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病》 第1章 [穿越重生] 《太子病》作者:无敌猫猫饼【完结+番外】 简介: 前世,姜府所信非人,落得了个全家非死即伤的下场 幸好上天恩赐,又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只不过,得到这个机会的不是姜浮 姜浮兄长是太子伴读,托他的福,太子殿下常常会出现在姜府。 世人皆传言现如今的太子殿下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但是姜浮不这么觉得。 太子殿下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服务必要穿最时兴的,还不能有一丝褶皱,从不正眼看人,无论何事,总淡淡的评论一句:尚可。 就连妃嫔公主们也没有他过得精细。 太子适龄未婚,太子妃之选迫在眉睫。 兄长调笑道:吾妹霞姿月韵,堪配殿下风姿。 骄傲的太子殿下略微扬了下巴,评价一如往常:尚可。 姜浮低首佯装羞涩,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不愿意娶,自己还不想嫁呢。 太子选妃声势浩大,姜浮托病不愿参加。 她那好兄长又坏了事,明明知道自己是装病,居然与太子相约府中,还正好撞了个正着。 太子黑脸离去,她心中难免忐忑,兄长也一脸愁容。 选妃之事无疾而终,姜浮放下心来,生活归于平静。 直到冬至第一场雪,她收到太子殿下亲自捏的小猫雪人,他站在她面前,别别扭扭的对她说: 今天下雪了,我们和好吧。 姜浮望着他手雪捏的小猫发呆:她们什么时候吵架了?又是什么需要和好的关系? 小剧场: 关于太子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姜浮又端着一堆黑色的不明物体兴冲冲的让谢闻品尝。 谢闻只看了一眼,就表示拒绝。 姜浮冷笑:我爹能吃,我哥能吃,为什么你就不能吃?你也太娇气了吧?这么娇气的男人我可不能要。 谢闻咬牙:我吃。 关于太子的穿戴 每次到姜府前的一个时辰,都是东宫上下最忙碌的时候。 侍卫说:殿下本来就生得英俊,无须过多装饰,只要天然即可 小太监不屑地捏了个兰花指:少听他混说,他今年都二十六了,还没有娶妻。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殿下一定要好好装扮起来。 小宫女也十分赞同:公公说得对! 谢闻在铜镜前被忽悠的半信半疑:这样她真的会喜欢吗? 然后冷冷拍掉了小宫女想给他簪花的手。 表里不一叛逆博览群书(爱看话本)世家女/傲娇自恋事多纯情太子 1v1 sc 少年帝后 唯一主角为女主,伪群像,非通篇恋爱文 排雷: 女主有自己的小心思,书里所有角色都有自己的心眼儿,非完美人设,看不下去就弃,别骂我也别骂书中角色求求了 欢迎讨论剧情,拒绝人身攻击(作者和书中角色都是)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近水楼台 重生 正剧 剧透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浮,谢闻 ┃ 配角:姜渐,岳为轻,宋随云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纯情太子火辣辣 立意:热爱生活 第1章 前尘若梦 桂花浮玉,秋风送香。 桂花树上是晕黄的月亮,像信纸上落了一滴泪,高高地悬在天上,冷清又怜悯的光辉洒下来,给万物都披上了一层悲情。 桂花树下是星星点点的黄色。如果是以前,肯定会还没落下来的时候就被人摘下,泡酒做糕点或者是做香包。 可现在,人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本来是中秋佳节,姜浮却生不出半分喜色。 屋外的树下有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影影绰绰看着并不十分真切,但姜浮知道他是谁。 冷笑一声,啪嗒合上了窗子。 旁边的女使被动静吸引过来,幽幽叹了口气:“娘子也太倔强了。” 姜浮不理她,温迎是宋随云的人,自然是向着他说话。 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日子,现在建霖二十八年秋八月,自己已经被软禁快要满三个月了。 之前伺候自己的女使都不知被宋随云弄去了哪里,姜浮倒不十分担心。 他总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对一群无辜女孩子下手。 温迎出去了一趟,不过多时又带着一身凉意回来。 她拎着一个精巧的食盒,走路的时候都规规矩矩,习惯性低着头,走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让人挑不出来半分错。 她的长相也是如此,是那种低眉顺眼的好看。时人爱鲜艳色彩,她却爱穿淡色,打扮素雅,妆容几乎没有,淹在人群里,是最不出挑的那一个。 但行事又极其稳重妥帖。 可惜她是宋随云的人,这就代表着姜浮怎么也不会看她顺眼。 这人不吭不响,绝对肚子里一滩坏水。 她走到姜浮面前,也不在乎冷脸与否,自顾自的把东西取出来,放到小几上。 姜浮随便看了一眼,是几色果子,其中有一份玉露团,一看就是最负盛名的林家铺子买来的。 一想到是经了谁的手,她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温迎的嗓音悦耳,说出来的话却总是那么让人讨厌: “娘子,这是陛下特意给您带来的。趁着新鲜劲,略微尝一尝吧。” 第2章 陛下。 姜浮深吸了一口气,她被禁在姜府不知外面境况如何,但宋随云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天佑的事情,她还是知晓的。 岂止如此,他自称是先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迎宋贵妃为太后,还接了姜浮的嫂子入宫,成了贵妃,据说专宠一时呢。 兄长姜渐随太子谢闻领兵在外,这玉京城内却已经翻了天。 温迎又劝了一会儿,看她执意不尝,便也不再坚持,只默默地离开。 姜浮往外看的时候,宋随云居然还在外面站着。 院子里点了灯,姜浮这时候能看清他的脸了。 他其实长得很好,眉目清浅,温文尔雅,是读书人的最好长相。如果不是家世实在太不堪,恐怕也会成为不少年轻娘子的春闺梦里人。 这张温润的脸上总是带着笑的,看谁都专注又温柔,骗过了姜浮,真的以为他是正人君子,也骗过了姜祭酒,骗过了所有人。 正巧四目相对,宋随云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姜浮却一下子又合上了木窗。 这是父亲为她选定的未婚夫,却也害了全家,害了大陈。 宋随云,不,现在应该叫谢随了。 父亲身为从三品国子监祭酒,是天下学子的表率,自然不可能逢迎谢随,被困在宫中绝食而亡。 尸首被送回来的时候,姜府女眷几乎哭断了肠。 父亲平日为人节俭到了抠门的地步,但官声绝好,此刻却落得这个下场。 接下来就是不由分说的被圈禁,姜浮被按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原来的女使被带走,外面站着穿盔甲的士兵,层层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便是插翅也难逃。 姜浮原来还十分疑惑,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殊荣”,直到父亲下葬那晚,她才知道这位新帝还存着怎样的心思。 那时候阿嫂进宫封妃已经一月了,谢随却在深夜来到她的院子,情深意笃地和她解释,姜祭酒之死并非他所愿。迎阿嫂为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阿嫂的娘家岳大将军势力太大,他需要这个助力。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他们的婚约会照样履行,姜浮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后。 姜浮只觉得他疯了,杀父之仇,窃国之恨,她怎么可能再去当他的皇后。 毫不留情的一番斥责,大骂他是不忠不义之人。姜浮是抱了死的决心的,但没想到,谢随居然只是黑着脸拂袖而去,在那之后,还是有空就来这里,也不与她说话,就站着院子里看着。 姜浮心里不屑,狼心狗肺之人,装什么。 温迎是谢随的人,和他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女使。也真是难为他大方,连温迎都送来监视她。 外面响起了说话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姜浮心里有数。 谢随现在可是大忙人,这玉京城上下,哪一刻能离得了他?这应该是他走了。 他现在看着风光,其实并不那么好过。他自称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但先帝缠绵病榻,不知是病死的,还是被他害死的。 谢随自执一词,怎么能堵天下人悠悠众口呢? 更何况,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太子谢闻还在领兵出征。 就算没了太子,还有几位王爷,那可是自小养在宫中的,怎么也轮不到这个私生子。 朝中大臣,不服他的比比皆是。 姜浮偷瞄了一眼,庭院里的人果然走了。窗户虽然合上,但风不断从缝隙里涌入,桂花的香气浓烈,环绕在鼻尖久久不曾散去。 索性把窗户打开,现在天气也并不十分寒冷,开窗也无妨。 她趴在窗边塌上假寐,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现在变成了她的牢笼。 穿红着绿的女使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能和她说话的人。 温迎开口三句话不离劝她心疼陛下,其余的小女使好像都接了吩咐,嘴巴闭得死紧,没一个敢和她说话的。 她能得知的消息全来源于偷听这些女使们的谈话,到底是年轻小姑娘,没事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想起白日里自己听到的对话。 那个圆圆脸的小女使应该年纪最小,说话还一团天真,“姜娘子真是好福气,陛下这么想着她,她居然还老使脸色。要是我,能得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郎君该有多好。” 个子跳脱那个女使姜浮很有印象,她性格跳脱,家里有些关系,有一大半消息都是从她这里听到的。 她笑骂道:“好没脸,居然想起男人来了。我倒觉得这姜娘子可怜得紧。我哥哥是在军中当差的,现如今的这位…和魏国做了交易,先太子腹背受敌,万箭穿心死了。姜家的那位郎君倒是还没有消息,但你想呐,战场那么危险,肯定是活不成了……” 她的话戛然而止,应该是温迎走了进来。 姜浮趴在桌上,这是个极适合偷偷流泪的姿势。 她之前还想着,太子殿下和阿兄回来就好了,现如今这个念想也没了。 和敌国做交易,害死我军将士…… 温迎走进来,恪尽职守的喊她起来,并把窗子合上。 “娘子要睡,也要到里间去睡才是。在窗边贪凉,仔细染了风寒,陛下又要操心了。” 这话说得极其不中听,姜浮冷哼了一声,把泪水都蹭到袖子上,才翻身起来。 谁要他操心了? 温迎还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姜浮懒得同她分辨。 第3章 果子还放在小几上,被摆的整整齐齐。其他几样还好,唯有玉露团已经化了大半。 姜浮意动,因着心情不好,晚上就没吃什么,此刻被甜香勾着,居然也并不十分厌恶,伸出手去拿那精致的瓷碗,却特意避开了谢随送来的那几样。 温迎自然不会对她的出尔反尔说什么,还是恭敬地低着头。 姜浮尝了一下,玉露团正是将要融化还未融化的时候,黏糊糊得有些恶心,味道自然不如新鲜的时候好,馋意消减大半,随手放下了。 窗户已经被温迎合上,连院中的一方天都看不到了,姜浮只觉得前路渺渺。 她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正在发呆的时候,腹部一阵绞痛,一时没忍住,不禁呼出声来,口中也是腥甜,姜浮摸了一下,鲜红色的血在素白的手指上分外夺目。 温迎忙凑上来,惊慌失措地喊着:“快叫医官!” 姜浮口中不断呕出血来,因为剧痛,脑子里一片空白。 和医官一起来的还有谢随,他去而复返,此时穿得不是天子袍而是一身月白色圆领袍,倒更像是之前不被人待见的那个外室子宋随云。 有温热的水滴落到姜浮的脸上,姜浮不太愿意想这是什么。 谢随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字: “阿浮,阿浮。” 如果姜浮还有力气,一定会跳起来和他说,别叫她的名字,她会觉得恶心。 但现在姜浮没有这个力气了,眼皮越来越重,腹部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 谢随的话好像就在耳旁,又好像在天边。 “别闭眼,阿浮,别……” 医官叹着气,摇摇头,姜浮的手无力的垂下。 深中剧毒,药石无医。 就算是天子,也不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爱和恨都太过分明,但在死亡的前一刻,又归为一片虚无。 原来这就是将死之人的感觉吗? 气息越来越微弱,能听到的哭声只有谢随一个人的。 多可笑。 应该为她死亡哭泣的人早她一步先去了。 冬天还没有到,玉京就先披上了一层白。这不是雪,是登基未满半年的新帝,给未过门妻子举行的葬礼。 第2章 东市 建霖二十五年,春。 春风温柔若含情,柳条妩媚如烟,鼓声一遍遍敲响,配合着寺庙里的晨钟声,玉京城从寂静里活了过来。 东市内,各色铺子都开门做起生意,小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招牌和旗帜升起来,大家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装,面目一新,喜气洋洋的迎接新的一天。 富贵书坊店里,体胖的掌柜的打着哈欠拨弄算盘珠子,眼神止不住的瞄着不远处的年轻娘子,才十二三的小伙计正招呼着。 姜浮今年冬日刚过完十七岁的生日,春装光彩夺目,嫩绿的半臂小袖衫和红黄两色的间色裙,这是如今十分流行的款式,和春天相得益彰。 单螺髻上素净的几根钗子,寻常人看不出好歹来,但瞒不过掌柜的,他可是个老江湖了,一眼便看出出自多宝阁,绝对价值不菲。 头上的帷帽被主人随手揭下,放到随行的小女使手里,姜浮看着小伙计拿出的话本皱了眉,不满道:“《娇娇传》《李十娘》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把你们这儿卖得最好的拿出来。” 小伙计忙连应了几声,把那些读书老爷们最爱看得拿了出来,姜浮随手略微翻了翻,便红了脸,一下子把书本子盖上。 不是什么丞相千金非我不嫁,就是中状元娶公主的美事,男女情事,描写更是繁多且细致。 她轻斥道:“淫词艳语,这种东西你们也敢卖?” 小伙计忙道:“娘子,这真的就是小店销量最好的了,您让我拿来,我拿了您怎么反而还生气起来。” 掌柜的坐不住了,从柜台里走出来,把瘦小的伙计扒拉到一边,又上下打量了这位。他自诩是玉京城的万事通,却并没有认出这是哪家千金。 想是从城外新搬来的商贾人家,有几个臭钱儿罢了。 他懒洋洋道:“我说这位娘子,你到底想要什么话本儿,我这可是玉京城内最大的书店了。连这儿都没有,其他地方可更找不到你想要的了。” 姜浮略想了一想,忍住不喜道:“可有志异类的?” 掌柜得挑了几本扔到她面前:“这几本,不都是吗?” 姜浮翻开看了一眼,就又飞快地扔了回去。这哪是什么志异类故事,分明是春宫合集还差不多。什么花妖狐仙,主角书生来者不拒。 她并未十分恼怒,仍好声好气道:“就没有女子做主角的吗?” 掌柜的眯着眼笑:“我说娘子,你就别跟我说笑了。” 姜浮“哼”了一声,懒得理他,自顾自得翻找起来。她就不相信了,这里的书摆了四五个大架子,怎么可能真的找不到一本她乐意看下去的。 只不过这个掌柜的实在讨厌,说话阴阳怪气的,脸上是笑容满面,姜浮却总觉得那眼神,看不起自己似的。 她埋头挑选,身后的小女使许是站累了,活动起来。 小女使名叫盈枝,今年才十五岁,比姜浮还小两岁。 年纪小,最爱看热闹,姜浮出府的时候,她闹个不休,定要出来见见世面。 姜浮真是怕了这小鬼。 第4章 春日上午的阳光还不甚浓烈,照的人犯困,那掌柜的见姜浮不再搭理他,自觉没趣,跑回躺椅上继续晒太阳去了。 书店内只有姜浮一个客人,安静极了,外面的声音却多起来,盈枝捧着帷帽,情不自禁地就被外面的动静吸引过去。 姜浮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到门外了。 忙放下手中书本,唤道:“不准乱跑,小心被拍花子拐了去。” 她刚才专心致志,没注意到外面的声音,此刻走出店门,才注意到外面一片狼藉。 原本其乐融融的百姓们,此刻却像逃命一般,人挤着人往前跑,中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在路人的脚下叫唤。 “哎呦,踩死我了。” 好运的能爬起来,或者是遇到好心人拉他一把。但运气不好的,只有□□的份了。 原本整整齐齐的摊子上的东西,胭脂水粉和刚出锅的胡饼,此刻都散落在了路上。 外面太乱了,姜渐想拉盈枝回去,掌柜的却先她一步,已经使唤着小伙计把门关上了。 姜浮这才真的生气了,让她们进去又怎样,她们俩还会吃人不成? 盈枝个子小,一个没注意就随着人群不知道被裹挟到什么地方去了。 姜浮跺了跺脚,这时候她才真正看到百姓们躲避得是何物,居然是一只斑斓白虎,正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本想随便找个店面躲一下,但大多数店都关了门。就算关门的,也有不少被那白虎的爪子拍碎了木门的。 这种猛兽,在闹市里见到的人,又有几个是对它的对手。大家自然是护着脑袋跑得飞快,力求保一条小命。 姜浮自然不可能留在原地,白虎虽然并未进行撕咬,但就像猫玩老鼠一样,把人一爪子拍出去老远,姜浮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盈枝已经不见了身影,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想来就在附近,她个子矮,被淹没到人群实在不好找。 姜浮尽量避着大部队,往小巷子里跑,要是跟着大多数人一起跑,被人踩死比被老虎咬死的可能性大得多。 左扭右拐,总算到了相对安静的地方,姜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了一个拿刀子的人,正对着拎着一个青衣郎君的衣领,应该是在进行打劫。 她不知道的是,猛虎还是其次,有那些不怀好心思的,趁着这次混乱已经动作起来了。忙中顺钱袋的,拿人东西的,更有甚者,人贩子都出来了。 浑水摸鱼,这可是作奸犯科的好机会。 她蹑手蹑脚想走,却已经被看到了,那贼人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胡子炸开,眼睛瞪得像一头牛,凶神恶煞。 他一见到又来了个肥羊,立马眼神发亮,姜浮十分上道,将钱袋抛过去。她心中肉痛,里面足足有二两银子,这可是她一个月的月钱。 “好汉,我把钱都给你了,你就放我走吧。” 贼人眼珠子在她身上又打量了一圈儿,他并非打家劫舍之徒,今日东市骚乱,拿出杀猪的刀想发一笔横财罢了。 掂量了一下姜浮抛过来的钱袋,他犹自不满,外面已经有马蹄声和金吾卫的呵斥声。他看了看手里一穷二白的男人,嫌弃的松了手。 屠夫发了狠,决定再赚一笔,他拿着杀猪刀,逼近这个穿戴富贵的年轻娘子,准备把首饰和璎珞玉佩等洗劫一空。 姜浮看他面色不善,立刻扭头想跑,她也听到了外面军队的声音。 只要出了这个巷子,她就不信,居然还在金吾卫眼皮子底下行凶。 只要跑出去,只要跑出去…… 原来被他打劫的那位郎君也飞扑上前,死死抱住屠夫腰身,任凭他怎么捶打不肯放手,咬紧牙关喊道:“娘子先走。” 屠夫第一次做这种事,心理也有俱意,被一个弱质书生困住,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姜浮飞快跑出两步,只要再穿过一条小巷,外面的金吾卫就会发现她们。不光是她,这位青衣郎君也能得救。 刚拐到另一条巷子,她看到巷子尽头进来一人一马,马上的人穿着鹅黄色圆领袍,面目英俊,他也发现了她,面露疑惑地看过来,像是在问她为何在这里。 是太子殿下谢闻,他不是应当在游春宴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心里虽有疑惑,姜浮仍然放了心,有谢闻在此,总算是性命无逾了。 谢闻驱马又向前走了两步,看到正在僵持的两人,大致一想,便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 谢闻道:“让一让。”他已从背后抽出了一根羽箭,搭在弓弦上,姜浮顾不得许多,下意识地照着他说得做,飞快退到了他身后,生怕他不小心误伤到自己。 谢闻拉弓,屠夫和青衣郎君两人还在纠缠,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姜浮心里紧张,该不会一箭把两人都射死吧? 她正胡思乱想间,谢闻箭如游龙,已经射出,正中屠夫拿刀的手,他吃痛,手里的刀柄拿不稳掉下。 姜浮还没来得及说句称赞的话,那屠夫的情况却不对起来。 中箭之后,他整个人都抽搐着,口中血沫不断涌出来。 青衣郎君察觉到人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才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眼前是屠夫的尸体,眼睛瞪得老大,好像死不瞑目地看着来人 青衣郎君好似被吓到了,不住喃喃道:“死人了,死人了……” 第5章 坐在马上的谢闻也皱了眉,他并无意伤人性命,所以才射他拿刀的手。 他的箭,本来是用在游春宴打猎游玩的,绝不会淬毒,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从马上下来,本来想上前察看,又看到站在一旁呆呆的姜浮。 她是个姑娘家,这种事情未免太过血腥。谢闻把马牵到她面前,问道:“会骑马吗?” 姜浮点点头。 谢闻道:“好,骑着这马,去外面寻内率府的人。” 他怕姜浮身量不够,朝她伸出了手,想要托她上去。 外面依旧杂乱喧嚣,不远处还有一具新鲜的尸体,这也压不住谢闻身上的冰雪之气。 姜浮和他也算见过多次,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他,心里暗暗感叹,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贵女们中的传言果真不假。 她本来想伸出手的,却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青藓,还有泥污,快速收了回去。谢闻好像很重仪表,若是弄脏了他可不好,她讪笑:“我可以的。” 谢闻略低了头,姜浮手脚并用爬到马背上,不愧是东宫的马,长相英伟,还十分温驯。 她坐好了之后,才又问道:“殿下,你的马给了我,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 谢闻道:“无碍,外面都是金吾卫的人。你去寻你阿兄,让他去大理寺报案。” 姜浮惊讶,原来姜渐也在这里。好奇怪,谢闻和姜渐不都应该在京城学子的游春宴上吗?怎么会出现在东市。 她还在思索,谢闻已经拍了一下马背,白马飞腾而起,姜浮立马抓紧缰绳,她回头看过去,谢随已经走近了那死去的屠夫,弯下腰来去察看。 外面都是金吾卫的人,明明只要出去就可以,他又何必非要把马给她。 第3章 大理寺 东市已经安静下来。 金吾卫的人控制住了暴乱,那只原先还威风凛凛的白虎,此刻被关在了笼子里,四脚被捆起来,很是狼狈。 她骑着白马飞驰了一会儿,道路上都是各种残渣,有木头的,更多的分不清,不知是什么混合在了一起。 有金吾卫的人看见她,呵斥道:“东市纵马,金吾卫在此,还不快停下来!” 姜浮在马背上欲哭无泪,她也不想的,这马根本不听她的话,拉缰绳也没用。 这里可不止有金吾卫,还有内率府卫率府的人。 卫率府掌东宫兵仗,内率府是太子贴身侍从,不可能认不出太子的马。 当下便有军官叫了声“鸣雪!” 那刚才还飞奔不止的马立马有了反应,欢快地向来人跑过去。 它终于停下,姜浮缓了一缓,那军官正好是她认识的人,超乘军左郎将霍尧,他是国子监武学出身,按理来说还得称呼姜浮的父亲国子监祭酒姜蘅一句老师。 有女官扶姜浮下马,霍尧问道:“姜娘子,殿下的马为何会在你这里?殿下人呢?” 姜浮犹豫了一下,谢闻说的是让自己去寻姜渐,再去大理寺报官。 可霍尧也是东宫的人,他现在询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她还没纠结太久,一声“阿浮”就解决了她的困境。 和平日里的金玉清朗之声不同,阿兄声音带了一丝闷意。 姜浮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姜渐,他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姜浮皱眉道:“阿兄,你这是怎么回事?” 姜渐顾不得她的询问,拉着她的手臂仔仔细细的将她整个人都看了一遍,裙子虽然脏了,人没伤。他轻呼一口气,随后答非所问:“太子殿下呢?” 姜浮道:“巷子里死了人,殿下让你去大理寺。” 霍尧这才明白过来,她刚才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是为何,原来是信不过他。 他哈哈大笑,姜浮是女儿家,不好动手动脚,只能使劲拍了拍姜渐的肩膀。他手劲大,直把姜渐拍得呲牙咧嘴。 霍尧道:“你个小丫头,怪道刚才挤眉弄眼说不出一个字,原来是信不过我。” 他性子爽朗,并未动怒,姜浮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霍尧又说:“好了,现在你妹妹也见到了,姜司直就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天气还冷得很,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去吧,殿下和大理寺的事情,都交给我好了。” 姜渐想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阵风吹过,别人并不觉得如何寒冷,但他如今衣衫尽湿,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姜渐拱了拱手,“那这里的事情就麻烦左郎将善后了。” 有士兵准备好了马车,坐到马车里,刚才一番惊心动魄,姜浮这才想起盈枝,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刚想询问,姜渐好像知晓她心中所想,先她一步开了口:“放心,盈枝被金吾卫的人寻到,问清楚情况已经被送回府了。不过我们家的马车是坏了个彻底,你回去可要小心了。” 姜浮大惊失色:“马车怎么会坏?” 父亲姜蘅最是抠门,一辆马车还值不少银钱,他知道了,肯定又要啰哩巴嗦说些老生常谈。 姜浮沮丧,但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别说是她,任谁也想不出来,东市会突然跑出来一只老虎。 想到这,她好奇开口道:“阿兄,那只老虎是哪来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东市?” 姜渐冷笑一声:“是扶月国今年的贡品。不知道是哪个不怀好意的人故意得,居然偷偷放走了这老虎。幸亏这次金吾卫和卫率府来得及时,我朝百姓未有伤亡。否则,这事情还有的官司打。” 第6章 姜浮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看,这是东宫的马车,姜渐作为太子伴读,从小到大是坐惯了的,她却是头一次。 里面布置,果然和自家不同,豪华了一倍不止。 她随意将头伸出去,想去看外面的风光,立马被姜渐揪了回来。 扶月国她知晓,边陲小国,面积不过大陈的一个州大,但其国人擅长御兽,能驱使野兽作战,不光是狼和老虎这种猛兽,连蛇和天上飞的鸟都可以,十分难缠。 如果两国要起战事,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将士的性命断送在那里。 她想再继续问,阿兄心中是否有怀疑的对象了,可他闭着眼,明显是不想搭理自己的意思。 她又想起刚才的太子谢闻,那一箭可真威风。 还有刚才那位青衣郎君,她总觉得这人面善…… 回到府里,盈枝果然已经在了。 她的小脸上沾了灰尘,双丫髻还算得上整齐,正在洋洋得意和一众女使讲那大老虎是如何可怕,而她又是如何临危不乱的。 姜浮懒得揭穿她,盈枝在人群里被挤着走,就她那小矮个子,恐怕连老虎都没看到长什么样。 她去换了衣服,是条绿色的崭新襦裙,又重新梳了发髻。再去寻姜渐的时候,他也已经收拾好了,翠色的圆领袍尽显少年英姿,除了头发还有湿气,看不出原来的一点儿狼狈模样。 他还要急着去大理寺。 姜浮提出跟他一起去,却被无情的抛下,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还吩咐家里的管事看好她,不准让她溜出去添乱。 姜浮气结。 幸好没过一会儿,大理寺的衙役来传话,要她过去协助办案。 她可是亲眼目睹现场的证人之一。 她到了大理寺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十分齐全,太子谢闻端坐在主座,有大理寺卿柴原,新上任的少卿宋燕时,左郎将霍尧,太子司直姜渐,还有右少卿等几位姜浮不曾见过的人。 面对这些人的注视,她暗暗缩了缩脖子,事情好像变得不简单起来,尤其是她阿兄,黑着一张脸,似乎对她很是不满。 这并非开堂审理,气氛算不上肃穆。 左少卿宋燕时是宋贵妃举荐的侄女儿,她长相并不十分美丽,眉眼总是弯弯,看起来亲切温柔,让人难以和那个传闻中的“女修罗”联想在一起。 她笑着开口:“姜娘子,听说案发当时,你也在场,可否将你双目所见之事,原原本本地讲给我们听听呢?” 无论是谁问,姜浮都要讲的,无视姜渐吃人的眼光,她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宋燕时若有所思,仍然带着笑问:“那依你所见,这位宋随云宋郎君,和那劫财的屠夫是否相识呢?” 哦,原来那个人叫宋随云,一说名字她就记起来了,是承恩侯宋国舅的那个外室子。 据说他生母是个烟花女子,承恩侯惧内,宋随云在家里的处境很不好。 姜浮皱了眉。 宋燕时为何要这么问? 她谨慎道:“他们是否相识,我不知道,我只是把我所看到的说出来。” 她话音刚落,姜渐等不急似的,不满开口:“左少卿和宋随云是同族,这件案子左少卿还掺和进来,似乎不太好吧?” 宋燕时笑眯眯回道:“照姜司直这么说,姜娘子还是司直的亲妹,这里还是大理寺,那姜司直在这里指手画脚,是不是也不太好呢?” 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大理寺卿柴原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同僚,何必闹得那么僵。” 只可惜就算位列九卿,也没人卖他这个面子,也幸好他虽然执掌大理寺这种地方,但性子和善,并未将两个年轻人的不逊放在心上。 人家一个是宋贵妃的人,一个是东宫的人,两方势力他都惹不起。 他仍旧乐呵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散了后,太子走在最前面,和金吾卫的中郎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霍尧笑嘻嘻勾着姜渐的肩,同他说道:“唉唉唉,就算那个宋随云是宋家的人,你也不用那么针对他吧?” 姜渐黑着脸:“我何时针对他,他分明就是和那个死去屠夫是一伙的,做了这一出好戏给我们看罢了。” 霍尧道:“人家做戏是为了什么?你倒是能说出来一个确切理由,要不然别怪兄弟我不信你。” 姜渐几乎要脱口而出:“当然是……” 只说了三个字,他又忍住了,脸色越发不好。 霍尧笑道:“说不出来了吧?” 姜渐冷道:“当时在场之人,一共四人,殿下、阿浮、宋随云还有那个死去的屠夫。殿下的箭仵作已经验过,并未有毒,阿浮和死者并未有过肢体接触,唯一有机会杀人的,除了那个宋随云还有谁?” 霍尧摸了摸下巴:“你说得倒也有理。但是我觉得吧,那个屠夫心怀不轨,死有余辜,就算真如你所说,他所中之毒是宋随云下的,也并不能判罪,自卫罢了。你又何必死扯着不放…” 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旁边除了姜浮并无其他人,才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殿下也牵连其中,要是闹到陛下面前,那帮文官要给殿下扣一个党争的帽子怎么办?” 宋贵妃未有儿女,但近来势大,虽未封后,却是实际上的六宫之主。 霍尧粗中有细,太子和宋贵妃对上总不会是什么好事,人人都说枕头风厉害呢。 第7章 姜渐不再说话,拳头却握紧了。 时间还长得很呢,他揭穿宋随云真面目的那一天,不会来得太迟。 姜渐不说话,霍尧摸摸鼻子,又去和姜浮搭话:“阿浮你是没见到,今天游春宴,你阿兄不慎掉入了湖里,捞出来刚听到扶月的老虎跑出了善意坊,那地方离东市近。他立马想到你也在东市,急得火烧屁股似的,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去寻你了。” 他说话十分浮夸,哪怕事情原来并不好笑,被他润色出来,就像是添了笑料进去,抑郁顿挫的奇怪语气要占一大半功劳。 姜浮想想阿兄落水的滑稽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前面的谢闻和中郎将说完了话,冷冷得喊了一声:“左郎将。” 他这个人总是淡淡,语气没有起伏,听不出来喜怒。 姜浮只能看见他的一半侧脸,在中郎将黝黑的肤色衬托下,更显得如玉一般。 霍尧忙收敛了笑意,快步走上前。 姜浮忽然想起来不对,今日上午,明明是姜渐先去参加游春宴,然后才是自己临时起意要去买话本。 姜渐怎么会知道,自己在东市? 第4章 血与恨 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朱雀门外,金吾卫中郎将和霍尧率先告辞,今天本是他们执勤,在大理寺耽误了诸多功夫,回去军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们处理。 漫天云霞,争荣夸耀,朱色城墙之下,人的影子显得如此渺小,哪怕是太子之尊。 姜渐脸色还是阴沉着,仿佛能滴出水来,姜浮暗暗纳闷,阿兄今日好生奇怪。 姜渐和阿耶一个性子,往日虽不说全天带着笑,但总归是和善的,今天游春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他生了这么大的火气。 不过比起盘问他,姜浮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东宫本就在宫城之内,太子必不会出朱雀门的。 她不顾神游天外的姜渐,唤了一声“殿下”。 谢闻本来正在和千牛交代什么,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回首,有漂亮的云霞映到少女眼睛里,也悄悄落到少年郎的脸庞上。 姜浮提着裙摆跑过去,千牛极懂眼色,已经退到了一旁,低着头听候差遣。 姜浮小声道:“在东市时,多谢殿下相救。” 谢闻淡淡道:“举手之劳。” 姜浮还想说什么,姜渐却已经回过神来,他快步走过来,就算谢闻在此,也毫不留情训斥道:“你还好意思说,一天天就知道在外面惹麻烦,赶紧回马车上去,我和殿下有要正事要说。” 姜浮气恼,这人今天好大的脾气,三番四次朝她发火,等阿娘探亲回来,她一定要狠狠告他的状。 也罢,在他上司面前,还是给他留个面子,姜浮气呼呼地先回马车上,旁边的车夫乐呵呵跟她说话:“娘子回来啦,没遇到什么事吧?” 大理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都是些人命官司。 姜浮道:“无事,我不过去说几句话罢了。”她又想起了白日里的马车,问道:“刘叔,上午的马车怎么样了?就真的一点儿都不能修了吗?” 马夫愣了一下:“修?马车被金吾卫的大人们完完整整送了回来,根本不需要修啊。” 姜浮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姜渐居然又骗她。 等他回去,就算阿母不在家,她也要去阿耶那里告状,太欠收拾了。 朱雀门内,值守官员还没到下值的时间,这里还冷清得很,不知道哪里青草木的香气飘过来,还夹着若有若无的一丝花香。 谢闻此刻脸色还如往常,他一向是面无表情,嘴角紧紧抿着,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作为几乎和他一起长大的伴读,姜渐知道他心情不太好。 他先客气的和千牛侍卫吩咐:“我和殿下有话要说,同僚先去忙吧。” 两个侍卫齐齐看了谢闻一眼,在等他的指示。 谢闻略一颔首,这是同意了。 姜渐拉着他又随意走了一会儿,离朱雀门边远了许多,这里明晃晃的,太过惹眼。 他心中思考再三,终于说出来所想:“殿下觉得阿浮怎么样?她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些,但心地还是善良的,如果能认真教一教,未免不能……” 这话说得僭越,他也不好十分好意思再说下去。 他平视着这位殿下,看他脸色如常,耳根子却慢慢红了。姜渐知道,他这话说得对了。 只是要如何撮合这两人呢?太子殿下是个没嘴巴的葫芦,阿浮更是不着调,这两人要真的修成正果,少不得他出力。 他怎么也没想到,整日相对的谢闻居然会有阿浮有这种心思,连他都瞒过了…… 他看见谢闻还不吱声,催促道:“殿下?” 谢闻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道:“很好,她很好。” 姜渐心中无奈,就谢闻这作风,两人能凑到一起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照他所知,阿耶可没有送姜浮入东宫的意思。 他叹了一口气,顿觉路漫漫其修远兮,任重道远。 其实谢闻也好,别人也罢,只要不是宋……一切都好说。 姜渐有自信能一辈子护着妹妹,虽然他现在只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儿。 他含糊其辞地故意把谢闻往岔道上引:“本来臣也不该和殿下说这些,但有些人实在烦人得很,殿下懂吧……” 姜渐看着谢闻的脸上渐渐染上了绯色,忽然想到那时候他脸上的鲜血,后背上的箭矢穿透胸口,暗红色晕染了整件衣袍。 第8章 那日也是这样一个好天气,彩霞比今日还耀眼夺目,谢闻估计是做了好大的心理准备,才跟他诉说对阿浮的心思。 玉京城的变化天翻地覆,自然是传到了前线,战况不好,粮草无多,太子主帅,他那时候就预料到了,生还可能性极低。 姜渐当然也能想到,他强忍悲意和他开玩笑:“殿下怎么不早说,阿耶和我肯定都同意将小妹嫁给你。” 而不是……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姜渐已经记不清了,死亡和失去太过刻骨铭心,那些寻常日子里的对话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成了可笑的刺猬,躺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 而他,侥幸苟活回到玉京城,隐姓埋名,听到得是阿耶绝食而死,阿娘触棺而亡,看到得是阿浮的坟头刚添了新绿。 高台之上的新帝不辨喜怒,居然真有了天子威仪。与新帝并肩而立的贵妃,是他拜过天地的妻子。 国破家亡,怎能不恨。 姜浮等了好久,姜渐才姗姗来迟,照旧是一句话不说,眼睛一闭,阴郁深沉的气质便浮现出来。 姜浮看着的这样的阿兄,莫名觉得陌生,还有刚才的谢闻,他的脸怎么那样红,看向自己的目光也躲躲闪闪,这两人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事情,莫不是关于她的吧? 姜浮看不得他这副故作深沉的模样,怒气冲冲质问道:“姜重明,你为什么要骗我我们家的马车坏了?” 姜渐眼皮子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睁开,这次和前世不同,东市中不只是金吾卫,太子的卫率府和内率府也加入,百姓损失自然小了。 他懒得理会姜浮的大呼小叫,就让她觉得自己是在故意唬她吧。 姜浮看他不吱声,也不放弃,再次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东市?” 姜渐这才勉为其难睁开了眼,看到正好年华的姜浮脸上是鲜活的怒气,不是冷冰冰的刻着字的石头。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也不自觉放软了:“霍尧胡说逗你玩的,这你也信?” 姜浮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神色上找到什么破绽,但不知是不是他演技太好,只是低垂着眼,哪里有一丝波动。 她悻悻放弃,回到家里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几个女使殷勤地劝她多吃些,姜浮不怎么有胃口,屠夫惨死的情况还历历在目,血腥味刺鼻。 这可是她第一次看见人死,当时不觉得,现在反应过来,胃口恹恹。 没看见盈枝的身影,姜浮怪道:“奇怪,盈枝又跑到哪里玩去了?怎么没看到她。” 一等女使妙嫣回道:“被六郎差人喊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姜浮眉皱了一下,盈枝可是她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姜渐来管教,她吩咐妙嫣道:“再等一刻钟,若再不回来,就去催催。” 妙嫣笑着应了是。 她人如其名,如同花朵儿一般,长得美,也通诗书,只比姜浮大三岁,一直跟着她长大,姜浮很敬重她,等到秋天,就要放出去嫁人了。 妙嫣还没去催,盈枝就全手全脚被送了回来。她哭丧着脸,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姜浮道:“阿兄喊你去干什么?没为难你吧?” 盈枝点点头,又摇摇头,“六郎君问了我今天的发生的事,只是脸色好吓人,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有些害怕。” 姜浮笑道:“哎呦,你不是我们家的混世魔王吗?能让你害怕,真是不多见。” 花盈枝并非家生子,是和她阿姊花盈衣一同入府的,有些来历。现如今她阿姊跟着姜夫人管家,可谓是女使里的一把手。花盈枝纵然调皮些,也没人说她。 到了晚上,姜渐却又遣人送来一个女使,穿着一身轻便武服,头发利落的扎个高马尾,手里还拎着一把刀。 她行了个军礼,拱手道:“末将左内率府从八品太子备身雪簇,奉命前来护卫姜娘子。” 还是有正经军衔的,姜浮细细打量着她,一张稚嫩的脸庞,只怕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姜渐这是唱得哪一出? 姜浮道:“护卫我?” 今日之事,确实惊险。玉京城天子脚下,是她大意了,没想到会有盗匪。 只不过,用东宫的卫兵,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她平日里也没少溜出去闲逛,但遇到危险也是第一次。 但转念一想姜渐和谢闻的关系,她也就释然了,他们俩自小一起长大,情谊匪浅。 她还没说话,就看到盈枝好奇地凑了上去,盯着人晃悠了一圈,才道:“你的名字是哪个字,油盐酱醋的醋吗?” 雪簇小姑娘抿着唇,极为认真道:“不是,大雪的雪,簇拥的簇。” 盈枝便大惊小怪道:“你骗人吧?天底下哪里有人姓雪的?” 雪簇和她争辩起来,她们俩年纪相仿,都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谁都不服谁。 姜浮思绪却飘向了书本,她之前无意中翻到过,明州府谋逆罪灭门的刺史一家,可不是姓雪吗? 不过那都是将近三十前的事情了,眼前的雪簇才只十五六岁,应该和这件事没关系,可能凑巧罢了。 第5章 堂姐 雪簇就算来到了姜府,也十分勤勉,每日早晨必定起来先操练一番,不光是姜浮院子里的女使,几乎全姜府的女使都过来看这个小妹妹耍剑。 第9章 外行看热闹,要说如何厉害她们也看不出来,但清晨的阳光照耀在少女身上,好像给她周身度上了一层光。她的动作灵巧矫健,比起最高超的舞娘也不遑多让。 通常都是一舞毕,满院子的叫好声,姜浮打了个哈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今日梳的不是惯用的单螺髻和交心髻,而是繁复的飞仙髻,加上首饰什么的,姜浮觉得脑袋格外沉重。 三叔父姜英外放已经将近十年,上次评选还是没调回来,北寒阳州府虽然不是富裕之地,倒也安宁。 不过三叔父耗得起,他的女儿姜浮的堂姐姜溶可耗不起了。 堂姐姜溶今年双十年华,三叔母早亡,她的婚事是早已经定下的。 阿耶姜蘅是现任族长,自然被三叔父委以重任——好好考校一番他那未来女婿,如果人品可呢,就又要烦他多费心。若是人品不好呢,就直接退了吧,他自认不是迂腐的人,北寒或者京城重新择婿都可。 盈枝眼巴巴地看舞剑回来,整个人酸酸的,“我们女儿家还是针凿女工才是正经事。” 这下连最厚道的妙嫣都笑了。 这话她说出来只会引人发笑。 雪簇收起了剑,瞪着她:“谁说女人只能在闺阁里了,我可是要和我们应副率一样,做天下第一女将军的。” 盈枝冷哼道:“你要是做了天下第一女将军,那你的应副率可怎么办?” 雪簇怎么会被她堵住:“应副率自然是要做大元帅的!” 盈枝还要再说,却被打断。 姜浮笑着指责盈枝:“胡说,人各有志,谁说女人就只能被困在闺阁里了?雪簇很好,有自己的大志向,你这个小小麻雀,居然还嘲笑人家。” 盈枝不服气道:“不就是志向嘛,谁没有了?”她眼珠子转了转:“我要成为整个玉京城最厉害的厨娘,到那时候,你们来我店里吃饭,都免费!” 她豪言壮语,雪簇嘲笑道:“哈哈哈,当厨娘有什么厉害的,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姜浮正色道:“人各有志,将军又比厨娘高贵在哪里?” 雪簇和盈枝一个德行,年纪相差不多,脾气也很合。两人都讪讪地不说话,姜浮被妙嫣摆弄着发髻,若有所思,雪簇和盈枝都有自己的志向,她满口大道理,居然没有毕生追求。 姜溶应该是今天早上到的,今天是个明朗的好天气,阳光照过高高的城墙,从影子里接来了亲眷。 三叔父姜英未外放的时候,姜溶堂姐也是在京中一起长大的,如今七八年不见,姊妹们都从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又兼个个都是仔细打扮,更是满堂珠翠罗绮环绕,显簪缨世族荣耀。 当家主母姜夫人不在,主持大事的是六叔母。她是个再热情不过的人,搂着姜溶倒像比见了亲女儿还热烈。不住地问,在阳州过得如何,又在来京的路上可吃了什么苦? 姜溶含笑,一语一笑间尽显淑女风范:“正好与左武卫将军同路,路上并未遭遇苦处。” 六叔母这才放了心,能和军队一路同行,不长眼的盗匪也不敢觊觎。 姜浮心中一动。 六叔母的小女儿姜潇今年才十二岁,是姜家真正的混世魔王。 六叔母的话又多又密,姜潇的话更像永远也放不完的炮仗,不断和新归的堂姐打听着北寒的事情。 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玉京呢。 最后还是六叔母也嫌她烦,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还比猴子多长了一张嘴,一大家子人才散了。 姜浮很喜欢漂亮堂姐,小时候模模糊糊的记忆还在,那时候姜溶似乎还不是这么温婉,是附近的孩子王,没想到女大十八变,现如今居然如此温文尔雅。 她陪着姜溶去往院子里的时候,没想到正巧遇到姜渐,府衙只需上半天班,不知道谁又得罪了他,脸色黑得可以,连君臣之礼都顾不得,太子谢闻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见到姜浮,他眉头一皱就要开始训人:“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里?” 姜浮道:“阿溶姐姐那么大一个人,你没看到吗?接风洗尘你不来就算了,还好意思在这发脾气。” 后面还有谢闻在,她不好说些过分的话,姜渐不知道在哪受了气,居然来朝她发。 姜溶姜浮姐妹俩朝着谢闻行礼:“殿下。” 她没感多看,今日不算寒冷,谢闻却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了好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布料做得,华贵非常。 姜渐真没认出来这是姜溶,他比姜浮大个三岁,小时候的记忆自然比她要深刻。幼年时期的姜溶是个虎虎生威的假小子,就算自己是哥哥,也没少被按着揍。 现如今,居然也是闺秀的样子了。不说内里如何,看起来倒是体面极了。 他心里有事,脸色不好,兼还记着小时候的仇,勉强和姜溶问了好,急匆匆地走了。 姜浮暗道奇怪,谢闻估计穿得太多了,脸色微微发红,眼神也飘忽起来,他见此兄妹拌嘴,尴尬起来,想和姜渐一同离去,不知道又为何停下脚步。 他不走,姜溶和姜浮自然也不敢动,气氛古怪起来。 半响,传闻中冰雪聪明的太子殿下才憋出来一句话:“今天天气真不错……” 姜溶姜浮皆摸不着头脑,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是想说什么。 太子千牛咳了一声,提醒道:“殿下,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先寻姜司直吧。” 第10章 谢闻点了点头,剩下几人这才一同离开。 姜溶和姜浮站直身,姜溶眼神微闪,斟酌道:“六郎好大的火气,在殿下面前也不收敛。” 姜浮“哼”了一声:“他们俩从小穿一条裤子的,管他呢,不被砍头就行了。” 她又亲昵地挽着姜溶的手臂:“我们还是去看你的院子吧,是六叔母特意给你挑的呢。” 姜溶便也不再说什么,眼神停留在姜浮的脸上略微顿了一下,记忆力的小不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小荷才露尖尖角。 她抿嘴笑了一下,随着姜浮的话转移了话题。 姜渐心中不忿,宋随云之案,今日已经判下来了了,刑部大理寺皆无异议,判为屠夫畏罪自杀。 这也就算了,连谢闻应逐星霍尧等人皆不站在他这边,都觉得是他先入为主,有失偏颇。 他确实是先入为主,可前世血泪教训,犹历历在目, 宋随云狼子野心,怎会是假? 谢闻叹了口气,劝道:“东市白虎一案,现在才是最要紧的。” 他素来寡言,白虎一案,事关两国交好与否,屠夫之死,虽然蹊跷,但除了姜渐,也并无几人在意。 大陈律例,强盗罪,未得手者,处以两年牢狱。得手者,依照财物多少量刑,处以徒刑、流刑和绞刑。伤人者,处以绞刑,杀人者,处以斩刑。 所以,那屠夫,算是必死无疑,他所沾染的毒药,也是寻常市井可买到的,极有可能是他畏罪自杀。 姜渐冷笑一声:“的确,礼部和鸿胪寺两帮人在早朝上互相推诿,都快打起来了。” 谢闻道:“主客司和典客署中,总有人不清白。” 姜渐:“幸好那白虎凶悍,却训练有素,并未伤无辜性命。我瞧着陛下,似乎是有起战事的意思……” 谢闻垂眸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扶月国土不过一州,岂能与我陈相争。父亲起了这个心思,也在所难免。” 姜渐道:“陛下的心思我管不了,我只想知道殿下是什么心思。这是打还是不打?” 他这话说得逾矩,如果是被其他人听到,传到有心人耳里,说不定要治个掉脑袋的大罪。 谢闻摇头道:“若起战事,必定劳民伤财。” 姜渐道:“反正陛下已经将此事交给了大理寺,且看他们怎么说吧。” 谢闻道:“你近来格外古怪。” 姜渐道:“我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还有阿浮,她如今胆子一天比一天大,若由着她天天儿的在外闲逛,不知道又要惹出来什么祸端。” 谢闻皱眉不语,他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不甚赞同。 姜渐也未说话,他心里真是恨不得把姜浮绑在姜府里,让她不能出去一步。 第一步已经做到,宋随云并无英雄救美的情谊了,无论是姜浮还是阿耶姜祭酒,都不会对宋随云有感激之情。 可难免他使别的小伎俩,若是又想出来什么阴谋诡计,虽说本朝民风开放,但女子为人处事,总是艰难。 那个不得好死的宋随云若真用了什么下九流的手段,逼得姜浮不得不嫁给他,那该如何是好? 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姜渐捏紧了拳头,他一定要多多和姜祭酒姜浮说宋随云的不是,绝不能让姜家人对他生出来一丝好感。 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来,就算这次不成,总有下一次机会。 他在一边心中热血翻涌,恨不得现在就将宋随云撕成两半。 另一边,谢闻却是另一番光景。他心里想着姜浮刚才的身影,灼灼若芙蕖,潋滟晴方好。 想起姜渐暗示意味浓厚的话,春心雀跃起来。他并不是单相思,而是两情相悦是吗? 第6章 相助 春光融融,杨柳依依,一年之际在于春。 到了玉京城,姜溶格外忙碌起来,家里这几个小姑娘都够她应酬的了。 姜清姜潇姜浮仿佛约定好了似的,轮着番的邀她出去玩。 姜溶忙里偷闲,和未婚夫季临见了一面,不说长辈们,二人也俱满意。 季临现任鸿胪寺从八品令,官虽然不大,但以他的年纪来说,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他出身勋贵,长相清俊,谈吐有礼,姜溶温文尔雅,世家淑女,两人实在是天生一对,现如今两家已经在走纳彩之礼了。 这日,姜浮拉着姜溶要去给她选添妆礼,后面雪簇一步不离的跟着。 多宝阁是玉京城有名的首饰铺子,达官贵人,命妇贵女都是这里的常客。 她们刚走进去,伙计就热情的迎了上来,满脸是笑。 可巧的是,店里面另有熟人,季临的堂妹季颐然也正在店里,和几位闺中密友一起挑选。 勋贵有勋贵的圈子,姜氏虽然算氏族,但族中并无爵位,到了姜浮父叔这一辈,官位最高得,便是她父亲姜蘅从三品的国子监祭酒,还有就是姜溶父亲姜英,正四品的阳州刺史,所以姜府如今也算是实权一派。 勋贵名声好听,但却并无多少权力在身上,这是两个不同的圈子。 姜浮虽然与这位季十七娘认识,但却并不十分熟络。 她是宫里季昭仪的亲侄女儿,父亲救驾而死,皇帝感念他们家的恩情,破格封她为清平县主。 季颐然有郡主称号,又有个在宫里做妃子的姨母,也算是玉京贵女的第一等。 第11章 她性子活泼,看到姜溶眼睛一亮,轻快得跑过来,把姜浮挤到了一旁,亲密地挽着姜溶的手,跟她那帮小姐妹炫耀:“这位就是姜二娘子,也就是我未来阿嫂。” 她骄傲地昂起下巴,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其中一人身上瞥:“姜氏世家大族,看看什么才叫诗书传家,名门闺秀。” 她针对的那人姜浮也认识,瓜子脸眉眼上挑,是宋贵妃的亲侄女儿宋暄妍。 宋贵妃和季昭仪可不一样,她如今还没有皇后的名头,但是实际上的六宫之主,朝堂上也有涉猎,要不然怎么能推举宋燕时成为大理寺左少卿呢? 宋暄妍在家里极为受宠,性子便有些娇蛮,玉京城里有风言风语流出,她似乎对季临有些小女儿心思。但宋家是平民百姓出身,就算现在发达了,季家也并不放在眼里。 何况宫里的宋贵妃可把季昭仪压得死死的,两家才不会交好。 姜浮苦着脸,看着姜溶成为两人斗气的工具。 那边季颐然还在不停地说:“姜二娘子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精通,性子也好。不像有些人,沐猴而冠,穿上了绫罗绸缎,也还是仪态全无。” 她趾高气扬,宋暄妍被气得脸色发青。 姜溶脸色尴尬,平白就树了敌,任是谁也不会开心。可是这两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一个是未来小姑子县主,另一个是宋贵妃的侄女儿,都不是好得罪的。 良久,姜浮才终于从刀言剑语中找到空闲儿,拉着她告辞,两人才脱身。 现在正是午后,姜浮姐妹俩坐在马车里,才真的舒了口气。 姜浮道:“真是运气不好,怎么碰到了她们……” 姜溶若有所思,她低头道:“玉京的风气果然还是这样吗?” 时人爱大家闺秀,谓其进退有度,可红袖添香,又可持家有道。 姜浮笑道:“也不尽然,都说女子应当娴雅端庄,可刚才那两位,清平县主和宋娘子,也都不如此呀。但她们在京中,还不是横着走。” 姜溶不减忧愁,她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位县主和季临有什么关系吗?” 女子嫁人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她虽满意季临,但也不是认定非他不可,若是季临心中已有旁人,她不会做出棒打鸳鸯。 玉京城和阳州城好男儿千千万,她也不是非要吊在这棵树上。。 自家姐妹,姜浮如实道,“我也不知。”又不是一个圈子的,她自然不和她们一起玩,女子名声重要,虽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强,但天底下多得是紧闭的嘴巴。 宋贵妃可不是好惹得。 她一问三不知,自觉郝然,安慰姜溶道:“阿姊放心,我明日就去打听打听。实在不行,还有阿耶阿兄,对了还有阿潇,这丫头是个人来疯,满玉京的小娘子都和她玩得来,说起来颇有阿姊你当年的风范呢。” 姜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不禁露出一个笑容来。当时姜英还在玉京任职,她在玉京城中长大。 别说满京城的小娘子,就算是郎君,又有几个不跟在她后面叫声老大的呢? 往事不可追,姜溶脸上怀念的神色褪去,她又是那个彬彬有礼的姜二娘子。 马车骤然停下,马夫一声呦呵声,姜浮没坐稳,被带得向前面倒过去。 姜溶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姜浮的脑袋这才幸免于难,长舒一口气。 她撩开马车的帘子,问坐在前面的雪簇:“怎么了?” 雪簇向前方昂了昂头:“前面好像在杀人。” 不用她的回答,姜浮也看到了,对面一个蒙头蒙脸的黑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正好和姜浮来了个对视,像是在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 姜浮第一反应是赶紧走,先去报官再说。 那黑衣人手中陌刀使得威风,马夫被吓得屁滚尿流,早已经溜之大吉,随从几人死得只剩一个,他一下把马车踹了个碎,里面露出一个干瘪的脸来。 是大理寺卿柴原! 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刚当街行刺朝廷大员。 柴原从散了架的马车上滚下来,他是个实打实的文官,不会半点武艺。 雪簇也识得他,知晓柴原身份,不等姜浮吩咐,立马飞身上前,她手中仪刀出鞘,在姜浮看来,也算是战了个旗鼓相当。 姜浮心中焦急,金吾卫巡逻玉京城中,这儿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迟迟未发现。 姜溶目不转睛看着,轻声道:“你这女使倒是身手不凡,但她不是这人的对手,还是赶快让她回来吧。” 姜浮无奈,雪簇年轻心热,看到柴原当街被刺,就算力有不逮,也绝不会后退。 可是刚开始还算不分上下,现如今却是接连败退,黑衣人朝她胸口刺去,雪簇挥刀要挡,但力不如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被震得虎口发麻,手中仪刀飞落在地。 姜浮惊呼道:“雪簇,快跑!” 柴原本来是躲在马车底下,看雪簇年纪轻轻,不忍看她为自己而送命。那黑衣人拎着刀越来越近,他手脚并用,忙从马车底下钻出来,道,“你今日为杀我而来,何必牵连无辜,我这条老命你拿去就是了。” 雪簇低呼道:“柴大人……”她心中懊悔,勤奋练武十余载,从会走的时候便会拿刀。在军中之时,常常得到应大将军赞赏,她便也沾沾自喜起来,今日居然战不过一个无名之辈。 第12章 那黑衣人并不多话,挥刀就要先解决了他,姜溶刚才就在纠结,此刻终于忍不住出手。 她衣袂飘飘,披帛颜色鲜亮,不像是去打架,倒像是仙子凌波而来。 她随便捡起地上散落的横刀,略掂量了一下,不算称手,但聊胜于无。 四五具尸体随意躺落在地面上,刀上面也沾染了不少血。 这几人她来晚了,救不得,但岂能再见有无辜之人惨死于她面前。 淑女虚名,岂能比得上人命关天。 姜浮和马夫齐齐捂住了嘴,别说她们俩,就连国子监祭酒姜大人并那几个亲叔父,也不知道姜溶还身怀武艺。 不知是黑衣人气竭,还是姜溶真的武功盖世,两人这次真得是打了个平分秋色。 刚爬出来的柴原又爬了回去,在车底为路见不平的侠女助威,“巾帼不让须眉呐!” 他是见过姜浮的,但离得不算近,常年案牍劳形,眼睛不算好,这个距离连男女都看不清楚,只能根据她刚才出声,判定她是个年轻女子。 至于姜溶,柴原是真的没见过。 他这一出生,黑衣人捂着受伤的左手臂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他声音刺激,不管不顾向他砍过去,姜溶忙去阻拦,飞身起来,踢他拿刀的右手。 黑衣人一击不成,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巡察的金吾卫的身影姗姗来迟。 姜浮大喜。 黑衣人扭头要跑,姜溶想要去追,却被披帛勾上马车,绊了一下,她一用力,轻薄的绢罗撕裂,那黑衣人已经趁着这个功夫足尖轻点,几步跃上屋檐。 来的金吾卫小队,在队正的指令下,派了两个人去追捕,剩下一队人齐齐将几人围住。 队正道:“尔等何人,竟敢在玉京城内持械斗殴,速速放下武器,饶你们不死,否则格杀勿论!” 聚众斗殴可是大罪,地面已经躺了四五具尸体,要是都算到姜溶雪簇头上,都可以判死刑了。 柴原忙爬出来,从怀里掏出代表身份的鱼符出来,递给那队正看。 第7章 生日宴 队正看了一眼,收敛神色道,“原来是大理寺卿大人,失敬失敬。” 柴原身体算不得好,年岁已大,爬进爬出简直要了他半条老命。他此刻形容滑稽,衣服上面都是尘土,脸上倒还是一贯笑眯眯地,道,“只我一人随大人去金吾卫府衙说明情况就好,这两位娘子好心相助,又是姑娘家,有诸多不便。” 队正面露为难之色:“柴大人,军规森严,实在非我等所能左右。” 剩下士兵心领会神,手中陌刀已经横起。 姜浮忙从马车上跳下来,道,“不必动刀动枪,我们跟你走一趟就是了。” 雪簇受伤不算很重,从地上站起身来。 柴原眯着眼,这才看清了姜浮是谁,连忙道,“原来是姜祭酒家的女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此事完结,我一定登门拜访。” 姜浮尬笑道:“好说,好说。” 柴原怕是以为姜溶也是自己的女侍卫了,她也顺着这话说,并不解释,这位堂姐好像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会武功的事实。 继之前去大理寺没多久,姜浮又来到了金吾卫府衙。 主要问话得还是柴原姜溶雪簇三人,她和马夫大叔不过是来凑数的。 还有一个从东宫赶过来的姜渐,他此刻的脸色比受惊的柴原还要差得多,看姜浮的时候咬牙切齿,像是下一刻就要变成东市见到的大老虎,开始吃人。 可惜姜浮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这金吾卫府衙和国子监大理寺又是另一番场景。姜浮心中暗叹,如果能让她四处逛一逛就好了。 柴原絮絮叨叨的说出今日发生之事: 大理寺因为白虎一案,今日是忙得焦头烂额,礼部和鸿胪寺互相扯皮,各不相让,都不配合,直接加大了调查难度,可把柴原愁得够呛。 他是大理寺最高长官,自然要亲力亲为。 都到了未时,才从大理寺匆匆归家。如果不是毫无头绪,他恨不得一直呆在大理寺。 人老了,早上朝时候又经历了皇帝一番盘问,心力交瘁,柴原熬不住,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刺杀。 幸好遇到了两位女英豪拔刀相助,这才保下来这条老命。 不知道是不是人一上了年纪,就格外喜欢说大话,柴原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的激烈场面。因为他眼睛不好,多数都是想象,着重渲染了两位女英豪的英姿,雪簇被吹嘘得都有些脸红。 金吾卫的人都看向姜溶,真没想到这位女郎看起来弱质纤纤,居然神勇至此! 姜渐目光冷静,都说三岁看老,果然不假,他就说姜溶怎么会转了性子。 姜溶被这层层目光盯着,只觉如芒在背。 柴原称自己为受害者,自然未入牢狱,问话接近尾声,外面进来一人,身穿紫色官服,身形高大。 初春太阳落下得早,日已西斜,他背光而来,面容英俊,姜浮记忆中那个遥远的影子一下子被唤醒,立刻鲜活起来。 是商明鹤。他进京已从从三品的左武卫将军升做了正三品的金吾卫大将军,是名副其实的朝廷重臣了。 姜浮眼尖的看到他左手臂上缠了一圈包扎伤口的布。 看到他进来,在问话的长史立马行了个礼,商明鹤不在意的挥挥手,目光停留在柴原那张苍老的脸上,犹如鹰隼。 第13章 柴原面色未变,额头却隐隐有汗珠沁出。 这两人气氛古怪。 商明鹤道:“听说柴大人在城中遇刺,放心,金吾卫一定会抓住凶手,给柴大人一个交代。”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语气和眼神显然都不是这么回事,面色阴沉。 这案件伤及人命,又有朝廷大员牵扯在内,本应该交给大理寺审理,可这被刺杀的就是大理寺卿,实在可笑。 几人从金吾卫出来的时候,姜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柴原再三道了谢,自回府去了。 姜府马车不算宽敞,三人便有些拥挤。姜渐还是男子,即便都是自家兄妹,也不能挨得太近。 姜渐和姜溶各有心事,都不说话,姜浮撑着脑袋,想起刚才见到的商明鹤,心中烦闷。 七八年没见,他应该认不出她了,记忆里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了英武将军,她叹了一口气。 从罪臣之子走到现在,商明鹤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阿耶<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浮沉这么多年,才只从三品,商明鹤不到而立,已经是正三品的将军了,前途无量。 姜浮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姜溶,“阿姊,你这次进京,是和商将军同路吗?” 姜溶从思绪里拉扯出来,笑着回答道,“没错,这次上京还要多谢商将军呢。” 只说是道谢,但这显然不适合让姜溶出面。而阿耶并未登门拜访,姜浮心里知道,她虽不在朝堂,但也不是睁眼的瞎子。 商明鹤是晋王谢转的人,阿耶想做纯臣,可姜渐是太子伴读,现在又担任太子司直,是绝对的太子党。 姜氏还是不要和商明鹤沾上关系为妙。 下车回府的时候,姜渐就开始挥斥方遒,“从今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不准再出去!” 姜渐不服气:“凭什么?!” 姜溶也劝道:“今日之事,全是意外,六郎若要怪,就怪我好了,阿浮并无错处。” 姜渐指着她道:“她本来就该收一收性子,看看满玉京的女郎,哪一个像她这般不识礼数,到处闲逛?” 姜溶脸色讪讪,不好再说什么,觉得自己也被含沙射影骂了。 今天遇到的清平县主季颐然,宋贵妃的侄女宋暄妍,哪里不比姜浮要嚣张得多。姜溶在阳州的时候,才叫一个肆无忌惮。 姜渐板着脸继续说:“我的话你听到了吗?以后不准再出去惹麻烦。” 姜浮怎么可能听他的话,刚要和他分辨,姜祭酒正好走入正厅,听到兄妹三人对话,他拈了拈胡子,瞪了儿子一眼道,“我还活着呢,我们家里现在轮到你做主了?” 姜浮顿觉来了靠山,更加张扬起来,“听到了吗?我们家还不是你做主呢。” 姜祭酒面上并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英俊依旧。最近不知道为何,沉迷起了蓄须,徒添几分老态。他气质儒雅,说话却带了几分威严,统领国子监六学,官宦子弟多纨绔,一味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姜渐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还是选择闭上。 姜蘅笑意晏晏和姜浮道:“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人是活的,天天困在家里,闷也要闷死了。阿浮不要听你阿兄的话,只管出去玩。” 姜浮点点头,除了姜渐,这个家里谁对她都好。 姜蘅又道:“若没银子了,跟阿耶说,我上个月的俸禄刚发,你天天出去逛都使得。” 姜浮这才是真的感动,合家上下,谁不知道阿耶最小气最吝啬,居然愿意给她银钱。这才是亲阿耶,姜渐那厮,一定是捡来的。 今日是安阳大长公主的生日,晚上长公主府要开生日宴,姜府也受到了邀请。 人一旦年纪大了,就格外喜欢热闹,安阳大长公主最爱举办宴会。她为人慈爱,不曾与人交恶,皇帝也很敬重这位姑姑,整个京城的权贵只怕都接到了邀请。 姜浮原来是不想去的,她喜欢出去玩,可并不喜欢在这种拘束的地方玩,达官贵人遍地都是,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谁。但想着堂姐姜溶的婚事,还是转念跟着去了。 这种场合,季家一定会出席,那些贵女们也少不了。她肯定能打听出消息来。 未免意外,她还提前用一包糖贿赂了姜潇。姜潇人小鬼大,让她办事绝对错不了。 大长公主府极为华贵美丽,现在的气节,只有梅花早开,其余花儿最多有了个花骨朵。大长公主府便用彩纸做成了花朵,黏在树上,比真的花儿还要争奇斗艳些。 人来人往,后院皆是夫人贵女,衣裳飘飘,钗环耀眼,可与檐下彩灯争辉。 姜潇去找她的一窝小姐妹,姜溶被季夫人拉着说话,在一干贵妇人中脱不得身,姜清和一众才女小姐们吟诗作赋,只剩姜浮,她眼珠子在人群里打转,在思考该把谁作为突破点,打听季临和宋暄妍的事情。 后面雪簇寸步不离,尽忠职守地守着。 她还在犹豫,冷不防就被拍了一下。姜浮吓得一抖,回过头去看到姜渐那张讨厌的脸。 刚想骂人,又看到后面跟着太子谢闻。还有内率府左副率应逐星,这位可是雪簇的一生偶像。 雪簇见了她,两只眼都几乎黏在她身上,一个劲的傻乐,怪不得根本没提醒姜浮有人来了呢。 说姜渐讨厌的话憋回嘴里,姜浮匆匆和谢闻问了好,又和应逐星打了招呼。 第14章 应逐星是谢闻的表姐,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应遥的女儿。 她英姿飒爽,身穿轻便胡服,笑着和姜浮道,“多日不见,阿浮又漂亮了好多。” 她若有若无地看了谢闻一眼,果然见到他脸色如常,耳朵处却红了,在夜晚不甚明显,需要仔细才看得出。 心中暗笑,这不开窍的太子表弟,到底什么时候能追上意中人。 女孩子们都是爱听甜言蜜语的,就他这么个小闷葫芦…… 应逐星和姜浮不算熟络,但她是和女孩子打惯了交道的,言语可亲,很快和姜浮交谈起来。 姜渐道:“你刚才在鬼鬼祟祟干些什么呢?” 姜浮反唇相讥:“我哪里有鬼鬼祟祟,分明是光明正大。” 她转念一想,姜渐也在朝堂为官,对于季临应该不是一无所知。 姜浮问道:“阿兄,你和季十一认识吗?他在京中风评如何?” 姜渐道:“鸿胪寺司仪署令?正八品的小官罢了,也算不得什么。” 姜浮笑道:“人家正八品是小官儿,你不过也才正七品,就高了那么一点儿,五十步笑百步。” 姜渐被嘲讽了,也不生气,只是冷笑道,“我是正七品的芝麻官儿没错,姜五娘子你,不知又是几品的大员呢?” 他目露好笑:“这里可就你一个白身。” 姜浮看了看几人,谢闻是太子自不必说,应逐星从四品,雪簇看她目光看向自己,弱弱道,“我是从八品的太子备身,有登记在籍的。” 第8章 花灯愿 姜浮气得脸通红,正好这时有人跟她打招呼,遥遥唤了一句她的名字,姜浮道,“好好好,我一个白身,不配和你们站一起,我走就是了。” 她负气提着裙角离开。 谢闻本来还在酝酿,怎么搭句话显得不唐突,没想到话还没想出来,人先被气走了。 他目光幽幽,盯着姜渐不放。 应逐星笑了一声,道:“重明你也真是的,和阿浮好好说话不行吗?”阿浮被你气走了,某人的心也跟着飞走了…… 她话还没说完,姜浮刚被气走,又来了一个年轻娘子。 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儿姬芳懿。 她今日盛装打扮过,格外光彩照人。 “殿下!”少女声音清甜,眼神却不是那么好惹的,先是瞪了应逐星一眼。 应逐星莫名其妙。 谢闻到了婚娶的年纪,不知从哪里透出来的风声,皇帝已经开始挑选起太子妃来。 这可是未来的国母,重中之重的大事。 多方朝臣猜测,人选不外乎几位:太子母家表姐应逐星,柱国大将军之女岳为轻,丞相之女傅莲乔,大长公主的孙女儿姬芳懿。 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但大家都这么猜,也不怪姬芳懿对竞争者应逐星抱有这么大的敌意了。 姜渐看这情况,忙拉着应逐星道,“殿下,既然姬娘子和您有话要说,那臣先退下了。” 这位姬芳懿难缠程度直逼姜潇,他可不想和她对上,只能委屈殿下了。 谢闻还没说话,姜渐已经拉着应逐星一溜烟跑远了。 停下来应逐星道:“你自己要跑就算了,还拉着我干嘛?” 姜渐哼道:“不识好人心。” 应逐星道:“你明知道,殿下心有所属,为何还这么做?” 姜渐愣了一下,关注点完全歪了。他本以为,殿下喜欢姜浮这事,只有他知道,还是因为自己重来一世的缘故,怎么应逐星也知道? 他不可置信问道:“你知道殿下心有所属?” 应逐星好笑道:“得了吧,殿下喜欢阿浮,估计全东宫都知道。” 姜渐接着问道:“全东宫的人都知道?真的假的,你们从哪儿看出来的?” 他不敢说是天下第一,但也自认聪明过人,怎么可能别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谢闻的性子,绝不可能逢人就说。 应逐星笑道:“也不是全东宫,是我夸张了。全东宫的女人都能看出来,你们这些男人,也不知道心是怎么长得,愣是看不出来。” 姜渐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垂眸,目光投向水岸边,一轮明月倒映,还有各色灯光,水光潋滟上零星飘着河灯,好像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哦,原来应逐星看得出来谢闻喜欢阿浮,只有他看不出来。 应逐星看出他情绪不对,临时起意,在女使那取了两个河灯,打趣道,“姜大才子,别难过了,一根筋不是你的错。快来放河灯吧,这个许愿很灵的。” 姜渐看着她如花的笑颜,怔怔接过来河灯。莲花状的河灯做得精巧极了,灯光微微闪烁,透着这火光,他模糊看到前世应逐星的脸。 她连战场都没上,就死在了副将的偷袭。 河灯顺着水流越漂越远,姜渐眨了下酸涩的眼睛。 应逐星笑着问他:“重明,你许了什么愿?” 姜渐轻声道:“前程似锦,我许愿我们都前程似锦。” 不知哪处有人放起了烟花,五颜六色的天空中炸开,发出巨大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多了起来,有小孩子不断欢呼,“烟花,好漂亮的烟花!” 应逐星笑容淡了一下,但也只淡了一下,很快如常,“好,我也希望如此。” 她刚才许的愿也是如此,她要功成名就,要荣耀加身。她的封侯之路,还很长很长。 第15章 如此,也算两心同。 姜渐还没伤感多久,就被横冲直撞的姜潇带着一帮小孩从水边扒拉开。 姜潇的语气活像个山大王:“起开起开,你们都放完灯了,该让我们了。” 姜渐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堆半大孩子挤到了后面。 一群十一二的小娘子开始放河灯许愿。 这个说:“希望明天先生生病,我就不用背书了。” 那个说:“如果大长公主天天过生日就好了,有的吃,有的玩。” 还有的说:“快点到夏天吧,想吃荷叶饼。” 姜潇煞有其事的许愿:“我想要一个好阿兄,就像季小慧阿兄那样的。河神大人啊,我愿意拿我现在的几个阿兄,换她一个。” 应逐星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姜渐捏紧了拳头,小时候被姜溶欺负,难不成现在还要被姜潇这个小鬼头欺负吗? 别人家的孩子打不得,自己家的总能打,他毫不留情给了姜潇脑袋一下。 姜潇捂着脑壳大叫起来:“姜重明!你干什么打我!” 姜渐冷笑道:“你就是欠打。我问你,你这几个阿兄,还有我,哪里做得不好?还好几个换人家一个?” 姜潇道:“不好不好,哪里都不好。大哥二哥一年见不到人影,三哥四哥是只会读书的呆子,其余几个都是木头,还有你,你最讨厌,天天板着脸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哪像季小慧的阿兄,天天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 她跳到石头上,叉着腰的模样神气极了,把堂兄弟几个全批评了一遍。 姜渐道:“好好好,等你回去,我就让六叔母教你女红,看你还有闲情到处跑!” 喊住姜浮的人是夏令窈,吏部尚书的女儿。她和姜浮关系还算好,能说得上几句话,此刻和她坐一起的,都是几位文臣的女儿。 龙生龙凤生凤,各个圈子泾渭分明。 姜浮大概看了一眼,都是熟面孔,身份最高的应该是傅莲乔,丞相独女。 还有一个便是岳为轻,她虽然是柱国大将军之女,但最娴雅知礼。岳大将军常年戍守边关,她在京中倒是和文臣家的女儿走得更近些。 姜浮有些奇怪,和姜清那帮爱吟诗弄对的小娘子们不同,这几位可都是家中嫡长女…… 一番寒暄,拐了几个歪儿后,夏令窈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和姜浮打听起来,“阿浮,你和殿下很相熟吗?” 吏部尚书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夏令窈却生得弱柳扶风,腰肢纤细,柔婉的一张脸,是多少话本里千金小姐的具体映象。 姜浮愣了一下,如实道:“我怎么会和殿下相熟,刚才遇到我阿兄,正好说几句话罢了。” 夏令窈松了口气,姜渐是姜浮的亲兄长,两人说几句话很寻常。 一直端坐的傅莲乔淡淡瞥了一眼姜浮,道:“姜五娘子霞映玉照,连我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呢。” 她这话一出,姜浮立马觉得气氛一时有些僵。这位丞相千金,说话好奇怪。太子妃之选她也略知几分,傅莲乔是热门人选之一。 姜浮看了一眼坐在最中心的傅莲乔,她气质高华,肤如凝脂,妙目有光华流转,不像是个尖酸刻薄之人。 她也正好朝姜浮看来,目光居然还带着几分希冀,这让姜浮摸不着她用意,愣在了原地没有说话。 还是岳为轻笑着解围:“灯火漫天,莲乔妹妹别只顾着看美人,也该赏赏这美景才是。” 她年纪在一群娘子中最长,容貌略有逊色,不过进退得宜,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 不管气氛还古不古怪,姜浮也不想在这里了,这些人心眼子多得很,一句话要掰成八句话讲。刚才不过是借夏令窈的话,和谢闻一行人先分开。 她随便扯了个更衣的借口要走,起身的时候却又看到傅莲乔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对,姜浮坦坦荡荡,傅莲乔却低头移开。 姜浮微微皱了皱眉。 刚脱身没走几步,正好遇到姜潇,这一大帮子小姑娘,实在太过显眼。 姜浮把姜潇叫住:“阿潇。” 姜潇对她的态度比对姜渐好得多,开开心心地跑过来,“阿浮姊姊。” 姜浮把小娘子拽到了人少的地方,压低声音问:“我拜托你的事情,你帮我打听了吗?” 姜潇拍着胸口保证:“当然,我办事,你放心。我都问小慧过了,她阿兄可和那个宋什么没有……” 姜浮捂住她的嘴:“等回去再跟阿姊说。” 姜潇点点头,姜浮松开手,放她自己去玩了。 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姜浮又乱逛了一会儿,这里不乏熟人,但说到底,园子再漂亮,也只不过是个园子,何况里面还有这么多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只怕比东市还热闹。 雪簇被人挤了好几下,下意识地想去握刀,手没摸到才意识到,这种场合,怎么可能让她带刀进来。 她幽幽叹了口气。 姜浮道:“很吵吗?” 雪簇诚实地点了点头。 姜浮拉着她的手,带她顺着河水走,人渐渐地少了起来。 看到园子围墙的时候,更是只有寥寥几个人了。 最边缘靠近墙的地方,有个青衣的人影,正在弯腰放着河灯,他看着那造型精巧的莲花灯汇入大部队,慢悠悠地随着水流向着园外流去。 第16章 第9章 选择 姜浮眼神好得出奇,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是谁,怎么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还是有必要打个招呼,“宋郎君。” 宋随云回首,火树银花沦为背景,春夜风起,裙摆披帛飘飘,姜浮站在树下,正冲着他笑。 不知怎的,他脸红起来,勉强镇定下来,行了个拱手礼,“姜娘子。” 姜浮道:“那日还要多谢你,你没受什么伤吧?” 宋随云微微低头:“一介书生,并未帮得上忙,全靠太子殿下神勇。” 姜浮看他瑟瑟,衣裳比那日所见好了些,想到玉京城中的传闻,他在家中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起了些怜悯之心。 她劝慰道:“宋郎君不必妄自菲薄,你能挺身而出,便比绝大多数人要厉害许多了。谁也不是生下来便会武艺的,勤加练习,过几年……”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声打断,她向身后看过去,又是姜渐。 他板着脸,薄唇紧抿,多情的桃花眼在黑夜里看不出风流神韵,倒像是个无情的阎罗判官。 他冷声道:“姜浮,你在那里做什么,时间晚了,该回家了。” 这哪里时间晚了,有不少人才刚到呢。姜浮心知姜渐很讨厌姓宋的人,只能心里发发牢骚,明面上还是乖乖和他走,连和宋随云道个别都没有。 她最近看出来了,如果她敢和宋随云在他面前说话,姜渐一定会露出那种吓人的表情,无论是什么场合,肯定会当场发疯。 她可不想变成明天玉京城的谈资。 怎么就那么倒霉,才刚说两句话就被他撞到了。 宋随云怔怔留在原地,眼光微黯,又是一破烟花潮,绚烂的色彩在头顶上炸开,给无趣的夜添上了彩光。又飞快的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美丽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 宋随云的心好像跳了一下。 姜渐连和谢闻打招呼都没有,就匆匆带着她坐上了回家的马车,临行前,他和应逐星拜托一番,让她代为辞行。 这次的马车比上次宽敞许多,姜浮端坐在车厢里,姜渐却一改往日疾风骤雨,脸上硬是挤出来几分笑,看着倒更为瘆人了。 天色已经黑了,有巡逻宵禁的金吾卫奉命排查,马车把令牌递了过去,很快放行,安阳大长公主的宴会,自然是报备过得。 今日姜潇之话给了他不少反思,小姑娘家,可能软言细语反而好接受些,他一味禁止,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姜渐努力温和道:“阿浮,你刚才为何要去和宋随云说话呢?” 姜浮道:“凑巧遇见了,随便说两句而已,上次的事,道个谢罢了。” 姜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压制怒火,“你和他说了多久的话?” 姜浮:“刚说两句,你就来了。” 姜渐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呢?” 姜渐是真想单枪只马的问,姜浮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但他到底是做哥哥的,怎么好问这些,如果是做姐妹的倒还好了。 他思考再三,才又问道:“那阿浮你觉得宋随云如何呢?” 姜浮看着他的脸色,实在想不出来他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如实回答道:“还行,至少没有你说得那么坏。” 姜渐心道,果然如此,是自己疏漏了,一个劲跟姜浮提宋随云,她本来就不认识几个男子,听的次数多了,难免不上心。 他暗下决心,要做两手准备,太子殿下那边要抓紧进程,其余人选也要齐头并进。 万一阿浮不喜欢谢闻那一款呢? 毕竟他也觉得,谢闻性子太过无趣了些,姜浮爱玩,两人肯定过不到一起去。 回到家里,他连夜做了计划,势必要把全玉京城的青年才俊都网罗出来,扭到妹妹面前让她挑选。 次日,东宫。 姜渐只是个太子司直,还没有上早朝的资格,他也算不上忙碌,和崇文馆的学士纠缠了好久,才要来一副学生资料。 弘文馆和崇文馆是玉京城门槛最高的两所书院,都跳过了国子监,一个皇帝直辖,一个东宫直辖。 里面读书的都是朝廷重臣的子孙,承载了家族的荣光和希望,比起寻常书院来说,学生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应逐星看到了,不解地凑过来看:“你这是做什么?” 姜渐扑在资料里,这个太丑,那个作风不端,另一个家里长辈是有名的难缠。 不行不行,这些都不行。 姜渐也没想瞒着应逐星:“阿浮也该准备起来了,未雨绸缪,好夫婿要被别家抢走了怎么办?” 应逐星道:“你疯了?父母尚在,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做兄长的来张罗,而且,你不是知晓了吗?殿下明明对阿浮有意……” 姜渐没停下手中的动作:“我先看着,总没有错。我想了一下,殿下虽然好,但他可是太子,以后还要做皇帝。九五至尊,不知道要有多少妃子,三宫六院不能再少了吧?阿浮要是真的进了宫,肯定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怎么忍心看她……” 他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宫室内悉悉索索之声全无,回首看去,看到谢闻沉着脸站在身后,刚才的话估计被听了个彻底。 姜渐和他从小玩到大,没有多少惧怕的心思,尴尬起来。他想解释:“殿下,我刚才说的,都是……都是……” 第17章 谢闻冷着脸,些微垂下头,他和姜渐差不多高,两人本来是平视的,但他现在不太好意思看姜渐的目光。 他声音很轻:“不会的。” 姜渐和应逐星都讶然。 “你转告她,不会有三宫六院的。” 这话说完,来得悄无声息的太子殿下又飞速走了。 姜渐拿着手里的画像,不知该如何是好。 应逐星反应过来,她是谢闻的亲表姐,自然是向着表弟说话。他极力斥责姜渐棒打鸳鸯的行径,“你怎么忍心,伤害这么单纯的太子殿下?” 姜渐郝然,之前是他考虑不周,但是细想之下,找个身份过高的妹夫确实不好。 他虽然和谢闻一起长大,平日里说话也散漫,并不像君臣一般。 可是,如果谢闻真欺负了姜浮,他能做些什么呢?要是别人,他肯定按着头打一顿,但谢闻可是太子,将来还是天子,他一拳下去,直接灭九族了…… 姜渐道:“殿下龙章凤姿,阿浮天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堪为配。” 应逐星道:“少来,你这人出尔反尔,之前和殿下说那些话,让他一颗心全扑在你妹妹身上,现在又说这些,我告诉你,你就是后悔也晚了。” 姜渐道:“你怎么知道我和殿下说了什么?殿下告诉你的?”他想,这可真是冤枉了他,就算没有他在中间搅浑水,谢闻的心也不会移开。 前世可没有他多嘴多舌,谢闻不也照样未娶吗?大皇子的儿子都能上学堂了,太子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把那些御史们急得不得了。天天上奏,请尽快为太子选妃,早日开枝散叶。 他又想起,阿耶给姜浮订婚的时候,一向厌恶酒气的谢闻,因为饮酒误了早朝。 唉,姜渐悄悄叹了口气,他当然觉得谢闻好,可姜浮是他亲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都心疼。 苍天呢,为什么就不能让姜浮开窍呢?她要也喜欢谢闻,那不就是天生佳偶了吗? 如果那样,他会努力往上爬,做姜浮的后台。 应逐星冷笑道:“你以为别人和你一样都是傻子吗?何须殿下告诉我,猜也能猜得出。你们俩这些日子的反常我可都看在眼里。跟他说话的总不可能是阿浮,那便只有你一个了。” 若在以往,谢闻哪敢这么光明正大的盯着姜浮看,偷偷摸摸的瞅罢了,她在东宫根本不用怎么打听,就从小宫女口里得知,他们殿下和心上人两情相悦,有不少人都得了奖赏。 姜渐道:“可是阿浮就是少根筋,对于男女之事一概不往心里去。我这个做兄长的,能怎么办?牛不喝水强碰头?” 应逐星道:“依我看,阿浮对殿下也不一定无意啊。实在不行,她现在岁数小,离出嫁还有个两三年,说不定就两情相悦了呢?你就算不牵线,也别从中作梗。” 她把满桌案的资料都收起来:“这个我拿走了,你少动歪脑筋。” 姜渐心中苦涩,两情相悦就能在一起吗?这可不一定,眼前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除了两情相悦,这世间还有太多太多的阻隔。 他摇摇头,姜渐啊姜渐,别人都比你看得开,国仇家恨,难道还不比小情小爱来得重要吗? 明明那晚就已经暗暗发过誓的,从此以后,只有同袍情谊,再无风月之情。 他怔怔看着应逐星把所有画像资料都收好,有小太监来报: “姜司直,应副率,殿下请两位到偏殿议事。” 应逐星还在整理,这儿刚才被姜渐一番乱翻,弄得乱七八糟,她随口问道:“什么事?” 小太监名叫李端厚,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他面白清秀,谦卑低头道,“好像是说大理寺卿遇刺一事,金吾卫的人跟到了凶手。” 姜渐和应逐星对视一眼,这可真是意料之外。 她们都知道那日金吾卫有派人寻那刺客,但都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金吾卫的人还真有些本事。 不过,这事儿和谢闻有什么关系? 京兆尹、金吾卫、刑部、大理寺,哪个不是办案的地方?关东宫什么事儿? 第10章 女官 姜潇对季临简直是赞不绝口,扬言要愿意用自己家所有兄弟换他给自己当阿兄。 姜溶和姜浮都被逗笑,姜浮道:“真的吗?他就这么好?” 姜潇半刻也闲不下来,她满屋子跑了一圈,才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当然,季郎君说话温温柔柔的,一直给小慧买好吃的,好玩的。五姊你看看姜重明,他只会摆兄长架子。” 姜浮想了一下,姜渐以前还好,能称得上一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但最近几日,脾气暴躁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干什么都要指手画脚。 不过还有比声讨姜渐更重要的事情,姜浮问道:“我昨天要你帮忙问的,你打听过了吗?季临和那位宋娘子,可有什么关系?” 姜潇拍了拍胸口:“阿浮姊姊,我可是很靠谱的,怎么可能忘记你交代的事情。季小慧和季临最亲近,她跟我说了,她阿兄喜欢的是温婉贤良的女子,宋暄妍那种泼辣的,她阿兄才不喜欢呢。她还跟我保证了,以后等阿溶姊姊嫁过去,就由她罩着,绝对不会让人受半点委屈的。” 姜浮笑了笑,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倒夸下海口来了。 她去看姜溶的脸色,虽然带着笑容,眉还是微微蹙着。心下纳闷,她这是在忧愁什么呢? 第18章 姜潇道:“好阿姊,你交代的事我都完成了,你答应我的呢?今天就带我出去玩吧?听说西市新来了好多杂耍班子,我们今天去看看吧?” 东市靠近达官贵人住的几坊,管理也较西市更为规范。西市胡商多,新奇玩意儿也多,姜潇这种小孩子最喜欢的戏法也大大多在西市。 但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姜浮怕出现意外,姜潇古灵精怪,可毕竟才十二岁,又喜欢到处乱跑,真被人贩子拐了去可怎么办? 她拒绝道:“不行,不能带你去西市。” 姜潇的脸飞速垮下来,原来明媚的大眼睛垂下来,委屈地看着她,无言控诉。 姜浮安慰道:“西市不行,东市可以。你今日看上的,只要我买得起,都给你买下来,好不好?” 姜潇的脸色这才阴转晴,她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拍手道,“阿浮姊姊,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姜浮笑道:“绝不反悔。” 姊妹三人收拾了一番,从家里出门,将近中午,路边摊上的胡饼散发出迷人的香气,直把姜潇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一路走走停停,姜潇吃饱喝足,最后选择在富贵书铺坐下。 原来那个胖胖的掌柜已经被换掉,现在是个身材高挑的女掌柜,她长相平平,但能说会道,几句话就把那些来买书的学子们忽悠了个底朝天,乖乖交出钱袋子来。 上次遇到的那个小伙计倒还在这里,再次看到姜浮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声好,“姜娘子。” 他又要喊掌柜的,姜浮叫住了她,“别耽误掌柜的干正事了,我们就来坐坐而已。” 这家富贵书铺是阿娘用嫁妆新开的,上次那个掌柜的不认识姜浮也不奇怪。但是他那个人,人品实在不好说。把他换掉,不是姜浮吩咐的,也没人通知姜浮,但她心底知道,那天姜渐把盈枝叫过去盘问,肯定是他做得。 不过的确有用,宽敞的书店比起之前来那次,从门可罗雀,变成现在的迎来送往,光是小伙计都重新请了好几个。 这位女掌柜果然有本事。 姜潇对满是字的书本子没什么兴趣,倒对都是画儿的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 姜溶一直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烦恼些什么。 一波客人送走,女掌柜笑弯了眼睛,小伙计传话之后,她才快步走过来。 女掌柜名叫蒋有荷,今年三十岁上下,算不上什么绝色,但风情摇曳,一颦一笑韵味十足。 她满面笑容上前和姜浮搭话:“娘子今日前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有失远迎,这里也忙,都没有过来跟娘子说句话。” 姜浮道:“掌柜忙碌,不必管我姐妹,出来逛逛走累了,进来歇歇罢了。” 蒋有荷又叫小伙计上茶,眼睛撇着姜溶,她穿戴也绝非女使之类的人物,后面的雪簇手里握刀,倒是一看就知晓身份。不远处一阵乱翻的姜潇,算年纪也对得上。 蒋有荷可不是之前那个蠢人,她虽然是外来的,但也在姜夫人手底下做事好几年,主家的人她没见过,但具体有哪些,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除了姜浮,另一位年轻娘子她是真没猜出来。 她含笑问道:“这位娘子是?” 姜浮道:“是我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我二姊姊。” 蒋有荷道:“哎呦喂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今天是什么日子,这小小的一家书店,居然能引来三位娘子。” 她很确定,蒋有荷之前连她都不认识,更不可能认识刚上京没几天的姜溶。但她这股热络劲儿,倒像是两人早已相熟。 姜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勉强和蒋有荷笑了笑。她不是故意摆架子,只是心中愁云万千,笑意如何都不达心底。 临告辞时候,姜浮又挑了好几本话本子,还有给姜潇买得小人书,蒋有荷说什么也不要她们的钱。 姜浮笑道:“你若不收钱,这账本子上的账可怎么平呢?” 蒋有荷道:“娘子说笑了,不过几十个钱罢了。我知道娘子看不上,但今日相识,就算是我送娘子的。”又吩咐账房先生,“都算在我账上。” 姜浮忙道:“别别别,这可是我和阿潇早早说好的,她今天买什么,都由我付钱,掌柜的这么做,不是让我食言吗?” 她心道,蒋有荷一个月钱能有多少,几十个钱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对于蒋有荷来说,恐怕也不是小意思。 蒋有荷这才罢休。 三人出书店,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但是春日的太阳,再热也热不到哪去。 许多人刚从午睡里清醒过来,还打着哈欠。 有穿得花红柳绿的一群女子,扭着腰肢从街道里走过。她们又笑,又闹,动静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脂粉香和娇笑声像是有钩子,轻易钻进人心里去。 姜潇好奇地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去看,“她们这是干什么?” 姜溶斥道:“不准看,这不是你能看的。” 姜浮瞟了两眼,幽幽叹了口气,这应该是平康坊的苦命女子。 姜潇第一次被姜溶斥责,有些不开心,她缩回了脖子,想问但终究没问出口来。 姜浮摸摸她的头:“三曲之地的可怜人罢了。” 姜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三曲之地,她好像听哪个小姐妹说过,她阿耶就喜欢去这些地方,爷娘天天因为这个吵架。 第19章 她话音刚落,一道清亮的声音想起,“说得好,不过都是一些可怜人罢了。” 姜浮转过头去,那说话的人是宋燕时。若只是她还罢了,居然还站着东宫诸人,姜渐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他没说话,姜浮也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居然又跑出来,还带着小小年纪的姜潇在路边讨论妓女。 不过姜渐不是最讨厌宋家的人吗?他怎么和这位大理寺少卿宋燕时凑到一起去。 宋燕时感叹:“若有一日,天下不再有一个妓女就好了。” 姜浮心道,会有那么一天吗?她对宋燕时算不得讨厌,但也并不熟识,听这话倒是好感陡生。 宋燕时是女子,似乎比起姜渐这些人更能理解这些下等妓女的苦楚。 至少,姜浮从来没听过姜渐为这些人觉得不忿。他是清高的,对这些妓女和嫖客都天然的优越感在,别说想了,就连无意中听到一句,也觉得是污了自己的耳朵。 他读圣贤书,学天下计,想要开太平,治盛世,却独独忽略了一个个小女子。 姜浮心想,这天下还真需要女官,光靠男人,妓院青楼永远也不会废除。 就算现在,大陈明令禁止官员嫖妓,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怎么禁止得了呢? 更有那一群附庸风雅的人,选些容貌姣好的女孩子,从小儿养起来,用来招待达官贵人,官妓易管,家妓难防。 除了官家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窑子隐匿在各坊里。就像是平康坊里最负盛名的花魁娘子江梅引,艳名满玉京,明面上是卖艺不卖身,但这些王侯权贵,若是非要,又岂是她一个小小妓女可以拒绝的呢? 对于废除妓院这事儿,姜浮是一万个赞成。对于宋燕时更添一分好感,可见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姜渐讨厌宋家人是因为宋贵妃,可宋贵妃做的事就全然是错的吗? 举荐宋燕时以女子之身入朝,的确是不循规矩,可玉京传言,都传大理寺左少卿宋燕时心狠手辣,却没有传她昏庸无能的。 礼数不可废,就连无法无天的姜潇都乖巧向谢闻行了个礼,“殿……” 谢闻略一颔首,姜渐道,“在外面不必如此。” 大庭广众之下,叫殿下的确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姜渐不是最讨厌姓宋的人吗?怎么会和宋燕时走在一处? 第11章 不争气 姜浮问道:“阿兄,你和殿…郎君也来这里闲逛吗?” 姜渐哼道:“我可没有你们这样的闲情逸致。我来东市,可是为了办正事。” 姜浮奇怪道:“什么正事?” 来东市无非是吃喝玩乐,这里也就是做买卖的地方,要办正事不去衙门,反而来东市? 姜渐皱眉道:“女儿家家,问这些做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玩了多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有谢闻在这里,姜潇并不敢像之前一样大吼大叫撒泼,只能无奈地看了姜浮一眼,像是在说:你看吧?又来了。 宋燕时笑道:“姜大人对家里妹妹也太严苛了些,今日本来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她柔声道:“大理寺卿遇袭一案,有进展了,金吾卫昨日派人前去跟踪,还真找到了。要刺杀柴大人的人,居然是大理寺的同僚——右少卿薛宴。陛下早朝时,大理寺自然不再适合独审此案,把这事儿交给了太…郎君。” 姜浮冲她笑笑:“多谢少卿大人解惑。只不过……为何要来东市呢?” 宋燕时道:“姜大人觉得,此案和白虎一案脱不了关系,来善意坊找找线索。” 善意坊就在东市隔壁。 正好有卖糖人的小贩四处吆喝,他拉长了声音,十分引人注意,“卖糖人呦~糖人~” 姜潇目光全然被吸引了过去,轻轻扯了扯姜浮的衣袖,低声道,“阿浮姐姐,我想吃那个……” 姜浮无奈,叫住了那小贩,之前可是答应过姜潇的,她可不会骗小孩,一个糖人,想吃就吃吧。 她刚要付钱,久不说话的谢闻却道,“我来吧。店家再来……”他看了一眼人数,“再来十份。” 今日随行的太子千牛愣了一下,还是解开口袋去付钱。 那一个糖人做得比人脸还大,买这么多干什么? 小贩开心得很,还现吹了几个,才凑够数,姜潇目不转睛地看着,觉得这比传说中的戏法还好看。 谢闻道:“一人一份,我不用了,多得就都给这位小娘子吧。” 姜潇兴奋地跳起来,看这位高贵的殿下越发顺眼起来,这么算下来,她一人可以独得三份,可以吃整整一个晚上了。 唉,果然是个人,都比她几个阿兄好。殿下平日里虽然不说话,但心肠是非常非常好的。 于是乎,剑拔弩张的姜渐和宋少卿,一人举着一个脑袋大的糖人,君命不可违,只盼着别遇到熟人。 雪簇和太子千牛滕光意也都得了一份,她一口咬掉糖人的脑袋,砸吧了一下味道,除了甜味也没其他的了,不难吃,但也不好吃,就是看起来挺好看。 滕光意暗暗叫苦,他最讨厌甜食,他看着自家殿下的目光不断往姜娘子那边飘,第一次觉得谢闻真的是,他想给姜娘子买直说不行吗?为什么还要在场一人一份,他真的无福消受。 离夜晚还早得很,闭市还有一段时间,姜潇三五口吃完了一个糖人,直把姜渐看得瞠目结舌。 第20章 “你这么吃糖,小心牙齿都坏掉,看大夫都拔了去。” 他半是恐吓半是关心。 姜潇道:“才不会呢,我牙齿好得很。” 那着剩下的两个糖人,她看了眼谢闻,心里一个主意浮出来。 姜浮不愿意带她去西市看戏法,说是怕出意外。但如今谢闻可在这里,这可是太子殿下,是天下第二厉害的人,那安全问题就不用担心了吧? 她捏着两根糖人,大着胆子和谢闻搭话,“郎君,你接下来有没有别的事要忙呢?” 谢闻有些惊讶,但还是老实道:“没有。” 见他肯搭理自己,姜潇更放心大胆地问了,“那我们一起去西市玩吧?我听别人说,西市可比东市好玩多了,哪里有绿眼睛的人变戏法。” 姜渐斥道:“阿潇,郎君日理万机,哪里有空跟你去玩?吃了几个糖人还不够,还想着去疯,赶紧回家去吧。” 姜潇不服气:“不止是我想去,二姊姊和五姊姊都想去。” 谢闻飞快地看了姜浮一眼,又收回来,低下头,这是她委婉地邀请吗? 他怎么可能拒绝? 谢闻道:“无事,西市外族多,说不定有扶月的人,去看看也无妨。” 姜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燕时抢先道:“郎君说得有理,不如就先去西市一趟,再回大理寺也不迟。薛宴被关在牢里,还能飞了不成?” 姜渐冷笑,这姓宋的倒是会当好人。 宋燕时又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薛宴打定主意咬死不开口,案子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进展,我们去西市逛逛,说不定歪打正着,还真遇到现成的耗子呢。” 她谈吐大方,和姜渐的阴阳怪气不通,显得格外得体。 姜渐道:“要去你们去吧,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谢闻看了他一眼,他能有什么要事,难不成还是要给姜浮选夫婿?一下子紧张起来,背挺得很直。 姜溶也道:“我今天也走了许久,身体实在吃不消了,我也不勉强陪几位了。” 姜渐讶异,就姜溶那身手,怎么可能逛几步路就累着了?有一身好武艺可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的事,她肯定也是每日练习过来的。 姜浮却知道她为何先告辞,昨日宴会,姜溶和季临约了今日会面。人约黄昏后,自然不能无故失约。 只是这样一来,姜渐和姜溶都要走,姜浮不得不去了。她绝不可能让姜潇一个小娘子跟着谢闻和宋燕时去乱逛吧? 这熊孩子,万一真冲撞了谁,那可不好。 西市和东市有一段距离,宋燕时虽为大理寺少卿,但她不会骑马,所以还是做了马车前来的,倒不用再去找马车了。 姜浮和姜渐罕见达成一致,绝不可能让姜潇自己一人骑马,闹市纵马可是大罪。 到西市的时候天还亮堂,姜潇见了绿眼睛大胡子的人便要上前说话,幸好雪簇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住。 姜浮无奈道:“你再乱跑,我们就回去。” 姜潇这才老实回来,吐吐舌头表示自己不会了。 姜浮还不放心,吩咐雪簇一定要看好她。 雪簇点点头,姜浮才把目光从姜潇身上离开,视线转到路上。 宋时燕博学健谈,和姜浮第二次相见,但也不会冷场。 她们俩走在最前面,宋燕时和她讲着诸国的奇闻异事,姜浮听得津津有味。 雪簇拉着姜潇落在后面,最后面是谈光意,两人都是左内率府的人,自然都认识。 姜潇人小,力气却不小,要不是雪簇是习武之人,还真不一定能拉得住她。她的好奇心无穷无尽,这个也想看,那个也想看。 姜潇今年十二岁,雪簇也不过才十五岁,她记得自己三年前也不这样啊…… 她一手拎着姜潇,一边和滕光意抱怨,“左副率什么时候调我回去啊?”她还是比较喜欢在军队里,在姜府虽然好吃好喝的,但总觉得无聊。不是陪姜浮出去玩,就是在家里玩,她还是怀念在军队里训练的日子。 滕光意道:“唉,我又不是左副率肚子里的蛔虫,我也不知道呀。” 雪簇闷闷道:“应副率不会是讨厌我吧?觉得我武功不行,呆在内率府也没什么用,可是我真得……” 滕光意今年二十三岁,和雪簇不同,他是勋贵之子,从小儿在权贵中长大,又比她大好几岁,懂的自然也比这个一心建功立业的小娘子多。 他笑道:“谁说左副率不喜欢你?我看是她看中你,才让你去当姜娘子的护卫呢。” 这话并不是全然为了安慰雪簇,应逐星身边,会武艺的女子不少,雪簇不是最聪明的,但她一定是最认真的,而且姜娘子可不一般,那可是殿下的心上人…… 雪簇还在看着他,似乎想问他为什么这么说,谈光意知道,贵人们的私事心里知道就行,可不能随意谈论。何况,雪簇还实在不聪明。 他看了一眼前面几人,不由得抱怨道,“这个宋少卿,怎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雪簇最讨厌说话只说一半的人,但她官职比滕光意低,武功也比不过他,拿他无可奈何。 真讨厌啊,她只能这么想。 滕光意话音刚落,前面就出了一个小意外。 再走几步,就是变戏法的摊位,里三层外三层挤得都是人。最多的是还是爱看热闹的小孩,叽叽喳喳嘴不停地发出声响,让这里更显得嘈杂。 第21章 宋燕时好像被前面的人挤了一下,撞了一下后面的姜浮。 姜浮小小的“啊”了一声,在她后面的谢闻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腰,姜浮借着他的力稳下身形。 滕光意看得清清楚楚,他话说得太早了,宋少卿还是有眼力见的。 不过,自家殿下也太不中用了,刚才那个角度,正好抱在怀里,英雄救美多好啊,怎么只是扶了一下腰。 姜浮舒一口气,和谢闻小声道谢,“多谢殿下。” 滕光意眼睁睁看着谢闻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姜浮的腰对他而言好像是个火盆,烫手似的一下子收了回来。 不争气。 第12章 猫与虎 谢闻道:“举手之劳。” 前面的宋燕时转过了身,抱歉地看向姜浮,“姜娘子,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没撞疼你吧?” 姜浮摇头道:“无事。” 宋燕时放心了,又扭头去看前面的杂耍艺人,那人养得猴子颇有灵性,好像能听懂人言一般,朝着观众人群拱手作揖,十分有趣。 姜浮望着谢闻的脸,怔怔开口道,“郎君,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谢闻条件反射去摸自己的脸,果然不是一个温度,手被衬得冰凉。 他支吾道:“人太多,有些热。” 姜浮微微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目光移向正前方,空留谢闻红着脸,心跳的厉害。幸好此处人声鼎沸,要不然他真担心,姜浮听到他的心跳如雷。 目睹一切的谈光意皱了眉,不对,不对,哪里都不对,害羞的不应该是姜五娘子吗?为什么反而是殿下脸这般红? 日向西沉,天边的云彩被染上鲜艳的色彩,和玉京城的雕梁画栋相得益彰,构成一幅最美不过的画卷。 姜浮告了别,她和宋燕时住得倒近,只是宋燕时并不是打道回府,而是要回大理寺。 谈光意行事稳妥,早已另准备了马车,雪簇先把活蹦乱跳的姜潇塞进去,姜浮露出一半身子和谢闻又告了别,马夫才握起来了缰绳。 马车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谈光意道:“郎君,现在我们去哪儿呢?” 他拿不定主意,是回东宫还是去大理寺。 谢闻收回视线,道,“都不去,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前面有个扶月国的人,我们去看看。” 谈光意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有个异族男人正在售卖猫儿,和大陈的猫不一样,脸蛋圆圆,看上去憨态可掬。 卖猫的男人黑色的头发弯曲着,上面装饰着美丽的美丽的石头,眼睛是灰蓝色,眼窝深陷,鼻子高挺,说话口音十分怪异,正在和一个小孩儿吹嘘自己家的猫有多厉害。 滕光意心里暗暗纳闷,殿下怎么知道是扶月人? 扶月弹丸之地,异族杂居,光凭相貌,并不很好分辨。 谢闻和滕光意走上前,有热心的大娘看这两个年轻人俊俏,好心提醒道,“别看他家猫儿长得又肥又胖,其实不会逮老鼠,只会吃,不是顶用的。” 滕光意笑道:“多谢大娘提醒,不过我们并不是要买猫捉老鼠,而是我家公子,年少慕少艾,要买来讨心上人欢心的。” 大娘看了他们一眼,穿着非富即贵,便也不再言语了。有钱公子哥,买个不会捉老鼠的猫有什么稀奇的,平康坊的缠头,一晚上就不知道有多少呢。 那异族人听了谈光意的话,立马凑过来,用蹩脚的口音,大力推销自己家的猫,“郎君,您可真是找对人了,看看我家的猫,用来讨娘子喜欢再不错了。长得好看,性格温顺,从来不咬人。” 他把那巴掌大的小家伙从木笼子里掏出来,递给谢闻看。 谢闻伸手接过来,触手一段绵软。这猫果然脾气好得很,被陌生人握在手里,只睁着眼,连凶一下都未曾。 他刚才被滕光意故意打趣的话又闹了个红脸,心里真的起了送给姜浮的心思。 但这猫…… 他摆弄了一下,小猫还是直愣愣地看着他,长得像团棉花,难道也像棉花一样,是个不会动的活物吗? 好呆,谢闻和小家伙对视了一眼,有点嫌弃。 滕光意也道:“大哥,你这猫都不会叫的吗?” 异族人道:“两位是喜欢会叫的猫吗?只可惜,这是最后一只了,这一窝的,之前都被买完了,前面倒是有几只喜欢叫的。” 原来是被挑剩下的,怪不得这么呆。 谢闻道:“无妨,就要它了。” 谈光意利索地付了钱,异族人大喜,把小猫装进小木笼里,递给了他。 滕光意有意跟他搭话,拎起小笼子看了又看,大声赞叹道,“你这笼子做得可真精巧。老板你是哪儿人?可否跟我们说说外国见闻,我们公子就喜欢听这些。” 异族人当然十分乐意,谢闻连价格都没压,直接掏钱买下,他赚了一笔,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权当送人情了。 他道:“我是扶月国的人,小地方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有点养猪养牛的本事,这猫是我自家猫生的,不是特意养来卖的。” 滕光意夸奖道:“原来大哥是扶月的人,怪不得能养出这么乖巧的小猫。我虽未出玉京,但也曾听闻,扶月人杰地灵,大哥为何要背井离乡,来玉京讨生活呢?” 那扶月人道:“害,扶月虽好,又怎么比得上大陈富庶。主要还是,我妻子是大陈商人的女儿,我不想与她分离,自然是她在哪儿,我就去哪儿了。” 第22章 滕光意笑道:“大哥相貌堂堂,还是个痴情人。”他话锋一转,又道,“刚才大哥说,在京中养殖为生。素闻扶月人皆能御兽,不止寻常牛马,狼虎亦然。这可是真的吗?” 他演得求知若渴之态惟妙惟肖,扶月男子得意道,“那是自然,不说别的,就说前几日东市那老虎……” 真没想到这人如此上道,谢闻和滕光意对视一眼,聚精会神听起来,务必不遗漏一个字。 “就说前几日东市那老虎,就是我们扶月公主从小养到大的,性格十分温顺,被挑中献给大陈做礼物。几天前不是从闹市中跑出来了吗?别说人了,一只鸡都没下嘴呢。” 滕光意道:“你们公主还真是不一般。” 扶月人道:“唉兄弟你是没去过我们扶月,我们那儿,民风彪悍,女人比男人还泼辣,哪里比得上大陈的女子温柔似水呢。” 几人说话间,不远处有位妇人高声呼喊道,“出一云,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磨磨蹭蹭,赶紧给老娘滚回家,否则犯了宵禁,金吾卫抓你回去,休想老娘去赎人。” 那扶月人听了,忙道:“两位公子,不巧了,这位就是我妻子。她真是一刻都离不得我,我要收拾东西回去了,有缘再见,有缘再见啊。” 他收拾东西离开,滕光意和谢闻笑道,“这就是他说得温柔似水哈哈哈。” 情人眼里出西施,果然不能尽信。 两人带着一猫往回走,此番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可以确定,东市白虎出逃,并不是扶月人搞得鬼。 扶月人不会不知道,白虎性格温顺,和这手里拎着的猫儿一样,并不会攻击人,放出来也无事发生,最多引发骚乱罢了。 问题还是出在礼部和鸿胪寺,谢闻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身影。 礼部尚书钟法和大理寺卿柴原是同科的进士,私交也不一般。 鸿胪寺卿崔群,则是当今贤妃亲弟弟,天然就是三皇子晋王一派。 查案事一旦牵连到皇家…… 谢闻沉默不语,他现如今也不太能看得懂父亲的心思。他生母早亡,是父亲亲手抚养长大,太子之位稳固若泰山,但父亲最近却有意提拔三哥…… 他不愿多想,可又不得不多想。他虽是嫡子,但不占长,天下重担,责任重大,天子有其他考量,也无可厚非。 但是,但是,一边许诺他的太子之位绝不会动摇,一边又大力扶植晋王的势力,朝堂之上,百官战队,这对社稷有什么好处呢? 谢闻相信,他登基了,不会杀晋王,同样的,晋王如果登基,也不会杀他。 父亲却偏偏要搅乱浑水…… 大理寺牢狱之中,昔日的右少卿薛宴成了阶下囚,褪去红色官服,只能穿着囚服被关押在牢狱中,左手臂的确有伤痕,姜渐这才想到,刚才应该让姜溶过来指认。 不过人都抓到了,就算薛宴长了翅膀,也难以逃脱。明天再指认也不迟。 姜渐和薛宴也算认识。他不是玉京人士,由外地一路考上来,第一次落第,在广文馆中复读,三年后一举夺得榜眼,也算是年少惊艳。 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已然是从五品的大理寺少卿,算得上是前途无量。 姜渐也多方打听过,柴原为人,仁爱下属,并非刻薄之人。他实在想不到,薛宴会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过,现在算是有点眉目了。 姜渐:“薛兄年纪弱冠,便中三元,当年也算风头无两,何必如此自毁前程呢?” 被行过杖刑的薛宴坐在稻草堆上,那个神采奕奕的他好像已经成了好久之前的事情。囚衣上有干涸的血迹,是刺目的暗红色。 宋燕时那个女人,无愧酷吏之名,人落在她手里,肯定不分三七二十一,先打一顿再说。如果是前世,姜渐肯定不赞同。 但是重来一世的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血和死亡,他都见得太多了。 薛宴垂着头,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姜渐道:“你为何要当街刺杀柴大人,我劝你还是快点招了吧,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薛宴听了这话,才抬起头来,冷冷地注视着他。往日见到的温文尔雅意气风发仿佛全都是伪装,此刻,他的桀骜不驯和野性才全部显示出来。 他道:“我早已经说过了,我看柴原那老贼不爽,想杀就杀了,还要什么理由?” 他还是执迷不悟。 姜渐摇了摇头,他真的起了爱才之心,想给薛宴一个机会。可惜人并不领情。 “可是据我得到的消息,并非如此。是有人指使你做得,是吗?” 第13章 火 回到家的时候,姜潇手里两个大大的糖人还有一个。 姜浮叹了口气,一路上不知得沾了多少灰尘,还吃得那么起劲,也不怕肚子痛。 姜溶已经早早回来了,姜渐未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春闱将近,阿耶作为国子监祭酒,几乎要比那些学子还要着急,夜里不归,在国子监睡下也是常有的事情。 姜溶现如今和姜浮住一个院子,六叔母差人前来唤姜潇回去,但她绝不肯走。若是回去了,这最后一个糖人,可不能进她的肚子里了。她一定要吃完再回去,女使也不能硬来,只得同意。 姜溶满面红云,大陈民风开放,未婚夫妻间,见个面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第23章 姜浮心想,看姜溶这般情态,定是对季临十分满意的了。 不由打趣道:“二姊姊,今天的约会如何呢?季郎君带你到什么地方去玩了?” 姜溶羞涩道:“不过去酒楼略坐了一会儿。” 姜潇把手里的糖人咬得嘎嘣响,这也堵不住她的嘴,插话道,“季小慧她哥哥,可是个大好人,当不成阿兄,做我姊夫也不错。” 姜溶原本只是脸色微红,姜潇这一句话出来,直接可以与晚霞争辉。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再抬头。 姜浮道:“你一个小丫头,就知道谁是好人,谁不是好人了?” 姜潇道:“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分得清谁是好人,谁不是好人。季小慧她阿兄是好人,今天见到的太子殿下也是好人。” 姜浮好笑道:“怎么?给你买几个糖人吃就算好人了?” 姜潇点头道:“这怎么不算好人,这就是天大的好人嘛。” 她眼珠子一转,觉得自己想到了绝妙的主意,“既然季小慧她阿兄给我作了姊夫,那殿下是不是也能给我做姊夫?” 她兴奋地握住姜浮的衣袖:“阿浮姊,我要殿下做姊夫!” 这样她就有天天吃不完的糖人了,不对,糖人算什么。她知道,太子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如果五姊真嫁了他,那不就是皇后了? 她有个皇帝做姊夫,有个皇后做姊姊,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她姜潇吃不得,玩不得的? 姜浮却冷了脸:“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幸好这是在家里,要是在外面有人听了去,该怎么办?以后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告诉六叔,让他打你的手心。” 六叔为人严苛,外放不在玉京,但姜潇天不怕地不怕,也只怕这个沉默寡言的父亲了。 她认错很积极:“别别别,我再也不敢乱说了。五姊,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姜浮犹不放心,姜潇的性子她太了解了,再次警告道,“皇室的人你也敢编排,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你自己掉脑袋还不够,还要连累全家,到时候我们全家一起没了脑袋,你哭也没什么用。” 原本羞涩的姜溶看她一本正经,似乎真动了怒气,忙打圆场,“哪里就扯这么远。”她心里想的是,阿潇说得也并非全无可能。 姜浮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你们没听说过吗?东市之前跑出来的那只大老虎,真该让阿潇去看看,肯定吓得当场哭出来。” 姜潇不服气,可刚才才惹了姜浮生气,并不敢十分大声,只小声嘟囔道,“才不会呢,我胆子大得很。” 姜渐来得正好,打断了姐妹间的谈话,他直截了当和姜溶道,“大理寺已经抓到那日的人,阿溶明日有空去认认吧。” 姜溶点头应承。 姜渐看着这一方小小庭院,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前世的时候,阿浮应该就是死在这里吧? 说什么凶手不明,他才不信。天子之尊,若想真的护住一个女子,又岂有护不住的道理? 不过是因为,那时候阿浮是宋贼名义上的未婚妻,阿耶已死,他怕做得太绝,失了民心,所以才暗杀阿浮的吧? 此人狼子野心,那些君子的道理,对待宋随云是行不通的。就算屠夫之死,定不了他的罪,姜渐也下定决心,绝不能再走前世的路。 他神情几番变换,姜浮奇怪道,“阿兄在想什么?”近些日子,姜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有些怪异的神情举动。 姜渐眼神微黯:“无事。” 看着这儿他总觉得烦闷,想个筏子让姜浮换个住处才好。 他也攒了一些俸禄,家里空置的房屋也有,足够新收拾出来,但总得找个理由。 姜浮问道:“我白天的时候忘记问你,那个行刺柴大人的,是何人呢?”其实是有谢闻宋随云在,她没好意思去问。 姜渐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姜浮哼道:“你就算现在不告诉我,明日我肯定是要陪二姊姊一起去的,早晚我都会知道。” 姜渐无奈道:“是大理寺右少卿薛宴,这事儿还是和扶月那老虎有关。” 姜浮道:“奇怪,居然是大理寺的人。你昨天还怀疑商大哥,我就说,不可能是他吧?” 姜渐冷笑道:“能怪我怀疑他吗?他昨日伤着左手臂,而且他和柴大人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懒得和你再说,我先走了,明天我来接你们。大理寺狱阴冷,做好心理准备。” 他走后,姜潇刚把最后一口糖人咽进肚子里。她眼睛瞪得很大,大理寺狱,她还没去过呢,听说那里面关的人,都好吓人的。如果她能去看看,一定可以和朋友们高谈阔论一番。 她刚说了一个字,姜浮就打断了她,“你想都不要想,赶紧回去找你阿娘,小心被打手心。” 姜潇瘪着嘴,不高兴得回去了。 夜晚月时,姜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她总觉得,阿兄这些天来怪怪的,可到底是哪里怪呢? 除了脾气火爆些,一言一行,还是之前那个姜渐。是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又想起了西市发生的事,那异族人的戏法可真是天衣无缝,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久,也没发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宋燕时,女子之身,却能入朝为官,她又是羡慕又是钦佩。 第24章 她还想到那人…… 飞快摇摇头,把莫名其妙的东西驱赶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睡意,姜浮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梦境支离破碎,许是因为今天提到了商明鹤,她居然梦到了他。 她和阿兄,遥远的幼年时期。 商明鹤比他们兄妹要大七八岁,梦境里,姜浮和姜渐还都是比姜潇还要小两岁的小孩儿,但商明鹤已经是少年人的姿态了。 和如今不同,小时候的姜渐最喜欢缠着商明鹤一起玩,而那时候的商明鹤,也不是现在的冷面样子,是真正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 年纪轻轻就学得一身武艺,商家已经没落了,直到他的出生,才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可惜还没等到商明鹤成长到足够光复门楣的时候,商家就出了事。商父因为渎职而被处以死刑,虽然没有连累家人,没多久,一场大火,又将商家烧了个灰飞烟灭。 那是玉京城百年来最大的一场火,烧连了两坊,百姓房屋被烧,财务损失严重,可伤了性命的,只有商家的人。 偷偷去府衙打听的商明鹤,回家面对的便是这么一副惨状,父亲棺材还未入土,便被烧成了飞灰。母亲还有几个老仆,成了大火唯几的受害者。 商父和阿耶是同窗,他短暂地在姜府住了几天,就毅然决然准备去投军。没有家世,文臣升官太慢太熬,不如拿命搏一搏。 大陈素来重氏族,以白身成为现在风光的金吾卫大将军,商明鹤不知道怎么走过来。 她的梦境停留在商明鹤和他们兄妹俩告别的前一刻,玉京城的晚霞是举国有名的盛景,红彤彤的光映照在少年脸上,却与以往不同。 未及弱冠的少年似乎一下子就长成了沉默的男人,有受伤的鹤凄厉叫声远远传来。 姜渐抱着他久久不愿松手,泪眼朦胧又执拗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姜浮很清楚的记得,商明鹤那天穿了一身白衣,应该还在守孝期。她小时候远比姜渐更要沉默,想要劝商鹤明留下,却说不出话来。 她看懂了他的神情,商明鹤是绝不可能留下的。 阿耶把姜渐的手掰开,商明鹤沉默了好久,走出家门的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 姜浮那时候只看到了他的嘴巴动了动,梦里却奇异地听到了他在说什么: “我一定会回玉京的。” 漫天的云霞变成了火,流动着,随着风势呼啸着,奔向他,很快商明鹤整个淹没在火海里。 姜浮吓了一跳,从梦境惊醒过来。 春日的夜静悄悄的,还带着几分寒意。 之前不懂,玉京城那么好,商明鹤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她现在当然懂了。 全家性命,怎可苟且偷安,焉能不报仇雪恨。 她记得,当时商父任职礼部主事,当时主审此案的,是当时的左少卿柴原。 那场火,实在是太过蹊跷,让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第14章 甜 她比较好奇的是,姜渐的态度怎么就那么大。明明小时候那么黏商大哥,突然就变得如此冷漠。 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长大了吗? 她重新躺好,外面有不知名的虫叫声,很是催眠,她很快重新闭上眼睛。 又慢悠悠地做了一个梦,和上次的悲怆不同,这个梦境称得上轻松。 她梦到了一只猫。 小家伙矜持地坐在地上,浑身雪白,蓬松得像是一团棉花,高贵又漂亮,看到了她会轻快的跑过来,蹭她的裙角。她伸出手随便摸摸,就高兴得翻肚皮。 好乖的猫,好想带回家去。 但她心底里又知道,不对,她不能带回去……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她也不知道。 姜浮醒来的时候,昨夜的梦已经忘了大半,只记得那只漂亮的猫,不记得结局到底是什么,它跑去哪儿了,有没有被自己带回来。 春天到了,有不少猫儿发春,等到初夏的时候的时候,小猫们应该也长成了,那时候可以去聘一只回来。 一只小猫而已,阿耶再抠门也不会不同意的。 早朝应该刚下不久,姜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接他们去大理寺。 闲来无事,她翻了翻话本,读了几页又觉得无趣。 为什么话本里的女子都一个样儿?难道世界上只有温柔贤惠活泼可爱美丽的女子吗? 主角书生倒是个个都不一样,有的勇敢,有的果决,有的聪明,有的老实。但无论什么样的书生,一旦碰到个美丽娘子,就会暴露本性,变得色眯眯的。 姜浮觉得不舒服。 她把书本合上,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黑着脸的姜渐。 这人越来越奇怪,天天苦大仇深的,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姜浮和姜溶雪簇来到大理寺的时候,都快到了下值的时候,太阳尽情的散发着热情,照得一切都暖洋洋的。 姜浮想要跟着姜溶一起往大理寺狱里面一起走,但被姜渐拦住了。 他道:“你去干什么?大理寺牢狱重地,是你想进就进的吗?” 姜浮不服气道:“我们昨天都说好了的,你怎么反悔?” 姜渐抱着胸反问道:“说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说好了?我昨天说得是,你可以来大理寺,又没说你能进大理寺狱里。” 第25章 霍尧也劝道:“五娘子,这里面寒气重,也没什么好看的,你就在外面等着吧,我们一会儿就出来了。” 姜溶也劝她:“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放心,我又不是一个人,去没事的。” 姜浮还能说什么,这儿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还都是站在姜渐那边儿的。 她只能生着闷气,坐在侧厅等着。姜渐居然也不给她安排个说话的人。 高壮的衙役长得十分凶悍,胡子炸开,要不是穿着衙役服,简直像极了话本子里的土匪,还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那种。 她并不敢上前搭话。 这里是刑审重地,她也不敢真的到处乱走,只能老老实实坐在这里。 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日头都偏移了,姜渐他们还没出来。 在这期间,姜浮倒是看到了一个“仙女”。 这位“仙女”应该要比姜浮大几岁,未施脂粉污颜色,天然一段风流,弱柳扶风,姣花照水。 “仙女”察觉到姜浮的目光,朝着姜浮微微一笑,倾国倾城莫过于此,姜浮先红了脸。 直到那娘子走出老远,姜浮都没好意思抬起头来。 奇怪,大理寺怎么会有这样一位佳人? 她想了想,好奇还是战胜了害怕,向凶神恶煞的衙役主动搭话,“大哥,刚才那位娘子是谁呀?” 大理寺中,除了宋燕时,不应该有第二个女子才是。 如果不是大中午的,姜浮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见到山中野狐精怪了。 那衙役虽然长相凶,却十分健谈,姜浮一开了口,他便滔滔不绝起来,只是神情和语气,怎么看怎么古怪,又向往又嫌弃。 原来这女子名叫苏嫦,现在在大理寺担任仵作一职,要细说起来,可要花好长时间。因为她长得好看,又擅医术,这些衙役们,便给她取了个诨名,背地里都喊她“药里嫦娥”。 她长得美,身世也大有来头。苏是大陈十几年前灭掉的燕国皇姓,苏嫦就是大名鼎鼎祸国妖妃赵施施的女儿。 姜浮听到这,心里暗道,怪不得她长得这般模样,原来有个大美人儿母亲。 赵施施艳名远播,就算是三岁孩童,也知道她一人之力,祸乱君心,使燕亡国。 若是未灭国,苏嫦应该是金尊玉贵的公主,现在居然在大理寺中当一个小小仵作。别国如何姜浮不知道,在陈国,仵作是贱役,因为和尸体打交道,大家都觉得不吉利,一般没人愿意主动担任。 可这么一个机会,还是因为宋燕时可怜她一个孀居女人,破例让她入大理寺的。 燕国国破之后,为了安抚燕国旧民,陈对燕国皇室并未赶尽杀绝,除了城破自刎的妖妃赵施施,燕国皇室无一人伤亡,都被安顿在玉京城。 苏嫦来到大陈之后,安生过了几年日子,长到成人。幸好陈国皇帝虽杀伐果决,百姓惧怕多过感恩,但不是个色鬼,她才能以亡国公主之身份,无事长大,到了出嫁的年纪,还嫁了一个不错的郎君。 只可惜好景不长,那郎君福薄,难消受美人恩,只过了几年,就撒手去了。 苏嫦的婆家把怒气全撒到了她头上,认为她晦气,把她赶了出来。 老燕皇早死了,剩下的燕国皇室人人自危,日子过得紧巴巴,比得上之前挥霍无度,自己日子都过不下去,自然不想要这个拖油瓶,把苏嫦也赶了出来。 是宋少卿心善,让她进了大理寺谋生。否则一个柔柔弱弱的娘子,又长得这般美丽,在外面不知道要遭遇什么。 最后,衙役大哥用感叹的语气结尾,“菟丝子罢了。” 姜浮没说话,内心不是很赞同。苏嫦看着娇弱,但能当仵作,敢对尸体动手,已经不是一般人了。 她上次看到新鲜死去的屠夫还害怕得要命呢,苏嫦却能面不改色,怎么会是菟丝子呢? 刚从东宫处理完事情赶来的谢闻,刚进门就看到了正在堂内百无聊赖的姜浮,她手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清澈又明亮,大理寺的椅子对她来说过于高,正方便脚晃悠着。 谢闻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衙役先行礼,姜浮也看见了,慌忙从椅子上跳下来,也行了个礼,“殿下。” 谢闻道:“不必如此多礼。” 他身后跟着的应逐星道:“嗳?阿浮你怎么在这里?” 姜浮交代清楚原委,应逐星点头道,“那牢狱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去就不去呗。你在这等了多久了?” 姜浮道:“也没多久。”只不过两刻钟,但她一个人在此无聊,觉得时间漫长。 应逐星道:“正好,劳烦这位差大哥带我去一趟牢。” 那衙役忙不迭答应,一个四品的副率如此客气,他觉得有面子极了。 应逐星又道:“殿下就别去了,里面血腥味重,不好闻。正好阿浮一个人也无聊,殿下不如留在这里和她说说话。” 说罢,也不管谢闻如何作答,风风火火跟了衙役就走,偌大的偏厅里顿时只剩下了谢闻和姜浮两人。 姜浮暗道,她一个人的确无聊,可她和谢闻也没得聊啊。 偷偷瞥了一眼太子殿下,他坐在哪里都是这么矜持高贵,背永远是直的,此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躲闪。 她莫名觉得这个姿态有点眼熟…… 她开口道:“殿下喝茶吗?” 第26章 谢闻一颔首,姜浮腹诽,嘴巴长了干什么用的,不说话用来喘气吗?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姜浮自觉拎了桌面上的小茶壶,去给他添茶倒水。唉,真的好烦,凭什么他在这里坐着不动,连句话都不说,自己却要上赶着去伺候他? 与此同时,谢闻怕自己表现太过明显,自从知道他并非单相思,而是两情相悦后,每次见到姜浮后,胸膛里仿佛装了只活泼的兔子,跳得分外起劲。 他要控制住自己,不能太过轻浮,吓到姜浮怎么办?但眼珠子像不受自己控制似的,总忍不住去瞟她倒茶的那只手。 他心中暗想,姜浮如此关心他,都亲手为他倒茶了,他怎么能如此木讷,应该表示一下心意才对。可要如何不孟浪的表达,真是一个难题。 熟读经史的太子殿下被困住了。 他还在纠结间,姜浮看他发愣不喝水,以为是这里茶叶简陋,比不上他惯用的,“是不合殿下口味吗?” 谢闻回过神来,也顾不得礼仪,一口饮尽,姜浮又问,“如何?” 谢闻这时候才捡起来矜持:“尚可。” 茶叶什么滋味儿他是没尝出来,可这是姜浮亲手给他倒的,口中不甜,心里也是甜甜的。 姜浮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会儿大理寺的官员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当值的昏昏打着瞌睡。 春日这样明媚的下午,最适合犯困了。 外面一声猫叫,姜浮忍不住抬头望去。 这几日好像跟猫格外有缘。 她仰头往外面去看,对面的栏杆上干过立着一只黑猫,只四个爪子是雪白色,分外威武,像是个将军。 她想出去看,谢闻也站起身来,心里一阵窃喜,她喜欢猫,昨日刚带回去的那只小家伙可以投其所好了。 第15章 恒我 姜浮看着那只威武的猫将军,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它出现在大理寺里,应该是这里的官员养的,官府之内书卷众多,难免会有老鼠,养猫也是常事。它并未做出攻击的行为,只是直愣愣的看着两人。 谢闻轻声问道:“你喜欢猫吗?” 姜浮道:“喜欢,猫儿聪明又漂亮。” 她说喜欢,谢闻的心却凉了,小哑巴虽然长得还行,但跟聪明可搭不上边,呆头呆脑的,连喵喵叫都不会。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伸出手想要摸摸那黑猫,黑猫却不乐意了,从栏杆上跳下去,坐在地面上打量着这个狂妄之人。 姜浮有点埋怨谢闻,居然把猫吓跑了,但他是太子,她可不像姜渐一样肆无忌惮,和谢闻没大没小的说话,只能投以不赞同的眼神。 谢闻挺尴尬,他把手背在身后,这只猫太不给他面子了,姜浮摸了那么多下都没跑,怎么他刚伸出手去,就被吓跑了? 一声女子的轻笑声从背后传来,姜浮转过身去,是刚才的那位“药里嫦娥”! 那猫见了她,很灵性地朝苏嫦走过去,苏嫦弯下腰,将猫儿抱起。 姜浮道:“苏娘子,这猫是你养得吗?” 苏嫦点点头道:“是,它叫乌云,闲来无事,养来打发时间的。” 姜浮自认所见美人不少,但无一个像苏嫦这般千娇百媚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又不显得俗艳,只会楚楚可怜,让人怜惜。 她看向苏嫦的目光太过热烈,谢闻微皱了眉。 正好这时,姜渐等人从牢狱中出来,要找谢闻议事。 姜渐看跟姜浮说话的是个娘子,便放下心来,只在此嘱咐道,“别乱跑,等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姜浮摆手道:“你赶紧去吧。” 姜渐谢闻走后,姜溶雪簇也未留下,这里便只剩下了姜浮与苏嫦两人。 美人不愧是美人,除了容颜,气韵言行无一不美。 两人聊了一会儿,姜浮更觉得苏嫦气质高华,恐怕月里嫦娥也不过如此,和她的名字真是相称极了。 姜浮道:“苏娘子,我能叫你的名字吗?” 她人缘一向不错,很乐意和这么一个大美人亲近一些。 苏嫦笑着点了点头:“叫我恒我即可。” 姜浮重复了一遍:“恒,我?” 这是她的小字吗?恒我据说是嫦娥的古名。 苏嫦道:“对,恒,我,不是亡国公主,不是月里嫦娥,也不是可怜寡妇,只是恒我而已。” 姜浮有些尴尬,苏嫦果然是个极其聪明灵透的女子,那些人背后怎么议论她的,她都知道。 姜浮也说了自己久不提的小名:“我的小字叫做雎尔,但我不太喜欢喜欢这个名字,你叫我阿浮就好啦。” 她时常纳闷,凭什么姜渐可以叫做重明,而她只能叫作小麻雀,一点也不威风。 苏嫦话锋一转继续笑着说:“刚才那位是你的心上人吗?” 姜浮忙否认:“不是不是,凑巧遇到了而已。” 苏嫦道:“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却听到别人唤他殿下。能用得上这个称呼,最低也是位嗣王。我觉得和你很是投缘,你愿意听听我之前的故事吗?” 姜浮道:“你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 她心中钦佩,苏嫦好豁达,那么多舛的命途居然都能主动说出…… 苏嫦讲述了她还在燕国的故事,和衙役所说的版本倒是对得上,只不过更加详细。 苏嫦的阿娘赵施施是个乡野女子,但年少的时候就因为美貌名动燕国。 第27章 燕皇好色,有大量使者为他在民间搜罗美女,赵施施便是使者献上去的。 她虽然出生在乡野之间,但皮肤细腻白皙,就连权贵家精雕玉琢的女儿也比不上。 赵施施的容颜,让燕皇一见钟情,六宫粉黛都失了颜色,从此三千宠爱在一身。 燕皇宠爱赵施施,连她的家人都能得到爵位封赏,从一个种地的农夫变成威风的侯爷。她的母亲和姐妹,也都被封为国夫人。 得到绝色美人后,燕皇更沉湎享乐,大陈的铁骑踏破了国门,一路高歌猛进到国都,文武百官都逃命去了,燕皇这才知道国破的事实。 陈的军队马上就要进宫,太监宫女都各谋生路,也有过丰功伟绩的燕皇帝看着满屋子的美酒佳肴,流着泪和爱妃感叹,“为汝如此,至于亡国,为夫无愧,然为帝不堪,九泉之下,有何颜面拜见列祖列宗?” 年纪尚小的苏嫦躲在宫殿的角落,这里和往日不同,不再充斥着欢快的笑语。值钱的东西都被宫人逃难的时候带走了,号称人间第一富贵之地的燕皇宫成了个只有四壁的空架子。 赵施施凄然笑道:“大陈军临城下,妾在深宫,如何得知?妾本农妇,不曾读书识字,又怎知治国之道?石榴裙下山河破碎,如此威力,又何必百万雄师?文官只称颂德行,武官倚势横行,全我之过?酒池肉林,金银满屋,乃我所求?陛下此言,妾承此罪,不得不以身殉国,陛下随后且来!” 说罢,赵施施拔出天子之剑,玉碎花折,绝世佳人的戏码落幕。 说完这些,苏嫦的话截然而止,姜浮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她顺着她的话继续问下去,“那后来呢?” 苏嫦笑着反问:“后来?后来不是很明显了吗?” 姜浮想了一下,被俘的时候,燕皇还是好生生的,想来赵施施那句“陛下随后且来”是落空了。 是皇帝,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把一切罪孽都推到了美人身上,用来成全他那可怜的自尊。 苏嫦还在笑,这笑还是那么柔婉可怜,说话的语气却变了,又果断又坚决。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男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好的时候,金银珠宝流水似得往阿娘那里送,国破的时候,却把罪名往她身上推,逼她去死,自己却有脸苟延残喘。” “我厌恶他,看不起他,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依附于他,继续扮演一个好女人,充当他深情的戏码。在燕是,在陈也是,直到我遇到我后来的丈夫。” “他也算是陈的贵族子弟,只是落魄了,为了娶我跟他家里闹绝食,整整五天没有吃东西,饿得只剩一口气在。他家里屈服了,同意我进门,我才终于能摆脱燕的罪名,用另一个身份活下去。” 姜浮道惋惜道:“可惜,他死了。” 苏嫦声音很轻,外面刮起来了风,把她的声音也带走了一些,姜浮不得不听得更仔细。 “可惜?不,一点都不可惜,他死得太好了。他很快厌倦了我,觉得我同其他女人没什么不同。想想也是,就算再美的花,每天看着也就腻了。” 姜浮气愤:“他怎么能这样!” 苏嫦摇头笑道:“他这样太好。他厌倦了我,我其实早厌倦了他。我想要一个更好的身份,做他的妻子,还是有太多的不如意。你们陈规矩多,他家里人不喜欢我,觉得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他,更要磋磨我。我想摆脱他,摆脱他们家,像摆脱燕一样。还要多谢他,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也是个人,人心是肉长的,要不然我可要愧疚好久呢。” 她这话意思很明显了,姜浮的笑勉强起来,有股寒意从后背涌上来。她看着苏嫦,她还是那样美丽,可和刚才的无害柔弱相比,却多了危险。 “我们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难道就不怕我去告发你吗?” 苏嫦笑着摸了摸怀里的猫,她好像无时无刻不是温柔荡漾的笑,“告发我?告发我什么?” 姜浮冷静下来,苏嫦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她根本什么证据都没有。 苏嫦道:“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漂亮娘子,什么都有,又何必去做金丝雀呢?其实小麻雀有什么不好的,长了翅膀,想去哪里,就飞去哪里。好了好了,跟你说了这么多,估计你也没有跟我再聊下去的意愿了,我要走了,有缘再见吧,希望我们还可以再见。” 她抱着猫施施然离开,还是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就算是在笑,眉尖也总是微蹙着,让人心生怜惜。 明明没有刻意卖弄风情,但腰肢还是像春天河边垂下来的柳丝儿一样,让人无端觉得柔软。 那个衙役有一点倒是说对了,的确是菟丝子。 菟丝子可一点儿都不柔弱,她会紧紧捉住你的根,吸干净每一滴血和泪。 姜浮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进牢狱,一股阴寒之气袭来,雪簇不禁紧了紧衣衫,旁边的霍尧发现了,笑道,“怎么啦小雪簇,是不是害怕了?” 雪簇是应大将军捡来的,霍尧要比她大个十几岁,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得,语气十分亲昵。 雪簇立马回怼道:“才没有,我就是觉得冷而已。” 她也去过京兆府狱,那里可没有这么阴森,一进去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大理寺狱却是死气沉沉,这里关押得,许多都是定了死罪的,见到人也不会再喊冤,安静地躺在牢房里,等着行刑的那一天。 第28章 一行人来到薛宴在的牢房,狱卒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人从牢房的稻草堆里拖出来,强硬地把袖子掀开,应该是衣服和伤口黏在了一处,闭着眼睛的薛宴因为吃痛,发出了一声闷哼。 姜渐前世已经见过不少血肉模糊的情景,但此时又对宋燕时的残忍上了一个认知。 只不过一晚没见,薛宴又添了不少新伤。 他不由开口道:“宋少卿,薛宴和你做同僚的时候,是得罪了你吗?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第16章 雪 宋燕时不以为意:“姜司直不在大理寺做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有些人天生如此,不打不招。” 姜渐反唇相讥:“宋少卿如此行事,就不怕屈打成招,错辨忠奸吗?” 宋燕时面不改色:“薛宴可是金吾卫的人抓过来的,我相信金吾卫不会出错,姜司直如果对金吾卫有什么意见,大可以去金吾卫内府分辨,宋某对于同僚可是绝不会怀疑办事能力的。” 霍尧道:“的确,今天让二娘子来认认不过是走个过场。金吾卫那天派出去追人那小子,可是出了名的飞毛腿,武功不怎么样,但脚上功夫,可是谁都称赞的。” 这次他立了功,已经由副队正升为队正了。 姜渐瞪了霍尧一眼,这人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霍尧把他拉过去,小声道,“这里是大理寺,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何必对宋少卿指手画脚。” 姜渐皱眉不语。 他对宋家的人本来就偏见,这是其一,他不否认。 其二便是,他一向饱读圣贤书,虽然重来一世,许多思想都变了,但也不太能理解宋燕时这种什么不问先大刑伺候的做法。他相信的是君子治世以仁德。 其三就是,薛宴少年才俊,士可杀不可辱,青年俊杰在狱中被折磨至此,全然不见往日半分风采,心里同意惋惜之意大起。 他不再说话,姜溶只闻到一股刺鼻血腥味,她虽然武功过人,但实战经验缺乏,更别提这种血腥场面。最严重一次也就是把小时候姜渐的门牙打掉了,那还是他本来就要换乳牙,因为这件事,姜渐到现在都不肯再叫她一句阿姊。 姜溶大着胆子皱着眉看了,点了点头道,“身形和伤口都很像。” 这条小臂还是好的,没有多余伤口,真该夸一句宋少卿心细如发啊,不该打的地方,绝不打。 姜渐道:“薛宴,大理寺已经查明了你与礼部尚书钟法的关系,行刺之事,与扶月白虎一案有关,你是受他指使对不对?” 薛宴是硬骨头,可总有人不是硬骨头,据他的家仆所言,薛宴受钟法资助多年,两人常以父子相称,关系非同一般。 大理寺奉旨查扶月国老虎一案,许是礼部尚书钟法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才唆使这个义子行刺大理寺卿。不光是姜渐,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 薛宴惨然一笑,勉强道,“此事与礼部尚书钟大人无关。我要刺杀柴原,全是个人恩怨。” 霍尧道:“那你说,你与柴大人何怨仇愁呢?” 薛宴道:“好,既然到了如此地步,我也只能全盘托出了。我本来姓雪,祖父是明州刺史雪承,多年前因为被冤枉走私受贿之罪,全家处死。我的父亲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幸好他的同窗,也就是钟尚书相救,才安稳活了十几年。” 姜渐道:“照你这么说来,礼部尚书钟法,是犯了包庇罪犯的大罪。” 薛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肯说出缘由。我祖父清正廉洁,以君子之名闻于北寒之地,怎么可能犯下叛国之罪?义父已经查明,当时的柴原刚刚升任少卿。他素日愚钝无能,却能越过一群有才之士,先一步加官。他想要功劳稳自己的官位,就故意落实了我祖父的罪名,用我全家的血肉,去铺他的升迁之路。” 姜渐道:“你可有证据?就算事实如此,你也不可滥用私刑,应当上禀朝廷,重审当年之案。” 薛宴悲极反笑:“我是戴罪之身,义父给我新身份,甚至让我入了朝堂,我怎能恩将仇报,致他于不义之地。至于证据,自然是有的,当时我祖父与好友联络的书信,都被作为证据呈上。我利用职位之便,也曾去见过。那些书信并无署名,也绝非我祖父所写,怎能因此定罪!这不是故意而为还能是因为什么?” 姜渐道:“你祖父被杀时,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三十年前,可你如今还未过而立,怎么可能记得你祖父的笔迹?” 薛宴道:“父亲当年游历在外,手里正巧有几封家书,珍之重之,一直传到了我手里。我日夜摩挲,起承转合皆牢记于心,是不是祖父的笔迹,我自然一眼认出。” 姜渐道:“现在何处?” 宋燕时道:“应该在大理寺的库房收着。” 从薛宴住所查抄的东西,她还没来得及过目。 姜渐听她说话便不爽,下意识就想反驳,被霍尧拉住,“行了行了,好男不跟女斗,你一个大男人,跟人家宋少卿斤斤计较,说出去也不嫌害臊。” 宋燕时只一笑,并不说话,心里却一并记恨上了霍尧。她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姜渐纵然讨厌,霍尧表面上当和事佬,却是看不起她女子的身份。 最好这两人,都别像薛宴一样,有落在她手里的时候,否则她肯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29章 她心里这么想,面上却还是笑意不改。东宫的人,她现在暂时还动不得。 几人心思各异,应逐星正好跟着衙役进来。 姜渐问道:“殿下呢?” 应逐星道:“这样的地方,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让他来?” 姜渐只想了一下,便也明白了,外面还有个姜浮,谢闻肯定是被绊住了。 他轻哼了一声,不知可否,接着道:“我们刚问完话,你来得倒巧。” 衙役得了令,已经把薛宴重新关押进牢房,姜渐简略的把事情讲述一遍,应逐星惊讶道,“姓雪?那不是和雪簇一个姓吗?” 这个姓可少见得很。 雪簇听到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很高兴,但把她和一个犯人联想在一起,她又很不满,忙辩驳道,“才不是呢,我姓雪,是因为大将军捡我回来那天,正好是大雪纷飞,跟那个人可没有关系。” 应逐星歉意地笑:“是我忘记了。” 霍尧不说话,他比应逐星要大得多,还能记得清雪簇被捡回来的场景。 虽然还没脱夹袄,但明明立了春,可不是什么大雪纷飞之日。江南暖和,就算是冬天,也只下几点薄雪,刚到地面上就差不多化了。 应大将军为何要骗雪簇?不过他也并未把雪簇的身世和薛宴联系在一起,当时正和燕国打仗,每日无辜惨死的孩童不知有多少。 应大将军为人宽和,只那一年,就捡了四五个小孩。 姜渐道:“事不宜迟,先去查查那些书信,还有阿溶和雪簇,你们去和书吏录个口实。” 两人齐齐点头。 霍尧笑道:“姜大人,我看你当个小小司直真屈才了,要不然让殿下给你托托关系,让你也来大理寺吧。” 姜渐道:“大可不必。”大理寺虽是重地,但制约甚多,权力有限,他还是属意吏部之类的大热门。要搬倒宋随云,他不犯事,大理寺也不能主动去抓他吧?在他心里,律法还是很神圣的,不可轻易亵渎,去不成吏部,去个名声不太好的部门也行,例如丽景门之类的,下起手来也方便。 姜浮没等到姜渐再露面,但等来了姜溶和雪簇。 姜溶道:“六郎刚才说了,他还有事要忙,要我们先回去呢。” 姜浮道:“也好。这大理寺无聊得很,没什么好玩的。” 日斜西山,各大府衙中当值的官吏都准备回家,偌大的皇城内,有了丝人气儿。 姜浮一直很奇怪,大陈官员每日天不亮就要赶到府衙中,这就意味着玉京城的第一遍钟声响起,天还没亮,就要从被窝里起来,中午刚过就下班了,只留下几个值班的人。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上晚一点来,下午迟一点走呢? 唯一在皇城里工作过的雪簇解惑:“过了中午,官府可就要多请一顿午饭了。” 姜浮和姜溶都笑起来,原来朝廷也是这么抠门的吗? 不过细想起来,这饭食虽然花不了几个钱,但一层层克扣下来,油水刮了再刮,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姜浮好奇问道:“你之前担任太子备身,是在皇宫里任职吗?能见到后宫的妃子吗?最近名声很大的那个宋婕妤,她真的像传闻所说的那么漂亮吗?比起苏仵作来说怎么样呢?”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宋贵妃不但举荐族中的侄女儿入朝为官,还举荐了另一个侄女儿入宫做妃子,新封了婕妤,美貌被传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据说因为介绍了这位婕妤,皇帝对宋贵妃越发满意,正好宋贵妃的生日在春天里,上面的消息已经透露出来,要解除三天宵禁,玉京城庆祝三天呢。 这个待遇,连皇后太后都没有。 雪簇道:“我是太子备身,归内率府管辖,在东宫值守,内苑和东宫离得可远了,我肯定进不去……” 她话说了一半儿,姜浮姜溶的注意力已经被前面的绿袍官员分走。 姜浮道:“唉,那不是……” 姜溶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别叫他,我们等他走了再出去。” 姜浮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姜溶才把手松开。 好奇怪,明明就在皇城中,刚从执掌律法的大理寺中出来,正前面就是鸿胪寺,朱雀大门就在前面,姜溶却和做贼一样。 这里可都是官。 第17章 笔迹 等到前面几个人影走了,几人才从墙根儿走出来。 姜浮抱怨道:“季郎君在前面,阿姊不好意思上前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拉着我们躲起来?” 姜溶嗔道:“我们出现在皇城之中,肯定不是无缘无故,若是见了,又要找一番理由,倒不如不见的为妙。” 姜浮叹了口气,男女之事果然麻烦,不在意料之中的见面不一定是惊喜,也可能是麻烦。 她之前也见过季临几次,印象模糊,只记得是个十分温和的郎君。 真没想到,姜溶和姜潇都很吃这一套,大的小的都觉得她好。 姜溶更是生怕露出一点马脚,坏了在意中人心里的好印象。 但是会武功有什么丢人的,姜浮羡慕还来不及呢。她又想起苏嫦已死的郎君,男人真的很容易变心。 季临若是因为姜溶有武功而心生不喜,就算现在瞒住了,能瞒一辈子吗? 不过看着阿姊少女怀春的样子,她却是不好说出来泼冷水。 第30章 季家世族,家风良好,在姜浮看来,女子嫁人难道真的是只嫁一个郎君吗?当然不是,就像苏嫦的婆家,就常常刁难她,其中肯定也有丈夫夹在中间不作为的原因,但一家人磋磨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 如果嫁到季家,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季家名门之后,便极重礼数,不肯让人拿了半点错处,侮了先辈名声。 再者,季家现在的情况,和姜家算是半斤八两。季家若对姜溶不好,三叔父作为老丈人,肯定会去撑腰。 所以,门当户对真有门当户对的理由,两家谁也不必怕谁,谁也不必捧着谁。 她想了一下,悠悠叹了一口气。 月晃花馥,风动竹暄。 阿耶照例是不回来的,姜浮有时觉得,他真的恨不得去替学子们考。但阿耶世家入仕,其实没参加过正经科考。 近些年皇帝有意打压世家,从民间取士,但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子弟,纵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也比扛着锄头的穷秀才会答题的多。 世家子弟只用读书,也只要读书,其余诸事,上有父母妻子料理,下有仆人使唤,除了读书,一概不理,一概不问。 家世最好,便可以入崇文馆和弘文馆读书,次一点儿的,还有国子学、太学、四门雪,其余的府学和私人书院,如果不是特别有名,请来的老师肯定不如玉京官学的。 若不是天生的蠢笨,怎么着也该比平民百姓家强些。 不过科举考试也算起了作用,给了读书人念想,大陈上下,除了特别困苦的,都会送新出生的孩子去书院听上几天,盼着有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官宦子弟想要做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最起码大字不识的官员,不会出现在大陈朝堂之上了。 当然,武将除外。那是在战场上拿命拼出来的,荣耀皆由血肉铸就,不识字就不识字吧。 不光阿耶没回来,姜渐也一直未归,已经过了宵禁的点儿,难不成也要留在大理寺过夜吗? 不对,皇城之内还有东宫,谢闻又不会小气地连个床铺都不给他。 许久不动笔,姜浮在案上铺了纸,准备练练字。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八艺她只略通书法,其余都马马虎虎。 今天临摹的是本朝书法大家卫葛之的名作,一笔挥就。 姜溶看了,不由赞道,“好俊的字。” 姜浮蹙眉道:“唉,这才到哪儿,只会模仿而无风骨,我还差得远呢。” 姜溶笑道:“卫夫人当代名家,你这么年轻,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已经是绝无仅有,再多下些功夫,不愁没有建树。” 姜浮研磨不语,她对书法并无特别爱好,自然不可能达到卫葛之那样的高度。 她换了一张纸,左手执笔,飞快写了一行诗,这次倒不是临摹。 姜溶道:“阿浮居然还会左手写字。” 姜浮谦虚道:“算不了什么,听说卫大家可以左右手一起写呢。” 姜溶道:“炫技罢了,依我看,书法之道,何必卖弄。如果要学,礼部尚书钟法书画双绝。虽然刚硬些不太适合女子,但也有些好处。” 姜浮收笔道:“这个人我不喜欢。” 如今钟尚书才是主流,但她总觉得,这人师从卫葛之,又反过来说自己师傅的不好。读书人不是最尊师重道的吗?怎么到卫夫人这里,就两把算盘各自打了。 不过看着钟法官位高,才故意捧着他。卫大家虽出身名门,但到底是个妇人,文人骚客的聚会不好过分参加,失了交际。若是能多多露面,又怎么能被后来者居上? 而且书法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笔画对了,字能让人认得清,不就算写好了吗? 她练字,也不过打发时间而已。 宋燕时领着一群人去大理寺存放文书的库房,主事已经下值,只留了一个小吏守着。 从薛宴居所搜出来的几封书信刚入档,还很好找,几十年前雪刺史谋逆案的卷宗却不好找了。 偌大的库房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几人翻找起来,尘土乱飞,咳嗽声在房里不断想起。 姜渐皱眉道:“霍尧你轻点,别拍了,都抖到我脸上去了!” 霍尧身材高大,翻看卷宗的模样跟拿绣花针也没什么区别,有种不和谐的诡异感。 应大将军不是世家出身,一直跟随他的霍尧自然也不是什么官宦子弟。他一向不爱读书,虽然被硬逼着认了几个字,但也真得是只认了几个字,还是最常见的那种。 谢闻正在外间查看书信,那几封信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仔细万分,都说见字如见人,这写信之人一定是个规矩古板之人。 落款的确是雪承二字。 书架之间狭窄,霍尧一个人占了好大的地方,小吏也劝他,“将军,要不然您就先出去等着吧。” 霍尧这才出去,带了一身的灰,出去又一阵抖落,离他最近的宋燕时忙往里靠,顺便掩住了口鼻。 还是小吏了解存放结构,按照年份索引,不多时便找了出来,拿出来先呈给谢闻。 那份卷宗上面倒没有许多灰尘,明显不久前被人翻看过,倒是符合薛宴说得话。 姜渐顾不得身上的灰尘,脖子伸得比长颈鹿还长。谢闻无奈,放在桌子上,几个脑袋立马挤在一起。 霍尧因为个子高,脑袋也大,面积占据最大。 第31章 姜渐仔细对比了书信,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自然都学过。 这两份书信,绝不是一人所写。 大理寺库房存放的那份,字迹潇洒飘逸,如风过竹林,而薛宴珍藏的这份,却规规矩矩,书法造诣天差地别。 姜渐先道了一声:“这绝不是一个人的笔迹。” 霍尧心里想,他这个识字半箩筐的都能看出来,这也太明显了。 宋燕时道:“可如今,也并不能确定,这落款雪刺史的,就是他亲笔所写。未落款的,便不是他亲笔所写。” 姜渐道:“这卷宗不是明明白白记着吗?当初拦截书信之人的名字,就好好在这上面记着。” 宋燕时眼神微黯,却还是笑道,“姜司直有所不知,不良人虽受官府差遣,但并不登录在籍。如今几十年过去,恐怕那人早已经在底下化成灰了。” 姜渐道:“雪刺史的书信,除了这些,应该还有留存吧?他做官这么多年,总有公文奏章留下。” 三十年前,皇帝还不是现在的皇帝,这还真不好说。 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 谢闻思索道:“雪刺史既然不是世家出身,一定是科举做官。他是玉京人士,应当是在四门学中就读,说不定会留有笔墨。” 大陈律例规定,弘文、崇文二馆只收皇亲国戚和丞相国公家的孩子,各二十人,馆长由丞相担任,朝中在任五品官以上为学士。 崇文馆设在东宫,还有为太子选伴读的目的。 接着便是国子学生三百人,太学生五百人,接下来才是四门学,对庶民开放。雪刺史平民出身,应该上得便是四门学,再次一点儿便是算学律学。 小吏领命前去,各学馆应该有留存当年科举的考卷,尤其是平民学子中了进士老爷,更会把试卷留下来激励后人。 他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四门学正忙着春闱的事情,让他去找礼部要。 四门学忙,礼部要主持科举,自然更忙,怎会把一个大理寺的小吏放在眼里,只两三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还是霍尧自告奋勇,拿着东宫的令牌,把四门学和礼部当年封存的全拿回来了。 也幸好他一股劲都拿回来了,要不然还得再跑一趟。四门学所保存那份,是由礼部官员重新誊写的,礼部封存那份,才是雪刺史自己写的考卷儿。 礼部封存的科举考卷,如果不出现意外,应该永远不会有人去动,总不能出错。对比之下,一目了然,薛宴没有撒谎,他手里的那几封家书,的确是雪刺史的真笔。 作为证据的那份,和这两封信相差太大,一个人的字迹或许会改变,但不可能变了个彻底。 一个明显的规矩应试派,一个是早先流行的风流潇洒卫夫人派,绝不可能是出自一人笔下。 雪刺史当年,真有冤屈。 第18章 金吾卫 姜渐看了一眼宋燕时:“当年雪刺史叛国一案,确有冤屈。”他在指责宋燕时不由分说就把人打成这样。 宋燕时面不改色,仍旧微笑道,“冤或不冤,有三法司,有陛下,怎么轮得到他一个人来定是非?刺杀朝廷命官,本来就是大罪,无论是何缘由,理应处死。” 姜渐面色凝重,更加深了刻板印象,宋随云狼子野心,宋燕时穷凶极恶,姓宋的没一个好东西。 谢闻刚想开口,让宋燕时把东西收好,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东西已经被姜渐收起。纸张老化,他小心夹在书里,“殿下,这些东西先借我看一夜呗,明日定完璧归还。” 谢闻无奈答应。 日已黄昏,小吏也要下值,大理寺中人气更疏,府衙之内虽然为官员提供住处,但京城人士自然是要归家的,皇城之内肃穆,还是多有不便。在府衙留宿的,多是外地单身人士。 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就算是宵禁,太子殿下本人在此,也无事。 谢闻决定还是去见一见柴原。自从上次遇袭,他就告了病,这几日并未上朝,也并未来过大理寺。 笔迹已经证明了雪刺史之案有蹊跷,薛宴又一口咬定,柴原贪图立功,罔顾事实,判了罪名。 柴原近些年官声越发好,他离致仕还有一段日子,但身体不好,有早几年回乡养老的打算。 若贸然强召他来大理寺,恐怕对他名声有损,若他真是个好官,雪刺史一案他也是被蒙蔽,岂不是让人寒了心? 倒不如他亲自去一趟,对外只说是探病,全了柴原的颜面。 今天玉京倒没有如花的晚霞,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不知道天气如何。 春雨贵如油,玉京的百姓们也需要一场雨了。 柴原的住处和宋燕时的住处在相邻的两个坊,都不是王侯将相多的,离皇城府衙有些远,早上应该要花费不少时间。 姜渐暗暗纳闷,宋家凭借着宫里两位娘娘的关系,也算是风头无两,连岳回风和几大世家都要暂避锋芒。宋燕时受宋贵妃举荐,成为第一个能上朝堂的女官,应该是很受重视的呀,怎么会住在如此偏远的地方。 柴原也是为官多年,位居九卿,玉京米贵,但三品大员难不成也买不起房吗? 一个年迈的仆人前去通报,得知太子前来,柴原披着外衣匆匆来到外厅。他面色发黄,胡子和头发一样乱糟糟的,像脑袋上长了两堆枯草,见了谢闻便要行礼。 第32章 谢闻忙道:“柴老不必多礼。” 霍尧把人扶起来,他都不敢使太大力气,生怕把这把老骨头一个小心捏散架了。 柴原颤颤巍巍道:“殿下前来探望,老臣缠绵病榻,居然怠慢了,实在不该,实在不该啊。” 武将尚能饭否,文臣风烛残年,英雄迟暮,令人心伤。 谢闻道:“柴老先坐下再说吧。” 柴原坚持,谢闻不坐,他绝不肯坐下。谢闻无奈先坐下,柴原才在霍尧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坐下来,脸上是惯常的和蔼的笑,但隔一会儿就要捂着口鼻剧烈咳嗽起来。 姜渐道:“柴大人,下官也就有话直说了。此次前来,有些事情要问问柴大人,还希望您可以如实相告。” 柴原眯了眯眼,才看清他是谁,喝了一口茶水压住嗓子里的痒意,“原来是姜世侄,上次老夫能逃脱一死,还是全靠你家女公子的搭救。我们都是为朝廷办事,不用讲这些虚礼。” 他虽告病,但也知道,皇帝把遇袭一案交给了东宫查办。 姜渐道:“好,多谢柴大人配合,接下来下官所言,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他目光紧盯着柴原那张老脸,不想放过一丁点儿细微表情,“我素日听闻,柴大人在大理寺任职多年,清正廉明,铁面无私。但那行刺之人薛宴,却口口声声表示,他白日行刺,是为了抱家仇。不知柴大人,可还记得三十年前雪刺史走私受贿一案?” 柴原瞳孔猛然放大,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来,“那是我升任大理寺少卿的第一案,我还记得。明州刺史雪承,和买卖私盐的团伙勾结,收受大量贿赂。” 姜渐道:“可是薛宴却说,他是雪刺史的孙辈,雪刺史有冤屈。他之所以行刺您,也是因为这事。他拿出了证据,并指证您好大喜功,判错了案子呢。” 柴原撑着病体,狠狠一拍桌子,“这绝无可能。当初雪承走私一案,不良人抓捕一支走私团伙,正好截获书信。缉拿归案时,我当时还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生怕出错,是他自己认下罪过,亲自画押的。当时的官员都可以作证。” 姜渐没继续说话。柴原寒门学子,当时做官之时,绝非权大势大之人,初来乍到,大理寺诸人怎么可能会联合在一起听他指挥判错案。 柴原又道:“雪承本来是不用判满门抄斩的大罪,他在朝堂之上,肯定还有同伙,只要他供出那人,只死他一人即可。可他冥顽不灵,咬死牙关不肯松口。” 几人皆若有所思。 柴原这番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却点醒了他们。那封被截获的书信,如果不是雪承写给别人的,会不会是别人写给雪承的? 雪承和他感情很好,抑或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被他胁迫,不得不认下所有罪状? 从柴原家里出来,夜色已经降临,宋燕时转了个弯就能回家,谢闻和霍尧要回东宫,金吾卫自然不会阻拦。 姜府正好就在回东宫的路上,顺路。 姜渐和他们分开后,外面虽然宵禁,坊里面却还热闹着,卖夜宵的,卖小玩意儿的,满满当当得摆满了路旁。 人多眼杂,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多疑的缘故,总感觉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姜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钱袋挂在蹀躞带上,明晃晃地在外面晃荡都不担心。 钱袋事小,证物事大。 他回到家里,对着灯光把内容看了又看。 卫夫人书法风靡一时,直到她的徒弟学成,又自领风骚。 这不就巧了吗?卫夫人的弟子,不就是此案中,薛宴的义父。 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多巧合。 柴原可疑,礼部尚书钟法,好像和此案没有一点关系,但又从头到尾都有他的身影。 按照薛宴所说,钟法和他父亲是至交好友,但薛宴都入狱两天了,钟法还是按兵不动,这未免有点奇怪。 这不应该是揭发当年案情真相的最好时机吗? 或者,柴原所说都是真的,钟法也是真正写那封书信的人? 可钟法作为书画大家,笔墨可值千金,他也看过不少。这封书信虽有卫夫人之风,但论其形神,可比钟法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正细细思索,灯火微微晃动,外间的门吱呀一声。 他喊了一声小书童的名字,却迟迟没有应答,恐怕是不知道去哪里偷懒了。 姜渐准备去外面看看是什么情况。 外间的门开着,在风中颤抖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是风吹动的吗? 他刚想离开,却又折返,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略微顿了一下才往外间走去。 把门关好回去的时候,窗户开着,雪白的月光照射进来,烛火跳跃几下,在夜风里还是熄灭了。 书房内信纸已不见踪影,站在大开的窗前,月光格外地好,正好看到一个黑影刚跃上屋顶。 他拿起书房悬着的剑,就要出门去寻,刚开门迎面撞上管家,看他怒气腾腾的还被吓了一条,询问道,“六郎,这大晚上,你拿着剑去何处?” 姜渐冷笑道:“府里进了贼,快去报官。” 不再跟老管家解释,他急忙去追,现在时间还不是太晚,外面的小摊贩还都没收摊回家,比不上东西二市人声鼎沸,但还称得上热闹。 姜渐真的是气笑了,如今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先是薛宴不管不顾当街刺杀朝廷命官,然后是姜府居然都能进贼。 第33章 偷得还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只是不值钱的几张纸。要说这真的是只会行窃的毛贼,姜渐可不信。 那黑影越来越远,姜渐在后面喊着站住,距离拉得越来越大。 这贼脚上功夫厉害,偷了东西丝毫不留恋,跑得飞快。 过了一个巷子,出了坊外,姜渐还想去追,却被一队金吾卫团团围住。 宵禁时分,他一个成年男子,手里还拿着利器在街上狂奔,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为首的人剑眉入鬓,硬挺俊朗,是今金吾卫大将军商明鹤。 故人相见,姜渐停下脚步,心中并无欣喜。堂堂三品大将军,也需要来巡街的吗? 他收敛神色,行礼道,“商将军,我并非有意违禁,有黑衣人潜入我府中,偷了重要之物,还请将军能派一堆人马,助我追回此贼。” 商明鹤身穿盔甲,英武不凡,面上一片肃穆,看不出什么表情,“金吾卫巡街,并未看到有什么黑衣人,只看到你一个人夜里狂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还是去金吾卫领罚吧。” 第19章 请君 他命令已下,金吾卫其余人皆亮起手中刀剑,姜渐无奈,看来今天这东西是追不回来了。 不过这金吾卫,他可不会去。 他亮出东宫令牌:“我本是公务在身,金吾卫反而横加阻拦,放走了偷东西的贼,如果太子殿下问起罪来,还希望大将军也能是现在的神情。” 商明鹤和他对峙:“姜司直既然是公务在身,为何不早说。金吾卫恪尽职守,就算是到陛下面前,也不会惶恐。” 姜渐没说话,冷眼看着这个故人,他果然和前世一样,儿时情谊渺渺,镜花水月如梦一场,道不同不相为谋。 老管家追了出来,他一路小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六郎,家里已经盘点过了,财物并无丢失。” 姜渐心道,盘点那些做什么,黑衣人明显不是为偷盗钱财而来。 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明日千万要记得,去京兆尹处报官。” 他虽然和老管家说话,目光却盯着商明鹤,“一定要抓住那个黑衣人。” 谢闻回去的时候,还想着那只猫儿,看了一周并未看到身影,问道,“猫呢?” 身边的思闺大宫女舒亦云含笑道:“在后边玩呢,殿下放心,有招宁和若霖两个专门看着呢,跑不掉的。我喊她们抱过来给殿下看看?” 谢闻道:“不用,我自己去瞧瞧吧。” 舒亦云是他母亲也就是先皇后的旧人,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到了后边,果然两个宫女在那对着小猫说话。 左边高一些的是舒亦云的女儿招宁,她今年只十四岁,向来爱说爱笑,指着右边若霖怀里的猫道,“这猫简直和殿下一个样子,都不出声的。” 谢闻和舒亦云正巧都听见了,舒亦云严厉地斥责,“胡说什么呢?殿下也是你能议论的,自己去宫正那里领罚吧。” 招宁转过身来,正巧看见亲娘和谢闻,吓得立马跪下求饶,“我不敢了,殿下绕我这一回吧。” 舒亦云冷笑道:“每次都是这样,知错不改,必须要打你几板子才能长记性。” 若霖比她大两岁,抱着猫也在后面跪下,她比招宁机灵很多,知道这里做主的是谁,但知道又能怎么样,舒司闺还在这里,她也不敢求情。 手里的猫因为她下跪的动作挣扎了一下,可能是不舒服。 谢闻叹了口气:“不必了,罚一个月俸禄就算了。” 一个孩子,同她计较什么,何况这还是舒亦云的女儿。 先皇后出身乡野,舒亦云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邻家妹妹,两人自然有情分。 舒亦云不太认同,太子威严,岂是可以随意议论的,谢闻就是心肠太软了些。但她不会在人前说太子的不是,所以也只是瞪了女儿一眼,算她好运气。 有小宫女来找舒亦云,她告辞先离开。 等她一走,小太监李端厚立马忍不住,去若霖手里抱猫,“好软和的猫,快让我抱抱。” 招宁哼道:“你这人,在我阿娘面前装的跟个兔子一样,我阿娘刚走,你就暴露本性了。” 李端厚笑嘻嘻道:“殿下要把猫送给姜娘子,我肯定要多抱一会儿。” 招宁眼睛一亮:“真的?” 李端厚道:“当然了,不过等姜娘子嫁到东宫了,肯定会把小猫带回来的。” 谢闻心想,八字还没一撇儿的事儿,他们这么说,对姜浮的名声不太好。可……他听着也很高兴。 何况,现在他也不算是单相思。 招宁道:“殿下脸都红了,和姜娘子有什么进展了?” 谢闻道:“别胡说八道。”姜浮对他也不一般,这可是姜渐亲口和他说得。姜渐没有理由要骗他。 他忽然又愁起来,虽然心意已明,可是两人根本说不上几句话,要论嫁娶之事,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 看到谢闻的脸色,若霖猜到了七七八八,看见他心情不错,也跟着打趣起来,“看样子马上就要有太子妃了。” 谢闻心道,还远得很呢。他纠结了一会儿,李端厚倒先开了口,“可是殿下太守礼了,每次见到姜娘子,总是一句话都不说。就算是两情相悦,殿下也不怕长久以往,会寒了娘子的心。” 第34章 谢闻也很无奈,他每次也想和姜浮多接触。可姜渐每次就跟个柱子一样,在哪儿杵着,他又怕自己太过轻狂,给姜浮留下不好的印象,也怕坏了她的名声。 招宁不是宫中长大,她能进宫主要是因为舒亦云的私心,来皇宫里走一圈儿,到了年纪放出去,面子上过得去,也能找个好人家。因此还留着些天真的本性,见谢闻脾气不算太差,最好不会动辄砍人脑袋,说起话来就肆无忌惮很多。 “要想抓住一个娘子的心,一定要抓住她的眼睛。” 谢闻太过沉闷,不说她也知道,肯定是不会讨娘子的欢心,那只能从别的地方努力了。 李端厚也道:“对对对,招宁说得对,人靠衣装马靠鞍,殿下一定要好好装扮起来,这样才能把姜娘子的心抓住。” 谢闻沉默了一下,他其实已经很注意了……每次去姜府之前,他都特意整理过,衣角的褶皱都偷偷抚平,这还不够吗?还要怎么做呢? 都说年少慕少艾,女子肯定也是这样,那姜浮也是如此吗?这里没有铜镜,只要猫儿圆圆的眼睛,从那里面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谢闻盯着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姜渐就总被别人夸好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评价他的外貌。 谢闻左瞧右瞧,他觉得自己长得应该算不上丑,但是,但是,都说各花入各眼,姜浮会不会喜欢他这种呢? 李端厚和招宁七嘴八舌的,已经讨论起来谢闻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了,招宁说,“一定是个小公主,姜娘子这么好看,生的女儿一定也很漂亮。” 李端厚不服气:“第一个肯定是皇子,是皇子。”依照他的想法,自家殿下一定是要登基称帝的,第一个孩子肯定是继承人。 越说越远,谢闻叹了口气,打断他们的争吵,“别吵了。”还是先给他出出主意,怎么稳固一下感情吧。 可李端厚和招宁都瞪着眼睛看向对方,谁都不服气谁。 没有人来给他出主意。 谢闻只能抱着小猫,暗暗地想,他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姜浮怎么想他呢? 到了睡觉的时候,夜有所思,日有所梦,他进入梦乡,居然立刻看到了姜浮的身影。 ……她可真好看啊。 谢闻立马检查了自己的仪表,确保无差错后才上前,但姜浮回过头来,花容失色,脸色大变,“你…你…你…” 谢闻慌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苦涩,姜浮是觉得他丑吗? 正好身边就有个池塘,他忙弯下腰对着水面去看,顿时也被吓了一跳。他如今的面容好可怖,鲜血染红了半张脸。再低头一看,胸膛插了好几根羽箭,跟刺猬也差不了多少……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明明刚才,刚才还是好好的啊…… 他茫然转头,姜浮还站在原地,漂亮的眼睛含了泪水,他想说话,想让姜浮别害怕,可他怎么也发不出来声音。 霎时间,环境不再安静,有士兵喊打喊杀的声音出来,场景变换,一会儿变成战场,无数的尸体就躺在地上,暗红色的血液不断流出。 姜浮也消失不见,他听到姜渐的声音,刚想回头,身上痛意传来。 “殿下!——” 好疼,疼得快失去记忆的时候,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新出现的景象和刚才的沙场完全不同,有女使不断进进出出,他的意中人此刻正躺在窗前的小塌上,伏在桌子上偷偷哭泣。 他略定下心来,怎么回事,阿浮为什么要哭? 这里应该是女子的闺房,但他已经顾不上许多,想要上前安慰。 可他刚上前两步,异变又生,刚才还脸色红润的姜浮突然咳起血来,他慌忙叫了一声,上前把人扶住。 姜浮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声音轻的像是羽毛,“殿下,你回来了……” 他回来了?他之前是去了哪里? 他抱住姜浮,女使们照样来来往往的,却没有一个发现她的异常。 她在他怀里逐渐断了气,谢闻只能眼睁睁看着。 等到姜浮死去,谢闻才从睡梦里一下惊醒。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凑在鼻子前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 动静把外面守着的李端厚吵醒,他忙走进来,询问,“殿下怎么了?” 谢闻知道自己做了个噩梦,好像还是个极为可怕的噩梦。但在他醒来的那一刻,记忆瞬间模糊,他只记得一点儿,好像是他太丑了,把姜浮给吓死了。其余的,无论再怎么想,也都想不起来了。 李端厚只点点小小的一根蜡烛,那火苗不断跳跃,带来一点光明。 谢闻不知道该怎么说,跟李端厚说他做梦梦到把姜浮吓死了? 李端厚给他倒了杯茶水,谢闻接过饮尽,心里稍安。 他斟酌了语句,问道:“你觉得孤长相如何?” 李端厚沉默了一下,他没想到谢闻突然会问这个。他的沉默打击到了谢闻,所以他果然是长得不好看吗? 第20章 入瓮 李端厚在昏暗的灯火下,瞧见他失落的脸色,立马道,“殿下龙章凤姿,玉树临风,是奴才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他发誓他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 但显然谢闻不这么想,他垂下眼睫,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算了,你去睡吧。” 第35章 李端厚只觉得奇怪,但他不敢不听谢闻的命令,只能先退下了。 谢闻平静地躺在床上,皇帝勤勉于证事,一天一朝,他作为储君,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明天还要一大早就起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刚才那个梦给他的打击很大,痛苦现在还那么清晰。 李端厚怕他,肯定会哄着自己,谢闻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找其余人问问,最好找个不认识他的人,他长相究竟如何。 他是真的不想把姜浮吓死。 重要证物被偷盗,内容虽然已经烂熟于心,可记得再清楚如何,又不能从脑子里挖出来。 这人怎么会知道证物在他这? 姜渐想了想,东西在他手里,这件事有几个人知道。 东宫的人他信得过,能只有宋燕时柴原和大理寺那个小吏有嫌疑了。 现在东西丢了,三十年前的旧案,所经历的人都已经上了年岁,不一定能想起来什么,难道真的要陷入绝境? 如果是前一世的姜渐,一定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内疚若不是他执意要把东西带出来,怎么会被黑衣人偷去。 但重来一世,他已经想明白了,就算他不带出来,放在大理寺库房中,黑衣人就不会去偷吗? 他也并不相信,金吾卫就是凑巧正好出现。 在府衙里,说不定偷得更方便些。 事情已经发生,怨天尤人也并无用处,天无绝人之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绝对不会毫无痕迹留下。 次日大理寺中,姜渐说得坦坦荡荡,“昨夜家里进了贼,证物被偷了。” 宋燕时作吃惊状,阴阳怪气地称赞道,“姜司直真是君子之行,光明磊落啊,一点儿也不找借口。” 霍尧也道:“被偷了?不是我说,姜重明你小子,也太不靠谱了吧?” 姜渐皱眉道:“偷就偷了呗,你们不说,我不说,这世间还有谁知道?” 宋燕时道:“那这案子该怎么办?还是劳烦姜大人指一条名路。” 姜渐笑笑:“这事简单得很。”他从怀里又拿出一页纸,递给谢闻看,“殿下看看如何,是不是以假乱真?” 谢闻看了一眼,皱眉道,“你不是说被偷了吗?”纸微微泛着黄,上面笔迹,和之前并无二致。 姜渐道:“哦,这是我自己写得。” 谢闻无奈,半响也说出来一句话,“你如今是越来越大胆了。” 宋燕时狐疑,接过来看了看,问道,“不对,这信纸如果是你刚写的,怎么会泛着黄?” 姜渐道:“这算什么难事,茶叶水泡一泡晒干不就行了吗?” 宋燕时又道:“这字虽然略有不同,但笔锋变化,绝对一人所写,真没想到,姜司直居然有这样的本事啊。” 姜渐拱拱手:“宋少卿过奖了。” 宋燕时心中冷笑,还真是厚脸皮。 霍尧叹了口气:“这…这…不太好吧?” 姜渐厚颜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之前那封信,我们都看过,里面详细写了走私路线,肯定不是假的。这是三十年前的案子,非常之案,必定要用些非常手段。” 霍尧心道,姜渐不光脾气变得古怪,连心都变坏了…… 姜渐又道:“你们若不信,拿去让薛宴看看,看他这个亲孙儿,能不能看出来有什么不妥之处。再说了,这可是个引蛇出洞的好法子,那幕后之人虽然得手,但偷了一份,我们手里却还有一份,他岂不是心慌?说不定还会再来偷一次。昨夜是我大意了,之后加强防备,必然让他有来无回。” 霍尧一摸下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再来一回……”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啧了一声,“就你这小身板,能抓到吗?要不然交给我得了,我才是真的让他有来无回。” 姜渐翻了个白眼:“不劳你多费心。”他虽然武力平平,但抓贼就必须靠他自己吗? 东宫十率府都是吃干饭的吗? 哦,忘记了,霍尧也是东宫十率府的人。 姜渐道:“金吾卫昨天来得到巧,不如殿下一同去金吾卫走走吧?” 谢闻没说话。 他们刚走出大理寺厅,就看到了姜浮,她今日穿了绿色,像是春天生机勃勃的一株柳树,迎风招展着清新气息。 看到姜渐出来,妙龄女郎忙迎了上来,甜甜唤了一声“阿兄”。姜渐还没说什么,谢闻脸倒是微微一红。 她怎么来了…… 想起昨晚的梦,他又有些不自在。今天下朝之后,就来到大理寺,根本没有时间。 姜渐等人都与他相熟,从他们嘴里,肯定也没有几句实话。姜浮就在这里,若能直接问问她就好了。 可他…好吧他不太敢。和心上人说句话,比骑射什么的都难多了…… 他想再偷偷看一眼姜浮,但却正好接触到姜渐的目光,连忙心虚的收回来。不知道,姜渐有没有把他的话带到。姜浮听了又是怎样一种反应呢? 姜渐手背在后面,装模作样地叮嘱她,“老实一点,别给我惹什么麻烦。” 姜浮不太高兴得撇了一下嘴:“我能惹什么麻烦。” 霍尧笑道:“今天可真是稀奇,阿浮怎么过来了?” 他与姜渐熟络,知道他的脾性,对这个唯一的亲妹妹,说不好是不可能的,但姜渐是绝不会带她到府衙之中的。 这些读书人就是迂腐,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觉得女子矜持为主,最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第36章 姜渐赶在姜浮回答:“还不是她,太过缠人,反正这里都是官兵,也没什么危险,总比她天天去外面闲逛要好得多。” 姜浮有些不满,但没有说什么。 临动身前,姜渐又压低声音叮嘱:“别和宋燕时走得太近,小心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姜浮无奈,在她心里,自己这个妹妹,到底是个怎样的蠢货。 姜渐特意落在队伍最后面,看着姜浮,不让她和姓宋的人有一句话的功夫。 这里只有宋燕时一个女子,雪簇今日去参加内率府的考核,姜浮不和她说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姜渐还要看贼一样盯着她。 谢闻慢慢也落了下来,姜渐自然也察觉到了。他有些纠结,以为谢闻是想和姜浮说几句话。 到底要不要为姜浮另则佳偶,这是个问题。谢闻相貌品行,皆是上等,但是他可是太子,是将来的一国之君,阿浮还是高攀了,要是受欺负,都没人能给她出头。 他还在纠结中,谢闻已经到了他身旁,低声问道,“你们兄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姜渐愣了一下:“殿下何意?” 谢闻道:“你我从小一起读书骑射,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模仿笔迹的本领?” 他看了一眼姜浮,后者也被他们的交谈吸引过来,两人目光相接,姜浮坦坦荡荡,谢闻却飞快移开。 姜渐当然不会仿人笔迹,会仿人笔迹的是姜浮。 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若是证物真被偷走,姜浮没见过,又怎么模仿出来?姜渐绝无可能,平白无故把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姜浮,何况这还是重案。 这兄妹俩绝对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压根是请君入瓮,做好了局等贼来钻。 姜渐被人戳破,也不慌张,“的确,证据现在的确还在我手里,贼偷走的那份是假的,大理寺这份也是假的。” 姜浮能被带进来看热闹,也是因为姜渐有求于人。她冲着谢闻嫣然一笑,仿佛由心地赞叹,“殿下好聪明。” 谢闻低下头,只敢用余光看她,“咳,寻常而已。” 姜渐却皱了眉,总觉得自家妹妹这笑容不太对劲,太装模作样了吧? 不过他没有细想,很快又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殿下,接下来臣可要请你看一出好戏了。” 谢闻反问道:“好戏?”去金吾卫能看什么好戏? 姜渐道:“臣昨日夜归,察觉有人尾随,猜想那人定是为了我手中证物。所以事先做好准备,让吾妹阿浮,事先临摹一份,又在上面涂抹了珍珠草,幕后黑手是谁,今日一看便知。” 谢闻问道:“珍珠草?” 姜渐点头道:“没错,就是珍珠草。这是一种野菜,殿下不知道正常。珍珠草煮熟之后,味道鲜嫩美味,但是采摘之时,要格外小心谨慎,草茎折断,汁液接触人的皮肤,变回泛起一个个红疙瘩,有珍珠大小,奇痒无比,所以百姓们都叫它为珍珠草。臣便是在那封伪造的书信涂抹了珍珠草的汁液。” 姜浮奇怪地回头望他,姜渐从小不说是金尊玉贵,也是顺风顺水,怎么会知道珍珠草这种东西? 珍珠草其实有个学名,叫馏菜,书里记载的都是这个名字,可以作为药材使用。姜浮能知道,还是有一次在话本子里看到过。 她当然猜不出来,姜渐前世没落之时,无吃无喝是常事,乡间野菜,认识了七七八八。 姜渐希望她永远猜不出来。 反正这一世,他会把姜浮护得很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21章 幕后之人 宫城之内,不准纵马,从大理寺到金吾卫,有一段距离,姜浮看着胜券在握得意洋洋的姜渐,心里暗骂了一声傻瓜。 幸好他没有把计划广而告之,要不然可怎么收场。 姜浮觉得,商明鹤和这事可能有关系,但如果细论动机,他应该巴不得看柴原倒台,怎么会去蓄意破坏重查多年前的案子? 和柴原有深仇大恨的,可不止薛宴一个。 那年的大火,她还记得很清楚,还有商明鹤悲伤的神色。 姜渐小时候常常把商明鹤挂在嘴边,说那是他的大英雄,可那天,他的大英雄痛哭流涕。 姜浮见过几次商明鹤的父亲,那是个古板的中年人,和六叔父有的一拼。他一生不得意,把一切都寄托到了商明鹤身上。 他的理想,他的抱负,大批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崇高目标,振兴没落家族的荣光。 可商明鹤,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所以,他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忙碌得多,君子六艺,文武双修,他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阿耶那时候刚外放回来,做了国子监祭酒,对商明鹤评价很高。每次阿耶夸商明鹤的时候,姜渐就会骄傲得不得了,比夸了他还高兴。 那时候姜浮奇怪,阿兄为什么会这么崇拜商明鹤,虽然他也觉得商大哥很好,也可能是她是女子的缘故,连表达感情都不敢太过热烈,就算是孩童时期也是这样。 世道对女人的要求总是很多。 但如今,姜渐有了“新欢”,他全心全意爱戴和尊敬的已经换了人,“旧爱”倒成了冰冷的月光,只在姜浮的心头留下痕迹。 可是不应该呀,商明鹤自从离开京城去,一直在外,而姜渐,并未长久不在玉京。 就连入仕,也是这两年的事情,姜渐会和商明鹤有什么矛盾呢?商明鹤之前,或许对这么一个小跟屁虫颇为无奈,姜渐确实实打实的真心。 第37章 姜浮一直觉得,姜渐的心思很好猜,可最近,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阿兄了。这是以往都没有的事情,他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说些似是而非的理由,然后又奇怪的否认。 或许因为情感的因素,姜浮坚信,商明鹤绝对不是幕后之人。他才刚入京,怎么会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三十年前的案子,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如果三十年前走私案,真的是柴原贪功误判,直接顺其自然不是更好吗?可以不飞力气,直接把柴原拉下马。 也不知道姜渐怎么想的,就认准了商明鹤一样,谋划着要去抓个现行。 在信纸上涂了珍珠草的汁液,真正偷东西的人肯定有所察觉,不过幸好,珍珠草之毒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也有医生特别研究过,但没什么好药,一般痒个几天就过去了。 那人跑不了。 就是京城之中,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了…… 与其来金吾卫理论,还不如打听打听,哪家请了郎中。 金吾卫府衙之中,商明鹤未穿铠甲,而是一身紫色官袍,姜浮有心跟叙叙旧,但旁边姜渐目光如狼似虎,大有她敢插嘴就当场发飙之势。想想他近日的作风,姜浮很识相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乖乖站在他身后。 商明鹤对于姜渐带了谢闻前来,还指名道姓要见自己,也有些惊讶。 中郎将和姜渐相熟,半开玩笑道,“姜重明你不至于吧?不就是昨天拦了你吗,还把太子殿下拉过来给你撑腰?” 他身形高大,胡子长了满脸,不笑起来凶神恶煞,笑起来满脸横肉都堆在了一起,更是吓人。 玉京城中,有小儿夜哭不止,妇人就会吓唬小孩儿,“再不睡觉,小心吴将军抓你去,到大牢里把你吃了,骨头渣都不剩。” 小儿便会吓得不敢吱声,比什么夜叉恶鬼都管用。 话里的吴将军就是这位金吾卫中郎将吴楼云,他名字起的文雅,但和本人形象实在不符。姜浮虽然知道他是官,不是什么土匪强盗,但还是有点怕他。他长得实在太凶恶了…… 姜渐皱眉道:“胡说什么?我是想来问问,那贼金吾卫抓到了吗?” 吴楼云挠挠脑袋,这个动作让他身上的凶恶之气少了很多,显得有点儿憨态可掬,“抓贼不是京兆尹的事情吗?怎么还归我们金吾卫管了?” 他站在长身玉立的商明鹤身后,两人差不多高,他却被衬得像头多毛的狗熊。 姜渐道:“那贼夜晚出没,犯了宵禁,不该归你们金吾卫管吗?而且你们金吾卫不是厉害得很吗?刺杀柴大人的凶手都能被你们追到,追个小蟊贼不是易如反掌?” 他目光直往商明鹤手上看,一只手放在腰间,另一只手拿着长枪,都如往常一般,根本没有任何红肿的痕迹。 吴楼云道:“昨天巡逻的兄弟们都说了,并未看到贼的影子,连看都没看到?去哪儿抓?” 姜渐本来是笃定了,那黑衣人一定是商明鹤指使的,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似乎并非如此。又或者,商明鹤也只是个喽啰?幕后之人若真有指使三品大将军的人,那地位可想而知。 他心里沉了沉。 姜渐道:“抓不到就抓不到还逞强什么?白浪费我这么多时间,算了我还是去京兆尹报案吧。” 他准备开溜。既然不是商明鹤,多说也无益。 有谢闻在这里,吴楼云动了动嘴皮子,但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姜浮想笑,这位吴将军刚才想说的,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她也觉得,姜渐这番举动,实在莫名其妙得很,更何况不明就里的吴楼云。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商明鹤只留下一个隐匿在阴影里的影子。 他和以前相比,气质阴沉不少,话也少了很多,刚才除了和谢闻行李,几乎是不发一言,都是姜渐和吴楼云在说个不停。 好奇怪,姜渐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明明少年时候那么要好的两个人,不,应该说是姜渐单方面缠着商明鹤,现在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她想不通。 第22章 父子 一直保持沉默地宋燕时出言道:“我说姜司直,您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 早知道他是去撒泼得,宋燕时才不会跟着去,平白无故把金吾卫得罪了,以后迟个到这种小事,想通融就太难了…… 虽说冬天过去了,起床没那么难了,但对她来说,还是很有挑战性的。她这一生,不爱美食,不爱美色,唯有床榻不可辜负。 她心里暗暗把姜渐骂了许多遍,这人背后有靠山,就有恃无恐。 哎呦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要是她也有个从小玩到大的靠山,那该多好,就不用如此小心翼翼了。 姜渐喃喃道:“不应该啊,除了他,还能有谁?” 姜浮道:“阿兄为什么一定和商大哥过不去呢?这玉京城那么多达官显贵,为什么就不能查查别人呢?” 姜渐冷静下来,对,玉京城这么多人,派系盘亘复杂,能和大理寺卿牵扯在一起的,恐怕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谢闻若有所思:“今日早朝,礼部尚书钟法,请了病假。” 姜渐眼中一亮,钟法和此案牵扯甚多,这人嫌疑也重。 他看向谢闻,谢闻幽幽叹了一口气,“传孤召令,传礼部尚书于大理寺。” 霍尧不知道事情真相,还没回过味来,他道,“钟尚书不是生病了吗?”钟法和柴原差不多年纪,想想柴原那副老骨头,人家称病不来,还能绑来吗?要是真绑了来,也不怕散了架…… 第38章 姜渐道:“无事,你就去看他的双手,要是没问题,他不来就算了,要是红肿热痛,他再如何,也不用和他废话,直接让人绑来。” 他脸色沉了许多:“绑到大理寺狱中,让他们‘父子俩’好好说会儿心里话。” 姜浮心道,这会儿可真是来对了,居然还能赶得上这么一出大戏。只希望姜渐不要出尔反尔,又不让她进大理寺牢狱。 宋燕时看他们一眼,心里也有了计较,估计姜渐早就下了套,信不过她,所以连她也一并瞒着。 不过套儿都下完了,该进去的人也进去了,这人还瞒她干什么?故作高深,真是无语。 比起姜渐又臭又硬的个性,姜浮要好得多,她准备跟小妹妹搭个话,“阿浮,你认识商将军吗?” 谢闻偷偷支起来耳朵,他记事地早,以前姜渐刚入东宫读书的时候,也老是提起商明鹤这个人,怎么,姜浮也认识他吗? 他到底没有听到后续,姜渐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跑过来,隔在她们俩中间。 姜浮无奈,姜渐到底想干什么,一个劲跟她说,宋家不是好人,商明鹤不是好人,这个也不是好人,那个也不是好人,全天下只有他的殿下是好人了。 她看了一眼谢闻,发现他虽然并未说什么,余光却止不住的往这边扫。 姜渐语言攻击力极强,宋燕时也不甘示弱,说话绵里藏针,阴阳怪气指桑骂槐随手拈来。 两人唇为枪,舌为剑,吵了一会儿,霍尧终于带着钟法来了,拯救姜浮的耳朵于水火之中。 谢闻仿佛是个木头人,如此嘈杂也能面不改色。姜浮有点埋怨:“殿下也不管管阿兄。” 她说话既娇且嗔,谢闻一时语塞,低眸,只能看到她侧脸,洁白无瑕,好像天上的月亮一样,也是他心里的月亮。 她好不容易主动开口,谢闻很想回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姜渐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也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且,而且,姜渐可是她的兄长,他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钟法和柴原是同科进士,他出身比柴原要好,虽然不是陈国六姓,但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世族了。 说是抱病,但看起来精神抖擞,并无萎靡之态。 钟法号称书画双绝,极受推崇,他今天未穿官袍,锦衣素净,剪裁得体,把他整个人衬得像老松一般,风骨铮铮。 大理寺偏厅中,他先是看了一眼霍尧这个莽夫,不屑地甩了甩衣袖,然后才向谢闻道,“不知殿下叫臣来此为何?臣年迈体弱,大理寺刑罚之地,寒气逼人,臣这副身子骨,实在折腾不起啊。” 他语句客气,眉宇并不见忐忑不安之色,脸上有薄怒,十足个被冤屈之人。 霍尧根本不理他这副作态,直接把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捉出来,强送给众人看,“重明说得没错,钟尚书的手上确实起了好多红疙瘩。” 姜渐笑道:“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解释一下呗?” 钟法冷笑道:“我乃朝廷重臣,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殿下,臣做官将近四十年,兢兢业业,不敢出丝毫差错。请殿下明示,臣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要劳烦殿下使人把我从家中捉拿?只怕明天,玉京城中就传遍了。臣还有何颜面,再见世人?” 他站得笔直,大有谢闻不给他个说法,明天就去陛下面前告状的意思。 姜渐道:“你还倒打一耙?请问大人你,这手上是怎么回事?” 钟法道:“竖子,我敬你是殿下的伴读,所以多加忍让,不要得寸进尺!” 姜渐走到他面前,钟法年老,虽不驼背,但个子矮了不少,头发花白了大半,眼睛却还是明亮的。 谢闻道:“父亲命我彻查大理寺卿柴原遇刺一案,钟尚书既然牵连其中,还是快招了吧。” 钟法道:“臣并无罪过,无甚可招,殿下若执意如此,臣只能以死明志。” 他说完,就要往柱子那边跑,但霍尧身强体壮,拎住他像拎个小猫小狗一样轻松。 宋燕时假意劝道:“钟尚书何苦如此。”她心里想得却是,快快死吧,好给她让个位置。 不止是钟法,还有柴原,这些老不死的。她虽资历尚浅,但精力旺盛,不像这些人,干啥啥不行,扯皮最在行。 她都快烦死这些人了,做实事不行,说些场面话最在行。嘴上说得比好像花儿,其实多一步路也不肯走。 既然年纪大了,还不如把位子让给她,养老享福去,不好吗? 第23章 自作孽 不止是钟法柴原,还有其余那些老头子,比她官大的,多死几个。 她资历浅,但死得多了,空出来的位置多了,她的机会也大了。 宋少卿一生有三愿望,升官发财死老爹。 上司死了,能升官。 最好她那个爹也一起死天天只知道吃喝嫖赌娶小老婆,她又碍于孝道,但就她的这点儿俸禄,怎么能填她那个无底洞。 一想起来这老东西还动过把自己也送进宫给老头当小妾的心思,宋燕时的盼望他快快死的心思更强烈了。 幸好宋贵妃没看上她,觉得她不够俊俏,她豁出去,才得了这个举荐入仕的机会。 如若苍天有眼,让这些该死的人早早死吧,还有御史那帮老头,最好一起死。 第39章 她父亲要去逛青楼逛赌坊,她能拦得住吗?腿又不是长在她身上。 她要是真的强硬去拦,又会立马参她一个不孝顺的名声。 无论如何,这些人总能挑她的错处。 老而不死是为贼,古人诚不欺她。 姜渐道:“这里是大理寺,不是西市的戏班子,钟尚书要表演,恐怕是挑错了地方。” 他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势,冷眼看着,这老头惜命的很,怎么可能真的撞,就算是苦肉计,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 现在这里,除了一个宋燕时,都是东宫的人,他笃定,老狐狸绝对不会寻死。 钟法怒道:“黄毛小儿,欺人太甚!” 姜渐道:“你也别这啊那啊的胡扯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要不然看见旁边这位宋少卿了吗?她可是有名的喜欢用刑,就算殿下在这里,但大理寺可是她地盘,我们也救不了你。” 宋燕时冷笑,她要再加一条心愿,姜渐作奸犯科落到她手里,一定要让他屁股开花。 钟法态度软和下来,仍然嘴硬道,“殿下要问,我自然会回答,岂能轮得到你这个小子插嘴!” 姜渐骂到:“你这老匹夫……” 霍尧忙拉住他,劝道,“别别别,正事要紧。” 姜渐握紧了拳头,才忍住了。这也就是在盛世,要是前世天下大乱的时候…… 谢闻道:“好,钟老若如此说,便有孤来来问你。” 钟法道挣脱霍尧的手,一抬下巴,“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闻:“那请问,钟老这手上红肿是因何而来呢?” 钟法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是一种野菜的毒,臣素日爱口腹之欲,此菜名为珍珠草,味极鲜,然未烹有毒,触之肌肤起红疙瘩。” 谢闻道:“钟老是何处接触到这珍珠草的呢?我听闻,钟老爱肉食,又常言,君子远庖厨,此乃野菜,应该不至于让钟老亲自进厨房处理吧?” 钟法一顿,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从书中看到,早听其美味,无奈无缘。忽于路边见到,大喜遂亲自辨认,这才误伤了自己。” 谢闻道:“钟老是在何处得见的?孤命人前去看看,久闻珍珠草鲜美异常,恨无口福。” 钟法一甩袖子,冷道,“殿下究竟是何意,是把我当贼审了吗?” 姜渐冷笑道:“是不是贼,你心中有数!” 钟法怒道:“就因为臣正好接触了这珍珠草,殿下就要判我有罪吗?臣忝列尚书,三品大员,若有罪,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怎么也要拿出来个证据吧?而不是在此,搬弄莫须有的是非,殿下这么做,只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他打定主意不认,姜渐气得青筋凸起,他就知道,有些人,不到黄河心不死。这种人就应该交给宋燕时,让他好好尝一尝什么叫皮肉之苦。 姜浮一直隐藏在众人身后,默默看着这一场审贼的好戏。可惜可惜,道理对流氓是说不通的。 她微笑道:“这么说来,钟尚书是知道今日是为何被请来大理寺的了?” 钟法道:“圣人命东宫督查大理寺卿被刺一案,自然是因为这事。说实话,臣也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他并不认识姜浮,但如今贵妃势大,罔顾伦常,举荐女子为官,她又并未穿官服,而是仕女装扮,应该是宋燕时的随侍。 姜浮道:“好吧,真是委屈了钟尚书,昨夜有人从姜司直偷了证物。姜司直早有防备,在证物上涂了珍珠草汁,这才是请钟尚书来的原因。” 钟法做恍然大悟状:“多谢娘子解惑,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巧合,怨不得殿下误会了臣。” 姜浮浅笑道:“真的是误会吗?” 钟法道:“娘子这是何意?” 姜浮走到门前,太子千牛滕光意正好回来,刚才众人注意力都在钟法身上,居然没察觉到他离开。 霍尧问道:“光意兄,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一声不响就离开了?” 滕光意道:“姜娘子托我取点儿东西。”他拿出几幅画轴递给姜浮,“娘子看看吧,卫夫人都交给我了。” 听到卫夫人,钟法眼皮一跳,只能强装镇定。 姜浮接过道谢。 她拿出一幅书轴,其余几幅都放在桌面上,徐徐展开,落款之名正是钟法。 她拿起展示给钟法看:“钟尚书还认得吗?” 钟法道:“这是何人所写,字迹卑鄙粗浅,我虽不才,但以书画闻名,怎可能是我所写!” 姜浮道:“尚书是真的忘了吗?您的确是当代大家,但于卫夫人处求学之时,不也曾苦练左手书吗?” 钟法想说荒谬,但话堵在嗓子眼里,黏住了。 卫夫人知道!她留着所有学生的作品。 单凭一张字可能对比不出来,但大理寺还有当年的证物! 他苦研书法这么多年,自然不是名不符实之辈。那份书信临摹虽然精妙,但他还得看出来了,这并非他所写。 他被骗了! 书信烧毁之后,当夜手红肿起来,他知道自己着了道,吩咐家仆偷偷去请大夫,被告知这是珍珠草的毒,无药可医,五日内自愈。 他心急如焚,把可怜大夫灭了口犹自不安。 只要薛宴不供出他们的关系来,没有人会怀疑到他,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姜浮轻声道:“或许钟尚书和柴大人遇刺一案真的没有关系,但三十年前走私一案,尚书该不该给个说法呢?” 第40章 钟法表情颓然,他盯着手里的书轴,道,“真没想到,我居然还是败在她手里。” 卫夫人是他的老师,但也只比他大六岁,那时候她已经成名,而钟法还只是初出茅庐。 他一边极度崇拜她,一般又极度嫉妒她。 卫夫人以双手书法成名,他也苦练左手书,可别提双手了,只左手都写得歪歪扭扭。 姜浮心想,你才不是败在她手里,你分明是自作孽。 第24章 雪恨 钟法被关押进大理寺大牢的时候,因为这几天宋燕时跟着谢闻一行人到处跑的缘故,并没有时间再为难他,他精神尚可。 看到除去官袍头发散乱的钟法,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站了起来,扒着木栏不可置信地大喊,“义父,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目光转向宋燕时,斩钉截铁认下所有罪状,“宋燕时,刺杀柴原全是我一人所为!与礼部尚书无关!” 大理寺狱半是地下室设计,四面又都是石墙,只有一小面门是木头栅栏,看上去十分压抑,潮湿阴冷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宋燕时带人前来,她心情不错,看到昔日同僚落魄成这样,她心里没有半点同情,看着自视甚高的大才子如今这个模样,又想起之前那些冷言冷语,宋燕时轻哼了一声,觉得畅快无比。 什么时候能把姜渐和霍尧也送进大牢里来,让她过个瘾? 看着人家父子情深的模样,宋燕时“好心”提醒,“哎呦薛少卿,这位钟尚书,可是三十年前走私案的真正主使,你祖父不过是一个帮凶,替他背锅而已。你这个一口一个义父,不太合适吧?” 薛宴目光呆滞了一下,随即愤怒的大吼,“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休要胡言乱语,挑拨我们关系。” 他越生气,宋燕时越高兴。她眼睛笑成月牙儿,指挥狱卒,“就让钟尚书和他这好儿子一间牢房吧,也给薛少卿一个尽孝的机会。” 狱卒低头应是,拿着钥匙开了门,不客气地把钟法也推了进去。 他一个踉跄,薛宴忙把他扶住。 宋燕时双手背后,笑道,“薛大人,你不如好好问问,当年事情真相究竟如何。” 东宫办的案,效率就是快,圣旨已经下来,证据确凿,钟法被判了死刑,秋后问斩,财产没收,嫡系血脉流放北寒。 薛宴扶着钟法,手却止不住地在抖,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势过重,还是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 他动了动嘴,还是忍不住开口,“义父,宋燕时说得究竟是什么意思?您是被冤枉的对不对?是不是她想讨好柴原,知道您和他不对付,才故意陷害您的?” 看着这个从小在眼皮子底下长大,又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义子,钟法罕见地有了怜悯的情绪。 宋燕时已经离开,把舞台让给了这对“父子”。 两人皆形容狼狈,薛宴的囚衣被雪染红,干涸成一片片暗红色。 钟法不再是以往高洁的模样,但背仍是挺得直直的,像是一棵压了积雪的老松。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钟法自觉也没有什么说谎的必要,他露出微笑来,和这十几年来对薛宴的笑容并无什么两样。 他说:“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你祖父当初之死,的确是为我顶罪。”看着薛宴痛苦的脸,心里难以启齿的快意,像树下的藤蔓,不断缠绕起来。 薛宴红着眼睛:“当年究竟是如何?” 钟法笑着说了当年的故事,三十年,那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得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了。 这个故事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他那时候初入朝堂,志得意满,也想做一个好官,可没过两年,就丧气起来。 他是贵族子弟,自幼生活奢靡,吏部虽然是肥差,但区区一个七品主事,俸禄怎么能够他挥霍。 多年习惯,钟法时常感慨,都说做了进士是出人头地,可就这几个钱,只够吃喝而已。 他很快动起了歪心思。 正好,有落第同窗是明州刺史雪承的独子。明州有盐湖,盐铁国家专营,若能从中捞一笔,只要一小笔,一小笔就够他不知道多少年的俸禄。 起初,雪承这个老古板还是不同意的,但耐不住亲儿子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才终于应承下来。 后来他胃口越来越大,无意中被揭发,幸好抓到得是雪承。他一向谨慎,书信联络都用左手写就,寻常人不会认出他的字迹。 他用独子威胁雪承,只要他认下全部罪过,不把他交代出来,儿孙他都会帮他保全。 如果把他供出来,那可不只是死雪承一个的事情了。 毫无疑问,那老头信了。 那位多次科举失败的同窗活下来了,人却疯了,他明明也参与了那件事,却把自己从中摘了出去,固执地认为,是当时的大理寺少卿柴原,为了官名害死他父亲,还一直给儿子也灌输这个思想。 他也不是一直疯着,有时候会清醒过来。他还不如疯着,疯得时候还有种报仇雪恨的冲劲,不疯得时候倒像是一颗干枯的老树,失去了所有生机。 钟法有过杀他的想法,一个疯子,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他还没动手,人就先一步死了,妻女失散,只留下一个薛宴,满脸尊敬地看着他,比看真正的父亲更孺慕。 钟法觉得有趣,他曾经也这么看过一个人,可惜那个人弃他如敝履,从不拿正眼瞧他,总是淡淡地扫一眼他苦练的字,然后无波澜地评价,“匠气太重,世俗太甚。” 第41章 可笑,他为什么学写字?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什么要学写字? 钟法起了心思,故意将这孩子养大,助他入朝堂,让他成为自己手里的利刃。 当年的柴原也并不无辜,收了他不少钱,多可笑,三十年后摇身一变,成了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东市白虎一案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施加威胁他也绝不肯视若无睹。 雪已经沾染了污泥,还能恢复洁白的样子吗? 钟法摇摇头,他不知道,因为他本就不是白雪。 他只是略加抱怨几句,薛宴这傻小子就心甘情愿地去当他的马前卒,要替他杀掉柴原,也是为他全家报仇雪恨。 钟法和柴原的牵扯,可不止是明州走私案一件事。柴原一直同他划清界限,但有些事情做过了,难道就真的能全然抹去痕迹吗? 柴原现在位列九卿,是发达了,想当他的清官,不再接触那些腌臜事情,他想如愿,做梦! 第25章 撑腰 薛宴整个人麻木了,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谁会能想到,视之如父的人原来才是他真正的仇人。 而他一直以为,蒙受不白之冤,无辜死亡的祖父和父亲,居然真的是咎由自取。 仁义礼智在他的脑子里不断拉扯,那根弦已经马上就断了。 他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 钟法还是站得如同一颗松树,看着他的时候像是在看脚下的尘土。 薛宴站起来,揪住他的领子。他如今年富力壮,垂垂老矣的钟法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你这么耍我很有意思吗?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钟法只是不语。 他面目狰狞起来:“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很可笑吗?” 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理智,一拳朝钟法脸上挥过去,这一下一点力气也没收,像是一只疯狂的野兽。 钟法脸上挨了几拳,立马青紫起来。薛宴已经失去了理智,拳头和皮肉想接,他感到有鲜血流出来。 这里闹出的动静那么大,薛宴的嘶吼声,还有拳头的声音,狱卒却一个也没被惊动。 如果没有人特意交代过,他是不信的。 他当时就明了了,三十年前,雪承怎么死得,他也该怎么去死了。 果真是报应不爽,这世间谁又没几个牵肠挂肚的人呢? 薛宴的拳头还在落下,钟法已经赶不到疼痛了,死亡正朝他招手,意识模糊之际,他似乎看到了彼时年轻的自己,还有风华正茂的卫夫人。 那时候她孀居在家已经几年,但还是凭借一首书法名满天下。 他突然有些自作多情地想,她至今还留着他的字,是不是也不算是很讨厌他呢? 两人朝夕相处三四年,总该有些情谊在吧? 她比他大几岁,和他相处的时候总以姊自居,可钟氏枝繁叶茂,他的亲姊、堂姊、族姊都认不过了,他哪里要再认一个。 他那卑鄙的心意,就如那几年流水的光阴,后来也只是在心底。就算他后来,成为真正的名士魁首,也没换来他真正想要的。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他很快咽了气,薛宴的拳头却还在一直继续,知道往日高风亮节的钟尚书已经成了另一副惨不忍睹的鬼样子,他才放开手来。 把还温热的干瘪尸体丢到一旁,他看着手上的写,忍不住落下泪来,又哭又笑。 钟法待他极好,比亲生儿子也查不到哪里去。他对钟法的感情不是虚情假意,钟法曾是他的目标,曾是他的精神支柱。 可原来,一切都是谎言。 现如今,他杀了钟法,他一点儿也不后悔,反正他本来就是,死罪难逃。 爱和恨交织在一起,将他的世界染成一片血红。 自戕之前,他突然想到那个在大街上和他交过手的小丫头。他的妹妹如果还活着,应该也到这个岁数了吧? 真好,他下辈子也想做这样的人,不用隐姓埋名,可以大大方方在阳光下行走,也没有谎言和背叛。 这一生太苦了。 霍尧坦坦荡荡地和姜浮搭话:“哎呦喂,了不得,阿浮居然这么聪明。” 他笑起来爽朗得很,姜浮对他感觉良好,颇有些自得,“也就一般聪明啦。” 姜渐冒出来,又开始赶人,“好了,现在事情也了解了,你也该回家了。” 姜浮不太高兴,这人过河拆桥也太快了。 霍尧忙当和事佬:“阿浮好不容易来玩一次,那么早回去干什么?皇城中又没吃人的妖怪。” 他目光投向谢闻,征求他的意见,“殿下说是不是?” 谢闻立刻点头,然后又觉得自己反应似乎是太大了,矜持得补了一个“对”字。 霍尧得了谢闻的肯定,更加得意起来,“看殿下都这么说。阿浮还没去过东宫吧?我跟你说,殿下最近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只小猫,长得可胖了,还不怕人,可好玩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谢闻心跳到了嗓子眼,真没想到,霍尧居然这么会说话!他一定要找个由头好好赏赐他! 姜浮看了谢闻一眼,道,“真的吗?可惜某些人不准我去……” 霍尧道:“害,不用管你阿兄,他也要听殿下的。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他不给你撑腰,我给你撑腰,还有殿下在呢,皇城之中没人敢为难你的!” 姜浮抿嘴笑了一下。 第42章 姜渐脸色不太好,皇城之内,确实没有为难姜浮的,倒是有个盯着她流口水的。 虽说,谢闻配阿浮,也不算谁辱没谁,可他总觉得怪怪的,老是有种白菜被别人家猪拱了的奇异感觉。 他一边想成全太子,一边又恨不得棒打鸳鸯。 不情不愿地带着姜浮进了嘉福门,经过右春坊的时候,有个青衣年轻官员捧着一幅画像过来行礼。 起来之后,先是挑衅地看了一眼姜渐,然后目光又在姜浮的身上长久的逗留。 直把姜浮看得有些发毛,他才移开目光。这是谁?阿兄的仇家吗? 他无礼地盯着姜浮看,姜渐早就不耐烦,他就知道,姜浮一出来,准得惹是非。 把姜浮拉到自己身后,他不客气地兴师问罪,“顾梅章,你眼睛往哪看呢?” 礼法道理都学到狗肚子里了?陈就算民风开放,也不能这么盯着未出阁的娘子看啊。 顾梅章悻悻地,没理他,殷勤地把手里卷轴打开,递上前去给谢闻看。 姜浮好奇,也瞥了一眼。跟献宝似的,但里面不过是一个婴儿的画像,几人一时都沉默了。 姜浮看了看顾梅章,他的名字,听阿兄提起过,好像也是之前在崇文馆读书的,家世肯定极贵。 长相也好,芝兰玉树,跟姜渐是一个路子的,只不过脑子不怎么好,眼巴巴地给谢闻看这幅画像…… 这是什么意思? 谢闻也没猜出来:“这是何意?” 顾梅章骄傲地将画举得更前,谢闻往后避了避。 顾梅章:“这是臣刚出生的妹妹,足足有八斤呢。” 谢闻顿了一下,才道,“恭喜。”他记得,顾梅章父亲已经五十多了吧,还真是,老骥伏枥。 霍尧接过来看了看:“啧啧啧,我说老顾啊,你再高兴,也不用逢人就炫耀吧?” 第26章 哑巴 画上婴儿看不出来男女,但画师一定是个名家,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来了憨态。 顾梅章从他手里把画卷夺回来,道,“你懂什么?我就是想说,可不是只有某人才有妹妹,顾某现在也是个有妹妹的人了。” 他看向谢闻的眼神热烈:“殿下看呐,我妹妹现在虽然年纪还小,但要等个二十年,肯定是个大美人。看这鼻子,这眼睛,这嘴,绝了。” 姜浮憋着没笑出声,这画上女婴脸皱成一团,刚出生的孩子,哪里能看得出美丑来,这顾大人可真是有趣。 姜渐是彻底懂了,顾梅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就差直接说出来了:殿下你再等我妹妹二十年呗。 被顾梅章这么一说,自己倒成了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了。可他明明,既有才华,还有一同长大的情谊,对他而言,靠妹妹上位,简直是一种侮辱。 他脸黑得像锅底,看向顾梅章的眼神也愈发不友善起来。 顾梅章以前就和他多有不和,到了任职的时候,顾梅章担任六品的太子舍人,姜渐担任七品的太子司直,官大一级压死人,顾梅章却还是不服气,不光是官位,还是太子心里的地位,都要和他争。 姜渐寻思着,居然连顾梅章这小子都看出来了,殿下对阿浮有意,他前世真的瞎吗?这都看不出来…… 别人也就算了,他真的不能接受,自己比顾梅章要愚蠢。 姜渐听出来了,谢闻自然也能听出来,他有些慌忙,把东西塞回顾梅章手里,训斥道,“别胡说八道。” 余光去扫姜浮的脸色,看她正笑意盈盈地和霍尧说话,心里有点失落。 他如果也有霍尧这张嘴就好了。霍尧和所有人都聊得很来,从来不担心冷场。 越过顾梅章这个拦路虎,来到光天殿后面,前朝后院泾渭分明,霍尧作为十率府的人,平时巡逻的时候还来过几次,姜渐成年之后倒再也没来过了。 招宁早把猫抱了出来,姜渐犹不放心,一步三回头,霍尧奇怪道,“重明,这是东宫,连只蚊子都不会放进来。你放心,阿浮肯定不会有事的。” 姜渐冷笑,这个霍尧,比他还少根筋。蚊子又不会啃白菜,猪才会啃白菜。 不止有谢闻,周围站了几个小宫女,可那都是东宫的人,自然听太子的差遣。他心里明明知道,谢闻不是会乱来的人,可总忍不住胡思乱想。 招宁胆子最大,把小猫塞给姜浮,笑着跟她说话,“姜娘子你长得真好看。” 和我们殿下简直是天生一对! 姜浮想回她,正好看到谢闻正看着自己,不知怎么的,脸也有些热。 招宁很懂脸色,推脱有事,带着一帮小宫女去后面玩去了,这距离刚好,能远远地看着影子。 但姜浮还是有点紧张,怀里的小猫被她不停的抚摸,不知道是哪里碰到了,不耐烦地“啊”了一声。 姜浮吓了一跳:“原来这猫不是个小哑巴。” 猫不是小哑巴,太子殿下是。 谢闻道:“你喜欢这只猫吗?” 姜浮没正面回答:“它叫什么名字呀?” 谢闻愣了一下,他没给猫取名字,就一直猫啊猫啊喊它。 “它没有名字,你取一个吗?如果你喜欢它的话,把它带回去养吧。” 他声音越来越小,霍尧说东宫一只蚊子都没有,纯粹是胡说,看这蚊子,不就在太子殿下周围飞来飞去吗? 姜浮原本是想问他,为什么要把猫送给自己。可想了一下还是止住了,另换了一个问题,“它不乖吗?殿下不喜欢他?” 第43章 这下子把谢闻问倒了,他一开始买来,也只是想送给姜浮,没想过自己喜不喜欢。其实这猫除了笨了点,呆了点,也挺可爱的,从来不会上蹿下跳惹是生非。 姜浮道:“殿下喜欢,自己留着养吧,我怎么好夺人所爱呢?” 谢闻想起来李端厚说过的话,等姜浮嫁到东宫来,猫儿不也是要跟着她回来吗? 他想再劝姜浮收下,但转念一想,反正她也是要到东宫来的,也没什么差别。 谢闻心里还是忍不住沮丧起来,也不知道姜浮到底喜欢什么。 姜浮抱着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谢闻觉得自己要主动一点儿,开口道,“阿浮三月三会出来吗?” 他话一鼓作气脱口而出,却没想到直接称呼了阿浮,而不是客客气气的“姜娘子”,他顿时后悔起来,希望姜浮不要觉得他孟浪。 可刚才,霍尧也是这么唤她的,她应该不会生气吧。 姜浮道:“三月三到处都是人挤人,没什么意思。” 谢闻被拒绝,有些气馁,但还想再争取一下,“三月三正好是宋贵妃的生日,父亲下旨,玉京不夜三天。会有很多很多的花灯和好玩的,你妹妹不是喜欢吃糖人吗?那天肯定有技艺高超的糖人师傅。” 他满怀希冀地看向姜浮:“真的不去吗?” 姜浮心软了一下,这还是认识谢闻以来,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再拒绝好像不太好。 她略微点头,谢闻高兴起来,眼里闪着光,“好,那奏水旁边,不见不散。” 姜浮没说话,怎么就不见不散了…… 大陈有个这样的太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姜浮只在东宫呆了一个多时辰,就告辞了,姜渐变着法子跟她盘问,在东宫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姜浮含糊混过,只说了那只小猫,“那只猫好呆,倒有点像殿下。” 姜渐刚才还把谢闻当洪水猛兽防,姜浮只一句话,他立马倒戈,站到谢闻阵营,瞪着眼睛在那分辩,“你少胡说八道!殿下仁德,有君子之风,会是陈最英明的君主!” 姜浮觉得好笑,谢闻虽然呆了点,但笼络人倒是挺有一手,早前遇到的那个想着争宠的顾梅章,还有姜渐,都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一门心思地要为他肝脑涂地。 姜浮叹了一口气,颇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回到家中,当晚钟法薛宴皆死在狱中的消息便传开来。 第27章 命中注定 姜渐心中后悔,姓宋的就没一个好人,他就不应该让大理寺看管这两人。 姜浮觉得这次他应该没骂错,柴原病得快死了,能主事的不就一个宋燕时吗? 她故意把两人关在一个牢房里,肯定是别有用心。要知道,这两人,可是真的有深沉大恨。 正经人谁会把猫和老鼠关在一个笼子里? 她叹了一口气,大理寺卿遇刺一案算是完结了,这东市白虎还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钟法想杀柴原,估计和扶月白虎脱不了关系,他现在死了,什么线索也没了。 不过,还有个柴原活着,但他吞吞吐吐,说什么都半遮半掩,真假还要努力分辨,跟没说也没什么区别。 三月三不过就这两天了,姜浮不知道谢闻会怎么想,据说他母亲先皇后的生辰也是这几天。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在大张旗鼓庆祝。皇帝和先皇后的佳话在民间广为流传,可是,就这样的佳偶天成,最后也不过是这样的下场。 季昭仪,宋贵妃,还有那个年纪轻轻的宋婕妤,皇帝说着先皇后是此生挚爱,但还不是妃子这么多,甚至谢闻作为嫡子,都不是第一个出生的。 说来也奇怪,据说先皇后被贤妃所害小产,皇帝屠了贤妃满族,但大错已经铸成,先皇后之后身体就不好了,没想到,几年之后,居然平安生下了谢闻。 从那之后,皇帝再也没有别的子嗣诞生…… 就算先皇后死去多年,皇帝宠爱宋贵妃,准许其干政,但谢闻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不过从去年开始,皇帝居然重用晋王谢转,任命为昀州牧。昀州繁华,靠近玉京,是陈第二繁华地,昀州牧虽然是个名义上的官,并无实权,但一般的亲王可没有资格担任。 朝廷就这么乱了起来,或者说原本就不是一潭死水。从龙之功,谁不眼馋? 一国之君,过于仁慈真的是好事吗? 姜浮不太明白,但姜渐是铁了心的太子党,谁都拉不回来。他对他的殿下很有信心。 阿耶想当纯臣,怕是当不成喽。 天气是一天暖和过一天了,枝头上有花苞含羞待放。 三月三在大陈算是个重要的节日,无论是贵族女子还是平民女子皆是在这一天出行,春日踏青。 正好又遇到宋贵妃的生日,三天没有宵禁。 姜浮其实有点好奇,宋贵妃过生日,难道宫里不应该举办宴会吗? 就像太后皇帝生日那样,文武百官都要到场,她之前也去过两次,东西味道不错,但规矩好多,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吃也吃不安稳,她坐得腰背都酸了。 姜渐觉得她是真的傻:“宋贵妃再得宠,也不是皇后,她没有资格接受百官朝拜。” 姜浮“哦”了一声,越发觉得皇帝的宠爱也就不过是那么回事。既保护不了平民出身的先皇后,又不给陪伴多年的宋贵妃一个皇后之位。 第44章 说起来也巧,这两个女人,都不是世家出身。 果然,皇帝打压世家,所以就连真爱都是平民女子。 刚才升起的那一点儿,对灯会的期盼,又消散了。 皇宫实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对,不只是皇宫。 姜渐还不知道她应了谢闻的邀约,要是他知道了,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她想了想那只不会叫的小猫,又想了想小哑巴殿下,他看向自己的神情,好像灯会就在他的眼睛里。 姜浮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顺其自然。 车到山前必有路,桥到船头自然直。 多想无益,徒增忧思,说不定,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好了的呢? 三月三,这是春日游玩的好日子。往日,玉京城的娘子们都会选择在这日出游,脂粉香风吹着柳条儿,但今年的三月三,白日却分外寂寥,大家恐怕都是在等着晚上的灯会呢。 为了晚上,姜潇白天都没有出去玩,养精蓄锐,准备晚上玩个够。 东市灯火满天,无数精巧的灯各自散发着光芒,黑夜也和白昼无异。 姜潇看见糖人就兴奋起来,姜浮给她买了一个,还不知足,又缠着姜溶,说是一人买一个,公平得很。 姜清喜欢安静,这种场合她是不会来得,姜潇很可惜,如果清姊来了,她就可以吃三个了。 姜浮暗想,别着急,一会儿会有人给你买很多的。虽然她不是很赞同这种行为。 奏水离东市还有一段距离,她本来是想自己去的,但还没找个理由,先撞上了谢闻。 她暗松了一口气,这下好了,也不用再找理由,特意和家里人分开了。 谢闻今天明显特意装扮过,圆领袍上面绣着金线,在夜里格外显眼,像是什么神仙宝物。许是人靠衣装,他在这满市的灯火下,居然也毫不逊色,反而隐隐有胜出。 月光与灯光之中,自成第三种春光。 姜潇见了他开心极了,不等几人就先冲上去给谢闻行礼,“郎君。” 谢闻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侍卫去给她买糖人,姜潇笑得更开心了。更巧的是,今天随行的居然还是谈光意。 姜浮心想,谢闻要是养孩子,不知道得养出怎么样一个混世魔王来。要什么给什么,甚至不要都主动给。 姜潇这种熊孩子,就算给她买一座城的糖人,她怕是也能吃下。 姜潇看着他手里精巧的花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卖力赞叹道,“郎君这个荷花灯好漂亮,哪个摊子买的,我也要买一个。” 谢闻瞧了姜浮一眼,脸微微一红,这不是哪里买的,是他动手自己扎得。原本是想送给姜浮,不过既然她妹妹喜欢,就先拿来讨好小姨子吧,反正他已经学会了,可以给姜浮重新做好多个。 这么想,他含着笑,把手中花灯递给姜潇,“你拿去玩吧。” 姜潇刚从滕光意那里接过糖人,又得了个精巧花灯,十分高兴。她心里虽然不懂,但行为上却十分投桃报李。姜溶看出谢闻是为谁而来,拉着姜潇走的时候她很配合。 谢闻暗道,这个花灯真是送对了人。 第28章 共游 雪簇自觉和滕光意站在一起, 不解道,“今日不是宋贵妃的生日吗?殿下不用去参加宫宴?” 滕光意白了她一眼:“你傻呀?” 雪簇被训了一句,摸不着头脑, 她就说最烦话说一半的人了。 这次真不怪滕光意, 要是霍尧或者任何一个男人问他, 他肯定就说了, 但是雪簇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 他虽然脸皮厚些,但也说不出口。 酒色之宴, 宋婕妤擅舞,一群舞姬衣衫不整地在跳舞,父子共赏, 这算什么事…… 他也是权贵子弟, 平日里虽不表现出现,但骨子里也自视甚高。不免鄙夷,宋贵妃和宋婕妤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然是不知廉耻。 谢闻不知道说什么, 旁边都是小摊小贩, 吆喝声不绝于耳, 这时候花钱总没错。 他低声问:“你想吃糖酪樱桃还是酥山?” 姜浮看了一眼。 香浮乳酪,朱实相辉。 她还没说话, 谢闻已经先一步都买了,摊主是个中年妇人, 直对着姜浮夸他, “娘子真是好福气, 郎君这么俊俏, 出手大方还会疼人,两位郎才女貌, 看了就让人喜欢得很嘞。” 姜浮讪讪道:“大娘误会了……” 妇人做出了然的神色:“我懂我懂,现在还没成亲是吧?你们年轻人脸皮薄。” 姜浮眨了眨眼睛,谢闻已经不好意思看她了。 他低着头,眼睛恨不得把地面盯出来一个孔。 他想:这分明是他的福气。 姜浮觉得自己有向姜潇看齐的趋势,一口气吃完了两份。谢闻说他不喜欢吃这些,姜浮只能自己全吃了。 大晚上吃酥山,还是有些冷的,一阵风吹来,她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谢闻没觉察到,他不太敢看她。目光被河里飘着的河灯吸引住,他想起还有问题想问她,出言邀请,“我们去放河灯好不好?” 姜浮答应了。他说话从来都是用“我”,而不是正式场合里惯用的孤。 谢闻去买了河灯,按照他的审美,选了两个最好看的,两人一齐向河边走过去。这里风大,小孩子不被允许在这里玩,免得喜日子里出坏事。 第45章 姜浮拿着河灯还在想要许什么愿望,谢闻的已经顺着水流飘走了。 反正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姜浮纠结了一会儿,才蹲在岸边,小心地把河灯放在水面上,看着那精巧的河灯,与水面刚接触时,点出一圈圈涟漪,晃晃悠悠地随着风远去了。 她起身,岸边也挂满了灯,有常见的兔子灯莲花灯,还有精巧的龙凤,各不相同,但又一样美丽。 谢闻觉得气氛很好,是时候了,他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姜浮愣了一下。她有种感觉,今天晚上两人的角色好像掉了个个,她倒成了胆小的那一个。或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总有一个强若之分。 谢闻要问的话,她当然回答,虽然可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谢闻:“你觉得我长得难看吗?会不会吓到你?” 这并不是她以为的。 姜浮沉默了一下,偏头看向旁边的谢闻,许是因为紧张,他的目光,只敢去看那变成一个光点儿的河灯。 街道两旁,花灯的光明亮却昏黄,姜浮可以猜到,谢闻现在一定整只耳朵都红了。 谢闻为什么会这么问?姜浮没想明白,他好像跟丑沾不上边吧…… 闺中好友们也曾聚在一起讨论,大家都说太子殿下艳若冰雪。 姜浮道:“……你明明好看的很。” 她发誓她说得都是真话。 谢闻舒了一口气,她别像梦里那样就好。 时刻跟在他们后面的滕光意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好久没看到殿下这么笑过了。” 非礼勿言非礼勿视,滕光意平时人模狗样的,此刻却恨不得变成长颈鹿,把脖子伸过去看个明白。 雪簇也是在东宫当过值的,“你胡说,殿下只是不爱说话,又不是木头不会笑。” 滕光意嫌弃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这个笑和以前的笑能一样吗?” 雪簇很不服气:“你不过就比我大几岁。” 滕光意道:“我可是比你大八岁,三十岁和二十二岁不算什么,但二十三岁和十五岁,其中可就差得多了。” 水边似乎风格外大些,姜浮的碧色衣裙随风舞起来,头上的簪子也不太听话,流苏被风吹得乱晃悠,叮叮当当地乱响。 谢闻想帮她扶一扶簪子,但想了想还是没动手。 这实在是太亲密了。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垂眸问道,“我可以叫你阿浮吗?” 姜浮还没回答,一声甜脆的“殿下”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姜浮回头看去,居然是姬芳懿。她穿着大红色的衣裙,头上满是珠翠,分外富贵,也幸好她生得艳丽,这富贵也只能沦为她的陪衬,并不会喧宾夺主。 长裙繁复,她提着裙摆小跑,身上的玉佩璎珞作响,后面有一群女使不住呼唤,“郡主,慢些,慢些。” 姬芳懿略停下,发号施令:“你们不准跟来!” 后面乌泱泱一群人真的就停在原地。 姬芳懿满意地小跑到谢闻面前,昂起一张脸甜甜地笑,“殿下,好巧呀你居然也在这里。” 谢闻脸色不太好看,这么好的时机,他还想和阿浮多说几句话,就被姬芳懿搅黄了。 姬芳懿把手里的河灯随意往水里一扔,转过头来又开始打量姜浮,姜浮被她看得不太自在。 这位小郡主在玉京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姬芳懿身材高挑,要比姜浮高出半个头,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姜浮,又凑近闻了闻,姜浮被她搞得莫名其妙,“郡主在干什么?” 姬芳懿还没开口,变故突发。 这里离东市已经有一段距离,谢闻为了和姜浮说话,特意选得这个地方,人只有零星几个,也不知道怎么这都能撞见姬芳懿。 突然窜出来许多黑衣人,都拿着明晃晃的刀,目标显然是谢闻。 滕光意和雪簇离得最近,反应过来和那些人战在一处,幸好姬芳懿还带了几个练家子,也加入战场,一时不至于落了下风。 谢闻道:“你们俩先走。”这些人冲他来得,他要是想跑,这些人肯定都要去追他。到那时候,可谁也跑不掉了。 姜浮和姬芳懿,无自保之力,在这里实在危险,她们也不是黑衣人的目标,要想跑应该跑得掉。 一个黑衣人被踹飞到水里,扑腾着呛了几口水,又要上来。 姬芳懿的那些女使受到惊吓,早已经跑散了,姜浮拉着姬芳懿的手,“好,殿下小心。” 谢闻心里又泛起些不合时宜的甜。 滕光意已经放了信号弹,东宫十率府的人不到一刻钟就会赶到。 姜浮拉着姬芳懿一路小跑,这次她长记性了,只往大道跑。 姬芳懿一边跑一边道:“我们就不管殿下自己跑了,这是不是有点不讲义气?” 姜浮觉得她真的傻:“你会武功吗?” 姬芳懿诚实道:“不会。” 她只知道吃喝玩乐,学武功那么苦那么累,她才不要。 姜浮:“那不就得了,你在那里,还不够人家一刀砍的,还不如先出来找救兵。” 姬芳懿作恍然大悟状:“你说得有道理。” 第46章 这里离衙门还有一段距离,而且现在是夜里衙门也不一定有人手。 今夜开放宵禁,为了维持治安,金吾卫一定会加强巡逻,姜浮想,只要遇到金吾卫就好了。 她运气不差,黑衣人的目标都在谢闻身上,根本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今日开放宵禁,金吾卫巡街的人,一定只多不少。还没到东市,就遇到金吾卫的人,为首的正是商明鹤,他在黑夜之中,也很显眼。 她刚要去求救,姬芳懿一把她拉回来,小声道,“我刚才还觉得你聪明呢,现在就犯傻啦?那可是金吾卫,祖母说了,金吾卫里好多都是晋王的人,说不定要害殿下的就是他们呢。” 再去找他们,不是自投罗网吗?她平时可没少听说起过。 姜浮笃定道:“不会的,商将军我认识的,他不会害殿下的。” 姬芳懿道:“哦,原来是你的熟人,那随你吧。” 姜浮奋力叫了一声:“商大哥!商大哥!” 前面一队人果然回过投来,站在最前面的商明鹤看着她,并无其余感情。 姬芳懿小声道:“你确定你认识他吗?看样子不认识你呀,不过……”她眼珠子一转,后面的话消散在风里。 姜浮没回姬芳懿的话,她和商明鹤还有一段距离,只能扯着嗓子喊,“在平安坊奏水河旁,太子殿下遇到了刺客,还请商大将军快去营救。” 商明鹤眉头皱了一下:“太子遇刺,这可不是小事,两位娘子可要想清楚了,不要玩闹。” 姜浮只道:“句句属实。” 商明鹤听了,他是个行动力迅速的人,当即就指了两个府兵,让他们照看姜浮姬芳懿,剩下人都跟他去奏水旁。 姜浮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商明鹤对她也如此冷淡,难道是受了姜渐的拖累? 她还记得小时候,阿溶姊姊不小心,打掉了姜渐的一颗门牙。姜渐可臭美了,气得偷偷哭了好久。 小孩子听说,门牙掉了就一辈子长不出来,可那是乳牙,本来就该换掉了。 姜溶背了个大黑锅。 姜渐委屈极了,要去京兆尹告状,把姜溶抓起来。几家大人轮番出马,都没有用,姜渐还是哭得昏天黑地。 最后还是商明鹤,当时还青涩的少年,笨拙的安慰孩童时的姜渐,再三和他保证,他的门牙一定会长出来的。 姜渐那时候多喜欢商明鹤啊,就像如今的雪簇喜欢应逐星一样。 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步呢? 相逢对面,故作不识。 她正在这儿感叹世事变迁,姬芳懿跟其中一个府兵打听:“你们将军今年多大了?娶过亲了吗?” 府兵虽然满肚子雾水,也并不知晓姬芳懿身份,但看她这身装扮,就知道非富即贵,她态度也算好,便也乐意为她解答,“商将军今年二十有八,尚未婚娶。” 姬芳懿皱了皱眉:“二十八,有点老,不过他长得很好看,我也可以接受。” 府兵讶然。 他这算不算做了媒人? 姜浮无奈道:“你不是心悦殿下吗?” 这变心速度,也太快了吧…… 姬芳懿叹气道:“我真恨不得把我自己劈作两半,一半嫁给殿下,一半嫁给商将军。” 姜浮沉默。 你想嫁,他们两个,会想娶吗? 姬芳懿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 “要不然,你嫁给殿下,我嫁给商将军吧?” 姜浮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她。 姬芳懿道:“你不愿意?那你嫁给商将军,我嫁给太子也行。都让你先挑了,我够义气了吧?” 姜浮“呵呵”干笑了几下。 姬芳懿又凑了过来:“好了,本郡主决定你就是本郡主唯一的朋友了?开不开心?” 姜浮想拒绝,你也说了是唯一,其实你根本没有朋友吧,她可不一样,她朋友很多。 姬芳懿说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孙女儿,但其实,她跟皇室没什么关系。 安阳大长公主一辈子没有生儿育女,和她一起长大的贴身宫女给驸马生了个儿子,可惜,宫女没了,驸马没了,儿子也没了,只留下姬芳懿一个孙女儿。 大长公主把姬芳懿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特意给她请了郡主的封。 所以,姬芳懿脾气随心所欲,身份也尴尬。她现在身份是尊贵,可大长公主毕竟上了年纪…… 到那时,姬芳懿这个郡主,又有谁看得上呢。 姜浮不答话,姬芳懿有些着急,低头就亲了一下她的脸蛋,姜浮压住了,没惊叫出声。 她顾不得什么礼仪了,伸出一根手指不可置信地指着姬芳懿,“你!你……” 姬芳懿得意,刚才谢闻还在,她就想说,姜浮身上好香。 “就亲你怎么啦?我们都是女人,亲一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亲一下不过是表达喜欢的方式。唉,姜浮真是个土包子,这就被吓到了。 算了,看她长得好看的份上,她还是愿意和她做朋友。 姜浮捂着脸心里五味杂陈,她这算是被女子轻薄了吗? 第47章 姬芳懿依旧乐呵呵得,和传闻中的飞扬跋扈不太一样,她知道,其余人一边恭维她,一边又看不起她。 她不喜欢那些虚情假意的笑,还不如冷脸对着她,最起码真实。 刚才的刀光剑影仿佛只是一个梦,姜浮很快来到了热闹的东市。 皓月当空,一切更热闹了,大陈民风开放,有不少男女结伴同行,脸上的笑意真切而甜蜜。 姜浮很快就看到了姜潇,还有姜溶和季临。 姜溶巧笑嫣然,季临温润如玉,两人一青一白,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要是忽略被姜溶拎着的熊孩子姜潇,实在是再美好不过的一幅画儿。 姜潇早就不耐烦了,姜溶和季临说话真没趣。姜溶又不许季临给她买好吃的,现在在姜潇的心里,太子殿下的地位已经超过了季临。 看到姜浮立马瞪圆了眼睛,冲她打招呼,“阿浮姊姊,我们在这里!” 姜浮和金吾卫二人道了谢,让他们护送姬芳懿回府,但姬芳懿也不想回去,最后金吾卫两位士兵,去归队了。 几人刚聚在一起,姜渐就赶了过来,还有几位堂兄弟。他们都是被姜祭酒抓了壮丁,临时被叫去国子监做事,所以这么晚才赶来看热闹。 姜潇拎着花灯,眼巴巴地看着姜浮,“太子殿下怎么没和阿姊在一起?” 她想谢闻了,还想谢闻的钱袋。而且谢闻给她买,没人会说一个不字。 姜浮这才把刚才遇刺的事情告诉众人,她心里是没当回事的,毕竟,滕光意和雪簇都在,还有大长公主府的护卫,那都不是吃素的。 金吾卫的人也赶去了,那可是整整一个小队,数量比刺客还多得多。 应该出不了什么事,说不定现在谢闻都已经在东宫了。 姜渐听了,脸色却苍白起来。 他看着姜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都说不知者无罪,可殿下若真出了事,又如何是好? 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姜浮,向她详细询问了地址,然后把所有人都丢在了身后,争分夺秒得往奏水旁边赶过去。 他不断安慰自己,金吾卫不会光明正大地对谢闻下手。 可万一,万一…… 前世的时候,殿下身死,晋王还活得好好的。 他为了复国,不得不投效晋王谢转。可他也知道,晋王阴冷狠毒,绝非明君。 在晋王手下做事多年,姜渐知晓了不少事情。晋王之前就几次对太子下过手,商明鹤是晋王的左膀右臂,这不是阎王的催命符吗? 姜浮莫名其妙,平白受了姜渐的几个冷眼,姬芳懿脸上却带了几分向往之意,“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阿兄居然这么有男子气概!” 姜浮汗颜。 姜渐匆匆忙忙地离开,姜浮撇了撇嘴,表示不满,然后就发现,一下没看见,姜潇的手里又多了两个糖人。 也真难为她如此专情,这满街的好吃的,更贵的也不少,她却只钟情糖人。 一个是姜家五郎姜濯买的,他言笑晏晏,性情温柔,矮子里拔高个,是姜潇最喜欢的一个兄长了。 另一个却不是姜府的人,他叫沈子写,是姜祭酒的得意门生。今年只弱冠而已,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这次春闱,他也会下场。 姜浮曾经听阿耶说过,若不出意外,这沈举子是必中的了。 阿耶和姜渐一样,都不怎么和她说外面的事情,但是只要是关于沈子写的,话就格外得多。 所以,姜浮虽然没见过他几次,却对他了解得很,知晓他寒门出身,家中人口简单,性子温和,为人正派。 的确是挺温和的,要不然也不会给姜潇买糖人。 自家兄弟还好,但有沈子写这个外人在,总归是不方便,两相比较,姜浮宁愿和姬芳懿一起玩儿。 她虽然不太着调,但总归是个女子。 五哥陆濯是个风流人物,最喜欢与小娘子谈笑,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整个人像是花枝招展的孔雀,比盛装的谢闻还要招摇。 姜浮不想和他走在一起,借口拉着姬芳懿走了。 姜濯自然是毫不介意,继续若无其事的欣赏佳人美景。只留沈子写,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姜浮和姬芳懿道,“你的那些侍从可有联系他们的办法?” 姬芳懿摇摇头,混不在意,“我不知道。” 她倒是大度,除了会武的随从,还有丫鬟婆子一大堆,遇到刺杀作鸟兽散,她还一点儿不生气,不知道是夸她心大还是说她没心没肺。 她想了又想,现在也才过一刻钟的功夫,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奏河旁边。顺着这里走过去,不要一会儿就能到。正犹豫间,要不要再去看看,金吾卫的人正好从坊间走出,还不止那一个小队。 站在前面的是姜渐,他黑着脸不知道在和谢闻说什么。 刚出来,迎面撞上姜浮和姬芳懿两个人,姜渐的脸色更不好看起来。 他道:“你们两个又来这里干什么?” 姜浮无奈,这儿离东市只有几步,来来往往都是游人和商贩,热闹得很呢。看见有大批金吾卫,不少百姓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旁人都能来,她自然也来得。 第48章 滕光意道左手臂受伤了,血染红了衣袖,他道,“姜司直,这些刺客的尸体,可马上就要被金吾卫的人带走了。” 姜渐恍然惊醒,连忙去和金吾卫抢尸。 谢闻应该没有受伤,就是衣袍乱了,他刚才看见姜浮的时候,偷偷整理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但是没多大用处,身上还是沾染了不少灰尘,甚至脸上也有,还带着一股血腥气。他有点怕自己会吓到姜浮,努力柔声道,“你…们没事吧?” 姜浮摇头,觉得他像只脏兮兮的小猫。 谢闻和她对视,许久才低下头去。 站在一旁柱子似的姬芳懿却皱了皱眉。 不冷脸的太子表哥真是魅力全无啊…… 她一下子就对眼前这个傻里傻气的男人失去了兴趣。捂着胳膊的滕光意站在一旁,脸上是慈祥古怪的笑意。 ……姬芳懿觉得还是刚才的姜渐比较顺眼,她要离这几个奇怪的人远一点。 她跑着过去,姜渐还在和金吾卫的人交涉,商明鹤照例是不说话的,姬芳懿心里分出了个高下,好冷酷,好迷人。 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成熟也是男人的一种魅力。 姜浮看着她的表情感观复杂,姬芳懿真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还不知道自己被鄙视了一圈的谢闻还在眼巴巴看着她,想要等一个回复,姜浮回过神来,“我当然无事。殿下呢?可有受伤?” 善后的工作轮不到谢闻来做,又有几个士兵,分不出来是金吾卫的人,还是东宫的人,现场乱糟糟的,姜浮不太能分得清,各军的铠甲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这么担心我,谢闻指尖一颤,努力装作平常的样子,道,“无事。” 现场姜渐还在吵嚷不休,谢闻和姜浮站了一会儿,这儿人多眼杂,他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现在更不可能多说什么了。 旁边来人禀报:“殿下,陛下知道了您遇刺一事,大发雷霆,急招您入宫。” 他是父亲,更是皇帝。皇帝的命令,谁也不能不听从。谢闻再不舍,也要道别:“我先回去了,你别害怕。” 姜浮当时是挺害怕的,但事情已经过去,她现在的心情,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但她还是意思意思,点了点头。 谢闻走后,她算起来,刚才她和谢闻差不多干站着了一刻钟,加起来也不过二刻的功夫,皇帝在深宫中,居然已经知道了。 后面和金吾卫的扯皮以姜渐的胜利告终,或者说,商明鹤根本懒得和他吵架。 往日的君子风仪,早被姜渐丢到了脑后,姜浮大为赞叹,阿兄现在,真是越来越能豁得出去了。 第二天早朝后,颁发召令,本来三天的夜市取消,明天和后天照样宵禁。皇帝十分生气,责令大理寺协助东宫彻查此案。 大理寺卿柴原,是真的病到起不来床的地步,太医去看了,也只说必须要静养,说不定还能撑个一年半载。 皇帝大手一挥,直接让他提前致仕,另让长宁公主驸马担任大理寺卿一职,又似乎不经意提起,让太子伴读姜渐接任大理寺右少卿。 百官脸上不显,心中激荡。皇帝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怒无常,越来越看不透。 长宁公主和晋王一母同胞,但又特意把姜渐提为大理寺少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帝到底是看好晋王,还是看好太子? 姜渐同样不太明白,不过一下子由七官品变成了五品官,终于不是芝麻官了,能穿绯色衣袍,有上朝议事的资格。 他本来是穿着官服和家里兄弟姊妹嘚瑟,如今他可是家中年轻这辈官职最高的一个了。 姜浮十分捧场:“阿兄穿这一身官服真好看。”她也不算全昧着良心,姜渐皮囊还是有的。 偏偏有人不如他的意。 姜三娘子姜清,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也是个冷若冰霜的怪胎。依照姜渐的年纪,能担任五品京官,确实是前途不可限量。 她却偏要泼冷水:“事出反常,必有怪事,还是不要高兴太早得好。” 是夜,本来定好的夜市被取消,许多人怨声载道,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可不敢真的跑出去,运气不好被金吾卫抓住,可是要挨板子的。 晋王府中灯火通明,无数灯火透亮,和白昼没什么区别。 晋王谢转冷笑一声,狭长的眼睛从丞相傅霖身上,又看到商明鹤身上。 他长相和皇帝极为相似,一眼就能知道两人是父子的程度,幽暗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条五彩斑斓的毒蛇,不断吐着信子。 坐着的两人却都一动不动,像稻草人一样,承受他的打量。 良久,晋王终于开了口,“傅相,东宫遇刺这事儿,不会是你指使的吧?” 傅相忙从座位上站起来,露出一个惶恐的神情,拱手道,“殿下,刺杀太子,这可是要灭九族的大罪啊。” 晋王转了一下大拇指上的扳指,冷笑道,“你既然不承认,本王也不会再追究。但是你记住,这种事绝无下次。本王和太子,是兄弟,是皇家血脉,他的生死,轮不到旁人来决定。” 傅霖心中微哂,嘴上却道,“微臣定当谨记于心。” 第49章 晋王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把目光放到商明鹤身上,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赞赏。 “商将军,这次你做得很对,无论如何,本王都希望,不要伤了太子的性命,毕竟他是本王的弟弟。” 他说话有种天然的阴阳怪气,傅霖一时竟然分不出来,他这是在真的夸奖还是在讽刺。 商明鹤依旧面不改色,恭敬得站起来行礼,“本就是末将的分内之事。” 离开晋王府,傅霖和商明鹤并肩而行,一个矮瘦,一个高大。对比如此明显,傅霖恍惚想起,在他还年轻的时候,身形也不是这般伛偻的。 灯笼里发出的光,把两人的影子都照得模糊不堪。 今天没有月亮,大概是被乌云遮住了年迈的,随从提着灯,灯笼一晃一晃的,微弱的亮光在夜晚的风里发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熄灭。 傅霖率先开口:“商将军,您这次可是可是出了大风头啊。”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好像这些上了年纪的官员都是如此,眼睛总是眯着,嘴角上扬,一副狐狸像。 商明鹤沉默了一瞬,眼睛依旧是往前方看,哪怕前面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只是一望无边的黑暗,里面像是藏匿着什么怪物,迫不及待得等着送上嘴的美食。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职责所在。” 傅霖拈了拈胡子,干笑了两声,又语重心长道,“将军年轻气盛,和晋王一样,都顾忌得太多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要做的不就是主人不能做的吗?将军,我说得对不对呐?” 商明鹤没说话,他早已经习惯了沉默。 再也无言,分开的时候,傅霖才收敛了脸上的所有笑,露出他原本的面目。他心里不屑,晋王毛头小子,什么也不懂。 还有商明鹤,真没想到,他居然能攀上晋王。斩草除根,留着他,始终是个隐患。 他心中冷笑,若是个识时务的也算了,可惜偏偏是个臭石头,又冷又硬,和他那个没用的爹一个德行。 回到家中,房里却还亮着,烛火温馨,是长女傅莲乔。 他心里泛起暖意,刚才的阴毒也都被这暖意所融化,慈爱道,“莲乔,怎么还没睡啊?” 傅莲乔没吱声,凄楚地看了父亲一眼,他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么和蔼的笑。 可就是这样的父亲,不久前告诉她一个消息,陛下有意为还未婚嫁的晋王和太子选妃。 傅莲乔早有听闻,也做好了准备,她是傅家的女儿,哪怕有了意中人,再不情愿,也该为家族的荣耀一搏。 即使她心中无比希望自己落选。 傅霖告诉她,她要争得不是太子妃,而是晋王妃。 傅莲乔虽然是女儿,但傅霖从未避着她,家中商议什么事情,她都知道。 但从那天开始,她好像又知道了许多从未想过得事情。 昨日东宫遇刺,皇帝震怒,她心中知道,这行刺的幕后主使是谁。家中执掌中馈的是她,自然也知道,银钱人手,一看便知。 傅莲乔低头道:“阿耶,真的不能收手吗?您已经是丞相,统领六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傅霖笑了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和女儿讲道理。 “莲乔,为父为官二十八年,你知道这二十八年来,有多少个丞相吗?” 他根本没给傅莲乔回答的机会,自问自答道:“七个,一共有七个!我能当丞相,无非是陛下要打压世家。等到我致仕之后,谁还会记得我?谁还会记得傅家?” 他本就不像其他世家子弟,有家族作为倚仗。除了他自己,称得上一无所有。 他语气里透露出一股子癫狂:“丞相之上,还有三师三少,还有公侯。我要我的名字,青史留名!我要世人都记得我傅霖!” 傅莲乔心中苦涩:“东宫仁德,先后嫡出,皇帝珍重。阿耶为什么要趟这一趟浑水呢?” 傅霖道:“太子仁弱,怎当大任?倒是晋王,有陛下早年之风。这两年,陛下的心不也慢慢偏了吗?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从龙之功,机不可失。” 傅莲乔道:“所以阿耶有没有想过,若事败后,傅家可还有机会?女儿还有活路?” 她含着泪水,哪怕家里兄弟姊妹众多,但阿耶对她永远是特别的。她是长女,是阿耶的第一个女儿,身份自然是不同。 她愿意为家族牺牲,但突然告诉她,阿耶可能没这么爱她,她也只不过是个棋子,一时间难以接受。 傅霖语重心长地看着她:“莲乔,你是我最骄傲的孩子。在我心里,别说那些妹妹们,就连兄弟们,谁也比不过你去。这么多年,阿耶对你如何,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原来如此,总不过是一句恩情。傅莲乔笑了笑,眼中水光褪下,“女儿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傅霖被权力欲望冲昏了头脑,还没有她看得清醒。 只要太子是先皇后的儿子,他的东宫之位就绝不可能动摇。 何况,太子又并没有什么错处,皇帝肯定不会无故废太子,他只会费尽心思,为心爱的儿子铺出来一条血路。 第50章 既然劝不动阿耶,执意要做那扑火的飞蛾,那她少不得要为自己打算了。 她不想当棋子,棋子自古以来,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姜渐当了大理寺少卿之后,可谓是春风得意,十分大方的表示,可以给姜潇多买几个糖人。 滕光意笑道:“姜少卿这是洗心革面,做个好阿兄了?” 姜渐为了回报他的阴阳怪气,特意多买了一个塞给他。他不是讨厌甜食吗?偏要拿这个来腻歪他。 由于之前出了遇刺的事情,谢闻现在出门不止带一个侍卫这么简单了。两个侍卫是明面上的,隐藏在暗处的,还有不知道多少。 谢闻想让姜渐,顺便给姜浮带几件东西,可这私相授受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听。 他暗示了许多,想要姜渐主动提起,但姜渐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一点儿也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谢闻沉默,如果是名正言顺的就好了…… 不过他很快又高兴起来,跟姜渐去姜府,说不定就可以见到她了。 他今日是精心打扮过得,李端厚招宁都说好看,没有一个娘子会不动心的。他被吹嘘地也有些飘飘然起来,想快点看看姜浮的神色。 她真的会喜欢吗? 离姜府还有两坊,一个小乞丐冲上前来,姜渐没看到,被撞了一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小乞丐头也没回,就往人群里钻过去。 他骂了一声:“没长眼吗?我这么大一个人活生生站在这儿,撞到了还立马就跑?” 谢闻好心提醒:“钱袋。” 姜渐正在拍衣服,那小乞丐脏得很,不知道身上的泥沟有没有蹭到他衣服上。听到谢闻的提醒,俯首看向腰间,果然钱袋没了。 再向远方望去,乞丐身材瘦小,混到人群里很快消失不见。 他气得跳脚,可人都已经跑了,只能埋怨在一旁偷笑的滕光意:“你还笑,刚才他还没跑得时候,怎么不提醒我呢?” 滕光意无辜。 不过只过了一会儿,暗卫已经把小乞丐抓过来了。 街道角落,姜渐拎着刚抢回来的钱袋有些嫌弃:“居然偷到我头上来了,把他送到大理寺,我要亲自审问。” 他唬人的,小偷小摸这种事,应该交给京兆尹。大理寺管的是刑事案件,或有官员牵涉其中,其余小事,统统是京兆府的职责。 小乞丐果然慌了,侍卫手中挣了一下,但没挣开。他喊道:“六兄,别把我送到大理寺。” 姜渐嫌弃地抽回手:“胡乱叫什么呢?谁是你六兄?” 这声音清脆,明显是个女子。算了小娘子也怪可怜得,年纪轻轻,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估计也找不到什么正经活计。 吓唬一顿放了算了。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呲牙咧嘴地越来越凶恶:“你再乱说,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砍了你偷东西的手,看你还敢不敢做贼!” 小乞丐胡乱摸了摸脸上的污泥,露出一点白色的肌肤:“六兄,是我,我是小鱼儿啊!” 姜渐嗤笑一声,还敢乱攀亲戚……不对,小鱼儿? 他仔细盯着那张乌漆麻黑的脸,和记忆中的面孔渐渐重叠,嘴角没忍住,抽了一下,“姜渔?你怎么成乞丐了?” 小乞丐姜渔见他认出来自己,才终于松了口气,跟他商量:“好六兄,今天就当没见过我行不行?”她眼珠子不断往钱袋处瞟,要是能把这个给她就更好了。 姜渐想也没想直接拒绝,姜渔只比姜浮大两个月,一个人流落在外成什么样子。他无视姜渔祈求的眼光,伸手把钱袋上面的灰尘拍尽,然后挂回腰间。 他看了看小堂妹那张惨不忍睹的小脏脸,嫌弃之前溢于言表:“所以大街上那么多人,你是故意偷我的?” 姜渔嚷嚷道:“不是偷,是借,我又没说不还你,小气鬼。我只认识你,借了别人的根本找不到人还。” 滕光意笑道:“你还挺好心。” 姜渔道:“大家赚钱都不容易。” 姜渐无奈:“算了,懒得跟你计较,和我先回家去。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姜渔后退了几步,连连拒绝:“不行不行,我才不回去。” 姜渐大概猜到了,她肯定又是离家出走偷跑出来的,要是回去了,五叔父肯定能知道,说不定会绑她回去。 “必须回去。” 姜渔看向四周,果断寻了一个石狮子抱住:“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杀了我我也不回去。” 她算是豁出去了,姜渐脸色越黑,无论他好言相劝,还是恶语相向,姜渔就是死活不肯迈一步。 谢闻无奈,给姜渐出主意:“你不如问问你堂妹为何不愿回去。” 姜渔翻了个白眼:“我就在这里,你还要他问我做什么,你自己不会问吗?” 姜渐忙训斥道:“大胆,你知道这是谁吗?再乱说话,小心真被人抓住拔了舌头。” 姜渔看了谢闻一眼,她心中也有猜想,但话已说出,又不能收回,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人啊?我不管,想让我回去,连门都没有。” 第51章 谢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姜潇是多么可爱的孩子了,买个糖人就会觉得他好。 他道:“姜四娘子为何不愿回家呢?” 姜渔又翻了个白眼:“老娘要不要回家,关你屁事,你管得着吗你?” “你…”见她不知悔改,姜渐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上手去揪她耳朵:“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谢闻有些尴尬,平生从未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这出言不逊的人还是心上人的姐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姜渔大声嚷嚷:“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松手的!姜重明啊啊啊啊…你松手……你完了,不出一个月,你必有血光之灾……啊…疼…” 她打定了主意不松手,大喊大叫又吸引到了不少行人的目光,姜渐只能跟她好生商量:“小姑奶奶,你不就是不想让五叔父知道你来玉京了吗?我保证,就算你回去,家里也没人会告诉他的。行不行?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姜渔似有松动,很快又抱紧,眼睛直直盯着谢闻:“我要他跟我保证!” 她才不傻,姜渐可没有君子一诺的德行,还是要拖个大冤种下场。 谢闻:“……好,重明绝对不骗你。” 姜渔这才松开手,开始想办法:“六兄你快给我买身衣服,要男装,我跟你们偷偷回去,然后躲在阿浮那里,阿耶肯定不知道这回事。” 姜渐只能应允,带她去买衣服。姜渔去整理的空挡,姜渐跟谢闻告醉:“家妹年幼无知,口出狂言,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谢闻沉默了一下,道:“无事。” 滕光意笑嘻嘻道:“我看你这妹妹倒挺有意思的,活泼机灵,比京中那些贵女有意思多了。” 姜渐冷笑不语,活泼机灵过了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姜渔动作还算麻利,不多久就走了出来,洗去脸上的脏污,露出洁白的脸和明亮的眼睛来。因为成衣不太合身,显得有些松垮,但这亦无损她的灵敏,看上去是个俊俏的少年。 滕光意眼睛一亮:“你妹妹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姜渐又冷笑一下,没想到滕光意这小子平时人模狗样的,居然这么肤浅,连看到姜渔这样的小魔王眼睛都能发光,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几人这才重新出发,终于回到姜府,姜渐果然信守承诺,把人送往姜浮那里。 谢闻心里暗道,这算是因祸得福吗?要是没有姜渔这一出,他还不一定能见到姜浮。 此时,姜浮和姜溶严阵以待,刚新鲜出炉的糕点还冒着热气,两人尝了一口,都默默又放下了。 姜溶心里默默奇怪,为什么下厨,比练武还难?她能百步穿杨,但对这小小的面团儿,却怎么也不得要领。 姜浮心中也是这样想,拿起笔的时候,毫厘在她心中,亦有千里,可这调料多一点儿少一点儿,怎么就天差地别呢? 姐妹二人齐齐叹气。 姜渔人未到,声先至,她离开玉京不过两年多,随父赴任江南。姜五叔官职不大,但外放的可是个好地方,鱼米之乡。 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连通传都免了,直接去抱姜浮:“阿浮,我回来了,我好想你。” 跟在后面的众人神色各异,谢闻微垂了眼睑,如果他也能光明正大抱抱姜浮就好了。 念头刚一出来,他又飞快谴责自己,轻浮。 姜浮被松开的时候,好奇道:“小鱼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这位是溶二姊姊。” 姜渔脆生生的叫了声“二姊”,她小时候也是和姜溶一起玩的,但姜溶离开得早,她忘性也大。 姜溶点了点头。 打过招呼后,姜渔拿起桌子上的桃花饼就往嘴里吃,姜浮想制止没来得及,她已经塞进了嘴里。能沦落成让姜渐误认为是乞丐,这一路上她的确过得不好,肚子也的确饿了。 刚尝到味道,她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怎么难吃……” 话虽然如此说,但还是都咽了下去,难吃也是东西,她是真的饿。 姜浮和姜溶做得这两盘,难吃得各有千秋。 姜浮做得,卖相比起姜溶的,相对来说好一些,但味道更差些。 她劝道:“别吃了,我让人再送些过来吧。” 她刚才也尝过,自然也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儿。 姜渔三两口吃了一个,手却没停,她不厚此薄彼,又捏了一块姜溶的往嘴里放,这个也不好吃。但她真的饿,算了先填填肚子吧。 姜渐道:“又离家出走了呗,真不省心。”前世今生,年纪加在一起,他当然要比在座所有人都大,说话也以长辈自居。 他拈了一块桃花饼,眉头也狠狠一皱。只一口,就吃出来这是谁的手笔。姜浮每次下厨做的东西,只有阿耶一个人肯吃。 阿耶抠门,觉得浪费粮食不好,咸了就多喝水,淡了就当饭吃。 前世,姜渐觉得难以下咽,幸好姜浮也不常进厨房。要是她喜欢这个,真担心阿耶吃出来什么毛病。 如今却觉得,也没有记忆里那么难吃了,在前世,他什么没吃过?野菜,老鼠,蛇,树皮,纸,饿的受不了的时候,连土都吃过。 第52章 谢闻盯着那盘看起来不怎么样的糕点,有点想吃,可他该怎么说呢?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小厨房的女使们做饭也需要时间,姜渔又吃了一块垫垫肚子。 滕光意凑热闹,也拿了一块,刚和舌头接触就变了脸色,转头看见谢闻期盼的神情,他努力咽下去,挤出笑道:“不错,殿下也来一块吧。” 其余人都哑然。 姜浮心想,滕光意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其实焉儿坏。 谢闻拿起一块,刚尝到味道立马心情复杂,黏腻的东西堵在嗓子眼里,他想吐出来,但又想到这是姜浮做得,别人都能吃,他吐出来岂不是太打姜浮的脸了吗? 女使递过来茶水,他喝了一整杯,才勉强咽下去,瞬间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滕光意趁人没注意,不知道把半块糕点扔哪去了,他故作好奇问道:“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谢闻刚缓过来,憋红了脸,只说了两个字:“尚可。” 鼓励为主,姜浮能做已经很好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其余人明明都能吃,肯定是他娇生惯养,不识人间疾苦。 姜浮觉得好笑,谢闻的眼睛黑白分明,平时却总不敢看她,总是低垂着,像是在掩盖什么情绪。刚才糕点进嘴巴的那一刻,眼睛却一下子瞪圆,像是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怪不得滕光意逗他玩,她也想逗一下。 谢闻还要再吃,姜渐无奈,赶忙制止,他可不想谢闻真的吃出来个好歹来,他的九族还想好好活着呢。 为求速度,小厨房先下了一碗汤面,上面握了个鸡蛋,撒着稀碎的葱花,姜渔跑到小厨房,风卷残云的吃完。 姜渐道:“鬼知道她是不是又在江南惹什么事了,不行,我还是得告诉五叔,最少让他知道,姜渔在这儿。” 姜浮道:“你又不知道怎么就断定了呢?还是问清楚吧。”她不相信姜渔能捅出天大的篓子,姜渔也没这个能力。 谢闻道:“阿浮说得对,何况孤之前,已经答应过姜四娘子了。” 姜渐心想,那是谢闻答应的,他又没答应,告状理所当然。 不过,殿下叫姜浮什么?阿浮?他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还有上次宋贵妃生日…… 姜渐感觉有点怪,打量了姜浮几眼,看她还是那副样子,羞涩之情寥寥,不像是有意。 略微放下心来,姜渔已经吃完了,她还是穿着那一身不合适的男装,因为吃饱了,有了精神气。 姜浮率先问道:“小鱼儿,你这次为什么要从家里跑出来啊?” 姜浮开口,姜渔不像之前混说,她叹了口气,道:“实话告诉你吧,我阿耶疯了,要把我嫁给一个穷秀才,我是逃婚出来的。” 逃婚? 姜浮吃了一惊,姜渔只比她大两个月,陈婚嫁之事,平民女子多在十七八,贵族女子父母为示宠爱,留到二十才出嫁的是常事。 姜溶今年就二十一了,长宁公主三年前大婚的时候,已经二十三了呢。 五叔父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姜渔这么早就出嫁。 她还是不太能相信,又问了一遍:“真的?”她的心刚才就站在姜渔这一边儿,现在更偏了。 姜渔道:“当然是真的,我跟你说啊,我阿耶选得那个男人,可穷了,虽然是个举人,可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个残疾的老母亲。我一嫁过去,肯定要当牛做马的伺候人,我才不干呢。” 姜渐反驳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叔父既然选定那人,肯定是有过人之处。你是他的亲女儿,他怎么会害你呢?” 姜渔嫌弃地看他一眼:“你懂什么?那个举人那么穷,我可不要,你喜欢他,你嫁给他好了。” 他是个男人,嫁什么嫁?姜渐气道:“你这是嫌贫爱富!” 姜渔道:“对对对,我就是嫌贫爱富。这吃得穿得,哪一样不要钱啊?让我去种地,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凭什么过苦日子的是我,好名声都让阿耶得了!” 滕光意道:“我觉得四娘子说得对,女子嫁人可是大事,要是一步错,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姜浮心想,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女子嫁人的确是大事,但是嘛,怎么就一辈子毁了呢?有和离,有休妻,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丧夫吗?比如卫夫人和苏嫦,她们不也过得很自在吗? 姜渐道:“你之前又不肯回家,来玉京城干什么?纯粹是喜欢要饭呐?” 姜渔怒道:“你才要饭呢!我想拜国师为师,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嫁人了!” 她越想越得意,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受万人敬仰的场面了。 姜渐冷笑两声:“就你,人家凭什么收你为徒啊?” 姜渔道:“你懂什么,我可是有仙缘的!” 谢闻偷偷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他很有钱,姜浮不会因为他没钱而嫌弃他。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常之华未到而立之年,面目十分俊美,还是当年的状元郎。 有佳话流传,当时先太后还在时,便觉得常之华俊美无双,正好长宁公主适龄未嫁,便有意为两位牵线搭桥,引公主于宴会相见。 第53章 事后,太后问公主是否如意,长宁公主笑道:“看见了状元郎,其他男子都成了丑八怪呢。” 长宁公主是皇帝长女,由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太后宠爱异常,公主天真烂漫,也不以为逆,为二人赐婚。 从此之后,这常之华人如玉、世无双的美名,就在玉京城传开。 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面若好女,清秀英俊。他是真正的平民出身,年纪轻轻当上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不乏长宁公主的关系,但当初可是状元状元,还是实打实的,做不了假。 姜渐对他十分敬佩,儒雅君子,如磋如磨。 姜浮听他说得耳朵都起茧子,颇有点不怀好意的问:“那你觉得是太子殿下好驸马爷好呢?” 姜渐被问得一愣,他心虚斥道:“文无第一,这世间的君子,难道只能有一个人吗?” 姜浮没说话,抿嘴笑了一下,漂亮的眼睛漾起来水波,可惜姜渐不是谢闻,逗起来没那么有趣。 在三月初六这一天,玉京城内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原大理寺卿柴原被发现死在了家中。 姜浮有些没明白:“不是说柴大人病得很严重吗?”柴原年纪毕竟大了,又有重病,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一命呜呼也不应该引起轩然大波。 姜渐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柴大人根本不是病死的,脑袋被人割了下来。”还被悬挂在门梁上,柴府的下人被吓了一跳。 姜浮没说话,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一个马上就死的老头子,怎么会下这样的狠手…… 她突然有个不太好的猜想。 柴原官声很好,但和他有仇的,姜浮就知道一个,但愿是自己想得太多。 大理寺并不是个好地方,姜渐刚上任就要忙碌起来。柴原死的时候,虽然已经不是朝廷重臣,但也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这不是在打朝廷的脸吗? 春闱还剩不到一个月,阿耶越发忙碌了,姜渐也因为这个案子忙得不可开交,只是姜浮也没想到,她不好的猜想很快就成了真。 大理寺的人在行刺谢闻的那一波死士尸身上,居然找到了商明鹤的令牌。 这也太明显了…… 谁家死士去杀人会带着主人的东西,是生怕事情不会败露吗? 姜渐讨厌商明鹤,可等他真正落难的时候,又有点别扭。这件事情的确有蹊跷,可是,陛下已经发话了,哪还能轮得到他来说什么。 不只是太子遇刺的事情,还有柴原,那天夜里,商明鹤不知去向,没有人可以为他作证,而他本人也承认了。 还有东市白虎的事情,一窝蜂的都堆到了商明鹤的头上。本来没什么证据,但流言像长了翅膀,众人都说商明鹤和扶月国人有私仇,所以寻衅挑起两国战争。 姜浮只觉得可笑,商明鹤何时去过扶月国,她也相信,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仇,置无辜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枝头上的花儿开了,开得这样好,这样盛,等过几个月,一定会结许多果子。 有家仆通传,金吾卫南楼云求见,姜渐烦躁地一摔书本:“不见不见,你让他回去吧。” 傻子都能猜出来,他来是为了什么。南楼云和商明鹤年少相识,自然…也认得他,知道往日的情分。 可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浮叹了一口气,正好有风吹开,把桌子上的书本哗啦啦的吹翻了好几页。 她对家仆道:“让他进来吧。” 家仆看了看姜浮,有些犹豫,又看了看姜渐,他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没听到一样。 他心中了然,答是出去了。 不多时,南楼云大步带风,他壮硕得简直像一座小山,本就凶悍的脸上,愁眉紧锁,更显得像要吃人一样。 他进来,便什么也顾不得,抓住姜渐的胳膊:“姜重明,商将军绝对不是谋划刺杀太子的人!” 姜渐漆黑的眼睛眯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你跟我说也没用啊,陛下觉得他是凶手,我一个小小五品官,我能怎么办?” 他又不是什么大罗真仙,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南楼云眼含泪水,竟然一下子跪下了,砸的噗通一声巨响,姜浮听得心惊胆战,这得多疼啊。 姜渐想扶他起来,但哪里是他的对手:“你这是做什么?” 南楼云道:“当日,两位都在在场。我等兄弟几人,已经给陛下上了血书,只希望郎君和娘子站出来,说个证词,商将军可是二话没说,就调人前去救驾了的。” 姜渐沉默了,当日他去的晚,只看到了收尾。可是就算他们站出来了,真的有用吗? 谢闻已经说过,当时救驾的是商明鹤,可这有什么用吗? 除了那个确切的令牌,根本没有其他证据,这莫须有的罪名,还是把人关进大牢了。 很难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外表如旧,可他经历过无数生死,早已不再是热心少年。他和南楼云也算是旧相识,但是,商明鹤人缘可不好,要是站出来为他说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姜家该怎么办?他已经家亡过一次了,绝不能再来第二次。 第54章 他心中打定主意,还是明哲保身的好,可话还没说出一个字,却听见姜浮的声音:“当日之事,是我慌忙之中,撞见商将军,为他作证,本就是我应该的。” 姜渐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忍着气,等到南楼云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开后,他才压着怒火:“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想跟姜浮解释,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幻,绝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可一看到那双明澈的眼睛,他又心软了。 心里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为谁。 商明鹤?阿浮?还是他自己? 姜浮平静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可是……” 姜渐打断她:“没有可是!” 他察觉到自己语气过重,背对着她走过去,放缓了声音:“就算东宫遇刺的事情和他无关,可柴原的死,和他脱不了关系。一条罪名是死,两条三条罪名也是死!” 姜浮道:“我只是求一个问心无愧而已。” 商明鹤的战功,是一条命一条命杀出来的,就算死,也不应该如此。 姜渐回头望着她:“英雄?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姜浮冷冷道:“他当然应该死,可他不应该这么死。” 杀柴原,是报仇雪恨,可白虎之乱和刺杀东宫,这算什么呢?如果这两条罪名扣下来,商明鹤就是铁打的乱臣贼子。 太阳有西落的趋势,阳光不似午时耀目,从窗户里斜斜照进来,都打在姜浮的身上,而姜渐,整个人隐藏在黑影里。 他想起姜浮对谢闻的不为所动,又想起姜浮对商明鹤的百般维护,他突然有一个猜想:“你该不会是对商明鹤芳心暗许吧?” 年少时候的商明鹤实在太过惊艳,误把崇敬当爱慕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他小时候不是也喜欢追着商明鹤跑吗?可人都是会变得,阿浮也该认清楚,商明鹤可并非是什么良善之人。 姜浮笑得有些讥讽:“收起你那满脑子的情情爱爱吧,别把别人都当成你们一样。” 她整个人站在光里,看不太清脸上的表情,姜渐一股寒意从心里直升到脑门。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所以她一直都那么游刃有余,他早该察觉到不对的。重活两世,最蠢笨的竟是他自己,连身边人都没有真正看清过。 怒火燃烧起来,他不可置信:“所以你一直在耍我们玩是吗?看着我和殿下忙来忙去,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他明明那么喜欢你……” 商明鹤是他幼时崇敬的兄长,那么谢闻就是他一生的挚友,也是他要追随的明主。 姜浮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心平气和道:“他喜欢我,我便要喜欢他吗?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阿兄,你读的正经书比我多,应该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可你还不是一门心思地帮他,甚至拉着整个姜家去站队?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喜欢谁的时候就付出所有,从不留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不喜欢的人,就要找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弃之如敝屐。” 姜渐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好!好!好!那我问你,如果今日被关进牢里的人,不是商明鹤,而是别的什么人,你会这么毅然决然地站出来帮他吗?” 姜浮道:“我并没有帮谁,只是说句公道话而已。无论是谁都会,是商大哥,我更要说出来。” 比起姜渐的暴怒,她简直平静的如同冬日结了冰的湖水。 但大多数时候,平静之下,才蕴含着更大的风暴。 姜渐气急败坏的走了,他一向是没有办法左右她的想法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些天来,他被两个想法不断拉扯。一方面,他作为姜浮的兄长,自然希望她能得良人,谢闻身份尊贵,但不是最佳人选。 一方面作为谢闻的朋友,前世亲眼目睹谢闻的死亡,他也希望好友得偿所愿。 可没想到,没想到! 姜浮微微叹了口气,最傻的明明是他,还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她对……谢闻,当然是有那么一点好感。可这种好感远远不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何况,他也没有明说不是吗? 装傻充愣,是最好的选择吧。 大理寺中,南楼云并几个武将,个个都是身强体壮,如今却什么都顾不上了,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看起来和小儿没什么两样。至少小儿哭泣,还不会惹得人嘲笑。 一字一句,杜鹃泣血。 坐在高堂上的皇帝略微掀了下眼皮,眼神扫向恭敬站在一旁的姜浮。 他问道:“你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女郎?” 姜浮行礼,她微微皱了眉道:“民女是。” 奇怪,刚才吴楼云所述,只提到她姓姜,并未提及她是哪家的女儿,皇帝怎么会识得她? 她面上不慌不忙,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皇帝可和谢闻一点儿不一样,坐在那里像是一只稍作休憩的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暴起吃人。 她稳了稳心神,皇帝,谢闻,晋王谢转,秦王谢衍,只除了坡脚的赵王谢让,皇帝的四个儿子到场了三个。 第55章 皇帝问道:“你当时也在场?还有商明鹤,是巡逻京城被你正巧撞到的?” 姜浮低首应是:“是民女唤商将军前去救驾的。” 皇帝闭上了眼睛,晋王谢转是皇帝的第三子,只比谢闻大一岁。他长相酷似皇帝,艳丽夺目,凤眼朱唇,皇帝没有说话,他冷笑道:“哦?是吗,那可真巧啊。” 他斜着眼看谢闻,他的好弟弟果然是长大了。 谢闻脸一红,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要不要直接在此和父亲请赐婚算了,反正她们也两情相悦…… 他看了一眼,姜浮低着头,只能看到她如云的发髻。 算了,总要和她商量一下,她如今年岁还小,再等等也行。 皇帝睁开眼睛,目光投向谢闻:“太子怎么看?” 谢闻心里奇怪,他之前明明也和父亲说过,商明鹤的令牌或许有蹊跷,可父亲执意不听。 怎么今天,又问他一回? 是父亲更是皇帝,他恭敬道:“儿子以为,商将军之案或有蹊跷。” 皇帝道:“既然太子也这么觉得,那就令三法司共审此案,太子旁听。” 地上还跪着的吴楼云懵了,就这么简单?他慌忙谢了隆恩,得到允许才从地上爬起来。 然后就听到皇帝阴阳怪气地一声赞:“不愧是姜卿的女儿啊,果然是美貌过人。” 姜浮睫毛动了一下。 站着的姜渐却恍如雷劈,他想起宫里的那位,最得宠的宋婕妤,比姜浮也大不了几岁。 而皇帝,年龄比阿耶还大。 他不会真得看上姜浮了吧? 姜渐脚一软,不禁往地上倒去。 虽说他和姜浮刚吵过架,但亲生兄妹,血浓于水,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进火坑。 他这一倒,砸到了宋燕时身上,到地面上的时候还发出来好大的动静。 宋燕时咬牙去扶他,压低声音道:“你大爷的,往哪倒呢?别想占我便宜。” 姜渐下意识反驳:“咱俩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呢。” 开玩笑,他年少风流,出身名门,前途一片大好,岂是宋燕时可以相比的。 他没太注意声量,全部人都被他倒下吸引,这句话更是被所有人都听了个全。 幸好皇帝没有责怪,反而是笑笑:“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第29章 鸟雀 江南繁华, 参差十万人家,风流尽数,玉京是陈国都, 富贵更盛。 按理来说, 姜渔担心自己被发现, 应该躲在姜府不出来, 可那样,她就不是姜渔了。 姜浮还为商明鹤的事情烦心, 就被拉了出来。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 姜渔离开玉京也要有两三年了,如今是看什么都新奇, 看什么都想试一试。 她们从后门溜出来, 直往东市而去,这里有数不清的生意人,异族的舞姬舞姿动人,赶考的学子自恃风流, 洋洋洒洒在墙壁上抒写动人诗篇。 盛世真美好啊。 姜渔什么都略微尝一尝, 东市最有名的春风楼中, 这里不止有达官贵人,还有有几个闲钱的平民百姓。 装修并不是多么浮华富贵, 简朴大方,价格也很朴实, 普通人都能吃得起, 所以虽然没有隔壁金玉楼赚得多, 但要热闹, 从来都是座无虚席。 她们今天倒是好运气,店里居然零零散散几个人, 应该也有不是在饭点的缘故。 姜渔拿着菜单惊讶了一下,她压低声音和跑堂的店小二道:“你们店里胆子可真大,居然敢用牛肉,难不成不怕挨板子吗?” 牛是耕地的,大陈律例规定,若是有私自杀牛吃肉的,可是要被京兆尹的人抓去,挨板子的。 店小二笑了:“娘子您一定不是本地人,咱们这儿啊,从去岁开始,牛肉早就不是稀罕物了。” 姜渔道:“谁说我不是本地人,只不过出去了几年而已。” 店小二本来也不忙,见她们几个小娘子貌美,也并不盛气凌人,很乐意多说几句话。他笑着解释:“这也难怪,娘子不知道,玉京来了个扶月人,最擅长养殖这些家畜。无论是牛啊还是马什么的,只要是被他养了,就长得又好又壮,生得还多,官府早就对吃牛肉这回儿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姜浮以前也只知道,玉京城中牛肉不再紧俏,并未听说过扶月人的事。她心里不自觉得想起来了那只白虎,在闹市狂奔而不伤人,让野兽驯服,扶月人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菜刚上了一个,姜浮和雪簇都尝了,直呼好吃,而原本一直嚷嚷着饿了的姜渔,总神情不太自然,想找什么东西捂着脸。 姜浮奇怪道:“小鱼儿你在干什么?不是早说饿了吗?” 姜渔忙把手指头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嘘嘘,别说话啦。” 姜浮更好奇了。 姜渔用眼神示意她:“对面有个讨厌鬼,就是我阿耶,非要把我嫁给他那个。” 姜浮愣了,顺着她的眼神往后面看去。这还真是巧了,不过这是春闱,外地举子纷纷赴京赶考,倒也算情理之中。 她八卦之心顿起,压低声音问道:“是哪个?” 姜渔飞快瞟了一眼:“就那个穿白色的,叫韩游之,又穷又酸,长得还丑,一看就讨人厌。” 第56章 姜浮看到了,然后沉默了。 五官端正,自有一股书生意气,难道真的是她审美有问题吗?怎么也看不出来这和丑字沾边了。 雪簇也道:“……我看也不丑啊。” 姜渔道:“胡说,他明明丑得很。” 姜浮心里便懂了,这和韩游之本人如何并没有多大关系,哪怕他长成再世潘安的俊俏模样,姜渔也一概讨厌。 大概这就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吧。 许是她心里在想事情,一个不注意忘了她是在偷看了,那位韩举子似乎有所察觉,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然后视线略微一移,从她身上转移到了姜渔身上。 姜浮心想完了,姜渔知道韩游之长什么模样,那她们一定是见过的了。韩游之九成九也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让他在这里看到了,不会和五叔告状吧? 她轻轻碰一下姜渔的手臂:“他认识你吗?” 姜渔道:“阿耶那个老古板,我只是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应该不认识我。” 她当初不想看得,可是阿娘跟她保证,只要看一眼,她肯定会回转心思,同意这门婚事。 她就去看了,然后,心如止水。 韩游之的目光已经收了回去,姜浮却越想越不对劲。她怎么觉得,这人在姜渔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地长。有种感觉,这人认出来姜渔了。 另外她还看到了一个身影,是国子监的沈子写。她隐隐约约听到隔壁学子的调笑声,这一届探花肯定是要在他们之中诞生了。 如果说五叔父是个老古板,那么阿耶就开明得过分了,凡是姜浮的事,都喜欢和她本人商量。 这当然也包括沈子写。 阿耶很看中他,说虽然出身差些,但为人处事都很好,学问也好,长相也行。家里人口简单,出身差反而是个好事了。 沈子写好像也看到她了,但姜浮全然没在意。 口中的佳肴也变得没味道起来。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个人。这世间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他什么都好,可惜他的身份…… 姜浮不想做什么白月光皇后,也不想做争权夺利的贵妃。 宫墙深深,里面又埋葬了多少芳魂呢? 她不愿成为笼中雀,哪怕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雀。 是夜,宋燕时提着一盏灯笼,独自一人打开大理寺狱的门,正在打着盹的狱卒见了她,立马一个激灵站起来,讪笑着问:“宋少卿,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宋燕时是有名的笑面虎,对于牢狱外的人,向来是和煦的。她摆摆手:“没事,我就随便来看看,不用跟着。” 牢狱里天生就有一种阴沉的死气,压得人精神不好,宽大的官服把她衬托得更加瘦弱。 要不是本来就知道,谁能猜出来,她会是那位有名心狠手辣的大理寺少卿呢? 看到了想见到的人,宋燕时笑弯了眼睛,看起来十分可亲:“商将军。” 牢狱里的人正是商明鹤。 原本气派的官服已经换下,现在身上的是脏旧的囚衣,头发比起以前的一丝不苟,也变成了凌乱的模样,眼睛却还是清明锐利,很有些美人落难的意味。 可惜宋燕时可不是什么懂得怜花惜玉的人。 商明鹤能从她手底下逃过酷刑,对她而言,已经是格外的开恩。 商明鹤略微睁开了眼睛,冷淡问道:“宋少卿深夜到访,是为何事?” 宋燕时笑了笑,又微微叹了口气:“我少年之时,也曾听到商将军的美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没想到和将军的再次相见,居然是在这牢狱之中,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啊。” 灯火昏暗,商明鹤眸子里的光明明暗暗:“少卿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就是。我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 宋燕时哈哈笑了起来:“将军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将军出身名门,虽然落魄了,但也和我们这种市井人家不一样的。” 这无疑是戳到了商明鹤的痛处,满门皆灭,他冷笑起来:“少卿是特意来奚落我的吗?” 宋燕时摇头踱步:“将军为什么会这样想?某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可也不屑于当落井下石的小人。”她话锋一转,步子停住,直直地望着他,语气笃定:“将军不是已经大仇得报了吗?怎么还不满起来,不是应该觉得快意吗?” 商明鹤盯着她,和傅相外露的野心不一样,这个宋贵妃的侄女儿阴狠都藏在内里。 他吸了一口气,为自己辩驳道:“不错,柴原的确是我手刃,那是他罪有应得。但东宫遇刺,和扶月白虎,皆非我所为。” 柴原已经快死了,他内心里知道,他不应该为这么一个人毁去自己的人生。他现在已经是三品武将,这个年纪,算是前无古人。 可他能甘心吗?看着灭门仇人寿终正寝?他已经忍了十年,想着出人头地,把真凶绳之以法。 商明鹤已经是重臣了,但朝堂上关系错综复杂,想要轻易地拔起一株藤蔓,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如果柴原不死在他手里,这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57章 所以他下手,杀了一个将死之人。这是他在战场外,杀得第一个人,看起来也是最后一个了。 从离开玉京城那天,他的眼睛就已经被仇恨蒙住了,行尸走肉而已,死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宋燕时还是笑盈盈的:“说实话,宋某当然是相信将军的,我相信也有不少人会相信将军。可将军想要他们的相信吗?” 商明鹤愣了一下,目光转为锐利:“你什么意思?” 宋燕时幽幽笑道:“宋某什么意思,将军真的不清楚吗?刺杀东宫的人是谁,放走白虎的人又是谁,将军恐怕比我要清楚得多吧?” 她软绵绵没什么力气的语调,实在很适合现在的场景,有种阴森压抑的冷调。 商明鹤盯着她,透过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他当然知道! 宋燕时道:“将军,该怎么做不用宋某教你了吧?” 为报君意,提剑为君死。 商明鹤道:“你是谁的人?宋贵妃,太子,晋王还是秦王?” 宋燕时道:“都不是,我是自己的人。” 该说得都已经说完,她不再理会,和狱卒打了招呼,拎着灯晃晃悠悠的往外面走。 春夜的风呜呜刮着,还带着些冬日的余威,吹冷了人心,吹凉了热血,吹软了骨头。 夜深露重,在官衙凑活一宿算了,反正那个家里,也没什么值得挂念的。 给谁办事有好处,她就是谁的人。 怎么不算是自己的人呢? 第30章 赐婚 三司会审最终还是没有等到, 商明鹤在狱中自杀的消息传来,姜渐皮笑肉不笑:“大理寺还真是个好地方,凡是案子也不必审了, 反正嫌疑犯会自己自杀。” 他话是这么说, 却又可耻得松了一口气, 商明鹤死了也好。 姜浮闷闷不乐得摆弄手帕, 心里总觉得有股气上不来。 答应南楼云作证,她也是害怕的, 可自己鼓足勇气,居然还是这个结果…… 她不想说话,一个人发呆, 晚饭也没有胃口。 夜色一点点暗下来, 树上春意闹,虫鸣声开始响起来,姜浮沮丧得很,这个世界和她认知里的不太一样。 阿耶今日难得回来, 问了情况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书房幽静, 他看着落寞的小女儿, 好像是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他已经不再年轻,头发夹杂了几根白色, 脸上不再光滑,精力也越来越差。这是一个人衰老的征兆。 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 把头上的一根簪子扶正, 姜祭酒道:“伤心了?” 姜浮没说话, 如果是小时候, 阿耶肯定会抱她进怀里安慰,可女大避父, 想和小时候一样是不可能了。 姜祭酒继续道:“明鹤是个好孩子,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他的声音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感,听着就让人安心。他在朝堂之上,知道的消息自然比姜浮要多得多。商明鹤死了,这似乎是最平静的方式。 他死了,对谁都好。 庙堂之高之深,所有人都知道,但谁也都想试一试这趟浑水,权利实在是太令人着迷了。 他讲起来了自己的过往,姜家名门望族,他是嫡长,自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五陵年少,世家轻狂,挥金如土,他也曾有一马为天下先的豪气。 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应该是从那次洪灾,他被任命为钦差。 在那里,他看到了水里浮尸泡得发白,百姓食不果腹,纷纷易子而食。 那几年他常常恍惚,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呢? 朝廷的救济应该早已发了下来,可却迟迟不到当地。 好不容易到了,粮食数量对不上,银钱金额也对不上。 这是无数百姓的救命钱,却还要经过这样那样的层层盘剥,到了百姓手里,能收到一半就是好事。 他年少的一直自诩君子风流,世俗铜臭,不屑一顾,视金钱如粪土,可到了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文钱就可以救一个人的命。 他语气了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辈,背地里都说我抠门。”说完姜浮笑了,他也笑了。 又何止这些小辈呢,庙堂同僚,兄弟学生,谁不调侃一句呢? 姜祭酒温柔地看着这个女儿,不少人都说,姜渐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像极了他。他却觉得,阿浮和他年轻时候才是一模一样。 又高傲又患得患失。 “阿浮之前不是常常抱怨,凭什么你阿兄字重明,而你却只能叫雎尔吗?可是都是自由的小鸟,在阿耶看来,麻雀和天鹅并没有谁比谁高贵。麻雀也有麻雀的志向呢。” 他意味深长:“很多时候,人的力量是微薄的。我们只要尽力而为,就无愧于心了。事情结果如何,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姜浮有些懂了,阿耶今天跟她说了那么多,无外乎一句话。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刺杀太子和私放白虎的真凶死了,玉京城又恢复到一片祥和。 温柔的春风带着酒香茶香墨香和姑娘的脂粉香气,走遍每一个玉京城的角落。 天色亮得越来越早,姜渐一直勤奋得很,读书时是这样,重生回来后更是不想浪费一刻光阴。 第58章 此刻在早朝上,他像是一颗竹子,站得笔直。旁边昏昏欲睡的宋燕时形成了鲜明对比,姜渐心里不屑,这可是上朝,这人晚上是做贼去了吗? 他余光瞥到,宋燕时的眼睛都闭上了! 还真是胆子大。 乍暖还寒的时候,天气反复无常,居然下起了小雪。 这都三月份了…… 皇帝的衣冠上沾染了不少雪珠儿,不少识趣的立马开始拍起马屁来,大声赞叹这是祥瑞。 这下别说是宋燕时了,姜渐也觉得无趣。 丞相傅霖马屁拍得最文雅:“甘露降和,花雪表年。孝德载衍,芳风永传。”1 怪不得人家能当丞相呢。 好不容易等歌功颂德完毕,说起正经事来。 鸿胪寺卿周许上前禀告:“陛下,扶月使团将要上京,王储有意与我国联姻。” 他话说得模棱两可,一点儿也没表露出自己的意见。钟法那个老东西,天天和他挣来抢去,这下有了个脏活累活,他倒是先早早驾鹤归西了。 皇帝子嗣不丰,公主只有三位,两位都已经嫁人,只剩下的一位是晋王的双生妹妹。皇帝态度暧昧成谜,他可不想得罪晋王。 坐在高处的帝王脸上的笑意还未冷下来,他打量着百官,此刻不像是一个皇帝,倒像是一个生杀予夺的神明。 他的确也与神明无差,掌管了人的富贵和生死。 皇帝的目光看向谢闻,百官心里都有数了,下一句话肯定是“太子怎么看?” 事实上他们都猜对了,谢闻也早有预料。他向前一步,恭敬道:“扶月弹丸之地,和亲只羞我国将士而已,社稷应依明主,岂能托付嫁娶之事。” 皇帝听了,眼珠子转了一圈,但并没有说什么。他看了看谢闻,又破天荒头一次看向晋王:“晋王如何看呢?” 百官心中想法变幻,这可是第一次,皇帝在朝堂上询问晋王的意见,莫非是太子的回话让皇帝不满了? 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 晋王心中大喜,面上也掩盖不住,丹凤眼上挑:“儿臣却和太子的看法不同,既享尊荣,当承重责,若能因为一纸婚书,全两国之好,不费一兵一卒,才是上上之策。” 皇帝脸上笑意更浓:“是吗?” 百官都以为晋王说对了,这就是皇帝的内心所想。 下一刻皇帝却转而不谈此事,他的目光又转移到吏部尚书夏珲身上,这是他的心腹。 皇帝状似无意中提起:“朕记得,夏卿的长女应该也到了婚嫁之龄了吧?” 夏珲手一抖,第一反应联想到,皇帝该不会是舍不得公主,想要他的女儿去和亲吧? 他心中五味杂陈,夏令窈自幼娇惯长大,怎么放心把她嫁到一个偏远小国去。 可天地君亲师,就算他再不舍得,在皇权之下又能如何呢? 他只能握紧了象牙做的笏,向前一步道:“劳陛下关怀,小女确实到了年纪。” 皇帝笑道:“好,朕有意为卿家女郎指婚,夏卿觉得如何?” 夏珲脸色僵硬,心中叹道,果然如此。 “臣,谢主隆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皇帝又没有真的要他死,只是嫁个女儿。他是父亲,可更是臣子。 皇帝哈哈大笑,指着他跟其余官员开玩笑:“夏卿面上这么说,心里怕是已经将我骂了不知道多少遍。” 夏珲慌忙跪下,连呼道:“臣绝无此意。” 皇帝看他这副模样,敛去笑意。都说晋王和他长得最像,两人都是一样的凶相外放,但气质却并不相同。皇帝像是蛰伏的虎狼,而晋王更像是五彩斑斓的毒蛇,看上去就危机四伏。 皇帝这一不笑,群臣恨不得全部跪下,不少人悄悄抹了把冷汗。 皇帝慢悠悠道:“夏卿想得太多了,朕不舍得公主远嫁,自然也懂得夏卿的父女之情,又怎么会强人所难呢?” 夏珲道:“陛下圣明,臣等不敢妄加揣测。”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道:“朕闻,吏部尚书夏珲长女,温婉恭顺,素有才情,端淑娴静,为闺秀之表率。今,超乘军左郎将霍尧,适龄未婚,朕以为,天作之合,佳偶天成,特赐令婚。” 夏珲伏在地上,还没转过弯来,居然是左郎将霍尧,而不是扶月王子。他长舒了一口气,不是扶月王子就好。 忙谢恩过后,在左右官员搀扶下爬了起来。朝堂上下,都说他是天子心腹,只有夏珲本人暗暗叫苦,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天子心腹的。 霍尧出身不显,如果是他自己择婿,肯定是看不上的,不过皇帝开口做媒,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就算霍尧再不好,也总比远嫁扶月好得多。他可听说了,那里的人天天和野兽打交道,一不小心就要丧生兽口。 自家女儿,还一心想当太子妃,希望她能接受得了吧,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百官皆都心里嘀咕,皇帝到底想干什么,不是再说扶月的和亲事宜吗?怎么又到了赐婚上,赐得还是吏部尚书夏珲的爱女和一个名不见今传的人。 不过,还是东宫的人……刚才觉得皇帝心里中意晋王的又飞快改变想法。 第59章 谢闻也皱了眉,不知道皇帝究竟想…… 隐藏人群里姜渐第一次有种洞察先知的快乐前世也是如此,皇帝热衷于赐婚,不光霍尧和夏令窈,还有他和岳为轻,都出于陛下的圣旨。 只不过,这辈子他是不会娶岳为轻的了,哪怕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无论是谁都好,只不要再是岳为轻了。 前世她做了宋随云的贵妃,还口口声声两人早已经两情相悦,是先皇帝棒打鸳鸯,一纸圣旨姻缘错乱。 这一世,就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吧。 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会很长,姜渐暗暗发誓,他会尽快,把宋随云的阴谋揭穿,然后斩于剑下。 上天垂怜,重来一次,他总不能浪费这次机会,重蹈覆辙。 第31章 捉婿 本来以为, 姜溶和季临的婚事,最起码也要半年后,没想到男方家里着急得很。 季临新谋了个外放的缺儿, 夏日便要前去赴任, 婚事就急了, 从议亲开始两个月, 匆匆忙忙走了三书六礼,就急匆匆地嫁了过去。 不过两家相好多年, 都很满意,这些俗礼也就算了,聘礼和嫁妆都是早早准备好的, 也不算十分慌张。 有件事姜浮觉得好笑, 姜溶不是斯文的大家闺秀,这事还是露馅了。不过季临识相得很,当即表示,喜欢无关武功高低。 皆大欢喜。 今日正好是放榜的日子, 有女儿的人家, 便早早的先去榜下占个好位置, 一旦有年轻学子中了,不由分说绑回家去, 和自己女儿先拜了天地再说。 不过真正有权势地位的人家并不会这么做,一家有女百家求, 他们何须自己去捉, 在家里坐着, 青年才俊就自动送上门了。 要捉婿的, 多是一些商贾之家,想要和未来的官老爷攀关系。 今年下场考试的, 姜府也有两位。一位是大哥姜潜,他是个勤奋的人,发誓要科举出身的,学问也够,但每次都好像差了那么一点运气。 小时候考秀才时,不知道怎么的吃坏了肚子,幸好吊车尾考上了。 考举子的时候,又染了风寒,也是踩线儿。 按理说举人已经能做官了,但姜潜硬是不服输,势必要拿下来一个进士光耀门楣。 他从十八岁开始第一次殿试,这已经是第三次,孩子都会满地跑了,要是再不中,昔日神童落到这个地步,那些刻薄人,不知道会怎样变着法子嘲笑他。 另一位就是五郎君姜濯了,他今年第一次下场,如果能得个名次就自然是好得很,不能得也无所谓。姜濯这个人,虽然和姜潜是亲兄弟,性子却大不相同,从来不把出人头地放在心上,反而把交际会友风流事当第一位的。 姜渔不敢露面,生怕撞见了姜蘅,这位大伯父可是国子监祭酒,放榜的时候肯定要去看看的。万一撞上了,把她躲在玉京的事情,告诉阿耶,可如何是好? 姜潇爱玩得很,她年纪又小,恨不得自己也钻到人群里看个热闹,其余人自持身份,她只能拉着姜浮。 但挤到人群里是万万不可能的,只离得放榜的地方更近一些。 中了的人拍掌大笑,从此可是鲤鱼跃龙门了。 没中的人灰头土脸,不断叹着气,小有家财的,便想着三年再战一次。家里贫困的,便只能止步于此了。 家仆喜气洋洋得过来,姜浮心里便知道,肯定是有人中了。 姜潇嘴快问道:“谁中了?是大兄还是五兄?” 姐妹二人心里想的,应该是大兄吧。因为姜濯比起来,实在是有些不着调,天天风花雪月的,按照家里长辈的话来说,就是不务正业。 书不读,文章不做,脂粉花茶倒比那些下九流的还懂,简直是有辱斯文。 但老天真的很爱跟人开玩笑,家仆的嘴咧到了耳根:“是五郎,五郎中了。中了第五十九名!”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名额六十人,中了第五十九名。 姜浮点点头,吩咐道:“好,你快去和家里说吧。” 姜潇已经出来了,不给她买个糖人,是绝对不肯老老实实回去的。 雪簇抓着姜潇的手臂,生怕一个不注意,这小祖宗就溜走了,看小孩,比她在军中训练还有劳累得多。 姜浮付完了钱,把糖人递到姜潇手里,她眼睛亮亮的,就要接过来,但没到手,有一个书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还没拿热乎就被撞到了地上姜潇气得跳起来,恨不得指着那人大骂:“你没长眼睛吗?” 那读书人想走,可是雪簇眼疾手快,把他拉住,他脸皱成了苦瓜,连连道歉道:“这位小娘子,今天实在是对不住,改日,改日我一定还你十个好不好?快松手吧,要不然他们就要追过来了。” 姜浮心中不屑,看这书生,仪表堂堂的模样,居然还是个小偷,后面那些人,恐怕就是苦主吧。 姜潇也瞪大了眼睛:“好哇,你居然还是个贼,那更不能放你走了。雪簇姐姐,送他去京兆尹!” 书生慌乱解释道:“不是不是,几位误会了,在下并非是贼……” 他一边说话一边试图挣扎出雪簇的束缚,但没想到,这小娘子看着瘦小,力气居然这么大,他一个成年男子,居然轻松被她压制住。 第60章 后面一群人已经追了过来,为首的人是个胖男人,穿戴一看就很有钱,恨不得连鞋底都用金子做。 因为肥胖,他气喘吁吁,但还是叉着腰指挥众家丁要去捉人:“快上啊,不要让他跑了,抓到了,老爷我重重有赏!” 家丁一窝蜂的冲上来。 书生苦笑一声:“娘子,这下你可把我害惨了。” 姜浮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动手的是雪簇,发话的是姜潇,她还一句话都没说呢,怎么就把黑锅往她头上扣了? 富商来势汹汹,雪簇不禁拔出了自己的刀。 那富商摸了摸两撇小胡子,脸上的肉把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笑起来更是连缝都没有了。他上前一步,好言相劝道:“娘子,你后面那位,是我女儿的未婚夫婿,我们家里的事儿,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姜浮懂了,这位应该就是榜下捉婿的。她一直以为,捉只是个夸张的形容词,没想到还是个动词。 姜潇道:“哦,原来是你女婿呀。不过他刚才可弄脏了我的糖人,你得替他赔我!” 富商连忙道:“好说,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别说十个了,就算百个我也给你买。” 姜潇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可太好了。” 书生暗叫不好,又往后挪了一步:“徐老爷,我不能实在不能当您的女婿,令爱天姿国色,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呢?又何必跟我这种歪瓜裂枣过不去呢?” 富商道:“你也知道我女儿天姿国色啊,你们读书人有句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就识相点,给我当女婿,又不吃亏。” 书生还是拒绝:“强扭的瓜不甜。” 富商道:“我管这瓜是甜的还是苦的,是我的就行了。” 书生无言,索性心一横,胡言乱语起来:“徐老爷,你们做生意的,不是最讲究一个城字吗?就算是榜下捉婿,也该有个先来后到吧?不瞒你说,我刚才已经被身边这位娘子捉走了,好男不娶二妻,我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你要是硬要带我走,我只能一死,保全名节了!” 他话说得大义凛然,仿佛真的有这回事一样。姜浮满脸不可置信,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太强了吧?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富商被他这一番话震慑住了,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浮听到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好啊,阿浮,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 姜浮回头一看,居然是姜渐,还有面色铁青的谢闻。 姜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发誓,再也不乱看热闹了。 无论姜浮怎么解释,姜渐都一口咬定,绝对是她玩弄无辜少男感情,毕竟她可是有前科的。 而且那人,临告别前,还含情脉脉地看了她好几眼,说没有猫腻,他决计不信。 姜浮简直都要说厌烦了,那个书生根本就和她是萍水相逢,为了脱身,口不择言而已。 兄妹两人吵嚷不休,谢闻脸色苍白,道:“别说了,阿浮肯定和他没有关系。” 陈服饰袖口紧窄,他背在身后的手攥得发白。 众人睽睽之下,姜渐肯定是要给他面子的,悻悻不说话了。 姜浮“哼”了一声,才问道:“殿下和阿兄怎么会来这里?” 姜渐心里道,是嫌弃我们耽误了你的好事吗?他想起那人刚才的自我介绍,他叫做张清徐,是此次考试的第二名,如果阿浮对他真的有意,也未必不能…… 他扭头看了一眼谢闻,阳光明媚,谢闻唇抿得很紧,可以看出来心情不是很好。都说谢闻长得像先皇后,姜渐没见过先皇后,但照着这样看来,先皇后也一定很好看。 他就纳闷了,为什么这么好的殿下,姜浮就偏偏不喜欢呢?莫非是男女看人的眼光不一样,还是他对殿下的滤镜太重了? 他飞快盘算起来,到底是谁比较适合当他的妹婿,只想了一个回合,才冷哼一声。 该死,他都忘了,明明已经下了决心,再掺和姜浮的婚事,他就是头猪。居然这么快又忘记了,习惯真是可怕的力量。 谢闻走在一旁,太阳光刺眼得很,他不禁垂下了一半眼眸。 这只是那个男人单相思而已,肯定是这样。 他抬头飞快瞥了姜浮一眼,她正歪过头去,专心和旁边的雪簇说话。 今天到现在,她还没好好看他一眼,没和他说一句话。 谢闻有点心碎,又有点慌张,她该不会真得被别人迷走了? 回想起来那个男人的长相,的确是玉树临风,穿着朴素也好看。不像他,每次准备前来见姜浮的时候,都要仔细打扮一个时辰。 他觉得心里好酸,眼睛也好酸。街上人流重多,接踵擦肩,他跟着几人往前走,耳朵是姜浮的笑语。 虽然她刚才已经和姜渐解释了很多遍,可难道不应该和自己再说一遍吗?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间,他却感到臀部有奇怪的触感,一次还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但第二次,他就肯定不是多想了。 他尽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捂着臀部,怒目向背后看去,那里果然站着一个女人,睡不出多大年纪,头发整整齐齐得梳在脑后,看起来干净又利落。 第61章 他怒斥道:“你在做什么?” 第32章 再约 那妇人被抓了个现行, 也不慌不忙,她轻蔑地打量了谢闻一圈,嘴角向下撇:“哎呦, 穿得那么花枝招展不就是故意勾引人的吗?” 谢闻气得脸通红, 刁民, 简直是刁民。虽然他的确注重打扮了一下, 但他想勾引的人明明只有一个。 呸呸呸,不对, 什么叫勾引,都被这刁民带歪了。他这明明是为悦己者容。他和姜浮,男未婚女未嫁, 两情相悦, 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关系。 他目光投向姜浮,看她一副憋笑的模样,愈发羞恼。 他冷声道:“把她送去京兆尹,按照流氓罪论处。” 大陈法律规定, 当街骚扰妇人, 要打板子, 还有交罚金,一半给官府, 一半给受害娘子。 这是宋贵妃几年前捣鼓出来的规定,遭到了大量官员反对, 但实行到现在, 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只是, 只规定了男子的刑罚, 女子却是没有的。 那妇人被侍卫压走时,嘴里还念念有词, 说着什么:“三两血赚,十两不亏。” 谢闻更加生气,额外吩咐一定要京兆尹打十个板子,够她在床上躺半个月了。 姜潇人小鬼大,眼珠子一转,义正言辞地谴责道:“她怎么能这样!真是太过分了,郎君好可怜。” 她扯了扯旁边姜浮的袖子:“阿浮姊姊,你说是不是?”她指望着,谢闻可以给她多买几个糖人。 姜浮原本不想说话的,被她这么一扯,是不说也得说了。她看了谢闻一眼,含笑道:“对,郎君好可怜啊。” 又来了,姜渐的脸黑了一下。姜浮怎么能这样,嘴上说着不喜欢殿下,可每次做的,总是暧昧不清。他可怜的殿下,就这么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但他已经不打算再掺和他们俩的破事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跳来跳去的,难道是山里的猴子吗? 姜渐冷哼一声,捉住姜潇衣领:“你少不学好,小小年纪出来乱逛什么?快点跟我回去。” 姜潇挣扎无果:“啊啊啊啊,我讨厌你,你根本不是我阿兄,我要把你卖了换糖吃。”她的小九九还没实现呢,就算要她回去也应该买了糖人回去啊。 她被强制性拎着走,其实她如今已经有成人的样子了,姜渐动手格外吃力,心中暗道,打小孩一定要趁早,等长大了还真不一定是谁打谁了。 他们俩在前面走,姜浮和谢闻就被落在了后面。 谢闻纠结半天,担心她被别人揩油,前车之鉴就在这,这街道上,人也着实太多了。 他往姜浮那边靠了靠,保持一定距离,又尽可能地护着她,把人潮隔离开来。 姜浮觉得好笑,也有些心慌意乱。他也靠得有点太近了…… 不由压低声音,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谢闻不明所以,低头看她,两人目光相接,又各自飞速移开。 他/她的脸好红。 谢闻还在心跳如雷,后面的侍卫轻轻拍了他一下。 他不明所以地回头,接受到一个鼓励的信号,好像在说,快上啊。 今天跟他出来的另一个侍卫,是成了亲的,据说夫妻恩爱,感情很好。 听他的,应该没错。 谢闻盯着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努力开口寻找话题:“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刁民,简直是目无王法!”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从最近的先说起了。他也确实生气,长这么大以来,旁人都畏惧他的身份,连言语上对他不敬的都少有,别说敢动手动脚了。 而且,居然还是在姜浮面前,真是丢死人了。她不会以为他就是这么轻浮的男人吧。那可不行,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解释。 姜浮道:“的确,那人简直太过分了。” 谢闻:“说起来,这个流氓罪居然只有男子而无女子,民风开放是好事,可是如此这样,实在是不成体统。” 姜浮笑道:“殿下说得好对。” 她怎么总是这样,总是这么夸他……好像离得很近,却又离得很远。 与他而言,就好像是天上的月亮,看得见,却摸不着。他好想与她再亲近一些儿,但又不得要领。 谢闻看着她秀美的脸庞,突然心中生出无限惆怅来。如果姜浮的心思像书本上的文章一样好懂就好了。 很快就要到姜府的马车处,其实谢闻有点想,两人都见了,不如约她去东市逛一逛。 可还是作罢了,今天东市人多眼杂,姜府也有长辈在这儿,还是免了。 再就是,刚才就有一个书生冲上来。要是姜浮真的变心了,他可怎么办才好? 所以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就停下来脚步,看着姜浮依依不舍道:“我就不过去见你家里人了。” 姜浮暗自奇怪,为什么谢闻最近越来越大胆了,好像笃定了什么一样。可是,他的身份还算其次,连一句真切的表示都没有,这算什么呢? 她很想问问,谢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还是止住了。 有些话,还是要主动说才有意思。 她行了礼,转身欲走。谢闻却又拉了一下她的手,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就飞速放开。似乎是情急之举,还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第62章 姜浮回头道:“殿下?” 如水双眸里盛满了疑惑,谢闻轻轻捻了捻手心,刚才女孩子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有残留。 可他真不是故意的。 他看着姜浮疑惑的脸,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不是…那个…我是想问你…你喜欢我…不是!” 他越说越不对劲,身后的侍卫不禁叹了口气,他这个已婚人士真的看不下去了,殿下哪里都好,怎么偏偏在情爱之事上,这副模样。 他很想插句嘴,但最终没有。有些话,总是要自己亲口说,别人谁也代替不了。 姜浮微微仰头,看着他,并没有催促和不耐烦,谢闻略微定心,努力评价下来:“御膳房有位御厨,作的樱桃毕罗很受好评,我明天送一点给你尝一尝,好吗?” 他想找个理由再见一见她。 姜浮红了脸,胡乱点头同意了,转头离去的时候很迅速,这次谢闻也没有再伸手拉她。 雪簇皱眉道:“殿下这么闲的吗?” 东宫之中,俨然另一个小朝廷,就送个东西而已,随便使唤人送不行吗? 姜浮没说话,雪簇一直在军中长大,没怎么接触过外面,有点死脑筋。 她垂眸,很想问问自己的心。阿兄说得对,要是不喜欢,应该不给一点机会,直截了当的拒绝才是。 可是…… 有这么一个芝兰玉树的男子,向你表露心意,哪怕方式有些笨拙,拒绝的话怎么说出口呢? 不止说不出口,心里也没有生出排斥的想法。 又或许,那人是他。 姜浮觉得很苦恼。 姜潜不死心,决定三年后再战一次,可能有些人天生就缺些运气。吊儿郎当的姜濯考上了,勤奋苦学的姜潜没有考上,这还真是,出人意料。 姜渔每日只能躲在家里,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酷刑。 春闱过了,还有殿试,殿试之后,便是一场又一场流水似的宴席,玉京城有的热闹。 还有就是,扶月王储要来陈外交,之前的联姻话题又被提了出来,可还没说出个一二三来,皇帝态度暧昧不清,谁也不敢真的乱出主意。 姜渐是赞同和亲的,他觉得,若能只嫁过去一个女人,可以保陈与扶月百年和平,这可真是太划算了。 姜渔和他吵得不可开交。或许是同病相怜,推己及人,她十分不忿:“你那么喜欢和平你去嫁呗。” 姜渐道:“我是个男人!” 姜渔不屑:“说不定那扶月王子就喜欢男人呢。就算他不喜欢男人,退一步讲,拿出你的魅力去征服他。你不是想要和平吗?到你出力的时候到了!” 论胡搅蛮缠,十个姜渐也比不上一个姜渔的。 姜浮毫无疑问也是站在姜渔这边的。她从不相信,一个女人的婚姻,真的可以使两国和平。就像一个女人并不能祸害掉一个国家。 若真论什么身享尊荣,定承重责,那这些皇子们,一个个手握权力,不是比公主们享受得多的多吗? 这么说,要和亲应该他们去。 姜渐和姜渔又是不欢而散,他现在这姐妹俩一起不待见。 不对,所有姐妹都不待见。 出嫁多年的大姊暂且不睡,刚嫁出去的姜溶是个暴力狂,在幼时就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特指打掉了他的乳牙。 姜清清高得很,天天只会斜着眼看人,别说姜渐了,恐怕连姜祭酒都不放在眼里。读了几篇书,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什么绝代天骄了,只想着沧浪清兮,举世皆醉。 姜渔疯疯癫癫的,粗俗无力,琴棋书画,大家闺秀该会的,是一点儿不会,却只想着一步登天当国师的弟子,她可连《易经》的字儿都认不全。 姜浮…可恶的姜浮是个芝麻汤圆儿,自己还担心她呢,结果呢,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姜潇就不说了,一个满脑子都是怎么多骗几个糖人的小废物。 苍天啊,他姜渐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他,给他这么几个极品妹妹? 但他转念一想,宋燕时今天上朝的时候,又被御史参了好几本。他们这些老头贼得很,不敢明面上和宋贵妃过不去,都拿她这个侄女儿来开刀。 都是些什么,她阿耶欠债不还啦,哪个哥哥强抢民女啦,又哪个哥哥青楼嫖妓啦…… 这么一比较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毕竟,她们几个也没有哪一个到闹上公堂的地步。 第33章 宴会 殿试只是争个名次高低, 是不会淘汰人的,姜府为着姜潜的情绪,并没有如何大操大办, 其实他本人倒很看得开, 认为次次名落孙山, 一定是有不足之处。 次日, 晚间本来是有家宴的,姜渔名不正言不顺, 是没办法出去的,她格外耐不住寂寞,本来是央着姜浮白天和她出去玩, 但姜浮坚定拒绝了。 等到她吃到皇宫里带来的樱桃毕罗, 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不和她出去玩,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这次会客的地点是姜渐的书房,她只能做侍女打扮, 跟在姜浮身后。 来得不止有谢闻, 还有上次东宫遇到的那个神神叨叨的顾梅章小顾大人, 老熟人滕光意。 姜渔吃着新鲜糕点,也就大方的原谅他们了。 第63章 姜渐瞥她一眼:“吃吃吃, 那么大的人了,还和阿潇一样, 只知道吃。” 其实姜渔也就比姜潇大了五岁。 姜渔翻了个白眼, 姜浮觉得自家阿兄越来越古怪, 嘴巴不饶人。 顾梅章非要跟他作对, 摇头晃脑道:“姜兄此言差矣,民以食为天, 这吃,不就是天底下第一要事吗?” 顾梅章长得俊秀,男生女相,眉目秀美,要是不说话穿上女装,恐怕真是个漂亮的娘子。 大陈时人爱俏,顾梅章和长宁公主的驸马,现任大理寺卿常之华,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人不可貌相,这位小顾大人,嘴巴也不是吃素的,见缝插针的就要说几句。 这话在姜渔耳朵里倒是极为中听:“你说得对,民以食为天,可惜某些人哦,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她话是对着顾梅章说的,眼神却不住往姜渐哪儿去瞟。 姜渐脸色一黑,刚想发作,谢闻忙站出来当和事佬,命随从把透花糍取出来。这是新时兴的糕点,外面是一层糯米做得年糕,里面是细腻的豆沙,看起来就像是包着艳红的花瓣一般,所以叫做“透花糍”,很受闺中女子的喜爱。 他道:“四娘子既然喜欢吃樱桃毕罗,也尝尝这个。” 他觉得,这些东西都大差不差,喜欢一个,应该也都喜欢。 小太监李端厚的动作就有点不情不愿,脸耷拉得老长。这可是他们殿下特意给姜五娘子准备的,正主还没吃呢,这位四娘子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几乎吃了个精光。 这也太没有眼力见了吧。 他到底是皇宫里出来的人,虽然自小跟在谢闻身边,总被人捧着,但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并不会当场挂脸。 姜渔笑道:“多谢多谢。” 真没大没小。姜渐叹道:“这位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你上次不知道就算了,如今知道了,怎么还能这样不讲礼数?” 姜渔只觉得他多事,谢闻都没说什么呢,他倒跑出来叭叭个不停。她道:“我已经道谢了呀,还要我怎么样,必须要三跪九叩,五体投地才能吃吗?” 姜浮道:“真不错,小鱼儿一句话用了两个成语呢。” 五叔父和阿耶简直不像是一个阿娘生出来的,在玉京都可以排队得上号的古板迂腐了,深信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姜渔并不曾真正学习过。 姜渔得意道:“当然了,我最近可是有好好学习的。” 自从上次姜渐嘲讽她,连易经的字都认不全,还想当国师的弟子,她最近不玩的时候,都在努力识字。 姜浮瞧着她,嫣然一笑。两人是堂姐妹,虽然隔了一层,但年龄相近,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姜渔古灵精怪,姜浮看着循规蹈矩,其实内心里也是叛逆的,两人倒是很说得来。 谢闻看她笑,心中也很高兴。他不由想起来自己的兄弟,都说皇家亲情淡薄,可在他看来,也并非如此。至少父亲和几位兄长,对他还是很好的。 姜渔心中一动,笑着看向谢闻道:“我吃了殿下的东西,肯定也要回礼的。” 谢闻有些莫名,他也算看出来了姜渔的个性,摇头道:“不算什么。”他说得是实话,就几块糕点而已,他怎么会计较这个。 姜渔坚持道:“不行不行,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我现在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不然我给殿下算一卦吧?” 谢闻笑道:“四娘子还会这个?可。” 他不怎么信这些,随她怎么说去吧。 姜渐冷哼道:“你平日里胡说八道就算了,这可是太子殿下,要是说错了话,小心你的脑袋去!” 姜渔心想:你平时不也这样吗?自己身不正,还有脸教训我? 姜渐自重生来之后,和谢闻说话的确算不上十分恭敬。 谢闻道:“无事,随便说说算了,就算说错了,孤也不会计较的。” 姜渔憋着笑道:“好,殿下金口玉言,是肯定不会出尔反尔的。” 她站起来,煞有其事得将谢闻端详一圈。 谢闻道:“四娘子不用扔个铜钱或者别的什么吗?”他看国师都是这么做的。 姜渔只愣了一下,便道:“不用,我这是相面之数,只要看着一个人的脸,就能知道他的命运轨迹了。” 谢闻本来也没报什么指望,悉听尊便。 姜渔一本正经道:“我看殿下红光满面,春风得意,这是红鸾星动的征兆啊!” 谢闻没想到,她居然会提起这一茬,下意识看了姜浮一眼,耳根子慢慢红了,又飞快移开视线,强自镇定道:“是吗?” 姜浮也没料到,姜渔一向不按常理,但怎么会突然提起此事。她此刻正好端端坐在椅子上,离姜渔还有一段距离,并不能扯扯她的衣服提醒。 姜渔看了谢闻的反应,更得意了,踱了几步,才装模作样继续道:“我刚才相面看出来的呢,殿下的命中注定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此屋之中。” 谢闻的脸色更红,他觉得像走在云端的感觉:“是吗?” 第64章 姜浮的手不禁捏住了群摆,一向冷静的内心不禁涟漪波动。如果,如果姜渔真的说出来了,该怎么办呢?她不敢去看谢闻,也不敢去看姜渔,只能盯着裙摆,上面绣的鸟雀图案,精巧异常,像是下一刻就要飞起来似的。 姜渐冷声道:“别胡说了,赶紧吃你的吧。”他刚才就不应该多嘴,嫌弃姜渔只知道吃。 姜渔完全不理会他的插嘴,只笑眯眯盯着谢闻:“殿下命中注定之人,就是……” 她不怀好意地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大跌眼镜:“就是我六兄姜渐。” 姜渐知道她离谱,但没想到她能这么离谱,被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放什么屁呢!” 君子风度都被抛到了脑后,潜移默化被姜渔影响,居然也说出来了他平时最不屑的粗鄙之言。 姜渔道:“你不是天天一口一个,我们殿下如何如何,直接去东宫当太子妃,不是应该正合你的意吗?” 姜渐觉得她比起宋燕时的那些兄弟们也差不了多少了,虽然不会闹上公堂,但迟早要把他气死。 他“呵呵”冷笑两声,开始撸起袖子来:“别以为你如今大了,我就不敢打你了!” 他是愿意为谢闻生,愿意为谢闻死,君臣之义,至交之谊。可这死丫头,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是回事儿呢。 一脸不快的顾梅章心里嘀咕,就算是男人要做太子妃,也应该是他,哪里轮得到姜渐来做! 姜浮暗暗松了一口气。 姜渔看他越生气,自己就越高兴。她回首冲姜渐做了个鬼脸,就要往外面跑。 滕光意憋笑拉着姜渐:“算了,开玩笑而已,别生气别生气。” 姜渐被他拉得死死得:“这叫个屁玩笑。” 姜渔刚奔出屋子,她跑得急,迎面撞上一堆人。她“哎呦”了一声,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稳住身形,就听到姜濯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咦?小鱼儿,你怎么在这里?” 这可真不巧,这一大帮人,似乎都是此次赶考的学子。姜濯爱交际,每次都是纠结这么多人。 她匆忙捂着脸:“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 她穿得是女使的衣服,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不等他的回话,就匆匆想逃。 可这一大堆人,把那条小路赌得水泄不通,根本就没有让她溜走的空隙。 她虽然野了点,但到底也是世家贵女,哪有往男人堆里钻的道理? 后面姜渐已经摆脱滕光意的束缚追了上来,势要和姜渔拼个你死我活。 “姜渔,你跑什么跑,有本事乱说话,你有本事别跑啊!” 姜濯忍俊不禁:“你还说你不是?”全家上下,能这么气人的也就一个姜渔了。 姜渔进退两难,前面走不掉,后面有姜渐,姜濯灿烂的笑脸怎么看怎么讨厌,狠狠踩了一脚出气。 姜濯“哎哟”一声,笑不出来了。 姜渐看到这一大堆的人的时候,也愣了一下,没有在外人面前教育孩子的,他只能悻悻收手,觉得姜濯来得也太不巧了。 姜濯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小鱼儿怎么出现在这里,她又怎么得罪六郎了?” 姜渐忍耐道:“她那张嘴,天天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濯劝道:“算了,她一个女儿家,天真烂漫,在所难免,一时说错了话,肯定不是有心的,六郎别和她计较了。” 姜渐看了一眼姜渔一眼,她现在缩成了个鹌鹑,不见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但翻来覆去地看,也和“天真烂漫”这四个字搭不上边。 他只能冷笑着不说话。 人群里,韩游之看着低着头的姜渔,不自禁露出了微微笑意。 这是她们在玉京的第二次见面,怎么不算有缘呢? 第34章 口脂 姜祭酒刚忙活完国子监的事情, 没想到家里又来了个大的。他似笑非笑盯着姜渔,后者完全不怕他,堆着笑容和姜夫人撒娇:“大伯母, 你怎么两年来还是这个模样呀?一点都没有变化的, 反而越来越年轻了呢。” 姜夫人刚从娘家回来, 心情很好, 对一向活蹦乱跳的姜渔内心也很是喜爱。 姜渔一身女使装扮,江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发髻:“怎么好好的, 穿成这个样子?” 姜祭酒道:“她可是逃婚跑出来的,可不得躲躲藏藏的吗?” 姜浮笑了笑,没说话。 姜夫人倒是吃了一惊:“我记得小鱼儿和阿浮差不了几个月, 这就议亲了?” 姜渔道:“可不是嘛, 我真不知道阿耶心里怎么想的。”她才不想嫁人。 姜祭酒道:“别胡闹了,韩游之我也见了,你阿耶的眼光不错,是个好孩子, 会读书, 肯上进, 就算是家底单薄些,也不算什么坏处。” 这也是他为姜浮选婿的标准, 沈子写差不多也是这个条件。他们这种人家,又不指望靠着女儿谋什么泼天富贵, 找个老实读书人嫁过去, 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多好。 姜浮心里道, 果然如此, 阿耶就算开明,也是有限的。 她开口劝道:“可是小鱼儿性格活泼, 我之前也找人打听过,那韩学子的家里呢,虽然不甚有资产,可他母亲,自恃勋贵之后,为人严苛,规矩严的很。要是小鱼儿真嫁到他们家,恐怕要受好多责难。” 第65章 姜祭酒道:“要是勤心侍候婆婆,既然是勋贵之后,肯定也是懂礼的,怎么会刻意为难?” 他没嫁过人,自然不知道女子嫁人的难处。姜浮叹了一口气,她也没嫁过人,但从话本子上看过不少,孔雀东南飞的故事,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姜夫人看了愁眉苦脸的姐妹二人,道:“依我看,小鱼儿还能等两年呢,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好的。你就写一封信,先告诉小叔,让他别担心就是了。小鱼儿离开京城那么久,也该好好玩玩了。” 姜渔开心得抱住她的胳膊摇晃:“还是大伯母最疼我了!” 姜祭酒没说话,默许了。他深知姜渔的脾气,就算把人扭送回家,路上也只会徒生变故,还不如就让她在玉京城老老实实呆着。 他虽然觉得,女儿活泼些也好,但如姜渔姜潇这般,就有点活泼太过了。 商定完毕,姜浮和姜渔从厅堂里出去,迎面撞上一对姐妹,是姜夫人娘家的侄女儿,只不过一个是姜浮亲舅舅的女儿,另一个是旁支的娘子,但都算是亲戚。 姜浮和她们之前就见过,当下颔首笑道:“两位表姐好,这是去前头玩吗?” 陈风气开放,正经宴会,女儿家也可见外客。 长得高挑明艳的那个,就是姜浮的亲表姐,舅舅四五个儿子,只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儿如珠如宝的疼,人就有些骄纵。她名叫柳先苒,比姜浮大一岁。据说,这次舅舅让她进京,有意让她争一争太子妃的位置。 柳先苒道:“刚才才给五表兄送了贺礼,前面都是些酸腐书生,我才不去呢。” 那个纤弱的弯弯唇角,没有说话。她是柳眉月,婚事已经定好,是玉京城的人家,提前过来呆个半年几月,也好熟悉熟悉玉京城的人情,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姜渔看柳先苒穿着一身胡服,便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是要去骑马射箭吗?” 柳先苒斜了她一眼:“你这个小丫鬟,怎么说话没大没小的,这是我们云陵最时兴的装扮。” 姜浮解释道:“这位是四姐姐,她穿成这样……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姜渔天生就喜欢跟别人打交道,也不在意她刚才的无礼,继续追问道:“哎呀你这个怎么回事,你还没告诉我,你会不会骑马射箭呢!” 柳先苒骄傲道:“当然了,我们云陵的女郎,可是个个都学这个的。” 姜渔立马崇拜地望着她:“你们可真厉害。我也学这个,你能教教我吗?” 柳先苒稍微矜持了一下才同意:“可以,但是说说好,我可是很严格的,如果你太笨的话,我会骂人的。” 姜渔拍着胸口保证:“我可聪明了。” 姜浮真没想到,她们俩能这么快就聊起来,有女使来传话:“六郎君那边还等着呢,二位娘子还是快过去一趟吧。” 姜浮拉着还要喋喋不休的姜渔告别:“我们先走了,之后再说。” 柳先苒点点头。 姜浮带着姜渔,却并不是往姜渐的书房里走,反而是先回了自己的院子,先给姜渔换套衣服。她们俩身形相似,穿起来也没什么不合身。 到了书房的时候,姜渐不满起来:“怎么那么慢?”他明知故问道:“阿耶怎么说的?是不是要把这个麻烦精赶紧送回去?” 姜渔不忿起来:“你才是麻烦精呢!” 自从她们两人来到这里,谢闻就浑身绷直,眼睛也止不住的乱飘。没见到到她时,心里想得都是她,可真等见到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阳暖融融的,一切都融化了开来,包括目光里的柔情蜜意。 姜渔想去翻糕点吃,但几个食盒都空空如也,她气愤发问:“怎么回事?一块儿都不给我留!” 她怀疑的目光钉住姜渐,姜渐一噎,他还真不至于馋成这样。 他的目光朝真正的罪魁祸首看过去,顾梅章正在喝茶。可不是得多喝点茶水压压吗?刚才吃了那么多甜腻的东西。 姜渔磨了磨牙,可她和顾梅章并不相熟,也不好十分发作,只能赌气摔帘子走了。 她走了,姜浮也不想呆,一群男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机会说。 他们姐妹俩一前一后的告辞,谢闻的心都快跟着飞了,姜渐冷笑一声,真没出息。 李端厚捂着嘴咳嗽了一声:“这屋子里实在是闷得很,奴才觉得,倒不如出去逛逛?” 谢闻第一个同意:“可。” 姜浮一路在姜渔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如今心里有些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估计姜渔也是。 分花拂柳,这园子还是姜家先祖留下的,光打理的费用就用一大笔银子,回回都要让姜祭酒心疼得很。 花儿已经开了,娇艳欲滴,姜浮能够确切地感受到,春的所有痕迹。 她漫不经心继续往前面走,姜渔却停下了,对面站着一个男子。姜浮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才分辨出来,这位不就是韩游之吗? 她就觉得,那次在酒楼,他已经认出了姜渔。 姜浮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躲在一颗树后面,静观其变。 她听到姜渔娇蛮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朱门就是朱门,木门就是木门,我姜家世代簪缨,是绝不可能嫁给你一个穷书生的……” 第66章 风声带着话儿,一会儿格外清晰,一会儿又飘得很远。 她蹲在树后面,不自觉想了很多。 朱门就是朱门,木门就是木门。 那宫门呢? 她去过皇城,皇帝设宴招待百官时,她也随着父亲去过。 那宫门高大极了,墙是朱红色,无论是太阳光还是月光亦或是灯光,都是那么威严,又那么死板。 前面的姜渔韩游之不知道说了什么,总算是分道扬镳走了。 姜浮松了一口气,刚站起来就被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 起身不稳,谢闻忙扶了她一把,以防她摔倒。 姜浮勉强站稳,埋怨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谢闻摸摸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欲盖弥彰:“出来随便逛逛。” 姜浮活动了一下腿脚,刚才都蹲麻了,她听到谢闻问:“你刚才在看什么呢?” 姜浮忙道:“并没有,歇息一会儿罢了。” 她手略微扶了一下树,上下打量着谢闻,语气里带了几分揶揄:“倒是殿下……” 为君的,在臣子家里乱逛,不太成体统。 柳色新,香浮翠绿,日已西斜,阳光透过树枝,形成一个个光斑,不断变换交错。 多说月下看美人,但真正的美人又岂止是在月下才好看呢? 姜浮觉得自己才像是那个登徒子,视线从他的眼睛一路往下。 谢闻觉得她打量的视线有些怪异:“阿浮,我……” 他今天穿得是白色圆领袍,高马尾意气风发,宽肩窄腰,和刚来时候的整齐不一样,起了些褶皱。 姜浮指着他的胸口上方,靠近肩膀的位置:“殿下,你的衣服……” 谢闻不明所以,循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果然发现胸口有一处红色的不明痕迹。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他立刻红了脸,应该是姜浮的口脂,不小心蹭了上去。 如果是别的颜色还好,偏偏是白色的衣袍,女子的口脂又红又艳,分外显眼。 姜浮有些慌,虽然他们的确什么都没有,清白得很,可这要真的传出去,再清白也变得不清白了。 她把希望寄托于谢闻的随从,一般出门,都会带身衣服备用吧,何况谢闻还这么注重这些。 她道:“殿下有带别的衣服吗?” 谢闻一脸茫然摇头。 姜浮无奈,今日见过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肯定知道他穿了什么衣服。姜渐的衣服,也不适合给他穿。而且要是让阿兄知道了,她的口脂污了谢闻的衣服,估计又要大发雷霆。 她只能先试试,这口脂能不能弄掉了。 今日人都在前院,但这条路上也有人经过。回院子也是不成的,那里人更多,她只能示意谢闻,跟她先去假山后面躲一躲,她用帕子沾沾水,看能不能擦去大概。 第35章 私会 外面偶尔有人声路过, 大多是女使的欢声笑语。 假山背后,姜浮拿着湿了的帕子,小心翼翼去擦拭, 阳光被石块阻隔在外, 空间狭小, 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春衫轻薄, 谢闻胸前的衣襟不一会儿就被水浸湿。 但这水带来的凉意,一点儿也没把火热的体温降下去。 姜浮蹙着眉, 心无旁骛,他一低头,就能亲到她的发髻。 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努力仰起头, 离姜浮远一点儿,把目光投向外面。 他听到姜渐和顾梅章的吵闹声近了,身体不由更加紧绷起来。 “不是吧,你也不怕殿下出什么意外, 真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瞎逛?” “这是我家, 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殿下也不是傻子, 他经常来我家的,肯定丢不了。” “姜重明!我真是受够你了, 你怎么能对殿下这么不恭敬……” 他们的声音远了。 谢闻却不能放松下来,又等了一会儿, 他才再也受不住, 握住姜浮的手, 眼眸低垂。 姜浮吃了一惊, 从刚才开始,他就乖顺得像是一个布偶, 怎么突然…… 谢闻:“……我自己来吧。” 非礼勿动。 姜浮不明就里地松手,只把帕子留给他。 谢闻还没开始动作,一个断了线的风筝直愣愣打下来,正好砸到头上。 幸好这风筝小巧,要不然肯定得好疼。 谢闻还没来得及呼痛,就听到脚步声的不断靠近。 有女子的声音传来,隐约能听清内容:“奇怪,刚才明明看到掉在这里了,怎么寻不到?” 谢闻分不出来,但姜浮听出来了,这是表姐柳先苒。 后面是姜清冷清声音:“那边不是有个假山吗?肯定是掉那边去了。” 柳先苒道:“好,我去拿。” 姜浮觉得从来没这么慌过。只听声音,外面最少有差不多十个人,要是自家姐妹还好,如果有别人该怎么办? 早知道,她刚才就不知道故意逗谢闻。这口脂明明擦不掉,已经在衣衫上晕染开来,她却觉得谢闻好玩,故意磨蹭了一会儿。 人果然是不能做坏事的。 她此刻再交集也无法,谢闻低声安慰她:“你放心,我……” 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娶姜浮的。 第67章 姜浮没说话,听着脚步越来越近,催促他转过脸去。她捡起那只轻巧的蝴蝶风筝,强自镇定往外走去,想装作是自己一人捡到。 她还没走出去,就撞到英姿飒爽的柳先苒,她先是一挑眉,惊讶道:“阿浮,你怎么在这里?” 姜浮扬了扬手里的风筝,笑道:“这风筝是不是表姐的?正巧被我捡到了呢。” 她心中慌乱,面上却风清云淡,挽着柳先苒的手就要往外走。 柳先苒先是顺着她,到走了两步才发现不对劲似的,扭头几步往后面看去,果然看到意料中的画面。 本来谢闻正悄悄往外看,正好和柳先苒视线对了个正着,他慌忙回头躲过去。 她压低声音笑道:“哎呀,我可真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怪不得找不到你的人影,原来是这里私会情郎呢。” 姜浮急道:“别胡说。”柳先苒说得当然不是真的,可好像有不知名的东西被戳破了。 有柳絮飘来飘去,飞到脸上,姜浮觉得有点痒,心里也痒痒的。 柳先苒还不够,她朝着谢闻走过去,语气调笑:“小郎君别害羞呀,我可是娘家人,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 姜浮拖住她的手:“表姐——” 柳先苒看她急得都快哭了,也不再执意向前。抿嘴一笑:“我帮你保密,你可要怎么谢我呢?” 她真没想到,姜浮看起来规矩得很,居然那么大胆,趁着今天私会外男。 不过,这在大陈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观那郎君,衣裳华贵,身姿清俊,估计也是出身不凡。 今日是为了姜五郎上榜庆祝的,能来的,也都是青年才俊。 姜浮道:“表姐,你还是先走吧,别的什么以后再说。” 柳先苒道:“你这叫什么?不见兔子不撒鹰?”她拿了风筝,又小声嘱咐道:“见面拉拉手就算了,其他的万万不能做。” 姜浮觉得自己不算是脸皮特别薄的人,可今天确实是红透了脸。 好不容易把柳先苒送走,还有个谢闻在翘首以盼。 自作孽不可活,她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闻亦是不敢看她。 姜浮道:“殿下这衣服估计是不能够了,还是快些离开姜府吧。” 别怪她赶人,这是最妥帖的方法了。 谢闻胡乱点头,反过来安慰她:“你…别怕,有什么事都由我担着。” 谢闻脸色绯红,今天之事,的确是自己欠妥,姜浮到底是个尚在闺中的女儿,他也太孟浪了,怎么能和她在这里私会…… 如果传出去,即使阿浮会嫁到东宫,那也对她的名声不好,说不定外面就会传起来,她婚前不端的谣言。 姜浮一怔,没有说话。这话说得实在模凌两可。 好在接下来出去的时候很顺利,男客都在前院赴宴,女眷们刚才又在那一波放风筝,一路上并没有撞见什么人。 马夫看见谢闻,倒惊讶了一下,不明白殿下为什么突然回来。 谢闻捂着胸口的污渍,皱眉道:“回东宫。” 再好的马车也免不了颠簸,谢闻捂着心口,那里跳动得分外有力,姜浮的手帕还在手里。 他细致得平铺在膝盖上,上面绣的是荷花,很是精巧。晕染开来的红把美感破坏殆尽,浓浓淡淡,可想到这是什么,谢闻的脸红了一下。 鬼使神差拿起来放到唇边,还没贴上去就恍然惊醒,不由暗暗唾弃自己,究竟是在想入非非什么。 把手帕整齐得叠好,放入怀中,那是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东宫承慧殿内,皇帝随意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和小太监问道:“阿闻什么时候回来?” 褪去朝堂上的威严,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普通父亲,慈爱的关心起儿子的行程。 他问得轻松,小太监却严阵以待,吞了一口口水,努力压抑住砰砰砰的心跳:“回陛下,殿下出去前没说过,奴才也不知道。” 皇帝没说话。 小太监悬着的心没有落下来,皇家无父子,谁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好在他的胆战心惊并没有持续多久,谢闻回来的倒是比预料中的早很多。 谢闻很想先去换个衣服,可这……他匆匆行个礼,叫了一声“阿耶”。 先皇后走得早,他几乎由皇帝一手养大,父子感情甚笃。 皇帝含着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长成了最期待的样子,足够担得起这个盛世王朝。 不过谢闻的手为何一直放在胸口……他发现了,却装作无事,道:“听说你去姜府了,今年的学子中,可有人品才学俱佳的?” 谢闻仔细回想起来,他在姜府,也和几个学子谈了话,其中那个叫张清徐的,留给他的印象分外深刻。 忘了说,就是那个在东市堂而皇之大喊“生是娘子的人,死是娘子的鬼”的那位仁兄。 他明显也认出了谢闻和姜渐,但没有急切攀附,文章谢闻也看过,和他这个人的感觉倒是很不一样。 古朴厚重,有大儒之才,他这个人看起来嘛,就轻浮了些,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肚中锦绣学识,到了嘴边都成了恭维话,把人夸得晕头转向。 第68章 不过听说他出身不是很好,这也就不奇怪了。再有学识的人,也都要生活的。 谢闻道:“此次考试的第二名,张清徐雅望懿范,可以一用。” 皇帝露出了一个笑,父子俩也算是心有灵犀。自他上位以来,大力推行科举制,几乎把贵族子弟荫封做官的官职都免了,为的就是削弱世家。 东宫十率府的太子千牛太子备身等职,成了恩荫所剩无几可以做的官。 他斜坐着,目光盯着谢闻:“只是张清徐年纪到底太轻,不够持重。” 他私底下肯定找人打听过,不到半月之后,便是殿试,会由他亲自择定三甲进士。 为官者,有生杀之权,民间素有传言,杀人的知县,灭门的刺史,如果让有才无德之人步入庙堂,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殃。 必须要事先打听清楚。 谢闻默然,什么地方都要看资历,论资排辈,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他道:“张清徐既然年轻,探花或可。” 皇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阿闻明年就该双十了吧?” 谢闻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但仍然恭敬答道:“阿耶记得没错。” 父子两人又说了一些话,皇帝离开,谢闻和小太监都松了一口气。 谢闻终于把手放下,小太监吓了一跳,他刚才就在疑惑,为什么殿下今日一直做此动作,没想到胸口一片浅淡的红。他一反应就联想起前些日子遇刺之事,怕是血迹。 谢闻摆手道:“不是血,颜料罢了……和学子们谈论书画,一不小心溅上去的。” 他多此一举地解释,格外详尽。 把弄脏的衣服换下来,手帕他倒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是洗干净还给阿浮呢?还是自己留着…… 刚才皇帝问起年纪,礼部一直嚷嚷着,太子该娶妻了。 晋王和他都未成亲,应该就这两年的事情了。新任礼部尚书是顾梅章的父亲,算是半个太子党,叫得倒是没有以前凶。以前的礼部,天天撺掇皇帝,诸皇子应该早日开枝散叶。 他以前只觉得无奈,太子妃之位算是个香饽饽,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 此刻却也难免心向往之起来,如果,阿浮天天同他在一起,那该多好。 第36章 嫁妆 自从姜渔的身份过了明路, 她在姜府中愈发肆无忌惮了,恨不得天天拉着姜浮出去玩。 姜渐只能不停给自己洗脑,眼不见为净, 眼不见为净。 两姐妹今天本来是要往东市去的, 但路上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她们那抢手的好姐夫季临, 不知道在哪里招蜂引蝶, 又招惹到了一位郡主,把他堵在路上要个说法, 直接放下狠话,让他休妻再娶。 姜浮和姜渔到的时候,闹剧已经结束了, 但旁观的人就是最好的传声筒, 不亦乐乎地和后来者讲述郡主的刁蛮。 这位和当初的宋暄妍可不一样,是真正的皇室血脉,金枝玉叶。 姜渔不能理解,她也见过季临好多次, 也未发觉他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 能惹得一个两个身份尊贵的娘子对他芳心明许。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不觉得, 季临有那么大的魅力?” 旁边的大爷大妈们,一边继续手里的活儿, 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场景,虽说道听途说不能尽信, 但姜浮可是见过类似场景的。 之前在多宝阁的时候, 清平县主和宋暄妍, 不就为了他而争吵吗? 这次只会闹得更大, 恐怕到明天,就会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 她皱了皱眉, 心里总觉得奇怪。季临在姜溶面前,总表现出一副深情温柔的模样。 可是…… 拿亲近的人举个例子吧,阿兄还没发疯之前,也算是玉京城里的青年才俊了,最起码和五兄姜濯比起来,是不差什么的。 可在贵女之中,姜渐是远远没有姜濯受欢迎的。 之前的姜渐可不是现在这样,天天臭着一张脸,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一句谦谦君子。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总会被人滥用到各种场景,姜浮觉得,此刻才是它真正的用法。 宋暄妍可以说是一厢情愿,可后面又来了个郡主,如果不是说季临本人有什么问题…… 极有可能,他本人和姜濯一样,对谁都来这套,这才哄得贵女们要和他一个已婚男人纠缠不清。 但想想宋暄妍和郡主的身份,姜浮的心揪得更紧了。 和姜濯的情况还不一样,似乎是有挑选过目标的。 可人都已经嫁过去了,姜家也不会把她的话当真。 还好的是,姜家和季家相比,也不差什么,如果季临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心思,大不了和离就是了。 现在和离的人那么多,名声不好听一点也无所谓。 她刚打定主意,前面又热闹起来,几个卖东西的大娘想去看看,又怕货品被人顺藤摸瓜。伸长了脖子的模样,倒是有些可怜。 姜浮和姜渔就没有烦恼了,看热闹是人的本性,飞快地往前方凑过去,雪簇无奈地跟过去。 前面的奏河,被打捞出来一个大包裹,里面还散发着恶心的腐臭味。有胆大的人把外面的袋子解开,里面居然是一具尸体,不知道在河水里泡了多久,发白发胀,看上去分外恐怖。 第69章 离得近的已经呕出了声,大家都有种奇异的默契,离得远远的看着,自觉给官差预留出一片空地。 不一会儿,京兆尹的衙役终于都来了,居然京兆尹李明居也亲自来了。 这位李大人穿着官袍,身子清瘦,双目炯炯有神,他看了一眼尸体,随后道:“下官上承天恩,食君之禄,万民供奉,自当为名请命。今日,在我治下,居然发生了如此大案,实在让我自愧难当。我必尽快捉拿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太平!” 百姓齐齐叫好。 姜渔嘀咕了一声:“这人怎么跟唱大戏的一样?” 姜浮也这么觉得,李明居说起来话来那个语调,抑扬顿挫得很。而且这可是人命案,不应该归大理寺管的吗? 百姓的叫好声还没停下来,李大人就再次下令:“据本官多年经验,在场的各位,都有嫌疑。诸位同僚,速速将人全都拿下,到京兆尹中,让本官一一审问。” 姜浮真的惊了,回头望了一眼,她们现在算是比较靠前的位置,后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这里离东市近,来来往往都是人,一传十十传百,听说前面发现了尸体,大家都来看热闹。这一下子,恐怕没有一万也得几千,这怎么能都抓起来? 大理寺内,姜渐看着乌泱泱的人干瞪眼,大理寺卿常之华还在跟李明居寒暄。 他心里直呼,疯了,真是疯了,抓那么多人过来,一个京兆尹府衙还不够,把他们大理寺也填得满满的。听说,金吾卫那边也是这种情况。 好不容易等常之华和李明居交涉完毕,把这尊大神送走,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把人都放了。 不光院子里都是人,他连下值的路都没有了! 诸位“嫌疑犯”的皇城半日游结束,姜渐看见了姜浮等人,他觉得自己是眼花了,不可置信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姜浮理直气壮道:“被抓进来的啊。” 姜渐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原来只有一个姜浮还好,现在又多了一个姜渔,她们俩可真的是双剑合璧,效果远大于二。 他黑着脸不说话,常之华笑道:“哈哈哈,李大人也是一片好心,两位娘子别和他计较。”李明居的确是好心,可每次,方法总是让人瞠目。 姜浮当然不会计较,这位驸马大人还挺好心的。李明居是科举出身,家族早已没落,并没有什么后台,人又迂腐得很,如果平白无故得了世家的排挤,恐怕日子不好过。 百闻不如一见,这位以俊美闻名的驸马爷,还真的是面如好女,明目朱唇,又有一股英气勃勃,怪不得能让公主倾心。 姜浮客套道:“驸马说笑了,都怪我们姐妹不懂事,给李大人添麻烦了才是。” 比起刚才的人身鼎沸,一下子安静得过分了,正好到了下值的时候,姜渐本来打算去东宫的,但他觉得,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亲眼看着这两位小祖宗回家。 可惜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没想到正遇到谢闻一行人,后面有滕光意和另一个姜浮不认得的人,应该是新来的千牛侍卫。 姜渐面色一僵,给谢闻行礼:“殿下。” 谢闻面色一喜,又快速装作淡然:“重明这是要去哪里?听光意说,状元楼出了一道名菜,他要请我们去尝尝呢。你也一同来吧。” 姜渐只能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回头又换了一副凶巴巴的嘴脸,和姜浮姜渔说话:“老老实实自己回家去,听到了没?” 这满玉京的千金小姐们,哪有是天天出来乱逛的? 这幸亏他没问出来,要不然姜浮有一大堆名单等着他。再说了,哪里有天天,她分明只是运气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恰好撞到姜渐而已。 谢闻听到了姜渐的话,脸色一黯,滕光意道:“重明也太严苛了,反正我请客,两位娘子还有雪簇,一起去吧。” 姜渐的脸更黑了,谢闻道:“孤最近新得了一架名琴,重明改日有空,去拿吧。” 他虽然奇怪,为什么姜渐前后态度反差如此之大,可他与阿浮,感情益笃,将来都是一家人,一定要和和气气的才是。 姜渐闷声道:“不要,殿下要赏我的话,还不如给我兑成银子。” 滕光意奇怪:“你最近不寻常。”姜渐作风逐渐有往姜祭酒靠拢的意思。 姜渐道:“你又没有妹妹,不知道攒嫁妆多不容易。” 这话他说得是真的,自从重生以来,他那点风流名士的小爱好都丢得差不多了。人人都笑姜祭酒,人人都是姜祭酒。这次,他一定要看着姜浮风风光光地出嫁。 上次夏令窈的嫁妆,可整整摆满了一条街,玉京人都调笑,肯定掏空了夏珲的棺材本。 这就是姜渐的目标,绝不能比这差。 谢闻脸一红:“也不必。” 姜渐听到了,但装作没听到。他无声翻了个白眼,给姜浮攒的嫁妆,又不是给他的,八字还没一撇呢,还“也不必”呢? 状元楼是玉京城最大的客栈,从大□□初就在了,老板换了几代人。 据说,历年在这里投宿的学子中,出过五个状元,所以才从荣福客栈改成状元楼。 这里装修富贵又不失风雅,滕光意明显是这里的老熟人,店小二已经给他预留了一间雅间儿。 第70章 正经宴会,还是分席而坐,但状元楼这种民间酒楼,显然没这么多讲究,一张大圆桌,男女同桌。 虽然是滕光意请客,但还是谢闻坐了主位,姜渐刚要坐下,就被那个不知名的侍卫一把拎起来。 他莫名其妙:“李寻非,你干什么?” 原来他叫李寻非。 姜浮听见他一板一眼的声音,倒是和今日所见的京兆尹大人有许多相似。 李寻非道:“殿下是君,我们坐臣子的,哪有和殿下同座的道理!” 姜渐无奈道:“那你什么意思?让殿下一个人坐着吃,我们在这看着是吗?” 李寻非没说话,谢闻叹了口气,这人真是和他爹一样,“这是在外面,我也不是什么殿下,把我当做寻常郎君看待就行了。” 众人这才能坐下。 姜渔一连点了好几个菜,吃得不亦乐乎。 滕光意逗她说话:“吃这么多,小心嫁不出去呀。” 姜渐冷脸打断他的话:“她已经订亲了。” 滕光意心下失望:“真的假的?” 姜渔百忙之中也要抽出来空反驳:“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嫁给那个穷书生呢!” 滕光意笑道:“那要不然你嫁我吧,我家可不穷。” 第37章 非礼 谢闻惊呆了, 为什么滕光意能说得如此顺口,这不应该找个合适时间,再郑重的提出来吗? 实在是勇气可嘉。 不过滕光意和姜渔的确是门当户对, 他是国公府出身, 和百年世家还有些差距, 但滕国公府现在还有兵权, 和那些空架子公侯可不一样。 姜渔道:“我才不要。你们这些权贵子弟啊,别以为我不知道, 毛病可多了,喝花酒,江南那些瘦马什么的, 都是为你们准备的。还有的, 喜欢养娈童,好男色,有断袖的爱好,我才不要嫁给你们这种人!” 滕光意一时无言, 姜渔说得这些怪癖他可都没有, 但这姑娘真有意思, 一点儿也不害羞,说什么都大大方方理直气壮的。 他继续逗她:“那可真奇怪, 穷书生你不要嫁,权贵子弟你也不要嫁, 你究竟要嫁什么人……” 他话还没说完, 就被李寻非打断。 李寻非一拍桌子, 正气凛然道:“滕光意!你是朝廷命官, 拿的俸禄是天下百姓的钱。在此调戏民女,是为失职不忠!姜四娘子是姜少卿的堂妹, 你却言语戏之,是为不义。你要是再犯,休怪我不念同僚之义,为名除害了!” 姜浮没忍住,看着李寻非这替天行道的架势,一下子笑出声来。 滕光意的确失礼,但这不忠不义也不是什么小罪名,两顶大帽子一下扣了下来。 这人真有意思。 滕光意无奈道:“好好好,我这个不忠不义之人,闭嘴不说话了行不行?” 李寻非今年二十六岁,本来是想和他父亲,京兆府尹李明居一样,科举做官的,但和姜潜情况一样,都是少有神童之名,长大之后,屡次下场却不第的。 这次春闱,他终于认了命,从太子千牛做起。 其实李明居轴是轴了点,但还是很得皇帝喜欢的。皇帝屡次提出要让李寻非入仕,但都被拒绝了。 这次他又再次落榜,皇帝再次提起,要不然,李寻非应该会再战几次。 姜渐笑道:“得了吧,还嫁给你,谁娶了她,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他话还没说话,李寻非又猛地一拍桌子:“太不像话了。为人子女,却在外抹黑家中姐妹的名声,此为不孝。为人兄长,和外男肆意讨论女儿家的清誉,此为不悌。姜少卿,你既然得到重要,更应该感恩戴德,一天三省吾身,时刻规正自己的言行!” 姜渐刚才还在嘲笑滕光意,此刻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他很想和李寻非好好理论理论,但还是忍住了。 不与傻子论长短。 他愤愤夹了一筷子菜,桌上一时间安静起来,只有碗筷相撞的声音。 姜浮想笑,但又不敢,真怕这位铁面无私的李大人,给她扣上个什么帽子。 她低着头,努力把笑意忍住。 谢闻坐的离她不近,需要歪着头看她。 木窗没有关上,外面的有卖花女的声音传进来。 他想起那日红艳艳的口脂,比什么花都红,好像长在了他的心里,那块帕子现在还在寝殿里。 姜浮今天没涂口脂吗? 他寻思着,一回儿要买什么花送她,李寻非却又拍了一下桌子。 他吓了一大跳,这次李寻非又看谁不顺眼了? 没成想是冲着他来的。 “殿下,非礼勿视,你是君,怎么可以盯着臣子家的女眷看个不停呢?这太无礼了!” 李寻非板着脸,声音嘹亮,传满整个房间。谢闻的脸一下子红了,眼神躲闪:“……孤…刚才……只是看窗外的风景而已,你看错了。” 李寻非不给台阶:“臣看到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犯了错就要大方承认然后改正,殿下是万民表率,应当以身作则,严于律己。” 滕光意和姜渐真的很想笑,但他们才不是李寻非这样没脑子,看谢闻这脸色,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而且他又不是软绵绵的兔子。 一国太子怎么可能真是软绵绵的兔子。 第71章 他们俩都很识趣的低头,连筷子的频率都快了许多。 谢闻坚持道:“孤没有,就是你看错了。” 李寻非刚正不阿:“殿下分明什么都写在脸上了,要是真的没看,你心虚什么?” 谢闻的脸更黑了,这里真的呆不下去了,又羞又恼,他和阿浮两情相悦,哪里轮得到李寻非来多管闲事? 这饭他反正是吃不下去了,站起身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直接离席。为什么,阿耶非得把这么一个不讨人喜欢的死脑筋塞给他? 好生气。 滕光意担心得很,忙追出去,顺便把账先结了。 李寻非也想跟出去,姜渐所剩无几的良心把他拉住:“你就别去添热闹了。” 李寻非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他抱了抱拳,道:“我既然拿了朝廷的俸禄,就应该应该尽忠职守。” 一直埋头苦吃的姜渔都看不下去了:“你这个人,真是猪脑子唉。老虎摸头不一定会死,但摸屁股肯定会死。”她虽然平时说话也肆无忌惮,但也是会看脸色的,人家没生气,那叫开玩笑,要是真惹生气了,对方还是上位者,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寻非大为震撼:“胡说!我什么摸殿下屁股了!” 姜渔无语,不与傻子论长短,她还是埋头干饭吧。 姜渐鲜有一次觉得姜渔说得对:“李兄,殿下平时好说话,但他终归是储君,在外面还是要留些面子的。”他自认为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李寻非不忧反喜:“文死谏武死战,我若是因为忠言逆耳而死,青史也会留名的。” 姜渐也不想再劝他了,这人跟他父亲现京兆尹李明居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要论官史之丰富,大陈自开国以来,无人能出李明居之右。 倒不是说他如何丰功伟绩,指的是品级跨越之大。 科举入仕之后,先是从个小小的主事做起,然后升得飞快,做了吏部侍郎。 因为弹劾宋贵妃后宫干政被贬,做了某个不知名地方的县令。 后来又升任刺史,过了两年又被想起来,调到京中任职,然后死性不改,又在朝堂上怒斥皇帝色令智昏,又被贬去做边远地方的长史…… 一直以来,循环如是。 皇帝杀伐果断,比谢闻的脾气还要差许多,而李明居,说话的直接程度,又比李寻非厉害许多。 皇帝没一个不如意,就把李明居砍了脑袋,已经可以说是少有的明君。 姜渐本来想立刻就走,但姜渔坚持不能浪费,一定要吃完。 外面卖花女郎的声音忽近忽远,陈人尚美,男子簪花也为常态,这源头还是从顾梅章父亲顾月怀兴起的。 据说当年的顾月怀年少及第,本来是可以做状元的,但因为太过俊美,硬生生成了探花。 见过他的人没有不称赞他的相貌的,现在的顾梅章,正当盛年,样貌肖其父,但还是不及当年满楼红袖招盛况。 顾梅章相貌秀美太过,身高又略显不足,就少了那么些英武之气,性格也不如,比不上顾月怀君子如玉的美名。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梅章也算是响当当的美男子了,虽然没有多少年轻娘子拿他当梦中情郎的。同样是男生女相,当年的常之华中状元时,就很受欢迎,可见相貌也不是唯一标准。 兄妹三人回到家里,姜祭酒又被学生请去赴宴。 反正殿试不会有人淘汰,有许多人都早早庆祝了起来。 这还不算什么,再等小半个月,殿试过了,那时候三甲状元榜眼探花都出来,玉京城几乎是天天都有宴会,上到皇帝太子亲王,下到附庸风雅的富商,人人都要做个东,表达对读书人的赏识和喜爱。 十年寒窗无人问津,一举成名天下皆知,怪不得那么多人削尖脑袋往里面挤呢。 姜府肯定也是要设宴的,人数只会比姜濯那天只多不少,毕竟姜祭酒,也算是这些新晋进士们的半个老师。 姜浮最近换了个院子,是姜渐提议的,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但新地方她还是很满意的。 新住所离引得活水不远,在屋子里,从窗户就可以看到清澈的小河,像永远不知道疲惫一样,往外面流去。 水边种了不少花,正到了开花的时候,香气扑鼻,招来了不少蜜蜂和蝴蝶。盈枝老是担心,蜜蜂会蜇人。 牌匾上是姜浮自己写得四个大字,露花倒影。 姜浮暗想,难道是因为最近对她太凶了,所以才给她的补偿吗? 雪簇好不容易去一趟府衙,姜浮让她回去看看,直到快日落才回来,还抱着一个花盆,里面栽得不知道是什么话,玉色明轻,花色莹白,层层堆积如塔。 姜浮不太认得花草:“这是什么花?” 雪簇把花盆放下,有女使接过去,准备铲子等物移栽。雪簇皱了皱眉:“这是白雪塔,太子殿下让我带回来的。”她压低了声音:“好好的,让我带盆白花干什么呀,真不好看。” 姜浮被逗得笑了一下,白花冷淡,无人爱怜,空占牡丹芳名。 几个小女使叽叽喳喳吵了起来,盈枝:“哪里不好看啦,这个开得这么大,多漂亮呀。” 第72章 雪簇道:“大就好看啦?” 她们几人分成两派,一派觉得好看,一派觉得不好看,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这赏的人可是谢闻,无论喜不喜欢,都要好好养起来。 她特意令人询问了花匠,得知这花并没有想象中娇贵,耐早春寒,生长势强,需要注意得是不耐高温,夏日要注意一些。 姜浮一个人坐在窗前,一只手撑着脖子,那株白牡丹在万紫千红中格外显眼,随着微风微微摇曳身姿。 早上的太阳就有气无力的感觉,傍晚时分落起雨来,绵绵小雨落,万物生,也没发出什么细微的声响。 姜浮想起今天,在那间酒楼,外面有小女娘细幼的声音传来:“卖花嘞……卖花……” 那时候谢闻就一直看着自己,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提醒他,然后李寻非就拍桌而起了。 她不禁想,那时候,他是不是在思考要买什么花送她呢?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发出淅沥沥的声音,夜幕降临,雷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把漆黑劈成两半。 一雷惊蛰始。 春雨贵如油,盈枝没见过世面似的,在哪里大呼小叫。 “打雷了打雷了——” 妙嫣笑着训斥她:“鬼叫什么,没规矩,别吵到娘子了。” 姜浮默默收回了所有思绪,春天早已经来了,这一声雷,才不是开始。 第38章 公主 姜濯还真有点运气在身上, 从倒数第二变成了二甲靠中间的位置。早上有宴会,中午也有宴会,晚上还有宴会, 闻喜宴, 相识宴, 樱桃宴, 同学的,老师的, 官方的,自己的,一天三顿都不用吃家里的了。 姜渔其实不太能理解, 姜濯平时吊儿郎当的, 官场如战场,如履薄冰,一步错深渊万丈,怎么他还一门心思地往里跳。 姜濯不像姜渐, 每次都摆着脸让她不要多问, 笑嘻嘻跟她解释:他思来想去好久, 才发觉还是吃官饭最好。 姜濯:“先不说别的,就说这休沐一事, 小鱼儿知道吗?” 姜渔很诚实摇头,她就算在家里, 也总不和阿耶见面。阿耶见了她就要唉声叹气, 她也不乐意往跟前凑。 姜濯的目光又看向姜浮:“阿浮总该知道吧?” 姜浮笑道:“按照大陈律例, 我朝官员十日一休沐。” 姜渔撇撇嘴:“十日, 这也累了吧,一点儿都不好。” 姜浮道:“什么呀, 你还没听我说完呢。除了十日一休沐,春节、清明、冬至各假七日,元宵、中秋各假三日,三月三、端午、三伏、中元、重阳各假一日,皇帝诞辰放三日,皇后太后太子诞辰各假一日,另外春天有半月的给田假,秋天有半月的授衣假,这还不够吗?” 姜渔在心里计算,啧啧赞叹:“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假期都比旁人多。” 姜浮道:“这些还只是规定的,官员家中有事,还可以请假。儿子行冠礼假三日,子女嫁娶假九日,省亲假十五日到三十五日不等。” 姜渔道:“那俸禄还是照领吗?” 姜浮:“当然了。” 姜渔连声叹气:“原来当官这么好,我也想做官。” 姜濯哈哈笑道:“我们陈,不是已经有一个女官了,阿渔努力读书,说不定也可以入朝廷做事。” 他话刚说完,又要准备去赴宴了。 妙嫣手巧得很,不光绣工一绝,还会用柳条儿编篮子,盈枝和雪簇都在那眼巴巴看着,给她递柳枝。 雪簇说起上回在应逐星那儿听到的趣事:“我之前听应副率说,她弟弟把把扶月王储给打了。” 姜浮愣了一下,应逐星是应大将军的独女,并无亲兄弟。姓应的比较有名的,应该是她的堂弟应无忧。应无忧带兵镇守林州,那地方和扶月相近,让他护送扶月王储来玉京,也对得上。 但这两国邦交是大事,怎么把人家王储打了。 姜浮起了兴趣,问道:“应小将军为什么要打人家王储呢?” 雪簇一五一十道:“信上说得是,扶月王储行为不端,半夜欲行不轨之事,应小将军一怒之下,就把人打了。” 姜浮沉默了一下,才问道:“扶月王储对应小将军欲行不轨之事?” 盈枝也咯咯笑个不停:“扶月王储和应小将军不都是男人吗?怎么能行不轨之事?” 雪簇见到众人都不信,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可是从来不撒谎的! “怎么不能啦!你们没听过说书的吗?这世上可多这种事情啦,有那种男人,家里妻妾成群,还在外面养男人的呢。依我看,这个扶月王储就是那种人,不过这样也好,陈就不用和亲了!” 雪簇还是挺喜欢明华公主的,并不想让这么一个和善美丽的公主远嫁他乡。 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她可害怕那些野兽了,扶月不是狼就是老虎的,茹毛饮血之地,肯定不是好地方。 妙嫣是家生子,盈枝小时候就来了姜府,都是一直跟着姜浮。 姜浮还能从话本子里知道不少,但她们几人,可算得上真正的白纸一张啦。 眼看话题越来越不正经,姜浮忙打断她们,随口聊起来两日后的杏园宴。 殿试七日过后,由皇帝在杏园设宴。 第73章 新晋的进士老爷们,会到全城采摘名花,少得晚归的要接受处罚。于此同时让城中老百姓一睹风采。 在这一天,最出风头得不是第一名状元,而是年轻俊美的探花郎。 昔日龌龊不足夸,春日游,人流如织,酒不醉人人自醉,看尽玉京繁华。 人生有四喜,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盈枝最爱看热闹,当即就央求着姜浮要带她去。 今年的探花郎,姜浮之前还见过,就是那日在东市,满口胡言之人。那个富商还真是好眼光,一下子就捉住了探花郎。 不过张清徐这个人,满嘴都是胡话,张口就来,倒是和姜渔很像。 盈枝又和小姐妹们说起对读书人的崇敬,扶月王储的话头终于揭过去了。 姜浮心里有个猜想,坊间传闻,扶月公主善养百兽,上次那只老虎就是她的杰作,却没有听说过,扶月王子的大名。 会不会这扶月王储本来就是公主而非王子呢? 猜想也终究是猜想,扶月王储应该也快到京城了,到时候是王子还是公主,不是一看就知道了吗? 今日姜濯去的宴会,是长宁公主做东,驸马常之华肯定也在,作为直接下属,姜渐也是去了的,他回来脸色便很不好看。 姜浮奇怪道:“阿兄又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姜渐冷哼了一声,并未和姜浮细说,自己去生闷气。 姜浮便猜测,这是官场上的事情,外面的事,姜渐是一贯不和她说得。但别人看在谢闻和姜家的面子上,能给他气受的人并不很多。 她心中好奇,让妙嫣去把今日跟着出去的随从叫来。 这随从名叫姜廉,今年也不过十五六岁,从父母这一辈起,就在姜家,姜浮给了她一捧子铜钱,就什么都说了。 原来并没有什么人招惹姜渐,他是为为上司常之华抱不平。 两任皇帝改革科举,打压世家,世家现在没有没有之前那么风光了。原来有句话,叫做宁娶世家女,不愿尚公主。 其实现在这句话也在民间流行,尚公主自然是有了不得的荣华富贵,就像常之华,短短几年就位列九卿,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世上就没有白得的好事,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君臣当在夫妻前。 天天上班面对上司就够了,回家还得面对,稍不注意,惹得公主不高兴,就有砍头的风险,伴君如伴虎呀。 当今皇帝只有三个女儿,长宁公主就是长女,皇帝对几个儿子不动声色,对女儿倒是纵容得很。长宁公主二十三岁才出嫁,假前就有骄矜风流的名声,结后也不知收敛,时常有花边新闻传出,养活了玉京城一半的说书先生。 这次新科进士的宴会,她也不知收敛,顾不得常之华还在场,就当众和几个俊秀男人调笑起来,语言露骨,姜廉含含糊糊不敢说,估计是什么不能让姜浮听的荤话。 常之华脸色如常,倒把姜渐气得不轻,光天化日,有辱斯文。他也由衷觉得,常之华不光才学过人,还有容忍之雅量,长吁短叹地感叹一番。 姜浮听得想笑,又命妙嫣给姜廉抓了一把钱,让他自己去玩了。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大多数女人面临的不都是这样的情景吗?嫁到夫君家里,操劳家世,绵延子嗣,还要作贤良人,为夫君纳妾。 也可能她没读过什么正经书,不太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 这位驸马爷倒是看得开,一点儿也不生气。天底下男子大多都是这样,自己做着左拥右抱的美梦,但却不允许妻子有一丝一毫的不忠。 不过常之华就算不高兴又能怎么样呢?对付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皇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觉得公主不好,只会觉得他不够恭敬侍奉,蔑视皇家威严。 人嘛,总是护短的。 不过等晚上的时候,姜渐又转阴为晴,活像是偷师了戏班子的名角。 他这个人,总是好一阵坏一阵的。 不过看在带来了礼物的份上,姜浮决定多说几句好话。 小心翼翼从他手里结果软乎乎的小猫,姜浮抱在怀里摸了摸,好小,比一只手也大不了多少。 旁边的雪簇之前嫌弃白色的花不好看,现在又觉得花色杂乱的小猫不好看了。 她皱了皱眉:“好潦草。” 姜渐翻了个白眼:“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叫滚地锦,吉祥得很。” 小猫刚来了个陌生环境,轻微地发着抖,脑袋一个劲往怀里钻。吉祥是否姜浮不知道,但这只小猫看上去就很机灵,和东宫的那只不一样。 她之前只不过随口和阿兄随口一提,他居然还记得自己想要养猫。 大抵世间兄妹都是如此的吧,哪有从头好到尾的呢。 姜渐还在交代:“前几天看紧点,便让跑丢了,这么个小东西可不好找。” 姜浮点点头,捏捏柔软的猫耳朵:“阿兄是从哪里寻来的?” 这没什么不能告诉姜浮的,姜渐道:“霍尧家养得猫,生了好几只。” 霍尧长得高大威猛的,谁能想到就喜欢这种小东西,猫啊狗的,应逐星常常笑他是铁汉柔情。 第74章 姜浮也听说过,她笑着问:“霍大哥的猫舍得给你,他不应该自己全养了吗?” 姜渐轻笑了一下:“他现在可不一样,是个有家室的人了。新娘子可嫌弃了,家里到处都是毛,要和他吵架呢,可又刚添了一窝,这个绝对不能再留了。” 姜浮这才想起来,霍尧已经成亲啦。她不由也一笑,该不该说皇帝乱点鸳鸯谱,夏娘子和霍尧看起来,着实不是一路人,颇有种秀才遇到兵的即视感。 但这是御赐的婚事,就算想和离也难。就算不如意,也只能凑活着过了。 不过霍尧没有纨绔的恶习,也不算是太过不妙的选择。 这世界不如意的事情,总是占大多数的。 第39章 满芳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 到了杏园设宴这天,天公作美,天气放晴, 清新自然。 靠近杏园的满芳楼也有一场宴会, 是世家小姐们自发组织的。 满芳楼足有十八层高, 是玉京城最大的酒楼。每次殿试后, 各路夫人想从新科进士们挑女婿,未出嫁的娘子们也有要寻夫君的, 她们不像商贾人家,要面子,做不出直接强抢的事情来。 不过, 洞房花烛和金榜题名若在一起, 本来对男子而言也是双喜临门。更有那家底不厚的,如果得了有权有势的老泰山帮扶,那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这种场合,姜浮很愿意凑个热闹,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夫人们都在二楼, 那里看得最清楚, 进士们打马游街的时候,一目了然。做阿娘的为女儿选婿, 总是比父亲多考虑一些,最直观的便是这人才如何, 谁不爱俏呢。 三楼四楼五楼都是世家小姐们了, 大都是年龄正好的女孩儿, 当然也有姜潇这样的, 年纪小,单纯是来凑热闹的。 姜渔倒是兴致缺缺, 就几个男人而已,满大街都是,平日还没看够吗?她对读书人没什么敬畏之心,读书多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反而有那种人,懂得道理多,却拿来做坏事。 于此相反的三娘子姜清,她素日是懒得出门的,今天却是特意装扮来了。她今日穿了一身竹纹的襦裙。 竹者,君子也。 她看起来,的确也像极了君子,背挺得笔直,本有几分妖媚的脸上脂粉未施,素净得很,脸上清淡冷清的神情,冲淡了本身长相的妖娆。 姜渔曾私底下和姜浮吐槽过:“三姊读书读得太多,整个人都都傻了。” 姜渔总觉得,姜清和姜渐都有种莫名的感觉,又高傲又要故作谦卑,别扭得很,哪里像她,是真名士自风流,何须扭捏作态呢? 姜浮倒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又遇到了姬芳懿,她还是之前那副模样,仆从女使带了不少人,比起公主的派头也不差什么。 安阳大长公主是早已经退出权力中心的了,今年不知道为何,突然又来参加杏园宴。 姬芳懿对着姜浮很不满:“为什么我下帖子请你去玩,你根本不理我?” 姜浮真的很无辜,她可没收到姬芳懿的帖子,不可置信地问:“你给我下了帖子?” 虽然就算收到了大概率也是推脱,她总觉得,姬芳懿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姬芳懿仔细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她没有撒谎,才大方的表示:“好吧,我原谅你了,不过下次我喊你出去玩,你可不能不来。” 她目光移向旁边的姜清和姜渔:“这是你家里姐妹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 姜浮介绍道:“这是阿清,家中排行三,她爱清静,不怎么出来见人。这个是阿渔,前几年随父外任,所以郡主没见过罢。” 至于姜潇,她早和小姐妹们不知道去哪玩儿去了。 这个圈子就这么些人,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大家就算不一起玩,也都知道名姓。 姬芳懿有特殊癖好,姜浮也看出来了,她格外青睐冷脸美人,果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冷淡清高的姜清身上,眼珠子盯着她一动不动,匆匆和两人打了招呼,便急不可耐地冲姜清问道:“你为什么不出来玩啊?是没人邀请你吗?那你以后就跟着我玩吧,这全玉京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 姜清面色不变,轻飘飘地拒绝了,姬芳懿还不死心:“哎呀我是说真的,全玉京好玩的地方我都去过,就连皇宫我也经常去呢。你要不要去,下次我进宫的时候可以喊你一起……” 她还在滔滔不绝,费尽心思想和姜清搭上话,一声冷哼打断了她,姜浮抬头,看到又来了一位不好惹的主。 是宋暄妍,就是上次在珍宝阁里和季家县主吵的那位。 自从季临和姜溶的婚事成了,她好像就记恨上了整个姜家一样,寻常看见,也必定要不冷不热嘲讽几句。 姜浮颇感无奈,心情好就怼回去,心情不好懒得和她计较。她是真不明白,季临就值得她这么争风吃醋吗?姜浮自诩是个体面人,只要她不是太过分,可不想明面上闹起来。 虽然宋家外戚暴发户,但架不住人家宫里有人,还一有就是两位,枕头风可是非常可怕的。 听说宋暄妍长相肖似年轻时候的贵妃娘娘,所以整个宋家,都对她宠爱非常,所以才养成了这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第75章 她今日穿了一身栀子色的衣裙,满头首饰即使在白天,也流光溢彩。 身上璎珞和玉佩禁步挂了满身,富贵程度比起姬芳懿也丝毫不让。 她扬起明艳的一张脸,下巴抬得老高老高:“东平郡主要交朋友,也要看看对方的身份。” 她轻蔑瞥一眼姜清:“一个妾室生的庶女,与之交往也不怕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姜清的脸色白了一下,但不是很明显。 姜浮和姜清关系没有小时候那么好了,但也不是很差。 依她拙见,若是男人,嫡庶还有的争一争,谁做大宗,谁是小宗,这差别可大了。但这女儿嘛,又没有继承家业的权力,左右不过一份嫁妆,对于世家大族来说,银钱是最不算什么的了。 就算阿耶对姜浮这么好,家业还只会给姜渐继承,大家姐姐妹妹的,你好我也好,以后都是人脉。 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何必非要分个高低贵贱呢? 如果女子也有选择就好了。外面的天地如此广阔,又何必在这井里争个输赢。 男人对妻子一心一意,这世间又哪里还有庶出的呢? 姬芳懿自幼嚣张跋扈惯了,在玉京城中,从未遇到敌手。她说话直接得很:“你真不知礼数,本郡主又没有和你讲话,谁让你乱插话的?和你阿耶一个样子,哈巴狗似的,非要往前凑。” 安阳大长公主不是权势最盛的,但一定是最无底线纵容孙辈的。或许是其他亲人都走得早,姬芳懿简直就是她的心肝宝贝,从小说一不二,宋家肯定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在场之中,也有不少庶出的,在世家大族,讲究是枝繁叶茂,恶意欺压庶子女的很少,就算有也不会传到外面去,都烂在自家人的肚子里了。 可巧,宋家便是有名的主母不贤。 宋国舅靠着妹妹发达后,风流韵事一箩筐,但家中妻子泼辣,并不准许纳妾,这就导致了,宋国舅在外面养了不少外室。 宋夫人本人只有一子一女,外室生的女儿却有不下八个,外室子却只有宋随云一个,这还是当初闹得满城风雨的,才让宋夫人不得不认了下来。 宋暄妍众星捧月惯了,姬芳懿居然这么跟她说话,她气得脸通红,抬起手来指着向面前的人,身上的挂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她怎么不知道宋国舅在众人眼里是什么形象,正因为知道,也更生气。 “你居然敢这么说我阿耶,你等着,我要去和贵妃姑姑说,让她治你的罪!” 姬芳懿不甘示弱:“只知道告状,你是三岁小儿吗?去就去好了,我看宋贵妃会不会为了你罚我!” 姜浮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想要她别说了,但姬芳懿根本没注意到,像只好胜的公鸡。 两人眼看要吵起来,幸好有机灵的女使早早去和宋夫人说了。 没一会儿,宋夫人就赶来了。安阳大长公主在皇帝登基的时候出了不少力气,在皇帝心里不一般。 宋贵妃又三番两次提醒她,不要多生事端,尤其要好好请人教导宋暄妍。宋夫人明面上答应,但她可就宋暄妍这么一个女儿,每次只要略微撒娇,她的心就狠不下来。 她是真的不理解,宋贵妃到底在想什么,她又不是没有儿子,宋家不是后继无人,又何必非压着宋暄妍去学那些无聊枯燥的东西? 什么圣人道理,治国良策,她看着女儿烦闷的脸,心都要碎成一片片的了。暄妍只是个女儿家,又何必让她遭这个罪。 宋夫人先装模作样训斥了宋暄妍几句:“好啊,我来之前怎么交代你的,这就忘完了,又给我惹是生非。” 她努力装出生气的神情,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对女儿的溺爱与偏袒。 宋暄妍向来和阿娘最亲近,忍耐住性子没有反驳,只是心里哼了声。 宋夫人“收拾”完女儿,才又换上笑脸,去和姬芳懿道歉:“郡主,暄妍被我惯坏了,刚才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宋暄妍究竟说了什么,又为什么和姬芳懿起了冲突,她们俩明明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她只是一个爱女心切的母亲,听了女使的通风报信,就急忙赶来息事宁人。对方是皇亲国戚,虽然她家也是,但最近可没少吃弹劾的折子,犯不着再树敌。 宋夫人怎么也算是一个长辈,姬芳懿也不好太咄咄逼人,她神色不虞,道:“算了,本郡主大人不计小人过,才不和她计较呢。” 宋暄妍听了,又要跳脚,但被宋夫人一个眼神压了下去,又寒暄几句拉着人走了。 周围人的目光又各自移开,各自和好友说起来话,脂粉的香气香甜浓郁,角落的香炉冉冉升起几缕将近透明的烟。 姜清微微颔首道:“多谢。” 姬芳懿不太能明白,她在谢自己什么,但还是大方地挥挥手表示:“举手之劳而已。” 对面的进士们纷纷离席,应该是准备去折花了,皇帝,太子,亲王和有各路王侯端坐在席间。 这里视角正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们说些什么,却是听不见的。 第76章 杏园此刻坐着的,是大陈最有权势的人,姜浮心里暗暗羡慕,人往高处走,她若是也有这个资格就好了。 杏园中歌舞升平,不仅有传统的陈舞,袅娜娉婷,飘飘若仙子下凡,还有热情大胆的胡姬,露出不盈一握的纤腰,浑身挂饰作响,把人看得不禁瞪大了眼睛。 皇帝当然坐在主位,陈以右为尊,在场之中,安阳大长公主辈分最高,坐在右次一,太子谢闻坐在左次一。 他似有所感,与满芳楼遥遥一望,果然看到一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借着酒意,他根本不用刻意掩盖,脸微红。 阿浮就这么牵挂他吗? 花无尽,酒千盏,此刻愿做,绊惹春风,常相随。 姜渐自然也看到了满芳楼上的身影,他看着一脸怀春的太子殿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日所谓两情相悦,不过就是他随口诌的,姜浮已经明确跟他说了,对谢闻无意,他要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和谢闻说清楚。 但是,好像总找不到。 第40章 警告 锦衣进士们鱼贯而入, 年轻娘子们纷纷挤到楼前。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来亦然。 殿试已经过去好几天,各进士的情报也打听得差不多了, 状元郎而立之年, 家中已有妻子, 这就第一个淘汰在考察名单里。 榜眼已经五十多岁, 妻子倒是两年前去世了,但各家女儿都正当妙龄, 怎么可能给一个鳏夫去做继室,这不是把刀子递到别人手上,留下话柄吗? 前三甲之中, 唯有探花郎风华正茂, 还未娶妻,他本人虽然家世不显,但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言笑晏晏, 性情随和, 有女儿的人家都盘算起来, 是否良配。 姬芳懿撑着下巴,看向外面的人群带了几分嫌弃:“噫, 你看他那个得意样子,一点都不低调。” 姜浮觉得好笑:“十年寒窗苦读, 一朝成天子堂上贵客, 这还不是该得意的时候吗?” 要是她, 尾巴应该翘到天上去了。 姜浮没想到的是, 这个张清徐看着吊儿郎当,和五兄姜濯一个调子, 居然这么了不起。三十老秀才,五十少进士,弱冠之年的探花,陈自开国以来也是屈指可数。 现在进士们正好从楼前经过,楼内的娘子们有扔手帕的,也有扔花的。 得的最多的,还是要数张清徐和姜濯。 姜浮赫然发现,比起姜濯,张清徐还是内敛很多的。 姜濯简直是来者不拒,别的进士,红脸接了也就算了,姜濯不但自己去捞,还要大声感谢。 他没怎么挑灯夜读过的眼神就是好使,一眼看到了家中的几个妹妹,当即大声吆喝起来:“阿清,阿浮,你们怎么回事?居然不给为兄我个面子……” 他话还没说完,姜清就拎起旁边的花篮,整个倒扣,里面的花轰然撒落下去。 姜濯来不及接,也不生气,估计折花的任务早已被他抛在脑后,他现在沉浸在娘子们的欢呼声中无法自拔。 别的进士都走了,他还要从马上下来,把姜清花篮里的花都捡起来,兜了满满一怀。 姬芳懿惊了,她不可置信,这人好没脸没皮,姜清冷淡,姜浮沉静,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阿兄。 但很显然,只有她这么觉得,别的娘子们都很吃这一套,脾气好人俊俏,这也是如今大陈女子择婿的重要标准。 有不少娘子纷纷和姜浮姐妹搭起话,变着法子打听起来姜五郎君的为人。 听到姜浮回答,他还未订亲,许多人都喜上眉梢。 进士们还得有些时候才能回来,隔壁杏园宴会要等人回来才开始,但让这些权贵干坐着也是不太可能,浓郁的酒香顺着奏河的风飘了过来,带着靡靡之音。 姜浮其实不喜欢喝酒,辛辣得很,喝下去那股味道会长久留在嘴巴里,甜甜的果酒倒是挺喜欢的。 说来也奇怪,她不喜欢酒,酒量却好得过分,姜渐这个需要常在外面应酬的人,基本上是一杯就倒。 正经宴会估计要到下午差不多才能开始,首先是大长公主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熬不住,先来了隔壁满芳楼歇息,然后就是长宁公主喝多了,来醒醒酒。 大长公主一来,姬芳懿当然要去陪她祖母,临走时还不忘警告姜浮:“你下次不准不应我的邀。” 姜浮曾经见过几次长宁公主,但每次总是大致地扫了一眼,就略微低下头去,皇家威严,不可轻看。 但这次,她突然想起前几日姜廉的话,多盯了一会儿这位大胆行事的公主。 杏园宴算是半个正式宴会,不必穿公主朝服,但也是珠光宝气华贵非常。她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满面潮红,两个女使扶着她。 长宁公主长相其实很端庄,和晋王的冶艳和谢闻的静丽都大不相同。脱去锦衣华服和满头珠翠,只不过是小有姿色而已。但她是皇帝的长女,容貌秀美与否,就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了。 据姜廉所说,那日,有人当众给长宁公主送面首,而她毫不避讳驸马在场,直接收下。 席间有人调笑:“公主可要小心驸马吃醋啊。” 长宁公主不以为意,大放厥词:“这别的男子再俊美小意,也只不过是这席间的小菜,偶尔吃吃当然会觉得有滋有味。但一道小菜,就算再美味也不能天天吃。驸马就就不一样,君子若水,一天也离不了。” 第77章 席间皆笑举杯,驸马常之华面不改色,倒把姜渐气了个够呛,为上司打抱不平。 姜浮不觉得长宁公主放浪,她所说所做的,不和许多男人一样吗? 同样的事情,凭什么男人能做,女人做就成了举止不端了?她不能苟同。 长宁是公主,已经比绝大多数男人都高贵了,她开心,常之华作为驸马也大度忍让,两个当事人都没说什么,反倒是姜渐气得要死,这叫什么? 咸吃萝卜淡操心。 许是她的打量太久,亦或者是长宁太敏锐,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姜浮心神一凛,低下头去。 长宁公主却直直向她看过来,眼神清明,实在不像是一个醉酒之人。 她朝着姜浮招招手:“你过来。” 姜浮微敛神色,有点倒霉,偷看被发现了。 她走上前去,本想行跪拜之礼的,但长宁公主却往前走了几步,两人离得很近,要不是姜浮受惊往后退了一下,估计要贴上了。 长宁公主勾着她的下巴,眯着眼睛,像是在聚精会神地看一件了不得的珍品:“我记得你,你叫阿浮吧?” 她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几乎在喷在姜浮的脸上,带着酒独有的气息。 太近了,姜浮想皱眉,而且她也不喜欢这个味道。但对方是公主,身份尊贵,她不能轻易表现出来不喜的神色,只能忍耐着。 她微垂了眼眸:“公主好记性。” 长宁公主接着道:“姜渐是你什么人?亲阿兄还是堂兄?” 姜浮道:“是我阿兄。” 长宁公主放开了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你阿兄貌似眼睛不太舒服,朝着本公主一直翻白眼。” 姜浮面不改色胡扯:“他从小眼睛就有毛病,公主大人有大量,莫要介怀。” 长宁公主意有所指:“既然有病,那就早日去治,也就是本公主脾气好,不和他计较。要是真得罪了别人,这双眼睛真不一定留不留得住呢。” 她语气里带着笑意,就像这外面的春风般妩媚多情,像是情人的呢喃,说出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姜浮道:“民女一定转告阿兄,好好治一治眼睛。” 长宁公主不再说什么,扶着女使上楼歇息去了。 姜浮心里无奈,姜渐总是这样,什么都要表现在脸上。也可能是有恃无恐,仗着家里和太子,反正寻常人等也没有可以拿他怎么样的,人就有些傻气。 因为他常年在宫中行走的缘故,姜浮很知道些秘闻。什么事情一旦知道得多了,就会失去神秘感。 那个神秘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皇室,听的多了,似乎也就那样。 比如皇帝的几个儿子,也和寻常人家的兄弟一样,有时候好得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又有时候像是乌眼鸡,看一眼都要气得鼻孔出气。 姜浮还知道,老二秦王谢衍是个刺头,和老大赵王谢让吵架,不开心就要猛踹哥哥那条好腿。 老大是个瘸子,虽然比老二大了几岁,但因为腿脚不便,根本不是老二的对手,只能气得痛苦:“阿娘会在天上谴责你的!” 早时候太医都说先皇后小产后不会再有子嗣,他们都是由皇帝做主,让先皇后抚养长大的。 老二还和老三也就是现在的晋王谢转吵架,老三又比他小了好几岁,自然也不是他打架的对手,但老三虽然人小,跑得却飞快。 老二抓不到老三,就把老三养得小狗毛都给剃了,这下老三也要嚎啕大哭了。 最后还是老四也就是太子殿下谢闻看不过去,给小狗做了衣服遮遮光身子,老三才停止哭泣,还发誓要一直和谢闻天下第一好。 姜浮每次想起来都想笑,姜渐可没少在家里提起来谢闻。她对他的了解,可比所有人以为的都深。 等一回到家,一定要和姜渐好好说一说长宁公主的事情,不要再莫名去招惹她了。其实姜浮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快,凭什么翻白眼的是姜渐,受警告地却是自己,长宁公主也知道,柿子要捡软的捏。 刚才的动静并不小,但没有几人因为长宁公主的警告而对姜浮投来异样的目光。 大家虽然都是女子,但也并不是两眼一摸瞎,眼睛是做摆设的。 姜浮的阿兄可是太子伴读,和太子殿下亲密异常,将来等太子登基称帝后,一定会得到重用。 而长宁公主呢,现在虽然看着风光,可人走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给了长女尊荣,却没有给她实权。 听说太子和这位长姐关系平平,肯定不会再给她这种优待了。 不光是太子,有希望继位的秦王和晋王,都和骄横的长宁公主关系一般。 所以就算太子不能正常即位,长宁公主也落不到好。 世家也有世家的骄傲,一个公主并不能就呼来喝去。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雪簇眼睛一直紧紧盯着这边,姜浮把她叫过来,压低声音嘱咐道:“姬芳懿的事情不准跟阿兄说,知道吗?” 雪簇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啊?哦哦。” 奇怪,姜浮怎么会知道,姬芳懿的帖子都是姜渐拦下来的。 第41章 探芳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 进士们才陆陆续续回来,但重头戏已经过了,杏园又坐不下这许多人, 姜浮兴致缺缺。 第78章 大长公主回去了, 她本来想带着姬芳懿一起去, 让她近距离挑一挑, 但没想到,孙女儿的心已经被新朋友牵绊住了, 对夫婿人选根本毫无兴趣。 大长公主刚走,姬芳懿又回来找姜浮了,姜清看个热闹, 人已经回去了, 她是有些我行我素的,姬芳懿挺失落。 姜浮也挺想回去的,但姜夫人不肯。在家的时候,姜祭酒和她提了沈子写的事情, 刚才乱糟糟的, 风头又大多被张清徐和姜濯抢了去, 沈子写隐匿在人堆里,并没有什么水花。 姜夫人有些怀疑姜祭酒挑女婿的眼光, 要是真的明珠,怎么会淹没在沙砾里。所以, 今天无论如何, 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看沈子写。 大多数凑热闹的走了, 满芳楼冷清了不少, 隔壁的歌舞停了,不知是哪两位琴箫和鸣起来, 如珠如玉,琴声高洁,箫声明亮,相得益彰。 姬芳懿跟她打商量:“在这里多没意思,我带你去杏园玩吧?” 姜浮摇摇头:“我不想去。”姬芳懿怎么能比姜渔还聒噪几分。 有宫女传来赏赐,是皇帝赐的折花酒,说是让女眷们也沾沾喜气。 一时间又歌功颂德起来,姜浮觉得无聊得很,她悄悄和姬芳懿道:“我们换个地方玩吧,这里好无聊。” 姬芳懿反而有些犹豫:“那你想去哪儿?” 姜浮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这里。” 姬芳懿道:“好,那我们出去玩吧。你会骑马吗?” 姜浮道:“会一点儿,但不算很精通。” 姬芳懿笑道:“无事,反正我厉害得很,我保护你好啦。” 她们俩也不必偷偷摸摸,大大方方走下楼去,旁人也只以为要离开一会儿。 原本是想牵马走得,但大长公主可是下了死命令的,随从们怎么敢真的让人骑马走。 无奈之下,姜浮姬芳懿只能在附近走走。杏园附近向来是达官贵人的游玩之地,姬芳懿让随从在不远处守着,这回倒是同意了。 皇帝在这里,这里有禁军守卫,肯定不会有歹人。 两人手拉着手,这里别的没有,漂亮的花儿倒是有不少,只是都不算什么名贵品种。 姜浮跟妙嫣学了点编织的手艺,要采些花编成花环送给姬芳懿。 姬芳懿看中了一朵大红的花,便要过去摘。那花开在茂密草丛之上,姜浮有些害怕会有蛇虫之类的,姬芳懿信誓旦旦跟她保证:“不会的,这里可是事先清理过的。” 姜浮略想了一下觉得也是,杏园折花宴算是大事,怎么可能在这出错。 她也不阻拦,让姬芳懿去摘那朵花。 草和藤蔓疯了似的生长,这里俨然是另一个不见天日的世界,姬芳懿摘了那朵花,满意地看了看,娇艳欲滴,上面还带着新鲜的露珠。 她递给姜浮,刚要嘱咐她一定要把这个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就被一把捂住了嘴。 日光正好,但这里树木繁盛,藤蔓紧紧缠绕,草长得有半人高,那阳光便有些所剩无几了。 来人了,听着声音,好像是长宁公主。 另一个声音倒听不出来是男是女。 如果是别人,倒也不用躲躲藏藏,但是长宁公主,姜浮可不想出去跟她行礼寒暄。 虽然都是因为阿兄姜渐先招惹的她,但冤有头债有主,长宁公主不去恐吓阿兄,反倒对她一个闺阁女儿说三道四,姜浮不是很喜欢这位骄横的公主。 姬芳懿被她捂住嘴,先是莫名其妙,想要“唔唔唔”出声询问,看到姜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才乖巧闭了嘴,安定下来。 姜浮看她不再出声,才放了手,两人一动也不动,只想等长宁公主快点离开。 透过层层叠叠的草木,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两个人影,其中那个衣着华贵的,肯定是长宁公主没错。 这里寂静得很,连虫鸣声都没有,偶尔有风吹过,草木便摇曳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人语声格外明显。 姜浮听到另个人语气好像在质问:“殿下……杀……” 不巧一阵风吹来,不太能听清“她”究竟说了什么,只模糊听到几个“杀”“奏河”“捞”的字眼。 长宁公主笑了一声,语气却冷得很:“怎么,你心疼了?本公主这可是为了你好!要不是为了你,我何必去杀人,让那个混蛋直接捅破你的身份,反正我又不会死。” “殿下,这件事为什么不让我来处理呢?我和他是自小一起长大,情谊还是有几分的,我好好和他说清楚,他肯定会明白我的用意。” 长宁公主冷笑道:“情谊?对,我倒忘了,你们可是青梅竹马。可本公主生在皇室,别说是青梅竹马,就算是亲兄弟,手足相残的事情我也见得多了。阿絮,你应该记得,如果不是本公主,会有这么一帆风顺的你吗?当初若不是我,你会被立刻送去斩首示众吧?” 那个人颇为无奈:“公主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可……殿下杀了他也就算了,又为何非要把人扔进奏河?留下话柄,这万一要是事情暴露,又该如何是好?” 第79章 长宁公主这才真的笑了:“说了半天,你原来是担心这个。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本公主怎么可能让他死得痛快。他不是最怕水吗?我偏偏要让他体会被水淹死的痛苦。” “唉,他也是……好几年都过去了,又为何非回来招惹我们。殿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出来的久了,一会儿有人要问起来了。” 长宁公主应允了,脚步声响起。 姜浮竖起耳朵听着,确定两人离开,她才松了一口气。和姬芳懿对视一眼,对方好像已经呆了。 真没想到,随便摘个花也能听到这种秘辛。 姜浮警告道:“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乱说。” 长宁公主是真的会杀人的,要是真得罪了她,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护着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 姬芳懿点点头,反过来嘱咐姜浮:“当然,我可没有那么傻,你也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件事。” 姜浮微微一笑,她就未必了。 两人也不敢再待,拿了花就要回去。 姬芳懿向着别人炫耀自己的花环,姜浮在赞叹声中不由想起,姬芳懿不清楚,她可是知道的。 那日在奏河,不是捞起来了一具尸体吗?当时她可在现场呢。 虽然没有看到那副尸体的模样,但恶臭味让人记忆深刻得很。 十有八九,那就是今天长宁公主和这人争吵的原因呢? 不过这人究竟是谁呢?他的嗓音中性,离得又不算很近,听起来就不太好辨别是男是女。 “阿絮”,长宁公主叫他“阿絮”,回去可以查一查,有没有这么个人。 好奇心推着她往前走,人一闲下来就想找点儿事情做。更何况,有仇不报是傻子,长宁公主威胁她,也总不能轻轻放下。 通过这件事,她也终于可以确定,长宁公主可不是那种娇蛮的公主,之前说把姜渐的眼睛挖下来,也不会是开玩笑的话。 她是真的想这么做。 姜浮有些好奇,皇帝是铁腕之君,说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然,她并不相信,真的有哪个掌权的人会真的清清白白。 如果指使杀人的真是长宁公主,皇帝会怎么做呢? 姜浮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她也很好奇,如果谢闻知道了会怎么做呢? 她想想就觉得好玩,人生无趣,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姜夫人终于如愿见到了沈子写,但她说不上来好不好。沈子写就是那种典型的老实读书人,依照姜夫人来看,自家阿浮本来就少话,应该找个会逗乐的,就像是姜濯这样的,要不然两个人相对无言,那有什么意思? 姜浮笑一笑,不置可否。沈子写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谢闻见了她还会脸红,沈子写就是个十足的木头人了,两人也没正式见过就是。 她还得比较喜欢有趣的,没事还可以逗逗玩,只可惜,谢闻的身份……皇宫之中多无聊,她不太喜欢。 至于五兄那样的,就太过轻浮了,天天像只开屏的公孔雀,到处炫耀他那羽毛,大姑娘小娘子,见到人就要抛两个媚眼,姜浮绝不会嫁给这样的男子。 不过反正一切还远得很,她也不是很着急,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姜渐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脸上已经满是红晕,步履摇晃。姜夫人嫌弃极了,冲着姜祭酒发火:“你也不看着你儿子点,喝这么多。” 姜祭酒瞪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酒量,喝一口就倒。” 姜渐红着脸嘟囔道:“我……我……千杯不醉……” 姜浮抿嘴笑了笑,还千杯不醉呢,恐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姜渐被人扶回去,奏河浮尸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是问不了了。 天黑得越来越晚,夏越来越近了,风也带了暖意。不知名的鸟雀三三两两聚集在枝桠上,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姜浮支开木窗,那株白牡丹格外显眼,草木的清香一下子涌入进来,吸了口气,外面的鸟雀叽喳地不停,屋子里的盈枝和雪簇也叽喳个不停。 盈枝好像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八卦:“你知道这次六郎君为什么喝醉吗?我听姜廉说,是和某位娘子表明心意被拒绝了呢。” 姜浮笑了笑,插嘴道:“哪家娘子?说来听听。” 她怎么会不知道,姜渐和应逐星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估计也是两情相悦。 第42章 和离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们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 盈枝眼珠子转了转:“好像是姓常,叫常什么华来着。估计那娘子身份不显,我都不记得玉京有什么姓常的人家。” 姜浮忍不住笑:“是叫常之华吗?” 盈枝眼睛一亮:“对对对, 就是叫这个。我刚才都到了嘴边, 却愣是忘了。娘子怎么知道的, 已经传到你耳边了吗?” 姜浮用手指点了她的额头:“你少听道听途说吧。什么表白娘子被拒, 那位常之华大人,现任大理寺卿, 是阿兄的顶头上司。” 第80章 盈枝的脸色一僵,懊恼道:“这个姜廉怎么回事,编这些谎话来骗我, 等我下次见到他, 一定要打他一顿出出气!” 姜浮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只见过常之华一次,还是打捞尸体那天。 她正在细细思索,就被雪簇的话打断了思路。 雪簇拍了拍胸口, 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是道听途说, 要不然……”她话只说了半截, 剩下的被吞回了嗓子里。 盈枝奇怪道:“要不然什么?” 雪簇看看她,又看看姜浮, 神秘兮兮道:“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好吗?” 盈枝立刻点头, 姜浮很好奇, 她到底要说什么, 也点了点头,示意雪簇快说。 雪簇这才道:“我跟你们说, 你们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她鬼鬼祟祟地打量了周围,确定没有别的人影,这这期间,盈枝已经催促了她好几次。 雪簇道:“我觉得,应副率好像喜欢六郎君。” 姜浮沉默,就这? 盈枝却不太相信:“怎么可能?他们要是真的喜欢,应该早在一起了。”两人家世相当,年龄相当,身份也相当,盈枝不太能理解,如果他们俩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 毕竟姜渐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她之前就听到姐姐花盈衣提起,姜夫人要给姜渐相看妻子呢。 要是应逐星能嫁进来,那这些统统都免了,何止是免了,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雪簇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们应副率可是要当大将军大元帅的,怎么能嫁到你们家做少夫人。” 盈枝道:“谁说嫁到我们姜府,就不能做大将军大元帅了?” 她们俩又开始争论不休。 姜浮微微叹了口气。姜渐心气高的很,一门心思要当王佐之才,辅佐谢闻建立丰功伟业。 而应逐星,心气比他只高不低,也不是说她不能嫁人,但这个人总不会是姜渐。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现在文官之首为傅丞相,武将之首是岳大将军。但凡这两家有点脑子,就不会联姻。 皇帝可以装作宽容大度,但你不能真的就像个愣头青。李明居敢直言不讳,也有因为他身后并无后台的缘故。 要不然换岳将军说一句试试,只怕谋逆诛九族的旨意立马就会下达。 谁会为了所谓的感情,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呢? 雪簇和盈枝各执己见吵闹不休,姜浮没说话,妙嫣先受不住了,她从屋子外面走进来:“好了不准说话了,在外面就听到你们俩这动静,像个什么样子?” 盈枝和雪簇双双闭嘴。 次日天不亮,姜浮还未起床,姜渐就已经去上朝了。 春天总是困,能这么早爬起来去上朝,这是姜浮唯一佩服姜渐的一点。 现在天气暖和了还好,冬天要是让她从被窝里爬出来,顶着冷风去听皇帝训话,恐怕连造反的心思都会生出来。 姜府最近新请了个厨子,据说很会做江南菜,姜浮有点吃不惯,总觉得太清淡。 但早饭让新厨子来做是再合适不过,早上胃口不好,不想吃太多,吃一点清淡的江南小菜倒是还不错。 尤其是今天这道春笋肉粥,姜浮就很喜欢吃。 正常下值,应该是中午就能离开官衙,但姜渐肯定要去东宫转一圈儿,估计得下午才能回来,姜浮也不着急,先去找姜渔玩。 姜渔以前住得院子收拾出来了,姜祭酒这一辈并未分家,姜浮的祖母常年在一个独立小院子里吃斋念佛,子孙都不怎么见,但身体很好,再活个十几年估计也没问题。 父母在,不分家。 姜浮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姜清在,柳氏两姐妹也在。 她稀奇道:“今天怎么聚得这么齐?” 找了个椅子坐下,姜渔苦着脸,面前的桌案上面好几本书,四书五经都在。 姜渔道:“好烦,这个子,那个子,说得都是些什么屁话,为什么还要我辛辛苦苦地背下来?” 其余人都笑,只有姜清皱眉道:“少混说,这都是圣人道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那些御史说不定还要参一本,五叔父治家不严的罪过呢。” 姜渔撇撇嘴道:“那御史参得倒也没错,他本来就是治家不严嘛。” 姜清道:“你倒是说说,这书里到底哪里说得不对,让你有这么大的火气?” 姜渔有了精神,她坐直身子,把手中的书本放好,一本正经道:“第一个不对,就是这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就算是什么子,不也是从女人的肚子里面生出来的吗?居然还说出这种话来。” 姜清无奈道:“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指女子,而是当时蛊惑君王的后宫的人,是指女中小人。” 姜渔哈哈大笑:“你这话说得不对,那为什么不是唯小人难养也,或者是唯女子与男子难养也呢?” 姜清被她一堵,一时语塞。她目光看向旁边的柳眉月:“我真是要被她气死了,月表妹饱读诗书,你来和她说说呢?” 第81章 姜渔忙道:“唉唉唉,阿清你怎么能这样,自己说不过我,就要找外援。你们两个人说我一个,就算赢了,我也是不认的,这叫胜之不武。” 柳眉月微微一笑:“我还没说话呢,你就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来堵我。” 她长得风流袅娜,纤纤弱质,但浑身镇定自若的气度,不像是什么旁支的女儿,比起傅莲乔岳为轻这样整个家族之力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不差什么。 柳眉月缓缓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一个人不可能全身都是好处,这句话确实不对,但有其余的还是有道理在的。人不能因为被鱼刺卡住一次,就再也不吃鱼了吧?读书是要明理,并不是完全的死记硬背。” 姜渔心服口服,柳先苒骄傲道:“眉月的学问可了不得了,我阿耶就老是夸她呢。阿耶经常和别人说,如果眉月是个男孩子就好了,那我们柳家,肯定会因为她耳振兴。” 姜浮面上还是笑着,心里却有些可惜。就因为柳眉月不是个男子,只能远嫁玉京,而不是去拼个功名。 柳眉月定好的人家姜浮也知道,是勇安候二房的次子,非长非嫡,人物勉强说得上俊秀,但能力就稀松平常了。 将来最多不过是捐个小官做做了,这么一个人,怎么配得上见识超群的柳眉月呢? 姜浮惋惜极了。 柳先苒又道:“好了,都学这么久了,累不累呀?我们之前说过的出去玩,因为城中都在准备杏园宴的事情,一直耽搁下去。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她是真的受不了了,天天在家里闷着,就算姜府很大,但她又不是鱼,只有一会儿的记忆。 姜渔早就烦了,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好,正好我也累了。”她的目光看向其余几人:“你们也一起去吧?我们都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 姜清点头,居然同意了,这可真是罕见。她喜安静,身子也弱,一向不怎么出去玩。 柳眉月自然也同意,可姜浮却注定要让她们失望了。 她还记挂着长宁公主的事情:“我还有些事情,你们出去玩吧。” 姜渔只能道:“好吧。” 目送她们几人换了骑装出门,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往日也不这么觉得,可今天一直记挂着要找姜渐,太阳西斜的速度就格外慢。 好像已经过了好久,一看日头,还没到正中间呢。 姜浮闲来无事,打算去姜夫人那里看看,顺便还带上了盈枝,让她能和盈衣姐妹俩说说话。 姜夫人这里,正好二叔母许氏也在,一见她来,慌忙用手绢擦拭了脸上的泪痕。 姜浮挨着姜夫人坐下,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二叔母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哭什么?” 许氏不是世家出身,是个商户女,有传言,当初嫁给二叔父是因为用了不干净的手段。 这些陈年旧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姜浮不清楚,但她觉得,许氏不是这么有主意的人。和二叔父感情平平,但她一向温婉和顺,就算是吵也是吵不起来的。 许氏听到她问,眼角又湿润了。姜夫人叹气道:“还不是因为你大姐姐,浣儿的命苦,她那夫君越发不着调起来。往日要纳妾就算了,现如今又冒出来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说是自小的情谊,要抬平妻。” 大陈可没有平妻这么一说,姜浮道:“他要是敢娶平妻,直接去告他重婚再娶不就行了?” 许氏道:“阿浮到底还是年纪小,这种丑事,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只是委屈了浣儿,那日我去见她,她怀着孕,哭着要和离,成全那对狗男女。但是,但是……” 她凄然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得又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世子爷,这要是真闹大了,这下半辈子,可要怎么过?” 第43章 信物 许氏是个立不住的, 她本来出身就不显,只有姜浣这一个女儿,二叔倒是有个庶子, 但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为了这个, 许氏便常常自怨自艾。 姜浮觉得很别扭:“大姐夫是国公府的世子, 可我们姜氏也不是什么寒门。大姐夫敢这么做, 不是打姜氏的脸吗?二叔知道了吗,他怎么说?” 许氏的脸胀的通红, 她看了一眼姜浮,硬生生挤出来一丝苦笑,僵硬的笑容挂在脸上, 比哭还难看。 “阿浮是未出嫁的女儿, 怎么知道嫁人的苦楚。出嫁随夫,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后宅的事情,何必去牵扯前院的爷们呢?你二叔本就劳累,这些事情只会再多一个人不喜罢了。” 原来是还未告诉二叔父。 许氏是长辈, 姜浮也不好再说什么。幸好的是, 看她来了, 许氏没久坐,一会儿便告辞了。 送走许氏后, 姜浮把头靠在姜夫人肩上,轻声发问:“大姐姐这事就真不管了吗?” 姜夫人摩挲着她的头发, 叹气道:“浣儿性情柔顺, 能说出和离这话, 应该是被逼到了极点。” 她爱怜地注视着女儿秀美的脸:“所以我和你阿耶说过了, 给我们阿浮挑的夫婿,无论家世才学, 人品才是第一位的。” 第82章 姜浮不说了,心里却漫出来恐慌。 阿娘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她以后嫁了人,运气不好遇到混不吝的,也没人管她了是吗? 大姐夫当年也是千挑万选的,谁知道婚后成了这个样子。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人给她撑腰了是不是? 姜浮眼神暗下去,如果她能在外行走就好了。就算不是她,阿溶姊,阿清,小鱼儿,或者是还未长成的阿潇,只要有这个本事,都会为大姐姐出头的。 可她们偏偏没这个本事,反而自身难保。 阿溶姊嫁的那个季临,姜浮总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阿清的婚事已经开始张罗相看了,她是庶出,或多或少吃了些白眼。 姜渔是逃婚来的,姜浮也要被推着,不知道嫁给什么人。 她们就好像是风筝,线永远掌握在别人手里。 外面的天渐渐阴沉了下来,恐怕又要下雨了。 玉京城估计还有好长一段日子,要在阴雨连绵中度过。 姜浮和姜夫人告辞,起身去寻姜渐。都已经这个时候了,阿兄应该回来了。 书房里面,姜渐看着谢闻几度想要开口,向他揭露姜浮的真面目。可怎么把握这个程度…… 万一谢闻恼羞成怒,要治姜浮的罪该怎么办? 他只是不想让谢闻在感情中受伤,但也不想真的让姜浮受到什么惩罚。 说来说去,都怪自己多嘴,要是刚开始不乱点鸳鸯谱,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他低估了谢闻的傻气,也低估了姜浮。姜浮可不是由别人随意摆布的人。 书童像是远远望见了谁,忙进来打招呼:“郎君,五娘子来了。” 谢闻听了这话,立马雀跃起来。昨日他就想找个机会和阿浮好好说会话,但杏园那地方,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看到了,对阿浮的名声不好。 所以今日,他找了个由头跟来姜府,刚才正在思索,怎么样才能找理由去见姜浮。姜渐这些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个睁眼的瞎子一样,他已经暗示的那么明显了,姜渐还是只装傻充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没想到,阿浮居然主动来见他了! 谢闻心里甜丝丝的,她一定是得到了消息。 原来阿浮也这么想念他。 与谢闻反应截然不同的是姜渐,他眉头狠狠跳了跳,姜浮怎么会来? 他下意识对书童吩咐:“告诉她我有贵客,让她先回去。” 姜浮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谢闻可还在这,她来干什么? 谢闻听了这话,脸上的开心一下子没了,他不解地看着姜渐,明明阿浮就是来见自己的呀,大家以后都输一家人,为什么要分主客。 可惜书童还没出去,姜浮已经挤了进来,她奇怪道:“光天化日的,关着门干什么?啊,殿下也在。” 谢闻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万般心绪从嘴里吐出来的只有两个字:“好巧。” 姜渐看不下去了,他走到姜浮中间,隔断谢闻的视线,“有何事,快说,我还忙着呢。” 他哪里有什么可忙的,姜浮略微不满,他分明是怕自己祸害他的殿下。 姜浮是有几分叛逆的,他不想让,那她就偏偏要做。 而且,长宁公主的事情,自然是可以和姜渐全盘托出,但和谢闻嘛,她还要考虑一下。 推开姜渐找了个椅子坐下,这是不会立刻就走的架势了,姜浮道:“还不是阿兄做的好事,你得罪了长宁公主,她却要来吓唬我。” 姜渐本来是很不满的,但听到长宁公主吓唬姜浮,原先的那些不满一下子就被甩到了脑后。 他也坐下来,问道:“吓唬你?她怎么和你说的?” 姜浮语气里带了几分戏谑:“她说,你要是再敢冲她翻白眼,她就挖了你的眼睛。” 姜渐无语至极:“呵,她要有本事,就来挖好了。” 姜浮轻轻哼道:“你当然不害怕啦,你可有太子殿下撑腰。” 谢闻本来是在蹙着眉的,他和长宁公主虽然不亲近,也或多或少地听见了些流言蜚语,无非是什么面首什么男宠,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她喜欢养男人,那就养好了,一国公主,又不是差这几个钱。 但是姜渐因为常之华的缘故,很看不惯长宁公主这副放浪做派,觉得是辱没了常之华。 听到姜浮的话,谢闻下意识脱口而出:“孤也会给阿浮撑腰的。” 姜浮脸有点红,姜渐脸上僵硬了,他总有种莫名感觉,好像自己家养的大白菜,被猪觊觎了。 姜渐皮笑肉不笑道:“殿下是太子,自然会为每一个子民撑腰。” 谢闻察觉过来,刚才那句话实在是太孟浪了,但是,这里只有姜渐和姜浮,这么一想也没什么了。他说的是心里话,不只是撑腰,他才不会让阿浮受到什么委屈。 所以他只是轻咳了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解释。 反正,她会懂的,不是吗? 姜浮道:“哼,我可不知道。”她突然想和姜渐说说大姐的事情,但谢闻还在这里,自家的事情不好开口。 姜渐道:“吞吞吐吐的干什么?有话快说,没话就走。我和殿下,还有别的事情商量。” 第83章 谢闻幽怨,他们哪里有什么正经事商量,他来姜府,就是想见姜浮一面。 姜浮撇撇嘴,长宁公主和姜浣的事情她都想和姜渐说,但谢闻…… 姜渐好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殿下又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就是了。” 姜浮才道:“我刚才遇到二叔母,她和阿娘在说话,大姐姐在宁国公府过得很不好,想要和离。”她又补了一句:“但二叔母不同意。” 姜渐皱了眉,宁国公世子楚君怀他也算熟识,姜浣在宁国公府的事情,他却一点儿也没听到风声。 他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要闹到和离这么严重?” 姜浮犹豫道:“楚世子要抬平妻……” 姜渐一拍桌子:“荒唐!自□□以来,就没有平妻的说法。姓楚的这么做,还是个人吗?” 姜浮心里叹了口气,她猜得没错,姜渐极为护短,如果让他知道了,肯定会插手的。 姜渐能做的比她太多了。 姜浮又道:“可是这件事,二叔母还没有告诉二叔,也不知道二叔是个什么想法……”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姜渐的神色,姜浮知道许氏的个性,他有些不满道:“妇人之见。” 他随即又警告姜浮:“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她还未出嫁,插手太多,对她的名声不好。 姜浮无奈,每次都是这样。依照姜渐的想法,她就是冬日里脆弱的娇花,外面就是狂风暴雪,她一走出去,就是被冻成个冰雕。 长宁公主在杏园发生的事情,她没准备向姜渐说,起身告辞:“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也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你们接着聊正经事吧。” 谢闻心下黯然,这么快就要走了,她们还没好好说句话呢……不过也是,有姜渐在这里杵着,她们能说什么话? 姜浮走了,谢闻的眼睛和魂儿都跟着一起飞了。 姜渐有些看不下去,借着姜浣的事情刺人:“殿下还记得楚君怀吗?” 谢闻闷闷点头:“当然记得。” 姜渐冷哼一声道:“当初他和我家中长姐成亲的时候,初时也是浓情蜜意的,这才过了几年,就闹到这个地步了。果然,男子薄幸,诚不欺我。” 他话里话外都是在谴责楚君怀的见异思迁,目光却直直盯着谢闻。 谢闻好像也察觉到了他的真实意图:“也不全是如此。” 他忍着羞涩和他保证:“至少孤就不是如此。” 姜渐刚才的那点儿郁气一下子散了,他组织着语言:“可是,这男女之间,是要两厢情愿才好的。” 他已经很委婉地暗示了,姜浮对谢闻无意,希望他早早抽身。 谢闻这次倒不知道姜渐想表达什么了,他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静静躺着一方手帕。还是上次姜浮送他的,不知道为什么,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全,还是贴身带着最舒心。 他疑惑得很,他和阿浮明明就是两厢情愿呀。 阿浮还送了他定情信物呢。 奇怪,姜渐到底想说什么? 第44章 歧途 姜浮使人时刻盯着姜渐的书房, 等到谢闻一走,她又飞快折返了回来。 姜渐一见到她,脸拉得老长:“你怎么又来了, 我这里可真是天天跟东市的菜市场一样热闹。” 说来奇怪, 他一面对姜浮的时候, 就忍不住站在谢闻的角度想, 他这个妹妹真是坏心眼,怎么能戏弄无辜善良的殿下! 一面对谢闻的时候, 又忍不住站在姜浮的角度,毕竟妹妹只是个未出嫁的女儿,谨慎些才是正常的。要是真的和谢闻海誓山盟, 他绝对第一个不同意。 这种矛盾的撕裂感, 就导致了,这两个人,他都看不顺眼。 姜浮道:“我又没惹你,你凶什么?” 姜渐心道:你不光惹我了, 还大大地惹我了。 姜浮坐下来:“我有正经事和你说得。” 姜渐不相信:“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姜浮狡黠一笑:“前些日子, 奏河不是捞出了一具浮尸吗?我若说, 我知道线索呢?” “你?”姜渐笑了一下,当然是嘲笑。 “你能知道什么线索?” 这具浮尸可不简单, 姜渐所在的大理寺,这些天几乎天天为他忙碌。说来奇怪, 本地并无失踪人口, 玉京进城纪律也细细筛选过, 根本找不到这么一个男人。 他好像就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 陈户籍制度已经很完善了,却没找到半点关于他的记录。 本来因为, 会是沿着奏水不知道从哪儿飘过来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但是,因为最近奏河的水质越来越不好,经常飘浮这大量垃圾,都水监的官员决心要治理河道,在不少地方都设置了河道网。 这么大个的尸体,是不可能从网眼儿里飘过来的。 根据尸体的腐烂程度,又绝对发生在设置河道网之后的这段时间,所以这人,绝对是在玉京城遇害,并惨遭抛尸的。 姜浮一个小娘子,怎么可能知道关于浮尸的线索,姜渐只以为她和姜渔天天在一起,学会了胡说八道。 姜浮道:“你不信?可若我说得是真的,那你该如何谢我呢?” 第84章 姜渐头也不抬:“你先说再说。” 姜浮便将那日在杏园撞见长宁公主和人说话的事情说了出来,只略去了姬芳懿的部分。姜渐好像很讨厌姬芳懿。 不对,应该说,他最近看谁都不顺眼。 听完之后,姜渐停止了摆弄书卷的动作,细细思索起来。他的关注点很怪:“你一个人,到处乱跑什么?虽然说杏园都是人,但万一有什么意外呢?” 姜浮心虚:“怎么会有意外?”她这时候也有些后怕起来,如果当时运气不好,真的让长宁公主发现了她,那她是不是也要变成哪里的一具尸体了? 长宁公主好像没什么做得出来的。 姜渐道:“好了,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同别人说。” 他起身欲走,姜浮忙喊道:“阿兄要去哪儿?”该不会要去大理寺吧? 大理寺卿常之华可是长宁公主的驸马,姜浮真担心这个一根筋的姜渐,会真的去和常之华告状。 姜渐道:“我去和殿下商量一下,常大人毕竟是驸马。” 姜浮放了一点心,但也只是一点,姜渐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但是,谢闻也是长宁公主的亲弟弟呀…… 她刚才支支吾吾不肯说,这下可好了,姜渐扭头就要去告诉谢闻。 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那刚才,她为什么不自己说出来呢? 一路分花拂柳回到院子,小猫已经熟悉了环境,看她来了就凑过来蹭她的小腿。 姜浮心里一暖,抱起毛茸茸的小家伙。 她新给小猫取了个名字,叫住“阿锦”。 阿锦浑身白黄黑三色的毛混合在一起,脸上也是一半黑一半黄,雪簇就觉得它不够漂亮。 但它性格实在是乖巧,初来时的猫儿总是要害怕地叫几天,它却不吵不闹,十分亲人,久而久之,不光是盈枝,就连原来嫌它丑的雪簇也很想和它玩。 阿锦现在长大了许多,比一个巴掌要大了,姜浮从脑袋顺着后背摸下去,它享受地发出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姜浮不由地笑了,她想起东宫的那只小白猫,像是个雪团,但不太聪明,眼神呆呆地,还不会叫。 阿锦就不一样了,每次冲人撒娇的时候,叫得又娇又嗲,让人心都化了。 都说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会撒娇的小猫自然也会得到更多喜爱,像是谢闻这样的,说句话都要支支吾吾半天的…… 姜浮叹了口气。 后面几天,无论姜浮怎么和姜渐旁敲侧击地询问长宁公主的事情,他的嘴巴简直是固若金汤,比王八的龟壳还严。 姜渐翻脸不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在意料之中。 可除了姜渐,她又能去问谁呢?谢闻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这几日又清闲下来,姜渔约着她要去买书。 学海无涯,姜渔越来越刻苦了。她有志向,并为了自己的志向而努力,姜浮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可高兴之后,心里又是一阵怅然,姜渔想成为国师的女弟子,姜渐想成为辅佐明君的治世能臣,可她好像不知道想做什么。 这天底下的好东西得到的太容易,根本不用她去主动争取,就有人双手奉上,所以她现在,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了。 姜渔在挑一些书,家里那些四书五经,对她来说还太深奥,一口吃成个胖子是不可能的,就如姜渐挖苦她时说得,连字都认不全。比起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启蒙类才更适合她。 姜浮在旁边翻着新出的话本子,前几日最畅销的《我娘与顾翰林三两事》《重生之我是顾学士的亲儿子》等诸如此类,不胜繁举。 这次考试的主考官便是顾月怀。 现在这些书热度也渐渐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状元后丞相千金非我不嫁》《新科探花的美好生活》,这两本高居不下。 姜浮翻了翻,不由莞尔。这些人可真有意思,当了状元探花之后,确实是一步登天不假,可这也不过是有了邀请券,若是想要位极人臣,还远得很呢。那书里写的,千金小姐成群倒贴,各路官员争相奉承,别说了新任状元了,就连亲王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蒋有荷八面玲珑,看见姜浮拿着把扇子招呼道:“娘子今日有空,这小地方真是蓬荜生辉。” 姜浮笑道:“我天天在家里不过是闲着,出来随便逛逛,你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蒋有荷以扇掩唇笑道:“娘子说笑了,你在这里,不就是我最大的事情吗?” 姜浮微微一笑,她不是很希望阿谀之人,但这蒋有荷嘛,态度讨好却不谄媚,她也不会平白无故给人冷眼。 她索性和蒋有荷攀谈起来:“这几本书真的卖得那么好吗,我看也就这样。” 她致良知放在前面的那几本,最上面的赫然是那本《状元郎的下堂妻》。 蒋有荷道:“娘子说笑了,这几本卖得不能再好了。”她拿起这本《状元郎的下堂妻》,另一只手把碍事的扇子放下,伸出来五个手指头给姜浮看。 “这本光是第一次印刷就有十万本呢,不只是玉京城,大陈,还有扶月、魏,都销量很好,要不是我们书坊原来囤了一波儿,现在也要断货了。” 第85章 姜浮吃了一惊:“这可真是……” 姜渔已经挑选好了,凑了过来,听到蒋有荷的话,她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十万本?哇,那这写书的人得赚多少钱呀?” 蒋有荷道:“这一本书,要卖二十文,这种特别紧俏的,还可以再多加个五文。” 姜渔道:“那作者能拿到多少钱呢?” 蒋有荷压低了声音:“那些小笔者呢,估计也就拿个三四文,但这位,名号可是响当当的,最少也能拿个八文。” 姜浮在心底里默默算了一下,一共十万本,一本八文,只这第一次印刷,就可以得到八百两纹银。 大陈的工钱标准她也略有耳闻,平民百姓家,一个月的工钱差不多能有三钱,二十两就可以让一家人过得很好了。 姜渔惊道:“这写书的人,岂不是赚了好多钱?” 她羡慕极了,如果她也有很多钱,还需要逃婚吗?她可以直接自立门户了。 蒋有荷捂嘴笑道:“我再跟两位娘子说个私密的,这笔者我也见过,她虽然带着帷帽,但听声音,年纪与两位差不多,估计也还未出嫁呢。” 姜渔大为震撼:“那我是不是也能写了!” 蒋有荷道:“当然了,这写话本子呀,能不能火全靠时机,就像这几本,细读起来,也不过如此,自不能是传世之作。可偏偏卖得这样好,就是因为呐,赶上了春闱的这波东风。” 姜渔学习的心淡了几分,两眼放光道:“那下一波东风是什么呢?掌柜的你快和我仔细说说。” 蒋有荷从一众话本子里翻出来一本,封面上写着:冷面将军俏王子。 姜浮接回来翻了翻,主角赫然是应逐星的堂弟应无忧和那位扶月王子。 她忍不住笑了,递给乖乖站在后面的雪簇看,后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些读书人可真够损的,居然凭空捏造出来许多风月之事。不知道让当事人看到了,掐腰红眼吻上去,不知道让当事人看到了,会是怎么一副场景。 姜渔疑惑道:“可是这两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蒋有荷道:“唉,娘子这就不懂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市场选择。只需几天,这本《冷面》肯定能超越《下堂妻》,成为卖得最好的话本。” 姜渔若有所思。 回到家,她才和姜浮大胆吐露出来心中的想法:“阿浮,你说,如果我写太子和五兄的话本子,会不会卖得更好?” 姜浮想笑,又觉得荒唐:“你疯啦?皇家都敢瞎编排,你不要脑袋,可别连累我。” 姜渔想想觉得也是,换了思路:“那我写五兄和顾梅章吧,蒋掌柜说了,这叫相爱相杀,也很有卖点。” 姜浮没忍住,笑着推了她一把:“你偏和阿兄过不去,我提前跟你说,他最近心情不大好,你要真把他惹急了,要跟你拼命可别哭。” 姜渔想了想姜渐的精神状态,觉得姜浮说的也有道理。 这个想法不得不放弃,很快她眼珠子一转,又冒出来一个绝妙的想法。 姜渔觉得自己简直是聪明绝顶。 春闱的热点也可以继续蹭蹭,毕竟现在的探花郎张清徐,在闺阁娘子中的好感值还是很高的呢。 第45章 联姻 她想写的两个主角, 就暂定为张清徐和顾梅章。 这次主考官是顾月怀,顾梅章的父亲,按照惯例来说, 张清徐也该称顾月怀一句老师, 那么顾梅章和他, 也能算得上是师兄师弟了。 姜渔没读过什么书, 还有些不会写的字,但这都不是问题, 不会写的字,问姜浮就可以了。 她用词直白,不会引经据典, 辞藻不够华丽, 但这些也是她的好处。话本子而言,谁想从中学到什么道理吗?当然是看个乐儿就算了,还有那些文化水平不高的,玉京数万人口, 也全是权贵, 更多的是平民百姓。更喜欢姜渔的这种。她脑子里, 总有着数不尽的,稀奇古怪的想法。 扶月王储终于要到玉京了, 姜浮听姜渐说,姜渐又从应逐星那里听说, 这次护送使团来京的就是应遥和应无忧叔侄二人。 那扶月王储居然真的不是王子, 而是公主, 还是个十分骄横嚣张的公主, 一路上走走停停,从扶月到玉京, 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商人只需一个月就可以,他们兵强马壮的,居然要用两个多月,这可真是…… 扶月使团进城那日,姜浮早对这位公主好奇已久,皇帝在满芳楼设宴,全程百姓都可同往。 其实说是同往,但还是有定数的,毕竟满芳楼就是座酒楼,也就那么大地方,县令已经早早统计好了人选,选些有头有脸、身形相貌皆好的,才有进楼的资格。 不能在扶月人面前失了面子。 姜浮随父兄赴宴,一进来就被花团锦簇迷了眼,扶月公主明月秾是个高挑的女子,她们扶月好像和大陈不同,并不以白为美,使团里的扶月人,都是健康的小麦肤色,头发卷曲着,眼睛有的是灰蓝色,有的是灰色,十分美丽。 明月秾虽然是异邦公主,年纪也不大,但在大陈的宴会上却很游刃有余,落落大方得很。 第86章 皇帝笑意盈盈地,先是和明月秾寒暄一会儿,酒过三巡后,仿佛带了点醉意:“扶月之前来信,有和陈联姻之意。公主既然为王储,是要在我陈择王夫吗?” 公主放下酒杯,明眸善睐,灯火映在她眼中,如月华流转。 “扶月鄙薄之国,地小人稀,承蒙陛下不弃,愿与陈永结秦晋之好。” 皇帝道:“公主倒是很通中原文化。”他与公主坐在最高位,后面便是诸位皇子宗室权贵子弟,皇帝扫了一眼,“此处皆我大陈男儿,公主可随意挑选,若选中了谁,朕做主赐婚,让他随你回扶月。” 明月秾眼神微闪:“随意挑选?” 皇帝道:“除了东宫太子,余下其余人皆可。能得到公主的青眼,也算是他们的福分。” 觥筹交错之间,有不少人明面上在喝酒,但仍然竖着耳朵。 听到皇帝的豪言,不少青年才俊都提心吊胆起来。虽说这扶月公主不丑,可扶月弹丸之地,蛮夷未开化,怎么比得上陈?他们一个个也身份非凡,前途不可限量,怎么肯去做一个小国的王夫? 简直是丢了男人的脸,于是乎一众人把头埋得够低,深怕公主看上自己。 有自恃美貌的,比如顾梅章小顾大人,更是恨不得趴到桌子底下去,暗自后悔为什么没有装病推脱了,又为什么非要跟着太子坐在前面,要是跟着父亲顾月怀,总不至于这么靠前。 明月秾先是看了一眼谢闻,先夸赞道:“殿下真是龙章凤姿,英英玉立。” 很俗套的夸赞,皇帝却大笑了起来,他望着公主,目光却移向后面的几个儿子:“除了东宫,朕的几个儿子,都是一表人才。” 已经成亲的赵王谢让和秦王谢衍还好,晋王谢转却整个人紧绷了起来。身为皇子,他自然不能像顾梅章一样低头,那样有辱皇室的体面。 可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诱导扶月公主选他吗? 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皇帝肯定是随口一提,近来明明自己颇受宠爱,怎么可能想把他从陈赶出去。 所以他仍是端正坐好,等明月秾的目光打量过来的时候,故作镇定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难免带上了几分尴尬惊慌。 明月秾飞速移开目光,她在众人巡视一圈,从皇帝,到太子,再到诸位亲王,世子,然后是公侯将相。 明明只不过电花火石的功夫,晋王和顾梅章等人的心里却像过了几年,煎熬得很。 明月秾含了笑:“陈人杰地灵,既得陛下恩赐,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我看这位郎君是俊俏的很,陛下就把他赐给我做驸马吧。” 谢闻的瞳仁一下子睁大。扶月和陈联姻,这是两国友好的大事,毕竟应遥是他的亲舅舅,常年驻守扶月边界,扶月人的难缠他是知道的。 可是,看上谁不好,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他…… 台上的舞姬扭着腰,白色的衣裙翻飞,像是天上的嫦娥在起舞,阿耶被一群新任的官员包裹住,姜浮被挤了出来。 阿耶是国子监祭酒,这些人也算是他半个学生,阿娘算是半个师母,但姜浮还未出嫁,读书人脸皮薄,又重荣辱,怎么会拉着一个年轻娘子扯东扯西。 姜浮本来是想寻几个好友,她在这里也实在插不上话,但还没等她先寻别人,姬芳懿倒是先过来找她玩了。 她一近身就亲切地拉住了姜浮的手:“我好想你呀阿浮。” 姜浮有些无奈又有些羞窘,她和姬芳懿不算熟识,只不过几面之缘而已,怎么姬芳懿能每次都这么自来熟一样,说些亲近至极的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姜浮本来也不讨厌姬芳懿,不像姜渐,简直是把这位骄横郡主当成了洪水猛兽。 姜浮有些脸红,把她推开了一些:“别挨得这么近。” 姬芳懿今天穿得不像她的风格,很是朴素,衣服是老气横秋的雪青色,乌黑的发髻上只插了几根素银簪子。 姜浮奇怪道:“你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不知道,还以为是大长公主府破产了呢。 姬芳懿摸了摸头上那几根可怜的簪子,自己都有些不满:“都是祖母让我这么打扮的。”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之前大家不都以为,扶月王储是个男人嘛,她怕我被看上了,不准我今天装扮。” 姜浮觉得好笑,看着她的小苦瓜脸,还是安慰她道:“没关系,反正你长得好看,怎么穿都好看。” 姬芳懿这才笑起来:“阿浮我跟你说,最近祖母可奇怪了,她之前,一直跟我说太子哥哥有多么好,想让我嫁给他,最近却完全变了,要让我在新科进士里挑一个。” 姜浮抿了唇,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裙子:“那你心里怎么想呢?还想嫁给太子殿下吗?” 姬芳懿摇头道:“当然不想了。我祖母跟我说明白了,如果嫁给太子哥哥,以后他要三宫六院,我却只能有他一个人。如果是别人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养几个面首。” 姜浮忍不住笑了:“你还想养面首呢?” 第87章 姬芳懿奇怪道:“对啊,这有什么的,男人对着妻子时间久了会觉得厌烦,我对着丈夫久了肯定也会觉得厌烦得呀。而且我可是郡主,养几个面首不是很正常吗?” 姜浮想了想,若姬芳懿真嫁了个进士,想养几个面首不是难事。她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中意的了吗?” 姬芳懿摇摇头,失望道:“没有,一个都没有。” 姜浮道:“探花郎张清徐风姿绰约,年少有为。” 姬芳懿从脑海里扒拉出来这个人的影子,立马皱眉拒绝:“天天嬉皮笑脸的,轻浮!下流!” 姜浮又道:“二甲第一韩游之,家世清白,他似乎不怎么爱笑。” 姬芳懿嘴一撇,不满道:“他倒是还可以,只是他跟我祖母说,已经有意中人了,绝不另娶她人。” 姜浮沉默了一瞬,这个韩游之的意中人不会是姜渔吧?她一直以为,韩游之和姜渔的婚事,是五叔父看上了他,才一手撮合的。 难不成是韩游之自己求来的?他并非想攀龙附凤,而是真的喜欢姜渔? 可是按照姜渔的说法,他们俩根本没见过面呀…… 姜浮道:“我记得,新科进士里还有个叫沈子写的,他呢,你觉得如何?” 姬芳懿道:“不行不行,他瘦弱得跟个小鸡崽子一样,还满口这个子那个子的,我可受不了。要是让我天天对着这个人,我迟早会疯得。” 姜浮一连又说了几人,姬芳懿都拒绝了,她总能挑出毛病来。 姜浮叹气道:“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好,他们年纪轻轻就考上进士了,算是人中龙凤,你却一个都看不上,那你到底想选个什么样的呢?” 姬芳懿眼睛转了一下:“我觉得你阿兄就不错,要不然我嫁给你阿兄吧,当你嫂子好不好?” 姜浮忍俊不禁:“嫁给他?你认真的吗?嫁他还找面首,那我们家可真的要鸡飞狗跳了。” 依照姜渐的脾气,要是自己的妻子找面首,估计得闹得全玉京人尽皆知。 姬芳懿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做出了重大取舍:“只要我能嫁给你阿兄,不找面首也是可以的。” 姜浮“啊”了一声:“不找面首了?那你对着他一人,觉得烦了可怎么办?” 姬芳懿拍胸保证:“不会的,你阿兄长那么好看,我就算一辈子对着他也不会烦得。美人儿都是有特权的嘛。” 她话音刚落,那边就热闹起来,有人来跟她抢人了! 第46章 抢人 明月秾没多想, 老皇帝还真大方,把他亲儿子往前面推,但他那儿子细眉细眼的, 礼貌地讲, 不太符合明月秾的审美。 而且晋王虽然衣着华贵, 但一脸阴郁之色, 看着就不像个好人呐。 她还是挑个合自己眼缘的吧,护送队伍里面的那个应小将军就挺不错, 浓眉大眼的,明月秾很喜欢他,但他脾气太大, 关键是明月秾还打不过他, 这样的男人要不得。 所以,她的目光在应无忧的脸上停留了一圈儿,对方脸色黑如锅底,才慢悠悠地移开。 随即, 她眼前一亮, 发现了新目标。 明月秾先向皇帝露出了一个很得体的笑容, 接着道:“我看这位郎君就俊俏得很,陛下不如把他赐给我做驸马吧?” 皇帝愣了一下, 姜渐也不能想到,居然会来这么一出, 脸色瞬间精彩起来。 明月秾已经指定了人选, 顾梅章松了一口气, 把头抬起来, 幸灾乐祸地看向姜渐,阴阳怪气地恭喜道:“哎呀姜少卿真是好福气呀, 只一面就得了扶月公主的青睐呢。” 姜渐压低声音怒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巴掌没打在顾梅章的脸上,他才不觉得疼,他假意惋惜道:“姜少卿你就从了公主吧。放心,你这么招人喜欢,去做王夫也不错。之后殿下与我要有空,一定会去扶月看你的哈哈哈哈。” 姜渐咬牙道:“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谢闻忙道:“公主有所不知,这…你选的这位,他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家中姐妹,无一不骂。孤担心,若是随公主到了扶月,非但不利于两国邦交,反而会伤了和气。” 他已经很尽力帮姜渐了,希望这一番说辞,能让明月秾另择人选吧。 明月秾又看了姜渐一眼,接着问道:“这位郎君可会武功?” 扶月人以勇健为美,谢闻心想,公主应该喜欢会武功的,所以故意说他不好:“只会些皮毛功夫,花架子一碰就倒。” 其实这也是事实,不说雪簇这种小丫头了,就连弱不禁风的顾梅章,他们俩打起来是真的半斤八两。 谢闻有时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姜渐看起来还行,实际上那么虚。顾梅章就是看起来虚,实际也虚。 谁知道明月秾反而开心道:“那太好了,我是娶王夫,又不是娶将军,不用他上战场。” 她已经吃过了应无忧的亏,没有武功再好不过了。 姜渐脸更黑了。 明月秾兴致盎然:“陛下,可否为我们赐……” 话只说了一半,姬芳懿从席上站起,大喊一声:“不行,我不同意。” 这一嗓子,她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就连最上面的皇帝,也把目光投向了她。 第88章 姜浮想拉她坐下来,但不知道姬芳懿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怎么也拉不动。 虽然刚才姬芳懿还大言不惭要嫁给姜渐,这种话私下里和小姐妹说说当然是没什么,但这里那么多人,大庭广众的,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虽然本来好像也没什么名声了。 姜浮拉了几下,姬芳懿站在那里,雄赳赳气昂昂的,纹丝不动,她只能放弃,目光下意识去寻阿耶。 姜祭酒张大了嘴巴,正惊讶地看着高座上的明月秾,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儿子,突然就成扶月公主选定的人了…… 看阿耶这副样子,姜浮便知道,阿耶是靠不住的了,她叹了一口气,目光又看向谢闻,他也正手足无措地朝自己看过来,四目相对,又飞速移开。 皇帝饶有兴致地问话:“芳懿不同意?这是为何?” 姬芳懿仿佛是受了莫大的鼓舞,小跑到了正中央。舞姬们已经停下舞步,悄悄地退了下去。 姬芳懿骄傲叫嚣:“你虽然是公主,但我也不差,我可是大陈的郡主。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姜渐我先看上的,公主你还是另外挑一个吧。” 她说话如此理直气壮,在文武百官面前就开始,一口一个她先看上的。姜浮真为她捏了把冷汗,不过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皇帝应该不会治她的罪。 扶月公主笑道:“你先看上的?我听说了,在你们陈,讲究三书六礼,不知道郡主到了哪一步呢?” 姬芳懿睁眼说瞎话:“要是没有你捣乱,他马上就要到我家提亲了。” 明月秾道:“口说无凭。”你说的我不信。 皇帝哈哈大笑,看着一个公主一个郡主,在众人面前,为了一个郎君争得面红耳赤,毫不生气,反而和稀泥道:“姜卿何在。” 姜祭酒把嘴巴合上,起身忙道:“臣在。” 皇帝笑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姜卿倒是养了个好儿子,居然得了这么多人的喜爱。” 姜祭酒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尬笑道:“陛下过誉,过誉了。” 皇帝看向明月秾道:“君无戏言,但姜卿年事已高,膝下却只有一双子女。若朕真让姜渐随公主去了扶月,岂不是让姜卿无后了?公主还是另择他人吧?” 明月秾不解道:“陛下刚才说了,这位姜大人不是有一儿一女吗?让郎君随我回扶月,还有女儿继承家业,承欢膝下啊!” 皇帝耐心解释道:“陈与扶月不同,女子不可抛头露面,只有男子才可继承家业。” 明月秾道:“唉?久闻陈大国强盛,礼仪之邦,居然还有这种风俗。” 姬芳懿不耐插话道:“都说了,姜渐不能和你走,你随便选个其他人不行吗?你看他旁边那个,不也挺不错的吗?依我看,你就选他好了。” 正在欣赏好戏的顾梅章被无辜点名,立马向姬芳懿偷来了怨恨的目光。这女人眼瞎看上姜渐就算了,她跟自己又无冤无仇的,还想拖自己下水。 顾梅章怀疑,姜渐天生和自己犯冲,就连喜欢他的女人果然也看自己不顺眼。 他想呲牙咧嘴理论一番,但又怕出风头太过,这扶月公主说不定是刚才没看到自己,现在看到了,要是见异思迁了该如何? 想来想去,顾梅章决定还是继续当鹌鹑吧。 他努力地弯着腰,装出猥琐的姿态,不断祈祷扶月公主一定要瞎子一条道走到黑,千万不要又看中了他。 幸好如他所愿,明月秾没有改变心意。她并没有理会姬芳懿的挑衅,而是看向了皇帝:“陛下,我们扶月的风俗,遇到心仪的对象,如果有竞争者,比武胜利的人可以抱得美人归。我想今日,请陛下做个见证。” 她目光炯炯,明明天上只有个太阳,但此刻她的眼里却各藏了一个太阳。 明月秾笑得张扬:“既然这位郎君很抢手,我希望可以在此设置擂台,除了这位郡主,在场所有女子,都可上台比试,谁赢了,便花落谁家。公平公正,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笑容冷了一下:“公主提议甚妙,今日由朕主持,在座女子,皆可参加,谁胜了,姜渐便是谁的夫君!” 姬芳懿第一个叫着:“我要报名!” 姜浮叹了口气,扶月公主分明是挑衅,她觉得陈女子羸弱,比不上她,而皇帝是绝不可能让陈输给扶月的。 她扭头往应逐星那儿看了看,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扭头和身后的雪簇吩咐:“等一会儿,要是郡主被打下来,你去比一比好不好?” 雪簇刚吃完姜浮塞给她的糕点,嘟囔道:“娘子,我还小呢,婚嫁对我来说,也太早了吧……而且,五郎君真的跟扶月公主走了,娘子不就是祭酒唯一的女儿了吗?到时候,什么都是你的啦,那多好呀。” 她当然不愿意,姜渐天天板着脸训人,也就是姜浮好脾气,才不生他的气,要是雪簇有这么一个哥哥,肯定早套麻袋打一顿了。也不知道扶月公主和郡主,都看上了他什么。 图他脾气大,图他会训人? 姜浮可耻地心动了一下,但是就算姜渐真走了,姜府也不会是她的。雪簇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没有了长房嫡子,还有大堂兄、二堂兄、三堂兄…… 第89章 就算大堂兄、二堂兄、三堂兄也都没了,族中她能叫一句阿兄的人,别说五根手指头了,就算是五个手的二十五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反正是轮不到她的。 看见雪簇撇嘴的模样,觉得可爱没忍住捏了一下,她哄道:“谁说让你嫁给他了,权宜之计而已。” 雪簇歪着头看她,没怎么懂。 姜浮道:“你觉得陛下会让陈输给扶月吗?” 雪簇快速摇摇头:“怎么可能,陈有那么大的地,那么多的人。扶月那个小破地方,还没有我们的一个州大,陈怎么可能输给扶月?” 姜浮道:“所以你知道了吗?” 雪簇瞪着圆眼睛,还是摇头,她并不知道。 姜浮叹了口气,好笨,也不知道以后如何当将军。“这是玉京,是我们的国都,陈是绝不可能输的。扶月公主放下狠话,肯定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她示意雪簇去看看周围的人:“可这里在场的女子,不是官员家眷,就是宗室女子,还有舞姬女使,她们会武功吗?” 雪簇道:“不会。不对,这里明明还有一个人呐,我们应副率也在。娘子你可不要小瞧了她,就连应小将军都不是我们副率的对手呢!” 她话语里都是孺慕之意,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姜浮忍不住叹了口气:“都说到这了,你还是不懂吗?陈是不会输的,如果没人去比,应副率是肯定会上去的。” 雪簇沉默了一瞬:“不行!副率不能成婚,她说过的,要带我一起去边疆!” 姜浮道:“所以呀,我才跟你说,让你去。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应副率和阿兄同年生人,还比阿兄大了两个月,如果她真的赢了,陛下因着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的情谊,一定会当场赐婚的。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今年才十五岁,嫁人还得等几年了。等这件事风头过去了,谁还会记得。我跟你保证,你就算胜了,也绝对不用嫁给阿兄。” 姜浮的保证还是很有可信度的,姜渐老是出尔反尔,雪簇都对他无语了,还说什么读尽圣贤书呢。 她又想了想敬爱的应副率,怎么忍心让她被困在后宅。她的副率,天生就是鹰,是鹤,姜府的后宅看起来很大,其实小的很。 这么小的姜府,不应该困住一只鹰。 想到能拯救应副率,她悲壮起来,没事,不就是比武招亲吗?姜浮已经和她保证过了,这都是不作数的。 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47章 比试 舞姬和乐师都退下, 偌大的舞台便空出来,姜渐看着蓄势待发的两个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旁边的顾梅章还在补刀:“哎呦真羡慕你呀姜重明, 大庭广众之下, 就有两个年轻娘子要为了你大打出手。” 姜渐牙咬得咯咯响, 拳头握的紧紧的。他现在没心情和顾梅章打嘴仗,看了看势在必得的扶月公主, 又看了看志得意满的姬芳懿。 和明月秾回扶月,是万万不可能的。他已经查到了宋家的把柄,只需等个好时机, 一把这些事捅出来, 把宋随云送去刑场指日可待。 在这个节骨眼,他怎么可能离玉京,而且,他可是要当治世能臣千古留名的, 让他去扶月, 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是, 今天格外素净的姬芳懿站在台上,冲他傻笑, 姜渐又觉得,如果真的和姬芳懿成亲, 那不是生不如死吗? 横竖都是死, 两个人谁赢他都不想活了。 姬芳懿看他一直盯着自己, 似乎是会错了意, 当即壮起了自己的士气:“你放心好了,我肯定打败这个卷头发的, 风风光光把你娶回家!” 姜渐有种想吐血的冲动,他的脸今天算是丢尽了。 顾梅章看热闹不嫌事大,贱兮兮地哈哈大笑。 谢闻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嘲笑他,万一真的想不开了怎么办? 姜渐声音发颤:“殿下,别说了,就算真的和亲扶月,能稳固两国邦交,也算是我的贡献了。阿浮她年纪小,别看她平时不声不响的,但脾气倔得很,以后她要是惹殿下生气了,殿下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要和她计较。” 心中悲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收集到的所有证据,都会交给谢闻。到了这个时候,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只有一个姜浮。 阿耶明哲保身惯了的,只要不是如同前世那种,改朝换代的大事,怎么也不会出错。大不了就是丢了乌纱帽而已,有姜家在背后,就算是没有官职也无所谓。 可阿浮,她可怎么办……就算是能顺利当上太子妃,要是没有自己这个亲阿兄在前朝帮衬…… 他相信谢闻的人品,可皇后不仅是皇帝的妻子,更是一国之母。姜渐如今想明白了,都怪自己重生回来之后,多嘴多舌,脑子不清楚,把话都挑明白了。 谢闻如今是绝不可能放手的了。 他只盼着谢闻能对阿浮好一点儿,最好一直记得今时的深情厚谊。 谢闻垂眸,似是无奈似是忧愁:“……我才不会生阿浮的气。”他有种挫败感,为什么连姜渐都不信他,矢志不渝难道是什么很难做到的事情吗? 他心里有些不快,但现在绝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第90章 他劝道:“别泄气,说不准……” 比试刚刚开始,姬芳懿就被踹了下来。 谢闻的话戛然而止。 姜浮惊呆了,她知道姬芳懿不靠谱,看她那么信誓旦旦的样子,以后最少会点拳脚功夫,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没过一招,就已经败了。 只能说一句,勇气可嘉了。 全场沉默,皇帝的脸色也很精彩。 姬芳懿疼得“哎呦哎呦”地叫唤,她想揉屁股,被摔得好疼。但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做这种不雅动作,所以她硬生生忍住了,努力站起来道:“你这个人,不讲武德,我还没准备好呢,怎么就动手了?” 明月秾但笑不语,刚才一交手,她就感觉到了,姬芳懿是一点武功也不会,就算她再上来比一次,也是如此,结局不会变得。 大长公主早已经看不下去了,孙女儿几斤几两,她能不知道吗?忙道:“阿懿,愿赌服输,还不快回来!” 姬芳懿这才撇撇嘴,不满地站到了大长公主的身边。大长公主心疼极了,揪着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要不是事关两国,她早就出声制止了。 明月秾在台上抱拳,这是陈礼,“各位还有要上来比一比的吗?” 出师大捷,她难免得意洋洋。 姜渐的拳头握得更紧了,士可杀,不可辱,这扶月公主,简直是把他的脸面,把大陈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 皇帝脸上还是带着笑意,脸色却沉了下来,他环顾一圈:“还有人要上台挑战扶月公主吗?赢者,赏金百两。” 一百两黄金,就是一千两银子。就拿三叔父姜英来说,他现在任职的,是阳州刺史。大陈的州分了上州、中州、下州,阳州人口超过两万户,是中州,阳州刺史就是四品的官职。 正四品的官员,除去禄米和职田,一月月俸大概十两,也就是是说,这一下子,就赏了一个四品官近十年的俸禄。 太子亲王紧随其后,都追加了赏金,东宫次一等,赏五十金,亲王更次一等,二十金,到了郡王和公侯,就各银百两了。 这最后胜者,今天肯定要赚个盆满钵满了。 姜浮给雪簇使了个颜色,催她快去,这可是实打实的金银,若是都到了雪簇手里,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雪簇本人倒对银钱不是很在乎,她吃住都在姜府,穿戴不很讲究,也不想买房子买地,她根本就不需要钱。 但是这可不是单纯的钱,而是皇帝的赏赐,当即豪气冲天,轻巧地跳上舞台:“我来跟你比!” 她一身素色,打扮利落,不像是哪家闺秀,明月秾颇为好奇:“你是谁?” 雪簇板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冷冷自报家门:“东宫十率府太子备身雪簇,请赐教。” 台下两人动起手来,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顾梅章大为震惊:“姜重明,你也太禽兽了吧,这么小的孩子你都能下得了手?” 姜渐:“滚。” 不怪顾梅章多想,雪簇今年十五岁,但脸蛋圆圆,身材瘦小,本来就不高,因为脑袋大,看起来就更矮了,像个大头娃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十二三岁。 谢闻叹了一口气:“她不是扶月公主的对手。” 应逐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前来,但她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谢闻犹豫再三,还是劝道:“表姐,实在不行,你委屈委屈,把姜渐娶了吧……” 姜渐打断他:“殿下不必说了,这若是我的命,又怎好让她人替我挡灾。” 谢闻知道他心中所想,不再说话。应逐星心里不是滋味,她和姜渐青梅竹马地长大,如今也算是她人了吗? 她怎会不知道,姜渐是为了她好,可是……她知晓和姜渐没有结果,自然不会看不得他另娶她人,但这个人,怎么能是扶月公主! 姜渐明白她的志向不在玉京,她也知晓姜渐的志向在这里,注定不能两全吗? 应逐星还在纠结,扶月公主和雪簇的比试已经分出高下了。 雪簇低头,黯淡道:“是我输了。” 明月秾爽朗大笑:“以你如今的年纪,已经很不错了。”她打量了一眼雪簇,胸脯平平,她在扶月不算太高,雪簇却只到她下巴:“你今年才十二三四吧?我可是都是二十岁了,比你早练六七年呢。” 她是发自内心地宽慰雪簇,也是真心觉得这小丫头是个好苗子。只不过对手是她,那输就是必然得了。 雪簇脸红了:“你胡说!我今年都十五岁了!”她最讨厌别人说她是个黄毛丫头。 明月秾招式精妙,和中原武学大不相同,雪簇原本也是起了些敬意,但她说小了自己的年龄,当下那点儿敬意,消散地无影无踪。 气愤地跳下台,看见一脸忧色的姜浮,雪簇心里愧疚:“娘子,对不起,我输了……” 姜浮叹了一口气:“没事没事,不怪你。” 她本来以为,明月秾也就是花拳绣腿,雪簇可是应大将军教大的,学得当然也是战场上真正杀敌的本领。 第91章 倒没想到,这扶月公主还真是武艺超群,是她想错了。 可现在这种情况,到底该如何是好? 不远处,阿耶还在悠哉悠哉的喝酒,阿娘倒是面有焦急,但也只是焦急而已。 姜浮走过去,夺过去阿耶的酒壶:“连雪簇都输了,阿耶你快想想办法呀,再没人上去,阿兄可真的要和扶月公主走了……” 姜祭酒半抬着眼,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醉意朦胧:“冷静一下,阿耶也很难过呀,可阿耶也没办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陛下又没让重明死,只是让他和亲扶月而已。” 只是。 而已。 姜浮心中失望油然而生,阿耶是个好阿耶,可他也只是个好阿耶,开明也可能意味着不在乎。 她想起了姜渐之前说过的话,既享尊荣,当承重责,公主为国远嫁,是理所应当。 所以话不是能乱说的,现在应到他身上了是吗? 姜浮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目光朝向应逐星那边,看到应逐星眉头紧锁,正在思考着什么。 她看到谢闻皱着眉,高座上的皇帝脸色阴沉,大长公主还在训斥姬芳懿的胆大妄为,几位亲王脸色各异,长宁公主看着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她已经看姜渐不爽很久了,她旁边的驸马常之华面色如此,倒是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身边的阿耶没了酒壶,转移目标拈起糕点往嘴里放,吃得津津有味,阿娘狠狠掐了他一把,他疼得呲牙咧嘴的。 “姜蘅,你该不会真眼睁睁看着,你儿子被派去和亲吧?” 姜祭酒无奈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姜夫人:“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知道心疼!” ……他们俩吵嚷了几句,可也终究没个下文。 台上的扶月公主笑得张扬:“还有没有人上台要和我比试?” 第48章 醉酒 年轻娘子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吱声的。 虽然姜渐在闺阁中的形象不错,皇室的奖赏也够丰厚, 但这姬芳懿的前车之鉴, 在前面明晃晃摆着。 扶月公主武艺高强, 要是和姬芳懿一样, 被一招就踹了下来,她们可不是姬芳懿, 有这么厚的脸皮,还能若无其事。 四座寂静,没有一个敢上前的娘子, 皇帝的脸色越发沉了,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应逐星,应逐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国家面前,她的志向是算不得什么的。 应逐星心里叹了一口气,刚要起身, 已经有人先她一步了。 岳为轻站起身, 岳大将军常年驻守边疆, 不在玉京,岳家来赴宴的只有她和家中兄长。 不紧不慢来到台前, 她和明月秾差不多高,看起来没有雪簇那么滑稽, 两人势均力敌。 明月秾打量了她两圈, 岳为轻怎么看怎么文弱, 不像是个练家子。 难不成也是姬芳懿一样的人物? 她扬了下巴:“你是谁?如果不会武功的话, 还是赶紧下去吧。你们陈的娘子,好像脸皮都很薄。” 岳为轻笑了一下:“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父亲, 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岳回风。” 岳回风杀□□声响当当,他和皇帝一起长大,是皇帝的心腹,攻打燕国,就是他做主帅。 明月秾当然听说过他的名号,肃然起敬,收起了对眼前女子的轻视之心。杀神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 台下,顾梅章摸着下巴怀疑人生:“怎么连岳将军的女儿,都为你上来了。不对啊,论容貌,我胜过你百倍,论文采,我胜过你……十倍。怎么我长这么大,就没有哪个小娘子,对我有爱慕之心呢?” 这些人,也太没有眼光了吧,连姜渐这样的都能大打出手,但他这样的美男子,却一个诉衷情的都没有。 应逐星不用上台,舒了一口气,有闲情逸致和他开玩笑:“可能娘子们都喜欢高大的吧。” 顾梅章几乎脱口而出:“姜渐也不怎么高啊!” 但他很很快闭嘴,姜渐是没有过分高大,但他才是真正的个头不高,没遗传到父亲顾月怀的身材,也算是他一生之痛。配上他那张秀气的脸,更显得脂粉味过重。 他心里郁郁,总算是不说话了。 台上两个人寒暄几句,已经打起来了,岳为轻今日穿的襦裙,并不很方便,但换衣服也不太可能。 姜渐看着矫健敏捷的岳为轻,心里五味杂陈。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对她却是恨大过于恩情的。 她们也是皇帝赐婚,姜渐心知和应逐星没有可能,也很愿意尊重自己的妻子。岳为轻虽是武将家的女儿,但是温良恭俭,他们也算是过了一阵琴瑟和鸣的日子。 成婚不久后,岳家就出了事,落了个满门流放的下场,皇帝看在已故岳回风的面子上,法外开恩,释放了岳府女眷。但男丁,还是要流放的。 从那时开始,岳为轻就整日郁郁寡欢,姜渐有心安慰,可他又能怎么做呢?朝中上下,都说岳回风莫须有的罪名,只不过是功高盖主的说辞,皇帝心里觉得他有罪,没罪也得有罪。何况岳回风本来就骄傲无礼,多次逾制。 第92章 那时候晋王步步紧逼,姜渐每时每刻都在关注他的动向,岳回风的事情,他不能管,也不敢管。 他如果说错了一句话,连累了谢闻怎么办,皇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也就这几年的功夫,他决不能出错。 这些在记忆里已经很遥远很模糊了,姜渐不太愿意去回想,夫妻间真情实意的那段时光,往后都是不堪的回忆了。 等他九死一生从边境回去,玉京城已经变了天,岳为轻的身份也不再是他的妻子,而是新帝的贵妃。 之后全家的死讯,还有阿浮,有宫女的消息,说是贵妃想做皇后,所以宋随云的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就必须死。 绝对不能原谅。 后来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姜渐投靠了晋王,在人群里遥遥看着,岳为轻和现在的宋贵妃一样,代行皇后的职责,和宋随云一起主持祭天大典。 后来,是姜渐刺杀宋随云失败,困兽之斗,岳为轻跟他说,她和宋随云早就两情相悦,如果不是先帝乱点鸳鸯谱,她就会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阴暗的地牢里,宋随云已经下令,明日就是他的死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刑,杀鸡儆猴,震慑余党。 半夜却有人来救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晋王的人,他虽投奔晋王,但晋王和他都知道,这是不得已之举。 晋王也不是大度的人,还记着当年他给自己使绊子的仇,接受他,也就是想收拢太子党,为自己所用。 他怎么可能会来救人? 从记忆里抽身,姜渐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摇摇欲坠。就如同霍尧和夏令窈的赐婚一样吗? 今生今世,他和岳为轻也是注定了要纠缠的?他从来不知道,岳为轻会武功。 不对,这不应该,悲剧绝不会再次发生。 手指紧握,骨节发白。 岳为轻和明月秾已经分出了胜负,是岳为轻胜了。 她还是那副宠辱不惊模样,底下都是欢呼声,她声音对比起来,就显得很小,但仍然没有被其他声音掩盖住:“公主,你的确是武功过人,我陈虽崇尚女子恭谨,但也绝非没有能人。” 明月秾眸子如星:“输给岳回风的女儿,我心服口服。” 岳为轻道:“不对,你说错了。” “我哪里说错了?” 岳为轻:“你输给的,是我,我可不只是岳回风的女儿,更是大陈的子民!” 她这句话显然取悦了皇帝,皇帝站起身来,拍掌笑道:“好,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姜浮终于松了口气,下意识去看姜渐,但看他脸色一片灰败。 奇怪,为什么不用跟扶月公主去扶月了,他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音乐重新响起,舞姬的脂粉味又飘起来。 皇帝满意非常,官员们都说着恭维的话,简直要把岳为轻夸成了天上的仙女。 姜浮把酒壶还给了阿耶,他和没事人一样,又痛快地喝起来。 她颇为无奈,心里知道姜渐喜欢应逐星,但岳为轻好像是为国争光,根本没提赐婚的事情,皇帝也没说这句话。 阿兄为什么脸色这么差劲呢? 酒过三巡中场休息,姜浮想去看看姜渐,他那脸色,实在让人担心。 满芳楼再大,今天的人来的多,也挤得满满当当的。 她记得,阿兄应该和谢闻在一起。太子前簇后拥,在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一大堆人,应该还是很好找的。 走道里都是人,她小心谨慎地拎着裙子上台阶,一连上了几层楼,难免气喘吁吁。 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滕光意。 她忙上前问道:“滕大哥,你有看到殿下和阿兄吗?” 滕光意笑问:“你是找殿下,还是找你阿兄?” 姜浮奇怪道:“我找殿下和找阿兄有何分别?”他们不是常黏在一起吗? 滕光意道:“殿下呢,我倒知道在哪,可你阿兄,我还真没看到他。” 姜浮道:“啊?那他能跑去哪里?” 房间里面传来谢闻的声音:“是何人?” 滕光意忙道:“是姜少卿的妹妹,殿下要见吗?” 里面寂静了一瞬,才传来声音:“进。” 姜浮想和滕光意解释:“我要找阿兄的……” 滕光意已经开门了:“没事,反正重明一会儿肯定也会来找太子的,你在这等一会儿,不就能看到他了?” 姜浮还是很犹豫:“可是……”里面要是有别的人还好,如果只有谢闻一个人,那孤男寡女的,名声多不好。 她眼巴巴地看着滕光意,他一向做事妥帖,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里面的人已经迎了出来,不是谢闻,而是小太监李端厚,他说话的声音并不是戏文里演得那种怪腔怪调的奸细,和平常的少年声音无异。 他一见姜浮,就是满面的笑容,活像见了什么财神爷:“娘子快进来坐坐吧,喝口茶歇歇。” 在宴席上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的确是很累,姜浮偷偷往屋里瞟了一眼,不只有李端厚,还有几个宫女太监的身影,这才放了心,大方走进去。 这间肯定是上房,里面金碧辉煌的布置,不光有床榻,会客的地方、书桌一应俱全,还有一架屏风,上面的图落款是前朝名家徐大师之作,如果是真的,徐大画家的真迹留存下来的不多,只这一架屏风,就要价值个一两千两,比皇帝的赏金也不差什么了。 第93章 谢闻此刻就坐在桌子前面,桌子上放着一碗解酒汤。 他今天应该喝了不少。是个人都要敬一杯,海量也遭不住。 她唤了一声“殿下”,行了礼,谢闻平淡地应了一声。 他可能真的是醉了,眼神不加掩饰,就那么看着她,姜浮反而先红了脸。 谢闻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已经很红,没有再红的余地了。 他并无下令,那些太监宫女都不约而同,齐齐向外走去,李端厚最后一个出去,还贴心得关了房门。 姜浮不明白这唱得是哪一出,但事情还是成了她最担心的样子。她有些不安地站起来,想告辞,谢闻却先她一步开口:“怎么了,阿浮你很怕我吗?” 姜浮不想说话,她平日里当然不怕他,但现在他可是喝了不少,一个酒鬼,怎么会讲道理。 谢闻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阿浮,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只上次在姜渐的书房里匆匆见了一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算起来,他们已经一旬未见了。 第49章 沉默 姜浮微微侧开了脸, 有点没好气:“说话就说话,靠得这么近做什么……” 人的骨子里好像就是欺软怕硬的,谢闻每次脸红耳热, 她反而想凑上去, 逗逗他, 让他脸再红一点。 等到他成了强势的那一方, 直抒胸臆起来,姜浮反而成了那个胆小的人, 明明没喝酒也感觉脸热起来,哪里都不对劲。 谢闻好像没听到她呵斥的话,又或者是会错了意思, 把这也当成调情似的打情骂俏。 毕竟她语气很软, 脸上染了红云,怎么看也不是生气,倒像是害羞。 想起东宫众人给他出的主意,男子汉大丈夫, 对待心仪的女子一定要主动, 他想起姜浮的那方手帕, 又看了看她的嘴唇,好像和那天是同样颜色的口脂。 酒不醉人人自醉, 舌头也大起来,他想去牵姜浮的手, 被她躲过了, 有些失落, 但嘴里的话好像不经过大脑, 脱口而出:“我能亲你一下吗?” 姜浮愣住了,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谢闻吗? 外面不知道站了多少人,他怎么能大言不惭的问出这种话来。 姜浮真的恼了:“殿下醉了,民女先告辞了。” 她起身欲走,这次却被谢闻抓住了手,涨红着脸:“殿下!” 话一出口,谢闻也觉得自己太过孟浪了,但可能真的酒壮怂人胆,他看见姜浮要走,只想把她留住:“阿浮,我的心跳得好快。” 姜浮道:“殿下醉了,心才会跳得这么快,还是好好歇歇吧,我先走了。” 谢闻把她手往自己胸膛上放:“才不是,它是因为你才跳得这么快。是不是?” 姜浮简直要气笑了:“别胡说了,难不成你不见我的时候,心就不跳了吗?” 谢闻对她的质问充耳不闻,觉得隔着一层衣服可能摸不到什么,坚持要让她来听听。 姜浮怎么肯,一番拉扯之后,还是被谢闻按着腰拖进怀里,耳朵正好贴在心脏的位置。 果然跳得很快。 砰砰砰,砰砰砰。 姜浮都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心跳了。 发髻微微散乱,谢闻好像没意识到做了很逾矩的事情,还在问她:“是不是很快?” 姜浮仰头看他,窘迫地喊了一声殿下。 谢闻:“别叫我这个,叫我听颂好不好?” 应该是谢闻的小名。 姜浮此刻也不清楚自己的心,居然真的听他说得,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谢闻应了,却并没有乖乖松开她,反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凑得越来越近。 他这是要干什么? 姜浮觉得应该推开他,但是看见他微颤的睫毛,嘴唇抿得很紧,像是紧张万分的模样,就有些奇怪的心情涌上来。 她好像破罐子破摔,认命得闭上眼睛,却没有等到预料中的事情,反而是额头有莫名的触感一掠而过。 姜浮觉得谢闻真是个傻子,她也是。 谢闻还在情意绵绵看着她,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但事与愿违,外面却有脚步声响起,接下来就是李端厚特意的大嗓门:“回陛下,殿下喝了不少,有些不太舒服,正在歇息。” 皇帝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得不够清晰,姜浮慌乱起来,从他怀里挣扎而出,第一反应就是能不能跳窗逃走。刚才的拉拉扯扯中,她头发微乱,实在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但这里可是六楼,跳下去不死也得半残,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天啊,怎么她就那么倒霉,每次都遇到这种事情,上次在假山后面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难不成她注定就不能做一丁点坏事吗? 看来看去,唯一能躲人的只有屏风后面了,这扇屏风分割了里室和外室,皇帝应该也不会到儿子睡觉的地方巡查吧…… 只能赌一下了。 谢闻看着她躲在屏风后面,还在小声跟她保证:“别怕,出什么事我担着呢……” 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娶她的。 姜浮推了他一下,都怪他。 李端厚在外面开了门,让皇帝进来,姜浮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大气也不敢出,幸好她今天没带什么手势,要不然叮叮当当的,只怕不被发现也难。 第94章 先是皇帝的关切的问话,然后是一大群人的寒暄声音,姜浮听得清清楚楚的,姜渐也在这里。 这可这是要命,她更加一动不敢动。 皇帝总觉得谢闻的脸色有些奇怪,像是做了坏事的猫,因为座位的缘故,他正面对着屏风,能看到微微露出的一根飘帛,颜色鲜艳,是年轻娘子的一群。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了然,本来只想随意过来看一看,现在却是屁股黏在椅子上,抬不起来了。 他故意道:“东宫刚才在做什么,怎么衣服有了褶皱?” 谢闻开始冒冷汗:“儿子,儿子醉酒不适,略微躺了一会……” 皇帝似笑非笑:“是吗?朕怎么记得,你酒量还可以啊……” 如愿欣赏到儿子的窘态,皇帝不再追究,聊起来了正事。 姜渐酒量才是真的不行,为了不在大庭广众耍酒疯,今天滴酒未沾。此刻,他恭敬站在房里,脸色难看得很:“陛下,臣与岳娘子确非良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收起了笑容:“朕很奇怪,岳将军的女儿,哪里配不上你呢?是样貌,性情,还是什么?你今天总得拿出个说法来。” 姜渐低头道:“与岳娘子无关,实在是臣,臣有难言之隐。” 皇帝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不能让朕信服,就算你是太子的伴读,今日也一定要治你的罪。” 姜渐抬头环视了一圈,这里人虽多,但都是皇宫的太监宫女,顾梅章今天就没停止过,这种看好戏的表情,要不是皇帝在场,肯定又要说一些挖苦的话。 恶从心起,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再和前世一样,岳为轻不能成为他的妻子。 索性破罐子破摔,眼一闭开始胡扯:“不敢欺瞒陛下,臣,其实有心悦之人了。”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哦?”儿女私情,这算什么理由,心里对姜渐的看中也少了几分,重新掂量起来。 姜渐继续道:“臣的心悦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旁人,就是我身侧顾梅章大人。” 这下别说是皇帝和谢闻沉默了,周围的太监宫女们一时半会儿忘了规矩,齐齐张大了嘴巴,看向了这劲爆八卦的讲述者。 顾梅章先是一愣,随即跳得离他许远,他几乎要破口大骂:“姓姜的,你放什么屁,老子是男人,你喜欢我?” 姜渐忍着恶心和羞耻:“臣知道,这听起来的确是惊世骇俗,但是,情之所起,一往情深。臣与顾大人,朝夕相对,早已暗生情愫,对于岳娘子,实在只能说抱歉了。总不能让人家嫁给我,守活寡吧。”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岳为轻可是岳回风的女儿,皇帝总不应该执意赐婚了。 顾梅章还在嚷嚷:“胡说八道,我们俩明明是互相讨厌!” 姜渐沉默不语。 皇帝沉默半响,才道:“既然如此,那赐婚一事,就免了吧。只是,你这…这……姜祭酒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姜渐听见皇帝的话,心中一喜,大石头终于落下,但戏还是要做全套的。 他拱手道:“陛下放心,臣虽然情根深种,但绝不会越雷池一步的。”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都是些关于扶月的话。这次和亲人选成了难题,不过扶月公主准备留在玉京城一段时间,开展两国贸易。 扶月人仿佛有天生的能力,不善种植,但养猪牛这些牲畜,简直是天赐的特长。 如果能和扶月交好,让其为陈饲养战马,军队将如虎添翼。 毕竟还有魏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姜浮躲在屏风后面,腿都蹲麻了,心里不断期盼着,这些人快走。要不然等一会儿,阿耶阿娘寻不到自己,大肆寻找起来,可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终于带着其他人走了,谢闻找了个借口留下来,皇帝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姜浮不知道屋内还有没有人,只能继续躲着,直到谢闻走到面前,似乎是伸手想要拉她,姜浮的手好像不受头脑控制,居然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手。 虽然没用什么力气,但谢闻可是太子,她怎么敢打他…… 姜浮着急解释:“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一向谨慎,此时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 谢闻被打了一下手,也有点懵,但看着姜浮好像要急哭了,他不敢再伸手,努力安慰道:“没事,今天本来就是我不对。阿浮,你不要生我的气。” 姜浮没说话,谢闻的行为,的确是太失礼了,如果让那些御史知道,肯定又要上折子参他一笔。 谢闻还以为她在生气,本来就是借酒装醉,刚才皇帝来了一遭儿,姜渐又说出那么惊世骇俗的话,他现在是一丝醉意也无了。 他不免着急:“阿浮,今晚回去,我就去见阿耶,请旨赐婚好不好?” 姜浮低着头,心乱如麻,她略微活动了一下腿脚,头也没抬:“不好,我与殿下是什么关系?今日之事,殿下是阿兄好友,民女不会和别人说起,殿下也不要再提了。” 谢闻摸不着头脑:“啊?这……” 第95章 果然姜浮还是生气了……那他到底要不要去和阿耶要赐婚?李端厚说,女人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但小宫女招宁说,那是糊涂男人们的说辞,女人说不要,就是不要。 谢闻有些懵了,不知道该听谁的。 第50章 代笔 但姜浮如今这副模样, 头发微微散乱,眼圈儿也红了,不知道是委屈地, 还是生气地。 肯定是不适合再出去见人了。 他好声好气跟她商量:“我让李端厚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旁人问起来, 就让雪簇说你身体不舒服, 先回家了。” 好啊,忘了还有雪簇这个小“奸细”, 雪簇也是他的人。 姜浮气闷不想说话,但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半响才答了一声“嗯”。 谢闻唇角勾起, 又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 把一块玉梳子塞进她手里。 姜浮不太想要,这东西,一般是情郎送给心爱的女子的,有白头偕老, 相伴余生的意思。 指向性太明显, 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表面上没说什么, 但跟李端厚离开的时候,还是偷偷放在了桌子上。 她才不要。 李端厚虽然年纪不大, 但行为却很稳妥。他是个小太监,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说话逗趣, 还特意给姜浮叫了个宫女梳头发, 只不过眼圈儿是红的, 这可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了。 姜浮本来不太想离他,谁让他也是谢闻的人呢。但是看他极尽讨好, 心里也软了一下,李端厚估计和她一般大,长相俊秀,如果不是进宫做了太监,恐怕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伴君如伴虎,他也怪不容易的。但不给他甩脸色就是了,听他讲谢闻的好话,姜浮只当没听见,决计不肯附和一二。 回了姜府,李端厚很有眼色的先告辞了。 很不巧,姜浮又正巧遇到发呆望天的姜渔,她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看见姜浮,她奇怪道:“咦?阿浮,你不是去满芳楼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觑着姜浮的脸色,越发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小心翼翼问道:“怎么还哭了,是不是六兄,他又欺负你了?” 姜浮笑道:“什么呀。”她张口就来:“实在不巧,宴会中途,我就来了月事。可能是前些日子着凉了,疼得难受,所以才回来了。” 姜渔点点头,放心了,原来如此。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别在这站着说话啦。” 姜浮哪里是真的肚子疼:“奇怪得很,刚才疼得要死要活,回来了反而不疼了。你呢,在这儿发什么呆?” 姜渔叹了一口气:“别提了,蒋掌柜和我说了,那本书卖得还可以,这个月能差不多拿到五六两银子。” 姜浮以为她是嫌钱少,安慰道:“这才刚开始,等第二本,说不定会越来越好呢。” 姜渔道:“就是因为这第二本,我才烦恼呢。蒋掌柜说了,要想吸引眼球,就要加一些香艳戏份,可是我……我不懂这个呀。” 姜浮思考了一会儿:“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你多看几本,说不定也就会写了。” 姜渔点头,这好像是唯一的办法。她写得故事是这样的,顾梅章为人小气,嫉妒探花郎张清徐受父亲顾月怀的宠爱,处处刁难他,却无意中暴露了自己女扮男装的隐秘身份,自此以后,两人的关系朝着不正经的方向发展…… 戏说不是胡说,但足够刺激。 何况顾梅章面如傅粉,唇红齿白,身量不高,说是女扮男装,也说得过去…… 又过了几日,姜渔还没研究好究竟该怎么写,她的赚钱大业就被人发现了。 姜祭酒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手稿,名字还是熟识的,他受到极大震撼:“这是什么?” 姜渔不怕这个一向好说话的伯父,连她那不好说话的亲爹都不怕。她解释道:“伯父,这个叫话本子。” 姜祭酒面有不忍:“这…这……”顾梅章他可认识,小时候还抱过呢,怎么可能是女扮男装,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难不成真是他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了? 姜浮叹了口气,她倒是不担心,阿耶会训斥姜渔,他对自己这个女儿,都是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更别说侄女了。 姜渔继续道:“伯父你不知道,这个可赚钱了,可惜我写得不怎么好,有那些厉害的,一个月能赚个几百两银子呢。” 姜祭酒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几百两?!”他现在任国子监祭酒,也是三品的大员,但出去俸米和职田这些,月俸也就十几两,不过家里也不靠这些过活就是了。 事情最后的结果,连姜浮也意想不到。她知道,阿耶是个小气抠门的人,但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要给姜渔做代笔,他到底也算是德高望重,不肯经自己的手。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商定了八二分成,阿耶八,姜渔二。姜浮被再三叮嘱,千万不要透露出去,否则堂堂三品大员,写两个晚辈的这种东西,要被别人知道了,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姜浮又想笑,又无奈,姜渔写写也就算了,连阿耶都连掺这个热闹。 事情倒是进行的很顺利,过了差不多又一旬,姜祭酒就拿着一沓纸交给了姜渔,姜渔自己誊抄了一遍,递给姜浮看。 第96章 姜浮飞快看完了,文辞精妙,自然不是姜渔能比的,但这事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 姜渔送去给蒋有荷,蒋有荷也吃了一大惊,直夸姜渔“天纵奇才”,短短十几天,居然进步如此之大。 姜渔一向是自信的,但被她的好话夸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看了看,觉得确实要比自己写得好些,但好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 蒋有荷信誓旦旦同她保证,这本一定会大火特火,让她只管回家等着数钱就行了。 一听见银子,其余心情立马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姜渔开心地应了。只是抄了一遍,就可以平白得到两成的分红,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话本子印刷出来,再卖出去,也需要一段功夫,这段时间,她继续在家里读书学字,也不算虚度光阴。 妙嫣是个巧人,不但会用柳条儿编花篮,刺绣也是一把好手,其余裁剪什么的,都很精通。 姜渔在一旁写大字,姜浮盯着妙嫣的手,带着各色针线上下翻飞,不一会儿,精妙的花瓣儿就出来了。 她一边看一边跟姜渔说话:“我之前在外边的时候听说,那位韩游之,说自己有了未婚妻非她不娶,为此还拒绝了郡主呢。” 姜渔闻言,手里的毛笔一顿,一个大墨点就形成了,再补救也来不就了。 这张字她写得本来是满意地,可这一下,毁了个差不多。她懊恼道:“说他干什么,与我有什么相干。说白了,他是穷书生也好,是进士老爷也罢,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嫁他,我也不会嫁谁。要不然我还学这些干什么呢?谁不想天天出去玩呀?” 姜浮笑了一笑:“随口一提而已,可五叔父那边,你可想好了应对方法?” 姜渔浑不在意:“应对?这有什么好应对的?只要我能自己赚钱,不花他的钱,他还能拿我怎样?” 姜浮叹了口气:“可是如果没有姜府,你未必会这么顺利。”这读书写字的笔墨纸砚要钱,他们要不是姓姜,蒋有荷估计也不会搭理她们。 姜渔哼道:“那怎么啦,他生了我,儿子就能分家产,我用他几张纸,他还不乐意了?” 姜浮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吵闹了起来,有人在外面哭喊。 盈枝已经出去看了,过了一会儿进来回道:“娘子,是大娘子的陪嫁,流明姐姐,哭着要见您呢。” 姜浮道:“让她进来把,怎么哭得这么大声?”她心里奇怪,之前平妻那事,姜渐不是已经摆平了吗?这又是怎么了。更奇怪的是,不去找大姐姐的父母兄弟,反而来寻她这隔了一层的堂妹,恐怕是于礼不合。 盈枝带人进来,流明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眼睛红肿得像个核桃,声音也哑了。 她一进来,就双膝跪地,先磕了一个响头,半哭半喊道:“五娘子,求您救大娘子一条命吧。” 姜浮吓了一跳,起身去扶她,她不肯起来,还是雪簇力气大,硬生生把她拉起来了。 姜浮劝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闹到了性命上?” 流明这才哭诉道:“今日早饭后,我家娘子就说肚子疼,算日子恐怕是要生了。稳婆大夫本来是预备好的,可夫人偏偏说身子不舒服,把女大夫拦住了。这满玉京,能给妇人看病的女大夫也就这一位。稳婆直摇手,说大娘子恐怕是不行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 姜浮听完,心中了然,国公夫人这是为自己的外甥女出气呢。 她道:“这时候还管什么男女,先去请个名医吧。” 流明哭道:“奴婢也是这么想得,名声在性命面前算什么呢。就算之后要问责,奴婢一头撞死揽下罪责就是了。可是,可是…这满玉京城,哪有愿意为女子接生的大夫呀!” 都说妇人生产是晦气的事,男子不可踏足产房。 姜浮问道:“可和二叔父二叔母说过了?” 流明抹了把脸色的泪,哽咽道:“奴婢都去说过了,主君只管摇头叹息,夫人流泪不止,说大娘子下辈子要投个好胎,再也不要做她这个无用之人的女儿了。” 姜浮素知二叔母许氏懦弱,但竟不知道居然无能到了这种地步。 姜渔小时候才是姜浣带着玩的,当即又怨恨又不解:“哪有这么做父母的?自己生的女儿,不为她出气就算了,还想让她早点死吗?” 她恨不得即刻就冲出去,跑到宁国公大闹一通。姜浮也生气,但她还有些理智,拉下她劝道:“你一个人,势单力弱的,就算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第51章 姻缘 流明听见她的话, 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哽咽道:“娘子,奴婢知道, 不该来找您, 可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刚才已经去回过祭酒, 祭酒说, 爷娘尚且不出面,他这个做伯父的, 终究是隔了一层,也不好去侄女婆家说什么。娘子,娘子, 好歹看着小时候的情分, 救大娘子一条命吧……” 姜渔不明白姜祭酒为什么会这么做,姜浮心底却是知道的。 宁国公世子楚君怀,和晋王走得越来越近,阿耶还是想做着纯臣的美梦, 不想太得罪了晋王那边。 她安慰道:“别哭了, 妙嫣领着你, 去寻阿兄,他肯定是会管的。” 第97章 妙嫣带着流明走后, 姜渔本来也想跟着去看看,姜浮没让她去:“阿兄进来脾气已经很怪了, 肯定会闹得很难看。你要是去, 非但不能劝着他, 只怕还要火上添油。” 两个人忧心忡忡, 直到傍晚,才有消息传来。 听说, 姜渐直接带人闯了宁国公府,带出了女大夫,只不过,到底是错过了时间,姜浣的性命保住了,可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是个男胎。 国公夫人还有脸哭呢,楚君怀成亲也有六七年了,姬妾也有几个,但还没有子女,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儿子。 姜浣哭着要和离,姜渐一怒之下,直接把人带回家了。 姜廉偷跑过来和姜浮通风报信:“五娘子,您快去看看吧,主君在祠堂里,要打死姜渐呢。” 这个局面她早已经料到,忙去祠堂,果然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阿耶,手里拿着荆条,要打死姜渐。 姜渐倒是有骨气,跪得笔挺,一丝声音也不发出。 姜祭酒看到姜浮来,略微停下了动作:“你来干什么,回去,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姜浮去姜渐身旁跪下:“都是我出的主意,阿耶要打的话,连我一起打死好了。” 祠堂里供奉着祖先排位,姜氏百年世族,排位上不发名声赫赫之辈,姜浮正面的就是乌压压的牌位,这是先人的荣耀,有文人大儒,有朝廷重臣,有名士大家。 可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姜祭酒不怒反笑,他好像真被气到了,狠狠喘了几大口粗气:“好好好,真是不得了,我姜蘅何德何能,居然生出了你们这一对子女。” 姜浮反驳道:“女儿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也不知道阿兄有什么错。血肉亲情,大姐姐被她人作践成了那个样子,难道和阿耶一样,不管不问,才是对的吗?” 姜祭酒道:“不管不问?你在拐着弯儿骂我冷血无情吗?你一个千金大小姐,养在深闺,朝堂上的事你能知道多少?你是仗义了,爽快了,但来日家族倾灭,你能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姜渐道:“今日之事,全是儿子一人所为,大闹国公府的是我,带大姐姐回来的也是我,阿耶要罚,只罚我……” 姜祭酒看他们俩还维护上了,心里火气更大,还没等他话说完,当即斥责道:“你闭嘴!” 姜浮道:“阿耶说我养在深闺,但我也有眼睛,有耳朵,有心,外面的事情我不敢说了然于心,但七七八八还是敢说的。长在墙头上的草,怎么可能完全不偏不倚。阿耶不想参与争斗,可争斗迟早会找上门来。若真的想遗世独立,阿耶当初就不该做官,陛下下旨让阿兄做太子伴读的时候,就应该想办法拒绝。都到了现在,还想着不偏不倚,阿耶不是个糊涂人,应该知道不可能。” 姜祭酒道:“拒绝?该怎么拒绝?皇帝的圣旨谁敢拒绝?若当时真的拒绝了,姜家还能到今天吗?我只恨没教好你阿兄,成个实心眼的废物!” 他本来以为,少年人轻狂,是在所难免。毕竟他也有这样一段时光,但后来,世俗如磋如磨,造就了他的君子美名,可是姜渐呢? 都已经到了弱冠,非但没有变聪明,反而还添上了脾气暴躁这种大忌,他对他真的失望至极! 姜渐有点懵,实心眼的废物?这是骂他的吗?他想开口问自己哪儿废物了,明明这个年纪,已经是朝廷五品的官,很了不得了,他刚开口:“我……” 姜祭酒怒骂道:“你闭嘴!” 行吧,他闭嘴。 姜浮道:“阿耶既然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就更应该清楚,站队是错,不站队难道就不是错吗?” 旁人眼里,姜家本来就是铁定的太子党。 姜蘅冷笑道:“你也来论阿耶的对错了?依我看,分明就是,你和你阿兄的心一样,都偏了!” 姜浮道:“就事论事而已,阿兄这件事却是思虑不周,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阿耶难道就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吗?” 她这时候仍然背对着姜祭酒,但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姜渔的那本《不知师兄是女郎》第二部 出来了,短短几天势头猛得很,已经卖出去几百本了。同时坊间也流传出质疑的声音。 有人看了第二部 特意去买第一部去看,发现水平相差太大。第二部文辞精妙绝伦,寥寥几语生动形象,第一部却是稚嫩得很,一时间请代笔的质疑不绝。 姜祭酒呆了一下,愤怒地把荆条往地上甩下去,吩咐仆从道:“既然他们愿意跪,就在这里跪上一天一夜,不准给饭吃,也不准给水!” 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仆从也都退下了,姜浮看人都走光了,立马站起身来。 春末的天气,和寒冷沾不到边,但木地板又冷又硬,姜浮只跪了一会儿,膝盖就很疼了。 这里没有椅子,姜浮找出了几个蒲团,扔了一个给姜渐,剩下的放在地上,坐了上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罚跪祠堂,但好像已经来了很多次,动作行云流水得很。 姜渐其实也没挨过几次罚,他此刻很难过,明明自己一直都是很优秀的,阿耶为什么要骂他“实心眼的废物”…… 第98章 他把蒲团放好,老老实实地跪着,上半身笔挺,头却垂得很低。 姜浮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但还是好奇问道:“你这不累吗?” 姜渐还沉浸在忧伤里,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姜浮叹了口气,习惯了姜渐日常暴跳如雷的样子,突然忧郁起来,还真不习惯。 这儿虽然是姜家祠堂,但没有个人气,阴气森森的,姜浮和姜渐搭话儿:“奇怪,陛下为你和岳娘子赐婚的圣旨怎么还没下来,那不成是忘了吗?” 她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当日她就在屏风后面听得一清二楚。她故意这么轻描淡写地问,就是想知道姜渐那日为何脸色这么难看,估计和婚事脱不了关系。 姜渐想起那日随便扯的鬼话,不自在起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嗽了一声:“谁知道呢?陛下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准。” 姜浮笑道:“那可真是可惜。岳娘子好像对你有那么一点意思,如果真的能嫁到我们家,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呢。” 姜渐沉默了,低着的头抬起来,极为惊讶地看着姜浮:“她……对我有意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姜浮坐在蒲团上,抱着膝盖,脸上带了真切的笑意,阿耶某些方面说得也没错,姜渐真是个实心眼的废物。 她道:“你没察觉到吗?每次什么宴会,她必要偶遇你几次,也总是偷偷看你。之前去挂姻缘树的时候,还特意把红条子挂在你的旁边。” 姜渐愣住了:“我从未注意这些……”他确实总和岳为轻偶遇,但没想太多,以为她是冲着谢闻来得。 姜浮用种看傻子的目光看他:“岳娘子可真可怜,喜欢你这根木头。我偷偷告诉你,不光是她,还有傅相家的娘子、明郡王家的郡主,她们都偷偷给我打听你呢。” 姜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真没注意到这些事,而且和姜浮谈论这是,总觉得怪怪的。 姜浮不管他回不回应,自顾自继续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以后你就没这个烦恼了。自从你脾气变坏了,那些对你有好感的娘子,偷偷问我你是受什么刺激了,我说不出来,她们之后都不再搭理你了。” 姜渐:“………哦。” 姜浮觉得好笑,就算姜渐不说,她也能猜个大概,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估计是觉得,那些娘子们是冲着谢闻去的。 他也太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了,谁愿意到皇宫里呢。宫墙太高了,遮住了太阳,遮住了月亮,遮住了天空。 姜渐这种的,才是择婿最佳人选,相貌可,性格可(之前),家世可,家风也可。 天已经黑了,姜浮晚上没吃东西,觉得有些饿,她寻思着,姜渔怎么回事,居然还不偷偷给她送点吃的。 姜渐愣愣地盯着地面,良久才出声询问:“我现在脾气真的很差吗?” 姜浮如实回答:“当然了。你最近真的好奇怪,只一点儿芝麻大的事情,就能让你生气。” 就像是这次的事情,把大姐姐带回来,她还是很赞成的,大闹国公府也的确解气,可是解气完了,后果很严重。 听说姜渐趁乱还踹了国公夫人一脚,明天肯定要吃弹劾的折子了。 姜渐道:“可能是我太无能了吧。” 什么都想保护,什么又都保护不了,还会让事情越变越差。 阿耶说得没错,他真的是个废物。老天无眼,为什么把重来一次的机会给他。 给谢闻,给阿耶,给谁不比他好。 他真是没用极了。 第52章 邀请 姜浮看着姜渐, 好像是看着陌生人。 姜渐被这奇怪的眼神弄得很不自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像看猴子一样看他。 “看什么, 我脸上长花了啊?” 姜浮笑道:“我只是奇怪, 阿兄不是一向自视甚高的吗?怎么突然自怨自艾起来了?” 姜渐还是老老实实跪着, 正前方就是无数先祖的牌位。他抿了唇, 突然就有些泄气。 小时候就是这样,谢闻一个时辰可以学会的东西, 他要两个时辰才能学会。那时候他还小,常常担心谢闻嫌弃自己笨,把他赶回家, 那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后来, 他总觉得勤能补拙,白天背不下来的书,晚上点着灯,少睡一会儿也就背下来了。 他是姜祭酒的独子, 不出意外, 也会是下一任家主, 他怎么能平庸呢?这无数的祖宗牌位看着他,提醒他, 要担负起重任。 但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他都发现了, 就算怎么嘴硬也好, 他好像都没有那么聪明。 之前看不出来谢闻对阿浮的心思, 现在阿浮居然说, 岳为轻早就对他有意…… 空有一番远大抱负,却没有半点脑子。 后背还在火辣辣得疼, 阿耶可真是下了死手,但这种疼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了,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他表现得实在很正常,姜浮也没看出来什么异常,继续笑意盈盈跟她说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说阿兄你呀,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紧。难得糊涂嘛。” 第99章 姜渐道:“你知道什么?”他宁愿她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能不逼自己,前方便是深渊,一有不慎便要跌落。 他一定要把那些障碍都先扫除,无论是宋随云,抑或是谁。 夜已经完全黑了,姜浮把祠堂里的蜡烛都找出来点上,小小的烛光不断摇曳着,也不能照亮整个祠堂,但总算是能看清眼前之景。 姜渔带着盈枝,鬼鬼祟祟从外面探头,看祠堂里只有姜浮姜渐两个人,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雪簇在外面放风。姜祭酒要打人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殿下说,一定要好好保护好姜浮,可是,如果要对手的人是姜祭酒,那可是姜娘子的亲阿耶,她到底要不要阻止呢? 幸好后来,姜祭酒气走了,没对姜浮真的动手,雪簇舒了一口气。 盈枝把食盒放到地上,这里连个桌子也没有,地面上也不知道谁踩过,她用手帕擦了好几遍,才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 姜渔连要小乞丐都当过,自然不在乎这些,她大大咧咧地多,随便扯下一个蒲团就坐下。对于姜祭酒的做法,她一向是心里怎么想,嘴巴就怎么说,别说是伯父,就连亲爹,姜渔也能随口就来。 “大伯这次也过分了!明明大姐姐都那样了,他自己不肯搭救就算了,五兄好不容易做回人事,居然还要惩罚!” 唉,要不说大伯和阿耶是亲兄弟呢,就算姜祭酒平时装得温文尔雅的,但是冷心冷情的本性,就在那里,怎么也无法更改。 冷了糕点虽然没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好吃,但总比饿着肚子强。她捏起一块咬了一口,姜渐还在那跪着,一言不发。 怎么?被打傻了? 姜浮把一盘糕点端到他脸前,姜渐的头撇到另一边:“我不吃,犯了错,这罚,我认。” 姜渔闻言,正好她背对着姜渐,姜渐也看不见她,对着姜浮做了个鬼脸。 姜浮没忍住笑了一下,不再劝他。不吃就不吃呗,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当初大闹宁国公府,踹国公夫人的时候,他怎么没想起来这些礼法规矩呢? 姜浮一个人吃了好几块,这东西噎得慌,光吃这个没有茶水,感觉嗓子被堵住了。 姜渔反正无事可做,一直没走,外面的雪簇也进来了。附近一个人影都不见,压根不需要望风嘛。 几个人就在这庄重之地,一人一个蒲团,叽叽喳喳聊起天来。 可能是因为入了行的缘故,姜渔也关注起来最近卖得好的话本子,其中有一本她很喜欢,讲得是一个书生科举之后,进入大理寺探案的事情,倒是和姜渐一个衙门。 这让她兴奋异常,平时对姜渐的不耐也就消了七七八八,一边兴致勃勃地讲着故事发展,一边不住询问姜渐,大理寺是不是真的这样。 可惜姜渐明显心不在焉,她问十句,有九句都没听到。 等到夜再深一点,外面的动静更是一点都没有了。姜渔说了一晚上的话,这时候口干舌燥起来。 她站起来活动筋骨,姜府连灯火都没了几盏。 等她从门外再回来的时候,索性直接劝道:“反正也没人看着,不如你们就回去睡觉吧。” 姜浮接受飞快,当即站起身来:“我也觉得。” 但姜渐明显不是如此想,他大概已经跪了快三个小时,背没有初时直了。 姜浮问他:“阿兄真的要跪一夜吗?” 姜渐没说话。 姜浮只能道:“好吧。”她再次提醒道:“你要是撑不住了,就吃点儿东西。”食盒里还有不少点心。 姜浮回去后,卸了钗环,她一向有不易入睡的毛病,但今天几乎是,沾了床榻就入梦了。 这闹腾的,真是劳累极了。 等到第二日,姜浮正洗脸梳妆,姜渐染了风寒的消息就传来。 现在虽然春末,但在祠堂跪了一夜,亦或是心里有事,一齐发作,倒下也是常事。 姜浮叹了口气,不知道姜渐怎么就那么倔,等到吃了早饭去看,姜渐正在发热,脸色烧红。 姜渐平时身体极好,近几年都未曾生病,这一下却不得了,足足烧了四五日才退热。 退热之后,又嗓子痛,不得已又要告假。 这下不光是姜浮,姜渔都有的忙了,姜渐这边倒是还好,他年轻,身体壮,一场风寒,要不了人命。 大娘子姜浣那边就不一样了,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大人挺过来了,孩子却没了。 她虽然对楚君怀早已死了心,但对着孩子的感情是切切实实的。这个孩子她盼了太久,结果却是这样。 又听说了姜渐被罚的事情,心里愧疚自责,许氏天天只知道哭泣,埋怨自己没用,原本五分抑郁生生变成了十分。 姜浮十分担心,时常去坐坐,怕这位温婉贤淑的大姐姐,真的想不开,走了死路。 姜渐本来是想,等烧退了,就去销假,但是烧是退了,嗓子却连说话也难。他只能老老实实在家里休养。 第100章 告假的第六天,谢闻和顾梅章一同来看望他,一个吹鼻子瞪眼,一个贼眉鼠眼四处打量,姜渐看了都觉得烦。 顾梅章算是他心中有愧,但谢闻……打着来看他的名义,其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谢闻就要出去,还嘱咐顾梅章好好跟姜渐说话。 要不是姜渐嗓子疼得厉害,肯定要阴阳怪气几句。 滕光意是早已和雪簇联系过了,让她传话给姜浮。 雪簇觉得莫名,但还是如实传达,姜浮有些羞恼,觉得谢闻越来越大胆了,还真的得寸进尺起来,在姜府,都敢堂而皇之地约自己私会。 这已经是雪簇第十四次递过来那把玉梳,姜浮照例拒绝。这半个月来,这样的事情,天天都要发生一次。 雪簇真的搞不懂,姜浮不要就不要呗,太子为什么非要送给她,强扭的瓜了不甜呐。 姜浮原本是不想理他的,谢闻愿意等,就让他等吧。但转念又突然想起来了阿耶的话,说她的心和阿兄的一样,也偏了。 思考一会儿,姜浮还是应允了。她曾觉得姜渐拎不清,君臣就是君臣,知交就是知交,诸多纠纷,不过是人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才生出诸多怨恨。 她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又和阿兄有什么差别呢,左右不过是恃宠生娇罢了。 还是要说清楚的好。 谢闻所约的地点,还在当初那个假山,雪簇本来想跟着一起去的,但被滕光意拦下了。 柳色新新,不时有微风吹拂,谢闻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如果是以往,姜浮说不定很笑盈盈说一句“殿下腰好细”,把人逗得满脸通红。 但此刻,气氛莫名尴尬起来,她并不想说话。 自从上次一别,已经有半月未曾相见,谢闻后来,总是暗暗后悔,当日之行为,着实是太过唐突,姜浮又几次三番拒绝了他的礼物,他更忧心忡忡起来。 今天是真的坐不住了,见到姜浮,满腔担忧突然就变成了委屈,他想去拉姜浮的手,却被无情甩开,眼神一黯。 姜浮侧头劝道:“殿下身为储君,一举一动皆为万民典范,合该自重些。” 她果然是觉得自己轻浮吗?谢闻沉默良久,才轻轻“唔”了一声。 “阿浮,我有事和你说。”他垂着眸,那日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虽然只是额头,但他肯定要负责的。当晚回宫就和皇帝请求赐婚,但阿耶说,太子妃的人选是重中之重,礼部已经提议好久了,突然决定人选不太好,还是举行太子妃大选比较稳妥。 不过阿耶说了,太子妃的人选完全由他自己决定。 谢闻想,只要阿浮去参选,一切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想到这,他心情又愉快起来。他行事轻薄,姜浮生气是应该的,但她再怎么生气都好,大选之事可千万不能错过。 所以,他一定要和姜浮亲自说:“阿浮,太子妃大选你会去的吗?” 不知名的花从树上飘落,又一片嫣红的花瓣正巧落在他的衣领上,谢闻全神贯注盯着姜浮,并没有发现,这一切却被姜浮全部收入眼底。 白玉色的脸上带着红云,那双温和的眼睛里此刻都是她自己的影子。他低着头,因为刚才被甩开了手,并不敢再靠近,手也规矩地背在身后,只是身体还是向她倾斜,姜浮只觉得,整个人被笼罩在皇室的特有熏香下。 姜浮想替他摘下这片花瓣,刚伸出手,却又停住了。有点太亲密了,不好。 太子殿下真是人比花娇。 她叹了一口气,这朵娇花却偏偏生在在宫廷之内,不是那么好攀折的。 谢闻只等到她的一声叹息,再次催促问道:“阿浮,你会去吗?” 只要她肯去,太子妃之位一定是她的。 姜浮眼神闪烁了一下,昂首问道:“殿下希望我去吗?” 谢闻脸红了一下,但还是坚定道:“当然。” 这场大选,本来就是为她举办的。 第53章 认罪 姜渐先是和顾梅章大眼瞪小眼瞪了大半天, 又看到刚才不知去了哪里的谢闻满面红光的回来,脸瞬间就垮下来。 他还没死呢,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勾搭他妹妹了? 要不是他现在说不来话, 只能发出可笑的嘶哑声, 就算谢闻是太子, 他也一定要妈他几句泄恨。 又过了四五日, 嗓子终于恢复正常。 因祸得福,因为他一直告假, 御史参他大闹宁国公府的折子,都被大事化小了。 就是奇怪,怎么大理寺卿常之华今日没来早朝, 也是生病了吗? 下朝后, 例行公事一般,宋燕时照例冷嘲热讽几句:“姜少卿真是了不得,平日里一口一个大道理的,宁国公夫人可是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都能动手, 男子汉大丈夫, 了不得了不得。” 姜渐脸上红了一下,跟一个贵妇人动手, 的确是他的不对。可那日,他要带姜浣走, 那老东西死活拉住他不放, 哭天喊地的, 他一急, 就踹了一下,怎么落到别人口中, 就成了他在宁国公府大打出手了? 第101章 他嘴硬道:“我为家中姊妹抱不平,纵是行事不妥,但也是维护家人之心,宋少卿不必阴阳怪气。” 要是平日,宋燕时一定要跟他有来有回的互骂几句,听到这话,她却顿住了,没在说什么,径直走开。心中自嘲,是啊,他姜重明就算是再狂妄讨厌,可也愿意为了家中姊妹出头,可她的父兄呢?不让她天天去妓院赎人就算好的了。 姜渐随口问道:“常驸马呢,为什么今日不在?” 旁边小吏答道:“少卿请假多日,还未得知,常之华领罪伏诛了。” 姜渐动作一顿,手中的案宗掉落,慌忙捡起:“领罪?领的是什么罪?” 他心乱如麻,常之华才华横溢,人品贵重,会犯什么罪?连长宁公主都保不住他,估计还是了不得的大罪。 小吏如实答道:“少卿有所不知,常驸马居然是个女人,欺瞒陛下,参加科举,迎娶公主,这是第一等罪,欺君之罪。这事儿已经被明令禁止谈论了,少卿千万不要和他人提起呀。” 姜渐怎么也不能料到,常之华是个女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可是个女人又如何,朝堂之上,不是已经开了宋燕时的先例吗? 有第二个女官,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了。就是这欺君之罪,有些难办,可长宁公主与常之华夫妻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那小吏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继续道:“少卿可还记得当初那具浮尸吗?这就是常之华的第二重罪过了。那浮尸才是原本的常之华,现在的驸马爷,就是冒领了他的身份,才能参加科举。这死者和常驸马本来是青梅竹马,后来死者招惹到了当地富绅,常之华为救情郎,才铤而走险冒充男子科举考试。但没想到啊,人心易变啊,多年之后,死者找上门来,要求常驸马和他远走天涯。高官厚禄,驸马之尊,常之华怎么可能放弃,所以起了歹心,将人杀死。” 姜渐听了这话,只觉造化弄人,可又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冲着小吏点了点头:“多谢君为我解惑。” 好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掉,尊敬的上司,顷刻之间变成了背信弃义的杀人犯,姜渐苦笑一下,果然巴掌不打在自己脸上,是不知道疼的。 当初薛宴之痛,他现在稍稍懂得半分了。 他来到仵作间,想再询问一下那具浮尸的事,仵作苏嫦并无事可做,正在院子里逗猫儿玩,看见他来,只淡淡扫了一眼,并未主动搭话。 许是常年不见阳光,苏嫦简直如雪堆的一般,与初夏格格不入。荆钗布裙,难掩天姿国色。 可惜姜渐大概天生脑子里少点什么,对待绝世美人,也难生出旖旎之心。 但今天,他总算是从蛛丝马迹里悟出了点什么:“你好像很讨厌我?” 苏嫦冲他笑了一下:“姜少卿不是也很讨厌我吗?” 姜渐愣了一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问道:“你为什么讨厌我?” 苏嫦道:“那少卿又为什么讨厌我呢?” 姜渐如实答道:“你是宋燕时的人,我讨厌她,自然也顺带着讨厌你。” 苏嫦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不讨厌你了。” 姜渐摸不着头脑:“啊?”都说女人心,海底心,果然如此。 既然她现在不讨厌他了,连理由都不用问了。姜渐忍着气,向她询问关于那具浮尸的事情。 苏嫦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猫:“东宫口谕,这件事,不准任何人再提了。” 她道:“姜少卿与太子关系匪浅,若是想知道,又何必来难为我,自己去问吧。” 姜渐觉得也是,没和她多计较,扭头走了。 苏嫦垂着头终于抬起,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好有趣,原来不止是燕皇室是这样,强盛的陈也不能避免。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姜浣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笑容,不再是木讷的愁苦神情。 这期间,宁国公世子楚君怀又来了还几次,说是知道错了,来接人回家,以后一定会对她好的。 果然,之前一直天天抹着泪骂女婿不是的许氏,很快又转移了阵营,劝女儿跟他回去,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在她看来是正常事。 最好又闹了一番,姜浣哭着要当场自尽,这件事才总算过去。 姜浮只觉得好笑,当日种种轻贱,今天居然又做出种种深情模样。楚君怀若是痛快和离,娶他那表妹为妻,姜浮都能称赞他一句光明磊落。 可偏偏又要做一片深情悔改的模样,还想着齐人之福的美梦,真是可笑。 姜渔更是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了,绝对不嫁人,她振振有词:“看那个韩游之,长得和楚君怀简直是一个模样,一定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想了想,犹觉不足,又补充道:“天底下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近来滕光意很爱往姜府跑,听了这话,立马反驳道:“不,我就不一样,绝对对妻子一心一意,别无二心。我说真的,你要不然嫁给我吧?我绝对不会变心的。” 姜渔不屑地撇他一眼:“干嘛?你喜欢我啊?我可警告你,喜欢我的人多了,排队都轮不到你。” 第102章 滕光意道:“行吧,那我先领个号码牌。我觉得,你和其她女子都不同。” 姜渔好像听到了好笑的事情,没忍住笑了出来:“我与其她女子都不同?那是你见识短浅!这世间有这么多女子,哪个又和哪个一样?你自己一叶障目,还把盆子扣到她人头上。” 滕光意挠了挠头,他一向少年老成,行事稳妥,但面对姜渔,他觉得自己和太子殿下也没什么差别,总是大部分时间都不知所措。 但太子殿下比他运气好一点儿,最起码人家还是两情相悦,姜渔却对他,简直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先时,他也只是觉得这个娘子有意思,和玉京那些大家闺秀不太一样,他今年也已经二十三了,家中父母催促再三,让他早日成家。 他并非家中独子,糊弄过去也并非太难。如果非要成家的话,他宁愿妻子是姜渔这样的人,最起码有趣得很,他不喜欢闷葫芦。 要是相敬如宾的,那是娶了亲还是娶了个同事回家? 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滕光意的喜欢来得太简单,就像一阵风一样,吹完就没影了,太浅薄。 他心中给自己暗暗下了个期限,如果再得不到回应,他就要打退堂鼓了。 再过两日,姜溶就要随季临一起去赴任了,这一分别,又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 姜浮心里烦闷,一会儿想着姜溶的事儿,一会儿又想着谢闻的事儿,姜渔和滕光意的谈话她都没听见。 那日,她到底也没给谢闻一个准确说法,只是随便敷衍了两句。这太子妃大选,她才不会去,季家宁国公府和姜家算是门当户对,尚且如此,如果真的嫁入皇室,她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脑子里清楚得很,心却不由自己控制,有点酸。 姜渐是东宫的常客,东宫宫门重重,也能畅通无阻。 谢闻正在和霍尧喝茶,姜渐被通传进来,霍尧原本的苦瓜脸也好看了一点,笑着揶揄:“哎呀,这不是姜少卿吗?今天顾梅章可没在,你来东宫干什么?” 姜渐愣了一下,便回转过来,看向谢闻的眼神里带了埋怨,自己拒婚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霍尧这个大嘴巴? 谢闻颇为无辜,他真的没有说过。 姜渐道:“去你的,别胡说八道,我今日前来,是有正经事要问殿下。” 霍尧收敛了笑意,谢闻正襟危坐:“是常之华的事吧?” 姜渐点头:“正是,奏水浮尸一案,当真是常大人所为吗?” 他不太相信,常之华芝兰玉树,怎么可能会做出来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 谢闻叹了口气:“别说了,这件事就让他过去吧。人已经自裁,就不要再提了。” 姜渐胸口有怒气:“所以?这事情根本就不是常之华所为,真凶是长宁公主对不对?陛下偏袒亲女儿,就随便他推别人去顶罪?” 谢闻道:“不止是杀人,还有欺君之罪。” 姜渐道:“宋贵妃的侄女儿能做女官,凭什么就不能有第二个?” 谢闻:“宋燕时一开始就是女子身份。你不是反对女子为官的吗?” 姜渐道:“我没这么说过。” 他只是反对宋家的人入朝堂,心术不正的酒囊饭袋。 第54章 真相 世间没有毫无缘由的事情, 大多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谢闻也没想到,奏河上的一具尸体,居然牵扯到了皇家秘闻。 他高坐台上, 手上的密折里写着事情的始末。 常之华, 不, 应该说是宁絮, 还穿着那身官服,头发已经凌乱, 但身姿不改,还是当年那个光风霁月的状元郎。 这件事皇帝全权交给谢闻处理,他知道阿耶的意思, 一定要办的不留痕迹, 宁絮的命运,从姜渐告诉他谈话的事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谢闻道:“人证物证确凿,你可知罪?” 宁絮本来是低着头的, 听了这话却抬起头来, 上半身跪得笔直,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殿下说我有罪,臣不知, 臣究竟有何罪?” “当年参加科举春闱,试卷难道不是我本人所书写吗?殿试之中, 难到不是我本人对答如流, 幸得陛下垂青吗?为官多年, 不敢说丰功伟绩, 但又出过什么错处呢?” 谢闻斥道:“诡辩,欺君之罪, 罪无可恕。” 宁絮道:“可我满腹才华,自认不输朝堂任何人,凭什么就要因为我是个女人,而只能在后院蹉跎此生呢?” 谢闻道:“你再巧言令色,联合长宁公主,祸乱朝纲的事实,也改变不了。” 宁絮道:“殿下金尊玉贵,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女子的苦楚?长宁公主欣赏我的才华,为我遮掩,君臣相怜,女子同苦,又有什么错呢?” 谢闻冷着脸质问:“无错?那奏水上的尸体,可真是抱冤五门了。” 宁絮微变了脸色。 谢闻站起来,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这件事,总得有个了结。出了人命,还闹得这么大,毒酒还得白绫,你自己选一个吧。” 皇室威严,不可侵犯,如果真让旁人知道了女驸马的闹剧,岂不是威严扫地?皇帝绝不可能让人活的,能留个全尸,已经算是给脸面了。 第103章 李端厚早已准备妥当,把毒酒和白绫都呈了上来。 宁絮刚才的伶牙俐齿都不见踪影,她端起一杯毒酒,这是能要命的东西,手止不住的颤抖。 过去种种,皆如黄粱一梦,唯有手中这杯毒酒,是真的。她还未真的大展拳脚,就要身先死了。 眼里情不自禁含了泪,她颤着声音问道:“杀人之事,与公主毫无关联,全是我一人所为,她并无知情。那人纠缠不清,我一时恼羞成怒,才下了重手,失手将人推入河中。如果我死了,公主能否安然无恙?” 谢闻道:“性命无虞。”左右不过是失宠,一辈子幽禁在公主府中罢了。 一滴泪滑过,宁絮将一杯毒酒饮尽,弥留之际,仍然道:“公主知遇之恩,掩盖之义,若有来生,结草衔环当报。” 毒酒发作得很,不用去探鼻息,就知道再无生还的可能。 风光大葬是不能了,一介罪臣。 谢闻吩咐道:“埋了,动作务必要快。” 卫兵得令,将尸体拖下去,若是寻常,丢入乱葬岗就完事,现在却还要特意挖个坑,真麻烦。 解决了宁絮,还有一个长宁公主。这边人刚死,看押公主府的人就来报,长宁公主疯了一般,要带卫兵来东宫要人,正在集结人手,不过已经被控制住了。 谢闻只能起身,马不停蹄地再去看看这位好姐姐。 公主府处于明光坊内,这里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耳目最灵通,刚才闹出来的那一番动静,已经惹得许多人窃窃私语。 长宁公主依旧是满头珠翠,华贵异常,看到谢闻,她也不行礼,反而冷笑道:“她人呢?” 谢闻冷声道:“死了。” 长宁公主的身形颤抖了一下,头上的的钗子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话,但转念一想,平日里这个弟弟的秉性,应该不至于如此快刀转乱麻,说不定只是故意唬她。 长宁公主道:“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生是公主府的人,死也是公主府的鬼,尸体也应该交到我手里。” 谢闻面无表情,都到了这个时候,长宁公主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这种话。 “欺君之罪,杀人之罚,罪无可恕。尸体应该已经埋了吧。” 长宁公主道:“她可是我的驸马,你有什么资格处决她?”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她呢?” 长宁公主道:“不过是女扮男装,就这么点事儿,也值当一条人命?那个贱民,是我杀的,要算账的话,找我好了。” 此话一出,连身边的霍尧都惊了,女扮男装也要看在谁面前扮。堂堂皇帝,被人当成傻子一样糊弄,还把女儿嫁给她,这要是真的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谢闻本来只是隐约的猜测,听到这话,直接做实了才想。 “原来你也知道人命值钱。常之华的性命,也总得有人来偿还。你那位驸马,是为你而死的。” 长宁公主听到这话,仿佛失去了力气,浑身瘫软在地上,华贵的衣裙沾染上了尘土。 原来阿絮是为她死的。 是不是她不杀人,一切都不会发生?阿絮依旧可以好好的当驸马,前途光明,她的才华都会施展该用的地方上。 可那个贱人,公主之尊,他凭什么敢威胁自己?要阿絮跟他远走天涯,他懂什么?只有我才懂阿絮,她的抱负,她的理由,只有我才能帮她实现。 常之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私奔了又能怎么办?他都不能自力更生,又怎么给阿絮更好的生活? 长宁公主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状若疯癫,谢闻皱了皱眉,和霍尧吩咐道:“长宁公主幽禁府中,无令不得外出。” 霍尧应了是,家臣卫兵一律被带走,东宫的人都走了,女使们才大着胆子出来,去扶倒在地上的公主。 长宁公主又笑又哭,她知道的,皇帝对她的宠爱原来不过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谁让她不是从先皇后肚子里出来的。皇帝只会爱那个女人的孩子。 她没有可以去求情的人。 有女使忍不住流下泪,这滴冰凉的泪珠正巧砸到了长宁公主的手上,不由心里一跳。 她生性娇横,从来不把别人的疾苦放在心上,但她一向最看不起流泪的姿态,懦弱的,无能的。 心还沉浸在悲伤的海潮里无法自拔,但长宁公主已经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水。 不就是不让她出门吗? 那她就动笔,为真正的宁絮写一本传记。皇帝,太子,御史,这些人泼给她的脏水,她偏偏要全部洗干净。 她要写宁絮打马游街的风光,殿试夺魁的神采,杏园一宴,多少人被折服。 她要写宁絮赐婚后的不安,初入官场的懵懂,写历尽千帆后初心不改。 长宁公主当然懂,这些人就算知道,常之华是自己杀的,也一定会让宁絮顶罪,一切不都是为了那该死的皇家荣耀吗? 她偏偏要让宁絮的事迹,千年万岁,永永远远的流传下去,受万人敬仰,听万人赞颂。 第104章 宁絮没有杀人,她明明清清白白。 *** 谢闻闪烁其词:“这件事永远都不要再提了。” 姜渐还想再说什么,霍尧不由分说给拉他出去:“害,兄弟可好久没见了,今天我请客,出去喝两杯。” 姜渐被这么一打岔,也冷静了下来,他和谢闻行了个礼,两人告辞。 随意找了个酒楼,说是霍尧请客喝酒,但其实只有他一人在喝,毕竟姜渐这酒量…… 霍尧可不想把人扛回去。 姜渐今天气闷,却非想试一试借酒消愁的滋味。先是商明鹤,再是常之华,他敬佩过的人,好像都没有好下场。 他灌了一杯,就不清醒起来,迷迷糊糊问道:“我说霍尧,你一直晃什么呀?” 霍尧知道他这是喝醉了,只是笑并不搭理他。他还记挂着家里的事,赶紧把姜渐送走,他好归家。 把姜渐交到姜府人手里,霍尧回到自己家,刚到房门口,就有一只狸花猫跳出来,亲昵地蹭他的小腿。 往里面看去,夏令窈正在逗猫儿玩,看到他来,立马把放在大橘软肚皮上的手收了回来。 她闻到霍尧身上的酒气,立马不满地蹙起眉,瓷白的脸也皱成了一团:“哎呦,怪不得今天回来这么晚呢,霍大将军又去哪儿快活了啊?” 霍尧真没想到她鼻子那么灵,明明在门外的时候,特意自己闻了又闻,知道她喜洁,没有酒味儿才进来的,还是一下就被发现了。 他道:“殿下留着喝了几杯。” 君令不可违,夏令窈冷哼了一声,并未再继续阴阳怪气下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现在还是平坦的,一点儿也看不出,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夏令窈故作平静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要当爹了。” 霍尧有些傻眼,脱口而出:“这么快?” 夏令窈又被惹恼了:“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么快,怀疑这孩子不是你的吗?” 霍尧忙道:“不是不是,我就……我就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 夏令窈好像挺嫌弃他的,老是说他力气大,什么不懂,弄疼了她,他被这么嫌弃着,也不太敢碰她。 他的目光移到夏令窈的小腹上,想摸一摸,又怕弄疼了她,她就是娇气得很,也怪他,手里没轻没重的。 这时候他终于才反应过来,想抱着夏令窈转两圈,但想了想,还是没动手,只能抓起旁边正在睡觉的大橘猫,把它举得高过头顶:“哈哈哈,我要当爹了,大黄,你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第55章 披帛 姜渐最近很苦恼, 谢闻几乎天天要往姜府跑,说是要有要事跟他讨论,但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冲谁来的, 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还真把他当傻子糊弄了…… 礼部那边已经筹备好了, 明面上的赏花宴定好日子, 出了这个月就是了。 秋高气爽, 正是好时候。 可选不选太子妃,和姜渐有什么相干?为什么要天天拉着他一起惆怅。 触目所及之处, 不再全是绿色。半绿半黄间,风儿越发急了起来。 姜渔最近赚得盆满钵满,人一有钱, 就心情好, 一心情好,就格外和善些,就连对着姜渐,也不是横眉冷对了。 姜浮本来是不想见谢闻的, 要是被他见到了, 又拉着自己问要不要参加太子妃大选可怎么办? 可好巧不巧地, 再次撞上了,她闷闷先给谢闻行礼, 然后才叫一声阿兄。身边的姜渔倒是快乐得很,见到谢闻就想起了宫中的糕点, 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这架势是不能走了, 姜浮心里叹了口气。 可惜今天谢闻并未带来宫中的点心, 这让姜渔很是失望。 她直接大咧咧地提起来:“不是要选太子妃吗?殿下怎么还有空, 来我们家里玩?” 当然是来瞧他的太子妃。 谢闻瞧见姜浮,心跳得很快, 这次,可不止一个月没见了,自己天天让雪簇给她送东西,总是被退回来。上次那事,果然是他做得太过火,让姜浮不高兴了。 可这太子妃大选下个月就要开始,姜浮如果真的赌气不去,那该怎么收场? 几人围着石桌而坐,不知她是有意无意,明明他的右面还空着,姜浮偏偏要去做姜渔旁边,他们俩并不是挨着坐。 谢闻道:“礼部和东宫在忙,又不用孤做什么。”他说得这是实话,只需要当天,去走个过场就行了,反正人选已经内定了。偷偷瞥姜浮一眼,她还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渔认真道:“殿下,我可要求你一件事。阿浮有一个表姐,叫做柳先苒,她阿耶偏要她也凑这个热闹,你可千万别选她,侧妃也不行。” 谢闻颔首:“可。” 得了肯定答复,姜渔向来胆子大,又觉得谢闻脾气很好,不由八卦问道:“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呀?是高的还是小巧的,温柔的还是活泼的?” 谢闻被问得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姜浮,才慌忙收回视线。 幸好不用他回答,姜渐就斥责道:“你一个未出嫁的娘子,在这打听这种事,害不害臊?” 第105章 姜渔道:“这有什么害臊的,你们都大张旗鼓搞出来选妃这种事了。我可都听说了,御史台那些老头,天天催天天催,他们一把年纪都不害臊,我害臊做甚?” 姜渐摇摇头:“你也知道那是一帮老头子啊?” 姜渔道:“你们这些读书人,道貌岸然,表面上文质彬彬的,其实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下流。” 姜渐道:“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词?” 她们俩向来不对付,正巧这时候,妙嫣又来传话,说是姬芳懿来了,姜浮直接道:“那就带她到这儿来吧。” 姬芳懿一来,阿兄肯定会安静下来。 姜渐和姜渔吵吵嚷嚷的,根本没听到这回事。她们俩不知道吵到了哪里,姜渔道:“我怎么不会读书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我背得多熟练啊!” 姜渐毫不留情戳穿了她:“你只会这一句吧。” 姜渔羞恼道:“你懂什么,知道这一句是什么意思,我就胜过许多人了。” 她站起来,不愿在坐着这里,这个角度,正好和姜渐面对面。 姬芳懿到了,看见姜渐,上次武艺方面已经丢人,才学便有意卖弄,她忙道:“不就是这个吗?什么难的,我也知道。” 她脑瓜子一转:“这士,肯定和女相对,就是男人的意思。丹衣嘛,顾名思义,就是指红色的衣服,红色的衣服肯定就是婚服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男人穿上了结婚的衣服,可以轻易脱下来。但女人呢,穿上结婚的衣服,就不可以脱下来了。我们女人,对待婚姻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过程全错,结果居然能对,姜浮赞道:“有理。” 姜渐冷冷一笑,牛头不对马嘴,什么东西。 姜渔离开凳子,姬芳懿看了看留下的位置,又看了看姜渐和谢闻,空位和谢闻相邻,和姜渐中间隔着一个姜浮。 她当即做出决定,央着姜浮要和她换位子,姜浮被软磨硬泡,无法,只得同意。 她起身让姬芳懿先坐下,无视姜渐的怨念,略一犹豫,还是走到谢闻身边的位子坐下。 如果姬芳懿没来,她倒可以和姜渔跑路,但如今她来了,怎么能丢下客人让她和两个男子在一起。 谢闻立马坐直起来,感觉到有一片披帛随着风儿,被吹到了膝盖上。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做出了动作。 碧色的薄薄一层布,触手丝滑,让人想起之前的那一方手绢。 姜浮坐好后,自然也察觉到了,她想扯回来,但谢闻不放,披帛在他手里纹丝不动。如果他不是太子,姜浮一定要把这滚烫的茶水都浇到他头上,再骂一句登徒子。 姜渔随意找了个树墩子坐着,姜渐的言语训斥对她无效,她再次发问:“殿下还没说呢,这次大选会选谁做太子妃,我真好奇。” 姬芳懿道:“祖母说了,殿下的太子妃人选早已经定了,和太子表哥十分相配。可我想了好久,也没猜出来是谁。到底是谁呢?太子表哥你就先和我们说说吧。” 谢闻不自觉扯了一下披帛,旁边所坐之人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有点想笑,阿浮好可爱。 可是这两个娘子一唱一和,跟唱戏似的好烦,太子妃人选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怎么就没一个往阿浮身上猜的。 他只能拼命给姜渐使眼色,想让他说句话。姜渐却只装作没看见。 谢闻这时候怀念滕光意起来,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给他和阿浮牵线说话。 姬芳懿发现了谢闻的小动作,好奇道:“殿下你眼睛怎么啦,是进沙子了吗?” 谢闻尴尬说没事,姜渐不能再装没事人了,他不情不愿地来一句:“若单纯论外表来说,阿浮和殿下看起来很相称。” 呸呸呸,配个鬼。 谢闻心里狂喜,姜渐终于开始递话了。上次已经吓到了姜浮,他一定要表现得矜持。这么想着,努力压抑住喜悦之情,只是淡淡道:“尚可。” 姜浮低下头,翻了个白眼,还尚可呢,你倒是先把我的披帛松开呀。 她又扯了一下,没想到谢闻还是紧紧握着,毫不松懈。 姬芳懿道:“对呀对呀,阿浮做太子妃好了,你们俩都这么好看。这就是书里说得,金童玉女,姜少卿你说对不对?” 她罕见地成功说了次恭维话,但恭维到的只有谢闻一个人。姜渐心里几乎要骂人,对个鬼。 姜渔一下子站了起来,走近了几步,谢闻担心被看到,手里一松,姜浮忙把披帛抽回来,仔仔细细整理起来。披帛本来一般固定在胸前,一半自然垂落,但刚才被谢闻这么一扯,总有些不太平整。 姜渔道:“不行,殿下现在是太子将来就是皇帝。皇帝都是要三宫六院的,阿浮是个小心眼,如果夫君有了其她女子,就算是皇宫里,也要大闹一通。到那时候,我们姜家也要跟着完蛋了……” 姬芳懿傻眼了:“啊?会这么严重吗?” 她对祖母安阳大长公主说得又信了几分,幸好自己不要嫁给太子了。要不然,不能找面首就算了,还有连累家里的风险。 她父母这两族,本来就没几个人,要是真的连累她们一起抄家,那可真是彻底没了。 第106章 心有戚戚然,看着姜渐又顺眼了几分。还是姜渐好,就算惹他生气,也不能抄自己的家。而且姬芳懿最近也发现了,太子有时候傻傻的,根本比不上姜渐,可以一直板着一张脸。 谢闻有些着急,怎么又回到了这里。他明明已经让姜渐转告了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姜渐接收到他的目光,心虚地低下头,他才不会和姜浮说这些…… 两个年轻娘子的目光都盯着谢闻,可他最想看到态度的心上人,却偏偏不看他,低着头摆弄手上的披帛。 刚才就不应该放手。 谢闻道:“不会的,不会有其他人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话刚说出口,他的脸就已经红了。他忍不住去看姜浮的脸色,又怕看到姜浮的脸色。这个回答,她会满意吗? 姜渔真的很想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但她还是忍住了,只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其它什么也没说。毕竟谢闻是太子,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风儿又吹过来,可这一次并没有将她的披帛送过来,只能感受到一股秋风特有的爽意。 姜浮低着头,从谢闻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小半侧脸,她今天的口脂颜色,和之前不太相同,如果能尝一尝就好了…… 刚想到这,谢闻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这像什么话?怨不得姜浮生他的气,实在是自己有时候太胆大包天了。 可之后的事,姜潇和姬芳懿又叽叽喳喳说了什么,他全然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一抹口脂,不是艳红色,很清新的春天的桃花。 还有那一截披帛的颜色,生机勃勃的绿,和初秋还不算格格不入。 明明阿浮还没答应一定要去参选,谢闻已经做起了美梦。 储君成亲的日子,一般会定在春日。等到阿浮明年嫁到东宫,应该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等到了夏天,水池里的荷花和睡莲都会开,那时候他一定要给她画一幅画像,她真的很适合碧绿和娇艳的粉。 到了秋天和冬天…… 他的梦还没有做完,姜渐已经开始下逐客令了:“天色不早了,殿下赶紧回去吧。还有郡主,也快些回去吧,不让大长公主担心。” 姬芳懿感动道:“你居然这么为我着想!” 姜渐嘴角抽了一下,他只是受不了这两个花痴,想把她们俩从自己家早点赶出去罢了。 天色的确也晚了,姬芳懿恋恋不舍从姜府告诉,姜浮送她从后门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姜潜姜澄两兄弟,不知道从哪里来。 姜潜姜澄性子古板,不是姜濯那种风骚性格,和谁都要聊上两句。和姜浮也不是亲兄妹,隔了一层,平时也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关系比较一般。 姜浮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叫了“大兄”“三兄”,姜潜姜澄规矩回礼,她也没特意介绍姬芳懿是谁。 等待人走了,姜浮回头一看,却看姬芳懿两眼放光,是熟悉的神色,她顿觉不妙:“好英俊的两位郎君,阿浮,这也是你的阿兄吗?” 姜浮干笑两声:“大兄已经娶亲好几年,孩子都会走了。” 姬芳懿失望,但仍然不放弃:“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孩子还没出来,但也已经成婚了。” 姬芳懿失望至极,连呼可惜。 姜渐心中觉得好笑,这多情也并非男子独有,姬芳懿刚才还心心念念都是阿兄,此刻只略见别人,心立马就被勾走了。 可见见色起意,不能长久。 多情并非男子独有,站在越高处的人就能看见越远,自然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就算现在有了一个喜欢的,但又怎么能知道,这个就是最喜欢的呢? 如果遇到了更喜欢的,那现在手里的这个又该怎么办呢? 把姬芳懿送到门外,亲眼看着她上了马车,走出很远还在朝自己挥手。 一身钟声响起,天色还未暗下去,道路上却没有几个人了。 今天这风刮得不寻常,有种山雨欲来的气势,人们不想被大雨浇个透心凉,自然是早早回家。 第56章 事发 阿耶代笔的话本子卖得很好, 就算科举的浪潮过去了,销量依然居高不下,甚至超过了霸榜多日的《状元郎的下堂妻》, 又创造了玉京城的一个畅销神话。 这日, 姜渔约着和柳先苒去骑马, 送稿的差事就落到了姜浮头上, 她不想去骑马,也不想在府里呆着, 出去随便逛逛也不错。 进入富贵书坊的大门,蒋有荷不像往日热情迎上来,一个劲在柜台后面给她使眼色。 姜浮觉得莫名, 但她这人有个最大的好处, 就是听劝,当即也不管究竟有何,先跑再说。但她还是慢了一步,身后的雪簇眼神好得很, 当即叫了出声:“副率, 你怎么在这儿?” 这下不注意也难了。 不只有应逐星, 谢闻、姜渐和顾梅章都在,姜浮有些心虚, 把包好的手稿往后背藏了藏。 姜渐冲她招手:“过来。” 姜浮只能过去,老老实实行了礼, 希望他们别察觉出来异样。 顾梅章眼圈儿红着, 看起来像是刚哭过, 姜浮想起上回的事, 低声问道:“阿兄,你把小顾大人气哭了?” 第107章 姜渐道:“胡说八道什么, 我气他干什么?” 姜浮“哦”了一声,内心是不太相信的。她看了看几人,谢闻红着脸,应逐星一脸无奈,顾梅章梨花带雨的,居然只有姜渐看起来比较正常。 这让她怎么相信? 姜渐照例又要训人:“你怎么又跑出来了?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没事就好好呆在家里。” 姜浮态度挺无所谓的:“阿兄你放心好了,雪簇最近武功越发进益了,有她在,才不会出问题呢。” 就是人不太机灵。 雪簇听见夸她的话,立马骄傲地挺起来身板,如果应逐星也能夸她就好了。 姜浮问道:“阿兄你们堵在这儿,是要干嘛?抓什么人吗?” 姜渐这会子脸上倒是变了,不自在道:“女孩子乱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就行了,还有书坊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得很,以后你不准来。” 姜浮撇了一下嘴,他说归他说,反正是不可能听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十有八九和顾梅章有关,心里一紧,不会是东窗事发了吧?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个系列出了第二部 不够,又写了第三部,她怀里的这本,是第四部。 大街小巷,就连要饭的都能说几句里面的话儿,这要是真被发现了,阿耶哪还有脸见人哟? 谢闻不想放弃和姜浮说话的机会,主动红着脸跟姜浮解释:“最近玉京有个话本子,里面的两个主人公,分别叫做张清徐顾梅章。非但把顾梅章写成了女子,还……还有……许多香艳描写,真是不堪入目。” 姜浮默然,过了一会儿,复又问道:“这书难道不是正经印刷的吗?如果是正规渠道买卖的,怎么会不堪入目呢?” 谢闻脸更红了,低下头压低声音:“这写书的人十分狡猾,描写并不露骨,但……让人一看了,就知道的怎么回事。” 姜浮好想笑,她记得,太子太傅生病时,阿耶还当过谢闻半年的老师,昔日学生评价他十分狡猾,怎么想怎么滑稽。 即使努力忍住了,但还是露出了一点,正好被顾梅章看到,大觉刺目。 他也是今日才发现,怎么别人看他眼光如此怪异,硬压着一个小宫女,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他和张清徐的“香艳故事”,都已经传到东宫去了。 而他最最生气的地方就是,凭什么把他写成女扮男装,而不是张清徐?他虽然长得秀气了一点儿,但张清徐也是个小白脸啊。 几人一路顺藤摸瓜,来到这富贵书坊,女掌柜只支支吾吾的,说那交稿的人每次都带着帷帽,从不露出脸,十分神秘。 这还是姜府的产业,说实话,顾梅章心里还是怀疑姜渐的。他上次拒婚那一段话,虽然说是借口,但万一呢,自己这么好看,引得姜渐误入歧途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莫非是姜渐就是幕后黑手,大肆传播谣言,目的就是污了他的名声,好让他就范? 不可能,想都别想。他顾梅章绝不可能屈服于淫威之下,而且,他喜欢女人,喜欢漂亮的女人! 幸好姜渐当即否认了,又逼问了那女掌柜,女掌柜无法,只能说这几日神秘人就会再来送稿。 所以几人就打算在这里守着,今日等不到,明天再派几个人来看着。 没想到神秘人还没等来,倒是等到了姜渐的妹妹,居然还嘲笑他。啊啊啊,不愧是姜渐的妹妹,和他一样可恶。 顾梅章生气道:“有这么好笑吗?我只是长得稍微漂亮了一点,凭什么都嘲笑我?男人觉得我娘,小娘子也都觉得我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如了你们的意,死了算了。” 说气话而已,他才不会真的去死。 姜浮吓了一跳,她忙解释道:“我并没有嘲笑你……”她是在笑阿耶,一大把年纪了,众人眼里德高望重的国子监祭酒,背地里写小辈的小黄书赚外快,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估计阿耶才真的要去死一死。 她道:“而且我不觉得,娘是什么坏的形容词呀。他们说你娘,说不定是嫉妒你长得好看呢。娘不就是温柔漂亮的意思吗?” 顾梅章安静下来了:“你觉得我好看啊?” 谢闻的眼神嗖得一下看过来,不只是谢闻的,还有姜渐的,应逐星的,都看了过来。 姜浮感受到了压力,硬着头皮道:“你很好看呀。” 顾梅章想,姜渐的妹妹倒是没有那么讨厌。说话细声细气的,他好像是第一次仔细看她,长得也挺漂亮的,和姜渐那副讨人厌的德行,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的心突然慌乱了一下,为了掩饰这没有了的慌乱,他只能转移话题,“哼”了一声:“你觉得我好看就行了,但姜渐就免了吧,我喜欢女的,麻烦你转告他,不要对我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姜浮又沉默了,虽然她知道这回事,但在姜渐那里,她应该是不知道的,所以她努力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姜渐,欲言又止道:“阿兄,你……你……” 姜渐黑着脸:“你听他胡说八道呢。”谁让那日,顾梅章像个猴一样,上蹿下跳,还尽说一些风凉话。他一时气急,又实在找不到理由,才想着把他拖下水。天知道,别说重来一次,就算重来十次八次,他也绝不可能喜欢男人,就算喜欢男人,也绝不会喜欢顾梅章。 第108章 他当时就脑子一热,之后这人就天天防贼一样防着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潘安再世啦?就算是潘安再世,对他也没用啊。 谢闻明明知道姜浮知道,默默地看着她演,心里却生不出来多少好笑的意思。 阿浮刚才夸顾梅章好看了……难不成她喜欢这种长相的吗?可是,明明那次灯会,她也夸了自己好看的。难道是,只是随意客套几句,并不是她真心所想? 几人各怀心思,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人,眼看着马上宵禁,应逐星道:“要不然还是先回去吧?这天都快黑了……” 她话还没说完,门口进来了一个带着帷帽的年轻女人,她一来到这,并不像其他买书的人,在书架前挑选,而是直奔蒋掌柜而去。 顾梅章等不了了,直接从后面冲出来,这无辜娘子被吓了一跳,可也只有姜浮和蒋有荷知晓她无辜。 姜浮尴尬道:“吓到了人家多不好……” 顾梅章等不及把那娘子的帷帽一把扯下:“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妖魔鬼怪!” 那娘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暴露了真面目,姜渐和姜浮俱是一惊。 姜浮把顾梅章手里的帷帽夺过,交还到她手上:“柳表姐,怎么会是你?” 柳眉月接过帷帽,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我……我就是写写话本子赚点儿银子,没做什么坏事吧,怎么还要看看我是什么妖魔鬼怪?” 顾梅章心头火起:“你还没做坏事,都是因为你,我都没脸出去见人了。” 柳眉月皱了眉:“你?因为我没脸见人?我又不认识你……” 顾梅章不怒反笑道:“你还不认识我?你都把我写进话本子里了,还好意思装傻?” 蒋有荷忙出来道:“错了错了,这位娘子,写的是《下堂妻》那本,跟顾大人你可没什么关联。” 应逐星也道:“确实,看那书中所写,应该对你与张清徐都很熟悉,这位娘子萍水相逢,怎么可能写出那些细节呢?” 姜浮暗暗埋怨起来姜祭酒,写就算了,怎么还把真人真事儿写上去了,这不是当活靶子吗? 柳眉月把包袱里的手稿拿出来递给顾梅章看,果然书中主角并非他们俩。 几番解释后,顾梅章也思量过来,粗声粗气地和柳眉月道了歉。 柳眉月交了稿子,忙走了,回头还和姜浮说:“阿浮,你这些朋友可真奇怪。” 姜浮没说话,其实她们也算不上朋友,这些人都是阿兄的朋友,又不是她的,奇怪点就奇怪点吧。 天已经昏昏沉沉的了,书坊也要打烊了。宵禁前的最后一声钟声响起,这是催促人们回家去的信号。 姜浮暗暗舒了一口气,回去一定要告诉阿耶和小鱼儿,让他们收手吧,要不然可真的要身败名裂了。 她要走的时候,却被迎面走来的人撞到,手中一直拿的包裹掉落在地上,好巧不巧得,正好布皮儿也松了,露出里面的书封来。 谢闻一直在后面看着她,见东西掉了,便要帮忙去捡,两人手指正巧放到一本书上。 第57章 春梦 谢闻也看到了, 书皮上写的几个大字《不知师兄是女郎 肆》。 他愕然地看着姜浮,姜浮脸红了一下,手上却没有松懈, 趁他走神, 一下子夺了了回来, 用布掩了:“我就喜欢看这个, 殿下可千万别告诉阿兄。” 谢闻脸红了,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像小娘子们都喜欢看这个, 阿浮看这个,也没什么稀奇的。 姜浮把东西收拾好,不想再画足添蛇地过多解释, 匆匆离开了。 回到府里, 姜渔已经跑马回来了,她把这件事告诉姜渔,姐妹二人再齐齐去找姜祭酒。 姜祭酒一听说被发现了,一下跳得老高:“这可如何是好!” 姜浮埋怨道:“阿耶也真是的, 还把真事儿往上面写, 现在好了, 都猜到肯定是顾梅章张清徐相熟之人写的了。就算今天运气好,只要查, 肯定是能查到的。” 姜祭酒想了想白花花的银子,又想了想自己的老脸, 唉声叹气不止。 他目光殷切看向姜渔:“阿渔, 这事儿你可千万别供出我来。你什么要求, 伯父都答应。” 姜渔直接道:“那伯父把所有银子都给我……” 姜浮忙拉着她:“什么银子, 退婚呐。” 姜渔这才想起来,还有比银子更重要的事情, 忙改口道:“那我要退婚,不光是这次,之后我的婚姻大事,都由我自己做主。” 姜祭酒答应得很痛快:“可以可以,我答应你了,你也要答应我,可千万别供出我来。” 拿钱的时候爽,但要真被那群同僚和学生,知道自己私底下写这种东西,可真是面子里子一起丢了。 姜渔又道:“可是我阿耶如果不同意怎么办?” 姜祭酒道:“他要是敢不同意,我这个做长兄的,打断他的腿。” 姜渔:“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伯父可不准骗我。” 姜祭酒道:“决不食言。” 两人商定好了,姜渔又亲眼看着,姜祭酒给远在江南的阿耶写了信,她这才放下心来。 第109章 这一趟下来,岂止是不亏,简直是赚大了。 谢闻回到宫中,原本从宫人手里收缴过来的那些话本子,本来是都打算扔了的,但他临时又改了主意。 阿浮也喜欢看这个东西,那他就想看一看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可以聊聊这个。不对,这写得…… 婚前还是别聊了,婚后还可以聊一聊。 他先从第一部 开始看起,这人遣词造句,真像个文盲。书中的那个顾梅章,天生异香,书里的那个张清徐,就夸“她”国色天香…… 这可真是,谢闻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耐着性子囫囵看完了第一本,看到第二本的时候,又免不了发出一声“咦”。 这也太奇怪了,如果说第一部 ,笔者像是个刚启蒙识字的小童偏偏要硬凹学识,掉的书袋都不伦不类,这第二部文学水平简直上升了不止一个高度,文字运用自如,描写传神。比起第一部两人人傻乎乎的谈恋爱,更是一下子香艳起来,多了许多细致的描写。 如果真的是一个人写的,短短几月之间,就可以进步神速,简直是天纵奇才。 李端厚看他还要看第三本,提醒道:“殿下,这太晚了,明日要早起早朝,还是早些歇息吧。” 谢闻听了劝告,但洗漱完毕,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 敦伦周公之礼,他之前也从书上看到一些,但那些都是一笔带过,从未描写得这么细致。 睡前还忍不住回想,原来阿浮喜欢这样的吗?要霸道又不失柔情,只为一个人笑为一个人哭的那种男子吗? 他闭上眼睛,朦朦胧胧中却坠入了梦境。 好像是那日,他在姜府终于遇到阿浮的场景,石桌,树墩,旁边有静静的流水,半绿不黄的叶子有时候会落下来。 只不过,这次没有姜渐和其他人,只有她们两个。 那根碧色的披帛此刻正被系在他的眼睛上,透过披帛,隐隐约约地看到阿浮的脸,往下是脖子和锁骨,再往下是…… 这样于礼不合。 谢闻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在梦里了。 天气还没完全冷下去,薄薄的秋衫半褪,大方地露出整个肩,谢闻是想给她把衣服整理好的,但手却像不听他的使唤一般…… 谢闻急了,低低地唤:“阿浮,阿浮……” 姜浮从他怀里仰起头,柔软地唤他“阿颂”,和平时的语调全然不同,谢闻更不清醒了,搂紧了细腰,往怀里里压。 她细密的吻落在脖颈处,谢闻觉得好难受,好想再亲密一点。忽然间,一切都停了,李端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殿下……” 谢闻茫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李端厚拎着那只傻猫,看他醒了,忙道:“殿下是不是魇住了?这小东西好像趴在殿下身上,它可越来越沉了。” 谢闻摸了摸胸口,湿了一小片,应该是猫的口水。明明天气还不冷,怎么就跑自己身上来睡,睡就算了,还流一大摊口水。 接过来李端厚的手帕,谢闻擦拭了一下,李端厚提议要不要换一件寝衣,他的脸红了一下。 当然要换。 刚才的梦好像真实发生过的一般,比以往任何一个梦都要记忆深刻,身体的反应自然也是骗不了人的。 都怪那本书。 谢闻最终还是换了一套,又亲眼看着把那套衣服烧了才放心。 李端厚是个小太监,本来还没反应过来,但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他不懂也懂了。 刚嘿嘿笑两声,谢闻侧着身子朝里,警告道:“这件事,不准告诉别人。” 李端厚忙应了:“天知地知,殿下知奴才知。” 谢闻这才放下心来,刚才那个梦却像是什么洞察人心的妖魔,吐出的蜘蛛丝带着粘液,把人层层包裹住。 猫被李端厚拎走,谢闻躺在床上,心跳怎么也平息不下来,喝了一口冷茶,依旧感觉热得很。 深深唾弃自己,怎么能做那种梦,可还是一边唾弃一边忍不住去想。 第二日下朝无事,谢闻又看了第三部 ,这部简直和黄书没什么差别了,他看得面红耳赤,又问李端厚:“第四部呢?” 李端厚挠挠脑袋:“殿下,从宫女那收缴的书都在这儿了。” 谢闻想起那日,姜浮拿着的那本书皮,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写着“肆”,天色昏暗,但他看得很清楚,绝不可能错认。 可能是刚出的吧? 天色还早,谢闻让李端厚找人出去买,千叮万嘱道,千万别说是他要的。 李端厚找个侍卫出去买,没想到人家说了,现在只出到第三部 ,第四部还没写出来呢,恐怕只有写书人才知道吧。 谢闻脱口而出:“不可能。”如果没有第四部 ,那阿浮手里的那本是哪来的呢? 难不成,是阿浮写的吗?他马上否认了。不对,阿浮不可能知道顾梅章的事情,她和顾梅章根本没见过几面。 依照姜渐的个性,他和顾梅章不对付,君子不人后论是非,他也不可能天天和姜浮说顾梅章的不是。 第110章 但毫无疑问的是,阿浮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是谁写的,她肯定知道。 谢闻眼神微微一黯,吩咐李端厚联系雪簇,要她给阿浮传话,天黑之时于老地方相见。 按照书里写的,男子不能太墨迹,对待心上人,一定要主动出击。 话本子里的“姜渐”,就是这么一个悲催人物,明明占了青梅竹马的好处,但死鸭子嘴硬,情意是一点儿不说,还天天和人家做对,最后只能看别人甜甜蜜蜜,抱得美人归,他孤家寡人一个,黯自神伤。 不行,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谢闻下定决心,一定要主动出击。 姜浮还是有些担心,摆弄着手里的枯叶:“可是这件事,要真查到你头上怎么办,不会真的要被扭送到官府吧?” 姜渔毫未放在心上:“送我到官府也没用,蒋掌柜给我查过了,并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不准写这个。书都是正儿八经过了审核的,可不是什么□□之物,抓我也没用。” 姜浮道:“话虽然这么说,明面上不能怎么样,私底下报复你可怎么办是好?” 姜渔道:“这我就更不怕了,大不了,我再跑到别的地方就是。” 她又不像姜祭酒,那么顾忌名声。恰恰相反,名声对她来说,是最不在乎的东西。 她又不在朝为官,御史参不到她头上,最大的坏处,就是没人愿意娶她,但对姜渔来说,反而如了她的意,成了最大的好处。 能用一点点名声,换退婚,这简直太划算了。 姜浮见她大大咧咧,并未放在心上,便也放心了,不再多话。 和姜渔告别后,心里却有怅然升起,姜渔才是真的潇洒肆意,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开心就好。她若也能这般就好了。 雪簇一脸奇怪的过来,跟姜浮说话:“娘子,殿下让我告诉你,天黑之时,老地方不见不散。” 姜浮愣了一下,谢闻又吃错了什么药,还什么老地方……她们哪有什么老地方? 雪簇又催促道:“好奇怪,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是非说不可的呢?娘子你快去吧,殿下说了,要是不见到你,他就不走了。” 姜浮蹙眉,这人怎么无赖起来了?如果真的一直等,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算了,她很快妥协,还是去吧。 但是这老地方?难不成是在假山那儿? 哪里确实够幽静,也够隐秘。她又叮嘱了一遍雪簇:“此事不可告知旁人。” 雪簇乖巧点头,姜浮才放心去了。天又黑了一点,秋风萧瑟,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暗自后悔,应该提一盏灯的。 第58章 明月 到了假山后面, 果然看到朦朦胧胧的一个人影,天气暗下去了,看不清是不是谢闻。 还是对面先发现她, 低低喊了声“阿浮”, 姜浮才能确定这是谢闻。她总觉得好怪, 怎么搞得和偷情一样。 谢闻压低声音:“过来。” 姜浮觉得奇怪, 怎么突然换了个语气,颐使气指的, 真让人讨厌。 慢吞吞的挪过去,谢闻又道:“那个话本子,你知道是谁写得对不对?” 姜浮惊了一下, 情不自禁往后退一步, 谢闻却上前,搂住她的腰,压着嗓子威胁道:“亲我一下,否则我就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姜浮沉默了, 如果说上次在满芳楼, 她心里还不那么抗拒, 但现在她真觉得谢闻有病。黑灯瞎火的,她当即下了决定, 给了他一巴掌,虽然没用什么力气。 黑暗中, 谢闻不可置信地摸着脸:“你打我?” 姜浮这才装作刚认出来谢闻的模样, 大惊小怪道:“啊, 原来是殿下, 我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不知者无罪,殿下可千万不要同我计较。” 谢闻摸了摸自己的脸, 能察觉到对方没用什么力气,并不怎么疼。 话本子里说,年轻娘子都喜欢低沉的嗓音,他刚才一直压着嗓子说话,阿浮听不出来也正常。 不会吓到了她吧? 谢闻忙道:“我没生气,你别害怕。” 姜浮在黑暗里笑了一下,他看不到。“殿下为何晚上在此时等我?” 谢闻也觉得没意思,可能阿浮不喜欢这个,他咳嗽一声,一半清清嗓子,另一半是为了掩饰尴尬。 “刚才的话我是从话本子里看到的,不是故意轻薄你,你别生气。” 姜浮道:“哦,是吗?”这话本子里写得都是些什么,她自然也是看过的,阿耶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内里居然都是这些。 她本来想逗逗谢闻,问他从话本子里看了什么,但又倏忽想起,不能再如此,万一再提起参选的事情怎么办? 当日书掉了出来,她心里就知道,只怕是瞒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来得竟这样块。 姜浮转移话题道:“殿下是怎么来的?”不请自来,大门估计是不能走的。 谢闻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我翻墙进来的……” 姜浮笑出了声,谢闻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偏过头去。那声轻轻的笑,好像小猫的爪子,没有什么力道,但挠得人心痒痒。 第111章 不对,这次来可是有正经事的,他忙收起那些旖旎心思,正经问道:“阿浮,你认识写那本书的人对吗?” 姜浮道:“不敢欺瞒殿下,我的确认识那人。”她信口胡诌:“那人很可怜的,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写这个赚钱的。” 谢闻叹了口气,是谁写的,他心中已有猜测。能和张清徐顾梅章二人都相熟,还有这个水平的,不就一个姜濯吗? 他平日为人也不庄重,老喜欢和娘子说些轻浮话,写点儿话本子来逗姑娘开心,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姜浮不知道谢闻已经认定了姜濯,只能软着声音和轻声细语:“昨天的事情,殿下就当没看见好不好?” 谢闻沉默了,夜已经重了,但还远远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能模糊看到姜浮的轮廓,她正仰着头,应该会眼巴巴瞅着自己。 要是白天就好了。 谢闻很想再说一句,亲他一下,就当没看到,但姜浮应该会再给他一巴掌,还是算了。 他低调地“唔”了一声,表示自己同意了,不会告诉别人。 姜浮松口气,又催促道:“殿下赶紧回去吧,外面应该宵禁了,要是被看到了……” 名声多不好听。 谢闻笑了笑:“我悄悄走,不会被人发现的。” 姜浮道:“好,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谢闻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阿浮这么关心他…… 他胡乱“嗯”了一声,转头离去了。 姜浮从假山后面出来,路过桥边的时候,站在那儿吹了会冷风,正好遇到姜潜要教育孩子。 姜琼看到她,仿佛是看到菩萨罗汉,哭着就往人背后躲:“姑姑救救我,阿耶阿娘疯了,要打死我。” 姜浮哭笑不得。 说话间,紧跟不舍的夫妻俩都已经到了面前,后面还跟着几个仆人,手里都拎着灯笼,姜浮趁着这光,看见姜潜手里拿着根藤条。 奶娘一直在劝:“小郎君才多大,娘子劝劝阿郎吧,别真打出来个好歹来。” 然后姜浮就看见,这位以端庄娴雅著称的嫂子,冷笑一声,从姜潜手里夺过了藤条:“别劝了,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小崽种。” 姜浮忙道:“阿嫂冷静些。” 姜琼直往人身后躲:“我就说吧,她们俩都疯了,姑姑救我。” 姜浮不知如何是好,他那温文尔雅的好大哥,直接替她做了决定,一把把孩子从后面揪了出来。 姜浮欲言又止,姜潜开口赶人:“玉不琢不成器,阿浮快走吧,这小子,要是再不管教,就无法无天了。” 姜浮看他脸色不似寻常,看样子是真动了怒,李淑也劝道:“五妹妹别管这些,这风这么凉,你再站着,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姜琼哭喊着要说话,李淑眼疾手快,一把把嘴捂住。 姜浮只得道:“好,那我先走了,阿兄阿嫂下手轻一点儿,别太重了。” 李淑笑眯眯道:“放心,放心。” 是夜,园子里响彻小儿哭喊声。秋风把声音送得很远,有些毛骨悚然之感。模糊间好像有什么“错了”“再也不敢了”之类的字眼。 妙嫣嫌吵,关上窗,盈枝却喜欢看热闹,一直站在院门口,趴在门后边远远地望着。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声音才停止,一切重新归为寂静。 姜浮摇头叹气:“平日大兄和大嫂那样的人,谁见了都要夸一句温柔知礼。没想到,遇到孩子,也要变成这副模样。” 妙嫣抿着嘴笑:“娘子不知道,这小孩儿可不需要管教管教吗?小郎君可不得了,把教书先生绑了,拔胡子作毛笔。咱们这样的门第,要真养出来个小霸王,那还得了?趁现在年纪还小,性子未定,赶紧掰回来才是正理。” 姜浮也知,姜琼的顽皮,据说这么大了,连字也不识几个,连阿娘都说,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姜潜和李淑,小时候都是远近闻名的乖孩子。 雪簇一边吃点心一边摇头:“真可怕,小孩儿太可怕了,以后我一定不嫁人,也不生孩子。” 妙嫣道:“又说孩子话了,哪个女人不嫁人生子的呢?大家都这样,总不会出错的。” 雪簇站起来,骄傲道:“才不是呢,我可是要上战场,要当大将军的。” 妙嫣无奈道:“好好好,未来的大将军。怎么看你光吃,就不长肉呀。这个年纪的小娘子,瘦成这样。” 姜浮也摸了摸她的腰身,又比了比她的身高。和雪簇相识时间也不短了,这半年来,盈枝又高了不少,雪簇却像是停止生长了,她们两人之前明明是差不多高的。 姜浮叹道:“这可怎么做大将军。” 听书,牛乳牛肉之类的有益于长高,以后可要看着雪簇,让她正经吃饭,不要和盈枝一样,光吃那些零嘴儿去了。 状元楼的生意,可没有春天时那么好了,饭点儿去的时候都不用排队了。 第112章 姜浮特意点了牛乳粥和牛乳饼,她本人也很喜欢吃这个,牛乳煮的粥,再加上奶油和酥油,十分美味。牛乳饼看起来和豆腐一样,整整齐齐放在盘子里,旁边放得是白糖。 可惜雪簇并不喜欢这个,她苦着脸,说觉得有股怪物。 姜浮连哄带骗,又点了一大盘水煮牛肉,这还要多亏了扶月人。 “上次扶月使团进京,你不也看到了吗?人家一个个那么高,就是因为天天吃这个。你要是想长高的话,就多吃一点。” 旁边有女子的轻笑声传来,姜浮扭头,看到扶月公主和两个扶月人,还有应遥应无忧叔侄俩也在。 玉京城可真是,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每次出门,好像总能遇到几个熟人。 她张张嘴:“公主……” 明月秾忙道:“嘘嘘嘘,出门在外,唤我名字就是了。” 姜浮知道她的名字,明月秾居然也认识她。但两人不熟,她不太好意思直呼其名,客客气气喊了一句:“明娘子。” 明月秾道:“我姓明月,单名一个秾字,不是姓明。” 姜浮脸红了,扶月距离玉京十万八千里远,她真不知道扶月王室姓什么。说错了人家的姓氏,总归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讪讪道歉:“对不住,是我孤陋寡闻了。” 明月秾摆摆手,表示自己毫不在意:“这有什么的,你不知道扶月的姓氏,就像我不懂你们大陈的礼仪,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看到了旁边的雪簇:“呀,这位小朋友也在,要不然我们拼个桌吧。你们陈拍给我的导游,这一大一小两位将军,可真无趣死了。” 姜浮没有拒绝。 状元楼的桌子不大,姜浮选的这张,只能做四个人,就成了姜浮雪簇明月秾还有应遥同坐,剩下的应无忧和两个扶月人坐一张桌子。 雪簇最讨厌别人说她小,但应遥在这里,她也顾不得和明月秾生气,眼巴巴地看向应遥:“将军你们要留到什么呀?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戍边。” 和应无忧的冷面不同,应遥和女儿应逐星更为相似,待人亲和,他哈哈笑道:“恐怕不行,你还太小了。” 雪簇失望:“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过了这个冬天,就满十六了,不小了。” 应遥装作思考的样子:“不行,还是太小了。最起码,最起码要和无忧一般高才行。” 姜浮看了看旁边桌上冷着脸的应无忧,他坐的笔直,明月秾的两个侍从一男一女,都是极为高挑的身材,但应无忧和这两人比起来,甚至还高出一个头顶。 应大将军明摆着糊弄人嘛。 雪簇喃喃道:“我这辈子都长不了那么高的……” 应遥哈哈大笑起来。 应无忧似乎被这笑声吸引,也看了过来。都说侄子像姑姑,谢闻随了母亲,应无忧看起来和谢闻眉眼也有几分相似之处,两人都是端正的长相,只不过,谢闻的端正,是自持,而应无忧的端正,则是冷峻。 姜浮和应逐星都没有那么相熟,和应无忧自然更陌生了。她记得,应无忧应该今年只十六吧,怎么蹿得这么快,个子这么高。 第59章 撒泼 明月秾的陈话不是很利落, 大多数时候总是微笑着倾听。姜浮看出来了,她也并非表面上那么大大咧咧,和姬芳懿这种真傻子比较, 还是很擅长观察的。 饭桌上大多数就成了雪簇和应遥的主场。面对应逐星的时候, 雪簇还是很拘谨的, 但是面对应遥,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住的说着各种事, 没少说姜渐的坏话:“将军你都不知道,娘子那个兄长可烦人啦,比无忧还吓人, 天天冷着个脸, 无忧不说话,他却要天天骂人的。骂娘子也就算了,他还要说我,说我笨得要死。幸好我没有兄长, 要是有这么个兄长, 我怕要被骂死。” 应遥前半部分一直是笑着的, 但到后面,却笑不出来了, 低头喝了一口茶做掩饰。 雪簇她应该是有个兄长的。 姜浮看她这副表情,也觉得好笑。阿兄像吃了火药一般, 家里除了爷娘, 上次因为大姐姐的事情, 二叔父和二叔母许氏, 也被他骂了一通。 雪簇呆头呆脑的,看不懂眼色, 平时姜渐只当她是透明人。平日里大多也是训她,顺便说两句雪簇。 真奇怪,从今年春开始,姜渐就不喜欢她出门,外面是有洪水还是有猛兽?能吃了她不成? 应遥年纪都能做姜浮阿耶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何况这里还有明月秾和雪簇,但姜浮总觉得别扭。她有个毛病,和陌生人同桌,总是吃不好。 这次也是,只略尝了几筷子,就停下了。 明月秾挺惊讶的:“你就吃这么点儿?”她上下打量着,怪道陈的娘子风一吹儿就倒了,原来是吃得这么少。 她拍了拍姜浮的肩膀:“这可不行呀,吃这么少,会没力气的。” 姜浮尴尬笑了笑,只是有陌生人同桌,没胃口而已。如果不是有她们在,姜浮吃得才不少,最近还好一点儿,之前在家的饭量,一直比姜渐还大,阿娘耳提面命,不能这么吃了,成了个胖子可怎么办? 第113章 事实证明,她只是长身体而已,并没成个胖子。虽然也没长多高,姜溶和姜清都比她高。 这顿饭吃完了,明月秾大方表示,等她们有空了,一定要去扶月,那里的奶茶可好喝了,她请客吃烤全羊。 姜浮笑了笑,好奇问道:“明月娘子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回去呢?” 在玉京已经呆了三个多月,时间不短了。 后面的应无忧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和叔父受命,天天陪着明月秾瞎逛,烦都烦死了。什么时候能回扶月,他要去庙里烧香拜佛,虽然他并不信这些,但自己无力改变的事情,总想找个寄托。 明月秾大笑道:“我又不是扶月王,只是个王储而已。就算是王又怎么样,扶月人又不会饿死。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当然要看看你们陈的风光。”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复又问道:“我听说,你还有好几个兄长,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说不定我就看到个如意的,带他一起回去了呢。” 姜浮只能笑着打哈哈,她的确有好几个堂兄,还未娶亲,但要是和亲到扶月,还是算了吧。 告别了扶月公主,姜浮回家的时候,刚好又撞到怒气冲冲的顾梅章一行人。 这回谢闻倒是不在,只有顾梅章揪着姜渐,势必要讨一个说法。 姜浮心中暗道不妙,纸是包不住火的,应该还是露馅了。 她想赶紧躲到大姐姐那里去,姜浣身体不好,姜渐总不能带着人去那儿闹一通。 但姜渐眼神不好,顾梅章眼神可好着呢,一眼就看到了鬼鬼祟祟想溜走的姜浮和不明所以的雪簇,当即大喊:“你妹妹就是那里。” 姜渐也看过来,姜浮尴尬地笑了笑,不得已被两人的目光裹挟住。 姜渐简直是把她当犯人一样审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本书是姜渔写的?” 顾梅章也指责她:“五娘子,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没想到,你居然为虎作伥狼狈为奸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姜浮嘴硬道:“什么?姜渔写的?怎么可能呢,小顾大人不知情也就算了,阿兄你还不了解吗?小鱼儿字都认不全,怎么可能会写书?” 姜渐恨铁不成钢:“你还演呢?书坊的小伙计可都招了,就是姜渔送的稿子,有两次,你还陪着。这还能说你不知道?” 姜浮不说话了,的确是罪证确凿。 姜渐看她沉默,怒气冲冲地去找姜渔,顾梅章紧跟着。 姜浮怕真出什么大事,拉着雪簇追上去,可别真打起来了,那姜渔肯定要吃亏的。 等到了姜渔的院落,她人正在练字,姜渐拿起来一看,和那手稿的字迹根本就是同一人。 顾梅章也伸着脖子看了,当即气得手都哆嗦了:“你你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写出那种淫词艳曲,简直是荒唐!” 姜渔原本是懵的,但是回神过来,心里也已经明白了,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梗着脖子道:“我就是赚点零花钱而已嘛,至于那么生气吗?我把钱全都给你行了吧?” 顾梅章道:“这是钱的事情吗?我的名声可全被毁了!”他气得要死,本来就因为长相过于秀丽,时常担心自己没有男子气概,被别人轻视,这下好了,关于他的艳情故事,传遍了陈,据说周边几个国家,都有所耳闻。 丢脸死了。 姜渔破罐子破摔:“那你究竟想怎么样?要杀要剐,随你便好了。” 顾梅章平时也没和姜渐吵架,但两人吵架,都是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的拐着弯儿骂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姜渔到底是个年轻女子,他只记得:“你…你…我…我…”其余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渔看撒泼真的有用,更放得开了,当即嚎啕大哭:“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这下惊呆了的不仅有顾梅章,还有姜渐。那本书他粗略翻了翻,简直是不堪入目,能写出这种东西来,一定是个下流胚子。 得知这个是姜渔写的,气得七窍生烟,便要来兴师问罪,但是,面对这种情况,姜渐不得不傻眼。 姜浮是不会这么哭的,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头发都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他声音立马就弱了下来:“你哭什么?” 姜浮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心里清楚,姜渔的个性,但还是义正言辞谴责道:“顾大人,阿兄,你们俩也太过分了,把小鱼儿吓成这个样子。” 顾梅章被震慑住了,想了想刚会走路的妹妹,小时候这么哭也就算了,长大了居然也能这么不要面子的哭……他嗫喏道:“不是谁哭谁就有理啊?” 这声音很小,屋里的几个人都听见了。原本姜渔抽噎着安静下来,姜浮给她擦眼泪,听了这话,临场发挥起来,大哭道:“但凡我是个男人,我早就出去赚钱了,而不是要被家里卖给穷书生。老天啊,你怎么能这么不公平,五兄老是说我不务正业,字都不认识。可他和太子一个老师,我阿耶只会说女孩儿读书没用。是我不想学吗?”她一边哭一边捶桌子:“明明就是没人教我嘛。” 第114章 顾梅章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看了看好不容易一条战线的姜渐,他脸色也十分精彩。 姜渐心里想得又和他不同,往日种种,的确是他苛责了。人不学不知义,姜渔没有上过学,不知道道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这个做兄长的,不想着如何帮助她进步,反而屡屡嘲笑,简直是太不应该了。 心中悔意已生,死鸭子硬嘴巴,就算是后悔了,他也不会说句软话哄人,只能轻咳一声,然后不住给姜浮使眼色。 姜浮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耳语:“差不多行了,再演下去该怎么收场?” 顾梅章皱着眉头:“好了别哭了,是我错了行不行?姜渐太不是个东西了,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妹妹。只要你别哭了,这事我不计较了,另外你想怎么样都成,可否?” 原本姜渔都打算收了眼泪,一听还有别的好处,立马有挤出几滴。 几人又看她哭了一会儿,姜渐终于忍不住了:“别哭了别哭了,你不是想当国师的弟子吗?我帮你引荐好不好?” 姜渔停止了哭声,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真的假的?” 姜渐道:“当然是真的。” 姜渔抽了一下鼻子:“好,那你可不准反悔。” 姜渐胡乱点了一下头,好像察觉出来不对劲的对方。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怎么反而答应帮忙引荐国师了? 他张张嘴,有点想反悔,但看到姜渔发自内心的笑,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算了,反正他以前对这个堂妹也不怎么关心,上一世,她的下落都不知,这次就当补偿她了。 只是帮忙引荐而已,又没说国师一定会认她做弟子。如果她真有这个福气,能当成国师的弟子,好好修生养性,别再成天疯疯癫癫的了。 他和国师也不是很熟,少不得厚着脸皮求找谢闻帮忙。 至于选太子妃的事情嘛,他算是看出来了,阿浮对谢闻无意,自然是不想去。还有阿耶,他巴不得兄妹俩都和谢闻划清界限,绝不可能主动提起,要姜浮参选,纯臣的美梦,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破灭的。 阿耶已经老了,或者说是,那次外任让他看透了人间疾苦,意气都被磨灭。 这一次,他要从龙之功,更要位极人臣。 第60章 牵手 扶月公主终于送走了, 一起走得还有应遥和应无忧,雪簇再次被留在了玉京。 她耷着脸,整个人就像是这秋天的草木, 被抽干了生气一般。 盈枝不太能理解:“边疆有什么好的, 动不动就死人, 还是玉京好, 又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 雪簇幽幽叹了口气, 继续耷着脸,倚靠在窗台上。 姜府近日总是不太平,先是姜浣的事情, 楚君怀三天两头就来闹一闹, 舔着脸要接人回去。两人并未和离,姜浣在户籍上还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没有长久呆在娘家的道理,但是她身体心理情况都很糟糕, 窝囊了一辈子的许氏每天亲眼看着, 居然也硬气起来, 尽管硬气的方法就是和二叔父顶两句嘴。 然后是姜潜长子姜琼,这孩子, 人还是是个小萝卜头,但坏心眼子贼多, 天天招猫逗狗的惹人烦, 不想成亲的五郎姜濯, 直接那这个当了借口, 说害怕小孩子,推脱了婚事。 最后就是闹得最大的一件事, 姜潇的上学问题。许是当日满芳楼宴请扶月使团,扶月公主武艺超群,大陈贵女居然只有一个岳为轻可以匹敌,这刺激了皇帝。在宋贵妃的窜拖下,居然在国子监中新设立女学,朝廷命官家的适龄女儿便成了第一批学生,强制入学。 姜潇每天上学前都哭得很惨,委屈极了:“阿清姊姊不用去上学,阿浮姊姊不用去上学,小鱼姊姊也不用去上学,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去上学?” 七郎君姜渲如今就在国子监上学,她可听说了,那里的老师可凶了,每天有背不完的书写不完的字,完成不了,就要被罚站,打手心。 她以前还常常嘲笑姜渲,没想到现在也要受这个苦了。 姜浮给她塞糖,努力劝道:“才不是呢,你七兄骗你的。读书可是好事情,要不然怎么人人都想读书呢?” 姜潇哭得打了个嗝:“别人读书是想做官,可我读书有什么用呢?我又不能做官……” 姜浮笑道:“你还有这么大的志向呢?改变总是一步步来的嘛,之前不是没有女学吗?现在你运气好,摊上了好时候,说不定再过几年,女子也能参加科举考试了呢?到那时候,你也学成了,我们家要是能出第一个女状元,那该多光耀门楣啊。” 姜潇沉默了,停止哭泣,仿佛在想象自己成为女状元的风光无限。 姜清没说话,只是看着姜浮忽悠人。都说勤能补拙,可天资也是很重要的。这世间从不乏有天赋还努力的人,比如姜潜,可他还不是到现在,连个进士都没考上。 依照姜潇的天资,还有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秉性,当女状元,可能性几乎没有。 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这小祖宗乖乖哄去上学。 姜潇上马车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她真的不想去挨板子。 第115章 关于为姜渔引荐国师的事情,姜渐和国师并没有什么交情。说实话,他内心是挺看不上这些人的,整日里不想着,怎么治水防旱,怎么安顿百姓,反而天天研究星星怎么动,这能有什么用? 但如今,也只能厚着脸皮去求谢闻了。 谢闻颇为新奇:“你往日不是说,国师是糊弄人的吗?” 他也一直知道,姜渐不希望家中的姐妹掺和到前面的事情来,要为姜渔引荐国师,这可真是稀奇。 姜渐道:“已经答应了,殿下就帮帮忙吧。” 谢闻放下手中的折子,皇帝愈发锻炼他,大半奏折都辗转到了他这里。 他心中一动:“我要是帮你,能有什么好处呢?” 姜渐愣了一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还有什么缺的吗?” 人和人的命真不一样,谢闻生下来就是元后嫡子,皇帝立马下旨封为太子。姜渐不太明白,这世间还有什么他得不到的。虽然皇帝最近重用晋王,但姜渐和这两父子的熟悉程度,总觉得奇怪。 明明太子要星星,皇帝不会给摘月亮,怎么就突然变卦了? 谢闻垂下眼眸:“你好好想一想。” 姜渐还真想到了,含糊其辞道:“殿下你也知道的,阿浮从小就极有主意,她怎么可能会听我的?” 谢闻叹了一口气:“好吧,这件事我会和国师说的,但结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证。” 姜渐大喜道:“就是走个过场。”世外高人嘛,都要摆出个架子排场,岂能让她收弟子就收弟子。其实他对拜师这事情也没什么指望。 国师周了非他也是认识的,不得不说,看起来还是挺糊弄人的,仙风道骨,出尘脱俗。 姜渔看起来,就一点儿那个味儿都没有了,浑身上下都是江湖骗子招摇撞骗的感觉。 让她早日死心也好,免得以后再哭诉,是没有机会。 官大一级好办事,有了谢闻从中牵线搭桥,国师周了非答应得十分容易。 择日不如撞日,日子就定在今天,姜渔得到消息,特意装扮了一番,换了一身白裙,头上大红大绿的发饰也摘下,不笑不动的时候,看起来也没那么不着调了。 姜浮是惯例陪着她一起来的,能真正见到周了非,姜渔面上不说,但心里也很紧张,定要拖着姜浮一起来。 在国师府里等通报的过程,小童来报,却只请姜渔一个人进去,姜渔有点害怕,紧张地望向姜渐,又看了看姜浮。 姜渐道:“去吧,国师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 姜渔跟着小童子去了。 国师府的茶真是好茶,清香淡雅,余香在口,姜浮喝了一口,就算她精于此道,也能知道不是凡品。 她托着腮,朝院子里看去。和姜渐不同,她没见过国师,应该是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大爷吧? 只坐了一会儿,谢闻和顾梅章也来了。这本是张四人的小桌,姜浮本来和姜渐相对而作,谢闻一来,就毫不犹豫地坐到了姜浮旁边,可怜顾梅章只能和姜渐大眼瞪小眼一会,然后不客气地说:“你往那边去去,给我让个地方。” 姜渐不情不愿地让了。 姜浮看着他们斗嘴的模样想笑,阿兄整日装得老成持重,但也只是装装而已嘛。 她本来是一只胳膊靠在桌子上托腮的,谢闻来了之后,便改变了姿态,正襟危坐起来,双手也很收礼的垂放在膝上。 在她看着对面两人笑的时候,手却被牵住了,除了谢闻还能有谁? 下意识朝旁边的看去,看他低垂着眉眼,耳朵尖有一丝红晕。 姜浮第一反应是挣脱,但只挣扎了一下,对方立刻摩挲了她的手指,安抚的意思很明显。 手指还带着凉意,一指节一直接的的触摸过,姜浮的脸也忍不住发热,这比亲吻还让人脸红心跳。 她不敢再动作,任由对方牵着,直到他的手也变成一样的温度,有些微微出汗的潮湿。 对面的两人还在争论不休,只要聚在一起,就好像有吵不完的话题,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八字不合吧。 但姜浮的注意力不能分给他们俩半分了,好像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那只相握的手上。 如果只是握着也就算了,他还偏偏捏过她的手心,用手指做笔,一笔一划地写字。 怕姜浮没注意,特意写了好几遍。 “一定要来。” 姜浮其实很怕痒,手心被触碰的时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立马被不留情的捏住手腕。 脸热得很,这分明是酷刑。幸好对面两人吵得起劲,完全没有发现他们俩的小动作。 谢闻怕她没察觉是什么,写了三遍才侧头看她,正好撞到一双如水的眼眸,情不自禁捏了一下她的手指。阿浮很快转过头去,他的心乱得过分。 默默收回自己写字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轻易地分开五指,十分紧握。 只是牵个手,不过分吧? 又忍不住去看旁边的姜浮,她们做得这么近,只要稍微挪一下,就能挨着她的肩膀。 她羞红着脸,低着头,谢闻心中有了把握。阿浮对他也有意,怎么会不愿意嫁给他呢? 第116章 还清楚记得上次惹她生气的原因,谢闻看着相握的两只手,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地就这么握着,其他什么也没做。 直到国师周了非带着姜渔出来,宣布姜渔成为他的弟子,众人都站起来,谢闻才松开她的手。 和姜浮预想的老头不同,周了非看着还不到三十岁,后来她问过了姜渐,才知道周了非今年已经四十多了,看着年轻完全是因为保养有道。 在座四人都沉默了,真没想到,姜渔真能成为周了非的弟子。 兴高采烈的姜渔宣布,明天就要来国师府学本领咯。 周了非笑着点点头,一副很满意的模样。 姜渔在马车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关于国师的事情,姜浮掀开马车窗帘,正好看到谢闻,姜渐正在和国师寒暄。 谢闻也看到了她,嘴巴动了一下,这里人多眼杂的,并不适合说话,姜浮立马把帘子盖上了。 谢闻说得很好懂。 “我等你。” 姜浮绞着裙角,心乱如麻,等她? 怎么老喜欢搞这些小动作…… 他意有所指,她当然清楚。 马上就是赏花宴了,如今后宫无主,应该是宋贵妃主持。说是赏花,但实际上是为晋王和太子选妃,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一样。 姜浮本来是打定主意不去的,心里却有些动摇了,但也只是动摇了一下。 凭什么他想自己去,自己就一定要去呢?他若是真的喜欢自己,又何必举行这个选秀,难不成她姜浮是白菜萝卜,要为他的青睐而沾沾自喜吗? 第61章 表白 应皇后死后, 皇帝一直未再立皇后,宫中大小事务,一概都是宋贵妃主理。 皇帝对于太子晋王的婚姻大事, 还是十分在意的, 要亲自过命当日拟定贵女名单。 宋贵妃心里明儿清, 她才不会在这里面安插宋家的人。不是她看轻自己的娘家, 但家中侄女们,都被养得嚣张跋扈, 就连暄妍都被教成了那个样子,为了一个已婚男人,连名声都不要了。 远一些儿的, 倒还好些, 只不过父兄又都那个样子,皇帝是断然不会让德行有亏的人做自己儿子的岳父的,尤其是他那个宝贝疙瘩。 她自然是尽心挑选的,都是出身名门的好女儿。 皇帝接过名册, 仔细翻了翻, 又递给她:“是不是漏了谁?我记得, 姜卿家的女儿也到年龄了,她大概是还没定亲吧?” 宋贵妃掩着嘴笑, 她如今也是四十多的人了,脸上皱纹爬了出来, 但看精气神儿, 说是未到三十岁的小妇人也有人信。她道:“陛下真是好记性, 妾也曾问过姜祭酒家, 只不过她夫人说了,姜娘子最近生了病, 没有这个福气,怕是赶不上这次大选了。” 皇帝原本还笑着,听完这话,脸上冷了下来:“哦?是吗,什么病,让太医去瞧了吗?顺便也给姜蘅看看,是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猪油蒙了脑子。” 宋贵妃陪笑劝道:“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不成?依妾愚见,他姜蘅的女儿是美,可我大陈这么多家好娘子,难道都不如她吗?太子殿下年轻,心难免不定,说不定呢,这次赏花宴上,遇到哪位佳人,就变了呢?” 皇帝冷笑道:“知子莫若父,你哪里懂得他?倒是和我年轻时一个德行,倔得很。”他叹了口气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事儿我也不管了,随他怎么闹去吧。” 宋贵妃依旧是谦卑地笑着,给皇帝重新添了一碗热茶。低头的一瞬间眼底却漫上来许多讥讽,等到抬头的时候,那讥讽又都如夏天的雨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丝儿踪影也无了。 谢闻看着李端厚递上来的名册,眉头皱得死紧,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怎么也没看到自己想见到的那两个字。 把名册和上,谢闻问道:“怎么回事,阿…她怎么不在上面?你可问过宋贵妃了?” 李端厚苦笑道:“殿下,奴才当时拿到手册,第一时间就是问了贵妃的宫人,据说是姜娘子生了病,实在是不宜外出见人。” 谢闻叹了口气,这也太不是时候了。他又吩咐道:“姜少卿下值之后,你叫他来东宫一趟。” 李端厚忙应了。 离赏花宴不过只有三日,怎么就这个时候,阿浮偏偏生了病呢?都病得起不来床了,会不会很严重?他要和姜渐问个清楚,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日后,姜渐随着李端厚来到了东宫,依旧是熟悉的承文殿,他却整个人都如火烤一般,完全没有往日的自在。 自己做的孽,果然还是要自己来还,他当初就不应该乱点鸳鸯谱,现在姜浮装病不愿参加太子妃大选,却要他来应付谢闻。 一会儿见到谢闻从帘子后走出,问道:“重明,阿浮究竟是什么病?严不严重,可请太医了?” 姜渐硬着头皮道:“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吃错了东西,脸上起了许多疹子,恐怕半月之内,是不能出来见人了。” 谢闻松了一口气,但又怅然道:“三日之后的赏花宴,他,真的不能来吗?” 姜渐沉默,他不想骗谢闻,却不得不骗。 第117章 谢闻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才道:“我同你一起回姜府看看她吧?” 姜渐眼神闪烁,推脱道:“殿下金尊玉贵,若是将病染了殿下,那臣和阿浮,可都担当不起了。” 谢闻似是下定了决心:“不必再劝,孤心意已决。” 姜渐只能心底叹口气。 两人一起回到姜府,姜渐今日特别大方,居然让谢闻进了姜浮的院子,这在以前,可是万万不能有的事情。 屋子里的女使都被姜渐提前叫走了,屋内的姜浮叫苦不迭,阿兄也太过分了,还真让谢闻过来见她,要是真被发现了端倪,那可不就是欺君之罪? 听到推门的“吱呀”声,姜浮忙躲进帘子后面,阻止道:“殿下别进来。” 谢闻推门的手收了回来,步子也止住了。 姜浮这才稳住心神:“面容丑陋,怕吓到了殿下,有什么话就站在门外说吧。” 谢闻犹豫片刻,才道:“阿浮,你放心,三日之后的赏花宴,你不能来,便做不得数。” 那可万万不成。 姜浮轻声道:“殿下说笑了,三日之后名为赏花,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天下人尽皆知,又岂能为了我,突然作废呢?” 谢闻垂眸道:“我早就说过,本来就是为了你,如果你不来,自然就做不得数。” 姜浮道:“别胡闹了……” 谢闻道:“我的心,你不是都听过了吗?” 明明隔着一层墙壁,姜浮还是忍不住红了脸:“殿下知道吗?我并非是你心中所想那样。” 谢闻道:“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我的心吗?” 姜浮叹了口气,和他怎么就说不清呢? “郎中说了,我脸上的疹子,就算是恢复了,也会留下许多印记,回不到从前了。” 谢闻有些不可置信:“阿浮,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吗?不管如何,只要你不来,什么都不作数。” 该说的已经说完,他久留这里,到底是于礼不合。其实只要他能回头再看一眼,就能看到,悄悄从窗户探出脸的姜浮,脸上光洁如初,哪有一点疹子。 可是表明心意之后,他只想着落荒而逃,哪里敢再回头。 等他走了,姜渐走过来,看着姜浮的眼神像看宋家的人,仿佛在斥责她,为什么要这么玩弄谢闻的感情。 姜浮心里细细思索起来,谢闻会用什么办法,让三日之后的赏花宴作废呢?就算皇帝宠爱儿子,也不会让他这么胡来吧? 她叹了口气,偏头看向旁边的姜渐,神色一如既往地无辜:“阿兄,殿下刚才同我说,三日之后的赏花宴,作不得数,你觉得有可能吗?” 姜渐以看白痴的眼神看她:“你觉得呢?殿下虽然是太子,可到底上面还有个皇帝老子,能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那姜浮就放心了,这事并不是说办就办的。与此同时,她心里又难免有些惆怅。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总不能全部好事,都让她一人占了去。 今天楚君怀又来了,姜浮装病不能出去见人,姜潇下学回来正好目睹了这一场闹剧,兴冲冲地回去学给姜浮听。 “姓楚的可真能装,现在二叔母又倒戈了,觉得他是真的改了,劝大姐姐同他一起回去好好过日子呢。” 姜浮蒙着面纱,笑道:“你不是之前还觉得他好吗?怎么现在又觉得他不好了?” 姜潇义愤填膺:“他欺负大姐姐,别说是给我买一个糖人,就算是给我买百个、千个,我也绝不会觉得他好了,他就是个下流胚子,王八羔子,白眼狼。” 姜浮放下手中的书本,做样子要去拧她的嘴:“这些胡话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要是被你阿耶听道,肯定要打你手心。” 姜潇哼哼道:“我就是跟他学的,上次他喝醉了,就是这么骂我阿兄的,我全都听到了。凭什么只准他骂人?我就不能说?” 姜浮笑道:“你阿娘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和六叔父吵一架了。” 姜潇道:“我阿娘才不会呢,他和阿耶是一伙儿的,阿耶说什么,她都觉得对,骂人说脏话,她也觉得酒后失德,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同样的话,我说就不行,她要说我女孩家家的,不准说这些污言秽语。” 姜浮沉默半响,方道:“六叔母也是为了你好。” 姜潇站起来,一脸认真地分享自己的心得:“可是骂人真的很爽快啊,像大姐姐这样憋在心里,只会憋出病来。要是我是大姐姐,就指着姓楚的脑门骂,看他还敢不敢再来假惺惺的恶心人。” 姜浮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大姐姐的难处了。” 姜潇好奇地看着她。 姜浮叹了口气,吩咐妙嫣抓一把糖给她,再把人送回六叔母那里,该到吃饭的点了。 姜浣的命运,到底如何,她也不敢打包票。二叔父肯定是想要宁国公真门亲家的,二叔母有些爱女之心,但不多,她多半是要听丈夫的话的。 阿耶是个泥瓦匠,天天只想着和稀泥,阿兄倒是可以为大姐姐出气,但也只能是出气而已。上次大闹宁国公府的事情,已经闹到了朝堂上,要是再来一次,可不止是被罚跪这么简单了。姜家,还轮不到阿兄做主。 第118章 想到这,姜浮又忍不住叹气,身似浮萍柳絮,要是所嫁非良人,又要怎么办才好呢? 她确实有些羡慕起来小鱼儿的勇气,千里迢迢一个人上京,又和韩游之解除婚约,现在还成了国师唯一的弟子。 可她前路还不知如何,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人生也没有规划,到底想过什么样的人生,又到底要过什么样的人生呢? 明日就是赏花宴了,宫中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姜浮觉得自己矛盾极了,既盼望着谢闻能做得到,但理智告诉她,还是一切如常的好。 到那时候,桥归桥,路归路,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第62章 国师 就算是皇宫设宴, 一般也是不能进入后宫,今日能受邀请的,都是些世家大族亦或是高官权贵的女儿。 众女都用心装扮过, 有想当太子妃、亲王发妃的, 自然也有巴不得落选的, 但这可是入皇宫得见天颜的机会, 怎敢粗陋打扮,要是御前失仪, 那可真是辱没了家族的名声。 别人还能和姐妹母亲一起来,她在玉京城,却没几个认识的人, 以前整日和姜渔混在一处, 但姜渔最近也有的忙。就算她清闲着,也不能陪她来这里。 她百无聊赖的到处闲逛,这里到处都是人,衣袂飘飘, 香气只往鼻子里钻。可偏偏没一个认识她的, 也没一个她认识的。 她本来是图清静, 离人群离得远了些,没想到却正巧撞到一个人。 痛当然是很痛的, 但他还没说什么,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个小太监, 哎呦哎呦地叫唤:“殿下没事吧?” 又来跟她耀武扬武:“你是哪家的娘子, 怎么这么不知礼数?” 殿下?能在这里出现的, 估计不是太子就是晋王了。想理论的心也停了, 真想拔腿就跑。 谢闻道:“无事,别吓到了人。” 柳先苒这时候才看清楚来人的脸, 立马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居然是你!” 李端厚忙道:“大胆,什么你啊我的?这是太子殿下,说话小心点儿。” 柳先苒心中不忿,一个大男人,这么墨迹。她可还记得呢,那日在假山后面,和阿浮私会的男子,分明就是这个人。 没想到啊,阿浮现如今在家养病,他居然立马开始大张旗鼓地选妃了。 真是负心汉。 她越想越不平,忍不住“呸”了一声。 谢闻心里念想着,求国师帮忙的事情,想着早点过去看看。但这撞到他的娘子,柳眉倒竖,看着他的神情也莫名有些愤恨。更怪异的是,他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这娘子,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罢了,可能是某次宴会匆匆一瞥吧,还是国师的事情要紧。 他想先走,跟在身后的李端厚却看出了柳先苒来者不善。他怎么能看自家殿下受了委屈,当即道:“你这娘子,我家殿下宽恕了你,不与你计较,你不感恩就算了,还出言不逊?你到底是谁家的?该不会是偷偷溜进来的吧?” 柳先苒在家里,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何况一个区区小太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可听好了,我出身云陵柳氏,我的名字叫柳先苒。” 李端厚心里暗骂,原来是蛮夷之地出来的,怪不得这么无礼。 谢闻本不欲与她多纠缠,听到这却停下了脚步。他还记得姜渔拜托他的事情,她的表姐柳先苒不愿意选妃。 姜渔的表姐,岂不就是阿浮的表姐。 这么一联想,他立马想起来了,那日在假山后面,撞个正着的不就是这位娘子吗? 脸上热气立马蒸腾起来,谢闻又返回过去,呵止道:“不得对柳娘子无礼。” 李端厚神色莫名,殿下欢喜的,不是姜家的娘子吗?怎么有多了一个柳姓娘子? 但谢闻已经开口,他只能退后。 谢闻脸上红云一片,低声道:“原来是柳表姐,是孤眼拙,刚才没有认出来你。” 柳先苒道:“太子殿下可真会开玩笑,柳氏并非皇亲国戚,我怎么能当得起殿下一句表姐。” 谢闻道:“……来日方长。” 柳先苒笑了:“好奇怪,阿浮脸上起了疹子,殿下却已经筹谋起来,何人入东宫为主了,是我们阿浮高攀不上殿下。” 她不太擅长阴阳怪气,几乎是明指着谢闻骂他负心薄情。 谢闻的脸白了白,有种被娘家人问责的无措。他道:“你让她放心,定不负相思意。” 话说完,不再和柳先苒浪费时间,他要赶快去看看国师事情办得如何了,如果此计不成,他要趁早想办法。 反正阿耶跟他保证过,太子妃人选,由他自己决定,大不了到最后,他直接装晕,这事儿肯定会搁置下去。 徒留下原地的柳先苒一脸莫名,真奇怪,一边儿在这择妻,一边儿又文绉绉起来,还说什么定不负相思意,估计和楚君怀之流,是一路货色。 国师周了非深得皇帝器重,最大的原因不外乎一点,皇帝的心里怎么想,他总能猜到,而且还能用大义凛然的方式说出来。 皇帝本来不是个迷信之人,天意如何,他根本不在乎,反正他是天子,他想如何,天意就如何,他即天意。 可今天似乎不同。 第119章 周了非身为国师,本来是请来走个过场,到最后随便说两句吉利话,比如这太子与未来太子妃天作之合之类的,然后再定个好日子,这是皇帝请他来的初衷。 只不过,今日,最会察言观色的周了非,居然开始跟皇帝讨论起命理。 “臣多年研究命理一道,无非命、运二字。之前还好,近日我观看殿下,红鸾星动,满面红云,恐已有天命。但如今,太子仁德,性子和软,若早娶妻,难免有牡鸡司晨之嫌。” 皇帝正站在那赏菊,一簇一簇,五色缤纷,艳丽夺目,秋风萧瑟,依旧盛放于此。 听到周了非的话,他微微侧身,回首看人,正巧看到往这里赶来的谢闻,和身后的小太监李端厚。 皇帝似笑非笑:“那依国师高见,该如何化解呢?” 周了非忙道:“不敢,陛下抬举臣了。按照臣的糊涂想法,不如让太子晚成婚几年,羽翼等丰,一下冲天。” 皇帝借宋贵妃的手,大肆打压世家,可现在宋贵妃在前朝真的站稳了脚跟,他又难免怀疑起来。帝王非天生多疑,但一定多疑。周了非知晓他忌讳这些,却偏偏这么提起,想到这,皇帝疏忽冷了脸色,斥道:“真是好大的胆子,这话究竟是国师算出来的呢?还是有旁人教国师这么说的?” 周了非面不改色,依旧笑吟吟道:“这话怎么得出来,又有什么紧要呢?不过是臣用来证明,臣和陛下,始终都是一条心的罢了。” 皇帝冷道:“妖言惑众,反而和朕说是一条心?这是什么道理,你仔细说说,若说不出来,就算你现在是国师,也要小心,朕会不会立刻要了你的脑袋!” 周了非笑道:“臣的道理讲得还不明显吗?臣可是都为了太子殿下好,殿下又是陛下的爱子,臣这不都是和陛下一条心的吗?” 皇帝乌黑的眼珠子盯着他,周了非不慌不忙,头也未低下,含着盈盈笑意和他对视。 半响过去,谢闻将要走到眼前,皇帝才轻嘲道:“算你识相。” 周了非拱手行了个礼:“多谢陛下夸赞。” 谢闻已经到了跟前,心里噗通噗通跳得极快,他停下脚步,给皇帝行了个礼,然后又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句“国师”。 皇帝看着芝兰玉树的儿子,心里一半是满意,另一半却是鄙夷。到底是个毛头小子,喜欢上了什么,其余的就一点不考虑,但凡多想想,就不至于被人耍得团团转,还要自己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可转念一想,自己当年也不是如此吗?元后是平民女子,身份配不得他。先帝子嗣繁多,他连个亲王都不是,但却一门心思想娶她进门做自己的正妃。 他吃过的苦,总不该让谢闻再来一把。 皇帝缓缓道:“听颂来得正巧,刚才国师说,你命中不宜早娶,你心中如何想呢?” 谢闻眼眸浮出喜色,旋即低下头去,恭敬道:“儿子知道,我一人之婚事,乃陈之大事。国师神机妙算,不可不听,不可不信。” 皇帝大笑了几声,若是周了非不在场,恐怕当场就要问出来:原来你小子还记得,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婚事啊? 谢闻低着头,周了非当然是他提前央求,来和皇帝做说客的。 国师该说的也已经说了,可皇帝好端端的,怎么大笑了起来? 谢闻背后渗出冷汗,本来也没指望,这种小伎俩可以骗过阿耶,不过是提出一个台阶。 阿耶平时对他有求必应,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应该不会拒绝吧?如果执意让他今日定下太子妃的人选,谢闻打定主意,那就直接跪下陈情。 无论如何,他总不能抛下阿浮另娶。当日,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都是他主动的。 正如柳先苒所说的,阿浮脸上起了疹子,他就另娶她人,和负心汉有什么区别? 阿浮对他情根深种,要是因为这件事,一时想不开,有个好短,他身为一国储君,身担重任,又不能随她而去。可是就算他的身不能同她一起入土,心也死了差不多了。 一人独活于世上,还不如死了呢。 谢闻越想越悲愤,往日不能理解的,化蝶的悲壮,今刻醍醐灌顶一般,无师自通了。 心中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要是阿耶不成全他,那就长跪在这里,谁劝都不起来,跪到阿耶同意为止。 皇帝看着他一会儿一个神色,叹了口气,他以为自己养出来的,是才德无双的君子,纵然傻气些,那也是君子的风骨。 但今日,他好像又有了新的认知,什么君子风骨,他就是把这儿子当成温室里的娇花,只见过太阳,没经历过暴风骤雨,所以才浑身冒着傻气。 不忍直视。 “好,那就依国师所言吧。” 谢闻心中大石终于落下,皇帝心中的大石却高高升起。 他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自己心里最清楚,怕是要加大剂量了。 第63章 摊牌 雷声大雨点小, 太子妃人选到底也没确定,晋王妃的人选倒是确定了,是傅丞相的长女, 名唤莲乔。 皇帝轻哼了一声, 压下心中不满, 这老东西, 他还没死呢,就开始站队了。 不过他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第120章 晋王的脸色不变,心中却苦涩起来, 明明他也是皇帝的儿子, 无论做什么,只能得到一个淡淡的回应。 红叶黄花,秋意深浓,万里秋风, 冷透衣袂。 早已经是万物凋零的时候了。 料定自己不会入选, 柳先苒还是松了口气, 云陵的马和云陵的草原,她可是要回去的。玉京再好, 有美丽的珠宝首饰和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可这里的天, 远远不及草原的宽广, 被四方围墙切割成了一个小小井口。 玉京城的夫人贵女们, 只能在井口望天。 她是由衷的同情嫁到玉京的姑母姜夫人, 还有即将嫁到玉京的族妹柳眉月。 不知道旁人怎么想,她在马背上长大, 一辈子想的都是自由的风。 柳先苒回了姜府,一众女使们都围上来,询问表小姐宫里的见闻。 其实又何止是女使们,前朝的郎君对此事也分外关注。太子与晋王的婚事,一定程度上,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宫里的消息还没传来,柳先苒这里就成了消息的传入口。 她如实相告,太子妃暂未定,晋王择了傅相的长女为妻。 好不容易糊弄完这些人,她立刻往姜浮的院子跑去。不知道这个天真柔弱的表妹,知不知道太子的身份,若是太子装作旁人身份哄骗无知少女,那可真是罪加一等了。 到了姜浮的房间,她正在那侍弄花草,柳先苒对这些是不懂的,花儿草儿的,不就是自然生长的吗?何须这么精心照料。 姜浮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如秋水的眼睛来,柳先苒示意一旁的女使不要出声,放轻脚步走到人面前,故意猛拍一下她后背,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姜浮只是无奈地回过头,丝毫不见被惊吓的模样:“表姐,你回来了。” 柳先苒觉得没趣,怎么每次都是这样,根本吓不到姜浮。她跟女使吩咐:“你先下去吧,我跟你们家娘子有话要说。” 女使应了是,腿却不动,眼珠子直盯着姜浮,姜浮朝她点了点头,女使才缓缓退下,带上了房门。 柳先苒冷着脸道:“你先别说话,我要审你。” 姜浮放下了手中的剪刀,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修剪枝叶上。奇怪地看着柳先苒:“我犯了什么罪,表姐要审我呢?” 她言笑晏晏,显然是只当做又在开玩笑。 柳先苒道:“别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你那个小情郎,就是上次我撞见那个,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姜浮脸微微泛红,歪过头去:“怎么又说到他了?他并非是我的……情郎。” 柳先苒一副不信的表情:“你跟我还装什么,我又不会到姑父面前告你的状。我今天要问你的是,你知不知道那人的身份?” 姜浮忍羞点头道:“知道。” 柳先苒道:“知道?你居然知道?你也不提前告诉我,我今天一见他,真是吓了好大一跳。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给你出气了,别说是太子,就算是皇帝,敢欺负我的表妹,我也要狠狠教训他一番。今天相见,我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无地自容呢!” 姜浮沉默了一下:“他……并未欺负我,而且他到底是太子,身份尊贵,表姐你未免太鲁莽了。” 柳先苒已经被自己洗脑成功了,不断在脑海里脑补着自己大骂谢闻的场景,热血沸腾。乍一听到姜浮的话,她不赞同得很:“阿浮表妹,三条腿的瘌□□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啊。他既然负了你,你怎么还能替他说话?应该把他踹一边去,再也不给他一个正眼才是。” 姜浮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解开面纱,给她看自己的脸。 柳先苒吃了一惊,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别说是疹子了,就连一个红点都没有,她有些结巴:“你…你…你的脸这么快就好啦?” 姜浮又把面纱覆上,跟她解释道:“表姐,是我…是我不想去选太子妃,我不喜欢皇宫。” 柳先苒皱眉思索了片刻,眉开眼笑道:“好,不愧是我柳先苒的表妹,皇宫本来就不是个好地方,我们才不稀罕呢。所以是你甩了太子,而不是太子欺负了你,哈哈哈,阿浮你可真厉害。” 姜浮郝然。犹豫之后,才解开面纱给柳先苒看,她不是没有考虑过,柳先苒快言快语,藏不住事情,但柳先苒若真因为给她出气,得罪了谢闻,她真会觉得是自己的罪过。 复又嘱咐道:“此事万万不可同别人说起,以后你再见到太子,别同他起争执,绕开就是了。” 柳先苒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他没欺负你,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去找他的不自在。” 表姐妹说明真相,兄妹不同命,另一边的姜渐,处境就没有这么好了。 谢闻道:“太好了,阿耶已经答应了,最少三年之内,不会催我娶妻之事。阿浮的病,三年也总该好了吧?” 他一脸兴奋地和姜渐分享这个好消息,对方却一脸一言难尽。 “重明,你怎么这个表情。今日能不能带我去见见阿浮,我要亲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万一她误会了我,想不开可如何是好?” 他跟李端厚说了,那本《不识师兄是女郎》的恋爱方式,阿浮一点儿也不喜欢。李端厚是个小太监,不知道如何和女子相处,只能跟他乱出主意,一本不对,那就多看几本。 第121章 是以,谢闻白日处理公务,晚上带灯苦读,只为学习如何征服美貌少女。市面上所有的流行话本子,这些天来他看了个遍。 恋爱方式没学到多少,但毫无例外的是,话本子里的主角,一旦因为误会分开,女孩子都会因为伤心茶饭不思,有的想不开,会投湖自缢。阿浮这么喜欢他,说不定也会这么做。他绝不会让这种悲剧发生。 姜渐噎了一下,嘟囔道:“你想不开,她都不会想不开。” 谢闻没听清楚,又问了一句:“什么?” 姜渐:“没什么。只是,阿浮是脸上起了疹子,郎中说了,就算好了,也会留下痕迹。殿下是储君,殿下的妻子,是未来的一国之母,怎能是个面目丑陋之人呢?” 谢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姜渐被看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子。 “重明,你怎么能如此肤浅!阿浮可是你亲妹妹,别人也就算了,你怎么能如此贬低她?” 他心念一转,又联想起来话本子的内容:“重明,你是不是在故意考验我,你放心,无论阿浮变成什么模样,我都非她不娶。你应该相信我,我绝对会负责的。” 姜渐本来是嗤笑的,但听到“负责”两个字,不由狐疑起来:“负责?你做什么了,要负责?” 谢闻的脸一下子热起来,他不光抱了,还亲了阿浮,虽然只是额头。姜渐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危险,他决定避重就轻:“我抱了她,男女授受不亲,肯定是要负责的。” 姜渐开始磨牙:“抱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光抱了,还不止一次,谢闻眼神闪烁:“就那次,春天的时候,在东市,她被人挤到了,我就扶了她一下。” 姜渐脸色不太好:“真的?在我心里,殿下可是皎若明月的。” 谢闻嘴硬道:“我有什么好骗你的?你快安排,我今天要去见阿浮。” 姜渐推脱道:“女儿家脸上起了疹子,正是羞于见人的时候,殿下何必强人所难。” 谢闻坚持道:“不行,我必须和她说清楚,万一她真的想不开怎么看?重明,阿浮可是你亲妹妹,你不能看着她为情所困啊!” 姜渐无奈道:“阿浮在家里,一顿饭都没有少吃,我是真没看出来有点儿伤心的影子。” 谢闻叹道:“那才更糟糕,她一定是故作坚强,其实心都要碎了。重明,你没有心上人,自然是不懂的。” 姜渐无言以对,也不知道,谢闻的脑子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一门心思认定,姜浮对他情根深种。 “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就晚上翻墙去了,无论如何,今晚我是肯定要见阿浮的。” 姜渐道:“可别。”一国储君,翻墙私会像是什么话,要是真被人看到了,风言风语会传到魏国去。 他已经服软,忽然又想到什么:“殿下之前不会翻墙进来过吧?” 谢闻面不改色撒谎:“当然没有,有正门不走,我何必翻墙。今天你不准先让侍卫通报,我悄悄过去,给阿浮个惊喜好不好?” 姜渐面色复杂,多半是惊吓。不如今天,直接快刀斩乱麻吧。 他问道:“殿下,如果有朝一日,阿浮做了错事,殿下会如何处置她呢?” 谢闻道:“夫妻之间,偶有吵闹不是正常事吗?” 他在话本子都看到了,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叫情趣,姜渐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姜渐握紧了拳头:“你们又不是夫妻,殿下说话还是放尊重些。” 谢闻:“哦。” 姜渐继续问道:“殿下会如何处置呢?” 谢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能如何处置?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我绝不会伤害阿浮,你就放心吧。” 打老婆那可是最无礼之徒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他才不会动阿浮一根头发。 姜渐坚定起来:“好,希望殿下永远记得今日之誓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闻只以为他是在担心来日,他毕竟是阿浮的亲阿兄,自己又身份特殊,他为阿浮多想,也是在所难免。 所以,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劝慰道:“你放心,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刚才的愤怒过后,姜渐心中被苦涩填满。他现在又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谢闻。 那就让一切事情,今晚就做个了断吧,本来就是错的开始。阿浮不喜欢他,是自己乱点鸳鸯谱胡说八道,谢闻要如何罚,他都认了。就算是要砍脑袋,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他做足了心里建设,才缓缓道:“好,殿下同我一起回姜府吧。你们俩的事情,今晚也该说个明白了。” 他算是看清楚了,再拖下去,只会让两个人都受伤,长痛不如短痛,就今晚了。 第64章 说明 姜浮正在逗阿锦玩, 猫性好动,面纱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小猫便觉得这是个活东西, 爪子伸出去就勾了下来, 还仔细闻了闻。 妙嫣作为贴身侍女, 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雪簇却不知道,看到瞪圆了眼睛, 这也是姜浮有意瞒着她。 妙嫣开箱子去取新的面纱,雪簇还愣在原地,姜浮心里暗道不妙, 试探问道:“雪簇, 你会把这件事告诉殿下吗?” 雪簇一脸茫然,她只是奉命来保护姜浮,太子并未要她汇报所有事情。但如果,太子要是问起来, 她也是要说的, 毕竟她是东宫十率府的人, 听命于太子。 第122章 可姜娘子好像不希望她把这件事告诉殿下,到底该怎么做呢?她陷入两难。 姜浮叹了口气:“刚才的事情, 你就当没看见好不好?要是殿下问起来,你就装作不知道?” 雪簇一脸为难, 姜娘子对她是很好很好的, 可太子和应副率, 对她也很好, 她不想骗人。 姜浮正要接着忽悠小丫头,没想到忽然看到了谢闻。 现在正是黄昏, 她抱着猫,在凉亭中逗它玩,四面并无墙壁遮挡。 所以谢闻直接看到了她的脸,和雪簇是如出一辙的惊讶,“阿浮,你不是……” 惊讶过后,他反应过来,垂下眼眸,眼神飞快黯淡下来:“太子妃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你若是不想那么早成婚,直接同我说就是。” 他心中满满都是委屈,阿浮为什么要骗他?是不想嫁给他吗?不对,她明明,明明送给自己定情信物,上次要亲她,她也没有躲开,她明明是心悦自己的。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重新燃起希冀:“是不是你阿耶不同意你嫁给我,没关系,我去同他说。” 姜祭酒对于姜渐老是和自己混在一起,都不大乐意,更不可能愿意,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 没关系,这种事,肯定是要他出面的,他会劝服姜祭酒,会对阿浮一辈子好。 雪簇又瞪圆了眼睛,太子妃?成婚?姜娘子居然跟太子是那种关系?她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姜浮心中一凛,不远处,姜渐的身影正隐匿在楼阁栏杆处。心里还有什么不明了的,肯定是他故意让谢闻来的,还怕出什么问题,特意老远看着。 事到如今,也必须说个明白了。 她先轻声和雪簇道:“你先退下吧,我和你们殿下有话要说。” 雪簇呆头呆脑地“哦”了一声,连下去的时候都有些同手同脚的。太子殿下和姜娘子既然是那种关系,肯定要说悄悄话了,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她还是赶紧走吧。 有秋风吹来,阿锦乍见生人有些害怕,使劲往姜浮怀里钻。 谢闻盯着玳瑁猫,心中酸涩更深。东宫还有一只小猫呢,那可是他特意为姜浮留的,现在看来,她也是全忘了。她已经有别的猫了,还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那他呢?是不是也被她抛之脑后了?她是不是又喜欢上别人了? 姜浮安抚地摸了摸阿锦,没敢抬头看谢闻:“殿下好奇怪,我从来没有说过,要进宫。” 谢闻哑然,脑中记忆搜罗,好像的确如此,每次一提起太子妃大选的事情,她总是敷衍着躲开话题,从未给他准确答复。他以前以为,那是在生他的气…… 他声音发涩,不似以前珠玉清朗,“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要亲你,抱你,你也都没有拒绝,你心里明明也是有我的,不嫁给我,难道是有了别人?” 姜浮不敢去看他的脸:“你是太子,身份尊贵,殿下要做什么,我一个小女子,又怎么敢拒绝呢?” 谢闻脸色青白起来,不可置信道:“难道往日种种,都是我以势逼人,轻薄你吗?你…你…分明不是那样!” “殿下……” 姜浮想说什么,他也已经听不下去了,打断道:“好,你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喜欢你了。以前都是我孟浪了,轻薄了姜五娘子,从今以为,桥归桥,路归路,孤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他做足了一刀两断的架势,拂袖而去。 姜浮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等他出了姜府,隐在暗处的姜渐才走出来。他离得远,两人又没有大吵大闹,没听清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不过看这架势,猜也猜出来了。 谢闻知道了,气走了。 他慢悠悠地站出来,姜浮不免埋怨他:“你故意的!” 姜渐淡淡道:“哦。”他就是故意的,延续一个谎言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谎言,就到此为止吧。 谢闻连和姜渐招呼都没打,径直出了姜府。回到东宫,李端厚心里诧异,怎么高高兴兴地出去,搞成这样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怎么眼圈儿都红了?” 谢闻气道:“今日风太大,进了沙子。你们都先出去。” 他语气不好,李端厚不敢多言语,带着太监宫女们都出去,把这偌大的房间留给了谢闻一人。 太监宫女听得懂人话,可小猫听不懂人话,还傻乎乎地呆在榻上。因为天气渐凉了,身上毛发旺盛起来,越发像是个蓬松的棉花团儿。 谢闻气冲冲的把猫抱起来,狠狠揉了一把脑袋,数落道:“你有什么用?连阿浮都心都留不住,真没用透了。她都已经有别的小猫了,你还天天在这里,吃饱了睡,睡足了吃!” 小猫听不懂,也不懂反抗,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谢闻心中一酸,他和这猫一样没用,一样笨,之前的美好时光绝对不是假的,可偏偏只持续了那么一会儿? 他不由怀疑起来,阿浮是被谁勾引走了,是上次无意间撞到的探花郎张清徐吗? 第123章 不对啊,自己明明特意调查过,张清徐并非玉京城人士,那天也是和阿浮一次相见,事后问他,也说是一时情急胡言乱语,和阿浮并无其他关联。 之后两人也无联系。 那到底是谁呢? 窗户未关,一片半黄的树叶打着旋儿乘着风进来,谢闻抱着猫,盯着这片落叶发呆。 辞柯落叶最知秋。 此刻他的心情,和这片落叶简直完美重叠了。 他细细回想起来过往,越想越不对劲,在满芳楼那一次,阿浮气急之下拍了他的手,还有傍晚假山那一次,阿浮直接打了他一耳光。 所以,难不成真是他仗势欺人,调戏良家娘子? 他慌乱起来,床头的手帕还好好的放着,上面的口脂痕迹已被清洗干净,只留下亭亭玉立的荷花。 是了,他送的玉梳,她也不要,如果她真喜欢他,怎么会不接受他的礼物? 谢闻久居人上,脾气还是有的,在姜府乍听欺瞒的真相,愤怒和难过交织,他费尽心思为她们的未来周旋,可阿浮却一点儿都不领情,还口口声声,往日之事,都是强逼她的。 怎么能不生气?她怎么敢,怎么能这么对他! 可现在,似乎是猫太过乖巧,皮毛柔顺,摸了一会儿,也逐渐冷静下来。 谢闻后悔起来,刚才她好像是有别的话要说的?但是自己打断了,还说要一刀两断。 此刻想起来,应该听她说完的,说不定真的有什么隐情呢? 但如果,她并非是要解释,而是要真的老死不相往来呢? 谢闻不敢再想,自己坐到了天黑,等李端厚进来,陪笑问要不要传晚膳的时候,他才冷着一张脸道:“以后东宫,不准再提起她。” 无论如何,这次绝不可能是他的错,谁做错了,谁当然要认错。他绝不会先服软了。 李端厚还愣了一下,没头没尾的,这是谁呢?幸好他飞速反应过来,苦笑着应了一声“是”。 估计是和姜娘子闹矛盾了。 谢闻只吃了几筷子,就停下了。吃完饭后也不苦读话本子了,就在那抱着猫发呆。 连招宁都察觉到了不对,揪着李端厚问发生了什么。 李端厚苦着脸:“还能怎么着?跟姜娘子吵架了呗。” 招宁吐了吐舌头:“好好的为什么要吵架?殿下怎么回事,本来说好的明年就能有太子妃,现在也没有了。居然又和姜娘子吵架,要是姜娘子真的一气之下嫁给了旁人,那可如何是好?” 李端厚跟着长吁短叹一番,才警告招宁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殿下这回可真是动了气,你和你那些小姐妹都说清楚,可别和以往一样,继续在殿下面前提姜娘子。” 招宁点点头:“放心吧,我可是最机灵的。”她又不傻,以前在殿下面前一直提姜娘子,是因为能讨他欢心,得赏,现在她们吵架了,当然不会提了。 谢闻本来是不怎么逗猫的,但今天,他格外愿意跟它呆在一起。或许因为它是个畜生,还呆呆笨笨的,他才愿意在它面前,展示自己格外脆弱的一面。 他一直在想,今天他说了一刀两断的话,阿浮会不会真的伤心了,以为他是真的要断。那可万万不行,得想个法子,让姜渐暗示她一下,自己只是在生气……不对,这件事,得让雪簇来办。 他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姜渐根本不是站在他这边儿的。 心里默默盘算起来,阿浮会什么时候来认错呢?等她求见的时候,又要摆出怎样的表情呢? 她真次真的好过分,只说两句软话,就想让他原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起码,最起码,也要三次吧。 可是,阿浮是女孩子,脸皮薄得很,恐怕来一次就不会再来了。 算了,那就一次吧。 谢闻想,只要她认错求和,我就原谅她。 第65章 辩驳 秋惊落叶, 飘零似心。 姜浮抱着猫儿看着外面发呆,妙嫣来劝:“天气渐渐冷了,娘子别一直坐在风口处, 小心着凉。” 姜浮应了, 慢吞吞的挪回来。阿锦可不干了, 它要晒太阳, 屋里面没有太阳,趁着姜浮走动的时候, 一下子从膝盖上跳了下来,跑得老远。 “好不听话的猫。”没有了毛茸茸在手,姜浮很不开心。 妙嫣笑道:“娘子自己心里有气, 偏说阿锦不好。” 妙嫣和姜浮一起长大, 两人相处的时间比姜渐姜渔还要长些,自然是情谊非常。 姜浮心里想的事情,身边人自然能猜得七七八八。 妙嫣道:“娘子近两日心情不好,是因为太子吗?吵架了?” 姜浮脸垮下来:“别胡说, 我跟他才没有什么关系。” 妙嫣笑了笑, 手里的活计一刻也没有听, 五色绣线在她手里不断翻飞:“是吗?奴不像娘子,读书识字, 知道那些大道理,只知道惜取眼前人的小道理。人这一辈子, 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已, 还要有一多半的时间花在睡觉吃饭这些事情上, 能属于自己的时间太少太少, 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可千万不要做后悔的事情。” 第124章 姜浮惆怅道:“你不晓得, 他是太子,是陈的储君,是将来的皇帝,要是百姓的天。如果我和他在一起,那我就不只是我了。” 妙嫣道:“娘子在担心,太子会有其他人吗?前朝皇帝,也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谈。” 姜浮道:“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我若是嫁给别人,遇到什么事情,阿兄肯定会帮我摆平。可他是太子,谁又敢说他的不是呢?更何况,皇宫里规矩那么多,我并不喜欢。” 妙嫣咬断了线:“无论如何,娘子自己不后悔就好了,妙嫣始终是站在娘子这边的。” 姜浮“嗯”了一声,心里总觉得闷闷得。后悔吗? 把一切都挑明,谢闻不治她的罪,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一国太子,被她这么耍着玩。 但若真说不后悔吧…… 如果,她是说如果,谢闻再来找她一次,那些其他原因,她都可以暂时抛诸脑后。 八成是不可能了。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妙嫣,你家里是不是已经给你订下婚事了?” 妙嫣本来就比她大两岁,出去嫁人也就这两年的事情。 妙嫣的脸上染上红晕:“阿娘已经给我定好了,是街上杨掌柜的独子,听说已经是个秀才了。” 会读书的人金贵,对妙嫣来说,这是很好的婚事。她自幼丧父,阿娘是姜府的绣娘,两人并不是一直在姜府呆得。 这次出去嫁人,阿娘当了一辈子的绣娘,眼睛也不行了,她们俩就不来姜f府了。 姜浮知晓此后再难相见了,还是笑道:“真好,你一嫁过去,就是秀才娘子了,再过两年,等姐夫中了举,当了官,姐姐就成官夫人了。” 妙嫣低头道:“担不起娘子这一句姐姐。我这一辈子,只求一个平平安安。不瞒娘子,本来杨掌柜的家里又有钱,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家中只有寡母,再无其他依靠,这门婚事本来是轮不到我的,不过是那杨秀才家里,还未娶妻,已经有了一房妾室,原本是青楼里的人。这么一来,自然是没有人愿意嫁女儿到他家去了。” 姜浮讶然,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忙道:“杨秀才这种德行,怎么能配得上姐姐,若是以后又生事端,可如何了得。” 妙嫣道:“这天底下的男子,大多都是如此,我嫁进去之前,便先看透了他,也是好事,之后不会太过伤心。” 姜浮道:“你…你就不再等等他吗?” 妙嫣是有个远房表兄的,几年前跟着三叔父去阳州讨生活了。 姜浮知道,妙嫣虽然不说,但心里是有情谊的。六亲皆失,能算得上亲人的,除了阿娘就只这么一个表兄,自然是放在心里。 妙嫣眼睛一红,泪水几乎要出来:“还提他做什么,君既无情我便休,他但凡对我有意,就不会一去几年连一句准话也无。他如果要我等,等自然是愿意等他的,可偏偏他又没让我等。杨秀才家资殷实,他爷娘都是极好重家世声的人,提前跟我说了,只要我嫁过去,就是管家娘子,绝不会让妾室越过我去。过了这个村,怕是再也没有这样好的婚事了。” 她意已决,姜浮只能道:“好,等你成亲,我给你添妆。” 妙嫣又道:“所以我才劝娘子,两情相悦,本来就是世间极难得的事情,莫要意气用事,生生错过了。” 姜浮还没来得及说话,盈枝急匆匆地掀开了帘子跑进来,妙嫣忍着泪责怪道:“这这么大了,还是这样毛手毛脚的,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不得笑话咱们姜家没规矩?” 盈枝跺脚道:“还用得别人笑话,这规矩就是天底下最没用的死物。娘子快去看看吧,大娘子那又闹起来了,宁国公世子又来了,要带人走呢。” 姜浮吃了一惊:“光天化日的,他还敢抢人不成?” 盈枝撇嘴道:“什么抢人呐,阿郎还未下朝,大娘子的父母可都看着呢,他们做了主,说是要夫妻双双把家还。” 姜浮道:“这还了得,阿兄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盈枝答道:“早着呢,离六郎君下朝,还有一个多时辰。” 姜浮提起裙子小跑起来:“我先去看看。” 到姜浣住处的时候,正在吵闹不休。 楚君怀相貌堂堂,宁国公虽是武将出身,但到了楚君怀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身上的兵痞气已经消磨得差不多,看起来就像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 姜浣坐在椅子上垂泪,他蹲在前面,柔声道:“阿浣,表妹的事情,俱是我的过错。你走之后,我才知道,她在穆州那些年,是早已经嫁过人的,她那个随从,就是在她在穆州的丈夫。可恨她花言巧语,欺骗我,让我们夫妻二人离了心。阿浣,从今以后,我都改了,你就原谅我吧。” 许氏在一旁唉声叹气不止,闻言忙帮腔道:“浣娘,姑爷的确是知错了,那小贱人既然已经被发落了,你就随他回去吧。” 二叔父也开口劝道:“出嫁从夫,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没有长久呆在娘家,闹脾气的道理。” 姜浣垂泪不止:“我倒不知,原来她一个乡野村妇,竟有这么大的能耐,把整个国公府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楚君怀,我问你,她已经被发落了,那你呢?你母亲呢?欺我辱我的明明是你们,你们又有什么惩罚呢?” 第125章 楚君怀先是吃了一惊,又柔声道:“只要你随我回去,想怎么罚我,还不是阿浣你一句话的事情?可我阿娘,她年纪大了,又只有张氏一个外甥女,难免偏信则暗,你就原谅她吧?” 二叔父道:“唉,这说得什么话?婆母就算做错了,哪有要小辈原谅的道理?” 姜浣低眉冷笑道:“父亲说得是,说得真好。我又怎么敢罚你,怎么敢追究国公夫人?只可恨我是个女子,只能在你们手底下讨生活,但凡我要是个男人,又何必要受你们的磋磨。罢罢罢,到底是生养之恩,你们便把我卖给宁国公府吧,只到了那里,或三尺白绫,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就当是我尽了孝,全了你们的好名声。” 许氏泣泪不止,正好看到姜清和姜浮两姐妹,一边用手帕擦眼泪,一边哽咽道:“浣儿你说出这样的话,可真是寒了我们的心。就算不心疼我们,也该为你这几个妹妹考虑考虑才是。阿渔我们是管不了了,一门心思往男人堆里扎,要是你再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让她们说亲找婆家啊!这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妹,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该为她们考虑才是。” 姜浮刚想说话,许氏还要拖她们下水,姜清就跪倒在两人面前。 她一向冷清,刚才也不发一言,只脸色煞白,并未泪水。 “爷娘不必如此,阿渔阿浮是堂姐妹,等以后分了家,也不算什么。女儿本来就不想嫁人,大不了剪了头发去做姑子,或者说,宁国公府必然要当亲家,爷娘就把我卖给宁国公府吧。反正女儿天生的冷心冷情,也不指望夫妻和顺,左右在哪里都一样,只求别再让大姐姐回去了……” 二叔父气得胡子飞起,狠狠得把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反了都反了。许氏,看看,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端庄有礼!” 许氏也没想到,平时姜清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今天居然说出来惊人之语。姜二大发雷霆,她懦弱惯了,对丈夫既敬且畏,当下瑟缩得像个鹌鹑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姜浣姜清姐妹俩抱头痛哭。 姜浮道:“二叔父,二叔母,两家都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再重修旧好,依我看,就算了吧。” 许氏不敢同丈夫顶嘴,教训起小辈来倒是有理有据得很:“算了?阿浮你年纪轻,不晓事,要是真出了和离休妻的丑事,姜家的女儿还怎么出去见人?你年纪能等两年,阿清比你还大两岁,她的婚事是等不及了。下面还有阿潇阿漱。不是婶子不心疼女儿,是为了整个姜家考虑啊。” 姜浮又可气又可笑又可怜:“二叔母这说的是什么话?世间所有事情,都讨不过一个理字,今天楚世子在这里,笑话大概是看得够了,就别怪我把话说得更难听。这满玉京城,谁不知道,是宁国公家,为了一个表小姐,将大姐姐逼到这种地步,几乎没了性命。我阿兄在宁国公府闹了一通,众御史言官,也只是斥责,并未必要处置。这是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咱们家才是占理的吗?我倒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有理的,要受世人唾骂,没理的,反倒可以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宁国府都不怕以后娶不到媳妇,凭什么咱们家要担心嫁不出去女儿?” 姜二气得浑身发抖:“好啊,好啊,竟是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不知道家里养出来了这许多巾帼英雄!” 许氏怕他气出个好歹,忙上去拍背顺气。 楚君怀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一阵青一阵白,本来是和泰山泰水说好了,来这里接夫人回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成想到,看了这样一出大戏。 姜浮心想,盈枝这丫头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把人请到? 第66章 谋划 说曹操到, 曹操就到。 姜浮心里想着,祖母怎么还不来,祖母就来了。 姜老夫人满头银发, 步履蹒跚, 扶着女使的手急忙走起来, 女使婆子不住道:“老夫人慢些, 仔细跌了。” 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姜二叔,看见母亲来了, 态度一下子软和下来,心中知晓这是谁请来的,先是瞪了姜浮一样, 姜浮只装作没看见。 然后慌忙迎上前去, 埋怨道:“阿浮也太不懂事了,小孩子间的事情,怎么能惊动母亲。” 姜老夫人呸了一声:“原来你还知道有我这个母亲,我只问你, 往日我问起浣儿, 你只答一切皆好, 原来都是骗我的!我没有你这么不孝的儿子!” 不孝可是大罪,要是被参了, 虽然他现在只是任个芝麻官闲职,但要是被御史们参了, 恐怕连闲职都没有了。 他慌忙跪下道:“母亲说这话, 儿子万死难辞其咎。” 姜浣看见祖母来了, 眼泪更是止不住, 先前还有所克制,此时像开了闸的洪水, 顷刻喷涌而出。 姜老夫人亦流泪道:“我竟不知,浣娘居然过得是这种日子。” 都说隔辈亲,姜浣又是孙辈的头一个,温婉柔顺,小时候被姜老夫人放在身边,养过几年。 孙子们自不必说,孙女中能得姜老夫人欢心的,唯有姜浣一人。其余者,或年幼顽皮,或胡作非为,或冷言冷语,只有姜浣一个贴心小棉袄。 第126章 可后来,年幼顽皮的真夫妻和顺,胡作非为的顺心如意,却只有她的浣娘,人善被人欺,枉往日,还特意装做夫妻相和的模样,来到她面前做戏。 她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姜老夫人的目光移向坐立难安的楚君怀,这还是她当初做的媒。 “君怀,我与你祖母,是一辈子的好友,我也算是重小看着你长大,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浣娘如何不好,你也该看在我这老婆子的面子上,以礼相待,何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楚君怀满面羞惭,跪下道:“都是小子的不是,阿浣她很好,是小子,误信了小人之言,才酿成大错,祖母要打要罚,小子不敢说一个字。” 姜老夫人道:“不必,你也是要做国公的人,不能这么莽撞。我看,这亲家是做不成了,婚事就算了吧,没得闹成仇家。你去写一封和离书来,这事就此了结。” 姜浮原来听着,还担心,姜老夫人会和二叔父许氏一样,息事宁人,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利落,直接压人去写和离书,心中一喜,面上也表露出来。许氏看到,立马瞪了一眼,姜浮忙低下头。 楚君怀还要再说什么,但看见姜浣已经哭成了个泪人,还是没说,算是沉默地应了此事。多年夫妻,自小青梅,也有过柔情蜜意的时光,此刻见到,她居然宁死也不肯和自己一道回家,又想起那个一出生就没有气息的孩子,愧疚之意大起。 姜二看事情将定,心中火急火燎,索性什么也不顾了,直接道:“母亲,姜家世代清誉,怎可因为一个女孩儿而破?我姜葳绝不会承认一个和离的女儿,若母亲执意如此,我就权当从来没生养过这个女儿就是了!” 姜浮大为不屑,生姜浣的是许氏,养的是许氏和姜老夫人,二叔父好大的脸,他做了什么?早年一门心思想科举,人到中年才放弃,买了个小官做,指望着俸禄,只怕这辈子也回不来本。 姜老夫人道:“好!好!好!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当没这个女儿,我却认这个孙女儿。我操劳一生,也有不少体己钱,浣娘若是愿意再嫁,这钱就是她的嫁妆。她若是不愿再嫁,在这姜府,她吃得是我的,住得是我的,与你们夫妇也无相干。若是你们还不乐意,看祖孙俩碍眼,我就买了宅子,带着浣娘搬出去,遂了你们的意!” 许氏道:“母亲说得这是什么话,浣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让她流落在外。” 姜老夫人道:“先送楚世子离开吧,和离书直接送到我这儿就行。” 待楚君怀离开后,她方道:“许氏,我当初为二郎择你为妻,不过是看重你这个人,温柔和顺。现如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连骨肉都不认了?” 许氏茫然垂泪,并敢再说话。 姜老夫人出了面,这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了。姜浮却并不如何开心,等到阿耶回来,肯定又要训她。 祖母身体不好,本不应该去打扰,可姜浮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姐姐真的去死。 等到阿耶回来,却并未叫她过去问话,姜浮反而奇怪起来。 姜渔最近天天去国师府,柳先苒没了玩伴,只能来找姜浮玩,今天的事情,她也大概知晓。 她夸赞道:“阿浮,还是你聪明,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姜浮叹了口气,并不高兴。阿耶并未问责,她心中也知道,阿耶对此事肯定也是不赞成的。 他和二叔父一样,都不想失去宁国公这门亲家。 平时,阿耶对侄子侄女们也是很好的,可若真的和姜家的事情有关,他就不再是那个好脾气的阿耶了。 别说是侄女,就算是女儿,阿耶大抵也是会选择这么做的。 权力,真是奇怪的东西,人人都想要它,得到之后,又会渐渐违背初心。 解决这件事,靠得还是祖母的权力,然后去压二叔父和二叔母,说到底,不过是以强权再去压强权,真是没意思透了。 柳先苒道:“你老在家里不无聊吗?我们一起出去玩吧?现在秋天了,外面的果子都成熟了,正是刚上市新鲜的时候,我们去东市买些回来吧。” 她真的受不了了,在家里呆着,简直是生不如死,可家里说了,让她再玩一会儿,不急,过年前回去就行。 唯一一个,能跟她玩在一起的姜渔,现如今也成了大忙人,她就愈发无聊了。 姜浮看着好笑:“别急,过两天,明勇侯家要办抛球会,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柳先苒道:“抛球?那是什么?我只知道踢球蹴鞠……” 姜浮和她解释,抛球是玉京城中新流行的,就和踢毽子差不多,不过不是用脚踢彩球,而是用手抛。 柳先苒道:“好玩吗?阿浮你可不准反悔,一定要带我一起去。” 姜浮点头应允。 其实她原本是不太想去的,明勇侯府和姜家只是泛泛之交,近些年来越发没落了,朝中无人担任要职,挂个侯爷的名头吃空饷罢了。 第127章 不过现任侯府夫人,倒是个极其擅长交际的人,平时也爱办这些宴会,玉京城中的这些贵妇人们,少有不说她好的。 她记得,明勇侯府还有个女儿,名叫徐霜质,好像这次太子妃人选里,也有她的名字,说不定,柳先苒还和徐霜质见过呢。 只不过,姜浮不愿意提起和谢闻有关的事情,没和柳先苒说。 傍晚时分,姜渔才兴冲冲跑来,跟她们说些在国师府的见闻,得知要去抛球会,她立马跺脚问道:“这样好玩的事情,怎么不叫我?” 柳先苒就有些酸溜溜的:“你现如今可是大忙人,我们这些闲杂人等,怎么好叨扰你呢?” 姜渔笑着要去打她。 东宫。 日出露余,青松如沐。今天授衣假的第一天,早朝也停了。 香炉中的香料燃尽,李端厚掀开盖,换了一块宁神的。 谢闻手里拿着书卷,心却还在琢磨刚才的话。 李端厚知他心中所想,劝道:“殿下和姜娘子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这抛球会,去见见也无妨。” 谢闻握住纸张的手紧了一下,心中酸涩:“我不是说过,不准在东宫提她吗?” 李端厚看着脸色,就知道并未真的生气,嬉皮笑脸给自己扇了个巴掌:“都是奴才的不是,居然连殿下的命令都忘了,该打,实在该打。” 说着“该打”,其实轻飘飘的摸了摸还差不多。 谢闻道:“行了。” 沉默半响,终究是一个字都没看下去,他忍不住又道:“凭什么要我主动去找她?明明是她的错,合该是她该来负荆请罪才是。” 李端厚心里想笑,还负荆请罪呢,看您这没出息的样子,只怕姜娘子露个脸,就巴巴地贴上去了吧。 他道:“唉,奴才说句公道话,殿下想见姜娘子,自然是容易得很。可姜娘子就算是想来和殿下道歉,也没有那么容易,这东宫,岂是想进就能进来的?姜娘子并无官职在身,姜少卿呢,殿下好久也没搭理了,您说对不对?” 谢闻垂下眼眸,不得不道:“确实。” 他似是下了极大决心,方道:“好,我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这次抛球会,自己故意去晃一晃,她若真的知错了,肯定会找到机会来道歉。 若是都这样了,她还无动于衷,那就真的一刀两断! 李端厚笑道:“那可正巧,明勇侯府的帖子前两天就送来了,我这派人去回,让他们提早预备着。” 谢闻点头:“不必过分声张,反正我也只是去走个过场。” 李端厚道:“奴才知道。” 他领了命,这种跑腿的活计自然轮不到他,出去吩咐个小太监去做就是了。 正好招宁等几个小宫女正在喂猫,招宁笑道:“小李公公,这是有什么好事情,你都要笑成一朵花儿了?” 李端厚笑容不减:“的确是好事,还是天大的好事,殿下终于想开了。阿弥陀佛,漫天神佛,可要保佑这次一定要和好,我这心啊,可来不了第二回 喽。” 第67章 春情 今天倒是个好天气, 一连几日的乌云都散了去,太阳露出光芒,和夏日的烈阳不同, 不会让人难受, 只添几缕暖意。 要参加的是抛球会, 免不了跑来跳去, 所以并未如何打扮,带了流苏的钗子步摇, 一根也没有带,要是丢了多不好。 谁说秋日多寂寥,只要有人在, 有新鲜热烈活泼的姑娘在, 哪里不是生机勃勃的呢? 姜浮偷懒,连场都未上就说着热得慌,要下来休息,柳先苒倒是玩得很开心。 一群花也似的姑娘, 追着坠着彩绳飘带的鲜艳绣球跑来跑去, 笑声不绝, 衣袂飘飘,本来也就是一副佳景。 姜浮懒得动, 只坐在椅子上,看人家玩闹。 雪簇眼巴巴看着, 她也挺想玩, 可惜吧, 这些都是娇滴滴的闺中娘子, 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她若上场了, 可真叫别人没有玩头了。 不由愈发怀念起来军中生活,想到此,她不禁懊恼,原来自己竟是个睁眼的瞎子,怎么就没看出来殿下和姜娘子是那种关系呢? 姜浮一边和旁边的娘子说笑,一边吃着茶点。雪簇正好也识得这位,是吏部侍郎家的女儿,名叫慎瑞云,是姜浮的闺中好友之一。 她漫不经心停着她们俩说话,眼睛忽然亮起来,走进庭院的,可不是太子殿下和李端厚吗? 存心想表现一番,她直接打断了姜浮和慎瑞云的谈话,声音有些大:“娘子,快看,那是太子殿下,他也来了!” 自从上次被她撞破后,两人就再无联系,雪簇以为,这是被她知道了,两人都羞恼了,大为自责。好不容易遇到这个好机会,当然是弥补一番。 姜浮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谢闻正巧往这边看过来,目光刚一相触,他立马歪了头,和旁边的明勇侯世子去说话。 他今天明显是特意装扮过,一身白色圆领袍,花纹繁复,不知是什么面料做得,在阳光底下分外好看,把少年英姿衬托得一览无余。其余饰物,玉做得蹀躞带上挂得满满当当,尽显主人身份不凡。 第128章 姜浮拿着装饰的纸扇,掩住了嘴:“小些声吧,别人可都听到了。” 雪簇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谢闻本来也没想参加球会,虽然有男女两对对抗的习俗,但他要保持庄重,就算是与百官同乐,也是骑射一类的活动。 他今日来之前,面上虽不说,但却在镜子前照了两个小时,确保一根头发丝都不出错,务必要姜浮一看见他,就被迷得转不开视线。 明勇侯世子是个懂眼色的人,看出来谢闻并不想和他多寒暄,面有敷衍,立刻识情识趣地告辞,还把几个女使都带走了。 四下无人,只余李端厚,谢闻方才矜持问道:“她刚才看到我了吗?” 李端厚笑道:“看到了看到了,殿下别担心,奴才看到,姜娘子一见到您,都害羞得不敢露脸了。您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奴才去门口站着,以免一会儿姜娘子来了,找不到人。” 谢闻脸红道:“呵,谁稀罕她来。” 李端厚笑着应是,出了门,忙去寻谢闻带来的其他人。真要命,还是要他来操劳,可不得把姜娘子引到这儿,要不然,这事可真没完了。 都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这是太子急完太监急。遇到这种事,他能不急吗? 把房门合上,刚走出院子的拱门,就遇到去而复返的明勇侯世子。他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那个妹妹李端厚在赏花宴也见过,徐娘子嘛,也是个美人儿,可惜殿下心里被一个姜娘子绊住了,便是真的嫦娥下凡,估计也换不来半点眼神。 这两兄妹长得倒相像,和明勇侯夫人的眉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幸好没像明勇侯,他是真相貌平平。 李端厚笑问:“世子爷不是去忙吗?怎么又回来了?” 明勇侯世子道:“正巧路过,看见李公公出来,才想着过来看看。不知李公公要去哪儿?可要我带您过去?” 李端厚道:“不必,世子爷真是太客气了。东宫的那些人呢?小的有事要吩咐他们……” 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就感觉后脑一阵疼痛,勉强扭过头去,看到明勇侯世子的笑脸,不断扭曲。 “你……” 他怎么也未料到,这人会突然出手。 无力滑软在地。 此刻屋内的谢闻也察觉到不对劲起来,明明都快十月的天气,怎会觉得越来越热,头脑还发昏。 他想起身,去屋子外面透透气,可刚站起来,就腿脚一软。勉强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正要进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谢闻心中冷意已生,要做客明勇侯府,是他一时的主意,倒没想到,明勇侯竟然有那么大的胆子。 身体的反应明显,他当然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居然敢给他下药。明勇侯的意思很好猜,无非是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认。 面前怯生生的女人轻唤了一声“殿下”,咬着唇就要来解他的衣领。前不久,在赏花宴上他们才见过,是明勇侯的独女徐霜质。 谢闻止住她的动作,忍不住轻喘了一声,勉力压下燥热,斥责道:“你也是侯门贵女,怎么能自甘下贱,做这样的事情。送我出去,我还可以既往不咎。” 徐霜质是楚楚可怜的长相,听到谢闻的话,落泪道:“我自幼饱读诗书,自然知道礼义廉耻。可爷娘兄长都逼我如此,我又怎敢不从呢?殿下若是可怜我,太子妃之位我是不敢想的,只要能跟着殿下,哪怕做一个侍妾,我也愿意。” 她说完,看谢闻眉头紧皱,闭上眼睛,踮起脚尖要去搂脖子,献上亲吻。还有一拳之距的时候,谢闻积蓄许久的力量,给她后脖子来了一记手刀。人软绵绵倒了下去,谢闻心中愤怒,真是反了天了,明勇侯一向忠心,居然也敢做出这种事。 李端厚去了许久,也未折返,估计是被扣下了。给他下药,扣留亲兵近侍,真是好大的胆子,这跟举兵谋反有何异? 幸好外面并无别人看守,谢闻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外跑,不知是什么时候中的招,是茶水?还是那炉中燃得香? 里面不仅有□□,还有软骨的成分。 谢闻现如今面临两难的处境,明勇侯夫人请的客人,都是女眷,若不是因为想见姜浮,他根本不会来。如果就这么出现在众闺秀面前,真是威严扫地。 可这里绝不能留着,一定要出去。他这时候才想起来,今天带的人好像是李寻非那个小古板,希望他能早点反应过来,来寻自己。 有女子说话声音响起,谢闻头愈昏,腿愈沉,身体也越来越烫,跑是来不及了,只能随便躲在草木后边。 明勇侯完了,他们一家子都完了。 等他离开侯府,褪去药效,一定要治他们的罪。 谢闻飞快扭过了头去,李端厚却是一个劲地对她使眼色。 雪簇奇怪,李端厚她当然也是认识的,怎么,突然眼睛生病了? 她没看出来,姜浮都看出来了,摇头叹叹气,这丫头真是傻得可以。雪簇既然自己看不出来,她也乐得装作不知,只和慎瑞云说话,心里却不断想着,谢闻想让她先低头,这却是不能的。 他是太子,她天然就弱了一层,要是再被他拿捏住,就算两人真成了婚,她必定也过得不舒服,不开心。 第129章 她才不要。 没过一会儿,有个娘子不小心歪了脚,慎瑞云的表姐拉她去补漏,姜浮一直坐着也嫌烦闷,便带着雪簇随意走走。 她特意要往园子西边走,绕过谢闻在的东边。 真奇怪,这偌大的侯府,又在举行盛会,居然一个女使下人都没看到。 雪簇还在纠结,刚才的李端厚是什么意思,她虽然是十率府的人,李端厚管不了她,但也都算为一人办事,大家都是同僚。 姜浮嘲笑她:“仔细看路,跌一下可有的疼。” 雪簇根本没放在心上,别说跌一下了,她自小练武,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是正常事。 她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问问姜浮,娘子好像比她聪明得多。 “娘子,你说,刚才李公公一直冲我挤眉弄眼的,是什么意思啊?” 姜浮抿着唇笑:“不知道,可能是眼睛进了沙子罢。” 忽然有一阵异动,雪簇耳朵灵敏,先听到了:“咦?那边草丛里有什么?” 姜浮故意道:“不知道,可能是蛇之类的吧。” 雪簇才不怕蛇,她走到跟前,随便捡了根木棍,把枝叶挑来,看到究竟是什么,她瞪圆了眼睛,想叫又慌忙压低了声音。 “娘子!” 姜浮也跟了上去,就看到形容狼狈的谢闻。 前不久高贵矜持的模样全然不见,衣服都沾了几片枯黄的落叶,脸色是不正常的红,胸膛起伏很大。 这是?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带着疑惑,先唤了一句“殿下?” 她伸出手,想先拉人站起来。 这药性很烈,谢闻有点神志不清醒了。他抬起头,眯着眼,努力辨认出来这是姜浮,顺着拉他的力气,直接投入了姜浮的怀抱。 他声音很轻,嗓子带着哑意,和平时不一样,姜浮被她抱了个满怀,微微赧然,心里已经大概猜出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谢闻此时的声音很像撒娇,一边把头埋入颈窝,一边小声地抱怨:“阿浮,你怎么才来啊?” 但她还是来了。 谢闻安心了。 第68章 亲昵 雪簇忙撇开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殿下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姜浮道:“别问了。东宫的人呢, 怎么一个都不在?” 谢闻没有回答她的话, 姜浮犹豫了一下, 到底是去找东宫的人, 还是先把他带出去。 谢闻揪着她的衣服:“别,别让别人知道……” 的确, 他如今这幅样子,要是被人看到,传出去, 不知道又会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子。 而且, 能在明勇侯府给谢闻下药,也就明勇侯府的人了。 还是先带他离开吧。打定主意,先把人带走,他看着清瘦, 实际上却重地可以, 几乎整个身体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姜浮拍拍他的后背, 让他先起来:“殿下还能走吗?” 谢闻茫然直起腰:“阿浮,啊, 别抛下我……” 因为燥热,他脸简直红得可怕, 像极了戏文里涂的红脸, 雪簇知道不应该笑, 但她真的忍不住的。 姜浮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转过来回头跟谢闻交代:“殿下跟着我,带你回东宫好不好?” 谢闻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迷迷糊糊点了头。 越靠近大门越奇怪,这明勇侯府姜浮也来过几次,道路熟悉,今日居然一个仆从都未见到。 这倒方便了她们,及到马车处,倒是有个看马车的老头,他伛偻着背,瞪着眼睛打量了姜浮几人一眼,看到谢闻的时候,眼珠子瞪得老远,立马就要大喊大叫起来。 雪簇出手及时,把人打晕了。 周围马夫一个也不见,估计是觉得,家中娘子们要傍晚才归,不知道去哪儿偷懒去了吧。 雪簇自告奋勇道:“娘子,我会驾车,让我来吧。” 姜浮点点头,也只好如此。 幸亏今天带出来的是雪簇,能帮忙着把谢闻提上了马车。要是妙嫣或者是盈枝,那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柳先苒还在侯府,等把谢闻送出去,再来接她吧。不过这明勇侯真是熊心豹子胆,给储君下春药,犯下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姜浮也并不十分放心,让柳先苒呆在侯府,只能尽快行事了。 一进车厢,谢闻立马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姜浮吓了一跳,马车密闭狭窄,一片昏暗,他灼热的呼吸就洒在耳边。 幸好谢闻只是抱着她,忍不住的喘息,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外面雪簇问道:“娘子,咱们去东宫吗?” 雪簇有皇城令牌,倒是进得去,只不过,要是进了皇城,守卫肯定是要一层层掀开马车查看的,谢闻这副模样…… 不行。 那回姜府?可是阿兄近日天天出门,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阿兄不在,她要找谁处理这事?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又会如何想她,如何想姜府? 还是不行。 姜浮犯了难。 外面雪簇没得到回应,催促了一声:“娘子?” 姜浮突然有了主意:“去国师府。” 国师不是太子的人吗?那里离皇城近得多,而且国师孤家寡人一个,家里只有两个童子,他还精通医术,简直是最适合的人员。 第130章 这个时候,姜渔应该也在那儿。想到这,她不由哼了一声,这个叛徒。 雪簇心里奇怪,好好地为什么要去国师府,但她知道自己不聪明,还是选择听聪明人的吧。 雪簇挥动车绳,马车动起来。 颠簸之中,谢闻抱得更紧,伏在肩头微微喘息,喃喃道:“阿浮,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姜浮被他这么抱着,颇有几分不自在:“殿下不是说要同我一刀两断的吗?怎么还埋怨起我来了?” 谢闻委屈更甚:“明明是你骗我,你做错了,你还不能哄哄我吗?” 姜浮道:“那殿下想让我怎么哄你?” 谢闻喘了一下,天气并不十分冷,秋衫还算轻薄,他身体的反应太过明显,姜浮想推开他,却推不动,只能无奈地唤:“殿下……” 似乎是被她推拒的动作刺激到了,谢闻低头,张口轻轻咬了一下肩颈处的皮肉,他并未用力,姜浮仍然惊呼一声,谢闻讨好一般,又舔了舔。 “你又骗我。我每天都在想你,白天也想,夜晚也想,你这个骗子……” 姜浮打断他:“别说了,雪簇还在外面听着呢。”天地良心,她真的是为谢闻考虑,等药效过去,清醒过来,想起来自己说的这些话,又要闹别扭了。 雪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什么都没听到。” 谢闻手压在她的后腰,不住把人往怀里拖,应该真的是神志不清醒了:“她说了,她什么都没听到。” 姜浮忍不住笑了,两个傻子。 看见她笑,谢闻着了迷得地凑过来:“你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 说完他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又靠向姜浮的肩膀,身体因为剧烈呼吸一起一伏。 他一边轻喘一边喃喃:“阿浮……我真的好难受啊……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姜浮默然,微微撇过一点,就能看到他合上一半的眼睛,眼角发红,像是发情的猫儿。 她叹了口气,手抚上他的脸,倒衬得手分外冰凉。 “殿下想要我怎么帮你呢?” 谢闻感受到凉意,忍不住蹭了蹭,压抑住奇怪的感觉:“帮我……帮我传太医……我要死了……” 姜浮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殿下再忍一会儿好不好?马上就到了。” 谢闻没再说话,脸埋在肩膀上,只是剧烈的喘气。 马车颠簸得厉害,应该是雪簇心急赶路的缘故。明勇侯府之前也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权贵,自然没有离皇城近的好位置。而国师府就在皇城边儿,保守估计,应该要一炷香的功夫。 谢闻感觉自己好像在梦里,阿浮就在他怀里,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平时并不用香料,此刻衣服上却全然都浸染了东宫特殊的香料味道,让谢闻有种战栗的喜悦,他们俩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哼哼唧唧喘了一会儿,梦和药力的双重夹击,让他真的要失去理智了。 忍不住抬眼看她,她耳朵也成红色的了,好想亲。 谢闻觉得真的受不了了,对着她的耳朵很小声的说:“帮我摸摸好不好?” 抱着的身躯一僵,他立马发誓:“真的只是摸摸,我别的什么也不做。” 姜浮在话本子里看过不少离经叛道之事,但是和男子如此接触,却就是第一次。 谢闻直直看着她,眼里有层朦胧的水光,往日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乱了,衣服皱巴巴的。姜浮觉得自己有点色欲熏心,这可是在街道上,外面还坐着雪簇,真是疯了。 但她还是很小声说道:“好吧,但是殿下要小声一点。” 她同意了,谢闻反而瞪圆了眼睛。 男子的衣袍她并不熟悉,伸手想去解却被谢闻握住,他脸色烧得厉害:“不行的,不行,我刚才糊涂了,必须要成婚才能做的。阿浮,别,我错了……” 请求的是他,说不要的也是他。姜浮从善如流,被他握着手没说话。不过也算个好事,终于不用被他压着了,姜浮觉得肩膀都有些麻了。 可老实了一会儿,谢闻又不行了,他哀切地请求:“阿浮,亲亲我好不好?我真的好难受……” 真是服了他了。姜浮把手抽出来,扶住脑袋,他的唇红得过分了,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亲完了。” 谢闻摇摇头:“不是这样…我亲亲你好不好?” 姜浮同意了。 谢闻把人抱到怀里,低下头,去碰垂涎已久的唇瓣。 姜浮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先是唇瓣互相摩挲,然后试探着伸出舌尖舔了舔,对方没有抗拒,才更大胆的深入。 姜浮的眼睛被手蒙上了。 “别看我,阿浮……” 姜浮现在不只是耳朵红了,外面有叫卖声响起,现在估计是路过了东市,离国师府还有一半的路程。 她被亲得发软,胳膊圈住他的脖子,手攥紧了后背的衣料。衣料的暗纹分外明显,谢闻亲了好久好松开。 他眸子难道清明片刻:“你该不会事后,又说这是我逼你的吧?” 第131章 姜浮没反应过来,眼睛上的手移开,乍一见到光亮,就看到谢闻的唇,因为刚才亲吻的缘故,颜色更深了。 她不好意思低头,谢闻不满起来,掐了一把腰间的软肉,“为什么不说话?难不成你真想这么做?” 姜浮平白无故被掐了一下,有点生气:“疼死了。” 想从谢闻腿上下来,却被他按得更紧,手也轻轻揉着刚才放肆的地方:“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阿浮,阿浮今天怎么没涂口脂?” 呷呢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语气又带了些讨好,姜浮没回答,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直接将答案吞吃。 “阿浮,嫁给我好不好?这次不准骗我。我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眸子被情欲浸泡,亮得惊人,姜浮就要说出那个字的时候,马车却停了。 雪簇咳了一声:“娘子,国师府到了。” 可终于到了,姜浮想要从谢闻怀里起来,对方却不放手。 只能无奈半哄半劝:“你不是难受想要传太医吗?” 听到关键词“太医”,谢闻茫然地收走了力气,姜浮趁机起来,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幸好谢闻还算老实。 确保看起来没有不妥,她才吩咐:“去扣门。” 接着又给谢闻整理衣服,但似乎整理也没用,他整个人状态看起来就十分不对劲,脸是红的,呼吸急促,眼神迷离。 算了直接放弃,她可听阿兄说了,那天赏花宴是个什么情况,国师是他的人,能把他送到这儿,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解决吧。 明勇侯府里还有个柳先苒呢,她得赶快回去了。 第69章 烂棋 国师周了非, 虽然地位尊崇,在朝中相当于一品官员,也在太常寺中挂了职位。但实际上, 这人深居简出, 也并无实际权力, 门可罗雀。 雪簇敲了好几下, 才有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小童前来开门,这个点儿, 估计是正在犯午困。 他伸出小胖手,惺忪揉了揉眼睛,不解道:“你是何人, 是要求见国师吗?” 姜浮甩开的手, 从马车里探出身体,笑道:“小师父,麻烦你通传一下,我有要是要寻你们家大人呢。” 小童子打量了她一下:“你是谁, 国师大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姜浮道:“你只管跟国师说, 是东宫的人求见, 他就懂得了。” 小童点头道:“好吧,你们先等一会儿。” 他把门关上, 应该是去禀报了。 又等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 重新打开, 国师周了非一身白衣欲仙, 缓缓行来, 笑语道:“不知殿下又和何贵干,需要用到我这修道之人呐……” 待看清眼前之人, 周了非笑意更深:“咦,这不是小鱼儿家中姐妹吗,怎么自称是东宫的人?” 姜浮惊讶,上次和姜渔一同来国师府,但她只在外面等着,国师应该并未见过她才是,怎么能一下就认出来,自己是何人。 事急从权,姜浮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忙道:“国师,非我叨扰,实在是殿下遇到了祸事,想求国师帮忙。” 周了非道:“哦?殿下龙子凤孙,居然还会遇到祸事?” 姜浮面有羞赧之意,但她并不是磨叽的人,当即把实情和盘托出:“殿下在明勇侯府中被下了……药,侍卫随从居然无一在侧,我无皇城令牌,无法入宫。听闻国师医术了得,所以将人送来此处。” 周了非凛了神色:“下药?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为真,当有巨变。” 姜浮道:“自是不会,殿下就在马车内,国师一看便知。现如今,我将殿下送出,并无其他人知道。但明勇侯府中,还有亲眷,我还要回去,希望国师帮帮殿下,他好像…很…难受。” 周了非点头道:“能为殿下效劳,是吾之福。” 两人说定,马车行驶进了国师府,又空空荡荡的出来,姜浮只觉得周了非看她的眼神分外怪异。 不过,总算是搞定了。 回到明勇侯府之中,又花了一炷香的功夫。 雪簇将马车停好,几个马夫飞快涌上来,姜府的马夫大大松了一口气,刚才一出来,看到自家的马车没了,可真是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姜浮心道,幸好雪簇做事利落,把那晕了的老头子拖到树木后面藏了起来,要是被这一群人发现,恐怕得叫嚷起来。 马夫问道:“娘子,您这是去了哪里?可把我吓死喽。” 姜浮哼道:“无事,你不用管。我还没问你呢,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马夫讪笑道:“人有三急……求娘子饶了我这一次吧。” 姜浮没再说话,马夫也就懂了,这是不计较的意思。 两人心里都门清儿,哪有一堆人一起三急的呢? 肯定是约着找个地儿喝酒吹牛赌钱了。 但也幸亏他们都去躲懒,否则谢闻的事儿早就被发现了。 她不动声色地带着雪簇回到花园儿。 明勇侯府虽然不行了,但这院子倒是很阔绰,跟姜家这种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比起来,居然也毫不逊色。 只地段儿不行,太过偏僻。 第132章 当然也有姜家现任家主姜蘅太过小气的缘故,不肯再在这些花花草草上花钱耗力。 柳先苒道:“奇怪,你刚才去哪儿了,我还正找你呢。今天明勇侯夫人,特意设了曲水流觞,我们可要选个上游的地方,要不然只能吃别人剩下的了。” 姜浮笑着点了点头。 慎瑞云是个弱柳扶风的美人,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平日在家,多学琴棋书画之事,今天这运动量,对她着实是大了些,脸一直还是红色,歇息了这么许久还未缓过来。 柳先苒道:“瑞云,你身体也太差了些,一会儿可得多吃点好好补补,以后你可以跟我出来玩,我会骑马射箭,可以教你,那么虚弱可不行。” 慎瑞云低头下,语气黯然道:“这倒不必了。我家里管得严,并不允许离家太勤。” 姜浮知道她的难处,慎家主君,是个比五叔父还古板的人,对待家中子女的要求十分严格。慎瑞云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更是被寄予厚望,一举一动都要成为淑女典范。 慎瑞云活脱脱一个女版姜渐,但更悲催的是,姜渐是自己奋发图强,慎瑞云却是被逼着往前走。 姜浮岔开话题,问起柳先苒战况如何,她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开始眉飞色舞地自夸起来。 柳先苒的消息有误,明勇侯爷府确实是设置了曲水流觞,但那是给男客布置的。今天来得郎君虽少,但也并非没有。 真奇怪,陈并无男女不同席的陈词滥调,明勇侯府这是想做什么? 她本来是想拉着好友先走的,可是慎瑞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柳先苒玩得这么尽兴,自然是不可能是轻易走的,她又实在说不出来一个正当理由。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想留下看一看,明勇侯府到底卖得是个什么药。 造反?不是姜浮小瞧人,看明勇侯那样子,就算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成。 这么想着,也并无十分胃口,就算准备的饭菜十分精致,但也只用了几筷子就放心了。 现如今流行纤细为美,慎瑞云家中,是不允许她多吃的,她也只吃了一点儿,就放下筷子。 柳先苒大惊小怪道:“你们这就不吃啦?怪不得身体一个比一个不好,不吃饭,怎么能身体好呢?” 慎瑞云神色又哀伤下来,姜浮道:“你吃你的罢,这么多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柳先苒哼了一声,又夹了一个汤浴绣丸,是用鸡蛋和肉末做成丸子,她今天是第一次吃到,十分合胃口。 午饭已经进入尾声,明勇侯夫人笑着来和众人搭话,明明姜浮和她并不怎么熟,却也熟稔地拉过她的手,问:“我听说阿浮前段时间生了病,现如今可大好了?” 姜浮道:“已经大好了,吃错了什么,脸上起些疹子罢了。” 明勇侯夫人听了这话,又要去看她的脸,确保并无痕迹后才夸张得舒了一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是什么至亲呢。 “幸好并无留下疤痕,要不然,你这样的容貌,真真是可惜了。” 姜浮只能跟着一起讪笑。 明勇侯夫人又寒暄了几句,才终于提起她的目的。 “本来呢,霜质应该来陪各位娘子的,但她前日扭了脚,实在是不方便。不过她心里可是一直都想着小姐妹的,特意准备了礼物,想要亲手送给几位,各位随我来一趟如何?” 姜浮看了看聚集的几位,都是正热权贵的女儿。 听她这么说,其余人也并无怀疑,明勇侯夫人在外面的名声,本就是如此。往好听了说呢,叫做八面玲珑善于交际。 可有那爱刻薄人的,就会不屑地称呼她哈巴狗马屁精。 特意给有家世的娘子们送礼物联络联络感情,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众娘子心思各异,但面上都含笑应了,她是长辈,这么放下身段来和小辈说好话,就算再如何,也该给她个面子。 这叫做凡事留一面,日后好相见。 周围几位娘子纷纷起身,慎瑞云不在此列,明勇侯夫人倒是想把柳先苒叫上,只不过她还没吃饱,很没有脸色的拒绝了,明勇侯夫人笑容只僵了一下,又引着其余娘子离开了宴厅。 姜浮躲在人群后面,轻轻捏了一下雪簇的手,示意她多注意。 雪簇别的事情是个闷头青,这些倒是会意得很快。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紧盯着明勇侯夫人和周遭的环境。 有和徐霜质相熟的娘子,是常来明勇侯府的,发出疑问:“夫人,这里不是霜质的院子吧?” 明勇侯夫人笑道:“霜丫头嚷嚷着,以前的院子不好,树和花草太多,见不到阳光,又多飞虫,偏她娇气。” 发问的娘子抿嘴笑了笑,面上羡慕道:“夫人对霜质可真好,要是我阿娘也像您这样有求必应就好了。” 众人笑闹过去。 姜浮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能在明勇候府内,对谢闻下手的,除了明勇候府的人,还能有谁呢? 偏偏下得还是那种药,并不是想行刺杀之事。 现如今,又特意领了一群身份高贵的娘子,特意前去找徐霜质,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能猜出来八九分了。 第133章 她心里叹了口气,谢闻是绝不可能如侯夫人所料的了。他们如此大胆行事,计划一点儿也不周全,就算谢闻真的中了他们的计,可是皇家威严,怎容侵犯? 若是人人都这么肆无忌惮,皇后之位,也不至于空了这么多年。 明勇侯,十有八九,不,必定是完了。 把谢闻逼到仓皇出逃的地步,那些侍从肯定也被扣下了,他平日里就算再怎么一副脾气好的模样,但也忍耐不了此事。就算谢闻网开一面,还有皇帝在呢。 真是一步烂棋,真不懂到底在图谋什么。 院子门就那么虚掩着,四周并无一个人。 明勇侯夫人眼皮跳了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在众人面前,她只能强自镇定:“这些丫鬟婆子,肯定不知道到哪儿偷懒去了,诸位别见怪。” 谁会因为这点儿事情见怪,最多不过回家嘲笑几句罢了,纷纷一笑而过。 第70章 补偿 院子内静悄悄的, 并未有人,姜浮四周打量了一下,这里也不太像是女儿家的闺房, 倒像是待客的地方。 明勇侯夫人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愈重, 但事已至此, 总不能带着大家再转头回去吧? 她只能压下心中慌乱, 推开了前夫门,正见到女儿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不知死活。 众位娘子也都傻了眼,目目相视,不知道什么情况。 明勇侯夫人扑上前去, 扶起徐霜质, 先是试了试鼻息,还有气,才舒了一口气。 众人兵荒马乱起来,叫大夫的叫大夫, 帮忙去扶人的扶人。 姜浮心中了然, 怕是明勇侯府想用女儿做攀龙附凤的事情, 却因为算计不周密扑了空。 特意把她们这些人叫来,似乎也是因为想有抓奸的证人。 倒像是穷极末路狗急跳墙了。姜浮细细想起来, 明勇侯府和哪家走得比较近。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和承恩侯宋贵妃一家经常来往。联想到阿兄最近跟宋家杠上了一般, 若有所思起来。 刚把大夫请进了府中, 外面又一片慌乱, 无数穿着盔甲的兵士涌入侯府, 雪亮的刀剑上闪着寒光,一看就让人心惊胆战。 明勇侯今日也在府中, 但他是个懦弱性子,看到此情此景,两股战战,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明勇侯夫人从一众女客中出来,面上虽有惊色,但说话还是有理有据的:“霍将军这是干什么?今日还有女客在场,将军率兵前来,也不怕冲撞了贵客们。” 此次领兵包围明勇侯府的,正是霍尧。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似笑非笑问道:“末将也是领命而来,夫人要讲道理,也不应该和我分辨啊。再说了,夫人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明勇侯夫人顿时面色如土。 霍尧吩咐手下道:“非明勇侯府人,可归家。明勇侯府人,一个也不能放走。” 众兵齐齐应是,当即细细盘问起来。 姜渔从众人后面露出来一个脑袋,笑着跟姜浮打招呼:“阿浮,我在这儿!” 姜浮心中有点儿不高兴,但在外面,还是给面子的,只略冲她点了点头。 姜渔似是浑然不觉她的冷淡,兴奋地冲了过来,挽起她的手臂:“太好玩了,你要先走呢,还是留下来和我一起看抄家?我可是特意央求了霍大哥,让他带我一起来呢。” 姜浮默然了一瞬,抄家能有什么好看的?她实在是想不通。 她好像已经和姜渔越来越远了,姜渔的变化很快,她却还是停在原地,止步不前。 姜浮摇头道:“我不看这个,还是先回去吧。” 姜渔也没强求,点了点头,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光,笑得和以前一样,天真又无邪。 姜浮却无端端觉得,那笑有种天真的残忍。 抄家会是什么好场面? 昔日高贵的侯爵之尊,也要被猪狗一样关起来,更别说那些奴仆们了。 金银玉器一概收走,其余值钱之物,能收走的收走,不能打砸得打砸。更有甚者,借机中饱私囊。 哭声,求饶声,怒斥声,交织在一起,那样的声音,怎么会好观赏的乐曲? 霍尧和她相识,更认识雪簇,很轻易地就放行了。从人群里把柳先苒捞出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还是和和美美莺歌燕舞,今际已经是兵戎相见了。 霍尧收去了严词厉色,换上温和笑容,好像又变成了那个爽朗热情的霍大哥,而并非杀气凛然的旅贲军率府率了。 他们这些人,好像都有两副面孔。 霍尧道:“阿浮也在啊?要不然等我们一会儿,送你和阿渔一起回去?” 姜浮拒绝了:“不必麻烦了,我和表姐还是先回去吧。” 霍尧没有再劝,刚才也只是客套一下,这种场景,的确也不是姜浮这些娇娇娘子该看的。 姜浮刚要转身,滕光意从隔壁房间里找到了昏睡过去的李寻非等人,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是吃了点蒙汗药。又有别人来报,在别间找到了李端厚,应该是被人打晕了。 姜浮不再看,转头上了马车,柳先苒最爱看热闹,此刻却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正中,连偷看都不曾。 她是喜欢热闹,但并不喜欢,这种喊打喊杀的热闹,真要命。乘坐马车刚出了坊,在道路口又有人盘查。 第134章 一听到来人的声音,雪簇惊喜地掀开车帘:“应副率,是我和姜娘子。” 应逐星脸上一直带着笑,马车帘子被掀起来,能看到里面坐的两个娘子,正是姜浮和她表姐。 应逐星道:“原来是姜娘子,那不用检查了,放行吧。” 放下帘子后,雪簇犹觉得不够,可她也明白,应逐星在执行公务,不能打扰到她。 柳先苒的眼睛却亮了一下,和姜浮打探起来:“刚才那位,是位将军吗?” 不怪她刻板印象,往日只觉得,玉京娘子,大都是姜浮姜清这样的,姜渔不算,她不是在玉京长大的。 可就算在云陵,她家乡那里的娘子都能骑马射箭,当将军也是不行的,那是男人的活计。 可刚才那位,骑在高头大马上,但观其声音容貌,明明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还没等姜浮解释,雪簇就骄傲抢白道:“当然了,我们应副率,可是从四品的官职呢,绝对称得上一句将军!” 从四品,和阿耶的官职一样高了。 柳先苒沉默了,脑海中不断回想刚才的影像,飒爽的女子穿着银白的铠甲,真是威风极了。 国师府内。 周了非含笑问道:“殿下觉得如何了?” 谢闻不答。周了非的解决方式,就是给他狠狠浇了几桶冷水。今天虽然阳光好,但实则温度并不怎么高,接连几桶凉水,他现如今只觉得浑身发冷,很想打几个喷嚏。 周了非便也不再问,只留下一套干净衣衫在此,自己退出去了。 谢闻换了衣服,便要回东宫去。 他真未想到,明勇侯一家,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当即就要回去禀告皇帝,拿下明勇侯。 今日敢给他下□□强迫与他,是不是来日就敢造反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或许是体力消耗巨大,只觉得浑身发冷。 周了非那几桶水,是货真价实的冰冷,甚至还带着冰碴子。 愤怒之后,谢闻又想起了马车上发生的那些事,脸又热起来。 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屏退了宫女太监,他只觉得恐怕染了风寒。 温香软玉的触感犹在,他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前不久,这只手还放在阿浮的腰间,按着她坐在自己怀里。 如果真的是神志不清就好了,他宁愿自己从未记住这些。 那些软和的,像撒娇一样抱怨的话,让他忍不住耳朵绯红。 怎么能那样说呢?他可是储君,行为一定要庄重,怎么能抱着女孩儿的腰,埋在她身上,一直说想她呢? 明明前不久发说出豪言壮语,一定要阿浮负荆请罪,他才肯原谅她。 不光是说,他还干了什么…… 不是上次在满芳楼,那种浅尝辄止的亲了一下额头。在马车上,一炷香的时间他几乎亲了有半柱香,唇舌交缠,气息交融,紧密贴合,阿浮好软,果然和他的不一样,好想揉进来合为一体。 实在是太孟浪了! 她一定察觉到了,不只是亲吻,还有什么东西在抵着她。 谢闻只觉得羞于见人,怎么能这样,两人明明还未成婚,却做出来这种事情。为了弥补阿浮,他只恨不得立刻就去请求阿耶赐婚,为自己的浪荡行为负责。 想到这儿,他突然冷静下来。他想娶,阿浮还不愿意嫁呢。 说不定等再次相见的时候,她又会摆出那副冷淡姿态,说当日之事,是他仗势欺人,她才不得婉转承受。 可明明,每次亲密接触的时候,她也没拒绝呀。 就像是这次,她明明没拒绝,甚至在自己鬼迷心窍的时候,提出的无理要求,她还答应了。 她明明就是故意的! 谢闻锤了一下床。 可到底要拿她怎么办呢?难不成真的要仗势欺人,倚仗太子的身份,威逼她做自己的妻子? 谢闻想了一下,居然可耻的心动了,随即唾骂自己。怎么能起这种心思? 他又锤了一下床,这次呆木头小猫也待不住了,从榻上跳起来,愣愣地看着这个三番两次打扰自己的人。 谢闻把猫抱进怀里,□□了几把,蓬松的猫毛最柔软的棉花也比不上。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小猫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小猫有节奏的闭眼又睁开。 就算是这样,也不知道躲开。 谢闻无语,怎么就笨成了这样,呆死了,怪不得阿浮有别的猫了。 他一个人坐到晚上,被找回来的李端厚也悠悠醒转,第一时间就是来给谢闻告罪。失职之罪,可大可小。谢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狼狈而逃,要真是治起罪来,就算是灭口也是能的。谁让他们这些奴才的命不值钱呢? 谢闻冷着脸:“罚一年的月钱,自去领罚吧。” 李端厚大大松了口气。他心中再有计较,太子仁善,应该不会要他的命。但要是把他调去别的地方……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已经习惯了做李公公,要是变成了某个地方的小杂役,恐怕得接受不了这个落差。 谢闻中药的事情他已经听说,和霍尧应逐星模糊猜测不同,东宫近侍被国师交代过,要注意谢闻这两天的身体,毕竟大热大冷间隔太短,容易生病。 第135章 他知晓了谢闻中药之事,又知道了是姜浮送他出明勇侯府的,难免误会,想着谢闻的心意,开口道:“那殿下,准备怎么补偿姜娘子呢?” 第71章 私心 李端厚的话刚说出口, 谢闻的脸热起来。 不免做贼心虚,他低下头,色厉内荏道:“这是你该管得事情吗?” 李端厚敛了笑意, 瞥见他耳边的绯红, 知道这是为什么。刚犯了错, 虽然不是他能避免的, 但到底是犯了,必须要找个将功补罪的机会, 再讨太子殿下的欢心。 所以他并未像以前一样,岔开话题,而是继续道:“是奴才逾越了。只不过, 奴才是担心殿下呢。” 谢闻冷道:“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端厚凑近了刚要说话, 有宫女送来姜汤,这是今天第二碗了,刚回来就喝过一碗。 他忙止住话头,站到一旁。 这味道实在不怎么好, 不过谢闻倒是不怕这个, 再苦涩的中药都能一饮而尽, 何况只是一碗姜汤。 等殿中重新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李端厚才又笑道:“殿下想啊, 女孩儿家,都是脸皮薄得很, 清白又是了不得的东西, 虽说没旁的人知道, 可天底下, 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别人知道, 话语皆可化作刀剑,到那时候,姜娘子又该如何自处呢?殿下应该早早去姜府提亲,把事情定下来。” 这话可真是说到谢闻心坎里去了。 “你也这么觉得?”话刚出口,自觉失言,谢闻恶声恶气道:“哼,她又不愿意嫁给我,我才不要去提亲。” 李端厚道:“哎呦殿下,奴才虽然没和姑娘家多相处,但也知道,有很多女孩儿呢,无论平时再如何端庄聪慧,只要面对情郎呢,就会使小脾气,耍耍性子。殿下多想想,是不是哪儿做得没娘子的心意了,让她不高兴了?” 瞧着李端厚一本正经的表情,谢闻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他从未惹阿浮生气呀。 哦对了,除了满芳楼那一次,还有披帛那一次,哦对了还有晚上翻墙去姜府那一次…… 难不成真是自己做错了? 李端厚知道有戏,继续道:“姜娘子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孩,世家出身,自然礼法森严,殿下应该多为她考虑考虑,而不是全凭着自己的性子来,这样才能走得长久,您说是不是?” 谢闻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好像明白了姜浮为什么老是忽冷忽热的。可是那天的话,他可还都记着呢。 她若是真的生气,好好跟他说不行吗?非得说那些狠话,简直是拿刀子往他的心上扎。 而且还发生了那件事,更是羞恼之中,又夹杂了些羞愧,前不久还说出豪言壮语,必定要她主动求和,才肯低头和好,才几天的工夫,就抱着人说些肉麻话,真是丢死人了! 他才不要主动去找她,不过,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谢闻自认是个正人君子,绝不可能做出来轻薄孟浪之事后,能当做没有发生。 这婚事,无论她愿不愿意,都是肯定要成的。这完全是因为谢闻对自己的品德要求,没有一点儿私心。 绝对没有私心。 李端厚觑着脸色变化,知道再劝无果,悄悄退了几步,侍立在侧。 夜色幽暗之中,大理寺却灯火通明,除了大理寺诸官员,还有东宫十率府的人。 火把上燃烧的焰火不断跳跃,衬得大理寺牢狱像是阴曹地府一般,全无半点儿人气。 姜渐作为少卿,自然是在场的,新任的大理寺卿又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一把骨头只怕一碰就散了,没人去喊他。 也没有必要喊他,就算来了,又能做什么事情呢? 同样的,宋燕时也并不在这儿,今天拿的,是明勇侯府,和宋家同气连枝,一个鼻孔出气。 这明勇侯,平日里没少巴结承恩侯宋国舅,姜渐查到不少线索,这两个老东西,在外面没少做欺男霸女眠花宿柳的勾当。 宋家有宋贵妃这尊大佛,姜渐上了几个折子都是石沉大海,并无用处。但明勇侯就不一样了,本来是想着,跟宋家一起发落,没想到他们倒是等不及了,先自己作起死来,给太子下药,亏他们想的出。 只可惜,胆子是很大,心眼却是不够的。羡慕宋家出了个贵妃,仗着皇亲国戚的名头在外面为非作歹,看着眼红,就想把自己家女儿也送进东宫吗? 之前的案子,证据都是搜罗好的,只是原本一起狼狈为奸,现在只能把明勇侯这个帮凶从犯下狱,姜渐不免不忿。 兼有谢闻此事,主谋之人,必不可活了。其余族人,流放边疆。 明勇侯是个懦弱性子,平日青楼妓院在床榻之上,多有笑语,此刻却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在大牢里直接尿了出来。 姜渐懒得同他说什么,直接吩咐衙役,一刀毙命。 温热的血溅了一墙,原本褐色的旧泽吸满了养分,又鲜艳起来。 处理完明勇侯夫妇和世子,接下来就是那个刚醒转没多久的徐霜质。 陛下和太子的旨意都是,主谋全诛,余者流放。 可这徐霜质也是当事人,明勇侯夫人又大包大揽,说女儿并不知情,都是她夫妇二人所为。 第136章 姜渐一时犹豫起来。 说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似乎是生是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得可怕,只要一刀一剑,就可以头断血流,这在前世已经看过许多,虽然早已经习惯,但并不想再多看几眼。 走到关押徐霜质的牢房门前,衙役拿着钥匙开了房门。 徐霜质看到有人前来,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只抬起头,看了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眼中噙泪。她生的灵秀,两只眼睛此刻好像是盛满了水的玻璃碗,只需要轻轻一碰,水就会流出来。 可惜姜渐天生就是无福消受美人恩的瞎子,他脸色算不得好,也并无宽慰的心思,而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你就是徐霜质?”他之前应该也见过这少女几面,现在境遇却是天差地别,一个为堂上官,一个却是阶下囚。 徐霜质怯懦地点了点头:“是我。”她似是鼓足了极大勇气,才问道:“姜郎君,请问我家是犯了什么罪过,要受这样抄家的刑罚?” 姜渐冷冷一笑,看向这少女的眼神带了几分戏谑:“怎么,你不知道吗?你们家可是大胆得很呢,居然敢对当今太子下手。还不止于此,之前强抢民女、抢人财务之事,你们明勇侯府可是做了不少啊。” 想到这儿,他忽然心思定了,她身上穿得,吃的喝的,无一不是不义之财,又怎么会无辜? 还是早些送她上路吧,流放之地苦寒,不是她这么一个娇小姐受得了的,早早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向旁边带刀的东宫侍卫使了个颜色,对方会意,手放到了刀柄上。 腰间悬挂的这把刀,上面刚沾染过三人的血,马上就要送他们一家团聚了。他本来还以为,姜少卿看见这楚楚可怜的小美人,会起恻隐之心,没想到还真是铁石心肠得很呢。 刀光露出一截,徐霜质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向姜渐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因为被喊来加班的缘故,穿得并不是官袍。 徐霜质道:“大人……!”她的称呼由姜郎君变成了大人。 “大理寺难道能罔顾律法,随意处置吗?按照陈律,大理寺断案后,应当将卷宗交给刑部,刑部确认无误后,由御史台终审,方能行刑。如今一审都未,这不符合律法。” 她语气哀婉,吐字却清晰,和那个窝囊的明勇侯倒很不同。 姜渐突然有了些兴趣,蛇的身体最为柔软,毒蘑菇的外表大多艳丽,这样的亏他吃过不少。 “大陈律法,你倒是很熟悉。可惜了,明勇侯的案子,是陛下亲自下的令,我这做臣的,不过也是奉命而为罢了。至于为什么会惊动陛下,我想徐娘子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徐霜质的双手被无情拂落,她脸色惨白起来,为何会惊动殿下,她当然知道。 一颗颗泪珠滚落,她声音哽咽道:“我和大人不一样,你是个男人,尚且有出去的机会,可我只是个小女子,只能爷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也是诗书礼仪学着长大的,自然知道什么叫廉耻,可父母之命,怎可违背?” 姜渐道:“那正好,你父母先你一步,已经下去了,还有你那哥哥,你们一家团圆也不错。” 徐霜质被噎了一下,本意是想博得同情,看有没有一线生机,但没想到,姜渐居然如此不近人情。她和姜渐并不熟悉,未曾见过几面,印象中的姜六郎,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俊秀郎君,怎能料到,短短一年之内,这人已经从光明磊落的君子,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理寺少卿。 她犹不死心,继续道:“大人也有妹妹,应该知道女子的不易。只要能给我一条生路,大人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为奴为婢,绝无二话。” 姜渐道:“我想要奴婢,什么样的买不到,非得要你?白跟你说这么多话,张兴,还不快动手!” 徐霜质看他心如顽石,软硬不吃,只得放弃。临死大笑道:“姓姜的,你有什么了不起,跟我摆臭架子,要不然有个好爹,你又比我高贵在哪里?实话告诉你吧,主意都是我出的。我不单要入东宫,还要做太子妃,将来更要做皇后!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狗杂种,迟早都要被老娘踩到脚下……” 姜渐斥道:“张兴!” 叫做张兴的侍卫不再犹豫,手起刀落,叫嚣着的徐霜质瞬间没了气息,血喷涌而出,沾到了她美丽的脸上。 姜渐冷笑了一下,死不足惜。唯一可惜的是,旁边应该躺着姓宋的。 第72章 传话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姜浣的事情办妥了,有了姜老夫人出面,宁国公府世子楚君怀, 乖乖地把和离书送了过来, 两家一同去官府, 现在姜浣的户籍回到姜家, 不再是宁国公府的媳妇了。 只不过,二叔父姜葳和许氏, 又开始张罗着给姜清看婚事了。 姜浮觉得真悬,这两口子,一个自负自大, 另一个一味小意温柔, 都不是能拿主意的人。 可姜清等过完年之后,也就十九岁了,她说不想嫁人,可怎么能真的就如她的意呢? 不过她也不算着急, 按照年龄顺序, 前面还有个姜濯姜渐等着。这两位, 一个是新科进士,一个是少年得意, 两人在婚嫁市场上都很受欢迎。 第137章 就像现在,姜夫人就拉着姜浮询问她的意见, 想要怎样的嫂嫂。 姜浮只是笑:“娶妻的是阿兄, 又不是我, 我觉得好的, 他可未必觉得好,阿娘还是问阿兄去吧。” 就像她觉得, 姬芳懿、扶月公主、丞相家的娘子,还有那位英雌救美的岳娘子,都不错,可阿兄一个都不喜欢。 不说还好,姜夫人听了,愁容满面:“唉,快别提了,每次我一跟你阿兄说起这件事来,他活像是浑身长了跳蚤,怎么也留不住,只说什么,大业不成,何以家为。阿浮你说说,自古以来,都是先成家后立业的。阿渐是越发翅膀硬了,为娘的话,他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姜浮只以为,是阿兄心里还念着应逐星,并不好跟姜夫人明说,只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等阿兄的正缘到了,他还要求着你去提亲呢。” 姜夫人叹道:“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又道:“你阿兄如今脾气大的很,我和你阿耶也不敢和他多啰嗦。你五兄也到了年纪,还有阿清。我觉得你五兄倒好,见了姑娘就笑成一朵花儿似的,别说年轻娘子喜欢,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哪个不喜欢这样的女婿呢?正好秋天了,咱们家也好久没热闹过了,再过两天,就以阿娘的名头,办个赏菊宴,多邀一些年轻娘子和后生。说着是赏菊花,其实呢,就是想看。就算双方不满意,也不会伤了和气。哎呀呀,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姜浮道:“阿娘决定了,去做就是。”反正姜家的管家大权,是掌握在阿娘手里的,家中老小,无一不同意的事情。 要是把钱财交给阿耶也就是现任家主,那才真是给了铁公鸡,一毛不拔,大家一起吃糠咽菜去吧。 姜夫人便兴冲冲操办起来,姜浮离开,中路原本是想去看看姜浣的,但姜浣现在和姜老夫人住一起。 姜浮总觉得,这位祖母不大喜欢她,她才不愿意去自讨没趣,只有众姐妹一起去的时候,她才一起去装装样子。 祖母喜欢的,是大姐姐那种贤良淑德的女孩儿,老人家看人倒是很准,姜浮装得再好,也没逃过她的法眼。 她回了院子,想出去逛逛,但雪簇的身影却怎么也不见。 妙嫣答道:“雪簇一上午都没在,估计是出门了吧。” 雪簇到底不是姜府的侍女,来去也不受姜府管控。 姜浮知道她大概是回东宫去了,轻哼一声:“那算了,等明天再出去吧。” 不得不说,有个会武功的小侍卫简直是安全感十足。她寻思着,要不要和阿娘撒个娇,出去买一个回来,雪簇终究不是姜府的人。 雪簇得到了命令,去回东宫,她本来以为,着急见她的,居然不熟应逐星,而是太子本人。 面对谢闻的时候,她有点发愣。东宫的人那么多,她根本没和谢闻说过几句话,对于上位者,还是有点害怕。 尤其是行了礼之后,谢闻端坐在案前,却并不说话,这让她更发怵了。 该不会是,她听了不该听的,要杀人灭口吧,这可不行,她还没上战场,没建功立业呢! 豆大的汗珠滑落,她的腿都要站麻了,心思逐渐平静下来。 偌大的宫殿中,金碧辉煌,除了两人之外,只有一个李端厚。不巧得是,她和李端厚也不熟,毕竟她是十率府的人,和东宫近侍虽然有交集,但真的不多。 见谢闻久久不开口,李端厚咳嗽一声:“你是叫雪簇是吧?” 雪簇点点头。 李端厚瞧了一眼谢闻,他正低垂着眉眼,好像真的在看书,但实际上,都一盏茶的功夫了,书楞是没翻一页。 “是你奉命,一直跟着姜娘子吧?我问你,这两天,她都在干什么?” 雪簇愣了愣,姜浮在干什么? 老老实实回答道:“吃饭睡觉,就这些。” 李端厚简直是恨铁不成钢:“除了吃饭睡觉呢?其他的呢?”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雪簇挑些好听话讲讲,但对方瞪着大眼睛,一看就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端厚只能循循善诱:“比如……有没有提前咱们殿下?” 雪簇讶然,回答道:“没有!” 谢闻的手抖了一下。李端厚不死心,继续问道:“一句都没有?” 雪簇是个老实孩子,当即道:“一句都没有。” 李端厚看着她心里叹气,这小娘子,从小在那堆莽夫里长大,怎么就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呢?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谢闻却已经恼了,手中的书卷掉落在书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好了,下去吧。” 李端厚不敢再多言,领着雪簇往外走。到了殿外,到了小路上,李端厚才埋怨道:“我说你呀,怎么就一点好话都不会说。随便说几句话哄殿下高兴,好处能少得了你的?” 雪簇呆头呆脑:“我只是说实话。” 李端厚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事就别提了。等你回姜府,见到姜娘子,你该怎么说?” 雪簇奇怪道:“说?我要说什么?” 李端厚一句话一句话地教她:“我就知道。你记好了,等见到姜娘子,你就这么和她说。殿下挂念娘子不得了,心里可一直想着呢。只不过呢,殿下脸皮薄,需要娘子给个台阶下。就这么说,你可记住了?” 第138章 雪簇抿了唇,拒绝道:“好肉麻,我才不说。” 李端厚怒了:“你这个人,我都饭都喂到你面前了,你还懒得吃?” 雪簇没说话。 李端厚看她脸上倔强,到底不过是个小娘子,年纪小,不懂这些也正常。他又好声好气劝道:“你就听我的,反正那日,咱们殿下已经幸了姜娘子。姜娘子注定呢,是要入东宫的。她要是现在服个软,太子妃之位肯定是没跑的。但要是再拖,还真就说不准了。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雪簇一脸的疑问:“你胡说什么?姜娘子何时……”她红了脸,接下来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她是单纯些,但并不是傻子,当时,她在马车外可听得清清楚楚的,分明就是殿下一直在说,什么“日夜都想着你”此类的,真不害臊。 李端厚心想,雪簇应该是不懂男女之事,殿下都亲口说了,他要负责,那两人不就已经成事了吗? “你就照我说的去学,准没错。” 两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李端厚给送她出去:“你要是真的为殿下和姜娘子好,就去传个话。说几句而已,能要你的肉?” 雪簇没说话,扭头走了。 回到姜府的时候,妙嫣见到她,笑道:“娘子找你有事呢,你快去看看吧。” 她忙不迭地进去里屋,姜浮正在写字,太子送的那株白牡丹,因着天气变冷,被移到了花盆里,搬到屋内。 姜浮余光看到她的身影,笑道:“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去见你的应副率,得到傍晚才能回来呢。” 雪簇闷闷道:“不是应副率找的我,是太子。” 姜浮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墨点晕染看了,这幅字算是毁了。 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道:“殿下找你有何事?” 雪簇想了又想,鬼鬼祟祟看了看周围,房间里并无其他人,才小声道:“他们要我转告娘子,你现在要是给太子台阶下,太子妃之位肯定是你的,但要是再等等,可就说不准了。” 姜浮听了,毛笔甩进笔筒里,冷笑道:“谁稀罕呢。还真以为是什么凤凰蛋了,人人都要喜欢他不成?” 雪簇呆住了,姜浮明显是生气了,这和李端厚说的不一样啊。 等怒火过去,姜浮冷静下来,又询问道:“这是太子亲口跟你说的?” 雪簇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是李端厚,就是一直跟着殿下的那个李公公,他让我跟娘子说的,说这是为了你好。” 姜浮摇头道:“呵,他心里八成也是这么想的吧。雪簇,以后他要是再找你,你就和他明说,那个太子妃之位,谁爱要谁要去,犯不着拿这个来威胁我。” 雪簇道:“早知道娘子这么生气,我就不说了。”果然,她就不该听李端厚的。 姜浮道:“这与你何干。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呢,你只是个传话的罢了。” 雪簇讪讪道:“那娘子,你真的不当太子妃了吗?而且,就算你不想,可殿下是太子唉,要是一纸诏书下来,不是不想嫁也得嫁吗?”李端厚也是这么说的,只要太子想,姜浮是必定要入东宫的。 姜浮道:“谁说的,我若不想嫁,就先定门婚事,他总不能君夺臣妻。实在不行,我就远走高飞,隐姓瞒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现如今,又不止陈一个国家。如果逼急了我,办法还多着呢。” 话说完,她突然惊悟,明明自己之前,对于婚事的态度并不十分抵触,何况对方是谢闻。 由爱故生怖,她估计是真着了道了。 沉默不语,日后究竟如何,她该细细打算一下,是快刀斩乱麻,断念绝情,还是……真的如心中所想呢? 那日亲昵后,她当时羞涩,但其实也并无觉得有什么。情之所至,谢闻并未强迫于她,她自己乐于回应的。 她骨子里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只是亲亲抱抱而已,马车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连一帘之隔的雪簇都不知晓。 她却为了这件事,起了不如嫁给他的意思。皇宫泼天富贵,自是不易。可就算嫁给寻常人家,麻烦事又哪里少了呢? 与其思前想后这么多,还不如挑一个喜欢的。就算真心易变,但最起码当时也算是快乐过的。 但是,谢闻居然敢威胁她。 有了肌肤之亲又如何,难不成就签了卖身契吗?两人还没干什么呢,就这幅德行了,要是以后真有个什么万一,她不得被赶出东宫? 不行不行,她绝对不能咽下这口气。 第73章 意决 姜浮特意去找姜渔, 嘱咐道:“过几日,阿娘要举办秋宴,你一定要来。” 姜渔疑惑道:“为何?大伯母也要举办宴会, 要做什么?” 姜浮道:“表面上说着是赏菊, 但实际上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家里兄弟姐妹, 有不少都到了年纪。你我也是,下面的淳儿也有十五了, 总该张罗起来。” 姜渔木了一下,不自在道:“大伯父答应过我的,我的婚事, 让我自己做主。” 姜浮故意点头道:“确实, 不过你总是过来看看,就当给阿娘面子。”她脸颊上浮上红云,小女儿情态十足:“我还指望着,你给我把把关呢。” 第139章 姜渔吃惊道:“阿浮, 你这是何意?难不成, 这次要给你相夫婿吗?” 姜浮羞涩点头, 姜渔忙劝道:“那些权贵子弟,多是风流浪荡之徒。你看看大姐姐和姓楚的, 就是最好的例子,阿浮你可要仔细想想呀!” 姜浮心中暗笑, 姜渔着急之色不似作伪, 只不过, 这着急是因为她的终身大事呢, 还是因为谢闻,这就无法得知了。 姜渔可是前不久还信誓旦旦劝她“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可现如今,已经倒戈谢闻了。 仔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国师周了非站队谢闻,姜渔作为他的弟子,自然要和师父在同一阵线的。她想踏入那个名利场,自然也遵守规则。 姜浮不能说姜渔是对是错,不过倒可以借着她的“小话”,给谢闻传些错误消息。 她故意叹气道:“这道理我当然知道。可是,阿娘跟我说了,女孩儿哪有一直不嫁人的道理呢。小鱼,我没有你那么有志向,只能顺着爷娘的意思,嫁人生子,平平淡淡走完这一生罢了。” 姜渔想要说什么,姜浮只装作看不见,自顾自说道:“爷娘说了,不指望我去攀附权贵,只要人才好就行。最好是寒门子弟,能被姜家拿捏。就算我出嫁了,遭遇到什么事情,有阿兄在,阿兄也一定会给我做主的。小鱼儿,你说我说得是不是?”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清尘收露,夜凉如洗。 两姐妹好像在说贴心话一般,姜浮脸上是甜蜜的笑,姜渔原本有些怀疑,一个人怎么会短时间内转变如此之大,但是真是假,也不需她来分辨。 她敷衍着和姜浮继续说话,心里已经在想着,明天要再去一趟东宫,把这个消息告诉谢闻。自然是要让该烦扰的人去烦扰。 东宫。 姜渔来打小报告,谢闻的脸色已经黑得可以,他强忍着,手指攥紧衣摆,骨节都有些发白。 姜渔也察觉到气氛不寻常,说完了该说的,立马告辞,多一刻也不呆。虽然很不地道,她觉得,阿浮能嫁给谢闻当太子妃,实在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谢闻有君子德行,就算爱驰,也会念着昔日情谊,不会如楚君怀之辈,发妻原配弃之如敝屐。 再次嘛,就是她的私心了。想要在官场上畅通无阻,没有个后台可不行。枕头风可是最厉害的,看看如今的宋贵妃就知道了。 她要是有一位皇后堂妹,怎么着可能沾沾光。 不过这两人,还真是好事多磨,天天这个事那个事情,她都要烦死了。赶紧成亲册礼送入洞房,然后就等老皇帝一死,不行行了吗?非得整这些有的没的,真麻烦。 等到姜渔走后,谢闻气得要死。刚才他已经积攒了不少的火气,有个刺史,跟听不懂人话一样,请安折子上写得颠三倒四,一直报告一些下雨的小事,这还是去年的雨。 阿耶把大部分奏折都送到他这里来,受折磨的就成了他。 姜渔短短几句话,直接火上浇油。谢闻气极,把手中的奏折扔到桌子上,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李端厚侍立一侧,大气都不敢出。他敢对着菩萨发誓,没有人比他更希望,殿下能早日抱得美人归。 奏折散落在地,谢闻喝了一口冷茶,平静下来。 他问道:“快到日中了是不是?” 李端厚忙道:“正是呢,殿下可是要用午饭?今儿有什么想吃的,奴才……” 谢闻道:“不急,你去国子监,传姜祭酒过来见我。” 李端厚应是,马不停蹄去了。 谢闻眼神幽深,看着那白瓷的茶杯发呆,又想起阿浮的脖颈,那日他还咬了一口,月中聚雪一般,也是这样白得晃人眼。 两人明明已经有过那么亲密的行为,她却还是不愿意嫁他,居然要大肆相看。 休想! 不管她怎么想,反正自己是一定要负责的。 只是之前,已经在阿耶那里说过,他命中不宜早娶,不能再去请赐婚的圣旨。 当初,他就不应该想东想西,先把婚事定下来再说。他算是看清了,阿浮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坏人,又何必想要她心甘情愿。他不想再做什么君子了,若是不喜欢,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他。 他是太子,未来是帝王,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既然她不愿意,那就强求吧。 等姜祭酒一来,就威逼利诱,让他把女儿嫁给自己,到时候,看她还能想什么借口推脱。 想到她不得不婉转应承的模样,谢闻发出一声冷笑,一定要好好惩罚一番,让她长长记性。 他越想越得意,等到李端厚带着姜祭酒进来的时候,才收起笑意,换成温和的模样。 姜祭酒行礼后问道:“不知殿下唤臣来此,有何要事?” 谢闻:“祭酒太多礼了。孤与重明,有兄弟之义,祭酒是重明的父亲,也是孤的长辈。” 姜祭酒忙道:“臣何德何能,当得起殿下的长辈!犬子愚钝,承蒙殿下不弃,甘为驱使,更不敢称兄弟。” 谢闻不想再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道:“孤今日确有要事,和祭酒相商。” 姜祭酒道:“洗耳恭听。” 谢闻道:“祭酒除了重明,还有一女。孤悦其袅娜娉婷,望聘之为妻,祭酒可有异议?” 第140章 姜祭酒大惊失色,忙跪下道:“小女才疏学浅,形貌疏陋,不堪为东宫之主。” 他心里埋怨起来儿子,自己跟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就算了,还要把唯一的女儿也搭进去。 谢闻面无表情道:“祭酒不必过谦,孤意已决,不可转也。” 姜祭酒还要再说些什么,谢闻沉声道:“姜卿,这是命令,而不是请求。” 姜祭酒冷汗直流,暗暗叫苦。 谢闻又道:“祭酒最好不好起别的心思,孤今日之言,句句发自肺腑。……阿浮只能嫁给孤。” 姜祭酒抬头,看见太子满含威胁的脸。他尚且年少,但通身矜贵威严,绝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气吧? 这可……这可……真是要命。 傍晚时分,姜渐终于结束了今天的事情,迎着夕阳踏进姜家的大门,刚进去就察觉不到了不对劲。 然后就又被姜祭酒绑到了祠堂,看着对方手里握着的荆条,他简直莫名其妙得很。最近他简直不能再老实,天刚亮就到官衙里去,不到快宵禁不归家。 大理寺和国子监相距甚远,他这些天见到阿耶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怎么可能招惹到他? 阿耶拿着荆条虎视眈眈也就算了,阿娘也在一旁拿着帕子拭泪。 姜渐茫然了,他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死也要让他死个明白吧。 “阿耶,你要打我,我也认了。但无论如何,也要让我这顿打挨得明白吧?” 姜祭酒冷笑道:“你还有脸说。你知道今天午后下值,太子殿下把我叫过去说什么吗?” 姜渐想不出来,谢闻叫姜祭酒能有什么事情。事实上,自从上次姜浮的事情,他就没见过谢闻了。 谢闻生他们的气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只是冷着他,并无降罪下来,姜渐心中已经很愧疚了。 姜祭酒看他不说话,冷道:“瞧你做得好事!” 他来回踱步,可见内心之烦躁。 “你自己跟着太子鬼混也就算了,你妹妹怎么跟太子扯上关系了?是不是你在其中牵线搭桥?” 姜祭酒怎么会知道,谢闻对姜浮有意,难不成……? 姜渐直呼冤枉:“怎么可能?阿耶是不是会错意了?” 姜祭酒冷笑道:“你还哄我呢?今天太子把我喊过去,说的可清楚了,要娶阿浮为妻。一字一句的,当你阿耶我真老了,耳朵也不行了是吗?” 姜渐真没想到谢闻会来这么一出,他惊讶道:“怎会!那阿耶如今打算怎么办?” 姜祭酒剜了他一眼:“能怎么办?国师之前说过,太子不宜早娶,还有时间耗着呗。只能祈祷他早日变心,看不上阿浮罢了。” 姜渐心想,这恐怕是不行的。 姜夫人泪道:“这件事,可别给你妹妹知道。那皇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妹妹自小无忧无虑长大,到了那儿,估计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姜渐心想:那您还真是小看了她了。 姜祭酒看他不睡会,踢了一脚:“听到了吗?要是被我发现,这事儿中间有你的参与,你就不要再进姜家的大门了!” 姜渐无奈应是。 心中却想着,谢闻究竟发什么疯,他明天要去东宫看看了。 不告诉姜浮就不告诉她吧,反正她也不乐意当什么太子妃。 不过看着爷娘这么嫌弃谢闻,另起了一种微妙的心思。谢闻配阿浮,又有哪里配不上? 门第,人才,品德,怎么阿耶阿娘活像是被看恶霸看上了女儿? 第74章 自嘲 北风渐紧, 吹得人脸疼。 姜渐裹紧了衣服,在东宫里等通传,酸涩之感顿生。从前, 这东宫和姜府对他来说, 没有什么不同。谢闻并无姬妾, 就算是后院, 他也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 现如今, 居然要等通传了。 唉,真是红颜祸水啊。 幸好李端厚带出来的是个好消息,谢闻同意见他。 随着李端厚进去, 殿内除了谢闻, 还有一人。 姜渐震惊道:“姜渔,你怎么在这儿?” 姜渔轻蔑道:“怎么,这东宫是你家啊?只有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她心中不乏得意, 姜渐能来的地方, 她现在也能来了, 甚至比他来得还早些。 李端厚忙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 这是东宫,谢闻还在, 兄妹俩不要吵起来。 姜渐不与姜渔计较, 行礼道:“家父言, 殿下昨日传话, 欲以阿浮为妻子,这是真的吗?” 怎么, 姜祭酒不同意也就算了,姜渐也不同于吗?可惜,他心意已决,无论同意与否。 谢闻冷道:“连你也要来质问我吗?” 姜渐哑然。 姜渔见缝插针,忙道:“就是就是,六兄你怎么能这样。太子殿下,他真是太过分了,不像我,一心一意为殿下和阿浮着想,只想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姜渐瞪了她一眼,这墙头草,马屁精。 谢闻被这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取悦到了,只轻哼一声,并没有再发火。 姜渔得意地回看过去:“做文章六兄在行,可这种事情嘛,就你那个脑子,还是闭嘴吧。” 第141章 姜渐气道:“你!!!” 李端厚忙道:“哎呦呦,两位,在这儿就别吵了。六娘子有什么主意,快说来听听。” 姜渔这才道:“这也不难。阿浮为什么不乐意,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当日太子妃之选,只有一个殿下,备选却有那么多,阿浮心里肯定要不高兴的。” 谢闻道:“为何?明明我已经多次和她说过,只要她来,太子妃一定是她。” 姜渔“啧”了一声:“不对不对。殿下这样说,和逛菜市场有什么区别吗?看着这个白菜好,就要买这颗。阿浮和被挑挑拣拣的白菜萝卜又有什么区别呢?” 谢闻反驳道:“怎么会是白菜萝卜?!”他是真心把她当成未来妻子一样敬重的,要不然……要不然……也不会多次压抑波澜,克制想要一亲芳泽的欲望。 姜渔哼道:“殿下想想,阿浮只是家里相看,你就气得要死,推己及人,皇宫都特意为你举办了选妃的宴会,那阿浮岂不是要气得投湖?” 谢闻不语,心中暗暗思量起来,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错。所以阿浮真是为这个生气吗?他倒真想阿浮是为这个生气,这样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姜渐无语至极:“殿下是什么身份,能被殿下青睐,是阿浮的福气,你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姜渔翻了个白眼:“呸呸呸,你才都是放屁。” 眼看两人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谢闻止道:“罢了,我清楚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李端厚送客:“两位请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姜渐一甩袖子,直奔大理寺而去,不多说一句话。 姜渔也不甘示弱,手甩得更高,可惜她今天穿得是窄袖襦裙,根本甩不起来。 自回了国师府,周了非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了,双目合着,白衣广袖,让人疑惑,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而去。 听到她来的动静,周了非闭着眼:“事情办得如何了?” 姜渔大大咧咧坐在蒲团上,自夸道:“有我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周了非道:“成了?” 姜渔讪笑道:“还差一点儿,不过也就差那么一点儿。” 周了非睁开眼睛,他好像不是陈人,瞳孔不是纯正的黑色,介于黑色和灰色之间,估计有异族血脉。 “这一点儿,是多少?”他上下打量姜渔,意味深长道:“我看你和你那堂妹,也有一丝相似之处,要不然你去趁虚而入?当太子妃锦衣玉食,可比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强多了。” 姜渔立马拒绝:“师父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姜渔出来混也是有底线的!别说我不打算嫁人,就算我想嫁人了,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我才不要和阿浮抢。” 周了非轻笑一声,重新合上双眼:“这算什么,想要出人头地,以前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统统都要接受。” 姜渔心道,这个老狐狸。自己想上太子这条大船,就迫不及待把她卖了,他想都不要想。 周了非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绝,朝堂上的事情姜渔还不太懂,但他说皇帝属意太子,那就一定错不了。 真不明白,大伯父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姜渐是铁定的太子党,还一直拿乔,想要不参与这些事。树欲静而风不止,倒不如提前抱大腿,之后盆满钵满多好。 赏菊宴筹备好了,帖子也都发了出去,姜浮也被使唤着做事,阿娘说,等她以后嫁了人,这些都是要她做的。不光是她,还有柳先苒和柳眉月,姜清身体不好,昨夜降温,不慎染了风寒。 天公不作美,赏菊宴这日,却不是个好日子,天上是如墨泼的乌云,浓淡不一,微弱的阳光想从云层里挣扎出来,却并没有什么用。 五郎君姜濯父母尚在,轮不到姜夫人做主婚事。她就拉着姜浮,为姜渐挑选妻子,看了这个娘子,觉得俊俏,看了那个娘子,也觉得可人。可惜了,她觉得哪个都好,可姜渐是个木头,偏偏不开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抱上大胖孙子呦。 姜浮抿着嘴笑。 姜夫人指着傅相的庶女给姜浮看:“你看那个娘子怎么样?在你们年轻年轻女孩儿里风评如何?” 今天傅莲乔也是来了的,之前宫中举办宴会,她被选为晋王王妃,估计明年春天就就要行嫁娶之礼了。 所以,她并不在姜夫人考虑的范围之内。倒是傅丞相家的二娘子,年纪也正合适。还是娇俏的性子,姜夫人心想,就要给姜渐找个这样的,他那种小古板,就应该找个活泼些的。 姜浮只笑笑不说话,她可不敢乱出主意,万一又到阿兄怎么办?她总觉得,这两日,阿兄看她的眼神凶得可怕。 “阿娘还是问问阿兄的意见吧,说不定,他心里早就有了人呢?” 姜夫人哂道:“得了吧,就他。不是阿娘埋汰他,不知道随了谁,以前还好,最近是越发脾气古怪了。他呀,但凡能有你五兄一点儿讨喜,我也就不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了!说真的,我可是羡慕你四叔母的很。” 姜浮只是笑,不说话。 说五兄五兄就到,她看到,姜濯穿得风骚得很,大冷天的穿得这么单薄就算了,还拿着一把扇子摇啊摇,风度是有了,但姜浮真担心,他会生病。 第142章 旁边围了几个大方外向的娘子和他说话,再外一圈儿,更有许多温柔内敛地朝他暗送秋波。 姜浮笑了,揶揄道:“阿娘,我觉得你也别羡慕四叔母了。五兄人缘虽好,但是依我看,娶妻恐怕也是个难题呢。” 姜夫人道:“怎会?这么多娘子,我看哪个都很不错啊。” 姜浮道:“关键不就是,到底要哪一个吗?我看五兄这副样子,嘴里抹了蜜,却根本没把人家娘子放在心里。又或者是,都放在心里了,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姜夫人若有所思,这两兄弟若能平均一下,就好了。 姜夫人心里想起太子的事情,幽幽叹了一口长气,看着女儿心中爱怜之意大盛。现在她还不知道这噩耗呢。 都说门当户对,再尊贵也不能尊贵过皇室去。 再说那太子,就算如今真心相待,可难保以后怎么样。 现在姜蘅虽然并无侍妾,但姜夫人总觉得,那是他扣门的缘故。养了一子一女,银子如流水的花,已经要了他的老命。要是再养几个小妾子女,恐怕他就先要被活生生心疼死了。 姜夫人心情一下低落下来,姜浮只以为还在为姜渐的婚事担忧。 主角姜清又在病中,强撑着来了,但脸色并不好。姜浮作为主人家,少不得要招呼客人。雪簇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觉得很无趣,吃也不好好吃,玩也不好好玩,一群人聚在一起絮絮叨叨个没完,还没有上次的抛球会有趣呢。 探花郎张清徐居然也来了,他虽然是诸位夫人的女婿热门人选,但不知道为何,他的婚事但现在也没有定下来。他现如今进了翰林院,那里可是个清贵的地方,是天子近臣,前途一片大好。 姜浮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她真怕,这人又说出些什么疯言疯语。 而且她现在心里想得是另外的事情,姜渔应该告诉谢闻了吧?奇怪,他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今天是休沐的日子,大家都很空闲,他这都不来吗? 姜浮还以为,谢闻知道她要相看婚事对象,会怒不可遏,看来还是高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了。 她有些自嘲,可笑啊可笑,明明痴情女子负心汉的话本故事,她没看过一千也有八百,轮到自己的时候,却还是轻而易举地沦陷。 细想起来,谢闻为她做了什么事?好听话但是说了不少,但也无非是那些陈词滥调,什么喜欢你想见你一定娶你为妻之类的,似乎成了男人的统一话术。 她和其她人也没什么不通,说不定,谢闻就是隐藏好的五兄,他对待每一个娘子,也都是这样温柔款款痴心一片呢。 第75章 和好 许氏看中了几个青年才俊, 姜清是妾室所出,从小也不在她身边养大,许氏对这个名义上的女儿, 没什么深厚的感情。 但到底都是一家人, 她又是最在意名声的, 怎么可能给他挑一个见不得人的女婿, 那不是把话柄送到别人手里吗? 所以她也算用心,给姜清选夫婿, 只不过选来选去,姜清总是冷着一张脸,从不说一个好字。 一来二去, 她也恼了。 另外一位姜五郎, 他又是另一个极端。宴会结束后,四叔母看儿子适得其乐,以为必定成了呢。没想到一问,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要是有的话, 她明天就去打听。 姜濯面有难色:“哪一个?可儿子觉得, 每一个都很好啊。于侍郎家的女儿知书达理,林翰林家的娘子机敏灵巧, 还有其余几位,每个都好。” 四叔母噎了一下:“哎呦, 都好也只能娶一个回来啊。” 姜濯道:“唉, 那这样, 可难办了。要选出一个来, 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四叔母和姜夫人抱怨的时候,姜浮几姐妹也在场, 各个被逗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是日傍晚,天空居然飘起雪珠儿来。这才十月多,今年的初雪,未免来得太早了些。 早也就罢了,不多时,居然还大了起来。幸好宴会下午就散了,要不然赶上这一场大雪,路要难走起来。 折竹碎玉声不绝,青竹顷刻变琼枝,冰雪襟怀,琉璃世界,郁闷之气,也一泄而出。 开窗欲观雪景,却见窗前已经站了一人,正是谢闻。 姜浮慌忙回头看去,屋内并无一人,这才放心与他说话。 夜色已重,雪光亮人,炉子已经烧起来了,屋边的雪刚靠近地面,就融化成了一滩雪水。 姜浮没好气道:“殿下怎么来了?” 谢闻没说话,低垂着眉眼把手里的雪团递给她。素雪纷纷,清风入怀,他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头发落了不少雪花,无意间碰到姜浮的手指,也一片冰凉。 姜浮看了看手里的雪团子,两只尖尖耳朵,能看出来是个小猫轮廓。但屋内热,她手心也热,刚接过来就有要融化的意思。 谢闻的声音带着一丝哑,又有点别扭和委屈:“今天下雪了,想来跟你看雪。” 姜浮心中一暖,但她可还记着仇,只把雪团子捏了又捏,没搭理他。 谢闻想去拉姜浮的手,但又忍住了,只是低着头:“阿浮,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第143章 姜浮故意道:“哦?我和殿下是什么关系,需要和好吗?” 谢闻没答话,反而是又问道:“你今天相看,有遇到中意的人吗?” 姜浮道:“有呢,还不止一个,玉京真是人杰地灵,人才辈出。” 谢闻眼睛有点红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去拉姜浮的胳膊:“不行,你不准喜欢其他人。我只有你一个,你也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他离得很近,可以轻易地闻到身上的酒气。姜浮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每次都是这样,又来借酒装疯。 谢闻点头:“但我没醉,我清醒着呢。阿浮,我们和好吧,你不理我,还要去见别人,我真的好难过。” 姜浮觉得好笑:“有多难过?” 谢闻道:“我的心都要死了,不信你听听。” 姜浮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才不听。” 谢闻看见她笑,也跟着笑:“你笑了,笑就是不生气了。我们和好了,对不对?” 姜浮道:“你想得美。” 谢闻眼睛很亮,低头去亲吻她的眼睛,看她没躲,手抚上她的脸颊,因为太过冰冷,姜浮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他立马收回,将手搭在了窗台上。 目光越来越缠绵缱倦,口中不住呢喃:“阿浮阿浮……” 和上次的急切不同,这次的亲吻要温柔细致得多,情欲丝毫不见,细水长流。风裹着雪花,直往屋里钻,人脸上贴,姜浮还是觉得脸热。 谢闻递给她的小雪团,早也融化得不成样子,雪水落了一地。姜浮总觉得,谢闻的眼睛也成了一滩水,忍不住让人沉溺其中。 两人分开的时候,都要些气喘吁吁,谢闻探身,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住,刚刚亲吻的嘴巴就贴在她耳朵上边讲话:“只要你开心,我们的婚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好不好?这次,不会有什么大选,我自己去向阿耶请旨赐婚,好不好呀阿浮,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又重新回到雪里,两个人拉开距离,两双眼睛对视,姜浮被他握着肩膀,想躲也没法躲。 “你让我说什么?我敢说一个不字吗?” 谢闻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连巴掌都扇过了,姜浮还能有什么不敢的? 姜浮挣脱他的手,背过身去:“殿下口口声声说心悦我,可是到底心悦我哪里呢?我之前,也只是和殿下偶尔见过几面。” 谢闻道:“面虽未见,但重明经常与我提起你。他总是在别人面前炫耀,他妹妹漂亮又乖巧,等到后来我见了你,发现你比他说得更好。” 姜浮仍是背对着她:“可若是,我非你心中所想呢?” 谢闻红着脸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每次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是在捉弄他,可为什么阿浮不捉弄别人,只捉弄他呢?还不是因为阿浮对他有意。 姜浮问道:“你知道什么?” 谢闻:“……我知道,阿浮也喜欢我。” 姜浮这才转过脸来,正对着他:“殿下好不知羞。” 谢闻抱住她,黏黏糊糊地凑上来,想要一亲芳泽,姜浮又道:“殿下不会等酒醒之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上次在马车之中也是,分明是他抱着自己,说想她,可等药效过后,又翻脸不认人,还转过头来威胁自己。 谢闻也想起那日的事情,反驳道:“我才没有忘记!只不过……”只不过不好意思再见她而已。 姜浮好奇地把踮起脚,凑得很近,几乎是脸贴脸的程度。谢闻呼吸一窒,才没有心思回答,俯首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手也去搂阿浮的腰:“那阿浮呢?阿浮喜欢我什么呢?” 姜浮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喜欢殿下长得好看了!” 谢闻一时气结,脸上的浓情蜜意也被冰雪冻住,不可置信反问道:“长得……好看……只有这个吗?” 雪里温柔,水边明秀,如雪如玉,相视一笑温。 姜浮忍着笑,伸手拂落他发丝上的雪,捧着他的脸道:“殿下长得这么好看,我很难不喜欢呀。” 在冰天雪地之中呆了那么久,难免面上一片冰凉,姜浮劝道:“殿下快回去吧,要是冻着了,生病了多不好。” 谢闻道:“你先答应我,不准再生气。以后也不准,怎么样都好,只不能不理我,还要去看别的男子。” 姜浮道:“好好好,殿下快走吧。” 里屋妙嫣的声音传来:“娘子别一直站在窗边,那里寒气重,小心着凉。” 人声愈近,姜浮怕她会进来,顾不得许多,忙把窗户合上:“知道了,不会的。” 妙嫣果然端着热茶进来,看到地上的雪水,她倒是没多想,只以为输姜浮刚才开着窗,从外面飘进来的。她去外面拿东西要清理地面,姜浮送了一口气,再去把窗户打开,谢闻已经不见了身影。 雪地里面留下的脚印,也很快被一层积雪覆上,变成浅浅一层。只要再过一会儿,连这浅浅的痕迹都会消失不见。 她关了窗户,妙嫣正好也走进来,还有雪簇和盈枝,她们俩惯是吵吵闹闹得。 盈枝:“下雪了真好。” 雪簇:“下雪有什么好的,这么冷,又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第144章 盈枝:“怎么会,有炉子,有衣服,人怎么会冻死呢?” 她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记忆从姜府开始。 雪簇很鄙视她:“你怎么这么蠢呀?你有炉子和衣服,又不是人人都有。” 听到这话,妙嫣和姜浮都忍不住笑了,雪簇居然也五十步笑百步起来,盈枝是不聪明,可是雪簇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呢? 雪簇没理会她们的嘲笑,拳头捏得很紧:“等应将军带我上战场,我一定要大展身手,把敌人全部杀光。” 姜浮没说话,敌国虎视眈眈,可就算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就会迎来太平盛世吗? 其实,皇帝已经算是少有的明君,虽然暴厉些,但陈在他的治理下,还是在走向繁荣昌盛。 可是,就算是这样,在皇帝看不见的角落,还有尸体每天都在产生,饿死的,冻死的,含冤而死的,活不下去自杀的。 就像是今天,这场雪来得太急,朝廷一定来不及准备。 这一切又是雪的错吗?当然不是,都说瑞雪兆丰年,雪怎么会有错。 姜浮原本是不太懂,为什么几个兄长都那么迫切地想入朝堂,功名利禄是一方面,家国抱负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阿耶阿娘从小就告诉她的道理,不求她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就好。那为什么,阿兄想要保家卫国,创一个太平盛世的时候,阿耶会抚掌大笑,骄傲得说“不愧是我的儿子”呢? 她原本也觉得,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此刻心里却有一点模糊的光透出来。 朝着那点子光亮,她总觉得自己要做出些改变,或许今天就是改变的第一步。 明明谢闻喜欢她,她也喜欢谢闻,并不贪图他的身份,却还要因为他的身份畏畏缩缩呢? 雪簇,姜渔,应逐星,她们都敢于为自己争取,姜浮觉得,自己也应该努力尝试。 争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第76章 赠银 这场雪过后, 柳先苒和柳月启程要回云陵,本来是准备再留一段时间,但冬天到了, 难免接下来还会下雪, 趁现在还没有那么冷, 雪融化也不会把泥土冻结成冰, 还是早早告辞为好。 柳先苒临行时没来得及和姜渔告别,她们也是临时决定的, 姜渔照例要去国师府,两人错过了。 在玉京城呆了这么久,却不能和陪伴最久的朋友告别, 柳先苒有点失落。 她只能抱一抱姜浮:“我会想你的。” 柳眉月再过半年, 大概就会嫁过来了,可柳先苒不一样,舅舅估计要在当地给她寻亲事,也可能在江南, 也可能在西北。 但姜浮还是希望柳先苒可以嫁在云陵本地, 最起码那样, 可以留在她热爱的草原。 柳眉月只是看着,她并不常说话, 但和姜清的冷傲不同,她给人的感觉是温柔而无奈。 告别了柳家姐妹, 日子好像还是慢悠悠地过, 等姜渔回府的时候, 得知这个消息, 也只是很轻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低下头扒饭。 国师好像是吃素的, 姜渔每次回来都给饿了八百年一样。 她的世界里,有了周了非,有了谢闻,有霍尧,有应逐星。人心只有那么一块儿地方,新的东西进来,旧的东西势必要出去。 姜浮不知道该说什么,姜渔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等积雪消融,玉京城的泥泞都干涸,也不过两天的功夫,姜浮又从慎瑞云那里得知了个惊天消息。 文静瘦弱的好友,把金银头饰交给她,祈求她能派人去当铺,帮自己换些钱。 在慎家,慎瑞云能支使的下人也就仅限于身边的女使,她是主人的女儿,并非主人。 那些女使也都如她一样,被限制在深深庭院里,根本没有外出的机会。 姜浮惊住了:“你要银钱是做什么呢?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刚才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想过,慎家虽然不是世族,但数代为官,书香门第,家风清白,今日在朝堂上也并未有什么大事发生,怎么会让女儿变卖首饰呢? 慎瑞云思虑再三,方道:“阿浮,你们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家人丁单薄,我也并不其她姐妹,你之于我,和亲姐妹也无差别。我相信你,才告诉你,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好吗?” 姜浮点头。 慎瑞云又看了看一旁的妙嫣,姜浮会意:“妙嫣,盈枝是不是又跑去玩了?你去把她找回来,别让她到处乱跑。” 妙嫣也知道,这是把她支开,含笑应是出去了。 姜浮道:“这下你放心了,快和我说吧,怎么好好的,要卖起首饰来?” 慎瑞云低头道:“阿浮,实话同你说,今年春和之时,就是广平侯府娘子的生日宴,回去的时候,马车受惊,是一位书生救了我。” 姜浮不明所以:“所以呢?” 慎瑞云拉住了她的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要是传到我阿耶耳朵里,他真的会打死我的。我和他暗生情愫,我想和他私奔!” 姜浮这次是真的不可置信:“你疯了!” 慎侍郎是个传统守旧的人,对待女儿的教育方式,简直说得上是严苛,要求一言一行,必须符合大家闺秀做派。 第145章 姜浮深吸一口气,劝道:“那书生若是真的心悦你,为着你好,他应该去考取功名才是,而不是应该和你约着私奔!我看慎伯父也并非看重门第之人,要是他真的上进,慎伯父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情的。” 慎瑞云含泪道:“阿浮,你不懂我呢?我以为你懂得。我实在是受够了,若是吴郎真的是那种汲汲功名的人,我又怎么会喜欢他?” 她抹泪苦笑道:“我从小过得什么日子,你难道不清楚吗?走路一步的距离,都要符合规矩,为什么保持身材,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碰,如此这般活着,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若是他真的有了功名再来娶我,我和如今在这个家里,又有什么区别?” 姜浮仍道:“可你都要变卖首饰了,可见那个书生家里并没有多少钱财。就算私奔了,你们以后要怎么过活呢?” 慎瑞云道:“我顾不得这些了,哪怕是饿死冻死,我也都认了。总好过现在这样,行尸走肉一般。” 姜浮劝道:“你让他去考功名,以后谋个外放的官,天高皇帝远,你阿耶如何能管的到你们呢?” 慎瑞云道:“不行的,来不及了,阿娘已经在为我选婚事了。我家里中意的,是荷云莫氏,他们家的厉害,你不会不晓得。” 姜浮哑然,荷云莫氏,名声在外,她当然听说过。陈有句俗话,若得莫氏妻,不做神仙也使得。 就是说,莫家的女儿,各个都是妇德标杆一样的人物,打理家务性情和顺。慎夫人,就出身荷云莫氏,从她的言谈举止,不难看出莫家是怎么样的。 这样的人家,家风自然是好的,子弟虽然没有出什么大人物,但各个不赌不嫖,也不算太差。 可惜,他们家对待儿媳的要求,自然也是严苛得很。 姜浮懂了,慎瑞云为何如此着急了。她叹了口气,漂泊浮萍人命薄,无论是平民家的女儿,还是高官家的女儿,都免不了如此。 “我知道,再如何劝你也都听不下去了,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先拿去吧,首饰你还是自己拿着吧。等出了玉京城,你一定要留个心眼,别事事都听你那好情郎。” 慎瑞云道:“不行,我怎么能白要你得钱呢,亲兄弟还明算账。” 姜浮捡了一根钗子,放在手里摩挲,慎瑞云的首饰都很守旧得很,花儿蝶儿是一概没有的,她道:“你既然如此说,那这个就留给我做念想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银子就当做是我为你添妆了。你知道,几十两银子,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一时半会拿不出现银罢了。我这几十两银子,买你这根钗子,也不算太占便宜,这总行了吧。” 慎瑞云终于点头。姜浮开了箱子,她的确没什么现银,能拿得出来的银子也不过就六十两,都给了慎瑞云。在外面省着点花,两人过活几年是没有问题的。再说,等出了玉京,再把慎瑞云那些首饰变卖,又能得一笔钱。 送走慎瑞云,姜浮心里难免惆怅。她是绝对不会去和慎侍郎告状的,但总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慎瑞云过得压抑,她是知道的,可那是慎瑞云的家事,她一个小辈,自然也不能指手画脚的说什么。 可私奔这事儿,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暂时压下心中所想,慎瑞云告诉她,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她在家一直表现得很好,和爷娘期望中的女儿一样,应该不会对她过于防备。 谁也不会想到,一向温顺的羔羊,也有想要跳过栅栏的一天。 阿锦似乎也发现了,小主人的心情不太好,殷勤地用脑袋蹭蹭她的手,示意来摸自己。 姜浮勉强笑了笑,把小猫抱进怀里,只挠了下巴几次,小猫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可爱声音。 雪簇贼眉鼠眼地走过来,跟她传话:“娘子,明天就是冬至了,东市上肯定要热闹起来,殿下问您去不去?” 姜浮故意道:“人太多,吵得我头疼,我不想去。” 雪簇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啊?那我去回殿下吧……” 姜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你很想我去吗?我看是你自己想去玩吧?” 雪簇气鼓鼓道:“才不是呢,我又不是盈枝,哪有那么贪玩,我就是想让……娘子和殿下一起去嘛。” 姜浮道:“为什么?” 雪簇道:“我想让娘子当太子妃,以后要当皇后。娘子一定会是个好皇后的。” 姜浮脸红了一下:“胡说八道什么,你比盈枝也好不到哪去,什么胡话都敢说,仔细被别人听见,要灭你的九族。” 雪簇道:“我是个孤儿,根本没有九族。我说得也都是实话,谁会无缘无故来找我的事?” 如果是盈枝,现在一定摇晃着她的手,不住央求了。姜浮道:“好好好,我明天一定去。”心中怜惜之意大起,雪簇比她还小,却在襁褓之中就没了父母,真是可怜。 雪簇很难得敏锐一次,察觉到的情绪,反过来劝慰她:“娘子不必为我觉得难过,应将军跟我说过,六亲缘浅,也不是什么坏事呢。我天生没有亲人,那我喜欢谁,就让谁当我的亲人好了。应将军就像我的父亲一样,应副率就像我的姐姐,娘子也是我的姐姐。你看,我这不是有很多亲人吗?” 第146章 姜浮道:“应将军说得对。” 自从上次雪里相会,谢闻和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只让雪簇传话送东西过来。算起来,两人未见也有近一个月了。 她收到的小礼物林林总总放在一起,要堆满了一个小箱子,有时候是一只别出心裁的发钗,有时候是几匹好布料,有时候是吃的点心,有时候是手工做的木头玩意儿。姜浮都要怀疑,谢闻天天究竟有没有在正经做事,怎么这么闲。 手里的玉梳温润细腻,这物件总算是到了她手里。 姜浮想笑,但想起阿耶阿娘,又有点发怵。她这也算是私相授受了…… 阿兄还好说,可阿耶很不愿意姜家和太子扯上关系,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要大发雷霆。 如果阿耶一定不同意,可要怎么办才好?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赐婚圣旨一下,阿耶就算不同意也会同意。 他都能接受姜渐和亲扶月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第77章 冬至 冬至这天, 果然分外热闹,比起过年也不差什么了。街上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两旁的店面, 支着摊子的小贩, 来添置年货的人, 每个人脸上, 都洋溢着笑。卖得最多的,还是干果蜜饯糖果。 还有许多新衣裳, 大多是小孩子的。 男孩子的虎头鞋虎头帽,女孩子的凤帽和花鸟鞋,姜浮这个年纪是用不到了。 各式各样的灯笼也挂了出来, 陈的习俗是在冬至这一天, 要买灯笼挂灯笼,期盼来年之路光亮顺遂。 今日谢闻本来是想自己来的,但姜渐和顾梅章简直像两个跟屁虫,非要跟着他一起。 姜渐是感觉到, 谢闻态度回暖, 应该是不生他和姜浮的气了, 之前没头没尾得和阿耶说那么一通话,可能也是一时气急。他愈发想要补偿谢闻, 最好是介绍个别的娘子,天涯何处无芳草, 何必独恋一枝花。他帮理不帮亲, 阿浮不过也平平, 怎么就惹得谢闻整颗心扑在她身上。 她性子不好, 不听话,不端庄, 不柔顺,女子该有的美好德行,基本上是没有,要让这样的阿浮当上太子妃,那女训女德不都成了笑话吗? 顾梅章看到姜渐要跟着谢闻,他更不甘落后,一定也要跟着。 多了两个人,再多几个也无妨,姜渔和滕光意再加入,可真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了。 于是乎,本来计划好的约会,似乎变成了众人齐聚,谢闻时刻想找机会溜走,可总也找不到机会。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浮,来到她们相约的地点,朝他露出奇怪的目光。 一时之间,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 姜渐其实也早看到姜浮了,今天是冬至,她出来逛逛也不稀奇。他只装作没看见,今时不同往日,要是她出现在谢闻面前,谢闻又生气了,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他非但不打招呼,还给姜浮拼命使眼色,让她赶紧走。 姜浮四周看了看,确定这儿站得,除了自己,应该再无姜渐认识得人了。 她只觉得怪异,恹恹走了。 阿兄挤眉弄眼的,到底想干什么? 无意识在街上乱逛,本来是想买帽子回去送给家里侄子,但想了想,银子都给慎瑞云了,实在是囊中羞涩,所以只能看看,没法买了。 她正在盯着一个大鲤鱼竹编的灯笼看,冷不防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姬芳懿。她又前呼后拥带了一大堆丫环婆子,粗略看了一眼,估计有将近二十人。 姜浮道:“好巧,郡主也来这里看看吗?” 姬芳懿笑嘻嘻道:“这就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 姜浮笑了一下。 两人结伴同行,姬芳懿手舞足蹈地跟她说起来,去年过年时候宫里放得烟花有多么好看。 不期就撞到了一个人,那书生打扮的人哎呦了一声,怀里抱着的书散落了一地,姬芳懿带来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忙蹲下帮人捡书。姜浮也蹲了下来,捡起一本,看到书名一怔,《冷面将军俏王子》,她之前在书坊里看到过。 又捡一本,书名一脉相承,《霸道公主俏少卿》。 现在能称得上少卿的,除了姜渐就是宋燕时。姜浮没忍住,翻开书看了看,果然,“俏少卿”指的是阿兄。 女使们将捡起来的书本都递还给那书生,书生慌忙道:“多谢多谢。”他这时候才抬起头来,赫然又是一个认识的人。 是探花郎张清徐。 姜浮心道,真没想到,他还有这种爱好,喜欢看这个,做的来锦绣文章,也能看这种,额,世俗读物。 大俗大雅。 张清徐也看到了,居然是姜浮,他脸上闪过一丝心虚,把话本子都紧紧抱进怀里。 姬芳懿原本是不太待见他的,大长公主提起过他,但姬芳懿总觉得他轻浮。此时看到他怀里的话本,就有点刮目相看:“你也喜欢看这个吗?我跟你说,清风客最近又写了一本新作,《霸道公主俏少卿》,可好看了,比之前这本《冷面将军俏王子》还要好看得多,你可要去看看这本,绝对不骗人。” 张清徐刚才一直蹲在地上捡书,并不晓得姜浮已经看到了,他略微带了几分羞涩,这也一向自信意气风发的形象不太相符。 第147章 “郡主也喜欢看张某的拙作吗?真是太荣幸了。” 姬芳懿闻言不可置信:“这居然是你写得!”这也不怪她反应激烈,谁又能想到,当时名动玉京的探花郎,居然会写这种东西呢。 姜浮不太地道地想,如果让别人知道,那本《不知师兄是女郎》是阿耶写得,恐怕要惊掉下巴呢。 张清徐点头道:“确实是张某所写,今日正是交稿之日。偶遇郡主喜欢,才透露一二,郡主千万不要大肆传播。” 姜浮对此表示怀疑态度,不过不是怀疑姬芳懿的嘴巴紧不紧,而是张清徐到底和多少人说了这些话。他和姬芳懿可以说是几面之缘,就能把这告诉她,那估计已经不是秘密了。 姜浮道:“那张大人先去忙吧,我们就不耽误你了。” 姬芳懿忙道:“反正我们也没事,不如去一趟书坊吧。阿浮,来吧来吧。” 姜浮只能同意。 只不过这次的并不是富贵书坊,而是另一家书店,摆在最显眼位置的,赫然是这本《霸道公主俏少卿》,其次则是《状元楼的下堂妻》。 不得不说,能这么久还是销量第二,这本的火爆程度可见一斑。 张清徐看姜浮的目光停留在第二本上,也似有所感:“这本的作者真是了不得,一本横空问世,把所有人都压了一头。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不写了,真是可惜。” 他摇头晃脑得感叹一番,姜浮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谁,柳眉月回了云陵,当然是不再把稿件送过来了。 但是,柳眉月的婚期已经定了,是来年六月份,等到那时,估计会重新书写她自己的故事吧。 姬芳懿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冲进书坊就翻个不停。姜浮总感觉,张清徐看着她的神情有点奇怪,说是喜欢吧,也不像,谢闻看着她时的目光,可不是这样的。 倒像是有所图谋。 姜浮忍不住提醒他:“郡主看起来嚣张,但其实是个善良的人,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她可还记得,张清徐在大街上那惊世骇俗的一句“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不能免俗,难免也给他画上轻浮的符号。 张清徐并没有生气,反而柔和地解释:“娘子不知道,在官场上,一个人是很难立足的,我想寻些助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他这半年来,的确收到了不少人的橄榄枝,有意招他为乘龙快婿,但毫无例外,只要他们打听到,他的母亲是一个贱籍青楼女子,都会收起心思。 无论他这个人再怎么优秀,即使他母亲已经脱了贱籍,他都不会被纳入考虑对象。 其实那日街头放榜初见,他就知道姜浮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儿,才口出狂言。但很快,他就熄了小心思,姜浮的那位兄长,在某次宴会上,堵着他警告了一个时辰。 这他哪儿还敢呐。 所以,他现在对姜浮可谓再无半点绮思。 今天是冬至,大家都去外面凑热闹,书店便有些冷清,除了两个趴在窗户往外看的小伙计,就只有她们几个了。 姜浮道:“如今皇帝圣明,你只要有真才干,总有出头的那一日。我听说,你不是入了翰林院吗?那里可是清贵地方,天子近臣。” 张清徐苦笑道:“可我等不了了……” 他有不得不快速飞黄腾达的理由。 姜浮也噤声,她总感觉,这个时候的张清徐,和商明鹤、阿兄都有相似之处。可具体哪儿像呢,她又说不出来。 好久没说话的雪簇忍不住拉了一下姜浮的衣袖,她压低声音:“娘子,殿下在门口,一直看你,眼神怪吓人的……” 姜浮愣了一下,回头往门口看过去,正好和他对视了一下,但很快,谢闻就赌气背过了身,一甩衣袖走了。姜渐深深地看了姜浮一眼,立马跟了上去。 姜浮噎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得?” 雪簇道:“几乎是咱们前脚到,殿下后脚就来了。” 姜浮埋怨道:“那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雪簇道:“啊?为什么呀,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干嘛做贼心虚啊?” 姜浮想了想,觉得雪簇这话说得有理。明明是谢闻约她出来,但又带了这么多人出来。要生气也应该是她才对。 她和张清徐清清白白的,手都没有挨,有什么好心虚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姜浮还是和张清徐告了别:“张大人,我临时有事,先走了,麻烦你和郡主解释一下。” 张清徐虽然没有听清楚她和雪簇二人的对话,但谢闻和姜渐来了又走的动静,他还是看到了的。 他本来就是个聪明的人,当下应承下来,姜浮走后,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来,放弃姜浮,真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不只是因为她那个麻烦至极的兄长。 她急匆匆出去,又哪里有谢闻的身影,雪簇道:“奇怪,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没影了?” 外面是人山人海,人们换上了颜色鲜亮的衣服,都来街上凑热闹,远处还有锣鼓的声音传来。 姜浮道:“算了,管他呢。过几天就又好了吧。” 雪簇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第148章 “那娘子,我们再回去刚才的书店吗?” 姜浮摇头道:“不回去了,这儿吵得很,我头都要疼了。我们先回府吧。” 她可没失约,失约的是谢闻。 姜浮两人刚离开,刚刚在小巷之中的谢闻和姜渐就走出来了。 瞥见谢闻伤心的神色,姜渐义愤填膺地大义灭亲:“阿浮也过分了,什么叫过几天就好了?殿……”他意识到身处闹市之中,立马改口道:“郎君你放心,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给你出气!” 谢闻没好气道:“你要怎么教训她?” 姜渐有些尴尬,打不得,骂不得,他也只敢和谢闻吹吹牛说说大话罢了,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谢闻背手道:“我才不要你给我出气。”他的气,他自然自己会出。 正好这时候,姜渔拿着灯笼摆件回来了。这些东西虽然是市井之物,做工不甚精致,但自有一番古朴拙感,也值得把玩一番。 姜渔一人发了一个,就连顾梅章都有。 滕光意就有点不乐意,小声嘟囔道:“什么啊,原来是每个人都有,不是只我一个人有啊?” 他碎碎念的声音太小,并没有其他人听到。 谢闻捏着灯笼摆件若有所思。 逛了一会儿,谢闻兴致阑珊,姜渐啰啰嗦嗦个没完,一会儿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一会儿是“何必独恋一枝花”,说得谢闻脸色更黑。 真是无稽之谈,他和阿浮明明好得很,姜渐怎么一个劲儿地唱衰?烦死了。 他脸色不好,当即表示不逛了,要回东宫,几人分道扬镳。 姜渔和姜渐回姜府,顾梅章回家。滕光意其实还想跟姜渔说会儿话,自从姜渔当了国师的弟子,他们见面的机会多了,可总也说不上几句话。不过谢闻要回去,他自然不能有什么异议。 分开后,姜渔埋怨道:“六兄你可真讨厌,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和殿下说这些。你看他脸色坏成那个样子,你高兴了吧?” 第78章 推脱 姜渐道:“什么叫我高兴了吧?我这叫做, 快刀斩乱麻,你懂什么?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要是这事儿弄不清楚, 以后会更难办。” 姜渔看他这么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 真是鄙夷。她总觉得, 姜渐的脑子, 在某些方面,比起那个死脑筋的李寻非还不如。连李寻非都能看出来, 谢闻对对阿浮不一般,但姜渐这个人,愣是和个瞎子一样。 上次勇宁侯府那事, 虽然不能全怪他, 但终究是有了错处。谢闻和皇帝还没说什么,李明居这个做亲爹的,就要喊打喊杀起来,口口声声有负皇恩, 把李寻非绑起来, 扭送到大理寺, 拉着大理寺卿要判他的罪。可怜大理寺卿一把老骨头,被李明居摇得几乎散了架。 最后的最后, 还是谢闻出面,好声好气地劝了刚正不阿的李大人好久, 又把李寻非身上的官职去了, 让人去做个看守城门的小兵, 这事才算是真正的了了。 姜渔有时候是真不能理解这些士大夫, 真的。自己儿子犯了错,太子没有处罚(也有看在李明居面子的成分, 李端厚都被罚了月钱呢),他还不乐意起来,不应该是谢天谢地感恩戴德吗? 她就知道,这些人,就是读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坏掉了。 姜渐读的书也不少,差不多也是个傻子。 姜渔:“太子喜欢阿浮,阿浮能当太子妃有什么不好?以后还能当皇后。有个做皇后的亲妹妹,你在前朝做官,不也更容易吗?” 就像承恩侯那种废物,都能靠着宋贵妃混得风生水起,可见宫里有人,是一件好事。 姜渐没好气道:“我的功名,我自己会去挣,需要阿浮去嫁给谁换来,那我宁愿不要。深宫里是好呆的地方吗?只听新人笑,现在殿下是喜欢阿浮,可以后呢?” 姜渔道:“以后自然有以后的缘法,最起码现在的好处,不是到手了吗?当皇后多好啊,食邑和亲王相同,还有自己的禁卫军。说是不能干政,但其实,哪个皇后不是巴结的对象?别说皇后了,就连如今的宋贵妃,又有谁敢轻易招惹她呢?” 姜渐道:“帝王恩宠,不过转瞬即逝,花哪里有白日红火?” 姜渔道:“呵,今日红火就够了,哪管什么百日。我看宋贵妃,不是红火得也够久了吗?” 姜渐皱眉:“你一口一个宋贵妃,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她哪个侄女儿呢。少跟她们家掺和,你可瞧好吧,她们家马上就要完了。” 姜渔道:“我跟宋家又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就事论事罢了。倒是你,跟大伯父一样,太子若打定主意,要娶阿浮为妻,你和大伯父又能做什么呢?最多在私底下摆个臭脸,当面还得给人家赔笑脸呢,呸呸呸……死鸭子嘴硬……” 她话说了一半,看见姜渐的眼神像刀一样飞来,很识时务地闭嘴不再说话。 姜渐又想起姜祭酒和他说过的事,谢闻已经强硬和他提亲。他知道阿耶,绝对不会因为阿浮和太子反目,但难免心生嫌隙。 姜渐:“不行,长久放任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要把殿下的心思,从阿浮身上转移开来。我也就不懂了,满玉京城的娘子这么多,殿下怎么就偏偏喜欢阿浮呢?” 第149章 姜渔小声道:“你不是也喜欢应逐星吗?五十步笑百步……”她最近看了不少书,有些体会到掉书袋的乐趣。 她声音虽小,但姜渐只是眼睛不好,耳朵可没有毛病,听得清清楚楚。他黑脸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姜渔得意:“这那还用别人告诉我,你从小就喜欢她,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出来。” 姜渐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和逐星早已经说清楚,你不要在外面乱说。” 姜渔哼道:“我是什么大嘴巴吗?你的事,我才不想管,自然也不会和别人乱说。” 她大摇大摆地走了,姜渐却想着,如果玉京城的娘子谢闻不喜欢,那玉京城外面的呢? 他绞尽脑汁搜罗起来,谢闻从小到大接触的几个女孩子,应逐星是亲表姐,姬芳懿…她有病,谢闻看见她就躲,也是正常的。 其余的几乎都是皇宫或东宫的小宫女,最常刷脸的应该是舒亦云和招宁,但舒亦云年纪都可以做他娘了,招宁又太小,居然没一个合适的。 忽然,灵光乍现,姜渐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正是太子太傅的孙女儿,名叫冯采容。她不是正和他们同龄吗? 如今想来,谢闻待她,似乎也和其他女子不同。谢闻素来是不和娘子多说话的,但如果遇到冯采容,他虽不言语,但总是格外高兴些。 可惜,冯采容和父母去外地赴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那还有谁呢?此时此刻,他真希望从天而降一个仙女儿,能把谢闻迷得神魂颠倒,将阿浮忘个干干净净。 姜浮和雪簇回了姜府,妙嫣纳闷道:“怎么回得这样早?” 姜浮道:“吵吵嚷嚷的,也没什么意思,就先回来了。” 太阳暖融融的,照得人直打瞌睡。姜浮本来是眯起了眼睛听妙嫣说话,但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声响。 循着声音望去,好像是从那颗合抱粗的银杏树后发出来的。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和妙嫣吩咐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也出去逛逛吧,在宵禁前赶回来即可。” 妙嫣道:“让盈枝她们去逛逛吧,我陪着娘子。” 姜浮道:“不必,你回去看看你阿娘吧,冬天来了,老人家身子不好,应该多去看看。今晚也不必回来了,就当是放你的假吧。” 妙嫣这才应了。 姜浮本来也打算,给女使们放一天的假,让她们也去玩,回家还是出去逛逛,都随她们。 正好…… 等到别人都走了,雪簇还在原地傻愣愣得不动,谢闻从银杏树后面走了出来。 秋天的时候,银杏金黄金黄的,很是好看,可现在冬天到了,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的,只剩枝桠。 雪簇看见谢闻,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我是不是也要出去?” 姜浮:“……你去阿娘院子里,找盈枝玩吧,她此时,肯定和她阿姐在一起呢。” 雪簇点点头,掩上院门,出去了。 姜浮这才道:“殿下是什么时候来得?” 谢闻还在别扭,微微侧过脸去:“只刚来一会儿。” 她们走到石凳子上坐下,妙嫣细心,冬天石头肯定是冷的,在上面铺了层棉布坐垫,被太阳照着,暖烘烘的。 姜浮先发制人:“殿下真过分,明明是你约我出去,怎么能自己带着别人去游玩,反把我落下呢?” 谢闻急急解释道:“不是,都怪重明,他分要跟着我,我也不能赶他走……” 姜浮哼道:“殿下把错都推脱给别人了,自己倒落了个干净清白。” 谢闻道:“……并非推脱,事实就是如此。”他伸出手,拉了姜浮的手放在手心,摩挲把玩着她的手指,看见她没有抗拒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皱着眉,但并没有和他生气。 心上人就这么坐在自己对面,阳光极其眷顾她,发丝都在暖暖的发光,看着就从心底里觉得温暖。谢闻又忍不住想起,前不久,在书店的时候,张清徐是不是也看到这样的她呢?是不是心跳也像自己一样剧烈加速? 想起那扎眼的一幕,他心中涌起酸涩之意,仍是没放开姜浮的手,低头道:“你觉得张清徐如何?” 正好看到衣角处有一小块泥污,忙小心掩盖了。他今天来赴约,肯定是特意装扮过得,大约是刚才翻墙的时候,蹭到了什么。 千万不能让阿浮看到。 姜浮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故意装傻:“殿下是说哪方面?张翰林是探花郎出身,肯定文采是极好的。” 谢闻闷闷不乐道:“哦,是吗?那你觉得他长相如何?” 姜浮道:“他长相也是极好的呀,要不然怎么能做探花郎呢?” 谢闻刚沮丧起来,果真如此吗?还是张清徐那样性格的男子,比较讨女孩子喜欢。 然后他就听到阿浮继续道:“不过他再好看,也没有殿下好看。”她反握他的手:“我每次一见到殿下,心就跳得好快。” 谢闻闻言,更是不敢抬起头来:“我也是。” 第150章 姜浮没忍住,笑了一下。 谢闻:“我去向阿耶请旨赐婚好不好?我真担心,你要是心里有了别人,我该怎么办……”要他放手成全,好聚好散,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姜浮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难道我在殿下眼里,就是朝三暮四的人吗?” 谢闻:“当然不是,只不过,我想你早点嫁给我。” 姜浮心中甜蜜,有一片枯叶落下,正好落在她衣领处,谢闻伸手拈下。 姜浮:“可是,国师也刚刚说过,殿下不宜早娶,你这就去请求赐婚,未免有些太急了。” 谢闻道:“这些事,你只要交给我就好,我会解决好的。” 姜浮又道:“只怕我阿耶,不会同意。殿下知道的,阿耶这个人……”她斟酌着用词:“有些迂腐,不想沾染上这些裙带关系。” 谢闻心中就如明镜一般,他怎么会不知道,姜祭酒哪里是不想沾染裙带关系,分明只是不想沾染他的裙带关系。 不过,姜祭酒毕竟是阿浮的父亲,他理应尊重。想起前段之间,和阿浮闹别扭的时候,她和姜祭酒说得话,难免还是心虚。 他不敢去看阿浮的眼睛:“没有,你阿耶,同意了的。” 第79章 勾引 这回轮到姜浮吃惊了, 她不可置信地反问出声:“殿下和阿耶说了?” 谢闻点头。 姜浮道:“奇怪,阿耶怎么会同意的那么痛快。”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肯定是谢闻说得方式有问题:“那殿下跟我说说, 你是怎么和阿耶说的?” 谢闻沉默了一下, 别过脸去。 姜浮无奈道:“你是不是威胁我阿耶了?” 谢闻道:“没有……”就语气强硬了一点儿罢了。 姜浮道:“殿下真是仗势欺人, 这算不算是强抢民女?” 谢闻忙解释道:“我哪里有仗势欺人, 你刚才才说过,愿意嫁给我, 现在又不认了吗?” 他止不住的懊恼,可那时候,姜浮要去和别的男人相看, 他实在是被气昏了头脑。 “阿浮, 你怎么还叫我殿下,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一口一个殿下,总觉得生分。” 拙劣的转移话题,姜浮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她装作思索道:“叫殿下生分吗?那我该叫什么?阿闻哥哥, 还是小颂哥哥?” 这短短几句话, 比最鲜艳的胭脂还管用,谢闻的脸一下子红起来, 忍不住伸出双臂把人揽入怀里。只要微微俯首,就可以碰到那朝思暮想的唇。 目光全聚集在那方寸之地, 这次和之前都不要, 他是完全清醒的, 顾虑多得很。理智和情感不断打架, 他们俩连婚约都没有,现在行亲呢之事, 是于礼不合。 可是,之前都亲过好几次了,再来一次也没关系吧?而且,他们是两情相悦,这叫情难自禁。 他还在纠结,手掌搂着姜浮的腰,嘴里不自觉呢喃:“阿浮……你……” 话还没说出口,他就愣住了,姜浮仰起头,轻快地在他左脸颊处啄了一下。触感一触即逝,谢闻诧异地捂着脸,不知道是自己的幻想,还是姜浮真的这么做了。 很快,他就知道这不是虚幻,而是真实了。姜浮又给右脸来了一下。 他现在是真不说出来完整的句子了:“你……你……” 姜浮作势要再亲他,谢闻慌忙坐直了身体,纠结劝道:“阿浮,你是女孩子,不能这样。” 姜浮装作懵懂:“为什么不能这样?可是我见到我的听颂,就忍不住想跟你亲近。” 谢闻直直盯着那一双杏眼,此刻她眼里只有一个人。 姜浮又道:“怎么办,我轻薄了太子殿下,殿下是不是要把我送到京兆尹,去挨板子呀?” 谢闻:“……你明知不会如此。” 姜浮笑道:“好呀,那殿下不处罚我,我可要变本加厉,继续轻薄殿下了。” 明明是冬日,她眼里却好像藏了整个春天。她靠近的动作,极其缓慢,像是故意挑逗他似的,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谢闻慌忙闭上了眼睛,赶紧到一个柔软的物什贴了上来,不像刚才蜻蜓点水一般,久久未曾离去,甚至还轻轻蹭了蹭。他今天没有没有喝酒,也更不可能中药,反应却和之前也差不多了多少。 一股热气将整个人笼罩着,好像置身于一个大蒸笼。他觉得自己身体有点发软,酥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上来,谢闻怕弄疼了她,只能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袍。 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声怒斥把他从仙境拉回人间。 “你们在做什么?!” 姜浮错愕地看向他背后,谢闻转身,正好看到姜渐同样通红的脸。 他的脸现在也很红,但和姜渐的猪肝色绝对不一样,姜渐那是气得,而他……阿浮今天没吐口脂,但他脸上,就算没有唇印也能看出来春意盎然。 姜渐气的要死:“你他娘的,好你个谢闻,我把你当兄弟,你跑到我家,非礼我妹妹!” 他深知,动起手来不是谢闻的对手,但怒火已经占据了头脑,将理智燃烧殆尽。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四处寻找起来趁手的武器,最终目光停留在大扫帚上,估计是用来扫院子里落叶的。 第151章 谢闻怎么也没想到,姜渐会突然过来,他暗暗埋怨起来自己,光天化日,怎么就这样急不可耐了呢?但是姜渐的话还是触到了他的逆鳞,这种时候也忍不住嘴硬解释:“我们这是两情相悦!” 他和姜浮明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哪里是非礼? 姜渐已经抄起了大扫帚,朝他走来:“你放屁,他娘的,分明是你勾引她!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臭流氓!” 姜浮忙拦住他:“阿兄你疯啦?这不是别人,可是太子殿下呀。” 姜渐冷笑道:“我打得就是他!” 亏他刚才还在费尽心思,思考何人才是谢闻的良配,没想到到头来,他就是个笑话。谢闻心里龌龊,一直有见不得人的心思也就算了,居然还真的胆大包天,动手动脚起来了。这次是被他撞见,之前没撞见的时候呢?谢闻是不是已经这么干好多次了?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手里的大扫帚变成利剑,直接把谢闻捅个对穿。 姜浮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真的动手:“你敢动他,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姜渐道:“我今天就要打他,九族,屁个九族,你让他把我杀了好了!” 他胳膊一用力,姜浮被甩开,谢闻正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抓奸的情况,他着实没有经历过,也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处理。但这事,说起来还是他理亏,大不了让姜渐打他一顿算了,反正也打不死人。 可阿浮这么护着他,谢闻心里甜得很。看见姜浮要摔倒,他急忙将人扶住,姜渐看见这一幕,怒火更甚,当着他的面都敢搂搂抱抱了! 姜浮看谢闻就直愣愣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跑,她忙道:“阿兄,别动手。你要是动手,这事儿闹大了,我以后可要怎么出门见人呢?” 姜渐一愣,手中武器也松了一下。 姜浮做戏要做全套,硬生生挤了层泪光出来,明亮的眼睛雾蒙蒙的,更显得可怜。 谢闻难免心疼,忙发誓:“阿浮你别害怕,我一定会娶你的……” 姜渐刚松动的表情又狰狞起来:“滚,赶紧滚,有多远给多远。” 谢闻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要滚,姜浮推他道:“殿下先走吧,剩下的事情,我跟阿兄说。” 谢闻看了看气得不轻的姜渐,发问道:“可我走了,重明不会打你吧?” 姜渐都气笑了:“我不打她,我想打死你。” 姜浮道:“殿下快走吧,听我的好不好?” 谢闻点了头,当然好。 他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姜渐还在原地,气得直哆嗦。 姜浮刚想开口,跟他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好像,事实正如他看见的那样,并没有什么误会…… 幸好姜渐也没有听她说话的意思,把扫帚一扔,狠狠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走了。 他此时回过神来,两人都敢在家中私会了,依照姜浮的个性,怎么可能会受人摆布,她自己肯定也是愿意的! 说到底,都怪谢闻!他可真不要脸,还是一国储君,连□□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姜浮年纪小,被他迷惑,也是情有可原。 这事张扬出去,谢闻只是多了一桩风流韵事,可姜浮却要名声受损。就算是谢闻真的娶了她做太子妃,这污名也要跟随她一辈子。 他还真不能对谢闻动手。 不行,他马上就去找些工匠,把姜府的院墙垒得高高的,让谢闻对着高墙干瞪眼。 于是乎,晚上等雪簇盈枝她们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姜渐在那指挥着家丁:“不够,还不够,再高,还要再高!完工后,上面都要撒上钉子和碎瓷片!” 妙嫣不在,他又叫着一众女使听训:“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人的吗?自己跑出去玩,让你你们娘子一个人呆着?下次再让我遇到偷懒耍滑的事,姜府庙小,容不下大佛,耍滑头的人都给我滚蛋。” 等天色完全黑下来,这工程还没有完成,但家仆们总不能打着灯笼垒墙,姜渐总算带着人都走了。 雪簇道:“他又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抽风了。娘子,你又怎么招惹他了?” 姜浮道:“……小孩子不要多说话。” 雪簇立刻不满道:“我才不是小孩子,娘子只比我大两三岁而已。” 姜浮心道,你只长年纪,不长脑子。 “管他呢,随他折腾去吧。”估计这一番折腾,又要耗费不少银钱,等阿耶知道了,肯定不会再让他继续这么做了。 管着首饰的女使寒酥正在整理东西,把首饰整齐收拾在妆奁,但清点完毕,她不由皱眉。盈枝看见问她:“寒酥姐姐,你怎么苦着脸,是首饰不见了吗?” 寒酥摇头道:“不是,非但没少,反而还多了不少。” 雪簇和姜浮都听到了,雪簇低着头,心虚得不敢讲话,这都是经了她的手,送进院子的。 姜浮道:“怎么会多了?可能是哪天买的,你没记住吧?” 寒酥没说话,在心底默默反驳。她可是出了名的记性好,娘子近些天觉得冷,懒怠出门,怎么会有时间去买首饰? 这多出来的东西,她只认得其中一根钗子,是慎娘子送得,其余的,怎么看怎么眼生。还有几个一看就价值不凡,就算是娘子买的,也贵了些,不应该吧…… 第152章 回想起今天,姜渐的不寻常反应,她是个聪明人,心底大概猜测到,但娘子有意隐瞒,她也不敢问。 寒酥很想开口劝一劝,娘子可别走了错路,可很快又止住了,她只是个做婢女的,哪里有这个资格呢。 而且,那人是谁,她也有隐隐约约的感觉。 算了,娘子本来就是聪明人,哪里需要她来班门弄斧的提点人呢? 第80章 兴师 第二天一早, 冬日本就天亮得晚,只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院子外面就又热闹起来, 盈枝捂嘴打着哈欠, 去往外面理论。 姜浮也被吵了起来, 寒酥先给上了一盏热茶, 道:“盈枝已经出去看什么情况了,娘子别急着起来, 时辰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姜浮点头。 几句话的工夫,盈枝就气鼓鼓地回来了:“娘子, 管家说, 是六郎君指使他们来做的。今天一大早,六郎在上朝之前,特意看着他们来这里。” 姜浮无言,姜渐真是越来越疯了。她道:“你出去和管事的说, 不准再来了, 阿兄要怪罪, 你就让我来找我罢。” 盈枝领命出去了,那些家仆倒是好说话, 听了姜浮的话就拿上工具走了,只留下小山似的的砖块。 姜浮又躺回榻上睡了一会儿, 直到天色大亮的时候, 才起床梳洗。 妙嫣也回来了, 在一旁看着寒酥正在给姜浮梳头, 她们俩都是有名的巧人儿,妙嫣擅长刺绣女红, 寒酥的梳头则是一绝,就没有她不会输得发髻,那些上了年纪梳了几十年头的梳头娘子,也都自愧不如呢。 只不过,这个白玉梳子,也是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 她捏着凉凉的玉梳子,却并不曾开口说话。 姜浮觉得眼皮子还是有些打颤儿,正好妙嫣回来了,问道:“之前我让你找人打听那事儿,有结果了吗?” 慎瑞云的事情,她还是放心不下,怎么说也是多年好友,慎瑞云个性如何,她还是知道的,若是真的所遇非良人,她一个丝毫不通人情世故的娇娇小姐,可怎么在外面过活呢? 妙嫣道:“今天我回来,可巧遇到角门的钱大娘子,她就告诉了我。那吴生,唉,不像是个正经人……” 姜浮忙歪了头,这下发髻要重新梳了,还扯到了头发,发出“嘶”的一声。 寒酥唬了一跳,埋怨道:“娘子怎么回事,居然也这么不稳重起来,可疼吗?” 姜浮摆手道:“不打紧。妙嫣,你快说,那吴生怎么不是个正经人了?” 妙嫣面有不屑之色:“娘子不知道,钱大娘子问了好多人,都说那吴生,虽然有几分才情,会做些诗词,但整日混迹在烟花柳巷,和那些妓子们为伍。这样的男人,如何能算个正经人?” 姜浮道:“确实。”一个整日去嫖妓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靠谱人。估计是个情场老手,用花言巧语欺骗了慎瑞云。 这时候,她等不及了,道:“等一会儿,我要去一趟慎府,盈枝就叫马夫套车。” 妙嫣道:“我知道娘子心急,但也不急在这一时。这会儿大清早的,哪有上门做客的道理。等娘子用了早饭,再去也不迟。” 姜浮觉得有理,点头道:“妙嫣说的是。”那么一大早就去别人家,确实不是有礼的做法,是她关心则乱了。 等吃了早饭,玉京城正式活了起来,姜浮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向着慎侍郎府出发。 她遣人递了拜贴,却连慎瑞云的面都没见到,慎府的女使客气得很,也不是她惯常见的那个:“多谢姜娘子费心,我家娘子着了风寒,不敢和娘子相见,恐怕染了病气。娘子还是先回吧,等我家娘子病好了,一定登门拜访。” 姜浮只能打道回府,她心里已经有预感,大约还是来晚了。 遣人去打听,果然得到消息,慎府虽家教严,但昨日冬至,是大日子,慎瑞云也被允许,到东市去逛一逛,只不过要带上帷帽。 昨日才去东市逛,今日闭门谢客,说是染了风寒。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了,第一种可能就是,慎瑞云的私奔计划没有成功,被抓回了慎府,现在不准她见外人。 第二种情况嘛,就是私奔计划成功了,现在慎瑞云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慎侍郎怕女儿丢人,所以才谎称生病,不便见客。 这两种情况,说不清楚哪个更好一点,都坏得半斤八两。 私奔成功了吧,那吴生是个浪荡子,不能够托付终身。 私奔失败了吧,姜浮真担心,慎侍郎为了清白名声,直接把慎瑞云沉塘。她还记得,两人还是孩童的时候,五兄姜濯比她们大不了几岁,但已长成了现在的性子,见到小娘子就要逗几句。 那次他看见慎瑞云和姜浮一起玩,给姜浮吃糖的时候,也笑眯眯给了陌生妹妹两颗,慎瑞云当时小心翼翼地接了,回家却挨了好重一顿打。这也是姜浮后来才知道的,慎瑞云没和她说过,慎侍郎从不让她接受外男的东西,认为这是有辱斯文的勾当。 可当时她们还没到十岁,而且不过是两颗糖,怎么就闹到了私相授受的地步…… 从此以为,她就知道,慎瑞云口中慎侍郎的迂腐,绝不是夸大其词了。 午后,冬至过了,今日是上朝的第一天,姜渐以往总是日出而作日入而归,今天特意赶了回来,看到家仆们没在工作,又是大发雷霆。 第153章 姜浮道:“是我不叫他们做的,阿兄垒墙有什么用,想来的,怎么也堵不住。” 姜渐被她气得噎住,一连好几个“你…你…你…”都没说出来下文。 姜浮道:“好了,阿兄不要再操心了,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姜渐道:“你还心里有数?你心里有什么数,光天化日,你就跟他……唉!要是这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姜浮道:“我们都不往外说,谁会知道呢?” 姜渐被气得差点背过去:“别人不知道,你心里就能过得去吗?他若是真的心悦你,敬重你,今日就绝不会如此轻薄你。” 姜浮道:“还是说我轻薄他更为恰当吧……” 姜渐道:“你轻薄他?还是你主动……要死,你不是不喜欢他呢?这才短短几天,就又变了心意?”合着不是他们兄妹兄妹俩把谢闻当猴耍,而是他的好妹妹和谢闻一起把他当猴耍,这些日子的愧疚,真是错付了。 姜浮道:“我以前也没说不喜欢他嘛。他长得那么好看,我没忍住,也是正常的吧?” 姜渐骂道:“正常个屁!姜浮啊姜浮,我说你什么好?你从小也是常出去的,见过的男人也不少吧,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呢?” 姜浮道:“阿兄,那这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骂我也没有用呀。依我看,你就装作没看见,一切照常如何?” 姜渐道:“我看不如何!”他随手捡起家仆留下的工具,“你不是喜欢他长得好看吗?好好好,我就在这墙角下等着,只要他再敢来,我就把他的脸划花!” 姜浮道:“你疯了?” 姜渐:“不都是你气得吗?” 姜浮无语,只能不去管他,心里想着,他喜欢蹲,就让他蹲好了,这天寒地冻地,他能坚持多久呢? 事实证明,姜渐的毅力远超她的想象,每次下朝就来这守着,知道宵禁的鼓声传来才回去,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雪簇懒得绕远路,偶尔会偷懒直接翻墙,跳下来的时候差点砸到姜渐,两人都吓了一跳。 她居然忘记了这回事,但他也真没想到,姜渐这时候还在这里守着呢。 他都不去吃饭的吗? 姜渐骂道:“好啊,我倒是忘记了,家里还有你这个小细作。你赶紧会东宫去,姜浮不需要你跟着了。” 雪簇听到细作两个字,有点心虚,她的确是去东宫送消息的,姜浮让她告诉太子,近些日子千万别来姜府。但雪簇还是很尽忠职守地拒绝了:“不可能,你又不是我的上司。我只听应副率的调遣。” 她又不是大理寺的官员,自然不用听姜渐的指挥。 两人吵吵嚷嚷的,姜浮被动静引了出来,叹气道:“怎么好好的,又训起雪簇来了?” 姜渐撇过脸去,不想理人。姜浮道:“阿兄回去吧,你看看你,手都冷得红肿了。” 姜渐冷漠甩手:“哎呦我这种小人物,哪配姜娘子关心呢?” 姜浮只能让别人都先回屋,单独跟姜渐道:“阿兄,你就回去吧,我以后再不偷偷见殿下了。” 姜渐冷笑道:“姜娘子这话说得好奇怪,你要不要见谢闻,与我有什么相干。” 姜浮只能腆着脸摇他手臂,撒娇道:“真的,我发誓,我再也不偷偷见她了,你就回去吧。这寒冬腊月的,你天天在这儿呆着,要是真冻出来个好歹可怎么办?” 姜渐面上不显,心里却松动。他这个人就是如此,吃软不吃硬。姜浮又跟他说了几句好话,他才半推半就的回去。 他在这儿守了这么久,着实冻得够呛。 走到屋里,正好小长随送来药膏要给他涂,说是姜浮刚送过来的,交代他一定要用。 姜渐心里一暖,她做得错事不觉原谅了七八分。 药膏凉凉的,味道有些不好闻。他又突然想起来,姜浮发誓再也不会如此,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必须得解决。 总不能让谢闻占便宜吧?想到这,他一下子站起来,又要去东宫。 阿浮是个娘子,这些事儿不能做,这些话她也不能说,但他这个做兄长的,可不能让妹妹白白受了欺负。 谢闻敢做就要敢当,不能让阿浮受委屈,一定要风风光光的赐婚,然后风风光光的出嫁。 至于其余那些破事,都应该是谢闻考虑的。 念及此,风风火火地吩咐去套马,他要去一趟东宫,和谢闻这个知人不知面坏心肠的东西好好分辨分辨。 谢闻要是如他说得做,勉强算皆大欢喜。但如果,谢闻有一点点儿不乐意,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第81章 指婚 冬至后一旬, 慎夫人突然来访,姜浮吃了一惊,肯定是慎瑞云的事情。 她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还是去了, 一见慎夫人, 枯槁满面, 一头青丝也染上了些许白霜,往日的端庄持重都看不见了, 看上去生命力都丧失了。 慎夫人拉着她的手,就要下跪,雪簇眼疾手快, 将她托起来。 姜浮忙道:“伯母这是做什么, 我一个小辈,怎么能受得起伯母这一跪?” 慎夫人垂泪道:“阿浮,伯母知道,你是个守礼的好孩子。阿云她的事情, 你这些天应该也听说到了。” 姜浮只能道:“略微有所耳闻。”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慎侍郎府的娘子冬至丢了, 还是捕风捉影地被传了出去。有的说,是被拐子拐走了, 也有的说,是私奔了。 第154章 慎夫人哭道:“阿云性子内向腼腆, 没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你是唯一一个。这事情我也不瞒你, 和那坊间传说的一样, 阿云是跟个穷书生私奔了。可恨我的儿,怎么就这样狠心, 做出这样不要脸面的事情。” 姜浮微微叹气,心想,慎瑞云这性子,不就是慎侍郎慎夫人造成的吗?凡有不对,动辄打骂。就连姜渔的阿耶,五叔父姜藤,那样古板的人,也不曾对女儿下手。(不过他倒是经常打儿子) 慎夫人又道:“这个孽障,只留下一封个。阿浮,我的好阿浮,伯母知道,冬至次日,你上午来访,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也别怪伯母,将你拒之门外,当时家里是一团乱麻,连主君上朝都请了假,实在是不好招待客人。” 姜浮摇头道:“我怎会怪罪伯母。只是,只是,瑞云平日里那么贞静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慎夫人脸色陡然灰暗下来,姜浮犹豫一瞬,还是决定装作不知。慎夫人虽然神思哀切,可一口一个“孽障”,她怎敢告知?浪荡子吴生,纵然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可姜浮和别人打听过,慎夫人的母家,也是给慎瑞云定的未来婆家,是真出过沉塘的先例。 前车之鉴,她怎敢再说。更何况,慎瑞云只是向她借钱,要往哪儿去,去哪条道,这些都没有和她说过,姜浮就算说出来,估计也起不到作用。 既然前有狼,后有虎,那一切只能看慎瑞云的造化了。若是在事情还未开始之前,似乎还有改变的余地,可这……木已成舟,两人孤男寡女的,呆了十天,外面还有风言风语,慎侍郎估计会很生气,“大义灭亲”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 姜浮打定了主意,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是瑞云是和谁私奔的,私奔又去了哪,她从未和我说过这些。不是我故意不告诉您,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慎夫人闻言,流泪更凶,忙用手帕擦拭,勉强忍耐住,才道:“阿云身边女使,我皆拷问过,问出来是一个姓吴的书生。他哪里是什么好人,整日与那些青楼妓女混在一起。听说是这么个人,你慎伯父几乎气死过去,让我只点当没生养过这么个女儿算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好好的女儿,养到十八岁,怎么能交给这样的人糟践呢!” 姜浮听了她的话,心里有几分不舒服。和吴生私奔是糟践,那嫁给慎夫人娘家的侄子站礼数,难道就不是糟践了吗?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这富贵人家的夫妻,又哪里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就说慎瑞云的未婚夫,他不赌不嫖,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优点了,可在姜浮来说,这应该是最基本的。 又跟慎夫人说了一些有的没的,终于把人送走,姜浮只觉得心累。 阿锦趴在窗台晒太阳,毛色极好,在阳光底下简直在发光,被姜浮打扰到,小猫有些不耐烦地叫了一声,但很快下巴被摸得很舒服,也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姜浮一边摸猫一边和妙嫣道:“我这做得,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妙嫣道:“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慎娘子自己选的路,她觉得没选错就行了。” 姜浮仍是闷闷不乐,慎瑞云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过得怎么样,她这辈子可能也不会知道了。 说来也巧,当日又下起来了大学,搓棉扯絮一般。和上次的落到地上便化污水不同,这次算是正儿八经的冬天,雪在明亮的灯光下,呈现出晶莹剔透的质感。人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姜祭酒这次下朝后,又是一番唉声叹气,上次是太子,这次直接是皇帝。姜祭酒是真没料到,太子居然这么快就去求了皇帝。赐婚的圣旨虽然没有下来,但皇帝已经明说,要将姜浮留给太子。姜祭酒清醒的很,这是怕他使什么小手段。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皇室的混水,姜家是必定要去蹚了。 姜祭酒还好,他这个人向来是如此的,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实在接受不了,睡一觉,明天也就什么都想通了。 姜夫人却愁苦得很,深恨丈夫的万事不往心里去,但她同样也知道,姜祭酒又能如何呢? 她只能心有不甘,抱着女儿埋怨:“就算是皇帝,又怎么能这样不讲理呢?都说是男欢女爱两情相悦,再不济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到了他们这,什么礼数也没了,就几句话的功夫,婚事就定下来了?可怜我的阿浮,当皇家的媳妇,哪里去什么好归宿呢?” 姜浮叹了口气:“阿娘别难过,我又没说过,我不愿意嫁给太子。” 姜夫人只以为女儿懂事,怕她伤心,所以才强颜欢笑,反过来安慰她这个当娘的,哀恸之意更甚。 姜浮道:“那阿娘觉得,什么才是好归宿呢?” 姜夫人道:“爷娘说过好多次,不指望你去做什么攀龙附凤的事情,莫说泼天富贵,即便不门当户对也使得。只要女婿人品好,对你好就行。” 姜浮疑惑道:“可是,太子人品不差,对我也很好呀。” 姜夫人道:“你年纪轻轻的,能懂什么?男人大都如此,年轻时候还像个人,只装不了几年,就原形毕露了。你阿爷从未寻风流的原因,你应该也清楚,就他那个抠门样子,要娶小老婆再生几个孩子,那可真是花钱要了他的命。旁人不说,就说太子他阿爷,现如今的皇帝。他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做过傻事的?当时他还是个亲王世子,居然娶了乡野女子为妻,在他未成皇帝之前,不也是一心一意的吗?可一旦当了皇帝,成了那皇宫的主人,三宫六院,总不能空置吧?” 第155章 姜浮道:“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话虽然如此说,但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将来究竟如何,谁又能真的知道呢?好在她到底还年轻,总是愿意往好的那方面去想。 姜夫人又抱着女儿伤春悲秋了一会儿,生的是母亲,养的也是母亲。或许是因为如此,姜夫人对一双儿女的感情要比姜祭酒要深厚得多。姜渐差点和亲外国的时候,她不能接受,此时姜浮被皇帝亲口指给太子,她也不能接受,可她的力量太渺小了,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和这些人据理力争。 这两日,雪断断续续的,总没有停歇的时候,姜夫人看着窗外的雪,满目忧愁,又道:“不行,你阿兄的婚事,总要定下来,要不然,又不知道,摊上的是怎样的人?” 姜浮劝道:“可阿兄没有这个意思,阿娘纵然定了门亲事,和赐婚也没什么分别吧?” 姜夫人道:“那可不一样,阿娘给你阿兄选媳妇,看得是人品相貌,若是赐婚,肯定又是哪家权贵的富贵小姐。” 姜浮微微一撇嘴,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当事人不愿意,人品相貌和门第家世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到了快用晚饭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姜渐却又从哪里跑来,头发上不知哪里落的雪,白晃晃的扎眼。 姜浮刚要说姜夫人刚才说的事情,提醒他一番,姜渐顾不得听这些:“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趁着天还亮堂,东宫派人来接你,你快去一趟吧。” 姜浮“咦”了一声,不知道姜渐又是吃错什么药。她奇道:“真稀奇,前两天还要打要杀的,今日怎么还要我去东宫了呢?” 姜渐眼神闪烁,不敢看她,嘴硬道:“快收拾收拾去吧,也别换衣服了,一来二去的小心着凉。切记,一定在东宫落锁前赶回来。” 姜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先同我说不行吗?” 姜渐故意装作不耐烦道:“哪里这么多话,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姜浮满头雾水,几乎是被人推着上了东宫的马车。她心里一惊,谢闻这是什么意思,大张旗鼓的,一点儿也不避人。 这马车在路上,贩夫走卒只怕也识得,是东宫的车驾。 东宫女官殷勤地冲她伸出手,把人扶上马车。进了车厢,里面是一切都备好了的,女官又忙给递了一个手炉。 姜浮接过:“多谢。” 女官道:“娘子太客气了。” 姜浮斟酌再三,打量了一下这女官,见她眉目清秀,虽然低着头,但不卑不亢,殷勤又不会显得过分谄媚。斟酌再三,还是不由问道:“不知道殿下突然召我进东宫,这是为何呢?” 女官笑道:“召娘子东宫侍疾,是陛下的旨意,而非殿下的意思。” 陛下?怎么又跟皇帝扯上关系了呢? 第82章 仙女 这个时候, 因着下雪的缘故,比平常还要黑得更早些。道路上积雪沉沉,马儿也不敢跑得太快。 从女官的口中, 姜浮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谢闻去向皇帝请求赐婚, 却惹怒了皇帝, 被怒斥让他去殿外跪着。 夜里就发起高热,想那雪地里如何寒凉, 不生病才怪了。 回想起姜渐的心虚神色,姜浮心中了然,肯定是他, 去找谢闻说什么了。 等来到东宫的时候, 天色已经几乎全黑,四处点起了灯火,女官引着姜浮,来到谢闻的寝殿, 之前她可从来没来过这里。 女官看她犹豫, 宽慰道:“娘子放心, 现在谁不知道,您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呢, 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李端厚似乎是还不知道这事,快步迎了过来, 陪笑道:“这, 姜娘子怎么来了?” 女官笑道:“是陛下的意思。殿下吃药了吗?可睡下了?” 李端厚答道:“吃过药了, 额头还烧着呢, 太医说是寒气入骨,要好好养个几天。” 姜浮这时候才知道, 原来不是东宫的女官,而是皇宫的女官。 女官又道:“姜娘子先去见殿下吧,如今天已经黑了,奴婢还要送您回去呢。若是天黑了,夜路可不好走。” 李端厚心领会神,引姜浮到殿内塌前,自己乖觉地出去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谢闻半睡半醒之间,还有点迷糊,看见姜浮来了,忙要坐起来,声音喑哑,还咳嗽了几声:“阿浮,你怎么来了?” 殿内温暖,姜浮自己解了后斗篷,刚才已经抖过雪珠,可李端厚走了痛苦,她并不知道要把斗篷放哪儿,只能随意搭在椅子背上,顺便把一直端着的手炉也放下,腾出手去摸谢闻的额头。 谢闻还没反应过来,柔荑温暖柔软,下意识就蹭了两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道:“离我远些,别让病气传染给你。” 姜浮并不觉得额头发热,反而一片冰凉,看他脸上也是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显得如纸片一般。乌黑的发并未竖起来,落在脸庞旁边,顺着肩膀蜿蜒而下。谢闻坐直了上半边身子,正好里衣也是雪白色,乌黑的发像是水里的波纹,随着动作荡漾开来, 姜浮没忍住,放在额头上一路向下,顺着捏了捏他的脸,谢闻皱了下眉,有些别扭地侧过脸去:“别这样。”好像在摸小孩子一样。 第156章 姜浮道:“为什么不行?殿下好漂亮,像是仙女。” 她的手已经收了回去,谢闻睁圆了眼睛:“……胡说什么。”虽然阿浮的比喻不太恰当,但应该也是夸奖的意思,谢闻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看她:“我是男人,男人怎么能说漂亮?” 姜浮哼道:“男人怎么不能用漂亮啦?” 她伸手去摸谢闻的头发,一圈圈绕在手指上,脸也凑得越来越近,谢闻道:“不行,我还在生病,会把病气过给你的。” 姜浮道:“不会的,我身体很好。”她说得是实话,大概有两三年,她都连个小病都不曾生过。 谢闻还没说话,姜浮就轻轻在唇上碰了一下,谢闻脸红了,恨不得整个躲在被子里,事实上行动比思考更快,他已经先一步这么做了。 等回过神来,又自己把被子掀开,红着脸催促道:“外面下了好大的雪,路一定很难走,趁着还有亮,你赶紧回去吧。” 姜浮故作伤心道:“殿下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 谢闻道:“……没有。” 姜浮道:“不着急,雪已经停了。殿下快点儿好起来好不好,我还想和殿下一起堆雪人呢。” 谢闻看着她红润的脸色,握紧了双手:“好,你可不要忘记了。”他突然又想到:“是重明送你过来的吗?”他心里新奇,姜渐最近见了他,就像是乌眼鸡似的。 他又想到了那日,本意是想和阿耶说,早早把姜浮的婚事定下来,这样所有人都能放心。 但是,之前国师的谶语却成了最大的阻碍,他再三请求,阿耶终于发怒,让他到殿外面跪着去,看看陈的江山。如此朝令夕改,怎么能承担这样的重责。 外面哪怕是站着,都觉得手脚冻得没有直觉,何况是跪着。 膝盖刚接触到绵软的雪面,落雪凹陷下去,就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过了一会儿更槽糕,雪被体温融化,渗入衣物,只跪了一小会儿,就感觉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觉。 天空还有雪花不断飘落,把人雕琢成天然的装饰物,头发上的雪,很快就积了厚厚一层,刚拍落就缠了上来。融化的雪水落到衣领里,连上半身也要僵硬了。 幸好只跪了一会儿,阿耶就心软起来,自己未出面,但让内侍总管出来传话,让他赶紧回去,别真的落下了病根。 总管道:“哎呦喂我的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就是随口一说,哪里就真的这么跪着,快回去喝碗热热的姜汤,万一真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谢闻想开口问,那他求的事情呢?内侍总管却已经招呼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准备车驾,送殿下回东宫。” 几个小太监得了令,忙活起来。谢闻想开口,却感觉舌头已经被冻僵硬了。 现如今看着姜浮,心里不由一酸,阿浮这么关心他,可他连一纸婚约都求不来。 谢闻道:“阿浮,昨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你别担心,阿耶会同意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姜浮道:“殿下还不知道吗?陛下前几日,就特意和我阿耶说了我们俩的婚事,说是等到年后,再下圣旨。” 谢闻惊喜起来,绵软无力的身体仿佛也充满了力量:“真的吗?怎么都没人和我说?” 姜浮道:“这几日雪重,早朝都点了,这件事又是陛下私底下和我阿耶说的,殿下不知道也不稀奇。” 他们正谈话间,姜浮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抓被子,听声音,应该是在谢闻的里边。她伸长了脖子去看,没想到是团毛茸茸。这只猫她还见过。 她还记得上一次,来东宫看见这只小猫的时候,还只有巴掌大,没想到现在都长这么大啦。可能是因为,毛长的缘故,比起阿锦来说,要大了不只一圈儿,粗粗的尾巴垂落在床榻上,来回晃动 她本来想摸一摸,但伸长了手也够不到,她又不能探到谢闻的床上去,那猫还在锲而不舍得用爪子扒拉被子。 姜浮好奇道:“它这是做什么?” 谢闻叹了口气:“冬天了,看见有人的被子都想钻。”他坐起来,转身轻而易举的拎着小猫,把小东西送到了姜浮怀里。 姜浮掂了一下重量,看起来好大一只,重量也不是虚的。 她顺着毛摸了摸,这猫也没有其他反应,就这么老老实实呆着。姜浮把它举起来,和那双圆眼睛对视:“你怎么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呆呀?” 小猫不会说话,也有可能是个天然的傻子。家里的阿锦每次做这个动作,就要挣扎得可厉害。 姜浮把小猫笼到怀里,她身上也很温暖,小猫索性就直接躺了下来,毫不小气地露出了半个肚皮,姜浮试探着揉了揉肚皮,软乎乎得,都是肉肉。 姜浮道:“它叫什么名字?” 谢闻愣了一下:“它就叫猫呀,还需要其他的名字吗?” 姜浮笑着和猫说谢闻的坏话:“殿下真不用心,我们小宝都这么大啦,连个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谢闻面上讪讪,这猫带回来后,本来想送给姜浮,但一直没送出去,其余时间大都是交给小宫女照料。心情好了,偶尔会摸几把,但还是真没想起来要给它取名字。 第157章 “那阿浮给它取个名字好不好?” 姜浮摇头道:“才不要,这是殿下的猫。” 谢闻道:“本来也是要送给你的,你喜不喜欢它?这次你把它带回去好不好?它虽然笨些,除了畏冷,倒也没有别的坏毛病。” 姜浮摸完了肚皮,又去捏猫爪:“殿下还是自己养着吧。我那里地方小,阿锦脾气大,要是有别的猫,它一定要生气,还会打猫。” 谢闻道:“……也可,反正东宫大得多,等你……两只小猫都有各自的地盘,一定不会打架。” 外头天色是真的暗了,姜浮瞧了瞧天色,把小猫放回谢闻怀里,又轻轻捏了捏谢闻的脸:“天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去了。殿下要乖乖吃药,不准淘气。” 谢闻心想,他根本不怕吃药,也不会淘气,但阿浮的手放在脸上,明澈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人的倒影,还是不由“嗯”了一声。 “回去的时候,让车夫慢一点儿,别怕赶不上宵禁。还是拿上东宫的令牌吧。” 姜浮道:“不必,我坐得就是东宫的马车,谁敢拦呢?” 她把斗篷穿好,这里并没有铜镜,就把谢闻当成了镜子:“穿戴整齐了吗?” 谢闻道:“好了,快回去,千万别着凉。” 姜浮点头,殿外女官还在那里等着。 一见她出来,立马露出一个和煦的笑。 李端厚刚从女官那里知道了,皇帝已经和姜祭酒说过,殿下和姜娘子的婚事,他也开心得不得了。 等到女官和姜浮离去,他立刻钻会宫殿里,看着自家殿下抱着猫发呆,嘴角还噙着一丝笑,他也傻笑起来,甚至还笑出了声。 谢闻刚才都没注意,李端厚是什么时候来得,他咳嗽了两声,手里摸猫的动作也不由加快,想要装作无事发生。 第83章 覆舟 宫路上的积雪被大概清扫过, 天还没完全黑下去,女官手里拎着个玻璃灯笼,在东宫总不能乘坐马车, 她特意提醒道:“娘子仔细脚下。” 姜浮点头, 目光一直看着, 小心翼翼得很, 雪融化成水,又结成冰, 不知道哪里就有一块儿。 一路出了宫门,却又撞见了一群人。女官吃了一惊,行礼道:“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并未穿着天子服饰, 天色昏暗, 灯光能照到的地方有限,姜浮又一直专心致志盯着脚下,生怕踩到了冰,听到女官的话, 才意识到, 居然刚出了东宫的大门, 就“偶遇”到了皇帝。 她抬头,正好撞见皇帝也正在看她。正经行礼, 她并未官职诰命在身,见到皇帝, 肯定要行跪拜大礼, 可瞧瞧地上的脏污雪水, 她不太想跪。弄湿了裙子, 回去的时候恐怕都会结冰。 幸好皇帝先开口道:“你就是姜祭酒的女儿,大冷天的, 不必讲就那些虚礼了。女芸,你去前面看看,马车准备得如何了。” 女官知道,这是要支她离开的意思,含笑应了声是,把灯笼留给姜浮,她便急匆匆走了。 姜浮结果玻璃灯笼,那东西看着小巧玲珑,却比竹子架纸糊的灯笼还要重上一点儿。 皇帝要跟她说什么吗?她不知道,只能按部就班福了福:“民女姜浮,见过陛下。” 皇帝“嗯”了一声,“去看过阿闻了?他身体怎么样了?” 姜浮道:“殿下还在低烧,脸色不是很好看。” 皇帝转头沿着宫道,向前边走去。姜浮赶紧跟上,她拎着灯,但总不能走到皇帝面前去,只能落后他一个身为,努力把灯笼往前举,照亮他眼前的路。 天色还没有黑得彻底,皇帝的步子迈得分外慢,姜浮心里有些打鼓,究竟要说什么,是警告她不准恃宠而骄,还是什么? 皇帝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怎么,你很怕朕?” 姜浮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民女敬畏您。” 如果是以前,倒不怎么怕,但谢闻闹着赐婚被罚跪之后,她就总有点心虚,好像拐带了良家少男。 皇帝慢悠悠道:“你这小娘子,但是口齿伶俐得很,心思也活泛。你不必担忧,你们小辈的事情,我懒得管,也管不了。” 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好说话,姜浮依旧缩起脖子装鹌鹑,脑海里却想起阿娘的话。皇帝年轻时的痴情事迹,也是满玉京人人都知道的,对谢闻的宠爱,也是沾了那位已故先皇后的光。 虽然现在他三宫六院一个都没少,年少时的痴情,就显得有些可笑。 她抬眼偷偷去看皇帝的背影,就算是再精明能干的君主,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皇帝还未有伛偻之态,但头发已经染上了雪。 明主迟暮。 姜浮又想了想自己阿耶,两人差不多的岁数,状态也差不多,只有顾月怀顾大人,明明和几人同龄,但姝色还胜当年,根本看不出来一点儿老年之感。 皇帝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我是不是将阿闻教上了岔路。我为他请名儒为师,让他学君子之道,可这样的太子,能担负起大臣吗?” 姜浮愣了一下,没想到皇帝会和她说这些。 皇帝:“秦皇二世而亡,公子扶苏有百万雄师,却自死于伪诏之下。我很担心,青史的覆辙会重蹈。” 第158章 姜浮一震,按理来说,皇帝未到五十,应该还有不短寿命。联想到朝堂上的动作,手握权柄的重臣被清洗,各方势力不断洗牌,晋王看似颇得皇恩,但实际上在皇帝心里,怎么不算是一块磨刀石呢? 皇恩寒凉至此,为了捧一个儿子上位,便要用另一个儿子铺路。 归根结底,难道是皇帝的身体真出了问题? 皇帝回头看了她一眼:“为何不发一言?” 姜浮心道,您老人家的话,我哪里敢随便接话。 她斟酌语句道:“陛下是想让民女说出心中所想吗?” 皇帝:“自然。” 漫天黑暗之中,宫墙隐匿在暗处,宫中规矩极严,一丝儿人声也无。外面的九寺五监诸府官衙,连日大雪,官员未上值。 姜浮道:“民女略识得几个字,但读书不多。陛下若要我说,莫要怪我愚见。” 皇帝并未答言。 姜浮道:“民女并不懂什么治国理政之道,只知道仁者爱人,殿下赤子之心,君子之行,是大陈万民之福。” 皇帝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说出什么惊天之言,也不过就是些奉承话。” 姜浮道:“民女所言,皆发自肺腑。殿下宅心仁厚,君子磊落。民女以为,孩童天生就是一张白纸,全看父母如何书写。陛下当初,既然为殿下选择了这条路,肯定有您的用意。” 这段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前面就是女官女芸和马车,皇帝摆了摆手,道:“天晚了,快回家去吧。” 姜浮谢恩,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才发现鞋子湿了前面,鞋袜也晕染了水气,一片冰冷。 她心中的话,自然不能对皇帝说。自古从来,从来没有一个君主因为平庸成为亡国之君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颠覆一个皇朝的,只有百姓的眼泪。 皇帝不够仁德,好拿世族权贵开刀,喜爱酷刑,对宋贵妃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重用酷吏鹰犬。 可他治下的陈,达到了开国以来最繁荣的盛世。 灭了老敌燕国,打退西域,其余诸国,唯有魏能一较高下。 这样的君主,到了晚年,也会时常害怕吗? 怕他的偏爱,断送了陈。 不过姜浮是不太担心,这种事发生的,她觉得,谢闻也总没有到那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她寻思着,和姜渐打听打听,皇帝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为谢闻铺的路,是仁德治国的守成之君,但看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恐怕是等不到完全铺好了。 回到院子里脱了鞋袜,脚已经被冻得发红,刚极冷,反而不能在炉子上烤火,这样容易生成冻疮,她只能先进被子里捂着。 寒酥贵在床边给她卸首饰,嘴角带着笑。 姜浮奇怪道:“寒酥今天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莫名脸上就带着笑?” 寒酥道:“娘子终身有了着落,还不准奴才们心里高兴吗?” 姜浮半响才道:“疯了吧,说些胡话来。” 寒酥只是笑,不再说话。 姜浮思索,皇帝看样子,没有反正他们的婚事,她要想成为东宫的女主人,应该是畅通无阻了。 妙嫣是春天就要回家嫁人的,盈枝性格跳脱,不适入宫,寒酥倒沉静,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入宫。 姜浮心里有些埋怨,阿娘也真是的,只知道和她抱怨皇家做事霸道,也不为她张罗下陪嫁人选。明年赐婚,因着国师的话,总得再拖上一两年。就算寒酥不愿意,搜罗靠谱人也来得及。 若在深宫之中,还是要有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才是。 雪簇虽然是东宫的人,可她并非宫女,并不能一直呆在内庭。 寒酥笑,雪簇也跟着笑,姜浮问道:“怪哉,雪簇又遇到了什么好事情,也一直笑个不停?” 雪簇道:“娘子要嫁到东宫,那我也能回东宫啦。” 姜浮道:“怎么,在姜府,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就这么心心念念着回去?” 雪簇道:“姜府样样都好,可这里无趣得很,没有人和我比试切磋。等回去了,肯定要落其他人一大截。” 脚上渐渐回暖,阿锦凑了过来,轻轻用脑袋去蹭姜浮的手。和东宫里没有名字的小猫不同,它极会撒娇,把几个小娘子都拿捏得死死的。 叫声又嗲又娇,让人恨不得端出来一盘子肉给她。 但事实上,阿锦要比东宫小猫瘦的多,不,应该说这是正常体型。 也是品种不同的缘故,阿锦永远是三角脸,身子瘦长,腿也长长。 姜浮摸了一会儿,猫就极享受得眯起眼。 路边的积雪还没有消融,谢闻的风寒好了。年轻人身子壮,好得快。 姜浮猜测,十有八九是姜渐威逼谢闻去请旨的,但她也不会去质问。阿兄虽然行事欠妥,但总归是为她好,可惜总是有那么一点儿不长脑子。 但凡他好好想一想,谢闻秋天才和国师联合唱了那么一出好戏,这才过了多久,就又大张旗鼓地去找皇帝赐婚。皇帝又不是泥捏的陶人,肯定要发脾气。 姜渐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还什么都要立马去做。这么看来,如此迅速的执行力,算是他最大的优点了。 第159章 她索性就装作不知道,旁敲侧击地问,皇帝身体如何的时候,姜渐立马变了脸色,刚才的心虚神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一脸严厉:“你问这个干什么?” 姜浮被吓了一跳,姜渐意识到语气太过,努力放柔声音找补道:“敢妄议皇帝的身体状况,你不要命了?” 姜浮撇撇嘴,他都要去砍当今太子了,现如今居然还问她要不要命了,真喜剧。 她不再说话,寻思着从别人那里再套套消息。谢闻不行,阿耶更不可能和她说这些事,姜渔见不到皇帝,唉,好像没有一个可以打听的人…… 姜渐脸色阴沉,就连姜浮唤了他好几声也置若罔闻。 他还清楚地记得,过了这个春节后,还有两年,皇帝就会病逝。 至于是真的病逝,还是被宋随云害死,他那时候和谢闻远在边疆,就无处可得了。 姜浮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些,莫不是她也……他盯着妹妹的,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神情,凝神看了一会儿,想要找出蛛丝马迹。 姜浮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姜渐捏紧了拳头,移开目光,姜浮并没有任何异常。 他道:“没有。” 第84章 大猫 姜浮道:“没有还一直盯着我看。阿兄你可以小心了, 阿娘前两天刚和我说过,怕上头又插手你的婚事,要早早给你定下来呢。” 姜渐摇头叹息道:“又来, 上次我能拒一次, 自然能拒第二次。阿娘老是担心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姜浮心中一动:“阿娘好像很喜欢傅相家的二娘子。” 姜渐冷笑道:“绝无可能。傅大娘子是晋王的未婚妻, 来年春就要过婚礼了。晋王的妻妹, 休想进我们家的门。况且,傅相那个人, 谄媚无德,非久交之人。姜家决不能有这么一门亲家。” 姜浮心里想得,却是那位明艳高贵的傅大娘子。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 果然如此。 尤其是姜渐这些的死脑筋,又怎么担负得老别人一腔深情呢? 姜浮:“阿娘想做得事情,我是劝不住的,你自去和她说吧。可要记住了, 千万别供出我来。” 姜渐道:“我供出你干什么?年前日子冷, 外面人多眼杂的, 也乱,你就好好在家里呆着, 别乱跑了。” 姜浮点头应允,反正答应了也不不一定照做。 又过几日, 谢闻就又派人过来传话, 要邀请姜浮出去玩儿, 不是雪簇偷偷摸摸的那种, 而是遣了来使,光明正大。 姜渐虽然面有不虞, 但因为谢闻生病有他的缘故,只冷着脸装作没看到。 姜夫人又愁得不行:“圣旨还没下来,太子就光明正大的邀你出去,这也太不知礼数了。” 觉得一个人不好,他做什么大都觉得不好。 姜浮道:“阿娘别说这些了,事已至此,再说又有什么用呢?” 姜夫人垂眸道:“阿浮说得对,是阿娘怨天尤人了。”她只以为,女儿心中苦闷,不比她少。自己见天儿地在她面前抱怨,不是更添忧愁之情吗? 姜浮看着姜夫人,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纹,头发还是乌黑,但总不如记忆力那样有光泽。 更瞥见姜夫人偷偷用来抹眼泪的手帕,心中一恸,阿娘从前未嫁时,应该也是如柳表姐那般张扬明媚的吧? 姜浮劝道:“阿娘别伤心了,能嫁给太子,我很乐意的。” 姜夫人听到女儿怕她担心,如此懂事,一直强忍着泪水终于漫了出来:“我的傻阿浮,你哪里知道,那皇宫里不是个好去处。你只看到面上的尊贵,又何曾见过暗地里的龌龊呢?” 姜浮反问道:“那阿娘见过吗?” 姜夫人噎了一下:“我……我……” 姜浮把头靠近姜夫人怀里,安慰道:“实话和阿娘说吧,女儿心悦太子,愿意嫁给她。” 姜夫人的眼泪还留在眼眶里,眉毛却已经立了起来,语气也变了:“阿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们之前就……” 姜浮从她怀里起来,坐直身子,看到刚才还愁苦的阿娘变成了眉毛倒数的模样,不觉哭笑不得。 “便是我和太子私相授受,阿娘要怎么办呢?要和阿耶说吗?还是要罚我跪祠堂,又或者,把我送到家庙做姑子去?” 姜夫人盯着女儿,气愤道:“是不是你阿兄牵线搭桥,我就知道,他最近越发离谱了,天天做着升官的春秋大梦,连他亲妹妹也都能豁出去。” 姜浮道:“阿娘小声些吧,这可真是冤枉了阿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我倾慕太子,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姜夫人面色复杂:“阿浮,我素日以为,你内心里,是个知道规矩的人,你今天说的话,是真让阿娘寒了心。你阿耶虽然小气,但姜府内务,大小全有我做主,你的吃穿待遇,公主宗亲是不敢比的,但满玉京的达官显贵,总是不落队的。你现如今年纪小,知道富贵迷人眼,但那皇宫里,埋葬了多少女子?聘为妻,奔为妾,现在的确是容貌鲜妍情意正浓的时候,可往后呢?他是太子,以后要继承皇位,你这是落了个把柄在他手上啊。” 第160章 姜浮道:“阿娘说皇宫不是个好地方,那官场呢?官场起起伏伏,一年获罪之人,或徇私,或枉法,或误判,贬官者,监狱者,流放者,问斩者,灭族者,不知凡几。可阿兄要升官,阿娘只会夸赞他好志气。大兄屡试不第,一定要进士及第,阿娘也说他大丈夫。可怎么一到了我,就只会说皇宫不是个好地方呢?一到了小鱼儿,就只会说,常年抛头露面,以后议亲成了难题呢?” 姜夫人道:“之前你阿耶跟我说,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只觉得他是自卖自夸。直到今日,才知道他所言非虚。” 姜浮道:“阿娘觉得,有主意就不好吗?” 姜夫人道:“你若是个男子,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女子究竟是以本分为主,藏愚守拙,才是正经书。” 姜浮:“谁说女子就不能有主意呢?像二叔母,她可和阿娘说的一样,是个再没有主意的人,但她又过得如何呢?” 姜夫人道:“你二叔母过得哪里不好?我们姜府上下,有哪个怠慢她了?渲儿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还不是要喊她一句母亲,以后也会把嫡母一样孝敬。” 姜浮道:“既然阿娘这么觉得,女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不过要想让我也这么过一辈子,是万万不可能的。” 姜夫人没好气道:“偏你心大。”她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可是阿娘未出嫁前是世家贵女,出嫁后是宗妇,管家大权自嫁进来,一直都是在她手里的,又哪里知道许氏的苦呢? 许氏是商贾人家,士农工商,本就排在最末,二叔父姜葳还不喜她,又只得了浣大姐姐这么一个女儿,难产伤了身体,再无生育的可能。 虽说大家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但一大家子,又岂能真的一样呢?在外人眼里,在下人眼里,甚至在亲人眼里,还不是有个三六九等? 依她看来,宁国公府和楚君怀能那么嚣张,无非就是欺负姜浣连个靠山都没有,她本人又被姜老夫人和许氏教的,只知道柔顺和平。 次日,天朗气清,路边还堆着积雪,空气中是雪后天气特有的清冽。 太阳像个咸蛋黄,晕在空中,不浓不淡地挂着。 姜浮坐在铜镜前有些纠结,谢闻也没和她说过,今天要去哪儿,她是该装扮华丽些,还是该轻便些呢? 寒酥笑道:“娘子怎么都好看。”她取来冬季新做的首饰,其中有一只银镀金蝴蝶蝴蝶纹钗,两边翅膀上各镶嵌一颗赤玉,最精巧得还是两根触角,特意加了卡簧设计,随着人的动作便会轻轻晃动起来,像是活了一般。 寒酥道:“娘子就带这个吧,又好看,又轻便。这是最近玉京城最流行的呢。” 谢闻今日倒是守信得很,马车已经早早在外面候着了。 姜浮上了车厢,问道:“殿下大好了?不用多养养吗?万一今天着了凉,旧病复发,那可就成了我的罪过了。” 谢闻去牵她的手,皱眉道:“我才没有这么娇弱。别叫我殿下,叫我的名字。” 姜浮笑着唤道:“知道了,阿闻哥哥。” 谢闻的脸红了一瞬,把手握得更近,轻轻摩挲:“手怎么这么冷?” 姜浮道:“天儿这么冷,自然手也是凉的。” 谢闻懊恼:“都怪我考虑不周,没让带个手炉。” 姜浮:“你的手就很暖和,不如就罚用这个,为我暖暖手吧,嗯?” 谢闻把她双手握住:“好,我一定好好领罚。” 说笑完,姜浮这才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玩,也不提前支会一声儿。让我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连衣服也不知道该穿什么的。” 谢闻讪讪道:“都是我的不是,我这是第一次约你出来,考虑实在欠缺。阿浮你今天很好看。” 姜浮挑眉,故意问道:“只有今天好看,以往都不好看吗?” 谢闻忙道:“当然不是,阿浮每天都好看。” 尤其是那根金钗上颤颤巍巍的两根蝴蝶触角,只要姜浮轻微动作,就跳动得欢快,灵动至极,谢闻心里痒痒的,好想伸手去摸摸。 但他忍住了,现在是在外面,不时有声音传来,外面人来人往的,偶尔还有宽裕人家放鞭炮的声音。 姜浮道:“那,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谢闻笑道:“三兄王府里养了猛兽,小狼小老虎都刚学会跑,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三兄?那不就是晋王吗?姜浮心道,谢闻和晋王关系居然这么好。 不过小老虎小狼她真的很感兴趣。 “会咬人吗?” 谢闻道:“不会,从小人养大的,随便摸,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比猫聪明多了。” 谢闻口中的猫,肯定是东宫那只了。 姜浮矜持点了点头,阿兄和晋王斗得死去活来,正主们却兄友弟恭,有趣。 晋王这两年很得皇帝宠爱,风头正盛,晋王府也是金碧辉煌得很。 谢闻先下了马车,晋王谢转已经在大门处等着了,见弟弟来了,脸上露出来笑,倒是冲淡了阴沉之感。 第161章 他走上前,握住谢闻的手:“听颂,你病刚好,想看老虎狼,我直接让人送到东宫。今年新添了两只小虎崽子,你若喜欢,我送你一只。” 谢闻道:“岂能让三兄割爱,今日带阿浮来看看而已。”他想得很简单,阿浮喜欢小猫小狗,大猫大狗应该也很喜欢。 晋王的笑容僵了一瞬:“阿浮?” 谢闻羞涩道:“阿兄还不知道吗?阿耶已经为我和姜祭酒家的娘子赐婚,圣旨年后就有了。她喜欢这些,玉京城,只有阿兄你这里的老虎性格最温顺。” 第85章 饮茶 晋王站在原地, 愣了一会儿,勉强笑道:“哦,原来是这样。隙中驹, 石中火, 不知不觉, 我们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雪簇听说能见老虎, 兴奋得很,把姜浮从马车扶下来, 附在她耳朵道:“娘子,我也想摸摸小老虎……” 姜浮笑着拍拍她的手。 谢闻自然而然地牵过姜浮的手,跟晋王介绍:“阿浮, 这是三兄。” 姜浮行礼道:“见过晋王。” 晋王道:“……不用如此客气。”他自然也认识姜浮, 不就是姜渐的妹妹吗?也不知道,谢闻是不是跟姓姜的杠上了,姜渐是伴读,太子妃还要是他的妹妹。 他含糊其辞混过去, 对姜渐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天天挑唆谢闻和他的关系。 轻咳了一声, 晋王道:“不是要看老虎吗?过来吧。” 过了仪门,又是一段走廊, 姜浮的手还被谢闻轻轻牵着。她之前也是见过晋王的,但也不过几面之缘, 连一句话都未说过, 这人的脸色怎么不太对呢? 晋王不喜欢她, 她对晋王也没什么好感就是了, 这人看面相,阴郁之气不散。姜浮自认为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但也不得不承认,相由心生也是有些考究的。 几人到了一处园子内,还未进月门,就有野兽咆哮之声,姜浮想起了春天东市见到的白虎,那是她见过的唯一野兽了。虽然没当街伤人,但一路上的木车招牌,不知道撞坏了多少,可见其力气之大。 今日要近距离接触,她不由得有些紧张。 谢闻觉察到了她的紧张,捏了捏手心以示安慰:“别怕,今天我们见的是小老虎,很好玩的,不会咬人。” 姜浮红着脸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和谢闻如此亲密,只能任由他拖着手。 晋王谢转无语翻了个白眼,和姜渐一路货色,宠佞之辈也,只会讨巧卖乖。 阿浮今日好温柔,谢闻没忍住又捏了捏她的手心,得到嗔怪的表情,才安分下来。 几个仆人已经准备好了,把一只小老虎和小狼从笼子里带出来, 姜浮一看到就移不开眼睛了,小狼长得和差不多,连尾巴都是竖着,见到人就摇个不停。浑身是灰色,毛发比狗看起来要厚实些。 另外一只小老虎就显得矜持多了,耳朵圆圆,脸圆圆,肚皮也圆圆,还看不出来森林之王的气势,神态和阿锦倒有几分相似,斑斓条纹从背部开始,极有规律得蔓延到四只。 两只小家伙被放在地上,姜浮目测了一下,都和东宫那只猫差不多大小。 谢闻眉眼弯弯:“你摸摸,跟小猫小狗一样,可好玩了。” 那小狼离开了束缚,早已经迫不及待往人这里冲过来,疯狂去蹭晋王的脚,小老虎还留在原地,试探着站起来。 姜浮蹲下身,弯腰去摸,手法跟撸猫差不多,从脑袋后面到背部,毛又软又热,姜浮没忍住又多摸几下。 姜浮歪头笑道:“好像只大猫,我能抱一抱吗?” 谢闻道:“可以,小心些,挺重的。” 姜浮道试探着抱了一下,还挺沉,没抱起来,她顺势就放弃了,猫是毛长显得,这只老虎可是真的沉。她握住小老虎的爪子:“小老虎你叫什么名字呀?” 晋王把小狼踢开,但没什么用,很快又缠了上去,都快把他的袍子角咬烂了。他不屑地翻个白眼:“一个畜牲而已,哪里用得上名字?” 旁边的家仆挠了挠头:“王爷,您忘啦?这只小老虎叫黄小三呀,老虎一般一次生两只,可那一胎却偏偏生了三个,这个就是第三只小虎,是您当初亲自取的呢。” 晋王再次用脚把小狼踢到一旁去,眉头跳了跳:“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本王需要记住吗?” 饲养虎狼的扶农道:“赵明是越来越糊涂了,王爷别和他计较。” 谢闻也看出来了,今天晋王的心情不是很好,他俯身把小狼抱起来,劝道:“阿兄要有事情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谢转确实要忙,婚事将近,有不少人要他亲自做决定。但听到谢闻这么说,他还是觉得有些酸溜溜的。他本来还奇怪,弟弟怎么会突然要来晋王府玩,原来是为了逗心上人一笑。现在还赶自己走,多半是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碍眼了。 他本来不想走的,但正好就有管家来报:“礼部的人来了,王爷快去看看吧。” 晋王不得不离开了:“好,你我兄弟,也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反正晋王府你常来,扶农你也熟识。这两只虽然是畜牲,但从生下来开始,就是扶农在照料,从未伤人,你可放心。” 第162章 谢闻道:“三兄忙碌,就快去吧,别让礼部的人等久了。” 谢转方离去。 谢闻怀里的小狼只安分了一会儿,又躁动起来,只把头往人肩膀蹭,还要伸出舌头去舔人脸。 扶农笑道:“殿下别生气,它这是喜欢您,跟您玩呢。” 他把小狼过来,放在地上。小狼摇着尾巴,又换了目标,一个劲往姜浮身边挤,要把小老虎的脑袋从姜浮手底下挤走 。 姜浮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尾巴摇的更欢了。 雪簇在一边眼睛都看直了,姜浮冲她招招手:“你摸摸。” 雪簇立马乐呵呵跑过去,边摸边怪叫:“太威风了,我以后也要养一只老虎,或者是一群狼。” 小老虎和小狼好玩得很,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也并没有什么种族不同的感觉,两兽就像是幼童好友一般,亲昵得很。 离了晋王府,谢闻把人带了去状元楼,日渐西斜,冬天天暗的早,等吃完了饭,他就要把姜浮送回去。要不然,就算姜渐不说什么,姜祭酒和姜夫人,估计背地里也要骂他了。 姜祭酒夫妇虽然不喜他,但总不能就让印象更坏起来。 状元楼里面火炉烧的极旺,和外面的泼水成冰完全不是一个季节。 好巧不巧得是,借酒消愁的姜渐一行人也在此处,有应逐星、霍尧、滕光意等。 姜渐是出名的一杯倒,旁人都不愿让他喝酒,没人想把他拖回去,都抢着喝酒。 姜渐叹气不语,往日只觉得,一定要给阿浮找个好归宿,不能让她步前世后尘。可到了这一天,婚约还八字没有一撇,他心里就空落落的了。总觉得,好像自己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一样。尽管这猪,也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猪,不吃白菜得时候他还很喜欢。 霍尧喝了一杯酒,道:“重明,你有什么好愁的,我们殿下的人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有个妹妹,巴不得让殿下当我的妹夫呢。” 他今天已经喝了不少,滕光意幸灾乐祸道:“你今天可是喝了好几杯,等回去,嫂子能让你进房门,该不会被赶出来吧?你可别求着我们收留你。” 许是喝酒的缘故,霍尧大放厥词:“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怕她吗?不过是看着她年纪小我好几岁,又身子重,才让她几分。男子汉大丈夫,和家里女人硬气算什么本事。光意,等你有了家室,就懂了。” 众人都笑起来。 姜渐一杯杯地喝茶水,听见霍尧说婚事,不由想起来家姜夫人,天天要为他张罗。 成亲有那么好吗?他也是成过亲的人,岳为轻是很温婉贤淑的女子,他们也过过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她和阿浮小鱼都不一样,会为他做衣服,会为他洗手作羹汤。他也试图对自己的妻子好,回来时也会给她带一份时兴的点心,或者是最时兴的首饰。 皇帝赐婚,阿耶对这个儿媳淡淡。柳家和岳家不睦,阿娘虽然没刻意为难,但总也喜欢不上来,姜渐那时候尽力在两方周全,不能寒了阿娘的心,也不能让岳为轻受委屈。 既然已经成亲,就是要一辈子走下去的,虽然婚前没什么感情,但他理应尊重她,爱护她。 他本以为,真的可以这样一直下去。 但后来,却到了见面恨不得生食其肉的地步。这结局太惨烈,前面细水长流的日子,便如同海边的沙,只一场浪潮袭来,就模糊不清了。 他也从来不知道,岳为轻会武功,也不知道,她和宋家那个外室子宋随云,之前就有情谊。 好像只闻着酒气,姜渐就有些醉了,眼中有雾气意图弥漫:“成婚有什么好的?无非是两个人,同床异梦,互相欺骗,互相折磨罢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几人坐得很近,都在一张桌子上,全听了个清清楚楚。 霍尧奇道:“啧,你这话说得,倒像你成过亲似得。” 姜渐又痛饮了一杯热茶,心里只把这当做是酒。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姜祭酒和姜夫人并未有什么风声传出来,最起码还是和谐的地步。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想起姜家大娘子和宁国公世子和离的事情,立马都噤声起来。那可真是闹得不愉快,姜渐没说,但玉京城都传开了,当日姜大娘子难产之时,姜渐带了几百人,砸了宁国公的大门,脚踢老夫人,拳打小表妹,连宁国公的狗都挨了好几巴掌。要不是宁国公和世子都不在,恐怕要闹出人命来呢。 全玉京城的说书先生都震惊了,产生了巨大的创造热情。那段时间,姜渐的对外形象发生了巨大改变,从好像疯了的姜六郎,变成了妇女之友明察秋毫姜少卿。 试问,这样仗义的堂弟,哪个娘子不想有一个?不过当夫君还是算了,总感觉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第86章 大方 陈虽然对和离还算宽容, 但终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几人都对此闭口不谈。 姜浮也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真有点玄学在, 每次出门总能遇到姜渐。 比起谢闻的胆怯心虚, 她要大方得多, 今天可不是她偷偷出来玩, 是过了明路的。更兼有一个雪簇,见到应逐星就像是狼见了肉, 早就殷勤地凑了过去。 第163章 霍尧笑道:“你们看老虎回来了?好玩不?” 雪簇:“小老虎真可爱,虎头虎脑的,大老虎倒是没见到, 但听到了虎啸声, 真威风。” 姜渐也看到了姜浮,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姜浮把斗篷解了,笑道:“真巧, 阿兄你们也在这儿。” 应逐星给她推荐:“这里是不是比外面暖和多了?这种天气, 在屋里吃乳糖浇和冰酥酪最好了, 阿浮快来尝尝。” 姜浮依言,冰酥酪放在精致的瓷碗里, 呈现雪白色,上面撒着些碎桂花, 看起来便十分有食欲。 姜浮吃了一小碗, 想再尝尝金橘雪泡, 里面有的冰块晃荡着, 让人看了就牙齿一凉。 谢闻没忍住,劝道:“阿浮, 终究是冬天,少吃一点儿寒凉物,对身体不好。” 他话音刚落,姜浮犹豫了一下,要放下手中的瓷碗,姜渐冷笑一声,姜浮还没嫁给谢闻呢,就在他的面前,开始对妹妹指手画脚了?这要是以后成了亲,那还了得? 姜浮也真是不争气,谢闻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怎么不知道,她何时这么听话了? 姜渐道:“没事,这屋里不是暖和得很吗?多吃点儿也没什么。” 他又叫来跑堂的店小二:“不就是些冰饮吗?今天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都不要给我省钱!阿浮,你点,阿兄给你买!” 谢闻也听出来了,这就是故意针对他的。张张嘴想解释,吃太多冰别说在冬日,就在夏日也不会好。但他很快就想明白,无论他说什么,姜渐总能挑出来不对,他还是别说话了吧。 店小二口角伶俐,抱出来长长一串名字,滕光意都咋舌,他不爱吃这些甜的,便从未在意过居然有这么多种类。 “居然有这么多,今天姜五郎请客,我也不能不给面子。伙计,你刚才说得那些,全都来一份。” 店小二还在犹豫,看向了付钱的人:“这……”外面天寒地冻的,百姓手里有个余钱,吃个瘾头罢了。要是吃太多了,恐怕反而不好了。 姜渐道:“让你上就上,姓滕的今天要是敢剩下来一点儿,我就当场扒了他的皮。” 小二应是,不一会儿,把热酒先往旁边放,各色冰饮放了满满一桌子。 姜浮能认出来的,有樱桃酥山,乳糖浇,桂花冰酥酪,紫苏饮,加了冰的葡萄渴水,砂糖绿豆冰,木瓜冰汁,红茶冰水,椰子冰酒,桂花浆水,还有其他许多新鲜东西,姜浮也没见过。一时间花果香气和蜂蜜的甜香味交织在一起,形成特有的甜腻味道。 都上了,应逐星道:“快吃啊,要不然都要融化了,那样味道就大打折扣了。” 姜浮一口气喝了各色加了冰的饮子,谢闻本来是不想吃的,但是姜浮塞给他一碗绿豆冰沙,味道居然意外的不错。 就连不喜甜食的滕光意,铁了心要占姜渐便宜,属他吃得最多。 霍尧目瞪口呆:“滕光意,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铁舌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冰块,你居然吃这么快?真了不得。” 滕光意故意恶心姜渐:“哪能一样吗?这可是我们的好兄弟,姜重明请我们吃得啊。”他故意将饮子举到霍尧面前:“你看看,这是普通的葡萄渴子吗?当然不是,这是兄弟的一片心啊。”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第二天,滕光意就再也嘚瑟不起来了,因为吃了太多冰的,回家就坏腹了。 同时请病假的还有姜渐、应逐星、霍尧。雪簇倒还好,第二天还和没事人一样。 姜浮比他们还要惨一些,第二天就来了月事。浑身冰冷,好像致于冰窖之中,用了再多的炭火,盖了再多的被子也无济于事。 妙嫣急得都要流泪,姜浮一整天,只喝了一晚花椒红枣姜汤,疼得连床都下不了。姜浮的身体一直小心调理着,之前何曾遇到过这种状况? 妙嫣本来想去请医生,姜浮拦住她:“别去,我再忍忍,明天再不行,去请也来得及。” 这事儿要让阿娘知道了,肯定又要训斥姜渐,然后明令禁止,她不准出门了。 阿娘和姜渐可不一样,姜渐只能口头上说说,但守门的家仆可都听阿娘的。阿娘若是真下了死命令,姜浮可没有飞檐走壁的本领。 姜夫人不会觉得,是她吃了太多冷食,只会认为,外面的东西都不干净,一概全不许吃。 好在睡了一觉,下午醒来的时候,虽然觉得不舒服,但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了。喝了碗红糖益母粳米粥,姜浮觉得好像从鬼门关走一遭似的。她这一生,没吃过什么苦,也没生过大病,今天早上,竟是平生之最。 妙嫣收了碗筷,叹了口气,一脸犹豫之色。 姜浮奇怪道:“怎么了?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要这样吞吞吐吐?” 妙嫣叹气道:“这事儿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下人们都传疯了,是……慎娘子的事儿。” 姜浮下了一跳,刚躺下去又做了起来:“瑞云?她出了什么事儿?是好事还是坏事?” 妙嫣道:“奴婢也说不好。大约是前两日的时候,慎娘子就被慎侍郎家里找到了,还绑了回来。” 第164章 姜浮心里一紧:“绑回来?这是……该不会是真要把他亲女儿沉塘吧?天子脚下,他可是朝廷命官,就敢如此行事,不怕受到问责吗?” 妙嫣道:“娘子想到哪儿去了,都说虎毒不食子,慎侍郎虽然迂腐些,也不至于要亲女儿的命。只是将人带了回来,好吃好喝带着呢。慎娘子却不悔改的模样,要不是绑着手脚,就要往马车外面冲呢。” 姜浮道:“虎毒不食子,可我也从书上看到过,虎生三子,必有一彪。虎母只能养育两个孩子,若一次生了三只,便会丢掉最瘦弱的那个。彪若成活,必定会回来报仇。可见这天底下,父母兄弟又如何,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呢?你一直跟着我,又不是不知道,但凡外男沾手过的东西,就算是小摊小贩买卖来的,慎侍郎也必要斥责。那年阿兄不过给了瑞云一块糖,就让她受了好重的打,怎么能怪我会这么想他们一家呢?” 妙嫣自然也知道,慎侍郎和慎夫人的为人,她只能劝道:“娘子放心吧,如果慎侍郎真的想让慎娘子用死来保全名节,就不会大费周章将她带回来了。若是真想让慎娘子死,在外面不是更容易吗?现在就算在玉京城闹得血雨腥风,慎娘子可是在外面亲口承认的,不是吴生拐骗她,而是她自愿私奔。若慎侍郎真的想一了百了,早当慎娘子死在外面了。” 姜浮觉得也有道理,略微放心,折这儿可是玉京城,是陈国都,总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好。 妙嫣又道:“娘子这么担心,可要准备拜帖,等过几日,娘子月事过去了,这事儿也平息了,去慎府看看?” 姜浮摇头,重新躺回床上:“不必,我们只装作不知道就罢了。慎伯父是是个最爱面子不过的人,我去了,恐怕还让他恼了。” 妙嫣道:“娘子考虑得是。” 睡了一上午,略微有些精神,姜浮吩咐道:“把上次买的那本话本拿来,叫《霸道公主俏少卿》的那一本。” 寒酥应是,取来递给姜浮。姜浮躺在床上侧着身,注意力都被故事吸引了过去。果然探花郎就是探花郎,就算写话本子也比别人强些。 晚上的时候胃口略微好些,但精神却足起来,迟迟没有睡意。 打发女使们都去睡了,姜浮重新换了个话本子打发时间,妙嫣怕看坏眼睛,特意点了好几盏灯。 正看得兴起,翻了个身,由向床内躺变成了向着床外侧躺,不期看到雪簇的脸。她蹲在床前,把姜浮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不去睡觉在这里蹲着,倒吓我一跳。” 雪簇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想的啊……可殿下要我问娘子,要不要见他,我只是个小小的千牛侍卫,又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她也是很抱怨谢闻的,大半夜支使她来做这个。 姜浮收起书本:“就这点儿事情?就算明天问,又能怎么样?” 雪簇眼睛向窗户外面看过去,面有难色:“可是,殿下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 姜浮重复了一遍:“殿下在外面等着?” 雪簇点头,她原来以为,太子殿下是个靠谱的好人,却没想到,能做得出来夜探香闺的事情。 “娘子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现在立马就赶他走!” 姜浮犹豫了一下:“不必,你让他进来吧。” 这回轮到雪簇吃惊了,她不太高兴:“娘子,可这都什么时辰了,万一被别人知道了,可怎么办呀?” 姜浮看她嘴撅得能挂个油壶,心中好笑,指着头顶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们都不和别人说,谁知道呢?” 雪簇道:“万一,万一,妙嫣姐姐她们醒了,该怎么办呢?” 姜浮道:“那就要麻烦我们雪簇了呀。” 雪簇:“啊?”怎么又是这样,想起那次马车的事情,她也是会尴尬的呀。 第87章 答应 谢闻这次走了正门, 虽然还是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的。夜色浓重,身上还带着凛冽的寒气,谢闻特意站得离姜浮远了一点。 第一次到女孩儿的闺房, 他羞臊得不行, 突然模模糊糊想起以前好像做过一个梦, 梦里也曾来过姜浮的卧室, 发生了什么,他却记不住了, 只记得不是什么好事。但眼中见到的,和梦中的全然不一样,可见梦只是梦, 并不能当真, 谢闻松了一口气。 因为是冬天,就算是在夜晚,姜浮穿了寝衣,也是厚厚的一层, 遮得严严实实, 除了脖子, 没什么露出来的,虽然不适合出去见人, 但姜浮自认为,也不算太失礼。 她大大方方的, 倒衬得谢闻太过扭捏:“殿下怎么大晚上的来了?” 谢闻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 姜浮钗环一概全无, 素面未施脂粉, 两人所处环境也是卧室这种暧昧的地方,他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只能垂着头,看着地面。 “今日霍尧几人都告了假,我担忧你身体不舒服。” 他可是清楚地记着,姜浮也吃了不少,几人中,除滕光意吃得最多外,只有他没怎么吃,其他人都用了不少。 姜浮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殿下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谢闻道:“我……看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第165章 姜浮无奈道:“就只为这个吗?殿下也太小题大做了……你站过来些,我有话同你说。” 谢闻方红着脸挪过去,姜浮坐在床上,伸手把他头上一片树叶摘掉:“墙上阿兄让人撒了不少钉子瓷片儿,殿下过来的时候,没有受伤吧?” 谢闻摇头道:“我……并未。”他含糊其辞:“可能是运气好吧。” 盯着姜浮手上的那片树叶发了呆,谢闻忽然开口道:“阿浮你闭上眼睛……” 姜浮虽然奇怪,但还是照做,心里想的是,谢闻今天怎么这般主动……突然开窍了? 她乖乖闭着眼睛,可左等右等,也并未感受到谢闻有什么动作,反而感觉到,面前的人影离开了。 是她想错了?难道是,谢闻让他闭上眼睛,是有东西要送给她?可这都多长时间了,就算是什么大家伙也该搬进屋子了吧?而且,她并未听见开门的声音。 没忍住,偷偷睁开一条缝去看谢闻 ,他果然还在房间里,正对着铜镜整理头发。 姜浮咳了一声,表示无语。她在这闭着眼睛这么久,结果他去整理仪容去了……她在床上都躺了一天,也没要梳头,他怎么就那么讲究呀? 谢闻回头,看见姜浮清凌凌的两只眼睛,正盯着他,颇有些窘迫,责怪道:“你怎么睁开眼睛了?” 姜浮“哼”了一声,还有脸责怪她,“你大半夜来见我,难道就是来整理仪容的吗?天底下镜子那么多,难道只我房里的好用吗?” 她可谓是十分不理解,谢闻的脸红了一红,听出她话中的责怪之意,把佳人丢在一侧,自己去整理发冠,的确有点儿过分。 谢闻小声解释道:“阿浮不是说过,喜欢我好看吗?我如果蓬头垢面的,怕让你厌烦。” 姜浮笑道:“殿下天生丽质,无论怎么样都好看。别弄那些啦,你过来一些,我有话跟你说。” 谢闻乖乖从铜镜前离开,姜浮正襟危坐,道:“殿下,近日来,慎侍郎家的流言你听说了没有?” 谢闻疑惑地皱了眉:“慎侍郎?他最近三天两头地告假,不是身体不好吗?有什么流言?” 姜浮叹道:“殿下这都不知道?慎侍郎的女儿和人私奔,前些日子被绑了回来,玉京城闹得风言风语的,大街小巷里,都在说这些事呢。” 谢闻想了一想,道:“我记得,慎侍郎的女儿是你好友,这私奔的,不会就是那位吧……” 姜浮道:“殿下这都记得?”她叹了口气:“那位慎娘子,的确是我的闺中密友。” 谢闻沉吟道:“这……可难办了……慎侍郎为人古板,出了这种事情,恐怕会生出什么心思。阿浮你放心,我会警告他,最起码保全你好友的性命。” 姜浮凑近前,抱住他的手臂,把谢闻吓了一跳,甩开不是,不甩开也不是。她的声音在静夜里分外好听:“殿下,我思来想去,这事情只有你能帮我了。慎侍郎那么古怪,就算你警告他了,可人在慎府,究竟如何,我们也管不到呀。” 谢闻脸胀得通红,手臂分不清楚是要把她推出去还是揽进怀里,“阿浮想如何?” 姜浮道:“我想问,殿下手里,有没有暗卫之类的,我想把慎娘子救出来。” 谢闻愣了一下,由心猿意马一下冷静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姜浮:“你……擅入朝廷命官府中,可是杀头的罪名,你还想劫人?阿浮,这……不行,我不能答应你。” 他拒绝的干脆利落,也在意料之中,姜浮并不气馁,继续游说:“殿下,慎娘子只比我大半岁,她爷娘又是那副样子,我真担心她活不过明年。” 谢闻道:“这究竟是别人的家事,我不好插手。” 姜浮道:“我们偷偷地做,不会让别人知道的。殿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道殿下是仁慈的人,肯定不会让一个妙龄女子月摧花折的。” 谢闻抿着唇,眸光深深,并不吱声。 姜浮道:“殿下你是不是也觉得,慎娘子和别人私奔,是不守妇道?” 谢闻半响才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她连私奔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他本不愿用不好的话评价阿浮的朋友,但为了早早打消她的念头,还是狠心把话往重了说:“可见是个没有礼义廉耻、不孝不悌的人。阿浮,这种人,你还是不要再和她来往了。” 姜浮在他目光不能及之处,偷偷撇了撇嘴,依照她的愚见,慎瑞云最大的错处,就是选了那样一个不靠谱的浪荡子。 姜浮把头靠在她胸膛上,语气闷闷:“在殿下眼里,慎娘子就是这样的人吗?” 谢闻没说话。 姜浮自嘲道:“阿娘很不赞同我嫁进宫里,我便都和她说了,我愿意嫁给太子,想要嫁给太子,阿娘也是说我私相授受,殿下说,阿娘会不会也在心里觉得,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没有廉耻的女儿?” 感受到接触到的身体一僵,姜浮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谢闻慌乱起来,急忙道:“这怎么能一样,阿耶圣旨虽然未下,可我们俩的婚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他咬牙道:“若说不守礼,也是我的缘故,我以后再不做出这种事情了。” 第166章 姜浮抬起头来,盈盈若水的眼眸和他对视:“原来殿下也这么觉得,可我心里只觉得,我们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乎礼,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在我眼中,私相授受和私奔,都不算什么事情。” 谢闻侧过脸去:“不对,你那位好友,她若真是个正经人,就算和人生情,也敢禀明父母,让长辈做主,而不是抛下有养育之恩的爷娘,和情郎私奔而去。她那个情郎,定也是个极没担当的人,他若是真的为慎娘子好,就不可能和她私奔。” 姜浮心道,最后一句话说得没错,不过她可时刻记着自己的目的。 “可是不私奔又能怎么办呢?慎侍郎的个性,殿下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女儿带个野男人回来,说要嫁给他,恐怕现如今,我就不用担心好友性命难保了。” 谢闻摇头道:“不行,这件事我还是不能认同。那个男人但凡用些心,科举有文有武,谋一官半职在身。慎侍郎为人迂腐,但并非嫌贫爱富之人,两人的婚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姜浮只摇头道:“殿下是这么想的吗?我不说殿下也知道,就算是殿下这样十全十美的好男儿,我爷娘也是不太乐意的呢。” 谢闻眼神闪烁了一下,手指轻轻摩挲怀里的细腰。姜浮这句话说得对,要不是自己家仗势,姜祭酒真不会轻易答应,将女儿嫁给他。 姜浮看他眼神松动,便知有戏,继续添油加火,谢闻摸得她有点痒,但这时候气氛正好,她不想打断。 “殿下有没有想过,阿耶要是真的抵死不从,你不是太子,不出身皇家,我们俩该怎么办?” 她整个脑袋都埋到谢闻胸膛,好像在他心里说话一般。谢闻一只手搂着腰肢,一只手放在如云的秀发上,眼神幽暗,不知道纠结出来了没有。 姜浮决定再下一剂猛药:“我已经被殿下抱过亲过了,若是让我嫁给旁人,就算死了也不愿意。” 谢闻的手一颤,继而是更紧地搂住她:“阿浮,别说这种话,我答应你就是了。” 姜浮怀里钻出来,想去亲他的脸,却被整个人按住。谢闻站在床前,最起码现在,他是不可能去做姜浮的床。 他弯下腰,两人视线齐平,姜浮面不改色,心里却有点发虚,自己的小把戏实在是很好拆穿,只看他愿不愿意深陷其中了。 谢闻每次看她的眼神,总是亮亮地,此刻却漆黑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夜的缘故。 姜浮情不自禁捏了下自己的衣服。 谢闻道:“阿浮……你……我……”他面有难色,欲言又止,姜浮便放心了一大半,这就不是翻脸的反应了。 松了一口气,她又游刃有余起来,伸手去摸他的脸,却被谢闻轻而易举握住手腕。 她有些羞恼:“殿下!” 第88章 撒娇 谢闻叹了口气, 没有放开她的手腕,语气有点难以察觉的忧伤:“阿浮,你不用这样的……有什么事情, 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这样不好。” 姜浮:“你先放开我呀。” 这种被钳制住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谢闻状若未闻, 盯着她的眼睛, 继续道:“皇后亲军控鹤卫,自从阿娘去世, 皇后之位空悬,一直在我手里。我把这支卫军给你,从今以后, 你就是这支军队的主人。雪簇我也会支会表姐, 调入控鹤卫。” 姜浮本来还在生气,此刻却有种天上掉了个大馅饼的感觉。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样会不会于礼不合?” 谢闻道:“……早晚都是你的。从明天开始,控鹤卫的唯一主人是你,军中事物, 我不会再插手。” 他放开姜浮的手:“阿浮, 你懂我的心了吗?” 姜浮似懂非懂, 他那颗脆弱的少男心,实在是百转千回。为明君者, 低位的谄媚把戏,自然要惩罚。 她很习惯用一些小伎俩, 从爷娘阿兄那里换一点儿特权, 对方也很乐意, 今天故技重施, 对谢闻撒个娇,想让他帮自己做事, 没想到却碰壁。 谢闻好像不喜欢这样,不喜欢什么呢?是她故意的若有若无的身体接触,还是昭然若揭的小心思? 姜浮撇过脸去:“我又不是殿下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殿下心中所想呢?” 谢闻提醒她:“小声些,要是惊醒了别人,就不好了。” 姜浮不想理他了:“殿下既然来见我,还怕这个?都是我不好,连累了殿下的清白名声。” 她赌气地躺下,裹紧被子:“殿下赶紧回去吧,我困了。” 谢闻还是站在床前,没有挪动脚步:“别生气,阿浮。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应该想一想,我……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又是在深夜,你贴着我,万一,万一……该怎么办?” 姜浮揭开被子坐起来:“你在想什么?”刚才她只不过是抱着他的手臂,最过分的也不过就是抱了他,后知后觉地羞恼起来,谢闻究竟在想什么,该不会以为她在投怀送抱,故意引他做什么吧? 明明她只是想撒个娇而已…… 她脸上艳过雪中梅花,谢闻自知失言,连忙补救道:“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是我思想龌龊。但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不是?” 第167章 姜浮道:“你真讨厌。” 谢闻移开目光:“控鹤卫的令牌,我让雪簇给你送过来。太晚了,我先走了,夜里盖好被子,别着凉。” 他离开了之后,雪簇悄悄进来,看姜浮已经在躺着,询问道:“娘子,要不要灭灯?” 姜浮的声音从床榻处传来,有点闷闷的:“嗯。” 雪簇吹灭了蜡烛,退了出去。 姜浮脸热起来,大冬天也不觉得冷。她想着刚才,她扑在谢闻怀里他的神色,这个人,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居然心里都在想那些事? 谢闻中药在马车的时候,他的行为可比刚才过分的多,不只是亲吻,甚至还舔了脖颈,那时候姜浮都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他的反应有趣,他的触碰,也不讨厌。 今时今日,短短几月就时过境迁,却因为谢闻的几句话就浮想联翩起来。 辗转反侧,越想越面红耳热,谢闻真是个伪君子,下流胚子。 不知过了多久,才睡意袭来,合上了眼皮。 次日,雪簇果然把一个锦囊递过来,姜浮打开后,赫然是半只鱼符。 雪簇解释道:“另外半只,在控鹤率那里。有了这个,娘子就是控鹤卫实际的主人了。” 她一脸憧憬之色:“真好,以后我就听娘子的啦,六郎君再也不能骂我小奸细了。” 姜浮笑了一下:“你呀,这事可千万不能跟阿兄说。”她真担心,阿兄要是知道了,会觉得这是狐媚惑主,要大义灭亲。 雪簇道:“那当然了,闷声发大财的道理,我也是懂得。” 两人正在说话间,妙嫣打帘子进来,面上不是温柔的笑意,多了几分为难之色:“娘子还有心情说笑呢,慎侍郎的夫人又来了,指名道姓要邀娘子与她同归。在前头被夫人拦下来了。慎夫人哭得实在厉害,她那样守礼的人,居然在前面大吵大闹起来,非要见娘子,咱们夫人也没有办法,传了人来问问娘子,是见也不见?” 姜浮还没见到控鹤卫,慎夫人却先找上门来,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见,当然要见了。” 正是雪天,精心设计的园子也染上了衰败之色,光秃秃的枝桠怎么也说不上好看,名贵的花在初冬的时候,就被园丁移到了室内。 姜浮紧了紧身上的厚重的披袄子,不禁思索起来,慎夫人为何一定要见她呢?是因为赠银的事情暴露了吗? 慎瑞云不应该和慎夫人说这回事,就算暴露了,也没有必要来姜府大闹。被知道了,姜浮也大可以推脱,只是慎瑞云说有用钱的地方,她这做好友的,怎么能不借呢? 打定主意来到待客的前厅,场面正一片狼藉,慎夫人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其他人看了,恐怕要惊得咬掉了舌头。玉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荷云莫氏,是真正的礼仪大族。慎夫人作为个中翘楚,嫁人多年,也谨记家训,面面俱到,从未出过差错。 眼前的这个慎夫人,只过去了多长时间,就苍老的不成样子了,发髻因为剧烈运动,松得不成样子了。管家女使盈衣,带了两个小女使才把她从地上应拽起来。 看到这幅场面,连一向稳住的妙嫣都惊了。 看到进门的姜浮,慎夫人刚被按在椅子上,又突然迸发出极大的力气,挣脱两个女使束缚,站了几年,把姜浮吓了一跳。 慎夫人声泪俱下:“阿浮,我知道,你与阿云最是要好。你就跟伯母回去一趟,劝劝她吧,她要寻死啊。” 姜浮勉强镇定道:“伯母,你先别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先给我说说。我要去劝瑞云,也敢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慎夫人跌坐在椅子上,流泪道:“虽说家丑不能外扬,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少不得说出来,让你们看笑话了。” 姜浮坐下来劝道:“人命关天,再大的事,又岂能大过人命去呢?伯母也说了,我和瑞云要好,又怎会看她的笑话呢?” 慎夫人抹泪道:“我知道的,你是个好孩子。和阿云不一样,真是前世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才生了这样一个女儿。” 在慎夫人叙述中,姜浮才知道,慎瑞云和吴生并未跑多远,只在隔壁洛州的一个小乡村里。在慎侍郎带人找到慎瑞云时,并未见到吴生的身影。问周围的人才知道,吴生已经好久没回来了,乡村的人都说,吴生跟个烟花女子跑了。 可慎瑞云执意要等吴生,死活不肯同父亲回来。慎侍郎爱恨交织,把女儿绑了回来。 回到了玉京城,慎瑞云不吃不喝,一心寻死起来,只能让人强灌了一些粥水。可人若是一心求死,是怎么救也救不回来的,慎瑞云身上的生机迅速衰败下去。 姜浮五味杂陈,前几日还在谋划着,要如何救人出来,现在竟然被告知,慎侍郎夫妇,从未想过因为名声,要慎瑞云的命,反而是慎瑞云自己求死。 看姜浮脸上神色复杂,慎夫人忙道:“好孩子,伯母知道,现如今阿云的名声是彻底坏了,你不好再跟她沾染上关系。你放心,我今天是悄悄地来的,你跟我悄悄地去,连正门也不走,没有人会知道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啊,从小儿养大那么大的一个女儿,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啊。” 第168章 姜夫人叹了口气,想组织的话终于没说出来,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慎夫人如今这个样子,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 姜浮道:“我并非这个意思,瑞云要寻思,我肯定是要去劝的。只不过奇怪,究竟为何如此。” 她起身:“事不宜迟,既然如此,我们先行吧。” 慎夫人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姜夫人担忧地握住女儿的手,面露忧愁之色:“阿浮……” 姜浮拍了拍阿娘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慎府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她之前也去过好几次。她和慎瑞云走得近也不是什么秘密,别人要拿这个做文章,也不在于这一次。 慎夫人的马车果然极其简单,上面并无任何能显露主人身份的标志。慎夫人在马车上整理头发,雪簇瞪着眼睛,还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模样。 慎夫人讪道:“让阿浮见笑了,等到了家,请你一定要好好劝劝阿云。那个吴生我们找人打听过了,天天在妓院混日子的玩意儿,怎么能配得上阿云一片痴情,不知道他到底给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就离了他,就活不得了呢?” 姜浮低眸:“我会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活着,哪有过不去的坎呢?等到时间久了,海誓山盟还是什么,都会忘记的。 隐隐有些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慎瑞云不是这样为情所困的人,这场私奔,不如说成是逃离更恰当。 和慎瑞云见的最后一面,姜浮也能感觉得到,她更像是想从家里逃走,那个情郎反而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这场私奔,就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反叛,慎瑞云只不要嫁给那个名门莫氏的长子,过那种严苛的生活。除此以外,好像怎么都成。 第89章 化蝶 慎瑞云躺在床上, 姜浮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心酸得很。之前她也很瘦,弱柳扶风的楚楚韵致, 可现如今, 几乎是骨头外包了一层皮, 瘦得没个人样, 脸色青白,像是哪里逃荒的灾民。 慎夫人用帕子拭泪:“阿浮, 我先出去,你们姐妹俩好好说会儿话。” 她把守在旁边的女使都带了出去,卧房里便只剩了她们两个人。姜浮坐在床前, 握住慎瑞云的云, 眼眶一酸,眼泪就要落下来。 “瑞云,既然被找回来了,日子还得照样过是不是?那个吴生, 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你就别想着他了。我看慎伯母也想通了, 以后你不愿意嫁人,就一直留在家里, 愿意嫁人,等事情平息了, 再寻门亲事。你阿娘说了,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什么她都答应。” 慎瑞云听见是姜浮的声音, 掀了眼皮,苦笑道:“阿浮, 你还不知我的心吗?难道你也和她们一样,以为我是为了吴生才不想活了的吗?我这一生短短十几年,苦的时候太多了,甜的时候太少了,我只想求一个解脱。” 姜浮忍住泪意:“你过得不容易,我知道,可是如今,不是苦尽甘来了吗?我和你说心里话,原来我还担心,你爷娘容不下一个私奔的女儿,就在昨天,我还想着怎么救你出去。可其实,是我小人之心了。你爷娘虽然对你严厉,但疼爱之心不少。你阿娘在我家的时候,哭得不成样子,她那么重礼仪的一个人。你阿耶我虽然没有见,也听说了,他近些天,频繁请假。过去的就过去吧,经了这一遭,他们不会再逼你了。” 慎瑞云抽回自己的手,掩面哭泣道:“过不去的,阿浮,我过不去。我倒宁愿,她们打死我,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恨他们了。可偏偏呢,阿耶把我带回来,还不准我寻思,这样算什么呢?我吃过的那些苦,受过的那些罪,不爱我也就算了,偏偏是爱我的父母造成的。是我遇人不淑,识人不清,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再恨他们,却也不能接受再这么浑浑噩噩得过下去,唯有一死,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姜浮忍不住流出泪:“瑞云,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若是不能接受,再和爷娘生活在一起,随便去拿个庄子上,宅子里,自己过活就是了,伯母一定会同意的。” 慎瑞云哽咽道:“逃不了的,也忘不掉的,我一生都将在这张大网下,永世难忘,只想再也不受困扰。阿浮,你我朋友一场,你若是真的为我好,就跟阿娘转告我的遗言吧,就说下辈子,我不愿再当谁的女儿,也祝她不要再当谁的妻子。我的死,和谁都无关,是我自己想不开,你也不用再劝我了。若有来生,我倒宁愿做一只蝴蝶,春生秋死,但凡我想去的地方,都能飞过去,不去靠着谁,也不用求着谁。” 交代完这些事,她不再流泪,双目闭上,眼角仍有泪痕,一副安静等死模样。 姜浮心知再劝无用,起身离开,慎夫人就守在门外,一见她出来,脸上都是急切的神情:“阿浮,阿云她怎么样了?有没有想明白?她还那样年轻……” 姜浮悲戚摇摇头:“是我无用……” 慎夫人闻言,脚下一软就要跌倒,两侧女使慌忙将她扶住,才没让摔倒。 她脸上泪痕未干,又添新泪,对着姜浮生硬挤出来笑意:“没事,不怪你,本来也是想着,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第169章 姜浮五味杂陈,想说些劝慰的话,却好像有什么堵在嗓子眼,把她变成了哑巴。 慎夫人强撑着,亲自送她上马车,却在将要出门时,撞见了急匆匆归来的慎侍郎。 夫妻二人像是一同老了十几岁,慎侍郎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衣服皱巴巴的,胡子纠缠在一起,像是好久没打理过。 看到姜浮,他浑浊的眼睛一亮,陡然生出许多希望来。他是绝不可能拉着一个小辈问东问西的,只能问自己的发妻:“瑞云她……” 慎夫人眼睛又蒙上一层水光,轻轻摇了摇头。 慎侍郎便懂了,双手颓然的放下。 慎夫人道:“你找到那个吴生了吗?”她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这个人说不定可以让女儿萌生生意。 慎侍郎道:“……人是找到了,只不过带不回来了。洛州多水匪,吴生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小路旁报了官。” 慎夫人:“……居然如此。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望着姜浮,骨子里透露出来疲惫:“阿浮,我……实在是……让我身边的如明送你回去吧。” 姜浮忙道:“伯母保重身体,我自己回去即可。” 告别了慎侍郎夫妇,乘着马车从慎府的大门出来,竟突然有种恍惚隔世的感觉。 雪簇不解道:“好奇怪,为什么慎娘子那样温吞的人,却非死不可呢?她爷娘一片爱女之心,倒真可怜。” 可怜吗? 姜浮道:“父母之爱子,为之计之深远,可谁又知道,自己给的,就一定是子女想要的呢?” 雪簇道:“不晓得,既然疼爱女儿,可为什么吃也不给放开肚皮吃,还三头两天的罚人。幸亏我是个孤儿,没人这么管我。” 姜浮无奈道:“不是应大将军把你捡回来的吗?他不管你?” 雪簇道:“当然是管得,只不过嘛,捡得太多,他的将士也太多。应将军只有一颗心,里面放了这么多人,不可能管得过来。” 姜浮点头道:“确实如此。”想着刚才的光景,慎瑞云怕是真的活不成了,姜浮又道:“洛州离玉京城这么近,居然水匪横行吗?这也太……” 念头一转:“你去联系控鹤卫,替我查一查吴生之前在玉京发生的事。” 雪簇虽然不解,一个死人,还查他做什么,但没多问什么,点头答应了。 姜浮总觉得,别人口中的吴生,都是那副模样,一个轻浮的浪子,可慎瑞云又不是睁眼的瞎子,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人呢? 虽然有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的嫌疑,但总不应该…… 回去见了阿娘,姜夫人只照例问了话,听到慎瑞云一心求死,脸上悲戚之色大显,道:“阿浮,你看到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为了一个野男人,抛下父母,能落的什么好下场?” 姜浮无奈:“阿娘……”她听出姜夫人含沙射影的意思,可是慎瑞云想要寻死,不是真的为了那个吴生。 她想要辩驳,可阿娘不会被说服,她只会固执己见,认为慎瑞云是被迷了心窍。 即便在此之前,慎瑞云是她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样样都好。 姜夫人又道:“阿清的婚事定下来了,是许学士的次子。那是个齐整孩子,人长得俊俏,行得正坐的端,有空你也多劝劝你阿清,让她放下心里那些邪魔外道吧。” 许学士的次子是谁,姜浮不知道,也不抱什么希望,“二叔母这次,怎么不给阿清姐姐挑一个勋贵子弟了?” 许学士寒门出身,科举做官,他的儿子将来前途全靠自己拼搏。许氏生性谨小微慎,最怕别人说她不贤良大度,给姜清挑了个门第不显的婆家,不怕别人说她苛待庶女,为母不慈吗? 姜夫人呵呵笑了几声:“你们这些小女孩家,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知道高门显贵看起来威风,便一心向往,殊不知,那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呢。寒门学子家贫些,可人口简单,低嫁过去,娘家也好撑腰。” 这又是说她了,三番两次,姜浮不太高兴,“阿娘说话好没意思,瑞云找了个真的穷书生,你又觉得她是鬼迷心窍,我要嫁东宫,你又觉得我这是攀权附贵,心思不纯。说到底,不过就是你们选得才是好的。” 姜夫人止不住发愣:“你这丫头,还没做人上人,先疯魔了?” 姜浮道:“明明是阿娘屡次三番拿话刺我,还倒打一耙,既然我在这儿碍眼,我走就是。” 说罢她行了礼,不待姜夫人反应,扭头离去了,心里苦闷一点不少。 为什么天底下的父母都是如此独断专行呢? 她叹了口气,怎么想也想不通。 等到怒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愧疚,阿娘虽然老是拐着弯儿说她,但总是为她好,自己刚才那样说话,是不是太伤她的心了? 不由和慎瑞云共情起来,这世间的爱恨,哪里是一清二白的呢? 妙嫣过完年就不来了,院子里的管事女使就变成了寒酥,她和姜浮同岁,是家生子,爷娘都在姜府为仆。 寒酥性子沉静内敛,只话少些,妙嫣少不得要跟她交代许多。 第170章 盈枝捧着下巴看她们俩说话,颇有惆怅之意:“妙嫣姐姐,过完年后,你真的不来了吗?” 妙嫣标准的鹅蛋脸染上了一层绯色:“嫁期定在暮春,我总要回家准备准备。” 盈枝道:“唉……我舍不得你呢。” 妙嫣笑道:“我走了,就再没有挑你的不是了,你还不开心吗?” 盈枝晃悠着手:“我才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呢。” 妙嫣叹了口气,也不同她打趣胡闹了,正经道:“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何必要这么伤感呢?” 盈枝点头道:“我晓得了,听说妙嫣姐姐你嫁的是个秀才呢,等你当上了官夫人,可别忘了我们。” 妙嫣抿嘴笑道:“我也不指望这些,只盼能一生顺遂罢了。” 面上在笑,失落之意却自然流露出来,寒酥和妙嫣都察觉到了,不知如何想劝,一时无言。 正好这时候姜浮带着雪簇回来,盈枝颇有些吃味:“娘子怎么又带着雪簇出去玩儿,都不带我去,娘子偏心!” 第90章 酒窝 雪簇有些淡淡的得意, 少年心性,努力不表露出来,“娘子可没有带我出去玩儿, 我们是去办正事儿的。” 盈枝努努嘴道:“什么正事儿?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 去状元楼吃乳糖浇?”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像小狗, 只差后面没有长出尾巴来:“娘子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妙嫣道:“唉, 你这丫头,除了吃还记得什么?娘子是因为慎娘子的事情出去, 主子的事情,怎么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盈枝道:“慎娘子的事情?谁让娘子只带着雪簇,都不带我出去, 我要闷死了……” 雪簇挺胸昂首, 自得道:“我现在可是娘子的护卫,当然要一直带着我啦。” 盈枝冲她做了个鬼脸。 姜浮道:“好了,等过完年后的元夕灯会,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盈枝高兴地跳起来:“娘子可不能忘了!” 像是妙嫣在府外有家的, 得了假, 当然可以出去逛一逛。寒酥这样的家生子, 和爷娘兄弟一起,出去也使得。可偏偏她身份尴尬, 并未签卖身契,身份却是女使, 阿姐也三令五申, 不允许她一个人出府。 是以, 盈枝只能盼望着, 姜浮带她一起出去玩了。 再过不久,就是姜浮的生日, 姜渐近日脾气突然又好了,殷勤地问她要如何过,想要什么生日礼。 姜浮道:“左右每年都过,没什么意思,今年也不是整生日,家里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就算了。至于生日礼嘛,阿兄送什么,我就要什么。” 姜渐不死心,再问道:“你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特别想要的吗?” 姜浮摇头:“没有。”她不缺钱,不缺首饰,好像什么都不缺。 姜渐无奈离去,以前也就算了,今年可是他重生以来的第一次,必须要重视。 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向滕光意打听消息,总不能,让谢闻越过他去。 滕光意不解道:“你要送你妹妹礼物,问我?真稀奇,我又没有妹妹,也未成家,接触过的年轻娘子,还没有你多呢。” 姜渐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天天和姜渔耍贫嘴的时候,不是嘴皮子挺溜的吗?怎么我一问你点事儿,就又没和年轻娘子接触过了?” 滕光意哈哈笑道:“姜重明,你也别跟我绕弯子了,老实说吧,你到底是想问我的意见呢?还是想从我这打打探消息呢?” 姜渐暗骂一声,这老狗,心眼子多得很。他熟稔地搂过滕光意的肩膀,把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小声些,我就是想问问你,殿下送什么,我心里好有个数。你知道的,我也不能差得太远。” 滕光意百思不得其解:“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兄长,咱们殿下是夫君……啊…别掐我松手,你们俩身份又不一样,有什么好比的呢?” 姜渐道:“怎么不能比?你说话小心一点儿,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别满玉京地乱说,要是坏了阿浮的名声,我真的掐死你。” 滕光意轻嗤道:“哎呦,我可害怕死了,未来的国舅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和小人计较。我以后,可和仰仗你提携我呢。” 姜渐冷笑道:“这几日都是你当值吧?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也没要你具体说什么,只略微透露一二就行。” 滕光意凑近了,压低声音道:“你觉得殿下能送什么?送来送去不过是些女孩子喜欢的金银首饰罢了,我之前也见过几次,成色再好,也是俗物,没什么心意。” 姜渐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几次?他之前还送过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经雪簇的手?” 他愤怒地一拍手:“我就知道,这是引狼入室了!” 滕光意笑道:“事已至此,你着急上火也晚了。年关将至,我听说多宝阁又上了一批新首饰。等我下值,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呗?” 姜渐鄙夷道:“你身边连个年轻娘子也无,去买首饰干什么?” 第171章 滕光意:“还不都是为了你啊!” 姜渐嘴角抽了一下,他才不信。不过首饰铺子这种地方,他一个人,不太好意思进去,有滕光意这个厚脸皮在前面顶着,也不错。 他含糊应了,只等着滕光意去交接。一边盘算着手里还有多少银子,上次要垒高墙,浪费了不少,幸好他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除了上次状元楼请客。 就算没钱,正好朝滕光意借点儿,反正他一个单身汉,也没用银钱的地方。 打定主意,两人换下官服,一起到京中最大的珍宝阁中。这里都是女眷,纵有几个男人,也大都是陪着夫人,只有他和滕光意两个男人,总觉得束手束脚的,难受得很。 滕光意嫌弃道:“姜重明,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简直像一个蓄谋不轨的贼,放轻松些,再这样下去,人家店小二就要去报官了。” 姜渐克制住以手遮面的冲动:“快进去快进去,买完赶紧走。这里的脂粉味道太浓了,我闻了就要咳嗽。” 滕光意:“……得,你还有这种大少爷的毛病,我从前竟然不知道。” 姜渐闻到了脂粉香,但根本不像他所说的,没有咳嗽的意思。前世,鲜血流出来的腥味儿,尸体腐烂的味道,干粮的霉味儿,再恶心的味道,他也都闻过…… 说到底不过是,在这种地方,从内心深处觉得别扭。 滕光意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很快就发现了姜渐行为如常:“啧,姜重明,你不是闻不得香味要咳嗽吗?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往后退一步:“啧,你该不会是,呆在女眷多的地方,害羞了吧?” 姜渐脸皮腾一下红起来。真是笑话,两世为人,他真实年龄比滕光意大得多。害羞?他怎么可能会害羞! 他怒斥道:“你少胡说八道!怪不得姜渔觉得你不是个好人,一张嘴跟抹了油似得,什么车轱辘都能往外吐。” 滕光意抱胸,悻悻道:“不是就不是,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姜渐不跟他说话,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却在看到一个侧脸时,陡然停住了脚步。 滕光意莫名其妙,推了他一把:“怎么了,这是看到哪个仙女,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姜渐回过神来,瞪他一眼:“最后警告你一遍,别胡说八道。” 两人说话声音不小,惊动了那前面的人,居然还真是一个年轻娘子,穿着雀梅色的夹袄,眉目温柔,腰肢纤纤,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听到了说话声,先是不耐烦地抬头望了一眼,估计以为是轻薄浪荡子。在看到姜渐的那一刻,脸上浮现出浅淡笑意,携着女使朝他们走来。 滕光意吃惊,转头看了一眼姜渐,没想到还真是个年轻娘子,不会是姜渐的风流债吧? 冯采容笑道:“姜六郎,好巧,居然能在这儿遇到你。” 姜渐笑得有些勉强,无端有些心虚。老天怎么就这么爱和他开玩笑啊? 他被谢闻和姜浮蒙在鼓里的时候,曾经动过心思,给谢闻牵线搭桥,想到的合适人选,就是这位冯娘子,太子太傅的孙女儿。 今时不同往日,姜浮和谢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怎么这个时候,她回来了…… 姜渐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仿佛真是在关心一个故人:“冯娘子,好久不见,我都不知道,你回玉京了。” 他是太子伴读,谢闻的老师,自然也是他的老师。尊师重道是读书人不可违背的规矩,他自然也是要遵守的。对待老师的孙女儿,自然也是要客客气气的。 “祖父年纪大了,身边离不得人,阿耶让我回来,照顾好祖父。” 冯采容微微一笑,露出左边脸颊上的小酒窝,姜渐看得有些头晕目眩,姜浮也有酒窝,更巧的是,两人都是一浅一深。 冯采容是左边深,右边只有一点儿,不盯着看不出来。姜浮则是,右边深,左边浅,都很明显。 姜渐不由想起,之前从姜浮那里收缴来的话本子,他囫囵看过几页。本来是早都忘全了,此刻居然又全部记了起来。 他记得,有本书说得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坏男人,和青梅分开,久不能忘怀,便在成年谈婚论嫁的时候,娶了一个和小青梅极为相似的女子。 姜渐只看到小青梅回来,坏男人联合昔日恋人一起欺负妻子,便匆匆合了书本。 虽说三纲五常,夫为妻纲,但这男人所为之事,别说什么君子之行,简直是令人恶心。 后溪如何发展,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忍不住把姜浮套入无辜妻子。他的傻妹妹,现在一心都是谢闻,要是知道这个噩耗,不会真的寻死觅活吧? 慎侍郎女儿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也听说过。那小娘子,他还见过几次呢,内向守礼得很,可为了所谓的情郎,都能私奔寻死,可见情爱一事,实在害人。 直愣愣盯着冯采容,滕光意发现不对,扯了一下他的手臂,姜渐这才回过神来,寒暄道:“回来好啊,回来好啊,过几日我也要去看望老师。” 冯采容微笑道:“马上就过年了,我们家里就格外热闹。祖父年纪大了,以前不爱热闹现在也喜欢了。” 第172章 她侧过身,意有所指:“重明每次都和太子殿下一同来拜年,今年也是如此吗?” 姜渐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完了,越不想来什么,越来什么…… 第91章 致仕 姜浮的生日礼, 并没有大操大办,谢闻和姜渐的礼物,都送了过来, 一个送簪子, 一个送步摇, 倒是很默契, 都选了牡丹样式的,雍容华贵。 雪簇又将一个果绿釉瓷山水纹笔架偷偷递给她:“殿下给的。” 姜浮笑道:“我倒觉得这个, 比步摇合心意得多。” 雪簇道:“李端厚说的,这个不值钱,只能算个饶头。” 姜浮细细看了一番, 越看越觉得颜色清新, 花纹精致,和市面上流行的不一样,格外雅致,“这是哪位新人的作品?” 瓷虽然算不到稀罕物, 但如果经了大家之手, 价格便扶摇直上了。既然说这笔架不值钱, 那自然不是有名的烧瓷匠。 雪簇道:“我不晓得,我只是个传话的呀。这些瓷啊陶的, 我看起来都差不多,都是吃饭的家伙, 怎么就有的这么贵。” 姜浮道:“万事皆有好的, 不好的, 人家既然能有这个本事, 烧出一等的瓷器来,多赚些钱也是应当的。” 可巧得是, 今天还是许学士家请了媒人来进行问名礼仪,礼物就是一对大雁。 这种场合,未出嫁的娘子们自然不能到前头去玩,姜清照旧冷着脸,看不出来是什么神色。许氏倒是一脸的笑。她和许学士家虽然是同姓,但实际并无什么亲戚关系。 姜渔是照例不在家的,家中唯一同龄姐妹就只剩下了姜浮一人,她自然要承担起这“重任”,来劝解姜清。 她心里也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瞧姜清这脸色,万一哪儿不注意,惹恼了她可如何是好? 幸好不多时,许学士夫人和媒人都走了,姜渐姜濯兄弟几个也过来了,姜浮松了一口气。 刚一进屋,姜琼就挣扎着,要从姜濯怀里下来。姜濯正好也觉得重,轻松将人放下,姜琼两脚着了地,就要往姜浮姜清那儿跑。 姜濯是他亲叔叔,揪住衣领训道:“你这小子,往哪跑呢?” 姜琼被扯住,不能前行,挥舞着手不住道:“啊啊啊啊,放开我,我不要和你们在一处。阿耶说了,不让我跟六叔玩,跟着他玩,会跟他一样,娶不到媳妇的。” 姜渐眼角跳了跳,怎么也没料到,一本正经的好大兄会在儿子面前这么编排他。 姜濯哈哈大笑,没松手,仍把他往手边扯:“你阿耶有没有说,不让你跟我玩?” 姜琼道:“我阿耶没说。” 姜濯只高兴了一下,姜琼就又开口道:“不过我阿娘说了,说你更不是个好人,见了漂亮娘子就走不动道了。阿娘还说,我要是敢学你,也想娶十个八个的,就打断我的腿。” 姜濯的笑容转移到了姜渐脸上,之前的不愉快都被抛到了脑后,幸灾乐祸地看着姜濯。 姜濯咬牙切齿道:“嫂子怎么跟你胡说,谁说我想娶十个八个了,空口白舌的,怎么诬陷人?” 他们在这吵闹,姜清只垂着眼,听到这话儿,眼皮颤动了一下,道:“你们要吵,去别的地方去吵。就偏偏要在我这儿吗?” 姜濯看出来她心情不好,怀里抱着一个姜琼,手里扯着一个姜渐,忙不迭的溜走了。 姜清站起身来,走到琴案旁坐下。那里放着一架琴,和姜渐书房里珍藏的不同,这琴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简陋。 姜清抚琴吟道:“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1” 姜浮没说话,被这悲哀的情绪感染。姜清今天罕见穿了红衣,她极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把整个人都衬得明艳了起来,可惜这琴声却格格不入得很。 她知道,姜清一定不想嫁给许二郎。经历了楚君怀那事儿,谁也不能无动于衷,更兼刚才姜濯和姜琼的对话……似乎在所有人眼中,女子生来便是妻子。 不过姜浮能说什么,做什么呢?她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更别说堂姐的婚事了。 回到卧房的时候,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下意识去寻妙嫣,两个字含糊在喉咙里要蹦出来,才恍然惊醒,妙嫣已经回去备嫁了。 盈枝还是那副没大没小的模样,摔帘子从屋外跑进来,要给姜浮倒茶。帘子上装饰的玉髓石叮铃铃响个不停。 雪簇随后也进来,姜浮喝了一口茶,坐下问道:“我让你打听吴生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雪簇道:“有了。那个吴生,据说在音律诗词上很有些本领,做文章却是平平。虽然老在秦楼楚馆呆着,但并不是去嫖的。他家里很穷,以给这些青楼女子写词曲儿为生。别的读书人都很瞧不起他呢,和妓女为伍说这叫有辱斯文。吴生却说,世道艰难,他一个男人尚且如此,又何必苛责这些小女子呢。她们本来也是好人家的孩子,不是天生的下九流,要是个男人,还有的选,可偏偏投了女胎,被父母兄弟卖到这等地方来,又有什么法子呢?这人可真奇怪啊。” 姜浮凝眉,半天没言语。半响,寒酥进来道:“娘子,外面的人都在传,慎娘子没了。” 第173章 姜浮拿茶碗的手一抖,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碎了个彻底。幸好茶水早已经亮了,溅到人身上也不会烫伤,茶叶像浮萍一样,终于从那方寸之地逃离出来,可马上就要和尘土混合在一起。 慎瑞云的死,也算是早有预料,姜浮飞快冷静下来,定了定神,轻声问道:“丧事准备怎么办呢?” 她心里已经计较,慎瑞云是自戕,还是因为前面私奔的丑事,慎府应该不会大办,估计直接老家发丧吧。 寒酥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外面都传,慎侍郎已经上了乞骸骨的折子,要告老还乡呢。” 姜浮吃惊道:“致仕?这也太早了些……” 慎侍郎今年还未到五十,大陈律例,七十致仕。慎侍郎正是熬出头的日子,再等几年,九卿说不定就能空出来个位子。 转念一想,当时在慎府所见,慎侍郎和慎夫人,两人状态都不好,慎瑞云的死,对她们的打击真的很大。 估计她们也没想到,怎么就把女儿逼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姜浮后来想过了,慎瑞云的那位未婚夫,应该也是阿娘眼里的完美女婿吧。 家世不低,但也不高,最重要的是名声在外。这样的人家,最看重名声,做什么事都要先思量思量。 莫郎君又是那样的性子,不指望他出人头地,但为人老实,家教甚严,从不沾花惹草。 慎瑞云嫁进去后,只要谨慎些,接下来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这个时候,再论是非对错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慎瑞云的那根簪子还在匣子里静静躺着。 姜浮望着笔架,准备将慎瑞云托付她的话,写成书信寄给慎夫人。有些话,还是本人来说比较好。慎瑞云的字迹她也是见过的,模仿起来轻而易举。 再等几日,等慎侍郎到了老家,她就吩咐把这封信送出去。 天色暗下来,姜渐又故技重施,鬼鬼祟祟地凑过来,问她新年想要什么礼物,姜浮是真的无奈了,蹙眉道:“我真的没什么想要的,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希望阿兄别天天发脾气了。” 她在心底里默默补充,最重要是别对自己发脾气了。 姜渐一愣,脸上浮现出感动之色,手攥成拳头掩住唇,轻咳一声掩饰内心:“你懂什么,我在外面行走,考虑得自然多,烦心事也多。哪像你在家里,什么事儿都没有,正经书是一本不看,针线是从来不拿,满脑子都是你的太子殿下……” 他越想越气,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要是欺负你,你再来找我,任你怎么哭我都不会管你。” 姜浮无语道:“我和你说话,好好的又提他干什么?刚才还劝你别生气,没说两句话,又凶我,还装模作样问我想要什么礼物,要了你又不给,下次不要再来问我。” 姜渐自觉理亏,手摸摸鼻子,闷闷道:“又没说不答应你,我尽量。” 姜浮“哼”了一声,她才不信。突然想到姜渐刚才的话,总觉得古怪,“阿兄刚才的话什么意思?殿下他做什么了?” 姜渐起身要走:“没什么,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姜浮道:“唉……不行,你把话说清楚……” 她起身想去拉人,但姜渐溜得飞快,已经出了房门。姜浮脱口而出:“雪簇,别让他走!” 外面立马传来姜渐的呼痛声,姜浮提着裙子小跑出去,看到姜渐被按住,右手臂扭在背后,还是第一次看到阿兄这么狼狈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姜渐黑脸道:“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松开我!” 雪簇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加重力气往下压:“老实点,我们娘子不让你走,你就不准走。” 姜渐骂道:“你疯了!我一定要和你们应副率,告你的状,让她用军令罚你。” 雪簇得意道:“你跟谁告状都没用,现在我是娘子的人,只听命于娘子。” 姜渐脸色更阴沉。 姜浮忍笑道:“好了,先把阿兄松开吧。” 雪簇这才把人松开,姜渐揉了揉肩膀,嘴里抱怨道:“下这么重的手,我膀子都快折了。” 雪簇道:“谁知道你这么弱,我还没用全部力气呢,白长那么大个儿,还不如分我点儿。” 姜渐真想跟她动手了,可惜打不过,遂罢。 姜浮道:“阿兄你快说,殿下他到底怎么了?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说,就别想出这个门。” 1张衡《四愁诗》 第92章 情敌 姜渐已经好久没去谢闻面前晃悠, 就算去东宫,也是去找霍尧、滕光意等人。 今天也是如此。霍尧正忙着,滕光意不当值。他不太想再往东宫深处去, 说不定就会碰到谢闻。就算运气好, 碰不到谢闻, 也有可能碰到顾梅章。那个死乌鸦, 天天叽叽喳喳地烦死了。 应逐星察觉到,他们之间气氛古怪, 少不得劝道:“我真不明白,你和殿下耍什么性子。反正阿浮都要嫁入东宫,你也要成为他大舅兄, 还闹这么僵干什么?这么搞, 阿浮夹在中间不也难做吗?” 姜渐心想:得了吧,她还难做,心都偏到扶月的大草原去了。 第174章 面上仍然是强撑道:“不行,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跟他掏心掏肺, 他去非…轻薄我妹妹, 从背后捅刀子。” 应逐星道:“那你又来打听他的行程做什么?” 当然是看住他, 让他不能做对不起阿浮的事。 姜渐:“往年都是一起去太傅家送节礼,若是今年不一起了, 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不知道又要怎么想说闲话。” 事实上, 他只和东宫来往不那么密切几天, 就已经有人旁敲侧击地问, 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事, 惹恼了太子。 笑话,分明是谢闻行径无耻, 怎么传到别人嘴里,就成谢闻不愿意搭理他了? 呸呸呸,这些捧高踩低的小人。 应逐星道:“这可不巧了,殿下今年忙得很,估计不能去太傅家拜年了。陛下给了祭祖的差事,这是头一遭,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 姜渐喜上眉梢,这可太好了,不去冯太傅家,就见不到冯采容了。冯采容身上并无诰命爵位,过年宫宴也没有进宫的资格,和谢闻是见不成了。 他道了谢,高高兴兴离了东宫,只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应逐星。 这人真是,越来越疯了。 姜浣的生日在大年二十六,正是众人忙碌的日子,向亲戚送礼,向上司送礼,收亲戚的礼,收下属的礼,然后再琢磨着回什么礼。这些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却都要注意了,否则无意之中,就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 若是大方的还好,若是小气的,把仇怨埋在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暗中给你使个绊子。 和离之后,姜浣一直跟着姜老夫人单独过活,不怎么到其他地方去。本以为,她就这么安安静静过下去,可没想到不知怎么的,姜老夫人居然一意孤行,要给姜浣办生日宴。 和离的女儿,怎么名声也不好听,非但不夹着尾巴做人,反而大张旗鼓的,二叔父姜葳,二叔母许氏都满脸愁容,连带姜祭酒姜夫人也不高兴。 但客都已经到了,就算挤也得挤出笑脸来。 姜老夫人多年深居简出,罕见地设宴一次,还亲自写了帖子,就算近年关,也有不少人给面子,来得人满满当当。 姜潇上了半年的学,飞快被抽干了精气神,整个人萎靡得很。姜浮见了打趣道:“放假了还苦着一张脸,不用上学还不开心吗?” 姜潇道:“呜呜呜,如果能一辈子放假就好了。”她凑过去告状:“五姊姊你是不知道,先生可凶了,动不动就打我手心。尤其是教写字的先生,她虽然不打人,但可爱罚抄了。我的手为拿笔杆,都快断掉了。” 姜浮抿嘴笑道:“你知足吧。卫大家师承其父,风格独树一帜,能收你几个束脩就教你,是你的福气。快多学学,以后说出去,卫大家的女弟子,人家也高看你一眼呢。” 姜潇道:“……你们都不统一口径的,阿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天家命令,不能违背,让我充个数就算了。五姊又说,上学是我的福气。我都糊涂了。” 姜浮道:“你阿娘哄你的呢。你看大兄,他从小儿读书,都第几次落第了,可有放弃?还有五兄,你看四叔父,没考上进士以前,怎么说他?不思进取。但考上进士以后呢?到哪儿不提一嘴,自己儿子年少有为。你说读书好不好?” 姜潇若有所依,很快又问到:“这么看来,读书的确很好。可五姊,那为什么你不去读书呢?” 姜浮轻咳了一声,找了个借口溜走了。大道理她都懂,那些正经书她也读过,但看来看去,正文要有注释,注释还要有注释,这可要命了,她一看了就觉得脑袋发昏。 姜浣今日穿得鲜亮,明黄色的夹袄衬得她明艳动人。姜浮揣度着姜老夫人的意思,应该是表明态度,给孙女儿撑腰。 就算二叔父和二叔母如此冷清,还有个祖母怜惜,这也不错。 今日是大姐姐的主场,姜浮不需要过多露脸,宁愿找个清净地方偷闲。 宁国公府也来了人,国公夫人带着她的侄女儿,表小姐葛冰真,哦,不对,现在是世子楚君怀的妾室了。 当日楚君怀来姜府负荆请罪的时候,表现得那叫一个真挚,口口声声把人发落了,没想到发落到床上去了。 姜浮心中不屑,这楚君怀也太下作了。 宁国公夫人真厉害,带着妾室招摇,听说现如今,宁国公的内务都是葛冰真在主持呢。 这是姜浮第一次见到葛冰真,以前都是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自己在心里模糊想象出一个形象。那个模糊的影子,大概是苏嫦那一卦的,一颦一笑动人心魄,行动若弱柳扶风,只看一眼就让人心生爱怜。 事实上,葛冰真与姜浮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外貌并不十分美丽,是很端正的长相,少了楚楚可怜的意味,看上去是坚毅的,若是大家都没听说过那些流言,怎么也不能把她和让夫妻不和的狐媚子形象联系在一起。 姜浮下意识去寻二叔母许氏,想看看她的脸色。许氏可是很赞同姜浣和楚君怀和好,继续回去当世子夫人的。 不多会儿,姜浮就在姜老夫人跟前看到了许氏,她青黑着一张脸,目光一直看着宁国公夫人,木头般的神色褪去,眼神简直要吃人。 第175章 在见到葛冰真的前一刻,她还在抱怨姜老夫人非要如此,硬是插手拆散一对夫妻。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大家儿不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吗? 可在看到宁国公夫人和葛冰真的时候,那些怨恨都凝成了实质,只不过不是对着姜老夫人,调转了矛头,恨不得把这不要脸的姑侄俩生吞活剥。 浣娘的生日宴,这两个贱人是想做什么?存心羞辱浣娘是个弃妇吗?生平第一次,许氏有种恨不得手刃贱人的冲动。 姜浮正在看热闹,有人轻轻唤了一下她的名字,把魂儿拉了回来,她回头望去,看见身后正站着一个穿绿衣的娘子,记忆的海飞速翻腾起来,却愣是找不到关于这娘子的一个贝壳。 她眉头微蹙,对方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微笑道:“姜五娘子不认得我吧,我是冯太傅的孙女,你唤我采容就好。” 她眼睛笑成了月牙,笑容真挚。 姜浮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来,她已经从阿兄那里知道了冯采容和谢闻的往事,只能点头敷衍笑道:“原来是冯娘子。” 怎么突然好好的,找她说话了,姜浮并没有亲昵地喊她名字,客气道:“冯娘子找我有何事?” 冯采容道:“我早就听说,姜家的五娘子,是个难得的美人,一直想见一见。只我一直不在玉京,无缘和你见面。今日一件,果然名副其实。” 姜浮嘴角抽了一下,这个冯采容,怎么胡说八道呢,她在玉京中,其实籍籍无名得很。阿娘总是觉得,能名满玉京的,都是汲汲营营之徒。阿娘自恃高门望族,很不屑那种做派,搞得和花魁娘子一样,谁都能品评两句,下作。 这点儿姜浮倒是很赞同阿娘的做法,她也不怎么喜欢出风头,细究起来,她也没什么风头可以出…… 姜浮只能谦虚道:“冯娘子过誉了。”其实她应该也回几句夸奖的客套话,但她就是不想说。 这人不请自来来找她,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她不太想搭理。 冯采容也不恼,只是凑近了道:“我与娘子有些话想说,不知可否找个僻静地方,我们俩好好谈一谈呢?” 姜浮奇怪打量了她一眼,看她面色如常:“我与娘子第一次见面,娘子要说什么,直接在这儿说就是了。我相信,我们俩之间,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话吧?” 冯采容道:“是吗?”她脸上还是笑,姜浮看了这笑觉得刺眼,她这副胜筹在握的态度,很让人不爽。 冯采容意味深长:“我以为,姜娘子心里有数呢。” 姜浮沉默了半响,还是妥协,对雪簇吩咐:“你在这儿呆一会儿,一会儿我过来找你。” 这是姜府,是她家,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带着冯采容往园子深处走,河水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下面的水还是流动着。这两天不算太冷,前几天人踩在冰面上,可以照常行走,今天绝对不行。 姜浮走到一棵树下,停住了脚步,冷声道:“你要说什么,快说吧。” 不远处有几个女使经过,但离得很远,肯定听不到她们的谈话声。 她这时候仔细观察起来冯采容的样貌,阿兄说得不对,除了都有酒窝儿,她们俩长得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冯采容鹅蛋脸,五官似乎都生得恰当好处,没有特别的地方,但组合在一起,就格外顺眼。 姜浮烦躁起来,头上带得这支玉簪,还是谢闻送她的,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到这种事情,谢闻真是讨厌死了。 第93章 蜂蝶 冯采容踱步道:“不愧是百年名门世家, 姜府的园子,恐怕比皇宫里的御花园,也不差什么了吧。” 她眺望着远方, 仿佛真正在欣赏用心布置了的园子, 姜浮只觉得她阴阳怪气。这是冬日, 什么都光秃秃的, 一丝儿生气也无,哪里好看得起来。 姜浮道:“冯娘子慎言, 皇宫是天子居所,岂是小小姜府可以比的?说者无意,但这话要是传到了别人口中, 岂不是我姜家图谋不轨了吗?” 冯采容侧头笑道:“姜娘子, 我并无此意,只是一时感慨罢了。我祖父位列三公,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可比起世家的底蕴, 我们家还是算不得什么。” 姜浮低了头, 又是话里有话, 她语气里也带了点不耐烦:“冯娘子到底想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的, 直说就是了。” 冯采容道:“好,既然如此, 我就直说了。这次我回玉京城, 名义上是侍疾, 实际上是来做太子妃的。” 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姜浮呆了一下:“什么?” 冯采容道:“我虽然长久不在玉京城,但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他们都说, 你阿兄姜少卿在其中牵线搭桥,想要推你到这太子妃的位置,太子似乎也心动了。” 姜浮道:“你都是听谁说的?” 冯采容笑道:“我听谁说的,这很重要吗?姜娘子,你应该是个聪明人,现在抽身而退,你还能寻到一门不错的亲事。如果执意纠缠下去,能当个侧妃,恐怕是最好的结果。” 姜浮怒火从心底燃烧起来,真想直接骂人,问问她算什么东西,能这样理直气壮。 理智压住了怒火,姜浮冷道:“有趣,冯娘子这番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当上了太子妃,这么高高在上呢。” 第176章 冯采容道:“你父兄把你推出来,有考虑过你的境遇吗?他们估计都没对你说过吧?想用一个女儿再保世家荣光,这太荒谬了。如今,陛下大力推行科举,文武之才辈出,寒门学子,再无做官无门之遭遇。世家想要把官场垄断在手心,是绝无可能了。” 姜浮捏紧了拳头:“你这人真有意思,这些话,又何必来跟我说。我听闻,宋贵妃的侄女儿,已经开了先例,在大理寺做女官,位居五品。还有应将军的女儿,也做了女将军。文有宋少卿,武有应副率,冯娘子这样雄才大略,不如也去官场上同人分辨分辨。什么太子妃,我不屑和你争。” 冯采容道:“你争与不争,结果不是都已经注定了吗?你姓姜,天生结局就已经注定了的。世家不可能出皇后的。” 姜浮看着她笃定的脸,起得要死,再也装不下去好素养,这年头,气死脸皮薄的。 她再也忍不下去,怼道:“冯娘子一口一个世家,一口一个陛下,多么的大义凛然,多么的公正无私。你若是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白衣卿相,为什么不去劝你的殿下,反而来跟我啰哩巴嗦地说个没完?世家女子当太子妃是图谋不轨,那你想当太子妃,就是这么冠冕堂皇的吗?” 冯采容停顿了一下,气势也小了,努力维持镇定自若:“我当然问心无愧。” 姜浮瞧她的神情,心里已然知晓,谢闻这个招蜂引蝶的混蛋,凭什么他招惹的人,却要冲着自己来说个没完。 “可笑,你如果想当太子妃,应该去找皇帝,去找太子,却偏偏来和我这个不能做主的人大费口舌。你有愧也好,无愧也罢,都与我不相干。我不想和你说这些,也请你别和我说这些了。”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不想再去看冯采容的脸色,转头也不回宴会处,而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盈枝一阵风似得跑过来,本来是想卖个乖,看见她姜浮的脸色也愣住了,她跟着姜浮也有好几年了,很少看她把怒气都显在脸上,一时间连张嘴都忘了。 姜浮没有迁怒于人的坏习惯,吩咐她去园子里,把雪簇叫回来。 雪簇是个死脑筋,让她在哪儿等,就一定不会挪步。 盈枝答应着去了,寒酥倒了一被热茶,道:“娘子喝口热水暖暖。”她话不多,但最细心,看到了姜浮袖子外的手,冻红了一片。 姜浮不怎么怕冷,冬日也不喜欢穿得厚重,更不喜欢手炉不离手。如果妙嫣在,还能劝着点,如今留下的一等女使还有还有三个,估计再等几日,就会再从底下人补一个上来。寒酥自认为是靠不住的,还要寻个稳妥的才是。 姜浮喝了水,叹了口气,世人皆说红颜祸水,但男人引起的乱事也不少。若不是她已经收了谢闻的控鹤卫,真想和他撇清关系。 她是个最怕麻烦的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不一会儿,雪簇就被盈枝叫了回来,姜浮正在炉子旁发呆。 另外一个一等女使琉璃看她脸色恢复如常,松了口气,向雪簇道:“是不是你呆头呆脑的,惹了娘子生气?” 雪簇“啊”了一声,皱眉思考半晌,也没想出来什么,她老实道:“没有呀,有个姓冯的娘子,偏要和娘子说话。娘子生气了吗?” 琉璃道:“姓冯的娘子?”她是专管人情往来的,雪簇没来的时候,姜浮最多带着她出门。她性子外向,记性好,见过一面的人,就能牢牢记在脑海里。许多人姜浮记不住,还要她提点着。 “娘子交好的,没听说有个姓冯的……她和娘子说了什么,是不是欺负娘子了?” 雪簇诚实摇头:“不知道,娘子没让我跟着……” 琉璃:“……唉,不让你跟着,你就真不跟着了?” 雪簇眼睛瞪圆:“当然了。”服从命令,应将军从小都教她的。 姜浮终于回过神来,问道:“小鱼儿这几日还都那么忙吗?” 琉璃忙回道:“四娘子倒比之前还忙,每日早出晚归,踩着宵禁的点儿才回来。” 姜浮点点头,不说话了。大年初一举行的祭祀,肯定少不了国师,姜渔作为国师的唯一弟子,少不得也跟着一起忙。 她幽幽叹了口气,冷静下来过后,冯采容的话一定程度点醒了她。谢闻是太子,婚事自然不是如同寻常人家一般,结两姓之好,这是国之大事。 她原本只想着,姜家名门世家,世代簪缨,自己配他,也没什么配不上的,倒忽略了许多。 谢闻的生母,先皇后是平民女子,如今实际上的后宫之主宋贵妃,也是平民女子。 她以前并未在意,如今却考量起来,一次不一定,但两次呢?是不是就是有意为之了? 之前皇帝虽然并未反对她嫁入东宫,应该是疼爱太子的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不希望世家女子入主东宫的吧? 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从未有人和她说过,只能从闲话八卦里抠出来点真相。乍一遇到这种事,她想虚心请教,都没有个合适的对象。 姜渔跟着国师,但是她总不得闲,阿耶是不可能问的,阿兄问了估计也不知道,毕竟在冯采容诉说的版本里,阿兄是那个牵线搭桥的人。 第177章 虽然同为太子党,但世家和平民,估计还是泾渭分明,那些人肯定要背着阿兄。 她心情烦闷得很,直到晚上屋里燃上蜡烛,本来是想问问姜渔回来了没有的,雪簇又凑了过来,附在姜浮耳边说道:“殿下说,他这几日太忙了,实在没有时间来见你。明天娘子自己去珍宝阁挑新年礼,看中了什么只管拿回来,都记在他账上。” 说完之后,雪簇有点羡慕,有个富贵情郎可真好啊,如果有个人站在她面前,指着武器铺子里面的一摞横刀说“全部包了。”哇哇哇,她会当场激动得晕过去的。 姜浮冷笑一声,都怪谢闻,要不是要嫁给他,她怎么会苦恼至此!忤逆了爷娘的意思就算了,还有那么多人不想让她做这个太子妃。 “别跟我提他。” 雪簇“哦”了一声,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道:“娘子,殿下说的是,随便挑呀,无论多少件,无论多少钱,都可以。我不知道,殿下又怎么惹娘子生气了,可我们为什么要给他省钱呀?” 她眼巴巴地看着姜浮:“我说得对不对呀?” 姜浮没忍住笑了一下,道:“有理。” 明天她就去珍宝阁,挑最贵的,买好多件,狠狠坑谢闻一把。 次日,大街上格外热闹,拜年送节礼,那是姜渐等人的活儿,姜浮完全有时间出去闲逛。 她带了雪簇出去,马车晃晃悠悠的,比平日慢了好多。雪簇掀起车窗的帘子,往外看,还未到新年,已经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她目力比姜浮好得多,在不远处,发现了几个人影远远地跟着,是控鹤卫的人。 珍宝阁此时也是正热闹的时候,过年前,大家都会添置衣服首饰,何况珍宝阁做的还是权贵娘子的生意。 姜浮一连挑了几件,选完后又隐隐有些后悔。这些首饰,她平日里根本不会买,美则美矣,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不够让她心甘情愿掏腰包。 一片金玉富贵之中,一抹蓝色就显得格外显眼。姜浮凑近了去看,簪子上头的装饰物做成了伞的形状,周围有不知名的宝石垂下来做点缀,点翠的伞面上有一圈小珍珠。 好精致,姜浮忍不住取下来看了一会儿,旁边的伙计是个干练的娘子,她却为难起来,欲言又止,“姜娘子,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个是别人预订的。您要是喜欢,可以重新做一个,就是这个工艺挺复杂,您要等一段日子。” 雪簇跟在后面,不满接话:“既然是人家订的,怎么还能摆出来,你们店也太不地道了吧?” 她素来就是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 伙计神色尴尬起来,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来说,这是客人的定制,自然不应该摆出来的,但她们家掌柜,觉得这个做得分外好看,想放出来打个招牌。 算上姜浮,只一天就有六个人来问了。 姜浮把簪子放了回去,东西虽漂亮,但已经有了主,她不是非要不可,也没有夺人所爱的习惯。 “算了,一根簪子而已。” 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姜五娘子也喜欢这根簪子吗?” 姜浮扭头看去,是傅莲乔和傅二娘子傅荷华。 因为姜夫人的缘故,傅荷华最近和姜府接触的不少,这是姜夫人心仪的儿媳妇。 傅莲华惊喜道:“阿浮,真巧,居然在这里遇到你。” 听到妹妹对姜浮的称呼,傅莲乔黯然神伤了一瞬,随之很快恢复如常。 “既然姜娘子喜欢,那就让我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你吧。” 第94章 透底 姜浮忙道:“是傅娘子的东西, 我怎么好夺人所爱呢?” 傅莲乔微笑道:“本来也不值得几个钱,无非是新奇而已,你如果喜欢, 送你就是了。” 姜浮坚决拒绝道:“真的不必, 我也就随口说说而已, 傅姐姐不用放在心上。” 傅莲乔道:“若我没记错的话, 前不久应该是你生日,你们家并没有操办, 我也不好贸然送礼。正好今日见了,这就当做是迟来的生日礼物吧。” 其实姜浮也收到了几位好友的生日礼,但傅莲乔与她并不是很相熟, 傅家是新贵, 与姜家也不如何相熟。就算要送,也应该是傅荷华送,毕竟姜夫人有意她当自己的儿媳妇。 傅莲乔如此坚决,姜浮倒不好拒绝了, 她只能收下, 又从刚才买下的首饰里挑了一件:“来而不往非礼也, 傅姐姐既然如此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听闻姐姐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 这个就当做我与姐姐的贺礼,请姐姐务必收下。” 傅莲乔垂下眼睑, 笑着递给了身后的女使。 傅二娘子耐不住寂寞, 已经去二楼选首饰了。傅莲乔婚事已定, 要嫁到皇家做王妃, 接下来忙的,就是傅荷华的婚事了。 傅莲乔道:“我这个妹妹, 向来就是如此,活泼天真,一刻也闲不住,阿浮莫要见怪。我陪她一起逛了这么久,却受不住了。阿浮可否和我去三楼,闲坐一会儿?” 一楼二楼是卖首饰的地方,三楼是供这些娘子们休憩的地方,茶水费用比起首饰的利益来,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姜浮无不应允。跟着傅莲乔上了雅间,两人相对而坐,傅莲乔对随身女使道:“去跟着二娘子吧。” 第178章 女使点头应是,随即离开。 傅莲乔喝了一口茶,轻声道:“前几天,你阿姐的生日宴,本来我是要去的,可临近年关,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大小事务都要我做主,实在走不开,只让二妹妹去了。” 姜浮能看出来,傅莲乔对她,似乎有天然的好感,或许是因为阿兄的缘故?称呼也改了,由客气的“姜五娘子”变成了亲昵的“阿浮”,她也从善如流,称呼一句“傅姐姐”。 真该感叹一句,造化弄人,阿娘喜欢谁不好,怎么就偏偏看中了傅二娘子…… 她忙和傅莲乔说了些客套话,傅二娘子能来,祖母和大姐姐就已经很高兴了。 傅莲乔微笑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们家有及时止损的勇气,已经胜过许多人家。”她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这倒是出了姜浮的衣料,傅莲乔看起来端庄明艳,傅相浸淫官场多年,并非突然发迹,傅莲乔从小也是当千金小姐养的,管理家事、女红女德,样样都是出类拔萃。姜浮本以为,她也是那种不能接受女子和离的人。 就算刚才请罪的话,姜浮也只以为她是在客气,原意还是认为,浣大姐姐和离,其实还是不好。 竟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姜浮心有愧意,说话也并不只是挑那些场面话,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不瞒傅姐姐你说,二叔母原来是不同意我大姐姐和离的,但那日,宁国公夫人,特意带了她侄女儿来,还是世子已经纳了妾的,当下二叔母就庆幸起来,还是祖母看得明白。” 傅莲乔点头道:“你二叔母的为人,我也知道些,幸好你们家老夫人是心疼孙女的。”她话锋一转,由问道:“冯太傅的孙女儿,这个月回玉京了,听说,你阿姐上次的生日宴,她也去了?” 姜浮脸色变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正常,但傅莲乔看到了,心里有数,继续问道:“你见到她了吗?之前她还在玉京的时候,玉京学子们就传成了天上的仙女,说是才貌双绝,她和我同岁,应当比你大些,你觉得她如何呢?” 姜浮看她脸上带着笑意,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些茫然,傅莲乔也猜到了? 她本以为,她和谢闻的事情,除了皇室和自己家里人,应该没人知道。 可事实上是,冯采容知道,傅莲乔甚至都能猜出来,她们俩已经见过面了…… 姜浮觉得自己的小聪明有点不够用了。她坐直了身体,不明白傅莲乔的意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傅莲乔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的婚事,就算别人不知道,可我阿耶这样的人,是瞒不过的。” 姜浮愣了片刻,才道:“我有些想不明白。” 傅莲乔道:“不,事情其实很简单,只是身在局里,所以才想不明白罢了。” 姜浮抬眼望她,不能理解,傅莲乔到底想做什么。 傅莲乔毫不心虚,微微笑道:“你应该知道,现如今,太子和晋王之争,已经迫在眉睫,有人站队太子,又有人站队晋王。” 姜浮没说话,心里想的是,手底下人斗得死去活来,晋王和谢闻的关系却关系很好。而且,傅莲乔为什么要说这话?她可马上要成为晋王妃了啊。 傅相明面上虽然未曾站队,但只要傅莲乔嫁给晋王,他就被绑上了晋王的船。 傅莲乔继续道:“我也不想跟你说假话,阿耶明里暗里都是晋王党,他不想姜家的娘子成为太子妃,这会增强太子的力量。” 她拿起水壶,重新添了茶水,又把糕点推给姜浮,“可其实,不光是晋王党不想让你成为太子妃,太子党其实也不怎么愿意呢。你应该知道,支持太子的,应大将军是亲舅舅,应该算头一个。玉京府尹李明居,太子太傅冯老先生,还有吏部尚书等人,陛下有意打压世家,提携平民子弟,给太子选得亲信,也大多都是科举做官的人。平民好不容易因为读书,从世家那里抢来了权位,又怎么会舍得再还回去呢?” 姜浮看着那盘糕点,没有吃得意思。她心里惊骇,抬起头来盯着傅莲乔:“那么,傅姐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呢?” 她能看出来,傅莲乔对阿兄有好感,但圣旨已下,婚期已定,明年三月,傅莲乔就会成为晋王妃,一身荣辱都系在晋王身上,为什么偏偏要告诉她这些? 傅莲乔笑道:“自然是因为,我和阿耶意见并不相同呀。他想挣一个从龙之功,名留青史。我却没有利欲熏心,看得清楚,陛下宠爱先皇后之子,又怎会把皇帝之位留给别人。除非晋王举谋逆,要不然,他永远与帝位无缘。” 姜浮还是不解的神情,傅莲乔靠近她,把她脸颊上的发丝往耳后拨过去,似是在叹息,又似乎是在蛊惑:“我当然实在投诚呀,只希望日后,你也能帮我一把。” 姜浮愣了一下,没说话。她能帮得到傅莲乔什么? 从珍宝阁回来,雪簇把今天新买的首饰都交给寒酥,寒酥接过来,清点完毕都放进了首饰匣子里,并没有多问什么。 雪簇还在那伸长了脖子嘱咐:“寒酥姐姐,娘子喜欢这个点翠的,你把它放在最上面,方便拿取。” 第179章 寒酥应了,琉璃也看了看,下了一跳:“你和娘子今天是去打劫了吗?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首饰?” 雪簇含糊道:“送的,都是别人送的。” 琉璃皱眉:“送的?谁送的,这个是要记下来,需要还礼的。” 雪簇当然不敢告诉她是谁送的,只说:“这个不用还的。” 琉璃越听越狐疑,往首饰匣子里看去,赫然发现一块玉佩,怎么看也不像是女子佩戴之物,心中警铃大起,要拿出来仔细看看,寒酥却“砰”的一声合上了盖子。 琉璃恼怒道:“寒酥,刚才那块玉佩,怎么可能是娘子的饰物,你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寒酥不肯:“我们做下人的,怎么能对娘子指手画脚?” 琉璃压低声音:“雪簇缺心眼,你难道也缺心眼吗?你别忘了,之前慎娘子那事儿,要是我们娘子也闹出了这等丑事,可有我们好受的。你快拿出来我看看,否则,我可要去告诉夫人了!” 雪簇不高兴:“我才不缺心眼呢。你去告诉夫人吧,夫人也知道,娘子马上就要当太子妃了,这些都是太子殿下送的……” 琉璃惊呆了:“太子妃……你们都知道,只我不知道?” 寒酥摇头叹气:“怎么只有苗头的事情也乱说,” 雪簇反驳道:“才不是乱说。陛下和太子,都已经川过祭酒了,等过了年,赐婚的圣旨就会下来,到那时候,看你们还信不信?” 这下连寒酥都吃惊了:“……赐婚?” 雪簇道:“你们可别跟别人说,咱们这里自己知道就行啦。” 她也有自己的心思,每次谢闻偷偷过来见娘子,总要她去当那个望风的,她真的不想这么干了,索性该瞒的也瞒不住,直接说得了。 她总觉得,以后太子会经常来……一次还能避过去,要是多几次,迟早会露馅。与其事发让她们吵嚷起来,闹得府里都知道,还不如事先透个底,让她们心里都有个数。 雪簇也不用每次胆战心惊地在门口把风了。 她们在里间说话,坐在外间窗户塌上的姜浮自然是全听进了耳朵里。 雪簇说了出来,她并没有制止,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好麻烦,想嫁给谢闻怎么就这么难呀。世人悠悠众口,各人都有各人的打算,她到底要怎么做呢? 果然,自家纵容溺爱培养出来的女儿,和傅莲乔那种,从小儿真刀实枪地练起来的,也大不相同。 这些朝堂上各方势力的事情,她一点儿也猜不透。在见到冯采容以前,她还傻乎乎以为,这是她和谢闻两个人的事情呢。 第95章 恭喜 这个年过得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是,姜夫人和四叔母两个人愁得要死,其余人也一起上阵, 为姜濯和姜渐的婚事担忧。 姜渐咬死了现先立业, 再成家, 姜浮也在旁边帮腔, 怕阿兄被逼急了,又故技重施, “坦白”自己有断袖之癖,那么,这个年倒真是绝不可能过得安稳了。 姜濯还是那副模样, 来者不拒, 哪个娘子都喜欢,哪个娘子都想娶。 众长辈齐齐感叹,这两兄弟就不能中和中和吗? 除夕要守岁,外面炮火声络绎不绝, 绚烂的烟花在黑夜里炸开, 染上别样的色彩。姜渔带着姜潇出去放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玉京城。 今宵是除夕,明日是新年, 天地气象新,历添新岁月, 焰火照夜白。 姜浮偷摸背过身去, 打了个哈欠, 好困, 但估计不闹半夜三更,就算回屋也会被焰火声吵得睡不着。 次日新年第一天, 本来是一大早要去祭祖,但这些事情向来与未出嫁的女孩儿无关,她也懒得起床,昨夜睡得晚,不到日上三竿,她是不想从被窝里钻出来的。 往年都是如此,可今日不同,一向最安静的寒酥直接把被子掀了起来,焦急道:“娘子,别睡了,圣旨到了,快起来,主君夫人都等着你呢。” 姜浮还睁不开眼,以前也有先例,无非是宫里以示皇恩浩荡,新年都要赏赐些东西下来。 这种圣旨,要阿耶去接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非要喊她起床…… 姜浮把被子夺回去,重新闭上眼:“我好困,起不来,反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寒酥哭笑不得:“娘子,这可是赐婚的圣旨,是给你的,怎么就没有关系了?” 姜浮懵了一下,坐起身呆了一会儿。不是说,等春天再赐婚吗?这可是新年第一天…… 她不确定又问了一句:“真的?可是这才……” 琉璃也走进来,笑道:“这哪里有假的,我们可没有两个脑袋,娘子快起来梳洗吧。宫里来的人可不好让久等。” 时间紧迫,姜浮被从床上拖下来,并未十分装扮,只求得体而已。 不知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姜浮觉得好像实在梦里。哪怕刚才用冷水洗脸后,视线已经完全清晰了。 姜浮被簇拥着来到前厅,接旨的时候都跪在第一个。 中年太监一本正经地宣读完毕,又把圣旨放在锦盒里,亲自交到姜浮手里,眼睛笑成了一道缝,“恭喜娘子,贺喜娘子了。” 第180章 她接过道谢,自有别人去引太监和喝茶。姜浮还有些迷茫,转头往后看去,全家有品级的人都穿上了官服和诰命的衣服,阿兄隐在后面,一眼没找到身影。 姜老夫人看不出来喜怒,意味深长地道:“阿浮真是好福气,宫里不比家里,规矩多,从今以后,那些顽皮毛病都改了吧,幸好婚期在明年春天,还有时间学规矩。” 姜浮听了就不太舒服,姜老夫人就差明说她是个不规矩的人了。碍于大庭广众,肯定不能和长辈顶嘴,她没说什么。 再后面是阿耶愁苦的脸,强颜欢颜应付着别人的贺喜。还有阿娘蓄了一层泪光的眼睛,姜浮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也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爷娘对她还是还是很好的,虽然这好和对待阿兄不一样。 阿兄是他们的指望,自己只需要被宠溺,按照他们铺好的路,安稳走下去就行了。 真心高兴的人不知道有几个,但姜潇不用怀疑。 顾不上别人,她飞快冲上前面来,连姜老夫人都忽略了,拉着姜浮的手开心得像个傻子:“真的吗?太子殿下真要当我姐夫了?!太好了,以后我就有吃不完的糖人了!” 姜浮无奈叹气,姜潇也太好收买了,几串糖人就让她记了这么久。 姜老夫人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女孩子家家的,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姜渔的大大咧咧是懒得管和别人的看法,姜潇是另一种钝感,说她不好的话从来不放在心上,给她几块糖倒是能记在心里。 有时候,姜浮也挺羡慕这种“迟钝”的,就像刚才姜老夫人的几句话,她要放在心里别扭好久。 姜潇就不一样,哪怕被直接训斥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还是拉着她的袖子笑得开怀。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长得飞快,只一年,姜潇就已经长到了。耳朵的位置,估计等今年过了,就要超过她了。 六叔母本来就很高,几乎和六叔父相同。 姜老夫人又道:“阿潇今年也不小了,还上了一年学,怎么还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老六媳妇也该上上心,阿浮婚事已定,阿淳不在玉京,咱们家的女孩儿接下来就是阿潇了,总不能再如此,天天只想着吃喝玩乐,成什么体统。” 六叔母长得高,性子也急,她本来就不得姜老夫人喜欢,听见婆母说自己女儿不好,当下不悦就全表现在了自己脸上。 不过新年的日子,少不得忍耐几分,只压着火气,闷闷说了句“知道了。” 姜老夫人也没继续说下去,她当然知道,这个儿媳妇,是武将的女儿,脾气火爆,一点就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姜老夫人可是个体面人,绝不会在这大过年的,特意闹事。 传旨的太监还没走,婆媳就在家里闹起来,这算什么事呢? 今年大年初一,姜渔也是不在家里呆的,皇家祭祀虽然用不到她,但去看看热闹也不错,反正有国师的门道,她想混进去也不难。 皇帝身体不好,由太子代祭。新年的祭祀,没有清明寒食节那般正式,文武百官不必陪祀。 但过程也十分繁琐,迎神、三献、送神一趟流程下来,主祭人共要献酒三次,行三跪九拜大礼五次,可谓十分隆重。 如果身体不好,的确不适合参加,要是半路撑不住晕了,恐怕触怒天神的流言蜚语就要流传开了。 姜浮知道,别说是祭祀这种大活动了,就算是上朝的时候,也有上了年纪的大臣,身体受不住晕过去,被抬出去。 以前还有要撞柱子死谏的,但自从现在的皇帝登基,就没人敢如此了,他们只是想博个清誉青史留名,但皇帝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死不光成全你,还成全你全家,这谁遭得住啊…… 忙活一天,家里祭祀完成,姜渔也终于回来,正好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晚饭。 里间是女眷们,外间是男人们,族中几个不常见的姐妹,也都来了。 姜渔春风得意得很,一脸笑地跟别人打招呼,姜老夫人看了,由耷拉下脸。 今日教训姜潇的时候,她都没把姜渔算到自家女孩儿里面。 订婚了的三娘子姜清,赐婚的五娘子姜浮,接下来的姜淳姜潇,偏偏中间漏掉了一个姜渔,若说她不是故意的,谁也不信。 可姜渔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脸色,她早听说了圣旨赐婚的事情,只想来抱未来太子妃的大腿。 明明是赐婚的对象是姜浮,她却比姜浮激动得多,几乎要热泪盈眶。她郑重其事地握住姜浮的手,“苟富贵,勿相忘!” 姜浮很无奈。 一旁的小不点姜琼,把她们的对话尽收眼底,贱兮兮地开口:“五姑姑都已经有了婚事,四姑姑你还一点儿不着急。天天往外边跑,名声都坏了,谁会把你娶回家啊?” 他年纪小,跟着母亲李淑和女眷坐。 李淑本来是和别人寒暄,听见这话,立马训斥道:“怎么说话呢,四姑姑是长辈,小心回去,你阿耶拿藤条抽你。” 第181章 姜琼“哼”了一声,料定此刻,李淑不会真的打他。他站起来,向姜老夫人那里跑过去。 作为姜家小辈的第一个,他很得姜老夫人的喜爱,比起姜浣来说更甚。 都说隔辈亲,他和姜老夫人隔了两辈,更是亲上加亲。他还是这辈的第一个男孩儿,可不是老人家的心头肉吗? 真讽刺,姜浣谨小慎微侍奉这么多年,居然还比不上一个调皮的小鬼。 姜浮没少撞到李淑夫妻一起暴力教育姜琼,但这时候还是觉得,姜琼还是挨打少了。 小短腿迈得迅速,几步跑到了姜老夫人跟前,还挑衅地看了李淑和姜渔一眼。 姜渔咬牙,之前那几句话,她并未生气。这种话她听得多了,要是放在心上,她早就怄死了。 可刚才,姜琼那个挑衅的眼神,真的气到她了。一个臭小鬼,居然都学会仗势欺人了。 姜老夫人看见曾孙子,果然开心得不得了,吩咐女使给宝贝凤凰儿夹好吃的。 等着吧,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小混蛋,别人欺负她就算了,这小混蛋居然也觉得她是好欺负的,来踩一脚。 李淑被儿子这么一搞,觉得万分尴尬。别人眼里,姜琼还这么小,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肯定是大人背后教的。 可她发誓,她只跟丈夫抱怨过,婆母要她给亲小叔子姜濯把把关,姜濯谁谁都可的态度。 几个小姑子,她是真没说过不好的话。就算内心有意见,她也不会在姜琼面前说,孩子虽小,嘴巴却大。 二堂兄姜澈的女儿和姜琼差不多大,小女孩儿粉雕玉琢,凑过来把自己带的璎珞摘下来往姜渔手里塞,一边细声细气地安慰:“才没有呢,四姑姑这么好看,一定有很多很多人想娶回家的。” 对着姜玥这张漂亮小脸,姜渔的怒气都消散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眯眯解释道:“姑姑没有生气,那个臭小子看好了,姑姑不但不嫁人,还要出人头地。我的诰命,不要倚仗夫君后人,我自己来挣。” 第96章 盈衣 姜渔的话被不少人听到, 气氛一时冷下去。 姜浮想扯开话题,故意去逗姜玥:“阿玥只喜欢四姑姑,只给四姑姑送礼是不是, 五姑姑好伤心呀。” 她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姜玥果然慌了, 要把头上的金钗拔下来送给姜浮, “不会的,就算五姑姑要嫁人了, 我也会一直喜欢五姑姑的。” 她这么说,又觉得不够,把头上的另一只金钗也拔下来, 要往姜浮手里塞:“五姑姑就要走了, 多给你一个。” 姜浮把钗子重新插回小包子的头上,道:“为什么呀?” 姜玥认真道:“因为姑姑不在家了,我见不到姑姑了。姑姑要到别人家去,别人家再好也不是自己家, 肯定是受委屈的。” 众人都笑起来, 李淑道:“玥儿不知道呐, 你五姑姑可是要嫁到帝王家,那里可比我们家好多了。” 姜浮失笑, 把手腕上的玉镯子退下来,戴到她身上, 小孩儿手腕纤细, 晃晃荡荡的就要往下掉。 “五姑姑要嫁人了, 玥儿就不要跟五姑姑好了吗?” 姜玥摇头道:“当然不是啦。五姑姑嫁人了, 也是姑姑。” 姜浮是未出嫁的姑姑,按理来说, 还不算是大人,没必要给晚辈送礼,姜玥不要,把小手背到了后面。 姜浮笑道:“姑姑喜欢阿玥,拿回去玩吧。” 二堂嫂周氏也笑道:“你姑姑既然给你玩,就拿着吧。” 姜玥这才收了。 姜渔当然也没要她的璎珞,反而还把国师给的平安符送了出去。 她忍不住悄悄跟姜浮说小话:“同样都是小孩,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姜琼那小混球,还是打少了。” 小混球似有所觉,在姜老夫人的怀里挑衅,还冲姜渔又做了个鬼脸。 直把姜渔气得冷笑连连。 晚饭散去,盈枝捧着装圣旨的锦盒回去,雀跃得像只小鸟儿,眉眼弯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圣旨呢!” 寒酥稳重,只笑着摇摇头,一边去给姜浮卸头上的钗环。 姜浮没说话,看着锦盒发呆。明明她得到的消息,应该是等晋王成婚后,怎么就来得这么快呢…… 冯采容的话,还留在她的心里。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就主动放弃,但总还是有点不舒服。 皇帝和世家的矛盾,真就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吗? 次日大年初二,皇帝昨日赏赐过了,对女眷的赏赐也就下来了。现今太后早亡,后位空悬,实际上的后宫之主宋贵妃行使职权。 昨日的赐婚圣旨来得及时,谢闻的礼物不用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地送进了姜浮的院子。 东宫并未有太子妃,太子当然也不会给诸家女眷赏赐,姜浮就成了独一份。昨日赐婚的圣旨刚下,太子赠礼未婚妻以示荣宠,也不算失礼。 来姜府送赏的是李端厚,姜浮见过他好几次。 其实这种跑腿的差事,他本不必来,但李端厚能混到现在这个位子,自然是有些心思的,能讨好未来太子妃,他自然是格外愿意。 第182章 他笑容满面,亲眼看着宫人们将东西抬入姜浮的院子,又跟她传达谢闻的意思:“这个叫做波光锦,看起来就像是湖光一样,波光粼粼的可好看了。” 姜浮脸一红,李端厚继续说道:“这段日子,殿下实在是脱不开身。元夕时候,玉京定要举行灯会,娘子可一定要出来看看。” 他意有所指:“虽然是晚上,没有日头,但在灯光照射下,这波光锦也是好看得紧呢。” 送走了她,琉璃装作无奈的样子抱怨:“哎呀,离元夕还有十几天,妙嫣姐姐还不在,这波光锦的好料子,别让我们这些笨笨的糟蹋了。” 盈枝真诚发问:“啊?娘子的冬装都做好了,年都过了,马上就要春天了,还做新衣服干什么?不如做成春装吧,去踏春的时候穿,多好看呀。” 琉璃刚才的无奈是装得,这回是真无奈了,刚才李端厚说话的时候,盈枝明明也在场,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木头脑袋,“真奇怪,你和你姐姐真是亲姐妹吗?怎么脑子天差地别的?” 花盈衣那么稳妥能干的一个人,现在是姜夫人手下第一得意人了,满府的家仆女使,无不要尊敬称呼一句“盈衣娘子”,可盈枝,却偏偏是个榆木脑袋。 盈枝不满道:“我们当然是亲姐妹了,旁人都说我和姐姐长相一模一样呢。” 琉璃笑道:“长相一模一样,脑袋却不一模一样。” 寒酥道:“还是让裁缝去做吧,我们要是做得不好,可真浪费了这么名贵的布料。” 姜浮觉得也是,姜府也是养了针线班子的,大过年多给点赏钱就是了。 天亮后,盈枝去找了管针线班子的孙娘子过来,她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往上数几代都是裁缝,故乡遭了难,家里死得只剩她几个,才不得卖身到姜府。 还是当年姜祭酒外任时候带回来的,豆蔻年华的少女,也变成了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天灾带来的愁怨,也逐渐在岁月里消磨干净,她逐渐恢复之前的平和,脸上总是带着爽朗的笑意。 孙娘子摸了摸这料子,赞不绝口:“这是江南的波光锦吧?应该是御用的,这种成色,怕是一共也没几匹呢。” 盈枝得意道:“那是当然,也不看看这是谁赏的,孙娘子你可要做得好看一点,我们娘子可是要穿了去逛灯会的。” 孙娘子笑道:“那是当然,我一定仔细得做。” 她拿了软尺要给姜浮量腰身:“娘子要什么样式的?” 姜浮:“看着做吧。” 不知道谢闻又在想些什么,要她穿着这个去灯会。她也喜欢漂亮裙子,但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太过招摇了…… 而且还有冯采容的事情,她还没跟谢闻算账呢。 按照姜渐的说法,谢闻对冯采容可不一般。冯采容是太傅的孙女儿,能自由出入东宫,她都只去过东宫两次。 一次是跟阿兄一起,另一次是皇帝召令。 谢闻那个性子,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冯采容一去,就展露笑颜? 冯采容离开玉京了,才轮到她是不是?谢闻这个花心大萝卜! 孙娘子走后,盈枝还在叽叽喳喳,在跟琉璃讨论赐婚的风光。 下午日落的时候,花盈衣却过来了,姜浮本来以为,是阿娘找她有事,或者来送什么东西,没想到是盈衣以后拨到她这里。 她一时愣住。 花盈衣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这个年纪还没嫁人的,已经不多了。宫里的宫女,二十五岁也该放出来嫁人了。 在姜浮还小,跟着姜夫人住的时候,盈衣也是照料过她的。夸张点说,盈衣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做姜夫人房里的女使,还是做姜浮的女使,差别可就大了。姜夫人可是主母,姜老夫人虽然还在,但一直是姜夫人管家,她房里的女使,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姜浮到底是未出嫁的娘子,贴身女使就算尊贵些,不用和其他地方的女使,干些脏活累活,但总是没有管家娘子那样威风。 所以,盈衣这一“调任”,在其他人眼里,算是“贬谪”了。 盈衣在晚间跟她解释:“是我自己求着来的,和娘子实话实说,我是不打算嫁人的,若能陪着娘子进宫,混个有品级的女官,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姜浮方才解惑。 里间只有她们两人,姜浮在床上,盈衣坐在床边,一边做针线道:“况且,你房里的人,盈枝就不说了,寒酥是个没嘴的葫芦,琉璃性子跳脱,青梅老实太过,妙嫣倒适合和你进宫,可她嫁人,咱们也不能强留。你要进宫,夫人到底不放心,吩咐我好好照顾你呢。” 姜浮抿嘴笑了一下,心里承了她的意,说得这段话嘛,就不能全信了。 阿娘的心思,她一猜一个准儿。如果让阿娘选陪嫁女使,若是嫁别人就算了,嫁东宫嘛,青梅则是第一人选,寒酥次之,琉璃和盈枝都不会考虑。盈衣这种有主意的,根本不在阿娘的考虑范围内。 在阿娘的认知里,如果是低嫁,寒门学子什么的,还可以高门贵女耍耍威风,但如果是皇室嘛,还是要谨慎老实些最好。 第183章 盈衣这么说,也是为了她们母女间的感情。 可惜骗不过姜浮。 盈衣又问道:“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娘子皱着眉,是什么事让娘子不高兴?” 姜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心里话跟盈衣说,她相信盈衣,就如同相信阿娘一样。但她也知道,在某些事情面前,盈衣和阿娘一样,都不会站在她这边。 她含糊过去:“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烦闷罢了。” 盈衣也没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不只是我,娘子可想好其他陪嫁了,要带谁入东宫?婚期虽然不着急,但也该早早预备起来才是。先从家里挑几个模样俊俏的小娘子,性情好的,知根知底总是最重要的。” 姜浮脸色变了,山盟海誓犹在昨日,人还没嫁,就要先张罗这些了? 盈衣只觉得好笑,姜浮在她眼里,到底还是小女孩儿。 “娘子这就不高兴了?那以后母仪天下可怎么办呀?皇后之下,还有贵淑贤德四妃。妃之下,有九仪。九仪之下,还有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娘子要是每个都生气,恐怕要气坏自己身子了。” 姜浮没说话。 盈衣心中几分了然。六郎君是太子伴读,和太子关系密切,姜浮也见过太子许多次。 太子人中龙凤,小女孩儿芳心暗许,也很正常。 第97章 不急 盈衣能做到现在的位子, 她并非家生子,是半路来的姜府,可在姜夫人那里, 就算是几家陪房也比不过她的地位。 无他, 本事而已。 姜夫人想不到的事情, 她能提醒, 姜夫人忘了的事情,她能记住。 二十五岁还未嫁, 姜夫人也已多次催促,愿意看在多年主仆的情分,放还身契让她出去嫁人, 可盈衣怎么能甘心呢? 以她的身份, 就算嫁人,也不过是贩夫走卒而已。她和盈枝不一样,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她怎么甘心, 为个普通男人洗手做羹汤。 在姜家, 她虽然是个仆人, 还有向上爬的可能,阖府上下, 谁不高看她一眼? 莫说是家仆,小一辈的主子, 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一句盈衣姐姐。 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她才不要过。 正好姜浮这儿有个大机会, 她当然要把握住。 她的目标, 可是辅佐一代贤后。 所以在姜浮展露小女儿情态时,盈衣第一反应就是劝说, “娘子的夫婿,可是储君,也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娘子现在看不明白,以后也要看开的。” 姜浮心里道:他既然答应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合该做到。他既无情我便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这道赐婚圣旨,姜家其他女孩的婚事居然也成了香饽饽,姜清已经定了,许氏还有些后悔,如果再晚几日,还能再挑更好的,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姜淳远在江南,一时半会儿是指望不上,姜渔的名声,还是算了……连姜潇这个还有几年才及笄的小丫头,都有人开始打听了…… 宋贵妃一人得道,宋家鸡犬升天,权贵表面上看不上,内心可是眼馋的很。 姜家又和宋家那种暴发户不一样,大家自然愿意往上凑,和未来的皇后母族能搭上亲戚关系,谁家不想这么做呢? 新年后走亲戚,姜浮收到的礼都变多了,还有许多,往常根本没说过几句话的人拉着她的手攀亲戚,表了不知多少里地的表亲,也要上数个五六代来说话。 她颇觉无奈,姜渔倒是如鱼得水,恨不得被拍马屁得是她。 眨眼便到了元夕,宵禁开放整整三日,刚淡下去的年味又热闹起来。大陈民风开放,未婚男女相约并肩而行,街头巷尾随处可见。 元夕更是情人相见的最佳时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临行前,姜浮试了试新做好的衣服,孙娘子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合身得很。虽然还未到春日,还要穿层夹袄,但经孙娘子的手做出来的衣服,丝毫不显得臃肿,反而尽显少女窈窕身姿。 雪簇捧着脸,真心实意夸赞:“娘子今天真好看!” 等给她整理衣服的琉璃走了,她偷偷摸摸地像是做贼:“殿下说,别跟六郎君一起,他想跟你单独说话。” 姜浮没忍住笑了一下,阿兄是那么容易甩得掉吗? 月白色的裙子随着走动漾起一圈圈波纹,真符合了它的名字,活像是月光下的湖水。 姜浮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儿,才在雪簇不断催促下去出门。 刚出门,她真的想到了一个甩开姜渐的好办法,那就是…… 姬芳懿。 有些事情就很奇妙,在这种热闹场合,好像每次都能遇到姬芳懿。 也可能是,姬芳懿每次都是最招摇的一个,在人群中一眼可以望到。 姜浮冲她打了一声招呼,姬芳懿看到她,露出惊喜的神色。 姜渐果然脸色一变,趁她提着裙子,还没跑过来的时候,就要溜走。 他真的从未见过姬芳懿这样的女子,简直比姜渔还要没脸没皮,开口三句话两句都是夸人好看,要嫁给他,还时不时就要上手。 惹不起那只能躲了。 姬芳懿亲密地挽住姜浮的手,面露不解:“你阿兄怎么跑得这么快?” 第184章 姜浮笑了一下:“不知道。” 姬芳懿笑嘻嘻恭喜她:“我还没恭喜你呢,阿浮就要当太子妃啦。” 姜浮红了脸:“别笑话我。” 姬芳懿道:“哈哈哈,阿浮害羞了。”她眼神暗淡了一下:“当日我随口一句话,没想到竟成了真。” 姜浮也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她还记得,去年灯会和姬芳懿初识的场景,姬芳懿也是笑嘻嘻着说,想要嫁商明鹤,把谢闻让给她。 如今还没到一年,她真的要嫁谢闻,而商大哥却已经…… 幸好姬芳懿并不是个十分伤感的人,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少年一瞬心动,虽然难忘却也有限,只是徒添悲伤。 她拉着姜浮的手,在人流里跑起来:“来来来,我带你去坐船,那里灯光照着水,还有丝竹歌舞,可好玩了。” 姜浮被她拖着也跑起来,画舫那里,正是谢闻跟她相约的地方…… 女使的惊呼声被抛在脑后,灯火变成一段段光影,旁边是喧哗的人声。姜浮只被扯着跑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起来,扶着腰:“不行……慢些走,我跑不动了……” 姬芳懿只能停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阿浮怎么回事呀,就这么两步就不行了?” 姜浮拉住她的手:“我真不行了……” 姬芳懿迁就她的体力,两人慢慢走了起来,后面的女使终于也拨开层层人群,跟了上来。 天还是雾蒙蒙得黑,画舫上的花灯次第亮了起来,几只船飘在水上,湖心的小岛上搭了台子,乐姬柔软的歌声从那里传过来,像是何处的仙乐。 “……小桃枝上春风早,初试薄罗衣。”1 似近还远,如在耳边,又远在天边。 能来此处,非富即贵,姜浮一眼就望到了守在岸边的滕光意,还有画舫船头的谢闻。 灯光渺渺,歌声遥遥,千般富贵,独有佳人,遗世独立。 只可惜这佳人的脸色,在看到姜浮手边姬芳懿的一瞬间,就立刻垮了下去。 甩开了姜渐,来了个姬芳懿,半斤八两。 姜浮装作没看见他,和姬芳懿上了船。这里坐得都是各家小姐,看到她来,纷纷露出了笑容。 有和她比较熟的娘子打趣道:“阿浮是不是来错地方了?东宫的侍卫可在岸边站了好一会呢。” 一时间众人都笑起来,姜浮脸红了。虽说不是恶意嘲讽,但她仍然低下了头。 刚才匆匆一瞥,她也终于知道了谢闻为何要她穿波光锦新做的衣服。他身上的料子,也是这个…… 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约定好的了…… 姬芳懿还没搞清楚状况,她刚才跳来跳去,并未注意周围人,一双眼睛都长在了各式花灯上,根本未曾看见谢闻。 自觉姜浮受到了欺负,姬芳懿觉得要保护朋友,便叉腰皱眉,摆出一副气势十足的模样训斥道:“不准笑,有我在不准欺负阿浮!” 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被震慑住,都没说话。早知道姬芳懿不聪明,没想到不聪明到了这个地步。 她自觉做了护花使者,得意洋洋起来。 “……年年乐事,华灯竞处,人月圆时。” 众人安静下来,歌声隔着水,随着风飘了过来。 姬芳懿心中得意,姜浮的脸红得几乎可以,一半是因为刚才跑得,一半是因为羞得。 姬芳懿觉得她真可怜,被人排挤了害怕成这样,看着周围也没人注意,安慰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别害怕呀,有我在,她们不敢欺负你。” 姜浮摸着被亲的脸颊有些发愣,这一次,她没有惊叫出声,但隔着水,有人坐不住了。 灯火漫天,黑夜和白昼没什么区别,她们本就坐在船头,为了观赏歌舞,视线平阔,哪怕离得不近,一直默默关注的谢闻也能看到,发生了什么。 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把看得津津有味的滕光意吓了一跳。 此等良辰美景,他只能陪着落单的太子,已经是憾事,谢闻还一惊一乍的,要吩咐他做事情,不能得闲。 画舫体型庞大,不好轻易移动,不一会儿一条小船慢悠悠从水上漂了过来,看着虽慢,却马上就到了眼前。 姜浮心知这是从哪儿来的小船,忙把头埋得更低。 旁边的人却又再次起哄起来,之前说话的那个娘子推了姜浮一把:“还不起来,只怕人家一会儿要亲自来了。” 旁边的娘子也笑道:“快去吧,我们可不想起来行礼。” 姬芳懿刚要说话,就被人拉了回来,往她嘴里塞了快糕点,“郡主也劳了,快吃点东西吧。” 这糕点干得要死,姬芳懿一时半会咽不下去,又不能不顾仪态的吐出来,忙要去喝茶水。 姜浮无法,跟姬芳懿说了句“我离开一趟”,起身踏上了那艘晃晃悠悠的小船。 船娘划着船,谢闻出宫并未带其他女使,滕光意硬着头皮来,在一群莺莺燕燕的调笑目光下,来迎人。 幸好他是个体面人,虽然觉得尴尬,但并不畏缩,坦坦荡荡道:“娘子坐稳了。” 姜浮点点头,漫天月光和灯光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儿是灯光,也分不清哪儿是月光。 第185章 船桨摇来摇去,将清晰的影子的打碎,也将水面的月光打碎。顷刻又恢复如初。 “……禁街箫鼓,寒轻夜永,纤手重携。更阑人散,千门笑语,声在帘帏……” 活泼轻快的调子,众人的笑声,还有姬芳懿的询问声都混合在一起,形成了这个热闹的人世间。 不过这繁杂的声音,谢闻都暂时听不到。 他翘首以盼,只暗暗埋怨,那条小船,怎么就划得这么慢。 又害怕划得太快,会出什么意外。 他很快想通,何必急在这一时,她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1宋李持正《人月圆·小桃枝上春风早 第98章 就这 但是等姜浮上船的时候, 他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凑到跟前,伸手去扶:“慢些。” 姜浮还记着冯采容的事情,没把手递给他, 自顾自提着裙子, 顺带着瞪了谢闻一眼。 谢闻只以为她这是在害羞, 并未觉得不妥, 反而笑容愈深。 直到姜浮再次拒绝他的牵手动作,谢闻才察觉到不对。可能是因为有别人在, 姜浮觉得不自在? 对面那艘画舫,不断有娘子的笑闹声传过来,显然是一直关注着这边。 姜浮虽然攒了一肚子话要跟他说, 但这是在外面, 毕竟要给他留些面子,主动提起:“我们去里面说吧。” 谢闻脸红了一下,应了,带着人往往船舱走去, 滕光意自觉地留在了外面。 里面一个女使也无, 姜浮坐下, 谢闻红着脸也坐过来,先是赞道:“阿浮你今天真好看……” 她仍是低着头不言语, 脸上漫着红云,压倒桃花。 谢闻一愣, 想着刚才看到的画面, 姬芳懿居然亲她…… 可恶得很。 他情不自禁靠近, 一只手撑在桌子上, 一只手虚虚揽着她手心,那唇瓣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滋味, 阿浮半合着眼,只要再前面一点,就可以…… 姜浮更生气,阿兄说得没错,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谢闻以前装得纯情可爱,这才过了多久,就原形毕露,见面只说了一句话,就要上嘴。 她伸手推了一把,“殿下这是做什么?” 谢闻整个身体的支撑点都在撑在桌子上的那只手上,被姜浮这么一推,实在是始料未及。 幸好他反应迅速,姜浮的力气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直接顺水推舟转了个方向,顺势把人抱了个满怀。 姜浮挣扎了一下,圈在身上的手臂并未放松,还收紧了,“殿下也太不守礼了吧?你我还未婚嫁,就动手动脚的,这算什么?” 谢闻皱眉,觑着姜浮的脸色,确认她是真的不愿意。 可明明……之前阿浮不是很主动地亲了他吗?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先按照她的意思,把人放开。 刚才的动作的确是有些过分了,谢闻决定还是先道歉:“我并非是轻薄你的意思……”他决定还是用姜浮以前对他说过的话:“你知道的,我一见了你,就欢喜得很,根本忍不住。” 说完试探着去牵手,她拒绝得不算很彻底,只意思了一下就顺从被握在手心,谢闻心里痒痒的,阿浮真好哄。 “以后你不愿意,我绝不主动碰你。” 他的手指因为写字骑射,上面有薄薄的一层茧子,和姜浮柔软的手缠绕在一起,薄茧的触感就分外明显,偏偏谢闻就喜欢十指交缠。 姜浮把手抽回来,谢闻的手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收回去。 姜浮道:“殿下之前不是说,赐婚要要等到春日吗?怎么这么着急,大年初一圣旨就下来了,让我们家措手不及呢。” 谢闻笑了一下,以为她是因为这个在生气:“怪我没提前和你说,过年阿耶高兴,趁着这个,我就跟阿耶又提了一遍。阿浮,下次,我一定什么都和你商量好。” 姜浮“哼”了一声,挪得离他远了一点儿:“我看你分明就是心虚。” 谢闻望着她,好像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姜浮又道:“我可都听说了,冯太傅的孙女儿,和你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你对她,似乎颇有不同。她一回来,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些什么,才赶紧把婚事定下来的?” 谢闻:“……你都听谁说的。”太傅的孙女儿他有印象,之前因为冯太傅的缘故,的确也在东宫常见到。但他左想右想,也并未想到他和冯采容有什么过分之举。 “是不是重明和你说的?我和冯采容根本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就青梅竹马了?” 姜浮怒道:“她都离开玉京城好几年了,你还记得她的名字,还说和她话都没说过几句。我看你就是和阿兄说得一样,心里惦记着她!” 谢闻无奈道:“我真没有。” 姜浮赌气不理他,谢闻又道:“可你也不能只听你阿兄的一面之词吧?偏听则暗的道理,阿浮肯定知道?” 姜浮本来也是想听他的解释,当下顺着台阶就下:“那你说,要如何?” 谢闻道:“我把重明叫过来,当面对质好不好?” 第186章 姜浮犹疑道:“现在?这恐怕不好……” 众目睽睽之下,闹这么一出,隔壁好几艘画舫呢,被有心人看到,不知道又要编排什么…… 谢闻道:“我才不等。要是不说明白,你在心里不知如何想我。” 倒霉的滕光意又被吩咐出去。 姜浮道:“阿兄不在府中,东市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不一定能找得到人。” 谢闻:“你放心,肯定能找得到。” 不多时,姜渐果然被滕光意带了过来。 他一看到此处并无姬芳懿,当下就松了一口气。原本就不想让姜浮单独和谢闻见面,因为姬芳懿才不得不离开,没想到还是让他们俩见上了。 尤其是看见两人的衣服,居然是一样的料子,双目都要喷出火来。 姜渐大摇大摆坐下,没好气道:“找我做什么?” 滕光意很识趣退了出去,他们自家人的事情,还是让自家人去解决吧,他不要来掺和。 早在姜渐进来之前,谢闻就往旁边移了,现在看起来,他坐得离姜浮还挺远,这也是姜渐为什么没有立刻发作的原因。 谢闻看了一眼姜浮,姜浮飞快低下头去,他开口道:“重明,你和阿浮说了什么,我何时对冯采容有意了?” 姜渐冷笑一下,还在这装呢?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我哪里说错了?当年我与你同在东宫听课,可都看得一清二楚。你每日都板着个脸,唯有冯采容来了,才展露笑颜!你这不是有意,是什么?要不然怎么别的时候不笑,只她来的时候就笑?” 谢闻颇感无语:“……就这?” 就因为这点小事,和阿浮造他的谣? 谢闻:“读书时,冯采容每次来,我的确很高兴。” 姜渐立马和姜浮道:“你看看,他都亲口承认了!” 谢闻:“……听我说完。我高兴的原因,是因为每次她一来,冯太傅就会停下和她说话,我们就不用听课了,运气好还能直接下学。” 姜渐道:“……鬼才信你。当时冯太傅天天夸你聪慧,说我愚笨,我都勤学不倦,你反倒偷懒?” 谢闻道:“当时我不过也才十岁出头,还是孩童,贪玩也在所难免。”他诚挚地目光移向阿浮,想要得到认同:“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产生男女之情呢?你说对不对,阿浮?” 姜浮想了一下,觉得有理。学习的苦处,她是知道的,一看四书五经就想睡觉,谢闻偶尔偷懒,她可以理解。反倒是姜渐这种勤奋型选手,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也可能是因为,他纯粹不想相信谢闻。 姜浮:“我觉得殿下说得有道理。” 谢闻松了一口气,立马要再表衷心:“重明,你怎么能用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挑拨我和阿浮的关系呢?” 姜渐坐不住,跳了起来:“我挑拨你们?你要是身正,哪里怕影子斜!就你找的那种破借口,傻子才信你!” 他气呼呼地看向姜浮:“阿浮,他分明是骗你的,编个理由都不好好编。当年,他功课每次都得甲,怎么可能因为不上课而开心?你不会真的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话吧?” 姜浮莫名有些心虚:“其实我觉得,他说得真有道理。” 姜渐气得要死:“好好好,你信他不信我,亏我还是你亲阿兄。兄妹数十年的情分,你才认识他几日,心都偏哪儿去了?” 姜浮原本还有些心虚,此刻只剩下了无奈。 姜渐好像一个耍赖的小孩,明明三人讨论的是一件事,谢闻给出的理由很恰当,姜渐却不讲理地说都是她偏心的缘故。 她想再说些什么,姜渐却已经冲出船舱,她和谢闻也跟着出去,姜渐已经划着小船走了…… 阿兄这脾气,真的是与日俱增啊。 姜浮心中无奈,重新关上了房门,有滕光意跟着他,也出不了什么事情,就让他一个人先发会疯吧,说不定自己就想通了。 房内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谢闻再次坐得离她极近,语气委屈得很:“阿浮冤枉我,刚才还凶我,我要难过死了。”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每次阿浮一跟他撒娇,他就一点儿气都没有了,这招应该对阿浮有用罢? 他的确也觉得委屈,从年前到现在元宵,两人都半个月都没见了,刚一见面,却连手都不让牵。 阿浮脸上的红已经褪去了,脸庞如玉,目若朗星,谢闻看得心里痒痒的。若是没亲过,也就算了,但两人已经有过亲昵举动,这让他怎么忍呢…… 还有,姬芳懿都能亲,他可是有名分的,亲一下不是顺理成章吗? 但这次他还是长了个心眼,先询问一下:“可以吗?” 姜浮不留情:“不可以。” 谢闻失望极了,坐直身体。为什么不能亲?之前没赐婚的时候都能亲,赐婚了反而不能亲了? 他忍不住偷偷去瞄姜浮的脸色,被发现了又迅速收回。该不会是太久没见,姜浮真的移情别恋了吧? 或者是,姜渐还跟她说了别的? 第187章 不过想想也是,两人虽然是未婚夫妻,但这种亲密行为还是有违礼法,让别人知道了肯定对姜浮不好。 他飞快地想通了,不亲就不亲了吧,反正等成亲了,他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第99章 拙劣 再度牵手被拒, 不亲就算了,连手都不能牵,谢闻有点坐不住了, “阿浮不是说相信我吗?怎么还在生气?” 姜浮道:“一码归一码, 你和阿兄的事情是解决了, 可还有其他事呢。殿下实话跟我说, 为什么陛下会突然赐婚?” 谢闻讶然:“……突然吗?我只是想,早把事情定下来, 免得节外生枝。” 姜浮皮笑肉不笑:“是吗?殿下怕节外生的,是什么枝?那位冯娘子来找过我,跟我说的是, 似乎朝中有很多人不支持我与你的婚事呢。要是真嫁给你, 他们是不是还要为难我?” 谢闻沉默半响,方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关他们什么事……只要阿耶同意,不就行了?” 姜浮微微愣了一下, 低头道:“可是, 那样不会引起朝堂动荡吗?” 谢闻一阵无语:“……朝堂没那么容易动荡。阿浮应该也知道, 我阿娘不过一个平民女子,连寒门都不是, 可皇后之位,不还是坐得稳稳的吗?” 姜浮沉默, 心里想的是, 不正是因为先后是平民女子, 才会坐得稳吗? 谢闻似乎察觉到她心中所想, 道:“阿浮别胡思乱想了,虽然说前朝后宫密不可分, 但是皇帝的后宫,只能是皇帝说了算的。明日我就去太傅府里,给你出气好不好?” 姜浮:“冯娘子客客气气,并未给我气受,让我生气的,分明就是殿下。殿下要是去为难人家,她毕竟是你老师的孙女儿,传出去,别人要怎么看我,又怎么看殿下呢?” 谢闻道:“并非全因这件事,他们这些人,是越来越过分了,仗着以前的情谊,什么事都要指手画脚,我的婚事也要来插手。总得警告一些才是,要不然,他们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姜浮很少看到他这么疾言厉色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他到底是太子,是皇帝的儿子,怎么会容忍别人爬到他头上去。 仁慈之君,也不是一味纵容。何况现任君主,谢闻的亲阿耶,可是有名的雷霆之君,暴明兼有。 她心里忖度着,不想和他再讨论此事,生怕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殿下以前沉默寡言,如今话是越来越多了。” 谢闻笑道:“我有什么话都跟你说,你也不能瞒着我。阿浮,都说过好多次了,你怎么还唤我殿下……” 温香软玉在怀,刚才的愤懑翻到了背面,他重新心猿意马起来。 这次姜浮只微微侧过脸,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他心中一喜,终于得偿所愿。 一吻毕,姜浮的脸重新红了起来,谢闻想要再亲,却被姜浮推开脸。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居然也是好色之徒。”她气息有些不稳,这话还是坐在谢闻怀里说得,与其说是斥责,倒更像是调情。 谢闻一时有些拿不准,她是真生气了,还是又在撒娇。 头脑冷静下来,他僵硬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姜浮没忍住笑了一下,用鼻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 谢闻先是瞪大眼睛,忍不住委屈起来:“阿浮怎么能这么说我?” 姜浮道:“别动,我有个东西要送殿下……听颂。” 她将上次买的玉佩取出来,理了理流苏穗子,亲自给谢闻系到腰间。 谢闻惊喜道:“给我的?”他捏在手心,小心翼翼摩挲了几下,玉质细腻光滑。 姜浮小声道:“反正也是用你的钱买的。” 谢闻心想:反正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何必计较这么多。 他放下玉佩,又把怀中人抱了起来,现在姜浮坐在他大腿上,两个人可真是亲密无间了。 姜浮嗔怪道:“这是做什么?” 谢闻把脑袋埋在她颈窝,软声道:“阿浮,给我绣个荷包吧,手帕也行。” 霍尧成亲之前,他身上是从来不挂这些饰品的,只说累赘。但成亲后,荷包手绢都用起来了,都是他夫人亲手绣得。 霍尧和别人嘚瑟的时候,谢闻装作没听见不在乎,其实羡慕得不行。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要两只鸳鸯的那种。” 他一呼一吸的热气,都吹在了姜浮脖子上,她本来忍不住瑟缩着身体去躲,听见谢闻的要求,愣了一下。 她的女工……着实不怎么样…… 但已经收了谢闻那么多礼,谢闻第一次开口,她也不是很好意思拒绝,只能模糊道:“你还缺这个吗?我做出来,怕不是很好看,有违你的身份。宫中能工巧匠那么多,你让她们做吧。” 她并没有扎耳洞,所以也并无带耳饰,莹白小瞧的耳垂就在眼前,谢闻轻舔了一下,果然看到腾得一下红起来。 姜浮捂住了耳朵,惊怒得很:“你干什么?” 谢闻立马道歉:“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色迷心窍,一时没忍住。阿浮,替我做个荷包吧。” 他现在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姜浮脸热得很,头脑也有些不清醒:“好,但我做出来你可不能嫌弃。” 第188章 谢闻如愿以偿,眼睛一亮,“我怎么嫌弃,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姜浮没忍住笑了一下,她还记得,谢闻吃了一口她做得那个点心的表情,怎么看也不是喜欢。 不过荷包就算难看,应该也出不了人命,他想要,就做呗,反正带的人不是她。 谢闻又凑上前亲了一会儿,气息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姜浮被亲得有点发软,紧紧揪住他的衣领,谢闻很体贴的搂住她的腰,把整个人带向自己。 再次分开的时候,姜浮靠在他肩膀处细细喘息,抱怨道:“你好烦。” 谢闻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哑起来,“好,等一会儿,我们出去好不好?” 姜浮应好,想从他怀里起来,又被按了回去,“不是说出去的吗?” 谢闻的声音更哑了:“我好久没见你,再让我抱一会儿。” 姜浮觉得不对劲,但也没说什么,就老老实实地呆在他怀里。目光向下,正好看到谢闻的手,极用力地抓住了衣服。 她脸上一红,催促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谢闻压抑着喘息声,努力想让声音正常一点儿,免得吓到她:“你先出去也好。” 就算是未婚夫妻,孤男寡女呆得时间太久了也不好。刚才姜渐在还好,现在就她们两个人,还是别了…… 姜浮这次很顺利从他怀里起来,谢闻表情有点怪异,“你先到岸边等我,我还有些事情……只要一会儿,一会儿我就过去找你。” 姜浮没再多说什么,先出了船舱,外面有两三个船娘,看见她都笑着迎上来。 至于雪簇,应该和岸边东宫的人在一起。 谢闻看他走了,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走过去打开窗户,寒冷的风一下子涌入进来,正在发热的身体颤了一下,但也冷静了下来。 他惆怅极了,国师的谶语覆水难收,要想把姜浮娶回去,最少也要一年。 真难过。 姜渐气疯了,夺门而出就要离开这里。 滕光意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追到了小船上劝道:“你小心点,这可是在水上,别让小船翻了,我可不会水啊。” 姜渐气得跳脚,脱口而出:“我自己就会水,谁需要你救?” 滕光意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在说大话。毕竟他和姜渐就算不上朝夕相处,但也算是几乎天天都能见面了。 姜渐会不会水,他还能不知道吗? 滕光意只是觉得,姜渐的脾气越来越奇怪了,要不是刚才他拦着,估计就要直接跳进湖里赌气要自己游回去了。 姜渐看着越来越远的画舫,姜浮居然连追出来看他一眼也无。 寒风瑟瑟,乐音渺渺,月光如雪,心中悲怆之意顿生。 他一心一意为这个妹妹考虑,可姜浮是怎么做的呢?为了一个野男人,就丝毫不管阿兄的死活了。 都说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这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谢闻那么拙劣的谎言,都被把她骗得团团转,以后有姜浮哭得。 不一会儿船靠到岸边,姜渐跳到地面上,小船儿受力不稳,晃荡了一下,滕光意从上面下来,骂了一句:“姜重明你又抽什么风?” 姜渐边走边说:“滕光意,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一定要实话实说。” 滕光意看他如此正经,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正色道:“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渐咳嗽了一声,正经道:“假如,在情窦初开的年龄,你的老师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孙女儿,每次那个女孩儿一来,你就会露出笑容。多年以后,你却否认对那个女孩儿有好感,并且还扬言说,当初会高兴是因为可以偷懒不用听课了。你说,这是不是很滑稽?” 滕光意皱着眉思考了一下,乍一听好像很滑稽,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挺对的。他摇头道:“没有啊,我觉得挺合乎情理的。我上学那会儿,因为逃学,不知道挨了多少手板子。” 姜渐愣愣地看着他,不可置信道:“逃学?你居然还逃学?少上一天学,就比同龄人落下多少功课。一旦产生懈怠的念头,学习效率也会变得奇差无比。” 他觉得自己好像触摸到了真相:“我知道了,你和殿下通过气了,已经串好口供了。我呸,你被权力压迫,欺骗兄弟,无耻小人。” 他怒火中烧,滕光意居然能编出来这么离谱的谎言。 他当时虽然是在东宫的崇文馆读书,滕光意应该是在太学,他年纪也大几岁。 但是,无论在哪里,大家求知若渴的心思是会变的吗? 当时崇文馆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头悬梁锥刺股,怎么可能会逃学,尤其是谢闻,储君之尊,又怎么会因为片刻偷闲而沾沾自喜?这些人真是太可笑了! 事实上,也不用往远处看,姜家不就有现成的例子吗? 上了大半年女学的姜潇,每次一放假都能笑出花来。姜家长孙姜琼,虽然还只在家里开蒙,但装病逃学的鬼主意,可是一个接着一个。 还有一个最最贴合的例子,去年刚中了进士的姜五郎姜濯,他可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代表性人物…… 第189章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外乎如此。 只因身在此山中的姜渐,此刻却笃定了,滕光意和他们都是同伙联合起来骗他。 索性连他也甩开,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去了。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头也低着,难免就撞上了人。 他先是“哎呦”了一声,才看到还是个女子,想去扶的手停在原地,尴尬得收了回来,道了声“对不住”,但因为还在生闷气的缘故,就显得有些恶声恶气。 被撞到的年轻娘子没说什么,旁边的女使开始打抱不平:“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撞到了人还这么蛮不讲理,你知道我家娘子是谁吗?” 这刁蛮的声音有些耳熟。 姜渐因为经常熬夜苦读,眼神不怎么好。更何况是在黑夜,他眯起眼睛,想看清楚这熟悉的声音是谁。 此地已经到了东市边缘,花灯和小摊贩都没有几个,游人自然也不会聚集在此处。 夜色昏昏,零星的几点灯发出暖融融的光,幸好天上的月亮尽职尽责,把如霜的冷光洒向人间。 喧闹的人群就在不远处,姜渐也看清楚了这对主仆是谁。 怒火消散,血气尽失,揉着胳膊的手无力垂下,微微发着抖。 怎么会是她们? 那女使看他这副模样,刚才张牙舞爪的神情都收了起来,带了几分慌张,想要上前查看他的状况:“你……你没事吧?就撞这么一下,把人撞傻了?” 被撞到的娘子也露出关切:“……姜郎君,你无事吧?” 第100章 许愿 她微微伸出的手, 却极大的刺激到了姜渐。 他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像是什么看到了什么豺狼虎豹,几乎要再次跌倒。 岳为轻一愣, 手尴尬得收了回去,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姜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而且, 还不像是什么好反应。 姜渐此刻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一般,岳为轻前世嫁给他, 她的贴身女使桃夭,姜渐自然也是识得的。 他克制住想扭头就走的冲动,岳为轻上一次的仗义出手, 阿娘特意去感谢过, 被叫上的姜渐随意找个理由推脱了。 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岳为轻,昔日枕边人和仇人,就站在眼前,面带关怀地望着她。 对待宋随云, 他可以横眉冷对, 可对岳为轻……却只余苦涩。 大厦将倾, 另寻出路,那个出路还是她青梅竹马的情人, 他不怪她,也不能怪她。 可是, 千不该万不该, 爷娘濒死之际, 她反而落井下石。后宫争斗之事, 她为了后位,毒害阿浮。 岳为轻眸中担忧不像作假:“姜郎君, 你没事吧?要去医馆坐坐吗?” 姜渐飞快摇了摇头,喉咙发涩:“不必。” 岳为轻还想再说什么,姜渐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拱手道:“我还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不等岳为轻的答复,他转身离开。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桃夭不忿道:“娘子,这姜郎君也太不识好歹了,撞到人了还这副模样。人人都说他近来性情大变,果然不是假话。” 岳为轻反驳道:“他心底里,肯定有很大的愁闷,要不然,他那样的君子,一定不会这么无礼的。” 桃夭不赞成地望着自家娘子,岳为轻还在望着姜渐离开的方向。 大年初一,太子的赐婚圣旨下来,岳为轻不能再当太子妃,她的心思就全部放到了姜渐身上。 这场“邂逅”是临时起意,可岳为轻的暗恋不是临时起意。 桃夭轻轻撇嘴,岳为轻被情爱裹挟,失去了理智,再不是往日那个风雨来面不改色的娘子了。 她左看姜渐,右看姜渐,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以前还能勉强说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如今,不太正常的样子。 脾气还很差,不过就他那小身板,打起来也不会是自家娘子的对手,这算是他唯一的优点了吧? 姜浮踏到岸上,湖心上的歌舞还未结束,若有若无的乐声随着水音,便带了些虚无缥缈的感觉。 雪簇正在和别人谈话,一见到她来,立马凑上来,“娘子。” 姜浮笑问道:“说什么呢,怎么这么高兴?” 雪簇不好意思笑笑:“现在我调任到控鹤卫,品级未变,但也算是个小队长了呢。大家都在恭贺我呢。” 姜浮笑道:“那可真了不得。” 雪簇眉飞色舞,问道:“娘子,咱们是在这站着,还是要去哪儿?” 江风寒凉,姜浮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谢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办完事情。 姜浮道:“我们先去东市逛一逛吧。” 反正这多的是东宫护卫,大街上把姜渐捞回来都不难,何况是寻个她。 两人往东市去。 东市比起江边来说,更热闹许多,不光有人山人海和夺人眼球的花灯,还有许多奇怪的兽。 长脖子的鹿从人手里吃菜叶,两只腿的鸟可以驮人,只要几个铜板就可以试一次。 雪簇瞪圆了眼睛,看得出神。她在皇家园林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这么大、能坐人的鸟她真没见过。 姜浮也没见过,但让她去坐还是有点儿害怕,她连马都是勉强会骑,这两条腿的鸟还是算了。 第190章 有不少人都在猜灯谜,姜浮也挤进去看热闹,那彩头花灯十分美丽,居然是螃蟹样式,几只足还能动,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目光。 卖花灯的老板已经出了下一道谜题:“自有一日出头天。” 姜浮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来,很快就放弃了,好吧她就不是这块料儿。 雪簇安慰道:“等一会儿看到更漂亮的,我们再买。” 她话刚出口,旁边就有男子的清朗声音响起:“是个‘春’字。” 旁边围绕的都是一群平头百姓,实际上连字都不一定认得几个。 老板含笑说了“是”,利落地把花灯取下来给他,围观众人听见老板说对,便都齐声喝彩起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那郎君收了灯笼,却并未离开,反而提着向姜浮转过身来。 雪簇偷偷抱怨:“这人怎么回事,得了还要来和我们炫耀一番吗?” 她只是嘟囔,但几人距离本就不远,几步之遥而已,那郎君一定听见了。他动作一滞,并未说什么。 姜浮小声道:“别胡说。” 提灯郎君道:“姜娘子喜欢这个,不如让我借花献佛,讨得佳人欢心吧。” 这人居然认识她,姜浮吃了一惊,忙推拒道:“这是郎君自己赢来的,家中女使年幼无知,说错了话,还请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她只以为,可能是某个一面之缘的人,听见了雪簇的话,又正巧认出了她,所以才顺势而为。 火树银花,有烟花在上方天空炸开,那郎君侧着身,将手中螃蟹灯朝他这个方向递过来,借着灯光,姜浮看清了他的脸,很面善,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陷入回忆里,一时之间呆住,那人见她不肯接,露出清浅的笑意,说话之声也如石上清泉般动听。 “姜娘子是不记得我了吗?在下宋随云,与娘子有过数面之缘。” 姜浮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郎君,是我眼拙,居然没有认出你来。” 大半年过去,宋随云变化好大,原来的阴郁沉默,现在成了温润内敛,姜浮自认为记性不算差,但在这黑夜之中,虽然有满街花灯,没认出来他也不稀奇。 宋随云并无丝毫恼怒,还保持着浅笑,递灯笼的手也并未收回来:“无妨,多日未见,姜娘子不记得我,也是正常。” 他落落大方,姜浮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宋随云:“方才我就听到,娘子喜欢这个花灯,本来就是为你赢的,娘子还是收下吧。” 旁边有好事的大娘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误会了两人的关系,立马出声劝道:“收下吧,小伙子也是一片好意。”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来,郎才女貌的很呢。 姜浮还是摆手拒绝:“不行,我怎么好平白无故的要您的东西呢。” 收了就要回礼,姜渐对宋家意见那么大,因为谢闻的事情,已经让姜渐三番两次发火。要是再和宋家的人扯上关系,姜浮真的怕阿兄会受到刺激,从此疯疯癫癫。 她决意不收,宋随云脸上的笑意变淡,但还是执拗的没有收回手臂。 又有烟花炸开,百姓都欢呼起来。夜幕成了绝美的画卷,一朵烟花还未完全消失,另一朵就又冉冉升起。 “阿浮。” 两人还在僵持,谢闻终于姗姗来迟。漫天焰火适时炸开,光辉仿佛特别眷顾他。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姜浮不自觉嘴角微微一弯,顾不得和宋随云再寒暄,匆匆告辞,“宋郎君,有人找我,我先走了。” 宋随云握住灯笼杆的手掌骤然收紧,张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能看着她几乎是跑到别人那里。 谢闻很轻地撇了他一眼,人声喧闹,听不到他说得什么。少女弯着眉眼和来人说话,是面对他时毫不一样的娇俏。 两人穿着相同花纹的衣服,刚才的大娘想错了,这才是真正的金童玉女,他刚才的一点儿窃喜,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不断下坠,下坠,耳边人语都无,只留下呼啸的风声。 凭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而他,想要的,从来就得不到。 他们,明明就是一样的。 温迎从人群后走出,从宋随云手里接过了螃蟹灯,她其实不常笑,这一刻,却看着闹哄哄的人群笑了。 “这世间,任何东西想要都要自己去争取,何况你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 她意味深长道:“对吗?” 暖色的各种光下,宋随云的脸色却如此惨白,像结了一层寒霜。 谢闻有点不太高兴,不过姜浮主动牵了他的手,好像也就没什么了。 不过他还是问道:“那人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不是你哪个兄长吧?” 他自认为足够拐弯抹角,姜浮却想笑。 “不是,一个见过几次的人,不怎么熟。” 这种小事,也没必要骗谢闻,她选择实话实说。 谢闻满意了,却还装作不经意的发问,“是吗?他长得好看吗?” 姜浮想笑,被谢闻气鼓鼓瞪着,又想亲一下他的脸,可惜这里都是人,不能这么做。 第191章 “好像还行。”谢闻气得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不过还是比不上我的未婚夫君好看。” 谢闻停住步伐,脸撇到另一侧,赌气道:“你高兴的时候,就说些好听的哄我,不高兴的时候,就理都不都我。” 过年这段时间,给她传的消息从来没有得到回信。 姜浮道:“本来都是你的错,要不是因为你,那个冯娘子会找上我吗?跟我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还害我担心了好久。结果你呢,赐婚提早那么多,都不和我说。” 谢闻眼神闪烁,自觉理亏,轻咳了一声,“不会再有下次了。” 姜浮哼道:“话不能说得太满,说不定,下一次很快就来了呢。我看你简直就是香饽饽,不断有人想啃一口,我都要受不了。” 她想挣脱谢闻的手,却被握得更紧。 “我与冯娘子,并无私情,你还是不信吗?这件事,我会和太傅好好说清楚的。” 姜浮想说,那冯娘子明显也对你有意,但她只是看着头顶的烟花,并没有说出来。 人群聚集,后面有小孩横冲直撞,谢闻揽了她的肩,低声道:“这里人好多,我们去放河灯好不好?” 上一次放河灯,还在去年春天,想起那场祸事,姜浮还有些心有余悸,她小声道,“不会又遇到上次的事情吧?” 谢闻先是一愣,然后笑道:“不会的。” 这次他可带了不少人。 姜浮点头同意。 谢闻去买花灯,两人在摊子旁选了两个,又写心愿。 谢闻:“去年那个花灯好看吗?是我亲手做的呢。今年太忙了,再过几日,放春假的时候,我给你做两个玩好不好?” 姜浮几笔就写好了,“你还会做这个?我还以为,那个是你买的呢。” 谢闻得意道:“我学了好几天的……唉,不许偷看,看了就不灵了。” 第101章 荷包 姜浮伸长脖子要去看谢闻写了什么, 谢闻忙把写着心愿的纸折好。 姜浮缩回脖子,轻声骂道:“好小气。” 谢闻到底还是没把纸条拿出来,两人走了一段距离, 来到河边。姜浮蹲下去, 把荷花模样的河灯往水面上一放, 就顺着水流飘走了。 谢闻颇感无奈, 蹲下闭眼虔诚地许了愿,才把河灯小心翼翼地放下去。 姜浮弯腰, 手在河水里晃荡,冰凉刺骨,她本意是想用水泼一下, 逗谢闻玩, 但这水太凉了,还是算了。 让她放弃又不太可能,只把手上残余的水珠故意往他脸上甩。这是她逗阿锦玩常用的手段,小猫很怕水。每次把水珠蹭到脸上, 都要气呼呼地又甩又舔。 谢闻被甩了水在脸上, 叹了一口气, 捉住姜浮的手,用她的手帕将残留的水迹一点点擦干净。 “不冷吗?还这么玩?” 姜浮道:“一点儿都不冷。” 擦干净的时候, 谢闻望着手帕发了一会呆,看姜浮的目光都被远处水面上的河灯吸引, 犹豫片刻, 还是放入了自己的怀里。 姜浮轻轻开口, 把他吓了一跳:“这次的不能告诉我, 那去年的呢?去年总能告诉我了吧?” 谢闻做贼心虚般侧过脸去,仿佛不敢看她的脸, 支支吾吾道:“不行,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姜浮“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看谢闻这副羞涩的模样,这心愿一定与她有关。 不告诉她就不告诉她吧,反正也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 可她不愿意就此放过谢闻,还想逗一逗他,他脸红的样子真好玩。 姜浮道:“那你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猜了。是不是……同我有关?” “是不是许愿想早点跟我成亲呀?” 谢闻扭过头去,姜浮就跑到他面前,摇着他的手臂,笑得纯良无比。 谢闻手足无措,只能哀求道:“别说了,阿浮……” 他此时的模样倒有几分楚楚可怜,姜浮就此放过他。万一真把他惹生气就不好了。 不过,她重新握住谢闻的手,戏谑道:“我一直以为,殿下是表里如一的人,没想到,还有两副面孔呢。” 她意有所指,谢闻的脸更红了。 画舫之上,两人那么亲密无间,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摆出这样一副姿态…… 谢闻低声解释:“……现在这么多双眼睛,自然和私底下不能一样。” 姜浮忍俊不禁,没继续打趣他,谢闻方才松了一口气。 姜浮回到家,听说只有姜渐失魂落魄的回来了,今天难得的开放宵禁,这种日子一年也没有几天,大家自然都要畅快去玩。 就连最最勤奋刻苦的姜潜,也带上妻儿去看灯了呢。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浮生就是要忙里偷闲嘛。 她虽然和姜渐解释不通,但总觉得好像怪对不起他似的。夜色已深,姜浮也不想大晚上和他吵起来,只吩咐青梅,明日把那架古琴送过去。 本意是当做新年贺礼,可赐婚圣旨到后,有人送了姜渐更好的,姜浮就觉得不太拿得出手了,是以一直耽误到现在。 寒酥凝神给她梳头,姜浮玩着前日新得的那跟点翠簪子,状若不经意道:“寒酥的女红怎么样?” 第192章 寒酥的手一顿:“尚可,不过和妙嫣姐姐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姜浮道:“那明天,教我做个荷包吧?” 她知道,盈衣看账本在行,但女工厨艺就实在平平。琉璃爱说笑,她不愿意向琉璃开口,肯定要取笑她。 青梅最老实,人就有点笨笨的。 思来想去,还是寒酥最合适,她话不多,针线活虽然不如梳头那样顶级,但也不算太差,最起码教姜浮是绰绰有余了。 寒酥心里一转,便明白过来。姜浮小时候也是学过女红的,但她不乐意,觉得麻烦,姜夫人也就说,反正也不指望手艺吃饭,不学就不学吧。 所以,姜浮的女红仅限于刚刚学会怎么穿针引线。 第二天上午,寒酥放下手里的活计,拿了各色针线。 姜浮光是看花样子就暗中叫苦,早知道不答应谢闻了,这也太难了。她倒宁愿去背那些之乎者也,这么细的线,恐怕要把人的眼睛看花。 只动了几下,她就不耐烦起来,正好看到阿锦趴在窗边睡觉,阳光正好,姜浮放下针线,飞快去亲了一下小猫的后脑勺,等它还没睁开眼的时候,又飞快挪回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以前的阿锦还会喵喵喵冲她叫两声,现在却已经习惯了的模样,只懒懒地看了姜浮一眼,又闭上眼睛打瞌睡。 它不理人,姜浮反而失去了乐趣,认命地拿起针线,刚努力没几下,就尖叫起来,尖细的针一不小心就刺伤了手指,有血珠溢出来。 寒酥简直哭笑不得,开口劝她:“娘子小心些。” 姜浮的叫声吧盈衣给吸引了过来,这两天她一直被人情来往的事情困住,自从赐婚后,新年礼丰厚了不止一倍,她要一一记录打点好,都是人情。 看见姜浮拿起针线,盈衣稀奇道:“娘子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想起来学习这些?” 她心里默默思量,做太子妃女工厨艺自然是最不打紧的,只能锦上添花罢了。精通当然最好,但不会也没什么,毕竟,皇宫之中内侍宫女都有数千人,总不至于让太子妃洗手做羹汤,亲做衣裳。 姜浮含了手指,脸上有些不自在,盈衣名义上是女使,但总觉得比起阿兄来说,更像是长辈。 有些话,她不会和阿娘说,也不想和盈衣说。 姜浮不说话,盈衣的目光转向寒酥。寒酥道:“盈衣姐姐别看我,我可不知道。” 她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做起针线活来。 就算她们不说,盈衣看到鸳鸯的花样子,心里也猜出来了。她叹气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还不跟我说,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姜浮撇嘴道:“盈衣姐姐只会笑我。” 盈衣看她紧握着手,询问道:“刚才是不是扎到手了?实在不行,就别做了,让寒酥替你做一个,别人也看不出来。” 姜浮摇头道:“不行,我都答应了,怎么能让别人替我做呢。” 她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就算出尔反尔了,她也要亲自去解释。 盈衣道:“好好好,那娘子可要小心一点儿,别扎坏了手。” 她又拿出来一本账册,和姜浮对起来:“这些日子可有不少人来送礼,我之前已经和琉璃对过,大部分还是和娘子平日里就有走动的。但还有几人,素日并无来往,却送了重礼,奇怪得很。” 她数起来:“冯太傅已经退下来了,他是六郎君的老师,往日走动都是六郎君自去送礼。他家儿子一家都去外地赴任,家中并无女眷。这次却指名道姓给娘子送了一份厚礼,我看过了,是些绸缎香料之类的,一看就是女儿家的手笔。冯太傅的孙女回来了好一段日子,这恐怕就是她送的礼,是不是有意和娘子有意交好呢?” 姜浮眉头紧皱,很摸不明白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上次交谈,两人几乎是不欢而散,她还能接着送礼…… “不用管她。”这种事,还是让谢闻去解决吧,反正也是因她而起。 盈衣继续道:“还有一位,是岳大将军家的娘子。这次突然也送了一架古琴,据说是前朝的大师名作,价格还在其次,是有市无价的东西。可岳娘子之前,和娘子并无来往呀,不知道……” 姜浮想起之前比武招亲的那场闹剧,如果不是阿兄发疯,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恐怕赐婚的圣旨已下,岳为轻现在已经成了她的嫂嫂。 谁不知道,阿兄爱琴。岳为轻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有意和阿兄…… 姜浮沉吟片刻,摇头道:“这先不提。” 盈衣又道:“还有这最后一个,是宋家的娘子……” 姜浮:…… 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都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承恩侯有好几个庶女,但都被其夫人捏圆搓扁,能光明正大在外走动的,也就嫡女宋暄妍。 因为姜清的婚事,宋暄妍对所有姜家的娘子,可都抱有很大的敌意,平时见了,都要刺上几句。 如果说别人,是因为赐婚的事情送礼想要改善关系,姜浮还能相信,但这说法放在宋暄妍身上,她却是不能信的。 谁不知道,宋暄妍是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公主郡主都不放在眼里。 第193章 难不成,又是承恩侯夫人压着她送来的? 姜浮托着脸,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些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管她呢,以后随便找个空档儿,还回去就是了。” 送个礼而已,又不代表什么,她又不是官,算不上什么贿赂。 说话间,一个没注意,针又扎到手指,姜浮叫出声来,盈衣道:“还继续吗?” 姜浮将手中东西丢开,摇头道:“不来了。” 这比下厨还难,最起码厨房的火烧不到她的头发。 算了还是告诉谢闻,她真的做不来这个…… 元宵过去,年是彻底得过完了。二堂兄姜澈要离家去阳州,他生性爽朗,临别宴也并未愁云漫布。 只有姜玥拉着阿耶的手要哭不哭。 姜澈把小女儿一把抱起,似乎是说给她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大丈夫志在四方,阿玥哭什么,阿耶很快就会回来的。” 姜浮心里知道,二兄在文上没有天赋,便想在武上挣一个前途。 魏国虎视眈眈,阳州两国交界处,身当其冲。 虽说不知道这场仗到底打不打得起来,但一将功成万骨枯,又岂是能闹着玩得? 第102章 覆灭 没过几日, 姜浮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宋家会突然给她送那样一副重礼。 阿兄在朝堂上纠结了一帮官员,弹劾承恩侯的过失。 说来也巧,承恩侯一向是大错不犯, 小错不断的, 多是一些个人品德问题。皇帝看在宋贵妃的面子上, 一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姜渐却把他的家底都抖落了出来。 流连妓院、私德有亏这些还是其次,江南水患连绵不绝, 治理水灾修建长堤却迟迟没有效果。 宋贵妃素日小心谨慎,可承恩侯实在不争气,居然私吞灾款, 人证物证俱全, 直接被姜渐捅在了早朝上。 皇帝不得已,按照律法发落。其实他也有个私心,昔日蹭赐承恩候一块免死金牌,虽然官职是保不住了, 但命总还能有。 天算不如人算, 皇帝不可能想到, 承恩侯之前嫖妓的时候,撑面子将那块救命的东西送给了姘头。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下连皇帝都救不了他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人犯罪, 全家都凉。 宋贵妃脱簪待罪, 总算把宋家其余人都保了下来, 免于流放之苦。 但宋家的爵位和官职,都被削了, 宋燕时也受舒服牵累,大陈建立以来的第一个女官,就以这么不体面的方式被撸了下来。 了结了这桩心愿,姜渐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即便皇帝找了个由头,把他的管贬了,现在又做回了太子司直。 姜浮看他心情好,也乐意凑趣几句:“阿兄这下也算得偿所愿了?” 姜渐脸上笑吟吟的,心里却冷下来。这哪里算是得偿所愿,只死了一个承恩侯,宋随云可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才是那个最该死的。 姜浮道:“前几日,岳娘子给我送了一架古琴,是名士王奕的遗作呢。这也太贵重了,我于琴之一道,实在平平。阿兄你说,这琴是送我的吗?” 琴者,君子器也,她也曾学过,能弹出来成调的曲子,但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无法深造。 她是理解不了,为什么姜渐会对琴那么痴迷,虽然这一年来,都丢下了。 姜浮看着姜渐的脸色,从喜气洋洋一下子冷下来,冬天已过,他的脸上却凝结出了寒冰。 姜渐冷声道:“退回去。” 姜浮吃了一惊,犹豫道:“不好吧,这礼都已经收了,哪还有退出去的道理?” 这不是打人家的脸吗? 姜渐道:“退回去。以后她的东西,你都不准碰。” 姜浮撇撇嘴,又是这样。阿娘担忧得没错,阿兄这种臭脾气,孤独一生也正常,哪有娘子能受得了这样? 她闷闷答一句“知道了”,其实心底里根本没打算照做。无冤无仇的,她可不想平白无故给人难堪,结一门仇家。 再过几日就是晋王与傅莲乔的婚事,皇子娶妻,丞相嫁女,这可是大喜事,玉京城早早地都热闹起来。 琉璃道:“等娘子成婚的时候,一定比这个还有排场呢。” 姜浮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傅相府邸就在隔壁坊,是御赐的宅子,在一群王公贵族中间,绝好的地段,离皇城近得很。 傅相府里内外已经装扮起来,一片大红喜气。 元宵过后,姬芳懿已经下了好几次帖子,这次再不去就不好了。 春意姗姗,就算是人间第一等富贵地,花也不能早发,唯有墙角梅香幽幽传来。 姜浮随着姬芳懿一起拜见了安阳大长公主,这是个慈祥的老人家,脸上总是带着笑。 一见她就亲切地褪下了手中的镯子,带到她手上,说这是见面礼。 其实姜浮已经见过她许多次了…… 但她也不是傻子,不会当场说出来,只含笑应了,接着就被姬芳懿拉着去后花园里跑了。 这里有架秋千,姬芳懿示意让姜浮坐上去,很用力气地去推。姜浮不由得惊呼出声,姬芳懿哈哈直笑。 第194章 姜浮气恼道:“你这个人不是好人。” 趁姬芳懿停手,她忙从秋千上下来。 姬芳懿抱着她的手臂,问道:“阿浮你生气了吗?” 姜浮本着脸不说话。 姬芳懿有点急了:“你别生气呀,祖母交代过我,一定不能惹你生气的。” 姜浮静默了一会儿,才道:“那是不是你祖母让你找我玩的?” 姬芳懿摇头道:“这倒不是,我自己想跟你玩的。” 姜浮没完全相信:“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 姬芳懿道:“当然是真的!除了你,都没人愿意跟我玩……” 姜浮叹了口气,勉强相信了姬芳懿说的话,就她这个脑子,骗人估计也不太行。 安阳大长公主府隔壁就是傅相府,姬芳懿为了讨好唯一愿意跟她玩的朋友,特意吩咐小厨房把所有她喜欢吃的东西都做了一份。 上一次馋嘴的代价是在床上整整疼了一天,但这次都是糕点,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两人坐在小花园里,吃着糕点。和姬芳懿玩也有个高处,和傻子说话不用时刻提心吊胆。 姬芳懿抱怨道:“好烦呀,祖母天天要给我相看人家。” 姜浮道:“怎么?是相看不到你喜欢的类型吗?” 姬芳懿狂点头:“没错,祖母每次给我找的人家,我都不喜欢。那些人都很虚伪,脸上总是带着笑。” 姜浮不能理解她的逻辑:“带着笑就是虚伪了吗?我也总是带着笑,那你怎么不觉得我虚伪,还天天找我玩呢?” 姬芳懿嘿嘿一笑:“你长得好看,别说带笑,就算流鼻涕都好看。” 姜浮:“……懒得理你。” 姬芳懿偷偷摸摸凑近,小声道:“元宵节那天,你和太子表哥在一起,是不是?” 她居然转过弯了,那日在画舫上,姬芳懿可是怎么都不开窍的。姜浮红了脸,道:“你怎么知道了?” 姬芳懿得意全盘托出:“是祖母告诉我的。” 她屏退了女使们,把声音压得更低:“阿浮,你不觉得,太子表哥没有以前好看了吗?尤其是和你在一块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那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了……” 姜浮道:“可是,人又不是木头,肯定会有七情六欲的,怎么可能一直保持一个表情呢?我还是喜欢多笑笑,总比我阿兄好,天天皱着眉头,活像是别人欠了他多少钱。” 她忽然又想起来:“那个徐探花,你觉得他如何?” 姬芳懿道:“话本子写得不错,人却不怎么样。” 姜浮心中了然,不再提他,说些别的。状元楼的饮子,平安铺子的糕点,还有福宁酒楼的酒,都是极好的。说着说着,姬芳懿又要约她改日一定要同去尝尝。 姜浮没答应,也没拒绝:“一个也还算了,你一口气说了七八天,我怎么好答应。要是答应你了却不能应约,岂不是我的不是了吗?” 姬芳懿道:“反正你在家里也无事,为什么不能出来和我玩?” 姜浮摇摇头,她只是偶尔出来一次,昨天阿娘话里话外就说,她现在也是订了亲的人,不再是小孩子了,怎么好再天天出去闲逛呢。 天色不早,姜浮便想告辞,但姬芳懿拉着她不松手,“别走嘛,你再跟我玩一会儿,等到天黑了就在我房里住呗。我的床可大了,别说睡两个人,就算睡五个人都行。” 姜浮还是拒绝:“不行。” 夜不归宿的话,连一向不管事的阿耶都不会站在她这边。 姬芳懿撒娇无果,嘴角耷拉了下里,不再是志得意满的模样。 姜浮看了忍不住笑:“别人笑就是虚伪,你自己却天天笑个不停,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姬芳懿扁嘴道:“我笑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开心,不笑自然是因为不开心。坦坦荡荡的,哪里虚伪了?” 她眼珠子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主意:“要不然我去你家住吧?我祖母可疼我了,她还让我好好跟你玩,一定会同意的。” 姜浮还是拒绝了,把姬芳懿带回去,她真担心姜渐会当场发疯。 因为古琴的事情,姜渐已经老大不高兴了,还是别刺激他了吧…… 姬芳懿只能作罢,依依不舍得送她出门。 马车几步之遥,姜浮劝笑道:“块回去吧,下下次我再找你来玩。” 姬芳懿眼睛亮了一下:“那我们可说好了,你可不准反悔啊。” 姜浮上了马车,马车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影。待看清楚这人是谁,心里却吃惊更甚。 雪簇刚窜上来,眼睛瞪圆,张嘴要叫,姜浮忙捏了一下她的胳膊,雪簇才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看看马车门口,又看看姜浮,用眼神询问她该怎么办。 外面姬芳懿还在喋喋不休,靠着马车要和姜浮讲话:“你今天可是答应我了的,可别反悔。等我明天,不,再过几天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来,不来我就去你家找你。” 姜浮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把脑袋从车窗里伸出去半个,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像什么样子。” 姬芳懿回去了,马车在车夫的驱动下走出了大门。 第195章 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路上却多了好几只巡逻的队伍,看装的衣服,不只有守卫玉京的金吾卫,京兆尹的衙役捕快,还有王府的亲兵,甚至还看到了东宫卫兵。 车夫有点慌了:“这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娘子,咱们还是快点回家去吧。” 姜浮道:“张叔,不急。就和以往一样就行了,着急赶路,反而显得我们做贼心虚了。” 车夫:“对对对,还是娘子你想得稳当。” 他挥了挥马鞭,有人拦下来,说一句姜府的马车,里面做得是姜府的娘子,便也只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姜娘子,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劳累你帮忙了。” 第103章 逃婚 马车中的人, 正是傅莲乔。 雪簇眼睛瞪得很圆,姜浮跟她吩咐:“别乱出声,知道吗?” 雪簇没犹豫一下, 立马点点头。她现在是控鹤卫的人, 鱼符在姜浮手上, 她当然要听姜浮的命令。 姜浮这才道:“傅姐姐, 你这是……做什么呢?” 外面这阵仗,如果没猜错的话, 估计都是因为她吧…… 脱去锦衣华服,傅莲乔穿得是寻常女使的服装,头发也只粗粗挽了一个发髻, 往日权臣贵女的尊贵, 是看不出来了。 姜浮看到她右手往后收了东西,像是匕首的刀柄。 傅莲乔被发现在这里,并未露出慌张神色,反而镇定自若道:“我不想瞒你, 也没有瞒你的必要。逃个婚罢了, 阿浮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姜浮脸上浮现出难色, 慎瑞云之错,已经是她心中难以愈合的伤口, 怎么傅莲乔也要逃婚…… 她迟迟没有开口,傅莲乔也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 十分善解人意道:“阿浮若不想帮我, 就在前面寻个僻静巷子, 把我放下来即可。” 姜浮垂眸:“我并无此意, 只是好奇,好好的, 傅姐姐为什么要逃婚呢?” 她之前只觉得,晋王是凶神恶煞的人物,但接触之后,好像也并非如此。而且,慎瑞云逃婚的莫家,怎么可能和皇家相提并论。 傅莲乔若真逃婚成功,是把整个家族置于何地呢?皇帝可不像是宽仁的样子,傅相的官职还是其次,如果没了性命可怎么办呢? 傅莲乔微笑道:“我不想嫁给晋王,仅此而已。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吧?” 姜浮蹙眉,并没有说话。 马车仍旧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不断有兵卒和路人的声音传来。按理来说,车夫应该早已发现了不对,但姜浮未开口,他也就装聋作哑。 傅莲乔笑道:“阿浮是觉得,逃婚的行为,太过自私吗?” 她并不是想要姜浮的回答,“自私吗?我也该自私这么一次了。你和太子的关系,应该知道,皇帝属意太子继位,可我阿耶鬼迷心窍,非要挣个从龙之功,想要青史留名。阿娘去得早,我从小时起,就打理内务,那时候阿耶还未发迹,并不是什么丞相。我勤勤恳恳十几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那又怎么样呢?到头来不过还是他功名利禄的一颗棋子。” 傅莲乔握紧了藏在背后的匕首:“这本来就是死局,我若嫁给晋王,日后事情败露,傅家还有脱罪的几乎,可我没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想过胆战心惊的日子,倒不如拼一把。既然父女缘尽,我又何必事事替他考虑。” 说完这一大段话,她突然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平日里阿耶总说,妇人之仁难成大事,她的第一次狠心,就用到了他身上。 炯炯有神的双眼直直盯着姜浮:“阿浮,你到底帮不帮我呢?” 姜浮问道:“可这外面凶险,你又该如何立足呢?” 她看出来了,傅莲乔应该会些三脚猫功夫,身边有雪簇在,也不用担心她会对自己不利。 她担忧的是,一只金丝雀被放归自由,真的能活得下去吗? 傅莲乔:“这你可担心错了。我可不是娇滴滴的世家娘子去,会些不入流的拳脚,我阿娘是商家女,幼时也曾耳濡目染,在外面总不至于饿死。” 姜浮叹气道:“既然如此,我帮你就是。傅姐姐想要如何做?” 傅莲乔道:“也不难,西市有家金玉楼,你让马车夫绕一圈,把我送到哪儿去就行了。” 姜浮应允,和车夫吩咐了,车夫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应了。 傅莲乔笑道:“你别怕,就算被发现了,就说是我挟持你就行了。你只带着一个女使,一个不中用的老家伙车夫,任谁也不会怀疑的。” 姜浮心里有点想笑,那日满芳楼比武招亲,傅莲乔并不在场,不知道雪簇虽小,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对付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并非是为此担忧,金玉楼有接应的人吗?” 傅莲乔看她如此配合,略微松了一口气:“没错,只要到了金玉楼,就可以了。” 说话间,出了坊,西市鱼龙混杂,向来是重点盘查对象,这次也不例外。 在被士兵叫停的那一刻,姜浮的心都快停止了跳动,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侧头去看傅莲乔,她也差不多是这个状态,手里的匕首又悄悄握紧了。 有个男声响起,姜浮在马车里,看不见是哪家的士兵。 “停下,就叫你呢,停下把马车帘子掀起来。” 第196章 车夫为难道:“军爷,这……我是国子监祭酒姜家的人,这里面坐得是家里的女眷。这搜查,就不必了吧……” 那男声冷笑道:“不必?老子管你是姜家还是蒜家,再说一遍,你滚开,把帘子掀起来,要不然,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车夫连声讨饶的声音响起。 雪簇坐不住,想要起身训斥。姜浮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没有制止雪簇的动作,只能寄希望于此,这士兵可以被喝退。 雪簇鼓足了气,掀开帘子,努力摆出十分威严,呵斥道:“放肆,我家娘子金尊玉贵,是你这种莽夫能看得吗?” 她正好看到那士兵,应该是金吾卫中有品级的将领,长得高大异常,黑发的发束成马尾,眼珠是灰色。 居然是个异族人…… 但说话口音,一点儿听不出来异样。 他眉宇闪过不耐,懒得跟这小丫头啰嗦,就要上手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使拽下来。 雪簇也凝神静气,做好了动手的打算,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却被一声“雪簇”打断。 来人竟然是应逐星。 她是东宫十率府的人,被借调到此处也不稀奇。 雪簇又惊又喜,唤了一句“应副率”。 应逐星笑道:“你怎么在这儿?马车里做得可是姜娘子?” 雪簇乖巧点头,还不忘记跟应逐星告状:“副率,这个大个子凶死了,要来搜我们的马车。” 应逐星便做起了和事佬,和稀泥道:“赵校尉,这马车里面,是姜家的娘子,也是咱们殿下的未婚妻。你就给个面子吧?” 赵登临眼皮也未抬一下:“吾等奉命在此搜查,若是真放跑了,应副率担当得起吗?” 他身量极高,应逐星已经算是女子中身材少见高挑的了,但还是只能到他的下巴。 应逐星苦笑道:“赵校尉既然这么说,那我去查看总行了吧?人家到底是世家贵女。” 赵登临还没说话,已经有个耍酒疯的人冲了上来,正是姜渐。 霍尧正扯着他,不让他跌在地上。再后面站着姜渔,她抱着手臂,一脸嫌弃。 姜渐脸色酡红,话都说不清了,听到马车里的人是姜浮,还是冲到了前面。 酒不止壮人胆,更壮人力气,姜渐不知从哪生出去的力气,竟然把人高马大的赵登临推到了一旁,大着舌头就要上前:“肉出来闲逛……我要打断腿……” 天色暗沉下来,道路两旁灯笼次第亮起,金吾卫中也有人拿了火把。 一阵钟声响起,离宵禁的时间不远了。 雪簇已经从马车里跳了下来,看着不太清醒的姜渐发了呆。 姜渐虽然醉了,但总比赵登临好一点儿吧。 众人齐齐傻眼的时候,姜渐挣脱霍尧的束缚,手脚并用朝马车上爬了过去。 帘子被掀开,姜浮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皱眉,抱怨道:“明明就不能喝,怎么还醉成这个样子。” 姜渐醉得不轻,摇摇晃晃道:“你管我!又出来闲逛,我要……我要打断你的腿……” 话只说了一半,身子往左边一歪,就要倒下去。 霍尧眼疾手快,一把提起来,才免了姜渐与地面的亲密接触。 应逐星扶额,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天色昏暗,马车里更是一片黑暗,借着火光,她看到了姜浮,还有另一个女使…… 傅莲乔虽然穿着女使的衣服,但两人年纪相仿,家世相仿,都是突然发迹了的,小时候也是玩伴。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傅莲乔。 她怔忪了一瞬,就恢复正常,把帘子盖上。 被推到一旁的赵登临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应逐星道:“我已经看过了,马车里确实只有姜娘子和她的女使,再没有其他人了。赵校尉,放行吧。” 赵登临眉头紧锁,再没有说什么,让手下人放行。 车夫陪着笑,忙爬上车架,雪簇也跳了上去,依依不舍和应逐星告别:“副率,我先走了。” 应逐星眸中神色复杂,面上仍含着笑,点头应了,“路上小心。” 姜渔也跟着要上马车:“等等,等等,带我一程。” 姜渐就算了,一个酒鬼,还是让霍尧送他回去吧。 她并不认识傅莲乔,所以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只以为是哪个面生的女使。 马车终于再次行走,姜渔把车窗帘子卷起来,光亮透进来,她觉察到不对,“这里不是回姜府的路啊,你们要去哪里?” 趁着投射进来的微弱亮光,姜浮看见了傅莲乔脸上的泪水,她很快反应过来,用手背拭去。 姜渔也发现了,她奇怪道:“……你怎么哭了?” 姜浮:“嘘,别问这么多,快把帘子放下,我们先去个地方,回家后再告诉你。” 进入西市,在金玉楼门前,马车停下,傅莲乔掀起帘子,回首朝着姜浮露出一个微笑,“多谢,可能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等姜浮回应,她匆匆下了马车,以手遮面,往酒楼里面奔去。 姜渔这时候回过味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姜浮:“阿浮,你……那人就是……” 姜浮按下了她的手指,叹气道:“我也不想的,但一上马车,她就在上面了。” 第197章 姜渔连叹好几声气,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她是太子一伙的,晋王的媳妇跑不跑,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才不会去多此一举。 悄咪咪瞧了一眼姜浮,太子的媳妇不跑就行了。 回来的路上还是没赶得上宵禁,又要再经历一番排查,姜渔带着国师府的令牌,行走倒是十分方便,只要亮出令牌,士兵便都放行了。 回家的路上又遇到了那个冷面校尉,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就算他再要求搜查也没什么可怕得了,反正傅莲乔已经走了。 马车上无聊得很,姜渔忍不住找些话题,“刚才好好的,傅莲乔为什么哭了?”她忍不住笑,“难不成是吓哭了?” 姜浮和她说了傅莲乔有可能喜欢姜渐。 这可把姜渔的嘴巴惊得合不拢:“喜欢他?姜渐那种狗脾气,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反而颇有几分愤愤不平:“一个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好几个都喜欢他。真要命,这些人到底是看上他什么了?” 雪簇看着她义愤填膺的脸,难得聪明了一次,福至心灵,“说不定,在没注意的地方,也有人在默默喜欢四娘子呢。” 马车低矮,要不然姜渔肯定要站起来叉着腰大笑几声,“有人喜欢我也好,没人喜欢我也罢,我都不在乎。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个姜渔,不需要谁的喜欢。” 姜浮心道,天底下也只有一个姜浮。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彻底黑了。今日并不是上街,而是去做客,并未随身携带银钱。姜浮吩咐雪簇回房拿几块银子过来,又再三嘱咐车夫,今日之事,不可对别人说起。 车夫拿了银子,千恩万谢的应了,眉开眼笑地回去。 回到房中,盈衣迎上来,语气带了埋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姜浮疲倦道:“无事,路上不知怎么的,个个路口都有人盘查,就回来晚了些。” 盈衣吓了一跳:“别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姜浮睁眼说瞎话:“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呢。” 雪簇忙低下头,娘子胡说八道的本领,可真是了不得,她是学不会了…… 等到吃过晚饭,卸了首饰准备睡觉,雪簇被喊进来。 姜浮还未说话,她先一脸纠结,脸几乎皱成了一个包子。 姜浮奇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雪簇鬼鬼祟祟地靠近,小声道:“娘子把我叫过来,是不是要去把今天的车夫做掉?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呀……” 姜浮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雪簇摸着脑袋,一脸疑惑。 姜浮没好气道:“你没事做掉他干什么?是不是要把小鱼儿,还有你的应副率一起做掉?” 雪簇摸摸脑袋,真的思考起来:“四娘子还好说,在家里,我趁着夜潜入进去,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可应副率……我打不过她呀……” 姜浮没忍住,又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以前你在东宫,学得就是这个吗?” 雪簇委屈道:“不是,我在东宫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我年纪小,连保护殿下的活都不放心交给我。” 姜浮:“那这些,你都是跟谁学的?连你最爱的应副率都要下手,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雪簇道:“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呀,斩草要除根,连鸡蛋都摇散黄。” 姜浮笑道:“你以后还是少看点这个吧。” 雪簇:“哦。”她其实不太能理解,姜浮明明自己也看得起劲,为什么不让她看呀。 姜浮:“你和殿下传个话,我想要见他,让他抽个时间。” 又补充道:“别让他来家里,做贼似的。白日在外面选个地方,反正我每日都有空闲。” 雪簇点头应了。 第104章 远行 玉京城, 某处私宅里,柳色初新,谢闻早早等着, 看到姜浮小跑过来抱自己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勾。 侍卫都有眼力见的下去, 没有眼力见的雪簇也被拉走。 姜浮从他怀里出来, 谢闻还有些依依不舍,不想放手。 就算姜浮不找他, 他也有事情要交代。熟稔地把人抱到自己怀里,不由皱眉,“怎么又瘦了?” 姜浮笑道:“哪里是我瘦了, 天气暖和了, 厚衣服不用穿的缘故。” 谢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阿浮,我要去江南一趟, 等回来, 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姜浮:“江南?好好的, 为什么要去哪里?” 谢闻没想隐瞒:“宋国舅贪污一案,牵扯甚多, 背后应该还有人。我微服私访一趟,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搞鬼。” 姜浮:“微服私访?”谢闻久不在朝堂, 大家不都知道了吗?就算是官员, 也难保没有见过谢闻的。 这个微服私访, 有必要吗? 谢闻问道:“阿浮有何事要跟我说?” 姜浮脸上尴尬, 低下头不太敢看他,“我要跟你说的是, 荷包实在是太难啦。” 她把手指凑到谢闻面前,上面的细小针孔已经结痂,不仔细看都看不到,“你看看我,被扎得好可怜。” 谢闻果然心疼,自责道:“好,那我不要了。” 洁白的手指就在面前,只需微微颔首,就可以用唇触碰到。心里这里想着,他也这么做了,先是心疼的吹吹,然后温热的舌头缠绕包裹,轻轻舔舐。 第198章 姜浮脸一下子红得彻底,她抽回自己的手指,嫌弃地在谢闻的衣服上蹭了蹭,才理所当然地指责他,“殿下这是做什么,太轻浮了!” 谢闻轻声道:“我这次去江南,最少也要几个月,阿浮就不想我吗?” 他低着头,眸子里是满得快溢出来的情意,姜浮被这温柔蛊惑,情不自禁抬起头,去寻那唇瓣。 谢闻心中欢喜得很,阿浮主动亲他,好可爱。 多年教养都告诉他,不应该如此,可骨子里的不单单是理智,还有沉甸甸的欲/望。 他顺从地闭上眼睛,感受阿浮的主动亲吻,唇瓣轻轻碾魔,是情人间最好的低语。 然后张开唇齿的防御,完美容纳姜浮的入侵。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女孩子主动的亲吻小心翼翼,像只畏手畏脚的小猫,一直在试探。他想把这只小猫吞吃入腹,又怕吓到了阿浮。 只能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渴望,手轻轻揉着她的腰,鼓励她亲得再久一点,再深一点。 没过一会儿,朝思暮想的唇瓣就离开了。 谢闻迷茫地睁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声音喑哑,带了丝喘意,“怎么了,阿浮?” 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嫣红的唇,想继续一亲芳泽。 姜浮面色有点古怪,没离开他的怀抱,“有东西硌着我了。” 她的手原本的勾住谢闻脖子的,此时一路向下,路经胸膛小腹,到腰间的时候被谢闻一把捉住。 眼角发红,那双平日里矜贵冷清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光,唇因为刚才的亲吻显得格外红,他别开脸去,“别摸……可能是玉佩……” 姜浮更疑惑:“什么珍贵的玉佩,要藏在衣服里面。”她软着声音撒娇,“拿出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谢闻飞快摇摇头,在姜浮热烈的注视下,情不自禁喘了一声,他想抑制却抑制不住,只能哀求道,“真的不行,阿浮,你先……” 电光火石之间,他朦胧看见阿浮嘴角若有若无的一丝笑。之前在画舫的那一次,阿浮什么也没有问…… 还有马车的那一次,她明显是知道的…… 她知道,她知道! 谢闻觉得满身血液都往一个地方涌过去,气愤指责: “你知道!” 被拆穿了,姜浮却并没有半分慌张的神色,还是笑吟吟地哄人,“我知道什么呀?殿下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谢闻用手捂住她的唇,颤声道:“别说了……” 再让她这么说下去,谢闻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姜浮讨好的亲亲他的手心,谢闻又像触碰火苗一样,飞速收回。 姜浮:“给我看看吧,好不好?” 她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却像惊雷一般在谢闻耳边炸开。 强忍着没把姜浮推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字,“不行,你为什么想看这个?” 姜浮道:“我好奇嘛。”她之前总从话本上看到这个,但却没有真正看过。 “这个还可以变来变去,好有趣。你给我看看嘛,阿闻哥哥。” 姜浮凑近了去亲他的下巴,谢闻再也忍不住,把人推开,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们还没有成婚,真的不行。别欺负我了。” 姜浮第一次被他推开,有点委屈,“我就想看看,你怎么这么凶?不给我看算了,反正我有的是办法。” 她站起身来,临走还故意踢了谢闻一脚。 谢闻皱着眉,眸色深沉,心里想得却是,等成婚以后,一定让姜浮哭着和他道歉。 姜浮出师不利,回到家里,正好又撞到姜渐。他被贬官后,整个人又悠闲下来,天天在家里琢磨着,怎么把宋随云彻底整死。 说实话,对付非常之人,就该用非常手段,他私底下也派过人,没想到宋随云看着弱不禁风的,实际上却有两把刷子。还有他身边那个女使,着实不简单。 没成想只是出来晒晒太阳,就撞见了姜浮从外面回来。 瞧这鬼鬼祟祟的模样,一定是又偷跑去见谢闻了。 他重重地哼一声,姜浮掩耳盗铃无用,只能笑道:“好巧呀,阿兄你怎么也在这儿?” 姜渐翻了个白眼,不想跟她胡扯,转身要走。 姜浮却心中有了主意,姜渐今天都没有骂人,心情看样子很好。 “我听说,太子要去江南,阿兄是不是也要一起跟着去呀?” 姜渐瞥了她一眼:“是太子告诉你的吧?” 姜浮谄媚地笑。 姜渐道:“没错,我也要去跟着去。” “要多久呀?” “来回一趟,最少要一个半月。” 姜浮惊讶道:“要这么久……”她试探着开口:“阿兄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江南呢。” 姜渐眉头一皱,习惯性嘲讽道:“你是想去江南,还是想和某人在一起啊?” 其实一半一半。 江南富庶之地,不下于玉京,更有杏花春雨,步步寻春。 人人都说江南好,她自然也想去看一眼。 第199章 无论姜渐同不同意,先争取了再说。 姜浮故作可怜:“别人都出过远门,只有我,连外祖家都没去过。跟姐妹们玩的时候,都说我没见过什么世面。阿兄~你就带我去嘛,我一定老老实实的,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她装可怜是有一手的,姜渐意动,“你真的能听我的话?” 姜浮快速点头,眼睛明亮得像中秋的月亮。 姜渐失笑,她要是能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那才见鬼了。 “那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七日后我们出发,少带点东西,实在不行,路上再买。” 姜浮都惊讶,姜渐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看来他果然是心情极好。 “阿兄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开心?” 姜渐笑道:“小孩子问这些干什么,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昨日因为宋家倒了,去庆祝的时候因为高兴喝了一杯,就醉得不省人事。 不过上天还真是对他不薄,次日酒醒,便有消息传来,晋王的未婚妻偷跑了,傅老贼急得团团转,似乎在商议把二女儿嫁过去,不知道晋王会不会同意。 但无论替嫁这事能不能成,这芥蒂是种下了,晋王和傅相之间,总归是有了嫌隙。 姜渐又补充道:“哦,对了,别带着雪簇,呆头呆脑的,不知道又要然而多少麻烦。” 他还记着上次的仇,雪簇一把把他按倒在地上。 姜浮:“啊?不带着她,我带着谁呀?”寒酥她们虽然稳妥,但并不会武功,行走在外,怕帮不上什么忙。 姜渐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过两天我给你送个人过去。你带着她就行了。” 姜浮生怕他后悔,赶紧答应。反正姜渐总不会害自己就是了,雪簇刚开始,也是他找来的。 回到自己房间里,雪簇闷闷不乐:“六郎君小心眼,不就之前对他动手了吗,居然不让我跟着娘子出去。” 盈衣正好进屋,问道:“出去?要去哪儿?” 雪簇道:“要去江南。” 盈衣:“江南?路程那么远,估计要几个月。要去做什么?告诉主君和夫人了吗?” 姜浮这才想起来,还没和阿耶阿娘说,不过他们俩,比阿兄好搞定得多。 阿耶只要不花钱,阿娘那把太子搬出来当挡箭牌,说服她们轻而易举。 她还想问姜渔要不要顺便一起去看看,姜渔一听到江南两个字就跳得老远,活像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她如今狐假虎威,过得不知道有多威风,才不想回去,听老古董阿耶的训斥呢。 姜浮第一次出远门,激动得很,今天和谢闻的不愉快也都忘记了。 对于谢闻的矜持,她不能理解,之前也是这样,见面亲亲都要纠结好久,现在不纠结了,每次见面都要抱在怀里亲。 她都配合让他亲那么久了,居然连这么小小一个愿望都不满足她,还要凶他。 等着吧,她一定要让谢闻服软。或许阿兄说得没错,男人就是喜新厌旧的,没一个好东西。 她和谢闻接触比起阿兄来,根本不算多。趁着这次江南之行,她要好好再考察谢闻。 痴心错付的下场很惨,她当然知道。两人身份摆在这儿,她从这里面讨不到什么好处。她要确保,谢闻要是值得的人。 最起码现在,她还是想当谢闻的妻子,皇后只是附带的。 第105章 失宠 事情和她预想的无异, 爷娘同意得很爽快,盈衣她们知道同行的有谢闻,一个两个都欢天喜地, 觉得这是培养感情的好时机。 只有寒酥抱着首饰匣子, 有种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总体来说, 众人都喜气洋洋的, 只有雪簇哭丧着一张脸,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娘子,真的不能带我去吗?” 姜浮安慰她:“别难过了,还有下次, 以后再出远门的时候, 我一定带上你好不好?” 雪簇不能说不好,但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说出来“好”。 盈衣一边给准备包裹一边问道:“娘子不带个人出去,梳头穿衣这些谁来伺候呢?” 雪簇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重新燃起希望, 盈枝泼冷水, “梳头穿衣这些带你也没用呀,你比我还笨手笨脚的, 衣服上的暗扣在哪里都在找个一早上。” 姜浮笑道:“我有手有脚的,自己做就是了, 哪里还需要别人。” 姜渐还说了, 他会找个人给姜浮使唤, 就是这个人不知道是谁。 先不想这些, 姜浮嘱咐:“带的东西一定要精简些。” 盈衣点头:“晓得。” 次日,姜浮就知道了姜渐给他送的人是谁了。 倾国倾城的美人, 就俏生生站在屋里。 是苏嫦。 盈衣看了有点犯嘀咕,当兄长的,给妹妹送个大美人当女使,怎么看怎么奇怪……该不会其实是献给太子的美人吧…… 盈枝和雪簇齐齐看呆,姜浮无奈扶额,阿兄怎么把苏嫦给弄过来了? 说实话,之前的那番谈话,她还是有点害怕的。 虽然说苏嫦那丈夫见异思迁,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枕边人都能不着痕迹的杀掉,要是想杀个她还不是轻而易举? 第200章 大家介绍过后,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去问苏嫦:“你不是在大理寺当仵作的吗?怎么……” 苏嫦浅笑道:“宋少卿被罢官了,大理寺中也容不下我。” 姜浮欲言又止,想问她是怎么搭上阿兄的,但又不太敢问,怕惹怒了她直接偷偷给自己下毒。 苏嫦却懂了她的意思,笑道:“大理寺要赶我出来,正好你阿兄看到了。我就跟他说了呀,我一个弱女子,出去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他就心软了,要给我找差事。我又跟他说,我会点儿拳脚功夫,他就让我来跟着你。你们兄妹俩,都很可爱呢。” 姜浮尬笑了一下,总觉得苏嫦嘴里的“可爱”不是什么好词。 苏嫦似乎是察觉了她心中的恐惧,劝解似的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呢,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完全是个坏人呀。你阿兄一片好心,我可是个良心未泯的人,肯定会照他说得做,好好保护你的。” 她用手捏了捏姜浮的脸蛋:“而且你长得这么可爱,姐姐怎么忍心害你呢。” 她嘴里说着安慰的话语气却完全不是这么一会事,森然可怖得很,姜浮觉得腿软,明明知道她是故意吓她,但还是不自觉的害怕。 苏嫦道:“我们俩的小秘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哟。”她贴过来,随之一起的是女子特有的香气,靠在姜浮耳边说话,“尤其是你阿兄,要是他知道了,我会杀人,肯定会把我赶走的,那时候,我可真的要流落街头了。阿浮那么善良,肯定不忍心的,对不对?” 对个鬼啊,就你有这个本事,还怕流落街头吗? 心里这么想,姜浮还是怂怂地点了点头。 苏嫦只杀了她的丈夫,还是被背叛在先。在大理寺期间,并无有人命案发生,苏嫦并不是什么嗜杀的大恶人,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才不下痛下杀手呢。 所谓的“小秘密”,也是苏嫦主动和她说得,而且已经过去了快一年,就算要灭口,也太迟了吧。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先观察看看吧。 一连几日,都相安无事,今天就是临行前最后一日。 雪簇拨弄着剑穗子闷闷不乐,盈枝正在和琉璃翻花绳,看见她时不时叹口气,嘴巴撅得能挂一个油壶,故意要引她说话:“别不开心了,娘子不是说了吗?下次带你一起去。” 雪簇并没有被安慰到:“我觉得我好像失宠了。” 听到这话,盈枝不乐意了,“你还说呢,因为你来了,我才失宠了好不好?以前娘子都是带我出去的,这叫天道有轮回,报应不爽。” 雪簇不屑道:“我武功高强反应快,能保护娘子,肯定是带我出去呀。” 盈枝针锋相对:“那人家苏嫦又温柔又好看,还懂人情世故,你就是个呆头鹅,不带你也正常。” 雪簇气得要跳起来,琉璃忙来劝和,半是息事宁人半是命令,“天都黑了不准闹了,都各自去睡觉吧。” 两人才气哼哼各自回房了。 寒酥服饰姜浮躺下,许是明天要出远门的缘故,格外兴奋。 她一向睡得晚,灯火便也未曾熄灭,躺在床上看书。 让别人都先去睡了,她们明日还得早起。 夜色浓重,本来已经躺下的苏嫦突然睁开双眼,坐起来。 她听力极好,有人正在翻院墙。 苏嫦匆匆披了一件外衣,从枕头底下拿出惯用的蝴蝶刀,藏在袖子里,开门出去。 她倒要看看,是哪家小蟊贼,都偷到她的地盘来了。 姜浮的屋里还是亮着,应该是还没睡,苏嫦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趁着夜色摸到动静所在之处,那人正好从墙上掉下来。 微弱的灯光苏嫦看不清人脸。 来人正是谢闻,明日就要远行,左思右想他还是放不下心,想要来和姜浮告别。 那日姜浮放的狠话他还记在心里…… 因为院墙被姜渐特意加过料,上面都是些碎瓷片,一不小心就要踩到,谢闻颇费了一番功夫。 到下面的时候,已经有个黑漆漆的人影在等着了。他第一反应是雪簇,但随即推翻所想,身形不像。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柔媚的女声此刻冷得很:“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闻皱着眉头不答,姜浮的院子里怎么会多出来这个人?他以前来的时候,除了雪簇,那些女使们明明没一个会武的。 这人感觉灵敏,居然还在雪簇之上。 他正思考,苏嫦已经不耐烦起来,她冷笑道:“你既然不愿意跟我说,那就去跟阎王说个痛快吧。” 话音刚落,手中蝴蝶刀已经甩出来,刀刃闪着寒光,直直冲着脖颈而去。 她占了先机,谢闻躲避的动作有些狼狈,离见血咫尺之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一上来就下杀手。 他带了怒意,斥道:“你究竟是谁,在这里想要做什么?” 暗暗后悔,没有带一件趁手的武器。 苏嫦只道:“等你死了,我自然会让你做个明白鬼。” 第201章 一击不中心,再次出招却被打断,雪簇急急忙忙从屋子里出来,看两人已经对上了,忙压着声音道:“别打别打,都是自己人。” 苏嫦听到了,手中的蝴蝶刀却并未收起来,“自己人?” 雪簇提着一盏灯小跑过来,小声道:“这是太子,我们娘子的未婚夫。” 趁着灯笼的光亮,苏嫦终于看清楚来人的面貌,她之前也远远见过当朝太子。 将刀收回袖子里,巧笑道:“哎呀,对太子殿下如此失礼,真是我的过错了。殿下可千万别怪罪我,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采花贼,半夜三更不做好事呢。” 就算请罪也是绵里藏针夹枪带棒的,谢闻皱了眉。苏嫦施施然离开,他才向雪簇问道:“这人是谁?” 出手全是杀招,这种人,怎么会在阿浮身边? 雪簇有点小不满:“殿下说苏姐姐啊,六郎君说我不稳重,这是他新找来跟着娘子的。” 姜渐居然认识这种奇人异士,虽然手段残忍些,但是用来保护阿浮的,也无所谓了。 谢闻:“你先去支会阿浮一声。” 夜里造访,已经是无礼,总不能直接进门,得给阿浮准备的时间。 雪簇心里气氛,碍于身份却只能答应:“知道了。” 她现在明明是控鹤卫的人,主子是姜浮,却仍然是听太子的差使,真烦人。还老是晚上来,刚才她听到动静,就不应该立马跑出来,应该让他先挨一顿揍。 她并没有和苏嫦交过手,但也能感觉出来,对方武功不在她之下。 可惜这种事,只能在心底想想,怎么可能真让太子挨揍。 她不情不愿地走到最后的房门前,先是敲了敲门,然后探进去半个脑袋:“娘子,殿下又来了,就在外边等着,让他进来吗?” 姜浮很奇怪,明日就要出门了,为为什么今天夜里要来见她? 难不成,阿兄没有告诉他自己也会同去。 她坐直了身子,道:“让他进来吧。” 雪簇得了肯定的回复,才把门打开,让谢闻进来,又闷闷道:“我要望风吗?” 姜浮仁笑道:“不用,你去睡觉吧。”她把门栓上就行。 雪簇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自去回房了。 谢闻惊讶了一下,怎么睡得这么早。他不会知道,雪簇可是可勤奋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习武,比上朝的时间还要早些。 上次不知道算不算不欢而散,谢闻挺不自在。 姜浮下了床,把门关好,从里面锁住。这才放心大胆问道:“晚上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谢闻道:“没有急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明日我就要离开玉京了,我来找你说说话。” 姜渐果然没告诉他。 谢闻红着脸:“上次的事情,我同意了。” 第106章 骗人 她临走时说的是, 有的是办法,可这几个月,他要离开玉京, 万一……万一……阿浮她真的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他不愿意给她看, 有的是人愿意。 一想到这, 谢闻怎么也坐不住了,明日就要启程, 今晚必须要来找姜浮。 他红着脸声如蚊蝇,姜浮惊讶极了,本来还想把她也要同行的事情告诉谢闻的, 没想到还有这种福利。她当即守口如瓶, 把要说出来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她催促道:“好呀,那你快点。”她的目光直勾勾得,谢闻脸不能再红。 下意识得磨磨蹭蹭,“你闭上眼睛。” 姜浮听话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谢闻靠近, 轻轻亲了她的脸颊, 本来是再开口催催的,但看他扭扭捏捏这样子, 还是别催了。万一真反悔了怎么办?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才听到声音极小的一声:“可以睁眼了。” 她迫不及待得睁开眼睛, 盯着看了一会儿, 惊呼道:“它还会变唉。” 谢闻上半身衣服还是整齐的, 一丝褶皱也无, 下衣半褪,极具反差感。他真怕姜浮会上手, 匆忙抓住她的手,羞愧欲绝,祈求道:“阿浮,看完了吧?” 姜浮觉得可怜又可爱,大方得放过了他,笑着去亲亲他的嘴角,“殿下真好。” 谢闻终于能匆匆掩上衣裳,他越想越觉得委屈,姜浮怎么能这么轻贱她。等成婚后,他一定要让坏阿浮百倍奉还。 姜浮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还在笑吟吟去逗他,捧着他的脸撒娇,“殿下怎么哭啦?” 谢闻眨眨眼,不自在地否认,“别胡说,我没哭。” 虽然也快了,阿浮再看一会儿,恐怕真的要哭出来了。 姜浮道:“殿下哭得样子也好漂亮,就像是,就像是去年送我的白牡丹上挂了露水,我好喜欢。” 谢闻羞恼道:“又胡说。” 可这是离别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他也不免软了心肠,还是要好好道别。 “你既然看了,就只能看我一人的,其他人的连想都不准想。” 姜浮:“知道了,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谢闻瞪大了眼睛,姜浮还是含笑看着他,她说的话不对,但好像又没什么错。 温香软玉抱满怀,他似乎也没什么好气的了。 第202章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外面碰到的那个侍女:“我听雪簇说,你阿兄给你新找了个女使。她是什么人,底细可摸清楚了?” 姜浮迟疑片刻,苏嫦的底细她自然是清楚的,可亡国公主,这身份太过尴尬,还是先不要跟谢闻说。她能感觉到,苏嫦虽然老是逗她,但没什么恶意。 就像她老是喜欢逗阿锦,也老是喜欢逗谢闻、逗雪簇。 “原来好像是宋少卿的人,怎么了,为何突然提起她?殿下刚才见到她了?” 宋燕时的人啊,谢闻没那么担心了,“我也只是随口一提,她这路数,招招都为要人性命,要不知道底细,这样的人最后还是别用。” 姜浮笑道:“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谢闻又道:“阿浮,我就要远行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姜浮却想笑出声,此刻已经在心底描摹,明天看到她的时候,谢闻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现在还是要装装样子,她拉起谢闻的手:“我只希望,殿下可以平平安安的。还有就是,我可听说了,江南出美人,你要是沾花惹草,就算有升值赐婚,我也是不依的。” 她吃醋的样子也好可爱。 谢闻心中一甜,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春衫轻薄,心脏好像被笼在手里,姜浮能感受到,正在极有力地跳动。 他说:“只愿君心似我心。” 次日清晨,盈衣最后做一次清点,确保没有遗漏。 其实也没什么好清点的,只不过几件衣服,还有一袋银子。 姜渐的意思是轻装出行,姜浮也是这个意思。路上缺了什么东西,大不了临时买嘛。 琉璃听见这话就不开心:“外面临时能买到什么好东西,跟咱们府里的能一样吗?” 姜浮道:“阿兄都能用,我怎么不能用啦?” 琉璃道:“六郎君到底是个男子,皮糙肉厚的,跟您怎么能一样呀?” 姜浮忍不住笑:“好啊琉璃,你天天只说盈枝没规矩,居然敢在背地里这里说,可见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琉璃一不小心说出了心中所想,红了脸,甩了衣袖走了。 雪簇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娘子,你一定不要忘了我。” 姜浮道:“我就走几个月,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一去就不回来了呢。” 盈衣忙道:“呸呸呸,什么不回来,不吉利,别乱说话。” 她又拉着苏嫦嘱咐:“苏妹妹,娘子虽然看着稳重,但其实最顽皮,在外面你一定要看好她,千万不要让她离了视线。” 苏嫦点头应了。 姜浮又去向阿娘告别,阿耶去上早朝了,昨天已经说过,不用等他回来。 姜夫人搂着姜浮,痛哭不止:“都怪你阿兄,非给你找了这么一桩婚事。那地界穷山恶水的,还要你同去。” 姜渐站在旁边,一脸无奈,他都习惯听数落了。 江南是有名的山明水秀,人杰地灵,和穷山恶水根本不搭边。 姜浮笑道宽慰:“阿娘别骂阿兄了,我之前听你说的时候,你不也是很赞成的吗?阿娘之前回外祖家的时候,都不带着我,这次我好不容易能出去看看,我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疼了这么多年的掌上明珠,姜夫人叹了一口气,嘱咐道:“一定要赶紧你阿兄,知道吗?” 又吩咐女使递过来一包银子,亲手交给姜浮,“你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想玩的想吃的就买,不用听你阿耶胡说,咱们家可不缺钱。就算是姜家不行了,你阿娘的嫁妆可还都留着呢。你阿兄是男子汉,自有功名去挣,用不着阿娘的钱。以后,这都是你的嫁妆。” 姜浮从怀里退出来,嗔道:“好好的,怎么又提到这个了。阿娘怕是巴不得我早日离家吧?” 天已大亮,早朝时辰并无定数,还是早些去为妙。 姜渐姜浮辞别了姜夫人,姜渐骑马,姜浮乘车,去往城门口行去。 路引已经提前备好,在马车的包袱里。 只等着下朝后,谢闻一行人来次汇合。 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不远处有钟声传来,谢闻下朝,换了便衣,不似以往华贵精致,另外带着两个人,一个是老熟人滕光意,剩下一个高个子灰眼睛,姜渐最近往东宫跑得少了,竟然没见过这一号人物。 滕光意牵着马,嘲笑道:“姜重明,你怎么回事,一个大男人,出门在外还要坐马车?这次我们可是要装作没什么钱的商人,收收你那世家公子的毛病。” 姜渐冷言冷语应对:“得了吧,还没什么钱的商人,看你这花哨的衣服,还是先收收你国公府的豪奢之气吧。” 姜浮在马车里听到动静,掀开帘子,探出来半个身子,甜甜唤了一句:“郎君。” 出门在外,不能唤殿下。 原来还好心情看着姜渐滕光意两人斗嘴的谢闻,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第一反应不是想昨夜的窘迫,而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 完了,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这身衣服一穿上,肯定好看不起来了。阿浮她最爱俏呀,万一嫌弃他了可怎么办…… 第203章 他慌忙得很,口不择言,语气强硬,“你怎么在这?”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昨夜……阿浮明明知道今天要同行,却故意不告诉他,看他为了讨好安抚她做出那种事…… 又骗他! 明晃晃的日光下,他脸色一白。 姜渐看着他的脸色变化,也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把阿浮带上,谢闻会开心呢,怎么会是这副表情? 他试探着开口:“要是觉得她麻烦,那我让她打道回府?” 姜浮立马道:“不行,我可是准备了好久的,你怎么能这样?” 谢闻也道:“不用,既然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姜浮,只字未说,转头要往城门处走:“快走吧。” 姜渐若有所思,放弃骑马坐在车架上,撩起帘子很是幸灾乐祸,“怎么了,吵架了?我就跟你说过,男人不能信是不是?” 一切还算在姜浮预料之中,冲姜渐笑笑:“阿兄知道我们吵架,就这么高兴吗?” 姜渐笑容藏都藏不住:“那哪能啊,你们吵架,我心痛得很呢。” 姜浮没忍住哼了一下,还心痛得很,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拉着缰绳的苏嫦嘴角抽了抽,这姜渐,还真不是一般的可爱。 到了门口递出路引,还是个熟人,正是被亲爹押送到此地受罚的李寻非。即使是坐一个守城门的小兵,他也是站得笔直。看见谢闻等人虽然有片刻惊讶,但很快就通过放行,并未说什么。 看来,李寻非的特训还是有成果的,要是以前,估计要直呼太子殿下了。 高个子灰眼睛的人叫赵登临,和姜浮有过一面之缘。其实和姜渐也有,但那次他烂醉如泥,根本没有记忆。 霍尧去了阳州,赵登临调任到十率府,补霍尧的缺。 正好这次要去江南,需要扮成商人,有个异族人下属在江南商人中就极流行。 异族人多从穷乡僻壤来,但身材高大,很有力气,很受商人青睐。 赵登临自幼在玉京城长大,是实打实的陈人。 他母亲是异族女人,随商队来到陈,在此扎根。他的相貌随了母亲,卷头发,灰眼珠,和扶月人类似。 第107章 投宿 柳梢淡淡, 鹅黄染就,花动一城春色。 出了玉京,一路往南行去, 便是越州的南宁县, 众人计划在南宁县停留一晚, 然后明日到越州城, 越州刺史滕新觉正是滕光意的族兄,顺便看一下当地治理如何。 因为假借身份, 驿站自然是不能住的了,只能找一家客栈住下。南宁县虽然是个县,但和村子无异, 此地多山, 道路阻塞难通,百姓们靠山吃饭。 县里只有一间客栈,按照大陈律例,凡是客栈食肆, 都要先在官府报备过, 才准许开业。这一举措, 虽然耗费人力,麻烦许多, 但成果喜人。 最起码大家都在官府备案过,食客旅人们住着也放心, 不用担心那种杀人越货的黑店。 陈之前历代, 实行的是重农抑商, 但至现任皇帝登基, 大力推行和邻国互市,扶月的牛羊马匹, 原燕国的绫罗绸缎,原柴国的茶叶酒水,还有魏的水车等技术,也都要学过来。 师人长技,倒比一味重农抑商还好些,百姓富庶,就算商税要比农税要贵些,但均算下来,还比在家里种田得的多些。 商人走南闯北,食宿就成了问题。开店报备的条律,也就应时而生。 国师周了非,也并非完全只靠求神问佛,于奇巧物多有精通,土脉历时代而异,种性随水土而分。土壤、气候、栽培方法,皆有影响。是以橘生淮南则为橘,淮北则为枳。 仓廪足而思进取,商业必定发展起来。 地图上报备的客栈都有标注,好不容易寻到这唯一的一间,也是破旧不堪,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滕光意看了便“啧”一声。 这破地方,能住人吗? 店里只有个中年妇人,不似寻常那般热络,来回打量了他们一眼,方才问道:“住店吗?” 滕光意收起脸上嫌弃,换了一副笑容,上前道:“是,来五间上房。” 又问道:“掌柜的,您这儿有什么吃的吗?” 妇人打量她们一眼,道:“咱们这小地方,只有平常菜式,郎君不嫌弃吧?” 滕光意道:“不嫌弃不嫌弃,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苏嫦拎着包袱,姜浮从马车上下来之后,眼睛一直没闲着,一直在四处打量。破旧虽然是破旧了一点儿,但也并无什么异样,可这掌柜的神情,怎么有点儿不对呢。 明日只要再向东行十里路,就是越州城。这几日虽然在赶路,但也说不上风餐露宿,住得都是中上等的客栈。只有一点儿,马车就算再平稳,也是晃荡的,她天天坐在里面,闷得要命。 她也尝试着跟谢闻搭话儿,但对方气性不小,从玉京城出来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 难不成,真欺负得太狠了,玩脱了? 不会,谢闻虽然不和她说话,但好几次都鬼鬼祟祟地偷看她,被她抓到了,就慌张转过脸去。 他才不会真的不理她。姜浮的心安定下来。 她跟苏嫦各自回了房间,两这两天关系倒还不少,除了苏嫦,也没人能跟她讲话。 第204章 在马车里坐了几日,连骨头都要散架了。这客栈虽然破旧,但还算得上整洁,被褥也并未有灰尘异味。 姜浮并不是个挑剔的人,和衣躺下。平稳的感觉就是好呀。 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睡意顿生。 过了一会儿,客栈的厨子做好饭了。这小小一间客栈,由夫妻俩经营,一共就六间房。 比起眼神闪烁的女掌柜来说,厨子看起来憨厚老实,神态自若地多。 滕光意也发现了这女掌柜不太对劲,含笑问道:“掌柜的是出什么事情了,怎么我看着,好像很慌张的?” 厨子瞪了一眼自家媳妇,将女掌柜拉到自己身后,陪笑道:“我家这婆子怕生,几位郎君一看就器宇不凡,绝非普通人家的公子,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看了,心里自然害怕。” 谢闻几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观其举止,这夫妇二人并不会武功,言谈举止皆是寻常百姓。 难不成,是他们想多了? 商人行走在外,也多佩刀,所以谢闻和滕光意都随身带着刀剑,只不过用布条包裹住。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官府明面上是禁止携带利器招摇过市的,但只要裹上布条,官府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渐道:“我去叫阿浮下来吃饭。” 他踏上楼梯,刚到二楼就在拐角处遇到苏嫦。 “姜娘子说她困倦得很,先不吃了,我陪着她,你们吃吧。” 姜渐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不吃就不吃呗,反正半夜饿得是她。 她那里应该还有昨天买得糕点。 回到一楼餐桌上坐定,谢闻和滕光意手里拿着筷子,却并未伸手。 姜渐道:“都等我呢?”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面子了? 那夫妻俩都去了后院,不知道商量什么去了,大堂里并不异样,袅袅香炉里燃着香,有烟雾袅袅升起。 滕光意用手捂住嘴,压低声音:“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再赶两个时辰的路,去越州城再说吧?” 谢闻道:“可。”他环顾四周,看不出来一点儿错处,但总觉得,老板夫妇俩,说不出来的古怪。 姜渐道:“昨日就是在野外将就,马都没好好休息,此地多山,出了县就是一座又一座山,在地图上看着是两个时辰的路,但实际上还不一定呢。” 他说得的确有道理。谢闻沉吟片刻,心里还在犹豫,若是有他们三个也就算了,可阿浮还在,有两个女子,是半点意外都出不得的。 姜渐又道:“要是实在担忧,不吃这顿饭就算了,夜里也换着守夜,这总行了吧?” 此处荒郊野岭,虽然还在南宁县内,但出去方圆几里也见不到一户人家,山中说不定还有野兽,趁夜赶路的确不是个好主意。 两人目光都看向谢闻,在等他拿主意。 谢闻最后还是决定,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三人什么都没吃,便要回房,姜渐特意解开布条,露出明闪闪的剑光,在那夫妇两人面前绕了两圈,故意让他们知道,自己可不是好惹得。 那夫妇俩觑着剑光,果然噤若寒蝉。想来也是,他们三个都是青年男子,苏嫦也会些拳脚功夫,这畏畏缩缩的两人,应该不必放在眼里。 但出门在外,小心驶得万年船。 转悠了一圈,复上楼去,敲了敲姜浮的房门,是苏嫦打开的。姜渐嘱咐了几句,晚上警醒些。 苏嫦点头应了。 关上门的时候,手上无意识得去触摸冰凉的刀柄,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性动作。 天色刚蒙蒙亮,姜浮从沾床开始,一觉睡到现在。 要不是苏嫦摇晃她的手臂,估计还能一直睡下去。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周围还处于一片模糊之中,她打了个哈欠,看见苏嫦衣服整齐,丝毫是不像刚起床的样子。 屋内并未点灯,纸糊的窗户外透出些许光亮,一看天就未大亮,她睡眼蒙眬,“苏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呀?我们是着急赶路吗?” 苏嫦似笑非笑:“还赶路呢?你再睡下去,只怕就要被当成小猪崽被卖了。” 姜浮听了这话,睡意全消,倏忽警觉起来。阿兄和谢闻是肯定不会卖她的,那只有这客栈了,难道是有问题?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刚得知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人踹门进来,她吓得一激灵,慌忙往苏嫦身后躲。 只是须臾,又反应过来不妥。苏嫦长那么好看,要被歹人看到了,死了色心怎么办? 她从苏嫦背后出来,幸好昨日没脱衣服,下床穿了鞋子,把苏嫦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来得人正是那健壮的厨子,后面还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也是同样的膀大腰圆,眉眼相似,一看就是父子。 看见两个女人还醒着,厨子回头瞪了一眼少年:“我嘱咐你干的事,又偷懒是不是?” 少年挨了几下打,脸上还是挂着傻笑,吸了一下鼻涕,为自己辩解:“没有,没有偷懒。” 回答他的是厨子的一巴掌。 这时候那个女掌柜出现,她扫了一眼姜浮和苏嫦,都是纤弱女子。第二次做这种事,她心中还是有些仓惶,“就两个弱不禁风的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第205章 厨子也觉得有理,不再训斥少年。 姜浮和苏嫦被赶到后院,这里已经被绑了好几个人个人。 谢闻、姜渐、滕光意、赵登临都在,还有一个高大男子,脸被套上了麻袋,看不出来面容。 姜浮抓着苏嫦衣袖的手紧了紧,心里明白,这是遇到黑店了。可这客栈,明明官府收录的,怎会如此…… 谢闻姜渐滕光意都已经苏醒,眼睛能睁开,但显得萎靡不振,估计是被下了药。 单纯的好阿兄,还在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挣扎得最厉害的还是那个套着麻袋的人,不断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看不清他的情况,但从地上横七竖八的四个人来说,他应该也是嘴里被塞了东西,手脚被绑住。 姜浮手脚冰凉,现在唯一能行动自由的只有她和苏嫦。她是一点儿能耐都没有,苏嫦就算会些拳脚,可那父子两人壮硕得像小山一样,苏嫦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她后悔起来,还是应该带着雪簇啊。 厨子夫妇二人都蹲在地上,面前放着好几个包袱,姜浮看了就知道,那都是他们的。把金银搜罗出来,这几个人的处理犯了难。 那妇人说:“要不然,把他们都放了吧?平白无故的,咱们要钱就行了。” 姜浮心里一喜,对对对,千金散尽还复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厨子却眼睛一瞪,牛似的眼珠子凸出来:“妇人之仁,把他们放了,让他们报官抓我们吗?别忘了,我们可都是在官府登记过得。” 那妇人便不作声了。 姜浮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希望的小火苗弱下去,她只能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听听他们接着怎么说。 厨子轻蔑地瞥了地上的几人一眼,呸了一声,“朱门酒肉臭,这几个小子身上居然有不少钱,家里老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不是贪官,就是奸商。老天开眼,让他们落在了我手里。” 姜浮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他们才刚从玉京出来几天啊,就要命丧于此了? 厨子摸摸下巴:“把这几个都卖到河西挖煤。”他得意地笑了,显然是对自己的打算很满意,“至于两个女的吗……” 第108章 黑店 姜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但那个厨子一直摸着下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傻大个儿子留着口水,摇着妇人的手, 说话也含糊不清:“好看, 媳妇, 媳妇, 媳妇……” 姜浮心中苦笑,她宁愿也去挖煤。 没想到这厨子良心未泯, 给了傻儿子一巴掌:“就你这熊样,还想要媳妇,这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吗?” 姜浮心里突然有个主意, 看这厨子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 妇人的手还在一直微微发抖。 看来他们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不对,看了看在地面上不断蠕动的陌生人,应该是第二次。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硬生生逼出泪意, 呜呜哭诉道:“大叔,你放我们姐妹俩走吧。我们姐妹俩也是被这伙人抢来的。” 她恨恨地瞪了地上的几人一眼:“这几个二世祖, 为富不仁,凡是看到貌美女子, 都要抢回家去。” 许是她的外表太有欺骗性, 厨子恻隐之心动了, 问道:“小娘子是哪里人?” 姜浮忙道:“我是越州人, 家里离这不远。”她装模作样抹了几下眼泪,哽咽道:“本来是和家中阿姐出门游玩, 没想到被这几个恶霸看上,掳掠至此,说他们是玉京中富商的子嗣,要带我们回玉京享福。可我阿姐是嫁过人的有夫之妇,我也只想承欢父母膝下,并不想过什么富贵日子。他们几人就恼了,连吃喝都吝啬。” 厨子和女掌柜相对一眼,不约而同回想起来,昨日的确是如此,这几个男人根本没把两个娘子叫下来吃饭。 妇人也是女子,心中悲恸之意大起:“妹子,那些虚的也不说了,我们夫妻俩也是头一遭做这黑心肝的买卖,实在是因为没钱。我把你们姐妹放了,今天这事儿,咱们大家都当忘了怎么样?” 姜浮心中大喜,想着脱身后就去报官,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眼中含泪,点头道:“我更是要求之不得,大姐如此好心,我们虽然不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但也是清白人家,如今丢了贞洁,虽回家去,恐也要受人白眼。如果大姐能守口如瓶,那真是再造之恩。” 女掌柜一想,觉得说得也没错。好好的姑娘家,被狂徒掳走一日,这事儿,肯定得烂在肚子里。 其实如果女掌柜仔细想想,就能发现漏洞百出,可如今气氛已然烘托到位,别说是她,就连那傻儿子都低声道:“可怜,可怜。” 女掌柜问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做出来这种事情?跟大姐说,我让你姐夫,把他卖到最苦最累的煤窑。” 姜浮心中暗道对不起了,丝毫没有犹豫,手指指向了睁圆眼睛的谢闻。他如今被捆成了条麻花,可谓是丝毫没有还嘴之力。 “就是他!”说话这句话,她直接伏到苏嫦怀里,嘤嘤哭泣起来,余光偷看被塞住了嘴巴,脸涨得通红的谢闻。 对不住对不住,她这也是想救大家嘛。 第206章 女掌柜叹气道:“好好好,我们一定给你报仇。现在天也大亮了,你们姐妹俩就回家吧,从这条路一直走,到天黑的时候,就能到越州城了。” 姜浮含泪点头:“我晓得,我是越州人,从小儿也到这边玩过,认识路的。” 她挽着苏嫦的手,从客栈出去,一步三回头,频频道谢。 直到客栈的大门关上,她才松了一口气,拉着苏嫦往相反方向的路上走。 一直沉默的苏嫦终于开了口,淡淡表扬道:“你演得真不错。” 姜浮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那当然,我们赶紧走吧,等一会儿,他们反应过来就不好了。” 苏嫦道:“我们要去哪儿?” 姜浮:“当然是去报官。” 苏嫦疑道:“这里荒山野岭的,山路复杂。我们又没有地图,你知道该怎么走吗?” 姜浮道:“昨日我们不是路经官衙吗?只要原路返回,不就回去了吗?” 苏嫦笑问:“你居然记得路?” 姜浮道:“在马车中无聊,睡觉也睡不好,只能多掀开帘子,看看沿路风景了。” 她怕夫妇俩追上来,走得又急又快,等太阳完全升上来,已经气喘吁吁得很了。她的体力实在是很不好。 苏嫦道:“要不然咱们歇歇再走?” 姜浮摇头道:“不用。”她心里也有点担忧,要是他们几个人真被卖去挖煤了可怎么办…… 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回来。 还是她受些累,赶紧去报官吧。 苏嫦脸上面色不改,徒步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望着气喘吁吁的姜浮,倒觉得有趣得很。 其实那一家三口,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要他们的命,轻而易举。 就算是谢闻他们,也未必是真的受困。谢闻姜渐滕光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那个赵登临可不是。 昨夜的时候,她也被叫过去嘱咐过,若夜里发生什么事,先护着姜浮逃走。 只有千日抓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根本就是他们做得一个局。 那客栈主人所用之迷香,是魏国特产,被陈列为禁品,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出现? 昨日姜浮倒头就睡,又怕她胆小坏事,所以才并未告知。 若如原计划,清晨那对夫妇动手后,她应该带着姜浮逃走,可看着姜浮故作镇定隐隐把她护在身后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那不如,就看看她能怎么办吧? 没想到,她还真是给了自己一个好大的惊喜。 既然如此,她也愿意陪她一起演下去。 谢闻被绑住手脚,随意放在地面上,心里生无可恋之感大生。 在预想之中,苏嫦应该带着姜浮早就逃之夭夭了啊,为什么姜浮还会出现在这里,如此狼狈落魄的样子都被看到了就算了,还信誓旦旦指控他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他心里委屈极了,虽然知道姜浮是为了逃离去找救兵,但怎么能这么说他? 他们俩明明是两情相悦呀。 地上还有横七竖八的好几个人,为什么非指着他? 就算说了其他人他也会不高兴就是了…… 听厨子夫妇的交谈,他们昨日就联系了人牙子,想要把第一个中招的倒霉鬼卖掉,没想到三年不开张,晚上又来了好几个倒霉鬼。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起卖掉。 人牙子估计要到中午才能来。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一点儿都不想掩人耳目。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晚上宵禁时分,被巡查官兵撞到了一定会好好盘问,但在大中午的,盘查相对来说会宽松许多。 谢闻憋了一肚子闷气。 那厨子明明做得是坏事,却还要充当什么正义使者,狠狠踢了一脚谢闻,数落道:“看你这个小白脸,长得人模狗样的,又不是我儿子这样的傻子,家里还有钱,好好娶个媳妇不行吗?非得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谢闻气得要死,他一个开黑店的,居然还敢教训他。 傻儿子也有样学样,模仿他爹给谢闻来了一脚,边流口水边拍手道:“坏人,坏人……欺负漂亮姐姐,打你,踢你……” 要不是口被塞住,谢闻真怀疑自己会吐血。 滕光意想笑又不敢笑。 姜渐吸入迷香最多,这时候才悠悠醒转,发出“唔唔唔”的声音,滕光意忙给他使眼色,姜渐这才停下,转着眼珠子打量周围。 夫妻俩出去了,这里只剩一个流口水的傻儿子,因为一直昏迷的缘故,姜渐被绑得最宽松,只绑了手腕和脚腕。不像其余几人,简直被捆成了个蚕蛹。 他已经醒来,滕光意看了一眼傻子,他正踮着脚在门口看飞着的鸟雀。每次一有小鸟靠近,就开心得大喊大叫。 滕光意便放心,偷偷把袖子里藏得匕首递给了姜渐。这匕首又细又薄,小巧得很,他平日里从未用过。虽然打造精巧,但看起来太小家子气,不够威武,比不上刀剑的潇洒帅气。 这次带来,本也是想以防万一,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姜渐将匕首接过,却有些犯难,反手用岛,他还没有这个本事。先隔开别人身上的绳子,他也害怕伤到别人…… 本来他是想给滕光意先解开的,但滕光意因为穿得最好,被绑得也最多圈,想想还是算了。 第207章 谢闻他不敢食堂,怕一不小心伤到了人,那只有一个赵登临了。 这个角度,也最是合宜。 等外面有人声传来的时候,姜渐终于成功了,虽然手抖个不停,但总算是把赵登临手腕上的绳子割断了。 赵登临的上半身恢复自由,把口中的破布塞子吐出来,然后接过手中的闭上,利落的把下半身的绳子也都清理干净。 紧接着不忙着给其他人松绑,反而先走向傻子。能做到校尉,后来又被拉来补霍尧的缺儿,他自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傻子还没察觉,就被一记手刀打晕过去。 解决了傻子,赵登临才给别人松绑,第一个就是谢闻。 到最后还剩个麻袋里的人,几人犯了难。 这人是谁,要不要顺便一起松绑了? 麻袋里面的人不能言语,但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呜呜挣扎起来。 谢闻怕他惊动了外面的人,低声道:“别出声。” 那麻袋果然安静下来。 给赵登临使了个眼色,赵登临会意,走上前来,一下把头上的麻袋扯开,这人便露出真实面容来。 几人都看清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纷纷对视,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只有他有套麻袋的待遇了。 赵登临手上的匕首便不动了,本来是想救人的,现在犹豫起来。 第109章 知县 这人长得实在是……极其凶神恶煞。虽说人不可貌相, 但真的有人,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眉毛长成一字,眼睛如牛凸出来, 本就凶恶, 更兼脸上表情狰狞, 是在是吓人得很 赵登临看看谢闻, 想要寻求他的意见。这时候,外面的人已经商议好了价格, 厨子打头,掀开门帘子往屋里走。 这里估计是柴房之类的,里面堆积了不少杂物, 他被绊了一个踉跄, 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后面是两个人牙子,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看了这满屋子的青年男人愣了一下。 高瘦精明的先开口:“不是, 这么些清醒的大活人, 还都是年轻小伙子, 你不捆一下,让我们怎么带走啊?” 矮胖地已经悄悄往门外退了, 他反应快得多,疑心这是厨子做的局, 故意要引他们上钩。 这年头, 人牙子虽然是正经生意, 但他们这种的, 显然不是。 厨子也傻了眼,自己的傻儿子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除了那个灰眼睛的, 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他不怎么放在眼里,看着高高壮壮的,都是花架子。真打起来,五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这一身腱子肉可不是花架子。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所看不起的花架子,居然轻轻松松把他按住了。剩下的两个人牙子也没跑过,被赵登临一手一个摁在门框上,呲牙咧嘴地喊救命。 谢闻拾起匕首,并未把地上之人身上的麻绳割断,只是取出来塞在嘴里的破布。 这人……面相实在不好,还是别轻易放开了吧。 滕光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把厨子用麻绳包裹成个粽子,问道:“这底下的是谁?不会是你同伙分赃不均闹翻了吧?” 地上那人嘴巴得了自由,忙道:“我呸,谁跟他是一伙儿的啊?我就是个住店的,没想到这是一家黑店,真他娘的倒霉。”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讨好起来:“几位英雄,先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行不?我跟他们真不是一伙儿的。” 正在这时,女掌柜察觉到了不对,从外面冲进来,看见这个场景,脸色煞白。 这几人虽然身配刀剑,但如今武风愈重,挂几把漂亮的刀做装饰,是富家子弟经常做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这几个人,居然真是练家子。 她并非什么绿林人物,当下就两腿发软,连跑也难得。 滕光意看她这样,当下就放下厨子,转投新目标。厨子是个硬骨头,一脸不服气。 问他这婆娘也一样。 他笑着靠近,那把匕首又回到了他手里,“大娘,这地上这人到底是谁啊?你给个准话,要不然我这手,好久没杀人,都痒痒了。” 女掌柜当下把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他们并非是黑店,要不然官府名册上,也不会收录了。 夫妻二人只有一个儿子,小时候发烧无钱医治,烧坏了脑子,除了这件事,还算过得顺心。 这里地势偏远,没什么客人,夫妻俩种地打猎补贴家用,反正这是自家的房子,也不用租金,所得银钱,够勉强生活罢了。 直到前日,有个穷凶极恶之人到访,就是这地上之人。当时厨子在外打猎,傻儿子也一并跟着,只有女掌柜一人守在客栈。 没想到居然遇到了这尊凶神,几乎要把胆子吓破。 她只战战兢兢侍奉,等到厨子回来,泪水忍不住哗哗得很。 厨子是个壮汉,自恃有几分力气,这还能忍,直接一个椅子把这男人砸晕。 后来几人恢复理智,发了愁。不过这丑男人身上有不少现银,夫妻俩搜罗过去,居然比几年所赚得还多。 至此之前,还可以说是自保,至此之后,却是一念之差,财迷心窍。 几人到底不是真的恶人,手上并不敢沾染人命。想起不远就有私底下贩卖人口的高矮两兄弟。 第208章 这男人虽然不是妇女儿童,但总有几分力气,但面容丑恶,去挖煤是唯一的去处。 厨子和掌柜二人本意,虽然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是谁,是善是恶,但看他这幅模样,就绝不可能是个好人。他们如此,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说到底,还是收益大于风险。 没成想,当夜又来了人投宿。 厨子一看,就生了歹意,这几人中,只有一人穿着华丽,但看那马车做工和所用木料,更兼马匹肥壮,绝非平常人家所能用。 这几个人,一定很有钱。 女掌柜惊魂未定,已经被他们看出来端倪,要不斩草除根,等他们离去去报官怎么办?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起卖了,一劳永逸。 当晚,他们用搜刮来的迷…… 女掌柜含糊说到这里,又从外面闯入了不少官兵,摔摔砸砸,闹得人仰马翻。 几人面面相觑,谢闻走出屋子,刚到了后院,这里养了不少鸡鸭,受了惊吓,空中都是羽毛飞舞。 有个官兵看到了,立马兴奋大叫出声:“大人!贼人在这里!” 其余官兵听说,不由分说抄起家伙,冲进屋子,将几人团团围住。 一着青色官袍的人方才缓缓走进。他今年不到三十岁,面白无须,身板挺直,称得上是个俊秀人物。 这就是当地知县了。 滕光意刚要上前说话,谢闻微微拦住,给他使了个眼色。 滕光意会意,这知县并不知其品性,若是暴露身份,恐怕横生枝节。 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带信物过来,就算说了人家也不一定信。 滕光意脸上换了笑意,还未说话,知县就已经先发制人,原本慈眉善目的一张脸,变得凌厉起来,怒斥道:“好大的胆子,居然在本官治下作案,速速束手就擒。” 瞧这幅光景,厨子被摁住,傻子被绑起来,女掌柜瑟瑟发抖满眼含泪,好像的确他们才更像绑匪一点…… 这解释起来还有些麻烦,要是这夫妇俩恶人先告状怎么办? 姜浮终于从官兵后面挤出来,忙道:“大人,错了错了,那几个才是绑匪,他们是我的同伴。” 知县满脸狐疑,不过对着姜浮脸色却缓和很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声细语,“原来是这样,看来几位郎君神勇,不需要本官的解救。” 姜浮忙道:“话不能这么说,大人是官,我们是民,这些人还是要交到大人手里的。” 知县笑容越盛,一个眼色下去,手下官兵会意,把厨子接收过来,还有傻子和女掌柜,纷纷带了出去。 在他们要对地上的那人动手时候,滕光意帮忙解释道:“这位仁兄也是受害人,并非同伙。” 为首的官兵看了一眼,面露怪异之色,摇摇头走了。 谢闻默默用匕首将人解开。 那男人拱手道谢连连:“多谢,多谢。” 人都抓完了,知县还跟姜浮一直说话。 谢闻上前道:“大人,这一家三口不简单,他们昨日所用的迷香,是魏国独有……” 对于女掌柜刚才所说之话,他并未完全相信。若真如他们所说,劫掠钱财是临时起意,怎么正好有迷香? 他说话恭恭敬敬,知县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这些事本官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谢闻眉头皱起来,耐着性子请求道:“我们被抢之物,大人可先归还?实不相瞒,行程急迫,耽误不得。” 知县甩甩袖子:“这不行,得到此案审理完毕,才能把证物还给你们。” 他眼珠子一转:“既然你们要赶路,本官也法外开恩,让你们先走。不然这样吧,让两位娘子暂且留下,等此案审理完毕,本官自会派人将财物和人一起送归家里。如何?” “绝对不行!”谢闻和姜渐罕见在的事上达成一致。 谢闻是发现了,知县表面上是在跟他说话,眼睛一直没离开姜浮的脸。 被如此忤逆,知县的脸上不好看起来,其实不止是他的脸色不好看,谢闻的脸色更吓人。 姜浮小跑几步来到了谢闻身边,挽起他的手,向知县道歉道:“大人恕罪,我夫君这个人就是这种脾气,您别和他计较。我们是越州人士,接下来几天,也都在家中,您可随时传唤。现在还是,先放我们离开吧?” 知县惊讶道:“什么……你也成婚了啊……” 姜渐看着她们相连的手,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如今妇人发髻和少女发髻区分不是很大,姜浮捏了一下谢闻的手,冲着知县甜甜一笑,“冬日刚成婚的呢。” 谢闻的脸热起来,阿浮怎么还是这么喜欢胡说八道。 他害羞低下头。 知县叹了一口气,居然就差这么几个月。 旁边有官府的人提醒道:“大人,不行啊,要让他们走了,这案子没有人证,如何断案啊?” 姜浮道:“我们的路引都在你们手里,想走也走不了呀。反正只能在越州城,我们留下地址,等案结的时候,再传唤我们就是了。” 知县很显然受了打击,头也不回想离开去疗伤:“好了,就这么办吧。” 第209章 一行人两手空空,没和官兵打招呼,偷偷牵了马就走。否则这马能不能带走还不一定呢。 没想到的是,另外一个受害人,那个丑恶的男人也做出了相同的选择——放弃财务先溜为敬。 他和她们的情况还不太一样,姜浮是想,等她们到了越州城,见到了越州刺史滕新觉。 滕新觉是滕光意的族兄,知道谢闻的太子身份,一纸召令让南宁知县归还东西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包袱里还有不少银子呢,要是真丢了,她可舍不得。 那个男人倒很能豁得出去,自己的钱,又不是偷得抢得,说不要就不要了? 第110章 越州 紧赶慢赶, 下午才出发,因为自称是越州人士,也不好向官兵问路, 幸好马车里还留有一份地图, 这可是帮了大忙。 照那位女掌柜的说法, 步行走一日就可以到越州城, 但实际上,乘马车走到天黑也没有到。 这里山路起伏, 不知道是当地人有小道还是有其他原因,天色已黑,夜路行走不便, 只能停下。 从昨晚到现在, 基本上是一口饭都没吃。幸好路上准备了一些干粮,可以充饥。 趁着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捡了树枝燃起火堆,驱寒是其次, 这荒郊野岭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野兽, 火对野兽总有一定的威慑力。 急急忙忙得赶路,根本没有时间清洗, 大家都可以用狼狈来形容,衣服上或多或少的沾了尘土, 每个都脏兮兮的, 谁也不用嘲笑谁。 姜浮因为走了一整个上午的路, 觉得小腿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脚底也感觉疼痛,估计是磨出来了水泡。 谢闻居然还在忽视她, 姜浮从苏嫦哪里得到了他们真正的计划,很是生气,“这种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告诉我!” 姜渐轻嗤道:“告诉你?你沾床就睡死过去了,我们怎么告诉你?托梦吗?” 姜浮心虚道:“我那不是太累了嘛,你可以把我叫醒呀。” 姜渐不去理她,目光投向苏嫦,对方低着脸,看不出什么神色。 “苏娘子,昨夜不是商量过,若出了什么事情,你带着阿浮先走吗?怎么今天一早,你们也被抓了?” 苏嫦抬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那个迷香效力好强,我一不小心中招了。” 姜渐便有些不高兴,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雪簇那个小鬼来。 滕光意推了他一把,爽朗大笑,“你昨晚不也是,几个人中,只你中了迷香。” 姜渐当然不服,两人又吵吵嚷嚷起来。 几人在火旁找了个干净地方睡下,约定好守夜,原本都没想让谢闻守夜,但他说自己睡不着,还不如让他守前半夜。 众人看他不像作假,也都纷纷睡去。 周围很快只有呼吸声音,谢闻盯着跳跃的火光发呆,伸手又添了快木头进去。 他忍不住去想,今日阿浮挽着他,介绍他是夫君的场景,心里一阵甜蜜。 什么时候能真得让她唤自己夫君就好了。 马车上有轻微响动,他警觉望过去,却见到姜浮从车上轻巧得跳下来,很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他急忙起身,迎过去,看她走路姿势有些异样,担心询问,“是伤到脚了吗?” 姜浮先不回答他的话:“哦,原来你还能看得到我这个人呀,我还以为,我们太子殿下,要一辈子不理我了呢。” 谢闻避无可避,想到了临行那日的场景,别过去脸,“别胡说。” 姜浮看他耳根子都红了,方才轻声道:“今日我为了救你,去报官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脚肯定受伤了,好疼。你居然还给我脸子瞧,我好难过。” 她眉眼都耷拉下来,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谢闻紧张起来,要去看她的脚,“严重吗?让我看看?” 阿浮的娇气程度比姜渐有过之而无不及,没事走几步路都能气喘吁吁的,今日徒步走了那么长时间,肯定会受伤。他暗暗懊恼起来,自己居然连这都没有想到。 姜浮笑道:“不要,才不给你看。男女有别呀殿下。” 她意有所指,谢闻脸上更烧起来,但他仍然坚持道:“这种时候,还是治伤要紧。” 姜浮轻轻把头靠近他怀里:“没事的,就小伤而已,就算看了,这里也没有草药呀。等到了越州城再说吧。” 谢闻想了一下,确实如此,过了一会儿,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姜浮推了出去。 姜浮一脸莫名,她都这么卖惨了,连抱都不让抱? 谢闻解释道:“我身上都是灰尘,别弄脏了你。” 在客栈柴房的时候,他几乎是在地上打滚一般,浑身没几块干净地方。又为了赶路,并未来得及清洗,这山里也没有河水什么的。 水囊里的水都是用来饮用的,也不可能这么奢侈。 姜浮没忍住笑了:“没事,反正我身上,也不干净。” 她拿出手帕,细细擦拭起来谢闻脸上的灰尘,“殿下好像只小花猫。” 谢闻不好意思跟她对视,眼神止不住往下飘,“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很丑?” 第210章 姜浮道:“哪有,殿下一直都是最好看的。” 谢闻:“真的吗?” 姜浮道:“当然。” 擦完了脸,谢闻看她不注意,又将手帕顺入了自己怀里。 “可我总觉得,你有时候离我很近,又离我很远,阿浮,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手帕就在他贴着心口的位置,如果阿浮也能一起听听他的心就好了。 沉默半响,姜浮才开口,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总害怕,你要是心里有了其他人,我该怎么办?” 身份是跨越不过去的鸿沟,谢闻将来会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本是常事。他如果心里有了其他人,连和离休妻都是难事。 可如果跟别人共享,姜浮又觉得自己是个小气的人,真的做不到。 不知何时,天上的星星升起来,簇拥着月亮,以夜幕为画卷,构成了一副最虚无神秘的美丽画卷。 谢闻的眼睛映着火光,比起天上的星星也毫不逊色。 “都到了这个时候,阿浮还不相信我的心吗?” 他有些愕然,又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想要完完全全的一颗心,阿浮却总是逃避。 姜浮委屈道:“可你终究是储君,你要是变心了,我又奈何不了你。我好害怕。” 现任皇帝的爱情故事还在人们口中相传,世子和平民女子的爱情故事看似美好,可结局却是女方的早逝,还有无数的宫妃。 谢闻只能道:“只愿君心似我心,我可以发誓,我只要你一个,也只会有你一个,无论何时。” 姜浮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下,露出浅浅两个酒窝,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现在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忍不住靠近,想亲亲小花猫的唇瓣,却被轻巧得躲过,“别这样,还有别人在呢。” 姜浮逗他:“他们都睡着了,我就亲一下,很快的。” 谢闻很快被说服,他点点头,背后幽幽冒出来姜渐的声音,“三更半夜,你们在做什么?” 姜浮和谢闻都被吓了一跳,刚才花前月下的氛围一下全无,场面惊悚起来。 姜浮心虚不敢抬头:“阿兄,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挪到他们背后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又听了多久? 姜渐冷笑道:“我是不是还不该醒啊?”这事儿在他看来不光彩,所以努力压着声音斥责:“姜浮!谢闻他不要脸,你可是个女孩子,能做出来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吗!” 被怒斥为不要脸的某人:…… 姜渐还在小声喋喋不休:“你这个年纪,面对诱惑要克制住自己,他勾引你,你就如他的愿吗?你们俩现在还没有成亲,搂搂抱抱得成什么体统?” 姜浮怕他把其他人吵起来,忙道:“阿兄你说得太对了,我马上回去睡觉。你消消气,小声些,别把其他人吵起来了。” 她说完,在将手抽出来之前,轻轻捏了一下谢闻的手心,然后不等姜渐的回答,头也不回钻到了马车上。这里虽然不宽敞,但总比地上好些。春天到了,虫子都出来了,说不定还有蛇。 她最害怕蛇了。 留在外面的姜渐瞪着谢闻,阴阳怪气道:“殿下去睡吧,我换你守着。” 该死,他就应该坚持,不让谢闻守夜。荒郊野外的,还不放弃勾搭姜浮,呸呸呸。 被一直瞪着的谢闻悻悻找了个干净地方躺下,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察觉到,姜渐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来回巡视。 额,总觉得不太安全。 他又想起刚才的阿浮说的话,人总是格外贪心的。之前两人不相识的时候去,他总想着,如果阿浮能多看他几眼就好了。 等到两人相识的时候,又想着如果阿浮能跟他说几句话就好了。 现在,两人婚约光明正大,阿浮也很乐意和他亲昵,可他又想着,若是阿浮满心满眼只有他就好了。 可他心里也知道,阿浮的小担忧不算什么,反正将来他会证明得,他和阿耶不一样,和那些三妻四妾的人都不一样。他会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只有阿浮一个人,把她当自己的妻子,尊重她,爱护她,直到生命消逝之时。 第一缕清晨的阳光透过绿叶,照到马车顶上,最后一个守夜的滕光意把众人叫起来。 姜浮还有些昏昏沉沉,昨天实在是体力透支,不过她不用骑马,还可以在马车里眯一会儿。虽然山路颠簸,并不能睡得很好。 又过了两个时辰,日头快移到头顶的时候,才终于来到越州城。 这里和玉京虽然相距不远,但风土人情大不相同,房屋样式由宽阔变得小巧许多。 这里比起南宁县来说,地势平坦,商贩人来人往,也繁华得多。 只不过,几人这副尊容,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整理仪表也免了。去拜见越州刺史滕新觉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幸好滕刺史早早得到消息,提前和下边人吩咐过,这几日,会有贵客上门。 这几人看起来落魄,丝毫没有贵客的样子,但守门人还是去通传了。 滕新觉此时刚处理完公务,正准备和夫人一起用午饭,守门人就进来通报:“刺史,外面有人想要见您……” 第211章 滕新觉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太子和族弟滕光意,喜道:“是不是两个年轻人?快请他们进来。不对,我应该亲自去迎接。” 守门人犹犹豫豫道:“是几个年轻人没错,可是,这几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实在不像是刺史的朋友…… 旁边老管家也道:“郎君,这也还不知道是不是……您冒然前去迎接,岂不是失了身份?老奴也识得十六郎,要不然等老奴前去辨人,郎君先去梳洗换衣。若真是十六郎等人,再去拜人不迟。” 滕新觉顿觉有礼,滕光意也就罢了,来人可还有太子,何等尊贵。他刚换下官服,家常打扮,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只不过太过奢华也不行,若是让太子以为他是那种只会享乐的人,就不好了。 他看向旁边的夫人,询问意见道:“阿凝快帮为夫参谋参谋,要见贵人,该是如何装扮。” 旁边夫人周凝刚才不知道在想什么,皱着眉头微微出神,她最近睡眠不好,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听了滕新觉的话,勉强回过神来,道:“妾倒觉得,夫君这装扮就好。若是特意装扮,恐怕显得媚上了。” 滕新觉今年二十八岁,和周凝成婚已经七年,两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虽一直未有子嗣,但滕新觉也并未有纳妾的打算。 子嗣这东西,他看得很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周凝还是他年少就一见钟情,谋划着好不容易娶回家中的。 许是滕家人骨子里就是花孔雀,和滕光意一样,滕新觉也分外注重穿衣。这身家常衣服,别说是见太子了,就连平时穿出门他也是不肯的。 滕新觉道:“阿凝此言差矣,媚上不至于,若是让太子觉得不恭敬,反而是我们的不是了。” 他哪里知道,太子怎么会觉得不恭敬,毕竟他们现在,才是真的灰头土脸…… 第111章 刺史 滕光意一眼认出来老管家:“三叔, 你原来也在这儿。最近身体怎么样,可还康健?” 老管家看见他们几人形容狼狈,先是一惊, 然后才笑着问好:“托主子们的福, 老奴年纪虽然大了, 身体还硬朗着呢。” 他眼睛在几人之间来回, 赵登临形貌明显是异族人,是以他眼神只在姜渐和谢闻两人身上徘徊, “这哪位儿是贵人呐?我家郎君为免辱了贵人耳目,要去换身衣服。还请贵人莫怪。” 滕光意看了一眼,房内并无其他人, 只有一个一道进来的仆人, 也退了出去。他介绍道:“这位便是太子殿下。” 老管家忙要跪下行礼,谢闻无奈将人扶起,“此次在外行走,本就是掩人耳目, 不需行此大礼。” 老管家忙道是。 这时候滕新觉换好了衣服, 正好进来。他是在玉京城长大的, 也曾进宫赴宴,是见过谢闻小时候的, 只略微思索一下,就认出谢闻。 他也要行叩拜之礼, 这次轮不到谢闻出手, 滕光意忙将族兄扶起来, 笑道:“三兄, 别拜了,这次太子是微服出巡, 不能让别人知道。” 滕新觉道:“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说完要引几人入席,“骤然到访,没来得及准备,还请殿……郎君不要见怪。” 跟自家兄弟说话,滕光意放松得很,他笑呵呵道:“别说什么责怪不责怪了,三兄还是先给我们几人寻身干净衣服吧。我穿着这身衣服,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滕新觉本来以为,做戏做全套,所以几人才弄成这副模样,听了滕光意的话,他惊讶道:“你们……不是故意穿成这样的吗?” 滕新意笑着抱怨:“我们只是想掩人耳目,又不是要扮乞丐。” 滕新觉迟疑道:“那这是……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他汗颜,这是越州城,是他治下,若是真在这儿遇到了什么劫难,他作为一方父母官,恐也难逃问责。 滕新意道:“等之后我再跟你说。” 滕新觉匆匆安排,先找了几套衣服胡乱搪塞,又赶紧差人到外面买合身的新衣服。 家里的主子就他和夫人两个,几人身形各异,少不得要委屈了。 姜浮穿上新做的衣裳,这应该是滕刺史府内女使的,并不十分华贵,胜在简单舒适。 脱下鞋袜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昨天的行走,脚底被磨出了个大水泡,怪不得疼得很。 苏嫦懂药理,凑过来看,眉眼含了一点儿笑,“还好,不是太严重。” 她问女使们借来针,将水泡刺破,又涂上药,嘱咐道:“这两天注意点,最好别碰水,很快就好。” 姜浮点点头,一个长相俏丽的女使走上前来气,含笑问:“两位娘子可准备好了?我家夫人已备好筵席,静待贵客。” 姜浮忙道:“好了。” 这女使名唤海棠,引着两人到后院去,随着路程越来越深,这有点不对劲吧…… 后宅内院,不应该是请客的地方呀。 她试探着开口询问:“我们同行的几位,已经都在了吗?” 海棠笑着回答:“娘子说笑了,几位郎君由我家刺史在前院招待。” 姜浮便懂了,原来是男女不同席。 第212章 脚还有些疼痛,她努力让走路姿势看起来正常一些。 海棠引她们到了一个房间,周凝已经在那里等着,不知道坐了多久。看见两人,忙整理衣裳,站起来迎道,“两位娘子来了,原本应该我去带两位娘子过来的,但这里又离不得人,两位娘子莫怪。” 姜浮道:“夫人说笑了,本来就是我们打扰在先,能收留我们,就已经是千恩万谢了。” 谢闻要瞒着身份,刺史夫人大概率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要装作不知。至于她的身份嘛,她不打算透露,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被拿来做文章就不好了。 周凝忙道岂敢,两人寒暄一趟,才终于入席。 姜浮昨日就没有正经吃过饭食,已经饿得很了,案几上菜肴琳琅满目,摆盘精致。 周凝作为东道主,吃得不多,这两位娘子并未介绍身份,观两人雪肤花容,她便猜测,有可能是太子的姬妾。 猜测也只能是猜测,还是要问清楚的,这可是重要事,若说话不注意,闹出乌龙球,平白得罪了人可不好。 饭毕,她旁敲侧击:“我姓周,应该比两位大个几岁啊,便托大,两位也不必夫人夫人的叫了,喊我一声周姐姐就行了。不知两位该如何称呼呢?” 姜浮微笑道:“我姓伍,是…谢郎君的表妹。这位姓苏,是东宫的千牛侍卫。” 她刚才短暂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也说自己是东宫的侍卫,但立刻放弃了。自己几斤几两,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周凝笑道:“原来东宫还有女侍卫的吗?” 苏嫦跟着姜浮一起撒谎:“我们内率府的副率就是女子,侍卫是女子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周凝点点头,被她们的说法说服了。她虽然久不在玉京,但也知道,东宫十率府中的确有一位女副率,还是太子的亲表姐。 想到这,她目光不由看向姜浮,听说太子的母家应将军府,就一位女郎,怎么又冒出来一位表妹…… 还是姓伍的,她思来想去,玉京权贵之中,并没有这样的人家,恐怕不是真名。不过太子的表妹应该不会造假,一般人哪有胆子冒充皇亲国戚,几位长公主的女儿,也都能称得上是太子的表妹。 这位娘子不想说真名,她自然也不会强求,女儿家的名声,总是要比男人更珍重些的。 她只道:“娘子身份贵重,让我斗胆称一声伍妹妹了。我看两位妹妹,脸上有劳累之色,今日不敢在多烦扰,还是早些去歇息吧。等明日休息好了,我带两位去逛逛越州城如何?这里虽不如玉京繁华,但也别有一番景色。” 姜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次带她们去卧室的还是海棠,她应该是周凝的得力女使,周凝好像身体不太好,什么事情都是交代给海棠来做。 这是朝廷赐的官宅,并不豪奢,布置中规中矩,特有的威严不经意间就会显露出来,向来人宣告,这宅子的主人是朝廷命官。 和谢闻姜渐被安置的客房相距不远,就在隔壁,但他们可没有这等好运气,滕刺史没有这么有眼力见,或者说,不敢怠慢了他们,放他们回来早早休息。 昨夜挤在马车上,睡了一夜,人看起来还是好好的,总感觉骨头都错位了。 被褥一概都是新的,应该是不久前刚刚在太阳底下暴晒过,是阳光特有的气息。 姜浮脱了外裳和鞋袜,盖上了被子,很快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苏嫦在唤她。 窈窕无双的美人此刻正坐在她床前,琉璃般的眸子带着丝丝无奈,“娘子,该起来了。” 姜浮迷迷糊糊地问:“天亮了吗?” 苏嫦和身侧的女使都忍不住笑了:“没有,天刚要黑呢。到用晚饭的点了,刺史大人请我们去赴晚宴呢。” 姜浮这才彻底睁开眼睛,脑子还有些不清明,她侧头去看窗外,果然天色已经昏沉。 她想起来,本来是想睡个午觉的,没想到一下子睡到了这个时候。 柔软的被子带着体温,温暖迷人极了,可姜浮却不得不起来,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刺史夫人周凝那已经送来了新衣服,应该是成衣铺新买的。 她一边闭着眼睛一边往身上套衣服,在苏嫦看起来,就有几分滑稽,她一向是笑容挂在脸上的,此刻却也笑得真心实意:“就困得这么着?” 姜浮叹气:“昨日你跟我不是一起走的吗,为什么你还神采奕奕的,昨天夜里还好,今早醒来,感觉我的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连脚上水泡的疼痛都盖过了。 苏嫦笑着帮她整理衣服和发髻:“这算什么,你只走这么一天就不行了,我小的时候,每天可比这个累多了。” 姜浮想起来,苏嫦也是会些功夫的。她突然很好奇,雪簇很勤奋地天天早起习武,可从来没看到过苏嫦练武。 她想问苏嫦用的是什么兵器,但时间已经来不及,发髻因为睡觉弄乱,重新梳了一个最方便的双螺髻,然后便是匆匆地去前边厅堂。 比起中午简单吃个饭,这次可谓是正经宴会,谢闻理所当然做了首座,陪客不单单有刺史和夫人周凝,还有越州城诸官,别驾长史司马参军等都在,大多都携了夫人前来。 第213章 这场宴会只说,刺史的故人来访,其余什么都没说。诸人能入官场,不可能是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看滕新觉极为恭敬的模样,肯定是哪家权贵的公子。 滕国公府盛名犹在,但朝中并无重臣,一族之人,官职最高得也就是担任越州刺史的滕新觉了。 越州有一半是山,富贵也不如江南,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好地方。不满两万户,不过是个下州,虽然是正四品下的官阶,但总不如在玉京,翻云覆雨来得面子好看。 谢闻被客气询问,只能随口说了个:“在下滕光沐。” 滕光沐谁人也,滕光意的兄长,滕国公府世子,下一任的滕国公是也。 众人忙恭维起来,觥筹交错之间,有丝竹管乐的声音响起。 姜浮忍不住偷笑,谢闻看着一本正经的,没想到谎话也是随口就来。 他这个身份确实挑得不错,也当得起这个主位。 滕光意一笑,照样学样:“在下国子监祭酒之子,太子司直姜渐。” 姜渐夹菜的手愣了一下,好小子,他是姜渐,那他是谁? 第112章 噩梦 可是马上就轮到他了, 他只能在众人的注视下,硬着头发道:“滕国公次子,滕光意。” 只赵登临略一犹豫, 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他现在官职不低, 但并无世家关系错综复杂, 在玉京中没几个人知晓他的姓名。 若不是在人前, 姜浮真要笑得前仰后合。 长史略微惊讶:“世子今年应该年近而立,未料到, 看起来如此年轻。” 滕新觉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只能陪笑着圆场, “世子的确如此, 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才是个弱冠的少年人呢。” 这场宴会说得上宾客尽欢,除了姜渐,就连姜浮都喝了几杯。这是越州城特有的酒, 名叫阿婆清, 甘甜多于辛辣, 很受欢迎。 没想到后劲却不小,姜浮虽然整整睡了一个下午, 但酒劲一上来,还是觉得困倦。 她匆匆卸了首饰, 忙不迭躺到床上, 美美进入梦乡。 梦的景象自然是光怪陆离的, 她明明是在越州, 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魂魄好像飘回了远在玉京城的东宫。 这里她只来过一次, 还在上次探病的时候。 布置和之前看到的别无二致,只不过没有宫女太监来回走动。她四处找了找,那只笨蛋小猫此刻也不见了踪影。 梦里也是在夜里,窗户未曾关上,冷清的月光从外面撒进来,度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霜,也给坐在窗前看书的谢闻度上了一层凄凉。 呀,怎么他也在梦里呀? 姜浮决意要吓他一下,故意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想要蒙住他的眼睛,玩“猜猜我是谁”的无聊游戏。 可惜她没有得逞,手轻易地穿过实物。是了,她这是在梦里。 这里除了谢闻,一个活物也没有,姜浮只能坐下来,低头去看他的脸。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谢闻只是低着头,很久没有动作,她本来以为是走神了,没想到一颗水滴在书上,把字晕染成模糊一片。 他哭了? 姜浮心神一震,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是她最近欺负人太狠了吗? 正在她反思的时候,周身场景飞速变化,刚才还静谧安好的宫殿,此刻喧闹起来。 喊打喊杀的声音笑起来,人的残肢散落在角落,土地不再是寻常颜色,暗红得发黑,不知道浸染了多少鲜血。 虽然是在梦里,血腥味却如此真实。 有箭矢的“嗖嗖”声音传来,她不是实体,自然伤不了她。 这箭是冲谁来的呢?她似有所感,回过头去。 漫天箭雨之中,身中数箭的谢闻嘴角溢出鲜血,总是挺直的身体此刻像是失去了伞骨的伞,跌落在地上。 新鲜的血是刺目的红色,在他的脸上、盔甲上蔓延开来,不远处有人撕心裂肺地喊:“殿下——!” 姜浮蓦地一下子惊醒过来,坐直身体,大口喘着气。 刚才是做了个噩梦,但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梦,明明不过须臾一瞬,此刻却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好像这一刻被拉长成无数光阴,记忆逐渐被风侵蚀。 睡是睡不着了,更是觉得气闷得很,她穿上衣服,点燃烛台,准备到外面透透气。 刚打开房门,正好看到姜渐在外面,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发呆。她心中奇怪,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悄悄隐去脚步的声音,她挪到姜渐身后,猝不及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姜渐果然反应极大,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瞪得极大,在看清是姜浮的那一刻,把已经要出来的尖叫声活生生又吞了回去。 他动作时带起来的风,将蜡烛的小火苗熄灭了。 四周归于寂静,姜浮制止他继续说话:“阿兄是想把别人都吵起来吗?” 姜渐才咽下去这口气,重新坐回去。 夜凉如水,月光如银,照到地面上像是秋天结的霜,到现在还未消融。 姜浮也学着姜渐的动作,坐在台阶上。她心里一动,刚才梦里的场景又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些。 第214章 姜浮问道:“三更半夜的,阿兄不去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姜渐脸色一僵,幸好月色朦胧,脸上神色姜浮应该也不是看得很清楚。他反问:“你还问我,你不去睡觉,出来乱逛什么?” 姜浮看着台阶上的细微青苔,前不久刚下了一场雨,这些绿色都冒了出来。 “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有点吓人,睡不着。” 姜渐没放在心上,都多大的人了,还会被噩梦吓到,他只平淡地应了一声。 姜浮继续道:“我好像梦到,殿下他……身上插着好多箭,似乎是在一个战场……” 她话还没说话,姜渐的脸转过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都是梦而已,做不得数。” 他心乱如麻,阿浮怎么会梦到这个…… 一瞬之间,突然有些恍惚,前世那些鲜血和仇恨,会不会也是一场荒诞的梦境,他被这场梦迷了双眼,一直未醒来。 姜浮不奇怪,“哦”了一声,姜渐是坚定的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一个噩梦肯定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她最近天天想着谢闻,所以在梦里也见到他? 不对呀,如果是这样,她应该梦到谢闻左搂右抱的场景才对啊。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姜渐整个人却不对劲起来,不可控地打着微小的寒战,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刚想问难道很冷吗,姜渐就开了口,语气惊慌,“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有个白影子一下飘过去?” 姜浮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猜测估计是他想吓自己,报刚才的仇。 但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作假,将信将疑往另一侧去看,空空荡荡的,除了树叶子的哗哗声音,什么都没有。 姜浮笑道:“阿兄,你不是一向不信神神鬼鬼的吗?居然拿这个来吓我,太过分了吧!” 姜渐听了她的话,松了一口气。他眼睛确实不怎么好,可能是,眼花了吧。 不过神鬼这些,前世事故发生前,他不信,人正不怕影子歪。事故发生后,他也不信,老天若真有眼,怎么看着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惨况还无动于衷。就算真有神明,也是尸位素餐。 重生后,他却反而相信一些了,说不定真有好心的神明,看他可怜,才给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他深夜不眠,就是在房中遥遥听到女人的唱歌声,才从睡梦中惊醒。 大半夜的,这还是刺史府,谁会在这儿唱歌? 他想出来找一找,可趁着月色开门,歌声却戛然而止了。 刚才未见到这抹白色身影之前,并未往鬼怪方向去想,但一旦念头有了个苗头,就疯涨起来。 幸好姜浮说,并未看到白色影子一闪而过,他松了口气,可能是精神紧绷,眼睛花了吧。 正在他准备站起身回去接着睡觉的时候,姜浮却看着他另一侧发出了惊叫:“啊……” 她喃喃道:“居然是真的,我也看到了……” 姜渐冷汗冒出来,腿有些软,不敢扭头去看另一侧,“这种事情,你可不要骗我……” 狼来了的故事,讲太多次就没有了,这次是真的,姜渐也质疑起来。姜浮无奈道:“是真的。” 姜渐不敢去看,眼珠子四处乱转,抓住姜浮的胳膊就要往屋里跑,边胡言乱语:“你别害怕,没事的,不做亏心事,不做亏心事。” 还有跑几步路,就被台阶绊倒,摔下去,发出一声巨响,人也“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姜浮本来还挺感动的,就算他怕成了这样还没望着拉自己一起逃命,但看成他这副惨样,又好笑又无语。 她想把人扶起来,姜渐可能摔懵了,一时半会没爬起来。 刚才这一声动静不小,周围人都被惊醒,苏嫦的房间窗户被打开,里面探出来半个脑袋。 紧跟着谢闻、滕光意和赵登临都出来,女使们也陆陆续续走出来。 谢闻皱眉看着地上的姜渐,不知道这两兄妹在做什么。 接收到他询问的目光,姜浮心尖微微一痛,好像他真的在梦里死了那么一遭。 滕光意去把姜渐扶起来,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你跑出来摔成这样?” 姜渐撑着他的肩膀,勉强站起来,右腿一阵钻心疼痛,勉强道:“我刚才看到了一个白影子,没有脚,从我眼前一下子就飘过去了。” 苏嫦走过来端详一番,下了结论,“腿扭了,没什么大问题,养些日子就好了。” 滕光意嘲笑:“不是吧姜重明,你以前不是对这些牛鬼蛇神嗤之以鼻吗?还是说,你在开玩笑啊?又或者,你眼睛毛病越来越严重了,等明天天一亮,赶紧去街上给你买一副叆叇戴上,免得把自己吓出来个毛病。” 人已经多了起来,姜渐虚张声势起来,怒道,“我看见了两次,第一次就在阿浮后边儿,刚才我摔倒的时候,又看到了第二次,是个没有脚的白裙子,从那边儿一下子飘过去。不信你问我阿浮,她也看到了。” 其他人的目光便都移到姜浮脸上,姜浮点头道:“阿兄说得没错,我也看到了,一个白影子。但有没有脚什么的,我却没有注意到。” 第215章 一人可能是眼花,两个人总不可能是一起眼花了吧? 滕光意第一反应是姜浮是和姜渐联合起来,故意逗他们玩的,但再看看姜渐的腿……如果是演戏,没必要这么真吧? 他摸了摸下巴,皱眉道:“难不成,还真是闹鬼了吗?” “闹鬼”这两个字一出口,几个本来就慌张的女使,听到直接哭出了声音。 姜浮和谢闻对视一眼,还真有情况。 第113章 夜半 白日里给他送衣服过来的女使名叫华玉, 说话细声细气地,她也是最害怕的一个,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眼里含了泪花。其余几个女使也都抱成一团, 东张西望, 生怕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却又隐隐盼望着,真能看到。 姜浮将手帕递给华玉, 软语安慰道:“别害怕,我们只是看到个白色的影子,说不定会大风刮来了布料呢。” 华玉十分胆小, 小声啜泣道:“不是的, 就是鬼魂,我在屋子里都听到了,有女人唱歌的声音……” 她声音越说越小,终于忍不住, 捂住脸哭起来。 旁边的女使看样子胆子大许多, 补充道:“我也听到了, 是杜鹃姐姐在唱歌。华玉来得时间短,我以前可是常常听……” 她话只说了一半, 被沉稳的女声声音打断。 “谁再胡说八道,我可要去禀告夫人, 赶她出刺史府。我们家庙小, 容不得妖言惑众的人。” 众人这才发现, 不知何时, 管家女使海棠来到了这里。 应该是刚起的缘故,她身上不似白天那般一丝不苟, 发丝有些微凌乱,旁边有几个婆子打着灯笼。 风大了起来,纸糊的灯笼轻的很,随着风不断摇晃,光影在她脸上不断变化,比起白日,有种别样的威严。 几个女使果然不说话了,个个都噤若寒蝉。 海棠走上前来,先致歉道:“家里下人管教不严,惊扰了几位贵人。这件事情奴婢一定会告诉夫人,处理好的。外面风大,大家还是先回屋吧,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就算是姜浮好奇,也不好去管主人家的事情。她只能随着众人先进了房间,然后婆子和女使们也都老老实实回去,海棠又再次道歉,才拿着烛台回去。 这间是姜渐的房间,他现在是伤员,右脚脚腕传来一阵钻心疼痛,苏嫦告诉他,要把右腿抬得高些,这动作看起来就有些不雅观,流里流气的。 赵登临是第一心大人,看事情了了,就要抬腿回自己房间,其余人也没阻止他,对于闹鬼这事儿,还是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滕光意也按捺不住,他已经整整两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疲累得很。 “现在天也晚了,我们还是先回去睡觉吧。” 几人称是。 姜渐抓住他的胳膊不让走,皮笑肉不笑道:“不行,这儿太危险了,你我可是多年的兄弟,我不放心你。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勉为其难留你一起睡吧。” 滕光意都气笑了:“姜重明,你害怕就算了,还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姜渐被戳破,索性破罐子破摔,“行了行了,我承认我害怕行了吧,你跟我一起睡,求求你了好不好?” 他语气里颇不耐烦,滕光意道:“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姜渐叹气:“那你想如何?” 滕大公子道:“不是我不帮你啊,我从三岁起,就从没跟别人睡过一张床。只要听到别人的呼吸声,我就难受得睡不着。” 姜渐心愿破碎,气急败坏骂道:“怪不得你还是个老光棍呢,这么多臭毛病,谁家娘子愿意嫁你?” 滕光意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没跟骂骂咧咧的姜渐计较,反而好心出主意:“要不然,你去跟赵登临挤一挤?或者我帮你把他喊过来,怎么样,够仁至义尽了吧?” 姜渐道:“他那么大个子,整张床都占满了,还有我的地方吗?” 确实如此,或许有异族血脉的缘故,赵登临实在是高大。姜渐不算矮,但比起魁梧的赵登临来说,仿佛像是只可以被轻易掐住脖子的小猫。 滕光意道:“反正我不跟你睡,你求求殿下,让他陪你吧。” 姜渐看了谢闻一眼,用被子把头盖住了。 姜浮忍着笑:“殿下陪阿兄一晚吧,那个白影子我也看到了,真的好吓人的。” 谢闻叹口气,很轻易就同意了。自从姜渐知道他和阿浮的事情,整个人就怪得很,面对他总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架势。 姜浮趁机道:“我也好害怕,苏姐姐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呀?” 苏嫦点头同意了。 事情已经商定,滕光意打了个哈欠,迫不及待地准备回房睡觉。 苏嫦跟着走出去,回头望了一眼姜浮,姜浮道:“苏姐姐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会儿就去找你。” 苏嫦并没有多问什么,扭头走了。 姜浮和谢闻道:“殿下,你着急睡觉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刚才还蒙在被子里装死的姜渐一下子活了过来,他把被子掀开,一双眼睛比起黑夜里的烛台更亮,“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非得大晚上说?” 第216章 但他现在并不能行动自如,只是扭了脚若还强行行走,只会伤势越重,刚才苏嫦已经简单给他处理过。 趁着他瘫在床上不能轻易动弹,姜浮肆无忌惮地冲他笑笑,当着他的面拉起谢闻的手:“这里阿兄在,殿下和我出去说吧。” 姜渐只能在床上干瞪眼,他说的话无人在意。 姜浮打开房门。 傍晚的时候,天边便涌来一片黑漆漆的云,月亮刚才还在,此刻却被黑云束缚,时不时地挣扎出来。 姜浮把房门关上,悄悄透着门缝儿去看姜渐的脸色,他果然捶胸顿足。 谢闻叹气道:“阿浮,夜深了,如果没有事的话,还是回去吧,小心着凉。” 姜浮把眼睛从门缝里移开:“有事情,还是很重要的事情。” 她望着谢闻的眼睛,温黄的光影从房间里晕出来,投到谢闻脸上,更显得暧昧不清。 忍不住抬手去摸他的脸,谢闻低头配合她的动作,嘴上却道,“……要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姜浮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谢闻无辜地望着他,刚才还是温情脉脉,怎么突然就扯他的脸,变成小孩子玩闹了。 姜浮正色道:“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些不好的事情。虽然说梦都是假的,但总觉得不舒服,所以想提醒你,你一定要小心点儿。” 谢闻道:“是关于我的吗?” 姜浮点头。 谢闻心中甜蜜,阿浮果然是时时刻刻都牵挂着他。 劝慰道:“放心,梦都是相反的。” 月光与灯影下,心上人满心满眼只有自己,谢闻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耳垂,这是他平日绝对不会做出来的孟浪之举。 “我还没有娶你,才不会出事……”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姜渐的脑袋从里面钻出来,阴笑森森,“说完了吗?” 姜浮吃了一惊:“阿兄,你的脚……” 姜渐道:“我只是扭了一下,又不是扭断了脚。你再不回去,信不信我还能跳出去,打断你的腿!”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成何体统!尤其是谢闻还是个好色之徒,说两句话就要动手动脚。 他作势单腿跳着,真要出门,姜浮忙止住,“别了,我马上就回去,阿兄赶快回去躺好吧。” 别真把自己搞瘸了。 姜渐停住动作。 姜浮道:“殿下,更深露重,我先回去了。”她小声嘱咐:“有什么事,你别和他计较。” 姜渐又要发怒。 姜浮忙转身想走,谢闻道:“我送你回去。” 姜渐咬牙切齿:“就几步路的功夫,转眼就到了,还需要你去送?” 谢闻辩驳:“这不是刚出了事情吗?万一真的有危险呢?” 姜浮:“不用啦,殿下要实在担心,就这在儿看着我回去吧。” 谢闻看看姜渐,又看看姜浮,点头妥协。 他目送着姜浮走入了苏嫦的房门,关门的时候还冲他一笑,回首的时候,又看到姜渐的冷眼。 谢闻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姜渐不会趁他睡着的时候想掐死自己吧。 姜浮关上门,苏嫦正在铺床,大户人家讲究,屋里摆放的物件都是成双成对的,图个吉利。 看着不断跳跃的火苗,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刚才…… 苏嫦出声唤她:“快睡吧,太晚了。” 姜浮回过神来,苏嫦特意把内侧留给她,自己躺在外侧。 这种小事姜浮没什么意见,烛火被吹灭,黑夜重新归于暗沉,姜浮睁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刚才发生的事情,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放。 那个白色的影子她确实是亲眼看到,阿兄说她没有脚。 那是人吗? 如果武功高强的人能做到吗?她想问问苏嫦,却又怕她已经睡着了。 苏嫦似有所觉:“娘子想问什么?” 她骤然出声,姜浮反而吓了一跳,“你还没睡呀。” 苏嫦道:“你翻来覆去的,我想睡也睡不着。” 姜浮讪讪道:“对不住,吵到你了。” 于黑暗之中,苏嫦勾了勾嘴角,姜五娘子还真是可爱得紧。她心情格外好一些,问道:“怎么了,还在想刚才的事情?” 姜浮道:“是。”趁着苏嫦还未睡觉,问道:“苏姐姐,你说如果是个武功高手,能不能做到嗖的一下飘过去?” 苏嫦思考片刻:“按理来说,轻功好的人,应该可以做到。但到底如何,我也没有亲眼看到,不能妄下结论。” 姜浮点点头,催促道:“好了我不动了,你快睡觉吧。” 她今日睡了一个下午,苏嫦可没有。 苏嫦果然不再言语,不知道睡着没有。 姜浮不敢在乱动,闭着眼睛努力想睡着,可脑子却不听她的指挥,一个劲的去想事情。 如果不是人,那会真的是鬼吗?又或者,是些别的什么东西? 时间过得很慢,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归于虚无,她终于睡过去。 第114章 夺舍 翌日清晨, 姜浮醒得很早,外侧的苏嫦还闭着眼睛,早晨特有的柔和的光洒到屋里, 有种朦胧的美感。 第217章 姜浮放轻动作, 蹑手蹑脚想要起身下床, 没想到才刚做起来, 苏嫦就睁开了眼睛。 姜浮讶然:“你也太敏锐了……” 苏嫦坐起身来,没有再睡一会儿的打算, 利落的穿上衣服。 姜浮突然想到:“苏姐姐昨晚上有没有听到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苏嫦听觉这么灵敏,阿兄和几个女使都说,在那之前听到了歌声, 她也应该听到了吧? 苏嫦对着铜镜, 正在跟头发做斗争。她摇摇头,语气散漫,“没听到。” 大抵是每个人都有不擅长做得事情,苏嫦懂医术会武功, 在日常梳头洗脸这些小事却笨手笨脚得很。 大家都习惯早起早睡, 苏嫦倒是跟她作息差不多。 外面其实已经热闹起来了, 只不过因为是阴天的缘故,本该升起的太阳和云层混沌在了一起, 分不出彼此。 女使们洒扫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苏嫦平时笑眯眯的, 因为梳头却暴躁了起来, 扯断了好些头发, 姜浮看不下去, 顺便给她梳了一个简便的发髻,然后又飞快也跟自己梳了一个。 女使们这时候才赶来, 居然又是海棠。在姜府,盈衣还在阿娘房里的时候,可是很忙的。 刺史夫人也太客气了,特意让海棠过来服侍她们。 洗脸完毕,海棠笑着道:“滕世子对娘子可真好,特意吩咐奴婢们,昨夜睡得晚,让晚些来打扰您。” 姜浮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滕世子”是谁,她含笑应了。 头顶上的乌云越积越重,越积越浓,吃完早饭的时候,终于变成了雨滴,落了下来。 雨势忽小忽快,谢闻赵登临天不亮就起来,和滕新觉一起去官衙了。 滕新意借口要陪行动不便的姜渐,留在了刺史府。这里也有不少他的故人,像是那位老管家,名义上是老仆,但实则看着现任国公长大,人心都是肉长的,陪伴几十年,也如长辈无异了。 雨连绵不绝,姜浮坐在姜渐床前,苏嫦又看了一遍伤势,涂抹了药油,气味古怪得很。 姜渐皱着眉问道:“这个是什么,怎么这么难闻?”对于苏嫦的医术,他其实是有些质疑的。毕竟,她以前是做仵作,而不是做大夫…… 苏嫦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何况还不用进嘴里。 姜渐不再质疑,反正就这么一点儿伤,估计不治也会好。前世的时候,他可比这惨多了。走山路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捕兽夹,也是这条右腿,整个血肉模糊,为了防止行迹暴露,也没敢去找大夫看。只依着模糊的记忆,之前看过的医书,在山上摘了些草药用来止血,不也都好了吗? 至于姜浮,他更是怎么看怎么烦。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被谢闻迷得神魂颠倒。 昨夜里,他怎么也睡不着,听得一清二楚,谢闻睡梦中都还在喊“阿浮”。 他气得要死,谢闻能做什么好梦? 本来想用那只好腿把谢闻踹醒的,但顾及身份,还是忍气吞声地把人摇醒。 谢闻从睡梦中被叫醒,一脸茫然。 姜渐心头怒火,越烧越大,当即质问,谢闻到底做了什么梦。 谢闻沉默良久,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傻子。 气死了,真的气死了,吾妹叛逆伤透我心,小白脸还有恃无恐故意气他。 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出口,姜渐只能愤怒捶床。 姜浮撇撇嘴不说话,不知道又抽什么风,两只眼睛像是军中新研制出来的火枪口,冲着自己射来。 阴绵的雨淅淅沥沥,到了中午还是没有停的迹象,看这架势,估计要下个几天。 滕光意回来,围着姜渐来回得看,像是元宵灯会的百姓在参观鸵鸟一样。 姜渐被他看得恼怒:“你看猴子呢!?” 滕光意笑笑:“哎呀我就是好奇,你之前不是最讨厌牛鬼蛇神了吗?怎么昨日吓成了那个样子?我刚才听老人家说,有人会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这几年,你转变那么大,不会是真被夺舍了吧?” 夺舍?姜浮若有所思地看看姜渐,似乎在真的思考可能性。 姜渐心跳得飞快,斥道:“你!你!你!”连说了好几个“你”字,一直没有下文。 滕光意看他气得脸通红,忙道:“至于吗,不就开个玩笑,气成这样?” 脾气变化大,但生活中那些习惯动作,又岂是轻易模仿的,而且他可不信鬼神这一套,只不过说出来随便逗逗姜渐玩罢了。 看他气急败坏,也蛮有趣。 他又怎会知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可真是戳了姜渐的心窝子,他不由思索起来,自己现在到底是人是鬼的哲学问题。 思考无果,他决定还是先骂骂眼前这两人:“我真怀疑,你们俩才是亲兄妹吧?!” 姜浮和滕光意对视一眼,又各自转过头去。说起来,两人性格似乎真有那么些相同之处,都喜欢没事逗人玩。 姜渐和谢闻作为当事人,深受其害。 下午,雨停,天空却还阴沉沉的,乌云并未鸣金收兵,还盘旋在越州城上方。 谢闻和赵登临从府衙回来,匆匆去吃了晚饭。滕光意开始撺掇姜浮去找谢闻一起出去玩,他拍着胸口保证,“阿浮你放心好了,你阿兄我一定照顾好。殿下整日里那么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应该放松放松。” 第218章 姜渐听了坐起身来,要发表反对意见,滕光意眼疾手快,一把把人又按回床上,顺便捂住他的嘴,扭头冲姜浮笑道,“你阿兄也很赞同呢。” 姜渐挣扎着发出唔唔的声音,姜浮抿嘴一笑,冲两人告别,走出门去。 谢闻看起来有些疲累,姜浮试探着问:“要不然不出去,你回去补补觉?阿兄昨晚上是不是麻烦你了?” 谢闻摇头:“没有,出去吧,我想和你一起逛逛。” 他自己的身体肯定自己有数,姜浮没再多说什么,特意拿了把油纸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雨滴落下来。 越州虽不算江南,但走在青石板路上,衬着儿童叫卖杏花的声音,很有些水乡的韵味。 不远处青山如泼墨,近处白墙黛瓦,如尘的雨落下来,如雾一般,沾衣不湿,既然如此,姜浮也懒得打伞了。 许是因为苏嫦的药太管用,脚上不怎么疼了,但小腿还是酸痛的,只牵着手逛了一会儿,就不想走了。 两人寻了间茶楼,包了个邻水的雅间,开着窗户看雨景。 天地之间,俨然成了一幅水墨画卷。 姜浮吃着糕点,趴在窗户边往外看。 被南宁知县搜走的过所已经拿到手了,想什么时候走都行。滕刺史出马,轻易从南宁知县那里要回了他们的包袱,并且还得到了客栈一家三口的消息。 他们的供词和当日所说无异,坚持声称是被那男人外面所吓,一念之间,酿成大错。 那迷香的事情,说是从那丑陋男人身上所得。 姜浮奇怪道:“那不是魏国特有吗?他们就算见了,怎么就认得出,还能拿来用?” 谢闻无奈道:“纸包上就写了迷香两个大字。” 姜浮想笑:“不过那男人也跑了,看他装扮,也是远行,包袱里也应该有过所。” 谢闻道:“查过了,那过所是真的,但过所上的人却是假的。” 姜浮吃了一惊:“这是我朝官员造假?” 谢闻不语。 凡陈子民离开居住地,都要申请过所,若无过所,被门卒发现,要处一年徒刑。 过所申请,要先呈交材料,然后由里正核实、县尉上报、州府发放,内有官府公章。 能凭空捏造出来一个身份,幕后之人恐怕很有权势。 谢闻叹气道:“滕刺史已经下令,全越州搜查此人,他没了路引,应当是还在越州境内。这人和魏国有关系,极有可能是细作,放不得。” 他情绪低落,姜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起那一家三口,虽然一念之间,做了错事,但被她三言两语糊弄住,还是有些善念在的。 她问道:“那几人会被判处什么罪?” 谢闻:“虽有抢劫财物,但未伤人性命,大概是流刑。那两个人贩子,应该是绞刑。” 姜浮点点头,又叹气,只觉得可悲可叹。 一家三口虽不富裕,但也是安稳度日,却因为贪欲,一错再错下去。 拐子没什么好同情的,但那一家姜浮还是觉得难过。流刑就流刑吧,总归是留了一条命在。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能握手中。为了身外之物,这下半辈子是搭进去了。 谢闻望着细雨,也很惆怅:“仓廪实而知礼节,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日子不好过。阿耶雷霆手段,这世道却还是如此,百姓如煎,官员通敌。”他能做得好吗? 姜浮:“不对,难道太平盛世,就不会有强梁了吗?越州城虽不繁华,出行艰难,但一直风调雨顺,少有天灾。滕刺史正直,非鱼肉百姓之人。装满粮食的粮仓,不只会填饱好人的肚子,还会招来偷东西的老鼠。” 谢闻一怔,然后微笑道:“阿浮说得没错。” 姜浮不无得意,有些方面,小鱼儿说得真没错,他们这些人,读得书太多,脑子就不够清明。 谢闻思虑良久,才道:“阿浮,那你觉得,我能当好一个皇帝吗?” 姜浮瞪圆了眼睛:“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 谢闻笑道:“阿浮这么聪明,问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往日如琉璃澄澈的眼睛此刻沾染上了水汽,好像被阴雨勾起了几分愁绪,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或许,忧愁一直都在。 第115章 抱怨 姜浮诧异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谢闻:“……你会不会觉得, 我很懦弱?” 姜浮道:“怎么会?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谢闻摇摇头:“一时所感罢了,不提了。” 姜浮故作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要我什么事情都跟你说,自己的心事却都藏起来, 什么也不跟我说。” 她故意摆出生气的神色, 但眼睛里的笑意出卖了她, 谢闻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是装的。 正是两情缱绻的时候,哪怕姜浮真得发脾气, 也会觉得可爱。看她气鼓鼓的模样,谢闻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她的脸,却被灵巧得躲过去。 他伸出手, 把阿浮围在怀里, 低头含笑,“好,都是我的错,阿浮大人有大量, 别和我计较好不好?” 他伸手, 把支着的窗户放下, 想要凑近,又被推开。 姜浮眼神闪烁了一下, 挣脱他的怀抱,垫着脚, 重新把窗户支开, 外面的雨势大了些, 偶尔一阵风经过, 会把几滴来自天上的水,吹进凡间的房舍里。 第219章 “你还没告诉我, 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靠在窗边,谢闻拉她进来,“小心衣服湿了,会着凉的。” 姜浮顺从的侧身,继续追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谢闻走到桌边坐下,姜浮跟过去。 谢闻:“今日,我收到了舅父的信,冯太傅的事情,传到了他耳朵里。” 姜浮暗暗咋舌,谢闻都不在玉京,应将军的信都寄到了这里。 她好奇问道:“应将军训斥你了吗?还是他也觉得,冯采容比我更合适,当你的太子妃?” 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谢闻刚才还忧愁的眼睛,此刻终于带了些笑意,整个明亮起来,“怎么会,舅舅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冯太傅是我的老师,我那样做,只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姜浮不屑想,冯采容是被推选来玉京的,其中只怕也有应将军的功劳。他可是谢闻的亲舅舅,要说太子党,怎么能绕得过他去呢。 朝廷打压世家,的确是不宜再出一位皇后,又或者是,新贵怕世家卷土重来,威胁到自身的地位。 应遥到底是谢闻的亲舅舅,姜浮只把不满埋藏在心里,没当面说什么。 谢闻看她生动娇俏,忍不住低低问:“怎么了,我都告诉你了,怎么还不开心?” 他低头去亲姜浮的鼻尖,因为雨水,碎发被打湿,成了一缕一缕的,贴在瓷白的脸上,更添楚楚之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古人诚不欺我。 情不自禁,一亲芳泽的心思蠢蠢欲动,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姜浮似笑非笑:“非礼勿动,殿下又不害羞啦?” 涌到下面的热血又飞快转了个方向,往面上涌去,谢闻只觉得脸发烫得很。 阿浮在说什么,谢闻一下子就想到了,嫣红的唇瓣一开一合,即使不做什么都是若有若无的撩拨。 谢闻的呼吸重起来,不知道是羞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用手慌忙捂住阿浮的唇,无措道:“别提那件事……” 姜浮没有在说什么,冲他眨了眨眼,谢闻松了手,那些旖旎心思不敢表现得明目张胆。 姜浮得了说话的自由,仰头看他赤红的脸,看来已经逗得狠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决定还是先放他一马。玩着他挂在腰间的玉佩,这还是上次送给他的新年礼物,姜浮莞尔,居然还带来了。 她换了个话题:“都说今上打压世家,为什么我们家,好像没有受到影响呢?” 阿耶担任国子监祭酒,虽然不是什么生死予夺的官员,但也能称得上一句大员了。阿兄还被选为太子伴读,由不得她不奇怪。 谢闻笑道:“姜祭酒又非奸恶之徒,兼审时度势,自然不会被用来杀鸡儆猴。” 乌黑的的发上素净极了,只一根银簪子挽住发髻。谢闻看了,黯然道:“我送你的首饰,你居然一只都没有带。” 她送的玉佩,自己可是有天天都带着身上的。 姜浮道:“你送得那些,都太贵了,行走在外,招摇露富难免招人惦记。” 谢闻抱怨道:“你就是没有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更埋怨的话没说出来,阿浮该不会只是单纯馋他身子吧? 姜浮轻哼了一声:“我为了你,都不知道挨了爷娘的多少训,还有阿兄,他天天挤兑我你又不是没看到,你居然还这么说,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谢闻立马服软:“我错了,阿浮别生气。”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贪心太过,阿浮喜欢他了还不够,还要再喜欢一点儿。 姜浮在他怀里有些心虚,她的确是喜欢谢闻,并且愿意为了他去和爷娘抗争。但是比起谢闻的无论如何都不放手来说,她一直都是观望的态度,只要发现谢闻有半点不好的苗头,她应该会立马跑路。 想及此,她忍不住再次警告道,“我可跟你说好了,你若是有别的人,就算成婚了,我也一定要和离的。” 谢闻的怀抱一下子收紧了,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顺着她的话保证,一定不会出现这种事,可内心真实所想却口而出,“你休想,从来没有和离的太子妃。” 舅舅的信中所说得,可不仅是告诉姜浮的那部分。 姜浮气得踢他的小腿,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没成婚,你就开始这样了,连骗我都懒得做了?” 谢闻道:“不许就是不许,生同衾,死同穴,我绝对不会同意和离的。” 姜浮怒道:“你是不是想着,成亲后,真的要三妻四妾。”她有点想哭,“明明前不久,你不是这么说的。” 谢闻忙哄她:“没有,我只是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只有你一个,阿浮,我永远只有你一个。” 姜浮声音发涩:“你怎么这么霸道,你以后若是有了别人,还不准我离开,那我要委屈死了。”越想越气,“你要是有别人,我也要给你带绿帽子,你有几个妾室,我就要养几个面首。” 谢闻沉默许久,姜浮都要以为他真的生气了,没想到他点点头,郑重其事道,“可以。” 姜浮不可置信:“你疯了?” 谢闻把怀里人搂得更紧:“只要你不离开我,怎么样都可以,打我也好,骂我也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能打脸,别人会看出来。” 第220章 姜浮深切觉得不对劲,再次质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再不说,我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谢闻神色一滞:“没有,我只是说将来,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姜浮冷笑道:“我可不管这些,你要是再拿这些来搪塞我,我就告诉阿兄,我们俩回玉京,婚约也不作数了。反正阿兄说过,只要我不愿意,他就算豁出命来,也有办法。” 她作势真的要走,谢闻慌忙扣住她的腰,语气里带了几分哀求的意味:“别这样,阿浮。”姜渐简直像是一条疯狗,姜祭酒不敢做的事情,他真的敢去,要是这事情闹大了,这婚事真的要完。最起码,他不当皇帝一天,就不能如愿。 谢闻道:“我全都告诉你。” 他越想越多,虽然说皇命不可违,但那不成文的法子,可多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最好用的,只要阿浮的名声有瑕,奏折就会像雪花一般,太子妃是将来的国母,无德之人,怎配当任。 那时候,就算是他在雪地里跪一整天,也是没用了。还很有可能,姜渐会做主把阿浮嫁到外地,只要他一日不登基,就要看着阿浮和别人举案齐眉。 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还是把事情和盘托出吧,阿浮就算发发脾气,总好过这种结局。 谢闻:“是舅舅的信,他的意思是,让冯采容入东宫为侧妃。” 官宦人家的女儿,不可能给人家做妾,但皇室另说。 姜浮听了,杏眼圆睁,“你答应了是不是?” 谢闻忙表忠心:“怎么可能!我当然拒绝了……”他更低落下来:“只不过,舅舅说,我现在还年轻,所以不懂。想当初,阿耶也是如此对阿娘的,可是阿娘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很多妃子。各派权衡,理应如此……” 他看着姜浮脸色越来越差,忙找补道:“我是不可能同意的,阿浮别生气了。” 姜浮:“你若没有动摇,刚才同我说那些话做什么?你心里肯定也是想的,说不定还在偷偷埋怨我善妒容不得人。我要回去和阿兄说,我不要嫁你了。” 谢闻不放手:“我真的没有。” 姜浮挣脱无果,忍不住流泪:“你骗我,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谢闻小心翼翼擦去她的泪珠,眉头皱起来,“阿浮,你一哭,我的心就好疼。” 姜浮道:“你这时候又说些好听的来哄我。” 谢闻道:“绝非如此,我没有一点儿娶冯采容的意思。我刚才只是想,若是不得已……” 姜浮打断他:“我从不相信有什么不得已,只有想和不想。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你做了,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谢闻扶着她的肩膀,双目对视,郑重道:“好,无论什么原因,我永远都不会做错事。” 他哄了又哄,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 姜浮犹不开心,心里更怀疑起来,他原本的心思究竟是什么?难道真的是,想把冯采容一并娶了? 她不愿意这么想,却又忍不住这么去想。 谢闻叹气道:“是我不好,平白无故说这些话,让你难过了。” 姜浮道:“我才不是难过,我这是生气。你要是想娶冯采容,就告诉我一声,我立马就收拾东西,打道回玉京,从今以后再也不见你。你既无情我便休,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种美事你想都不要想。” 谢闻再次解释:“我真没想娶别人……只是听到阿耶和阿娘的旧事,心生感慨罢了。” 姜浮道:“你再感慨也没用,我不管。我可不是你阿娘那样的贤良。” 谢闻顺势道:“我也不是阿耶。” 他握住姜浮的手,情真意切再次发誓:“阿浮,别担心,我绝不负你。” 眼睛因为刚刚哭过,还带着酸胀。他发誓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不出来半点破绽,像是清晨的玉兰花,纯洁无瑕。 姜浮只觉得委屈,鼻子一酸,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心上人的眼泪好比流星,流出的时候极美,落下的时候却在心灵的土地上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谢闻手忙脚乱起来,不住发誓。 姜浮也不想哭,只掉了两滴眼泪就瞪了他一眼,起身想要回去。 谢闻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第116章 杜鹃 回去之后, 姜浮也是一直闷闷不乐,苏嫦问道:“这是怎么了?” 出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回来的时候眼角却带着红痕。 当时在气头上, 现在冷静下来, 似乎也觉得没什么了, 但说话还是忍不住带了些鼻音, 不像以前清脆。 “没什么。” 苏嫦看她不说,也不追问, 照旧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假寐。 姜浮问道:“苏姐姐你昨晚没睡好吗?”她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真相,“是不是太害怕了?” 苏嫦眼睛都没睁开, 笑道:“你不知道, 你有一睡着就往人怀里钻的习惯吗?我觉轻,有点儿动静就睡不着。” 姜浮“啊”了一声,真的不知道有这个习惯。她很久没和别人睡过一张床了。 看苏嫦困倦的模样,她有些自责:“你怎么不去床上睡?今晚我不打扰你了。” 第221章 苏嫦道:“不害怕了?” 姜浮道:“……还是有点。” 苏嫦:“……那你还是在这睡吧, 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 我可担待不起。” 她睁开眼睛, 从躺椅上起来,马上该到晚饭的点儿了。 姜浮在茶楼吃了不少点心, 还未消化完毕,晚饭实在吃不下。刺史夫人周凝, 就让贴身女使带她去院子里逛逛, 消消食。 女使名叫茗玉, 二十岁上下的模样, 笑起来很甜,一看就是个活泼开朗的娘子。 姜浮和她说了一会儿子话, 心中一动,不如问问昨日的事情。 “茗玉,你们府里,是真的有鬼吗?” 茗玉吓了一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娘子也看到了?” 昨日闹鬼的事情,刺史夫人身边的茗玉竟然还不知道。 姜浮:“昨夜我亲眼见到的,吓了我一跳呢。” 茗玉:“……好可怕,”她话都说出口,才想起来不对,支支吾吾道,“刺史不让我们在府里讨论这个,说这个都是无稽之谈。” 姜浮看有戏,故意引着她说话,“这怎么能算无稽之谈呢,明明我也看到了!太可怕了,在那之前,我还听到了一阵歌声。听别的女使说,是海棠的歌声,杜鹃是谁呢?” 茗玉脸色惨白:“杜鹃是夫人的陪嫁,已经死了几年了……她真的变成鬼回来了,好可怕。之前她当一等女使的时候,我还背地里骂过她,完了,她不会来报复我吧……” 姜浮道:“你没见过白影子吗?” 茗玉道:“没有,我睡觉比较沉,从来听不到歌声。但夫人就常常听到,还撞见过几次……因为这个,夫人老做噩梦,忧思过度,才身体不好的。” 姜浮道:“那位杜鹃,她去世多久了呢?闹鬼的事情,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茗玉有些担忧:“娘子,我偷偷跟你说这些,可千万不能和刺史说,要是被他知道了,我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得到了姜浮的保证,她才继续道:“杜鹃姐姐是四年前没得,但是不是在我们刺史府去世的……她做了不光彩的事情,被夫人赶回了娘家,郁郁而终。闹鬼这几年,断断续续的都有,夫人已经好几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姜浮道:“不光彩的事情?” 茗玉红着脸,小声道:“就是偷男人。这件事娘子更不能告诉别人,贴身的人做出了这等丑事,夫人的名声可就要坏啦。” 姜浮点点头,确保自己一定不会告诉别人,从茗玉这里套不到有用信息了,告辞离开。 回到客房的时候,她特意在周边看了看。因为下雨的缘故,脚印什么的自然是不可能留下,但还是有些痕迹,被保留了下来。 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但要和别人说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观望。 之前常之华的事情,姜渐守口如瓶,她却从谢闻那里打听到了。 虽说常之华是为了长宁公主顶嘴,但若不是自己和阿兄的一番话,她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姜浮不讨厌常之华,得知她是个女子之后,更是敬佩。能一举夺魁,在朝中周旋数年,可见她的能力。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扮鬼吓人的事情,她虽然知道是谁所为,但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还是先吞在肚子里。等她和那人好好谈一谈,再决定如何做。 女鬼的事情是假的,也就没什么好怕得了。姜浮想回自己房间,今夜总不好再打扰苏嫦,但苏嫦却以为她在自责,不由分说把她按在床上熄灯。 这时候,姜浮真正认识到自己的柔弱可欺。 明明都是女子,苏嫦看着比她还要瘦弱,力气怎么就那么大呢? 这还远远没到她该睡的时间,但想着昨夜里,苏嫦就没睡好,正好她现在还醒着,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 她平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胸口,回忆起来今天,情绪似乎太过激动了。 好像逼着谢闻给一个承诺一样。他自愿给得,和用眼泪换来的,能一样吗? 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在他面前哭了。 隔壁谢闻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阿浮今天连晚饭都没吃,肯定是伤心狠了。 灯火明亮,姜渐发现了不对两人回来后,神情都不正常。 在姜渐的逼问下,谢闻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旁听者还有滕光意和赵登临。 滕光意摸了摸下巴,发表自己的意见,“阿浮不太懂事。”说实话,他觉得冯采容若能进东宫,是个不错的选择。 姜渐听了,气得要死,蹦跶着从床上下来,就要去踹他,但出师未捷,被滕光意灵敏得躲过去,摔倒在地上。 赵登临把他拎回床上。 滕光意不无幸灾乐祸:“你可悠着点吧,就一条好腿了,还不老实。” 姜渐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苟东西,怪不得连姜渔那个疯丫头都看不上你呢,你可真不是人。” 滕光意道:“唉唉唉,公事公办,禁止私仇公报。我说得难道不对吗?殿下可是储君,有几个妃子,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阿浮醋劲儿这么大可不行。” 第222章 姜渐道:“正常个屁。”若是这样,还不如那个沈子写呢。他回到玉京就要好好打听打听,沈子写有没有订亲。 谢闻道:“冯采容不会入东宫。”阿浮吃醋,他反而很高兴。 为什么吃醋,难道不是心里有他吗?阿浮平日里表现得总是太游刃有余,让他都怀疑,她的喜欢到底有多少。 因为一个冯采容,阿浮生气了两次,这不就说明,阿浮还是很在意他的吗? 滕光意呵呵笑了两声,拍着赵登临的肩膀:“你看,女人就是刮骨刀,我们可要离女人远一点儿。” 他眼神八卦起来,问道:“对了,登临兄成婚了没有,有没有意中人?” 赵登临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话题突然到他这儿来了。他老实回答:“没有。” 没有成婚,意中人嘛,不知道算不算…… 滕光意还要再问,谢闻无奈道:“他才十七岁,你少和他谈这些。” 幸好滕光意没有喝水,要不然真的怕自己呛死,他指着赵登临,不太能接受,“你真的十七岁?” 看这体格,他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高这么壮? 姜渐也吃了一惊。 赵登临是应逐星举荐的,和他们这些原来的东宫老人都不是很熟。 姜渐最近不像以前一样天天往东宫跑了,滕光意属于内率府,赵登临在卫率府当差,短时间不熟悉也是正常。 赵登临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滕光意不住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姜渐翻了个白眼:“你没文化就别乱用成语。” 滕光意和赵登临过了一会儿就走了,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姜渐也不必再在人前给他面子,不客气地呲牙咧嘴警告:“你要是敢娶那个冯采容当侧妃,我一定有办法悔婚!” 大不了,带着姜浮跑到别国去。 谢闻斩钉截铁道:“不会。” 他躺在床上,心情激荡,怎么也睡不着,不由想起,阿浮今天哭的模样,好可爱,眼角发红,像只可爱的小兔子,让人忍不住欺负。 可阿浮不是兔子,如果非要比较的话,她更像是一只我行我素的小猫,永远高傲地昂着头,允许摸一下就是她的奖赏,还会偶尔使坏。 谢闻喜欢的,就是这样不恭敬、不柔顺、满肚子自己想法的阿浮,他希望她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不开心了挠他两下也是可以的。 可是阿浮生气了,明天该怎么哄呢?她今晚都没有吃晚饭…… 谢闻刚想起来去给姜浮送些吃的,姜渐的目光就瞪了过来,他只能认命地再次躺下。 姜渐真的变了,以前他可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的,无论什么事情。不过也好理解,亲疏有别,阿浮是他的亲妹妹。 更何况,阿浮那么招人疼。 他觉得不太能理解舅舅,在阿娘还在世的时候,阿耶的那些妃子,舅舅明明也很不满,但到了他要娶妻,却又想着让他也多娶几个。 舅舅和姜渐一样,都变了。 舅舅对他还是很好,可经过权利的洗礼,已经不是原先的想法了,婚姻不过是一种手段,妻妾成为棋子。 舅舅不知道,可他知道,阿耶有的那些妃子,哪有几个真正的贵女呢?当年害了阿娘的德妃算一个,但她的家族可都覆灭了。 说到底,至高无上的只有皇权,顺者昌逆者亡。 谢闻接到舅舅的信,第一反应不是犹豫要不要娶冯采容,而是害怕。 爷娘的悲剧不会再次在他和阿浮身上上演吧?他现在能保持清醒,那以后呢?等到他当了皇帝,是不是一切就没这么简单了? 算了,多想无益,他不是阿耶,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第117章 自荐 次日, 姜浮本来打算去找人问问情况,没想到半路却被谢闻拦住了。 “阿浮,我有事情找你。” 他今日居然没和刺史去官衙。姜浮想扭头就走的, 但看到他红成一片的脸, 停下来脚步, 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脸能红成这样? 看到姜浮停住,谢闻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他拉着姜浮的手,往她原本住的那间客房里走去,还鬼鬼祟祟四处观望, 十分怕被人看到。 姜浮更好奇了。 谢闻把门关上, 顺便插上门栓,又快步走过去,把窗户也合上。 春意的喧嚣被都被隔绝在外了,房里面的春意却都集中在了谢闻脸上。 他脸皮简直热得要融化掉, 声音低哑得很, “阿浮,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不是想……看那个吗?今天想怎么看都可以好不好?” 姜浮心里失笑,面上却故作不懂, “什么?” 谢闻脸更红,但具体是什么, 他说不出来, 只能看着她, 害羞中又带着谴责。她居然这么快就忘了? 他摆出这么一幅任君采撷的模样, 姜浮终于忍不住,搂住他脖子。突然靠近, 他果然身体轻颤。 这个角度,姜浮亲了一下喉结,谢闻受惊想坐起来,又强压着反应,只能眼睛红红地看向姜浮,像是弱小只能卖弄可怜的小兔子。 姜浮恶劣道:“我才不要看,丑死了,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第223章 谢闻吃惊,委屈道:“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姜浮道:“上次是怕你难过,我故意哄你呢。我现在心情不好,就不想哄你了。” 谢闻又气又急:“你又骗我……”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完了,阿浮觉得这个很丑,那等他们成亲了,该怎么办…… 姜浮得意道:“就骗你怎么了?”话虽这么说,手被不老实往他衣服里伸,这可是天赐良机。 春衫薄,很轻易地摸到了胸部的肌肉,姜浮想,原来男人的胸也不是平坦的,虽然起伏不大就是了。 总还是隔着层里衣,姜浮不太高兴,发号施令,“你松松上衣。” 谢闻本来还沉浸在忧伤里面,没注意到她的揩油行为,她一出声,才恍然回神。并没有如她的愿,反而紧紧衣领。 姜浮看他如此不配合,有些生气,“你刚才不是说,想怎么样可以吗?你又说话不作数?” 谢闻回想起来,这次的目的,放在衣领处的手抓紧,又松开,不情不愿得还是松了上衣,让她的手更方便动作。 姜浮眉眼弯弯,奖励般地亲了一口他的脸:“真乖。” 手如愿地伸进去,触碰到温热的皮肉。两相比较,姜浮的手又软又凉,经过的地方,忍不住一阵战栗。 从不算平坦的胸部,在到线条分明的腹肌,姜浮用手量了两,轻声道:“殿下的腰果然很细。” 谢闻用手捂住她的嘴,近乎哀求道:“别说。” 姜浮很顺从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帮他把衣服整理好,谢闻恍若劫后余生,松了一口气。 姜浮看到,又有点不满:“不就摸几下吗?你之前还亲我呢,我都没和你计较。” 谢闻反驳:“我可没有亲你别的地方。” 姜浮望着他,似笑非笑,状似好意提醒道:“你忘了?之前在马车上……” 谢闻立马想起来,那日在马车上,他中了药,雪白脖颈和肩膀,他都一一尝过。这么一想,血气上涌,本来就不安分的某些思想立马活跃起来。 姜浮恍若未觉,给他泼冷水,“快走吧,等一会儿阿兄找不到人,肯定要发作了。” 谢闻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再次整理衣服,生怕让姜渐看出不对劲的地方。要是被他发现了,估计真会生出来晚上掐死他的心思。 两人装作无事发生,临开门前,谢闻拽住她的手,低声问道:“不生气了吧?” 调戏谢闻,姜浮心情好了许多,但她还是没说什么,自顾自打开门。 自然光涌入,谢闻回头望了一眼,有所觉察…… 姜浮问道:“你在看什么?” 谢闻回过神来,道:“有些奇怪,在我原本的房间,有两个烛台,但在你阿兄住的那个房间,却只有一个。我原本以为,这没有定数,可在这个房间,也是有两个。” 那少的那个烛台去哪里了呢? 他想起来了。 刚要和姜浮说,姜渐一瘸一拐地出现在门口。虽然是白天,但因为乌云密布的缘故,一丝日光也无,硬生生把姜渐的笑也衬托得阴森可怖起来,“孤男寡女,在这儿做什么呢?” 谢闻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把姜浮护在自己身后,向姜渐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调查闹鬼的事情。” 听到这个,姜渐脸色不自然起来,眸子里飞快闪过一分慌乱,那副捉奸的气势也弱了下去,“那你们找到什么了?” 谢闻道:“除了你房里的烛台,所有客房摆放的都是两个。” 姜渐皱眉思考:“这消失的烛台和撞鬼有关系?”记忆飞快在脑海中闪过,他终于想起来了拿走这烛台的人是谁。 “海棠?!” 她那日深夜前来,是婆子拎着灯笼,她临走的时候顺水摸鱼拿走了烛台。 而那几个婆子,也都是外院的人,就住在这里不远,能听到动静正常。但海棠是夫人的贴身女使,自然是和夫人住在一起的。 姜浮补充道:“昨日,我和刺史夫人的贴身女使打听过,府里闹鬼是许久的事情了,但我们撞鬼的事情,刺史夫人那里并不知晓。我昨天也看了,院子里有多处丝线缠绕磨损的地方,鬼影应该就是这样被制作出来的,把空荡荡的白裙子用坚韧的丝线固定住,只需要躲在背后操控,就可以营造出鬼影的假相了。” 姜渐喃喃道:“我们跟她无冤无仇的,来吓唬我们干什么呢?” 姜浮:“这恐怕只有她本人才知道了。” 姜渐阴阳怪气道:“你们俩昨日就知道了,要不是我撞见,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 姜浮无奈:“我这不是想着,把事情弄清楚,别冤枉了好人吗?” 姜渐:“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姜浮陷入沉思,小雨连绵不绝,天未晴朗之前,海棠应该都不会再出来装神弄鬼了。毕竟白裙子会被雨水打湿,泥土湿润,会让鞋面和裙角都沾染上脏污,这可不好解释。 谢闻道:“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滕刺史的家事,那个女使是他家的仆人,这事情,还是交给他处理吧。” 姜浮阻止道:“先别,不如让我和海棠先谈谈。” 谢闻不解何意,但既然姜浮提出了,他也就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第224章 事情已经被别人知晓,要加快动作了。事不宜迟,姜浮立马就叫上苏嫦一起去找海棠。 她本来是想一个人去的,但姜渐谢闻都觉得,还是带着苏嫦比较好。万一海棠被戳破恼羞成怒,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姜浮想想也觉得有理,叫上苏嫦一起去了。 她们俩是女子,在内院行走很方便,路上随意寻了个小女使,让她带路。 刺史府阖府上下都被吩咐过,知晓他们这行人的身份不同凡响,何况只是去见海棠的小小要求,小女使自然是欣喜同意了,带她们去见海棠。 能做管家娘子,自然是有本事在身上的。海棠正在看账本,小女使得了赏钱,开开心心地走了。 海棠看到她们俩,不无疑惑,起身迎接,不卑不亢,“两位娘子找我?可是有哪里不舒心的?” 姜浮笑道:“怎么会呢,贵府行事妥帖,无一处不好。” 海棠脸上有了笑容:“那娘子是?” 姜浮道:“想来和你说几句话,不行吗?” 海棠眸子微垂,再抬起来时候,已经是满眼笑意:“荣幸之至。” 姜浮苏嫦落座,海棠亲自倒了茶。 姜浮道:“前日,阿兄撞鬼之后,一直心中惶惶,我便想着,要不然请几个道士,来做场法事也好。” 海棠敛去脸上神色,低头道:“我们家刺史,是最讨厌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的。伍娘子最好还是不要和他提起,恐怕会落得没脸呢。” 姜浮并不恼,脸上还是盈盈笑意,温和问道:“那海棠你呢?你怎么想,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海棠顿了一下,抬起头深深看了姜浮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这世间本来是没有鬼的,但人一做了亏心事,就有鬼了。” 姜浮笑容愈浓:“是吗?明明没有鬼,你却要装神弄鬼,难不成,是有谁做了什么亏心事,你要替她主持公道吗?” 海棠脸上丝毫不见惊慌之色,反而带着几分释然和解脱,“娘子是认为,府里闹鬼的事情都是我做的吗?” 姜浮笑着反问:“难道不是吗?你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想必所用之物,也都不是用完就扔的。只要我告诉刺史夫人,搜一搜你的房间,肯定会有些东西留下。可能是鱼线,也有可能是白色的裙衫,你说对吗?” 海棠还是笑着,两人之间全然没有剑拔弩张的氛围,她不像是被揭穿,倒好像是跟一个久违的好友叙旧,脸上显露出怀念的神色。 “的确是我。”她直接了当的承认,“可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给杜鹃一个公道罢了。” 她看了对面的姜浮一眼,笑容转淡,“哦我忘了,你也是千金小姐,和夫人是一类人。你们这样的贵女明珠,又怎么会把我们这样的贱婢当人看呢?” 尽管她心里明白,姜浮大可以直接把这件事告诉刺史和夫人,但姜浮没有。 第118章 辜负 她根本没给姜浮开口说话的机会, 继续道:“你们发现了,终于发现了。我做一切,不算白费。” 她站起来, 毫不避人, 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 风吹不散乌云, 海棠脸上的笑容却有着奇异的柔和。 “我和杜鹃,都是和夫人一起长大的。那时候夫人还不是夫人, 她说,我们名为主仆,但在她心里就是亲人。夫人没有别的姐妹, 说我们俩就是她的姐妹。” “她对我们俩真的很好, 我都要忘了,她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也不是牵了卖身契的下人。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真的就以为, 我们是姐妹。” “后来, 夫人嫁给了刺史, 我和杜鹃理所当然地陪嫁过来,我们俩都商量好了, 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陪着夫人。” 她的话突然停住, 有晶莹从眼角溢出来, 久久未言语, 姜浮放柔了声音催促:“那然后呢?” 海棠的手握紧, 语气也从怀念转为森然:“然后,然后杜鹃死了, 是夫人杀了她。” 姜浮之前从茗玉的口中,得知了杜鹃的死因,猜测道,难道是刺史夫人周凝,为了维护名声,私自处死了杜鹃吗? 按照陈律例,就算手中有卖身契,也不能随时处死仆人的。 “你做这一切,是想把你家夫人司送进大牢吗?” 海棠的脸色沉下来,“事已至此,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所做之事,只求我一个问心无愧而已。” 陈律规定,主人私杀奴仆者,处以流刑。若奴仆有罪,则处以徭役三年。 姜浮一时间犯了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海棠脸色沉下去,一言不发,姜浮怕事情败露,她要寻死,让苏嫦看着她,自己去寻刺史夫人。 刺史夫人周凝,还是初见那日病歪歪的模样,或许是因为鬼魂侵扰,她眼下一片乌青,看到姜浮勉强露出笑容来,“伍娘子,你怎么来了?” 姜浮开门见山和她说了海棠的所有事情,刺史夫人跌坐在椅子上,眼睛里流露出哀戚来。 她低下头,像是刚经历过风雨的花,被摧残得生机全无。 刺史夫人喃喃道:“原来是她,我早该想到的。”究竟是没想到,还是不愿意去想? “海棠终究是我的人,她装神弄鬼,吓到了几位贵客,求伍娘子不要告诉别人,我会处理好的。” 第225章 姜浮答应了,复又问道:“夫人打算怎么处理呢?” 刺史夫人沉默良久,方才道:“伍娘子不嫌麻烦,就和我一同去见她吧。” 姜浮当然不会嫌麻烦,刺史夫人也并未带其他女使,只和姜浮两人前去。 她的身子极孱弱,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喘上一喘,眉目间依稀可以看到往日的灼灼风姿,可如今脸上是与明艳面容极不相称的病色。 姜浮心里暗想,刺史夫人这病,是不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女使呢?海棠一口一个问心无愧,那有愧的岂不是刺史夫人了? 两人来到海棠面前,她还是那副冷硬模样,只见到刺史夫人的时候,眼珠子略微转一转,脸上一闪而过忧愁的神色。 反倒是刺史夫人沉不住气,刚见第一眼,就忍不住留下眼泪。她哀哀道:“你果然还是怪我,其实又何止是你呢,连我自己都从未原谅过自己……” 海棠看见她的眼泪,反而冷笑道:“夫人说笑了,我们这些下人,命如草芥,天生下贱,又怎么配夫人自责呢?” 刺史夫人被阴阳怪气了一番,并未生气,反而更加难过,泪流了满面。她捂住自己的心口:“我解释过许多遍,杜鹃之死,并不是我授意的,你还是不信吗?” 海棠咄咄逼人:“我信,我怎么敢不信?夫人说的话,我时时刻刻都牢记于心呢。事情都是我做的,该如何发落,悉听尊便。已经死了一个杜鹃,也不怕再死一个海棠。往日种种,都是我们痴心妄想了。有些话,夫人说的,我们却不能信:有些事情,夫人可以做,我们却不能当真。身为下贱,心比天高,本来就是我们自找的!” 刺史夫人还要再说什么,海棠却闭上了双眼,一副不愿多纠缠的模样,“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夫人随意处置吧,要把我送官还是发卖,还不是夫人一句话的事情吗?” 刺史夫人流泪良久,方道:“既然如此,这刺史府是留不下你了,你明日就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你既然恨我,我们就生生世世不要再见面了。” 说完这话,她不再去看其他人的脸色,跌跌撞撞离开了这里。 她身侧并无女使陪伴,精神恍惚,姜浮忙追了上去,怕人出个万一。 走至无人处,刺史夫人方忍不住痛苦起来,天空适时的飘洒起毛毛细雨。 她伏在石桌子上,头埋在臂膀里,肩膀耸动。姜浮也搞不明白,她们主仆三人是什么情况,明明是海棠做错了事,两人的身份却掉了个个,刺史夫人才是那个祈求原谅的人。 雨势有变大的趋势,姜浮忍不住开口劝道:“雨大了,夫人还是先去避雨吧。” 刺史夫人抬起头来,擦拭眼泪,虚弱一笑道:“实在不好意思,让娘子介绍了。娘子先去避雨吧,我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姜浮没挪步,她淋点儿雨没什么,刺史夫人身体不好,应该会受寒生病吧? 她再次劝说道:“夫人还是暂避吧。” 刺史夫人并不回应她的提议,痴痴望向朦胧中的雨景,“这件事情,全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海棠也不会做下错事。她得罪了人,理应我来陪不是。实在是对不住,我一会儿就去负荆请罪。” 姜浮忙到:“夫人说笑了,不必。”受伤的只有一个阿兄,她观着刺史夫人的神情,恐怕事后还有隐情。 刺史夫人笑得悲伤,似乎察觉了她心中所想:“一些陈年旧事,娘子如果无事,可以听听。” 海棠和杜鹃都是她的贴身女使,从小一起长大,杜鹃是家生子,活泼好动。海棠是外面买来的,她爹嫌弃她是个女儿,把她卖了给家里适龄的儿子娶妻。 周家家教严苛,礼法严的人家,父母兄弟都被框在规矩的条条框框里,亲情难免淡薄。 海棠和杜鹃在她的心里,比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有像是家人,她们一起长大通吃同住,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后来她嫁了人,海棠和杜鹃都陪嫁过来,她本来以为,她们三个会一直在一起。 夫君官居要职,性情温和,对她也很好,两人即使成婚五年,还未有子嗣,他也不会责难,可她等不及了。 没有子嗣,周凝终日惶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女子乘着轿子,要进门奉茶。 阿娘也给她出谋划策,见了不少名医,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涩的草药,可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 她心中更苦涩,那些大夫收了钱,却都说不出来她身体有什么问题,只是一碗又一碗的药汤下去,可怎么也没有效果。 直到后来,阿娘多方打听,把希望寄托于求神拜佛,城外的庙宇格外灵验,里面的圆业大师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是得道高僧。 周凝以为看到了希望,欣喜地去了,随行的还有杜鹃。虔诚的跪下烧香,和那僧人圆业谈话的时候,却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才惶然惊觉,所谓天神赐子的真相。 她仓皇逃回马车,可衣衫不整,神情惊惶,这怎么能瞒得了贴身女使杜鹃。 她本来就疑惑,为什么要和一个和尚谈那么久的话,因为周凝的娘亲也在,才按捺住疑惑。 第226章 大家都在这里,能出什么事情呢? 可等两人马车相见的时候,她才发现,并非如此。周凝慌乱的眼神,散乱的发髻,匆匆穿好的衣衫,无不昭示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杜鹃气冲冲要去找人算账,周凝哭着拦住了她,这要是让夫君知道了,她还怎么活呢? 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日子是自己的,总得接着活下去。还有阿娘,周凝摸不准,她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和圆业究竟是不是同谋。此时此刻她是个懦弱无比的人,恨不得将这件事情立马忘记。 失贞和阿娘的背叛,不知道哪个更让人难以接受。 幸好她并没有怀上那个僧人的孽种。她从小一路顺风顺水,不孕是她唯一的梦魇,此刻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 就算是一辈子没有孩子,就算是夫君要纳妾,她也不想去生养一个肮脏的孽种。 就算是没有孕子,她还是忍不住时常回忆起,噩梦般的那一天。 事情渐渐平静下去,阿娘还是照常一样,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那件事情。周凝松了一口气,时间如流水,鹅卵石只会被打磨得光滑。 她整日忧心忡忡,自然瞒不过聪明的海棠,不过海棠是自己人。周凝猜到她知晓了,也只惊慌了一瞬,海棠不会背叛她的。 可惜好景不长,她想息事宁人,那僧人却仿佛得了把柄,不断从她这索要钱财。 周凝没想理他,那天的事情,天知地知,圆业要是敢抖落出来,难道是不想活了吗? 圆业长相俊秀,笑得却十分阴险,说出了她的胸口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还笑着问她,那日丢下的里衣,可还想要回吗? 她无法,只能给了他几次钱,他却还不安分,裹了头巾遮住光头去嫖妓赌钱,在官兵带人将这还不上钱的赌徒捉住时,在他身上搜出了带着滕府印记的珠宝,还有……女子的里衣。 第119章 永别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候的场景, 夫君拿着珠宝和里衣——他认出来了,这珠宝是她的物件。 周凝不知道该怎么做,往日温和有礼的夫君此刻眼神里带了些怀疑, 她的首饰, 怎么会流落出来。 其实后来想想, 如果冷静下来, 会有更好的办法,丢了, 被偷了,赏人了,总能糊弄过去, 可她, 偏偏口不择言,选了代价最大的那个。 管首饰的是杜鹃,给她绣里衣的还是杜鹃,杜鹃成了最适宜背黑锅的人。 她颤抖着, 把事情推到了杜鹃身上, 责问她为何要偷盗首饰。 杜鹃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却还是跪下来顺着她的话,认了罪名。 一样惊讶的还有海棠。 她们都知道, 事情的真相如何。 周凝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候她们的神情。 后面的事情理所应该起来,和她所料一样, 圆业并不真的敢说出他□□官家女眷的事情, 顺水推舟唯唯诺诺应了。 周凝松了一口气, 如何处理无辜的杜鹃又成了一个难题。她知道杜鹃无辜, 只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才认下来罪名, 可夫君不知道。 滕新觉熟读经史,是个好人,但性格古板。她苦苦哀求许久,才松口不把杜鹃以叛主偷窃的罪名送官,但滕府是容不下这种人了。 无奈,只能把杜鹃送回娘家,她是家生子,和一家老小团聚也不错。等到事情平息后,再把她要回来,也不错。 她跟自己这么说,也跟杜鹃这么说,还和海棠这么说,只不过是一段小小的离别。 谁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杜鹃刚回家不到一旬,就没了声息。 这件事娘家还想瞒着她,一个月后她才知晓。因为那件事的缘故,她已经久不和娘家联系了,这次兴冲冲回家,却没料想,连杜鹃的尸体都没看到。 阿娘还骗她,说是杜鹃羞愧自杀的,周凝怎么会相信呢?这件事根本和杜鹃没有半点儿关系,她只是顶锅的。 许是被她吵闹得烦了,阿娘的脸色冷下来,心虚的笑容被恨铁不成钢的审视替代。 死的是杜鹃,阿娘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就是一个婢女吗?你也不想想,她要是活着,万一说漏了嘴怎么办?为娘这都是为了谁,你是我的女儿,我十月怀胎把你生出来,你却这么和我说话?我是囚犯吗?你读的书呢?学的仁义礼智呢?还是你现在是刺史夫人了,翅膀硬了,不把爷娘放在眼里了?” 周凝泪流了下去,怔怔看着眼前人,阿娘年纪大了,但因为保养得宜,根本看不出来年龄,鬓发乌黑,脸上光滑,寻不到沟壑。阿娘还是记忆里的阿娘,却又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看她冷静下来,阿娘以为她服软了,叹口气,眼中重新浮现出怜悯的神情,她走上前,摸了摸周凝的头发,“你现在到底还小,等再过几年就懂了。杜鹃虽然和你一起长大,但终究不过只是一个奴婢,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使买不到呢?杜鹃的妹妹也长大了,要不然这次你就带了她去吧,我看她比她姐姐稳重些。对了,你身边那个海棠,她是不是也知道这些事,不能留下祸害……” 第227章 雨明明不大,刺史夫人的脸上却都是水迹。她哽咽道:“我就是一个懦弱、背信弃义的无用之人,海棠说的没错,杜鹃就是我害死的。” 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姜浮想法复杂,“海棠还一直以为杜鹃是夫人下令处死的……” 刺史夫人道:“她不信我是应该的,连我自己都唾弃自己,是个卑鄙无耻心口不一的小人。”她转而祈求道:“海棠的事情,全由我承担,就放她走吧。这些年,我也有不少私房钱,明日她离开的时候,劳烦娘子替我转交给她吧。” 姜浮道:“夫人不道个别吗?” 刺史夫人苦笑道:“她估计是恨极了我,我也没有脸再见她。”她咳嗽了一声,“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恐怕活不了多少日子了。海棠的人生还长,希望她能拿着这些钱,忘记不愉快的事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脸上一片灰败,姜浮还是不忍心,“逝者已逝,夫人节哀。” 刺史夫人道:“娘子好心。” 告别了刺史夫人,姜浮和苏嫦回到院子里,谢闻和滕光意不知道又去哪儿了,只留下不便行走的姜渐和沉默寡言的赵登临。 屋内一片寂静,尴尬的情绪弥漫其中,幸好姜浮回来了。姜渐像是遇到了救星,不知道为何,他好像和赵登临天生的不对付。 他忙问道:“怎么样,你问出来什么了吗?扮鬼吓唬我们的人,是不是那个叫海棠的女使?” 姜浮叹口气道:“我已经和刺史夫人说过了,海棠毕竟是她们家的人,就让刺史夫人处理吧。” 姜渐冷哼道:“刺史夫人要是包庇自家女使怎么办?”他越想越气,“那我这一下,不是白摔了?” 姜浮笑道:“你不就扭一下脚吗?诉姐姐都说了,只是轻微扭伤,再过几日就好了。” 姜渐道:“呵呵。” 他本来就是胆子小,姜浮故意道:“她把阿兄吓成这个样子,的确是太过分了。” 姜渐听了,果然又要反驳:“胡说,谁说我害怕了?”四处转动的眼神出卖了他。 姜浮忍着笑,不太想把事情原委告诉姜渐和赵登临,他们俩毕竟是男子,知道了对刺史夫人不好。 可刺史夫人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姜浮不能确定,人大抵都有这个毛病,叙述得时候会尽量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海棠什么都不肯说,姜浮也无从判断,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第二天,她特意去送海棠,并把刺史夫人的东西交给她。 其余人都很莫名其妙,海棠是夫人的贴身女使,很得看重,怎么会突然要走? 刺史夫人还是给她留了体面,并未明说是因为什么把她赶走,众人都以为海棠是要回家嫁人。 面对着众人的好话,海棠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等到别人都走了,姜浮才把刺史夫人交代的东西交给她。 为什么让她来做这个中间人,姜浮昨夜也想过,大抵是怕海棠发怒,透露了这件事吧? 出乎意料,海棠听说了这是夫人给她的,什么都没说,大大方方的接过了。 倒是姜浮吃了一惊:“我还以为,你不会要她的东西?” 海棠冷笑道:“我是傻子吗?钱可是好东西,我凭什么不要?” 她连包袱都没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不得不说,她和刺史夫人,还是很心有灵犀的。 姜浮叹了口气,幽幽开口道:“杜鹃真是夫人下令处死的吗?” 海棠拿着包袱的手僵硬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又坚定起来。她抿了抿唇:“这还重要吗?于我而言,杜鹃被诬陷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定了。她背叛了我们,我们不再是朋友了。这些年来,除了装鬼吓人,我也算是尽职尽责,尽到做下人的本分了。辜负真心的人,就一辈子只能活在内疚与自责里,不配被原谅!” 她语气里有种疯狂的平静,这话如果被别人听了,说不定会疯狂嘲笑她。 海棠是周家用银子买回来的奴婢,杜鹃则是大奴婢生的小奴婢,这样的人,怎么配和小姐主子称朋道友呢? 真是痴心妄想,贻笑大方。 忠心,不是奴婢最该有的自觉吗?就算是主人要她死,不也应该笑着将头颅伸往铡刀之下。 奴婢算人吗?情同手足那些话,不过是上位者的谎言,居然真的有傻子会当真,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 姜浮反问道:“你如果想让刺史夫人处在愧疚和惊惶之中,为什么要来客房吓我们呢?” 海棠盯着她,很痛快地给她解惑:“我知晓了你们的身份,其中有国公府的世子,我想把事情闹大,让当年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让她名誉扫地。” 姜浮:“你离成功,就差一步了。” 海棠不再说什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扭头离开。 雨还是稀稀拉拉地下着,虽然不大,但只要一会儿,就会湿润人的衣衫和头发。 谢闻撑着伞来寻她,眉头皱了一下:“快走吧。”他语气里有几分埋怨,“这么大的人,下雨了都不知道打伞。” 第228章 姜浮笑了一下,挤进伞里面,“就这么一丁点儿雨,根本淋不湿人嘛。” 四处无人,她笑着去捉他掩在衣袖下的手。 谢闻吓了一跳,僵着手臂被她牵着,左手把伞面往她这边移了移,确保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下面。 “怎么了,姜娘子不嫌弃我了?” 他语气酸溜溜得很,姜浮笑道:“我又没说你手长得丑。” 她握住他的手举起来,五指纤长,骨节分明,上面有薄茧,很适合把玩的一双手。 谢闻耳根子又红了,很想说姜浮光天化日的,这是说得什么浑话。但他还是忍住了,万一姜浮又心情不好了,一并连他的手也觉得难看了,那该如何是好。 姜浮:“你今日怎么没出去?” 谢闻道:“我只不过是顺便来看看,哪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姜浮笑道:“你是顺便来看看,估计底下的那些人可要忙坏了。” 谢闻:“我这是微服,他们又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一个无实权的世子,何必花大力气糊弄我?” 姜浮想想也是,遂点点头。 谢闻道:“这次是因为滕刺史是滕国公府的人,早年与我有过几面之缘,不得不表明身份,等到之后几城,我们就不必如此了,照旧按照之前计划,扮做过路商人。” 姜浮:“我们是要走了吗?” 谢闻道:“没错,正是多雨时节,一时半会儿这雨也停不下来,总不能在这耗上一个月。你阿兄的腿,就让他先坐马车吧。”他脸上笑意愈浓:“你要是不愿意和他共乘,和我一起骑马好不好?明日我们离开越州,今天先去马市,给你买一匹漂亮的马。” 姜浮道:“阿兄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为什么要怕他?” 谢闻沉默了一下,他总感觉,姜渐现在对所有人都是无差别攻击。 姜浮忍不住笑:“阿兄天天自诩忠臣良人,可对你这个储君,都敢使脸色。” 谢闻道:“……谁让我理亏呢,拐了他的妹妹回家,就算多受几个白眼,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姜浮道:“哎呀,你几时学得这些甜言蜜语?” 雨中桃花灼灼,谢闻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姜浮红了脸,笑骂一句,“好不知羞。” 第120章 盛会 拜别滕刺史, 一行人离了越州,一路往江南方向行去。阴雨绵绵不绝,幸好并未阻碍道路, 一边走一边看, 直到了半月, 终于到了此地之行的目的地, 密州城。 江南富庶看密州,这是有名的鱼米之乡, 此外,气候适宜,适合种植桑田, 大陈三分之二的丝绸, 都是密州产的。 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界,却在每年春天的时候,有洪水的风险。 因为雨水太盛,奏水流到江南, 鹤在玉京城时候的平静完全不同, 带了几分不属于水乡的凶悍气焰。 朝廷年年拨下钱粮, 却总于路上被劫,钦差下巡, 也并未捉到真凶。这次宋国舅贪腐的事情闹出来,今上虽然不想让宋家亡, 但同时也不想让贪官污吏横行。 今年雨水倒没有往年那般夸张, 不过钱粮已经拨下来, 堤坝还是要修建的。 再过一段时间, 就要是农忙了,现在正好是修建堤坝的大好时机。 密城刺史张宁威, 刚过而立之年,密城是经济繁华的上州,能担任从三品的官职,很有几分本领。 守城门的官兵核对了过所,利落放行,几人或乘马或坐车,进了密州城来。 密州商业发达,坊市的分隔也不太明显,除了划分的市场,居民区也有不少店铺。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多日来笼罩在城市上空的乌云一扫而空,明媚春光照耀在人们脸上,催放出灿烂的笑。 春日融融,春景熙熙,杏花疏影,杨柳新晴。 街头巷尾叫卖声络绎不绝,姜浮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江南风光。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这里就是那个别人口中的江南呢?都说江南人杰地灵,数不清的风流才子和绝代佳人还没有看到,先发现了道路两旁的路人,看向他们的眼神不怎么友善。 姜浮心中奇怪,大路上也有不少女子相携而行,甚至为了方便,还露出了一截雪白如藕的手臂,这比玉京城的女子还要开放许多。那为什么会引起这许多人的注意呢? 姜浮重新审视了一下几人的穿着,并未发现不妥之处。除了滕光意穿得格外骚包些,其余几人都是一副平民打扮,身上连绫罗丝绸都无,扔进人群里,一时半会都分不出来。 姜渐也发现了,牵着马快步走到谢闻身后,“这些人眼神不太对劲……” 谢闻微点头,路上其余百姓看他们的眼神着实有些奇怪,打量中带着几分不屑和好奇。 难道是密州城的百姓们排外吗?也不对,他们连交流也无,怎么会知道她们是外地人。 既然来到了密州还是先巡个地方住下吧。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寻了一家上等客栈。吃一亏长一智,该不低调的时候还是别低调了吧。 选的这家客栈名叫福满楼,是密州城数得上名号的客栈。 第229章 小二是个长相讨喜的青年,一见到客人就笑着上前,“几位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店?” 谢闻道:“住店。” 小二便伸着脖子往后面看了看:“可巧,咱们这还剩下四间上房,您这边看呢?” 他们一共有六个人,只剩四间房,谢闻道:“那算了,我们这有六个人,换一家。” 滕光意得了他的吩咐,牵马要走。 小二忙道:“郎君且慢,您要去别的地方,可能连一间房都没有了呢。不是小的诳人,几位还是留下来吧。” 滕光意止住了动作,回头问道:“这是为何?” 小二道:“稀奇,几位居然不知道咱们这密州城要发生大事了。” 滕光意笑道:“小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是做生意的商人,这一趟是送着家中女眷回娘家,真不知道你们这儿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凑了过去,笑问道:“到底是什么大事?快跟我们说说,我们兄弟之人,也想凑个热闹呢。” 小二看了看后面的马车,两个娘子也正看着他,都是少有的美人,不过嘛省略号 他嘿嘿一笑,示意滕光意和谢闻上前,压低声音道,“郎君带着女眷,怕是不方便,可以找个借口,在密州停留几天。” 滕光意好奇更甚:“到底是什么大事,还带着女眷不方便?不过我们本来仰慕江南繁华,就要在贵宝地多呆几日。” 小二笑得真心实意:“那感情好,我悄悄告诉郎君,咱们密州并周围的几个州,正要举行花魁选美呢。就在离这不远的章台院。到那晚,不光是达官贵人和富商,就算是平民百姓都可以去呢。” 滕光意讶然道:“那还真是盛况,我们肯定要去看个热闹了。” 谢闻沉默片刻,方问道:“你刚才说是晚上举行,宵禁之时,怎好随意出走呢?” 小二赔笑道:“郎君有所不知了,这场盛会,可是在官服报备过得,到那天,开放宵禁,居民都可自由出入呢。” 话说完,他眼珠子转了转,问道:“几位是留下还是……?” 谢闻道:“留下。” 小二欢天喜地地应了,唤来专门的马夫牵马,又喜笑颜开地引他们上楼。 他能在福满楼这种地方当小二,肯定也是有几分见识的,这几人虽然穿着不显,但看腰间挂的玉佩,绝非凡品。他料想得没错,趁着这次花魁盛会,福满楼价格翻了好几倍,许多人来了问问就走,这几位却连价都没还就同意了,可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吗? 小二年岁不大,却自诩见多识广,这种低调的富豪他见过不少,也能理解,行走在外随便露富可不是好事。 六个人一共四间房,怎么分配就成了问题,一番商讨之后决定,谢闻一间,不能和别人同睡的滕光意自己一间,姜浮和苏嫦一间,剩下的姜渐和赵登临就只能睡一间了。 幸好这里的床铺宽敞,和滕刺史府的客房相比,几乎大了一倍。只能说,不愧是密州城数一数二的客栈。 除了床榻宽敞之外,摆设无一不精美。博古架上摆放的白瓷花瓶,一看就是上品货色,床上支着的的帐子,是本地最富盛名的流云锦,一看就价格不菲,连桌子上摆放的茶壶,里面泡的茶叶都是极好的雪前茶。 众人基本上没带什么行李,收拾起来也简单得很。 姜浮的身体适应了马车的颠簸,已经不再是初时那副疲倦的样子了,她收拾好东西,就想出去逛一逛。 姜渐忙跳出来:“你想去哪儿逛?我和你一起去!” 他话音刚落,滕光意就一把把他揪到自己身边,顺势搂住姜渐的脖子,把他挟制住了,笑嘻嘻道:“你想逛,我陪你去啊!” 谢闻低笑,摇头道:“天色不早了,马上要到宵禁了,还是明日再去吧。” 姜浮想想也是,反正他们还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日子,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想起初来乍到时,那小二鬼鬼祟祟的动作,开口问道:“那小二不是说,密州城要发生大事吗?要发生什么大事,不能让我们听到,只能跟你们单独说?” 谢闻微窘,不敢看姜浮怀疑的脸色,测过脸去,轻轻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滕光意笑道:“阿浮不要再问了,这种事情,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不知道为好。” 她漂亮的脸上带着那种暧昧不怀好意的笑,如果说之前还是怀疑,那现在姜浮几乎可以确定了,他们肯定在说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知道阿兄有没有听到,她转头询问道:“阿兄,刚才那小二说的事情,你有听到吗?” 姜渐刚收拾完东西,准备下楼吃晚饭。之前他揪觉得,跟赵登临有种天生的不对付,现在这种感觉尤其强烈。虽然细细数来,他之前和赵登临先前不认识,认识了也并没有说几句话,但人的气场,就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一面对赵登临,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所以早早收拾好东西就下楼,听到姜浮问话,他愣了一下:“小二说了什么?” 那就是不知道了,几人来到桌子前,姜浮冲那小二招手,既然这两人不告诉她,她就自己问好了。 第230章 谢闻察觉到她的意思,忙道:“等回去,我跟你说。” 小二已经跑了过来,笑容仿佛是面具焊在了脸上,“几位是要?” 谢闻忙抢答道:“点菜。初来乍到,不知本地有何佳肴,劳烦你推荐几道。” 小二笑道:“那您可真是问对人了,小的厨艺一般,但可是出了名的会吃。满密州城的人也都知道,若论厨艺,哪家的厨子也越不过我们家的去。小的推荐您的第一道,就是我们家的招牌菜,名叫雪婴儿。只要吃过的,是没人不想吃第二遭的。” 姜浮好奇道:“‘雪婴儿’?这菜的名字可古怪,是怎么做的?” 小二笑答道:“是用田鸡剥皮去了内脏,再裹上精豆粉,煎炸成的。” 姜渐脸上神色一变:“田鸡,这能吃吗?”他想想那可怖样子,只觉得汗毛倒数,虽说前世饥饿之时,连老鼠都吃过,但那玩意儿,只是为了活着不得不忍着恶心,捏着鼻子舌头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尝到了恶心的味道,身体先做出反应,全部吐出来。 田鸡和老鼠在他眼里,都是差不多的东西,现在又没有沦落到之前的境地,有鸡鸭鱼肉可以选择,为什么还要吃那肮脏东西,他大为不解。 姜浮对此却很感兴趣:“好,就要这个。”牛羊鸡鸭寻常等肉食,她自然是吃过,再珍贵些的鹿肉,也尝过不少。这田鸡倒是还没有尝过呢,到底是什么滋味,姜浮很感兴趣。 第121章 花魁 又听从小二的建议, 点了几个菜,光明虾炙、八仙盘、仙人脔、遍地锦装鳖等等。 福满楼不愧是大酒楼,价钱在这儿摆着, 连稻米饭都格外别出心裁, 不是寻常白色的大米, 反而是粉红色。 小二估计能拿不少提成, 笑容真情实感起来,乐呵着介绍:“这是桃花饭, 用新鲜的桃花染色的。” “雪婴儿”一端上来,姜浮就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通体雪白。她尝试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 送到嘴里, 鲜嫩得很,别有一番风味。 其余几人也都试了,都说好吃,只有姜渐, 死活不肯伸出筷子, 还要把盘子一起端远一点儿。 等小二上完了菜, 姜浮吃得差不多,停下筷子, 忍不住又把话题往下午投宿的引。 她左边坐的是姜渐,右边坐的是苏嫦, 知晓真相的滕光意和谢闻, 都隔了人。 姜浮自己想知道, 偏偏要挑着姜渐:“阿兄, 你就不好奇,今天下午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吗?” 姜渐放下筷子, 他是绝对不会在吃饭时候同人说话的,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好好奇的?不是说了,一会儿就告诉你吗?” 姜浮听了,不大乐意。苏嫦吃好了,放下碗筷,冲她笑了笑,“他们不告诉你,你求求我,我告诉你。” 姜浮愣了一下,不太相信苏嫦的话。当时苏嫦和她明明都在马车上,和小二他们还隔着一段距离呢。 她犹豫道:“你该不会是故意骗我吧?” 苏嫦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说话,就不算骗。 姜浮没再纠结,反正不过是嘴皮子一碰的功夫,她软声道:“苏姐姐,你就告诉我吧,我好想知道,他们几个到底藏了什么坏主意。” 滕光意根本没当一回事,谢闻却想起临行前的那晚,颇有几分紧张地打断,“等回房,我就告诉你。” 苏嫦已经笑着开口:“小二说,这几日密州城要举行花魁盛会,劝说他们瞒着女眷,都要去参看呢。” 姜浮听了,眉头皱起来:“花魁盛会?”是她想象的那种吗? 她的目光从谢闻和滕光意脸上扫过去,谢闻慌忙解释道:“我没有要去看。” 苏嫦笑道:“他们没同意。” 谢闻有点不可置信,这段时间的相处,苏嫦可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果然,下半句出来了,“不过也没拒绝。” 姜浮还没说什么,姜渐狠狠一摔饭碗,幸好她们不是在大堂,而是包了一个雅间,要不然,就他这动静,估计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姜渐怒气冲冲:“滕光意,你也太过分了吧,大陈律例可是明明白白的写着,官员禁止嫖妓,你还要带着殿下一起去看什么花魁大选?” 再世为人,他改变了许多,但永远不会变的,就是对待妓院赌坊的态度,这都是蚂蝗一样会吸血的东西,钱财还是小事,人的内里要是被影响,就整个人都完了。 是以,情绪一激动,连“殿下”都冒出来了,姜浮怕他的声音传出房间,忙提醒道:“小声些,别让别人听到了。” 滕光意有些讪讪,他本意是觉得,就算是偶尔去一次,也不算什么大事。虽然他还没去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不是什么龌龊事,可姜渐这么一副极其不屑的模样,倒让他有了些许不好意思,“我可没说要去,姜重明你怎么能诬陷人呢?” 姜渐冷笑道:“就算你没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滕光意摸了摸鼻子,别扭地转移话题,“苏娘子,你怎么知道的?” 小二刻意压低声音,她和姜浮都距离甚远,应该听不真切才是。 第231章 苏嫦微笑道:“我天生如此,耳朵比其他人要好些。” 滕光意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谢闻很是担忧,怕姜浮生气瞒着她这种事,他不知道的是,姜浮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件事了。 她只望着空了的碗筷,心里回想着苏嫦的话,她说她天生就比其他人听力好,距离那么远,都能听到和小二的对话,那在越州的时候,海棠装鬼的时候,她就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苏嫦这个人,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等到饭量最大的赵登临吃完,众人才一起回房。 谢闻有心和姜浮说几句话,但姜渐看得太紧,只能无奈地各回各房。 她们刚走出门外,另一个伙计就迎了上来,热切地询问可要准备热水,谢闻应允了。 伙计看到苏嫦的时候,眼神却不一般,几乎要瞪了出来。姜浮就有点不高兴,觉得眼前这伙计年纪虽小,居然是个十足的色胚,哪有这样盯着娘子看的? 她不满道:“看够了吗?” 年轻伙计回过神来,点头哈腰道歉,“实在对不住,这位娘子长得颇像一个人,小的一时惊讶,才多看了一眼,实在对不住,扰了娘子。” 姜浮看他道歉的迅速,态度算得上诚恳,也懒得同他计较,没说什么,反倒是苏嫦,盯着那伙计多看了一会儿。 她们走到三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吃饭的雅间,三楼往上就是客房了,正走到拐角处,苏嫦不妨和来人撞了个正着。 苏嫦动作快速,反应灵敏,很轻松地躲了过去。 迎面走来那女人,穿着雪青色衣裙,步履匆匆,脸上还带着怒色。 苏嫦闪避及时,她却没有这么好的身手,猝不及防摔了一下,还是旁边的女使慌忙之间伸出手来,使了一下力,没让她摔得更惨。 女使忙道:“娘子,没事吧?” 女人低声道:“没事。”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苏嫦楚楚动人的脸,漆黑的眸子里显示愕然,然后愤怒的火苗燃烧起来,火势逐渐变大。她抬起自己的手,似乎想向苏嫦脸上招呼,“你这个下贱的狐狸精……” 苏嫦没有可能被她打到,轻松用手握住这个女人高高挥起来的手腕,脸上笑意未改:“你我素不相识,这是做什么呢?” 目睹这一切的姜浮瞠目结舌,尤其是那蛮横不讲理的女人,总觉得似曾相识。 这里的动静把谢闻他们也吸引了过来,那女人冷笑一声,说出来的话却更加不堪:“好啊,你个小娼妇,勾了一个男人还不够,还要勾这么一群是不是?我今天就要把你这身皮子挠花,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 滕光意突然就被骂成了野男人,他忍不住道:“这位娘子,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的,怎么一上来就骂人呢?” 苏嫦放手,女人得了自由,双手叉着腰,更加肆意辱骂起来,活像个烧开了水的茶壶。 “老娘骂的就是你!你们这群黑心肝的烂人,天天只想着和妓女鬼混,一□□夫□□,也不怕得了花柳病……” 她骂了一通,滕光意无缘无故被骂了一顿,心头也起了怒火,“你是疯了吧?” 旁边的女使怕自家主子吃亏,忙上来陪着笑脸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家娘子情绪不好,请您别计较。” 滕光意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就算得了道歉心里也很不爽,冷声道:“心里不舒坦就回家去,谁都是她随意发泄怒火的对象吗?” 说完这话他想走,女人气得发抖,反手先给了自家女使一个巴掌:“你这个小贱人,谁要你出来胡说八道的?你是不是也跟那伙子□□一样,早盼着我死好自立门户去了?” 女使捂着脸,直说冤枉。 苏嫦喜欢看戏没错,但这场闹剧和泼妇骂街没什么区别,欣赏性为零,她不怎么感兴趣,趁主仆两人闹起来的功夫,侧身就想过去。 她还没溜走,那女人却已经发现了,捉着她的胳膊不放,骂得很难听:“你这个婊子,想要跑哪里去?” 姜浮这时候,才终于确定,眼前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就是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她震惊又难堪地开口试探:“是褚满绿姐姐吗?” 女人听了,第一反应就是“狐狸精”又要脱口而出,看到姜浮的脸有片刻恍惚,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这才和姜浮心里的那个影像重合起来。 “你是……姜家的娘子?” 姜浮点点头道:“褚姐姐,这位是和我们一起从玉京城来的,之前从未到过密州,你应该是认错了人。” 褚满绿看了看姜浮,又看了看皱着眉头的苏嫦,两相权益,终于松开了手,“从玉京城来的?” 她其实长相很美,但就算再美的人污言秽语,美感也会被大大削弱。 姜浮点点头:“没错,我们都是从玉京城来的。” 褚满绿这才有些讪讪,眉宇间染上了尴尬之色,“实在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她又打量了苏嫦一圈,“这位娘子,实在是和那小贱人长得一模一样。” 第232章 姜浮无奈道:“她真是和我们一起从玉京城来的,并非姐姐口中的那个人。” 褚满绿忙道:“我信的。”姜浮又没有什么骗她的理由,“你怎么来密州了?” 姜浮道:“这儿不好说……” 褚满绿才恍然大悟道:“是的是的,这儿人多眼杂的,你我多年未见,到我屋里叙叙旧如何?” 姜浮有些犹豫:“也可,”她的目光看向苏嫦,“苏姐姐同我一起吧。” 褚满绿眼神一黯,没说什么。 滕光意不可置信地扫了一眼:“阿浮,你真的认识她吗?这女人怎么看怎么疯癫,你还是小心些,万一突然发起疯来伤了你可怎么办?” 他为人一向圆滑,信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处事原则,能让他说出来这种话,可见是对褚满绿厌恶至极了。 第122章 错误 褚满绿刚明媚几分的脸色又阴沉下去, 姜浮忙道:“无事的,滕大哥你就别管了,若是阿兄问起来, 你就帮我替她说明吧。” 阿兄?褚满绿的眼珠子转了一下。 滕光意只能道:“好吧, 那你们小心点。” 于是乎姜浮苏嫦并主仆两人一起, 来到褚满绿的房间。 进屋她先大致扫了一番, 这间客栈都是同样的布置,和她们住的那间看起来差不多。 褚满绿亲自倒了茶, 赔罪道:“实在对不住,刚才是我看走了眼,在外面就给这位娘子好大的难堪。” 苏嫦喝了口茶, 笑意仿佛发自内心, “无碍,说开了就好。” 她这一笑,仿佛冰雪笑容,灼灼桃花盛开之景, 就连褚满绿, 也看呆了一瞬。 褚满绿喃喃道:“像, 实在是太像了……” 姜浮想起刚进城时,百姓看她们的奇怪眼神, 还有刚才那个伙计,也是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苏嫦, 莫非, 苏嫦真的和谁长得像到了这种地步? 她有点怀疑, 苏嫦的美貌, 可以说是倾国之姿,真的会有可以比拟的第二个人吗? 她顺势问道:“褚姐姐说苏嫦姐姐像的这个人, 究竟是谁呢?为何要对她如此怨恨呢?” 褚满绿冷笑一声,眼睛里怨毒的光渐渐冒出来,“妹妹你这样金贵的人,就不要听那些下流事了。”她虽不在玉京城好久,但太子的婚事可不是什么秘密。褚满绿的夫君正是隔壁州城的官员,这些事情也是有关注的。 昔日领居家的妹妹已经站上她只能仰望的高度,褚满绿心里微妙,但更多的还是高兴,希望能搭上这艘大船。 她转移话题:“你刚才说,六郎也在,莫非是因为公务?我可听说了,你们兄妹现在可不得了,你阿兄是太子亲信,你是今上亲赐的太子妃。满门荣耀,可不要忘了姐姐呀。” 姜浮蹙眉,褚满绿的变化也太大了。她只能强笑道:“姐姐说笑了。”她望了苏嫦一眼,对方还是带着笑,奇怪,苏嫦可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 姜浮按捺下心中古怪,继续和褚满绿周旋:“说实话,自从我们来了密州,有不少人都一直盯着苏嫦,若不是褚姐姐你,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还请姐姐告知,到底像的那个人是谁,要不然,恐怕还会遇到许多麻烦。” 褚满绿想了有理,方低声道:“还请苏娘子见谅,我接下来所说,并非有意冒犯。” 苏嫦笑道:“我知晓。” 褚满绿方才继续道:“两位应该也看到了,密州现在有不少外地游人,他们来这的目的,是因为几日后的花魁盛会,江南几州花魁皆聚集在这里,要选出什么所谓的江南第一美人,而此次人气最高的花魁,名叫翩翩。我曾经乔装打扮去看过,她简直和苏娘子长得是一模一样。” 姜浮不太相信:“这世间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褚满绿叹道:“所以我刚才才认错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那个狐狸精的面容。” 姜浮暗忖,褚满绿比她要大上七八岁,是早已经嫁了人的。褚家也是名门望族,只不过褚满绿父亲早几年没了,她也并无直系亲属,最近的也都隔了好几代。 还记得,褚满绿嫁的,是她的青梅竹马,名叫张言青。两人自小的娃娃亲,又一起长大,一时流传为金童玉女的佳话。 但现在,褚满绿却一口一个狐狸精,估计是夫妻生活出现了裂横,十有八九是,张言青迷恋上了这个名叫翩翩的花魁娘子。 她不想让故人难堪,褚满绿却不在意地模样,跟她倒起了苦水:“阿浮你不知道,这个翩翩,绝对是狐狸精转世。你姐夫你也认识,多么老实的人,只见了她一眼,三魂七魄都没了一半。这些人又搞出来个什么花魁盛会,说是有为这些婊子赎身的机会。我那色迷了心窍的冤家,就变卖了所有家财,要把这个狐狸精买回家。也不知道她是哪里修炼来的手段,怎么就能让男人死心塌地!”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那个翩翩的模样。 姜浮心里一阵叹息,褚满绿性情大变,张言青应该占了很大功劳。他居然能做出倾尽所有为妓子赎身,根本没考虑过妻子要如何。 可即便是这样,褚满绿也只是恨那个叫翩翩的花魁。 姜浮觉得和她没什么话说,记忆里的幻影已经破灭,匆匆寻了个借口道别。 第233章 褚满绿似乎还想和她说什么,但终究忍住了,起身送她。 姜浮站起身来,一面在和褚满绿寒暄,余光却看到,苏嫦的手揭开了茶壶盖,又飞快地盖上。 苏嫦究竟做了什么她没看到,但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看向苏嫦,苏嫦面不改色,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姜浮强自镇定道:“姐姐这里的茶真不错,和我屋里的好像不同,能不能让我带回去?” 苏嫦挑眉。 褚满绿惊讶了片刻,忙要卖她这个好:“你我之间,这算什么?只管拿去就是了,我呆会儿再叫小二重新上一壶就是了。” 姜浮笑道:“多谢。”怕苏嫦再下手,一手拉着她一手抱着茶壶,忙不迭地走出褚满绿的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门,把茶壶放在桌子上,揭开盖看了看,里面颜色一点儿未变,又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只有清冽茶香。 苏嫦仿佛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姜浮几乎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了,或许苏嫦并没有做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这里放了什么?” 苏嫦微笑道:“一些毒药而已,放心,顷刻毙命,不会查出来我们的。” 姜浮吞了口口水:“你说真的?” 苏嫦凝神看着她片刻,姜浮慌得不得了,不会要杀她灭口吧? 苏嫦方才笑出声来,施施然道:“骗你的,只是一些拉肚子的泻药而已。她惹了我,我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她。” 姜浮松了一口气,打开窗户看了看,楼下并未有人。这会子,正是饭点儿,人应该都在二楼雅间和大堂。 客栈住满了人,还都是有钱的贵客,伙计们便有些忙不过来,所以刚才在走廊发声争吵,客栈的活计们也没有赶过来做和事佬。 姜浮把茶壶里的水连着茶叶倒了个干净,不是要命的毒药就好。 然后复把茶壶放回桌子上,对于苏嫦三番两次的捉弄,她有些生气:“你又骗我玩儿!” 苏嫦笑问:“什么叫又?我之前有骗过你吗?” 姜浮义愤填膺指责:“之前在越州刺史府,你是不是听到了海棠在外的布置?” 苏嫦道:“哦,可能是我不记得了吧。” 她这话说得敷衍十足,姜浮压制着情绪还是忍不住生气:“你看,这次你还是骗我。” 苏嫦做作地表演出惊惶:“那娘子要怎么处置我呢?” 姜浮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她能怎么处置苏嫦?这里不是玉京城,如果和阿兄告状,十有八九他只会说自己无理取闹。 她闷闷道:“我哪里能处置你呢?” 苏嫦只是笑。 好在姜浮本身也是个喜欢捉弄别人的人,被别人捉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很快想开。 苏嫦好像也并没有伤害她,她只能生一会儿闷气,就原谅她。 头上发髻已经拆开,柔顺的黑发披落了满背,姜浮抱着膝盖,静静地在床上发呆。 苏嫦凑到了她跟前,忍不住捏捏她的脸:“怎么了,还生气呢?” 姜浮“哼”了一声,转过脸去避开她的手。 苏嫦偏不如她的意,又捏了一下。 姜浮打也打不过,真是没脾气了,只能道:“我没生气……”她垂下了头,“只是有些难过。” 苏嫦道:“难过?难过什么?” 姜浮叹了口气,世事如春梦,人情似秋云。她记忆里的褚满绿,是美丽温柔的神仙姐姐。 没想到多年以后再见,她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那个说话轻声细语的神仙姐姐,已经变成了一口一个“狐狸精”“小娼妇”的妇人,昔日的美好善良恍惚成了她一个人的梦。 而再见到她的这一刻,梦就已经碎了。 苏嫦听了她的童年回忆,没什么感想。她大概是个很没同理心的人,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都过去那么远的事情?又何必再去想呢?” 姜浮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她继续问道:“苏姐姐家里有其余姐妹吗?” 从褚满绿和其他人的言行中,这花魁娘子翩翩,恐怕真的和苏嫦十分相似。可苏嫦是前燕公主……燕国就算灭亡了,皇室中人也全部被俘,按理来说,苏嫦的姐妹,不应该流落在外呀。 苏嫦思索片刻:“除了玉京那些,倒还真有一个。我阿娘生产的时候,是一胎双生,我应该有个被视为不祥的妹妹。” 姜浮怪道:“不祥?双生子不应该是祥瑞吗?” 苏嫦笑道:“当时阿娘生下我之后就力气耗尽,几乎丢了命。燕皇因此厌恶她,更有道士批命,说我的这个妹妹,天生是个灾星,会克死父母,阻断国运。所以我们俩虽然一母同胞,出生时间也相差无几,但不在一起长大。她刚生下来就被扔到山外的尼姑庵里,消除罪孽。” 姜浮讶异:“这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你阿耶真狠心。” 苏嫦巧笑倩兮:“其实狠心的又何止是我阿耶呢?他们这些男人,心都是狠的,以无毒不丈夫为荣,却又唾骂女人最毒妇人心。你说对不对?” 她的声音柔和妩媚,却有种动人心魄的力量,仿佛是妖精的蛊惑。姜浮道:“不全对。就像刚才,褚满绿对你无礼,你骂回去打回去,甚至下点儿泻药这种小手段,都是可以的。但要因为口舌之争,就要了她的性命,这是万万不行的。” 第234章 苏嫦哈哈大笑道:“她这样的糊涂人,丈夫要卷走家财去赎一个妓女,她却对那个妓女喊打喊杀,还把丈夫当成个不得了的宝贝。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也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 姜浮摇摇头:“你说得不对,这也不能全怪她。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的,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女子却要贤良有容忍之心,褚姐姐从小耳朵里听得是这样的话,眼睛里看得是这样的事情,难免耳濡目染,受到影响。你我清醒些,能知道这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也不该嘲笑她蒙在鼓里。” 苏嫦勾唇笑道:“是吗?” 虽然天真得有些愚蠢,但也不失可爱。 第123章 姐妹 姜浮认真道:“当然。” 就算褚满绿知道这是丈夫张言青的错误, 又能如何呢?她父母都没了,连个能做主的长辈都没有,和离这种大事, 族中人大概率会为了名声好听劝她息事宁人, 这世间又有几个阿兄这样的愣头青呢? 不能和离, 被休也要男方写下休书, 现如今二嫁虽不是什么罕见事,但褚满绿要想嫁得好, 恐怕是不能了。 说到底还是父母双亡,家中无人,她和丈夫又是少年夫妻, 感情当然更要深厚, 往日浓情蜜意,今朝愤懑以对,她选择自欺欺人,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说到底,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罢了。 姜浮突发奇想, 如果这次没遇见褚满绿就好了, 她还会是那个记忆力温柔美丽的神仙姐姐。 看见她如今过得不好,姜浮心里也有些难受。如果她真的要和离, 姜浮觉得自己还能帮她一把,但是她又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算了, 爱莫能助, 她又不能把张言青变了的心, 再重新栓回褚满绿身上。 伤春悲秋一番感叹后, 姜浮重新把目光放回苏嫦身上。她以前就知道,苏嫦并非善类, 但没想到,能坏得这么理直气壮。 姜浮怀疑:“那次在客栈,你也是?” 苏嫦道:“没错,那几个小喽啰,随便就能解决掉。” 姜浮气急:“那你为什么不动手,还要我跑那么远的路?”那几天她的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苏嫦微笑道:“我这不是怕杀人的时候他们死得太难看,血溅出来吓到你吗?” 姜浮不相信她的说辞。 苏嫦道:“多锻炼不是好事吗?你还比我小几岁,但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天天只知道躺着,让你多动动是应该的。” 姜浮翻了个白眼,她就喜欢躺着不行吗?她质问道:“那你的武功很厉害吗?” 苏嫦:“还行吧。” 姜浮:“还行是什么意思?” 苏嫦举了个例子:“就你那个小相好,我想杀他轻而易举。” 姜浮一脸疑问:“你想杀他?为什么,因为灭国之仇吗……” 这次轮到苏嫦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只是拿他举个例子而已。他武功还凑合,但杀人的本领可是一窍不通。” 姜浮“哦”了一声,没再质疑。苏嫦这个人,不能用常理去看,无论是公主的尊荣还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她都不在乎。亡国之恨对她来说,可能真是不足一提的小事。 “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那个花魁?万一她真是你的妹妹呢?” 苏嫦平躺下来,语调都没什么变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姜浮早有预料她会这样回答,对待父皇和夫君,苏嫦都能弃之如敝履,别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妹妹了。 不过那位公主还真是可怜,自出生起,就没有享受过公主应有的待遇,亡国后沦落风尘,真是可怜。 姜浮忍不住想去看看这位可怜的花魁娘子,若是能拉一把,她当然愿意伸出手。 今天终于能上下都洗了个干净,卧在柔软的锦被里,姜浮只觉得浑身舒服。 苏嫦吹熄了蜡烛,室内陷入黑暗,密州城不比玉京,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外面却不断有声音传来。 离福满楼不远的章台院,是密州城最大的妓院,丝竹的声音幽幽传出来,偶尔夹杂着男人和女人的笑声,幸好姜浮入睡很轻松,没有滕光意那种听到一点别的声音就睡不好的毛病。 这段旅程,没少看着滕光意顶着两个黑眼圈。 次日清晨,因为早睡的缘故,姜浮醒得很早。 她最近都习惯早睡早起了。 果不其然,又看到滕光意打着哈欠,黑眼圈是越来越重,姜浮忍不住一笑。 其他人都精神尚好的模样,姜浮问道:“你们想从何处开始查呢?” 如今他们对外的身份是商人,估计也不好混进官衙。 谢闻道:“放心,密州城官衙之中,有检举的官员,我们只要去看看他所说的属实就行了。” 姜浮道:“是谁?”哦,原来是有内应。 谢闻道:“不是不告诉你,只怕说了,你也不认识。” 姜浮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认不认识呢?” 姜渐正好从后面冒出来,冷哼一声:“你认识,那人就是韩游之,现任密州城司仓参军。” 姜浮“咦”了一声,“居然是他,原来他外放到了此处,这可是真巧。” 谢闻问道:“阿浮认识他?” 姜渐抢话道:“就是姜渔的前未婚夫,她嫌的那个‘贫’。” 第235章 原来如此,谢闻悄悄松了一口气,“那倒是真的很巧。其实这个韩游之,人品才学俱佳,如果能嫁他,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姜浮笑道:“他人品才学再好,小鱼儿偏偏不喜欢他,那能怎么办呢?” 谢闻沉默不语,姜渐冷哼道:“哪家娶了她,才是真的倒了八辈子的霉。照她这么下去,恐怕要在家里呆一辈子。” 滕光意听到了关于姜渔的事情,忙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跳了出来,“别呀,还有我呢。实在不行,看在你我生死莫逆之交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把她娶回家把。” 姜渐呵呵冷笑两声,“你少做梦了,她嫁不出去也看不上你。” 姜浮道:“小鱼儿不想嫁人,阿兄你不是也不想娶吗?怎么总拿这个说事。” 姜渐道:“那能一样吗?我是男人,不娶反而清静。” 姜浮道:“女人不嫁不也很清静吗?” 姜渐望向谢闻道:“你听见了吧?她亲口说的,她不想嫁你。” 姜浮无语道:“移花接木,好不要脸。” 谢闻道:“好了,我和你阿兄他们先出去一趟。阿浮如果无聊,就和苏娘子先去逛逛,或者等我下午回来,同你一起。” 姜浮点头。 趁别人都下楼梯了,谢闻停在房间门口,偷偷从怀里伸出来一支双蝶簪,往她发髻上插,整理好了微微一笑,“太素了,这个我前几日看到的,不怎么值钱,可以带着。” 姜浮只从他手上匆匆看了一眼,伸手往头上摸了摸,“你早就买了,怎么现在才给我。” 谢闻勾唇笑道:“你阿兄看得紧,防我简直和防贼一样。” 姜浮忍不住也笑了。 正好来找姜浮的褚满绿将此情此景看了个正着,这依依惜别的场景,她是过来人,怎么能不懂其中的意思。 褚满绿盯着姜浮头上的那根簪子,重重的发出了一声咳嗽。 谢闻一惊,松开了交握的手。昨日褚满绿错认之事,他并未在场,不认得她是谁。 姜浮催促道:“你先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这位是我的旧相识。” 谢闻点了点头,虽然疑惑这是密州城,怎么会有她的旧相识,但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褚满绿上午就忙着过来和姜浮联络感情,没想到会撞上这么一幕。 她眼神微暗下去。 姜浮也不好赶她回去,笑着迎她进了房门,屋子里头苏嫦还在跟发髻作斗争,她在这儿方面实在笨得可以,都要两刻钟过去了,才笨手笨脚的盘了个最简单的单螺髻。 褚满绿进了房门,脸上掩不住的担忧,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姜浮,低声询问道:“阿浮,你同我说实话,你真是和你阿兄一起来的吗?该不是私奔的吧?” 姜浮哭笑不得,褚满绿脸上担忧不似作假,旧日的温情从记忆深处涌出来,褚满绿有了一点昔日的影子。 “真不是,我的确是和阿兄一起来的。”至于谢闻的事情,她也没法子和他解释。 褚满绿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就好。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还是和皇家的婚约。你只要嫁了太子,日后便是皇后,一国之母。刚才那人,你趁早还是跟他断了联系吧。要是被别人知道,该多不好。” 姜浮知道她是误会了,可也不好明说,只能打哈哈过去,“我知道了,褚姐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褚满绿惆怅道:“我现如今,哪里能有什么要紧事呢?你姐夫迷了心窍,我也找不到他的影子,只能在花魁盛会那日,撞撞运气了。” 姜浮问道:“姐姐要去花魁大选?那地方……女子可以去吗?” 褚满绿笑道:“按规矩来说,是不可以的。不按规矩,就可以了。” 姜浮脸上浮现出疑惑。 褚满绿悄悄道:“咱们扮成男人,就能进去了,只要学得想一些,别让发现就可以了。或者花钱雇个男人,让他带我们进去,只要稍微装扮一下,妓院的人看到了,得了钱,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姜浮心中一动:“那褚姐姐,能不能带我们过去看看呢?” 褚满绿唬了一跳:“小祖宗,我是嫁过人的妇人也就算了,你是什么身份,也往那种地方钻?” 姜浮笑道:“你们都说,花魁娘子和苏姐姐长得一模一样,我实在是好奇,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 她扯苏嫦过来,笑颜如花,“苏姐姐也很好奇呢,是不是?” 苏嫦极配合地点了点头。 褚满绿还是不太放心,摆手拒绝:“不行,你们两个未出嫁的娘子,怎么好去那种地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的罪过可不大了?” 姜浮忙道:“不会的,苏姐姐可厉害了,是个高手呢。” 褚满绿还是不答应。 姜浮只能道:“反正章台院就在隔壁,姐姐不愿意带我们去,我也自己能去。” 褚满绿脸色微微一变,深闺里长大的女儿家,没见过什么肮脏手段,还不如她陪同着,所以她无奈答应:“去也可以,不过最起码要带个男人。”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姜浮和苏嫦:“这位苏娘子还好说,最起码身量够,你估计扮起来,也不像是个男子。” 第236章 第124章 琵琶 苏嫦和褚满绿都是高挑的身材, 比姜浮要高出不少。 姜浮虽然在女子中不算太矮,但如果扮成男子,就不太像了。 不过这也不难办, 褚满绿说了, 有些男人就有这些奇怪的癖好, 只要随行的有男人, 妓院的人就算识破了,大概也不会找麻烦。 客栈里还留了一个赵登临, 他长相是明显的异族人,今日阿兄他们要去江边看看,高大的赵登临就有点引人注目了。 姜浮决定, 叫上赵登临一起, 他这体格,就算被认出来了,估计也没人敢说不是吧。 没想到赵登临一口回绝,他眼窝深邃, 灰色的眼睛看不出来什么感情, “你们这些贵女, 不是在马车里让人看一眼都是冒犯吗?为什么要主动去那种地方?” 提及往事,姜浮有些尴尬, 但很快理直气壮起来,“此一时非彼一时, 那时候我可是姜家的娘子, 现在我只不过是一个商人家的女儿, 自然是能去了。” 赵登临淡淡“哦”了一声, 就没有下文了。 姜浮道:“你要是不一起去,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和阿兄她们交代?” 赵登临瞥了她一眼:“……”良久,他终于选择妥协,“走吧。” 虽说章台柳离福满楼就一段路的功夫,走路都能到,但在那之前,姜浮三人还要做些伪装。她们来到成衣店,先要买几身男装,头发梳成男子发髻。 在褚满绿的指导下,两人用布将胸部裹上。 褚满绿笑道:“阿浮这儿长得真好,等以后嫁入东宫,一定能把太子迷住。” 姜浮听了心里有些不太高兴,肉是长在她身上的,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呢?就算那个人是谢闻,也不能抢夺她身体的归属权呀。 她没说什么,继续用布条,努力移山。 褚满绿的视线又落到苏嫦身上,眼中不由自主带了几分惋惜。这娘子生得这样好看,雪白脸蛋,细腰长腿,就是这胸部,实在太平了些。 比不得章台院那小贱人,一看就是个风骚样子。 她情不自禁又咬咬牙。 苏嫦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却视若无睹。平胸对她来说应该算一件好事,虽没有什么准确来源,但她总觉得,太大的胸只是阻碍。她习武以灵巧为主,见缝插刀,若是个胖子自然是不行的,丰乳肥臀对她来说,绝非好事。 能纤细如柳条,是她特意保持的结果。同时也要感谢上天眷顾,赐给她一副没什么曲线的身体。 等换好男装,再借助妆容,褚满绿和姜浮不好说,苏嫦看起来,却是个十足的美少年了。 那些故意表演出来的可怜神情被舍弃,她整个人也从岸边的杨柳变成了冬日覆着积雪的青竹,挺拔又好看。 姜浮啧啧赞叹:“你现在看起来真相是个美男子。等回了玉京,穿成这样去街上走一个来回,肯定能把大陈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从顾月怀那里夺过来。” 苏嫦笑道:“我可没有那个兴趣。” 她梳头发的时候笨手笨脚,扮起男装来倒是无师自通,连成衣店的掌柜都说,看不出一点儿破绽。 万事俱备,四人往章台院的方向去。 一行人之中,唯一去过这种地方的居然是褚满绿。这也是为什么姜浮想要褚满绿一起的原因。 苏嫦三教九流的人见过不少,但最多也只是和嫖客打过交道,妓院她是真没去过。从燕国国破被俘,再到嫁人然后成为寡妇来到大理寺当仵作,然后是宋燕时下台,苏嫦又被姜渐弄过来成为她的贴身侍卫,不得不说,苏嫦这一生,真是故事性很强。 到了章台院门口,姜浮故意往赵登临身后躲,苏嫦又给伙计多塞了一锭银子,伙计掂量了一下,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往怀里塞,把几人往里面领。 许是因为是白日的缘故,这里并没有昨日夜晚的热闹景象,大堂里并没有几个人,只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娘子坐在最中央抚琴。 褚满绿粗着嗓子:“花魁翩翩娘子什么时候出来表演?” 伙计拿了银子,十分热络,“翩翩娘子要到晚上呢。”他介绍道:“台上的这位娘子是隔壁州府送来参选的花魁,这一手琴技,可是登峰造极得很,咱们刺史大人都夸过的。” 姜浮低下头来,都说妓院和赌坊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果然如此,刚到这里还没坐下,就得知了刺史也来妓院的消息。 按照大陈律例,官员可是不被允许宿妓的,密州城天高皇帝远,宵禁不严,一州刺史还带起头来罔顾法规。 伙计很有颜色,并未向他们一行人介绍娘子,带人到了二楼的雅间。 这里装饰富贵程度比福满楼更甚,层层叠叠的纱幔垂下,雅致非常,并非想象之中的那种艳俗。 一曲毕,台上表演的娘子又换了一位,这位穿着朴素的青衣,怀抱琵琶,素手轻拨,美妙的乐音就响起来。 “一百年一次人间绝色,一百年一次分久必合,才知豪杰竟是飞灰零落,凭我一人能左右山河……” 和柔婉的歌声不同,这词作倒是有几分意思,不过在这种地方,客人们的目光都停留在美丽的脸和雪白的肌肤上,又怎么会分出半点心思给词作呢? 第237章 姜浮往台上看去,那女子笼烟眉,秋波眼,任是无情也有有情。 她也察觉到了,朝着姜浮微微一点头。 旁边的女使穿得很保守,比寻常女子还要遮蔽的严实,在这里也是种自保的手段。 姜浮向她问道:“台上的这位娘子是谁?” 女使低头答道:“这位是月停娘子,她的琵琶可是一绝。” 姜浮道:“我们能见见花魁娘子吗?你放心,价钱好说。” 女使答道:“这……恐怕是不行。翩翩娘子可是这次的大热门,我们老板说了,大选之前,她都不见客的。” 姜浮很是失望,她就冲着翩翩来的,居然见不到人。这个销金窟也没什么意思,里面的茶水点心她也不敢乱动,比起欢声笑语,倒是不得已多一点。 台上的娘子还在低吟浅唱,姜浮心中一动,复又问道,“台上的那位娘子可以一见吗?” 女使这次回答得很利落:“月停娘子是可以的。” 褚满绿不甚赞同,但有女使在,也不好说什么。 苏嫦轻摇着折扇,一副风流佳公子的做派,那些纨绔子弟的神态动作,倒学了个十足十。 赵登临低着头,只看自己的脚尖,他比陈人要黑些,脸红也不是很明显。姜浮有点想笑,她倒忘了,赵登临看着人高马大的,其实比她还小两岁呢。 等这曲唱完,台上的娘子又换了一位,有女使带着月停上了二楼,来到她们的房间。 月停盈盈行了个礼,眉目传情,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妾身月停,见过各位郎君。” 姜浮对着女使道:“你先下去吧。” 女使低头应是,退出的时候还关了房门。 姜浮问道:“你是章台院的人,还得隔壁州府来得?” 月停笑道:“妾是章台院的人。” 姜浮来了性质,问道:“那你见过翩翩吗?”她指着苏嫦道,“是不是和这位郎君有些相似呢?” 月停凝神,盯着苏嫦的脸看了看,话语中带了几分犹疑,“这位郎君,长相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姜浮道:“我们来到密州,见到的人都这么说,所以才想来看看,只是今日无缘见到翩翩娘子了。” 月停微笑道:“这也不难,等到晚上时,翩翩就会出来表演,她舞姿倾城,各位郎君看了,也一定会心生欢喜的。” 那可是万万不行的,姜渐要是知道她敢来这种地方,少不得官司要打,一定要在姜渐回来之前赶回去。 姜浮轻轻摇摇头,婉拒了她的提议,“我们下午还有要事,不能久留了。” 月停脸上的笑容一滞,某种柔情转为失望,她笑道,“原来如此,几位点了我,恐怕要花上不少银钱,竟然只略坐一会儿,就要走了。” 怅然之意溢于言表,月停居然不太想他们走。她明亮的眸子直直盯着姜浮的脸,似乎是希望她能改变主意。 姜浮对自己的装扮没有盲目的自信,这位月停娘子估计也看破了她的伪装。自己是女子,自然不会动手动脚,她也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吧。 只可惜,今天注定只能让她失望了。 褚满绿催了好几次,姜浮都找理由拒了,要坐到中午才回去。 诗词歌赋风花雪月这些,姜浮不乐意谈,这里也没有人能搭上话,月停索性讲起了她自己的故事。 月停出生于一个小富家庭,阿耶还有秀才的功名。生母早逝,阿耶没几年就有娶了继室。继母虽然泼辣,对她也算可以,不曾克扣她的用度。 可惜好景不长,阿耶功名无法再进一步,屡试不中,止步于秀才,竟然染上了赌瘾,短短几月,家中财产良田都输了个精光,月停她们被从大房子里赶出来,住到了破草屋里。 可这还不够,不光是家产没了,阿耶还欠了不少的外债,那些人来要债的时候,看她有几分姿色,不由分说就卖了窑子。 她当时年岁还小,不过十岁出头,老鸨看中她是个秀才的女儿,从小读书识字有几分墨香,特意请了人来教她琴棋书画,意欲培养出来一个花魁摇钱树。 她的确争气,艳名远博江南,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富商要为她赎身。那富商三十而立尚且无妻,要正儿八经地摆酒席,娶她回家做如夫人。 老鸨也算多年的情分,连抬价也无,收了银子就放了人,嘱咐她既然从良了,以后就把此前种种都忘了吧,再见她也只当做不相识就好了。 第125章 多艰 她在富商家里, 过了一段安生日子。月停貌美鲜艳,富商正在新鲜头上,宠爱非常。 但几个月的光景, 富商又看上了别的女子, 她失了宠, 府里妾室越来越多, 她之前沦落风尘不贞之人更成为争宠攻击她的手段。 久而久之,富商更加厌烦, 拿她和好友刘员外换了一幅名画来附庸风雅。 一时间,佳人换画,传为美谈。 刘员外家有悍妻, 听说了这件事, 连让她当个外室也不许,趁着刘员外不在,带人把她捆起来重新发卖了。 不得已,她又重新回到这淤泥里。 可是回到妓院, 也没有先前的风光了, 容貌虽然依旧美丽, 但到底不如先前,更有新人无穷, 花魁娘子也换了人来做。 第238章 姜浮听了心中感慨,哀女子之多艰, 赌钱的是她阿耶, 好色的是富商, 月停明明没做错什么, 但最后承担的却是她。 褚满绿神色几变,从刚开始的不屑一顾, 到后来也点头叹息。她也是女子,也能理解女子的不容易。 月停的遭遇,实在让人扼腕。青楼女子,也有不易。褚满绿颇为同情,但这同情的范围里,显然不包括那个勾走她丈夫心魂的狐狸精。 时间已到中午,几人告辞,月停起身相送,匆匆回到客栈,换回原本衣裳,姜浮向着赵登临警告,“别告诉别人,知道吗?” 赵登临闷闷回答道:“知道了。” 用午饭的时候,姜浮又问道:“听说你是应副率举荐的,你和她很熟吗?” 赵登临第一次只和女子同桌,本来就有几分不自在,听到这话,就连吞咽的动作都忘了,“还行。” 姜浮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还行”就“还行”,脸怎么比上午的时候还行。 阿兄和应副率是彻底没戏,难不成应逐星的正缘在赵登临这里。 赵登临长相和阿兄明显不是一个类型的,但也算得上好看,只不过太过魁梧,有种一个拳头能揍死人的错觉,不是姜浮喜欢的类型。 正在她直勾勾盯着赵登临看的时候,谢闻他们正好回来,在小二的指领下,来到了房间。 谢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心中的弦一下子紧绷起来。阿浮这是什么眼神?她之前还嫌弃过自己不好看,难不成,是喜欢赵登临这一款了? 他看看赵登临,发达的胳膊肌肉隔着衣服也很明显,看起来好像是男子气概比他多一些。 谢闻眼神暗了暗,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回去后,他要再向阿耶磨一磨,还是早点儿成婚为好,要不然他总是提心吊胆的,真的要受不了了。 姜浮飞快收回了目光,冲着几人甜甜一笑,“回来啦?一切顺利吗?” 谢闻抢在姜渐之前,坐在他旁边,无视姜渐的白眼,“尚可。韩游之说得没错,密州本地官员,绝对有人贪墨。就是不知道,是谁了。” 滕光意道:“还能是谁?肯定是那个刺史呗?”他冷哼一声,“他可不得了,放心话来,三日后的花魁大选,一定要捧出来一个绝无仅有的花魁呢。” 姜浮下意识问道:“是要捧翩翩吗?” 她虽然未见过翩翩真容,但翩翩既然和苏嫦长相一模一样,肯定也是绝代风华的美人了。 滕光意顿了一下,道:“那女子的确名叫翩翩,不过阿浮,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浮不慌不忙,笑着解释道:“就昨日,走廊上遇到的那个姐姐,她是在我小时候的好友。她告诉我们的,章台院里的翩翩,长得和苏姐姐一模一样。苏姐姐这么好看,能和她长相一样,不也是万中无一的大美人吗?我只知道有个翩翩,随口一试罢了。” 滕光意道:“你还真说对了。”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苏嫦长相有多么的美,心底里还是偏向小巧古灵精怪的女子。 姜浮撒谎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轻轻松松把几人都骗了过去,面上不显,心中却长松了一口气。 姜渐道:“那个张宁威,别的地方节俭得很,唯独到了这种事情,一掷千金起来。照我说,这里也不用呆了,直接回去,通知刑部把人抓回去就行了。” 姜浮道:“无凭无据地,就好抓起来了?” 姜渐:“张宁威并没有什么家底,未中举之前,不过是个农夫,按照我朝官员俸禄,他今年才三十有二,为官满十年,怎么可能攒得下这笔巨财。我可听说了,这些富商们可是拼了命的打投,势必要把自己的相好捧上这江南第一美人的位子。张宁威都能和富商比拼财力,肯定不一般,前几次的赈银被劫案,十有八九就是他做的。” 姜浮道:“如果是他做得,只要找到那几批银子不就行了?”官银应当是有特殊印记的,只要没融了重新铸,一看便知。 姜渐没好气道:“这我们当然也想得到,只不过那银子被他藏到了哪里,我们怎么知晓?” 姜浮道:“现在不是有机会了吗?他要花大价钱来捧江南第一美人,难免要动那些银子。” 滕光意道:“的确,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要再添一把火,故意和他作对。” 姜浮愣了一下:“我们出门,没带那么多钱吧……” 滕光意笑道:“无事,反正是事后付钱,先投了再说。” 姜渐大大翻了个白眼:“一提起这种事情,你就激动得很,先说好,我可不去那种地方。” 赵登临紧随其后:“我也不去。” 谢闻本来想立刻表忠心的,一个不防被赵登临抢了先。他想开口的时候,滕光意的目光已经看向了他,“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吧?” 姜渐哼道:“让你一个人去,不是正好吗?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顾忌别人的目光。” 滕光意无语道:“还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姜渐道:“你本来就是这种人,还用我当吗?” 他们俩又要吵起来,姜浮插嘴道,“要不然,带上我吧?” 她还是很想见见那位翩翩娘子。 第239章 姜渐也顾不上和滕光意吵架了,转头瞪了她一眼,“带上你?姜浮,你是还没睡醒吗?”他真想给她两闷棍,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姜浮缩了缩脖子,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她还是想试一试。 除了滕光意,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的。 滕光意打量了一圈儿,几个人神色各异。滕国公是个老古板,坚决不允许家中子孙去这种地方,多次强调,谁敢去就打断谁的狗腿。 滕光意虽然有些向往,但在玉京城中是不敢造次的,他也没想做什么,只想见见世面而已。 大陈明令禁止官员嫖妓,但可没禁止官员去听曲儿,他的昔日旧友,就有不少偷尝过禁果的。 谁曾料想,四个男人,除了他居然没一个想去看看的,除了殿下因为姜浮在这里也就算了,姜渐他不是个正常人,怎么连赵登临也是这样? 他愤愤不平:“你们都洁身自好,都不去,就我自甘堕落了行吗?” 事情就这么商定下来,由滕光意去恶意竞价,其余几人盯着张宁威和他的人,来个引蛇出洞。 距离花魁盛会还有三日。 次日,纷纷扬扬的柳花像是雪,飘得到处都是,一不留神就要往人脸上扑过去。 玉京城没有这么多的柳树,自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柳絮,前几日因为下雨,柳絮也都被水打湿,飘不起来。 这几日天晴了,柳絮也肆无忌惮起来,引得行人喷嚏声不断。 昨天下午,因为商讨计划的缘故,姜浮并没有出去玩,今天谢闻便主动提起,要一起出去。 姜渐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姜浮正以为他也要一起的时候,姜渐却低了头,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好好玩”。 姜浮心里奇怪,她又怎么知道,此刻姜渐又想起了前世,谢闻没得时候,就是这个时节。 自那以后,他就分外讨厌这种轻飘飘的东西。 谢闻如愿和姜浮单独相处,还没出门就已经弯起来了眉眼,等到远离姜渐的视线,迫不及待地去捉阿浮的手。这几日他们虽然天天见面,但一起说的话却没几句。 姜渐总是能见缝插针,根本不给两人独处的机会。有个虎视眈眈的姜渐在场,谢闻又不好一诉衷情。 阳光好得很,密州城的繁华程度和玉京不相上下,这里以绸缎出名,路上行人衣着也华丽得多。 坊市的界限不是很明显,除了划分的市场,道路两侧皆有店铺,吃得玩得应有尽有,食物的香气从铺子飘出来,绸缎店的布料陈列起来,不知道是加入了什么材质,在阳光下晕着不一样的光芒,分外好看。 谢闻忍不住捏了一下姜浮的手心,这是他惯用的小伎俩,每次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想从姜浮这里讨一点关注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 密州不光绸缎有名,茶叶也很有名,她们找了一个小茶馆坐下。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人,还没到闲暇的时间,就算冲着花魁盛会来的人,也不会把时间消磨在这里。 密州的绸缎和茶叶有名,可这里的妓院更有名,章台院的娘子舞文弄墨,快意阁的船娘嗓音清甜,都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阿浮,等这次回去,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一大团柳花聚成一团,落在了姜浮的头顶,谢闻伸手摘下,姜浮从他手里接过来,团成一个小小的棉球。 “成亲?”她回答得有些犹豫,“订的不是明年春日吗?又要提前,……你阿耶能同意吗?” 第126章 谈婚 谢闻道:“阿耶那里我会想办法。” 姜浮忍不住一笑:“你能想什么办法?继续跪几个时辰吗?现在可没有雪, 你阿耶也不会心软。” 谢闻微窘:“反正我是有办法的。阿浮,你愿不愿意?” 姜浮仔细思考了一下,委婉拒绝:“不行, 我可不想那么早嫁人。” 谢闻大为失望, 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 “为什么?” 姜浮道:“因为嫁人之后就没有那么自由了呀, 现在我在家里,爷娘也不大管我,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很喜欢。” 谢闻道:“你阿兄也不管你吗?” 姜浮略一沉吟:“偶尔吧,只要我不出去, 在家里呆着他也不怎么管我。” 谢闻道:“如果我们成亲了, 东…家里也只有我们两个。阿耶不和我们一起住,你就是女主人,也很自由。你阿兄也不能多说什么。”他热烈希望能够打动姜浮,“这样不好吗?” 姜浮想了想, 反驳道:“不对, 我听阿娘说过, 你们家里规矩可是很严的,你别骗我。” 谢闻握着她的手, 微笑道:“怎么会,只要你嫁过来, 别说规矩了, 就连我也听你的, 好不好?” 姜浮皱眉道:“还不对, 阿娘说,男主外女主内, 在家里,你本来就应该听我的。” 谢闻哑然片刻,方道:“你说得对。” 姜浮看着他这哑口无言的模样,有些好笑,“你怎么突然着急起来了?” 谢闻喝了一口茶水,虽然是小茶摊,但茶却是好茶,只可惜他现在,根本没有品茶的心情。 “……我不应该着急吗?你果然没那么喜欢我,一点儿都不着急。” 第240章 倒打一耙,姜浮在桌子下踢了一下他的小腿,然后道:“我不相信,到底是什么缘由,你先告诉我,我再考虑考虑。” 小心思被戳破,谢闻些微窘迫,“我总担心,你移情别恋。” 姜浮颇感无语:“你怎么老是胡思乱想。” 谢闻沉默以对,姜浮喜欢好看的人,但世间好看的人千千万万,万一哪个就被看上了可怎么办? 姜浮看着他这副无言倔强模样,倒有几分柔弱小白花既视感,心肠软了,和他商量道:“也行,三姐姐的婚期定在夏日,我总不好先她,秋日好不好?” 谢闻本来还在胡思乱想,没想到阿浮松口的如此快,他喜出望外,重重点头:“嗯。” 两人在小茶摊又坐了一会儿,付钱刚要离开,一个男子却走过来向他们搭话,“这位仁兄,某出门在外,忘记带了钱袋,可否借我一些付了茶钱。等回了客栈,我就还你。” 姜浮看过去,这男人冲她微微一笑,桃花眼潋滟多情,长得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春衫下的身躯极不相符,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谢闻蹙眉道:“你是?” 男子爽朗笑道:“兄台忘了吗?你我同住在福满楼,昨日和今日,我们都遇到了呢。” 客栈里住了什么人,谢闻没有留意过。不过只是茶钱而已,顺手付了。 但那男子不知是天生的热情,还是如何,谢闻姜浮表现如此冷淡的场景下,还是要凑上来。 他笑道:“仁兄是要回客栈吗?正好我也一起,不如同行。” 谢闻握住了姜浮的手,礼貌道:“也可。” 他们俩都不是喜好交际的人,陌生男人的话却一箩筐,他含笑自我介绍道:“某云陵魏氏,单名一个收字,两位可是夫妻吗?可否告知姓名?是何方人士?”他自顾自笑了起来:“兄台已有佳人在侧,难不成也是为了来参加花魁盛会吗?” 他像是个话篓子,二人也不好完全不搭理他,只能道:“我姓姜,单名一个宋字。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子。” 姜浮道:“我姓伍。” 魏收抚掌笑道:“可是玉京城姜氏,那可是世族。” 谢闻道:“正是,但并非嫡系,边缘罢了。” 魏收不放弃,继续夸赞:“唉,姜兄太过自谦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是姜姓。” 谢闻只觉得这人热络得过分,有些奇怪,只是微微一笑,不再答话。 魏收见谢闻不再出声,也不觉得没趣,锲而不舍转而和旁边的姜浮搭话,“都说江南出美人,但我今日见了伍娘子,才知道江南再好,也比不上玉京,国都才是真正的钟灵毓秀之地。” 如今民风开放,江南地带比玉京尤甚,自从到了这里,也有遇到不少男女夸她貌美,这在当地,好像成了一种客套。如果是在玉京,姜浮肯定是要觉得这人说话冒犯,但来了江南,入乡随俗,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浅笑道:“郎君说笑了。” 谢闻握住她的手收紧了片刻。 终于到了客栈,姜浮偷偷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和这个话篓子分道扬镳了。从小到大,她遇到的话篓子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屡出惊人之语的姬芳懿,另一个就是这位死皮赖脸的魏郎君了。 他们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不想多言语,可魏收好像看不出来一样,依旧问个不停。 谢闻姜浮不回话,他也不生气,就自言自语。把姜浮搞的,怀疑是不是他们太过冷淡了。 就算回了客栈,魏收也并未收敛,反而以还钱为理由,知道了谢闻的房间,更是死赖着不走,攀谈起来。 离花魁盛会还有两日,此次微服,并未带许多人,滕光意雇了几个人,都是小有功夫的,吩咐他们守在张宁威府前,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来报,以防张宁威先去拿银子。 他现在所住的刺史府,是朝廷的官衙,他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把得来的赃银往这里藏。 虽然说是吏部三年一考核,但说不定就出了什么意外。 姜渐和滕光意他们都不在,应该是去打听张宁威的事了。 魏收赖在谢闻房里,还没出来,真不知道他哪里有那么多的话要讲。 姜浮摸着下巴,和苏嫦闲聊道:“这个姓魏的好奇怪。” 苏嫦道:“哪里奇怪?” 姜浮道:“出门在外,见到个陌生人就要攀谈起来,这也太热情了……”反正他是理解不来。 苏嫦笑道:“谁知道呢,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性情,说不定他就是这样的人呢?” 姜浮把门合上,不再去看对面谢闻的动静,她点点头道:“或许吧。我只是担心,他图谋不轨,殿下会吃亏。” 苏嫦道:“你担心,要不然我帮帮你,我去把他杀了,如何?” 姜浮被噎了一下,忙摆手道:“不如何,苏姐姐你不能这样,怎么动不动就想要人性命呢?” 苏嫦奇道:“明明是你在担心,又不是我担心,我要帮你,你反而还说我的不是。” 姜浮看出来了:“你又拿我寻开心。” 苏嫦道:“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可是要当皇帝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吃亏?倒是你,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第241章 想想也是,今上一个劲儿为谢闻铺路,武有应将军足以和岳家抗衡,世家有姜氏,清流有李明居、顾月怀等人,其余的老臣重吏,告老怀乡的告老怀乡,要不然就被今上亲自撸下来。就算有晋王在侧虎视,他的太子之位也固若金汤。 不过…… 姜浮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嫦道:“你还问我?你心里不知道吗?他以后要是当皇帝了,要娶很多妃子,看你可到哪里哭去。” 姜浮站起来:“不会的,他答应我了。” 她反应如此大,也是心虚的缘故。这也是她的心病。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容忍,大不了我走便是。他既然招惹了我,就要一心一意。” 苏嫦笑道:“是吗?”她若有所思,“要不然你求求我,他如果敢变心,我就一副毒药送他下去。到时候你也不用做皇后了,直接做摄政太后,那可比皇后好玩多了。” 姜浮无奈:“你怎么又提杀人这些……”她挺起身板,“他的确很好,可我也不差呀,何况是他先喜欢我的,我不答应,他都要急哭了,就算要变心,也应该是我变心才是。” 苏嫦似笑非笑:“是吗?痴男怨女我见多了,大多数都是男子先动心,不可自拔地却是女子,我只希望,你不要成为她们中的的一员,还有……”她拉长了句子,“我刚才说得话,永远都有用。” 姜浮不再说话,有柳絮从窗户飘进来,她伸出手,轻巧的捉住,然后放到唇边,吹一口气,柳絮就又顺着原路飘回去了。 棉花似的触感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家里的小猫,到了春天,阿锦肯定又会跑到阳光下晒太阳。 姜浮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猫那么爱晒太阳,就算夏日的时候,屋子里放了冰盆她还是觉得热,外面的石子路石凳子被晒得滚烫,就算是这样,阿锦也要跑出去,在热辣的日头下舒展身子。 阿锦的毛很顺滑,摸起来像绸缎,说起来挺像今日在店铺门口看到的看到的那些,在阳光下会闪现出来五彩斑斓的色泽。 柳絮的触感嘛,还是东宫里的那只笨猫比较像,大大的一团,毛发蓬松柔软,像是成熟的蒲公英。 它又笨得很,不知道躲,无论被怎么揉搓都只会瞪着大眼睛看人,一脸呆滞。毛那么长还怕冷,到了冬日就想钻被窝。 姜浮有点像想抱抱小猫了,如果早点成婚,就可以一下子抱两只小猫,好像也不错? 两个她全要抱。 第127章 纠缠 距离花魁盛会只有一日。 褚满绿这两日几乎没见到人影, 她忙于在各个客栈穿梭,企图在花魁盛会开始前,找到她那个不成器的夫君, 那样就可以不撕破脸皮了, 还可以糊糊涂涂地过下去, 当别人嘴里的夫妻楷模。 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 她是不能如愿了。 谢闻昨日都在被魏收纠缠,应对了一个下午, 今日早早地便出了门,谁曾料到,谢闻走了, 魏收还未放弃, 又来敲姜浮的房门。 她真的惊了,为什么这人一点儿分寸感都没有。隔着房门委婉地拒绝,“魏郎君,男女有别, 你自己去喝茶就行了, 不用叫上我。” 魏收在门外笑道:“别担心了伍娘子, 我与姜兄一见如故,他的未婚妻子, 就是我的弟妹,我们一起喝个茶算什么。昨日承你们的情, 今日该我请客, 快出来吧, 你要是不出来, 我可就不走了。” 姜浮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求助的目光看向苏嫦:“苏姐姐, 你能把他赶走吗?我不想看见他。” 她总觉得这人没安好心。 想了想魏收的体格,她又忙补充道:“你要是打不过他就算了,他要是一直不走,肯定会把小二吸引过来的,让客栈的伙计把他赶走好了。” 苏嫦笑笑:“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你放心,不就是赶走一只苍蝇吗?小事一桩。” 她施施然走了出去,柔软得好像一棵妩媚的柳树,看起来不像是有杀伤力的样子。魏收和他比起来,确像是一座小山。 姜浮怕她吃亏,刚要凑出去看看热闹,苏嫦就回来了。 姜浮惊讶道:“他走了?这么轻松?” 苏嫦道:“走了。” 姜浮愣了一下:“这么快?他还活着吧……” 苏嫦嘴角勾起,看着她笑得揶揄,“活蹦乱跳得很呢,骂了他两句,就走了。死皮赖脸只对你们这种要脸面的人有效。只要我骂得够难听,他就乖乖走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姜浮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又学到了新知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泼辣未免不是维护自己利益的有效手段。 可惜家里只教过她温良恭俭让,却没教过她怎么骂人,她只偶尔听过姜渔说几句市井粗话。 阿娘告诉她,小亏吃了就吃了,她是女儿家,不能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闹得不可开交,这是失了体统,所以她遇见这样的无赖,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如果是在玉京还好,直接叫身边的侍卫把人赶走,可在人生地不熟的密州,真的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看苏嫦的模样,不提那些杀人啊毒药的时候,可以说是温文尔雅的很,她不太能想象,仙女一般儿的苏嫦,也会叉着腰骂人吗? 第242章 姜浮有自己的一套怼人方法,夹枪带棒的怼回去,但这种方法也有坏处,遇到宋暄妍、魏收之流听不懂人话的,就没那么好用了。 她生起学习如何骂人的心思,苏嫦想都不想拒绝了她,“这个你用不到,不用学。” 姜浮道:“今天这种情况,不就用得到吗?” 技多不压身,她就是这个毛病,什么都想试一试,贪多嚼不烂。 苏嫦道:“等你回到玉京,恐怕就再也遇不到这种事情了。” 她打定主意不肯,姜浮再强求也无用,只能自己闷闷不乐。 中午连出门用饭的勇气都没有,她是真怕魏收又缠上来,直接叫了小二送入房里。 谢闻他们赶着宵禁的点儿回来,隔壁的靡靡之音响起来,哀怨的琵琶声如泣如诉,不知道是不是那位月停娘子。 褚满绿也才刚刚回来,日子越来越近,她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姜浮想着,她家中资产都被张言青卷走,因为游人大量涌入密州府,客房紧俏,只能花大价钱住在福满楼。 到底是幼时倾慕的姐姐,她阿耶和姜祭酒还是同窗,姜浮想再帮她一把,多花些钱雇人去找,可被褚满绿摇头拒绝了。 前两日的愤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心如死灰般的失望。褚满绿露出一个苦笑,比哭还难看,“我已经把密州所有的客栈都跑过了,全没有他的身影。他怎么能这么做啊,把我的嫁妆都抵押给了当铺,那可是我爷娘的遗物。” 她伏倒在桌子上,忍不住哭泣起来,“还有阿乐,他把宅子都卖了,以后我们一家人该去哪儿住,阿乐读书又该怎么办……” 她呜呜哭诉,比月停所奏琵琶曲的哀怨也差不了什么。 姜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她知道她说得都是废话,可别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褚满绿又不想和离,张言青的做法,姜浮也实在理解不了,有妻有子的,为什么要抛下现有的生活。 她之前听说了,这次的花魁盛会选花魁的方式,十两银子买一朵花,得到花最多的花魁娘子,就可以得到江南第一美人的美称。 这……姜浮就挺不能理解的,这江南第一美人是金子写的六个字吗? 这么看来,阿兄说得也没错,刺史张宁威,肯定有不法收入,除去分田和禄米,他的俸禄一个月应该在十两左右。 这一朵花,就是一个月的俸禄。姜浮不信,他为官这么些年,难道真的一分俸禄不花吗,全都攒着捧花魁? 看见还在哭泣的褚满绿,姜浮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些男人怎么想的,一心一意真的就那么难吗? 明晚就是花魁盛会。 为了装成富商模样,滕光意特意去成衣店买了身富丽堂皇的袍子,他穿戴完毕,走到众人面前晃悠一圈儿,很是自得,“如何?” 姜渐犀利评价:“像个开屏的孔雀。” 滕光意回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姜浮失笑,“明日真的只滕大哥一个人去吗?” 滕光意理理袖口:“那能怎么办?他们都清高的很,是圣洁的白玉兰花,怎么能踏足那种地方呢?” 姜浮很想说,要不然让苏嫦和他一起去,反正苏嫦扮起男装来,也看不出什么破绽。那个翩翩,说不定是真是她的妹妹,两人见一面,也是好的。 但她只是这么想一想,就又止住了。苏嫦并没有这种意愿,素未相识的妹妹,就算有好感也有限。 各自回到房间后,姜浮还有些闷闷不乐,苏嫦道:“先别脱外衣。” 姜浮:“为什么?” 苏嫦道:“你不是想见那个翩翩吗?今天晚上,我带你去看她,要不要?” 姜浮还没反应过来,“要”字已经脱口而出。等她反应过来,问道:“今晚?我们怎么去,要不然还是算了……” 万一被巡逻的士兵捉起来,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苏嫦打开窗子,这里正好对着外面,除了不远处的章台院,还有许多的店铺,都没有关门,她示意姜浮去看。 苏嫦:“我观察过了,密州城的宵禁本来就没有玉京严格,尤其是越临近花魁盛会,反而越宽松。你过来瞧瞧,底下都是人呢。” 姜浮顺着往外看,下面的确有不少人,各个店铺张灯结彩的,不知道还以为是要过年了呢。 她正往下看,没想到正好看到最不想见的魏收,他还敏锐得很,仰起头来跟她对上了目光。 似乎是因为夜晚的缘故,他和白日看起来判若两人,看起来有几分憨的熊一下子变成了雄壮的老虎,姜浮心一慌,飞快合上窗户。 苏嫦笑着问:“去不去?” 姜浮犹豫片刻:“去。我们晚一点儿再走吧,等阿兄他们睡着了再说。” 苏嫦:“好。”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焦急,姜浮心中不安,忍不住再次问道,“苏姐姐,我们这样真的没事吧?” 苏嫦道:“能出什么事,你放心好了,我们只看一眼就回来。” 姜浮没再质疑,乖乖等着夜深。 估摸着姜渐他们都睡下了,两人换好了男装,下楼的时候遇到小二,也并未多说什么,笑着要他们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第243章 这段日子,出去寻欢作乐的不少,小二都习惯了。 苏嫦并不打算走正门,想从后门进去。这后门,一般都是妓院里面的伙计进出,也有被家中妻子赶来捉奸的客人,会在掩护下从这里逃跑。 后门不像前门那样高大,只有个老婆子做守卫。苏嫦轻巧得越过那道木门,打开门让姜浮大摇大摆走进来。 负责看守大门的老婆子昏睡在一边,不知道是被打晕了还是中了什么毒。 苏嫦把手递给她:“快点过来,别乱看了。” 姜浮握住她的手,随着小步跑起来,不得不说,男装的圆领袍可比裙子方便多了。 进了章台院后院,也不知道如何去找翩翩,苏嫦小声道:“这还不简单。” 某个正巧路过的小丫头就遭了殃,被她用刀抵住后腰,低声威胁:“翩翩住在那间屋子,带我们去。” 小丫头年纪还小,估摸十五六岁的模样,惊恐道:“你们是谁?强盗吗?不行的,妈妈要是知道,要打死我的。” 苏嫦低笑道:“你妈妈不一定会知道,但你不说,可能现在就死了。” 小丫头吓得哆哆嗦嗦,只能带她们去,来到庭院深处,她指着一间房门道,“这就是翩翩娘子的住所。” 苏嫦道:“你先进去。” 感觉后边的冰凉抵得更近了,小丫头无法,只能颤颤巍巍举起手,努力让声音正常些,“翩翩娘子,我来给你送东西,能进来吗?” 里面清冷的声音传出来,“谁?” 第128章 同类 小丫头:“我是小桃……娘子, 妈妈让我过来送东西。” 声音似乎有不耐,“进来吧。” 苏嫦推开房门,这时候还没放开小桃, 拉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这里和章台院前边富贵的装饰不同, 如同雪洞一般, 灯火明亮, 造型别致的烛台是这唯一的装饰物。 层层叠叠的帷帐之中,有个女人的身影, 许是因为夜深,并未梳发髻,浓密的黑发铺落满背, 像是话本子里摄人心魄的狐妖。 看到来人不止一个小桃, 翩翩从帷帐中走出,她只着里衣,露出洁白的肩膀和胳膊,冷冷道:“你们是谁?” 她并不慌张, 反而十分冷静, 说话的时候眉宇间透露出丝丝厌恶, “明晚也是花魁盛会,客人还是遵守我们章台院的规矩。” 这是把他们当成疯狂的客人了, 她之前应该遇到过这种情况。 苏嫦放开了小桃,向前走了几步。 刚才还畏畏缩缩的小桃突然有了勇气一般, 上来挡住苏嫦继续往前, “你们究竟是谁, 想干什么?现在翩翩娘子也见到了, 该回去了吧?” 苏嫦越过她,直直往后面的翩翩看过去。 翩翩道:“你先出去吧, 小桃,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小桃看了看两人,倔强地站在原地没动。 不过苏嫦也不在乎多一个人就是了。 屋子里面灯火明亮,小桃惊讶地发现,这男人居然长了一张和翩翩一模一样的脸。 今日苏嫦只穿了男装,脸上一点儿未动,烛光暖暖之下,她脸上带着笑,“好久不见,妹妹。” 姜浮也看清楚了翩翩的长相,不由得感叹,造物主之神奇,居然真的是一样的两张脸,甚至身高也差不多,只除了身材。 翩翩身姿妖娆,丰满许多,而苏嫦却纤细轻盈。 一对姐妹,两个公主,命运却一样跌宕起伏。 现在这里没有公主,只有一个寡妇,和一个妓女。 看来苏嫦面子上说不在意,但对这个唯一的妹妹,还是挂念的。 姜浮默默往后退去,把空间留给姐妹俩。 小桃一时半会也忘记了说话。 这张脸就是最好的佐证,任是谁也不会怀疑,这两人就是亲姐妹。 翩翩脸上厌恶的意思分毫未减,更添讥讽,她伸出素白纤细的手,将脸侧的黑发往后撩去,露出光洁漂亮的脸颊,“公主,你在说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一个妓女,怎么配和你称姐妹呢?” 黑眸中闪过恶意的光,她放肆大笑,又故作惊惶地捂住了嘴,“哦,对不住,我忘了,燕已经亡了,你不是公主了哈哈哈哈哈。” 姜浮皱眉,看来这个翩翩很讨厌苏嫦,不过想想也是,双生姐妹,待遇却天差地别,这一切虽然不是苏嫦造成的,但落差感依旧让人难以接受。 苏嫦挑了挑眉,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显示出兴味,如果她这个好妹妹,一上来就哭哭啼啼姐妹情深那一套,她才会觉得无趣。 闻到了同类的气息。她们本就一起出生,世界上没有人比她们更相像。 苏嫦笑道:“事实证明,无论在哪里,你似乎都混的不如我呢,好妹妹。” 她好像真的是在惋惜,听不出来一丝嘲讽的意思,“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给你赎身,然后把你带回去过一下好日子呢。” 翩翩冷笑一声:“好日子,什么是好日子?我听说了,你亡国后也嫁了一个贵族子弟,就来这跟我逞威风?” 她不屑地抬起下巴,“你觉得我是妓女,丢了你的脸是吗?可是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是卖身没错,但你又好到哪里去?卖给一万个人和只卖给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呢,我的好姐姐,你不会还在洋洋得意吧?” 第244章 苏嫦忍不住笑出了声,亡国后在玉京这段日子,她已经过得够低调了,没想这个妹妹还真挂念着她,即使这样也能打听得到她的消息。虽然她的消息只得到一半,便宜夫君的尸骨怕是都烂了。 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随便你,你既然喜欢这里,那就一直在这里呆着吧。” 她转身离开,“阿浮,我们走。” 姜浮看了翩翩一眼,她咬着唇,脸上苍白的不像样子。 苏嫦又催促了一下,姜浮回过神来,快步走了出去。 寥寥几句话,姐妹不欢而散。 她心里微微一动,刚才,苏嫦是不是真的想带翩翩走呢?觑着苏嫦的脸色,这句话她没问出来,选择烂到肚子里。 这段时间习惯了早睡早起,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苏嫦哼笑道,“这次人也看完了,回去睡个安稳觉吧。” 他们俩往客栈边走,短短一段路,没想到又遇到个门神似的人物。 之前夜幕的匆匆一瞥好像成了错觉,魏收又恢复了那副模样,不伦不类地摇着折扇。 姜浮有种不好的感觉,怀疑他就是估计在这里堵她们的。 “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 苏嫦耸耸肩:“管他呢,走吧,他要是敢纠缠,我就……” 剩下的话没说,她只笑了笑,姜浮懂得她的意思,无非是一刀戳死他,或者下毒毒死他。 等到路过魏收的时候,正如姜浮所料想的,他凑了上来,露出招牌似不知好歹的笑容,“伍娘子,好巧啊,真没想到,半夜还能遇到你。” 姜浮没理他,苏嫦微微一笑,“我劝郎君还是早点离开,要不然等一会儿,会有更巧的事情发生呢。” 比如她袖子里的刀说不定就会很巧得扎到他的身上。 魏收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她话里隐含的威胁,还没放弃和姜浮搭话,“伍娘子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没听到我的声音吗?奇怪,明明我的声音已经够大了。” 苏嫦冷了脸色,杀心已起,姜浮拉住她的心,无奈道,“魏郎君,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何必天天纠缠不清。” 魏收收了笑,那股吊儿郎当的不靠谱气质陡然也收了起来。姜浮匆匆一瞥才不是错觉,或许眼前这个有些阴鸷的魏收,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天气正适宜,折扇不过是拿来装点门面的工具,魏收收起了折扇,语气还是和善的,“伍娘子真是个爽快人,我可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要不然你直接抛弃你那个未婚夫,和我同归吧。” 姜浮无语,知道魏收不太正常,却没想到他这么不正常。 她语气冷下来:“还请自重。” 说话间已经到了福满楼,她不再看魏收,拉着苏嫦就往里面走。夜实在深了,福满楼的大堂只留了个打盹的伙计,见到他们露出殷切的笑,“几位回来了。” 姜浮只点点头,没说什么。她能感觉到身后,魏收还站在那里,目光直直盯着自己,这让她很不舒服。 回到卧房匆匆睡下,想着这件事还是想不通,魏收到底是抽哪门子风?她之前可没看出来,这人对她有意思。 不过这样的癫狂之人,还是离他远远的比较好,不只是她,谢闻也是。 次日天亮,虽然昨晚睡得晚,但心里惦记着这事,还是特意早起,去说这件事。 就算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败露了也好,总得给他们提个醒。 魏收这人,可不是看起来那么天真。 她说了魏收出言调戏她以后,谢闻脸上染上一层怒色,“什么时候的事情?” 姜浮委屈不似作假:“就是昨日,你们都出去了,我身边只有苏姐姐。姓魏的不是个好人,你以后别搭理他了。” 谢闻点点头:“自然。”他叹了口气,这是在密州,今晚就是花魁盛会,不能给阿浮出去,他十分内疚,“对不住,阿浮,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借钱。要不,今天我留下来陪你吧?” 姜浮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苏姐姐陪着我,他不敢造次。” 谢闻道:“无事,反正一切都布置好了,今晚我再过去就行了。” 他留了下来,可今天一整天都没再见到魏收的身影。 姜浮感到奇怪,特意和小二问了情况,小二之前也见过她们一起行走,以为几人是好友,十分惊奇,“魏郎君今儿一大早就退房走了,这可真稀奇,这满城的游客,谁不是冲着今晚来的呢……”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姜浮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回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和谢闻道,“这人好古怪。” 谢闻也有所察觉,他点头道,“等回了玉京,我派人查查这人的来历。” 有了籍贯姓氏,这事不难做。 到了晚上的时候,谢闻才不得不和姜浮分开,嘱咐了好几遍苏嫦一定要护好阿浮。 雇佣的那些人三教九流,全部交给他们来做放心不下。如今人手紧缺,谢闻也要亲自去盯着。 姜浮在客栈无聊得很,她很想去凑个热闹,但明白自己现在去只能拖后腿,万一被发现了,打草惊蛇怎么办? 幸好还有苏嫦在,还算不得太无聊。 褚满绿还没死心,今晚准备再混进去试一试,她家那个不靠谱的丈夫今日一定会出现在哪里的。她暗下决心,只要能劝下来,她可以既往不咎,以后照常过日子。 第245章 暮色浓重,密州城整个城好像都空了一样,人声集中到了奏水旁,这就是举办花魁盛会的场地。 水边停了好几艘花船,这就是今日江南地区各位花魁娘子将要大展身手的地方。岸边已经准备好了座位,还有那些付不起座位钱都,就自己提了椅子或者站着来看。 水光映着焰火,转瞬即逝却又绚烂至极。 烟花升起来,灯光亮起来,男人们的叫好声起哄声响起来,这是一场真正的盛会,比起元宵中秋这样的节日,还有胜出。 第129章 半生 奏水在城北, 福满楼在城中,那里的礼炮声都传了过来,姜浮模模糊糊有了睡衣, 旁边的苏嫦却犯了个身。 对了, 苏嫦听力极好, 应该会受到影响。 “你睡不着吗?我们说说话吧。”她其实很困, 昨晚夜访章台院,半夜才回来, 又起了个大早,白天的时候都犯困了。 苏嫦本来是有些暴躁的,此时却忍不住带了点笑, “没事, 你睡吧,不用管我。” 姜浮“唔”了一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到一觉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大亮, 谢闻等人都回来了, 只除了滕光意。 姜浮很好奇:“怎么只不见滕大哥?” 姜渐幸灾乐祸笑了一下:“他昨夜花了将近万两的银子来投花,可最后拿不出来钱来, 被章台院的人追杀呢。他先拿上路引,先出城了。” 姜渐还有心情玩笑, 滕光意道情况应该不是很差。 谢闻道:“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密州刺史, 昨夜独占鳌头, 一个人就投了几千只花,他清白不了了。只可惜, 没看到他从哪儿取的银子。” 姜渐道:“都怪滕光意,要不是为了救他,肯定能看到的。” 谢闻:“别说了,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去会和吧。” 众人出了客栈,出城的队伍排了长长一摞,姜渐有点犯嘀咕,“该不会是抓他的吧?” 姜浮道:“反正他又不在这里,我们怕什么?” 花魁盛会已过,游客们也都忙着出城,姜浮估摸了一下速度,他们应该要排到中午了。 姜浮心道:这就是老天的意思吗? 她看了看日头,对谢闻道:“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有东西忘在了客栈,苏姐姐陪我去拿一下吧。” 谢闻道:“我陪你去。” 姜浮忙推辞:“不用了,苏姐姐陪我去就好。”她压低了声音,“你不太方便。” 谢闻也就不再坚持。 姜渐低声斥了一句:“丢三落四。” 姜浮拉着苏嫦往来时方向走过去,却并未进福满楼,而是随意在路上挑了两个帷幕带上,去了章台院。 龟公看她们两个姑娘家,本来是要将人赶走的,姜浮忙道:“我们是来赎人的。” 苏嫦将一块银子抛到龟公怀里,他便喜笑颜开去通知老鸨了。 老鸨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穿戴极其富贵,脂粉涂了满脸,看不太清楚真实样貌。 看见两人露出个夸张的笑脸,脂粉便扑簌簌地往下落,“两位娘子,可是要赎人吗?” 姜浮:“你们这里,有位月停娘子是不是?我要赎她,共需要多少钱呢?” 老鸨的眼睛转了一圈,看这两人穿得也不是太好,心里有了计较,“原来是月停呀,好说好说。” 月停辗转到这里的时候,根本没花多少钱,现在她已经年老色衰,昨日的花魁盛会中,更是惨得可怜,一朵花也没得。 章台柳走得可是达官显贵的路线,她本来也想着,之后几两银子把人卖到最下等的窑子,如今既然有人要来赎,老鸨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并不十分狮子大开口,“二十两银子。” 姜浮听了,利落给了银子。 老鸨便有些后悔,她本来看着这二人穿得并不怎么好,所以才出了二十两,但没想到,竟然连还价也无。 虽然她后悔,但到底算是个生意人,并没有临时反悔,直接让龟公带了月停来。 趁着等待的空档,姜浮复又问道,“你们这儿的花魁娘子翩翩,赎身要多少银子呢?” 老鸨眉头上挑,露出一个笑容来,“娘子说笑了,翩翩可是昨日的胜者,这江南所有的花魁中,她可是得了头名。她的赎身钱,可不是你们能想象得了的。就算是拿出个几万两几十万两,我也是不放人的。” 翩翩现在就是这儿的摇钱树,她怎么可能会放走呢。 姜浮不再言语,这时候龟公也带着人来了。月停乍一听到有人要为她赎身,心里还惶惶不安。 老鸨把卖身契亲自交到姜浮手里,假模假样的抹了把眼泪,“月停啊,你我母女一场,你现在可是脱离了苦海,跟这位娘子回去,好生过安稳日子吧。” 月停还没回过神来,只能不安地点点头,被老鸨一起送了出去。 等到了外面,姜浮把帷帽扯下,露出本来的一张脸,月停才认出来,惊呼道,“是你。” 姜浮微笑着把卖身契交到她手上,有拿出了一块银子递给她,约莫有二两钱,“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二两银子够她生活一年了。 月停眼中有泪水渗出,她想跪下,却被苏嫦一把托住,只能含泪道,“娘子大恩大德,妾愿意一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您的恩情。” 第246章 姜浮笑道:“别哭了,我帮你赎身,可不是让你来当牛做马的。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月停眼里透露出迷茫的神色,几经周折,家里人也都不知道还在不在,就算在,她回去又能干什么呢,难道是再被卖一次吗? 她不可置信地再问一遍:“娘子真的要放我走吗?” 姜浮见她不肯接,把银子放到她手里,“没错,前半生的路,你无可奈何,下半生的路,你自己走吧。” 月停默默接过卖身契和银子,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这薄薄的一张纸锁住了她多少年的青春年华,又锁住了多少女子。 她笑着把这张纸撕得粉碎,纷纷扬扬的纸片像极了雪花,春天已经到了,雪花注定是要消融的。 月停道:“大恩不言谢,娘子可否告知姓名,我现在没有报答您的能力,等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报答您。” 姜浮道:“帮你不过我顺手而为,难道是贪图你的报答吗?只要你以后过得好,就是我的报答您了。” 月停把眼泪擦干净,“娘子说得对,应该没有我报答你的地方。” 分道扬镳之前,姜浮忍不住再次问道,“前路漫漫,你准备走哪儿呢?” 月停一个女人家,年纪也大了,虽然识得字,但这个世道,女人识字有什么用呢? 她在青楼呆了这么些年,恐怕身子也熬坏了,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月停笑道:“娘子这就别为我担心了,隔壁洛州府,出了个女的瓷器商人,正在大量招用女工,我虽不才,书画一道却十分精通。我有信心,一定能被雇佣的。” 昔日的愁云一扫而空,明媚的春光真正的照耀到了她的脸上。 姜浮笑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和月停分开,姜浮的心情还是非常的好,苏嫦脸上也罕见带了真切的笑容,不是以前那种阴阳怪气的假笑,“就这么开心?” 姜浮反问:“你不也是很开心吗?” 苏嫦没说话。 姜浮心里突然出来一个念头,“我想当皇后了。” 她说得小声又坚定,苏嫦知道她内心的想法,“你要是真有魄力,还当什么皇后,等成婚后,我找个机会把谢闻杀了,你直接当女皇好了。” 姜浮尬笑两声,“那还是算了。” 回到长长的队伍时候,挪动了一半还没到。 人挤着人,温度就搞起来,不少人开始躁动,骂声此起彼伏。 姜渐额头起了一层薄汗,看着谢闻殷勤地给姜浮扇风,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谢闻既是君又是夫,怎么能这样低声下气。 可如果低身下气地是姜浮,他恐怕又要提着刀剑去和谢闻拼命了。 他所受到的教育和他所拥有的情感,把他分裂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无论怎么样另一半都会觉得不舒服。 所以他嘲讽开口:“你落了什么东西在客栈,找回来了吗?” 姜浮眉飞色舞道:“找回来了。” 姜渐:“是什么东西?” 姜浮笑道:“很重要,很宝贵的东西。”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因为阿耶的抠门,他们家暂时没有出现酒肉臭的情况,可她平日里一根最不起眼的簪子,就要十几两银子。 如今只要二十两,就能换一个人的新生,这简直是再划算不过。 她以前也总疑惑,为什么阿兄他们天天埋头苦读,想要爬得再高一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她现在懂了。 只有爬得更高,才有权力制定规则。 之前心不甘情不愿,觉得皇宫是束缚,但实际上,束缚也是另一种机遇。有时候,只要顶端的人短短一句话,小小的一个举动,就有无数人的命运可以被改写人生。 春日炎炎下,到了下午,终于核对了路引被放了出来,巧的是居然正好遇到了这次的内应韩游之,他的待遇可不同,是被府兵直接拎着扔出来城门的。 姜渐对这个书生意气的年轻人还是很有好感的,讶然问道:“韩大人,你这是……” 韩游之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有几分少年人的羞赧,“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 他叹气道:“昨日之事,官员嫖妓本已经是触犯法律,在下一时之间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惹恼了刺史,他说要上报吏部,放我回家。” 末了,还忍不住长吁短叹,“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谢闻道:“韩大人放心,此事你有功劳。等我回到玉京,一定和今上说明,为你加官。” 韩游之忙道:“岂敢岂敢,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这本来就是在下职责所在,怎么有这个胆子去讨要赏赐呢。” 谢闻笑道:“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韩游之心中一动:“若郎君真要论功行赏,在下另有一事,希望郎君相帮。” 第130章 帮忙 这人加官进爵都不想要, 还能有其他的什么事情? 谢闻道:“你先说是何事。” 韩游之道:“实不相瞒,下官由母亲一人抚养长大,阿耶在我小的时候就不知去向, 如今十几年过去, 居然音信全无,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希望,郎君可以帮我重查当年阿耶失踪真相。” 第247章 谢闻点头道:“为人子, 确实应该做这事情。我记得,你是备州人,离密州不远, 我们换条路回玉京, 正好途径你的家乡。趁这个机会,了却你一桩心事吧。” 韩游之大喜过望,要跪下行礼,姜渐忙扶住他, 谢闻也道, “这是在外面, 不用讲这些虚礼。” 在官道上又等了一会儿,滕光意才姗姗来迟。姜渐本来是想抱怨几句的, 但看他这落魄样子,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滕光意身上所穿得那身锦衣, 早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 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了, 应该被人削去了一缕头发。 姜渐咳嗽了一声:“快去换身衣服吧, 你这样,活像个打家劫舍的盗匪。” 滕光意不满道:“怪道你们都不愿意去, 原来还有这一遭在等着我呢。” 那些请来的护卫,不得不说有几个有真本事的,差点没真要他的命,幸好他跑得快,要不然真要留在此处喽。 姜渐道:“我们又没拿着刀子架在你脖子上,是你自己乐呵呵要去的。” 滕光意哼了一声,没再和他争吵,自己去马车换了一身衣服,不过那一缕头发是长不回来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极大影响了外表,他颇为难过。 几人重新出发,只不过多加了一个韩游之。 姜渔对他无感,姜渐却很欣赏这个年轻人,恨不得替姜渔同意了这门婚事。 除了家世,他看韩游之是哪哪都好。人长得相貌堂堂,年刚弱冠就已经考上了进士。人品也好,刚正不阿,不惧权贵,总之比滕光意好得多。 姜渐真的想不明白,这样的年轻人,配姜渔是绰绰有余几条街,她还有不满的呢。 五叔父姜荫,也就是姜渔的父亲,就在备州任职,正八品的录事参军。 五叔父早年也想走科举出身,但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最后无奈只能家里捐了个官职。 不过他也看得开,无心在朝堂之中搅弄风云,心远地自偏,偏居一隅,大隐于市,过起来了采菊东篱下的悠然生活。 既然已经到了备州,姜渐便打算,顺道去拜访五叔父。 过了两日,来到备州。 备州不及密州繁华,别有一番小桥流水的意境,更符合传统印象里的江南,淡淡得像是一幅水墨画。 先去拜见了姜荫,他们并未携带代表身份的物件,韩游之的父亲匆匆被定为失踪,若想重查此案,还需要官府的协助。 他们需要有人为他们引荐,姜荫就是最好的人选。 听了家仆的通传,五叔父气势汹汹地出来,撸起了袖子,未见人先闻声,“姜渔那个小兔崽子回来了吗?” 他手里还拿了把笤帚,应该是路上顺便捡的,但看了一圈儿,姜渐他自然是认识,姜浮和小时候变化却 不怎么大,韩游之是他看重的女婿,却只不见姜渔的身影。 他手里掂量着粗糙的木棍:“那小兔崽子呢?又躲哪去了,不敢来见我?” 姜渐道:“……她怎么可能自投罗网。五叔,把东西收起来吧,太子在呢,别弄这些,多不好。” 太子?姜荫愣了一下,他之前也是见过太子的,但总共次数一只手也数得下来,长年不在玉京,他还真认不出来谁是太子,只看着谢闻滕光意发愣。 滕光意忙道:“世叔,这位是殿下。” 姜荫把手中笤帚扔开,慌忙要下跪,谢闻忙把人托起,道:“孤此次来江南,是为微服,不必行此大礼。” 姜荫惶恐应了。 姜渐才和姜荫说了,要重查韩游之父亲失踪一事,让姜荫帮忙引荐刺史。 姜荫不等思考就答应了,他对韩游之颇为愧疚,“游之,是我那个不知好歹的女儿没有这个福气嫁你,我的小女儿阿淳,也有十五岁了,你可再等几年?你放心,阿淳性情和善,温婉贤淑,和那个小兔崽子可没有半点相同之处。” 韩游之哭笑不得:“姜大人说笑了,当日我求娶的是阿渔,又怎么能改为娶其妹呢?”他略微一顿,“说到底是我人微言轻,她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索性我也不着急,等几年再看吧。”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等姜渔回心转意。姜渐颇为他不平,姜浮悠悠叹了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感情可不是买卖,不是你付出一点,就能收获一点。 这里还站着一个滕光意,他脸色就略微不自然,再等几年?那也轮不到韩游之,他还在排队呢。 天色已晚,韩游之自回家去见寡母,谢闻一行人则在家荫家住了下来,这里院子虽小,但住人的客房还是能收出来几间的。 晚饭时候,姜浮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五叔母和六娘子姜淳。 她们两人都是一样的神情,面对五叔父的时候脸像是木头,但和二叔母许氏的畏惧恭敬又不一样,是不走心的敷衍和随便。 嗯,怎么不算是一种柔顺呢? 滕光意大展身手,把姜荫恭维得开怀大笑,一口一个隐士风范,五柳遗风。 姜浮看到,拿着饭碗的五叔母和姜淳,嘴角如同商量好一般,向上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 第248章 她忍不住也偷偷笑了笑,这顿饭吃得可真有意思。 到后来,醉意朦胧的姜荫拉着滕光意的手,怎么看怎么惹人喜欢,国公府出身,跟着太子做事,前途一片大好,还又仪表堂堂,为人处事知情识趣,简直是女婿的最佳人选,当场就要把姜淳许配给她。 这时候一晚上不超过五个神情的五叔母姜淳母女才齐齐放下碗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幸好她们没担忧多久,滕光意立马推辞道:“六娘子小我太多,恐怕不太合适。” 他的暗示意味不要太明显:“倒是世叔家的大女儿阿渔,我在玉京中见过几面,相处甚好。” 半醉半醒的姜荫舌头开始打结:“你……贤侄……怎么你也看上那个小兔崽子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算了,算了……随你们吧。你要是能当我的女婿,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滕光意这才露出来一个放心的笑容,他可在玉京,和姜渔离得那样近,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无论什么,他都胜过韩游之许多,姜渔有什么理由不被打动? 五叔母和姜淳放下心来,继续吃饭。 姜荫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五叔母唤人把他扶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方法,五叔母的处世方法就是装傻充愣,她娘家不够显赫,五叔父也不够争气。 如果今日在这儿的是二叔母许氏或者是其他无论哪一个婶娘,都会因为姜浮要成为太子妃的关系而嘘寒问暖一番,偏偏她只尽自己的本分,不想去沾谁的光。 次日清晨,姜荫带着谢闻几人去见刺史大人,并未言明真实身份,只和刺史透露了是玉京来的贵人。 备州刺史是个知天命之年的人,姜荫虽然官职不如他,但因为姜家的关系,他对这个下属还是很敬重的。 毕竟是玉京姜家的人,见多识广,他都说是贵人,那肯定是了不得的人。只是想重查个失踪人口案子而已,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乐意卖个好,很痛快的同意了。 记录文书的小吏带他们来到官府的库房,自从陈建立以来,备州所有的案件卷宗都在这里了。 几人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韩父的失踪案子,可看来看去,也没有什么疑点,附近村民都问了,都说没有见过韩父,这个人好像从世间凭空蒸发了一样。 在此处无计可施,几人决定去韩游之家中看看,再询问一下他家中母亲和邻居,说不定会有新得收获。 韩游之的家处在备州城的最边缘,附近居住的都是一些穷困的佃户,可见家中之贫寒。 滕光意给了路过的小孩儿一把铜钱,几个正在玩的孩童就争先恐后给他们指路。 来到韩游之家门口,滕光意伸手扣门,几乎是立刻,韩游之就来开门。 看到谢闻等人,他又是惊喜又是抱歉,“郎君们居然来得这么早,不才本来是想,下午等姜大人从官府回来再去找你们的,没想到……真是惭愧惭愧,各位为我的事情奔波劳累,我却还在家中。” 边说话间,边把人让到院中。 姜渐道:“太客气了。我们刚才已经去过了官府,看过了卷宗,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之处,所以想再来问问你,还有当年的人,你父亲失踪那日,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韩游之家中自然不会有仆人,说话间,他已经自己提了一壶茶出来,亲自倒上,“农家粗茶,请各位不要嫌弃。” 听到姜渐的询问,他停下动作,思索起来。 “我那时,大概八九岁吧,具体细节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日,在我去上学堂之前,阿耶还好好地在家,我出门前,他还给了我一块糖,嘱咐我要好好读书,光耀门楣的重任,就交给我了。” 姜浮默默喝了一口茶,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难不成,这韩父是自己走的? 正在这时,屋子里传来老妇人的声音,“游之,是你的朋友们来了吗?” 第131章 问话 韩游之回道:“阿娘, 是我在玉京的同僚。” 他跟诸人道:“这是我的母亲,因为腿脚不好不便见客。” 姜浮道:“那可以让我们进去看看令堂吗?” 韩游之道:“当然可以,只是我母亲这些年来, 始终认为阿耶是抛下我们母子二人走了, 我一提阿耶, 她便要发怒, 希望各位可以委婉些,若母亲真发怒了, 也希望不要介怀。” 姜浮点头笑道:“这是自然。” 几人齐齐进屋,屋里简简单单几件基本家具,其他什么装饰也无。 韩母坐在椅子上, 旁边放着一副拐杖, 腰部以下用布盖住,衣裳洗得发白,看起来是个精神干净的老妇人。 韩游之:“阿娘,这些是我在玉京的上司, 他们接受了我的请求, 要帮我们找到阿耶呢。” 韩母原来慈爱的脸色陡然发生变化, 她气得哆嗦起来,一根苍老的皮包骨头的手指指着韩游之,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时时刻刻想着他?” 韩游之为难道:“无论如何, 他究竟是我阿耶, 我总不能真的当没有这个人……” 第249章 韩母道:“这些年, 是我把你养大, 他就是一个赌鬼,就算他还在, 你以为他会养你吗?” 韩游之本来还是陪笑的,听到这话脸色也变了,他还想再说什么,但韩母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用一根拐杖支撑全身重量站起来,另一根被用来抽打韩游之,嘴里不住骂道,“滚,滚,和你那死鬼爹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直接给人看她情绪如此激动,只能暂时先退了出来。 韩游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致歉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母亲一个女人家抚养我长大,性格难免刚强些。不过她平时不这样的,只有提到我父亲,她才会大发雷霆。” 姜浮想起来,姜渔曾经和她说过,韩母是侯府千金,好像是不顾家里阻拦,执意要下嫁给韩父的。这样说来,两人感情不应该很好吗?怎么会一提到韩父,就生气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韩母刚才说了,韩父是个赌鬼,她不由得联想起来月停的父亲,那也是个赌鬼。因为赌博,弄得家破人亡,亲女儿都能被祸害进妓院。 她出声问道:“韩大人,刚才我听令堂说赌鬼什么的,难道令尊好赌吗?” 心里猜测,会不会是因为欠了赌债,才抛妻弃子自己一个人跑了。 韩游之面露惋惜:“我记得小时候,爷娘感情还是很和睦的,可在我读书没两年,阿耶受别人蛊惑去了赌坊,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但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我现在已经有了能力。如果他还活着,我想让他回来,我奉养两位老人,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若他不幸没了,我也好修葺坟墓,免得让他尸骨无存,也算是尽人子的本分了。” 姜渐宽慰道:“别这么悲观,说不定令尊还活着呢,只是因为某些事情,不能回来见你罢了。” 韩游之苦笑一下,却是不抱什么希望,“希望如此吧。” 姜浮心里却直摇头,发自内心为韩母觉得悲哀。 她虽然没去过赌坊,也没见过真正的赌鬼,但姜祭酒自小严格要求诸位兄长,赌是万万不可碰的,多少高楼都毁在了这里。更兼月停的亲身经历,赌鬼都是极可怕的,或许在他们心里,人性已经消失不见了。 倘若韩父真是个赌鬼,又有什么好怀念的呢?感激他自己一跑了之,而不是卖妻卖子吗? 明明含辛茹苦养育他多年,供出来一个进士老爷的是韩母,她也极其厌恶韩父,为什么就偏偏对这个父亲抱有那么大的执念呢?不应该是好好奉养母亲吗? 既然韩母态度如此强硬,韩游之当时只是个儿童,能记起来的信息也有限,她们绝对去邻居那问问,说不定就能问出来有用的线索呢。 第一家就是隔壁的冯屠夫,他和旁边韩游之一直是领居,时常帮衬孤儿寡母,家里只有个女儿,小时候还想给两个孩子订娃娃亲呢。 冯屠夫和招赘的女婿还未归,家中只留下女儿。 冯娘子高挑身材,五官并不出众,只一双眼睛亮得厉害,她看到韩游之,露出惊喜的神色,“游之,不对不对,现在应该喊韩大人了。” 韩游之忙推辞道:“岂敢,柳姐别打趣我了。” 冯娘子还是笑吟吟地,看着后面的人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这几位都是你的同僚,瞧这气势,可真不一般。” 韩游之:“这是我在玉京遇到的贵人。”他面露难色,“柳姐你也知道,我阿耶的失踪,我现在还是不能释怀,所以特意请求,帮我查清楚此案。冯伯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想问问当年,阿耶消失前有何异样。” 冯柳儿的表情淡下来,打量了姜浮他们几眼,不似之前热络。看着韩游之殷切的表情,她叹了口气,用围裙擦了擦双手的油脂,“游之,这么多年,你也该放下了。” 韩游之道:“为人子的,根本不可能放下。” 冯柳儿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劝你了。你们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阿耶天天早出晚归的,他知道的不一定有我多了。”她比韩游之大几岁,那时候应该已经记事了。 姜渐道:“好,请问娘子,韩伯失踪那一日,你可否见过他呢?” 冯柳儿回答得很快:“见过。韩伯这个人,以前还好,但自从染上了赌瘾,就变了个人似的,一大早就去城北的地下赌坊里混日子。那天早上,我出去挑水,正好看到他出门。” 姜渐:“他神色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冯柳儿皱着眉,好想在回忆,“……赌鬼嘛,韩伯那段时间,好像把韩婶从家里带来的钱都输完了,据说还欠了债,他表情鬼鬼祟祟的,肯定和以前不一样。” 姜渐道:“之后呢,之后他去了哪里,娘子可有看见吗?” 冯柳儿摇摇头,“害,当时我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呢,爷娘都出去卖肉了,家里就我一个,他们又把赌鬼传得那样吓人,我看见他就赶紧关门回家了,哪敢问他去哪儿。” 倒是合情合理,几人面面相觑,不再多说什么,告辞离开。 临别前,冯柳儿嘱咐道,“游之,你母亲一个人带大你,实属不易,与其千辛万苦寻找你父亲,不如好好待你母亲。” 韩游之笑道:“柳姐放心吧,生我养我,此恩难报,定全力赡养,不敢松懈一分一毫。” 第250章 冯柳儿点点头,自关了门。 下一户的郑先生,是个老学究,苦读数十余年,但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捞上,今年已经五十多了,在书院教小孩子认字为生。 当年他是韩父一同求学的好友,对于韩游之这个故人之子也很照顾,不过不太喜欢韩母,觉得她是个丧门星。这种千金小姐,看着好看,但什么事都做不成,也不知道他那好兄弟,怎么就看上她了。 到了他家,郑先生开口就是说韩母不好,然后才大肆夸赞韩游之会读书,有本事,他爹九泉之下也能合眼了。 姜渐抓住重点:“郑先生怎么知道,韩伯就一定死了呢?” 今日学生休沐,他才正好在家中,听到姜渐的话,他吹了吹胡子,“我那好兄弟就算有些小毛病,可是重情重义的人,要不是没了性命,怎么可能抛下妻子这么多年?” 原本就凸出来的眼睛被他瞪得更吓人,“你这小子,难不成是怀疑我吗?那你把我抓回去好了,我老郑这么一辈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从来没做过什么错事,抓我损的也是你的德行。” 姜渐无语:“我只是随口一问。”怎么这么大反应?莫不是心虚吧? 告别了郑先生,来到巷子口的王婆子家。她今年八十多了,贫苦人家罕见的长寿。 家里的子孙在地里干活,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王婆年纪大了,身体还硬朗,耳朵却不好使,问起来鸡同鸭讲,韩父的事情一点儿没问出来,倒是说出了不少陈年往事。 韩母原本可是侯爵人家的娘子,一次灯会,和韩父因为灯谜结缘,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可侯府怎么可能同意,将家中女儿嫁给一个穷小子,说是读书人,却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韩母一意孤行,要闹绝食,和侯府断绝了关系,和韩父来到了这里。 王婆年纪大了,想到哪说到哪,话就有点像胡言乱语。 “你阿娘刚来的时候,可苯的喽,做饭没人吃,什么也不懂,俺们面上都夸她,背地里都说花瓶。” “你阿耶不大好,原本多好的一年轻人,天天想着去赌,庄稼汉哪有几个剩余的钱。” “你阿娘不容易哦,你从那么一点儿,都长成这么大了,听别人说你厉害的很,皇帝都夸你读书好。” 韩游之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这是都从哪里听来的。” 王婆回道:“好好好,我过得也好。” 牛头不对马嘴,只能放弃和王婆的对话。 韩游之拱手道:“时候也不早了,我母亲腿脚不方便,我要回去做饭了。我记得巷子里还有几家老领居,等明日我们再去问问看吧。” 谢闻点头应允,韩游之便忙不迭地回家去了。 姜浮道:“真没想到,韩大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还会做饭呢。” 姜渐撇嘴道:“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苯得要死。” 做饭那么难吃。 姜浮不满道:“就你聪明,你会做饭吗?”她勾起嘴角嘲笑道:“我估计某些人,连糖和盐都分不清呢。” 姜渐怒道:“我都说过了,别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第132章 心软 因为和姜浮的一点口角, 姜渐为了证明她是个小废物,而自己不是废物,信誓旦旦要承包今日的晚饭。 在厨房观看的几人还挺惊讶, 劈柴挑水洗菜放油, 姜渐还真做得有模有样。 不说姜浮惊呆了, 谢闻滕光意也都一脸不可思议。 姜渐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会进厨房的人。 迎着油烟, 滕光意也张大了嘴巴,“姜重明, 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姜渐熟练得翻炒锅里的菜和肉,面上得意却又要装得淡然,“这还需要学吗?有手就行啊。” 姜浮握紧了拳头, 这人分明是在嘲讽他。怎么可能有手就行! 她道:“做出来算什么, 能做得好吃才是本事呢。” 她就是这个例子,如果单纯是做熟,谁不行呢? 姜渐:“呵,那你就等着吧。” 前世近十年, 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刚开始不会, 时间久了, 自然而然就会了,他不再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 那些繁华过往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等到全部饭菜做好,姜浮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比不上名厨的手艺, 但在家常菜里面, 是合格的。 难道真的有些事情就是天赋吗? 五叔父姜荫也很纳闷:“君子远庖厨, 六郎这些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咱家又不是穷到这种地步。” 姜渐道:“就这一次, 阿浮说想吃我做的饭,我这个当兄长的,可不得满足她的愿望吗?” 他话里揶揄之意,五叔父没放在心里,拈着胡子笑道,“爱护家中妹妹,是好事。” 谢闻停下筷子,看姜浮整个脸都埋在碗里,心里一动。 吃完饭,姜浮还是闷闷地。趁着姜渐洗沾染了一身油烟,急忙赶去洗澡的空档儿,谢闻凑到姜浮身边,因为是在姜荫家的缘故,没敢牵手,只悄悄问她,“怎么,是不合胃口吗?” 姜浮低声道:“没有,就是觉得,他怎么一下子就能做得这么好,我可能有点笨。” 第251章 谢闻笑道:“没有,阿浮一点儿都不笨。” 姜浮道:“你骗我,之前我做的糕点,你吃的时候,脸都绿了。” 谢闻咳嗽了一声:“没有那么夸张吧。”他话题一转,“我送你的灯,可是我亲手做的呢,你怎么就不夸我聪明?” 姜浮无奈道:“是,我的殿下好聪明,我最喜欢殿下了。” 她都这么哄着人了,谢闻还是不高兴,“怎么又叫我殿下?” 姜浮笑道:“好,夫君。我叫你夫君好不好?” 谢闻脸红了:“别胡说。” 姜浮正色道:“我才没有胡说呢。等我们回玉京,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谢闻一下子挺直背,不可置信道:“你说真的?” 声音有点大了,他后知后觉压低声音,“阿浮,真的要嫁给我吗?” 如果不是在姜荫家,他真想把阿浮抱起来转个圈儿。 姜浮笑道:“婚姻大事,还能有假吗?” 谢闻低声发誓:“好,等回去,我们就成婚。” 姜浮问:“可是,你阿耶能同意吗?都怪你,非让国师说那么不靠谱的预言。” 谢闻辩解道:“怎么能怪我?要是你那次去参选,说不定我们都已经成亲了,你还恶人先告状。” 姜浮嘟囔道:“你想得美,那时候,我可还没有愿意嫁给你呢。要不是你死皮赖脸,天天去找我,我才不会答应你。” 谢闻笑道:“那还真是多谢阿浮,心软又善良。” 次日早饭后,韩游之早早就来了姜荫,要带几人继续去走访邻居。 韩游之和谢闻不大熟悉,但他都能看出来,谢闻今天分外高兴,略一迟疑,还是问道,“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郎君为何如此高兴。” 谢闻笑道:“花滴露,柳摇烟,艳阳天,若无闲事挂心头,自然是好心情。” 韩游之叹了口气,道:“的确,不才只愿意,能找到阿耶,一家人团聚。” 姜浮现在觉得,姜渔不嫁韩游之简直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昨日那些人虽然有点奇怪,但都差明说了,韩父就是因为欠了赌债逃跑的,偏偏他是个死脑筋,都被抛弃这么些年了,还一门心思想要奉养父亲。 看韩母那个态度,若真把韩父找回来了,岂不是寒了母亲的心? 含辛茹苦那么多年,养的儿子还只想着认那个一走了之的父亲,设身处地想一想,姜浮觉得自己要是韩母,估计会一起把这父子俩赶出家门。 姜浮叹了口气,本不愿意再去看热闹,这热闹越看越心酸。 可姜渐今日要去拜访一个亲戚,谢闻眼巴巴地看着,很不想放弃这个几乎。 她终于还是心软,跟着他们一起去。 今日和昨日情况差不多,见了几个邻居,不大自然,但都是很坚定地说,韩父失踪那日,根本没有任何异样,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韩父是欠了钱自己跑了的。 韩游之对这个结果很失望,太阳移到了头顶,备州的坊市还是分得很开的,偶尔路过几个妇人,挎着饭筐去给田里忙活的自家男人送饭。 虽不繁华,但别有一番温馨意味。 韩游之看着别人有说有笑的,像是被刺痛了双眼,低下头来。 谢闻轻叹,安慰道:“别丧气,如果令尊真是自己走的,那就很有可能还活着。” 韩游之勉强道:“郎君说的是。” 意外之喜准备回去的时候,见到了收摊的冯屠夫,韩游之离了好远就跟人挥手道:“冯叔,你回来了。” 冯屠夫却没有这么热情,反而称得上冷淡,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敷衍着说,“哦,是游之啊,昨晚我就听柳儿说了,你回来了。怎么样,官老爷做得如何,顺心吗?” 韩游之不好意思道:“冯叔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就一七品的芝麻小官,哪里算得上什么官老爷。” 冯屠夫道:“这不碍事,反正你现在年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熬,总能光宗耀祖的,你阿娘拉扯你这么大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孝敬她。” 韩游之笑道:“那是当然。不过……”他微微犹豫,还是开口道,“冯叔,我这次回来,是想向你问你阿耶的事……” 他话还没说话,冯屠夫就变了脸色,许是因为长年杀猪,身上很有几分气势。脸色沉下来,更是觉得杀气腾腾,姜浮没忍住悄悄退了一步。 冯屠夫:“你这小子,你阿耶那种烂人,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的?别怪我老冯说话难听,你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长大的?你不想着怎么伺候你娘养老,一个人跑到密州做官,你阿娘腿几乎是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也就算了,还一门心思找你那个废物爷回来享福。我看哪,你这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劈头盖脸一顿骂之后,冯屠夫没再给韩游之说话的几乎,直接关上了院子门。 被骂了一顿的韩游之没有生气,反而十分失魂落魄。 谢闻道:“……百善孝为先,你想找到父亲,也是人之常情。” 第252章 韩游之苦笑道:“阿耶失踪的那年,我才六岁,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阿耶了。四邻都是好人,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常常帮扶我们。阿娘把我养大,有多不容易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拼命读书,就想着一鸣惊人,考个功名来让阿娘开心。” 谢闻道:“你已经很优秀了。” 滕光意看着情敌如此可怜,也忍不住宽慰道,“弱冠之年能中进士,已经是才华出众了。” 韩游之颓然道:“原本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我只是区区一个进士,只能外放做一个小官。密州是个好地方,可官场却不是个好地方,我只知苦读,同僚又何尝看得起我呢。密州米贵,我一个人随便应付也就算了,还能攒下来一半月俸递回来。我只是想……一家团聚,我也想和别人一样……” 说到这,他才恍然惊觉,说得太多了,而面前的又是谁忙解释道,“是我失言,各位莫样介怀。” 谢闻道:“无妨。” 姜浮此时却对他有了改观,他也不容易。 寒门出贵子,出了又能怎么样呢?后续的资源跟不上,贵子也只能泯然众人矣。 在玉京城的时候,她就听说,韩游之因为拒婚,得罪了某位尚书,所以只能外放。若不是如此,以他的年纪,恐怕能入翰林院熬一熬。 韩母虽然是侯府千金,但官场上的事情,她又能懂多少呢?自然是只会教儿子读书,别的方面也帮不上。 可官场哪有这么轻松的呢? 就像姜渐,有姜家在后面撑腰,前段时间和谢闻疏远,都有不少人以为他落魄了,想落井下石踩一脚,更何况无权无势的韩游之呢。 从幼时开始,就一心只读书,可书里写得,都是些君子圣人,官场上的俗人恶人,可都不在上面,一时落差,恐怕也是有的。 少年壮志凌云,想大展拳脚,初入庙堂却就遇到了挫折。 在这一方面,姜浮同情他理解他,但在另一方面,就不敢苟同了。 就算韩父没走,他已经染上了赌瘾,还能完成韩游之心里的父亲形象吗? 有他在,是为这个家庭减轻负担,还是再在韩母的肩膀上添一份担子,这真的不好说。 一个根本没尽过责任的父亲,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念念不忘的呢? 比起虚无缥缈的父亲,母亲不就活生生在眼前吗?这不是他更应该尊敬、更应该挂念、更应该孝顺的人吗? 姜浮真不明白,韩游之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133章 遗书 韩游之邀请, 要到他家里吃午饭。在路上的时候,韩游之心情低落,并不多说话, 滕光意平时话不少, 但因为韩游之在场的缘故, 并不多说什么。 苏嫦在外人面前, 向来是不怎么说话的,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 只用片刻, 来到了院子前,韩游之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喊道:“阿娘, 我回来了,今日我带了许多同僚回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屋内并无回声传来。 韩游之纳闷小声道:“莫非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推开屋门,想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刚迈了左脚进去, 却愣在原地。 谢闻问道:“怎么了?” 韩游之只僵硬在原地, 一个字也不说。 几人上前,便看到了一副骇人的景象。 这间屋子很小, 打开屋门就能把一切尽收眼底。 昨日还精神抖擞的韩母,此刻倒在了地上, 她的脖子处挂着一根细长的衣带, 在柱子那儿打了个结。 因为腿脚不便, 她就这么坐在地上, 活生生将自己勒死。 苏嫦上前探了鼻息,轻声道:“没救了, 节哀。” 韩游之似乎是被一句话惊醒,红着眼跪在韩母的尸体面前,“为什么,为什么,阿娘生我的气,我不找阿耶就是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简陋的矮脚桌上,放着一张纸,特意用石头压住。 姜浮弯腰拿起那张纸,默默看了一遍。 “游之吾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为娘大概已经不在了。你父亲的行踪,不必再找了,当年他一意孤行,我和他在争吵时,失手推到了他,正好撞到桌角,当场毙命,一切都是为娘做的孽。” “那些领居们为了维护我说谎,你不要追究他们的过失,更不要向官府检举他们。所有的罪孽,因我而起,自然由我一人承担。” “说实话,自从嫁给你阿耶以来,我常常后悔,为什么要放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来这里遭受贫穷的折磨。做饭的时候我在想,下田的时候我在想,看着你阿耶的时候,我也在想,可唯独面对你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后悔。你是那么聪明,那么懂事,不像你阿耶,也不像我,能有你这样的孩子,是我的福气,也是我这孤苦下半生最幸福的事情。” “今日我之死,游之万万莫要悲伤,当年我早想去官府自首,可是你一个孩童,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可还有什么活路呢。你阿耶的尸身就被我埋在院子后头那颗大树底下,自从这件事发生以来,我夜夜遭受噩梦的困扰,恍惚之间,时间看到冤魂来索命,能得一死,是我的解脱。” 第253章 “你如今也出息了,我的死希望能够终止掉这件事。是我杀得你阿耶,对对不起,游之,娘对不起你,让你变成了一个没有阿耶的孩子。以后你要做个好官,更要做个好人,别和你阿耶一样。” 字迹缭乱,姜浮看得五味杂陈。她把这张纸递给韩游之。 薄薄的一页纸,却盛了半生的爱恨。 韩游之放开老母亲的尸体,看着绝笔信,忍不住嚎啕大哭。 趁着这个功夫,苏嫦粗略检查了一下,跟姜浮小声道,“只有脖颈处一道个,其余地方都无伤口,应该是自杀。” 姜浮点头,只余叹息。 韩游之情绪激烈,晕死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仿佛丢了婚一样,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连话也不说。 苏嫦:“心病还须心药医,能不能好,全看他自己了。” 五叔父姜荫,看着看好的后生成了这副模样,心里难过得很,自告奋勇要照料他。 至于韩父的尸体,有没有埋在院子后面那棵树下,谁也没有去看,这已经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 给韩母举办的丧事,一切从今。她在这儿本来也没什么亲人,来的人也只寥寥几个。 那个很自以为是的郑先生不出意料没来,冯屠夫倒是和他的女儿冯柳儿,在丧事上忙前忙后的。 韩游之整日昏昏沉沉的,连亲母的丧礼都耷拉着脸,神智不是很清醒。 冯屠夫看着他如今这幅模样,长长叹了口气。 姜浮想到,韩母那封遗言,左邻右舍因为同情她的遭遇,都齐齐为她隐瞒,冯屠夫不知道,这冯柳儿是一定的了。 她还记得,柳儿那日口口声声说的是,亲眼看到韩父离开了家门。可据韩母交代,韩父在出门前已经死了的,怎么还可能再出门。 灵堂里并无几个人,冯柳儿跪在棺材前烧纸。粗糙的纸钱被投入火盆中,不一会儿就被火舌吞噬,变成了黑灰,像是短暂的人生,最绚烂的那一刻居然就是终结。 姜浮走到她面前,死者为大,跪坐在地上,帮冯柳儿将剪好的纸钱一张张分离开来。 冯柳儿眼中含泪,低声道:“多谢。” 姜浮道:“不必。我有一事思考不通,想请求娘子解惑。” 冯柳儿眸光一沉,道:“娘子直说便是。” 姜浮道:“娘子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必拐弯抹角了。韩伯母留下的遗书,把一切都交代了,我想问的就是,当日娘子究竟看到了什么?” 冯柳儿道:“哦?韩婶把什么都交代了?我那日所说的,就是我所看到的,其余的,我为什么也不知道。当然了,也有可能,我当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一时记错了也是可能的。” 姜浮一直仔细看着她的神色,其眸光坚定,神色淡淡,不见一点儿慌乱,心中明白,冯柳儿是决意什么都不会说的了。 她也不生气,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着把当日从犯送入大牢。不光是她,谢闻姜渐也都没有这么想。 没想到冯柳儿嘴巴固若金汤,冯屠夫就站在帘子外面。她们俩的谈话自然也没瞒过他。 他掀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姜浮起身,有些发怵,不过谢闻苏嫦都在不远处,她略微定下心来,大着胆子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别不是被她戳破了当年的事情,要杀人灭口吧? 冯屠夫却是一下跪了下来,把姜浮和冯柳儿都吓了一跳。冯柳儿忙去拉人,责怪道:“阿耶,你这是做什么?” 冯屠夫却不肯起来,他没有女儿冷静,姜浮轻飘飘一句话,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底,却激起了心中千层浪。他自恃一生光明磊落,唯一做过的见不得人之事只有这件了。一直留在内心煎熬,还不如给他个痛快。 所以,他突然有种果然如此的觉悟,“我知道,你们是玉京来的贵人,韩牧之死,是我帮助韩林氏的,与柳儿无关。你们要抓,就抓我进大牢吧,反正我也一把岁数了,活也活腻了。” 冯柳儿嗔怪地瞪了老父亲一眼,韩婶儿已死,她们死不承认,难不成还能把鬼魂招来和她们父女对证吗?阿耶也太沉不住气了。 冯屠夫安慰女儿道:“别怕,这件事堵在我心里十几年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也该让它了断了。” 冯柳儿满面复杂,她知道冯屠夫的性子,他是个有名直肠子,能把一件事情窝在心里十几年,肯定是极为难熬,何况还是这种大事。 她不再说说什么。 倒是姜浮挺无奈,她一时好奇心起,才想问问当年的情况,没想到倒惹出来这么一遭。 她冲着冯屠夫父女两个解释了好久,再三保证不是代表官府来得,更不会将他们告到衙门,冯屠夫父女才勉强相信。 姜浮也终于如愿得知道了这段往事。 原来韩父被韩母失手推搡至死,那位说话不好听的郑先生也在现场。 韩父当年虽然只是个农夫,但有木匠手艺,也算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更别说还娶了个大家娘子做媳妇。 第254章 韩母名义上跟娘家断了关系,但离家的时候,也带了几十两私房钱,这在种地为生的庄稼人中,可不是一笔小钱。 本来两人也过来几年和和美美的好日子,韩父肯卖力气,也有手艺,韩母笨拙地学习操持家务。 可到了韩游之启蒙入学的时候,家中便捉襟见肘起来。 小地方的学堂,能有什么好先生,大多数都是郑先生这样的,苦读半生连个秀才也不是的。 韩父虽然几辈子都是种地人,但心里总还希望着,子孙能光耀门楣。韩母更是如此,望子成龙之心,比韩父尤甚。 她当日离家之时,可是对爷娘放下狠话的,若是只在这里做个农妇,她真的不甘心。丈夫已经这个岁数,再努力也无果。幸好儿子聪颖,若重视培养,以后肯定能成大才。 他们夫妻俩便更加卖力,不光是自己家的田要种,韩母更时常去做些零活儿。做饭砍柴这些她虽不擅长,但从小学习的女红,在这地界,却是难得的佳品。 两人就这么准备起来,一心一意为儿子读书做准备。 可城里的大书院,光是一年的束脩就是二三十两,怎么会是农家负担得起的? 第一年的束脩有韩母从家里带来的银两,付得轻松,可读书不是只一年就可以的,以后的日子,又该如何? 有了坏鸡蛋,自然会招来苍蝇。什么地方都不缺游手好闲的混混,韩父的表兄就是这么一个混混,穿着绫罗绸缎,天天无所事事却从来不少银钱。 他似乎知道了韩父的窘境,笑嘻嘻请他喝酒,三钱银子一壶的好酒果然和那些便宜货不一样。韩父看着他的穿着,听着他状似无意的炫耀,心里终究是动摇了。 不如就去试试吧?就赌几文钱,赢了皆大欢喜,输了也就心疼一会儿。 韩父被诱引着,第一次进了去了赌坊。可能真是上天眷顾,他的赌运极好,第一次就赢了个盆满钵满。说好的几文钱也变成了几钱,又变成了几两,最后变成了几十两。儿子明年的束脩也有了! 真是一本万利,他就算日夜不停地照料自家的地,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攒下这么多钱! 表兄恭维了一番,又约他明日再来。韩父犹豫了,想就此停手。 表兄又道:“我都听说了,外甥的束脩一年最少二十两,你要是不多赚几两,总不能一直靠着弟妹嫁妆吧?” 韩父被说服了,第二天又去了。今天运气没有昨天好,只赚了几两银子,但这几两也是庄稼人难得的收入了。 所以他喜不自胜,第三日又去了,然后先是做完了活计再去玩几把,后来是田地不管,木工手艺都推了,天天泡在赌坊里。 他的运气也差起来,赢得钱很多又输了,本钱也都打了水漂,但越输就越不服输,更何况,他可是赢过的。 家里这几年的积蓄没有了,妻子带来的钱没有了,他还欠了赌坊不少钱,借了好友郑敏的钱还要去赌。 当日正是郑敏来家里给他送钱,他前不久刚落第,终于认清自己不是这块料,以后就认命当个小书院的先生了,剩下这几两本来是家中为了他赶考准备的银两,今天一股脑都带来给了韩父,就为了能将好友拉离赌海。 可人们说得没错,染上了赌瘾的人,已经不能称得上是人了。韩父拿到钱,又要去赌坊翻身。 韩母抱着丈夫的大腿苦苦哀求,可这也感化不了韩父的铁石心肠。 郑敏想去劝架,但两夫妻动手,纠缠在一起,他读书读得迂腐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插手。 他只能先把大门关了,免得韩父拿了钱要出去。 可他只转了个身去关门,再回头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第134章 遇刺 韩父的脑袋碰到了桌角, 流出好多血来,眼睛还是瞪得老大,像是死不瞑目一般, 手里还紧紧握着原本属于郑敏的钱袋。 韩母跌坐在地上, 眼睛瞪得比死去的韩父更大。 郑敏从来没见过这副场景, 吓得几乎肝胆欲裂。 韩母颤颤巍巍爬到了韩父面前, 伸出手去试鼻息,半晌声音发抖道, “没气了……” 郑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跳起来,“你杀人了, 你杀人了!” 韩母哭着求他:“别说, 求你别告诉别人,游之就我一个亲人了,要是我被抓起来了,他一个孩童, 该怎么办呢?” 郑敏冷静下来, 想起好友自染上赌瘾以来, 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别说勤劳干活了, 只要韩母不给钱,就时常打骂。他住得不远, 偶尔能听到韩母的哭喊声, 邻居的议论声也不绝于耳。 看着痛哭流涕的女人, 那副要拿她去见官的正义心肠突然软了一下, 郑敏甩甩袖子,“唉, 我不管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开门转身离去。 原来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伏在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郑敏说不告诉别人,那只要处理完尸体就行了。韩母努力冷静下来,把血迹清理干净,先把韩父的尸体盖住,准备到夜深人静之时,拖到后院的空地埋了。 第255章 没想到遇到了起夜的冯柳儿,之后的事情,不用说也猜到了。 韩母把儿子哄睡着,处理尸体的时候还是闹出了不少动静。她力气小,韩父到底是个壮年男子,难免发出声音。被冯柳儿撞到了,小娘子只以为是有贼人要翻墙偷东西,慌忙去叫自家大人。 幸好冯屠夫是个热心人,早就对韩父这些时日的做派不太高兴。 韩母痛哭流涕地和她们父女二人讲了事情原委,冯屠夫只叹气,便也答应了韩母的请求,不准备告诉别人,甚至还帮忙挖坑隐瞒尸体。 回忆就此终结,冯屠夫犹在感叹,“为了这件事,我提心吊胆了一辈子,可也从未后悔过。就算再来千次百次,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冯柳儿见父亲将事情和盘托出,也幽幽叹了口气,“你也是女子,应该知道女子的不容易。当年我虽然岁数不大,但还记得,韩婶儿身上皮肉总是青青紫紫的。咱们女人,似乎天生就是命苦些,嫁了个这样的男人,又能怎么办呢?没有娘家撑腰,官府也不会管这种事情的。你们这些大家娘子还好,有和离的底气,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多半是拿了女儿换彩礼的,怎么可能会去撑腰。” 她言语恳切,句句都在说韩母的不容易,显然还是担心姜浮会把这件事告诉旁人。 姜浮微微一笑,再次发誓,“两位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事情已了,几人告别姜荫,踏上归途。 临行前,滕光意又十分谄媚拍了一通马屁,把姜荫哄得,恨不得把女儿立马从玉京城绑回来,当场成亲。 滕光意放下了心,就算搞不定姜渔,先搞定老丈人也是好的。 在路途上的某个茶水摊,停下来修整的时候,旁边的汉子正在说些桃色事件,姜渐的脸色简直难看得发绿。 “唉唉唉,你听说了吗?就是那个江南第一美人,叫什么翩翩的,她杀人了,已经被判刑了,说是秋后问斩呢。” 听到翩翩两个字,姜浮第一时间去看苏嫦的脸色,她还在低头喝茶,并无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竖起了耳朵,那几个汉子还在嘀嘀咕咕个没完。 “啧啧啧真是可惜了,那样一个大美人,居然也忍心去送死。” 其中有一个笑得很猥琐:“都要死了,死之前能不能便宜我们几个?” 然后是恶心的心照不宣的笑声。 “好像是有个官家公子,看上了她旁边那个叫小桃的女使,这个翩翩自恃甚高,觉得自己花容月貌,怎么可能被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比下去,哪受得了这个气,一怒之下,直接用花瓶把人砸死了。” 姜浮皱着眉,默默听着。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也不对,因为嫉妒杀人…… 翩翩一生不知道经历过几个男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小女使不会是那日所见的呆呆的小桃吧? 她叹了一口气,真相究竟如何,恐怕要见到翩翩本人才能知道了。他们已经出了江南,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要终止月停和翩翩的悲剧,禁止官员嫖妓还不够,最好是永远的废除妓院。 可谁会支持这种看起来无稽之谈的决定呢? 姜浮想了想,阿兄不会,阿耶也不会,他们喜欢清者自清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或许,宋燕时会,宋贵妃会。 姜浮也会。 有些事,只有女人能看到,也只有女人会去做。 能回到玉京,谢闻和滕光意都一脸笑容,姜渐不能理解,“你们俩也太矫情了,还没过苦日子就受不了了?” 谢闻没说话,滕光意翻了个白眼,姜渐这种的榆木脑袋,就算开窍了和没开窍也没什么不同。 离了江南,还有差不多一旬的路程,经历了三四日的日夜赶路,众人决定在凛州城好好歇一日。 凛州刺史之前是给诸位皇子启蒙的老师,谢闻想着去拜访一下,但还是没去,这次本来就是微服私访。 凛州刺史是个极其讲究排场的人,若是被他知道了,肯定又要大肆操办,身份肯定会暴露。 进入凛州,这里又是另一番繁华景象。这里地处中原,交通枢纽,连接南北。不光有做生意的陈人,甚至还有许多不同面貌的异族人,赵登临这样灰眼睛黑头发的倒不那么显眼了,还有很多黄头发蓝眼睛的。 大胆的异族舞姬身上仅有几片薄薄布料,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平坦的小腹,四肢纤长,舞动地快速热烈。 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像是章台院的舞姬,浑身裹得严实,但跳起舞来总让人觉得怪异。异族舞姬穿得少,能露的都露出来了,却让姜浮生不起其他心思,只觉得爽朗活泼。 但很显然男人们不这么想,谢闻赵登临都低下了头,姜渐斥道,“伤风败俗,世风日下,礼崩乐坏。” 如果不是赶着回去处理密州刺史的事情,姜浮真想多在这里待几日,凛州来来往往鱼龙混杂,江南的丝绸商人、茶叶商人,扶月的马商,西北的煤商,还有各地的米商、油商,大家都要路径过此,路边做的某个平平无奇的路人,说不定就是名甲天下的富商。 出了凛州,官道上络绎不绝都是人,几人都穿上了在昨日买的成衣,这儿的东西也比别的地方便宜,在玉京三分之一的价格,就可以买到相同质量甚至更好的绸缎,连产地江南都拿不到这个价格。 第256章 姜浮选了身鹅黄色的襦裙,虽然已经是晚春,但这颜色很得她喜欢,另外还买了一身嫩绿的。 谢闻暗戳戳选了相同布料的,其余几人也都或多或少买了几件。 赵登临平日一直穿得不是黑色就是灰色,这次却挑了件大红的,和他的深邃长相倒是很相配。这样艳丽的颜色,就要配高鼻深目的长相。 滕光意依旧延续了他的花孔雀风格,花里胡哨得很,衣边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像极了招摇过市的二世祖。 再走了几里,官道上的人逐渐少了起来,没有那么热闹了,周围只剩下马蹄的声音,前面的商队已经离了好远。 姜渐对喜笑颜开的滕光意很不满:“你能不能别在我眼前晃,我眼睛都快瞎了。” 他那身衣服,实在是太闪了。 滕光意轻哼道:“你本来眼睛就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姜渐道:“你!” 他只说出一个字,后续的话都随风化到风里。不可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一支箭乘风而来,直直穿入滕光意的胸膛。 “滕光意!” 一声重响,滕光意从马背上跌落,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上前,“苏嫦!快出来!” 任谁也没有想到,官道上居然有人敢下杀手。 胸膛上的衣服被晕染出一大片红色,和闪闪发光的金线交织在一起。最爱美的滕光意,此刻嘴角鲜血流出,脸色青黑的不像样子。 他是幼子,家中有大兄尽孝承业,倒不如何担心,直到生命尽头,想到的居然是姜渔嬉笑怒骂的脸。 他艰难笑了笑,之前一直以为,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都是骗人的话,姜渔于他而言,得到是锦上添花,得不到也无所谓。 没成想,不知不觉间,她在自己心中已经占了这么大的分量。 后面商队被惊动,发生骚乱,驻守的府兵立马赶过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嫦跳下马车,走到滕光意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是进气小出气多了。 低下身查看了一下伤口,她惋惜摇摇头,“伤了肺部,箭上还涂了毒药,没救了。” 官兵已经到了前面,把几人团团围住。 滕光意的眼睛合上了,他没能死在玉京,也没死在江南。 苏嫦把箭矢拔了出来,献血不断涌出,谢闻结果来,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虎狼纹理,眸子低垂,沉默不语。 这箭矢,他认识,也常常见。 姜浮被吓到了,朝夕相处的人,顷刻之间就没了性命,她看向低头拿着箭的谢闻,对方还在看着手中的物件,并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苏嫦叹口气,用手帕将手上的鲜血擦干净,估计是冲着谢闻来的,方向偏了才死了滕光意。 现在官兵都来了,她们安全了。 第135章 箭矢 本来以为只是一次旅行, 没想到居然折了人命。 续州刺史识得谢闻,得知太子在这里出了差错,当即吓得不行, 拨了一支军队护送, 又保证一定会将凶手缉拿。 只是他虽然保证, 但此地四通八达, 想抓住凶手绝非易事,恐怕早已经混进人群桃之夭夭了。 几人回玉京的时候, 多带了一副棺材。 见过皇帝后,谢闻匆匆换了衣服,离开东宫, 去了晋王府。 晋王不久前新婚, 傅相家的大娘子不见踪影,二娘子补上空缺,成了晋王。 谢闻在江南,并未观礼, 晋王府的还残留着喜意, 门口的红灯笼, 墙上的红色贴纸。 晋王进厅的时候,一脸笑容, 步履轻快,整个人洋溢着和他本人极其不相符的爽朗。 “阿闻, 你怎么来了?前段日子你去了哪里, 居然连阿兄成亲都不能赶回来。” 谢闻深吸一口气:“我在哪里, 三兄真的不知道吗?” 晋王愣了一下, 谢闻语气里的冷淡太过明显,这让他摸不着头脑, “什么?” 谢闻挑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扶额道,“滕光意死了。” 晋王挑眉,在他旁边坐下,“滕国公的幼子?怎么死的?你们究竟去了哪里?” 谢闻抬起头,兄弟俩目光对视,妖艳的芍药和静丽的莲花或许本来就不该在一起开放。 谢闻眸如寒星,“我只问你一次,滕光意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晋王先是惊讶,然后无奈冷笑,“你是怀疑我想杀他,还是怀疑我想杀你?” 他发起怒来,将几案上摆的瓷杯挥落在地上,上好的茶叶随着水四散开来,光洁的地面一片狼藉,屋外守着的女使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要进来查看却又碍于命令,只能原地跪下。 谢闻的衣角也被茶水打湿,对于晋王的大发雷霆,他早已经习惯。他这个三兄总是这样,上一课还阳光烂漫,下一刻就乌云密布,整日黑着脸,人人都说随了阿耶,阿耶年轻时也是这个脾气。 他无奈道:“我就是问问你,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 晋王冷笑道:“是,全都是我干的行了吧?我不光要滕光意死,还要你死,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已经给我定下了罪名,来找我不过就是兴师问罪而已。你多了不起,太子,储君,我算个屁,你上不得台面的一个兄长而已。光是这样的兄长,你还有两个。更别说姓姜的、姓滕的、姓霍的、姓应的、姓顾的……我知道的都这么多,别说我不知道的了。哦对了我还忘了,还有个最重要的,姓姜的一对兄妹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有我这个亲兄长的位置呢……” 第257章 他发起疯来颠三倒四,谢闻听得头疼,他提高声音,“够了,别说了。” 把一只箭矢扔到他手边,“这不是晋王最爱用的花纹吗?” 晋王俯身捡起,仔细看了看,冷笑道,“的确是我晋王府的东西,但如果真是我做的,我会特意用晋王府的东西吗?原来在你心理,我不仅是坏,还蠢得要死!” 这的确也是谢闻怀疑的,如同上次商明鹤的事情一样,谁会把证据留在现场。 他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来问晋王。 滕光意虽然不像姜渐一样,和他一起长大,但自从他十八岁入东宫十率府,已有六年。 足足六年,就算是养在院子里的花草,六年也该有感情了。 就算他心里认为,这件事不是晋王做得,但嫌隙还是长出来了,幕后之人的计谋已经得逞了大半。 谢闻沉声道:“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 他转身要走,后面哐当一声,应该是晋王又摔了一个瓷杯。 箭矢的事情,他并未告诉阿耶,如果被阿耶知道了,又会生出许多波澜。阿耶和晋王更像是亲父子,都这么暴躁易怒。 当年贤妃的事情谢闻虽然没有见到,但一个世族连根拔起,可想而知流了多少血,无论是有罪还是无辜,九族都要被牵连,谁劝也不能止住君王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不是说说而已。 玉京城中没有了一个滕光意,好像树林里没有了一棵树,除了周围的那些树,谁也不会记得,曾经有一颗树生长在这里,爱炫耀,油腔滑调,穿得像个花孔雀,有许多贵族子弟的毛病,也有许多少年人的好处。 等到再过几年,周围的树也会把他忘掉,再过几十年,周围的树会换成新的树,到那时候,没有人会记得滕光意了。 人生大抵如此,王侯将相也罢,平民百姓也好,都是如此,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魏国在边境聚集了许多军队,云陵、阳州有危,岳大将军奉命调任往云陵,作为岳大将军唯一的女儿,岳为轻的地位又被拔高。 皇帝又起了赐婚的心思,旁边的太监总管叹道:“如果太子殿下没有婚约,和岳姑娘倒是一对好婚事。” 皇帝冷笑一声,太监总管一惊,慌忙低下头去。 好亲事?他怎么可能让岳回风的女儿成为太子妃,那可是太子的结发妻,日后的一国之母。岳家已经煊赫到了这个地步,若再出了个皇后,那这天下,到底是谢家的天下,还是岳家的天下? 太子不行,其余亲王更不行,何况都娶妻了。 宋贵妃已经招岳夫人进宫问过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岳家娘子中意太子那个伴读。 他咳嗽一声,姜渐自说有短袖之癖,他一时也不能分辨真假。多好的一门亲事,岳家会成为太子的助力,却又不会拥有太多的荣耀。 怎么就……怎么就…… 越想越激动,他重重咳嗽几下,恍惚间想起,他只是个亲王世子的那段时光,就像谢闻和姜渐一样,岳回风也是和他一同长大的。 现如今,物是人非,皇宫依旧富丽堂皇,他却要时刻防备着,岳家有不臣之心。 这些年来,他已经尽力扶持应遥抗衡,可岳家几代人的积累,又有从龙之功,应家到底没有底蕴,出了一个皇后便没有什么了。 之前的平燕收南的战役,都是岳回风亲手指挥,应遥为人太过仁厚平和,就少了一股狠劲,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决心。 他那个侄子倒是不错,只可惜今年才十七岁,太年轻了,皇帝又重重咳嗽了几下,心想,来不及了,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太监总管忙上前,给皇帝倒了一盏热茶,皇帝喝下去,咳嗽稍微被压下去,这是老毛病了,每次一到换季之时,便咳嗽不止。 太监担忧劝道:“哎呦,应该再找太医来看看。老奴说句多余的,陛下就是操劳太过,现如今太子也能主事了,就放手交给太子去做,陛下也好养养身子。” 皇帝又喝了一口茶水:“太子的个性你还不了解吗?我必须把所有事情都料理好,才能放心地交给他。” 他目光越过宫门,朝远方看去,似乎在那天涯海角不知名的某座山里,妻子还在那里等着他。 深深叹口气,这辈子是他对不住妻子,绝不能再对不住唯一的儿子。 他高估自己了,以为自己还可以活很多年,把路完全铺好,把谢闻完全养成了他所希望的模样,国家需要贤明的帝王,百姓需要仁慈的君主。他这一生,杀伐太重,他不能完成的,就让谢闻替他去做吧。 滕国公的小儿子死得不明不白,皇帝冷笑一声,心里已有计较。现任凛州刺史,是诸位皇子开蒙的老师,但只有晋王不同,他是晋王的母族。 之前他一直推晋王出来,想把心怀不轨之人连根拔起,但到了现在,他等不及了,这个被他选中做磨刀石的儿子,就提前结束他的使命吧。 正好已经被查出来监守自盗、劫掠官银的密州刺史,和晋王来往密切,每年都有大量银子流入晋王府,治他一个罪名,也不算冤枉了他。 第258章 思及此,他当即道:“去召翰林学士来,草拟一封诏书。晋王谢转,结党营私,身为亲王,不以身作则,反而肆意妄为,大行受贿之事,此风断不可助。今,贬其为庶人,宗室出名,幽禁于王府内,无召不得外出。” 大太监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陛下,这是不是太过严重了……晋王殿下,到底还年轻,犯错也是正常……” 皇帝冷冷扫他一眼:“今日你的话格外的多。” 大太监立马跪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是老奴放肆了。 ” 伴君如伴虎,幸好皇帝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平淡地让起来。 圣旨很快拟好,从皇帝递出去,晋王府内,一脸惨白的晋王,活泼的晋王妃失去了往日的生动,惶惶不可终日,面对表情可怖的丈夫,哭都不敢哭。 晋王跪下,牙齿咬紧,张宁威的银子,他哪里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谁能猜到,这个看起来一脸忠厚的寒门学子,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如果今日卷进这种事情的,是谢闻,阿耶一定不会这么做,一定不会。 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跪下来的动作利落干净,看起来还是很体面,“儿子领旨谢恩。” 没办法,阿耶一直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帝王之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人人都说,几个皇子中,晋王最肖其父,他听了,更加努力去模仿父亲的一言一行,想能凭借此得到一丝青睐。 可惜,帝王的喜爱没有这么简单,小时候得不到的,现在也得不得,而且将来也得不到了。 宣旨的小太监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一家子,转身离开。 第136章 大婚 不知道谢闻用了什么方法, 皇帝居然松口同意,把婚期又提前了半年,由明年春日提到了今年的秋天。 婚礼的黄道吉日是由国师亲自选得黄道吉日, 是秋中。姜浮偷偷托姜渔去告诉国师, 请求他选个凉爽些的日子, 毕竟这礼服里三层外三层的, 如果在热天气穿,真怕自己会在仪式上中暑昏倒。 国师是个好说话的人, 如她所愿,定了天气渐渐冷下来的一天。 其实姜浮在心里很是怀疑,国师究竟会不会算命, 据她了解, 国师种地养蚕有一手,但炼丹画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无论是道家的经典, 还是佛教的经书, 貌似都不精通。 不过他的本事, 的确比那些炼丹画符的强多了。 太子妃的礼服已经由礼部送来,华贵的红色用金线绣了各种图案, 凤冠上镶嵌了各色宝石,美丽得动人心魄。 琉璃看呆了, 催促道, “娘子快试一试, 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 送回去改改。” 姜浮道:“应该不会不合身,之前量尺寸的时候, 才过了半个月呢。” 话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准备试试,再过几日就是婚期,这可是天大的事,万一真出了什么差错,那就不好了。 红色的婚服穿在身上,硬生生把人也衬托出来几分娇羞。阿娘和几个婶母都来了,正好姜浮刚换好衣服,直把她夸成了天上的仙女。 送走了几位婶母,阿娘才收起来勉强出来的笑脸,眼角渐渐湿润,“开工没有回头箭,阿浮,阿娘也不指望你光耀门楣,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就行。” 姜浮心里有些不舍,姜夫人一边给她整理衣服,一边继续道,“宫门深似海,你既然嫁进去了,就要谨言慎行,家里的那些小脾气小性子,都不能再使了。说起来也怪阿娘,以前只想着给你找个人品好的就行,连高门大户的规矩都没教给你,更别说宫里了。你既然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了,夫君还是储君,万事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知道吗?” 姜浮不太高兴,“嗯嗯”敷衍过去。为什么女子嫁了人就不是自家的人了? 刚开始些微的感动被郁闷代替,送走姜夫人后,盈衣道,“娘子若觉得正好,就先换下来吧,小心弄脏了。” 姜浮点点头,这礼服脱起来也麻烦。换下来后,盈衣不放心让其他人接手,小心地收好。 等到收拾妥帖,她才把注意力放在姜浮身上,察觉到她的不快,低声笑着询问,“怎么了,娘子可是舍不得了?” 姜浮闷闷道:“没有。” 盈衣笑着道:“那娘子怎么苦着脸?嫁给心上人,不应该高兴吗?” 姜浮的脸红了起来,看着盈衣的眼神带了几分羞涩和心虚,“姐姐什么时候知道的?” 盈衣道:“就你去江南那段日子,好你个小没良心,我还天天为你担心,怪不得一提纳妾,你就老不开心,原来是早就暗度陈仓了。” 姜浮尴尬地笑笑,“我怕你告诉爷娘,才没告诉你。是谁跟你说的?寒酥还是琉璃?” 盈衣道:“还用别人跟我说?但凡我长了眼睛,就能发现不对了。还有你从江南回来后,咱们玉京的风俗是结婚前不能见面,可东宫的东西,流水似的往咱们院子里送,你的小金库,钥匙可在我这里。” 姜浮道:“别生气嘛,盈衣姐姐,若是有下次,我一定告诉你。” 盈衣又道:“婚期就差几日了,我问你你说说心里话,盈枝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她是指望不上的。可是那个苏嫦,来历不明,我也总看不透她的心思,寒酥、琉璃、青梅,哪个不比她可靠?” 第259章 姜浮想起在江南,和褚满绿最后一次见面,她也是这样提醒自己,在自己身边放个过于美貌的女使,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寒酥她们,虽然没明说,但心里就是想过自己的日子呀,她们父母亲人都在外面,怎么好强迫随我入宫。而且,苏嫦懂医术又会武功,脑子还聪明,对我也很好。除了做事不按常理,也没什么坏处。” 盈衣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们阿浮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姜浮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姜夫人,暂时抛却了苦闷,咯咯笑起来,倒把盈衣笑得纳闷起来。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让你这样开心?” 姜浮摇头道:“没什么。” 时间就像奏河的水,有时候很快,有时候又很慢,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成亲的这日。 天刚亮,东宫诸官员就忙碌起来,穿着朝服陈设仪仗队在东宫门外,谢闻穿着大红色的婚服出来,骑着一只漂亮的黑马。 后面是六匹马拉着的铜辇,华盖伞章,特意也装扮过了,看上去就十分喜气洋洋。 姜府此时,倒比东宫还忙乱一些,门外门里都是人,估计凌晨就起来了,准备设宴招待宾客。 天刚泛起鱼肚白,姜浮就被盈衣从床上叫起来,因为紧张的缘故,昨夜就没睡好,今天起床就有些艰难。 她打了个哈欠,坐在铜镜前,宫里来得几个女官昨晚就来了,舒亦云一般给她上妆,一边夸赞道,“太子妃生的真好。” 姜浮现在处于一个诡异的状态,脑子异常清醒且幸福,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 冷水洗过脸后,姜浮脑海中获得清明,又不知道往脸上涂些什么东西,发髻盘得很高,加上珠宝首饰,姜浮觉得脑袋上顶着一棵树。 姜夫人忙完了外面,抽空来里面看看女儿,几个东宫女官都识趣退了出去,给母女俩留说话的地方。 姜夫人红了眼眶,“原来那么一个小点的小丫头,现如今都嫁人了。” 姜浮笑道:“反正咱们家离东宫也不远,阿娘想我了,随时叫我回来。” 姜夫人擦干净眼泪,笑道:“傻孩子,礼不可废,就算不是嫁到东宫,哪有出嫁的女儿一直往娘家跑的道理呢?” 她知道说这些,女儿又要不开心,忙转移了话题,“昨日我给你的册子,你看了吗?” 姜浮沉默了一下,才点点头。姜夫人只当她是害羞,正色道,“这男女之事,没什么好害羞的,你要不好好学,受罪的是你。你们俩都年轻,莽撞,该示弱的时候就示弱,知道吗?” 姜浮这才真的红了脸,那本小册子她昨天翻了翻,上面画的人太丑了,她就没怎么看。 不过她之前看了不少话本子,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错吧? 姜夫人又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叮嘱她昨夜没看,等一会儿一定要好好看看,不光要看,还要记到心里去。 姜浮只能点头,心想,阿娘真是太不了解自己了呢。 姜夫人起身刚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姜渐,直挺挺地堵在那里,把她吓了一跳,“你在这儿干什么?外面的宾客安顿好了吗?” 姜渐不似往常,表情一片宁静,“我来跟阿浮说几句话。” 姜夫人知道这个儿子的,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虽然平时不说,但心里是极为疼爱的。她道:“快点说完,你妹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她说完就离开了,她作为太子妃的母亲,要见的客人可多着呢。 姜渐并未着急迈进来,而是在外边静静站立,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姜浮都要以为他已经走了,试探着叫了一声“阿兄”,姜渐才从外面快步进来。 他眼睛红红的,欲盖弥彰地解释,“外面风大,沙子迷了眼睛。” 姜浮没拆穿他,只是道:“阿兄小心点。” 可就算她少见地没有使坏,姜渐的眼泪却像决了堤一样,止不住往下流。他哽咽道:“真的好大的风。” 倒把姜浮惊到了,她可从来没有见过姜渐这个样子。 姜渐什么话也不说,就看着她哭,姜浮沉默了,这个情况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应对。她张开嘴,却又闭上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姜渐今天的行为实在是太奇怪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姜渐越想止住眼泪,就越止不住,姜浮一脸茫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除了姜渐的抽泣声,屋子里安静得很。 等姜浮回过神来的时候,简直是如坐针毡,等到日后,姜渐想起来在她面前痛哭,恐怕又要不得了了。 幸好外面传来女孩子们的声音,惊动了哭得起劲的姜渐,也拯救了她。 姬芳懿的大嗓门离老远就听到了。 “阿浮阿浮,我来找你玩了!” 还有笑闹声,估计不少人,姜渐忙擦了眼泪,匆匆告别,“外面还有的忙,我先出去了。” 不等姜浮的回应,他就掩面冲了出去。 迎面撞上的姬芳懿以为姜渐是因为躲他,不屑得骂了一句,“太不懂礼数了,见个面连招呼都不知道打。” 姜渐状若未闻,依旧走得飞快。 浩浩荡荡一群人进了屋子,姜浮连忙将阿娘给的小册子塞到枕头下面。 第260章 除了姬芳懿,姜渔等自家姐妹,还有许多官家小姐,熟得不熟得,都来了。 太子大婚全国放假一日,偷得一日闲的姜潇神清气爽,“太好了,我就说嘛,五姐姐要嫁给殿下。” 姜浮红着脸低下头,当日小阿潇的一句戏言,谁也没想到能成真。 姜渔怕这小鬼弄脏礼服,把人揪到自己身边,“说话就说话,别乱动,要是扯坏了裙子,罚你一辈子不准吃糖人。” 姜潇无语道:“什么呀,还把我当小孩子吗?我都十三岁了,可是大人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动作还是小心翼翼起来,“阿浮姐姐,我这个大媒人,你要怎么谢我呢?” 第137章 孽起 温迎其实有个毛病, 她分不太出来人脸,就算是朝夕相处的人,不说话站在她面前, 她也忍不出来这是谁。 宋随云也不是例外。 因为这个毛病, 她就算被卖到承恩侯府, 也受了不少冷眼。买她进来的婆子长吁短叹, 仿佛死了亲娘一样哀嚎,“白白花了老娘几两银子, 居然买了个残废,狗日的人牙子,最好别让老娘看见她……” 温迎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更看不到人脸上的细微神色, 正经主子们谁也不会要个傻傻的女使。最后只能留给最不受宠、一出生就死了亲娘的外室子宋随云做女使。 哦,其实原来她是要被送去外院做些砍柴之类粗活的,但承恩候夫人知道了她的怪病,特意把她拨给宋随云使唤, 存的心思, 不过也是羞辱。 小婊子生的贱种连个正常女使也不配使唤。 温迎刚见到宋随云的时候, 他比她还要矮一头。 这么多年,她从未看清楚宋随云的脸, 人的脸上好像蒙了一层淡淡的雾,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办法。 就好像瞎子的耳朵会格外好用一样, 她对人的声音也很敏感, 衣服、动作, 每个人都有细微的不同, 所以自从她年岁渐长,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不出来她的异样。 殿上坐着的宋随云、不, 现在应该是叫做谢随,她还是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从那沙哑的声音,温迎知道,他在难过。 哈,为了姜家的那个娘子,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吗? 大殿富丽堂皇,这就是皇宫,是整个大陈最富贵的地方,所有人梦寐以求之地。无数学子苦读、无数士兵在战场上厮杀,就是为了能有站在这里的机会。 想到这,温迎心里有些得意,冰凉的地板硌得膝盖生疼,内里却是一团火焰。 宋随云在承恩侯夫人眼里,不过是一个下贱的私生子,可就在她和兄长的帮助下,宋随云也能登上这至高无上的位子。 对于温迎的不发一言,宋随云燃起怒火,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外室子了,承恩侯夫人已经不配压在他头上。许是权势养人,就算是平常说话,也有了不怒自威的意思,何况现在,心爱之人居然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甚至都没有如约给一场婚礼,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不气愤呢? “我对你太失望了,阿迎。” 姜家已倒,为了姜浮的安全,他特意让温迎去照顾她。姜浮这个未婚妻的身份,实在是很尴尬,她不愿继续嫁他,可宋随云不想放手。 他现在已经是陈唯一的君主,皇帝病逝,先太子战死,卧薪尝胆,数年蛰伏,他登上皇位,如此理直气壮。 可四面楚歌,那些世家傲骨难训,清流自命清高,将军拥兵自重,之前合作的魏帮他除去心腹大患,但同样是与虎谋皮,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能信任的人只有温迎,可温迎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宋随云起身,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上一步一步走下来,直到温迎身边也停下脚步。 他仔细地凝视着温迎的每一个表情,“又或者,是你下的手?” 温迎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宋随云如今穿得是天子服制,就算他不出声,温迎也不会认错人了。 她温声道:“陛下这是怀疑我吗?” 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立刻惹怒了宋随云,他倾身,握住温迎的双肩,双目发红,“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温迎又笑了,她其实不怎么爱笑,今天只片刻,就笑了两次。这笑容在宋随云看起来,就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他的怒火愈燃愈烈,本来一直憋在肚子里的话,情不自禁往外涌出来,“阿浮真是你杀的?” 温迎轻轻拂开宋随云的手,大殿里还有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和宫女,几乎把脑袋低到了地面。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现在无比希望,自己能变成香炉里冉冉升起的青烟,从这冰冷的宫殿里逃出去,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宋随云并没有下令,温迎却不再老老实实跪着,她自顾自站起来,因为长年做活儿,她的脸蛋不如贵族小姐们那样洁白,是在阳光下晒过特有的健康颜色,手也并非是柔若无骨,骨节分明,一看就很有力量。 她站起身来,两人身高还有差距,她自下而上得紧盯着宋随云,轻声道,“是我做的,又怎么呢?” 宋随云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紧,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发颤,“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温迎给他理了理衣领,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我跟你说过很多遍的,你都忘记了吗?我要做皇后,只要做皇后。” 第261章 这个位子,她也要试一试。 宋随云不敢相信:“就为了这个,你就要了阿浮的命?” 温迎声音冷下来:“她挡了我的路,难道不该死吗?” “你想要岳家的兵权,所以要纳岳为轻为妃,我理解你,觉得你做的对。如果你为了表示仁慈,给姜浮一个妃位,我也会很乐意的帮你去做。但你不是,你要给她正妻之位。她要是当了皇后,那我这些年的谋划算什么?别忘了宋随云,你一开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是我和阿兄帮你的。” 宋随云同样冷笑,针锋相对道:“你只想当皇后,根本不在乎皇帝是谁来做,要不是以你的身份,根本入不了先皇室的眼,你会如今殚心竭虑帮我吗?” 温迎一贯的冷静,疯狂的底色却隐隐渗出来,“如果没有我,你宋随云算个什么东西呢?” 她这句话触到了逆鳞,宋随云勃然大怒,“放肆,我是先帝和宋贵妃之子,宋贵妃为了保全我的性命,才将我寄存在承恩侯府。我能登基大宝,是理所当然。” 温迎讥讽道:“编出来糊弄人的身世,你还真信了。你要是宋贵妃之子,那个毒妇敢那样为难你吗?” 宋随云愣了神,心底一阵发寒,有个想法将要破土而出,“你什么意思?” 温迎道:“这不重要,你觉得你是,我也觉得你是,那你就是。” 她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幅最满意的画,这个认知让宋随云毛骨悚然,“你的心思永远这么多,阿浮和你不一样,她那么善良那么美好,我这一生,只会娶她为妻。” 温迎:“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得,你以前总说我聪明多智,是女诸葛。还说过要是没有我,你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随云厉声道:“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温迎:“不,那也是现在。姜浮是我杀的,为了让你也有参与感,我特意在你买得糕点里下了毒。你这么喜欢她,我就选了最厉害的毒药,刚吃下去就有了反应。她吐了好多血,但应该没受什么罪。不过,她应该感谢我吧,和嫁给害死父兄的仇人来说,我想她宁愿去死吧?” 宋随云额头青筋暴起:“别说了!” 和他的大吼大叫相比,温迎简直冷静得可怕,“对啊,姜浮是我杀的,陛下要怎么处置我呢?杀了我为她偿命吗?” 宋随云只是冷冷盯着她。 温迎:“姜浮还可以有很多个,可我,温迎,却只有一个,陛下真的考虑好了吗?” 宋随云不再说话,转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这御书房的椅子,只有一个人能做。 他扶着额头,下了命令,“姜氏福薄,突发恶疾而亡,然朕感念故情,柔德淑慎,特追封为后。” 温迎重新跪下,慢条斯理道,“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早就料到如此,如今阿兄已经从一个土匪头子,一跃成为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权力之盛,不亚于当年岳家。 满朝文武的把柄,莫不在她手里,失去她这把利刃,阿兄是个粗人,定然会反,宋随云的皇位怎么可能稳当? 杀了姜浮又如何,只要他还想当皇帝,就必须装作无事发生。 他虽不甘,也怕玉石俱焚。 宋随云本来想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的,但怎么也说不出来。 幸好温迎够识趣,自觉告辞。 代表着至高无上的遇袭就摆在案侧,他伸出手,拿到自己面前摩挲了一下,眼光闪烁。 他只思考片刻,就叫来左千牛卫将军,今日殿内的宫女太监是都活不得了。 在高大的守卫兵面前,宫女太监都成了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哭喊和求饶的声音逐渐远去,左千牛卫将军恭敬地站立一侧。将军盔甲套在瘦弱的身上,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这是宋随云绕开温迎兄妹,自己的亲信,他把瘦乞丐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又给予他无上的荣耀,他对他死心塌地。 宋随云闭上了眼睛,守卫兵自然不会在殿外杀人,他听不到人头落地的声音,看不到刺目的鲜血,心里就好受了一点。 他也过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吃饭都小心翼翼,生怕承恩侯夫人在饮食里下毒,要要他的命。 他也想当一个贤明的、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今天和温迎的谈话,被这些人听到了,如果不处理掉,始终是个祸害。 这些人如果要怪,就去怪温迎吧,也要怪他们自己,运气不好,本身也是一种错误。有些人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有些人只能在污泥里面苦苦挣扎。 温迎的话他信了一大半,但没有调查的意思,他说他是先帝的皇子,他就是。 至于阿浮,等他羽翼丰满了,他会为她报仇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对了,他吩咐左千牛将军:“放出消息,姜家五娘子的死,是岳贵妃做得。” 要让岳家被所谓的世家清流唾弃,彻彻底底站在他身边。 这是阿浮最后能帮他的了吧。 第138章 迎亲 姐妹们齐聚于此, 也算热闹得很,和外面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一会儿有小女使来报, 太子带着迎亲队伍已经到了, 宴席正式开始。 第262章 姜浮就有些愤愤不平, 他们在外面大吃大喝的, 自己却要为了礼仪,只早上吃了几块干巴巴的糕点, 连水都没喝一口,就怕在仪式上闹三急。 屋里依旧吵吵嚷嚷的,小娘子们聚在一起, 叽叽喳喳地打趣, 姜浮懒怠应付,一概只低下头装羞涩。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大嫂李淑从门外进来,笑道, “好了好了, 迎亲的人都到跟前了, 阿浮快出去吧。” 李淑出身优渥,又有儿子, 还是娘家长嫂,少不得要来做个传话筒, 东宫的女官都着了品级官服, 分立两侧, 为首的舒亦云一手扶着姜浮, 另一只手将喜扇递给她,柔声交代道, “娘子一路上可要举好了,手酸也忍忍,千万不能放手。” 姜浮点点头。 舒亦云牵着她往外走,层层叠叠的礼服动作极其不方便,走得也很慢。 在见谢闻之前,还要和父亲一道去拜家庙,按理来说,出嫁的女儿是没有这种“殊荣”的,倒是家中郎君娶妻前,需要来鸡白。 或许因为她要嫁的人是太子,便也能在出嫁前进来了。 牌位上各位列祖列宗,姜浮生不出多少与有荣焉的感情。阿耶在外面待客,阿兄不见踪影,引她去拜祠堂的是这一辈的长孙姜潜。 拜完祠堂,在舒亦云的引领下出去,谢闻已经在外面站着了,国师作为主婚人站在正中央,姜祭酒在最左面。 姜浮举着扇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到谢闻,忍不住一笑。他今日不知道喝了多少,脸上红红的,看见她眉眼弯了,眼睛几乎黏在她身上,也露出来了一个微笑。 国师忙咳嗽了一声提醒。 旁边人都哄笑起来,“新娘子太漂亮喽,殿下都看呆了。” 应逐星笑道:“以后看的日子多着呢,赶紧干正经事吧。” 谢闻收回目光,脸更红几分,从身后的侍者手里接过大雁,递给国师,“奉制亲迎,求取姜氏女为妻。” 国师含笑结果两只大雁,转而递给姜祭酒。 姜祭酒之前嫁女还有几分不情不愿,但几杯酒下肚,又受了不知道多少恭维话,已经有些飘飘然起来。太子的岳父,这滋味还不错。 他笑眯眯地接过来,顺着氛围说了几句吉利话。 舒亦云领着姜浮走上前,国师笑着道:“佳偶天成,百年好合,夫妇和睦,我陈之幸事也。” 姜浮举着扇子,微微欠身行了一了一礼,“谨遵国师教诲。” 姜祭酒道:“你要时刻牢记,夙夜匪懈,侍奉在太子左右,莫要违背他的命令。” 姜浮心里不屑,表面还是柔顺道,“女儿知道。” 姜夫人擦着泪:“你父亲的话你一定要时刻牢记。” 姜浮道:“恭听父母之言。” 接下来便要坐上车去东宫了,女官在为她整理裙子的空档,姜浮回头望了望,却怎么也没看到阿兄的身影。 心里失笑,阿兄眼睛都哭红了,肯定不会在人前露面了。 就算走得是全玉京最平稳的路,马车也止不住颠簸。 道路两侧都是围观的百姓,太子大婚,是国之大事。 金吾卫拿着刀剑在道路旁守卫。 为了让百姓观礼,这一段路可以说是走得很慢,如果是带帘子的马车或者轿子还好,可这四面透风的,只有一层纱幔,偶尔风吹过,便会飞舞起来。 她连偷懒也没办法。 舒依云一直站在马车旁边,前面六匹马并驾,谢闻倒是春风得意得很,背挺得很直,一路上都是笑脸。 舒亦云劝道:“太子妃累了吧?再忍忍,到了东宫,就可以放下来了。” 姜浮小声道:“我知道。” 进了皇城后,围观的人少了,路也变得更平坦,拜见皇帝的时候他也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什么夫妻和顺的话。 总算到了东宫,喜扇却不能立刻放下来。 直到到了太子的寝殿,这里已经被重新布置过,触目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这一天的折腾,外面天色已经昏黄,殿内早早燃起来了龙凤花烛,把房间内照得无比亮堂。 桌上的饭食早已经准备好,还摆着两只金杯,舒亦云从宫女手里接过合卺酒,分别倒好递给两人,谢闻接过饮尽,姜浮也举着扇子,在扇子后面喝完了。 看着满桌子的食物,她觉得有点受不住了,一天没有吃犯了,这破扇子,再不放下来,该怎么用饭呀? 谢闻本来沉浸在终于得偿所愿的幸福中,这才发现姜浮的整个注意力都在桌前的饭菜上,根本没分给自己半分。 他有些疑惑,又很快解开,可能是忙活一天,饿了。 谢闻向舒亦云询问道:“扇子可以放下了吗?” 舒亦云点点头,笑着带领众宫女退下去,把房间留给这对新婚夫妻。 等人一出了房门,姜浮立刻把扇子放下,谢闻捡起来,“成亲就这么累,丢下你夫君去吃东西?” 姜浮不满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家宴席的菜不知道有多好吃,你吃饱了,我可是饿着肚子呢。” 谢闻问道:“你早上中午都没有吃东西吗?” 姜浮道:“当然,她们耳提面命,说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我都夸饿死了。”她抱怨起来:“还有你,在街上的时候,你在前面骑马还那么慢,我的胳膊都酸死了。” 第263章 因为新婚,她到底顾忌着颜面,没有放开饿虎扑食,尽量文雅一些。 谢闻愧疚道:“我不知道这些……” 他确实存了些得瑟的想法,居然忘记考虑后面的姜浮了。凑过去给她倒准备好的蜂蜜水,“多吃点儿,别饿坏了。” 他动了筷子,但也只给她夹菜,然后就一直盯着姜浮。 姜浮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嗔怪道,“你不饿吗?” 谢闻的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脸上移开,温声道:“阿浮家里的饭食很好吃,我中午用了很多,现在不饿。” 他其实挺饿的,但想吃的……可不是桌上的膳食。 姜浮避开他要触摸自己脸颊的手:“你不吃,也别盯着我呀,我都被你看得不好意思了。” 谢闻低头:“好,我不看你,你慢些吃,别噎着了。” 姜浮吃饱喝足后,满意极了,不知道是特别饿的缘故,还是东宫大厨的厨艺特别好,她直把自己吃得特别撑才停下筷子。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烛花爆了的声音,姜浮托着下巴问,“接下来做什么,还有什么奇怪的礼仪吗?” 谢闻的脸一下子红了,成亲最重要的礼仪…… 他努力平静道:“你说呢?” 姜浮也明白过来他意有所指,脸色微微一红,“外边的天还没黑透呢,你不要脸。” 谢闻道:“……你不是很喜欢吗?怎么今天…害怕了?” 姜浮嗔道:“你才害怕了,下流。我才刚用完饭,还没洗漱呢。” 谢闻先亲了一下她的脸,“我先沐浴,你先消会儿食。”她刚才的确吃了不少,刚吃完就剧烈运动,恐怕对身体不好。 姜浮没说话,谢闻走出去,几个宫女被唤进来,舒亦云倒是没来,主动收拾案上的残羹冷炙。 上次见过的招宁活泼跳进来,主动要给姜浮拆发髻,另一个宫女稳重年长些,名叫静音,忙制止道:“你笨手笨脚的,小心扯了太子妃的头发,还是让我来吧。” 静音是有品阶的女官,招宁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撅着嘴退到后面。 盈衣自觉初来乍到,并不懂宫里的规矩,只是在一旁看着,并不抢活儿。苏嫦悠哉悠哉打了个哈欠,她连自己的头发都梳不好,别指望给别人梳了。 本来姜浮还担心,谢闻会洗得太快,没想到她一等就是好久,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也不太好意思开口问,万一别人以为,她太着急了可怎么办,只能强自耐心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谢闻才出来,头发是干爽的,但看起来应该刚清洗过,应该是特意绞干了的。 瞧见已经脱去繁复衣裙的姜浮,他心里有意想亲近,但屋里屋外这么多双眼睛,他也不好意思亲昵,只能催促道:“快沐浴吧,明日还有的忙。” 姜浮点点头,虽然说东宫大婚不用上朝,但是明日还要去太庙祭祀,还要起个大早,确实要早点睡。 但这话由谢闻说出来,她就有点不乐意,刚才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磨蹭,害她等了这么久,现在还有脸催她了。 她没想掩饰自己的小脾气,都显示在脸上,谢闻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她,看别人都低着头,飞快拉起姜浮的手,亲了一下她的指尖,又亲了一下嫣红的唇瓣。 鲜艳的口脂刚才已经擦干净,颜色柔嫩的像是春日的粉桃花。朝思暮想了这么久,谢闻很想好好采撷一番,但还是忍住了,只是蜻蜓点水碰了一下,就飞速移开了。 姜浮抽开了,谢闻道:“快去吧。”他顿了顿,附在她耳边,“我再陪你洗一遍也可以。” 姜浮觉得谢闻疯了,往日他怎么可能说出这些话。瞪圆了眼睛刚要再问一遍,谢闻低下头又飞快啄了一下。 气愤之余,正好和悄悄抬起头的招宁对视了一下,她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被别人看到了。 她不敢再和谢闻纠缠,仓皇逃离。谢闻忍不住轻笑,阿浮还是害羞了。 接下来的事情用不到宫女了,下令让她们都出去,招宁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眼神不太对劲。 谢闻习惯了,装作没看到。舒亦云进宫照料他有十余年。招宁年幼,舒亦云放心不下,才求了恩典也让她进宫。 不过是一个小宫女,东宫也不是养不起,看在舒亦云的面子上,谢闻根本不会和她计较什么。 今日他却思考起来,招宁刚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闲来无事,把烛台上的灯一一熄了,只留下那对龙凤呈祥纹样的红蜡烛。 他还记得,姜浮曾经嫌弃过很丑,等一会儿最好不要吓到了她。 这对龙凤烛是不能熄的,要燃尽才是好兆头。 他坐在床上,这是阿浮刚做过的地方,往日孤零零的一个枕头变成了两个。没布置成喜房之前,枕头下还藏着阿浮的一方手帕。 本来太子妃应该有自己的宫殿,东宫官员也是这样准备的,但被谢闻给否了。 夫妻本来就是要居住在一起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分开。 第139章 缘灭 姜渐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血腥味, 这不知道是他策划的第几次刺杀,被成对的官兵团团围住的时候,刀剑闪着寒光, 齐齐对着他, 只要再往前一点儿, 就会有鲜血流出。 第264章 他想, 不如就死了吧,死了也挺好的。 十年前他是清风朗月的世家公子, 一心想得是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十年之后他是丧家之犬,过街老鼠。 十年前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自己会活成这个样子。 邋遢的、恶心的、即使在这种地方, 血腥味也掩不住浑身的恶臭,他刚才从下水道里爬上来的。 这么想着,反正报仇也无望,他认识的在乎的人都死了, 那他不如也死了吧。 不想活了。 努力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 他弯曲起手臂, 想要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撞死在刀刃上, 痛痛快快地死去。 周围士兵看到他动了,纷纷紧张起来, 举着刀剑逼得更近。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 他的力气很快就耗尽, 重新无力跌倒在地上。 刀剑都冲着他来吧。刀剑为什么还不冲着他来? 冰冷的剑刃请立刻穿过他的心脏, 让那颗不堪重负的心快点停止跳动。 锋利的刀请快点将他的头颅砍去,血肉模煳之后灵魂反而会得到拯救。 太累了, 他真的太累了。十年来,他一直在恨,恨到已经忘了他本来的模样,请给他一个痛快吧,请快一点儿。 可惜他脖颈上的刀迟迟没有落下,剑尖也没有刺穿他的胸膛。 有无数的脚步声想起来,他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不死不休的仇人,恨不得把他扒皮拆骨的宋随云。 此时他就活生生站在姜渐面前,哪怕是仇恨的火焰高涨,透支着他的身体,也只能凑出来仰头去看一眼的力气。 眼睛被血污挡住了,人物都带了重影。他看到宋随云穿着帝王服制,站在那里就让人恨得牙痒痒。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后宫。皇后和贵妃就站在他的一左一右,三人衣着华丽,和肮脏恶臭的他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刀光剑影就是分界线。 宋随云无奈叹气,似乎很是惋惜,“你这又是何必。” 但凡姜渐还有一丝力气,他会跳起来,狠狠朝他吐口水,用这颠沛流离十年里学到的最恶毒的话咒骂他。 可他现在偏偏一丝力气也无。 心里想死,身体却还不甘心,他被裹挟着大口喘气,在做最后的挣扎。 宋随云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反而又想起昔日时候的光景。姜家对他很不错,甚至愿意把家中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 这两年,他遇到了一个和姜浮很相像的女子,这女子已经成为了他的宸妃,有了新的解语花的陪伴,宋随云已经很久没有抽出时间怀念姜浮了。 她的眉眼似乎已经从记忆里淡去,被宸妃的笑脸所取代。 如今的宸妃,正是和那时候的姜浮一样的年纪。 宋随云淡淡道:“先关起来吧。” 奴籍出身的平民皇后瞥了一眼旁边的岳贵妃,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说起来,这位还是为轻妹妹的老熟人呢。” 面无表情,话里的阴阳怪气却很明显,“得遇故人,为轻妹妹难道不叙叙旧吗?” 岳为轻没说话,温皇后还要再张嘴,却被宋随云打断,“够了,之前的事情,还提他做什么。” 温皇后这时候才微微一笑,没在说什么。 可她这浅浅一抹笑,却惹恼了宋随云,这让他觉得,温皇后又在嘲笑自己,是个靠女人上位的废物。这些年来,他已经受够了,温皇后和岳贵妃,像是梅雨天的乌云,压在他头上,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忽然改了主意。 “一日不死,终究是心腹大患。多年纠葛,已经无法理清,还是处死吧。” 他目光看向旁边的岳为轻,“爱妃觉得如何呢?” 岳为轻沉默良久,方才道:“陛下说得极是。” 姜渐像是一滩烂泥,融化在了地上,他虽然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但还是能听见的。 岳为轻的话,一字不落落到了耳朵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风声呜呜,像是对临死之人唯一的哀悼。 终于要死了。 他如释重负闭上眼睛,冰凉的刀剑已经抵在脖子上,只等待着一声令下,鲜血就会溢出来。 “陛下。”少女清甜的声音突兀响起,“这个刺客究竟是谁,妾看着他,居然好伤心。” 这声音莫名耳熟,但是姜渐抬不起头来了。 几人都回头朝那娇俏的宸妃看去,她虽然是皇帝的新宠,但说实话,皇后从未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一个玩意儿罢了,无权无势的,只有帝王虚无缥缈的恩宠,根本没有和她们作对的资格。 今日却有点要刮目相看了。 她只短短几句话,就改变了宋随云的想法,“陛下,他究竟是谁,妾一想到他要死,心口就痛得厉害。” 美人留下眼泪,我见犹怜得很,“陛下,您饶了他好不好?” 刺杀皇帝的刺客,宠妃却他求情,就在别人都为这无知少女捏了一把冷汗的时候,皇帝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得很。 当着许多人的面,皇后、贵妃,还有许许多多的士兵,与一向铁血手腕的形象不符,他露出了一个柔情似水的笑容,看着宸妃的目光柔和极了,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第265章 他温声道:“朕怎么舍得让小七心痛呢?” 他对着诸士兵下令道:“关在地牢里吧,好好养着,别让他再跑出来兴风作浪。” 说罢,宋随云丢下尊贵的皇后和贵妃,径直走上宸妃,拉起她的手,两人相携而去。 温皇后已经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冷得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坚冰。旁边的老宫女时常劝她,要多笑笑,才能讨皇帝的欢心。 温皇后十分不屑,皇帝的宠爱?宠爱又如何,不宠爱又如何?他就算对她恨之入骨,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她近来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推他上位,当皇后也没有想象中的有意思。 或许当皇帝,更有趣一点? 因为宋随云的吩咐,官兵们并没有像死狗一样将人拖走,而是找来了担架,还叫来了大夫。 温皇后已经离开,岳为轻深深地看了一眼姜渐被抬走的方向,搭在贴身宫女桃夭身上的手,止不住得发抖。 只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姜渐就真的死了。 她强撑着回到寝宫,终于忍不住流出眼泪,吩咐桃夭召集家中旧部,一定要将姜渐救出去。 宋随云要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怒了,随时可能处死姜渐。 桃夭劝道:“娘子,还是别吧,要是被陛下发现了,肯定会牵连到我们的。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们不容易。” 岳为轻握着她的手:“桃夭,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真不知道我的心吗?” 她殷切的眼睛闪着泪光,“我这一生,前半生为阿耶而活,一心想当太子妃。后半生为阿耶的旧部而活,为了保全她们,我只能困在这里。” 她想要将心中多年委屈倾诉:“只有那两年,只有我嫁给姜渐的那两年,我才真的开心。上天为何要如此对待我,若是从未拥有也就算了,偏偏要在拥有之后再失去。” 桃夭心中不忍,安慰道:“娘子别这样想,多想想开心的事情。” 岳为轻凄然道:“事到如今,我怎么能开心起来呢。快去召集旧人吧,如果他死了,我绝不独活。” 桃夭只能点点头。 这些年来,岳为轻过得多辛苦多压抑,她一直陪在身边,自然是知道的。 岳回风死了,可他的那些部下还活着,本来也是要被先帝清算的,比清算先来的,是宋随云改天换地。 很幸运逃过了清算,岳为轻又被推着往前面走,先是为了保全那些人,后来又是为了避免重蹈岳回风的覆辙,她被困在这深宫十年。 其实被困在这深宫的,又何止是岳为轻呢,十年前的桃夭,明明都已经定亲了,可一道圣旨,岳为轻必须要进宫,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子一个人在深宫过活。 她原来定的那个郎君,秋日刚外放了刺史,他现如今的夫人在追封诰命的时候,她还看到了他的孩子们。 如果当初,如果当初,她嫁给了他,他们的孩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 桃夭暗暗警告自己,今日被岳为轻眼泪勾起来的愁绪,都不要再想了。 先把交代的事情做好,娘子想救,救就是了。 姜渐也没想到,就算是进了地牢还能有再出来的可能。 这些时间的将养生息,他身体好了许多,可能真的命贱,居然真能苟活下来。 马背颠簸,伤口好像裂开了,他只能咬着牙,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身前的男人体型高大,他仔细想了一番,也没有回忆起来,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难不成是晋王派来救他的人?晋王突然有了良心? 他也有开口询问这人的身份,但无论直接还是旁敲侧击,这人的嘴巴严得很,只说是奉命行事,到底是奉谁的命,却缄口不言。 陌生男人极为尽责,把他带离了玉京还不够,还不断一路前行,经过江南,又不断往西。在扶月和陈的边界之地,他终于把姜渐身上的束缚解开,还给了他一袋银子。 “以后就老老实实在这呆着吧,你这条命,老子可不想再救第二遍了。” 姜渐有些讪讪,表面答应,心里却不这样想,等他养好身体,一定会回到玉京再次刺杀宋狗的。 陌生男人刚离开扶月的第一日,姜渐就从扶月人那里听到了大陈皇室的消息,好像是陈皇帝的宠妃要杀皇帝,不知道得手了没。 皇帝已经好几日未早朝露面了。 姜渐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大好,一口气吃了好几根烤羊腿。 宋狗许是做多了孽,遭了报应,后宫嫔妃不少,但是到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 这几日他就在扶月来回转悠,想再得到一些关于宋狗的消息。 和陈不同,前任扶月王也有好几个儿子,但现任的王却是个女子。在陈,如果皇帝没有儿子,可以从宗室中挑选养子,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姜渐在扶月呆了几个月,感觉残缺的身体好起来了,马不停蹄又赶回玉京。 他迫不及待要开始下一轮刺杀了。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刺杀行动,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他再也不要操心下一次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第266章 第140章 洞房 姜浮进房间的时候不太高兴, 不满嘟囔,“怎么这么黑?我都看不见了。” 宫殿太空太大了,两根蜡烛的作用就显得太小。 谢闻站起身, 去扶她, “我牵着你。” 说是牵着, 但在姜浮把手递过来的那一刻, 谢闻却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姜浮陡然一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这是做什么?别摔了我。” 谢闻道:“不会的,我怎么忍心摔你。”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把人小心放下, 盯着她的目光灼灼, 姜浮被看得有些害臊。 “别这么看我。” 谢闻道:“不行,我就要看。” 姜浮想躲进床帐里,却被谢闻轻松制住,紧紧拥在自己怀里。 他的唇瓣不再是往日的温热, 变成一种吓人的程度, “会吗?” 姜浮明知故问:“……会什么?” 谢闻沉默片刻, 暂时放过了她的耳垂,“就是, 洞房要做的事情。” 姜浮懵懂道:“不会,殿下会吗?” 她本意是相看谢闻脸红的模样, 他的反应却出人意料。 谢闻低笑了一声, 声音喑哑, “我现在就教你, 阿浮可要好好学。” 话音未落,他就将人压到了身下, 手也不老实起来,寝衣实在是很容易被扯开。 蜡烛就放在床头,如玉的肌肤映入眼帘,谢闻的呼吸更粗重了些,低头去吻红唇。 和以前不同的,侵略意味浓厚的吻,姜浮被亲得有些喘不过起来。明明天气还未太冷,但却有秋风不老实在身体上游走,经过的皮肤有种战栗的感觉。 她忍不住缩起身子,不知道是拒绝还是迎合。 谢闻的寝衣还好好装在身上,姜浮有些不满,分出心神踢了他一脚,“你怎么不脱?” 只有她赤身裸体的,也太不公平了吧。 谢闻本来沉迷在柔软里,闻言微微停滞,他俯下身,亲了一下唇角,声音喑哑,“别急。” 微微笑意流出,姜浮有点生气,什么叫别急,什么坏事都让谢闻做了,背上急不可耐名声的还成她了。 她又想抬脚踢人,谢闻握住她的小腿,眸中笑意更甚,“都说了别急。” 他暂时起身,蜡烛不能吹灭,只能把帐子放下,视线便一片黑暗。 姜浮还是不满意,谢闻都把她看了个遍,她还什么都没看到呢,这人就先把帐子放下来了。 谢闻衣服脱得很迅速,再次压下来的时候便是肌肤相贴,姜浮脸热,头偏向一侧,拒绝他的再次亲吻。 谢闻:“手搂住我脖子,好了。” 姜浮随便应付着“唔”了一声,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前戏做得充足,并没有多少不适。 但她还是蹙眉,细细地叫了一声,谢闻停下掠夺的姿态,低低喘了一声,附在她耳边问道,“疼?” 姜浮强忍着羞耻:“不准问。你快点结束,我要睡觉。” 明日还要去太庙祭祀,她今天就累了一天,很担心自己明天还起不来。 谢闻应道:“好。” 秋风急了起来,伴着几声不太明显的呜咽,外面好像下起了雨,时快时慢,雨水落到泥土地上,很快就交融在一起,再也不能分离开来。 等到风收雨歇的时候,谢闻重新把帘子挂起来,蜡烛柔和的光照耀进来,姜浮的额发湿润,粘在额头上,脸颊红润。只是看着,就心里痒痒的,挺想再来一次,但想到迎亲的事情,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天阿浮的确是受了不少累,明天还要一大早就起来,还是早点睡吧。 简单清洗过后,帘子重新放下,多年痴心一朝成真,心里的愉悦远远大于身体上的愉悦,谢闻还处在亢奋的状态。 旁边的姜浮却已经闭上了双眼,呼吸清浅。 他心中发暖,想要触碰她的脸蛋,没想到只是略微动一下,姜浮就有了动静。 担心将阿浮吵醒,他出言安慰,“没事,睡……” 话还未说完,姜浮已经十分自觉得钻进了他的怀里,隔着薄薄的寝衣,两人贴合在一起。 谢闻失笑,果然,阿浮也十分喜爱她,睡梦中都这样主动! 东方熹微,姜浮觉得自己还没睡够,耳边就响起了谢闻无奈的呼唤声“阿浮,真的要起了。” 姜浮迷迷糊糊地应了,但实际动作根本没有。 谢闻只能又喊了一遍:“快点儿,真的来不及了。” 外间等候的宫女们,苏嫦无所谓得打了个哈欠,盈衣着急得不得了,姜浮的性子她可是知道的,就太子这种叫法,能起来才怪了。 她真是恨不得,冲进去把姜浮从被窝里拎起来。 谢闻也没办法,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句,姜浮才有点反应,条件反射般得往被子里缩了缩,却摸到了一团毛呼呼的东西,好像还在喘气。 在混沌中又摸了几下,毛骨悚然的感觉一下子上头,她飞快从被子里出来,躲进谢闻怀里,“被子里有个毛乎乎的东西……” 谢闻一边安慰她,伸手把被子揭开,一脸痴呆样的猫转了转眼珠子,昭示这是个活物。 谢闻忍俊不禁:“是猫。”昨日东宫闹哄哄得,也没人顾得上它,不知道怎么钻进来了。 第267章 姜浮从他怀里出来,看着那白乎乎的一团,觉得有些丢脸。阿锦可从来不会钻进被窝里陪她睡觉。 把小猫揪起来,它还是瞪着黄绿色的圆眼睛,躲都不躲。 姜浮恶狠狠地亲了一下小猫硬硬的脑壳,“好啊你这个坏东西,居然敢吓唬我。” 小猫没有任何反应,如果它能通人语,又不那么笨的话,一定会为自己辩驳,它才没有,它只是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睡觉而已。 可小猫不会说话,只能背了这个黑锅。 幸好出了这么一遭,姜浮终于成功起床。 太庙的祭拜总体来说顺利得很,但也没有什么好说得,不过是别人让姜浮做什么,姜浮就做什么罢了。 动不动就是下跪,比昨日还累得多。幸好用不着一天,两个时辰就结束了。 当今并无皇后,皇帝不是个啰嗦的人,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放他们走了。 她能就此闲下来吗?当然不,一堆命妇还要等着她接见。 往日那些她见面要喊伯母叔母的贵妇,都要恭恭敬敬朝她行礼。姜浮觉得好笑,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奇怪感觉。 终于送走了所有人,卸下所有钗环,她可以如愿重新躺一躺了。 感觉脖子都要被压折了。 昨日人多眼杂,阿锦又格外怕见生人,故留在姜府,今日一早,雪簇就把猫装在笼子里,提了过来。 如今姜浮也是有两只猫的人了。 只是和东宫原住民不同,阿锦乍一来到新的环境,非常惶恐不安,围观得还有这么多陌生人,就算呆在小笼子里,也在瑟瑟发抖,把姜浮心疼得不行。 谢闻透过竹编笼子的缝隙去戳它,“怎么吓成这样?” 话音刚落,阿锦就给了他一个教训,狠狠挠了一下敢随便戳尊贵小猫的手指,血珠一下子就冒出来。 姜浮没预料到会发生这个,她忙叫人去请医官。谢闻笑道:“没事,小伤不用着急。” 姜浮平时也被阿锦的锋利爪子不小心误伤过,但今天被伤到的是谢闻,不免格外担忧。 她小心道:“殿下不会生气吧?” 宫内规矩森严,要是说阿锦脾气不好,不让她养了可怎么办?她亲眼看着小猫从巴掌大长成现在,是绝不可能放弃它的。 谢闻眸光一深,示意宫人离开,并把阿锦也带下去。 等到殿门关上,他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肩,低声询问道,“我生气了,你要拿什么法子要哄我开心呢?” 他怎么可能生气,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摩挲她后背的动作带着暗示,姜浮略微沉默,怎么成婚了,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个一逗就脸红的太子呢,她还是比较喜欢以前那个。 姜浮试图打消他的念头,正色道:“这天可还亮着呢。” 谢闻看她并没有直接了当的拒绝,欺身过去,唇舌代替手,轻轻舔咬那只耳垂,含糊道,“昨日我就想再来一次,看在你这么累的份上,才没有欺负你。今天不该补偿我吗?” 姜浮道:“今天我也很累。” 谢闻笑道:“无事,明日你不用早起,我还有几日的假期,不用早朝,可以好好陪你。” 姜浮握紧了床单,周围起了一片褶皱。 谢闻还在问她:“你就不想要我吗?” 姜浮觉得不能再这样,把所有主动权交到他手里,这感觉让他不是很喜欢。她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别说了,求求你,殿下,阿闻,小颂哥哥,夫君?” 她每说一个称呼,谢闻的脸色就更红一分,姜浮得意,还要故意问道:“你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太热了呀?” 她能感觉到,谢闻好像已经有了反应。 然后姜浮就被按在床上,听谢闻讲述,自从那次话本事件后,他是怎么在这张床上肖想自己的。 她静默片刻,忍不住道:“表面装得一本正经的,原来天天做春梦,好下流,不要脸。” 谢闻被她骂了几句,强忍着冲动用唇瓣堵住她的嘴。 比起他的动作来说,这个目的不纯的吻倒显得温柔多了。 姜浮的注意力被暂时夺走,即使两人分开后,也只能伏在他肩膀处喘着气。 谢闻放纵了一遭,去亲她的头发,看她目光涣散的模样,又面红耳赤起来。 从昨日开始,他们已经是彼此关系最亲近的两个人,余生剩下的岁月,都要一起度过。死后,也会合葬在一起。 哪怕是苍天,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第141章 婚后 在平常日子里, 姜浮的生活简直比未出嫁时还要悠闲得多。在家里还有祖母父亲阿娘阿兄,都可以压她一头,在东宫, 谢闻对她百依百顺, 宫女们更是恭敬非常, 连早上不起床都没人会特意叫她。 现在天气冷下来, 寒风彻骨寒冷,姜浮就更不愿意起床了。 盈衣和她形成了鲜明对比, 忙得简直是脚不沾地。 谢闻下早朝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姜浮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实,小云朵趴在她的脖子处。 小云朵就是姜浮给小猫起的新名字, 外观上看起来的确很像一只柔软的云朵。 谢闻快步走过去, 去把小猫拎起来,放到枕头边,再把姜浮叫醒。 第268章 “阿浮,醒醒, 醒醒。” 姜浮迷迷糊糊睁开眼, 声音因为还带着困意格外的软, 她不太满意,谢闻怎么今天这么没眼力见, 打扰她睡懒觉。 她哼哼唧唧往被子里钻:“我不要。” 谢闻把被子掀开,店里放了好几个炉子, 但离开锦被, 还是感觉寒冷。姜浮不情不愿坐起身, 从谢闻手里抢回被子, 脑子因为寒冷清醒了几分。 她道:“到底怎么了?” 因为刚睡醒,姜浮的脸上红润, 像是格外可口的某种水果,谢闻很想咬上一口,也顺应内心这么做了。 姜浮更不满了,把自己叫起来,就为了被咬一口吗? 小云朵自从被拎下来后,就一直在枕头边老老实实呆着,这会儿甚至哼哧哼哧开始舔毛。 到冬日了,它从蓬松的云朵变成了炸开的云朵,偏偏很喜欢舔毛,姜浮经常性摸到一手口水。 谢闻把躺着的小云朵拎起来,重新把它放到姜浮的怀里。姜浮接过,不明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闻道:“你前几日不是说,胸闷脖子疼的吗?” 入冬以来,姜浮的确常常有这个症状,她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也请太医来看过,但太医没看出来什么,只嘱咐要多运动。 姜浮昨日便和谢闻抱怨,肯定是他太重了,自己身体吃不消。谢闻不太信,但此后动作轻了许多,但姜浮的症状没有减轻。 这下可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谢闻掂量了一下,冬天这小东西更肥了,保守估计也要有个十几斤,该减减肥了。 “我来的时候,就看到这猫趴在你脖子上取暖,那么重一个,不酸闷才奇怪了。” 姜浮捏了捏小猫的耳朵,它还是没什么动静,不过在接触温暖被窝的时候,费力扭动着圆圆的身躯往里面钻。 谢闻的说法她心里已经相信了,秋天被子裹得不严,小云朵能轻松挤进来。冬日到了,她恨不得把被子裹得和身体严丝合缝,小云朵自然也挤不进来。 姜浮捏着后背,把小猫拖出来,拍着她的脑袋教训道,“原来是你个小坏蛋在作怪,罚你今天中午不能吃饭。” 小云朵被拍脑袋的时候,只是随着姜浮敲脑袋的频率,跟上节奏般地眨眼睛,连喵喵叫也没有。 其实小云朵是会叫的,姜浮曾经听到过。只不过那叫声和阿锦字正腔圆的“喵喵”不符,更像是尖细般地“啊啊”。 两只猫到现在相处得还不怎么好,小云朵老是往阿锦身边蹭,似乎是想和它一起玩,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阿锦很讨厌小云朵,只要一被靠近,就会伸出爪爪拍它的脑壳儿。 阿锦自己讨厌小云朵还不够,凡是看到姜浮在摸小云朵,一定要凑过去,叫得格外嗲,把小云朵挤下去。 姜浮就是这个时候听到小云朵的奇特叫声的。 虽然很不应该,但姜浮还挺享受这种被争抢的感觉。尤其是阿锦,它以前可是很高冷的小猫,心情好了才会给猫猫。 这种现象在和夏令窈请教后,姜浮终于知道了原委。 阿锦就是阿兄从霍尧那里讨来的,霍尧是个爱猫之人,家里养了许多小猫。他现在不在玉京,正在阳州守边,家里的小猫们便全归夏令窈管教了。 据夏令窈观察,好像越是毛发颜色多得小猫,就越受欢迎,阿锦这样的,是猫中美人儿。小云朵这样浑身雪白的,反倒是丑八怪,经常被其他猫猫讨厌歧视。 好可怜的小云朵,傻就算了,居然连同类都不喜欢。 姜浮摸摸小猫的脑袋,原谅了它的所作所为。 谢闻道:“那我呢?前日我去西北缴费,足足两个月没有相见,你见到我不心疼心疼我就算了,还给我扣那么一顶黑锅。” 姜浮道:“你去西北,是我让你去的呢?我都说了让你带上我,是你自己不同意。” 刚新婚没多久,谢闻就被派去缴费,务必要让西北百姓过一个好年。姜浮还没去过西北呢,也想去凑凑热闹,但谢闻坚决不同意,剿匪和江南那趟可不一样。 就算平静无波的江南,还没了滕光意,更何况凶险的西北。 他是万万不可能同意姜浮一起去的。 谢闻道:“我不管这些,你必须要补偿我。” 姜浮道:“稀奇,凭什么我要补偿你?你这次可得了不少赏赐。” 谢闻道:“不都进了你的小库房吗?说话真没良心。” 他不再继续纠缠,把姜浮怀里的小猫抢过来扔到地上。小云朵还没有笨到智障的地步,稳稳当当四只脚着地,不很聪明的小脑袋瓜似乎也发现了,这里不太欢迎自己的存在。 它迈着悠闲的步子,从殿门出去,找个暖和地方晒太阳去了。 谢闻脱了外衣,姜浮已经猜到他的意图,十分抗拒,“光天化日,好不要脸。” 谢闻道:“我们这么久未见,昨夜你就这也不肯那也不肯,今天我帮你抓住了真凶,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姜浮被迫楼住他的脖子,唇舌之间露出一声闷哼,“哪有你这样的,强迫人家给你谢礼。” 第269章 谢闻按住她的腰,两个人亲密无间。感受到怀中人的轻颤,低首亲了一口细白的脖颈,“这下不压着你了?” 姜浮没说话,努力往他怀里钻,声音支离破碎得很,“小声点……别让别人听到……” 谢闻低声安慰:“不会的,我都让她们走了。” 姜浮咬着嘴唇,别人可能听不到,这不是还有个苏嫦吗?某一日苏嫦又在打哈欠时,她曾经好奇询问为什么天天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现在想起来,真是多余问那一嘴。 苏嫦那时候的表情她记得很清楚,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还不是你晚上动静太大了。” 姜浮自认不是脸皮薄的人,但她说得那么露骨,脸还是飞快红了起来。 尽管之后苏嫦说,只是随便说说逗她玩而已,还再三保证什么都没听到,苏嫦居住的地方,离她的寝殿也还有一段距离,她虽然听力好些,但总不可能隔着好几间屋舍,那岂不是成了神话故事里的顺风耳了? 虽然想明白了,但姜浮总忍不住想起来这事。 都怪苏嫦,没事开这种玩笑做什么。 之后便是谢闻去了西北,昨日才归,两月不见,小别胜新婚,姜浮惯讨价还价的,为了自己睡得舒服,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而已。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还了回来。 她久久走神,谢闻不太高兴,抬腰一下,听她声音不由自主溢出,眉毛也蹙起来,咬着耳朵问,“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姜浮不想理他,阿兄说得没错,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谢闻婚前装得那样羞涩纯情,婚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还是会红,但该做的事情可一样没少做。 现在的感觉很不妙,姜浮感觉自己处于波澜起伏的水面,谢闻是唯一一艘小船,她只能紧紧攀附住这只小船。 但其实,这风浪明明都是他带来的。 良久还没结束,她有点不耐烦,声音想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好了没?” 谢闻柔声安慰,“马上就好。” …… 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谢闻亲吻一下额头,看着姜浮好像从春天打了雨水的桃花,忍不住又亲了一下。他的手放在姜浮后腰,摸索着几乎光裸的背。 早朝时束好的头发也乱了,几缕发丝偷跑出来,姜浮玩着他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用手指绕圈儿。 事后温存被殿外李端厚的声音打断:“殿下,冯太傅家的娘子,特来拜见太子妃,要不要奴才去拒了?” 谢闻皱眉,刚想说让她回去,姜浮就止住了他,道,“我见。” 姜浮从他怀里起来,嗔怪道,“都是你做得好事,都成亲了,还给我找不痛快。要不是你回来了,她才不会来拜见我。” 谢闻去西北这两个月,东宫可安静的不得了。他一回来,就弄出这事情来。 谢闻怀里一空,看着姜浮起床要去梳洗,虽然说着埋怨的话,脸上却没有多少怒意。 他不由奇怪道:“阿浮不生气了?” 他可还记得,因为冯采容的事情,阿浮跟他生了好几回气,怎么现在反而心平气和了? 姜浮梳洗完毕,正在铜镜跟前梳妆,谢闻突然起了性质,要给她画眉,姜浮忙躲开,“不行,要见客呢。” 谢闻只能作罢,看她梳妆。 姜浮收拾完毕,去会客的时候问道,“殿下要一起去吗?” 谢闻摇头道:“她要见你的是你。”绝不放弃任何一个诉衷情的机会,压低声音道,“我想见的娘子,只有你一个。” 姜浮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最好是这样。” 李端厚低着头,主子们说话他不敢吱声,但总觉得,自家殿下一旦碰上了太子妃的事情,就不太正常。 就像是刚才,那句怎么听也不像是什么好话,太子听了,反而还笑得开怀。 ……不太正常。 第142章 扶月 姜浮来到会客的地方, 冯采容已经等在哪里了。不得不说,比起懒怠的自己来说,冯采容看起来更有名门淑女的气度。 她抬起眼睛, 只匆匆看一眼, 又恭敬地低下头去。 姜浮心里暗忖, 没看到谢闻, 冯采容不失望的吗? 鬼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两人明明都成亲了, 这人还是眼巴巴地缠上来。想到这儿,她不由愠怒,事情已成定局, 难不成冯采容还在想, 巧言让她退位让贤吗? 姜浮态度又冷淡了几分,让行礼的冯采容起身,才问道,“冯娘子急匆匆入东宫, 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冯采容对自己的“情敌”行大礼, 也是面不改色的, 这份沉着冷静,让姜浮不得不佩服。要是她, 她是做不到的。当然了,同样的, 如果她的心上人已经成亲了, 就算是神仙下凡她也不会继续贴着了。 冯采容微微一笑, 看上去端庄贞静, “民女听说,太子昨日回京, 奉祖父之命,特来问候。” 姜浮盯着她,眼睛里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冯娘子未嫁之身,清清白白女儿家,老是往东宫跑不太好吧?” 第270章 冯采容依旧浅笑道:“祖父与民女,皆是问心无愧。” 姜浮:“就怕闲杂人等搬弄是非。” 冯采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须计较他人。” 姜浮的脸色不由自主沉下来,挥退左右,等宫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之后,才慢悠悠道,“冯娘子,今日只有我们两人在此,我说话就直接些。” 冯采容三番两次地找上门来,她真的烦都要烦死了,偏偏冯太傅还是谢闻的恩师,口头警告人家不听,拼得就是谁脸皮厚一点。 冯采容:“愿闻其详。” 姜浮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容貌才学俱佳,天底下什么样的男儿找不到呢?为什么只把眼睛放在东宫这里?” 冯采容道:“太子妃直言不讳,那民女也说说心里话了。天底下的男子这么多,可只有一个太子。恕我大胆,请问太子妃为何要嫁给太子呢?” 姜浮道:“自然是两情相许。” 冯采容笑道:“太子妃还真是…小女儿情态。” 又是这幅举世皆醉她独醒的模样,姜浮皱紧了眉头。 冯采容:“太子是天下人的太子,不可能是太子妃您一个人的。” 姜浮不服气道:“他是天下人的太子,却只是我一个人的丈夫,这有什么冲突的吗?” 冯采容道:“现在没有,可以后总会有。太子妃何不大度些,也好在朝中上下也赢一个美名。” “这种美名,我可不需要。”姜浮道,“说起来,我倒很好奇,冯娘子言之凿凿,是哪里来得自信呢?” 冯采容道:“民女不才,但自幼苦读诗书,有几分才学,若能辅佐太子,当成太平盛世。” 姜浮忍不住一笑,冯采容话里话外,都是觉得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天真,可最天真的难道不是她吗?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诸如张良萧何良才,是要到君王的后宫中去的。” 冯采容被这么一怼,笑容有破裂的迹象,她辩解道,“我等女子,不能出入庙堂,常伴君王左右,直言纳谏,才是根本。” 姜浮觉得主动权完全在自己手中,她终于摸清冯采容的这一套逻辑了。 “前有应逐星,任东宫十率府重要职位。后有宋燕时,女子之身任职大理寺。我家中堂姐,有幸被国师收为弟子。女子中也有巾帼英雄,扫眉才子,冯娘子自命清高,可也看轻了自己许多。” 冯采容不复来时从容,面上笑容褪去,“男主外,女主内,三纲五常,理应如此。哪有女子抛头露面,和男人共事的道理呢?” 姜浮道:“奇怪,你不想做劝谏君王的贤臣吗?可哪有贤臣,不在庙堂之中,而在后宫呢?” 冯采容沉默片刻,方道:“应逐星、宋少卿皆是外戚,能得帝王恩宠,非凭借自身之力。令姐出身姜氏,百年世族之后,国师未免不是看在姜氏的面子上。” 姜浮道:“你不也是吗?冯太傅位列三公,崇文馆上任馆长,太子之师。而且我时常疑惑,你总认为世家和皇权相对,可如今看来,应、宋两家,包括你家,无百年积累,和我姜氏又差什么呢?若不是承恩侯,人心不足蛇吞象,做出贪赃之事,宋家风光,比我家尤甚。” 冯采容面上闪过一丝茫然,她自幼所受教育,就是如此。世家和皇权两相对立,世家阻碍了天下的发展,乍一被告知,冯家的影响力也丝毫不弱于世家,微微有些不可思议。 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说得很对,冯采容摇摇头道,“太子妃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没有容人之雅量罢了。” 姜浮理直气壮道:“我凭什么要有容人雅量?” 冯采容道:“为太子广纳妾室,开枝散叶,乃是本分。” 姜浮质问道:“你不是想做贤臣吗?怎么突然,又想起来来生孩子了?你的满腹才学呢?难不成这对生孩子也有帮助?你都有满腹才学,心里还只想着繁衍这种事情,可见你的才学,还不到家啊。” 两人一番争论,到底无果,姜浮下了逐客令,“冯娘子还是先退下去,以后也不用来了。比起我的主意,还是殿下的意思更重要,你要是非要来东宫,还是去见他吧。” 冯采容行礼退下,动作符合规矩,哪怕是宫中最严苛的女官,也挑不出来一丝差错。 冯采容离开后,招宁轻快走进来,面有不忿,姜浮最后的那句话,她们都听到了。 招宁先骂了一句:“这人脸皮怎么就那么厚,人家都成婚了还要来横插一脚。” 她担忧道:“太子妃也真是的,还让她有事去找太子,虽然说我们殿下是个正人君子,但万一呢?他要是被诱惑了怎么办?” 姜浮心里暗道,你们家殿下可不是个正人君子,装得很纯情的样子,流氓的事情可一件没少做。 “我不想见她,反正她也不是想见我。自然如此,让她去见想见的人,不是正好吗?也省得我夹在中间。” 回到寝殿的时候,谢闻不在,宫女说是被陛下叫去议事了。 姜浮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就是这么忙。阿锦从窗户外边跳进来,轻轻蹭着主人的裙角,小云朵也凑过来,想有样学样撒娇,被阿锦两爪子拍走了。 第271章 周围的小宫女都笑起来,姜浮俯身将阿锦抱起来,教训道,“不准欺负妹妹。” 阿锦顺着她的手蹭了蹭,讨好得叫了几声,听了但不改。 阿锦真是姜浮见过最聪明的小猫,每次一喊它的名字,就会一边喵喵叫一边进来,不像只小猫,倒像只小狗。 它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着光,瞳孔缩成一点儿,因为正在被主人抚摸,舒服得眯起眼。 招宁问:“是现在传午膳还是等殿下回来?” 姜浮道:“现在。”等谢闻回来,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她早饭就没吃,还经历了一番“剧烈运动”,又见了冯采容,不说还好,说了立马感觉到恶意。 小猫真的很奇怪,不黏人的时候摸一下都要生气,黏人的时候吃饭也要坐到怀里,什么菜几乎是姜浮尝一口,再分一点儿给它。 阿锦也不挑食,就算是青菜叶子,也能尝一点儿,就是不爱吃罢了。 小云朵不太想和人玩,但很想和阿锦玩,但由于每次一靠近,就会被爪子拍脑袋,只能在远处眼睛滴溜溜圆地望着。 阿锦陪吃,小云朵陪睡,姜浮也算过上了,时时刻刻都能摸一把毛茸茸的日子。 等到谢闻回来,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冬日的天总是黑得这样早。 冷风不分白夜得呼呼吹着,国师说,这几日可能会有雪。姜浮暗想,国师可真是全能型人才呀,不光会提高谷物产量,还会看天气。 谢闻脱下大氅,李端厚接过收好。皇宫和东宫这短短一段路,他身上浸染了不少肃寒之气。 姜浮抱着小猫没动静只是静静看着,盈衣推了她一把,她才起身去迎。 阿锦过了黏人的劲,又跑出去玩了,她抱得这个是小云朵。得了自由,也还是直愣愣呆在原地,怎么看怎么冒着傻气。 姜浮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谢闻还未说话,先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往屋里走。他身上寒气重,手却很温暖。 谢闻道:“我才刚回来,阿耶又给我派了差事。等过年后,让我去扶月一趟。” 姜浮道:“上次扶月公主的招婿虽然没成,但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难道,扶月人反悔了?” 谢闻笑道:“这倒没有,两国交好,岂会因为一桩婚姻作废。魏国虎视眈眈,有线人报,近些时日调了大军到边境处,恐怕要开始战争了。” 他这次前去,目的就是安抚扶月,最重要的还是买马。 姜浮沉默一会儿,才道,“魏国和我国交界,是云陵还是阳州?” 谢闻:“云陵,岳将军带着大军已经赶过去了。就算扶月的战马来不及,这一仗我们也不会输。” 云陵是四姐夫任刺史的地方,阳州是三叔父任刺史的地方,两州相近,姜清还寄过信,她现在有了身孕,不太方便,等生育完带着孩子一起去见三叔父。没想到,这又要打仗了。 姜浮道:“四姐姐来信,她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哎,怎么这时候,偏偏打起仗呢?” 谢闻心里一动:“刚才在御书房,阿耶和好几个叔伯,都催我呢。阿浮,我们也该有个孩子了吧?” 第143章 遇险 宫女们都自发离得很远, 给小夫妻俩说私密话的地方。 姜浮的脸红起来,但颇有些无语,“你又不在东宫, 这孩子, 我一个人想有便有吗?” 谢闻道:“我不是正在努力?你配合些就行。” 他脸上带着笑, 声音压得很低, “争取在过年之前?” 姜浮推开他:“马上就要用晚饭了,别动手动脚的。” 谢闻搂住她的肩膀, “我才刚回来,没呆满两个月就要离开,你就一点儿不想着我吗?” 姜浮撇嘴道:“我想你又能怎么样?你就能不去吗?真讨厌, 早知道这样, 我就不嫁你了。” 谢闻笑道:“放心,这种情况不会出现很多次了。” 姜浮伏在他肩膀上,心里有数,皇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他太着急给谢闻立威了。 思考良久,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那,我问你, 你可一定要如实回答我,”姜浮坐直身体, 摸着自己的腹部, 那里还是很平坦, “如果, 我生不出来孩子怎么办?你是不是要选别的妃子,延续子嗣?” 谢闻:“不会, 长兄家的几个孩子,都聪颖灵秀,我们俩若是真的不能生,过继个最聪明过来的不就行了?” 姜浮哼了一声,“算你识相”,复又问道,“那万一,我生了一儿一女,可女儿却比儿子聪明好多,儿子蠢笨的可以那又该如何是好?” 谢闻愣了一下:“再蠢笨的孩子,从小细心教养,也不会……” 他话还没说话,招宁已经在外间喊,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两人停止谈话,相携前去用饭。 阿锦吃饭的时候是一如既往得积极,明明另外给它准备了小猫吃得水煮肉,它也吃了,但每次还是要跑到姜浮这里,尝尝新鲜的菜肴。 姜浮选些清淡的喂给它,阿锦便吃得很起劲,不住蹭她的手。 谢闻道:“好馋的小猫儿。” 第272章 姜浮道:“哪里馋啦?我们阿锦就是喜欢吃怎么啦?” 冬日的猫毛愈发浓密,姜浮摸了一把爱不释手,“阿锦真是最乖的小猫。” 谢闻笑道:“霍尧人在阳州,家里的小猫春日又生了好几窝,你要是喜欢,再去要几只过来?” 姜浮有些意动,但怀里的阿锦乖乖伏在身上,急得喵喵叫也没有跳到桌子上。她笑道:“还是算了,阿锦小心眼,连小云朵这么呆的都不喜欢,要是别的猫,打架可怎么办?” 姜浮看向不远处的一团,小云朵像是完全成熟了的蒲公英,只要轻轻一吹,就会炸开来。两只黄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向这边。 看得出来,它真的很想和阿锦一起玩。小云朵想和小猫做朋友,不想和姜浮做朋友,每次被姜浮抱在怀里摸的时候,虽然不挣扎,但那张圆圆的脸上,总是透露出来几分生无可恋来。 阿锦则是看见小云朵靠近,就要拿爪子拍它的脑袋,连靠近姜浮也不许。 姜浮觉得真像是养了两个性格迥异的小孩。 姜浮曾经怀疑过国师究竟会不会算命,但不得不说,他是有些真本事的。次日从床榻上醒来,外面天亮堂得很,揭开床子才知道,原来是雪光。 她罕见得没有赖床,起了个大早去看雪。天空还是阴沉着,估计还有的下。 阿锦在雪地上跑了一圈儿,留下几朵小梅花,然后跑进来,把小云朵从姜浮怀里赶走,很机灵得把冻得冰凉的小肉垫搭在姜浮手上取暖。 原来姜浮还要睡觉,就没人敢在外面喧哗,现在她醒了,招宁过来争求她的意见,得到同意后,快乐的和同伴们玩起了打雪仗。 欢呼着,笑闹着,年轻的笑脸是雪地最好的点缀,每个人手都冻得通红,身上却是热汗。 盈衣无奈吩咐,“早上刚扫好的雪,又被你们弄成了这样,一会儿玩够了,可要自己清理。” 招宁她们都答应得很爽快。 苏嫦还在一旁恹恹的,姜浮突然想起来,大理寺初见时,苏嫦也抱着一只猫,她不由问道,“你以前养得那只黑猫呢?” 苏嫦道:“那是大理寺的猫,自然要留在大理寺。” 姜浮道:“你怎么总是不高兴?若是闲得无聊的话,我把你安排进控鹤卫?” 苏嫦这次倒是抛弃了懒洋洋的语调,拒绝得十分迅速,“你懂什么,春困秋乏夏打盹,人生不过梦一场,我如今清闲得很,有什么不高兴的?” 姜浮很表赞同,浮生偷闲,的确很不错。 谢闻下朝后,看见她早早醒了,也很惊讶,“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自从到了冬日,姜浮就算早醒了,也坚决不起来。 姜浮道:“今日下雪了。” 谢闻的鞋子路上湿了,新换一双,他道,“既然起来看雪,过来堆个雪人。” 姜浮拒绝:“不要,好冷。”她小时候也喜欢堆雪人,但时候手上又红又肿,还痒得很,姜浮就不喜欢了。 谢闻道:“好吧。” 他走出去,过了一回来回来的时候,手背在后面,“猜猜是什么?” 姜浮想起一年前的冬日,他来和自己求和的时候,手里拿得是雪捏的小猫,颇有几分胸有成竹,“是雪捏的小猫?” 谢闻笑道:“不对。”他那手伸到姜浮面前,请功似的炫耀,“是雪捏的花。” 下面一根细条,上面是雪被碾成薄薄的片,虽然无鲜花的芬芳,但更圣洁美丽。 姜浮从她手里接过来,心里一甜,“殿下就知道在这种小事上哄我。” 她也知道很受用就是了。 雪做得花被小心插在瓶子里,摆在外面的桌子上,在室内只怕用不了一会儿就化了。 谢闻的手一片冰凉,姜浮的手覆上去的时候,情不自禁颤了一下,更加埋怨道,“要是冻着了,被别人看到,又不知道要枣什么谣了。” 谢闻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哪管别人说什么,只要我的阿浮开心,不就行了?” 姜浮给他搓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嗔道:“不知羞。” 这是姜浮在皇宫中过得第一个年,比起在姜家的其乐融融,简直忙得过分,最重要的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年一过,上元还未至,谢闻便要出发前去扶月了,随行的还有应逐星姜渐。 阿兄也要去扶月,这已经让姜浮很惊讶了,更惊讶的还在后面,姜渐特意来向他辞行,话里话外,都是要为国捐躯的意思…… 姜浮觉得他想多了,一年多过去了,那扶月公主说不定早就忘记他是谁了…… 谢闻一行人启程不久,战争就开始了,魏国出兵攻打云陵,不过有岳回风坐镇,十拿九稳。 岳为轻自请去寺庙祈福,姜浮作为太子妃,也陪同前往。 山间的寺庙清幽寂静,不像玉京,没有云陵在打仗,难免还有未去除的年味儿,还有元宵的欢快气息。 往年这种事情,应该是让宋贵妃来得,可今年新添了太子妃,姜浮肯定要身先士卒。 不过是住上十天,也不是那么难捱,妙华寺庙的斋饭很好吃,和尚们也都慈眉善目,虽然姜浮并不信佛,但仍旧摆出了一副虔诚的模样,和这些大师们客客气气的。 第273章 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有小猫作伴,无论是小云朵还是阿锦,都是坚定的肉食主义,还是别为难它们了。 姜渔这次也一起来了,国师最近在研究如何养蜜蜂,她最怕小虫子了,小时候还被大马蜂蜇过,手肿得老高。 正好有为军祈福这事,她忙包揽过来,以陪伴姜浮为借口,拒绝和蜜蜂们相处。 岳为轻的话不多,总是愁云笼罩,姜浮劝慰,“岳娘子是担心岳将军吗?”她压低声音,“我听别人说了,魏国这次,纯粹是不自量力,我们陈一定会赢得。” 岳为轻勉强道:“我晓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总觉得心惊肉跳,睡也睡不安慰。” 姜浮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岳娘子担心父亲,忧思过重在所难免。我的女官苏嫦,懂些医术,不如让她开些安神的方子?” 岳为轻道谢道:“既然如此,就多谢太子妃了。” 她面色带了一点红,“不知道这次,扶月购买战马之事,能否顺遂。” 姜渔吃着山上摘的野果子,噗嗤笑道,“肯定能行!我听说,那位明月公主,可是继承了扶月王的位子,是新任的女王,现在扶月都是她说了算。她不是对姜渐有意思吗?正好这次姜渐也去了,就让他留在那里,施展美人计,岂不是手到擒来?” 旁边的苏嫦跟着笑起来,岳为轻脸上却笑意全无。姜浮瞪了姜浮一眼,暗自腹诽道,岳为轻担心的,恐怕就是这个吧。 姜浮道:“你不是和招宁约好了去摘果子吗?快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姜渔站起身,将手上的野果汁水往身上随意蹭干净,她是越来越不在乎这些繁文礼节了。 她和招宁的欢呼声大得很,出了寺门还能听得到。 岳为轻垂了眼眸,用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画圈圈,“你阿兄他,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吗?” 姜浮沉默一瞬,姜渐唯一承认过的心上人,不就是那位小顾大人嘛? 但她又不能真的和岳为轻这样说,只能含糊道,“他一心读书建功立业,阿娘给他相看,都不乐意呢。” 岳为轻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是好事情。” 姜浮道:“他在家里说了,要一辈子不娶妻呢。” 岳为轻愣了一下,手中的小动作也是停住了,讷讷问道,“这是为何?” 姜浮道“谁知晓呢?他一肚子的古怪想法,别说什么公主郡主,就算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女,恐怕他也看不上。” 岳为轻略一抿嘴,道:“可能还是没遇到对的那个人吧?” 姜浮道:“不知道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岳为轻一怔,也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问道,“我能冒昧问一句吗?太子妃的兄长,可否提起过,去岁比武招亲,他缘何拒婚?” 她语气淡淡,但其中酸涩要溢出来了,“难道是,他就如此讨厌我吗?就算是违抗圣命,也不愿与我成亲。” 姜浮道:“没有没有,他就是……他这个人反骨得很,别说是违抗圣命了,还天天和太子甩脸色呢。” 岳为轻一脸惆怅,姜浮道,“岳娘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岳为轻:“太子妃请问。” 姜浮道:“我很好奇,在比武之前,你与阿兄,应该并没有什么交集,你为何……” 岳为轻低头一笑:“我也不必欺瞒你,起初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当年宋贵妃举荐侄女入宫,除贵妃外,宋家再获婕妤,宋家风头无两。当日我出门在外,正好遇到宋氏子弟当街强抢民女,满街人熙熙攘攘,不乏少年英俊,名门子弟,但愿意出头的,只有你阿兄一人。” 姜浮讶然:“我阿兄……他成功把那女子解救出来了?” 她仔细在脑海中搜罗,要是姜渐为此动用了家里的人手,她应该有印象才对。光凭姜渐一个人……恐怕随意一个家仆都能把他撂倒吧…… 岳为轻愣了一下,小声道:“也算吧。对方人多势众,你阿兄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报出来历,那些人胆大妄为,居然也不放手。幸好我身边,带了不少会功夫的侍从,这才将你阿兄救下来。” 姜浮沉默了,她就知道。 岳为轻继续为姜渐解释:“明知不是对手,反而更要上前,这份勇气,不是更令人感叹吗?从那以后,我就时常关注你阿兄。他果然是个很好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想,不论是谁嫁给他,都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幸福。” 姜浮心虚得不敢看她痴慕的脸,对着现在暴跳如雷的姜渐,她怎么也联想不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每个字都不沾边。 她斟酌着来口:“人总是会变得,那是以前,说不定他现在就变了呢。你应该也听说过,他最近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岳为轻道:“人的确是会变得,可再怎么变,也不能由芝麻变成西瓜吧?我相信他,那些传言,一定都是恶意抹黑。” 姜浮:……行吧,情人眼里出西施,无论她说什么,估计都不能让岳为轻清醒地看待现如今的姜渐了。 她还想再挽救一下,没想到刚才兴高采烈出去的姜渔,又慌慌张张的回来了。 姜浮开玩笑道:“怎么这副脸色?难不成是遇到强盗了?” 第274章 姜渔道:“比强盗更可怕得多!” 第144章 捷报 比强盗还可怕得多? 姜渔道:“我和招宁出去, 爬到树上,无意中看到野草丛里有动静,我眼神好, 一眼就看出来是好多人在那里躲藏着。” 姜浮道:“那招宁呢?她跑哪儿去了?” 姜渔道:“这小丫头说是要先去放信号, 怎么办呀阿浮,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苏嫦道:“你们先到里面躲起来, 我出去看看。” 岳为轻紧跟道:“我也去。” 她们俩前后脚离开,留下两个弱不禁风的小菜鸡, 后院的客房有不少,姜渔拉着姜浮,特意往没人住的房间钻, 把门紧紧插上。 姜渔平时胆子大得很, 遇到这种事情,怕得几乎要流出泪来,她声音都在颤抖,“怎么办呀阿浮, 我还没做大官, 还没享受荣华富贵呢, 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呀。” 姜浮轻声安慰她:“不会的,怎么会死呢?” 外面有烟花炸开的声音, 估计是招宁放的信号弹。 僧人十分勤快,后院的客房虽不常常住人, 但都是日日打扫的, 屋内并未有灰尘, 屋内只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而已, 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不远处传来喊打喊杀的声音,刀剑交织在一起的碰撞声。 好像只过了一瞬间,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明冬天的寒气还未彻底消融,姜渔的后背却被冷汗浸湿。 外面人为的声音停下来了,只余呼啸的风声,在山间回荡着。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脚步声近了,姜浮和姜渔对视一眼。 姜渔是彻底慌了,她真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种事情。 她比姜浮的力气还是大不少的,趁她不注意,轻而易举将她双手捆在床脚。 姜浮猝不及防,刚要质问,就被姜渔用不知道哪里得来的布条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姜渔给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中泪花闪闪,压着哽咽小声道,“阿浮,你别出声,外面那些人,十有八九是冲你来得。” 姜浮只能接受了这个现况,不再挣扎,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姜渔用手背摸了把泪,“你就好好躲在这里,招宁已经放了信号,估计要不了一会儿,就要来了。” 她站起身来,要往门处走,害怕得连双腿都微微打颤,“等你平安回去了,一定要让你家太子追封我,最起码也是个侯爵。要不然,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你是太子妃嘛,命本来就比我金贵。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关心你和爱你的人,大伯父,大伯母,六堂兄,还有太子殿下。不像我,爹不疼娘不爱,孤家寡人一个,死了也不会有人难过的。” 一声鹤唳响起,姜浮想说什么,但嘴里塞得布团儿让她无力发声,只能看着姜渔决绝地往外走,坚定地打开门。 明媚的春光从门外照射进来,姜浮心中一阵无奈。 姜渔特意走出了好几步,才大声道,“我就是太子妃姜浮,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好了,与其她人无关。” 现场一片死寂。 姜渔原来是闭着眼的,好不容易大着胆子逞英雄一回,万一看到了凶神恶煞的匪徒,吓尿了怎么办? 她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 可是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来到,反而是少女的轻笑声钻入耳朵。 姜渔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去看那笑声发出的地方,赫然是雪簇。她身侧站着得人,姜渔都不认识。不过能和雪簇在一起,不是敌人,而是同伴? 她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啊! 啊! 啊! 所以她刚才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雪簇很快收了笑意,朝她走来,询问道:“四娘子,太子妃呢?她在哪里,还安全吗?” 幸好站在这里的雪簇而不是招宁,要是那小丫头,肯定要可劲儿地嘲笑她。 即使是这样,姜渔还是捂住了脸,手指指向背后的屋子,“在房间里。” 许多人便一拥而上进去。 雪簇割断捆着姜浮手的绳子,又把她嘴里的布取出。 这布不知道是姜渔从哪里摸来的,一股怪味儿,姜浮呸呸呸了好几下,还觉得嘴巴里面有残留的布屑。 雪簇道:“娘子怎么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姜浮望了一眼对面的姜渔,对方立马装起无事人,仰望房顶不说话。 她突然也没有了计较的意思,之前那些隔阂和小小的不满,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姜渔还是那个姜渔,她也还是那个她。 无论身份怎么改变,除去个人的小心思,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她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姜浮只笑了笑,并没有和雪簇说什么,事实上,也只有这个一根筋的家伙还需要问出来罢了。 她不和姜渔计较,姜渔事后反而要来质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来的是控鹤卫了?你居然都不告诉我!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 姜浮想笑,但在怒气冲冲的姜渔面前,最好还是装一下无辜,虽然她的确本来就很无辜。 “啊?我想跟你说得,但你根本不给我机会,直接就堵住了我的嘴。我还跟你算账,那东西好臭,你到底是从哪里摸来的?” 第275章 姜渔心里闪过一丝心虚,但让她道歉是万万不能的,跳起来道:“果然,你们这些上边儿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阿浮你现在也是!” 她一路狂奔出去。 遇刺这件事,祈福是不必了,皇帝不出意外地又要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姜浮跟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根本没说几句话,关系可谓是疏远,自然不太到她面前说话。 不过这件事,究竟是谁做得呢? 目标究竟是她还是岳为轻? 姜浮觉得,在这个节骨眼,岳为轻要比她重要得多。 可事情到底没真的披露出来,幕后真凶到底是谁,也不好轻易下结论。 云陵之战倒是很顺心如意,岳回风将军带领陈军,大败魏国。岳为轻的地位更加水涨船高起来,宫中有消息传来,今上有意破格封她为郡主。 她的婚事更加炙手可热,岳将军不在玉京,现在的岳夫人是继室,知道岳将军看中这个女儿,也不敢随意许下承诺。 姜浮其实,挺希望她能遇见自己的良人,或者是像应逐星一样,把目光放在事业上。 岳为轻将门出身,又武艺高超,若是能当个女将军,不也是个好事吗?阿兄实在是块木头,追在他身后,恐怕也不能得到圆满的结局,倒不如活出她自己的一番天地。 可惜每次看到岳为轻的目光,姜浮就有所感觉,她这个人,真的是一心扑在阿兄身上了。 魏国节节败退,封岳为轻为郡主的圣旨还没正式下来,就夭折在翰林院中。 云陵之战又有了新的转机。 岳将军用兵如神,战无不胜,魏节节败退,便要乘胜追击,不光守住了云陵,一连拿下魏三座城池,对魏军穷追不舍。 可由魏国太子,带领的另一支魏军,居然一直潜伏在阳州城外,放言岳回风立刻退兵,要不然,阳州一草一木,皆要焚烧殆尽。 陈军精锐,皆调到了岳回风麾下,留在阳陵的,对外宣称两千人,其实不过几百老弱病残而已。 统领之人,正是霍尧,他和应遥关系亲近,岳回风和应遥虽然不怎么熟识,但同为武将,今上还有意提拔应遥来制衡岳家,岳回风心里自然是不满已久。 太子妃的位子,本来是他为爱女看中的,他和皇帝从小一起长大,他的女儿才应该嫁太子。没想到,居然让不声不响的姜家抢了先。是以,姜氏子弟,他也一概不用。 知道魏太子发出此召令,岳回风心中十分不屑。 阳州虽无精兵强将,但倚仗天险,撑个数日也不算什么难事。兵之道,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讲究的就是一个一鼓作气。 别说是一个阳州,如今已经打下了魏三个城池,士气大涨,他本意直捣魏国都而去,就算不能一战亡了魏国,让魏元气大伤也是十分不错的。 小小一个阳州算什么?不过区区一个中州,又不富庶,并非什么重要的地方。 是以,即使今上连发十六条帝令,岳回风也并未改变自己的想法,回头去看一看阳州。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没人比他还知道如何打仗,他就是天生的将星。 他也并不如何担心怪罪,他和皇帝的交情,那可是从出生就认识,再说了,等他立下了大功,阳州的损失,不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吗? 捷报不断传回玉京,皇帝的脸色却越来越吓人。 第145章 阿耶 姜浮已经感知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这朝堂中,要改天换地了。 她有预感,岳家, 最起码是岳回风的死期不远了。 阳州城灭的消息很快传了回来, 魏军说到做到, 真的屠了城池, 连个投降的机会都不给。 无论是陈的军队,还是无辜百姓, 俱做了刀下亡魂。 三叔父姜英在亲卫的护送下逃到了隔壁州,只为上血书请求皇帝给岳回风定罪。 书罢,无颜苟且偷生, 自刎于奏水侧谢罪。 皇帝一声令下, 岳夫人和岳为轻都住进了东宫,名为照料,实则软禁。 岳夫人还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以为是因为上次遇刺之事, 皇帝特意接入宫中保护。 岳为轻心里清楚得很, 但看着继母的笑颜, 居然什么也说不出。就算要岳夫人知道,又有办法呢?她不过一个无知妇人罢了。 阳州几万人性命, 那该是怎样一笔巨债,要不是阿耶好大喜功, 又怎会如此呢…… 等岳回风回过神来, 不再带兵深入魏国, 往回赶的时候, 魏军已经要阳城百姓屠戮殆尽了。 虽然在东宫,姜浮这几日也顾不上她。 阳州一战, 全军覆没,三叔父死了,二堂兄死了,霍尧也死了。 姜家还有爷娘操持,她还能松快些。可霍尧在京中并无父母兄弟,只有一个妻子。夏令窈得知了丈夫死讯,连蹒跚学步的女儿都没顾得上,直接昏死了过去。她身体一向就不好。 应遥不在玉京,应逐星和阿兄也都随了谢闻前去扶月,能为霍尧操持丧礼的,也只有姜浮了。 她看着披麻戴孝的夏令窈,对着衣冠冢哭得凄惨,不由想起了远在云陵的姜溶。 姜溶之前来信的时候,还说等孩子剩下来后,要带着一起去见三叔父,没想到,只是不到两个月,一切就天翻地覆了。 第276章 还有阿玥,她还那么小呢,就没有阿耶了。 这个未出世的可怜孩子,再也见不到她的外祖父了。 看在东宫的面子上,霍尧的丧礼上人来得还算齐全,不算冷清。 姜浮回到东宫的时候,再也没有昔日的好心情,只静坐片刻,就要流下泪来。 苏嫦看着她,眉尖蹙起来,“你在外面还没有哭够吗?回来了还要哭。” 姜浮没好气道:“我失去了亲人好友,哭两下怎么了?” 苏嫦似有不解:“他们也算你的亲人好友吗?我以为,最起码要你阿兄死了,你才会难过。” 姜浮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怎么和苏嫦解释,她的脑袋里面装得东西,似乎和寻常人都不一样。 苏嫦道:“就算是亲人,你杀我,我害你,不也是经常事吗?我日日夜夜跟在你身边,你那个几叔父和几堂兄,我都没见过,想来你跟他们也不是很熟。” 姜浮道:“不熟吗?就算是不熟,又或者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屠城这样的大事,我为他们掉几滴眼泪,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苏嫦点点头,面无波澜,“那你真的好善良。” 姜浮被噎了一下,但苏嫦无论是神奇还是目光,都真挚得很。 她决定不和苏嫦计较了。 岳回风班师回朝的第一宴,就在皇宫之中,皇帝亲设。 这让岳回风心里的惴惴不安少了些,他的功劳,远比过失大得多。 而且,也不看看他和皇帝是什么关系?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皇帝真要治他的罪,那魏国呢?魏国虽然被他打着跑,可狼子野心,一旦有了机会,就会立刻卷土重来。魏国一向是以战养战的法子。 没了钱,没了粮,抢别国的不就行了吗? 如果没有他岳回风,指望谁去对抗魏国? 应遥那个泥腿子?还是他那个乳臭未干的侄子? 想到这里,他愈发志得意满起来。皇帝怎么会动他,又怎么敢动他? 手底下各位将领也都偷偷松了一口气,对着岳回风更是五花八门得恭维起来,直把岳回风那本来就飘飘然的心,吹到了天边的云上。 阳州的春天永远不会来了,可玉京的春天还是到了。 东宫的花儿陆陆续续得开了,五彩斑斓的蝴蝶被吸引过来,很得招宁的喜欢。 但和蝴蝶一起来得,还有会发出“嗡嗡嗡”声音的蜜蜂。招宁和姜渔一样,对这种会哲人的小生物都是恨不得敬而远之。 比起东宫的静谧,皇宫之中可以说是热闹非凡。 宫里在筹备着庆功的酒席,本应主持这场酒席的皇帝,却在几日前就住到了国师府里。 现在皇宫中能主事的也就一个宋贵妃了。 宫外的人不知道,姜浮就在东宫,与皇宫一墙之隔。最近她也很有些长益,谈起朝堂来,不再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这是皇帝想要对岳家进行清洗了。 宋贵妃不就是皇帝手里最好的一把刀吗? 是皇帝和宠妃,更是皇帝和权臣。 皇帝想说不能说的话,宋贵妃会说;皇帝想坐不能做的事情,宋贵妃会请缨。 宋家倒了,宋贵妃在宫中虽然依旧稳定,但终究不如往日风光,没了母家助力,她急需再为皇帝做些什么大事,稳固自己的地位。 比如,引岳回风到宫中,杀了他,帮皇帝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阳州城人命是真,劳苦功高也是真;十六条帝令置若罔闻是真,少年相伴到老也是真。 什么都是真,什么又都是假。 真真假假,一念之间而已。 比如这场宫宴,明着是为论功行赏,其实是有去无回。 第二日的时候,姜浮果然听到了消息,昨夜岳回风并未出宫,和亲信一起死在了最后的庆功宴上。 皇帝匆匆从宫外赶回,在早朝上宣告,他在国师家养病,宋贵妃假传圣旨,召岳回风入宫诈杀之,不配再为贵妃,贬为宋妃,禁足半年,不得外出。 岳回风和他家中的几个嫡系儿郎已死,旁支和女眷怎么处理,成了难题。 皇帝罕见得召了姜浮入宫,说是想问问她的意见。 姜浮沉默了半晌,看着皇帝抚摸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表情又是欣喜又是怜惜。 有传言流出来,就是陛下珍藏的这把宝剑,砍掉了陈国第一勇士岳回风的头颅。 姜浮腹诽,皇帝恐怕有癫狂症吧。 只敢在心里偷偷想,就算是看在他宝贝儿子的份上,皇帝不会砍了自己的脑袋,但谁能说得准呢? 大家不都说,君心难测吗? 她忖度着,皇帝究竟意欲何为,宋贵妃已经当了坏人,皇帝要是想斩草除根,何必叫来她询问,直接去问宋妃就好了。 既然特意叫了她来,恐怕是想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于是,她道:“岳家虽然延误战机,致使阳州数万黎民生去性命,但此站到底功不可没。今岳回风等人已经伏诛,此事已了。我素听闻,岳回风与陛下有总角之谊,旁支与女眷何其无辜,不如赦免,以昭陛下隆恩。” 第277章 皇帝听了她的话,也不应答,只用看着她。 发生了这件事后,皇帝更苍老了,明明和阿爷差不多大的年纪,姜祭酒还是风度翩翩的美大叔,皇帝却在病痛的折磨下,已经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良久,他才开口,“你应和阿闻一样,唤我阿耶。” 姜浮愣了一下,没想到这茬,顺着他的意思,飞快唤了声“阿耶”。 其实她有观察过,皇帝的四子二女中,惯常叫他阿耶的只有谢闻和长宁公主,其他皇子公主,大多是中规中矩得喊陛下,至少人前是这样。 她叫了“阿耶”,皇帝却没有答应,只是挥挥手,让她退下。 走出宫殿的时候,姜浮才松了一口气,面对皇帝的感觉,好可怕。 不过总归也是件好事,岳家其余人不用死了,皇帝借她的口说出来,给这条人留了一条活路。 顺便还给她营造了个仁慈德厚的好名声。 阳光还正盛,可这宫墙深深,似乎聚集了经年累月的寒气,就算是大白日,也总有股森森寒意。 姜浮不由想到远在扶月的谢闻,不知道他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是否顺利。 她正要往东宫走,却有小宫女来传话,说是宋妃请太子妃过宫一叙。 她眉头皱了皱,皇帝刚找过她,宋妃就得到了消息,在她出宫前派人拦截。 就算是禁足,宋妃的本事也大得很呢。 姜浮和皇帝后宫的这些妃嫔没见过几面,宋妃算是见得最多的一个。 静音问她:“咱们要去吗?” 其实不去也没关系的。 姜浮却道:“去。” 她挺好奇,宋妃想跟她说什么,又有什么好跟她说得。 第146章 宋妃 宋妃居住的华盛殿, 可以说是皇宫仅次于皇后椒房殿的所在,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就算是明面上的禁足, 也并未给这里添上些许阴霾。 进入殿中, 比起宋贵妃, 姜浮第一眼看到的是姜暄妍,比起之前那副混世魔王的样子, 她在宫中被约束,居然真有了名门淑女的样子。 如果是以前的宋暄妍,看见姜浮, 一定会嘲笑几句, 可现在的宋暄妍,只是抬起眼看了一瞬,就立马低下头去。 姜浮装作没看见她,心中奇怪, 就算要挑娘家的帮手, 宋燕时不是比宋暄妍更合适吗? 宋家男丁都流放到了边境苦寒之地, 正是阳州邻边的罗州。 见她进来,宋妃露出来堪称慈祥的长辈笑容, “太子妃来了。” 姜浮倒不会真觉得,宋妃会真的大度如此, 宋家被扳倒的主要推手, 可是姜渐。 无论内里如何, 面子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姜浮恭恭敬敬道,“见过宋妃。” 宋妃微微一笑, 吩咐下人退下,随即道,“太子妃的女使也退下吧,我与你有事情要说。” 身侧的静音身子一抖,姜浮道:“既然宋妃都如此说了,静音先退下吧。” 宋妃是个理智的人,就算要对她做什么,也不会在皇宫众目睽睽之下。 她有这个自信。 等到宫殿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宋妃终于有了动作,她站起来,华丽的裙摆拖得很长,发髻上的金饰颤动。华盛宫外头有一颗很大的银杏树,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是极为漂亮的塔型。春天到来,枝繁叶茂,遮住了不少阳光。 宋妃抬眸看向窗外的树,怅然开口,“我时常有这种感觉,无论我怎么做,做到了什么地步,在我的头上,都有一层乌云,让我看不到阳光。” 姜浮盯着茶碗里飘浮的茶叶,并没有应声,只是想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宋妃继续道:“别人都说,我宋菘蓝这一生,和皇后无缘。可我当了皇后又如何呢?皇后皇后,皇帝之后,就算我是皇后,上面不还是有个皇帝吗?我又怎么能大展身手,做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呢?” 姜浮皱眉道:“宋妃,慎言。” 把她叫过来说这些话,这女人是真不怕她去告发她吗? 宋妃道:“慎言?为什么要慎言?这个天下,男人明明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可凭什么女人就要矮男人一头?我若不是个女子,早已建功立业功成名就,又怎么成为别人口中的奸妃。” 姜浮冷冷道:“所以,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呢?”语气中隐隐不耐,宋妃想利用她做些什么? 宋妃的目光从那颗银杏树收回来,微笑得看向姜浮,好像一个最忠诚的盟友,可靠的领路者。 “我想邀请你一起,砍掉这棵树,让阳光能照耀在每个人的身上。” 姜浮微微愣了一下,不由提醒道,“宋妃说错了,你莫非是忘了,宋家是如何倾覆的吗?” 就算她忘了,姜浮也不会忘。 宋妃张扬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我从男人那里学到的第一件事。总角之交可杀,榻边之人可杀,血脉至亲亦可杀。谁阻大业,便都要杀,举世之人,就算是父母子女,也都可杀。若你我能共成大业,几个无关轻重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到那时候,天底下所有人,都会是我的臣民。不,都是你的。” 第278章 姜浮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哪里找出来阴谋诡计的痕迹。 可是宋妃在宫中多年,演技驴火纯青,“毕竟我已经老了,不是吗?” 姜浮冷笑一声:“这绝对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你在蛊惑我,想让我为你铺路?你已经老了,但还有得是人正年轻呢。” 她将有可能的人在脑海中一次次的过一遍,最后落在刚进华盛宫看到的那张沉静脸庞上。 姜浮道:“你对宋家的感情,绝不是你口中说得这么简单。你的亲弟弟,是个怎样的酒囊饭袋,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可你还是把他推上了那个位置。若你真的不在意,可以轻易放下家仇,承恩侯事发之后,你就不会为了宋家求情,因此被冷落好久,也就不会迫不及待地揽下计杀岳回风的骂名,向陛下表忠心。你巧舌如簧,可我也并非是个随你糊弄的傻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挑起东宫和皇帝的猜忌?可就算这么做,是为什么呢,宋妃并无子嗣…… 真的是她想当女帝,也不对。难不成,就是故意搅乱陈这一摊混水?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事情,如果放在苏嫦身上,姜浮还会相信,可是宋妃绝不是这种人。 她的目的明确得很,要做什么,是为了得到什么,能得到什么。 两人对视间,似乎外间等候的宫女都成了虚幻,世间唯有她们是真实。 宋妃被如此质问,并不见恼怒,上挑的眉暴露了内心的不悦。 茶水已经凉了,她也并没有喝的意思,反而是不紧不慢摩挲起来茶杯上的暗纹。 她眼神含笑,像是同情又像是不屑,带着一些过来人的高傲。 “我知道,太子为了娶你,花了很多功夫。你们现在是夫妻和顺伉俪情深,可一年后呢?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坐上了那个位子,就会无数的选择,只要你成为选择之一,你以为他还会如此待你吗?男人的深情,是最可笑的谎言,语气好一些,便是早逝的先后,纯洁无瑕的白月光。若是不好,” 她嘴角笑容愈深:“你是世家出身,姜家百年望族,这可不是你的优势。宋家出事了,我尚有金蝉脱壳余地,可姜家若是出事了,你能独善其身吗?你就算不为家族考虑,也该为自己考虑。情爱皆是过眼云烟,唯有权力,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才是真实的。” 姜浮道:“是吗?可是无论如何,你总不会是恰当的盟友。你一心蛊惑别人,却不袒露自己的内心。” 宋妃道:“我的内心如何,有那么重要吗?只要我们目标一致,行动一致,不就可以了吗?” 姜浮笑了一下:“得了吧,与虎谋皮的事情,我可不会做。如果宋妃没其他要紧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不用远送了。” 她不再去管宋妃说什么,站起身来往殿外走去,那里是明晃晃的春光,而宋妃只是端坐在那里,目送着她离去。 回到东宫后,姜浮依旧在思索这件事情。宋妃和她不过几面之缘,和正经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就突然拉拢起她来了? 倒像是病急乱投医。 可现在,宋妃有什么好急得呢?她的位份是降了,可她得到的东西,远比一个贵妃之位多得多。 静音看姜浮眉头紧锁,低声询问:“可要点上些安神香?” 姜浮点头应允。她平日里不爱用这些,总觉得烟熏火燎的,让人难受。 静音今天既然主动问了,她也确实心烦,便也顺水答应。 冉冉青烟升起,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真觉得自己的内心平静了许多。 午后时光昏昏沉沉,正是春困的时候,姜浮忍不住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人叫醒。美梦被打断,她不太高兴,看到叫醒她的那人是苏嫦,先是吃了一惊。 她本来以为,会是盈衣或者是静音,苏嫦虽然是个大活人,但在东宫中和,基本上话不说,事也不做,和透明人也没什么区别。 小宫女们人人都知道盈衣是太子妃的陪嫁女使,却没几个认识苏嫦的。 第147章 侄女 姜浮打了个哈欠, 道:“真奇怪,怎么你今日也来管起闲事了?” 她一动弹,身上的披风滑落。 身边不止是有苏嫦, 盈衣、静音都站着, 姜浮心中暗自嘀咕, 不就是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 没到床榻上去嘛,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苏嫦笑道:“你还睡得挺香。” 姜浮道:“可能是燃了安神香的缘故, 睡得格外好。” 她这才注意到,香炉已经被浇灭,盖子被打开, 就这么大咧咧地敞着。 “这是怎么了?” 苏嫦道:“这香有问题, 其中掺杂了一味药,名叫素果,产自西南,女子久闻不孕。” 姜浮盯着那香炉里未燃尽的香块看了一会儿, 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天天在东宫里呆着老实的不得了, 就这样还有人要害她? 这香是静音亲手燃的,她赶忙解释道:“这都是按照份例, 从尚宫局领得,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姜浮道:“我知晓。” 她复又嘱咐道:“这事儿先别告诉别人, 打草惊蛇了, 说不定就什么也查不到了。” 第279章 两人应是。 苏嫦用手指戳弄着香炉里的惨烬, 那东西混合着泼上去的茶水, 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盈衣担忧道:“这香燃了一个中午,不会伤身吧?要不然还是请太医看看, 若是伤了身体,也好早做调理。” 静音自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自作主张,也不会如此。” 姜浮道:“怎么能怪你。依我看,非但不能怪你,还要谢你,若是这香永远也没人提,恐怕那幕后之人,还要用其他的法子,而我们永远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 苏嫦道:“这东西想查也简单得很,西南就是前燕,素果秘用,常人不能得知,是宫廷的阴私手段,从前燕贵族着手就是了。” 姜浮问:“阴私手段?那你是怎么知晓的?” 苏嫦笑吟吟道:“你忘了吗?我阿娘可是第一妖妃啊,凭借着这个药,后宫女子都生不出来,她的地位才稳固啊。” 姜浮:“不是说,燕皇从那以后,后宫三千佳丽,独宠一人吗?” 苏嫦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地看着她,“说这些话的人,又不是宫里跑出去的小太监,这也能信?男人嘛,不都是那个德行吗?” 姜浮不说话了,盈衣和静音面面相觑,都齐齐闭上了嘴巴,脸上惊讶的痕迹却怎么也抹不去。 静音思考片刻,方道:“后宫之中,并无前燕女子。宗室之中,和燕能扯上关系的,似乎只有……大皇子的妻子。” 姜浮颇感意外,在她印象里,大皇子谢让因为坡脚,极少出来露面,是个低调温文尔雅的人物。 “那就让控鹤卫去查,先别告诉谢闻。” 静音应是,下去吩咐此事。 盈衣去把披风收好,抱怨道:“娘子怎么能直呼太子的名讳呢?要是被文官知道了,肯定又要大作文章了。” 姜浮哼道:“我就喊了又怎么样,反正是在咱们自己的地方,他们那些老头子,没办法知道。” 春风吹绿了玉京,天气热起来,祖母姜老夫人却熬不住了。 她本来已经到了年纪,前头那一遭,白发人送黑发人,突逢噩耗,原本看着还好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 没撑过一个月,姜府就要再次办丧事了。 祖母去世,姜浮肯定是要露面的,虽然她对这个祖母没什么感情,每次一见面,总要数落她的不是,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 没人会喜欢一直被阴阳怪气。 大姐姐姜浣倒是哭得真心实意,姜浮不由得担心起来,现在姜老夫人没了,她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二叔和二叔母,都不像是能让她在姜府住一辈子的人。 说来真可笑,同样都是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住在家里就是理所当然,女儿一直留在家中却成了天理难容。 姜玥又长高了些,二嫂子周氏,看得很开,丈夫虽然死了,但她膝下已有一双儿女,娘家给力,夫家也不会特意亏待她,伤心虽有,但也不多。 周氏对姜老夫人更是嫌恶恨不得写在脸上,她出身西面,虽然也是当地名门望族,但民族杂居之地,难免染上了凶悍之气。 姜老夫人墨守成规,自然看不上这样的孙媳妇。 但是同样的,天天吊儿郎当只知道和小娘子搭话的姜濯,这两年动不动暴跳如雷的姜渐,还有最最惹人厌烦的姜琼,姜老夫人却爱得跟什么似得。 尤其是姜琼,就算是闯了天大的祸,姜老夫人也只会笑眯眯地说,男孩子都这样,小时候越淘气,长大才有大出息。 曾祖母这么护着,姜潜李淑夫妇俩也不好大张旗鼓管教孩子。 姜浮总担心,要是再这么护下去,过几年,就要去大理寺牢狱中看人了。君子之泽,七世而斩。 周氏的小儿子还只两岁,这种场合并不带出来见人,姜玥乖巧得很,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根本不哭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姜渔道:“都说侄女儿像姑姑,玥儿没有亲姑姑,长得倒是和阿浮很相像。小时候看不出来,长大了越来越像了。” 姜浮抱着孩子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些相像。” 周氏笑道:“要是像你五姑姑还好了,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姜玥还小,并不知道什么是有福气,什么是没福气,她只是觉得,五姑姑长得好看,她像五姑姑,那自己也长得好看。 姑嫂几人说话,也算其乐融融,姜浮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侄女儿都会长得像姑姑吗? 这个想法一直盘旋在姜浮的脑海中,回了东宫她也在思索这件事。 静音是见过宋暄妍的,姜浮不由问她:“你觉得,宋妃的亲侄女宋暄妍,长得是不是和她很像呢?” 静音手中的针线停了一下,“平时还没注意,太子妃一说,还真是如此,侄女儿肖姑,大家伙说得没错。” 姜浮听着她的话,只淡淡应了一句“是吗?” 心里却如同海面,翻起惊涛巨浪来。 她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想,如果这个猜想成真,那一切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第280章 可是很快,她满腔热血又变得冰凉,没有证据,猜想也只能是猜想。 不对,这世间所有发生之事,一定都会留下痕迹,何况那可是宫内…… 证据,究竟会散落在哪里呢? 礼部?宗人府?还是掖庭省? 一想到礼部,商明鹤又成了姜浮心理绕不过去的坎。他的父亲,当年就是礼部的一个小小官员。 姜浮突发奇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能串联在一起的呢? 不对,还是不对,年纪对不上,商家当时事发的时候,她都多大了…… 姜浮倏忽又想起来了一件事情,商明鹤未到而立之年,就已经是三品大员,他的晋升路线,很是平稳。 其中不乏有他拼命的因素,但是,他并没有默默无闻的时期,而是一进入军中,就锋芒毕露。 可是他投靠的晋王,只比谢闻太一岁半,谢闻和姜渐同岁,那时候的晋王,只不过是个半大小子,怎么能够做到为商明鹤保驾护航呢? 除非,商明鹤效忠的对象,另有其人。 事情太多太杂,姜浮揉揉额头,那就从最开始的先查来起来吧。 现在的礼部尚书是顾月怀,要是谢闻在好说,可是如今谢闻不在,顾月怀不一定愿意配合她这些事。 姜浮漫不经心问道:“宋暄妍在宫中,那她母亲呢?” 皇帝可是赦免了宋家女眷的。 静音道:“宋家男丁,皆流放罗州,边境之地苦寒,岳夫人舍不得儿子,自愿前去照料。” 原来如此。她心中不屑,宋夫人平日里将女儿惯得活像是个小霸王,没想到啊,到头来,在她心里还是儿子最重要,抛弃了女儿扔给姑姑,自己去边境照料儿子去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哪里肉多,哪里肉少,不是显而易见得很吗? 姜浮“啧”了一声,谢闻来信,事情已经办妥,准备要从扶月启程了。 姜浮之前特意问了扶月女王,不会真的把阿兄留在那里吧? 这次信中谢闻特意提到了,明月秾的孩子都会跑了,姜渐脸色十分精彩。 姜浮看到笑得肚子痛,按照时间来算,当时的扶月公主,在出使大陈前,应该就已经生育,却还是想讨姜渐回去做驸马。 对姜渐这种个性来说,可不是奇耻大辱吗?可这次要买扶月人的马,又不能发怒,脸色怎么可能不精彩? 第148章 回京 谢闻回来的时候, 正是初夏时节,天气还没有热得过分,草深树密, 时有虫鸣。 扶月不但盛产马羊, 还时兴琥珀等物, 谢闻回来带了一小袋子, 姜浮十分新奇,琥珀清澈透明, 里面包裹着的昆虫都清晰可见。 谢闻道:“阿浮,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之间霍尧还在玉京的时候,时常跟他们抱怨, 但凡隔一天回家, 夏令窈就问个没完,就连出去见到了几只苍蝇,都要跟她一一汇报。 谢闻看着姜浮,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对什么都很好奇, 唯独对他不感兴趣。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阿浮以前多稀罕他呀,怎么才成婚没到一年, 两人就迈入了老夫老妻模式。 姜浮眼睛都没往他身上看,随口道:“还真有, 你在信中说, 公主在来陈之前, 就已经在扶月有了家室, 是真的吗?” 这不是谢闻想听到的,他颇无奈, “真的。” 姜浮咯咯笑起来,叹息道:“真可惜,当时我没有在场,阿兄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和亲也就算了,居然还不是正室,阿兄当时一定会气得眉歪眼斜。 虽然没看到,但那场面,想想就让人发现。 谢闻看她笑个没完,把她手中琥珀装好,强硬握住她的肩膀,让人转过头来看自己。 姜浮问道:“干什么?” 谢闻道:“除了你阿兄,你就真得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姜浮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么多人跟着你,伺候你,哪里还有什么需要我担心的呢?” 谢闻道:“我可是离开了三个多月。随行的将领回到家中,妻子都要把嘴皮子磨破了。偏偏只有你,这般不把我放在心上。你真的不担心,我出去这么久,看上了其他女子?” 姜浮挣脱他的束缚,不满道:“心长在你身上,我还能管你怎么想吗?再说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绝不会有别人。你都发誓了,我肯定是要相信得。” 谢闻抱怨道:“你根本就是得到了就不珍惜,还说这么好听。别人家的夫人,都担心得不得了,就你心大得很。” 姜浮:“……你真烦,不想理你。” 外头的芍药开得正好,招宁早上摘了一捧放在在花瓶里,屋里都是花果特有的清爽香气。 姜浮从注了水的花瓶里,捡起一朵最大的白芍药,有意缓和气氛,把这撒了水珠的花往谢闻鬓发上插。 姜浮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抚着他的脸赞叹道:“太子殿下,真是人比花娇。” 谢闻的脸红了,之前的不满已经忘记,他按住姜浮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欺身想要压过去,眼中笑意如春水荡漾,“那太子妃,可要好好怜惜我才是。” 他想凑得更近,姜浮推了他一下,“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 第281章 她之前也没少这么推过,这次却直接把谢闻推下了榻。 谢闻捂着肩膀,皱眉道:“你何时力气这么大?” 姜浮有些尴尬,扶他起来,“大约是你走之后,我得了场风寒,太医说平时要锻炼,才能身体好。我最近天天跟招宁她们踢毽子玩抛球,可能就力气没控制住。” 谢闻笑道:“不错,你早该动一动了。不过你刚才推我这一下,可要怎么算呢?” 姜浮嗔怪道:“殿下什么意思?还要治我的罪吗?” 谢闻重新压过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重新试一下你的体力,看这几个月,你有没有真的好好锻炼。” 姜浮无奈,他的唇舌已经入侵,轻轻舔舐,姜浮也被弄得没了脾气,只能抓住她的衣领,任他施为。 云收雨歇,谢闻摸着她的发髻,因为刚才的胡闹,不复之前工整,更添了几分俏皮春情。 谢闻道:“我和你阿兄,不在玉京这段时间,有人欺负你吗?” 姜浮道:“除了你,谁会欺负我?” 谢闻失笑:“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你?” 他穿上外衣,一边整理腰带一边道,“明日,我还要去你家里一趟,阳州一战众位将领的死,都要去一一安抚。还有岳家……” 他脸色不太好,似乎是想起了往日的情谊。 看见姜浮还光裸着肩膀,提醒道,“快穿衣服,小心着凉。” 姜浮不动,他便要伸出手帮,雪白上点点红梅,像是最好的瓷上釉。 眸子一沉,但聊得话题太过沉重,他到底是没有做什么。 姜浮察觉到他眸子变化,挥开他的手。前几日刚换了夏被,她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我盖好被子了,不会着凉,你要说什么,快说吧。” 谢闻继续道:“岳将军这次也过分了些,虽说兵贵神速,可阳州几万条人命,就这么葬送了,其罪难免。但我没想到得是,阿耶居然这么果断,直接将人处死,还是这么不体面的死法……他们可是感情这样好的兄弟……” 他从小儿也是被岳回风抱着长大得,虽然岳回风在玉京呆得时间不多,但每次都要给他带好多好玩的。孩子最能分辨出来,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岳回风的疼爱,比起舅舅也不遑多让。 他当然也知道,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是因为岳将军和阿耶感情好,才对他爱屋及乌罢了。 姜浮倒是比他看得开,劝慰道:“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绕。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岳将军用兵如神,可在这为官之道上,实在是差得太远。陛下发了那么多条召令,他都置之不理,就算想保,也保不成了。不过前几日,陛下特意召我过去,想借我的嘴,赦免岳家其余人呢,也算是法外开恩了。” 谢闻点头道:“这事的确也怪不得阿耶,阳州被屠,军民皆死,若不整治,恐怕百姓寒了心。” 姜浮道:“听说这次下令屠城的将领,正是魏国太子,这人可真狠毒。我总感觉,他这次屠城,就是为了除掉岳回风。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来他还有什么目的。” 此计可真狠毒,岳回风若乖乖回来,如了他的意,跋山涉水,可保本国无虞。 若岳回风一意孤行,直捣魏国国都,魏太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屠了阳州满城,这样君臣难免生嫌隙,百姓难免动荡,屠城的事情是他做的,恶名却都算到了岳回风头上。 可能岳回风也没想到,最多只是占领阳州,大不了他带兵再打回来。 现如今,是两败俱伤的局面,陈没有了赫赫威名的战神。这战神死得还不明不白,军心难免不稳。 谢闻道:“别担心,这些事情,有我呢。” 次日两人一起去姜府,嘘寒问暖一番。明明只是说话,却跪到了一片,姜浮很不喜欢这样,她不想跪别人,被别人跪也没有那么舒服。 更何况,这些“别人”,还都是她的叔伯长辈。 等出了姜府,又要赶往往霍尧家里。霍尧并非大族出身,不像姜家那般枝繁叶茂,如今霍尧一死,门庭立马冷落起来,只有夏令窈孤儿寡母,好不可怜。 姜浮曾经听说,夏尚书已经在给女儿张罗再嫁人选了,只能孝期一结束,就嫁过去。 可夏令窈却不同意,哭着要为霍尧守节。 姜浮觉得,既然夏尚书如此开明,人总是要往前头看的,夏令窈还如此年轻,何必蹉跎大好年华呢? 尚书的女儿,就算是二婚也不愁嫁的。 不过人各有志,也有可能是霍尧新丧,夏尚书就这么急不可耐,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再等个三年五载,昔日浓情蜜意褪去,夏令窈的心意可能就变了,不会如此坚持。 第149章 吃醋 姜渐跟着一起去了霍府, 但要去岳家的时候,他神色立马不自然起来,匆匆找个理由要走。 姜浮叫住他:“阿兄要去哪里?”岳为轻前日, 来和她辞行过, 过段日子, 就要远离玉京。皇帝也已同意, 岳回风已死,岳家其余人, 能翻起来什么风浪? 姜浮有意成全岳为轻,就算两人不能在一起,见最后一面也不错, 就当是告个别, 多年以后,能平静微笑面对年少情愫。 第282章 姜渐偷溜无果,被姜浮扯着来到岳府。 岳夫人是继室,今年不过三十出头, 经历此次祸事, 一下子苍老下来, 不复以前模样。 谢闻心中苦涩,多少劝慰的话都成了陈词滥调。他也不能真的厚着脸皮, 和岳家人一起咒骂宋妃蛇蝎心肠。 岳回风共有三子,一个攻打燕国的时候战死了, 另外两个, 都死在这次宫宴。 岳为轻是留下的唯一血脉了。 她穿着白裙, 头发上并无其它发饰, 只用银簪梳起发髻。短短几日,已经从之前提起心上人眼睛发亮的少女, 变成了如今沉静的模样。 姜浮只能劝她节哀。 岳为轻勉强应了,目光放在站在最后面的姜渐身上,对方却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个眼神也没有什么回应。 她心中发涩,阳州一战,死的人之中,就有姜渐的亲叔父和亲堂兄,岳家如今败落至此,两人再无可能。 许是看得开了,多年痴心也就释然许多。 一行人从岳家告辞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岳家侍卫进门。 姜渐本来是低着头,一刻也不想在岳家多呆,听到谢闻告辞,他窜得比兔子还快。 在见到岳家几个侍卫的时候,姜渐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愣在了当地。 他心中一痛,拉住其中一人,问道:“你……我见你面生得很,除了岳家,你可曾去过其他地方?” 那少年挠挠头,不是记忆中的模样,看起来还很青涩,声音也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郎君说笑了,我是岳家的侍卫,自小就在岳家长大,不曾去过外面,应该不曾见过郎君。” 姜渐缓缓松开手,不再说话,那队侍卫便一起走了。布料从手掌里脱落,心里好像也有什么失去了。 他第一次回头,去看刚走出来的大厅,那里面站着的,是他前世的妻子。 谢闻姜浮都投来奇怪的眼神,不需她们催促,姜渐就转过了头,不再留恋什么。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论前世,无论今生。 注定如此。 招宁是个八卦通,就算是东宫新来了一只苍蝇,她都要和姜浮汇报一番。 这次也不例外,在喂小云朵的时候,招宁手舞足蹈地向姜浮告状,“太子妃您都不知道,殿下这次回来,还带了个年轻娘子回来,我听李端厚说,这几天天天缠着殿下,可烦人了。您可得去管一管呀。” 阿锦吃东西大口大口的,一看就很有食欲,小云朵就不是这样了,慢条斯理,斯文得不行,姜浮把肉撕成一条一条的,听到招宁的话,动作顿住,小云朵也跟着呆住了,眼巴巴盯着姜浮的手。 姜浮皱眉道:“真的?殿下倒从未和我说起这件事?” 招宁道:“他心里有鬼,肯定是不敢和您说得嘛。”她眼睛一转,开始出主意,“要不然,咱们现在就去前边儿看看,打他个措手不及?” 姜浮还是犹豫:“不太好吧,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他丢了面子怎么办呢?” 招宁道:“如果没有事,咱们偷偷回来就是了。您可是太子妃,本来就是东宫的主人,去前面逛逛,不是天经地义吗?” 姜浮被她说动,让厨房的人随便准备了什么羹汤,招宁欢天喜地地拎了,就要一起去前殿。 前殿作用类似于御书房,谢闻在这儿接见臣子,经过李端厚通传,姜浮没受什么阻拦,轻松进了前殿。 她先看一眼,殿内除了谢闻还有阿兄顾梅章,另有一个年轻娘子,穿着打扮不像是陈人,这应该就是招宁口中那个纠缠谢闻的女人? 她打量着对方,对方也在打量她,两人目光相触,如短兵相接。 谢闻没注意到她的古怪神情,两人成婚这么久,这还是姜浮第一次还前殿看他,心中喜不自胜,反正这儿都是自己人,他自然地拉过姜浮的手,轻声询问,“阿浮怎么来了?” 姜浮不动声色地挣开,示意招宁把食盒里的东西端出来,“我看殿下议事繁忙,不能为殿下分忧,只能送些汤水过来。” 谢闻的神色一僵硬。 姜渐嗤笑一声,不用招宁动手,自己上手自顾自盛了一碗,荷叶羹,是时令的玩意儿。 “不是你亲手做的吧?” 他问这话的意思昭然若揭,姜浮很想踹他一脚,咬牙道,“不是,小厨房做得。” 姜渐道:“那我就放心了。” 顾梅章道:“能吃不就行了,你还那么多废话,也就是你妹妹脾气好,要是我……”他深深看了一眼姜浮,要是他会怎么样,没说出来。 谢闻的脸色好看不少,姜浮瞪了他一眼,这人天天说些甜言蜜语哄她,但刚才恐怕也是误以为,这是她亲手做得了,所以脸色才那么怪异。 在别人面前,她大方一点,不跟他计较这种小事。 “这位娘子是?眼生得很,从来没见过。” 谢闻眸光一闪,脸上笑意越浓,介绍道,“这位是扶月女王的妹妹,听说陈都繁华,特来游玩拜访。” 那女子弯下身来,行了一个扶月的拜礼,说话带些生涩的口音,“我的名字是明月摇。” 第283章 这时候,姜浮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谢闻一直含笑看着她,似乎十分开心,联想起前两日他说过的话…… 姜浮觉得自己的怀疑十分合理,这个明月摇,该不会是他找来故意做戏的吧? 自从成婚后,谢闻在她心里的面貌发生了极大改变,她有了安全感,不再患得患失,但谢闻的形象,已经由可爱变成了幼稚。 看着谢闻的笑脸,她越想越觉得,可能真是谢闻的圈套,他是故意为之。 姜浮脸上微微一红,匆忙告退,“既然殿下有要事商谈,还有客人在此,我也不好打扰。我先退下了。” 她急忙行了一礼,便要带着招宁出去。 招宁一脸莫名,不是来讨个说法的吗?怎么人才刚刚见到,太子妃就先丢盔弃甲逃跑了? 谢闻也很奇怪,想伸手拦住,却只摸到披帛的一角,又悄悄从指缝溜走。 姜渐喝了满满一碗,看姜浮已经走了,不明所以,“臣虽然是太子妃的兄长,也要说句公道话,殿下不要太惯着她了,这是前朝,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成何体统?” 谢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几人退下。 姜渐顾梅章互朝对方翻了一个白眼,出殿门的时候也是一个朝左一个朝右,绝对不并列而行。 明月摇却并未移动脚步,还在原地不动。她笑道:“我同殿下提议的事情,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谢闻望着食盒,那瓷碗应该是姜浮亲手放进去的,估计还残留着她的触感。 他沉声道:“孤早已经说过,无意于此,不必再说。” 明月摇却并未退让,脸上一丝惧怕之色也无,反而笑道,“太子妃可真是少有的美人,殿下一时为之所迷,也正常得很。但我以为,太子妃美则美矣,太过娇弱,恐怕难以与殿下并驾齐驱。” 谢闻心中烦闷,阿浮看起来柔弱,其实却很有主意,明月摇理所当然的模样,这让他很是不悦。 可惜战马还没未全部拿到手,不能和扶月人撕破脸。 所以,他只是冷声道,“李端厚,送明月公主出东宫,她估计累了。” 这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李端厚站到明月摇前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公主请行,奴才给您带路。” 明月摇这次并没有再推拒,微一颔首,笑道,“多谢李公公。” 微风习习,将外面的树木清香吹入殿中,谢闻暗自懊恼,为什么刚才要有外人在场,如果只有自己一人,阿浮肯定会多留一些时间。 他想起那披帛的触感,心里发痒,阿浮怎么就这么会勾他? 刚才和明月摇的不快也已经被抛之脑后,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异族公主言之凿凿,说什么自己和阿浮并非良配。 都是胡说八道,他和阿浮,天生一对天作之后,就是不配,他也非要勉强。 荷叶羹是夏天特有的清爽,谢闻说不清楚是庆幸还是失落,这么好喝,一定不是阿浮亲手做得。 第150章 秘闻 姜浮提着裙子回来的时候, 小云朵就在那乖巧得坐着,眼前的煮熟的肉一下没动,看姜浮来了, 才站起身, 罕见地用胖乎乎的圆脑袋去蹭她的手。 姜浮都无语了, 她拍了拍硬硬的小猪脑壳, “非要别人撕成一点儿一点儿喂你?哪有你这么懒的小猫?” 怪不得阿锦嫌弃它,不想跟它玩。 小云朵被拍脑袋, 只是眯眯眼,也没发出叫声。 姜浮无奈继续伺候猫主子用餐,吃完之后, 又呼噜呼噜喝了好多水, “真是头小猪。” 招宁不解道:“太子妃,咱们都去前殿,也见到那个女子了,为什么突然要回来, 不应该是质问殿下, 那个女人和他究竟什么关系吗?” 姜浮道:“你呀, 没事少看些话本子,我觉得那位扶月来的娘子, 跟殿下没有什么关系,自然就回来了。” 招宁不太高兴, 她可都听李端厚说了, 扶月来得那人, 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殿下做侧妃呢。果然是蛮夷之地, 女儿家也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不知羞耻。 太子妃还是太好性了, 唉,要是以后,万一殿下真的变心了,柔弱善良的太子妃可该如何是好呀。 这么想着,招宁一连叹了好几声气,姜浮道:“你怎么了,好好的,长吁短叹做什么?” 招宁道:“奴婢这都是为您感到忧愁呀,您还说我的不是。” 姜浮道:“忧愁?我有什么好忧愁的?你若是没事做,就带着小云朵去跑跑,看它天天趴在这里,都胖得没有脖子了。” 招宁抱着猫闷闷不乐地走了。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姜浮越发懒怠动弹,本意只是想在榻上略微歇一会儿,意识朦胧之间,她听到谢闻的轻笑声,努力睁开眼睛。 谢闻道:“又睡觉?这个时辰睡,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姜浮用手帕蒙住眼睛,“反正我又没什么事情做,多睡一会儿又怎么了?” 谢闻道:“你起来,我们说说话。” 姜浮不理他,脸上的帕子被拿开,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细密的吻,姜浮睡不下去了,把人推开,“别,好热不准碰我。” 第284章 谢闻道:“这才什么时候,就觉得热了?怎么不叫冰窖取冰?” 姜浮道:“你也说了,这才什么时候就用冰,要是别人知道,又要说太子妃骄奢淫逸了。” 谢闻笑道:“谁敢说你?你只管推到我身上,说是我怕热,不就行了吗?” 榻上并不如床铺宽敞,姜浮往里面让,给谢闻留出来地方,“殿下不是要说话吗?不准动手动脚的。” 谢闻含笑应了,上面的绸缎已经扯下,换上了竹席,十分凉爽。 他侧身朝着姜浮那侧,看她眼睛还是眯着,一颤一颤的,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闭上。 谢闻握住她的一只手,好笑道:“就困得这么着?” 他伸出手抚过发丝,姜浮不耐烦地挥开,“不是都说好了吗?不准动手动脚。” 谢闻:“那你不准睡,我们说会儿话。” 姜浮眯着眼睛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谢闻:“你刚才见的那个明月摇,你不知道,她有多过分,说自己不在乎正侧,说要嫁给我呢。” 姜浮睡意溜走大半,陡然清醒起来,看着谢闻含笑的脸,刚想坐起身子,压抑着重新躺下。 “殿下自己做主不就行了吗?” 谢闻微微一愣,看向她的眼神有点儿像小云朵,“阿浮,这你都不生气?” 姜浮故意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呀,只是她一厢情愿,你又没要喜欢她,我可是个讲理的人。” 谢闻有些挫败感:“我还是喜欢,你不讲理的模样。” 姜浮道:“殿下好奇怪,天天在这些小事上纠缠不清。” 谢闻:“小事?你居然说这是小事?你都不知道,我之前撞见你跟张清徐在大街上,简直心都要碎了。我们都有过肌肤之亲,你阿耶居然还中意那个沈子写当女婿,你还要跟我一刀两断。你阿兄最过分,明明是他先说的,你对我有意,后来又翻脸不认人。我当时真要被你们一家人气死。” 姜浮道:“张清徐本来就疯疯癫癫得,他喜欢乱说话,怎么能扯得怪我?” 不过后来的事情,姜浮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谢闻在大街上被人非礼。她起身,去捧谢闻端详,“我倒要看看,三两血赚,十两不亏的,是什么样的美人。” 谢闻按住她的腰,眸光微沉,“那你可要看仔细了。” 姜浮很快退开:“不行,我这回可是又用眼睛看了,又上手摸了,万一殿下要收我钱怎么办?哎呀我可付不起。” 谢闻没松开她的手,道:“不收你的钱,哪里都可以随便看。” 姜浮道:“不和你闹了,你是个小气鬼,尽吃些莫名其妙的飞醋,我可大方得很。” 谢闻:“这怎么能算小气,要不是我缠着你,你现在的夫君,指不定是谁呢,八成是沈子写,其余人也有可能。” 姜浮道:“是阿耶喜欢他,又不是我喜欢他,你就算吃醋,也该去找阿耶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闻捏着她的手心,细细把玩一遍小心得十指相扣,“歪理。” 姜浮:“你不也是,自从我们成婚后,你也不吃醋,怎么就偏偏说我?” 谢闻笑道:“东宫连个男人都没有,我要吃谁的醋?吃阿锦的醋,还是云朵的醋?不过细说起来,你和它们呆得时间,的确比我还要长。” 说小猫,小猫就到,阿锦从殿外跑了回来,灵巧一跃,就跳到了榻上,用软乎乎的肉垫在姜浮身上拍拍。 姜浮朝它勾勾手,阿锦“喵喵”叫了两声,一边用脑袋去蹭姜浮的手心,示意她出来跟自己一起玩。 姜浮两只手将小猫抱起来,道:“你想怎么玩?” 小猫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是它主动来找姜浮玩,可被抱着,它又不高兴起来。 姜浮亲了两下就气得骂骂咧咧地跑了,和小云朵的逆来顺受形成鲜明对比。 阿锦春天掉毛,夏天就不掉了,可小云朵的猫毛长长的,几乎是一年四季都在掉毛。 姜浮看完手中的信纸,控鹤卫办事效率不错,比她想象中查得还要快。 看完之后,她小心地将信纸重新装入信封,小心收好。 宫中秘闻难打听,承恩侯旧事却没有那么难打听。控鹤卫找到了承恩侯府当年的稳婆,承恩侯夫人,生的第二胎分明也是个男婴,受尽宠爱的宋暄妍,根本不是承恩侯的女儿。 姜浮心中的猜想成了真,宋暄妍不是承恩侯夫人的女儿,那会是谁的?答案呼之欲出。 向年纪大的宫女嬷嬷打听便知,当时的宋贵妃,同年的确流产过一次。 自谢闻后,皇宫之中再无皇子公主出生,那年的贵妃流产,就格外让人印象深刻了。 姜浮正在犹豫,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谢闻,又该怎么样告诉谢闻,之前素果的事情,几乎断定是大皇子谢让所为,才让谢闻知道。 两人兄友弟恭的多年情谊飞速破灭,谢让也向这个得天独厚的弟弟诉说了多年委屈,明明他才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却因为坡脚,一直遭受冷待,明明是长子,却活得像个透明人一样。 不,其实也不是因为坡脚。在十五岁之前,他还是个健全人。 第285章 为了得到皇帝父亲的青睐,他才拼命努力。他以身作则,稳定军心,和将士们同吃同住。 他提携将领,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就当他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自己终于要被别人看到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腿,捡回来一条命,从此却落下了病根,也注定与那个位子无缘了。 或许是,从一开始就与皇位无缘。 阴暗的情绪在心底疯长,嫉妒和不干得藤蔓缠绕内脏。 凭什么同样都是父亲的儿子,谢闻可以是天子骄子,连取字的时候都是“听颂”这样的好,而他只能得一个“让”字。 仅仅是谢闻也就算了,凭什么谢转也可以?四弟是元后嫡出,父亲挚爱,子凭母贵,偏心在所难免。可三弟谢转也能得到父亲的夸奖。那些大臣都说,晋王有先帝当年的风姿。 坡脚后是这样,坡脚前也是这样。 他明明是先来的,明明是第一个,却永远被掩盖在弟弟们的光芒下。 他了解这个弟弟,也曾得到消息,太子与太子妃恩爱非常,如果东宫无子,会从宗室中过继子嗣。 谢让有一个聪明早慧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阿耶太过没用,这皇位,本来就是他这一支的,他聪明得如同神赐的儿子,也是天选的皇帝。 儿子开蒙时候,就得了无数大儒的赞叹,小小年纪就熟读了四书五经。他没有听到 可偏偏他,就是这么没用。 不,还有一丝可能。 只要东宫没有自己的孩子,那么他的孩子,不就成为下一个皇储吗? 姜浮不知道,当日他们兄弟俩具体的情景,但猜也能猜得到,肯定是愉快不起来。 或许皇家本就亲情淡薄,过往种种,皆是虚幻,唯有此刻,才是真实。 招宁一蹦一跳进来,就算在宫里已经呆了好几年,也没学会规矩。 她撅着嘴,凑到姜浮面前说是禀报,其实更像是告状,“那个蛮夷女人又来啦,这次不缠着殿下,跑到后院来要见您。我早就说过嘛,那次就应该给她一个教训。就是您上次表现得太好说话,她才这么大胆子,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可不客气了呢。” 第151章 贤良 明月摇?她怎么来了? 姜浮把信封小心收好, 她现在还是以为,这不过是谢闻幼稚的把戏,这个明月摇, 应该是谢闻故意找来想让她生气的。 谢闻又想到了什么新点子?冯采容这招都用过好几次了, 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姜浮道:“既然来了, 就请她进来呗。”她倒要看看他们俩, 能耍什么花招。 明月摇换了陈的服饰,她看起来和明月秾长得不是很像, 头发还是灰棕色,眼睛却和陈人一样,都是黑色, 面部线条也更为柔和, 脱下扶月的衣裳,穿上陈的襦裙,挽上发髻,看起来和陈的娘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跨着大步子走进屋里, 看得招宁翻了个白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猴子带上了帽子也不像人。 姜浮道:“明月公主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明月摇行了个陈的礼仪,因为是刚学的, 看起来浮躁得很,行完礼也不等姜浮礼让, 直接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大大咧咧道:“要紧事算不上, 不过以后我们俩也是要常相处的, 所以先来给你打个招呼。这东宫还不错,我想自己挑个院子。” 姜浮皱眉, 这时候谢闻却正好走进来,姜浮立马调整表情,心里想的是,谢闻居然这么快就赶到了,十有八成就是他的主意。这位扶月公主,估计就是他请来的托。 既然如此,她偏要装出一幅大度模样,不悦的表情压下去,换上盈盈笑意,朝着谢闻笑道:“殿下怎么来了?扶月公主才刚来没多会儿。” 谢闻看她面色如常,训斥明月摇的话压了下去,但语气还是不太好,“明月公主要谈论战马的事情,应该递了拜帖,和我商议。” 谢闻今日穿了水色的圆领袍,如芙蕖静丽,倒和夏天十分相宜,是和扶月男子不一样的风姿。明月摇眼睛一亮,便也不计较他不好的语气了,十分好脾气地回答:“太子妃反正也无事,我过来找她说会儿话怎么了?” 谢闻脸色沉下来,话语隐含威胁:“不要得寸进尺,扶月贸易之事,是修两国之好,并非我大陈一方得益。” 明月摇对他的威胁脸色都没变一下,笑得十分明媚张扬:“好好好,我不来找你的太子妃,那我去找你总行了吧?殿下,今日天气不错,我听说,玉京城郊外就有个马场。自从来到陈,我都闷了好久,你带我出去逛逛呗,我就不会在太子妃面前碍眼了。” 谢闻拒绝:“你如果想去逛,陈有无数官员可以带你去。” 明月摇眼珠一转,看向旁边正在看戏的姜浮,她也算看出来了,心中隐隐不屑。陈的女子就是矫揉造作,别人都在明面上勾搭自己的夫君了,这位太子妃居然还要故意装作大度。这样小家子气,就算凭借美貌一时得到男人喜爱,也并不可能永远这么下去。 她胜券在握,笑意更浓,朝着姜浮道:“太子妃这么贤良,一定不会生气的。两国邦交,就让殿下带我去逛一圈儿,也不算什么吧?” 姜浮心里料定了,这一切不过是做戏,谢闻一定不会跟他去,索性故意道:“当然不会,既然公主已经开口了,殿下就走一趟吧。” 第286章 谢闻脸上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姜浮,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难道阿浮真的是,得到了,就不珍惜吗?他可还记得,当初因为一个冯采容,姜浮哭得他心都碎了,现在冯采容不放在心里也就算了,还怂恿自己和别的女人出去游玩。 这真是…… 他脸上一沉,不再说什么,快步走出殿外,连李端厚都没带。 明月摇以为他这是同意了,连招呼都没跟姜浮打,忙快步跟上。 姜浮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但自习想一想,谢闻没有如愿看到自己吃醋的样子,恼羞成怒了。 招宁撅着嘴:“您这是做什么呀,殿下要是真的跟她去马场了,您要怎么办呢?” 姜浮道:“才不会呢。”她心情很好,在书案前相写几个字,可刚磨好墨,阿锦就跑过来,好奇地伸爪子碰碰,然后留下满桌的小梅花。 姜浮只能打消念头,抱住阿锦,给小猫擦脚。 光擦还擦不干净,要用蘸了水洗,小猫最怕水啦,弄干净可费了一番功夫。 等到收拾好阿锦,仔细把脚上擦干,外面的天空阴沉下来,夏天就是这个样子,中午还阳光明媚,没一个时辰,就突然电闪雷鸣。 不一会儿,外面下起雨来,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李端厚望着天感叹:“这雨越下越大了,殿下在郊外,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姜浮这才发现,他居然没跟着谢闻一起走,不过去郊外?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向李端厚问道:“去郊外做什么?” 李端厚惊讶回道:“您忘啦?刚才不是说,让殿下陪扶月公主去郊外公主骑马的吗?” 姜浮噎了一下,谢闻不会真去吧。她的脸变得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我问你,你要说实话。那位扶月公主,同你们殿下是什么关系?” 李端厚咂舌道:“招宁不是都跟您说了吗?这位公主,没脸没皮得很呢,三天两头来找我们殿下,说是当侧妃也可以。”他觑着姜浮的脸色,大着胆子说道,“还放下狂言,您这样的女子没趣得很,殿下只要给她机会,多相处相处,肯定会更喜欢她的。” 姜浮气得不轻,捏小猫爪子的手不由加重,阿锦叫了一声,姜浮反应过来,又慌忙摸摸后背,安抚并小声道歉。 静音板着脸骂李端厚:“你得了失心疯了?这种话都敢和太子妃说,看我不告诉殿下,一定要打你板子。” 李端厚哭丧着脸叫屈:“太子妃问小的,小的也不敢说假话呀。” 姜浮道:“静音别说了,我只想听真话。”她看着李端厚,看他皱成一团的脸,“你刚才所言,可都是真的,若是半分虚言,我可不饶你。” 李端厚忙道:“小的哪敢骗您呀,若有半分虚言,不用殿下和您说,我就自己去领板子。” 姜浮点点头,“你先退下吧。” 居然是真的,是她自作聪明了。 姜浮坐下的时候,气得都有些发抖,怀里阿锦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凑过来舔了舔她的脸。 姜浮心里满是委屈,连阿锦都比他贴心。 她本来以为,一个登门入室的冯采容就够了,这么明目张胆的不会有第二人,没想到,冯采容还没完全打发,又来了一个异国公主。 冯采容是他恩师的孙女儿,碰不得,明月摇是友邦公主,也碰不得,她们俩都要供着。 只有她,没有什么背景,才要被人找上门来欺负吗? 姜浮望着窗外的雨,几乎连成一片水幕,打在树木上的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 她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自怨自艾可没什么用,不行,她要去找谢闻。 先去前殿看看,如果他真的敢陪明月摇去马场,那自己就追过去。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她绝不允许。 姜浮吩咐静音,拿了油纸伞就要去前殿,招宁目瞪口呆,之前不是还说,让殿下陪人去玩吗,怎么现在又风风火火起来。 静音愣了一下,看外面的雨,有瓢泼之事,兼有雷鸣之声,她要去拿蓑衣,但姜浮已经等不及了。 李端厚自告奋勇,“这雨下得那么大,您若是想知道殿下去没去,小的去前殿看看,回来告诉您,也省得您受了风雨,着凉多不好。” 雨伴随着风,就算是打了伞,身子也是了半边儿。 姜浮一路小跑,鞋子都湿透了,手里的伞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后面的静音不断呼喊,“慢些,小心摔了。” 姜浮只作不闻。 到了前殿,殿门口站着的太监宫女看着姜浮半边身子都被雨淋透,样子不可谓不狼狈,都傻了眼,忙凑上来把姜浮往殿内迎,有伶俐的看见了姜浮的身影,就已经跑去通传了。 看见这儿人这么齐全,姜浮心里稍稍安定,谢闻八成是没和明月摇出去。 她结果宫女的帕子,大概擦了擦额头,但头发都已经湿了,几张手帕是没有用的,这里也并没有她的衣服。 那通传的小太监出来,面上露了难色,却又不得不开口,“殿下说,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忙,不方便见您。” 姜浮问道:“里面是有别的人吗?” 小太监忙道:“怎会,里面就殿下一个人。” 第287章 不知道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殿下回到前殿就沉着一张脸,让人收拾前殿的床榻,恐怕今晚是要在此住下了。 自从东宫大婚后,这里的床榻再也没用过,就算是午间休憩,谢闻也一定要跑到寝殿,前殿的床榻确实也该收拾收拾了。 他心里还想着,是不是太子和太子妃吵架了,该怎么样既不得罪人,又把眼前这位小祖宗送走呢,姜浮已经开始往里面闯了。 宫女太监们都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太子的命令,除了皇帝就没见过谁敢违背得。 可拦是万万不敢拦的,小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拦了万一成了自己的不是呢? 一众人只能看着姜浮冲进了殿内,彼此对视,无声叹气。 真希望他们俩能快速和好,这样谁就不用遭殃了。 刚刚赶来的静音收起油纸伞,胸膛不住起伏,她只看到姜浮进去的背影,不由心中摇摇头。 太子妃就是这么不贤良、小心眼。 于此同时,她不由得疑惑,这世间真的有贤良大度的女子吗? 也许是有的,但如果两人相爱,还要求女子贤良,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第152章 荡漾 对于姜浮闯进来这种事情, 谢闻不算意外,但对于下午的事情,他还在生闷气。 阿浮现在真是一点儿不在乎他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 谢闻立马坐到书案旁, 装模作样地拿起书, 势必要装作看不见, 冷落一下姜浮。 姜浮闯入殿中,不管不顾地去抱他的脖子, 谢闻本来想训斥几句,不是把他推给别的女人吗?怎么又来找他了。 看到衣服半湿,几缕黑色贴着脸庞, 颇像雨后菡萏, 心不由地软了大半,轻声询问:“这是怎么了?淋雨冷不冷?连打伞都不知道吗?” 他取了干净帕子来给姜浮擦脸,发髻散乱,索性松了擦头发。 姜浮看着他仔细认真的脸, 心中委屈更甚, 更紧地贴向他, 他洁净干燥的衣服也被自己身上的雨水带湿了大半,姜浮才满意。 “你又欺负我。”她把头靠在谢闻肩膀下, 拒绝他擦脸的动作,湿淋淋的发尾把肩颈处的衣料带得一片潮湿。 谢闻不在乎满身潮湿, 顺着她的动作搂紧了她的腰, “我又怎么欺负你了?” 姜浮道:“你这还不算欺负我吗?你居然要跟别的女子出去玩, 你当初可是说过的, 结发为夫妻,绝不辜负。” 谢闻揉着她的后腰, 好笑道,“我有要去吗?不是你推着我去的,现在你回过神来了,反倒又是我的不是了?” 姜浮道:“我那不是以为,你故意激我的吗?我那么信任你,没想到你是来真的。” 谢闻叹了一口气,亲吻他的发顶,“好,都是我的错。先把头发擦干净,湿了的外衣脱了吧,免得着凉。” 姜浮道:“你这语气什么回事,好像是我逼你一样,本来就是你的错。冯采容和明月摇,就因为你才会天天来欺负我,你以前说得都是假话。” 谢闻笑道:“她们欺负你,我替阿浮把她们都赶走好不好?” 姜浮从他肩膀起来,眼睛一亮,“真的?” 谢闻心中一顿,“明月摇我已经让人送她回扶月了。至于冯采容,我会传信给她父母,让他们把她带走。” 姜浮哼道:“这还差不多。” 谢闻把她抱到后面的床榻上,现在两人都是湿淋淋的了,他的还好些,只有外衣是湿的,姜浮脱了外衣,内里也湿得差不多了,贴合在身上,曲线毕露,谢闻看了,觉得很像是剥了皮的荔枝,等待他去品尝。 姜浮推开他,“不行,你转过头去,不准看。” 谢闻眸子深深,冷冰的手指此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轻轻划过秀丽的眉眼,一路往后,捏着耳垂发问,“为什么不许看?之前我都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 姜浮扯过一旁的被子把自己裹住道:“说不许就是不许。” 谢闻声音发涩,答了句好,但并不如她所言,还是停留在原地,凑在她耳边讲话,“是我考虑不周,早该让冯采容走得,居然让我的阿浮受了这么大委屈。” 姜浮嗔道:“什么叫你的阿浮,我是我自己的。” 谢闻道:“好,阿浮是自己的,我是阿浮的。” 他掀开被子挤进去,姜浮怒目睁着眼睛看他,也没有起到效果。 谢闻轻轻笑道:“阿浮不喜欢我吗?总不能每次都让我主动。” 如果能的话,姜浮真怀疑他想钻进自己耳朵里说话,“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姜浮红了脸,不客气回道,“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她看着他错愕的脸,心里有几分得意,像之前做得一样,搂住他的脖子,将唇贴近。 谢闻刚要相迎,姜浮掐了一下他的腰,“不准动,再动我就不亲了。” 谢闻老实下来,将主动权完全交给姜浮,慢条斯理的亲吻,这让他有些沉溺,也有些烦躁,揉她后背的动作不由加重了些。 姜浮没有管他的小动作,把谢闻按在自己身下,这会儿他的衣服也被濡湿得差不多了,姜浮脱了自己的,顺便也脱了她的。 看见谢闻乖顺的模样,奖励般亲了亲谢闻的喉结,顺手扯过腰带,把双手系在一起,举过头顶,系在床头。 第288章 谢闻由着她动作,问:“这是做什么?” 姜浮道:“怕你又要不老实。” 为了防止谢闻挣脱,她打了好几个结。本来想打死结的,但怕自己解不开,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谢闻以后恐怕没脸见人了。 … 谢闻失神的样子,还蛮好看的。姜浮拿回了主动权,如愿可以欺负他。 他此刻眼角发红,生理性的泪水和莫名的水光混合在一起,姜浮善心大起,用手帕仔细给他擦脸。 谢闻红着眼睛,好像只小兔子。 良久他回过神来,看着姜浮的目光有几分哀求,“阿浮,放进去好不好,我好难受,真的。” 姜浮不满:“撒谎。”他刚才不是很爽的吗? 她伸手捏捏谢闻的脸,上面水渍还没有擦干净,本来有点嫌弃,但想到都是自己的,也没有什么好嫌弃得了。 “别人知不知道,端方雅正的太子殿下,在床榻之事上是这个样子呀?我还没做什么呢。” 她看了一眼腰带,被她打了好多个结,几乎成了个麻花。 应该挣不开,姜浮越发得瑟起来,“随便碰碰就喘得那么厉害,好浪。” 谢闻不可置信望着她,怎么也没想到姜浮能说出这种话,想反驳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在床榻上可一直是温柔而有规矩的,姜浮只要说不舒服就会停住,今天本以为阿浮主动,能很愉快,没料到得是,他越想要什么,阿浮越不给什么,还要骂他□□。 谢闻眼眶红起来,和生理性的泪水不一样,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真哭。 他觉得男人哭很没有面子,但越想越委屈,眼泪不由他控制,自己就流了出来。 姜浮发现了他的异常,凑到他脸前发问,“真哭啦?” 谢闻撇过脸去,不说话。 姜浮看他流泪隐忍的脸,觉得他怎么脸皮这么薄,亲亲眼角,他还是本着一张脸,没有回应。 姜浮也怕玩脱了,他真的生气,讨好得用柔软蹭蹭他的,“别生气了,放进去好不好?” 谢闻还是没说话,头倔强的侧过一边。 姜浮只能去把腰带给他解开,打结废了不少功夫,解开消耗的时候只多不少。 她系得时候,给双手留了不少余地,但还是有了深深的两道红痕,姜浮心疼地亲亲,谢闻还是没说话,她只能低声哄道,“怎么啦?真的生气啦?” 谢闻没理他,这里没有她的衣服,但自己的衣服还是备了的,他下了床,翻出来自顾自穿上。 姜浮裹着被子,看他穿衣服,连叫了几声都没被搭理,她也有了火气,踢了一下谢闻的小腿,“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谢闻看她一眼,还是不说话,姜浮真的无奈了,凑上去捧着他的脸,本来是凑上去亲亲的,但想一想还是顿住了。 她低垂着眉眼,好言好语跟他道歉,“别生气了嘛?我不该说你浪的,我错了,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就原来我这一次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闻这才肯施舍给她一个眼神,“你真的知道错了?” 姜浮怕他觉得不诚心,疯狂点头。 谢闻道:“你肯定是哄我的,我还不知道你吗?” 话虽这样说,他总归是没冷着脸了。 姜浮觉得他挺难搞得,明明就挺浪的,自己说出来就不行,她听着谢闻的长篇大论,百无聊赖。 “阿浮,你是个女孩子,不能说这种话,太轻浮了。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浮玩着手指:“别人怎么知道?还是说,你会告诉别人?” 谢闻立刻反驳:“我怎么会告诉别人?” 姜浮小声嘟囔:“那不就行了。而且我说得是真话嘛,又不是假话。” 眼看着谢闻脸又红了几分,姜浮道:“本来就是嘛,你自己做,还不准我说。” 谢闻不想说话了,初夏天气不算冷,但湿漉漉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他拿了帕子过来给她绞头发。 外面的风雨声大作,一时半会儿小不了。 他寻思着,等雨小了,再让人去拿干净衣服。 姜浮还在絮絮叨叨:“你还跟我说过,没成婚的时候,你就天天夜里想我,想我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闻手一顿,扯痛了姜浮,她吃痛惊呼一声,“好啊,我不过就说些事实,你居然故意扯我头发。” 谢闻无奈道:“你要是闭上嘴,我会扯到你头发吗?” 姜浮道:“好啊好啊,你现在听我说话都觉得烦了。我要回家去,不和你过了,反正你也觉得我烦,动不动不理我就算了,还要扯我头发,痛死了。” 谢闻道:“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姜浮道:“好啊好啊好啊,我们才成亲多久,你就这么讨厌我了。那我也不喜欢你了,我要和离回家!你自己过一辈子吧。” 谢闻放下帕子,搂住她的肩膀,讨好得亲亲额头,“别说了,和离都说出来了。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阿浮满意了吗?” 姜浮轻轻哼了一声,“不满意,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勾住他的脖子,锦被滑落,他衣衫完整,姜浮却脱得差不多了。 第289章 她不太满意,轻轻蹭了蹭下巴,“你又把衣服穿上了,真讨厌。” 谢闻道:“你又不让我……”他微一抿唇,“我不穿上像什么样子?” 姜浮轻笑道:“那你现在脱了,让你好不好?” 谢闻刚冷下去的脸又热了起来,姜浮又补充道,“在我面前脱,一件一件脱,要脱得好看才可以。” 第153章 计划 房间内, 云收雨歇,房外的雨声还在继续。 姜浮嚷着口渴,谢闻起身, 披着衣服去给她倒水。 姜浮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 谢闻脸上含着笑容, 问道:“还喝吗?” 姜浮摇摇头。 谢闻重新上榻, 摸着她光裸的背,心里升起暖意, 小声警告道,“再怎么开玩笑,以后也不准说和离的话。” 姜浮道:“知道了。那别的话能不能说呢?” 谢闻刚想问什么话, 就看到她促狭的神情, 意会到指得是什么。 他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捏了捏姜浮的腰。 忽的,他开口道, “好了, 不和你胡说这些了。宋妃的禁足期还未过, 就已经耐不住,又要出来搅乱朝堂了。” 自从岳回风之死后, 皇帝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如果说以前是一幢木头搭建的房子, 现在简直像是稻草搭得茅屋, 只要一场风雨, 就可以让茅屋摇摇欲坠。在这样的情况下, 宋妃越来越心急了。 姜浮道:“她又要做什么了?” 谢闻:“这几日,又有朝中大臣提出, 女学的设立,没多大用处,玉京中的人家,除了巴结宋妃的人,根本没人愿意把女儿送到女学中。” 姜浮听了,很不高兴,“这人不乐意把女儿送进女学,但崇文馆弘文馆太学,恐怕是要求爷爷告奶奶得,送家中子孙进去呢,也太偏心了。” 谢闻笑道:“男子顶立门户,用心栽培些也在所难免。” 姜浮道:“若是同样的栽培,我们女子也不比你们男子差呢。” 谢闻道:“阿浮说得对,男外女内,并无什么主要次要之分。” 姜浮这才满意,笑问道:“你还没说宋妃呢?她到底说什么了?” 谢闻:“宋妃说,既然有女学,就应该有女官存在,这样大家就都愿意上女学了。她还提议,今年秋天,额外开设一科,天下女子皆可参加。先不论秀才举人,只要报名皆可,若有真才实学者,往后便男女同科。” 姜浮心中一动,这个主意可真不错,她坐起身,望着谢闻道:“朝中那些大臣,肯定是反对的了。陛下怎么说?” 谢闻道:“阿耶没表露自己的意思,只是问我,觉得如何。” 这也是皇帝的老毛病了,无论什么问题,心里有没有主意,都要先问一句,“太子怎么想?” 谢闻都习惯了,无时无刻的考校。 姜浮:“那殿下怎么想?” 谢闻诚实道:“我不太清楚。” 姜浮道:“阿兄是不是很不同意?” 谢闻笑道:“阿浮倒是很了解你阿兄。” 姜浮:“他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过,殿下和我说,是不是代表我的意见,对殿下很重要呢?” 谢闻道:“那是当然,阿浮这么聪明,一定很有见解。” 姜浮从他怀里起来,正襟危坐道:“好,那我就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殿下。我觉得这是好事情,女子之中,亦有才华横溢者。更何况,世家垄断官场,并非什么好事。如今大行科举,虽有好转,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完全根治。支持女子入朝,说不定就有意外之喜呢。还有嘛,就是我的私心,陈不只有男子,还有女子,男子能做得事情,女子也可以。” 谢闻沉吟片刻:“阿浮说得没错。” 姜浮:“那殿下会不会同意此事呢?” 谢闻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下又是无奈又是怜惜,“我会和阿耶说得,但阿耶同不同意,我也不知道。” 姜浮心道,就算你阿耶不同意,等你当皇帝不就好了?她搂住谢闻,狠狠亲了几下,“殿下真好。” 如果女子能入朝做官,说不定废除妓院、一夫一妻就不用慢慢来了。 姜浮继续道:“殿下,我这两天一直在想,阿溶姐姐肯定很难过,等到她生产的时候,让我去阳州陪陪她,好不好?” 谢闻条件性的皱眉,不是很高兴,“我才刚回来没几日,我们俩成婚后,反而比成婚前见得还少,阳州那么远,太危险了,还是别去。” 姜浮抱着他的手:“不会的,我把整个控鹤卫都带去,才不会遇到危险呢。我们姐妹俩都好久没见啦,女子生产可是大事,现在三叔父还没啦你就让我去吧。” 谢闻无奈,只能应允:“十月怀胎,差不多是初冬生产,你现在就要去,岂不是太早了些,要呆大半年。从玉京到阳州差不多要一个月,等到了秋天你再去。” 姜浮笑道:“殿下可真好,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外面的雨停了,宫女去寝殿取了衣服,送了进来。 谢闻看着她穿上,眉眼透露些笑意,阿浮吃醋起来也很可爱,“我马上就写信给冯采容的父母,让他们把人带回去,不让她再来烦你。” 第290章 姜浮道:“你这个人真是的,早这么做不就行了,非得闹得我不高兴,才这么做。” 谢闻:“你自己装得大度模样,我怎么知道你暗暗生气呢?” 姜浮挑眉道:“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殿下连我心中所想都不知道,可见是没把我放在心里。” 谢闻望着她,良久后才指着自己心口道,“我真恨不得把我的心拿出来给你看看。” 姜浮:“血淋淋的,我才不要看。” 谢闻都要气笑了:“你刚才还说过,再也不欺负我了。” 姜浮笑着去抱他,“最后一次。” 两人一起回了寝殿,阿锦在扑帐子上的流苏玩,小云朵就坐在床上,眼睛溜圆,随着阿锦的动作微微转动。 姜浮走上去,把小云朵戳倒,小云朵看了她得有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起身,重新坐好。 姜浮又把小猫戳倒。 一连几次,小猫就不起来了,四脚朝天的躺着。 这是姜浮和小云朵最爱做的小游戏。 谢闻都看不下去了,“它本来就笨,你还欺负它,马上就更笨了。” 姜浮道:“已经笨成这样子了,还能再笨到哪里去?” 皇帝的身体不好,谢闻要一直留在玉京。 露沾草,风落木,天上惊鸿不成字,芙蕖绿木变作枫叶荻花,碧云寥廓。 时间过得飞快,炎热的夏已经过去,九月流火,天气终于没那么热了。 姜浮最怕热,秋老虎时不时发着余威,静音的扇子摇呀摇,把人看得迷迷糊糊得,一不留神就要睡过去。 再过半个月,就要启程出发去阳州,谢闻本来想一起去的,边关安慰一下人心也说得过去。 但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储君当然离不开玉京。 女科也落下帷幕,前十名女子有望进入朝堂为官,其中有两人还是姜浮的老熟人。 许月停重获自由后,原本是在女瓷商那里做工,她的父亲是个读书人,自小就读书识字,她本人也聪敏灵慧,这次得了机会,一飞冲天也不足为奇。 在原本那个家时,她单名一个婷字,母亲下一胎生个弟弟,挽住父亲的心。 流落风尘后,老鸨嫌弃这个名字不够文雅,为她改了名字月停,后来她就一直用这个名字了。 直到从章台院出来,她自己取了个名字,徐月满,此后余生,她才不要为别人停留,也不用乞求别人为她停留。 她这一生,也算是跌宕起伏得很了。 偶尔一次宫宴上遥遥相望,得知恩人居然是当朝太子妃,她心中又是怎么样激昂,姜浮朝她微微一笑,明明是认出了她的,却故意装作不识。 她应该有个全新的开始。 这次的第三名,还和姜浮有亲戚关系呢,当年靠写话本赚得盆满钵满的柳眉月,回来了玉京,只不过嫁的人却不是原定的那个,变成了一心想娶名门贵女的张清徐。 可能真的是姻缘自有天定,这两人怎么看也不符合对方的择偶标准,但就算走到了一起。 夫妻双探花,也算是传为佳话。 旁边的宋暄妍低眉顺眼,姜浮可还记得,当年也是春闱后的宴会,在满芳楼时,宋暄妍可嚣张跋扈得很呢。 她在皇帝面前开口,要去阳州,可以将宋暄妍带过去,和母亲兄长团聚。这种小事,皇帝没什么意见,宋暄妍也很乐意,沉了脸色的只有宋妃,她深深地望了姜浮一眼,其中情感复杂,有探究,有疑惑,也暗含警告。 无论是什么情绪,姜浮一概当做没看见,只笑着和谢闻说话。 宋暄妍恐怕也在疑惑,为何“死对头”姜浮会如此好心,可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家人了。 宋妃待她虽好,可严苛得很,使劲拘着她的性子不说,还强压着她读书,她在宫中的日子,说得上苦不堪言也不为过。 每到这时候,宋暄妍就分外怀念自己的亲生母亲,甚至想和阿娘一起去阳州,苦点儿就苦点儿,她现在倒是锦衣玉食得,但是哪有半分乐趣。 如果阿娘在的话,一定不会如此对她。她也曾哭过,也曾闹过,可往日觉得很好的姑母,变成了铁石心肠的另一个人,她若敢哭闹,有一千种法子制她。不许吃饭、罚跪、罚抄,这都是最基本的,宋暄妍前半生,未曾受过的罚,都在宫里受了。 夜深人静时候,她总会一边抹眼泪,一边分外想念阿娘。为什么阿娘要把她一个人留在玉京,她也想一家团聚啊。 可那些埋怨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去的地方,宋妃甚至不允许她给阿娘写信。 幸好,这次姜浮要去云陵看望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善心大发,主动要带上她。 宋暄妍还记得,她当初和姜家结怨的原因,就是因为姜浮的二姐家嫁给了她的心上人。 一想起季临,她的心就更酸了。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少女时期美好的一切,都成了梦幻的泡沫,她什么都没有了。 第154章 云陵 姜浮和宋暄妍没什么好说的, 往日的恩怨只不过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但这也不代表, 她会和宋暄妍一笑泯恩仇。 谢闻回来之后, 借着他的名义, 姜浮的事情好办得多。 第291章 关于宋家的事情, 她终究选择没有告诉谢闻,宋妃的提议, 很是符合她的私心。 就算等到谢闻即位后,这些事情也可以做,但姜浮和皇帝这时候的想法出奇一致。 她不知道谢闻的容忍限度在哪里, 如果伤了两人的感情, 多不好。倒不如借着宋妃的手,开了这个先例。 她就是这么贪心,什么都想要。 皇帝对谢闻,比起姜浮来, 倒更显得无私得多, 势必要清扫朝野, 给儿子留下一个上下清明的朝堂。 最近的大案子越发多了,群臣惶恐不安, 提前乞骸骨归乡的不在少数。 连一向心比天高,想要大展拳脚青史留名的傅相, 在连日高压下, 终于不得不颓然放手, 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 比起岳回风和谢转来说, 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只不过他这一生所求的,都化为泡影了。 子侄辈没有成材的, 傅家短暂地辉煌了一下,又迅速走向没落。 宋燕时听说了宋暄妍要随姜浮去云陵,特意来拜访,想要顺路带几封家书,宋暄妍本来和她不算很要好,不过家中亲人飘零,倒是生出来几分惺惺相惜之感,答应帮她传信。 姜浮正巧知道,说起来,自从宋家被清算后,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宋燕时。 姜浮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顺便召她进来叙叙旧。 之前见到宋燕时,她总是穿着官服,要不是就是男装,今日倒是第一次看到她穿女子衣裙。 姜浮笑着让人上茶,问道:“之前女子科举,宋娘子怎么不去参加?” 宋燕时不见多窘迫,大大方方道:“父兄皆戴罪之身,小人也想参加,只是没有这个资格。” 姜浮没想到这一茬,惭愧道:“是我没想到,说错话了。宋娘子现在做什么营生呢?” 宋燕时笑道:“不怕太子妃笑话,我如今虽没了俸禄,但和以前相比,没有了拖累的家人,倒更潇洒了几分呢。” 她眼中笑意不似作假,与这萧瑟秋意格外不符,“过年的时候,去西北有个商队,我已经和领头的说好了,要一同去呢。” 姜浮由衷地笑了,只要有能力的人,在哪里都能发光。宋燕时不能继续做官,能出去闯荡一番也是好的。 送走了宋燕时,行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次和去江南那次可不一样,除了自身的行李,还有许多金银之物,都是去安抚边疆军民的。 岳家的军队已经撤了回来,云陵原本的驻军又一分为二,一半在云陵,一半重建阳州。 她这次前去,除了控鹤卫,还有射声军一半的人马,皇帝身体不好,储君要留在玉京,这种安抚人心的事情,她去做也是理所应当。 姜浮回首望着苏嫦,她还在打瞌睡,温和的秋日阳光下,闭着眼睛头一点儿一点儿的,姜浮真好奇,苏嫦怎么永远也睡不醒似的。 她忍不住再问一遍:“真的不和我去云陵吗?” 那是阿娘的故乡,柳表姐曾经说过,那里的天比玉京的天要大得多,骑着马飞腾的,除了男子还有女子。 柳表姐也已经嫁人了,不过她留在了云陵,也算是如愿了。 苏嫦手捂着嘴,优雅地打了个哈欠,“不去。” 理由万年不变,她讨厌小孩,尤其是刚出世的小孩。 姜浮撇撇嘴道:“照你这么说,玉京也有无数新生儿在诞生,你是不是也讨厌玉京呢?” 苏嫦轻轻撇她一眼,语气淡淡又无比真诚,“我也没说过我喜欢这里啊。” 她重新闭上眼睛,像是在睡梦中呢喃,“每个小孩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就来到了这个世上,不觉得是件很残忍的事情吗?” “更可笑的是,无数女人想成为公主,无数男人却想成为皇帝。女人羡慕皇帝的权力,但同时又觉得,公主是最好的选择,争权夺利在她们看来,是羞耻的,当公主多好,可以永远无辜,还能享受权力的一切。” 她好似自言自语,宋暄妍手一抖,把茶壶打翻,茶水撒了一地,一向呆傻的小云朵遇到了水,也不那么呆傻了,飞快窜了起来,又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整个屋内一下子狼藉起来。 盈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斥责道:“笨手笨脚的,这都是做什么呢?” 宋暄妍听了训斥,如果是以前,估计都要撸起袖子和人打起来了,可是现在嘛,她只是低垂着眉眼,丝毫没有架子,跪蹲下去擦拭地面上的水。 她才来没几日,也不怎么在姜浮面前转悠,今天还是因为宋燕时。 苏嫦短短一段话,就让她方寸大乱。 姜浮看了一眼她的神色,若有所思,看来,宋妃已经告诉了宋暄妍真相。 以后得多找几个人看着她了。 姜浮的目光重新回到苏嫦身上,她还是闭着眼睛,这里发出那么大的动静,她眼皮也没睁一下,好像真的睡着了。 她名义上是宫女,实际上根本没人管束她,在宫里过得比姜浮还要自在。 姜浮不知道,苏嫦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她好像聪明得过分,可惜,她太懒了,这世间的事情,于她而言就像是浮云。 第292章 临行前的一晚,谢闻依依不舍告别,姜浮忍不住笑,“你经常出门,我都没有这么黏着你呢。” 谢闻哀怨得很,床上之事也霸道许多,恨不得将人整个吞吃入腹,“这件事,你不去也是可以的。” 姜浮道:“那这么说来,剿匪和买马的事情,也不是非你不可。” 谢闻叹了一口气:“我心里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怕你出什么事情。” 姜浮道:“我可是带了整个控鹤军和半个射声军,怎么可能出什么事情,你这叫关心则乱。” 谢闻只能道:“万事小心。” 姜浮咬着唇,看他春情荡漾的脸,重重夜色之下,衣衫半褪,颇像勾人心魄的妖精,和白日的端方大相径庭。她总感觉谢闻越来越浪了,浪就算了,还不准她说,如果她说了,又要不高兴。 真难伺候。 次日清晨,姜浮罕见不用人喊,就起了个大早,文武百官都来送行,谢闻在众人的目光下,还是黏黏糊糊得,到后来,姜渐恨不得亲自上手,将两人分开。 等到马车将行,姜渐又凑过来,恶狠狠地看了宋暄妍一眼,再次叮嘱,一定要离那几个姓宋的远一点儿,尤其是宋随云。 姜浮答应得很爽快,姜渐只放下一点儿心,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姜浮这次去云陵,绝大部分原因就是想去见见宋随云呢。 马车宽敞明亮,比上次条件好得多,姜浮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不再是被晃悠得快散架的模样。 雪簇十分高兴,骑着马在马车周围打转儿。苏嫦没跟来,贴身保护太子妃的重任,又落在了她雪簇身上,真好嘿嘿嘿。 应副率都说了,她虽然个子没怎么长,但武功可不是涨了一点半点呢。 阳州离玉京,不可谓不遥远,将近走了两个月才到。 柳先苒描绘中的那个自由的、豪放的云陵,此刻却有些奄奄一息的颓废,这里远比玉京更冷,前几日的初雪还未完全融化,道路上勉强清理干净,其余地方确是冰结了一层又一层,太阳的微弱亮光,在坚冰面前也只能显得螳臂当车。 刺史季临,带着各路官员在城门口迎接,阵仗摆得不可谓不足。 快三年不见,季临和记忆中的并无多少差别,看起来还是那样的风度翩翩丰神俊朗,也难怪姜溶对他如此满意了。 见过云陵诸人,客房是已经早早准备好的。 姜浮先去见了姜溶,差不多还有半月,就要生产,她的肚子大得惊人。 雪簇看了瞪大了眼睛,之前二娘子身材纤细,行走灵便,现如今,确实扶着自己的腰了,她大为震撼。 姐妹俩一见面,姜溶不由得又想起来了阿耶,落了几滴泪,姜浮好不容易才劝住了。 办完了私事,就要办公事了,云陵和阳州相邻,来回也就一两个时辰,姜浮打听到,流放的犯人都押送到了阳州,魏军屠城后放了一把大火,城内房舍烧了个彻底,俨然成为一片废墟,正式需要人手的地方。 找到管理流放犯人的小吏,小吏觑着姜浮的脸色,面上有几分心虚,“季刺史说,宋家郎君和他是故交,让人把宋家的人带走了。小的这也……不敢不交人呐。” 姜浮沉着脸,没说什么,带人巡视了一圈阳州,经过半年的清理,这里总算是没有以前那么难看了,但想要恢复以前的模样,估计没有个好几年是不行的了。 烧毁的房屋和逝去的人命都成了痛苦的回忆,这阳光虽然孱弱,但终于会带着人们走向未来。 冬日的太阳真的没什么威力,就算直视也不觉得刺眼。 雪簇道:“真像一个咸蛋黄。” 她最近饭量越来越大了,但还是那副样子,只吃不长个子,也不长肉,雪簇自己都担心了,如果真的只能这样可怎么办?她不想当一辈子的小矮子。 以前最讨厌的牛乳牛肉,她现在都硬逼着自己吃了,可总没有什么效果。 姜浮看着她愁容满面,都忍不住和她一起发愁,难不成,是因为她家里父母不高,所以无论如何努力也没用? 可惜,雪簇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这注定是个无解之谜了。 第155章 刺客 有太子妃的身份, 姜浮根本没有思前想后,直截了当地问季临,宋家的人是不是在他这儿。 当着二姐姐的面, 季临脸上为难, “宋大郎君是我旧日好友, 他今日落难, 我正好在此地任职,能帮就帮了。” 姜浮不在乎他的解释, 笑着敷衍道:“二姐夫为何如此,我并不在意,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此行, 我身边宫女有宋家的人, 想要见一见家中亲属,所以才来问问姐夫。” 季临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太子妃善心,等用完晚饭后, 我遣人带您去见宋家的人。” 姜浮同意。 她身边立着的宋暄红微微低下头, 脸上红云密布, 季临何时与大兄有旧,这是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呢……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些, 刚用完晚饭,就已经需要提着灯了, 姜溶劝道:“黑灯瞎火的, 等明天再去吧。你今日在阳州云陵两头来回跑, 应当也累了。宋家的人又跑不了, 天亮再去也不迟。” 第293章 姜浮略一迟疑,便也同意了。 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 再等一天又有何妨呢? 是夜,寒风呼啸,吹卷落叶,静音将房间里外都检查一遍,确定干净舒适。 雪簇站在一旁,姜浮无端觉得她像小云朵,都是呆呆的不太聪明,雪簇比小云朵看起来还可怜些,小云朵最起码吃得胖胖的,雪簇却永远是一副豆芽菜模样。 姜浮招手让她过来,吩咐道:“你多找几个人,把宋暄妍看严了。” 雪簇道:“我知道,太子妃已经吩咐过好多遍了。我让足足五个人看着她呢,她肯定跑不了。” 姜浮笑道:“好,那你也快去睡觉吧。” 今天雪簇忙里忙外的,比她还要劳累些,应该好好休息。 雪簇一本正经地拒绝:“不行,来之前殿下可是吩咐过我的,要无时无刻跟着你去,绝不能有一点儿闪失。” 姜浮笑道:“好好好,那你今晚跟我睡吧,忙活了一天,我也累死了,估计明日又要腰酸腿疼了。” 雪簇扭捏道:“我跟您睡……这不太好吧……我在外间随便趴一会儿,就行了。” 姜浮道:“有充足的睡眠,也是能长高的重要条件之一。” 雪簇方道:“那好吧。” 刺史府预备的床,睡下两人绰绰有余,何况她们俩都是纤瘦的女子。 姜浮没什么认床的毛病,今天也实在是很忙,站得腿都要断了,比在宫里踢毽子累多了。 几乎是一挨着枕头,她就立马进入了梦乡。 半夜,周围却嘈杂起来,姜浮迷迷糊糊被喊醒,雪簇急得不行,摇晃着她的肩膀,“太子妃,太子妃,快醒快醒,有人行刺啦。” 行刺? 姜浮捕捉到这两个字,一下子清醒过来,屋内已经站了跪了满满的人。 所有的烛台都被燃起,入目之处,都是光明。 姜浮问道:“刺客呢?” 雪簇道:“刺客进错屋子了,正要对宋暄妍下手呢,幸好被控鹤卫的人看到了,阻止了她。” 姜浮道:“那人呢?抓住了吗?” 雪簇道:“抓住了,只不过还担心有同伙,太子妃还是换间房吧。” 刺客究竟是冲谁来得,恐怕还真不一定呢。 姜浮脸上浮现出笑容,她还没去,已经有人忍不住了,想要主动出击。 反正美梦已经被搅醒,姜浮索性穿上外衣,吩咐道,“把那个刺客带过来见我。” 雪簇很利落地让人带过来。 那刺客是个女子,穿着刺史府的女使服,看上去也很瘦弱,姜浮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她。 雪簇在一旁小声道:“这人不会武功,混在女使堆里,轻松混进来了。不过,银队正说,那位宋娘子,好像认识她。” 姜浮盯着落网的刺客,烛火不断跳跃,光影不断交织,面前女子被强硬压着跪在地上,面上的表情依然是冷硬无所谓的,眼皮垂着,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不配出现在她的眼中。 姜浮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行刺宋家娘子,她和你有什么仇吗?” 姜浮本来没报什么希望,这女子这副态度,看起来不像是轻易服软的,她只是循例问问,反正宋暄妍认识她,这人说不说都无关紧要。 出乎她意料的是,跪着的女子很是配合,她的眼睛好像是一口无澜的古井,就算投下去石子也不会泛起涟漪,姜浮几乎要怀疑,她是个目盲之人。 “奴婢是原承恩侯府的仆人,宋暄妍苛待下人,奴婢与她有旧怨。往日,她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今日不过与奴婢是一般的人,所以奴见了她,一时气愤,想要给她一点儿教训。” 姜浮微笑道:“给她一点儿教训?在睡梦中一刀送人归西,这也叫一点儿教训吗?” 女人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姜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回答得很爽快:“奴婢名叫温迎。” 姜浮点点头,不再问什么,让人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管。这人说得是真是假,明日不是要见宋家的人吗?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接下来半夜无波无澜,一大清早,刺史府的女使就禀报,已经将宋家的人叫过来了,现在是否要见。 姜浮问:“宋氏族人,全都带过来了?也不必,我只要见原承恩侯府的人就行了。” 女使点头退下。 静音正在服侍梳妆,宋暄妍许是昨日受了惊吓,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伪装很好的沉静终于破灭,她内里一直都没有变,还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宋大小姐。 也是,十几年和不到一年,相差这么悬殊,怎么可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呢? 姜浮:“昨日那个刺客,自述是你家中旧仆,昔日多受你责难,所以才伺机报复。你还记得她吗?” 宋暄妍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听到了这话,更煞白了几分,有摇摇欲坠之态。她无助地捂住脸,一时沉默。 静音斥责她:“宋妃就这么教你的吗?太子妃问话,你装聋作哑的,难道是哑巴了?” 宋暄妍只能颤颤巍巍道:“民女之前,仗着家中爷娘宠爱,更有姑母贵妃,行了很多不知天高地厚之事。不敢求别人原谅,一切是我罪有应得。” 第294章 姜浮微微叹气,没有再说什么。 一切准备妥当,宋夫人、宋大郎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两人皆穿着粗布衣裳,再不复往日富贵模样。宋大郎姜浮不怎么见过,昔日的承恩侯夫人倒是常见,贵夫人的衣服首饰脱下后,所有的光环都被撤下,她此时也不过一个平常妇人,谁又能想到,这是玉京城里恶妇之名远播的宋夫人呢? 宋暄妍见了母兄,早已经忍不住,来不及请示姜浮,就扑了过去,泪水和“阿娘”一起出来,母女相见的场面让人潸然泪下。 姜浮扫了一圈,没有见到重要的那个人,皱眉问刺史府的女使,“宋家不是还有一位郎君吗?他人呢?” 女使低头道:“奴婢会错了意,以为太子妃只相见嫡系呢。您稍等,奴婢立马去找宋二郎君过来。” 只用了一会儿,女使领着宋随云来到。他虽然在边疆流放,但看起来倒比在承恩侯的时候,更精神了些。眼神明亮,嘴角含笑,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 姜浮不由感叹,这宋随云莫非是什么吸人精血的妖怪?每次隔一段时间见他,他的状态就要更好几分。 宋随云并未行礼,脸上一片云淡风轻,“姜娘子,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姜浮觉得这人古怪,但这刺史府,被自己的控鹤卫包围着,她也没什么好怕得。 静音不悦道:“放肆,我们家娘子,是当今的太子妃,尔不过一介罪人,岂容你直视?” 宋随云低头含笑,只是看着姜浮,并没有说什么。 姜浮道:“算了,静音,不必在计较这些了。” 将死之人罢了。 宋夫人和宋暄妍还沉湎在相聚的喜悦之情里,宋大郎君也在一旁抹泪,感情真好呀。 好得让姜浮觉得,自己将要做得事情太残忍了。 她轻咳一声,众人视线又都聚集在她身上,宋暄妍眼睛含泪,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姜浮道:“好了,也算给你们一家团聚的时间了,接下来要说正经事了。我这次前来云陵,不止是安抚民心,更是因为,有确切消息,称罪臣宋氏,联合宋妃,有不臣之心,行谋反之事。” 还未等她说完,宋夫人怀里揽着女儿,急急忙忙道:“太子妃明鉴啊,我和我儿在边境,可是老实得很,不该做得,可是什么都没做过。还有我的女儿阿妍,年幼无知,就算在宫中,也是我那野心勃勃的小姑子逼迫她的。她虽然骄纵着,可以她的性子,谋反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宋暄妍抱着宋夫人的手,眼含热泪,“阿娘……” 宋随云看着这母女情深的场景,讽刺地笑了。 姜浮道:“你女儿的确没这个本事,行谋反之事的是你二儿子宋随云。” 滕光意中箭身亡一事,皇帝安给了晋王,可谢闻一直令东宫诸官追查此事。 凡事只要做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除了那只箭矢,相邻几州过往行人过路记事仔细盘。那人既然存心嫁祸晋王,这箭矢市面上买不到,必定要早早准备好得。 弓箭又是非常之物,过往官兵看见了,必定会仔细搜查一番,也会记录下来。 这事情虽然繁琐,但也不难,官道不在城中,出门必定有记录留下。 将那一旬所有出城门进城门的记录翻了个遍,终于锁定了一个人。 第156章 闹剧 那人名叫温越, 是个有名的土匪,在西南山林一带站山为王。前两年突然销声匿迹,坊间传闻他死了, 没想到还活着。再顺着查下去, 温越居然多次出入玉京, 和宋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上次的寺庙遇刺一事, 被抓住活口中,也有好几个是西南山匪, 姜浮忍不住把这两伙人联系在了一起,只是那帮土匪倒是硬得很,怎么也逼问不出来到底是谁主使的, 不能拿到确凿的证据。 不过, 单论刺杀太子一事,宋随云和温越的罪名就跑不了了。 宋夫人听到这话,恨得牙痒痒,她松开手中的女儿, 朝着宋随云扑过去, 又打又踢, “你这个小杂种,当初老不死的把你抱回来, 我就应把你弄死,把你养到这么大, 你反而来害我们家……” 他一日姓宋, 便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造反谋逆, 乃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宋夫人怎么能不害怕呢? 宋暄妍怯懦去拉宋夫人。 宋随云脸上的笑意收起,取而代之是明晃晃的厌恶, 这个女人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任由她揉圆搓扁的无用外室子吗? 他的力气远远比这个疯妇要大,轻而易举地将人甩开,嫌恶地看着这疯癫的女人,眉宇间都是戾气。 再看向姜浮的时候,他换了一副神情,“太子妃既然这么说,恐怕是证据在握了,多说无益,可就算要治罪,你也没权力治我的罪。” 雪簇道:“你一个罪人,还犯下这等谋逆之罪,难不成还需要交由大理寺刑部再审判吗?别说是太子妃,就是在场的任何一人,只要是我大陈子民,就有权利将你斩于剑下。” 宋随云丝毫不慌,闲庭信步,款款而谈,“晋王刺杀太子,犹由皇帝亲下召令,大理寺刑部诸部门,均无处置权力。” 第295章 雪簇不客气道:“你也说了,那是晋王,你算是什么东西,本来就是待罪之身,宋妃求情,才留你一条命,还想跟晋王相提并论吗?” 宋随云道:“同样都是皇帝的儿子,我凭什么不能跟晋王相提并论呢?” 此话一出,四周人一片寂静,目光都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雪簇道:“你少放屁了,就你?你……” 姜浮挥手,止住她继续说下去,雪簇最近跟姜渔混得太多了,呆没改多少,嘴巴倒是坏了很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得让她跟好人学学。 “你说你是皇室血脉,可有什么证据呢?” 她低首看了一眼怯怯拉着宋夫人的宋暄妍,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慌忙低下头去。 宋随云道:“我是今上与宋妃之子,皇宫之中子嗣存活艰难,宋妃才将我送出皇宫,送到舅家承恩侯府养大。” 他淡淡瞥了一眼宋夫人,看到那疯妇惊讶地嘴巴张大,心里阻塞多年的郁结之气,一下子呼啸而出,畅快非常。 姜浮道:“这件事,我略有耳闻。当年宋妃大月份流产之事,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现在还有流言不止。按照礼部记载,当日承恩侯的确曾进出宫廷,似乎还抱了一个婴儿出来。数年前,礼部的一个小小主簿整理文书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自己被灭口也就算了,全家都死于火灾。宋郎君,这些我说得对不对呢?” 宋随云微微一愣,这些事情他也知道,一半是温迎告诉他的,一半是和宋妃相认后,从她那里知晓的。姜浮居然调查得如此清楚,难道,她是冲他来得? 这么一想,他心里反而有了诡异的兴奋感。 哈哈,她是特意为他而来的。 他傲然道:“不错,母妃虽有错处,但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活下来。” 母妃都喊上了,姜浮心中微嗤,又觉得这人有点可怜,一辈子都在被人耍得团团转。 她一直在顺着宋随云的心意说,突然话锋一转,“可是,据我所知,当年承恩侯府,有两个婴儿,一个是宋夫人亲生,另一个,则是承恩侯不顾妻子反对,从外室那里抱来的孩子。当然了,只是对外宣称的,极有可能,这个所谓的外室子,就是亲妹妹与今上诞下的孩子。” 宋随云还没开口,宋夫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手紧紧握住了身边一儿一女的手。宋暄妍吃痛,强自皱眉忍耐。 姜浮继续道:“我找了承恩侯府当年接生的稳婆,她还清楚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情,承恩侯夫人,当年诞下的第二胎,分明也是个小郎君。” 静音早得到姜浮的示意,把那年过六十的稳婆带了出来,她也跟着来到了云陵。 宋夫人还记得她,朝稳婆扑过来,抓住她的手疯狂质问道:“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她年纪虽然大了,但激愤之下,力气很大,要好几个年轻女使才将人勉强分开。 稳婆道:“夫人,这……当年的事情,都是承恩侯要小的做得,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这么说的。” 她拿了这么多钱,心里惶恐,隐隐约约有感觉,这并非外室子和嫡子的区别,慌忙带了一家老小换了个地方,也不当稳婆了,拿着钱从此做点儿小生意,也算是能有盈余。也正是因为她的灵敏,才捡了一条命。 承恩侯这个人,实在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都想着糊弄过去。公事如此,私事如此,贵妃妹妹交代的事情也是如此。 宋妃说,斩草要除根,只有死人的嘴巴才能相信,他也就雇人想去灭稳婆的口,可稳婆一家子已经搬走,他也懒得去找,跟妹妹那边糊弄过去,说人已经死了,反正稳婆也只知道这一点,能翻起什么大风浪呢? 宋暄妍哭着要去抱宋夫人,“阿娘,你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一个阿娘……” 宋夫人挣脱身上的束缚,给了宋暄妍一巴掌,恶狠狠地说:“阿娘?谁是你阿娘,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才是你阿娘。怪不得,我说怎么她只接了你入宫。你们真是对好母女啊,害得我好苦啊。” 原来宋随云才是她的亲生儿子。那个老不死的,居然联合他那好妹妹,连自己也瞒过。这么多年,把别人的女儿如珠如宝地对待,自己的亲儿子却苛待非常。 她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宋家也不是,不过是靠着个当贵妃的妹妹一飞冲天罢了。 宋夫人学不会那些贵妇人的贤良,让他张罗着给自家男人纳妾,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就算她再凶悍,又怎么能阻挡男人沾花惹草的心思呢。 想当初,宋家不过一个破落户,宋家兄妹无父无母的,自家爷娘看她们可怜,时常接济。后来看那个老不死的是个老实人,才将唯一的女儿嫁过去。 没成想,看走了眼。也可能当时没看走眼,谁也不能想到他会一下子由一个无名小卒,变成国舅老爷,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文武百官都要巴结他。 男人有钱就变坏,何况他现在可是有权。再让他守着宋夫人一个人,可能吗? 宋夫人恨呐,承恩侯相好的风尘女子,别人送的妾室,这两年不知道打发了多少。经她手死去的婴孩,也不知道有多少。 第296章 太多了,防不胜防,她的底线一退再退,女孩儿也就算了,男孩儿是绝不可能进宋家的门的,承恩侯不是个强硬的人,少年夫妻恩情难忘,反正家中已有长子,对妻子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夫人也就以为,好色不过是男人本性,在他心里,任是谁也越不过自己去。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承恩侯亲手将宋随云抱回来自己家,就算以死相逼,他也没松手,还扬言道,如果不能接纳这个孩子,就休了她。 宋夫人怎么能不恨? 她手段越来越阴狠。 承恩侯护着这个孩子,可他要上朝,要应酬,要花天酒地,能呆在家里多久呢?整个承恩侯府都掌握在宋夫人手里,姓宋的要护着他,她偏要变着法子对付这个贱种。 他姓宋又怎么样,她就要作践他,宋家不缺银钱,她偏要诸般克扣。认祖归宗了,她也能让这个贱种生不如死。 她善妒不贤的名声,传遍了整个玉京,可那又怎么样?只要宋贵妃一日还在,就没人敢看轻她。 那些所谓的贵妇,一个比一个看起来体面,实际上呢,过得还没有她惬意呢。她就不相信,真的有女人能把自己丈夫同别人孩子,视为亲生。 姓宋的老东西既然敢带回来,就要承受她的怒火。 可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老东西已经知道了他会大发雷霆,所以将狸猫换了太子,她百般虐待的,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多年夫妻,多年夫妻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他知道自己不会对别人的孩子好,所以就用了调包计。 疼爱多年的小女儿跪在她面前呜呜哭泣,宋夫人颤抖着,使劲捧起宋暄妍的脸,看了又看。 以前就有不少人说过,宋暄妍长得和宋妃相像,以后肯定是个大福气的人。她把这当做是夸奖,可直到现在,她终于被拖拽着跳出井口,看到了真正的天。 福气?当然是有福气,她们娘俩的福气,却是用自己母子的血肉铺就的。 她尖叫一声,回想起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再也忍不住,恨不得将眼前这张妍丽的脸打烂,“谁是你阿娘?谁是你阿娘?我不是你阿娘,你这个小贱人,和你真的娘一样贱……” 旁边的人忙将两人分开。 这是宋暄妍第一次挨宋夫人的打,以前无论做了什么,宋夫人都会护着她的。 她继续哭泣起来,可这一切,怎么能怪宋夫人呢? 第157章 来袭 宋暄妍的脸上有好几条红色的抓痕, 垂着头跪坐在地上默默哭泣。 宋夫人被扯开后,瘫软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 哭着朝宋随云, 手脚并用爬过去。 几个士兵已将宋随云控制住, 宋夫人站起身,拉着宋随云的胳膊, “随云,随云,你原谅我吧, 你原谅阿娘好不好?我不知道呀, 我真的不知道呀,都怪那个老不死的,他在外找女人也就算了,还骗我, 骗我你是他在外面的女人生的, 我才这么对你的啊。阿娘错了, 阿娘真的错了,以后, 以后阿娘会对你很好的,你原谅阿娘好不好啊, 原谅阿娘吧, 我错了……” 宋随云只是漠然看着他, 原来温迎也是骗他的, 宋妃也是骗他的。 他本来以为,温迎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 看来也不是这样。宋妃的目的很好猜,用自己做烟雾弹,为她的亲生女儿铺路,那温迎呢?她又是为了什么?她一开始就是宋妃的人吗? 原以为,宋妃是自己的母亲,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把自己寄养在承恩侯府。跳出局中,他突然也看明白了,若他真是宋妃的儿子,怎么会任由宋夫人这么对待他。宋妃怎么可能不知道,轻飘飘的两句劝说,不会更改宋夫人的忌恨。 眼前的女人比以前张牙舞爪的模样更疯了,他只觉得好笑,生不出半点温情。 他的母亲是谁都可以,下贱的妓女,丑陋的农妇,就算是天下最卑劣的人,也不能是宋夫人这个恶毒的女人。 可偏偏就是她,天意弄人。 宋随云的灵魂仿佛被抽干,只留下一副行尸走肉,他闭上眼睛,那些雄心壮志,突然也就破灭了,他的一生,就是个笑话。 宋夫人的哭喊声,宋暄妍的抽泣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都离得很远很远。 闹剧已终,姜浮道:“将他们几人先押下去吧。” 姜溶的肚子越发大了,有经验的妇人说,也就这半个月的事情了。 在晚饭时,季临问姜浮:“不知道太子妃想要如何处理宋家几人呢?” 姜浮犹豫道:“我想把他们带回玉京,还是交由大理寺审盼吧。” 季临颇不赞同:“宋随云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那人阴险狡诈,从云陵到玉京,路程遥远,多留恐生事端。太子妃仁厚,若不能狠心,不如让我代劳。我是一州刺史,应该也有权力审理此事。” 姜浮笑道:“那依姐夫看,要如何做呢?” 季临道:“那宋娘子身份特殊,不好处置,可以带回玉京。但宋家其余人,包藏祸心,谋逆之心昭然若揭,也不用带回玉京,直接在云陵处死吧。” 第297章 姜浮略微惊讶:“我还以为,姐夫会对宋家格外开恩呢。” “怎会?我好心收容宋家诸人,他们犹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绝不能留了。” 趁着姜溶不在,季临面有惭愧:“太子妃心里所想,肯定是我与宋娘子有旧,才对宋家额外照顾。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和宋娘子,真的清清白白,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包容宋家,也是因为我和宋家大郎君,有着同窗的情谊,只此而已。” 姜浮没说什么,略一点头。 季临很快接收了宋家等人,只留了宋暄妍一个,由控鹤卫看管。 季临也真的没有过问过她。 姜溶扶着肚子,连平常走路都成了重负,屋子里的炉子摆了好几个,怀孕后她就格外怕冷。 姜浮来到这屋子里就脱了外头的披袄,看姜浮拿着针线,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服。 “二姐姐是什么时候学会得女工?” 她可记得,姜溶之前和自己一样,拿起针就要扎到手,这才多久没见,穿针引线已经有模有样啦。 姜溶笑着回道:“也就有了孩子之后才静下心来学得,反正其他事情也做不了,这个平日里觉得无聊,这时候也不觉得了。” 旁边的女使插嘴道:“也就肚子大了才好些,前几个月的时候,害喜可严重了,什么都觉得恶心,那才是煎熬呢。” 姜浮吐了吐舌头,几位嫂子有身子的时候,她还有印象。 大嫂生孩子的时候,就顺畅得很,可二嫂嘛,玥儿虽然乖巧懂事,可在肚子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二嫂还是头胎,把她折腾得够呛。 生孩子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啊。 姜溶却看着她的肚子,问道:“你和太子成亲也有一段日子了,那边有没有催你?” 姜浮道:“催我也没办法呀,他忙得很,我一个人也不能有呀。” 姜溶一笑,“太子还没有别的姬妾吧?你可要上点心,小脾气可以有,但是别太过火了。他终究是太子,你们俩要是有矛盾,吃苦头得可是你。” 姜浮不太想和姜溶说这些:“唉,就那样吧,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我也管不了他。二姐姐给孩子取好名字了吗?” 这勾起来了姜溶的伤心事,“本来是想让阿耶给取名字的,只是……” 姜浮道:“唉,都是我不好,哪壶不开提哪壶。二姐姐可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能不开心。” 姜溶把眼泪咽下去,用手绢擦了擦眼角,“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个死字呢。依照阿耶的个性,就算活着,恐怕比死了还难受。” 姜溶倒是看得开,姜浮没再说什么,匆匆告辞,雪簇来禀报,宋家几个人都行了死刑,姜浮震惊了一下,“这么快?” 雪簇耸耸肩:“早死晚死都是死,免得夜长梦多。”她很赞同季临的做法。 姜浮便也没说什么,心里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越近寒冬,云陵的天气越发冷了,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姜浮赖在屋子里面不出来,无比希望二姐姐能快点生完孩子,这里好冷呀,她还是想回玉京去。 大夫和稳婆都来看过了,说姜溶这一胎胎位很正,不会出什么问题。 得到这种答案,姜浮的心也放了下来。 这段时间,她对季临印象也大为改观。之前因为宋暄妍和某位郡主的事情,季临在她这儿的印象很不好。 季临既不是潘安在世,又不是才比子建,怎么会一个两个前仆后继,都为了他不要脸面呢? 姜浮总觉得,季临为人处事方面,肯定也有问题。 毕竟傅莲乔岳为轻,暗地里也对阿兄有点意思,可从未做出来当街质问的事情,也没有把这点子男女之事,闹得满城皆知。 可在半个月,季临待姜溶不可谓不温柔体贴,她都有几分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故意做戏给自己看得了。 问过姜溶的贴身女使,据说季临一直这样,对姜溶极好。 姜浮的心放下了些,果然,偏听则暗吗?流言蜚语带给人的印象,都是错误的吗? 时光仿佛一起凝结成冰,在云陵待得这几日,极长极长。 等到有探子来报,魏军卷土重来,才终于把这宁静打破。 魏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城门,难不成他们会什么法术吗?探子居然一点儿都没反应过来,军临城下,城里众人得到消息。 城外为首的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洋洋得意得叫嚣,“我魏数万大军,云陵守军不过几千,安能守阳州云陵两城?劝诸位打开城门献降,上次屠城之事,本是不得已而为之,此次孤可以保证,若此时投降,绝不会伤害云陵城中一草一木。” 这人姜浮记得,江南所遇的那个不要脸的魏收,她只是站在城楼上,并未说话,位置也并不显眼,那魏收,不对,应该是魏太子眼神极好,似乎是发现了她,笑道:“这不是江南遇到的小美人伍娘子吗?听说你现在做了陈的太子妃。不过今时今日,若你开门献降,昔日之事,孤可以既往不咎,魏的太子妃之位,照样可以留给你,如何?” 若不是这里都是人,姜浮真想大骂他少放屁。什么昔日之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俩真有什么旧情呢? 第298章 雪簇在一旁找到了趁手的弓,她学了射术多年,平时只能用来打打兔子和野鸡,这是第一次派上用场,“娘子,他竟敢如此出言不逊,让我一箭射死他。” 姜浮也没犹豫,当即道:“射。” 季临想要说什么,嘴还没张开,箭矢已经随着风声去了。 魏太子江佑,似乎也没料到对面说对手就动手,并未有所防备,他身后的副将却身手敏捷,一柄长枪将箭矢挡住。 下了城楼,季临面有忧色,叮嘱女使道,“此事不要让夫人知道。” 复又对着雪簇道:“你刚才实在是太意气用事了,若是真惹恼了魏太子,当即攻城,可要如何是好?” 雪簇摸摸挂在腰间的刀,不满道:“那流氓敢对太子妃出言不逊,我只有一错,就是没一箭射死他。” 姜浮看着季临清俊的眉眼,雪簇刚才明明是问过自己的,他不好质问自己,便拿着雪簇做筏子指桑骂槐。 姜浮望着他,声音不自觉地冷下去,“季刺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真的停了那人的鬼话,想要开城献降吗?” 她目光灼灼,不免给人咄咄逼人之感。 季临默然片刻,方道:“今我与敌军兵力悬殊,若能保一城百姓无虞,就算我担了这骂名又如何呢?” 姜浮气笑了:“季刺史可真是爱民如子,控鹤军有数千人,大半射声军也在此处,加上原有守军,差不多一万余人,阳州云陵外有高山天险,易守难攻,粮草充足,守个十天半月,不是难事,援军一到,何愁不能破敌?” 第158章 通敌 云陵官员同意开门投降的居然不少于半数, 两派吵吵嚷嚷,一时间也定不出个结果。 夜晚已至,雪簇道:“这些男人, 平日里一个一口大丈夫真君子, 到了这种空档, 膝盖比谁跪得都快, 真丢人。” 姜浮叹口气,阳州之惨案犹在昨日, 若云陵、阳州两城尽失,无情报的情况下,魏军大可一路无阻, 直奔玉京城去, 云陵觉不能放弃。 今日城下,不过几百余人而已城外山地多艰,陡峭险峻,绝非一日之功便能跨越。 恐怕魏军大部分人还在翻山越岭。 姜浮越想越不对, 他们又不是鸟儿, 怎么可能越过高山直飞到云陵城下, 就算是真长了翅膀,云陵和魏接壤, 探子常年不断,见了会飞的人个理应禀报不是。 除非是有内鬼。 她想起江南那个奇丑无比的男人, 他的路引可不清白。 外头夜色沉沉, 今日竟然一丝月光也无, 灯火色也都凉了, 像是个吞噬亮光的怪物。云陵的夜晚,总是伴随着呼啸的风声, 温度低的吓人,月亮也被冻结,风再一吹就碎掉了。 姜浮向雪簇道:“城门口加派人手了吗?我总觉得,不太放心。” 雪簇答得很利落:“放心吧娘子,已经派了平日里三倍的人去看着,谁也别想偷偷打开城门。” 姜浮望着窗外无垠的夜色,片刻后道:“不行,我还是不太放心。” 雪簇瞪着眼睛:“那还要怎么办呢?” 姜浮摸摸下巴,当机立断:“立马召集控鹤军的人,拿着东宫的令牌,把刺史府围住,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雪簇不太理解,但转身去传达命令,姜浮叫住她,“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无数火把骤然亮起来,像是要把这黑夜烧成黑灰。 … 太医署的太医们,一个都耷拉着脸,明黄帐子里躺的皇帝,不复往日里英明神武的模样,脸色灰败,和任何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并无什么区别,正在生命的尽头垂死挣扎。 谢闻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太医令跪下,诚惶诚恐道:“陛下这些年来,殚精竭虑,早有亏空,平时忙于国事,臣等常常劝告,请保重身体,可陛下一心为国,并无将臣等的话当回事。近日来,陛下情绪激荡,起伏过大,往日旧疾一并勾起。别说是臣这等庸才,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无济于事啊。” 他跪在地上,只能看到年轻太子的尊贵衣袍,良久,太医令终于听到一句,“孤知道了,你下去吧,再想些法子,让陛下走得舒服些。” 太医令忙答了好几个“是”,忙不迭得退下了,还不忘擦擦满头的冷汗。 皇帝帐子旁几个妃嫔抹着泪,正嘤嘤哭泣着,宋妃皱着眉头训斥道,“好了,哭,哭,哭,就知道哭,哭得本宫头都痛了,晦气。” 皇帝将死,国师周了非也在皇宫中值守,只不过和别人的愁云满面不同,他依旧是弯着唇角,“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亲戚或余悲,他人已欢歌。殿下节哀顺变,登基之事,应当早早准备,以防生变。” 谢闻愁眉不展,没说什么话。 周了非也不多劝,施施然离开,嘴里还哼着小曲。姜渔看着他这副得瑟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自己找死就算了,可别带上她。 “师父,皇帝都要死了,你还这么高兴,要被人看到了,恐怕不太好吧?” 周了非还是笑呵呵得:“为师我,天生的一副笑脸,改不了呀。” 他朝姜渔招手,示意她凑过来,声音也放小了,“那老东西喜怒无常的,老子看他早就不顺眼了,死了我还不能笑笑了?” 第299章 姜渔干笑几声:“您老人家笑笑是爽了,要是被砍了脑袋,您是活够本了,我可还青春年少,想多活几年呢。” 周了非颇为嫌弃:“都跟了为师这么久,居然还是这么笨。老东西喜怒无常,都没有动我一根汗毛,农桑之事一日有我,便有一日之变革,老皇帝小皇帝怎么可能舍得我死呢。” 明明是大冬天,他还摇摇羽扇,皇宫肃穆之地,仍一路高歌,“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遣散了痛哭的莺莺燕燕,宋妃的头疼终于缓解了些。 温越被捆成了麻花,随意扔在宫中一角落,浑身匪气褪去,看着这个女人的眼里满是惊恐。 贴身女官凑上去,问道:“皇帝性命朝不保夕,宋郎君和魏国联系上了,这是我们的好时机啊。咱们在皇宫内里应外合,先借魏国之力,铲除太子,再迎回小公主……” 宋妃摆摆手,女官立马噤声。 透着铜镜,宋妃好像在看多年前的自己,又像是在看远在边关的女儿。 疲态尽显,自己早已不再年轻了。 她还记得在告知女儿真相后,她的表情是那样的抗拒。 “我才不想当什么女皇,你自己没有这个本事,就要推我去当箭靶子吗?我不要当你随意摆弄的工具,我要去找阿娘!” “我就是你阿娘。” “你才不是,你才不是。我阿娘对我可好了,从来不会对我说一句重话。你天天除了骂我,就是罚我,我才没有你这样的阿娘!” “她把你养成了一个废物,你还觉得她好?她有她的儿子养成废物吗?如果她知道了,你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还会对你这么好吗?” “你这个妖妃!毒妇!别想挑拨我和阿娘的关系。我如果真是公主,你要是真的爱我,为什么不把我留在身边?” “当年先皇后诞下太子,皇帝此后再不允许皇子出生,我也是不得已啊。” “不得已,不得已,哪有那么多不得已,只有想和不想罢了,我不要听你这些话,我要回家。” “宋家已经没了,你还能去哪里?” “有阿娘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往日记忆如排山倒海,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多年谋划,女儿却不争气。 其实当初,生下来的是个女儿,如果她能跟皇帝再做些交易,皇帝会将这个女儿留下来的。 毕竟只是个女儿嘛,能掀起什么波澜呢? 但宋妃可不甘心,自己的女儿只是个公主。她偏要另辟蹊径,谁说公主,就不能当皇帝呢? 就算天下人都说,公主不能当皇帝,她也要宣告,只她之所言,才是真理。 无儿无女,也更让皇帝放心,不是吗? 能放弃吗?要放弃吗?不,既然宋暄妍不稀罕这个位子,那她来做吧,她本人可稀罕得很呢。 … 控鹤军将刺史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季临本人却在府中,迟迟没有和她理论,姜浮吩咐人,要将书房翻个彻底,查查有没有通敌叛国的证据。 手下人领命去了。 姜浮突然想起,季临那么着急杀死宋随云,是不是因为,宋随云和他之间,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可惜宋随云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她很快想起来还有谁,死人不会说话,活人可是会开口的。 “去把那个行刺的温迎带过来。” 有人去了,不一会儿又重新回来,后面跟着那个行刺的女使。 被关押了几日,她依旧是平静如水的模样,这让姜浮对她有些另眼相看了。 “宋随云已经死了,你想活吗?” 温迎跪在地上,没有仰头看她,依旧平视着前方,她利落点头,回答得很是迅速,“想。” 想活那就好办。 “你想活,可不容易呀,你知道,你行刺得是谁吗?” 温迎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露出了至今为止第一个笑容,“我能不能活,不就是太子妃一句话的事情吗?” 姜浮道:“你说得很对,但我凭什么要你活呢?” 温迎温声道:“既然太子妃这么问了我,肯定是想让我活的。” 姜浮笑道:“你很聪明,我很喜欢你,希望你接下来也很聪明。我问你的话,回答得若有假话,你只有四次机会。第一次假话,我要砍了你的左手,第二次是右手,第三次是左腿,第四次是右腿,第五次,可就是你的脑袋了。” 温迎道:“太子妃真是菩萨心肠,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浮:“好,那我现在要问你第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刺杀宋暄妍?” 温迎道:“宋暄妍是宋贵妃的孩子,但我希望宋随云才是宋贵妃的孩子,所以我想杀了她,宋随云就是宋贵妃名正言顺的孩子了。” 这应该不是假话,姜浮开始问第二个问题,“你和宋随云是什么关系?” 其实她早已经提前打听过,温迎是宋随云身边的女使,有且仅有她一个。 温迎:“我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女使,我想让他当皇帝。” 姜浮:“你和温越是什么关系?” 温迎:“温越是我失散多年的兄长,我们俩相认后,他就一直为宋随云做事。” 第300章 姜浮:“东宫江南遇刺,是不是温越所为。” 温迎毫不犹豫答道:“是,不过我兄长脸盲,看另一人穿得华贵非常,错认了人。” 原来如此…… 她还算老实,姜浮要问自己真正想问得了:“宋随云是不是和魏国人有联系?” 温迎:“是。” 姜浮继续问道:“云陵刺史季临,是不是和宋随云是一伙儿的?你们一起通敌叛国?” 温迎:“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我说得可都是真的,太子妃还要问什么,什么时候放我走?” 姜浮让人把她带下去:“现在放你走,谁知道你又会搞什么幺蛾子,我不放心。等事情了结后,再说吧。” 第159章 夫妻 雪簇自己带着人, 去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什么证据都没有找到。 火光把黑色的夜烫出来星星点点的痕迹,姜浮坐在刺史府的大厅之中, 手边放得是一摞书信。 为了以防万一, 她把信封都拆开, 里面的内容都要逐一检查。 一直没露面的季临再也忍不住, 他衣衫微乱,估计是从床上起来后匆匆套上的, 拿着先帝亲赐给季家先辈的宝剑,气势汹汹地往大厅里走,脸上也不是一贯温和的表情, 在这深夜里显得有几分狰狞。 雪簇横起了手中的刀, “刺史这是想做什么?” 季临冷笑道:“原来你们还知道,我是这云陵的刺史?我倒是想问问,我身为一州刺史,并无犯过错处, 太子妃为着什么由头, 居然带人围了我的府邸。太子妃若今日不能说出个一二来, 别怪我不顾亲戚情分,上书今上, 治你的罪过。” 姜浮把手中信纸放下,火光跳跃, 终究是晚上, 再明亮的火把也比不上太阳的光辉。 她揉了揉眼睛, 道:“原来姐夫还知道自己是一州刺史啊, 不过你要和陛下告状,真的敢吗?” 季临漆黑的眸中火光跳跃:“我问心无愧, 有什么不敢的?” 姜浮站起身来:“问心无愧?季刺史真把别人都当傻子不成吗?你是云陵的父母官,魏军已到城下,探子的消息却都不知道去了何处。昨日你说过,已经遣人去临近州府报信,可我已经问过旁人,何曾有人离开云陵?分明是你和魏军勾结……” 她话还没说完,外面风声呼啸,姜溶打这肚子,扶着女使匆匆来到屋里,脸上慌乱不安,看着满屋子的刀剑,挤出一点笑意,“大半夜的,不去睡觉,这是做什么?” 季临放下手中的剑,深深看了姜浮一眼,谴责之意明显,忙去扶妻子,“阿溶怎么来了?是谁这么不知轻重,告诉的夫人?” 姜溶道:“你也无需责怪别人,你们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我又不是个聋子,还需要别人告诉我吗?”她目光移向姜浮,“阿浮,跟姐姐说说,是不是你姐夫薄待你了?” 季临道:“没什么大事,是府中女使冲撞了太子妃,我来处理就好。你快回去吧,大夫说了,估计着就这两日,孩子就要出生了,你该养精蓄锐才是,怎么能大半夜的起来操劳呢?” 他将妻子的衣领理好,目光柔情似水。 姜溶却并未被他说服,眼睛还盯着姜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屋里的侍卫,个个都拿起了刀剑,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女使的冲撞? 姜浮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这位堂姐,在说与不说之中犹豫了一瞬。刚才季临说得没错,这两日就要生产,万一情绪激动出了意外,那该如何是好? 可如果设身处地想想,今日二姐姐是她,她是二姐姐,会不会告诉她真相呢? 她绝不会希望自己被蒙在鼓里的。 姜浮突然想通了,她把二姐姐想得太柔弱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看低。 “云陵刺史季临,通敌叛国,勾结魏军,还想开城献降,我如今所做的,不过是正义之举。” 姜溶的眼色变了,强颜欢笑道:“叛国?阿浮是不是搞错了……季临,季临怎么会通敌叛国呢?” 妻子的手还握在手中,她的称呼已经变了,季临眼睛一暗,怒斥道:“姜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随意诬陷我也就算了,可你姐姐怎么能受得了这个刺激?别说了,这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姜浮不退反进:“你少拿我姐姐做幌子,你若是真的在乎她,为她好,就不会做下这等祸事!如今证据确凿,你若是能离开云陵,想和谁去告我,就和谁去告我。毕竟问心无愧的不是你,而是我。” 季临还要说什么,姜溶面色苍白,止住了他的话,目光殷殷,“阿浮,通敌可不是小事,你有什么证据?” 姜浮道:“魏军已经在城门下了,探子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肯定是有人从中做鬼。宋随云的女使,已经将他们俩勾结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季临道:“宋随云女使的话你也能信?我判决宋家几人赴死,温迎自然是对我怀恨在心的。” 姜浮冷笑道:“季刺史和宋家果然相熟,连女使的名姓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刚才可没说,是宋家的哪个女使。” 季临脸色铁青:“强词夺理!宋随云身边跟着的就一个女使,除了温迎还能有谁?” 第301章 姜浮道:“我看是你事到如今,还要狡辩。你自称和宋大郎君有故,又怎么会认识宋二郎君的女使?你难道是天上的顺风耳下凡不成?” 姜溶把手从季临手里挣脱出来,脸上强硬挤出来的笑已经维持不住,“阿浮,你给姐姐个面子,给我和季临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好不好?” 外头传来鸡的鸣叫声,夜色还是那样的暗,东方没有一点白光闪现。 姜浮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二姐姐要小心些,我怕他狗急跳墙。” 姜溶苦笑道:“不会如此。” 姜浮带人离开,雪簇跟在后面,把信封胡乱堆起,抱在怀里。 刚才还人挤人的大厅,此刻空旷下来,姜溶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阿浮说得,都是真的对不对?一件是巧合,总不能件件都是巧合。” 季临坐在相邻的椅子上,整个人的气势萎靡下来,他扶着头,眼中满是疲惫之色,“我没办法呀阿溶。皇帝打压世家到了这种地步,季家满门中,官职最高得也只不过是我一个小小的四品刺史。我这一代还好,等到我们的孩子出世,难道让他做个白身吗?宋随云原来自称是皇帝流落在外的皇子,我才被他所惑。如果我真的有从龙之功,那我就可以位极人臣,季家将因我而重振。” 姜溶倒吸一口凉气,这里并没有烧火炉地龙,和外面的温度没什么两样,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结成冰了。 其中最冷的,是心脏的位置。 “好,就算之前是宋随云迷惑了你,可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要跟魏国勾结在一起?” 季临眼中的热情重新燃烧起来:“阿溶,宋随云死了又怎么样?我没有回头路了,我之前为魏做了不少事,他们手里有我的把柄。魏太子承诺了,只要我帮他拿下云陵,宋随云答应给我,他一样会给我!” 姜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疯了?阳州城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满城百姓,让魏军进来,无异于羊群之中进了虎狼。” 季临再次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的,魏军此次志在玉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屠城上的。” 姜溶道:“志在玉京?他们若真从云陵一路打过去,死的人又何止一个阳州城?” 季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昔日陈灭燕时,不也是血流成河伏尸百万吗?天下大势,避无可避,在所难免。” 姜溶愣愣看了他好久,才掩面哭泣道:“可如今阿浮来了,事情败露,你又该怎么办呢?” 季临看妻子态度软化,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言语恳切,“这有何难,不过一介女流,不知听了谁的主意,才来问责于我。我已经安排好人,明日便在城中各处水井放入昏睡药,到那时候,该如何不还是我说了算吗?” 姜溶泪眼朦胧:“阿浮究竟是我的妹妹,与我一同长大,虽不是亲生,但与亲生无异,你想如何处置她?” 季临道:“阿溶放心,魏太子对姜浮似有心意,献城之后,她照样荣华富贵一生。” 姜溶道:“夫妻两载,这么多大事,你都瞒着我,今日事破,那你又要如何处置我呢?” 季临轻叹一口气,搂住妻子,“我怎么会处置你?往日种种,我待你的心,你难道不知晓吗?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怨我,恨我,可如今还是被你知晓了。” 姜溶哭诉道:“你这般行事,怎么能让我不怨你,不恨你呢?可我既然嫁了你,也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季临,季临,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肉,你可千万不能辜负我呀。” 两人相拥,季临诉衷情:“我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辜负你呢?”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感到心口一痛,血肉被破开翻搅,他不可置信低下头去,胸口的布料被血液浸湿,森寒的刀光若有若现。 姜溶并没有把匕首拔出来,怕他死不透似得,握着刀柄旋转了好几下,血肉搅动。 因为寒冷,痛觉也不是那么明显了,季临死死瞪着姜溶,因为怀孕,她的脸庞圆润了许多。 “为什么……为什么……” 姜溶看着他呼吸越来越慢,身体渐渐失去温度,和这冬逐渐融为一体。 “你还记得这把匕首吗?是你送给我的新婚礼物呢。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大家闺秀装得很好,把你骗了过去。谁知道你这么聪明,马上就发现了我会武功,不会诗词歌赋,也不会女工厨艺,只不过是个边关来得野丫头。我那时候真的很担心,你识破我的本性,会嫌弃我配不上你。但你没有这样做,你真的很好,送给我这把镶满宝石的珠宝,还向我发誓,无论我是什么样子,都会一辈子爱我敬重我,把我当成唯一的妻子。” “其实以前,我听说过你与其他娘子的事情,还很怀疑你是不是也是在伪装风流本性。现在想起来,你这样野心勃勃的人,那些身份非凡的女孩子,恐怕当时都是你勾搭的对象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放弃了他们,还是选择了我,我当时也很高兴,以为我们真的是上天命定的缘分。小时青梅竹马,长大父母之命,没有女孩子会拒绝这样的婚姻。” “你对我很好,真得很好,嫁给你得这两年,我很开心,我也非常谢谢你,在最后这段时间,你还肯花心思骗我。可你别忘了,我阿耶是谁,我又是谁,梦想行侠仗义的女侠,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就弃黎民百姓于不顾,这样的话,我还算什么女侠呢?” 第302章 “你别担心,”她摸了摸肚子,“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好好照料这个孩子的。我会和阿浮求情,你虽然犯了诛灭九族的大罪,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阿浮心软得很,她一定会答应的。如果姜家能容得下我,我就带着这个孩子回姜家去,他也不会跟你的姓,他就跟我姓姜,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季临的呼吸已经停了,眼睛已经瞪得很大,姜溶又重复了一遍,“别忘了,我是谁啊,我可是阳州女侠姜溶啊。” 第160章 继位 东方泛起鱼肚白, 太阳终于从地平线挣扎着生起来,可最多也只是发出一片白光。 浓厚的云层沉重得很,今天很有可能要下雪。 里面久久没有动静, 好不容易传来一声姜溶的呼唤, 姜浮忙推开门进去瞧, 鲜血已经结冰, 凝固在地上,成就一幅诡异荒诞的画。 姜溶捂着肚子, 跌坐在椅子上,这样冷得天,额头却布满了汗珠。 “阿浮, 我应该要生了。” 姜浮握住她的手:“没事, 稳婆就是院子里,我马上就叫她们来。” 地上的尸体已经冰凉一片,姜浮和死人如此近距离得接触,却没有多少恐惧的意思, 她的心里平静得很。 季临是怎么死得, 猜也猜得出来。 让人将姜溶抬去内院生产, 脚底蔓延着的血迹盛放成鲜艳的花,外头陆陆续续成了人声。 她昨夜就吩咐了, 将云陵官员都叫过来,估计再有一会儿, 人就到齐了。 等到外面悉悉索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她做好心里准备, 才努力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走出去。 文臣和武将, 都穿着官服,站在外面, 姜浮暗暗后悔,应该把自己的朝服也带过来的,总感觉气势上不能压他们一头。 季临的身体被拖出来,众人纷纷发出议论声,姜浮强自镇定道:“原云陵刺史通敌叛国,和魏国勾结,罪证确凿,昨夜已被绳之以法。” 院子中片刻安静,随之而来是更多的议论声。 云陵长史上前道:“刺史再如何,也是朝廷命官,太子妃直接将人就地正法,是不是不太妥当?” 姜浮对他有印象,这人昨日就跟季临一唱一和的,恨不得立马打开城门投降,姜浮冷笑道:“妥不妥当,等此事了结,我自然会去玉京负荆请罪,轮不到你在这置喙。还是说,季刺史勾结魏国一事,长史大人也有知晓,或者是参与其中?” 长史是个老头子,头发胡须尽白,脸上都是皱纹,眼睛微微凸起,听到姜浮的质问,他立马指着天地发誓:“下官忠诚报国,绝无二心。” 姜浮反问道:“是吗?可我怎么记得,昨日长史大人可是十分赞同开门投降的呢。” 长史像是愤怒极了,刺史已死,文官中自属他官职最高,别人瑟缩躲在后面,他却是要来撑场面的。 他回头望了一眼诸位同僚,昨日还跟在季临后面七嘴八舌一口一句,今日面对季临的尸体嘴却成了摆设。 “魏国近十万大军,阳州城城墙被毁,几等于无,云陵城中,军队不超过两万人。以一万对十万,这不是让我大陈大好男儿去送死吗?魏军残暴,阳州之先例,鲜血未干,实不该意气用事,争一时之胜负。云陵百姓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姜浮看着他苍老如同书皮一样的脸,冷笑道:“阁下究竟是担心云陵百姓的性命,还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呢?” 长史脸色一变,语气也有刚才的恳切变为了不耐烦,言语之间颇有几分高高在上。就算你是太子妃又怎么样?他可是正正经经乡试州试殿试一层层考上来得。 他自认为义正言辞的话语,在姜浮听起来只觉得气急败坏,“你不过一介妇人,年岁且小,更不曾读过圣贤书,不明白道理也是在所难免。既然不明白道理,就应该缄口不言,倾听有识之士的主意,而不是在此大放厥词。别人畏惧你的身份,不敢忤逆你的意思,更不敢当众指出你的不是,可老夫却敢,活了快七十年,老夫也活够了。燕因为妖妃亡国,而我陈,已经出了一个宋贵妃,难道还要再出一个吗?” 他一口气直抒胸臆,只觉得畅快无比,回头看看别人敬仰的目光,突然就趾高气扬起来。 一个小小女子,还没他孙女年纪大,就敢在他们这一众真才实学的人面前,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李明居多次朝堂直言进谏,当今圣上犹多次宽恕,他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太子妃,能拿他怎么样? …… 外头跪了一地的大臣,御医的脸色很不好看,冲着谢闻微微摇摇头,走出大殿才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 皇帝的精神好了些,大概是回光返照的缘故,竟然能开口说话了,他口中不断含着谢闻的小名,谢闻跪在他的床前,眼中不由起了水雾。 皇帝死死地拉住他的手,那双往日精明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浑浊得像刚劳作过的农田。 他就这么看着儿子,又似乎在透过儿子看别人。 第303章 再精明强干,在临死之际也不过是个迟暮老人,他口中喃喃道:“我这一去,放不下者唯有你而已。朝中清洗还没有结束,魏国的大军还在虎视眈眈,军中几方势力我还没有安排好。” 谢闻垂眸道:“阿耶放心,我会努力去做的。” 皇帝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漏出来几滴泪水,“我本来以为,还可以再拖几年,把一个盛世交到你手上,让我们阿闻做个圣明仁慈的君主就可以了。可没想到,阿耶这么不中用,还没把一切都料理好,就要去见你阿娘了。你从小儿,就没学帝王之术,我不放心你呀,那些大臣,那些将军,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如果我死了,他们欺负你怎么办?你阿娘恐怕至死也不肯见我了……” 谢闻流泪道:“儿子愚蠢,不怕功高盖主,也不怕什么阳谋阴谋,只想开盛世乾坤,定万里江山。” 皇帝定定望着他,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良久过后,平静被打破,他忽的激动起来,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百年之后,带着一个盛世来见我们……” 话刚说话,他就耗尽了全部力气,头垂了下去,大太监凑上来,小心去试鼻息,夹杂着哭声的大喊道:“陛下薨了——” 一声声传递,外头很快也想起来了哭声,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宋妃静静看着这两父子死别,都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闻还跪在那流泪,她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打扰这“感人至深”的一幕,“我说殿下……啊不对,陛下,大军已经集结在城外,您还要在这里哭哭啼啼多久呢?魏军可不等人呐。” 谢闻有些尴尬,利落地站了起来,眼睛还是红着,“多谢宋妃提醒。阿耶的身后之事,就劳烦宋妃费心了。” 他走向殿前,皇帝身死,太子继位,本来就是名正言顺,并未异议。父亲的宝剑由他举起,今日阳光很好,在明亮的天子之剑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好像这柄剑本身就是如此耀眼夺目。 登基大典已经预备好了,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传位于太子的圣旨前几日就念过了,新上任的少年皇帝,剑尖朝着云陵的方向,这里站着的,除了文臣,更有黑压压一片的武将,“魏国觊觎之心不死,几次三番袭击我国边城,此次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此战,不能亡魏,也要保边境数十年无虞。” 他语气淡淡,好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一样,站在靠后位置的应逐星神情兴奋起来,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被她等到了。 她此时若能往后看一眼,就能看见赵登临晦涩难明的脸色。 军队浩浩荡荡,兵贵神速,之前谁也没料到,魏会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云陵的守卫力量薄弱,不是魏军的对手,但如果加上射声军和控鹤军,守个一月半月,还是可以的。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阿浮还在那里,谢闻真是恨不得,能立马飞过去。 重重深宫之中,宋妃穿着孝服,头发一件发饰也无,她依靠着门框,遥遥望着军队前行的方向。 身边女官似有不解:“娘娘,您为何要提醒太子?等到军报递到玉京,军队在赶过去恐怕也来不及了,我们只要静静等待,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先帝有设立情报搜集部门,一直被牢牢掌握在宋妃手里,可以说,在这玉京,除了宋妃、温越和她这个贴身女官,根本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云陵现在正在发生何事。 宋妃的目光并未收回,而是换了个方向,城南的满芳楼,是整个玉京最高的建筑,就算身处皇宫,也能看到楼身。 女官若有所思:“娘娘是不是想要调虎离山?” 宋妃好笑道:“调虎离山?你倒真是敢想。” 门口风倒是很大,她紧了紧衣衫,想要转头离开,女官忙上前搀扶,因为离得很近,能听到宋妃的喃喃低语:“这可不只是他的陈啊,还是我的陈。” …… 姜浮冷冷道:“长史大人既然活够了,那就让本宫做个恶人,送你上路吧,免得你在这喋喋不休,说些丧气的讨厌话。” 雪簇得到她的眼神,上前手起刀落,她用得这把刀极其锋利,长史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血淋淋的脑袋就滚落在地上。 季临身上的鲜血味道刚消散下去,新鲜的血腥味就溢了出来。 姜浮皱皱眉头,居然没觉得怎么恶心,这人还是因为她一句话而死的,她也没觉得愧疚。 杀鸡儆猴,她可太需要了。 重新打起精神:“各位昨日想降之事,我可以忘记,只需要诸位,往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云陵倚仗天险,若不战而降,魏军岂不一路西上,直奔玉京。我相信,各位在其余地方,也有家人,云陵易守难攻,投降同意,可要再夺回来就难了。” 满座哑然,许久又有人出来道:“太子妃明理。但是,唉,实在不是我等贪生怕死,云陵之中,粮草并不充足,地势险峻,其他城也不容易供给,若真打起来,没有粮草,将士们可怎么填饱肚子呢?” 第304章 姜浮道:“只要守一个月即可。” 那官员愁眉苦脸:“可问题就是,可能连一个月的粮草都不够呀。” 姜浮颇无语,她这次来边境,随行带来支援阳州的粮食就有不少,这些人却畏手畏脚,前怕狼后怕虎。 如今季临已死,控鹤军和射声军都听她的命令。 她正犹豫,要不要连他一起杀了立威,一声马鸣传来,然后是女子勒马声音。 明朗的女子声线响起:“谁说云陵没有粮草,我柳家豪门世族,可不是什么破落户。” 姜浮前不久去拜访外家的时候,才和她见过。 柳先苒翻身下马,将那匹漂亮的白马交给随从,火红的骑装远比冬日太阳热烈得多,她大咧咧朝姜浮露出一个笑,身后随之而来的是柳家家主,也就是姜浮的舅舅。 那人已经灰溜溜闭嘴,满院人再也说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 雪簇兴奋得很,她第一个跳出来表忠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柳先苒爽朗笑道:“小女子尚且死战,大丈夫们,竟要投降?” 她嘲讽的话说出,本来就主张守城的人更加激扬起来,原本半数的投降派就算不改主张,也只是默默在心底叹口气。 季临的那把宝剑是开国皇帝赐给季家的,现在他死了,姜浮握着这把剑,很重,她要很费力才能举起。冬日的衣服本来就更重,再加上这把剑,更费力气了。 宝剑出鞘,很有一剑斩开这乌云的气势。 她努力让自己更有气势一点,这样就能安更多人的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食,我肉分之。” 效果应该很好,因为多年之后,雪簇提起来这一刻,还是止不住夸她,“威风死了!” 建霖二十五年,帝病逝,太子谢闻继位,同年云陵之战,大破魏军。 正文完。 第161章 强娶 (1) 入目皆是喜庆的大红色, 谢闻前去沐浴,宫女们都要离开的时候,姜浮忍不住扯住了妙嫣的手, “我有点害怕。” 妙嫣轻轻拍拍她的胳膊安慰:“没事的, 娘子顺着殿下就可以了, 昨日夫人给的书, 不是都看过了吗?” 看是看过了,可真实践起来是另外一回事。何况她和谢闻根本不熟, 虽然之前经常见面,但大多都是自己规矩地行礼,他冷淡地回复。 不知道他发得什么疯, 居然不顾已有婚约在身, 强硬请旨赐婚,姜浮的意愿好像一点不重要。 以前对谢闻的那点好印象也荡然无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妙嫣还是出去了,太子大婚一般是选在春日, 一年之始, 可这次着急, 只匆匆准备了一月就嫁了过来,怎么看都是于礼不合。 她已经换上了轻薄的寝衣, 只需轻轻一扯就可以完全脱掉,刚才谢闻临走时看她的眼神, 还历历在目。 完了, 万一谢闻是那种道貌岸然的禽兽可怎么办, 她可不想在床上被虐待…… 姜浮现在只能疯狂宽慰自己, 谢闻长得还不错,忍忍就过去了。 忍一忍。 正低着头胡思乱想, 身边突然凹陷下去,她骤然一惊,条件反射一般要起身,被谢闻一把握住,扯到自己身边重新坐下。 手腕被人捏着,“害怕?” 姜浮咬着唇不敢看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闻已经覆了上来,在她耳边轻轻叹气,“别怕,我轻一点儿。” 唇瓣相接,轻轻碾磨舔舐,姜浮从没跟人这样亲近过,这让她觉得被冒犯了,这洞房花烛,这么做是天经地义,她只能强忍着,控制住自己的想法,不去推开身上的人,忍着羞涩,将自己完全向他打开。 谢闻察觉到她的不适,轻声道:“手别抓被子,放我肩膀上。” 姜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照做,要是惹怒了他,一会儿吃亏的可是自己。 她如此顺从,谢闻夸道:“好乖。” 姜浮不爽起来,什么好乖,她是他养得小猫小狗吗?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真不尊重人。她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一点儿也显露不出来,只是抱着谢闻的肩颈,任由他动作。 衣服被扯开,没有了遮挡,姜浮羞耻心越重,谢闻的唇舌也换了目标,移到了脸颊边、耳垂处,然后再一路往下。 屋内的灯光充足,在这个角度,姜浮能看到谢闻的整只耳朵都红了。 他也很紧张吗? 吻落在身上,酥酥麻麻的,姜浮忍不住往后躲,谢闻把人按住,重新拖回身下,他的衣服在刚才纠缠中脱了,两人坦诚相对,他的反应太过明显,这让姜浮更加不好意思,心里骂一句下流,双手不再听谢闻的话,捂住了自己的脸。 谢闻停了下来,“还是怕?” 姜浮从指缝里偷看他,见他面上并无愠怒,大着胆子说实话,“有点痒。” 谢闻笑了一下,安慰道:“忍一下。把手拿开,我想看看你。” 他温言软语地哄着,姜浮放下了捂脸的手,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 陌生的男性躯体和她的一点儿也不一样,看了让人脸热,可自己的身子虽然已经看了很多次,此刻上面却多了谢闻不断游走的手和唇舌,他动作很轻很温柔,可总免不了被赏玩的感觉。 第305章 等到前戏足够充足,谢闻探到了盈盈水意,不确定地询问,“可以了吗?” 姜浮在他注视下点点头,心里劝自己,都忍了这么久,再忍一会儿就行了。谢闻磨磨唧唧得真烦,早点弄早点了事不行吗? 许是她紧闭双眼的表现太过明显,谢闻又安抚得亲亲她的额头,将凌乱的发丝往旁边边,“别怕。” 姜浮准备了好久,他一直不来,真的烦了,忍不住催促道:“你……快点呀……” 害怕是一回事,不上不下地被吊着,她也好难受。 话音刚落,姜浮就忍不住抓住了谢闻的肩膀,想到对面的是谁,又慌忙松手,生怕给这位高贵之人身上留下痕迹。 谢闻没有动作,轻喘了一声,“疼?” 姜浮不吱声他就一直不动,只能道:“不算,就是,好胀。”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居然放得进去。” 谢闻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姜浮怕痒又要躲,又被他强硬按住,“疼就告诉我。” …… 好像没那么难熬,事毕清理的时候,姜浮红着脸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谢闻没松手:“没事,我来就行了。” 他细长的手指像是故意逗人玩的,明明只是浴桶里,姜浮却有种要溺水的感觉,顾不得什么礼仪,紧紧抱住谢闻这颗救命稻草。 重新到床上的时候,舒司闺告诉过她过宫里的规矩,可谢闻已经睡到了外侧,只给她留了里面的位置。 她还是不太敢让他起来,告诉他规矩不是这样的。 姜浮很快就没什么负担得躺下了,反正不守规矩的又不是她,别人要说教也说教不到她头上来,就算有,把一切都推到谢闻头上就好了,他是太子,除了皇帝谁敢教训他。 忙了一天,她确实很累,似睡非睡的时候,谢闻伸手将人了过去。 姜浮没挣扎,但过了一会儿要忍不了了,“好热……” 谢闻还有点良心,又把她放开了。 当太子妃好累啊,怪不得爷娘都不想让她当太子妃。 新婚第二日就要起个大早,去参加祭祀。 如果是一天最算了,每日都要早起,上早朝可真折磨人,她虽然不要去上朝,可每次谢闻起床,她就要跟着起来,服侍他穿衣服,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某一日,把谢闻的腰带系到他脖子时,她还纳闷谢闻怎么突然这么瘦了。妙嫣在旁边吓得半死,失声喊了一声“娘子”,她才从半梦半醒之间清醒过来,看见自己做得好事,心里慌得要命,谢闻不会治她一个谋杀太子的罪名吧? 她觉得这种情况下要下跪认怂,但谢闻手比她更快,握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跪下。 姜浮往上面看,正好看到他含笑的眼。 “就这么困?” 姜浮不敢说话。 谢闻摸了摸她的头顶,“以后不用跟我一同早起了。” 姜浮一时半会没猜出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跟他一起早起了,舒司闺说过,太子殿下要上朝,做妻子的就要起来服侍,这是规矩。 谢闻这是什么意思?是不同她在一起睡吗? 如果是那样也不错,就算自己失宠,有阿兄的面子在,东宫之中应该也没人会欺负自己。 幸运的是,在太子还是干净的时候睡了他,等太子以后有了别的妃子,最好再也别来找她。 她只要当个不出错的太子妃就好了。 等到谢闻走后,她又迅速滚回了床上,其实这些天都是如此,人一走她就要睡个回笼觉,早朝最少也要一个时辰,只要趁谢闻回来之前起床梳妆完毕就行。 等他回来,两人再一起用早饭。 姜浮不太喜欢跟他一起吃早饭,起不来是一回事儿,还时时刻刻都要看着他,妙嫣总是在背后提醒,要给太子夹菜,姜浮自己都吃不好。 这日照常如此,姜浮回床上睡了半个时辰,被妙嫣叫起来梳洗。 今天早朝结束得格外早,谢闻回来的时候,姜浮还在梳头,谢闻来了之后也不说话,就坐在一旁。 姜浮从铜镜里看到,他一直盯着自己,只觉得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梳好了头发,从铜镜里悄悄望过去,他还端坐在那里,皱着眉望自己,是嫌她梳头发梳得太久了吗? 可她也没让他等他,如果他先去吃早饭就好了,她也不想和他一起吃。 似乎是察觉到了偷偷看他,谢闻起身凑过来,在数盒口脂中选了个正红色,“就这个吧。” 小宫女招宁很活泼爱笑:“太子妃这么白,涂这个颜色真好看呢” 姜浮被钳着下巴,笑得有些尴尬。 吃完早饭后,谢闻去办公。他的书房就在隔壁,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姜浮就很自觉得不发出声音。 这宫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已经嫁进来快半个月,东宫还没完全逛过呢。没有人带她去逛,她也不敢出门,只能呆在寝殿里发呆。 在家里看得话本子,也不敢带进来,女工这些消磨时间的活计她也不会,只能望着窗外的落叶发呆。 她在窗前一坐就是一上午,招宁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吃午饭了吗?” 第306章 招宁笑:“不是,是殿下叫您过去呢。太子妃饿了吗?要不要先叫两块糕点垫垫。” 姜浮微窘,起身道:“没有。我马上就去。” 她小心进了书房,谢闻正坐在书案前,上面放了许多奏折,姜浮也不敢细看,只喊了一声“殿下”。 谢闻看见她,让她磨墨,姜浮顺从磨好,放到一旁。 谢闻又道:“听说阿浮写字很好,今日送我几个字如何?” 姜浮推辞道:“只是会写几个字罢了,难登大雅之堂,恐污了殿下的眼睛。” 谢闻揽她过来,把人抱在自己怀里,将手中的笔递给她,“无事,你写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姜浮只能从命:“殿下要写什么?” 谢闻凑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道:“《蒹葭》会吗?” 姜浮没忍住躲了一下,离他远一些,才点点头。 谢闻道:“就写这个。”他不在做些亲密之举,扰姜浮分心,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静静地看着。 姜浮在心底里骂了他好几句,认真写完了给他看。 谢闻夸了几句,捏着她的手心,状似不经意地话题骤然一转,“癸水干净了没?” 第162章 强娶 (2) 姜浮的脸一下红了, 顺便又在心底里多骂了他几句,下流的色胚,她就知道, 不顾她已有婚约在身, 也要娶她, 肯定是贪图她的美色。 “还没有。” 谢闻轻笑道:“昨夜你说过, 今日就行了。” 幸好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要不然姜浮真的要气死了。 她不说话, 谢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继续催促道:“今天都第九日了,还没好吗?” 其实第六日的时候就干净了, 但是姜浮不太喜欢房事, 就顺口撒谎骗骗他。 谢闻:“不说话?那我自己看看?” 将手放开,要去解她的裙子,姜浮慌忙按住,心里疯狂骂他, 面上却哀求道:“殿下, 这是白日, 还在书房……” 吃过早饭后新补了口脂,此刻也被谢闻吃得差不多了, 只要不脱她裙子,姜浮倒是很配合。 “我问过你身边宫女了, 早就好了, 骗我是不是?” 姜浮坐在他怀里, 不敢抬头看他, 只能软着声音撒娇,祈求他能放过自己, “殿下……” 谢闻道:“弄得你不舒服?” 姜浮想往他怀里钻:“我……我害羞……”她还是挺怕他。 谢闻叹口气,手放在她后背上,安抚性的轻拍几下,隔着衣衫,都可以感受得到怀里女孩柔软的皮肉。没忍住捏了一下,果然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忍不住想跑,却只能往他怀里钻。 “你在家时,都做些什么?” 在家能做的可多了,看话本,溜出去玩,三两好友聚在一起说说话,偶尔还会谈论哪个少年郎最好看。 这些都不能和谢闻说,她含糊着想敷衍过去,“就是女儿家做得那些事情呀,很无聊得,殿下肯定不想听。” 谢闻捏了捏她的耳垂,“别叫殿下,叫夫君。” 姜浮不知道他错得哪根筋,但还是从善如流道:“夫君。” 谢闻拍拍她的背:“这么乖?起来。” 姜浮只能扶着他的肩膀起来,忽然想起之前在闺中时,也曾经和好友讨论过,太子殿下艳如冰雪,长相俊美,就是看上去不是很好相处。 近距离观赏,果然很美,对视许久,她匆忙低下头去。 谢闻:“把裙子脱了,好不好?” 明明是问句,但分明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姜浮还是摇摇头。 谢闻威胁道:“你自己把裙子脱了,我就只摸摸,要是我动手,可就不只是这样了。” 姜浮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汽,可无论她怎么看,谢闻铁石心肠,视若无睹。 阿兄在家里没少夸他,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谢闻就算当了皇帝,一定也是个好色荒唐的昏君。 姜浮素来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慢吞吞得褪了裙子,只留下一层里衣,深秋有些寒冷,亦或是谢闻的目光灼人,她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 谢闻止住她的手,“好了,就这样就行。” 刚才还在写字盖印的手,此刻却十分悠闲得做出来那见不得人的事,姜浮搂着他的脖子,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绷紧身子。 如愿听到压抑不住的声音,谢闻才不再动作,把自己的手指给她看,上面都是水光。 “不舒服吗?”她刚才的表现可不是这样。 姜浮伏在他怀里,身体还在不住起伏,没从余韵中清醒出来,只看了那手指一眼,就赌气别过头去。 谢闻低声问:“要不要我?” 姜浮没说话,不想理他。 谢闻居然没勉强她,给她穿上衣服,又把头发理好。 等到晚上,以为逃不掉了,没想到谢闻只是抱着她,并没有做什么。 天气冷了一点,就算是抱着睡也不算很热了。 谢闻这个人真奇怪,明明天天那么早起,晚上还不睡觉,就算两人盖着被子什么也不干,他也要和她聊天。 “阿浮,你在东宫,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姜浮言不由心:“还好,也没有很无聊。” 谢闻就不说话了,姜浮大着胆子问他,“殿下,你今天早上说得还算数吗?明天我是不是不用早起了呀?” 第307章 谢闻摸摸她垂在后背的头发:“可以。” 姜浮心花怒放,觉得他还是有点良心的,第一次主动抱住他的胳膊,还用脸蹭了蹭。 谢闻:“只是不用早起而已,就这么高兴?” 姜浮乐呵呵地:“我天天都要困死了。” 两人没再说什么,姜浮闭上眼睛,往他怀里又蹭了蹭,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姜浮迷迷糊糊听到动静,下意识就要起来,还是谢闻拍拍她的后背,低声道:“你睡就好。” 姜浮本来就不想起,顺水推舟就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招宁蹲在床边撑着脸看她,姜浮吓了一跳。 “你在这儿做什么?” 招宁看她被吓到,有点儿不好意思:“都到中午了,您还没醒,我这不是担心您嘛。” 姜浮坐起身来:“直接喊我起来不就行了吗?” 招宁一本正经:“殿下说了,不准我们打扰您睡觉。” 她讨好得凑过去:“太子妃饿不饿?殿下下朝后出去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要不然您先吃午饭?” 姜浮摇摇头,“不必,我还是等他吧。”她有些尴尬,昨日睡得明明也不晚,怎么今日就起得这样迟。 又想起爷娘的叮嘱,这是在东宫,可不是在家里,不能这么随心所欲。 可是东宫里,真的一点儿都没意思。 谢闻午后回来,给她带来个新乐子,白绒绒的一个小家伙,眼睛一只黄色,一只蓝色,拎着它的小太监说,是从霍将军那里要来的,他还不忘记给主子邀功,“殿下可选了好久呢,这个最黏人,长得也最好看。” 姜浮小心打开竹笼子,深怕吓到小猫,幸好小猫胆子不小,并不怎么怕人,被抱在怀里也不挣扎,反而伸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一切,神情又机敏又可爱,姜浮忍不住狠狠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谢闻看她抱着小猫,嘴角微微上扬,“喜欢吗?” 姜浮点了好几下头:“喜欢喜欢,它软软的好可爱呀。” 摸了一会儿,姜浮抬头问他:“它有名字吗?” 谢闻:“送给你的,你来取吧。” 姜浮开心得很,又摸了一把小猫的脑袋,“真的吗?我可以取名字吗?” 谢闻:“送给你的。” 姜浮把小猫举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要不是涂了口脂,肯定要好好亲一亲小猫。 端详许久,她定了主意,“它的名字就叫小云朵吧。” 谢闻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起来,看着小猫的眼神很耐人寻味。 姜浮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他,这人的脸色怎么说变就变。 她把小猫往怀里抱了抱,想起阿耶常说的话,“伴君如伴虎”。 切,牛什么呀。 不过看在小猫的面子上,姜浮没和他怎么计较,心里骂了他三遍就过去了。 今晚的床事是躲不过去了,姜浮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也没那么难以接受,看在可以睡懒觉和小云朵的面子上,她甚至可以说是很配合。 结束后,谢闻明显也很满意,搂着她的神情堪称温情脉脉。 姜浮今天睡得很饱,也随他折腾。 窗户外传来一声娇娇的猫叫声,姜浮立马忍不住了,要从谢闻怀里爬起来,去给小云朵开窗户,没想到却被谢闻重新捞回来。 她重新被压在身下,对上谢闻漆黑的眸子,只觉得莫名其妙,“殿下?” 谢闻手里握着他刚才亲吻过的头发,不住把玩,“为什么给它起名叫云朵?” 姜浮认真解释:“它看起来就很想天上的云呀,白白的,软软的。” 谢闻哼了一声,“真的?” 姜浮:“当然是真的。” 这次她真的没骗人。 谢闻没松开她,反而继续问道:“喜欢它吗?” 姜浮诚实点头。 谢闻眸色转暗,“你究竟是喜欢它,还是透过它,喜欢什么别的人?” 他审视的目光有点吓人,但姜浮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娘子,她很快自认为察觉到他的意思,这是来跟她邀功了。 她也不扭捏,飞快地在捧住他的脸,在唇角印上一吻,“喜欢小云朵,但更喜欢殿下。” 姜浮说完,亲眼看着谢闻从侧脸到耳朵尖,立马变成通红一片。 原来他这么容易害羞啊?还挺好玩得。 姜浮觉得他不会动不动要自己的命,胆子大了起来,甚至想捏捏红红的耳朵。 但不等她想法实施,谢闻侧过脸去,轻咳了一声,起身下床,打开窗户,小云朵果然站在窗边。他轻松将小猫捞了进来,用手帕将小猫的脚都擦了一遍,才送到姜浮怀里。 姜浮欢天喜地接过小猫,亲得小猫都有点发懵。 谢闻明日还要早朝,熄灯睡下,姜浮不太睡得着,但她不能打扰谢闻,只能在黑夜中,一下又一下摸着云朵儿柔顺的毛发,心里感慨,如果是还未出嫁的时候,她睡不着大可以点着蜡烛看话本,而不是在这儿睁着眼睛消磨时间。 谢闻以前都要抱着她睡得,前几日癸水来得时候,血迹不小心沾到谢闻的衣角上一点儿,把东宫的宫女太监都吓得不得了。 第308章 在她们看来,这是不吉利的事情。 始作俑者姜浮感觉很无辜,这不是每个女子都会有的嘛?而且是谢闻非要抱着她睡得,她又不能拒绝。 今天不知道又怎么了,不光不抱着他了,还要侧过身去,脸背着她。 小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显然被摸得很舒服,也不知道谢闻睡没睡着。 男人心海底针,真难猜。 ——【全文完】 第163章 强娶(3) 姜浮发现了一个规律, 无论前一刻在说什么,只要一提到和“云”有关,谢闻就会立刻变脸。 她飞快联想到了, 自己的前任未婚夫。 趁着没有别人,她偷偷和妙嫣说小话, “谢闻有毛病一样,每次一说云,他就甩脸子。” 妙嫣安慰她:“男人嘛, 都是这样的,那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有纠葛呢?以后不要再提就是了。” 姜浮不太高兴:“又不是我求他娶我的, 要不是他横插一脚, 我说不定都成亲了呢。凭什么他还给我甩脸子?” 妙嫣没附和她的话,继续手里的针线活, 笑了一下, “娘子别着急,我看呀, 殿下未必对您没有意思,六郎君又是发小的情分,就算看在六郎的面子上, 也不会亏待您得。” 姜浮道:“我无论嫁给谁, 都不会亏待我的,偏偏嫁到这里,这个也不行, 那个也不准,规矩这么多, 我受不了了。” 妙嫣劝道:“这种话可千万别说了,被别人听到了可了不得。” 姜浮没再继续和她说话, 等晚上的时候,谢闻回来,她偏偏在谢闻面前喊小猫的名字。 看见谢闻的脸色变了,她忍不住偷笑。 妙嫣说得没错,她能感觉到,谢闻好像有点喜欢自己,她想试一试,这喜欢到底有多少。如果稍微多一点儿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像在爷娘和阿兄面前一样,多为自己争取点儿权益了? 谢闻板着一张脸吃晚饭,一晚上都没和姜浮说一个字。 这人真小气,姜浮也不在意,依旧是一口一个小云朵,看看这人除了甩脸子还会干嘛。 等到睡觉的时候,谢闻居然想来亲她,姜浮故意歪过头不给亲。他手要往衣服下伸,姜浮就拿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他要扯被子,更是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不松手。 一来二去,谢闻也恼了,他放弃继续和姜浮纠缠,起身下了床,自己去倒茶水喝。 窗外传来小猫的叫声,姜浮正在犹豫,要不要起来给小猫开窗户,今天谢闻不高兴,是肯定不会给小猫开窗的了。 “哐当”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响起,姜浮坐起身来,掀开身上的被子,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心中怒火一下子大了起来。 天天摆着个臭脸,还想动手动脚,不让他碰还摔杯子。 今晚是摔杯子,下一刻是不是马上就要打她了? 她冷冷道:“杯子又没惹你,你摔它做什么,都是我的不是,你心里有什么怨气,冲我来就好了。” 谢闻先是一怔,低头看了一眼湿了的衣角,然后冷道:“我知道你原本就有婚约,不愿意嫁我也是正常,我哪里还敢说你的不是?” 说完不再看姜浮,披上外衣开门走了。 他说得好像没错,但姜浮觉得很委屈。他之前又不是不知道她和宋随云已经在议亲了,是他非要娶的,现在居然开始嫌弃她了? 姜浮想哭。 他们俩在屋里闹得动静不小,几个宫女进来收拾满地狼藉,大气都不敢出。 妙嫣看着眼泪汪汪的姜浮叹了口气:“不是才跟你说过吗?多顺着他一点儿,怎么就不听呢?” 姜浮哽咽道:“他欺负我,你还只知道说我的不是,我要难过死了。” 妙嫣看她可怜模样,用手帕给她擦眼泪,“他是储君,可不是只能忍着吗?跟我说说,殿下怎么欺负你了?” 姜浮扑到她怀里:“他嫌弃我之前有婚约,你说他是不是有病,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娶了我之后又开始嫌弃我!” 妙嫣忙拍了拍她的背,小声地看了一眼其余的几个宫女,小声道:“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骂殿下了?” 姜浮有点害怕,但还是嘴硬道:“就准他欺负我,我骂两句都不行吗?” 妙嫣也觉得太子过分,但她又不能和姜浮一样骂谢闻,只能把小猫抱进来,让它逗姜浮玩,“别哭了,总会好的。” 和谢闻不欢而散后,姜浮的日子反而悠闲了起来,虽然之前就不必早起,但没有谢闻在身边,她睡觉都格外踏实了些,一人可以独占一整张床,晚上睡不着也不用顾及他,直接让宫女点灯。 吃饭的时候不用看着谢闻,饭都能多吃一碗。 唉,如果不嫁给谢闻就好了,不知道嫁给宋随云会是什么光景。 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嫁给谁,都没有在未出嫁时呆在家里舒服。 一辈子不嫁人该多舒服。 可女子好像都盼望着嫁个好人家,就连妙嫣也想着嫁人。 她的表哥在边关,妙嫣想在宫里陪她到二十五岁,到了年级出宫嫁给她表哥。 与她和谢闻可不一样,妙嫣和她表哥是正经的青梅竹马,姜浮想,只有相互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才会快乐吧? 第309章 就像谢闻,只是单纯下流,馋她身子,和睦的时候也总是带着淡淡疏离,吵架的时候更是随时走人。 反正东宫那么大,总有他住的地方。说不定怀里搂着的,已经是心的佳人了呢。 姜浮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决定好好享受现在的一切。 谢闻已经三天没来找她了,妙嫣级得要命,不住跟前面人打听,太子这几日都歇在哪里,听说是在前殿的书房,她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姜浮。 姜浮很是不屑:“他爱去哪去哪,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儿,她有些惆怅,烦恼得摸了摸小云朵的猫,心里不舒服,成为了太子妃,一生一世一双人成了遥不可及的妄想,虽然她也没有那么喜欢谢闻,但一想到,他要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亲过别人再来亲她,摸过别人再来摸她,姜浮就觉得浑身难受。 那他还是忘记她,一辈子别来找她好了。 妙嫣出了不少馊主意,比如送荷包啊,送汤水啊,装偶遇啊,都是些老套的法子,姜浮根本没这个心思。 东宫里的日子虽然无聊,但呆着呆着也就习惯了,有没有谢闻都一样。 等到第七日的时候,谢闻赴了哪位大臣的宴会,喝得烂醉如泥。 贴身太监李端厚要把人往姜浮这里送,姜浮装作不知道,无论妙嫣怎么劝,都不肯开门。 谢闻清醒时,应该自恃风度不会对她下手,但他现在可是醉了。姜浮真怕他生气,要动手打人。 酒鬼都是很可怕的。 她打定主意不给谢闻开门,听着门外李端厚无奈的叹息声,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想回床上躺着。 她还没走到床边,窗户发出一道声响,她这才想起,好像窗户没有关死,但再去关也已经来不及了。 谢闻从窗户钻进来,还跟没事人一样仔细把窗户关好。 姜浮瞪圆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谢闻居然会钻窗户进来。她还在震惊之中,就被他抱了个满怀,“抓到了。” 他这副样子,除了带有些酒气,哪里有烂醉如泥的样子,姜浮想推开他,但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两条胳膊死死箍住她,唇瓣不断往她脸上蹭,喃喃道,“让我亲一下,好久没亲了。” 姜浮在思考,他如果喝醉了,给他一巴掌,酒醒之后会不会记得。 谢闻顾不得她的冷淡,小鸡啄米似得亲她,嘴里还不住抱怨,“我对你不够好吗?别喜欢他了,宋随云很坏的,喜欢我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姜浮很纳闷:“我什么时候喜欢宋随云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论是之前的沈子写,还是宋随云,都是阿耶喜欢,和她有什么关系? 谢闻这是以为她喜欢宋随云,所以才吃醋的吗? 想到这,姜浮用尽力气把他推到床上,在他又要缠上来的时候,手急忙挡在他胸口阻止靠近,摆正神色,“别动,我有话要问你。” 谢闻愣了一下,居然乖巧得停了下来。 他醉酒的模样比起清醒的时候要可爱许多,姜浮伸出手摸摸他的脸,谢闻立马就主动用脸颊蹭了蹭。 姜浮有点恶劣地笑,“你是不是喜欢我呀,太子殿下?” 谢闻盯着她,毫不犹豫重重点点头:“喜欢。” 姜浮冷哼了一声,抽出了自己的手,“你喜欢我,还对我那么凶?还摔杯子吓唬我?” 谢闻因为醉酒,脑子转得很慢,他慢悠悠想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解释道:“没有,杯子不是我摔得。我想给小猫开门,没放稳。” 姜浮半信半疑:“真的?” 谢闻红着眼角,继续蹭她,“真的。” 舔咬着洁白的肩颈,撒娇般的呢喃,“别再提他了,不准喜欢他,只能喜欢我。” 姜浮问:“谁告诉你我喜欢宋随云的?” 谢闻很老实回答:“姜祭酒还有你阿兄,都说你们两情相悦难,但是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再想着他是不对的。” 姜浮好笑道:“我才没有想着他,我也不喜欢他,阿耶还有阿兄都是骗你的。” 谢闻脑子一时半会不太能转过来,慢吞吞地问:“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姜浮道:“因为嫁给你很辛苦,一点儿也不舒服。” 谢闻皱着眉看她。 姜浮看着他这幅呆样子,也不想再说什么:“好了不说了,你明日不是还要睡觉吗?早点歇息吧。” 谢闻毫无疑问又要抱着她。 次日睁开眼睛,旁边的谢闻不见了踪影,姜浮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现的事情,这个酒鬼还有没有记忆。 不过两人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日子,谢闻下朝后会让人喊她起来去一起用早饭。 上早朝可真折磨人呀,大清早起来,饭也不能吃,水也不能喝,就怕人有三急。 她偷偷觑着谢闻的脸,漫不经心咀嚼,还是忍不住状似无意中感慨,“今天天气真好,天上的云朵又白又漂亮,好像小猫呀。” 谢闻脸色果然一变,说话的语气冷得可以,“食不言。” 第164章 强娶(4) 姜浮撇撇嘴表示不屑, 暂时安静了下来,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又按捺不住, “殿下应该多吃些,最近都瘦了, 妾身看着心疼死了。” 第310章 谢闻拿筷子的手一顿,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姜浮忍着笑:“殿下都不知道,小云朵最近吃得好多, 胖死啦。” 谢闻脸色几经变换,他是傻子也能感觉出来了, 姜浮就是在逗他玩。他脸色冷了冷, 自顾自吃饭,不去理会她再说什么。 姜浮看着他红了的耳朵, 没忍住上手胡乱揉了揉, 谢闻惊疑不定看着她,斥责声却显得底气不是很足, “放肆。” 姜浮收回了自己的手,继续把目光放回手里的碗筷。 旁边的宫女低着头,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姜浮老实了下来, 谢闻却还不自在, 他时不时得就要望一眼姜浮,姜浮只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吃完饭和小猫玩了一会儿,她照例坐在窗前发呆, 冬日的阳光格外温暖,照得人和猫眯起了眼睛。 哦, 原来谢闻真的喜欢她啊。喜欢她还那么欺负她,她可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打定主意, 她当即起身,要去书房找谢闻。妙嫣惊喜极了,姜浮终于开窍了,知道去讨巧卖乖。 书房的人没敢拦她,轻易把她放了进去。 姜浮进去先大摇大摆地巡视了一圈儿,谢闻连头也未抬,等到她凑过来要看他写了什么的时候,谢闻才看见她似的,“太子妃是有什么事情吗?” 姜浮无辜:“没有事情就不能来见殿下吗?” 谢闻沉默。 姜浮顺势搂上他的胳膊:“我好想殿下啊,一时半刻见不到,就思念得很呢。” 谢闻目光有几分怀疑,但脸上还是染上了红云,软绵绵的斥责,“胡闹。” 姜浮根本没当一回事,不是喜欢在书房吗?她今天就如他所愿好了。 揽住谢闻的脖子,蜻蜓点水亲一下耳朵,谢闻就主动把人抱在了自己怀里。 姜浮能看出来他的急切,自从上次吵架后,已经有快十日了。昨日他又醉酒,根本不行…… 姜浮捂住他想侵上的唇,侧脸躲过,看到谢闻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疑惑。 “殿下,这可是白天呢。” 谢闻看着她,目光带了几分谴责。 姜浮目光飘向书案上的笔墨,红色的朱砂分外显眼。 她心里有了个坏主意,谢闻真是随便逗一逗都有反应,“殿下,妾不光会写字,还会画画呢。到冬日了,妾画一幅梅花图送给你好不好?” 谢闻抱着她,已经心猿意马了起来,听到她主动要送自己礼物,眼睛微微一亮,“可。” 姜浮轻轻撇撇嘴,还“可”,她继续套路,“要送就送最好的,妾曾经在书上看过一个法子,可在人体身上作画,栩栩如生好看得很呢。这妾身还没有试过呢,想起殿下身体洁白如玉,如果能画上梅花,肯定最好看了。” 谢闻的脸色不太好看,姜浮还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可以吗,殿下?” 谢闻低头不说话,她就又凑过去亲了亲眼睛,“好不好嘛殿下?” 阳光明媚得很,从窗户斜射进来的一束光,正好斜照在两人身上,姜浮看他还在犹豫,只能下个猛料了,“殿下,你不喜欢我吗?这么一点儿小要求都不答应我?” 故意附在他的耳边说:“我才不喜欢宋随云,我最喜欢殿下了。” 他神情微微一转,按住怀里的人亲了个彻底,松开后气息都有些不稳,“真的?” 姜浮根本没犹豫,立马点头,再三保证,“只喜欢殿下。” 这次谢闻的脸红蔓延到了脖子,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垂眸道,“好。” 得了他的允许,姜浮喊人进来,先把炉子烧上,又自己去关了窗户。 天气这么冷,可不能真的让谢闻着凉。 布置好一切,姜浮满脸期待,“开始吧。” 谢闻看着她的笑脸,有刹那的目眩神迷,低声询问,“怎么开始?” 姜浮道:“就是脱衣服呀。” 她说得如此直白,谢闻哑然片刻,一直没有动作。 姜浮故意道,“殿下怎么还不动手呀,是自己脱还是让我帮你呀?” 谢闻:“……我自己来。” 他动作慢得很,似乎是想能拖一刻就是一刻,姜浮也不催,扶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欣赏。 嗯,真的蛮有意思的。 谢闻脱完了上衣,露出完整的上半身,养尊处优的储君,皮肤细腻,长年包裹在衣服之下不见阳光,洁白耀眼得很。因为练习骑射,肌肉分明,不似自己身体那样柔软。姜浮看得出神,谢闻轻声问,“还脱吗?” 姜浮点点头,脱,当然要脱。她可是很记仇得。 没有衣物的遮挡,什么反应都一清二楚,姜浮拿着毛笔,墨就用之前谢闻研好的,朱砂画梅花,真是太妙了。 下笔之前,她先说:“殿下一会儿可不要乱动,要不然画错了,我可要生气的。” 谢闻一直没好意思抬头,闻言也只是轻轻点头。 … 姜浮浅笑着慢条斯理下笔,看他紧绷着的模样,奖励般亲了下巴一下,谢闻立马得寸进尺,“别……阿浮,我受不了了,别来了……” 从胸膛起笔,现在已经画到小腹了,软却冰凉的毛笔落到肌肤上,姜浮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看谢闻的反应,就知道不太好受了。 第311章 手紧紧握住椅子边,青筋凸起,眼角发红,有生理性的泪水溢出,其他反应更是明显。 他这副柔弱可口的模样激起来姜浮一点儿怜悯心,暂时没有落笔和他交换了一个吻,“马上就结束了,再忍一下就好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谢闻的眼睛雾蒙蒙的,像是烟雨后的湖面,姜浮看着就太兴奋了,原来当流氓这么开心。 她又亲了一下谢闻的喉结,才继续自己的作品。 出于故意作弄人的心理,她故意画得很慢,磨磨蹭蹭得很。 最后一笔落下,谢闻终于得到解脱,像是濒死的鱼重新回到水里,大口大口呼吸着。 姜浮手上不小心蹭到了一点儿,用他的里衣擦了擦。 外头小太监的声音传来,到了午膳的点儿。 姜浮催促道:“殿下快穿衣服吧。” 谢闻看了看身上的点点红梅,颇有些纠结,姜浮笑道,“先别管那些了,赶紧穿衣服吧,一时半会也不好清理。这可是我送殿下的礼物,殿下不要那么快就想着擦掉嘛。” 谢闻还是顺从了姜浮的意思,神色一直遮掩不住的古怪。 谁能想到,端正自持的太子殿下,衣服下都是她亲手画上的梅花呢?想想就觉得好玩。 到晚上的时候,姜浮本以为,他会来找自己,没想到直到妙嫣催了好几次,该睡觉了,都没见到谢闻的身影。 姜浮陷入沉思,不应该呀,今天他们应该是和好了。 她喊来招宁,让她去谢闻过来,招宁欢天喜地地去了,回来的时候脸上带了些愧疚,“殿下说,他还有公事要处理,很忙,让您先休息吧,不用等他了。” 姜浮“哦”了一声,心里不太高兴,她都主动去和谢闻和好了,他居然还摆起来臭架子了。 公务?能有什么公务,都这个点儿了,还宵衣旰食得去做? 吩咐妙嫣熄灭蜡烛,她自己裹了被子睡觉,不来就不来,那他就一辈子别来好了。 眼皮越来越重,刚一躺下去,睡意袭来,本梦半醒之间,姜浮感到身侧好像躺了个人,她好像被梦魇住了,怎么都提不起来力气去看一看,幸好那人影还算安分,就乖乖扯了被子盖住自己躺着。 她也就一直没管,沉沉睡去,但旁边那人好像看她睡着了,居然不安分起来,要动手动脚,她想大喊,嘴却被眼疾手快地捂住,谢闻低低的声音带着哑意,“阿浮,是我。” 姜浮挣扎着道:“先放开我。” 谢闻本来也没想一直捂着她,手很快从她脸上移下,入侵别的地方。 姜浮生气道:“殿下不是忙于公务吗?怎么半夜又来了?” 谢闻回答有几分不自然:“……忙完了。” 他握住姜浮的手,动作强硬,急切得有几分粗鲁。 姜浮被搅和了好梦,本来就有几分火气,他以前的动作也不是这样的,温柔有耐心,总是顺着她的意愿,今天却急躁得横冲直撞,姜浮更不高兴了。 “你烦死了。” 谢闻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抱怨道,“要不是你白日勾我,会这样吗?” 姜浮瞪了他一眼,这才想起他身体上的话,怒火消散了些,“殿下身上的画都洗干净了吗?” 谢闻也没好气:“我不洗,还要留下来吗?” 姜浮还想再看一看自己的大作,可惜永远看不到了。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失落,谢闻的动作温柔下来,吻都有了几分讨好的意味,“你白日说得话,可都是真的吗?” 姜浮装傻:“白日说得话?殿下是指哪句,我今日说了太多话,不记得了。” 谢闻的动作顿了一下,故意模糊不清道,“就是那句……你说你不喜欢宋随云,只喜欢我,是真的吗?” 眼睛习惯了黑暗,夜里并不是完全看不清了。姜浮能看到谢闻侧脸的轮廓,但脸上的神情却是看不清的。 不过万籁俱静的夜晚,一切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剧烈跳动的心跳声明显得很,他很紧张吗? 姜浮伸手去摸他光裸的胸膛,心跳声格外有力。 轻轻亲了一下谢闻的下巴,跟他重复,“我不喜欢宋随云。” 第165章 强娶(5) 皇帝身体越来越差, 熬过了这个冬日,死在明媚的春光里,这已经是许多太医努力过得结果。 姜浮和谢闻成婚半年多, 太子一下子变成了皇帝,姜浮还不太适应这个变化。妙嫣看着她止不住叹气, “娘子平日里对殿下也该上点心,万一不把后位给您怎么办?” 姜浮一拍桌子,把小云朵吓一跳, “凭什么不给我呀?我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妙嫣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也没说什么。 事实证明, 妙嫣是瞎操心了, 她的封后大典和登基大典在一日,姜浮皇后的位置还是很稳的, 正如她自己所说, 她是谢闻明媒正娶的妻子,家世也说得过去, 她本人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凭什么不让她当皇后啊? 如果谢闻真的敢这么做,半夜睡觉的时候, 她说不定会直接把人掐死, 居然敢这么欺负她,活该。 当了皇后后,日子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宫殿更大了,需要她出面主持得活动也更多了,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很清闲。 第312章 但是妙嫣还在发愁, 她好像天天都在担心,没有事情做,就找点事情让自己不开心。 “娘娘的肚子还没有动静,这可怎么办呀?” 招宁很喜欢插嘴:“前朝那些死老头可讨厌了,我听我阿娘说,他们上了好多折子,要让陛下选秀呢。他们自己左拥右抱还不够,还要陛下也这样。娘娘放心好了,陛下和他们才不一样呢,对您一心一意,不会改变得。” 姜浮跟她相处快一年,也熟了好多,说话也没有之前拘谨,“你怎么知道,陛下对我一心一意?” 招宁得意极了,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别人,才道:“娘娘不知道,陛下好久之前就喜欢您啦。当时您和别人订婚,他可难过了,喝了好多酒,还一个人偷偷哭呢。这件事只有李端厚和我知道,阿娘我都没告诉。后来不知怎得,陛下就突然想开了,直接跟先皇请求要请您,当时被骂得可惨了。” 姜浮觉得她这话有夸张的成分在,“我不信,你尽会说些好听的哄我开心。” 招宁急了:“才没有呢,我招宁可是从不说谎的。”她挠头骚耳,“真的是这样的,娘娘如果不信,去问陛下好了。” 姜浮被招宁怂恿着,还真想去问,妙嫣拦住她,把食盒里放入新做的酸梅汤,里面加了冰块儿,“好歹也带些东西,别空手去。” 御书房。 昔日的李端厚已经成了威风的太监总管,就算是位列三公也要给李公公几分薄面。 他本人却是一点儿架子没有,每次看到姜浮总是笑成朵花儿 姜浮客气地跟他打了招呼,李端厚引着自己就要往里面走,她倒有几分犹豫,“李公公,不用去通报一声吗?” 李端厚笑道:“陛下吩咐过了,皇后娘娘要来,不用通传。” 姜浮点头应了,跟着李端厚进去,谢闻正坐在书案前,看见她前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李端厚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还不忘关上房门。 姜浮看见他又是这幅爱搭不理的模样,心里不太高兴,宫女们把食盒放下就出去了,她少不得亲自打开盛出来,端着走到谢闻面前,他还是一幅冷淡模样。 就差这么一刻吗?装这么刻苦给谁看?她又不是他检查功课的上司。 她凑过去,旁边摊开的折子上面写得正好是劝谢闻纳妃的事情,还举例说,太傅之孙冯采容,贤良淑德,柔顺和婉,堪为帝妃。 姜浮的眉头当时就皱起来,就她不贤良淑德,柔婉和顺了呗? 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努力柔声让质问语气不是那么明显,“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真的要选秀纳妃吗?” 杏眼瞪得很圆,唇角没有一点弧度,不笑的时候,酒窝完全看不见,倒显得很有清冷气势。 谢闻知道,只要一笑什么气势都会没有,就像……就是夏日的冰镇酸梅汤。 上次在书房发生的事情他还记得,虽然不是现在的御书房,谢闻揉了揉额头,再也没法忽视她,把人抱到自己怀里。 她几乎从来不来书房。 清凌凌的眼睛像是明秀的水,谢闻眸色越深,低声问道,“怎么?皇后不想我纳妃?” 姜浮哼了一声没说话,就在谢闻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姜浮却说,“不想。” 这天底下哪有人会希望自己的丈夫纳妾的? 谢闻低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发顶,眼神也从发顶一路往下,明澈的眼睛,气鼓鼓的脸,然后是纤细洁白的脖颈,下面是精致的锁骨,夏衫轻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只要阿浮让我开心了,我自然不会有别的人。” 姜浮狐疑道:“让你开心?” 谢闻点头,捏捏她的耳垂。 姜浮:“那你怎么才能开心呢?” 谢闻目光灼灼,在肩颈处流连,好像在说格外平常的话,声音却不自觉带了一丝颤意,“我要吃这个。” 他别开脸,“你喂我吃。” 姜浮顺着他的视线,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脸一红,死流氓,拿起桌上刚端过来的白瓷碗,里面冰块晃荡,她顺手就往谢闻唇边凑去,“陛下还是喝这个吧,大夏天得去去火气。” 谢闻没抗拒,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整碗,里面只剩下几块透明剔透的冰。 他含了一块,喂给姜浮。乍一接触到冰,姜浮忍不住一颤,想推开,却被唇舌缠得更紧。 酸梅汤味道的吻。 姜浮抵着他的胸膛:“我听说别人说,陛下曾经在某日痛哭,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妾身真是心疼死啦。” 她一边拿腔拿调地说,一边去看谢闻的脸色,他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姜浮不由怀疑起来,是不是招宁的情报有误。 谢闻淡淡道:“你都是听谁胡说的?谣言不可信。” 姜浮兴致缺缺想从他怀里起来,却被按住不让脱身。 “再亲一下。” 姜浮道:“不要,反正陛下都要有别的佳丽了,也不缺我一个,以后想亲谁亲谁,一个月三十天,一个亲一个不重样的。” 谢闻挽着她的手,低笑了一声,“醋劲儿就这么大?” 姜浮扬眉道:“妾哪敢有醋劲啊?陛下又不喜欢我,万一惹恼了陛下,肯定要把我打到牢狱里,说不定连我阿耶阿兄都不放过,我可得小心伺候着您呐。” 第313章 谢闻笑道:“小心伺候我?你就是小心伺候我的?刚才那碗酸梅汤,是不是你硬灌下去的?” 姜浮道:“明明是陛下自己喝下去的。” 谢闻手里摩挲着她的披帛,“我不会选妃的,别担心。” 姜浮嘴角飞快扬起,又强自压下来,“陛下想要怎么样,用得着跟我说嘛?” 话虽这么说,她却很配合地勾住谢闻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好喜欢陛下。” 谢闻笑了一声,“小骗子。” 片刻之后,他忍不住再重复一遍,“只喜欢我吗?” 姜浮仰着头看他,笑容意味不明。 谢闻轻咳一声,想俯首亲她掩饰自己的尴尬,姜浮却推开他的脸,目光炯炯,“那,你喜欢我吗?” “你只喜欢我,我才能只喜欢你。” 谢闻笑道:“做生意呢?算得这么清楚?” 姜浮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 谢闻定定看着她,温声道,“只喜欢你,从很久前就是了。能和你成亲,是我千辛万苦谋划得。” 姜浮没忍住笑了一下,“你怎么不早说娶我呀?” 谢闻道:“你阿耶并不想你嫁入宫中,而且,别人都说你和他天作之合,我又怎么好横插一脚呢?你如果喜欢他,嫁给他能开心,也就好了。” 姜浮:“那你怎么后来又改了主意?” 少女甜蜜的笑,根本不曾经历过苦难,谢闻眸中闪过许多复杂神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逗弄似的啄她的唇。 姜浮嫌痒躲过去,才听到谢闻低低的声音,“因为我想让阿浮快乐。” 前世记忆尘封许多,突然被抖落灰尘。刀光剑影伴着血光呐喊,阿浮的结局他无法得知,但国仇家恨,总不会好过。阿浮肯定不会再嫁宋随云了。 他突然开了窍,与其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还不如自己来,她怨自己也好,恨自己也罢,但前世的悲剧最起码不会再演。 他会把她当做天上的月亮,永远对她好。阿浮总不会是石头做得心肠,只要他长久对她好,坚冰总会被捂化。 未得到机会造反的宋随云,于他现在而言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绊脚石,轻轻一踢,就能让他无影无踪。 就在他们婚后不久,宋随云就被处决了。他很担心,让所有人瞒着阿浮,不让她知道这件事,怕她伤心。 可阿浮还是经常提起宋随云。她在宫里不开心,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吃得很少,还不太喜欢他的触碰。只要被自己抱着,她总是很紧张,情不自禁想躲。 谢闻想让她开心一点儿,从霍尧那里特意特意挑了一只最可爱的小猫,性格也很好,从不会主动攻击人。 他满心欢喜去送给姜浮,果然看到她的笑脸。 阿浮果然很喜欢这只小猫。 但在下一刻,谢闻偷偷扬起的嘴角就低落下去。 阿浮给这只小猫取名叫云朵。 她还在想宋随云吗? 谢闻心中苦涩。 后来,他和阿浮吵架,他好想去找阿浮,但又怕她见到自己更要不开心,说出什么话来刺他。 直到有一日出宫赴宴,他喝醉了。其实他酒量很不错,也没几个人敢灌他的酒,但那日不知怎的,他一个人喝了一杯又一杯。 那晚的记忆次日醒来全忘了,只记得阿浮温柔的声音,“不喜欢宋随云。” 李端厚告诉他,那晚是阿浮照顾得他,看见他醉酒很心疼。 他心里甜得很,阿浮还是很在乎他的,他们也该和好了。 谢闻本来准备晚上再去和姜浮说说话的,可她居然主动来找书房找自己,虽然她的要求有点奇怪,但谢闻还是答应了。 晚上他纠结了好久,很想去见她,但一想到书房发生的事情,就脸热得很。 阿浮本来就觉得他不太好,经过下午的事,好不好更觉得他浪荡? 招宁领命来请他去,谢闻也拒绝了,可如果真的拂了阿浮的面子,又不太好。他也真的很想去见阿浮。 他偷偷等到夜晚,才溜进去。灯已经熄了,没人能看见他的神色了。那些所有的情绪,都被掩盖在心底,她依旧是娇娇得被翻来覆去得弄,反应好像不是很讨厌。 谢闻忍不住问她,阿浮承认了,她亲口说,她不喜欢宋随云。 阿耶去世,要不要立阿浮为皇后,其实前朝有很多不赞同的声音。 虽然阿浮是重明的妹妹,但她究竟是世家出身。 舅舅总觉得不够稳妥,除了舅舅,还有很多人都觉得不好。 顾月怀、太傅,他们都觉得不能给世家卷土重来的机会。 出乎意料得是,李明居倒是十分赞成阿浮当皇后,因为阿浮是他的结发妻子,没有重大过错,怎可降妻为妾。 谢闻非但不会让阿浮做妾,还要让阿浮成为唯一。 他有感觉到,阿浮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不一般,就算不是喜欢,多日相处也总会有情分。 她总是这样,随口就“喜欢”,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书案上请求选秀的折子掉落在地上,谢闻认真地亲着怀里人,看她湖水般的眼睛上凝起浓雾。 第314章 反正注定一生携手。 他怎么也不会承认的是,姜浮定亲的时候,他真的躲起来偷偷哭过。 第166章 姜渐的往后余生 各种话本子是姜渐这辈子也理解不了的东西, 尤其是张清徐柳眉月两口子,公务家事不用心,写起话本子来倒是一个比一个如有神助, 全大陈的畅销话本子,几乎被他们俩垄断了。 不过听说, 他们俩时常因为这个吵架,同行是冤家,就算是两夫妻, 也时常因为创作理念不合,而吵得脸红脖子粗。 姜渐从来都不管他们的破事, 一个两个不务正业, 管理和离拉倒。 但由于他高龄还未娶亲,坊间逐渐有流言蜚语, 并衍生出了话本子, 把他和一直未嫁的姜渔凑成了一对,美化加工成了一段可歌可泣得不伦堂兄妹之恋, 因为礼法和血缘的阻隔,两人不能在一起,但也不会另嫁/娶他人。 两个当事人对视一眼, 心有灵犀, 相背而呕。 前两名怀疑人就是张清徐柳眉月夫妇,可他们俩赌咒发誓,虽然出来讨生活, 但进行艺术加工也是有底线的,这种事情, 他们是不会做得! 夫妻俩表现得信誓旦旦,捉不出来一点错处, 姜渐和姜渔也就勉强信了。 姜渐抱着胸:“这些人真是瞎了眼,我跟你情况能一样吗?我是不想娶,你是嫁不出去。” 姜渔反驳得飞快,她以前没有底气的时候,都会和姜渐对骂,何况现在,她的官职只比姜渐低一个品阶,“你少放屁,老娘才是不想嫁。” 姜渐冷哼一声:“你真该让你那个神棍师傅给你算一算,是不是天生会克别人,一个死一个疯。算了,你还是终身不嫁吧,免得祸害别人。” 姜渔不甘示弱:“那是我福气重,他们不配沾染。倒是你,才是可怜得很呢。自己不婚不育,孩子却要一连带仨,真可怜呦。” 这可是戳到了姜渐的心窝子,他一下子蹦起来,心头的怒火仿佛有了实质,就算姜渔不是个好的倾诉对象,他也实忍不住了,开始大吐苦水。 “我真服了,姜溶到底什么滚回来,她有没有来信跟你说过?” 姜渔道:“我跟二姐又不是很熟,我怎么会知道?” 姜渐冷笑道:“生个没爹的孩子就算了,自己好好养不行吗?非得走南闯北满天下的乱跑。一会儿在江南,一会儿又在扶月,我都怀疑她是不是长了翅膀,怎么就飞得那么快?” 姜渔摊摊手,表示不知道。 姜渐继续道:“还有那个姜璞,我都不想说她,跟她阿娘小时候一个德行,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没她不敢干的事情。” 小时候被她阿娘欺负,现在还要养这个小兔崽子,姜渐越想越气。 姜渔对这点倒深感赞同,姜璞的确跟个小霸王似得,是这一片的孩子王,不过要论熊孩子嘛,在她心里还是姜琼最讨厌。 姜璞最多只是安静不下来,姜琼这死小鬼却是长了张专门用来恶心人的嘴。 不过十四五岁岁了,姜琼最近貌似也有了少年人的烦恼,他好像对李寻非的妹妹有那么点儿意思。对这件事,姜渔很纠结,一方面不想看到这臭小子得偿所愿,另一方面却是觉得,如果李寻非的妹妹嫁给自己的侄子,那李寻非不是也差自己一辈了哈哈哈。 真没看出来,那么死板的李明居,还能有个老来女。 “那你就别管她呗,下次二姐回来,你扣住别让她走了。” 姜渐道:“你以为我不想啊?但是这孩子也怪可怜得,要是我都不管她,岂不真成野孩子了?” 姜渐的抱怨还没有结束:“姜璞也就算了,她那个阿耶不提也罢,那个阿娘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怎么连盛光和阿珞都这个死样子?爷娘都在,还都要我来当这个恶人。” 姜渔道:“阿浮说要自己管教,是你偏不放心。” 姜渐一提起这更来气:“还让她管教,孩子哭了,她也只会笑眯眯地阴阳,哭得真大声,再大声一点儿,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当人娘的?” 姜渔忍俊不禁:“小孩子嘛,调皮得很,有时候越哄越哭。那你让陛下管呗,他又不是不乐意。” 姜渐原来还只是生气抱怨,这下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让他管?可拉倒吧。盛光和阿珞做什么都只夸好,让他养下去,盛光不是要成为第二个长宁?阿珞不是要成为第二个燕皇?那时候说不定连你我的名字都要被记录在册,成为被世人抨击的对象。” 姜渔显然没当一回儿事情,“哪有这么严重,那么小的孩子,能犯什么大错?” 姜渐冷笑道:“玉不琢不成器。我算是明白了,盛光和她阿娘一模一样,满肚子的坏水,还偏要装得乖巧模样。阿珞怎么就一点儿不像陛下,胆子小得跟兔子似的,动不动就红眼睛……他可是储君!储君!这样子以后还怎么了得!” 姜渔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姜渐被二姐姐打掉门牙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有没有可能,阿珞颇有你当年的风范?这话姜渔是不敢说得,姜渐正在气头上,她真怕姜渐一怒之下,顾不得血肉亲情,直接掐死自己。 姜渔忙咳嗽一声,掩饰笑意,“反正养别人的孩子是养,养自己的孩子也是养,应逐星现在也是单着,要不然你再努力,争取再续前缘?” 第315章 姜渐的怒气都僵硬了一下,脑海里闪过得不是应逐星,反而是另一个身影。情绪陡然低落下来,温柔的晚风轻抚着归人,他摇摇头,语气罕见柔和,“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错过即是永恒,何来再续前缘。 和谁都是一样。 姜渔挑挑眉,没说话,她小心理了一下身上的红色官袍,再等几年,她一定要换身紫色得,那个更好看,更威风! 阿耶前些天来信,说韩游之的疯病已经好了,言辞之中,似乎还有撮合他们的意思。 姜渔看完就把信撕了个粉碎,当年她还是个弱女的时候,就不会听由他的摆布,她现在可是从四品的朝廷命官,怎么可能会理他? 她已经快忘记韩游之什么模样了,这些年来,她算不上位高权重,但也是皇帝皇后面前的大红人,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要不到? 多得是比韩游之更年轻、更美貌、更识趣的男人争先恐后自荐枕席。 只不过这些人,她不敢让姜渐这些老古板知道罢了。 虽然自己理直气壮,但姜渐一定会跟她拼命,觉得这是败坏门风。 唉,迂腐的姜渐呀。 只能给别人带孩子,果然是读书读傻了。 第167章 偏我来时正逢春(1) 雍州。 冬雪消融, 万物生长,惊蛰时节一声雷鸣,唤醒了天地。 本来是融融好春光, 他们却偏要被派到雍州这种穷山僻壤来剿匪,真是浪费好时光。 雍州境内, 山势绵延不绝,光是进来就费了一番功夫。 岳回风骑着一匹精神抖擞的黑马,状态却极其萎靡, 恹恹的为好友打抱不平,“阿燃, 你阿耶也太过分了吧, 来雍州缴费,明明是陛下交代给他的任务, 临上阵前, 他居然撂挑子不干了,装病让你来。” 谢燃身体坐得笔直, 手放在缰绳上,漆黑的眼睛看向远方,说话的腔调是一贯的冷硬, 还带着些漫不经心, “你又不是不知道,阿耶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岳回风没再说话,谢燃的父亲楚王, 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个性,懦弱, 立不起来。让他带兵打仗,简直是要他的命。 说起来, 谢燃阿娘好像也很不着调,也不知道谢燃是随了谁,总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好不容易越过几座高山,城里的景象也并不如心中所想。 别说是跟玉京比了,就算是玉京附近的几个小县城也要繁华得多。 岳回风啧啧道:“不对啊,雍州虽有高山阻碍,与外地来往不易,但土地肥沃,近几年也风调雨顺,怎么城中一片愁云惨雾?” 谢燃眸子微暗,并未回答好友的话,目光投向街边面黄肌瘦的孩童。 他微微冷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谁不知道,雍州刺史武康年,可是个十足的纨绔,大字都不认识几个。雍州在他治理下,能好才怪了。” 岳回风道:“说得是,等我们解决完流民匪祸,回玉京的时候,一定要狠狠参他一笔。” 谢燃语气里带了几分嘲弄:“就算是我们参他,那位陛下是糊涂惯了的,整日里求仙问道,不理国事,武康年三言两语就能把他糊弄过去。” 身后几人都是岳家亲兵,听到谢燃的话都低下头去。 岳回风笑道:“谁知道你那伯父怎么想的。等见到武康年,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们可不能这么说人家坏话了,最起码面上过得去。” 谢燃道:“说了又能怎样?”他一向自视甚高我行我素,“不过是一个废物,能拿我们如何呢?” 两人来到刺史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偌大的雍州城仿佛变成了个空城,还没到宵禁时分,便已经人去城空了。 春日的风还带着些严冬的余威,料峭寒意凝成水汽,打湿了人的衣襟。 和雍州城形成了鲜明对皮,刺史府虽然是官宅,但雕梁画栋,比起楚王府,也差不了什么,反而奢侈更甚。 摆设之物无一不精巧,就算是看守家门的奴仆,也一个个穿金戴银,更别说武康年本人了。 这晚设宴,席间舞姬极尽妖娆,轻歌曼舞。在第三个舞姬锲而不舍往他身上靠的时候,谢燃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楚王就他一个儿子,谢燃从出生起就是世子。皇帝离经叛道,对待楚王这个懦弱的弟弟却还不错,从来也没亏待过他。 谢燃作为楚王世子,自然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脾气难免跋扈些,当即便放下狠话,通知武康年等他回京,一定会将所见所闻如实禀告圣上。 武康年脸色变化莫测,震惊愤怒,可偏偏少了最应该的害怕。 等到第二日的时候,民匪都躲入了山里,谢燃和岳回风带兵进山,马却突然发狂,把谢燃甩了下去。 山势陡峭,谢燃从马上滚落,尚且来不及反应,扑簌簌一路滚下来,落入了谷底的河流。 * 应知栖从山上采草药回来的时候,家里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 她拨开人群挤进去,看到自家弟弟通红的脸,还有床榻上躺着的年轻男人。 旁边有人七嘴八舌地跟她告状:“阿知,你弟弟可闯了大祸啊。这臭小子,怎么谁都敢往家里捡。” 第316章 说话的人叫秦大牛,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本来是个卖肉的屠夫,刺史府的人要拿他的肉不给钱,他性子倔,不肯罢休,被逼得只能到了山里躲藏。 应遥今年才十四岁,个子有个男人模样,但是瘦得可怜,听着大牛哥的指责,他红着脸,情不自禁想要流泪:“姐,我不知道……” 应知栖看着可怜巴巴的弟弟,叹了一口气,“大牛,这人到底是谁啊?你就别骂关子了。” 秦大牛道:“这次朝廷不是派人来剿匪吗?我之前去砍柴的时候,正好在山路上遇到他们,这人就坐在最前面,其他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估计就是那个带头的,好像是什么楚王世子。” 应遥急得哭:“阿姐,我是真不知道,完了这该怎么办呀?” 应知栖没说话,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大牛压低声音:“依我看,要不然,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这小子也是来捉我们的,直接把他杀了得了。” 他这话一出,围着看热闹叽叽喳喳的人,纷纷蹦出了几步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秦大牛摸摸了鼻子,“干什么?都这么看着我?我这不是为了咱们大家好吗?” 有个老翁嘲笑道:“你小子说得一五一六的,那你来动手呗?” 秦大牛脸上凶狠的表情一滞:“我杀过猪,杀过牛,杀过羊,可就是没杀过人啊……” 应知栖看了一眼床榻上躺着的男人,检查伤势过后,发现并无大碍。早亡的父母就是开医官的,她有些医术在身上。 又看了看闹哄哄的一群人,她下了逐客令:“你们都别管了,这事我会解决好的。等他醒了,我就把人送走,说不定看在我们救了他的面子上,把那个姓武的贪官赶走呢。” 众人都齐齐散了,只有秦大牛还没走。 应知栖头疼得很,语气也不太好,“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真想杀了他不成吗?” 秦大牛不好意思摸摸头,这种憨厚的动作被他做出来,显得很滑稽。 “我哪有这个胆子啊。我想留下来搭把手,应遥是个小孩,你又是个年轻娘子,多不方便啊。” 应知栖想想也是,刚采来的草药都用到了这人身上,忍不住数落弟弟,“你捡人之前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这下可好了,可捡回来个烫手山芋。” 应遥脸上表情更古怪,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道:“阿姐……他之前醒过,好像脑子坏了,我看他长得怪俊,就跟他说……说……” 他结结巴巴的,应知栖听着急了,“你跟他说什么了?” 应遥支支吾吾道:“说他是咱们家买来的童养夫。” 应知栖听了这话就要去找棍子抽人,还是秦大牛将人拦住,“没事儿,这人脑子都坏了,等他醒了,说不定就忘了呢。” 应知栖瞪了应遥好几眼,才把棍子放下,应遥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没想到眼前这人生命力真顽强,不多时就醒了过来。 他脸上闪过迷茫的神色:“是你……”接着又移向应知栖,脸上有不合时宜的红云,“你就是阿知吗?” 应知栖又狠狠剜了弟弟一眼,并没说话。 “这位是……” 被他询问起来,刚才还狂得不行的秦大牛立马手足无措起来,“啊,我……我……” 他求助的目光看向应知栖,应知栖视若无睹,又看向应遥。 应遥知道了他的身份,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瞎扯,“这是大牛哥啊,也是你的亲兄长,就是他把你卖给我们家的。” 应知栖真的无语,应遥也不知道跟谁学得,瞎话满嘴就来。 秦大牛忙跟着附和:“对对对,小遥说得没错。我就是你兄长。” 谢燃沉默了片刻,看了看眼前这个粗犷的汉子,又看了看自己,好像不是很相信。 秦大牛继续硬着头皮胡扯:“你这什么眼神?还不相信你阿兄吗?你就是我弟弟啊,你看看人家阿知对你多好,以后好好跟人家过日子,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了知道吗?阿兄家里还有事情,等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他话刚说完,就忙不迭得溜了出去。 应遥心虚,忙也道:“姐夫身上都脏了,我去烧水让他洗洗。” 房间之内,就只剩了应知栖和那楚王世子两人。 他倒是命大,只是伤了腿,其余地方不过都是些小擦伤,最严重的腿伤一个月可以养好。 谢燃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你好像很不喜欢我?” 应知栖当然不会喜欢他,谁会喜欢一个要带头对自己喊打喊杀的人,但一个谎言出口,就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她只能顺着弟弟的话继续说下去,“你嫌我们家穷,要跟城里的有钱寡妇私奔,我不把你赶出家门就不错了。” 谢燃脸上是长久的沉默,他斟酌着开口:“可以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应知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秦大牛只说他是楚王世子,但又没告诉她他的名姓。 她胡乱说道:“你叫秦二牛。” 第317章 秦大牛的弟弟叫秦大牛,自然也没什么稀奇的。 谢燃愣了一下,看着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若有所思。 这应该是被树木刮到的。 他看了一眼应知栖的面无表情的脸,对方正在给他的小腿涂药,心里疑惑顿生。 阿知可真好看啊,为什么他要抛弃这样一个漂亮的妻子,去攀附有钱寡妇呢?他不太能理解从前的自己。 阿知好像很生气……对自己一直爱搭不理得,他也不敢多问。 他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第168章 偏我来时正逢春(2) 谢燃的腿伤好得很快, 已经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在这里他总觉得有点儿怪异,好像哪哪儿都透露着不对劲。 “为什么家里没有我的衣服?” 应知栖:“你要跟寡妇跑了,我很生气, 全扔了。” 这事换谁头上都要生气,不怪阿知。 谢燃又问:“为什么只有我的手上没有茧子?” 应知栖头也不抬:“我宠着你呗, 什么活都不让你干。” 谢燃看了看应知栖的双手,因为长年劳作,带了些薄薄的茧子, 而自己的手看起来修长白皙,除了前些日子那一摔落下的小伤口, 一点儿其余痕迹也没有。 他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 阿知对他这么好,他不知道感恩就算了, 居然还想跟别人跑掉。 他真的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阿知真是太好了, 就算他没跑成,被应遥救回来, 她还是什么活都没让他干。 虽然对他一直冷冰冰的,但人之常情在所难免。谢燃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以前那些坏习惯都改掉, 不能再让阿知伤心。 人的一颗心能被伤几次呢? 他扭扭捏捏地表达心意:“阿知以前的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 以后我就老老实实跟你过日子,决定不会在像以前那样了。明天你带我一起去采草药吧,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吃妻子的软饭算什么本事? 应遥一口饭喷了出来, 应知栖面色复杂,“你会想起来的, 只不过要再等一段时间。” 谢燃连忙道:“就算我想起来了,今日的话也作数。我以前那些坏习惯, 真的会改得,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应遥本来是低着头的,听到这句话,又飞速抬头看了一眼阿姐。那个肥猪刺史看上了阿姐,非要让她做她的第三十房小妾。阿姐怎么能给那种人做妾? 二牛哥现在脑子不清醒,但大牛哥可说了,他是玉京来得世子,如果阿姐嫁给他,还用怕那个刺史吗? 他虽然没有什么,但阿姐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总不能一直躲在深山,再耽误下去。这也是他捡谢燃的原因。 应遥:“二牛哥,你说得是真的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要反悔!” 应知栖顾不得在饭桌上,就给弟弟后脑勺来了一下。 打完之后她叹了一口气:“我只希望,等你想起来时,能看在我们救了你的份上,不要对我们不利。” 谢燃忙道:“不会的,你是我的妻子,阿遥是我的弟弟,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对你们不利呢?” 应知栖望着他,语气平淡,“希望来日你不要忘记这句话。” 谢燃点头:“当然不会忘记的。” 应知栖顿了一下,接着道:“经历过这件事,我也看开了,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应该勉强你。等你的伤好了,你就回去吧。” 谢燃急了:“不行,我愿意的!”他继续给应知栖讲道理:“你如果不要我,我虽然记不得了,但我兄长那个人,一看就凶神恶煞的,钱肯定不会还给你们了,那你们岂不是亏大了?” 应知栖无奈:“我不要了,养你更花钱。” 谢燃噎了一下,无话可说。 应遥忙道:“阿姐,说不定二牛哥就改了呢,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谢燃反应过来了,忙道:“对的对的,我会改得。以后我也会学着干活的,不会让你花很多钱养我的。” 应知栖深深看了他一眼:“等你伤好再说吧。” 晚上谢燃和应遥睡一张床,应遥的床很小,再加一个身材高大得男人很挤。 这半个月以来,他几乎每天都在床上躺着,这几日才好不容易能下地走动。 因为今天应知栖的态度,他格外忐忑,话也多了起来。 “咱们家这么穷,为什么还要买我啊?” 应遥回答得很快:“因为你好看呗。” 谢燃心里美滋滋的,家里这么穷,阿知还愿意拿出来这么多钱买他,肯定很喜欢他。只要他以后殷勤些,肯定能将人哄回来。 “你阿姐今年多大了?” 应遥:“二十一了。” 谢燃支支吾吾道:“那我们有没有成亲?” 应遥:“成了。” 谢燃有点扭捏:“既然成亲了,为什么我们不住在一起呢?” 应遥:“……你嫌弃我们家穷,不愿意呗。” 谢燃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他睁着眼睛,现如时辰还早得很,但穷人家用不起油灯蜡烛,几乎都是这样,天黑了就早早睡了。 第318章 等着应遥的呼吸逐渐平稳起来,他悄悄起身,拐杖就放在旁边,是秦大牛为做得,打磨得很光滑。 他努力发出声音小一点儿,偷偷摸进应知栖的房间。 皎洁的月光照进来,朦朦胧胧的,给人披上一层柔和的光,睡梦中的应知栖比往日少了几分冷淡,谢燃看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低低唤她的名字:“阿知…醒一醒……” 应知栖半夜被叫醒,先看到的就是谢燃的脸,第一反应就是他什么都想起来了,要来找自己算账。 她往后缩了缩:“做什么?” 谢燃带着些羞涩,自荐道:“阿知,我听阿遥说,我们俩已经成亲了……” 话里暗示意味明显,应知栖看着他讨好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所以你想干什么?” 谢燃觉得自己真诚极了:“我觉得既然我们已经成亲了,还是我们在一起睡吧,要不然让别人知道了多不好。” 他看了一眼应知栖的床,也不大,不过这倒是合了他的意。 应知栖看着他上下打量的目光,还有要向自己床上爬的趋势,终于忍不住,猛踹瘸子那条好腿。 谢燃根本没想到她会动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月光洁白如霜,应知栖本来就冷淡的一张脸上,此刻好似真结了一层冰霜,“滚去睡觉,再敢来打扰我把你腿都打断。” 谢燃只能悻悻一瘸一拐得回去。 重新和应遥挤在一起,他很快想明白了。他做出来了那种事情,应知栖能救他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一时半会还在气头上,也是应该的。 反正他会改得。 从这晚开始,谢燃认真学习怎么做活。除了第一天做饭差点把家里的房子点着,还算做得有模有样。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做饭越来越像模像样,其他的家务也都会得差不多。 应知栖是识字的,但是她却不是很乐意教应遥,这小子简直笨得可以,都十四岁了,孩童启蒙用的千字文还没有认完,每次一教他认字,应遥还没听几句,就半眯着眼睛一副要睡着了的模样。应知栖被气得半死。 谢燃虽然失忆了,但却还识字,他便主动揽下了教应遥写字的活计。 应遥真得很笨,或者说是不用心,但谢燃一心想讨好应知栖,也不觉得烦,乐此不疲地一遍又一遍教他。 每次应知栖在旁边的时候,他总是要教应遥些别的东西,比如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入骨相思知不知”之类的话。 应遥不太懂,但谢燃本来也不是想要说给他听得,不过应知栖态度总算软化了一些,他心里想着,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和她再提道歉的事情,两人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今天的柴火有块湿木头掺杂其中,生出好多的烟,谢燃被呛得直流眼泪,不少飞灰都扑到了脸上,昔日俊秀的脸上黑一块灰一块,分外滑稽。 应知栖叹气,递了块湿帕子给他,让他擦干净。 家里没有铜镜,谢燃胡乱擦了一会儿,问道:“干净了没?” 应知栖瞥了一眼:“右脸还有。” 他拿着手帕蹭了一会儿,只在那周围打转儿,怎么就擦不到。 应知栖索性接过帕子,在他随意擦了两下,“好了。” 谢燃却伸出手扯住了她想要收回去的手腕。 应知栖皱眉:“你干什么?” 谢燃没回答,心一横,闭上眼睛在眼前人的唇角轻轻啄了一下,见应知栖捂着脸,知透露出来一双盛满震惊的眼睛,他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阿知,我真得改了,这些日子,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到。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们和好吧。” 应知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伸手给了他一巴掌。她手劲儿不小,谢燃的面皮刚摆脱了黑灰,就又出现一个巴掌印。 这下变成谢燃捂着脸,不可置信看着她了。 应知栖收回手被在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被轻薄之后的下意识反应,让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先做出了动作。 她强自镇定:“我都说过了,你以后再敢随便靠近我,就让你好看。” 谢燃没说什么,捂着脸进了屋。 晚饭是谢燃做得,但吃饭的人只有应知栖和应遥姐弟两个。 应遥有些担心:“阿姐,你和二牛哥吵架了?” 应知栖照例瞪了他一眼:“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应遥不敢说话了,低头扒饭。 谢燃一个人躺在床上越想越气,他都这样低声下气了,应知栖不原谅他就算了,还伸手打他。 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总有感觉,他从来没被人打过,这是第一次。 等到应遥进来的时候,他也不理人。应遥肯定和他姐是一伙的。 他就这么躺在床上,想看看自己不吃不喝,应知栖要等什么时候才来哄他。 次日早晨没有,中午还没有,等到晚饭的时候,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一滴水了,只觉得又渴又饿,前胸贴后背。 应知栖终于来劝他。 他忙闭上眼睛,一副诸事不闻的模样。 应知栖静静坐在床头,“怎么就气性那么大?”她是真怕楚王世子饿死在她家里。万一被查出来了,岂不是要给他陪葬? 第319章 谢燃还在赌气不说话,她只能问道:“怎么才能起来?” 谢燃睁开眼睛,直直望着她,“你亲我一下,我就起来。” 应知栖无言看着他,谢燃心中忐忑得很,不知道这个流氓法子会得到什么结果。 被拒绝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都要以为应知栖要拒绝了,刚想说不亲算了,应知栖的唇就贴了上来。 可能是长年和草药作伴,她的身上永远带着苦涩的香味,很特别。 应知栖本意只是想像他昨日那样,蜻蜓点水一下就算了,可直起腰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身下的这个男人牢牢按住,轻易地转守为攻。 食欲和色欲或许本身就没什么不同,谢燃觉得自己之前一定被应知栖养得很好,才一日不吃饭,肚子里就火辣辣的疼。 应知栖此时简直像是送上门来的一块香甜糕点,他恨不得一口吃掉。 应知栖挣扎无果,被他得逞亲了好一会儿,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外面还有应遥在,这让她倍感羞耻。 只能握着谢燃的衣领,说不准是推开还是拉进。 谢燃的欲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吻似乎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他小声道:“我以前一定很混蛋,哪些领居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他们好像很怕我。阿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改得,别让我回家去了,我们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吧?” 应知栖抵抗着他的胸膛,拼命按住他想扯自己裙子的手,“别这样,阿遥还在外边。” 谢燃眼睛一亮,轻轻亲了一下她的耳边:“那晚上我去找你好不好?” 应知栖当即拒绝:“不行。” 谢燃:“为什么?” 应知栖随便敷衍道:“我们既然是重新开始,应该再成一次亲。你的腿也好差不多了,等明天让阿遥带你去城里,买点儿成亲用的东西,我们再举办一次婚礼才行。” 谢燃放开她,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再次强调掉:“阿知,虽然我现在没有钱,但我以后会有的。” 应知栖没说什么,胡乱点点头,出去了。 等二天应遥已经被吩咐过了,要带他往城里走,谢燃唇角翘得飞起,努力压抑住,“成亲一般要买什么东西?” 应遥欲言又止:“我们穷人家,一般是红盖头和一对龙凤蜡烛就够了。” 谢燃道:“没事,等以后我都会补给你阿姐的。”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 应遥沉默着,没说什么,两人花了不少功夫在山路上。 谢燃看了看路边的景色:“阿遥,你是不是走错路了?我怎么记得,这个地方我们之前来过?” 应遥神色有几分不自然:“没有吧,山里景色都差不多,你可能是记错了。” 谢燃没有多想,高高兴兴得继续想象,要买什么样的盖头。 到了城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在布料店里,谢燃看着各式各样的红布挑花了眼睛,正要回头问问应遥的意见时,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应遥的身影。 第一反应是应遥先去买蜡烛了,他心里还不算慌。 老板回道:“你身后那位小郎君?什么,你们是一起的啊?你一进来,他就走了啊……” 谢燃手里的红布垂落,应遥把他丢下了…… 为什么? * 自从那日谢燃失踪后,岳回风已经顾不得什么规章法度,直接带兵把武康年扣了起来,雍州城现在掌握在他的手里。 已经找了一个半月了,谢燃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找到,别人都说,估计是遇害了,岳回风此刻心里也有几分相信了。 都那么长时间了,谢燃如果还活着,一定会回来的。 可他还是想再找找,不能放过一丝希望。 苍天不负有心人,谢燃终于被他找到了,城中有个男子,宵禁的时间到了,还傻乎乎站在市中。 士兵中见过谢燃的人不少,很快有人轻松认出了他来。 岳回风找到了好友,本来应该高兴才是,但没想到,谢燃口口声声说自己叫秦二牛,不是什么楚王世子,他赶着回家成亲,岳回风认错人了。 请了最好的大夫也于事无补,只说是撞到了脑袋,等瘀血散开后就好了,但到底是什么时候散开,却没有一个人能给个准话。 岳回风实在是烦得要死,谢燃还一直抱着手中那块方形的破布,嚷着要回去成亲。 眼前这个人肯定是谢燃没错,他和谢燃自在襁褓里面就相识,绝不可能认错。 但谢燃眼光甚高,满玉京中的大家闺秀,竟没有一个能入他眼的。他性格强势惯了,楚王和楚王妃也并不敢多插手。 不知道在他失忆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被哪家娘子勾了心神。 只要能入他的眼,就算家世差些也无妨,谁让这尊大神,挑剔得不像话呢。 * 自从谢燃离开后,日子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平静细缓得如同山间那条浅浅的小溪。 应遥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叹气,应知栖瞪他一眼,“又怎么了?” 应遥诚实回答:“还是二牛哥做饭比较好吃,我想二牛哥了。” 第320章 应知栖放下筷子冷笑道:“你想他?他想你吗?人家是楚王世子,你呢?配跟人家一起吃饭吗?” 应遥闷闷地不吱声。 秦大牛来敲她们家的门:“妹子,阿遥,快出来吧,我告诉你们个好消息,那个狗官被抓了。楚王世子说了,我们不是什么流匪,都可以回家了。” 他喜上眉梢,家里的婆娘孩子也可以从娘家接回来了,终于不用再在深山里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了,真好。 应知栖脸上也闪现出喜色:“真的假的?他该不是故意乍我们,让我们下去,好一网打尽吧?” 秦大牛道:“怎么会?妹子你别把人想得太坏啊。二牛是什么人,咱们不都知道吗?我打听清楚了,狗官早就被抓起来了,二牛回去才下得令,终于能回去了!” 应知栖道:“好,多谢大哥通知了,我和阿遥收拾收拾,明日就回去。” 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好收拾得,床和桌子都是用山上的木头现做得,粗糙得很,没必要带走,其余无非是一些锅碗瓢盆什么的。她们是来避难的,又不是来享乐的。 家里被远房堂兄照顾得很好,什么东西都没损坏,只需要打扫一下,就可以正常入住了。 应知栖忙着收拾,等一切都打扫好后,官兵却找上了门,应遥一改往日的活泼,大气都不敢出。 为首的不是谢燃又是谁?应知栖心里也很忐忑,这人不会是找他们来算账了吧? 可明明他们也是救了谢燃的。 她勉强恢复镇定:“世子爷光临我们这种小地方,是有什么要事吗?” 许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谢燃换上了锦衣华服,变得和记忆里那个二牛哥天差地别起来,一直嚷着想他的应遥也不敢吱声,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谢燃看了如临大敌的姐弟俩一眼,缓缓开口:“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明日便要回京,犯官武康年也会一起带走。朝廷会派任新的刺史。你姐弟二人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今晚我将设宴报恩,另有百两黄金相赠。” 听到谢燃的话,感觉到并无问责之意,应知栖舒了口气,她婉拒道:“能救世子爷,是我们的福气,并不敢居功自傲,宴席和报酬还是都免了吧。” 谢燃淡淡看了她一眼,应知栖情不自禁瑟缩一下,谢燃却没再说什么,自顾自走了。 旁边的小将军打量了她几眼,好心劝道:“应娘子,您还是乖乖来吧,世子这个人说一不二,事情决定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更改。你要不来,说不定要把你绑过去呢。” 谢燃设宴的地点就是刺史府,姐弟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应知栖还好些,应遥年纪小,见到这阵仗,心里害怕,但又想逞强保护阿姐,纠结得很。 宴席上,谢燃沉默寡言,一共也没说几个字,倒是岳回风,性子开朗些,劝了应遥好几杯酒,应知栖回谢弟弟年纪太小,不能喝酒。 岳回风爽朗大笑道:“十四岁还小什么?我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进入军队了。小兄弟,有没有兴趣参军啊?我看你底子很不错啊。” 应遥喝了几杯酒,有点晕乎了,“真的吗?我也可以参军吗?我也想当将军!” 看到弟弟眉飞色舞的模样,应知栖无奈笑了一下,也尝试喝了一杯。 这酒入口甘甜,后劲却大得很,刚喝下去没多久,脑子就不清醒起来。 奇怪,应知栖之前也喝过酒,酒量没有这么差的…… 眼前天旋地转起来,一切有了重影,她很快抵挡不住晕眩,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朦胧之间,她听到应遥紧张的问:“阿姐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还有模模糊糊谢燃带笑的声音:“别担心,她就是醉了……” 只一杯而已,她怎么可能醉? 第169章 偏我来时正逢春(3) 再次醒来的时候, 应知栖是在马车上,身下的人肉坐垫看她睁开眼睛,不冷不热问了一句:“醒了?” 马车的帘子一颠一簸, 有阳光撒进来,应知栖虽然睁开了眼睛, 四肢却还是酸软无力,提不起来什么力气。 她努力抬起头,对上得是谢燃的眼睛, 当即吓了一跳,想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 但怎么也使不出什么力气, 反而有往下落的趋势。 幸好谢燃一把搂住了她的腰,重新往怀里带。 他不耐烦得训斥:“乱动什么?” 应知栖迫不得已趴在他胸口, “你要带我去哪里?” 谢燃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 把从发髻上偷溜过来的发丝重新拨回去,那双原本保养很好的手此时在脸上游走却显得有几分粗糙, 想到这应知栖就更心虚了。这应该是在她家里那段日子里,做饭挑水砍柴磋磨得。 “昨日我就告诉你了,回玉京。” 应知栖:“你回玉京, 为什么要带上我?那些活计, 我可没有使唤你,都是你自愿做得。我和阿遥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谢燃听她提起以前的事情,颇有几分不在然:“你还敢提之前的事情。”趁着应知栖虚弱, 他不客气地亲了她的唇,看怀中人脸上红云飞速升起, 冷淡语气里有几分得意,“害羞什么?之前又不是没有亲过?” 应知栖羞恼, 下意识抬起手来,谢燃轻而易举捉住她的手腕,冷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在你面前的可是楚王世子。” 第321章 应知栖道:“你是楚王世子便很了不起吗?你这是强抢民女,和那个武康年有什么不一样?” 谢燃听她将自己和武康年做比较,有了怒意,“你把我和武康年比?当初不是你们姐弟,蓄意哄骗我吗?现在又翻脸不认人了?” 事实的确如此,应知栖只能软下声音,低头认错:“往日都是我们的不是,世子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这样的小民计较,放我们一马吧?” “放你们一马?”谢燃冷笑一声,慢悠悠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恐怕是晚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应知栖接过,努力提起精神,越看越心凉,这赫然是一纸婚书,上面的名字正是她和谢燃,日期赫然是她救他那一日。 “这是真的假的?” 谢燃好整以暇:“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户部查看,已经在官府登记过了。” 应知栖怒道:“你休想!” 谢燃脸色不改,只眸色加深,“我休想?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你还能矢口否认吗?” 他捏住应知栖纤细的手腕,“老老实实跟我回去,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应知栖还是没什么力气,肯定是昨日的酒有问题,他在里面下了药。 愤恨地瞪了谢燃一眼,谢燃却好像得了趣,钳住她的下巴津津有味亲了好一会儿。 她不敢动手打他,嘴里却不闲着,脑海里骂人的话一股脑儿出来,“混蛋流氓王八蛋……” 她骂得多了,谢燃的脸色也沉下来,终于把她从怀里放下来,掀开帘子出去了。 他走了,应知栖短暂地松一口气,又担心起应遥来。刚才居然忘记问他了,应遥去哪里了呢? 姐弟两虽然在雍州还有亲戚,但要是把应遥一个人留在雍州,她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依照谢燃的身份,应知栖是不敢奢望能当王妃的。就算是一时兴趣,他估计也不会给自己正妻之位,估计是没名没份的侍妾,什么时候他腻歪了,估计就要丢掉一边去。 应知栖气的想哭,凭什么呀,武康年是这样,谢燃也是这样,她清清白白一个人,凭什么只能当个妾? 这些有权有势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 谢燃本来能一亲芳泽,还是很高兴得,但被这么骂了一通,脸上乌云密布起来。 岳回风调笑道:“你不是得偿所愿了吗,怎么还这样一副脸色?” 谢燃冷道:“不识好歹。” 岳回风不再提她,转移话题:“那小子还真有些资质,是个好苗子,你把人交给我吧,说不定几年后,真能当个将军呢。” 谢燃含糊应了一声,嘱咐道:“别让他受伤了。” 岳回风笑道:“当然,我可有分寸得很。” 谢燃心思没放在他这里,又向着身后的马车看去,帘子像是水波一样漾起一阵阵涟漪,他心忽然软了一下。 算了,跟她计较什么。这世间,他想要做的事,就从来没有办不成的。 中途在驿站休息,谢燃回房走到床前,忽得一愣。 应知栖被裹在被子里,嘴里被布条勒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 谢燃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底下的人会错了意,把人送到了他床上。 应知栖看到他的身影,眼里流露出几分哀求。 谢燃玩味笑了一下,他还不至于如此饥渴,需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对付女人。 不过看着应知栖如今的可怜模样,他准备逗一逗她。 他伸手到她脑后,将口中的绳子解开。应知栖得了说话的自由,第一句话就是骂他,“混蛋!” 蜡烛光明明灭灭,谢燃冲她笑,却让应知栖无端觉得害怕,“这就混蛋了?还有更混蛋的呢,接下来让你好好长长见识。” 应知栖的这一声“混蛋”和白日里比较,更显得柔软,带着些微微喘意,听得谢燃心里痒痒得,俯下身来亲她。 不知道那些人用了什么药,应知栖立马哼哼唧唧起来,非但不抗拒,还有纠缠上来的意思。 谢燃亲了一会儿,不由想起了在山间的那个吻,这样有来有回的,亲起来才有意思。 他一边占便宜一边调笑:“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手不自觉往被子里摸索,等到掀开被子的那一刻,他血气上脸。 衣服穿了和没穿一样,该遮的地方若隐若现着,手脚都被捆住。 谢燃替她解开绳索,应知栖迫不及待一般缠了上来。 柳下惠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 谢燃心想,自己恐怕要当个小人了。 他叹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块劣质的红布盖头,给她盖上,这还是那次在街上几文钱买的。等到了玉京,自然会有更好的,可现如今,就先委屈委屈吧。 他郑重地揭开了盖头,看见她迷离的眼睛。 她身上没几件布料,谢燃脱自己的衣服,语气止不住的颤意,“我会对你好的……阿知……” 他刚要覆上去,外面传来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箭在弦上,好事被打断,他声音带了怒意,“什么事?” 侍从的声音传来:“世子,武康年跑了。” 第322章 谢燃眉头一跳,把应知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今日这美人是没法享受了。 他穿上衣服,用被子重新把人裹住,在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安慰道,“等我,忙完就来找你。” 出去的时候犹不放心,把门紧紧锁住。她现在神智不太清醒,说不定会乱跑。 岳回风早已经出来了,看他这幅刚从床上起来模样,揶揄道,“真可惜,坏了世子的事。” 谢燃立马反应过来:“是你让人做得?” 岳回风道:“要不然呢?不是我寒碜你,就你这张嘴,要不生米煮成熟饭,没有哪家娘子会喜欢你。” 谢燃冷笑:“玉京城中愿意嫁我的娘子不知道有多少。” 岳回风毫不留情:“偏偏这位应娘子不愿意嫁你啊。” 谢燃想起刚才的香艳场景,平稳呼吸,努力恢复平日的冷淡,“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做了。” 说完这句话,队伍已经整顿好,他带着人亲自却搜查,武康年就算跑,也一定在这城中,躲不了一世。 岳回风在身后无奈摇摇头。 挨家挨户搜查了一晚,直到次日中午,才把人找到。武康年家里的人,居然胆大包天,雇了些绿林中人,来做劫人的勾当。 谢燃心情愈发不好,现如今这世道,朝廷算什么?武家连世家都算不上,就敢如此嚣张,别说那些真正的豪门大族了。 陛下糊涂,这江山在他手里,简直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他沉着脸回到房间,准备睡觉,却忘了应知栖还在这里。 她睡在床上,呼吸极稳,眉目柔和,比起昨日的热情,又是另一种风流。 谢燃心情好了些,脱衣上床,准备搂着她睡觉。 他是真困了。 没想到他的动作,却惊醒了应知栖。 应知栖看见他脱了外衣,尖叫一声,把被子扯过来,全盖在自己身上。 谢燃黑了脸:“叫什么?昨天晚上不是很不主动的吗?”他上下打量着,眼神中尽是轻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是个男人都想睡你?我昨晚根本没想碰你,别自作多情了。” 应知栖大声指责他:“你裤子都脱了,还说没想碰我,不要脸!” 谢燃脸又黑了许多:“够了,能看上是,是你的福气,还在这推三阻四的。我告诉你,只要我想要,你死都死不了,老实点歇着吧。” 他强硬扯过一半被子,已经是初夏,天气不是很冷,应知栖在一旁微微啜泣,声音惹得他心烦意乱,“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 应知栖声音里还带了几分哽咽:“我死也不要做你的小妾。” 谢燃捏着眉头,头疼得很,“谁说要你做小妾了?婚书,婚书是什么不知道吗?” 应知栖的哭泣的动作停住,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他:“你是说…让我做正妻,以后还可以做王妃?” 谢燃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应知栖道:“可是我的身份……可以做正妃吗?” 谢燃笑了:“原来这天底下,还有你应知栖配不上的?” 他冷言冷语,应知栖又要哭。平日里见她,总是一副冷清模样,经常的几个表情,就是瞪应遥。今日梨花带雨,倒是别有一番楚楚可怜。 谢燃心里一软,手指轻抚她的脸,决定还是说些好话,“别哭了,我要娶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需要争取别人的同意。” 应知栖:“婚姻大事,自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你一个人拿主意呢?” 谢燃给她擦眼泪,含笑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俩为何不能成婚呢?” 应知栖愣了一下,飞速反驳,“我才不喜欢你呢?” 谢燃脸上笑容一冷:“你要是不喜欢我,在山间小屋时,亲我做什么呢?” 应知栖红着脸:“我是看你可怜。” 谢燃:“行,那善良的应娘子,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就嫁给我吧。” 外间的风儿已经带了几丝夏天的意思,触目所及之处一片绿色,春天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明年还会有春天,可再不不是这个春天了。 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春天了。 第170章 现代篇(1) 这是高考后的第一个暑假, 新学校要到九月中旬才开学,算起来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 成绩已经出来了,还算理想, 姜浮是美术生,够上一个不错的大学了。她躺在床上吹着空调玩手机, 高考刚结束就和朋友们去毕业旅行,可把她累得够呛,需要一段时间好好休养休养。 她本来还想着打个暑假工, 但家里人都不赞成,爸妈觉得家里又不缺钱, 不需要她去做这个。哥哥姜渐的话才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别急,以后你要打一辈子的工。” 姜浮立马决定在家里享受这个长暑假了。反正以后有一辈子的工要打, 不急在一时。 放暑假早的不只有高考生, 还有大学生。 姜渐大她两岁,今年正读大二, 姜浮刚结束毕业旅行,他也从学校回来,拖着个行李箱, 反锁在屋里一天不出来。爸妈却像家里压根没这个人一样。 要知道, 她也想一个人呆一天,爸妈就跟催命一样,喊她起来吃饭。 第323章 姜浮对此表示抗议, 姜妈一边穿外套一边翻了个白眼,“你哥又不会饿死自己, 你天天夜里不睡早上不起,一天只吃一顿饭, 再不喊你,怕你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姜浮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姜妈已经拎着包关门走了。 啊,差别待遇。 她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看综艺,刚过了一会儿,门铃的声音响起来,透过电子猫眼,姜浮看到是姜渐的同学谢闻。 说起来他们可真有缘,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是同一个班,到了大学总算是分开了。 姜浮打开屋门,谢闻眼中一亮,刚想要说什么,姜浮飞快道:“是来找我哥的吧,我给你喊他。” 她撇过脸,朝着姜渐房间的方向,拉长声音,“姜渐——有人找你,快出来!” 房门“嘭”得一声被打开,姜渐从里面出来,语气颇为无奈,“连哥哥都不喊了,没大没小。” 他向门口的谢闻打了个招呼,“你来了,进来坐。” 姜浮:“你们说,我先回房间了。” 姜渐点点头,谢闻却拦下她,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她一杯,“路上顺手买的。” 姜浮说了声谢谢,头也不回冲进自己房间里。 只留下姜渐一脸莫名:“她怎么见你像耗子见了猫一样?” 谢闻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关上房门的时候,姜浮还忍不住心跳得厉害,她想打开房门偷偷瞄一眼,但是又怕被发现。 谢闻怎么来了?她心虚得厉害。 高二高三的寒假暑假,都是在谢闻的补课中度过,妈妈曾经说过,要给他补课费,被拒绝了,说凭着他和姜渐的关系,不需要这些。 姜渐作为亲哥哥,姜妈一直想让他帮姜浮补课,但显然,姜渐的学习理念就一个字,“卷”,明显不适合姜浮。他只会按着人不停得读读背背抄抄写写。 姜浮坐到书桌前,把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觉得内心都愉悦了。 举起来看了看标签,果然是奶绿全糖多冰不加珍珠加芋圆,想起刚才谢闻递奶茶时候的笑容,她忍不住脸一红。 刚才手指好像还不小心碰到了。 虽然从小就认识,但真正熟络起来也就这两年,谢闻和姜渐同岁,比她大两个年纪,六年级和初二,初三和高二,高三和大二,这其中的差距可大着呢。 但是她总觉得,谢闻好像对她有意思。 最有利的证据就是这杯奶茶,就算她随口说的喜好,也会被谢闻记住,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给她带来,一次还好,每次都是这样,姜浮就有点犯嘀咕。 世界三大错觉其中之一就是他喜欢我。 但是姜浮觉得,谢闻喜欢她的证据还不止这些,比如冲她笑得时候总是格外温柔,就算和姜渐说话余光总在她这里,还有就是他可是无偿给她当了两年的家教老师。 姜浮赶上了好时候,学校被明令禁止不准再在寒暑假上课,但她出生在高考大省,学校不让卷,就只能在家偷偷卷。 正在胡思乱想,企鹅突然跳了出来,“滴滴”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几乎把手机扔出去。 幸好掉在了软乎乎的地摊上,这可是她这次考得好,爸妈买得最新款,她现在还是很爱惜的。 她捡起来仔细检查,确认没有发现一丝小小裂痕才松了一口气。 点开罪魁祸首,备注赫然是谢闻,他这个人看起来一板一眼的,聊天倒是格外喜欢发些可爱的表情包。 网络上说,这种有很多可爱表情包的男生都是渣男,成天和妹妹聊天,表情包都是从妹妹那里偷来的。 谢闻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呢? 谢闻:【好喝吗?】 谢闻:【可爱.jpg】 姜浮不知道怎么回,索性装没看见。 谢闻虽然挺好的,但她总觉得别扭,两人每次聊天,气氛就很古怪,之前补课时候还好,高考结束之后,谢闻来找自己聊天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还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路边看到的野花,十分热情的宠物小狗,还有像是设置了定时发送一样的每日晚安,她和闺蜜都没有这么热络过……和别的同龄男生说话就更没有这种感觉了。 许是她迟迟没有回复消息,谢闻那边也没有动静,许久之后,才问道,【能借一下你的笔记本电脑吗?你哥的那个,系统我不是很习惯。】 姜浮知道,她不回复,谢闻也会来敲门,认命般的打开聊天框回话。 【哈哈哈刚才没看到不好意思。】 【好滴好滴我送过去。】 手机屏幕对面的谢闻没有计较之前一直不回话,很快得又发了“谢谢”的可爱表情包。 【不用,我自己过来拿就好。】 这边消息刚收到,门口敲门声已经响起,姜浮无奈下床,从书桌上拿起笔记本到门口,把门开开,“喏,密码和以前一样。” 谢闻接过来微微一笑,“谢谢小浮。” 他没有立马就走的打算,反而问道,“奶茶好喝吗?” 姜浮点头:“挺好的。”她敷衍着,“你们是要打游戏吗?” 第324章 言下之意是让他快走,别让姜渐等急了。 谢闻却不在意似的,继续和她说些有的没的,“听你哥说,你这次考得不错,想好报什么学校了吗?” 姜浮已经决定了,但她不太想和谢闻讨论这样,含糊道,“正在看呢。” 谢闻:“好,要不要我帮你参谋参谋?” 姜浮忙摆手拒绝:“不用了,之前已经很麻烦你了。” 谢闻:“不麻烦。”他没有再强求,扯着这个话题不放,“还想吃什么,下次我来给你带。” 他之前不是说随手买的吗?姜浮心里暗暗吐槽,面上还是乖巧得笑,“不用啦,我最近减肥,要管住嘴呢。” 谢闻打量了她一眼,笑得让姜浮少女心有点荡漾,“你哪里需要减肥,现在多好看。” 姜浮的脸一下子红起来,谢闻也没再继续留下来说话,拎着笔记本回了客厅。 姜渐带着眼睛,这两年度数越来越深了,他盯着电脑屏幕,头都没抬,“怎么去那么久?” 谢闻:“……跟小浮聊了一下志愿,她说还没想好。” 姜渐笑了一下:“说起来,你还算她老师呢。我妈昨天就说,让我找你,我们家请你吃个饭,好好谢谢你呢。” 谢闻把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茶几上,这是旧款式了,姜浮上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在用,密码是她的生日,已经烂熟于心了。 解锁成功,连壁纸都是熟悉的凯蒂猫,谢闻一笑:“没事,阿姨太客气了。” 姜渐:“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等我妈请你吃完,我再请你一顿,对了还有姜浮,让他把零花钱都贡献出来,请你吃顿大餐。” 谢闻嘴角噙着笑,没再说什么。 他凑过去看了看姜渐的屏幕,都是他这个专业的知识,感叹道,“都暑假了,你还这么卷,也刚放松一会儿了。” 姜渐:“没把法,我不如你们这些学神,脑子天生好使,琴能补拙笨鸟先飞呗。” 谢闻:“你也太谦虚了。对了,上次同学会,顾梅章去了。” 姜渐啧了一声,他天生跟顾梅章不太对付,“好好的,提他干什么?” 谢闻揶揄:“有好几个女同学都在打听你。傅莲乔问你现在在哪个大学,岳为轻问你谈恋爱了没。你可真受欢迎啊,羡慕死人了。” 姜渐呵呵干笑了几声:“别胡说,人家说不定就顺口问问而已。” * 等谢闻走后,姜浮才从房间里出来。明明在自己家,她却偷偷摸摸得像个贼,先是开了一小条门缝,确认谢闻已经走了,才放心大胆走出来。 姜渐抬头看了一眼姜浮,又飞快低头,“你电脑在这,拿回去吧。” 姜浮拿回去收好,又跑出来,“哥,我饿了。” 姜渐终于从书海里脱离出来,扶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她,“咦,你居然还要吃饭啊,早饭睡过去,午饭说没胃口,现在饿了?我都要以为我妹妹要修仙成功了。” 姜浮轻轻踢了一下沙发脚,“我饿了,你做不做饭?不做我点外卖去。” 姜渐站起来,瞪她的一眼没什么杀伤力,“等着。” 爸妈还都没回来,现在这个点儿,不上不下的,只有姜浮会吃饭。 想做几个菜都不可能的,姜渐看着冰箱里昨天的剩米饭,准备做个炒饭应付她。 说是应付,料倒是很足,两个鸡蛋,腊肠、香肠、杏鲍菇、小青菜放了不少,姜浮乖乖坐在餐桌前等着,看到热腾腾得饭眉开眼笑,“谢谢哥哥。” 餐桌上放好了两瓶罐装可乐,姜浮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正冒着水珠儿。 姜渐扯了一张餐巾纸,去擦头上的汗,听到这声甜甜的哥哥,心里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翻了个白眼。 小没良心的,用得着就是哥哥,用不着就是姜渐。 姜浮不挑食,只用一晚炒饭就打发得很愉快,他坐在桌子上继续看资料,等着姜浮吃完他好洗碗。 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公主妹妹。倒不是说她懒得洗,只是一碰洗洁精,姜浮的手就要蜕皮,怪吓人的。还不如他顺手洗了。 他一罐可乐刚打开,姜浮就咕嘟咕嘟喝了半瓶。姜渐对此很无奈,扶了扶眼镜边,“你不是要减肥的吗?还能喝这个?” 姜浮理不直气也壮:“我一天就吃一顿饭,喝个可乐怎么了?” 姜渐无语,索性不去管她。 姜浮埋头吃饭,吃了一半又放下勺子,叫了一声“哥”。 姜渐抬起头,眼神无声询问:怎么了? 姜浮尴尬一笑:“你觉不觉得,谢闻可能喜欢我啊?” 第171章 现代篇(2) 姜渐先是一愣, 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妹妹会这么想,我无奈开口,“我就告诉你, 没事少看那些没脑子玛丽苏小说。” 姜浮低下头继续吃饭,这个勺子是她的专用勺, 前段时间网上特别流传的干饭少,除了她,家里根本没人愿意用, 她当时一次性买了五个,都成了她个人私有。 姜渐本来只觉得, 她们这些人怎么满脑子都是谈恋爱, 谢闻刚才还和他说女同学的事情,现在姜浮又突然问他谢闻会不会暗恋她, 学习不好吗?学习这么有趣, 大家为什么要去谈恋爱,而不去学习呢? 第325章 等姜浮吃完了, 把碗往他面前一推,姜渐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该不会是姜浮暗恋谢闻吧? 他并未急着去刷碗, 反而细细想起来, 谢闻说他受女生欢迎,但姜渐觉得,谢闻才应该是受女生欢迎的那一个。 和他的努力不同, 谢闻就是那种天生的脑子好,就算是不怎么用功, 也能轻轻松松名列前茅。 聪明的人,无论男女, 都很有魅力。 他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看着姜浮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你该不会是喜欢谢闻吧?”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谢闻可是免费给姜浮当了两年的家教老师的。在补课过程中,姜浮说不定就被这种魅力深深折服了。 姜浮听完了他的理论,只想大大翻了个白眼,谁会喜欢自己的老师啊? 上学时讨厌老师,军训时讨厌教官,以后上班时一定会讨厌领导,姜浮有预感,自己就是这种人。 本来对谢闻的感觉还挺微妙,但经过姜渐这么一说,立马有种下头的感觉。 “算了,当我没说过。” 她又跑到冰箱处,拿了罐可乐出来。 姜渐皱眉:“喝了谢闻的奶茶,刚才又喝了一罐可乐,现在又来一瓶。对身体不好,多喝点白开水不好吗?” 姜浮已经拉开了拉环,抱怨道:“我就想喝一点冰冰的东西嘛,白开水一点也不适合夏天喝。” 姜渐没反驳,依照姜浮我行我素的个性,反驳出花儿来也没用。他取出冰箱底层的制冰盒,昨天放进去的水已经冻成了一个圆圆的冰球。洗完碗顺便从冰箱里拿出柠檬,切成薄薄的片,加了些果酱进去,放在玻璃水壶里,亲自端到姜浮的卧室门前,敲门得到答复后,才开门进去放到她桌上,“喝这个,冰箱最底层还有冰块,化了自己去加。” 姜浮笑嘻嘻在床上打了个滚,“哇哥哥你真好,也太贤惠了吧,爱你么么哒。” 姜渐对她的甜言蜜语已经免疫,连个笑脸都没给,开门出去。 沉寂已久的社交软件又弹出来消息,不出意外还是谢闻的。 【最近有个电影好像挺火的,你家附近新开了电影院,我还没去过呢,今晚一起去看看吗?】 姜浮想起姜渐的话,对于老师这种神圣但是又忍不住让人讨厌的职业,她真的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 何况看电影这种娱乐方式,她真的不太能get到。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礼貌得拒绝掉。 【不了吧,我对喜剧电影不太有兴趣。】 谢闻好像一直在屏幕前守着,回复几乎立马过来。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看看最近有没有刚上映的。】 姜浮再次委婉拒绝。 【天气好热,不想出门。】 谢闻发了个委屈小狗的表情包。 【好吧.jpg】 姜浮觉得这种感觉好奇怪,想拒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真是姜渐说的那样,是她想多了,那该多尴尬呀,显得她很自作多情似的。 但是谢闻又一只没话找话地尬聊,她又不能真的不回,许是察觉到她的冷淡,谢闻打字问道: 【是有别的事情在忙吗?】 姜浮胡乱回道: 【刚刚在打游戏。】 谢闻好像也起了兴趣: 【什么游戏?能带带我吗?】 姜浮略微犹豫一下: 【就王者荣耀,你玩吗?】 谢闻:【玩的,但是玩得不太多,你别嫌弃我菜。】 姜浮还能说什么,只能连连保证自己不会。 因为不想和熟人亲戚打游戏的缘故,她特意设置了让别人都看不到社交软件名称,只能甩过来一个链接,谢闻迟迟没有进房间。 她等得百无聊赖,谢闻解释: 【好久没玩了,更新时间太长了。】 姜浮:【没事没事,我等你吧。】 谢闻的回答十分简单:【好。】 等到他成功进入游戏,姜浮点开主页看看,好家伙,注册天数几千多天,一共就玩过十几场。只能说玩过,但不多。 姜浮开始怀疑起来,他刚才究竟是在更新资源还是刚从应用商店下载下来。 谢闻开麦:“我好了,开始吧。你不开麦吗?” 姜浮带的是耳机,姜渐会敲门,姜妈可不会,她要是突然冲进来,听到男人的声音,肯定要一番盘问。 不知道是不是失真的缘故,谢闻的声音听下去和现实世界不怎么一样,要低沉得多,又好像凑在她耳边说话一样。姜浮忙打断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幻想,打字回道: 【我打游戏不喜欢说话。】 不喜欢说话,但喜欢鬼叫。 两人就这么打了两个小时游戏,姜浮手机没电了,才跟他告别。 谢闻只道:“下次再一起玩。” 姜浮没多想,很痛快就答应了。和谢闻玩还挺舒服的,虽然看得出来,他的确对游戏不怎么熟悉,只选个辅助跟着她,但每次姜浮拿到击杀的时候,都毫不吝啬夸夸,输了情绪也十分稳定,姜浮被他感染,输了都没有那么气愤了。 日后谢闻也约过她出去几次,但都被姜浮找各种理由拒绝了,她好像格外怕热,两人的交集就是打游戏,除了王者手游,其他的各种类型游戏,姜浮或多或少都玩一些,谢闻也都下载了。 第326章 当代社会,游戏陪伴似乎是个不错的途径,姜浮有点理解那些网恋的认了,日日夜夜的陪伴,总会带来些情感纠葛。 今日,姜渐罕见地去参见聚会,姜浮为了答应的炸鸡奶茶,狗腿的出门送他,还给他准备了小花伞和防晒霜,“外面太阳可大了,用得着用得着。” 姜渐无奈看了一眼,“知道了会给你带的。” 姜浮得了承诺,才停止将东西往他手里塞,傻笑着目送他出门。 她想吃的那一家炸鸡不在外卖配送范围,倒和姜渐今日的聚会地点相距不远。 * 姜渐很少参加这种聚会,但今天不一样,姜渐的表姐应逐星回国了。自从她初中出国之后,中间也回来过几次,但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每次都是错过。 这次好不容易他也有空,自然要去会一会……这位老朋友。 可惜他那颗迟钝的少男心,还没彻底开窍,就已经要碎了。 应逐星回来了,还带着她的小狼狗男友。小狼狗是个混血儿,身材高大,一点儿都不像是刚成年的模样。虽然是外国人,但个性并不怎么活泼,拘谨地跟他们打招呼。 他们两人站在那里,怎么看怎么登对。 姜渐决定借酒消愁,谢闻知道他的酒量,只给他倒了半玻璃杯的啤酒。事实证明,就算只有这么点儿,也是高估他了。姜渐很快醉倒,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 谢闻叹气,只能先把他送回家。一高考完他就拿了驾照,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喝酒,还不用找代驾。 姜渐在后排躺得七扭八歪,脸色红得过分,眼睛已经合上。 他肯定要把人送到家里面了,肯定又可以见到姜浮了,想到这,他心情大好。路边的炸鸡店亮着灯牌,他记得,姜浮好像很喜欢吃这家的炸鸡。 在路边停好车,这个点儿排队的人不少,幸好老板动作利落,只排了十几分钟,谢闻就拿到了。 等重新坐到驾驶座上,姜渐已经坐了起来,笔直的模样像个小学生,双眼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姜渐好像清醒了一点:“咦?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吗?姜浮拜托我回去的时候帮她带这个……” 谢闻听了,系安全带的动作一顿,脸上浮现出笑意,莫非这就是心有灵犀? 姜渐清醒了,好像又没完全清醒,就算谢闻没理他,只是默默踩了油门,他一个人也在那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前几天姜浮还跟我提起你呢哈哈哈。” 谢闻压抑住心跳,努力装作平静模样,“是吗?她怎么说我?” 姜渐笑起来:“她跟我说,怀疑你暗恋她,好不好笑哈哈哈?” 谢闻:…… 一点儿也不好笑。 姜渐还在嘟嘟囔囔自言自语:“你怎么可能暗恋她呢?她就一小孩……” 谢闻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他也就比姜浮大两岁,不,严格来说,是一岁零三个月。 怎么到了姜渐嘴里,他好像变成了勾搭无知少女的怪叔叔? “不行,一会儿这东西你不准说是你买的啊,要不然她又要多想了。” 谢闻透过车上的镜子,淡淡瞥了后面的醉鬼一眼。明明就是他买的,他偏要。 停好车的时候谢闻特意看了看镜子,今天本来没有来见姜浮的打算,自然没有特意整理一下。 不过在醉鬼姜渐的衬托下,估计也没那么差劲了。 姜渐自己打开车门,固执地要自己走,不要人扶,结果就是走一段路就要摔一个大马趴,幸好这段路没有多远,进了电梯就好了。 电梯到达楼层,谢闻按了门铃,电子女声响起来,在门外也听得到。 姜浮穿着睡裙从屋里跑出来,从猫眼里看到她的醉鬼哥哥死死扶着墙,旁边的谢闻拎着纸袋,倒是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第172章 现代篇(3) 姜浮打开房门, 看起来还像个正常人的姜渐就冲了进去,要去洗澡,就这几步路还大喊着一股酒味儿他要受不了了。 爸爸出差妈妈还在加班, 家里只有姜浮一个人,谢闻将东西手里装着炸鸡的油纸袋递过去, 很善解人意地换了拖鞋进门,“等姜渐睡着了我再走吧。” 姜浮点点头,虽然姜渐现在看起来很安静, 但要真开始耍酒疯,她可制服不了。 两人来到沙发前坐下, 谢闻包装袋打开, “今天刚才正好路过,记得你喜欢吃, 就买了。” 姜浮接东西的手愣了一下, 有几分不好意思,“啊?这是你买的呀, 我还以为是我哥带的……” 谢闻笑一下:“你哥醉的不省人事了。” 姜浮好奇道:“他今天怎么喝酒了?” 谢闻:“就喝了半杯,可能就是看到了那个气氛,也就跟着喝了吧。” 姜浮刚才拿出遥控器打开了客厅里的空调, 此时气氛陷入沉默, 只有冷风嗖嗖吹着,温度要降下来,估计还要等一会儿。茶几上有摆着几本书, 应该是姜渐的,上面是英文的专业名词, 姜浮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还没到酷暑, 天气已经热得受不了了,额头慢慢沁出了汗珠儿。 也是因为夏天的缘故,炸鸡还带着余温,韩式炸鸡太过油腻,她还是对中式炸鸡。 第327章 好吧,中式炸鸡也很有,但是也很想,她默默无言啃着炸鸡腿,余光瞥着旁边沉默的谢闻。她就说吧,这人铁定暗恋她,除非……谢闻就是个中央空调,对每个人都这么上心,喜好都事无巨细地记住。 谢闻此时也在默默思考,怎么和姜浮说,自己暗恋她,并不是她的错觉。这段时间两人时常在一起打游戏,关系拉近了不少,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要是贸然表白,把姜浮吓到了怎么办? 姜渐里里外外把自己清洗一遍,没有一丁点酒味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打开卫生间房门,也没和沙发上的两人打个招呼,径直走回自己房间。 姜浮起来去看,他已经躺到床上,大热天的,还自己乖乖盖好了被子。 心中一阵无语,姜浮找到放在书桌上的遥控器,把空调开开。 谢闻也被姜渐这副模样逗笑了,两人离开他的卧室,姜浮把门带上,谢闻顺势告别:“既然没事了,我先走了。” 姜浮送他到门口,笑着嘱咐注意安全。 谢闻半开玩笑:“你觉得路上会出什么意外吗?” 姜浮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讲,愣了一下飞速回道,“当然不会。” 谢闻眉眼弯起来,他本来就长得很好看,这么只冲着人笑很有杀伤力。新换的空调明明功能很好,房间里的温度很快就降下来了,姜浮的脸却不合时宜热起来。 她总觉得,谢闻笑得好像在勾引她一样。 谢闻低下头,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进,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的掠过,却在平静无澜的水面上惊起一阵阵涟漪。 “既然你说不会出事,那肯定不会了,毕竟,我们小浮的感觉一向很准,对不对?” 又像是春天的杨絮柳花儿,只要窗户有一条缝儿,就会往里面钻。 “考虑一下吗?” 姜浮抬头和他对视一瞬,然后飞速甩上了房门,将谢闻关在门外。隔着一道门,看着谢闻走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真的要不要考虑一下? * 正在姜浮还在纠结这个的时候,她猝不及防地又收到了另一条告白。男生是她的高一同学,自从高二文理科分班后,姜浮就没怎么见过他了。 突如其来的告白,姜浮还想了一下他是谁。 他的告白语也是很莫名其妙。 “姜浮,你能做我的阿通吗?” 啊哈?那是什么? 她回了一个问号过去? 对方不好意思地尬笑,打着哈哈,“我看你也打游戏,以为你知道这个梗呢。” “可以去看一下宫本武藏的cg,很感人的。” 姜浮虽然会打游戏来消磨时间,但对于游戏里的cg之类的视频从来不看。听见男生这么说,半信半疑地去看了,为了图方便,她特意在短视频软件上找了个解说简短版本。 花了三分钟看完后,她的笑容彻底消失。 男同学很贴心地给她留了十分钟的观看时间,才发来消息问她。 【是不是很感人?】 姜浮回了六个点过去。 男同学又发了个吃瓜的微信自带表情包过来,锲而不舍地追问。 【真的不感人吗?我以为你们艺术生都很细腻呢。】 姜浮虽然想不起来他的脸,但看到这个吃瓜的表情,自动给对面这位套上了一张猥琐男的脸。 【一点都不。】 【男主要是真的喜欢女主,就不会在她死后才第一次送礼物给她。】 其实因为两人不太熟,姜浮说得已经很委婉了。这个小短片,女主失去了生命,甚至以灵魂消散为代价,只为了和男主再见一面。 而男主呢?除了莫名其妙的颓废了一段时间,他又做了什么事?这就是男人的无聊幻想吗? 姜浮才不要做什么肥沃的泥土,供养男人,更不要成为男人表演深情时候祭品。 好死不如赖活着,狗命最重要。 【好吧。你既然不喜欢也无所谓啦。】 【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姜浮想也没想,很干脆地拒绝。 【不可以。】 男同学发来疑惑的表情。 【为什么?我已经和别人打听过了,你还是单身。】 姜浮这次真的黑脸了,打了一连串问号发过去。 【什么意思?我单身就一定要答应你啊?】 【有病。】 姜浮自己还是太好脾气了,在他问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应该拉黑,幸好现在也不晚。 她的世界又清净下来,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这么一对比,谢闻简直正常多了。 这件事情本来以为只是短暂的小插曲,可没想到还有后续。 高三的班长居然罕见地给她发了消息,问她现在方不方便聊聊。 班长是个爽朗的男生,和班里许多女孩子关系都很好。姜浮和他不是很熟,但还是客客气气地问有什么事情。 班长:【我就是想问问,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第328章 联想之前那个陌生男同学的表白,姜浮一下子就明白了。 【?】 班长:【害,我这不就想着吗,那个许冉,高一的时候就对你有好感,你当时对他不也挺不错的吗?我就想牵个线,说不定还能当个媒人呢。】 姜浮是真的无语了。班长明明和她也差不多的年纪,怎么就喜欢当媒人了。她以前就听说,通过班长,班里的多半女生都脱了单。 【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还我对他也不错?你做梦梦到的吧?】 班长被怼了,也没怎么生气,反而继续发消息过来。 【那你就跟他说,你谈恋爱了,让他死心。】 对班长的那一点好印象是彻底没有了,姜浮彻底失去了耐心,选择把他也一起拉黑。 特意在隐藏群聊里翻出高一班级群,再找出当时的合照,姜浮终于想起来宋随云是谁了,家境好像不是很好,但成绩挺不错。也不知道班长哪里得出来的结论。她根本就没和这人说过几句话。 这两个人她都讨厌起来。班长表面上是活泼开朗的班委,经过这件事,姜浮总感觉,他的女生朋友们好像变成了他的资源,用来给男生炫耀和介绍。 最后那句话更讨厌了,自己可是宋随云的表白对象,是当事人,这么直接了当的拒绝都没有用,还要虚拟出来一个“男朋友”? 他们俩好过分,当事人的想法不尊重,反而是一个可能根本不认识的男性,更值得他们的尊重? 真下流。 她打开只有几个好友的小群,把这两人噼里啪啦骂了一顿。看着小姐妹们的附和声,姜浮也觉得好受了些。 谢闻的消息又发过来: 【考虑好了吗?】 姜浮不知道怎么回,索性装作没看见。她本来还在犹豫纠结,总觉得和谢闻有些距离感,但如果宋随云谢闻二选一的话,她是肯定会选谢闻的。 最起码,谢闻个高腿长脸好看,和她说话的时候也都是温言软语的,没有让她觉得不舒服。 姜渐总说,一个人能给你辅导数学的时候还不生气,那才是真的脾气好。 姜浮觉得,谢闻就是真的脾气好。 但她依旧不想这么快给答复。这算什么告白,也太简陋了吧? 她打开游戏,正好看到谢闻的游戏账号在线,他的游戏id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看上去和自己的游戏id格外像情侣名。 姜浮心里突兀的一甜,这人看起来挺冷静的,原来也那么幼稚。 她本来想退下去的,害怕被谢闻捉到又要问她考虑好了吗,但状态那一栏,显示的居然是谢闻在和别人双排。她特意去看了谢闻游戏主页,居然连历史战绩都隐藏了…… 在看一看亲密关系,闺蜜那一栏里赫然出现了个可爱头像。 以前就听姜渐说过,谢闻在学校里很受欢迎。 姜浮瞬间觉得,自己刚才是瞎了狗眼,居然会觉得谢闻是个好人。花心大萝卜,她最讨厌不专一的男人了。 原来是想立刻就下游戏或者开隐身的,发现了这个,她反而不着急了,索性这一场已经十几分钟了,估计也快打完了。 她要留下来,看谢闻看到她在线,会不会邀请她。如果会邀请她,姑且算作问心无愧,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装作没看见,直接把他也拉黑好了。 她才不要做别人的备胎。 第173章 现代篇(4) 这局打得格外漫长, 居然打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打完。姜浮等不及了,停留在游戏后台, 自己随便刷刷平板,还没看一分钟, 再回头去看手机的时候,谢闻已经显示开局一分钟了! 这混蛋! 姜浮不死心,去之前的消息里翻了翻, 根本没看到过期邀请消息。 考虑个鬼,一点儿都不用考虑了。 她飞快点了退出, 谢闻的消息却发过来。 【等我一会儿, 一起玩好不好?】 姜浮没理他。 本来想打字怼他一顿的,但刚把键盘召唤出来, 姜浮就放弃了。和许冉不一样, 谢闻可是知道她家在哪里,还时常来的, 万一惹怒了她,真恼羞成怒了怎么办? 也太不安全了,她很怂得选择看不见。 谢闻那边也安静下来, 等到十几分钟过去, 对面的消息又发了过来,“正在忙吗?” 姜浮不说话,他一连发了好几个游戏邀请。 姜浮还没说话。 谢闻的通话邀请弹过来, 手比脑子反应快,姜浮的手条件反射性安了拒绝。 对面安静了几秒, 随即发来担忧的问候。 【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再不回消息,我可去你家了?】 威胁谁呢?姜浮这么想着, 手却很老实得乖乖回道: 【你才遇到危险了呢。就不想理你,不行吗?】 谢闻那边再次安静下来。 姜浮放下手机,抱着床头的猫形抱枕发呆。她心里很乱,空调的风吹得很厉害,裸露在毯子外面的小腿被吹得冰凉。 第329章 谢闻和别的女生一起打游戏,她就很生气,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她也喜欢谢闻? 陪伴是暧昧的好帮手,她细细回想起来,之前的许多事情,的确都很越线。最起码张飞不会天天和关羽互道晚安。 她用柔软的猫猫抱枕蒙住脑袋,惨了,凭什么她刚有一点点儿动心,谢闻就另寻他就了? 谢闻的通话邀请又响起来,她按断之后,谢闻又打了一个,这次姜浮按了接通按钮,对面安静了一下,似乎也没想到会被接通。 姜浮:“……没话我挂了。” 谢闻这才道:“别,你下来,我就在楼下。有话当面说。” 姜浮从床上跳起来,从抽屉里摸出眼镜带上,跑到窗边低着头往下看。她家的楼层不是很高,但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然有明亮的路灯,也不太能看得清,下面有没有谢闻。 她一直没说话,谢闻又催促道,“那我上去?” 姜浮忙道:“你不准上来!” 因为家庭和学校的潜移默化,她对早恋还有种纯天然的畏惧,生怕被别人知道。即便她现在,已经不能算早恋了。 家里爸妈和姜渐都在,虽然每个人都在房间里玩手机,但谢闻要是过来找自己,肯定会惊动他们。 姜浮两相权衡,当即做了决定,“你不准过来,我下去。” 刚打开房门,迎面一股热浪袭来,姜浮心里骂了一句,真讨厌,那么热还非要自己下去。 底下谢闻不知道站了多久,影子被路灯拖得很长,姜浮只上楼这一会儿,就已经满头大汗了,他却还是清清爽爽的模样。 谢闻跟她解释:“刚才没有邀请你,房主不是我,他手快就开了。” 姜浮别扭地“哦”了一声,“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闻笑了一下:“你没有生气吗?” 姜浮被戳破了,有点气急败坏:“我才没有,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啊,真是好搞笑。” 她眼珠子四处乱看,就是不去看谢闻的脸。 谢闻:“好,你没生气,我怕你生气。跟我打游戏的那个人是顾梅章。” 姜浮很冷淡“哦”了一声,心里想居然是他,顾梅章为什么要用一个粉粉软软的头像。 谢闻直直盯着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姜浮本来就热,听到这话,脸一下子红起来。 谢闻低声道:“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没考虑好?” 姜浮想溜,但被他拽住手腕,“跑什么?” 姜浮咬着唇没说话。 谢闻:“再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姜渐不知道怎么开口,眼睛匆匆往下瞥,只能看着自己的小熊拖鞋。 谢闻拽住她手腕的动作改为牵手,十指相扣,“好,现在你就是我女朋友了。” 她低着头没说话,不敢看他的脸,只能盯着两人握着的手指。 他的指尖在抖…… 至于这么紧张吗?姜浮突然很想嘲笑他,但自己的手心一片湿润,出的汗也不少。还是算了…… 姜浮上楼的时候心还跳得厉害,准备进房门的时候正好遇到姜渐,他戴着个黑框眼睛正准备去烧水,随口问了一句:“刚才去哪儿了?” 姜浮不知道怎么有点心虚,匆匆躲进了房间,“有个顺丰快递,我没留我们家地址,人家让我去取一下。” 这个谎言很容易被戳破,她手里空荡荡的,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夏日的家居服也很轻薄,连口袋也没。 幸好姜渐没当回事,只是随口一问,自顾自去烧水了,他最近有点喜欢上茶艺,买了一套完整的茶具,天天在那照着视频摆弄,还想报个茶艺班去学习一下。 就算姜浮脸红成这样,姜渐也只以为,她是热得。 姜浮一直都很怕热。 * 要说谈恋爱和没谈恋爱有什么不同,姜浮也说不出来。他们俩还和以前一样,谢闻没话也要找话和她聊上几句。 姜浮的态度好了很多,现在不是追求者与被追求者了,他们是平等的男女朋友,不能对人家爱搭不理得。 谢闻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件事。 但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天气很热,姜浮偶尔才会同意谢闻出去约会,说是约会,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两人最多只是牵牵手。 应姜浮的要求,他们俩现在还没有在家里公开。她总有种偷偷早恋的羞耻感,就算不是谢闻,她也不会和家里人说。 是谢闻就更不会说了,她很担心,爸妈和哥哥会不会以为自己和谢闻早好上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呢。 两人偷偷摸摸地谈恋爱,马上就要开学了,不知是天意还是如何,姜浮和谢闻虽然不是一个学校,很巧在一个城市,就一站地铁的距离。 本来爸妈还想让谢闻带姜浮一起去,可惜姜浮是新生,开学要晚半个月。 姜渐提前几天就去学校,不知道在忙什么,他这种卷王,姜浮真得不太理解。 谢闻离家前一天,又邀请姜浮出去玩。 姜浮不太乐意:“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谢闻:“我明天就要去学校了,最起码有半个月不能见到,你就不想我吗?” 第330章 姜浮满不在意:“就半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而且你是学校,又不是断网了。” 谢闻道:“我会想你。” 姜浮脸红了一下。 谢闻:“我最近有学做饭,你不愿意到外面吃,来我家我做给你吃好不好?让跟你哥哥比比,谁做得比较好吃?” 姜浮很惊讶:“你学做饭啦?那我……”她张嘴就想同意,但是突然想到,谢闻邀请他去他家,要去的话就堵到了嗓子眼。 她之前虽然也去过几次,但那不一样,那时候他们并没有谈恋爱,谢闻只是她哥的好朋友。 现在她们的关系,去谢闻家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谢闻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顾虑,解释道,“放心,我爸妈都出国了,不在家。” 姜浮还是没说话。 谢闻忍不住笑了一下:“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姜浮抢着道:“谁担心这个啊,你想多了。那就明天中午吧,我不吃的你可要记住了。” 正式交往快两个月,她们最亲密的动作只是牵牵手,连亲脸颊这种都没有过。 姜浮还挺想亲一下试试的,但谢闻一点儿也不主动,还和以前的相处差不多。 趁着明天这机会,她一定要亲一下! 谢闻跟她说过,自己是初恋,姜浮不可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拐弯抹角地跟哥哥打听过。 姜渐少根筋,没几句话就被她套得一干二净,谢闻没谈过恋爱。 姜浮问他们俩大学又不在一个学校,他怎么能确定的? 姜渐万分肯定,他就是知道,谢闻也没有骗他的必要。 姜浮稍微信了一点,更要拿下谢闻的初恋。 这么帅,不亲一下多可惜。 她提前在网上搜到接吻攻略,就算谢闻不乐意,她也要摁住他亲个够。 毕竟他长得就很好亲的样子。 中午谢闻开车过来接她,姜浮坐上去的时候,后座上已经放了购物袋。谢闻拧开一罐饮料递给她,上面还带着水珠儿,应该刚从冰柜里面拿出来不久。 “热不热?” 不知道怎么的,这几天太阳又发起威来,温度刚下降没几天,又重新飙升回去。 姜浮接过来喝了一口,“还好,就这一小段路。你怎么自己先把东西买好了,不喊我一起去?” 谢闻:“怕你早上没吃饭,饿得等不及。” 姜浮道:“哪有这么饿。” 谢闻家离她家不算远,二十几分钟的车程。 把车子停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光线陡然暗下来,姜浮故意道,“安全带好像卡住了,我解不开。” 谢闻果然凑过来,“别急,我看看。” 姜浮飞快凑上去啄了一下他的唇角,之前在网上看得攻略此刻都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 谢闻诧异地看着她,姜浮有些慌,恶声恶气,“看什么?就亲你一下而已,都是男朋友了还不让亲吗?” 谢闻沉默了一下,然后再次俯身过来,“让亲。” 车内空间狭小,姜浮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谢闻一只手捧着她的脸,轻易固定住,眼睛与黑暗融为一体,看不清楚底色,柔软唇瓣贴上来,轻轻含了含,到底该没有好意思再进一步。 谢闻声音有些哑,手轻轻摩挲她的耳垂处,“早就想亲你了,怕吓到你。” 姜浮道:“是初吻吗?”她好像对这个很有执念。 谢闻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耳朵,“是,第一次没经验不太会,让我好好练习一下。” 他继续凑上去碰了碰,看见姜浮还睁着眼,低声哄道,“闭眼。” 姜浮乖乖闭上眼睛,对于谢闻的来回试探很不满意,偷偷舔了他一下,对方的动作一滞。 姜浮睁开眼睛问他:“怎么了?” 谢闻道:“……没事。” 姜浮看不清他的脸红不红,只能上手摸了摸,果然正在发烫。 她有几分好笑,“你害羞了。放心好了,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她故意拿他之前说过得话堵他。 谢闻沉默。 第174章 现代篇(5) 姜浮的大学盛生活很愉快, 学校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学生宿舍也变成了有独立卫浴的四人间,和之前高中住宿时的狭小八人间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她的三个室友来自天南海北, 个性也迥异。 姬芳懿家境很好,据她自己说, 她是走了狗屎运才考到这所学校,她这个人,别的什么都不行, 就是运气还可以。 姬芳懿最大的爱好就是在短视频平台刷帅哥视频,她自己建立了一套后宫制度收藏夹, 从皇后到官男子, 一切应有尽有。 这些视频,就是她的精神食粮。 第二个室友慎瑞云, 就与她恰恰相反, 胆小得像是仓鼠。她爸妈管她管得很严格,活到成年居然连辣条这种东西都不能吃过。 垃圾食品不健康, 但是好吃,姜浮带着慎瑞云,吃遍了大学城所有弹垫。慎瑞云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直言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最后一个室友徐霜质, 寝室虽然也登记了她的名字,但是她家就在本地,不怎么住宿舍, 只有满课会来午休。 她最爱的就是在大学里搜罗富二代,看看有没有发展的可能。 第331章 这和姬芳懿的观点截然相反, 她们俩一个只看钱,另一个只看脸, 两人谁都不服谁,都觉得对方庸俗至极。 四个人的大学生活就这么按部就班,说不上多姿多彩,大多数都是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一起做作业一起聊八卦。大多数的人青春,不都是这么安静地过吗? 慎瑞云暂且不提,这可怜孩子在没有她爸妈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根本看不到一丝男人的身影。 姬芳懿和徐霜质这两个人,天天把男人挂在嘴边,张嘴闭嘴就是追男小妙招,整个四年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 现实中的帅哥哪有网上精心拍摄找了角度叠了美颜配上bgm的好看,再有钱的男人就也不会把他的钱放进你的口袋。 一言以蔽之,叶公好龙。 姜浮和谢闻的恋情瞒得很好,直到姜浮大三那年,谢闻已经毕业,过年回家的时候约会,在街头小摊排队手牵手,被姜妈妈撞个正着。 姜妈妈愣了,她甚至怀疑过谢闻和她儿子是不是有一腿,也没怀疑过谢闻喜欢得是她女儿。 姜浮脸一红,飞快松开手,但姜妈妈的眼神可好使得很,立马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的事?” 姜浮没说话,谢闻老实回答:“两年了……” 他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姜妈妈对他一直很好,他也算是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拐带了人家的女儿,怪不好的。 姜妈妈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谢闻几眼,却没有什么怒意。 她看着长大的,自然比外面那些臭小子好多了。 姜妈妈道:“都两年了,瞒得挺好的啊。怎么不告诉我们,还怕棒打鸳鸯拆散你们啊?” 姜浮撒娇:“妈,别说了,大马路上的,我们回家吧。” 姜妈妈被她拉着走:“真是女大不中留。小谢一起回家吃饭吧。” 姜浮嗔怪道:“你喊他干什么呀?” 姜妈妈:“喊女婿回家吃饭怎么了,小谢去不去?” 谢闻飞快回道:“去。” 回到家的时候,姜爸爸还在厨房里面忙活,姜渐正在看书,就算这种过年的热闹氛围里,他也毫不松懈。 看见姜妈妈和姜浮回来,他淡淡说了一句,“回来了。” 看到最后面的谢闻,姜渐脸上有些意外,“你怎么也来了。” 谢闻脸上有些尴尬,求助看了姜妈妈一眼。 姜妈妈道:“你看我干什么,自己说啊。” 谢闻面对姜妈妈,还算是从容承认。当看看多年好友,来得路上就一直在酝酿,可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不光姜妈妈脸上笑意越浓,就连姜浮都忍不住笑。 还是姜妈妈道:“老姜,多做几个菜,今天你女婿来家里吃饭啊。” 姜渐瞪大了眼睛,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婿?可来得人只有谢闻一个啊。 厨房里的姜爸爸跑了出来,拿着锅铲出来,只看到手足无措的谢闻。 父子两人探究的目光齐齐看向姜妈妈,姜妈妈道:“人家两个谈恋爱呢,正好被我撞到手牵手。也就是我眼神好,要不然,还不知道要瞒我们多久呢。” 姜渐回过神来,质问道:“谢闻,我妈说得是不是真的?” 他是个温和的书呆子,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谢闻摸了摸鼻子,点点头。 姜渐放下书本,噌的一下站起来,“不行,我不同意,你们俩不合适。” 姜浮问:“哪里不合适?” 姜妈妈也说:“哎呀我看小谢一表人才,和我们小浮就是郎才女貌,站起来多登对,合适得很呐。” 姜渐道:“不行,就是不合适。” 姜浮:“那你说出个理由。” 姜渐其实也说不出来,只能随口说一个:“他年纪比你大,不行。” 这下不仅姜妈妈都无语了,谢闻因为底气不足,声音很小,“我只比小浮大一岁零八个月而已。” 姜渐道:“那也不行,她上高中的时候,你读大学。现在,她大学还没毕业,你就工作了,你们俩之间肯定有代沟的。” 姜浮不服气:“就两年,能有什么代沟呀。” 两方僵持不下,还是姜妈妈打圆场,“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可是对小谢很满意的,你爸也满意,少数服从多数。坐下来吃饭啊。” 姜渐很生气,饭都没吃几口。 送人出门的时候,姜妈妈还在热情招呼,“常来啊。” 谢闻看了一眼站在姜妈妈后面的姜浮,又看了一眼还在沙发上生闷气的姜渐,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实在太匆忙了,我什么也没准备,等下次我来得时候一定准备好。” 姜妈妈褪去惊讶,现在看这个女婿是越看越顺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人来了不就行了吗?”她把躲在自己身后的姜浮往推出去,“去送送人家。” 被推出来的姜浮看看谢闻,有些想笑,她们现在也算是正式见过家长了,看着谢闻罕见的局促模样,她觉得还挺有意思。 寒风凛冽,即便只是把人送到小区门口这段路,姜浮的鼻尖已经被冻得通红。 谢闻放开她的手,去摸了摸她的脸,因为只有一小段路程,姜浮虽然穿了外套,但手套围巾什么都没带。 第332章 谢闻解开自己的围巾,往姜浮脖子上绕。这还是姜浮送她的,和她的那条是情侣款式。 “快回去,别冻坏了。” 姜浮不想让他系,“我就这一小段路,几分钟,你还要回家呢。” 谢闻轻笑:“不行,小浮冻坏了我会心疼的。” 姜浮本来被风吹得很红的脸更红了几分,“可是小谢哥哥冻坏了我也会心疼得。” 谢闻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就这一段路,我冻不坏。” 他把围巾整理好,这时候外面没什么人,忍不住俯身亲了亲。 比起第一次,两年的勤劳练习可不是白费的,他的技术好了很多。姜浮一般担心被人看到,一边又忍不住眯着眼偷看他的脸色,不知是冷得还是其它原因,他脸上红云一片。 姜浮没忍住去捏他的耳朵,“怎么还是这么喜欢脸红啊?” 谢闻微微侧过头,明亮的眼睛躲闪,微微喘着气,并没有回答姜浮的问题。 他握住姜浮作乱的那只手,“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姜浮拒绝:“你这是求婚吗?也太敷衍了。我毕业后才二十二岁,还想多玩几年呢,最起码,”她仔细想了一下,最起码也要二十七岁我才会考虑结婚。 谢闻道:“好,我等你。” 姜浮没忍住:“什么啊,怎么就等我了?难道我一定要嫁给你吗?说不定这两年,你工作的时候遇到风情万种的大美女,很快就变心了,我们俩分手了呢?或者是我看哪个小学弟可爱,不想要你这个老男人了呢?” 谢闻无言,握住她的手塞往自己口袋,“我怎么可能会变心?你也不准看什么小学弟?还有,我哪里老了?我明明只比你大不到两岁。” 姜浮笑道:“我哥说得啊,你不敢跟他呛,就在这里欺负我,不要脸。” 谢闻无奈道:“我总觉得,怪对不起他……之前我就没少打着他的幌子来接近你,我们谈恋爱两年,都没告诉他,怪不好意思的。” 姜浮揶揄道:“你这时候会不好意思了?怎么刚才亲我的时候没不好意思?”她看着谢闻的脸色,改口,“不对,刚才你也不好意思了。谢闻你怎么回事呀,这么爱脸红,告白都支支吾吾。除了我,都没有别的女孩愿意要你的。” 谢闻道:“没关系,你要我就好了。” 第175章 姜潇的学习成绩 姜渐跟姜浮抱怨:“别人都说, 阿潇现在长得越来越像你,我看她啊,和你一个德行, 进了几年女学,就当了几年的倒数第一, 把我们姜家的脸都丢尽了。” 姜浮一边吃糕点一边笑:“我看阿潇平日里机灵得很,就是不用心罢了。” 姜渐冷笑道:“都是你上梁不正下梁歪,做姐姐的一个比一个离谱, 做妹妹的自然是有样学样了。” 姜浮哼了一声,“这怎么又能扯到我身上?” 姜渐道:“怎么不能扯到你身上, 还不是你没有给妹妹做一个好的榜样?我们姜家, 什么时候出过倒数第一?” 姜浮道:“你少操些心吧,六叔父六叔母都没管这些, 就你啰里啰嗦个没完, 别说是阿潇,我听见都要烦死了。” 姜渐道:“真稀奇, 做错事还不要人说了?皇后娘娘真是了不得。” 姜浮被噎了一下,向旁边正在看折子的谢闻撒娇,“陛下你看他嘛, 阿兄又欺负我~” 谢闻看了他一眼, 姜渐:“……” 姜浮:“你罚他嘛。” 谢闻笑着微微摇头:“把姜侍郎赶出去。” 姜渐就这么被赶了出来。 从宫里回家这一段路,他越想越气,怒火不断积攒。啊啊啊, 快被姜浮和谢闻这对狗男女气死了。 凭什么要把他赶出来啊! 他可是阿浮的亲阿兄,谢闻一同长大的伴读, 这两人,狼狈为奸, 无情无义! 回府的时候正好撞到姜潇,和几个女使在院子里疯玩。 姜潇今年已经十七岁,小荷初露的婷婷少女,可天天咋咋呼呼的,比最调皮的姜琼也不如。 姜渐越看脸越黑,这下不光怪姜浮,连姜溶姜渔一起怪起来了了。 要不是她们一个比一个离谱,姜潇会这么有底气吗? 姜潇在女使的提醒下,也看到了六兄,正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阴沉沉地看着自己。 她脸上的笑容一敛,“六兄。” 好烦,怎么又遇到他。 姜渐这才冷着脸甩袖子走出来,痛心疾首,“姜潇,你还有脸玩?你知不知道,这次女学,你又是倒数第一!你都一点不着急,不想着下次一雪前耻的吗?” 姜潇歪着头,似乎是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方道,“不算很着急。” 姜渐气得要死,“你不着急,我着急!从今天起,你别想着再玩了,下学后到我书房,我给你补课。” 姜潇的脸上刚才还是明媚春光,听见姜渐的话,立马就变成了萧瑟秋意,她道,“不用了吧……六兄你天天公务这么忙,我怎么好意思再去占用你的时间呢?” 姜渐冷笑道:“原来你还会不好意思啊?” 姜潇没说话。 第333章 姜渐瞥了一眼几个噤若寒蝉的女使:“都别玩了,今天就跟我去书房好好学习,下次别再考倒数第一了。” 他瞧着一脸不情愿的姜潇越想越气。姜浮擅书法,姜渔有志向,姜溶会武功,这三个人最起码有所长,但这姜潇,他是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怎么也看不出来一丝优点。 学业倒数第一,算术一窍不通,女工厨艺更是不要说了,他都没脸提。 都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但他怎么也看不出来,姜潇的长处在哪里,格外馋嘴也算吗? 姜潇想溜之大吉,但被姜渐眼疾手快揪住了耳朵,她顿时鬼叫起来,“疼疼疼,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动!” 姜渐冷笑道:“还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是再次再考倒数第一,我就打断你的腿。给我老老实实到书房去,先把作业昨晚,少些一个字,就再抄十遍。” 姜潇哭丧着脸,被一路拎着去书房,“我都那么大了,六兄你应该给我点面子,别人都要笑话我了!” 姜渐冷笑道:“你还要面子呐?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没脸没皮。我也不要求你出人头地,混个中等水平就这么难吗?” 姜潇被强硬关在房里,这里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她手里拿着毛笔,不情不愿得很。 “就是很难啊,这些东西是人学的吗?我反正是不想学,我想出去玩!” 姜渐用书本卷成筒,去敲她的头,“倒数第一没资格出去玩,快点学。下次还考得这么差,就永远别出去玩了,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一辈子。” 姜潇瘪着嘴,表演似的流了几滴泪,姜渐的心比石头还坚硬,根本视若无睹。 她只能认命,开始写起字来。 还想出去玩。 想出去玩。 出去玩。 去玩。 玩。 姜潇满脑子都是出去玩,这样写出来的字,姜渐检查的时候气个半死,用拿着书本敲了她好几下。 “姜潇啊姜潇,你好歹也上了好几年的女学,刚开始教你的老师还是卫大家,你看看你的同学们,也不拿名列前茅入朝做官的和你比了,就但说这字,别说是女学,加上国子监和弘文馆崇文馆,能找出来一个,比你写得还难看的吗?就算是阿漱养得那只狗,学个好几年也该写整齐些了吧?” 姜潇不服气道:“什么啊,不带你这么寒碜人的,我写得那里丑了?这不是横是横,竖是竖的吗?你要求不要那么高好吧?” 姜渐气笑了:“我要求高?好好好,从此以后,这成绩先不说,你以后每天描一个时辰的字帖。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写不好,还是不用心。” 姜潇本就往下垂的嘴角耷拉得更厉害了。 如此过了半月,严师出高徒,姜潇的字在姜渐的督促上,终于有些模样了。 姜渐捧着看了看,“虽然还不大好,但总算是勉强称得上是字了。” 姜潇很得意,“当然了,这段时间我天天在这写,屁股疼了,手也要断了。” 姜渐当初说得是一个时辰,但其实远远不止一个时辰,经常是她下学后,就被姜渐直接揪到书房里来,直到天黑才肯放她回去。 姜渐冷笑道:“可见你也并非朽木不可雕,还是偷懒的缘故。既然字能看了,从明日起,就开始吻温习功课。” 姜潇不满道:“什么!为什么我还要再来!” 姜渐道:“因为你是倒数第一。” 姜潇扭头想跑,姜渐生气道:“你还赶跑?” 他要去追,却因为动作太极,被门槛绊了一下,发出哎呦一声。 姜潇回头,正好看到姜渐五体投地摔在地上。 她想笑,又干净忍住,上前准备扶他起来,“这可和我没关系,是你自己不看路才摔倒的,可别又来怪我。” 姜渐这一下摔得严重,膝盖疼得要命,一时半会有点没反应过来,听见有人说话,下意识抬头去看。 在看到姜潇脸的那一刻,他瞳孔无意识放大,前世今生记忆撞击,娇媚的脸和眼前这张还略显青涩的脸重合在一起。身处场景不断变化,身体上的疼痛像是植入灵魂,生生世世也不能忘记。 他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喃喃道,“原来是你。” 姜潇蹲下去,“什么原来是我?六兄你是不是摔傻啦?” 借着姜潇递过来的手,姜渐从地上爬起来。这一摔,似乎把他的怒火消散了。 可惜人也木木的。 姜潇叫了他好几声,姜渐都置若罔闻。 姜渐叹了口气,把那几张纸收好,额外开恩,“算了,你去玩吧,上课时候用点心,下次别考倒数第一了。” 姜潇眼睛一亮,欢呼道:“真的吗?!六兄你可不能反悔,我出去玩喽。” 她雀跃着出去,姜渐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开心最重要。 …… 两个月后的小考,姜潇又考了倒数第一。 姜渐脸色阴沉,之前说过的话又通通不作数了,揪着姜潇回来读书。 第176章 现代篇(6) 姜渐二十七的时候, 去受邀参加大学室友的婚礼。 新郎叫陆晃,和他仰慕多年的漂亮姐姐结束恋爱长跑,终于修成正果, 当天高兴得跟什么似得,忍不住带着全场一起发疯。 第334章 姜渐忍住了, 没喝酒,回来的时候就遭遇了催婚。 姜妈妈阴阳怪气:“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们的呦,你妹妹刚满十八就跟人家私定终身了, 你都三十岁了,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姜渐, 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就跟妈说, 咱也不是那么保守的人。” 老一辈好像都有这个毛病,虚岁能虚好几岁。 姜渐无语, 扶了下日益厚重的眼镜:“我能有什么问题?缘分这种事情, 又不能着急就急来的。” 被cue到的姜浮一脸无辜,“上次不还有要给哥哥介绍对象的吗?妈你干嘛不同意?” 姜妈妈继续阴阳怪气:“哎呦我哪敢啊, 你们兄妹俩一个比一个有主意,我应承下来不去,我还怎么做人啊?” 姜浮道:“哥哥肯定会去的呀, 他天天泡在实验室里, 不认识女孩多正常。你给他牵牵线,说不定就成了呢。” 姜妈妈眼睛撇向姜渐,姜渐无奈点头。 她便去欢天喜地去联系那些好姐妹了, 把姜渐在家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 第一个。 姜渐回来的时候和出去的时候分不出来有什么两样,姜浮凑热闹飞奔过来, 一脸八卦,“怎么样怎么样?” 姜渐:“什么怎么样?” 姜浮道:“就你相亲对象呀!漂亮吗?” 姜渐慢吞吞的:“还行。” 姜妈妈拿着手机, 正在和牵线的队消息,眉开眼笑,“听老李说,那个姑娘对你挺满意得,说你人无趣了一点,但长得挺帅的。这你可都要谢谢你爸妈,要不是给了你这张皮,就你这个古板性子,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你的。” 姜渐:“……但是我觉得不行,她话太多了,跟查户口似的,有点烦。” 姜妈妈的脸一下子垮下来,把身后的抱枕砸向他,“你个臭小子,有人要你了就不错了,你还挑起来了?” 姜浮忙当和事佬:“相亲本来就是双方的选择嘛,人家能挑哥哥,哥哥也能挑啊。别急别急,后面还有十几个,肯定能有喜欢的。” 第二位女嘉宾是个不婚主义,完全被家里威逼来的,当然对姜渐不感冒。 第三个刚从外国留学回来,和不怎么说话的姜渐双方都没感觉。 第四个是个健身教练,看姜渐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没怎么想恋爱,倒是一直在忽悠他去办卡。 …… 姜妈妈沉默了,姜浮也沉默了。 可能有些人注定就是孤独终老的命? 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姜浮趴过去看照片,“咦,这人好眼熟?” 姜妈妈没听到,还在抱怨,“我看第一个小李多好一姑娘,人活泼又不算什么大问题。你哥原来还凑活,自从天天抱着他那几个破瓶子,人就越来越木讷了,找个话多的女朋友多好啊,说不定还能把他掰回来呢。” 姜浮道:“这不还有一个嘛,说不定这个两个人就看对眼了呢?” 姜妈妈怨天尤人,“我才不指望呢,给他相个亲,比皇帝选妃都难。” 姜浮听了,忍不住朝姜渐笑。 姜渐也笑:“我哪配啊。” 姜妈妈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你自己不配就行。” 后来姜渐结婚以后,这已经成了姜浮每次和岳为轻必说的话题。 “嫂子你都不知道,我哥要不是遇到了你啊,能被我妈说死,当初他去相亲,那叫一个难缠,我妈都要气得跟他断绝母子关系了。” 岳为轻只是笑,不说话。 姜渐阻止她继续说这个话题:“好了,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怎么现在还拿出来说个没完。” 姜浮朝岳为轻做了个鬼脸,“哥哥害羞了。” 姜渐瞪了她一眼。 回到家里的岳为轻依然在想姜浮的话,姜渐穿着围裙忙来忙去。 她不由叹了口气,这是他们结婚后一起过得第一个年。 少年时期的爱情算不算刻骨铭心,但总是难以忘怀。 她忍不住上前,从背后抱住他,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姜渐愣了一下,语气有点疑问,“怎么了?” 岳为轻道:“你和我结婚,是因为家里面催你催得狠了吗?” 姜渐叹了口气,不太明白,她在想什么。 岳为轻静静抱着她,想要等一个答复。 人大概都是得陇望蜀的,高中时候的她大概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和姜渐成为夫妻。但现在两人结婚了,她又患得患失起来。 明明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她却时常矫情地猜测,姜渐和她结婚,到底是因为她合适呢,还是因为喜欢。 姜渐迟迟没有说话,心里想着两人多年以后再重逢的景象。 他现在依旧可以清晰记得,岳为轻那天穿了米白色的大衣,面对他的时候很紧张,口不择言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岳为轻问他,她们俩之前是高中同学,他还有没有印象。 姜渐当然有印象。 只不过那时候,他以为岳为轻喜欢得是谢闻。 毕业之后,谢闻还跟他提起过,岳为轻有在打听他有没有交女朋友。 想起以往的事情,姜渐有点想笑。高中时期的岳为轻,就十分稳重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不进反退,反而慌慌张张手足无措起来了。 第335章 他回到家,妈妈对他的这次相亲不报什么希望,语气平淡地告诉他,女方有意思跟他再接触接触。 连看热闹的姜浮都以为,姜渐会拒绝,但他却鬼使神差的点头同意了。 两人工作都很忙,能找到约会的时间很不容易。相亲来的恋爱就是进程很快,他们交往了半年,姜渐就求婚了,岳为轻平平淡淡地接受,接下来就是婚礼,说不上什么感天动地。 他时常也疑惑,看着蜜里调油的妹妹妹夫,笨拙得学一些浪漫技巧,但每次都以哭笑不得收场。 他好像天生脑子里就少这根东西。 就算岳为轻跟他诉说高中时期的暗恋,姜渐也只是干巴巴地回应,“哦,原来是这样啊。” 心跳得很快,可脸没红。他很不容易脸红。 就像是如今,妻子忧愁的质问,他知道自己该说些好话,搜肠刮肚却也想不出来什么。 最后,他也只能淡淡地说:“当然不是。” 他也觉得自己的回答实在是不解风情,又努力补充道:“可能,是命中注定?” 往后岁月很长,相濡以沫不算奢望。 三生,总要有一次圆满。 真的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