问的是谁,还是花影及时接话:“没有。” “这几日都没有。” 沈元柔便心里有了数。 裴寂这是因着她政务繁忙,冷落了他,生气了。 可先前她也不曾有过闲暇,一直都是这孩子来见她,这些时究竟为何不来,沈元柔也没有去问。 直至入夜,踏月才回了马厩。 沈元柔方至庭院,便听裴寂唤:“义母。” 月光清透微凉,将少年的面颊映的宛如那块羊脂玉。 他攥着食盒提手,垂着眼睫:“您用过膳了吗?” 沈元柔看着他低垂的长睫:“用过了。” 裴寂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便收敛起情绪:“这是我新做的糕,只是,现在冷掉了,义母要尝尝吗?” 她的院内引了活水,此刻听着水流淙淙,沈元柔便想到她先前的疑问。 裴寂的眼泪真的很多。 她知道有些男子是爱流泪的,或许也是为了挣得更多怜惜,沈元柔也会包容,为那些男子擦去眼泪,只是还没有谁会像裴寂这般,眼泪恨不得要将自己浸湿。 “我们可以一起用一些,”沈元柔道,“我记得,先前让你誊抄卷宗,你进度如何了?” “已经快完成了。”裴寂道。 “不错,那么,”沈元柔看向不远处的凉亭,“你落下的那些课业,今夜便补了吧。” 裴寂顺着她的眸光看去。 凉亭上风光正好,坐在那处不至于太燥热。 他待在沈元柔身边总是燥热,而一旦产生这样的感觉,便会耳尖泛红。 这很难藏起来,只怕一眼就被看透了,凉亭的确很适合学习。 裴寂矜持地颔首,跟在沈元柔的身后。 “我让曲水去取。” 他不由得有些紧张,沈元柔突然要抽查他的功课,裴寂就有些害怕她会不满意。 倒不是对自己不自信,是他知晓沈元柔在政事上极严苛。 只不过,待曲水将许多卷宗搬来时,沈元柔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并没有很认真地去检查:“那些账你算得不错,今日周芸欢送了我一本书,你瞧瞧可看得懂。” 她如此说,裴寂便有些讶然。 他不明白沈元柔为何说,能否看得懂。 然在他眸光落在封皮上时,轻轻皱了皱眉头:“……高数?” “嗯,全称是高等数学。”沈元柔指了指第一页,晦涩难懂的符号,“我见你对此感兴趣,便收下了。” 裴寂喜欢钻研,但瞧见满满的字符时,还是为难了一下。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00章 沈元柔问:“不喜欢吗?” 这句话成功燃起了少年人的斗志,裴寂不想在沈元柔面前说自己不行,不会,不懂。 “喜欢,”裴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义母。” 第37章 您也摸摸我吧 沈元柔垂眸看向他。 凉亭会有微微湿润的水汽, 少年面颊润润的,叫人想起光洁温润的珍珠。 在她端详着裴寂时,他也抬头,扬着莹润的眼眸看着她。 她将裴寂养得很好, 少年此刻在渐渐褪去青涩, 带了些成熟稳重的味道。 和那个年少, 又伪装成老成模样的孩子有了很大的差别。 乌润的眼瞳中是她的身影。 “怎么了?”沈元柔问。 裴寂便收回眸光, 打开手畔的食盒,道:“您不要尝尝吗,这次味道也很好。” 细细的银箸将糕点夹至小碟中, 裴寂将盛着槐花糕的小碟放在她面前,然后期盼地看着她。 在他动作之时, 袖中、鬓边淡淡的青竹香气混着皂角的清香,那样淡然, 与沉香混合在一起时悠长, 丝毫不违和。 沈元柔便在他的目光下, 品尝了那块儿糕。 新鲜的槐花柔嫩香甜,也不会过于腻人,裴寂做的糕总是很符合她的口味:“味道很好,你的厨艺愈发精进了。” 裴寂心头酝酿着那个念头, 深吸了一口气, 想着找准时机说出口。 恰此时, 绒绒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敏捷地跳到了沈元柔的膝上。 女人有力的臂膀拢住猫儿,一下下顺着它脊背上光滑的毛, 不同于抱着他的时候是虚虚拢着,沈元柔将猫儿束缚在怀中, 是实实在在的。 裴寂就很不高兴。 “我也觉得,义母要奖励一下我吗?”他邀功般,微微倾身,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就作为,嗯,这次做糕很好吃的奖励。” 沈元柔扬起眉头,看着他眼眸亮晶晶的:“怎么奖励?” 裴寂没有开口,膝上的绒绒察觉到她手上动作变缓,有些不满地喵喵叫了两声。 “还要抱抱吗?” 先前裴寂总喜欢被她抱着,沈元柔将这一举动,合理归结为,裴寂自小缺乏长辈的呵护与关爱,所以如今就格外渴求。 他的父亲在世时,清醒的时日并不多,不能给予他足够的爱护。 所以对于一个渴爱的孩子来说,他不要物质的奖励,也不是很奇怪的事。 “这次不要了。”年轻人的心思多变,裴寂摇了摇头,而后眸光落在她膝间的绒绒身上,他越过沈元柔的指节,将她膝上那只猫儿抱了起来。 绒绒原本咕噜噜的,享受着主人的揉捏,在冷不丁被裴寂抱起来,离开熟悉的沉香怀抱后,当即大声抗议,喵喵叫不停。 沈元柔看着他将绒绒放在地上,不理会绒绒的焦躁,对她道:“您不要总是摸它,也摸摸我吧?” “……摸摸你?”沈元柔微笑着,有些无奈,但耐心地询问,“为什么,你也是猫吗?” 裴寂便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瞬,然后道:“我也可以是。” “傻孩子,”沈元柔轻笑一声,“你又怎么可以是猫呢?” “可以的,”裴寂正色地回答,“人也可以是猫猫的。” 沈元柔不赞成地看着他:“怪说法,人不可以是猫,谁同你这么说的,尚风朗吗?” 尚风朗是个思想活络的,寻常人很难跟得上他的想法。 裴寂摇了摇头。 他并非是为了让沈元柔摸一摸他,才这样说的,裴寂是发自内心的决定,他也可以是小猫——绒绒被沈元柔豢养着,他也被义母豢养着,绒绒会粘人,他也会。 裴寂觉得,他们的区别只在于,他能独立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没有一身的猫毛而已,他发自内心的觉得,做沈元柔的小猫也会很幸福。 “不是尚风朗?”沈元柔沉吟了一瞬,没能想象到谁还能发出如此荒谬的言论。 裴寂就抬眼看她:“您为什么不这么觉得?” 年长者总会下意识的去引导,裴寂说出这样的话时,沈元柔便觉得,他的思想可能是在先前便被教坏了,明明她尽可能去关爱他,却不知为何,裴寂的渴爱却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沈元柔只好道:“为什么要做小猫呢,这很好吗,你要知晓,不是所有人家的小猫都是自由自在的,有的小猫是要被拴上链子,或者关进笼子的。” 当朝太师,沉思了一会便同他论这些幼稚的问题。 她试图让裴寂觉得,做小猫是件很可怕的事。 看着裴寂顺着她的话思考,继而抬起头来,在沈元柔觉得他想通了的时候,就听他道:“这样也很幸福的。” 裴寂设想了一下,如果被沈元柔豢养,被她用……链子拴起来,关在屋子里,不许他出去,也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 他不是一定要出门的,如果沈元柔每天都会来看他,抱抱他,亲亲他,他也会过得很好。 沈元柔微微蹙了蹙眉头,她在此刻意识到,裴寂的想法太过奇怪,不是一时半会能纠正过来的,已经不单是缺失关爱的表现。 “我不明白这话,但是裴寂,这是不对的,”沈元柔没有再纠正他,只是顺了他的意,摸了摸少年的发顶,“那么方才,你为何要将绒绒放下去?” 少主绒绒被宠得骄纵,像裴寂这样,在沈元柔面前,将它放下去,不许它粘着沈元柔的,还从来没有过。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01章 所以听到沈元柔为它发声,猫少主也连声附和,似乎是在质问裴寂。 “它是一只只会邀宠的坏猫,”裴寂没有半点负担地脱口而出,似乎为了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他对上沈元柔的眼眸,“会耽误您处理政务和……检查我课业。” “是吗,”沈元柔望了地上的少主一眼,“绒绒这么坏的吗?” 绒绒没听懂,但不论裴寂说什么,它都觉得不是好话,所以裴寂一说话,它就要喵喵叫。 在沈元柔朝着它看来的时候,绒绒便换了一副甜腻的嗓音,不停地蹭着她的小腿。 “您看,它就很会看人下菜碟……”裴寂忽而顿住,转头看向沈元柔,“绒绒不坏,猫才坏。” “对,少主就是坏。”沈元柔微笑着收回手。 在她的手将要离开时,就被裴寂捧住,他大着胆子凑近了些,将面颊贴在她的掌心,小幅度地蹭了蹭。 沈元柔平静地看着他。 掌心是少年细腻的瓷白,端庄、故作成熟的人,此刻做出这样的举动,带着一点讨好,沈元柔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您对它太好,将它惯坏了。”裴寂小声道。 他心跳得厉害,在贴紧沈元柔掌心的时候,贞洁锁突然带来一阵剧痛。 裴寂痛得蹙起眉尖,但也只一瞬,他就很快调节好自己,白着面颊,红着耳尖不敢看她。 要说吗? 沈元柔淡声出言:“是吗。” 可就算有事相求,裴寂不会、也不该这样的。 在她思索的瞬间,裴寂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看向她。 沈元柔面上的笑意很淡了,但沉浸在这样的气氛里,裴寂就觉得,沈元柔其实很宠爱他的,方才那点显而易见的心思,此刻更不打算掩藏了。 “我昨日听了一个故事,义母要听吗?”裴寂试探着问她。 沈元柔将面前的小碟推至一旁,问:“什么故事?” “从前有个备受百姓称赞的皇女,”裴寂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她从悬崖边救了一个公子,自此以后,公子就对她念念不忘。” 英雌救美,怎么听都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但沈元柔也只是挑了下眉:“然后呢?” “公子后来又遇见她了,他同王女有个约定,王女过些时日会来看他,”裴寂继续道,“但这为王女带来了流言,他很担心王女讨厌他,不会再来看他。” 沈元柔颔首,遥遥望向苍穹,算着时辰。 “但王女还是来寻他了,公子很高兴,他问王女,你真的没有讨厌我吗,”见沈元柔看着远处,裴寂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你说,王女会讨厌他吗?” “不会,”沈元柔看他,“王女为什么会讨厌他?” 若是讨厌他,王女就不会去见那位公子了。 “嗯嗯,对啊,怎么会讨厌他呢?”裴寂就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然后公子又问,那你会喜欢我吗?” 说罢,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眸,隐藏着期盼望向她。 裴寂努力将自己卑劣的心思掩藏,在紧张的等待她的回答时,却对上了她深不可测的眼眸。 他心头突然一跳,维持着面上乖巧的模样,改口道:“会、会喜欢他吗?” 沈元柔:“这是个什么故事,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裴寂嗓音滞涩一瞬:“我也不知道,是听说的。” “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少听,”沈元柔意有所指地望了他一眼,“会把脑子听坏的。” 裴寂整个人蔫了下去:“……好吧。” 直至结束,将要离去时,裴寂还是不死心地看了她一眼。 是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为何沈元柔没有什么反应呢? “早些回去,明日我有要事,不用给我做糕了。” 沈元柔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探究和一点失望,就这般通知他道。 书房内。 沈元柔褪去外衫,望着桌案上那一摞裴寂送来的卷宗,指腹落在他的笔迹上。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女娘,因着久居上位,对于官场上的那些心思,沈元柔看得多了。 那裴寂的心思,又究竟是否像她想的那样呢? 在裴寂将面颊贴在她的掌心,亦或是说,在他多次索要拥抱与安慰时,义母子的感情似乎就开始有些不对了。 沈元柔不由得陷入沉思,她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她教养孩子的方式出现了什么问题。 若非如此,温思凉、原玉,连带着此刻的裴寂,如何会这般。 但她没有带过孩子,即便回想着先前种种,也不能反思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随着义母子之间感情的变质,她也不能像往常那样看待裴寂了。 那样一个乖顺、听话懂事的孩子,怎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喵喵。”少主绒绒跳进窗来,似乎不明白她因何如此。 沈元柔抵着额角,前些时日她的头痛好了很多,今日突然又复发了。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沈元柔宁可怀疑自己的判断,也不愿意相信裴寂有那样的想法,她是裴寂的义母,她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这样的想法是有悖人伦的,沈元柔活的时间比他久多了,知道流言蜚语的力量,裴寂还很年轻,他不该被人的恶意揣度,受人非议。 一向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沈太师,此刻真的对裴寂束手无策起来。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02章 她撑着额角,指尖一下下点在桌案上。去试探裴寂,然后呢,如果他的心思真如她所想那般,要戳破他吗,这会伤到他的自尊的,沈元柔毫不怀疑,只要她主动戳破,裴寂又会变成那个沉默的孩子,然后疏远她。 裴寂年纪尚轻,还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沈元柔还要为他把关,她担心裴寂走上歧路。 他的确很聪明,但经历不够,也容易感情用事。 躲避她,藏起来自己的想法,会让裴寂吃亏。 “月痕。”随着沈元柔话音落地,月痕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 “主子。” 她派月痕去见周芸欢,周芸欢将部分官员贪污的罪证整理出来,作为诚意,让月痕给她送了来,说过些时日来见她时,会再送她几本书。 但沈元柔没有立刻去看,她将那些书卷堆在一旁,问:“裴寂这些时日可有不同,与谁接触过?” 月痕稍作思考:“在猎场时,就是同几位公子们一起。” 裴寂回来后还不曾出过门。 沈元柔给他配备了暗卫,若是有要紧事,或是什么关系朝堂之事,暗卫是会来告知她的,但那段时间无事发生。 听到没有什么居心叵测的朝臣、臣子家眷来接近裴寂,沈元柔翻开了周芸欢送来的东西。 “公子回府后,老太君倒是见过他。” 月痕回忆道:“不过也没有说些什么。” 沈元柔回忆起裴寂温润的模样。 对上老太君,他怕是会吃亏,无他,这孩子有时候太守规矩……除了在感情上。他会考虑老太君的身份,以免冒犯他,继而委屈了自己。 一想到裴寂那双有些倔强的眼眸,额角的抽痛就更厉害了。 “……裴寂心悦的那个女娘,还没能查出来吗?” 沈元柔倦怠地吐出一口气,便听月痕道:“不曾,主子,恕属下直言,裴公子当真有心悦的女子吗?” 沈元柔的指尖停顿,扫了月痕一眼,后者道:“主子,属下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只是,我与花影是您的耳目,除了陛下,又有谁能瞒得过您。” 清冷的月华透过半开的窗棂,铺洒在桌案上,与烛火的暖相交缠、对抗。 沈元柔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她从来不是一个明知故问的人,可却在此时,出言向月痕求证。 “我这有一坛好酒,清白堂。”沈元柔阖上了眼眸。 清白堂,是李代无好的那一口。 月痕道:“是,主子。” 玉帘居。 裴寂翻来覆去。 他想不明白,沈元柔那样聪明一个人,当真不知道他的心意吗,若是知晓,为何不给他一个答复呢,可她连拒绝都没有。 思绪翻飞,他轻轻唤:“曲水。” 曲水带着困倦,匆匆披了件衣衫就来了:“公子,可是渴了?” 裴寂神采奕奕,眼眸格外明亮,看上去没有半点困意:“曲水,你可知晓义母当年之事?” “……啊,”曲水揉了揉眼睛,被他有些急切的语气整得摸不着头脑,“不是要喝水吗。” 他还有些迷糊,就被裴寂拽着,坐到了榻上。 裴寂被严苛的规矩规训,但他却对下人极为宽容,此刻甚至不顾礼节尊卑,拉着曲水的小臂,将人扯上了榻。 此时的两个人不像主仆,倒像是手足。 “不喝水,”裴寂很是失礼地攥着他的手,“曲水,你自府上长起,当年义母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什么啊,公子,你是不是发热了,”曲水眸色清明了一些,探出手来想要摸他的额头,“怎么开始说胡话……” 裴寂任由他摸,组织着语言道:“你可知,当年义母是否心悦过原谦的夫郎?” 曲水皱眉,刚想说不可妄议主子那些话,就被裴寂制止:“我也是半个主子,你告诉我,明日就给你做糕。” 他很会拿捏人心,也不知这点是不是跟沈元柔学的,总之是颇有成效。 曲水收回手,看着他缓慢地道:“我当时还小,也不曾亲眼瞧见,都是后面听下人们说的,但公子也知晓,太师府的下人们不会议论主子,即便主子仁慈,不曾严格约束,有月痕和花影姐姐在,谁又敢嚼主子的舌根?” 裴寂显然没有耐心听他说完,催促道:“那你听到的是什么?” 曲水一边回忆,一边困得点头:“主子当年考中状元入京为官,却无根无萍,无人可依……” 吴真棠的主动帮助,不论如何看,沈元柔都是该紧紧抓住他的。 唯有这样,她才能更快的、更顺利地往上爬。 但沈元柔没有这么做。 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些年,而今旧事重提,这些情爱,谁又说得准呢? 分辨什么爱不爱的,最难了。 “公子也知道,家主的心性,又有谁能琢磨得透呢,曲水不过是仆,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了。”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曲水嘀嘀咕咕地道:“不过心悦家主的男子可不少。” 当年芳心暗许的,又何止是吴真棠一人。 “还有谁?”裴寂问。 还有谁,那可太多了。 曲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好多啊,说不完,根本说不完……好像,好像有一位至今未成婚。” 曲水一个下人,也就那日听了一耳朵,寻常也不需要记公子们的家室、名讳,裴寂大半夜将人捞起来问,属实有些为难他了。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03章 裴寂蹙眉,危机感油然而生:“是谁?” “当年哪位尚书的公子吧,后来尚书大人告老还乡,她的公子便入道观了,一直留在京城,听说他的卦千金难求……” 窗外偶有虫鸣。 那些偶尔传来的声音,叫他沉默了许久,也不能组织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 在裴寂思考的空档,曲水趴在他的榻上,就这样以一个极为不雅的姿势睡着了。 一卦难求,即便他当初远在徐州,也曾听过此人名讳。 尚书幺子,当年虽然不如吴真棠有名气,却也是京中贵女们所追捧的。 家世、样貌出众的男子,总是能得到优待与追捧。 “居然,是他吗……” 裴寂还记得,当年父亲的病加重,她的母亲便寻遍了王朝的名医,却不曾找到合适的办法,父亲的病无法根治。 于是母亲以重金,请了李道长的卦。 但至于卦的结果如何,除了母亲,谁也不知晓。 应当是不大好的,裴寂想,倘若那卦足够吉利,依着母亲的脾性,她定然会将此事说出来,叫他们都高兴高兴。 当年母亲请李道长的卦一事,他们都不曾知晓,还是后来母亲将此事告诉了他。 他居然为了沈元柔,至今不曾嫁人。 “怎么能这样……”裴寂轻轻道。 “沈元柔,你这人怎么这样?”李代无大马金刀地坐那儿,手和腿张得很开,占了很大的位置。 “我怎样?”沈元柔面上不再是寻常那副淡然,而是微微蹙着眉头,正色地看着她,“是这酒不够好,还是这玉不够润?” “……老娘困了。”李代无想发脾气,却看在酒和玉的份上开不了口。 天知道,方才她同自家郎君干柴烈火、轰轰烈烈之时,将他给惹恼了,此刻正愁没法哄呢。 只道是她刚觉着困,沈元柔就来给她递枕头。 沈元柔没有理会她那点儿不满,道:“你先前告诉我的,教养孩子的方式,有问题。” “我干啥了,”李代无听沈元柔这么说,当即不干了,“你瞧瞧李定还、李定安,老娘哪个女儿不是出类拔萃。” 李定还,她的大女儿年纪轻轻做了副将。 李定安,她的二女儿入朝为官。 而三女四女学业也是极好的,都是勤奋好学的好孩子,要么从文、要么同她们的娘一般习武。 沈元柔道:“我按照你说的鼓励他、肯定他。” 裴寂那孩子最是乖巧,这种突破道德、伦理的事沈元柔不信他能自己做出来。 李代无等着她的后话,谁知沈元柔闭口不言,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呢,你又干啥了?” 说什么,说那样克己复礼的小古板,觊觎自己的义母吗? 第38章 趴伏在她脚畔 季夏, 京都城燥热起来。 同样燥热的,还有贪污腐败的官员。 皇帝没有放过那些官员的意思,沈太师又是铁血手腕,宫里那群宦官心思狠毒, 进去了必然要先脱一层皮, 一时间人人自危。 朝堂如何乱作一团, 沈元柔没有去管, 她照旧授课。 温思凉大好了,他倒是个重信守诺的,与裴寂打赌, 输了以后,便再不曾主动来寻过她。 裴寂起初倒是来见过她, 只是那段时间她政务繁忙,也有意不见, 想让裴寂冷静一下, 好认清自己的心意。 谁料, 这两个月过去,裴寂的确如她所愿,冷淡了下来,沈元柔却又有些不适应了。 裴寂不单单是在她授课时走神, 而今晨昏定省也带着疏离, 餐饭也不好好用了。 “你瞧瞧那孩子, 都瘦了一圈儿。”皇帝疼惜地看着不远处的裴寂。 的确如皇帝所言,裴寂的下巴都有些尖尖的,足以见得这些时日他是如何糟践自己身子的。 沈元柔没有开口, 皇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会怎么不关心你那小义子了。” “陛下还要臣如何关心。”沈元柔神色淡然。 皇帝见状,道:“那孩子是跟你闹别扭了?” “不曾。” 沈元柔收回眸光,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氤氲的茶气模糊了她的脸,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孩子的心思变化得快,兴许过几日就好了。” 她如此说着,瞧上去很懂那个孩子一样。 但白玉桌案上的那些糕点,沈元柔甚至看都没有去看。 “孩子嘛,都是这样,”皇帝便道,“思凉也有段时日,说什么都不理朕,结果你猜怎么?” 沈元柔:“什么?” 皇帝的目光变得幽怨,冷哼道:“因着那些时日,你告假,朕就准了,思凉数日不曾见你。” “竟是如此吗。”沈元柔不咸不淡地道。 皇帝也不愿意再说下去,摆了摆手,身后掌扇的男官便靠近了些。 送走皇帝,夕阳西沉。 齐跃负责教皇子与伴读防身,而今她方出来,便瞧见不远处的沈元柔,上前道:“沈太师,裴公子今日怎的了?” 沈元柔正在交代月痕,闻言稍顿,问:“什么?” “裴公子受伤了。”齐跃道,“方才公子持柳叶刀时,将虎口划破,好在并无大碍。” 裴寂不是一个粗心的人。 他这些时日心思不知道跑去了哪儿,沈元柔猜得到,裴寂因着冷落生气了。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04章 可那又如何,她们是义母子的关系,也只能是义母子的关系。 裴寂不能越过这条线,即便是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可以。 月痕看着自家主子,她有些不明白主子究竟是何意思,这些时日朝堂之事分明没有那么忙碌的,但主子频繁见李将军,偶去榄风楼见金公子。 她还从未见过裴公子这么失态。 所以月痕还是出言,小声劝道:“主子,裴公子这些时日都不大好,您不要问问吗?” 情感方面迟钝如月痕,在此刻都察觉出了一些不对。 相对于裴寂的一无所知,她是知晓沈元柔没有那般忙碌,也不必日日都回府那般晚。 倒像是刻意躲着谁…… 这一念头一出来,月痕就带着点震撼地看了沈元柔一眼。 对上后者锋锐的眸子后又火速收了回来。 沈元柔声音平淡无味:“去为他准备些药。” 月痕便跟着松了口气。 她就说吗,怎么会呢,主子为何要躲着裴公子,看到主子还关心着公子,月痕便应:“属下这就去准备。” 裴寂垂着眼眸,自然地将手拢进袖口里,半点也看不出手上的模样。 他不在乎这点伤口,虎口被划开的痛楚,远不及他心中的认知带来的苦楚。 沈元柔冷落了他两个月,她不要他了。 自从沈元柔忙于公务,就再也不来看他了,甚至鲜少在府上。 裴寂知晓,前些时日那位为了她至今未嫁的李道长,频频来见她,她们年纪相当,相比起来,他又算什么呢? “裴寂。” 少年仍是那副端庄的、正色模样,宛若一根挺拔的竹节,而在听到这一声后,他明显有些紧张,颤了颤长睫才抬起头来。 轿帘被掀开了,沈元柔坐于马车内,撑着额角看向了他。 “……义母。”他道。 沈元柔道:“还等什么,上来。” 上位者总是下意识会带一些命令的口吻,那样不容置喙。 裴寂察觉到她这段时日的不同,抿着唇,乖顺地上了马车,坐在一角,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 这副模样落到沈元柔眼中,就变成裴寂还在跟她置气。 “还痛吗?”她低幽地叹了口气。 裴寂下意识蜷了蜷指尖:“……痛。” “你最近怎么了,裴寂。”沈元柔问他。 他不是一个不叫人省心的孩子,前世的裴寂很懂事,甚至有些过分懂事了,而如今的裴寂却像是要将前世那些过分的懂事讨回来,以此来证明,那些全都是沈元柔对他的误解。 裴寂有些抗拒提到这个问题:“我,我没有怎么。” 他不打算说,沈元柔就没有再问。 直到过了好一阵,沈元柔听到他低低地道:“您原来认识李道长吗……” 李遂独,一卦难求,他只当李遂独是怎样的仙风道骨,没成想他不仅是男子,这样的人为了嫁给沈元柔,至今未嫁。 怎么办呢,当初没有人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危机。 即便是吴真棠,他也有理由安慰自己,说吴真棠成婚了,有孩子了,是不可能和离,再嫁给沈元柔的。 可如今不同了,李遂独不一样,他没有成婚,甚至为了等沈元柔,入道观数年。 裴寂不敢想象,倘若沈元柔娶他做了主君,自己会多么难过。 “嗯,李遂独是我的友人。”沈元柔并不打算隐瞒这些。 “他们都说,李道长将来是要做……”裴寂艰难地说完话,“太师府主君的。” 他等着沈元柔来否认。 来打碎他的猜测。 “是吗,”沈元柔看了他一眼,“不过这同你划伤手有什么关系,裴寂,你最近不专心。” 有关系的,这怎么没关系。 可是看着沈元柔,裴寂莫名就说不出那些话。 方才,她是默认了吗。 “是,裴寂错了,”他垂着头,明明失望的情绪都从周身溢出来了,却极力表现的不在意,“裴寂不该如此的。” 沈元柔并没有回答他。 她此刻不觉得裴寂是幼稚得可爱了,少年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上去乖顺、内敛。 马车内的静谧叫他如坐针毡,他很想说些什么,却感觉沈元柔此刻正在想要抛弃他的边缘。 裴寂什么都不敢说。 他怕自己的哪一句话会坚定沈元柔不要他的想法。 马车内静默无言,直至前室传来一阵响动,月痕的手从前室探了出来。 “主子,属下取来了。” 裴寂垂着眼帘,没有去看,试图用这样的方法降低自己的存在。 沈元柔没有接过,眸色淡然地看了月痕一眼,后者当即顿悟,将装着药膏的白瓷瓶递给裴寂:“公子。” 裴寂应声回头,见到熟悉的瓷瓶,接过并小心地探究着沈元柔的神色:“……谢谢义母。” 沈元柔阖着眸子,倚在那处养神,瞧上去有些疲惫:“嗯,下次小心。” 言毕,沈元柔再未出声,也没有帮他上药的意思。 裴寂只手拢着那只瓷瓶,而后缓缓收紧。 曲水不在,照理来说,他的手被包起来了,瞧上去也很严重,按照以前,沈元柔会温和又无奈地看着他,或许会帮他涂药…… 沈元柔真的不要他了,可刚刚,她又关心他。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05章 那颗原本被她捧在掌心的心脏,又被狠狠地揉碎。 怎么办呢,他又能怎么办,这个时候如果沈元柔知晓他的心思,会讨厌他的吧。 “……义母,”裴寂将唇肉咬得变了形,他仰起水淋淋的眼眸,轻轻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您为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沈元柔声音低幽,却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裴寂攥着白瓷瓶,尖牙把唇肉咬得疼了也不松口,备受折磨地开口:“您都,不吃我做的糕了。” 这很是一件值得委屈的事。 要知晓,沈元柔先前夸奖过他做的糕味道很好,裴寂一直觉得,她是喜欢的,可如今沈元柔政务繁忙,不见他,就连糕点也不怎么吃了。 裴寂就敏锐的察觉出一点不对来。 “为什么啊?” 裴寂一发问,就连鼻尖都酸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很想要质问,可又害怕,只好又放低了声音,“您也不告诉我。” 沈元柔缓缓揉捏眉心:“政务繁忙。” 简短的一句话,仅仅四个字,听起来像是在打发他。 裴寂还想要问,可看到沈元柔很是倦怠的模样,终是住了嘴。 沈元柔已经很忙了,她或许不会喜欢一个吵嚷的,又不懂事的义子。 裴寂就没再说话。 瓷瓶被拨开,发出清脆的一声“啵”,随后是棉布被拆解开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元柔听见他“嘶”出声来。 那药本也是温和的膏状,不会刺激,怎么就能疼成这样呢? 绒绒也是一样的性子,要是病了,下人要喂它吃那些苦药丸子的时候,绒绒叛逆地要逃离,可当看到她过来时,就会扮作委屈模样,扯着甜腻的嗓子喵喵乱叫。 马车一阵颠簸,药罐咕噜噜地滚到了沈元柔的脚边,裴寂也跟着趴伏在了地上。 “……好疼啊。”少年清冽的声线夹杂着叹息,裴寂很是小声的道。 第39章 小猫开始绝食 他几乎是匍匐在沈元柔的脚畔。 那一截绷紧的指骨被她足间抵着, 只要沈元柔用力,就可以将裴寂修长的手指踩在脚下,听他痛呼,看他落泪。 竟比绒绒还要不安分。 沈元柔掀起眼帘, 垂眸审视着地上的人。 锋锐的眸光平淡无味, 很快就剖开了他浅显的心思, 裴寂被这一眼瞭地微微奓毛, 却稳着面色,脸不红心不跳地错开眼眸。 “是我动静太大,将您吵醒了吗……”他好似很难堪, 想要撑着身子起来,可偏偏牵扯到了手上的虎口, 方愈合的伤口又流出鲜血来。 她正处于忙碌、疲惫的状态,但沈元柔能极好的克制住烦躁的情绪, 裴寂手上这样鲜明的颜色, 很容易就会引起沈元柔的破坏欲。 京城盛行喝花酒, 便是朝堂官员,也偶尔会出入歌舞场,召官倌作陪,以此放松, 那些官倌归朝堂管辖, 明令不可私侍枕席, 当然也有私下违背的,沈元柔对自己一向要求严苛,她从来不会像那些女娘一般, 纵容自己耽溺其中。 裴寂撑着身子,试图爬起来, 整个人也有些低落,像是因着吵醒她而自责,瞧着都有些无辜了。 那只药瓶滚到了她的座位下,想要取得,就要以一个不雅的姿势趴伏取出。 裴寂的指骨被她虚虚抵着,同自己斗争着。 见沈元柔没有半点帮自己的意思,在她眸光的压力下,裴寂放弃爬起来,只是压低了身形,在她面前失态地匍匐,宛如拉长身子伸懒腰的猫儿,为了取出药罐,面颊也不可避免地贴到她的小腿上。 “我忽而觉得,你母亲为你取名绒绒,也不无道理的。” 沈元柔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 绒绒总喜欢贴着她的小腿蹭,尾巴尖高高束起打着弯儿,这就是想要她陪着玩儿了。 裴寂刚攥住药罐的手紧了紧,沈元柔的话莫名叫他喉头发干:“才不是……是因为,母亲说男子的名字可爱些。” 他莫名羞耻起来。 好像先前想要被当做小猫,被沈元柔豢养,圈起来藏起来的不是他一般。 “您不生我的气了吗,”裴寂听她说话,这才回神,认为这一举动还是有些效果的,乘胜追击道,“那,您为什么不吃我的糕了。” “也不理我,不见我,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绒绒。”沈元柔轻不可察地叹息。 兴许是因着这些时日实在劳累,沈元柔明显能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 即便以前处理政事,头痛难耐的时候,她的破坏欲也不会这么强烈。 可方才看着裴寂趴跪在地上,虎口渗出许多血迹时,她莫名就想要按住他的伤口,阻止那些血迹流出,指腹缓缓施力,随后看着他流出眼泪,委屈地哭求。 “我太累了。”她如是道。 “……抱歉,”裴寂仓促地吞咽了一下,撑着身子爬了起来,面上的神色收敛起来,“我不会再打扰您了。” 他又恢复了那副端庄、疏离的模样。 很是冷酷地坐在一旁,再也不肯说话。 孩子的心性就是如此的,沈元柔也没有多想,这些时日原谦那边出了些事,她的心思不能放在裴寂身上,半个月,也没能问过裴寂几次。 直至院内的叶片渐渐发黄,刚应付完李代无,如往常一般在书房处理政务的沈太师,便听月痕道:“主子,裴公子这些时日,有些不大好。”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06章 沈元柔的笔尖微微一顿,随后圈起一行字:“哪里不大好?” 裴寂依旧晨昏定省,只是对她不热络了。 沈元柔看着他,仿佛透过那具躯壳,又看到了前世木讷胆小的裴寂。 “您不知吗,”月痕拧着眉头,也为他担忧,“裴公子今日一日都不曾用膳,属下真怕公子病了……” “何不早说。” 沈元柔打断她,她眸色微沉,将毫笔搁置在笔山上。 内室传来青玉笔杆与笔山磕碰的清脆声响,于门口打篆、温茶的亲卫登时屏息,整个书房都跟着静谧下来,无人制造一点动静。 “属下失职。”月痕当即道。 “拿着我的令牌,去请陈太医。” 沈元柔沉声下达命令,没有半分耽搁,起身离开书房。 花影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微微泛黄的枝叶,落在石板上的零星叶片,还有干燥的、将裙裾吹得烈烈的秋风,这一路都是秋日将至的萧瑟,风吹枝叶的沙沙声响,再次将沈元柔拉回至前世的猎场。 裴寂身上很脏,整个人都被雨水淋得透彻,眼睛却出奇的亮,他去拜见她的同僚,见李代无,见太傅,甚至去见原谦。 裴寂的自尊不容旁人践踏,可他的义母还在林子里,他便亲手折了自己的傲骨,少年朝着那些官员下跪,只求她们肯派出自己的人手,去救出她。 大半的官员折损在里面,皇帝派去的官宦与仆从也没能回来,她们不能再有损失了。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整整三日,无人归还,那是土石流,人被淹没在里面,早就没命了。 但李代无还是派出一部分人,要替裴寂将她的尸身寻回来。 她被埋在土石流几日,裴寂就有几日滴水不进。 “主子,裴公子不会有事的。”花影还是宽慰道。 她不大理解主子的举动。 只是一日不曾用膳,她们这些亲卫,有时接到重要任务,两日水米不进都是常事,也完成了沈元柔交付的任务,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男子即便身子娇弱,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所以沈元柔不必如此紧张他。 沈元柔步伐不曾停顿,饶是如此,她周身属于上位者的气息仍是那般凌冽,仿佛她永远不会失态:“暗卫这些时不曾禀报?” 她为了裴寂的安危,在先前他曾透露自己有心仪的女子后,沈元柔便派了三名暗卫护着他。 但这些时日暗卫也不曾汇报裴寂的情况。 “……是我不让她们去的。”在沈元柔的视线扫来时,花影低下了头,“您忙于政事,属下察觉到,涉及到裴公子,您便有些烦躁,故而,擅作主张。” 沈元柔道:“不必跟着我了,去领罚。” 花影应是,脚尖点地借力,跃上屋檐离开了。 沈元柔心头莫名闷着,只要想到裴寂的所作为,对她说的话,便很难将情绪压下,她对于政事、党羽都不会如此,因为沈元柔总有解决的办法,不论如何,这些事情都不曾脱离她的掌控。 但裴寂不同,在沈元柔的规划里,他作为故友之子,前来投奔她,便该好生选一位如意娘子,过了明路,届时让皇帝为她们赐婚,只待裴寂嫁过去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裴寂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沈元柔没有养过孩子,一时间甚至不知该如何对他才好,才能叫裴寂打消这样的念头。 所以她同裴寂拉开了距离,想要他冷静下来。 但裴寂居然用绝食来证明,她的决策是错误的。 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他虽不像前世那般孱弱,却也不能如此。 花影是她身边的亲卫,知晓她的某些动作代表什么,但花影都看出了一些不对,她不是一个会被事情、情绪左右的人。 不论发生了什么,沈元柔永远都能保持冷静、自持,但自从裴寂住在太师府后,这半年过去,沈元柔也渐渐有些不同了。 她仍是那个温和平静、手段果决、不容置喙的上位者,只是多了一些寻常人该有的,她适应这个角色,以此来关心裴寂,理解他。 裴寂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来此,在看到那一抹蓝白后,裴寂乖顺地朝着她行礼,瞧上去愈发单薄了:“义母。” 他静默了一瞬,刚想要问沈元柔为何来此,却听沈元柔开门见山地道:“裴寂,为何不用膳。” 裴寂先是抬起眼眸,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在撞进那双没有明确情绪的桃花眸后,忽而想明白了什么:“我以为,义母不会管我……” 屋内的下人们纷纷退出去。 “你在同我闹脾气?”沈元柔蹙着眉尖,语气有些严厉,“你还是小孩子吗,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是孩子,却又做出如此幼稚的行径。” “我没有。”他平静地道。 “义母,我没有闹脾气,”裴寂清凌凌的眼眸对上她,可说出的话莫名能叫人腾升起火气,“只是不饿,我没事的……” 沈元柔看着他,裴寂也丝毫没有退让,在两人眸光对峙之时,她便蓦然想起周芸欢先前曾对她过说的,厌食症。 周芸欢是个渊博的人才,她总能说出许多奇怪的话,譬如厌食症,周芸欢说,那是极为可怕的病症。 “是心理病症导致的进食障碍,得此病者,大都是节食、拒食、甚至绝食。”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07章 “病发原因极其复杂,药石无医,还要患者自己克服。” “若不能克服,将会在一定时间内瘦削不堪,久而久之便……” 姜朝有过这样的先例。 是一个男子,产子后被妻主厌弃,自此便日渐瘦削致死。 看着沈元柔肃丽的面容,裴寂袖中的手攥紧衣袖。 “你怎能如此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做一回事,裴寂。” 沈元柔凝视着他,裴寂微微抿唇,而后侧身为她斟了盏茶:“我知晓了,我,这就吃,您别生我的气了。” 他听话地拿起一块糕,可因着饿得过了头,并不想吃下。 这副模样在沈元柔眼中,便印证了周芸欢的话。 待看到陈太医至玉帘居,裴寂便有些慌乱了。 “太师大人。”陈太医道。 他不想喝那些乱七八糟的苦药,可他下意识带着求助的目光投向沈元柔时,后者却没有理会他。 “陈太医,我家公子这些时日没有胃口,您瞧瞧。” 月痕早在路上便给陈太医叙述了裴寂的情况,如今当着裴寂的面,再次复述了一遍才离去。 “我没有生病,”裴寂偏头看向沈元柔,有些急切、害怕:“义母,我没有生病的。” 沈元柔不为所动:“让陈太医为你看看。” 陈太医仍是那副和善的模样:“公子,手伸出来。” 裴寂的呼吸都跟着急促了,但沈元柔没有出声,他也不敢违背,只好白着脸,探出了自己的腕子。 人在害怕时,感官比寻常还要敏锐。 沈元柔方才目光无波,也不曾说很重的话,且此事分明就是裴寂做得不对,可是在陈太医来此,沈元柔没有站在他这边时,他还是委屈了。 其实没有什么可委屈的。 但这近三个月来,沈元柔对他的态度,叫他的心从慌张到渐渐冷寂。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可因着沈元柔的态度,叫他什么都不敢再问。 裴寂无数次回想,他表现的很明显吗,其实没有,沈元柔不会发现的,因为她的心思并不在他这儿,她的心里是效忠君主,是天下百姓,是朝堂政务,唯独没有他。 她的心里是装不下情情爱爱的,裴寂觉得,自己产生这样的情绪都是在亵渎她。 “公子思虑过重,再这般下去,只怕郁结于心。” 陈太医收回手,将垫在他腕子上的帔帛也收起。 沈元柔微微颔首,淡然道:“劳烦陈太医为他开些药。” 陈太医便蘸墨,书写药方。 裴寂咬着下唇,不论如何都不能想出对策来,他低垂眼睫,睫毛根部渐渐湿润了起来:“我,我没有病的,可以不喝药吗?” 陈太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很快收回眸光。 她可记得,这位裴公子没少喝药。 自从他住进太师府后,那段时间便三天两头地寻她拿药,那样苦的药汁子他都不曾叫过苦,陈太医只当他同寻常儿郎有些不同,而今这药,如何就能苦到他呢。 沈元柔道:“听太医的。” 她这段时间曾无数次反思过,究竟是为何,裴寂对她产生了这样不被世俗认可的感情。 不单是他,温思凉、原玉也是如此,真的是她做错了吗,沈元柔不明白,如此教养孩子的方式又有何不对,她也是如此待太子与尚子溪的。 再追溯到从前,她的小爹,孟氏也是如此待她的,只不过孟氏是蒙蔽她,但她作为孩子的时候,在这样的对待中,得到了爱与温暖。 若是如此教养孩子不对,为何她当初没有对自己的小爹,孟氏产生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呢? 回忆先前种种,沈元柔也不能想到,裴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她试图理解裴寂的想法。 当年她的父亲满心都是母亲,虽然也关切她,却不如孟氏殷切些,至少在沈元柔受了委屈后,孟氏会环着她,温声细语地安抚。 她如此安抚,又有何不对。 在陈太医走后,裴寂轻轻吸了吸鼻子:“您会不要我吗?” 这话问得很无厘头,但沈元柔道:“不会。” “您会,”裴寂艰难地牵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来,“义母,自从您打算娶李道长为主君后,就再也不理我了。” 裴寂几乎是笃定了,沈元柔疏远他是因为这件事。 “你听谁说的?”沈元柔扬起一侧的眉头,问。 她虽不曾明确约束,但太师府的下人不会嚼主子的舌根。 裴寂没有应声。 这些都是他与同窗们交谈得来的,更多的,还是他的猜想。 只是先前他在沈元柔面前提起此事时,她并没有明确的回绝,裴寂只当此事为真。 这些没有影儿的事,大都是裴寂的脑补。 裴寂拇指指腹按在自己的指节上,缓缓施力,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消解自己心头的不安,就能在她面前冷静下来。 “好了,你也听太医说了,莫要胡思乱想。”沈元柔宽慰道,“我也没有不要你,不要委屈了。” 周芸欢先前提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病症,而今正交由太医院收录,陈太医也是听闻过的,既然她不曾提起,就是她多虑了。 裴寂低声否认:“我没有委屈。” 还带着点执拗的模样。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08章 “主子,小周大人来了,此刻在前厅候着。” 月痕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这些时日,周芸欢画了数份图纸呈现给她,而今行军榻已然做了出来,皇帝赞不绝口,奖赏了周芸欢,要她继续画。 年轻人的头脑里总是有很多想法,沈元柔也乐得同她探讨这些。 “沈大人,您瞧。”周芸欢将图纸递给她。 “这是,宫灯?”沈元柔看向她问。 “非也非也,这是电灯,”周芸欢眸光熠熠,有些兴奋地同她道,“届时,无需灯油与灯芯,就能让它保持明亮。” 沈元柔望着图纸上拆分精细的东西,肯定了她的想法:“听起来很不错,只不过,实践起来,只怕要很久了。” “既然提到了电,想必后面是需要先前你画出的发电机的,”沈元柔支着下颌,思量道,“发电机所需材料很多,陛下与我都会支持你,但你要拿出交代来。” 周芸欢如今名声大噪,皇帝如今提起她来,唇角的笑意都压不住。 但树大好招风。 京中不知多少人想要对她下手。 “我知晓的,太师放心。”周芸欢认真地道。 沈元柔顿了顿,还是出言宽慰她:“京城关于你的传言愈演愈烈,甚至有官员煽动百姓,说你是妖女,而今流言已经压下了。” 她看着周芸欢,以为这个年轻的女娘会害怕,但她却笑道:“人不遭妒是庸才,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 时时刻刻关注着她,不就是嫉妒么,眼红又如何,煽动百姓又如何,不过是变相证明她有才能罢了,这也为她带来了名气。 见她没有被此影响,沈元柔颔首:“听闻你同谈家儿郎订了亲?” 周芸欢面上的笑容微顿,随后清了清嗓:“对,他是个不错的儿郎,我母父也逼得紧,只好订了亲。” 内室静默了一瞬。 她原以为沈元柔要对她说“事业上升期,不要成婚”。 然这也是没有办法,原主的母父催得紧,偏要她快些成婚,周芸欢也拗不过,她没有上演这些先婚后爱戏码的打算,早就同谈又清说好了,届时她们和离。 换成其余男子,早就又哭又闹了,这可是一件极为羞辱之事。 幸而谈又清同她一样,并非是这里的人,两人很快就达成共识。 周芸欢思索着该如何同她解释,便听沈元柔道:“他在城中开了家店?” 周芸欢准备好的解释当即粉碎,她摸不清沈元柔究竟要干什么,点头道:“是,叫甜品屋,近些时日生意不错。” 随后她看着沈元柔,试探地问:“太师要尝尝吗?” “上次你说,吃些甜的会好,哄男子也是如此。”沈元柔道,“不过谈家的生意太好,每次排到月痕就卖光了。” 原来是为了哄裴寂。 周芸欢了然:“您放心,这事交给我。” —————————— 孟氏皱着眉头,听完了李采祠的话。 “他倒是真拿自己当主子了,怎么,这还要闹脾气。” 孟氏对此嗤之以鼻:“绝舟而今是太师,政务繁忙不说,还要顾着他,他未免有些不识好歹了。” “您说的是,”李采祠对裴寂不满极了,“小小年纪倒一副狐媚样子。” “勾搭自己的义母,忒不检点,呸。” 听身边的下人如此污蔑主子,孟氏非但不制止,唇角还勾起一丝笑意来:“是啊,这孩子好像是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我们沈大人看出来没有。” 李采祠想了想,道:“摸不清沈大人的意思,不过,应当是不知晓的。” 孟氏叹了口气:“是啊,应当是不知晓的吧,否则如此败坏门楣之事,若是传出去,实在是面上无光。” 李采祠:“我的公子,您放宽心就是。” 不单如此,在他看来,倘若沈元柔知晓她的好义子裴寂有了这样的心思,可是要将他赶出去的。 毕竟沈元柔可是皇帝身边的重臣。 这样尊贵的身份,身上又怎能有裴寂这样的污点呢,想必皇帝会极为介意的。 “原谦那边怎么说。”孟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边不处置完,我如何能安心,天生的操劳命啊……” “呦,快别说了,”李采祠赶紧制止他,“您啊,天生享福的命。” “原大人说,只要您将这些安排好,许诺给您的一样都不会少。” 孟氏颔首。 “这些时日怪无聊的,那接下来可就有趣了。” 玉帘居。 裴寂趴伏在桌案上,阖眸小憩,忽而察觉眼前有火光闪过。 他不明所以地睁开眼,那股熟悉的沉香味夹杂着香甜,一块插着蜜烛的糕点就送到了他的面前。 橙黄的火光将女人端肃的眉眼映得明亮,为她的面庞罩上一层色调温暖的薄纱。 “……义母?”裴寂直起身,望着蹲在他面前的沈元柔,迟钝地眨了眨眼,“您这是,做什么?” 他好笨,刚刚怎么睡得那么沉,居然没有听到脚步声,也没有起来迎接沈元柔,曲水也不提醒他,而且此刻他还散着发。 真是失礼。 裴寂像是忘了自己暗暗想过的,说什么也不要理沈元柔了,此刻懊恼起来,又按捺着心底的期盼,等待着沈元柔的回答。 沈元柔捧着那块奶油蛋糕,烛光跳跃着,火焰的底部留下烛泪,又凝在中间,那股香甜的味道也引诱着他。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09章 一整日都不曾吃过什么的裴寂,此刻肚子咕咕叫起来。 ……更失礼了,裴寂只想着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是蛋糕,”沈元柔看着他,开口道,“要尝尝吗?” 第40章 我迟早嫁给你 她说, 要尝尝吗。 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裴寂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很久才反应过来换气。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眼眸中再次凝起了水眸。 “要, ”裴寂维持着寻常模样, 不想被她看出来, 他还记得上次沈元柔说他眼泪很多, 还在介意此事,“要尝的。” 沈元柔便将蛋糕放在他的手畔,递给他一只汤匙。 裴寂有些别扭地抬眼看她, 接过汤匙后,听沈元柔道:“先许愿, 我为你点了蜡烛。” 裴寂望着她:“不是生辰,也可以许愿吗?” “当然。”沈元柔温和地道。 裴寂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鼻尖动了动, 将那股香甜的味道吸进肺腑。 他看着沈元柔, 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才放心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少年纤长的睫羽低垂, 柔顺的墨发也乖顺垂在身后, 那一截儿细白的颈子被遮掩住, 被墨发衬得更为瓷白。 裴寂虔诚地许愿,沈元柔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闭着眼睛许愿很久, 唇角也小幅度地翘起,长睫也轻轻颤动, 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湿润润的唇瓣抿了抿,少年睁开眼眸,眸底还藏着笑意。 “好了吗,”沈元柔看着他,“吹灭蜜烛。” 裴寂依言鼓起唇,将摇摇晃晃的烛火吹灭。 一缕清浅的烟气飘飘荡荡。 裴寂看了她一会儿,道:“您真好。” “怎样才算好?”沈元柔将那只蜜烛取下来,丢进一旁的银渣斗里。 裴寂一噎,嗫嚅道:“就是、就是好,义母心里记挂着我就好……” “那你今日不用膳,就是说先前我不好了?”沈元柔淡笑着看他。 裴寂心中仅剩的那点酸涩也消散了:“我才没有呢,您怎么如此曲解我的意思。” “裴寂,这些时日你是受谁欺负了吗,”沈元柔眸光柔和的看着他,“不要瞒着义母,好吗,我会为你撑腰的。” 裴寂面上的笑微微凝固了一息,随后他很好的掩饰过去,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我很好,您不用担心。” 沈元柔微微颔首,没有再问,只安静地看着他吃那块新奇的糕点。 “……您要吃吗?”裴寂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在看到沈元柔摇头后,敛眸思量一瞬,起身为她斟了一盏茶,“那您喝茶。” 沈元柔喜欢阳羡雪芽,却不要滚水冲泡的,七八分烫的会更合她的口味。 那盏茶被素白指节持着,递到沈元柔的面前。 裴寂的手艺并不比太子逊色。 沈元柔接过那盏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绒绒方才许了什么愿?” “愿望说出来还灵验吗?”裴寂问,随后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这个不能说的。” “是吗,没准你告诉我,我就可以帮你实现了。” 沈元柔随口道。 她看着裴寂清润的眼眸亮了一瞬,随后那束光又消沉了下去。 这个年纪的孩子,愿望能是什么呢。 少年的心思多变,兴许是一些漂亮的衣服、精美的饰品,但基于裴寂与寻常少年郎有些不同,对她的心思,好像也有些不同,所以沈元柔姑且猜测,裴寂是想要自己如往常般摸摸他,抱抱他。 往常他就是这般的,偶尔会红着耳尖耍个赖,要她多抱一会。 当时她如何就没能看出来呢。 沈元柔不再回想此事,倘若当时有人告诉他,她养的小义子,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她也是不相信的。 裴寂太乖顺的,像绒绒一样,他很清楚一个怎样的动作会让她心疼。 “不行的,”裴寂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的好意,“这个不能靠义母实现。” “还有我实现不了的吗?”沈元柔微笑着,带了些细微诧异。 看来这个愿望是与她无关了。 裴寂唇角不可避免地沾了一些乳白的香甜,他没有察觉,认真且严肃地向她解释:“对,这个是不可以说的,我想要神佛来帮帮我。” 看着他这幅分明还有一些没有褪去的稚嫩、青涩,却格外严谨的模样,很莫名其妙的,沈元柔脑海中就浮现出“小猫捕快”一词。 很贴切眼前裴绒绒的形象。 “看来,我们小猫捕快也有自己的秘密了。”沈元柔微笑着看他。 裴寂不知道她想到什么,也不知道为何要被称作是“小猫捕快”,但他莫名就觉得这是沈元柔对他的爱称。 她没有叫过旁人“小猫捕快”,也没有用很亲昵的称呼唤过旁人,这何尝又不是偏向他呢。 裴寂很高兴,但还是矜持地点头:“它一定会实现的。” 沈元柔便顺着他道:“对,会实现的。” 政事还没能处理完,沈元柔并没有多留,关切他后便离开了。 裴寂将她送到院门口,看着沈元柔离去的背影,心口似乎要被什么撑破了。 原本干涸的,将要死去的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湿润蜜糖浸透,此刻再度饱满起来,被蜜糖灌满的心脏过分饱胀,叫他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10章 真坏。 沈元柔真的很坏,裴寂大逆不道地想。 他明明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理她了,明天都不要去给她请安了,反正沈元柔也不喜欢他,迟早要安排他嫁人,不如他自己早早选定一个女娘,就这样嫁过去,再也不碍她的眼了。 可裴寂又想到尚风朗的话。 裴寂不甘心,尚风朗说得对,他不能头脑一热,草草断送了自己的后半生,他生在徐州裴氏,徐州裴氏的公子要嫁就嫁最好的女娘。 “这不能怪我的。”裴寂屈指虚虚抵在唇瓣,遮住轻微动作的唇形。 曲水怕他吹风染上了风寒,上前为他披上了一件鹤氅:“公子,天儿冷了,我们回去吧。” “好。” 屋内燃着地龙,如春日般煦暖。 裴寂望着那盏冷掉的茶,就想起沈元柔方才问他许了什么愿。 他方才求了漫天的神佛,只求她们保佑,保佑他顺利地嫁给沈元柔。 裴寂捧起那盏茶,仿佛手上是什么珍宝,他的软唇小心翼翼地贴在沈元柔喝过的位置。 唇瓣触及冷掉的杯沿,心音顿时轰隆急切,裴寂的面颊与耳尖很快就红了。 他以前有太多太多的愿望了,现在却只有一个。 “母亲。” 裴寂握紧了那枚玉佩,推开了半扇窗,让冷月洒进来,感受着渐渐冷冽的秋风,如往常一般合掌,求母亲保佑。 “母亲,求您保佑绒绒,保佑绒绒嫁给沈元柔吧。” —————————— 彼时,沈元柔正听着月痕的叙述。 “属下去问了公子身边的曲水。” “曲水起初什么都不肯说,只说公子不许他说这些,后来属下威逼利诱,曲水才肯开口。” “他说,老太君方入府的时候,公子就派曲水给慈康院送去了糕,老太君没有收下那盒糕,曲水还被老太君身边的李公公赶了出来,说他拿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沈元柔道:“后来。” “后来,老太君还曾制止公子上树,那些槐花都是公子和身边的下人们亲手采的。” 沈元柔:“……” 她静默着,想了一瞬,还是不能够想到裴寂是会上树的。 这点要比绒绒强一些,绒绒是一只敦实的小猫,不能爬上那棵槐树。 “不过那次老太君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他身边的李公公,说公子顶撞尊长,作为太师义子,有辱门楣。” 孟氏就是如此的。 他总是表现得贤良淑德,温柔可亲,这样的形象深入人心,久而久之,自有人愿意替他当这个坏人。 他同身边的李公公李采祠,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年幼的沈元柔哄得团团转,她便真的当只有孟氏是对她好的。 那时的她没有去想,如果不是孟氏准许,如果不是孟氏要求,李采祠在亲近,也是一个下人,又如何能越过自家主子,去对小主子说些什么。 但裴寂不同,他不是年幼的孩子了,他应当看得出孟氏意图的。 孟氏也不会在裴寂这里伪装,他甚至不屑于对裴寂做些什么,只有李采祠替他说些心里话罢了。 “还有这次,公子为您做了糕,您一直……忙于政务,老太君身边的李公公便来过,不许公子去打搅您,却也是绵里藏针,暗中讥讽。” 李采祠那日抱臂,对忙活完,方得知沈元柔不在府上,面上还带着失落的裴寂好一顿讥讽,初听言辞恳切,实则字字锥心。 “公子可切莫忙活了,您也知晓,咱们府上的主子是何等的忙碌,你这又是何必呢,看在亡母和家主之间十多年前的情谊上,如今在这府上好生待着也就是了,怎么就非得折腾呢……” “若是家主乐意也罢,可您瞧瞧,家主都忙成什么样了,公子还要给她送糕,我的天尊呦,您如此知书达理的世家公子,最是体恤长辈,快叫她安心处理政事吧。” 不论李采祠如此说,裴寂都不曾出声。 沈元柔持着裴寂誊抄的卷宗,这是当初为了安定他的心,让他抄写的那些,与国祚、朝政毫不相干的东西。 小山般的一摞,裴寂不但完成了,每一本都是娟秀又有力的簪花小楷。 沈元柔:“去见见老太君。” 慈康院位置较偏,先前她将老太君接进太师府的时候,只说这个位置安静。 老太君喜静,将他安置在这个位置再合适不过了。 在得知沈元柔到来之后,老太君被李采祠搀扶着,穿着极为单薄的出来了。 “绝舟,咳咳……” 孟氏话还没说完,就是一阵急咳。 沈元柔面色不改:“老太君,这是怎的了。” 孟叶影掩着唇,苦笑:“无妨,就是染了风寒,我年岁也大了,如今入了秋,天也寒,这就病了,身子骨也比不得从前了。” “老太君这是哪里话,”沈元柔眸色冷了下来,她极少会在府上露出这样的神色,此刻刺骨凌冽的眸光落在李采祠的身上, “作为老太君身边的人,李公公是照顾人都不会了吗。” 沈元柔的语调平静,却带着渗人的压迫:“而今老太君染了风寒,我竟不曾听闻你来请府医,怎么,李公公是吃干饭的?” 孟叶影面上有惊惶一闪而过,却听沈元柔道:“既然办事不利,就不要办了,膳房缺帮手,李公公去再合适不过。”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11章 李采祠登时面如土色。 他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孟氏。 “绝舟,”在沈元柔话音刚落,孟叶影便语气严厉地唤她,一如小时候那般,可在沈元柔眸光扫来之时,孟叶影又恍惚地回神,意识到沈元柔已经不是那个还年幼,可以被他左右的人了。 “绝舟,”孟叶影掩唇轻咳,一副被病气掏空的模样,语气也低了下来,“你也知晓,小爹这都是痼疾了,同他没有关系的,莫要为难他了。” 不怪李采祠,言下之意就是要怪她了。 孟叶影的痼疾究竟是如何落下的,在场众人再清楚不过。 当年不过几个月便要产女的小爹,在一个冬日,陪沈元柔出来赏景,却不甚跌倒,压迫了腹部。 而当时,无一人在两人身边。 所以沈元柔的母亲几乎是确信,她因着此事,心生记恨,故而对孟氏做了这等事,可孟氏还要护着她。 早产下一个女儿,孟叶影也大出血,差点一尸两命,自那以后,天稍冷一些,他便经常性的关节痛,痛起来整个人都要死了一般。 他望着沈元柔,却没有从她的眸光中,捕捉到一丝心疼与痛惜。 在沈元柔平静地看着他的时候,孟叶影倏忽觉得,他已然不能再用当初的方式同她周旋、对抗了——她们早已不在同一层面。 “老太君就是太仁慈了,您总是这般,却不知,刁仆仗着您的势,在背后欺主呢。”月痕不咸不淡地道。 孟叶影有些慌乱,不可置信地看了身旁的李采祠一眼,随后转向沈元柔,求情道:“绝舟,小爹虽不知他究竟说了什么,可你看在他跟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饶了他吧。” 沈元柔示意他回屋坐,同他面对面道:“我为您找个乖巧的仆从。” 从来没有谁,能让沈元柔的话有回旋的余地。 此事已是定数。 孟叶影也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性,可沈元柔对他,总会宽容几分,而今却不知为何,她不打算放过李采祠,如今要将他身边的人打发去膳房。 “……好。”孟叶影牵强地扯了扯嘴角。 他如今虽是老太君,却不是正经的生父。 孟叶影察觉得到,沈元柔对他有些冷淡,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被她发觉了计划,小爹的身份,不足以他在太师府安安稳稳待下去。 秋风的寒凉还没有消散,老太君身边的李公公犯了事,被发配去了膳房。 仆从们只道主子仁慈,下头人犯了事,非但没有打出去,反倒是看在老太君的面子上,将人留在了膳房。 那位李公公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下人们再清楚不过了,一个常造口业、为人不善、为老不尊的老东西,早该被打出去。 老太君为了自保,也不能再留下李采祠。 沈元柔没有完全砍掉老太君的臂膀,她还准许孟叶影去寻原谦,如何能没有李采祠这条忠心的狗呢。 前世,孟叶影给原谦递出消息,她死在土石流里,其中也少不了孟叶影的手笔,而她生父的死,亦是孟叶影一手造成的。 在知晓主君不许小姐去接触他这个小爹后,孟叶影不止一次出现在她的生父面前,却对她关切,要在她心里压生父一头。 后来不停地往院里送补药,她的父亲不肯受孟氏的好,沈元柔便求着父亲喝药,盼着他早些好,谁知那些药与她生父平日治病的药对冲,这样的补药一剂一剂喝下去,叫他身子愈发亏空。 父亲的死,也同她有关。 只可惜,当年她太过于信任孟氏,敬他爱他,待她查出,生父的死另有蹊跷时,已然来不及回击,就被埋没在湿冷的土石流里长眠了。 因着夜里下了一场雨,清晨的水珠还带着湿冷,天也明显寒了起来。 “主子,李道长还在正厅候着。” 花影为她打理好鹤氅,理着袖口:“裴公子这些时日好多了,主子不必挂心,暗卫们都看着。” 沈元柔晨起正犯着头痛,闻言面色稍霁:“嗯,老太君那边,也看着些。” 花影应是:“那此番去见原大人,要属下出面阻拦吗?” “不必。” 铜鉴映出沈元柔肃丽威严的侧脸,女人望着落在树冠上的山麻雀:“由着他去。” 原谦既然想要打探府上的事,那便让她来打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说得准呢。 原谦与孟叶影联系的密切,可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李遂独坐于前厅,身后的道童还持着拂尘,见沈元柔来,他笑着端起茶盏:“绝舟,你瞧,是不是还挺像那么回事……” “李道长,可是有何要事?”沈元柔微笑着看他。 李遂独扬起眉头:“我不过几日不来,你就又同我生分了,怎么能有你这么狠心的女人,沈元柔,你可真会伤人心啊。” 直领大襟的青色道袍将他衬得清俊,丝毫没有岁月倾轧的痕迹,李遂独同先前好似也没什么不一样。 “好了,莫要打趣了。”沈元柔笑着收回眸光。 李遂独颔首,将方才为她卜的卦摆出来。 “这是何意。” 沈元柔眸光落定在乾卦上。 “这是你那小义子未来的妻主。” 李遂独懒洋洋地舒展开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头看她:“看来,他未来的妻主,是个声望极高、成熟稳重,又较为强硬的女人呢……”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12章 “不过他的姻缘很是坎坷,”李遂独说话尾调仿佛有个小钩子,一下下轻轻挠着人的心, “想要这位德行高尚、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的女人对他有情,可要付出许多啊。” 沈元柔微微蹙眉:“是吗。” 她原先,为裴寂寻州县的女娘,来做上门妻主。 但听李遂独此言,裴寂未来的妻主,位份只怕不比她低多少。 能被李遂独评为声望高的女人,士农工商中,细数来也没几个。 “是啊,毕竟是人中龙凤,哪儿又能那么容易就接纳他,”李遂独微微撇嘴,“这可是个极有原则的女人,年纪也比他大许多,想要这样一个女人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做些有违伦理纲常,打破她心中道义,是很难的。” 见沈元柔思量,李遂独凑近些。 他笑得很是勾人,清风道骨在她面前,瞬间化为勾人的模样:“是不是呀,沈太师。” 沈元柔敛着眸子望向他。 后者毫不畏惧,仍是那副微笑的模样。 “何意?” 沈元柔望着他的眸子,李遂独仿佛是引导她朝着某个方向去想,可当她发问,这人又诧异地道:“天机不可泄露啊,小道也不知何意。” 额角抽痛的有些厉害。 沈元柔迟迟地阖上眼眸,她拇指指腹一下下按压在合谷穴,试图消解突如其来的闷痛。 “怎么,又犯老毛病了吗?”李遂独叹息着问。 良久,沈元柔低声问:“是我吗?” “我的天尊,沈绝舟,你说什么,”李遂独夸张地制止她,随后笑出声来,“这若是叫旁人听见,她们又会怎么想?” “当朝太师兼中书令,沈元柔沈大人,居然对自己的义子……” “李遂独。” 沈元柔掀起眼睫,看向他,李遂独当即悻悻地闭嘴。 前厅静默了一阵儿,李遂独道:“沈元柔,这么些年了,你当真对我一点心思都没有吗?” “你满心都是为你那义子筹谋,你自己呢,我呢?” 当年朝堂形势严峻,沈元柔无心成婚,可如今又并非那些年,她也已是而立之年,不存在会拖累主君一说了。 水钟的声响格外清晰。 李遂独裹了裹衣领,他的手已然有些冰冷了。 他等待着沈元柔的回答,一如先前无数次般。 时间在这一瞬过得很慢,水钟滴滴答答的声响,莫名就叫人口干舌燥起来。 李遂独抬起薄薄的眼帘,眸光好巧不巧落在角落,那一片不起眼的青白上,他没想到她的小义子这么大胆。 “罢了,我不想听了,”李遂独弯起唇角,无奈地起身,“头痛得厉害,我便为你揉揉吧。” 方才李遂独占卜的卦象,莫名就让沈元柔产生了波动。 那是事态脱离沈元柔掌控的感觉。 见沈元柔蹙着眉,他微笑着探出指尖抚平:“想好什么时日娶我了吗?” 第41章 再不喜欢义母了 角落里的身影稍作停顿, 逃也似的离去了。 他带走一阵秋风,引得竹影婆娑,又仿佛方才无人来过。 看上去慌乱极了。 她的义子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李遂独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 沈元柔淡漠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李遂独保持着面上的笑意, 指尖意味不明地落在她手背上, 细白的指节缓缓按压那个穴位, 他强势地固定着沈元柔的手, 不许她挪开,语气却很是温和:“不要反驳我,我也是说给旁人听的。” 沈元柔扬起一侧眉头, 顺着他方才的方向看去,便见那片竹。 “是裴寂?”沈元柔转过头问他。 李遂独微微叹息, 摇头道:“这我又如何会知道呢,不过绝舟, 你未免太纵着府上的人了, 家主谈事, 也是他们能听的吗?” “究竟是不是裴寂?” 沈元柔微微蹙眉。 李遂独这人说话总喜欢兜圈子,要么就打太极,将话原封不动的圆回来,再推给她, 极少会直言同她说些什么。 “是谁很重要吗, 绝舟怎么还追问起我来了, ”李遂独面露纠结,收回了手撑着头道,“哎呀, 到底我也上了年纪,瞧不清, 万一是下人呢?” “不过为何会觉得是你那小义子,他不是很知轻重、懂礼节的吗?” 他笑眯眯地看着沈元柔,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心口:“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府上的下人不会嚼舌根,先前裴寂却从他们口中听闻,我要娶你过门,”沈元柔将手收回来,头痛也经李遂独方才为她揉捏,好了许多,“是你有意为之?” “天尊啊,绝舟,怎能如此污蔑我?”李遂独大感震惊,“我在你心中就是,就是这般男子吗?” 沈元柔不置可否。 李遂独静默了一会,端起手畔的茶盏,抿了一口:“这茶,不如你当年泡得好喝。” “十年前的味道,你还记得吗?”沈元柔看着仆从上前为他斟茶,氤氲的茶气为秋日镀了层暖意,“看来你记性极好。” “是呀,我虽等你十年,如今也有些年纪了,记性可好着呢,”李遂独掰着指头给她数,“算起来,前前后后,我为你算了有三十多卦呢。” 他着重咬重了“十几年”。 绒绒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喵呜一声跳到她的膝上,沈元柔揉捏着猫脖颈,道:“是吗,你的卦,我可记得只问过三次。”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13章 “三次,也是不少钱了,”李遂独就又凑近些,居心不良地看着她:“沈太师,小道要那么多银子也没有用,只是上了年纪,想过些安稳的日子。” 沈元柔语气无波无澜:“如今还不安稳吗。” 李遂独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非要小道说得那么明白吗,沈太师是何等聪慧之人。” “男子还是得嫁人生子啊,”李遂独总结道,“我的道行也就到这儿了,若是能嫁给一个疼我的女子,这一生才算圆满。” 秋风打着旋儿,将地上的叶片卷起,那些落叶在角落里被风耍得团团转。 沈元柔今日是打定主意油盐不进一般:“李道长若想嫁人,招个上门妻主就是,家财万贯,名声也响当当,还能有人委屈了你不成。” “……你。”李遂独咬着牙关。 沈元柔看着他,还是由衷地担心李遂独:“这个年岁生女,只怕有些困难,也比寻常儿郎危险些。” 作为友人,她是很关心李遂独的。 “沈元柔,你存心的是不是!” 李遂独猛然起身,胸膛起伏地看着她。 沈元柔眼眸平静地看着他,道:“你分明知晓的。” 他分明知晓的。 知晓沈元柔不会娶他,不论他等多久,她们也都只会是友人的关系,知晓沈元柔对他没有旁的意思,可李遂独还要强求。 他自以为再多等一等,再熬一熬,熬到吴真棠嫁人、生子,熬到沈元柔位极人臣,她待他都是那副模样,没有半分爱人情意。 “啊,是我越界了,” 李遂独有些苦恼地低头,揉了揉眼睛,啧道,“……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秋日的,刚刚灰还迷了我的眼睛。” 沈元柔静默了一会,递给他一方新的帕子,不论颜色味道都是那么平淡。 “擦擦。”她道。 李遂独嗤笑一声,抬起有些泛红的眼眸,低低道:“哪儿能用太师大人的呢,你啊,就会招我们男子们的眼泪。” “明日小道可不来看你了。” —————————— 玉帘居。 裴寂坐于院外凉亭内,望着桌案上冷掉的糕点,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 沈元柔真的很坏,裴寂不明白,他分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喜欢她了,可偏偏沈元柔要来招惹,等他满怀希望,重新燃起斗志,想要嫁给她时,却得知她要娶别人了。 沈元柔有太多选择了,裴寂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做,才能从众多男子中脱颖而出。 秋日有些冷,他只着了一件青白竹叶纹样的薄衫,不能很好的抵御风寒。 “公子,我们回去吧。”曲水劝道。 裴寂咬着唇瓣,想要抑制住将要溢出的难过,可眼前越来越模糊:“我不回去,曲水,为我带一坛酒来。” “公子?”曲水为他擦了擦眼角,“公子怎么哭了,您方才去哪儿了,叫曲水好找。” “我没事,我没有怎么,”裴寂喉头越发的紧,他维持着嗓音,不许自己失态,“去吧,曲水,为我寻一坛酒来……” 曲水虽是太师府的下人,却被安排到裴寂的身边,不论如何,他还是要先考虑裴寂的。 秋风萧瑟,曲水将温好的烈酒端上来,担忧地看着裴寂。 “公子,您究竟怎么了,同曲水说说吧。” 他实在不清楚裴寂方才是看见、或者是听到了什么。 方才裴寂做好了糕,因为昨夜家主答应了公子,会吃他做的糕。 前段时间也不是有意冷落他,只是因为太忙了,公子今日天还不亮就起来做花糕了。 “我以为,义母会吃我做的菊花糕的。”裴寂嗓音干涩。 随着他出声,眼泪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 沈元柔不会吃他做的糕了。 裴寂虽然站得远,可他看得清楚,沈元柔面前有一碟精细的糕点,看起来不是出自太师府厨娘之手,而是李遂独特意带来的。 曲水顿了顿:“家主拒绝了吗?” 这何尝不是一种拒绝。 裴寂流着眼泪,却笑着摇头:“曲水,我是不是太傻了,我一直表现得很明显,对不对?” “……公子,您怎么了?” 曲水实在是不清楚,裴寂方才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 原本裴寂好好的,可回来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是,是因为老太君吗?”曲水想了想,并不能想起别的什么,只好试探着问。 他实在不能想到,除了老太君,还有谁能欺负了裴寂。 今晨老太君还曾来过,却也不是说什么,没有李采祠李公公,孟氏整个人都温和多了,只是规劝公子,不要打扰家主。 只是公子听完老太君的话,便有些不大高兴,却还是恭恭敬敬将人送了出去。 “别哭了,公子。”看着裴寂无声地落泪,曲水眼眶也跟着湿润了,哽咽着劝他。 裴寂今日面上扑了一层淡淡的粉,那是沈元柔送给他的珍珠粉,他很是宝贝,几乎不会动用的。 平时也是摸一摸、看一看,今日淡淡扑了一层。 可如今珍珠粉被泪痕浸湿,在面上划出了一道清浅的痕迹来。 莹润的眼泪大滴大滴顺着痕迹往下落,划过他的面颊,最终汇集到裴寂尖尖的下巴,大滴泪珠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摔碎。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14章 这些时日他思虑过多,又不好好吃饭,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许多。 裴寂微微仰头,试图把眼泪收回去,可他一旦流泪便收不住了。 这让他觉得更委屈了。 裴寂端起酒盏,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因着他灌得太猛,那口温热的烈酒顺着少年的唇角,流至白皙的颈子,料峭的锁骨,最后消失在衣领的最深处。 “我讨厌她了。” 裴寂闷闷地道:“我真的要开始讨厌她了。” 而方入宫的沈元柔丝毫不知自己即将要被裴寂讨厌。 “你先前提过的女娘,那位武英殿大学士,的确是位有才干的。” 殿内龙涎香袅袅。 沈元柔道:“是,陛下可是有了打算?” 温崇明也不隐瞒,直言道:“户部侍郎那个位置还空着,薛忌做武英殿大学士也有许多年了,如今让她到这个位置上来,兼任史官一职。” 户部侍郎,从四品的官位,对于薛忌来说已是极好。 “陛下英明,”沈元柔将香粉压实,接过男官递来的线香,点燃了打好的香篆,“薛忌有抱负,会不负陛下的。” 精细的小笼挂在了温崇明的手畔。 笼中的金丝雀啾啾地叫着,温崇明为它添了一匙小米。 “郝琼被处以极刑、左茂被革职后,原谦的动作收敛些了。” 皇帝逗弄着那只黄毛小鸟:“左茂的请罪书朕看了,只是没想到,她当真会将原谦供出来。” 只是这些罪证远远不够。 但左茂能有此举,她实在想不到,沈元柔同她说了什么。 沈元柔道:“臣手中有原谦的罪证,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 想要将原谦拉下马,并不是那般容易之事。 原谦为官二十多余年,在朝积累了自己的党羽势力,再加上原氏宗族如蛛网般密不可分的姻亲关系,士族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此时将她拉下来,朝堂会大乱。 “民间百姓们为了维护名声,以小博大的事还少吗。” 百姓尚且如此,遑论世家大族。 一旦矛头指向原谦,她的党羽、世家姻亲必会为之求情、为之争论,只怕那时的奏折,要压塌皇帝的桌案。 想要打破如此密实的关系网,便要再等。 温崇明从手畔众多奏折中,抽出一本册子:“你查到了什么?” “我的人顺着原谦的关系去查,在原氏宗亲一个极不起眼的分支里,查到了大量银钱田产。” 原谦并不只是将钱产转移到了旁支的名下。 这位旁支名下有几间当铺,说来,同左茂的手段有些相似。 有专人以及高的价格,买下当铺不值钱的物件,是以,这些个当铺开至今日,同原谦也没有什么关系,亦不曾被人查出来。 温崇明将册子递给她,欣赏地看着沈元柔:“朕想着,这段时日绝舟也辛苦了,朕批准你休沐,前几日,太医院传来消息,听闻裴寂那孩子病了。” 温崇明耳聪目明,寻常臣公家里发生些什么,她都是能够知晓的。 裴寂生病那日,当日是她将令牌交给月痕,派她入宫来请陈太医,温崇明必然是知晓的,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劳陛下记挂,他如今大好了。”沈元柔道。 只是提起裴寂,沈元柔便会想到今日的卦。 她同李遂独做了十年友人,很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今日李遂独是故意引导她产生这样的想法的。 可偏偏想到此事,那股莫名的情绪便涌了出来,仿佛在提醒她,她的教导方式产生了问题,才导致裴寂对她生出如此心思。 李遂独今日说的很明确。 倘若这是一段有违伦理的感情,便不会是士农工商的其他女子了。 这些女人的年纪都同她相差无几,不少都有了主君女儿,只有极少数主君的位置还空悬,那也是因着主君因病去世,裴寂如何能过去做续弦。 再者,只是年纪相差极大,却算不得有违伦理。 沈元柔支着手肘,指骨抵在额角。 “近些时日,你这个动作出现的格外频繁,”温崇明见她没有看册子,便知晓沈元柔又是有什么烦心事了,“因为谁,裴寂?” 在她与沈元柔相识的这么些年来,沈元柔很少如此。 被皇帝看透,沈元柔没有回答,只许久道:“陛下今日召臣入宫来,还有什么要事?” “先前李道长同朕提过此事,”温崇明面上带了些笑意,对此热衷极了,“绝舟啊,你年纪也不小了,究竟什么时候成婚?” “……陛下,”沈元柔额角一跳,“此事不急。” 她如今还没有处理好裴寂。 沈元柔不是一个会被琐碎影响的人,但裴寂与其余男子不同。 像吴真棠、李遂独,她都可以疏远,而原玉、温思凉的感情她可以忽略,但裴寂不行。 他是裴君英的儿子,是她的义子。 依着裴寂那倔强的脾气,只要她再冷落他,这孩子只怕是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一味地疏远,让裴寂自我反思,并不是最优解。 “还不急,怎么,你不会当真同传言所说那般吧?” 皇帝靠在软塌内,被名贵的香料和温暖柔软包裹,随手拿起一只去核的枣,看着沈元柔问。 沈元柔无心思考这些事,只问:“什么?”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15章 她这些时日不曾关注什么说法,照理来说,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传言,否则她身边的亲卫都会告知她的。 “你当真不知?”看她这副模样,温崇明有些诧异,她收回逗弄金丝雀的指节,“就是关于你那小义子的。” “裴寂?”沈元柔眉头微蹙。 这些天她并没有听闻裴寂如何,皇帝又从何得知了什么。 温崇明几乎是确信了她不知此事:“你那小义子迟迟不肯定亲,又是否对你存了什么心思?” “陛下,”沈元柔打断她的话,面色凝重地道,“您从哪儿听来的,这样的话,也能传到君王的耳朵里吗?” 这样的闲言碎语,皇帝居然也拿来说。 皇帝没成想她会这副模样:“朕也就是说一说,你瞧你。” 寻常她也会叫耳目来收集些臣公们的趣事,或者民间的传言,沈元柔一直都是神色淡淡的、听她提起,偶尔发表一下观点。 哪里如今这般过。 “此事关系到男子的名节,终究是不好的,陛下是天子,更应知晓这一点,如何能同她们一般胡闹?” 沈元柔顿了顿,转而问,“陛下如何处置的?” “……朕为你将流言压下去了。”皇帝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眸,而后面上浮起一丝兴味, “绝舟啊,朕也并非迂腐之人,虽说有着义母义子这层关系,听起来有悖人伦,可到底来说,你与他又并无亲缘,到底是你养着的公子,人品贵重,你也放心。” 沈元柔将茶盏放置在桌上,玉盏与木几发出一声脆响:“实在是荒唐。” 温崇明摇头:“非也非也,裴寂终究在你府上,若是有些不同,你应当瞧得出来,只看你有没有情意了。” 沈元柔揉捏着指根的玉戒,温润的玉料像极了少年瓷白的玉颈。 少年的肌肤过于细嫩,裴寂到底是娇养长大的,即便从徐州来京城投奔她的路上受了苦,归根结底,也是只娇气的家养猫儿。 春猎场时,只是他分神,撞在她的身后,额角就渐渐浮现出了一小片儿红,眼眸也跟着湿润起来。 沈元柔从没见过哪家公子像他一样娇气,可回想先前种种,裴寂说的也没有错,是她太娇惯裴寂了,这会儿才惯坏了他。 沈元柔毫不怀疑,倘若她的指腹落在裴寂的颈子上,稍稍用力,便会落下一个红印子,裴寂就会委屈地湿着眼睛看她。 “……陛下,莫要再同我说这样的话了。”沈元柔当即回绝。 她不知道温崇明怎么会借着如此荒谬的话题,与她展开这样的谬论。 所以,待沈元柔回到府上,见到曲水时,便问:“裴寂呢?” “家主,公子喝醉了,曲水实在劝不住,您去看看吧。”曲水在府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此刻搓着有些泛冷的指尖。 沈元柔微顿:“喝醉了?” 曲水讷讷:“是,是啊,家主,您快随曲水去看看吧……” 沈元柔翻身下马,缰绳被递交到仆从手中,她随曲水前往玉帘居:“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里有酒给他喝?” 方才还冷得打抖的曲水,此刻已然冷汗津津:“家主恕罪,是曲水,曲水为公子……” 此刻不必再听他说些什么,沈元柔已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饮酒无节制,作为长辈,沈元柔已经想好了,待会儿看见裴寂后,要如何劝导,甚至是斥责他。 可待她瞧见醉醺醺的裴寂时,还是沉默了。 少年面上带了些许酡红,耳尖也红的发烫,此刻闷闷地喝着酒。 他好像刚哭过,面上的珍珠粉上还有泪水的痕迹,下颏还带着水光,青白的衣袖也被濡湿了一片。 又流了很多眼泪。 沈元柔坐在了裴寂的对面。 她没有开口,只看着裴寂,醉酒的人则迷迷蒙蒙地抬眼,撑着头,似乎是在慢吞吞地辨别,眼前的女人究竟是谁。 “你喝吗?”裴寂嘟哝着将那盏酒端给沈元柔。 醉酒的人动作不稳,那盏酒晃到沈元柔的面前,漏了些酒液在她胸前的衣襟上。 “……啊,浪费了。”裴寂蹙着眉尖,有些惋惜地看着她胸前的酒渍,然后谴责沈元柔,“你真讨厌,和沈元柔一样讨厌。” 四周倏地寂静。 远处等着被主子传召的仆从,闻言,面上的神情无不是慌乱的。 公子最是知礼守礼,如何能直呼家主的名讳。 “我哪里讨厌?”身前的湿润并没有浸透,没有为她带来湿冷,沈元柔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都、浪费了。”裴寂见她没有接那盏酒,将酒盏收回,抵在唇上一饮而尽,将唇瓣浸的濡湿。 沈元柔伸手,要收回他的酒盏:“不许再喝了。” “不要管我!”裴寂一面抗议,一面要将酒盏藏起来。 沈元柔面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绒绒,听话。” 裴寂警惕地看着她,像只奓起毛的猫,只等沈元柔出现要同他争抢的意思,裴寂就会跳起来,带着酒盏,逃到别的地方去。 秋风阵阵,裴寂不知在此坐了多久,指节瞧上去温度很低,有些僵硬,那只瓷盏随时可能从他指间溜掉,摔得四分五裂。 沈元柔眸光落在一旁的小酒坛里,已然见底了。 裴寂居然是自己喝了一小坛烈酒。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16章 最是持重的人,此刻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委屈,此刻醉醺醺的,为着酒盏的归属,同她幼稚的僵持着。 “乖,绒绒,不闹了,好吗?”沈元柔嗓音温和地道,“天太冷了,再这样待下去,你会生病的。” 裴寂身子本就不大好,如今喝了许多的酒,又吹了冷风,回去要染风寒的。 裴寂抿了抿嘴,见她没有再提酒盏的事,才慢慢放松了警惕。 “我不回去,”裴寂小声道,“我还是很难过。” 沈元柔屈指抵着额角,问他:“为什么?” “讨厌她。”裴寂垂着还有些濡湿的眼睫,轻轻吸了吸鼻子,嗓音有些低哑,“她坏……” 沈元柔耐着性子,回想着今日发生之事。 “哪里坏?” 裴寂突然凑近了许多,他闻了闻那股沉而又沉的熏香,随后撑着石桌起身,想要继续辨别味道,或是寻找香气的来源。 “好香啊。” 裴寂撑着桌案,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走来:“你也喜欢用沉香吗,好香……” 醉鬼的逻辑与常人并不在一条线上,沈元柔试图跟上他的思维:“对,这是沉香,你也喜欢吗?” 裴寂脚步虚浮,宛若蹒跚学步的孩子,随后扑在她的怀里,像猫儿似的在她的颈窝拱。 就是这里。 “喜欢,好喜欢……” 第42章 啃咬上她的脖颈 裴寂在她的颈窝处蹭个不停。 他在外面待的太久了, 此刻鼻尖还带着凉意,显得唇齿间吐出的气是那样炽热。 “好香,好喜欢……” 裴寂在她颈窝小声地道。 他醉得厉害,身子又软, 在裴寂扑过来的时候, 沈元柔只好抱住他, 裴寂抱的很实, 她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脊背。 “我们回屋去,好不好?”沈元柔哄道,“乖, 听话。” “……你怎么、怎么和她一样?”裴寂嗅着她颈窝肌肤,被沉香浸透的味道, 抱怨道,“我刚觉得你很好, 再提她, 我也要连带着讨厌你了。” 沈元柔还是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 只好问:“你说的‘她’是谁?” “你不知道吗,”裴寂的声音闷闷的,他的唇瓣濡湿而柔软,在往她的怀里钻、蹭着沈元柔颈窝这个动作的时候, 不可避免地贴在她的颈部, 留下温软, 湿暖,“嗯……能出现在太师府的人,怎么会不认识沈元柔呢……” 沈元柔蹙眉,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动作,不论是在义母子这层关系上来说, 还是在女男关系之上,当裴寂带着酒气与青竹、桂香的热气喷洒在她颈侧时,就仿佛在试探,试图冲破道德、伦理,冲破她心中的道义,来达到这个可怕的临界点。 “裴寂。”沈元柔出言制止她。 她的语气重了些,怀中的裴寂迟钝地停下,随后抬头,看着她,带着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何被她凶了。 他很不清醒,能够在喝下一坛烈酒的情况下,还保持着言辞清晰,裴寂依然很厉害了。 “为什么斥责我?”裴寂微微偏头,问。 沈元柔道:“不要闹。” 裴寂停顿着,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含意,在反应过来后,蹙着眉头:“为什么要凶我?” “……我没有凶你。” “你凶了,为什么?”裴寂原本便有些泛粉的眼尾,此刻颜色更为艳丽了,湿润的眸中也缓缓聚起一层水膜,直到眼眶存不下那样多的水分,一大滴眼泪顺着腮边,滚落至她的身上。 沈元柔随后意识到,不能去跟这个醉鬼讲道理。 醉鬼是听不懂道理的,还是要强硬一些。 在裴寂唇瓣有些细微的动作,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是,沈元柔的手垫在他的后腰,将身前的少年打横抱起,引来一阵惊呼。 “啊……” 天旋地转,裴寂慌乱地搂住她的脖子,试图将自己埋进去。 沈元柔吩咐道:“去煮些姜汤。” 这附近有仆从候着,只要主子下达命令,他们就会很快地去准备主子要的。 他的发冠都松散了,此刻几绺青丝坠在身后,裴寂呼吸急促着,搂着她脖颈的手也不安分,将她的常服抓得皱了。 一贯一丝不苟的沈太师,此刻身上沾了酒渍、大滴大滴咸涩的眼泪,肃丽的面庞沉如寒潭,一旁的仆从纷纷垂着头,各个胆战心惊,无人敢抬头去看。 裴寂委屈得要命。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在他看来,自己在府上好好喝着酒,本来就有些不高兴了,谁知道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陌生女人,竟如此待他。 “你、你毁了我的清誉……”裴寂眼泪流的更凶了。 沈元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着怀里不太安分的人,还要小心他掉下去,大步朝着玉帘居而去,一路上,无人敢抬头看家主的脸色。 沈元柔不打算再同裴寂解释些什么,他现在不理智,也不能很好的明白她的话的。 裴寂在她怀里抽抽搭搭,一直不停地榨着自己的水分,她的常服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 正当沈元柔以为他要消停时,裴寂哑声道:“你毁了我的清誉,是要娶我、对我负责的。” 心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沈元柔并不喜欢这种感受。 像是心口被什么打湿、浇灌,要将极深处的萌芽逼出来。 她垂眸,便见胸前衣襟被裴寂的眼泪浸透了。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17章 “……安静些。” 沈元柔很想腾出一只手,惩戒地打在他的屁.股上,就像她惩戒小猫少主绒绒一样。 裴寂其实是很容易流眼泪的,可真当流出眼泪后,又很难止住。 他已经哭过几次了,沈元柔又将他的眼泪招了出来,裴寂在喝了一坛酒后,好容易觉得整个人不那样干巴巴了,这会儿又要将自己哭干,缩在她的怀里,不知该如何反抗。 “若是你不肯娶我,我就、我就……” 裴寂哭起来不会很大声、很吵闹。 他总是默默的流眼泪,偶尔传来几声呜咽、急促的喘息,沈元柔没有见过谁哭还要换气的,以往精明坚韧的人,哭起来就显得有些笨拙了。 也很惹人心疼。 沈元柔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就如何?” “我不知道,”裴寂怔怔地道,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他吸了吸鼻子,“如果你不娶我,我还能怎么办呢……” 沈元柔有时会觉得,裴寂也很了解她,因为他总能做出让她心软的举动。譬如此刻,他就算将她认成旁人,真的很难过,也不会大声哭闹,仿佛知晓这样会更招人心疼似的。 凉亭离着玉帘居很近,沈元柔方至院子,便听他问:“你真的不能娶我吗?” 院子里没有仆从,很安静。 沈元柔脚步放慢了一些,垂眸看着怀中水淋淋的俊脸。 她一时间竟不能说出拒绝的话。 所以沈元柔稍缓,放缓了语气道:“不可以。” 得到她的答案后,方才怀中还扬着水眸看她,小声哭求着要嫁给她的人,顿时朝着她亮出了尖利的爪牙。 裴寂埋头,朝着她的颈窝狠狠咬下一口。 “裴寂!” 沈元柔当即腾出一只手,单手抱着裴寂,另一只手扬起,还不等她拍下作为惩戒,裴寂就又抱着她哭了出来。 ……头痛。 可怀中人到底喝了酒,身子还软着,单手抱着,裴寂身子便宛如没有骨头一般,东倒西歪,不得已,沈元柔只好再度恢复方才的姿势。 “怎么就哄不好呢。”沈元柔问。 裴寂语无伦次地小声呜咽:“你都,连骗都不愿意骗骗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裴寂的眼泪很多,将她的前襟浸透了。 秋日的衣衫并不算单薄,但因为他的眼泪极多,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用不了一会,就能将衣裳打湿。 沈元柔将人放在榻上,想要起身,却被他拽住袖口:“绒绒,喝些姜汤,去去寒。” 她算着时间,姜汤应该是熬好了。 可仆从踟躇着,在门口犹豫了一阵儿才进来,将热腾腾的汤放到桌案上,才俯身行礼,匆匆离去。 裴寂是最厌恶药味的。 此刻,在他闻到姜汤的味道后登时如临大敌,松开了抓着沈元柔袖口的手,将自己缩在一角,仿佛只要这样,沈元柔就拿他没办法了。 “过来,”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是那样的不容置喙,“裴寂,自己喝。” 裴寂空空地吞咽了一下,随后小心地,一点点朝她挪去。 “你、你和她真的很像,”裴寂蹙着眉尖,不太理解是为什么,“哪里都,都很像……” 不论言行,举止,还有他所熟悉的气味。 都是那样的相似,那样的不容忤逆,裴寂看着那张成熟的、有些严肃的面容,不由得去想,眼前的人究竟会不会是沈元柔呢。 应当该是不会的,沈元柔不会来看他了。 眼眶再度湿热了,裴寂将下唇咬出了齿痕,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义母不要我了,她要娶别人,她不要我了……” 不等沈元柔做出反应,裴寂猛然将自己埋进锦被中,大声哭了出来。 裴寂畏寒,他的锦被要更厚实一些,此刻裴寂将整张脸埋在暄软的被子里,哭声也被厚厚的棉花吸纳,瞧上去更可怜了。 沈元柔静静地看着随着他抽噎,一颤一颤的脊背。 几息后,她终究是坐在了裴寂的榻边,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脊背,像安抚小猫绒绒一样,安抚着他:“不哭了。” 裴寂兴许也是哭累了,没有力气了。 他从早上看到那一幕后,就坐在凉亭里,一杯又一杯,就着眼泪喝,一直到此刻太阳西沉,早该哭得没有力气了。 锦被是今日新换的,晒过的锦被还带着温暖的、特殊的香气。 方才内心的难过与不安似乎被抚平了些。 裴寂的哭声越来越小,在沈元柔一下下轻拍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了些。 沈元柔放缓了声音,低柔地哄着:“裴寂,乖乖喝些姜汤,好吗?” 将头埋在锦被中的少年没有动静。 裴寂就这么睡着了。 沈元柔没有再唤他,她温和地将埋在锦被里,时不时抽噎一下的少年翻了个面,免得他再闷着自己,随后取出帕子,为他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裴寂的眼泪很多,在有了这样一个认知后,为了能更好的照顾孩子,她便贴身带着三方锦帕,以免在被裴寂的眼泪浸湿第二方时,再出现将她衣衫尽湿,不能应对很好的场面。 但裴寂总能脱离她的掌控。 不论她拿几方,裴寂都会将她的衣衫哭湿的。 他很喜欢承认,这一点和绒绒很像。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18章 但是真的很像吗,沈元柔望着他不太安稳的睡颜,陷入自省。 真的不是孩子了吗,好像的确不是了,虽然裴寂未及舞象之年,但方才在她结结实实抱住他,将裴寂打横抱起时,手上的触感是不同的。 那已不是少年时期过分柔软的腰肢了。 那一刻,沈元柔感受着他的热切,腰间的线条分明、韧性,后知后觉,原来早就是大人了。 第43章 是家主抱回来的 “义母, 我有心悦的女娘了。” “不能说的,至少现在还不能说,但她真的是很好的女娘。” “您能别将我送走吗,至少, 再留我一段时间。” 裴寂清冽的声音犹在耳畔。 沈元柔坐于窗边, 面前还摆着许多卷宗, 那扇窗大开着, 夜间寒凉的秋风不住地往里灌,为女人的指尖渡上寒凉。 所以裴寂早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吗? 沈元柔撑着额角,在花影上前来, 想要为她关上窗扇时,出言道:“不必管了, 你退下吧。” “……是。”花影垂首,将一件薄披放在沈元柔身旁。 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呆的久了, 带着寒气的风露反倒能叫人保持清醒。 沈元柔入京为官的这些年, 身边从来不乏俊美的男子, 但她从未有过要成家的想法。 起初朝堂动荡,皇朝更迭,她从小小京官做到太师的位置,在官场上、战场上厮杀, 被先皇托付, 辅佐新帝上位, 她面临的危机实在是太多,稍加不注意,便会丧命在名利场上。 沈元柔没有成婚, 同样没有这样的打算。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日子,看着李代无她们成家, 女儿满地跑,沈元柔不是没有感触的,可高处不胜寒,待想过了,第二日她又恢复了沈太师的模样。 李遂独说,她的桃花实在太多,又很会招男子们的眼泪。 但沈元柔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谁。 她也不会对不起自己,朝堂稳定下来,她迟早要成婚的。 但裴寂则是变数。 沈元柔眸光远远地落在青镜上。 她从玉帘居回来的时候,仆从们纷纷垂头,噤若寒蝉,就连花影看向她的眸光,都有些一言难尽,即便她及时地低头,沈元柔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早该清楚,是裴寂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她要娶别人了,她再也不要我了。” 裴寂呜呜咽咽,宛若受了伤的幼兽。 刚清洗烘干的鬓发被梳过了,浓密的发丝披在身后,发尾还带着淡淡的沉香气,沈元柔一袭素色寝衣,方沐浴完,精神尚可,此刻被霜色的月华笼罩,也叫人不敢亵渎。 只是颈侧的红痕引人遐想,斑斑红痕,还有牙印,有的甚至见了些血色,不知何人如此大胆,居然对当朝太师如此。 也难怪家主回来时面色不虞。 沈元柔并非文弱之人,她为不复先皇嘱托,扶持新帝上位,上战杀敌剿灭匪患,平反贼、杀奸佞,身上同样带着杀伐之气,如此一个令人又敬又怕的人,谁敢对她如此不敬。 依着她在朝堂上,对于政事敏锐的嗅觉,裴寂的心思她早该看得明白。 可沈元柔怀疑了自己的教养方式,数次自省,也没有怀疑裴寂,她不能得出结论,裴寂为何会对她产生别样的感情——她竟迟钝至此。 她会惯着裴寂,拿他当做孩子,尽可能给他最好的,可不代表沈元柔会在婚事上也顺着他,这样的情感,是不被允许的。 裴寂还年轻,他才十七岁,缺爱、敏感、又热情,他不该,也不能将年华浪费在她的身上,这是一段注定不可能的关系。 不论从伦理、关系上来说,她们都不适宜做对方的伴侣。 裴寂会后悔。 思绪停顿,沈元柔忽而发觉,她开始顺着裴寂的想法去思考,在她明智这件事不可能,不对的情况下,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沈元柔没有先去否认他的想法,而是认为,这是不被允许的,裴寂将来也会后悔,所以不能这样做,她没有从自己的角度出发。 那么,她对裴寂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沈元柔下意识转着指根的玉戒,一时间竟不知是要责怪裴寂,责怪他产生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责怪他让事态脱离了掌控,还是应该质问、反思自己,如何也有这样的心思。 她们同样渴望着稳固的关系,也对婚姻、家庭有过幻想。 明明吹着冷风,能很好的保持冷静,但沈元柔一时间不能分辨这样的感情,她抵着额角,缓缓吐出一口气。 内室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谧,唯有窗边的玉珠、琉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月痕的声音传来。 沈元柔披上一件绣祥云白鹤的薄披,道:“进来。” 月痕兴许是听闻花影说了什么,以往大大咧咧的人,此刻方至格外沉重,甚至令人有些窒息的屋内,垂着头快步走来,恭恭敬敬将信呈给她看:“这是原主君的亲笔书信。” 是吴真棠。 沈元柔面上的神情松动了一瞬,问:“谁交给你的?” 必然不是原府的人。 在吴真棠嫁入原府时,沈元柔便听闻,他的心腹为了给她传信,以污蔑主君的由头,当场被打死了。 十多年的时间,足够吴真棠培养新的心腹,如果他想要传信,总有办法的,但吴真棠不会再犯当年的错,不会让心腹直接行事。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19章 月痕道:“是天乾钱庄的掌柜。” 天乾钱庄,是沈元柔的产业。 沈元柔接过那封信笺,以裁信刀裁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随后道:“原谦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阵寒风顺势透过窗棂,吹进屋内。 秋夜寒,寒的不止是天。 月痕感受着突如其来的冷意,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谶语。 “处理掉。”沈元柔将那封信递给她。 月痕应是,听沈元柔吩咐道:“原谦的罪证已经齐全。” “可要动手?”月痕问。 她抬眼问沈元柔,眸光却不自觉落在了她脖颈的红痕上,在月痕心中无比惊诧时,沈元柔掀起眼帘,凉薄的眸光扫来,她当即垂首,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不是时候。” 月痕心头狂跳,亲卫良好的素质让他稳住心神:“是。” 她匆忙地想要离开,后悔方才没能听花影的话,一时间失了分寸,却听沈元柔道:“原主君那边,帮衬些。” 吴真棠嫁给原谦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原谦的势力极大,便是吴真棠的父亲,吴老御史知晓此事,也无能为力——嫁出去的儿子,她如何帮衬都是不合礼节的。 吴真棠肯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传信于她,揭露原谦的罪行,必然是有所求。 不论是看在当年两人相知的份儿上,还是看在吴真棠身陷囹圄还要帮她的份儿上,沈元柔都不会置之不理。 只是这十多年,即便是她帮着吴真棠,他的日子也不大好。 原谦是个狠辣的笑面虎,当年吴真棠那般羞辱她,她又怎会罢休,这些年她折磨着吴真棠,两人竟也这般过来了。 沈元柔已然推断出前世暗害她之人,更清楚这些人同原谦之间有怎样的利益纠葛,待到原谦等人一事了结,那些恩怨便是前尘往事。 她唯一的遗憾,便是裴寂前世嫁给了原谦,最后惨死在她的后院。 可阴差阳错的,这一世的裴寂非但没有嫁人的念头,反倒对她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这是她带大的孩子,沈元柔太了解自己了,当她没有第一时间推开裴寂,没有第一时间制止她的举动,一味地纵容时,这样的感情便开始变质,源头在于她。 可平心而论,她真的没有被裴寂打动过吗? 不是的。 裴寂那样年轻,身上带着离她远去的朝气、热情,他的坚韧与执拗,种种美好的品行,无一不在打动她。 却也在提醒着她,两人之间的差距。 年龄、阅历、身份,不被世俗认可的关系,待到他想起这段经历,兴许会后悔的。 沈元柔将自己放在母亲的角色上,也正因为是这样,任何有关爱情的悸动都被压在心底了,每一次心动都被下意识的压下,待到这样的感觉重新传递给她时,便成为“对孩子的担忧”。 她怎么能对这么好的孩子,有这样的感情。 但不论沈元柔心里会如何天翻地覆,表面还是恪守陈规,不越雷池半步,她不能放松一丝,否则裴寂看到可乘之机,更会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裴寂的大好年华不该浪费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情绪让女人彻底沉默,裴寂脱离了她掌控,与她自己内心的脱缰,与自己恪守多年的道义来对抗之时,沈元柔选择骑上踏月,去寻李代无。 李将军陪着她,练了一宿的剑。 “公子,公子,好歹用些醒酒汤。” 曲水为他晾着醒酒汤,敞开一些窗扇,好让阳光照进来。 外头仆从们各司其职,点香的点香,奉茶的奉茶,但各个都在裴寂昏睡的时节眼神交换,最终被曲水出言制止。 “管住自己的眼珠子,上头的事,可不要乱嚼舌根。”曲水冷声警告,“若叫两位为主子知晓,可没人有本事保住你们。” 仆从们纷纷垂首应声。 “……什么时辰了?”裴寂睁开眼眸,只觉口渴得紧。 曲水见他起来了,连忙撑着他的身子,帮着裴寂靠在引枕上:“公子可算是醒了,如今已是卯时,公子可要用些汤粥?” 裴寂缓缓摇头,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一般,稍作停顿,点点头问:“义母呢,我记得,今日是休沐日吧?” 他声音不大,因着开窗,院儿里头的下人们也能听见些动静,闻言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言。 曲水看着他,似乎在想怎么解释:“……是,家主她,她去寻李将军了。” “嗯,”裴寂只觉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只差一点就要想起来,“我怎么回来的?” 曲水吞了口口水:“家主抱回来的。” 第44章 哭的嗓子都哑了 裴寂看着他, 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曲水在说什么。 他就这么望着曲水的眼睛,分辨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开这样的玩笑。 裴寂再次问:“你说什么?” 曲水一言难尽地低声道:“公子,您昨夜醉得不省人事, 是叫、是叫家主抱回来的。” 裴寂有一瞬的空白, 而就在此时,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 涌向他的脑海。 呼吸的交缠、有力的臂膀、结实的拥抱,他嗅着女人的颈,在女人拒绝娶他时, 一口咬在女人的颈侧、锁骨上。 他毫无章法地吮吸、舔咬,不论沈元柔如何出言制止、甚至轻斥, 他都不肯松口,直至渐渐有了浅淡的血腥气。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20章 唇齿间都沾染了女人的香气, 那是他日思夜想、无数次渴求的。 裴寂大口大口汲取着属于沈元柔的沉香, 好似只有在那一刻, 她们才是全然属于彼此的。 看着裴寂面色一阵阵白红,曲水担忧地温:“公子身子不舒服吗?” 裴寂没有回答他。 他对下人不会很严苛,寻常曲水叫他起身的时候,内室都是闹闹的, 那些仆从也不怕他, 都会叽叽喳喳地同他说些什么趣事。 今日却异常安静。 这不由得让裴寂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他心音急切起来,仿佛就要因着有关昨夜的回忆跳出来,裴寂艰涩地问:“昨夜义母, 抱、抱我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吗?” 曲水敛着眉目, 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 悬着的心仿佛就在这一刻死了。 如此说来,昨夜他醉酒的一言一行,府上的仆从们都知晓了。 也难怪今日如此寂静,只有曲水侍奉在他跟前儿,其余人躲得远远的,他努力掩藏的心思,居然在此刻公之于众,想必义母讨厌极了他吧,他丢了太师府的脸,也丢了自己的脸。 怎么办,会不会此刻外面都是这些传言了,裴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元柔。 他将沈元柔的脖颈咬成那般,又那样失礼地放声大哭,如今嗓子都哑了。 “公子,你的嗓子,”曲水偏头,朝着外面的仆从道,“快去煮些陈皮茶来。” 喉咙又干又痛,裴寂昨夜在她的怀里闹腾,说什么也不要她抱,此刻浑身酸痛的紧,还是被曲水扶下来的。 他以前没有这么娇弱的,在裴府的时候,被父亲责罚是家常便饭,何曾像此刻一般,居然只是在沈元柔怀里扑腾一阵,人就娇气成这样,就连嗓子都哭哑了。 怎么能这样。 “公子,今日街上有斗菊的,想必会有些稀罕物,不如公子今日上街转转,没准儿家主瞧了也会高兴。”曲水思量道。 他不知晓家主是否会怪罪公子,想来是不会的,但曲水不愿两人为此产生隔阂,她们做下人的,就盼着主子过得好,自己才能跟着过得好。 裴寂不是不明白曲水的意思。 他净了口,接连饮下许多茶水,才将那股口渴的劲头压下去。 “好。”裴寂点点头。 太师府的早膳种类繁多,又因着沈元柔吩咐小厨房,给裴寂补身子,早膳就格外丰盛起来,只是望着那些菜品,裴寂的心宛如油煎火烹。 只要想到昨夜他出丑之事,就瞬间没了胃口。 他不但在沈元柔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将人脖颈咬出许多印子,还被沈元柔拍着背哄睡。 即便此刻回想起来,她触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隐秘的温暖,可同时,将要被厌弃的恐惧情绪,几乎要将他的理智蚕食。 羞耻、自责、懊恼,不安的情绪膨胀到最大,挤压着他的心脏。 这算什么事呢。 “公子,好歹吃一些吧。”曲水温言劝。 裴寂搅着面前香浓的米粥,瓷勺偶尔磕碰到碗底,发出清脆的声响。 曲水见他这幅模样,犹豫了一瞬道:“公子若是不肯用膳,拖垮了身子,家主可是要担心的。” 这句话比什么都惯用。 只要提到沈元柔,裴寂才仿佛神魂归体,他抿了抿唇,将瓷勺递到唇边,小小地抿了一口热米粥。 浓稠的米粥入喉,顺着喉咙滑进胃袋,很好的将将空了一夜、被酒液浸泡的胃安抚,整个人都因着这一勺热粥暖了起来。 这是沈元柔专程吩咐下人为他做的,他如何能辜负义母的心意。 义母同他说过的,要好好吃饭。 裴寂将这些话奉为金科玉律,他不会去违背沈元柔说过的话。 曲水见他并非一点都听不进去,这才松了口气,一面为他布菜,一面道:“公子也莫要担忧,家主的脾性,公子也是知晓的,她最疼公子了,虽不说,我们做下人的,也能瞧出来。” 沈元柔的确很关心他,不过,那也仅仅是出于义母子之间的关切。 裴寂犯了不能犯的错误,他知晓沈元柔是何其的严苛,他被沈元柔教养着,表现出一副端庄的模样,努力完成她布置的课业,满口的仁义、礼仪,可实际上又做出了这样的事,沈元柔又会如何想他呢。 这件事一出,他和沈元柔又当如何相处呢,裴寂觉得自己无颜再面对她了。 他想着,今日上街瞧一瞧,看能否带来点新鲜的东西,待沈元柔不忙了,他亲自送过去,试探下,看看沈元柔还会不会理他。 所以裴寂心不在焉地在闹市上转着,他满心都是此事,哪里又有看别的的心思。 就这样直直地与迎面而来的公子撞了个满怀。 “哎呀,”那公子蹙着眉头叫了一声,随后侧眸看向裴寂,“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怎么冲着人撞啊!” 裴寂回神,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芙蓉面杏仁眼,清贵非常,瞧上去当是大族公子,俊秀的面庞上敷了些粉,面带怒容,瞧上去应当是母父宠爱,娇养的男子,性格应当是同尚风朗有些像的。 裴寂歉意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指了指喉咙。 对面的公子面上的怒容就这般僵在脸上,随后微微张唇,找回来自己的声音:“啊,抱歉,在下不知公子是哑巴……”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21章 一旁的曲水闻言,要上前为自家公子澄清,却被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吸引了主意。 谈又清犹豫了一瞬,上前问:“我把你撞疼了吗,你哪儿不舒服,我未婚妻、妻主要来了,我们可以带你去医馆看看。” 他身边的仆从闻言,上前小声提醒道:“公子,咱们的铺子里还有事,不能离了公子啊。” 谈又清没有理会,关切地看着裴寂。 他真的觉得眼前的人很可怜,即便穿着极为素雅,也掩饰不住这张注定不凡的面容与气度,只可惜,他是个哑的。 谈又清眸中的同情与可怜,让裴寂想出言解释,可谁知这人根本不给他机会,那匹骏马停在四人面前,裴寂一抬头,便瞧见高头大马上的周芸欢。 “店里生意如何,你怎么跑出来了,”周芸欢没看见他,满眼都是谈又清,“快些会去,我有新的方案了。” 谈又清道:“先不说这些,我撞了人,我们送他去医馆看看吧,如此也安心一些。” 周芸欢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裴寂。 “……裴公子?” 马车内。 周芸欢与谈又清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谈公子清了清嗓,道:“裴公子,你究竟是,怎么哑的?” 天晓得他方才有多自责,他方才对裴寂那么凶,又误会他是哑巴,只怕回去要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这一夜定会被“我可真该死啊”的想法充斥。 周芸欢面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裴寂喉咙痛极了,实在不能开口,只好由曲水代言:“我们公子吹了风,喉咙痛的厉害,故而不能开口。” 谈又清点头:“理解理解,怎么突然想起到这来玩了?” 其实不用问,谈又清只看他的脸色,就猜测是不是与沈元柔吵架了。 曲水:“公子来散心,顺便来看看街上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物件儿。” 新奇的物件,只怕物件是个由头,目的是为了和女主和好。 谈又清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到哪一步了,他拿了撮合女主男主的任务,周芸欢则是讨原一党,辅佐沈元柔,为她铲除障碍,两人的目标还算一致,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看着裴寂,谈又清想了想,提点道:“沈太师挺喜欢你做的糕的,要不,你回去做点糕给太师大人送去试试看?” 方才还端庄有礼的裴寂,在他话音落下后抬起头来,淡然的眸光落在他身上:“……谈公子,又如何知晓?” —————————— 将军府。 李代无眼下带着乌青,看着面色如常,精神良好的沈元柔,咬了咬牙,唤道:“李定还,来,来同你柔姨打一架。” 沈元柔上身只着了束腰袖的衣衫,将她身上的线条极好的展现出来,就连腰背上的骨线都格外的流畅有力。 李定还依言上前,接过母亲手中的剑,朝着沈元柔行了一个晚辈礼:“柔姨。” 沈元柔摩挲着剑柄的纹路,经过这一夜的搏斗,她的那点烦躁与破坏欲已经被很好地压了下去,她朝着年轻的女人颔首:“来吧。” 兵器相接的嗡鸣声响彻比试场,同李代无打了一夜,沈元柔也不显疲惫,此刻同李定还的剑碰撞在一起时,带来了强大的对抗力,震得对面女人虎口发麻,险些要握不住。 李定还到底也是副将,如今在沈元柔面前,却与她打了个平手,要知晓,她可是常年混迹战场。 “母亲,柔姨怎么了?”李定安问。 她可从未见过沈元柔这般。 李代无看着向来自持的女人,摇了摇头,道:“她?她昨日同我说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有多可怕,”李定安犹豫了一下,举例问,“比您知晓,原大人女男不忌这件事还要可怕吗?” 李代无罕见地沉默了一瞬,随后叹了口气:“你柔姨,为情所困了。” 言毕,她没有理会二女儿面上露出的震撼,将眸光落在比试场上,两个诡谲翩飞的身影上。 李定安消化着母亲的话,眸色复杂地落在沈元柔身上。 沈元柔为情所困,当朝太师、中书令会为情所困吗? 李定安从小就听着,母亲与她讲述她和沈太师之间的故事,很清楚沈元柔是个严于律己,威严、不容置喙、不可侵犯之人,她听闻过沈元柔的手段,见识过她的能力,这世间几乎没有什么事能难住她。 但李代无说,她为情所困。 这简直比她大姐昨日同她说,某府闹鬼一事还要荒谬。 比试场上的两人停了下来,沈元柔将剑给了身旁仆从:“李代无,定安尚未婚配,你觉得裴寂做你儿婿如何?” 第45章 他年轻、又脆弱 李定安还不明白状况。 昨夜来了一批文书, 她不能归府,忙到今晨才歇下。 可谁知人刚到府上,就听见兵器相接的声响,比试场上的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李定安起初还只当是怎么了, 等母亲下场, 才得知了这些。 只不过沈元柔究竟为谁的情所困, 她一概不知。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些消息,就听到柔姨唤了她的姓名,像是要与母亲在今日商订下她的婚事。 沈元柔接过仆从递来的布巾, 一丝不苟地擦着指节:“你我两家知根知底,两个孩子而今都已到了定亲的年纪, 定安,你意下如何?”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22章 李定安:“柔姨, 这么急吗?” 李代无也劝她:“绝舟, 何必这么急?” 是啊, 何必这么急? 沈元柔分明在方才同她们母女俩的比试中,整个人已经平静下来,但在她想到裴寂时,还是想要尽快让这孩子嫁给一个心仪的女娘, 而不是将年华浪费在她的身上, 做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梦。 她不认为裴寂对她是心悦。 裴寂的年纪太小了, 他不谙世事,也没有经历过情爱,更不知道什么是心悦, 她作为义母,应当去引导他。 一个心智成熟的女人, 是不会趁着少年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没来得及去了解的情况下,顺着他的热情与一腔热血,答应他不成熟的想法。 沈元柔很清楚裴寂的脾性,只要他还能看见一丝希望,便要一往直前,他一直都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性子。 裴寂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她,所以她也不能直接将少年的心思点明,少年人的心思细腻,又脆弱,沈元柔害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而早早将裴寂的婚事定下来,是眼前于她而言的最优解。 沈元柔站在裴寂自身利益、朝堂的角度为他思考,为他谋划,裴寂嫁给知根知底的将军府,亦或是东宫的太子,后半生则保证平安无虞。 李定安,亦或是温景宁,她们的年纪与裴寂相当,同样很欣赏这样一个有才干的儿郎,裴寂不论嫁给谁做正君,因着太师府这层关系,都会过得很好。 沈元柔擦拭着指根白润的玉戒,许久,淡声道:“早些定下,我能放心些。” 李代无摇了摇头,显然很不赞成她的话,驱赶她道:“你一夜未眠,还不适合做决定,待你清醒些再来。” 沈元柔不置可否,恰此时,月痕凑到她耳畔,与她低声说了什么,沈元柔面上的神情凝重了些,侧眸看她:“走吧。” 只瞧着月痕这幅行色匆匆的模样,李代无大致就猜到是朝堂的要紧事,亦或是她那位小义子。 “沈绝舟,不可冲动啊。” 李代无望着她离去的身影,高声叮嘱道。 两匹骏马在街上疾驰,马蹄踏碎了青砖上潮漉漉的水汽。 原谦的手下胆大妄为,居然做出开画舫,买卖人口之事。 像京城榄风楼、南风馆,这等风月场所都由朝堂登记在册,方便管辖,而这位六品官员仗着有原谦这座靠山,竟在兖州、豫州、青州等地开设画舫,并拐卖少年,作为暗倌。 而此人非但拥有数座画舫,还通过买卖人口、逼良为倌牟利,这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她明目张胆的做到明面上。 原谦纵容手下如此,大肆敛财,培养私兵,这样的事若是传到朝堂,只怕要大乱。 沈元柔持着缰绳,道:“原谦如何说的?” 先是巡盐御史郝琼贪污,紧接着又是盐课司大使,原谦数次将手伸向盐场,为的就是敛财、培养私兵,就连当初对裴寂的母亲下手,也是为裴家的家产。 郝琼与盐课司大使,算是她敛财的主要方式。 其次才是靠着旁支族女名下的当铺贪污受贿。 官员们的手下会高价买下当铺廉价的字画、或是玉器,从而达到贿赂的目的,亦或是以极底的价格,售出出自大师之手的玉料。 如今这位盐课司大使入狱,原谦不会坐视不管。 带着萧瑟的秋风拂面,沈元柔一刻不停赶到京兆狱——姜朝关押朝廷官员的牢狱。 月痕道:“原大人那边还没有动静,不过她的党羽有异动。” 那些人见沈太师亲自前来,面上浮现出惶恐,纷纷闪开路,跟随在她身后,还有几个面上带着谄媚的笑,连声道:“太师大人,您且稍等,那里头脏污着呢。” “是啊是啊,待我们几个将地上的血污清洗,您再进去也不迟。” 沈元柔凉凉地扫了那人一眼。 几个狱卒被那一眼扫得胆战心惊,一时间也不敢再言。 沈元柔来此的目的,她们自然清楚,可若是再出言阻拦必会叫人生疑。 月痕道:“将门打开,退下。” 没有一句多言。 她是沈元柔身边的亲卫,说的话自然也代表着沈元柔的意思。 沈元柔不要听她们说话,来此的唯一目的,就是来见这位盐课司大使。 她们虽是狱卒,这个案子究竟有多重要,不用说她们也知晓,且不说皇帝对于贪官污吏的态度明摆着,昨夜大理寺卿来过,今晨沈太师就来了。 狱卒为她打开满是血腥气的门,令人作呕的血气混着潮气,直直朝着人扑来。 “这可如何是好?”狱卒压低了声音,问道。 高个的狱卒眸色黑沉:“上头那位吩咐了,不能叫罪臣活着出来。” “可沈太师……” “按计划行事,”狱卒打断道,她望着沈元柔的背影,心中亦是七上八下,“若是办砸了,你有几条命够上头那位玩的。” 想到那位,狱卒们冷汗淋漓。 是啊,谁有那么多命撑得住那位玩。 盐课司大使早昏过去了。 女人被绑在架子上,脏污的头发团作一团,毫无生气地垂着,不知是经谁的授意,这位罪臣的心口已经被划得破烂,此刻鲜血还汩汩往外涌着。 这可不是块儿硬骨头,早在她来之前,朱皎就已经将她所知道的说出来了。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23章 “看来,她早早的就对人敞开心扉了。”沈元柔淡声道。 在大理寺卿的管制下,竟有人擅自动刑。 朱皎胸口上的伤口大喇喇地敞着。 月痕敛眉,同她低语:“看来原谦不打算保她。” 沈元柔望着死气沉沉的女人。 原谦何止是不打算保她,还要置她于死地。 “原谦的官能做到现在,归功与她的心狠。”沈元柔不咸不淡地评判。 但也败在她的心狠上。 一旦被发现,在原谦的眼里就是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没有价值的东西,原谦一眼都不会看。 正是因为她知晓朱皎是个怎样的软骨头,入狱后只怕为了活着,什么都吐露出来,这才动用关系,买通内部的官员,提前了结朱皎的命。 “主子,我们可要干预?” 月痕望着立于一旁的沈元柔。 “不用。” 沈元柔拢了拢衣襟,玄色的系带坠坠地落在身前。 慑于她的威严,这些狱卒、官员一时间是不敢动作的,她的到来,无异于延长了几日朱皎的命。 原谦想必也吓坏了,郝琼看着无关紧要,犯下了滔天大罪,紧接着是左茂,左茂与她关系并不深远,没有同她牵扯过多,只是同为贪官的惺惺相惜,对她也有些内部了解。 但朱皎的入狱,无异于是砍掉原谦的财路,以此明示她。 她不会路面,而是选择找人代替朱皎。 等原谦的党羽看清她的何等无情,必然少不了内乱。 “主子说的是,这些世家大族的官员每一个好对付的,”月痕冷冷地看着凄惨的朱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们内斗起来,我们倒省事了。” 朝堂从来没有停下处理贪官污吏,但显然,总会有人明知故犯。 又有几个贪官能全身而退呢? —————————— 护国寺。 裴寂喝过陈皮茶,喉咙总算不像辰时那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闻白云观很灵验,他是来求谶语的。 只是迈进观内,嗅着这里草木的香气,就叫人感到心旷神怡。 三人合抱那般粗的岑天古树旁放着一只香炉,相比护国寺的香火气,白云观的降真香更为清淡。 只是闻着香火味,裴寂心头的那点烦闷,就在这一刻消散了些。 曲水:“公子,听闻李道长就是在白云观呢!” 裴寂:“……” 刚才消失的烦躁好像回来了。 “香自诚心起,烟从信里来。一诚通天界,诸真下瑶阶。” 道长持着点燃的降真香,将顶上跳跃的火苗扇灭,放入八卦香炉里。 裴寂接过曲水手中的香,只想着,不要在此遇见李遂独才好。 他实在不想看见那位李道长。 净手拜神后,裴寂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探出左手,默念着所求,从签筒中抽出一签来。 签筒旁站着一个小道士,见裴寂抽出签来,小道士只望了一眼,便蘸墨,将谶语写给他。 “君今百事且随缘,水到渠成听自然,” “莫叹年来不如意,喜逢新运称心田。” 墨迹被风吹干了,裴寂望着那张写着密密麻麻小字谶语的纸,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定,他将那张纸折起来贴身放着,抿了抿唇。 “走吧……” “诶,绝舟的义子吧,”不远处,一身道袍的男人微笑着,朝他缓步走来,“裴公子?” 李遂独身后的小童拿着他的浮尘,好一个仙风道骨,如果不是哪日裴寂看到他如何贴近沈元柔的话。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守男德的人。 李遂独到底有道长的身份在,私见沈元柔便罢了,居然带着轻挑狎昵摸她的手。 “怎么自己来了,要问什么呢?”李遂独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第46章 他年轻能生女儿 裴寂对他抱有极大的敌意。 但因着良好的素养, 他并未表现出来,只对着李遂独行了个晚辈礼:“李道长。” 裴寂有自己的考量。 他不喜欢李遂独,同样与他不熟识,两人甚至没有正式的见过面, 裴寂完全可以客客气气地对他掐个子午诀。但行晚辈礼, 则是站在一个与沈元柔很亲近的位置。 义母的友人, 他不论作为沈元柔的义子还是什么, 对李遂独行晚辈礼是没错的。 李遂独今日着了一身青色直领大襟道袍,素领与丝绦衬的他格外清俊,若非知晓他与沈元柔是何时认识的, 裴寂不一定能猜到他的年岁,但不论如何, 李遂独不能与沈元柔相配。 李遂独既没有他年轻,也没有他容貌好, 保养得再好, 到底也是上了年纪, 生育方面将来也是问题,倘若不能为沈元柔诞下女儿,将来,会被厌弃的吧, 虽然沈元柔不是这样的人, 但作为主君, 哪儿有生不出女儿的呢。 他就不一样了,他还年轻,身子虽然不够强健, 可养一养,为沈元柔生几个女儿是没问题的。 只要沈元柔愿意娶他, 他现在就可以喝那些苦涩难闻的中药调养身体。 裴寂心中思量着这些,看向李遂独的眸光便平和了一点。 他没有直面回答李遂独什么,后者便佯装思索,随后淡笑着问:“让我猜猜,是来问情的吗?” 裴寂不喜欢李遂独同他说话的态度。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24章 他总觉得,李遂独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说话总是很轻佻,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猫小狗,亦或是欺负小孩儿一样。 但李遂独猜得很准,一下就戳中了他的心事。 “……不是。”裴寂直直地立在他面前。 像是一支青翠欲滴、挂着露珠、不弯不折的竹子。 李遂独打量着他,莫名就从他身上窥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当年的他,也是这样端庄温和,又年轻,许多女娘都来求娶他,偏生他就是看中了沈元柔,非她不嫁。 “不是吗,”李遂独面上微微诧异,他微笑着,示意裴寂看向不远处的神像,“在道尊面前,怎能说谎呢?” “啊,你抽了签,还没来得及对道尊许愿吧,”李遂独笑眯眯的,像只狐狸,“若非如此还好,但若你想的是这个,在道尊面前撒谎,只怕道尊也难办,不知你究竟求的什么了……” 李遂独算卦很灵,他的一卦千金难求,极擅八字命理,他看破裴寂说谎,也不是什么怪事。 只是这话这在裴寂听来,无异于是诅咒。 道尊还没有说什么,李遂独却说他说了谎,愿望要实现不了了。 看在他是沈元柔的友人,是长辈的份儿上,裴寂本是能忍的。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说他所求无法实现。 “李道长这是什么话,”裴寂掀起眼帘,一改方才温顺的模样,眸光凉薄地看向他,“裴寂今日前来求签,拜道尊许愿,于情于理,都不该将心之所想说出口。” “李道长不但追问,还要出言诅咒,这又是什么道理?” 李遂独蹙着点眉心,笑问:“怎么生气了?” 这点倒是出乎李遂独的意料。 他原以为,裴寂会因着他的这些话,从而恼怒,维持不住表面的端庄自持,或者难过的哭出来。 但裴寂没有,他甚至压着不悦,用那种眼神看他。 这是一种警告。 这样的眸光,李遂独再熟悉不过了,沈元柔不虞时便是如此看着那些人的。 “好了,既然你不愿说,我不问就是,”李遂独像是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先前听绝舟提起,你想要在府上多留些时日,不过,她好像对你的婚事很着急。” 裴寂接过曲水递来的帕子,低敛着眼睫,擦掉手背上不知何时蹭上的香灰:“婚姻大事,自然是听义母的,不劳李道长费心了。” 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倒真有了几分沈元柔的影子。 李遂独微微扬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说他一个外人,管不着太师府内的事,他这个义子的婚事,也轮不上他来操心。 “是吗,裴公子也莫要多想,我也是为绝舟多想一些,她就能少费些心思了,毕竟朝堂政事繁忙,她还要顾及你的婚事实在是辛苦。” “当年她讨伐前朝奸佞,又忙于政务,总有头疼的老毛病,我帮衬这些,她的头疼还能好一点。” “既然你想多留几年,就留吧,”李遂独微微摇头,似乎是真的为他着想一般:“听闻府上如今是裴公子在打理,也是辛苦你了,将来我会接手的,裴公子安心待嫁就是。” 玉竹一般的指节被擦干净,裴寂掀起眼睫,淡淡地看向他。 “是吗。” 他不咸不淡地道。 李遂独微微一笑,语气轻快:“总不能叫你一直忙活不是?” “李道长若无他事,我便先行离去了,府上还有事。”裴寂微微颔首,没有等他的下话,带着曲水转身离去。 李遂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裴寂离去的身影,想到他方才不卑不亢的模样,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 原来以为是个人人揉捏的乖巧猫咪呢,没想到是只凶的,竟对他亮出了爪子呢。 也不知沈元柔究竟知不知晓,她兴许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这是一只多么乖巧、听话、惹人怜爱的小猫吧,毕竟裴寂险些将他也骗过去了。 马车上。 裴寂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指尖掐紧了掌心的软肉。 李遂独居然还想要接手府上政务,他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当真不看看自己的年龄和身子再说这些吗? 要知晓,男人身子本就是上鬼门关走一遭,想要生育女嗣,年纪轻身子软的,才好生出健康聪明的女儿。 李遂独都多大年纪了,这个年纪生育女嗣,且不说能不能生出一个健康聪明的女儿,生产时想要保命,都是一件困难的事,姜朝鲜少有这个年纪还诞下孩子的男子。 若是他不在了,沈元柔一定会为他难过很久吧。 她是那么重情重义、温和的人。 不可以的,如果李遂独不能为她生出女儿,还要平白的要沈元柔为他担忧、难过,裴寂便会阻止,阻止李遂独嫁入太师府,嫁给沈元柔。 “如果结果根本不会好,那么,最开始就不该发生。” 裴寂喃喃。 他盼望着沈元柔幸福,同样盼望着这份幸福能有他的介入。 但如果沈元柔真心心悦着李遂独,想要同他一起,即便很难过,裴寂也会委屈一下自己,他其实可以做小的,只要让他留在沈元柔身边。 但李遂独不是一个很好的主君,单从女嗣角度来说,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君了。 可传言他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说,李遂独要嫁给沈元柔了。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25章 “那我呢,”裴寂只手缓缓覆上心头,“我又该怎么办呢?” 心口痛极了,像是被人一点点碾碎,他的指节攥紧了衣襟,将清淡的布料攥出褶皱,裴寂蹙着眉尖,承受着酸涩的痛楚。 沈元柔为什么不能爱他。 她们是义母子,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李遂独爱她,他也爱着沈元柔啊,既然她要成婚,为何不能考虑他呢? “咳咳咳……”裴寂捂着心口,偏头低咳着。 “公子,公子这是怎么了?”曲水担忧地看着他。 他连忙将帕子递过去,为裴寂顺着脊背。 裴寂猛然灌下一口冷茶,却呛咳得更厉害了,眼泪也顺理成章地顺着面颊划落。 “义母要娶他,是吗?”他问曲水。 “这,家主的意思,我们这些下人也不能知晓啊,”曲水如实道,可看见裴寂的眼泪,又忙道,“应当不能吧,家主要是真的有娶李道长的心思,两人早该成婚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裴寂心都要碎了:“可那次我问义母的时候,她没有解释。” 但曲水说的也对,朝堂局势早就安定了。 沈元柔如果真的心里有他,想要娶他,不该拖到现在的。 她很尊重男子,也会为身边人考虑,李遂独因为不成婚,遭受太多非议了,沈元柔若真喜欢,就不会让李遂独自己面临这些。 裴寂像是悟到了什么,眼泪也忘记了流:“她本就无意……” “……公子,您,您不会真的对家主……”曲水眸色复杂的看着他,后面的话却不敢再说。 这个年头实在是可怕。 他们公子最是知礼守礼,为人端庄温和,如何会对家主产生这样的心思呢,她们可是义母子啊,这样的关系有悖人伦,公子如何会这么想呢。 曲水真的想要当此时是他的错觉,而非是裴寂的念头。 裴寂丝毫没有避讳。 他看着曲水的眼眸,大方的承认了自己不可见光的心思:“对,我就是喜欢她,我觊觎她,不想要任何人靠近她。” “我想嫁给她,曲水,你能明白吗?” 曲水不是很明白。 裴寂说的那样认真,经泪水浸过的眼眸亮晶晶的,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雀跃的,丝毫没有看到曲水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曲水呆愣了好一阵,上手小心地试探裴寂额头的温度,害怕自己被烫到。 可在手背接触到一片微冷时,曲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裴寂方才那番话带给他的震撼:“公子,没有发热,为何要说胡话呢?” “我没有说胡话,”裴寂有些着急地看着他,“是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不明显吗,曲水顺着他的话,细细地回想。 其实曲水先前并没有朝着那个方面去想,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恐怖了,怎么会呢,裴寂这样克己复礼、严于律己,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若是家主知晓了,又会如何? 啊,家主已经知晓了。 曲水呆呆地想,沈元柔应该是知晓了吧。 毕竟那一路上,他远远地跟在后面,曲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今日不曾出现过,也能听见裴寂撒娇、哭求,闹着要沈元柔娶他,甚至在沈元柔出言拒绝他后,狠狠一口咬在了家主的脖颈上,他从未见过裴寂如此失态。 “明显,有些太明显了。” 曲水说的是昨夜他醉酒一事。 公子泄愤咬一口也就算了,可他后面居然、居然吻起来不松口了。 即便此刻曲水回想起来,也无法表述此事带给他的震撼。 裴寂擦干眼泪,有些苦恼地刀:“这可怎么办啊?” 沈元柔知晓他的心思,会讨厌他的吧。 今日他对李遂独的态度不大好,李遂独若是怀恨在心,向沈元柔告了他的状,他又该如何自处。 “公子可不能让家主知晓啊,”曲水总觉得会很危险,他不安地看向裴寂,“家主的脾性,公子不是不知晓,万一您表明了心意,家主她……” “我知晓,”裴寂望向天边的飞鸟,“我不会说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会将这份心意埋藏在心底,看着他生根、发芽、开花,盼望着沈元柔接受他,允许他结果。 裴寂将帕子抵在寒凉的鼻尖:“糕应当做好了,我们回去吧。” 发生天大的事,都不能阻挡他给沈元柔送糕。 虽然他不知晓谈又清是怎么知道,沈元柔很喜欢他做的糕的,但裴寂知晓他说的没错。 沈元柔应当会理他的,她很疼爱他的。 白云观很是灵验,既然白云观让他顺势而为,那是不是证明,他还是可以嫁给沈元柔的。 沈元柔持着文书,眉头微锁。 朝堂政事繁忙,边关战事将起,她忙于此事,暂且忘掉了裴寂,却在此时听月痕道:“主子,裴公子来了。” 第47章 您真不喜欢我吗 门口软帘被掀开, 随后是珠帘晃动的泠泠脆响。 沈元柔一袭湘色鹤氅,还未来得及更衣,烛光落在她的身上,虽为女人多了一层暖意, 但也无人敢认为, 她本质是多么温和的人。 但属于成年女人的成熟、宁静, 就像一张密实的网。 她散发出沉稳的味道, 这对于年轻的裴寂来说,无异于诱捕。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26章 他会心甘情愿的,坠落进沈元柔的网里, 即便他知晓,这会面临极大的危险, 极有可能碎尸万段、遭人唾弃,也心甘情愿的被她温柔的用丝线包裹, 心甘情愿的被她吃掉。 就当是一场幻梦, 裴寂只是静静看着她, 就为自己编制出这样美好的幻梦。 他没有出声,收敛了脚步声进来。 见沈元柔没有分出心神来看他,便也不出言打搅,安安静静地攥着食盒立在一旁。 像一只浅色的, 观赏度很高的花瓶。 内室唯有水钟与纸张摩挲的细微声响, 但内室寂静, 这样的声音传达到人耳畔时,便显得愈发明显,让人有些口干舌燥。 在文书被修长的指节合上时, 烛火跟着跳动一瞬,那股沉香气仿佛也被这一阵风带到鼻尖。 沈元柔终于抬眸, 平静地看着在一旁站了很久,攥着檀木食盒,开始有些犯困的少年:“裴寂,困了吗?” 她的声调与往常别无一二,仿佛昨夜不曾发生过什么。 在沈元柔出声后,一旁站着犯瞌睡的人浑身一振:“我不困的。” 沈元柔道:“是么,我瞧你方才快睡着了。” “没有的,”裴寂抿了抿唇,有点被看穿的心虚,他大着胆子迈近一步,将食盒放在沈元柔桌案的一角,“您忙完了吗,要不要尝一块?” 桌案上摆了许多文书、卷宗,她总是那般忙,满心的朝堂事,满满的桌案上几乎要放不下他的心意。 食盒的盖子打开,糕点清甜的香气也随之涌出,雕花檀木盖他被搁置在桌案上,与桌案磕碰出微小的声响,随后,小碟上盛了块精致的糕,被细白修长的指节送着,至她的视线范围内。 但沈元柔没有看那些糕,她的眸光顺着闯入她视线的指节上移,从卵青色绣暗纹的袖子向上看去,直到对上裴寂的眼睛:“可是有什么事?” 裴寂先前不会这个时段来访,沈元柔不去拆穿他,不去想昨夜他逾越伦理之事,只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裴寂敛眉思量几息,点头道:“有的。” 沈元柔等着他的下话,便听他道:“先前是裴寂不懂事,让义母担心了,往后裴寂会听话的,” 他说的是当初在春猎场,未经沈元柔允许,擅自闯入马场救长皇子一事。 裴寂顿了顿,抬起温润的面庞:“这是裴寂做的新的口味,就是徐州也是没有的,不知道会不会合您的胃口,想义母给些建议。” 分明只是想要她尝一尝那些糕,却谦恭的宛若请教课业。 沈元柔道:“你的手艺,自然是不用说的。” 她这么说,裴寂袖口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容易稳住声线,压下情绪:“义母……的建议,对裴寂很重要。” 公文被搁置在一旁,沈元柔端起精巧的小碟,就着裴寂方才“懂事”的言论道:“你还年轻,义母没有打算要你多懂事,但是不该做的还是不要做。” 裴寂主动提起昨夜事,她便轻描淡写地将昨夜之事点出,并没有责怪他,抑或是就此事再多言,抬眼却见裴寂面上没有半分波动。 像是根本不认为昨夜是什么逾矩的行为。 沈元柔收回眸光,在他隐隐期盼的眸光下,尝了那块精致的糕。 入口先是清新的香气,她虽喜糕点,却唯爱清甜,裴寂很熟悉她的口味,甜度总能把控得恰到好处,丝毫不会腻。 新的糕点掺着花香,有甜味辅佐,味道格外的好。 沈元柔取了锦帕净手,短期一旁的茶盏饮下一口,才道:“很不错,味道很好的。” 这下,面前的少年才跟着松了口气。 他像是受了极大的鼓励一般,唇角也勾起了一点笑意:“义母喜欢就好,这些时日我研究了许多味道,明日还想来叨扰义母……” 裴寂眸中仿佛有碎光,高兴起来,也收起了方才的紧张与谦恭。 在沈元柔放下茶盏时,裴寂的角度,能很好的看见她脖颈处的红痕。 方才的高兴似乎就这么卡了壳,裴寂喉头干涩得不像话,眨了眨眼,而后带着一点儿心虚,还有隐秘的高兴,将头低了下去。 沈元柔修长的颈侧,满是红痕,咬痕。 可见他昨夜是多么不恭敬,沈元柔今日肯见他,已是意料之外。 那些痕迹就这么露在外面,内室煦暖,若是穿毛领会很热,她没有遮掩,反倒泰然自若地看向裴寂,后者更是几乎要稳不住呼吸的频率。 “说起懂事,”沈元柔依旧平静地道,“裴寂,你到了定亲的年纪,寻常儿郎会在及笄时定下,你的婚约既已不作数,便该趁此时节定下。” 哗啦一声,那点儿易碎的甜蜜,突然碎了一地。 沈元柔仿佛不知自己对裴寂造成了怎样的影响,看着他面上一瞬间的空白,问:“李定安、东宫太子温景宁,你更心仪哪一位?” 裴寂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怔怔地看着沈元柔,不明白方才她们说的好好的,怎么又提到了婚事。 裴寂开始从自己的身上寻找问题,想知晓是不是方才他的举动,哪里不合适,或者是哪一句话惹沈元柔不高兴了,为何要突然把他嫁出去。 他明明难过极了,却酸着鼻尖,扯出一抹笑来:“义母先前,不是说,可以留我多呆些时日吗?” “我不曾答应。”沈元柔微微摇头。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27章 裴寂还欲辩驳:“可是……” 可是什么? 沈元柔的确没有答应过他。 不论他当初在春猎场如何耍赖,如何低声恳求,甚至是落泪,沈元柔都不为所动,不曾答应过他的请求。 “……为什么?”裴寂眼眸迅速凝出一层湿润的水膜,他觉得自己现在挤出一句话都很困难,“您,您为什么?” “裴寂,男儿到了适婚的年龄,哪里有不定亲的,”沈元柔没有去看他湿润的眼睛,只声音温和地劝他,“一直都是这般的,难不成,你要终身不嫁吗?” 沈元柔平静的话语,却赋予裴寂极大的勇气。 方才还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的人,此刻听完沈元柔的话后,豁然开朗一般,裴寂急急地道:“我不要,我不要嫁人,义母,裴寂终身不嫁。” 沈元柔眸中的温和散去了一些。 她侧眸,端详着身旁只差一点,就能哭出来的义子。 “绒绒,不要闹。” “我没有闹!”裴寂见她将自己方才的言语,归结为小孩玩闹,一股无名的委屈与执拗,突然就涌了上来,“我不嫁人,义母,我不要嫁。” 沈元柔语气重了一些:“裴寂。” 裴寂被她这幅有些严肃的神情唬住了,眼眶与鼻尖愈发的酸。 裴寂极力忍着,不想落了气势,再被她当做小孩,可当裴寂试图和沈元柔谈判,却发现自己没有筹码。 “……我不想嫁人,义母,求求您了,”裴寂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过分强硬,他居然忤逆了义母,“对不起,抱歉,我该听话的,可是,裴寂真的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让自己心悦的人去安排自己的婚事,还要在她的注视、祝福下笑着,嫁给旁的女娘。 他做不到。 “裴寂不愿嫁人,求义母成全。”紧涩的喉头被空空吞咽一瞬。 沈元柔好半晌没说话。 水钟的声响与外头的风声,好像更响了。 内室就这般静谧着,直至她缓慢地道:“要一直留在太师府,做一位老公子吗,裴寂,我不明白你。” 其实不是不明白,是她不想,也不能去明白。 裴寂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少年的情感是热烈的,宛如一团燃烧的、炽热又明亮的火团,就这样朝着她的心房撞着,努力寻找着入口。 裴寂难过的情绪根本压制不住,就这么溢了出来。 “真的不知道吗,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裴寂轻声喃喃。 他很想像以前一样,让沈元柔摸一摸他,她的手并不像文臣那样细腻,甚至还带了一层微微粗粝的茧,但就是这样一只手,只要碰一碰裴寂,他就会好受许多。 他想缩紧沈元柔的怀抱,哪怕只是一会儿。 裴寂心口痛极了,他压根不想去听沈元柔到底说了什么,只想被她注视着,拢着肩膀,汲取她颈窝的沉香、汲取属于她的温暖。 沈元柔的话,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年来说,无异于是致命的打击。 她非但没有看穿裴寂的心思,也没有给他一点机会,就要将他嫁出去了。 沈元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他方才的自言自语:“好了,夜很深了,裴寂,明日给我一个答复,好吗?” 沈元柔不希望他晚间头脑一热,给出她什么可怕的答复。 裴寂却站在原地,置若罔闻。 “裴寂?”沈元柔起身,离开那把紫檀交椅,缓步朝他走过去,“乖一些,听话,这个时辰你该休息了。” 原本挺立的身形轻不可察地晃了晃,裴寂像是遭受巨大的大打击一般,迟缓地看向她:“您讨厌我,是吗?” “不喜欢我,是吗?” 沈元柔看着他眼尾的湿润,下意识要抬手为他擦拭。 “您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第48章 正文完(详见作话) 方才将要有所动作的手, 就这样被遏制住。 沈元柔没有为他擦眼泪,而是转身离开。 “义母!”裴寂看到她离开,彻底慌了神儿。 他居然头脑一热,说出这样敏感的话来, 沈元柔会发现吗, 她不会发现的吧, 曲水都说了, 他表现的根本不明显,否则曲水作为他亲近之人,早该看出什么来了。 可沈元柔又是何等的聪慧、敏锐。 裴寂的一颗心早被一只大手攥住, 只要沈元柔想,只要她稍稍用力, 就能将他脆弱的心脏捏的粉碎,黏腻殷红的鲜血就会顺着她的指缝, 滴落在地。 “……我敬仰您, 自然、我自然会乖乖听话的。”方才的眼泪憋了回去, 裴寂呼吸都跟着急促了,努力找补着。 他不敢再试探了。 他不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裴寂本就没有筹码,如果沈元柔不要他了, 厌弃他了, 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别讨厌我, 好吗,”裴寂压抑着颤抖的声线,小口小口地换着骑, “求您了,别不要我。” 烛火将女人的身影拉长, 沈元柔拢了拢肩头鹤纹的外衫。 她站在一只匣子前,裴寂忐忑地看着她的身影,不知沈元柔究竟要做什么。 风声紧了,似乎是要下雨,天边有闷雷在天边炸开。 蜿蜒明亮的闪电透过窗棂,惨白的光映在裴寂过分瓷白、几乎没有血色的面上。 随着轰隆的闷响,匣子被“啪嗒”一声打开,沈元柔持着一块玉佩,在裴寂忐忑不安中,递给了他。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28章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嫁妆之一,”沈元柔看着他眼尾还泛着红,呆滞地依言伸出手,她将玉佩放在裴寂的掌心,“这枚玉佩,你将来送给心意的女子,做定情信物。” 她似乎根本不在意裴寂说了什么。 但如果裴寂要将他的心思说出口,沈元柔会阻止。 这样的心思,是不允许被说出口的。 将爱慕说出口,剖开心脏,将自己的内里展示给她看,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沈元柔善于分析利弊,她不会让裴寂打破原本岌岌可危的义母子情。 有着她方才决绝的背影做前提,裴寂也不敢再说什么。 他将眼泪憋回去,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觑了她一眼,接下那块触手生温的玉,掌心将其包裹:“多谢义母。” 玉佩被裴寂缓缓收紧,坚硬的玉石将他柔软的掌心挤压到变形。 随着方才深深吸到肺腑的气,那股躁郁也被压了下去。 “嗯,”沈元柔见他眸光落在那只匣子上,问,“你要看吗?” 裴寂摇摇头,而后稍作停顿,又点点头,带着点儿小心问:“我可以去看吗?” “自然。”沈元柔没有拒绝,引着他朝那边走去。 方才压抑的内室,此刻又重新恢复平静,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是有人心跳得那样快,那样急,昭示着方才差点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那是一只小臂一样长的匣子,只一眼,裴寂就望到了许多玉石,珠宝,只是有一截钥匙格格不入。 “……这是?”裴寂疑惑地看向沈元柔,想知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会是匣子的钥匙的,方才他看到了,匣子的钥匙是银色的,而这柄钥匙并没有那么长,反倒很小巧,其上有贝母装饰,也并非出自工匠之手。 能人巧匠不会将钥匙做得这般粗糙,这柄钥匙看上去甚至并非完成品。 很眼熟,他好似从哪里见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沈元柔道:“这是贞洁锁,是你的。” 姜朝男子在出嫁前,会由父亲或是母亲,为其重新做一柄钥匙。 极其富贵的人家,贞洁锁会用金玉、或者是其他稀奇的,坚硬的材料来做,必要保证贞洁锁华丽,这还代表着新嫁郎的体面。 裴寂如今无父无母,唯有她一个义母。 但这是姜朝的传统,新的贞洁锁需要亲近的长辈亲手做。 所以能为裴寂做新贞洁锁的,只能是她。 裴寂耳尖瞬间泛红,他有些震撼地看向沈元柔,却见她的神色没有半分波动,仿佛说的不是贞洁锁,而是很普通的,随处可见的东西。 “这,这,”裴寂几乎要咬了舌头,他小声夸赞,“很不一样,义母做的很好看……” 沈元柔道:“你喜欢就好。” 提起贞洁锁,她的神情也没有半分尴尬与不妥,那么平和,沈元柔仿佛永远都是如此淡然的,从容得体的模样。 看得出裴寂的窘迫,沈元柔将此事轻轻揭过,道:“夜深了,去歇息吧,明日再给我答复。” “是。” 裴寂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还保留着平日的端庄得体,但步履明显有些乱了。 裴寂慌极了。 出了沈元柔的院子后,他小跑到廊庑下,扶着柱子大口大口喘息着。 那样隐私的东西,在徐州,都是男子的父亲,或者兄弟帮忙做,没有父亲与兄弟的,重做贞洁锁这样的事,则会交由母亲去做。 裴寂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 “是我,是我心思不纯。” 裴寂谴责自己。 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错事。 可当裴寂得知,沈元柔已经为他做了贞洁锁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就好似打破了义母子的界限,从义母义子的关系,突然进入了更亲密的空间。 “啊,”指尖冰冷极了,可心口滚烫,裴寂说不上来这是怎样复杂的情绪,他将双手拢到唇边,轻轻呵着热气,“真的,不可能吗……” 想到沈元柔方才的模样,裴寂心头就纠结极了。 幸而她没能看出来,应当是没能看出来的,若是沈元柔知晓了,定会觉得他是很坏的孩子,怎么能对长辈生出这样的心思,这都不能用大逆不道来形容了。 真的不能在一起吗,他是沈元柔教养着的,如果没有沈元柔,他或许早就死了,他是报恩,这有什么错吗? 裴寂就想到了李遂独。 他那样的年纪,生育也困难,若不能为沈元柔生出女儿,这样的主君,又有什么用呢,但他不一样。 裴寂有充足的理由,劝自己留在沈元柔的身边。 他可以为沈元柔生很多女儿,他还很年轻,也很有用,很能干,再者,沈元柔这般爱护他,裴寂也想报答他。 白云观的签很灵,他今日抽出大吉,应当是所愿都能成真的意思。 所以,当夜的裴寂便遭受了贞洁锁的惩罚。 梦中的女人温热的指尖停留在贞洁锁的位置,俯视着他,冰冷的钥匙划过脆弱的地方。 冰冷与滚烫那样折磨人,裴寂不由得出了声。 “乖绒绒,不要动。” 女人低声诱哄着。 白玉钥匙向前了贝母,在月华下闪闪发亮,带着冷的蓝,暖的黄,裴寂的眼睛被白纱遮掩,朦朦胧胧,也看不真切。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 第129章 只是这般,更能叫他对于触碰敏锐。 “义母,绒绒难受,”裴寂几乎要哭出来,他小声央求着,“给我打开吧,求求义母……” “绒绒,只是试试尺寸,看看钥匙的大小究竟合不合适,”沈元柔似乎对他的提议很是无奈,拒绝道,“再忍一忍。” 可这怎么忍,这如何能忍。 软枕不知何时被浸湿了,锦被也湿了一遭又一遭,偏生沈元柔有意折磨他,白玉云母钥匙究竟合不合适,能不能很好的打开贞洁锁,裴寂也不知晓。 他只知道很累,沈元柔为了测量贞洁锁的锁眼大小,折磨了他很久。 “好痛啊,义母,”裴寂终是没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不量了、不量了,给我解开吧。” 沈元柔耐心又温和地劝他:“乖,这于理不合,贞洁锁只有你将来的妻主才能打开。”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她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却又不肯帮他打开。 裴寂委屈得不成样子。 另一边,月痕应声进了内室,看着交椅上忙于公务,还没能歇下的沈元柔:“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茶气袅袅,沈元柔垂着眼睫抿下一口,蒸腾的水雾也氤氲了她的眉眼。 她问:“裴寂方才如何?” 月痕将方才发生的一五一十告诉她:“裴公子没有当即回玉帘居,在廊下停留了一会儿,许是觉得冷了,才慢慢回去。” 外头这么冷的天,他没有当即回去,反倒还冻了这么长时间。 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沈元柔看向她:“哭了?” 月痕摇头:“这倒是没有。” 她不知晓主子和裴公子说了什么,只是主子担心裴公子,让她去看着些。 结果就瞧见了那一幕。 月痕补充道:“这个时段,公子应当该是歇下了。” 方才守在玉帘居的暗卫来报,说内室熄了灯。 沈元柔合上文书,缓缓揉捏着眉心:“李遂独散播的传言,不必阻拦。” 月痕道:“是。” 沈元柔褪下了外衫,用温热的帕子净了手,任由月痕为她拆掉鬓发。 李遂独前些日子便同她说起此事。 作为友人,沈元柔还算了解他的脾性,李遂独已经等不了她多久了,所以他会在下人那边散播谣言,到后面再顺理成章的嫁给她。 只是李遂独没有去想,她们之间的女男之情,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现在不同了,裴寂对她生出这样的心思,沈元柔便要劝退他。 裴寂还太年轻,尚未经事,他的心智还不成熟,不能靠着自以为的心悦与喜欢,莽撞去行事,他需要知晓,她们之间究竟隔着怎样的鸿沟。 沈元柔从来不认为,裴寂对她是喜欢。 放纵流言,让裴寂知难而退,若不成……沈元柔闭上眼眸,眼前浮现出他的泪痕遍布的脸。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 <a href="https:///tags_nan/nvzunwen.html" title="女尊文"target="_blank">女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