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怎么破产了》 第1章 [gl百合] 《大小姐怎么破产了作者:小咴猫【完结】 简介: 当年大小姐成人礼,场面办得多么辉煌。大小姐事多,金贵,高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再见面时,我的大小姐,你怎么破产了呢。 生活不是羞辱撕破脸吵架分手前女友的恶俗爽文,路知遥依然是那个算着账生活的小老百姓,大小姐破产了依然是那个大小姐。事多金贵又高傲,她坐在窗边,把一听可乐喝出了红酒的感觉,对打工地方的工作服装指指点点,拧着眉毛说合成牛排真的是肉吗。 骂她还哭。 “我们复合吧?”大小姐说。 可路知遥已经过腻了跟在大小姐身边鞍前马后的生活。 阅读提示: 1、破产就是破产了,最多奔小康,不会再有钱 2、小路分手期间试图开始新感情但失败(不会详细描写) 3、炸鸡好吃 【正文已完结,番外更新中,两周内不定时更新完。番外放飞自我,比正文恶毒一点(也不至于,只是叠甲),不知道会不会创人,介意勿买,就当平行世界看吧,当然还是1v1不拆哦】 当年大小姐成人礼,场面办得多么辉煌。大小姐事多,金贵,高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再见面时,我的大小姐,你怎么破产了呢。 生活不是羞辱撕破脸吵架分手前女友的恶俗爽文,路知遥依然是那个算着账生活的小老百姓,大小姐破产了依然是那个大小姐。事多金贵又高傲,她坐在窗边,把一听可乐喝出了红酒的感觉,对打工地方的工作服装指指点点,拧着眉毛说合成牛排真的是肉吗。 骂她还哭。 “我们复合吧?”大小姐说。 可路知遥已经过腻了跟在大小姐身边鞍前马后的生活。 阅读提示: 1、破产就是破产了,最多奔小康,不会再有钱 2、小路分手期间试图开始新感情但失败(不会详细描写) 3、炸鸡好吃 内容标签:都市 破镜重圆 日常 主角视角:路知遥,段子书;配角:路知行 其它:大小姐 一句话简介:年少时的爱情现在如何 立意:脚踏实地,好好生活 第01章 啧 离下班还有数个小时,同事小张的心显然已经飞到天边。她不时看看手表,又抬头望天,接着低下头叹气。 “啧。” 当柜台前响起半小时内第十八声叹息时,路知遥斜着眼,很不屑地啧了一声。原因无它,这一声声叹息让店面不大的奶茶铺里充斥着恋爱的酸臭味。 按照计划,小张同学应该在今天下班后去前往车站迎接她谈了两个月的网恋女友。这是她两年来二十三位网恋对象中唯一愿和她奔现的,前二十二位,无一例外,不是收了红包礼物就消失不见,就是图穷匕见掏出自己的卖茶叶链接。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小张在某女同交友网站名声鹊起,成为众茶叶小妹心神向往的目标。 如此情况哪怕是傻子也会有所警惕,可小张同学偏偏不知悔改,以赤诚之心和赤诚的钱包面对每位骗子。极大促进此地经济发展,比圣僧割肉饲鹰还胜上三分。平均一个月供养一位骗子的能力让路知遥自道不如,但若是小张过于沉浸在粉红泡泡里,她的眼珠就会不由自主地斜向上翻65度。 本来上班就烦。 “小路姐,您工作辛苦了。”小张突然笑眯眯迎了过来,毕恭毕敬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茶包,倒上热水奉上前,虔诚得如同碰见皇帝的太监。 路知遥瞥眼一看,是十五号前妻卖给小张的茶叶。算不得太差,只是远远配不上价位。 她接过茶,轻抿一口:“难为你有心孝敬我,但要请假,还是会扣钱的。” 如果是别人要去见女朋友,半天的工钱就扣了。可是小张不行,少这些钱就是少给女朋友点一顿安心早餐啊,万万使不得。路知遥虽不是店长,却在这工作的时间最久,资历最大,负责的事就比别人多一些。她不算是老板的狗腿子,不重要的事从来都懒得纠缠。但请假这事本来也不是她管,小张只是寄希望于路知遥的面子。见她不通融,自知没有希望。 想到一会可能会下雨,没有带伞,下了班再过去不仅可能因为大雨迟到,还会被雨淋湿狼狈不堪。小张感到悲从中来,顺手拿起刚给路知遥倒好的茶水一饮而尽,叹道:“天不遂我意啊!” 路知遥懒得理她,掀了掀眼皮,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做新来的外卖订单。去后厨前指着被喝光的茶水对小张说:“再帮我满上呗。”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张没事就在店里徘徊。大雨倾城欲落,她知道急也没办法,反而平静下来。反正约定的时间本来就是下班以后,只要不内涝堵塞,赶过去绰绰有余,大不了打车抄近路嘛。 离下班还有半小时,路知遥突然开口。 “你还不走?” 小张一愣,旋即大喜:“可、可是还没到时候。” “这鬼天气谁还会来买奶茶,傻子才不走。”路知遥耷拉着眼皮,慢慢翻着角落书架上的广告小册子。“你在这来回踱步,步数排行榜要到朋友圈第一了吧?” 小张嘿嘿一笑,嘴上还在含糊,身体已经诚实地扛起背包:“谢谢小路姐,以后有事要替班尽管说,我一定帮你。” 第2章 “退下吧。”路知遥挥了挥手。 “好嘞!” “诶,等等。” “怎么?”小张回头,就见路知遥依然看着广告册子,手却指向店铺的一角。 “拿着伞,你也不想见女朋友第一面就是去酒店换衣服吧?如果你特地安排的,那别拿了。” 路知遥这死嘴,就是改不了说什么都要刺人两句的毛病。老板似乎就是因为她这张嘴才聘用她,不知道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但这时候小张没功夫还击几句,愣愣地说:“那你怎么办。” “姐姐我当然是打车回去。” 没有供养骗子需求的路知遥,自己一人花这些工资不需要太过节省。 小张扁扁嘴,心里一酸。不是因为对方过得比自己滋润,而是因为感动。毕竟路知遥那张嘴大家都是知道的,她们这群员工关系好,闲着的时候互相聊天打趣,有什么争执的时候,路知遥能一边刷手机一边把这些人的观点损个遍。没办法,谁也说不过她。没人知道路知遥这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为什么在一个破奶茶店里呆着不走,按理说,那所学校的学生找兼职都是家教,看不上摇奶茶。 人人都觉有什么内情,便没人开口问。 小张心里感动,嘴上没说太多客气的话,只是暗暗想以后一定要做小路姐的好狗腿子。 她走后不久,大雨倾盆。路知遥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继续翻广告册子。一页页翻过去,其实并没有在看,只是在走神,思绪纷飞。 和一个月失恋一次的小张不同,路知遥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一次谈恋爱已经是高中的事了。那时候,她还是位天真纯情的女高,一双眼睛亮得和小鹿似的,对未来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希望——当然,这些话说给现在的同事听,她们一个字也不会信。 路知遥想起高中的自己,臭屁了一番。 那时候自己情窦初开的早恋,十分、十分的drama。就像那些为了流量编女同性恋刻板段子的营销号写的那样,轰轰烈烈,你死我活。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暗恋成真,什么地位差年龄差,所有狗血故事应有的要素都全了。啧啧啧。 任何一位奶茶店员工知道她们小路姐当年差点和女朋友互扯头发扇巴掌,一定会下巴惊掉。 为什么是差点呢,因为路知遥扇完就跑了,没让人扇回来。 还是年轻啊,当初吵架的缘由放到现在一看,其实没什么所谓。怒火早就随着时间消散,路知遥想起前妻姐,心里也有那么一捏捏的愧疚。虽然是对方先犯的混,毕竟是自己先动了手,还没让人打回来。 高中毕业几年后,路知遥也想发展新感情。和聚会上认识的女生接触过一段时间后,双方都有进一步了解的意思,但后来忙了一阵,不了了之。 胡思乱想了一阵,熬到了下班的点。路知遥打扫过卫生后就关门回家了,雨还在下,不过没有一开始那样大。深秋时节,这样的雨并不常见。气温骤降,稍稍有些冷。 路知遥决定喝点热汤暖暖身子,晚饭就下点汤面吃好了。 还没等开火,就听见三下敲门声。 不是经常来送点自己腌的小菜的邻居阿婆的叫门声,也不是外卖或快递员急促的敲门声。路知遥在学生会秘书部干了三年,对敲门的敏感程度不下于元婴期修士。当即就站起身来,望向门口。 从声音来看,这三声用的力气不轻不重,很有公事公办的意味。每一声之间间隔比寻常敲门长些,但间隔时间完全一致。路知遥脑子里一下出现门外人吹毛求疵的事儿精形象。不是她想太多,学生会里可什么奇葩都有。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刚怀念了一下自己青春期的时光,路知遥怎么觉得,这个风格那么像她那位美丽但实在可气的前妻姐呢。 “谁啊。”路知遥一边向门边走去,一边高声询问。 走到门口,她听到门外传来回应,不咸不淡的语气:“我。” 路知遥一愣,“我”是谁啊。不是很熟悉的声音,谁能通过一个字判断对方的身份啊。不过能听出来门外是女的,把门打开大概也无妨。 虽然这样想着,她的心却像提前预见到什么似的砰砰直跳。门外来客,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十分离谱、可能性极低却想不到其它可能的答案。 门把手拧动,大门缓缓打开。即使心里提前想到这个可能,看到门外之人时路知遥耷拉着的眼皮子罕见地睁大,惊得脑中一片空白。“我勒个亲娘”这种感叹的话好不容易咽下去,后半句话却没止住吐露出来。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说完这话她有点后悔。大小姐是高中时她悄悄给前妻姐取的外号,从来没说出口过,这么久没见,防备心一弱居然喊出来了。 这个外号没有别的意思,原因无它,大小姐实在太大小姐了。十个悄悄给她起外号的人里,至少有八个应该暗叫她大小姐。不仅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人,作风也非常有大小姐的风范。大小姐不是嚣张跋扈的二代,因此这个名号算不上贬义,相当中性。这个称呼仅仅因为大小姐那副疏人于千里之外的长相,她微微一抬下巴,追随者们心里就要高呼千金小姐万安。 门外的人和当年一样,却成熟很多,熟悉又陌生。她的脖子总是立得很直,长得又高,因此总是垂着眼睛看人。似乎是缺少光照的缘故,皮肤苍白,手上青黑色的血管相当突兀。路知遥知道按照计划,她去了很北面多雨潮湿的国家留学,看起来像是中世纪城堡里爬出来的<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 第3章 咳,虽然这样形容,但路知遥还是承认大小姐的长相是很俊的。 大小姐拖着一个小行李箱,没有伞,显然是淋了雨。一头黑发贴在皮肤上,却没有狼狈之色,反而更衬着可怜。她用手向后一捋,把垂在脸前的头发顺到脑后,有一滴水顺着她的动作滴落。路知遥看着,只觉和电视里女明星拍的洗发水广告一模一样。掀起的头发没有被压平,在脑壳上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是特地做好的蓬松造型。苍白的脸配上不时滑落的水珠,仿佛下一秒就要飘来一句广告词:x婷,你值得拥有。 听到路知遥叫了一声大小姐,她没有露出奇怪或者恼怒的神情。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相当淡定,连当初吵架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 直到被抽了一巴掌。 嘴唇微动,大小姐万福金安的玉口终于降下谕旨。 “我饿了。” “哦,先进来吧。”路知遥下意识让路。 虽然现在有着“芝士啵啵母老虎”、“生椰拿铁熊家婆”的称号,路知遥高中的时候,是个十分另如今的自己不齿的舔狗。听到指令就行动已经深入骨髓,回过神来她感到懊恼。 但总不能把人再赶出去,自己还欠人一巴掌呢。 “啧。” 最后,也只能啧一声了。 第02章 目盲 大小姐本名叫段子书,很寻常的名字,没有什么深刻含义,据本人说是她妈妈觉得顺口取的。如果说十个人有八个偷偷给她取外号叫大小姐,剩下两个必然是“电子书”,这名字算是她身上唯一没走高端路线的东西。 现在她拖着小行李箱站在玄关,因为被雨淋湿还在往下滴水,所以没往屋里走。 行李箱是薄荷绿,很小,也就有膝盖那么高,装不下多少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路知遥估摸着按着牌子一搜又得是了不得的价格。 事情发生得太莫名其妙,路知遥也没了脾气,转身去拿了一条毛巾回来。段子书伸手接过毛巾,指尖碰触的一刹那,冰凉。 “你先去洗个澡吧,”路知遥说,“我去做晚饭。” 段子书点了下头,回了一声“嗯”,却没有行动。路知遥知道这是为什么,叹了口气,指向卫生间:“去那洗,左边热水右边凉水,黄色洗发水蓝色沐浴露,我给你拿睡衣和毛巾。” “嗯。”段子书又点了下头,“谢谢。” 她是一个“请”、“谢谢”不离口的人,偏偏让人感受不到多少礼貌。好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个原汁原味的大小姐。 路知遥找出一条新毛巾送过去,把段子书留下的水痕拖干净,洗了把手就去厨房做饭。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任劳任怨的家养小精灵,这完全是从高中养下的习惯。那时候虽不用她拖地做饭,但她也经常帮段子书干这干那,书童一样到处跑来跑去。 “啧。” 水开,她拿了两人份的挂面撒进锅,心想这破庙糟饭怕是供不起这尊千金小姐。路知遥下意识觉得段子书怕是不愿吃这份清汤寡水成本连五块钱都不到的面条子,既然对方随便掏出个破布帘子都是几千上万xx世家定制的破布帘子,想必就算吃面条也得是一百块一根的才能相配。她承认自己是有点酸溜溜的,但打了几年工的人有谁能完全不仇富。 好在段子书没有洗太久,在路知遥把面端上来时也从洗手间出来了,没让面放坨。 “有点冷。”段子书坐在餐桌前说。 今天降温,洗完澡出来肯定冷。但路知遥偏偏要在心里撇嘴,暗自想穷地方没有浴霸还真是对不起啊。 从她当年脑子抽风踏入学生会面试的那刻起,就注定迈上了尖酸刻薄的道路。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段子书没有对这碗面挑挑拣拣,而是很寻常地道过谢后就拿起了筷子。大小姐吃饭那肯定得是细嚼慢咽的,可今天段子书吃得有些快,看上去是真的饿了。但虽然快,还是很安静,搞得路知遥也不好意思一边刷视频一边把脑袋埋碗里呼噜呼噜地吸溜。 高中时她可吃段子书这一套了,满脑子都是什么女神啊优雅啊天仙啊美丽啊,迷得不行不行的。 两人差不多时间吃完,然后段子书站了起来。在路知遥惊讶的目光中,她端起了两人面前碗。 她、她、她不会是要去洗碗吧? 虽然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是弱智,洗碗这种打开水龙头搓就是了的工作肯定做得来,但在路知遥心目中这些连呼吸都不屑于她们这群屁民处于同一片天空下的天龙人们是不会亲手从事这种家务活的。 只见段子书端着两只碗走到水池边,把碗放进去,打开了水龙头。 水龙头哗哗响着,段子书在旁边站着,也不动,双臂撑着水池边缘,低着头像在深思什么。 不会真有人二十好几了不会洗碗吧,路知遥不信。按理说会洗澡就该会洗碗啊,原理不都一样吗。 段子书默默站着,等路知遥开始心疼水费的时候,她缓缓抬起手,盯着自己手指看了一阵,然后手指捻在一起搓着手指。眼睛眉毛肌肉明明没怎么调动,还是能在这张脸上看出嫌弃的意味。 路知遥明白过来了。 端碗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沾到残留的面汤,段子书或许一开始是想洗个碗,但碰到多少带点油水的面汤后,嫌恶的心情压不住了。不小心沾点都讨厌成这样,别说拿着海绵往碗里擦洗洁精了。 第4章 “得嘞您,把碗放着洗手去吧。”路知遥走过去把水龙头关上,又想要叹气了。 现在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龙人人设已经过时了,段子书放到文艺作品里那是要挨骂的。 听到路知遥的话,段子书很听劝地去洗手。过了一会又回来,站在路知遥身后看她洗碗。也不说话,就看着。像监察下属的领导,也像教室后门的班主任。路知遥被盯得浑身发毛,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寻常时候吃过饭就是一个人玩手机的休闲时光,可现在家里多了个人,怎么样都不自在。高中时路知遥恨不得一直和段子书腻在一起,单独相处就更好了,两个人摸摸搜搜,安生不下来。 现在呢,路知遥觉得有点尴尬。 分手的时候撕破脸皮,这么多年没见连叙旧的话都不好说。段子书本来不是个话太少的人,如今也闭口不言,端坐在沙发上像座雕像。路知遥偷偷看过去,见对方垂着眼看面前的地板,像是在深思什么。 好不容易挨到九点,这个对年轻人来说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路知遥就立即站了起来。 “该睡觉了!” 睡吧睡吧,睡一觉起来段子书就该走了。其实直到现在路知遥也没完全弄明白情况,段子书怎么就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怎么就那么自然地进来吃一顿饭,怎么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留宿了。但管她呢,明天肯定要离开了吧? 她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连共处一室都会觉得尴尬。 家里只有一张床,路知遥留给作为客人的段子书,自己在沙发上睡。晚了两小时手机后,她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高强度回忆高中的缘故,日有所思便夜有所梦。 她梦到了那些明黄色的过去。 路知遥对段子书是相当俗套的一见钟情。 作为靠成绩被私立学校拿奖学金收编的特招生,路知遥在这所大小姐大少爷遍地走的学校格格不入。有钱人家的孩子倒也不全是妖魔鬼怪,路知遥的同桌就是一位相当爱啃玉米饼子从不露富的二代。但家境不同带来的观念不同、气质不同不是那么容易抹消的。二代们多少带些花钱不愁产生的底气,而路知遥这样的寒门学子,也有不少十五六岁少年人最不缺的傲气。 路知遥没有因为家境不同而畏缩,反而看不起那些从小学习资源丰富成绩却依然不如她的同学。她靠着小说和电视剧里对有钱人的了解,总觉得这些纨绔子弟一天天不务正业,穿金戴银却没有内涵。 有一日她去艺术楼上音乐课——这样的课程她是看不上的,总会带着课本去,与其听两首曲子不如做几道数学题,成绩越好奖学金越高。突然听到从来没见人进去过的房间里传来了钢琴声。路知遥不通乐理,只觉得这首曲子相当悦耳。 那时候,她心里充满了说不清的浪漫想法,比如像这样在向来没人使用的房间里弹琴的人,一定是不显山露水的世外高人。 门虚掩着,路知遥忍不住好奇,凑上去看。 不知道是那天阳光的确正好,还是回忆擅自给过往平添了许多滤镜。梦中明黄色的光影下,段子书坐在一架称得上漂亮的钢琴前,正奏到曲子的尾声。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激昂的乐曲越来越缓慢,越来越低沉,直到消散,唯留余韵。不懂音乐的人听出了几分悲伤。那弹琴的人手指落在最后一个音节的琴键上,停留了许久才拿开。路知遥清楚地记着,那天段子书穿着白色的衬衫,在音乐声消失后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抬起头,看向门外的路知遥:“请进。” “你弹得好好。” “谢谢。”段子书伸手摸了摸钢琴,“可我以后再也不会弹琴了。” 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从第一次见面时路知遥就这样想。 那些每天不用认真学习、只是玩乐着等待长大继承家产的同学们,浑身上下都是暴发户的铜臭味,没有底蕴。脑袋里塞的是吃喝享乐,肚子里放的是大鱼大虾,npc一样活着,毫无趣味。但段子书是不一样的,虽然你不该轻易判断第一次见面的人的人生,可路知遥就是这样觉得。 单是一句“我以后再也不会弹钢琴了”就有多少故事感,惹得路知遥擅自琢磨了许多。 梦里的自己又变成了那个高中生,回到了感情多到用不完的时候。迈出青春期后,路知遥似乎失去了对着一个人那样欢喜的能力。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新恋情,双方都很满意对方,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像从前。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心脏抽搐,怀疑自己快要猝死,那种感觉再也不会有。 心砰砰跳,多巴胺在分泌,路知遥在梦里正美呢,突然被人推了推。 她有点烦,不想放弃这样的好梦。可推她的人没有放弃,又推了两下。梦中断了,再睡也不一定继续了,路知遥不得已睁开了眼睛,还没完全清醒。 昏暗的月色下,她看到了梦里的人。 可醒来的路知遥没有梦里的心悸,只有莫名其妙被喊醒的不爽。她皱着可以拧死任何生物的眉头看向段子书,只见对方的神情相当严肃,郑重地像在参加选举。路知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脱口而出:“地震了?” 段子书摇摇头。 “我睡不着。”她说。 路知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眉毛上面的血管猛地跳了跳。 第5章 “我们和好吧。”段子书继续说到。 “啧。”路知遥没忍住啧出声来,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件事投到女同性恋bot那去。 第03章 大小姐怎么破产了 “和好?” 这用词怪暧昧的。不是“复合”而是“和好”,路知遥第一反应是对方想缓和当年吵架留下的矛盾。可这么多年过去,矛盾早算不上矛盾,两人甚至有些生疏,真拿不准对方什么意思。 段子书本来蹲在沙发旁边,看到路知遥呆愣愣不答应也没拒绝,撑起身子往前靠了靠。 她长了一双下垂眼,眉毛也顺着眼眶的弧度,微微向下撇着。正是一双这样的眼睛,才让路知遥在初遇时坚信段子书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因为这双眼睛是那么悲伤,永远无法透过它看到其它情绪。 梦毕竟是梦,虽然美好却也模糊。时隔多年再一次这样清晰地看到这双眼睛,路知遥有些出神。 所以没能阻止对方进一步靠近。得寸进尺一样,段子书俯下身,两人间已经突破了寻常的社交距离。 “呼……”段子书轻叹一口气,路知遥闻到了自己去旅游时在酒店薅来的一次性牙膏的味道。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段子书抬起眼来看她,方才还苍白的脸在月色下竟能看出一点点血色。 “我想亲你。” “哈?” 路知遥彻底清醒,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地向后扯。“你在说什么啊。”她感到情绪有点崩溃,“咱们都分手这么久了,我要着急点都该和女朋友出国抱孩子了!” 段子书歪了歪脑袋。 “你有别的女朋友?” “额,我单身。” 段子书点了一下头,也不知道在赞同什么:“那我们复合吧。” “谁谁谁跟你说复合的事了。”路知遥从沙发上坐起来,掰着手指跟段子书说:“我们就谈了半年恋爱,分开了有四五年了吧,中间一个字都没联系过,怎么就提上复合了。你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是什么情况,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 段子书默默听着,等路知遥说完,她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我今天才第一次听见你说分手,怎么就算分手四五年了?” 路知遥一愣。 当初吵架,她扇了段子书一巴掌就跑了,都快忘了是情绪太激动还是怕被对方揍回来,似乎真的没说“分手”这样的字眼。那之后她把段子书联系方式删了,对方没有通过其它方式联系她,按照计划高中毕业后就去国外留学了,此后音讯全无。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她们这是彻底决裂分手了,吵架后时隔好几年才回来问一句还在生气吗那是只有笑话里才会发生的事,实际上智商健全的人类都不会对分手有什么误解。 段子书也不是弱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瞧不起大小姐,但此刻,路知遥突然想起了小张的二十二位骗子前女友。可大小姐一副墨镜的价格就够把路知遥送去黑市拆分零卖,实在说不上要惦记小老百姓这点钱。 或者说,见色起意? 路知遥死死拽着被子护在身前,宛若刚知道舍友是女同的直女。 上来就“我想亲你”,见她用“早已分手”拒绝,立马说出“复合”。一般想复合的人,会先说复合再提其它吧?可路知遥自知自己没那个魅力让大小姐念念不忘好多年。 “咳咳。”路知遥清了清嗓子,同时让自己淡定下来。 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还能被这点小事难住? “你听着,”她露出很认真的表情说,“我这块手表可以监测睡眠质量,每天早上为我的睡眠打分。” 在段子书感到迷茫时,路知遥迅速把剩下的话说完:“睡眠中断相当影响评分,我的睡眠分数一直在85分以上不想因为中途醒来跌落良好懂了吗?所以晚安快睡觉吧清醒时间太长会扣分的。” 说罢行云流水地一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晚安吻呢?” 路知遥装听不见。 她听到段子书又在沙发边停留了一段时间,似乎要起身离开。都是成年人了,有时候拒绝不必说得太明显。路知遥岔开话题,摆明了是不想答应。 脑袋蒙了起来,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触碰,然后感到微微一沉。段子书的吻落在她自己的手背,隔着重重叠叠的阻碍送了一个晚安吻。 “晚安。” 路知遥依然没有回应。 对于复合的提议,要说完全没有心动那是假的。 不提其它任何缘由,单说最浅薄最表面的原因,段子书长得十分漂亮。 听起来多么随便,可她真的很符合路知遥的审美。 她是路知遥在感情最充沛的年纪喜欢的人,是暗恋成真,是初恋酸涩。那种心脏跳到让人疼痛的感觉,路知遥现在还记得。即使许久未见,心依然会条件反射地加速。 可路知遥知道这只是惯性,她已经不喜欢段子书了,不然也不会在大学尝试新感情。虽说就着这份惯性重新恋爱也不是不可以,但她不想。在最容易抹消阶级差异的学生时代,她依然能清晰感受到两人间的不同。 她不想再继续消磨下去了。 睡觉! 后半夜无梦,路知遥起床时,段子书依然在睡。 不想管,但不能自己去上班把她一个人扔家里,路知遥只能去喊。段子书有些赖床的习惯,埋头在被子里就是不想起。路知遥好声好气哄了几句,终于不耐烦了。 第6章 “爱起不起,不起滚!” 这下安生了。 “多少分?”段子书洗漱完出来,走到准备早餐的路知遥身边,突兀地问到。 “啊?”路知遥一时没反应过来。 “睡眠质量的评分,多少分,没有掉下85吧?” “啊。”路知遥应了一声,抬手按了几下:“89分,还算ok。” 段子书点了点头。“真好。”她说。 早上起来懒得想吃什么,路知遥依然选择了面条,做得快吃得也快。既然段子书在身边站着,有什么顺手的事就让她帮忙做了。面条出锅时段子书帮忙摆好了碗垫。本来想让她端一碗面的,可她一碰碗沿就弹开了,说烫得拿不起来。 路知遥没继续为难,让她摆好碗垫就坐下。 这样的场景也许是高中的自己曾幻想过的。 但是—— “怎么又吃面。”段子书拿起筷子,“昨晚刚吃了。” 幻想中可没有这样的细枝末节。 “爱吃不吃。” 路知遥点着桌子:“吃完我要上班去了,你也该去哪去哪吧。” 段子书手一顿。 “我没处去。”她说,“家里出事了。” 路知遥眼皮跳了跳。家里出事?偷税漏税?不能是闹出大官司到自己这来避难了吧?她看着时间,无奈道:“我得去上班,回来后你得把事情说清楚,太严重的事我担待不起。” “不会影响到你。”段子书垂下眼,小声说。 路知遥再说不出其它的话,对方都这样了,谁还忍心说得太冷血。 “我会早点回来。”说了一句不像安慰的安慰,路知遥出门上班。 这一天路知遥都不怎么在状态,目光飘逸地摇奶茶。同事们嘻嘻地打趣小张面基怎么样,小张支支吾吾地回答对方的确很好。赌二十三号是骗子的同事唉声叹气地接下来未来三天所有的发传单工作。 一到下班她就匆匆离开,路上想要不给段子书买点好吃的吧,当年段子书在吃上可挺精致的。可买点什么呢,高中段子书从家里带饭,路知遥也不知道她喜欢哪家餐厅。小说里这些有钱人总是有高档饭店的电话,吃饭的时候随便翻一张名片,不久就能叫来一大桌子菜。还净是南方菜系。 可路知遥都不知道自己偶尔去吃的饭店算不算高档,何况商城里那些餐厅打包起来很麻烦啊,还得提回去。 最后,路知遥删繁就简,买了韩式炸鸡套餐。炸鸡多好吃,总统来了都得说好吃吧。 而且怎么不算是一种南方菜系呢。 回到家一开门,就看到段子书望眼欲穿地盯着门口看,看到她回来就眼巴巴站起来,一副手脚不知道往哪摆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路知遥把炸鸡往桌上一摆,问。 段子书低着头,半晌后:“有酒吗?” “没有。”路知遥皱了皱眉头,她最讨厌这种喝完以后麻痹神经让人变得晕乎乎不清醒的饮料。“不过有可乐,喝吗?” 段子书点点头,接过路知遥递来的可乐,单手把拉环拉开。倚坐在飘窗前,一条腿垂下来,一条腿曲着。可乐冒着气泡生起破灭的沙拉拉响声,段子书看着,低头抿了一口。 外面的天空还没有完全黑透,偶尔有点点橙色的灯光。段子书就这样歪头看着,脸侧着,能看到她漆黑的眼眸。 这气质和当年一模一样。一*举一动都那么随意,却又像表演一样流畅。路知遥想起自己那时候就是被这样的她一眼吸引,然后在无数次刻意制造的偶遇中越陷越深。 “我家破产了。” 她用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的语气说到。 “什么?”路知遥似乎比当事人还惊讶。她知道小企业容易破产或被收购,但大企业牵扯到无数人的利益,那样的庞大机器不容易轻易毁灭,因为造成的后果太过严重。 “你还有多少积蓄?”路知遥问。 她知道很多大老板都会给孩子准备一份绝对安全绝对干净的钱,万一真出了意外也能不牵连子女。这是她在小说里看到的,不过路知遥想大概会是真的。 段子书摇摇头。 “什么都没了。” 路知遥一头雾水,像在听故事。一般这种和自己撕破脸皮分手的有钱前女友破产落魄后找上门来,不是很恶俗的爽文才有的情节吗?可她没有冷笑一声甩一张支票过去侮辱对方的能力啊。 “没被牵扯的那些人通过一些手段把财产转移了,现在谁也联系不到。”段子书平静地叙述,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些钱财的去向。 “他们怎么做到的?” 路知遥只在小说里看到过类似情节,大多都是作者胡编的手段,一直不清楚放在现实这要怎么操作。 段子书端起可乐又喝了一口,陷入沉默,下垂的眉眼让她没什么表情也能看得出很忧伤。在这样的氛围中路知遥感到抱歉,她刚想说是自己问太多了不想回答就不说,段子书开口了。 “我也不懂。” 第04章 豌豆公主 场面一度沉默下来。 段子书的表情向来很难琢磨,路知遥也不清楚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另有隐情,便没有继续问。一时间没了话题,不知道说什么。 段子书倒没怎么在意,她看向了桌子上的炸鸡。 “晚上吃太油对身体不好。”她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块。 第7章 路知遥看得心惊胆战,一般人吃炸鸡都是套上手套直接拿,以炸鸡的块头用筷子夹不容易夹得住。偏偏段子书还不是那种把东西夹起来一个小高度就抻着脑袋凑上前吃的人,她非要把食物夹到嘴前才啃去吃,要是弄掉了她会收拾吗。 注意到路知遥迫切的目光,段子书的动作顿了顿。 “我胃口没有那么大。”她说,“不会抢你的。” 说罢,只是闻了闻,就把炸鸡放回刚从厨房拿来的小碗里。在路知遥沉浸于该庆幸炸鸡没掉还是该无语要多洗一个碗的矛盾中时,段子书说:“用的油不太好,不觉得有些腻吗?” 仿佛是一天的时间让她适应了新环境,昨晚还安静得让路知遥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段子书,今天已经完全是记忆里的模样。 怎么会有人那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外貌一点都没变。 “这能有什么区别啊。”路知遥不知为何有点发不起火来,她想对方一直是这样的人,自己当年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忽然心情十分复杂。高中的自己当然是清楚她的这些毛病,只不过认为瑕不掩瑜。 “如果你吃过干净一点的炸物,”段子书正色道,“就能闻出来什么样的是不好。” 这话道理上大概不假,不过足以让路知遥翻白眼。“不想吃别吃。”她想了想,觉得单纯这句话镇不住段子书。你看她那副挑挑拣拣的模样,显然是不情愿饿着,也不情愿忍着,不矫情一会儿是不会罢休的。 于是路知遥补充到:“不吃炸鸡的话,我下点面条给你吃。” 果不其然段子书的表情立马凝重起来,没再哼唧,皱着眉头咬了一口。 路知遥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中午吃的什么?” 段子书细嚼慢咽地吃下一口,回答:“没有吃东西。” 在路知遥惊讶的目光中,段子书补充到:“我不会做饭,又没有多少钱?” “没有多少钱是指多少?”路知遥问。 “卡冻结了,一点点都没有。” 场面再度沉默。 段子书继续吃炸鸡。 “那你以后怎么办?” 段子书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你总得找份工作啊,一直不赚钱可不行。” 哪知段子书的眉毛抬高,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还是暴露了她的意外。 “你在想什么呢!”路知遥立马提高声音,“我不可能收留你一辈子吧,就算是真的女朋友我也没办法一直养着啊。” 说罢突然意识到什么,这家伙四五年没联系突然出现在家门口还大半夜的提复合,不会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长期饭票吧。你看她那个脸色完全是没想过要出门赚钱啊! 看到路知遥态度这么坚定,段子书只能恹恹地说:“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路知遥往沙发里一趟:“你好歹是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的,应该不愁吧?” “其实……” 段子书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好半天才说。 “我大学没能毕业。” “什么?!” “……我只有高中学历。” 路知遥两眼一黑。 段子书似乎终于觉得有些尴尬,她打开一罐可乐,没像昨天那样单手开罐倚在飘窗前摆着pose喝,而是老老实实双手捧着:“能给我拿根吸管吗?” 路知遥没理她。 “明天,”路知遥望着天花板,“你跟我一起去摇奶茶。” 谈完这些,她继续吃饭。 “路知遥。”段子书突然开口。 路知遥一个激灵。 高中谈恋爱的时候,她们彼此之间就没有什么昵称。段子书通常是直接叫她的名字,而她叫对方学姐。路知遥很喜欢被段子书直呼大名,并不觉得生疏。因为她觉得段子书的声音很好听,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有不一样的韵味。长辈叫她知遥,朋友叫她遥遥,恋人却叫她路知遥,悦耳的三个音节,她怎么听怎么喜欢。 突然被这样叫起,相同的声音相同的人,路知遥觉得过去那么久了她完全没必要大惊小怪,可心却猛地一跳,顶得胸腔有些难受。 “我们什么时候能复合?” 这种问题拒绝就是了,可不听话的心脏前一秒还在猛烈的跳动,以至于路知遥没能把拒绝说出口。 “现在不用担心睡眠打分了吧?你昨晚没直接拒绝,是不是还有机会?” 那叫婉拒,懂不懂啊你。 路知遥有些惆怅,她知道自己在犹豫。任谁青春时期付出了全部感情去喜欢的人某一天主动示好,恐怕不再喜欢了也会动摇,何况段子书那么好看。路知遥知道,以自己两点一线的社交宽度和半死不活的精力来讲,她很难再找到女朋友。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她也会觉得一个人有点寂寞。 不过,路知遥到底也是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人不是那么容易作出改变的生物。 “等你拥有大学学历那天再说吧。” 说罢,她收拾了餐桌,起身离开了。 一直到睡觉,她们也没再进行长时间的对话。 路知遥以为自己还会梦到高中的事,但是没有,她梦到了母亲。 母亲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大大的,眼珠的颜色十分深邃。她没能遗传到这双眼睛,总有人说路知遥眼皮睁不开的样子很不好惹。实际上如果她不刻意瞪大眼睛,永远是一副睁不开的模样。 第8章 母亲的眼睛生得十分好,可惜,记忆里却没有明媚的模样。永远、永远深深地往向远方,流露出空洞又悲伤的感情。 段子书也是这样。 “醒醒,醒醒……” 第二次被推醒而不是被闹钟叫醒,路知遥无奈地睁开眼。她看到对方死死皱着眉头,而段子书平时很少作出变化很大的表情,一时间没功夫抱怨:“怎么了?” “我胃不舒服,有点恶心。”段子书气若游丝地说。 路知遥赶紧把灯打开,然后看到了段子书额角的冷汗,这可装不出来。 大半夜的去了急诊,一路上段子书都一副快挂了的样子。打不到车,偏偏路知遥最舒服的坐骑只是小电驴,在拆了修修了拆多少年也修不完的路上一路颠簸,她非常担心段子书死路上。 “你要不吐一下吧,吐出来舒服点。” 段子书哼哼唧唧的,就是不愿吐。 “多没面子啊。”她说。 “哎呦我的大小姐,面子重要还是舒服重要啊。” 显然,对段子书来说,在路边抱着个垃圾桶嗷嗷吐是件很不体面的事,重要程度大于在小电驴后座死去活来。 今晚的医院有些忙碌,没有人来管她们。路知遥刚着急地想找医生说她都快难受死了赶紧开个药吧,就见到救护车一路叫着过来,护士推出一个病床飞快往医院里面冲,还有位医生跪床上一路做着心机复苏,路知遥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一位工人提着自己的半截手掌前来急诊,血呼拉的手指头在段子书脸前那么一晃,她终于要吐了。 路知遥赶紧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袋子。 “我要……漱口……” 哪怕下一秒就要踏入极乐世界,段子书也要说完她的遗言。她不允许自己满嘴呕吐物味道就去世。如果可以,她说,漱口水要蜜桃乌龙味的。 路知遥起身从医院的大铁水箱那给她接了一杯水。 “口、口香糖……也行啊……” 吐完段子书似乎好受了一点点,裹着外套很可怜地窝在角落,连眼睛都睁不开。没过一会又难受了,不是疼也不是痒,胃里说不出的难受,坐立不安。 终于经历了漫长的流程打上了针,段子书面色苍白地靠在椅子上,安静下来。 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大概是晚上吃得太油,消化不了。 “是不是减肥太久不吃油水,猛地吃太多啊。”医生嘱咐到,“千万别再这样了,小心引起胰腺炎。这几天吃清淡些,打上三天针就没问题了。” 路知遥连连应下,看着账单叫苦连天。段子书吃得也不是很多吧,难道真是油不好受不了,可自己完全没事啊。 豌豆公主的故事可不能只当个笑话听。生病的是段子书,路知遥也连带着被抽了一巴掌,咱平时吃的东西真有这么不干净吗?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能回家了,路知遥在漆黑的夜幕下载着段子书前行,望着一颗星都没有的天空,想起了自己小学时期编纂过的作文。 等把段子书扔回床上,路知遥擦了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段子书眼睛闭得很紧,可能太累了立马就睡着了。路知遥没多停留,活动了一下腰就准备去睡。哪知段子书突然精准地抓住她的袖子。 “晚安吻呢?” 第05章 奖励 路知遥有些服气。 虽然现在已经不难受了,但折腾了许久的段子书依然虚弱,一副飘飘然欲登仙的神色。都这样了还想着晚安吻,不知道脑袋里装了什么。 秉持着不和生病的人计较的心态,路知遥无奈地低下头:“改天是不是还得让我讲睡前故事啊?” 本以为段子书已然半死不活,结果在路知遥俯身时,她先一步直起身子。两人间的距离骤然靠近,一只手搭在路知遥肩膀上,让她没法后退。 讲出来有些丢人,但在那一刹那,路知遥脑子里的确蹦出来不少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情节。 不过段子书已被打出霸总行列,也没有真的不顾对方意愿就亲上去。她只是在一个极暧昧的距离说:“我一直很想你,真的。” 真的。可路知遥不觉得是真的,完全没有联系的日子一直想念,信徒都不会如此虔诚。高中的自己会十分感动吧,好可惜,变成不再容易相信谎言的成年人有时候也挺无趣,少了多么多简单低级的快乐。 按在肩膀上的手慢慢往下,从大臂到小臂,最后抬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 “晚安。”段子书说。 “……” 路知遥没有说话。她挠了挠被吻过的手背,好似有些不自在。 晚安吻,是亲在这种地方吗? 自己应该少看点小说了,不然总是胡思乱想。 关于工作的事,因为病情理所当然地延后了。路知遥没有立刻提起,段子书当然顺水推舟地闭口不谈。这样一来麻烦事更多了,段子书的玻璃胃不能糊弄,又不愿意顿顿吃面条。 怎么回事,好像一时心软捡了只猫,第一天还老老实实第二天就大病一场提高身价,然后开始对食物挑挑拣拣。 路知遥感慨自己是不是这辈子都是当老妈子的命,小时候为补贴家用拿着竹条编篮子卖,大学里给同部门奇葩同事擦屁股,现在又被饲养难度很高的前任水鬼一样缠上,过一阵子还得回老家,问候她一生郁郁不得志的老妈。 第9章 早饭实在不知道准备什么,路知遥想不到有什么东西是不油腻的。包子、油条、煎饼,是不是都不太好消化啊。 最终还是做了面条。 段子书一看到是面就躺在沙发上装死。 “我对水稻过敏。”她说。 “别扯了这是小麦做的,赶紧起来吃,今天的不一样。” 路知遥挺不高兴,她又不欠谁的,不做饭的还挑上了,搞毛啊这是。 “有什么不一样?” “以前是清汤面,今天是西红柿鸡蛋面。” 段子书又要躺下装死。 “我还会下很多面。白菜炝锅面、鸡蛋炝锅面、白菜鸡蛋炝锅面,挂面手擀面刀削面,汤面拌面炸酱面。吃吧,轮换着吃,不会让你吃腻的。” 段子书要哭出来了。 路知遥这才高兴了那么一点。 可结果没有任何变化,做饭的还是自己,段子书依然会挑食,只有她在这里玩精神胜利法。小时候必须编篮子,因为自己也需要这笔钱吃饭上学。大学时必须给同事收拾烂摊子,因为她想要当上会长方便保研。老妈必须要回家探望,因为那是她老妈。可段子书呢,她没必要伺候段子书,哪怕不忍心让对方睡大街,也可以态度强硬一些,至少让她不敢吃人家的还不嘴软。 大概因为自己是个绝顶的好人吧。段子书毕竟刚经受了破产这样的巨大低谷,没能毕业估计也是因为付不起学费。让她缓两天再说吧。 段子书是艺术生,学美术的。她看过段子书的画,好看得不得了。就算没有学历不一定能进大公司当美工,网络上接接稿子也足够吧。她不可能一直赖在家里的,掌握一门技术至少就不该饿死。 在她修整好心情之前,可以先去奶茶店过度一段时间。 想通了这些,路知遥也不再生闷气,只是自嘲上辈子自己估计是只累死在地里的老黄牛。 “如果你在家里太闲,”临出门前路知遥说,“就把卫生收拾一下。” 如果能把大小姐当家政用,自己绝对算不上亏,不过路知遥没对段子书抱太大希望。果不其然回家以后没有发现任何变化,她早上提走垃圾后的垃圾桶,到现在也没能套上袋子。 段子书很无辜地说:“我觉得家里不脏啊。” “明天跟我去找老板面试。”路知遥面色冷淡,“过不了的话我还认识一家店,你就去发传单吧。” 段子书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她只是往沙发背上一靠,路知遥就知道她不乐意了。 她以前也这样,生气高兴都不太会表现出来。路知遥想这些蓝血贵族都一个样,让别人揣摩才能显得高贵。 “我去摇奶茶,不觉得有些浪费了吗。”她说。 各种职业在教科书里是平等的,在人们的观念中可不一样。越是来钱,越是轻松,越是需要高学历,就是越好的工作,奶茶店员工就是赚得少忙得多不用费脑子的生计,在阶梯位置中几乎倒数。何况如果学历很高的人去做体力工作,确实让人感到浪费,因为一个学历高的人不仅需要她自己努力,也是大量社会资源堆积起来的,理应承担高精尖的工作。 路知遥呵呵一笑。 “您现在只有高中学历,干什么都不算浪费。” 段子书闷闷地哼了一声。靠在扶手旁边,手指轻轻敲击。很漂亮一双手,美术生的手,的确应该用来创作。路知遥想只要她提出要靠自己的专业赚钱,哪怕网络画手需要时间积累顾客,只要肯做,路知遥也愿意等。 结果段子书只是说:“好吧。” 过了一阵子又说:“那我面试成功的话,会不会有奖励?” 多大的人了,我又不是你妈,成年人出来找工作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知道有些幼稚。”段子书望向窗边,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沉寂:“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期待着努力能换取些许奖励,哪怕是一个拥抱或者一声赞美,可惜母亲从没给过我。” 行吧,路知遥还能说什么呢。 “如果不太过分的话。”她只能这样说。 “不过老板面试的标准很迷,你可别被拒绝了。” “我很擅长面试。”段子书扬起眉毛,“如何与人交谈并展现优势,这是我们家的必修课。” 但你的履历不是很适合面试,幸好摇奶茶不需要学历。 不过虽然暗自腹诽,路知遥还是不怎么担心段子书的面试结果。老板面试的标准很奇怪,但所有员工有个惊人的相似点—— 都是拉拉。 在外人看来熟练工被拒绝一些新人却被录取的标准很怪,但内部人士完全了解背后的原因,不得不说老板的姬达也太准了些。刚入职的新人谈起前任来还小心翼翼,过了一阵子就会惊讶地发现大家谈的都是女朋友。 听说是路知遥引荐的人,老板压根没考虑,加上联系方式就安排段子书入职了。第二天老板恰好路过奶茶店,顺便进来单独和段子书见了一面。 她们在休息室谈话,几个值班的同事在外面该干嘛干嘛。 “小路姐,新带来的人是谁啊?” “高中同学。” “真假?只是同学吗?” “爱信不信。” 路知遥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段子书的关系,自己也不清楚出于什么心理。 即使是拉拉,也不可能是个女人就有暧昧关系,路知遥都这么说了,其余人也只当她们是朋友。八卦的中心开始转移,有人问小张:“和女朋友怎么样了?” 第10章 小张的表情变得十分尴尬:“额……” “不会吧,难道还是骗子?” “不不不不是!”小张立马否定,“她是很好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们分手了。” 几人一愣,接着笑起来,看上去很缺德,但小张失恋太常见了,比有些人的生理期还准。大家见怪不怪,反正小张很快会有下一任女朋友然后继续失恋的。 笑了几句,发现小张是真的有点伤心,连忙安慰。小张倒没难过太久,很快回到以前的样子:“没关系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迎接下一次失恋了!” 老板还有其它事,和段子书谈了几句就离开了,毕竟她还有本职工作。带新人的活很自然地交给了路知遥,她示意段子书跟过来拿员工服。 段子书的眉毛一直上挑着,动作不大,但路知遥知道她很高兴。 “过了。”就算段子书只说了两个字,路知遥还是看得出来她想说的其实是“我就说能过吧”这种得意洋洋的话。路知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地说:“嗯嗯嗯好厉害快把衣服换上吧。” 段子书没听出来敷衍似的继续说:“我可以赢得我的奖励吗?” “行行行。”路知遥回应,“但亲亲抱抱的不行哈,咱们早就分手了,要知道x骚扰在同性间也不容忽视哈。” 段子书的眉毛落了回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大小姐的长相其实十分正经,让路知遥觉得自己的话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没有那么想过。” “好啦,想要什么就说吧。”路知遥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超过五十块钱要提前五个工作日预约。” 第06章 变形记 段子书刚和老板谈完话就迫不及待提出奖励的事,现在却安静下来仿佛完全不着急。 “回家再说吧。” “行,你赶紧把衣服换上。” 段子书从包装袋里拿出员工服,抿了抿嘴:“品味有够一般的。” 大多数时候段子书不会把话说得太满,凡事留一线。以这种口气说一般,意思就是非常差。不过路知遥没多说什么,大红色的围裙和印着logo的帽子是公认的难看。 “我把收拾卫生的标准发给你了,等会再给你讲一遍。”路知遥领着段子书出来,“闲下来时我会给你讲点饮品的制作,没空的时候你先去切水果补冰。” 段子书一时间没能转化到员工的身份,愣了半天才回答一声“哦”。 等走到后厨看到一排排芒果,她才说:“路知遥,我不会切水果。” “那就去剥葡萄煮茶,这个总该会了吧?” 路知遥教给她怎么烧热水:“打开开关,加水,温度已经设置好了,按这里开始烧就行。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吧。趁烧水的时候去剥葡萄,剥完放进这个机器里切割。按这个按钮开机,这个按钮运行,在按一下结束。然后加糖,配比都写在这张表上了。加完糖放盒子里然后打标签……” 讲了一大堆后,她问:“记住了吗?” 路知遥觉得这些工作难度不大,只是不容易上手。讲一遍只是为了有个印象,实操起来肯定有许多记不住的地方,只要多提示几句,两三次后这套流程就该记在心里了。 在奶茶店打工最大的困难就是一开始怎么与同事相处,如果和同事关系不好,新人很难做得长久。因为什么都不会,只能碍手碍脚。这家奶茶店的员工彼此之间都很有少数群体的认同感,新人融入比其它地方简单得多,何况段子书还有个熟人在这里,不会有问题的。 “大概吧。”段子书这样回答她。 “那就去吧,我在你旁边切水果。”路知遥拍拍段子书的肩膀。 段子书应了一声去剥葡萄。 “路知遥,剥多少后加糖。” “一盒子。” 对方皱了皱眉:“怎么可能剥这么多。” “怎么不可能,一会儿就满了,还得剥好多盒呢。” “哦。” 安生了一会:“路知遥,这样站着我会腰疼。” “没办法,大家都疼,你活动一下试试。” 这次安静的时间长了一些。还没到开门的时候,在后厨准备的几个人像往常那样聊着天,吐槽刚买的基金又跌了。路知遥听着,嘲笑她们早不听自己劝。作为从不冒一丝风险的人,但凡有可能赔路知遥就不会把钱投进去。 “你以为你很有钱吗,还钱能生钱,那是资本家的游戏。” “路知遥……” 在几人的唉声叹气中段子书又喊了她一声,路知遥收起调侃的心思把目光放回到这位前资本家身上,顿时迎来其余几人的哄笑。 “小路姐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偏心啊,我是新人的时候你可没这么仔细我。” 路知遥充耳不闻:“又咋?” “我的手受伤了。”段子书压低声音,不想让其她人听见。 剥葡萄又不动刀,怎么受伤的?“哪里?”路知遥问。 段子书把手伸给她看,路知遥左看右看,没看到哪里破皮流血。 “这里。”段子书给她指了方向。就见段子书右手食指指尖的侧腹红红的,但依然没有明显的伤口。“一碰到葡萄就沙沙的疼。”段子书说。 路知遥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段子书剥葡萄的时候,拇指和食指捏着葡萄皮往下剥,虽然指甲很短,但拇指指甲顶着食指侧腹,用力久了是会有些疼,毕竟这是一双没怎么干过活的手。 第11章 “不算严重,没必要包扎。” “可是我觉得很疼。” 没有破皮没有伤口,能疼到哪里去呢。路知遥想起自己大一在这兼职的时候,那时店面小员工也没有这么多,她一个人值班。切水果不小心切到手,流血如注,一片狼藉。一盒子水果都不能要了,桌面要擦,刀要洗,外卖订单还没做完,伤口的血止不住。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好。 但是在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说自己当年更大的困扰是一件很没品的事,不能解决问题还会招来厌烦。 “你去打标签吧,剩下的我来。” 照顾新人理所应当,就算不是段子书她也会帮忙。 “谢谢。” 路知遥接手工作还没怎么做呢,又听到段子书叫她。这次不像一开始那样口齿清晰,三个音节十分有韵味。而是低沉下去,有气无力。 “路知遥,我忘了标签怎么打印。” 路知遥已经注意到段子书情绪不对,所以没想以往那样说话带刺。但也没有说安慰的话,她知道段子书的性格,如果当着几人的面安慰,她会觉得更没面子。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段子书。 不拿自己当年遇到更大的麻烦事来对比是一回事,真觉得段子书的困扰很重要又是另一回事。实话实说路知遥打心底里觉得这都不是事,摇奶茶一站好几个小时谁能不腰疼,手指没有伤口再疼能有多疼,路知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她来说完全不算难处的难处。 等到正式开门,路知遥开始来回跑,没空再一字一句地教导。等附近大学 第一节早八下课,奶茶店的生意迎来一天中第一个小高潮。所有人都忙起来,单子一张张送进来,饮料一杯杯送出去,连聊天的功夫都没有了。 除了段子书。 她不会做饮料,又没人吩咐她去做别的事。如今她茫然地站在后厨,只有在给来回忙碌的店员让路时,才会稍微动上一动。 段子书不该对这样的场面感到陌生。 就算排除那些很盛大的宴会,仅仅是日常的生活,也会有保姆来来回回工作。如果一直感到不自在的话,家还怎么呆,当然是各做各的事。保姆打扫卫生或在厨房备菜时,哪怕她没什么事要做,也会相当自如地坐在沙发中娱乐。 甚至很多时候,她都注意不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忙。饭菜到点就能端上来,衣服脱下来会有人洗,屋子里的卫生不用特别去注意,反正总是干净的。 但是,当她穿上和她们一样的衣服,不修身材颜色又土得要命的围裙和印着毫无设计感的logo的帽子,段子书第一次注意到了这样多的人。自己在她们中间,似乎就该一样的忙碌。倒不是莫名其妙的道德感,只是在集体中做着违背集体的事,生物的本能让她感到慌张。 她像是被排在她们之外的人。 “路知遥……”当她看到她唯一熟悉的人出现在面前,即使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也叫出了声。可路知遥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匆匆停留便离开。 段子书没有再继续呼喊,她又在原地站了几秒,转身对一个看起来没有忙得晕头转向的人说:“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哎呀。”那人看过来,“你就过来看我干什么,跟着学习学习吧。” 后厨的运转有条不紊,没有新人插一脚的空闲。但有了观摩学习的理由,段子书就有了名正言顺呆在这的理由,不必手足无措。 可手指捻在一起还是会疼,弯了许久的腰酸酸的,站了太久两条腿有些僵硬,可离中午休息还有很久。 忙了一阵人少了许多,只有陆续几个外卖。 “怎么样,还适应吗?”路知遥终于有空过来问一句她。 段子书不想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来学怎么打包外卖吧。” 现在是周围的人慢慢闲下来,段子书反而忙碌了。她依然觉得不自在,很不自在。 难得的,她开始怀念从前。 中午还要再忙一阵子,有人提前点外卖,有人等忙完再说,有人自己带了饭。路知遥问段子书有什么想吃的,她凑过去看了看点外卖的页面,价格和自己认知中差不许多,她以前也常点些外卖吃,却从没注意过价格有什么不对。 一份饭算上配送费差不多三十出头,而自己一个小时的工资是十六元。 少得可怜的薪水,廉价的劳动,比她家保姆还远远不如。 “钱都花在吃饭上了吗?”她说。 路知遥一愣,然后哈哈一笑,像是自嘲:“外面买就是贵啊,所以不能天天买。还要付房租水电网费呢。” 段子书看着手机屏幕,半晌,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能吃些什么。”她紧接着这样说。 “那我吃什么就给你点什么了,不许挑食。” “嗯。”段子书先是点点头,后补充到:“我不吃青椒,不吃萝卜,不吃胡萝卜,不吃海带,不吃……” “好啦好啦,我都记得呢。” 真要让段子书把她的挑食名单列出来,那比店里的小料种类还多呢,除了写论文时水字数,其它时候哪里用得上。 不过,段子书都知道饭钱来之不易了啊。路知遥心里生出一种老母亲般的欣慰,滋润着她被学生会伤得千疮百孔的良心。大小姐经历了这一出后,也能放下她的臭毛病踏踏实实生活了……吧? 第12章 第07章 哭泣 午饭路知遥点了小碗菜,这是最划算的选择。但到了休息时间,却找不到段子书了。 “去厕所了?”有人顺口说到。 厕所里没有人,里屋的休息室也没有人。路知遥觉得段子书不会乱走,可她的确哪都不在。 思索片刻,她走到后门。这里连接着的是狭窄的小巷,即便店面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敞亮,也改变不了久违修缮的小巷破败阴暗。一个很大的垃圾桶摆在这里,除了倒垃圾,只有之前一位有烟瘾的员工会来这抽根烟。 段子书就在巷子里站着,腰背挺得很直。 “怎么不坐着歇歇?”路知遥问。 她的意思是为什么不回屋里歇着,段子书似乎理解成了为何不坐在小巷子里歇着。“我也想*坐下。”她说,“可这里太脏了。” 段子书抬着头,目光望向很远的地方,像是在沉思。她从以前起就经常这样,看着窗外,看着天边,抿着唇一声不吭。 “好啦,进屋吧,休息时间很珍贵的。” 段子书却没有听见似的转移话题:“你说,在这里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呢?” “哈?”路知遥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困惑到了,打工当然是为了赚钱啊,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家店人流量很大,如果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情形,一个月能有一到两万单。原材料批发,价格很低,人工更是不值钱。扣除一切成本,赚得也还算可以。”段子书说,“但是每天要站八个小时以上的你们拿到手里的却是微不足道的一份,时薪十六元,劳动和收入是不配等的。” 路知遥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段子书会讲这一出。 不是,难道大小姐准备和她这个当了二十多年小老百姓的人科普她的工资配不上付出吗? 她竟然觉得有些幽默。 “其实呢,时薪十六在咱们这地方都算高的了,隔壁m记只有十三哈。而且这是兼职价格,我这个正式工比你的工资稍微高点。” 段子书终于把视线从天边收回来,路知遥在她脸上看到了惊讶。 “这是不合法的。”她说,“十六就已经不合法了吧,而且就多了三块钱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了,”路知遥忍不住插嘴,“一天至少多了二十四,一顿外卖钱,自己做饭的话,够吃一天有余呢。” “这是不正常的现象,你不能习以为常,还因为自己多赚了那么一点而高兴。”段子书一本正经地说,似乎恨铁不成钢。 路知遥的嘴角抽动着,她有种想笑的冲动,可眼下并无任何可笑的事。她只是震惊,资本主义的狗崽子……咳咳,资本家的女儿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照这架势下去,再让段子书打两年工,她就要带动工人起义了吧。 谁不知道打工就是在养老板,谁不知道自己的工资配不上劳动,可知道有什么用,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改变世界。路知遥和大部分打工人一样,只要不临近饿死,只要还过得下去,抱怨就只会停留在嘴上。没能力改变社会,也没能力改变自己,干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太多脑子疼。 所以她只是叹了口气:“行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段子书转过身来,眨了眨眼,毫无预兆的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我不想干了,路知遥。” “诶,诶,诶?”路知遥顿时慌张起来,她都快以为段子书要高唱一曲人民之歌了,结果对方突然哭了,她瞬间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不是,你,唉。不是,唉。你……唉。”磕磕绊绊胡言乱语一阵,路知遥无奈道:“这可不是体验生活,是真的出来讨生活啊。你说不干就不干,我很尴尬啊。” 段子书不言不语地流泪,路知遥有些佩服她,自己可没法这么平静地掉眼泪,看着怪吓人的。 她叹了口气,感觉最近自己叹气的频率越来越高:“赶紧回去吧,休息时间只有四十分钟。” 段子书无言,但眼泪流得更凶。 路知遥去拽她的手,想拉她进屋。就见段子书狠狠抽泣一声:“我不要……我不要多赚三块钱就沾沾自喜,不要一天站八个小时,不要每天都吃面条……我、我妈都没这么压榨过员工啊,公司食堂有优惠,还不用天天吃面条。” 路知遥两眼一黑,天天吃面条怎么了,不要把自己的日常说得那么惨啊,我活得有那么可悲吗。 到最后,能抱怨的事抱怨了个遍后,段子书的话开始重复。 “我不要天天吃面条。”她抽了抽鼻子,“呜……我不想天天吃面条。” 不要用你那张伤痛文学女主角的脸说这种台词好吗? 耍了半天赖,段子书停下来,用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望过去:“路知遥。” 她一字一顿地把这个名字念出来。 “你以前不这样的。”段子书的声音很委屈,“你以前很喜欢我的,你最喜欢我了。你总是跟在我身边,总会帮我的忙。你总是夸奖我,喜欢我喜欢的,讨厌我讨厌的。你可喜欢我了。” 所以说是以前啊。 路知遥很不自在,她以前喜欢段子书,喜欢到没有自己的生活。一开始她不能很精准地捕捉到段子书的情绪,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对方冷漠,因此患得患失。等到熟悉段子书那变化不大的表情里蕴含的情绪后,她依然很没有安全感。她喜欢段子书喜欢得心脏要爆炸,想起对方的名字就忍不住傻笑,段子书怎么能这么平静。 第13章 段子书没对她说过“我喜欢你”,只在路知遥告白的时候点了点头,路知遥一时都没明白自己是被拒绝了还是接受了。 没想到现在,她对段子书的关注远不如当年热切,反而有了很大的回应。 但依然不是“我喜欢你”而是“你喜欢我”,许久之前的感情得到了一点点回复,可她们早就分手了。 “路知遥,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路知遥想起了她很喜欢的那个段子书。 气质很好吧,人群中一眼就看得到。别看现在会耍赖说不想吃面条,但一般情况下都行得端正,奶茶店的员工也悄悄感叹过。 心高气傲,算得上缺点也算得上优点。虽然表现在挑挑拣拣上很烦,但路知遥也清楚不安于现状的人才会去改变,从天到地的落差很大,是个人都需要时间去适应。 还有,直到现在都记忆清晰的事。那时候谈起未来,段子书没有说自己的安排,也没有像周围那群二代一样毫不担忧。她用那双忧伤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话,回答似是与答案毫不相干。 “我的妈妈不重视我。” 忧伤与不甘。这让路知遥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不能说是不重视她,而是不重视任何人、任何事。做得坏没有批评,做得好没有奖励,路知遥无论是故意叛逆还是拿了奖学金,母亲总是喝一口酒后望向远方,开口道:“那年我第一次进入研究所……” 同病相怜,她觉得她们同病相怜。能理解段子书的只有她,能理解她的一定只有段子书。一见钟情的魔力被逐渐巩固,路知遥非常非常喜欢段子书,曾经的她的确担得起这句话。 这些年来路知遥的变化很大,可段子书还是那个段子书,那个她曾喜欢过的段子书。当初吵架的理由,本就是由许多焦虑与不安引起,并非是她厌烦了段子书。所以现在,路知遥对段子书严苛不起来。就算走出了那段感情,可她无法否认年少的自己。 所以她给了段子书一个拥抱:“一开始总是辛苦的,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是吗?” “是啊,至少没弄坏什么东西。” 段子书逐渐平静。“只有你会说这样的话。”她说,“她们只会说我做得不够好,但我已经十分努力了。” 这个努力似乎另有所指,不是说这半天的打工。 路知遥轻拍着她的后背来安抚她。 终于安静下来的段子书,寻求安慰一样把脸埋在路知遥的肩颈。她长得高挑,以这么不自然的姿势弯腰,路知遥都担心她的颈椎会不会痛。 “剥葡萄好无聊,手好疼。” “行吧,你下午去前台吧。”路知遥说。反正本来的安排里下午就会让她去前台,新人能干的活无非那么几样。 “……我不要天天吃面条。” “好啦,晚上带你去超市,我做点菜吃吧。”路知遥没有异议,买菜自己做比买外卖便宜,她也不是只会下面条,只是图方便。 “……” 半晌,段子书闷闷的声音在耳畔想起。 “想要亲亲。” 路知遥顿时有些微妙,她寻思着高中时期两人正经谈恋爱时段子书也没这么满脑子都是亲亲,现在怎么这么好意思了。她领着段子书的衣领子把对方拉开:“别得寸进尺哈。” 段子书直起身子,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好像刚才说出那些话的根本不是自己:“吃饭去吧,路知遥。” 第08章 顺从 下班后,路知遥按计划带段子书去超市购物。 她想炖些土豆吃,再炒个白菜,两个人吃这些就够了。还得给段子书买些生活用品,再补充家里的卫生纸。零七八碎的东西不少,路知遥列了个清单。转头看见段子书脱下围裙,站在镜子前。 “走了。”她招呼道。 段子书点点头以示听到,然后冲着镜子抬起下巴,侧侧脸,又低下头,变换了几个角度后才离开。 两人依旧是骑那辆小电驴。 “我坐后面很不舒服。”段子书说。后座位矮,腿确实伸展不开。 “委屈您了。” 路知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坐在了前面。 骑着小电驴下班这段时间,一般是路知遥最闲适的时候。尤其在天气慢慢变冷却还没有冻人的时节,微亮的空气让人清醒,天边的颜色瑰丽异常。时间还不算晚,不用去焦虑什么,可以尽情地放空大脑。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环了上来。 路知遥身体一僵,下意识坐直了些。 她感到段子书轻轻靠在了背后,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路知遥紧张,如果放在寻常时候一定会出言制止。可是刚刚下班的喜悦、天色宜人的悠然,让她处于最放松、也最愿给世界好脸色的状态。 罢了,第一天上班也挺辛苦的。 过了一阵子,她僵硬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夜幕即将降临,一盏盏灯光亮起。沿着马路前进,城市中标志性的电线与路灯在头顶一座座划过。路知遥想起一首专写城市漫步的歌。 背后有人依偎着,被哄得暖暖的,好不安适。 突然,路知遥猛地刹车,段子书一脑门撞上来,一个背疼一个鼻子疼。幸好她的鼻子是原装的,不然还不得满地找鼻。 “不好,”路知遥惊呼道,“前面有查骑车带人的,快跑!” 第14章 说罢一个龙摆尾,猛拧把手,电动车如同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扎入不可能有交警检查的小巷。巷子里的石板地高低起伏,轻便的车子便随着上下跳跃。两个人一路颠簸着,杀入了菜市场。 穿过菜市场就是一座规模还可以的购物超市,路知遥从车上下来,段子书还在魂游天外。 “电动车不能带人为什么还要设计后座?” “不知道。” 两个人走进超市,路知遥随手拽过一辆购物车。“嗯……得买点鸡蛋,家里没鸡蛋了。”她说,“顺着逛吧,看到该买的就拿。” 路知遥很喜欢逛超市,把需要的东西放到筐子里,盘算以后的用途,满足感十足。除了结完账看余额的时候。 “一块钱一盒的牛奶,路知遥,一盒草莓牛奶一块钱。”段子书指着前方说。 路知遥看过去,看到那一排永远在打折因为正价销售不可能有人买的香精小饮料:“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喜欢喝的。” 往里走了一些,路知遥去比对两款卷纸的价格。段子书顺手接过购物车,在她身旁跟着。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路知遥其实有些高兴,她想段子书也没有那么没眼力见。 高中的时候,她对幸福的最大想象,就是两个人一起去逛超市了。非常有生活气息,且不会有太大压力。 最主要的是,亲近。热恋的情侣总是去看电影、去吃饭,黏糊糊地牵着手腻在大街上,但很熟悉的人才会一起去逛超市。然后,推一辆购物车,偶尔你推,偶尔我推,距离就当是在这一来一回中拉近的。 那时候她只知道段子书富有,却不知道她们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大。 在卖蔬菜的区域,路知遥先是到旁边买了一兜鸡蛋。她想过菜市场的菜可能会更便宜,但她怕段子书因为菜市场的卫生条件连带着里面的菜也拒绝吃,洗干净也没用。中午就是这样,外卖中有一道菜有些凉,油微微凝固沾在盖子上。即使拿去微波炉加热了一遍,段子书也没有动过一筷子。 转过头,看到段子书正在看土豆。 她拿起一颗土豆,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为何沾着土的东西也能摆在台面上卖。片刻后,她把土豆放回去,捻了捻手指,十分嫌弃沾在手上的尘土。 路知遥想起了段子书的成人礼,那场面直到现在她还记得。 端着盘子的侍者不小心撞到了段子书,餐盘里的食物似乎并没有弄脏她的衣服。段子书站在那里,在侍者不断的道歉声中,一言不发,不知喜怒。只是拍了拍衣服,然后就像现在这样,微微皱着眉,捻了捻手指。 路知遥原本只知道段子书富有,在她的认知中想象不到多么有钱的场景。她对有钱人的认识,仅停留在住着很大的房子,开着很贵的车。她不知道自己和段子书之间的差距,直到受邀去参加她的成人礼。 段子书的成人礼是在邮轮上办的。据说并不正式,只是和同龄人一起玩玩,正式的那个要留到阴历生日办。 除了很大的房子很贵的车,居然还有如此豪华的海上巨物存在。路知遥一直觉得这种东西只有公家才拥有,私人远远负担不起。 朋友们都笑段子书脾气好,被撞了也没有呵斥。但路知遥看到的是那连道歉都不敢再开口的侍者僵硬站立的背影。她突然感到不安,十分不安。 在众人的目光下段子书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她从另一位侍者的盘子上拿起一杯饮料,轻轻一举:“大家随便玩。”等着捧场的呼声安静下来后,再把饮料放回去。 “那个撞了你的人怎么办呢?”路知遥问。 段子书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谁知道呢。”她毫不在乎地把这件事匆匆揭过,然后说:“祝我生日快乐,路知遥。” 再然后,她们就分手了,就在那场宴会的结尾。说来也尴尬,路知遥扇了段子书一巴掌后跑路,但游轮上也跑不到哪里去,宴会结束后还得灰溜溜跟着众人从楼梯上岸。 路知遥回过神来,看到人来人往的超市里,段子书对她投来不解的目光。 “为什么土豆沾着土就拿来卖了。” 路知遥走过去把土豆装袋:“不觉得这样很新鲜吗?” 段子书沉思一阵子,说:“不觉得。” 现在,她再也不会站在遥远的人群中间,与自己相隔宛若天堑。 路知遥去生鲜区买肉,说今晚吃土豆炖鸡腿。段子书在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说她不想吃炒白菜,路知遥想了想,如果不吃炒白菜的话,那就换成西红柿炒鸡蛋。 路过饮品区,段子书说自己想喝酒。这个不可以,路知遥讨厌酒。如果当初段子书没有喝酒,她们的矛盾可能也不会那么快爆发。 “最多拿两瓶可乐。”她说。 现在,段子书身上没钱,也没有丝毫社会经验,曾经的人脉在如今也没有任何用处,想要吃什么,想要做什么,都得仰仗路知遥。不想吃的东西多少也得吃些,不想做的工作还得咬牙坚持,如果不跟在路知遥身边,连住的地方都不会有。 等天气再冷些,就得靠路知遥给她买过冬的衣服,段子书工资少得可怜,排班也不是最满的,更何况估计坚持不了太久,绝无可能自己搬出去独立。 路知遥给段子书选着用来喝水的马克杯,不经意在货架的反光处瞥见了自己的笑容。 第15章 她这是……很高兴? 不、不应该吧? 心脏猛地跳动,一时间有些难受。她在高兴什么,高兴段子书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高兴对方家财尽失,高兴她如果不仰仗自己就活不下去。不应该吧,这不相当于她不盼着对方好吗。 一开始她没反应过来段子书会找上门,稀里糊涂让对方住下来。段子书什么都不会还挑挑拣拣,她觉得有点点嫌弃。是因为什么觉得不一样了,因为眼泪吧,她没想过段子书会哭。 毫不强势,那么脆弱。如果自己在那个时候没有去拥抱她呢,会哭得更厉害吗,如果自己转身走了呢,会不顾面子追上来吗。 段子书说想要复合,路知遥不相信对方那么多年不联系还能那么喜欢,但她愿意相信段子书走投无路只能投靠她。她想起了小时候唯一养过的宠物,那只灰扑扑的土狗。“坐下。”只要她这么说,狗就会坐下,只为了她手中的馒头。如果没听懂她的指令,路知遥就会作出生气的表情,狗就便很慌张地露出舌头。 那是幼小的她第一次遇到比自己更弱小的生灵,也是第一次尝到权力的滋味。可后来小狗生病死了,她再没养过动物。 高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段子书身边跟着的一条狗,不怕被命令,只怕被抛弃。 现在…… 路知遥推着购物车转身,要去蔬菜区买一颗白菜。 段子书看出她的意图,两条眉毛立刻耷拉下来。 “你得补充些膳食纤维才行。”路知遥说,“不是才吃过西红柿鸡蛋面吗,营养要均衡全面。” 自己不是多坏的人,路知遥这样想到,就算现在段子书需要依赖她才能生活,她也不会虐待对方。自己会很仔细、很仔细地照顾她。 很仔细、很仔细。 第09章 不想说就不说 “路知遥,什么时候好?” 段子书不知道第几次开口。 “该好的时候就好了。”路知遥像触发自动回复一样应声道。 “你不能答非所问。” “我这叫富含哲理。”路知遥舀起一块土豆尝了尝,咂巴了两下嘴:“懂不懂啊你,参悟去吧。” “路知遥,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段子书问,“不然为什么一直在尝。” 路知遥咳了两声:“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好了好了,能吃了。” 翻餐端上桌,段子书拉开椅子要坐下,却半途顿住,僵硬了片刻才继续行动。“腰好疼。”她说,“路知遥,你赚得钱够以后去看医生吗?” 路知遥一愣,终于明白小时候编筐子编得头晕眼花向她姥抱怨时,姥姥为何反而责怪她缺乏锻炼,只口不提是因为工作辛苦。 因为伤口被戳痛了,却没法改变必须做这些磨损身体的事的现实,所以才顾左右而言他。 路知遥小时候最讨厌这样的回答,明明自己是为了赚钱才那么累,为何还要收到责骂? “你缺乏锻炼。”路知遥回答到。 段子书略显不服气,她论证了此工作制度如何如何不合理,以及奶茶摇一辈子也不可能当上老板,无论是作为投资还是作为过度都无意义至极。 “那么,为什么不去画画呢。” 气氛突然就安静下来。 “想要体面、有进步空间、能折腾起大成就的工作,干嘛不利用你的专业?” 段子书的画她是见识过的。 不是专业人士,无法评定好坏,但几年前的水平已经足够让路知遥这个外行人惊叹。 她想绘画这个专业,只要能吸引到不懂行的人,那么作为谋生手段就已经足够。 路知遥发觉了段子书呼吸的变化。她的胸腔起伏变大,用力、沉重的深呼吸,速度也逐渐加快。捏着筷子的指尖发白,显然是用了力气。 不好的回忆,心理阴影,以及焦虑。路知遥对这个状态并不陌生,不若说身为现代人,如果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那都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 她说:“我再也不会画画了。” 这让路知遥想起了高中那句“我再也不会弹钢琴了”。 如出一辙的语气。 不过,显然有某样更深刻的东西影响着她。段子书眉头轻皱,手指甚至微微颤抖。 “我画不了,再也画不出。” 这么一看的话确实早有预兆,路知遥想。段子书出国已经四五年了,按理说破产之前就能从大学毕业,之所以只有高中学历,想必还有某些原因。 路知遥感到后悔,她想知道段子书为何不去画画不假,但没想过这涉及什么不好谈的事。 她不该在饭桌上提这事,路知遥只想好好吃饭。 可你看眼下的情形,它已经不适合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吃饭了。 路知遥觉得麻烦,她不想听那些苦大仇深的缘由,因为母亲就是这样遭受了打击后一蹶不振。每次喝酒后回望过去,都好像那次打击是什么不可提及的陈年秘密般沉吟。 实际上,母亲相当愿意讲述那段故事。一遍又一遍的。回味打击可能是受挫者独有的自恋方式吧。 但路知遥还是问:“发生了什么事。” 段子书看过来,用她那一如既往充满故事性的双眼。 “我……”她有些迟疑地开口,“我不想说。” “嗯哼。”路知遥只是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哼哼。 第16章 不想说,一般是气氛还不够。如果倒上两杯小酒,自己在温声细语地安慰几句,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反正母亲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讲述自己当年如何受到排挤黯然离开的机会。 段子书的耳朵尖微微有点红。 “如果是你的话,也不是不能说。”她慢慢开口,“如果你愿意……” “那算了吧。”路知遥干脆地说。 段子书眨了眨眼。如果方才周围有悲情的bgm响起,现在一定戛然而止。 “你不能连条件都不听完就匆匆下结论,路知遥。”段子书正色道,“与人交往也好,谈生意也好,在做好考量之前就下结论是不明智的。” 路知遥哈哈笑了:“我尊重你的秘密。” 段子书抿起嘴,就这么看着她,目光直勾勾的。 要是能做出再可爱一点的表情就好了。比如小张,她会在被惹毛的时候很夸张地鼓着气左右撇嘴。但大小姐显然不会做出那么崩人设的表情,就像天子再与民同乐也不会到街上胸口碎大石。 路知遥忽然生出许多调侃的心思,如果她会wink的话,一定会对段子书做一个。 可惜她不会,wink就像眼睛抽筋。 很快,段子书放弃用眼神传递信息。低下头,把可乐倒进杯子里,摇晃着。悲情的bgm再度响起。 “北国的冬天很冷。”她说。 “那个杯子你自己洗。”路知遥回答。 段子书低着头,眼睛却抬起来看她,一双下垂眼此刻看起来楚楚可怜。 路知遥装看不见,段子书也只能继续吃饭。就算神色不变,路知遥也知道她情绪不高。 虽然一直视而不见,但路知遥却在吃完饭离开时,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就是无意间路过。 却留下一句话:“没关系,我等你。” 她听到杯子碰触桌面的声音,一般来说,段子书的家教不允许她发出那么大声响。 她可太懂这些郁郁不得志的人想要的是什么了。 这还钓不死你。 高中的时候她满眼都是段子书,即使分手那么就突然被对方找上门来,也因为太过惊讶一直没回过神来,导致被牵着鼻子走。段子书那些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了,身体还脆,她就要被麻烦着忙来忙去。 太不应该啊,有求于人的可不是自己。 路知遥不是殚心竭虑地想让段子书更喜欢她,复不复合这个问题想不到结果干脆就不想了,反正就维持着现在这个样子也挺好。 她这么做,只是觉得以后段子书会更听话些。 第10章 给我两千块 段子书确实乖了很多。 她其实不是个话太多的人,但奇了八怪的要求不少。比如往常,她一定会嫌弃洗手间的水龙头不能保持恒温。 又不是第一天住下了,每次洗漱都要提到。 水不是热了就是冷了,没有暖光,没有浴缸甚至没有干湿分离。身体朝向前方洗澡,身体朝向后方就能看见马桶,段子书是十分抗拒的。 但今天她什么都没说。 路知遥在她洗漱的时候洗水果,那边的水温可能会不稳,就这样都没有抱怨的声音传来。 哇,居然有那么高兴诶。路知遥边想边啃了一口苹果。 她喜欢苹果,比起菠萝葡萄那种个性太强的水果,苹果就安安分分的,很贴心。同理香蕉也不错。 不过段子书虽不像以前那样哼哼唧唧,洗漱的时间却和前几天一样磨蹭。路知遥心想脸的面积就这么小,再怎么仔细,也不该前前后后四十分钟也弄不完啊。 段子书护肤的产品是自己带的,所剩不多,用完了可就没钱补充了。 到时候大小姐不会哭吧? 看到段子书从卫生间出来,脸上还铺着张面膜,路知遥没管住自己的嘴说到:“整天在卫生间住下一样,到底是图什么呀?” 那张脸被面膜覆盖,自然看不清什么表情。 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段子书偏了偏脑袋。 “为了吸引你。” 她好像不觉得自己说了多肉麻的话,出来只是为了拿东西,很快便返回。 路知遥啃苹果啃了一半,牙齿陷在果肉里,顿了顿,才一口咬下,把苹果嚼得嘎吱嘎吱响。 段子书也该少看点小说了。 路知遥慢慢啃完苹果,连果核都要嗦扁了,其实她平时根本没有吃得这么节约。看着垃圾桶,她手一抛,把苹果核扔过去。 没进,她只能过去好好扔。 平时,她也不会多此一举冲着垃圾桶投篮。 左右撇了撇嘴,路知遥摇摇头。真是的,又不是小孩了,兴奋个什么劲。 好啦,不管是什么关系,被那样一句话击中,说不高兴是假的。她愿多给段子书一点好脸色。 不过…… “等下。”看到段子书收拾完准备回卧室,路知遥出口阻拦到。 段子书回头,不解地看着她。 “你知道这里是我租的房子吧?” 段子书点点头,但还是不清楚对方什么意思。 “所以你睡沙发。” 那双眼睛暮地瞪大了。 下垂的眼角本来就让段子书看起来有些深沉,现在更是楚楚可怜。她一句话也没说,路知遥却仿佛听见了她的恳求。 “之前让你睡床,是因为你是客人。”路知遥说,“现在把你看作自己人,就不用讲那么多礼节。” 第17章 “所以说你让我睡沙发,是不是太不应该?”路知遥继续说。 “我们可以一起睡床……” 段子书的声音很小,路知遥权当没听见,突然正色道:“你有付过一分钱房租吗?” 段子书茫然地摇头。 “那就是了。现在工资都没发,你身上什么都没有,衣食住行全都是我帮你垫付。等发了工资你要还的,我算算……” 路知遥掰了两下手指,抬头看着她:“给我两千块。” 段子书平静的表情差点崩塌。 “我一个月只能赚三千多。” “哇,还能剩一千多诶,好厉害。” 不等段子书有所反应,路知遥继续说:“房租水电伙食费,还有我给你买的生活用品,加上做饭卫生基本都是我干,请家政可不止收你这些。还有,我帮你介绍的工作,怎么能不算酬劳。” “所以,两千都算少的。” 被这么一大堆话堵过来,段子书就这样看着路知遥,好似都没反应过来。 “安心啦,”路知遥摆摆手,“我没有掉钱眼里,不贪图你的钱,这些收入大多帮你存着。如果你以后要搬出去,也要启动资金是不是?” 段子书低下头,依然没有回答。 看到那双眼睛,路知遥心里升起微妙的愧疚感。 啧,过年收红包的时候,她姥到底是怎么铁石心肠把钱全都拿走的。 “所以我真的只能睡沙发了吗?”半晌后,段子书抬起头来问。 “等你能分担家里支出的时候,就能睡床了。”路知遥很自然地开始画饼,接着,仿佛是补偿似的,她主动提起:“不是答应你有奖励了吗,到底想要什么?” 段子书又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窗外,路知遥跟着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本来,段子书想要一个亲吻,被路知遥先发制人拒绝了。 然后,她思索了一阵,想让路知遥到床上来一起睡。 她习惯承别人的好,更习惯承路知遥的好,所以一开始被让出床铺时,段子书甚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她很快明白过来不能让路知遥一个人睡沙发。 可是,她怕贸然建议会让路知遥误会,因为对方一直都一副很防备的姿态。 段子书自认睡相很好,那张床又足够两个人睡,便想借着奖励的由头让路知遥一起。 反正又不会发生什么。 可现在,似乎又在提出之前就被否决了。就算自己提出“想和你一起睡”,也只能得到“那沙发可睡不下两个人”的答复吧。 见段子书久久不回复,路知遥有点琢磨不透。 这是生气了闹别扭了,还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要求?段子书实在太不喜怒于色,路知遥就算再了解她,也没有读心的能力。 最终,段子书说:“晚安吻。” “嗯?” “想要晚安吻。” 路知遥没想到憋了半天就这,晚安吻的话,之前早就借着发烧撒娇提到了。 “之前我亲的你,现在你亲我。” 路知遥想起上一个晚安吻,段子书的手一点点从她的肩膀挪到手臂,然后抬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路知遥感到不自在,哪有亲手背上的,谁能来把段子书手机里的小说软件卸载。她可做不出这么肉麻的事。 不过好在,段子书只是点了点脸颊,对手背没有什么额外的执着。 “好啦。”路知遥答应到,“你弯一下腰,我够不到。” 第11章 亲了,但只亲了一点 段子书有些过于听话了。 她不是弯下腰,而是干脆坐在了沙发上。从高出一截变成矮了一头。 现在路知遥变成居高临下的那方,她又开始感到不自在。 怎么说呢,亲脸颊这回事倒也没什么值得在意,所以她想随*便糊弄着了事。但段子书那么认真地坐下,还盯着她看,搞得多么郑重似的。 路知遥感到了稍微、些许、微妙、轻微的不好意思。 她想,段子书长得再丑一点就好了。 即使当初真的在谈的时期,路知遥也从来没有过主动亲吻。 不仅仅是因为害羞,那时候她简直把段子书供成仙女,七情六欲什么的都是对女神的亵渎。 即使到了现在,面对段子书想要亲吻的要求,路知遥依然觉得有些崩人设。毕竟那时的段子书看起来也没那么执着于这个。 她们第一次接吻时没有什么预兆,只不过是一起看的电影上出现了类似镜头,段子书没有移开视线,仿佛并不是很在意般不咸不淡地开口。 “你尝试过吗?” 路知遥被一下问懵了,脑袋里乱成一团浆糊,除了心脏跳得实在惹人烦恼外感受不到任何事。 她连忙否定,像急于表白忠心。 “你好奇吗?” 这次路知遥连回答都挤不出来。 段子书没有等到回答,撑着下巴的手终于放下来,稍微改变了些懒散的姿态。 “我们试试吧。” 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尝试,短暂的插曲过后段子书继续看电影,什么都没说。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再也没提起过此事。一切都好像路知遥的幻想。 现在,路知遥把一只手搭在段子书肩上。 要弯腰的话,这个姿势比较方便借力。 只是亲脸颊而已,速战速决好了。可这么想着,她却一动不动。 第18章 她想起当初,段子书就是这样撑着自己的肩。 那时候,她把眼睛闭上了。眼下却不适合闭上眼睛,离得太远,闭上眼便什么都看不到。 段子书把眼闭上也好啊,但她偏偏一直看着。 路知遥叹了口气,低下头,嗅到了淡淡的香味。嗯……各种护肤品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十分融洽,丝毫没有呛鼻的气息。 段子书微微偏头。“路知遥,你的头发弄得我很痒。”她说。 “哪来那么多事啊……”路知遥小声埋怨着,把滑落下来的碎发顺到而后。 “以后不许随便要奖励了哈。” 说完这句话,路知遥轻轻在段子书的脸颊落下一吻。 只是轻微的碰触,却在那一刻发觉段子书攥紧她的衣服。 “好了。” 亲之前磨蹭了许久,亲之后却立马直起身,试图把凭空产生的暧昧消除。 “路知遥。”段子书看起来镇定许多,“你脸红了。” “热的。”面无表情地扯完,路知遥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赶紧把你的床褥抱到沙发上去,明天还要上班呢。”她说完去沙发收拾自己的东西。 段子书没再表示不满,老老实实跟在后面整理床铺,把两人睡觉的地方换过来。 等帮着段子书在沙发上铺完床褥,路知遥直起身锤了锤自己的腰:“那么晚安。” 段子书却一把抓住她的衣服:“说好的晚安吻呢?” 路知遥一愣。 “刚刚不是亲过了吗?” “晚安吻不是睡前的吗。刚才我只是指了指脸颊,你就亲过来了,这个怎么能算是晚安吻。” 路知遥被整无语了。 段子书没有玩文字游戏胜利的沾沾自喜,反而低着头好像委屈一样,抓着路知遥衣袖的手晃了晃。 “跟我钻漏洞没有意义哈。”路知遥说,“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终于轮到自己说出这句话,路知遥在心里暗笑一下,瞬间跟办活动还要坑人的商家站在同一战线上。 段子书继续用可怜的眼神看她。 “没用。” “好吧。”段子书没有继续纠缠,毕竟已经有一个吻了,实际上的奖励已经得到了。 “晚安,路知遥。”她说着,躺进沙发里。有些窄,不算很适应。 路知遥却没有立刻离开。“不错,”她说,“学会什么是见好就收了。现在不比以前,撒泼打滚是没用的。” 说罢,她再次俯身,用手拨开了段子书额前的头发,又一次落下一吻。不像脸颊那次一触即离,这个吻稍稍停留了一阵。 “这是奖励。” “晚安。” 路知遥离开了,顺便关上了客厅的灯。 一直表现镇定的段子书静静躺在黑暗中,久之,她突然把被子拉高,盖过了脑袋。接着左右翻了两次身,最后因为不适应沙发的宽度掉了下去,卡在沙发和茶几中间。 路知遥回到卧室,若有所思地坐在床头。 年轻的时候她有许多浪漫的想法,甚至不切实际。她爱看那些惹人眼球、催人泪下的故事,越夸张与吸引注意。 不过是几年过去,路知遥仿佛走上另一个极端。 她觉得那些浪漫的事很幼稚,热恋期满脑子都是对方的恋爱脑小情侣更是恶心。 什么鲜花啊玫瑰啊亲吻啊脸红啊,听了难道不觉得尴尬吗。 她偶尔也想过恋爱,只不过就算恋爱,也不必一直冒粉红泡泡。什么过节啊仪式感啊,想想就觉得够了。 还有准备礼物和惊喜,路知遥只觉得耗费心力,花钱不说还不一定买到对方喜欢的东西。万一把什么纪念日忘了,那更是罪该万死了。 她连同自己因为亲个脸颊就脸红也一并唾弃。 不应该啊,不应该。 路知遥想自己毕竟不是生活在追妻火葬场的世界中,没必要一直矫情地推开别人。如果反应这么大,如果还喜欢的话,那么为什么不复合呢? 可脑海中还有另一个声音。 你现在真的适合谈恋爱吗? 鲜花、礼物、关怀、亲吻,谈恋爱的确是件麻烦事,对吧。 脑海中两个声音纠缠在一起,最后第三个声音慢慢壮大。 可是段子书真的很漂亮。 “咳咳。” 明明决定过不再思考复合的事,精神还真是脆弱啊,一点点诱惑都经受不起。 路知遥把卧室的灯关上了。 第12章 大老鼠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常年85分以上。能睡得着已经是对她来说最大的幸事了,经历过睡不着的时日,路知遥对睡眠抱有至高的尊敬。 但今晚,评分怕是要跌落良好。 她的睡眠很浅,不断做梦,常常从浅睡中醒来,翻个身再继续睡。梦里都是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不完整,大多也没有意义。 路知遥其实想梦一些当年的画面,不管怎么说,她都怀念那段过去。 可即便梦到与高中或段子书有关的内容,也都是虚构的。 她梦到段子书对她笑,对她说很喜欢你。路知遥立马明白过来这是梦,放在现实,段子书怕是一辈子也露不出这般精彩的表情。 “你觉得我画得怎样?” “其实我不太懂画。” 现实中,段子书也这样问过,路知遥也是这么回答的。不过高中的时候,她后面还有半句话。 第19章 “其实我不太懂画,但我看得出这里面有你饱满的感情。学姐,学习画画想必十分不容易吧。” 可梦境里她没有这样说,说完前半句后,她问段子书:“现在还喜欢我吗?”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梦中段子书说。 “那么,还喜欢我吗?” 段子书摇摇头。 路知遥从梦中醒来,不是惊醒,而是外面窸窸窣窣的东西吵醒了她。 这声音肯定不是第一天在夜晚响起,不过之前路知遥虽然睡在客厅里,但因为睡得很熟,直到早上才发现有什么不对。一开始,她还以为那些变化是自己记性不好记错了,结果连续几天都这样,路知遥确信冰箱里一定少了东西。 可是,又不太像老鼠干的。 路知遥觉得事情怪异,还检查过门锁有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事实证明没人闯得进来,她也不至于睡得熟到有小偷进来都发现不了。 那就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她一直放任自由。 今天她睡得浅,哪怕在卧室都听到了声音。被吵醒后也不困,看了眼表,醒醒睡睡那么久,居然还不到一点。 那么,就去逮一逮那只“大老鼠”好了。 段子书蹑手蹑脚摸到厨房,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可乐,没等关上冰箱门就迫不及待单手拉开拉环。可乐罐中冒出气泡的声响。 她立马喝了一口,顺手关上冰箱门。一回头就看到路知遥站在身后。 “我就说哪只老鼠会偷可乐。”路知遥抱着双臂说。 段子书看起来有些局促。 “换了沙发睡不着,起来找点东西喝。”段子书小声说,显然没什么底气。 “别哄我,我可不是第一次发现少东西。” 路知遥倒不至于为了几罐可乐多生气,只是有些不解,可乐哪有这么好喝值得她半夜偷偷起来拿? 一开始,路知遥还以为段子书在悄悄倒卖可乐。可家里才有几罐可乐,大小姐破产了也看不上这三瓜俩枣。 现在眼看着她喝下去,更觉得奇怪了。 段子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路知遥的注视下又端起可乐喝了一口。 这不是挑衅,更像是下意识举动,段子书的眼神闪躲着。 路知遥眯起眼睛,夜色中她看得不太真切。 没有去打开厨房的灯,路知遥直接拿起手机,借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段子书。光线不是太亮,依然让她眨着眼睛不能直视。 就像是突然被抓住的犯人那样狼狈。段子书不知道路知遥为什么不去把吊灯打开,而是拿着手机照她。脾性上来后,段子书反而很不高兴。 毕竟偷喝可乐不是重罪,段子书预支过伙食费。 “你是不是有瘾?” 段子书顿时僵住了。 有瘾,当然不是指喝可乐上瘾,两个人都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酒精上瘾。 段子书的手指在抖,那些不是享受品酒而是把酒精当作是逃避方式的家伙们,常常留下这样的后遗症。 路知遥的母亲便是如此。 她小时候,甚至去搜过如何戒酒。 温和一点的方法,就有用其它饮料代替、转移注意力。只不过对那些酒鬼来说,猛灌可乐只是喝不到酒的慰藉,用来欺骗身体而已。无论戒什么东西,不扒层皮都不容易 小时候她把找来的办法告诉母亲,希望母亲不要再这样了。可得到的回复只有一句。 “你懂什么?” 母亲用手捧住路知遥的脸,直视她的眼睛,可目光却穿过她陷入久远的回忆。 “他们说,你应该喝下这杯酒。”母亲漂亮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可我觉得学术不该是这样的,科研不该是这样的。那不该是更神圣、更严谨,更不该被外界污染的东西吗?” “遥遥,你说知识不该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吗?” 母亲很恨地说:“一帮臭鱼烂虾,只会搬弄是非,抱团取暖的无用之辈。” 路知遥确实不懂,她不懂母亲在说什么。 然而母亲自顾自说下去,不久姥姥过来,轻声安慰。 “但是,这真是好东西。”母亲晃动着杯中并不清澈的酒液。 在她们那个地方,女人天天喝酒是很少见的,于是引来许多多嘴的人,不去骂酒后失态的男的,却来议论母亲。 母亲从来不在乎,她喝酒,也不耍酒疯,醉了就去睡觉。 但路知遥还是觉得厌恶。 家里已经十分辛苦,还得多出一笔钱买酒。何况母亲喝醉了就睡,老师布置的家长签字的任务,她从来没管过。 姥姥是个勤劳能干的老人,几乎撑起整个家。可路知遥不觉得她是自己姥姥,仅仅是母亲的母亲。而母亲也不像是自己妈妈,仅仅是姥姥的女儿。 “我已经戒了。”段子书说。 “真的。”她补充到,“之前提起买酒,是我知道你不会同意,只是过过嘴瘾而已。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碰过酒精了,在回国之前就戒了。” 本以为路知遥会很生气,因为她察觉后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很生气。 谁知她却关上手电筒,把明亮的吊灯打开。 “我知道,”路知遥露出淡淡的微笑,“戒酒是很不容易的。” 第13章 温柔的我 当你觉得一个人应该生气,但她反而笑起来的时候,第一反应都会是更加心虚。 第20章 路知遥明明应该很生气,段子书不安地四处瞥着。 “怎么?”路知遥平静地说,“僵在那不动干什么?” 密室逃脱恐怖副本一个人被派出去完成任务中途碰到boss大概就是这种感受了吧? “抱歉。”段子书越觉得紧张,就越是想喝点东西压惊。 “没关系。我说真的。” 路知遥叹了口气,不再直视对方的眼睛。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我的确讨厌酒精,但只是对于自己而已。”她对段子书说,“我无权干涉你的人生,何况你已经戒酒了不是?” 段子书眼神闪烁,并不因这样的回答放松下来。“我回国之前就戒了,不想招你讨厌。” 路知遥笑了笑。 戒什么都是不容易的。她曾有位同事有烟瘾,整个人像是被熏入了味的腊肉,走哪都烟熏火燎的,哪怕她当时没有抽烟。据她本人说是年轻的时候没学好,现在改不过来。 的确是不好改。无论是同龄好友的嫌弃,还是女朋友的分手,都没让她彻底放弃。 “忍不了。” 她是这样说的。 但是某一天,她突然就不再抽烟了。 原因很简单,她感冒后猛烈地咳嗽,病好了咳嗽却没有消失,怎么也停不下来。最后因为咳得太厉害,自然而然就戒烟了,往后再没听说她继续抽。 因为自己难受了才戒,路知遥想,人果然还是最爱自己。 段子书回国前就不再喝酒,大概是破产前就戒了,想必不是因为没钱喝不起,而是身体出问题了。 路知遥一直觉得,段子书的身板子的确虚。 这个小插曲无伤大雅,她不准备把因母亲产生的对酒精的厌恶发散到其她人身上。但路知遥突然觉得,就这样回去睡觉也不是个绝佳选择。 “很辛苦吧?”她说着上前一步,牵住了段子书的手。 下意识的举动,却让路知遥也吃了一惊。段子书的手心有些潮湿,冒着冷汗。 段子书被牵住的刹那猛地一颤,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惊动,把手抽了回去。握着可乐,她低声说:“可乐从冰箱里拿出来,罐子上凝结了水珠。” 那分明是冷汗。 路知遥没有揭穿她,而是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段子书接过纸,很认真地擦手,一根根手指地擦,从指缝到指肚,相当仔细。擦完后不知道思索了什么,又无声地把手牵回去了。 她的手心依然不像往常那样干燥。 看来“瘾”是比路知遥想象的还要难以控制的东西,它不仅仅是心理上的迫切,也会影响身体。 心悸、冷汗、颤抖,为了摆脱这样的躯体症状,大脑会驱使人去获得那些成了瘾的东西,所以才这样难戒。 总归酒精不是一次性上瘾的东西,也不会有人天天强迫她去喝,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再加上对酒精的偏见,路知遥觉得自己怎么也无法激起同情的心绪。 可她还是上前了一步。 这样的距离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就会触发人们对社交距离过近的抵触。如果是熟人的话,便是表示亲密。 “不舒服的话,可以跟我讲。” 对于段子书来说,这毛病实在难以启齿。 母亲不会允许其她孩子过量饮酒,但对她的作为却相当放任。段子书没有蠢到把这当成娇惯。 她出于一种证明自己的心态,觉得就算没被要求也该做得很好。可又有种自暴自弃的情绪影响着她,觉得就算自己多么端正也不会有人在意。 不管怎样,刚开始戒断的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是相当没面子的。 一个人,居然连自己的反应和行为都没法控制。 死要面子的段子书本以为自己会把这些事压在心底一辈子。 可是夜晚,多么能酝酿情绪的时刻。 多少白天不会想起的过去,现在全部涌上心头。 “我……我总是忍不住去想酒精,难以控制。”段子书缓缓开口,“不过我去参加过戒酒会,那里分享过一些转移注意的方法。” “喝可乐代替?” 段子书点点头:“还有别的。” “什么?”路知遥顺着话头问。 “……”段子书的眼神又开始飘忽,过了许久她才慢吞吞地说:“拥抱。” “嗯?” 说完后,段子书像背诵台词一样,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倒了出来。 “拥抱对人体有很大的好处,可以促进多巴胺和催产素的分泌,让人感到愉悦和安心。有研究表示经常拥抱的人平均年龄要高于拒绝身体接触的人。所以,就算没有病症,多多拥抱也没有坏处。” 她很少长篇大论,背完台词后安静下来,又露出那副略带委屈的模样。 路知遥只是笑笑,那目光看上去能洞穿一切小把戏。 段子书拒绝与她对视:“当然,没有人拥抱我。” 路知遥心想得了吧,多金又美丽的大小姐在国外留学,连个拥抱都捞不着吗?段子书的那群朋友玩得不是挺花的。 “……所以,我只能这样。”段子书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手掌紧紧扣住了自己的肩膀。 “这样抱着自己平复呼吸,默念点什么东西,也有些用处。” “好啦。” 路知遥呼出一口气。 “我来抱抱你吧。” 第21章 把段子书揽进怀里时,路知遥感到了熟悉。 那天段子书在后巷闹着不愿吃面条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这样抱过她来着? 这个人,哪有她说得那么可怜啊。 路知遥笑了笑,没有问这到底是对戒酒有用还是段子书单纯就想抱抱。 拥抱实在是相当亲密的姿势,路知遥感受到了对方躯体的温度。比想象中更温暖一些,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感受过。 路知遥还以为,体温相近的两人抱在一起,是不会察觉到对方热量的。 说起来,冬天就快要到了。 “我睡不着。”段子书又说。 两人已经回到了客厅,她躺进了沙发中。 “在你睡着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去的那个国家,这个时节就已经很冷。我只有一个人。” “哦,小可怜见儿的。” 可你怎么会只有一个人呢,你有朋友,有追随者,有簇拥者。就算换了一个国家,也不会孤零零的。段子书的那些朋友,为了玩乐也能陪她一起出国。 就算只是狐朋狗友,破产后就断了联系,可之前的几年里段然不可能一个人。 路知遥希望段子书别抱怨了,她不是很想听。但她又想对方再说几句,这样她就可以安慰她。 “我不可以去床上睡吗?” “不是不可以。”路知遥再一次这样说,可条件却发生了变化。“如果我觉得高兴的话。” 比起能分担支出这样辛苦的条件,让路知遥高兴似乎宽泛了许多。就像是她已经心软,却不肯立马松口一样。 对吧,谁看了这样的段子书不会觉得心软? “你什么时候觉得高兴?” 路知遥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高中的段子书,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段子书。 她的学姐即使除开千金小姐的身份也足以让人仰慕,弹得那一手好钢琴,中途放弃去学美术,也依然进步飞快。 那时候,段子书作为学生代表,常在重要的晚会上主持。 一举一动,谈吐自如。她身为团体的领袖,对于别人的目光从来没有过怯懦。 等你走出破产带来的影响,等你重拾放弃的技艺,等你像当年那样,穿过那一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鹤立鸡群。 哪怕高傲一点,甚至有些招人讨厌也没有关系。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她那样的人生来就是如此。 “睡吧,晚安。” 她不是那种,对一个成年人该如何生活都命令指示的人,路知遥想。 她就算想让段子书听话一些乖一些,更加依赖自己一些,也没有抱着多么阴暗的想法。 生活毕竟不是小说,哪来那么多病态控制狂。 不要多心嘛。 路知遥只是希望段子书能像以前那样好好生活,作为一个成年人,至少要能自理是不是。 她让段子书去工作,放下对酒精的偏见安慰对方,作为朋友的话也是相当贴心可以当一生挚友的那一挂了吧? 哪怕一开始,她的确在意识到段子书对于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遥不可及时感到高兴,那种像是庆幸对方破产一般见不得光的高兴是不对,可论迹不论心,路知遥哪有做过分的事。 她甚至想帮对方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希望对方乖顺一点,只是康复路上的一种助力,路知遥又不是想让段子书当个听话的小狗。 “晚安吻呢?” 晚安吻当然也可以给。 好多年没见,她们间的距离感正在消失对吧。 路知遥顺起段子书的一缕头发,轻吻在发尖。 自己是一个温柔的人,路知遥想。就算是那样不体面地分手的前女友,她依然愿意耐心接纳对方。 等段子书摆脱这些阴影也好、酒瘾也好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适应了新的身份,从破产的影响中走出来 那么就像段子书说过的那样,复合也不是不行。 第14章 听话的她 半夜不好好睡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完全醒不过来。 连路知遥都觉得起床困难,醒来打开手表一看,果不其然睡眠评分跌落了历史最低。 段子书更是变成了聋子,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不想起的话,就请假吧。”路知遥坐在沙发旁边说。 听到这句话,一直闭着眼装死的段子书睁开了眼,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人就这样,整天抱怨着要死要活想要辞职,真要她别干了吧,还不愿意。结果就是这样窝窝囊囊地做牛做马好多年。 “怎么?”路知遥看起来真的无所谓,“老板又没给我股份,她的员工请不请假与我何干。” “……”段子书没说什么,一骨碌从沙发上滚起来。 “切。”路知遥没有管她,把青蛙发箍往头上一束,走进卫生间洗漱。“下次我就不叫你了。” 必须起床上班的段子书,看起来苍老了十岁。 她做什么都兴致不高,终于在出门看着那辆小电驴时开口。 “这班,非上不可吗。” “适应了就好。” 路知遥当然不希望段子书一辈子摇奶茶,只是希望她能自食其力的同时维持正常的作息,一旦家里蹲起来,很影响心理状态的。 就这样,她暂时把段子书安排在前台。 第22章 前台的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因为很多点单的客人口齿不清表达能力有限,还不能跟他们急眼,忙的时候也挺费心力。 但前台却是相对简单的重复性工作,不必要学习什么。 在前台学了几天后,段子书又去了后厨。 剥个葡萄煮个茶再加上冻冰块,猴子都能学会。 小张提议去热带雨林偷几只猴子来,把这些重复性的活外包给猴子,这样她们就能轻松一些。 “得了吧,万一你的岗位被猴子替代怎么办?” “怎么会。”小张据理力争,“我还会对着配方调奶茶,怎么能被替代。” “你以为这能是什么猴子干不了的活吗?”路知遥擦着杯子,忍不住吐槽。 几人都笑了,唯独段子书比较安静。 这些天的相处让大家对她都熟悉了些,不再忙起来就把她当透明人了。可段子书不怎么说话,几乎不会主动开口闲聊,所有人都默认她不算好接触。 路知遥用手肘戳了戳段子书。 “和大家聊聊天呗。” “为什么?” “有助于身心健康啊,”路知遥笑了笑,“找我要抱抱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吗?” “这不一样。”段子书小声说。 路知遥没有多说,像往常那样看着聊天的人,时不时插上一句。 段子书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聊天的员工们。她们已经讨论出了很好的结果,让猴子代替老板的位置。这样既不会影响奶茶店的生意,也不会让她们被猴子优化。 “其实……”段子书开口了。 几个人都看过来。 段子书从不主动闲聊,她们以为有什么工作上的事。 “猴子没办法进行长时间重复工作,最多两个小时它们就会罢工。”段子书说,“所以你们……咳,所以咱们不用担心被猴子代替。” 所有人沉默了。 “我就算提高工资也没猴愿继续干吗?”小张率先问。 段子书抿着唇,似乎在认真思考。 “不会。”她说,“猴子里又没有工贼。” 看着小张的脸,路知遥哈哈笑出声。 “我们,看来还没有猴子自由啊。”小张切开一个柠檬,默默望向天边。 几个人又嘻嘻哈哈起来。 有人主动把话抛向段子书,她都能接得住。一本正经的表情加上语出惊人的内容,勉强算得上是一种幽默。 虽然总体上来她话依然不多,却在慢慢被接纳。 没人再觉得段子书不好相处,一个不爱说话的陌生人是死装,一个不爱说话的熟人就是性格使然了。 段子书当年也这样,她话并非特别少,只是也不怎么热衷于和别人拉拢关系罢了。 毕竟那时候她有钱,就算姿态摆得高,也没人说她什么。 现在也是一样,虽然人们不再因为金钱捧着段子书,但段子书并非不通交流的社会边缘人士。 本来就共事了好多天了,只要聊上几句便能更加熟悉,再加上段子书的长相符合主流审美,谁不愿跟她多聊几句。 所以就算她像当初那样话不算多,人们依然愿意与她交往。 看着段子书在同事们中间工作,偶尔接几句话,路知遥觉得自己看到了当年。 当年段子书是高中学生会的一员,开会的时候她就这样,话不多,不经常发表观点,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是中心人物。 当初的画面与现在逐渐重合,不过,同事们终究不是那些学生会干事。她们不是追随段子书,只是和她聊几句天而已。 尽管如此,略有相似的画面还是让路知遥笑了笑。 笑容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她从后厨收拾了一大堆垃圾,准备扔到后巷的垃圾桶里去。 打开后巷的门,顺手关门时一只手撑到门上,接着段子书顺势走出来。 一点声响都没有,路知遥觉得她也非常适合去鬼屋打工。 “怎么样?” “嗯?” “我做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路知遥仔细想了一下,这个上午段子书没学什么新活啊,一直在前台呆着,又没处理特别的事,哪需要评价怎么样。 突然,她想到,段子书说得该不会是和同事们聊聊天这件事吧。 自己又没有强求,还真被她当做件任务完成了? 路知遥反应过来,段子书当初和学生会干事交流,是因为同为学生会部员必须沟通。和簇拥着她的同学们交流,是因为上一辈的大人有商业往来。 奶茶店的同事们,可能被归于不需要交流的那群人中,如果不是路知遥开口,段子书大概不会主动攀谈。 也是,连路知遥都不觉得段子书会一直在这打工,段子书更不会这样觉得了。 和同事们聊天又不会涨工资,说不定哪天就不干了,真是人情往来都没必要了。 是因为自己那句话啊,其实当初路知遥没有想太多。 段子书比想象中还听话,路知遥还以为大小姐讨厌受人指使来着。 你看她眉毛高高扬起的模样,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吧? 实际上确实做得很好,但意外的是,她并没有觉得很高兴。 自己和奶茶店其她员工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高中认识,恐怕,不,一定也在“没必要交流”的那群人中。 第23章 路知遥觉得这样想好奇怪,但她就是这样想了,对方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自己却不高兴。 她想起母亲,小时候她成绩不好,母亲虽然成日饮酒,也会表现出不满。但她后来成绩突飞猛进,甚至被私立学校以奖学金邀请入学时,母亲也没有特别高兴。 她兴奋地跟母亲说可以省下一大笔钱,母亲却看着录取通知书,面色复杂。 那样的神情,可能和现在的自己一样。 路知遥其实相当尊敬母亲,尽管她也怨恨母亲郁郁不得志忽视了童年的自己。 可母亲曾经十分厉害,是遭到排挤和打击才变成现在的样子。作为孩子,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尊敬是一回事,路知遥发觉自己和母亲的心态有些相似时,第一反应是厌恶。 “做得不错。”路知遥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脑后,“晚上买炸鸡吃。” 段子书的眉毛落了下去。 路知遥哈哈笑了两声:“当配菜啦,还有其它的。” 说罢,把垃圾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手准备回去。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心情,是因为“和同事说说话”只是件小事而已,顺手就做了,说不定还能讨要点奖励,不能算是对方多听话的证据。 路知遥很快给了自己合理的解释。 母亲看着她的录取通知书神色复杂的原因,到现在路知遥都还不知道,怎么能说她的心态和母亲相似呢。 她回到奶茶店内部,这里是她工作了许久的地方。一旦进来,身体就像被自动接管了一样让她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多干活,少动脑袋。 刚才段子书借口上厕所,跟着路知遥一起去了后巷。前台空出来,小张暂时接管了点单。 “茉香奶绿,三分糖。” 一个短发女生过来点单,耳朵上穿了好几个孔,配饰很多。长相十分年轻,看起来是附近那所大学的学生。 “好的,稍等。”小张照常给客人点单。 听到小张的声音,一直低着头玩手机的女生抬起了头。接着她一愣,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芒。 她看了一眼小张的胸牌,突然说:“你好姐姐,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啊?”小张迷茫了,她迟疑地说:“客人,你是参加转发店铺宣传兑换优惠券活动的吗?” 女生摇了摇头。 “是我太唐突了。”她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工作时间不可以私联的话,我可以等你下班*。如果觉得太冒犯了,我这就离开。” 小张更迷茫了。 包括路知遥在内的几位员工看到前台那里停滞住,以为出了什么纠纷,过来弄清前因后果,都露出了然的笑。 小张这是天降桃花啊。 第15章 炸鸡好吃 现在人流量不大,奶茶店里等着点单的只有那个女生。 “客人,”小张狐疑地往后看了一眼,“想要谁的联系方式可以直接找她要,没必要通过我来当中介的。” 女生疑惑:“我没准备联系其她人啊?” 小张摸不到头绪地挠了挠脖子。 “要我的干什么啊。” 她看起来不怎么愿意,女生把这当作是婉拒,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加嘛,又不会怎样。”闻声而来的同事里突然有个开口说到。 “就是啊,”有人接口道,“要是别人我还担心被骗,但如果是你的话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比起等着下个骗子上门,不如多和正常人联系联系吧。” 人最经不住起哄,小张本来没打算给的,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们说了几句后,迷迷糊糊拿出了手机。 “现在骗子的业务已经发展到线下了吗?”那个女生走后,小张还没有从迷茫的状态中走出。她握着手机,自言自语地说到。 “喂,原来你知道你那些女朋友都是骗子吗。” 路知遥也在凑热闹,不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起哄。 有的玩笑能说,有的玩笑不能说,她从不给别人在感情和金钱方面提建议。 不过小张脾气很好,就算这个加她联系方式的大学生也是骗子,她也不会迁怒起哄的同事。 段子书在旁边看着,她不知道小张和那二十多位骗子的爱恨情仇,对此事没什么看法。 但是她看向路知遥,问:“我要和她们多说几句话吗?” “随便你吧。”路知遥无奈地说完,回后厨继续干活。 段子书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路知遥被冰箱遮住身形才歪了歪头。 路知遥不应该更高兴一点吗? 她没有想太多,回到前台,对替她接单了一阵的小张说了声感谢。 这会连看热闹的同事都已经各回各岗了,小张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神来。 “如果刚才你没去卫生间,她应该会要你的联系方式。”突然,小张笑了笑,对段子书说。 段子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觉得应该要你的才对嘛,你那么漂亮。”小张还在干笑。 “不过,”她又找补到,“要我的联系方式应该也不是因为……对吧,反正不会是她们起哄的那样。” 段子书在想中午吃什么。她已经要受够这个只有各种做法的冷冻鸡肉的外卖软件了。 炸鸡,更是讨厌中的讨厌。 用再重的料也掩盖不了那只鸡死了十年以上的事实,咬开那层油腻到齁嗓子的面衣后,你甚至能在这只鸡身上吃出历史的沧桑。 第24章 吃那种东西和吃掺了盐的面团没有区别吧,真的有人觉得那是肉吗。 还很油。 嗯?小张又说什么了? 往旁边看时,小张已经回后厨了。 段子书把视线收了回来。嗯,不只是炸鸡,黄焖鸡也一样,一口下去可以吃出与炸鸡相同的冤屈。 但下班后,路知遥还是说要去买炸鸡。 毕竟是人家喜欢吃的东西。 一打开店门,在室内呆了一天的两人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冷空气。 比早上冷了不少,主要是刮起了风,很是吹人。 段子书来的时候就随身带了个小行李箱,也没有提过能去哪拿她以前的衣服。身上穿的要过季了,不是很保暖。 风不小,她穿着的这身没有带帽子,如果就这样坐着电动车回家,说不定会头痛。 “你先戴我的吧。”路知遥说,“我有头盔。” 段子书看着那顶棕色的针织线帽,一言不发。 “怎么,很丑吗。” 段子书移开了视线。 这帽子比工作服还丑。 路知遥当然知道它丑。作为夜市上的滞销货,它虽然丑,却有一颗温暖的心。 “将就着戴吧。”她把帽子丢给段子书。 段子书拿着帽子,在镜子前戴上。 “……” “我不用。”她把帽子还回去了。 路知遥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没有继续劝。带着段子书去常去的店买炸鸡。 “回家煮个粥,我再炒盘卷心菜怎么样。” 段子书不会吃炸鸡,这顿饭对她来说只有一个素菜,算不上丰盛。不过不会做菜的人就算提了建议,掌勺不同意也没用。 风呼呼地吹着她的脸颊,她觉得耳朵变得冰凉。用手去捂,没过多久感觉耳朵牵扯到的肌肉很痛。 比想象中还要冷啊。 路知遥没有这种感觉,她甚至边骑车边哼小曲。 有肉有菜还有粥,作为寻常时候的一顿晚餐已经算得上是不错。路知遥自己吃饭时都是糊弄,很少这样正式。 她心情不错。 不过她也清楚,段子书闻到炸鸡的味道都会轻轻皱眉。 因为上一次尝试直接吃进医院去了吧,吐出来的时候嘴里味道一定很恐怖,就算原本爱吃都可能留下阴影再也不吃。 “要尝尝吗?” 路知遥明明清楚,却在段子书入座时把炸鸡往她那推了推。 “我不吃。”段子书很果断地拒绝了。 “很好吃的。” “我觉得不好吃。” “只吃卷心菜的话,嘴巴里多寂寞啊。” 卷心菜和白菜,这也是段子书不怎么喜欢的东西。虽然不像青椒萝卜那样一口不吃,总归是不喜欢的。 这一顿饭里确实没有段子书喜欢的,所以她看起来兴致不高。 “你之前吃炸鸡难受,是因为回国颠簸了好几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一下子吃油了消化不了。” 路知遥夹起一块炸鸡放到自己碗里。 “现在你很健康啊,完全不用担心再去医院。”她继续说,“而且,类似的东西也吃过吧,没有十分反感吧。” “那m记汉堡里的肉,本质上不也是炸鸡,你不是喜欢吗。” 路知遥的态度不算多么强势。 她没有自作主张地把炸鸡夹到段子书碗里,就像逼小孩吃菜的大人,她只是这样不经意地说着。 “因为我很喜欢啦,所以想让你也喜欢。” 段子书看着桌上的盘子,她对炸鸡的感情不会因为这几句话产生,但直接拒绝的心思却少了许多。 好在,路知遥转移了话题。 “马上要降温了,你带来的衣服不够保暖,咱们得买点新衣服了。” “嗯。” “你是不是耳朵很疼啊,”路知遥看她,“风吹得很难受吧。” “头也有点。” 段子书立马可怜兮兮地说。 路知遥却没有安慰:“所以我就说啊,你就该戴上那顶帽子,听我的才行。” 这不是段子书想要的回答,可也没法反驳,她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自作自受。 “你不要这样……嘛。”段子书有点蔫,她下意识开口,又觉得语气有些强硬,于是在最后加上了个助词。 “不要这样说我嘛,我已经很惨了。” 她想说的其实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如果是以前的路知遥,一定会第一时间关心她头到底有多痛,而不是这样说得她好像活该一样。 她是因为不戴帽子才头疼的,可那帽子太丑,那风又太强,怎么能全怪她呢。 不过,虽然路知遥没有像以前那样,但以前的路知遥和现在的路知遥还是一个路知遥。段子书相信同一个人不会太割裂,就像前几次那样,她都这么惨了,应该得到一个安慰才对。 路知遥却没有叹一口气,露出无奈的表情。 她的手肘撑在桌上,脸颊倚靠在手臂,就这样看过去。 “哈哈,”她笑了,“多大点事啊,别说得我像坏人一样。” 笑容一出,气氛就不像刚才那么古怪了。 “我在这座城市住了好多年,比你熟悉这里的环境,所以还是听我的建议比较好。” 这样不咸不淡地说完后,路知遥很自然地夹了一块炸鸡到段子书碗里:“这家店是我吃过做炸鸡最好的店,你尝尝。” 第25章 段子书一愣。 路知遥的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到仿佛段子书从来没说过自己不吃炸鸡。 她就像讨论其它任何事一样平静,把自己喜欢的食物推荐给身边人。 在这样的流程里,拒绝是十分突兀的。 段子书想了想,夹起炸鸡咬了一口。 油腻的口感和死了甚久的鸡的味道混在一起,比第一次尝试还要糟糕,因为这味道让她想起了自己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饶是段子书一向神色平静,也没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就对了。路知遥想。 多和同事聊聊天什么的,听从那样的话算什么顺从。多说一句话或少说一句话,能对段子书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吗? 不能。 但讨厌吃的东西却不一样。 路知遥也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像是从基因层面得罪味蕾一样,吃一口就恨不得干呕,甚至闻到味道都犯恶心。 “不喜欢吗,”她开口说,“不喜欢的话就吐出来。” 段子书的家教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行为,就算吃到很讨厌的东西,至少也要保持体面。 母亲在这方面管得严格,她讨厌这样的规矩,却早已不知不觉习惯。如同现代人认为应该穿着衣服出门,就算在无人的地方也不愿意全身暴露。 “没关系。”她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抽出纸擦擦嘴。 抬头再看路知遥,发现对方又露出那副略带无奈的神情。 “唉。”路知遥叹了口气,绕过桌子来到段子书身边坐下。 “头还很痛吗?”她问。 第16章 想要的回应 “头还疼吗?” 得到这样的询问后,段子书自然要顺势诉苦几句。 路知遥坐在旁边,轻拍她的肩膀。 她看起来很关心,安慰的话说了许多,实际上路知遥觉得自己的确是关心的。就算是普通舍友,没闹过矛盾的话这时候也不会在心底说对方活该吧。 但说了几句好话后,段子书还没有见好就收的架势,她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了。 只是头有点痛而已啊,而且是“有点”不是“很疼”。 如果很疼的话,段子书一定已经面色苍白地躺在沙发上起不来了。 她摸了摸段子书的脑袋,觉得她未免有些太夸大。 我要说痛痛都飞走吧这样的话吗,路知遥无端想着。 “路知遥。” “嗯?” 她应着,可已经不想再说安抚的话了。 “你也要注意保暖。” “……”路知遥把手收回去,“我才不像你呢。” “明天上班,我教你怎么做奶茶吧。”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对段子书说。 接触新事物总会新鲜一些的吧,自己当初刚学时也高兴了两天。不过很快对这重复性工作感到无聊就是了。 “嗯。” 段子书答应下来,看起来兴致一点都不高。 第二天风依然不小,路知遥把那顶丑帽子强制性戴到段子书脑袋上。 段子书不怎么情愿,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样子。 但她没再说不要。 到了奶茶店,路知遥先是把配方发给段子书,再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她让段子书记个笔记,说等会自己会提问,转头看到对方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了?” 段子书眉头轻皱,却摇了摇头说没事。 路知遥盯着她看了一阵,没有多说,继续教学。 过了一会,刚还说自己没事的段子书问道:“可以不学这个吗?” “为什么?在奶茶店打工,连做奶茶都不学吗?” “我打点下手也可以,去前台点单也可以,没必要非要学吧。” 路知遥摇摇头:“咱这里没有明确分工,什么都得会,少了谁就得立刻替代上。你不能一直做最轻松的活吧?” “好吧。” 等忙起来,路知遥没空再手把手教她。只是偶尔看过去,想看看段子书有没有在学。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段子书一直在反复拿起手机看。不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反而像为了缓和什么似的给自己找事做。 怎么了,想去厕所吗? 忙过去后,她回到段子书身边,提了几个刚才教过的问题。 她不是每个都能答得上来,路知遥觉得没什么,新手嘛。 但是抬头看到段子书的脸色,却不像只是一两个问题没回答上来那么简单。 段子书看起来很紧张。 就算全都回答不上来路知遥也不会拿她怎么样,而段子书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可她就是看上去不妙。就像社恐的人,知道出去社交不会世界毁灭,但忍不住地恐慌。 段子书死死盯住一点,不像是在回想知识,而像是因为过度的紧张大脑停止了运转。 路知遥眯起眼睛。 嗯,这个状态她并不觉得费解。 无非是错误的回答让她落入过难以和解的尴尬境地,所以类似的场景也会让人应激。 “这都回答不上来?”路知遥试探着问。 段子书舔了舔嘴唇。下意识的动作暴露了她紧绷的内心。 “你这样是做不了这一行的。”路知遥继续看似无意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换一种营生呢,你不是会画画吗。” 段子书的表情出现了裂痕,她闭上眼睛又睁开。这不是眨眼,闭眼的时候眼周出现细纹,说明她十分用力。 第26章 用力地闭上眼睛,恐惧和痛苦的象征。 果然啊,路知遥想,段子书说不会再画画了,应该是因为心理阴影吧。 说不定就是在某次问答时被否定了,不然也不会对考核如此反感吧。 估计连过去的努力和学习能力都被一起贬低了,否则对学习如何做奶茶也不会如此抗拒。 路知遥觉得自己的分析十分在理。 有因有果,有果有因,这种事可太好猜了。 说不定酒精也和这件事有关。因为醉酒导致被否定所以戒酒,或者因为被否定才酗酒。 这可不行啊。 怪不得段子书刚来奶茶店的时候就很不在状态,路知遥还以为她是不愿屈尊降贵做这些活。 现在想来那时候她就不愿尝试新事物吧,只不过当时教的东西实在太简单了,路知遥也没多问问题。否则段子书早就要发作。 不能一直被心理阴影影响下去,人要向前看,不能总是被过去束缚。 自己是个很好的人,路知遥想。 她不会借助段子书的心理阴影控制对方的情绪,尽管这实在是太容易办到了。如果自己装模作样的训斥段子书几句,她一定会崩溃的。 那种事只有变态才会做。 路知遥想得是要改变才行,段子书不能一辈子这样。 要想解决问题,最好清楚地知道病因。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那些的好时机。 必须在晚上,人在晚上情绪更容易波动。最好是一个略有些疲惫的晚上,吃过一顿还不错的晚餐,坐在同一座沙发上。电视可以打开,但决不能播放令人激动的影片,最好是足够无聊的文艺电影。 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前提,段子书得足够依赖她才行。先前她问过这个问题,没有得到正面回答。 就算当是回答了的话,想必也是相当浅显的那一层原因,无法深入。 要想被依赖,不能只是温柔,以免对方得意忘形。 适当的让步,适当的强硬,适当的不容反抗。 这是为了解决段子书的心理问题,路知遥想,自己可没有私心。因为说实话,她对段子书的过去并不算太感兴趣。千金大小姐就算遭受了些打击留下阴影,又能是多严重的打击呢。 更何况,帮前女友解决这些问题也太过无私了些。 路知遥想了许多,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她拿着笔点点下巴,似乎在为段子书刚才的回答评分。 下一步,是温和一些,安慰她这不是什么大事呢。还是强势一些,说这都弄不懂也太没脑子了呢。 就在这时,小张突然从外面进来。 她的脸红得和个西红柿似的。昨天要她联系方式的女生今天又来了,还专门给她打了招呼。 不知道她们昨天在手机上聊了什么,弄得小张这么害羞。 显然,一方在追求,而被追求的一方看起来已经很不值钱地心动了。 路知遥往旁边一靠,开口笑话了她两句:“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哪有,不要胡说。” 虽然在否定,但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很喜欢。 有了小张转移话题,路知遥顺理成章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上,没有对段子书的回答作出额外的评价。 不温和也不强硬,模棱两可更惹人揣测。 有过阴影的人会擅自把情况往坏的地方想,可又怪不了谁。路知遥没像她想象中那样贬低她,却能达成差不多的效果。 但也不能太招人厌烦,等会过去安慰几句吧。 没想到段子书的反应比想象中还激烈一些,路知遥闲下来走过去时,她抢先一步开口道。 “我不想学了。” “为什么?”路知遥中规中矩地表达了疑惑。 “反正我也学不会不是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像是未经大脑考虑的气话。 段子书这样的人很难贬低自己,就算真的是她的错,也能想办法找出借口不是吗。 但路知遥明白,这同样是一种发泄的方式。 主动贬低自己,以期望她人不再出言讽刺,很常见的自我保护。 路知遥太熟悉了。 这时候哪怕是说“你肯定学得会”也会让她排斥,因为段子书的防御机制已经完全被激起。 “那我们就不学了好吗?”路知遥说。 她太懂这时候的段子书想听到的回答是什么了。 果然,段子书一愣,想要确认般问:“真不学了?” “反正只要你多做做其它杂活,也没人会觉得你偷懒。”路知遥耸耸肩,“就算老板觉得不妥也没关系,大不了被开除呗。” 段子书看过来,她的眼睛湿漉漉的。 “真被开除了怎么办?” 其实不管还有没有人要求段子书继续学习复杂的奶茶制作方法,她都已经接受了路知遥的说辞,不再那么排斥。 之所以继续追问,只是想得到进一步的肯定。 “被开除了还有我呢。”路知遥说,“我是你最大的后盾。” 段子书抬头看向天花板,眨了眨眼,迅速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 “好了,趁着现在不忙,中午要吃点什么呢?” 段子书走过来,从背后趴在路知遥肩膀上,看着手机外卖软件。 这次,她没有列出比结婚宾客礼单还长的挑食名单。 第27章 “你想吃什么我也吃什么,路知遥。” “吃炸鸡不?” “额……” “逗你玩的,点两个炒菜吧。” 路知遥不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意外。 恐怕段子书是第一次有了被认可的感觉吧,有时候人的感情其实蛮廉价的,只是想听到一句话而已。 不是“你可以”,而是“你不行也可以”。 路知遥太懂段子书想听到什么了。 因为这就是自己当初想要听到的安慰。 第17章 十一道选择题 她已经尽力不让感情波动影响学习了,可那时候路知遥还是个十七岁的半大孩子。成年人都不一定做得好的事,她怎么能做到完美。 段子书大了路知遥一届,分手后,路知遥刚好上高三。 她的成绩有很大的滑落。 路知遥没有顺势自暴自弃,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样下去不行。 如果不能维持成绩的话就完蛋了。 没有一个好的排名,就拿不到奖学金。更重要的是,没法在高考中考得一所好学校。 如果考不上好大学,那么人生就要提前完蛋了。 虽然生活不会在收到排不上名次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天降一把砍刀,把你这颗没有好好学习的脑袋砍下来,但路知遥就是明白,如果考不上好学校那么人生就完蛋了。 怎么完蛋的呢,对于一个没经历过社会的高中生来说太过复杂。 她只是模糊地想到,如果没有一个漂亮的学历,她从小学起十二年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五点起床,十一点睡觉,这样持续了多年的人生如果换不来优越的成绩,那么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就已经完蛋了。 所以,得好好学习才行。 主观题难免要扣分,所以选择题一个都不能错。如果错了的话,如果错了的话,那就完蛋了。 写卷子,对答案。答案上写着a,很好,自己写的也是a。 可答案上写着b,为什么自己却写了d呢。 全完了。 不,也许还有机会。如果选择题只错一个的话,是不是还有挽回的可能? 但是下一题,为何又和答案不一样呢。 她感到愤怒,在两个选项间犹豫,为何偏偏选择错误的那个。 中性笔的笔管咬在嘴里,劣质的塑料轻易地被牙齿咬碎。嘎吱、嘎吱,巨大的响声从脑袋里回荡。 为什么,十一道选择题错了五个的话,别说奖学金,别说好大学了。 谁也比不上,连大学都考不上。 高一的时候,目标还是母亲的母校不是吗?母亲当年以比她差劲得多的条件,直入最受瞩目的名校,甚至引来乡镇的领导表彰,上了报纸。 还记得对母亲说出自己目标时母亲的回应吗,母亲说如果你是我女儿,就应该这么做。 可十一个选择题如果错了五个,哪怕她昨日的周测成绩没有掉落年级前列也完蛋了。考得好是意外,不好才是常态。 全都完蛋了。 她吐出了那些塑料碎片,把自己的指尖咬得血肉模糊。 路知遥有些后悔选择了这所高中。 她是被奖学金吸引来的,这所充满了富二代的高中无论是师资还是条件都是极好的。但它不像另一所高中那样军事化管理,时间安排不算严格。 所以她必须得自觉。但也许自己的自控力没有那么好,所以成绩才会下滑。 这些话她不能和同学说。 那些就算考两百分也有家里照应的同学,只因为成绩并不如她,就会觉得她的抱怨很装。 这些话她也不能和母亲说。 母亲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从未干涉。”是的,母亲在她选择志愿时放任自由,就算觉得后悔也没法向母亲抱怨。 这些话她告诉了最信任的老师。 老师是好老师,她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一定可以的。” 可是不可以,不可以。老师,十一道选择题错了五个,我也许从一开始就不适合学习。 最终,路知遥毕业了。成绩比母亲当年低了将近四十分。 母亲没有责怪她,她说,我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遥遥,你一直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还远远不能休息。 “我还可以去考那所学校的研究生。” “去试试吧。”母亲回答,“这很难,而你并不聪明。但我支持你,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她对考试感到恐惧,所以下一个目标,路知遥想通过保研进入母亲的母校。 她加入了学生会,因为很多第一手资料都要经学生会的手。和老师关系近,当上部长还能加分。 什么时候要开比赛,哪个奖项含金量高,如果想拿校奖的话不加入哪个老师的团队是不可能的。 得知她的计划后,曾表达过支持的母亲、永远不会为她情绪波动的母亲居然生气了。 “你以为保研是很容易的吗,你怎么做得到。” 后来,如母亲所说,她的确没做到。 再后来,路知遥来到奶茶店打工。 以高中自己的标准来看,人生已经完蛋了吧。 但头顶上悬着的那把利剑没有落下,自己做着就算没有考上高中也可以经营的职业,每天都这样活着。 就算十一道选择题错了五个,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第28章 是什么逼着那个十七岁的自己,仅仅是因为一次不如意的作业就咬破了手指呢。 如果有人能对当年的自己说一声就这样也没关系,也许现在的情况会更好一些。 也许自己不会因为一整天的久坐,腰疼得睡不着觉。 也许不会因为腰椎牵扯到坐骨神经,导致腿总是宣泄自己的存在感。 也许不会因为总是低着头做题颈椎出问题,每天早上起来手指都是肿的。 所以,段子书很幸运的不是吗。 路知遥看着躺在床上,只是因为吹了一次晚风就发烧了的人。 受着风的当天头有些痛,第二天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结果下午开始体温就上升了。送去门诊打针,晚上又开始烧,刚吃过退烧药,药效还没起作用,段子书看起来很不舒服。 眉毛很用力地拧在一起,应该是因为头疼。 路知遥坐在旁边,用热水烫过的毛巾搭在她额头上。 从前的段子书必然不用因为成绩焦虑。她们那样的人,就算一事无成也有家里托举。 现在算得上一无所有,可不还有自己这个用惯了的老奴跟着。 路知遥想,自己应该还是喜欢她的。 如果不喜欢的话,怎么会这么任劳任怨。 段子书睁开眼,窝在被子里的手想要伸出来,被路知遥压了回去。 “有点热。”她说。 “是吗,那就是要退烧了。”路知遥把被子窝得更严实,“我再去拿条小毯子来。” “很热。” 床上的人十分虚弱,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昨天头疼的时候,就是没有那么疼。你看真的难受的话,肯定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要捂暖和一点,出一些汗就能退烧了。”路知遥这样说。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尽管出汗的确是退烧的标志,但在体温下降时拿被子裹着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 不仅对病情有差的影响,病人还会很难受。 就连那用来盖在额头上的毛巾,也不该用热水浸泡。 段子书缓慢地扭过头,看着路知遥。 “路知遥,对不起。” 她突然这样说。 “没什么。”路知遥无所谓地回答。 她又想起了高中的自己,以及更小时候的自己。也许她天生就是劳碌命,照顾别人也没什么的。 高中的她那么喜欢段子书,想必不会介意在晚上伺候生病的学姐。 “不只是今天。”段子书的声音有气无力,“我一直没有给你道歉,对不起,游轮上吵架分手那次,真的很抱歉。” 生病的人会变得脆弱,夜晚又让人十分感性。没有任何铺垫的,段子书提起了当年的事。 “唉。” 路知遥轻轻叹气。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没有牵扯什么小三小四,红玫瑰白月光,上一辈的爱恨情仇,狗血的误会。 段子书喝酒不上脸,看不出是醉还是没醉,不过多少有些不清醒。 她把路知遥拉过来,往她怀里塞钱。 段子书说,我可以给你钱,可以给你很多钱。 如果放到现在,路知遥觉得自己可能会把拉链拉开说再多塞点。 有时候她甚至会忘记自己生气的原因,那时候她所有的困难都来自于没有钱,为何段子书给她钱,她却觉得生气呢。 然后她便觉得可悲,对不起十七岁的自己。 应该被嘲笑的是现在这个变得市侩的她,而不是当初觉得受到侮辱的她。 “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路知遥回答。 可十七岁的自己一定会很生气,直接把钞票塞进领子里,那怎么说都算不上尊重。 但高中的路知遥真的很喜欢段子书,就算这么不体面地分手了,就算少年人最重要的自尊被侮辱了,她还是很难干脆利落地忘掉自己的感情。 她还是喜欢段子书,直到自己不再是个少年。 路知遥常常回忆起高中的自己,然后想对不起,没能成为你期待的样子。 但是,你那么喜欢的人,现在还在这里。 段子书又回来了。 路知遥想,自己应当还是喜欢她的。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段子书还在道歉,因为虚弱,声音小到像是在喃喃自语。 “没关系。”路知遥摸了摸她的脸,还是有些热。“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高中的时候,她没见过段子书生病。 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长,如果生病的话,肯定就请假见不到了。 她见过段子书失意,却没见过她这样无力地躺着。 段子书是不该生病的。 “你要快点康复。” 因为生病的样子我不喜欢。 路知遥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奇怪的,任谁来都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生病吧。 第18章 为什么喜欢 “抱歉,路知遥,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路知遥不确定段子书的意识还清不清醒,自己已经说过没关系了,为何还要重复着道歉的话。 三十八度五,烧得很厉害,但还不至于让人神志不清吧? “原谅我吧,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她一直小声念叨着,最后没了声音,似乎是睡着了。 路知遥把手贴在她的颈窝感受体温,比刚才好了不少。 第29章 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最好明天早上就活蹦乱跳。病怏怏的样子像什么话,实在让人讨厌。 还有,段子书是不该像刚才那样不住道歉的,她不会把自己放得那么卑微。 她以前架子端得多高,就算落魄了也小毛病一堆。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就该有那个气性,高岭之花走下神坛什么的,路知遥没有看这种把戏的癖好。 段子书破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遥不可及,甚至似乎受制于她。但天地良心,路知遥从没想过让段子书变成听话可爱的puppy。她想让段子书听话一些,只是为了让对方变得更好。 十七岁的自己喜欢的就是坐在神坛上的那个人,她就该在那坐好了。 不然,还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一定是因为生病的原因,生病的时候身体不舒服,只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和平时的表现有所差距也理所应当。 “不行不行,”路知遥自言自语道,“得快点好起来啊。” 第二天早上,路知遥把还在睡觉的段子书摇起来,给她量体温。 还是有些低烧。 “幸好我提前请了假,”路知遥说,“等下我陪你去门诊打针。” “真的?” 段子书还是没大有精神,她坐起来,上半身却趴在被子上,身体折起来。那姿势路知遥看一眼就会觉得腰疼。 她握住了路知遥的*手:“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工作更重要。” “怎么会。” 路知遥随口回应,另一只手单手打字回复同事的消息。 段子书往前挪了挪,握着路知遥的手放到了她腿上。见路知遥没有反应,又往前挪了挪,环住她的腰。 现在,段子书的大半个身体都几乎要靠在路知遥身上。 “保持距离哈保持距离。”路知遥一只手把她推开了,“传染给我了咱俩都完蛋。” “哦。” “起来洗漱,吃完饭打针。” “不能等会再去吗,现在还很早。” “不行。”路知遥一本正经回答,“每个成功人士背后都有一个早睡早起的时间表,就算不去上班也不能赖床。” 段子书沉默地盯着路知遥,许久,缓缓重复:“成功人士?” “对,就是这样。你可是要成为成功人士的三好青年,快起床。” 段子书从床上下来,洗漱,她又提起刚才的事:“如果病好了,不会再传染你了,可以继续抱抱吗?” 路知遥正在衣柜里翻找更厚一点的裤子,随口回答:“如果你让我满意的话。” “怎么还有前提条件,路知遥,怎么还是这样。” 段子书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委屈:“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路知遥停下翻找,手里还拿着一条大红色的秋裤。 她意识到昨晚的道歉不是段子书烧昏了头的产物,她在借着发烧的机会说对不起,希望能弥补当年的事。 “你高中的时候就这么喜欢我吗?”路知遥突然开口问。 段子书一愣。 她抿着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阵,段子书才给出回应:“嗯。” 就一个字,嗯。 路知遥觉得脸颊的肌肉有些酸,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咬紧牙齿了很久。 “好了,早上想吃什么。” 突兀的转折,段子书本以为她们会继续这些话题聊聊过去的遗憾。但是没有,路知遥显然不想继续。 “吃什么都可以。” 门诊上人不算多,好巧不巧的,她们在这里碰到了熟人。 小张,以及那个要过她联系方式的大学生。 路知遥看到小张的时候,小张也看到了她。两波人面对着面,都陷入了沉默。 “不是你想得那样。”小张率先开口。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路知遥回她。 “你的眼神什么都说了!” “开玩笑,我的眼睛里又没装字幕。你心虚还敢怪我?”路知遥掏出手机,“我把你们发到群里去。” “对不起小路姐,我错了!” 大学生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甚至笑盈盈的,似乎觉得这样被误会挺好的。 尽管路知遥根本懒得去误会她们。 “这还差不多。”小张滑跪后,路知遥收起了手机。她本就没想发到群里去八卦,解锁、打开相机、拍照、发群,一系列动作下来很累的。 “我昨天晚上发烧了,她不放心我一个人,今天陪我来看病。”小张解释到。 “哦,我们这边差不多吧。” 看来今天店里人手不太够啊。 “要不我下午还是去上个半天班吧。”她说。 路知遥可不是给老板打了这么些年工打出感情来了,下午有晚班的同事加入,比不得上午缺人手。她只是想一个人呆会。 在一个远离段子书的地方,好好思索一番。 她已经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问题是,要如何得到呢。 十七岁的她喜欢段子书,现在的她应当也是。可段子书经历了重大变故,虽然乍一看还是当年的人,什么都没有变,但还是缺少了些东西。 缺少了十七岁的她最喜欢的内核,但路知遥也说不上具体是什么,更别说引导着段子书去改变了。 所以她决定下午去奶茶店,不在家里照顾段子书。 总是照顾病人也很累的啊,也就这位大学生愿意为了追人来陪着刚认识的人看病吧。 第30章 好有活力,路知遥甚至有些羡慕。 但段子书不乐意了。 “我不需要你照顾。”她说,“既然已经请假了,不如在家歇一歇。” 意见驳回。 于是下午,路知遥又骑着电动车来到了奶茶店。 下午人不多,路知遥没有一直思索感情的事。她只是默默做着手里的活,回忆自己的高中生活。 有与段子书有关的,也有与她无关的。 她不觉得高中时段子书有多么喜欢自己。 路知遥因此感到过不安,但是,她也觉得这样十分正常。 那时候她把段子书奉为女神,女神要是太喜欢你,就有些掉价了不是? 她为什么会把段子书捧得那样高呢? 路知遥望着天空,把手里的杯子一点点洗干净。 黄昏时刻,天边被染得金黄。层层叠叠的云让色彩变得斑驳,像一幅画一样。 路知遥想起了段子书的画。 高中时,段子书画过一副色彩画。火红的太阳发出金色的光,将湖水映得波光粼粼。 那时候房间里不光有她们俩,还有一些段子书的朋友。 朋友们围着段子书,讨论着她的话。路知遥站在一旁,有些插不进嘴。她不认识这些人,不知道如何开口。而她们明知道路知遥在这,却像看不到她似的。 “画得真好啊。” “是朝阳吧?” “连水里的倒影都能画出来,真是厉害。” 段子书坐在人群的中心,看着她的画,一言不发。 路知遥看到了她的表情,下垂的双眼,抿着的嘴角。段子书看起来有一些悲伤。 不是那种看起来要哭了的神情,而是她就坐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太多表情,可你就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她的这些朋友,看不懂她的画。 “是夕阳吧。”路知遥小声说。 段子书听到了,她的目光穿过几人看向路知遥。 “对,是夕阳。” 朝阳生机勃勃,夕阳才让人觉得悲伤。段子书心里的感情,没人发现,她的这些朋友,谁都看不出来。 有时候,路知遥会很同情段子书。 对,她一个要累死累活拿奖学金的穷学生,同情段子书那样的富家子弟。 能怎么办呢,在感情最丰沛的年纪,她发现了只有自己能够注意到的悲伤。 当你只是仰望一个人的时候,自卑也许会压制住感情。但当你开始同情一个人,那就完了。 你会觉得她只有你了,你觉得你是不可替代不能离开的。 所以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段子书不受母亲重视,和她同病相怜。段子书不知因何原因,放弃了学得很好的钢琴。段子书把感情寄托在画作里,却没有谁能发现。 就是这个了,路知遥想。 自己之所以那样喜欢段子书,是因为这份同情。之所以同情,是基于段子书丰沛的感情。这份感情,被她依托在画作里。 现在段子书不再画画了。 所以自己才显得没那么喜欢她了? 嗯,还是要让她拿起画笔。高中时路知遥看着那些画,心想段子书应当成为艺术家。 所以她必须要拿起画笔,她会在这个专业作出成就,她应当继续变现那些可怜可悲可泣的感情。 想通了这些,正好也到了下班的时候。 路知遥收拾了东西,和一位早班的同事一起走出奶茶店。两人的家在相反的方向,每次总在门口分别。 “诶小路姐,”同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到,“今天早上你没来,我碰见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 第19章 路知行【入v万更!】 “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路知遥一个猛回头,架势唬得同事愣了一愣。 “是啊,”她摸不着头脑地补充说,“长得很像。只不过那个人晒得黑一点,看起来身板更结实一些。” “她似乎是路过想买饮料,头一次来,不知道选什么。后来没作出决定就赶时间离开了。”同事继续补充道。 要说听到段子书一句跨越青春期的“从高中起就那么喜欢你”能让路知遥咬紧牙关,听到这个消息她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看起来有血海深仇,恨不得把对方撕了嚼碎。 同事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她往哪走了?”路知遥追问。 “就往那个路口,诶你看,就是那个人。” 天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她一回头,就见刚才谈话中的主角正站在一条马路对面,看样子准备光顾这家早上错过了的奶茶店。那人看到路知遥时也是一愣,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面。 “路、知、行。” 路知遥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 路口的红灯变成了绿灯,像是某种信号一样,另一边的路知行掉头就跑。 “站住!” 路知遥一声爆呵,连绕开面前电动车的功夫都不想耽误。一只手按着椅座,腰胯一抬,以一个完美的姿势从车子上跃过,借着落地的惯性冲了出去。 这动作利落的,完全没有她一下雨就腰腿疼的虚弱。 路知行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惊讶地发现每次回头自家妹妹都能冲得更近一些。心想这小妮子这些年是吃了什么饲料,变异得如此厉害。 第31章 自己在深山老林里被野猪追也没有那么慌张吧。 最终,她被路知遥一个虎扑按倒在地。 “我认输我认输。” “你……你……”路知遥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和破风箱似的。 她能追得上满世界乱跑的路知行完全就是凭借那口劲,肾上腺素飙升,血液奔涌,短时间内带来了惊人的爆发。 不然,论体能她比不上她姐一根手指。 “我认输我不跑了,你放我起来呗。” 虽然路知行是被抓住的那个,但她状态看起来要好多了,稍微平复下呼吸就看不出剧烈运动的痕迹了。 “你……你……” 路知遥显然是有话要说,但她实在喘不上气来,更别提说出完整的话了。 嗓子里都是腥甜的味道,不知道跑破了多少条毛细血管。 “慢慢喘慢慢喘,别着急。”路知行虽然不是个贴心的姐姐,也不想看自己小妹就这么跑死了。 “你个……你个混蛋!” 路知遥终于喘匀了气,死死扯住路知行的领子:“你说跑就跑了,知道我过得有多惨吗!” “我哪能不知道啊,”路知行死到临头还在狡辩,“我要是不跑不就跟你一样惨了。” 路知行是路知遥的姐姐,两人不是双胞胎,路知行要大出好几岁。 不过她们却长得十分像,如同一套基因组编码的人。根据那些留下来的老照片,小时候的路知遥和小时候的路知行简直一模一样。 但性格却差得很远,和从小就很懂事的路知遥比起来,路知行完全是刺头。 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她什么损事没干过。 还凭借多发育了几年的脑子,耍得路知遥团团转。 她没能力拿成绩吸引私立高中发奖学金,老老实实拿学费上的公立。路知行上高中时路知遥还小,每天不知道要多编多少个筐子,因为她姐要上高中。 那段日子还是有盼头的,因为高中毕业后路知行就成年了,能找份收入多点的兼职,还能上大学。 大学毕业后就能有正式工作,家里负担就更小了。 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路知行高中一毕业就消失了。 无影无踪。 谁也不知道她高考考去了哪,到底有没有上大学都不清楚。家里还以为她出了事,甚至要报警。 然后就收到了路知行的来信。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会再要家里一分钱。谁也不欠谁了,掰掰owo】 后来,路知行就像个坏掉的人造卫星一样。大部分时间了无音讯,偶尔传递回微弱的信号。 主体思想只有一个。 还活着,别找我。 “老妈因为这件事喝得更多了啊,你以为酒很便宜吗!”路知遥拽着她的领子来回甩。 “又不是我喝的你去骂她啊!” “你个混蛋,我要把你切碎了零卖补贴家用。”路知遥累得虚脱,浑身无力地靠在她姐身上,还牢牢抓着路知行的衣服怕她跑了。 “你个没出息的。”她姐还呛她,“把我切碎了零卖还要补贴家用,不知道自己留着当私房钱吗。” 远处的同事看着这一切。她觉得自己好多余,但就这么离开的话,似乎也挺奇怪的。 像完成了任务就该下线的npc。 “你个混蛋,我编了那么多筐子给你凑学费,你说走就走了。” 也不是完全没见过,路知行偶尔会出现在学校附近,和她吃顿饭就再度消失。 路知遥上了大学后,就再没见过了。 “又不是我让你编的……诶诶诶,怎么哭了。” “混球。”路知遥一边掉眼泪一边骂,“没良心的东西,就算我哭了你也不会在乎。” “好了好了,算我对不起你嘛。”路知行的语气终于软下来,“不过,我想过补偿你哦,没有完全不在乎你哦。” “你要给我钱吗?”路知遥擦擦眼泪。 “差不多吧,之前不给,是因为我也吃不上饭。”路知行点点头,“放心吧,姐姐为了补偿你,会给你养老的。” 路知遥又去撕她的领子:“我比你小!” 路知行一边躲一边解释:“但看你的样子咱俩还真不一定谁活得长。到时候本皱皮老太太就推着你这个皱皮老太太一起上街,看到人就问猜猜我们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滚,我才不要成为都市怪谈!” 吵完,路知遥的情绪终于稳定一些了。 “你个自私自利的讨厌鬼。” 路知行笑笑,没有反驳这些话。 “来这里是做什么?” “路过,”路知行老实地回答,“准备呆两天就走。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 “如果知道我在这,是不是就不会来了。” “怎么会,我一直按照我的计划旅行。知道你在这,我当然会专门来看望你。” “那刚才为什么跑!” 路知行不敢回话。她总不能说是路知遥刚才的架势激发了她的求生本能了吧。 “总之,你不能再跑了。”路知遥擦干最后的眼泪,回复了往日的淡定。 “跟我回老家。” 路知行撇了撇嘴:“回那里干嘛。” “那是家啊,你说回家干嘛。”路知遥又觉得来气,“妈妈很想你。” “我才不信呢。”路知行语调阴阳怪气的。 第32章 “不信你个头,她真的想你。” “切。”路知行皱眉道,“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在乎她,因为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妈你吃了多少苦,还挂念着她。要我说编筐子的事真别赖在我身上,你们母女俩你情我愿的特殊游戏,怪不得别人。” “那是妈妈啊,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路知遥埋怨母亲的忽视,因为她想获得母亲的爱。她想获得母亲的爱没有任何缘由,仅仅因为母亲是母亲。 怀胎十月,生下她的母亲。她一半的dna和全部血肉的来源。在学会走路之前,她只能生活在母亲的怀抱里。即便学会了行走,也还是渴望那个拥抱。 她不懂路知行为何能毫不在乎。 “她连自己孩子都不管,也没良心。我是妈亲生的,没良心咋了。” “哼。”路知遥不再与路知行说话。 她也在心里抱怨过,委屈过,甚至恨过。她恨母亲的目光很少落在追在她后面哭泣的自己身上。 但路知遥也相当尊重母亲。 只有亲自经历了高考才知道母亲当年的成绩有多么不容易。自己这个年代,至少初中老师都很了解升学的事,她也能上一个条件不错的高中。 母亲那时候,老师都是地头里随便抓来的。时不时让学生帮她去地里收玉米。 谁都不知道母亲成绩好,那时候班里第一和倒数第一区别不太大,无非是几张奖状和老师的表扬。毕业后都要去县里打零工的。 直到母亲考上了高中。 作为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周围人第一次知道这孩子成绩原来这么好。 母亲去县里上高中了,村里人又不知道她水平如何了。只觉得高中毕业后,也许就能去城里做正式工了。 在这个消息闭塞到村民连升学的含金量都不清楚的小乡镇里,母亲一举考上大学,而且是非常、非常厉害的名校。 这不是小聪明能做到的,她的母亲是位真正的天才。 路知遥时真的尊重、仰望,爱慕她的母亲。 甚至在自己选择到奶茶店当正式员工后,她也能理解母亲的消沉。 这不过和自己不一样,母亲之所以辞退所有职务,回到了她出生的小乡镇,是因为她是一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她热爱数学,深钻基础科学。在发现学术圈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为了真理钻研后,她毅然而然离开了那里。 可以说,比起被排挤,母亲更像是忍受不了污浊的环境而主动离开。 但自己之所以留在奶茶店,只是因为…… 唉。 “总之,过年的时候你要跟我一起回去。现在先回我的出租屋。” 路知行没说同意,但她也没再反抗,老老实实被路知遥拽着走。 “你现在还在给老妈拉磨吗?” 坐在电动车后座,路知行问。 “你这是什么话。妈又不会种地,我不管她你让她怎么活。” 路知遥确实每个月都会往家里打钱,不过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反正在乡下也不需要多少开支。 “如果你能有个音信,我也不至于这么辛苦。”路知遥说。 路知行没有回她。 过了一会,才说:“也许我当初不该走得那么早。” “哼,”一提起来路知遥就生气,“你就不该走。” “至少应该等你再长大些。”路知行自顾自地说,也不知道在感叹个什么劲。 到了家,路知遥用钥匙开门,路知行跟在她身后。 声控灯灭了,路知行跺了跺脚,没有跺亮。 门开了,屋内有些昏暗,没有开灯。路知行看到玄关的尽头站着一个瘦高的影子。 “啊啊啊妹啊,你家进鬼了!” “啪”一声灯亮了,她这才看清屋内站着的是个人。门口的鞋架上放着两人的鞋,她妹显然在和别人一起住。 如果是室友的话,应该不能一声不吭就带人回家吧? “妹媳?”路知行小声问。 “前的。”路知遥把钥匙挂好,站在门口换鞋:“你直接进来就行,也没多干净。” “能毫无芥蒂地和前女友同居,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果然也是咱路家人啊。”路知行跟在她妹身后进门,对迎上来的段子书微笑。 “你好,我是遥遥的姐姐。” “你好。”段子书点点头,“我是段子书。” “她会在这里住几天。” 路知遥的语气不是商量,在段子书没有交房租前她不会把她当成室友看待,一切该有的权利都等于无。 “嗯。” 段子书没有反对,但路知行不乐意了。 “不好吧,这四十平米的房子住我们三个人太拥挤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老妹为何跟前女友住一起,但她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不能让你再跑了。” “我说不跑就是不跑了。”路知行耸耸肩,“如果我想跑,你给我套上项圈也锁不住我。” “如果你真跑了,我就……” 路知遥很想狠狠威胁路知行,让她不敢偷偷溜走。但遗憾的是她想不到有什么能威胁到路知行。 如果你真跑了,我就不认你这个姐姐。 哪怕是这样的话,也没有丝毫威慑力。 路知行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没有人能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就算被骂自私无耻,被钉在耻辱柱上,谁在乎,又不会少一块肉。 第33章 就像姥姥,她只有母亲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因此她听了村里人多少闲话。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把母亲扔掉或是过继一个男孩到名下。 就像母亲,她风风光光的离开村子却没有衣锦还乡,整日里喝酒却不正经工作。为此有多少人在背后骂她。 即便如此,她还是照旧。 路知行也是这样。 无论好的坏的,符不符合眼下的价值观,想做就做了。 这才是一家人吧,不怪姥姥为何只喜欢母亲,也不怪母亲偏爱姐姐。 有时候路知遥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捡回来的,可她长得和路知行太像,路知行是亲生的,那她肯定也是。 好在因为母亲只会成日里喝酒,关心的事不多,所以她的偏爱没什么用。即使自己是不被偏心的那个,路知遥也没有因此和路知行的关系太差。 大人手里有两颗糖,全都给一个孩子。这样的偏心才让人嫉恨。 但大人一颗糖都没有,连饼都懒得画,谁还在乎偏不偏心。 “反正我不能让你走。” “好啦,我真不走。”路知行看着路知遥的样子,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那我就暂时住在这里好了。” 她服软了。 “哼。”路知遥抽了抽鼻子。 “好了遥遥,姐姐带你去吃饭吧。” 上中学的时候,已经离家出走的路知行偶尔出现时,也会这么说。 但吃完饭她就会消失,不知道下次出现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 导致后来路知遥一听到路知行这么说,眼泪就要流出来。 不过现在,路知遥已经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孩了。刚才的眼泪完全是气出来的,她想。 路知遥刚想回答,就觉得有人轻轻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那我呢?”段子书小声地问。 “你?”路知遥想了想,“一起吧。”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的。 为了狠宰路知行一笔,路知遥选了价格昂贵的西餐厅。 她从来不会光顾这种店,也不怎么会用刀叉。在路知遥一边拿着刀刺杀牛排一边恨不得掏出双筷子的时候,段子书帮她把肉切成适口的大小。 神奇的是一刀子下去,居然没有刀叉碰触盘子的声音。 规矩真是多啊。路知遥不怎么高兴地想着。 她一副还在生气不想搭理人的样子,路知行倒是和段子书聊了几句。 段子书问什么答什么,不多说话,慢条斯理地吃饭。难得出来吃顿好的,她却看不出有多高兴。 段子书告诉路知行,她和路知遥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分开,现在才重逢。 她没有提自己的家业,也没说自己破产的事。不过路知行知道自己妹妹高中是个什么样的学校,从段子书的用餐礼仪来看,她猜这位前妹媳是个有钱人。 为什么分手了还住一起啊,老妹把她绑架了等赎金呢? “怎么现在才见面啊。”她随口问。 路知遥刚要张口说因为巧合,段子书就已经回答了。 “因为刚和好。” 路知遥翻了个白眼。 等到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路知行趁着段子书去洗漱的空挡拉着路知遥问:“怎么有个有钱人跟着你,还要住这小地方。” 她思绪跑得很远:“天呢,难道霸总前女友念念不舍,但你不吃嗟来之食。于是她愿意和你一起住这小屋子里,只为再度吸引你的注意。” “想什么呢。”路知遥把沙发上的枕头往旁边一扔,“谁说我的高中同学就一定是有钱人?” “不然?” “还得靠我养着她呢。” “什么?”路知行睁大眼睛,“你还养着一个呢?” “别说得我好像什么整天往家里捡小动物的人似的。” “不是,你现在什么工作,能赚多少啊。” 路知遥没理。 “你也就刚毕业吧,我就当你一个月能有八千。” 一听到这话,路知遥就觉得嘴角有些抽搐。 “八千块钱去除水电房租吃喝玩乐,你还给咱妈打钱,家里还养着一个,真是……” 路知行还没感叹出个所以然来,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了自己妹妹停在奶茶店门口的电动车,以及离开前和店员打的招呼。 “你不会在奶茶店工作吧。”路知行不在乎妹妹的工作算不算得上体面,她只是想如果是奶茶店的话,工资肯定没有那么高。 八千块钱还能吃喝玩乐一下,如果是奶茶店,再养两个人,哪还有娱乐的钱。 路知行突然淡定下来了。 “妹啊,”她说,“承认吧,你是不是乐在其中啊。” “我听说有些人就是要给别人打钱自己才爽,你是不是也类似,必须伺候别人才高兴?” “不然我真想不到你为什么不抛下她们两个远走高飞。” 路知行拍了拍路知遥的肩膀:“承认自己的特殊癖好也没关系,咱老路家的人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滚啊!” 能把路知遥惹炸毛的,如今世界上应该只有一位。 这时候段子书刚好从卫生间出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愤怒的路知遥指着路知行,“你给我睡沙发!” “你,”路知遥转头看向段子书,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来床上睡。” 第34章 路知行毫不在乎:“你姐我当初在大兴安岭的深山里有个树杈就能放睡袋,睡沙发怎么了……” 段子书眨了眨眼。 “你姐姐在这住多久?”她问。 “不知道,快把你的被褥抱回卧室吧。” 路知遥觉得自己好累,她现在只想睡觉。 路知行说话应该算话,这样自己回老家的时候就能把她一起带回去。 她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最主要的是,其实路知遥也不怎么喜欢回家。自己在这边住惯了,回去肯定觉得不怎么自由。 她真的很爱母亲,不然也不会总是往家里打些钱了,但这和她不愿回家并不冲突。有些时候还是距离产生美,回家的话,看到母亲成日活在自己世界的样子,她还会生气。 有个人陪着的话,会好很多。 想完这些,她从柜子里找出另一套床褥,让段子书把沙发上的被褥抱进卧室,让路知行自己收拾沙发。吩咐完就去洗漱了。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刷牙,思绪却已经飞远。 自己都已经这个年纪了,那路知行……三十、三十一?天、天啊,反应过来真是吓了一跳。 她十八岁离开家,现在已经十多年了。 不过,却没怎么变呢。和当年一样,还是个混蛋。 路知遥边想边收拾完自己,走出卫生间,顺手把卧室灯关了,照着往常的习惯往床上爬。 一手下去按到了热乎乎的身体。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房间里还有个人。 被狠狠按了一下的段子书连声音都没有出,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床上,死了一样。 刚关上灯,眼睛还不能适应黑暗,路知遥什么都看不清。 她想,直接爬上床的话可能会把段子书压死,可自己这床的另一头是靠着墙的。 啊真是的,先上床的人不应该靠里躺吗。 两人用的不是一套枕铺,路知遥也不能让段子书往里躺给自己让位置。 她只能从床尾上来。 段子书还是一动没动,要不是刚才触碰的时候摸到的是有温度的皮肤,路知遥都觉得自己在拍恐怖片了。 正好,她还担心段子书又要说什么睡不着之类的话,没想到比想象中安静。 可以早点睡觉了。 暴起追路知行的后遗症现在还没有消失,肺里总是不舒服。 旁边的段子书翻了个身,从平躺变成侧躺。不过路知遥背对着她,不知道她是和自己背对背,还是正冲着这边。 路知遥不缺少和别人同床共枕的经历。 如果回老家的话,只能睡大通铺,她从小就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 姥姥上了年纪,心肺功能出了问题,每天夜里像故意喊叫一样打着呼噜。 如果村里有人摆席,她们提前一天去那人家里帮忙,晚上和更多人一起住下,那才叫热闹。 打呼噜的,磨牙的,流口水的说梦话的。 还有早晨五点就起来聊家长里短的。 路知遥早就习惯了,也导致她现在睡眠质量特别好,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一觉睡到天亮。 所以段子书睡在旁边,路知遥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算段子书睡相很差,她也不会受影响。 可她没想到的是,段子书只是翻了个身,动作不算大。她的耳朵却往后扯着去听那声音。 被子摩擦皮肤,身体抬起落下,轻微地调动姿势。 好清晰。 总感觉呼吸的声音更明显了一些,那么是从平躺变成了朝这边躺吗?还是说错觉,毕竟只是呼吸音,她不一定听得真切。 在路知遥不知道为何陷入了这样的猜测时,段子书开口了。 “路知遥。” 声音好近,似乎就在耳朵后面。 基本可以确定,段子书就是在面朝这边躺着。 “你和你姐姐关系真好。” 路知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没有回应。 她从段子书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些失落。 但是呢,段子书的声音一直是这样,低沉的、没什么起伏的,路知遥也不确定这话语里的感情是不是失落。 因为关上灯的原因,段子书正用着比平时更轻柔的声音说话。 路知遥越发想要挠一挠耳朵,她觉得那里痒。 “唉……”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那么的确是失落了。路知遥不知道段子书在失落什么,但她知道在这声叹息后,段子书很大概率会说自己为什么失落。 无非是两种可能,要么是她和家里人关系不好,看到路知遥和姐姐相处*,有些羡慕。 要么就是觉得路知遥光和姐姐说话,忽视她了。 路知遥不想听。 “我和姐姐关系没有那么好。”她抢先一步说。 “她大了我六岁,在我能记事后,她已经是个不需要大人看管、能和自己的朋友到处去玩的大孩子了。” “在我想找她玩得年纪,她正是最调皮不愿看管小孩的时候。” “小孩子总想找大孩子玩,但大孩子不喜欢和小孩子玩。小时候,我总是跟在她身后,可她从来不管我。” “在我要编筐子赚钱的时候,她也不来帮忙。” 一开始,路知遥只是因为不想听段子书抱怨什么,抢先说出自己的过去。 第35章 可说着说着,也许是对路知行怨念太重,她有些刹不住车。 “后来,她更是一个人跑了。”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这个家,也不在乎我这个妹妹。她不愿被管着束缚着,她觉得难受就走了。我们的关系也就这个样吧,就算哭着让她陪陪我,她想走也就走了。” 段子书往前凑了凑,她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路知遥能很清楚的察觉在贴近自己后背的地方有一个人,甚至已经能感受到来自她的温度。 一只手搭在路知遥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再往下,就是腰。 “别伤心。” “我才不伤心,我只是可怜自己当年白白给她当牛做马。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小屁孩子一个,那么热衷于给她端茶送水。” 段子书搭过来的那只手轻轻拍着,像是安慰。 原来,把别人当做听众,一股脑的把心里的负面感情倒出来,是件这么让人觉得轻松的事。 一开始只是为了让段子书少说点,现在路知遥却发现了其中的乐趣。 如果不说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她说了,激烈地说了,添油加醋地说了。越把自己说得可怜,越是蜷缩起身体,得到的回应就越大。 她说,你知道竹条上的尖刺扎进指甲里有多疼吗。 她说,你知道冬天砸开冰块用下面的水洗脸有多冷吗。 她说,你知道长身体的时候永远吃不饱的感觉是什么吗。 早就超出了路知行,早已经不只是路知行。她的这些遭遇和路知行无关,和段子书就更没有关系了。 她的这些遭遇,来自于生她的环境,来自于养她的人不愿意去改变这样的环境。 而并不该为此负责的段子书,因为路知遥的倾诉,不得不也变得悲伤。 她从后面抱着路知遥,执拗地相信拥抱能给人很好的感觉。她也想安慰,但这些超出认知的经历让安慰的话无从说起。 最后段子书只能叹气,每次叹气,路知遥都觉得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后颈。 原来把这些垃圾情绪打包,随便扔给别人,是这样的让人感到舒适。 在诉说这些已经不必在经历的悲惨过去时,路知遥产生了一种自怜自艾的感觉。 她是可怜的,理应受到关怀的。 越是被认作凄惨,居然就越是觉得高兴。 段子书贴在身后,她摸着路知遥的脑袋,似乎是自己被这样安慰时很高兴,于是觉得也可以如此安慰路知遥。 但路知遥却没有觉得很感动。 她被勾起了回忆,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觉得真是可怜。好可怜一个孩子。 “高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你。” 从小开始的苦难都说完了,自然而然到了高中。不过,路知遥没有再继续说高中的自己过得有多惨。 “那时候,我非常非常喜欢你,学姐。” 高中的时候,段子书直接称呼路知遥的大名,现在依然可以这样叫。 可路知遥称呼段子书为学姐,现在却已经不适合。 重逢以后,路知遥也没有这样叫过段子书。 也许是因为沉浸在过去,旧时的称呼再度被提起。路知遥觉得身后的人一僵。 “你和那群等着被家里安排的富二代是不一样的。我看了你的画,你一定觉得很不忿吧,不然为何下笔那样用力。” “路知遥……” 段子书的拥抱比之前更用力,她开口叫了路知遥的名字,路知遥却没有静下来听她想要说什么。 “我好喜欢你的画,学姐。” “能不能重新拿起画笔呢?” 如果是平时提出的要求,一定会被拒绝。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间不可说的气氛。同情,暧昧,感怀,回忆。段子书口中的话噎住了。 她真的如此喜欢? 高中时期的画作不过是初学者的画,让段子书自己拿来再看都会觉得不忍直视。无论是笔触还是调色都十分青涩,当自己挖着颜料往画布上涂抹时,难道路知遥真的在注视? 最终,她答应下来。 “我可以试试。” 路知遥不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气氛都铺垫到这种程度了,再拒绝的话岂不尴尬,两人这还抱着呢。 她没有预兆地转身,段子书面朝这边侧躺着,就在一个很近的距离。因为完全没想到路知遥会转过身来,她们几乎鼻尖擦过鼻尖。 “来接吻吧,学姐。” 路知遥突兀地说。 一直以来都嚷嚷着保持距离注意身份,稍微越界一点就要瞥着一双不屑的眼睛看过来。路知遥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然后休息,连多余的情绪都不愿给。 段子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路知遥知道她不会拒绝,稍微往前了一点,弥补了最后一丝距离。 轻轻触碰到嘴唇,然后很快离开。 她感觉段子书放在自己身上这只手是僵硬的,一点点收了回去。被子与身体摩擦的声音再度在寂静的夜响起,段子书撑着身体,慢慢地坐起来。 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下。 段子书抽泣了一声。 这是路知遥也没预料到的结果。她感到温热的泪滴在自己手上,刚才没有听错,段子书哭了。 压抑不住的抽泣声,还有段子书抹着眼泪的动作,路知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连忙也坐了起来。 第36章 “哭什么,你不愿意吗?” 她轻声问。 “不是,不是。”段子书的声音很不连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眼泪止不住,路知遥伸手去接,觉得那泪水滚烫。 她抽了一张纸把段子书的泪水擦掉,很快又有新的涌出来。 “我好想你。”段子书说。 “一直、一直都很想你。” 路知遥本来是不信的。 但气氛不是一个人的气氛,夜晚,倾诉,再加上泪水,她觉得她有点相信了。 今天,她哭了,被路知行气的。现在段子书也哭了,她们都流了太多的泪。 明明已经不是动不动就哭的年纪了。 路知遥觉得有些好笑,她轻轻笑出来。段子书把床头那盏灯泡出了问题所以格外昏暗的灯打开,幽幽的亮光照不到多远的距离,并不显得突兀。 “笑什么。” 段子书的声音有些不乐意,她的眼眶还是红的,不乐意得完全没有威胁。 路知遥继续笑。 “别笑了。”段子书一只手放到路知遥肩膀上,两人的距离再度拉近了。 “刚才的不算。”她说,“我还没反应过来。” “好吧,现在你反应过来了吗?” “嗯。” “那再来吧。” 路知遥看着段子书凑近,眼睛好像睁不开似的眨了两下,最后闭上了。 到了呼吸交融的距离,她听到段子书轻轻说:“我的感冒已经好了。” 她又觉得有点好笑。 但是没有再笑的机会,段子书吻了上来。 这个吻,比之前停留地更长久。 撑在肩头的手更加用力,死死拽住路知遥的睡衣。但路知遥本人却没有感觉到,她的所有注意都在这个吻上。 还有段子书的眼泪,她又哭了,泪失禁一样顺着脸颊留下来。 一个吻到底如何界定呢,从触碰算作开始,那么什么能当作结尾呢。 唇齿的分离吗,可是怎么足够。 它还要继续。 刚要分离却再度触碰,情不自禁的时候,没法考虑什么是结束。 直到什么为止呢? 她想,直到呼吸的交融中断为止。当你感受不到对方温热的吐息,当一人呼出的气体不再被另一人察觉,那么一个吻就算是结束了。 路知遥看着段子书,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她脸色的变化。段子书就是这样,连喝酒都不怎么脸红。 但耳朵尖却很红。 胸口起伏着,明明就坐在这里没有动,却在平复呼吸。 路知遥看不到自己的状态,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有这么明显的反应。 过了好一阵,她才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那么明显,那么急促。 “晚安。”她匆匆躺会被窝。依然是背朝着对方:“休息吧。” 第20章 口中生苦 在段子书原本的计划中,从高中毕业后,她不着急立马出国留学。 她想在国内再停留一年,等路知遥毕业。 这样,她们就可以一起留学。 段子书相信,以路知遥的能力和自己的人脉,一定能让她申到比留在国内更好的学校。这样对她未来的发展也有很大帮助。 明亮的画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段子书坐在画架前,一直陪伴在身边的路知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知道,路知遥会为了学习起得早睡得晚,十分辛苦。 没办法,国内竞争太激烈了,她不得不这样做。但如果能申国外学校的话,路知遥应该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她们就能有更多时间呆在一起。段子书很不乐意路知遥下了课还要上自习,陪在自己身边也得看书。 更重要的是,如果要结婚的话,只能去国外了吧? 段子书的耳朵尖有点红。现在想这个还太早,她想,而且母亲一定不会同意的。 不过,带着路知遥一起出国学习,她一定会很高兴吧。去外面看看,可以知道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段子书注意到过,她的朋友谈起车子手表鞋子的时候,路知遥会露出很奇怪的脸色。 因为没听说过,插不上话所以不高兴吗? 段子书不是不知道路知遥的家庭,虽然她对于领奖学金的特招生没有太深刻的认识。 但她觉得这都是很容易解决的小事。不能陪她是因为学习,学习是为了找工作赚钱。所以只要有钱,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虽说母亲肯定会管控她,不会白让她享受人生。但这也得是好多年后的事了,现在自己还小,不必想得那么远。 这是段子书很早就想透的事,所以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她在画布上涂抹着,能看得出她想画的是人物像。 在午后的阳光下,靠着窗台睡去的是路知遥。画面多么明媚,多么柔和。 但段子书只是个新手,色彩可以速成,至少能唬住外行人。但人物却太难,单是一个人体就足够琢磨好一阵了。肌肉与关节的透视太难把握。 她会画一点速写,能把形态抓住就不错了,要仔细刻画人物的面部表情简直是不可能的。 会画出法令纹巨深的原始人。 段子书画了几笔就用深颜色把自己瞎抹的东西盖住了。 画人物像什么的,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她想自己还有很多时间,足够她把技术练好,以路知遥为模特作一副画。如果要办画廊开展览的话,她想,一定要把那副画放进去。 第37章 段子书放下画笔,走到熟睡的路知遥面前。 真厉害啊,坐着也能睡着。 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摸了摸路知遥的脑袋。黑色的头发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蓬松又柔软,像在摸什么小动物。 小猫,小狗,兔子,仓鼠,松鼠,小浣熊,小老虎。 都很可爱,所以都是路知遥。 手顺着头发摸到了脸颊,路知遥睡得很熟,这样都没有醒。于是段子书抚摸着她的脸颊,手指轻轻摩挲。 在快要触碰到嘴角时,像触了电一样缩回去。 她觉得有些心虚,但路知遥没有醒,谁都没有看到。 段子书默默站了一会。 她抬起手,轻轻吻在方才触碰过路知遥脸颊的指尖。 “喜欢你。” 如果路知遥醒着的话,她一定不好意思说。但,只是现在不好意思而已。还有很长时间呢,她们还可以相处很长时间。 在母亲生气之前。 可是变化比计划要快,在她还没想好怎么和路知遥讲出国的事时,两人就吵架了。 路知遥很生气,非常生气。她从来没见过路知遥对自己发火,更别提这样大的火。 段子书甚至觉得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她一个人坐上了出国的飞机。 段子书有想过去找路知遥和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输好的消息怎么都按不下发送键。没有人阻止她,段子书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扯着她的手,不让她认错服软。 她从来没低过头。 如果路知遥主动发来消息的话,说什么都可以,她都会接受。 如果路知遥说是自己的错,她一定会回答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不对。如果路知遥指责她,她也会承认是自己喝醉了酒不清醒。 如果消息发过来的话,她会低头的。 但是没有消息发过来,在段子书不知道该怎么发消息过去的时候,时间像被按了加速键,她已经到了国外。 “出来玩吧。” 见她整日里兴致不高,朋友发来了消息。 北国的冬天来得早,这里的人十分爱喝酒,似乎这样能让身体更暖和一点。 辛辣的酒灌入喉咙,的确会让人觉得燥热。但酒精让血管扩张,加快血液循环,时间一长人体只会损失更多热量。 更别提有多少酒鬼在回家路上醉倒,从此再也没能起来。 段子书答应了邀请,但她一个人坐在角落,融不进这热闹的氛围。 “一个人吗?”一个留着卷发的女人坐到段子书旁边,轻饮杯中酒,好似不经意地问到。 段子书连头都没抬。“我有女朋友了。”她说。 “是吗。”那姑娘说话也直,“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刚失恋。” “我们只是吵架了。” 她说着,眼泪却同时流了出来。“我们只是吵架了。”她重复了一遍,可眼泪止不住,她无法欺骗自己。 段子书也知道,她们这是分开了。 也许最开始真的只是吵架,可她错过挽留的机会,而她甚至连自己为什么开不了口都不知道。 “可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就是失恋了啊……”那卷发女人继续说。 “vicky,把她请出去。”段子书叫来了保镖,“账单也一块结了。” 她起身往二楼包间走,朋友们看到段子书离开,立马也跟了过来。可是围在身边的这些人里,没有路知遥了。 所谓朋友,也是母亲要求一定要交往的人。 段子书开始画画,把所有时间都倾注在学习绘画上。 她想画出路知遥。 在柔和的阳光下,依靠着窗台睡着的路知遥,拥有毛茸茸有些扎手的头发和柔软脸颊的路知遥。 然后,回国,去找她和好。 路知遥最喜欢小惊喜了。从进口巧克力到一时兴起在路边买的花朵,这样的小礼物最能让路知遥高兴。她曾经送给路知遥一副自己画的风景,就巴掌大小。路知遥高兴得快哭出来了。 她没日没夜地练习,第一次体会到为了什么东西努力的感觉。 段子书说不上喜欢画画。只是母亲希望她能学一门艺术,音乐或绘画都可以。 音乐当然是首选的,因为比起办画展才能展示的技能,随时都能演奏的音乐显然更能成为加分项。 只是她在音乐上实在没什么天赋。段子书从小就开始学钢琴,但只会照葫芦画瓢地把音符按出来,懂行的人一听就听得出她的水平。 母亲想让她和林家的继承人接触,知道林家小女儿也会弹钢琴时,就让她改学画画去了。 不然,还不够丢人的。 对段子书来说,无论是钢琴还是油画,哪个都无所谓。 不过现在,她想她可能有一点喜欢上作画了。 但是—— “我画不出来。” “我做不到。” 段子书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缓了一会,她缓缓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的右手。 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深深地呼吸,过了好一阵,终于缓和下来。 段子书看向旁边,路知遥背对着自己躺着,她的睡眠一向很好,没有被段子书弄出的动静吵醒。 “路知遥。” 因为刚醒来的缘故,段子书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她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第38章 无论哪个声音都很小,没有惊动路知遥。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路知遥,但最终没有把手放下去。 段子书一只手撑着床铺,挪动身体,侧身向路知遥的方向。“路知遥。”她又非常小声地说了一句。 漆黑的夜晚里,她只能看到路知遥熟睡的轮廓。 段子书的脸上似是露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她慢慢躬起身子,死死抓住了床单。 “路知遥,我睡不着,路知遥。” 声音很小,她知道这种程度不会把对方吵醒。 在奶茶店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段子书也终于明白路知遥为什么不愿意在晚上被吵醒。 “我不想画画,路知遥,我不想画画。” 段子书觉得嘴里很干,这是一种无论喝多少水都压不下去的口渴。 得找点东西喝,冰箱里还有可乐吗,她记不清了。不过她知道,客厅里还睡着一个人。路知遥的姐姐夜晚睡得熟不熟,会不会被吵醒,段子书不能判断。 而且,总是晚上喝可乐对牙齿不好。 现在似乎没有多少钱护理牙齿。 段子书僵硬地躺回床上,嘴里的干渴让她无法入睡。 水没有滋味,喝下去后,口中生苦。 她只能学着在戒酒会里得到的知识,双臂交叉在胸前,紧紧抱住自己的两边胳膊。在心底默念听来的祷词。 “我们曾误入迷途,如羊羔迷失在死荫幽谷……” 第21章 礼物 睡了一觉,路知遥发现昨晚看起来已经很精神了的段子书,现在脸色又不太好。 面色苍白,出了些虚汗。 路知遥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并不高,看来没有再发烧。 做噩梦了吗? 路知遥轻轻晃着段子书,想叫她起来。段子书半梦半醒地哼唧了两声,一副缺乏睡眠没睡够的样子。 那么应该不是被噩梦魇住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没休息好吧。 路知遥想了想,没有叫她起床。 给段子书再请一天假吧,不过既然已经不发烧了,路知遥觉得自己没有陪同的必要,不能少赚这一天的钱。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看到了还在睡的路知行。 路知遥上去就捏住了她姐的鼻子。 路知行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迅速往旁边一翻身,掉进了茶几与沙发间的空隙中卡住。她眨了眨眼,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原来是你啊,”她说,“我以为营地被野猪袭击了呢。” 路知遥一脚踩在路知行肚子上:“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我觉得不是需要打卡上班的那种吧。” “当然。”路知行裹着被子扭来扭去像一条肥虫,“拍视频素材、剪辑、写稿子、当枪手,我什么活都接。不过最常做的还是向导,姐姐进山一次赚得可比你多多啦。” 她补充到:“而且我不用养两个女人。” 路知遥加大了腿上的力气,路知行扭得更欢快了。 “别踩别踩,先让你姐起来。” “既然是自由职业,”路知遥把脚拿开,“那就休息一阵吧,在我这住着,我们一起回家。” 路知行挣扎着从狭窄的缝隙中站起来:“早上吃什么?” “哼。” 早上吃培根煎蛋三明治,好吃还很方便。 不过如果路知遥一个人吃的话,她会往鸡蛋里倒入热水冲成鸡蛋花,用火腿替代培根不用煎,再把面包往嘴里塞,噎着了就喝鸡蛋汤。完成究极省事模式,五分钟,站在厨房就能把一顿饭完。 培根放在锅里煎得吱吱冒油,路知遥顺手把鸡蛋也打进去。 “好香。”路知行在一旁看着,“小时候我就是这么给你煎培根的。” 路知遥的家乡是个经济发展很慢的小村子,二十年前培根在那里是稀罕货,没多少人听说过,想买也买不到。 路知行不知道哪里来的钱,带着路知遥,先坐的顺风牛车到村头,再搭乘拖拉机到车站,最后到了县城的超市里买了一盒培根。 她说是课本上看到的,非要尝尝是什么滋味。 一路坐车颠簸着回来,再去鸡窝里摸摸有没有蛋。 有油,有肉,有蛋,怎么会不好吃呢。路知行一边煎一边往屋里看,生怕味道把熟睡的母亲香醒,那样又得多分一人份的出去了。 两个人美美吃完了带回来的东西。路知遥因为猛地吃太好差点吐出来,但她还是觉得美美的。 直到从地头回来的姥姥抄起扫帚追了过来。 现在,即使是那个小村子,培根也不是多么难得的东西了。只不过还是少见,因为很多人吃不习惯。 “我技术比你好多了,”路知遥说,“不会把鸡蛋煎得稀烂。” “哎哟,那不是因为勤俭持家油放少了嘛。” 路知遥把培根煎蛋和面包片组合,加上蔬菜和切片的西红柿,涂好花生酱,又倒了杯牛奶。 “还挺丰盛?”路知行笑道。 路知遥没有说话,她把段子书的那份装盒,写好便签。坐在餐桌前,她对路知行说:“我要去上班,你等我回来吃晚饭。” “你要我在家呆一天?怎么可能。”路知行不假思索地说,“你前女友不用上班?噫,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你总不能让我和她同屋相处一天吧,我妹的前女友,这什么地狱绘图。” 第39章 路知遥也清楚路知行是闲不住的人,她只能让步。 “晚上记得回来吃饭,我炖排骨吃。” “哇,排骨诶。看到你至少没在食物上委屈自己我就放心啦。”路知行点点头。 “一定要回来啊。”出门前,路知遥还不忘嘱咐。 “放心吧,我答应的事就不会食言。”路知行对路知遥挥手,“拜拜老妹,不要太想我,过年时我一定会陪你回老家的。” 路知遥出门了,骑上跟了她好几年的小电驴。 又冷了一些啊。 前些日子的气温还在反复,冷一阵又会暖和一阵,现在的温度一天比一天低。有人说这是深秋,有人说这是初冬。 小张今天也请假了,估计是传染了流感,现在还高烧不退。 追她的那个大学生今天又来了,买一杯饮料在店里坐了许久都没有离开。 直到终于忍不住,悄悄问路知遥说:“她今天没有来吗?” “小张?”路知遥觉得奇怪,“她请假了,你没有问她吗?” “可她说她身体已经没有事了,不需要照顾。”大学生看起来有些着急。 路知遥明白了,这一种委婉的拒绝。 不知道这大学生是太年轻听不出来,还是荷尔蒙上头当局者迷,连小张拒绝她的追求都没意识到。 不过路知遥还挺意外的,虽然才刚刚认识,但看小张那不值钱的样子,分明就是很心动啊。 路知遥想起小张上一位网恋对象,奔现成功并且小张说对方是个好人,结果没几天就分手了。路知遥还以为又是骗子,小张那么说是为了挽尊。 但现在,这位线下认识的大学生看起来可没那个心眼骗钱。何况就算是骗钱,小张不也心甘情愿了二十好几个了吗。 路知遥想起她姐说过的,有些人的癖好就是给别人打钱,不然不爽。 什么跟什么啊。 路知遥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脑袋。她没义务继续陪学生妹聊感情,稍微疑惑了一下就继续干活去了。 段子书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她摸了摸旁边,早就没了温度。 她猛地坐起来,看了眼手表。 已经这个点了? 路知遥没有叫自己吗? 段子书突然想起她上一次赖床,路知遥确实说过“再有下次就不叫你了”这样的话。 可是,可她这次不是故意耍赖的啊。 她昨晚睡得不好,前半夜因为路知遥在身旁睡不着,后半夜做了噩梦睡不着。直到凌晨才睡熟,早上似乎感到有人叫她,但实际上那个时候她完全没有意识。 段子书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路知遥不在,她姐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沙发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收拾好,从昨天的一面之缘来看,段子书以为路知行不是这么靠谱的人来着。 真的不在,真的留下自己走了。 我不是故意赖床的。 她拿出手机要找路知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为什么走了”吗,这样说的话,会不会太像质问,简直是迎上去找骂。 她有些神伤,如果是高中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这样小心地和路知遥说话。 路知遥,为什么不能再那么喜欢我了呢。 她在客厅呆了许久,终于发现了路知遥留下的便签。原来不是抛下她走了,只是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这样啊,路知遥果然还是喜欢的。 不然,为什么要亲吻呢。 段子书打开便当盒,有些惊讶今天的早餐怎么这么丰富。如果是平时,培根会被换成火腿片,因为路知遥懒得煎。最多夹点生菜叶,不可能给你切西红柿片,更别说抹花生酱了。 她吃完饭,发现自己又要一个人在这小出租屋里呆着,没什么事做了。 她想起昨晚路知遥说过的话,她说喜欢自己的画。 段子书拿起了路知遥写便签用的中性笔,在便签上写下“谢谢”两个字,想了想,又在旁边画了一只小狗。 是只卡通小狗,它眯着眼睛,笑得很欢快。 这不是可以画吗,没关系,没关系的。她勾了勾嘴角,想像这只小狗一样露出笑容。 不过只是嘴角动了动而已,段子书并没有这样笑,母亲的话根植在潜意识里,她觉得像这样咧开嘴笑是非常不体面的。 好了。她坐回沙发里,腰背挺得很直。 路知遥什么时候下班呢。 路知遥今天回来得比往常的时间晚了一些。 她绕路去了一趟专门卖画材的店,网上搜来的地方,好评比较多。 真贵啊,不懂行的人进来不觉得是进入了天堂,唯一的想法只有价格。画画真是相当烧钱的专业。 她没有贸然买很多东西回去,只是看看。毕竟什么都不懂,买了不合适的用具只是白浪费钱。碳笔、卡纸、美工刀、颜料,路知遥一排排看了过去。 她记得段子书是画油画的,颜料可真不是便宜东西啊。 而且配套用具也有很多的样子。 最后她买了一盒铅笔橡皮和素描纸回去,不管怎么说这总没有错吧。段子书一开始学过素描,从新拿起画笔的话,也得从这一步开始吧。 从画材店出来,她又去了一趟超市。 等到回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知遥打开家门,又看到了站在玄关尽头站着的一条段子书。 第40章 她有时候想说不用站起来迎接,如果非要迎接的话,过来把门打开也可以。 不然,一开门猛地看到她真和见了鬼似的。毕竟这灯泡该换新了,光线不是很明亮,她背光站着根本看不清脸。 “我给你买了礼物。”路知遥说。 段子书看到了路知遥手里提着的袋子,她一眼就认得出来,这是很常见的绘画器材店铺的logo。 她觉得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天冷了。”路知遥拿出一个更小的盒子,“我给你买了条围巾。” 第22章 花耳朵小狗 画材被顺手摆放在桌子上,路知遥把礼物递给段子书。她没有提画画的事,买回来画具像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行为,就如同她下班后会去超市买一袋鸡蛋。 自然得就像是,她们这个家本就是需要一盒画画用的铅笔放在这里。 所以段子书的注意理所当然地被手中的礼物吸引。 她拆开礼物盒,里面躺着的是一条灰蓝色的围巾。伸手去触碰,十分柔软。 是好料子。 “谢、谢谢……” “没什么。”路知遥说,“高中的时候总是你送我东西,我却没有能力回礼。现在也算是回报了。” 可是高中送出去的礼物,哪怕是最昂贵的,对那时候的段子书来说也不值一提。但一条料子上好的围巾,价格换算成工资的话,却是好几天的辛苦费。 富豪的千万不比乞丐的十元珍贵,段子书知道这个道理。 她轻轻抚摸着这条围巾。 路知遥把袋子里的铅笔画纸倒了出来,摆在桌子的一角。 她还是没有说这是给你买的,甚至没有提画材的事。路知遥只是说:“这袋子质量不错,可以用来当购物袋。” 铅笔就摆在那里,谁都没有去提,像是完全被忽略掉了。 “晚上……*做个青椒炒肉好了。”路知遥看了看时间,这样说到。 段子书不吃青椒,却吃和青椒炒在一起的食物,路知遥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挑剔什么。 她像往常那样备菜做饭,坐在餐桌前吃饭,然后把碗筷泡进水池里。钟表的指针慢慢往前走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灯光找不到的阴暗的玄关处,到底是没有第三个人光顾。 路知行不会回来了。 从进门看到沙发上叠好的被褥起,路知遥就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 或许,从早上出门起她就知道路知行不会回来了,从把路知行带回这座屋子时她就知道路知行不会再回来了。 说起来,路知行离开家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屁孩,分开的日子说不定比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这么想来能有多少感情,路知行怎么可能为她停留。 “明天是我歇班。”路知遥看起来还算平静,“我们炖排骨吃吧。” 段子书点了点头,静静地坐在她旁边。 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段子书开口:“早上的三明治很好吃。” “哦,是吗。” 路知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她看到段子书站起来,把贴在冰箱上的便条拿了过来。 上面除了自己早上写的话,还多了一句谢谢。 路知遥一直觉得便条这种东西,能让别人看到目的就算达到,没想到段子书会给她写回复。 谢谢的旁边,画着一只花耳朵小狗,正冲着她呲牙笑。 “这是哪部作品里的小狗?”路知遥问。 段子书告诉她不是谁的作品里的小狗,是她自己随便画的。 “太可爱了。”路知遥盯着便条,“我还以为是哪个大热的ip。” 她看起来没那么伤心了,问段子书说:“你能再画一个吗?” 如果能画一个,当然也能画第二个。段子书想去找一张纸来,却被路知遥制止。 “就画在这里吧。”路知遥捋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好可爱,就像一次性纹身一样。” 段子书有些无措,她没有想过还能画在手臂上。在她的童年里,可从来没有在手腕上画一块假表的经历。 但路知遥已经把手伸到她跟前了。 她握住路知遥的手,举着笔停留在路知遥手腕上面:“就画在这里吗?” “就画在这里。” 段子书没有再推辞,在皮肤上画画的手感和在纸面上不一样。但花耳朵小狗只是非常简单的图案,就算不熟悉手感,她也不至于画得难看。 “哈哈。”路知遥的手臂往回缩了缩,“好痒。” “别动……”段子书抓着路知遥的手更用力了些。 很快,一只小狗出现在路知遥的手臂上。“真可爱啊。”手臂的主人不吝赞美,从各个角度欣赏身上的画。 “时隔许久能再次收到这样的礼物,真好。” 路知遥说的显然是高中段子书送过的色彩画。段子书想起了那副画,那是她当时觉得无比好看的一幅画,不过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笔触和用色都幼稚得一踏糊涂。 “说起来,那幅画我还留着呢。”路知遥又说。 段子书低沉着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她才说:“如果是现在,我会画得更好。” 就算她已经很久没有拿起画笔,就算她的手有时会不受控地颤抖,她现在的水平也比当时初学的时候好上许多。 “我相信。”路知遥点点头,“我很期待。” 第41章 那盒铅笔就摆在桌子的一角,没有人提起它,但它已经被接纳了。 “如果需要什么材料,尽管和我说。”路知遥难得大方一次,“价格不是问题,只要适合你,我都全力支持。” 她说得仿佛段子书主动提出要再画画一样。 而段子书,也如她想象的那样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 “真好啊,”路知遥又看向自己手臂上的小狗,“就像回到了高中。” 路知遥没有骗她,段子书送她的那副小小的色彩画她的确还留着。连同段子书送的所有能保存的礼物一起,放在箱子里,挂上锁,堆在床底的最深处。 “据说,美术生用铅笔的习惯和平常写字不一样是吗。比如说,不喜欢很尖的铅笔头。” 段子书点头。 “那你们是自己削铅笔,还是用机器?” “是自己削。”段子书回答,“其实现在的削笔器差不多也能达到理想的效果,不过我的老师很顽固,她坚持要我们用美工刀削。” “这么说,你也很擅长削铅笔了?” 段子书又点点头。 “我一直觉得用小刀削一支没有用过的铅笔很难诶,不觉得木头十分硬吗?”路知遥追问到。 虽然天天住在一起,但路知遥的话并不是那么多。通常的聊天都发生在路知遥正在做什么事的时候,好像只是为手头的活配个背景音乐,专门挑时间闲谈,那是十分奢侈的事。 只有高中生才能在晚饭与自习的空档,相约在无人的空教室,叽叽喳喳一些没营养的闲话。 “习惯了的话,就不觉得难了。”段子书回答。 路知遥递给她铅笔和小刀,段子书很自然地接过来,熟练地削起铅笔。 很快,一支笔削好了。 “看起来真的很容易。”路知遥接过笔和小刀,自己试了试,但十分磕绊。 “小时候我也是自己削铅笔。”她说,“只不过过去了太多年,居然已经忘是怎么弄的了。” “我不会忘。” 段子书看着手里的铅笔,她想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铅笔、画布、画笔,被涂抹得看不出本身颜色的调色盘,一罐罐颜料,从小排列到大的画笔,刮抹颜料的笔刀。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不说,谁也不知道这是用来画画的。 严格的老师,以及空白的画布。 “你这是画的什么东西?” “你画这副画是想表达什么呢,我看不到你的情感。” 画什么呢,能画出什么,什么都画不出。 “你根本不适合画画。” 突然,段子书被揽入一个怀抱里。 “我觉得你画得很好。”路知遥说,“好久没有收到过这么可爱的礼物。” 段子书回过神来,不再死盯着那些白纸。 过了一会,她说:“我还需要胶带。” “嗯?” “胶带。用来固定纸张。”段子书笨拙地解释到,“画完后把胶带撕下来,露出整齐的白边,比较好看。” “这样啊。”路知遥笑了。 “好的,我记住了,我会给你买的,还需要其它东西吗?” 段子书想了想,说了一些颜料的品牌,特地挑了那些平价的牌子。 路知遥记下后,没再说什么时候画画,需要练习多久之类的内容。 她知道这种事急不得。 “好了,”她指向旁边的围巾,“试试你的礼物吧。” 路知遥在段子书起身前就拿过了围巾,代替她亲自把围巾围在段子书脖子上。 高中的时候,段子书也有很多条围巾。 乳白色,奶黄色,也有不一样风格的红色格子围巾。 不过,很少有暗淡的冷色系。 段子书的穿衣风格就是这样,变化很多,不过她更偏爱明亮的颜色。毕竟是那么明媚的年纪,喜欢这样的颜色也很正常。 可是,路知遥觉得她分明很适合冷色系。 她的长相就很冷淡,表情变化更是少得可怜。下垂的眉眼让她周身围绕着悲伤的氛围。 这样的人,多适合穿些饱和度低的衣服。 瘦瘦高高的,站在那里就让人喜欢。 她还要有一件黑色的外衣,长款的,几乎盖过膝盖。风衣里面是深色的牛仔裤,还有一双长筒的雪地靴。 这样才好看,得这么穿才行。 “谢谢,”段子书抚摸着围巾,“我很喜欢。” 以礼物为名义送出去的东西不容易被拒绝,如果带着人到商场里选购,挑出这条围巾段子书一定不情愿吧。 但是现在,她要说谢谢,要说很喜欢。 从前的段子书也许不会这样,不喜欢的东西她收下了就不会再拿出来,但如今,她没有选择的权利,还期盼着路知遥能放下芥蒂。 盼望着段子书能回到以前模样的路知遥却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这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细节,最重要的是,段子书能穿上冷色系的衣服,她会成为更好的段子书。 路知遥很满意地帮她把围巾摘下来。 “不早了,休息去吧。” 路知行已经离开了,但谁也没有提让段子书回沙发上睡的事。 第23章 小张同学恋爱观 段子书再一次拿起了画笔,坐在画架面前。 她试着涂抹了一些东西,几笔就把静物的外形描绘出来了。路知遥觉得很不错,段子书却像受不了刺激一样,迅速把画纸扯下来撕碎。 第42章 对,团成团扔掉还不够,一定要撕得很细碎。 然后,段子书便很少动笔。她坐在画架面前,一坐就是很久。 路知遥削了个苹果吃,顺便帮段子书也拿了一个。送过去的时候,她看到段子书在玩手机。 不知道在看什么,拇指迅速地划过屏幕,接着锁屏收起手机。看着画布,没过几秒,再度拿出手机解锁,随意地翻着。 按照她手指划动屏幕的速度,路知遥不觉得她能看进去什么东西。 最终,画纸上没再出现过第二笔痕迹。 段子书又落泪了。 “我退步了。”她说,“手感连以前都不如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路知遥想,什么技艺许久不做都有可能生疏。但这些日复一日练习过的知识也很难彻底忘记,只要熟悉几天就好了。 可段子书十分接受不了这一点。 路知遥什么都没说,她看着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段子书,保持了沉默。 两人的排班在路知遥的有意安排下是重叠的,段子书请了几天假,又碰上休班,已经歇了好多天。终于也到了上班的时候。 画画的事理所当然被排在了后面,现在柴米油盐的优先级更高一些。 她像是突然从一个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般,对于本不算熟悉的打工生活更加陌生了。 起床成了件更艰难的事。 但段子书对起床还是挺积极的,主要体现在闹钟一响她就坐起来了。还在留念被窝的路知遥看了都觉得惊讶。 不过,等路知遥念念不舍地离开被窝换好衣服,回头一看段子书还在坐着。 眼睛闭着,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又睡着了。 路知遥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段子书身体一颤:“我醒了。” 眼睛都还没睁开。 好歹算是给了个愿意起床的架势,路知遥没有说她,看着段子书磨磨蹭蹭从床上下来也就罢了。 等到出门的时候,在家蹲了几天的段子书顿时缩起脖子。 “这么冷了?” 幸好有作为礼物的围巾,还有路知遥借给她的外套。 “走吧。”路知遥坐在电动车上,招呼段子书离开。 段子书看向奶茶店的方向,她又变得不情愿起来。歇班后再上班的后遗症变得格外严重,她想到晚上才能回家,必须一直站着,做各种各样的活,很少有完全闲下来的机会。 不想去,一点都不想去。 路知遥看得出段子书在想什么,但她没有戳破。 段子书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轻易抱怨了,她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但还是上了车。 其实抱怨一下也没什么,路知遥想,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嘛。 “早。” 到了奶茶店,随意和同事打着招呼。 小张也回来上班了,她的流感已经好利索了。 大学生又来找她了,没有喊人。就买了杯奶茶,一直在店里坐着。小张呆在后厨不出来,大学生很有耐心地一直等,甚至拿出电脑来开始做作业。 “不合规矩吧?” “不合规矩的。” “但现在店里也没什么人对吧,又不影响别人。” 奶茶店店铺很小,虽然堂食的人不多,但是按理来说,不会接待客人在这里办公。 小张叹了口气,走出后厨。 那女生的眼神一下子亮了。 在对方期许的眼神中,小张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说:“以后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女生愣住了,过了好一阵,她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大学生是个很明事理的人,不纠缠,说不用来了估计就不会再来了。她转身离去,眼眶发红。 真是年轻啊,路知遥想,这才几天,已经从一见钟情到黯然失恋了。 小张看起来也很神伤,她默默回去工作,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同事们看得出来她真的伤心,没有谁调侃。有个人想问问既然觉得难过为什么不接受,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毕竟才几天,能有多少感情,难过一阵就得了。主动去提反而给她添堵。 大家都很忙,除了八卦外,也没谁真的这么关心别人的情绪,毕竟只是关系稍好的同事。为了照顾小张的情绪安静了一会,很快便忘记这回事,又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小张一直没有说话,她不像是失去了一段短短数天的感情,反倒像终结了持续了数年的恋爱似的。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在交友软件上私聊我的人是骗子。” 段子书抬起眼皮,看了看旁边,确定这附近除了她和小张外没有别人。 她不知道小张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对方看起来明显不是自言自语,为何要找她这个倾诉对象。 在段子书看来,她和小张完全不熟,人生唯一的交集就是在这小小的奶茶店里。离开这家店,她不必和小张认识,也没有必要交流。 不过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小张无法对其她同事说的话,可以在段子书面前说。 她憋了太久,实在无法自己消化。 段子书想了想,小张这个人没有结交的必要,但也不算让人讨厌。所以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制止,只是做自己的事。 “但是她们对我很好。”小张说,“从来没有人会问我早晚安好,没人关心我中午吃了什么,没人想看我拍的云彩。” 第43章 “只有她们会这样做。那些看起来差不多的云彩有什么可留意的呢,但她们会说天气真好,会说这让她的心情也变好了,会说你真是个有情调的人。” 典型的自卑心理,不配得感太重。 段子书在心里下了结论。她并不喜欢这样的人,畏畏缩缩的,会错过很多机会。 而且相处起来也会很累,谁知道哪句话不对她心思,又会让对方自卑难过起来呢。 “所以即使知道她们是骗子,我也会打钱。这是一种公平的交易,我出钱,她们出情绪价值。不是有很多人花钱买陪聊吗,我觉得性质是一样的。” “只不过,比起陪聊,我可以欺骗自己说这是恋爱。”她说,“也能理所当然地告诉大家她是我女朋友,因为她也会承认,为了我的钱。” 段子书已经觉得有些腻烦了。她的前半生过得太顺利,现在已经是人生的低谷,但依然没有饿着冻着,似乎不用每日担心明天会如何。她几乎没低过头,更没有过不配得感。 她甚至不觉得感情是该用钱来换的,优渥的过去让她倍受欢迎,但她并不把这一切和钱联系在一起。 她想,被喜欢是因为她值得被喜欢,和钱不钱有什么关系呢。 “我可以毫无顾虑地向骗子索取情绪价值,但真的关心我的人不行。” “我说好难过,她就要为此想出安慰的话。我发过去拍下的天空照,即便没什么可说的也要回复。” “她会不会已经累了,倦了,并不想回消息。只不过因为小小的情分,不得不拿起手机来打字呢?” “这样我得到的回复,是爱,还是敷衍。” “这样继续下去的感情,会不会在哪一天消磨殆尽?” 小张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要真心维持一段感情的话,相应地也要付出情绪价值。但我很多时候很累,我不想回消息,也不怎么在乎对方吃了什么,如果她给我发来路边的景色,我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我之所以担心别人对我的行为感到厌烦,是因为我本就对这样的来往感到厌烦。” “相比起来,用钱换来的感情多么纯粹,我不必多虑,什么都不用思考。因为付了钱了,所以只索取就足够了。” 小张并非是不配得感严重,她只是对人际关系感到疲倦。 前面说得一大堆话更像是为了模糊重点,她不是觉得自己不配被关心,只是将心比心了一下代入对方。因为她根本不想付出感情。 段子书依然没有回应。小张比她想象得要有趣一些,可依然还是与她无关。 “这世上根本没有不求回报的感情。” 小张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对话的结尾,却引得段子书把目光移过去。 不是的,她想。 路知遥就很喜欢她。 高中的时候路知遥多么热情,那样的感情,便是不图回报的。 段子书第一眼没有注意到那个突然闯进钢琴房的学妹,不过眼缘不错,她没有觉得反感,所以没有把路知遥赶出去。 但至多就是这样了,看着面善,但没有进一步认识的必要。 后来,她们经常偶遇。 路知遥参加了学生会,见面的机会更多了一些。 段子书对路知遥完全不是一见钟情,如果不是路知遥那样努力地制造偶遇,她们现在应该是陌生人。 段子书也说不准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得上路知遥。一开始连长相都没记清,然后是知道有这么个学妹,学妹和她聊得很投缘,学妹对她告白了。 最开始,连段子书都觉得自己不会有多喜欢路知遥。说不定是只是有点感动呢。 后来感情如何发酵成那样,谁也说不清。 路知遥能很快知道她的喜好,路知遥总是夸奖她,路知遥会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着她,那感情明显到段子书都知道在路知遥心里排第一的是自己。 那时候,段子书甚至没怎么回应路知遥。 但路知遥就是能一直维持这样热烈的喜欢。 世界上没有不求回报的感情,不是的,路知遥就这样喜欢她。 第24章 苹果 那位大学生没再来过,日子一天天过去后,小张也不再难受了。 在交友软件上和小张互关的同事某天调侃道:“小张,你又和谁私下联系了吗?希望这次别是骗子吧。” 小张嘿嘿一笑,颇为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说起了别的事来:“我找了份帮店家写推广文案的兼职,每次结单能赚不少呢。” “是吗。” 有人让小张推荐,有人觉得奶茶店一份工作就够了,有人还没从上个话题里走出来,说着自己在软件上遇到的奇葩事。 情绪这东西,其实走得很快,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走得越来越快。 时间流水一样走,平静得什么都没有发生。 段子书一直没再画画。 不算意外吧,路知遥想,毕竟上班就够累了。早上起来肯定没有时间,晚上回家以后,自然需要休息。 画架就摆在那里,没有人去动,估计已经落了一层灰。 冬天到了,空气总是灰蒙蒙地夹杂着许多颗粒。段子书不喜欢这座城市,她说太冷,也没有那么干净。 也许让画架成为摆设就很好,谁也不去提起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两人似乎都心知肚明。画画这回事就像是关底boss的触发条件,不去碰的话,日子便这样一直平淡地过。 第44章 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虽然没有什么新鲜事,写成日记都会让人觉得无聊。可是有一份工作,饿了可以吃饭,累了可以窝在沙发里休息。除了逐渐下降的温度让人有些不舒适,这样一天天过去有什么不好。 像个普通人那样,也许一晃眼一个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但路知遥却说:“为什么不画画呢?”好像一个不识风趣的人。 她看得出段子书在逃避,甚至已经习惯并且接受这样的生活。 “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段子书的声音在明显的僵硬后,缓缓响起。 不好,一点都不好。 现在这样,和段子书没找来之前的生活有什么不同。上班、吃饭、休息,每天都无聊平淡地过了。但那时候她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就是这样的,现在段子书来了,也能和一个人的时候一样吗? 不,也不完全一样,现在的无聊和之前的无聊比起来,还平添了许多麻烦。 她需要努力想下一顿饭吃什么,如果只有自己的话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就算没吃好也不会责怪自己啊。但段子书会不高兴,她虽然不说,只要两条眉毛撇下去,你就知道她不高兴了。 路知遥发现自己对段子书的耐心少了,她一开始还能循序渐进地引诱,现在却觉得疲惫。 自己当初上学的时候,哪有这么个人哄着教育着呢? “至少练习一下吧,每天画一点,不会浪费很多时间的。”她对段子书说。 路知遥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柔和了,但,她至少保留了表面上的和颜悦色。 段子书没有开口,她在思索,在犹豫。 她真的能完全放弃画画吗,路知遥不信,她是亲眼看着段子书从一窍不通的新手开始,一点点接触绘画的。 那时候段子书会花很多时间在绘画上,甚至为此选择了遥远寒冷的国家留学。 段子书对着画架高高举起画笔的样子至今仍留在路知遥的脑海,她是热爱绘画的,路知遥想。如果没有热爱,就不会把感情倾注在画作里。如果这样热爱,那么即使暂时放下了画笔也会拿起。 笔未干,颜料还留在上面。 “我觉得……” 段子书一开口,路知遥就从她的表情判断出她想拒绝。 “可是颜料已经买了。”路知遥没有听拒绝的原因,直接了当地打断。 段子书剩下的话全部被噎在喉咙里。 对,颜料已经买了,甚至不是路知遥自作主张买的。是她段子书自己提了颜料的牌子,路知遥才去买回家来的。 “还不便宜呢。” 路知遥看似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如果说以前是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现在的段子书肯定知道这些颜料对路知遥的收入来说的确昂贵。她恍惚觉得不该这样的,可现实就是,路知遥按着她的要求买来的东西。 段子书抬起头,盯着她。 她觉得自己像被安排好了一样走向这条路,可过程中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答应下的。 可段子书不在意过程,她只看到结果。她现在不想画画,却似乎必须要画,她因此变得不高兴。 抿着唇,她直白地盯着路知遥的双眼。 大小姐的脾性上来了。不想做就是不想做,管它占不占理呢。 哦,段子书生气了。 路知遥不咸不淡地想着。 该说不说,还是很有些以前的风采,生气了就沉默地看着别人,什么话都不说。 主子们的心意,自然是要揣度的。 不过巧了,今天路知遥也不怎么想说话。 在这漫长的沉默中,段子书眨了眨眼,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变得神伤。 看到她这副样子,路知遥也觉得可怜。 但阵痛是避免不了的,难道段子书真的要在奶茶店打一辈子工吗,她甘愿吗,她做得到吗。别忘了现在为止,她连调制奶茶都还没有学。 “不可以也没关系”,这种话只是听起来好听罢了,人生在世,哪有什么不可以也没关系。 都是你可以,你必须可以,你不可以也得可以。 “好。”最终退让的是段子书,“我会尝试的。” “不如就现在吧。” 段子书答应了。 她再一次坐在画架面前,路知遥站在她身后,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视线越过画架,那里摆放着一个苹果,是留给她画静物用的。本来还有其它东西,但都因为还要用,见她不画就拿走了。 现在,台子上只有一颗苹果。苹果被放置了好多天,硬是不坏,只是失去了许多水份,变得干瘪。 吃起来,口感也会很坏。 段子书看着苹果,又看着画布。铅笔攥在手里,除了呼吸加快,她许久没有动作。 路知遥站在她的身后,俯身抱住她。 “你是好宝宝。”她说。 “就像在我手臂上画小狗一样,”路知遥的语气再度变得温和起来,“你想想,并不难吧。” 她不再是那个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段子书的不满一言不发的路知遥。她变得那么善解人意,循循善诱。 咧开嘴笑着的花耳朵小狗,多么可爱,宛若她们之间最亲近的秘密。 “如果一只小狗可以,那么一颗苹果为什么不可以。” 第45章 如果素描的黑白苹果可以,那么用颜料涂抹的色彩苹果也应该可以。 如果苹果可以,那么风景、人物,乃至各种表现作者内心世界的东西全部都该可以。 段子书动了笔。 在路知遥的理解里,苹果是圆的,那么就要用曲线来画。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段子书起形的时候都是用的直线,直线与直线组合在一起,却能勾勒出一颗苹果的轮廓。 路知遥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参悟不了这样的技术,她也没兴致去参悟。 不过不妨碍她知道段子书的技术很厉害。 这一刻,段子书不是那个早上会起不来,晚上嫌弃床板硬,连奶茶都不会做的落魄大小姐。她简单几笔画出了苹果的轮廓、阴影,以及明暗的分界线。 路知遥看不懂,她也做不到。 段子书很好,很厉害。 她不禁搬来了凳子,就坐在离段子书最近的位置,看着。她觉得段子书专注于某种事物的样子很漂亮,但专注于切水果、专注于收银点单、专注于烧水煮茶的样子并不能让她满意。 像这样挺直腰板地坐着,举着手拿起笔,在画布上描绘路知遥从未见过的世界的段子书,才是最吸引她的。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高中。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落在段子书身上,也落在她身上。 那时候的窗帘是什么颜色来着? 她静静地回忆,可是突然,段子书笔触一顿,和谐的画面上出现了不和谐的黑色污点。她把画纸扯下来,撕碎。 素描纸克数很大,撕开容易,撕碎很难。但段子书还是一次次把足够小的碎屑攥在手里,一撕两半。 明媚的阳光消失了,窗帘的颜色也淡去了。现在已经是夜晚,窗户外连邻居的灯光都没有照进来,窗帘是房东选的,颜色是灰扑扑的棕。 “不行,我还是做不到。”段子书皱着眉,似乎也非常难受。 可路知遥率先出现的念头,居然是有些埋怨她。 她想,段子书不该反应这样大的。为什么把画撕扯了呢,明明画得很好,明明气氛很好,为什么要打破一切呢。 路知遥深深地叹息。 “没事,慢慢来。”路知遥握住了段子书的手,“你做得很好。” “路知遥……” 相握的手用尽了力气,路知遥感到自己的手被攥得很用力,像是溺水的人慌乱间抓住的一把狗尾巴草。 “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路知遥开口问。 平台上放着的那颗苹果,一半是黄色一半是红色。当初挑选它来作为静物,是因为路知遥觉得它长得没有其它苹果好吃。于是它就被放在那了。 和它一起拿过来的盘子与水杯,因为有用已经被拿走,唯独留下了它。一颗看起来不如别的苹果美味,被剩下的果子。 它不会腐烂,这里的天气很难让苹果腐烂。它会一直保持不怎么好吃的半红半黄的模样变得干瘪,变得越来越不好吃。 “我没有绘画的天赋,”段子书终于开口了,“路知遥,我做不了这一行,我不适合。” 第25章 只是这样? “我没有画画的天赋。” 她逃也似的说到。 “你怎么会没有。”路知遥轻轻拍她的肩膀,“你是我见过在这方面建树最高的人。” 段子书猛地抬头,她脸上的肌肉在轻轻颤抖。这时候的段子书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表情。 “我不适合画画。”她又说了一遍。 这是自视清高的段子书能表露出的最大恳求。她希望可以不要画了,也不想再回忆那段过去。 路知遥轻轻叹气,她俯身在段子书身边,就这样搂着她。 “……” 段子书把脑袋靠在她的颈窝处,闭上了眼睛。 “我的导师非常严格。” 段子书开口了,声音和平常有*着细微的差别。 她随着诉说回到了那段过往。 那时候,段子书将所有热情倾注在绘画上,进步几乎是肉眼可见。 但是,除了她那群不懂艺术的朋友会附和着夸赞,没有任何人认可她。 同画室的同学有很多是从小学习美术、连母辈都从事这个行业的老手。要么就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大小姐的名头不足以波及到国外,母亲也不想在她身上投入更多,只是把她强硬地塞进这座听起来很能给履历沾光的学校。 段子书也在想,或许她不来这所学校会更好。 同窗们没有功夫冷嘲热讽,甚至也会赞同地说她有所进步。 但是没有赞誉,她们看到段子书的画作并不觉得惊喜,也不感到惊讶。像是看到过去的自己那样点点头,说一句还不错。 更不可能在导师那里收获好脸色。 导师是一位追求艺术追求到疯狂的人,照普通人的眼光看,就是魔怔了。 她不喜欢那些被卖进富豪们别墅里的装饰画,不喜欢那些为了应和别人刻意画得“简单”。 她说,只有在极致的感情中创作出来的东西,才有存在的意义。如果作品不表达创作者的内心,那么毫无存在的必要。 不过这样的争论从来没有结果,连导师本人都经常和同门因为创作的定义争个不可开交。 这可苦了段子书。 段子书觉得,自己想念着路知遥画出的那些画的确蕴含着感情。但只是作为练手的速写,单纯对着景色的临摹,还有在一个有限题目下创作的作业,到底哪里能塞进去那么多感情。 第46章 导师不喜欢她,说:“你画这副画有什么意义?” 为了交作业啊,能有什么意义。 她不敢再下笔了,只能盯着空白的画布,殚心竭虑地思考如何把感情倾倒在一个自己并不在乎的主题上。 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 哪有那么多感情来塑造,她只是喜欢路知遥。 段子书无法完成学业,暂时休学了。 母亲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没有多么责怪她,只是说:“看来你不适合画画。” “小时候就该送你去学跳舞,可你说痛不愿学。”母亲抱怨似的说。 “现在可好了,骨头都长死了,再学也来不及了。” 她还不忘损一句和自己关系不好的大女儿:“要不是你姐腿短,我以为你长大了也腿短,怎么说都要送你去学的。”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视频那段的母亲开始摆弄自己的珠宝,“反正林家小女儿也不会画画,你那水平我看能糊弄她就够了。” “你想歇就随便歇歇,歇够了给我回去把毕业证拿了就行。” 最后,母亲下达了指示,挂掉了电话。 …… “我想我没法再画画了。”段子书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路知遥听完,不禁愣住了。 就这样吗? 不,她不是觉得段子书很矫情之类的。 只是,就这样吗? 她是说,没有导师带头霸凌,没有同窗冷漠孤立,也没有孤身一人缺少朋友倾诉,甚至没有亲妈逼着她赶紧复学把书读完。 段子书,她连休学都敢。路知遥当初学习学到想要跳楼,都没想过还有休学这条路。 她怎么敢休学呢,一旦休学进度就更加跟不上,原来的矛盾没有解决反而更加严重。 做不出作业来竟然不用逼迫自己,居然是可以逃避的。 路知遥不是说,人遇到困难就必须撞南墙去死。 她只是惊讶,居然只是这样吗。 不不,不是说这样的困难不是困难。 就是……居然只是这样? 对艺术有着偏执看法的导师的一句指责,杀伤力连路知遥小学时拒绝她上厕所请求的班主任还不如。 路知遥反复想,我不是觉得自己的苦难比别人的高贵得多。 路知遥反复想,难道就只是因为这个吗? 就连段子书的母亲,路知遥一直以为她们关系恶劣到爆炸的母亲,也没有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 而是让她歇够了回去把毕业证拿了就行? 路知遥姥姥当初拿着母亲作为对比,骂路知遥不成器的言辞也比这激烈。 不不,我不是说,我只是…… 路知遥觉得自己的五官也在不受控制地拧在一起,凑出一个不太礼貌的表情。 她甚至感到有些迷茫。 也许是破产和酒精让段子书的神经变得脆弱又敏感,路知遥想到,段子书不该是如此的人。 像她那样的人物,不该经历了非常痛苦的过去,才能让她放下理想吗? “不行不行,”她不禁叨念出声,“不能这样啊……” 段子书抬头看她,不知道路知遥什么意思。 “你受苦了。” 路知遥别扭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安慰,显然,这是不够的。 如果你主动去揭开对方的疤痕,就得为背后的血肉模糊负责才行。 可路知遥不会安慰人。 她看着段子书湿润的眼眶,不明白眼泪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流出,难道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唉。”她捧起了段子书的脸,轻轻吻在眼角。 “可怜,多么可怜。”她说,“你辛苦了。如果我也在你身边的话,也许就不会这样。” 段子书猛地站起来了,高出一截的身高并没有让此时的她增添多少压迫感。 “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泪水又这样轻松地流出来,不需要任何铺垫,她重复道:“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 “那我就可以画出你。”段子书说。 路知遥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前面没有铺垫,后面没有解释,单单的一句话,路知遥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她拭去段子书的眼泪,很快便有新的接上。 姥姥说得没错啊,眼泪流多了就会显得廉价。第一次看到段子书的眼泪让她感到慌张,现在却没有额外的情绪。 只是想,啊,又哭了。 高中的段子书就不会这样,那时候她做什么都很出色,她不会哭。 和只是做错了题就能急出眼泪的自己比起来,段子书应该坚强得多才对。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能破产呢,你怎么能沦落到这种境地呢。 为何近在咫尺的段子书,并不让她觉得那么高兴了呢。 “我们休息吧。”路知遥不愿再去想。 段子书也不愿再多想,她在路知遥身上感到了压力。可是路知遥依然会允许她逃避,没有继续逼迫,而是这样说我们休息吧。 她趴在路知遥身上,眼泪还在不停地流,觉得委屈。 泪水就抹在路知遥衣领上,路知遥也没说话。 “睡不着的。”段子书说。 她很难睡个好觉。睡不惯的床,难言的口渴,以及画具买回来后经常梦到的噩梦。 她晚上睡不好,白天便没有精神起来。路知遥一次也没有问过她原因,而是责备她为何要赖床。 第47章 她感到委屈。 为何要这么说她呢,她又不是自己要睡不着的。 床板很硬,枕头不舒服,卧室里没有放香薰。 睡不着,睡不好。 “不好的回忆就不要去想了。”路知遥说。 做不到,怎么可能说不去想就不去想。真有这么简单,世界上哪还有心理阴影。 段子书死死抱住路知遥,流着眼泪不说话。 “如果,”路知遥握着段子书的手腕,“你想要忘记的话……” 本来搂着的地方是胸肋后方,握着手腕往下,就是腰。 路知遥刻意压低了声音,她的脑袋往前靠在段子书身上,轻声细语地把那个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 “学姐。” 段子书的眼泪停下了。 高中的相处是最美好的时候,那时候她们不必想着克服什么去画画,不必想着明天还要起来去摇奶茶,不必想着奶茶制作的配方到底如何学习。 那是最好的时候,那时的称呼也是最好的称呼。 都是成年人了,又曾彼此喜欢过,这样的暗示轻而易举就能明了。 段子书微微拉远了距离,不是拒绝而是想要更方便亲吻,她借着身高优势主动低头,没擦干的眼泪也顺着脸颊往下流。 路知遥推她:“先把脸擦干净。” 段子书抽出湿巾,仔仔细细把泪水擦掉,甚至挨着睫毛吸掉眼泪。 如果眼睛红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痕,那看起来可太不精神了。 擦完泪水,然后是手。 “去洗澡。”路知遥说。 段子书又迎上去。“我们去洗澡。”她说。 这不是个好时机,真的。 做这种事的前提条件,难道不是两情相悦的人解决了所有的矛盾,在浓情似蜜的爱情下情不自禁吗? 可现在,变成了逃避的最好方法。 闭上眼,亲吻,然后忘了吧。 路知遥不会安慰不想安慰,她甚至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细想,否则,她会产生一些很刻薄的想法。 她想段子书不该是这样的。 但段子书为什么……唉。 不要去想,要去亲吻,柔软的触感和炙热的呼吸,哪个不让人忘怀矛盾。 她跌跌撞撞地后退,段子书顺势关上卫生间的门。 第26章 柑橘味 被闹钟叫醒的时候,路知遥生无可恋地拿开段子书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放纵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明天还要上班。 昨晚在卫生间就有些意乱情迷,奈何这没做干湿分离的小破地方实在没有空间发挥。往前一点就蹭到墙,往后一点就要被马桶绊倒。 路知遥懒得清理细节,卫生间墙面乍一看干净,其实边边角角都留有水垢。 龟毛的大小姐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别说段子书了,路知遥都不想碰。 所以还是先洗澡,只不过比平时快了很多。 段子书洗澡磨蹭,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洗得还算利索,此后每天都像是要住进卫生间一样洗漱。路知遥想她们的身体面积能相差多少,怎么她从头到脚一套流程下来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呢。 看着段子书脱下外衣,路知遥并不觉得好笑,但她却笑了出来。 她想起自己打发时间看得那些霸总小说,低下头轻轻地笑。可她其实觉得没什么可笑的,段子书不适合这狭窄逼仄的地方。 段子书不解地问:“笑什么?” 路知遥摇头。 没什么可笑的。 段子书的内衬里衣是带扣子的,她一颗颗地解开,手指和衣领交织着,皮肤一点点暴露。路知遥觉得段子书的手很好看,想要留存下来这样的画面。 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绘画,可如果让路知遥来画得的话,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法画出这么好看的手。 段子书解开了扣子,她像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一样,低垂着头站立。 然后,慢慢把最后的衬衣脱下。 路知遥移开了视线。 现在,上半身只剩下一件内衣,款式是从背后才能解开的搭扣。 段子书转过身去,撩起头发:“路知遥,帮我解开。” 路知遥闭着眼,她想,先洗澡吧。 一开始是生疏的,甚至觉得有些尴尬。两人的关系不明不白,即使睡在一张床上也没有过“坦诚相待”,高中时未成年更是没有越界的举动。 谁都没有类似的经验,羞于直视对方的身体,羞于触碰。 明明也不是没有拥抱过,刚才还觉得急切,现在反倒不好意思了。 身体躺入柔软的床铺时,路知遥反手按开了床头那盏昏暗的灯。朦胧的灯光下,她看到了段子书的脸,一如从前那般让她觉得完美。 “不关灯吗?” “这样就好。” 一开始还感到拘谨,不知从哪个吻开始,所有的动作都变得自然。 刚洗过澡,身上是一样的橙子味香气。路知遥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柑橘味可以缓和精神紧张,让人感到放松。所以泡澡的时候可以放一颗橙子,柑橘类精油效果更好。 可她没有浴缸,橙子放在卫生间洗澡时顺口吃了只能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猴子。所以她买了橙子味沐浴露。 闻着是挺香的,可惜留香不持久,冲完澡已经闻不到身上的香味了。 第48章 路知遥今天才知道,她闻不到沐浴露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味道,却能闻到别人的。 甘甜中带着一丝酸涩,比起过于浓重的香气来说并不腻人。 她今天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手心的温度原来是那样高,被触碰时觉得炙热,触碰对方时感到的是微凉舒适的皮肤。 又比如,头发垂在脸上时,那么痒。 中途,段子书又哭了,她的泪水为何那样多。路知遥还以为是自己又怎么她了。 段子书断断续续地说,喜欢你,路知遥,很喜欢你。 路知遥说我知道,我知道。 她知道段子书喜欢她,感到满意了吗,她不知道。她想高中的自己一定会高兴的,那么现在,应该也是高兴的。 “喜欢我吗?”段子书曲起膝盖,跪坐着。“路知遥,喜欢我吗?” 路知遥轻轻地喘息,她把手放在小腹,觉得那里有些酸涩。 本来就是为了忘却矛盾开始的一系列亲密,还要哭着发出疑问实在是越界。很快段子书不再多言,她低下头,亲吻。 到最后真的没有闲心去想有的没的了,两个人都很累。 段子书说出了汗,要去洗澡。路知遥趴在床上,没有理。 她有点佩服这些对卫生要求极高的人,熬到那么晚还能去洗澡。路知遥就比较懒,一颗苹果放在平台上,用不着的话就算顺手也懒得拿回来。 不过趴了一会,她也去洗了。 好在场面没有小说里描写地那么混乱,洗完澡回来直接睡觉就可以。 路知遥几乎是脑袋挨上枕头就睡过去了,睡之前隐隐约约听到段子书跟她讲话,内容是什么都没听清就陷入了沉睡。 太困了,时间远远超过平时睡觉的点,路知遥还没有适应。 所以第二天早上起床,自然也是非常痛苦的。 她随便揉了揉头发,把洗完澡随便套上的白色吊带从肩膀下面揪上来。 段子书也被闹钟吵醒了,今天她没有赖床。 先是擦擦眼睛,再把睡乱了的头发顺到后面,段子书用手肘撑起身体,半趴着看向她。 “早上好,路知遥。” 路知遥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回了声早。 困诶,还想再睡俩小时。 “要请假吗?”看着路知遥没精打采的样子,段子书问。 “没必要。” 又不真的身娇体软一掐就掐得出水巴拉巴拉什么的,来点夜生活就要请假啦,哪有那么爽的事。 路知遥觉得段子书好像变得殷勤了一点,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不过搞出这一出后,她们的确没再有功夫关注昨天晚上的那个苹果。 可怜的干瘪的苹果,它又被遗忘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简单地吃了早饭,又要出门上班,在晒不进阳光的楼道里,段子书从身后抱住了她。 就像高中的时候,段子书没有回应路知遥的表白,只是单方面被说了我喜欢你她也默认她们在一起了一样。现在,路知遥没有回应她的表白,只是有了一晚的亲密,段子书便觉得她们已经和好了。 路知遥不至于没情趣到在这个时候推开对方,说一通成年人啦这又怎样啦之类的话,她默认了段子书的默认。 她看着段子书的脸,心想这和高中的段子书区别不大啊,那么段子书应该还是段子书才对。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两人更亲密了的原因,在坐上那辆小电动车上班的时候,段子书又开始抱怨:“这个座位和脚蹬的设计很不合理。” “怎么?” “不觉得屁股和脚放的地方太近了吗,要是坐在后面的话,腿要折得很厉害才行,好累。” “那你坐前面骑车带我?” 段子书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就从身后抱着路知遥,下巴放在对方肩膀上。 “你不会连车都不会骑吧?”路知遥突然问。 “怎么会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段子书闷闷地回答,“只是没试过电动车。” 路知遥哈哈笑了两声,说电动车自行车原理都差不多。 不过段子书终究还是没有尝试坐在前面带人,路知遥也不放心让她带。她就这样一路抱怨着窝得腿疼来到了奶茶店。 没有正式开门,还是像往常一样烧水煮茶,备好小料。 路知遥看到段子书总是有事没事两手交叉,握在一起活动手腕。她毕竟是学过钢琴的,一双手骨节分明,生得十分好看。 指力当然也很大。不过活动手腕的习惯,似乎是以前没有的。 先是钢琴,再是画画,现在拿着水果刀切起了柠檬。大小姐的手上是有茧子的,不像她的人生那般没有留下苦难存在的痕迹。 路知遥在看段子书,段子书也在看她。 视线时不时相遇,不必再像以前那样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 第一次注意到路知遥看过来时,段子书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很少笑,也不常做其它表情,连哭得时候都只有眼泪在往外流,好像脸上的肌肉除了眉毛附近的其它都难以调用。 这个微笑没有其它含义,只是感到高兴,就笑了。 路知遥有些发愣。 她想,要不就这样算了。 段子书不画画的话,似乎也能养活自己了。 可她只是觉得可惜,为段子书感到可惜。她不想那么好那么傲气的大小姐,最后只能在奶茶店打工。 第49章 她希望段子书是优秀的,明媚的,自信的,站在众人的前方无所畏惧的。 画画这个词可能还不觉得怎样,但艺术二字就十分体面,这才是适合段子书的词。 路知遥在心里叹气。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店外走来一名客人。 客人裹着大衣,烫了棕色的大波浪卷发,墨镜盖住大半张脸。不知道是不熟悉此地气候的外地人,还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那一类,她穿得不多,看起来有些冷。 就算冷,她也没有瑟缩起身子,走t台一样迈着脚步过来,手上还拎着个看起来装不下任何东西的包。 路知遥在这工作了很长时间,住在附近的熟客她都记得。 这位显然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偏偏自如地像回了老家。她先左右打量了店面,隔着墨镜都能看出她眼底的不屑。走到前台,手指往桌面上一捻,似乎在确认这里的卫生条件。 每天都要擦好几遍的台面自然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女人这才把胳膊往桌子上一横,也不点单,刚做好不久的美甲点着台面,对着站在前台的段子书抬了一下下巴。 “你现在就混成这样?” 段子书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女人把墨镜摘下来,露出一双和段子书有七分相似的眼睛:“我的女儿就沦落到在这厕所都不如的地方干活?” 第27章 段如雪 段子书的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什么话来。 “我以为,”她的声音很小,“我以为您……” 她以为母亲不是被抓起来了,就是畏罪潜逃。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一夜之间大厦倾倒,一个熟悉的人都联系不上,朋友们默契地没了回应,银行卡被冻结一分钱也提不出来。 她没有能力继续学业,甚至付不起生活费,只能靠个人账户里那点流动资金回国,连饭都吃不上。 段子书从没想过母亲还能大摇大摆地回来,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以为我被抓了,觉得你妈就这点本事?”大波**人不耐烦地挥着手,“赶紧把你这身品味堪忧的衣服脱了跟我走。” 在段子书脸色很难看的时候,路知遥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插在两人中间。 “不要影响生意。” 女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正要开口,路知遥又补充了一句:“不然我报警了。” 这句话让女人感到忌惮,她没有再为难,但也没有就这么离开的意思。 再让她从前台这干站着不点单肯定影响不好,路知遥示意她往角落那坐:“有什么事等下班再说。” 大波**人看起来很不耐烦,但她还是留下了。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的话,她一定不肯屈尊降贵呆在这小小奶茶店。 路知遥让段子书去后厨帮忙,自己则在前台点单,盯着角落里的女人看。 她没忘对段子书嘱咐道:“你这个状态就不要切水果了,小心伤到手。” 段子书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同事们察觉出不对劲,默契地谁也没有说话,低着头该干什么干什么。 段子书去冰柜里清冰块,手里的事做着做着就会停下来。 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来找她,为什么到现在才找她。是因为之前自顾无暇现在终于能来关心她这个女儿,还是本来不想管她最近却想起她身上能利用的价值了? 段子书了解自己的母亲,那个人眼里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疯子一样。 母亲名叫段如雪,富豪家的小女儿。 富豪有了三个儿子,便觉得留个女儿也不错。宠溺着女儿长大不仅能让圈里的女老板多些好感,以后也能送出去攀个亲家。 但段如雪没有像富豪想象中那样,温柔无害地长大。 大哥因为挪用公款畏罪自杀,二哥和父亲在出差的路上遭遇车祸,三哥主动放弃继承权跑到国外却失了音信。 段如雪那没有丝毫话语权、从没算计过她也从没关爱过她的母亲,被送入高级疗养院里,一呆就是一辈子。 生于利益的段如雪把自己的一生也倾注在利益上,她没有因为童年的经历就把爱补偿在自己女儿身上,相反,她根据女儿们的特点把未来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大女儿段子衿太聪明,留在家里当心哪天就被夺权了。所以早早扔出去自己闯荡,现在已经和段家断绝关系。 二女儿段子青最像她,也没有控制不住的风险,可以继承她的事业。 三女儿,也就是段子书,生到第三个段如雪都懒得想名字了,书这个词看起来挺有文化的吧,就这样按在后面了。 段子书正好长得不错成绩却一般,对公司的事不感兴趣。装扮好了送出去攀亲家。 她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自己就是在这样的期盼中长大的,凭什么她女儿就能什么也不会还有兜底过一辈子纨绔富二代的生活呢? 再说了,结婚不就一本证的事。共有财产为了防止亲家做生意的时候使花招,不喜欢就各过各的呗。 段如雪觉得自己对段子书已经够友好的了。小女儿学什么都没能让她重金请来的老师满意,她可没有责罚她。 没有做不好就不能吃饭,没有在众亲戚面前公开指责,没有看不到成绩就破口大骂。 段如雪心想都这样了还要她怎样啊。 段子书当初拿着剪刀冲她喊什么“你敢把我送出去和哪个男的结婚我就剁了他”的时候,她段如雪有和不听话的小女儿生气吗? 第50章 没有。 她好好地告诉女儿:“不喜欢男的,圈子里也不缺是女同性恋的小辈啊。” 谁非逼她和男的结婚了,小说看多了吧。 段如雪懒得和女儿生气,她想的是一路走高的股票,基金里的那些钱,闪得人眼疼的金子,以及三天后将公开拍卖的顶尖宝石。 林家小女儿就不错。 是个潜力股,林家三个孩子,老大叛逆跑了,老二是领养的,肯定得是这个小女儿继承家业。 她见过那孩子,年龄合适,长得俊俏,能力也高。应该很受同性欢迎吧。 你看,她说完这句话后,刚才还神情激动的段子书这不是放下了手里的剪刀吗? “你做梦。”再开口时,段子书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她可怜的小女儿,第一次这样激烈地反对了她。可段如雪知道的,这温室里的金丝雀没有反抗的能力,一旦停掉段子书的卡,她将一无是处。 段子书所有的价值,就在于是她段如雪最漂亮的小女儿。 段如雪承认,自己是让人抓了把柄,被人当了刀使,一辈子的心血都差点毁了。不过她肯定有找替死鬼,想让她就这样蹲局子一辈子完蛋是不可能的。 她有的是绝地逢生的本事。 大女儿早就单飞了肯定没受牵连,再怎么说也是亲妈,她还能一点都不接济? 二女儿老老实实地跟在身边,处理那些烂摊子。 小女儿怎么说也得派上点用处不是? 林家最不怕惹上脏事,而且是另一座城市的地头蛇,和她本来没有冤仇。如果能攀上点关系,更有利于她东山再起。 嗯,卷土重来也行。 如果不是为了这么个事,段如雪真不愿在这个降低自己品味的小奶茶店坐着。 段家产业走得都是高端路线,不赚普通百姓的钱,就算是视察,段如雪也没来过这种地方。 低端的薄利多销,目标客户大多是学生,员工福利差得一言难尽。忙得时候工作量明显超出负荷,就这样也不多招几个员工,老板肯定不是个大气人。 啧啧啧,比起在这种地方呆着,还是跟她回去见见林家小女儿是更好的选择吧。 她知道段子书高中时谈了个念念不舍的女朋友,如果门当户对段如雪肯定不会反对,可对方居然是领奖学金的特招生。 有文化的话,在没破产的前提下入赘段家也可以,商人家庭出个文化人也挺长脸的,正好没有背景的穷鬼还很好控制。 结果这小妮子读完大学就没继续读了,既没有去体面的学术岗位工作,也没找个赚钱的职业,跑去奶茶店打工了。 把她的小孩也带坏了,她段如雪的女儿,就算破产了也不该在这种小店面里打工。 可不可笑。 不管段子书的小女友是因为什么原因没能继续学业,段如雪都不在乎,她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都经不住一点打击,这样随便地放弃崛起的机会,随便挥霍自己的人生。 如果她当年也这样,早嫁出去了。 如果她现在也这样,早蹲大牢去了。 她都快六十了还没放弃,这群年轻人凭什么啊,凭什么吃她用她的却不回报? 段如雪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 哦对,也不是完全没错。因为愚蠢的主办方不肯提前曝光钻石的照片,她没有狠下心竞拍,错过了世界上她最爱的粉钻。 不属于她的、被别的人收入囊中的,她最喜欢的钻石。 忙到中午,路知遥看出来那女人是不会离开了。她不想一拖再拖,万一有不可控因素失控,造成更大影响怎么办。 她干脆给段子书和自己请上半天假,好好把这人送走再说。 三个人挪移到附近的咖啡店里。 谁都没有点单,服务员看了又看,终于过来询问。 段如雪没有买咖啡的意思,段子书手上没钱,最后是路知遥叹了口气,花三十买了杯根本不爱喝的卡布奇诺。 三十块钱! 凭什么咖啡可以卖得这么贵。 现在,三人可以在这个角落谈话了。 段如雪开门见山地说:“老幺,跟我回家。” 路知遥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她没有说话,身为外人她掺和进来都算越界了,一般情况下当然没有说话的权利。 她从段子书老妈找上门来开始就好奇了,段子书不会根本没破产,而是离家出走了吧? 但她又觉得怀疑,什么才能支持千金小姐离家出走,在个奶茶店混日子。 段子书双手交叉摆在桌子面前,她低着头,拒绝与母亲对视。 “家里就算不如从前,也比你现在这个破地方好得多。”段如雪高高扬起下巴,她不信从小没经历过挫折的老幺能忍受住富贵生活的诱惑。 “跟我回家,把事情都处理好了,然后你爱怎么玩怎么玩。” 段如雪下巴往路知遥那一抬,眼睛还看着段子书,仿佛只把她当作一个物件。 “不是喜欢她吗,你现在这幅落魄样能给人家带来什么?有了钱——不说两三个情人,妈就当你深情,非爱这一个——也能给人家带来好日子不是?” 看来段子书家里真出了些事,不过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严重。段子书一开始联系不上人,走投无路,不知在哪知道她的住址找了过来。 第51章 现在,她母亲来接她回家了。 受不了没有干湿分离的浴室、没有席梦思和香薰蜡烛的床铺、没有营养套餐老是吃面条的饮食、一天站好几个小时忙来忙去没空休息的工作,挑剔的大小姐怎么会选择留下。 那些条件别说段子书,路知遥听了都觉得心动。 看吧,段子书刚才还算平静的表情,此刻已经有了变化。 她死死抿着嘴唇,眉头皱起。 第28章 面包和爱情 面包和爱情哪个更重要? 在没挨过饿前,段子书一定会选择爱情。 食欲作为人类最基础的欲望,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容易满足了。只需要张口吞下食物,然后咀嚼就可以了。 段子书觉得自己的物欲不高,对饮食也没有特别的追求。 她不像圈子里那些纨绔二代一样,追求什么跑车游艇。也不必非要在某个季节赶往北极圈的哪片海域,只为吃上一口新鲜的海鱼。 她没有逛遍好评的*餐厅,把主厨叫出来当面指指点点。也没有因为多出几个钱,就通过为难服务员衬托自己高贵。 段子书觉得食物可以饱腹就足够了,吃穿用度足够生活就可以了。她不刻意追求昂贵,追求完美,也从来没有过攀比。 但爱情是不一样的,它需要极苛刻的条件。 爱情不是一个人的故事,它需要两人心意相通。可段子书从小就知道,人与人的相处鲜有真心。 大家都是带着目的来的。 带着目的说话,带着目的微笑,带着目的讨好。单是“段子书的朋友”这一身份,就足够让人去想办法获得。 食物是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东西,但钱却换不来真心。 段子书觉得自己是矛盾的。 一方面她清楚自己备受欢迎,人群中心的人不知道自己不受喜欢,那绝对是骗人的话。段子书对这一点欣然接受,她想,自己受欢迎,是因为她足够优秀。 但另一方面她却感到孤独,那么多的人围在身边,好像没有一个真的懂她。 爱情,两个人相遇,惺惺相惜。多巴胺分泌,身体飘飘然,心脏跳动的速率不像是自己。 这常常让她感觉热泪盈眶的感情,段子书觉得比什么都重要。 直到她体会到什么是饥饿。 她也想浪漫地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说没有什么比得上路知遥,像是无数爱情小说里引得读者落泪的主角一样,用最诚挚的感情对待爱。 可饥饿让她对食物的味道变得格外敏感。 段子书甚至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忘记了对酒精的眷恋。 幸运的是,她并没有长期而持续地体味饥饿。饿肚子的经历不至于对段子书造成什么人格上的影响。 但她已经受够了在奶茶店打工的生活。 她受够了。 日复一日重复且枯燥的工作,长期的站立让她的双腿酸痛。店长偶尔来看一眼的时候,手机都要锁到员工休息室。 “面包”也没了滋味,她不知道食物为何可以做得那样难吃。外卖店的厨子应该给食材道歉。 所以,当母亲对她说回家吧的时候,段子书皱起了眉头。 她想结束这样的生活,她希望至少能有干湿分离的浴室,以及疲惫工作后能泡一个热水澡。 不必遗憾下一顿的菜单不和胃口,不必苦恼泡在水池子中油腻腻的碗筷。 不必穿着这身愚蠢的工作服,做着毫无意义没有任何建设性、低廉还需要忍受别人脸色的工作。 在那一瞬间,段子书不想承认的,可她的确想回到过去的生活,渴望到几乎忘记了路知遥的亲吻。 当初,她拿着剪刀逼迫母亲放弃把自己嫁给哪个男人的想法。 段子书觉得自己是高尚的,是自由的,是不容轻视的。一切用在反抗者身上的美好词语都应该用来嘉奖她。她甚至想过自己反抗失败后离家出走,宁愿忍受风雨也不愿妥协的场面。 年轻人热血上头的叛逆,火热到连自己都要爱上。 但母亲只是说:“不喜欢男人的话,女人也可以啊。” 那一瞬间,全身涌动的血液都冷却下来,一张无情的手抽走了她反抗的勇气。 她的确忍受不了男人,但女人呢?一个漂亮、优秀的继承人,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备受同性喜欢的对象。 连小说题材中都有无数名为“先后爱”的故事来描述这一情形。 更何况,就算真的没有火花,两个人各过各的也没关系。 当条件放松到这一地步的时候,你真的能为了反抗毅然而然地离家出走,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吗。 段子书发现,她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尚。 她犹豫了。 后来,她喜欢上了路知遥,喜欢得不得了。 她刻意让自己不要想得太远,段子书想她还是个高中生呢,母亲不会说什么的。 在母亲生气之前,她还有大把的时间享受人生。至少,在三十岁之前,她应该还能在被应允的范围内自由掌控自己的生活。 她没想过自己会在联姻之前和路知遥分手,没想过让路知遥做地下情人什么的。但也从来没敢想过如何为了路知遥反抗母亲。 她没有想过让路知遥忍受她哪怕是表面上作秀的相亲对象,段子书觉得,她的爱情还是伟大的。 第52章 但段子书忘了,她也从来没敢想过如何为了路知遥反抗母亲。 再之后,破产、银行卡冻结,她找上了路知遥。 她们的关系在慢慢变好,即使她需要忍受各种糟糕的事情。 但这不正好证明了,爱情是比面包更重要的东西,她的爱情还是伟大的。 可今天,母亲找上了门。 段子书猜得到母亲找她回去的原因,绝对不是让她回去继续享受富家小姐的生活,必然要让她付出自由的代价。 当自己被限制的时间,从遥远的三十岁一下缩短到了眼前,你还能继续拒绝那些条件吗? 放弃曾经拥有过的美好生活,继续住在破烂窄小的出租屋里,过每天看人眼色收入微薄的打工生活。 仅仅是感到了犹豫,段子书就觉得她要流眼泪了。 她的爱情好像没有那么伟大。 她并不如自己想象般高尚。 她难以忍受苦难,哪怕这苦难对于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是寻常甚至是幸福的事。 看到段子书的表情,段如雪露出了然的笑容。 没有人比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女儿,老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能不知道吗? 段子书是她最不抱期待的女儿,这个孩子不像她的孩子,尽管是模样长得最像的,却毫无她当年的拼劲。 如果当初她说不喜欢男人就嫁给女人的时候,段子书能继续顽强地抵抗下去,她多少还能高看这个老幺一眼。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段子书小声地问路知遥。 路知遥一愣,没想到她们娘俩的问题,最后却踢皮球到她这个外人身上。 说实话,按照她前几天的所思所想,最想让段子书回归富贵生活的应该是她路知遥才对。 想让段子书摆脱破产的阴影,想让段子书成为众人的中心,想再度看到明媚的段子书。 这不是她的想法吗。 可不知为何,她感到失望。 路知遥当然看得出来,段子书表面上在询问她的意见,其实是已经松动了,不然不会这么问。 段子书想回去,想回到过去的生活。 没什么不好的,甚至很能理解。 但,为什么。 路知遥觉得有些失望。或许是她觉得,段子书应该是更坚韧、更顽强的人才对。 可跟着自己妈妈回家算不上是不坚韧不顽强。 段子书想带她一起走,而段子书母亲并没有出口拒绝,这么看来,段子书母亲不介意她女儿带回一个“小白脸”去。 这么说,自己也能攀上凤凰跃枝头,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哪个打工人没有在受苦受累的时候仰天大喊一声求富婆包养呢。好吧路知遥的确没说过,因为她前任真的是富婆,她说出来觉得尴尬。 但她不是没幻想过这种生活,谁不羡慕不用努力的日子。 “哈哈,”路知遥干笑两声,“不用了吧。” 段如雪第一次把目光投了过来。 路知遥本来以为,给自己一个能享受一生的机会,她一定会接受的。毕竟她已经吃过太多苦。 高中的时候她绝对没想过攀上高枝的事,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脸面不值几个钱,情绪饱满地批判人家不把自己当人看什么的,想想就觉得累。 但她拒绝了。 路知遥想了下自己当小白脸的样子,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贱习惯了,就没那个富贵命。 起早贪黑的图啥,尊严又有啥。再说她在这个奶茶店打工,被客人投诉低三下四地道歉的模样,就很有尊严了吗? 但她拒绝了,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是高尚的人,如果段子书没有破产来出租屋找她,路知遥想自己一定会不由自主谄媚的。 “为什么拒绝呢。”段如雪问,“不用担心我们惹上脏事甩不掉,我能找来自然有东山再起的能力。何况家里条件就算是现在也比你在这个地方打工强,你当初接近老幺,图得不就是这个吗。” 她又说:“你不用觉得我们会瞧不起你,老幺喜欢你,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怎么样你。” 路知遥又是干笑两声。 “哈哈。”她说,“只是现在的生活过习惯了。” 段子书在路知遥第一次拒绝后就知道她是真心的,而非是演戏给谁看。 段子书低着头,还是一言不发。 “行吧,我也不多劝你。” 段如雪拎着包站起来,仿佛已经默认了段子书会同意。实际上,从刚才段子书的询问来看,谁都知道她就是想回家。 “走吧老幺,天涯何处无芳草。” 段子书要离开了,路知遥想。 她们在那样热烈的年纪那样热烈的喜欢过彼此,连分手都闹得轰轰烈烈。 然后在这个疲惫的年纪重逢,在一个与平常没有区别的夜晚再遇,再在一个与平常没有区别的午间分别。 一切不过是回到了原点,她们已经不再是小孩子。 “我不回去。” 两个人都认为段子书会回去,偏偏她这样说了。 “母亲,我不回去。” 第29章 我恨你 路知遥微微侧目。 她脑袋里的第一个想法不是高兴,而是希望段子书能好好想想。 第53章 路知遥怕段子书一时热血上头,脑袋里全是有情饮水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刚才还内心松动想要回去,现在却拒绝了她的母亲。 路知遥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重要,段子书不能在过不下去的时候把她放锅里蒸蒸吃。 爱情是填不饱肚子的,如果段子书今天拒绝了母亲,那么是否证明她能向这份付出了巨大代价的爱情索取更多?比如在每一个想要逃避的瞬间冠冕堂皇地委屈。 段子书的代价与路知遥无关,她不想因为段子书单方面舍弃了太多便必须得负责。 付出了更多的那方总会被同情对吧,可路知遥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课题。 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时,路知遥觉得心里一颤。 高中的自己会很高兴吧,怎么可能有的没的想那么多。段子书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就替她贷款会后悔,会以此来要挟自己占据道德上风。 为何变得这样市侩,这样现实。 难道人的精神力量就不能发挥巨大作用,让大小姐能为了爱情忍受艰苦的生活吗? 啧,只是想到这一点路知遥就觉得浑身别扭,大小姐凭什么要为了爱情忍受艰苦生活。 段如雪笑了,她为小女儿的幼稚感到可笑。 “别冲动了。”她劝道,“是你的小女朋友把你照顾得很好,没让你尝过生活的苦,还是你只在奶茶店当个吉祥物,没亲自体验下廉价劳动力的感受?真为了所谓爱情放弃金钱,传出去不让人觉得可笑吗。” “明明已经打起了回家的心思,就因为小情人不愿意就放弃?你现在是激素上了头忘了饥寒冷暖了,等回了那个还没有厕所大的破屋子,这感情是能变出钻石还是变出黄金?” “不,母亲,你误会了。” 段子书在质疑声中开口,她的声音是抖的,没有底气般发虚,如同最社恐的孩子不得不在众人的注目下演讲。 像她这样的家庭,即使不受重视,段子书也接受过体面讲话的训练,以免在重要场合闹出乱子。就算脑袋里空空如也,也能面不改色地说上几句场面话。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卡词是不允许的,声音颤抖更是不合格。段子书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因为她承受着非常、非常大的压力。 “我不想跟您回去,无关爱情。” 她说。 “我只是受够了受您指使的生活。” 段子书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听起来很没骨气,远不如当年她拿着剪刀对峙的时候强硬。 但段如雪停下了动作,她坐回原处,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的小女儿。 “我不想再学不喜欢的课程,不想再见不喜欢的人。”段子书说,“我不想人生只有三十年的时间能在规定的范围里活动,往后便是更严苛的规则。” “我也受够了您。” “您不爱我,我却天生地爱着您。这让我感到痛苦。”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乞求您的爱只是自甘下贱,比为了所谓爱情吃苦还更应该让人不齿。” 段子书的语气越来越平稳,并非她找回了与母亲对峙的自信,而是越来越激动的情绪加快的语气。尽管说话艺术的教育刻在骨子里,没让她提高音量大喊大叫,但谁都听得出来,段子书现在只有一腔怒火的控诉。 “虎毒尚不食子,牛羊且有舐犊深情。您如此对我,连畜牲都不如。” 这话说得是相当难听。 段子书努力保持着表面平静,可她的双手已经被冷汗浸透,身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地跳动。 段如雪没有生气,她冷笑了一声。 “我对你很差?” “笑话。” “你以为离开了妈妈就能随心所欲地生活吗,太天真了宝宝,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自由的奴隶。而你,身为我的女儿降生在富贵人家的你,天生已经比别人多出了许多自由。” “我安排你学的东西对你的未来全部行之有用,无论是培养气质还是作为人脉的敲门砖。” “而你的大多数同龄人,只能被做梦做疯了的家长们不顾他们遗传下来的笨蛋脑瓜,被迫去学什么毫无用处的奥数题。拿上两三个毫无含金量只能在酒桌上炫耀的烂奖,在升到初中以前就丧失可持续发展的潜力。” “你真觉得你的母亲不是我的话就能很自由?” “你觉得起早贪黑上个学,起早贪黑上个班,起早贪黑一辈子后得了治不起的病症再随便找个楼跳了的生活是自由?” “你嘴里厌弃的生活,多少人求之不得!” “老幺,喂了那么多资源还是个废物的你,到底在无病呻吟些什么?” 段如雪从来没对段子书说过这样的话。 她不重视段子书,自然懒得训斥她。 反正路有很多,一条不行就换一条,条条都不行的话,算她亏待亲家了行吧? 这些话让路知遥听了都觉得窒息,好像被从头到脚方方面面贬低得一无是处,甚至会不由自主认同对方的逻辑。 觉得挑不出什么错,觉得这样还不满足的人,绝对是不知好歹。 段子书低着头,她不敢抬起头与母亲对视。 她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不再抿嘴而是咬着下唇,死死的,用力的。眼泪好像要流出来了。 “您说话的技巧很高明,我永远反驳不了您。” 第54章 段子书呼出一口气。 “我不再为自己找理由了,无论如何都会被您驳回。” “直接了当地说吧。”段子书抬起头,眼泪终究是没从眼眶中涌出:“我只是受够了你。” “我再也、再也不想见到你。” 段如雪愣住了。 抛出观点的双方可以互相辩论指责,纯粹的感情却没有话语可以评价。 “我询问路知遥,只是想知道她愿不愿换一种方式生活。”段子书继续说。 “我承认你是成功的商人,绝地逢生的胜者,但无论别人从什么角度去欣赏你,作为你的女儿我只有一种感受。” 段子书说完这句话,顿了顿。 “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不再说话,场面安静下来,段如雪一句话也没有回应。 过了很久,第一次被反驳的母亲才冷笑一声:“希望你这些话是真心的,而不是为了你的恋爱脑找的说辞。” 段子书没说话。 段如雪轻哼了声,再一次拿起包准备离开。走到段子书身边时,她居高临下往下一瞥。 “你会后悔的,老幺。”她说,“你很快会发现生活不过是一地鸡毛。你之所以能大言不惭地拒绝,是因为你没有真正地体验过人生。” 段子书依然不回应。 “你会后悔的,等暂时的稳定难以维持的时候,你会哭着回来求我。走着瞧吧baby。” 段如雪这次真的离开了。她扬着下巴,一把年纪了仍然气势十足。 这个老幺能说出这番话,的确超出了她的预料。 不过,她这辈子做过的错事只有一件,那就是错过那颗美丽的粉钻。段如雪想自己没有在段子书培养方针的制定上出现问题,一个不愿受她控制的人,注定不能承担大用。 现在,角落里只剩两个人。 由于段家母女无论再怎么激动,音量都没有不受控地提高,除了柜台前的店员在最开始多看了两眼以外,她们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 段子书保持着低下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一块僵硬的石头。 突然,路知遥握住了她的手。 “你好厉害啊!” 这一声的音量有点没克制住,路知遥不好意思地往两边看了看,再看向段子书。 段子书也看着她,小声问:“真的?” “真的,真的!”路知遥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这才对啊,这才对啊,这才应该是段子书才对。 没有那么懦弱,没有那么容易动摇,她甚至能反抗自己的母亲! 路知遥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失望全都是不够了解的臆想。 是她太带着有色眼镜去看段子书了。 段子书分明像高中一样,她和别的富二代是不一样的,段子书不是被养废了的纨绔。她是完美的,有追求的,无懈可击的。 她能对母亲说出那样的话,她居然有那样的勇气。 路知遥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澎湃的感情,好像那个会为了小说剧情哭啊笑啊的孩子又回来了。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感觉是多么亢奋,路知遥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很多。 “果然你是一直没有变的,你还是你啊。” 我的学姐,我的女神,我的大小姐。 能做到许多路知遥做不到的事,永永远远是值得仰望的目标。 段子书没能理解路知遥的意思,但她看得出对方高兴,因此,低沉的心情也高兴了一点点。 整个谈话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段子书问:“还要回去工作吗?” “休息一下也不错,反正已经请假了。”路知遥的语气还兴奋着,“我们去市场上买好一点的食材,做只有休班才有时间吃的炖牛肉,怎么样?” “好啊。”段子书欣然答应。 “走,去骑车。”路知遥拉着她的手起来,“中午先随便对付点。” 路知遥感到高兴,当然。 如果段子书因为恋爱脑选择留下,她反而会有顾虑,但不是的,段子书是为了自由,是为了反抗。 她能反抗她的母亲! 果然,像段子书这样的人不可能一辈子在小小奶茶店里打工,这里不是她能发挥的天地。 她会回去画画的,路知遥想,段子书那样能够抗争母亲的人,也一定会抗争过心理阴影重新拿起画笔。 第30章 辞职 天气比以往更冷了。 路知遥有次出去卖菜被拦下,她很疑惑,毕竟她戴着头盔,而且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没有骑车带人。 志愿者说,以后电动车不让带挡风毯子了,有风险。不过这个政策到底会不会正式定下,还没有消息,目前只是试点。 如果这也不让,电动车在冬天的出行会变得很鸡肋,这座城市的寒风连手套都能刺穿,如果不让裹披风,手一定会冻僵的。 家里离奶茶店不到两公里,不是很远的路程,走路也不是不可以。但肯定要比以往早起床晚回家,除了偶尔想遛弯的时候走路,路知遥不想一直腿着上班。 她开始盘算起搬家的事,搬到离奶茶店更近的地方。 老板说过让她升职店长的事,无论学历还是经验路知遥都担当得起,只是她之前嫌麻烦,又想自己升职了可能会和同事们出现隔阂,便没有应下。 不过现在想想,店长哪有那么多麻烦事,同事们也不是小心眼的人,答应下来工资能多不少呢。正好借着升职和出租合同到期的时机搬家,换个宽敞一些的房子。 第55章 至少弄个干湿分离吧?不然卫生清理起来实在太麻烦了。 路知遥在心里盘算着未来的生活,她准备找个机会和段子书商量一下。 段子书一定会很高兴的,离上班的地方近一些,她早上就能多睡一阵了。 这么想着,路知遥觉得有些美滋滋。除了哄自己休班就去哪吃好吃的外,她很少会有这种觉得日子过得不错的飘飘然感。 所以在干活的时候,不由自主想哼点小曲儿。 小张突然用手肘拱了拱路知遥:“小路姐,店长来了,注意别玩手机。” 奶茶店的店长几乎是挂名,偶尔才来店里看看。她是老板哪个亲戚家的孩子,但因为不是拉拉,不符合老板的开店美学,老板说过如果路知遥想干就把这位店长调走。 这位店长也不是事很多的那种,不会鸡蛋里挑骨头。只是有些公事公办的生疏,和员工之前没有感情。 路知遥没有在意,本来忙的时候就没空看手机,玩了手机还得全消毒洗手才能继续工作。她继续哼着自己的小曲,上了一杯棒打鲜橙。 店长从后厨进来,看到了铲冰块的段子书。 “你在这干了挺久了吧?”她问。 段子书突然被提问,站起来,对着店长点点头说有一阵子了。 “适应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 “能说几条卫生注意事项吗,餐饮最在乎的就是卫生。我得确保每个员工牢记于心,不是我不放心你,你看起来真的不太聪明。”店长说。 店长提问新员工很正常,但后面带着贬低性的评价就不正常了。路知遥听到了,从自己的岗位上过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据她对店长的了解,这店长不是这样的人啊。 段子书的眉毛皱起来,她牢牢盯着店长的眼睛,一言不发。 被身高优越且面无表情的人死死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店长有些不乐意了。 但在店长再度开口之前,段子书缓缓开口,吐字清晰地说了几条员工守则里跟卫生有关的条例。就算她没刻意背诵过,天天遵守也该学会了。 “好,这我就放心了。”店长没纠缠段子书的态度,这又让路知遥开始迷惑她的目的。 “来这做了那么久,奶茶学会做了多少啊?” 店长又问。 一听到这个问题,路知遥上前帮忙说了句话:“她是我带的新人,我看着打杂也够她忙的就没让她学,我的锅我的锅。” 平时心里再小有怨言,当着外人的面胳膊肘还是得往里拐的。 在店长因为老板的关系当上店长前路知遥就在这打工了,虽然只是个小员工,人情往来上店长也愿意卖她个面子。可今天,店长目光一凛,不满起来。 “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奶茶店干活的不会做奶茶,我姐出手是大方,可不能放任什么人都进来捞金啊。” 得了吧,谁来奶茶店捞金,真当黄金波霸里有金子啊。路知遥立马在心里吐槽。 她有点看出端倪了。 店长这个人不算坏,但为人有些死板,认准了理就不会改。她估计是让人给当枪使了。 路知遥想起段子书母亲临走前放的话,她让段子书等着,说段子书早晚会哭着回来求她。 店长怕是听说这个员工不会干活,来兴师问罪口气有点重。段子书又是绝对吃不下这口亏的,立马甩了脸色,让本来就抱有不好印象的店长更加认证了这点。 路知遥想在中间说道几句,但情绪上脑的人哪听得下这个。 段子书居高临下地说:“谁稀罕来这里捞金。” 店长冷冷一笑:“说着不稀罕你还是来了,你说你是不是在这打工,是不是在奶茶店打工还不会做奶茶,你觉得你很有道理吗?” 段子书不再回话,她真的生气了。 有所回应还能让店长吵上几句,沉默的注视却让她觉得眼前这人会打人,因此不由得心虚起来。 “行了,我不跟你计较。”店长说完就走,也没说要什么惩罚。 路知遥和看热闹的小张都松一口气的时候,段子书却拦住了店长的去路。 “在我端正态度应对你的时候,你就从我的外貌对我进行贬低的评论。我觉得,我需要一个道歉。” “我说你什么了?”店长反呛到。 “行了行了。”小张小声劝到,“反正又没说扣工资,等人走了再议论。店长是老板的亲戚,咱不跟她计较。” “没出来打过工吧?”店长笑了笑,“年轻人,这点气都受不了?受不了又能怎么样呢?我看你也不敢动手,我就把话放着了,我语气不好你态度也不行啊,何况我是东家,你应聘来奶茶店却不会做奶茶还觉得自己有理吗?” 段子书冷漠地看着店长把话说完,然后摘下那顶颜色丑陋的帽子扔到店长脚下。 “我不干了。” 她掉头就往后门走。 店长没想到她真这么硬气,说不干就不干,自己来把姐姐的店员骂走,总归说起来不太好听啊。 “你完了,老板最喜欢她了。”路知遥随口吓唬了店长一句,转身去追段子书。 如果是寻常情况,店长会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段子书是老板最欣赏的员工,她肯定不相信。但店长知道自己这位远房姐姐喜欢女人,说不定这个长得不错的妮子之所以能这么硬气,就是靠着老板呢? 第56章 但不对啊,哪个老板会愿意自己喜欢的人在奶茶店打工啊,这甚至不是老板主业。而且年龄对不上吧,她姐都多大了。 店长有点后悔,自己的话可能真的太带情绪了。她听到有人说员工在自己姐姐这不干活,看过监控后发现段子书的确从没做过奶茶,这才气势冲冲地来兴师问罪。 但让她道歉或挽留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说段子书不会做奶茶也不应该啊。店长悻悻地想着,从前门离开了。 段子书步子迈得大,路知遥直追到后巷才看到段子书。 清了清嗓子,路知遥用开玩笑的口吻问:“真不干啦?” 段子书背对着她,也不回头:“你也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 “当然不,小张也没那个意思。只不过我们这些到处打工的人吃亏吃惯了,怕你受影响才多劝两句,你做得一点都没错。就算不会做奶茶,杂活也没让你多歇着啊,不然轮不到店长,大家都要直接骂你了。” 段子书转过身来,她脸上的愤怒不见了。塌下的眉毛挂在下垂眼上,看起来十分委屈。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说不干了太冲动。”段子书说,“会不会觉得我应该忍受尴尬继续在这里工作下去。” 其实没什么可尴尬的,员工们不可能为这个没有感情的店长说话,肯定都站在段子书这边。 何况段子书态度那么强硬,做了许多兼职受气受惯了的同事肯定会为她喝彩的。段子书说不干还回来继续领工资也没人会说什么,小老百姓出尔反尔一下影响到谁啦。 不过,抹不开面子的是段子书。 就算大家不多说,她肯定会多想。 “怎么会呢。”路知遥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 “不想干就不干了,谁稀罕她这点窝囊费。老板那我给你说几句话,她肯定也向着你,那么远的亲戚没多少感情的。” 段子书一愣。 她也知道自己说的是气话,知道自己不会隐忍。她没想到路知遥会这样支持她。 “这么惊讶做什么?”路知遥哈哈地笑出来。 “可是辞职的话,我就没有收入了……” “那我就拜托老板给我升一下职好了。”路知遥笑眯眯地,“让你出来工作是不想你脱离社会,不是让你出来受委屈的。” “不做也可以啊,忘了吗,我说过的,我就是你最大的后盾。” 段子书看着她,眼眶慢慢地变红。与母亲对峙和被店长斥责时都没流出的眼泪,此刻一颗颗从眼睛中滚出。 路知遥走上前,拍着她的肩膀说乖啊乖啊。 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路知遥也不想让段子书继续干下去了。 一开始让段子书来奶茶店打工时没有多想,可最近变得有些后悔。路知遥觉得段子书是不该来这种地方打工的,对她的人生没有任何磨练,不该吃的苦到吃了不少。 创作者就该拿起画笔在精心布置过的房间里创作,不能让世俗的工作影响*到她啊。 第31章 反将一军 那颗苹果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路知遥觉得没有见识过的人是很难想象的,一颗水灵饱满的果子居然不会从某一角开始颜色变深、内陷,逐渐变得腐烂,而是失去水分自然阴干,看上去变成了块石头。 无法腐烂的苹果放在平台上,执行着它本来的工作。 可身为模特的苹果坚持着不肯腐烂,拿着画笔的创作者却不愿多给它面子。 段子书的理由有很多。 在奶茶店工作一站站一天,伤腰,不能再长时间坐下。 天气冷,手指有些僵硬。 心情不是很好,没有灵感。 苹果长得太丑了。 路知遥问要不要换一颗苹果,段子书拒绝了。似乎是不想为自己的借口多拖一颗苹果下水。 其实,在刚辞职的时候,段子书主动提起过要好好画画。 那时候两个人可能都比较兴奋吧。路知遥在段子书身上看到了过去,因此很愿给她些好脸色。段子书的倔脾气被容忍了,路知遥又那么和颜悦色,所以也不想让对方失望。 段子书拿起了画笔。 作为脱离了应试模板,在颇有名气的学院派老师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画手,段子书知道自己目前的困境在哪里。 构图、技巧、透视,这些知识是不可能忘记的。她之所以看起来退步,无非是因为长时间不画失去了手感,戒酒消愁的经历又降低了她对手指的精密控制。 只要多加练习,习惯了变化,找回了手感,那么她就可以回到从前的自己。 只是练习而已,算不上作业,不用赢得谁的打分。最重要的是,莎莉文女士不会在身后站着,时不时蹦出一句评价了。 当第一张素描从段子书手下诞生时,路知遥是惊讶的。 就像你期盼了许久的一件事悄悄完成了,你以为自己会付出巨大代价,甚至是一场无休止的争吵,但是没有,它就这样简单地完成了。 以路知遥的水平来看,这张素描的表现效果是极好的。 但段子书摇摇头,她说,不够好。于是那张画没能在世间停留几秒,就被撕成了碎屑。 段子书不允许不够完美的作品保留下来。 路知遥心想这样或许也不错,追求完美到有些吹毛求疵,艺术家有这样的怪癖不是很正常吗。 第57章 后面,很少有画作能保持到结束才被撕毁。大多数时候是一半,甚至有的只是在起形,一共画了也没有三笔组成的一个框架,就被扯下来撕掉了。 路知遥心疼那些纸,她不知道为什么只画了三笔的画纸不可以拿橡皮擦干净重来。 她还以为美术不该用橡皮是什么业内共识,可段子书的橡皮分明黑得和碳一样,还经常被削成小块。昂贵的橡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到地上,不知道弹去哪里了。 “没有橡皮了。”段子书说。 大晚上没法立马去买橡皮,因为楼下两块五一个的2b橡皮段子书说不好用。 为了让她继续练习下去,路知遥只能碰运气似的拿棍子在沙发底下一扫,还真发现了以前丢失的橡皮。 所以橡皮是可以用的,但段子书还是经常撕毁只画了几笔的白纸。 路知遥虽然觉得心疼,却也没有责怪她。外行不指导内行,她想,有些小怪癖是艺术家常有的问题,算不上太严重的缺点。 重要的是,段子书再度拿起画笔了,甚至是主动拿起的。 她像高中一样,举着手臂在画纸上涂涂画画。路知遥没有见证段子书大学时期的成长,她们那时候,段子书就是从基础开始学习的。现在又从基础开始练习,一如那年今日。 可是好景不长,段子书的复健只有第一天的时候最热情,她花了几乎一天的时间在这上面。 第二天,段子书早上没有起来。起床后觉得快要中午了,画一会就吃饭没意思,就没有去画。吃过中午饭不愿意立刻工作,再度消磨了些时间。 又过了几天,早上不仅起不来,午后消磨的时间又更长了些。这下变成画一会就要吃晚饭了,所以练习时间理所当然地拖到了晚餐后。 不知从哪一天起,晚餐后也不想去画了。 因为还有很多其它事要做啊,想去散散步,整天在家多无聊。想玩玩手机,家里蹲们不是只能靠互联网了解外界的事吗。想腻歪在路知遥身边,身体接触可比画画有意思多了。 时间是珍贵的,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情,相比起来画画就又浪费时间又无聊。 而且,一直拿着笔可是会硌出茧子的。 段子书的手是精心护理过的,弹琴和绘画都会磨出茧子,但在路知遥不知道的护理步骤下,段子书手指上不会突兀地鼓出一块粗糙的死皮层。 现在没有那个条件,段子书总是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右手,生怕它不好看了。 所以苹果再度被冷落了,它不是唯一的模特,却是最没用的一个,总是孤零零地被扔在平台上。 段子书像试探一样,先是减少每天画画的时间,然后是不一定每天都画,最后即使坐在画架面前也敷衍了事。 她想知道路知遥能忍受什么程度的自己。 这点小心思,路知遥能看不出来吗。 路知遥没有责怪她,什么也没说。 她如同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早上起来不叫醒段子书,吃过早饭去上班,并且给段子书留下一份早饭。晚上下班顺路买菜,做晚餐,晚餐结束后不再催段子书去洗碗。如果段子书忘了洗碗,那她就第二天做早饭的时候洗干净。 在段子书消磨着时间不去画画的晚间,路知遥拿着扫把和簸萁,打扫着家里的卫生。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爱干净过,扫完地要拖,拖到段子书那里也不说什么,只是让段子书抬抬脚让出位置。 搭在沙发背上的衣服被分门别类放好,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干净的叠好放进衣柜里。 如果段子书撒娇想要散步,她也不会拒绝。如果段子书粘在身后搂搂抱抱,她也默认下来。 就这样的第三天,段子书坐不住了。 她是习惯被人伺候,甚至心安理得到记不清卫生保姆的样貌,但不代表她能在这个狭小到没有自己以前卧室大的屋子里忽视喜欢的人不言不语地忙来忙去。 尤其是在路知遥忙碌的时候,明明应该去画画的段子书还在想法设法摸鱼。 这点小心思还是很好拿捏的。段子书脾气倔,你真怒火冲天地斥责,她说不定还就硬着头皮反击回去了。 路知遥看得出段子书的心情很复杂,也许大小姐终于体会到在忙人面前当闲人的尴尬。 终于,段子书开口了:“我来扫地吧。” 这时候要是像个平等的伴侣那样把扫把交出去,然后乐滋滋地感慨你可算是长了些眼力,那就太不符合路知遥的目的了。 她连忙推开段子书:“怎么能让你做这些呢?” “家务事最消耗精力的琐事了,重复又浪费时间,偏偏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价值。”路知遥语重心长地说,“你不用做这些。” 段子书看起来有些别扭,她说:“我也应该分担点。” 只是觉得眼看着她干活尴尬吧,路知遥想着,大小姐眼里是看不见活的。不然,她不让她扫地,难道段子书不能把水池里的碗洗了吗。 现实就是,段子书想不起来那还有碗。 路知遥还是推辞:“我来做就好。” 段子书又没有过把扫把抢过来硬要干活的经历,她干巴巴站在原处,瘦高的一条此刻看起来格外占位置。 “让一让。”路知遥说。 段子书嗯嗯地应着,让到一边,她觉得自己在哪站着都不太对劲。 第58章 就这样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呆了一晚上,段子书睡前都不好意思要晚安吻了。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路知遥看到段子书坐在了画架前。 嗯,不错。 她们这些小老百姓出身的人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把孩子变成容易愧疚的乖乖宝,路知遥这些方法都是在她姥姥那里学的。不知道为什么,姥姥格外不喜欢她,一点没有隔辈亲的溺爱之情。 这才哪到哪呢,哪怕段子书执着地承包下扫地的任务,她也别想像家里平等的一员那样过得那么痛快。 路知遥满心认为在这样的愧疚下,段子书就会去画画,实际上段子书也的确坐到了画架前。 可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 段子书找到她说:“我得出去工作了,昨天散步的时候我看到,有家便利店招收前台收银。” 路知遥睁大了眼睛。 和所有孩子有了经济能力后便无法大加控制的家长一样,路知遥没想到段子书会想要出去工作,而且是找兼职零工。 大小姐不是最看不上这个了吗。 “很辛苦的。”路知遥说。 “没有那么辛苦。”段子书回答,“每次散步我都往便利店里看,收银的工作没有那么累。” “没有真正去做一项工作以前,你永远不知道它有多么累。” “那我就去试试嘛,不行的话再换。” 路知遥有些急躁了,她甚至忘了什么循循渐进的计划:“难道你想打一辈子零工吗,一辈子做这样的工作,工资低廉没有发展前途,而且毫无意义!” 段子书沉默了,她听得出路知遥语气里的不耐。 过了一回,段子书不是委屈而是冷静地开口说:“我已经破产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不觉得这浪费了你之前的努力吗?” “路知遥。”段子书的情绪很稳定,“为什么你放弃了继续学业或者更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在这小小的奶茶店里打工呢。” 第32章 后悔 人永远无法与她人感同身受。 路知遥认为段子书放弃画画是堕落的、懈怠的,认为她放弃的理由是轻飘飘的。 她对段子书说,你不该放弃你之前的努力,甘于在低廉的零工岗位上任职。 她从来没想过段子书会反问她,为什么你放弃了继续升学或者更好的工作,从事了不需要学历的奶茶店员工工作。 身体僵住了,路知遥无意识地做吞咽动作。 巨大的冲击让身体误以为她将进入紧急避难状态,心跳加速,血糖升高,肌肉的力量绷起,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局势。似乎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能以最好的状态逃走。 一个名校毕业的大学生,为什么在奶茶店工作。 没有什么太深刻的过去,理由甚至也轻飘飘的。 路知遥觉得动脑子太累了。 她因为高中扒了层皮才能考上还算满意的学校的经历而对考试感到恐惧,不敢面对继续升学需要的研究生考试,如果想让学历再进一步,她只能考虑保研。 名校的保研名额是丰厚的,但路知遥这个学院碰巧没有几个名额。 原因谁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专业的问题。开设这个专业的学校不多,发展又受地理因素制约大,所以研究生名额少,保研名额也少。 为此,路知遥从大一入学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要加入学生会,获得竞赛和科研的第一手信息,并且在综合加分上赢得优势。 要投入某个老师门下做项目,而且必须是特定的老师。根据往年竞赛的得奖小组名单来看,除了那一两个指导老师的队伍,其它队伍只是陪跑。 这些并不比做题考试简单,甚至更消耗精力。 学生会的工作让路知遥天天觉得很忙,却又不知道在忙什么。科研比赛的经历让路知遥恐惧每周汇报进度的会议,她一个刚从应试教育中升学的新生,实在不知道怎么在高数这样的公共课里提取专业需要的科研思维。 她开始害怕手机亮屏,害怕收到消息。 谁知道下一条消息的内容,到底是室友找她出去约饭,还是学姐抱怨她什么工作没有做好。 马不停蹄,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至少这样的殚精竭虑是有回报的,路知遥发现以自己的履历,肯定可以保到目标院校。 但没想到的是,老师小心翼翼地把她叫到办公室。 “今年名额有些紧张啊。”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到,“给你名额是可以的,但你目标的学校有没有导师有名额收学生还是个问题,要知道,那样的顶级高校首先接收的是自己学校的保研生。” “老师,我参加过那学校的夏令营,认识了很好的导师,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会提前发邮件询问的。” “我倒是和那里的老师有些交情。” 都是同一专业的名校老师,曾经是同窗的都有不少,私下里推荐学生再正常不过。 路知遥以为导师要给自己写推荐信,正感到高兴。 老师继续说:“你想进入哪个方向,走正常考试途径吧,以你的水平过初试绰绰有余。只要进了复试,我保证你能被喜欢的导师录取。” 路知遥有些发愣,她不知道这样的操作合不合理。 老师只是说:“今年的名额有些紧张啊。” 第59章 那就考吧。 经历过学生会干事把报销账单写得一团乱遭、明天要交今天才说要做策划书、竞赛同组队员把实验报告写成记叙文,以及逃课去记录结果碰上大点名等一系列事件后,路知遥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和电缆一样粗犷了。 她没有什么额外的想法,只是想,那就考吧。 名校的分数线是很高的,初试线也一样,早就不是导师口中的随便看点书就能过的水准。更何况近年来就业形势差,选择考研的人数大大提高。 专业课是两门综合,作为理科也要学八本书,别说早就忘干净的公共课内容了。 路知遥退出了学生会,把竞赛项目传递给学妹,一头扎进图书馆。 考不上怎么办。 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困境,选择题第一个,答案选a我也选a,很不错。但是第二个,第三个…… 既然殊途同归,那我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呢。 路知遥恍惚地想着。 好焦虑。 手机屏幕一亮,路知遥吓了一大跳,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刻恼人的事情了。收到的消息是机器人发来的,提醒她不要忘记报名的时间。 报名的话,要拍证件照,要填信息,要收发验证码。 好麻烦,好讨厌,不想做。 路知遥卡在最后一天报名,又卡在最后一天确认,在最后时限打印了准考证,总算是坐在了考场上。 做题,但结果要等上好久才出。 你不知道此刻写在卷子上的c是正确还是错误,不知道这一个月的等待有什么用。 先是出成绩,能对自己考不考得上有大概参考,但是徘徊在往年分数线附近的话,又要焦虑地一遍遍登上招生网站查看学校通知。 好在,初试是过了的。按照老师的承诺,只要路知遥去参加复试,被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成功了,只要按部就班地继续等待。 当然,程序还是要走的。面试官第一个问题,是让她用英文做一段自我介绍。 再寻常不过的提问,包括路知遥在内的所有考生都会在面试开始前背熟这一套稿子。就算不加思考也能脱口而出。 但路知遥卡壳了。 她脑袋中迟钝地产生了一个想法。 占据了我放弃的那个名额的学生,是谁呢,保去哪里了呢,现在是不是已经跟着新导师熟悉了实验室,已经在朋友圈发过“研究生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收到录取消息和毕业”了吗。 那个学生不一定会选择保这所学校,但路知遥却想,做在面试官旁边负责记录成绩的那位,会不会就是用的她的名额。 路知遥什么都没有回答上来。 如果,保研的名额可以是让出的,那么文章的作者呢,那么成果的署名呢。 如果,她真的保研成功,现在是不是又要过上和大学一样每周提心吊胆担心组会的日子。 如果,她的初试没能过线,那么是不是又要焦虑着成绩再来一年。 路知遥什么都没有回答上来。 走出考场,老师发来消息:“我保证你过了初试就能进,至少要走完那个流程啊,谁让你真一句话都不说了。” “再来一年吧,长长记性。” 再来一年吗? 她想了想自己突击学习的公共课内容,发现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她又忘记政治经济学那一套了。 好累。 高中的时候很累,她想考上大学就好了。考上大学了很累,她想保上研就好了。现在没有保上也没有考上,路知遥却学聪明地意识到就算成为了研究生也不会好。 那么找工作,可找了工作也不会好。适应不了的新环境、动不动就要给她上两节课的同事,还有忙了一天也得写的工作日报。 不会有终结,她生来要劳苦一生。祖辈在黄土地上劳苦,她来到钢筋猛兽组成的城市劳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代人接着一代人。 好累,好焦虑,手机屏幕一亮起,她就担心是不是自己没做好什么,电话铃声一响起,她就害怕是不是又要无常加班。 高中拼死拼活考下来的好学历没给她带来轻松的工作,现在的人太多了,多到不缺你一个。 我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产生了这个想法后,路知遥没法再继续下去了。 她回到了大学时期兼职过的奶茶店。甘愿吗,不甘愿的,没人想让自己前半生的努力白费。如果早知道自己会从事这样的工作,高中时何必要学到吐血。 唯一能够沾沾自喜的机会,是在同事们讨论不远处那所大学时,看似平静地来上一句。 “我就是那里毕业的。” 然后在一声声惊叹中获得满足感,反正懂得分寸的员工们不会直白地问为什么高材生要在这工作。 “很难考吧?” 路知遥感激这样问的同事,毕竟高考分数是她唯一能拿的出手炫耀的东西。因为她没能读上研究生,也没有找到好工作。 路知遥说,任何职业都是平等的,高材生未尝不可从事体力劳动。而且求学和工作是人生中的两个阶段,她在求学时期的努力一定会给她的人生带来正面影响,并不因为她在工作时期的不突出失去价值。 奶茶店的员工彼此都是认同感强烈的少数群体,这份工作虽然忙碌但至少不必加班,薪水不多但不怎么消耗精力。 第60章 也许这是一份大家求之不得的工作。 她就这样,在奶茶店一年年地过。 可是段子书,她凭什么这样直白地反问,凭什么问她为什么放弃学业。 这样不就暴露了吗,她不甘不甘不甘,她不甘啊。 “路知遥。”段子书因为她的沉默歪了歪头,“你生气了吗?” “我只是,我只是……” 路知遥的声音似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我只是不想你和我一样,因为我懂放弃了这些后有多么痛苦。”她悲切地说,“会后悔的,无数个夜晚里会后悔的,后悔了却没有勇气重来,后悔为何不在早一点的时候重来。” 段子书被她语言中的感情镇住了,过了好一阵,才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如果后悔了,那也是我的问题。” 路知遥的反应更加激烈,她压低了声音让段子书听不真切,语气却没有刚才的悲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的愤怒。 “我只是想让你画画,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做不到。” 第33章 共情 “我只是想让你去画画,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做不到。” 人心隔肚皮,不只是信任问题还是共情问题。她才不在乎段子书后不后悔,才不在乎段子书是否自甘堕落。在路知遥看来富家小姐的无病呻吟算得上什么,留学生抱怨国外饭菜难吃的话题都让路知遥觉得可笑。 谁在乎,她根本不在乎。 她只是想看到段子书的画,想看到段子书举起画笔,目光专注地望向远方。 她的学姐、女神、大小姐。 她只是想再度拥抱那样的明媚,在这个呼吸都觉得疲惫的时代,她只是想找回自己本该有的活力。那些名为仰慕、期盼、心动的东西。 路知遥天天辛苦工作,想要的就只是这些而已。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不肯配合,她只是想要她去画画。 …… 不不不,她不该不在乎段子书的感受。 世界上除了“各扫门前雪”还有“感同身受”这样的词汇,作为同是被社会认定是躺平且堕落的一代,路知遥想自己应该理解段子书的心情,理解她的疲惫与逃避。 并且接纳,不应该强求。 因为高中的自己是那么喜欢段子书,肯定会心疼对方,不愿让段子书那么难受地坚持画画。 所以现在,她多少也该考虑段子书的心情。 嗯,一个前半生顺风顺水,下限比她上限还高,衣食无忧地出国留学,最后因为老师的一句批评产生心理阴影的大小姐。路知遥应该考虑她的心情。 苦难是不该对比的,困境是没有高下的,毕竟这世界上还有生活在战乱中依然保持希望的人。可路知遥还是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咬住了牙齿。 “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做不到?” 段子书没有听清她从齿缝中挤出来的愤怒,依然不解地问:“路知遥,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路知遥觉得自己胸口沉闷得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如同被扔在暴雨将至的闷热酷暑那样喘不过气。她许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感情,愤怒,她察觉到了,自己非常生气。 生气,却找不到缘由,只是无名火起。 段子书的疑问,无疑是往怒火上浇油,尽管这句话没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起,打断了所有的情绪。 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点上门拜访? 像是被掐断了bgm的情景剧,一切如大梦初醒般回到现实。路知遥前去开门,然后在门口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嗨。”路知行倚着门框打招呼,“有没有想姐姐。” “你怎么来了?”路知遥很是惊讶。 “不欢迎?” 路知遥摇摇头,侧身让对方进来。 “不是说好了过年跟你回家吗,我可不是背弃信用的人。” 也是,路知行从来不会立下誓言,所以不可能违背约定。上次被抓到保证会跟她回家,已经是难得的情况。 但现在还不到过年的时候,农村里出来的人说过年,一般指的都不是公历年。 “公历年怎么不算年。”路知行笑嘻嘻说,“真回去过除夕,一大家子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睡一张炕,你受得了?还不如早早回去看看妈,然后自己过自己的年,多自在。” 路知遥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正好,她暂时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面对和段子书的矛盾。如果继续呆下去,一定会爆发争吵的。 路知遥感觉得到,气氛已经被压抑到极点了,甚至那点火花也已经被擦燃了,只差谁的一声怒吼,便会开启无法调和的战争。 路知行的出现虽然不会让这密度提高到顶点的空气恢复正常,好歹算是掐断了矛盾的背景音乐。 “你说得对,买得到票的话,明天就出发。” “这么果断?” “嗯。”路知遥立马拿出手机来看了看,因为离年关还早的缘故,现在的票不算难买。 “明天下午就出发。” 她说完,看向路知行:“在我这睡一晚还是……” “我睡沙发就行,懒得订酒店了。”路知行冲着路知遥身后的段子书挥挥手,“你好,又见面了。” “你好。”段子书回应她。 “不早了。”疲惫让路知遥这次没有抓住自己姐姐神情激动,方才的愤怒压下了其它可能产生的情绪。路知遥叮嘱了一声就转头走进卧室:“你早些休息。” 第61章 段子书站在客厅也没事做,就跟着回了卧室。 过了一会,路知遥又出来了。 “加个联系方式吧。”路知遥说,“至少让我知道你还活着,等你哪天死了,我还能去给你收个尸。” 路知行笑着打开手机:“收尸的事你不用担心,我都和朋友商量好了。” “收尸都不愿让我来吗?” “哪能麻烦你啊。” 联系方式加好了,路知遥顺手翻了翻她姐的朋友圈。老姐世界各地到处跑,记录下来的照片都是她没见过的自然奇观。 路知行偶尔会在照片中露面,每一张都呲着大牙笑。包括现在也是,路知行在聚少离多的妹妹家里,算不上熟悉的环境,却自如得回了老家一样瘫在沙发上抖腿。 “别抖腿。”路知遥踢了路知行一脚。 “防止血栓,防止血栓。” 路知遥能说什么呢,谁都拿路知行没有办法。 她觉得自己看到姐姐还能回来,应该是要高兴的。可刚刚情绪那么激烈,突然又往另一边拉扯着要往高兴上想,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这样的情绪转折实在太困难。 现在愤怒也没了,高兴也没了,只剩下疲惫。 像是一盆水遇上一簇火。最后只剩下轻飘飘的蒸汽。 “唉,姐姐……” 路知遥叹息,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啊,妹妹。”路知行学着她的样子感慨。 路知遥无语了,又踢了她姐一脚就回卧室了。 段子书在书桌前端坐着等她。刚才路知遥离开客厅回卧室,段子书跟着回卧室后她又离开卧室回客厅,段子书差点以为路知遥时在躲着她,紧张得不得了。 这一次进屋,路知遥什么也没说,直接爬上了床。 段子书跟着也坐到床边。 她不想继续拖下去了,事情好像总会越拖越麻烦,明明她们好像马上就要把事说开了,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一切都戏剧性地平息了。 段子书也很不适应这样的转折。 她对路知遥说:“你生气了吗?不要误解我,我只是觉得出去打个工能让你更轻松一点。” “嗯。”路知遥闷闷地回答,“谢谢。” 看上去彼此理解了的答案,可段子书不是傻子,她知道路知遥只是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掰扯。 “路知遥,咱们好好聊聊吧,不要吵架。” 路知遥偏头看了眼段子书,感慨了一阵子她那股认真劲。 “可是我很累啊。”路知遥笑了一声,“明天要回老家,车途劳累。我还要给家里人打个招呼,还得想想买什么礼物回去。很累的啊。” 事情有轻重缓急,段子书也不能说自己的问题就比路知遥的家人更重要。 “好吧。”段子书说,“早点休息。” 路知遥打了个哈欠,慢慢躺回被窝里,面朝墙的那一侧。她们同睡一张床很久,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路知遥总是背对着段子书入睡。 段子书也躺了下去,她像往常那样,面对着路知遥的背影躺下。 路知遥没有立刻睡觉,她在看手机。段子书可以看到手机的亮光,不过看不到手机的内容,即使可以看到,她也会规避对方的隐私。 躺了一会,段子书缓缓地翻身,面对天花板平躺。 她的两只手在身上交叉,平静地躺着。 又过了一阵子,段子书慢慢、慢慢地往另一侧翻身。两人背对着背躺着。 段子书闭上了眼睛,现在,她不再确定路知遥是睡了,还是依然在看手机。 路知遥没有睡,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和高中比起来,变化差了很多吗?” 当然,没有什么人是一成不变的,只有死人才能盖棺定论。就连段子书自己也多长高了两厘米。 “嗯。”段子书如实回答。 沉默了几秒钟,路知遥又问:“你会觉得后悔吗?” 没有指出后悔哪件事,段子书想了想,很多事情的结果就算不符合预料,也算不上后悔。放弃学钢琴是这样,不想再画画也是这样,段子书本身对它们就没什么感情,就算放弃了,也还是没什么感情。 “除了和你吵架的那次,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真好。” 路知遥这样回答,让人不清楚她在赞成什么。 有了路知遥回应的段子书又把身子翻了回去,她面朝路知遥的后背:“我不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吗?” “得了吧,多一个人的车票好贵呢。”路知遥说,“你能自己买得起车票,我就让你跟我一起回去。” 段子书的工资早发过几次,但扣除房租水电以及七七八八*的零碎,剩下的钱到手不久就花出去了。 段子书没觉得自己花钱多么厉害,她又不养车,结果事实就是,她不过是买点零食或者提高一下主食的品质,钱就从卡上消失了。 推着购物车去超市逛一圈,拿上一两样日用品,谁知道为什么最后加起来价钱是那么高。 “那我们手机上联系,我给你打视频。”段子书退一步说。 路知遥答应了。 “我们不要吵架。”段子书放低了声音,如同睡前祷告一样呢喃着:“有什么问题就讲清楚,我等你冷静下来。我们要好好的,我们会好好的。” 还挺健康的感情观,路知遥听到后,自嘲地想到。 第62章 第34章 放过自己 下午要坐车回老家,但从早上起来就要开始准备。 先给家里打电话,不出意外地得到了“现在回来干什么,怎么不过年回来”的责骂,但票已经买好了,退票是要手续费的,这样的先斩后奏你不接受也不行。 路知遥没有和姥姥说离家十年的路知行也要回去,感觉好难解释。她和上上辈的人之间有交流障碍,说起话来总像是用了两种语言,很难理解彼此的意思。 然后是买礼物,不用太贵重,超市里包装精美的山鸡蛋和花生油就行。念着快过年了要走亲戚,还买了些小孩爱吃的东西。 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礼节,平时家里缺了什么她不都从网上买了寄回去吗。现在车马劳累还得多提两箱东西,就因为这个牌子老家买不到。 路知遥怕冷,出门时穿得多了些,提着礼品来回走出了汗,一下子又燥热起来。 好烦,她想,回老家一点意思都没有。 路知行还要叭叭,回去就是给人面子,还买这些又没用又不稀罕的东西增加配重干什么。 路知遥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约定俗成的东西。 她姐是不会帮她拎着的。“又不是我要买,也不是我要送。”路知行一身轻松,就背着个背包装上两件换洗衣物,比出游的小学生还轻便。 出门前,路知遥给段子书转了笔钱作为她的生活费。 “你在家……唉。” 路知遥想多叮嘱几句,刚开口就觉得累了。手里的东西那么沉,要一路从出租车下客处提到高铁上,再从高铁上提到汽车站,因为她老家那边偏,不好打车。 这么折腾下来,昨天的矛盾路知遥都懒得去计较了。 “我会好好的。”段子书说,“我们手机上联系,我打给你。” “你不觉得我们出门太早了吗?”路知行说,“打车到高铁站的话,距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呢。” “早点总比晚点好。” 如果再晚一些出门,路知遥总是会害怕错过发车,她会想到各种各样的意外,然后坐立难安。还不如早点到地方,虽然要等着,至少不心慌。 路知行世界各地到处跑,她对赶车这事再熟悉不过,知道没什么可急的。 不过今天她耸耸肩,没多说什么。 到了车站,就算是普通工作日人也很多。拥挤,离检票还有半个小时,早已有心急的人前去排队。路知遥穿着羽绒服,在开着暖气的车站里有些热了,可脱下来的话,手里东西太多,又拿不过来。 烦得要命,路知遥拽着衣领,她想,烦得要死。 “很难受吗?”路知行难得来关心她。 “是啊。”路知遥抱怨到,“又热,又冷,手里的东西那么沉。” 你要是能帮我一把就好了。她这样想到,却没有说出口。路知行怎么会干这种活。礼物不是她想送的,她自然不会浪费力气去拿。 “我帮你舒缓一下吧。”路知行却主动说。 路知遥惊讶地看着她。 “我有办法。”路知行得意地保证到,“等会检票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累啦。” 检票开始,人群往前耸动着,又闷又挤。路知遥转头看她姐,路知行示意她不用管地上的油和鸡蛋。 路知遥以为她姐要帮她拿,感动地随着人群往前涌动着检票。 好不容易过了闸门,找到地标,现在没有那么挤了。路知遥回头看向路知行,发现她两手空空。 一句谢谢就这样堵在喉咙里了。 “东西呢?” 路知遥觉得脸上的肌肉在跳动。 “扔上面啦。” 路知行理所当然地说到。 “这下你不光现在轻松了,下车的时候也不用提着那么沉的礼物去赶车了不是?” 路知遥两眼一黑抓住路知行:“有你这么帮忙的吗!” “你就说轻没轻松吧。” “那都是花钱买的!” “千金难买咱高兴嘛。”路知行说完,又一脸神秘地拉住路知遥:“也不是没办法拿回来啦。” 路知遥知道她旅途丰富,说不定有什么法子,便又忍着怒气去听。 路知行说:“等会上了车告诉乘务员,会有人给你寄到家里去的。” “寄的话难道不要邮费吗?” “嫌邮费贵的话就不要了。”路知行笑嘻嘻说到。 “你……”路知遥气得肝疼,她刚要回去拿,正好列车进站了。路知行挑得这个地方下车的人少,车门一开她就把路知遥推上了车。 再下来不太现实,上车的人挤下车的人烦,只能顺着人流往里走。 但手上少了东西,倒也没那么疲惫。 “轻松了吧?”路知行还是那嬉皮笑脸的样子。 路知遥终于一屁股蹲在她的座位上,念叨着:“那是花钱买的东西,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安啦,安啦。”路知行拍拍脑袋,“妹啊,你要知道,那只是一桶油而已。人怎么能因为一桶油勒得手又红又肿,肩膀疼个三天三夜,还要因为焦躁气出个好歹来呢?” 路知遥刚要说话又被按了回去,路知行哈哈地说:“现在已经不是一桶油能要人命的时候了。” “那也很贵,怎么能扔在车站。” “可你想想,把它带回老家和扔在车站,这桶油对你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吗。”路知行的胡话张嘴就来,“姥姥不会因为这桶油感谢你,无论是带回去还是扔下,你都吃不到这桶油。对你来说,从买下这桶油的时候就意味着你要损失这么些钱了。” 第63章 “但是比起把它带回去,扔在车站至少能省些力气。说不定你路上就因为这桶油肩膀脱臼,姐还帮你省了一笔医药费。” “你!” 路知遥说不过她姐,打也打不过,还能怎么样呢。 “看风景,哇遥遥,快看啊。”路知行指着窗户大呼小叫。 列车刚刚启动,还没行驶多远,外面是人工造的碎石斜坡,和平常在城里能看到的风景别无二致。 路知遥只能掀白眼看她。 不过,把那桶油扔到车站后,的确不用担心把它放哪的问题了。 头顶上放行李的隔板,路知遥没有那么大力气把油放上去。如果乘务员不在身边的话,也不方便喊人来帮忙。 她最有可能把所有行李放在腿前,一路上都要蜷缩着双腿,到站以后腿又痛又麻。 但这不代表路知行就有理,白瞎了好多钱呢。 高铁上网络不太好,路知遥闭目养神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站了。 路知行精力旺盛,她没有睡,目光炯炯地看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远处有点点亮光,不是星星,是散落在荒野的牧牛人居住的屋棚。 “你见过漫天星海吗,能分辨出银河与星座的天空。”路知行问。 在路知遥模糊的记忆中她是见过的,小时候的天比现在干净些,能看到许多星星。 “你一定没见过,就算是小时候那些星星,也比不得天空本来的样子。”路知行说,“如果你见过的话,一定不会愿意只停留在看不到星星的某处。” 路知行看着窗外,感慨道:“我只是离开了它们那么一会,已经开始想念了。” “喂……” 路知遥有气无力地开口。 你又想跑吗。 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路知遥害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就算是为了我好吗,”她说,“暂时把你的星星抛在脑后吧。你有那么多年的时间去陪伴星星,可留在你妹身边的日子就这么两天。” 路知行笑了笑。 她突然给路知遥讲起了以前的事:“遥遥,我比你大了好几岁,我见过意气风发的妈妈。” 母亲在最辉煌那年生下路知行,她说研究学术,必须要知行合一。 母亲在最落魄那年生下路知遥,她说前路漫漫,看不到终点。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再继续研究,而是回到了老家吗?” “因为她忍受不了污浊的环境?” 从姥姥的只言片语和母亲的诉苦中,路知遥拼凑出了这样的真相,她不确定地回答到。 路知行摇了摇头。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是个自恋狂而已。”路知行说。 路知遥没有听懂。 “自恋狂早晚会毁掉自己的人生,如果不过得悲惨一点,她怎么陷入自怜自艾的自恋中。”路知行哈哈笑起来,“你以为她喝酒是为了排解苦闷吗,得了吧,她看到自己那么值得可怜都快要爽死了。” 列车入站,路知遥和姐姐随着人群一起涌向门口。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路知遥说。 路知行没有继续解释:“遥遥,你只是她选中的倾诉对象而已,如果没有观众,自娱自乐的戏码早晚有一天会腻烦的。” “之所以选中你,没有其它原因,只是因为你是她的女儿。” 挤出列车,来到稍微宽敞的站台上,凛冽的空气让人一瞬间清醒过来,拥挤着产生的燥热与烦闷被冷空气席卷一空。 路知行抬头看看天空,零星只有一两颗亮点。 “你比她要厉害多了,遥遥。”路知行说,“你能养活自己。” “和我说这些干什么。”路知遥瞪着她,“你得绝症了?” “说什么呢小混蛋,不盼你姐点好。”路知行拍了她脑袋一下,“我就是想跟你说,放过自己吧。” “能自食其力,不偷不抢,也没杀人放火,多么良善一好青年。”路知行停下了步子,她朝路知遥送了个飞吻:“姐姐爱你,太累的话,就来找我玩吧。” 说完,她转身,跑向另一辆刚刚停靠的列车。 一辆不知从何方驶来,亦不知去往何处的列车。 路知遥愣愣地看着路知行的背影,在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辆车已经启程了。 眼眶热热的,半天才回过神来。路知遥冲着站台的乘务员挥手。 “那里有人逃票啊!” 第35章 放不下 路知遥做了个深呼吸,泠冽的空气让人清醒。 路知遥一直把冷空气分为两种。 一种是很干净的冷空气,清冽的感觉会从鼻腔呛到肺里,只有温度零下的干燥地区才能有这种冷。冷得干干净净,冷得直白。 一种是雾蒙蒙的冷,通常夹杂着灰尘和烟土的味道。 不是城市里就是雾蒙蒙的冷,乡下就必须得是干净的冷。实际上,路知遥觉得村子里更常有的是第二种冷,这里前两年还在用灶台,冬天一烧火,空气里飘着的就是炊烟的味道。 呛鼻的烟混合着冷,一闻到这个味道,就觉得要过年了。 一路颠簸着,总算是到家了。 开门的是姥姥,她往路知遥手里看了一眼,见空空如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她进来:“你妈妈睡觉呢,小声点。” 路知遥这才想起来,礼物丢在车站里,她可以在村上的超市买点东西。 第64章 完全忘了呢,说起来,扔在车站的东西也可以叫段子书过来拿一趟。或者叫个跑腿送回家,费用比邮寄低得多。 路知遥没有想到花出去的那些钱,她感到了一股子破罐破摔的轻松感。 不用和段子书解释情况,麻烦她来一趟车站。不用叫一个跑腿服务,时刻关注进度,说不定还因为服务范围太奇怪被拒绝。 就像小时候起床比以往晚了五分钟会很焦虑,但晚了一个小时那次,路知行帮她请了假一样轻松。 她呼气,吐出一口白雾。 小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喜欢两根手指比做抽烟状,然后呼出一口白雾假装是烟雾。 小孩子多少都会这么玩吧,没有其它想法,只是觉得好玩。路知遥这么玩的时候也不耽误她讨厌村头的二手烟。 不过这样的游戏只持续了一个冬天,老师说这样不好。有模仿抽烟学坏的嫌疑。小小的她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再也不这样玩。如果有人在她面前这样玩,她还要在心里鄙视。 可这只是个小小游戏啊。 “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姥姥问。 “好买票,回来看看你们。过年加班钱多,还不好买票,就不回来了。” 路知遥说话用的是方言。她们这些外出工作的年轻人回村如果不用方言,是会让老人骂忘了本的。 姥姥念念叨叨地回屋,路知遥也跟在了后面。 院子里的大黄狗汪汪叫,趴在窗台的花猫听见声音就跑没影了。鸡比较淡定,谁来了都照旧啄它的地。 她看过一些乡土文学,也上过网。很多在城市里感到疲惫的人,都想回到乡村过清闲的生活。那些出世的诗人,语文卷子里阅读理解的作者,还有她的母亲,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但同样是这片土地养大的人,路知遥对这里没有任何感情。 她想起乡村,想起的不是肥肥的鸡鸭,一望无际的田野,或者屋顶上的袅袅炊烟。 她想起的是冬天上山割猪草,手被寒风和枯草割得血痕淋漓。她想到的是农忙时割不完的麦子,压不弯的玉米杆,从早到晚甩着膀子砸花生。她记起的是每天去捡柴火,呛得咳嗽点起的灶火。 路知遥一遍遍干这些活,从她记忆的起点开始,她想的就是逃离。 一定、一定要逃离这片土地。 这里不是安适的归乡。 她想那些愿意回来的人,一定不是干活的人。就算那人在文章里写了再多农民从土地上耕种的内容,也一定只是妄想,从没劳作过的人才写得出那样怀念的文字。连最严重的自虐狂都不会愿做农活。 不是照顾一个菜园子那么简单,是面对一望无际麦田的绝望。 路知遥进了院子,家里有两间房,一间亮着灯,一间暗下来。母亲就在没开灯的那间屋里睡觉。 她突然想起了路知行的话,姐姐说母亲是个无可救药的自恋狂。 母亲为何愿意从大城市逃离呢,从令人敬仰的工作中脱离,来到这小村庄里混日子。 姥姥回到主屋里,继续编着筐子。近年来这些东西用得少了,只能靠大集才能卖出去,收不几个钱。已经没人种地了,她老了,干不动了。好在有个菜园,自给自足,也花不几个钱。还有路知遥的接济,日子这才能过下去。 路知遥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姥姥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她很困难地眯着眼:“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年到头在外面跑,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她当然觉得寂寞。女儿话很少,总是早早休息,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我妈倒是闲,”路知遥说,“那么早睡干什么,叫她起来也干点活。我看到镇上药店招抓药的,她识字,也能做账,让她去应聘啊。” 姥姥立马维护起来:“你妈多不容易,别打扰她。她是做大学问的人,怎么能让她抓药去,让人看了不笑话。” “也没见她做出什么学问来。” 姥姥不乐意了,一件件掰扯起她女儿当年多么风光,什么市里省里的领导都来了,什么全国最好的大学。 “这也不妨碍她现在就在这小村子里喝酒混日子。” “你怎么回事,”姥姥震惊,“在外面听谁的胡话学坏了。那是你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她,你该尊敬她。” “没见她尊敬您啊。” 往常,路知遥肯定不愿跟姥姥这么说话。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思维固定,两代人最好各过各的互不打扰,谁想完全说服对方都是对彼此的不尊重。 但聊着聊着,她觉得有些生气。 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可以不必逼着自己努力到多么厉害,但至少要养得起自己。 她一直是很理解母亲的。 因为对学术场失望而离开那里,放弃前半生的努力是需要勇气的,不是谁都能受得了沉没成本付诸东流。一定得是非常地失望才能离开。 特别是路知遥自己放弃了学业和好工作,做着大多数人眼里看来堕落的事后,她更加理解母亲。 凭什么要把自己累死才能让人满意呢。 但是,姐姐对她说,你比母亲厉害多了,你能养得起自己。 路知遥一直觉得自己不如母亲,她学到吐血也考不上母亲的学校,而且她也像母亲一样逃离了,没有继续学术生涯。她甚至没能踏足学术领域,本科生搞的那些比赛,根本算不上科研。 第65章 “你比妈妈厉害多了。” “能自食其力,不偷不抢,没违法犯罪,多好。” 她看着姥姥眯起眼睛干活,路知遥想以前的自己一定会帮忙的,可不知为何,她今天如此冷血地观望了许久。 如果姥姥逼母亲出去找份工作的话,她不至于这把年纪还得编筐子。 路知遥想到了一个词语,一个绝对不该用在长辈身上的,无情冷漠,不忠不孝的词语。 活该。 她喝了口水,压下内心的思绪,像是怕被谁偷听了想法似的心虚。 段子书发来消息,问她到地方了没,为什么不跟她说一声。还问能不能打个视频。 路知遥不想她看见自己老家什么模样,只说打个电话吧。 电话接通,段子书很认真地说:“到了目的地要保平安,难道你觉得我不会担心你吗?” “能出什么事啊。”路知遥走到院子里。 “什么时候回来。” “起码过个三四天吧,毕竟过年不回来,在这呆一星期也正常。” 随便聊了点东西,路知遥恍惚地又想起路知行的话。 能自食其力,不偷不抢,已经足够了。放过自己,不要逼得太死。 段子书也已经可以自食其力,不偷不抢。 如果她放过自己,是不是也得放过段子书。 可是…… 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路知遥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离开了她。这感觉,只有她当初下定决心联系大学时兼职的奶茶店老板说要当正式员工时,才有过。 放弃考研时没有过,因为她还有退路,名牌大学的本科生,比上不足起码比下有余,找个规模没那么大的科技公司也算是学有所用。 选择辞职时也没有过,因为她还可以面试其它公司,或者靠继续再度考研也可以。 只有她要做奶茶店正式员工时,才产生了这样的失落感,因为她确定,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注定要放弃前半生的努力。 现在,她又有了这种感觉。 如果放过自己,也放过段子书,那么意味着,段子书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打着零工,做个普通人,再也不画画,或者仅仅会画两个简笔画小狗。 段子书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生活,她都觉得没什么,为何自己心里有这样大的起伏。 她的大小姐,真真正正要一去不复返了。 已经破产了的,甚至接受自己破产了的,只想过普通人生活的段子书。 路知遥只是这样想,她的声音就哽咽起来。 “怎么了?”段子书听出端倪,她询问到。 “没什么。” 路知遥抬头看天,因为县城里入驻污染严重的企业的缘故,现在的天空看不到几颗星星。 如果段子书真的那样过一辈子,当然没什么值得谴责的地方。 可我们的过去的,那些明媚的午后,那段最为放松也最幸福的时间,那样的过去还算什么呢?它们终究只能存在于记忆了吗? 学业压力还没有压垮她,奖学金更是让路知遥头一次体会到衣食无忧,和仰慕许久的女神在一起,不用担心其它啰里八嗦的事。 那时候,她的腰还不至于久坐就痛,她的体检表还不至于让她不忍直视。 那么那么美好的岁月,那么那么美好的记忆,那么那么美好的段子书。 路知遥一边回答没关系,一边擦去眼角的泪。 第36章 矛盾 第二天上午,路知遥见到了晃晃悠悠起床的母亲。 母亲三十岁就开始长白头发,到了现在这个岁数,没有染发的话已经是满头白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上许多。 路知行要是见到这样的母亲,会很惊讶吧。 酒精毁了她的身体,她衰老得太快了。 路知遥看着她,竟看不出自己从前仰望的那个身影。 母亲不是一夜之间苍老的,当然,谁都会有个老去的过程。但她的确是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从一个不太精神的中年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她发福了,在此之前路知遥以为母亲老了也会是一个瘦老太太。脂肪堆积在母亲的小腹和肩膀,她吃得少了体重却增加起来。 她剪短了头发,那些已经不如年轻时茂密的干枯的头发。 责备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作为第二个孩子,她正年轻的时候母亲已经衰老。诚然母亲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不事生产,但现在,她的确已经到了一个应该退休的年纪。 路知遥无法像当初对待段子书那样,强硬地让母亲去找份工作。 她只是劝道:“去那老医馆里,给人写上几副字,又不累。” 现在的村里文盲少了,单纯识字已经没有什么地位,但母亲还写得一副好字,又长了许多白发,在这种尊崇老人的小村子里也能轻松谋生。 母亲夹了一筷子用酱油腌过的鸡蛋,摇了摇头。 姥姥抓紧说:“你妈都这个年纪了,何苦再为难她。” 姥姥比母亲大了二十岁,看起来却更精神些。 “根本不累啊,写几个字而已。”路知遥只能反过来绑架她妈,“好歹分担些家用,不至于让姥姥那么辛苦。” 姥姥立马维护道:“家里就你最年轻,哪有二十的孩让五十的娘出去干活的道理。” 第66章 这五十的孩还让七十的娘出去干活呢。路知遥撇撇嘴想。 母亲也不管这一老一小争论,夹起一条咸菜送粥。 路知遥空闲的时候帮忙去医馆问了。医馆的主人肯定是出去读过书的,知道路知遥母亲学历的含金量,也佩服她能写得一手好字。说如果能请她来抄抄方子,网上是有些闲人会买的。到时候按分成算,就算赚不几个钱,至少能帮忙交个保险。 回来路知遥把这事一说,连姥姥都有些心动。 可母亲还是摇头。对她而言既然不用写这几副字也能喝酒混日,干嘛还要去忙活呢。 姥姥说:“平儿,去做做也未尝不可。娘没几年可活了,这群小崽子们靠不住,你可得给自己谋生计啊。” 母亲倒是看得开:“给您老寻个好地方葬了后,我也随便找条河跳了。” 姥姥一听,可是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丧起来,舍不得再让她的平儿出去干活。 路知遥一双白眼快翻得眼皮抽搐,照她们家这个经济水平,别说寻个好地方葬了,她姥路有荣女士死都死不起。她的平儿能从家里搜刮出火葬场的钱都算是勤劳一回了。 所以她亲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妈身后,问:“整天在家里坐着不无聊吗?” “无聊不就出去了吗,不出去不就是不无聊吗。” 路知遥觉得她们家有种一脉相传的无解,偏偏只有自己没遗传到,所以注定要受气。 “干嘛就这么不想做啊。” 路知遥小声抱怨到。 母亲也好,段子书也好,自己为什么要多操出那么些心出去。提提手指就能做了的活,硬是不做。她们倒不担心钱啊后悔啊之类的,只有自己这个座下大丫鬟鞍前马后地担心。 路知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母亲也随口回应了她。 “那多累啊……”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路知遥应激了般从凳子上站起来。 “累?你嫌累?” 她可以接受母亲遭受打击后自暴自弃,不然也不会忍让了那么多年。在母亲开口为自己辩解以前,路知遥就已经帮她想好了借口。 无非是失望、疲惫,还有看开了。 从高精尖人才到农村小老百姓,这样的差距让人精神错落得了失心疯都不意外,失去了努力的动力也在接受范围之内。 可是母亲说什么,那多累啊? 路知遥一下子就炸了毛。 “谁不累啊,难道我不累啊?” 母亲抬起头,用一双混浊的眼睛看她,不明白路知遥为何突然这么激动。 “你嫌累,你……那我,我就,啊?我就活该啊?” 路知遥想起了很多。比如她年幼时为补贴家用编筐子,母亲却喝了酒呼呼大睡。她理解母亲的苦楚,但不可能接受母亲只是因为嫌累所以不做。 她的话断断续续,声音发抖。 路知遥想从很多方面指责母亲,但她这辈子都没以这样的姿态与母亲对话,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反抗,就像段子书一样。 可实际上,因为太过激动,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母亲依然平静地看着她,路知遥卡壳了,说不出话来了。她盯着母亲那张衰老的脸。从这一成不变的表情上,她看出了一丝麻木。 不是平静,不是洒脱,不是遭受迫害后逃离的大彻大悟。是僵硬,是麻木,是被酒精侵蚀后的空洞。 “……”路知遥顿了顿,“你还记得热力学第一定律吗?” 母亲麻木的脸上没有出现裂痕,她没有像路知遥想象中被迫离开自己热爱领域的学者一样,无论记得还是忘却,总要因为当年的记忆被提及而流出热泪。 母亲仅仅流露出些许疑问,不知道路知遥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你,你……啊,你……” “问这个干什么。”母亲缓慢地把脑袋转回去,捏起酒杯:“现在谁还用得上这个。” 原来母亲早就放过自己了。 她一遍遍提起过去,不是惋惜那些被迫放弃的理想。就像路知行说的那样,只是为了陷入自怜自艾的自恋。 母亲早就放下了,段子书也要放下了,路知行就没拿起来过。放不下的,从来只有路知遥一个。 所以她活了该一样照顾着,哄着,仰卧起坐般在放下与放不下之间痛苦地摇摆。 这么累,不就是活该吗。 母亲永远也不会重回学术场了,她哪来的根据去做不切实际的梦,以为如果有人能供养母亲,也许她就能在空闲的时间里在草地上推演她的公式。 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在学习上顺风顺水惯了,所以遇到困难后就果断放弃了还要念念不忘自己成就的自恋狂而已。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原来那些继承下来的梦都只是她的臆想。 这么一看,自己也挺自恋的。路知遥想。 母亲没有对她承诺过,是她自己觉得母亲就是这么厉害的人,完美的受害的理想主义者。 然后,惯着她,供养她,恳求她。让我看看吧,让我亲眼看一次吧,你口中那个辉煌的岁月到底是什么模样,我无法做到,所以请你让我看一看吧。 “我一直给你交着养老保险。”路知遥说,“还有五年就能提款了。” 母亲握着收音机,一边喝酒一边听评书。 第67章 “但是这五年,我不会再给你交钱了。” 母亲扭头看她。 “生活费也是。”路知遥继续说,“我知道你这个年纪也干不了什么活了,但我开始供养你的时间太早了,就当是提前还上的贷款吧。我想换个大点的房子了。” “老二……” 母亲缓慢地开口,路知遥却不想听她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院子。 “我要回家了。” 这青墙红瓦的村子不是她的家,从有记忆开始路知遥想的就是如何离开。她喝不惯这里的水,太硬,装水的缸子里有厚厚的一层水垢,她想要离开了。 逃离,然后放过自己,像路知行那样没有任何束缚地度过一生。 那些带有禅意的小故事里总是这么写的,主角因为某些不起眼的小事大彻大悟,终于参透人生的道理。 可实际上,冲出院子被冷空气激得打了个喷嚏后,路知*遥就已经感到后悔了。 她从来没那样和母亲讲过话,融入进骨子里的东西没有那么好改变。路知遥真正想看到的是母亲能振作起来,戒了酒,哪怕只在这小小的村子里做个文化人也好。 路知行怎么能那么随意地说走就走,甚至踏上不知目的地是何方的列车。 路知遥现在只觉得苦恼,她唯一能买到的车票启程时间是凌晨四点。 她给段子书打了电话,说:“我要回家了。” “明天?” “今晚。” “这么突然。” “很意外吧?”路知遥问。 “很高兴。”段子书回答。 路知遥缩了缩脖子。夕阳西下,人随着夜幕降临变得感性起来,何况冬日寒风阵阵,更显得凄凉。 她有点想哭。 通电话时,说的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段子书说她在便利店买到一款便当,以便利店便当的水平来看,它已经是最不错的那种。 路知遥说她有一次非要好奇,凭什么一瓶牛奶能卖九块钱,结果买来一尝,并没有过人之处。 她坐着巴士往高铁站行驶,从乡镇到了城市,平房变成了小楼,夕阳变成了夜幕。在车来车往的人间烟火中,路知遥终于感到了放松。 于是她又想到了那个话题,放过自己,放过段子书。 现在这样,平凡普通地度过一生,不是很好吗? 别自恋了,你自以为是的为别人好,实际上只是麻烦,是自我满足。 放过她吧,也放过自己。 可是到了车站,才发现凌晨的高铁票不能立马进站。路知遥和许多人一样在站前广场站里,等开始放人后拥挤着进去。 喘不上气。 这个时候,后悔的情绪便又走上心头。 放不下啊,她的前半生累到吐血只为搏一个好未来,现在却只能如此了。 第37章 自娱自乐 路知遥很羡慕路知行,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途。 在人群中拥挤着进站时,她突然感到躁动,老大不小了却产生了想要放肆一把的冲动。尽管她所谓的放肆,仅仅只是脱离计划之外行事而已。 她靠的不是开悟和洒脱,而是一时兴起的热血上涌。 路知遥想,我暂时不要回家。耽误不到任何人的想法,却因为出格让她心跳加速。 她在车站门口等到检票结束,打了辆车去找住宿的酒店。 周围的酒店都是满客,半夜的冷风一吹,路知遥又开始感到后悔,心疼起退票的手续费和今晚的住宿费。如果没有这次冲动,她明天上午就可以在家休息了。 不过,没有挽回的余地,反而让她这种容易摇摆后悔的人不得不走到底。 路知遥不着急回家的原因,是她突然想回高中看一看。 离着农村老家最近的这座城市,就是她和段子书高中母校的所在地。自从毕业后路知遥再没回来过,今天,她突然想回来看看。 找了家招待所住下,路知遥睡到上午十点。起床后看到了段子书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到家。 “我暂时不回去了。”路知遥说,“去高中看看。” 大概是因为破产的原因,再回忆那片土地多少会让人感怀,段子书没有流露出多么兴奋的情绪。 但路知遥很高兴,她甚至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想过回来看望母校。 她很少有这么雀跃的感觉,步伐也轻便起来。 母校是私立高中,走得高端路线,连门口的保安工资发得都很高端。领着丰厚薪水的人自然拿得出耐心礼貌,听说她是毕业生,就热情地帮忙联系起路知遥的班主任。 反正路知遥那个工资水平,上班的时候可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等待班主任过来的时候,路知遥后知后觉感到不安。 她是特招生,成绩好,私立高中的老师也是老师,对成绩好还不闹事的学生肯定是喜欢的。 如果老师问起她近年来过得怎样可就尴尬了,作为以优秀成绩毕业的学生,路知遥现在的生活可达不到优秀的标准。别说和那些有钱二代相比了,就算和同是特招生的穷学生比,都是混得最差的那位。 惴惴不安的心情扰乱着她,路知遥开始后悔了。 她就该老老实实登上那辆列车,回家。 或许更早的时候她就该后悔,她不该在面试上一言不发,作出那副高傲的姿态给谁看呢。 第68章 这一刻,路知遥想不到做实验发文章开组会的郁闷,仿佛读研又是世界上最好的选择了。她可惜起自己高中的努力,可惜起没能拿到手的学历。 她觉得自己无言面对最看好她的老师。 班主任过来了,好些年过去,班主任依然记得她,老远就冲着她挥手。 路知遥又想起自己什么礼物都没有带,两手空空地越发尴尬起来。 班主任模样没太变,只是长胖了一些,她笑嘻嘻地抓着路知遥的手寒暄,热情得让路知遥吓了一跳。 从前就算班主任看重她,毕竟也是师生关系,亲近而不会亲密,从没有过身体接触,别说这样两手相握。路知遥已经毕业了,班主任拿她当回母校探望的学生看,也当许久未见的朋友看。 班主任没有问她大学毕业后怎么发展,升学还是工作,现在过得如何云云。而是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半大孩子长成大人了。 老师带她四处转转,探望当年的授课老师,给当届高中生说上几句激励的话。 路知遥被请上讲台,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介绍给底下的高三生时,她是心虚的。 “给孩子们点鼓励。”老师调侃着说。 路知遥环视教室一圈。这里大部分学生即使不用学习也能有一个很好的未来,而坐在最前排那位显然也是特招生的学生,她目光闪闪,显然在路知遥这位以高分毕业的老学姐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目标。 路知遥觉得嗓子很干涩。 她想,就是这样一身没有区别的校服,将有生俱来的阶级差异暂时隐藏。 太热血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她只是说,要保证身体,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说罢,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那位特招生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班主任还要上课,就让路知遥自己四处转转,反正她进校的时候通过了安检,又熟悉环境,不会出什么意外。 能够自由活动,路知遥想去的地方当然只有一个。 从教学楼走出去,往西走,走过一座桥,尽头往右看就是艺术楼,艺术楼的三楼末端就是她当初和段子书经常呆的空教室。 往那走的路上,路知遥碰到了下课的高中生。 尽管高中的时候觉得自己死气沉沉,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那时候真有精力啊。早上五点就能起来,如果现在让路知遥天天五点起,她第二天就找条绳拴房梁上了。 她给段子书发了消息:“我到艺术楼了。” “那时候我们整日泡在那里。”段子书回她。 “是啊。” 只要没课,路知遥就会过去。心脏在年轻的胸腔中碰碰跳,路知遥现在还记得那悸动的感觉。 艺术楼外面没有变化,内部的装修却大改过。那间空出来的教室现在变成了上音乐课用的教室,路知遥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钢琴声。 她第一次来到这时,就是被段子书的钢琴声吸引。 大门依然没有关紧,里面弹琴的是老师,大约十一二个学生站在教室里唱歌。 说点矫情的话,路知遥的眼眶有些热,她想这就是昨日重现的感觉。那时候她还很年轻,比现在要年轻。更有活力,心脏可以砰砰地加速跳动,初恋的喜悦冲击着她,每天都飘飘然喜悦。 多么美好。 从来没有过那么强烈地想要重来,不是为了弥补学业上的错误,不是功利地想要买彩票大赚一笔。 她只是想回到那年阳光正好的下午,她健康的身体,还有段子书,那样完美的段子书。 “你还记得吗,校庆演出上你作为主持人在全校面前发言。” “记得,发言稿我改了好多遍才满意。” “化妆老师提前好久给你化妆,期间你为了保持状态一直端着。”路知遥来到西校区的广场,校庆典礼就是在这里举行的。 “对,”段子书回忆起来,“我甚至连水都不喝,说实话,有些夸张了。” “你的搭档就没有你那么落落大方,排练的时候,我真怕他正式上场会给你添乱。” “他啊,确实,很没用地家伙。” “哈哈。”路知遥笑了,“排练的时候我负责送水,来来回回的,真是累死我了。” “是吗,还有这回事。”段子书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我都不知道。” 路知遥停下脚步:“你不知道吗?” 路知遥在空教室对段子书一见钟情,此后就想方设法地接近对方,加入学生会也是方法之一。不过她这种没背景也不爱社交的小透明,进去也是打杂,和段子书没有共事的机会。 所以她主动揽下排练送水的活,就算可以用车搬运这活也不轻松,本来打算是请工人来做的。 路知遥说,请工人的钱可以开给她,正好她是特招生,缺钱。 她特地给采购的同学说定了矿泉水的品牌,据说段子书只喝一两个牌子的矿泉水。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是很熟吧?”电话另一边的段子书说。 对,她们那个时候的确不熟。路知遥做那些事的时候,似乎也不期待着段子书喝口水就能注意到她这个运水小兵,只是一厢情愿地想要在更近的地方看一看段子书。 不过现在回忆起来,路知遥觉得有些好笑。 段子书也不是只喝一两个牌子的矿泉水,她只是有偏好,并且不喝凉白开而已。 第69章 “那你一定也不知道,你高二冬天的圣诞节收到的礼物里,也有我送的吧?”路知遥自嘲地问。 “真的?”段子书问,“你送了什么?” “我也忘了,哈哈,只是记得送了你东西。” 路知遥送的是一束黄白拼色的月季花。送段子书礼物的人有很多,路知遥不期望自己能被认出来,但她抱有着这样的幻想。 因为不久前,段子书提到她觉得拼色玫瑰很好看,又顺手帮路知遥捡起过一支带小熊挂件的圆珠笔。路知遥买不到拼色玫瑰,就用月季代替。她没有在贺卡上署名,但画了那只小熊,期待这样的小巧思能吸引到谁。 现在想来,只是精力旺盛的高中生玩着只有自己感动的游戏而已。 一厢情愿地费时费力,说着不求回到只为感动自己,实际上会期待着能被注意,并且在没有回应的时候感到失望。 她又想起自己买的油和鸡蛋,很沉,带回去很费劲。但因为村子里没有这个牌子,她就要在城里买。实际上,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老妇真的会在意牌子吗? 沉得她拿不动,沉得她燥热。路知行对她说,是你自己要送,我才不帮你拿。 姥姥在她拿回礼物的时候,不说什么感谢的话,在她空手回家的时候,也不会说抱怨的话。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非要在城里买什么油和鸡蛋,费劲吧啦地带回去。 下雨了,当她把唯一的伞借出去时,想要收获地就是感激涕零的谢意。就像小张那样,双手合十地叫她小路姐。 其实我也是个自恋狂吧,期待着回报,强硬地付出。路知遥笑了。 难怪这样累啊。 第38章 失望 路知遥没有在学校里多逛,她准备离开了。 班主任抽出时间来送她,一路往校门口走去的途中,告诉她多回来看看。 “看到自己曾经的学生回来,心里暖洋洋的。”班主任说。 路知遥有点愧疚,她之所以选择回高中看看,不是专门为了回来探望老师,而是想走一走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感怀一下当年的岁月。 校门口要分别的时候,班主任又拉着她的手多聊了一会。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问出来了,多么正常,见到许久未见的故人,当然会想关心她的近况吧。 路知遥说:“我过得很好。” 她没想到自己可以这么轻易地瞎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微笑连刹那的僵硬都不曾有。 该回去了。 路知遥这样匆匆地回到老家,又在列车即将检票的时候下定决心回母校,除了路知行的突然造访已经冲动外,逃避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她感受得到,自己和段子书之间的矛盾在加剧,如果那天路知行没有那么凑巧地出现,她们一定会吵架的。 就算段子书对她说我们不吵架,我们会好好的。路知遥也没有那么健康的感情观。 她慌张地离开,希望时间能缓和矛盾。 可惜的是,她悟性不够,这几天她想了很多,但终究不够大彻大悟地放下红尘纷争。路知遥意识到了自己的毛病,也清楚她强加于人的期盼,可是她依然不能那么轻易地说,我们就这样混一辈子。 她还是常常想到高中的段子书,然后怀念,然后落寞,然后失望。 现在不得不回去了,她们的关系会走向何处呢。和好、破裂,还是说继续不明不白地过。 路知遥给段子书发消息说,她已经进车站了,晚上就能到家。 段子书回到,具体什么时候,我去接你。 “不用麻烦了吧。” “我想去接你。” 路知遥习惯了独来独往,高中时回家或返校就没有人接送,她不觉得有什么。一个人的话,检票就可以上前,到站就可以离开。不用叮嘱谁,不用等待谁,反而方便很多。 不过听了段子书的话,她又觉得有些高兴。 上了列车,路知遥照常闭目养神,小睡一觉。差不多要靠站时她睁开眼,随手看了眼消息。 段子书很抱歉地说她没法过去接人了,因为没有衣服穿。 没有衣服穿?这样的理由对路知遥来说很奇怪。 没有衣服穿的话怎么不说呢,只是出来到高铁站接一下车的话,借她的衣服穿也可以吧。 虽然段子书比路知遥高了一些,但冬天的衣服本来就长。长款当短款穿,又不是不行。 但既然段子书已经道歉说没法过来,路知遥就开不了那个口让她穿自己衣服过来。本来没指望有人能接车,不知为何现在却感到了失望。 列车到站,路知遥出门的瞬间打了个寒颤。好冷,降温了。 今年是个暖冬,冷得比之前晚些,有很长一段适合穿衬衣外套上街的日子。但冬天毕竟是冬天,暖冬也有冷的时候,这样猛烈的降温让从偏南城市回来的路知遥防不胜防。 她打了一辆车,回家。 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段子书就听见声音过来给她开了门。 走得太匆匆,又几天不见,在手机上聊天还算顺利,猛地一见面,路知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看到段子书身上的睡衣有些轻薄,就问:“怎么不穿厚一点的那件。” 段子书回道:“放到脏衣篓里,还没洗。” 第70章 “哦。” 路知遥进门,换衣换鞋,准备把回老家换下来的脏衣服扔进脏衣篓里,明天洗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走之前是有矛盾没解决的。路知遥不想让段子书应聘便利店,但她离家之后,两人再没提这件事。 实际上,这算是默认了。 路知遥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一直阻挠。 干扰对方人生规划什么的,这真的很僭越。只要冷静下来想想就知道,就算她们还谈着恋爱路知遥也没资格说什么,何况现在。 她叹了口气,把脏衣服团成一团,想丢进脏衣篓里。却发现脏衣篓里的衣服有很多,塞不下了,而且那台小小的洗衣机一口气也洗不下这些衣服。 段子书就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路知遥问她:“你一直没洗衣服吗?” “忘记了。”段子书说。 路知遥回头看她,觉得段子书至少要表示一下抱歉吧。她忘了洗衣服,路知遥的衣服就要轮靠着稍后才能洗,耽误人的计划。 但段子书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忘洗了衣服而已,下次不要忘不久就好了。衣服洗一次五十分钟,完全不会耽搁多少时间。 只要不是出席活动要穿的衣服没有被打点好,就算是家务保姆忘洗了衣服,也不算是工作失误,说一声记得洗就好,不会影响工资和奖金。 所以段子书不觉得有什么,领钱办事的忘做了都不算错,她忘了,下次记得洗不就好了。 但路知遥理解不了段子书的轻松。 忘记洗衣服、忘记喂鸡、忘记把冻肉滑开,这些都是天大的事,是要报到朝廷打板子的大事。就算忘记一次天不会塌下来,可还是要挨揍。路知遥当然不可能揍段子书,但她想,对方至少该道歉吧? 看到路知遥的眼神,段子书想了想,回到:“你着急的话,明天我洗衣服先帮你洗吧。” 本来今天时间晚了没有太阳,气温还降得那么低,路知遥就是准备明天洗的。那么只要她明天先把路知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也就不算耽搁了时间。 既然没耽搁时间,那又有什么值得责备的呢? 这样的道理,路知遥当然也清楚。 她只是感到奇怪。 鸡一时不喂不仅不会饿死,连下蛋都不会耽搁。可她就是挨了骂挨了打,坐在饭桌面前把眼泪掉进米饭里。 不仅仅是在家,在学校也一样。做策划,写方案,测数据,有什么失误或者遗忘,即使根本造不成什么影响,难免会被训斥。 所以只要碰到类似的情形,她就觉得紧张。在混成奶茶店最老一批员工之前,路知遥连假都不敢请。 她叹了口气。罢了,难道她能因为这点小事甩段子书脸色吗。 说实话,这又不是段子书第一次展现出和她不同的处事习惯了,在此之前,她不是感叹一句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就结束了吗,怎么今天如此不爽地想了这么多。 “你上班的时间是几点。”路知遥主动问到。 这个问题不问不行,她得想想衣服什么时候洗才能好好晾上,晚上吃饭是各管各的还是一起。 “上班?”段子书顿了顿,“哦……便利店的事吗,我没有去应聘。” 她解释道:“我在网上刷了关于这家便利店的评论,很多人说店长太不讲道理了,去那打工太受气。” 路知遥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段子书继续说:“所以明天太阳好的话,我可以先帮你把衣服洗了。” 她觉得太正好了,正好自己没有工作要忙,所以忘记洗衣服也不会耽搁什么。那家便利店不在考虑范围内,她还可以再找找附近其它招聘信息。 “所以……”路知遥缓缓开口,“这几天你一直在家里吗?” “嗯。” 路知遥深吸了一口气。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心中这股情绪因何而起。 “那么,你画画了没有。”路知遥看向沙发后面的画架,上面贴着一张空白的纸。 这下,段子书的声音都有些心虚。她虽然不懂路知遥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让她画画,但她知道自己没有画的话路知遥会不高兴。 虽然知道会这样,但还是没有画。说到底,段子书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画画。 “没有。”这种事不可能隐瞒一世的,与其模棱两可不如承认。 “路知遥……”段子书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不然路知遥离开了好几天回家,把气氛搞得那么僵可不好。 她没说出口的话顿住了,她看到眼泪从路知遥的眼眶中流出。 眼泪这东西,越是稀少越让人不安,段子书没想到路知遥会哭,她一下子慌了神。眼眶一热,段子书差点跟着一起哭出来。 “我只是,我只是……” 路知遥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段子书说要出去找兼职,那时候路知遥是不乐意的。她不想段子书一辈子做这样的工作,更想让她去画画。 可路知遥知道,自己无权干预那么多。在回老家的这几天她不断开解自己,也默认下了这件事。 她想过,也许段子书一辈子都不会画画了,也许她们两个一辈子也都这样了。 不愿意接受,可只能默认。 但现在,段子书说她没有应聘便利店。 路知遥不是该高兴吗,也许一切还有转机。 第71章 可路知遥的情绪却波动更大,心里憋了许多埋怨的话,还有不知为何产生的愤怒。 在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双手被段子书握住了。 段子书的手微凉,因为她穿得有些轻薄。 “别生气,路知遥,我们不要吵架。”段子书的声音听起来要哭出来了,“冷静一下,不要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说话。有什么不高兴的,等冷静下来我们慢慢把事情说开好吗?” “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冷静下来再告诉我,我会道歉。不要发生高中那样的事了。”她声音哽咽地恳求着。 第39章 自私 太健康了,路知遥想。 在段子书的视角来看,分明是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她就发火了吧。都到这份上了,段子书居然不是委屈地质问你无理取闹些什么,而是赶紧说我们不吵架,我们冷静下来把话说开。 像是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阴沟老鼠,路知遥感到了无措。 但路知遥并不因此感到被理解了,情绪上头的人看什么都是错的,她呵呵地笑了两声。 虽然没有觉得感动,路知遥也相当擅长隐藏真实的情绪。她好像冷静下来一样,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坐在了沙发上。 段子书紧贴着她坐下。 做了数个深呼吸后,总算是能把话说出来了。这附和段子书所谓的冷静下来聊聊,但路知遥知道,她没有冷静下来。 “我哪里做得不好。”段子书抚摸着她的后背往下顺气,“我可能意识不到,你告诉我,如果是我的错,我会道歉。” 多么端正的态度,作为恋人的话可以归到情绪稳定的ssr级。 可路知遥就是觉得生气。 大概是因为,她不是那种冷静稳定的人吧。 “你不该……算了。”路知遥的话说了个开头就结束了。她想,就算自己说段子书不该忘记洗衣服不该三四天在家什么都没做,对方也不会觉得这是多么大的事吧,因为这确实不是多么大的事。 如果放在以前,路知遥觉得自己最多会佯装生气,然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她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对段子书生多大的气。 那么现在,为什么觉得如此恼火。 她看看段子书的脸,多么漂亮,和高中时一样让她觉得完美。 眼窝很深,鼻梁高挺,非常立体的五官,却不会让人觉得锋芒太过。相反,下垂的眉眼让段子书看起来一直有种抹不开的悲伤,就像是最催泪的青春疼痛文学的女主角。 高高在上,却忧郁,身处名利场却格格不入。理想高尚,执着追求,耀眼得让她挪不开视线的大小姐。 “为什么没有画画呢?” 她不由自主问出口。 段子书轻轻皱起眉头,露出往常一样淡淡的悲伤。她说,路知遥,我没有那么喜欢画画。 路知遥闭上了双眼,她猜到了,她早猜到了,只是不愿去承认。 她记忆中靠着窗台明亮的阳光,举起画笔专注地创作的段子书并不喜欢画画。那么那些在她脑中加工过的,段子书因理想而更加投入的表情只是想象而已。 “你很伤心吗?”路知遥又问。 “伤心?因为什么事?”段子书反问,“我有些紧张你生气,但这应该不是悲伤。”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段子书的眼睛也看过来。那双乌黑的眼眸十分明亮,就像是被泪水浸润过。 她并不因为遭受过严苛导师的指责,产生了心理阴影后无法绘画而难过。段子书不喜欢画画,她那常年消不去的忧郁不是悲伤,而是路知遥的想象。 那么,第一次见面时,段子书说她再也不会弹钢琴了。 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悲伤,那样无法言说的故事感,深深吸引了路知遥。 “你喜欢弹钢琴吗?” 不出所料的,段子书也摇了摇头。 悲伤来自于幻想,追求理想更是无稽之谈,路知遥愣住了。 她紧接着想起一件事,一件她刻意让自己不要去想的事。 段子书的那群朋友们,有很多是爱玩乐的刻板印象中的纨绔子弟。每日胡闹混日子,小小年纪就在感情上纠缠不清。 路知遥一直觉得段子书是因为家庭缘故不得不和她们交流,实际上段子书应该相当看不起这种人才对,她是清高的傲然的,与这群被养废了的富二代们格格不入。 但她们高中吵架分手的原因,就是段子书把钱往路知遥领口里塞。 遗世独立的高岭之花可做不出这样的事。 就算段子书没和朋友们一起混酒吧,她也没有真心排斥这回事,也许在段子书看来,赏钱哄人开心是很正常的,哪怕是以这种不平等的姿态。 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形象,也是假的。 只有这张脸是真切的,那么她年少时的喜欢,仅仅是因为这张脸吗?如此肤浅,如此可笑,俗套的一见钟情,原来源于见色起意。 所以,在段子书破产后找上门,那些值得她幻想的优点在日常相处的细节中一个个破灭后,路知遥开始变得对她没有耐心了。 像是忘记洗衣服这样的小事,都值得她大动肝火地生气。 擦干了的眼泪再一次流出来,路知遥止不住地哭。 “怎么了,怎么了?”段子书用手臂环住了她,把路知遥搂在怀里,用拥抱给予安慰。 “你不能去画画吗?”路知遥在她怀里蜷缩起身子,问到。 第72章 “嗯……我不喜欢画画。” “可我很喜欢,我喜欢你画画的样子。” 段子书把路知遥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路知遥的肩膀。她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因为路知遥的语气并不激动,听上去已经冷静了,只是在可怜兮兮地撒娇。 “你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段子书想好好地解释一下。她的前半生一直在母亲的控制下,所作所为皆是出于母亲喜欢。她之所以放弃能比现在更优渥的生活选择留下,就是不想再受人指使。 承担她人的期望,是一件很沉重、很沉重的事,曾经压得她无法呼吸,也无法寻找任何喜欢的东西。 严苛的老师的确不在身后看着了,可是路知遥在。每次下笔都要考虑是否能赢得路知遥的喜欢,这样的压力也是段子书不愿继续画画的理由之一。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路知遥突然起身,拽着段子书的领子把她按在沙发上。 领口被拽得有些紧,呼吸变得没那么畅快。 段子书也有点不高兴了。“路知遥,这是干什么?”她问。 路知遥没有回应,她只是松了松力气,不再那么使劲地拉扯段子书的领子。 “为什么这么喜欢让我去画画呢?” 段子书不理解。母亲想让她去画画,是为了让她有个拿得出手的长处,听起来更高大上一样。但路知遥图什么,想让她以此谋生吗,可是谋生的手段还有很多啊。 “我很怀念……”路知遥说,“我怀念高中时陪在你身边,看你画画的日子。” 听了这话,段子书不再生气了,她也觉得心里有些触动。 于是安慰着说:“现在我就在这里啊,不用怀念过去了,我就在你面前,只是不画画了而已。” 路知遥摇摇头。 “不一样。” 她松开了拽住段子书领子的手,趴在段子书身上,抽噎着说:“不,不一样的。” “我怀念、我怀念的是……” 她怀念的,不只是那个画画的段子书,而是承担了她所有美好记忆的段子书。 她怀念的是那天的阳光温暖而又轻柔地抚摸在身体上放得感觉,她怀念的是忙里偷闲在空教室约会的时光,她怀念的是年少第一次心动无法克制的喜悦。 她怀念的是年轻的身体,不必承担生计的轻松,以及自己还没有毁掉的未来。 只是在她怀念的那个时刻,段子书在画画,于是为了重现脑袋里的场景,她想要段子书再度画画。 和段子书的未来无关,她才不在乎段子书会不会后悔放弃前半生的努力。 路知遥的眼泪越流越多,她无法抑制抽泣的声音从嗓子里流出。 她逼迫段子书画画,是为了一遍又一遍回味自己的过去。那时候她比现在精力充沛,走在学校或者回到老家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孩子*,是未来之星,有着无比坦荡的前途。 我是不是和母亲一样的人。路知遥突然想到。 姥姥之所以偏爱母亲到一把年纪还在干活养家,就是因为在那个落后的时代,她一个人养育女儿备受谣言揣测。但这个女儿因为成绩好,给她带来了能够上报纸的无上荣耀。所以她觉得,无论女儿做什么,她只要支持就够了。 母亲之所以天天喝酒,找路知遥诉苦,也是因为她怀念当初自己多么风光,并且怜惜自己如今多么可怜。 姐姐不想被家庭拖累,于是干脆地玩了消失,一个子也不会反哺。明明知道这样的话,她从小被母亲影响的妹妹肯定过不上舒坦日子。但又如何呢,路知行说她爱路知遥,这和她不想被路知遥拖累是两回事。 她也一样,自顾自地通过一张脸脑补出段子书的许多优点。为了更好地回忆当初的自己逼对方去画画,强硬地付出然后沉醉在对方的感谢里,多做许多无意义的事情最后累了自己,便有了道德高地自怜自艾。 不愧是一家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 路知遥想。 她们是如出一辙的自私的人。 现在,一切都破灭了。她想象中段子书的优点一个个消失,展露出的这个真实的段子书,她真的会喜欢吗? 段子书的人格是独立的,她为了自由甚至会反抗她的母亲,但这不是一个自恋狂会喜欢的性格。 她之所以因为小事对着段子书生气,是因为虚假的喜爱都消磨了吗? 路知遥嫌恶浪漫的事,也声称自己不相信爱情。可实际上她内心的身处十分珍惜这份感情,因为她年少的时候有过如此美好的回忆。 但现在,这些都是她的一厢情愿,段子书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对不起。”路知遥说,“我逼你做了太多不想做的事。” “路知遥?” 得到了道歉,段子书却本能地紧张起来。 第40章 离开我家 “对不起,是我逼你做了太多不想做的事。”路知遥说,“其实我能看得出来,你没有那么想画画。” “路知遥……” “对不起,我擅自把你想得太好,给你造成了不该有的压力。” 路知遥仿佛看开了一般往旁边一倒,不再压到段子书身上。 “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路知遥把眼泪擦去了,“眼睛里又没有字幕条,我怎么能单纯凭借你的眼神就猜测你在想什么,进而猜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73章 她呵呵笑了起来,像在自嘲:“对不起,是我该跟你道歉。” “路知遥,不要这样……”段子书不安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路知遥打断了。 “离开我家吧。” 段子书愣住了。 路知遥看起来已经完全冷静了:“我之所以收留你,就是想重复我不切实际的过去。对不起,逼你做了许多不想做的事,现在我想开了。” “我可能受够了你那些坏毛病,我不适应你的生活方式。对不起啊大小姐,我已经不想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了。” 路知遥站起来去卧室,过了一会拿了一张卡回来,扔到茶几上。 “这是之前扣留在我手里的,你的那份工资。对不起啊,把你的钱攥在手里了那么久。” “路知遥。”段子书无法保持平静,她一成不变的表情上出现裂痕:“你不应该道歉,这是我该付的。我,你,你真的,可是我……” 她显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算是理解了,”路知遥把卡推到段子书那边,“人不会做完全不让自己高兴的事。” “我之前自己过得不怎么样还爱给老妈打钱,奶茶店里打个工也不经意释放善意,估摸着也是想满足自己无处安放的自恋吧。” 她看着那张卡:“还给你的工资也是,这算是最后一件。” 路知遥躺进沙发里:“往后,我打算换一种方式让自己爽。与其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还不一定能获得想要的回报,还不如干脆只照顾自己。” 她想,自己自私就当自私地干脆点,别心里阴暗扭曲地自私了半天,身体上累死累活跟老妈子似的。 往家里买的鸡蛋米油不会被感谢,给母亲打的钱也被视作理所应当。她付出就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感,如果体现不了的话,干脆别做了。省下钱花在自己身上,起码百分百能爽到。 段子书又哭了。 这是第多少次了呢,重逢后路知遥才知道,原来段子书是那么容易掉泪的一个人。 怎么能才意识到呢,段子书除了那些小脾气外,本身也不是多么坚强的人,连续吃两顿面条都能将她击垮。 想象中无所不能的清高大小姐,似乎从来都不存在。 或者说,只能依托于她母辈提供的金钱与地位存在。 美丽得能做苦情剧主角的面皮下,真实的段子书像个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还多出许多怪癖。她没有多么远大的理想,优渥的过去让她曾经心比天高,但见识过现实后她很轻易便妥协。 其实能够认清现实,没有在破产后还做着重新一鸣惊人的美梦,已经算得上是优点。 她只是不是路知遥期待的段子书而已。 所以路知遥向她道歉,然后说,离开我家。 路知遥看着段子书不停掉落的眼泪,觉得她一定后悔了。 但段子书是有退路的,她不是那种因为一次后悔的决定就必须终身抱憾的人。她可以回去找母亲。她的母亲专门过来劝她回去,即使免不了嘲讽她几句,也一定会再收留她吧? 就算多过了一段时间苦日子也可以重来,路知遥想,可自己再怎么后悔放弃保研名额也无济于事了。 今天已经不早了,段子书没法立刻离开。路知遥抱了被子睡在沙发,就像段子书第一天到访时那样。 不过,今夜注定难以入睡。 路知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又梦到了高中的时光,就像段子书第一天到访时那样。 还是一样明媚的阳光和加上滤镜了一样的温馨画面。梦里她第一次和段子书相遇,在空教室里段子书弹完一曲,对她说:“我再也不会弹钢琴了。” 只不过这次,段子书补充了后半句:“反正我也不喜欢钢琴。” 接着画面一转,学生会的会议上,几个人因为策划观点不同争执。段子书坐在中间,皱起眉一言不发。 她抱怨道:“我只想快点结束这样的会议。” 然后到了画室,段子书倚着阳光举起手画画。她说:“只是因为母亲想让我学这个。” 最后,是段子书与母亲决裂的画面。面对着母亲所说“你早晚会后悔”的诅咒,段子书在桌子地下拉住路知遥的手,她说,我不会后悔。 但是等她的母亲离开,段子书转头对路知遥说:“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抱歉啊。真实的你我不一定喜欢,真实的我你也不一定喜欢。路知遥想到。 她们有生俱来的差异没那么容易抹除,太多的不同让两人无法习惯对方的生活节奏。过去路知遥带了太多滤镜,热情得不像自己,如今她再也拿不出这份热情,段子书也在破产之后展露了滤镜之下的自我。 难道这些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吗? 路知遥是被段子书收拾东西的声音吵醒的。 段子书找出了她来时带着的那个行李箱,薄荷绿,小小一个,装不下太多东西。她就带着这么小一个行李箱的物品,在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夜里出现在她家门口。 但离开的时候,东西却有很多,没办法一口气带走。 总要有个取舍,因为天气冷了,段子书主要拿了衣服。 昨晚路知遥要她离开,看起来是冷静之后的决定,但路知遥知道,自己那时候根本没有冷静。所有的情绪在胸腔里发酵,她其实不稳定到快要爆炸。 第74章 只不过她这样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假装冷静,因为你总不能在上司训斥你的时候当面发火,隐忍得多了,连自己都以为当时是冷静的了。 睡过一觉后,情绪才真的沉淀下来。 看着段子书收拾东西,一件件放进箱子里,为了照顾那不大的空间,必须得耐下心来把衣服叠好,路知遥感到有些不舍。 段子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哭。 可路知遥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她看着段子书,保持了沉默。 她不想自己再苦哈哈地照顾谁了,没人领情,也达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无论再怎么怀念过去,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诚然她这个年纪再去考研还不算晚,但路知遥累了,她知道从学校逃离的那瞬间起就再没有力气重来了。 说是同居,但做饭家务,大部分还是她包揽的。大小姐上交的那点工资,她也不舍得用于房租水电生活费。 路知遥受累习惯了,现在觉得腻烦了。 她受够了在大小姐身边鞍前马后的日子。 路知遥沉默着看段子书装满本就不大的行李箱,这行李箱太小了,能装多少东西呢,再怎么磨蹭,很快也就装不下东西了。 她来得时候没有打招呼,走得时候也没有说再见。 外面下了雨。对于这个城市来说冬天下雨是不常见的,但今年是个暖冬,湿气没能凝结成雪,化作雨丝漫无目的地飘落下来。 按照路知遥的经验,冬天下雨后的第二天气温会骤降。 要注意降温啊,她想,却没有说出口。 门被关上后,路知遥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身体都开始僵硬,她才想起还没有吃早饭。 烧了水,路知遥拿出一个鸡蛋打在碗里,搅成蛋液,再把刚烧开的热水倒进去。鸡蛋液被冲成了鸡蛋花。 段子书没来的时候,她一般就是这么吃。早上起来先冲好鸡蛋花,放在那去洗漱。准备出门时温度就凉了,不用放任何调料,一口气喝了就行。 主打一个方便。 认认真真做饭太复杂了,何况一个人吃不是很划算,能糊弄就糊弄。 不过今天她还没有销假,不必去上班,也就不急着离开。路知遥给鸡蛋花加了盐和香油。 等鸡蛋花放到温度适口,路知遥拿起来喝了一口。 嗯,难喝。 之前好像没有那么难喝,是因为正经吃了一段时间早餐,她不太适应了。 连喝个鸡蛋花都能由奢入俭难,何况破产的段子书呢。路知遥想自己的确要求了她太多,那样的大小姐本来对家务就不敏感,忘记洗一次衣服又算什么大事呢。 所以,她们这才算是放过了彼此吧。 路知遥感到很沉重。 不是心理上的沉重,真的,她在生理上感到了沉重。四肢和脑袋都很无力,坠坠的,仿佛压了千斤的石头。路知遥不想动,也不想吃东西,反正鸡蛋花又不好吃,就原模原样放在了那里。 她想起自己高中和段子书吵架分手那次。 一开始当然是生气的,然后就开始觉得后悔和心伤。 她真的非常非常伤心,因为那时候非常非常喜欢段子书。她在没人的地方哭泣,眼睛老是红肿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在日记本上宣泄了一页又一页。 就像她无法再感受到少年时期难以承受的心动一样,路知遥也没有感到当时分开后的歇斯底里。她的四肢和脑袋重重的,连悲伤都是这么隐晦。 她怀念当初的岁月,最最怀念的就是初恋的心情,那种愿为一个人上刀山下火海的喜欢,比起爱慕对象本身更让人向往。 终究不是当年了,再也没有那样鲜活的情绪,一切都结束了。 第41章 段子书的信 路知遥只在家额外呆了一天, 第二天还是得爬起来上班。 要么她打发时间看小说也喜欢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类型呢,起码霸总失意后无论是借酒消愁还是忘情工作都有的选,就算要上班也是看个高大上的报表,日子不比她舒坦多了。 奶茶店的订单变得集中。那些大学生们要期末考试了,只在去图书馆或者回宿舍的路上点杯奶茶喝,中间的时间有很多空闲。 路知遥和往常一样,闲下来的时候聊聊天,打发着时间。 缺少了段子书,她的生活的确发生了变化,但总归还是在一个范围内一成不变。 小张又恋爱了,还是软件上认识的。新女友没有卖她茶叶,不过总是要小张给她点外卖。不过嘴很甜,情绪价值给得足,小张心甘情愿地点完外卖,收起手机库库干活。 路知遥升职做了店长,这算是奶茶小妹的顶点了。不过除了工资涨了些以外,她还是照旧做她的奶茶,反正这小店铺的管理一向比较混乱。 即使段子书离开了,路知遥也还是选择了搬家。搬到离奶茶店更近的小公寓里,空间宽敞了一些,卫生间也做了干湿分离。这样冬天她就不必冒着寒风在路上耽搁。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路知遥搬出来自己住的时间以年打底,段子书不过才来了几个月,能造成多大影响呢。 她高中时因为分离哭得那样厉害,考上大学后也还是放下了这段感情,何况重逢后她们的关系不清不楚的,再分别的感觉也就这样。 她只是想,段子书是不是回家了,如果回家了的话,就不用担心冬天是否寒冷了。 第75章 以及在夜深人静情绪上头的时候感到孤单,有个人陪着也不是不好啊,人毕竟是群居动物。 但是短期内,路知遥是没兴趣发展新感情了。 又像往常在奶茶店里站着,等那群大学生放假以后,店里的声音会步入低谷。暑假的时候还好些,寒假过年这一阵子是真冷清。 有个外卖员走了进来,路知遥随口问道:“号码多少?” 外卖员却反问:“路知遥女士在这里吗?” “额?我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里是外卖帮跑腿,”外卖员拿出一样东西给她,“这是给您的信件。” 信? 路知遥迷茫地接过外卖员递给她的信,看着对方送完东西果断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这年头了还有人送信?而且不是通过邮局,是通过外卖帮跑腿送来的? 她看着信封,因为不是邮局邮寄的正统信件,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送信人和收信人的地址,所有手续应该都是通过网络完成的,她没法知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新的诈骗手段吗?路知遥带着疑问拆开了信封。 看到第一个字起她就知道是谁寄来了信,这字体她不会认错的,是段子书。 路知遥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拉黑的段子书的联系方式,可是没有啊,为何多此一举送了信来。 信是按照严格的书信体书写的,开头是问候致安,结尾是此致祝好。 内容也很简单,总共也没有多少字。 【近日我寻到了住处,一切都安排妥当。多亏了你留下的几千块钱,不然实在周转不开。但坐吃山空不是长远之计,我寻觅了新的工作,在快递站做分拣,希望能小有所成。】 很寻常的内容,交代了一下近况,路知遥因为这相当正经的语言感到好笑。 为什么不在手机上联系呢,因为她把段子书赶出家门的语气太凶了吗,没有吧,路知遥觉得自己当初虽然很冒火,语气却是平静的啊。 还有,在快递站做分拣可是相当累的,段子书干得了吗。 没有送信地址,路知遥写不了回信。当然就算有她也不会写回信,手机又不是不能发消息,书信来往这么上档次的事她想想就要起鸡皮疙瘩了。 第二天,路知遥又收到了一封信。 【快递站分拣的工作做了一日,知难而退。所赚所得抵不过劳损所失。但存款已不足以让我在家虚度,幸好临近年关,许多店家招收寒假工。我一一尝试,总能有坚持下来的生计。】 路知遥还以为这是委婉的借钱信,不过既然还有钱出得起跑腿费,那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吧。 第三天,没有新的信件送过来,第四天也没有。 今年过年早,员工们早在盘算回家的事,做兼职的更是早就不来了。虽然寒假生意冷,但奶茶店不关门,还是要留下一两个看门的人。路知遥算是一个,然后就凑不出人来了,于是她们这个店也放了招收寒假工的信息,要求是过年不回家,工资自然优渥。 路知遥现在是店长,能负责招人,不过想要附和老板的招聘美学,还真得下一番功夫。 新招来的寒假工很腼腆,不好意思主动向老员工请教,做事看上去笨笨的。 她经常向路知遥道歉,说自己做得不够好。 路知遥没有训斥她,因为这小姑娘起码做得比段子书好些,至少知道学奶茶调配,还会怎么切水果。 隔了几天,她又收到了新的信。 【在餐饮店找了新工作,比想象中辛苦,但因为预支了工资,现在没办法辞职,倒也不失一个能坚持下去的方法。 现在才知道在奶茶店时受了你多少照顾,一个人在这,没人体谅我如何。老人新人不和,店长多多挑剔,客人难缠刻薄,员工们并不团结反而讥讽。每日辛苦还总要加班,回家后无人准备食物,这才明白工作后强打着精神准备晚餐多么耗费心力。我不得不靠着方便食品生活。 想来奇怪,累的时候喝一口方便面汤,竟不觉得有多么难喝。】 为什么不回家呢? 路知遥不明白,段子书明明有家可回,她的母亲甚至来接过她,为什么宁愿干着忍受不下去的工作也要留在外面。 难道真的那样高尚,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段子书为了不受母亲管教宁愿在外面吞糠咽菜。人的一口气竟然能这么争吗,路知遥不明白,她从来没有过退路,所以不懂这种为了什么执念放着退路不走的情况。 下一封信隔了许久。 【除却预支的部分外,终于发下了工资。今日生意格外火爆,累得没有力气,但收到了薪水,让我感到鼓舞雀跃。 因身体太过劳累,连方便食品都不想烹饪。下班路上看到了炸鸡店,竟然觉得油腥味十分诱人,便买了一小份回家尝试。没想到格外喜欢。 想来是因为我在餐馆工作,味惯了油烟气息。加上这几日吃得清汤寡水,肠胃非常渴望油水,因此不喜欢吃的东西也变得好吃了。没有觉得用油劣质,也没有呕吐发烧,原来饥饿的时候想不到这些。 所以又想起了你,路知遥,原来这样的食物也是来之不易。炸鸡价格不适合日日食用,但那时候你把我照顾得太好,所以我没能体会到你的分享有多么珍贵。 真是抱歉。】 第76章 看了这封信后,路知遥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曾经高高在上、且因为矛盾吵架分手的前任落魄了,你是否会感到幸灾乐祸呢。这是小说里常见的打脸情节,可路知遥却没有觉得沾沾自喜。 她让段子书吃炸鸡,根本不是分享美味,而是想通过对方听话的反应获得满足感。 除此之外,她也不想看到段子书变成这样。 但她们分开了,人各有命。做个普通老百姓没什么不好的,段子书看起来狼狈,实则不过是在体验许多普通人的一生,没什么可同情的。 【餐馆的工作实在太过繁忙,我还是选择了辞职。最近找到一份很合适的工作,在密室逃脱的场地里做指引,相比起来空闲很多,当然薪水也随之降低。 快过年了,路知遥,我有一样礼物想要送你。不知道能否在预订的日期里完成。 我想你会感到高兴的。】 路知遥已经习惯了时不时收到信件的日子。这还真是一个沟通的好办法,如果在手机上发消息,说不定会引人厌烦。但是单方面寄信就因为被动显得不那么强势。 没有寄信地址所以你可以不回复,不想看的话就不要拆封。把自己放在被动的一方,更容易引得好感。 下一封信是什么时候,路知遥偶尔会想。 说起来这种行径还挺浪漫的,路知遥觉得只有闲出泡来的热恋情人才会不顾这么发达的通讯坚持写信。她曾经也幻想过这样的浪漫,写信和段子书沟通,或者交个笔友。 现在吗,倒觉得有些肉麻了。 【一个人居住,才知道家务是如此消耗心力。衣服忘洗便没得可穿,碗筷不刷就没法吃下一顿饭。来来回回扫地拖地也是问题,常让我觉得疲惫不堪。 工作上也诸事不顺,若有顾客挑事,必然要我出头道歉。 更是有人仗着有钱目中无人,出口不逊辱人自尊,最后闹到警察来收场。老板并不为我说话,只想息事宁人。如果意气弄事辞职,想必无法在年前找到下一份合适的工作。 我想,我终于有立场对你道歉。不是轻浮的对不起,是深刻的歉意。 这不是为了和好的巧言令色,是我发自内心感到抱歉,我的确为你添了许多麻烦。 随信所赠是我的礼物,希望你能够喜欢。】 夹在信封里的不只有这页信纸,还有一张画,一张素描。 画中人物倚着窗台,正在阳光下闭目养神,看起来十分安适。 路知遥认出来了,这画中人正是自己。 第42章 我们复合吧 路知遥看着这幅画,没忍住笑了出来。 画的是自己吧,虽然能看出来,但是她长得有这么好看? 像是偷偷开了磨皮和滤镜,阳光下倚着窗台睡着的人看起来实在太美好了,但又的确能在眉眼中看出自己的痕迹。作为当事人的路知遥感觉心情十分微妙。 不过,画得真好啊。 路知遥不了解艺术,她只在网络上刷到过联考美术生的化作。素描和色彩是能唬住她这个外行的,可有关人物的部分,要么就是沟壑深嵌得把人画老个二十岁,要么就是抽象线条中透露着“我恨美术”。 但段子书画得很好,真的十分不错。 笑过之后,嘴角渐渐变得僵硬。路知遥拿着这幅画,久久没有动作。 段子书又可以画画了。 分开的日子里只有这么几封信件的联系,路知遥看不到段子书做了哪些努力,信里的寥寥数言也没有提过她如何克服心理阴影。 不需要路知遥循循善诱,不需要她威逼利诱。没有看到任何挣扎的痕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段子书又拿起了画笔。 一切仿佛是轻而易举。 什么用爱感化啊,好像都是不存在的。段子书在身边的时候死活不肯画,离开后却能把水平这么高的画作呈上。 如果觉得只有她能带领段子书走出阴影未免太过自恋,实际上人最重要的还是自我开解,没有离了谁就克服不了的难关。 路知遥没有因此感到多么失落。她想,人就是这样啊。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新的信件寄过来。 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马上就要过去,但这座城市还要冷好一阵子。 路知遥没有对消失的信件产生太多的感情。就算段子书一封封信写过来,也不一定就是想复合的意思。人们之间的关系除了恋爱还有很多种,她们也许并不适合太过亲密。 就保持这样的距离,还能在对方心底留下些好印象。 只是,每个到店的外卖员都变得可疑起来。 一般来说,跑外卖这种辛苦的职业,外卖员应该很疲惫吧。那么为什么进店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是因为这一单赚得钱比较轻松吗,是因为在这个年代还收到送信的订单感到好笑吗。 一般来说,送外卖上店家拿货时会报号码吧,那么为什么这人进来后就什么都没说呢。是因为她的工作本来就不是取走奶茶而是送什么东西吗,为什么不说话呢,是在卖什么关子吗。 一般来说,等着拿货的外卖员看着柜台前的订单就够了。为什么她总是伸着脑袋往后厨看呢,是因为自己刚才去卫生间错过什么了吗? 但其实,这些人都只是普通的外卖员而已。 年后店员们重新回来上班,但生意还没有开始忙碌。 第77章 闲聊的时候,又开始了每周必提的前任话题。这些人啊,她们可以在破冰游戏上聊前任,在交到拉拉好友时聊前任,在暧昧的时候聊前任,在aftercare时聊前任。然后现任变前任,再和下一任聊前任。 这种话题是没人cue路知遥的,她们小路姐不屑于回答这种话题。 但新人不知道,她年前年中这段时间一直和路知遥共事,两人混得很熟,也就没了一开始的拘谨。她问:“小路姐你呢?” 路知遥一只手倚在柜台上,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旁听。 之前讨论的问题是,后不后悔和前任分手。 往常总是冷笑着不说话的路知遥挑了挑眉,看似很臭屁地说:“没办法,她长得太好看了。” 同事们起哄着吁了几声。有人说她肤浅,有人提起了和她们小路姐磁场一直很奇怪的前任同事段子书。 路知遥笑笑,没再回复。 她没有瞎说,段子书长得不够好看吗。 肤浅吗,她好像就是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喜欢上对方的。 后悔吗,她这一生做了许多后悔的决定,不差在哪件事上纠结后不后悔。 路知遥想起了在她家借住的段子书,她去哪都爱跟着,偏偏很高一条往哪站都很碍事。做饭的时候不知道打个下手,总是从身后抱过来,很自然就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 如果不理的话,段子书就用下巴戳她。还挺疼的。 稍微不耐烦一些就要闹脾气,自己一个人找个角落一坐,也不说话,有时候路知遥都不知道她在生气。 晚上睡觉一本正经地要晚安吻。晚安吻可以亲在额头、脸颊、嘴唇,下巴或者脖颈。 路知遥告诉她晚安吻就晚安吻,不要动手动脚。段子书把两只手都举起来,说我没有。 “那刚才是谁摸了我的后背?” “不知道。”段子书皱着眉头,“坏了路知遥,家里进贼了。” 她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路知遥问了她在奶茶店说过的,什么不要怕自己工作被猴子代替那件事,当时段子书也是正色说我在开玩笑啊,难道看不出来吗,不好笑吗。 她还很喜欢亲吻,喜欢肢体接触,总想着发生点什么。可真要发生点什么,没一会就说累,然后第二天早上赖着不起床。后来学乖了不敢赖床,可洗了脸还能在餐桌前坐着睡着。 实在是个相当麻烦的人。 再也没有她这样的人。 写信真是讨厌啊,单方面寄过来,不知道哪一天有哪一天没有,没法回信,有寄信地址路知遥也会觉得矫情没心情回信。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收到信的话,就不会猜测下一个到来的外卖员是不是带着信件,所以说段子书是个麻烦的人啊,干嘛做这种多余的事呢。 两人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分离的前一天,默契地谁也没有说话。 看着空白的对话框,路知遥甚至想要问问。喂,到底还有没有下一封信。 她不是多么渴望收到信什么的,只是活在不确定中,谁都会觉得不爽啊。 今天轮到路知遥休班,她在家里搞卫生。换了大一点的房子,卫生收拾起来更麻烦了,当时怎么就选择了面积这么宽敞的屋子呢。 段子书她妈是不是说过我家比她家厕所还小,路知遥想着,要那么大房子做什么呢,她一个人住这样的房子已经觉得空落落了。 门铃响起。“谁啊。”路知遥一边向门边走去,一边高声询问。 走到门口,她听到门外传来回应:“我。” 路知遥愣了一愣。 这次,门外的回应还多了一句:“路知遥在这里吗,有你的信。” 因为震惊,路知遥愣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把门打开。 果然没有听错,段子书站在门口。 和上一次不一样的是今天没有下雨,虽然春天还没到来,但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你怎么……” 路知遥有点说不出话来。她想过也许自己哪天还能收到一封信,但没有想过段子书会找上门来。就像对话框没有人说话一样,她觉得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属于成年人的互不打扰的默契。 而且,她搬家了啊,段子书怎么知道的地址。 因为惊讶,她没有第一时间接过信,而是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段子书听了,把信收回去,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拿下笔帽,一只手托着信封,另一只手在信封上写了些什么。 然后,她把笔帽盖好,*把钢笔放回口袋。又一次把信递了出去。 这次路知遥接过了信,她看着信封上那句新写的话。 【被抛弃的人会自己找上门来】 路知遥笑了,她没有笑出声,但弯下了腰。 这太浪漫了,太过浪漫了,过到只适合出现在文娱作品中,出现在那些把爱情当作一切的情人身上。放到她这个连花和情书都没收到过的人身上,她只感受到了浑身不适应的笑意。 就在前两天她还说过,爱情不是一切,谁离了谁都可以。 “你多大了?”路知遥问。 段子书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今年二十六了。” 路知遥又低下头笑。 她们两个可都不是小孩子了。一开始路知遥下意识说她们分手了四五年,其实远远不止这些。路知遥二十二岁大学毕业,考研失败,选择放弃一切。从哪以后她总是觉得自己依然还是二十二,提笔写日期也觉得是当年的年份,中间那段时间像是消失了一样。 第78章 实际上,她都二十四了。哦,过了年加一岁的话,都二十五了。路知遥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停在二十二岁那年,无法承认实际的年纪。 她差点笑出声来:“老大不小的年纪,还跟我玩这么肉麻的。” 段子书的耳朵尖发红。“因为小时候没有肉麻过。”她说。 路知遥还想笑,但忍住了,她觉得再笑段子书就生气了。 总是堵在门口不是个事啊,路知遥让段子书先进来坐下。 段子书没有拖着那个小小的薄荷绿色行李箱。她坐在沙发上,没有四处打量,像来商量正事一样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身体微微前倾。 “我报名自考了。” “嗯?” 路知遥没反应过来她说这个干什么。 “虽然报名的是专科。因为高中学历好像不能直接自考本科。”段子书继续说,“但是可以考完专科后再考本科,题目没有那么难,只要认真学习一定能过的。” “啊?”路知遥还是一头雾水。 “我现在在网上接约稿,收入比想象中多。比四处兼职能省下更多时间,这样我就能去报个辅导班。” “等我拿到本科学历后,”段子书顿了顿,似乎有些紧张,“我们就复合吧。” 第43章 我喜欢你 “等我有了本科学历,我们就复合吧。”段子书这样说道。 路知遥依然一头雾水。“你很在乎学历吗?”她问。 段子书也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不是你说的吗,等我有了大学学历再说复合。” 路知遥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了,估计是没过脑子的随口敷衍。结果被段子书记下来,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认真的,拿这事当作筹码。 由于段子书偶尔会一本正经地玩点冷幽默,路知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拿到毕业证要多久吗?差不多两年,加上你要从专科读到本科,读出来你都多大了,要三十的人了。” “所以,”段子书期待地接口问,“我没有学历也可以吗?” “所以这不是学不学历的问题。”路知遥一拍手,让她清醒一点。 写信这样的戏码幼稚又肉麻,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小把戏也能把人哄开心了。说不感动是假的,何况段子书亲自找上门来,当着面给信,让路知遥笑出声来。 感动是真的,好笑是真的,乐得笑出声来时心情真的相当愉悦,再看看段子书那张脸,她说什么都想答应下来了。 但是,之后呢。 爱情不只有浪漫的瞬间,更多的是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分离的时候脑子里只想得到那些幸福的片段,可重逢后便记起了矛盾。 段子书改变了许多,她找了兼职,忍受了许多她本不会遇到的困难。她自己调节过来,重新画画,甚至开始接单,有了多余的钱报班学习。多么健康,多么向上。 可路知遥没有改变,她和当初生着闷气想让段子书离开的自己比起来,心境上没有发生多少变化。 段子书现在知道工作不易,并且不再逃避画画,但路知遥就能就此满意吗? 人都是不知满足的,路知遥自己都感觉出来了,她就想看到段子书听话的样子。像这样过来求复合就让人赏心悦目,但要再挑个食什么的,她又要不乐意了。 但人总有不爱吃的东西,路知遥也是,不是所有问题都要更改的。 她还有许多顾虑。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路知遥不清楚段子书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大小姐心气多高啊,居然还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挽回。高中的时候她对段子书那么好,但段子书那时候没有表现得那么热情。中间分开了那么多年,感情还剩多少,为什么这么执着。 她怕段子书一时沉浸在浪漫的幻想里,想要复刻曾经的心动,就像她之前渴望的那样。 然后意识到了现在的路知遥不可能像高中那么喜欢她时,热血再一点点冷下来。 路知遥问出了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为什么喜欢我呢?” “你总是说我以前对你很好,我以前很喜欢你。”路知遥说,“但那是以前。就算现在我还喜欢你,也没有以前那样的热情了。我已经不是那个热恋中把爱情当一切的小孩子了。” 段子书把路知遥给她倒的那杯水放到茶几上,眉毛耷拉下来。 在路知遥笑的时候,她以为会很顺利。但路知遥还是冷静下来了,诚如她所说,路知遥现在会考虑很多。 “之前我指责你让我画画,说是你把你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但我想你像高中时那样热烈地喜欢我,也是把我的意愿强加在你身上。我已经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了,不会再那样要求你。” 段子书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态,她抬起头往窗外看去。 她经常这样向窗外眺望,其实大部分时候没有任何深意。她的样貌让她看起来陷入了深思,可实际上,很多时候她只是在走神。 “我……” 段子书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很空虚的人。”她说。 “我从生下来起就没有遇到过困难,大部分困难可以用钱解决,用钱解决不了的,放弃就是了。我从没有过挫折,但也从没做出过什么选择。我只是浑浑噩噩地按照母亲制订好的路线往前走,所有计划以及可能遇到的意外都被商定好了,我不需要思考,只要照着做就行。” 第79章 “小的时候,我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好。” “但随着成长,年龄增加,我的自我意识开始越发强烈。我才意识到我的人生有多么空虚。” “可我反抗不了,我没有反抗母亲的勇气。”她说,“于是我开始迷恋起酒精,这样的消遣让我从叛逆中感到自己还是独立的个体,也能让我在眩晕中逃避现实的束缚。” “然后……” 段子书的话没有说下去,路知遥打断了她。 “我不想听这些。”路知遥说。 没有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富家小姐,无法脱离母亲控制的如同傀儡的人生。听上去多么可怜,但路知遥不想听这些。 能过上没有困境的人生都是路知遥可望不可及的了,她实在是无法共情这样的苦恼。段子书被迫学习的东西,无论是钢琴绘画还是社交的技巧,那都是实打实能有用的东西,是真金白银堆积出来的技巧。 你看她破产了如此落魄,但只要拿起画笔,很快就能到达接单绘画的水准,时薪比起兼职打工多了多少。 可是普通人的叛逆,普通人的逃离,那是赤着脚踩在荆棘上,是血迹斑斑的苦楚。这不是夸张的说法,路知遥为了离开那座小乡村,为了给自己拼一个未来,她真的学习学到吐血。 她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从住在宿舍勤工俭学,到毕业后合租打工,再到最后终于积累出闲钱整租,她没法抱怨那些工作有多累多不愿干。 即使有一个说得上的学历,在面试的时候也是被挑挑拣拣的白菜。 她体会不到那种事事顺利但我就是不满意的心情,即便段子书已经破产了,落到和她一样的境地。 段子书上进一些的话,可以借着人脉和她母亲一样搏一把。不愿意的话,曾经重金砸出来的才艺也够她生活。就算还不乐意动脑子,只能去打点放空大脑的零工,那不过时和路知遥一样,不会更加落魄。 苦难是不应该对比的,因为它最经不起对比。一旦开始对比,就丧失了同情的欲望,总能找到更不如意的可怜蛋。 何况,段子书是有退路的。她的母亲还没有放弃,她家里还有能周转的资产。路知遥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但想来这种大富大贵过的人家的落魄,都是她这种小老百姓想象不到的富贵。 退路就摆在这,不会轻易消失。这是一种你不一定走,但只要它存在,那就是心安,就是无法背水一战,就是无法完全赢得信任的道路。 “我不想这些感情只是你追求独立的方式。”路知遥说。 “不是,不是这样的。”段子书又激动起来。 面对路知遥她总是无法冷静,年幼时老师教导的洽谈技巧、叮嘱过的不喜怒于色全都被抛到脑后,路知遥稍微误解点什么,她就委屈得要哭出来了。 “我只是想说,我的人生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包括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青春期的激素让我渴望有那么一场恋爱,然后你那样喜欢我,我也理所当然地喜欢你。想来真是很肤浅的想法。” “我承认分手后我想念你想念了许久。但我们实在分开太久了,感情也会随着时间黯淡。连我也不敢确信,如果我没有破产的话还会不会来找你,我不敢说我那时是不是把你当成了退路。” 路知遥头一次听段子书这么说。在那之前她一直表现得相当恋爱脑,特别是刚重逢的时候,蹲在沙发边说睡不着,想要晚安吻。 但这么说的话,反而更像个活人了。路知遥是不信谁能因为一年不到的爱情恋恋不舍这么久。 不过,觉得段子书的话更有信服力是一回事,就这样接受她是另一回事。路知遥既不想当叛逆的证明,也不想当离家出走大小姐的退路。 “我想说的是,和你重逢后的那些时光,才让我觉得像活过来一样。” “有不喜欢吃的东西,才能明白吃喜欢吃的食物是幸福的。不想去上班,所以觉得在家休息的时间特别珍贵。付出劳动换来的酬劳才称得上是心血,收到工资和收到零花钱是两个感受。” “不想做的,想做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情绪是那么明显。我的所作所为出于自我,而不是谁的安排。” 这些话对路知遥而言依然是陌生的。 “所以这是体验生活的意思?” “不是,不是。” 段子书急出了眼泪,她还想通过一些例子证明什么,但最终放弃了。 她和路知遥的认识差了太远,无论怎么用语言修饰,都很容易被误解。 所以,她一咬牙,选择了最简单直白的言语:“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怎么样。” 路知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住了。 “我喜欢你所以不会回家,我喜欢你所以坚持下来打工接单,我喜欢你所以给你写信再找上门来想和你复合。”段子书一口气说下来,“你要问我理由我也回答不上来,反正我看到你心跳就加速,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我就是喜欢你。之前为什么顾左右而言它是因为我不好意思,但你别误会了我就是喜欢你。” “……”路知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这还有什么道理可讲,讲不出来啊。 “还有……”段子书擦了擦眼泪。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她捂住了脸,但挡不住发红的耳朵尖,“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第80章 第44章 暖阳 路知遥眨了眨眼。 她好久没感受过这种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 讲什么道理啊,还有什么道理可讲。路知遥完全被这一系列不带停顿的告白弄懵了,她们刚才在聊什么来着?怎么就突然拐到我喜欢你上了。 高中是她先向段子书告的白,磕磕绊绊,下了好久决心才说出口的话。那时候,段子书没有给出多么大的反应。 现在,路知遥也给不出多么大的反应。 她完全愣住了。 就是说……怎么突然聊起这个的来着? “我喜欢你啊路知遥,”段子书还在继续说,“所以才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我们有很多矛盾,但人的相处不就是慢慢磨合吗?我也不好意思一直死皮赖脸,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更……” “好了好了。”路知遥恨不得上去捂她的嘴,“老大不小了别整这么肉麻的东西。” 段子书终于不说话了,她捂了半天脸,慢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瞧。 段子书的脸不是很红,尽管她看起来已经够害羞了。也许是脸皮厚不显色吧,路知遥突然这样想到。 这张脸真的很漂亮,因为刚哭过的原因,眼眶红红的,还带着泪痕,看上去可怜兮兮。 路知遥用指腹擦去段子书眼角的泪,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这双眼睛是多么深邃,可它并没有饱含多么深刻的思虑,只是因为段子书眼睛的颜色很深而已。 路知遥又笑了。 她有很多顾虑,很多不安全感。她怀疑段子书对她的喜欢,也怀疑自己对段子书的喜欢。她质疑每日相处的鸡毛蒜皮,害怕又一件琐碎的事让生活更加疲惫。 路知遥总是把事情想得很坏。就像高中那十一道选择题,做对了就高兴,错了的话,理所当然想到了高考失利然后一事无成的结果。 可实际上,练习题的难度和水平都有高下,她在正式考试的发挥明明相当稳定。 已经做了那么多准备,不会轻易失利。就算一次失利也不会一事无成,就算一事无成,人不也照旧这么活着。 路知遥习惯把事情想得很坏很坏,这样坏事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就不会崩溃。而是耸耸肩说,看吧,人生就是这么糟糕,我已经习惯了。 但人生没有那么糟糕。 高考失利就完蛋了,但并没有失利。保不上研就完蛋了,可她自己放弃了保研名额。不继续升学就完蛋了,可路知遥已经不愿意多学一个字。 没有完蛋,还好好活着。 所以对感情的选择呢?如果段子书没有改掉那些毛病,如果她还是看不惯段子书的生活方式,如果她们会在很多新发现的问题上争执,如果段子书最终选择了跟母亲回家,那么一切就完蛋了吗? 不会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完蛋。 所以,要尝试把事情的发展往好的方向想一想吗?也许她们会相处得很好,也许年少时的热情会随着时间发酵复苏,也许她们真的很爱很爱彼此。 哪怕结果没有她想得那么好,路知遥感到受到创伤又变成那个悲观且小心的人,一切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她这辈子后悔的事有很多,不在乎再多上一件了。 因为放弃的话恐怕会更后悔,你看段子书,路知遥清楚她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 曾经优渥的家庭和娇生惯养的童年,不愿受母亲控制又无可奈何的少年时代,以及现在,不得不自食其力的青年时期,她独一无二的段子书。 比记忆中脆弱,动不动就哭。也比想象中坚强,至今没向母亲妥协。 很有礼貌,因为家教使然。但小脾气也多,不能惹到她雷区不然立马翻脸。 一本正经,不喜怒于色。所以偶尔来点冷幽默,你不知道她是认真的还是在犯傻。 真是的,已经不是小孩了,还因为感情的事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的,路知遥意识到自己的徘徊时就笑了。她觉得手臂上一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最受不了浪漫的事。 段子书不知道这笑的含义,很紧张地等待着。 “我想我们之间的差距,可能永远无法填补。” “我……!”段子书泄了气,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比如你想要叛逆,所以沉迷于酒精,用这种方式娱乐自己。”路知遥摇摇头说,“我们这些人想借酒消愁都拿不出来钱呢。” 段子书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知遥轻轻笑了笑,把手伸过去:“现在你也买不起酒了。想知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怎么娱乐自己吗?” 段子书眨了眨眼,又抬起了头。 路知遥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非常好。尽管还是冬天,太阳却高高挂在晴朗的天空抛洒着热量,没有阴雨云彩,可以直接接触到温暖的阳光。 “天气正好,”路知遥说,“跟我过来。” 她新租的这间房子最让她满意的就是有个朝阳的大阳台,十分宽敞。 阳台上摆着两个躺椅,这是之前的租客留下来的东西。路知遥以前屋子的小阳台可摆不下这样的椅子。 一人选了一把椅子坐下。路知遥很自然地往后一躺,闭着眼享受起温暖的冬日太阳。 “然后呢?”段子书问。 “没有然后了。”路知遥指指天空,“晒太阳,这就是最简单最廉价也最享受的休闲娱乐,懂了吗大小姐。” 第81章 段子书学着路知遥的样子躺倒,闭上眼睛。 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路知遥穿着黑色的裤子,吸热,不一会就觉得烫呼呼了。但在冬天,热是相当奢侈的温度。她并不觉得像是酷暑般烦躁,而是越发享受起来。多晒晒太阳,也许干活干久了腿就不会那么痛。 太阳是免费的,也是珍贵的。要想有这样的享受,首先你要有一个朝阳的大阳台,足够你摆得下躺椅,足够你不出门就能晒到暖暖的阳光。而且,你还得在白天有空闲的时间才行。 所以路知遥非常珍惜这样的时间。 段子书似乎不满地说:“你不能总叫我大小姐。” 这个外号路知遥本来就不敢正大光明的叫,但大小姐实在太大小姐了,她无意中总是露馅。说起来,用这个词叫段子书实在算不上尊重,毕竟她家落魄了,再这么叫人家,听着像讽刺一样。 “实际上,我在家里排行是老三。” 路知遥笑了笑:“好啦,那我直接叫你段子书好了。” 高中的时候叫学姐,现在自然不适用了,但路知遥也很不习惯直接喊曾经的学姐大名。所以对于段子书的称呼,她其实是觉得有些别扭的。 除了偶尔露馅的“大小姐”和调情时叫的学姐,一般就“喂”“哎”着糊弄过去。 可不能一直这么叫啊。 叫子书的话,路知遥又觉得太亲密好肉麻。 就叫段子书吧,她本来就是这个名字,有什么叫不得的。段子书现在不是大小姐,也不是她学姐,就只是段子书而已。 路知遥闭上了眼,继续享受她的阳光。但段子书不肯好好安静坐着,她躺下去又坐起来,最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路知遥看。 “路知遥。”段子书的声音打断了惬意,她说:“椅子好硬,硌得我背疼。” 路知遥扑哧一声笑出来。因为阳光正好,所以她心情也很好,对于这种程度的撒娇,路知遥只觉得好笑。 “哎呀,哎呀。” 她睁开眼,拍拍自己的腿:“坐这吧。” 段子书慢慢挪过来,也没多客气,直接坐在路知遥腿上。 又过了一会:“路知遥。” “嗯?” “我们算是复合了吧?” “啊,嗯。” “……” “路知遥。” “嗯?” “我想亲亲你。”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