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不善》 表兄不善 第1节 《表兄不善》作者:南楼载酒 晋江vip2024.10.22完结+番外 总书评数:534当前被收藏数:4309营养液数:493文章积分:42,831,052 本书简介: (阶段性1v1,雄竞修罗场) 柳云诗出生在江南,生得玉软花柔,身姿窈窕,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 然一朝变故,走投无路的她拿着信物去京城,欲找未婚夫兑现婚约。 岂料未婚夫遭敌突袭,尸骨无存,未婚夫的继母打算将她献给贵人做妾。 柳云诗匆匆逃离顾府,无处可去时,想到了远房表哥。 - 季首辅家的嫡孙季辞光风霁月,芝兰玉树,弱冠之年便官拜侍郎,深受圣上赏识,与柳云诗的未婚夫并称“上京双绝”。 为了不被重新抓回去,柳云诗打起了季辞的主意。 “不小心”跌在他怀中时,柳云诗仰着精致的小脸,眼眸蕴着盈盈水光,娇滴滴地唤着“表哥”,声音软到了骨子里。 季辞神情疏冷,睨向她时,眼底墨色翻涌。 直到某日,早已死去的未婚夫重新归京,柳云诗不再对季辞曲意谄媚,回到顾家。 再相遇时,柳云诗笑意明媚,眼神澄澈,“多谢表哥此前照顾,我与南砚下月婚礼,听说表哥要去江南公办,就不叨扰表哥了。” 季辞扫过少女红艳的唇和颈侧的暧昧红痕,手指收紧,笑意依旧温润,“好。” - 婚仪当日,柳云诗一觉醒来,不知为何竟盲了双眼。 “夫君”非但不曾嫌弃她,反而将她娇养在府中,日日同塌而眠。 只是每每当她问起自己的眼盲何时能好时,他总比往日更发狠。 一朝复明,柳云诗正想向夫君报喜,抬眸却撞进了季辞清冷阴鸷的眼神中。 男人冰冷的手握住她的脚踝,将她扯回怀中。 铁链声伴随嗤笑,季辞褪去伪装的温和,眼底冷意乍现: “当初勾了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一日。倘若你从始至终都只选择了我,表哥现在也不会对你如此。” *排雷:女主和两个男人都有过,不吃慎入。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近水楼台正剧腹黑高岭之花 主角视角柳云诗。 一句话简介:他们都想得到她 立意:珍惜眼前人 https://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8658667 第1章 天将暮色,橙红的薄云如同轻纱一般覆在极远的天空边沿。 檐下宫灯轻晃出暖色光圈。 窗户上,烛光映出少女婀娜的身影。 “表小姐不愧是江南第一美人呢,戴什么都这般好看。” 春雪端着托盘站在柳云诗身后,望着镜中女子的娇颜,忍不住看痴了神。 镜中少女肌肤如瓷,朱唇皓齿,双颊粉嫩若花。 柳云诗跟着瞧了几眼镜中的自己,继而视线落在头顶的蝴蝶发钗上。 金色的蝶翼在绸缎般的墨发间轻轻闪动,栩栩若生。 这只发钗和春雪手中的首饰,都是方才下人送来的,说是大公子给的。 柳云诗看着托盘当中的金银玉饰,不禁疑惑,明明昨夜表哥才冷言警告了自己,怎的今日就送起了这般价值不菲的首饰。 回想起昨夜那一举动,柳云诗的脸上隐隐有些发烫。 男人掌心滚烫的温度,似乎还在熨烫着后腰敏感的肌肤,那是不同于女人柔软的遒劲有力。 直到此刻还让她心有余悸。 柳云诗轻咬下唇,手背贴了贴脸颊,起身道: “春雪,我想出去走走。” 柳云诗的嗓音也十分好听,娇柔婉转,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几分。 春雪脸颊微红,赶忙放下托盘,“那小姐,奴婢去拿披风。” “不用了。” 柳云诗轻声唤住她,抬首间,明眸中水波潋滟,“我就在附近走走,不走远,你也不必跟着了。” 春雪点点头,声音都忍不住放轻了些,“好,今夜夫人在前院待客,小姐还是早些回来。” 柳云诗敛眸,自有一股弱不经风之感。 “知道了。” 乌金西坠,四周已彻底黑了。 柳云诗刚一绕过垂花门,白日里的潮热气息便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远处还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面前的青石板路被月光照得一片清亮,然而放眼望去,偌大的府邸却比平日里人影稀少。 柳云诗心内打鼓,小小地捏紧袖子,在原地驻足犹豫了半晌,这才抬步朝着季辞的盈辉院方向行去。 其实今夜府中待客,她知道他定然也在前院。 可她就是想去碰碰运气,若是碰到他醉酒什么的,自己在身旁小意照顾一二,也能拉近些许两人的关系。 柳云诗一想到这些,窘意又涌上心头,脚步都变得有些沉重。 若是父母和顾璟舟他们还在,她又如何能在这陌生的府邸中,去费劲讨好旁人。 她缓慢挪动沉重的步子,走了没多久,眼瞅着看到盈辉院的大门时,忽然一股烧焦的味道从路旁边的林子里窜了出来。 柳云诗脚步一顿,视线望过去。 只见在一棵属下,季辞身旁的小厮陈深正不知蹲在那里烧着什么。 季府府规森严,下人很少这般烧东西,柳云诗忍不住好奇,朝陈深走了几步。 听见脚步声,陈深略一侧身看过来。 恰好柳云诗也看到了他手中拿着的尚未烧完的东西。 是一片天青色绣竹纹的绸缎。 柳云诗只觉得脸颊被眼前的火焰灼得迅速滚热。 方才那阵才压下去的窘意再度涌了上来,甚至还带着一种更为剧烈的羞辱感。 “表小姐。” 陈深起身,似是怕t冒犯了这如花般娇嫩的姑娘,刻意挡在那堆火前,笑道:“您怎么来了。” “这是——” 若是往常,柳云诗对于季辞身旁的人都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然而此刻,她全然忘了这些,面对陈深的笑意毫无反应,只讷讷指着那堆火,艰难问道: “在烧什么?” “哦,这呀。” 陈深举了举手中的料子,“公子命我将这料子烧了。” 柳云诗眼睫轻颤,“这般上好的料子,好端端的为何要烧?” “谁知道呢。” 陈深挠了挠头,“我也是这般说的,谁料今日公子突然让我烧了,也没说为什么,或许这料子沾了什么脏东西吧。” 沾了什么脏东西吧? 柳云诗胸腔略微起伏。 能沾什么脏东西,不就是嫌自己昨夜恬不知耻假意摔倒,被他抱住的时候挨了这件衣裳,他便对这件材质上乘的衣裳弃若敝履。 脸上的燥意慢慢延伸至心底,她甚至都能想到,他说那句话时厌恶的眼神。 柳云诗呼吸紧促,攥着手心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表小姐?” 陈深担忧的声音传来,柳云诗一怔,随即对他仓促行了一礼,勉强扯唇笑了笑: “出来时间长了,我该回去了,陈大人继续。” 说罢,不待陈深再说,她便已匆匆转身,折返回来时的小道上。 夜里的风慢慢有了凉意。 柳云诗四肢发寒,脸上热意却丝毫未散。 巨大的屈辱感就像从前江南梅雨季节的潮湿黏腻,附在肌肤上甩都甩不掉。 她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几个月来得委屈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几乎将她淹没。 泪水模糊了眼睛,慌乱之下,柳云诗并未发现自己走岔了路,上了一条更为人迹罕至的小路。 等到骤然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停在了一片竹林中间。 表兄不善 第2节 四周除了影影绰绰的树影和偶尔的树叶沙沙声,什么也不见。 恰在此时,月亮也隐进了云中,四周黯了下来,冷风一吹,莫名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柳云诗心中一慌,拢紧衣襟急忙转身。 然而还未走出几步,身后突然出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倏地,有人从身后一把捂住她的口鼻,环住她的腰用力往后拉。 柳云诗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猛地推在地上,沉重的身体压了上来,大掌捂住她的嘴。 “唔……” 柳云诗后背重重砸在地上,一阵头晕眼花,倒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 “嘘!别吵!不然我就杀了你!” 酒气熏得柳云诗好半天才勉强睁开眼。 只瞧见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华贵的服饰在方才拉扯间敞开了不少。 柳云诗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呜呜……” “我知道你就是季府新来的那个表姑娘,啧啧,姿色比传闻中更绝。” 男人的手搭上她腰间,“你别挣扎,今夜跟了小爷我,明儿个我抬你做个贵妾如何?” “呜呜呜……” 柳云诗挣扎得更厉害,方才一直强忍的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水粉色衣裳散开,露出雪白的肌肤,粉色的小衣被撑得鼓鼓的,配上娇柔清丽的脸,格外然人眼热。 “这季辞倒真是柳下惠,放着府中这么美的小娇娘不知道享福。” 男人奸笑不已。 风声愈烈,树枝在漆黑的夜空下疯狂摇曳。 柳云诗心中怕得厉害,眼泪不住往下落,一股绝望和无力感涌上心底。 那个男人见她渐渐没了力气挣扎,似乎放松了警惕,两只手放开了对她的禁锢,竟然专心扯起她的衣裳来。 柳云诗心跳极快,缓了两息,明显感觉自己有了些力气后,趁男人双手并用扯自己外衣的间隙,猛地拔下头顶那支蝴蝶发钗。 也不知是从哪儿来得勇气,咬紧牙关狠狠朝着男人的眼睛刺去! 男人吃痛,捂着眼睛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就来抢她手中的簪子。 所幸他眼睛看不清,柳云诗不待他反应,手起簪落,又是几下狠刺过来。 她刺得毫无章法,只知道自己不能停,如今惹怒了他,停下来就是死! 她闭着眼睛拚命刺过去,鲜血溅了一脸一身,身上的男人起初还在尖叫,不知过了多久后,身子抽搐了几下,渐渐没了动静。 柳云诗又不放心地狠狠对着他脖颈刺了几下,这才失力般放下簪子,大口喘息着。 风吹竹林,诡异得可怕。 过了许久,她方拖着颤抖不已的手,费力地推开身上的人。 她的脑中还懵着,低头看了看自己和男人满身的血,怔愣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杀人了。 冷风吹过后背的冷汗,分明是炎热的夏季,柳云诗却感觉寒冷刺骨。 她失魂落魄地坐了许久,将手中的簪子当做了唯一的依靠,紧紧攥进手中,全身因害怕抖个不停。 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柳云诗身子一抖,猛地回头。 浓稠到令人窒息的夜色中,薄雾弥漫的竹林深处,柳云诗意外对上季辞的那双幽潭般清冷的双眸。 男人一袭白衣无尘,谪仙般朗月清风,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而她此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眼圈一红,略带着哭腔的哽咽,娇怯怯地唤了声: “表哥……” 季辞扫了眼一旁的男人,平静无波的视线自上而下审视过她,在她泛红的眼尾上顿了下,最后落在手中带血的发钗上。 第2章 “死了?” 男人的声音淡淡的,声线平稳。 “表哥,我……” 柳云诗手一颤,下意识将发钗收了起来,吞了吞口水终于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故意的。” 不料才刚出声,季辞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黑色鹤纹皂靴踩在枯枝上,发出突兀的响声。 男人的背影挺拔若松,在这片竹林中也丝毫不逊,平稳的步伐就像从未见过这里发生的一切一般。 柳云诗轻颤着眼睫,咬紧牙关,未再出声唤他。 良久,她渐渐冷静下来,擦干眼泪,看了眼身旁的尸体。 似下定决心般长舒一口气,咬了咬牙,撑着发软的腿起身,费力拽住尸体的衣服,开始往一旁不远处的湖边拖去。 这个男人瞧起来像是府中的贵客,他们发现他久不回去,定会寻来的。 她不知道季辞方才离开是去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对自己。 但如今当务之急是要销毁证据,这样即便他到时候揭露了她的罪行,她起码还有辩驳的余地。 思及此,柳云诗的眼泪又忍不住委屈地往下掉,手中动作却丝毫不敢松懈。 眼瞅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要将尸体拖到湖边的时候,四周忽然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人声。 柳云诗吓得手一抖,尸体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咦,那边有声音,是不是在那边?” “过去瞧瞧!” 声音骤然朝着这边聚拢过来,星点灯光慢慢逼近。 柳云诗只觉整个人如坠冰窟,脑中一片空白,想要赶紧离开,然而发软的双腿压根儿不听使唤,抖个不停。 很快,那边的人便围了过来。 “咦?表姐,怎么是你?” 最先出现的是季府次子季蕴,和柳云诗同岁,比她小两个月。 少年箭袖锦衣,墨发高束,见是她,飞快往过来走了两步,“你怎么在这?脸色这般……” 季蕴的话猛地顿住,看到地上的尸体,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抬头,“你……他……” 跟在季蕴身后的众人此时也赶到了,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眼前乌泱泱众人将她半围在中间,柳云诗绝望地闭了闭眼,强撑着用最平静的语气给季母行礼,“姨母。” 她这一声姨母唤出,众人才像是回过了神一般。 季母身边的一位贵妇人忽然尖叫了一声,猛地上前扑倒在尸体旁边,大哭起来: “赫儿啊!赫儿!怎么会这样?!啊?!赫儿!” 她哭了片刻,猛地回头指着柳云诗,“是你杀了赫儿?!” 见她沉默,贵妇赤红着眼起身,疯了般一把掐住柳云诗的脖子: “是你杀了赫儿是不是?!你好大的胆子!你还我的赫儿!还我赫儿!” 柳云诗本就生得柔弱,方才早就耗干了气力,又怎敌得过那等在气头上的贵妇人。 她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如风中柳叶一般,仰着脖颈摇摇欲坠。 幸好季蕴眼疾手快,冲上来拉开贵妇的手。 柳云诗腿一软,被他接进怀中,捂着胸口咳喘不止。 她感觉季蕴朝自己凌乱敞开的衣衫处瞅了一眼,正窘得想要遮掩,忽然身上一热,带着男人体温的披风罩了上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柳云诗轻道了声谢,弱不经风地倚在他身上,似乎男人手上力气稍微重一些,就能将她折断一般。 季蕴脸一红,不由放轻了动作,替她拢了披风,转而对贵妇人道: “沈夫人,事情未查清楚,您就对她动手,怕是不妥吧。” “不是她还能有谁?!” 那沈夫t人红着眼,“你瞧瞧她身上的血迹!被我们抓个正着,季二,你还想替她开脱么?!” 沈夫人又转而看向季母,“季夫人,你们现在若不给我个交代,就不怕我英国公府上奏朝廷!治你们个包庇嫌犯的罪名?!” 此刻柳云诗才知道,眼前的贵妇是英国公沈毅的夫人,那这个被她杀死的人,应当就是这位沈夫人的娘家表侄儿赵赫了。 季母看了眼柳云诗,也有些纠结。 虽说如今英国公府不比从前,但到底沾着些皇亲,而看起来眼前之事十有八九就是这柳云诗做的。 她季府也没必要为了一个远房表亲,得罪英国公一家不是。 思及此,季母重新看向柳云诗,语气冷了下来: “云诗,你给姨母如实招来,赵赫是不是你杀的?” 柳云诗抿唇不语,身子在季蕴怀中抖得厉害,长睫轻颤,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季蕴不忍,“母亲……” “你闭嘴!” 表兄不善 第3节 季母厉声喝止,“让她自己说!” 在场十几人的视线皆落在柳云诗身上,或鄙夷,或厌恶,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认罪好审判她。 没有一个人看出她的狼狈,对她心生怜悯,即便她们什么都知道。 沈夫人的目光更是恨毒她,似乎只要她一开口承认,她就能立刻扑上来,将她生吞活剥了。 四周针落可闻。 “我……” 柳云诗含着哭腔,说了一个字,喉咙就紧得发不出声来。 “你个贱人!还不承认是不是?!” 沈夫人见她不言,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好啊!跟我进宫!面见陛下!” 季母蹙眉,“沈夫人……” “季夫人不必再说!你也不想因着这个贱人让你季府受人诟病吧!你……” “沈夫人说,什么受人诟病?” 沈夫人还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云淡风轻的声音。 那声音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本不明显,但就是让每个人都听入了耳,所有人的窃窃私语刹那消失。 柳云诗面色一僵,缓缓抬头看向眼前去而复返的男人。 他似乎换了身衣服,靛蓝色直裰照例勾勒出男人的宽肩窄腰,行走间仪态端方,手臂上还整齐地搭着一件同色披风。 见她看过来,他亦回看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映着眼前灯笼的一点亮光。 男人视线不经意扫过她身上裹着的披风,又落在她身后季蕴的身上。 季蕴吞了吞口水,“哥……” 第3章 “嗯。” 季辞淡淡应了一声,转而回头温声对沈夫人道: “沈夫人,您侄儿在季府遇害一事,季家定会给您一个交代,但您方才说受人诟病?恕子琛愚笨,不知夫人此话是何意?” 季辞微微弯下身子,言语诚恳,俊朗的眉眼间带着温和,在周围黑漆漆乱糟糟的人群中,犹如一颗明珠一般耀眼朗润。 方才还叫嚣的沈夫人,在见到他后,却唯唯诺诺没了声音。 见沈夫人不答,季辞抬了抬眉,站直身子,唤了声“陈深。” “来了。” 陈深应了一声,扯着一个黑衣人上前来,一脚将黑衣人推翻在地,厉声呵斥,“自己说!” 那黑衣人似乎方才就被用过刑,早就吓破了胆儿,没有一丝犹豫,一五一十将刚才的事情说了出来。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这黑衣人今夜翻进季府与在季府当值的相好私会。 回去路上见到柳云诗一个人走在路上,还以为是哪个院的大丫鬟,又见小娘子生得实在美貌,当即动了色心,欲行不轨。 而两人的动静恰好惊动了来此方便的赵赫,他怕事情败露,便用卸下的柳云诗的簪子刺死了赵赫。 听那黑衣人说完,季母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长子一眼,问柳云诗,“他说的可是真的?” 柳云诗垂着眼睑,闻言轻点了下头,似是委屈极了一般,红着眼圈哽咽: “是,是真的,若非赵公子,云诗恐怕早就……” 她微微侧过头去,拭了拭泪,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可怜,无辜道: “谁承想,却、却害了赵公子,云诗心中实在难安。” 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偏生又不敢哭出声,紧咬着唇强压下溢出唇畔的啜泣,下唇都被咬出了血。 季辞微眯着眼,好整以暇看她。 小姑娘的一张惨白小脸半隐在披风下,眼圈通红,轻轻颤动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泛红的鼻尖不时抽动。 躲在在季蕴宽大的怀中,瑟瑟发抖的模样,只消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心疼无比。 季母心中不觉软了一分,对沈夫人求情: “沈夫人,你瞧,这原是一场误会,云诗也只是受害人,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尽早安置了赵公子,季府愿意对赵家做出赔偿,你意下……” “既然如此。” 沈夫人讪讪地看了季辞一眼,“此事就按你们说的来吧,不过这人……” 她指了指地上的黑衣人,“断不可轻易饶过。” 她对此事本事将信将疑的,然而这些事实既是季辞说的,她便是不信也只能信。 季辞颔首: “沈夫人放心,此事子琛定会给您个交代。张叔,带人去前院吧,今夜大家都受惊了,你且安排房间让大家稍事休息,将宫中赏的安神茶煎上,前段时间西域进贡的丝绸和香料,也拿出来给各位夫人小姐挑选赏玩。” 看热闹的皆是各家夫人小姐,而既然沈夫人都默认了季辞给的说法,旁人也就没理由再待着不走。 更何况,此处又死了人,确实晦气,便也纷纷散了。 陈深亦命人带着黑衣人和赵赫的尸体退下。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竹林,此刻只剩下柳云诗,季蕴和季辞三人。 人一少,空气中那股渗人的凉意又缓缓攀了上来。 柳云诗躲在季蕴怀中,克制着发抖的双手,低头不语。 好半晌,脚步声传来,眼前缓慢出现一双崭新的黑色绣鹤纹皂靴。 季辞如有实质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身上,缓慢游移。 赤裸裸的视线如同一条细绳,悬在她脆弱的脖颈上。 柳云诗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子钰,你先回去,我有话要问表妹。” 季辞的语气淡淡的,如同清泉落在玉石上,温凉悦耳。 柳云诗下意识抓住季蕴的袖子。 季蕴看了她一眼,安抚般覆住她的手背,“哥……” 季辞视线落过去: “回去。” 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的血腥味久久不散,气氛如紧绷的弓弦。 季蕴默了默,拍在她手背上,轻声哄道: “我先回去了,待会儿让哥送你回去,你别怕,都过去了。” 柳云诗闻言,不情不愿地松开他的袖子,点点头,带着鼻音糯糯地道谢。 季蕴挠了挠头,本还想说几句什么,但瞧见季辞的脸色,他又噤了声,离开了。 已是夜深,虫鸣都渐渐淡了,草木覆着寒露。 一阵风吹过,柳云诗的后颈泛起一层凉意。 她无助地拢紧披风,指甲在袖中嵌入掌心,胸腔上下急促起伏着,滚烫的眼泪如珍珠一般一颗颗滚落。 他会如何处置自己。 他本就觉得她不知廉耻,如今又撞到她杀了人,虽说替她解了围,可也只是为了保住季府的脸面。 他怕是会将自己赶出府吧,还是……会私下里将自己关进大牢。 思及此,柳云诗眼眶更红了,忍不住紧咬住唇,小声抽噎了起来。 削薄的肩膀一抽一抽,如同春雨中娇颤不胜的海棠花。 季辞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由着她哭了会儿。 忽然,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耳畔传来一声男人极低的轻笑声,闷闷的,像是自胸腔中发出来的。 她猛地顿住,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去。 男人轻压着眼帘,一双深邃瞳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审视。 他好看的薄唇轻轻勾着,显然方才那声笑并非她的错觉。 柳云诗被他的目光一烫,又迅速低下头去。 须臾,男人不紧不慢上前一步,崭新的黑色鹤纹皂靴几乎碰上她染血的粉色绣鞋。 季辞微微弯下身,独属于男人的清冷气息猛然间压了过来。 柳云诗心脏突的一缩,听他在她耳畔轻声道: “下次杀人,记得手要稳。” 柳云诗闻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抬眸。 歪斜的海棠步摇在她鬓边轻晃,将月光折进她湿漉漉的眼底,像一汪笼罩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清泉。 “表哥……” “可有受伤?” 柳云诗将手藏进袖中,摇了摇头。 “走吧,送你回去。” “哦。” 柳云诗愣愣地跟在他身后,腿还有些软,走得缓慢,抬头看向月光下的挺拔背影。 表兄不善 第4节 青石板的小路上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拉长的影子交叠。 微风轻抚,她身上的披风轻轻蹭在他靛蓝色袖子上,像极了从前她对他看似不经意,实则别有用心的撩拨。 柳云诗觉得有些尴尬,糯糯开口,“多谢表哥替我解围,今夜之事……” “你与顾璟舟,是什么关系?” 她的语调拖得很t长,季辞却不答反问。 柳云诗脚步倏然顿住。 季辞也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挑眉看着她,手中漫不经心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 四周万籁俱寂,唯余两人间的呼吸声。 柳云诗心如擂鼓,偷偷觑了季辞一眼,瞧他一副淡然的样子,便知他已知晓了一切。 她垂眸抿了抿唇,眼底氤氲起濛濛水雾,细声软语道: “表哥既已知晓,何故再来问我。” “何故?” 季辞语中带笑。 下一瞬,柳云诗便觉下颌一凉,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骤然掐住她,手指微一用力,迫她抬头看向他。 她低垂的眼眸隐隐能瞧着那只手,骨骼匀称分明,从肉里透着几分玉色的润,好看却很是危险,捏得她疼得紧。 他却又似不曾用力一般,左右看了看她的脸。 “就凭你是顾璟舟的未亡人,却屡屡勾//引于我,这个理由,够让你如实交代么?表妹?” 第4章 “勾//引”二字一出,柳云诗脸上一烫,眼泪再度涌了出来。 微凉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小脸缓缓滚落,沿着唇角落入他手指掐着的地方。 水渍从他指腹上的纹路蔓延,不紧不慢地侵吞每一寸肌肤,直至男人干燥的手指一点点完全浸入湿凉中。 季辞视线向下,聚焦在她唇畔的晶莹上,缓慢放开了手,背向身后。 柳云诗吸了吸鼻尖,小声开口: “我与南砚自幼相识于江南,我母亲和她母亲从前是闺中密友,她们同年有孕,又指腹为婚,后来我家道中落,来京城寻南砚,再之后……” “可我实在当不得表哥那句‘未亡人’,我与南砚不过有过幼时的口头婚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更何况,他人都已经死了,我总不能替他守寡……” 柳云诗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在季辞冷下去的眼神中熄了声。 季辞玩味地勾唇浅笑,眼底最后一丝温和却消失殆尽。 他仔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的睫畔还挂着几颗玉珠儿。 清澈软糯的眉眼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保护欲,偏生那双潋滟的眸却仿若生了钩子,直勾得人心痒难耐。 她确实是美的,美到似乎连头发丝都比旁人生得要好看许多。 她只需要安安静静站在月光下,即便如现在这般狼狈,都已美到惊心动魄。 季辞视线在她嫣红饱满的唇上逡巡一番,手指轻捻被泪水浸过的指腹,忽而笑道: “还真是替南砚不值。” 不过她既顶着这张柔弱的外皮,能干出那等杀人之事,又指望她这张好看的唇中,能说出什么重情重义的话来。 季辞收回视线,继续抬步往前走去。 柳云诗知他误会了自己,但如今,她在他那里印象实在太差,她有心解释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况且折腾了半晚上,她此刻实在有些筋疲力尽,根本无心再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路,眼瞅着看到了柳云诗院中的亮光。 季辞放慢了脚步,斟酌着开口: “既然你与南砚关系匪浅,看在他的面子上,我还是会继续照拂你,今夜之事你不必再多想。” “日后——” 他回头看她,“我仍会看在南砚的份上,替你寻一个好去处。” 柳云诗咬着唇垂眸不语,纤长的脖颈在月光下犹如泛着盈盈雪光。 季辞视线下移,落在她的一对南红耳珰上,若没记错,这对耳珰是同那蝴蝶金钗一道赏下来的。 “喜欢这些首饰?” 柳云诗还沉浸在乱七八糟的情绪中兀自瞎想,闻言抬头,见他看向自己的耳垂,立刻明白过来。 想了想,既是他派人送的,岂有说不喜欢的道理,便点了点头,软声软语说: “喜欢的。” 岂料她话音刚落,便在男人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鄙夷。 快到她几乎以为是幻觉。 “喜欢便好。” 季辞微一颔首,“往后你不必在我身上再费心思,我不是什么好人,也绝不会娶你这样的女子,早些休息吧。” 说罢,便不再多看她一眼,自顾离开。 行出两步,他复又顿住,重新回头审视她两眼,问: “贤王好经商,家产不计其数,你可愿跟他?” 柳云诗乍一听见贤王的名号,脸上倏然如白纸一般。 “你若愿意,有季家给你撑腰,过去至少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 “表哥好意,云诗心领了!” 柳云诗不待他说完,突然出声打断他。 她本就对他那句“你这样的女子”而心中郁闷,如今又听他提起贤王,原本血色无多的脸颊,此刻因为愤怒而染上潮红。 她怒瞪着他,漂亮白嫩的细颈紧绷,呼吸急促: “在表哥心中,我就是那等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女子么?” “还是你觉得,我如今失怙失恃,就能像物品一样被你们随意送来送去!” 季辞蹙了蹙眉: “我并非……” “从前是我鬼迷心窍,做了许多让表哥误会之事!今后我再不会去表哥面前扰你清净了!” “夜深了!表哥请回吧!” 说完,柳云诗头也不回地进了院中,“匡”的一声甩上院门。 她背靠在院门上,胸口急速起伏,心中又委屈又愤恨,瞪着眼睛不让眼泪落下。 她当初,就是无意间听到顾璟舟的继母与继妹盘算着要将她送去贤王榻上,才从顾府逃了出来。 想不到今夜他竟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过了许久,门外响起男人离去的脚步声,柳云诗才如虚脱一般,滑跌在地上,伏在膝盖上轻声呜咽起来。 …… 院外不远处的小道上,季辞负手站着,视线落在柳云诗院中,听着那阵时隐时现的啜泣。 他垂眸看了眼手中刻着“南砚”二字的玉佩,招来陈深,顺手解下自己腰间的香囊,对他吩咐: “将这两样东西拿去给春雪,就说是给她们小姐的。” 这玉佩,是方才在竹林间第一次见她的地方捡的,想是挣扎时从她身上掉下来的,理当物归原主。 “再去让厨房煎一碗安神汤送去,让春雪别说是你安排的。” 陈深接过东西,“知道了。” “嗯。”季辞吩咐完,又问:“那个男人呢?” “给了一笔银子,已经处理了。” “好。” 顿了顿,季辞又道: “明日将族中送来的那尊太湖石送去赵府,顺便告诉沈夫人,对于赵赫在府中遇难一事,我会代表季府亲自登门去向赵家赔罪。” - 柳云诗原本以为自己昨夜定会彻夜难眠。 谁知后来春雪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碗安神汤,她喝了没多久便睡去了。 一夜无梦,醒来便看见放在枕畔的香囊和玉佩。 柳云诗猛地清醒过来,撑起身子,“春雪,这香囊哪儿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玉佩掉了,只以为是春雪替她收拾衣服时放在这的,只是这香囊一眼看去就知不是女子之物。 春雪正端了水进来,应了一声,“这个是昨夜大公子身边的陈深送来的。” 柳云诗听说是季辞送来的,当即便想起那些首饰来。 “春雪,将这香囊扔了。” 春雪微怔,随即应了声,一边过来拿香囊,一边又道: “扔了做什么,这香囊可是夫人从前替公子去寺庙中求的。哦,对了,方才我去取早膳,听人说,昨日表小姐那些金银首饰,都是玉华公主亲自赏下来的呢!” “你说是玉华公主赏的?” 表兄不善 第5节 春雪不明所以,“对啊,咱府里没几人有这……” 柳云诗顿时明白过来,昨夜季辞那鄙夷的眼神是为何。 想了想,泄气般道: “算了春雪,香囊……还是替我收起来吧。” 今日厨房备的早膳格外清淡。 还没吃完,柳云诗便听见门外季蕴的声音: “表姐在么?” 柳云诗放下碗筷,软软地应了声: “我在呢,进来吧。” 季蕴推门进来,看到她在用膳,有些不好意思: “打扰表姐用膳了,今日怎么样?” 柳云诗自是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轻轻颔首,“我已经好了,你不必担忧。” 季蕴笑道: “那就好,待会儿我带表姐去郊外骑马吧,散散心。” “哎哟,去什么郊外呢。” 柳云诗还未作答,门口忽传来季母身旁张嬷嬷的声音。 张嬷嬷人还未到,声音已先一步从窗外传来: “表小姐用好了膳快随老奴走一趟,府中来了客人,要见您呢。” “见我?” 柳云诗疑惑,“是谁?” 她不记得自己在京中,有什么认识的故人啊。 那张嬷嬷推门进来,笑得慈眉善目,说出的话却让柳云诗浑身发寒。 “自然是顾小将军的母亲和妹妹了,表小姐,您同顾小将军有婚约之事,您怎么只字不提呀!她们二人今日来,就是要接您回去的。” 见柳云诗不答,张嬷嬷笑道: “表小姐您可快着些,咱们夫人啊,已经答应她们了呢。” 第5章 “婚约?” 季蕴突兀出声,“表姐你与顾璟舟有婚约?” 柳云诗面色苍白,咬唇不语。 季蕴瞧见她的反应,t忽然明白过来,他冷笑一声,看向张嬷嬷: “即便表姐之前跟顾小将军有过婚约,如今他人都已经去世了,那顾家的继母现下要将人接回去,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母亲也是糊涂了!” 张嬷嬷陪笑道: “二公子,老奴只是负责传话,如今她们人都还在前院等着呢,您看……” 柳云诗不发一言擦了擦嘴,放下帕子起身,“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张嬷嬷这次来时,还带了几个粗使婆子候在院中,今日看来她是如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的。 她偷跑出来,此前顾母她们并不知道她在哪。 今日突然找上门要人,应当是昨夜里哪个见过她的贵妇人,去给顾母通风报信了。 再者,此前姨母都对她照顾有加,今日突然答应顾母将她带回去,应当也是因着昨夜的事,怕她再在府中待下去,会牵连季府吧。 可她除了乖乖接受,又能怎么办。 季蕴如今在季家根本说不上话,而唯一有话语权的季辞,昨夜对她的厌恶与鄙夷已经那般明显,定然也不会帮她留下。 更何况发生了那样的事,说不定,他和姨母一样,也盼着她尽快离开季府呢。 柳云诗心中升起一片绝望,强撑起精神对季蕴笑了笑: “抱歉,今日不能和你去郊外马场了。” “表……” 季蕴还欲过来扯她的衣袖。 柳云诗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红着一双眼,唇都咬得泛了白。 然后楚楚可怜地深看他一眼,转身随着张嬷嬷离开了。 季蕴在原地干着急,眼瞅着她窈窕的背影在晨光中愈发单薄,他猛地握了握拳,朝季辞的盈辉院疾行而去。 - 柳云诗人还未走进正厅,已经听见厅内传来一个妇人的哭声。 正是顾璟舟继母李氏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攥紧手心,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厅中上首一左一右坐着李氏和季母。 在李氏身后,侍立着一位十七八岁的黄衣女子,正是李氏的女儿,顾璟舟的继妹顾锦瑶。 顾锦瑶年初出嫁,嫁的是正三品的詹事王禄,给人家当了续弦。 她那夫婿年逾半百,顾锦瑶刚嫁去没两月就病逝了,李氏便将她重新接回了顾家养着,临走时,还分了那王家好几箱子家产。 柳云诗扫了三人一眼,上前娉娉婷婷福了一礼,恭顺道: “姨母,您找我。” 几人闻声都停了下来,李氏更是藉着抹泪的动作,不住偷偷打量她。 也不知是这季府养人还是什么,小姑娘几日未见,似乎又变漂亮了不少,如今俨然一副清丽柔婉的大家闺秀模样。 不知道的,还当她真是这高门大户里的小姐。 柳云诗敛眸,假装未察觉到李氏的眼神,然而心底还是没忍住升起一丝厌恶。 “云诗,你来。” 季母温声对她招手。 柳云诗抿着唇,小步上前,低头细语,“姨母。” “瞧瞧这位夫人,你可认识?” 季母握住柳云诗的手,轻拍了拍,力道不大,柳云诗却隐隐觉出几分威胁之意。 柳云诗假意看了李氏一眼,“姨母,这位夫人是顾小将军的母亲。” “云诗与顾小将军从前认识?还是……你们有什么关系?” 季母笑问,眉眼间尽是慈爱,觑着她神情的目光却异常犀利,似乎要将柳云诗洞穿。 她余光悄无声息扫了眼门外。 院中晨光熹微,树影斑驳,除了两个扫洒的丫鬟,再无其他人,然而院外,看门的小厮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云诗看什么呢?今儿个子琛陪公主去护国寺上香去了,你是在找他么?” 季母话里有话道。 柳云诗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坦白道: “云诗此前与顾小将军有过口头婚约,这次来京城,本也是去找顾小将军的,岂料……” “岂料我可怜的儿啊!还未回京就遭奸人所害!南砚我的儿啊!” 柳云诗的话还未说完,方才在她进来时刚止住哭声的李氏忽然又掩帕哭了起来,语气哀恸悲戚万分,似乎当真是伤心极了。 在她身后的顾锦瑶也低头啜泣。 柳云诗知道,顾璟舟与季辞是表兄弟,季母与顾璟舟的生母是亲姐妹,她们的关系比她这个不知道远到哪里去,勉强搭得上表亲的人要近得多。 对于这个骤然离世的侄儿,季母自然也是心疼万分,忍不住也抹了抹泪。 柳云诗看见李氏用余光瞥了季母一眼,忽然哭得更凶了,一个劲儿地说: “可怜我儿生前心心念念着你,还几度在我面前提起要迎你过门的话,谁料我儿的头七都没过,你就收拾了东西,从顾家跑了!” “你、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的儿啊!你看看啊!这就是你心悦的女子啊!这般薄情寡义!娘真替你不值啊!” 柳云诗扯了扯唇角,又是这句“不值”。 昨夜季辞才这么说过。 所有人是不是都觉得,顾璟舟死了,她就该给他守寡,若是觉悟再高一点,伤心欲绝到投湖上吊,去给他陪葬。 这样他们是不是才会觉得,她是个好姑娘,顾璟舟生前没有爱错人。 可她柳云诗偏就是个自私凉薄的性子,顾璟舟死了,她会伤心,但更会好好活下去。 “云诗……” 季母掩了掩眼角,拉着柳云诗的手语重心长道: “姨母知道你如今无处可去,但如今南砚尸骨未寒,你还是随他的母亲先回去吧。” “待到、待到南砚头七过了,你也算是尽了心了,到时你若再想回来,姨母便派人去接你回来,可好?” 柳云诗心中一沉,面上却不显,乖顺地点了点头应了。 季母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还要再叮嘱两句,忽听季蕴急匆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不许走!” 众人闻声刚回头,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经旋进了屋中。 表兄不善 第6节 季蕴一把将柳云诗拉到身后护着,“谁都不许带她走!” 柳云诗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她回头看到季蕴额上的细汗,心底一软,轻轻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心中抽出,细声在他耳畔安慰道: “子钰,没事的,姨母说了,待到南砚的头七过去后我就回来了。” 季蕴回头嗔瞪她一眼,指着李氏,急道: “我顾表哥去世了,她作为母亲,不操心张罗好表哥的丧事,怎么这么着急来找你回去,谁知道她按得什么心!你怎么这么傻!” “子钰!” 季母呵斥出声,朝外面的小厮喊道: “还不快将二公子带回去!没得在这说胡话丢人现眼!” “母亲!你怎也跟着糊涂!” 季蕴急了,伸直手臂护在柳云诗身前,寸步不让,与季母僵持,“今日我在这,我看谁敢带她走!” 那些小厮都已经到了门口,一看这情形又停了下来,进退两难地看着他二人。 季母没想到一贯乖顺的小儿子居然当众忤逆自己,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摔了桌上的茶盏,“你……” 话还未说完,忽然捂着额角晃了晃。 “母亲!” 季蕴瞳孔骤缩,猛地冲过去扶住她。 然而就是这个空荡,季母猛地睁开眼睛,抓住季蕴的手臂,厉声对门口的小厮道: “还不快将二公子带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窝蜂涌进来,拽胳膊的,抱腰的,也不管季蕴的挣扎和高呼,连拖带拽将人带了下去。 直到季蕴被带出去老远,柳云诗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她收回视线,轻轻敛眸,一副温顺的模样。 经了这么一遭,季母也没心思同李氏寒暄了,而李氏达了目的,自然乐呵呵的告辞,带着顾锦瑶和柳云诗离开了。 甫一坐上顾府的马车,李氏立刻变了脸,一巴掌重重扇在柳云诗脸上。 “好你个小贱人,还敢偷跑?!你与顾璟舟有婚约,就是我顾家的儿媳妇儿,如今顾璟舟不在了,自然是我这个婆母给你做主!” 她对顾锦瑶使了个颜色,顾锦瑶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卷麻绳递给李氏,接着将柳云诗的手反剪至身后。 李氏一边将柳云诗的手腕绑起来,一边冷笑: “你跑啊!我让你跑!小贱人!看你如何还跑得了!” 李氏那一巴掌打得结结实实,柳云诗懵了片刻才发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往外溢。 她试着挣扎了两下,却发现这李氏绑得实在紧,便也不再挣扎,只老老实实靠坐在窗边。 “别看了!你以为你这般看着,那个季蕴能来救你不成?!” 李氏在她额上狠狠一戳,“狐媚子!” 柳云诗咬着唇不语。 车外微风轻抚,偶尔掀起车帘一角,柳云诗看着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在向后退。 行出一段距离后,有段路似乎不太齐整,车夫便放慢了速度,马车晃晃悠悠地连带着窗帘都被大幅度晃开。 此时,从对向驶来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车上的少女恰好也掀开帘子朝外看。 两辆马车缓慢错行的时候,柳云诗才瞧见那辆马t车中,与少女并排还坐着一人。 而那人也透过掀开的窗帘看到了她。 季辞今日穿了一身略显贵气的白衣,清冷的眸在看到她的时候,略微闪过一抹诧异。 柳云诗心中一紧,正想开口唤他救命,对面车上的少女却先一步回头,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 柳云诗看到季辞在听到她的话后,淡漠的眸中慢慢漾起了一丝笑意,含笑回了她一句什么。 少女面色微赧,边朝他靠过去,边放下了车帘。 刺绣精美的绸缎车帘,缓缓掩住了季辞那张俊美清隽的脸。 在车帘落下的最后一瞬,柳云诗感觉季辞再次抬眸,往自己这里望了一眼。 第6章 “子琛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玉华公主放下车帘,朝着季辞凑了过去,不明所以地问。 季辞收回视线,睨了她一眼,淡笑道: “公主看错了,没什么。” 男人一身雅白色锦袍,头戴玉冠,面容温润疏朗,琥珀色的眸中犹如星河璀璨。 只看过来一眼,玉华公主便羞红了脸。 她顺势低头倒了杯酒,送到季辞唇边: “子琛哥哥,这酒是宫中的桃花酿,名字很好听,叫桃夭,你尝尝。” 季辞接过酒,“谢公主,臣自己来即可。” 说罢,他作势就要将酒放下,玉华神色一变,急忙又劝道: “子琛哥哥尝一尝么,听说子琛哥哥对酒颇有研究,你尝尝这酒如何,我好回去跟我宫里的人说说去。” 见玉华举着酒杯不放,季辞顿了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玉华瞧着季辞被酒水浸湿的淡色薄唇,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好奇凑上去问: “怎么样?” 季辞略一品味,颔首,“公主带来的,自是好酒。” 玉华公主一听眼前一亮,忙又倒了一杯凑到他唇边,“那子琛哥哥再多喝两杯。” 这次季辞却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压着眼帘看了眼唇畔的酒水,复又抬头看向玉华,一双凤眸微眯了眯: “公主一定要让臣喝么?” 他的唇畔缓缓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眼帘微微下压,削薄的眼皮上蜿蜒着细细的淡淡的青色血管。 像是冬日里冷白的日光。 清隽的眉眼下,眸光锋利。 玉华公主手一抖,几滴清酒溅在她的手背上。 她面色不自然地扯了扯唇角,嘿嘿笑道: “这么好喝的酒,我当然想让子琛哥哥多喝几杯啦。” “既然如此,臣却之不恭。” 季辞闻言,再未多说,直接接来一饮而尽。 玉华公主在他抬头的间隙,微不可察地长舒一口气,心中的忐忑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季辞看出了什么端倪。 马车又行了会儿。 玉华公主看了眼撑额假寐的男人,关切道: “可是方才子琛哥哥酒喝得急了些?要不我们先停车去歇息会儿吧,这附近恰好有我的一处私宅。” 季辞揉了揉额角,嗓音沙哑,呼出的气息像是从火上烧过: “既如此,也好。” 玉华公主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主动上前搀扶着季辞下车,将他带进了自己的宅院。 …… 一刻钟后,季辞面色沉冷地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 陈深进来,看了眼他因隐忍而泛白的骨节,不禁道: “公子,我……替您找个女人吧。” 季辞淡淡乜了他一眼,“不用,找到什么了么?” “确实发现有住过人的痕迹,且看那人的习惯,应当是胡人。” 季辞似乎早就料到,不无意外,淡声吩咐陈深: “将证据收好,公主还未醒来?” “没有,我们用的药时效长,还在睡着。” “唔。” 季辞端起一盏天青色茶杯,将其中凉透的茶水饮尽,冰凉的茶水浸过喉咙,凉意抵消了些许小腹的燥热。 他漫不经心地摩挲了几下杯沿,似乎思忖了片刻,才缓缓启唇: “柳云诗是怎么回事?” 陈深似乎知道他会问这个,早就派人去府中打探清楚,便将今晨府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 “到现在,二公子还被夫人在房中关着,依属下看,那李氏将表小姐接回去,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季辞略一颔首,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语气淡淡地道: “她是顾璟舟从前的未婚妻,既然说是回去替他守灵,我们也不好多问。” 他撑着扶手起身,向外行去,“走吧,回府。” 陈深一愣,下意识抬头去看季辞。 表兄不善 第7节 李氏的目的那么明显,就连二公子都看了出来,怎么公子他……还这般无动于衷。 怔愣间,季辞却已经从他身边走过,慢条斯理地跨出了门槛。 看那样子,似乎是真不打算管表小姐的事了。 陈深挠了挠头,想起从前柳云诗每次见他,总是一副温婉有礼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补充道: “对了,公子,表小姐走之前,命春雪将公主赏给她的东西,悉数原封不动的给您送了回来,说是无功不受禄,她本已在府中叨扰数日,那些就交由中公处置吧。” 闻言,男人的脚步果然顿住。 须臾,他轻捻指腹,唇畔勾起一抹玩味,眯眼轻嗤: “当真这么说?” - 柳云诗被李氏从后门带进了顾府。 刚一进去,李氏和顾锦瑶就露出了真面目。 李氏狠狠在柳云诗身上拧了两下,气汹汹道: “你跑啊!你本事大再跑啊!昨夜出了那样的事,如今季府也当你是丧门星,他们不护着你,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柳云诗紧咬着唇,虽然被她掐得眼泪直流,却不肯发出一声求饶或痛苦的声音。 她知道这李氏是个疯子,她表现的越痛苦,她便越开心。 顾锦瑶在旁边提醒: “娘,咱们还是赶紧将她带过去,正事要紧。” 李氏一听,这才回过了神志,又恶狠狠掐了她两下这才作罢,和顾锦瑶两人一前一后架着柳云诗往西苑里去。 柳云诗原本以为,李氏至少会先将自己囚禁起来,即便是要将她送给贤王,也要徐徐图之才是。 谁料刚一到西苑,李氏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颗药丸,掐着柳云诗的脸颊便将那药丸塞入了她的口中。 柳云诗陡然色变,浑身血液霎时凉透了! 她拚命用舌尖将那药丸往出顶,奈何李氏和顾锦瑶两个人的力气她实在抵抗不过。 挣扎半晌,那颗药丸还是融化在自己口中,又被她们强灌了半碗水咽了下去。 “你本就是我顾家的儿媳妇儿,如今顾璟舟死了,你不该为顾家做些什么么?” 李氏冷笑,满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你就好好在这里等着吧,你也莫要嫉恨婆母,将来跟了闲王飞黄腾达了,可要记得我们顾府的好啊。” 柳云诗泪眼朦胧,瞪着李氏,“你这么做,就不怕顾璟舟知道了回来索你们的命!” “哟!这时候还提那个死人?” 李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掩着帕子笑出了眼泪,“活着的人都护不了你,你还指望一个死人?” 柳云诗闻言,心中骤然涌起一丝悲痛。 顾璟舟那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活着的时候上阵杀敌勇猛无比,如今死了,就连李氏这种人都能随意编排他了。 见她不说话了,李氏得意地拍了拍手,笑道: “你就在这里好好等着吧,待会儿有你享受的。” 说罢,乐呵呵地带着顾锦瑶离开了。 她们刚一走,柳云诗立刻收敛了眼泪,脸上凄楚的神情一扫而空。 她视线在周围来回巡视了一圈,忽然定在桌上的一个竹筐上。 许是李氏疏忽还是什么,这竹筐中的针线和剪刀并未被她收起来。 柳云诗立刻走了过去,果断背过身去拿起剪刀,摸索着想要将手腕上的麻绳剪断。 然而她从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此刻慌慌张张又是背着手,折腾了好久也没剪开,反倒被剪刀锋利的尖扎伤了手腕。 而且更让她感到心焦的,是她觉出自己似乎在渐渐失去力气,浑身越来越烫,尤其是小腹处,更是窜起一阵阵莫名的痒意。 她隐约知道是那药丸起了作用,心中更为着急。 正当她再次拿起剪刀的时候,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柳云诗动作一顿,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右手死死握住剪刀,一双眼睛紧盯着眼前的门扇。 随着脚步声渐近,柳云诗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轻手轻脚往门口挪了两步。 今日若是真的那什么贤王来了,她便是拼着一死,也断不会让他得逞,到时若真杀了贤王,李氏和顾锦瑶一个也别想跑。 她如今孤身一人,大不了一起死了好了! 柳云诗浑身止不住微微发抖,眼神却愈发狠厉。 时间被无限拉长。 那一声声脚步声像是踩在了柳云诗心上,心脏“咚咚咚”狂跳不止。 渐渐的,脚步声到了近前。 门上自下而上缓慢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在他身后紧跟着李氏。 柳云诗下意识将手中剪刀调整了一下姿势,防止它t因手中的细汗而滑落。 下一刻,季辞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徐徐响起,“开门。” 仿佛有一道清风,吹散了房间里凝固的空气。 紧绷的弦倏忽松了下来。 柳云诗像是被这一声宛如天籁的声音猛地拖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心脏重新在胸前中平缓跳开。 恍若重生般的感觉。 她腿一软,险些喜极而泣,知道自己这一回是赌对了。 门口传来李氏不情不愿的声音,似乎是在问下人要钥匙。 柳云诗只缓了一瞬,便有了新的主意。 她匆匆将剪刀原样放回去。 而后左右看了看,咬紧牙关眼睛一闭,重重将自己撞在了桌角上。 后背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柳云诗疼得前发黑,额角疼出细密的汗珠。 可她犹觉不够,又寻着角度在肩膀和小腿的位置撞了两下。 撞完后,她坐在床边缓了片刻,起身去到镜前,对着镜子看了看,果然见后颈隐隐露出一片淤青来。 她这才长舒一口气,缓缓缩到床榻上。 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那道颀长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柳云诗方才一直强忍的泪决堤了般一颗颗往出涌。 第7章 朝北的房内阴暗湿冷,阳光从敞开的大门外挤进来,四四方方落在门前的地面上。 空气中雾蓝色的细小颗粒漂浮,被阳光一照覆上金橙色,流金一般。 小姑娘比那夜的模样还惨。 瑟缩在角落,单薄的小肩膀轻轻耸动着,咬紧的嫣红唇瓣里,不断溢出委屈的呜咽声,如小兽孱弱哀鸣。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回过头来盯着他。 少女鬓发凌乱,衣衫不整,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上有一道清晰的巴掌印。 她的眼睛全红了,泪水无声地往下滑,压抑着狼狈和绝望。 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眸在看到他时,原本的惊惧又缓慢变成了欣喜与依赖。 就好似树起的戒备一瞬间全然坍塌。 她的鼻尖瞬间泛了红,眼泪滚落,泣不成声般细声细语唤了句,“表哥。” 声音里带着无尽委屈。 季辞脚步猛地顿住,喉结微不可察地轻轻滑滚了一下。 原本被他强压下去的药性,似乎在她凄楚的眼神和那句全心依赖的“表哥”声中,刹那被引燃。 他舌尖重重抵着齿面。 微疼的触感让他勉强维持着镇定,视线在她身上逡巡。 她方才见到他急着起身,胸前的衣襟不自觉散开。 又因双手被缚在身后,胸前的柔软便愈发显得饱满,从微微敞开的衣领中露出雪肤和弧线。 季辞眼神骤然一黯,出声喝住欲要进门的陈深。 瞥开视线,哑声道: “给她松绑。” 李氏被方才季辞那一声喝止也吓了一跳,闻言不敢磨蹭,哆哆嗦嗦上前替柳云诗解开。 季辞飞快扫了她一眼,烦躁地转了转扳指,“自己能走——”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忽然一阵馨香拂面,怀中骤然扑进来一团柔软。 少女纤弱的藕臂缠上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身子颤抖不止,“表哥……” 季辞腹下那团火烧得更厉害,灼得他喉咙发痒,额角突突直跳,冷白颈侧浅青色血管蜿蜒凸起。 他顶了顶后槽牙,掌心搭上柳云诗单薄的肩欲推。 然而就在他手搭上去的时候,那小姑娘竟双腿一软,软绵绵晕倒在了自己怀中。 季辞下意识接住了她。 视线自上而下,散开的胭脂色裙襟下,饱满的曲线越发明显。 表兄不善 第8节 他的视线顿了一下,脱下外裳将她裹紧,轻轻一搂,便将纤弱的小姑娘打横抱了起来。 她侧脸贴在他肩上,羊脂玉般白皙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脸颊上如薄雾般覆着两片不正常的绯红。 身上肌肤也滚烫无比,灼热轻喘的气息从微张的殷红小嘴吐出,轻轻落在他颈侧青色的脉搏上。 男人掌心微微收紧,脸色阴沉地抱着她跨出门去。 李氏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脸都吓白了。 陈深一见季辞出来,上前两步伸手,“给属下吧。” “不必。” 季辞绕过他的手,“你去驾车过来。” 言罢,他又回身,一双冷厉的眸盯向李氏,目光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解药呢?” 李氏一个哆嗦,寒意自颈间萦绕,她连忙陪笑道: “季大人,这实在是误会啊,哪里有什么解……” 季辞不等她说完,从她身上收回视线,一个眼神都没留下,抱着柳云诗匆匆往院外走去。 西苑门口,陈深早已驾了马车等在门口。 一见季辞抱着柳云诗出来,立刻掀开车帘。 不知是中了那种药,还是抱着她走了一截路,他的气息不似平日里那般平稳,隐隐压抑着粗喘。 仿佛平静的湖面下暗藏着激烈汹涌的波涛。 陈深小心翼翼觑了眼前之人一眼。 瞅见那人抱着柳云诗时,手背上隐忍的青筋,忍不住眉心一跳,劝道: “公子,您若不要女人,属下替您找个大夫吧。” 这次季辞没反对,只是上车的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姑娘,语气克制: “先回府。” 若是他没看错,柳云诗应当也被那李氏下了药。 “是。” 陈深没敢多加耽搁,等那两人进去坐稳后,立刻驾了马车往季府赶。 季辞甫一抱着柳云诗进去,便欲将人放在一旁的榻上。 谁料手中才一动作,怀中的少女忽然传来一声娇//喘。 季辞手上一僵,紧抿着唇低头望下去。 只见怀中姑娘秀眉颦起,泪光涟涟的眸悠悠睁开,檀口翕动,似娇似泣地带出一句“疼。” 软绵绵的语调带着热浪,轻飘飘落进季辞耳廓,却如钩子一般轻易勾起那团火。 女人无意识的喘//息、身上的馨香、绵软的娇躯无一不是那药的催化剂,让他不复平日里的清隽淡然。 季辞猛地眯起眼,原本松开的手骤然收紧,压着她向自己,语气不善: “柳云诗,这也是你勾人的手段之一么?” 脑中那根弦几乎绷到极致。 即便从前面亲自对犯人行刑时,他也未曾如此心绪不定过。 可怀中的姑娘似乎还未彻底清醒,并未听进去他的话。 娇软无力地靠在他怀中,在被他压着腰的时候,又忍不住低低啜泣出声: “你弄得我好疼,表哥。” 她的纤指攀上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带着他的手,缓慢放在腰肢更低的位置。 水光潋滟的大眼睛自下而上看向他: “这里,好疼。” 季辞胸腔起伏着,低眸沉沉对上她的视线。 然而那小姑娘眼中一片无辜,并无半分勾//引之意,反倒在他看过去时,她羞赧地微微埋首在他怀中。 也是这一下低首,季辞才发现,她被衣领包裹着的后颈处有一小片乌青。 他视线在她那道伤上停驻片刻,舌尖顶了顶颊,眼中巨浪慢慢回落。 “方才伤到的?” 柳云诗乖顺地点点头。 季辞默了一瞬,“还有哪里?” 柳云诗闻言,面色隐隐有些难为情,“腰上。” 犹豫了半晌,她又指了指自己右边小腿,“这里,最疼。” 她自他怀中抬眸,又带了哭腔: “表哥,我的腿是不是断了啊。” 她说话的时候,小手还不自觉攥紧季辞的衣裳,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对他有着全身心的依赖与信任。 一想起小姑娘这几日接连的遭遇,季辞无奈蹙眉,语气软了几分。 “我看看。” 说着,他握住她的脚腕,缓缓将裙摆向上掀去。 柳云诗轻轻闭上眼,身子因为紧张而微微紧绷。 纤长的眼睫不停轻颤,面颊染上一片酡红,饱满的胸脯起伏的弧度变得明显。 车厢狭窄的空间里,热浪蒸腾,彼此间灼热的呼吸交错,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 “放松。” 季辞看了她一眼,视线随后落在自己手中。 少女的脚踝柔软纤细,他一只手便能完全掌住。 胭脂色裙摆犹如海棠花瓣一般,渐次盛开。 从未示人的娇嫩肌肤吹弹可破,在昏暗的车厢中亦能泛着盈盈白光,比最上乘的羊脂暖玉还要完美。 季辞手上握着的位置是柳云诗凸起的脚踝。 小巧一块儿骨头轻抵着掌心,绸缎般的肌肤被覆着薄茧的掌中纹路碾蹭,很快便泛了红。 再往上,曲线优美的小腿骨肉亭匀,纤秾得度。 然而在白嫩嫩的一片滑腻当中,突兀地显出一片乌紫色。 “是这里?” 季辞轻按上去。 小姑娘倒抽一口凉气,大颗大颗的玉珠儿又无声落了下来。 她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落泪,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 季辞盯着那处看了几息,旋即在乌紫色边沿来回揉按片刻,指腹逡巡在柔软滑嫩的肌肤上。 柳云诗愈发紧张,身子因疼痛而娇颤连连,唇畔偶尔溢出几声控制不住的轻//吟。 婉转的语调楚楚可怜。 季辞攥住她脚腕的手微微收紧。 片刻后,他放开她,若无其事地将裙摆拉下,语气平静道: “未伤及骨头,不碍事,回府后——” “表t哥……” 他的话未说完,柳云诗再次扑进他怀中。 犹如风雨中立在枝头无处可去的小雀儿,嘤嘤企盼他的庇护。 她藕臂紧缠着他,软软的声音好似想压抑哭腔又忍不住,哽咽道: “表哥,我身上好难受,她们喂我、喂我吃了药。” 说罢,她仰头看向他,一双蓄满泪水的眼中满是彷徨无助,嫣红眼尾平添脆弱艳色: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我好难受,表哥。” 她离他极近,仰头说话时,柔软唇瓣几乎轻蹭上他嶙峋的喉结。 柔软的娇躯,因害怕彷徨而与他紧紧相贴。 似乎全世界只有他的怀中能让她得到片刻安心。 小姑娘将她全身心的信赖,毫无保留地交予他。 许是药性使然。 即便知道眼前的姑娘也许是伪装,但看到她双眸中的依赖时,他心底某个地方,坚硬的铜墙铁壁还是不受控制地缓缓坍塌。 马车外的所有声音都听不见了,剧烈的脉搏跳动声一下下冲击着鼓膜。 四周黏稠而混沌的空气不断紧缩包裹。 季辞盯着她,视线定焦在那双泛着水光的软嫩红唇上,眸色黯得可怕。 良久,他轻笑出声,语气带着讽刺: “柳云诗,你此番种种,不过是想这样对么?” 柳云诗眨着水眸,迷茫而无辜,“什么?” 一阵灼热再度传来,轰然一声,季辞脑中的弦彻底分崩离析。 拇指在那唇上碾揉了一下,大掌扣着她纤细的后颈,骤然俯下身来。 表兄不善 第9节 第8章 似有一朵烟花在脑中炸开。 柳云诗猛地瞪大眼睛,心脏一瞬间几乎要跳出喉咙。 男人温凉的唇瓣压下。 却又在即将触上的那一瞬,忽然停了下来。 柳云诗没敢动,季辞也没动,车厢中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过了许久,柳云诗在季辞眼底瞧见一抹厌恶,听他冷嗤一声,放开了她。 “顾璟舟尸骨未寒,你是他的未亡人,柳云诗,我不是什么都吃得下的。” 季辞话音未落,柳云诗眼圈一红,眼泪再度落了下来。 然而这次季辞只是冷眼看着,再未出声安抚一句,周身上下透出的疏离也让柳云诗再不敢靠近他半步。 及至马车行至季府,季辞淡淡瞥了她一眼,率先下了马车。 柳云诗听见他在外面对陈深吩咐,“叫春雪出来接她,再找张礼去给她瞧瞧。” 张礼是府中专门负责给女眷诊治的女大夫。 说罢,外面便响起他离开的脚步声。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垂首默默咬住了下唇,手中季辞的外裳被她绞得皱皱巴巴。 春雪出来得极快,一见她的样子,立刻心疼得快要哭了出来。 柳云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被她搀扶着慢慢回了屋中。 张礼早已等在屋中,和春雪一左一右扶她躺好后,先是替她诊了脉。 所幸今日李氏给她下的那药只是为了助助兴,并非烈性药,张礼给她开了一副清热解毒的汤药,春雪拿着药方让人下去煎药。 随后她又替她看了看身上的伤口,笑着安抚: “这些伤都未伤及内里,只是姑娘身子娇嫩,轻轻一碰便看起来十分严重。” 她从药箱中找出一瓶膏药递给春雪,叮嘱道: “这里面的药能够消肿化瘀,给你家姑娘涂上三天,这些伤自然就好了,姑娘这几日饮食上也要稍加注意,切忌辛辣刺激。” 柳云诗乖顺地点点头,又抬头看她,颇有些难为情地欲言又止。 张礼似看出她的想法,笑道: “姑娘放心,不会留下疤痕的,倒是你脸上这——晚间让春雪给你拿热毛巾敷一敷吧。” 她在药箱中翻找一通,找出一个青绿色小瓷罐,“敷之前在脸上抹上这个,会好的快一些。” 今日柳云诗被顾夫人上门带走一事,已经在府中传遍了。 大公子自来不是那等多管闲事之人,如今她人受了伤,又是被大公子亲自带回来的。 当中的许多事情若是细想下去,都让人忍不住往那香艳的方向猜去。 身上的伤倒是可以用衣裳遮掩,脸上的却遮不住,张礼虽然说的隐晦,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柳云诗经她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脸上那道巴掌印。 今日经历的太多,竟让她险些忘了,在马车上时李氏曾扇过她一耳光。 她轻抚了抚脸颊,接过瓷罐细声软语地对张礼道了谢。 随后又不顾张礼阻拦,硬是起身将人送出了门去,站在廊下看着她走远,这才回身进了屋。 刚一进屋,柳云诗脸上笑意立刻落了下来,急忙扑到了镜子前,将脸凑过去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 那巴掌印的肿看着倒是消了,只留下几道浅淡的红色指印。 其中靠近左耳垂下方的位置,还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结痂的血印子,应当是指甲刮伤的。 柳云诗秀眉紧蹙,又凑近了些,手指轻轻在那道血印子上摩挲。 春雪端着汤药刚一进门,看到的便是她气鼓鼓看脸上伤口的模样。 她不禁无奈笑了,表姑娘性子柔弱,唯独在对待自己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十分执拗。 如今脸上出现这一道血印子,估摸着几晚上要气得睡不好了。 柳云诗正仔细瞧着,手忽然被人拉下来,春雪替她仔细看了看,道: “没有多深,估摸着明日就好了。” 柳云诗鼓了鼓嘴,嘴上没应声。 春雪看出她心中的不甘,不禁担忧,“姑娘会怪夫人么?还有顾夫人……” 柳云诗闻言,沉默了下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海棠花出神。 她怎么会不怪呢。 但如今她孤身一人,没人能替她做主,她自己又势单力薄,便是受了委屈,也只能暂且忍下来不是么。 春雪似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端起药碗送过去,岔开了话题: “姑娘先喝药吧,奴婢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玫瑰酥酪,待会儿喝完药了吃上些隔一隔药味儿。” 柳云诗从善如流地喝了药,才吃了一口玫瑰酥酪,便瞧见窗外一个火急火燎的身影从照壁后绕了过来。 - 玉华公主给季辞下的药用了十成十的量。 给季辞把脉的老大夫都震惊于他的克制力,这药量若是换了任何旁人,恐怕早就已经遭不住失了理智。 陈深在旁边未言,心中却泛起嘀咕:这是你还不知道,我家公子中了药,还和那江南第一美人儿的表小姐独自待了一路呢。 若是老大夫知道此事,恐怕下巴都能惊掉。 不过眼下不是调侃这些的时候。 陈深看了一眼季辞。 见他靠坐在榻上,仰着头紧闭双目,竭力稳着呼吸,凸起的喉结不住滚动,如雨般的汗珠沿着颈侧暴起的青筋滚落。 就连身上原本冷白的肌肤,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 便知他是忍得辛苦。 不禁对大夫急道: “王大夫,这药如何可解?还请尽快……” “无药可解。” 王大夫摇头,见陈深一副吃人的表情,他这才慢悠悠道: “不过这种药倒也不必非得阴阳交//合,若是公子肯自己纾解出来,只消两次,便可自然解了药性。” 陈深:“……” 这跟找个女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公子本就有洁癖,活了二十一年,他就从未见公子自//渎过。 待王大夫走后,他小心翼翼觑了季辞一眼,试探出声: “要不……我还是给公子找个女人来帮您?” 见季辞不出声,陈深又道: “柳鸢那丫头,本就是夫人找来给您晓事的,要不——” 他觑了季辞一眼,没再说下去。 终归公子这个年纪是该碰女人的,与其自//渎,不若就趁着这次机会找个人来伺候。 等了好半晌,也没见公子回应,陈深再一看公子隐忍到极点的样子,一咬牙转身出了门。 柳鸢是家生子,打从公子行过冠礼便被夫人送来了公子院中,只是公子从未碰过她。 前几日表姑娘来了府中后,公子又打发人去了表姑娘院中伺候。 陈深去到院中挥手唤来一个小厮,请他去表姑娘的回雪院将柳鸢接来。 他没对那下人说是所为何事,只是叮嘱,“悄悄的,路上别让人知晓,若是柳鸢不在,便——” 陈深正犹豫着,忽听房内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他心一横,低声交代: “便寻个样貌好的带来。” 那下人得了令,一溜烟地跑了,陈深又唤来另外两人,吩咐他们去厨房备些热水。 做完这一切回到房中,才发现公子因为隐忍,将一个茶盏捏碎了,鲜血流了满手,可他似是未觉一般。 陈深心里一咯登,知道公子是被这药性搅得神志不明了。 他急忙上去,替他包扎好伤口,扶着他进了内室的浴桶,又回身将那碎了的茶杯清理出去。 才推开房门出去,就见方才去寻柳鸢的小厮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女人。 陈深如同看见救星一般,二话不说便将人推了进去,顺势便将门关住,像个门神一样往门外一守。 等他一套行t云流水的动作做完,那小厮才顺了气儿,微喘道: “柳鸢姑娘被夫人叫去了,我、我寻了表姑娘过来。” “……” 陈深愣了两息,猛地揪住那小厮的领子,压低声音怒吼: “你说谁?!” 小厮吓了一跳,吞了吞口水,如实道: “表、表姑娘啊,你不是说若是柳鸢不在,便寻个样貌好的么,整个回雪院还有谁的样貌能好过表姑娘啊。” “那能一样吗?!” 陈深听他说完,一双眼睛都能冒出火来,也来不及与他多纠缠,转身就要去推开房门将人拉出来。 表兄不善 第10节 然而手才刚搭上门扇,房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嘤咛。 陈深绝望地闭上眼睛,手无力地从门扇上耷拉了下来。 完了…… 而房间中,柳云诗才刚走近,便被季辞拽着手腕一把拉进了浴桶中。 她惊叫一声,还未回过神来,下颌猛地被男人抬起。 他的虎口卡在她的脖颈处,灼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脉搏,迫她抬起了头。 男人只着了一条亵//裤,精壮紧实的胸膛上,原本白皙的肌肤覆上一层潮红。 柳云诗坐在他的怀里,裙衫湿淋淋紧贴在她的腰臀上,凹凸紧裹,发丝上的水珠慢慢流淌,打湿了胸前一片。 腰侧系带也在方才拉扯间散了开来。 她仰头受惊般看着他,泛红的眼尾还溅着一滴水珠。 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中风露濛濛,水光楚楚。 含娇带怯的一瞥仿佛朝霞映雪一般惹人生怜,偏生顾盼流眄间又有几分不经意的妩媚勾人。 灯光碎金一般洒在少女纤长卷翘的眼睫上,微启的唇瓣泛着淡淡的水润光泽,像是枝头被雨淋透的小樱桃。 顺着樱唇向下,隐约可见她微散的衣襟下,山峦起伏的一片娇嫩雪肤。 男人神志未明地眯了眯眼,喘着热气的鼻息喷在她颈侧,“你是谁?” 柳云诗对上他那双满是情欲的猩红眼眸,攥紧掌心,轻轻启唇: “柳……” 话未说完,男人似再也等不及,猛地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 水面剧烈晃荡,水花四溢而出。 不同于白日在马车上那试探的动作,这次他好似决堤而下的洪水,失了理智般在她的唇上肆无忌惮地行凶。 感受到她的退缩,他的手下挪,抵住她的后脑,一点一点地,将滚烫至极的气息,喂进她嘴里。 突如其来的吻像暴风雨般让柳云诗措手不及,她用尽全力也未能撼动他分毫。 她脑中一片空白,被迫仰着小脸轻颤着承受,睫毛不自觉晕染上潮湿。 半晌,季辞才放开她,伏在她的颈侧重重粗//喘,手臂贲张有力地钳住她的细腰。 柳云诗急促呼吸着新鲜空气。 还不及回过神,便感觉他在水下握住她的手。 她的脊背猛地绷直,一张精致小脸吓得花容失色。 正欲开口,便听男人在她颈间重//喘,嗓音因隐忍到极限而微微颤着,混沌开口: “会么——” “柳鸢。” 第9章 柳云诗今日来,本就是抱着委身于他的决心来的。 原本以为他即便中药再深,也不会认不出她来。 哪知此刻即便他吻了她,却仍叫着旁人的名字,柳云诗浑身血液霎时间便凉了半截。 她很想狠扇他一巴掌,让他看清自己是谁,然而理智终究战胜了冲动。 柳云诗看着眼前之人,顿了片刻,仔细思索着如今这件事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 他既已认不出她,她便没必要委身于他,然而终归都到了这一步,她须得让他对她心怀愧疚。 思及此,柳云诗下定了决心。 她紧抿了唇,小手动了动,羞赧地低头细声软语道: “会的,只是郎君,可否熄了灯。” 季辞思绪早已混沌,只当她是害羞,应了她的要求挥灭了烛灯。 …… 夜幕深重,乌云遮月。 房间里漆黑一片。 柳云诗听着身旁男人平稳而有节律的呼吸声响起,这才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悄悄起身,从床里侧爬了出来。 脚刚一挨地,她险些腿一软摔下去。 今夜虽然没有当真做什么,但只是那样便足以让她面红耳赤了。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黑暗中,男人熟睡的容颜温润如谪仙,很难想像方才那些是他能够做出来的。 柳云诗吸了吸鼻尖,站稳身子。 那身湿了的衣裳还晾在木施上,她身上套着的是方才自己找出来的季辞的寝衣。 她垫脚悄声走过去将湿衣抱下来。 想了想,又将一条在角落不起眼处绣着海棠花瓣的玫粉色手帕故意落下。 随后她悄声披上半干的外衣,瞧了眼床上仍在熟睡的季辞,推门而出。 门扉发出轻微声响,陈深一个激灵站直身子,瞧见出来的人,尴尬地手足无措。 “表……” 柳云诗葱白的食指搭在红润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身将门扉掩上,这才悄声对陈深道: “今夜没来过什么表姑娘,今夜陈大人叫人带来的不是柳鸢姑娘么?” 陈深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可是……” “没什么可是,陈大人不也知道,今日这房中进的是我还是柳鸢姑娘,意义大为不同不是么?况且若是表哥知道你将我带来,恐怕还会怪罪于你。” 见他还有犹豫,柳云诗循循善诱: “左右明日一早柳鸢姑娘便要回家探亲,陈大人趁机仔细交代一番便可,况且今日,我与表哥——” 柳云诗面颊微微发烫,揉了揉烧灼的手心,轻声道: “也并未真的发生什么。” 柳云诗这番一说,陈深哪还有不明白的,再者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陈大人放心,我也定会守口如瓶,不过表哥自来聪慧,若是哪天当真瞒不住了,我也会一力承担下来,不会让你们为难。” 陈深忙说不敢,又派了得力的属下和婆子一道,护送柳云诗回去。 柳云诗自来府中这些日子,便十分乖顺懂事,对待他们下人也彬彬有礼,况且人又长得漂亮,陈深本就对她颇有好感。 如今这么一遭,他在心中不由感叹表姑娘实在太过懂事。 望着柳云诗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陈深轻声叹气,只可惜表姑娘命苦,原本的江南首富之女,如今只剩伶仃一人。 - 柳云诗回去的时候,春雪正在大门口焦急地翘首张望。 见她回来,忙将她扶进屋中,替她将身上湿衣裳褪了下来,心疼道: “姑娘怎的去了这么久?衣裳怎的都湿——” 话未说完,她方看清柳云诗湿衣裳当中贴身穿着季辞的寝衣,不禁面色一变,急道: “姑娘这是去做什么了?” 那小厮来院中寻柳鸢的时候,只说寻不到柳鸢便要表小姐过去。 柳云诗结合白日里季辞的表现,隐约知道他是春//药的药劲儿未过去,然而春雪她们对此事却是全然未知的。 如今乍然瞧见她穿着季辞的寝衣,吃惊也是必然的。 柳云诗微微低下头去,眼尾泛了红,一副羞赧又委屈的模样,欲言又止。 春雪急了,拉着柳云诗到床边,就要替她解开衣裳,“让奴婢看看……” “春雪!” 柳云诗一把抓住春雪的手,紧咬着唇,慢慢摇了摇头,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别看了,没什么的,今夜之事,求你莫要说出去,只当……只当是我求你可好。” “可……”春雪犹豫。 柳云诗也不多言,只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看着她,无声乞求。 春雪看了她半天,无奈道: “那好吧。” 柳云诗见她答应替自己保密,这才微微翘起唇角,闻言拉着她的胳膊撒娇,轻声哄道: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此事真的不能说出去,而且我也没有真的……” 柳云诗垂眸,“没有真的和表哥怎么样的。” “那……” “春雪,你若是念在我一人孤苦的份上愿意帮我这一回,就什么都不要问了,以后机会到了,我自会对你说的,好不好。” 春雪跟在柳云诗身边这段时间,是知道这位表姑娘的一些心思的。 但她所作所为确实都无伤大雅,况且她能看出来她其实是个善良的姑娘,如今这样也只是迫于无奈。 想了想,她点头应了她。 表兄不善 第11节 “那姑娘好生休息,我先出去了。” “好,你快去休息吧,谢谢你,春雪。” 柳云诗眼角尚且还挂着泪,却勉强扯唇对她笑了笑,春雪忍不住替她心疼,轻叹一声离开了。 房门关上,屋中重归寂静。 柳云诗像是骤然泄了气一般,瘫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手心怔愣出神。 十六年来,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男女在体力上的差别。 亲吻、热烈、喘//息、桎梏、汗湿、滚烫,一切好似有迹可循,又都混沌不堪。 床帐里就像一个大熔炉,将所有的一切熔化、搅浑,以至于她的记忆到现在都是混乱的。 那是不同于以往十六年任何时候的体验。 柳云诗只记得最后,自t己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 隐隐的月色下,她摊开的掌心如今还有些发红。 柳云诗拍了拍脸颊让自己回神,站起身来到落地镜前,缓缓将身上季辞的寝衣褪了下来。 雪白纤细的腰上,除了今日在顾府自己故意撞的外,还多了几道紫红色的掐痕。 视线上移,线条流畅的锁骨上,一道红痕带着轻微齿印,如梅花绽放在雪中。 那是季辞第一次失控时留下的。 柳云诗面颊一热,匆匆瞥开视线,用张礼之前给的药膏仔细敷了,又拿了套自己的寝衣将痕迹裹上。 想了想,将脱下来的那身宽大的玄色寝衣仔细叠好,放在了箱笼的最底下。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隐隐有了亮光,院外开始有扫洒之声。 柳云诗稍事洗漱一番,躺到床上望着帐顶,发起了呆。 她本可以藉着这次机会彻底搭上季辞,但他神志不明,根本不记得自己。 况且,倘若只是有了肌肤之亲,她便随时是个玩意儿。 他可以为了负责将她收入房中,但保不准假以时日,他不会将她当做一个玩物一般送给旁人。 她想要的,是季辞对她的动心,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安稳,顺便还可以借他的势力,去替她查出父母当初的死因。 - 天光拂晓,鸟鸣声渐起。 盈辉院中渐渐有了声响。 陈深正在外面打盹,忽听得房间中传来一声响动,他急忙站直身子,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后,匆匆进了屋。 房间里有种淡淡的暧昧气味,陈深走过去将窗子开了一条缝儿。 “公子,你醒了。” “嗯。” 季辞坐在床边,一手抵着膝盖,一手轻捏眉心,“什么时辰了。” 他的声音极其低沉,沙哑的嗓音像是宿醉了一宿,然而语气却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陈深命端着托盘的婢女进来,自己跟过去伺候他洗漱: “寅时三刻了。” “昨夜你倒是会自作主张。” 陈深低着头不敢吭声。 季辞将漱口水吐出,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角,“她……半夜就离开了?” 陈深手一抖,“噗通”一声帕子掉进水里。 他干笑两声,重新将帕子捡起来拧干,递到季辞面前,道: “是,柳鸢姑娘半夜便走了。” “柳鸢?” 季辞睨他一眼,接过帕子,“跑得倒是干脆,现下人呢?” “柳鸢姑娘定了今日回老家的马车,天不亮已经离府了。” 柳鸢的姨母前段时间重病,她姨母无儿无女,丈夫也在几年前病逝,是以柳鸢的母亲孟氏前几日给府中告了假回老家照看妹妹。 这件事季辞是知道的。 想来柳鸢这次回去也是为了照看姨母,顺便接孟氏回来。 季辞“嗯”了一声,没再多问,“既如此,便给柳万福和孟氏各晋三级月钱吧。” 陈深应了声,犹豫了一下,又问: “那……柳鸢姑娘呢?” 季辞起身,视线在凌乱的床铺上定了一眼,淡淡道: “看她自己的意思吧,若是想嫁人便给她丰厚嫁妆,若是不愿——” 季辞捻了捻手中的白玉扳指,“等她回来,便抬做姨娘养在府中。” “是,那公子先去沐浴,我去给公子准备早膳。” “嗯。”季辞颔首。 陈深长舒一口气,往外走的脚步都不由轻快了些。 然而他方走到门边,身后却传来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意有所指问道: “对了,昨夜柳云诗……去了何处?” 陈深险些一个趔趄,只觉一股寒意自身后袭来,他能察觉到季辞的眼神如有实质般落在他背上。 似能将他的谎话看穿一般。 陈深活动了一下面部表情,若无其事地转身,笑着回禀道: “没听说表小姐去哪里啊,想来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表小姐应当早早就歇下了。” “你倒是知道。” 季辞语气中带着闲散的笑意,手指在桌上磕了磕,意有所指道: “把你身边那个,捡过来。” 陈深一愣,顺着季辞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他身旁不远的梨花木木施下,落着一块儿玫粉色帕子。 陈深脑中轰然炸响,生怕那帕子露出什么端倪。 但此刻季辞的眼神一直盯在自己身上,他只好悄悄吞了吞口水,强壮镇定地将帕子捡来递给季辞。 陪笑道: “想必是柳鸢姑娘走得急落下的,等柳鸢姑娘回来再还给她。” 说完,他垂手立在一旁,不动声色觑着季辞的神情。 所幸季辞接过帕子后,只是简单看了几眼便放下了,并未有旁的反应。 “行了,你下去备膳吧。” “是。” 陈深如蒙大赦,头也未回,脚步飞快地出了门。 刚一出去,他长舒一口气,只觉得背上湿腻腻的出了一层冷汗。 所以公子他……到底有没有发现昨日之人是表姑娘? 第10章 早先的时候,季辞曾关押过一个有关顾璟舟一事的嫌疑人,那人姓崔,是皇后母家之人。 今日早朝的时候,崔家人果然上了折子弹劾了季辞。 说季辞罔顾国法,动用私刑。 季辞的人闻言则立刻站出来替他说话,两方人在朝堂上吵了个火热。 最后皇帝见两边人吵得实在难舍难分,干脆唤了季辞去后殿问话。 朝堂上霎时间安静下来,季辞在众人各色目光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随皇帝去了后殿。 随后朝堂安静片刻后,两方人又继续吵了起来。 皇帝年约四十,面容和蔼,眼神却隐隐透出犀利。 他指了指前殿,出言讽刺,“叫你办案,你就给朕办成这样?” “这不就是陛下想要的局面么?” “可寻到顾璟舟人了?” “有些线索,但尚未得到可靠消息。” “你把崔钰孺怎么样了,皇后昨夜还来找朕,过问崔家之事,你那私牢,也该改改了。” 季辞不紧不慢落下一子,慢悠悠道: “陛下,你要输了,下棋时还请专心些。” 皇帝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将注意力收回到棋盘上,思来想去落下一子。 嘴里忍不住骂道: “跟你那祖父一个样。” 季辞落下一子,“谢陛下夸奖。” 皇帝哼了一声,专心下起了棋。 表兄不善 第12节 两人你来我往地下了会儿,听着外间吵得差不多了,皇帝将棋子往棋笥中一扔,站起身: “走吧,该出去了。” 季辞随后站了起来,“陛下每次都是在快输的时候就说该出去了。” 皇帝睨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兀自朝外走去。 外面的人此刻该吵的已经吵的差不多了,见皇帝出来,便都纷纷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季辞紧随其后出来,在崔家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下,命人将崔钰孺带了上来。 崔家人瞧见崔钰孺的模样,立刻变了脸色。 崔钰孺本人一身衣着光鲜,身上没有丝毫动刑的痕迹,甚至比之从前他瞧起来气色更好了。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动用私刑么?” 季辞讽笑,“我不过是请崔公子去府上做客几日,怎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动用私刑?你说我对你动刑了么,崔公子?” 崔钰孺摇摇头,“季大人光风霁月,并未对我动用私刑。” 崔家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站出来质疑: “陛下,说不定崔钰孺被季大人屈打成招,迫不得已说出这些话,我们要求验伤!” “对!验伤!” 皇帝看了眼季辞,挥手让内侍带着崔钰孺去后面验伤。 片刻后,内侍带着崔钰孺出来,跪到皇帝身旁,道: “回禀陛下,崔公子身上并无任何伤口。”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这次该换季辞的人幸灾乐祸,而崔家人由不可置信到最后满脸灰败。 等到双方喧闹够了,季辞才将从崔钰孺口中问出的证据一一交了出来。 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且都是崔氏旁支犯的事,而崔钰孺本人更是将绝大部分罪责揽在了自己一人身上。 皇帝不轻不重地罚了几人,又命人将崔钰孺关进天牢由大理寺亲自审理,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下朝后,陈深等在宫门口,听说了今早朝会的事,不由道: “那崔钰孺还算个聪明的,知道此次落在公子手中,即便什么也不招认,崔家人也不会放过他了。不若在朝堂上吐下不轻不重地事,自己再一力担下。” 他咂咂嘴,“这天牢嘛,总比外面安全些不是。” 季辞睨他一眼,淡淡道: “去驾车。” 陈深哽了一下,灰头土脸地过去牵马车。 看着陈深走远,季辞对身旁同行的男子道: “贺轩,将崔钰孺前日交代的证据保存好。” 前日崔钰孺刚落到季辞手中,还未逼供他便什么都交代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吐了个一干二净。 只不过这些都未在今日朝堂上说出来罢了。 那名唤贺轩的男子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模样刚毅沉稳,明面上是大理寺评事,实则是季辞豢养的暗卫。 听季辞吩咐,贺轩面无表情地冷声回了句,“是,主子放心。” 季辞看了眼驾t着马车往这边行来的陈深,略一侧首,低声道: “再查一下,昨夜柳鸢是几时出的城门。” 贺轩闻言,抬头看向季辞,难得露出诧异的目光,旋即又低下头去,应了声是。 - 今日刑部庶务繁多,季辞从府衙回去的时候,已是亥时。 月落枝头,清霜满地。 远处灯火明灭,雕金鎏丹,虫鸣时远时近。 他从正门进去,朝盈辉院走了几步,忽然脚步一顿,转而朝着凝露院行去。 刚到凝露院,张嬷嬷恰好端了汤盅从里面出来,一见季辞,眼神下意识闪躲了一下,才笑着迎上来。 “大公子怎的这个时辰来了?” “母亲睡下了?” “还未。”张嬷嬷陪笑,“夫人刚喝了安神汤,此刻正在抄经呢。” 父亲勇毅侯季允宗的祭日马上就要到了,母亲每年这时候都会抄些经文送去相国寺。 季辞略一颔首,状似随意问: “昨日是你去回雪院叫的柳云诗?” 张嬷嬷面色闪躲,低低“诶”了一声。 季辞意味不明地扫她一眼,并未多言,抬步朝房间走去,“我去瞧瞧母亲。” 房门推开,季母正坐在书案前抄经。 季辞过去,将案上的灯芯剪了剪,又从旁拿了两盏灯过来掌上。 季母未从书案上抬头,只冷冷道: “你来做什么?” 季辞坐到她对面,“这几日繁忙,未来给母亲请安,便过来瞧瞧。” 顿了顿,他又道: “子钰我已命人放出来了,还有柳……” “你给我说做什么?” 季母冷笑着打断他,“既然整个勇毅侯府都由你做主了,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何不趁早袭了你爹的爵位,将我赶出去算了!” 季母说得毫不客气,季辞神色有一瞬的沉冷,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语气温和: “顾璟舟的继母想要将柳云诗送给闲王,您将人这么交出去,岂不是……” “你心疼了?!” 原本季辞还在温声好语同母亲耐着性子解释,谁料季母猛地摔了笔,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季辞,厉声道: “那个狐媚子!我当初就不该收留她进门!前日那赵赫是她杀的吧?!” 见季辞沉着脸不答,季母冷笑: “好哇!我就知道!昨日李氏来要人,我将她打发走,就是怕前夜之事若是暴露,牵连季府!如今你倒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接二连三忤逆我了?!” 季母神情激动,说着俯下身,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扫到地上。 乒乒乓乓的声音纷杂刺耳,玉质笔筒碎了一地。 她丝毫不理会,从书案前绕出来,指着季辞恶狠狠道: “你爹当初就被个狐媚子勾得没了命!你如今也被人勾了魂儿!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季辞坐在椅子上,眼神冷然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 季母仿若失心疯般,在屋中转了一圈,将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口中骂骂咧咧: “你这个逆子!你怎么不跟你爹一起去死!你就不该活着!你去死啊!没得又跟你爹一样被个女人迷得颠三倒四!” 她挥手扯烂一副画,“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季辞手搭在桌沿,手背青筋鼓跳。 静静看她发了会儿疯,他沉默地站起身,“母亲……” “啪!”一声脆响。 砸完了所有东西的季母回身,狠狠一巴掌扇再季辞脸上,疯了般对他吼: “别叫我母亲!我不是你母亲!你缕缕忤逆于我,跟你那爹一样被女人勾了魂儿!我没你这个儿子!” 季母吼完,赤红着眼盯着他,胸腔上下起伏,发髻凌乱,哪里还有一丝高门贵妇该有的温柔贞静。 季辞神色慢慢冷了下来,他扫视一圈房中的狼藉,压下眼帘凝视着她,眼底透着浓浓的失望。 屋中静得只剩水晶珠帘砸落在地上,辟辟啪啪的声音,由缓转急。 良久,他用舌抵了抵被母亲掌掴过的脸颊,沉默转身。 外间奴仆小厮好似早已司空见惯般,在季辞出来前就已跪了一地。 帘布撩开,季辞脚步低锵,于幽寂中露出肩骨青衫,身形颀长如冷峻松柏。 男人长身玉立于阶上,衣袍随风猎猎翻涌,眉目冷峻,眼眸生寒。 “去将房间收拾好,夫人病发,连夜送去龙鳞寺休养。” 沉冷的嗓音缓慢在阒静中响起,毫无波澜的语气下蛰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说完后,便没有一丝犹疑地离开了。 在他身后,是众人七手八脚忙乱的声音和季母失心疯般的嚎叫。 月凉如水,空气中渗透着潮湿的寒意。 季辞没有回盈辉院,而是随意走了走,最后在湖边的凉亭中站定。 他立在湖边,敛眸盯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 闷闷的笑声自胸腔中溢出,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深站在亭外瞧着,心中焦急不已,有心宽慰却又不敢上前。 等了许久,季辞从亭中款步出来,神色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淡道: “走吧,回去。” 陈深松了口气。 表兄不善 第13节 跟在他身后才走出两步,忽听得离此不远的回雪院中传来一声惊叫。 他下意识看向季辞,恰好看到他亦循声侧首,蹙眉朝回雪院的方向看过去。 “听这声音,似乎是表小姐。”陈深试探道。 季辞收回视线,毫不为之所动,抬脚继续离开。 陈深噤了声,赶忙在后面追上。 然而要回盈辉院的路恰好要绕到回雪院那边去,两人刚一接近回雪院,又听里面传来柳云诗一声惊呼。 紧接着便是春雪急切的声音,“姑娘,姑娘!” 听声音,回雪院中发生的定然不是小事。 此刻整个回雪院中都亮起了灯光,一堆人脚步声吵吵闹闹。 陈深故意拖慢了步子,舔了舔唇,犹豫道: “公子,要不我们去……” “你若当真关心,自己去便是。” 陈深还未说完,季辞冷声打断他的话,淡漠的语气不怒自威。 第11章 “……” 陈深抬头瞧了眼,见自家主子眉目中的神色极淡,当真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也不敢多劝。 边走边回头朝回雪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求不管遇到什么事,表姑娘能自求多福吧! 走出没两步,他又忽然顿住,像是陡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重新回过头去。 只见春雪的身影从院中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 他原还以为自己方才是花了眼,如今瞧着倒是没看错。 只不过春雪许是心中焦急,未朝大路这边看,只顾着低头往小路上抄近道,朝主院方向跑去。 陈深回头看了眼自家主子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瞅着春雪就要跑远了,一咬牙一跺脚,喊了声,“春雪姑娘!” 空荡的声音在黑夜里回响。 季辞脚步一顿,转头冷冷看向陈深,眉心紧拧,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陈深心中一跳,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他不知道为何,主子一遇到表小姐的事便显得十分不耐。 但若说他不关心表小姐,今日他偏偏又亲自去顾府将表小姐接了回来。 况且……表小姐昨夜与公子都那样了,他也不忍心看着表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陈深心一横,无视季辞吃人的眼神,上前两步问赶过来的春雪,“可是表姑娘出什么事了?” 春雪听见陈深唤她,第一眼就看见了立在清冷月色下的季辞。 她缓了两口气,故意扬了声音,道: “表姑娘睡到半夜不知被什么魇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只不住地哭。” 顿了顿,她犹嫌不够一般,余光瞥着季辞的反应,添油加醋: “我怎么摸着,鼻息都弱了。” “鼻息都没了?!” 陈深故意夸大其词,装作大为震惊的模样,与春雪对了个眼神,硬着头皮匆匆跑到季辞跟前,焦急道: “公、公子,要不咱们还是去看看吧,听春雪说的,表姑娘怕是不好了……” “我去看她就能好了?” 季辞烦躁地转动扳指,缓慢舒出一口长气,“让春雪去找张礼。” 陈深被季辞的话噎了一下。 他不知今晚公子是不是在夫人那儿受刺激了,总觉得他今夜对表姑娘的事特别抵触和不耐。 正纠结要不要再劝几句,谁料春雪竟冲了过来,扬着头冲季辞高声道: “张礼张大夫已经派人去请了,不过公子既然如今是季家家主,表姑娘又在季家出了事,公子不是理当去瞧一瞧么?况且昨夜表姑……” 话未说完,春雪表情一变,在季辞平静的眼神下住了嘴。 春雪从前一贯是个性子绵的,尤其是在季辞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今夜却反常到敢跑到他面前来叫嚣。 季辞回身正正与春雪面对面,挑了挑眉问: “继续说,昨夜怎么了?” 春雪被他的目光看得一个激灵,又意识到自己险些将昨夜之事说出去,吓得瞬间低下头去,变成了从前那个鹌鹑。 季辞犀利而幽深的目光如t有千钧,压在她的头顶。 以至于她颤颤巍巍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季辞静静看了她片刻,将扳指重新戴好,月光如水般流转在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 他的语气比方才和缓不少,“走吧,去瞧瞧你们家表姑娘。” 陈深疑惑地撩眸看了主子一眼,总觉得在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许意味不明。 - 回雪院中此刻安静了下来,人都聚集在柳云诗房中。 季辞款步踱进来,视线扫去。 窗格子横斜交错着,黄浸浸的光从云纱纹窗中密密匝匝地筛下来,落在窗前一小块儿地上。 在窗边整齐摆放着一排栀子花。 微风一吹,小小的白色花瓣在枝头娇颤,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这些花的主人。 檐下垂下来一层雪白薄纱,恰好能在中午日头正盛的时候,不关窗也能抵挡照进房中的阳光。 房间里有盈盈馨香悠悠飘来,似薄荷似柑橘,清香泛甜。 季辞认出这是柳云诗身上惯有的味道。 打从她住进来后,他是第一次跨进这座小院,不想竟比想像中精致不少,处处都透着少女的巧思。 春雪先一步进了房间,将房中人都清了出来,随后她亦站在门外,低低道了声: “大公子。” 季辞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缓慢颔首:“嗯。” “你们先下去吧。” 季辞跨过门槛,袖摆拂香,整个人仿佛瞬间被一团如云般的清甜包裹起来。 他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下,指腹无意识轻捻,心底飞快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那情绪丝毫不受他控制,快速窜起又迅速消失,仿若一根绣花针投入心湖,连涟漪都来不及漾起。 季辞压着眼睑,晦暗不明的视线落向内室。 烛光微微闪动,隔着床帐在被褥上投下薄雾朦胧的光,少女妙曼的身姿在帘后隐隐绰绰。 房间里阒静平和。 窗外“滴答”一声,荷花上的露珠砸在水面上,昨夜潮热氤氲的翻飞纱帐,同眼前的场景合二为一。 季辞呼吸微滞,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曲了曲。 良久,他面容平静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睑,神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床上的姑娘双眼紧闭,眼角挂着晶莹泪痕,口中无意识地溢出呜咽。 整个人蜷缩在被子下,只露出半张精致的小脸。 只是那小脸苍白,在蔷薇色锦被的衬托下,越发失了血色,就连一贯红润饱满的唇都枯萎了一般。 季辞眸光轻闪,缓慢伸出手。 修长遒劲的手指曲起,微凉指节轻贴在少女细嫩的颈侧。 脖颈处的肌肤薄而敏感,细小的脉搏鼓跳,象征生命力的节奏不轻不重地抵在他指腹干燥的纹路上。 跳动得还算有力,只是同她的呼吸一般,有些紊乱。 季辞落在她左边颈侧的手在下颌绕了一圈,悬停在她的右脸颊,随即轻轻落下。 “柳云诗,醒醒。” 不知是他的声音还是轻柔安抚的动作有了效果,方才还在无意识呜咽的姑娘渐渐止住了哭泣。 紧蹙的秀眉也慢慢舒展开来。 季辞看了两眼,又略微抬高了音量唤了两声,拇指掐压上她的人中。 半晌,少女面颊微微有了血色,一双包含潮雾的杏眸缓缓睁开。 看到他的瞬间愣了一下,委屈倏忽漫了上来,眼泪涌出,顺着未干的泪迹滑落至鬓边。 “表哥……” 少女下意识张口唤他,婉转的语调柔弱无力。 然而季辞压在她人中的手尚未来得及收回,她这一启唇,他的拇指便刮过她的唇,轻轻探进了她的口中。 指腹下抵着一排整齐的贝齿,指尖触到少女温软的小舌。 两人俱是一愣,柳云诗面颊的红晕一路蔓延至耳根。 季辞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若无其事道: 表兄不善 第14节 “听说你梦魇了。” 柳云诗经他这一提醒,似是又重新想起了方才那个触目惊心的梦,神色一变,小脸上满是惶恐。 季辞觑着她的表情,“可是哪里不适?” 柳云诗咬着唇垂眸,轻轻摇了摇头,继而乞怜地望向他,神色脆弱: “表哥,对不起。” 季辞蹙眉,盯着她不发一言。 柳云诗绞着手指窘迫不已,细声软语道: “从前是我不对,此前我是存了、存了勾//引表哥的心思。” 她刚说到“勾//引”二字,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 季辞依旧沉默。 “可我那也是迫不得已,昨日之事你也看到了,顾璟舟的继母,她要、要将我献给贤王,表哥——” 柳云诗抬眸,梨花带雨的小脸楚楚可怜: “我是真的被逼走投无路了,我一个孤女,我没有办法了,她们随时能抓我回去,所以我才……” “你是当真走投无路么?” 季辞盯着她,唇畔微微勾起,语气里带了一丝笑意,眼神戏谑: “你若是走投无路,昨日被带回顾家前,就不会将公主赐予你的东西尽数托人给我送过来,却独独带走了我的香囊。” 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意味,柳云诗默了一瞬,小声解释,“我只是想让表哥知道,我不是那等贪慕虚荣之人。” “然后让我念着那夜对你的误解,心生愧疚好去救你?” 季辞压下眼帘眯了眸,轻声嗤笑。 柳云诗的小脸越发涨红,低头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我此前便对你说过,不要存那等不该存的心思,季府,决不允许有心思不轨之人。” 季辞看了她一眼,淡道: “待你这几日养好伤,我会另择一处宅院,到时你便搬过去。” “表哥!” 季辞话音未落,柳云诗忽然轻唤了他一声,急着凑上来拉住他的手臂,软声哀求: “不要让我搬出去,我、我已经没地方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季辞蹙了蹙眉,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掌心抽出: “我并非赶你走,如今季府没有女主人,你长期住着难免惹人非议,别院是我的私产,你大可以一直住着。” 男人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疏冷得犹如镇在深井中的玉,隐隐透着不耐: “顾璟舟是我的表弟更是我的好友,你既与他有婚约,即便未过门,也是他的未婚妻子,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依然会护你周全,什么时候你若想通了,我也可以帮你相看夫家。” 季辞说完,没听见她的回应,便回头看了她一眼。 见小姑娘低头绞着双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探究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片刻,而后起身,干脆利落地朝外走去: “夜深了,早些歇息。” 陈深未料到自家主子才进去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出来了。 他忙从旁侧跟上,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季辞走得比来时要快。 两人一前一后才走出院子没多久,忽听身后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紧接着“噗通”一声,湖边明显是有人落水的声音。 季辞脚步猛地一滞,面色陡变。 春雪在岸边喊救命的声音还未响起,他已经调转了步子,朝着湖边奔去。 第12章 岸边已经围满了人,见季辞来纷纷让出位置。 季辞沉着脸走到边沿。 只见湖面漾起一圈圈清波,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团水波荡漾得最为厉害。 在那团水波正中间,柳云诗已经缓慢沉了下来,只能看见一片青丝如海藻一般随着荡漾的水波起伏。 他看了陈深一眼,转头便跳了下去。 陈深会意,将岸边之人全都驱赶离开,又命春雪速速回去拿披风,自己则背过身去守在岸边。 不多时,身后湖中传来一阵破水而出的声音,陈深不敢回头,急着问: “公子,如何了?” 背后之人喘息略有几分粗重,过了许久,才听见季辞冷而沉的声音,“无事。” 月色如霜,衬得柳云诗脸色越发惨白。 发梢湿漉漉贴在她的眼角和唇边,小姑娘软软摊在他怀中,闷在他怀里小声啜泣。 水中,掌心下的腰肢软得像是嫩豆腐一般,季辞不自觉紧了紧手心,昨夜纷乱的记忆从脑中一闪而过。 心中倏忽窜起一阵莫名的燥意。 他三两下将柳云诗抱上岸,还不待她站稳,便将她从自己怀中推了出来,难得放重了语气,恼道: “柳云诗!你非要这么闹是么?!” 见她不说话,他心中那股燥意更甚,忍不住扯过她,掐着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训斥: “你自己的命就这么贱?!既然要死,昨日何必处心积虑让我救你?!” 季辞浑身也湿透了,两人的身下晕染出一团水渍,加深了原本灰濛濛的影子。 他掐着她的手冰凉。 不知为何,方才在看见柳云诗沉下去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脏骤然停了一下。 季辞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喉结轻滚,咬牙切齿道: “拿你的性命演戏好玩么,柳云诗?你若当真求死,现下再去跳一次!这次跳下去我绝不会救你!” 他的语气颇重,不仅柳云诗,就连陈深都吓了一跳,险些没忍住回头去t看。 自家公子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在外人面前一贯是一副端方清隽的形象,如此情绪失控还是头一次。 尤其是方才他训斥的语气中,陈深总觉得像是带了一丝后怕。 正想着,身后忽又传来柳云诗的声音。 “是不是我死在这湖里,表哥才觉得我不是在演戏?!” 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柳云诗眼圈一瞬间泛了红,语气也不自觉扬了起来,抽泣着断断续续道: “我、我父母双亡,所有人都在、在说我是顾璟舟的未婚妻,一个两个不是盼着我为他守节,便是、便是想将我送去某人的榻上!” 她越说眼泪越多,偏偏这次不像以往,她抬手狠狠擦去眼泪,生了几分倔: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我样貌好,可如今我独身一人,身若浮萍,容貌便成了我的催命符!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腆着脸对你百般勾//引,你看不上我,我又何尝看得上自己!” 季辞微微蹙眉,琥珀色眸底隐有波澜,松开攥着她皓腕的手。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妄自菲薄。” “季大公子——” 柳云诗仰着泪痕未干的小脸,扯了扯苍白的唇角,冲他自嘲轻笑: “这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即便我不想妄自菲薄,这世道便能放过我了么?旁的不说,我父母才去三日,尚且停灵家中,叔父和堂哥们便霸占了我的家产。” 她敛眸,语气低了些: “你能想像么,堂哥他们几个大男人,打着照顾我的名义将我堵在房中,若非我的丫鬟以命相护,我恐怕早已……” 柳云诗最后一句话没说完,然而不用她再说,季辞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说话的语气轻轻的,好听的嗓音在夜色中甚至有几分灵动。 然而听在季辞耳中却字字珠玑,每一个音节都如一刻钉子敲进他的心脏。 她所说的那些是他从前身为男子,身为勇毅侯府的掌家人,身为身居高位的权臣从未想到的。 季辞重新审视面前的姑娘。 少女身上湿了水的裙子紧紧贴在身上,除了勾勒出她的曲线外,也愈发显出她的肩背淡薄。 她颤巍巍站在月光下,便如一朵在暴风雨中不堪摧折的海棠花。 想起昨日抱她时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季辞心底莫名划过恻隐。 他从前遇到的多是挟势弄权之人,要么便是刑狱中杀人放火十恶不赦之人。 而面前泪眼朦胧的,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失怙失恃的小姑娘而已。 即便她对他有些心机,也不过是迫于无奈的自保。 更何况,在他眼中,她的心机就如同孩童过家家一般简单,并没有真正的威胁到他。 他沉默地看向她,周身的冷意与疏离渐渐敛去。 恰在此时,春雪匆匆拿来披风,见到两人无声对立,愣了一下。 季辞回过神,看了一眼春雪,接过她手中的披风,略一犹豫,上前一步轻轻披到柳云诗身上,将她裹紧。 “夜里凉……” 话音未落,柳云诗忽然扑进他的怀中,一双藕臂紧紧圈住他的腰。 季辞一僵,这次却并未推开她。 表兄不善 第15节 “表哥,子琛哥哥,我已经无路可走了,我方才死在湖中,下去陪南砚,是不是才是最好的结果。” 柳云诗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来哭没哭,但季辞感觉胸前隐隐晕开一丝热意。 季辞顿了顿,视线顺着她抱着他腰的手臂缓慢上移。 柳云诗的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埋在他怀中轻颤,仿佛将他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就连最亲的人,都尚且如此对她,他又有什么立场站在道德礼义的制高点,来指责她。 季辞轻叹,手在她肩上方停留了几息,而后轻轻拍了上去,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 “好了,不哭了。此前之事,便不再计较,赵赫之事我也已替你善后,你我既已将话说开,今后相信你也不会再做混事,便……留在府中吧,什么时候想走了我也不拦你。” 他顿了顿,压着眼睑睨了她一眼,接着道: “李氏想要将你送的闲王,是早先异姓王老闲王的儿子周淮,而我此前对你说过的那个贤王,是五皇子殿下。” 瞧着她迷茫的样子,他便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 “此前我问过你想不想跟的,是五皇子,而那个周淮,只要你不愿,我可护你不被他动分毫。如此,你还有什么顾虑么?” 今日他破天荒地耐心同旁人解释许多,也破天荒地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柳云诗闻言,默了片刻。 而后擦干泪,自他怀中退出来。 她极有分寸地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向他蹲身福礼,轻声而郑重道: “云诗谢过表哥。” 怀中温软消失,夜里的风自湖面上吹来,吹透湿衣。 他忽然觉得胸前浸满凉意。 季辞不自觉曲了曲手指,视线不经意扫过她因低头而露出的莹白修长的后颈。 淡淡道: “不必客气,走吧,送你回去。” “好。” 柳云诗乖顺地应了一声,率先转身往回走。 季辞跟在她身后,瞧出她许是因为腿软,走得极为缓慢,似乎每一步都在强撑。 沉默片刻,他碾着扳指,状似不经意开口: “其实——” “此刻并无旁人在场,你若是走不动,可以扶着我些。” 柳云诗停下脚步,对他轻轻绽开一个笑容,眼底方才未干的泪在这一刻便化成了潋滟的眼波。 她声音糯糯的,带着一丝哭过的鼻音,轻声回道: “多谢表哥,我自己可以,今后我不会让表哥再为难的。” 季辞目光在她的面上凝了片刻,语气不明地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第13章 回到回雪院后,春雪早已命人倒好了热水。 季辞在房间外的台阶下停驻,“进去吧,我走了。” “表哥!” 柳云诗叫住他。 季辞回头,见她匆匆进屋,片刻后又急匆匆出来,走至他的面前,摊开掌心。 “瞧见表哥的手烂了,这是张女医给我的药,希望对表哥的伤有用。” 月光下少女的笑容犹如跳跃的精灵。 季辞视线下移,落在白皙掌心中那个青绿色小瓷罐上。 这瓷罐中装的并不是什么治伤口的药,而是张礼专门调制出来,用在脸上化瘀养颜的。 他其实并不知道,今夜那个女人的一巴掌,是否在自己脸上留下了痕迹。 思及此,季辞眼底划过一丝沉冷,缓缓抬眸,却发现柳云诗明艳的眸子里盛满了坦荡的善意。 他沉默了一瞬,从她手中拿过瓷罐,语气晦涩: “多谢。” - 季辞走后,柳云诗便打发了春雪回去休息。 她则独自一人来到内室,坐在浴桶旁的春凳上发起了呆。 昨日在顾家时,她将计就计,本以为季辞看到她如此处境,定会对她心生恻隐。 然而马车上他毫不犹豫的羞辱令她看清了现实。 她知道自己此前太过心急,让他对自己产生了偏见,所以想趁着今夜与他道歉,以退为进。 谁料他却说要送自己走。 迫于无奈,她才选择了跳湖这条路。 她自小在江南长大,水性极好,可以保证自己并不会真的出事。 当着他的面故寻短见,一是想要破釜沉舟,激发他心中对自己身世的怜悯,然而这只是其次,她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目的…… 浴桶上方水雾缭绕,柳云诗托腮看着,不由又想起了季辞的话。 他说京中有两个贤/闲王,那么父母遇害那日,她无意间听见的那声“贤/闲王”,说的到底是谁? 更漏声声,柳云诗从回忆中回神。 她长叹一声,起身试了试水温,见已经凉的差不多了,她这才褪去衣衫,缓缓钻入了浴桶中。 水面轻晃,粼粼波光映着少女发白的面颊和青紫双唇。 柳云诗摊开掌心,手心里一块儿温润暖玉在月色下泛着盈盈润泽的光。 那块儿暖玉上刻着“南砚”二字。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捧着暖玉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第二日柳云诗果然发起了热,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烧得小脸通红。 张礼来看过一次,开了些药。 季蕴也火急火燎赶来,被她以怕度了病气为由,挡在了门外没见。 柳云诗整整烧了一天,到了晚间,张礼开的药起了效果,她的烧才暂时退了下去。 春雪端了些粥食过来,放在床脚的小木几上,扶了柳云诗起来,用她今日的第一顿饭。 柳云诗没什么胃口,吃得缓慢,春雪就在一旁陪着。 见春雪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觉得好笑,忍不住扯了扯唇角,笑她: “好啦,生病的是我,怎么看起来你倒比我还没精神。” 春雪嗔瞪她一眼,“表姑娘昨夜也太吓人了,一声不吭冲到湖边就寻了短见。” 柳云诗有些不好意思,“那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 同为女人,春雪虽然与这位表姑娘相处时间不长,却是知道她的不易的,看她弄的一身是伤,也难免心疼她t。 可春雪也知道,若是换做是她,未必做的有表姑娘磊落,世道如此,孤女更是艰难。 她叹了口气,给柳云诗碗中夹了片青笋,“姑娘慢些吃。” 柳云诗喝了半碗粥,吃了几口春雪夹的小菜便饱了。 她擦了擦嘴,看着春雪收碗碟的身影,忽然开口: “春雪,我能问你个事么?” 春雪头也未回,“姑娘只管问便是。” 柳云诗盯着她又看了半天,斟酌了一番用词,缓声开口: “姨母和……表哥,是怎么回事?” 春雪动作一顿,并未立刻回答。 昨夜凝露院之事虽然无人敢嚼舌根,但夫人被连夜送去相国寺,这件事便也瞒不住。 更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昨夜发生了什么。 柳云诗见她不答,也不催,只托着腮静静等着。 视线随着她移动到门口,看她将托盘交给门外的丫鬟,接着朝外看了两眼,回身锁上门,朝里间走来。 柳云诗向床里挪了挪,示意春雪坐下来说。 春雪倒也不推辞,虚坐在她床畔,想了想,道: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知道貌似是因为从前老爷喜欢上了一个外面的女人,那女人勾得老爷整日不着家,也将从前同夫人起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抛诸脑后。” 柳云诗应了声,示意自己在听,让她继续。 春雪犹豫了一下,“后来……后来老爷更是因为与那女子幽会,不幸溺水而亡。” “你说姨夫也是溺水去的?” “嗯。” 柳云诗垂眸,忽然想起昨夜刚将自己拉到水面上时,季辞那张苍白的脸。 当时她还以为他是被水冻的,如今想来怕不尽然。 “然后呢?”柳云诗问。 表兄不善 第16节 “老爷去后,夫人便像是患了一种疯病,受到些刺激便会情绪失控,轻则打砸,重则……自残。” 春雪轻叹一声,觑了眼柳云诗,接着道: “夫人疼爱二公子,即便发病也不会对他怎么样,但因为大公子从小是老爷亲自教导,性子和样貌又同老爷十分相像,所以夫人发病的时候,经常会拿大公子出气。” “经常?!”柳云诗吃惊,“从……从什么时候开始?” 春雪语气低了下来: “从老爷去世没两个月,大公子那时候也就六七岁,夫人就开始发病了,只要大公子在,夫人便会打骂他。” “那他不躲?” 柳云诗很难想像,季辞这样的人,从前也遭受过这些。 而且那时候小小的他,疼爱自己的父亲去世,母亲又动辄打骂…… “从前大公子年纪小不还手,但也不哭,就站在那任夫人打骂,也是如今这些年,大公子开始掌家,才会在夫人犯病时将她送去相国寺。” “府中之人都知道此事么?” 春雪点点头,“几乎都知道的。” 柳云诗抿着唇,不再说话。 方才春雪说的那些事,太过颠覆她的认知,她只觉得心中似有什么情绪在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偏偏嗓子里又像是堵了一团棉絮,闷闷的不舒服。 两人相对无言,静坐了好一会儿,柳云诗长长呼出一口气。 “春雪,睡吧。” - 夜里的时候,柳云诗又发起了高烧,但她怕影响春雪休息,便没有叫她。 直到第二日春雪起来伺候,在门外发现怎么唤房中都没动静,才急忙冲进来,发现柳云诗已经烧得昏迷了过去。 春雪慌忙跑出去,唤人请张礼来。 张礼给柳云诗灌了一副强效降温药,又连施了好几针,柳云诗这才悠悠转醒。 春雪小声责备了好几句,见柳云诗实在精神不济,这才住了嘴,跟着张礼一起去煎药。 两人前脚刚走没多久,房门再次被人打开。 柳云诗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听见开门声,下意识转头去看,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忍不住怔了怔。 微不可察地轻轻松了一口气。 “表哥……” 她的嗓音有些重病后的沙哑,说完便打算撑着手肘坐起来。 “嗯。” 季辞淡淡应了一声,“躺着吧,我路过来看看。” “哦。” 柳云诗闻言,顺从地躺下,鼓了鼓小嘴,“表哥只是路过啊。” 打从昨夜两人说了许多后,柳云诗能感觉到他对自己似乎没那么反感了,便也胆子大了些,试探地同他开起了玩笑。 果然,在说完这句话后,柳云诗用余光偷偷觑了他一眼。 身旁之人似乎并未像从前那般抵触或露出厌恶的表情,反倒勾了勾唇,语气轻缓道: “方才进来时碰到张礼,说你今日高烧昏迷了?可还难受?” 闻言她看着他摇了摇头,软糯糯道:“不难受的。” 她的眼睛清凌凌的,水光潋滟,眼神无辜,虽然口中说着不难受,但季辞还是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安。 他一掀袍角,坐到床畔的杌凳上,宽慰道: “我已同张礼交代过了,府中库房的药材,她随意取用,你这只是普通风寒,别害怕。” 柳云诗闻言,点头如捣蒜,眼中绽开笑意。 少女裹在被子里的身子小小的一团,如绸缎般的青丝铺撒在胭脂色枕头上,浓重的黑衬得她小脸玉雪粉白。 下巴和唇埋在锦被下,只余一双眼睛用一种完全信任和依赖的神情,笑盈盈瞧着自己,模样乖巧得不行。 仿佛他随意的一句话,便能让她全身心交付。 季辞虚握起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忽然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有些闷热。 他眉心轻蹙,回头看向她,“可是又发烧了?” 柳云诗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从被子下探出手,摸上额头,茫然道: “没有啊,表哥为什么这么问?” 季辞倏然敛眸,沉默须臾,略哑着嗓音平静开口: “无事,问问而已。” 柳云诗若有所思地拖长了语调,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那表哥呢?没发烧吧?” 第14章 瞧见季辞眼神晦黯地盯向自己,柳云诗语气无辜地解释道: “那日表哥救我,身上也湿了,表哥回去可有喝姜汤,可别像我一样发烧了,那我可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小姑娘的语气略带了一丝俏皮,同从前总是哭哭啼啼的可怜模样略有不同。 虽然还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却倒是比前夜落水之前瞧着更有生命力了,也……更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了。 季辞视线审视一般落在她脸上须臾,而后颇为无奈道: “我无事,你操好自己的心便好。” 正说着,春雪端了药进来。 柳云诗一见,急忙将自己的脸埋得更深了,只露出一点小脑袋。 声音闷闷地从被褥中传来,“春雪,我不要喝,好苦啊。” 这一声俏俏的,尾音婉转,似撒娇似耍赖。 季辞垂首,唇角不自觉牵了牵。 若是没那些心思,说到底她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可是小姐……您……” “我来吧。” 季辞接过春雪手中的碗,无视春雪震惊的眼神,用他一贯对季蕴的语气对柳云诗严肃道: “你若不喝,病情严重了,脸上皮肤会长斑。” 话音未落,柳云诗“噌”地一下拉下被子,满脸惊慌,“真的?” “嗯。”季辞压着唇角。 他虽没有妹妹,但他的同窗好友家中,倒是有个和柳云诗一般大的妹妹。 他见他们从前相处,似乎也像此刻他与她一般。 褪去了从前对她的偏见,她亦没了以前的不轨心思,现下季辞倒当真觉得自己像是多养了个妹妹一般。 毕竟她比自己小六岁,如今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已。 不过这个妹妹,倒是比季蕴那小子乖多了。 听他这么说,她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从被窝里钻出来,坐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药碗。 一边盯着浓黑色汤汁,一边长舒了几口气,而后眼一闭抱着碗“咕嘟咕嘟”咽了下去。 最后一口药喝完,柳云诗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一边哈着苦气,一边用手在唇边扇,毫无形象地抱怨“好苦啊。” 这倒不是柳云诗装的,她从小就怕苦,但凡沾了一点苦的都吃不下。 为此从前她生病时,父亲都会让大夫将她的药制成加了蜂蜜的药碗,就这都要哄半天她才吃的下去。 而若是南砚去江南赶上了她吃药,那这“重任”就落到了他身上。 很多时候为了哄她喝药,南砚自己也会陪着她喝上一碗不伤身子的补药。 正想着,手上一轻,药碗被人拿了过去。 柳云诗下意识回头,便见季辞眼含笑意盯着自己瞧,男人好看的琥珀色眼眸璨若星河。 她哈气的动作一顿,倏地抿上嘴,两靥迅速窜起一片酡红,低下头去绞着手指头。 季辞轻笑,“好了,药喝过了,我该走了。” 柳云诗依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表哥慢走。” 她感觉他站起身后,似乎深看了她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出。 直到脚步声彻底离开,柳云诗脸上的明媚笑意倏然落了下来,眉目怔愣地盯着t眼前的空气看了半天,低低吐出一口气。 晚间的时候,春雪端来药。 随药一起的,还有一小盒蜜饯。 柳云诗瞧见那蜜饯,眸光微动,“是……表哥送来的么?” 春雪将药碗端给她,又呈上蜜饯等着: “今日中午的时候,陈深从外面回来,说是大公子在酒楼吃酒,瞧着这蜜饯甚是不错,便让打包了些送回来。” 柳云诗将药喝下,递回空碗,“是只有我这里有么?” 表兄不善 第17节 “二公子房中也有。” 柳云诗闻言,捻起蜜饯的手一顿,随后点点头,将蜜饯喂进自己口中。 青梅的酸味被蜂蜜腌透,似乎还用梅花蒸过,后味中带着一股梅花恰到好处的清香。 轻咬一口,酸甜的味道自梅子中爆开,口腔霎时被占领,再无一丝药汁的苦涩。 同她从前在江南时吃到的很像。 柳云诗舌头拨弄了几下梅子,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让自己坐好。 瞧着春雪收拾完,对她口齿不清道: “春雪,帮我把那边抽屉里的荷包拿来。” 春雪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手上虽忙活着在抽屉里翻找,口中却喋喋不休劝着: “小姐病才好些,绣荷包的活计太伤神了,何不等好了再做。” 她找到那枚靛蓝色绣鹤纹荷包,霎时明白过来,轻叹: “更何况府里前几日才给大公子做了一批荷包,您也不急于这一时不是。” 柳云诗不置可否,只甜甜一笑,撒娇道: “知道你关心我,我会注意自己身体的。” 春雪无奈,替她将东西拿过来,又给她将身后靠着的被褥调整舒服些。 “今日天阴,可需要奴婢再掌两盏灯来?” “不用了。” 许是方才喝了药,此刻柳云诗脸上微微泛着薄红,鼻尖上沁着晶莹细碎的汗珠。 盈盈一笑时,忽然让春雪联想到花园中的蔷薇花,晨雾中凝着水露,娇艳欲滴。 春雪在她的笑中脸颊发烫,“那奴婢先下去了,表小姐有什么事再唤奴婢。” “好。” 柳云诗微微颔首,视线凝在手中的荷包上。 握着靛蓝色荷包的素手白皙细腻,如覆了一层莹白的光在上面,比最上等的羊脂玉还要润上许多。 这并非给季辞绣的荷包。 柳云诗的外祖一家世代经商,于文墨女红上不甚在行,然而祖父一家却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 祖母极为在意她的女红与学问,尤其是他们家成为江南首富后更是对她严苛。 是以她的女红其实十分出众。 从前顾璟舟总是缠着她,想让她给自己绣一个荷包,他好日日戴在身上以解思念之愁。 然而那时候柳家家风森严,她始终认为荷包是定情信物,不能轻易给出去,便从未答应过他。 这个荷包是她来京城的路上绣的,那时候便想着,既是全身心将自己交出去,许多说不出口的话便藉着荷包来表达。 却不曾想,到了京城才发现与他已经天人两隔。 柳云诗靠在床畔,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将荷包收了尾。 她缝好最后一根线,执起荷包对着窗外。 昏暗的日光下,靛蓝色绸缎上流光回溯,角落里,用暗红色绣线不起眼地绣着一株南天竹,是顾璟舟喜欢的植物。 柳云诗一直盯着荷包看了许久,直到眼眶发涩,才垂下眼眸,拉开床畔的柜子,将荷包放进最里面的位置。 她打算什么时候若是有机会去相国寺了,将这个荷包烧给顾璟舟,告诉他,她不等他了,她要向前走了。 顾璟舟从前那么宠她,定然不会怪她的。 - 连着喝了几顿药,第四日的时候,柳云诗终于有力气下床走走了。 在房中憋了几日,她一下床,便迫不及待地让春雪给她将躺椅搬到院中,悠闲自在地躺着晒太阳。 手边还温着一壶淡茶以及季辞送她的蜜饯。 因着是夏日,倒没那么冷,柳云诗便一直在外面待到院中掌起了灯。 用过晚膳后,她刚打算回屋,忽听季蕴火急火燎地声音从垂花门外传来。 “表姐,你好些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就不小心落了水?” 柳云诗脚步一顿,回眸看去,少年一身玄衣箭袖,风风火火出现在眼前。 前日就曾因病拒绝过他探视,此刻被他抓个正着,柳云诗也不好再拒绝,便笑盈盈让春雪在院中添了把椅子,又随他坐下。 两人刚一坐定,季蕴就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掏出个小玩意儿,送到柳云诗面前。 “今日在街上买的,怕你在房中养病闷得慌。” 柳云诗抬眸看去,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四方扁平的黄花梨木小木盒,里面放着几块儿刻着图案的木牌。 “华容道?”柳云诗吃惊。 “你知道这东西?!”季蕴比她还吃惊。 柳云诗瞧他那模样,没忍住掩唇轻笑了声,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华容道: “小时候祖父便教我玩过,不过不知为何,这东西好像只在南方一带流行。” “确实,我都很少见到。” 见她手底下动作快,季蕴急忙兴冲冲起身站到她身后观摩,“我在街上见他们解了好久也没解开,诶……这里居然可以这样走!” 他看得入迷,见她那一步解得妙,忍不住轻叹,下意识俯下身去。 柳云诗似有所感一般,手底下动作一顿,不自在地侧了侧身。 季蕴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两人的距离挨得极近,近到他一侧身,唇就都能碰到她的脸颊。 一股热意猛地窜至脸颊,他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心脏霎时狂跳起来。 半晌,他轻咳一声慌忙站直身子,“你……嗯?你的脖子怎么青了?” 少年离开后,那种灼热的压迫感才散开。 柳云诗听他这般说,忽然想起自己那日在顾府撞出的伤。 那伤的位置隐蔽,若非季蕴站在自己身后,还是居高临下看过来,其实并不明显。 她抿了抿唇,不自在地拢住衣襟。 正想对他说没什么,恰在此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平稳低锵的脚步声。 柳云诗动作一顿,电光石火间话在口中绕了个弯儿,故意松了衣襟,软声细语问: “在哪里?” 季蕴闻言不疑有他,当即上前来,从后拉开她的衣领,手指轻触上那片青紫: “就是这里。” “有么?”柳云诗疑惑。 因着此刻天色已经快要黑了,季蕴有些不确定,便又向前凑了凑,远处看去,便像是在与她细语情话般。 他确定道: “嗯,确实有……” “你们在做什么?!” 季蕴话未说完,院门口,一道清冷的声音夹杂着隐隐的沉厉,突兀响起。 季蕴吓得手一抖,谁料想却不小心将柳云诗的衣襟拉得更开了。 柳云诗也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机灵。 小脸上花容失色,春水泠泠的眼眸惊慌失措地看向发出声音的男人。 瞧见是他,慌张嗫嚅道: “表、表哥,你怎么来了?” 第15章 两人这般慌里慌张的模样,倒叫季辞想起了湖边交颈的鸳鸯,被岸边的人声惊得散开的模样。 他的神色愈发沉了下去。 视线在柳云诗面上定定凝了几息,而后缓慢走到两人身旁,蹙眉对季蕴道: “今日的课业做完了?” 经了方才那一下,季蕴本就对柳云诗有些心猿意马,如今乍然被长兄撞见,便更加心虚。 闻言也不敢与他对视,只垂头支支吾吾道: “还、还剩一篇抄写。” 他这番作态,看在季辞眼中便是做实了他的猜测,方才在他来前,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季辞深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阴鸷,冷声训斥: “既然课业还未做完,在此做什么不务正业,还不回去!” “哦哦。” 季蕴向来对自己这个兄长又敬又怕。 从前他只觉得自己的兄长虽然冷清,但也十分随和,直到他十四岁那年,撞见兄长在对一个犯人行刑。 兄长神情懒怠地坐在椅子上,长腿闲散展开,左手束着右臂宽大袖摆,慢条斯理地将一个提梁壶放置在红泥小炉上。 似乎丝毫没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所影响。 但在他面前,恍若修罗地狱,那犯人几乎已经只能用“人彘”来形容。 表兄不善 第18节 季蕴看过去的时候,正有密密麻麻的虫子从那人空空的眼洞中往外冒,有些甚至钻破他的皮肤,发出“啵”的声响。 那一幕,季蕴往后每每一想起来就汗毛倒竖,似乎连带着那些浓重的血腥味都刻在了记忆中。 但这么多年,兄长实则并未对自己十分严苛过。 今日兄长的语气,却莫名让他想起十四岁那年看到的一切。 他脊背寒意渐起,不敢多留,匆忙抬步要走。 刚迈出一步,又忽的顿住,回头看了柳云诗一眼,犹豫道: “哥,表姐病着,方才我就是来探望她,你不要责备……” 话未说完,季辞掀了眼帘,冷睨他一眼: “今日未抄完那一篇明日前抄写十遍,明早我上朝前送到我房中来。” “……哦。” 季蕴被他的话一噎,应了一t声,灰溜溜离开了。 季辞再未看他,晦黯的视线始终定在柳云诗身上。 直到季蕴的脚步声彻底从院中消失,他才慢条斯理地抬脚,一点一点逼近柳云诗。 月凉如水,风中带着一丝白日里的燥热。 发梢轻轻抚过脖颈,柳云诗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被他逼得向后小小挪了半步。 男人胸前的热意紧随着便贴了上来,她垂眸看向地面挪动的影子,心跳随着他的靠近缓缓提了起来。 她能察觉到他生气了。 但那种感觉,又同那夜她失手杀人后,他送她回去路上的轻蔑略有不同。 男人的胸膛平静的起伏,眼神压在头顶,几乎将她射穿。 仿佛山雨欲来前压抑的平静。 柳云诗连呼吸都不由收紧了些,袖中紧攥得手心满是湿凉黏腻的冷汗。 她从来不知道,他光是基于绝对掌控的平静,便已强悍地如同扼住了她的咽喉命脉。 现下看来,他对她前段时间的种种,属实算得上是纵容了。 柳云诗轻抿了抿唇,小声开口: “表哥,你来了。” “我若不来——” 季辞压了眼帘,抬起手。 月光下男人修长的手润泽如玉,他略微曲起无名指和小拇指,而用中指指背轻轻碰上柳云诗颈侧。 坚硬的指甲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冷冷停在她脉搏的位置,隔着薄薄一层肌肤,仿佛随时会刺穿。 柳云诗呼吸凝窒,微微仰首。 感觉男人漫不经心的指背沿着她的脉搏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横切过去,而后又绕到她耳朵后面那片贴着耳骨的肌肤上。 柳云诗心脏骤然紧缩,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悸跃然而出,身上麻麻的泛起颗粒。 男人的手在她耳后停了一息,接着绕了一圈,从耳朵最上面的位置,将方才被风吹至她颈上的鬓发,认认真真别了回去。 季辞胸腔中漫出一声轻笑,手指似是不经意揉捻了下她的耳垂: “我若不来,便看不到,你用曾经勾我的手段,再去勾我的弟弟,不是么?” 季辞话音刚落,柳云诗瞬间红了眼眶,泪眼盈盈望着他,“表哥误会了。” “误会?” 季辞微眯着眸,懒怠的语气下透出骨子里的阴鸷。 柳云诗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是她忽略了这个男人的危险。 一个在权利中心斡旋,还能身居高位之人,定然是踩着他人的尸骨上去的,又怎可能是善茬。 她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玩脱了,忙不迭地点头,用极近真诚的语气解释道: “方才是我脖子后的伤有些疼,季蕴他……帮我瞧瞧。” “仅是脖子后面?” 柳云诗一怔,“什么?” “仅是脖子后面?还是说像那日在马车上对我一样,还有后腰、小腿,嗯?” 季辞视线在她微乱的前襟上扫了一眼,“我以为你当真已经如你所说改过自新了。” 他视线回转,拿起桌上的华容道拨弄了几下,语气陡然冷了下来: “季蕴心思单纯,你莫要打他的主意,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对他居心不轨,便不是将你送回顾家这么简单了。” 还不等季辞将话说完,柳云诗已经红着眼眶默默低头抹泪了。 “所以就因为我从前犯过错,表哥不管遇到什么,便会轻易便怀疑到我身上是么?” 她因为尚在病中,脸色和唇色都有些苍白,只眼尾的红看起来如海棠春色。 低垂的小脸上泪盈于睫,紧绷着身子不肯溢出一声抽咽。 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 等了须臾,柳云诗隐隐觉得头顶的压迫感没那么强了,方才缓缓挪动步子到了桌前,拿起桌上的东西捧到季辞面前。 “我感激表哥对我的包容,收留无处可去的我,昨夜连夜给表哥绣的。”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目光,“表哥这次,当真是误会我了。” 她小鹿一般的眼眸中早已敛了泪痕,水汪汪的眸底纯粹一片。 季辞蜷了蜷手指,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手中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靛蓝色荷包。 料子算不得最好,但胜在针脚细密,做工精良,在荷包最角落的地方,绣着一株南天竹,惟妙惟肖。 静静躺在白皙的手心中。 季辞看了两眼,视线重新落回柳云诗面上。 见她眼含希冀,唇畔小心翼翼地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月光下纯净得仿佛捧着自己的心,等待献祭的少女。 季辞呼吸微重,心底骤然窜起一阵无法言说的异样。 想……将眼前这份美好破坏,想玷污了这份纯粹。 那是一种不受掌控的占有欲,超脱于他所有引以为傲的理智之外。 不过好在,那种失控感仅仅存在了一息,便被他压了下去。 季辞用舌尖顶了顶齿面,重新掌握情绪的主动权,淡淡开口: “病中连夜绣荷包,你是嫌府中的药材不够你挥霍么?” 听出男人语气中的松动,柳云诗低头背着他微微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浅浅扬起一抹笑,知道怎样利用自己的容貌,让自己看起来能够单纯而无害。 “我没有哥哥,从前年幼不懂事犯了错,得表哥指正,如今我真心将表哥当做我的亲哥哥对待,更何况我没有亲人了——” 她眸光微黯,“季蕴与我年龄相当,我当他是亲人,表哥,我很珍惜你们。” “亲人么?” 柳云诗颔首,小脸上满是无辜和期待,“亲哥哥。” 季辞眸光微闪,静静凝视她半晌,缓缓伸手,从她手中拿过荷包。 男人方才划过她颈侧的手指,挨上她的掌心,碾过纹路,又离开。 他定定看了她良久,久到柳云诗又开始在脑中搜寻能让他心软的话了。 “早些休息。” 他将华容道放下,“我那里有一套《山河志》尚算有趣,明日让人给你送过来。” 柳云诗闻言眼底露出欣喜,蹲身行礼的动作都微微透出少女本来的雀跃: “多谢表哥。” 季辞深深看她一眼,面无波澜地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柳云诗才软着腿坐回了椅子上,小口喘着气。 幸亏今日下午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那荷包还有一点地方需要修改,这才让春雪替她拿了出来。 所幸还未来得及收回去,倒是帮了她个大忙。 柳云诗视线移到被他拿过的华容道上。 想起方才有一瞬季辞看她的眼神,她原本惨白的脸色渐渐回转了不少。 也许这次,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糟糕。 她从小便因为美貌,比旁人更知道男人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 又休息了几日,柳云诗的病终于好全了。 这期间,季辞一次也没再来过,季蕴也再未出现过。 不过季辞送来的那套《山河志》,倒当真替她打发了这几日的光景。 那书内容浅显易懂,即便有些晦涩难懂的,季辞也在旁边做了详细批注,读起来没什么难度。 这日柳云诗挑了个季辞在府中的时间,抱着《山河志》去了盈辉院。 盈辉院中,季辞刚与几个下属同僚商议完事情,其余人全都告辞离开,唯独贺轩留了下来。 季辞起身去净手,“说吧。” “回主子——” 表兄不善 第19节 贺轩低声道:“那夜柳鸢出城的时间不是您说的寅时,而是更早些的丑时三刻。” 撩水的声音蓦的停了一息,季辞“嗯”了一声,重新用水冲了手,“顾璟舟呢,可有下落?” “咱们的人在雁荡山一带,发现了顾小将军的佩剑,已经扩大搜索范围了。” 他擦了手,将锦帕搭回去,“知道了,你去吧。” 贺轩应声退下。 季辞走到桌案前,随手拿起方才下属递上来的一本札子,刚翻看了没两页,陈深在外面禀告,“主子,表小姐来了。” 季辞埋首书案前,神色未动,“让她进来。” 第16章 柳云诗进来后,瞧见季辞看札子正看得认真,便悄悄站在一旁静等着。 约莫一盏茶后,季辞在札子上写下批复,搁了笔,像是才发现她的存在一般。 小姑娘抱着一本厚重的《山河志》,低眉顺目站在斜前方,模样十分乖巧。 季辞眉心微蹙,“怎么不自己找地方坐。” 柳云诗冲他浅浅一笑,“前段时日病着,卧床太久,我也恰好想着站一站。” “唔。” 他敲了敲桌面,示意她过来坐到书案左侧的太师椅上。 柳云诗听话地走过去,将《山河志》放到书案上,自己捋了捋裙摆,规规矩矩坐下。 “今日来,除了来向表哥还书之外,云诗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季辞又拿起一本札子,随手翻了两页。 柳云诗偷瞄了他一眼,小声道: “可否借些表哥的字。” 季辞翻札子的手一顿,掀眼瞧她,“你想临摹我的字?” “嗯。” 柳云诗似乎因他这种诧异的语气有些不知所措,小脸微红,点点头,乖巧回道: “常闻表哥的书法造诣颇深,在江南时我就有所耳闻,早就想学习学习了。” 柳云诗这点说的不假,季辞季侍郎的楷书,放眼整个t大周朝都十分有名。 这几日看他光是在《山河志》上批注的小字,都能略窥一二。 季辞的字与顾璟舟的行楷、太子的草书、安武侯的隶书并称周朝四大家。 从前在江南时,祖父便在他面前夸赞过季辞的字,说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假以时日必将令人刮目相看。 但那时候,她身边有个同样优秀的顾璟舟,对于祖父的话便也没太当回事。 其实她自己本身对于书法也颇有兴趣,是以这次来,一是想藉机与他寻个说话的由头,另一则,她也是真心想学习一下。 季辞听完她说的,没说什么,只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退两步,“你先写几个字我瞧瞧。” 柳云诗知道他的意思。 书法这个事十分私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系,她就是想学,也要看看合不合适。 她起身走到他方才坐的位置,回身看了他一眼。 男人此刻站的位置离她很近。 在她看过去时,他也正压着眼帘眯眸看向自己,眼中那种清冷和锋利,便不加掩饰地被柳云诗看得一清二楚。 柳云诗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急忙垂眸,转身坐了下去。 “写吧。”季辞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柳云诗浅舒一口气,拿起他方才放下的笔,略微思索片刻,写下两句诗。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1 季辞站在她身后,一眼便看到她写的两句诗,不紧不慢地念了出来。 只是他在念到后半句的时候,语气中多了一丝笑意,似揶揄,似讽刺。 柳云诗捏着笔杆的手一紧,就听他笑说,“表妹怎么不继续将诗写完呢?” 说着,男人的身子突然压了下来。 宽阔的身影将她笼罩其间,一手撑在桌沿,一手从背后抽出她手中的笔,一点一点填下后半句: “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两种不同的字体并排写在一起,瞧着有种不伦不类的诡异感。 柳云诗感觉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睨了自己一眼,随后放下笔,擦了擦手,淡道: “夏日倦长,表妹确实该抄抄字静静心。” 柳云诗轻垂眼睫不语。 所幸季辞也并未在这首诗上多做纠结,他回身从书架上翻找一番,拿了一本有些卷边的书递到柳云诗面前,“瞧瞧。” 柳云诗疑惑地看了季辞一眼,随手翻开。 然而才翻了两页,她的手便顿住了,脸色蓦的变得有些难堪,“这是……这是南砚的字。” “嗯。” 季辞靠在桌沿,手中把玩着两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侧首居高临下看她: “你既与他学的是一样的字,便继续学吧,不必刻意学我的字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是在陈述事实,其实事实也确实如此。 从前顾璟舟在江南那两年,她曾与他一道进学,学的也同样都是前朝一位名家大儒的字。 只不过顾璟舟悟性高,学得快,她学的没那么好,又杂糅了自己的写法。 不过说到底,两人的字迹若是乍一看倒是十分相似的。 可即便季辞说的是事实,但柳云诗还是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就像……从前顾璟舟因为她与旁的男人多说了几句话,而对她阴阳怪气的样子。 意识到这一点,柳云诗心跳蓦的加快,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手心。 沉默两息后,她盈盈抬首,认真道: “我从前与南砚师承同一人,亦都学过前朝李大儒的字,只是我于行楷上实在没什么天赋。” 她眼神黯了下去,“况且我一看到自己写的字,就想起从前在扬州的日子,我想、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包括我的字。” 季辞沉默地看她良久,“柳云诗,你可知,学一个男人的字迹,意味着什么?” 柳云诗咬唇,“不知。” 她微微敛了眼睫,掩住眸中的心虚与忐忑,感觉季辞敏锐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手心沁出一层细汗。 她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她在等。 等一个他的态度和答案。 屋中一片阒静,只有更漏声声犹如鼓点砸在心脏上。 季辞看了她须臾,轻嗤一声,却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七日前那夜,你在哪?” “嗡”的一声,柳云诗脑中紧绷的弦彻底断裂,发出阵阵嗡鸣,炎炎夏日却一瞬间如坠冰窖。 他都知道了。 此刻并不是一个坦白的好时机,柳云诗秉着呼吸,脑中急速转了几圈,电光石火间敲定了答案。 “七日前?” 她眨了眨眼,满是无辜,“我这几日每日入夜都在回雪院未曾出去,七日前府中是出什么事了么?” 柳云诗望进季辞眼底,察觉出他眸底深处有波澜闪过。 “没有。” 他轻笑一声,随即将一直在手中把玩的两本册子放下,推着送到柳云诗面前: “我为你相看了两家公子,你自己挑挑吧,若是不喜欢,也可直说。” 柳云诗望向桌前,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曲起,压在两本墨蓝色册子的封皮上。 她一直觉得,季辞的手跟他的人一样好看。 白皙修长,遒劲有力,青筋隐隐遍布在手背上微微凸起,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更衬骨肉莹润。 很文雅,又很有力量。 那只手送了册子来,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册子上轻点了几下。 柳云诗回过神,糯糯应了一声,伸手想从他的手下抽出那两本册子。 谁料册子刚被抽动了一下,男人立刻压紧了手,侧弯过身凑近她,语气晦涩而缓慢: “想好了,再拿。” “那表哥,让我学你的字么?” 柳云诗满眼无辜。 两人一坐一站,手中共同捏着那本墨蓝色册子,锋利和软糯的目光相撞。 须臾,季辞松了手,移开目光。 “选吧。” 柳云诗从案上拿起那两本册子,当真仔细瞧了起来。 表兄不善 第20节 她其实知道,季辞为何今日突然要给他相看。 即便那次他没再说什么,心中大抵还是觉得是她在勾引他的弟弟,所以想要将她打发了。 但不得不说,季辞确实是为自己考虑了的,而这两个人选,也再次让她见识了季辞的实力。 按说她一个季府搭不上什么边的表姑娘,又是孤女,不太会有家世太好的人家能接受。 但季辞给她选这两个,一个是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家的嫡长子许詹,现在大理寺任职,今年二十二。 另一个则是魏国公的次嫡孙魏铭,在金吾卫任职,今年才十八。 都是实打实的权利机关,且家世在上京城都排得上号,就连从前在江南,他们也是多有耳闻的。 柳云诗看了几眼,将两本册子阖上,抿了抿唇,犹豫道: “这两家家世过高,我……我不做妾的。” “你从我季家的门出去,我怎可能让你做妾。” 尽管柳云诗心中早有猜想,但如此听季辞说出口,还是难免震惊,“那是……” “正妻之位。” 柳云诗蓦的瞪大眼睛,“可、可我……” 季辞眯眸看她,唇畔挂着浅浅笑意,不无讽刺。 柳云诗读懂他的神色,也不再故作扭捏,垂眸犹豫了一瞬,拿出魏铭的那本,“表哥,我选他。” 魏铭与顾璟舟很像,都是武将,且年龄也差不多。 季辞视线在她手中拿出的那本册子上瞧了一眼,淡笑着启唇,意味不明地道了句“好。” 他抽出她手中的册子,唇畔笑意渐渐落了下来,紧跟着声音也冷了不少: “再给你两日考虑清楚,两日后若还选他,我便替你做主,或者,你也可以自己再相看相看。” “知道了。” 柳云诗起身福了一礼,“那表哥,我先走了。” “嗯。” 季辞鼻腔中淡淡应了一声,语气有种莫名的倦怠感。 柳云诗走到门边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仍保持着她离开时靠在案沿上的动作。 他背着光,柳云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略微低着头,手中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刚刚从她手里拿的那本册子。 安静的房间里,只偶尔发出一两声翻书的“哗哗”声。 他的动作十分慢而随意,细小的颗粒被书页卷起,在光线下浮动。 男人竹青色绣银丝竹纹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掀动。 柳云诗注意到,他手背上的青筋似乎比方才伸到她面前时,要明显许多,蜿蜒交汇如同盘亘的长河。 她眸光动了动,悄无声息地关门离开。 第17章 夏日的午后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柳云诗回到回雪院后,丝毫没被今日之事影响,吃了午膳便躺回内室午憩。 一觉醒来,看见窗外阳光明媚,鸟鸣阵阵,连日来的阴郁总算被扫落一空。 她伸了个懒腰,春雪进来伺候她洗漱梳妆。 刚收拾完,便听见门外传来丫鬟的通禀,说是二公子来了。 柳云诗对着镜子捻了捻眼尾的胭脂,语气软软地道: “知道了,春雪,劳烦你去给二公子沏茶。” 春雪一怔,本想说有下人去沏t茶,自己还是留在这里伺候。 然而从镜中对上柳云诗的视线,她蓦的回过了神,道了声“是”,便和来通禀的丫鬟一起离开了。 丫鬟们前脚刚走,季蕴便按捺不住冲了进来。 柳云诗浅笑晏晏,“好几日没见了,那日回去后,表哥为难你了么?” “先别管我了!” 季蕴走到她面前,想握住她的肩,又骤然收了手,在原地转了一圈急道: “听哥说,你看上魏铭了?” 柳云诗诧异道: “表哥跟你说了?” 季蕴狂点头,随后又摇头,急得脸都微微涨红。 柳云诗眨了眨眼,“你这是什么意思?那魏家不好么?” “哎呀不是!” 季蕴瞧她一副傻呆呆的模样,一甩手,憋在心里的话再也兜不住,磕磕绊绊道: “你、你是当真喜欢上魏铭那小子了么?” 柳云诗面色微红,似是害羞一般,背过身去看镜中,小声道: “我连他面都没见过,何来喜欢不喜欢一说。” “那不就是了!” 季蕴上前去,这下没有犹豫,直接握住了她的肩,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认真道: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柳云诗一怔。 被她清凌凌的眸子盯着,季蕴心底一热,也不同她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道: “我的意思是,你总归是要嫁人,嫁给旁人不如嫁给熟悉之人,知根知底的,我是说——” “你要不要考虑嫁给我。” 见她朱唇微启,目露震惊,季蕴这才后知后觉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找补道: “这样,你不就可以一直待在季府了么。” 他说完,视线飘忽不定地移向别处,故作轻松。 柳云诗看他欲盖弥彰的紧张样子,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不忍,然而也只是一瞬,她便回过了神。 轻轻推开他的手,语气落魄,“我本就没有长辈,即便再不愿,婚嫁之事也当由表哥,子钰,对不起……” 柳云诗第一次叫他的字。 “子钰”两个字在她的舌尖滚了一遭,又经由她婉转似黄莺般的语调念出来,季蕴心脏忽然如同被箭射中一般。 周身涌起一股激流。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尾绯红的胭脂浅浅晕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季蕴自是没忽略她方才那句“即便再不愿”,他心一横,道: “你等我!我去找表哥替你说清楚!” “别!季蕴……” 柳云诗出声制止,然而话刚出口,季蕴已经一阵风一般璇了出去,还在门口的时候,差点撞上端了茶进来的春雪。 春雪扶稳茶杯,回头看了一眼,进屋: “二公子怎的这般火急火……姑娘,你怎么了?” 房间里,柳云诗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发呆,神情显而易见的低落,春雪甚至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浓浓的自我厌恶。 柳云诗闻言低头沉默了一瞬,素白手指轻轻伸到镜子上,擦着镜中的自己眼尾并不存在的胭脂,轻叹: “春雪,我也只是想为自己谋条好走些的路罢了。” 上京城是一个吃人的名利场。 而她清楚地知道,许家和魏家,都护不住也不会护着她。 - 季蕴打下午离开后便没再来。 柳云诗一直忐忑地等着,直到晚上的时候,盈辉院来了消息,说是大公子请她过去一趟。 柳云诗闻言倏然起身,脸上满是紧张。 她努力平静了片刻,唤来春雪替她换上一身略微素净的衣裙,轻施淡妆,然后提着灯出了门。 柳云诗到的时候,盈辉院中一片寂静,窗户上透出暗黄色光影。 她的心蓦的一提,脚步不由微微停滞。 立在院门边的陈深见到她,对她做了个手势。 “公子方才突然出去了,让我在此等着你,表姑娘随我来吧。” 柳云诗抿了抿唇,“好。” 陈深接过柳云诗手中的灯,在前面带路,领着她绕过盈辉院和后面的花园,越走人烟越稀少。 柳云诗不禁忐忑,“这是要去哪儿?” “表姑娘跟我来就知道了。”陈深指了指前面,“就快到了。” 柳云诗顺着陈深手指的方向,发现不远处有一座三层的阁楼,在茂密草木暗色轮廓的衬托下,有如一只巨兽一般。 府中的灯辉映在阁楼的金顶上,映着黑暗苍穹,如同深河上点点波光。 表兄不善 第21节 而阁楼上,只有最高层的一个极小的窗口,幽幽射出昏暗的光线,宛若鬼火。 她脚步一顿,不敢再走了。 陈深回头瞧见她泛白的面色,忙安慰道: “表姑娘别怕,这阁楼是府中的藏书阁,藏书阁后面有个地牢,是公子关押某些犯人的地方,方才公子临时审讯一个犯人,这才让我将你带到这来的。” “那……今日二公子可去找了表哥?” “找了。” “他二人……还好么?” 陈深面露难色,“貌似下午二公子在大公子书房大闹了一场,之后公子就派人把二公子送回清平郡了。” 柳云诗脚步动了,只不过这次却走得慢了些。 虽然一切都在按照她心中所想发展,但她却愈发忐忑,直到到了阁楼下面,纷乱的思绪还未停止飞速转动。 “表姑娘,你自己上去吧,公子就在上面。” 陈深停下脚步,手中的灯向前探了些许,刚好接上阁楼中壁灯的光亮。 柳云诗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裙侧,垂眸轻呼一口气,回首对陈深笑道: “有劳了。” 陈深神色一晃,面色极不自然地干笑两声,“表姑娘还是赶紧上去吧。” 柳云诗对他略一施礼,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迈过了门槛。 刚一进门的右手边便是一个狭窄的楼梯。 楼梯旁边的墙壁上,壁灯闪烁,投下一丝昏暗的光,勉强能让人看清眼前的台阶,但再远一些的东西就隐入了黑暗中。 许是长期没有人来过,阁楼内的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些许潮湿的霉味,和木头的味道。 一只脚踏上台阶,寂静中木质楼梯发出极轻的一声“吱呀”,壁灯也随之轻晃。 柳云诗攥着裙摆的手紧了紧,下意识贴着墙壁向上看去。 楼梯一圈圈旋着,如同一条盘亘在墙壁上的张牙舞爪的巨龙,一直延伸到阁楼的斜顶上。 而在最上面一层,能看出来比别处亮一些,季辞就在那一层。 柳云诗平复了一下心跳,小心翼翼绕着楼梯走上去。 刚一上到三楼站稳,还未来得及看清,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上来了。” “嗯。” 因为要压抑着轻喘,柳云诗回答的时候喉咙有些发紧。 她吞了吞口水,朝着房间中最亮的地方看去。 眼睛在光线下适应了两息,她方看清他。 季辞一身黑色锦衣坐在榻上。 腰上玉带收束得极为齐整,袖口带着一小节皮质臂缚,将原本敞开的袖摆紧紧收贴在手腕上。 那只好看的手上捏着一册经文,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恰巧翻了一页。 他极少穿黑色。 平日里的浅色衣袍衬得他温润如玉,可这件黑色的锦衣,却似乎能将他平日里那些刻意收敛的阴鸷,放肆地显露出来。 端是往那里一坐,平静下的威压便让人觉得心里发怵。 柳云诗站在原地,低头绞着手指没动。 过了半晌,那边的男人阖上经文朝她看了过来。 即便隔着昏暗灯光,柳云诗仍能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带着审视。 她呼吸一滞,不自觉抿了唇,长睫如蝶翼轻颤。 “季蕴回清平了。” 男人放下书,起身,仰头整了整衣襟。 柳云诗顺着他的动作,视线扫过他凸起的喉结,“我听陈深说了。” “我让他回的。” 柳云诗低头没出声。 季辞将方才写字时卸下的白玉扳指带上,看了她一眼,“随我来。”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语气,柳云诗愈发忐忑,磨磨蹭蹭跟在季辞身后出了阁楼。 阁楼外围,绕着房间有一圈不宽的露台。 两人刚一站定,季辞便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唇角微微勾起。 柳云诗还没反应过来,忽的身子一轻,人已经被他掐着腰放在了露台的栏杆上。 身后便是三层楼的高度,夜风呼啸吹得人身子摇摆不定。 柳云诗惊呼一声,下意识攥紧了季辞的手臂,眼中霎时蓄满了泪,“表哥……” “你知道,方才我做什么去了么?” 季辞站在她面前,面对她的慌张和无措,纹丝未动,连胳膊都未抬一下,任由她抓着自己。 柳云诗下意识抬头看去,男人压下眼皮盯着她,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风将他身上的血腥味送入她鼻尖,柳云诗想起陈深方才说季辞去审犯人的话。 “那犯人屡次三番交代假证据戏弄于我,我自是得让他老实些。” 他抬起她的下颌,拇指摩挲她的下颌弧线,轻笑: “表妹说是不是?” 柳云诗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这次是当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她知道她的那些伎俩他都看在眼里,可她每每总是心存侥幸,直到此刻,她才彻底认清他。 有那么一瞬t间,她甚至觉得他当真是想要推自己下去的。 柳云诗在栏杆上摇摇欲坠,除了用颤抖的手紧抓住他,别无他法。 月光下,少女的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无色,甚至连哭都忘了,只敢默默流泪。 季辞凝视她片刻,将人放了下来。 刚一站定,柳云诗的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季辞长臂一伸,紧紧将她捞起箍进怀里。 “看在季蕴的份上,魏铭那件事作罢。” “但季蕴,你今后若是敢沾一下,我便不会再像今夜一样轻饶你。” 柳云诗软在他怀中,捂着胸口不住喘息。 方才那种濒死的绝望感此刻才回过味来,紧张恐惧到极点,令她几欲作呕。 她深吸了几口气,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季辞蓦的一顿。 “那么表哥,你到底是因为在乎季蕴而不让我接近他,还是说——” 柳云诗抬眸,梨花带雨的小脸上笑意明媚,然而细看之下,满是讽意: “表哥其实已经见不得我同旁的男人亲近了呢?” 第18章 季辞眸光倏忽闪烁了一下,咬了咬牙,盯着她沉默不语。 柳云诗撑着自己站好,从他怀中退出来。 几个月的情绪在方才这一刻尖锐地爆发出来。 不同于之前,她的眼神此刻毫不躲避地直视着他,仿佛被逼到退无可退后,只能选择倾其所有勇气面对他。 她的嗓音依旧有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却异常坚定: “你分明是在乎我的,倘若你当真觉得我心术不正勾引你弟弟,那么你就不该是让他走,而将我留在府中。” “表哥,到底是看在季蕴的份上而让魏铭那件事作罢,还是本身你就知道,我定然会告诉季蕴,而季蕴定然会来找你大闹一场?” 季辞静静注视着她,皎皎月光之下,长身玉立,衣袍随风猎猎翻涌,眉目冷峻,眼眸生寒。 柳云诗咽了咽口水,心一横,步步紧逼: “所以打从一开始,魏铭这件事,你就没打算让它成。表哥说我在算计你,说到底,还是表哥在利用我的算计算计我。” 她上前一步欺近他,含着水雾的眸子盯向他的眼睛,软软的嗓音一字一顿,“表哥敢说不是么?” 露台上夜风骤然变大,呼啸着嗡嗡刮在耳边。 两人的发丝飞卷,在空中相触、缠绕。 月光如残雪一般幽寂,不动分毫地落在栏杆上,地上,墙面上,和季辞的眼底。 他睨视着她,淡淡眼波泛着冷意。 柳云诗刚一说完这些话就有些后悔了,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直视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颤抖和哽咽被发现。 四周静得只有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季辞眼底冷意松动,他眯了眯眸,轻嗤一声移开目光。 沉沉的嗓音带着沙哑: “柳云诗,你知不知道自己方才在说什么?” 柳云诗低头不语,垂在身侧的手却倏然松了下来,手心里一层绵密的细汗。 季辞的手搭上栏杆,月光在凸起的青筋一侧投下浅淡阴影,“倘若我给了你什么错觉,你还是趁早认清为好。” 表兄不善 第22节 “你要知道,你是顾璟舟的未亡人,我对谁心动都不可能对你心动。”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柳云诗抬头去看的时候,他又迅速将视线收回,移向远处的湖面,语调散落在风里: “今后离季蕴远点。” 说罢,他再未往她这边瞧来一眼,转身离开,步子比往日要快上许多。 男人一走,滞闷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压在头顶的沉重感也随之撤离。 柳云诗将湿黏的手心在裙侧蹭了蹭,回头重新看了眼方才被他放坐的栏杆,深深呼出一口气。 等了许久,她才挪动发软的腿进屋。 回到阁楼里的时候,她正要下楼,视线略过去,无意间发现方才季辞坐过的地方,榻几上除了放了本经文外,似乎还有本什么。 她犹豫了须臾,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那放在榻几另一侧,被经文压了一角的根本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字帖。 柳云诗视线一顿,一股微妙的感觉涌了上来。 拿起那本字帖一看,果然在封面的角落看到“季子琛手书”几个字。 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季辞白日里问她的那句话。 他说“柳云诗,你可知学一个男人的字迹,意味着什么。” 而这本字帖,显然是方才在等她时,季辞找出来的。 柳云诗眼睫轻颤,手指缓慢摸过那几个字,然后将字帖放回原位离开。 然而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又忽然顿住,回头盯着字帖看了几眼,重新走过去拿上,下了楼。 - 打从在阁楼这一晚之后,柳云诗好几日都再未见过季辞。 府中安静的就像一座囚笼。 约莫等了七八日,眼瞅着明日就到了端午,柳云诗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她想了想,命春雪让厨房炖了盅鸡汤,晚间的时候端着去了盈辉院。 哪知平日里这个时间点一定会掌灯的盈辉院,此刻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柳云诗在院门口停下,心头泛起疑惑。 即便季辞没回来,院中也不应该一个人都没有呀,连灶房都是安安静静一片漆黑。 她左右瞧了几眼,正要抬脚快进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可是表姑娘来了?” 柳云诗循声回头,见是平日里在盈辉院中负责扫洒的张波,对他浅浅一笑: “是啊,来找表哥呢。” “姑娘来找大公子?” 那张波面上划过一抹诧异,“可是大公子前日就已经离京了啊。” “离京?!”柳云诗端着托盘的手蓦的一紧,“去哪了?” 张波挠挠头,“大公子应当是趁着端午休沐,去龙鳞寺接夫人去了。” 柳云诗略微错愕。 她到京城时间不长,可那次春雪跟她说起来季辞和姨母的事时,提过一嘴。 这龙鳞寺地处京城西南方向,直线距离倒是不远,但因着要翻一座山,是以如果乘马车的话,单趟路程怎么说也得三日。 若是骑马,也得整整一日。 也就是说一来一回,再加上在寺庙中住上一日,怎么也得七日或者更久。 “表哥……他从前也去龙鳞寺接过姨母么?”柳云诗眉眼微弯,笑问张波。 张波看着她的笑一愣,随即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不少,如实道: “大公子一直政务繁忙,从前从未有机会去接夫人,据说这次还是特意在端午休沐前告了两日假前去的。” 特意告假前去…… 柳云诗微垂眼眸,鸦睫轻颤,盖住眸中情绪。 他是在故意躲着她么? 若不是躲着她,为何一去这么久,只留她一人在府中也没有提前派人来通知她。 “表姑娘……” 张波见她陷入沉思,忍不住试探问道: “表姑娘可是有什么急事找大公子?府中养的有信鸽,可替表姑娘传信。” 柳云诗闻言回神,对他笑了笑,柔声细语道了谢,“不用了,也没什么事,我这便回去了,多谢张大人。” 柳云诗高抬张波唤一声张大人,张波自是喜笑颜开,忙道不敢当,又将人送到回回雪院的大路上,一路目送着她窈窕的背影走远。 春雪正在门外挂换洗的纱帘,见自家主子回来,忙跑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托盘: “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咦,这汤大公子没喝么?” 柳云诗没说话,看了她半天,见她神色不似作假,才问,“表哥他们去龙鳞寺的事,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春雪跟在她身后,“那这府中主子都走光了,岂不是就剩咱们院的人了?” 柳云诗神色恹恹地点点头。 看来这次,季辞是当真在躲着她了。 她回到房间,趴在桌子上,视线落在屋外树叶间隙漏下的光斑上,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他肯躲她,说明那日的话她戳中了他的心思。 可他若一直躲着她,她又该怎么办,或者说他当真为了与她撇清关系,哪天直接将她嫁了怎么办。 柳云诗叹了声气,一双好看的秀眉蹙着,脑中思绪烦乱。 春雪见她趴在那,眉头久不舒展,放下手中的纱帘,洗了手过来替她轻轻揉按太阳穴。 按了几下,柳云诗长舒一口气,舒服地闭上眼。 少女白皙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粉粉的颜色,纤长眼睫如同覆了一层金粉,她身上每一处都是近乎完美的漂亮。 春雪自觉作为一个女子,她都很难不对这样的人动心,难道公子他会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么?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对柳云诗道: “要不……姑娘将那夜之事的真相,告诉大公子试试?” 柳云诗闻言,眼睫快速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失焦的眸底逐渐回神。 轻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春雪——” 她回头看她,翦水秋瞳透着软软的乞求,可怜楚楚的模样,“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 被这么好看的人盯着,即便是女人,春雪还是心跳一滞,飞快点了点头,“姑娘放心t吧。” 柳云诗嘟了嘟嘴,小巧的樱唇粉嫩嫩地,她抱着春雪的腰在她身上蹭了蹭,“谢谢你,春雪。” 在柳家出事前,她也是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 其实她娇气的不得了,只不过家庭遭逢变故,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这几个月来,春雪其实一直都有意照顾着她,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温暖,还是在春雪身上。 - 下午柳云诗午睡醒来,坐在桌前临摹那日从阁楼拿来的季辞的字帖。 刚写了没几个字,府中家丁来报,说是玉华公主驾临府中。 柳云诗提笔的动作一顿,不禁疑惑,“府中几人都不在,表哥也是向朝廷告过假的,怎的玉华公主这时候来了?” 那小厮摇摇头,“不知道,此时人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柳云诗与春雪对视一眼,春雪劝道: “姑娘还是去看看吧,毕竟公主已经来了,不可让公主觉得我们怠慢了她。” “好。” 柳云诗放下毛笔,对来报信的家丁说,“你且让张管家招待一二,我随后就到。” 家丁离开后,柳云诗让春雪替自己收拾一番。 又特意从上次公主赏的东西里挑了支金簪戴上,匆匆去了前厅。 她此前从未见过玉华公主,一路上心中既觉得奇怪又隐隐有些紧张。 春雪看出她的紧张,跟在她身后宽慰道: “表姑娘不必紧张,这位玉华公主同大公子的关系十分要好,此次来定然也是为了大公子而来,大公子不在,这才想着找你说说话。” 柳云诗不觉脚步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你说玉华公主同表哥关系十分要好?” 第19章 经柳云诗这么一说,春雪猛然想起京中那些有关于公主喜欢大公子的传言,她脸色骤然一变,对柳云诗道: “姑娘,不然……不然奴婢去回了公主,就说您身子不适,不适宜……” “算了。” 柳云诗继续往前行去,敛眸思索了一瞬,“你现在这么说已经晚了,更让公主觉得有问题,更何况……”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两人刚走到前厅外,柳云诗便觉得房间里有一道犀利的视线射了出来,重重落在她身上。 她捏了捏手心,强作镇定地走进去。 表兄不善 第23节 瞥见上首位置上一个鹅黄色衣裳的少女,正是那日她被抓回顾家时,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个马车上的女子。 她只用余光匆匆瞧了一眼,便低头蹲身行礼,“民女柳云诗,参见玉华公主。” 柳云诗说完后,并未听见让她起身的声音,她便继续蹲身而立,轻敛下眉眼,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方才那道犀利的视线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而后,公主娇俏却不怒自威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起身吧,赐座。” 语气里俨然将季家当成了在自己的公主府。 柳云诗谢了恩,低眉顺眼地坐定。 “你就是子琛哥哥的那个远房表妹?” “回公主,正是。” “从哪儿来?” “扬州。” 她话音刚落,就听玉华公主没忍住嗤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柳云诗依言缓慢抬头,瞧见玉华公主眼中的情绪从不屑到惊艳最后又变得充满敌意。 “此前便听说子琛哥哥的表妹生得沉鱼落雁,如今一见才知这传闻不实。” 她轻笑了声,起身来到柳云诗面前,右手无名指上尖利的护甲沿着她的眉眼缓慢下移,笑道: “那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词句,怎能描述得了表姑娘容貌的万分之一。” 冰凉的护甲微微压着重量,刮在脸上如利刃,透着隐隐威胁之意。 柳云诗身子僵直,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垂眸轻颤,恭敬道: “公主说笑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云诗无从选择,公主出身高贵,睥睨众生,是云诗仰望所不及的,表哥也曾在我面前对公主多有夸赞。” 似乎是柳云诗的最后一句话取悦了玉华公主,她放在她脸上的手猛地一顿,收了回来。 随后轻咳一声,佯装不在意的样子问,“子琛哥哥在你面前夸我了?他是怎么说的?” 柳云诗扫了眼她不住上翘的唇角,鸦羽般的眼睫轻垂,遮住眸底情绪,细声恭敬道: “表哥说公主天真活泼,心地善良。” “只有这些吗?” 果然,玉华公主在柳云诗说完后露出失望之色,也忘了方才还在威胁她,凑过去,眼睛里闪着光,“还有吗?” 柳云诗思索了须臾,“表哥还说,公主最是识大体,从前京郊遭了蝗灾,公主亲自为百姓施粥,为此还累病了一场,表哥说有公主这般心怀百姓,是百姓的福祉。” “子琛哥哥当真这样说?!” 玉华公主此刻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在柳云诗面前故作姿态,干脆往柳云诗旁边的凳子上一坐,急不可耐道: “你快给我学学,他当时具体是怎么说的?” 柳云诗沉默了一下。 方才这些,也不过是她之前偶然听春雪说起的。 那一年京郊遭了灾,陛下命季辞亲自处理此事。 玉华公主为了在季辞面前表现,便主动说要帮着施粥。 当时季辞忙得根本顾不上她,便派了身边的侍卫跟着保护,没想到才忙了不到一天,养尊处优的玉华公主便累得病倒了。 为了此事,朝中有个心悦玉华公主的三品指挥同知,也是个年轻公子,连着上了一个月的折子参奏季辞。 此事一度成为上京城中的一件脍炙人口的风流轶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玉华公主喜欢季大人的消息才闹得满城皆知。 当时春雪给她说的时候,也只是略略提起了几句,毕竟春雪也知道的不多。 更何况这些话,季辞压根儿就从未说过。 柳云诗想了想,正不知该如何编的时候,门外忽然跑进来一名侍女,看样子应当是玉华公主的人。 那侍女进来行了一礼,急道: “公主,皇后娘娘方才与贤王殿下用完膳,朝您的寝宫去了,贤王殿下让您即刻回宫!” “好端端的怎么就去我宫里了?” “不知道,您还是快回去,若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您私自出宫……” “摆驾!回宫!” 侍女还未说完,玉华公主陡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走出两步,忽又顿住,回头看着柳云诗。 柳云诗早在玉华公主起身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起身,此刻恭恭敬敬站在那蹲身行礼。 玉华公主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过来拉着她起身,笑道: “本宫明日在南苑设了宴,到时候表妹跟着一道来。” 见柳云诗似是要开口推脱,她拍了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道: “明日本宫派车来接你,本宫与你一见如故,今日没说完的,咱们明日慢慢聊,啊还有,你戴这簪子不错,改明儿本宫再送你几支。” 柳云诗默了一瞬,低头谢恩,道了声“是”。 玉华公主走后,柳云诗瞬间摊倒在椅子上,这才感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她们柳家出事前是江南首富,免不得要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也有几次曾听父母说到过,府中来了宫里的贵客。 但那几日父母都会让她待在后院里别出来,是以她其实从未接触过这些天潢贵胄。 她怕季辞,但她知道季辞不会真的伤害她,但玉华公主不同。 出生在权利巅峰,身在藐视众生的地位,杀死她一个孤女几乎都可以不用眨眼。 她敢肯定,今日只要她稍有不慎,恐怕便已身首异处。 一旁的春雪也吓得不轻,回头见柳云诗脸色苍白,忙替她顺了顺背,担忧道: “都说宴无好宴,表姑娘明日要不然还是称病吧,或者,我求管家给大公子去一封信,让他派人跟公主说说情。” 柳云诗怔怔盯着眼前的空气看了半天,摇头,“不,明日还是得去。” “可……” “春雪,你即刻去找张管家,就问他……” 柳云诗思忖须臾,“就问他,明日我要应邀参加玉华公主的宴请,不知府中可有隆重些的礼服。” 春雪虽不知柳云诗此等作为是何用意,但见她如此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立刻领命下去。 春雪走后,柳云诗又独自一人在前厅坐了会儿,才起身回了回雪院。 - 第二日一早,天色刚刚泛起了青白色,玉华公主派来的马车便到了府门口。 柳云诗昨夜一整晚几乎没怎么睡,上了马车靠在软枕上补眠。 今日她穿的是昨天张管家送来的一件绯色华服,腰束同色绣金丝缎带,盈盈一握衬出袅娜身段,头发随意挽了个坠马髻。 她未施过多粉黛,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干净的小脸楚楚动人。 再加之昨夜未睡好,脸上隐隐浮现倦容,便愈发让人看着我见犹怜。 春雪忍不住打量了她好几眼。 虽说表姑娘当真生得美貌,她见过的京中贵女就没有一个能和表姑娘的容貌比的。 但表姑娘今日这模样……似t乎比平日里看起来更美了,她忍不住有些担忧待会儿的宴会。 马车出城后又行了有一个多时辰,四周渐渐变得空荡,路两边都是平坦的草地和农庄,路上各府马车却开始多了起来。 柳云诗她们到的时候,南苑围场中已经搭好了台子。 因着今日是公主宴请,且来的都是京中的年轻男女,是以并没有太多规矩,只在正中的位置搭了一个稍高些的看台,看台两侧又搭了不少凉亭。 为了视野好,凉亭四周并未用围帐遮掩。 柳云诗刚一下马车,便瞧见上首看台的位置围着一群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在那群人中间,隐约能看见一抹明黄。 她不自觉往那边多看了几眼,想不到公主今日到的这般早。 刚要寻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落座的时候,玉华公主似乎注意到了她,笑着让身边的嬷嬷唤了她一声。 柳云诗脚步一顿,回身行礼。 方才嬷嬷那一声,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柳云诗虽然垂着眸,也能感觉到无数视线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这位就是季大人家的表妹么?” 不出片刻,站在公主身边的一位贵女轻笑出声,语气中满是不屑,“怎的在这样的场合打扮的这般寒酸。” 玉华公主嗔了她一眼,笑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柳姑娘天生丽质,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岂是你们能比的。” 她这句话一说完,周围几个少女都跟着笑了起来,那最开始说话的姑娘也掩着帕子,故作气恼地跺了下脚。 对面有几个年轻公子哥儿闻言,笑着同公主道: “既然这柳姑娘这般美貌,公主还不赐座,让我等也饱饱眼福。” 那几人一说完,四周又是一片戏谑的哄笑声。 这几人同季蕴是同窗,但跟季蕴一贯不和,此刻见季蕴和季辞都不在,只有季家一个表姑娘在场,又听出公主的弦外之音,不免便想趁此好好奚落一番。 玉华公主笑着白他们两眼,故作温和对柳云诗道: “表妹怎么还在那站着,快来——” 她对柳云诗招了招手,“上来坐到我边上来,好让大家伙儿看看清楚。” 柳云诗双手暗暗攥紧,玉华公主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将自己当做一个任人赏玩的物件了。 她深吸一口气,并未抬头,毕恭毕敬地走至台上,蹲身行礼,“公主。” “嗯。” 玉华公主扇了扇折扇,淡淡的馨香萦绕,淡然又傲慢地用折扇点了点身旁座椅,“坐吧。” 表兄不善 第24节 “是。” 玉华公主身旁的人自觉让出位置,柳云诗在她旁边坐下。 “抬起头来。” 柳云诗忽略她语气中的轻慢,缓缓抬起了下颌,露出一张清秀绝丽的小脸来。 场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尤其是方才还在笑话她的公子哥们,在看清她的容貌后都有微微的失神。 第20章 那些人的表情也从方才的傲慢自得变得有些不自然,偷瞄了她几眼,又侧过身去,余光却不住往这边瞟。 而在她身边围得几个少女,也在看清她的容貌后,撇了撇嘴,各自散去坐回了座位上。 玉华公主见众人反应并未达到自己的预期,心中着恼,看了她一眼,冷嘲热讽道: “罢了,你还是别坐在这了,没得让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子琛哥哥没教你规矩,你还是下去吧,就……坐那。” 柳云诗顺着玉华公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是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心中一松,起身告退,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经此一个插曲,众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公主便宣布宴会开始。 这在南苑围场设的宴,和别处自是不同,大家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比试射箭。 在场中不远处有个靶子,众人对面相坐的台子中间放了个桌子,上面放着有各种型号的弓箭。 年轻人在一起没太多规矩。 玉华公主平素虽然跋扈,但在吃喝玩乐方面却格外喜欢不拘,是以大家在一起吃吃喝喝,比一比射箭,氛围一时倒是热络起来。 柳云诗一大早起来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点心便放下筷子,看众人玩闹。 视线不经意一扫,看到斜对面的凉亭里孤零零坐着一个少女。 与旁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不同,那少女身上穿着一身素色,就连首饰也都是纯白色的。 看着像是……在替人守寡。 但按说,这样的场合,若是家中真有至亲离世,是不该来参加的。 柳云诗忍不住好奇,偷偷侧身问向身后的春雪。 春雪也早就看到了那姑娘,闻言,似有几分犹豫,想了想,终是如实道: “那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据说她是……是心悦——” 春雪觑了柳云诗一眼,放低了声音,“心悦顾小将军,得知顾小将军死后,她便一直穿着一身素衣再不愿打扮。” 柳云诗听她说话犹豫的时候,心中便隐隐有些猜想,如今听她真的说出来,柳云诗心中忽觉一阵尖锐的刺痛。 眼泪一瞬间便涌了上来,又被她狠狠压了下去。 她盯着眼前的桌面过了片刻,才又抬起头,忍不住朝那姑娘看去。 那是个看起来十分端庄的姑娘,一举一动都有种大家闺秀的气度,并不是十分好看,却很有气质。 柳云诗抿了抿唇,问春雪: “那……她从前与顾璟舟是什么关系?” 春雪不忍骗她,“顾小将军与这位陈姑娘的父亲十分交好,是以……在京中所有年轻男女中,同她更多几分亲近。” 柳云诗垂眸,心间那股痛意越发明显。 她忽然想起曾经有一次,顾璟舟来江南看她,无意间问过她戴的发带十分好看,是在哪一家买的。 当时她并未多想便告诉了他,只以为他会买过来送给自己,但后来却没了下文。 柳云诗本不愿将这一切怀疑,加着在那个满怀赤诚的少年身上,但脑中就是挥之不去那日他问她时的场景,越想心中越难过。 眼泪无声润湿了眼眶,柳云诗低了头,极力不让四周人看出自己的异常。 恰在这时,忽听得身后一个明艳的男声笑问: “请问……这里有人么?” 柳云诗一顿,急忙眨掉眼底的泪,收敛了神情回头。 眼前是个黑衣箭袖的少年郎,十七八岁的年纪,正眉眼灼灼笑看着她。 见她回头看过来时眼尾的一抹红,少年一愣,随即蹙了蹙眉,急忙道歉道: “抱歉,魏铭并非刻意唐突姑娘,只是见姑娘一人坐着便……实在、实在抱歉。” 他记得有些语无伦次,好看的玉面隐隐泛红。 这次却轮到柳云诗一愣,“你就是魏铭?” “姑娘知道我?” 他吃惊,随即又觉得自己唐突了,有些拘谨地噤了声。 柳云诗被他这样子一逗,方才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对他浅浅一笑,“略有耳闻。” 魏铭看见她的笑靥,微微红了耳根,指指她身边的位置,“姑娘介意我坐在这里么?” 柳云诗环顾了一圈四周,见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在场中射箭的人身上,并未注意这个角落,便点了点头。 魏铭笑着道谢,隔着春雪坐在了另一旁的座位前。 “姑娘……是季府的表小姐么?” 柳云诗轻一颔首,“我姓柳。” “柳姑娘。” 魏铭声音不自觉跟着放柔了不少,一个桀骜不逊的少年郎硬是装出一副翩跹君子的温润模样: “在下名叫魏铭,祖父是魏国公,姑娘若不嫌弃叫我名字便可。” 魏铭这个人和顾璟舟有些像,打从他一出现,柳云诗便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她依旧循着礼数,对他略一福身,轻声细语唤了声“魏公子”。 魏铭有些不好意思地与她还礼,之后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将视线转到了场中。 下面的人已经热热闹闹比试了几场,柳云诗刚看过去,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了场中。 她看过去的时候,恰好那女子也朝她看了过来。 顾锦瑶…… 柳云诗诧异,方才自己一直未曾注意场中之人,想不到她今日也来了这里。 顾锦瑶见她看过来,朝她挑衅一笑。 柳云诗心中一沉,果不其然,下一瞬顾锦瑶便面向玉华公主笑道: “公主,都说今日可以随意比试,臣女可否从在场众人中挑一位比试?” 玉华公主笑意兴味,“自然可以。” 顾锦瑶得了准允,转身看向柳云诗,遥遥一指,“我想与她比试。” 话音一落,柳云诗不出所料地再次成为全场焦点。 她抿了抿唇,意欲站起身。 身旁魏铭却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小声道: “顾锦瑶此人……” 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只换了话头,“你若是不想,我可替你推了她。” 柳云诗视线朝着场中逡巡一圈,在某个地方无意识顿了一下,而后看向魏铭,眼底笑意干净明澈: “多谢魏公子,只是,我看大家玩得开心,恰好也想下场试试。” 她t既如此说了,魏铭也不好再说什么,松了手起身道: “我陪你过去。” 柳云诗没再拒绝,理了理裙摆,款步走到场中央,笑看向顾锦瑶,软声软语道: “顾姑娘,又见面了。” 顾锦瑶鼻孔朝天,冷哼一声,“废话少说,挑弓吧。” 顾锦瑶未出嫁前,曾与京中几个纨绔关系极好,整日里除了溜鸡斗狗,倒是学了些真本事,比如这射箭。 是以当她瞧见柳云诗挑了把孩童用的小弓箭时,不由不屑地笑出了声。 柳云诗抿了抿唇,“顾姑娘先请。” 顾锦瑶也不客气,当即对着箭靶连射三箭,除了一箭七环外,其余正中把心。 射完三箭,她将弓一放,挑衅地看向柳云诗,“该你了。” 柳云诗看了眼手中的弓箭,学着方才顾锦瑶的方式搭弓。 从前顾璟舟也教过她射箭,但当时他心疼她用箭时手都磨红了,再加之她确实对射箭不感兴趣,一次两次后便也作罢。 所以柳云诗只会简单的搭弓,若想瞄准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想而知,第一支箭毫无悬念的脱了靶。 虽说那群公子哥儿们打从方才再未嘲讽过她,但她脱靶后,免不了人群还是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魏铭在一旁看得着急,想上前帮她,又怕众目睽睽之下惹出流言蜚语,便凑近了她些,在她身旁一边比划一边小声说着方向。 有了魏铭的指导,柳云诗第二箭射出了五环的成绩,虽说比不得顾锦瑶,但也算是射到了箭靶上。 她回头与魏铭相视一笑,小声对他道了声谢。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第三次的时候,柳云诗深吸一口气,搭好弓,聚精会神瞄准靶心。 许是她太过专注,连周围原本聒噪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安静也未察觉。 就在她即将射出第三箭的时候,鼻间忽然窜进一阵熟悉的沉水香。 忽然,柳云诗整个人被一个硬朗挺括的身躯拢进怀中,男人握住她的两只小手,微微躬身,脸凑到她脸旁,瞄准。 表兄不善 第25节 柳云诗一顿,心底悬着的那根线缓缓落了下来,她又赌对了,他到底还是来了。 她略一回头,看到他,装作诧异的模样,“表哥?你怎么回来了?”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惊喜和雀跃。 男人压下视线瞅了她一眼,冷笑,“回来看你如何一边勾着我,一边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柳云诗身子一僵,垂眸小声辩驳,“我没有……” 季辞轻嗤,没再说话,而是带着她的手慢慢将弓弦拉到极致。 就在准备放手的一瞬间,他忽然带着她调转方向,“嗡”的一下箭矢被放开。 柳云诗眼睁睁看着那支小小的羽箭擦着顾锦瑶的脸旁而过,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极深的血印子。 季辞并未松开环住柳云诗的双臂,相反将她猛地往怀中一捞,报复性地让她的后背重重撞在自己胸口。 桎梏着她,危险的语气在她耳畔低声讽笑: “替你报仇了,柳云诗,魏铭他能么?” 第21章 季辞低哑的嗓音漫不经心落在柳云诗耳廓,她的心忽然狂跳不止。 那顺着耳廓蔓延到心脏的酥麻感,在血液里激烈涌动,又随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被急速泵至全身每一处。 男人滚烫的气息似乎烧灼沸腾的蒸汽,一瞬间将她淹没。 她紧咬着下唇,不出一声。 男人似乎也并未想要得到她的回答,轻嗤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子琛哥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刚一站定,玉华公主便已经从看台上下来,提着裙摆跑到他面前,笑看向他。 季辞看了玉华一眼,唇畔扬起一抹温润笑意,“刑部有些急事要处理,臣先赶了回来。” 玉华公主笑着揽过他的手臂,“那我们……” 正说着,她转身的视线一扫,瞧见顾锦瑶捂着左脸,流着泪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她蓦的顿在原地,看看低头不语的柳云诗,又看看季辞,眸底划过一丝狠辣,随即对顾锦瑶身边的人挥了挥手,不耐道: “还不将人带下去。” 得了公主的令,顾锦瑶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只恶狠狠瞪了柳云诗一眼,被带了下去。 京中年轻公子小姐,几乎没有不畏惧季辞的。 经了这一遭,众人一个个犹如鹌鹑一般,乖乖回了自己的位置。 柳云诗见季辞再未搭理自己,依旧回了自己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他和玉华公主一同在主座上落了座。 玉华公主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季辞身上,眼睛都快挂在他身上下不来了,其余众人喝着闷酒,场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季辞温笑着不知与玉华公主说了句什么,公主才像是想起在场还有这许多人一般。 她视线扫过角落的柳云诗,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 “今日既然趁着人都在,咱们要玩就玩个尽兴,本宫突然有个新主意,不知诸位可有兴趣?” …… 与此同时,北境雁荡山附近。 寒风萧瑟,黄沙遮日。 一处不太平坦的枯树林中,两个人影打斗纠缠,四周三三两两躺了几个胡人的尸体。 顾璟舟侧身躲过一剑,回身的瞬间手中匕首猛地扎进北戎三王子的脖颈,鲜血喷涌如注,方才还与他凶狠对峙的男人蓦地瞪大眼睛,抽搐了两下,栽倒下去。 顾璟舟粗喘着拔出匕首,在那人的衣衫上蹭了几下,用匕首拍了拍那人的脸,不屑嗤笑: “不是说要取我首级么?废人一个。” 他将匕首在手中转了个漂亮的圈,收回腰间的刀鞘中,踢了尸体一脚,继续朝前走去。 十九岁的少年英姿挺拔,尽管黑色束身锦衣早已被鲜血浸透,眉眼间也洒上血迹,依旧难掩他的俊朗和桀骜。 仿佛宝珠染尘,但只需看一眼,便觉耀眼得让人心悸。 又走了未出半日,眼见的前方炊烟四起,是一处驿站小镇。 顾璟舟四周巡视一圈,朝着小镇中的一家镖局而去。 这个驿站小镇是连接北戎和大周的中转要地,杂糅着四周各个国家和民族的百姓,这镖局是一个羌族的大周百姓在经营。 顾璟舟进去后,直接朝柜台撂下一锭金子,“叫你们的老板出来见我。” 那小二也是见惯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对于顾璟舟一身血腥也好不见怪。 他笑着收起金子,却陪笑道: “公子,石桐镇贯通南北,这一锭金子的生意……怕是没必要让我们老板出面吧。” 顾璟舟哼了一声,自顾倒了杯茶喝了,“你就告诉他,是他的老主顾,姓柳,他便知道了。” 那小二一听这话,当即变了脸色,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公子稍待。” 说完一溜烟跑上了楼。 不出片刻,楼上出来一位文质彬彬的白衣男人,一见顾璟舟,脚步一顿,眼眶霎时变红,却故作镇定上前: “这位公子,我是这间店铺的管事,我们老板近日不在,既是老主顾,那还请移步楼上一叙。” 顾璟舟也不废话,起身在那男人肩上拍了一下,扯了扯唇角,率先上了楼去。 刚一进屋,那白衣男子和等在屋中的羌族壮汉便齐齐跪了下去,语气哽咽,“主子,属下还以为主子……” “哭什么!” 顾璟舟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起来。” “近日京中可有什么事?” 白衣男子和羌族壮汉起身,羌族壮汉去找了身干净衣裳,白衣男子给顾璟舟倒了杯热水。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崔钰孺被季大人关进了天牢。” “知道了。” 白衣男子打了热水,顾璟舟洗了把脸,“切勿将我还活着的事透露出去,再者……” 他放下帕子,凝眉思索了一瞬,“给我往我表哥那传个信,告诉他我还活着,让他放心,再者让他多注意沈家。” “对了,这口信得扎西亲自去传,快马加鞭,切莫用信鸽一类的,切记。” 那羌族壮汉神情一肃,重重点头应下。 顾璟舟的表哥是季辞,白衣男子忽然想到一事: “对了近日听说季大人府上住进了一位表姑娘。” 顾璟舟闻言动作一顿,眼底盛了调侃的笑意: “何时听说表哥家有位表姑娘了,莫不是表哥这神仙动了凡心,看上了哪位姑娘,带回去金屋藏娇了吧。” 白衣男子也跟着笑,“那就不知了,公子可要用膳?” 顾璟舟蹙了蹙眉,卸下佩刀和臂缚,顺着他的话头道: “清粥小菜即可,先给我准备一桶热水,我要沐浴。” “好,公子这次是打算在石桐小住还是……” 顾璟舟脱了外袍,随意往凳子上一扔,露出小麦色精壮身躯,壁垒分明的肌肉贲张有力,只是上面新伤叠旧伤,有些狰狞。 尤其是左腹腰胯某处纹着图案的地方,还在隐隐往出渗血。 他接过白衣男人找来的伤药,面不改色地倒在伤口上,“今晚小憩一夜,明日我便要启程回京了。” 他不能“死”t太久,不然府中那两个女人,还不反了天了。 浴室氤氲着水雾,顾璟舟取下贴身玉佩,上好的羊脂玉上刻着“云诗”两个字。 近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隐隐心慌。 他答应了诗诗,这次战事结束他就去柳家下聘。 为此,他不惜以身诱敌,置自己于生死边缘,只为了尽快结束战事,回去迎她过门。 一想到自己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顾璟舟唇角忍不住漾起一抹笑意,这三个多月来的出生入死,忽然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 京郊南苑。 这南苑是专供公主和年轻皇子玩乐的猎场,多是些麋鹿、兔子之类的小动物,没什么大型猛兽,地势也是提前修整过的。 既能让众人感受到狩猎的快//感,又不至于受伤。 是以当公主提出去狩猎时,众人无不拍手应和,尤其是她还提出了新的玩法,那就是可以一男一女或者是两男两女自由组队。 柳云诗本不欲参加,奈何魏铭过来邀请她一起。 她看了眼上方早已随公主一起走远的季辞,点头答应下来。 魏铭对她十分照顾。 一路上替她在前方开道,遇到野草较高的地方,还会用剑替她将面前的野草清理干净,不时还拿出些果子和水让她歇脚。 哪里是像狩猎,分明就是带她来郊游一样。 柳云诗坐在一块儿石头上,喝了口水,抿唇犹豫道: “你这般……就不怕猎不到猎物么?” 魏铭正靠在一棵树上扔果子,闻言抓住果子歪头看向她,“你想赢那彩头?” 玉华公主给的彩头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枚玉簪。 表兄不善 第26节 但那簪头雕刻的海棠花栩栩如生,确实好看。 柳云诗还没答话,魏铭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哪个姑娘不爱美呢,估计是她看上了那枚簪子。 他轻笑一声,站直身子,“你若想要那簪子还不简单,你就坐在此处哪里也不要去,我去给你赢回来。” “我并非……” 他说罢,不待柳云诗将话说完,颠了颠手中的弓箭,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走去。 柳云诗瞧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收回视线,敛眸安安静静在原地坐等。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以为是魏铭回来了。 然而她刚一回头,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头狼崽正微微躬身低头,凶狠的眼睛泛着绿光盯向她,若非她及时回头,它已经扑过来咬断了她的后颈。 柳云诗吓得花容失色,紧咬着唇不敢让自己出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谁料她这一后退,那狼崽跟着上前两步,还冲她呲了呲嘴,露出狰狞獠牙。 柳云诗余光飞快打量一圈四周,见周围空无一人,不禁吞了吞口水,拖着发软的步子,继续小心翼翼往后挪。 一人一狼在树丛中对峙,空气都几乎凝固了。 忽然,狼崽似乎失去了耐心,嗷呜一声便朝她飞扑过来。 柳云诗眼疾手快,向侧面一翻才躲过它的攻击,下一瞬,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回手便扎向那头狼崽。 狼崽后脖颈被扎了一刀,嚎叫一声,越发凶狠地向柳云诗扑过来。 鲜血溅了柳云诗一身,她捡起路边的石头塞进狼口中,手起刀落又是狠狠几下。 许是上次杀人有了经验,她不管不顾疯狂朝着狼崽一刀刀地捅。 腥膻的鲜血喷涌而出,热液溅到脸上,糊了眼睛,她随手一抹,双手抓住刀柄继续疯狂砍刺。 不知几十刀下去,那狼崽再没了动静。 柳云诗跪在狼崽身旁,重重喘息,心脏剧烈跳动,可她发现自己这次,手未曾再抖过一下。 心中只有疯狂宣泄的畅快。 意识到这一点,她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唇角自嘲般轻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无声落了下来。 季辞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一身绯色染血的小姑娘,跪趴在一头小狼崽前,双手擒着匕首,肩膀不住抖动的样子。 他脚步一顿,松了口气,随即心脏如同被人猛地攥住一般,盯着那道瘦小的背影再移不开眼。 柳云诗听见动静,止了笑意,回过头去,看到季辞的一瞬间,她扯了扯唇角,“表哥,我又杀生了。” 姑娘素净苍白的小脸上血迹四溅,泛红的眼尾泪痕未干,唇畔笑意带着自嘲和绝望。 如同……开到荼蘼的鸢尾花。 疯狂盛放过后渐渐枯萎。 四周阒静无声。 季辞墨色的眼底波涛汹涌,盯着她看了许久。 忽然,他喉结重重一滚,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压进怀中,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像是一张拉满弓飞射而出的羽箭,锋利的刺破压抑许久的克制。 第22章 “唔……” 柳云诗身子一颤,随即像是忽然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手中匕首瞬间落了地,藕臂紧紧回抱住季辞,颤抖着在他怀中仰着小脸生涩地回应他。 他宽大的袖摆将瘦小的姑娘罩在其中,用自己的沉水香盖住她身上的血腥。 他没有深入地吻,只一遍遍在她唇上碾磨,含吮,明明是如山崩海啸一般的汹涌,却又极尽克制带着小心翼翼地珍重与安慰。 察觉到交缠的唇畔渗入一丝咸咸的液体,季辞的吻蓦地一顿,随即微微离开。 小姑娘眼眶比方才更红了,委屈的泪水止不住一般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 季辞的眉轻轻皱起,掌心捧住她的脸颊,轻拭去她的泪珠。 “好了。” 他将她重新按向自己怀中,嗓音沙哑,“不哭了。” 过了须臾,怀中少女停止了轻颤,闷闷的声音自他怀中响起,“表哥,你来了,公主呢。” 季辞声音倏然冷了下来,却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她,“能走么?” 柳云诗轻点下头,模样又乖巧又可怜,“能的。” “嗯,先出去再说。” 柳云诗乖乖任由季辞牵着,走了几步,她视线微微上移,落在男人宽厚有力的肩背上,心中窜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从昨日问管家要礼服起,她就在算计。 今日当他出现在宴会上,观察到他衣袍下摆染上的灰尘时,她重重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次自己不会再输了。 于是她刻意同魏铭说笑,刺激他在她射箭时故意亲近自己,就连随后公主的反应和本不该出现在南苑的猛兽,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而她唯一没有意料到的便是,他会直接冲上来吻自己。 毫不犹豫地跳入她的算计之中。 即便他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她的算计。 柳云诗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男人的掌心温暖而宽厚,罩着她的小手,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让她心安,却又忍不住泛起另一种忐忑。 “表……” 柳云诗抿了抿唇,刚发出一个音,视线余光突然瞥见从后方朝季辞窜过去个什么。 她下意识向前一推,随即忽觉左脚踝蓦地一疼。 “呀!” 她惊呼出声,腿一软向旁边倒去。 眼前刀光划过,柳云诗的身体被季辞稳稳托进怀中,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地上用匕首钉着一条黑色的尖头蛇。 那蛇被钉住了七寸,蛇头和蛇身不住摇摆,还盯着他们“嘶嘶”的吐着信子。 柳云诗面色一白,紧揪住了季辞的衣裳。 季辞低头看她一眼,微一蹲身,将她打横抱起,迅速朝一旁一个浅小的洞穴走去。 “这蛇有毒,我先替你解毒。” 柳云诗闻言,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她紧靠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洞穴,将自己放在洞穴内一块儿凸起的大石上。 “咬到了哪里?” 季辞蹲在她身前。 柳云诗指指自己的左脚踝,“这里。” 季辞顺着她的手指向下看,顺势将她的左腿抬起,放在了自己膝上。 和上次在马车上一样,他缓缓掀开她绯色的裙摆,海棠花瓣一般层层剥落,露出当中柔软白皙的花蕊。 只见少女脚踝骨内侧的位置,有两个极小的血点,往外缓缓渗着黑色的血珠,周围雪一般白的肌肤已经晕染了一圈淡淡的紫。 季辞蹙了下眉。 握着她的小脚压了上去。 “疼……”柳云诗下意识躲了一下,带着哽咽颤音的语调软软的。 季辞掌心收紧,攥住她光滑细嫩的脚防止她向后缩,抬眸对上少女水雾弥漫透着惊恐的眸子。 “别怕。” 他轻轻抹掉她脸颊的泪,继而变成单腿跪地的姿势,缓缓俯身。 男人的脸颊慢慢凑近她的脚踝,灼热的气息由远而近喷洒在她脚踝骨薄薄的肌肤上。 柳云诗的心猛地一提,不自觉抓紧身侧的衣料。 忽然,一片湿软贴上了她脚踝骨内侧,柳云诗身子一僵,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一股滚烫的激流窜至全身。 男人停了停,潮湿的薄唇摩挲着脚踝,唇间开始用力吮吸。 白皙的肌肤若雪,同季辞唇边的黑红色血迹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随着他的吮吸,脚踝处一阵阵酥麻的痒意。 “嗯……” 柳云诗紧咬t的唇间忍不住溢出一声轻哼,娇柔婉转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不明情绪。 她感觉握住她脚面的大掌蓦地收紧攥得有些疼,季辞吸吮的动作顿了一下。 “表哥……” 柳云诗苍白的面颊染上桃粉,额上覆了薄薄一层细汗,水光潋滟的眸楚楚可怜地瞧着他。 季辞额角青筋鼓了鼓,离开她的脚踝,侧身吐出黑血。 而后拇指在她滑嫩的脚踝上摩挲了一下,再次俯身含了上去。 季辞半跪在那里,捧着她的左脚,薄唇带着湿湿的热意,贴在她内侧脚踝骨的位置,往下半寸便是她的脚背。 他肤色冷白,衣衫收束齐整,一丝不苟的样子干净端正,使他看上去更像是在属下面前处理政务。 然而他的姿势和动作,又像是虔诚的教徒匍匐在尘埃中。 ——一贯清冷而高不可攀的男人,京中人人仰慕敬重的季大人,此刻匍匐在她脚边,亲吮她的脚踝内侧。 表兄不善 第27节 不知为何,柳云诗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想顺势踢倒他,踩住他,想看他仰着头对她露出脆弱的喉骨,红着眼尾的样子。 血液中的激流奔涌着,让她身子忍不住随着他的吮吸微微发颤。 季辞以为她是疼的,来回吸了几次全都吐了出去,渐渐的,吸出来的血液变成了红色,他方拿过水囊漱了口。 “暂时无碍了。” 他刚想回头安慰她,面前忽然递过来一条玫粉色帕子,在帕子不起眼的一角,绣着一朵海棠花。 同那日清晨的那一条一模一样。 季辞动作一顿,接过帕子擦拭唇角,视线缓缓移动到柳云诗的脸上。 少女腮颊若粉,水眸含春,眼尾的潮红刻着某种暗示的深意,暧昧的潮涌氤氲在两人周围。 季辞薄唇紧抿,眸光忽黯,喉结微不可察地轻轻向下滚了一瞬。 随即,他倏然起身,丢下帕子欺身压向半撑着身子的姑娘,虎口卡住她的下颌,缓慢向上抬起,骨节泛着白。 他将她的唇抬向自己,直到两人的唇瓣间不到一指的距离。 他看见她水光氤氲的瞳眸中,自己毫不掩饰占有欲的样子,忽而喉咙间溢出轻笑: “柳云诗,这是你想要的么?” “什么……” 柳云诗面露茫然,话音未落,男人俯下身子,贴着她的唇厮磨。 “那夜替我纾解之人分明是你,你却让所有人替你隐瞒,这不就是你要的么。” “你不要我的身子,你怕被我当成玩物,你要我的心,你要我彻彻底底完完整整的归附于你,属于你,只有你,所以你现在拿出这手帕,是确定你已经做到了么?” 季辞的声音含着淡淡冷意,眼中克制着浓墨重潮的情绪。 掐着她的手上虽竭力收了力道,柳云诗还是觉得下颌隐隐作痛。 她仰头,亦看见他情绪翻涌的眸中粉颊含春的自己。 心脏剧烈跳动。 “表哥……” 她向上抬了抬下颌,将自己的唇瓣更深地送到他唇边,缓慢闭上了眼睛,“吻我好不好。” 季辞眸光忽的变暗,卡在她下颌的手骤然收紧,他微眯了眸,“柳云诗,你想好了。” “表哥心中有我,难道不是……唔!” 柳云诗最后一个字被季辞吞入口中,他卡着她下颌的手绕到脑后,压着她向自己贴来。 唇与唇厮磨,他撬开她的贝齿,舌头长驱直入,宣示主权一般凶狠地刮过她口腔每一寸柔软,搅着她的小舌,勾缠吮吸。 男人的吻又深又激烈,带着淡淡血腥味,攻城略地。 柳云诗被他吻得浑身发软,脑中因缺氧而渐渐空白,无力地被他搂着腰才不至于倒下去。 来不及吞咽的口水顺着唇角溢出,银丝一般流向纤长白腻的脖颈。 林外鸟鸣声阵阵,洞穴中不时传出暧昧的水渍声和男人压抑的粗//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慢停了下来,与她对视片刻,离开了她的唇瓣。 两人静静喘息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季辞捧起柳云诗的脸颊,拇指摩挲过她红艳微肿的唇,哑声道: “柳云诗,你要什么?” 柳云诗檀口微启,只看着他。 季辞轻笑,“你勾我,无非就是想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我可以给你,除此之外,你还要什么?” “表哥会娶我么?” 柳云诗眨着被吻得水汪汪的眸子,轻声细语问。 季辞的手指顺着唇角向下,缓慢擦过那一串水渍,“你当真爱我么?” “爱。” 柳云诗回答得毫不迟疑。 季辞睨着她瞧了半晌,唇角缓缓勾起,仿佛看穿了一切,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直起身子,淡道: “走吧,该出去了。” 柳云诗一怔,随即敛了眸,再未多言,起身跟在他身后,缓慢朝外走去。 两人出去的时候,多数人已经回来了。 魏铭一见她出现,立刻跑了过来,急道: “柳姑娘,你怎么样?方才你跑去哪儿了,我回来到处找你找不到,却发现一条被匕首钉穿的死蛇,你没事吧?” 柳云诗下意识避开他,摇了摇头。 他没说那头狼崽,想必是已经被玉华公主清理了。 思及此,她下意识抬头,在场中寻找玉华公主的影子,恰好在不远处瞧见她正坐着同旁边人说着什么。 见她看过来,她亦朝她看来,却在触及她旁边季辞的目光后,心虚地躲开。 柳云诗又回头看了眼身侧的季辞,见他面无表情扫了玉华公主一眼,回身对她说: “今日母亲回府,咱们该回去了。” “好。” 柳云诗低眉应了。 话刚说完,季辞也不等她,便率先朝季府的马车行去。 柳云诗只好对魏铭回以一个抱歉的微笑,匆匆跟上。 听到她跟过来的脚步声,季辞这才放慢了步调,等着她到了近前,藉着广袖遮掩,牵住了她的手。 “表哥是在生气么?” “没有。” 柳云诗侧首瞧着男人紧绷的唇角,婉转的嗓音轻笑出声,“我喜欢表哥为我吃醋的样子。” 季辞斜睨她一眼,“你该上车了。” 柳云诗闻言,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马车跟前。 既然确定了季辞方才是在吃醋,柳云诗心中不由雀跃,连说话也俏生生的,朝他撒娇道: “腿疼,表哥抱我。” 季辞面色淡然,岿然不动。 柳云诗见他这样,撅了撅小嘴,不情不愿地提了裙摆。 正要踩着凳子上去,忽然腰间一紧,身子被季辞打横抱进怀中。 她小声惊呼,不由紧搂住季辞的脖颈,随即又轻笑了出来,愉悦的笑声似黄莺欢鸣。 “脚踝不疼了?”季辞睨她,抱着她上车的动作却极稳。 柳云诗抿唇轻笑,“不疼了,只要表哥抱着,就不疼。” 季辞移开视线,抱着她掀帘进了马车内。 “表……” 柳云诗刚被放下,才刚说了一个字,季辞就打断了她的话。 “自己坐着。” 她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随即低着头搅弄手指,不再出声。 马车缓缓启动,过了须臾,柳云诗隐约听见一声低叹。 她睁大眼睛抬眸,还没看清季辞的表情,便被他用手遮住了眼睛,紧接着便被他单手卡着腰抱坐在了怀中。 柳云诗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想要从他怀中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不许看。” 男人将她的脑袋重新按进怀里,语气冷冷的。 柳云诗小小一只,季辞又比一般男人身材要高大,她被他搂坐在怀里,脑袋也只能勉强搭在他胸口的位置。 她撇撇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伸出双臂柔柔环住他的腰,极轻极软地唤了声“表哥。” 男人身子一僵,良久,胸腔震动,柳云诗听见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 回到府中后,季辞一路抱着她回了回雪院,张礼提前得了通知,早就等在门口,一见她回来,立刻替她清理了伤口。 所幸蛇毒已经被季辞吸得差不多了,张礼给柳云诗煎了一副解毒药喝了,便再无大碍。 一番折腾下来,已近晚间,季辞便让人将饭菜直接上到了回雪院,陪着她一道用膳。 柳云诗喝了一口粥,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表哥,你不是说姨母回来了么,我需要去向她请安么?” “不必。” 季辞给她夹了一颗翡翠虾仁,“她还在路上。” “啊?” 柳云诗诧异,随即又想明白,季辞是连夜赶回来的,今日在宴会上说姨母已经回家了不过是为了带她离开的说辞。 她鼓了鼓嘴,哦了一声。 之后两人沉默地用完膳,季辞命陈深将他连日来攒下的札子拿了过来,他坐在案前批札子,柳云诗就坐在另一边捣鼓起药杵。 季辞写了会儿,忽然闻见空气中一股浓郁的栀子花香,抬头看去。 表兄不善 第28节 小姑娘的手又小又白,握着一根十分粗硕的乌木药杵上下捣砸着,药杵的头上沾染了些白色的汁液,随着她的动作汁液飞溅。 季辞呼吸骤然一滞,握着笔的手慢慢泛了白。 他深吸一口气,问t她,“你在做什么?” 柳云诗抬眸看他,眼底澄澈,笑道: “想做些香胰子给表哥用。” 季辞视线不由又扫过她握着药杵的手,别开视线,“不必了,这些事自有下人来做。” “可是我想亲自给表哥……” “那你便做——” 季辞倏地打断她,嗓音沉得有些发哑,“我先走了。” 说着他站起身,也不再看她一眼,收了札子径直往门口走去。 刚走出没两步,柳云诗忽然出声唤住了他,“表哥!” 季辞脚步蓦的顿住,却未回头,“还有事?” 话音刚落,后背忽然贴上来一片柔软,姑娘的一双藕臂搂住了他的腰。 她的声音含羞带怯,“表哥今夜……可否留下来。” 季辞身子一震,低头去看腰间那双手。 方才回来后,柳云诗便去沐浴梳洗了一番,换掉了身上带血的礼服,穿了身柔软轻薄的缎面寝衣。 原本外面还罩了一件外裳,方才吃饭时太热也被她脱了。 而那双宽大而丝滑的袖子早在她抬手间便滑落至肘部,此刻那双雪白的皓腕软软地覆在他的腰上,只隔了一层他的夏衫。 季辞眸底暗色浮涌,舌尖掠过齿面,嗓音较之方才更为沙哑,“柳云诗,你知不知道说出这句话,将会发生什么?” 那双柔软的手臂又紧了紧,背后也软得一塌糊涂,栀子花香隐隐在鼻间浮动。 少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柔软又坚定: “知道,所以表哥,今夜留下来吧。” 季辞蓦地转身,居高临下看了她半晌,忽然蹲身将她打横囚进怀中,大步朝着床榻的方向行去。 第23章 季辞藏在文质彬彬的衣衫下,是男人的健硕身躯。 他的手臂强劲有力,胸膛滚烫,即便隔着薄薄的夏衫,柳云诗亦能感觉到贲张的肌肉壁垒。 她不自觉抓紧季辞前襟,瞧着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床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到了跟前,季辞放缓了步子。 柳云诗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口水,然而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连吞咽都变得异常艰难。 季辞压下眼帘,瞧了眼怀中姑娘几乎要滴血的耳垂,无声翘起唇角,轻轻将人放在了床上。 “表、表哥……” 柳云诗一挨床,立刻僵硬地绷直了身子,一双水眸慌张地盯着他。 季辞清冷的眸中幽光明暗不定,缓慢欺身凑近她。 灼热的压迫感袭来,柳云诗吓得慌忙闭上了眼睛,一双纤长浓黑的羽睫颤抖不止。 等了半天,突然听见头顶上方男人的闷笑,“不是说想好了么?” 柳云诗抿了抿唇,不敢睁眼,软声道: “想、想好了的。” 话落,那种压迫感再次逼近,男人胸前的意料蹭着她耳侧,柳云诗攥着被褥的手一紧,忽然额头上一阵冰凉的柔软触感。 季辞的唇在她的额上轻触了一下,而后离开,轻笑: “紧张成这样,便是想好了?” 柳云诗蓦地睁眼,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望向他,眨了眨。 季辞移开视线,嗓音微哑,“你今日也受惊了,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表哥……” 柳云诗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好了,我走了。” 季辞说完,不等她再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刚踏出两步,衣摆却被柳云诗攥住,他回头看清她的神色,默了默,最后妥协般轻叹出声: “今日你受了伤不宜做别的,待到……日后你当真想清楚再说。” 柳云诗闻言,缓缓松开了手。 季辞看了她一眼,未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柳云诗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紧张的身子这才缓缓放松了下来,不发一言地扯住被角,眼神盯着虚空神情流露出些许茫然。 - “你是说,这柳云诗原本和顾璟舟有过婚约?” 玉华公主坐在高座上,看着地下跪着的女子,在那女子身旁是被挥落了一地的葡萄。 “是。” 顾锦瑶脸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说话时还有些抽得疼。 她故意添油加醋道: “后来得知顾璟舟战死,我和母亲都怜惜她无依无靠,母亲打算为她说一门好亲事,哪知她自己居然偷跑了……” “哼,你也不用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本宫。” 玉华公主鄙夷地看着她,“你和你母亲什么货色,本宫能不知道?” 顾锦瑶被噎了一下,紧抿着唇不敢出声,恶狠狠攥住衣襟,将这一切都归因于柳云诗,心中恨毒了她。 “你们那些心思,不过就是想将柳云诗送到闲王的床上,否则为了个她,你们还能亲自去季府要一次人?” “说起来——” 顾锦瑶抬头小心看了玉华公主一眼,坦白道: “公主既然已经知晓,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起来那次将柳云诗那小贱人带回去后,还是季辞季大人亲自去接的人。” “亲自去接的人?” 玉华公主声音猛地拔高,难怪自己那次在别院醒来后没见季辞的人,原来是去接她去了。 “是。” 顾锦瑶心一横,存着即便惹恼了玉华公主,也要拖柳云诗下水的想法,添油加醋道: “而且那次,我亲眼看见季大人抱着柳云诗往外走,动作和眼神都十分小心翼翼,而且……季大人看起来有些异样。” 玉华公主闻言,蓦的想起那日自己给季辞下了药。 她当时以为季辞是找了大夫开了药,如今想来……他们怕是早就有了首尾。 留那么美貌的女子在季辞身边日夜相对,怕是个祸患。 玉华公主眯了眯眼,眸光中射出冷鸷的光。 过了片刻,她似才想起面前还跪着人似的,挥了挥手冷冷道: “下去吧,今日本宫问你的话,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不然你知道后果。” 顾锦瑶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应声退下。 “慢着!” 她刚走到门口,忽听身后人又叫住了她。 她脚步一顿,转身垂首问,“公主还有何吩咐。” 玉华公主乜视她一眼,对身旁的宫女吩咐,“去将本宫那瓶玉容膏拿来。” 说完转头对顾锦瑶施舍,“这玉容膏是西域进宫的珍品,祛疤效果极好,你拿回去,按时覆上,想必不会留太重的疤。” 顾锦瑶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行礼谢恩。 “行了,退下吧。” 玉华公主懒懒说完,往后一倚,闭眼休息。 顾锦瑶又行了一礼,在宫人的指引下出了宫。 - 柳云诗昨夜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一闭上眼睛,不是想起白日里的那头狼崽,就是后来季辞的那个吻。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与他算什么,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定然是对自己动了心的。 正想着,门口传来春雪的声音,“姑娘,张大夫来给姑娘的伤口上药。” 柳云诗回神,一想起昨日季辞跪在地上,俯身在自己脚踝处吸毒血的模样,她就觉得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手背贴了贴脸颊降温,应道:“快请张大夫进来。” 张礼进来看了看她的伤口,又问了问还有何不舒服的症状,得到柳云诗的回到后,张礼松了口气,道: “如此看来,这蛇的毒性不算很强,只要坚持敷药就没事了。” “那表哥呢,昨日他……” 柳云诗抿了抿唇,“他没事了么?” 表兄不善 第29节 “公子有何事?”张礼不解。 听这张礼的语气,柳云诗也有些不解,“他替我吸毒,定然也是中了毒的,昨夜又没喝解药,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谁知她这问题一问出来,张礼立刻变了脸色。 春雪看了她一眼,尴尬笑了两声囫囵打了圆场,将张礼送了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春雪?” 柳云诗探身向外看了一眼,“张礼怎么这种反应?” 春雪眉头紧蹙,抿了抿唇,心一横道: “表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大公子……从前饮了许多毒药,身体里早就有了对抗毒药的药性,所以……” “什么叫饮了许多毒药?” 柳云诗微微震惊。 谁能给季辞下毒,还让他饮了“许多”毒药? 春雪见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便也不藏着掖着了,看了眼门外小声说道: “此前夫人怀二公子时,误饮了有毒的酒,以至于早产诞下二公子,谁料二公子刚一出生便身带剧毒,为了给二公子解毒……” 春雪默了默,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忍,道: “为了给二公子解毒,夫人骗着大公子喝下许多毒药,还有所谓‘以毒攻毒’的解药,总之……有大半年的时间,大公子一直都在喝毒药,直到研制出二公子所中之毒的解药,大公子的毒也才解了。” “还有这种事?!表哥他……” 柳云诗震惊得说不出话,她无法想像,季辞的童年竟然还有这样的遭遇,t其实比起身中毒药,母亲的偏袒才是最令他伤心的吧。 而且那些毒药定然会损伤身体,他当时年纪那么小…… 柳云诗不忍再想下去,心底深处忽然泛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抿了抿唇,“表哥呢?” “公子还未回府。” 柳云诗垂眸不语,脑中全是季辞昨日替她吸出毒血的样子。 “对了春雪……” “表姑娘,玉华公主来府上了,说是……说是来与您道歉。” 柳云诗正想对春雪说话,声音被门外的婢女打断。 她和春雪俱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 春雪满脸警惕,一副护主的样子,“奴婢去推了她。” “哟,这是要推了谁呢?” 春雪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张扬的女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玉华公主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柳云诗见到她,下意识攥紧了手心,一息又松开,起身行礼道: “参见公主。” “唔,免礼,起了吧。” 玉华公主寻了个位置坐下,上下打量柳云诗一番,笑道: “柳姑娘如何了?昨日你和子琛哥哥走得匆忙,本宫都没来得及问问你的伤势,今日来,是特地来看望你的。” 柳云诗:“多谢公主挂念,民女一切都好。” “如今瞧着你没事,本宫就放心了,本宫也不知道怎么,那猎场中竟然会有毒蛇,还好子琛哥哥找到了你,不然这后果不堪设想。” 柳云诗低着头没说话。 玉华公主似乎也没想等她说什么,自顾自又问: “对了,下面人来报,说这蛇虽然毒性不强,但毒发极快,昨日……子琛哥哥怎么替你处理的?” 柳云诗知道她什么意思,垂了眼帘,低眉顺眼道: “表哥什么也没做,只是让我自己将小腿用布条扎进,防止毒液蔓延,回来后又得张大夫医治及时,这才没有留下后患。” “是么?” 玉华公主意味深长的尾音上扬,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 不过经了昨日在南苑那一场,柳云诗也不在乎她信或不信了,因为她已经看出来,玉华公主是铁了心要与自己作对了。 而且昨日,顾锦瑶应当也去玉华公主面前嚼了舌根的。 果不其然,玉华公主没等到她的回答,也不着恼,笑眯眯地对她招了招手。 柳云诗款步靠近,玉华公主拉住她的手,亲如姐妹一般,笑道: “昨日是本宫的人没有将场地收拾干净,害你受了伤,本宫已经惩罚过他们了,为表歉意,本宫明日在富贤楼设了宴,特意向你赔罪,柳姑娘可一定要赏光啊。” 柳云诗只觉得手背上的那只手冰凉,像极了昨日那条毒蛇。 她强忍着想要将手抽回来的冲动,温声细语道: “多谢公主殿下关心,只是我……” “只是云诗明日要同微臣外出一趟,恐难赴公主的约。” “子琛哥哥!” 玉华公主一听见季辞的声音,眼前一亮,急忙松了柳云诗的手,起身快步走到季辞跟前,笑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今日父皇不是说辉县那个杀人案要交给你查处么,我还想着你下午才能回来呢。” 季辞一进房间,视线现在柳云诗身上巡视一圈,见她无碍,这才垂眼睨视面前的玉华公主,“公主对于前朝之事,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玉华公主被他这话一噎,脸色当即微变,随即她又勉强挂上一抹笑,道: “只是听我五哥随口说的。” 说着,她扯着季辞的袖摆晃了晃,故意撒娇,“而且子琛哥哥的事情,我哪里有不上心的。” 说罢,她的余光还傲慢地扫过柳云诗。 柳云诗知道,这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 她抿了抿唇,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水雾濛濛地眼轻飘飘扫了一眼走近的季辞,软声软语问候,“表哥回来了。” 她的温婉柔弱,倒更加凸显玉华公主的强势跳脱。 玉华公主扯着季辞袖摆的动作一顿,恶狠狠看了她一眼,对季辞道: “我这次来,就是为着昨日之事给表妹道个歉的,我明日还在富贤楼设了宴,就怕表妹误会了我的……” “公主是没听见么?” 季辞一扬手,扯开袖子,蹙眉冷道: “道歉的心意她心领了,明日我要带她出趟门,恐没时间。” “子琛哥哥要带她去哪?” 玉华公主闻言下意识问道,然而对上季辞那双泛冷的眼眸,她吞了吞口水,自觉没再问下去,转了话头: “那改日等表妹回来再……” “不必了!” 季辞淡淡道,随即来到柳云诗面前,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温声问: “今日可好些了?伤口还疼么?” 柳云诗在他触到自己额头的时候,蓦的一僵,下意识想要后退,又生生忍不住了。 闻言,抬头定定看了他两息,这才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 “多谢表哥关心,已经不疼了。” “嗯。” 季辞见她的反应,眯了眯眸,回身对玉华公主道: “公主既是来道歉的,如今歉也道过了,还是请回吧。” 玉华公主神情不悦,嘴唇翕动,季辞赶在她说话前又道: “方才微臣从勤政殿出来时,似乎听见陛下在问李内侍,公主去了何处。” 季辞的语气不轻不重,然而说出的话却让玉华公主蓦地变了脸色。 即便她再嚣张跋扈,但在父皇母后跟前也要努力扮演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毕竟父皇的公主众多,她之所以最得宠,不过是因为父皇觉得她懂事。 再则,季辞如今正得圣宠,即便她是公主,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玉华公主将原本还想说的话忍了忍咽了下去,抬头幽怨地瞥了眼季辞,不舍道: “那我先回去了,子琛哥哥,我改日再来找你和……” 她扫了眼柳云诗,唇边笑意更甚,“和表妹。” 季辞去净完手,松了松衣襟,“嗯,公主慢走,臣不远送。” 柳云诗跟着他的话微微蹲身恭送。 公主看了房中两人一眼,暗暗咬了咬牙,一撩裙摆昂首离开了。 “表哥今日怎么提前回来了。” 玉华公主走后,柳云诗去到旁边的小炉前架起了水壶。 季辞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小银钳,往小炉中夹了两块儿红萝炭,舀了水倒进壶中,“官署没什么事。” 他放下手中的长柄勺,对柳云诗招了招手,“过来。” 男人显然是刚下朝就直接来了回雪院,身上仍穿着官袍,除了方才被他拉开了些的衣襟外,其余各处一丝不苟,金丝绣祥云纹的官袍上,连一丝褶子都找不出来。 而官袍的朱红色,也衬得面白如玉的男人容貌更加昳丽。 面朝柳云诗说话时,窗外阳光轻轻落在他微弯的唇畔,柳云诗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身上看出“妖冶”二字。 她心中突的一跳,小步挪到他面前,低垂着的羽睫轻颤,用柔软的声音叫了声: 表兄不善 第30节 “表哥。” 季辞看了她一瞬,唇畔笑意更甚,“坐过来,我看看伤口。” 柳云诗温顺地坐到他身旁,却在他打算掀开自己裙摆的时候,倏然压了上去,语气有些急: “表哥不用看了,我的伤口方才张礼来已经处理过了,没什么的。” 季辞唇边笑意一凝,乌黑的墨眸沉了沉,却并未勉强她,“既如此,那你自己记得按时上药。” “嗯。” 柳云诗应了声,竟当真将裙子拉了下来,规规矩矩在他身边坐好。 淡漠的样子全然没有了以往对他的热络和刻意接近,甚至看她垂眸摆弄手指的样子,似乎是在盼着她早些离开一般。 季辞斜乜了她几眼,唇畔笑意彻底沉了下去,起身冷冷道: “既然你无事,那我便走了,你好好保重。” 话落,柳云诗立刻跟着他起身,“好,表哥慢……” “柳云诗!” 季辞刚走出两步,闻言倏然转身打断柳云诗的话,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质问,“你……” 瞧见对面少女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似乎有些着恼自己的情绪失控,咬了咬牙,令自己平静下来,“你今日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柳云诗摇摇头,“没有,我一切都好,多谢表哥关心。” 她仍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他问的,她都答,但除此之外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和表情。 季辞深看着她,攥着她手腕的手不断收紧,直到看到柳云诗微微蹙起的眉,他才恍然松开。 “既然都好了……” 他定定凝视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小的神情,“那我看明日张礼也不用过来了。” “好。” 他话音刚落,柳云诗立刻答应了下t来,甚至没有一丝错愕和不满。 季辞凝眉,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很好。” 他放开她的手腕,注视着她慢慢转身,“柳云诗你好得很。” 柳云诗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却不发一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 过了片刻,春雪端着托盘从门外进来,疑惑,“姑娘,方才公主来惹大公子不高兴了么?我怎么瞧着他方才离开时,脸色那么差?” 柳云诗坐到妆台前,随手卸下头顶的发钗,扔回匣子里,“是我惹了表哥不悦。” “姑娘惹了大公子?!” 春雪惊呼,放下托盘快步走到她身后,看着镜中的少女,不解问: “为什么呀?” 柳云诗摇了摇头,接过春雪手中的药碗,略一蹙眉,仰头一饮而尽。 春雪抵来上次季辞送来的蜜饯,柳云诗看了一眼,“不必了,人不能总是用甜来麻痹苦涩不是。” 春雪总觉得她的话中似有深意,但又想不透,见她不说她也不好再追问,只放下碗,拿起一支略微素淡的簪子簪到她头上。 乌黑的发髻配着白玉兰发簪,显得镜中的小脸干净柔弱。 “今日夫人回府,姑娘打扮素净些也是好的。” 春雪笑道: “姑娘实在是太美了,别说公子了,连我一个女子和姑娘朝夕相对,如今再看到姑娘的样子,仍觉得心动呢。” 柳云诗侧首摸上玉兰发簪,笑了笑没说话。 申时末的时候,有下人来禀报,说是夫人快要回府了。 柳云诗换了衣裳随那下人一道去了前厅。 几人过去的时候,季母的车驾还未到。 季辞在前厅的主位上坐着,见她来,视线在她身上略微一停,随即冷淡地移开视线。 柳云诗亦连眸跨进门槛安静站着,看不出任何眼底情绪。 她听见季辞起身,冷冷吩咐管家道: “既然人都到了,便去门口迎着吧,方才母亲身边的人回来说,马车已经进了西门。” “是。” 管家刚应声,还不等他回过身对柳云诗说话,季辞已经从她身旁而过,率先出了门。 男人衣袖擦过她的手背,带起一阵冰凉。 “表小姐,咱们也走吧。”管家道。 柳云诗颔首,不自觉抚摸上手背,不远不近地跟在季辞和陈深身后,一路去了府门口。 管家则领着府中其余众人跟在最后。 众人在府门口等了没多久,季母便到了,她一下车,季辞带着众人迎了过去,“母亲。” “夫人。” 季母扫了季辞一眼,跨出马车外。 原本张嬷嬷是站在马车外等着季母的,但看大公子过来,她便极有眼力见的让开,自去了后面的马车看顾着下人卸行李。 哪料季辞只是走到马车跟前,对季母行了礼,对于她要下车的动作,像是未看到一般,全然没有一丝要上去搀扶的意思。 季母伸出的手臂一顿,气愤地盯着他,“你如今是长本事……” “姨母当心。” 季母的话未说完,柳云诗匆忙上前一步,轻轻托住她的手腕,“姨母此去为府中众人祈福辛苦了,我们和表哥都十分记挂您呢。” 她扫了季辞一眼,软声软语地对季母笑说: “尤其是表哥,今日特地嘱咐准备了些清淡的食物,就是怕姨母一路上辛苦,胃口不佳。” 柳云诗说完,明显感觉季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变得幽深,她佯装不知,小心翼翼搀扶着季母下车。 季母轻哼一声,语气比之方才要缓和一些,“他能有这份心?” 柳云诗笑笑没说话,搀扶着季母往府中走,岔开了话题: “对了姨母,听说您的绣工在上京城首屈一指,云诗这两日看了看您从前的绣品,只觉得那些绣样云诗便是再学几辈子都学不会,您这次回来,可否指点云诗一二。” 季母闻言脚步微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想不到这几日不见,你倒是学得乖觉了不少。” 柳云诗细声细语道: “姨母说笑了,云诗是真心实意的,能得姨母指点迷津,云诗不知多幸运呢。” 季母未出嫁前,不仅是名动京城都美人,就连她的绣工也与她的美貌一样出名,如今柳云诗提起她曾经的光辉荣耀,又当着众人的面给足了她面子,她也不由得没了脾气。 笑说: “瞧你倒是会说,那该日你拿你的绣样来,姨母替你看看。” 柳云诗满脸雀跃,看不出丝毫作假,“真的么?!那云诗提前谢过姨母了。” 她几句话哄得季母从盛怒转为忍俊不禁,在场众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只有陈深跟在季辞身后,小心翼翼觑着自家主子落在表姑娘背影上的眸色,大气也不敢出。 ——上一次自家主子露出这种神色的时候,还是几年前,他亲手将一个犯人活着剥了皮的时候。 几人到了前厅,柳云诗扶着季母坐下,而后不顾季辞的视线,迳自绕过他,坐到了季母的另一边。 整个用膳的时间,她都没有看过他一眼,除了安静吃饭,便是帮季母添茶布菜,倒是难得哄得季母对她有了几分亲近。 临到快散席的时候,季辞说自己手中还有几个札子没有批复,“母亲和表妹慢用,我先走一步。” 季母被柳云诗哄得高兴,对季辞态度也好了一些,“嗯”了一声,“去吧。” 末了在季辞起身的时候,她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莫要办公到太晚,注意着些身体。” 季辞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季母,收回视线的时候在柳云诗身上顿了一下,低低回了句“知道了。” 因着季母一路上舟车劳顿,吃过饭后柳云诗也没多在前厅逗留,回了自己院子。 还未走近,她便远远瞧见院门外站着的男人。 季辞一袭深蓝色常服,月光映着他清冷的眉眼,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在看着她,深邃目光压过来,也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 柳云诗神色如常地上前行礼,“表哥这么晚了,怎么在这?” “这么晚了?” 季辞冷笑,立于台阶之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冷声质问,“从前你进我屋子的时候,怎么没顾及过时间早晚?” 柳云诗低头不语。 季辞久等不见她回答,似是终于失了耐心,两步走下台阶,猛地揽过她的腰,压向自己,咬牙切齿道: “柳云诗,你就是这么勾//引我的么?” 柳云诗被他压得窒息,蹙眉想要推开他,“我不知道表哥在说什么。” “不知道么?” 季辞嗤笑,禁锢着她的手臂更为用力,让她嵌在自己怀中彻底难以挣扎。 “你不是要我么?不是要勾着我让我爱你么?怎么,如今眼瞅着我对你动了心,你却不稀罕了?还是你发现,讨好我母亲比讨好我来得更实惠?!毕竟仰仗我还有可能要失身于我。” “我倒是小看了你!你不仅能勾男人,就连我母亲都被你哄得五迷三道?!” “表哥!” 柳云诗眼眶忽的一红,“你怎能这样说我?!” “难道不是么?!” 季辞眼底发红,像是燃烧殆尽了理智,“今日一整天,你自己什么样你不知道么?” “我什么样?!” 表兄不善 第31节 柳云诗憋在眼眶中的泪终于再也兜不住,夺眶而出,像是蓄了许久的委屈。 她不管不顾地狠狠推开他,狼狈地抹了把眼泪,语气带着哭腔委屈控诉: “你当真是喜欢我的么?可昨日你在靶场上那番举动,不就是做给玉华公主看的么?这几次玉华公主对我的刁难,难道你从不知晓?” 她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气鼓鼓地看着他: “表哥手眼通天,又怎能不知玉华公主对我的刁难,昨日你可以说是未来得及制止,那么今日呢?你分明就是为了利用我,让我当你的挡箭牌而已!” 见他盯着自己沉默不言,柳云诗又道: “我一个孤女,生存本就艰难,表哥若是当真不爱我,那日我也早就选了魏铭,你大可以将我嫁出去,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你又何必拿我去应付玉华公主!” “我若当真不爱你?!”季辞气极反笑。 “我若当真不爱你!” 他又重复了一遍,忽然猛地拉过柳云诗狠狠吻上她的唇。 柳云诗蓦地睁大眼睛,在他怀中使劲儿挣扎,季辞却更加用力箍着她,让她动弹不了分毫。 强硬而愤怒的掠夺着她的呼吸。 唇瓣被他吮吸得疼痛,柳云诗挣扎不过,濒临窒息的瞬间心一横,狠狠咬在了他的唇上。 血腥味一瞬间在两人的口腔中蔓延,季辞这才缓缓放开了她。 他拇指碾了下唇瓣上的伤口,冷声嗤笑: “柳云诗t,我不是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 他捧住她的小脸,拇指擦拭她唇角的血渍,缓慢地动作似是威胁: “若是你再敢在我面前提一次魏铭,我敢保证他会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柳云诗小脸一白,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却发现他的神情不似作假。 她吞了吞口水,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月华如水,两人无声对峙,风从两人面前穿过,带起衣袂翻卷,冷风猎猎。 过了良久,季辞长叹一声,靠近柳云诗,动作轻柔将她拥进怀中,嗓音和缓地哄着怀中姑娘: “好了,这两日因着我,让你在玉华那里受委屈了,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了,我会处理好一切——” 他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弯腰俯身,与她平视,“不气了,好不好?”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如玉一般的男人,琥珀色眸中全是她的影子,柳云诗心头骤然涌起一阵悸动。 京中最年轻的权臣,容貌俊美旁人难出其右,即便他手染鲜血杀生无数却对她极尽温柔。 说没有一点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柳云诗紧抿着唇。 垂眸半晌,忽然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点点凑近他,最后伸出小舌,缓慢地舔舐上他唇瓣上的血珠。 “还疼么?” 放在肩上的大掌骤然收紧,男人的呼吸一重,在她将要退回去的时候卡住她的后脑重新夺回了掌控。 柳云诗被他吻得双腿发软,乖顺地倚在他怀中,手臂不由攀上他的脖颈,极尽所能地回应着他。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吻,深入而缱绻。 像是两个深爱彼此的人在互相诉说着自己的爱意,空气中都氤氲着暧昧的气氛。 两人并没有吻太久,季辞放开了她,盯着她的眼睛,忽然轻笑出声。 他一笑,柳云诗愈发羞恼。 她微微低下头去,感觉男人微凉的指腹将她一缕鬓发别至耳后,温声笑问她: “不气了?” 柳云诗玉白的面颊染上一层绯色,微微颔首,小声“嗯”了一声。 “走吧”,季辞略一蹲身,将她的下手攥紧掌心,“送你回去。” 季辞将柳云诗送到房间门口,目送着她进去,房中燃了灯,他的笑意才慢慢落了下来。 “我记得楚国的三皇子如今还在京城?” 他走出院子,沉声问。 陈深吃惊地看着他,“公子,如今夜深了,你……” “备车。” - 天色拂晓,季辞才从府外回来。 刚一进门,他问了管家,听说母亲已经醒来了,来不及回房休息,迳直去了前院。 “你这个时辰来做什么?” 季母还在用早膳,见他来不无诧异。 季辞接过张嬷嬷手中的碗,“你们都先下去吧。” 张嬷嬷看了季母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房间。 “说吧,什么事?莫不是关于柳云诗的?你与她到了哪一步?” 季辞舀起一勺粥,送到季母唇边,“什么事都瞒不过母亲。” 季母冷哼一声,别过脸, “你同她的事,若不是你故意吩咐管家透露给我,府中谁人敢嚼舌根,如今这府中尽是你季辞的人,你现在给我装什么?!” 季辞见她不吃,重新舀了一勺,“母亲说笑了,我的人不就是季府的人么,何分你我。” 他的声音微沉,将粥送到季母唇边,“母亲,再不喝,粥要凉了。” 季母身子一僵,回头狠狠盯着他,张嘴。 见母亲喝下了粥,季辞露出满意的神情,又舀了一勺,“我打算将掌家之权交给柳云诗。” “你疯了?!” 季母蓦地瞪大眼睛,挥手打翻季辞送过来的粥,“季辞你……” “母亲,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他被粥洒了一袖子,也不恼,重新舀了一勺,眯眼笑看向季母,“母亲,怎么喝粥都占不住你的嘴呢?你好好喝粥,我来说,你听着就行。” 见她还要说话,季辞唇畔笑意更甚,“毕竟母亲也不想一辈子待在龙鳞寺那种地方不是。” 听他一提起龙鳞寺,季母面上闪过一丝恐惧,本想说的话终是被她忍了下去。 “母亲这样就对了,您是我的亲人,我无论如何都会让您安享晚年的不是。只是……近日少不得要麻烦您。” 他又舀了一勺粥,笑道: “多操心着些,将掌家之权好好交给柳云诗。” 他将“好好”二字压得极重。 季母气结,“季辞你……” “母亲,”季辞压了声音,笑容里满是威胁,“还有最后两口粥,从小您就教育我,食不言。” - 第二日中午,春雪提着食盒,一进来就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 柳云诗倚在窗边绣花,见了不明笑道: “怎么一副这种表情,可是又听了什么八卦?” 春雪放下食盒,朝外面看了看,凑过来小声道: “奴婢方才去厨房端饭,听公子院中的张波说,今日一早上朝的时候,楚国三皇子突然求娶了玉华公主!” 柳云诗动作一顿,微微蹙眉,“消息可属实?” “应当属实,据说此事京中都传开了。” “那……陛下可同意了?” “同意了。” 春雪将玉箸递给她,给她布菜,“据说在朝堂上便下了赐婚的圣旨,要求礼部尽快准备,赶在中秋节前完婚呢。” “这么着急?”柳云诗诧异。 “嗯,听说是楚国三皇子要在中秋后回国,所以时间比较紧。” 柳云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一顿饭吃的魂不守舍,饭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来到盈辉院。 陈深一见她,面色陡然生变。 柳云诗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心中疑惑,回身看了看,见他确实在看自己,心中疑惑更甚。 “表哥在里面么?” “额……” 陈深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柳云诗便也不再问他,拾阶而上就要去推门。 陈深一惊,急忙要去拦她,“表姑娘,不可……” 话音未落,柳云诗的手刚触及上门扇,房中忽然清晰地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 那声音含羞带怯,引人遐想。 柳云诗的手蓦地顿住,回头看了一脸尴尬的陈深一眼,默默垂眸收回了手,“原是表哥房中有客人到访,是我唐突了。” 柳云诗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季辞大步跨过门槛,一把攥住了柳云诗的手腕,“去哪?” 表兄不善 第32节 他的嗓音沉沉的有些沙哑。 第24章 柳云诗低头,看到手腕上那青筋虬结的冷白色男人的手,顺着手臂看向他的脸,转而又看向房间里。 房间里因关着窗光线有些暗,一片昏暗中,少女一身鹅黄色薄纱襦裙立在屏风旁,盈如白雪的香肩半露,鬓发凌乱。 瞧见柳云诗看过来,她亦回头对上她的视线,眼神中满是仇恨与挑衅。 “原来表哥的客人是玉华公主,倒是云诗不懂事,扰了表哥的雅兴,云诗这就告辞了。” 说罢,她甩开季辞的手,匆匆蹲身行礼就要离开。 “陈深!” 季辞重新攥住柳云诗的手腕,比上次更用力了些,回头冷冷瞧了玉华公主一眼,“送客!” 陈深眼珠子咕噜一转,笑盈盈走到玉华公主身边,“我们公子待会儿要和表姑娘出趟门,公主还是先请回吧。” “子琛哥哥!” 玉华公主指着柳云诗跺脚恼道: “我与你的事还没谈完,要走也是她走!” 季辞连半个眼神也没赏给她,视线始终定在柳云诗身上,“陈深,送客。” 陈深浑身一个激灵,又逼近玉华公主一步,语气带了威胁,“公主还是先回吧,不然……卑职送您?” 玉华公主一怔,似乎想不到陈深一个小厮都敢这般对她说话。 张了张嘴,刚想说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然而视线一转,对上季辞慢悠悠转过来的视线,她身子一僵,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她顿了顿,狠狠瞪了陈深一眼,拢好肩头的衣裳,趾高气昂地走出来。 路过柳云诗时,她重重哼了一声,眼中的恶意几乎要弥漫而出,“柳……” “公主。” 季辞压低声音。 玉华公主一噎,清了清嗓子,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我……” 季辞收回视线,语气柔和下来。 “我也该走了。” 柳云诗打断他的话。 季辞一怔,随即唇畔扬起,眼底漫上玩味的笑意,“所以你是吃醋了么?” 柳云诗低头,神色不自然,“没有。” 季辞眼底笑意更甚,拉了她的手,“随我进来。” 柳云诗拗不过他,只好被他拉着进了房间。 刚一进去,季辞就递给她一封信,冷t白修长的手指握着微黄的信纸,如玉般莹润。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这是……” “方才玉华过来,是来送贤王给我的一封信,因着这封信牵扯到一些机密,所以我才命人关了门窗,和她什么也没有。” 见柳云诗欲言又止,他轻笑,“至于你看见的……她那样子,是方才我开门时她自己弄的。” “你若不信——” 季辞唇角勾起,逼近一步俯身直视着她,拉起她的手,指腹轻放在自己唇瓣上,“大可以自己检验一番。” 男人的语气低低的,带着勾人的暧昧气息。 柳云诗啥时间便觉得一股热意涌上脸颊,心脏不自觉狂跳,落在他薄唇上的指腹脉搏“突突”击打着皮肤。 她如被烫了一般,迅速取下自己的手指,背在身后反覆摩挲。 玉白面颊染上桃粉,竟是比花还娇艳。 “不、不必了,我信表哥。” 她将那封信推了回去。 虽说季辞为了让她相信他,将这封信送到了她面前,但事含机要,她还是知道分寸的。 季辞见她推辞,便也没再勉强,顺势收回了信。 “听说楚国三皇子要娶玉华公主了,是不是……” 柳云诗觑了眼他的神色,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倒是季辞自己神色淡然地坦白道: “是我做的。” 柳云诗眼睫毛轻轻颤了颤,抿着唇没再问下去。 不必问为什么,原因可想而知,但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般快意。 倘若不是她为了生存下去,蓄意勾引季辞,或许即便季辞与玉华公主不会在一起,但也不至于远嫁异国他乡。 “想什么呢?” 季辞轻笑,摸了摸她的发顶,“过来坐下。” 柳云诗蓦地回神,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季辞将她的腿架在自己腿上,一边轻柔地掀开裙摆一边解释: “你不必觉得心中有愧,楚国三皇子自幼爱慕玉华公主,且那两人从小便是欢喜冤家,三皇子的母妃也十分喜欢玉华,玉华嫁过去不会吃一点亏。” 柳云诗抬眸看他,盈盈水眸亮晶晶的,“真的?” “嗯。” 季辞压了压唇角,“伤口好多了。” 他将她裙摆拉下来,“今夜带你去个地方,不过现在,我可能需要睡一觉。” 柳云诗本来还疑惑是去什么地方,然而在听见他的后半句话后蓦地抬眸仔细看他,这才发现他眼底隐隐有些乌青,面容上有些许倦色。 想来也是,玉华公主之事能在一夜之间敲定,他想必没怎么好好息休。 柳云诗起身,温声软语,“那表哥好好休息,我先……” “柳云诗。” 季辞随着她的动作一道起身,他高大宽厚的身躯恰好将她困在他与书架之间。 柳云诗仰起小脸看他,樱桃般红润的檀口微张,一副迷茫柔弱的表情,“嗯?” 季辞眸光忽的一黯。 俯身凑近她,手掌顺着她的小臂向下滑,抚过皓腕,挤进她的手指与她相扣,“留下来陪我。” 他的语气蛊惑,柳云诗心脏骤然一紧,“我……” “我数到五,你若不拒绝,便是答应了。”季辞轻笑。 “一……” 柳云诗紧张地看向他,乌黑的眼睫小扇子一般轻扇。 “二……” 她吞了吞口水,“我……” “三……” 柳云诗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掌中挣扎出来,小声道:“我还是先回……唔!” “去”字还未说出口,方才还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忽然抬起来,猛地捂住她的嘴。 “五,你没机会了,柳云诗。” 男人唇畔弧度带着笑,明明如玉般温润好看的面容,却生生露出几分痞气的坏。 他的掌心温热,随着说话贴着她的唇瓣轻蹭,柳云诗瞪大眼睛看他,连挣扎都忘了。 想不到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季大人,也有如此顽劣的一面。 似乎她的反应取悦了他,季辞喉咙微滚,低低闷笑出声。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他便打横将她抱起,迳直走到了里间床榻旁。 “表哥,现在还是白天!” 柳云诗花容失色,紧攥住季辞的衣襟,嗓音都变了调。 “唔……” 季辞瞟了眼窗户,“我知道啊。” 他恶劣地笑着,将她放在了床上,而后俯身撑在床畔盯着她,看着少女小雀儿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生出逗弄之心。 “表妹很热?” “我……我……” 柳云诗将自己的小脸藏在被子下,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眨啊眨。 季辞满足地轻笑一声,亦躺上了床,一把将人捞过来,“别动。” 他将她按进怀里,摸着她的发,语气中满是疲惫,“就这么陪我躺一会儿。” 昨夜与三皇子彻夜长谈,今日一早又去上朝,回来后见完母亲,玉华公主又来了,这番折腾,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柳云诗闻言果然不再乱动,安安静静被他搂在怀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不出片刻,耳畔便传来季辞匀称的呼吸声。 她微微仰头,男人安静地睡着,在浅淡的日光下,润如美玉。 表兄不善 第33节 柳云诗瞧着他的睡颜,不知不觉,心中竟生出一种久违的安定,那是他带给她的安全感。 她敛眸,往他怀中凑了凑,心中情绪越发复杂。 几经遭逢变故,她已经无法让自己去相信任何人了。 虽说如今的局面是自己想要的,但他突然对自己的好却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这几日柳云诗夜里也未休息好,本是陪着季辞躺着,结果躺着躺着自己也睡着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中光线已经十分昏暗,橙黄色的夕阳从窗外斜斜洒进来。 柳云诗睁眼,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反应了一瞬,才想起自己是在季辞的床上。 身畔已经没人了,摸着被褥尚且还有一丝余温。 柳云诗动了动身子,撑着手肘起身朝外看去,朦胧屏风外一个颀长的身影静立在桌案前,手中拿着一支毛笔,正挥毫落纸。 男人玉笄青衫,肤色冷白俊雅,碎金般的日光落在他拿笔的手上,使那骨肉透出几分如玉的润。 像画中谪仙。 柳云诗瞧着那道身影,不由怔愣了片刻。 “睡醒了?” 男人的声音如泠泠山泉,她面颊微热,“嗯。” 透过屏风,柳云诗瞧见季辞搁了笔,拿起桌边帕子擦了擦手,然后,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便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他生得俊美,若是温柔看你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和煦,熠熠如光,灿若星河,令人心跳加速。 柳云诗也不意外。 她不自觉攥紧被角,小小地吞咽了一下。 耳畔传来季辞愉悦的闷笑,继而眼前出现一只骨节匀亭的手。 柳云诗顺着那只手向上看了季辞一眼,季辞对她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不起么?” “起。” 柳云诗重新低下头去,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男人宽厚温热的掌心中,被他用力扶了起来。 她随着他一道绕过屏风。 柳云诗的视线丝毫不敢与他对视,只好慌乱地指着桌上的纸,假装好奇地问他: “表哥方才在写什么?” “看看?”季辞温笑,牵着她的手,走至桌前。 “这是……” 桌上放着一本硬壳书册,上面是季辞好看的楷书。 柳云诗瞧见纸页上面的内容,一怔。 第25章 季辞将桌旁托盘上的一块儿对牌拿起,同那纸册一并收起,交到柳云诗手中,笑道: “今后,还要劳烦表妹替我操心府中庶务。” 柳云诗心中忐忑,惶恐不安地抬眸,一双眸中氤氲着春水,“表、表哥,可是我……” 她怎么也没想到,季辞居然能将整个季府的掌家之权交给她。 季辞的祖父从前是大周首辅,父亲是勇毅侯,换句话说,即便如今祖父已经隐退,但这季府说到底还是侯府。 况且,她虽然心中已然知晓季辞对她有意,却并未想到短短两日,便进展至此,这让她莫名心慌。 他的这番信任,是她现如今无法承受的。 季辞似是看穿她的犹豫,安抚道: “我知你失怙失恃没有安全感,这番举措不过是想让你有所依仗,若是你觉得如今自己尚且无法接受这件事,我亦不勉强。” 他将东西推至她身前的桌子上,“你可先将这两样物件收起来,何时想好了,随时可去找张管家,到时有他帮衬着你,你也不会太为难。” “可是姨t母……” “你不必管她,只管看你自己心意。” 季辞如此说,若是此刻拒绝便显得她越发不知好歹了。 她盯着他送过来的东西,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小声道: “多谢表哥。” 季辞见她收下,道: “行了,如今天色已晚,我带你去个地方,你需要回房收拾么?” 柳云诗看了眼自己身上睡皱了的衣裳,应了声,于是季辞与她约好,一刻钟后在府门口汇合。 - 夜晚的朱雀街,柳云诗只在逃离顾府那夜见到过,今夜是第二次走在这条街上。 只不过这次,她不再像上次那般慌里慌张。 季辞领着她走过一个个商铺小摊,最后在街头拐角的一个卖馄炖的小摊子上停了下来。 “这是……” 柳云诗不解。 季辞笑笑,还未说话,那包馄炖的大娘瞧见他,热情地招呼起来: “公子来了!还是和之前的一样吗?” 季辞亦对她颔首,“今日要两碗。” 那大娘一愣,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柳云诗,随即恍然,脸上笑意更甚,“明白,公子请稍坐,石头——” 她又转头招呼自己的儿子,“给这位公子下两碗馄炖,还是和之前的一样!” 那大娘的儿子应了一声,收了旁桌吃完的碗,过来端上大娘包好的馄炖,来到锅边。 不出片刻,个大皮薄的馄炖一颗颗漂了起来,配上翠绿的葱花香菜和紫菜汤,一碗诱人的馄炖便放在了柳云诗面前。 浓郁的鸡汤味瞬间萦绕在鼻尖。 此刻已过了晚饭的时候,柳云诗确实饿了,接过季辞递来的勺子,舀了一颗。 鸡汤的鲜香和馄炖大肉的醇浓油脂味在口腔中爆开,带着一丝丝香菜的清香,霎时侵占了柳云诗的味蕾。 “怎么样?” 柳云诗咽下去,“好吃。” 她眼眸亮晶晶的,回看向他,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惊喜,“真的很好吃,表哥是如何发现这一家的?” 季辞见她这样子,自己也慢条斯理地舀了一颗,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 他吃东西的样子十分好看,有种斯文的端方。 灯火盈盈下,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熙攘的人群中,“从前读书时误了吃饭的时辰,便会偷溜出来吃上一碗。” 他的语气十分云淡风轻,柳云诗吃东西的动作一顿,震惊地看向他,竟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可、可……” 季辞是季府的主子,即便当时读书时尚且年幼,也断没有错过了吃饭的时辰府中便没有饭的道理,还要主子自己偷溜来街上找吃的。 季辞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 “当时母亲说,是为了督促我用功读书,若是读不完便没有饭吃,但每日的课业实在太过冗杂,所以我……几乎每次完成当日的课业,都到了深夜。” 他又舀了一颗馄炖,慢慢咀嚼咽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笑一声看向柳云诗: “不过说起来,若非我每日都到后半夜,也不会深不知鬼不觉的翻墙出来不被人发现。” “翻墙?!” 柳云诗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眼,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如今端方持重的季大人,居然也有翻墙的时候。 季辞压了压唇角,手在她头上摸了一下,“吃饭,待会儿还要去别处。” 柳云诗瞧着他的侧颜和微微勾起的唇角,看了半天才回过神,转回头吃自己碗中的馄炖。 柳云诗胃口小,大娘又给的实在,吃了小半碗便饱了。 季辞见她放下筷子,“不吃了?” 柳云诗点点头,手放在肚子上悄悄摸了一下,“有些撑了。” 季辞轻笑,推开自己的空碗,拿过她那半碗继续吃了起来。 “表哥……” 柳云诗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吃剩了半颗的馄炖吞进了口中。 季辞回头,对她挑眉。 “没、没什么……” 柳云诗无意识攥住手心,抿唇摇了摇头,心中窜起一阵无法言说的感觉,酸酸的胀胀的。 两人吃完后,季辞在空碗旁放下四枚铜板,起身带着她离开。 才刚走出去两步,身后大娘唤着“公子”追了上来。 两人循声回头,那大娘手中握着四枚铜板,笑道: “公子经常来我这摊上吃馄炖,又时常帮助我们孤儿寡母,如今是公子第一次带心上人来我这摊上,这顿饭理应我请才是。” 大娘笑眯眯的样子十分和善,眼神不住往柳云诗身上看,夸赞不已: “公子的心上人生得这般俊,和公子当真是郎才女貌呢。” 柳云诗被她一口一个“心上人”和“郎才女貌”说得十分不自在,微微低首,回以浅浅笑意。 表兄不善 第34节 季辞顺着大娘的话也侧首看了她一眼,眼中盛满细碎的笑意: “大娘说的是,不过这饭钱该给大娘的还是要给,否则我们下次可不敢再来了。” 柳云诗很少见季辞这般温和的样子,他含笑的声音像是一根羽毛,轻飘飘在她的心上掠过,泛起一丝涟漪又很快归于平静。 她抿了抿唇,悄悄回看他一眼。 灯火阑珊下,恰好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眼眸。 柳云诗一怔,随即又逃避一般迅速低下头去。 那大娘闻言,只好应了,又急忙招呼石头送来一个油纸包: “这是我们自己个儿做的油糕,甜甜糯糯的姑娘家最是喜欢,公子执意要给钱,那就请公子收下这几个油糕给小娘子吃吧。” 季辞想着待会儿还要行一段远路,方才柳云诗又吃的少,怕她中途饿了,便也没推辞,接了过来。 季辞一手提着油纸包,一手牵着柳云诗,两人漫步在热闹的大街上。 “还没问你,京城好玩,还是扬州好玩。” 柳云诗看了眼街边的杂耍,略一思忖,笑道: “似乎都差不多,京城是权贵的销金窟,扬州是富商的云集地,不过若说起来,京城的夜晚似乎比扬州的要豪放一些。” 季辞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淡淡的语气意味不明: “今后有机会了,我陪你回扬州。” 柳云诗面色蓦地一僵,随即敛下眼睑,怔怔点了点头。 她之前确实想过让季辞陪她回去一趟。 父母之死尚未查明,还有此前被叔伯吞占的家产,里面有许多是父亲生前最宝贵的字画,这些她都要慢慢找机会一一拿回来。 两人一边散步一边消食,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来到一条相对偏僻的小巷,小巷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 柳云诗见季辞领着自己朝马车旁行去,不解,“表哥,我们是还要去哪儿么?” “嗯——” 陈深听见声音,从马车上下来,季辞将手中的油糕递给她,扶着柳云诗上马车,“带你去个地方,今夜应当不回府了。” “啊!” 柳云诗闻言,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放在季辞掌心中的小手也下意识缩了一下。 季辞瞧见她的反应,故意逗她,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 “是你想的那样。” 柳云诗面颊染红,匆匆转头上了马车,假装看向马车外,小声嘟囔,“谁想什么了。” “那是我想了。” 季辞轻笑。 柳云诗回头,糯糯地嗔瞪他一眼,“表哥如今没个正形儿。” 话音刚落,她忽然愣了一下。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对季辞再没了之前的惧怕和谄媚,反而像是身份逆转了一般,她慢慢变得骄纵,而他一味退让宠溺。 季辞却并未觉得她的表现有何不妥,坐下后对她叮嘱: “路还有些远,你若是觉得困了,可以先睡一觉。” “哦。” 柳云诗闷闷的应了一声。 马车缓慢启动,一路朝着城外驶去。 柳云诗原本还以为自己能撑住,结果马车摇摇晃晃,不大一会儿,她就犯起了瞌睡。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整个人被季辞抱在怀中。 见她醒来,男人低头朝她挑了挑眉,“睡够了。” 柳云诗不太自然地从他怀中起来,软软“嗯”了一声,刚睡醒的嗓音有些沙哑,她又不禁清了清喉咙。 季辞端了杯水给她,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在青玉色杯盏的衬托下更加白皙。 柳云诗看了一眼,道谢接了过来,茶水入口温温热热的,不凉也不烫。 “后面还有一小截山路要爬,能走动么?” 季辞接她下车。 柳云诗看了看眼前的崎岖山路,略一犹豫,点头道: “慢慢走可以的。” “好。” 季辞习惯性将她的手握进手中,“走不动就告诉我。” 其实季辞虽然是这样说的,但他挑选的都是一些好走的山路,且坡度不大,他又刻意放慢步子等着柳云诗。 是以当柳云诗爬到山顶的时候,并未觉得有多累。 山顶有座凉亭,t季辞领着她走到亭子里歇脚。 柳云诗刚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山脚下便是四四方方的上京城,所有京中的景像在这里一览无余。 沂河从城中穿城而过,穿过黑暗的平民坊又绕过热闹的朱雀街,一丛一丛的灯火在脚底下的城中明明灭灭,即便只是这样看着,柳云诗似乎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喧嚣声。 而在京城的更远处,是一座座青绿色的高山,月光如水洒在山上,沂河从城中流入山坳间。 再远处便是墨蓝色的苍穹,深邃无垠。 季辞缓缓来到柳云诗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你再抬头看。”季辞的声音隐在风中,有些缥缈。 柳云诗下意识侧头向他看去,月光落在他俊美的脸上,男人衣袂翩跹,琥珀色眸底映着上京城中的灯火。 他似乎融进了眼前这幅波澜壮阔的美景中。 即便柳云诗对他的亲近多是存了刻意,此刻也不由被他的风姿打动。 也许是久等不到她的回应,季辞回首,看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禁一怔,唇畔笑意一点点扩大。 他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乖,别看我,看天上。” 柳云诗被他的动作一惊,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急忙回神,顺着他的话抬头往天上看去。 只见漆黑的苍穹中,繁星点点,连贯成一条晶亮闪耀的银色玉带,横跨在无垠天际上。 在那条如薄纱般的银河周围,镶嵌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星辰,犹如皎洁的珍珠一般,或黯淡或明亮,点缀在黑夜的帷幕上,熠熠生辉。 “好美。” 柳云诗不禁小声惊呼出声。 她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天上的星星,那种无垠和璀璨直逼人心,美得不可方物。 “表哥,真的好美!” 小姑娘的眼神比星光还璀璨。 “嗯。” 柳云诗听见季辞的声音离自己很近,还未反应过来,一双手臂自身后圈住了她的腰肢,男人将她圈进怀中,微微低头。 “是好美。” 山中无人,他却故意只用低哑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 温热的呼吸连同这句话一道落入耳廓,明明是说星河的,柳云诗却莫名觉得他意有所指。 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在心间乱窜。 后背贴着的胸膛似乎都变得越来越滚烫,灼热的气息让柳云诗呼吸有些困难。 “表哥……” 她的嗓音软软的,不经意间带了些无措的哭腔。 “嗯。” 季辞双手交迭在她身前,拇指摩挲着,“看远处。” 柳云诗被他放在身前的手弄得魂不守舍,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不经意的动作间,闻言也只是无意识抬头。 远处层叠的山峦间,断断续续升起无数盏孔明灯,随风飘飘荡荡,霎时间,天地被勾勒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喜欢么?” 柳云诗怔怔点头,打从家中遭难后她从未有过如此刻的宁静,不由眼眶有些发烫,“喜欢。” 身后男人胸前震颤,闷闷笑了一声,而后轻轻转过她的身子,凝视着她的双眸,“柳云诗,今日,是我的生辰。” 第26章 柳云诗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好半天才回过神,眨了眨眼,“表哥今天生辰?” 季辞不置可否。 她瞬间表现得有些慌乱,“可、可你也没有提前告诉我,我连礼物都、都没准备。” “无妨。” 季辞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以作安抚,语气轻松: “我从前生辰都是一个人。” 柳云诗忽然沉默下来,她想起之前春雪对她说的那些关于季辞的事。 犹豫了一瞬,她缓缓伸出小手,轻捧上季辞的脸颊,而后踮起脚尖,柔软地唇瓣如羽毛一般落在了他的唇上。 表兄不善 第35节 男人的唇薄而微凉。 她学着他从前的样子轻轻含吮了几下,见他不为所动,她又试探性地伸出小舌,小心翼翼地沿着他的轮廓舔了舔。 季辞似乎没想过要回应她,只压低眼帘默默睨视着她,冷静地一如平日。 柳云诗见他这般冷淡的模样,亲吻他的动作顿了顿。 继而不懈地继续用小舌撬开他的唇瓣,伸入他湿润的口中,绕着他的舌契而不舍地勾//缠。 她闭着眼颤巍巍的,没看到季辞眸光在慢慢变黯。 就在柳云诗觉得泄气,正要离开他的时候,忽然腰上一紧,季辞抱着她坐在了亭子的护栏上。 同上次在阁楼上不同的是,他这次将自己圈得极紧。 他终于开始主动,微冷的舌滑入口中,带着她的小舌,勾缠吮吻,引导着她伸出小舌去到他的口中探寻,任她肆意妄为,似乎将一切柔软向她敞开。 剧烈而滚烫的呼吸在两人之间交换。 远处灯火熠熠。 山顶的凉亭中除了彼此的心跳声万籁俱寂,这一吻只有漫天星辰见证,沉寂而缱绻。 缠吻了片刻,唇上的温热触感才离开,两人轻喘着对视,柳云诗看见季辞眼中不加掩饰的欲色。 他轻轻擦去她唇角的水渍,嗓音沙哑低沉: “柳云诗,若是不愿,就拒绝我。” 柳云诗下意识攥紧季辞的袖子,犹豫了片刻,心中有了决断,轻轻点头,“好。” 话音刚落,男人再度吻了上来,气息烫得厉害。 他的一只手臂仍在身后圈住她,另一只手在她的颈间摩挲片刻,慢慢下移。 冰凉的手指顺着皮肤轻轻佻起衣襟,贴着细嫩的皮肤落在线条优美的锁骨上,缓慢游移。 “唔……” 柳云诗脊背陡然僵直,身子不受控制地轻颤,泪水濡湿羽睫。 他离得那么近,一定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和忐忑以及……抵触。 有一瞬间,她的双手下意识挡在身前,想推开他,然而理智又让她住了手。 季辞猛地一顿,蓦然与她分开,停了下来。 他盯着她,眼中的波涛汹涌,洞明的眼神让柳云诗觉得,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 她慌乱地想要重新抱住他,季辞却向后错开了她的手。 柳云诗原本以为他会生气,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将落未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季辞长舒一口气平息了粗喘,仔细替她整理好衣衫,而后移开视线,哑声道: “还不是时候。” “可是表哥……” 柳云诗眼尾泛红,嗓音带着一抹被滋润后的春色,软糯娇怯,“给你,我愿意的。” 季辞回头静静看了她半晌。 直看得柳云诗心中发虚,低下头去绞着袖子。 末了,他轻轻将她抱了下来,“好了,我们该下山了。” 柳云诗轻轻颔首,跟在季辞身后被他牵着,不时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问: “表哥,你……生气了么?” 她的语气十分小心翼翼,带着一丝忐忑不安,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失去母亲庇护的雏鸟,一丁点风雨便会吓得瑟瑟发抖。 季辞脚步一顿,站定回头。 小姑娘的模样,一瞬间又让他想起她院子里的那几株栀子花。 那些栀子花尚有一处栖息之地,可她在经历家破人亡后却什么都没有。 他温声安抚道: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们女子来说十分珍重,我亦不是那等急色之人,你不必为了讨我欢心勉强自己。” 见柳云诗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轻笑着转过身去: “不想了,上来,我背你下山。” 柳云诗望着眼前男人宽厚的背影有些怔忡。 他从前屡屡拒绝她威胁她的时候,她只知道他是一个外表光风霁月实则心狠手辣的权臣,然而自从那日南苑回来,他对她便好得不真实。 她从未想过,他这样的男人,一旦确认自己的心意,便会全心全意坦诚。 更没想到他会温柔小意安抚自己的无措和忐忑,时时刻刻顾及自己的感受。 她能感觉到,他几乎将他所有的耐心与温柔都给了她。 可越是这样,柳云诗便越觉得惶恐难安,因为自己给不了他对等的。 季辞见她半天没动静,回头,“不走么?” 柳云诗蓦地回神,慌乱地看向他,原本想说自己可以走,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上前一步爬到他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甜甜软软地笑道: “走呢。” 柳云诗按下自己的不安,无论如何,自己如今的目的达到了,不是么。 “表哥。” “嗯?” 季辞背着她,缓慢地往山下走,山风吹得人分外舒服。 柳云诗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道: “你有信任的人么?” 季辞略一沉吟,“从前t没有,如今……有了。” 柳云诗心虚不已,假装不知道他说的那人是谁,壮着胆子试探道: “那……倘若有一日,你发现自己信任的人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她原本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感觉季辞的脊背僵了一瞬。 柳云诗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屏住呼吸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等了许久,他都未再说话,只有风声从耳畔刮过。 许是今日爬山实在太过劳累,柳云诗等了许久都未等到他的回答后,竟在他的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感觉到身后小姑娘匀称的呼吸声,季辞放缓了脚步,将她向上托了托。 山间阒静,渐渐的看不见山下城中的灯火,只有一条漆黑的小径,被月光照抚着。 季辞回头,姑娘双眼紧闭,小脸歪靠在自己肩上,嫣红水润的唇像樱桃一般,就凑在脸侧。 他脚步一顿,微微侧过头去,尝了尝那颗香甜诱人的樱桃。 “若是她欺骗了我——” 季辞唇角扬了起来,似乎想到什么十分愉悦的事情,缓慢而沉静地说: “我就将她锁起来,让她沾满我的气息,让她从身到心……永永远远只能属于我一人。” …… 柳云诗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她睁眼的时候,自己恰好正被季辞抱着走进房间。 她揉了揉眼睛,睁眼环视四周陌生的摆设,不禁疑惑: “表哥,我们到哪儿了?” 季辞将她放在椅子上,“这是我在郊外的别庄,山脚下,凉快些,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多住几日。” 柳云诗这时候才想起,临出发前,季辞说今夜不回府的事。 想必这别庄就在方才他们登的那座山的山脚下。 她“哦”了一声。 季辞见她还有些懵懵的,不禁轻笑,也不知从哪儿寻了身衣裳,递到她面前: “这后面有个温泉,你去泡一泡再睡。” 柳云诗能感觉到男人含笑的眸子在盯着自己。 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接过寝衣,不敢抬头看他,红着脸颊匆匆去了内室。 季辞房间里的这个温泉池极大,水雾缭绕,旁边还修建了一排石凳,恰好能让人坐在水中。 柳云诗今日出了一身汗,早就想好好洗洗了。 但念着季辞还在外面,她只好匆匆将自己洗净后从浴池中出来,擦干身体,站在铜镜前穿衣。 粉色的绸缎柔软光滑,穿在身上轻盈如无物。 不仅衬得她肌肤莹白如玉,也……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腰肢和胸脯曲线。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就想起了方才他将寝衣递到自己面前时,自己看到的。 男人的手明明该握着刀剑铁鞭沾染血腥,却轻柔而小心地捧着独属于女子柔软的粉色寝衣,好似稍一用力便会将它撕碎一般。 那种强烈的冲击感让她莫名心悸。 而此刻,那被他的手揉捏过的寝衣,被贴身穿在她的身上。 就好像那双遒劲有力的手也抚过自己身上一样,每一处都莫名烧灼。 柳云诗用手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长舒了两口气,整理好情绪走了出去。 “这么快就洗好了?” 表兄不善 第36节 柳云诗出去的时候,季辞正坐在桌边看札子,闻声从书案前抬头,视线在她身上落了一下。 “嗯。” 柳云诗下意识用手挡在身前,故作镇定道: “表哥也快去洗吧,今日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季辞放下札子,起身去到黄梨花木衣桁前,当着她的面褪下外裳挂了上去。 夏日衣衫薄,季辞外衫里面的白色里衣十分贴身,能映出他精壮有力的腰背肌肉。 柳云诗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别开视线。 “今夜你就睡在这间房里,待会儿我沐浴完去隔壁,若是困了,你可以先睡,不用等我。” 季辞回身,仰头将自己喉结下的扣子松开。 “好。” 柳云诗眼神慌乱,左右飘忽就是不肯看他。 耳畔传来男人的轻笑,季辞也不打算再逗她,解开几颗扣子后,拿着另一身干净的寝衣绕去了内室。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离,房间里那种独属于男人的压迫感才慢慢消散。 空气中温度降了下来。 柳云诗长舒一口气,走到床边坐了会儿,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从书架上拿一本书看看,顺便等季辞出来。 书架上的书不算太多,应当是季辞不常来的缘故。 她随意抽取了一本,看了两页,是一本治国之道的书,柳云诗觉得太过晦涩,便想重新在书架上找一本来看。 她的视线一一扫过,忽然定格在一本斜放在靠里面位置的书上。 那本书同其它书的封皮看起来无异,都是蓝色的。 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书封面上并未写书名,而且书的封面极新,内页却能看出来被人翻过很多遍,不仅泛黄,还卷了边。 柳云诗心中好奇,便搬了凳子来,取下那本书。 她将凳子放回原处,坐下来,翻开书的扉页。 扉页亦是空白一片,什么都没写。 她忍着好奇,继续翻下去,又连着翻了两页,书册上才出现了内容。 柳云诗看到上面画的内容,怔了半天,蓦地反应过来,如被烫到了一般,双手猛地缩了回去。 “吧嗒”一声,那本书掉在了地上,正正从最中间摊开。 上面一对男女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纠缠在一起,在那幅画的最底下,还有几行小字对动作进行备注。 柳云诗的心跳得厉害,缓了几息,刚想蹲下去将书捡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 恰在此时,从内室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脑中霎时一阵空白,第一反应便是手忙脚乱地想将书藏起来。 然而越慌乱手越发软,那书捡起来又掉了下去,反倒自己翻了一页又一页,那些各种各样的奇怪动作一一在眼前掠过。 她一面想将它重新捡起来,一面又不敢去看上面的内容,窘得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落。 忽然,耳畔的脚步声停了一下,继而,一声浸了水的好听的笑声在身旁响起。 柳云诗动作一僵,心中又羞又急。 她真是后悔得要死,见到自己这样,想必季辞会以为是自己故意偷看这种书的吧。 思及此,她干脆将手收回,破罐子破摔般抱着膝别过脸去不看他。 小姑娘蜷缩在书案和椅子中间,将唇咬得发白,眼尾红彤彤的,浓黑的眼睫毛挂着泪轻颤个不停。 模样委屈至极。 季辞视线在她面前的图册上看了一眼,再看她的反应,霎时便明白了过来。 他眼底带笑,又怕自己一笑她更羞赧,强压下笑意,轻咳了一声朝她伸出手,“过来。” 柳云诗闻言,倒是不掉眼泪了,但抽抽嗒嗒将自己的脸埋进手肘间,就是不肯看他。 季辞压了压唇角,走过去将她面前那本摊开的书合上,放回书架,去拉她的手腕,温声哄道: “乖,起来帮我看看,我这腰带可系对了。” 柳云诗蹲着的时候,本就听见他将书放了回去,此刻他又主动转移了话题,她也就没再挣扎,被他拉起来。 只是站在他面前时,她仍觉得有些羞赧,小声解释: “那书、那书没有封面,我不知道是……是那……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嗯,我知道。” 季辞将她拉到书架另一边,“这书应当是季蕴留下来的,而且,即便你好奇看了,也没什么的。” 季辞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看那种书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许是他的镇定感染了她,柳云诗的窘意也消散了不少。 见她缓和过来,季辞绕到她身前,指了指自己后腰的位置,“帮我看看,我这可系对了。” 没了他的注视,柳云诗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这衣裳在身后的位置有个系带,也不知是方才季辞临时故意解开,还是当真没系好,此刻有些松散地垂着。 柳云诗将那带子捡起,替他重新系好。 “好了,表哥。” “唔。” 季辞回身,笑睨了她一眼,“现在好了?” 柳云诗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柳家从前的家风极严,莫说见过,她连世上有这种书都不知道,若是让人知道自己偷看那种书,那旁人定会觉得自己与荡//妇无异。 可方才自己分明t觉得羞窘到要死的经历,却在他的三言两语下便轻轻揭过。 这让她突然觉得,好似这件事也并不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情。 见她的神情变换,季辞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轻笑道: “方才那书,莫说你不是故意看的,即便是你当真想看,我也会拿下来让你看的。” 柳云诗眼睫颤了颤,轻咬了下唇,犹豫着问道: “那,表哥不觉得看这书的女子……” “不觉得。” 季辞抢在她说出那个词前回答。 柳云诗蓦地抬头看他,季辞眼中含着细碎的光,唇畔微勾,“旁人我不关心,但你看,我不觉得。” 像是有一支极小的羽箭穿心而过,留下箭矢后的羽毛轻轻落在心上,柳云诗骤然攥紧衣袖,有些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她忽然想到什么,吃惊道: “可是、可是季蕴他这么年幼就看这种东西么?” 她根本想不到,原来男子十六七岁就开始看这些了么,那从前顾璟舟岂不是也看过…… 难怪从前他抱着她时,她总觉得怪怪的。 季辞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笑道: “也就只有你还将季蕴当孩子。” 柳云诗眨了眨眼,盯着季辞的脸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那表哥也看过么?” 话音刚落,她和季辞都沉默了一瞬。 她倏的低下头去,慌乱道: “我、我胡说的,表哥别……” “看过。” 季辞打断她的话,“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亦不是那等吃仙丹饮露水的神仙,我亦有七情六欲,也不避讳自己的欲望。” 他从不碰女人并不是多清高,只是……他从前太过挑剔,况且,那些女人一旦碰起来定会惹出一身麻烦。 “而且——” 季辞欺身靠过来,语气带着顽劣的笑,故意逗弄她,“你若是想学,我不介意做你的老师。” 第27章 柳云诗瞬间慌了神,方才无意间看到的那些高难度动作,霎时浮现在脑海中。 她后退一步,慌忙拒绝,“不、不用了,多谢表哥。” 季辞被她这副娇羞的憨态逗笑了,小姑娘真傻,他逗她,她还慌慌张张对他说“多谢。” 他没忍住在她晕红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逗你的,今日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那表哥呢?” 柳云诗睁着清凌凌的眸子看他,眸光澄澈,粉白的小脸在粉色寝衣衬托下更显娇嫩。 微微张开的嫣红檀口,似乎在对他做着无声的邀请。 季辞喉结向下滑了一下,眯眼嗤笑: “你这副模样,会让我误以为你要让我留下来。” 柳云诗垂眸,“这别庄人少,我有些害怕。” 她这次并非刻意勾//引他,她是真的害怕。 表兄不善 第37节 别庄一共没几个人,春雪也不在跟前,而且这间房子想来是正厅,又大又空旷,况且这附近只有这一处庄子,四周都黑漆漆的。 柳云诗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又抬眸,满眼期盼地看着他。 季辞看了她两眼,走过去牵住她往床边去,“走吧,陪你睡着我再走。” 柳云诗跟着他来到床边,季辞让她先上了床,然后他睡在旁边,侧身将她搂紧怀中轻拍。 “睡吧,我陪着你。” 两人穿着单薄的寝衣,彼此交换着体温,男人动作温柔,她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莫名觉得安心。 方才回来的路上睡了一路,柳云诗此刻有些睡不着,躺了会儿,她抬头看他: “表哥困么?” 季辞眼皮向下睨她,“不困,你睡不着?” 平日这时候,他要么还在处理公务,要么在外应酬。 况且他本就比常人精力更加旺盛,下午的时候,柳云诗陪着他睡了会儿,此刻确实也没那么想睡。 “嗯。” 柳云诗攥了一缕季辞的发梢,绕在指尖把玩,“睡不着,表哥——” “嗯?” “我给你讲讲我幼时的故事吧。” 季辞看着小姑娘将自己那一缕头发缠在一起又解开,不由轻笑,“你说。” 柳云诗在他怀中静静想了想,缓缓道: “表哥你知道么,其实我幼年时候,有几次差点被我母亲杀死。” 季辞身子明显僵了一下,低下头来认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柳云诗继续道: “我母亲家是扬州当地的富豪,父亲家是书香门第,但因为祖父太过自视清高,不愿与官场之人虚与委蛇,所以在认识我母亲以前,父亲一家条件并不是很好。” “嗯。” 季辞低低应了声,示意她自己在听。 “后来父亲与母亲相识在一场灯会,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成了婚,两家联合起来,日子也慢慢过得越来越好。” “但就在我四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喜欢上了一个风尘女子,还不小心与那风尘女子春风一度有了孩子,母亲知道后……一时接受不了,抱着我便投了湖。” 季辞揽着她的手蓦地收紧,顿了顿,嗓音微哑地问: “然后呢?” “后来我和母亲被救了上来,在那之后父亲也与那女子断了联系,给了些银两后将母子二人打发了。” “那对母子现在在那?” “不知道,连我父亲也不知道。” 柳云诗摇摇头,继续道: “那对母子虽然被送走,但从那之后,母亲便愈发患得患失,甚至很多次,为了博取父亲的关心和关注,她在冬天让我穿极薄的衣裳,洗冷水澡,或者故意给我吃坏肚子,因为我生病后,父亲便会更加关心我们母女。” 季辞看着她,柳云诗手底下已经松开了他的那缕头发,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晶亮亮的,像是蓄着泪。 季辞轻轻拍了拍她,“都过去了。” “可我其实不恨我母亲的。”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对他笑道: “母亲那么做都是受了刺激,很多事情她自己也无法掌控,况且除了偶尔那样子以外,她对我很好很好。” “后来父亲对母亲更加关心,也为她找了大夫,母亲慢慢缓过来后,再没有对我怎么样,就连这次……这次也是母亲用性命拚死保护我,我才得以活了下来。” “表哥——” 柳云诗抬眸看着他,满眼真诚: “其实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很多时候只是一时没想开而已。” 姑娘的声音柔柔的,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凑在他怀中。 季辞轻抚她背的手蓦地一顿,视线停驻在虚空,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胸腔微震,极轻地嗤笑一声。 而后季辞收回落在她背上的手,起身下床,神色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疏冷,沉声道: “你若今日想试图用自己不知真假的经历说教我,那我劝你以后都歇了这份儿心,你今日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我不想言明。” “表哥我……” 季辞打断她: “柳云诗,我说过我不是神仙圣人,能让她在府中安享晚年已经是我的极限。” 她若见过他杀人的模样,怕是就会知道,他对自己的母亲有多仁慈。 季辞没将这些话说出来,怕吓到她,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柳云诗半撑在床上,目视季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自觉咬紧了唇。 经了这事,柳云诗在床上辗转了半夜才勉强睡过去,等到第二日睁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屋中静悄悄的,炽热灼眼的日光落进来也纹丝不动,唯有窗外的鸟鸣和晃动的树枝透出一丝生机。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呼出口气起身。 有侍女听见声音推门进来,端着水盆和洗漱用品。 柳云诗瞧了她一眼,见是个眼生的丫鬟,原本想问她季辞在哪,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那丫鬟却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忙主动说: “大公子此刻正在后花园的湖边,姑娘用了早膳可以过去瞧瞧,这别庄的凌雁湖可是个天然湖泊,当初建庄子的时候,将这湖一道圈了进来。” 柳云诗有些诧异。 她昨夜来的时候是睡着被季辞抱进来的,根本不知道这别庄有多大,如今听丫鬟说别庄居然有个天然湖,足以想见这庄子有多大。 “这庄子……” 她起身,丫鬟已经布好了菜,柳云诗盯着一桌子各色菜肴,抿了抿唇,“这庄子是先皇赐给老侯爷的么?” 能建这种规模的别庄,在京中也没几家权贵有这种待遇,即便是王爷,多数也没这样规模的庄子。 先皇和老侯爷是相识于微末的拜把子兄弟,除了先皇赏赐给老侯爷,柳云诗想不出这庄子还t能怎么为季家所有。 然而那丫鬟却轻笑一声,脆生生道: “这是陛下赏赐给咱们大公子的,且这庄子也不是什么季家的,这庄子只在咱们大公子名下,属于他一人的。” “啊?!” 柳云诗闻言,忍不住惊呼一声,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从前柳府规模也不小,但这是京城,阶级等级森严,即便再有钱也不是随便就能将宅院想建多大就建多大的。 有时候,宅院的大小更多的是权力的体现。 她喝了口粥,将自己的震惊缓缓吞下。 她此前只知道季辞在朝中如日中天,却不想他如此得陛下宠信。 鉴于昨夜的不愉快,柳云诗用完膳收拾妥当后,便去了后花园。 此时正值盛夏,花园中花木葳蕤,满树枝叶清亮如新,各色高矮树木经由专人之手打理的层次分明、色彩丰富。 树下浓荫如盖,青草离离,水榭华庭临水而伫,山峦缭绕,精致典雅却又不失大气磅礴,就连林中小道也都是铺的大理石。 也不知道这些大理石经过怎么处理,柳云诗踩上去也不觉得打滑。 她一路行至花园的南边,蓦然瞧见一泓湖水镶嵌于葳蕤的草木之间,碧波荡漾,水光粼粼。 湖中间点缀着一个湖心岛,岛上耸立着一间两层的八角亭。 亭子是封闭式的,只在周围开了些窗,在湖的西边有一条通往湖心亭的小路,湖的东侧岸边则停了两艘小船。 柳云诗原本以为季辞是在那座湖心亭中,正提了裙摆想要去到西边那条小路,忽然视线一转,瞧见不远处岸边的凉亭中站着一人。 季辞身穿白色广袖长衫,靠坐在凉亭中的躺椅上,身姿懒倦。 他右手搭在椅背上,手指轻点。 左手抬着,手背轻搭在眼睛上,搭落下来的银色滚边袖口外,露出骨廓匀净的腕骨,手腕内侧冷白色皮肤下隐隐映着几条蜿蜒的青色脉络。 在他微微蜷起的右手母指上,还带着一枚白玉扳指,愈发显得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即便隔着亭子外的重重纱幔,他的整个人也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清冷。 柳云诗提着裙摆的手不自觉攥紧,盯着亭中那人怔怔看了半晌,才回过神,继续抬脚朝那边走去。 “睡起来了?” 季辞听见脚步声,放下搭在眼睛上的手臂,撩眼看她。 “嗯。” 柳云诗对于昨夜之事还有些尴尬,站在亭子边不肯靠近。 季辞似乎并不想再与她提起昨日之事,视线在她身上落了须臾,嗓音带着一丝懒怠对她招了招手: “不过来?” 柳云诗左右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多余的凳子,她呼吸一紧,磨磨蹭蹭过去顺着他的动作虚虚坐在了他的膝头。 季辞轻笑。 柳云诗面露羞赧,撒娇一般瞪了他一眼,“表哥能不能不笑了。” 男人的胸腔震动,“不笑了。” 他低头看她,“昨夜没睡好。” 柳云诗别过头去不让他看。 表兄不善 第38节 她今早起来梳妆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眼下的乌青,虽然刻意多施了粉黛,离近看还是十分明显。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昨夜因为他的冷淡而辗转难眠。 季辞瞧见她这明显还在怄气的样子,眼底笑意更甚,指了指远处,语气诱哄: “想不想去摘莲蓬?” 柳云诗方才还有些恼他,听了他的话蓦地回头,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瞧见不远处的湖面上莲叶接天。 方才她绕过来的时候,这片莲叶恰好被湖心亭和岸边突出的树木遮挡。 她瞧见莲叶的瞬间,曾经在扬州与顾璟舟的记忆猛然窜入脑海,心中蓦的一疼。 柳云诗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一番情绪,回头看向他,语气中满是惊喜,“可以么?” 季辞看向她没说话。 柳云诗想了想,俯身搂住他,在他唇上贴了贴,软软地撒娇,“表哥,带我去。” 季辞眯了眯眸,站起身握住她的小手。 柳云诗侧首,瞧见男人微微扬起的唇角。 两人一路行至湖东岸,季辞扶着柳云诗上船,解了绳索,慢慢滑动船桨。 刚出发的时候,小船晃晃悠悠了几下,慢慢的划了一阵后,小船平稳了下来,船速也渐渐快了不少。 湖面潮湿的微风拂面,平复了不少夏日里的燥热。 柳云诗将鬓边飞卷的发梢别至耳后,单手托腮,朝季辞看去。 季辞的身形比一般男子要高挑一些,身姿清瘦挺拔,一身白色的锦袍裁剪合体,光是往船头一站,便如同一副完美的画卷。 银色滚边袖口在方才划船前被他卷了起来,随着划动船桨的动作,手臂上的肌理和经络微微鼓起,显出极强的力量感。 小船缓缓划入莲叶中间,层层叠叠的莲叶迎面而来,又被小船分向两边,两人很快被稠密的莲叶包裹。 四下里十分寂静,除了远处的蝉鸣便只剩下耳畔“哗哗”的划水声。 安静的午后阳光从稠密的莲叶间落下来,不冷不热的气候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柳云诗斜靠在船边,去年夏日那个午后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时候顾璟舟来江南给外祖父过寿。 宴席当天两人偷跑出来,去了柳府后院的荷花池子泛舟。 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顾璟舟划船,她就躺在船上仰头看天。 湛蓝的天空上偶尔几朵白云点缀,微风轻轻吹拂,阳光从荷叶的缝隙间落在脸上,暖洋洋的。 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小船还停在密密麻麻的荷叶间,全府上下找他们俩找得鸡飞狗跳。 她猛地惊醒,狠狠掐了顾璟舟一把,那人也才睡眼惺忪地起来。 她气恼他怎么不叫醒自己,反倒也跟着睡了。 两人被抓回去跪了祠堂后,她一直再没理他,甚至他离开扬州,她都没去送他。 后来顾璟舟回京后一连给她来了许多封信她都没回,因为她知道顾璟舟不会离开她,所以她有恃无恐地任性。 直到他的最后一封信送来,说他要去打仗了,让她等他给她挣个功勋回来。 她一听打仗,心中一下慌了。 本想给他回一封信告诉他,自己早就不气他了,却不想信还未送出去,柳家就糟了难,再然后,她和他便是天人两隔。 许是触景生情,曾经少年鲜活的面容在自己脑海中不断闪过。 他的桀骜不驯,他的张扬洒脱,他说将来要娶她时候眼中的灼灼亮光,和他温柔又有些急切的吻。 到最后,那些所有的景象,全部变成梦里梦到的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柳云诗的心像是被掏出一个洞一般,疼痛而怅惘。 忽然,眼前一阵阴影,眼角处有只冰凉的手指触了上来。 “怎么哭了。” 男人的声音沉哑。 柳云诗猛地回神,视线缓缓对焦,落在季辞幽深的眸中。 这才透过季辞琥珀色眼底,看清泪流满面的自己。 她不知自己怎么就没忍住哭了出来,心中一阵慌乱,急忙挥开他的手,自己抬手将泪擦干,“没、没什么……” 季辞蹲在她身前未动,晦暗不明的视线凝在她脸上,犀利沉冷有如实质。 柳云诗被他盯得心中发虚,微微垂下眼帘不敢看他,小声解释: “就是、就是忽然想家了,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嗯。” 季辞捧着她的小脸,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眼尾,将一滴泪拭去,“我知道。” 他的语气晦涩,柳云诗甚至能感觉到他说的那句“知道”,是看穿了她在想顾璟舟。 她抿着唇没敢出声,男人落在脸侧的手缓慢滑落,攥住她的下颌。 就在他手上用力,想要将她下颌向上的时候,柳云诗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抵触,下意识偏过头去。 下一瞬,季辞微凉的唇瓣落在了她的脸侧。 空气刹那间凝固。 第28章 感觉到男人手上一紧,柳云诗更加慌乱,“表、表哥……我不是……” “既然你如此心心念念想着从前,我看今日你也没什么心情游船,回吧。” 说罢,他未再看她一眼,就要起身。 “表哥!” 柳云诗慌忙攥住他的袖摆,嗓音楚楚可怜,“表哥……” 她开口又唤了他一声,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主动勾了他,扰乱了他平静生活的是她,如今当着他的面为别的男人流泪的还是她。 季辞站在原地没动,似乎在等她后面的话。 耳畔只有聒噪的蝉鸣声。 良久,他轻嗤一声,回看向t她时眼底满是讽刺。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缓缓下移,落在她攥着他袖子的手上,然后轻轻一拂,不发一言转身,将船往岸边滑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再未说一句话。 柳云诗走在季辞侧后方,偶尔悄悄回头,能看见他紧绷的唇线,与来时判若两人。 - 因着白日里的事,晚膳的时候柳云诗刻意表现地十分主动。 不时为季辞夹菜,主动讲起自己从前的趣事,挑着捡着刻意避开与顾璟舟的一切。 季辞神色依然淡淡的,看不出是否还在生气,对于她的话也偶有回应,还会贴心地替她盛汤。 只是饭吃完后,他就说自己尚有公务,回了隔壁房间。 柳云诗看着洞开的房门外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泄气地叹了口气,呆坐了半天,才磨磨蹭蹭去内室沐浴。 等到她沐浴出来,正坐在铜镜前没精打采地擦着发,忽然余光一瞥,瞧见季辞从门外走了进来。 柳云诗神情一震,匆忙起身过去,“表哥。” 季辞在她的湿发上扫了一眼,“洗完了?” “嗯,表哥要去洗么?”柳云诗跟在他身后。 季辞脚步一顿,挑眉看她,语气不冷不热,带着戏谑的讽刺: “你要跟着我进去?” 柳云诗面颊霎时泛红,急忙顿在原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鼓足勇气抬头看他,“若是表哥想的话……” “不想。” 季辞冷冷打断她的话,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 柳云诗在原地羞窘地站了片刻,悻悻然回身。 脚步刚迈出一步,她忽然又停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开第二步。 不知为何,季辞的这份冷淡让她心中莫名涌起巨大的失落感。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站在原地踌躇。 本就是她为了能够安身立命攀附于他,今日还当着他的面那样。 再者昨夜之事也是。 她自以为自己那么说是为了让他放下心结,实则也不过是想着,他若因自己而解开心结,必然会更加对自己倾心以待。 她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真正在乎过他是否会难受么? 她自己也不确定。 她不是他,没经历他从前的那些痛楚,又有什么资格劝他原谅。 所以打从她跨进季府之日起至现在,她其实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是在利用他为自己谋划。 她不禁又看了眼浴室门,似乎想要透过这扇门看见里面那个男人。 表兄不善 第39节 其实对于自己的小心思,他都知晓吧。 但这两日,他仍选择对她全心全意地信赖和呵护。 柳云诗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心跳逐渐加快,一股冲动窜入脑海。 她在门前静站了一息,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浴室的门。 偌大的浴室白雾氤氲,潮气瞬间蒸腾着将她包裹。 柳云诗缓了一口气,透过濛濛水雾,看清了倚靠在浴池边的男人。 男人肤色白皙,遒劲的肩背比之昨日透过寝衣看到的还要震撼,他的双臂伸展搭在浴池边沿,脖颈微微后仰,凸起的喉结嶙峋。 柳云诗瞧见他微闭着眼,面上被水汽蒸出淡淡的潮红。 一瞬间,那夜的记忆翻江倒海地涌来,让她呼吸都止不住轻颤。 “你来做什么?” 季辞的声音不大,隐在哗啦啦的水声间。 柳云诗吞咽了一下,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他身前,衣裙如花瓣一般朵朵飘零,逶迤了一地。 季辞猛地睁开眼睛,瞧见她的样子,呼吸猛地一重,额角青筋暴起,声音从紧咬的齿缝间溢出: “柳云诗!把衣服给我穿回去!” 柳云诗非但没有听他的话,反倒将身上仅剩的一件也轻轻解开,双手环在胸前,白腻腻的雪肤如水从指尖溢出。 她看了他一眼,踩着台阶一步步下了水,走至他身前,双手捧着他的两颊让他直视自己。 “表哥——” 她的眼睫快速颤动,娇艳欲滴的唇发出娇柔的嗓音,“看我。” 他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盯着她,喉结明显一滚。 “柳云诗。” 他的嗓音沙哑,吐露的气息急促又滚烫,呼吸变得难以控制,“再说一遍,起来,出去。” “表哥……” 柳云诗靠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捧着他的脸,缓慢地分开双腿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的呼吸都陡然一滞。 “表哥。” 她又软软的唤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娇媚。 季辞身子一刹那绷得僵硬,眼底墨色如同灼热的岩浆一般疯狂涌动。 他紧扣着浴池边沿,指节因为用力变得森白,后仰的弧度恰好突出剧烈起伏的胸膛。 季辞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羽翼般的眼睫因隐忍而微微发颤,“你不必为了讨好而刻意如此。” 他说话时的声音粗哑,吐露的气息急促又滚烫。 柳云诗像只软绵绵的小猫,倾身在他怀中,细嫩藕臂环上他的劲腰,眼中噙着潋滟春水,委屈低嗔: “表哥是不喜欢我么?” 她一脸无辜地凝住他。 季辞擒握住她向下探去的手腕,眸底渐深,欲望翻涌粗热的气息,捻过她薄红的耳垂。 他们的身体紧挨在一起,脸靠得很近,他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看见她脸上泛起的潮红。 视线睡着雾濛濛的眼眸缓缓向下压,少女红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鲜嫩水润的舌尖,惹人怜爱的模样似乎在邀请他去品尝。 季辞手背青筋暴起,眸底涌起危险的暗光。 柳云诗尤不自知般,向前俯去,伸出粉嫩的小舌在他的喉结上轻轻舔了舔,见那喉结激滚得厉害,她想了想,轻轻含吮了上去。 只一瞬间,一切便都失控了。 他猛地抬腿凑高她,箍着细软的腰压向自己,在她惊声嘤咛间,倾身含住莹润香甜的唇瓣。 方才克制得太久,这次的吻又重又急,鼻尖微微错开与她相抵,用力撬开她的唇齿深入进去,一路攻城略地卷扫涤荡。 他坚实的臂膀和胸膛像铁网一般包围着她,几乎将她揉碎。 柳云诗脑中一片空白,顺从地闭上眼睛,承受着他凶猛的吻,睫毛不自觉变得潮湿。 渐渐的,他的吻慢了下来,变得缱绻。 他轻轻离开分毫,一边逗弄着她的小舌,一边看她闭眼轻颤地模样,眸子里染上一层欲色。 湿润的吻松开她的唇瓣,顺着唇角落在下颌,纤长的脖颈微微后仰,献祭一般送到他面前。 水雾凝成的晶莹缓慢滑落,季辞轻轻将那滴水珠吮去,换起怀中人的一阵轻颤。 他抬高了腿,让她可以坐得更高,俯视着他。 他的手掌托在她肋下,掌着不断起伏的柔软边沿,拇指缓慢摩挲。 浴室昏暗,愈发衬托她的身上白得不可思议。 让人想起冬日时,雪覆山峦,红梅点彩。 季辞指腹慢条斯理地划过,柳云诗陡然僵住。 惊呼从紧咬的唇间溢出,眼角湿润,“表哥……” 季辞抬头,慢条斯理地拭去她的泪,“如今怕,也晚了。” - 回京的官道上漆黑一团,只有月色落下清冷的光。 两边的树林中浓雾渐起,一人一马疾驰在路上。 未出片刻,前方出现一座驿站,马上之人猛拉缰绳,骏马前腿离地一声嘶鸣,稳稳停在驿站前,鼻息粗重地喘着。 不及马匹停稳,顾璟舟已翻身下马,疾行至驿站中,声音中透着烦躁,“可有快马!” 今日驿站值守的是个中年男人,一见他衣着不凡又风尘仆仆的模样,当即不敢耽搁,上前道: “回公子,倒是还有一匹马,只是这马也是傍晚时才回来的,此刻尚在喂食,还需等一会儿。” 顾璟舟剑眉紧蹙,又无旁的法子,只能催促他尽快。 那男人应声去后面催促。 顾璟舟在原地烦躁地走了几步,出门去到院子中站着,下意识往腰间摸去。 察觉到腰间的荷包早就不知丢在了哪儿,他又焦躁地掏出怀中的信不断摩挲。 他本没这么着急回京,但昨日他派去扬州的人来禀,说柳家在前段时间遭了难,一家数口尽数死于非命。 他眼前一黑,几乎要将信捏烂,当即就要改道直接去往扬州。 还未出发,紧接着又来了一封信,属下说经过打探,柳姑娘似乎逃了出去,只是不知所踪。 顾璟舟第一想法就是她应当是去京城找他了,便立刻问程宿,也就是那日的白衣男子要来了一匹快马。 正想着,门口又传来一声马匹的嘶鸣。 程宿从门口快步进来。 见到顾璟舟的身影,他神情一松,一边朝他走来,一边掏出腰间的水囊,“公子,喝些水吧。” 从昨夜到今夜,整整t十二个时辰,公子都是在马背上度过,滴米未沾,滴水未进。 若非这匹马实在需要休息,公子怕是能不眠不休地赶回京城去。 顾璟舟抓过他的水囊猛灌了几口,衣襟沾湿了不少。 他擦了唇角的水渍,看他,“你不必跟着。” 程宿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只又拿出怀中的糕点递过去,“公子先吃,我去里面再灌些水。” 顾璟舟抿了抿唇,接了过来。 虽然实在没什么胃口进食,但他长期征战,也知道体力对于此刻自己的重要性。 勉强着吃了两块儿糕点,驿站的人牵来了喂饱的马匹。 顾璟舟朝房间里看了一眼,见程宿还在跟里面的人借水,他对那牵马之人说,“告诉他今夜没马没粮了,让他歇一夜再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换上新牵来的马,猛抽缰绳,打马离开。 程宿在里面听见马蹄声,回头一看,早就不见了顾璟舟的身影。 他长叹一声,收了灌满的水囊,对人道了谢。 刚一走出去,见方才给顾璟舟牵马的人张口,他打断他,“阁下不必多劝,我是势必要跟上去的,只是想问阁下可否有止血药和绷带,能给在下一些?” 顾璟舟的马没时间换,他的马却是在马路上换过的,还能再跑。 虽然顾璟舟穿着黑衣还极力遮掩,但方才他进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到他的腰腹处已经被血浸透。 他必须要赶上去,防止他再出意外。 那驿站之人一听他这话,也不再多劝,忙去取了止血药和纱布过来,替他在马上绑好,目送他扬鞭而去。 - 夜色依然深重。 只是浴室中燃着昏暗的灯火,水光氤氲下,不知外面已是更深露重。 柳云诗早就软在季辞怀中,唇瓣被他吃了不知多少回,微微红肿。 玉白脖颈覆上一层薄薄的粉色,遍布着深浅不一的红痕一直到水中。 在吻落下时不断起伏,唇齿中几乎要泻出呜咽。 季辞克制地轻吻着,“此刻一切还来得及,现在出去,我还可以放你离开。” 柳云诗双目有些微微失焦,胸膛起伏着,轻喘了片刻。 “表哥昨夜不是说要教我么?” 水面轻轻晃动,她婉转的嗓音染着媚意,“是这样么?” 表兄不善 第40节 男人闷哼一声,腮骨楞起,琥珀色的眸中盛着晦暗,定定看了她良久。 柳云诗亦睁着水雾濛濛的眼睛回看向他,手臂慢慢动了动。 他喉结滚了滚,忽然轻嗤一声,抬手轻轻擦掉姑娘的泪,闷笑,“有些不对,不应当在掌心。” 他顶着她的膝。 “乖,起来些。” 柳云诗闻言,粉面覆春,却还是乖乖照做。 她的乖巧让季辞心生愉悦,他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问她,“想要尝尝你眼泪的味道么?” 柳云诗檀口微张,眼神依旧迷散,“什么意思……” 骨节分明的手指就着温热的泉水拨开谜障,喂进她蜜意湿润的小口中。 她顿时睁大了美目,泛红的眼尾沁着水光,指甲掐进季辞肩膀的肌肉中,抑制不住地轻颤。 那张湿润的小嘴很快将他的指尖裹紧,吞吃。 季辞吻了吻她的唇瓣,耐着性子停住。 “应当去到这里。” 第29章 “表、表哥……” 柳云诗泫然欲泣,只能小口小口呼吸,下意识收紧,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紧张到说不出完整的话。 “嗯,尝到了么?” 他漫不经心地应着,喂她吞下小半截手指,进得有些艰难。 “放松。” 季辞拇指轻捻粉豆,语气肃然,宛如正在教育学生的夫子,带了几分惩戒。 柳云诗被他罚得呜咽着躲了一下,又被他抓回来。 她鼻尖沁出细汗,秀眉微微颦起,眸光破碎地咬住下唇,所有注意力都聚焦于一点。 她想起那只好看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沾过血,也替她拿过寝衣,此刻被自己含着。 “表哥……” 她意识涣散地微喘唤着,下意识将他包裹进来,红艳软润的小嘴一点点被撑开。 他仰头吻她的唇,两人相贴的唇间,隐约可见交缠的红润舌尖。 “若不这样,待会儿你会疼。” 季辞拇指捻着安抚她的情绪,另一只攥着她的手也配合着轻抚。 如云雾如水流从指间滑腻地溢出,男人手背青筋凸起,虬结蜿蜒在粉雪上。 她仰头轻喘,像一团棉花,在他怀中被摆弄成任何形状。 波光粼粼的水面薄雾缭绕,池水飞溅。 浴室中的两人相拥亲吻,任谁也猜不出暗潮汹涌,早已吞吐得汁水横流。 柳云诗受不住堆积的感觉,想要剧烈喘息,却又被他将呼吸尽数吞去。 窒息令她脑中空白一片。 暗香浮动,一波波热浪在室内涌动,柳云诗紧绷的身子被吻得发软,一汪水歪歪斜斜地化在他怀中,连婉转的语调都没了声儿。 细腻如瓷的雪颈上有被吻到窒息的薄薄红晕。 池水溅出岸边,季辞将她被汗贴在颈间的的发拨开,轻笑,“瞧你吃得。” 柳云诗云里雾里地抬眸,水雾朦胧间那只好看的手近在眼前,昏暗的光线照过来,修长的手指水淋淋往下淌着。 像是浴池中的水,又不全是。 她骤然清醒过来,如被鱼钩惊动的鱼儿一般,倏地一下背过手指在身后揉搓,小脸上满是通红的羞赧。 季辞轻笑,“这还只是序章,后面的确定还要学么?” 酸胀感还未散去,柳云诗陡然察觉剧烈跳动的筋络。 她脊背一僵,小脸瞬间吓得花容失色。 那次她亲眼看见过有多骇人,她还记得当时她的中指和拇指环住之间,差了好大一截。 她心跳剧烈,下意识躲避,又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犹豫了一瞬,重新过来抱住他。 “我愿意的,表哥。” 她说出的话带着颤音,紧闭着眼睛,眼睫快速颤动着。 似乎在强忍着,等待那一瞬间的来临,方才还泛着粉红的脸颊此刻也隐隐有了几分惨白。 察觉到她的反应,季辞眯了眯眼,似乎早在意料当中一般。 他掐着她的腰将她从腿上放下来,阖上眼眸,静静平复着,“你出去吧。” 柳云诗腿还软着,坐在他旁边心有余悸地喘息,视线偷偷瞧着他的神色。 当箭在弦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没准备好。 不知是对他做不到如此付出,还是自己本就对那件事心怀恐惧,亦或是……两者皆有,自己根本就不够信任他。 季辞沉眸轻喘了半晌,回眸见她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轻嗤一声,将她从水中捞出来,带到岸上。 自己随意披了件衣裳,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裙一件件捡起替她穿好。 “回去吧,我没有强人所难的喜好。” 他的嗓音晕染着潮湿的沙哑,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柳云诗还在方才的余韵中,双腿发软,怔懵地任他给自己穿好衣服,直到他将她打横抱起往外走去,她才陡然回过神。 “表哥……” 她搂住他的脖颈,看向他的眸中满是愧疚,小心翼翼道: “没有强人所难,我可以……” “柳云诗。” 季辞第一次沉了声,对她说话用了严肃而不耐的语气,“我是个正常男人,此刻能抱着你出来已是极限,你现在最好闭嘴!” 他自来情绪克制,很少有这般气急败坏的时候。 分明主动进来勾他的是她,撩起了火最后退缩犹豫的也是她,偏生她还是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让他无法对她生气。 柳云诗被他说得噤了声,小心翼翼在他怀中缩着脑袋装鹌鹑,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男人方才从浴池出来时匆匆披了件外衣,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好,衣襟松松垮垮地敞着,水珠不断从他白皙坚实的胸前滑落。 她眼看着一滴水滴,从他的喉结滚入他衣襟深处,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裳。 季辞压下眼帘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柳云诗能感觉到他视线中的隐忍和克制,以及一丝十分明显的烦躁。 似乎自己从昨夜到今夜……一直在惹他不快。 她的心中不免忐忑,总怕自己这般“恃宠而骄”会让他没了耐心,又回到从前的日子。 如此想着,当季辞将她放在床榻上的时候,她一冲动又拉住他。 季辞回头看了她半晌,轻叹一声,回身安抚: “罢了,我没生气,回隔壁重新洗一下,你自己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不想你有一丝勉强。” 他抽开袖摆,“从今往后都不必再提了。” 柳云诗还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t什么,心中情绪万分复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 - 陈深原本在隔壁房间的偏房里打盹儿,想着这么晚了主子应当不回来了。 就在他喜滋滋地想着今夜主子与表姑娘玉成好事,自家主子这二十一年的童子身终于要交代出去的时候,忽的听见隔壁主屋传来动静。 陈深一惊,急忙起身。 刚出房间,就见季辞推门进去的背影,他眉心重重一跳,赶忙跟进去掌了灯。 待瞧见自家平日里最是衣衫齐整的主子披着一件凌乱外裳,半敞不敞的衣襟下,喉颈和胸前还点缀着几个小红点时,陈深不由一愣,又急忙去瞧他的神色。 男人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回来后站在案前净手。 陈深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 “主子……” 季辞撩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一壁擦手一壁淡淡道: “打桶凉水来我屋子,再去寻身赶紧寝衣来。”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像平素里对他交代旁的任何事情一样。 陈深听他的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多问,应了声,去厨房吩咐人抬水。 季辞进去洗了没多久,便重新换了干净的寝衣出来,见陈深还立在外间,系腰带的手不由一顿,撩眼睨他: “你怎么还在这?” 陈深身躯一震,陪着笑道: “看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公子若是要歇着了,我就下去了。” “去吧。” 季辞不再看他,朝床榻边走去,陈深踌躇了一下,悄声退了出去,却又不敢走远,想了想还是守在了外间。 表兄不善 第41节 房间里很快熄了灯,寂静的月色下,只有远处的蝉鸣不知疲倦。 陈深抱臂靠在廊柱下,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不由啧啧两声。 如此良辰美景,当真是浪费了。 他进去收拾餐盘时,是亲眼看见表姑娘主动绕去了内室,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能想到主子居然无功而返。 思及此,他不由起身朝后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怀疑,自家主子他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不然怎么这么多年都没见他亲近过任何女人,也没有自己疏解过一次,就连表姑娘那样的美人儿自己送上门,他都没成。 陈深琢磨着,要不要明早去外面找个野郎中抓一副偏方来,毕竟他这张脸去哪个医馆,旁人都能一眼认出他是季辞的人来。 正想着,陈深忽听内室传来隐隐的动静,像…… 陈深凑近窗下,弯起的身子猛地一僵,像男人压抑的喘息声,间或还有衣衫簌簌的声音。 陈深不自觉张大嘴,又猛地一把将自己的嘴堵住。 他左右看了看,黑暗中,只有不远处树杈上的一只鸟,好奇地对他歪了歪脑袋。 陈深竖起手指对它比了个噤声地动作,悄无声息地退回到廊下,理了理衣襟,佯装什么都未发现的样子。 过了许久,主屋的门被人打开。 陈深假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回头瞧见季辞,忙放下手,迎上前关切道: “主子怎么还没睡么?” 季辞“嗯”了一声,“你去重新打一桶水过来,凉水。” 陈深眨了眨眼,“主子不是方才刚洗过么?” 季辞沉了眸。 陈深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属下多嘴,属下这就去。” 他怕自己在季辞面前不小心笑出来,急忙转身,一溜烟就往厨房方向跑去。 季辞盯着陈深的背影看了一眼,咬了咬牙,回身进到屋中开窗通风。 他在窗边站着吹了会儿风,视线回转,落在床角的帕子上——那枚枚红色绣海棠花的帕子。 季辞额角青筋鼓了鼓,面色阴沉地过去捡起来,拿到内室浴桶中洗了。 帕子洗干净,陈深也将水打了过来。 季辞低头看了眼他贼眉鼠眼将笑不笑的样子,漫不经心道: “明日白天你去一趟鹿鸣山。” 陈深倒水的动作一僵,“去做什么?” “明晚让厨房做一道红烧熊掌。” “……” 陈深:“主子,贺轩武艺高强,要不还是让贺轩……” “你去。”季辞的声音清淡而不容置疑。 陈深还欲挣扎,“贺轩……” 刚说了两个字,外面忽然传来一道男声,“主子,有消息了。” 贺轩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陈深一见贺轩来,眼前一亮,才刚要说话,季辞冷声吩咐: “你下去吧,明日记得熊掌。” “……” 陈深立刻像是泄了气一般,一边出门,一边对贺轩使劲儿眨眼睛。 贺轩与他擦身而过,“陈深你眼睛怎么了?” 陈深:“……” 算了,指望贺轩还不如指望狗,明日进山他就将主子养的那条阿虎带上。 “主子,你说什么熊掌?”贺轩见陈深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问季辞。 “你先在此处等等。” 季辞没答他的话,他现在浑身一层薄汗,黏腻得难受。 “哦,好。” 贺轩应了声,话音刚落,季辞已经绕过了屏风,内室很快传来水声。 贺轩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见季辞换了身靛蓝色绸缎寝衣出来,他的墨发应当是擦过,随意束在脑后,只偶尔零星滴落几滴。 靛蓝色的寝衣和松软的墨发,衬得男人月光下的皮肤越发冷白。 “说吧,什么事。” 季辞随手将白玉扳指套回手上,点了点桌面。 贺轩起身走到他面前,递过来一封信和一个染血的靛蓝色荷包。 季辞目光扫过信封,落在那荷包上时,视线一顿,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抬手接了过来。 “这荷包是在雁荡山一带寻到的,属下看了,上面有顾将军的表字,应当是顾将军不慎遗落的——” 贺轩摸了摸鼻尖,不知为何自己越说主子脸色越难看,看了他片刻,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往下说。 季辞手指修长,落在靛蓝色荷包上如玉一般泛着冷白色。 他五指下意识收紧,荷包被捏得变了形。 在拇指上端的位置,那靛蓝色的荷包一角,也绣着同样一株南天竹。 他垂眸瞥了床畔一眼,那里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若非手中的染了血,他还以为手中的就是她给自己的那个。 季辞舌尖狠狠顶了顶牙齿,眼中的冷意让贺轩不由脊背生汗。 良久,他才垂了眸冷笑一声,把手中的荷包随意往桌旁一扔,淡淡道: “你继续说。” 贺轩心有余悸地看了季辞一眼,发现他神色早已恢复平静,羽睫的阴影垂下,遮住他眼中情绪,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怎么想的。 贺轩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我们的人一路找寻过来,在距离京城四百里的木梁县发现了顾将军的踪迹,顾将军不知有什么急事,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夜里都是在马背上休息。” “人还活着?” 贺轩一愣,总觉得主子的语气不对。 按说主子与顾将军是表兄弟,又是至交好友,不应当是这种语气才对,就好像……顾将军活着,他很失望一般。 不过主子自来是一颗九曲玲珑心,他也琢磨不透主子的心思。 贺轩“嗯”了一声,试探着问: “可需要属下派人去迎顾小将军一程?” 贺轩问完,季辞并未立即答话。 室内未掌灯,清冷的月光落下来,照在他放在桌面的手上。 男人修长匀亭的手指轻点桌面,发出极轻的“哒哒”声,手背上的青色脉络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的微微凸起。 夜风将一旁的书册哗啦啦翻了两页。 良久,男人侧首,视线落在方才被他仍在一旁的荷包上,嗤笑一声,冷道: “是要去迎。” 贺轩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听他继续说: “不过不是让你们去接他,而是……将他拦在木梁县。” 季辞回头看向贺轩,琥珀色眸中透出阴鸷的冷意,“只要不伤及性命,其余的你们随意。” “是,主子,还有另一件事,关于陛下先前说那王衍贪墨一案,属下……” 贺轩话未说完,就见季辞身形懒怠地站起来,将方才带上的那枚白玉扳指又慢条斯理地卸了下来,放在桌上,淡淡打断他的话: “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可……” 季辞扫了他一眼,“王衍贪墨一事,明日去官署找我汇报。” 顿了顿,他刻意强调,“下午。” 第30章 今日白天经了太多事,夜里在浴池中又与季辞一番折腾,柳云诗在床上辗转到半夜。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困意,睡意朦胧间忽然听到门扇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那响声在黑夜里极为明显。 柳云诗闻声t不禁吓了一跳,急忙揽了被子蜷缩到床边,睁大眼睛使劲儿瞅着外面的方向。 试图透过屏风看清楚是谁。 但她一向夜里视力不佳,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个隐隐的轮廓,瞧起来……像是季辞的身影。 “表哥,是你么?” 柳云诗小小声地问了一句。 等了半晌却无人应答,只有低锵的脚步声渐近。 她下意识捏紧被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想呼救又怕惊扰了来人。 那人脚步不紧不慢,闲庭散步一般来到屏风旁,然后慢慢绕了过来。 表兄不善 第42节 柳云诗睁大眼睛,努力在黑暗中辨认了一下。 待看清来人后,她不自觉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另一种紧张随之漫了上来。 “表、表哥,你怎么又来了。” 一身白色外袍的男人又走得近了些,柳云诗这才瞧出他脸上的神情。 黑暗中只有绢丝纱窗透过来的幽幽暗光,将他的五官切割得更为立体。 冷光落进他的瞳眸,映出些许稀碎的微光。 他的眼神晦涩,薄唇紧抿,整个人似乎是在隐忍,就像平静湖面下暗藏着的波涛汹涌。 柳云诗怔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又唤了声,“表哥。” 她的声音像她的人一样又轻又软,像是街上那种粉色的软糯棉花糖,掌在手心随意任人摆弄揉搓。 走得近了,床榻间连同她身上散发着淡淡香气,她身上原本馨甜的气味中,混合了他身上的沉水香。 那是今夜一起沐浴时候留在她身上的。 季辞停在床边,居高临下睨着她,鼻尖萦绕的味道让他滚了滚喉结,血液莫名隐隐开始沸腾。 想让她染上更多自己的味道。 柳云诗见他神色不明地看向自己,半晌不说话,心中忐忑愈甚,想了想,从被子里出来,膝行至床榻边,抬眼看他: “表哥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她的视线只到他的腰际,仰着小脸看他时,乌黑如缎的发披散在身后,愈发衬得她冰肌玉骨。 她身上还穿着方才在浴室时,他给她亲手套上的那身月白色的寝衣,薄如蝉翼的柔软料子贴合着她凹凸有致的腰身。 许是方才起身时没注意,一边的领子向下滑落寸许,露出白皙圆润的肩。 顺着肩线向下,山峦起伏,曲线优美,软腻雪肤洁白无瑕,月光落在上面完美得近乎不真实。 季辞压下眼帘,淡淡扫了一眼,继而视线上移,看向她的眼睛。 少女的眼睛在黑夜中如同星子一般灼亮,眼神澄澈干净,对他毫不设防。 偏生她嫣红水润的唇微微张着,又莫名有些勾人的妩媚。 就如同从前每一次她对他所表现出来的全身心的信任,但又暗存着诸多心思和算计一般。 季辞眯了眯眼,抬手。 柳云诗蓦的睁大眼睛,身子忍不住轻颤了一下,不由攥紧了手心,“表哥。” 男人的手指顺着衣领边沿缓慢游走,最后定在她心脏的位置上。 柳云诗被他的指尖一划,止不住的轻颤,小扇子一般的羽睫紧张地不住抖动。 季辞的手抚摸过那几处红痕,冷嗤,“柳云诗,真想将这里剖开,看看你心里,装的到底是谁。” 柳云诗身子一震,一股寒意蔓延至全身,不断在脊柱上加重。 “表哥——” 她泅染了红晕的眼上挑,潋滟眸光娇柔惶恐,怯怯开口: “我心里之人,当然是表哥。” “是么?” 季辞微眯了眸,不屑轻笑,手指向下一点点揭开她的衣襟,肩头的领口彻底下滑,更多的红痕暴露在月光下。 他慢条斯理地掌玩,目光带着审视,“那你说说,你心悦我什么?” 柳云诗强咬着唇,不让一丝呜咽泄出,说出的话却比身子还颤,“表、表哥龙章凤姿,渊清玉洁,我……呜……” 季辞压重力道,眸中沁出冷厉之色,“龙章凤姿、渊清玉洁?是不是换个人有这些,你也可以?嗯?” 柳云诗含着泪摇头。 他放开她,将她的衣领重新提回肩上,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床畔那只崭新的白色荷包,问: “表妹这只荷包,绣给谁的?” 柳云诗被他放开的一瞬间身子就软了回去,跪坐在床上捂着起伏的胸口喘息了半晌,此刻听他问话,她放缓缓回过神思,下意识看了眼荷包。 那只荷包是他晚上走后,她寻出来的。 她原想着,上次的荷包本是要烧给顾璟舟的,却误给了季辞,虽说他不知晓,但这几日随着他对自己的好,她心中每每想起却愈发愧疚。 再加之这两日总是惹他不快,她便想着给他再做一个。 他平素里穿浅色较多,她便在一堆荷包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个白色的。 “给表哥的,表哥……可还喜欢?” 她的嗓音娇软欲滴,拖了些音调显得软绵绵的。 说话时一双澄澈的眼眸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会不满意一般。 季辞盯着她的眼睛深看了片刻,似乎是在审视她这句话的真假,继而,他忽然弯腰朝她倾身压了过来。 柳云诗呼吸一紧,下意识阖上了眼。 男人的呼吸靠近,她觉察出他冰凉的寝衣擦过她的手臂,然后他滚烫的呼吸又骤然抽离。 季辞手中拿着那只白色的荷包不紧不慢地打量,眸中蛰伏着耐人寻味的光。 今夜的他实在太过反常,这让她心中不免忐忑,此刻更是屏息不敢多说一个字。 “款式倒是不错。” 季辞轻笑,扬了扬指间的荷包,“就是不知道,表妹想要绣个什么样的花色给我?” 说到花色,柳云诗心中咯登一下,匆匆瞥开视线不敢看他,慌乱道: “表哥松姿鹤骨,我想、想绣个仙鹤云纹,恰好配这白色的荷包,表哥觉得可好?” “不好。” 季辞将荷包在指间转了转,拇指缓慢摩挲过荷包的褶皱。 柳云诗瞧见他手指慢捻的动作,心跳加速。 她胸脯快速起伏了几下,吞了吞口水,艰涩道: “那表哥想要什么样的图案。” “我觉得……” 未完工的荷包封口处有一根长长的抽绳,季辞将拽着抽绳一端,将它慢慢抽出来,“南天竹就不错。” 乍然听他这么说,柳云诗瞳孔骤缩,当即反应过来,他定是知道了。 那根儿宝蓝色的抽绳被他缠在手中,他又俯身放下荷包。 男人坚实的身躯如山一般将她笼罩。 就在柳云诗以为他放下荷包便会像方才一样起身的时候,男人却愈发凑近了她。 他的双手控住她的左右手,一齐带到了身后,紧接着柳云诗觉得自己的双腕被交叠,一阵冰凉触了上来。 她一僵,这才反应过来,双腕是被他方才抽出来的那根抽绳绑住了。 “表哥……” 手底下小小地挣了两下,却未撼动他分毫。 她眼尾嫣红,瞳眸含泪,侧着脸看他,声音期期哀哀好不可怜地求着。 季辞侧首回看向她,两人的脸贴的极近,柳云诗能看到季辞瞳眸里面色绯红、形容狼狈的自己。 她咬着唇,泪盈于睫,“表哥绑得我疼。” “疼么?” 季辞轻笑,语气透着压抑不住的危险,“这就疼了,待会儿怎么办。” 许是靠得近,他说这话时分明是笑着的,然而柳云诗却在他眼中看出暗潮下幽深的冷意。 那是一种不用刻意伪装,也让人胆寒的压迫感。 她心底一下子慌了,软着嗓子求他,“表哥,南天竹不好看,我给你绣别的好不好?绣子琛和云诗好不好?” 季辞收回探出的身体,弯身与她平视,啄了啄她的唇瓣,“害怕了?” 柳云诗忙不迭地点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季辞轻笑,掐着她娇小的下颌,拇指压着她下唇软肉,“当初将本该烧给顾璟舟的荷包给我时,可想过怕字?” 柔软的唇肉压在齿尖上,带起一阵一阵尖利的痛感,口腔中似乎窜起薄薄的血腥味。 柳云诗忍不住微微蹙了眉,眼泪吧嗒一声,落在季辞攥着她下颌的虎口上。 季辞压眼瞧了一下,松开她,语气纹丝不乱,“自己吻上来。” 柳云诗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背在身后的手攥了起来。 她能看出他此刻是在盛怒之下,冷静只是他克制的表象,身后绑着的绳就像勒在她咽喉一样处处透着危险。 她默默看了他须臾,吞咽了一下靠近他,仰首主动吻上了男人的薄唇,将血腥味一道送了进去。 男人口中有些温凉,血腥味中夹杂着淡淡的薄荷香。 她没闭眼,季辞也没有,两人睁着眼望进对方的眸中,较劲儿一般。 柳云诗在他的唇上含吮了几下,伸出小舌毫无阻拦地撬开他的唇齿。 鲜嫩滑软的小舌t绕着他的口壁打转,而后顺着他的舌一路轻舔,落在他的舌尖上时,故意勾了几下。 柳云诗清楚看到男人眼中骤然涌起的欲色取代了原本的冷意。 她又卖力勾缠了几下,在他呼吸开始粗重动//情的时候,蓦地离开他。 月光下,两人唇间勾出的银丝断在空中。 季辞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覆在青筋上,他眸色黯沉盯着她,粗喘着嗓音沙哑,“怎么不继续了。” 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他在说出这句话时,总给她一种卑微乞吻的感觉。 她亦轻喘着平复了一番呼吸,这才对他露出一抹艳色的笑意,软着声勾他: 表兄不善 第43节 “表哥可不可以给我松绑,我想抱抱表哥。” 见他眼神再度开始冷了下去,柳云诗急忙又娇声唤了句,“子琛。” 软软的调子在甜软的口中绕了一圈,经由饱满水润的红唇中溢出,如夜莺一般婉转撩人。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像燎原的星火。 季辞在她唤出那声“子琛”时,呼吸陡然一重,额角青筋鼓跳,似有惊涛骇浪在他的眸中翻涌,又似浓稠的岩浆带着毁灭一切的火焰喷薄而出。 他圈住她的腰肢,迅速扯下她腕上的绳子,低低道: “搂紧我。” 柳云诗顺从地搂住他的脖颈,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是天旋地转,被季辞护着压在了柔软的被褥间。 男人的身躯禁锢住她,俯身再次吻了下来,比她方才吻他还要重要急。 他攫取她口腔中的一切空气和香甜的津液,恨不能将她软嫩的小舌吞吃入腹。 滚烫的呼吸和粗喘并着落下的帷帐一道将空气沸腾。 柳云诗仰着小脸,尽力配合他的吮吻,含不住的涎液顺着唇角落入枕巾上,随着一道被濡湿的还有最里层的柔软绸缎。 他强硬地压着她,不停传来剧烈的脉搏跳动,一下下提醒着她有多危险。 窗外忽然吹进一阵细微的风,帘帐翻飞,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柳云诗鼻尖。 她忽然想起那夜她为他做栀子花胰子的时候,白色的小花被捣出花汁,香气弥漫一室。 “表哥……” 她的声音淹没在齿缝中。 季辞黯色眸中波涛汹涌,离开她的唇抬眸看她。 “表哥身上有我做的香胰子的味道。” 柳云诗说话时,被吻到红肿的唇泛着水光,一张一合间露出一小截粉嫩舌尖。 “嗯。” 季辞克制地低声应了,“所以呢?” “所以——” 柳云诗与他十指相扣,“我也想要表哥身上沉水香的味道。” 她其实在今夜季辞走后,想了许久,已经下定决心要同他好好过。 季辞定定看着她,眸光深奥难测,用了平生最大的冷静,开了口: “柳云诗,你想好了,这次点头,即便你之后再后悔哭求,我也不会再停下来。” 柳云诗没说话,圈住他的脖颈,抬头吻了上去。 他给她季府的掌家权和安身立命的根本,作为交换,她把自己交出去。 本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无所谓谁多谁少。 季辞呼吸逐渐粗重,俯身吻上。 月光下少女白得晃眼,美玉一般,细看下去,奶白的肌肤上隐隐覆着一层淡粉色,前次的痕迹还未消退。 季辞顺着唇角一路吻上她小巧粉嫩的耳垂,滚烫的气息缠绵绕过耳畔,“柳云诗——” 柳云诗早被他揉搓地失了神志,闻言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潮湿。 陡然间,突兀感传来,她瞬间无意识攥紧他的衣襟,心跳得厉害,呼吸都变得不怎么顺畅。 柳云诗檀口微微张开,季辞的手指顺着压进去,擒住她的小舌在她口腔内搅弄。 另一端圆润顶开脆弱的缝隙,如同染朱的软润小嘴艰难吞咽,吃下了一半。 “表哥,好撑。” 柳云诗急促喘息,口被撑开。 季辞冷白修长的手轻抚,俯身亲吻嫣红的唇,“别咬” 柳云诗尽力让自己吃下去,忍不住蹙起了眉,眼眶泛红,眼泪汪汪的。 季辞垂首看着柳云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忽然生出不舍。 她年龄尚小,他原本是想将她好好喂养一段时日,待她再成熟些。 他眸光在她面上流转,看不出情绪。 半晌,正当他低叹一声想撤离的时候,余光忽然扫见枕畔的荷包。 季辞的动作蓦地一顿,咬了咬牙,先前的恻隐全都变了味儿。 “顾璟舟到过这里么?”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他掐着她的两颊,迫使她张开小嘴承受他的吻,大舌抵入她的口腔中。 待她撑着将前端彻底吞下,然后更加放肆地如同报复一般往深处挤,红艳的小嘴被挤压出汁水。 柳云诗与他缠绵的舌一顿,颤着呜咽出声。 季辞亦蹙了眉。 他停下,抬手抹了她不停滚落的泪,眸中又怜惜又餍足,分明额角青筋急速鼓跳,仍不忘冷声讽刺: “他也就只配得到一个南天竹的荷包而已。” 第31章 床上的被褥被重新换上了新的,季辞将柳云诗搂在怀中一下下轻拍。 怀中的小姑娘在还没结束的时候就已经累得意识模糊,后面沐浴都是他抱着她完成的。 她的眼尾泅染着委屈的红,就连睡着也是秀眉轻颦,一下一下小声抽噎着。 瓷白的肌肤上满是花瓣一般的红,被被褥盖着的那张小嘴红肿翻着泥泞,碰一下都颤得不行。 季辞侧身盯着她定定瞧着,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俯身在她额头怜惜地亲吻,而后沉下身去,搂着她浅浅入眠。 清晨的阳光徐徐照亮房间,床帘之内如同蒙了一层暧昧的薄纱,空气中淡淡的麝香味仍未完全散去。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人声。 季辞猛地睁开眼,先是下意识看了眼怀中的柳云诗,见她仍在熟睡,这才起身,替她轻掖了下被角,然后走至门口开了门。 “主……” 季辞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贺轩和陈深互看一眼,都住了嘴,跟着他一道来到次间。 “你没去鹿鸣山?” 刚一坐定,季辞就先瞧着陈深讽刺出声。 陈深听出自己主子语气中的松快,知他今日心情不错,便打着哈哈随意糊弄了几句。 季辞淡淡睨了他一眼,放过了他,转而问贺轩,“可是出了什么事?” 昨夜他刻意强调让他下午去官署找他,贺轩不是莽撞之人,若非有急事,也不会这般大早上来他门前。 果然,贺轩摸了摸鼻尖,一副为难的表情,“就是顾小将军……” 见季辞挑眉,他神色一震,继续道: “昨夜属下按您的吩咐派人拦截顾小将军,不料被他突出了重围,现下人已经到了隔壁的北崇关……” 贺轩原本想着,顾小将军没日没夜赶回来,再加之有伤,他派出二十精锐定然可以将他拦住。 谁料这顾小将军像是不要命一般,几乎是用以命换命的打法也要强势突围出去。 季辞闻言倒是没有多惊讶,他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问: “可让他察觉出是你的人?” “这倒没有。” 季辞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指,这才意识到昨夜自己将扳指卸在了隔壁。 陈深一看他的动作,忙将那枚白玉扳指递到他面前。 季辞扫了眼,重新带回拇指上。 “既然如此,那我便亲自去一趟北崇关,陈深——” “备马。” 自家公子打从十六岁后便没再怎么骑过马了,公子喜净,除了在审讯犯人的时候,平日里都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这骑马…… 陈深犹豫了一下,“主子……马,还是马车?” 季辞睨他一眼,“快马。” 一遇到表小姐的事公子就反常,上次在龙鳞寺也是。 知道劝不住,陈深诶了一声,跑下去准备。 待到将一切都准备好,他回来的时候,见贺轩已经离开了,这才上前小心翼翼问季辞: “公子可要将表姑娘安顿到别处?” 旁人不知道表姑娘和顾家的关系,他跟在公子身边是知道的,这要是顾小将军真的回来,两厢一撞见,那还不将上京城的天掀了。 季辞一边换上一身白色箭袖骑装,一边道: “你去府中将春雪接来,过两日,我向陛下申请提前下江南,带她一起去。” 原本他今早是想过将她先安顿到京外的,然而考虑到昨夜她才受了累体力不支,估摸着她的身体承受不住舟车劳顿,想想便还是作罢。 “知道了。” 表兄不善 第44节 陈深应了一声。 “若是她醒了……” 季辞朝着门内看了一眼,声音不自t觉透出一丝柔和,“就说陛下召我回京议事,晚些就回来,让她好好吃饭休息。” “是。” 陈深声音还未落下,季辞已经出门快马而去。 - 顾璟舟这几日接连遭到突袭,来人有些奇怪。 他能看出来那些人的招式手法分明都是精锐,与他拚杀时却都没下死手,看起来和追杀他的那些不是一路人。 他用了半晚上的时间突出包围,也没空管那些人是死是活,跨上马背就要继续前行。 却不料眼前忽然一阵眩晕,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顾璟舟再次醒来,是躺在北崇关县城的一间客栈内,程宿正端了碗粥进来。 见他醒来,程宿急忙将碗放下,扶着他靠坐起来,之后撩起衣袍一言不发地在他床边跪了下来。 两人谁都没说话,顾璟舟咬牙看了程宿半天,最后在他肩膀上狠拍了一下,“还不滚去把粥给小爷端过来!” 程宿闻言,捂着肩膀夸张地呲了呲牙,转身的时候却长长舒了口气。 顾璟舟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全靠驿站换马的间隙程宿给他递上来的那些。 此刻眼瞅着距离京城不过一日的功夫,最晚夜里就能到,他倒是没那么着急了。 几口喝了粥,他将碗放下,接过程宿递来的帕子擦了嘴,“扎西呢?算着应当已经到京城了吧?” “是到了。” 程宿将碗放到托盘上,端到门外,接机警惕地巡视了一圈,这才掩了房门重新进来。 “但是扎西说,他去了季俯附近蹲守,却并未见到季大人。” 顾璟舟擦脸的动作一顿,从帕子间抬眼看他,“一直都没在府上?” “嗯,扎西不好露面,所以只能在俯外守着,他是昨日天黑前进的城,一直到今晨来信前都没见到季大人的人影。” 顾璟舟若有所思地应了声,随即似想到什么,笑盈盈地调侃: “莫不是带着他那个小娇娘花前月下去了,啧啧,季大人呐。” 程宿从前也是与季辞十分相熟的,闻言不由跟着笑了。 顾璟舟踹了他一脚,“唉,你说——” 他凑近他,表情神神秘秘的,“我表哥他不会已经开过荤了吧。” 程宿有家室,此前听说季辞将一个姑娘接进府中时便已经有此揣测,顾璟舟问完,他一脸神秘地笑了笑,算作对他的话的认同。 顾璟舟向后一靠,头枕在手上,忍不住啧了一声,“表哥那般清冷的人,居然都比我先,你说,能让表哥喜欢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宿想了想,确实想不到能让季大人看上眼的女子,究竟该多惊为天人。 他摇了摇头,如实说“不知道。” 顾璟舟咂了咂嘴,美滋滋道: “肯定没我的诗诗好。” 说着,他又想抱一抱他的小姑娘了,想得心里都泛起了痒痒。 去年夏天,他第一次抱她,小姑娘脸颊红扑扑的被他抱在怀中,小手撑在胸膛推拒。 她的力气对他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他非但没松,然而将她抱得更紧。 结果她见推不动,当时还气恼地嗔瞪了他一眼,那粉面娇羞的模样让他如今想起来,仍觉得心中像是被一片羽毛搔着一样。 顾璟舟挪了挪臀,将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盖在自己腹部,清了下嗓子,问程宿,“扎西来信可说有寻到诗诗?” 他之所以没那么着急赶路的另一个原因,便是昨夜扎西说有了柳云诗的消息。 他如今在外人眼中还是“战死”之人,所以人没到京城前,不能亲自露脸,也不能动用自己的势力,只能派扎西去探查。 而扎西查到的消息是说,顾府前段时间的确来过一个姑娘。 因为扎西也不能太过张扬的调查这件事,避免打草惊蛇,所以这姑娘现在还在不在府中什么的不是很确切。 但只凭这一点,便足够让顾璟舟安心,他知道柳云诗至少是平安来了京城的。 人只要平安,在京城,他找到她易如反掌。 虽说是程宿给他下了药,但他自己其实此前也有心在京外找个地方歇下脚,洗漱一番换身齐整的衣裳。 诗诗最爱干净,他怕回了京,自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遭她嫌弃。 一想起柳云诗,顾璟舟眼底的光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程宿瞧了眼咧嘴傻笑的自家主子,视线往他刻意盖着的部位一扫,啧啧嘲讽: “老大,你这体力也太好了吧,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马背上七八日,身负重伤不说,昨夜还打斗了半宿,如今光是想起嫂夫人,你就能……” 他点点头,一本正经夸道: “不愧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常胜将军,体力就是好,与敌人鏖战都能战一宿不觉累,这要是食髓知味,怕是一日一夜都不够你发挥。” 顾璟舟拍了他一巴掌,本想反驳他,转而一想,干脆将欲盖弥彰的被子掀开,冷哼一声,炫耀道: “小爷我体力自然好,不仅体力好,还天赋异禀,到时候成了婚,伺候得我家姑娘舒舒服服的,不像你——” 他上下扫了程宿一眼,嗤笑,“白斩鸡一只,也不知道你媳妇儿怎么受得了你!” 顾璟舟是在军营中待惯了的人,程宿也跟他待过一段时日,军营中的玩笑荤话比这还要夸张得多。 两人之间没什么文人的斯文。 因而程宿听他自夸,故意阴阳怪气地损他: “老大天赋异禀,这你要是开了荤,也不知道嫂夫人的小身板能不能受得住。” 顾璟舟一听他拿柳云诗调侃,当即冷了脸,猛的一脚将他踹从凳子上踹翻在地,呵斥道: “给爷滚出去!” 程宿自知自己开错了玩笑,嫂夫人是老大的逆鳞,说老大可以,说嫂夫人不行。 他讪讪地摸了摸耳朵,说了句“那我去看看厨房的药如何了”,便灰溜溜地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离开了。 谁料刚一开门,门口之人也似恰好要进来,程宿便与那人打了个照面。 季辞略一怔愣,放下刚刚举起推门的手,对着程宿略一颔首,淡声道: “南砚可在里面?” 季辞说完,程宿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急忙让开门口,“主子他在的,季大人请进。” 他怔怔看着季辞从容地跨过门槛,面色淡然地进了屋。 方才……方才他还在跟主子谈论季大人,说几日都没见他回季府了,想不到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眼前。 程宿的视线下意识朝季辞的衣摆看去,果然瞧见他的衣衫下摆沾了些不明显的灰。 他瞧了眼房中两人,想了想,出去将门反手关了起来,去到灶上,让人烧了些热水。 ——季大人喜洁之事,即便是他也略有耳闻。 方才将程宿赶走,顾璟舟就靠在床上,拿了床边的一本兵书一边翻着,一边平息自己。 骤然听见门口的人声,他猛地坐起身,把书一扔,顺手握住了身侧的匕首,蹙眉仔细听去。 待听到季辞的声音,他眉头一松,将匕首随手放回枕下,笑看向来人,“表哥怎么来了。” 他毫不怀疑季辞的能力能知道自己在哪,甚至他尚且在离京数百里的地方时,也许季辞就知道了。 所以对于他的到来他并未感觉到意外。 况且表哥这人做事干净,定不会让旁人知晓他的存在。 瞧见季辞步子突然顿在离床五六步远,盯着自己神色莫测的样子,顾璟舟将双臂展开,自己左右看了看,疑惑道: “怎么了么,表哥?” 那个“表哥”二字从顾璟舟口中说出口的时候,季辞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表哥? 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个娇滴滴的声音。 很烦。 他此前从不觉得,顾璟舟叫自己表哥让他这么烦躁。 季辞捻了捻指腹,微微勾唇,走到顾璟舟床边,将他打量了一番,温声道: “没事就好。” 顾璟舟见他又恢复了神色,当即笑得得意,“小爷我能有什么事,那帮蛮子根本不经打,表……” “南砚。” 季辞坐下来,打断他的话,盯着他似是有些犹豫,斟酌着开口: “如今你再立新功,季家也颇受圣上赏识,你此后还是注意着些,莫要再叫我表哥,免得落人口实。” 顾璟舟不解地蹙眉,“表哥从前从不在意这些。” “那是从前。” 季辞嗓音沉静,循循善诱,“你此次遭人暗算,能够活着回来是你的本事,但也是给你的一个警醒,今后还是要慎重行事,尤其——” 他顿了顿,“在男女之情上,切莫意气用事。” 顾璟舟原本听他说t到前面的遭人暗算,所以要慎重行事,颇觉有理,然而听到后面却越听越不对。 “表……” 收到季辞提醒的目光,他蓦地顿住,张了张嘴,“子……咳、子琛兄,妈的还真是文绉绉的拗口。” 顾璟舟蹙了蹙眉,还是改了个叫法,“季大人所言有理,但男女之情是什么意思?” 跟诗诗有什么关系? 表兄不善 第45节 季辞睨他一眼,似是对他的迟钝感到无奈: “你如今早已是圣上亲封的大将军,那兵部尚书陈厉的女儿,你还是要远着些才是,免得烈火烹油。” 顾璟舟恍然,拖长调子“哦”了一声,完了之后又神秘兮兮地凑近季辞,小声笑道: “那你这次可是多虑了。” 季辞背靠在椅背上,懒怠地伸展一条腿,手中卸下扳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眯眼笑问他,“南砚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从前未与你说过,我其实有个未婚妻子,是我娘生前替我定下的,所以与陈姑娘并无私情的。” 季辞眯缝着眼,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笑意,“还有这事?怎么从前没听你说过?” 顾璟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从前一直在江南,没来过京城,所以你们不知道。” 季辞嘶了一声,收起展开的腿坐端,身子前倾笑问: “你那小娘子叫什么?定然生得极为貌美,才能让南砚倾心。” 顾璟舟张了张嘴,刚想将柳云诗的名字说出。 转念一想,如今她人还未找到,再加之他们只是口头婚约,她也并未答应要嫁给他,若是贸然让旁人知道,岂不是毁她清誉。 正想着,不经意一抬头,瞧见季辞正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瞧着自己,顾璟舟一顿,挥了挥手,“哎呀,表……” 他顿了顿,还是不习惯别的称呼,干脆也不改口了,接着道: “表哥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旁人的风月事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似还有些羞赧,在季辞的注视下起身倒了杯水,藉着喝水的动作遮掩微微翘起的唇角。 “表哥若要喝水自己倒,我不招呼你了。” 季辞在心中将“表哥”二字又咀嚼了一番,忽然想起那夜她唤他“子琛”时候的样子。 娇柔婉转,澄澈妩媚,那两个字像是裹了她口中的蜜。 季辞从不知道自己的表字在别人口中这般好听。 他转动了一下扳指,注视着顾璟舟喝水的样子,微一颔首算是默认了他继续这么叫,“嗯。” “此次过来,是要对你说,莫要着急进京,你且在这北崇关多待上些时日。” 顾璟舟放下水杯,将白玉小杯拿在手中把玩,“这是何意?” 季辞的视线落在他掌玩白玉小杯的手上,那杯子小小的,通身透着白,被顾璟舟宽厚带着薄茧的掌心握着。 他喉结轻滚,移开视线: “崔钰孺虽然已经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但崔家幕后之人十分谨慎,听说也在寻找你的踪迹,有些证据还未得到,所以你暂时先莫要露面。” 见顾璟舟急着要反驳,季辞淡淡施压,“这是我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 他看着他,眼神平静,周身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顾璟舟看了他须臾,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两圈,“还要多久?” “我在这边有间宅子,你可先去那边安顿,待到时机成熟,我再派人通知你。” 季辞起身,站至窗边,目光投向楼下街面上的一家脂粉铺子,“据说这家脂粉铺子的口脂十分出名?” 顾璟舟一心都在回京找柳云诗上,哪管这脂粉铺子的事。 此刻他心中正烦着,闻言将茶杯往桌面上一掼,语气憋闷,“不知道。” 季辞回眸看了他一眼,“话我带到了,此处我亦不便久待,这就回去了,你且收拾收拾,贺轩的人在后门等着,带你去宅子。” “知道了。” 顾璟舟挥了挥手,低头暗自琢磨着,如今自己暂且回不了京,要不要将柳云诗之事告知季辞,让他帮着回京找找。 眼瞅着季辞从自己身旁走了过去,他猛地抬头,“对了,表……” “你的荷包。” 他的话刚出口,季辞似也才蓦然想起什么一般,走回两步,将一枚靛蓝色的荷包伸到了顾璟舟面前。 顾璟舟瞧见荷包先是一愣,随即眸光骤亮,拿过荷包,“在哪捡到的?我还当再也找不到了。” “我派人在雁荡山寻你时捡到的。” 季辞压着眼帘居高临下,唇边勾起浅浅笑意,“下次可得注意着些。” 说完,他顿了顿,“你的荷包,是你未婚妻绣的?” “嗯。” 顾璟舟随口应着,小心翼翼捧着荷包,来回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不对啊表哥,这荷包上怎么没我的表字?” 他的荷包戴了几年了,那株南天竹下,柳云诗专门给他绣了“南砚”两个字的。 季辞闻言,似也觉得有些奇怪,跟着看了一眼,然后盯着顾璟舟还在低头看荷包的脸,意味深长道: “许是脱线了吧,毕竟也——丢了这么久了。” 顾璟舟还在翻着荷包,眉头越皱越紧,季辞再没说什么,看了他一眼,抬脚出门。 忽然,似有一道白光倏然掠过顾璟舟的脑海,他猛地掐紧荷包,回头看走向门边的季辞: “对了表哥,听说你也有了喜欢的姑娘,还没问你,我那小表嫂叫什么呢?” 季辞脚步蓦地顿住,开门的手停在半空。 顾璟舟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上,眼底神色慢慢沉了下来。 第32章 程宿急匆匆端着盆温水开门的时候,又与站在门边的季辞碰了个正着。 只不过这次季辞是站在门里,而他在门外。 他愣一下,“季、季大人要走?” “不走。” 季辞看了眼他手中端着的水盆,转身同他一道又重新折返回房间里。 程宿一进去,就察觉顾璟舟一直死死盯着季辞的脸,就好像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个洞来一样。 他脚步一滞,看看顾璟舟又看看季辞。 然而当事的两个人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一个就默默地看着,一个就默默地洗手。 房间里静得只剩哗哗的水声。 程宿吞咽了一下,“主子,厨房将药熬好了,你是现在喝还是等会儿……” “先放着。”顾璟舟看都不看他一眼。 程宿哦了一声,左右看看,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房门被轻轻掩上,季辞擦干手回过身来,“南砚,我的事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你现下需要关心的是……” “她也会刺绣么?” 顾璟舟打断他的话。 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又常年在战场上历练,若是狠戾地看起人来,整个人便透露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气。 季辞盯着他狼一般的眼睛,神色平静。 两人对视了片刻,季辞忽然轻笑出声,微眯了眼一副无奈的模样。 “她是我远房表妹,来府上看望我母亲,说起刺绣——” 季辞略微蹙眉想了一下,“似乎是会上那么一些。” 他这么一说,顾璟舟才突然想起来,那次程宿给他说的时候,似乎是说过季府来的是一位表姑娘,他当时还调侃季府哪来的表姑娘来着。 只不过后来急于赶路,他便将这件事给忘了,如今听季辞提起,他才又想了起来。 顾璟舟眉眼骤然舒展,跟着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既然是季府的表妹,那定然就不是柳云诗了,因为从前他从未听过诗诗和柳府的任何人提起过在京中有表亲这件事。 再者,柳云诗本就不认识季辞,怎么可能去到季府上。 许是自己这几日连着赶路,又一心挂念诗诗,太过杯弓蛇影了。 思及此,他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低头又轻抚了一下那荷包,将它小心收好,重新笑嘻嘻看向季辞: “表哥还说我没对你说过,你金屋藏娇不也没对我说过。” 他一脸坏笑凑近他,语气暧昧: “这几日可是带小嫂嫂去别庄上玩了?” 季辞挑眉,睨他一眼。 顾璟舟看他的神情,忍不住又问: “表哥,你老实告诉我,你与小表嫂有没有……” 季辞低头,看他挤眉弄眼的暗示,勾了勾唇角,拿起另一只白玉小杯,拇指一下下轻抚杯沿,“你近日是闲得慌么?” 他的语气和态度让顾璟舟立刻明白过来。 他笑着上下打量他一番,“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咱们清冷端方的季大人也有吃荤的一天。” 季辞神色淡然,“男欢女爱,情之所至,有什么值得大惊小t怪的。” “旁人我不知道。” 顾璟舟懒懒往椅子上一靠,指间转着一把匕首,“就是这人是表哥你,我才会这么吃惊,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都不碰女人呢。” 季辞嗤笑,没接话。 “对了,说起来,我那小嫂嫂,应当也与我有亲戚关系吧?” 都是表亲,怎么着也算得上点亲缘。 “不近。” 表兄不善 第46节 季辞沉吟了一下,“五服之外肯定有了。” “哦——” 顾璟舟拖着尾音,趁他思索的时候陡然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怎么样?” 季辞一怔,后退半步,站得离他远了些,蹙眉不解道: “什么怎么样?” “就是那个啊,什么滋味?” 顾璟舟从小就是个混的,在季辞面前总是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幼时还非拉着季辞比两人谁迎风尿得更远。 许是行伍的少年人都精力旺盛,又或许是军营中听多了旁人讲的云雨之事有多畅快,再加之他如今十八九岁的年纪,对这些事总是格外感兴趣。 不过季辞懒得理他,又后退了一步,淡淡睨了他一眼,“行了,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京中尚有公务。” 顾璟舟啧了一声,失望地摆摆手,“快走吧,反正回去我就要成亲了,懒得问你。” 季辞放在门扇上的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背靠在窗口旁边的墙上,懒懒倚着,双手环胸,侧首看向楼下的街道。 阳光落在他俊美英挺的面容上,眼中盛着憧憬的亮光,似乎想到了那人,他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季辞舌头顶了顶颊边,忽然嗤笑一声,“那就祝你——” 垂眸掩住眼底冷意,不紧不慢道: “得偿所愿。” - 季辞走后,程宿将药送来。 顾璟舟端起药碗一口闷了,之后又沐浴梳洗一番,给腰胯上的伤口换了药,这才让程宿收拾着东西,下楼去找贺轩的人汇合。 两人刚走到楼下,顾璟舟脚步忽然顿住,朝对面的脂粉铺子看了一眼,想了想,对程宿说: “你先带着东西去找人,我随后就到。” 见程宿还要说什么,他拍了拍他的肩,对他挑眉,“放心,不会有人发现我。” 程宿接过东西,蹙了下眉,“那公子当心。” “嗯。” 顾璟舟说完,四周巡视了一圈,将藏在腰后的匕首往前挪了挪,放在个顺手的位置,带上兜帽走到了街上。 脂粉铺子的掌柜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见顾璟舟进来,笑着迎上来: “公子可是给自家娘子买脂粉?随便看看,本店的口脂可是十分出名的,就连京中的贵人们都时常来小店挑选。” 顾璟舟卸下兜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边的货架上摆了一排小瓷罐,每一个瓷罐都十分精致,下面还有小字写着不同颜色的叫法。 他走近看了看,一眼就看上当中一款写着“海棠春雨”的粉色口脂。 那款口脂的瓶身上是淡粉色的海棠花,但瓷罐的盖子顶端,画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掌柜见他拿起来,笑道: “公子好眼光,这是本店的新款,采用海棠花的花汁为原料,加入了少许栀子花,又添加了些许蜂蜜,不仅闻着香,姑娘家抹到唇上啊,那是保管小嘴粉艳艳的泛水光,别提多好看了。” 顾璟舟一听她的话,脑中登然想起柳云诗抿着唇似嗔含笑看自己的模样。 他喉结动了动,语气透着轻快,“将这支给小爷包起来。” 那掌柜为难道: “客官有所不知,这款口脂是限量款,今日就三支,已经卖完了,这支是展示用的样品,公子明日再来吧。” “或者公子留个地址,明日我让人送到府上去。” “卖完了?!”顾璟舟不悦。 “嗨——” 掌柜道:“公子若是能早来半个时辰,都能买到,恰好最后一支半个时辰前刚卖出去了。” 顾璟舟握着瓷罐的手一紧,“是个什么样的人来买的?” 那女掌柜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自是知道不能泄露客人的隐私。 但观眼前之人也不像是自己能惹得起的,遂想了想,只捡着大概的道: “也是位和公子这般丰神俊朗的男客买的,想来定然也是买给自己娘子的,嗨哟,真是羡慕诶,那位小娘子能得公子这样的人宠爱,那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原本是想将话题岔开,却不想对面那黑衣公子听了自己的话,脸色似乎更沉了。 女掌柜赔着笑了两声,立在一旁不敢再多言。 顾璟舟视线又在手中的口脂上停了几息,语气显然没了方才的轻快: “既然这支没有了,那便罢了,将你现在有的,一样给我包一支,还有旁的,姑娘家喜欢的,都给我包上。” “哎哎,好勒。” 女掌柜一听,忙不迭招呼店中的小二帮顾璟舟包东西,恨不得尽快弄好,将这位爷请出去。 顾璟舟收了东西,刚走到门边,想了想,又回头道: “那支海棠春雨,明日还是给我留一支吧,我派人来取。” “啊,好的客官,您放心。” 女掌柜笑笑,又随手从旁边取下一盒包装精美的胭脂: “这盒胭脂送您,是小店新出的样品,还没有大货,整个大周啊,只此一盒,也算作小店的赔礼了。” 顾璟舟盯着那胭脂看了看,正想说不必了,就听女掌柜又道: “这款胭脂采用的都是稀有原料,今后也不会量产,公子如此少年英俊,想必家中妻子也是貌美如花,自是要用这等好东西才是。” 顾璟舟一听她夸柳云诗心中就高兴,也忘了方才的不快,扬了扬下巴一副骄傲的模样,“那就给小爷装着吧。” 女掌柜默默松了口气,将胭脂给顾璟舟包好,又派了个小二一并给顾璟舟送到了马车跟前。 程宿跟着将东西收拾到马车中,看着正抱臂靠在车上的顾璟舟,想了想,犹豫道: “公子方才回来时,没带兜帽。” 顾璟舟“嗯”了一声,仰头时喉结滚动得明显。 程宿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 片刻后,马车驶入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顾璟舟睁开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个碎瓷片。 他隔着帘子随手朝窗外一掷,随即车外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噗通”一声,像是又什么东西从房顶上掉下来的声音。 程宿掀帘看了一眼,几个黑衣人动作迅疾无声地将被顾璟舟从房顶射下来的人拖走。 “公子的人来了?” “嗯。” 顾璟舟睁眼,视线落在那一堆胭脂水粉上,微微眯了眸,“给扎西去一封信,让他停下所有任务,专心给我盯好季辞。” 程宿诧异,“公子怀疑方才被你射杀之人,是季大人派人安排的?” “那倒不至于。” 顾璟舟冷笑,“这人应当是宫里那位的人,那个——” 他随手指了指,程宿看去,见他指的是街边一个摆摊卖糖人的老者。 那老者正画了一个十分有喜感的胖乎乎的小猪糖人,一旁等着的孩子开心地抚掌,老者笑眯眯将糖人递过去,接过那位孩子母亲付的钱。 顾璟舟放下帘子,“才是我表哥的人。” “季大人为何要安排人看着你,还阻止你回京?莫不是您被刺杀这件案子还有什么问题?” 顾璟舟将一支口脂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瓷白的小瓶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里面嫣红的口脂散发出阵阵馨香。 他记起方才在客栈,他喝完水把玩白玉小杯时,季辞看过来的眼神和他微不可察滚动的喉结。 能在尸山血海中厮杀多年,指挥三军以少胜多,三进三出敌方阵营取敌方将领首级,他顾璟舟靠的可不是一身蛮劲。 若没有敏锐的洞察力,他的头怕是早就被挂在城楼上了。 顾璟舟手指轻点当中的大红色口脂,在桌面上写了个“季”字,而后随手在上面横划一笔,破坏了字的完整。 “我倒希望如他所说,是因为案子的问题。” - 柳云诗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阳光照在白色的床帘上,投下来柔和的光。 她动了动身子,顿时忍不住颦了眉。 哪哪儿都疼。 昨夜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只知道过了一开始难捱的时候后,后面季辞见她得了滋味,便不再隐忍,动作又凶又急。 她如坠云端,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后来哭着失了神志,再醒来就到了此刻。 她摸了摸床畔,早就已经凉透了。 门口有人掀帘进t来,脚步声轻巧,似乎是怕吵醒了她。 来人刚一绕过屏风,见她醒来,忙放下手中端着的东西,走上前来,“姑娘醒了。” 柳云诗被她扶着坐起来,腿心的酸胀感让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大公子说今日姑娘就别下床了,好好在床上躺着歇一歇。”春雪压低声音,说话时耳尖微微泛了红。 “姑娘、姑娘可需要化瘀膏。” 柳云诗根本不需要季辞额外交代,她腿软得几乎不是自己的,即便此刻有人叫她下床,她都不下。 不过她听春雪问要不要化瘀膏,不由有些奇怪,抬头瞧见她看向自己,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 这一看,原本粉面含春小脸霎时红了个透。 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肌肤上布满红痕,两条细嫩的胳膊上除了红艳艳的痕迹,还有手腕和靠近腋下的位置都有些许青紫。 表兄不善 第47节 她抿了抿唇,迅速将自己的双臂藏进被子里,小声道: “那、那你去帮我拿一下化瘀膏吧。” 春雪应了一声,先伺候她梳洗过后,便去了旁边取来化瘀膏。 柳云诗不欲让春雪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先将她打发了出去,自己这才拖着两条酸软的腿,走到落地镜前,一点一点给自己上药。 身上显然是被洗过了,没有一点黏腻感,牛奶一般丝滑莹白的肌肤,如寒梅落雪一般,就连后颈和腰窝处都有。 柳云诗一边抹,视线一边向下,所幸下面倒是没有多少,只是那日被蛇咬过的位置,有两道极深的红痕,断断续续一路延伸到小腿窝的位置上。 她记得那时候她的腿搭在他肩上,视线晃得厉害。 柳云诗脸颊发烫,沾了些化瘀膏一路抹上来。 突然,腿心处的两道痕迹让她的手蓦然一顿。 那是两道被掐狠了的青紫色印子,而在那印子上,又叠了两颗极小的红色痕迹。 他双手桎梏她大腿时,她尚且有些记忆,但这、这红痕,总不会是掐出来的吧。 柳云诗惊得急忙合住腿,看见镜中的自己面色肉眼可见地红得滴血。 所以后来他是吻过了么? 她真的一点儿都记不起来,倘若她当时但凡还有一定点的清醒,都会阻止他这样。 柳云诗紧抿唇瓣,简直太羞耻了…… 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春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公子。” 柳云诗心里一个激灵,急忙起身系好腰带,将自己从上到下裹了个严实。 第33章 房门打开,季辞颀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后。 他视线瞧进屋内,顿了一下,失笑道: “怎么不好好休息,下来了?” 柳云诗摊开掌心,托着小小的药瓶给他看,希望他的目光不要注视在她身上,“在上药。” 季辞看着她娇羞的模样,轻笑一声,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我给你上。” “呀!别!”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但到底是经了一遭,初绽的花苞受了雨露滋养,便开得格外秾艳。 她的所有清纯和澄澈中,都染上了一丝不经意的妩媚,就连拒绝的话听起来都带着娇嗔的意味。 季辞将她放回床上,“还有哪里?” 柳云诗攥紧药瓶连连摇头,“上好了,都上好了。” 季辞知她害羞,也不勉强,笑着在她头发上轻抚了一下: “怪我昨夜没克制住,那你先休息,我去换身衣裳,若是你有任何不舒服的,记得叫春雪来告诉我。” 柳云诗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一身偏紧身的骑装,不由疑惑道: “表哥骑马去哪了么?” “嗯,陛下有事要我去办,不过如今都办好了。” 说着,他缓慢地凑近她,与她平视。 柳云诗忍不住屏息,眼睫轻颤个不停,手底下被褥被攥得变了形。 他在离她一掌的距离停下,她听见他好听的声音带着热气缠绕在耳边,“可否劳烦表妹一件事?” 柳云诗眨了眨眼,“什、什么事?” 季辞唇角缓缓勾起,眸光渐涌,一字一句缓慢道: “以后可否唤我子琛,或者是……夫君也行。” 柳云诗蓦的睁大眼睛,脸上才刚褪下去的绯色再次漫了上来,神情慌乱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经了昨夜的事,她与他便再不是从前的关系,这点她是清楚的。 但此刻刚刚醒来,再次面对她,她觉得自己还未调整好与他相处时的身份和态度。 如今他贸然说出这些话,倒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季辞看出她的犹豫,眸底闪过一抹暗色,随即笑着温声安抚道: “没关系,不急,你可以慢慢想,过两日我去江南公办,带你去散散心可好?” 柳云诗原本还在为他上一句话犹豫,闻言猛地抬头,“表哥要去江南?” 季辞在听到她那句表哥时,手指攥了一下,随即点头应了声,“嗯,顺道去一趟扬州,你不是想回去一趟么?” “是,是想回去。” 柳云诗犹豫着,但这件事有些突然,此前也没听他提起过,她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说那些话。 季辞见她突然不说话了,知她心中定是在盘算回扬州之事,笑着说: “到时,我专门留出几日时间,陪你回柳家一趟,可好?” 柳云诗攥紧手心,抬眼与他对视。 男人的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坦然,又透着一丝宠溺的温情。 柳云诗知道他其实早已看穿自己是在利用他,却心甘情愿被自己利用,虽然没有明说,但方才那些话就是他对她的承诺。 她眼眶微微发热,心中知道自己这次要是回去,有他在定然能先将父母的遗物和被叔伯霸占的家产要回来了。 季辞瞧着柳云诗眼尾一抹胭脂色,安抚般捏了捏她的手心,“行了,别多想,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换身衣裳再来看你。” 柳云诗点点头,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好”,这次的语调倒有几分真心实意的乖顺。 季辞走后,柳云诗将方才大腿根部未上完的药继续上完。 其实那个地方也有些肿了,但她实在有些羞耻,不敢去碰,想了想还是作罢。 等她重新穿好衣裳,春雪替她收拾梳妆好后,季辞也换了身衣裳进来了。 此时已经过了未时,但柳云诗才刚起床,而季辞也是从北崇关打了个来回,两人都没吃饭。 季辞进来后,陈深带着一众人进来上了菜。 “还未吃饭吧?” 他将柳云诗领到桌前坐下,陈深他们上完菜后都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柳云诗一看,眼前一桌子全是滋补的汤粥和小菜,不由一愣,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季辞倒是神色坦然,给她夹了好几次菜。 柳云诗正埋头小口吃着,忽听季辞漫不经心地开口,“给我讲讲你和顾璟舟从前的事吧。” “吧嗒”一声,柳云诗筷子上夹的一颗虾仁重新掉进了盘子里,她眨了眨眼,重新夹了回去,心中忐忑不已。 以为他还在为那个荷包之事生气,昨夜他看见枕边那个荷包一次,就凶狠一次,她实在害怕他再那样。 柳云诗小小地吞咽了一下,“我和南……顾璟舟没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 季辞轻笑。 柳云诗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以为他还要再说些什么让她难以招架的话,却不料,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换了话题: “待会儿吃完饭,我教你写字如何?” 柳云诗一愣,诧异地看向他。 却见男人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神色坦然却蕴着莫名令人胆寒的意味,不紧不慢喝了口粥,笑道: “你之前不就一直想学我的字么?” 柳云诗目光在他脸上打量半天,实在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点点头,乖顺地应了声“好”。 - 入夜,四周一片沉寂。 顾璟舟独自坐在院中,手中轻抚着那枚靛蓝色荷包,眸中冷寂。 过了须臾,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一个黑衣人迅速窜了进来,跪在顾璟舟身前。 “主子。” 顾璟舟眼帘未动,“说。” “此前刺杀你一事,季大人已经将该查的证据尽数查到了,此事背后牵扯到闲王和皇后等人,陛下昨日已经命令季大人将此事停办了。” 顾璟舟轻点扶手的动作一顿,微微睁开眼看了眼前的黑衣人一眼,语气冷厉,“确定没有查错?” 感受到来自上位之人明显的杀意,那黑衣人将头埋得更低,“不会错,此事在昨日已经结案了,陛下的意思是这次不会再往深处牵扯。” “而且——” 那黑衣人看了顾璟舟一眼,“昨日陛下还亲自去了顾t府吊唁。” 也就是说,皇帝根本不知道他顾璟舟还活着一事。 顾璟舟眯了眯眼,神色冷得厉害,“那季辞人呢?” “扎西说,季大人今日从北崇关一回去,就直接去了别庄,待了约莫有一个多时辰,之后又急匆匆离开了,他一路跟去,见季大人进了宫,应当是陛下急召,直到方才,才从宫中出来。” “出来之后呢?又去了别庄?” “是。” 漫长的沉默融入漆黑夜色。 今夜月黑风高,不是个好时候。 顾璟舟拿起手中的荷包,手指抚过那本来应该绣着“南砚”二字的位置。 表兄不善 第48节 良久,他忽然嗤笑一声,满眼讽刺,“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赝品而已。” 程宿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他说的这句话。 他视线向下,看向顾璟舟手中捏着的荷包,一时不知道他是在说荷包,还是在说人。 他走到顾璟舟跟前,看了眼尚在跪着的黑衣人,又看了看顾璟舟,对那黑衣人挥手,“你先下去吧。” 黑衣人得了令却仍一动未动看着顾璟舟,直到顾璟舟随意挥了挥手,他才起身快速窜入黑夜中。 “主子——” “程宿,备马,我要即刻回京。” 程宿一愣,“可季大人不是说……” 顾璟舟从房中拿了佩剑,想了想,又将今日从脂粉铺子买的那一堆东西带上,边往外走,边冷睨了程宿一眼: “我是你主子还是季辞是你主子?!” 程宿闭嘴不语,叹了口气,先他一步将他拿着的东西绑到马上。 顾璟舟趁着夜色纵马疾驰在空荡的街巷,果然还未拐出这条街,四周便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群人。 身后跟着的程宿一看,果然是白日里顾璟舟给自己指过的卖糖人的老头之流。 那些人似乎是江湖中人,武功招式没个章法,但对顾璟舟却是没留情面,招招都下了死手。 程宿心中一惊,本还怕顾璟舟顾着季辞的面子下不去手,想要上去帮忙,却发现顾璟舟竟是比那帮人下手还狠。 丝毫不输于在战场上与敌方将领决一死战时候的架势,刀刀剑剑透着狠厉。 程宿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默默退回安全的位置等着。 果然未出片刻,连四周沉睡的百姓都未惊动,顾璟舟就已经将那十几人尽数解决了。 顾璟舟轻喘着巡视了一圈尸体,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迹,将刻有“顾”字的匕首插进那老头的胸腔,定定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扬鞭而去。 冷峻的背影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 今日季辞陪着自己用完饭,本欲带她去湖心亭中烹茶写字,谁料宫中来了旨意,命他即刻进宫。 柳云诗默默松了口气,又怕被他看出端倪,忙贴心地替他拿来衣裳,仔仔细细帮他穿好,一副十足的贤妻模样。 季辞瞧着小姑娘乖顺的样子,眼中盛着笑意,轻轻将她揽进怀中,“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男人的声音如玉一般好听,低低沉沉地在她耳畔环绕。 他坚实的胸腔中心跳有力,被他这般环抱着说话,柳云诗不觉心中一阵悸动。 她的鸦睫轻轻煽动,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垫脚凑在他的唇畔轻吻了一下: “我等你回来。” 季辞眸光骤然一黯,在她离开前揽过她的腰,将她压进自己怀中,俯身吻了上去。 他轻轻含吮她柔软的唇瓣,微凉的舌尖细细描摹过她的唇型,时而轻描过她的一排整齐的贝齿,带着缱绻和温柔。 柳云诗被他吻得双腿发软,忍不住勾住他的脖颈,仰头伸出小舌回应他。 勾缠的银丝顺着唇角溢出。 季辞放开她,眼底笑意如稀碎星光。 他捧着她的脸,拇指抹掉她唇角的涎液,视线盯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好甜。” 柳云诗白玉的面颊慢慢晕开一抹嫣红,她不知道他是在说她的唇甜,还是在说她唇上涂抹的口脂。 方才用完膳,他拿出一个小瓷瓶,说是送给她的口脂。 口脂的瓶身上是淡粉色的海棠花,上面写着“海棠春雨”几个字,季辞说这个颜色的口脂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十分适合她。 他将她带到桌边坐下,净了手,亲自沾了些口脂细细替她涂抹上。 那口脂中似乎加了些蜂蜜,花香中透着淡淡的甜。 在给他上妆的时候,他就已经没忍住吃过一回了。 柳云诗在他怀中羞赧地推了推他,“妆都让你吃花了,你快走吧,别让陛下怪罪了。” 季辞轻笑,依言放开她,“好了,真该走了。” “嗯。” 柳云诗送他到门口,目送着他挺拔若松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后。 季辞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柳云诗刚刚睡着没一会儿,感觉到身旁一阵冷气,紧接着床褥凹陷,有人躺了上来。 熟悉的沉水香充盈鼻间,柳云诗朝着男人温热的怀中靠了靠,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 “你才回来啊,吃了么?” 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吻了吻,声音低缓温柔: “吃过了,你接着睡。” 柳云诗糯糯的应了一声,往他胸前蹭了蹭又继续睡着了。 季辞藉着月光看了怀中的姑娘半晌,唇畔不自觉勾起,才刚准备躺下一起睡,忽听外面一阵极轻的声音。 他眸色一沉,看了柳云诗一眼,悄然起身出了门。 “怎么了?” “主子,顾小将军杀了我们的人,连夜往京城中赶过来了。” 贺轩手中捧着一把精致的匕首,低头呈上: “这是顾小将军留在李老头身上的。” 灯影晃动,季辞站在廊下,寒风吹得他衣袍猎猎。 他眯眼看了眼那手柄上刻着“顾”字的匕首,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半晌,他回头朝房中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吩咐陈深: “找些不伤身的迷香来。” 第34章 季辞端着香进屋,将香放在床边的桌几上,重新上了床。 柳云诗像只软糯温顺的小猫一样,察觉他上床再度凑了过来,哼唧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季辞侧身搂着她,眼底笑意弥漫。 他轻轻在她背上拍哄着,直到半柱香后,少女的呼吸逐渐均匀绵长。 他低低在她耳畔唤了两声,见她没反应,脸上的笑意这才慢慢淡了,视线落向她脸上,眸色复杂。 良久,他亦缓缓闭上眼,撑额养神,手中有一下没一下依然哄孩子一样轻拍着她。 长夜将近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打斗声,季辞猛地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的冷意。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小姑娘,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虽然明知她听不到,还是低低哄道: “乖,委屈你了。” 俄而,打斗声到了近前,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血腥气。 季辞蹙了蹙眉,起身掌灯,略整了一下身上穿皱的寝衣,披衣推开了门。 屋内光暗,纱帘撩开,男人脚步低锵而出,于亭檐灯笼旁,皎皎月光之下,长身玉立,衣袍随风猎猎翻涌,眉目冷峻,眼眸生寒。 “南砚。” 清冷的两个字有如冷玉相击,凌驾在充满厮杀和混乱的院中。 东方既白,季辞的眼眸如吸纳了所有夜色的沉寂,幽深目光于数十人围攻的间隙,透过血色弥漫的晨雾,直直落在顾璟舟身上。 顾璟舟喘着粗气,如狼一般的狠戾目光亦回盯向季辞。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几十人的院中却连一片落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季辞微眯了眸,这是他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南砚。 他一人站在那,就如同身后站着千军万马,轻易便让人遍体发寒,想起战场上的肝髓流野。 那是淌着尸山血海活下来,才有的刻入骨髓的杀伐和野性。 顾璟舟拇指擦在唇角,将一抹血迹掠去,而后慢慢勾起了唇,手中染血的匕首泛着冷光。 “表哥——” 他冷嗤一声,抬步朝季辞走来,四周包围他的人霎时间神色警惕。 “不愿意让我唤你表哥,是我那位小嫂嫂总是唤你表哥吧?” 季辞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他,面色平静。 “你深更半夜闯进我别庄,就是为了问这件事么?” “表哥不是问我,我未婚妻的名字么?” 季辞话音未落,顾璟舟立刻接上,眼神如手中的匕首一般,锋利、寒冷。 他紧盯他的反应,“我现下可以告诉你,她姓柳,名云诗。” 顾璟舟说得极为缓慢,一字一句,如冬日湖面破碎冰层下蛰伏的暗涌,滚荡不休。 “然后呢?” 季辞一如既往地沉静平稳,站在半明半晦的光影之下,一身青衫君子如玉。 他的唇边缓慢勾起一抹兴味的笑意,手指从腰间白色的荷包上慢慢划过t,衷心地夸赞,“柳云诗?是个不错的名字。” 顾璟舟冷哼一声,“表哥当真没听过这个名字?” “听过。” 表兄不善 第49节 季辞说得干脆。 顾璟舟瞳眸骤然紧缩,怒意和杀意霎时从他四周迸射而出,他咬着牙,“季子琛——” “听你的继母李氏说过。” 季辞温声道。 与他相比,顾璟舟此刻就像一头浑身炸毛,随时进攻的猎豹,而他云淡风轻,甚至刻意露出脉搏,挑衅般想看到他发疯撕咬的模样。 顾璟舟咬紧后槽牙,狠狠盯着他,才刚荡起的杀意却缓慢落了下来。 他有些分不清他所说真假。 今夜他才入京,还是“死人”身份,无法动用自己的太多人,况且夜深,他亦无法找别人相问,一切只是他的揣测。 顾璟舟冷嗤一声,将匕首在手中颠了颠,不过无所谓,他分不清,他的刀能分清。 他用快到几乎看不清地速度上前,薄刃抵在季辞颈侧跳动的脉搏上,冰冷的刀刃在夜色中泛着冷蓝色的光。 “如实告诉我,房中之人,是不是诗诗。” 屋中灯光昏暗,影影绰绰的光影打在纱窗上,顾璟舟隐约能看到床上一个妙曼的人影。 他瞟了一眼,呼吸骤然一痛,手上失了力。 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刃滑落,猩红色填满他手指的纹路,又一点点冷却。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表哥,她是不是诗诗?” 颈侧的刀刃似乎在微微颤抖。 季辞压下眼帘,睨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后面的少年,即便利刃随时可能割破他的脉搏,他亦沉冷淡然。 “不若你进去瞧一眼?” 拿刀的手一顿,顾璟舟猛然抬头看他,眼底隐有松动之意。 季辞挑眉,“不敢么?” 顾璟舟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此前他一直觉得季辞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人折服,可如今,他恨不得撕碎他这幅面孔。 他胸膛剧烈起伏,长舒了两口气,收刀进鞘,“既然表哥都说了,我如何不敢。” 季辞眸底迸出轻讽,侧身让开一条道。 匕首离开脖颈后,猩红色的血便沿着他冷白色皮肤流入了青色衣襟中,随后缓慢泅染开来。 顾璟舟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而后别开视线提步朝房间中走。 “你可要想好了。” 季辞的声音在他刚欲抬脚迈过门槛时传了过来,“跨出这一步,等同于你夜闯表嫂卧房,倘若人不是你所谓的‘柳云诗’呢?” 季辞声音中的温度急转直下,亦带着谈笑间断人生死的冷彻: “顾南砚,顾将军,这后果,你能承受么?” 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顾璟舟只犹豫了一瞬,继而冷笑: “季子琛,收起你的道貌岸然,小爷我西北军中野惯了,不吃你们文人那一套!” “你不吃——” 季辞盯着他,“你不吃,那里面躺着的人呢?她也可以不在乎?” 顾璟舟刚刚迈出的脚步蓦然一顿,手中攥紧刀鞘,骨节泛白,微微颤着。 他回头朝院中站着的数十人扫了一眼,继而视线落在季辞脸上。 倘若里面的人真是柳云诗,他该如何。 诗诗又该如何。 若是她被迫委身于季辞,那他现下闯进去,要她如何自处,又让这些满院子的人如何看她。 他的手背青筋鼓胀。 想起小姑娘被抱一下都羞红了脸,眼神闪躲生怕被人看到的样子,他迈进门里的那只脚又默默退了回来。 季辞眯了眯眸。 在顾璟舟极尽克制收回脚的时候,他亦攥紧了拳,眉心微不可察地拧在了一起。 沉默良久,顾璟舟松了攥着匕首的手,双肩像是被什么重物蓦然击垮了一般,方才倾注的所有力气似乎都在一瞬间泄去了。 他今晚被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冲来别庄,但如今看来,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诗诗,今夜他都不能再追究下去。 他垂眸收敛了戾气,布满红丝的眼回看向季辞,冷笑,“季子琛,你可以不在乎她的名声,我在乎。” 顾璟舟走到季辞身边,斜乜了他一眼。 远处太阳已经缓慢升起,橙黄色的光打在树叶和屋顶,亦跳跃在少年赤诚坦然的眸中。 他看着远方,拇指放在刀柄上摩挲,轻飘飘道: “你到底,不如我。” 季辞蜷起的拳头猛地收紧,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顾璟舟讽笑般瞅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抬脚迈下台阶。 就在他刚走下台阶的时候,房内传来一阵响动,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粉色衣裙的少女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后。 顾璟舟瞳孔猛地一缩,急忙回过头去,却在看见那女子的瞬间,面上神情变得格外精彩纷呈。 “这么早就醒来了?” 季辞温声笑着过去,替她理了理头发,“不多睡会儿?” 阶上的女子桃腮染粉,杏眸含春,身姿袅娜,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柳云诗的清丽。 季辞回身看向顾璟舟,“倒也不劳烦你进去了,如今人看到了?可是你的——”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方才提起的那个名字。 而后微微勾唇,薄唇轻启,那三个字在他清冷的嗓音下,有种莫名的意味,“柳云诗?” 顾璟舟呼吸微重,视线在那女子脸上审视半天,继而轻笑一声,扫了季辞一眼,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直到人离开许久,季辞唇畔的笑意才渐渐落了下来。 他眯眸盯着顾璟舟离开的方向,顶了顶腮。 她身旁的女子抽出帕子,带着淡淡馨香的手帕靠近,女子的声音婉转含羞,“主子,你的伤——” 季辞挡住她伸过来的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下去吧。” 那女子动作一顿,面上露出惶恐,随即低头应了声是,跟院中的一众侍卫一道离开了。 季辞又朝天边橙红色的霞云看了一眼,自嘲轻笑了声,随即快步走回屋内,打开暗室的门,将柳云诗小心翼翼抱了出来。 她还在睡着,睡容恬静。 季辞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小声喟叹,“他说我不如他,你会不会也这样认为?” - 柳云诗这一觉睡得极沉。 她觉得自从柳家出事,自己已经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隐约记得昨晚睡着前男人回来搂住了她,背后轻拍的节奏似催眠一般,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柳云诗眼睫轻颤,有些莫名的情绪似羽毛一般搔动在她的心上。 所以自己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么,以至于被他抱着,才能睡得这么安稳。 她长舒一口气,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身上的酸痛感已经减轻了许多,只是她动作间,脚腕上却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伴随着铃铛的轻响。 她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自己的左脚腕上不知何时被带上了一串脚链。 那脚链是金子打造的,亮黄色衬得脚腕处的肌肤更加莹白,脚链上的一枚圆牌恰好挡在她被蛇咬过的伤口上。 柳云诗心下疑惑,蜷起来将那圆牌拿进了看。 那上面只刻着三个字——“季子琛。” 看字迹像是季辞亲自写的,然后再找匠人刻上去的。 不知为何,看到自己脚上带着写有季辞表字的圆牌,柳云诗心中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那次他捧着她的脚踝,湿润的唇贴上去吸毒血的记忆再度涌了上来。 她抿了抿唇,正想找一找这脚链如何解开,房门被人推开,季辞的声音传来。 “醒来了。” “嗯。” 柳云诗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圆牌,看向他。 “怎么了?” 季辞瞧见她神色有异,白皙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忍不住轻笑,坐在床边看她。 柳云诗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脚链: “为什么突然给我戴这个啊。” 季辞视线顺着看过去,轻笑: “瞧着好看,就给你买了,刚好还能遮挡你脚踝上的疤,不喜欢么?” 柳云诗摇了摇头,有些羞赧地开口,“可是那牌子上……” 就像是给她打上了烙印,成了他的专属物一般。 她没说完,咬着唇很是纠结,粉绯色的唇瓣上突兀地泛艳,似是胭脂染就的娇怯。 季辞捻了捻指腹,喉结忽然有一瞬的痒,连带着嗓音都带着哑: “只是想离你近一些,你若不愿——” 表兄不善 第50节 他眸底淡淡失望和受伤,“那便取了,只是可惜我亲手刻上去的。” 说话时,他的手恰好放在膝上,柳云诗瞧见他手指上一道细小的伤口。 她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很喜欢,她又重新将那圆牌拿起来看了看,语气轻快,“很好看呀。” 少女低着头,没看清男人眼中一闪t而逝的黯色。 柳云诗看了片刻,忽然“咦”了一声,拿起那枚圆牌旁边的一个环,不解道: “这是什么?” “本来这圆环上还挂了个铃铛,我怕你嫌太吵,便给取了。” “真的?” 柳云诗拨弄了一下那圆环,总觉得脚链上本就有三个铃铛,不应当刻意去掉这一个。 可她又实在想不去这圆环还能做什么,看上去,似乎就是挂东西的。 “嗯。” 季辞面不改色。 柳云诗鼓了鼓嘴,“那好吧,只是这脚链连个活扣也没有,若是我想卸下来怎么办呀?” 季辞轻笑一声,将她的手从手链上拿开,握在掌心中把玩,“好了,老是想着这一条链子做什么。” 见她还要问,他蓦地凑近她,吻住了她的唇。 将她疑惑的话语尽数吞进口中。 过了半晌,他放开她,瞧着少女呆滞的模样,轻笑,拉着她的手来到桌前: “好了,先用膳,昨日答应你要教你写字的,今日许是会落雨,我们待会儿去湖心亭中赏雨写字,可好?” 柳云诗红着脸颊,微微点了点头,唇上还酥酥麻麻的,全让忘记了脚腕上那条纯金打造的链子。 第35章 用过午膳后,季辞打了伞,牵着柳云诗去了湖心亭。 临近秋日的雨透着丝丝凉意,细细密密如牛毛一般落在湖中,泛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男人依旧一身青衫,墨发用玉簪挽着,执伞的手骨感强烈,肤质白皙,一副书卷气的贵公子模样。 柳云诗的小手被他握在掌心,男人手掌温热有力,跳动的脉搏一下下击打在她细嫩的皮肤上。 柳云诗的心也跟着跳得莫名厉害。 她侧首去看他,男人的肤色冷白,如玉一般润,薄薄的皮肤下蜿蜒着淡青色筋脉。 忽然,一个小小的藏在领口下的血痂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细小的血色印子横切在青色的血管上,打破了原本的规则,却又显得更加野性。 她站定在原地,凑上去看了一眼。 季辞侧首,轻轻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了。” “怎么弄的呀?” 他不叫她看,那伤口又藏在领子下,她隐约只看到是一道血印子,至于严不严重,她还没来得及看。 季辞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昨日审讯犯人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昨夜他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睡着了,柳云诗不疑有他,只叮嘱道: “那你记得抹药,可别留下疤了。” “倘若留疤,你会嫌弃么?” “当然不会呀,从前顾……” 察觉到说错了话,柳云诗蓦的住了嘴。 从前顾璟舟来看她时,身上总是这一道伤,那一道疤的,他自己又不在意,每次都是她替他上药。 但她最多也只能给他脖子上、手背上抹一抹,旁的地方他自己不在意,想来定是留了许多疤。 当时他还开玩笑,说将来成了亲,脱光了给她看,她定然嫌弃万分,一脚将他踹到床下去。 柳云诗一边脸红地拧他,一边又小声娇嗔,“你知道还不认真上药。” 每当这时候,顾璟舟总是一副得逞的表情,笑得好不得意。 “又在想他么?” 季辞的声音唤回柳云诗的神志。 她轻颤了一下,被他这句话问得莫名心虚,手心不由都氲出了细汗。 察觉到她的反应,季辞轻笑一声,掏出那枚玫粉色帕子,悉心替她擦着,低垂的眼眸神色莫辨。 柳云诗瞧着那个粉色的帕子,小心翼翼道: “改日我重新给你绣个帕子吧,你一个男人总不好随身带着粉色的帕子。” 季辞动作一顿,看着她明显讨好的眼神,不知为何,他的心中莫名生气一阵烦躁。 “你也总是用这幅讨好的态度对待顾璟舟么?” “什么?” 柳云诗愣了一下。 季辞攥着伞柄的手不断收紧,心中也不知是在跟谁较劲儿,耳边自虐般一遍遍想起顾璟舟昨晚那句说他不如他的话。 看向柳云诗的眼神也愈发深。 柳云诗被他的神色吓住,总怕他像那夜一样又凶狠地对她,忙讨好般用一双柔软的柳臂圈住他,在他怀中亲昵地蹭着。 “子琛。” 她的声音婉转清丽,带着一丝缱绻,娇娇地仰着小脸撒娇,“口脂都掉了呢,你再给我涂上好不好?” 那句子琛让季辞身子蓦地一僵,他低头看去,小姑娘的眼尾都有了微微的红,像是被他吓着了,却还拚命对他露出笑意。 一阵风吹过,她身上淡薄的衣衫被风撩起,她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 季辞慢慢回神,长叹一声,轻轻将她拥住,宽大的袖摆替她挡住寒风侵袭。 “对不起。” 他轻叹,喉结滚了滚,又道了句: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是我对你——” 他额头抵着她,低低的似情人间的呢喃,“对你问心有愧。” 柳云诗不懂他的那句“问心有愧”是什么意思,以为他心中总是介意顾璟舟之事。 刚想开口解释,季辞又道: “以后,可不可以像信任他一样信任我,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怕我,柳云诗,忘了他,我会比他对你还好。” 男人的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卑微。 全京城炽手可热的权贵,众人景仰追捧的季子琛,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对她说,让她信任他,他会对她好。 他的呼吸缠绕在她耳畔,让她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表哥,我——” “从江南回来,我们就成婚可好?” 柳云诗倏地睁大眼睛看向他。 季辞瞧见她满眼不可思议之下掩藏的惶恐,搂着她的手臂一紧,继而又缓缓松了下来,重新牵住她的手,温声笑道: “你不必急着回应,我等你想好。” 柳云诗看着牵住她的男人的背影,也不知在忐忑什么,心脏跳得飞快,一下一下击打在自己的耳膜中,砰砰响着。 他和南砚很不一样。 南砚似炽烈的阳光,张扬赤城,而季辞则如幽深的潭,冷冽、看不见底,让人捉摸不透。 所以即使他对她所表现得再好,她却总觉得不安,从身到心都带着近乎本能的抗拒。 雨丝笼罩着整个世界,雾濛濛的天色压得很低。 柳云诗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滞闷,那感觉像是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一般。 京城的天变了。 本以为战死的顾小将军忽然回了顾家,此消息一出,京城如沸腾了一般。 各种权贵公子哥儿几乎将顾府的门槛踏破,就连许多贵女,也不自觉走到顾府门前,想要再次看一眼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 顾璟舟休息了一刻钟,换了身体面的衣裳,大马金刀往那一坐,派人将李氏和顾锦瑶叫来。 李氏一进门,见到“死而复生”的顾璟舟,当即白了一张脸,哆哆嗦嗦看了顾锦瑶一眼。 顾锦瑶察觉李氏看她,偏过头,似乎想与她从前做的是撇清关系。 李氏暗地里瞪了她一眼,陪着笑看向上首的少年,“南砚回来……” “柳云诗人呢?!” 季辞手中拿着一把长剑在擦拭,珵亮的剑身泛着冷光。 李氏吞了吞口水,“她、她来了几日就走了。” “去哪儿了?” 李氏双腿打颤,“不、不知道……” “不知道?!” 顾璟舟将帕子往桌子上一拍,起身拿着剑就朝李氏快步走了过来。 表兄不善 第51节 李氏吓得惊叫一声瘫软在地,“南砚,南砚我是你母亲啊,你不能……” 话音未落,顾璟舟长剑一挥。 李氏只觉手上一凉,下意识看去,一节手指掉在了地上。 她满脸不可思议,哆嗦着抬起自己的手,仔细数了好几遍,忽然大喊一声,晕了过去。 顾璟舟又看向早就吓摊在地上的顾锦瑶,冷笑: “当初你母亲用这只手扇诗诗巴掌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你呢?可动了手?” 顾锦瑶吓得眼泪都没了,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哆哆嗦嗦摇头。 顾璟舟掐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侧过去,眯眼看了看她脸颊上的疤,冷哼一声甩开。 “今日姑且放过你们。” 说罢,他将长剑上的血在李氏身上蹭干净,收剑入鞘,“程宿,马备好了?” 程宿跟在顾璟舟身后,“备好了。” 顾璟舟一路进了宫,皇帝早就得了消息,特意在下朝后命文武百官一道等在殿内。 见到他来,皇帝一项威严的眼中慢慢沁出笑意,松快的语气响彻大殿: “我们的常胜将军回来了,好!好啊!哈哈哈!” 顾璟舟上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托陛下的福,臣活着回来了。” 他的视线在殿中巡视一圈,没发t现季辞的身影,“陛下,季大人呢?” 丽妃是顾璟舟生母的手帕交,从小看着顾璟舟长大,而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又独宠丽妃一人。 况且顾璟舟性子张扬桀骜,与皇帝年轻时候十分相像,是以皇帝对顾璟舟十分偏疼。 整个大周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敢在朝堂上当着众人的面问出这种问题。 皇帝不以为意笑道: “他下江南公办了,今日一早走的,你们哥儿俩这次可是错过了。” 顾璟舟笑道: “季大人公办要紧。” “行了,你能活着回来想必一路辛苦,今日先行回去歇着吧,过几日再来进宫听赏,顺便好好给朕讲讲你这几个月的事。” 顾璟舟恭顺回“是”,又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臣退下了,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挥了挥手,“一会儿也去看看丽妃吧,她这一个多月不知给你抄了多少经文。” 顾璟舟声音发涩,“是。” 说罢,皇帝先行离开,内侍宣布退朝,众人随顾璟舟一道出了殿门。 兵部尚书家的儿子陈楷早就耐不住性子,刚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凑过来,激动道: “你小子!活着也不给人通个气,你可知道哥儿几个以为你死了,当真伤心了好一阵!” 顾璟舟笑笑,“谁以前说我这般张扬迟早要栽跟头?” 陈楷一愣,“好你!这都什么时候的话了,你还记得?!” 他用肘顶了顶顾璟舟,“诶,身体能行么?出宫喝几杯?哥儿几个可都惦记着你呢。” 他们几个朋友中,陈楷官位比较高,有资格参加朝会,其余人得了消息,此刻都在宫门口等着二人。 顾璟舟摇摇头,“不了,你先出宫,我还有点事要做。” “还有什么事?”陈楷不解,“那我等你?家妹若是知道你回来……” “你先去吧,”顾璟舟打断他,“我要去给丽妃娘娘请个安。” 陈楷见他坚决,叹了口气,“那好吧,改日咱们再聚。” “嗯。” 顾璟舟走了一趟丽妃的宫中,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临离开时走到宫道上,他脚步一转,又调头去了玉华公主殿中。 玉华公主正在殿中砸东西,托盘上的喜服和头面全被她砸在了地上。 顾璟舟进去的时候屋中一片狼藉。 “公主这是耍什么脾气呢?你不愿嫁,陛下可知晓?” 顾璟舟口中掉了根儿野草,进到殿中,顺带踢了一脚地上的首饰,“啧,怪好看的,公主到时候嫁给楚国三皇子的时候,可得好好戴着。” 玉华公主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往美人榻上一坐,“你没死啊?” 玉华公主打小脾气大,顾璟舟又是个野的,两人自小便不对付,不过是顾璟舟念着她公主的身份,玉华念着他与季辞关系好,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顾璟舟往她旁边一坐,“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玉华公主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不说话。 “公主前些日子听说在南苑办了场宴?” 顾璟舟拿起一只青花瓷杯,在桌上“铛啷啷”转着,随口问。 玉华公主一听他说起这个,突然想到那日顾锦瑶给她说的那些话,霎时间有些不自然,“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顾璟舟轻笑,“谁赢了?” “你问这么多干嘛?!” 随着顾璟舟在战场上的名声越来越响,玉华公主现在有些怕他。 尤其是亲眼看到他一刀将一个逮人的头砍下,还放在手中颠了颠,之后更是将那人头中的血放干,和一众属下当球踢的时候,她对他的惧意便到了极点。 此刻被他锋利的眼眸盯着,她不自然地侧过身去。 顾璟舟也不说话,就懒洋洋地盯着她,手中依旧“铛啷啷”转着杯子。 玉华被他的视线盯得有些受不了,刚准备起身,谁料男人比她更快一步。 顾璟舟一个箭步窜到玉华面前,抬起右脚直接踩在了她坐着的美人榻上,长臂一横,将她拦住。 玉华公主蓦地瞪大眼睛,看了眼他踩在身旁榻上的脚,她新换上的黄色纱裙也被他黑色的皂靴踩在了脚下。 她回头瞪着他,“顾璟舟你大胆!” “还有比这更大胆的!” 顾璟舟捏碎手中的瓷杯,用尖利的碎瓷片抵住她的下颌逼她抬头,“南苑狩猎时的狼崽是你放的。” 玉华公主吓得嘴唇发抖,“你想怎样?” “放心,我不想怎样,我顾璟舟再张狂,也分得清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杀了公主,辱没的是皇家的脸面。” 顾璟舟用瓷片沿着她的下颌线划了一圈,落在她的脸上,威胁道: “季辞那个废人护不住她,现在我回来了,从此刻起,你再敢打一分柳云诗的主意,我定让你悔不当初。” “子琛哥哥不是废人!” 玉华一听他说季辞立刻急了,全然忘了脸上的威胁,反驳道。 顾璟舟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瓷片扎入桌面,收回腿,“还想着你的季子琛呢?他都将你推给旁人了。” 没了威胁,玉华公主胆子也跟着大了,出言反击道: “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去,你那小娘子,柳什么的,早就跟季辞睡过了!不过是破鞋……唔……” 玉华公主的话还未说完,顾璟舟忽然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下次再让我听见她的名字从你嘴里出来,我就把你的牙一颗颗敲掉,剁了你的舌头喂狗。” 玉华公主脸色涨得通红,瞧见顾璟舟眼中的怒气和杀意,一边流泪一边疯狂摇头。 顾璟舟深重地呼吸,缓了好久才压下喷薄的杀念放开她,神色讳莫如深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转身大步朝宫外走去。 “季辞人呢?!” 刚一出宫门,顾璟舟迫不及待上了马,他此刻只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扎西和程宿跟在身后,扎西道: “今晨从季府别庄出来两辆马车,一辆往南一辆往北,属下派人跟着,见季大人带着一个小娘子从往北的马车下来,想来是为了迷惑您。” 顾璟舟勒了缰绳,侧眸拧眉,“可看见正面了?” “看见了,确定是季大人。”扎西肯定。 顾璟舟的马速慢了下来,他沉思片刻,忽然冷笑一声,调转马头道: “不对,跟我去季辞的别庄。” - 湖心亭中四面开着窗有些冷,季辞去关了几扇。 两人坐在窗前的书案旁煮茶。 柳云诗掏出前段时日写的字,递到他面前,“表哥替我看看,可还行?” 季辞接过来,蓦地顿住,诧异地看她一眼,“那日阁楼上……” “嗯,你走后我看到你放在桌上的字帖,便拿了回去。” 似是想起那次自己所做之事,季辞眸光黯了下去,“柳云诗,对不……” “表哥不必说对不起。” 柳云诗笑意明媚,眉眼弯弯的,她被他搂着坐在怀中,在他颈窝里蹭了蹭,“你今日总对我说对不起做什么,明明那时候做错事的是我。” 季辞看着怀中毛茸茸的脑袋,低垂的眼睫忽然颤了颤,琥珀色瞳眸中蕴着温柔的光。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说话。 “对了——” 柳云诗自他怀中抬头,“我再写几个字,表哥替我看看。” 说着,她起身站到书案前,刚提笔润墨,忽听阁楼一阵脚步声,一个陌生的声音隔着楼梯屏风唤了声“公子”。 柳云诗回头,见季辞忽然蹙了眉起身,见她看过去,他亦笑看向自己,安抚道: 表兄不善 第52节 “你先写,我去一下。” “好。” 柳云诗应着。 瞧着季辞绕过屏风向下走了几级,身影隐没在楼梯处。 那两人交谈的声音隐隐传来,却听不真切。 过了片刻,季辞回来,却在绕过屏风后站定,幽深的视线直直盯着她。 柳云诗四周看了看,迷茫不已,“怎么了么,表哥?” 话音刚落,她见季辞对她勾了勾唇,收了目光,缓缓走到他身后,连着她握笔的手一起,将她圈进了怀中。 男人的胸膛紧贴着她,手臂紧到似乎隐隐在颤。 “柳云诗。” 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带着不知名的压抑,连同灼热的气息一起落在她耳畔。 第36章 柳云诗身子一僵,脸颊忽然发烫,轻声应了,“表哥。” “嗯。” 季辞忽然低头,吻上她的耳垂。 柳云诗轻颤了一下,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男人胸腔震颤,闷笑,继而将那颗莹白小巧的耳垂含入口中,轻轻吮吸逗弄。 柳云诗发出嘤咛,霎时软倒在他怀中,嗓音都变了调儿,“表哥——” 季t辞轻笑,舌尖拨弄她的耳垂,“嗯。” 柳云诗身子一阵阵地发热发软,眼睫也染上湿意。 不明白原本还好端端的在写字,为何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季辞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手臂圈着她,拇指不断摩挲,“还疼么?” 柳云诗受不住地仰头靠在他肩上,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想说不疼还是不要。 季辞侧头,幽深地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而后向下聚焦在那张微微张开的红艳的唇瓣上,“乖,叫我。” “表……唔……” 柳云诗刚张口,季辞陡然狠狠揉了一下,她的腿一软,险些趴倒在桌子上。 “重新叫。” “子琛嗯……夫君。” “嗯。” 男人似乎极为愉悦,一边吻他,一边用桌上凉了的茶水慢条斯理地洗了手。 清澈的水汩汩流过男人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极了那夜从池水中刚刚拿出的样子。 柳云诗看着那只手,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乖——” 季辞侧头吻上她,一边勾缠她的舌,语句模糊:“张嘴” 温热的舌撬开唇齿,不断在香甜软嫩的口腔里面逞能作恶,研磨、打转、勾挑,近乎亵玩的行为。 柳云诗颤喘着抓住他的手臂,如枝头迎风的孱弱栀子花,抖着呜咽出声,连呼吸都破碎不堪。 房间里像是拔开了陈年佳酿的瓶塞,一瞬间酒香四溢,空气中都充斥着朦胧醉意,浓郁地麻痹着人的意志。 窗外雨雾濛濛,树枝上历经雨水的花苞含着雨露,娇而无力地绽放。 “我们明日便启程如何?” 季辞在她耳畔问着,柳云诗神色迷离,过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勾着脖子侧首看他,“明日便走……” “或者今晚。” 话未说完,柳云诗耳畔突兀地响起季辞微哑的声音。 柳云诗面向窗口撑着,鬓发滑落在肩头,丝雾般透着肌肤雪一样的白,又被季辞轻轻拨至一侧。 他俯下身去,将娇小的她笼罩在怀中,粗沉呼吸绵长灼热,亲吻着柳云诗绯红的雪颈。 又撑着她的肩,一路吻上她的唇。 他含吮上她的唇瓣,带起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卷进她的口腔中,缠着她的小舌,不断攫取她口腔中的香软。 一个几乎令柳云诗窒息的吻。 湖边忽然有几个下人路过,那些人只消一抬头,便能看到他们二人的模样。 柳云诗心中一紧,回身抓住他的手臂,紧张地看向他。 “有人。” “嘶——” 季辞蹙眉,阴郁的目光瞅了眼窗外,搂在她腹部的手被肌肤下圆润的突兀顶着。 “怕他们看到?” 柳云诗两眼水雾朦胧,已是回答不出,只觉眼前阴沉的天空似在旋转,树木葱葱扭曲成不规则晃动的影。 香汗浸湿的小身子颤抖不已,丹唇兜不住地流着涎液。 湖面风吹波澜,世界被雨雾打得朦胧失真,连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 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当最后一个笔筒滚落在地,发出“光当”一声的时候,柳云诗紧绷着脚趾,脑中炸开绚烂烟花。 季辞卡住她的腰,将她翻了过来坐在书案上。 “搂住我。” 他重新靠近,攥住她的脚腕,摩挲那条金色的脚链。 铃铛声由缓渐急,搭在他的手肘上。 柳云诗仰着脆弱的雪颈,手指掐着他的肩。 整个人染上一层蜜桃般的绯色,像极了流着浆水熟透的甜果。 湖边的下人消失在视野中,风雨如晦,不远处走来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 男人手中握着剑,眉目冷戾,即便离着一大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个男人身上的杀意。 季辞嗤笑一声,发了狠。 似有所感一般,湖边的男人亦抬头,视线直直落进亭中。 季辞慢慢收起唇角笑意,眼帘下压,冷意蔓延。 纱帘被风吹至窗外,翻卷着将两人对峙的目光切割得隐晦。 娇小的粉衣少女在季辞怀中迷离,如置身海浪波涛中的一叶扁舟,不知方向。 季辞瞧见湖边的男人陡然收紧的手心,在慢慢渗出血迹。 他勾起唇,慢条斯理地搂紧她,然后缓缓关上了窗。 柳云诗软软地偎在他怀中,小口喘着气,几近失去意识,彻底沦陷在汹涌的浪潮中。 窗户关上后,屋中的温度便上来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某种似麝香的气味。 季辞替她收拾好后拢起衣襟,轻拍她的背替她平复。 过了好久,她的神色才慢慢恢复了些。 季辞将她鬓边汗湿的发拨至耳后,轻笑: “纸都毁了,今日怕是写不成了。” 柳云诗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书案上那一沓纸,都已经湿透后被撕扯地四分五裂了。 有些还在顺着桌沿往下滴水。 脸上才刚消下去的红晕再度涌了上来,她紧攥住他的衣襟,埋进他怀中,小声辩解: “是茶水洒了。” 季辞喉结轻滚,溢出一丝闷笑,“走吧,我抱你回去。” 柳云诗自他肩膀上看了眼身后的楼梯,犹豫了一下,从他怀中挣脱下来,“还是我自己走吧。” 季辞视线不经意地往被他关住的窗户的方向一扫,沉默了一瞬,哑着嗓子,“好。” 柳云诗动了动脚步,季辞忽然又开口唤住了她。 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向他,他却又只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半晌不说话。 柳云诗笑着过去搂住他的腰,亲昵地蹭了蹭,“怎么啦表哥。” 她像一只软糯的小动物,给予他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季辞滚动了一下喉结,轻轻将她环进怀中。 “别离开我。” 季辞感觉柳云诗环住他腰的手臂僵了一瞬,随即她又笑着抬头看他,“表哥说什么呢,我肯定不会离开你呀。” 他压着眼帘,看向她有些刻意的笑,心中忽然生出后悔,没有将她早些藏起来。 他摸了摸她的发,嗓音温柔,眼眸中有种柳云诗看不懂的晦黯,“记住你说的话。”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乖乖点了点头,一副乖顺的模样。 季辞看了她半晌,哑着嗓子道: “走吧。” 他先走下台阶,然后回身牵住她的手。 表兄不善 第53节 柳云诗的腿还有些软,被他扶着慢慢下了楼梯。 及至两人刚刚走到一楼,柳云诗的两只脚才落在平地上,刚准备侧头对季辞说忘拿伞了。 只见冷光一闪,听空气中传来“嗡”的尖鸣声。 一柄长剑擦着季辞的手臂,死死定在他脚尖前的地面上,颤着发出声音。 季辞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将柳云诗护在身后,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转身看向来人。 只见顾璟舟双目赤红如一头凶狠的狼,在他看过去的瞬间,已然冲了过来,迎面冲着他就是一拳。 骨肉碰撞发出闷闷的声音,季辞连退几步,手中的剑抵在地上。 他轻嘶一声,捻了下唇畔血迹,冷道: “顾璟舟!” 府中的侍卫冲进来团团将顾璟舟围住,陈深刚一进门吓得差点摊倒在地上,想上前又犹豫。 顾璟舟此刻全然丧失了理智,暴怒充斥着他,在看到亭子上两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他一字一句几乎要咬碎了牙,恨道: “季子琛,原来你口口声声说的人——” 他缓缓将视线落在柳云诗身上,“是她。” 柳云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 突然的变故让她根本不及反应,在看到顾璟舟看向她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红唇翕动,轻轻道出一声,“南砚。” 顾璟舟身子狠狠一震,下意识朝她看去,瞬间红了眼眶,“诗诗,过来。” 他身上的伤口在刚才甩出那一剑时崩裂,鲜血顺着滴落,血腥味浓重。 柳云诗鼻头发酸,眼眸中水雾弥漫。 记忆中鲜衣怒马的少年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有血有肉,不似梦中的冰冷尸体。 眼泪冲破眼眶,她抬手想要上前抚摸他的脸。 忽然,抬起的手腕被旁边一只冰凉的大手紧紧攥住,柳云诗下意识回头,季辞那张唇角带血的惨白的俊脸逐渐在眼前清晰。 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留有方才那些痕迹和味道,顿时间花容失色,原本迈出的脚步下意识又收了回去。 顾璟舟眼底的光渐渐黯了下去,表情受伤。 他看看季辞握住柳云诗的手,又顺着看向柳云诗躲闪的眼神,心底里有种撕裂的痛,让他不由自主都跟着发颤。 “诗诗——” 他的语气t哽咽,对她颤巍巍伸出手,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小将军,此刻手却抖得厉害。 “我回来了。” 顾璟舟看到她红肿未消的唇,眼底错杂的情绪翻涌,赤红着一双眼,近乎哀求地低声哄她: “跟我回去好不好。” 柳云诗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回头看了眼季辞。 男人面色阴沉地可怕,往日里冷峻清隽的面容此刻也染上浓墨,默默看着他不说话,手底下却在不断收紧。 柳云诗忍不住颦眉,用唇语说了句“表哥”,眼中的恳求之意再明显不过。 季辞顿了一下,随即松了些力道。 他眼神示威一般扫过对面的黑衣男人,唇边泛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弯下身子凑近柳云诗耳畔,语气蕴着令人遍体生寒的笑意,低低道: “你现在过去,让他看看你被我打开过的样子。” 柳云诗的脸上霎时间血色尽褪,她惶恐地抓住他的手臂,小声哀求,“别说了。” 羞耻、纠结、难以启齿的一切,几乎让她崩溃。 顾璟舟的眼睛犹如两把锋利的刀子,一直紧盯着季辞。 原本怕柳云诗为难还竭力克制着,待听见季辞的话,他脑中唯一仅存的理智也猝然崩盘,熊熊怒意喷涌而出。 他又是一拳狠狠挥过去,却被季辞眼疾手快的抓住,下一瞬,他又抽了腰间匕首。 季辞下意识将柳云诗推开,高喝一声,“陈深!” 陈深如梦初醒,将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柳云诗拉至一旁。 “光光”的金属声碰撞出火星,屋中桌椅扶手被砍得稀稀拉拉,地上看不出是谁的血迹。 顾璟舟像是不要命了一般,挥出的匕首毫无招式可言,却刀刀奔着致命而去。 季辞薄唇紧抿,面色冷峻,挥剑抵挡攻势。 柳云诗有心劝阻,但她夹杂哭腔的声音,很快淹没在辟里啪啦的打斗声中。 “顾璟舟!你犯什么浑?!” 季辞抬起剑挡住挥来的匕首,虎口被震出了血。 顾璟舟擦了把唇角的血,勾唇喘着冷笑: “犯浑?!” 他转而刺向季辞肩膀,狼一般的眸子猩红,“是你季辞他妈的混蛋!” “朋友妻不可妻!你枉读诗书,不配为人!” 他一刀刀疯了一般刺过去,弓起身子不断进攻,每一刀都又快又狠。 季辞到底不如顾璟舟的体力,很快便有些难以招架。 身上很快被划出道道血痕,在青色的锦服上异常明显。 柳云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视线也不自觉随着那些刺眼的红移动。 忽然,柳云诗见季辞手中的剑被顾璟舟重重击落在地,“光当”一声颤音,像是她不断颤抖的心弦。 下一瞬,顾璟舟发了狠,举起匕首就朝着季辞的心口刺去。 柳云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四周的所有声音都似听不见了,她浑身发凉,所有注意力都聚集在了那泛着冷光的刀尖上。 周围忽然腾起一阵绵软的雾,光影和声音像是被不断拉扯扭曲。 等到四周的声音重回耳中,她听见周围乱糟糟一片,身子被一个坚实的胸膛护着。 浓重的血腥味中,隐隐夹杂着男人清冷的沉水香。 季辞沙哑的声音带着笑,脆弱地落在她耳畔: “傻姑娘。” 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下坠,声音、光线、意识慢慢重新归于实处。 柳云诗扭动僵硬的脖子,缓慢侧过脸去。 男人微微勾起的唇角不断溢出鲜血,开了闸一般,红色在他冷白的肌肤上刺目。 然后…… 季辞唇角的笑意似再也支撑不住般,落了下来。 “别走。” 他深看她一眼,用气音说出那两个字,之后慢慢松开了圈住她身体的手,轰然倒在了她的脚边。 “柳云诗你疯了!替他挡什么刀?!” 顾璟舟这下才反应过来,冲上来拉住柳云诗的胳膊,语气中全是后怕的情绪。 容貌英挺的男人,嘴唇一张一合。 柳云诗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感受到手臂上来自他掌心的颤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方才眼见顾璟舟的匕首就要刺进季辞胸膛,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挣开陈深挡在了季辞身前。 一切都像慢动作一般。 她看见顾璟舟陡然紧缩的瞳孔,看见泛着寒气的刀尖不断逼近,然后天旋地转间,季辞又转了个身将她护在了怀中。 那原本刺向他胸膛的利刃便扎进了他后背。 “我……” 柳云诗的眼睫急速颤着,喉咙里像扎了根刺,疼得发紧。 她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慌乱无措,“我……” 刚张了张口,顾璟舟一把将她抱住,手臂紧得像是要将她按进血肉中一样。 “别怕……” 他尽量放柔了声音安慰她,“别怕,是我捅伤了他,不关你的事,你没有错,诗诗……” 他的大掌捧着她惨白的小脸,让她与自己对视,“你的南砚回来了,什么事你都不必害怕。” 他分明是头狼,是凶兽,方才与季辞打斗时的狠劲儿,让人觉得他轻易便能将一切撕碎。 可他此刻面对她的时候,似收敛了所有爪牙,像一只巨型犬,温驯地用掌中的肉垫小心翼翼拍着她,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弄伤了。 柳云诗盯着他墨黑色瞳孔,微微点头。 而后用余光瞥见大夫已经替季辞止住了血,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怎么样?” 陈深在一旁问。 柳云诗屏息,听见大夫语重心长地说“暂时没有大碍,已经止住了血,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只是需要将养一段时日。” 大夫话音刚落,柳云诗终于撑不住般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季辞边上。 她的视线缓慢在他脸上游移,最后落在他紧闭的双眼上。 他的睫毛很长,睫稍微微翘着,睫尾又黑又密,灯光一照,一层淡淡的阴影便会落在他眼中。 但他从前每次靠近她时,她又总能在他眼底看到星河一样的璀璨,带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现在他躺在那里,安静得像是没了呼吸。 表兄不善 第54节 柳云诗抿着唇,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顾璟舟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着她,她神色中出现的动摇和纠结,让他的心一沉,四肢百骸都滋生出绵长的痛苦和嫉妒。 他恨季辞,恨迫害柳家的凶手,恨所有让她吃苦的人,但他最恨的还是自己。 恨自己回来得迟了。 胸腔中情绪在剧烈翻涌,每一寸骨头每一滴血液都似乎在叫嚣着,让他如凌迟般难受。 但他现在,更害怕她会崩溃。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压下酸涩轻轻安抚她,“他会没事的,别担心。” 柳云诗木讷地回头看他,半晌,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要碎掉: “南砚,我想亲眼看着他醒来,好不好?” 第37章 顾璟舟一愣,复杂的视线在她脸上定了半晌,敛了眸,嗓音犯浑,“好。” 本来出了这种事,他也不可能一走了之,本想着先将她送回顾家的,不过她既然执意要留下,刚好他还可以陪着她。 柳云诗和顾璟舟跟着季辞一道去了正厅。 在路上的时候,顾璟舟频频侧目,却见那小姑娘面色惨白,魂不守舍,连走了岔路都没发现。 他咬了咬牙,将走远的她又拽了回来。 陈深并未让人阻止两人,这件事情他从始至终都看在眼里,谁是谁非并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 他将二人带到花厅,让下人上了茶就去寝房照顾季辞去了。 方才的嘈杂回落后,留下一室空寂,似乎房中的温度都跟着降了下来。 潮湿的雨雾弥漫,落在皮肤上有种黏黏答答的湿冷感,像是此刻捋不清头绪的纷乱。 直到柳云诗的手中被塞进来一杯热茶,她才回过神来,垂首不敢看他,兀自捧着茶杯。 顾璟舟站在她对面,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她看。 少女的指甲圆润粉嫩,像贝壳一样精致,裹在葱白的指尖上,被热茶熨出微微的红,就像她掩在氤氲的热气后泛红的眼尾一样。 她从前便十分爱哭。 她一哭顾璟舟就觉得心疼,总是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的眼泪会为另一个男人而落。 柳云诗心中乱成了一团,根本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能小心翼翼地沉默着。 察觉他如有实质的视线,她连呼吸都刻意收紧了,天真地试图将自己隐藏,逃避现在的局面。 顾璟舟沉默地看t了她许久,走到她身边蹲下去,宽厚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眼泪抹去。 “我活着回来了,诗诗,你不该先给我一个拥抱么?” 柳云诗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蹿起一阵尖利的疼。 她缓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心尖猛地颤了颤。 少年的灼热和赤诚全都包裹在这一眼的对视中,化作丝丝暖意浸入她的骨血,皮肤上那种黏腻的湿冷感陡然一空。 柳云诗抿着唇,用视线缓慢抚摸过他的脸颊。 他好像瘦了点,五官更立体了,比从前还要好看。 皮肤倒是没有黑多少,只是眼角多了一颗豌豆大小的疤,淡红色,像一颗泪痣。 房间的光黯,照出了他健硕的身形轮廓,长颈,直肩阔背,年轻的躯体带着棱角和野性。 眼前带了几分成熟的男人,同从前那个笑着抱住她不肯撒手的少年,慢慢交叠、重合。 柳云诗鼻头猛地冲上一股酸意,倾身上前,一把环住了他。 瓷器摔碎的声音清脆响亮,如同破开沉默的一把锋利的箭,压抑许久的姑娘在他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像个在外面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看到了最亲近的人,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的难过。 顾璟舟心疼得心脏像是要四分五裂开来。 他紧紧抱住她,又离开些替她擦着眼泪,接着又重新将她抱进怀中,慌慌张张地不知所措。 听着她委屈的哭声,一贯冷硬桀骜的男人哽咽到几近失声: “是我、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诗诗,是你的南砚不好……” 柳云诗咬着唇,破碎的哭腔止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她轻轻摇头,发不出一个音节。 只有不断滑落的眼泪,濡湿顾璟舟肩头黑色的衣料。 哭了好半晌,她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一抽一抽地从他怀中出来。 释放过后心情舒缓了许多。 她吸了吸鼻子,“南砚。” 这是见面后柳云诗第二次叫他,软糯的腔调夹着鼻音,好似将千万种情绪灌注在这两个字当中。 顾璟舟腮骨楞起,强忍着吻她的冲动,“我在。” 柳云诗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了一圈,视线落在他腰胯处的那一片深色,蹙眉担忧道: “你的伤口还没包扎。”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顾璟舟眼底浮起亮色,紧皱的眉松开,然而很快他又侧过头去,语气透着一丝别扭: “我还以为你方才只看到了他。” 青色衣衫上的血迹明显,他还以为他黑色的衣衫即便被血浸透,她也看不到呢。 见到他这幅熟悉的有些幼稚的模样,柳云诗的心终于有了一丝丝欣喜的痕迹。 她眼睫还挂着细碎的泪珠,唇角却隐隐上翘,心疼地摩挲他放在她膝上的手。 “疼不疼啊。” 顾璟舟拇指搭上来,反过来摩挲她的虎口,指腹上坚硬的茧掠过柔软的皮肤。 “不疼。” 不管是这次险些死去受的伤,还是此刻崩开的伤口,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都不疼了。 他轻笑,凑过去额头抵着她的,掌心掌住她的后颈,“诗诗的关心,比宫里秘制的止疼散还管用。” 柳云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惨白的小脸上总算有了些颜色。 “你怎么还是这么油嘴滑舌啊顾南砚。”她推开他,习惯性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顾璟舟故作夸张地呲牙,原本还想逗逗她,结果柳云诗反倒自己突然面色一变: “对不起,忘了你腰上的伤了。” 顾璟舟张了张嘴,瞧着她慌张的模样,到嘴的宽慰被咽了下去,换成一副委屈的模样: “岂止是腰上,手臂上也有,还有,喏——” 他将自己的耳朵凑过去,指了指耳后,“你看,这里也有。” 男人的耳朵凑到她面前。 柳云诗眼见的他的耳根在她的注视下变得通红,然后她的视线移动了下,瞧见一道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的血印子。 她弯了弯唇,拿起帕子替他轻轻擦了擦,“好险,若是再晚些包扎,伤口就要自己愈合了呢。” 眼前人唇角微微扬起,牵动红透了的耳朵动了动,他回看向她,“诗诗。” 语气怔怔的,透着迷恋和缱绻,同从前一样。 柳云诗闻声骤然回过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才刚绽开的笑意又慌张落了下去。 长睫低垂,浑身透着沮丧,如含羞草一般,将自己重新裹进紧闭的叶片中。 顾璟舟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疼得厉害,他凑过去认真看着她,正色问: “他强迫你了么?” 柳云诗身子一僵,眼眶迅速红了一圈,紧紧咬着下唇,良久轻轻摇了摇头。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让她原本消下去的泪再次夺眶而出。 寒意自下而上顺着全身蔓延,没有比此刻更难捱的时候了。 没人强迫她,她的不堪、她的私欲、她的淫//乱和不知廉耻,就这样赤裸裸的展现在顾璟舟,这个自己曾经的青梅竹马面前。 她不自觉用双臂环抱住自己,将身体缩成一小团,脸埋进胸膛中,小声呜咽: “顾璟舟、别看我,顾璟舟、求求你走吧,别看我。”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沉甸甸的复杂目光,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年前的分别,她从未想过,再见面时两人会是这样的情景。 方才一时被各种情绪冲击着,直到面对他饱含深情的眼睛,她才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这样赤诚的南砚了。 可顾璟舟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任她如何挣扎,他就是抱着她不撒手。 “诗诗,跟我回去,回顾府,我们成婚。” 脸颊贴着的胸膛滚烫着震动,头顶上方顾璟舟的声音闷闷的: “诗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很好,你一直都是最最好的姑娘。” 顾璟舟顿了一下,似乎咬了咬牙,声音从牙缝里传出: “所有人都有罪,但唯独你是最无辜的,你不用内疚,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也不必惧怕任何流言蜚语,只要有我顾璟舟在,没人敢非议你半个字!” 他蹲身捧着她的脸颊,从来大大咧咧的少年,生疏而别扭地温柔着,“跟我回去吧,我还背你去房顶看星星。” 还是去年这个时候,顾璟舟也不知从哪儿偷来一坛果酒,背着她上了柳府的房顶。 两人躺在屋顶上,一边看星星,一边喝酒。 表兄不善 第55节 夏夜的风吹得人舒爽极了,满天繁星下,少年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然后在她不知不觉醉得睡过去的时候,她感觉到唇上似乎触上了一片柔软。 那时候她尚且不知道是什么,直到跟过季辞后,才想起那夜是少年颤抖的吻。 柳云诗无声咬着唇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可她记忆中除了那夜江南屋顶的星辰外,又无端挤入了另一个山顶凉亭中、漫天银河和孔明灯的夜晚。 顾璟舟见她没应,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不断吞咽着口水,手指紧了松松了又紧,心脏剧烈狂跳,最后小心翼翼问出心底那个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你爱上他了么?” 柳云诗蓦地抬眸,一张小脸唰的一下血色尽褪。 她对上顾璟舟沉重的目光,心中倏然一痛,从前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闪过。 长情的陪伴就像刻入骨髓的习惯。 而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本就是习惯之外的意外,好的坏的,最终都将随着顾璟舟的归来回归正轨不是么。 柳云诗攥紧手心,摇了摇头。 一开始很轻很犹豫,但用动作来表达态度的时候,她发现,好像一直以来她的潜意识里其实也都是在否定的。 近乎逃避的否定自己不知羞耻的勾//引、否定与季辞的相处、否定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 所以摇头的动作变得没那么艰难。 季辞不是她的良人,她本不该与他有任何交集,误入他的人生是她的无奈之举,她亦付出了自己该付出的代价。 “可是南砚,我已经……” “我知道。” 顾璟舟深深看着她,“从小到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晓么?诗诗,我从不在意这些。” “我只怕你用这些事情折磨你自己。” 半成熟的少年同记忆中一样,痞气的脸上故作成熟的端方,就像那次他明明紧张到要死,却还假装浑不在意地对她说: “小爷我如今被封为镇西将军,待我再去战场上杀两年,将来定能得个骠骑大将军的称号,你若嫁给我,到时候我可以顺便给你讨t一个一品诰命来玩玩。” 他说完话后,口中衔着的草根儿都在紧张地微微颤着。 那时候柳云诗脸颊发烫,口中却笑他: “谁要嫁给你,就是嫁给个穷书生也不嫁你这个莽夫。” 顾璟舟当时脸色就变了,一脸阴沉抓住她,草根儿掉在地上,“你要嫁谁?” 柳云诗心中小鹿乱跳,嘴上却还故意逗他,“书生!” “不准!” 顾璟舟将她箍进怀中,凶狠狠地说,“你嫁谁我杀谁,你只能嫁我,书生?书生有什么用,白斩鸡一个,能护得住你么?!” 那是她第一次见顾璟舟生气,而且是很生气的样子。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内心一池暗黑醋水。 后来她哄了他好久,才算把他炸起的毛捋顺。 “诗诗,跟我回顾府,余生都让我来保护你可好?” 柳云诗盯着眼前趋近于成熟男人的脸庞,心中激烈挣扎过后,轻轻点了头。 “好。” 说出这个字,没有想像中难,反倒松了口气。 顾璟舟唇角扬起,眼中绽放起笑意,像一只得到满足的大狗狗,俯身用脸在柳云诗掌心蹭了蹭。 柳云诗觉得痒,刚要抽回手,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深进来看见两人的样子,一怔,随即冷了脸,“公子醒来了,要见表姑娘。” 柳云诗察觉顾璟舟握着自己的手猛地一紧。 她安抚般握了握,顾璟舟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乖乖放开。 柳云诗起身,“有劳了,我这就去。” 说完,她默默深吸口气,刚迈出一步,手腕被人拉住,顾璟舟拧眉,眼中满是警惕,“要不……还是我陪你去?” 柳云诗扫了眼他腰腹处的伤口,嗔了他一眼: “你若是去,万一再冲动打起来怎么办?” “我……” “你在这里包扎伤口。” 柳云诗的声音娇娇软软的,但顾璟舟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再难跨出半步。 他同她在一起,总能被她轻易拿捏,似乎这样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顾璟舟垂下头闷闷地“哦”了一声,缓缓松开了手。 见她要走,又急道: “你答应要跟我走的!” 柳云诗脚步顿住,回头对他绽开一抹浅笑来安他的心,“我记得的,但我也想好好跟他……” 她缓缓敛眸,声音低了下去,“说清楚。” 顾璟舟看着她没说话,等她走远了回身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闷了口凉茶压火气。 柳云诗刚走近季辞房间门口,便隐隐有一股血腥味飘出来。 她心中忐忑,心跳又急又重,越靠近房门她甚至越生出一种莫名的想要逃避的冲动。 明明是这几日天天生活的地方,此刻却觉得分外陌生。 她逼迫自己走到门前,长长地舒了两口气,这才将手放在门上,咬了咬牙,推开门扇。 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草药味扑面而来。 许是为了替季辞处理伤口,屋中点了好几盏灯,将原本阴沉沉的天色照得通明。 季辞一身白色寝衣靠坐在床上,手中低头翻着一个册子,低垂的眼睫毛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橙光。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安静温润的感觉。 柳云诗想起方才他紧闭双眼毫无生气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 总算是醒了。 “来了?” 听见声音,季辞放下手中的册子,回头看她,苍白的唇角勾了勾。 柳云诗鼻头不受控制地涌起一阵酸楚,哽了哽: “嗯,怎么不趴着?” 季辞对她伸手,“你要来,就让他们扶我坐起来了。”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好似一泓温热的泉水,配上他这幅病弱温润的模样,让人不自觉心生软意。 柳云诗下意识将手放进他的手中,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陡然回过神来。 刚想抽离,不料男人猛地收紧手心,将她带到了身前。 “呀!” 柳云诗倒在他身上,“你的伤!” “别动。” 她刚挣扎着起身,季辞将她压进怀中,低低沉沉地说着。 柳云诗下意识僵住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就这般任他抱着。 室内十分安静,静到他们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静到窗外檐下的雨声一滴一滴砸进来,像心跳。 过了许久,季辞松开她,如水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一大段的沉默过后,他淡淡开了口: “你要跟他走了么?” 柳云诗心脏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抬头直视他,“你早就知道他还活着。” 季辞沉默下来。 “什么时候?” “对不起……” 这是季辞今日第三次对自己说对不起,柳云诗看了他良久,嗓音止不住地哽咽: “我要走了。” “跟他回顾府,成婚。” 季辞倏然抬头,苍白的脸色映着眸底翻涌的浓墨重潮,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 “倘若,我不允呢?” 柳云诗的手下意识收紧,手心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方才在隔壁房间那种湿湿黏黏的感觉再度袭来。 她嗤笑一声,逼视着对面的男人: “所以,是那夜吧,你发现顾璟舟还活着,你跑来质问我荷包之事,然后……” 她哽咽,“然后看着我可笑地像个荡//妇一样在你身下承//欢,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给你。” “季辞——” 她娇软的声音带上了一股狠劲儿,是季辞从未听过的决绝,发簪抵着自己脖颈: “我若执意要走,你拦不住我。” 表兄不善 第56节 第38章 时间好像静止了,空气浓稠得令人窒息。 季辞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渐渐归于沉寂,然后他的唇角轻轻勾出一抹笑意,温和的嗓音却让人顿觉毛骨悚然: “傻姑娘。” 他缓缓将手搭在她拿簪子的那只手的手背上,也没见怎么用力,柳云诗只觉得手上一麻,簪子便被他卸了下来。 柳云诗面色陡然转白,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下意识就想起身往门口冲。 然而她才刚一动作,男人忽然拉过她的手腕,略一使力便将她压在了床榻间。 “放开我!” 柳云诗挣扎着,鼻尖掠过浓重的血腥味。 季辞身后,白色的寝衣再度被染红。 然而他却好像全然不知一般,只用尽力气,将她紧紧桎梏在他的胸膛和床榻之间。 “柳云诗,你觉得这种威胁,对我有用么?” 他的神色沉郁,讳莫如深的眼神中装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你是不是忘了,我原本的样子。” 柳云诗眼泪不住滑落,闻言怔了一瞬。 他原本的样子,冷漠、阴狠、毫无人性,还差一点杀了自己。 寒意窜入头顶,她不自觉发抖,“你放开我,顾璟舟就在隔壁!” “顾璟舟?” 季辞轻嗤,“你觉得……我季府别庄能放他轻易进来,便会让他轻易离开么?” 瞧着他眼中的阴狠之色,柳云诗一阵颤栗,“什么意思?” “顾璟舟,镇西将军,离了他的镇西军,在这京城之中他就是一头拔了利爪的狼,你凭什么觉得,他在隔壁你就可以威胁我了?” 季辞沉下身子,冰凉薄唇碰了碰柳云诗的唇,眼底漫上笑意: “所以就算我现在当着他的面要了你,你猜他能护得住你么?” 柳云诗只觉得唇上像是被冰凉的蛇爬过一般。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头顶上方温润浅笑的男人,突然觉得今日所经历的一切,荒唐得好似一场梦。 而眼前的男人也陌生得让她害怕。 绝望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滚落,又被季辞一点一点轻轻吮去,然后他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处。 吮吸带来的轻微刺痛让柳云诗不自禁轻哼出声,她虽然竭力推拒着,但身体比她自己更诚实地开始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而且在经历着极度恐惧的情绪时,那种感觉便被无限放大。 季辞起身,看着她脆弱雪颈处一刻刺目的红,笑意兴味: “方才就应该叫顾璟舟上来,看看我是如何要你的。” 察觉到她不自觉并进的腿,季辞手指慢条斯理地沿着她的腰线下滑: “表妹瞧,你的身体它已经对我熟悉了。” 柳云诗屈辱地别开眼,“季辞,你混蛋!顾璟舟不会放过你!” “我混蛋?” 季辞眯了眯眼,猛地掐住柳云诗的下颌,笑意落了下去: “当初是你对我百般勾//引,如今他回来了!你对我说不要就不要!” “柳云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狠。 柳云诗白皙的下颌被他抓得泛了红,她被迫直视着他,水雾朦胧的眼睛里全是痛苦。 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看着楚楚可怜。 季辞的手一顿,缓缓松了下来。 他看着她,眼底如黝黑空寂的t深渊一般,所有情绪都深不见底,嶙峋的喉结不住滚动,额角青筋跟着缓慢抽跳。 良久,他闭了闭眼,哑着嗓音道: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会心软。 季辞深吸一口气,竭尽所有克制力,缓慢将失去的理智拉回来。 “表哥——” 柳云诗见他神色松动,颤着嗓音试图想同他好好说。 “从前的一切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南砚回来,我们各自回到正轨,不好么?” 见季辞睁眼看向她,柳云诗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说: “你这样的身份,是我不配,我们……” “正轨?!” 季辞嗤笑,因着过度失血,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可不知为何,眼尾却渐渐晕上一抹病态的潮红。 “我告诉你什么是正轨。” 季辞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柳云诗脖颈,沿着衣襟往下。 明明是从前做过许多次的亲密动作,这次却觉得诡异得可怕。 柳云诗不自觉屏住呼吸,感受那只肆意流连的手指,所到之处带起一阵轻颤的冷意。 耳畔隐隐传来隔壁的打斗声,一想到顾璟舟身上还有伤,她心跳又是一提,眼泪不自觉流得更凶了。 “哭什么?!” 季辞强硬掰过她的脸颊,拇指狠压着她的皮肤,从眼角蹭到耳畔,语气温柔中带着凶狠: “我告诉你,正轨,就是顾璟舟死在两个月前,而你成为我的妻子。” “不是的!” 许是那个“死”字刺激了她,柳云诗猛地在他身下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哭喊: “我本就与顾璟舟有婚约,我应当是他的妻子!现在他回来了,你放我走!” “那我呢?!” 季辞狠压住她,似也被她的话激怒了,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凶意,掐住她的两颊逼她直视自己: “那我怎么办?!今早在亭中,你才说过不会离开我!你心心念念着顾璟舟!那我呢?!我又该……” “那是因为你瞒着我顾璟舟还活着的消息!” 柳云诗哭喊着打断他。 季辞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她又想起这几日他对她的蒙骗,羞辱感没顶般涌来。 失控的情绪下,柳云诗顾不得其它,只想将自己心中诸多委屈宣泄出来,口不择言地哭诉: “季辞!我根本就不爱你!你冷血!无情!从前我一遍遍讨好你,你还要杀我!” “我若冷血,现在就能将你的腿敲断,把你锁在身边!” 季辞捏着她的两颊,看她疼得皱眉,他又松开。 许是今日情绪波动太大,柳云诗在听到他说的那句“把腿敲断”时,浓重的血腥味忽然像是钻入了心里,她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全身上下都僵硬地抗拒着,似乎对于他的任何一下触碰都分外反感。 她眼中深深的厌恶和恐惧让季辞一怔,所有绷到极致的怒意,在这一刻“铮”的一声分崩离析,尽数消散。 他收回手紧握成拳,像是泄了所有的生气,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虚无中。 他是冷血的怪物。 这句话,母亲曾在他年幼时说过无数遍。 她说他冷血、无情,是个怪物,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凄凉一生,为他生性风流的父亲还债。 季辞本以为听了这么多年,这些话对他来说早就已经不痛不痒了。 可今日这句话从柳云诗的口中说出时,他的心还是尖锐地疼了一下。 “柳云诗——” 季辞苍白的唇翕动,眼中情绪慢慢回落、黯淡,“你说我骗你,你就没骗我么?” 柳云诗抿唇沉默。 她一直都在骗他,假装崇拜他、爱慕他,诱他动了心,现在又要将他弃如敝履。 连他对她的一下触碰都让她作呕。 他仔细地,认真地看了她半晌,细细打量过她五官的每一丝轮廓。 忽然嗤笑,“放你走可以。” 瞧见她忽然亮起的眼神,季辞心中痛意加剧。 他蹙了蹙眉,眯眼瞧着她,语气里带了丝轻慢: “取悦我。” 他动了动紧到干涩的喉咙,唇畔笑意牵起苍白的弧度: “倘若我愉悦了,兴许就会放你和顾璟舟离开了。” 柳云诗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一张小脸惨白,等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又气得通红。 “你不是爱他么,不是要跟他走么,连这点都不愿为他付出么?” 表兄不善 第57节 季辞挑眉,心中有种报复的快感,“你听,隔壁声音小了,你若不再快些,你的南砚就真的要死了。” 柳云诗紧紧攥住身上的裙摆,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取悦他,是她想的那样么? 见她犹豫,季辞眼底浮起兴味,“当然,你吻我一下,我也可以放你走,但顾璟舟就走不了了,刺伤朝廷命官之事,不可能轻易了的。” 见她动摇,季辞眯了眯眼。 “柳云诗——” 他懒倦地向后一靠,幽深目光睨着她,“想好了,就自己动手。” 柳云诗的眼泪再度流下来,她咬了咬唇,“你会说话算话么?” 季辞猛地攥紧拳,挑了挑眉,故作轻松道: “我还不至于跟你个小姑娘言而无信。” “那……” 柳云诗小声,“能不能不要太久。” 男人闷笑出声,似乎她的这句话取悦了他,“那得看你的能力,你不快着些,你的南砚可要等急了。” 柳云诗听他提起顾璟舟,秀美蹙了起来,犹豫了一瞬,似下定决心般一咬牙,顺着床尾便朝季辞身上爬过来。 季辞压住她解腰带的手,轻佻道: “换种玩法,用嘴。” 他看着那小姑娘愣了一下,紧接着耳朵都红透了,却还是一边掉眼泪,一边顺从地解他寝衣的腰带。 模样屈辱到不行。 季辞视线蓦地变得幽深,眼中涌起狂风巨浪,颈侧鼓起的青筋狂跳不止。 就在她将要解开他腰带的时候,他抬手按住了她。 没有想像中报复的快感。 她连他的触碰如今都觉得抵触,却甘愿为了顾璟舟,对他做这种事。 季辞定定看着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忽然就笑出了声。 提出这种蠢事情,也不知报复了谁,顾璟舟什么都没做,却轻轻松松赢得彻底。 而他……即便到了这一步,还是舍不得柳云诗做这种事。 季辞将手背搭到眼睑上,无奈扯着唇。 屋中的灯燃尽了几盏,阴沉沉的天色瞬间压了进来。 窗外雨下得更大,辟里啪啦打在房檐上,屋内却一室阒静。 “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抬起手看她,落寞的眼底染上一抹自嘲: “你之前对我百般讨好,不就是想要有个栖身之所么?顾璟舟能给你的,我也可以,我可以给你我的所有,如果你要,我还可以……” “季辞!” 听出他的意思,柳云诗面色陡变,急忙出声打断他。 季辞看了她半晌,忽然坐起身轻轻将她揽进怀中,下颌搭在她的颈窝,“别跟他走,好不好?” 他冰凉的手掌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这里,很快会有一个孩子,我们会有一个完整的家,我可以给你们娘儿俩最最锦衣玉食的生活,诗诗,别离开我。” “诗诗”两个字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带着卑微的乞求。 让柳云诗不自觉想起那日,他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脚踝似亲吻般吮吸毒血的样子。 她眼睫微微轻颤,“表哥,从前种种是我不懂事。”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跟他走是么?” “是。” 柳云诗回答得干脆,不给自己一丝反悔的机会。 人只有一颗心,怎么可能爱两个人,她与南砚有婚约,第一个爱上的又是他,便应当从始至终只爱他。 不会也不能再有其他人。 季辞沉默了片刻,一点一点松开了她。 从始至终,他都不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你走吧。” 他的语气透着疲惫,“和顾璟舟一起。” 柳云诗轻轻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莫名有些空落。 她抿了抿唇,站起身,回看他一眼。 男人背后的血迹已经渗出一大片,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白,病态的近乎透明的白。 整个人透着一种死气。 柳云诗心中一阵抽疼,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轻声对他说: “表哥还是尽快找大夫重新包扎一下吧,此后……保重。” 说完后,她不敢在看他,转身快步往门外走去。 手刚触上门扇,季辞的声音再度传来,“出了这扇门,你我就再无瓜葛。” 柳云诗手一顿,然后坚定地推开了门。 屋外的寒风一瞬间刮在她的身上,让她遍体生寒,她环抱住自己跨过门槛的时候,听见屋内传来季辞吐血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咬了咬牙逼着自己没有t回头。 - 顾璟舟并没有被季辞的人怎么样,方才的打斗声也不过是顾璟舟久等自己不来,想要闯过来,被那些侍卫拦住时的声音。 他自己非但没有受伤,还将正厅拆了个稀烂。 柳云诗被顾璟舟牵着出了季府别庄,一路上他的脸色都黑得可怕。 直到他将她抱上马车,才语气不善道: “他碰你了?!” 柳云诗想起脖间的红痕,别扭地拉了拉衣领,“没有。” 顾璟舟气结,“他……” “顾将军。” 他话还未说完,车外传来别庄管家的声音,“我们大人说,想与你单独聊聊。” “我与他没什么好说!” 顾璟舟不耐烦道。 “我家大人说了,有些话,将军不听,可能会后悔。” 顾璟舟闻言,咬了咬牙,回头看着柳云诗,强压住火气道: “你在这等我一下,若是冷了,再披条毯子。” “好。” 柳云诗压下心中的忐忑,对他笑了笑。 顾璟舟一路走路带风,很快到了方才的院子,一脚踢开季辞房间的门,“有屁快放!” 季辞已经重新换了身衣裳。 见他来,他将药碗放下,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这才淡笑着开口问他: “她脖颈上的红印看到了么?” “季子琛!” 顾璟舟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半靠的姿势提起来。 季辞掩唇轻咳了两声,苍白到近乎病态的唇角溢出一抹艳红。 他笑看向他,“她忘不掉我,这段经历永远会像那个红印,突兀地存在着。” 他贴在他耳侧,用轻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想着我,跟你欢//好的时候,想起她第一个男人是我。” “你会不会怀疑,她出神的时候是在想起同我的种种,她在你不在的时候,会不会同我在一起,在你们的马车上,穿着你送给她的裙子,被我一件件剥开。” 季辞轻笑,语气凉薄地轻叹,“顾南砚,你和她在一起时候,不会疑心吗?” 第39章 季辞话未说完,顾璟舟已经揪着他的领子又重重挥去了一拳。 血肉与骨头碰撞发出沉闷的“砰”声。 季辞被打得后仰靠在了椅子上,后背的伤口狠狠抵着椅背。 他就这般仰着头,勾着带血的唇角轻笑。 被椅背顶起的胸腔轻轻震颤。 顾璟舟攥着手腕活动了一下,眼神恶狠狠盯着季辞: “你若是敢再碰她一下,我杀了你。” “杀了我?” 季辞凸起的喉结重重滚了滚,坐直看他,“杀了我,那你便永远不可能赢得过一个死人。” 表兄不善 第58节 顾璟舟不屑冷笑,“赢不赢得过,那也得看诗诗心中有没有你。” “不若你去问问?” 季辞挑眉,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气度,睨着他嗤笑,“你敢问么?” 顾璟舟舔了舔齿面,直直看着他,恨不能将他盯出个洞来。 “你不敢问,你怕问了得到的不是你想要的答案。” 季辞气定神闲起身,看了眼仍然一脸愤愤然的顾璟舟,摇头讽笑: “还以为你在战场上这些年有了些进步,怎的看起来还是这般不经激。” 顾璟舟神色微动,瞥开眼,凶狠威胁,“你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人我带走,以后你离她远些。” 他在回来前,心中惦念的,除了诗诗就是季辞。 差点死去的那一刻,他除了想到来不及向诗诗表明心意以外,想得最多的,就是表哥若是知道他死了,会不会伤心,会不会替他报仇。 顾璟舟幼时丧母,父亲又常年在边关,儿时他多是被寄养在季家。 季辞心智早熟,做事沉稳老练。 对于那时候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来说,季辞就像是他的主心骨,闯了祸去找季辞,他总能想办法帮自己摆平。 而季蕴那个时候又太小,所以顾璟舟总是跟在季辞身后,尽管他厌烦自己咋咋呼呼,他还是腆着脸天天缠着他。 后来季辞不再嫌弃他,但也不怎么理他。 再后来,他得知季辞总是学习到深夜没有饭吃,就带着他一起翻墙出去吃馄饨。 季辞虽然嘴上不说,但顾璟舟能看出他对翻墙这种有辱斯文的行为,居然感觉有些新奇。 两人就这般磕磕绊绊,一动一静,倒也从小相处到大。 渐渐的,两人不管是才学还是样貌,都在京城世家中凸显了出来,又因为两人经常在一起,倒是被京中人按上了“上京双绝”的名号。 直到季辞入朝为官,他继承父亲遗志远走疆场,“上京双绝”的称号依旧在京中广为流传,尤其是在闺中女子当中,流传颇盛。 但默契的是,他们二人从始至终,身边都没有过女人。 他是因为已经有了诗诗,而当时他以为季辞是对女人天生抵触。 这么多年,顾璟舟与他几乎什么都分享过,只除了柳云诗。 “倘若你今日来,就是要说方才那些话,那我告诉你,你失算了。” 顾璟舟冷哼一声,“我相信诗诗。” “是么?” 季辞眯眼瞧他,语气拖着,意味深长,“那你怎么不敢正眼看我?” 他轻笑,转身去到一旁,拿过来一个小匣子,“方才不是还气势汹汹么?” 顾璟舟蹙了蹙眉,心中一股无名火往上一拱一拱,但他知道,若是再打下去,说不准就真出人命了。 虽然他现在恨不得弄死对方,但诗诗还在外面的马车上等他。 那个小姑娘从小心善,他亦不想她因为他俩斗得你死我活,而太过为难。 顾璟舟强压着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季子琛,你就只会这点手段么?” 他嘲笑他,“你再如何努力,诗诗心中之人也还是我,我懒得与你废话!” 语罢,顾璟舟转身就要走,季辞将方才拿出来的小匣子横伸到他面前: “替我给她。” 顾璟舟愣了一下,唇畔泛起嘲笑,想都没想,一把挥开: “她不需要!” “你都没看是什么,就这么笃定她不需要么?”季辞慢条斯理道。 季辞的气定神闲总是让顾璟舟觉得心虚。 这两个月,他根本不知道她与他发生了什么,两人又约定了什么,这种失控的感觉很不好受。 就连反驳他,都少了几分底气。 他只能梗着脖子逞能,“她要什么,我都会给她!凡是你给的东西,她都不需要!” 季辞挑了挑眉,收回手,“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只是恐怕她母亲遗物这种东西,你顾璟舟怕是用再多的银子,都买不回吧。” 说罢,他作势就将东西要重新收回柜子里。 “等等!” 顾璟舟面色更黑了,他不自然地回头看一眼,冷哼: “既然是岳母的遗物,我有义务收着。” 他手一摊,“给我。” 原本顾璟舟还以为季辞会再次为难他几句,谁料季辞闻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然后将那东西放在了他手上。 顾璟舟看了他一眼,收了东西跨步出了房间。 “哦对了,顾南砚。” 在他出去的时候,季辞的声音轻飘飘传了出来,“除非你将她锁在府中,或者带她到天涯海角,不然——” 男人低头轻笑,“我离她远不远的,不是你说了算的,没准儿,就是她自己找上来呢,你说是吧。” 季辞漫不经心的话音刚落,“光”的一声,一把匕首扎在他眼前的桌旁,离他放在桌上的手只有半指距离。 那匕首扎得极深,半个刀刃都陷在桌面下,还颤着发出“嗡”的声音。 季辞盯着匕首,眼神幽暗地看了半天。 抬头,顾璟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雨幕中。 - 顾璟舟出去的时候,比来时走得更快,天色晚了,温度凉了下来,他怕诗诗在马车中等的冷。 她从小就怕冷,每年九月一过,就用上了汤婆子。 天空黑压压地沉着,暴雨落在地上,汇成一条奔流的小河,顾璟舟出了季府大门,握着伞在原地停了一瞬。 顾府的马车安安静静停在朱红色墙边,寒风不时刮过车帘,他的马车中,坐着正在等他的柳云诗。 诗诗此前从未来过京城。 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过,以后娶了她将她接到京城来后的生活。 她会住在他从小生活过的地方。 他的房间里除了冷冰冰的兵器,还会放许多柔软的五彩斑斓的绣线,深夜她会燃一盏灯,等他应酬回来。 或者她会坐在他的马车上,坐在他曾写兵书的桌案前,画画写字。 直到此刻,顾璟舟看着那边的马车,心中才慢慢变得平和,一t种从未有过的宁静缓缓涌了上来。 无论如何,今后他都不会再错过她,他曾幻想过无数遍的,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就要到了。 似是近乡情怯。 他朝着马车跨出的每一步,心跳都快上一分。 走了两步,他忽然又停下,盯着眼前的马车皱了皱眉。 他此前从不在意这些外物,但今日一看,他的马车虽是上好的紫檀木做的,但上面没有一点装饰,黑漆漆一团。 也不像别家公子哥儿,在自家马车前坠个铃铛弄个纱帘什么的,凸显一下雅致。 自己的马车就这么光秃秃的,连棱角都分外坚硬。 他的视线又向下,马车有些高。 他上车一贯不用凳子,不过回头他得让赵淮去准备一个好点的,漂亮的马凳,最好嵌上宝石,雕上花。 不然干脆连马车也一并换了,像玉华公主那样花里胡哨的就行,她们小姑娘都喜欢。 要用带香味的木头,才能配得上他香香软软的小姑娘。 这般想着,顾璟舟眉头才又舒展开,他的诗诗从小在江南那种温柔水乡里长大,来了京城更不能受委屈。 突然思绪一转,他又想起季辞方才说的那些混账话。 舒展的眉头再次蹙紧,他咬了咬牙,决定这次做的马车,定让人加个带锁的门。 想完这一切,他回头朝季府看了一眼,将门口的石墩想像成季辞的脑袋,一脚踹在上面,冷哼一声,大步走去了马车旁。 顾璟舟掀帘进去的时候,柳云诗正捧着一杯茶,眼神盯着虚空发呆。 他蹙了下眉,过去一摸,她手中的茶果然都凉了,连她的小手也冰冰凉的。 他将她的手揣进怀中,不悦道: “都凉了怎么还抱着,不是让你披条毯子么?” 柳云诗眨了眨眼,这才像是回神了一般,对他扯唇笑了笑,温温软软道: “你回来啦。” “嗯。”顾璟舟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柳云诗抱入怀中替她暖着,“我们回家。” 小姑娘安安静静被他抱在怀中,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没像从前一样挣扎,也没瞪他一眼骂他登徒子。 像是温顺,但更多的,像是失去了活力一般。 顾璟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高兴还是生气,只能自己闷闷地消化情绪。 过了良久,他感觉她身上渐渐暖和了些,才将她放开,想了想,还是把季辞给他的匣子不情不愿地递了出去。 “给。”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接过去,看了他一眼,“什么呀?” 顾璟舟舔了舔唇,“你自己看。” 柳云诗听他语气奇怪,不有多看了他两眼,眨了眨眼,缓缓将手中的匣子打开。 看到匣子里东西的一瞬间,她蓦地一怔,随即眼泪不受控地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表兄不善 第59节 一颗一颗比外面的雨下得还凶。 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支发簪。 顾璟舟原本因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吃味,一见她哭,其他情绪立刻烟消云散,眼中只有她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心疼地将她揽过来,慌慌张张给她擦泪,哄道: “别、别哭了,好了不哭了,乖,你还有我。” 谁知道他这么一安慰,柳云诗反倒哭得更凶,任他如何哄都哄不住。 柳云诗好似在宣泄似的,不仅对父母伤怀,还将她从季府离开一直隐忍到现在的情绪尽数发泄了出来。 她哭累了,就靠在顾璟舟怀中小声抽噎,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离开前季辞说的那些话和吐血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耳畔,一直像是堵在她心口的一团棉絮,酸酸的胀胀的,此刻才终于被发泄了出来。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匣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疲惫感,和隐隐的空荡。 柳云诗下意识看了眼马车后面。 即使什么也看不到,但她也知道,她在离季辞、离别庄越来越远。 这几日的生活走马灯一般一一闪过,最后就像书的最后一页被阅览完,“啪”的一声合上。 突然终止在这个雨天。 柳云诗心中发酸,没忍住又开始默默掉泪。 顾璟舟看着怀中泪眼阑珊的小姑娘,见她下意识向后看去的动作,脑中突然浮现季辞说的那句,她心中忘不了他的话。 一阵酸意涌上心头,顾璟舟也不知怎么想的,出声唤道: “柳云诗。” 见她茫然地抬头看自己,不等她反应过来,顾璟舟忽然搂着她,低头强硬地吻了上去。 第40章 “唔!” 柳云诗吓了一跳,下意识推他。 顾璟舟神色黯了下去,非但不松手,反倒还要加深这个吻。 他是第一次吻她,又带着气,毫无章法地胡乱在她的嘴唇上啃咬。 再加上柳云诗的挣扎,顾璟舟莽莽撞撞地,不小心就用牙齿磕破了她的嘴唇。 血腥味进到口腔中,顾璟舟猛地回过神,急忙松开。 对上小姑娘委屈巴巴的眼神,他吞了吞口水,慌忙道歉,“对、对不起,诗诗,我就是、就是……” 柳云诗红着眼嗔瞪他一下,侧过身子抚着唇不理他。 顾璟舟懊恼地挠了挠头,凑过去,举着帕子讨好道: “诗诗,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给你擦擦,再不然,我、我让你咬回来可好?” “顾璟舟!” 柳云诗听他这不要脸的话,立刻恼了,转过去横眉竖眼地凶他,习惯性想去拧他的腰,手刚伸出去,顿了一下又气鼓鼓收了回来。 不过她不是真的生气,声音又软糯,嗔着瞪过来的一瞬间,眼底漾着秋波,又娇又媚的样子。 顾璟舟霎时呼吸一滞,看着她的模样,重重吞了下口水。 “咕嘟”一声。 即使外面下着雨,柳云诗都听得真切。 她的脸霎时红了个透,瞪了他一眼,小声骂了句“登徒子”,就转过身不看他。 小心翼翼将手中母亲的发簪收好。 顾璟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摸了摸唇,压不住的笑意涌上眼角眉梢。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赶回去,在他的本子上记下来,今日马车上,他和诗诗的第一个吻。 “诗诗……” 他碰了碰她,她躲开不理他。 “诗诗,你看看我,看看你的南砚。” 她还是不理。 顾璟舟没办法了,自己凑过去,一张脸放大到她眼前,“诗诗。” 柳云诗被他的模样逗得没脾气,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下意识捏了捏他的脸颊,“好好说话嘛。” 顾璟舟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一样,在她捏他脸的时候,顺便凑了上来拱了拱,“过几日我进宫听了赏,便带你回扬州去可好?” 柳云诗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起今晨那个人也说要带自己回去的话,霎时感觉有些慌乱。 “到、到时候再说吧,你最近刚回来,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嘛。” 她语气中的慌乱,让顾璟舟也想起了季辞要去江南公办的事,他暗暗撇了撇嘴角,不再提起这一茬。 反倒干脆往柳云诗怀中一倒,抱住她的腰往她怀中蹭了蹭,也不嫌腻歪,嘟囔了一句: “诗诗,我好想你,这一年我快想死你了。” 尤其是每当他营里探亲回来的大头兵,聚在一起讲自己回家见媳妇儿,搂着媳妇儿热炕头的时候。 其它大头兵听完了,都藉着酒意去找军妓或去县城里的妓院。 只有他烦躁地起身回营,最后只能自己解决,再趁天不亮没人注意的时候,拿去河边洗了。 搞得军营里的人都私下里说,别看他们将军上阵杀敌勇猛,实际上在那方面不行得很,气得他想反驳,又无从开口。 只能暗暗发誓,这次回去一定要趁早将诗诗娶回家。 想他一个十九岁血气方刚的少年将军,在一窝子浑话连篇的军营里得有多憋屈。 这么想着,顾璟舟又忍不住往柳云诗身上蹭了蹭,鼻尖全是小姑娘香香软软的味道,这一年来的思念终于得到了舒缓。 只不过……要是没有那些其它乱七八糟的气味就好了。 顾璟舟动作一顿,蹙眉闻了闻,又闻了闻,终于确定就是季辞惯用的沉水香的味道。 他脸色一暗,默默咬了咬牙,然后抬头看向柳云诗。 “怎么了?”他一这幅模样,柳云诗就想笑。 顾璟舟深知如何能让柳云诗心软,故作可怜巴巴地晃了晃她,“诗诗,回去后这身衣裳不要了好吗?” “为什么?” 见她不解,顾璟舟咂了咂嘴,也不好说是因为有季辞身上的味道,想了想说: “就是觉得沾了血洗不净了,今儿我先让她们出去买几身成衣,改明儿我让人来,给你多做些漂亮衣裳,有些京城里时兴的料子我瞧着也不比扬州的差。” “好。” 柳云诗乖顺地笑了笑:“都听你的t。” 顾璟舟眸光微黯,总觉得这次回来,她再不想从前在扬州时那般灵动了。 他的小姑娘这几个月受了那么多苦,他都不在她身边,最后还害得她不得不没名没分地委身于人。 他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假死”,让她为自己伤心。 顾璟舟搂紧小姑娘,发誓以后再不让她受一丝苦。 他只暗暗想了一瞬,神色随即又很快恢复正常,笑着趁柳云诗不注意,在她脸上偷了个香。 柳云诗一愣,抿唇低头,耳朵泛上红晕,竟觉得脸颊上的这一触碰,比方才唇与唇的交缠更让人心跳加速。 两人回了顾府后,顾璟舟命人将最大的卧房腾了出来给柳云诗住,又安排了个名叫绿鸢的小丫鬟给她。 那小丫鬟年岁不大,脸圆圆的十分爱笑,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让人光是和她在一起,就忍不住被她的愉悦所感染。 柳云诗知道,顾璟舟是在想着法儿想让自己开心些。 “南砚。” 顾璟舟让人备好了水,自己也打算回去沐浴一番,柳云诗赶在他出门前叫住了他。 “怎么了?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顾璟舟回头,重新走回她身边,打量她,“还是哪里不舒服了?” 柳云诗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算了,没什么。” 顾璟舟蹙眉,“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连我都瞒?” 柳云诗垂眸不语,掐着裙摆,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也不是刻意要瞒他,只是今日早晨她与季辞欢//好过后,没来得及喝避子药。 虽说季辞给她说自己喝过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要喝一副。 但这事总不好对顾璟舟说。 柳云诗想了想,还是决定沐浴完后,问一下绿鸢或者是顾府的管家,等顾璟舟睡了自己再悄悄熬来喝。 见她不愿说,脸上还一副将哭不哭的表情。 顾璟舟轻叹一声,烦躁地扯了扯衣领,“那我不问了,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柳云诗点了点头,听见顾璟舟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她在原地站了半天,亦轻叹了声,转身去了浴室。 直到泡进水中的那一刻,柳云诗才长长舒出一口气,胸中的滞闷和身上的黏腻感一起,被水流涤荡。 今日事发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选择跟顾璟舟回来,也是因为在那时候的情境下,她下意识会选择一个自己更为熟悉与信赖的人。 表兄不善 第60节 但如今想来,与顾璟舟回来,真的是正确的么,她其实有些不确定。 心脏像是被人拉扯着般,迷茫地不知所措。 她笃定自己爱着顾璟舟,但她不能肯定,自己完全不爱季辞。 但人怎么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这本来就是一件惊世骇俗而匪夷所思的事情。 柳云诗抱着膝,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只,只留鼻子以上露出水面,缓缓闭上眼。 感觉脑中思绪乱成一团,压抑的感觉像水流一般重重迫下来。 - 顾璟舟洗澡快,他洗干净身上后,这才浑身爽利地起身穿衣。 出了浴房,小厮顾淮刚好推门进来。 “东西都准备好了?” “诶诶,准备好了。” 顾淮应下,随即又觑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问了句: “公子,您不是有丽贵妃给您的那什么‘羊肠子’么,怎还要避子药?”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枚棋子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顾淮的脸霎时间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脸上凸起一个圆坨,火辣辣得疼。 他哀嚎一声,急忙去看自己主子的脸色,见他面色黑沉,这才知道,自己这次的玩笑开错了。 “还不滚下去烧水!” 顾璟舟怒道,这一日憋得气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 他四周看了圈,抓起桌上的白玉镇纸就要朝顾淮扔,顾淮“嗷呜”嚎了一嗓子,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顾璟舟冷哼一声,放下镇纸继续穿衣裳。 “顾淮那小子又怎么惹老大了?”顾璟舟穿好衣服的时候,程宿推门进来。 顾璟舟睨他一眼,没说话。 “将人接回来了?” “嗯。” “那主子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人还愿意跟你回来。” 程宿想笑不敢笑,约莫知道,人虽然带回来了,但是估计自家主子是在季大人那里吃瘪了。 顾璟舟白他一眼,“你懂个屁!让开!” 他掀开程宿,气冲冲往外走,临到门边,又转回身对程宿道: “我这府中的人,你再给我叮嘱一遍,若是谁敢再乱说话,我拔了他的舌头!李氏和顾锦瑶,就是他们的下场!” 顾璟舟平日里待人随和,也不拘小节,但真正生气起来,浑身的杀气让人隔着老远都觉得遍体生寒。 此刻见他冷沉着一张脸,便知他是动了真格。 程宿神情一肃,极为有眼力见的飞快应了声“是”。 顾璟舟从房间出来,本来还辟里啪啦弄出不小的动静,结果经过柳云诗房间时,瞧见房中亮着的灯,他又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原本脸上的怒意都变成了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她沐浴一般。 他轻手轻脚绕过她房间门口,来到厨房。 厨房中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顾璟舟在门口站了一瞬,才进去。 他来到灶台边,看着灶台上砂锅里“咕嘟咕嘟”烧开的水,和旁边泡着的药,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将药捞出来,一股脑倒进砂锅中。 又蹲下身子,往灶台下添了些柴火,起身一边搅拌,一边等水烧开。 火滚后他又关了半扇灶,待到火变成文火,盖上盖子,看了眼沙漏,静静坐在一旁等着。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许是常年在外征战经常自给自足的缘故,他在厨房忙活起来游刃有余,丝毫看不出半点儿养尊处优贵公子的模样。 灶旁有些热,红艳艳的火光跳跃着,灼得顾璟舟身上除了一层薄薄的汗。 再加上砂锅上咕嘟嘟翻滚的水汽聒噪,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变得格外烦躁。 凭什么啊! 顾璟舟想发火,又觉得委屈。 凭什么他季辞吃干抹净了他的人,最后还要他在这么潮热的天坐在这煎避子汤! 他还要亲自看着火候,避免旁人不上心。 可偏偏那人是诗诗,他既不能发火,也不能眼不见为净。 顾璟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好想杀人,现在能不能给他几个敌人让他杀一杀。 或者干脆冲回季府别庄,把那个半死不活的玩意儿弄死算了。 锅中的水越来越沸腾,掀着锅盖,水蒸气带着更多潮热向周围四散,贴上顾璟舟的额头和鼻尖。 顾璟舟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突然猛地站起来,提起手边的匕首就要往外冲。 忽然,他一抬头,视线刚好落在柳云诗房间的窗户上。 那窗户上映出一个妙曼的身影,似乎是在妆台前擦发。 少女的腰肢纤纤,不盈一握,不紧不慢的动作格外好看,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一般,温婉恬静。 顾璟舟只看了一眼,心中所有的火气又都熄了下去。 他舔了舔唇,从暴躁的老虎变成了温顺的小狗,重新做回灶台前,添了根儿柴火。 然后单手托腮,神色怔怔地看着火焰发呆。 片刻后,唇畔不自觉扬了起来,隐隐还有几分得意。 那又如何,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那半死不活的玩意儿能么?恐怕今夜寒窗冷夜,吐血吐到死吧。 第41章 夜色阑珊,窗外的雨渐渐小了。 屋外房檐上低落的水滴,打着缓慢而有节奏的节拍,衬得房间里更为寂静。 宽敞清雅的房间中,一灯如豆,白衣青年身披青色长衫坐在书案前。 即便被暖黄色的光映着,依旧能看出他面上的苍白,唯独两靥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一阵湿冷的寒风吹过,烛火轻轻晃动,书上的纸翻了几页,季辞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目前能查到的,只有这些么?” “是。” 贺轩看了眼陈深跑去关窗的背影,从旁边案上倒了杯热水递给季辞: “主子,夜深了,您身体虚弱,不若今日早些歇息。” “知道了。” 季辞喝了热水,苍白的脸上终于稍微带了点儿颜色。 他又随手翻了几页,叮嘱道: “柳家这案子,还得盯紧了查。” 他手指在书册上划了几道,“可以从这几个人入手,还有柳裕昌夫妇生前遗物,虽说被柳家其余几房变卖了不少——” 季辞停了下来,没忍住又是一阵轻咳,他将手中咳出的血用帕子擦拭,面色平静地继续道: “但切记其中有一样t,柳夫人有个记载自创绣法的本子,让我们的人尽快找到,诗诗她……很重视。” “是。” 贺轩神色动了动,一惯沉默寡言的男人忍不住开口劝道: “主子,这些事我都会亲自盯着,您请放心,但您的伤实在太重,这几日还是好好歇息为好。” “嗯。” 季辞颔首,将书册又仔细看了看,见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清楚,这才放下,“陛下那边,回禀了么?” “回禀了。”贺轩道: “就说您在出城路上遭遇了匪人袭击,目前匪人已经尽数剿灭,陛下准允您回来歇息,一月后再下江南。” “好。” “主子——” 季辞刚被陈深扶着站起身,门外管家轻敲了下门,“宫里的王公公来了。” 季辞咳了一声,手中将方才带血的帕子放到显眼的位置,和贺轩对了个眼神,才道: “请进来。” - “南砚……” 柳云诗看着眼前黑乎乎的汤药,和托盘上放的一小碟蜜饯,嘴唇轻轻翕动,唤了声顾璟舟的名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顾璟舟别开脸去,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趁热喝了没那么苦,这药我问过大夫,不会伤身子的。” 柳云诗垂眸默了一瞬,接过来,哽咽的应了声“好”,就将那药碗端起来拧着眉一饮而尽。 从来吃药怕苦的小姑娘,这次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 表兄不善 第61节 顾璟舟看着不由又心疼。 待她将药喝了,也顾不上心里的别扭,急忙捻起一颗蜜饯喂给她,又难得细致地替她擦了擦唇角的药渍。 然后顾璟舟也不知道是今日被季辞气的,还是第一次这般单独同柳云诗待在一起紧张的。 总之他看着柳云诗红艳唇角的深色药渍,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以后跟我在一起,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喝这种药的。” 这话一出,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连气氛都变得诡异。 一开始顾璟舟还未反应过来,待他替柳云诗擦了唇角,一抬头发现柳云诗微红的面色和因为紧张而不停轻颤的眼睫。 他怔了一瞬,霎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中的歧义。 “我、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做避……呸!我意思是我以后不会让你吃一点点苦的,不仅是这、这个,旁的药也不会让你吃,我会把你照顾好,不让你生病。” 绿鸢和一众下人,早在刚才沉默的时候就悄悄退了下去。 柳云诗瞧着顾璟舟手忙脚乱解释的模样,忽然觉得心中一暖,几个月来漂泊无依的生活,似乎在此刻才终于安下了心。 顾璟舟是她从小到大的旧识。 在经历了柳家出事,她如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赶出来,又一路艰辛逃到京城来这些事后。 他还能在她身边,两人还能像从前一样,对柳云诗来说,是一件弥足珍贵的事情。 珍贵到她愿意付出全部,珍贵到她愿意抛下一切,包括也曾给予过她瞬间心动和温暖的季辞。 柳云诗眨了眨酸涩的眼,主动上前,伸出柳枝一般细软的藕臂,轻轻柔柔环住了顾璟舟的腰。 顾璟舟刹那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突然噤了声,僵在了原地。 柳云诗轻笑,趴在他胸膛听着这个少年将军有力的心跳声,轻轻道了句: “南砚,谢谢你还肯对我好。” 顾璟舟胸腔动了一下,似乎是滚了滚喉结,然后柳云诗听见他胸前震颤,闷闷地说: “傻不傻,我不对你好我对谁好。” “这么多年,京城中对我表白心迹的姑娘那么多,我都始终为你守身如玉,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么?” 说到这些,顾璟舟似乎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骄傲道: “你都不知道,她们有多喜欢我,我只要一回京城,那些绣帕、护膝、荷包什么的就没间断地往顾府送,不过我一样都没收,那些都丑死了,没有诗诗给的好。” “咦?” 柳云诗被他方才的话逗笑了,忍不住压着笑意故意逗他,“那你快给我说说,她们除了送你东西,还对你做什么了?” “她们啊,她们……” 顾璟舟啧了一声,刚准备给柳云诗讲,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低头看了她一眼,“诗诗,我怎么感觉,你在给我挖陷阱。” 柳云诗轻笑,从他怀中起来,“为什么呀?” 顾璟舟仔细看着她的表情,总觉得她的笑有些不怀好意,他哎呀一声,打横将柳云诗抱起: “不说旁人了,那些人一个都没记住,连名字和样貌都不知道,说她们干嘛,咱们说说咱俩的事吧。” “顾璟舟。” 柳云诗揽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忽然连名带姓叫他。 顾璟舟脚步一顿,低下头看她,“怎么了?” 他的话音刚落,柳云诗忽然扒着他的脖子,凑到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笑道: “还你在马车上咬的。” 顾璟舟脑中像是忽然炸开一团烟雾,懵懵的什么也不知道了,整个人像是埋入了水中,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下敲击着耳膜。 过了半天,他舔了舔自己的唇,才察觉到唇上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低头看向怀中眼神澄澈的小姑娘,重重吞了下口水,然后低头“诗诗,可以么?” 柳云诗面颊绯红,嗔他,“不可以。” 顾璟舟闷笑一声,俯身轻轻吻了上去。 柳云诗有一瞬间的推拒和迟疑,顾璟舟顿了一下,假装没察觉到。 他吻得极其小心翼翼,一开始只敢在她柔软的唇上厮磨,最多将她的唇瓣含进口中,用舌尖描摹。 渐渐地,他不满足于只是唇瓣的纠缠,试探性地伸出舌头,顶了顶她的唇。 柳云诗柔软的唇被顶开,顾璟舟感觉她似乎伸出那片香软的丁香小舌在邀请他进入。 顾璟舟呼吸骤然一沉,紧走两步将柳云诗放在床上,自己翻身压了上来,同时大舌探进她的口中,迫不及待找到方才那片撩拨他的香软小舌,狠狠逗弄吮吸。 柳云诗被他弄得有些痛,唔了一声,蹙眉推他。 顾璟舟松了些力道,依依不舍地放过她的小舌,转而认真仔细地舔舐她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在宣布领地一般。 不同于季辞的吻,顾璟舟的吻更灼热、更凶狠,但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小心和虔诚。 柳云诗被他吻得有些窒息,口液从两人交缠的唇角兜不住地流出,又被顾璟舟侧首吸了回去。 吮吸发出的水声和渍渍声让柳云诗不禁面红耳赤。 她推了推他,“口水你都吃,脏不脏。” 顾璟舟一边粗重喘着,一边咂了咂嘴,像是饮了甘露一般,“不脏,好甜。” 说着,他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哑声道: “诗诗的水都甜。” 柳云诗一僵,心跳莫名加速,随即脸颊上像是突然着了火,两靥晕红。 她推了推他,婉转的嗓音含着一抹娇羞: “你都是在哪学的这些浑话。” 顾璟舟当然是在军营中学的,他方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还有些忐忑,怕柳云诗会嫌弃他下流。 结果他欣喜的发现,对方果然如他们所说,并没有生气,反倒似乎一副更为动情的表情。 顾璟舟心中窃喜,决定回去把程宿给他的那本《荤话宝典》重新翻出来。 柳云诗见顾璟舟变换的神情,就知他心中没装好东西。 她又用力推了推他,嗔道: “下去,你太重压到我了,还有,以后这些荤话不许再说了。” “啊?”顾璟舟丧着一张脸,埋在柳云诗颈窝里哀嚎,“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 他呼出的气弄得柳云诗有些痒,她缩了缩脖子,推他,“你快下去,压到我头发了。” 顾璟舟闻言,急忙抬头,松了松压着的胳膊,正要起身,结果视线一转,他又停了下来。 柳云诗见他突然直勾勾看向自己,有些不解。 然而还没问出口,身上压着的少年忽然再度俯下身来,侧首在她脖颈处重重一吸。 酸麻的感觉直冲头顶,柳云诗连脚尖都下意识绷直了,一双手紧紧攥住顾璟舟的衣襟,口中溢出娇吟。 顾璟舟吮吻了几下,末了,抬头前又轻轻咬了一口。 柳云诗疼得浑身一颤,见顾璟舟盯着他方才咬过的地方左右看了看,面露满意之色: “这才好看。” 柳云诗垂下眼帘,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位置,是下午离开季府前,季辞吮吻的位置,他重新盖上了他的吻痕,然后还留下独属于他的烙印。 顾璟舟下床,扶着柳云诗靠坐在床上,他则坐在床边的兀凳上看她。 柳云诗被他t看得不自在,推了推他,“你快回去睡觉吧,在这看着我做什么?” “诗诗,下个月我们就成婚吧。” 顾璟舟没回答她的话,反倒说出这么一句令人有些猝不及防的话。 柳云诗迟疑了一瞬,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脸。 同样的话,那人也对他说过。 她垂眸绞着手指,“我……” “诗诗,虽说你我只有口头婚约,甚至都算不得婚约,是两家母亲的玩笑话,但我从小就认定了你会是我未来的媳妇儿,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 顾璟舟将柳云诗的小手握进掌心,温热瞬间顺着他的掌心传了过来。 柳云诗回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想说好,但那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越挣扎着想说,另一个人的面孔便在她的脑中越清晰。 他温润如玉的眉眼,他苍白吐血的模样,他搂着她温柔说话的样子。 “我……”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 察觉到她神色不对,顾璟舟在她开口的时候打断了她,似乎也怕她说出的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将头低了一瞬,然后重新抬头,笑看向她,“那至少,现在我还是你的青梅竹马不是么?是你最最亲近的人不是么?” 柳云诗定定看了他片刻,眼泪忽然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她边抹眼泪,边哭: “南砚,对不起,对不起……” 她口中胡乱道着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但看着顾璟舟那双眼睛,她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他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她,但她却装了别人。 顾璟舟七手八脚地帮她擦泪,哄她: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道什么歉啊傻姑娘,你若是……若是真的觉得亏欠我,你就多爱我一些就好了。” 柳云诗被他抱在怀中,闻言重重点头,闷闷道: 表兄不善 第62节 “好。” 她从他怀中抬头,“对了,你的伤口……” “不碍事的。”顾璟舟不在意道。 刚说完,他顿了一下,忽然蹙眉哎呦一声。 柳云诗吓了一跳,眼泪彻底收了回去,紧张蹙眉,“怎么了?” “伤口疼。” 顾璟舟捂着腹部,微微弯腰,“似乎伤口又崩开了,需要换药。” 柳云诗见他痛苦的模样不似作假,心中一急,急忙就要下床去找大夫。 顾璟舟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来不及了,大夫今日告假回家了。” “那、那怎么办?我去叫顾淮。” “顾淮拉肚子病倒了。” “程宿……” “程宿回家找媳妇儿了,绿鸢睡下了,王管家去带着全府的下人出去采办东西了。” 顾璟舟呲牙,见她还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只好自己开口: “要不……你帮我上药。” “可我不……会。” 柳云诗刚开口,忽然想起顾璟舟的“前科”。 她蓦地顿住脚步,视线下移对上顾璟舟的视线,果然见他似心虚一般,一般龇牙咧嘴地“哎哟”,一边将视线移向别处。 柳云诗压了压唇角,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她去端来一旁的药箱,坐到顾璟舟身前,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温柔地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故意担忧道: “你忍一忍,我先帮你把腐肉清掉,可能有点疼。” 顾璟舟吞了吞口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突然觉得伤口好像自己长住了。” 顾璟舟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顾淮的声音,紧跟着的,还有王管家和一个下人的声音,“主子……” 柳云诗拿着小刀,对顾璟舟挑了挑眉,“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璟舟嘿嘿笑了两声,尴尬道: “是、是挺快。” 说完,他黑着脸沉声道:“说,什么事?” 门口的王管家吓了一跳,停了好半天,才继续颤巍巍小声道: “宫、宫里的王公公来了,说是陛下即刻宣您入宫,商议……商议季大人今日被山匪袭击一事。” 顾璟舟听门外的王管家说完,脸色更黑了。 他咬了咬牙,本想骂一句他季辞死活管他屁事。 但碍于柳云诗和王公公都在,他又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黑着一张脸起身,顾璟舟看了看柳云诗,又委屈又不情愿道: “那今夜你先睡,不必等我了。” 他就知道,那狗东西定没这么安生,不就是怕今夜他和诗诗发生点什么么。 思及此,他又忽然转过去看向柳云诗,眼珠子转了转,将自己脖子凑过去道: “诗诗,你也给我吸一个吧。” 第42章 柳云诗盯着眼前顾璟舟的脖颈懵了半天,才诧异地问了句: “吸什么?” 顾璟舟又凑近了些,指了指自己脖子,“吻痕啊。” 他见她不为所动,过去抱住她,软磨硬泡了半天,终于让柳云诗红着脸,在他脖颈上轻轻吮了一下。 顾璟舟拿着铜镜左右看了看,总觉得颜色太淡。 他默默放下铜镜,看向柳云诗,犹豫半晌也没敢再开口,只好磨磨唧唧道: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不必等我。” “好。” 顾璟舟出了房间,顾淮、王管家和王公公都在门口候着。 一见他出来,王公公立刻上前行礼,“劳烦将军深夜进宫。” 顾璟舟亦颔首,温声道: “公公客气,为陛下效劳,没什么劳烦一说。” 几人说着,脚步路过顾璟舟自己的寝房,他脚步一顿,对王公公说: “还请公公稍等片刻,容顾某去换身衣裳。” 王公公点头,“是。” 顾璟舟面色淡然地对他略一颔首,神色平静地转身进屋,在顾淮要跟进来的时候,他出声拦下: “你不必跟着,我自己换即可。” 说罢,转身进了屋。 房门刚一关上,顾璟舟脸上的淡然瞬间分崩瓦解。 他匆匆将门栓从里面插上,左右看了看,在桌上寻到一个一指粗、一段封口的竹制笔套,然后将蜡烛靠近笔套烤了烤。 待到笔套中充满热气,顾璟舟对着镜子,将笔套吸在柳云诗方才吮过的位置上。 过了半晌,他“啵”的一声拔下来,原本浅淡到几乎没颜色的吻痕,乍然变成了深红色。 他对着镜子满意地看了看,这才不紧不慢去后面寻了身衣裳换上。 于是在深夜朝中几名重臣围在御书房,与陛下讨论京郊山匪之事的时候,顾小将军踏着春风得意的步伐姗姗来迟。 一贯衣衫收束齐整的男人,今日难得穿了件敞领的长衫,还刻意将衣领拉下来些。 御书房里辉煌的灯火,明晃晃映着他颈上的红痕。 当夜参与讨论的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知道了顾小将军这是刚从小娇娘的榻上爬起来的。 当然,这些人当中,也包括后来赶去季府报信的贺轩。 …… “主子不担心么?” 贺轩将今夜看到的说给季辞听,却见他听完后神色淡淡的,并没有太多反应。 季辞翻过一页书,“你说,他那吻痕颜色很深?” “对,是挺明显的。” 季辞嗤笑,“顾璟舟本身肤色不算白,若是在他的皮肤上都能显出深色,那诗诗得多用劲儿。” 贺轩有些不明白。 季辞却好似心情极好一般,放下手中的书,耐心替他解释: “诗诗不是能那般放得开的人,而顾璟舟越是这般做,那就只能越是说明——” 他的手指轻点在桌面上,发出“哒哒”两声,才轻笑着继续说道: “说明他们俩,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讽笑,“虚张声势罢了。” 贺轩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季辞问他,“明日那人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贺轩应道:“但顾将军能信么?” “不信。” 季辞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在折子上写了什么,慢声道: “但他信不信,只要心中埋下顾忌的种子,便会有所束缚。” 他将写好的折子递给贺轩,“明日早朝帮我呈给陛下,既然咱们的顾小将军回来了,京郊的匪患不得替陛下分担一下。” 贺轩低头去瞧,只见季辞将自己“遇袭”的几处地点都标了出来,而那些位置,都是山路崎岖且距离京城较远的位置。 一来一去连同剿匪,估摸着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 偏偏剿匪这件事,是陛下听他遇袭后,主动提出来要派镇西大将军去的。 他不自觉抽了抽嘴角,看着自家满肚子黑水的主子,应了声“是”。 季辞放下笔,走至窗边,神色幽深地抬头瞟向远处漆黑的夜幕。 下了一整日的雨,晚上的时候雨停了。 此刻月亮缓缓从云间露出,白霜一般照亮地下湿漉漉的水潭,檐上的水t滴滴上去溅起一圈涟漪。 顾璟舟回去的时候已是寅时。 他悄悄溜到柳云诗房间看了一眼,见她半靠在床上睡着了,想是等自己等的,心中不免有欢喜又心疼。 顾璟舟脱了一身潮湿的外裳,轻手轻将她抱着躺好,想了想,自己亦上床来,侧身搂着柳云诗躺下。 那小姑娘似有所感一般,动作熟练地往他怀中凑了凑。 顾璟舟看着睡着时候软软糯糯的自己的姑娘,心中发软,忍不住凑过去。 表兄不善 第63节 然而唇刚落在她的额头上,他动作一僵,脸色霎时黑了下来。 只听见小姑娘那张红艳的小嘴中,迷迷糊糊唤了声“表哥”。 顾璟舟离远些,视线晦暗不明地落在她脸上。 偏生那姑娘睡眼恬静,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丝毫不知自己梦境中,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唤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好半晌,顾璟舟才压住自己想要将她吻醒的冲动,低叹一声,将她的脑袋重新压回胸口,在她耳畔恶狠狠低语: “柳云诗,你若再敢唤一声表哥,我现在立刻就将你扒光。” 他的动作和语气似乎让她极不舒服,柳云诗蹙眉推了推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别闹”。 顾璟舟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停了片刻,就听她含娇带嗔地补充了一句“南砚”。 他哼了声,轻轻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小声道了句“这还差不多”,重新将她搂进怀中,满足地闭上了眼。 翌日柳云诗起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她睡眼惺忪地盯着陌生帐顶看了片刻,才记起昨天发生的那些事。 柳云诗轻叹口气,刚准备起身,余光一扫忽然看见身旁躺着个黑衣男人。 她猛地被吓了一跳,待定睛看清顾璟舟的样貌,这才抚着急速跳动的心口,戳了戳他的脸颊。 顾璟舟似是当真累极了,连眼都不睁,攥住柳云诗作乱的手,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拉,口齿不清地哄道: “好诗诗,再陪我睡会儿,待会儿我醒了带你逛街买衣裳。” 顾璟舟常年习武,身材十分健壮,胸膛又硬又烫,壁垒分明、肌肉突出。 柳云诗被迫趴在上面,视线自下而上观察他。 日光落在他浓黑卷翘的眼睫上,轻轻投下一小片阴影落在下眼睑上,紧接着是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而锋利,再然后是微微抿起的唇。 相比季辞薄而淡的唇,顾璟舟的唇颜色更红,虽也是薄薄的却有些恰到好处的肉感,唇珠微微翘着,瞧起来没那么薄情。 他的下颌线也十分好看,少年如今趋近成熟,一夜未打理,下巴上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柳云诗笑着用另一只手蹭了蹭他的胡茬,痒痒的,有些扎人。 她的视线再向下,是他凸起的好看的喉结和喉结旁边的吻痕。 柳云诗的视线落在那个吻痕上,眨了眨眼,随即轻轻颦了眉。 这个吻痕怎么看起来比昨日她弄上去时候要深得多,看起来还……圆圆的一圈。 季辞曾经也在她身上留下过吻痕,她知道,吻痕在第二天并不会加深,反倒有些轻的,第二日就看不出来了。 她昨夜吻得轻,此刻她吻得那一片已经没了颜色,如今他的脖子上只剩一个圆形的红色。 柳云诗心中好奇,忍不住凑近些看了看,又上手去摸了一下。 顾璟舟被她弄得有些痒,歪着脑袋挠了挠,重新将她搂住,语气低哑惺忪地问: “睡不着了么?” 柳云诗收回手,从他的胸膛上下来,小声道: “没有,你睡吧,我也再睡会儿。” 顾璟舟连日来从边关疾驰回来,唯一也就是在北崇关那晚休息了一夜,回来后这两日也未怎么休息。 其实按说他从前行军打仗几日几夜不眠不休都是常事,再加之他年轻气盛,根本不会这么疲惫。 只是这两日柳云诗的事实在让他情绪波动太大,此刻人终于被他搂在怀中,心中一下就松快了,不免也就犯起了懒。 柳云诗知他辛苦,轻轻拍打他的手臂。 不一会儿顾璟舟翻了个身,面对她,将五指插入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柳云诗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得手,他的手太大,她的手又细又嫩,对比十分明显。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季辞那双手。 虽说顾璟舟的手也很好看,修长宽大,然而季辞的手确实是她见过最漂亮的手,干净、白皙、文气,隐隐的青筋带着些清冷的进攻性。 总是不疾不徐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把玩。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季辞了,柳云诗急忙回神,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轻微的声音吵醒了身旁的男人,顾璟舟朦朦胧胧睁眼,瞧见她的动作,一怔,随即清醒了过来,抬起上半身看向她,严肃道: “怎么了?可是睡多了难受?都怪我让你陪我睡这么久……” “没有!” 柳云诗见他自责,自己心中更内疚,急忙打断他,“没有,我恰好也累了,刚刚睡醒。” 见他不信,似还要再问,她急忙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双手捧住他的脸挤了挤,让他没法好好说话,撒娇道: “好啦,你别想那么多了,我……我有些饿了。” 顾璟舟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滴漏,见已经快到午时,急忙从床上坐起来: “走吃饭,今日带你去我从前对你最提起的那家酒楼吃。” “好。” 柳云诗跟着站起来,却发现顾璟舟仍坐在那里没动,她不禁疑惑,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顾璟舟面色微赧,从旁边扯过薄毯盖在腿上,“你先去换衣裳,我随后就来。” 柳云诗顺着他的动作向下看了一眼,霎时就明白了过来,季辞早晨起来也会这样,她一开始还不知道,听他讲了才知晓。 季辞给她讲的时候,一本正经,神情严肃地就像一个正在上课的夫子,偏偏说出的话和作出的动作却让人格外面红耳赤,所以柳云诗记得特别清楚。 她微微转过脸去,小声对顾璟舟道: “那我先去了,你……弄好了再过来。” “嗯。” 顾璟舟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若是平日里不去管它,它自己便会慢慢平复下去,但现在柳云诗就在自己面前,他不纾解只怕会一直顶着这幅模样。 看她匆匆逃离的背影,顾璟舟无奈叹了口气,自己解了衣袍动起手来。 等顾璟舟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柳云诗已经洗漱完,又喝了碗清粥垫了垫肚子,此刻正站在兵器架前打量那一排兵器。 听见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脸颊发热,“你弄好了。” “嗯。” 顾璟舟也有点不自在,应了一声,过去牵住她的手: “这些兵器今日回来我挨个给你讲,你若是想看,我还能练给你看,咱们现在先去吃饭,不然让你饿肚子了。” 他拉了拉她,见她站在原地不走,顾璟舟不禁蹙眉,“怎么了?” 柳云诗面露尴尬,犹豫了半天,才指了指自己脖子侧面,问顾璟舟: “你那个圆圆的……吻痕不用遮一遮么?” 圆圆的…… 顾璟舟略一琢磨,面色倏然一变,耳朵浮起微微的红。 他早上起来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想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可是这件事又不好同她解释,显得他唧唧歪歪得耍心眼。 顾璟舟强忍尴尬,掩着唇轻咳一声,认真道: “你说的对,那我去换身衣裳。” 第43章 两人先去酒楼吃了些午饭。 若非柳云诗拦着,顾璟舟恨不得将酒楼所有菜式都给她上一遍。 用完膳后,顾璟舟又命人特地打包了一份玫瑰酥给柳云诗带回去,让她晚上当夜宵吃。 柳云诗捏了捏他的手,嗔道: “你要是这样把我喂下去,我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的,就吃胖了。” 顾璟舟笑着回捏她的手,凑过去在她耳畔道: “吃胖就吃胖,我抱起来才有手感。” “说什么呢?!” 柳云诗脸一红,瞪了他一眼。 顾璟舟笑声愉悦,过来拉住她,将人哄了半天。 他牵着她,两人沿着酒楼后面的河堤一边散步一边往不远处的成衣铺子走。 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他二人,偶尔还有些对顾璟舟打招呼行礼的公子,柳云诗觉得别扭,想要松开他,不料却被他在袖子下攥得更紧了。 柳云诗蹙眉,刚想说话,就见对面走来两个年轻公子哥儿,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忽的僵了一下。 “季蕴……” 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她都险些将他忘了。 季蕴显然也看见了她,t却只是用蔑视的视线淡淡扫了她一眼,然后嗤笑一声移开视线。 少年人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鄙视和嘲讽。 顾璟舟脚步一顿,将柳云诗拉至身后,横臂挡在季蕴身前,冷声道: “狗眼睛不想要了,就挖出来。” 柳云诗拉了拉顾璟舟的衣角,“南砚,算了……” “少在这假惺惺装可怜!” 季蕴听见她的声音,怒看向她,瞧见她被吓得一激灵的样子,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既而又慢慢被愤怒和失望所代替。 “从前你就是这般模样,将我和我哥耍得团团转,怎么,如今我哥就快要死了,你高兴了?!” 表兄不善 第64节 “季蕴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季蕴还没说完,顾璟舟已经松开柳云诗,上前一步将季蕴扯着领子拉到了一边,抬起手就要往他的脸上挥。 “来啊!你来打啊!杀了我哥,如今还要来打我是么?” 季蕴也不怕他,故意挺胸将自己的脸往他举起的拳头上贴,“你以为这是战场上,一切靠武力说话么?来,打我,当街斗殴,让我看看圣上会如何处置你!” 顾璟舟动作一顿,恶狠狠盯着季蕴,舔了舔唇。 然后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兴味而恶劣的笑意,紧接着狠狠挥出一拳,重重将人打到在地。 “砰”的一声重响,夹杂着柳云诗的惊呼,“顾璟舟!” 她吓得小脸惨白,冲过去蹲在季蕴身旁。 “顾璟舟你疯了?!” 柳云诗眼圈泛红,季蕴方才说的话她都听在耳中,当街斗殴,圣上若是怪罪下来对他十分不利,况且他才回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然而她此刻的担心,看在顾璟舟眼中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三个人蹲在一边,都用一种责怪的眼神看向自己。 而他虽然站着,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但当柳云诗毫不犹豫去到季蕴身旁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诗诗——” 他艰难吞咽了一下,“过来。” 柳云诗没理他,和另一个少年将季蕴扶起来。 顾璟舟眯眼看了柳云诗半天,忽然哂笑: “诗诗,上次我与季辞打斗,你替他挡刀,这次……” 他指着季蕴,失望的眼神一瞬不瞬落在柳云诗身上,半晌,他闭了闭眼,放下手臂,“罢了,跟我回去。” “顾将军说走就走么?” 季蕴狠狠擦掉唇边的血,“我可不像我哥包庇你,你若不道歉,我便将今日之事上达天听,请陛下圣裁,到时顾将军烈火烹油,过几日进宫是去听赏还是领罚可就说不准了。” 顾璟舟不屑嗤笑,转着手中匕首,“随你,你若是嫌不够说的,我不介意再补你几拳。” “南砚!”柳云诗喝到。 顾璟舟讪讪闭了嘴,将匕首往腰间一别,对柳云诗伸手,“诗诗,我们回家。” 柳云诗咬着唇,站在原地没动。 顾璟舟沉默地看了她半天,走过去牵她,“回家!” 柳云诗却在他刚刚触碰到他的时候躲开了,转而看向季蕴,小声道: “子钰,此事是我们有错在先,我代替南砚向你道歉……” “柳云诗!” 顾璟舟气极了,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气道: “你跟他道什么歉?!” 见她仰着梨花带雨的小脸一副被自己吓着的模样,顾璟舟哽了一下,憋屈地别开视线: “要道歉也是我道,断没有让我的女人替我道歉的道理。” “那你便道啊。” 季蕴吐出一口血,“不仅对我,还要对我哥道歉。” 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其中不乏认识他们几人的达官显贵和世家公子小姐。 顾璟舟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从前若是遇到这种事情,他连对方看都不会看一眼,以前在京中,他顾璟舟就是横着走都没人敢说半个字。 但这次不同,这次之事若是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定不会对他怎么样,但对于诗诗就难保不会有什么看法。 随着四周讨论之声四起,他脸色越来越沉,回身看了季蕴半天,咬了咬牙,转而走到他面前站定。 柳云诗过去拉他,“南砚,这件事是因我而……” “对不起……” 顾璟舟低低对季蕴开了口。 季蕴瞧了眼柳云诗,冷哼一声,“还有我哥的。” “季子钰,你休要太过分!” 顾璟舟一听他提起季辞,就咬牙切齿,拳头紧攥住极力克制。 “怎么?” 季蕴扬了扬下巴,凑过去: “我哥如今伤势恶化,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你带着你的小娇娘花前月下,你不该对他说一句抱歉么?” “生死未卜?!” 柳云诗在顾璟舟之前开了口,神色有些怔然,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怎么会生死未卜?” 方才她听季蕴说他哥快要死了,她以为只是故作夸张,却不想……季辞竟伤势恶化了么? “你别听他胡说!” 顾璟舟拉住柳云诗,有些心虚道: “那一刀我刺下去的,我知道轻重,死不了人。” 柳云诗闻言,转过来定定看着顾璟舟,察觉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心虚,她默了一下,迟疑着问: “你知道季辞伤势恶化,生死未卜对么?” “昨夜陛下命人连夜从民间搜寻名医名药,他顾璟舟怎么能不知道?” 季蕴蔑视地扫了眼顾璟舟,“只不过是故意瞒着你罢了。” 那日季辞在她面前吐血倒下的场景再度涌入脑海,血腥味几乎堵到了她的鼻腔,令她窒息。 柳云诗抿了抿唇,手指尖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冷发麻。 顾璟舟瞧见她脸色不太好,急忙过来扶住她,怒斥季蕴,“你对她说这些做什么?!” 季蕴似乎也察觉出柳云诗的异常,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顾璟舟手心的温暖熨帖着她的手臂,过了半晌,柳云诗的脸上才有了些血色。 她抚开顾璟舟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到季蕴面前,认认真真福了一礼,“对不起。” 季蕴下意识伸手扶她,却在半空顿住,神色复杂地看了她须臾,又放了下来。 “你最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哥。” “季蕴你别再说了!你还想刺激她吗?”顾璟舟喝道。 季蕴停了一下,“我哥从昨夜昏迷到现在,他口中一直唤着……” “我他妈让你别说了!!” 季蕴话音未落,顾璟舟暴喝一声冲了过去,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柳云诗心中一紧,刚叫了句南砚打算上前劝阻,忽见人群中冲出一个黑衣男子。 只见那男子三两步来到扭打的二人身旁,一手拖着一个将他们分开。 季蕴急道:“贺轩!你别拦我!” “二公子。” 贺轩面无表情地看了季蕴一眼,“主子醒了,让我带你过去。” 季蕴一听季辞醒了,顾不得其他,当即道: “我哥醒了?那你快带我过去!” 他抬脚走出两步,忽又顿住,先是看了顾璟舟一眼,随后视线落在柳云诗身上,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复杂: “你若是还有良心,就去看看我哥,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柳云诗身子一颤,低着头没说话。 顾璟舟狠狠瞪了季蕴一眼,拉着柳云诗,放柔了语气,“我们走。” 他将柳云诗护在怀中,喝退了围观的人群,恰好此时顾淮也去牵了马车过来。 顾璟舟扶着柳云诗上了马车,自己却没坐进去,而是和顾淮并肩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 柳云诗知他心中还气着,沉默地坐了半晌,她小声唤了句“南砚”。 没人理她,只有不远处主街上的喧闹声隐隐传来。 柳云诗抿了抿唇,语气里带了哽咽,“南砚,我……” “停车!” 柳云诗话还没说完,顾璟舟的声音突兀地传了进来,马车缓缓停下。 静默了良久,外面的男人低低骂了一声,然后上了马车,掀帘进来。 “哭什么?!” 他的语气不太好,动作却十分温柔。 一把将她拉进怀中,轻轻拭掉她脸上的泪,恼道: “你有什么哭的?两个男人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哦,现在还有个季蕴,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顾璟舟的语气臭臭的,细听下去还有几分委屈: “现在最该哭的不应该是我么?” 这几日,他卑微讨好,对她还念着季辞一事视而不见,然而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在今日与季蕴的冲突中爆发了出来。 她尚且见到的人都只是季蕴,就可以为了他而怒斥自己。 那倘若那个人换成季辞呢。 表兄不善 第65节 方才柳云诗听说季辞生死未卜时的样子,就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顾璟舟觉得胸口憋闷到呼吸困难。 他根本不敢想,若是今日与他发生冲突的那个人是季辞,她是不是又会像上次一样,毫t不犹豫地替他挡住自己挥出去的拳头。 还是说,她其实后悔了那日同自己走,若是再有一次,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季辞。 顾璟舟不敢再往下想,心中像撕裂一般痛着。 忽然,一双藕臂轻轻缠住他的脖颈,唇角一凉,是小姑娘主动凑上来的吻。 顾璟舟一愣,不自在地瞥开视线,下决心这次不要这么快理她。 柳云诗见他这副样子,又轻轻拉了拉他的袖摆,小声哄道: “南砚,我方才不是故意要护着季蕴,只是当时那么多人,我怕你授人以柄。” 顾璟舟不语,他与柳云诗相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她的想法,当时只是冲昏了头才生了气。 只是如今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向她,张了张嘴,问: “那……季辞呢?” 柳云诗握着他的手一僵,“季辞怎么了?” 她的这种反应让顾璟舟才压下去的火气又翻了上来,他冷哼: “你自己知道。” 柳云诗不说话了,握着他的手也慢慢松开,缓缓垂下头去不语。 顾璟舟忿忿地盯着她低垂轻颤的眼睫看了半天,咬了咬牙,也背过身去掀帘看向窗外不再理她。 马车行了一阵,路上一个被马车撞了的老妇挡住了去路,老妇和那驾马车的小厮在争吵,引来路人围观,将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顾淮看了眼,问,“主子,咱们绕路么?” 前面不远处就是顾府了,现下若是绕路要走很远。 顾璟舟看了柳云诗一眼,“罢了,我们下来走吧,你在这里等路通了再回去。” 顾淮应了一声,顾璟舟回头看柳云诗,“走吧。” 柳云诗沉默地点点头,跟在顾璟舟身后下了马车,两人一前一后朝顾府走。 刚绕过看热闹的人群没走多远,路边一个算命的老头忽然出声唤住了顾璟舟。 顾璟舟不耐地瞪他一眼就要走,却听那老头吆喝道: “公子若是不听老朽说完,恐怕对夫人不利啊!” 他的脚步一顿,瞥了那老头半晌,终是挪动脚步过去,“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掀了你这摊子。” 那老头忙说不敢,然后给了顾璟舟和柳云诗一人一支笔,让他们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分别写下来。 顾璟舟忍了忍,问: “能不能只写我的,不写她的?” “也行,但夫人要让我看一下她的掌纹。” 顾璟舟看向柳云诗,也没了方才在马车上那般置气,“可以么?” 柳云诗瞧了眼对面的老头,总觉得这老头处处透着怪异,但见顾璟舟问,她还是点了点头。 老头先给柳云诗看了掌纹,一边看还一边写写画画着什么。 待到顾璟舟将自己的八字写好递过去,那老头拿着两张纸对照着一合,“啪”的一声一拍桌子,“坏了!果然如我所料。” 第44章 顾璟舟抱臂,挑眉看那老头,“怎么个坏了法?说出来让小爷我听听。” 他上阵杀敌无数,尸山血海中淌过来,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些鬼神之说,今日停下来压着性子陪这老东西折腾,还是因为听了他方才那句话。 他虽不信,但他不能拿诗诗冒险。 顾璟舟见那老头神神叨叨的一通掐算,然后十分严肃认真地对他说: “您与夫人还未正式完婚吧?” 顾璟舟眉心一跳,下意识看了柳云诗一眼,“有屁快放。” “老朽掐算出,您与这位……姑娘今年内命里犯冲,无法成婚,否则这位姑娘会有血光……” “放你妈的屁!” 老头还未说完,顾璟舟面色一沉,上前一步一脚将那老头的摊子踢翻在地,转身拉着柳云诗怒气冲冲走了。 柳云诗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那老者正在弯身捡地上的东西,旁边两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替他将桌子扶了起来。 方才还在围观那妇人和马车的众人,也被声音吸引了目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望着他二人离开的方向指指点点。 柳云诗回身,看着前面脸色黑沉、眉头紧锁的男人,抿了抿唇没说话。 回去后,顾璟舟将她送回房子,便什么也没说自己闷头离开了。 柳云诗想叫住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只好作罢。 两人在各自的房间里闷了一下午,及至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顾璟舟还没动静。 柳云诗看了看天色,提着中午买的玫瑰酥去了他房间。 房门虚掩着,柳云诗轻轻敲了几下门,没人应,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门而入。 房内昏暗,屋中简单摆放的几件家居摆件都呈现出隐隐的暗色轮廓。 柳云诗环顾一周,瞧见里屋珠帘内有一个男人的身影立在书案前,许是写得太过认真,并未发现她进来。 柳云诗试探着唤了声,“顾璟舟?” 话音刚落,就见男人动作一滞,随后慌里慌张地将桌上写好的东西藏起来,回头看她,“你、你怎么来了。” 柳云诗视线落在被他遮住的那些纸上,掀帘走进去: “你写的什么啊?” 顾璟舟将那几张盖住的纸往自己身边拨了拨,“没什么,就是写着玩的。” 说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蹙眉,“怎么都这么晚了?你吃饭了么?” 他过来拉她的手,“走,我们吃饭去。” 柳云诗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他没动。 顾璟舟脚步顿住,回头回看向她。 半晌,他似败下阵来一般,轻叹了一声,重新回到书桌前,将藏起来的纸张拿出来,递到她面前: “就是这些。” 柳云诗接过来瞟了一眼,面色难看,不可置信道: “请辞贴?!” “嗯。” 顾璟舟脸色亦有些阴沉,略微不自在道: “我辞去官职,带你离开京城,你想去哪我带你去哪儿,我可以教人武术或者书法,总之不会饿着你。” “可是……”柳云诗张了张嘴。 “不过诗诗——” 顾璟舟打断她,喉结滚了滚,才道: “若是我辞官了,就不能给你太过奢华的生活了,从前答应你的诰命夫人怕是没有了。还有——” “我不在乎这些。” 柳云诗眼眶发烫,心里像是有热浪在翻滚着,她摇了摇头,“我从没在乎过这些,可是你身在朝中,又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将军,陛下他不可能放你离开的。” “他若不放,我就自废武功,一个废人想他也不会多……” 顾璟舟话未说完,柳云诗忽然飞扑过来揽住他的腰,将他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口中。 猝不及防的吻让顾璟舟猛地瞪大双眼,只过了一瞬,他像是隐忍到极限终于爆发了一般,紧紧箍住她的腰,卡着她的后颈,反客为主地重重回吻了下去。 他从未这样吻过她。 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融入骨血,剧烈的吻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在两人间蒸腾起一丛丛热浪。 柳云诗几乎承受不住般,舌根被吮吸到发麻,唇瓣胀痛,口腔中的大舌搅得她根本来不及吞咽,涎液不住从唇角流出,发出渍渍水声。 混合着男人欲求不满的闷哼。 口腔中过剩的液体和空气被他尽数吸去,柳云诗被吻到窒息,脑中空白,神志游离。 连他什么时候抱着自己到了榻上都不知道。 直到坚硬的身躯压了上来,男人健硕的躯体滚烫地熨帖着她的皮肤,柳云诗一个激灵,这才渐渐回过了神。 “诗诗……” 顾璟舟喉咙里像是烧了一团火,说出的话沙哑得不像样。 他一遍遍轻轻吮吸她颈侧流下的晶亮涎液,置换成点点红痕,然后含住她的耳垂,感受她身体骤然轻颤,他越发卖力地含吮逗弄,低喘着满含欲//念: “诗诗,我想要。” 察觉到她的动情,顾璟舟眸色暗了一瞬,带着薄茧的指探下去。 柳云诗身体一阵阵发烫发软,酥酥麻麻的感觉随着血液流淌至全身,说话时的语气也娇得不行,似哭似嗔,“南砚……” 水润润的软嫩,幽深花丛中沁出蜜露。 顾璟舟蹙眉,隐忍得疼,他挑开两人之间碍事的绸缎,触及的一瞬,两人都不由一颤。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对视,彼此的呼吸都暗含滚烫的情愫。 表兄不善 第66节 顾璟舟的身体紧绷如石,压抑着重喘,漆黑的眸子沉甸甸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咬了咬牙,从她的身上翻了下来。 “不行。” 他替她拢好衣服,竭力平复自己。 半晌,柳云诗从迷离中回了神,撑着尚且发软的身体坐起来,“南砚。” 她勾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没说话,动作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轻哄。 顾璟舟侧身凑过去,卡住她的后脖颈,额头抵着她的,“诗诗,对不起,我不是嫌t弃你,我是……” “我知道。” 柳云诗碰了碰他的唇,“你是怕那个老头说的话成真了么?” 顾璟舟没说话。 那个老头还是影响了他,虽然知道极有可能是假的,但他不能拿诗诗犯一丁点险。 “走吧。” 静默了半晌,两人呼吸都平稳后,他蹲身替她将鞋穿好,扶着她起来,“该去吃饭了。” 柳云诗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默默跟在顾璟舟身后。 “你不生气了么?”她问他。 顾璟舟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样,将掌心里她的小手攥得更紧些: “方才你不顾我的阻拦冲去季蕴身边的时候,我是生过你的气,但很快我对你的气就消了。” “那你……” 柳云诗想说那你还一直这幅气恼的模样。 顾璟舟捏了捏她,“我生气的是,我太冲动了,还累得你替我去给他道歉。” 从前他一人在京城,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未将这些事情放在眼里,但这一下午他也想明白了。 如今他有诗诗了,今后他便不能再像今日这般为所欲为了,他得要为她着想。 诗诗没有母家撑腰,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 倘若辞不了官,今后注定要在京中待一辈子的话,他也要努力尽快给诗诗挣一个诰命,这样即便偶有他不在身边护不了她的时候,旁人也不敢欺负了她去。 “好了。” 柳云诗快走一步,迈到顾璟舟身前,双手捧住他的脸,笑看向他,“今日之事,我们都不提了好不好?你也不要辞官,我保证——” 她定定看向他,漂亮的水眸中全是顾璟舟的面容: “我保证,今后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再也不会想旁人,顾璟舟,我心里是有你的,你要相信我。” 就像一张纸的两面,她选了这一面,就注定没办法同时拥有另一面。 既然她选择和顾璟舟回来,今后,就应该忘记那段在季府的短暂经历,好好同他在一起才是。 顾璟舟是现如今在这世上,唯一与她拥有同一段年少回忆的人,是她初心萌动时的少年郎,亦是她的亲人。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既然注定要从心上割舍下来一块儿,那她宁愿选择不那么痛的。 少女眸光澄澈,泛着潋滟水光,微微红肿的唇轻轻上翘,一瞬不瞬盯着他。 顾璟舟眼帘下压,喉结重重滚了两滚,只觉得心中软成了一团温热的水。 “好。” 他轻轻将她拥进怀中,声音带了哽咽,“诗诗。” 柳云诗揽住他劲瘦的腰肢,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闷闷笑了,似玩笑似认真,“顾璟舟,我们成婚后就要个孩子吧。” 顾璟舟闻言,也笑了出来。 这是他们年少尚不懂事时开的一个玩笑。 那时候两人模仿大人过家家,她当妻子,顾璟舟当丈夫。 他们二人看来看去,还少一个孩子,于是顾璟舟就把柳家那只小白狗抓了过来,充当他们的孩子。 他们给“孩子”喂奶,教它写字,还把它仍湖里,美其名曰洗澡。 最后折腾得那只小白狗实在烦了,对着顾璟舟咬了一口,窜到院子外面不见了踪影。 之后顾璟舟挨了顿打,柳家少了一只小白狗。 再之后,他们就商量着从哪儿重新弄个孩子来,柳云诗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那不如我给你生一个?” 顾璟舟觉得可行,但他们又不知道肚子里的小娃娃是怎么进去的,最后柳云诗给衣服里塞了个布娃娃。 结果那次之后,顾璟舟又挨了一顿打,柳云诗被关了禁闭。 两人想起曾经的少不更事,都忍不住笑了,柳云诗捏了捏顾璟舟的腰,嗔道: “别笑。” 顾璟舟吻了吻她的额头,拉着她进了屋入座: “小时候想要孩子,如今倒是不想要了,想和诗诗两个人就好。” 柳云诗“哦”了一声。 她知道,顾璟舟还在顾忌生孩子这件事,她的母亲从前就是在生他弟弟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 思及此,她忍不住又侧头看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顾璟舟给她碗里夹了块烧鹅,亦回头看她。 想了想,他犹豫着问: “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柳云诗夹菜的动作一顿,闷着头没说话。 “去看看他吧。” 顾璟舟喉结剧烈滚动,似乎将这几个字挤出喉咙有些艰难,“去看看他,你就安心了,回来后,将他从心里彻底剔除出去,好不好?” 顾璟舟自诩在感情方面不是大度的人,让她去看季辞,是他犹豫了好久的决定。 既然不能保证日后他们二人再不碰面,与其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不如让她光明正大的去上一次。 柳云诗沉默良久,张了张嘴,“我……” “主子。” 门口王管家的声音打断了柳云诗的话。 顾璟舟冷了脸,“何事?” “宫里来了旨意,宣您即刻入宫,同兵部一道带兵去九仓山剿匪。” “啪”的一声,顾璟舟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剿匪派谁去不……” “南砚。” 柳云诗压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轻声道: “你去吧,我一个人在家里可以的。” 顾璟舟欲言又止,“要不……你跟我去……不行,太危险了。” 柳云诗笑着捏了捏他的腰,“你怎么现在这么啰嗦,快去吧,别让陛下等,你若是不放心,找人保护我就好。” 见他还在犹豫,她笑,“不是才说要给我挣诰命么?” 顾璟舟眼神动了动,放下筷子起身,“那我会尽快回来,这几日我将扎西留给你,不过他不能轻易露面,其余时候,你自己当心。” “好。” 柳云诗跟着起身,替他理了理衣襟,“你也注意安全,我会等你回来。” 顾璟舟没说话,在她额头重重印上一吻,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男人挺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缠着绿枝的垂花门后,柳云诗重新坐下吃饭,却怎么也觉得食不知味,没吃两口就让人撤了。 绿鸢进来收拾碗筷,瞧见柳云诗闷闷不乐的样子,她笑着问: “夫人可是担心公子呢?” 柳云诗对她笑笑没说话,小丫头也不气馁,继续宽慰她道: “夫人放心,我听王管家说公子很厉害呢,这次的都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小毛贼罢了,夫人在这里担心只会伤了自己的身体,夫人要不要去花园里散散心呀?” 柳云诗摇了摇头,“没事,你待会儿在房间里多掌几盏灯就好,我想看看书。” 顾璟舟房间里有很多书,她想看看他平日里都读什么书。 绿鸢笑着点头应下,“好,奴婢收拾完就给您掌灯。” 结果灯还没来得及掌,绿鸢倒是领着王管家来了。 柳云诗一见王管家,心中咯登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了?可是南砚他……” “夫人放心,公子好着呢。” 王管家笑道,随后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道: “夫人,季府……来人了。” 柳云诗攥著书页的手一紧,薄薄的纸张发出脆响,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缓慢道: “谁,来了?” “季大人身边的小厮,陈深。” 听见不是季辞的名字,柳云诗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重新靠回去,“他来做什么?” “说是奉季大人之名,给夫人您来送东西的。” 这王管家是从前顾府别庄的管家,这次主子从边关回来对顾府人员进行了一次大调整,他才得以被调过来,是以此前并未见过这位夫人。 但他毕竟是当了多年管家,总能敏锐地嗅出点不一样。 更何况,现下天都黑了,这季府的人贸然要来见他们家夫人,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 “要不……” 表兄不善 第67节 他小心翼翼开口,“我替您推了他?” 柳云诗嘴唇翕动,一个“好”字刚要吐出的时候,忽然顿了一下。 手在袖中紧紧捏握成拳,她想起今日季蕴说的话和方才顾璟舟的话,犹豫良久,她道: “不用,让他进来吧。” 想了想,柳云诗又补充道:“去花厅。” - “柳小姐。” 陈深语气恭敬而冷漠地指着面前的楠木匣子,“我家主子昨夜伤重昏迷,就是因为给你找这个线索。” 柳云诗咬着唇不说话。 匣子里装的是她母亲独创绣法的记录本,也是她母亲生前最宝贵的东西,昨夜她才跟南砚提起过,打算找找,不料今日就被季辞派人送来了。 陈深对她行了一礼,道: “东西我送来了,没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 “他……” 柳云诗见他要走,忽然开口,“他还说了什么?” 陈深:“什么也没说。” 柳云诗心中t一阵酸涩,“那他现在还好么?” “性命无虞。” 陈深看了她一眼,“柳小姐,季府的马车,现下就在后门外,您若是当真关心他,大可以自己去看看他。” 见她犹豫不决,他又道:“主子昨夜昏迷时,念叨了你一晚上。” 柳云诗抿唇,心跳紊乱,挣扎了良久,下定决心,“好,我跟你去。” 南砚说得对,见他一面,确定他无事,她也就不会再想了,况且,她还有事要当面问他。 马车行驶在空荡的夜色下,很快到了别庄。 许是主子受了伤,季府别庄中静悄悄一片,下人走路都是又快又轻,见了他们也只是略一点头,就迅速走过。 严肃的氛围忽然让柳云诗紧张起来,心中不禁开始怀疑,他不会真的很严重吧。 推开房门,依旧是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柳云诗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小心翼翼往里屋迈出两步。 忽然,里面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柳云诗心一紧,急忙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季辞斜倚在床上,手中握着一捧书卷,另一只手用帕子掩唇轻咳。 柳云诗进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他放下来时帕子上那一抹红。 她原本以为自己对他已经没什么了,可看到这一幕,心中仍然忍不住揪着疼了一下,“怎么还咳血呢?” 听到声音,季辞似乎才发现她的到来,怔了一瞬,扯着苍白的唇角对她努力笑了笑,语气低而虚弱: “你怎么来了——” 他的视线看向她身后,“这么晚过来,顾璟舟没陪你么?” 柳云诗站在原地,抿唇看了他半晌,没答话。 季辞见她不动,虚弱地指了指床边的圈椅,“不坐么?” “南砚去了九仓山剿匪,季大人当真不知道么?” 柳云诗语气不好,带着微微讽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季辞在朝中手眼通天,她不信他不知道南砚去剿匪之事。 如今他这个样子刻意问她,倒让她想起刚认识时的那个季大人。 也重新提醒了她,眼前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 也许所谓的昏迷都只是他设下的陷阱,等着她自己乖乖落网,也或许,南砚突然被陛下叫去剿匪,也有他在当中推波助澜。 越想柳云诗越觉得后悔,今夜自己不该贸然前来。 听了她的话,季辞略一低头,复又抬眸看向她,琥珀色眸中满是诧异,“南砚去剿匪了?” 柳云诗观察着他,“你当真不知道?” 季辞眸中闪过一抹受伤,语气坦然: “柳云诗,昨日你走出这扇门的时候,我就同你说过,你若离开,你我就再无瓜葛。” 他睡眸,轻笑,语气中带着自嘲,“我已经同意放你离开了,还要落得被你怀疑的下场么?倘若我真的不放你走,你以为昨日你能跨出这扇门么?” “柳云诗,我也是人,我也会受伤,会疼,会难过,但我十七岁中第,二十岁官至侍郎,京中无数女子爱慕,我也有我的骄傲。” 他抬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倘若你今日来只是怀疑我的,那你走吧——” 季辞闭了闭眼,轻咳了两声,清冷的语调带着些意味不明: “昨日让你离开已是我的极限,旁的,我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忍得住。” 季辞说这句话的时候,幽深的目光一直定在她身上,漫不经心又充满掌控力。 柳云诗心跳骤然加快,总觉得他的目光轻易便能将她锁住一般。 第45章 烛火摇曳,明灭的光影在地面上晃动。 亮的愈亮,暗的也愈暗。 窗外忽然挂起一阵大风,忽的一声旋过,树叶沙沙作响。 柳云诗莫名觉得心底涌起一丝烦躁。 季辞眯眼遮住眸底锋利的光,不动声色地细细揣摩着她的神情。 半晌,他唇角牵起一抹了然的苍白笑意,犹如看到猎物落网,语气不疾不徐地又问了一遍: “不坐么?” 男人的声音明明一本正经的清冷,却像是带着魅,轻而易举蛊惑了柳云诗的思绪。 她低头抿了抿唇,原本要走,最终又不自觉慢慢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圈椅上。 圈椅的位置离床很近。 她坐进去,双膝几乎抵着床沿,裙摆晃晃悠悠落在床边的紫檀木脚踏上,层层叠叠得堆在一起。 这让她几乎一瞬间想起,在这间屋子,她的粉色裙摆也曾这样堆叠过,上面压着他的白色寝衣。 那夜的月光落下来,像缠绕的丝丝缕缕的雾,将她困在潮湿的浪潮中婉转低泣。 柳云诗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掐进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 季辞身上的温度缓慢而持续地朝她的方向扩散,带着隐隐的药味和沉水香,熏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热。 就连空气似乎都热得开始黏稠。 柳云诗来之前,本想问他,今日那算命的老头是不是他安排的。 但方才他说了那些话,她便再也无法问出口。 她沉默地绞着手指,季辞亦沉默着,一双如潭水般幽深的眸落在她身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就好像,只要她不开口,他便也可以永远不开口,就一直这般看着她。 屋中安静得令人有些窒息。 缄默良久,柳云诗深吸一口气,低低开了口: “我这次来,是想说,我母亲的遗物……多谢你,这次的,还有上次的。” 床上男人轻笑,笑声有种金玉相击的清冷和沙哑。 “我以为,你是为了他来兴师问罪的。” “兴师问罪?”柳云诗不解。 季辞挑眉,苍白的容貌丝毫不影响他漫不经心的懒怠气度。 他说话时喉结微滚: “今日在街上之事。” 柳云诗敛眸,眼睫轻轻下垂,沉默下来。 今日街上之事,季蕴挑衅在先,但她知道他已经极为克制了。 从前她故意接近季蕴,利用他让季辞吃醋,后来勾得季辞动了心,又抛下他。 季蕴不恨自己,才更奇怪。 “我没什么可兴师问罪,这件事情也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么?” 季辞手指在膝头漫不经心地轻点,拖着语调的话中透出深意。 柳云诗忍不住抬头,发现男人正眼含审视地望着她,墨黑的眼底辨不清情绪。 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接着将鬓发挽至耳后的动作错开视线。 再次面对他时,她发现自己还是会不自觉因他的一句随意的话,而心慌意乱。 柳云诗的视线故作平静地落在床尾的云纹雕花上。 “今日季蕴来后,我已经教育了他,现下人正在被罚抄典律。” 季辞哂笑,语气不急不徐,凝视着她。 表兄不善 第68节 像是在一面说一面试探她的反应,“改日,我再亲自领他去向你的南砚登门致歉,如此,你心中可舒坦了?” 他的语气分明十分温和,带着丝气定神闲的平缓,但“你的南砚”几个字,又在这句话中格外突出。 柳云诗喉间一哽,垂下眼,下意识捏紧自己的衣裳,轻轻吸了下鼻子: “这件事双方各有不是,表哥不用如此的。” “表哥?” 季辞语气中含着笑意,笑过之后,又变成了落寞,“你还愿意唤我一声表哥。” 柳云诗心中觉得压抑,闷闷的像是钝刀在划。 她抿了抿唇,站起身小声说: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夜深了,你早……” “是不是我有事,你就会留下来?” 季辞打断她的话,抬起眼睫看她,目光如炬。 柳云诗愣了一瞬,“什么?” 季辞和顾璟舟太不一样,他的锋芒完全不需要表现出来。 有时候只是淡淡一瞥,那种基于强大的绝对掌控力便会让人觉得窒息,觉得自惭形秽。 就比如现在,他唇色苍白地含笑望着她。 他坐着,而她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却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的目光掐着,缓慢而不可抗拒地被他碾揉、征服。 季辞眉目之间笼罩着几分憔悴,眸子里却透露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须臾,他眼底幽深的晦涩慢慢散去,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轻笑: “我是说,能否劳驾,将旁边桌上的药端给我。” 柳云诗提起的心一松,这才像是回过了神一般,朝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那里放着一碗乌黑的汤药。 想来应当是方才端上来晾凉的,却被她进来给打断了。 她过去拿起药碗,蹙了蹙眉,“已经凉了,可否要陈深拿去热一下?” “无妨,凉了也能喝,劳烦给我就行。” 季辞的声音温缓,语气客气疏离。 柳云诗看了他一眼,没t再说什么,将药碗端到他面前。 “多谢。”季辞轻笑。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伸手去接的时候,指尖不经意碰上她的。 皮肤与皮肤相触,指纹和脉搏交叉碰撞,季辞手指尖上的凉意刹那间传了过来。 柳云诗的手一颤,还未脱离的手带着药碗轻晃,碗中浓黑色的汤汁轻轻漾出一圈圈涟漪。 一如她此刻的心绪。 被他碰过的地方带着强烈的烧灼感,柳云诗故作平静地收回手,藏在身后轻轻摩挲。 她见季辞像是毫无所觉般,神色坦然地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随后他擦了擦嘴,将药碗重新递还给她,笑道: “劳烦出去的时候,帮我交给陈深,可好。” 柳云诗怔怔地点头,“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好。”季辞依旧微笑,笑容温润似玉。 柳云诗垂下眼眸,端着碗转身朝外走。 然而当她的脚步即将绕过屏风的时候,只听身后闷闷地响了一声,似有什么重重跌倒的声音。 柳云诗心底一紧,匆忙回头,猛地瞪大眼睛跑了回去。 “表哥!季辞!” 季辞摔在地上,面色如纸,双目紧闭,对于她的呼唤毫无所觉一般。 柳云诗又惊又急,叫了他半天也没动静,陈深他们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如今天冷了起来,地上更是冷意砭骨。 眼见得季辞身上越来越凉,嘴唇也开始隐隐发紫,柳云诗四周环视一圈,咬了咬牙,紧紧搂住他的腰,让他的重量全部压在她身上。 她撑着膝勉强站起来,艰难移动到床边想要将他放下。 然而不知道脚底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她还没将他放下,自己倒是跌在了柔软的被褥中,紧接着季辞的身子压了上来。 柳云诗身体陡然僵住,虽然明知如今他昏迷着,但她的心脏仍像是被人攥了一下一般,血液飞速流淌。 她侧首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吞了吞口水,强压下狂乱的心跳,用力将人推了下去。 柳云诗起身,看着床上昏迷的男人心下着急,慌忙跑到门口去想要叫人,刚一开门,恰和迎面进来的陈深与大夫撞个正着。 “你来得正好!” 柳云诗也顾不得其他,抓着陈深就往进跑,“他方才又晕倒了,你们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陈深听闻此话,神情一肃,迅速和大夫来到床边。 那大夫掀开季辞的眼帘看了看,又探了下他的额头,最后把了脉,道: “无妨,只是公子从方才开始就发起了高热,一直没有及时降温,才导致晕厥,老夫先去开一剂退烧药,待公子服下,若是温度能够退下去就无碍了。” 那老大夫又道: “不过,若是退不下去,恐怕就有性命之虞了。” 陈深和柳云诗皆是一惊。 陈深道: “明明都好了,怎的……” “公子的伤口有些感染,本来今日随时关注着身体变化应当无事,坏就坏在,方才公子高热没及时处理,加之情绪波动过大,这才严重了。” 陈深看了柳云诗一眼,没再多说,只道: “那劳烦大夫去开药吧,开了药,还请大夫和我一起去救治南苑那些伤员。” 那大夫应声离开。 陈深叹了口气,看了柳云诗一眼,“柳小姐也听到了,公子今夜十分关键,能否劳烦柳小姐留下来照看一下公子?” “我么?”柳云诗诧异。 陈深颔首: “方才府中南苑走了水,我前去帮忙救火,此刻尚有些火势还未扑灭,我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而且……那边有几个十分严重的伤员,大夫也得过去帮忙,所以想劳烦你看顾一二。” 经他这么一说,柳云诗这才想起方才自己确实听到外面有一阵嘈杂声,而且方才陈深还对大夫说了待会儿去救治伤员一事。 她抿了抿唇,视线移向床上的季辞。 方才大夫说今夜若是高烧不退,他恐有性命之虞…… 她站在原地,默默挣扎了半天,点点头: “好,今夜我留下来,不过能否劳烦你,派人替我回顾府,给我的丫鬟绿鸢和王管家知会一声。” 即便今夜留宿季府,她也想让他们知晓,这样顾璟舟回来才不会以为她刻意隐瞒而有所误会。 陈深得了她的回答,心中一松,道了句“柳小姐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公子今夜就有劳了”,便又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房中一下子又静了下来,柳云诗在原地默了须臾,才挪到床边坐下,魂不守舍地盯着床上的男人发怔。 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削薄的眼皮盖住一贯属于上位者的眼神,直到此刻,柳云诗才敢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只是短短一日,季辞便瞧着憔悴了许多,眼底乌青,两颊微微凹陷,颊边两抹不正常的潮红,苍白的唇有些微干裂的痕迹。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依旧很好看的事实。 柳云诗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日天色清朗,万里无云,午后的阳光斑驳地跳跃在树梢上,投下片片阴影。 男人一身浅蓝色银线滚边直裰,头戴银冠,手中拨弄着那枚白玉扳指,颀长身形立于人群中很是打眼,阳光都更偏爱他一些。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一边听着属下毕恭毕敬的汇报,一边漫不经心地朝她瞥了过来,清冷的眸底带着似笑非笑的兴味。 柳云诗吓了一跳,急忙别开视线。 过了片刻,她再回看过去的时候,方才那个位置上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那时候的他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而她则是一个失怙失恃的逃亡孤女。 柳云诗的视线再度移向床上的男人,他静静躺在那里,像是蒙了尘的白玉,带着几分隐隐的破碎感。 一股酸涩涌入鼻腔。 恰好此时,丫鬟端了煎好的药进来,柳云诗急忙低下头眨了眨眼将情绪压了回去。 “我来吧。” 她扯唇笑了笑,接过药碗,“劳烦帮我拿件衣裳来可好?” 那丫鬟应声下去。 柳云诗舀了勺药汁,稍微吹了吹,搭到季辞唇边。 然而季辞此刻昏迷着,汤药根本喂不进去,大半勺药都顺着他的唇角淌到了脖颈上。 柳云诗急忙用帕子擦干净,皱了皱眉,又一舀了一勺。 还是同上次的结果一样,依旧喂不进去,反倒还将季辞整个衣领都打湿了。 她用帕子将湿衣领与他的衣裳隔开。 此刻季辞脸上的红和唇上的乌紫越来越明显,柳云诗上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她站在床边,视线落在他干涸惨白的唇上,眸底闪过激烈挣扎。 然后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端起药碗给自己灌了一口,缓缓俯下身去…… 表兄不善 第69节 第46章 汤药几乎让口腔中的每一处都沾上苦涩。 柳云诗拧着眉,用舌头撬开他的唇齿,一口一口将药全部哺喂进季辞口中。 直到最后一口药也被完整地喂了下去,她才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坐回了椅子上,看着男人略带水光的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 柳云诗下意识舔了舔唇,苦涩在舌尖蔓延。 她垂眸抿了抿唇,然后起身,面色如常地放下药碗,去桌边用温水漱了口。 过了会儿,方才送药的丫鬟过来,手中拿着一件鹅黄色披风。 见柳云诗倚在床边,她走过去轻轻将披风给她搭上,小声解释道: “方才陈大人叫我过去帮忙,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柳云诗神色微动,转过脸静静看着她,直到那小丫鬟脸上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慌乱,她才淡淡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那丫鬟急忙点头,“那奴婢就在外间,有事您叫我。” “好。”柳云诗颔首,回过头去不再理她。 此刻已近子时,只除了远处偶尔有救火的喧哗声以外,房间里安静地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柳云诗摸了摸季辞的额头,感觉没方才那么烫了,她替他将被角掖好,然后单手托腮,静静看着他的脸发呆。 蜡烛不知不觉燃尽了几支,房间里暗了下来,男人的脸在床帐的阴影下看起来,轮廓便没有往日那般锋利。 柳云诗落在他脸上的神色透着复杂。 今日之事一切都太过巧合,她宁愿相信他不是故意。 因为她根本想不到,他当真会拿自己的健康和性命来布下这一局。 柳云诗长长舒了口气,劝自己先不要想这么多,当务之急是季辞能够尽快降温。 她又摸了摸季辞额头,发现方才还略有下降的体温,此刻又升了上去。 季辞似乎t略有所感一般,微微蹙了眉,口中一直小声念叨着什么。 柳云诗将耳朵凑上去,男人气若游丝地低声嗫嚅,“娘、娘我听话,别让我喝……诗诗,表妹,小心蛇,别走……” 他说到最后,呼吸急促,似乎是在梦里梦到了什么,而自己又无能为力一般。 柳云诗坐了回去,眼睫飞快眨了几下,隔着被子轻轻拍他的手臂,语调带着一丝鼻音,“没事了,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不走。” 她拍了片刻,季辞才重新安静下来,柳云诗再摸上去,他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温度也降了下去。 她重重松了口气,拢了拢披风,双臂环膝将自己团成小小一团,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来。 夜色渐浓,最后一支蜡烛也燃尽,柳云诗不知何时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悠悠睁眼,侧首看去,藉着月光看见姑娘眼尾带着泪痕的红晕。 他目光一顿,喉结滚了滚,随即缓缓伸出手。 他没有碰上她,而是沿着她的眼尾在虚空描摹,慢慢来到她的唇上,盯着她的唇,目光漾起波澜。 ……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柳云诗就醒了过来。 她直起身子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第一时间朝床上看去。 季辞还睡着,平稳起伏的胸膛让她心安。 她缓了片刻,起身凑过去,手刚搭上季辞的额头,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柳云诗动作一顿,面色微赧地坐回去,“退烧了。” 季辞视线凝着她,似是还没完全清醒,过了半晌,他才低低“嗯”了一声。 “你一夜都是这样睡的?” 他想起身,奈何刚撑着起来,又虚弱地倒了回去。 柳云诗过去将他扶起来,去桌上倒了些水过来递给他。 季辞看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气息微弱道: “抱歉,我手上没有力气。” 柳云诗摇摇头,“既然你醒了,我去叫大夫。” “诗诗——” 季辞叫住要走的她。 柳云诗回头看他。 季辞张了张嘴,随后释然一笑,憔悴的眼底蕴着温柔的光,他轻声道: “昨夜照顾我一夜,你辛苦了,顾璟舟知道了估计很担心你,你——” 他顿了顿,垂下眼帘,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他的眼尾似乎有些微红。 “我让人送你回去,回去后你好好休息,你留在季府的东西,我也让春雪替你都收拾好了,等会儿也一道带走吧。” “既然决定放你离开,本就不该留你的,昨夜……怪我身子不争气。” 柳云诗仰头隔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只好又重新低下头,轻轻笑道: “好,表哥挺过这一关,应当性命无虞,此后各自珍重。” “好,各自珍重。” - 季辞最后没派人送她,因为一大早,顾府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 驾车的是个异族容貌的男人,王管家在一旁解释说,这位就是主子留下的扎西。 柳云诗点点头,实在没精力去管这些,浑浑噩噩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柳云诗半寐半醒,脑中思绪纷繁复杂。 她看向马车中一个专门放零嘴点心的柜子,想见顾璟舟的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她吸了吸鼻子,打开柜子,拿起当中顾璟舟给她准备的蜜饯,吃了一颗。 甜甜的味道丝丝缕缕沁入口腔,好似这一刻才彻底缓解了昨夜那碗药的苦涩。 柳云诗低叹一声,趴到矮几上发怔。 马车行至门口,柳云诗还未下车,管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夫人,咱们门口似乎来了位客人,看着好像——” 管家的声音有些心虚,“是专门等你的。” “找我的?” 她从旁掀开车帘一角,只见顾府门口安安静静站着一位浅蓝色裙装的姑娘,见她看过来,那姑娘似有所感一般也朝她看来。 柳云诗呼吸微微一滞。 是陈家那位姑娘,柳云诗还记得她,上次在南苑猎场,她一身素白,独自坐在角落处。 春雪说她是为了顾璟舟才穿成那样。 不知怎么,在见到她的一瞬,柳云诗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待马车停稳后,柳云诗从马车上下来,那陈家姑娘也走了过来,两人互相行了礼。 “你……” 那陈姑娘看了看她,犹豫开口,“你不是同季大人在一起么?” 那日猎场季大人环抱住她射出那一箭,还有后来他抱她上马车,他们都看在眼里。 柳云诗抿了抿唇,笑道: “陈姑娘今早来,就是为了问我和季辞的关系么?” 那陈姑娘惊奇,“你知道我?” “只知道姓氏,知道令尊是兵部尚书,同南砚关系很好。” 在柳云诗说出“南砚”两个字的时候,那陈姑娘眼神动了一下。 她上前一步,带着傲慢将柳云诗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哼道: “我叫陈绮月,父亲确是兵部尚书,我家祖孙三代从政,长兄如今也在羽林卫任职,而且……” 柳云诗有些想笑,“陈姑娘,大早上的你将我堵门口,就是为了对我说你们家的家世么?抱歉,我没什么兴趣。” 陈绮月一听,也意识到自己说偏了,瞪了她一眼,威胁道: “既然知道我家身世显赫,你就应当知难而退。” “知什么难?退什么?”柳云诗故意装不懂。 陈绮月被她气得跺脚,“你现在自己离开璟舟哥哥还来得及!你不是和季大人在一起么?一个不够,你现在又来勾搭璟舟哥哥,你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美貌,难不成你还想两个都要不成?!” 陈绮月上下扫了她一眼,讽笑: “这么一大早才回来,你昨晚不会是在季大人那过的夜吧?倘若这件事,我告诉了璟舟哥哥,你就……” “你说完了么?” 柳云诗蹙眉,她的这些话忽然又让她心烦意乱起来。 她今早已经和季辞断得干净,什么叫两个都想要。 她见她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禁叹了声气,正视陈绮月,对她道: “你是不是从未听顾璟舟提起过我?” 陈绮月神色傲娇地点点头,“想必不值一提吧。” 表兄不善 第70节 “那你同顾璟舟关系要好,应当知道他每年无论多忙,都要下扬州一次吧?” 陈绮月面色一变。 柳云诗接着道:“没错,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去看我,而且我俩在各自母亲腹中时,就被指过婚,所以——” 柳云诗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重话说了出来,“不是我不值一提,而是你不值得他向你提起我。” “你胡说!” 陈绮月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指着柳云诗,气鼓鼓地道:“你分明是在胡说!我查过了!你分明就是个落魄孤女,顾璟舟怎么可能喜欢你?!” “我胡没胡说,你心里应当清楚,不然你为何气急败坏。” 柳云诗这几日心情也不好,尤其是今早从季府出来,本就情绪崩溃,此刻她根本拿不出耐心同她继续在这里掰扯。 她对陈绮月行了一礼,“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旁的,你等南砚回来问他吧。” 说完,她就抬脚准备进门,却被陈绮月一把拉住。 柳云诗看过去,见她眼眶和鼻尖红红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 她垂眸看了她好半天,叹了声气,掏出帕子递到她面前,“别哭了,搞得跟我欺负你了一样。” 陈绮月眼睛红红的接过帕子擦了擦,好似怕她跑了一般,抓着她袖子的手一直攥得紧紧的。 柳云诗有些好笑,那次遥遥一瞥,看她一身素衣安静坐在那,以为是个恬静大方的姑娘。 如今看来到底是兵部尚书家出来的女儿,性格跳脱得很。 “你叫住我,到底还想说什么?” 柳云诗不解,她从未面对过这种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 “你……” 陈绮月将头埋下去,似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 “那倘若顾璟舟当真喜欢的是你,我、我不介意……” 柳云诗挑眉,听那姑娘微赧道:“我不介意当小。” “……” 柳云诗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嘴唇翕动,半晌才道: “我不愿意。” 陈绮月猛地抬头看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为什么啊?我堂堂尚书千金,都愿意给你让位,甘愿做小,你为什么还不愿意啊?” “因为我不是顾璟舟,不能替他做决定,而且,我这辈子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t,倘若顾璟舟有朝一日变了心,我不会委屈自己同人共事一夫。” “所以陈小姐,倘若你喜欢顾璟舟,而顾璟舟有朝一日也当真喜欢上了你,我会自觉退出,我回府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完,柳云诗拂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迅速进了顾府大门。 她方才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情低到了极点,她其实有些不敢想倘若顾璟舟喜欢上了别人,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然而转念又一想,自己现在同季辞纠缠不清,对于顾璟舟来说,不也是在面对这样的情形么? 所以当他活着回来,看到她同季辞在一起,当她选择跟他回顾府,心中又惦记着季辞时,顾景舟会是什么心情。 柳云诗脚步慢了下来,竭力将季辞那张苍白的脸从脑中擦除。 季辞的伤势如今也好了起来,自己昨夜去看过,也算能彻底放下了。 柳云诗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坚定自己的心。 …… 顾府门口,巷尾的路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玉华公主放下帘子,嗤笑,“本来还怕她对我们心生警惕,这下可好,有人替我们当了这出头鸟。” 一旁的紫衣少女也跟着笑道: “真是天助表姐你。” 玉华公主吹了吹指甲上的碎屑,眼神忽然变得毒辣,冷笑道: “去用陈绮月的口吻给她第一封信,就说自己想开了,三日后想要约她在映月湖的画舫上一叙。” 紫衣少女坏笑着应下,“我知道了,其余事情表姐交给我来安排就好。” “嗯。” 玉华公主卸下自己的簪子递给她,“喏,前几日看你瞧着喜欢,送给你了。” 那紫衣少女眼前一亮,接了过来仔仔细细打量着,“多谢表姐!” 玉华公主笑笑,“事情办成了,还有更多的好东西等着你呢,对了,记得信中写上,‘不见不散’。” “知道了。” 紫衣少女将发簪别到头上,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一脸满意。 随后她小心翼翼将簪子拔下来收好,笑着应下,“表姐放心好了。” “唔……” 玉华公主打了个哈欠,“走吧,三皇子还约了我们一同赏花呢,据说同行的,有你看上的那个书生。” 她睨了她一眼,“不是我说你,你这才刚成婚半年就和离,也当低调些,如今这男人玩了一个又一个的,就不怕染上脏病。” 紫衣少女嬉笑,“表姐没体会过个中滋味,不知道,我才不想表姐一样只吊死在一棵树上,这男人嘛……” 她凑到她耳畔,低低说了句什么,玉华脸一红,瞪了她一眼。 紫衣少女重新坐正身子,又笑道: “不过表姐放心,这我玩再多男人,那种有脏病的自然不会碰,不过三日后,倒是可以给那人安排安排。” 玉华公主冷笑,挥了挥手,“你不必跟我汇报,自己看着办。” 她看了她一眼,语气带了冷意的威胁,“只一点,不许走漏了风声,若是让子琛哥哥知道了,我不介意将你丢给那些脏男人玩玩。” 紫衣少女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扯了扯唇角,笑道: “表姐放心吧,我做事还有不成的么?况且季大人如今重伤在床,定然顾不上这些,说起来,这次季大人重伤,表姐不去看看么?” 玉华公主从瓶中摘了多花,在手中碾烂,“这次就不去了,倒是要让他知道,从前是谁对他百般关心千般讨好的。” 第47章 柳云诗是连同顾璟舟的信,一道收到的陈绮月的请柬。 管家送来信的时候,她正在给顾璟舟缝制护膝。 前段时日陛下赏赐下来的东西里,有一块儿品质上乘的狐皮,当时顾璟舟带她去瞧,让她随意挑的时候,她一眼就看上了这块儿狐皮。 恰好昨日下雨,她想起来顾璟舟曾经给她埋怨过,军营里发的护膝又厚又重,冬日里行军打仗十分不易。 便想着用这块儿狐皮给他缝上一对护膝。 柳云诗让管家将信交给绿鸢,自己把最后几针缝完,收了尾,这才将东西放回箩筐中,起身净了手,先拿起顾璟舟的那封信。 还是熟悉的行楷,却有些潦草,显然是在忙碌中抽时间写的。 顾璟舟的信上无非同从前每次给她写的信一样,问问她吃得可好,穿得可好。 再就是说自己已经将那些山匪尽数逼至了一处山坳,只等他们一露头便能赶尽杀绝,虽然更激进一些,但比之前预计的时间要早了三日。 柳云诗微微蹙眉,继续再往下读。 顾璟舟说这里有一处山顶风景绝好,下次定要带她一起来。 信的最后,顾璟舟说他很想她,一想到她在家里等他凯旋,他就恨不得立刻结束这场仗飞奔回到她身边。 在最结尾处,有一行字,写了又涂了,最后又写上。 顾璟舟问她,是不是去季府了,又问她那夜留在季府照顾季辞,有没有休息好,叮嘱她无论如何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柳云诗垂眸,手指轻轻划过那一行字,心中充满酸涩的愧疚感。 他同意她去看季辞一次,所以心中即便再不愿,他说出的还是关心她有没有休息好的话。 这几日,她独自在府中,每日里除了写字便是做护膝,偶尔安静的时候,脑中就会不自觉的浮现出乱七八糟的念头。 每当不受控制地想起季辞的时候,她就会刻意去做些别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者逼着自己去想顾璟舟。 终归是经历过的事情,做不到说不记得,立刻就能不记得。 柳云诗有时候都在想,是否有一种喝了就能失忆的药,让她将那段记忆彻底忘掉。 她叹了口气,小心将顾璟舟的信收好,拿过旁边的请柬展开。 陈绮月约她今日下午酉时三刻在映月湖的画舫上一叙,说柳云诗那日的话让她想开了很多,她也有些心里话想对她说。 还说自己说完那些,就彻底放下顾璟舟,同意家里人给她安排的其他婚事。 所以请她务必要到。 陈绮月还刻意强调,她会一直在画舫中等着,直到她来为止。 柳云诗原本并不想去,将请柬收起来后便继续专心缝起护膝。 等到绿鸢进来问她是否用膳的时候,她恍然抬头,才发现外面天色渐黑,已经过了约定的酉时三刻许久。 她起身朝外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桌上的请柬上。 担心陈绮月当真按照她信上所说一直在等她,犹豫了一下,劳烦扎西往映月湖跑一趟去瞧瞧。 谁料扎西去了一个多时辰,她左等右等都未见他回来。 柳云诗一面担心陈绮月,一面又担心扎西,无奈之下,只好让管家安排了几个会武功的侍卫,再带上绿鸢一起出了门。 到了映月湖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日并非年节,湖边游人已经陆陆续续散去。 柳云诗带着一行人逆着人群来到湖边。 映月湖的中心停着几艘船,但只有一艘船上还燃着灯火,远远的透过窗子看过去,似乎能看到一个姑娘的身影坐在窗下,朝外翘首。 柳云诗脚步顿了一下。 表兄不善 第71节 “小姐,我们当真要过去么?”绿鸢有些担心。 柳云诗走到岸边,朝那艘画舫上仔细看了看,确定对面那人当真是陈绮月,这才点头,“我们过去,不多说,这么晚了先劝她回去。” 至于她想对她说什么,她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 一阵寒风从湖面上吹过来,柳云诗拢了拢衣襟。 恰在此时,一个船家划着渡船来到了他们面前,笑道: “姑娘可是要去那艘画舫?” “你这船太小了,可有大些的?”绿鸢不满地打量了一下小船。 这艘船极小,连带着船家在内,估摸着也就能做三四人。 那船家捋了捋胡子,“姑娘有所不知,今日那几个划渡船的有一家孙子过满月,他们早早都收了工去吃酒了,就我这老头子为了多给家里的老婆子挣些药钱,才等在这里,若非那位——” 他指了指画舫上陈绮月的身影,接着道: “那位姑娘刻意跟我叮嘱过,又给了我足够的银两,我也是不会等到现在的。” “可是你这……” 绿鸢蹙眉,还想在说什么,柳云诗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 她看向船家: “那我和我的这位侍女先过去,还请船家就在画舫边上等着,我们说上两句话就折返回来。”t 画舫在湖中心,既隐私也想对安全,而且她带来的侍卫都在湖边看着,想必问题不大。 她回身对那侍卫头领道: “倘若我与绿鸢过去,一炷香的时间还未出来,你们就寻船上画舫来。” 那侍卫头领肃然领命。 柳云诗带着绿鸢,随船家先朝那边靠去。 小船很快到了画舫边上,绿鸢扶着她顺着搭好的梯子上了船。 陈绮月的身影在二楼,见她进来,她掀开窗对她灿然一笑。 柳云诗正想跟她回一礼,忽觉眼前一阵眩晕,还来不及对岸上的人发出信号,自己便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此时,从二楼迅速窜下来几个男人和女人,抬着摊倒的柳云诗和绿鸢,一道去了画舫后面。 方才还在画舫二楼的“陈绮月”带着另一名女子,脱了柳云诗和绿鸢的衣裳换在自己身上,上了二楼,淡定地坐到窗户边的位置。 从岸边那些侍卫的角度看去,便像是柳云诗坐在窗边,与对面之人在说话。 而真正的柳云诗,则被那几个人带着,上了画舫后面隐藏的小船。 未出片刻,小船载着几人消失在夜晚的映月湖上。 …… 柳云诗在剧烈的颠簸中醒来,胃部顶在马鞍上,让她几乎连肚子里的酸水都要退出来。 她努力睁开眼睛,整个世界在眼中颠倒,只看见自己正背驾在马背上朝着某条小路疾驰。 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被关在一间破败的房子里。 她动了动手,发觉缚住手脚的绳索是绑在四周的床脚上的。 原本的衣裳已经在船上的时候被“陈绮月”她们脱了,现在她身上只穿了一身极为单薄的衣裳。 所幸衣裳尚算完整。 她侧头看了看手上的绳索,绑得极为结实,又朝四周看了一眼,房中光秃秃什么都没有。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几个男人的淫//笑。 “听说今日送来的,是有江南第一美人儿之称的,叫什么柳、柳……” 另一人拍了他一下,“你管叫什么呢,只要漂亮,身材好就行,听说她家从前还是扬州富户呢。” “想不到呀,那姓孙的骚//娘们儿还能弄来这样的货色,嘿嘿……” 几人说着,打开了门,看到柳云诗的一瞬间,显然都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的邪光更加明显。 那几人迫不及待来到床边,“哎呦这么漂亮的美人儿,谁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将人绑成这样。” 柳云诗泪眼盈盈看着他们,“我一个弱女子,哪儿也跑不了,可否请各位哥哥高抬贵手,给我解开?” 说罢,她故意动了动手腕,好让他们看见那一截白皙皓腕上的带血的红痕。 为首的男人笑了一声,俯身在她脸上摸了一下,“给你解开?好啊,我们去隔壁玩儿……” 他刚说完,另外几个男的就跟着笑了起来。 其中一人说,“哎哎,你们别忘了,姓沈的嘱咐我们,要先将这娘们儿的脸划花。” 那为首的男人说: “嗨,反正早晚都要划花,她顶着一张花脸你还玩的下去么?不如我们先爽完再说。” “老大说的对!”旁人应和。 众人随即又笑了起来。 为首的男人也一边笑,一边俯下身来给她解绳索。 柳云诗屏息,在他替自己解了两只手的手腕时,猛地拨开手腕上镯子的机关。 小小的金色手镯中,乍然射出数十玫针,咻咻几声,尽数射在了给她解绳索的这个男人身上。 那是顾璟舟临走前特地给她用来防身的,那些针尖上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果然在射出后,那男人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 柳云诗趁机跑下床,朝门口逃去。 其余几人看到倒下的男人都吓了一跳,待到那几人反应过来,立刻恶狠狠地朝柳云诗扑过来。 柳云诗不要命地往门外逃,眼瞅就要碰到了门扇,突然身后一人猛地扑上来将她扑倒在地。 她惊叫一声,欲要挣扎,忽然“匡当”一声巨响,门被人一脚踢开。 柳云诗只觉身上一轻,接着被抱起来落入一个宽厚安稳的怀抱,脑袋被按入胸膛上堵住了眼睛,顾璟舟夹杂着怒意的温柔在耳畔响起: “别看,诗诗。” 温热的液体喷在脚边的衣摆上,空气中传来浓重的血腥味,男人哀嚎一声没了声响。 其余几人一看,立刻往门口逃窜,又被守在门口的程宿堵了回来。 柳云诗浑身发软地倚在顾璟舟怀中,抬头看他。 他亦看了她一眼,脸色阴沉: “让你好好在家待着,就这么不听话?!” 柳云诗闻言,憋着的泪再也忍不住,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默默往下掉。 顾璟舟身子一僵,气冲冲哄道: “好了,别哭了。” 见她哭得更凶,顾璟舟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叫嚷声,程宿神色一变,“主子,他们还有人。” 顾璟舟眉眼一肃,将柳云诗护到身后,长剑架在其中一个男人脖子上,“门外的是谁,说!” 那贼眉鼠眼的男人一开始还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如今神色一变,嚣张道: “我告诉你,我背后之人你可惹不起。” 那几个人是近半年才进京的,只知道顾璟舟的名号,并未见过顾璟舟本人,只以为眼前来截人的是那漂亮少女的情夫。 他嚣张道: “沈令嘉听过么?沈家的背后可是玉华公主,就凭你——” 他冷哼,“还是束手就擒吧,将这娘们儿留下,公主许能留你一……” 命字没说完,顾璟舟已经一剑结果了他。 顾璟舟今日带着程宿两人单枪匹马追来,并未带其他人,此刻程宿以一敌十,顾璟舟又要护着柳云诗无法离开。 他将那人杀了后,屋中其余几人脸色一变,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吼道: “我劝你还是让你的人住手!要是惹恼了公主,十个你都不够赔的!” 那人话音刚落,只听门口又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未几,那些打斗声又倏然停了下来。 房间里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由生出几分警惕。 顾璟舟眉心紧拧,牵住柳云诗的手将她挡在身后,亦紧紧盯着门口的位置。 然后,房中众人便听见一阵极为闲适的脚步声,缓慢靠近门边。 接着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推开房门,季辞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身穿一件白色锦衣,手中攥着折扇,闲庭散步一般进来,唇边带着一抹清隽浅笑。 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视线在柳云诗身上停了一瞬,然后温笑着看向方才说话的男人,慢条斯理问: “敢问阁下,若是惹恼了公主,十个他不够赔,那么,加上我呢?” 那些人不认识顾璟舟,却无人不知季辞。 在他进来的时候,几人就已经变了脸色,听完他的话,那些人吞了吞口水,“季、季大人……此事是公主吩、吩咐的,我劝、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是么?” 季辞低头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都蕴着如玉的温柔,“倘若我就是要多管闲事呢?”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了指门边: “你瞧,正主来了。” 他刚说完,屋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了门口。 只见贺轩压着玉华公主走在前面,另两人压着那日的紫衣少女也就是沈令嘉跟在后面。 玉华公主被堵住了嘴,只能怨恨地瞪着季辞,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表兄不善 第72节 那几个男人一见,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柳云诗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为何打斗声突然都停了,想来是季辞将玉华公主带了来。 思及此,她的视线越过顾璟舟,落到了季辞身上。 仔细看去,他微微弯起的唇还透着苍白,整个人看起来还十分憔悴,可是一双眼睛却充满犀利的冷意,看起来十分有压迫感。 察觉到她的视线,季辞也朝她看来,然后一步步走过来,脱下自己的外裳。 顾璟舟拦住他的手,蹙眉,“我也有外套。” 季辞挑眉,“你的外裳全是血和土,确定要给她穿?” 顾璟舟一哽,咬牙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 季辞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将自己的纯白色外裳披在柳云诗身上,对顾璟舟道: “先带她去隔壁,这里——” 他的眼神陡然冷了下来,泛着嗜血寒芒,唇畔勾起一抹兴味的笑,t一字一顿道: “我来处理。” 顾璟舟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打横抱起柳云诗出了房间。 他们出去的时候,门口还有几人意图阻拦他们当做人质,季辞轻笑,声音轻而漫不经心: “我看谁……敢阻拦他们。” 话音刚落,方才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全部又缩了回去,低头站在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顾璟舟回看了季辞一眼,快步抱着柳云诗走去了隔壁房间。 第48章 回城的马车上。 柳云诗被顾璟舟抱在怀中,坐在马车的一侧,季辞坐在另一侧。 车厢摇摇晃晃,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安静得压抑。 柳云诗将半张小脸藏在披着的季辞的外裳里,顾璟舟低头看了一眼,气愤地将那衣领拉下来。 柳云诗的脸还有些苍白,显然吓得不轻,她轻轻戳了戳顾璟舟,小声问: “你怎么来了?” 她今日才收到他的信说还要三日才能回来,方才被抓住的一瞬间,她甚至都想过一死来保住清白。 柳云诗才刚一出声打破平静,车厢内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朝她看过来。 她有些尴尬地又往衣领里缩了缩。 顾璟舟冷睨了季辞一眼,侧过身子挡住他的目光,低头气恼地训她: “我若不来,你知道你会被怎么样么?” 虽是训斥的语气,眼里却全是担忧和无奈。 他捏了捏她的脸,咬牙切齿道: “你是当真一点儿话都不听啊,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 顾璟舟永远也忘不掉他进门看到的那一幕,当时他目眦具裂,简直恨不能将欺负她的人碎尸万段。 那种感觉,比那日见到她与季辞在一起时还要气愤千倍万倍。 思及此他的目光不经意往季辞身上瞥了一眼。 季辞见他看过来,盯着他讽笑一声,视线移向柳云诗,温声安抚: “别怕,都过去了,今后再也不会出现今日这种情况。” “用不着你说!” 顾璟舟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将柳云诗护到怀中,气势汹汹道: “我的人我来保护,不劳你管!若非你,诗诗今日也不会陷于险境。” “那你是不是先把你那烂桃花清理干净?”季辞挑眉,“比如陈家那位。” “你的玉华公主也不是什么善茬!”顾璟舟反唇相讥。 柳云诗本想拉一拉顾璟走的衣摆让两人别吵了,结果却发现他的话音落下,季辞并未接话。 她下意识看过去,昏暗的烛光下,季辞眸色深深,眸底翻涌着晦涩幽深的情绪。 过了半晌,他微薄的唇轻轻开启,冷冷道: “她……自会受到她该受的。” 顾璟舟嗤了一声,搂紧柳云诗,想了想,凑在她耳边悄声细语,语气中满是讨好和哄溺: “我与陈绮月什么事都没有,你放心,她父亲已经给她安排了婚事,过两日我就去同她说清楚。” 柳云诗颔首,“今日那女子,应当是公主安排的人假扮的,与陈姑娘没关系。” 顾璟舟得到回应,将她的脑袋轻轻按进怀中,挑衅般看了季辞一眼,然后回去继续同柳云诗咬耳朵: “你放心,那封请柬我收着呢,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他说话时低着头,目光就不自觉落在柳云诗嫣红的唇上,说着说着,他忽然眼珠子一转,俯下身去朝那红唇凑了过去。 柳云诗正在发呆,并未发现顾璟舟靠近。 就在他与她相距一指,即将挨上的时候,对面季辞不知怎的,忽然掩着唇剧烈咳嗽了起来。 柳云诗被这声咳嗽惊得陡然回神,下意识看向他递出帕子,关切道: “这么久了,怎么还在咳?” 她的动作恰好挡住了顾璟舟,偏柳云诗自己未察觉半分,唯有顾璟舟闷闷地坐了回去。 季辞扫了眼模样讪讪的顾璟舟,接过帕子却并未用,而是直接叠好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随后对柳云诗牵起唇角,虚弱道: “不碍事,你那日走后,大夫说我需卧床休息十日。” 十日…… 柳云诗在心中默念,猛地抬头看他,诧异道: “那今日才第三日,你为何……” 她话未说完,对上季辞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自己又欠了他一次。 柳云诗敛了眸,有些尴尬地扣了扣手指,小声嗫嚅: “今日……多谢你。” 季辞语气忽然放柔了下来,“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感谢。” “哪能不谢啊。” 顾璟舟冷哼,故意将柳云诗抱紧了些,一副带着痞气的毫无诚意的懒怠,“我和诗诗夫妻同心,既然要谢,那这笔账理应记到我头上。” “南砚……”柳云诗扯了扯顾璟舟的衣角,小声道: “别说了。” 顾璟舟顺了顺柳云诗的发顶,睇了季辞一眼,“改日聚仙楼,我做东,与你季大人好好一叙。” “南砚!” 柳云诗加重了语气。 季辞扫了柳云诗一眼,平静的视线盯向顾璟舟,唇角慢慢扬了起来: “镇西将军做东,我自然……却之不恭。” 说完,他又掩着唇轻咳了一声。 顾璟舟看不过眼季辞这番惺惺作态的模样,冷笑一声,讥讽道: “还真是个病秧子,若是大周将士人人都像你一样挨一刀躺上十天半个月,那大周恐怕早都灭亡了。” 说着,他忽然蹙眉轻嘶了一声。 那一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柳云诗听到,却又让人觉得他在竭力隐忍。 果然,柳云诗的注意力被从季辞身上拉了回来。 “怎么了?” 顾璟舟无意识捂了一下手臂,对柳云诗笑笑,“没事。” “当真没事么?”柳云诗半信半疑。 她本想好好问问顾璟舟到底怎么回事,但顶着对面季辞如有实质的目光,她又实在不愿表现得太过。 其实就连被顾璟舟抱在怀里,也是他极力要求的,她本不愿在人前表现出亲昵,更何况那人还是季辞。 所以柳云诗犹豫了一下,见顾璟舟确实不似受伤的模样,便道: “无事就好,你若是哪里不适,回去让大夫替你诊治一下。” 柳云诗话音刚落,便觉对面季辞的视线似乎灼热了起来。 季辞语气里带着笑,慢条斯理道: “是啊,虽说堂堂镇西将军无畏刀枪剑戟,但该医治的伤还是要治,倘若你府上的大夫不行,我不介意将我府上的大夫借给你几日。” 顾璟舟白了他一眼,有些恼羞成怒,也顾不上遮掩了,直言道: “你府上的大夫还是留着给你续命吧,没得哪日不小心咳死了。” 柳云诗:“……南砚,你能不能别说了。” 顾璟舟哼了一声,掀帘看出去透气,过了须臾,他叫停马车: “季府到了,季大人,你该下车了。” 说完,等了半晌也不见季辞有动作,顾璟舟将帘子一放,语气沉了下来: 表兄不善 第73节 “深更半夜的,没人有耐心陪你耗,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季辞懒懒靠在车壁上,“南砚似乎忘了,这辆马车——” 他的手指轻轻在桌面扣了两下,不疾不徐笑道: “是我的。” 他刚一说完,顾璟舟哽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飞了红,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我送你们回去好了。” 季辞接上他的生硬的语气温声说着,视线却看向柳云诗。 柳云诗知道顾璟舟尴尬,抿了抿唇,率先替他出声,“那便多谢了。” 柳云诗说完,顾璟舟脸色更黑了,一路上闷闷的不再说话。 马车行驶在空无人烟的巷道中,月光清凌凌地投在窗帘上,马蹄声回响。 过了约摸半刻钟的时间,马车再度停了下来,陈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主子,到了。” “好。” 季辞应了一声,回头看顾璟舟,“下车吧。” 顾璟舟以为他在赶他,哼了一声,二话没说抱着柳云诗就要起身,岂料季辞先他一步起身下了马车。 “……” 顾璟舟:“你下来做什么?” 季辞回身,挺拔清俊的身影立在月光下,皎如明月,君子如玉。 “今夜之事……” 季辞摩挲了一下白玉扳指,“你不觉得需要再商讨一番么?” 顾璟舟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愿意进来,便进来,府中可没有招待季大人的热茶。” 说罢,不再看他一眼,迳自抱着柳云诗往大门口走。 柳云诗在顾璟舟怀里没说话,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身子也热得很。 她拉了拉衣领,顾璟舟脚步一顿,低头看了一眼,小声问: “怎么了?热么?” 柳云诗眼神惺忪地点点头,声音糯糯t的,几近哼唧,“嗯,热。” 他俩的对话落在旁边季辞耳中,季辞微微蹙眉,侧目看了一眼。 三人一道进了顾府东苑,顾璟舟抱着柳云诗朝卧房走去,季辞本还要跟着一道,却被突然出现的扎西横臂挡住。 扎西面无表情道: “我们主子吩咐了,既是议事,还请季大人移步书房稍候。” 季辞脚步一顿,看了眼那两人的背影,微一颔首,淡淡道: “也好。” 夜里风凉,季辞独自坐在未掌灯的书房,果然如顾璟舟所说,连盏热茶也没人上。 他的面上神情除了有些苍白,倒也淡然,藉着月光在书房中巡视一圈,视线落在博古架的一个泥塑上。 那只泥塑显然有些年头了,是一只粉嘟嘟的在拱白菜吃的小猪,那只小猪虽然做工简陋,但却能看出所做之人的用心。 季辞视线在那小猪上看了半天,忽然垂眸自嘲轻笑。 顾璟舟属相是猪,想来能让他这般宝贝的定然是柳云诗做的。 看这泥塑的年头,季辞忽然觉得,他与她之间,又何止隔了一个顾璟舟那么简单。 那是十几年的时光,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是彼此知根知底的信任,这其中的任何一项,都是他无论如何也弥补和追赶不上的。 季辞轻轻捻了捻指腹,视线隔着虚空望向卧室方向,心底第一次生出自我怀疑和想要放弃的念头。 第49章 季辞坐了许久,顾璟舟才推门进来。 瞧见他手中把玩着的小猪拱白菜的泥塑,神色陡然一变,冲上前一把抢了过来,怒道: “季大人是没一点家教么?!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 季辞也不着恼,指了指他手中的泥塑,淡道: “你不觉得,这泥塑和你很像么?” 顾璟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匡”地一脚将一旁的凳子踢开,自己大马金刀地坐了进去,“有屁快放,老子没时间陪你在这墨迹,诗诗还在等我。” “她睡下了么?” 顾璟舟看了他一眼,语气冷然,“与你何干。” “你不觉得——” 季辞盯着顾璟舟,暗色光线下,对面男人眼神犀利却莽撞。 他用舌尖刮过齿面,眼神微眯,神色中多了几分属于季大人的压迫感,“你不觉得,你护不住她么?” 顾璟舟嗤笑,“季辞,季子琛,你以为你这般说,我就会退缩?诗诗现在选的是我,你,才是多余的那个。” 他上下扫了他一圈,眸中暗含鄙视,“更何况我护不住她,你就可以么?可别忘了,这次的事是因谁而起?” 季辞沉默片刻,“玉华和沈家那位,我自会处理。你可知——诗诗她,这次是第二次杀人了?” “你说什么?!” 顾璟舟骤然起身,凳子被他掀翻发出一声巨响,他震惊道: “第二次?” 方才回到屋中柳云诗的脸色一直不好,他安慰她许久,又亲自喂她喝下安神汤,看着她睡了才出来。 他只以为这次为了自保她用他送的暗器杀了人,却不想这是她第二次杀人? 季辞看了他一眼未语。 顾璟舟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了,他咬了咬牙,朝外面看了一眼,这才凑到季辞跟前,压低了声音: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她第二次杀人?前一次,谁把她怎么了?” “她这样的容貌,你觉得呢?” 季辞不答反问,停了一下,语气低下了下去,“那时候也怪我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等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将人杀了,整个人跌在地上,神情恍惚。” 顾璟舟蹙眉,恼道:“那你……” “那时候我尚且……” 季辞顿了顿,他那时候只是觉得她较旁人特殊些,却并未对她有过旁的心思。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从来不会管无关之人的生死。 “总之那次,我替她将这件事遮掩过去了。” 季辞看了顾璟舟一眼,“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让你感激我,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只要是镇西将军一日,便有可能离京去边关,倘若那时候,你是带她去边关苦寒之地,还是留她一人在京城狼群环伺的地方待着?她可是没有一点儿母家势力可以作为依靠的。” 顾璟舟神情不自然地转了个身,重新寻了个椅子坐回去,语气不善: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冷哼一声,“难不成你堂堂季大人,还愿意做小?在我不在的时候,与诗诗过一过偷来的夫妻生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季辞原本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屋中发出极轻的“哒哒”声。 然而在顾璟舟说出那番话后,那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顾璟舟陡然转头去看他,一双眼睛如箭一般直直射在季辞脸上,然后在看到他平静的表情时,顾璟舟神色一怔,低低骂了一声“妈的”。 骂完,舔了舔后槽牙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季辞身边,然后挥起拳头重重一拳砸了下去。 季辞眼疾手快,在他拳头下来的时候,突然攥住他的手腕,一把挥开,淡淡道: “倘若你想在此时闹出动静,将她吵醒,尽管来,更何况,我何时说过要做小?” “那你是何意?” 顾璟舟憋闷,但想到诗诗今日受了惊吓好不容易睡下,又不得不忍住。 季辞瞥了他一眼,“你退出。” “你他妈在放屁!” 顾璟舟拳头不能落在季辞身上,忍了半天,一拳打在博古架上,揪起季辞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我与诗诗十几年的情分,你算个屁?!让我退出,下辈子都别想!” “所以呢?” 季辞挑眉,虽然被他抓着衣领,但气度上却全然碾压暴怒的顾璟舟,云淡风轻道: “所以,你将来是打算让她继续杀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或者干脆将她藏起来?” 季辞的话使顾璟舟原本暴怒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他看了他半晌,放开他,“所以你的心思,就是我们两人一起?” 季辞不置可否。 “你休想!” 顾璟舟怒道:“你把她当什么了?!” “那倘若,她同意呢?” 季辞的语气十分笃定,顾璟舟心中涌过一瞬间的慌乱。 随即又被他自己狠狠否决了,“不可能!诗诗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休想!” 他“匡”的一声推开房门,“今日我看与你没什么可谈了,季大人请吧。” 表兄不善 第74节 月光落在门前,一地霜白。 季辞静默半晌,扯了扯唇角,轻笑道: “既然如此肯定,你心慌什么?” 说完,不等顾璟舟答话,自己起身擦着他的肩,走入了月色中。 顾璟舟捏着拳看了几眼,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卧房。 季辞出去,陈深忙牵了马车回来。 季辞看了一眼,语气不明,“不必了,我走一走。” 陈深应了声,不远不近地跟在季辞身后,视线不时落向他的背影。 巷道中寂静无声,男人踽踽独行的白色背影在冷色月光中越发显得孤寂。 走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季辞突然顿住脚步,默了片刻,他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眉心轻拧,回头上了马车,语意不明道: “陈深,调头回顾府!” …… 柳云诗刚刚被顾璟舟哄睡下,便觉着身上燥热不已,即便是敞开衣领也无济于事。 再加之睡梦中一直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幕,心绪颇为不宁。 顾璟舟出去没多久,她就惊醒了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身体却越发燥热。 她起身坐到床上,胸腔急促起伏,呼吸紊乱,汗湿的发梢贴在鬓边,头脑昏昏沉沉的难受。 屋中灯熄了,什么也看不清。 柳云诗小声叫了两声“南砚”,却无人应答。 热浪灼烧地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灼热口腔中的唾液蹭过喉咙,越发带起一阵口干舌燥之意。 柳云诗想要下床去寻杯水喝。 然而双脚刚一挨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软软瘫在了地上。 从一阵强于一阵的燥热中,一丝莫名的酥痒窜至全身,柳云诗原本的惊呼溢出唇畔时,变成了轻吟。 她也终于察觉出自己身体的不正常。 好渴,好热,想找个冰凉的东西贴上去。 陌生的感觉让她心慌,正坐在地上无措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 柳云诗透过朦胧的视线,瞧见顾璟舟颀长挺俊的身躯出现在门口。 瞧见她倒在地上,他怔了一瞬,随即快步奔到她面前,“诗诗!” 顾璟舟将她揽在怀中,正想将她扶起来,然而柳t云诗此刻热浪焚身,触及到顾璟舟身上冰凉的衣裳,忍不住抱住他,整个身子紧贴了上去。 “南砚……” 她的声音喊着顾璟舟从未听过的媚意,在朦胧月色中格外勾人。 顾璟舟身子陡然一僵,低头去看, 怀中的姑娘面颊潮红,轻颤不已的眼睫缀着细碎泪珠,眼尾露出薄薄春情,又娇又媚,如雨中海棠一般。 偏她自己还不自知,许是难受的厉害,她的神情惶恐而无助。 几乎是一瞬间,顾璟舟便被定在了原地,狠狠吞了吞口水。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打从她跟他回来这些日子,他不知道有多努力才克制住,他当真舍不得她受伤,也怕她再度想起那个人。 就连那几日去剿匪,他都总是深更半夜找地方练武或者洗冷水澡,就这还流了两次鼻血。 此刻夜色暧昧,怀中又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主动投怀送抱,血气方刚的少年将军险些直接将人拥进怀中,紧紧吻她。 然而理智令他克制住了。 他深呼一口气,强压下燥意,哑着嗓子问她: “诗诗,你哪里难受?” 见她哼哼唧唧不答,顾璟舟用尽生平所有的努力,将她从怀中推离,让她看向自己,“诗诗,你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柳云诗身子只觉得腾在半空,闻言定了定视线,男人的面容在她眼中忽远忽近。 她难耐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夹紧膝盖,带着哭腔娇泣,“南砚,南砚……” 她只是顺着他的话在下意识回答,然而听在顾璟舟耳中却宛如天籁一般,一声一声几乎将他的魂儿都勾去,令他辛苦搭建的名为理智的心防瞬间土崩瓦解。 他一把将她抱起,直接压在床上,还未将人放稳,他便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少女口腔中比平日要热,又湿又软的小舌带着热意,在他张嘴的时候也主动滑入他的口腔,似乎在极力汲取他的凉意。 顾璟舟此刻已经意识到柳云诗似乎是中药了。 他重重吻了她几下,在欲念几欲没顶之前停了下来。 他撑在她身子两侧,一边盯着她一边重喘。 片刻后他咬了咬牙,刚想起身去替她找大夫,然而视线一扫,却从窗户的缝隙瞧见一道拐进院中的白色身影。 顾璟舟动作一顿,眼神中蹦出讥诮,然后盯着身下的姑娘瞧了一瞬,俯身亲吻上她的耳垂,轻声道: “诗诗,说要我……” 这几日他早就发现,诗诗的敏感点在耳垂,他这么一弄,果然感觉身下人一阵娇颤,难耐的啜泣起来。 他□□了一下她圆润小巧的耳垂,故意用舌尖勾她,沙哑的嗓音带着勾//引的意味: “诗诗是不是想要了?乖,说要南砚,我就给你。” 一阵热流涌动,柳云诗难耐地哭了出来,她觉得自己要被那种求而不得的空虚感逼疯了,好难受,好热,只有南砚能救她。 她又有些恼他,她都这样了,他还逗弄她。 她边红着眼圈啜泣边紧搂住他的脖颈,蹭他,像猫一样的声音,带着不知餍足: “南砚,诗诗要南砚……” 顾璟舟余光撇见到了窗口的身影一顿,停在了原地。 他闷笑一声,掐住她的细腰。 一瞬间,他又停了下来,侧身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沙漏,翻转过来立于床边。 他俯身含住她的朱唇,缓慢抵进去的时候,他一路沿着脸颊的泪吻上她轻蹙的眉,低低地温柔地唤了声: “诗诗。” 第50章 行武之人太过强悍,及至到最后,柳云诗的药劲儿早已解了,却仍被人抱住。 雪白的如珠玉一般的肌肤上满是红痕,如雪落红梅。 她的声音早已哭哑,不知顾璟舟低低说了句什么,她无意识轻哼。 顾璟舟埋下头,衔住她涎液直流的檀口,吞吃入腹。 都是甜的。 柳云诗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蔫软地垂挂在他的身上,最后意识恍惚撑不住的时候,她看了眼床边的沙漏,才下去大半。 顾璟舟声音因动作而断断续续,带着粗喘笑道: “诗诗莫看了,这已经是调转了第三次方向了。” 岂止是沙漏调转了三次方向,她亦不知道自己被他调转了几次,最后她与他相拥而坐,枕着他的肩失去了意识。 临睡着前,她似乎听到他问自己,“季辞有这么长时间么?” …… 柳云诗这一觉像是陷在了深渊最深处,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浑身像被重新拆卸后又组装起来,哪哪都叫嚣着酸疼得厉害。 她侧躺着,背后贴着一具滚烫的胸膛,原本想回身去看,然而才一动作,一种怪异的感觉立刻袭来。 她的脸骤然间发烫,原本就未褪干净的薄红更深了些。 “你醒了?” 身后的男人刚一说话,便又抬了头,滚烫迅速填满。 “你、你快出去。” 柳云诗的嗓音已经叫唤喑哑,含着一丝哭腔和羞赧。 这样太难受了。 “嘶……” 顾璟舟轻喘着将脸埋进她颈窝,“不想出去,就想和诗诗这样在一起。” “南砚,别闹……” 柳云诗都快哭出来了。 听着她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顾璟舟才哼唧了一声。 空气中味道更浓。 柳云诗“呀”了一声,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怎么能……” 顾璟舟侧身撑起身子,看向她,眼底笑意满足,“我给诗诗清理一下可好?” “什……” 柳云诗话还未说完,顾璟舟已经翻身下床,寻了个湿帕子过来。 凉意让柳云诗瑟缩了一下。 表兄不善 第75节 “我自己可以……” 她小声道。 顾璟舟似撒娇语气中又带着强势,“别动,说好我伺候诗诗的。” 说完,他又换了干净的帕子重新擦了一遍。 就在柳云诗好不容易忍着羞赧任他弄完,本以为终于能结束了的时候,顾璟舟忽然滑下身子。 柳云诗双手掐在身侧,雪颈上扬,眼角皆是破碎的泪光,才刚套了件薄裙的身子如枝头娇弱的花苞,不断地颤抖,喉咙发出压抑的泣音。 “诗诗,别紧张……” 底下的人口齿不清,吞咽声贪婪不止,似是沙漠中久渴的旅人。 柳云诗实在撑不住了,咬着指关节,抖着抬起身子又重重跌进被褥里去,连手指都再动不了一下。 顾璟舟餍足地擦了擦唇角喝饱的水渍,满足地拥着她轻拍了片刻,才抱起她去了浴室。 浴室中水汽氤氲,柳云诗实在没力气,任由顾璟舟将她抱在怀中,仔细给自己擦洗。 就在她舒服地哼哼着,终于觉得浑身筋骨活络过来的时候,腰上突然一阵异样。 她陡然一惊,还未说出拒绝的话,只觉得腰被人掐着压了下去。 “呀!” 柳云诗惊呼变了调。 顾璟舟没想到这次异常顺利,他将娇小的她全部笼罩进怀中,在她耳畔闷声笑得愉悦: “诗诗早就准备好了。” “你、你别胡说……” 柳云诗轻喘,闻言,蓄在眼底难耐的泪终是低了下来,“吧嗒”一声落入池水中,水面泛起涟漪,不断扩大成波澜。 柳云诗被颠得东倒西歪,她边哭边骂他,偏他听了似乎更加兴奋,反倒越发过分,甚至像抱小婴儿一样抱起她,在水池中走了起来。 “南砚!” 柳云诗紧张轻呼,似是害怕自己掉下去,下意识收紧,换来顾璟舟的一声嘶。 他在里面寸步难行。 走了两步便觉脊椎窜起一阵无法忍受的感觉。 眼见得她的身子歪歪斜斜没有着力点,他左右看了看,走至岸边将柳云诗放下,哑声道: “诗诗,你扒着这里就不会掉下去了。” 柳云诗早就已经在那几下走动中失了心智,浑身绵软地被他放在岸边,然后感受到他将自己的腰压得塌了些。 柳云诗像是一尾上岸的鱼,张着嘴艰难呼吸,身子软成了一滩,任他在身后推波助澜。 不知过了多久,顾璟舟仍像是不过瘾一般,抬起她的一条腿也架在岸边。 柳云诗一条腿撑地,站得不稳,只能扭过身无助地搂住顾璟舟的脖子。 顾璟舟喘着笑了一声,顺势噙住她的唇瓣,吞吃碾咬,将柳云诗娇嗔的骂全都吞进腹中。 从浴室中出来的时候,柳云诗眼圈还是红的,他一靠过来,她就哭着骂他。 逼急了的小姑娘红着眼眶跟只炸毛的小猫一样,煞是可爱。 顾璟舟这一日一夜过得舒爽,看见她骂自己只觉得心情愈发愉悦,忍不住道: “诗诗,我欺负你这么久,要不我给你个链子,你将我锁起来吧,t再给你个皮鞭,你抽我两下……” “顾璟舟,你走开!” 柳云诗闻言,气极了,涨红着一张脸,朝他丢了个枕头。 偏偏她今日一点力气也没,枕头只砸在了床边。 她看了一眼,更气了,眼泪吧嗒吧嗒地落,自己从来就没被欺负得这么惨过。 她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姑娘,哪里比得上上阵杀敌的少年将军万分之一的体力。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要坏了,甚至有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飘在云间,意识就没清醒过。 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若是以后还是这样,她还不如逃走算了。 这日整整一日,柳云诗都未出得了房门。 虽然警告他离自己远些,但过了没多久,顾璟舟藉着喂饭的功夫又贴了上来。 她的饭还没吃上一口,他便又吃上了,任凭她如何骂,他都不出去,还威胁她不吃饭就干别的。 裙裾如一朵盛开的石榴花,散开在脚踝边,任谁也看不出齐整的衣衫下艰难吞缩着。 最后柳云诗只能屈辱地被他喂完了一顿饭。 顾璟舟给她擦嘴的时候,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当即他的脸色就变了。 柳云诗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生气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道歉,就见顾璟舟忽然面露兴奋之色,将自己的唇凑上去,撒娇般道: “诗诗,你再咬我一口。” 柳云诗侧过脸,难为情道:“不、不咬了。” 谁料顾璟舟嬉笑着喟叹一声,猛地掐住了她的腰。 “疼!” 柳云诗都快哭出来了。 顾璟舟只顾念着停了一下,便又开始拿出战场上厮杀时的勇猛。 压抑了近二十年的年轻人,几乎将全部热情贡献了出来。 上阵杀敌尚能三日三夜不睡觉的厮杀,这比杀敌要令人兴奋得多。 而且他颇具服务意识,每次都是变着法儿的送她先去了,自己才迫不及待地来,若不是顾着她的身体,顾璟舟觉得自己能连续作战五天五夜。 柳云诗哭都哭不出来了,谁知道咬他一口还让他更加兴奋了。 恍惚间她看了眼天色,惊恐地发现,天居然又黑了,又到了晚上,而顾璟舟,显然丝毫没有瞌睡的意思。 原本在床边的沙漏也早不知何时被打翻,泡在一地反光的暧昧水痕中。 …… 柳云诗直到第三日晚间才出的门。 还是顾璟舟早上被圣上叫去后,她缓了足足有一日,才在吃过晚膳后被绿鸢扶着出去的。 她甫一走到院中,竟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想法才刚窜入脑中,便让她觉得又羞又气,哭笑不得。 柳云诗只在院中走了半圈,就觉得腿酸,让绿鸢扶着自己回了房间。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等顾璟舟回来,要与他约法三章才行。 更何况这三天三夜两人连门都没出过,她自然也没顾得上喝避子汤。 起初顾璟舟还顾及着,用了羊肠,后面他觉得不爽利,又存心想让她怀上他的孩子,便趁着她神思迷离的时候偷偷撤了。 被她发现后,他抱着她又哄又蹭,撒起娇来像一只大狗让人难以招架,她当时头脑一个不清醒,便同意了他不再戴那个。 从前顾璟舟因着他生母难产去世一事,还对生孩子这件事有顾忌,谁知这两日怎么突然转了性。 思及此,柳云诗忽然想起那夜,那个男人送他和顾璟舟一道回来,如今三日过去了,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半点消息。 正恍惚想着,院外传来一阵愉悦的脚步声,柳云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去反锁房门。 却不料被顾璟舟快了一步,趁着她房门未关死前窜了进来。 柳云诗:“……”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厮这么无赖。 顾璟舟一进门,先是抱着柳云诗狠狠亲了一口,才去更了衣洗了手。 一回头见柳云诗嫌弃地擦着他在她脸颊上留下的湿痕,他不但不恼,反倒笑着将她打横一抱。 柳云诗惊叫一声,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 顾璟舟大笑着将她抱坐到椅子上,整个人都散发着春风得意的气息。 “诗诗,一日没见,我好想你。” 他将脸埋进柳云诗的颈窝间狠狠吸了一下,柳云诗身子一僵,面上忽然闪过惊惧之色。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在他吸她的时候,身下又是那种熟悉的…… 顾璟舟见她嫌弃自己成这样,大狗一样在她身上蹭了蹭,闷闷道: “诗诗,你别怕,我今夜放你好好休息。” 柳云诗推开他的脑袋,白了他一眼,摆明了一副“谁信”的表情。 顾璟舟将她搂紧些,轻易便将娇小的她彻底罩住。 他俯身对上她的视线,眨了眨眼,满眼真诚说: “真的,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 说着,他俊俏的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红痕,似有些不好意思般扭捏道: “明日,中午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去官署给我送一回汤?” 送汤? 柳云诗疑惑。 顾璟舟解释道: “今日陛下命我和那日剿匪的官员,还有季……咳,命我们在官署详细将此案连同之前通敌之案一并分析对比一下,看有什么线索可以深挖,所以估摸着这几日我白日都会在官署。” 柳云诗不明所以,“可官署应当有午膳供应,为何偏偏让我送汤?” 顾璟舟面色闪过一丝撒谎时独有的不自然,道: “就是想让旁人看看,我有个多心疼我关心我的娘子嘛,人家张大人家的夫人,每日都会给张大人送点心饭菜的。” 表兄不善 第76节 柳云诗早知道他的德行。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语气冷下来,威胁般地连名带姓唤了声,“顾璟舟!” 话音刚落,男人身子一僵,连带着那似威胁的地方都蔫了下去,面上神情更加不自然。 在她的目光下沉默半晌,顾璟舟终究没忍住,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好吧,我承认,就是想让他看看。” 柳云诗心底不经意泛起一丝涟漪,又很快消散,她自然知道顾璟舟口中的“他”是指谁。 她抿了抿唇,道: “其实你不必如此介意,我已经与你在一起,便是决心与他断了,我答应你就是,明日我会去给你送汤。” 顾璟舟眼前一亮,“真的?” “嗯。” 柳云诗面色微赧,声音也小了下去,“但你今夜不能来了。” “好!”顾璟舟想都没想。 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柳云诗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丝预感在第二日看到那碗汤的时候,成了事实。 她站在官署门口,看着顾璟舟当着她的面揭开盖子,那满满一大碗牛鞭汤和泡在其中的海参枸杞等一大堆补药,以及路过之人怪异的眼神时,平生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想杀人。 第51章 “顾璟舟!” 柳云诗小声地咬牙切齿。 她压着他的手,“啪”的一下将盖子合上,不欲再与他多说半个字,转身就要离开。 顾璟舟瞧见她是当真恼了,急忙收起这几日的混不吝,一把拉住她,小声道歉: “好诗诗,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柳云诗眼圈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她本欲甩开他的手,又顾念着此刻尚且在官署门口,怕拂了他的面子,想想作罢,只气道: “你堂堂一国将军,怎能如此幼稚,这么做就是只是为了气……那人?” “也不是,其实是当真想让你来给我送汤。” 后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今早临出门前,让顾淮吩咐厨房加进去的。 柳云诗气道: “既然汤给顾大人您送到了,那我就回了。” 顾璟舟低着头没说话,手却紧紧攥着柳云诗的袖摆不让她走。 他确实疏忽了,从前在军营,大家之间的玩笑比这还过分,都没觉得有什么,所以他忘了这里是京城,和边关不一样。 况且这几日,他从身到心彻底与诗诗契合在一起,自是太过得意忘了形,又想着那日在季府别庄湖心亭中看到的一幕,心中一时气不过,才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若只是单纯的送汤倒也不打紧,坏就坏在今早不该脑子一抽出了那馊主意。 所幸方才并未有几人看到。 见他这副模样,柳云诗心中的气也慢慢消了些,其实这个算不得什么大事,她气的是他不尊重自己。 她手上故意放重了力道,捏了捏他的腰,放缓了声音: “我真要走了,老在你这官署门口站着不是回事,今日之事以后不许再犯。” 顾璟舟点头如捣蒜。t 柳云诗轻声叹气,抿了抿唇,趁机小声跟他道: “还有,这三日你都去书房睡,不许回屋。” 谁知他听完,突然神情一转,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这般模样倒是叫人险些忘了他在床笫之间时的凶狠样。 柳云诗一想起这几日的经历,吞咽了一下,并未心软,“你若是不答应,我便不原谅你了,我今日便收拾东西,从顾府离开。” “别!” 顾璟舟急了,“我答应就是了……” 柳云诗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险些被他这副模样逗笑。 她抿着唇默了一下,故意压着唇角,佯装严肃道: “那我便姑且再相信你这一……” “哟,这不是顾大人么?难怪顾大人放着饭堂的饭不用,一忙完就匆匆不见了人影,原是有人给送了饭呢。” 忽然,一道略有些调侃的声音横插进来,将柳云诗未说完的话强行打断。 她下意识循声望去。 阳光刺眼,官署的大门内背着光走出来一群人。 待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些人时,柳云诗身子一僵,心脏忽然漏了一拍。 被五六个穿红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簇拥在最中间,款步而来的,正是几日未见的季辞。 而方才说话的,正是季辞身后看起来年纪轻一些的一个青年。 季辞与旁人一样,都穿着红色绣暗纹官袍,但他因肤色冷白、身姿出挑,在一众人中便显得鹤立鸡群,气度不凡。 仿佛他一出现,所有的光便瞬间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柳云诗从未见过季辞穿红色衣裳。 不想,一贯清冷的他,穿上红色来倒显得多了几分旖丽的艳。 就好似清冷只是他伪装的表皮,而在冷峻之下悄无声息地滋生着摄人心魂的妖冶。 不经意一瞥,便能勾着人心跳止不住地乱颤。 柳云诗看过去的时候,恰好那男人跟旁边之人说完话后回了头,视线一瞬间与她的对上。 电光石火间,柳云诗陡然压住呼吸,周遭的一切声音和景象都变得模糊,眼前只有季辞的面容和他幽深到能将人吸进去的瞳眸。 两人的目光在初秋午后潮热的空气中相撞,像是一眼万年的近,又有些恍如隔世的远。 心跳声一下下砸在耳中,柳云诗几乎忘了反应。 忽然,腰上一重,她蓦然回神,察觉是顾璟舟将自己紧紧揽进了怀中。 柳云诗抿了抿唇,手放在顾璟舟桎梏她腰的手背上,悄声唤了声,“南砚。” 顾璟舟的脸色黑得厉害,他并未因此而放手,反倒更用了几分力道,显然是因她方才的样子而生气了。 刚刚还可怜兮兮摇尾乞怜的小狗,顷刻间便变成了眦着獠牙护崽子一样虎视眈眈盯着对手的狼。 “南砚……” 柳云诗又叫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乞求,“别……” 此刻这么多人,她是当真害怕以顾璟舟的性子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她感觉顾璟舟咬了咬牙,手底下攥得她疼,“你宁可为了他求我么?” 顾璟舟觉得自己要疯了。 明明方才自己放低姿态费劲讨好了半天,她才对自己有了一丝丝和缓,但那个男人一出现,她就能立刻摒弃前嫌来软着声求他。 那他算什么?! 他顾璟舟就这么不值钱?! 顾璟舟越想越生气,脑海中不断浮现起他刚出现在门口时,柳云诗的神情,一不留神手底下失了力道。 又恰好他的手箍在前夜被他不小心咬重了的地方,柳云诗秀眉颦起,忍不住轻哼出声。 顾璟舟急忙松开,慌里慌张地才想开口询问,忽见那男人款步走来,语气温柔若絮,不急不缓问道: “表妹是来给南砚送汤的么?” “……” 顾璟舟眸中含着冷厉回头,上下警惕地打量他一眼,用眼神扫了眼手中的汤,语含讥诮: “季大人就这么爱说废话?看不见么?我夫人怜我辛苦,特意来给我送汤,用得着你多问?” “夫人?” 季辞轻笑出声,似乎顾璟舟说的是什么令人觉得好笑的事。 他一步步走近了些,微微倾下身来。 柳云诗只看见他红色领口外突出的喉结向下滚了滚,男人清润的嗓音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问: “成婚了么?” 柳云诗心中无端升起一丝慌乱。 顾璟舟骤然捏紧拳头,看着凑近来的那张挑衅的笑脸,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就要冲向前。 季辞却先一步直起身子,回到原本的距离上,压着眼帘淡淡睨了他一眼,视线落在柳云诗身上。 柳云诗攥紧帕子,只觉得被那束视线盯得口干舌燥。 “表妹这身衣裳不错。” 他的视线在她领口处徘徊,像是要用目光将她的衣领剥落,“就是领口有些高,不热么?” 这时候季辞身后的那帮人也跟了上来,顾璟舟想要发作,却念着柳云诗在场,不欲让她难堪而忍了下来。 况且,他就是要让季辞知道,她衣领下是什么东西,是他季辞从今往后都休想再肖想的痕迹。 “多谢表哥关心,不热。” 表兄不善 第77节 柳云诗垂眸,语气尽力显得客气而疏离,然而喉咙里的紧绷却让说出的话异常干涩。 季辞嗤笑一声,伸手,“那为何脸这么红?擦擦吧,都出汗了。” 柳云诗垂下的视线中陡然出现一方帕子,是那方枚粉色绣着海棠的帕子,那晚她为他疏解时刻意留下的那方。 她眼睫极速颤了颤,手被顾璟舟攥住。 “不劳你操心。” 说罢,他回头看她,“诗诗,我送你回去。” 柳云诗手心中全是冷汗,她知道顾璟舟一定察觉到了,她看到他额上隐忍出的青筋和眼底呼之欲出的暴戾。 “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在他掌心暗示性的捏了下。 过了须臾,才看见他绷着唇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将自己的怒意压下去。 柳云诗对季辞那帮人行了礼,被顾璟舟牵着朝马车的方向行去。 日光强烈,身后却一直有一道比日光还要强烈的视线追随着她。 像是猎人在紧盯着猎物,随时想要伺机而上,侵吞,占有。 就在两人快走到马车边的时候,身后不知又从何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唤住了顾璟舟。 柳云诗听到声音,眉心一跳。 顾璟舟闻声亦是皱眉,脚步微微顿住,随后他却并未回头,而是继续拉着柳云诗朝车上走。 “顾璟舟!” 那女子又唤了一声,匆匆朝顾璟舟的方向跑来。 季辞和身后一众人也看到了她。 陈绮月。 季辞眯了眯眸,眼底闪过泛着杀意的冷光。 然而视线一转,在看到陈绮月冲过去缠上顾璟舟的时候,他眼底原本的冷意散去,尽数化为了好整以暇的兴味。 他头也未回对其余人道: “尔等先回去吧,让大家也都不要出来。” 此处是官署,一般路过的人较少,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会意,急忙避嫌一般躲开视线匆匆进了门,生怕多看一眼,被这季大人记住。 等到众人走了,季辞又招来贺轩,吩咐: “派人将这条路封锁了,别让任何人靠近。” 虽然他很乐意看到顾璟舟的笑话,但他却不愿将柳云诗也暴露在流言蜚语的风口浪尖上去。 等到贺轩领命离开,季辞这才好整以暇地往廊柱上一靠,抱臂朝那三人的方向看过去。 - 顾璟舟本不欲理陈绮月。 上次的事情早让他厌恶了她,虽说此事与她没有关系,但她单是去府门口拦诗诗这一件事,都让他再不想见到她。 顾璟舟厌恶地挥开陈绮月拽着他袖子的手,冷声道: “陈姑娘自重,我与你从前、现在、今后都没有任何关系,你家里也早就给你定下了婚事,还望你莫要当街与我纠缠不清。” 陈绮月哭得满脸泪痕,绝望地看着顾璟舟,“你从前不是这样对我的!就是因为她……因为她出现,你才……” “陈姑娘错了!” 顾璟舟将柳云诗护在身后,蹙眉道: “今日我就当着我夫人的面与你说清楚,我打从十五岁开始便喜欢上了她,且从始至终只爱她一人,从不曾有过什么因她的出现怎么样。” 他语气冷了下去: “今后若是再让我知道你跑到我夫人面前胡说,休怪我不客气!” “夫人?!” 陈绮月流着泪大笑,抬手指向柳云诗,“你说她是你夫人?你可知那次南苑狩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与季辞搂搂抱抱?!” “她早就有奸夫了,顾璟舟,你就这么愿意替别人养女人……” “替谁养女人,与你有何干系?” 陈绮月的话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到几乎没有温度的声音。 她的身子t一僵,缓慢回头,惊恐道: “季、季大人……” 季辞挑眉,似笑非笑,语气温柔道: “你说的话我很喜欢,但唯一不满意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她肩上轻轻点了点,摇头喟叹,“不满意你说季大人是奸夫呐。” 陈绮月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被他肩头窜至全身。 她反应了一下,然后陡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季辞又看看柳云诗,最后视线落在一脸黑沉的顾璟舟身上: “你、你们,你们三个……” 陈绮月原本只以为那些是传言,季辞与柳云诗那次也是因为她伤了脚,表兄妹之间互相照顾。 却不想…… 看他们的反应,似乎对于这件事,彼此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可…… 突如其来的震惊,已经盖过了原本的伤心。 陈绮月看向柳云诗,张了张嘴,“可柳姑娘,你也同意同他们两个人一起么?” “……” 陈绮月这话一出,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两个男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在柳云诗身上,灼热的和意味深长的,有如实质一般将她捆住。 似乎只要她说的稍有不对,便会掀起一场难以想像的剧烈风暴。 第52章 同…… 他们两个在一起? 柳云诗心中不无震惊,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跟两个男人同时在一起。 但偏偏,陈绮月将这话说了出来,她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完全行不通的事。 此刻正值午后,阳光明晃晃晒得人眼晕,阒静的环境下蝉鸣便显得愈发聒噪。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紧盯着她,随着沉默的时间越长,那两个男人的目光也越紧逼。 柳云诗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有这么剧烈的时候,手心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紧张到耳鸣。 她本应直接拒绝的,但那两道目光就像是拉扯在两边的力量,而自己则踩在被拉起的细绳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无论她开口向着哪一边说话,似乎都会破坏原本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然后被摔得粉身碎骨。 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尽力吞咽了一下,嘴唇翕动良久后,轻轻发出声音: “我……” 软软的音节似乎是破开冰面的利刃,她刚说出这一个字,两边的男人都不由动了一下,然后望向她时的目光更为热切。 顾璟舟攥紧她的手心,小声叫了声“诗诗”。 季辞则调整了一下站姿,眯眼瞧着她,原本眼里的兴味全变成了肃然。 柳云诗抿了抿唇,“我当然不……” “顾将军!!” 她犹豫的声音被一道急促的男声打断,那人显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站在官署门口朝这边边跑边喊: “顾将军,你那天带回来那个犯人醒了,他愿意交代事实,但、但要求必须亲自对你说,你、你快去吧……” 那人跑到跟前,躬身撑着膝盖粗喘了半天,这才隐隐察觉出氛围不对。 他僵了一下,抬头,就见两男两女同时看着他。 对面那个美貌的姑娘眼尾泛红似乎刚哭过,而被他叫住的顾将军,脸色黑到让他怀疑,下一瞬他就会打过来。 他吞了吞口水,磕绊道: “那、那个犯人只剩一口气了,用人参片吊着命,若是去晚了……” “哼……” 男人的话未说完,季辞忽然嗤笑一声,转而满脸戏谑看向顾璟舟: “顾小将军还不快去,莫要等到人死了,证据没问出来,陛下怪罪下来……” “与你何干!” 顾璟舟冷笑,回头盯向他,“你是心虚了吧,诗诗的话被打断,你心中松了口气吧?你是觉得你……”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对那来叫他的人道: “我知道了,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那人应了一声,毫不迟疑地一溜烟儿跑了。 见他走远,顾璟舟回看了一眼陈绮月,才重新对季辞道: “你是觉得诗诗一定不会选你,所以这个关键时刻你才庆幸她被打断吧?” 表兄不善 第78节 季辞挑眉,视线却是看向柳云诗: “可她若是坚定选择你,方才那么长时间的犹豫又算什么呢?” 季辞的话不轻不重,带着几分气定神闲的压迫感。 柳云诗呼吸一紧,感觉握着自己的顾璟舟的那只大手猛地收紧。 她用另一只手拉了拉顾璟舟,小声道: “南砚,你先去忙正事吧,天太热,我想回去了。” 顾璟舟明显有些因醋意而生气,但听了柳云诗的话,他还是忍了下来。 他脸色不虞地捏了捏柳云诗,温声叮嘱道: “那你快回去休息,不要乱跑。” “嗯。”柳云诗轻声应了。 顾璟舟扫了季辞一眼,语气沉冷:“季大人不进去?” 季辞轻笑: “此刻是午休时间,怎么,顾小将军要管我?” 顾璟舟冷哼一声,唤了扎西来,吩咐他护送柳云诗回去,这才威胁般冷冷看了季辞一眼,转身走了。 瞧见他离开,柳云诗默默松了口气,回头对季辞行礼: “既然是午休,表哥就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你——” 季辞赶在她转身前开了口,柳云诗脚步定住,却并未回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季辞走到她面前,定定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 “你稍等我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可我……” 柳云诗本想拒绝,奈何季辞刚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去了陈绮月的身旁,丝毫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抿了抿唇,将后面的话咽了进去。 季辞过去不知对陈绮月说了什么,只见陈绮月面露恐慌,拚命摇头,似乎是怕他不信一般,还竖起三根手指发了誓。 柳云诗远远看着,季辞仍然眉眼清隽俊美,芝兰玉树地往那里一站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本是上京城一干青年才俊中最最出色的一个,仿若云端谪仙,高岭之花,就该受人仰望追捧,却因自己而染了尘。 柳云诗垂眸,卷翘的眼睫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轻轻颤着。 未过多久,她听见脚步声渐近,地上他的影子缓慢移动过来覆盖住了她的影子,柳云诗下意识退了半步。 季辞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眼,忽然自嘲哂笑: “现在是避我如蛇蝎,连与我的影子都要拉开距离了么?” 柳云诗沉默须臾,“表哥要对我说什么?” 季辞压下眼帘,定定盯着她,缓慢开口: “是不是……我没有正事与你说,连叫住你寒暄都不行?” 柳云诗继续低头沉默,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 似乎是早就料到并不会得到她的答覆,季辞神色如常地打量她半晌。 “你可知,宫里丽妃娘娘在打听你的消息?” 柳云诗不解,“丽妃娘娘?” 季辞颔首,“丽妃与顾璟舟的生母是手帕交,如今听说了你与他的事,刻意找人打听你的消息,诗诗——” 他蹙眉,“顾璟舟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边关,到时你怎么办?况且……若是丽妃娘娘不松口,他怕是护不住你。诗诗,宫里的手段,你不了解。” 柳云诗低下头,小声道:“我相信南砚。” 季辞似乎被气笑了,“相信?就像那次?” 对面的姑娘不说话了,只抿着唇一副认死理的模样。 季辞舌尖碾了碾牙齿,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好得很。 沉默半晌,他盯着她,忽然放轻了嗓音,柔声问: “这几日,你过得还好么?” 他的声音如泠泠泉水,语调温柔,语气中带着缱绻的宠。 一瞬间便让柳云诗想起了那日在山顶,他从身后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的样子。 酸楚感冲了上来,柳云诗眼眶一热,迅速眨了眨眼,“挺、挺好的。” “听人说,南砚整整三日未出门。” 季辞的语气意味不明,柳云诗没敢看他,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觉得自己头顶的目光沉甸甸的。 她咬着下唇,“表哥想说什么?” “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季辞的声音并没有一丝其它暧昧的情绪,倒像是真心实意在关心她。 但终究,她在与一个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谈论她与另一个男人的床//事,这种感觉实在尴尬。 但不知为何,那丝尴尬之下,又生出些许隐秘的刺激感。 柳云诗意识到自己心中的变化,脸颊忽烫,下意识攥紧了手心,慌乱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季辞却像是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声音更柔了,对她献出自己全部的温情与深意。 “南砚他……”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失意和落魄: “南砚他做t事没个度,也不够细心,你与他在一起……不要总是纵容他。” 本是天之骄子一般的男人,示弱或者落拓的时候,就格外惹人怜惜,尤其还是像季辞这般平日里疏冷高傲之人。 柳云诗心中那股酸楚之意更浓,越发觉得自己亏欠了他良多。 她咬着下唇,语意慌乱,“多、多谢,我会的……” “你们会成婚么?” 柳云诗还沉浸在方才的慌乱和羞赧中,却被季辞猝不及防地问到了这个问题。 “什么?” 她一怔,下意识抬头,却意外撞进季辞满怀深情和落寞的眼中。 那瞳眸就像一汪带着漩涡的深泉,只对视了一眼,柳云诗心中便没来由地窜起一丝悸动,怔住了。 男人宠溺般轻叹一声,悄无声息挪动步子上前,离她近了些。 像是一只敏捷的猎豹,弓着身子小心翼翼趋近猎物。 对面的姑娘却像是并未察觉一般,只怔怔看着他。 季辞垂眸,视线定在柳云诗那张嫣红的檀口上,唇瓣微微张开,隐约能看到里面一截粉嫩水润的小舌。 他滚了滚喉结,压下眼底的情绪,耐着性子继续向她靠近,然后缓缓俯下身子…… 就在他离她只有一掌距离的时候,一只手臂斜插进来,柳云诗也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慌忙后退了两步。 季辞站直身子,斜睨了扎西一眼。 扎西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黑又壮的男人立在那里像一堵墙。 季辞轻笑,略一颔首,“倒是顾璟舟的好奴才。” 柳云诗怕他与扎西再起冲突,忙上前急道: “我出来也有一阵了,这就要回去了,今日多谢表哥对我说这些,我……我走了。” 说罢,她匆匆对他行了一礼,转身慌忙离开。 未曾想脚底下一个不注意,还未走出几步,忽然踩在一颗小石头上崴了脚。 身子即将扑倒在地的时候,被人接住,柳云诗便正正倒在了那人身上。 “嗯……” 身下男人一声闷哼。 柳云诗睁眼,自己的唇与季辞的相距只有半指,他灼热的潮湿气息落在她唇瓣上,她一眼便看见男人琥珀色瞳孔中慌乱的自己。 “表、表哥……” “嗯。” 季辞嗓音喑哑,“摔着了么?” “没有。” 柳云诗急着想起来,却不想左脚刚一用力便传来剧烈疼痛,她又重重跌了回去。 “好、好像起不来了……” 她疼得额上沁出冷汗,捂着脚踝,嘴唇咬得泛白。 季辞起来,蹲在她的脚边看了看,毫不犹豫起身,一把将柳云诗抱了起来。 “季大人!” 扎西再次拦住他。 季辞神色彻底冷了下来,语气不怒自威,“她的脚受了伤,若不抱着她去处理,由她坐在这里?还是——” 他冷冷看向他,“你来抱?” 扎西一惊,急忙收了手,垂头不语。 表兄不善 第79节 季辞也不欲与他深究,抱着她匆匆进了旁边一间酒楼的雅间,将她小心翼翼放到了床上。 “表、表哥……” 房间门一关上,四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密闭的空间中,声音、味道和温度都格外明显,鼻尖隐隐有沉水香的味道,男人身体的温度晕染过来。 柳云诗慌乱地攥紧被褥,小声道: “你、你其实可以送我回……唔……” 她话未说完,季辞忽然下手捏了下她的脚踝,她疼得噤了声。 季辞抬眸看她,眼底透着危险的光,“这是你今日第三次拒绝我,柳云诗——” 他起身,当着她的面走到门边,反手将门锁了起来,回头一双眼睛定定凝着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第53章 季辞的语气和神情同方才在官署门口时截然不同,处处都透着危险。 柳云诗盯着那被锁上的门看了一眼,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表哥,我该回去了……” “表哥?” 季辞走到身前,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与她平视,喉咙里溢出轻笑: “现在舍得叫我表哥了么?我记得你刚离开季府那几天,恨不得与我撇清所有关系,连听你叫我一声表哥,都成了奢侈。” “我不是的……” 房间里本就压抑,此刻被他圈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网进网中的蝴蝶,任凭自己如何扑腾,都逃不出他编制的网。 身前是他坚硬的胸膛,两侧是他紧实有力的手臂,身后则是床铺,他身上独属于男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柳云诗不敢平视他,下意识敛眸,却一眼望见他缓慢滑滚的喉结。 像是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一场捕猎,紧张的气氛随着他喉结的滚动而层层堆叠。 她心中一颤,漂亮的眸中泪光潋滟,楚楚可怜地重新抬眸盯着他,嗓音带着颤示好道: “只要你愿意,你、你就还是我的表哥。” “我不愿意。” 季辞眯了眯眼,视线缓慢从她的眼睛上下移,重新聚焦在那张嫣红的檀口上。 粉嘟嘟的唇瓣包裹着那片小舌,季辞知道那舌倘若含进口中,会有多甜多柔软。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在柳云诗诧异的眼神中,缓慢低头靠了过去,语气低低哑哑的,像是要喂进她口中: “我不愿意只做表哥,我要做你的夫君。” “唔!” 唇上凉意压来,柳云诗瞪大眼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动作太过剧烈不小心碰到了方才崴的脚,蹙眉轻嘶了一声。 她的力气不大,季辞只是被她推开了寸许,双臂甚至都还桎梏着她。 被他推开的一瞬间,他的眸中涌动起浓郁翻滚的浪潮。 然而在即爆发的那一刻,听到她痛苦的嘶声,他抬手的动作一顿,眼中的情绪缓慢落了回去。 季辞腮骨紧了紧,压下眼帘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松开了她的桎梏,蹲下身抓住她的左脚腕。 “表……” 柳云诗下意识想退缩,季辞反而抓得更紧,沙哑的语气中透着被打断的不虞: “别动!” 他紧攥她的脚腕,小心翼翼退下鞋袜,不紧不慢道: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挣扎和不挣扎,对我而言结果并没有什么区别么?” 他闲适的语气中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柳云诗心中陡然剧烈跳了一下,她不知道他这句话中是否有深意,还是自己想多了。 莹白娇嫩的小脚再次落入男人宽厚的掌心中,柳云诗羞耻地移开视线,心跳不自觉渐渐加快,脸上发了烫。 男人掌心贴着脚踝敏感的肌肤,每移动一寸,她都感知得格外明显。 她感觉他像是在品评一件宝物一样,轻轻摩挲了几下她脚踝内侧的位置,带着某种莫名的意味。 “所幸没有留下什么疤痕。” 他轻笑开口。 柳云诗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次被毒蛇咬的伤口,她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未松完,就听身前的男人又道: “只是这几个红印,毁了美感。” 刹那间像是一股寒意自脊背陡然窜了上来,柳云诗身子一僵,紧张地回头,对上季辞含笑的眸。 她吞了吞口水,“表哥,我、我脚已经不疼了,我想、想回去了。” 那只白嫩的脚上,确实有几个红痕,是这几日顾璟舟留下的,她方才一时紧张,竟忘记了这件事。 “表妹紧张什么?” 季辞轻笑,他的眸光幽深,令人看不透,只有不紧不慢的语气透出漫不经心的闲适: “男//欢//女//爱本就是寻常之事,就如同——” 他握着她的脚,拇指摩挲了一下,“就如同当初的你和我一般。” 季辞话音刚落,柳云诗身上窜起的寒意又尽数变成了热浪,就连被他摩挲过的脚踝都变得酥酥麻麻。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缓慢的折磨,眼泪“吧嗒”一下落了下来,破罐子破摔哭问: “表哥到底要我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我离开?!” 她抬头,一双红得像兔子的眼睛盯着他质问,“你当初分明已经说过要放我走了,如今这又是为何?” “为何?” 季辞轻笑,不知在她脚踝的那处按了一下,柳云诗还沉浸在伤心中,忽觉脚上一痛,再之后被崴伤的地方便没有了一点痛意。 她还没反应过来,季辞已经起身重新压了过来,抬起她的下颌,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泪吮吸干净,柔声道: “既然你问为何,我就告诉你。” 柳云诗僵着身子,不断轻颤的眼睫上挂着泪,季辞一路吮上她的眼角,最后轻轻含上她颤抖的眼睫,将泪含吮干净。 口腔中细密的t柔软,让他喉咙里溢出一丝愉悦的闷哼。 他满足地离开分毫,重新与她对视: “你可知,审犯人的时候,有时候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会故意将人放了,以此来寻得机会——” 他唇畔勾起弧度,一字一顿道: “一网打尽。” 柳云诗面色有些难堪,原本泛红的双颊陡然变白,不可置信道: “表哥、表哥将我当作犯人?” “怎么可能将你当做犯人。” 季辞轻笑,在她头上温柔地摸了摸,手顺着发丝下滑,最后箍住她的手腕,拇指在手腕内侧敏感的就是上摩挲: “即便是犯人,也是我季辞一个人的犯人。” 空气中呼吸都凝固了。 顿了片刻,他瞧见柳云诗几乎要吓得哭出来的样子,轻笑一声起身,又变成了之前温柔的模样: “骗你的。” 柳云诗睁大泪眼。 季辞替她将泪拭去,柔声轻笑: “我就骗你这一次,毕竟你从前骗过我那么多次,都不可以么?” 季辞语气无奈,“我那么爱你,却被你彻彻底底的利用和诓骗。” 他敛眸,自嘲轻笑了一下,“我不能怪你,舍不得怪你,亦不想你受到伤害,可我却明明白白地被你骗过,所以——” 季辞满眼落寞,身子似乎都因为难过而微微弯了下来: “所以我只能与你呈呈口舌之快,看到你尚且因我而有反应,不管是惧怕还是伤心,我都能勉强说服我自己,在这场感情中,我并不失败。” “诗诗——” 他深看她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侧过身子,让开路,低低道: “你走吧,你的脚已经好了。” 季辞的情绪转变太快,柳云诗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经历了方才的紧张和惧怕,此刻的他越是这样,柳云诗心中的愧疚便越盛,连带着在官署门口的一起,在心中发酵。 她坐在床上默了默,视线平视落在他缠了纱布的右手上,终是问出了从方才见面时就想问的话: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季辞闻言,轻微敛下眼帘,遮住眸底得逞的光,语气温柔道: “那日碰过你的人已经尽数处死了,姓沈的和玉华公主,也已经替你报仇了,你不必再害怕。” 柳云诗瞬间就明白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她看了他须臾,欲言又止。 季辞轻笑,似乎并未将自己的伤当回事,反倒温柔安抚她: 表兄不善 第80节 “虽然她们对你用了肮脏的手段,但我不屑对她们这样,女子在这世道本就艰难,不应再用这种事去折毁女子的清誉,更不应让这件事在大周盛行,所以我用了旁的方法。” 他默了默,对柳云诗如实说: “这是我的意思,亦是南砚的意思。” 他的这句话让柳云诗心底微微漾起一丝波澜。 她起身,似乎对他再没有方才那般抗拒,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多谢表哥,我……走了。” “嗯。” 季辞颔首,眉眼间全是温柔和纵容。 柳云诗心中方才一直发酵的愧疚,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刚回身走出一步,忽听身后季辞轻声询问: “可否——再让我抱一下你?” 许是那些愧疚作祟,柳云诗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身后脚步声渐近,继而,自己被轻轻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柳云诗心尖一颤,一股无名情绪在心中蔓延。 她的身子被季辞轻轻转过来,与他面对面相拥。 季辞圈住她的腰,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温声乞求,“诗诗,抱我。” 他的眼睛像是有什么力量,柳云诗被盯得心跳得厉害,她吞咽了一下,一双柔柳般的手臂圈在了他的劲腰上。 季辞眼底陡然亮了起来,唇角微微勾起,将头搭在她的肩上,满足道: “诗诗,就一会儿,别推开我。” 柳云诗没说话,只觉得四周异常静谧,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剧烈。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开始亲吻她。 他刻意避开她的耳垂,在她耳后轻吻了一下,极轻的触感,几乎让柳云诗以为是错觉。 继而,那吻沿着下颌线不断向前,吻到她的下颌、脖颈。 柳云诗下意识抬头,听见男人似乎闷笑了一声。 然后他离开些,盯着她看了一眼,吻上了她的唇。 那片小舌如愿以偿被他含进口中。 柳云诗神思迷离,明知要推开他,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忽然,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柳云诗只觉得身子被人猛地一拉,自己重重跌进一个硬实的胸膛里。 “季子琛!!” 顾璟舟的怒喝声响起,他“砰”的一拳打在季辞的脸上。 季辞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打倒在地,侧身吐了一地的鲜血。 “表哥!” 柳云诗这下才陡然回过神,她下意识蹲下身去扶季辞。 才刚触碰上他,她的胳膊被人攥住,狠狠一拉,还未反应过来,顾璟舟已经箍着她的脑袋,重重吻了下来。 他的吻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掐着她的脸颊就将自己的舌往进顶,在她的口腔中搜寻、占有,誓要将季辞在她口中的气味抹去。 柳云诗另一只手在刚才扶着季辞的时候,还被他攥在手里。 此刻她的手与季辞的牵在一起,人被顾璟舟抱在怀中掐着脸颊啃吻。 她被吻到窒息,又羞又急之下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她呜咽着挣扎了几下,一口咬在顾璟舟的唇上。 然而顾璟舟似乎还不肯放开她,就着血腥味继续疯了般在她的口中作乱,吮吸她的舌根,甚至将自己的大舌直往她的喉咙深处怼。 这已经不能算作一个吻了,而是一个疯狂的,满含占有欲的示威。 柳云诗气急了,“呜呜”两声,狠狠推他。 不料顾璟舟恰在此时松开了她,她动作一闪,身子向后倒去,被刚刚起身的季辞扶进了怀中。 “柳云诗!你还让他碰你!” 顾璟舟疯了一样,双目赤红,一把上前将柳云诗拉了过来。 “顾璟舟,你别发疯!你弄疼她了!”季辞蹙眉。 “用不着你管!” 顾璟舟此刻理智全然丧失,抽了腰间的剑便要刺上去,季辞也拔了刀。 柳云诗吓了一跳,正要上前阻拦,忽听门口又传来一声似男似女的笑声: “哟,看来咱家来的可不是时候。” 屋中的人动作都一顿,看向门口。 顾璟舟亦收敛了些,黑沉着脸色,将匕首收了起来。 门外进来的是王公公,他先看了顾璟舟和他身后的柳云诗一眼,然后对季辞躬身笑道: “咱家奉旨,请季大人进宫。” 季辞蹙了蹙眉,收了刀,客气道: “公公辛苦,我知道了,待会儿换身衣裳便进宫。” 王公公笑得和蔼,“陛下说,即刻。” 季辞表情微滞,下意识扫了顾璟舟一眼,嗤笑一声,回身对王公公略一施礼,“那就有劳王公公了。” 说罢,他回看了眼柳云诗,转身随王公公离开了。 季辞刚一离开,顾璟舟便一把将柳云诗抱了起来,不顾她的挣扎,黑着脸将人抱着朝床榻方向快步走去。 “顾璟舟,你疯了!放我下来!这里是酒楼!” 柳云诗吓得脸色泛白,梨花带雨的眼中满是惊恐,在他怀中不断挣扎。 顾璟舟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眼中的怒意和沉冷是柳云诗从未见过的,她身子一僵,莫名生出一股惧意。 顾璟舟冷哼一声,“诗诗,你方才与他拥吻的时候,可想过我?可想过会害怕?” 他一边走,一边朝外面高喝: “程宿,扎西!将酒楼的人都给我清出去,守在门口,一只苍蝇都不许给爷放进来!” 第54章 柳云诗从未见过这样的顾璟舟。 在她的印象里,顾璟舟从来都像是一只十分温顺的大狗。 即便这两日他毫无节制,但在她忍不住骂他的时候,他也会有所收敛,然后笑嘻嘻地蹭过来讨好她。 可此刻的她,让她无故升起一抹寒意,也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为什么顾璟舟短短几年便能杀敌无数,成为大周赫赫有名的镇西将军。 柳云诗刚一被放下,便害怕地缩到了床角。 顾璟舟站在床边,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受伤和失望。 “你就这么怕我?” 他咬牙切齿道:“怎么,就这么依恋季辞的温柔?与他温存过后,见了我就躲着我?!” “我没有。” 柳云诗摇头,“南砚,我……”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解释,一颗心感觉被撕扯着。 顾璟舟胸口猛地起伏t了两下,强迫自己冷静些,然后开始解腰带。 他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在角落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一件件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衣衫褪去。 精壮的男人身躯泛着小麦的健康色,腹肌壁垒分明,显得十分有力,腰胯处的伤口还未完全好全,狰狞的刀口更为年轻的身躯增添几分狂野。 柳云诗看了一眼便别开脸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顾璟舟在床边站着,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 他盯着她,压低声音说: “诗诗,我不想伤害你,你自己过来吻我。”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双手在身侧攥得青筋暴起,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微得可笑。 想起方才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心像是被刀绞过一样,连带着眼眶都跟着发热。 这就是季辞的谋算,他不战而胜,偏偏那武器是诗诗,是他放在心尖上许多年的姑娘。 顾璟舟紧绷着唇,仰头闭了闭眼,“你若过来吻我,说以后永远不会再见他,我就放过你。” 柳云诗一直抱着双膝埋头在膝盖间,并未察觉到顾璟舟情绪的异样,闻言她抬头看向他,满眼乞求: “南砚,我们回去好不好?不要在这里……” 顾璟舟一次就能来三天的经历让柳云诗怕了,她不知这次他在盛怒之下会怎样。 但这里是酒楼,倘若再有三天三夜,那恐怕全京城都会知晓了。 然而顾璟舟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哼笑一声,愤怒冲破了理智,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冷静,三两下退掉身上最后一件。 “不在这里,是怕想到你方才与他的温存么?!” “不是……啊!” 柳云诗话未说完,脚腕忽然被人握住,顾璟舟一把将她拉了过来重重压在身下。 “南……唔……” 表兄不善 第81节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唇被他狠狠吻住,后面的声音全被他尽数吞进了口中。 他重重吮吻她。 柳云诗呜咽了一声,眼尾一瞬间泛了红。 顾璟舟压着眼帘睨了一眼,松开她的唇,身下姑娘立刻开始小口小口的喘息,呼吸中都带了迷离的热意。 他眼底依然浸润着怒意,面上神情冷酷,但却放轻了动作。 这三日,顾璟舟早就清楚她。 果然,未出片刻,柳云诗双手攀在他的手臂上,主动亲吻。 顾璟舟却在此时离开他的唇。 柳云诗身子一颤,睁开迷离的双眼看他,眼尾浸着潮红的湿意,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瞧见他眼底的冷酷和讽刺,柳云诗只觉得自己瞬间被剧烈的难过情绪包围,她咬着食指关节难堪地别开脸去,低声哭泣。 柳云诗的眼泪不要钱的往出流,一边哭还一边抽噎,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 顾璟舟咬牙看了她片刻,眸中不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忽然,他气急败坏地下床披了衣裳,拉好她的裙摆,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回家!” 他冷冷道。 他还没怎么她呢,她倒先哭起来了!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小声抽噎了几下,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男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脸色也很黑,察觉到她在小心翼翼看他,他冷冷道: “别看我,不在酒楼是嫌这里不干净,这次即便你求饶卖惨,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 柳云诗一听这话,心中忽然软了下来。 她紧紧搂上顾璟舟的脖颈,脸贴进他胸口蹭了蹭。 这么多年,她太了解顾璟舟的口是心非了,他能对她说出方才那些话,就说明他已经不生她的气了。 他还是对她心软了。 “南砚……”柳云诗轻声唤他。 顾璟舟没说话,冷着脸,手底下紧了紧,步伐平缓地抱着人下了楼,钻进门口早就等着的马车内。 刚一进去坐定,顾璟舟便将她压在车壁上吻了下来。 柳云诗下意识抬手攀住他的脖颈。 感受到她的回吻,顾璟舟一怔,随即推开了她,轻喘着讽刺道: “你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 他的话还没说完,柳云诗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了下来,自己俯身上前主动吻了上去。 感觉到顾璟舟身子陡然僵住,她轻轻舔了舔他的唇。 男人缓慢打开唇瓣,就在她还欲再舔的时候,他猛地压下她的后脑,大舌探出,重重将她的丁香小舌卷进了口中。 他的呼吸骤然加重,好似所有隐忍的夹杂着愤怒的欲望在这一瞬间得到释放。 他再不克制,疯狂吮吸她柔软的唇瓣和小舌,不断吞吃她的涎液,勾缠着与她深吻,两人微微张开的唇间隐约可见猩红的舌纠缠。 柳云诗被吻得喘不上气,眼尾很快变得潮红,眼睫染上湿意,身上泛出莫名的渴。 察觉到她收紧双膝的小动作,顾璟舟重喘了一下,然后掐着她的腰,压着她面对面重重坐了下去。 “唔!” 柳云诗骤然瞪大眼睛,身子挺了一下,既而在马车的颠簸中歪歪斜斜软了下去。 两人的唇始终吻在一起,吞吃得难舍难分。 马车恰好行驶到一处凹凸不平的路面,车轮碾过石子,柳云诗被撞得又酸又疼,下意识想要抬起身子。 偏偏他掐着她的腰将她箍进怀里,重重吻着,坚硬地破开湿软腔壁深处的紧窄。 “季辞他到过这么?嗯?” 顾璟舟的呼吸又烫又喘,还要在她耳畔低声发问,“他进来过么?说话!” 柳云诗骤然绷直了脚踝,无声地张了张嘴,然后软在他怀中娇颤。 顾璟舟侧首,顺着她的下颌一路将她兜不住的涎液吮去,依旧不依不饶,“回答我,诗诗。” 前面三天,顾璟舟虽然荒唐,但总顾及着她的感受。 然而这次他铁了心。 柳云诗早就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是下意识哭着回答: “呜呜呜,不、不知道……” 谁料她刚一说完,顾璟舟突然顿住,之后就跟疯了一样,掐着她的腰将她翻过来。 “不知道?!” 顾璟舟将她的双手手腕掐在一起,卡着她的脖颈逼她直起身子,侧过头接受他的吻。 “哈!你居然说不知道?!” 顾璟舟气疯了,一声声身体力行地质问。 马车走上越发颠簸的路段,咯吱咯吱发出声响,抖抖索索看起来几乎要散架,桌上的茶壶茶杯被撞翻滚落一地。 水声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音。 他像疾风暴雨一般发泄着怒意,几欲将她吻得窒息。 柳云诗浑浑噩噩深思迷离,忽然,她如同一尾脱水的鱼,剧烈地挣扎起来,背在身后的手猛推他,“别……” 话音未落,顾璟舟已经严丝合缝地搂着她,重喘着停住。 他手贴着她的小腹,在她耳畔哑声道: “到时诗诗怀了孩子,定然也是这样吧。” 柳云诗哭得嗓子都哑了,顺着他的话低头,见平坦的小腹当真像个怀胎四五月的妇人。 “顾璟舟你混蛋!” 顾璟舟被骂了非但不觉得恼,反倒越发笑了起来,“我就是混蛋。” 柳云诗感觉他隐隐抬了头,她脸色一白,“你、你出去……” “不出去。” 顾璟舟将她翻过来,视线落下去,看着红肿的唇吞吐。 柳云诗羞耻地咬住唇,别开视线。 顾璟舟却瞬间红了眼,低下身吻她: “诗诗,你本就应当是我的,你我自小相识,两小无猜,为何我只是离开几个月,再回来时,你我之间就有了旁人!” 季辞说对了,他疑心、害怕、患得患失,尤其是今日看到的那一幕让他没办法再当作没事发生。 他怕她有朝一日离开他,选择了另一个男人,所以他生出了想用孩子留下她的念头。 柳云诗无力地张着嘴,勉强维持着呼吸。 直到马车停在顾府后门许久。 他用外裳将她披上,然后抱着她起身。 柳云诗吓得一瞬间花容失色,说话都变了调: “南、南砚!这是在外面!” 顾璟舟将她身上的衣裳拢得严丝合缝,低头睨了她一眼: “我不堵住,若是不小心流出来了怎么办?” 柳云诗屈辱地咬住唇,原本煞白的脸颊因他这句话染上了红晕。 她从不知道,顾璟舟还有这般顽劣的一面,心中恼他。 然而顾璟舟根本没给她多想的机会,刚一迈开步子,柳云诗惊呼一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紧揪住他的衣领。 “南砚……” “诗诗,别紧张,不然我会忍不住。” 顾璟舟又迈开一步。 柳云诗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到了一起,她试图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极力让自己放松下来,t紧咬住唇不敢让声音溢出来。 从府门口到东苑,柳云诗从未觉得这段路这般漫长,及至到刚进了房间,她没忍住,边骂边挣扎着哭了出来。 顾璟舟把累极了的她放到床上,将湿透的衣衫褪下,钻到被窝里。 侧身从后面抱住她,再度挤了进来。 柳云诗无意识地蹙眉轻哼,顾璟舟将她重新抓了回来,拥着她,不轻不重地磨着。 柳云诗再度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身下床褥已经被重新换了套干爽的,自己身上也显然被清理过,十分爽利,只除了……有些酸,哪哪儿都酸。 她刚撑着疲惫的身子坐起来,房门响了,顾璟舟端着餐食进来。 柳云诗想都没想,拿起旁边桌上的茶壶朝他砸了过去。 茶壶砸在顾璟舟身上,水渍溅了他一身。 顾璟舟脚步一顿,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嗤笑: “诗诗,这是你今日第五次溅我一身水了。” 柳云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颊倏地染上一抹浓艳的红,沙哑着嗓音骂他: “顾璟舟,你混蛋!” 表兄不善 第82节 “是,我混蛋。” 顾璟舟难得没有反驳,语气忽然难得变得严肃起来。 他放下餐盘,走到床边坐下,定定看着她,又恢复了从前可怜兮兮的小狗模样,拿起她的手,用脸在掌心蹭了蹭: “诗诗,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在和他见面了,好不好?” 柳云诗眨了眨眼,不禁回头朝他去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哽咽的哭腔。 她轻轻抬起他的脸,果然见一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青年,眼眶红红的,眼里含不住的泪险些掉出来。 见她看过来,他侧过脸,神色尴尬地不住眨眼,试图将泪逼回去。 柳云诗心中所有气恼霎时间便烟消云散了。 她对季辞愧疚,但顾璟舟呢,原本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过去的种种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意气风发的少年、羞涩表白的少年、瞧见她与季辞在一起时愤怒的他,一幕幕冲击着她。 柳云诗掐着掌心沉默良久,张了张嘴: “好,我答应……” 她的话未说完,忽然房间一阵地动山摇,屋中的博古架和书案上的东西辟里啪啦往下掉落。 房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顾璟舟神色一变,连同被子将柳云诗一裹,抱着飞快窜出了房间。 两人刚一出来,未出片刻,眼睁睁看着房子在一阵轰隆隆中倒了下去。 顾璟舟沉着脸,极力在晃动中稳住两人的身形。 房屋倒塌的灰尘还未落下,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人循声回头,见季辞脸色苍白地疾步走来。 原本四周就还在摇晃,季辞又走得着急,竟看起来有几分踉跄。 待他抬头看到柳云诗被顾璟舟完好无损地抱出来时,才长舒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快步走到两人身旁,蹙眉道: “地震了。” 他上下扫了柳云诗一眼,然后看向顾璟舟: “目前还不清楚具体是哪里地震,如今京城一带属你这一片震得最严重,我那别庄还未受到波及,为防止余震,你带诗诗先去我那里居住。” “不去!” 顾璟舟抱着柳云诗就朝外走,“你算个屁,用不着你来给老子出主意!” “那你就这样抱着诗诗去大街上么?!还是打算让诗诗继续冒险和你住在这府中?!” 季辞转身望着顾璟舟的背影,高声道。 看到他脚步停下,季辞无声嗤笑,淡淡道: “还是说……你要像今日中午一样,再将酒楼清空了?” 他上前一步,眯起眸,语气中带了严肃的压迫感: “顾璟舟,诗诗的名声,还够你这样折腾几回的?你可知今日酒楼之事,外面已经传遍了?若非我派人压了下去……” 季辞扫了眼柳云诗,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她缩在顾璟舟怀中露出的半颗脑袋。 他逼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此刻不是想其它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对顾璟舟道: “所以顾璟舟,暂时讲和一两日吧,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第55章 此刻几人身后是一片烟灰腾起的废墟,府中众人乱成一团,唯有三人静静伫立,缄默无声。 仿佛同四周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过了良久,顾璟舟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姑娘,咬了咬牙,回头看向季辞,不情不愿道: “前头带路。” 季辞挑挑眉,视线不自觉落在柳云诗身上。 见她依旧埋首在顾璟舟怀中看不清情绪,他状若漫不经心地开口: “那么表妹呢,是否也愿意跟我走?” 他这话说的看似十分正常,然而听在顾璟舟和柳云诗耳中却各有深意。 柳云诗抿了抿唇,总觉得说出“愿意”,是在说另一层意思。 顾璟舟则嗤笑一声,“诗诗和我自然是在一起,我去哪儿她去哪儿,她去哪儿,我也跟去哪儿。” 季辞冷哼,“你怎么跟条狗一样。” “季辞!”顾璟舟闻言,怒喝出声。 对比他的勃然大怒,季辞显得十分淡然,他淡淡扫他一眼,“你知道的,我的虎子就是这样。” 顾璟舟:“你……” “南砚,别说了,我……有些累。” 柳云诗扯了扯他的衣领,一副十分疲惫的模样。 顾璟舟想起今日自己确实将她折腾得够呛,忍了忍,终是闭了嘴。 走出两步后,他总觉得自己不搭话像是默认了季辞说自己是狗,于是想了想,又回了一句: “你若再敢说我像狗,我不介意让你像个阉人!” 季辞一副根本不屑将他放在眼中的模样,没再说什么,走过两人身旁,朝府门口走。 柳云诗低着头,察觉到那片白色的袍角掠过,这才从顾璟舟怀中微微抬头,视线朝前看去。 季辞的背影依旧挺俊,月白色衣袍在一片凌乱的废墟中成为唯一的洁净,让人不由想起遗世独立的雪岭青松。 清冷、孤傲、茕茕孑立,却也孤单。 正出着神,脑袋忽然被人按了一下,柳云诗一头撞进顾璟舟怀中。 耳畔响起顾璟舟低低的咬牙切齿: “你还看他!我与他被外人并称上京双绝,你眼里就没我么?!” 柳云诗抿了抿唇,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畔小声道: “你在心里。” 顾璟舟脚步一顿,视线往前面不远处季辞的背影投去一瞥。 看样子那人似乎并未听到诗诗这句话。 不过没关系,顾璟舟依旧忍不住唇角上扬,露出心满意足的得意之色,将她抱紧了些,重重在额上印下一吻。 重吻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不算大,但他还是眼尖的看到季辞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心中霎时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愉悦情绪胀满,连带着今日中午的气也都散了,不由抱着柳云诗紧走两步,故意与季辞并肩而行。 季辞面色清冷地瞥了他一眼,鼻腔中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似是对于他的幼稚手段感到不屑。 顾璟舟霎时脸色一沉,正要开口,柳云诗及时拉了拉他的衣领,才算制止了。 三人便这么气氛诡异地上了季辞的马车。 出城的路上,柳云诗实在太过困倦,忍不住靠在顾璟舟怀中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两道视线一直定在自己身上,她睡得极不安稳。 后来有人将她的头按在了一个坚硬的肩膀上。 她嘤咛了一声,朝那人怀中蹭了蹭,听着那人重而有力的心跳,再度陷入沉睡。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重新躺在了床上。 屋外夜色浓重,房中染了许多盏灯,亮如白昼。 柳云诗眯了眯眼,立刻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醒了?” “醒了?” 柳云诗嗯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感觉床榻一陷,带着龙涎香的热意靠近,顾璟舟将她扶着靠在他身上。 “饿了么?” 季辞的声音淡淡传来。 柳云诗看过去,见季辞坐在床边的罗汉榻上,手边放着一本书。 显然在她醒来前,那两人都未搭理对方,各自干着自己的事。 房中的气氛实在太令人窒息了,她本想说不饿,谁料还没张口,肚子先替自己回答了。 她尴尬地抿着唇,只好点头,“有些饿了。” “我去端吃的。” 季辞看了顾璟舟一眼,温柔的语气淡了下来,“你要吃么?” 顾璟舟偏过头去,“我自己做,你……” “随你。” 都不等他将话说完,季辞轻飘飘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似乎问他一句,只是出于表面的客套。 柳云诗回头,见顾璟舟脸色不太好,侧过去搂住他,轻轻捏了捏他的腰,细声软语道: “就当是为了我,别闷着气了好不好?t我们只是暂住几日,待到你派人将房子修好,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顾璟舟沉默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又说: 表兄不善 第83节 “那你答应我,不准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与他私下见面。” 柳云诗一怔,犹豫了。 几人日后几日都要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不小心单独碰见的时候…… 见她不答,顾璟舟脸色沉了下来,起身作势就要抱她,“我带你重新寻个落脚的地方!” “我、我答应!” 柳云诗猛地攥住他的衣袖,着急道:“南砚,我答应!” “答应什么?”顾璟舟问。 “答应日后不会同他单独见面。” 柳云诗从善如流道。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顾璟舟面上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之后转身,得意洋洋看着身后,故意道: “哟,季大人,想不到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夫妻二人正说体己话呢。” 他啧了一声,“往后我与诗诗二人少不得还有更亲密的事要做,季大人不会介意吧?” 看到门口那道月白色影子,柳云诗面色陡然一变,没想到季辞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句话定然被他听了去,她心虚地抬眸,从顾璟舟身侧小心翼翼朝季辞望过去。 一瞬间恰好对上他亦朝她看来的视线。 他的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望过来的眼神中有隐忍的落寞。 柳云诗心间颤了一下,忽然有些埋怨顾璟舟故意诱导自己说出那句话。 她轻轻扯了扯顾璟舟的袖子,小声道: “毕竟是在别人府中,你就少说些不行么?” 许是那个“别人府中”取悦了顾璟舟,他朝季辞挑了挑眉,然后转身扶她,故意与她耳语: “好,我都听诗诗的,不说了。”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柳云诗忽然有些抗拒顾璟舟的亲近。 她推了他一把,没让他扶,自己软着腿走到桌前坐下。 顾璟舟哽了一瞬,也跟着在她旁边默默坐下,表情可怜兮兮的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柳云诗看了他一眼,故意没管他。 他两人坐定,季辞提着食盒也坐了过来,将里面的菜一样一样端了出来。 “府中众人我都遣走了,简单做了这几样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如今顾璟舟和柳云诗住了进来,他便将府中所有下人都遣退了,否则若是让人看到,于诗诗的名声不好。 如今偌大的府中只有他们三个人。 柳云诗看着眼前一桌鲜美的菜色,讶异抬头,“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季辞含笑替她盛了碗粥,递过去筷子,“尝尝?” 柳云诗犹豫了一下没接,回头看了顾璟舟一眼。 季辞当即明白过来,给顾璟舟递去一双碗筷,“菜做多了,一起吃吧。” 顾璟舟抬眼看了下季辞手中的碗筷。 季辞见他不接,直接放在他面前,冷道: “你今日即便在我眼前饿死,我也不会管你分毫,只不过是知晓你若不吃,诗诗也不会吃——” 他看了眼柳云诗,见她面上闪过动容,季辞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重新看向顾璟舟,道: “饭不让你白吃,你若觉得别扭,饭后你来刷碗,还有,明日我要炖鱼汤给诗诗补身子,你负责下河捞鱼。” 顾璟舟本想拒绝,但一听他炖鱼汤是为了诗诗,又忍了下来。 诗诗最近被自己折腾得确实有些虚弱,是该补一补,他本来这两日也吩咐了府中厨娘多做些补膳的。 见顾璟舟端了碗筷,柳云诗也才拿过桌前的碗筷小口吃了起来。 她第一口夹的是一颗翡翠虾仁,新鲜的甜虾火候恰到好处,入口//爆出鲜嫩甜美的味道。 “怎么样?”季辞笑问。 柳云诗点点头,真心实意地夸了句“好吃。” 季辞笑了笑,“好吃就多吃些,你太瘦了。” 话音刚落,只听碗筷撞击发出“光”的一声,顾璟舟扔下碗筷,欲要发作。 然而他刚一转身,对上柳云诗嗔怪的视线,嫉妒的怒火瞬间被浇灭。 顾璟舟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看着她,张了张嘴,在她的嗔怪和季辞好整以暇的目光中,憋屈地重新捡起筷子,给她夹了颗虾仁,“喜欢吃就多吃点。” 一顿饭吃下来,顾璟舟灌了半肚子气,柳云诗也觉得有些压抑。 唯独季辞像是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地用完膳,漱了口,甚至还煞有兴致地替几人削起了梨子。 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白皙,捏着一颗嫩黄色的梨。 小刀一圈圈割下去,长长的梨皮垂掉下来,澄澈透明的果肉饱满,渗出的汁水顺着他的指节滴落。 柳云诗看了一瞬,忽然想到那夜温泉池水中男人拿出水面的手。 她的心一慌,急忙撇开眼去,结果又对上顾璟舟的目光。 他不知看了她多久。 柳云诗抿了抿唇,在袖摆下悄悄牵住顾璟舟的手晃了晃,男人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季辞削完梨后,将梨切成四小块,盛在碟子里,放到柳云诗和顾璟舟面前,“吃些饭后水果。” 柳云诗用银叉叉了一块儿递给顾璟舟,自己也叉了一块儿咬了一口,“表哥不吃么?” 季辞晃了晃手中另一颗还未削皮的梨,轻笑:“我吃这个。” 他话音刚落,顾璟舟忽然低低骂了声“草!”。 柳云诗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噗”的一声。 等她再看去的时候,顾璟舟的银叉已经死死钉在季辞手中的梨上面。 而瞧着季辞面不改色的样子,显然早就料到顾璟舟会来这么一下,所以用梨身接住了叉子。 他蹙眉,将叉子拔下来,“西番进贡的梨,可惜了。” “季辞!你他妈故意的吧?!”顾璟舟怒道。 “故意什么?” 顾璟舟看了柳云诗一眼,强忍着收敛怒火,“故意让我跟诗诗分一个梨?” 季辞重新削梨皮,闻言动作一顿,撩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恍然道: “哦,倒是我疏忽了,那……” 他举了举手上的梨,好整以暇地笑道: “这个给你吃?我和诗诗吃削好的那个?” 顾璟舟气急败坏地瞪着他没说话。 季辞又道:“哦对了,别忘了,你的锅碗还未洗呢。” “我来洗吧。” 一直未出声的柳云诗站了起来,看了顾璟舟一眼,对季辞道: “我来洗就好。” 季辞方才还闲适的神情闻言陡然一变,蹙眉道:“诗诗……” 柳云诗不等他说完,打断他道: “表哥,我也在府中寄住,总不能白吃白喝你的,南砚可以捞鱼,所以以后的碗筷都由我来洗吧。” 打从来到季府别庄到现在,她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看似顾璟舟一直在无理取闹,实则一直是季辞在故意诱他生气。 季辞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在朝廷中浸润这么多年,又主管刑狱,阴谋手段不计其数,随随便便就能四两拨千斤。 顾璟舟纵使再聪慧,但多数时间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玩弄的多是阳谋和兵法,又比季辞年幼几岁,轻易便变了被动。 季辞蹙了蹙眉,见她垂眸不语的模样,眼底眸光闪了闪,终是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俩都歇着吧,我去洗。” “表哥……”柳云诗抬眸。 季辞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那一眼深得仿佛要看进她心里面去。 柳云诗抿唇,视线不经意移到桌面上。 微微摇晃的光影中,季辞削了一半的梨透出盈润的光,孤零零放在那里。 第56章 季辞在井边洗碗,一道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头也不回,冷笑一声,“被她赶过来帮忙?” 顾璟舟没说话,蹲在他旁边,捡起一个碗,跟他一样洗起来。 两个芝兰玉树的男人,蹲在月色下的井边,即便只是坐着洗碗刷锅这样的动作,依旧赏心悦目。 若是让京中女子看到清冷的季大人和桀骜不驯的顾小将军,一道在这里挽袖洗碗,定会忍不住惊叫出声。 表兄不善 第84节 此时月光如水,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过了半晌,季辞拿起一个盘子,用帕子擦干。 “你知道,我不会放手。” 他的语气淡淡的,在夜里比一阵风还轻。 顾璟舟冷笑,“与我何干。” 季辞喉咙滚了滚,溢出闷笑,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如刀一般锋利,直击顾璟舟要害: “你也应当察觉了,诗诗忘不掉我,不然也不会今日在酒楼,放任我亲吻……” “你她妈还敢提!” 他“匡”的一声扔下手中的盘子。 “你恼羞成怒有什么用呢?”季辞轻笑,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所以,我那日的提议……” “你在痴心妄想!” 顾璟舟厉声说完,往隔壁方向看了一眼,又刻意收了语气: “你把诗诗当什么了?你说爱她,就是愿意与旁的男人共享她?” 顾璟舟冷笑,“你的爱还真是惊世骇俗,更何况,你愿意,我不愿意!” “南砚此言差矣。” 季辞指了指旁边。 顾璟舟顺着看过去,在离井不远的地方摆放着两张躺椅和一个小石桌,显然是平日里季辞用来消遣的。 那个雕花石桌上,放着一盘棋。 刻着“将”的棋子在最后方的中间位置,而在它的左右两侧斜前方,分别呈保护状放着一枚刻有“士”的棋子。 顾璟舟皱了皱眉,随即反应过来,猛地瞪向他,“你……” 季辞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也许换种角度,是诗诗被我们两个人同时伺候呢?” “我知道她与你睡//过,但我不在乎,也不在乎她心里有过别的男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忠贞不忠贞直说,只要她在我身边。” “季子琛你疯了!”顾璟舟眉头拧得更深,细细打量他,不悦道: “还有,将你那个‘有过’纠正一下,她不是心里有过我,而是她始终心里只有我。” 他知道季辞从小并没有什么常人的感情,也从不将世俗的礼仪王法看在眼中,但他…… 顾璟舟咬着牙,腮骨紧绷,眉头越拧越深。 “这有什么疯不疯的——” 季辞轻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诗诗为什么不可以?到时有了孩子,都随诗诗姓柳,如此,诗诗还能有什么顾虑?” 他的语气十分的云淡风轻,然而整个人说话时,眸中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浓墨重彩地涌动着。 顾璟舟攥拳看了季辞半天,忽然嗤笑一声,“做梦!” 他起身踢了一脚眼前的鹅卵石,侧头朝季辞看了一眼,语气狠戾: “我与诗诗相识在前,两小无猜,诗诗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即便做我二人之间的第三者,你也不够格!” 顾璟舟说完,扬长而去。 季辞缓缓转过身,盯着他的背影,面色平静。 - 柳云诗刚将床褥铺好,一回头便见顾璟舟气冲冲地进来了。 她站起身迎过去一步,“怎么生这么大气,你与他……” 话音未落,顾璟舟已经疾步走到跟前,一把将她拥进了怀中,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她的腰箍断。 柳云诗轻轻颦了颦眉,忍着腰上的不适,温声问他: “怎么了?” 顾璟舟抱了她半天,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柳云诗听出他话中的欲言又止,下意识攥紧掌心,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下。 若是从前,她定会问清楚他到底为何反常,但今夜她什么也不敢问。 沉默了半晌,她笑着捏捏他的腰,“你快去洗漱,床我快铺好了。” 她瞧见顾璟舟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不但没去洗漱,反而朝着床铺方向走去。 “都说了让你放着我来,你铺什么?” 他的语气中满是埋怨,但柳云诗还是听得心中一暖。 她转身,看着男人铺床的背影,语气中带了几分俏皮的调侃: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能铺好床吗?” “怎么不能?” 顾璟舟语气也松了下来,似乎是想到小时候那次自己因为没人铺床而哭鼻子的事,他笑道: “你别光记着小时候那回,现在我行军打仗,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谁的被褥不是自己收拾,我现在收拾得可好了。” 他三两下将被褥铺好,回身得意地瞅了她一眼,然后过来抱住她,在她唇上轻轻触了触。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难得温柔而认真: “诗诗,这几个月你吃苦了,跟我在一起,从今往后都有我来伺候你,定不会叫你再受一丁点苦一丁点累。” 从小就毛毛躁躁的人,突然温柔起来最为致命。 柳云诗瞧进他泛着柔光的眸子,心中像是突然被人用一把箭矢射中一般,陡然窜起一阵激流。 他的少年郎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她眼眶发热,不由走过去,轻轻搂住他的腰,嗓音里染上哽咽,“南砚……” “看来……” 清冷的男声裹挟着夜风进来,季辞不胜夜色寒凉一般侧首轻咳一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柳云诗闻言,身子一僵,下意识想从顾璟舟的怀中出来,然而刚一动,腰上传来一阵力道。 顾璟舟不动声色箍着她,仰着下巴对季辞道: “你确实来的不是时候,季大人七窍玲珑心,什么时候也这么没眼力见儿了?” 他看了柳云诗一眼,瞧见她微微慌乱的神情,眸中闪过一丝黯色,转而对季辞道: “我夫妻二人要就寝了,季大人该去哪儿去哪儿吧,啊?” “总是念叨着夫妻、夫妻——” 季辞从门边进来。 男人的脸色有些差,想是此前的伤势还未彻底痊愈,他捂着唇轻咳一声,柳云诗这才见他另一只手中还端着一个瓷白小盅。 他将小盅放到桌上,掀起眼帘,幽深复杂的视线从柳云诗身上掠过,定在顾璟舟脸上,讽笑: “既然是夫妻,我今日问你成婚了么,你在气急败坏什么?” “谁气急败坏了!” 顾璟舟收紧手,察觉到柳云诗不适地轻哼,他又急忙松开。 今日一整天季辞都在试图挑起他的怒意,顾璟舟虽然不如他心思细腻,但也不是没有察觉。 只不过在面对诗诗的所有事上,他都做不到让自己绝对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两人对峙着沉默须臾,顾璟舟咬了咬牙,将视线慢慢移到柳云诗脸上。 柳云诗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中不禁骤然一紧,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真挚、灼热、幽深、孤注一掷又带着些忐忑。 她手心陡然渗出些许细汗,以她对顾璟舟的了解,她大概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果然,停了片刻,顾璟舟用紧到发抖的嗓音,低低问她,“诗诗,我们下个月就成婚,可好?” “哒”的一声,季辞的手指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响。 一阵风从洞开的门口吹进来,靠近季辞身旁的几盏灯被熄灭,柳云诗看过去的时候,只看见昏暗中,季辞晦涩不明的眼眸。 如同冬日里幽深的潭,旋着漩涡,渗出冷意。 她刚对上他的视线,双颊便被顾璟舟捧着转了过来。 他让她看着自己,深吸一口气,再度问了一遍,“诗诗,我们下个月成婚可好?” “滴答滴答”屋中的滴漏一声声响着,房间里三人安静到像是都屏住了呼吸。 空气几乎凝固住了。 柳云诗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耳中是漫长而钝的嗡鸣,身侧季辞的视线就犹如一根绳儿牵着她的一半思绪。 她张了张嘴。 察觉到她的犹豫,顾璟舟忽然扯了扯唇角,放下双手的一瞬间,柳云诗扫到到他泛红的眼圈和失望的神情。 “好。” 几乎都来不及细想,鬼使神差地,她张嘴轻轻吐出一个字。 “……” 说出这句话后,气氛安静了一瞬。 顾璟舟猛地抬眸看向她,“诗诗,你说……好?” “嗯。” 柳云诗极力忽略另一道突然粗重的喘息,点头,“我说好,南砚,我们下个月成婚,我愿意……嫁给你。” “那还真是恭喜你们二人了。” 季辞轻笑,视线移到柳云诗脸上,定住片刻,“早些休息。” 表兄不善 第85节 他指了指桌上的白瓷盅,“这里面是我炖的牛乳血燕,趁热喝了好安歇。” 说完,他神色平静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 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旁的情绪来。 顾璟舟蹙眉看了他的背影半天,转身看向柳云诗,“诗诗……” “南砚,我有些累,想睡了。” 柳云诗只觉得在当着季辞的面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不知为何,口中也漫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顾璟舟眸中暗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过来。 他抱起她小心翼翼放到床上,自己也揭开被子跟着上来,将人搂进怀里: “睡吧,我看着你。” …… 身侧很快传来顾璟舟悠长平稳的呼吸。 柳云诗侧身看过去,男人睡眼安静。 她轻笑了一声,侧过身面对他,手指轻轻顺着他的脸颊向下。 说好的看着她的,结果他先睡着了。 她的手向下,搂上男人精壮的腰肢,往他怀中靠了靠,凝视着虚空,笑容慢慢落了下来。 她今日再一次当着季辞的面选择了顾璟舟,而她也决心,这次做出选择就再不犹豫。 她和南砚之间的感情,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只是……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孩子她还不t想要得这么早,这几日他太过火,她犹豫着要去哪里寻一副避子药。 正想着,房门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动。 柳云诗一怔,看向门口的方向。 只见季辞一身宝蓝色锦袍出现在门口,见她看过来,男人抬了抬唇角,缓缓朝着她和顾璟舟的床榻走来。 柳云诗身子一震,下意识看了顾璟舟一眼,见他没醒,她急忙看向季辞,用嘴型说,“你来做什么?” 她的心随着季辞靠近的每一步而狂跳。 季辞却好像毫无顾忌一般,扫了眼熟睡的顾璟舟,嗤笑一声,“诗诗说我来做什么?” 他的语调同平时一样,甚至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难不成,还是来看他的不行?” 黑暗中,柳云诗看到男人眼底闪烁的幽光,平静而疯。 她吞了吞口水,压低声音,“你别过来,南砚待会儿醒来……” “他会醒么?” 季辞已经走到床边,弯身,越过顾璟舟,掐住柳云诗的下颌。 他的宽袖甚至垂在顾璟舟脸上。 “即便你我在这里,当着他的面行了周公之礼——” 季辞顿了一下,柳云诗的心刹那间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瓣,缓慢勾唇,哂笑: “他也不会醒来。” “季辞你干什么了?!” 柳云诗吓得花容失色,她紧攥住顾璟舟的胳膊,狠狠晃了晃,一边晃一边叫他的名字。 季辞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慌乱。 片刻后,他收敛笑意,猛地掐着她的下颌欺近,唇贴过去,热气洒在她脸上: “我说过,顾璟舟他护不住你,诗诗怎么就是不听呢?” 第57章 柳云诗的心瞬间跌落了谷底。 她僵着身子,只觉得下颌上那只手冰凉,像是攀了条毒蛇。 男人离得极近,几乎要贴上她的唇,她紧紧闭上眼,眼睫因害怕而不住轻颤。 “你把……” 柳云诗紧张到嗓子都在颤抖,挤出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把南砚怎么了,你……” “你现在还在关心他!” 季辞猛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血腥味霎时间蔓延在漆黑的夜色中。 柳云诗吃痛蹙眉,却不敢出声,身子轻颤了一下。 黑暗中又离得太近,她看不清季辞的表情,安静了须臾,她听见他笑道: “不过是瞧他连日从边关奔波回来,不曾休息,给他吃了些助眠的药而已,表妹不必担心。” 季辞再次俯身,轻轻将她唇上的血珠吮掉,语气中兴味十足: “不过这药效,我却不能保证,说不准,他下一瞬便醒来了,然后看到你我……” “季辞!” 柳云诗一把挥开他的手,泪眼盈盈瞪他,却难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辞亦站在床边盯着她,神色莫辨。 过了良久,柳云诗最先受不住他的目光,低下头去,轻声道: “倘若你今夜来,是气不过我从前欺骗了你,为了折辱我而来,那么你随意吧。” 她的手慢慢从顾璟舟的胳膊上撤离,既而抬头看着季辞,语气带着自嘲和堕落: “如果你想要当着他的面对我如何,我定然是反抗不过你的,但你……”她的唇咬得泛白,“能不能让他睡得久一些。” 柳云诗话音落下,却久久得不到季辞的回应。 他只是定定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她忐忑地咬着唇,下意识拢紧自己身上单薄的寝衣,眼泪一颗颗默默往下滴落。 不知又过了多久,头顶上男人忽然啧了一声,轻笑: “你当真愿意?” 他说着,手便伸了过来,修长食指沿着她的锁骨向外,轻轻将衣领挑开,笑得意味深长: “当着你的南砚,与我欢//好?” 柳云诗身子一下下抖着,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说不清自己是希望南砚此刻立刻醒来,还是希望他睡得久一些。 白皙优美的肩在月光下更显莹润,像一朵绽放在黑夜里的昙花,白皙、圣洁,不染尘埃,却让人无端催生出摧毁的欲望。 柳云诗轻轻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瓷白的脸颊滴到季辞青筋隐现的虎口上。 季辞的手一顿,盯着她看了半天,重新将她的衣领拉回去,嗤笑的语气颇有几分意兴阑珊: “别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你方才那话,虽然说着我可以随意处置你,但我猜,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倘若真被我当着顾璟舟的面怎么样,你就一死了之以全清白对么?” 柳云诗无意识攥紧被子,没说话。 她方才确实那般想过,但并不全是什么一死以全清白。 她想得是,就此离开,远走他乡,从此再也不要陷在两个男人之间,与他们痛苦得纠缠不休。 见她沉默,季辞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话。 他微微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语气淡淡的,几近呢喃,“柳云诗,是不是无论如何,你永远都不会第一个选择我。” 他的语气中太过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柳云诗身子一震,下意识抬头看他,却发现他面容平静,她忍不住怀疑方才那句话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顾璟舟的呼吸依旧平稳,丝毫没被眼前紧张而诡异的气氛所影响。 柳云诗低头瞧着顾璟舟的睡颜,鼻子一酸,又忍不住开始落泪。 “行了,别哭了。” 季辞轻轻捧着她的脸颊抹去眼泪,“我怎么舍得折辱你。” 他语气带着无力地自嘲,笑道: “我只是许久未见你了,想……与你说说话而已。” 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柳云诗哭得得更加厉害了,好似自己的心也快被撕成了两半。 “不哭了。” 季辞凑过去,轻轻将她的泪含吮掉,“再哭南砚该醒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他刚说完,柳云诗骤然收了声,嘴唇抿得紧紧的,偶尔还忍不住抽噎一下。 季辞眸中蛰伏起一抹黯色,语气却愈发温柔,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声道: “诗诗,同我去外面说说话可好?” 话音刚落,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脸上飞快划过一丝犹豫,于是又继续循循善诱道: “我若是要对你怎么样,今日在酒楼便不会放你离开,还有现在,我若是对你用强,你根本无从反抗,所以诗诗,你不必怕我,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而已,在这——” 他顿了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唇角,像盯着猎物的猎人,“拥有你我共同回忆的地方。” 瞧见她动摇,他继续给这场谈判加码: “或者……你愿意就在这里,当着南砚的面,说说从前你我是如何恩爱的?” 表兄不善 第86节 “我跟你去……” 柳云诗睁大眼睛,惶恐地看了顾璟舟一眼,拉住季辞的袖子,“你别再说了,我跟你去。” 季辞压着眼帘,瞧了眼抓着自己袖子的纤纤玉手,唇角忍不住缓缓勾了起来。 “好,表妹真乖。” 他要她心甘情愿跟自己走,要她心里放不下他,要她无法心安理得地选择与顾璟舟成亲。 他要她全心全意地爱上自己,无法割舍自己。 - 月华如洗,白霜一般覆盖在整个院落。 因着季辞将府中下人尽数遣散,此刻周围安静得十分诡异,只有极远处的蝉鸣和鸟叫隐隐传来。 柳云诗瞧着季辞一直将自己往黑暗的偏僻处引,心中忐忑,不免停下了脚步,犹疑道: “表哥有什么不能在此处说么?” 季辞回头,看了眼她的神情,再看看自己身后漆黑的院落,不禁轻笑出声: “柳云诗,你同我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如今在怕什么?” 见她不说话,他只好从新走过来,指了指远处的湖心亭,“只是想和你找一个最佳的赏月地点而已,如今见你不愿,倒也罢了。” 柳云诗只看了那湖心亭一眼,便别开视线,脸颊微微发起了烫。 对于那个湖心亭的记忆,委实不太好。 季辞在月色下静静看了她一眼,拉着她到一旁廊下坐定。 “对于今日白天之事,抱歉。” 他仰头望月,声音淡淡的。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季辞并未回头,微微扬起的下颌更加凸显喉结,她瞧见他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轻声道: “白日里那个吻,抱歉,我有些情不自禁。” 他收回视线回看向柳云诗,“回去后,顾璟舟为难你了么?” 季辞的目光温柔如水,像是丝丝缕缕都流进了柳云诗的心中,带起一阵莫名的涟漪。 她抿唇,“都过去了。” 原本她还以为季辞今日是知道顾璟舟要来,故意在那个关口吻她好让他起疑。 但此刻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太过真挚,不由让她又开始忍不住审视,自己此前是否对他有过太多偏见。 只因为从前他对她无情过t,只因为他是掌管刑狱之人,便觉得他一腔心眼子,满是算计。 “那就好,你当真打算嫁给他么?” 男人的声音淡淡的,柳云诗看过去,却只看到他一个侧脸,看不清他眸中神色。 柳云诗仔细瞧了他半天,也不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意思,沉默片刻,道: “表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从前我父亲一直想看到我成亲,可惜他走得太走,你知道么,这两日,我祖父给我来了信,他有意让我与楚国公的孙女成亲。” 季辞依旧望着月色,“所以今日听见你亲口说要嫁给南砚,我……忽然觉得自己应当放下了。” 他似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她,笑道: “你是不是疑惑,既然决定放下了,方才又为何?” 见她微赧的神情,他视线落在她被咬破的唇上,在她没看到的地方眸光飞快闪过一抹黯色,转而温声笑道: “只是气不过啊,气不过你选了南砚,抛下了我,不过你不要害怕,方才在走出来的一瞬间,走在你我曾经走过的路上,我忽然发现——” 他看向她,眸色真诚而平静,“我的心上已经没有你了。” 不知为何,柳云诗在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时,心中骤然划过一丝几不可察地酸楚,像是心脏突然被人攥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手心,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分明是应该松口气才对,但她心里却愈发像是被堵住了。 偏偏季辞还笑着继续道: “下个月你和南砚成婚时,我许是会下江南公办,楚国公的孙女应当也会一道同行。” “表哥要去江南了么?” “嗯。” 季辞一直盯着她,眼神像网一样,将一直低着头并未察觉到的姑娘紧紧网住,不紧不慢道: “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倘若你愿意——” 他喉结滚了滚,“我可以带你一起……” “不必了!” 柳云诗急忙抬头拒绝,“不必了,多谢表哥,下个月我、我答应了南砚与他成婚。” “好。” 季辞眯眸轻笑,继而起身,“既如此,回去吧,从今往后,你我——” 他顿了顿,背在身后的手指摩挲扳指,语气意味深长,“你我该以一种新的方式相处了。” 柳云诗今日本就魂不守舍,乍然听他说出这句话,只以为是今后两人各自嫁娶,该重新以表兄妹相称。 遂一面跟着起身往回走,一面应道: “表哥说的是,祝表哥姻缘美满。” 季辞脚步顿住,侧首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姑娘的眼眸澄澈而单纯。 他不禁一笑,抬手在她发顶抚了抚,喟叹道: “真是傻姑娘呐。” 第58章 季辞一路将柳云诗送到了顾璟舟的门口。 他站定,面对着她,笑意温柔而淡然,“进去吧,他今夜不会发现你我之事。” 他的话说得有些暧昧,柳云诗不由耳朵一热,抿了抿唇小声纠正,“今夜我与表哥本就没什么。” 季辞微微低头,削薄的眼皮下压,浓密卷翘的眼睫毛在眸中投出一抹黯色。 他视线在她面上逡巡而过,最后落在她微红的小耳朵上,微微眯起眸,笑道: “倒是我表达有误了,你我今夜——” 他顿住了,手在背后摸出一条冰凉的链子,无声摩挲了一下,才笑着继续开口: “今夜,确实没发生什么。” 柳云诗盯着地面,两人的身影有一截重叠,看上去像是他将她压桎梏住一样。 柳云诗的心里无端窜起一阵悸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季辞那句话的重音好意刻意压在了“今夜”上。 她悄悄抬头,觑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懒散,似乎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行了,更深露重,你进去吧。” 季辞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下了台阶。 “表哥!” 就在季辞的身影即将走出回廊的阴影,重新被月光笼罩的时候,柳云诗咬了咬唇,一狠心,小声叫出了声。 季辞脚步一顿,并未立刻回头。 而是在原地站住,闭了闭眼,喉结像是极度干渴一般重重滚了一下,换上一副无害的温良模样。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头,笑看向她,“表妹还有什么事?” 月光小少女宛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仙子,纯洁、清澈。 季辞不动声色舔了舔后槽牙,再与她待下去,他怕下一瞬他便会忍不住。 想将手中的金链条拴在她白皙的嫩柳一般的腰肢上,想压住她的膝窝,然后重重捣碎她。 想看到她哭到窒//息,因上不来气而浑身潮//红的模样。 一股巨浪般的潮涌在季辞身体中滚烫、沸腾,将他眼尾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他愈发压下眼帘,不让情绪轻易倾泻出来,唇角的笑反而更加端方持重。 “表妹?” 见她不答,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他有足够的耐心,幼时他曾亲自给祖父熬过一只鹰,后来审讯犯人的时候,一年半载他也都磨得下来。 更何况是眼前如珠似宝的姑娘,哪怕有朝一日,即便是死同穴,他也可以耐心等到那一天。 柳云诗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她抿唇走下台阶。 季辞身形高挺,即便她立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看着台阶之下的他仍要仰着头。 她眨了眨眼,抬眸盯着他,似是被他的视线烫了一下般,又急忙垂下头,视线落在他腰间玉佩上。 片刻后,似乎极难为情一般,小心而艰难地开口: “表哥……表哥府中还有避子药么?” 眼前的玉佩微微晃了晃,玉佩下宝蓝色的衣衫上银丝云纹折射出流动的光泽。 她将头愈发埋下去,瞅着自己的绣花鞋尖,不敢出声。 太尴尬了。 表兄不善 第87节 可若是不问他要,顾璟舟这些时日看她又看得紧,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自己悄悄出府去买。 但若是日子一久,再喝药怕是就来不及了。 “原是为这事。” 季辞轻笑,“表妹……不想拥有一个与你的南砚的孩子么?” 柳云诗觉得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沉甸甸的。 她拚命绞着手中的帕子,摇了摇头,随后又似想到什么一般,解释道: “不是不想,是……暂时不想。” “随我来吧,我去厨房煎给你——” 他扫了她一眼,转身淡淡道: “上次的,还剩一些。” 上次的,是她和他第一次那日,他离开后,派人给她送来的。 一些回忆又不自觉涌入脑海,柳云诗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不去想,乖顺地默默跟在季辞身后。 季辞生得俊美,气质又出挑,即便是烧火添柴的动作都异常赏心悦目。 药在火上煎着,季辞端了圈椅过来,“先坐会儿吧,约莫还得一会儿时间。” 他此刻心情十分好,对于亲手斩断顾璟舟想要孩子这件事情,令他觉得愉悦。 但他的语气中并未表现出来,一如既往地沉静。 柳云诗坐下后,季辞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她原本要拒绝,被季辞压住,“夜里凉,你也不想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让他察觉出身上的凉意吧?” 他这么一说,柳云诗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忐忑,“南砚他……不会突然醒了吧?” 话刚说完,她的耳朵便悄悄红了。 这句话怎么说的,像是她当真与他在偷着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她悄悄抬眸觑了季辞一眼,幸亏他似乎并未察觉到她话中的不妥,依然一副平淡无波的样子,温声笑道: “不会,你应当让他好好睡一觉。” 柳云诗总觉得季辞话里有话,还未品出一二,又听他道: “不过你放心,那药不伤身子的。” 顶多让他一个月不能人道而已。 季辞唇角挂着无害的笑,“怎么说,他也是我的表弟和挚友,我怎么可能伤害他。” 柳云诗点点头,听他的语气,他觉得他是彻底放下了。 虽然心中有些奇怪的情绪,但柳云诗想,这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她小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表哥……谢谢你。” 她的语气十分真诚,澄澈的眼神似乎不染一丝杂质。 季辞方才那股滚烫的情绪又开始躁动,他背在身后的手缓慢摩挲那条冰凉的链子。 极力隐忍,才没有立刻将那链子套在她的身上。 傻傻的小白兔,感谢一只猎豹伪装出来的仁慈,还真是——有意思。 季辞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有趣,他之前又何苦绕那么大一圈,还妄想她自己能主动回来呢。 他轻笑一声,没说话,背对着她t站在灶台跟前,垫着帕子将砂锅中的药缓慢倒进碗中。 哗啦啦的水声中,季辞的语气意味不明: “表妹,药好了。” 柳云诗起身要去接药,季辞却绕开她的手,“烫,晾一晾,怎么总是记不住?” 之前她喝药就被烫过,还是在之前她故意跳湖发烧那次。 想不到他居然知道。 柳云诗脸一红,不禁尴尬地捏了捏耳朵。 季辞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放下药碗,转身去旁边寻了一个小瓷瓶来。 他拔开瓷瓶的盖子,将自己手上缠的纱布卸下来,用帕子沾了些清水擦拭干净,用重新从瓷瓶中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 柳云诗这才发现,他的伤口看起来很深,除了手背上的伤口外,手心看起来还有一道更深的伤口。 看样子倒像是被什么碎瓷片割破的。 她蹙了蹙眉,“表哥的手心……” 季辞动作一顿,回看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总觉得他刚看过来的一瞬间,眼底充满阴鸷的冷意。 她愣了一下,再看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只听他温声说,“玉佩碎了,不小心弄伤的。” 柳云诗“哦”了一声,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道玉石碎裂落地的声音,似乎……是那日自己中药的时候。 那夜的记忆很混乱,醒来的时候又被顾璟舟缠哭,应该说那三日三夜她的记忆都是乱的,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了,更是没精力去想他。 她的视线落在他手心的伤口上,难不成那夜她和南砚……他听到了? 柳云诗慌乱地深吸一口气,不敢去想。 正想回头看看自己的药怎么样了,余光一瞥,察觉他单手缠纱布似乎有些不利索。 她犹豫了一下,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平静上前,“我来替你包扎吧。” 季辞动作一顿,淡淡往她脸上扫了一眼,松开手将纱布递给她,“那就多谢表妹了。” 柳云诗不敢看他,低着头极力忽视他的视线和喷洒在头顶的热意,尽力不去触碰他的掌心肌肤,小心翼翼将纱布缠绕好。 “好了。” 她松了口气,语气中带着轻松,抬头看他。 季辞却在她抬眸的瞬间,立刻收了视线看向别处,“多谢。” 柳云诗微一点头,拿起药碗盯着蹙了蹙眉,然后深吸一口气一饮而尽。 温热的药汁顺着喉咙滚落进胃里,她仰着头,总觉得季辞的视线似乎同那药汁一样,将她从上大小浸染了个遍。 她心中忐忑,连带着药汁的苦涩都被冲淡了。 刚一放下碗,眼前出现一颗包裹着油纸的蜜饯。 柳云诗愣了一下,敛眸摇了摇头,“已经不苦了。” “这么快就不苦了么?” 季辞温声询问,继而将蜜饯收起,“也好,那我送你回去吧。” 柳云诗盯着他将蜜饯放回盒中,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地点点头,“好。”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一前一后地走回去,季辞始终在柳云诗前方不远不近地位置,像是永远都保持着克制有礼的距离。 到了门口,他也未曾停留,看着她上了台阶便转身离开。 直到身后的门发出轻轻的声音,季辞方才在缠着绿枝的月洞门后停了下来。 他终于忍不住将金链子拿了出来。 泛着月色冷光的金链子雕工精美,极细,但极为结实,细看下去,与柳云诗脚腕上被他亲手带上去的那条脚链看起来十分契合。 季辞抚摸着链子,轻声笑了一下,眼眸中的情绪渐渐淡了下来,却像是积蓄了更大的狂风巨浪,在平静下蛰伏着。 “贺轩。” 季辞对着虚空开口,身边黑影晃了一下,无声出现在他身后。 季辞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让你做的那件事,尽快。” 第59章 柳云诗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才刚躺下,顾璟舟嘟囔了一声搂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忙屏住呼吸。 过了须臾,她感觉顾璟舟的手动了,在她身上摸了摸,然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瞧见他醒来,柳云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黑暗中,两人猝不及防对上了视线。 “你……” 顾璟舟似乎还有些怔懵,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她,蹙眉,“你去哪儿了?身上怎么这么凉?” 柳云诗吓得声线都绷紧了,她强压住自己的心跳,尽力用平日里的语气冲他娇嗔道: “还能做什么,你怎么什么都问?” 顾璟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况且自己从军多年,对于自己身体的异常之处十分敏感。 他敏锐地发觉自己方才的睡眠似乎有些不正常。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她轻轻搂进怀中,埋进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一股淡得不能再淡的沉水香骤然窜进了鼻腔中。 顾璟舟知道,季辞平日里习惯熏沉水香,但倘若是白日在酒楼里沾上的味道倒也说得过去。 但偏偏,今夜吃饭的时候,他从季辞身上闻到的沉水香有别于他平日里用的,而是一种岭南进贡来的沉水香。 那种沉水香,在普通的香中多了一丝薄荷的味道。 而现在,诗诗身上的沉水香,就是季辞今夜里用的那种,所以……她是趁他熟睡的时候,出去见他了么? 表兄不善 第88节 思及此,顾璟舟的心沉了下去,手上拥着她的动作便不觉用了力。 “南砚……” 直到柳云诗轻声唤他,他才骤然回神,松开了她。 柳云诗感觉顾璟舟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 她还未品出那一眼之中的深意,只觉眼前一晃,顾璟舟已经一个翻身压了在她的身上。 “南砚!” 柳云诗刚喝了避子汤,不想再来,抬手便想推拒他,“此刻夜深……” 她本想说“此刻夜深了不宜闹得动静太大”,然而话说到一半,顾璟舟忽然压住她的手腕,猛地吻了下来。 她本欲说出口的话便被他尽数吞进了口中。 柳云诗吓了一跳,本能地抗拒了一下之后,便顺从地软下了身子,任他撬开自己的口腔抵了进来。 顾璟舟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次次都带着浓烈的占有欲,总像是想将她侵吞入腹一般。 很多时候柳云诗都是被迫承受,甚至难以招架。 今夜的他似乎更为过分,虽不至于像白日里那样抵入她的喉咙,却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拼了命地在她的口腔中掠夺。 柳云诗檀口张开任他的舌攻入,颤着她的小舌勾缠,涎液顺着唇角溢出。 她难受地蹙眉,拥着他的背不断抚摸,意图让身上的人不要吻得那般凶猛。 忽然,她感觉唇上一痛,一股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口中,柳云诗身子一僵,只觉得整个人从头凉到了尾。 那是方才季辞咬到自己的地方…… 顾璟舟动作一顿,柳云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的舌还在她的口腔中,她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倒是他,先退了出来,低头拧着眉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道: “抱歉,诗诗,我不是故意的,疼了么?” 柳云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顾璟舟定是觉得,自己唇上这处伤口是被他吮吸烂的。 她慌乱地喘息,只觉得心脏狂跳不已,然后垂下眼睫不敢面对他的视线,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小声道: “没关系,不疼的。” 瞒下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柳云诗心中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似愧疚,却又有种莫名的身体上的兴奋,像是血液在沸腾,酥麻的刺激感窜遍全身。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季辞不出所料的轻笑,像是在笑她,又像是在嘲笑顾璟舟。 这就是他的目的吧,柳云诗忽然恍悟,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一瞬间什么兴致都没了。 她推了推他,软着嗓音小声撒娇: “南砚,我今日真的……很累,可不可以不要了。” 今日从在酒楼回去的马车上开始,一直到后来睡着,顾璟舟足足要了两个时辰,她现下是真的困得不行了。 本以为自己说出这些,顾璟舟定然又会撒泼耍赖来上一回才肯罢休,谁料顾璟舟只沉默了一瞬,便答应了下来。 柳云诗一愣,抬头看向他。 顾璟舟却已经从她的身上翻了下来,恰好躲开她看过去的目光。 他替她掖好被子,眼神闪躲地对她说: “你先睡,我忽然想起陛下让我写一个东西,我尚且没弄完,去去就回。” 说罢,甚至不给柳云诗反应的时间,在她还未将“南砚”两个字叫完的时候,人已经推开门出去了。t 他先去了隔壁房间的盥室,解下亵裤摆弄了一番。 然后恶狠狠地低骂了一声,穿好衣裳,从架子上抽出一把长刀,怒气冲冲地朝着季辞的院子冲了过去。 季辞的房间灯黑着。 他“光”的一声踹开门,挥起长刀就朝着床上猛地砍了过去。 谁料床上之人似乎早有防备,陡然翻身起来,一把架住了他坎来的长刀。 “顾小将军。” 是贺轩的声音,“想不到顾小将军这么快就发现了。” 顾璟舟咬牙切齿,猛地用刀刃推开他,“少他妈废话!让那个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他已经全然丧失了理智,浑身散发出修罗般的冷厉,恨不得立刻砍下季辞的头,让手底下的弟兄们当夜壶。 “季大人被陛下连夜召进宫了。” “老子去宫里找她!” 顾璟舟想都未想,抬脚就朝外走。 他现在已经被气疯了,妈的季辞,深夜见他的女人,还敢阴他! 他方走出两步,贺轩追了出来,横剑在他身前,“顾小将军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不能人道么?” “你什么意思?!” 顾璟舟猛地回头,一双眼睛泛红,像狼一样狠狠盯着他。 “我家大人的意思是,您稍安勿躁,夜深了,回去好好休息——” 顾璟舟将刀往旁边的桌子上狠狠一甩,刀尖硬生生扎透了足有三寸的紫檀木书案。 刀尖发出嗡鸣,在月色下格外森冷。 “我休息他妈的!给他传话,让他滚回来!不然掀了他的别庄!” “我家大人说了,您若是掀了别庄,那您这不举之症,怕是好不了了。” 顾璟舟猛地看向贺轩,气笑了,“威胁我?我顾璟舟何时怕过人威胁?” “倒不是威胁你。” 贺轩将刀从书案上拔出来,双手呈递上去: “只是我家大人说了,这解药世间只有独一份儿,他只记得放在了别庄,至于放到了哪里,他倒是不记得了,劳烦顾小将军今夜自己找一下。” “我家大人还说——” 贺轩看了他一眼,“您也不想您这不能人道之事,让柳小姐知道吧?” 顾璟舟沉默了一瞬,忽然冷笑一声,一把从贺轩手中夺过刀,“这就是你们季大人说的和解,还当真是下作!” …… “下作么?” 马车摇晃,放置在小几上的灯盏也跟着摇晃,昏暗的灯光在季辞如玉一般的脸上切割得棱角分明。 他自小出生便不受母亲待见,后来又被虐待喂毒,他本就出生在阴暗中。 之后他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刃,刑狱中见惯了下作之人,也用惯了比他们更下作的手段。 从前他从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但当他每每看到柳云诗的美好的时候,又对自己产生深深的厌恶。 他轻嗤一声,“是挺下作的。” 他将手背搭在眼帘上,唇角微微勾起,令人看不清神色。 但那有如何呢,他敢肯定,今日倘若顾璟舟手边有一包这样的药,他定然也会毫不犹豫地下给自己。 他太了解他,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谁会料到,就连喜欢的人,都会是同一个。 “主子……” 陈深在一旁小声开口。 季辞从思绪中抽出,放下手臂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 陈深咽了咽口水,小声发问: “您给顾将军下的迷药,明明可以多下一些,这样他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咱们也不用大半夜驾个马车在城中乱转,怎么……” 季辞手指搭在桌上,轻轻“哒”了一下,笑道: “你不觉得,让他半夜醒来,更有趣么……” 他给他下的药量都是精准算过的,包括柳云诗晾那一碗药的时间,还有给她披上自己的衣衫时,故意让她染上自己新换的沉水香的味道。 为的,就是让顾璟舟刚好醒在她从外面回去的时候,然后发现她的身上带着自己的味道,知道她趁他睡着的时候,同自己在一起。 让那颗原本就被他中下的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 一室昏暗。 季辞的眼中缓慢浮现出一抹自我厌弃的神情,却又在那抹神情之下蛰伏着一丝兴味。 他执掌刑狱多年,早就知晓,杀人,不光是像顾璟舟在战场上一刀下去了结的事情,那样太仁慈。 更多的时候,诛心才是最有力的必杀技。 - 另一边,季府别庄。 顾璟舟站在黑暗中,神色沉郁。 “主子,您当真要用上那个蛊么?” 程宿担忧。 那蛊毒性烈,世间稀少,可是从前给敌人首领级别的俘虏言行逼供时才能用的。 若是蛊毒发作的时候,不及时解毒,中蛊人就会五脏六腑犹如刀绞,七窍流血,痛苦万分。 但又不会立刻死去,而是每月一次,一次比一次疼,直到疼够七七四十九次之后,要么被活活疼死,要么就能侥幸活了下来。 曾经他们俘虏过一个以铁血硬汉著称的地方将军,结果那将军也没能熬过去,在第八次蛊毒发作时招供了。 至今还没人能熬得到第四十九次。 顾璟舟睨了他一眼,冷道: 表兄不善 第89节 “少废话,让你拿来你就拿来!” “那……” 程宿浑身一哆嗦,硬着头皮问,“将母蛊种在谁身上?” 顾璟舟想了想,“不要母蛊,留下解药就行。” 那种蛊毒有两种解法,一种是直接将母蛊杀死,蛊毒立解。 另一种则是用解药。 但解药的效果十分慢,要半年才能彻底解了。 所以即便是刚一中蛊毒立刻开始服用解药,很多人也会因受不住而生生疼死,或是自裁以求解脱。 程宿犹豫了一下,本想再劝。 然而一转头,看见自家将军的脸色,他又噤了声,磨蹭了一下,将两只瓶子交了出来。 临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将军慎用。” 第60章 柳云诗昨日被顾璟舟和季辞折腾得心力交瘁,一觉睡得极沉。 等到醒来的时候,思绪恍惚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和顾璟舟一起住在季府。 但她左右看了一圈,心中却是一惊。 此刻她并未在昨夜入睡的房间里,而是…… 她抿了抿唇,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了一圈后彻底确认,自己此刻是睡在湖心亭二楼的软榻上。 柳云诗眉心重重一跳,心中升起一抹无端的慌乱。 这二楼房间中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她自己一人,她不知道是顾璟舟趁她睡着将她抱过来的,还是季辞。 但终归,这湖心亭是一切矛盾开始的源头,她此刻不明不白睡在这里,定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正想着,楼梯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柳云诗身子一僵,急忙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随着脚步声渐近,她的心跳声也越发重而急。 忽然,一阵白粥的香气传来,独属于顾璟舟身上熟悉的龙涎香窜入鼻腔,柳云诗紧绷的心这才缓缓放下,假装刚醒来一般,悠悠睁开眼睛。 “你醒得刚好,我刚煮了粥来。” 顾璟舟见她醒来,过来将她抱起来,在她颈间狠狠嗅了一下,满足地笑道: “诗诗身上好香,怎么都闻不够。” 他像只大狗一样在她怀里蹭了蹭,“诗诗平日里用的什么香,以后我也和你用一样的可好?” 柳云诗觉得今早的顾璟舟有些异常,但想起他从前也这般黏过她,便未往旁处想,只道: “就是些寻常女子用的熏香,没什么特殊,你堂堂一个将军,用什么女子的熏香。” 说着她站起身,顾璟舟却仍缠着她的腰,在她身上狠狠嗅了嗅,才松开她,跟着她起身: “将军有什么不能用的,我就喜欢和诗诗用一样的香,要么,诗诗以后用我的龙涎香可好?” 柳云诗瞧他一眼,“你若愿意,我倒是无妨。” 顾璟舟闻言,原本神情中的那抹怪异的阴翳骤然消退,眼神一亮,“那就这么说定了。” 柳云诗嗯了一声,走到桌旁,奇怪道: “你将我带到这里做什么?昨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陛下交代的任务可完成了?” 从昨夜顾璟舟离开,到今日她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未见到季辞人,这一切都处处透着古怪,但她不敢问季辞在哪里,怕顾璟舟又想多。 “完成了,我回来的时候瞧你都睡熟了。” 顾璟舟面色坦然。 看她漱完口,顺手给她盛了一碗粥,“本想带你来这里看日出,但将你抱过来,瞧你睡得熟,又没忍心叫你,等回顾府了,咱们也盖个能看日出的亭子。” 这个湖心亭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湖面,别庄又是建在郊外,亭子前面没什t么遮挡,确实能看见日出。 柳云诗听他这么说,放心了一些,小口喝了口粥。 “好喝么?” “嗯。” 柳云诗点点头,声音软糯乖巧道: “你也一起喝呀。” 顾璟舟凑过来,盯着她娇小可爱的单纯面容,笑得狡黠:“我想让诗诗喂我。” 柳云诗喝粥的动作一顿,眼底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从前他生病时,总是不爱吃饭,每次都非得她喂他才肯吃,像现在一样。 她忍着笑,故意严肃道:“那你还不快坐好。” 顾璟舟一听,非但没自己坐下,反倒一把将柳云诗抱了起来,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放在了自己腿上,“坐好了。” 他如今身材越发高大,柳云诗在他怀中被他衬得娇娇小小的一只,即便坐在他的腿上,肩膀也只到他的胸前位置。 偏顾璟舟还恬不知耻地蹭过去,“现下诗诗可以喂我了。” 柳云诗嗔瞪他一眼,“这么被你抱着怎么喂?” 嘴上虽然这般说着,但她依然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顾璟舟唇边。 顾璟舟看了她一眼,却是握着她的手,反手将粥喂进了她的口中。 柳云诗吓了一跳,手一抖,勺子里的白粥便恰好不小心滴出来了一些,落在她的唇角。 顾璟舟灼亮的眼神骤然一黯,喉结重重滑滚。 他原本握着她手的大掌下滑钳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卡住她的后脖颈,滚烫的气息瞬间压了下来。 先是将她唇角的白粥一点点仔细舔舐干净,然后舌尖顺着撬开她的唇齿挤了进去,将她来不及吞咽的白粥尽数卷进自己口中。 喉结吞咽的咕嘟声听得人面红耳赤,柳云诗被他吻得眼角发红,另一只尚且自有的手抵在他的胸前,气息不稳地轻喘着。 顾璟舟离开她的唇,眼底含着浓重的欲看了她一眼,粗喘着开口,“诗诗,我想吃……” 柳云诗头脑发懵,还没问清楚他想吃什么,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被他抱坐在了靠在窗边的桌子上。 “南砚!” 柳云诗惊呼,身旁就是那扇窗户,那日她也是在这里,被季辞抱在怀中。 顾璟舟低头看了她一眼,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高大的身躯已经低了下去。 “唔……” 柳云诗骤然掐紧桌沿,白玉般的手指因用力,骨节泛了白。 她的两条白嫩的脚腕被攥住,推到桌沿上,顾璟舟将她的手拿开,让她握住自己的膝盖,语气带着痞笑道: “桌子硬,诗诗别抓桌子。” 柳云诗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仰起脆弱的雪颈,檀口微张,小口小口地呼吸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哭湿了眼。 柳云诗曲指,紧紧咬住自己的指节,不让哭声溢出来,她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喝个粥,又变成了现在这幅局面。 忽然,混沌中,她似乎又听到楼梯上又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声音。 那脚步缓慢而端方,一瞬间就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柳云诗一下子便从迷离中惊醒了过来,慌了神一般伸手去推男人的肩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到。 那脚步声渐近,她心中一急,下意识便用脚去踢他。 岂料她的脚腕被他抓住,男人非但没有停下来,反倒还像是故意一般,越发放肆。 柳云诗又急又惊,偏偏紧咬的唇不敢松开一丝,怕还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一不小心先溢出让人起疑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渐近,她眼泪都急出来了,但似乎越是紧张,另一种感觉也莫名更为强烈。 就在脚步声转过一二楼拐弯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她脚趾陡然绷直,过了片刻像是晕倒般软了下去。 顾璟舟眼疾手快起身拥住她,将她衣衫整理干净。 下一瞬,季辞的脚步便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在楼梯口站定。 柳云诗余光瞥见楼梯口似乎有一道身影,她却已经全然顾及不上,浑浑噩噩地在顾璟舟怀中大口呼吸。 过了良久,她似乎听见季辞闷闷的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带着嘲讽。 思绪渐渐回笼,她这才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羞耻意,埋在顾璟舟怀中不肯抬头,却仍觉楼梯口那道视线灼人。 季辞朝地下那滩水看了一眼,视线又定在顾璟舟反着光的唇角,“顾小将军天赋异禀,想必——” 他轻笑一声,不无讽刺道: “顾小将军从前与敌军交战时,也深谙,一路若是行不通,便另辟蹊径的道理吧?” 他啧了一声,“但我须得提醒你,歪门邪道终究是歪门邪道,不是长久之计。” 柳云诗感觉顾璟舟胸腔震动,闷笑着哼了一声,听他反驳道: “既然季大人这么深谙战场之道,那不知道……季大人对自己掌管的刑狱又了解多少?” 季辞没出声,顾璟舟冷笑一声接着道: “也不知道季大人刑狱中,最折磨人的刑罚是什么?季大人自己可试过能不能承受?” 顾璟舟话音刚落,柳云诗便觉得楼梯口那道视线陡然变冷。 沉默良久,她听见他轻笑一声,走了过来,语气如常道: “府中没什么食材,我从宫中回来路上,顺道去酒楼带了午膳,一起用一些?” 顾璟舟低头看了柳云诗一眼,小声问: 表兄不善 第90节 “吃么?” 柳云诗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她羞赧地抿唇点了点头。 季辞道:“去楼下吧,这里……我回头让人来打扫。” 柳云诗越发觉得羞赧,只觉得季辞视线在自己脸上逡巡了一圈,然后递过来一个帕子,“擦擦吧。” 见她疑惑看过来,他低低笑道: “脸上的汗。” 柳云诗原本潮红未散的脸颊更加发红。 她咬了咬唇,正要接过,顾璟舟忽然一把将他的手挥开,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了擦。 “不劳你费心。” “也好。” 季辞声音淡淡的,似乎并未因顾璟舟的动作而产生不虞情绪,他扫了顾璟舟一眼,重新看向她,像是故意的一般,问她: “那你今日可还需要……” 季辞的话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想了半天,说: “那个药”。 柳云诗一听,心中霎时一阵紧张,下意识朝顾璟舟看去。 顾璟舟眉头紧皱,冷脸问季辞,“什么药?” 季辞瞧了柳云诗一眼,唇畔笑意带着意味不明。 柳云诗心跳加快,紧盯着他,见他缓缓启唇,慢悠悠道: “消肿化瘀的药而已,你紧张什么?” 顾璟舟神色一冷,“谁紧张了?!她不需要,往后她的事不牢你操心!” “那饭是吃还是不吃?” 顾璟舟语气一噎,“季辞你他妈打发乞丐呢?!” 说着,他又想上前,被柳云诗眼疾手快拉住。 她从窗口指了指楼下,小声道: “南砚,有外人。” 顾璟舟动作一顿,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只见岸边聘聘婷婷走来一个紫衣女子。 那女子身姿纤细袅娜,虽然离得远看不清容貌,但仍能看出气度不凡,仿若出水芙蓉一般清理脱俗。 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柳云诗眼见得顾璟舟脸上神情微不可察地变了变,原本的怒意也消散了不少,回头蹙着眉,不悦地问季辞: “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听见他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柳云诗心中一沉。 她下意识再次朝那女子看去,这才眼尖的发现,那女子头上戴的发带,正是从前他瞧她戴的好看,刻意问过她是在哪一家买的那种。 因着那家的发带绣花和用料十分具有特色,她又十分喜欢,便记得清楚,即便离得老远,一眼也能看得出来。 她抿了抿唇,先是扫了一眼季辞。 在季辞平静的视线中,看向顾璟舟,张了张嘴,艰难发问: “南砚,她……是谁啊?” 第61章 顾璟舟被她一叫,骤然回神,面色难看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急道: “诗诗,我回头给你解释,来不及了,你先跟我走……” 说着,他就拉着柳云诗往楼下走。 柳云诗本想问清楚,但瞧顾璟舟的神色不虞,又不想在这里让他难堪,忍了忍,任由他拉着自己走。 岂料两人刚下楼梯,门外传来一声欢快的“顾南砚!”,那紫衣少女提着裙摆快速走了进来。 柳云诗脚步猛地顿在原地,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倏然松开了顾璟舟的手。 顾璟舟也不知是因为那紫衣少女,还是因为柳云诗突然松开了他,总之面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回头看了柳云诗一眼,重新将她的手握进手中。 柳云诗想挣扎,又被他握得t紧了些。 “南砚,她是谁啊?” 那紫衣女子也看到了她和顾璟舟的动作,看向她的眼神中突然充满敌意,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柳云诗被她看得窘意顿生,下意识别过头去,余光扫见季辞悠悠然从楼梯上下来的身影。 若是从前的陈姑娘,她知道顾璟舟对她无意,在面对她时,她还能泰然处之。 但眼前之人显然跟顾璟舟有一段渊源,且她头上还戴着那发带,让柳云诗心中忽然生出许多不确定。 所以在面对那姑娘如审视般的眼神时,便更加难受,连带着,她连带那姑娘来到这里的季辞都怨了起来。 柳云诗望着对面的姑娘,心中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疲惫。 前段时日被玉华公主算计,她尚且能告诉自己,顾璟舟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她不管怎么样都要同他坚定地在一起。 但这段时日她一直纠缠在两个男人之间,看他们在她面前争风吃醋,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 又看着他们身边环绕的一波又一波贵女,承受她们没完没了的嫉妒,柳云诗忽然觉得自己好累。 为什么在她坚定地选择了顾璟舟,在季辞昨夜跟她说已经决定退出之后,季辞还要故意将眼前的姑娘带来,还要让她面对这一幕。 他们两个男人都是大周最最出众的儿郎,但如今看来,却未必是她一个小小孤女的良配。 她看着眼前滑稽的场景,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退缩之意。 想回到江南,自此一个人生活,再也不要纠缠在他们两个男人中间…… 季辞一直在观察着柳云诗的神情。 见她忽然闭了闭眼,面上骤然出现一丝疲惫,然后用另一只手拂掉顾璟舟的手时,他忽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似乎……她的反应并不是他所想要的。 顾璟舟也察觉到柳云诗情绪的异常,他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开了口。 却不是对那紫衣少女说话,反而是对柳云诗解释道: “她是楚国公的嫡次孙女楚嬛,楚国公曾在战场上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弥留之际……托我照顾好他的一双孙女。” 此刻对面的楚嬛也看清了情况,笑了一声,似是故意说给柳云诗听一般,傲慢道: “我姐姐楚郁有季辞哥哥照看,我祖父当年的意思你还不知道么?” 柳云诗闻声看了她一眼,视线又缓缓划过在场众人,然后轻轻施了一礼,道: “这位姑娘是谁,楚国公又是什么意思我没什么兴趣知晓,各位故人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诸位了,告辞。” 说罢,她便起身欲走。 “诗诗!” “表妹!” 两个男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顾璟舟与季辞对视了一眼,狠狠朝他飞去一记眼刀,然后攥住柳云诗的手腕,凑过去小声道: “你听我给你解释。” 柳云诗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扯了扯唇角,笑对顾璟舟道: “南砚,既然楚姑娘是来找你们的,你们就好好叙叙旧,我身子确实有些疲乏,想先回去休息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有种江南女子特有的风韵,说话时,就连楚嬛都忍不住对她多看了两眼。 柳云诗却完全顾不得旁人,说完后转身便离开。 顾璟舟从后面追上来,“我送你!” 她没拒绝,继续朝前走去,任由顾璟舟跟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出湖心亭只有一条水中的小路,两人刚走出几步,便瞧见对面又走来一个白衣女子。 那女子与楚嬛有七分相似,容貌更为清秀,举止也更为端庄大方,只是相比较于楚嬛,她似乎更为清瘦。 柳云诗脚步停了一瞬,余光撇见顾璟舟神色似乎比看见楚嬛时还奇怪,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又像是有些愧疚。 她不免多看了那女子一样。 那女子身子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面色苍白,即便初秋午后大热的天,也穿着厚厚的外裳。 “这是……” 柳云诗放慢了步子,“楚嬛姑娘的姐姐楚郁?” 顾璟舟猛地回过神,“啊?哦,是,是……” 他的思绪回神,却明显有些魂不守舍,柳云诗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恰在此时,楚郁也顺着这条小路走到了近前,与他们面对面相遇。 楚郁停下脚步,看了顾璟舟和柳云诗一眼,什么也没说,微微福礼。 柳云诗也跟着曲膝行礼。 “南砚……” 楚郁轻咳一声,“好久不见,你能活着回来真好。拓跋骏……” 表兄不善 第91节 “阿姐放心,那贼人已经被我杀了,扒皮抽筋一样不少!” 顾璟舟咬了咬牙,恶狠狠道。 柳云诗看了他一眼,瞧出他说这话时眼底的厌恶。 她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觉得眼前的南砚,离她好远好远。 她不知道他们说的拓跋骏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前有什么渊源,更不知道顾璟舟为何在面对楚郁时会有这么多异样的反应。 她什么都不知道。 正想着,柳云诗听见楚郁用柔弱的声音忽然开口: “这位姑娘好生漂亮,想必是南砚的重要之人吧?” 顾璟舟毫不迟疑地应了,“诗诗是我未婚妻,也是我此生唯一挚爱,她好不容易才答应我,下月与我成婚。” 楚郁方才说话时温温柔柔的,整个人都有种淡然而温婉的感觉,是高门中最最典型的那种世家贵女的模样。 柳云诗看过去,见她原本苍白的脸颊上,眼圈微微有些红,不由一愣,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楚郁似乎也反应过来,尴尬地别过脸去用帕子拈了拈眼角,含着歉意笑道: “让你见笑了,眼睛迷了沙。” 说罢,她重新回头看向柳云诗,语气真挚道: “能看到南砚找到自己心悦的女子携手一生,还是像姑娘这么漂亮的女子,我当真十分替她高兴,姑娘若不嫌弃,日后可常来我国公府走动。” 柳云诗略一颔首,“楚姑娘……” “阿姐!”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听见楚嬛的声音从身后急匆匆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楚嬛像一阵风一般旋到了几人身旁,回头看了柳云诗一眼,过去扶着楚郁,道: “阿姐也没叫你的丫鬟扶着你。” “春鸾去车上取字帖了,我自己可以,便先过来了。” 说罢,她抬头,对季辞略一颔首,淡淡笑道: “子琛。” 季辞眼神余光瞥向柳云诗,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才对楚郁也略一颔首,“你们来了,一起先去用饭吧,我回来时从酒楼带的。” “好。” 楚郁微笑,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柳云诗见他二人这样,忽然想起来季辞昨夜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他的祖父意欲让他与楚国公的嫡孙女成婚,想必就是眼前这位楚郁了。 她抿了抿唇,对他们四人道: “你们去吃吧,方才我喝了些粥,此刻还不是很饿……” “本也没叫你,我们四人……” “楚嬛!” 楚郁厉声喝止住楚嬛的话。 楚嬛却似方才憋了气,这会儿恼道: “本来就是!阿姐何必说我!当初若不是你……” “楚嬛!” “楚二小姐!” 顾璟舟的声音和季辞的同时响起,两人都蹙眉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紧张地落在楚郁身上。 柳云诗看过去的时候,楚郁面上已经毫无血色,她捂着唇剧烈咳嗽了几声。 顾璟舟刚想过去扶住她,忽然,楚郁的身子晃了晃,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晕倒跌进了水中。 “阿姐!” 楚嬛惊叫声响起。 “噗通”一声,柳云诗只觉身边黑影一晃,顾璟舟已经一个猛子扎进湖中,将楚郁捞了起来。 季辞站在柳云诗身后,扫了一眼她的反应,然后动手飞快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被顾璟舟抱起来的楚郁身上,从他的手中接过她。 “叫太医!” 他低声说了句,抱着楚郁先行离开。 顾璟舟和楚嬛也紧随其后跟着一起离开了。 柳云诗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四人离开的背影,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忘记了一般。 她在原地站了站,直到那几个人的影子再也看不到,她才一个人沉默地走回了院子。 回到房间后,她就将自己圈在了床尾,脑中不断闪现顾璟舟和季辞今日面对楚郁时的样子,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她从未听过的,但似乎又同从前的玉华公主和陈绮月不同。 好似他们之间有着不同于寻常的牵绊t。 他们四人,就应该是登对的,默契的,他们有着共同的不为人知的经历。 过了片刻,柳云诗听到远处院中传来各种纷杂的人声。 又过了许久,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直到天色慢慢暗了下去,也未传来任何动静,柳云诗有些担忧那位楚家大小姐的身体,想了想,还是起身去到了隔壁。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昏黄的灯偶尔晃动着。 她抿了抿唇,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微暗的灯光让她适应了一番,才看清房内景象。 房间里,季辞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卷书册在看,楚郁双眼轻阖躺在床上,她的侍女在一边给她擦汗。 见柳云诗进来,季辞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狡黠,继而放下书卷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客气而疏离,就好像她此刻来的不是时候一般。 直到这一刻,柳云诗才确信昨晚他说的已经放下自己那句话。 于是她对他也放松了警惕,走过去低声问: “楚姑娘怎么样了?” 季辞一愣,似乎有些诧异,“南砚没告诉你么?” “南砚?”柳云诗也是一怔。 季辞随即面上闪过一抹十分明显的怪异之色,“他没回去?” 柳云诗心中猛地一跳,视线扫过房间内,并未看见楚嬛的身影,不知为何,她忽然生出一种不该有的怀疑。 第62章 “他……” 她颦眉,“从中午离开就没回来。” 刚说完,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阵辟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柳云诗下意识看了季辞一眼,提着裙摆就朝外走去。 季辞眯眼看着她的背影,等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柳云诗刚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房门忽然从里面被人一脚踹开,顾璟舟黑沉着脸从里面出来。 看见柳云诗,他愣了一下,随即一把拉住她就要离开。 忽然,一身紫衣的楚嬛从里面追了出来。 柳云诗只看见银光一闪,震惊地发现她的手中竟还握着一把匕首! 她下意识去拉顾璟舟,“小心!” 下一瞬,顾璟舟将她护进怀中,挥臂当下楚嬛那一刀,“楚嬛你疯了!” “楚二小姐,在我府上动刀,怕是不妥吧?” 季辞的声音云淡风轻,跟着从身后传了过来。 柳云诗余光扫到季辞已经走过去将楚嬛手中的匕首拿了下来,这才蹙眉看顾璟舟,“南砚,你胳膊没事吧?” “没事……” 顾璟舟蹙眉,一双眼中满是歉意,急着向她解释,“诗诗,此事我回去后慢慢向你细说,你……” “细说什么?!说你们欠我和我姐的?还是说你们如今的功勋和荣耀全是建立在我祖父和阿楠的尸骸之上?!” 季辞顺着柳云诗的话回头看了眼顾璟舟的伤口,他的伤口已经将衣衫染透,开始向下滴血。 他蹙了蹙眉,回头对楚嬛道: “楚……” “二小姐!季大人!顾将军!我家小姐醒了!” 季辞的话还未说出口,楚郁的丫鬟春鸾猛地开门从隔壁出来,高兴唤道。 楚嬛第一个挣开季辞奔了过去。 顾璟舟与季辞对视一眼,季辞对柳云诗温声开口: “南砚的手臂需要包扎,你先与他回去,我叫大夫过去可好?” 柳云诗知道季辞是想让自己对那对姐妹避着些,也没反对,颔首道:“好。” 她看了顾璟舟一眼,在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中,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扶住了他,语气带着些嗔恼,“走吧。” 岂料两人刚走出两步,楚嬛从里面出来,快步走到他俩面前。 表兄不善 第92节 她先是看了顾璟舟一眼,视线在他的伤口处顿了一下,面色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看向柳云诗。 “我姐姐要见你。” “见她做什么?”顾璟舟蹙眉,季辞也站了过来。 楚嬛看了他和季辞一眼,冷笑,“怎么,顾将军也会害怕失去自己的心上人么?你可知我……”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重新看向柳云诗,“总之,你跟我去一趟。” 顾璟舟面色铁青,气势却比刚才弱了下来。 柳云诗本不想去,但听到她方才那未说完的话,再加之顾璟舟和季辞的反应,倒叫她有些好奇,那个叫楚郁的,会跟自己说什么。 她略一思忖,颔首,“好,我跟你去。” “诗诗!” 顾璟舟蹙眉,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去。 楚嬛轻哼,“怎么,我姐都那个样子了,你们还怕我们把她吃了?” 一提起楚郁,季辞上前阻拦的的脚步不自觉顿住,顾璟舟也沉默了一下,缓缓松开手。 柳云诗跟着楚嬛进去,房间里比之方才弥漫着更加浓重的药味。 楚郁见她进来,苍白的脸上绽起一丝笑意,“柳姑娘来了,让你见笑了。” 柳云诗默了一瞬,走上前,“楚姑娘身子怎么样了?” “无碍,我这些都是老毛病,姑娘坐。” 两人说话间,楚嬛带着春鸢退到了房间外,轻轻将门阖上。 “我那妹妹,想必在你面前乱说了吧?” 楚郁的声音略带愧疚,然而即便是在病中,她依旧保持着世家贵女该有的端庄气度。 听她说完咳嗽,柳云诗倒了杯水给她,“楚二小姐什么也没说,楚姑娘……身子似乎不大好?” 楚郁喝了口水润了润,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过了片刻,她无声笑了一下,轻声开口: “你可知楚嬛为何对你那么大敌意?” 柳云诗一怔,张了张嘴,最后又沉默下来。 见她的神情,楚郁便知道她误会了,轻笑一声,无奈摇头,“她就是这样,柳姑娘不要见怪,楚嬛当年也是……” 楚郁沉默了一瞬,“柳姑娘不介意我向你讲一件四年前的事吧。” 柳云诗瞧见她捧着茶杯的手泛白,从她手中接过茶杯,换了一杯热水给她继续捧着,“楚姑娘请讲。” 楚郁对她感激一笑,声音柔而缓慢地娓娓道来。 “当年,我们一家还跟着我祖父楚国公生活在边关,那时候顾小将军刚刚来到军营中历练,那年冬天,呼羯下了整整两个月的雪,牛羊成群冻死,百姓饿殍遍野,也是那年,他们举全国之力对大周发起了一场攻势。” 柳云诗脸上闪过一抹震惊,当年那场仗的惨烈程度,整个大周都铭记至今。 她当时整整抄了一个冬天的经书,就是期盼顾璟舟能够平安。 想不到这场仗还与眼前之人有关。 她听她继续说: “当时顾璟舟与阿南一起,作为我祖父的左右副将。” “是不是那一场仗,楚国公他为了保护南砚……”柳云诗想起今日白天顾璟舟的话。 楚郁喝了口水,微微敛眸: “祖父其实不是为了保护南砚,那时候,他为了掩护大部队和城中百姓撤退,只率了五十亲信亲自出城迎战。” 她轻咳一声,似是陷在回忆中,目光悠远。 “后来阿南和南砚成功带领百姓撤退,然而在撤退途中,有一个孩子没跟上队伍,南砚为了救那一个孩子决定孤身返回,阿南知道南砚身份尊贵,交代季辞将南砚带走,自己替南砚回去救人了。” “季辞他也?”柳云诗诧异。 对于季辞的从前她并不知晓,只知道他是状元出身,却不知从前他也在边关待过,还与四年前那场仗有关。 楚郁轻笑,“你以为季辞,为何这么短的时间会深受陛下信任,当年之功,一半是他的。” 柳云诗抿唇,没说话,等她继续说。 “方才对你说的阿南,是楚国公府的养子,他与楚嬛从小两小无猜,两人当时都已经私定了终身,阿南却在那次替南砚回去救人的时候死了。” 柳云诗猛地攥紧手心,这件事,恐怕会成为顾璟舟永远的心魔。 果然,就听楚郁说: “阿南从小跟着我祖父在边关历练,十分有经验,当时其实阿南和手下人都劝顾璟舟不要回去救人了,但当时南砚年幼,满腔热血,决不允许有人被落下,所以才间接导致了阿南的死。” “所以楚二小姐,从此便记恨上了南砚?” “嗯。” 楚郁叹了口气,“她自己走不出来,只有恨意能让她好过些,所以她当时便放过话,要让顾璟舟这辈子也要爱而不得饱受苦楚。” 她看向柳云诗,“当年一战,楚国公府几乎没人了,所以陛下给了我和楚欢极大的荣宠和地位,她今日对你的嫉妒和不屑,就是想用自己的地位压你,让你知难而退。” 柳云诗听她这么说,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散去。 不过细想下去,楚嬛似乎从出现开始,虽然表现出对她的敌意,却并未表现出对顾璟舟的爱慕。t 但她依旧有些难以相信,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去报复一个人。 “楚嬛她就是这样,南砚也知道,只有让她找到一个目标,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即便我们都觉得,这个做法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那楚姑娘你呢?” 柳云诗记得,顾璟舟对楚嬛方才尚且能大打出手,但一提及楚郁,不仅是顾璟舟,就连季辞都有些异常。 她小心翼翼看她,“你的身子,是因为当年之事坏掉的么?” 楚郁移开视线,看向床里。 柳云诗见她这样,心中沉了一下,立刻道歉: “抱歉,我无意提及你的伤心事,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我……” “无妨,叫你来本就是想告诉你真相,免得你与南砚生了嫌隙。” 楚郁回过头来,淡淡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才敢开始回忆那段不堪的往事。 “当年战事最为胶着的时候,为了从我们的探子手中将那些情报拿回,我与祖父乔装后铤而走险获取了情报,却在最后关头被呼羯人俘虏。” “然后呢?” 柳云诗蹙眉,语气也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她从不知道,眼前柔弱端方的女子还曾参与过这么紧张的战事。 “后来……” 楚郁笑了一下,“后来,季辞出面谈判,最后与呼羯人达成协议,可以用一人加十座城池,换回我与祖父其中一人。” 柳云诗呼吸微紧,听她接着说: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知道我看到隔壁牢中的季辞,才知道他选择用自己,换了我的祖父。” “所以……季辞他一直对你有愧。” “嗯。” 楚郁眼圈泛红,语气也带了哽咽,“我在敌营,待了三个多月,直到战事结束,虽说有季辞极力护着,还是……” 她没说完,但柳云诗明白,一个女人,被困敌营,能有什么好下场。 “是那个叫拓跋骏的人么?”柳云诗记得刚见面时他们提及过。 楚郁点头,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道: “回来后,我发现怀了他的孩子,不过,我把它亲手杀死了……” 所以她的身体至今都十分虚弱。 “即便季辞这些年对我百般照顾,我知晓他只是歉意,这辈子,我从未想过成婚,况且当年季辞他……” 楚郁长舒一口气,调整了情绪,“你可知,如今他为何能在刑狱上游刃有余?” “那是因为……” 楚郁咳了一声,“那是因为,他曾将这世间最最折磨人的刑罚都挨了个遍,才知道,如何最能让人痛不欲生,如何能撬开犯人的嘴,其实当年,若非他替我承受了许多刑罚,我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后来大军凯旋回京,他留在边关足足修养了九个月,才重新回京,其实季辞以前,也是能行伍的。” 柳云诗怔怔望着楚郁,震惊得说不出来话,只觉得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又酸又涩。 屋中静悄悄的,只有烛芯偶尔的辟啪声。 良久,柳云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起身退了一步,慢慢屈膝对楚郁行了一礼,由衷道: “楚姑娘巾帼英雄,若不是当年你们的牺牲,何来云诗、何来大周百姓的安居乐业。” 楚郁摇头轻笑,虚虚扶起柳云诗,“我告诉你这些,不仅仅因为你是南砚的心上人,不知你可注意到楚嬛头上那条发带?” “注意到了。” 柳云诗心中一动,隐隐有了一种猜测,不禁问: “那年官府征集衣裳粮食,可是……” “正是。” 楚郁笑道: “我也是方才才知道你是扬州柳家人,你们柳家当时带领扬州富户,为我祖父他们捐了不少过冬的厚衣裳和粮食,若非你们的粮草和衣裳及时运来,边关不知要冻死多少士兵,我们的战事未必能那么快反败为胜。” 柳云诗恍然想起来,那年整个扬州城的气氛都十分紧张。 一日夜里,扬州城太守与她的父亲秘密相谈到深夜。 第二日,父亲作为扬州商会会长,便号召所有人赶制衣裳,征集粮食。 她那时候在家,除了抄经书,就是带着一众小姐妹没日没夜的缝制冬衣。 表兄不善 第93节 最后衣裳运走前,她不经意得知那些衣裳是运往顾璟舟他们边关的,情急之下,随手将手边一条崭新的发带装了进去。 当时她只是想,这发带若是顾璟舟能看到,定也知道这些衣裳有自己的手笔。 柳云诗不可思议地呢喃: “我没想到,这条发带最后辗转居然到了楚二小姐的手中,” “是啊……” 楚郁刚张口,忽然捂着唇咳了起来,柳云诗急忙起身替她换了杯热水,轻拍她的后背顺气。 楚郁咳了半天,慢慢平息下来,喝了口水,“多谢。” 她长舒一口气,接着道: “所以,这何尝不是柳小姐与楚家的一种缘分,柳小姐——” 楚郁惋惜道: “我听闻柳家遭难,如今你孤身一人,见你与南砚好事将近十分替你开心,这玉佩——” 她从脖子上卸下一块儿玉佩,拉过柳云诗的手放到她手心: “这玉佩送给你,日后你若有什么所求,可以拿着玉佩来楚家找我。” 那块儿玉佩翠绿通透,还带着楚郁身上的温热,柳云诗急忙推辞,“楚姑娘,不可……” “柳姑娘。” 楚郁低低唤了一声,定定看着她,苍白的脸颊衬得一双眼眸越发明亮: “你别急着推拒,就当是你我缘分的一个见证,留作纪念也行。” 柳云诗动作顿住,抬眸与她对视。 半晌,她张了张嘴,“多谢。” 楚郁将柳云诗的手合住,笑道: “你若当真想谢,不知柳姑娘可否帮我一个忙?” 第63章 “季大人为了离间我和诗诗,不惜连自己也算计进去,季大人还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顾璟舟站在院中,任由太医替他将手臂的伤口包扎好。 季辞回头看了眼站在廊下低头与春鸢说话的楚嬛,敛眸沉默了一瞬,“倘若我说,她二人今日的确不是我主动叫来的呢?” 楚郁身体不好,楚嬛如今陪着她姐姐,两人一年中多的时间都在金陵修养,今日也是才回京城。 他回来的路上,刚从酒楼出来碰见了姐妹俩,楚郁听说顾璟舟还活着,如今人在别庄,便想来拜访。 顾璟舟活动了一下手腕,冷笑: “即便不是你主动叫来的,季大人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私心么?” 他乜了季辞一眼,不屑道: “你打的算盘不就是存心想让诗诗误会我和楚嬛,却不想,楚郁认出柳家当年就是给边关捐冬衣粮草的商户,与她开诚布公地说出了真相,季大人——” “你的算盘落空了。” 季辞负手于身后,手心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他淡笑着看了顾璟舟一眼,“这一步棋,到底是我走错了。” 季辞认输太快,不禁让顾璟舟怔了一瞬,疑惑而警惕地盯着他审视半晌。 唯恐他又在憋什么坏。 夜幕将至,院中人影染上一层墨色,季辞站在那里,背对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看不清神色。 顾璟舟忽然想起四年前,他也是站在同样的角度,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语重心长地叮嘱: “南砚,我此去定会将楚国公换回来,如今这场仗离不开他,届时你与阿南一道好好辅佐楚老,只是……注定要对不住楚大小姐了。” 顾璟舟眼圈泛红,死死捏住拳才没让眼泪掉出来,语气哽咽地问他: “那表哥你呢?你怎么办?” 季辞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星辰,语气云淡风轻: “倘若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衣冠冢都不必立,你替我照顾好季蕴就行。” 顾璟舟想起那时候,自己看着季辞转身离开的背影,然后天边最后一片云霞也缓缓消失,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那场仗,他打了三个多月,疯了一般在敌军中三进三出,最后战胜后,赶去地牢的时候,季辞只剩下半口气,护在楚郁身前…… 一阵夜风吹过,蝉鸣声起,陈深去廊下挂起灯笼,暖光一瞬间照亮院中每一个人的面容。 这次四周没有再暗下去,一盏盏灯笼透出盈盈辉光。 顾璟舟看了季辞一眼,语气微哑,“倘若……” 他咬了咬牙,“倘若你愿意放弃诗诗,你我倒可不必陷入你死我活的境地,我……” “南砚。” 季辞轻笑,打断他的话,“四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如此单纯?” “你什么意思?!” 顾璟舟脸色猛地一黑,沉着视线看着他。 季辞亦好整以暇地回看向他,那神情像是已经胜券在握了一般,让顾璟舟心里无端生出一抹忐忑。 直到房间的门被打开,顾璟舟方t收敛了神色,迎了上去。 “诗诗……” 他想抱她,一抬手才想起自己的手臂受了伤。 柳云诗的眼眶有些红,显然是方才哭过,他心疼地蹙了蹙眉: “诗诗,你哭了,可是楚郁姐说什么了?我……我去与她说说。” “不用!” 柳云诗拦住他,下意识回头看了楚嬛一眼。 楚嬛在她看过来的时候,面色略有些不自然,冷哼一声转头进了房间,柳云诗才笑着对顾璟舟道: “南砚,我饿了,想吃云吞面。” 顾璟舟一愣,小心翼翼道: “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柳云诗抿了抿唇,轻轻在他腰间捏了一下,嗔道: “气着呢。” 两人说话间,季辞也走了过来。 柳云诗瞧见季辞,还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昨夜两人背着顾璟舟见面,今日又听楚郁说了许多季辞从前的事情。 她在面对季辞的时候,情绪反倒比之前更为复杂。 然而季辞却像是当真同昨夜与她说的彻底放下了一般,笑看了她一眼,“想吃云吞面?” 柳云诗下意识咬了一点嘴唇内侧的软肉,点点头,“嗯。” “稍等,我去做……” “诗诗要吃我做的!有你什么……” “南砚!” 柳云诗打断顾璟舟挑衅的语气,看了他一眼。 顾璟舟立刻噤声,神色闷闷的,似有不忿。 季辞一双眼眸定定盯着他看了一眼,继而轻笑一声,温柔地看向柳云诗: “南砚手臂不便,还是我来做吧,方才南砚没吃多少,我去做两碗来,你带他先回屋等着吧。” 顾璟舟本想开口拒绝,被柳云诗一个眼神看过去,悻悻闭了嘴。 不知是不是季辞此刻的平静感染了柳云诗,她面对他的时候,心绪也慢慢平缓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再像此前对他那么抗拒,或是有些莫名的抵触情绪。 柳云诗应了一声,扶着顾璟舟回了隔壁院落。 一路上顾璟舟还在叨叨,一面急着向她解释他与楚嬛的渊源,一面又说季辞心机深重,让她今后远着他些。 柳云诗听着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璟舟脚步一顿,“你笑什么?”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么?” 柳云诗掩唇偷笑。 顾璟舟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像什么?” 柳云诗凑过去,故意圈住他的脖颈,清了清嗓子,扒在他耳畔轻声笑道: “像……一只护食的小狗狗,哈哈……呀!” 她刚说完,转身便要跑,结果顾璟舟比她反应更快,掐着她的腰就将她拉了回来。 柳云诗一下撞进他的怀中,吃痛拧眉呀了一声。 顾璟舟面色一变,急忙放开她,谁料柳云诗刚一被他松开,当即又转身对他唤了句“小狗儿”,飞快跑开了。 顾璟舟故意压着唇角,“好哇你,别让我逮住!” 说着,他抬腿就去追她。 柳云诗惊呼,急忙转身去跑,脚底下一个不注意踩住了裙摆。 表兄不善 第94节 “诗诗!” 顾璟舟面色一变,冲了上去。 柳云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被顾璟舟护着摔进了床褥中,他一手扶着自己,另一只手撑在床榻上,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一瞬间,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她抬眼望进他逐渐幽深的眸中,感受他慢慢变急促的呼吸。 “南砚……” 她小声开口,心跳开始不自觉加快,脸颊上热热的。 两人的四周温度快速上升,似有一种暧昧流淌在床榻之间。 顾璟舟喉结滚了滚,视线下移,聚焦在她娇嫩红润的唇瓣上,缓缓俯下身…… 柳云诗瞧见他凑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攥着他的衣领,闭上眼睛。 就在两人的唇瓣即将贴在一起的时候,房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柳云诗吓了一跳,猛地推开顾璟舟。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循着声音看向门口,季辞提着餐盒出现在门边,看到两人的姿势,脚步一顿,面色如常地进来。 笑道: “看来,我是打扰到你们小夫妻亲密了。” 顾璟舟蹙起眉,从柳云诗身上起来,顺道将她拉起来,“知道还不快滚。” “南砚……” 柳云诗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 顾璟舟没应,视线如利刃一般定在季辞脸上。 他总觉得他在秘密筹谋着什么大阴谋,季辞这人,越是云淡风轻,越是憋着坏。 偏偏看柳云诗的样子,她似乎不这么认为,从前对他避之不及,如今他能隐隐感觉她似乎有意在偏向季辞。 顾璟舟不由反手握住柳云诗的手,忍了好久才忍住没问昨夜之事。 季辞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亦在观察他。 瞧见他复杂的神情,他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提盒,对柳云诗温声道: “你二人先吃,我去看看楚郁。” 柳云诗诧异地瞧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好,多谢……” 她抿了抿唇,低低唤出两个字,“表哥。” 那两个字刚说出口,柳云诗便感觉顾璟舟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她不由蹙眉,小声道: “南砚。” 顾璟舟微微松开她,握着她的手在桌旁坐下,替她拿出装云吞面的碗,自己也沉默地吃着。 柳云诗喝了口汤,侧首瞧他,果然见他面色有些不虞。 她舀起一颗云吞,吹了吹,凑到顾璟舟唇边,哄道: “尝尝我的。” 顾璟舟微微别开脸,嘟囔道: “你的还不是他做的。” 柳云诗闻言忍不住轻笑,放下勺子,手指缓缓来到他的手边碰了碰,见他没反应,她又用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拉了拉。 “好啦,别生气了,你不是说我们明日就能回去了么,我都答应下月与你成婚了呀,回去后,我就在府中安心准备嫁衣可好?” 顾璟舟盯着她勾着自己的小拇指看了一眼,回头看向她,“真的?” “真的。” 柳云诗点头,在心里将最后一点季辞的影子剔除出去。 告诫自己,做了选择就不要回头。 - 第二日用过早膳,顾淮就驾了顾府的马车过来接他们。 柳云诗走出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走回去,对季辞道: “表哥,其实……楚郁姐她挺好的,若是你愿意遵从祖父之愿,娶她为妻往后定会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季辞压着眼帘看了她半晌,唇角缓缓扬了起来,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下,“知道了,照顾好自己。” 柳云诗低头颔首。 自然,她也错过了季辞眼中一闪而过的浓烈的占有欲和阴鸷笑意。 顾璟舟准备好马车上的东西,回头看到柳云诗与季辞站在一处说话,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跳。 他走过去,拉住柳云诗的手,威胁办扫了季辞一眼,“诗诗,我们该走了。” “好。” 柳云诗乖顺地任他牵着拉到马车旁,刚要上车,忽听身后传来楚嬛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回头,见楚嬛疾步走上前来。 到了近前,她先看了顾璟舟一眼,之后拉住柳云诗,将一枚木簪放入她手中,语气别扭道: “当年在边关战事吃紧,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这是当时我自己做的木簪,后来你们送来的那批冬衣里放了一条发带,我才真正有了可以束发的东西。” 当时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那条发带就像艰苦生活的一点希望。 楚嬛道: “想不到那发带是你放的,虽然我知道不是给我的,不过这木簪,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柳云诗笑着摩挲了一下木簪,道了声谢,仔细收下。 楚嬛又道: “对了,我姐托你办的事情,过几日我送过去给你瞧。” 柳云诗笑道:“好,随时恭候。” 说罢,她行了一礼,随顾璟舟转身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顾璟舟看了她好几次,终是忍不住,问: “楚郁姐托你什么事情了?” 柳云诗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上次从这里离开,是个下雨的日子。 这次,她想她离开后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回过头来对顾璟舟笑了笑,“不告诉你,我们女子的秘密。” …… 送走柳云诗后,楚郁和楚嬛也离开了。 季辞唤来贺轩,问他,“让你准备的,可都准备好了?” “主子,都准备好了,主子可要去看看?” 季辞摩挲了一下手指,眼底染上兴味,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走吧,去瞧瞧,也不知,日后诗诗她会不会喜欢。” “主子,属下有一事不明,你明知顾璟舟给您下了蛊,为何还要将那不举之症的解药给他?”贺轩跟在他身后。 季辞推开书房的门,在一处机关上压了一下,床榻缓缓下降,床后的墙上出现一个暗门。 “正是因为他给我下了蛊,我才要给他解药。” 季辞扫了他一眼,“t你猜倘若诗诗知道,会是怪他,还是怪我。” 贺轩张了张嘴,没说话,那蛊毒是能要命的,怎么到了自家主子嘴里,就跟过家家一般。 季辞前面先行走下暗门,贺轩跟在身后。 在密室中巡视一圈,季辞忽然在床边停下脚步,指了指上方房顶,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一般,缓慢笑道: “这里,我觉得似乎少一条铁链,你觉得呢?” 第64章 之后的十多天,朝廷先是忙着安排赈灾,之后又是对顾璟舟等人大肆封赏。 顾璟舟忙得几乎不着家。 柳云诗便当真如她自己所说,安安静静待在府中为自己缝制嫁衣。 这期间,楚嬛来了一趟,拿了几张图纸,柳云诗帮着挑选了一番,随后两人又一道用了午膳。 柳云诗让绿鸢摆了瓜果和茶点在院中,柳云诗和楚嬛相对而坐,喝茶聊天。 “楚郁姐身体怎么样了?” 楚嬛耸耸肩,“还是老样子,她那身子,连宫里的太医都说养不好了。” 柳云诗垂眸,沉默着没说话。 那样的事,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们过一阵,可能又要回金陵了。” “回金陵?” “嗯。” 楚嬛吃下最后一口糕点,拍了拍手,“如今天气渐冷,我姐姐的身体,还是在暖和些的地方待着比较好。” “也是。” 表兄不善 第95节 柳云诗点头,“金陵离扬州倒是不远,也方便你们回头行事。” “你想过回去么?” 楚嬛问她。 柳云诗一怔。 怎么能没想过,虽说最重要的东西季辞已经替她寻了回来,但柳家祖宅还在她那几个叔伯手中。 “我想……等与南砚成婚了,回去一趟,也好彻底彻查我父母一案。” 楚嬛点点头,“到时你回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差人来找我,我楚国公府的面子,那些个太守府尹之类的,还不敢不给。” “好。” 柳云诗笑道。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问: “那……我表哥与楚郁姐的婚事……” “那是原来季老与我祖父定下的,如今他们两个说到什么程度了,我不知道,听说季辞下个月也会派往江南公办,也许我们会一路南下,不过我觉得,我姐姐应当是不想成婚的。” 楚嬛不以为意,“其实我也不打算成婚。” 柳云诗回头看她。 阳光下,楚嬛的脸上挂着一抹洒脱的笑意,“其实世人对女子约束甚多,但谁说女子就一定要成婚,然后困在内宅一辈子相夫教子。” 楚嬛也回头看向她,扬了扬手中的图纸,笑意明媚: “其实,这样做做生意,也不错。” 柳云诗也笑了,“楚二姑娘说的是。” 楚嬛别扭了一下,道: “其实,我本不愿看到顾璟舟在害死阿南之后,还能与心悦之人琴瑟和鸣,但倘若那人是你——” 她上下打量了柳云诗一番,略有些嫌弃道: “勉强还能接受吧。” 柳云诗抿唇浅笑,她没有纠正楚嬛说顾璟舟还是阿南这句话,不过这种心结,只能往后慢慢解开。 - 还有十日便要成婚了。 顾璟舟终于在陛下的“恩准”之下,闲了下来。 宫里的赏赐和丽妃单独的赏赐,流水一般抬进顾府,抬到柳云诗房中。 “怎么样?” 顾璟舟靠在妆台前,看她描眉,眯眼笑道: “若是有看上的、喜欢的,尽管挑来用。” 柳云诗斜看了他一眼,将眉尾描好,放下眉笔,起身抱住他,靠近他的胸膛,“我有南砚给我准备的头面就够了,其余的——” 她轻笑了笑,“我都看不上眼。” “诗诗——” 顾璟舟喉结滚了滚,只觉得身上窜起一阵热意。 他那天就发现自己那里已经好了,但最近一段时日总是早出晚归,等他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睡着了,他也就不忍心吵醒她。 今日难得空下,瞧见她越发妩媚明艳的眼眸,顾璟舟几乎一瞬间就有些把持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将她推开些,看着她的眼睛说: “那些头面首饰都是一些俗物,怎么能配得上我的诗诗,我今日带你去一个地方。” 柳云诗眨了眨眼,“哪里?” 顾璟舟在她粉白如玉的脸上偷了个香,“去了你就知道了。” 顾璟舟领着柳云诗出了府,走到街上面,两人干脆弃了车,手牵手在沿着河岸在街上慢悠悠走着。 街上的茶楼酒肆还未开门营业,人不多,显出几分安静。 两人就这般悠然地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宅院门口。 柳云诗奇怪地看了顾璟舟一眼,“这里?” “嗯。” 顾璟舟冲她神秘一笑,推开门,然后一把将她抱起,“先别睁眼。” 顾璟舟将她抱进去后,走了几步停下来,紧张道: “现在可以睁眼了。” 柳云诗缓缓睁开双眼,在顾璟舟期盼的眼神中,微微愣住了。 “这是……” 只见房间正对着一整面墙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发带,另一面墙则是满墙她的画像。 柳云诗眨了眨眼,震惊地看向他,“烟雨阁的发带?” “嗯。” 顾璟舟将她拥进怀中,讨好地蹭了蹭,邀功一般急不可耐道: “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所有原材料都是从扬州运过来,然后在这里织就,除了上面的绣花我绣不来,不过珍珠都是我一颗颗缝上去的。” 顾璟舟拿下来一条大红色发带,上面绣着一株并蒂莲,并蒂莲的每一片花瓣上都镶嵌了一圈细小的珍珠,针脚细密。 顾璟舟将她带到巨大的落地镜前,在她头上比了一下,“这条,想在与你的新婚夜晚,亲手为你带上。” “你……何必……” 柳云诗看着镜中的顾璟舟,张了张嘴,“何必这般费神。” 顾璟舟圈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 “怎么能算费神呢,那时候见你喜欢这家的发带,便担心你将来嫁到京城来用不到了,就想着能替你将那铺子搬过来最好。” 他闷在她颈间嗅了嗅,除了她身上特有的体香外,就是他的龙涎香。 顾璟舟满意地咂咂嘴,“为你做什么,我都不觉得是费神啊诗诗。” 柳云诗只觉得心间酥酥麻麻的,有些想哭,但又被巨大的喜悦所包围。 那次他问她发带的事,都是几年前了,所以这几年,他一直在准备着这些。 “对了,后院还埋了二十坛你喜欢喝的青梅酒,我特意跟人学的手艺,不醉人,还很香甜,本想与你新婚夜喝的,但是现在又不想了。” 柳云诗微微侧头,“为什么?” 顾璟舟在她唇上啄了啄,故意坏笑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若是喝醉了,如何能好好伺候诗诗舒坦。” 柳云诗面颊一热,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没个正形,我就不该问。” 她虽然是笑着嗔他,但语气里却带了一丝哽咽。 顾璟舟蹙了蹙眉,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心疼道: “别哭啊诗诗。” “谁哭了?” 柳云诗泪眼汪汪地瞪了他一眼。 水眸含春,媚眼如丝,顾璟舟只觉得一瞬间身体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血液刹那沸腾。 他吞了吞口水,哑声道: “诗诗倘若真的感动,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柳云诗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张了张嘴,小声问他,“什、什么……” 顾璟舟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脸颊也微微有些泛红。 过了片刻,她感觉他的手缓慢顺着她的腰线向下游移到身后,意有所指一般蹭了蹭。 柳云诗当即一僵,想起顾璟舟此前对自己说的,慌乱道: “不、不行!那里不行!” 顾璟舟靠过去,不满地哼哼,“诗诗……” 还不等柳云诗反应,他已经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旁边的榻上,将她的小脚压了上去。 顾璟舟闷哼一声,抓住她莹白的脚腕动了动,眼尾晕起潮红,喉结重滚着哼吟,“那这样总行吧……” 她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只觉得眼前的男人疯了。 见她要逃,他一把扯着她的脚腕将她抓回来,人也吻了上去。 “诗诗,你就可怜可怜南砚吧,我……我……” 不知是被剧烈的感觉所冲击着,还是顾璟舟当真委屈,他眼尾的红晕染到整个眼周,眼瞅着就要哭出来。 柳云诗挣扎了两下,视线瞅到那满墙的发带,忽然心一软,挣扎缓了下来。 顾璟舟眼前一亮,趁机更加卖力地吻她。 不出几下,柳云诗便闭着眼张开檀口迎接他,不时轻哼出声。 白色的罗袜不知何t时被男人褪下,脚上陡然滚烫,柳云诗蹙了蹙眉。 见她欲挣扎,顾璟舟立刻将她的小舌卷入口中吮吸。 渐渐地,她似妥协一般开始回吻他。 两人吻了半天,顾璟舟不舍地松开她的唇瓣,喘着气笑看她一眼,然后直起身子跪坐在了榻尾。 柳云诗被吻得神思迷离,任他抓着自己的脚腕。 空气中泛起潮热,她总觉得此刻的顾璟舟异常兴奋,喉咙间不时溢出哼声。 表兄不善 第96节 柳云诗羞得将自己的脸埋进被褥中,忽然,她的脚踝被他攥到疼,贴着的青筋突突鼓跳了几下,脚背上被一阵湿意灼烧。 她陡然瞪大眼睛,“南砚!” 顾璟舟潦草地拿过帕子擦了擦,喘着俯下身子一边吻她,一边委屈地撒娇: “诗诗都不认真,我要重来,诗诗要狠狠踩我……” “……” 柳云诗吓得推他,挣扎的话从两人纠缠的唇齿间溢出,“南、南砚……” 太奇怪了。 柳云诗真是又气又羞,顾璟舟这些年在军营中都学的是什么东西啊。 见她都要哭出来了,顾璟舟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抱起她在她脖颈间狠狠吮吸了一下,“那我带诗诗去洗洗脚上的脏污。” 柳云诗抓紧他,天真的松了口气,以为他当真是带他去洗脚。 结果刚一进到水汽氤氲的内室,他便抱着她一道走下了浴池中。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箍着她的腰闯进来。 “南砚……” 柳云诗蹙眉,声音被水汽染上一层沙哑。 她的手下意识寻找能够稳住身形的地方,但支离破碎的水面根本无从稳住晃动。 “诗诗,方才那样,跟他有过么?” 柳云诗说不出的难受,根本无法回答他的任何话,只知道将唇抿紧些,尽量不要发出那些声音。 她的身子无力,只能仰起脖颈靠在他的肩上。 男人侧首,大手一掌裹住她纤细脆弱的雪颈,与她拥吻,另一只手将她的手反过来搂在他的脖颈上。 “搂着我站稳。” 柳云诗啜泣着被他亲吻,手才刚搂过来,又被突然的力道弄得松了手,最后还是顾璟舟从身后抱住她的腰才稳住。 水花在池边四溅,淹没两人啧啧的吻声。 柳云诗视线模糊,只见不远处的烛灯氤氲。 暗香浮动,柳云诗的发被汗打湿贴在脸上,檀口微张,眼神泛散,一副难以应付的柔软模样。 顾璟舟眼神愈发幽黯,含住她半露不露的殷红舌尖,越发急促莽撞。 柳云诗呜咽愈发明显,她指甲陷进他的手臂,张了张嘴,娇躯颤抖不住,持续良久才平息下来,无力地靠进了他怀中。 顾璟舟留在里面不肯出来,细细亲吻她脸上分不清是汗珠还是泪珠的晶莹,如绵绵春雨打湿湖面。 好半天,柳云诗才从方才的猛烈中回神。 “方才那样,你与他有过么?” 顾璟舟还在坚持问她。 柳云诗心中多少明白了他的反常,她无力地张了张嘴,哑着嗓子: “没、没有……” 她面色如海棠春雨,环住他脖颈的藕臂莹白,“只有你。” 顾璟舟好似因她这句话得到了抚慰,这才偃旗息鼓。 平息片刻,他将浑身娇弱无骨的姑娘从浴池中抱了出来,替她裹上他宽大的外袍。 柳云诗面颊微赧,偏他还要故意带着她从镜子面前绕过。 裹得严严实实的长袍下藏着暧昧的痕迹。 他将她放在凳子上,一面替她仔细擦发,一面笑着俯身吻了吻,“以后的每一处,都要刻上南砚的烙印。” 他说话时分明像从前一样,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摇着尾巴的大狗狗。 但不知为何,柳云诗总觉得他的语气之下掩藏着一丝不一样的深意。 如同……透着锋利寒意的箭矢。 她抿了抿唇,还是小声道: “你不能太过分。” 那日情到浓时,他手指在另一处意有所指地摩挲令她害怕极了,她如今才想明白,他想要开采她身上,任何没有被季辞碰过的地方。 但那里……实在太令人难以启齿。 所以她很严厉地拒绝了他,他也答应了,岂料今日就变了法儿欺负她。 柳云诗一想起方才那羞耻的一幕,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 可她方经历过情//事,此刻面若桃花,眼含春水,一眼望过去,非但没有让顾璟舟害怕,反倒又让他起了心思。 柳云诗瞧见他眼神的变化,急忙起身,急匆匆拢好衣领,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嗔道: “你没个正经,我不理你了,我要回了!” 说着,她拉开房间门,却意外与门外的两人险些撞上。 最先窜入鼻腔的是久违的沉水香,柳云诗猛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里。 “有急事来找南砚,听说他在这里,就过来了,不想……” 季辞压低眼帘,视线扫过少女红艳的唇和颈侧的暧昧红痕,笑意温润,“表妹也在。” 她张了张嘴,“表哥……” 她这幅明显刚被滋润过的样子,娇而不媚,含春带露。 季辞笑着在她脸上打量片刻,缓缓扯开唇角,笑容愉悦,缓慢凝视着她道: “几日不见,表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第65章 “一样不一样——” 柳云诗还未说话,顾璟舟已经跟了上来。 他一把环住她的腰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扬了扬下巴,一副痞气的样子,“与你季大人有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 季辞眼中笑意更甚,视线意有所指地向下滑了一下,漫不经心笑道: “南砚……还真是……” 他顿了顿,在顾璟舟逐渐沉下去的神色中,薄唇微张,轻轻吐出四个字“年轻气盛。” 顾璟舟紧了紧搂住柳云诗的手,冷哼一声,斜了季辞一眼。 柳云诗感觉季辞在说那几个字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含笑的眸中似乎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他的目光就像是一张网,让她浑身不自在。 柳云诗抿了抿唇,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琢磨着如何能找个借口自己先行离开。 正想着,一直站在季辞身侧偏后方的人上前一步,温声唤了句,“柳姑娘、南砚。” 柳云诗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方才一直跟在季辞身旁的人是楚郁。 只不过方才她乍然碰到季辞,被他搞得心神不宁,楚郁又恰好被季辞的身影遮挡住,她才没有注意到。 她愣了一下,视线在楚郁和季辞身上来回逡巡了一番,然后收敛了不该有的情绪,笑对楚郁行礼,“楚郁姐,你也来了。” 柳云诗说完,见南砚没动静,回身轻轻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顾璟舟这才收敛了一身戾气,别别扭扭地唤了句“楚郁姐。” 楚郁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唇边挂着温柔笑意,上前一步拉住柳云诗的手,笑道: “方才季辞邀我一道去买路上带的东西,恰好就一起过来了,既然他们两个有话要说,你就陪我去前面坐坐可好?” 柳云诗张了张嘴,还未说话,顾璟舟先疑惑道: “路上带的东西?楚郁姐你要回金陵了么?” “是啊。” 楚郁笑看了季辞一眼,“这次应当是会和季辞同行,恰好他也要去江南公办。” “公办?” 顾璟舟闻言,看向季辞,唇边渐渐勾起一抹笑意,意味不明道: “季大人要去江南公办?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陛下十分看重此次南下查案之事,季大人之前因着身体原因被搁置了,我还以为陛下会另派人选呢,季大人此去若是表现好,回来定然能得陛下青眼,我提前祝季大人高升。” 季辞亦是轻笑: “南砚说笑了,都是为陛下办事,什么高升不高升的。” 他看了柳云诗一眼,“此次恰好路过扬州,表妹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么?” “不、不用了。” 柳云诗轻声道:“将来我会和南砚自己去。” “也好——” 季辞颔首,“还是有机会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将“亲自”两个字咬得略重,但不知为何,柳云诗总觉他话中似有深意。 然而等她再抬头去看他的时候,他的视线却已经从她的身上移开,任她再看过去,他也并未再去注意她,而是对顾璟舟说: “关于之前崔家,有些新的进展,来找你探讨。” 柳云诗和楚郁看了二人一眼,楚郁开口,“那我们先到前厅去等着了。” “嗯。” 表兄不善 第97节 季辞应了一声,朝里走去。 顾璟舟捏了捏柳云诗的手心,小t声哄她: “去等我一会儿,不会太久。” “好。” 见柳云诗乖顺应了,顾璟舟脸上不禁漾出笑意,在她唇角轻吻了一下,才跟着进去。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柳云诗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透过即将关闭的门缝看到季辞看过来的目光,他的视线浸润在房间的昏暗里,却如一支锋利的箭矢,晦涩地射出来。 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总觉得他方才的视线落下的位置,恰好是她刚被顾璟舟吻过的唇角。 她回过头,下台阶的脚步险些一软,心跳猛地加快,重重砸在胸腔中。 那种感觉太诡异了。 同从前每次她与季辞相处时候都不一样。 以至于楚郁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 楚郁问她,“打从方才你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 “没什么。” 柳云诗看向楚郁,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 “楚郁姐,你跟我表哥……” 楚郁听出她的意思,笑道: “季辞说过,他的祖父给他来了信,信中提及此前二老定下的婚事。” “那楚郁姐的意思呢?” “不知道。” 楚郁视线落向旁边,“我这辈子本是不打算成婚的,但楚嬛对我说她也不打算成婚,可国公府的家业,总得有人来继承。” “所以楚郁姐是打算答应表哥了?” “答应?” 楚郁看了柳云诗一眼,随即笑道: “他都什么也没说,何来我答应一说。” 见她误会,楚郁又解释道: “我和他之间没有男女之情,顶多有当年共患难的惺惺相惜,即便我以后想要成婚,也定会找个喜欢之人。” 柳云诗忽然想起此前,季辞对她说,他会娶楚郁一事。 然而此刻面对楚郁这些坦然说出的话,她心中不免又生出些许忐忑。 楚郁想了想,道: “不过季辞倒是对我说过,他这些年并未有成婚的打算。” 柳云诗闻言,眸中划过一抹诧异,“这几年没有成婚打算?” “是啊。” 楚郁拢紧手炉,“他说未遇见心悦之人前,不会成婚。” 未遇见心悦之人…… 柳云诗心中隐隐划过一抹怅然,又不觉松了口气,一颗心逐渐放回肚子里,将方才的那些忐忑归结为自己临成婚前的紧张。 她视线移向窗外,桂花高挂枝头,再有两日就能盛开了,此后在京城,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们三人也终于回到了各自的正轨。 与楚郁说了没多久话,顾璟舟与季辞就出来了。 几人一道往门口走去,到了分别的时候,柳云诗笑着对季辞行了一礼,道: “表哥此次要去江南公办,我与南砚下月婚礼,就不叨扰表哥了。” 季辞脚步一顿,视线在她脸上逡巡而过,笑意温润,“好。” 他又看向顾璟舟,“那就在这里,提前恭喜南砚和表妹……百年好合。” 顾璟舟牵起柳云诗的手,哼笑一声,“多谢表哥,也祝表哥此去顺利,前程似锦。” - 柳云诗自从那日与季辞分开后,就再未出过府。 顾璟舟也特意像陛下告了假,日日留在府中陪她。 说是陪她,每日里他几乎都要挂在了她身上,将他从前在书上看到的各种都用了个遍。 搞得一连好几日,柳云诗都腿软地下不了床,哭着骂他。 直到前日,他终于因为太过分,将她惹恼了,他夜里才主动拿了被褥去到书房睡觉,答应她在成婚前不会再乱来了。 婚仪前夜,柳云诗洗漱完上床。 想像中的那一日,终于要来了,她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没有刻意去问顾璟舟,季辞他们是否走了,但不知为何,从昨日开始,她心中就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最后一次相见时,季辞的眼神让她总觉得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但一想到楚郁说的话,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季辞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对她不过是一时新鲜,如今缕缕被拒,他自己也说他有他的骄傲,定然是早就已经对她没什么兴趣了。 正在胡思乱想时,柳云诗忽然听见房门有响动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急忙起身看过去,见来的是顾璟舟,心中不由一松,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好笑。 先不说季辞此刻说不准已经在去往江南的路上了,就是他没走,以他那样的人,也定然做不出在她新婚前夕,翻顾璟舟家墙来找她的事。 “诗诗……” 顾璟舟走到床前,可怜兮兮地看向她。 柳云诗瞅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顾璟舟又俯身蹭了蹭。 见她依然不动,他干脆蹲身在她面前,环住她的腰埋进她怀中,像个小媳妇儿一般哼唧: “诗诗,我紧张……” “……” 柳云诗都要气笑了。 这十天,她被顾璟舟天天变着法儿的折腾,几乎早就熟悉了他的各种套路。 她推了推他,语气严肃,不为所动: “说好的,成婚前不来,否则明日洞房花烛夜,我答应你的事,就不作数了。” 果然,她在说完这句话后,明显感觉顾璟舟身子一僵,环住她的动作松了下来。 他重重在她身上吸了吸,遗憾道: “那今夜我可不可以抱着你睡,只抱着你……什么都不做。” “不可以。” 柳云诗果断拒绝他。 一想起那日被他缠得没办法,答应了他一个对她来说几乎丧心病狂的,关于洞房花烛夜要求后,她这几日就不愿见他了。 这人你越是纵着他,他就会得寸进尺,然后变出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新花样来。 柳云诗觉得前几日跟他在房间里没羞没臊待了六七天,自己从前的礼义廉耻都快被他丢光了。 她脸上发烫,推他,“你快回去,明日早晨我们还有婚仪要完成。” 顾璟舟不舍地在她怀里蹭了蹭,闷声道: “那好吧,明日你记得绑上我给你做的发带。” 他抬头,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定定看了她好久,终是没忍住,倾身吻上她的唇。 柳云诗一怔,心中软了下来,随即回搂住他,任他撬开自己的唇齿,在自己口腔中侍弄。 两人吻了许久才分开。 顾璟舟轻喘着替她擦掉唇角的水渍,笑道: “诗诗,我们明日就是夫妻了,你终于要嫁给我了。” 柳云诗弯了唇角,“嗯。” “诗诗……” “嗯?” “你叫声夫君让我听听可好?” 柳云诗嗔瞪他一眼,推了推他,“你快回去了。” 见他不依,她抿了抿唇,笑道: “第一次叫你,我想留在明日洞房时。” 顾璟舟闻言,眼底的笑意更甚。 他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不舍道: “那我走了,你早些歇息,明日天不亮,我就来接你。” 柳云诗颔首,眼底也全是幸福的笑意,“好。” 她被他抱上床,掖好被角。 表兄不善 第98节 看着顾璟舟的背影,柳云诗才觉得,直到此时此刻,她的身、心,她的所有注意力和所有爱意,全都完完全全地落在了顾璟舟一人身上。 对于明日的婚礼,她的心中生出许许多多的期待和幸福感。 从前她见顾璟舟穿过一次大红色的骑马服,那时他打马从长街而过,街上的女子都不由看呆了眼。 他将马停在她身前,翻身下马,对她扬了扬下巴,像是一只骄傲的鹰,“怎么样?你的南砚没给你丢人吧?” 当时她瞪了他一眼,转身就气鼓鼓的离开了。 徒留一脸怔懵的顾璟舟在原地,待了一瞬才追上来。 回忆起从前,柳云诗抿了抿唇,忍不住轻笑。 想来,明日他穿上喜服的样子,定然比那时穿骑马服还要俊上许多。 不过这次,再不会有旁的女子的视线,只有她。 第66章 柳云诗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感觉这一觉睡得比想像中更沉。 直到耳边隐隐钻入滴漏的“嘀嗒”声,她的意识才从一片沉沉的昏暗中慢慢复苏。 她睁开眼,下意识朝四周看了一圈。 然而不知为何,四下里漆黑一片,就好像眼前罩了一层黑幕,连一点微弱的光影都看不见。 柳云诗心里一紧,忐忑不安地将手伸了出来。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透不出半点儿光亮。 而方才钻入耳中的空灵的“嘀嗒”声,似乎也渐渐远离。 柳云诗像是被封闭在了一个看不到也听不清的黑色牢笼里,无尽黑暗将她吞噬。 “南砚,你在哪儿?” 她眨了眨眼,依旧于事无补,黑暗比之前更甚。 空无让她的心霎时慌了起来,匆匆忙忙摸着床沿想要下t去,嗓音颤抖地唤着顾璟舟的名字。 可她才刚一动作,身侧一空,身子便重重朝床下跌去。 柳云诗还来不及尖叫,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男人将她紧抱进怀中。 黑不见底的环境下,男人滚烫坚实的身躯和熟悉的味道便成了她全部的依仗。 柳云诗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 熟悉的独属于顾璟舟的龙涎香钻入鼻腔,她死死攥住他的手臂,声音不觉哽咽,“南砚,我、我怎么看不见了……” 她情不自禁咬紧下唇,更加往男人怀中凑了凑,直到感觉男人双臂将她紧紧环住,她心中才渐渐安稳了下来。 没听到“顾璟舟”的回答,柳云诗又小声叫了他一声,“南砚?” 这一声落下,身前抱着她的男人才像是刚回过了神。 他将她抱着在床边坐下,宽大的胸膛将她整个人罩进怀中。 柳云诗感觉他的视线落下来,在她脸上徘徊须臾,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 “诗诗……看不见了么?” 许是受了视力的影响,她觉得自己的听力也有些模糊,只能隐约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嗯。” 她吞咽了一下,点了点头,“突然看不到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荒芜的虚空将时间都模糊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那一觉睡了多久。 “顾璟舟”将她冰凉的手攥进掌心。 不知为何,柳云诗觉得他的手掌也有些凉,不似从前每一次触摸都那般滚烫。 她心中忽然无端紧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她将手轻轻落在男人的腰上。 “南砚,我……能摸一摸你腰胯上的伤口吗?” 抱着她的胸膛轻轻震了震,她听见他闷笑一声。 然后他握着她的手来到他腰带的地方,低声诱惑道: “如今正好是申时,你我拜堂的吉时,诗诗是要先与我拜堂,还是先摸我?”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说话的时候,喉结震颤带出一丝莫名的轻喘,话又说得极为暧昧。 柳云诗不觉脸上一烫,下意识收回了手。 “可、可我的眼睛看不到了,我们……” “别怕,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府中宾客都已到齐,我领你先去拜堂可好?” 柳云诗心中慌乱,根本没意识到,若是当真身前之人是顾璟舟,在她突然“失明”之后,他定然做不到这般淡然。 然而此刻她乍逢突变,还未反应过来。 又听他说宾客已经在等着了,怕耽搁了吉时,也怕他难堪,来不及深思熟虑,便微微颔首应下,“好。” 她的乖顺似乎让“顾璟舟”极为愉悦。 他轻笑一声,在她发顶吻了吻。 之后柳云诗便觉得有一层轻而柔软的布料盖在了自己头上,下一瞬,男人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轻声笑道: “我抱诗诗去拜堂。” 婚仪比柳云诗想像中要顺利许多。 原本她与南砚计划的婚仪便是一切从简,而且这次举行婚仪的时候,周围的宾客似乎对她双目失明一事并未有什么过多反应。 她的听力模糊,只隐隐能听到他们的祝贺声。 之后,她在“顾璟舟”的引导之下,按照司仪的致辞,完成了全部的婚礼流程。 在司仪高呼的那句喜庆的“礼成”声中,“顾璟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隔着盖头在她脸颊上吻了吻。 众宾客齐齐鼓掌,高呼着“百年好合”。 一切都与她想像中的一样美好。 只除了她看不到顾璟舟穿喜服的样子。 在抱着她回洞房的路上,“顾璟舟”察觉出她的情绪低落,脚步停了下来,低头轻声问她: “怎么了诗诗,可是哪里还不舒服?” 柳云诗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只是有些遗憾,没有看到南砚穿喜服的样子。” 抱着她的手骤然紧了一下,他的语气因她听力的模糊而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她听见“顾璟舟”说: “那还真是遗憾呢,不过日后,待你复明,我可以让你重新看看……我穿喜服的样子。” 虽然这么说着遗憾,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他是愉悦的。 柳云诗只以为是因为今日两人成婚,他心情好。 她嗯了一声,问他,“你待会儿要去前面宴请么?” “不急。” 他回道:“先陪你看了大夫再说。” “顾璟舟”的脚步继续朝前迈,柳云诗闻见风里传来一阵浓郁的桂花香。 她忍不住颦眉,嗅了嗅,“南砚,我记得咱们院中并没有桂花树,你这是带我去别处么?” “嗯。” 男人笑道: “我为我们布置的婚房在别处。” “婚房?”柳云诗诧异,心中不免有有些不确定的慌乱。 “顾璟舟”却像是十分自然一般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刻意的讨好,“打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布置了,就是想要给诗诗一个惊喜。” 听见他这种语气,她心中的忐忑又很快消了下去。 是熟悉的顾璟舟一贯的语气。 她轻笑了一下,在他腰上轻轻捏了捏,语气不自觉带上了撒娇: “可惜我看不到,不过你要将布置保留好,待我哪日能看到了,定然要好好看看。” 男人胸腔震颤,语气愉悦,“好,将来……不仅要让诗诗好好看看。” “不仅看?那还有什么?” 虽说眼睛看不清了,但完全确定抱着她的人是顾璟舟后,她放松了不少,心情很快从忐忑变为新婚的喜悦。 她往他怀中凑近,搭在他臂弯的小腿轻轻漾了漾,“难不成,南砚还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唔。” 男人语气惫懒地应了一声,笑道: “是有许多……别致的好东西,今晚我带诗诗一一体验可好?” 柳云诗本还想问是什么别致的好东西,还需要一一体验,然而话到嘴边,脑中划过一抹精光,忽然反应了过来。 她身子莫名一热,忍不住嗔道: “我、我眼睛都看不见了,你怎么还想着这样的事?” “诗诗不觉得,越是看不见,那种感觉越是到得快么?”男人笑道。 虽然柳云诗早就已经见识了顾璟舟的不要脸,但他光天化日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她止不住羞赧。 她故意恼道: 表兄不善 第99节 “顾璟舟!你就不能有个正形?!前几日那般过分就算了,今夜你再这样,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不做了!” 话音刚落,柳云诗就感觉男人箍着她的手瞬间一紧。 她还以为是自己方才说的话太过分了,伤了他的自尊,正琢磨着再说句什么,忽听他漫不经心地问: “诗诗答应我新婚之夜做什么了?我怎么忘了?” 柳云诗一怔,随即更恼了,羞道: “你、你不记得了最好!反正我也不想!谁、谁愿意帮你用……” “嗯?” “顾璟舟”好似故意逗她一般,笑问:“用哪里?” 柳云诗噤了声,咬着唇低下头,不想理他,恼他的明知故问。 她庆幸自己此刻有盖头盖着,不然定然让他看到自己红到滴血的脸颊了。 见她不说,“顾璟舟”似乎也怕自己将她惹恼了,不再问,只是掐在她手臂上的手掌更用了些力道。 又被他抱着走了没两步,柳云诗感觉他似乎进了一扇门。 那里早有大夫在候着,他将她放在床上,大夫替她把了脉。 “夫人并未有什么大碍,许是此前误食了什么相克的食物,老朽替夫人开服清热解毒的方子,也许用不了多久,夫人就能复明了。” 那大夫的话让柳云诗悬着的心一下落了下来。 她听见“顾璟舟”对那大夫道了谢,又让下人跟着大夫前去煎药,自己则坐到床边来。 “诗诗……” 他握住她的手,然后动作十分温柔而强势的,缓慢将五指挤进她五指的缝隙中。 与她严丝合缝地十指交握。 柳云诗感觉他的视线一直凝在自己脸上,带来某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让她一瞬间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的心突地一跳,随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因为方才她听见宾客中有人说,季大人已经出发去江南好几日了。 她回握住他宽厚的手,笑道:“南砚,大夫说了没事,你不必担心。” 他的视线依旧在她脸上,但很快,那种压迫感消失。 他嗯了一声,将脸埋进她的颈间,深深嗅了一口,“诗诗。” 毛茸茸的头发搔得柳云诗有些痒,她推了推他,“好了,待会儿有人进来看到了。” “好。” 男人的嗓音带着欲求不满的沙哑。 柳云诗脸颊微热,有些不自在。 虽说t早已与他有过各种没羞没臊地坦诚相待,但今夜算得上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新婚之夜”,还是让她难免有些娇羞和紧张。 不过好在大夫很快又带着下人进来了,柳云诗感觉到“顾璟舟”起身,端了碗药过来。 他要喂她,被她阻止了,自己端起来捏着鼻子一口饮尽。 就在她被苦得咂嘴的时候,男人又端了一碗药过来,哄道: “诗诗乖,再把这碗也喝了。” 柳云诗一愣,诧异道: “怎么还要喝两碗?” 床榻微陷,“顾璟舟”坐了过来,盯着她,笑着哄道: “乖,两碗药的药效不一样,大夫说这样,你能尽快恢复一些。” 见她犹豫,男人又说: “这碗没有方才那碗苦,诗诗最乖了,喝完给你御香楼的蜜饯吃。” 柳云诗鼓了鼓嘴,“那好吧。” 她也不想一直看不见,太不方便了,苦点就苦点吧。 柳云诗喝完药没多久,就觉得又有些犯困,她打了个哈欠对“顾璟舟”说: “你先去前院待客吧,我……我想再睡会儿。” “顾璟舟”也没拒绝,扶着她躺下,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然后起身离开。 他离开后不久,柳云诗便架不住瞌睡,重新睡了过去。 …… 门外,贺轩悄然跟上,凑在季辞耳旁:“方才那些‘宾客’,全都遣散了,主子现在要去……” “去‘那里’待会儿吧。” 季辞心情十分愉悦,“对了,顾府的火还烧着呢?” “烧着呢,顾小将军还不知道柳姑娘‘身亡’的消息。” 季辞勾了勾唇,“也好,等过了今夜,世上就没有‘顾南砚的柳云诗’了。” 他曾说过可以与他一起,是他自己不愿。 他也曾给过她选择他的机会,但她推开了他。 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有时候都觉得她天真的可爱,还妄想他能这般轻易放过她。 季辞回头,朝着柳云诗的房间看了一眼,转身进了书房,按下机关。 他正打算抬步进去,忽然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脚步一顿又退了回来,重新关上机关。 “对了,方才那大夫呢?” 陈深上前回道:“还在耳房候着。” 季辞略一沉吟,“让他来。” “是。” 大夫很快提着药箱进来,额上沁着一层厚厚的汗珠,他抬袖擦了擦,“季大人还有何吩咐。” 他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事,若非他从学徒时期就在季府,为季辞办事,他毫不怀疑此刻他早已人头落地了。 那大夫听见上首的男人手指轻轻瞧在桌上的“哒哒”声,一声声让他腿软。 过了片刻,上首的男人笑问: “你那坐胎药,当真如你所说那般有奇效?” “小的不敢隐瞒。” 大夫毕恭毕敬道: “这坐胎药只需连续服用半月,然后在夫人来完癸水后的第八到第十五日之间行房,保准必中,但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每次行房之后,须得让那些在里面多停些时刻。” “若是大人还想要男女……” “不必。” 季辞打断他,挥了挥手让陈深捧上一袋金子,笑意温润道: “有大夫前面那些话就够了,大夫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那大夫擦了擦汗,“小的知、知道……” “对了,大夫所说,须在里面停留些时刻,是……停留多久?” 季辞嗓音清润,带着兴味的笑意。 那大夫转身的脚步顿住,回身想了想,答道: “一炷香的时辰为最佳。” 那大夫刚说完,季辞啧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望着大夫踉跄远去的背影,季辞唇角缓缓勾了起来。 他敲了敲桌面,自言自语道: “一炷香么?” 他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好怕撑坏她。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季辞乌木般幽深的眼底,却逐渐弥漫起兴致盎然的笑意来。 好想快些天黑,好期待与她的……洞房花烛夜。 将她让给南砚已经好久了,她与南砚如何过,接下来,他要让她加倍的在他身上还回来才好。 她与南砚没有过的,他也要讨过来。 似乎……她答应了今夜与南砚玩些什么新鲜的事物? 季辞含笑起身,按动机关,悠悠然跨进密室的通道。 第67章 柳云诗一觉睡醒的时候,察觉自己似乎又换了地方。 她下意识心中一紧张,撑着上半身从床上起来。 刚准备张口,“顾璟舟”已经赶到了床边,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饿了么?” 熟悉的龙涎香笼罩着她,柳云诗像是在黑暗中抓住了一丝光明,心中踏实了下来。 她的南砚,如今是她的夫君,无论如何,她都相信他会用性命对自己好。 思及此,她心中一软,被幸福充斥得酸酸涨涨。 表兄不善 第100节 她侧身,一双嫩柳般的藕臂紧紧圈住他的劲腰,在他胸前蹭了蹭,撒娇道: “有些饿了呢,想让……夫君喂。” “夫君?” 柳云诗听出他语气中的诧异和兴味,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低头轻声道: “不是说好成婚后我唤你这个,你若是不喜欢,我就还叫你南砚。” “怎么会不喜欢呢?” “顾璟舟”似乎愉悦极了,缠在她腰肢上的手臂紧紧的,“诗诗唤我夫君,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将她压进怀里,手掌卡住她的下颌,拇指在耳后摩挲,循循善诱道: “乖,再唤一声来听听。” 柳云诗推了推他,“不叫,我饿了,你快去弄些吃得来。” 男人闷笑了一声,放开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问: “想吃什么?” “上次你给我做过的烤羊排。” 柳云诗不假思索。 顾璟舟在边关待的时间长,其余的厨艺都不太擅长,但在烤羊排这里绝对算得上一把好手。 从昨夜到今日,柳云诗没怎么进食,也确实饿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再要一壶你酿的青梅酒。” 虽然眼睛看不见有些缺憾,但她想着,二人对坐,吃着烤羊排喝着江南的青梅酒,慢悠悠地聊着天,便是一件极美好的事情。 颇有些小夫妻新婚的甜蜜感。 最重要的是…… 柳云诗打着小算盘。 ——烤羊排本就费时间,两人吃喝完恐怕就没多久给他发挥的余地了,这样她也不至于明早下不来床。 她原本还以为,顾璟舟会像从前说过的那样,不会与她在新婚之夜饮酒,谁料她刚说完,“顾璟舟”就兴致勃勃地答应了。 他将她安顿好,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柳云诗不解,刚说完,就感觉被他抱坐进了怀里。 “顾璟舟”吻了吻她的额,道: “先吃些粥垫垫,羊排还要一会儿。” “可……” “诗诗,你是不是紧张了?” 她才刚张了张口,男人打断她的话,柳云诗抿唇不语。 男人舀了一勺白粥送到她唇边,耐着性子安抚,“别怕,我是你的夫君,从此你我生死与共,诗诗应当信任我才是。” 许是那句“夫君”和“生死与共”让柳云诗有了感触。 她原本紧绷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不自觉拉住他的衣襟,用又娇又柔的声音小声唤了句“夫君”。 端着勺子的手一顿,她感觉对面的男人似乎轻轻笑了一下,笑声清悦,他哄道: “乖诗诗,夫君喂你吃饭,吃饱后——” 他顿了一下,语气压了下来,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缓慢道: “就该、夫君吃了。” 柳云诗原本还以为,“顾璟舟”说的最后一句话当真说的是吃饭。 但直到此刻,合卺酒被他用口做盏哺喂进她口中,衣带散落时,她才明白他所谓的吃是什么意思。 “南、南砚……” 冰凉的柔软触感寸移,所剩不多的合卺酒被季辞裹在口中,又在她唇上留下一道晶亮的水痕。 她紧张地绷紧双臂。 “顾璟舟”笑了一下,回到她的耳边,哑声诱她,“乖,叫夫君。” 他揉上她的耳垂。 “夫、嗯君……” 柳云诗脖颈骤然向上一扬,眉头蹙了起来。 “夫君……” 男人的手很白,像冬日里泛着冷意的雪,可红艳艳的唇又如同季府别庄后山上的温泉,湿软潮热。 他甫一去,温暖的水润便将他紧紧包裹。 “哪里撑?” “顾璟舟”明知故问,“诗诗方才分明没吃下多少,不过酒倒是喝下不少。” 还都是被他一口口哺喂的。 酒红色的液体顺着雪白滑嫩的纤细脖颈滑落,亮晶晶的痕迹切割着原本的完美白皙,形成一种令人亢奋t的美感。 季辞不顾她的挣扎,喂她喝下许多。 直到最后她小口小口吞咽不及,喝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小脸染上一层薄红,他才肯放过她。 许是酒劲儿开始发挥作用,柳云诗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从某一点开始,持续发热。 她轻吟一声,攥住男人齐整的衣衫,“夫君……” “嗯?怎么了?” 男人一板一眼地坐在床边,连衣领都不曾乱了寸许,清正端方得如同正在审讯犯人。 反观床上的女子,肌肤胜雪,云鬓散乱。 如同被春雨打落的海棠花,脆弱不堪地双眼通红。 季辞眯了眯眸,好整以暇地俯身含住她的耳垂,一边□□,一边哑声轻笑: “大夫说诗诗失明,是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让夫君好好检查检查,诗诗这几日有没有吃别的东西……” 季辞浅笑晏晏,语气中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痞坏,随着动作笑声逐渐愉悦。 酒精的作用下,柳云诗的神思有些飘飘然。 她全然无法理解“顾璟舟”说的那句检查是什么意思,唯一清醒地感知都聚焦在一处。 热意翻滚,她不自觉微微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喘息,声音破碎,“没、今日……什么都没吃……” “嗯,夫君看过了,今日是没吃。” 季辞笑意温润,居高临下地觑着她,啵地一声抽离出来。 晶莹地手指来到她的唇边摩挲了一下,然后食指微压,向内探进去。 柳云诗还来不及尝出是什么味道,就听“顾璟舟”问: “那这张嘴呢,诗诗这张嘴,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么?” 她小舌被他压上,在他说完话后,渐渐品出一丝腥咸。 柳云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一瞬间红得滴血。 她用小舌拚命将他的手指往出顶,呜咽不清道: “没、没吃什么……” 她以为他是在问自己,今日有没有吃什么不该吃的,可今日她除了那碗被他以嘴哺喂的粥,什么都没乱吃。 软嫩湿润的小舌不断顶在他指上,季辞偶尔可以透过晶莹唇瓣看到里面猩红的艳色,如同花蕊,娇艳欲滴。 他微眯了眸,呼吸一瞬间紊乱,忍不住抽出手指,俯身衔住软嫩的唇瓣,舌尖滑进去温柔地拨弄。 柳云诗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男人灼热的呼吸,吻的潮湿感便被不断放大。 她的舌尖被他轻轻含住,吮吸。 然后他的舌顺着向里顶入,偶尔会深到嗓子眼,退出的时候又会不经意剐蹭到柔软的唇壁软肉。 她的口腔不断被搅弄挤压着,疯狂分泌出香甜的涎液,顺着微微张开的檀口,含不住地顺着唇角蔓延滑落。 他的呼吸由浅变得越来越粗重,吻得动作也不断剧烈,深入喉咙又退出,再深入。 忽然,他重重在她舌根吮了一下,叩住她的脸颊退了出来,唇角牵出透明的霪糜银丝。 他掀开微红的眼帘,低喘着问她,“诗诗的喉眼怎么这般细小,吞得下么?” 柳云诗微吐小舌,轻喘了许久才平息下来,点头小声道: “我喉咙自小就比旁人的细些,从前……从前我娘总是叮嘱我吃东西要细嚼慢咽。” 小姑娘的模样实在太过乖顺,说出的话又软又糯,可惜她现在眼盲,看不到自己满身红紫色酒液的样子。 季辞盯着她,眼底漫上汹涌欲色。 他俯身在她唇畔吻了吻,笑问: “那……是你先吃还是夫君先吃?” 方才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柳云诗以为是烤羊排好了,想了想,问道: “不能一起吃么?” 话音刚落,她感觉眼前男人的呼吸陡然变重了一息,然后他的嗓音更哑了,对她笑道: “可以,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 柳云诗不解。 表兄不善 第101节 “因为——” 她感觉到冰凉的手落在腿上,“顾璟舟”掐着她,在她耳畔笑道: “美味的东西,要细嚼慢咽啊。” 酒精让柳云诗意识迟钝,她想了一下,点点头: “那……那就南砚先吃好了。” 她仰着醉容,尽管自己看不见他,还是笑看向他,“南砚吃完,再喂我好了。” “南砚?” 男人的声调扬起。 腿上被掐得一痛,柳云诗轻呼一声蹙了蹙眉,“南……唔……” 话刚说出一个字,剩余的语调便被撞碎在口腔里。 “诗诗似乎忘了,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诗诗应该唤我什么?” 他一边重重呼吸,一边掐着她的腰使力,唇也随之落在她的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嗯?” 尽管咬得紧,重撞而来还是让她酸疼地蹙眉。 柳云诗唇角抑制不住地溢出颤音,无力地朝床头蠕动,又被他抓了回来。 “诗诗不是说让我先吃么?” 季辞轻笑,随着沉哑的喘意磨得越来越黏,越来越润。 柳云诗双手无力地攀着,掐进男人紧实的手臂,又被撞得无力落了下来。 她感觉手腕被人捡起,然后推至头顶,男人灼热的气息俯身下来: “诗诗,唤我什么?” 柳云诗神情快慰得似迷离似娇泣,破碎地咬住下唇,头顶因他攥着的手腕才没有磕伤。 然而有了这层保护,男人却更加无所顾忌,教人承受不住。 柳云诗讨饶般唤出“夫君”,破碎地张了张唇,溢出低声泣音,未几,又被一声声夜莺般婉转娇柔的声代替。 男人的手指寸移,挤开她的手指与她交握,喉间发出暧昧重喘。 她感觉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笑问: “愉悦么?” 柳云诗咬着唇说不出话来,就听他停了片刻,语气更为愉悦,沉哑着嗓音在她耳畔低语: “夫君让你愉悦,还是你的季辞表哥?” 他的语气像是故意带着坏,说完之后,似乎也并未想要她的回答,随之轻笑一声,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将她吻住,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忽然,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柳云诗呼吸一滞,拚命挣扎起来。 男人停了一下,蹙眉看她,“怎么了?疼了么?” 柳云诗咬唇,尽管看不见,还是羞愧地瞥开了眼,小声道: “我……方才酒饮多了。” 她感觉男人似乎怔了一瞬,随即闷闷笑起来。 柳云诗被他突如其来的笑意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她憋着呼吸,都快被急哭了,蹙眉推他,慌乱道: “你、你先出去……” “去哪儿?” 男人好整以暇地离开一些,看着她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 “先、先转……呀!” 柳云诗后面的话还未说完,男人忽然俯下身子吻住了她的唇,将她未尽的话尽数吞进了口中。 柳云诗吓了一跳,心中越发着急,不断推他,然而男人却吻得更凶。 “南……砚……” 她抵着他的胸膛,狼狈推他。 回应她的,便只有渍渍的吻声。 陈深刚捧着烤羊排走到门口,忽听到密室里传来女子娇泣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想了想,又退出了十米开外。 …… “我、我不要再见到你,你走!” 柳云诗彻底倒在他怀里。 她边哭边重重捶打他的胸膛。 太过分了! 顾璟舟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各种花招,但从来不会这样对她。 她气得呼吸不稳,哭着一抽一抽地,骂道: “你不是我的南砚!” 还未说完,便觉得搂着她的手臂一紧,男人喉结滚了滚,胸腔震颤,“我是不是你的南砚。” 柳云诗猛地一怔,如坠冰窖,还未反应过来,又听他道: “我是你的夫君啊诗诗。” 那语气和强调同从前顾璟舟一样,柳云诗心下一松,暗道自己多疑。 她别开脸去,他就是仗着她失明欺负她! “诗诗还没吃呢,怎么会胀?可是方才的酒,还未释放完?” 季辞笑得兴味,语调带着痞气的坏,似乎故意要逗弄她一般。 柳云诗知道“顾璟舟”从前就荤话多,但他这句话实在让她羞赧。 她脸颊一热,推了推他,还没来得及骂他,就听他又道: “那么诗诗活动这么久了,饿了么?想吃么?” 恰好此刻,门开了,烤羊排的味道瞬间窜了进来。 尽管柳云诗还不是特别饿,也被勾得咂了咂嘴。 她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妥协给味蕾,“想吃。”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顾璟舟”愉快地笑了,然后捧着她的后颈,吻了吻她的唇,笑问她: “诗诗想……怎么吃?” 第68章 想……怎么吃? 柳云诗有些疑惑,吃羊排不就是正常吃饭一样么,难不成南砚这次烤的羊排和从前的不一样? 还不待她想清楚,“顾璟舟t”已经重新将她抱进了怀里。 “夫君还是先带诗诗好好盥洗一番吧,身上都——” 他压在她耳畔,故意用气音笑着说,“湿透了”。 不仅身上湿透了,被褥也湿透了,她就像是吸满了露水的花瓣一般,随意一捯便能挤压出汁水。 更别提最后浇了他满身。 明明很正常的三个字,经由他口中慢条斯理地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柳云诗两靥生红,下意识在他腰上狠捏了一下,“还不是都怪你!” 从前她每次捏他,他都会笑着下意识躲一下,然而这次她用了力气捏,却发现他抱着自己的手依旧很稳。 柳云诗“咦”了一声,又捏了捏,“南砚,你现在居然不怕痒了?” “顾璟舟”拨开她的手,语气似乎有些冷,“诗诗,我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了,成婚之后便只能叫我夫君了。” 柳云诗不满,许是看不见人,方才的那种羞耻感已经渐渐淡去,她娇哼一声: “叫夫君就叫夫君,你凶什么?” 她微微撅着唇,两颊玉雪粉白,被吻得又湿又润的红唇饱满软糯,看着便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 季辞的视线在她脸上缓慢扫过,眸中笑意逐渐被幽深的黯色取代。 他将她汗湿的鬓发拨至耳后,然后手指顺着颈侧缓慢游移,指尖带起她轻微的颤栗,看她紧张地攥住自己的衣裳。 他抓住一端,轻轻动了一下。 “唔!” 怀中的小姑娘瞬间蹙起眉,抓住他的手臂。 “快、快拿出去。” 灼热冲击着,几乎决堤一样。 可男人似乎故意惩戒她一般…… 柳云诗瞬间软进了他怀中,张着小嘴无力喘息。 “夫君从前还未发现,诗诗这般会同人撒娇。” 季辞因动作用力手背上隐现青筋,柳云诗忍不住再度娇泣出声。 表兄不善 第102节 她根本没意识到,他在自己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觉得方才那种感觉再度袭来。 她哭着抓紧他,哼唧,“吃、吃不下了,夫君……太撑了……” “撑么?” 她听见“顾南砚”发出一声疑惑的问,似乎是当真不知道她撑了一般,“咦”了一声,冷白的指尖消失在视线里。 他压着眼帘看了一下,喉结轻滚,眼底骤然幽深,故意在她耳畔轻笑: “但是诗诗都这么撑了,依然能吃下这么多——” 他吻了吻她的唇瓣,意有所指道: “说着不要,这张嘴却还在贪婪地吃,是方才没将诗诗喂饱么?那碗粥……诗诗可都是趁热吃进去的。” 柳云诗蹙眉,想挤出去却偏偏不小心弄得更深。 她都快哭出来了,气得在“顾璟舟”身上随意拍打了几下,挣扎着就要从他的怀中下来。 “别动,诗诗——” “顾璟舟”制止住她,语气听来十分严肃,“好像……拿不出来了。” “……什、什么意思?” 柳云诗闻言倏然停止动作,小脸一白,手探过去摸到的是他的手腕。 她原本憋着的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你、你……你别吓我!” 季辞低头看了眼,红艳艳的小嘴还在蠕动着做出吞咽的动作,他啧了一声,视线顺着落回她惨白的梨花带雨的脸上。 他定定凝视了她片刻,神情从复杂逐渐变为心疼,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温柔哄道: “骗你的,别哭了。” 他原本想好了许多折磨她的法子,以报复她对他的欺骗和抛弃,然而这才只是一个开始,看着她哭得无助的小模样,他便不忍心了。 从前他对于背叛过他的人,剥皮抽筋都是最轻的,偏偏对她,掐得重一些都怕她哭得伤心。 季辞轻叹一声,将东西取了出来,“好了,不哭了。” 热意汩汩,空气中似麝非麝的味道更为浓烈,夹杂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腥味。 柳云诗咬着唇小声啜泣,难堪地将脸埋进他怀中。 饱胀感骤然消失,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任由他起身将自己抱进盥室。 柳云诗原本以为,以“顾璟舟”的性子,免不得要在浴池中将自己折腾一番。 谁料想,他只是安静地帮自己擦洗。 偶尔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种莫名被灼烧的压迫感,使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人。 她在他又一次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抿了抿唇,忍不住小声问: “南……夫君,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 “顾璟舟”将她的腿抬至肘弯,里里外外仔细洗掉黏腻,“你说。” 柳云诗面色微微发烫,极力忽视他的动作,犹豫了一下,问: “楚郁姐她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京城了?” 话音刚落,柳云诗就紧咬住唇,几乎是凝聚了全身心的注意力去感受身前男人是否有异样。 然而他什么表现都没有,只是一边继续替她擦洗,一边冷笑一声问: “诗诗到底是想问楚郁有没有离京,还是想问季辞?” 柳云诗乍然被他放下,腿一软险些摔倒,慌慌张张稳住身形。 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他说的是“楚郁”,而非从前同顾璟舟一眼叫的“楚郁姐”。 她轻吸一口气扶着他站稳,摸索着抱了上去,讨好般在他喉结上吻了吻。 “想……问表哥有没有离京。” 她的底气不足。 从前她从不敢在顾璟舟面前提及季辞。 也不知道从前季辞对他说过什么,但凡她与他在一起时露出一丝恍惚的神情,他整个人都会充斥着极强的占有欲,每每将她折腾得哭着求饶才肯罢休。 所以这次她问的时候,心中充满忐忑。 但她觉得自己又不得不问,那种莫名的感觉总让她心中难安。 正想着,下颌忽然被男人抬起,他的拇指在她脖颈上缓慢摩挲,偶尔被坚硬的指甲刮过,带起一阵细小的颗粒。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笑问: “诗诗在摸什么呢?” 他带着她的手来到他腰胯的位置,语气透着危险:“是在摸这里的伤口,还是——” 他顿了顿,水波荡漾,柳云诗在水声中听见他模糊不清的声音,“这里。” 柳云诗脑中嗡的一声,急忙想要收回手。 然而他好似早就猜到她会这样一般,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死死按住。 青筋威胁般鼓跳,他吻了上来,撬开她的唇将舌抵了进去。 涎液交换,他不断吞吃她的小舌和唇瓣。 水面泛起一阵阵剧烈的波澜,任她如何抗拒,他依旧不肯放手。 她被吻得眼尾泛红,仰着覆满红痕的脖颈呜咽着被迫承受,耳垂与颈侧都染上一层薄粉色,不停地发颤,身子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软。 他松开她的唇,顺着唇角往下。 柳云诗抱着他的头细密艰难地喘着,双颊绯红如染了桃花,脚趾骤然羞耻地蜷缩起来。 手心磨得有些疼,在被亲吻的间隙她带着一丝哭腔,颤声唤他,“夫君……” “嗯。” 季辞的声音闷闷传来,气息越来越粗,喷洒在玉白起伏的肌肤上,惹得她娇颤。 他低着眼帘,近在咫尺的眸间翻涌着身下眼盲之人看不到的凶险和占有欲。 水汽氤氲,池边满是溅出去的温泉水,到处都湿哒哒黏腻腻的。 她被吻到承受不住,颤眨着泅红的眼,急促得泣不成声。 “摸到了吗?” 季辞粗喘着放开她,嗓音沙哑。 柳云诗彻底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他怀里,缓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抬头,问他: “什么?” “不是要摸腰胯上的那道疤痕么?摸到了么?” 季辞意味不明地轻轻揉搓她的掌心,随后将她的手臂往自己腰上带,“若是还不能确定,不妨再摸摸。” “不、不用了……” 柳云诗原本是想摸一摸那道疤来确定身前之人就是顾璟舟,但现下被他这么一弄,她全然不敢再去试探。 她的喘息还未彻底平息,便听他又凑在耳边道: “既然不想摸了,夫君方才也吃过了,那么现在……是不是该换诗诗吃了。” 他的语气低低的,一瞬间就让柳云诗想起自己前几日曾答应他的话。 她为难地抿了抿唇,搂住他的脖子小声同他商量: “我、我今日有些累,我们改日可好?” “诗诗觉得呢?” 季辞毫不将她伪装的可怜放在眼里,他的手轻轻抚上她柔软的唇瓣,探进去压住嫣红舌尖,缓缓勾起一抹危险笑意: “毕竟这件事,你早就答应过南砚啊。” “是答应过你——” 柳云诗微微仰头还想狡辩,他的手指却探进了喉眼,堵住了她的声音。 她蹙紧眉,喉咙不断t发紧,脑中炸烟花一般闪过许多难以言喻的画面。 不知为何,柳云诗的脸颊竟跟着热了起来,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吞了吞口水,才说出一个“可”字,只感觉身子一空,整个人已经被“顾璟舟”抱起,放在了池边的躺椅上。 然而他人却站起身,绕到了躺椅一侧。 他抓住她的手腕,拇指在手腕内侧娇嫩的皮肤上抚摸了一下,语气含着哑,强势地不容置疑: “自己来,让我看看——” “你答应了南砚什么。” 那日即便要走,他都没舍得让她这样,她却答应了顾璟舟。 他忍到发疯都没碰的底线,她却答应了那个野男人?! 季辞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轻。 柳云诗本就听力模糊,在微小的水声中那些话便似真非真,朦胧地从耳畔划走。 柳云诗羞耻地抿了抿唇,缓缓伸出小舌…… “嘶——” 季辞没忍住蹙了蹙眉,手背瞬间青筋暴起,眼睑下氤氲起一层红。 他呼吸急促,嗓子里像着了火,“诗诗——” 他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杯冰镇过的青梅酒,递到她唇边,盯着那泛着水润光泽的红唇,命令道: “乖,喝了它。” 表兄不善 第103节 这一杯青梅酒,原本是他给她准备的,是他要喝的。 但现在——季辞微微勾唇,看那张樱桃般的小嘴一点点将紫红的酒液吞下——他觉得这样似乎更妙。 第69章 饮了酒的小嘴一张开便哈出一丝凉意。 柳云诗抬眼,忐忑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张嘴露出里面一小截殷红小舌。 他挨上她的唇角,青筋凸起的深色显得她的脸更小更白皙。 季辞当即呼吸便重了几分。 柳云诗的嘴张到极致,缓慢吞到棱沿便咽不下去了。 凉意骤然紧紧包裹,继而随着缓慢地动作,凉意又逐渐褪去,开始变得滚烫。 季辞头皮发麻,攥紧了拳忍到极致,才忍住没有去压她的后脑。 接吻的时候,探到那喉眼细小,此时还未到跟前就已经紧得疼,他不忍她受伤。 季辞闭眼缓了片刻,挨过最初那股从脊柱窜起的酥麻,重重舒了一口气,压低眼帘看她。 “诗诗,你在帮谁?” 柳云诗眼角泅红,涎液带着微醺的酒色,顺着殷红嘴角滑落。 闻言,她顿了一下,舌尖微动想要说话,不料头顶传来男人闷哼。 柳云诗吓得急忙松了,小口呼吸着缓了片刻,才不解地问: “不是在帮南砚么?” 摸到那道疤痕,她已经确定眼前之人就是顾璟舟,只不过奇怪他为何会这么问。 今日一整晚他都给人感觉怪怪的,柳云诗将这归咎于他们正在新婚之夜,而也许季辞又对南砚说了什么刺激的话。 她感觉“顾璟舟”低头看了她几息,然后握住她的脸颊,拇指在下唇上压着从左划到右,“是夫君,不是南砚。” 柳云诗唇上他的手指所到之处麻麻的,方才没察觉,此刻才发现唇角也有些疼。 她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乖顺地应了声,虽然没想明白他说的这两者有什么分别。 “顾璟舟”动作一顿,好似心情十分愉悦,俯下身含住她的唇,鼓励一般吮了吮又放开,“乖,继续。” 黑暗中,感觉被无限放大,她用舌头描摹青筋。 和她原本以为的不同,他并没有太猛烈,只缓慢挤压着口腔壁和舌尖。 似乎是察觉到她唇角撕扯地疼,没几下,他便放过了她。 柳云诗低头抚胸,抿唇吞咽险些兜不住的口水,听见头顶上方一阵急促的窸窣声,既而锁骨一热。 她愣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顾璟舟”已经抱起她再度走下浴池,他的手指在锁骨处勾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抹到她的脖颈上。 “抱歉,弄脏了你身上,夫君这就替你洗掉。” 他虽然说着道歉的话,但柳云诗丝毫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歉意,反倒似乎还带着一抹兴味。 她一想到那些在自己锁骨和颈项上,就觉得羞赧。 抿了抿唇,有些赌气道: “答应你的事情做了,以后不准再来了!” 其实这次,她知道他刻意留了情,不然按照从前她几度晕厥的程度来看,这次她的唇和喉咙非被撑裂不可。 而且他十分天赋异禀,有一次她偷偷瞧过,又拿自己的手腕比了比,竟发现自己的手腕反倒显得更细。 “顾璟舟”并未应她,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认真替她擦洗起来。 盥室中不知为何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潺潺水声和两人极低的呼吸声。 “夫君……” 柳云诗有些害怕这种突然的沉默,看不见的漆黑更显空寂,会让她心中没有安全感。 她小声唤了他一声,感觉他手停了一下,过来将她拥进怀中,“怎么了?我在。” 他的声音哑哑的,水下,柳云诗察觉到再度有了异样。 她下意识与他分开些,想了想,道: “我们什么时候去扬州呀。” “顾璟舟”替她轻柔地搓洗耳垂,她双腿一软,又被他拦着腰抱了起来,“诗诗想什么时候去?” 柳云诗并紧腿心,她不知道“顾璟舟”何时发现了她耳垂敏感,今夜总是若有似无地摆弄她的耳垂。 她竭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然后认真思考了片刻,严肃道: “要不……再过两日吧,季辞他……呀!” 话说到一半,耳垂上的动作忽然一重,柳云诗吓得惊呼了一声。 “顾璟舟”立刻松手,俯身上去安抚般吻了吻,“抱歉,你继续说。” 柳云诗抱住他,手指甲在他背上报复性地使劲儿划了几下,才继续道: “季辞他们才刚走没两日,我不想与他们碰到。” “诗诗不想与他碰见?” “顾璟舟”诧声问。 柳云诗怕他再度吃醋,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一副立场十分坚定的模样,“嗯。” 她想上前吻一下他,不知为何却被他躲开了。 她顿了一下,以为是他在迫不及待等她后面的话,于是接着道: “我前几日就答应过南砚呀,以后不会再同他见面了,日后也与他毫无干系了,所以我想我们这次……晚几日再出发。” 柳云诗说完,“顾璟舟”过来,猛地一把圈住她的腰,将她贴向自己。 “日后与季辞……毫无关系?” 她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双颊便已经被“顾璟舟”重重掐住。 柳云诗被迫张嘴,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下一瞬,男人的舌头便突然挤了进来。 他又急又重地吞吃她的涎液,卷起她的小舌使劲儿吮吸。 疼痛让她忍不住蹙眉,想要推他躲开,却被他更加重地压住。 水面因挣扎而涌起巨浪。 柳云诗不知他为何忽然会这样,心中惶恐不安,红着眼呜咽,手推在他紧实的胸膛上,却不能撼动分毫。 他就像是要将她吃进嘴里,嚼烂撕碎,吞下去一般,用力地有些粗鲁。 男人灼热的呼吸渐沉,带着粗喘舌头深入喉咙,像是狂风骤的野蛮,连她的呼吸都一并掠夺了去。 柳云诗脑中因缺氧开始空白,心脏像是在不停收紧,双腿隐隐发软。 她下意识张开口,努力想要得到一丝空气的慰藉,他却趁着她启唇的功夫更加挤进来,带着不由分说的侵略性,不准她再度咬紧牙关。 身侧,她的手也被他攥住,他的手指一点点扣进来,直至与她十指紧扣。 他像是一个拥有绝对偏执占有欲的猎人,让她任何一处都难以逃离。 铺天盖地地热浪侵袭,潮热的盥室内,似有若无地吞咽声夹杂在挣扎发出的水声中,不加掩饰地扩散着,暧昧至极。 不知被强硬的吻掠夺了多久,柳云诗从原本的逃避渐渐变成了顺从。 她被他主导着,占有一切喘息和吞咽的权力。 他不让她有半分退缩的余地,一点一点,不容拒绝地,将滚烫的气息,喂进她口中,又将兜不住的涎液,卷至自己嘴里。 雨过初霁,他的吻也逐渐变得温柔而缠绵。 气息交换,他退出来碰了碰她的唇角,一路顺着含上她的耳垂。 “诗诗——” 柳云诗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在他好不容易放过她之后,小口小口地细密喘息。 她听见“顾璟舟”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说: “你说——我将你让给季辞如何?他那么喜欢你,我总不忍心看t他绝后,或者,我们两个一起让你愉悦?” 柳云诗一口气还在喉咙里没来得及咽下去,忽然身子一震,像是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一样,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她还在他怀中,以最亲昵的姿势刚刚接吻完,口中还有他的味道,可他在说什么? 她只愣了一瞬,愤怒便充斥了她的全身。 她不假思索地抬手,一巴掌重重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挥去。 还未到近前,手腕已被人快速箍住,“顾璟舟”往她脖颈上凑了凑,闷声道: “逗你的,诗诗只能属于我一人,将你分给旁人,我怎么舍得,更何况——” 顿了顿,他的声音在她锁骨处溅起一圈圈酥麻,语气阴沉沉的: “还是他那样的人。” 可即便他这样说了,柳云诗还是心中着恼。 “顾璟舟”怎么能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在与她极尽亲昵之后,说出这样的玩笑。 若非他后面解释,听他的语气,她还以为他是认真的。 她越想心中越委屈,加之今日突然眼盲带来的惴惴不安一并,没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怀抱着他的男人身子一僵,轻叹一声,凑过来吻上她的眼角,将她的眼泪吮干。 岂料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就像是决堤了一般往出涌。 她感觉“顾璟舟”的唇将她眼角的泪顺着吻掉,然后缓慢游移到她的唇上,轻轻含住了她软嫩的唇。 堵住她隐隐的委屈啜泣。 表兄不善 第104节 “不哭了,诗诗,是我不好,我只是——” 他的话淹没在唇齿间,最后一句没说完。 他只是在听见她对“顾璟舟”说与他再无干系的时候,气疯了,才没忍住吓唬她。 季辞蹙了蹙眉,略带歉意地吻她,放低了姿态,极尽温柔和讨好。 渐渐地,柳云诗的哭声被忍不住的小声呜咽所取代。 她的眼尾依然泛红,却不再是哭的。 察觉到她的身子一下下发软往水里沉,季辞眸中闪过一抹兴意。 “方才我刚认真洗过,看来又白洗了。” 柳云诗下意识僵住了身子,“你……” 才说了一个字,季辞忽然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唇,小声在她耳畔问: “诗诗还记得,我们在温泉那日么?” 柳云诗原本刚要挣扎,闻言呼吸一滞,面颊几乎红透了。 她记得那是第二日晨起后。 那次之后她的腹部被池边的棱角膈得好几日都隐隐泛疼。 她攀着“顾璟舟”的肩,下意识就说: “不、不记得了。” 刚说完,男人轻笑一声,似乎极为满意她的回答,笑道: “那让夫君带诗诗再重温一下如何?” “不、不要!” 柳云诗吓得花容失色,“不要背……” 还未说完,又听见男人问,“不背对着,那面对面拥吻如何?” 他噙住她的耳珠,吞吐含弄,嗓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地阴戾笑意: “我与他,你更满意谁?” 柳云诗张了张嘴,两个破碎的音从喉咙里溢出,“南砚……” 话音刚落,男人抚了抚她的发顶,笑意深长:“好诗诗。” 第70章 男人手指在她的唇上摩挲了片刻,然后压开她的下唇。 指尖突兀地闯进来,柳云诗蹙起眉闷哼一声,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季辞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他定定瞧着她,眼底燃烧着危险的疯狂之色,擒住她的腰肢,似乎就是想让她疼一般用力。 他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掐出红痕,逼得她退无可退。 在她受不住呜咽仰起颈项的时候,他俯身过去,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辗转舔/弄,含吮,然后不断加深啃咬出一片湿润的红印。 随后他的吻沿着光滑的下颌向上,吻上他的唇,将自己的舌送了进去,慢条斯理地剐蹭口腔壁上的软肉。 如同是在享受美餐的前奏。 “诗诗,更喜欢现在的?还是从前的?” 他的呼吸粗沉,血液急速流转。 柳云诗双手紧搂住他,眼睫潮湿地小声啜泣着嘤咛,神色紧张。 面对他的问题,她无力地任他勾着小舌,答不出来半个字。 他似不满她的忽略,后仰身子,视线落在她微微探出小舌的红唇上,眸色黯了黯: “不说么?” 他眯眸轻笑,然后低头重新重重吻了上去。 这一吻,像是积蓄了许久后的爆发,带着风驰电掣的气势。 水面漾起波澜,柳云诗忽的扣紧他的背,高声呜咽了一声。 和煦突然之间转变为狂风暴雨,她像是置身在惊涛骇浪的海上一般,被高高抛起又重重砸下。 每一次都让她几乎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一般。 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发不出声音,唯独喉咙里溢出低低的啜泣,鼻息喘不上来,檀口微张,泪水不断从眼角溢出。 盥室的潮气逐渐上涌,就连空气都像是被抽干了,眼前的一切变得窒息而模糊。 最初的不适过去后,每次重重的碾压都让柳云诗浑身受不住地颤栗。 男人双臂紧紧桎梏住她的腰,使了劲儿地用力将她向下压,身子也随之与她贴合地严丝合缝。 她本能的矜持破碎不堪,所剩不多的理智和思绪全都在他疯狂的拥吻下沉沦,就连啜泣都溃不成军。 暗香浮动,热浪翻涌。 她颤了颤,神色恍惚地趴在季辞肩上,檀口微张,身子软成一滩,一副实在招架不住的模样。 “这就好了?可我还早。” 季辞面颊上也泛了红,眸底正值兴味,视线落在她嫣红的舌尖上,眼神黯了下去。 他伸手将她的下颌抬起,轻轻吻住。 “不回答么?” 他一遍遍问她,“是不知如何回答,还是不会回答?” 白皙的肌肤被潮热蒸出了淡淡粉色,她的哭声带着一丝讨饶的意味。 可他掐住她的下颌,对上她潮红的泪水涟涟的小脸,心中反倒催生出莫名的毁灭欲。 浪潮激涌,水声汩汩。 男人嗤笑一声,“别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其实诗诗是喜欢此刻的不是么?” “诗诗——” 季辞重重喘了几息,他在她耳边喟叹,“替我生个孩子。” 柳云诗早就已经半真半假地失去意识,只有娇躯轻颤。 她小口呼吸着,过了许久才平息下来。 他笑着将她湿透的发拨至耳后,哑声轻笑道: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柳云诗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默认什么了,就听他又说: “诗诗以前是不是与季辞……这样面对面过?” 柳云诗身子一震,方才的迷离一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否认,“没、没有……” “没有么?只是觉得你勾缠得似乎格外熟练。” 季辞的嗓音依旧平静,眼底却冷了下来。 他拥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像是哄孩子一般,笑道: “乖,给夫君讲讲,你同季辞的初次是什么样的?” 还不等她拒绝,他将她的腰压向自己,指尖沿着下颌线缓慢滑至颈侧。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却让柳云诗莫名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被桎梏的感觉。 她听见他笑着轻声呵气,“说的好了,夫君给诗诗有奖励。” 柳云诗抖了一下,她现在已经不相信他所为的什么奖励,保不齐又是怎么变着法的折腾自己。 更何况,她怎么能对南砚说出她与另一个人的房事。 “夫、夫君……” 她咬着唇想要躲开他的吻,然而在他的禁锢之下,一切反抗都显得徒劳。 “嗯?” 季辞轻笑一声,没再继续,手游移到她身后,“他碰过么?” “没有!” 柳云诗吓得身子一紧,向前躲去,却又恰好贴近他怀中。 她嘤咛了一声,语气带了委屈,“南砚,说好以后等我准备好了再……” 还未说完,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出去……” 她的语气含了哭腔,窘迫地泪水涟涟,像条脱水的鱼不断挣扎。 “出去?” 季辞意有所指地问,“去哪儿?” 她蹙眉,“太撑了。” “还撑么?门外的羊排还没吃,刚刚就只喝了一碗粥。” 季辞明知故问,“可能还是运动不够,没有消化?” 柳云诗彻底哭了出来,小脸嫣红,神色破碎,“你、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察觉到她真的哭得伤心,知她脸皮薄,季辞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也就不打算再逗她。 他将她抱起,一松开,过了片刻,水中漾起一圈白色涟漪。 柳云诗小口喘息,红着眼尾任他将自己抱上岸,给t自己擦干身子,套上他宽大的袍子。 表兄不善 第105节 洁白的袍子盖住身上凌乱的红痕,随着他抱着走动,空荡荡地晃着。 宽大锦袍下红艳的小嘴脆弱地泛着泥泞红肿不堪。 季辞低头看了她一眼,“还吃羊排么?” 柳云诗躺在他怀中昏昏欲睡,闻言本想拒绝,还未说话,却听男人轻笑道: “看来还是想吃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远,就从盥室到卧房这截短短的路,柳云诗都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累得睡着了。 直到男人将她抱着坐到桌前,她才醒了过来。 他将她抱在膝上,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倒了杯温着的茶水,喂到柳云诗唇边。 “乖,张嘴。” 柳云诗的嘴角还有些疼,但她喉咙干得厉害,没有犹豫便将那杯茶水咽进了肚子。 季辞看着柳云诗唇上的水光,眸色黯了几分。 他又一连给她倒了三杯,柳云诗想起方才被他喂酒的经历,吓得急忙想拒绝,就听他说: “诗诗又哭又流汗,出了那么多水,不补一补怎么行呢?” 柳云诗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你怎么总是乱说。” “乱说了么?” 季辞一本正经,“诗诗方才没哭么?没出汗么?还是说——” 他笑了一声,“你自己想多了?” 柳云诗一哽,他方才确实没说什么,她这般反应倒显得是她自己怎么了一般。 她鼓了鼓唇,“谁想多了。” 说罢,不欲与他在讨论这个话题,匆匆就这季辞递过来的茶杯喝了几杯。 季辞睨眼看她,瞧着她乖顺的模样勾了勾唇。 随后视线移到那个茶壶上,眼底闪过一抹玩味,然后就这她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一饮而尽。 吞咽的声音伴随着身后男人胸膛的震动,不知为何,柳云诗觉得自己身子在缓慢发热。 独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令她身体由内至外莫名的渴,比喝那杯茶之前更甚。 但她还未来得及往深处想,只觉得男人将一块儿早就切好温着的羊肉喂到了自己嘴边,“诗诗可得多吃点儿,待会儿才好恢复力气。” 方才在盥室里一番折腾,她确实有些饿了,此刻鼻尖被喷香的味道占据,她顺从地张开小嘴。 季辞紧盯着她红嫩的舌,缓慢将烤得焦黄的羊肉放进那湿软的口中。 “好吃么?” 他笑问。 柳云诗颔首,“好吃,只是……好像和你上次烤得味道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么?” 柳云诗听见“顾璟舟”诧异出声,“我尝尝。” 她还以为他说的“尝尝”是要重新夹一块儿,谁料话音刚落,他便俯下身,掐着她的两颊,将她口中只咬了两下的羊肉裹了过去。 柳云诗一愣,脸颊随即微微发红,小声嗔道: “夫君……” “嗯,这次是和上次味道不太一样。” 季辞一本正经道: “下次夫君再做的时候会注意的,一定包娘子满意。” 他慢慢说着,又夹了一块儿给她,这次倒是再没逗她。 柳云诗这般被他抱着,喂了有好些羊排,其实她方才刚喝了粥,也吃不下多少就饱了。 她摆了摆手,语气软软的,“吃不下了。” 第71章 柳云诗话音刚落下,她就听见男人闷笑了一声,“诗诗的胃口可是大着呢,夫君刚刚见识过,怎么这就吃不下了?” 柳云诗愣了一瞬,当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一红,在他腰上捏了一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吃饱了,抱我去睡觉!” “这就去么?” 季辞双臂环住她的腰肢,将她圈进怀中,下巴搭在她的肩上漫不经心地问。 说话时,灼热的呼吸恰好有意无意地喷洒在柳云诗的耳垂上。 他压着眼帘睨过去,眼见的那小巧的珍珠般圆润可爱的耳垂慢慢染上一抹诱人的红。 季辞轻笑一声,视线聚焦在耳垂上,慢慢凑过去,轻轻张嘴含进了口中。 软糯香甜的触感几乎让他觉得那耳垂能化在自己嘴里,心中的满足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经意的,季辞的喉咙间溢出一声满意的低喘。 他探过去吻着她,满意地低低笑了声,故意问: “诗诗不同夫君做做餐后运动,消消食么?” 柳云诗此刻正难受得紧,方才那几杯茶喝下去后就觉得浑身发烫,此刻听见男人略带沉哑的暧昧声音,她感觉自己心中像是被猫抓了一般酥酥痒痒的。 她眼尾泛红,咬着唇急促呼吸了两下,断断续续道: “不、不了,我好累,想睡觉了。” 她说话的语气娇软无力,轻轻喘息,身子在颤栗,如同一条即将干死的鱼,胸膛剧烈起伏地攫取着呼吸。 白色的锦袍不知何时滑落肩头,如雪一般莹白的肌肤显山露水,跳跃的烛光落在上面圣洁干净。 “那可不行。” 季辞轻笑,含着耳垂亲昵出声,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溢出兜不住的雪腻。 “若是不运动消食,待会儿诗诗积食难受了怎么办?” 他顺着她的耳垂一路吻上她的唇角,长臂紧紧将她压向自己,一点点挤进泛滥的泥泞小嘴,很快撑得薄得透明。 “夫君……” 柳云诗意识涣散地微喘,方才那种空泛的异样得到缓解,她无意识地将他包裹进来。 本就余情未消的身子愈发高涨,嫣红一路顺着白皙的脸颊落满脖颈和锁骨。 她原本撑在桌上的双手不自觉抓住他的双臂,小口小口喘息,骨头都软化在了他的怀中,姿态似抗拒似娇羞。 “夫君……” 她一声声唤着他,似想用无限爱意将他紧紧包裹住,不断扯着他往里。 然而他只是在那处待着,她便已经险些被推至浪涌高点,却因他迟迟没有回应而泛起无尽的空。 季辞察觉出她神情难过。 男人终于应了一声,然后低头,在她白皙细嫩的后颈上印上湿漉漉的吻痕,“瞧着诗诗有些困顿得迷离了。” 他紧搂着她。 柳云诗像是突然被触动了机关一般,登时染上哭腔,身子像脱水的鱼一般险些从他身上掉落,他握住盈盈一握的腰肢扶端她,低声笑道: “诗诗可是身子不舒服?” 少女本就浑身脱力,此刻又哪里是他的对手,即便挣扎也无济于事。 相反的,他在她的挣扎下越发故意,任她哭得嗓音发哑,语气带着兴味笑道: “诗诗可得在夫君身上坐稳了,免得不小心掉下去。” 许是那杯茶的作用,他有些呼吸紧促,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 柳云诗眼圈泛红,唇也微微张着,露出里面猩红鲜嫩的小舌,眼泪浸染过瓷白带粉的脸颊,烛光下一副娇羞不胜的模样。 不去细看,还以为她是因沐浴完后脱力所致。 季辞睨眼看清她双颊绯红如雨落桃花的模样,眸底涌起黯色,循循善诱地前倾身体,将她困在桌子与自己的胸膛之间。 覆在她耳边故意诱惑她,“诗诗方才吃了几块儿羊排?” “一块儿?” “还是两块儿?” 每问一句,停一下,俯身去细看她脸颊上的没一丝情绪和反应。 他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眉宇间皆是道貌岸然的风光霁月,只除了困住她的坚硬而滚烫的胸膛下,极速剧烈跳动的心脏蔓延着热意。 若不仔细去看,根本无从察觉男人清正的眸底那抹压抑的淫//乱媚态。 柳云诗一手撑在桌沿上,咬住食指关节,身子跟着前倾仰出优美的弧度。 她身上的白色锦袍在烛光下跳跃着光晕,变幻莫测的光影叠加,喉咙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没多久就已双腿颤巍巍支撑不住。 恰好季辞也问出了最后一句,“还是吃了七块儿?” 柳云诗红着眼眶,实在记不住,只能咬着唇委屈地摇头,眼泪泅染在他肩头。 “记不住了?” 见她不答,季辞吻了吻她的唇,轻轻含住唇瓣吞吐。 “吃饱了么?” 柳云诗神思早已不知迷离到了哪里去,闻言只知道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的乖顺让季辞身心愉悦。 表兄不善 第106节 他低头瞧了眼地下,柔软地波西进口地毯上,深色的印子一片一片,偶尔还滴下去又被缓慢吸收进去。 季辞好整以暇地轻笑,“羊排味重,诗诗要不要再喝点水?” 柳云诗根本不知道他意有所指,方才那几下问句,就像是餐前甜点一般,勾起了她的食欲,却又没让她彻底饱餐。 她像狸猫一般小声嘤咛了一声,无意识并紧膝盖抬了抬身子。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季辞唇角笑意更深。 他又倒了杯水,递到柳云诗唇边,循循善诱: “乖,你有t些脱水,喝杯水润润嗓子。” 柳云诗无意识启唇,任他以口做盏哺喂给她,她小口小口吞咽不及,溢出的茶水顺着脖颈流下去。 覆满红痕的白皙脖颈上,拖出一道晶莹的印子,起伏在锁骨上流入柔云间。 季辞眯眼看了看,放下茶杯,感受到不断缩紧,他重重吮掉她脖颈上的汁液,在她耳边蛊惑: “好诗诗,既然吃多了,那夫君可不允许你就这么睡着,乖,自己动起来,消消食。” 他手指抹了旁边盒中的蜂蜜,意有所指地压着她的唇瓣闯进去,却停在舌尖处。 “甜吗?蜂蜜润喉养胃,自己含着吮吸,直到夫君说消好食了才能停。” 柳云诗喝了他喂的茶,正是口干舌燥,空泛得紧,甜蜜一瞬间触上味蕾,她低低发出满足的喘。 修长手指似是故意勾着她,另一端也若即若离。 她嘤咛一声,檀口紧闭含住了他的手指,小舌微微动了动,舔舐他手指上的蜂蜜,就着口水咕嘟咕嘟吞咽。 “吃得很好。” 季辞在她耳畔鼓励,眼见的眼前红艳艳地唇含着自己,他的眼尾瞬间氲上一抹欲求不满地红。 他动了动手指,碰上她柔软地口腔软肉,“乖,再吃快些。” 柳云诗像只乖顺地小猫,闻言小舌更加灵活,舔着他手指上的蜜,涎液顺着季辞修长的手指流下来,带着蜂蜜的黏腻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烛影摇曳,香炉里的青烟都成了散乱的曲线,空气中弥散着蜂蜜的香甜。 季辞的手指在嘴里太深,手中不知何时被他重新戴上的扳指冰凉地压着她的唇。 她呜咽着缩紧喉咙,双颊绯红,软软瘫在他怀中,汗津津的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不吃了?” 季辞抽出手指,烛光下手指上水光粼粼,他轻笑道: “原是没蜜了。” 他的视线落向桌面,顺手拿起上面的物什,“夫君再给你吃些更好的。” 他将她的脸掰向自己,拇指在她的唇上摩挲了一下,“诗诗方才吃了甜的,夫君也要尝尝。” 说着,他便俯下身来,含住了她的唇,他轻轻撬开她的贝齿,舌尖在她口中剐蹭,带起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 柳云诗的呼吸不稳,甜甜的蜜染着她的口液被他一并吃进口中。 柳云诗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她猛的一顿,神志回了一些笼,她从他腿上挣扎着就要下来,“你、你弄了什么?” “上次书中,诗诗没看到么?” 季辞意有所指,柳云诗却以为是前几日夜里顾璟舟非拉着她一道看的那次。 她蹙眉轻唔,“南砚,取、取下来。” 唇舌勾舔的水渍声不绝于耳,她被他堵着喉咙说不出半个字来。 呼吸和节奏被他掌控,她几乎窒息地在他怀中东倒西歪,几近失语,伴随滴滴答答的声音和男人粗重的喘。 最后滑得她险些在他腿上坐不住,意识恍惚的时候,她听见他笑着喟叹: “诗诗身体还是太过孱弱,体力不行,今后为夫还是要督促诗诗勤加锻炼的好。” “还有,不要叫我南砚。” 第72章 顾府着火了,火势冲天,大半个京城都看到了火光。 大火从天不亮开始烧起,一直烧到了次日凌晨。 据说顾小将军的未婚妻所在的院落火势最大,几乎烧为灰烬。 众人此前对于顾小将军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本就颇多议论,尤其是此前众人都见他与陈尚书家的姑娘走得近,以为他最后终是会娶她为妻。 岂料凭空多出个“未婚妻”不说,且见过顾小将军未婚妻的人都说,那姑娘娇柔清丽,颇有江南少女的婉约风韵。 私下里众人都在传,便是那京中最明艳动人的玉华公主,都不及那女子分毫。 是以当众人听说,那女子在火场中丧生时,都不免觉得颇为唏嘘。 本来与顾璟舟交好的几位公子得知顾府之事后,还相携一道赶去了顾府打算安慰一二。 岂料那几人刚到顾府,便见顾璟舟手持长剑,双目赤红地上了一匹快马。 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一扬马鞭飞奔出去。 众人急忙拉住正准备上另一匹马的顾淮,这才知道,顾璟舟所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季辞季府的别庄。 “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那几位公子面面相觑。 自从陈绮月与顾璟舟决裂之后,陈楷也不再同顾璟舟来往。 但此前他们这一群人里,就属陈楷官位最高,也同顾璟舟最为交好,平日里顾璟舟冲动起来,只有陈楷能劝住一二。 此刻他人却不在…… 正这般想着,忽听不远处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人回头一看,不是陈楷又是谁。 陈楷眉头紧锁,马匹还没停稳就跳了下来,奔过来。 “怎么样?南砚人呢?” 陈楷不等众人回答,瞧着他们的面色,登时明白了过来,他重新翻身上马,催促道: “走!去季府!” 此前他只知道顾璟舟拒绝了妹妹,心中气恼他早有未婚妻却与妹妹走得近,平白惹妹妹放心错付。 谁料今日一大早,妹妹听说顾府着火后,火急火燎地跑来向他打听了一番。 谁料他说完后,妹妹陈绮月脸色一白,急忙拉住他,恳求他定要去一趟季府别庄。 他当时疑惑,但妹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顾璟舟在季府犯浑。 他一开始还不明白,但此刻看哥儿几个的表情,当即就明白,南砚是当真如妹妹所说去了季府。 陈楷心中虽然疑惑,但也来不及多想,带着其余几人就撵着顾璟舟朝季府去。 陈楷刚到季府,就感觉府中一片狼藉,他心中沉了一下,撩起袍子疾步朝主院行去。 还未到跟前,就听见一阵杂乱的刀剑相击的声音,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血腥味。 几人对视一眼,急忙上前。 只见扎西和程宿一人一柄剑与季府的侍卫打得难舍难分。 而顾璟舟则站在人群的后面,手中三支羽剪齐搭,对着立在阶上的季辞便射了出去。 面色淡然的白衣男人不动声色地侧首躲过两支,最后一支箭却擦破了手臂上的衣衫。 他回头看了一眼,蹙了蹙眉,抬头与顾璟舟对视上,冷嗤道: “昨日不是你镇西大将军的婚礼么?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来?怎么——” 他上下打量他一番,“可是新婚夜与新娘子闹了别扭,被赶出来,来我这里寻求收留?” 顾璟舟牙都要咬碎了,身上的衣衫被大火燎得早就失去了本来的颜色,破破烂烂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他看着季辞,双目赤红,手背青筋暴起,隐忍到了极致才没有上去一刀结果了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顾府大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季大人作为始作俑者……能不知道?” “始作俑者?” 季辞轻笑,慢条斯理地低头理了理袖摆,“顾小将军,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 “我乱说?!” 季辞话未说完,顾璟舟已经一个飞身跃过人群,冲到季辞身边一拳挥了上去。 陈楷等人看得心惊,下意识往前冲去。 而顾璟舟的拳头,也在距离季辞脸上半寸远的时候,被贺轩从旁斜出来的掌心给挡了回去。 “季辞!” 顾璟舟咬了咬牙,眼底的赤红忽然变得有几分憔悴,语气低低的,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 “顾府火灾,我在诗诗的房中寻出一具女尸……是不是……” 他哽咽了一下,双眼死死盯住季辞,语气轻的几乎要碎掉,“是不是,你干的?” 季辞与顾璟舟本来身高一般无二,但顾璟舟此刻身形颓靡,微微弯了腰身,倒叫季辞瞧着他时有些居高临下。 季辞神色悲悯地睨了他一眼,缓慢地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我与她早就一刀两断,她既选了你,你又护不住她,顾璟舟,你是有多无能,才会在顾府大火的时候,跑来我府上撒泼?” “你胡说!” 顾璟舟听他语焉不详地诘问,早就气疯了,一把挥开贺轩,重重将他打翻在地,继而将长剑压向季辞的脖颈。 鲜血瞬间从他细薄的伤口涌出来,顾璟舟疯了般语气凄然: 表兄不善 第107节 “你胡说!明明是你带走了诗诗!她没死!是你将她藏起来了!” 他的剑一寸寸割下去,再多分毫,就能割断季辞的血管,他的鲜血就会喷溅在季府的每一块儿地砖上。 顾璟舟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 他盯着季辞淡然无波的面t色,腮骨楞起,额角青筋剧烈鼓跳。 良久,顾璟舟低声,缓慢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问: “她在哪儿?你将诗诗藏在了哪里?!” 语声落下,风穿堂而过。 好半晌,季辞都不为所动,仿佛脖子上架着的,不是要他命的利刃。 顾璟舟心中气血翻涌,加之一日一夜不曾休息,情绪激动,他忽觉喉头一阵腥甜,唇角溢出鲜血。 “季辞!那是诗诗!” 他身形晃了晃,字字泣血。 身后陈楷等人赶了过来,陈楷将他扶住,侧首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蹙眉担忧道: “南砚,节哀……” “节什么哀?!” 这两个字像是刺到了顾璟舟,他猛地将剑重重划下去,陈楷登时瞳孔一缩,赶在他用力前,伸手握住了剑身。 “顾璟舟你疯了!你当真要杀了季辞不可?!他可是朝廷命官!” 陈楷温热的鲜血和着季辞的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 顾璟舟眸色一沉,眼底激烈的情绪才渐渐趋近平缓。 他看了下季辞,又回头一脸怔愣看向陈楷,喃喃几近自语: “你说的对,不能杀他,杀了他或许就真的找不到诗诗了,不能杀他……” “南砚……” 陈楷瞧着曾经几人中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这副模样,不由也跟着一阵心酸,宽慰地拍了拍他。 在他的认知中,柳云诗就是在昨日那场大火中丧生了,而顾璟舟今日只是神智不清做出不智之举罢了。 他需要做的,就是按照妹妹的吩咐,不要让顾璟舟犯浑就是了。 顾璟舟却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陈楷,若你我是兄弟,你今日就带着哥儿几个将贺轩等人拦住。” “你要……”陈楷蹙眉。 顾璟舟回头,重新看向季辞,盯着季辞眼中诡谲的深意,他冷冷道: “我要将这季府,掘地三尺,找出我的诗诗。” “南……” “陈楷!” 顾璟舟厉声打断他。 陈楷还要再劝,身后之人拉住他,暗暗摇了摇头。 陈楷略一犹豫,松开了顾璟舟的手,和其余几人一起走到贺轩身边,将他围了起来。 几人刚一走开,顾璟舟又是一拳挥过去,这次这一拳,实打实砸在了季辞的脸上,同时扬声吩咐扎西: “扎西!带人将这座院子给我拆了!” “我看谁敢!” 季辞也毫不客气,一拳便回击了回来。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底下众人一看,也跟着打在了一起,院中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季辞躲过顾璟舟一拳,回身掏出腰间匕首,挡住他挥来的剑,冷哼,“你有这功夫,不如回去好好安顿你的妻子!” “那具尸体是什么妻子?!” 顾璟舟一脚踹过去,手上顺势刺向他,“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季辞你罔顾人伦,妄夺人妻!不得好死!” “妄夺人妻?!” 季辞匕首划掉顾璟舟一缕发梢,眯了眯眼,笑道: “听起来很有趣。” “季辞!” 顾璟舟气红了眼,手法愈发凌厉。 原本顾璟舟作为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季辞是打不过他的,但他一日一夜没睡,心神又紊乱,倒叫季辞抓住机会在他身上划了几道。 顾璟舟被季辞一拳打得后退了两步。 他左右看了看,从旁边自己人手中又抽出一把剑,双手持剑,垫了垫,一副不要命的模样就要冲上去。 “今日休怪我要送你去见阎王!即便你死了,我也会将诗诗找出来!” 顾璟舟彻底恼了,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杀了过去,第一剑就刺中了季辞的腰腹。 季辞顿了一下,冷笑: “你怎么到现在,还觉得我将你的诗诗带走了?” 顾璟舟听见他这话,急火攻心,横刀劈下去,“季辞你……” “南砚住手!” 忽然,一道女声从院外由远及近匆匆传来。 顾璟舟手中的剑一顿,下一瞬,挥剑的胳膊便被人死死拉住。 “起开!” 顾璟舟一把将人挥开。 “啊!” “阿姐!” 顾璟舟身子一僵,回头看去,瞧见身后被楚嬛扶着的楚郁,眸光闪烁了一下,蹙眉不悦道: “楚郁姐,你拦我做什么?!” 楚郁站稳身子,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季辞一眼,这才回头看向顾璟舟,语气柔和: “南砚,顾府大火,丽妃娘娘知道后,銮驾已经出宫往顾府方向去了,有什么事随后再说,可好?” 顾璟舟闻言,不可思议地看了楚郁一眼,语气失望道: “楚郁姐,连你也这样拦我,竟不惜搬出丽妃娘娘来……” 他视线环顾一圈,扫过扎西、程宿、陈楷他们,最后落在季辞脸上,神色翻涌莫辨。 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了闭眼,疲惫的语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楚郁姐,我答应你,但我想先跟季辞说一句话,你莫担心,我不伤害他。” “可是……” 楚嬛还要说话,楚郁拍了拍她的手,阻止了她,看向顾璟舟,温声道: “南砚,我和大家在门外等你,莫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说完,她又意味不明地看了季辞一眼,转身带着楚嬛和陈楷他们先行离开了。 待到院中再无一人,顾璟舟的眼泪忽然猝不及防地落下来一滴。 他自己似也没想到一般,愣了一下,急忙背过身去咬了咬牙,将情绪缓了下来。 这才重新看向季辞,张了张干到皲裂的唇,哑声道: “她还活着,对不对?” 刚刚瞧见那具尸体的一瞬间,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甚至都不敢再想第二遍。 “我知道,诗诗她还活着。” 他望向季辞,见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彻底败下阵来。 “从见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到来的路上,其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只要她还活着就好,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 顾璟舟蹙了蹙眉,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说道: “只要她还活着,我可以……可以答应你那时候的提议,只要她同意,我们可以接纳你……” “晚了。” 季辞唇角噙着浅笑。 顾璟舟如今低声下气的模样,倒叫他想起那日在酒楼,他从他怀中将柳云诗抢去的张狂模样。 还有那时候,他一回来,柳云诗便毫不犹豫选择跟他走的画面。 季辞叹了口气,走下一级台阶与顾璟舟平视,摇头道: “我曾给过你机会,你不同意,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见他又要暴起,他轻笑,“你是不是想,大不了绑了我或者杀了我,然后掘地三尺将她找出来?” 他睨他一眼,“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我既然有心要带走她,就铁定不会让你找到。” “上次我做小你不愿意……这次,即便不要做小,我也不愿。” 季辞啧了一声,扼腕叹息: “你不会见到她的,在她……怀上我的孩子以前,不过我不介意,到时候让你见见她怀着我孩子时候的模样。” 季辞抬眸,瞧了眼天边淡蓝色,自嘲般扯了扯唇角。 既然他从来都不被坚定选择,那就强取好了,即便真相大白那日,她也许会恨他,但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季辞你疯了!柳云诗是我的妻!” 表兄不善 第108节 “你的妻?” 季辞眼皮动了动,睨向他,手指狠狠戳在他肩头的伤口上,笑得漫不经心: “可与她拜堂之人,分明是我啊。” 第73章 “你无耻!” 顾璟舟一把挥开季辞的手臂,捏紧拳头。 他盯着眼前衣衫染血的男人,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但即便暴怒,在得知柳云诗总算完好无损地活着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不免生出一阵庆幸。 或许经历过她的“死”,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 顾璟舟也害怕,害怕他再这般与季辞斗下去,柳云诗会真的被因他们而受到伤害。 顾璟舟上下打量了季辞一番,冷笑: “即便你现在将她藏起来,你又能拥有她多久?你身上的蛊,早晚将你折磨致死。” 季辞挑了挑眉,神色有些诧异,似乎是当真没有想到,顾璟舟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放弃。 他睨了他一眼,淡声嗤笑: “就你给我下的那个蛊么?” 季辞薄唇微微勾起,啧了一声,视线落在远处被风吹动的树枝上,语气淡淡的: “四年前,我以身入敌营,换回楚国公的时候,早就对痛没了知觉,南砚——” 他收回视线,眼神悲悯地落在他身上,语气一如慈爱的兄长: “你怎么总是这般单纯,从前我教你的那些计谋权术,看来你都忘了啊……” “你给我闭嘴!” 顾璟舟气火攻心,手握上剑柄,狠窝了一下又落了下来,眼神讥讽: “在我面前少用这副t道貌岸然的模样,诗诗定然也是厌恶你的吧,不然你何至于将她藏起来。” “季辞……” 顾璟舟擦了擦唇角的血,扬起下颌,眼神蔑视地看着他,“其实你才是最可悲的那个……永远活在阴暗中的人渣。” 季辞眸光平静,但若仔细看去,眸底却在顾璟舟说出那番的话的瞬间,溅起一丝微不可察地波澜。 他轻笑一声,“无所谓,随便你怎么说,但——” 他扯了扯衣襟,露出脖颈上的一点暧昧红痕来,故意说: “诗诗现在是我的妻子,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怀上你口中所谓的,我这个‘人渣’的孩子,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永远不会再碰到她一下。” 顾璟舟几乎要气疯了,他咬了咬牙,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前。 即便不能杀了他,但打到他半个月不能下床,看他如何还敢折磨诗诗。 正欲动手,顾璟舟的手腕忽然被人攥住,他回头一看,嗤笑: “是你?” 顾璟舟打从那次和季蕴当街发生冲突后,便一直看不对眼,如今他也不打算再装了,直言道: “你别当我看不出来,你也喜欢诗诗,此前你回族中,也与季辞有关系吧,如今来这,不会又是来给你哥当狗的吧?” 季蕴看了他一眼,破天荒的并未对他反唇相讥。 他脸色不怎么好,蹙了蹙眉,对顾璟舟道: “我来的路上,丽妃娘娘已经快到顾府了,你先回去,否则事情闹大了,你觉得丽妃会留下她的命么?” 顾璟舟似是没想到一贯顽劣不羁的季蕴能说出这番话,冷哼一下,没出声。 季蕴见他将手中的剑放回去,继续说: “你先回去,我哥——” 他看了季辞一眼,“我来劝。” “你劝?!” 顾璟舟气笑了,“怎么劝?继续让他将你送回族中?” 季蕴吞了吞口水,迎着季辞意味不明含着浅笑的目光,冷道: “如今我已被圣上委任为禁军左护卫,他想动我,也要掂量掂量。” 顾璟舟还欲再说,视线一转,忽然看到院外楚郁的视线,他顿了一下,笑出声: “季辞,既然你选择与所有人为敌,那我便成全你。” 说罢,他狠狠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走过楚郁的时候,她对他摇了摇头,顾璟舟没说话,冷着脸继续朝外走。 “主子……” 扎西和程宿跟在顾璟舟身后,都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顾璟舟攥了攥拳,低声吩咐: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我怕他做出伤害诗诗的举动,先看楚郁姐怎么说。” 目送着顾璟舟的背影离开,季蕴深吸一口气回头,“哥……” “子钰出息了,如今也有了官职,回头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以后季家就靠你了。” 季辞浅笑着说完,转身就要进屋。 “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季蕴急忙在身后喊道。 “想都不要想,你们……” 季辞视线扫过进来的楚郁姐妹,“休想。” “那我可以见见她么?” 楚郁上前道,说完便轻咳了两声,楚嬛急忙上前替她将衣衫拢好。 季辞眼神动了一下,语气没有放才那般强硬,却仍是不容置疑道: “回去吧。” “你总不能真将她关到怀孕才放出来!” “那有什么不行的?” 季辞唇畔牵起浅浅笑意,“她现在眼盲,看不见东西,就要安心在房间里好好养病才是。” 楚郁蹙眉,就连楚嬛脸上也带了诧异。 “你这般强夺人妻,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说圣上,即便是让御史台的人知道了……” “那又如何,她本来就是我的人,为何只有在他顾璟舟‘战死’的时候,她才肯想尽办法接近我,她才能属于我?!即便让圣上知晓又如何?!让全天下人知晓,她柳云诗也是我的妻。” “季辞你疯了……” 季辞“唔”了一声,似是在认同她的话。 季蕴抿唇一直在看着季辞的神色。 他知道,其实季辞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骨子里流淌着疯狂而阴鸷的血液,只不过他总是善于将自己伪装的风清月白,久而久之,许多人便忘记了他的真面目而已。 但他永远记得,他幼时看到的那些,季辞笑着将人剥皮抽筋的画面。 季辞说完,对楚嬛说: “带你姐回吧,有些事情,不是你们能管的。”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楚嬛还是在里面听出了一丝威胁之意。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阿姐……” “走吧。” 见她二人走后,季辞看向季蕴,甚至还好心情地问他,“你要留下吃口便饭么?” 季蕴深深看了他一眼,“季辞,你记住,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季辞背在身后的手蓦地一紧,脸上笑意更甚,“唔,也好,回吧,照顾好母亲。”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季辞看了眼一院狼藉,面无波澜地转身进了门。 - 柳云诗昨天半夜又被折腾了一番,今日睡得格外沉。 季辞进来的时候,她才刚醒没多久。 季辞瞧见床上睡得两颊生红,发丝凌乱慵懒的小姑娘,脚步一顿。 半晌,他眨了眨眼,走过去,轻轻将人拥进怀中。 “你去哪儿了?” 见他不说话,柳云诗往他怀中凑了凑,软软糯糯的身子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一瞬间便将人的情绪安抚下来。 “没什么。” 季辞说,“起来处理了些公务。” ”你的声音怎么哑了?“ 柳云诗看不见,下意识凭着声音摸上他冰凉的脸颊,“外面很冷么?” 季辞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将她在自己脸上的手握住,笑道: “是有些受了寒,不过已经喝过药了,你是想起来,还是再睡会儿?” 表兄不善 第109节 “起吧。” 柳云诗在他怀里蹭了蹭,“再睡下去,骨头都要软了。” 怀中小姑娘不设防的模样,让季辞忍不住宠溺地笑出声,他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眼底阴霾一扫而空,笑问: “想吃什么?青菜海鲜粥?还是米饭?或者馄炖?我给你做。” 柳云诗想了想,“喝粥吧,不是很饿。” “好。” 季辞替她穿好衣裳,将她抱到妆台前给她仔细熟悉好,又特意安排了一个信得过的侍女前来伺候,自己则去给她做早饭。 柳云诗被那侍女扶着坐回榻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方才我闻见夫君身上有点淡淡的血腥味,他……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侍女按照此前季辞吩咐,道: “主子方才遇到行刺,不过已经没事了,身上的血是那刺客的。” “遇刺?” 柳云诗心口猛地一紧,“扎西和程宿没在他身边么?” 她原本只是下意识问的话,因为那两人时常在南砚身边,但问出口后她又想到,那两人并非他的暗卫,怎可能随时在他左右。 岂料,那侍女顿了一下,居然对她说: “在的,所有暗卫都在,主子并未受一点儿伤,夫人放心。” 柳云诗正拿着帕子擦手,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放了下来,若无其事道: “在房里待了一天了,有些闷得慌,趁着夫君的饭还未好,你先扶我去外面透透气如何?” “这……” 那侍女刚张口说出一个字,柳云诗紧张地将手握了起来,下一瞬却听见男人的笑声: “诗诗想出去,待会儿吃了饭我带你出去,你眼睛不便,我陪着你更放心一些。” 柳云诗不动声色将攥起的拳放开,笑着应道: “好,听南砚的。” “乖。” 男人语气正常地过来摸了摸她的发,将她扶起来,然后她听见一阵碗盘轻微撞击的声音。 之后,“顾璟舟”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当心烫。” 柳云诗乖巧地张嘴。 温热的粥含进口中的一瞬间,柳云诗心中突的一跳。 这碗粥的味道,同上次她与顾璟舟同住季府别庄那次,季辞做的那碗味道……如出一辙。 第74章 柳云诗不动声色地任由他喂自己,乖顺得看不出一丝异常。 倒是身前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边喂她吃着馄饨,忽然开口,说道: “幼时我与……季辞曾一起翻墙出去吃过馄炖,后来被发现后,翻墙行不通了,他便自己在府中熬粥喝,偶尔有时候我也会去蹭上一口。” 他顿了顿,接着道: “后来,许是熟能生巧,季辞做的粥越来越好喝,我便央着他将方子交给了我。” 柳云诗喝着粥,听他说着这些,心中的疑虑一点点放下,却又怎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所以你一个堂堂顾府小侯爷,要什么没有,干嘛费功夫去学一碗粥。” “顾璟舟”给她又t舀了一勺粥,答道: “还不是后来在边关,边关苦寒,战士们能喝上一碗热粥都是件顶幸福的事,我作为一方将领,自然要对自己的手下好一些。” 柳云诗不说话了,沉默地继续喝粥。 半晌,又听对面的男人继续说: “我知道你在房中憋得慌,如今眼盲又看不清东西,我问过大夫了,你的眼盲之症不会太久,应当过上三五日就会好了,到时候等你好了,我带你去京郊秋游可好?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京城的紫柏山吗?” 粥喝完,“顾璟舟”替她擦了擦唇角,动作间袖口的龙涎香隐隐绰绰,“我今日又让大夫调整了药方,定会让你的眼睛尽快好起来的。” 柳云诗心中原本对他的怀疑,在听到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彻底打消了。 紫柏山是他有一年去扬州时,为了骗她陪他去京城,而对她说的。 他将那座山的风景描述的天花乱坠,虽然最后她也没来成京城,但对这座山名却因为他而印象深刻。 而且说那些话的时候,只有她与顾璟舟二人在场,并无其他人,所以又怎会是旁人假冒他。 柳云诗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她将之前的怀疑归咎于自己眼盲带来的不安全感。 但这两日,她与他时时相对,无论是从身形还是说话习惯,都和南砚一般无二,况且那个人……不是已经去了江南么。 而且“南砚”说了,再有几日她的眼睛就会恢复了,倘若真是那人,他要囚//禁自己,定是不会想着法子让自己眼睛恢复的。 她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不去乱想,点点头,“记得,只是南、夫君——” 她被他抱进怀中坐着,耳朵贴在他胸口位置,听着男人有力的心跳,轻轻环住他的腰,问道: “这两日,怎么没有见到绿鸢,她……服侍我我还挺习惯的。” “顾璟舟”在她背上轻抚,闻言,动作一顿,冷道: “让你无故眼盲,绿鸢已经被我罚去洒扫后院了,如今伺候你的,是这次丽妃娘娘赏给我的,虽说初入顾府有些事情不太懂,但胜在手脚利落,如今你眼盲,她来伺候再好不过。” “哦。” 柳云诗点头,对于方才那侍女所说程宿和扎西的事,虽然不再怀疑,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想了想,一时没有头绪,只能回道: “那绿鸢并未犯错,夫君还是早些将她放出来的好,我……” 柳云诗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 “我还挺喜欢那丫头的,想来她在身边,我心情好了,眼盲症也会好的快一些。” 季辞压着眼帘,看向怀中的小姑娘。 少女玉白的脸颊带着一丝始终不曾褪去的春潮的粉,卷翘浓密的眼睫微微闪动着。 她的嘴唇尚且有些红肿,烛光下还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让人禁不住想要含弄、亵//玩、吞吃。 即便她极力让自己表现的若无其事,但那种慌张和怀疑,对于季辞来说,几乎是一眼便瞧了出来。 他微微勾唇,眼底划过一抹兴味,视线从她的唇上移开,落在床顶上那两条被收束起来的铁链上。 带着薄茧的手指,缓慢摩挲过柳云诗细嫩的手腕内侧,笑道: “好,夫君也很期待诗诗眼睛复明的那一天呢。” 柳云诗循着他的声音微微仰头,语气澄澈软糯道: “夫君,现下吃过了饭,你能带我出去了么?” “可以。” 男人干脆的回答让柳云诗心中禁不住一松。 然而下一瞬,她的唇便被他含住了。 男人一边吻吮她的唇瓣,手指一边划过她的腰带,吃吃的笑声从两人相触的唇上传了过来: “可是你吃过了,夫君尚且饿着,等我吃饱了,再带诗诗出去可好?” 柳云诗根本来不及反应他话中的意思,便察觉异样。 他一顿,松开了她,满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见她满面潮红,死死咬住唇娇羞又迷离的模样,他忽然低低闷笑了一声,嗓音里满是愉悦。 他抵着她的额头,极为缓慢,一点一点感受,见她眼角泛起了湿意,他笑道: “看来诗诗如今早就已经习惯了夫君,才刚醒来,就准备好了。” “你、你别胡说……” 柳云诗两靥绯红,推了推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是熟透的蜜桃。 像是被他教坏了一般。 方才刚被他吻上的一瞬间,柳云诗便察觉自己的渴。 男人轻笑,“别紧张,方才没吃够么?” 柳云诗面色微赧,又怕是她自己想多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惯会说些一本正经的胡话。 她推了推他,带着哭腔轻喘,“我、我想出去。” “出去?”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兴奋的话,忍不住紧紧圈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一边走一边问,“去哪儿?去这儿?” “还是去这儿?” 柳云诗呜咽着搂紧他的脖子,“我、我是说我想出去……” “想出去么?” 她感觉男人又走了一步,她“呜”了一声,急忙向上攀紧,“嗯,去外面……” “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低低笑道: “那夫君这就带诗诗出去可好?” 表兄不善 第110节 正说着,柳云诗便觉得他已经抱着她来到了门边,“吱呀”一声,门被开了一条缝儿。 “不、不要!” 柳云诗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样、这样出去?!顾璟舟他是疯了么?! 虽然她身上衣衫尚且完整,但、但…… 一想到此刻两人的场景,她就忍不住一阵紧张。 她在他身上挣扎起来,眼泪经不住流了下来,嗓音里满是娇涩的恐惧: “不、不出去了,夫君、我……我不出去了!” “怎的又不去了?外面风景好,诗诗即便看不见,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见见人,听听鸟叫声,也是好的。” “顾璟舟”还要抱着她往出走,柳云诗吓得抱紧他,其余旁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早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紧张和恐惧。 唯恐他真就这么将她抱了出去。 “不、不去了,别、别出去……” 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夹杂着哭腔,季辞向下睨了一眼,闷笑。 下一瞬,他便将门阖上,掐着她的腰把她压在了门上,低头覆在她耳畔轻叹: “好,那今日,夫君就不出去了。” 柳云诗原本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但感受到不断胀满的虬结青筋,她怔了一下,随即带着哭腔小声娇嗔: “南砚!” “嗯?” 季辞吻上她的脖颈,她下意识抬头的动作令他低笑出声,“唤夫君,便饶过你。” “夫……夫君。” “嗯。”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喘。 她被紧紧抵在门上,身后是冰冷坚硬的门板。 她软绵绵瘫在他的肩上小口轻喘。 “今日诗诗似乎格外早。” 男人轻笑着放过她,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 他当真爱惨了她这副模样,清纯和妩媚同时在她漂亮的小脸上呈现。 矛盾,又可爱。 柳云诗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昏昏沉沉任由他抱着自己回到床榻。 “乖,夫君今日有心要你休息,诗诗别紧张。” 他低声轻笑。 柳云诗感觉他将自己放在了床上。 “夫、夫君……” “忍一下,乖,替我生个孩子可好?” 他侧身将她抱着,将她被汗浸湿的发梢拨至耳后,语气里满是温情: “生一个,属于你和我的血脉。” 柳云诗累得迷迷糊糊,他一下一下轻拍自己背的动作太过舒服,迷迷糊糊间,她似是听他说了什么。 她只胡乱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简单吃了些东西,“顾璟舟”终于带她出去了一趟,抱着她去湖边吹了会儿风。 只是府中异常寂静,柳云诗不免诧异。 “顾璟舟”对她解释道: “陛下和丽妃娘娘十分看重我的婚事,如今府中有了女主人,今日宫中便派了位教习默默,府中上下都被叫去前院学礼仪了。” 柳云诗听后,心中不免紧张,“那……我的眼睛好了后,是否要进宫去向陛下和丽妃娘娘谢恩呢?” 男人替她拢了拢衣襟,将她冰凉的小手握进手中,温柔道: “不必,你与我在一起,毋需关心这些,以后若是不愿,也不必去与那些夫人小姐应酬。” 柳云诗心中一阵熨帖,寻着声音在他下颌轻轻印上一吻,“夫君……” 她唤了声,却没听到他回答,于是她又接着道: “以后,我会好好同你在一起。” 话音刚落,她却觉得拥t着他的身子下意识一紧,继而一支羽箭“嗖”的一声擦过耳畔,紧接着耳畔便响起没入血肉的声音。 她下意识抱紧他,小声惊呼:“南砚!” 第75章 身前的男人没应,只迅速抱着她往回走去。 四周似乎升起了打斗声。 柳云诗下意识抱紧“顾璟舟”,却不小心触到了一手温热的鲜血。 她的心一紧,嗓音几近沙哑又唤了声“南砚,你受伤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他回答,耳边风声四起,她似听见一群混乱的打斗声中,不远处夹杂了一声声嘶力竭的“诗诗”。 那声音无比熟悉,但因她听力受到影响,柳云诗又一时没想出来在哪里听到过。 她在脑中不断搜寻声音的主人,还不待想清楚,只觉得肩上一阵酥麻,紧接着整个人便陷入了昏睡。 …… 意识时而近,时而远。 眼前像是罩了一团迷雾。 而那句声嘶力竭的“诗诗”却不断从迷雾深处传来,一声声像是要砸进她的心中。 不知为何,柳云诗觉得心中酸酸的,那句话的语调直逼得她想流眼泪。 她站在大雾弥漫的森林中,四周漆黑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诗诗”忽然变得很近,似乎有一只大手在温柔的抚摸着她。 柳云诗蹙了蹙眉,周围的漆黑褪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丝丝亮光。 意识慢慢回笼,她才感觉到自己此刻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屋中暖意盎然,还飘散着隐隐的熏香,同梦境里的凄冷和阒寂截然不同。 她努力睁大双眼,竭力想要看清眼前的男人,但无论如何,她也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光影一般晃动。 “你醒了?” 她瞧见那团光影移到了她面前,男人嗓音温柔却沙哑,听上去像是许久未休息一般。 “我……” 柳云诗张了张嘴,本想说出自己眼睛似乎能看清一点这件事,然而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被她咽了下去。 “怎么了?哪里难受么诗诗?” “顾璟舟”还在体贴地问她。 柳云诗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昏迷前那声“诗诗”不断缠绕在耳畔,同他的这声“诗诗”混淆在一起。 她抿了抿唇,盖在被子下的手悄悄攥紧,摇头道: “没事,南砚,你方才受伤了?” “嗯,无碍。” “那些人……那些人是什么人?” 柳云诗问完,察觉正在扶她起来的男人似是不经意笑了一下。 他的笑没出声,但也不知她敏感还是什么,就是察觉出了他胸腔几不可察地震颤和喝在耳畔的潮热。 她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了一下一般,被他扶着的后背也无端窜起了一阵凉意。 紧接着,她听见他道: “不过是此前的一些政敌派出的杀手,怎么,诗诗还关心这些?” 男人说这话时,柳云诗能感觉到他宛如实质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带着探究。 她摇头,轻笑着凑过去搂住他,假装亲昵地将脸贴在他的怀中,“没有,就是关心你,方才我摸到了血,你哪里受伤了?” “没事,不过是手臂擦伤而已,不过——” 男人顿了一下,柳云诗的心跟着提了起来,听见他说: “不过最近外面危险,诗诗眼睛看不见,还是在房间里待着比较安全些。” 柳云诗一顿,随即乖顺地笑着应下: “好。” “顾璟舟”满意地在她发顶摸了摸,袖间随着动作飘散出淡淡的龙涎香。 只是这次的香味,却未能让柳云诗彻底安心。 “顾璟舟”陪了她一会儿后,便出去了,说是有要事要去处理。 柳云诗在他走后,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她假装要睡觉,将侍女差遣出去。 等了片刻,等到外面再听不到一点儿响动的时候,她才悄悄起身下床。 表兄不善 第111节 眼睛已经能隐隐看清一些白色轮廓,她摸索着走到书案旁。 她记得顾璟舟有个习惯,那就是为了提神醒脑,总喜欢在书桌上放一些新鲜的薄荷叶,若是没有薄荷叶,也会放一个薄荷叶制成的熏香。 柳云诗在桌案上凭着一点儿光亮摸索,手指一点一点拂过镇纸、笔筒、笔架、水注。 随着一点一滴抚摸过去,她的心也慢慢跌落了谷底。 正在此时,她的手中恰好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她才要细摸,忽听门口有男声传来。 柳云诗吓了一跳,急忙跌跌撞撞跑回床上去。 刚将自己盖好,房间门便被打开了。 她轻轻阖上眼假装睡着。 感觉男人进来,脚步声逼近。 柳云诗无意识绷直了身体,心脏紧张地剧烈跳动。 对方走过来后,先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她良久,然后坐下来,手指顺着她的眉眼描摹过去。 冰凉的手指像是毒蛇一般,柳云诗几乎是下意识抖了一下,她急忙假装被扰了好梦一般,嘟囔了一声,翻身背对着他。 身后的视线紧紧压迫过来,柳云诗紧闭的眼睫毛急颤。 过了半晌,她感觉男人的手指在她后脖颈上划了一下,随后男人似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 过了好久,柳云诗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忽然脸色一白。 ——方才自己因为太紧张而出了一身冷汗,最后他在她后颈划那一下,定然全都察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如今的南砚让她觉得诡异,再加上眼睛不能视物,便本能地疑神疑鬼。 …… 柳云诗这一整晚都没睡好。 一闭上眼睛,满脑子就都是今日白天听到的那声“诗诗。” 浑浑噩噩的直到白天,她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光线一片昏暗,只有桌前一盏琉璃灯发出盈盈火光。 柳云诗揉了揉眼睛,刚从床上坐起来,忽然动作一顿,重新看向桌前。 那盏琉璃灯造型精致,像是一朵莲花,灯芯在里面一照,折射出许多光彩斐然的颜色,在灯下的纸和一支紫檀羊毫上覆了一层柔和的色彩。 柳云诗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重新看去,视线依然清晰。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狂跳不止。 视力恢复了! 在经历了几日的黑暗后,她终于又都能看清了! 柳云诗坐在床边未动,视线匆匆扫过四周,待看清房间里的布置后,她重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几日就是因着眼盲太过疑心了。 这间房子里的布置,同从前顾璟舟的习惯一模一样。 脚头的窗户旁放了一个兵器架,上面的兵器也是她在南砚那里见过的。 而她昨夜触到的桌案上的柔软触感,正是一个薄荷绿色的香囊。 一切都分外熟悉,只除了在大床的正对面,立着一面一人高的镜子。 那镜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表面洁净光亮,将所有东西都事无钜细地照了出来。 柳云诗有些不习惯被这般清晰地照着,她寻思着待会儿见了南砚,定要给他说说将这面镜子移走。 这般想着,她恰好看到对面桌上不知放了个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好奇之下,柳云诗起身想要过去看。 刚走过去,才刚拿起那条精致的链子时,身后房间门忽然被人打开。 柳云诗心中一喜,愉快地转身唤了声“南砚”。 后面那句“你瞧我眼睛”还未说出口,她的笑意忽然僵在了脸上,整个面容倏然血色尽褪。 对面站着的,一袭白衣,唇角含笑的儒雅男人,不是季辞又是谁? 他手中还端着一碗药,瞧见她诧异而又惶恐地看过来,他唇角的笑意愈发玩味。 柳云诗注意到,他手中端着的汤药自从进来后始终纹丝未动。 显然他对于自己恢复视力这件事,早就已经料到。 甚至有可能,她恢复视力正是他刻意为之地事情。 思及此,柳云诗惶恐地一连后退,直到后腰抵在了桌沿上,她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 季辞低头轻笑一声,端着碗跨出一步,“见到那个与你日夜相对的夫君,不是你的南砚,你很失望?” 季辞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柳云诗脸上忽然一阵白一阵红。 “怎么?又不说话了?” 季辞逼近一步,栖身上来,俯视她脸上的神情,笑道: “眼睛恢复了,真好,再次见到我,是不是很开心啊?我的——夫人?” “季辞你混蛋!” 柳云诗听他叫夫人,立刻想起这几日被他诓骗与他做出的那等羞耻之事。 她眼眶一下泛了红,眼底不争气地溢出泪水。 她咬了咬牙,给足自己勇气,恼道: “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把顾璟舟怎t么样了?!你放我出去!” “卑鄙无耻的小人?” 季辞挑眉,微微俯下身子,视线与柳云诗的齐平,压过来。 柳云诗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缩去,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上,从方才的张牙舞爪瞬间变成了受惊的小鹿。 季辞笑了笑,却只是绕过她,将药碗放在了她身后的案桌上。 然后直起身子瞧她,手心微蜷,抵着唇轻笑出声: “你是第一天知道我卑鄙么?柳云诗——” 他察觉出她的逃避,掐住她的下颌逼她直视自己,拇指摸索着她的下颌,眼底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 “打从你勾//引我的第一天,你应当就已经知道,我并非善类,怎么?利用完了我就想对我始乱终弃么?” 他的语气慢慢沉了下来,唇角笑意落下,手指沿着她的下颌一路滑到后腰上,猛地将她的腰搂住压向自己。 “呀!” 柳云诗惊呼,后腰被他紧箍到疼。 她蹙了蹙眉,还未反应过来,季辞冰凉的唇已经压了过来。 他捏住她的两颊,强迫她张开嘴,舌头划入她的口中,极富暗示性和侵略性的在口壁和喉咙上剐蹭一圈。 在她几近窒息的时候放开他。 他泛着水光的唇角扬起,边喘边笑问: “还记得么?这两日的滋味?嗯?” 见柳云诗流着泪瞪他,他眸光微闪,稍微放开了对她的桎梏,“别一副这般不情愿的模样,如今你与我拜过堂,就是我季辞的夫人,你……” “我不是!” 柳云诗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挥开他的手,早就不顾形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刚刚挽起的鬓发也散乱开来。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你的夫人!!季辞你做梦!!!是你故意蒙骗我!!!你这个混蛋!!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打,有几下实打实地打在了季辞身上。 季辞“嘶”了一声,一个不经意,柳云已经猛地推开他,朝门口冲去。 他哧了一声,也不顾自己尚在流血的伤口,长臂一伸,一把将人揽腰搂了过来。 “啊!” 柳云诗惊呼,手脚并用扒着门框,含了哭腔下意识喊道: “南砚,南砚救我!呜呜呜……南砚!!季辞你放开我!!” “你还敢提他!” 季辞原本玩味的笑意沉了下来,眼底涌着冰冷的惊涛骇浪。 他一把拿起柳云诗方才放在桌上的金链子,也不知怎么摆弄了一下,便将她的双手绑在了一起。 然后身子一沉,将她扛在了肩上,朝着床榻疾走过去。 柳云诗吓得花容失色,在他肩膀上不住挣扎,一边哭一边骂: “季辞你这个混蛋!你个强//奸//犯!你放开我!!” “强//奸//犯?!!” 季辞将柳云诗扔到床上,拉下头顶那条铁链,将绑住她双手的链子挂在上面,哂笑: “我审过那么多强//奸//犯,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被按了这个名头,倒是新鲜。” 他一把拉过柳云诗的双脚,将她从床角拉出来: “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不做,岂不是对不起你给我按的名声?!” 第76章 柳云诗一边挣扎,一边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双手用铁链拴住: 表兄不善 第112节 “你、你放开我!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为了骗她,他甚至不惜学着南砚的习惯,用他惯用的龙涎香,学着他的语气对她说话。 季辞唔了一声,并未否认,反倒挑眉笑道: “表妹又何尝没有骗我?生在江南的你怎么可能不会泅水?却假意跳湖惹我怜惜。你在扬州逃命前当真被堂兄弟欺负么?还是咬掉了他们的耳朵和手指?” 柳云诗震惊道: “原来你早就已经……” 季辞站在床边,微微仰头,慢条斯理地解开靠近喉结处的衣领,眼神向下睨着她,轻笑: “打从你与顾璟舟第一次踏出季府大门的时候,我就没打算放过你,你以为你能逃得掉?柳云诗——” 他俯下身子,抽出她的腰带,轻轻遮住她的眼睛,“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还是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比较可爱,毕竟搂着我唤夫君,急得要哭出来求我的样子,实在太让人愉悦。” “季辞你卑鄙!” 柳云诗眼前再度陷入漆黑,季辞的语气太过暧昧,让她一瞬间就想起吃羊排那次。 到后来,她才反应过来,他定然是在茶水中加了什么催//情的药,才让她像个荡//妇一样,欲求不满。 但那时候,她尚且以为他就是“南砚”,便也不觉得有多羞耻。 却不想,季辞就那般好整以暇地看着毫不知情的她,在□□的作用下变成那般模样。 一想到这些,柳云诗便觉得羞耻难当,她哭得更加厉害,一边哭一边骂。 但她骂人的词汇实在匮乏,来来去去就是卑鄙、混蛋。 这些不轻不重的话听在季辞耳中,反倒让他越发觉得有趣。 他抚上她的手指,然后在被拴住的铁链间隙,从她的五指间强硬的挤进去,与她十指相扣,轻笑道: “是,我是卑鄙,不过你是第一天知道么?” 季辞的声音近在耳畔,语气中除了玩味的笑意,她还听出了一丝他近乎偏执的狠戾。 柳云诗浑身上下泛起层层冷意。 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不由放软了腔调,楚楚可怜的求他: “表、表哥……求你放了我……你放了我,我可以当作什么、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表哥,你……呀!你别这样,我害怕!” 她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跪了上来。 转瞬间淡粉色的裙裾像花瓣一样散开。 凉意拂过,他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寸移。 柳云诗咬着唇偏过头去,泪水濡湿眼睛上的腰带,唇瓣被她自己咬得泛了白,身子因啜泣轻轻抖着,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柔模样。 季辞欣赏了须臾,这才紧紧抓住她踢过来的脚腕,强势地紧紧攥住,不紧不慢地将她的左脚腕拴在了另一条垂下来的铁链上。 白皙细嫩的脚腕瞬间便被冰冷粗粝的铁索磨出了红痕。 季辞怜惜地抚摸了一下,轻叹道: “本来不想这样的,但你不愿,我怕待会儿伤了你,便只能勉强诗诗受累了。” 左脚的脚腕被拴住,小腿高高拉起,几乎与季辞的肩膀齐平。 柳云诗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那里,委屈的呜咽不自觉从紧咬的唇中溢出。 “你、你放开我!别看……呜呜呜……” 少女哭得委屈,季辞很少见她这副模样。 他的脸上不禁划过一丝恻隐之情,嘴上却平静地笑道: “倘若你答应,乖乖与我在一起,表哥就不绑着你可好?” 他的手拿下来,动作温柔地想要擦干她的眼泪,然而手才刚贴上去,便察觉出她身子一僵,躲避着偏过头去。 她的下意识动作让季辞神色一黯,眼底寒意骤升。 他冷哼一声,收回书,低低睨着她,一边抽掉自己的腰带,冷道: “所以你是不愿意么?要替你的顾璟舟守节?柳云诗——” 见她挣扎得厉害,他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抬手收紧两条铁链,身子倾下来覆了上去,在她耳畔低低地,带着报复一般冷笑: “你与我这几日那么多次,还有节可以守么?” 他不顾她哭得厉害,冰冷的手握住她的脚踝,强硬地将她扯回怀中,掐住她的右腿。 铁链声伴随着嗤笑,季辞褪去伪装的温和,眼底冷意乍现: “当初勾了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一日。” 柳云诗小口喘息,被遮挡住的眼睛下,两颊渐渐生起了红晕,不知是抗拒还是沉沦地啜泣,慌张又无助的模样狼狈。 季辞轻抬唇角,眼尾泅了一抹变态的红,眼神里却带了居高临下的悲悯: “你早就已经习惯了我,习惯接纳我,习惯我的一举一动,何必徒劳无谓地挣扎呢?柳云诗,倘若你从始至终都只选择了我,表哥现在也不会对你如此。” 柳云诗难堪地想哭,然而张开嘴又变了调儿。 这几日,他早就熟悉她,熟悉怎么让她无法拒绝,熟悉如何拉她堕落。 她早就无法全然拒绝他。 可她前一句才骂着他混蛋,骂着他强//奸//犯,下一刻便狼狈地溃不成军。 紧张、抗拒、羞辱、欢愉,种种情绪同一时间交织在血液中沸腾,柳云诗感觉自己像是被扯成分裂的几部分。 它们互相撕扯着、攀咬着,最终所有的抵抗和挣扎都缴了械,向身体最本能的欲望所屈服,完败在季辞的厮杀之下。 察觉到她从抗拒变得顺从,季辞唇畔漾起愉悦的笑意。 她檀口微张,似乎正是在等他的舌头攻入t,他顺势低头,不顾她的挣扎强势含吮上那片鲜嫩的小舌,感觉她害怕的轻颤,季辞闷笑: “好诗诗。” 他将她箍在铁一般的怀中,在她越发痛苦的娇泣声中,他反倒更为愉悦。· 屋中香味弥散,铁链互相敲击发出光光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一切都安静下来,房间只余柳云诗断断续续的哭声。 季辞低头看了她一眼,松开铁链,将她拥进怀中,微喘着温柔安抚: “乖,不哭了,嗓子都哭哑了。” 柳云诗的思绪渐渐回神,羞耻感再一次占据了高地,她本想狠狠扇他一巴掌,但她累得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只能一边哭一边骂他,“你、你欺负我!你混蛋!” “是,我是欺负你,你如何骂都行,但休想让我放你走。” 季辞顺着她的话温柔哄道: “别离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放我走!” 季辞声音冷了一分,“想都不要想。” 柳云诗哭着狠狠咬在他的肩膀上,血腥味弥漫开来,她红着眼眶控诉: “你总不能将我一直囚禁在这里!” 季辞轻轻将她唇角的血拭去,温柔道: “乖……怀上孩子,就放了你。” “季辞你疯了?!放我离开!” 柳云诗撇开脸,对他的触碰厌恶地蹙了蹙眉。 季辞强硬地将她的脸掰回来,俯下身子把那她唇角丝没擦净的血轻舔干净,低声喟叹: “柳云诗,你有没有心呐,方才还开口要我,现在又要离开我,要不要,我将你的心剖开,从里面将顾璟舟挖走,装上表哥可好?” “你……” 瞧着柳云诗瞬间煞白的小脸,季辞轻笑。 从前审讯犯人的时候,这句话,可是最轻的威胁,想不到小姑娘吓成这样。 不过他可知道,她看着柔弱胆小,实际最是狠心,那次他都重伤成那样,她还能抛下他一走了之。 所以有时候啊,不吓唬吓唬她,她当真敢再度抛下他。 季辞啧了一声,哄小孩一般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温和: “你只要乖乖地待在这里,好好怀上我的孩子,我就不剖你的心,否则——” 他的手从腰上上移,掐住她的后脖颈,“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柳云诗早就被他吓得不敢出声,只默默流着泪。 她从前只知道季辞阴狠,但从未想过他会囚禁自己,她第一次生出前所未有的害怕,比那次在阁楼上他要杀自己那次还要害怕。 她甚至不敢细想,倘若她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会怎么对自己。 若是那时,恐怕她就真的再也逃不掉了。 还有……还有南砚…… 南砚知不知道她被他藏了起来,柳云诗忽然想起那天听到的声音,那应当是南砚吧。 可他为什么还不来救她。 “在想他么?” 季辞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低低轻笑。 柳云诗吓了一跳,下意识抬眸,对上他透着危险的目光,只觉他眸中冷意瞬间攀上了她的脊背。 她吞了吞口水,摇头,底气不足道: “没、没有……” 表兄不善 第113节 “没关系。” 季辞唇角勾出温润的弧度,眼神却进一步冷了下去。 他用链子重新将她左脚腕扣住,拴到床尾的柱子上,淡淡道: “既然你想他,合适的时候,我会让你见到他的。” 柳云诗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本能的想要挣扎,却在听到他后一句话的时候顿住了。 她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带着不确定: “什么是合适的时候?” “就是——” 季辞抚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等到这里鼓起来的时候。” 柳云诗猛地瞪大眼睛,只觉像是瞬间置身数九寒天的冰湖中,一瞬间凉意渗到了骨子里。 第77章 季辞像是没看出她的恐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然后搂着她躺下,将她圈进怀中,温柔道: “乖,睡吧,折腾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 柳云诗咬了咬牙,在他怀中缩成一小团,尽量减少与他的触碰,不安道: “季辞,从前是我错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我如何能……” 她原本想说,如何能怀上他的孩子,若是当真到那时候,一切都乱了。 但羞耻心让她没法将那些话说出来,季辞却像是知道一般,笑道: “你我本就是夫妻,为何不能怀上我的孩子?” 柳云诗想起她眼盲时与他拜堂一事,知道此刻根本无法好好与他沟通。 她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身后之人见她久不言语,强势地将她掰过来,逼迫她面对着他。 他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半晌,阖眼轻叹,“诗诗,你不要如此看我,从你选择与他成婚那日起,我就不会再对你心软半分。”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为何,柳云诗忽然控制不住地鼻头一酸,咬紧牙关小声哭了起来。 季辞沉默不语地拥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柳云诗这一晚上都没睡着,她知道季辞也没睡着。 卯时的时候,季辞就起身离开了。 柳云诗闭着眼假寐,等到门关上,房间再无声音,她才睁眼,怔怔看着眼前的空虚,默默流泪。 后来的几日,季辞夜夜都来,又在白日离开。 柳云诗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一场好好的婚礼,忽然变成了这样。 她动了动身子,脚边的铁链声让她觉得不真实。 原本她应当一觉醒来,南砚就会来接她,参加一场有许多人见证的婚礼,然后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再后来,他陪她去完扬州,处理完一切,她就与他远走边关,再不与旁人纠缠,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可眼下,她不知道南砚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而本应该已经去了江南的季辞,将她用铁链圈禁起来,不顾她的挣扎与她交欢,强迫她怀上他的孩子。 一想起这几日的一切,柳云诗心中就不由自主生起一阵无望的惶恐。 从前对于季辞的那一丝愧疚,也全然被恨意所取代。 可她更恨的却是自己。 不知是不是季辞给她喝的药中加了什么成分,每次她总是格外快便动情。 明明心中不愿,明明每次开始时都是挣扎着拒绝,可到了最后,却是在他清明的眼神中,没出息的率先自我堕落着沉沦。 自打那日她复明,他折腾了她半宿后,房间里便不知是生了地龙还是什么,暖烘烘的。 原本她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样的天气生地龙,直到他离开的时候,将她全部的衣裳收走,只留给她一身薄如蝉翼的小衣后,她方明了。 她想起自己身上正穿着那件镶了珍珠的衣裳,便觉格外耻辱,忍不住拢紧双膝。 却又因为这个动作,让珍珠更加陷进去。 两颗珍珠互相滚碾,柳云诗咬紧下唇不敢让声音溢出,颊边漾起羞耻的红。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真的坏掉了。 这几日许多陌生而敏感的感觉让她害怕。 夜里她时常做些奇奇怪怪的羞耻的梦,梦中的男主角,一会儿是季辞,一会儿又变成了南砚,一会儿是他们两个一前一后。 她像是被网住的猎物,被两人钳制的动弹不得。 她总是睡到半夜的时候哭着惊醒,却感觉周身潮热,那些梦有时候真实的令她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而且不知为何,她这几日白日里总是烦闷到反胃,就连一贯准时的癸水,都已经推迟了一两日。 柳云诗视线移到自己脚上,试着想要将那脚腕上的铁索卸掉。 哗哗的铁链响声遮掩了开门的声音,直到季辞的声音猝然在耳畔响起,柳云诗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铁链掉了下去。 重重晃着发出更为激烈的光光声。 “是嫌它太沉了么?” 季辞睨眼看了一下,伸手将铁链抚稳,轻笑: “瞧瞧,都磨红了。改日我命人给你换个轻些的可好?” 见她不语,他掐住她的下颌逼她看向自己。 瞧见她粉白玉颊上一行晶莹的泪,小巧鼻尖泛红的可怜模样,他的动作一顿,眯了眯眼,拇指轻轻擦拭,语气温柔而悲悯: “怎么又哭了,这般哭夫君看着心疼,不若诗诗收一收眼泪,留着待会儿欢好的时候慢慢哭。” 柳云诗两靥绯红如春雨海棠,嫣红的小嘴轻抿了一下,像只炸毛的小奶猫,“你无耻……” “嗯,我无耻。你这几日总说,我听得到。t”季辞语气平静。 柳云诗气得眼圈都红了,用泪眼狠狠瞪着他: “你什么时候放了我?” 季辞闷笑,爱极了她这副又软糯又警惕的模样,俯下身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宠溺道: “都告诉过你许多遍了,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我不会怀你的孩子的。” “由不得你。” 柳云诗气极,一把挥开他的手,语气不自觉激烈: “那我就去死!” 季辞闻言,也瞬间冷了脸,这次却是重新掐住她的脖颈,虎口卡住她的下颌,“死也得死在我的床上!” 他从前审讯过许多犯人,手法极富技巧。 虎口掐住的下颌也将她箍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掐住她的脖颈时,既不会让她太疼,又让她产生轻微窒息的感觉。 那种窒息能生出一种难言的愉悦,瞬间滚烫的血液激涌。 他就像是轻易便能拿捏住她的全部。 柳云诗被掐得脸颊和脖颈都泛上一层薄粉色,樱桃般的唇瓣轻轻张开,胸口起伏。 季辞视线下移,嗤笑一声放开她。 “诗诗如今这般敏感,我还没碰你,你就这样了,若是放你离开,你让我看你自//渎么?” 柳云诗抚着胸口喘息,闻言动作一僵,被他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腿上湿滑一片。 她羞耻地别开脸去,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季辞照旧将一碗药递到她唇边,“乖,喝药。” 见她不动,季辞“嘶”了一声,语气透着危险: “自己好好喝,还是让我喂你?” 柳云诗一想起前几次他喂自己的样子,心中一紧,热意更加泛滥。 她忍不住道: “我、我不要喝!” “为什么?”季辞挑眉,语气好整以暇问道。 “你、你给这药中加了什么?我、我变得好奇怪!” 她说的委委屈屈,一边说一边抽噎。 季辞愣了一下,视线落在她泛红的耳朵上,这才恍然。 他似乎极为愉悦,胸腔闷闷的溢出好几声笑,才说: “你以为我在这药中加了催//情的药?所以你才变成了现在这般敏感的样子?” 柳云诗咬唇不语。 季辞见她默认,更加愉悦,转身放了药碗过来,像是哄孩子一般将她抱进怀中,吮了吮她的耳垂,压低声音暧昧轻笑: “倘若我告诉诗诗,这药只是普通补身子的药,并未加任何催//情的东西呢?” 感受到怀中姑娘身子一僵,他摩挲了一下她腰间细嫩的皮肤,轻笑: “诗诗有没有想过,是你自己当真对我动情了呢?你瞧——” 他向下睨了一眼,“珠子不见了。” 表兄不善 第114节 柳云诗只觉脑中轰地一声,闪过一声闷雷,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季辞将她身子一转坐着,让她背靠在他的胸膛上。 一瞬间,所有画面都清晰地呈现在那张巨大的落地镜中。 柳云诗瞳孔大睁,全身上下瞬间像是被煮熟了一般,晕染淡淡的粉色,眼底也氤氲起一丝羞赧的水雾。 “你、你放开我!” “放开你?” 季辞掐着她的脸颊,不允许她的视线从镜中逃避,他冷嗤一声,用咄咄逼人的语气问她: “抱着你的人是谁?嗯?谁在爱你?” 见她不说,他用了力,“说!” “唔唔……” 柳云诗能看到镜中自己粉嫩的脸颊被他捏得微微变形,她瞳孔下移又飞快移开,不经意对上季辞镜中玩味的视线。 她吓得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 “哭什么?” 季辞将她抱起来,走到镜子跟前,将她上身压向镜子,滑过腋下扣住她的肩: “既然看不清,那便凑近看看,看看是谁与你在一起,是谁在与你亲近?” 身后男人的胸膛滚烫而坚硬,面前是被挤压着的冷冰冰的镜面。 她口中的热气哈在镜面上,形成一层白雾,又被她摇晃间用脸颊擦出一道清晰的弧度。 从那道弧度中,柳云诗清楚地瞧见她泪眼迷茫的眼底,晕染着一丝令人羞于开口的欲求不满,以及季辞看过来时,玩味而清冷的目光。 他像是抽离事外,冷静得不似与她温存,孤傲清醒地看着她一人独自被欲//望左右。 像是惩罚,又像是在对她用刑逼她就范。 逼她松口说爱他,说永远留在他身边,说为他生孩子。 柳云诗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抽噎着回身想推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臂借力。 “不说么?” 季辞唇角微微勾起,眼见的她娇泣连连,他的呼吸却一丝不乱,淡淡道: “看清楚,是我,是你柳云诗的夫君,是我在爱你,这份爱,你要也得要,不要——” 他转过她的脸颊,让他看着现实里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占有欲,语气透着沉哑,强势地威胁: “也得要。” 第78章 柳云诗一边流泪,一边默默抿住了唇。 这几日她的抗拒对他来说简直就像螳臂当车,而每每自己闹得凶的时候,他也会越发狠。 反倒到了最后,吃亏的是她自己。 但她又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因为他而动了情,柳云诗咬紧牙关,趴在镜面上,强迫自己闭眼不去看。 镜子被季辞靠在了墙边,发出匡匡的重撞声,连同铁链冰冷的声音。 季辞轻嗤一声,似是对她这样的行为十分不屑。 匡匡声突然变得急促,柳云诗双腿一软被他揽住,到底是没忍住,轻哼出了声。 “就这样你还想着离开?柳云诗——” 季辞轻笑,身子压下去将她紧紧箍在胸前。 “你就是欠。” 他的声音低而哑,带着一丝嘲讽的蔑笑。 可不知为何,柳云诗在听到这句话后,巨大的羞耻之下,无端生出一股莫名的别的感觉。 刚一生出这种想法,柳云诗忽然咬着右手食指关节,呜咽着委屈的哭出了声。 她她怎么会生出这般想法,她是不是要疯了…… 然而季辞丝毫不给她多想的机会。 未出片刻,她便几乎软成了一滩,若非被身前的镜子和身后的他同时拦着,她觉得自己恐怕早就瘫在了地下。 涎液兜都兜不住地沿着唇角往下滴,柳云诗檀口微张,微微仰头向后枕在他的肩上。 粉白的面颊上潮红一片。 季辞瞧着镜中的她,然后低头轻吮去她唇角的涎液,这才闷笑一声,允许自己沉进这场游戏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柳云诗迷离的神思中,突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开门声。 她睁开迷茫的水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躺在了床上。 身上早就被清理干爽,只是依旧穿着那一身嵌着珍珠的薄如蝉翼的小衣。 她拢紧被子,就瞧见季辞端了药碗过来。 他的面容清隽淡然,神色也清明而冷静,身上雅白色的衣裳穿得一丝不苟,干净整洁的连一丝细微的褶皱都没有。 若是只单单这样看去,丝毫看不出这个男人方才曾经历过一场情事。 柳云诗狠狠瞪了他一眼,羞赧地别过头去不说话。 “瞧你……” 季辞轻笑,“方才我原本只想好好给你喂个药,你非要与我别扭,平白又受了一场,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呢?” 柳云诗身子一僵,默默流着泪转头重新看向他: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怎么样?” 季辞挑眉,将药碗端到她面前: “嗓子都哑了,快喝了药润一润嗓子。” 柳云诗视线落在那碗漆黑的药上面,不甘道: “我的眼睛都已经好了,不需要喝药了。” “你需要。”季辞眉宇间凝了冷意。 柳云诗咬了咬唇,“这到底是什么药?” 她依然怀疑,这是让她身体变得陌生的药,她一想起方才的自己和这几日那些与顾璟舟与季辞的梦,心中又急又羞耻。 “你不会还以为这里面加了□□吧?” 季辞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笑声愉悦,连带着手中的汤药都泛起一丝涟漪。 “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可爱?” 季辞用下颌点了点药碗,“不过是一碗坐胎药罢了。” “坐胎药?!” 柳云诗震惊抬头,连呼吸几乎都要忘了,她甚至怀疑是她自己听错了。 然而季辞却不给她怀疑的机会,肯定道:“坐胎药。” “我不喝!” 她疯了一般想要去推他,季辞却早有准备一般,先她一步后退。 他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眯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轻笑一声,道 “乖……趁热喝,我不想再让人热第三次。” 他的语气很温柔,似乎是对她的体贴,然而细听下去,温柔的语气下,却不加掩饰地向她展露他的不悦和威胁。 见她似乎被他的话镇住,他神色中闪过一抹浅淡的涟漪t,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然而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语气也仍是淡淡的: “柳云诗,后果你知道的。” 柳云诗憋着嘴,脸颊鼓鼓的自我说服了片刻,这才不情不愿地端起药碗,“我想出去。” “出去做什么?” “我答应与你在一起,我要见一见南砚。” 季辞转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那可真是遗憾,他死了,你见不到了。” “你胡说!”柳云诗吓一跳,手中一不小心便将药漾了出来。 季辞眯眼瞧她,作势便要上来掐她的脸颊,“不喝?” “喝……” 柳云诗躲开他的手,吓得急忙端起来喝了两口。 季辞见她乖顺,盯着她喝药的动作看了片刻,淡淡开口: “我可以让你出去,也可以让你见他。” 柳云诗不敢停下,便喝便抬眸从碗沿的间隙觑他。 男人面色如常,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在骗她,他与她对上视线,眸底情绪是她读不懂的幽深。 柳云诗心中没来由地一跳,默默垂眸在碗中,不敢再说话。 …… 时间一晃过去了半个月,自打那日季辞说过可以让她见顾璟舟这话后,便再也没提过。 他不说,她也不敢问。 表兄不善 第115节 只是这半个多月,夜夜承欢,白日里又要喝苦涩的药,时而梦中又总是浮现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 柳云诗觉得自己终于快要崩溃了。 这日季辞递来的药,还没到跟前,她便觉得一阵恶心,捂着胸口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季辞那碗的手一顿,急忙放下药碗过来,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好些了么?” 柳云诗吐完,他将她扶起来。 不知为何,柳云诗总觉得他对她的关切之下藏着一丝其余的情绪。 她恨恨地挥开他的手,半是委屈半凶道: “我要出去!我都被你关出毛病了!季辞!你还不如杀了我!”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这样说,季辞又该不高兴。 谁料他这次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还笑着哄她,“好,我们下午就出去,不过现下……我得请大夫来看看你的身体。” “有什么看的,正常人被你一直关着,也会闷得呕吐吧?” 季辞压下眼帘似探究一般看了她半晌,问: “你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柳云诗满眼迷茫,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在同他置气,忐忑不安道: “什么意味着什么?我不是真要死了吧?” “傻姑娘……” 季辞轻笑着将她搂进怀中,“你不会死,等大夫来了替你看看就好了。” 柳云诗将头埋进他怀中,感受着男人说话时胸腔的震颤,悄悄压下眼帘,遮住眼底如死灰一般的情绪。 她是真的怀孕了。 她从前不小心听柳府中的丫鬟讨论过,她们称这种反应叫“害喜”,说的症状便与她此刻的一模一样。 她要怎么办? 当她那天突然反应过来这件事的时候,绝望铺天盖地几乎将她淹没。 她问自己,不会真的要在这季府中过一辈子。 那以后她以什么身份示人?以后碰见南砚,又该怎么办。 柳云诗这几日一个人的时候想了许多,唯一的办法,便是逃。 大夫来的时候,柳云诗正吐得有气无力地靠在季辞身上。 大夫替她把完脉,看了季辞一眼,道: “无妨,夫人只是心中憋闷,食欲不振导致的,出去多走动走动,透透气便会好了。请容许老夫下去为夫人开一副方子。” “嗯,去吧。” 季辞淡淡睨他一眼。 等到大夫出去了一会儿,他又对柳云诗道: “乖,你先自己在这,我出去瞧瞧那大夫开的药。” 柳云诗不知是觉得自己病了,还是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依赖他,攥着他的袖摆不让她离开。 季辞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她攥着自己的手上,眼底溢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 小姑娘睁着一双无辜而忐忑的眼睛看他,小手因用力,手关节都泛了白,一副可怜兮兮又全心依赖的模样。 他摸了摸柳云诗的发,用尽了耐心,笑着哄道: “乖,别怕,我去去就来,回来就带你出去透气,可好?” 柳云诗紧咬着下唇,一点点松开他的袖子,低下头去神色失落。 季辞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等到房门再度关上,柳云诗才长舒一口气,双肩耷拉下去。 她呆坐了片刻,视线落在自己的小腹上,手心不禁覆了上去。 这里真的有个小生命么?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季辞的血脉。 - 季辞只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他便如他所说,替她套了件整齐的外裳,抱着她出去了。 这还是柳云诗第一次走出这间房子。 这间房建的极为诡异,往上走的时候,七拐八拐,绕过许多弯,甚至还又朝下走了一段,后又淌过一处极窄的暗河,上了几级台阶,才算出去。 刚一出去,柳云诗便觉环境熟悉,仔细一看,正是湖心亭中一处不起眼的房间。 她看了一圈便垂眸不语,心中更加绝望。 此前她还幻想着能靠自己逃出来,或者顾璟舟能找到她,如今看来,半个多月都没有南砚的消息,都是有原因的。 正想着,一个侍女过来回禀,说楚姑娘已经到了湖边。 季辞抱着柳云诗坐下,“请她过来。” “楚姑娘?楚郁姐么?” 柳云诗听见那侍女说的话,心中狂跳不已,强壮镇定问道。 刚问完,就听季辞轻笑一声,勾着她的下颌逼她看向他。 他削薄的眼皮轻轻下压,冷白的皮肤上蜿蜒着几丝青色。 他看向她的眼底带着洞悉一切的锋利,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地问道: “只是楚郁而已,诗诗紧张什么?” “难不成,诗诗以为,你的楚郁姐有能力帮你逃走?” 第79章 “没、没有。” 柳云诗紧张地攥紧手心,语气中满是紧绷的情绪。 为了不让他察觉出异常,她抿了抿唇,抬起一双柔软的手臂,略一犹豫,缓慢攀上了他的脖颈。 察觉季辞审视过来的目光,柳云诗心一横,主动凑上去,轻轻吻住了他的唇角。 这是她自打被他囚//禁起来之后, 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主动。 柳云诗从季辞微微眯起来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缓慢涌动的兴味。 她微微颔首,“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季辞——” 她纠结的咬唇,楚楚可怜的水眸认真盯着他,秀眉轻轻颦起: “我、我并不是全然想逃离你的身旁,只是你总是关着我,我害怕。” 柳云诗说这话的时候,在赌。 她赌季辞对她的心软,赌他得知如今她有孕会后对她放松警惕。 即使他还不能够完全相信她,但他一定相信,她怀了他的孩子后,就再也逃不掉了,此生都会与他羁绊下去。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但也是她唯一逃离这里的机会。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季辞睨着她看了几息。 在柳云诗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他古井无波的眸中慢慢地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柔软,随后那柔软如同湖面被荡开的涟漪,渐渐变成了涌动着的温柔的巨浪。 那些温柔太过直白,柳云诗在他的注视下,心中突地一跳,竟然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耳畔是一声轻叹,她感觉腰间一紧,人已经被他拥进了怀中。 他的手状若无意地覆在她的小腹上,却又不想让她察觉他的动作,掩饰般轻轻摩挲了一下便放开,改成揽着她腰肢的动作。 随后他温声开口,语气中满是无可奈何,道: “从前是夫君不好,往后不会再关着你了,但你也答应我,不要离开,可好?” 柳云诗心中惊喜,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低着头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季辞这句话里的真假,但他只要别将她再关回那间密室,她便知道她逃跑的胜算就会大一些。 这般想着,楚郁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 柳云诗抬头,对上楚郁满含愧疚和疼惜的目光,一瞬间,她的鼻头一酸。 她急忙低下头去,咬紧牙关不敢发出半个音,生怕季辞看到后再度起疑。 等到缓了会儿,情绪平稳下来,她才重新看向楚郁,笑着同她打了声招呼。 “楚郁姐。” “诗诗。” 楚郁走过来,看了季辞一眼,微微蹙眉,“我想同诗诗单独说说话,你能不能先离开?” 柳云诗听到楚郁这般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番话,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般明目张胆,不是摆明了要帮自己逃跑。 就在她本以为季辞会拒t绝的时候,却不想,季辞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她小腹上扫过,最后落在她微微发白的脸上,然后略一颔首。 “如此,你们先聊,但是楚郁——” 季辞笑得温润,像是熟人之间随意的闲聊: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再多说吧,如果诗诗有任何闪失,你不要怪我不顾当年情分。” 柳云诗下意识攥紧楚郁的袖摆。 表兄不善 第116节 楚郁不动声色地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对季辞笑了笑,道: “你大可放心,这本就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如何插得上手,我知你今日叫我来的目的,你放心就是。” 季辞听她说完,又看向柳云诗,在她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笑道: “乖,不是嫌闷得慌么,与人说说话就会好些,夫君先出去,有什么需要,你唤我便是。” 柳云诗乖巧点头。 方才季辞对楚郁说的那番话,丝毫不避着自己,柳云诗知道,这话摆明了就是说给她听的。 他能放心让她单独与楚郁聊天,就是有足够的自信和能量,笃定她无法被任何人带走。 但……倘若那人是顾璟舟呢。 “你……” 柳云诗的神思被楚郁的声音唤回,她抬眸看去,见楚郁怔怔盯着她的小腹,神色复杂。 她略一颔首,轻声承认道: “我是怀了季辞的孩子。” 楚郁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震惊,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柳云诗将手指放在唇畔,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楚郁急忙抿住唇,才没有让震惊的话语溢出。 柳云诗向前凑了一步,小声道: “季辞知道我怀孕了,但他以为我不知晓。” 如今世道,女子出嫁前,都会有母亲或者女性亲人提前对她们进行教导,这样不论是房事上,还是以后有孕,她们都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而柳云诗家逢变故,并未有人对她在这些事情上进行过教导,若是当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是有孕征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也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让季辞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晓。 这样也方便她行事一些。 楚郁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拉过柳云诗的手,在她手腕的一圈红痕上揉了揉,小声道: “当初我不知道你与季辞和南砚之间的事情,倘若我早些知道子琛他……我当时定会加以劝诫。” 说完,她顿了一下,又似无可奈何般叹了口气,自嘲笑道: “不过季辞这性子……即便我劝诫了估计也没什么用,更何况,他对我也不过是从前的同情之情,而且他宁可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囚禁,怕是谁劝都没用的,想必这些时日,季母也是来过的。” 柳云诗听她这般说,忽然想起有一日季辞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了。 他进到房间来后,什么都没说,只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定定盯着她看了好久。 在她刚想开口询问的时候,他突然将她扯进了怀中紧紧抱了起来,随后又似害怕他身上的湿衣给她渡了凉意一般,猛地将她松开,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去到内室沐浴更衣。 她记得格外清楚,那夜他特别热情凶狠,但又比平时更加温柔缠绵,让她忍不住生出一种,自己当真与他是一对寻常夫妻的错觉。 直到最后,她朦朦胧胧被他抱着快要睡着的时候,无意识问了句身上怎么湿了。 她记得季辞当时好像并未回答她的话。 如今想来,他那时候似乎是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 柳云诗竭力想了想,忽然脑中猛地闪过那夜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的是,“诗诗,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 楚郁瞧见柳云诗脸色陡然一变,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问她怎么了。 柳云诗回神,神色有些怔怔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夜季辞的话如今乍然被她想起,又听楚郁说到季母,若说柳云诗没有一点儿动容是不可能的。 但她如今已经不想再陷在这场畸形的关系中,一瞬的动容影响不了她的决定。 她对楚郁轻声道: “楚郁姐,你可愿帮我?” 楚郁毫不犹豫道: “自是愿意,只是你如今有了身孕,你是让我帮你……” “离开季府。” 柳云诗语气坚定。 楚郁只愣了一瞬,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她过来抓住柳云诗的手,两人的手说不上谁的比谁的更凉。 楚郁道: “你让我如何做?” “你只需要将我有孕的消息告诉顾璟舟。” “你……”楚郁欲言又止。 柳云诗微微垂眸,在楚郁诧异的眼神中,愧疚道: “然后劳烦楚郁姐告诉顾璟舟,我愿意同他离开。” “你当真还是选择了南砚?” 楚郁问出这个问题后,见柳云诗半晌不语,心中了然。 她坐正了身子,道: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将这些话转达给南砚,过几日我再寻个由头,劝陛下召季辞进宫一趟,我刚好过几日要回江南,你……可愿与我和嬛儿一起离开?” 柳云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抬眸对她笑道: “恰好我也想去看看,你前段时日让我选的铺子。” 经历了这么一遭,她已经不想借助季辞或者顾璟舟的力量去探查父母之事。 她答应与楚郁一起南下,就是想回去,先将柳家的财产从几个叔伯手里夺回来,其余的事情,她相信慢慢斡旋,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楚郁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了,现下你放心养好身子,其余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楚郁姐……” “嗯?” “还要劳烦你一件事。” 柳云诗有些犹豫不决,踌躇了良久,才接着道: “季府有个丫鬟名唤春雪,你偷偷打听一下,悄悄找到她,就说……就说我求她办件事。” 她不知道春雪会不会听她的,还是会背叛她。 但她决定,就冲着那次自己故意落水,春雪在季辞面前回护了她,赌一把,为自己博一个更大的赢面。 - 柳云诗没想到,她与楚郁某算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九月二十这日,皇帝下了诏令,三日后率群臣去木兰围场秋闱,随行的官员名单中,赫然便有季辞和顾璟舟的名字。 而这几日,季辞虽说再没要过她,却仍夜夜抱着她入眠。 柳云诗夜里总是在季辞面前表现出被梦魇的样子,迫使季辞将她的住所,换到了别庄东边一间二层的四面通风的房间里。 那个位置离别庄的院墙距离不远。 想必季辞之所以能同意,也是她近段时日刻意表现得乖顺,加之她有孕在身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柳云诗总归是稳稳当当踏出了计划的第一步。 九月二十三这日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一大早,清晨的阳光隔着纱窗照射进来,门外是下人刻意压低的忙碌声。 过了会儿,陈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极小声地唤了句: “主子,该出发了。” 柳云诗一下便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不过一瞬,她又压下情绪,故作迷濛地揉了揉眼睛,嘤咛一声,往季辞怀中蹭了蹭。 她感觉男人视线落在她身上看了片刻,随后轻笑一声,晨起的嗓音带着沉哑,低低道: “乖,我要走了,现下还早,你再多睡会儿。” 季辞早几日就告诉过她,今日要随行伴驾之事。 柳云诗闻言点点头,用软糯的语气近乎嘟囔了一句,“那你早些回来。” “好。”季辞将她拥进怀中,在她额上深深印下一吻。 不知道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她总觉得,他这一吻中似乎带着别的深意。 还不及她多想,季辞已经松开她,兀自起了身。 他转身阻止她起来,替她细致地掖了掖被角,微凉的指腹缓慢摩挲过她的脸颊轮廓,最后流连在她颈侧,语气温柔道: “乖乖等我回来。” 柳云诗身子下意识一僵,手指在被褥下攥紧,故作平静地点头应道: “好”。 第80章 窗前阳光被细密柔软的绢丝纱滤过,如水一般铺陈在地面上,院中风起,鸟鸣阵阵。 屋中在柳云诗说出那个小心翼翼的“好”字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柳云诗低着头,余光瞥见眼前男人的天青色锦绣长衫,金粉色的柔和日光在他的衣摆处微微流淌。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她不稳的呼吸和心跳声。 须臾,下颌被一只微凉的手指捏住,男人迫使她微微抬起了头,面对着他。 表兄不善 第117节 柳云诗眼睫轻颤,下意识移开目光,似又怕被他看t出端倪,继而恭顺地任他捏着慢慢与他对上视线。 季辞的眼仁呈现一种清透的琥珀色,最中心的瞳孔却幽深如黯色的潭。 此刻被阳光照着,覆上一层柔和的光,显得他原本清冷的眼眸中多了些温情的意味。 而他看过来的审视目光,在对上她慌乱无措的表情时,眼底的玩味骤然涌现了出来。 柳云诗心中一慌,有种被他看穿的心虚。 她吞咽了一下,强作镇定,竭力保持着面上神情。 须臾,她瞧见他极为缓慢地勾起了唇角,手指无声在她下颌上摩挲了几下,然后俯下身子,在她耳畔呵出热气,语气低低的似情人间的呢喃般,轻笑道: “夫君知道,诗诗最是听话,定然不会乱跑的,夫君很想相信诗诗是真的变乖了。” 柳云诗抿着唇没说话,心跳却愈发剧烈,男人捏在下颌的手指上的冰凉,似乎顺着她狂跳的血脉侵入了四肢百骸。 “但是呢——” 季辞直起身子,手指顺着下滑,指腹轻轻压在她颈侧正剧烈搏动的脉搏上,闷闷地低笑了一声: “诗诗骗过我许多次……” “我真的不骗你……”柳云诗小声反驳,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门口陈深再度传来催促声。 季辞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重新转过身看向柳云诗,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一圈,然后从旁边的木施上拿下裙衫,“不如……这次秋闱,诗诗同我一道去如何?” 柳云诗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瞧他,面上血色一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季辞微眯着眸,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轻嗤一声,“逗你的。” 他说完后,唇角一瞬间落了下来,原本的温情全部变成了偏执的占有欲。 他反手拉过床畔的铁链,重新锁在了柳云诗的脚腕上,语气却还像是关心她一般,温柔而缓慢道: “诗诗如今的身子不适合舟车劳顿,这次就先放过你,但你自己从不让人省心,便只好由夫君来代劳。” “哗啦啦”的铁链声像是重锤砸在柳云诗的心上,她小小的挣扎了一下,立刻被季辞攥得更紧。 “别动!” 季辞蹙了蹙眉,然而话刚出口,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又转而对她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 “乖,这几日,你便好好在房间里养身体,哪里都不要去了,有事就让她们去办,好好等着夫君回来。” “可是……” “嘘——” 季辞将一根手指压在柳云诗的唇上,俯下身子与她额头贴着额头,含着气音沉声道: “别再多说一句拒绝的话,否则,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唇一张一合缓慢说着话,隔着一根手指,微凉的唇瓣偶尔碰上她的,惊得她本就娇软的身子连连轻颤。 季辞对她这幅样子似乎爱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依旧温柔: “诗诗也不想被我剥光了带在身边,日日夜夜,在围场、在马上、在夜空下的火堆旁、在溪水中、在人山人海的看台上,被我吃光抹净……” 他的话还未说完,柳云诗眼圈一红,眼泪猝不及防滴在他的手背上。 季辞怔了一下,眼神中涌起的疯狂与阴鸷微微收敛。 他抽掉压在她唇上的手指,改为压着她的后颈,轻轻吮掉她唇角的泪,然后极尽缠绵地吻住了她。 他温柔地轻撬开她的唇瓣和牙齿,含弄她的小舌,温柔地与她纠缠,不带一点欲念。 短促的吻郑重而珍视,松开的时候,她才得以重新小口呼吸。 “好了,不哭了。” 季辞放开她,明明是他将她惹哭的,他却好像是最无辜的那个,拥着她,怜悯地啄了啄她的唇瓣,“再哭夫君舍不得走了。” 柳云诗害怕极了他这幅模样,闻言立刻咬紧嘴唇,不敢溢出一丝哽咽。 被他吻过的唇微微红着,泛着水润的光,原本惨白的小脸也因为窒息而染上淡淡的粉色。 季辞瞧着她这幅模样,眸底颜色骤然变黯。 他喉结微微滚了滚,静静拥了她几息,然后松开她起身。 “等我回来。” 出去的时候,他将方才拿起的柳云诗的裙衫一并带走了。 柳云诗撑在床畔,一手扶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不住轻喘,听见他对外面的人吩咐,“这几日都不要给她拿衣裳来,一应生活,你们送进去。” 男人的声音渐渐远离,柳云诗绝望地闭上眼睛,手心下意识抚上小腹。 动作时,脚腕上传来铁链冷冰冰的碰撞声。 他定然都知道了。 她这般拙劣的伎俩,什么都瞒不过他。 - 秋闱为期三日,加上来回,约莫要五日左右。 第二日的时候,楚郁来了。 因为季辞只吩咐不让柳云诗出门,也不能给她衣裳,并未说不允许旁人来探望。 再加之之前下人们也知道楚家大小姐来看望过夫人,这次瞧见她来,便也没多问,将人放了进去。 柳云诗一见着楚郁,两眼顿时生出一汪泪,缩在被子里委屈巴巴地看向她。 楚郁脚步一顿,眉头拧得更紧了。 虽说从前季辞也有时候会表现出几分偏执,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这次居然疯到不仅将人囚禁起来拴了铁链,为了防止柳云诗逃跑,连外裳也不给她穿。 “他也太……” “楚郁姐。” 柳云诗打断她,“现在不是说他的时候。” 她吸了吸鼻子,压低声音问: “你给南砚说了么?你们怎么计划的?我怀疑季辞什么都知道了。” 楚郁叹了口气,“南砚说明日他会回来,若是被发现,到时候只能尽力一搏了。” 柳云诗抱着膝盖没说话。 半晌,她问她,“楚郁姐,你身上可有防身的匕首?” “你要做什么用?”楚郁警惕地看向她。 柳云诗笑得轻松,“放心,我又不会做傻事,就是怕明天会有意外,想找个防身的罢了。” 楚郁狐疑地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坦荡,当真没有旁的什么想法,这才将自己一把随身的匕首拿出来,递到她面前。 那把匕首有一掌那么长,手柄上镶嵌着即刻红宝石,看起来十分精致。 柳云诗接过来,拇指摩挲了一下,笑道: “谢啦楚郁姐,回头我还给你。” - 秋闱的车队行了整整一日,在第二日的早晨才抵达了围场。 顾璟舟同禁卫军首领一道指挥众人提前布防,季辞则随侍在皇帝身侧。 隔着极远的距离,季辞的目光落在顾璟舟身上。 许是为了行动方便,今日他穿了一身墨蓝色箭袖修身长衫,腰间仅别了一把长剑,墨发高束于脑后,随风飞舞。 整个人在晨光下显得分外洒脱不羁,活脱脱一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模样。 他忽然想,这样的顾璟舟,不仅他从小见到大,柳云诗也定然看过许多遍。 所以她始终喜欢的是那种明朗张扬,所以才会想从阴暗偏执的自己身旁一而再、再而三的逃离吧。 季辞低头勾了勾唇角,无声哂笑。 恰在此时,他感觉一束充满杀意的锋利眼神落在他身上。 季辞抬头看去,果然见顾璟舟一手搭在马背上,一手握着长剑剑柄,视线锋利地盯着他。 见他看过来,他对他轻蔑地笑了笑,转而同身旁人说话去了。 季辞负手在身后,微微压下眼帘,面上神色恹恹的,将食指上的白玉扳指转了转,随后嗤笑一声,缓缓朝着顾璟舟的方向走了过去。 “顾府新丧,本还担心南砚会想不开,如今看来——” 季辞的视线在顾璟舟脸上逡巡一圈,故意笑道: “南砚心情恢复得不错。” 顾璟舟轻笑一声,颠了颠手中方才属下送来的弓箭,视线在季辞眼下淡淡的乌青上略了一眼,唇畔慢慢扬了起来: “南砚恢复得好不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季子琛,近来过的应当不好。” 话音还未落下,季辞腮骨有一瞬的紧绷,然而很快,他又恢复了笑意,视线往远处眺望了一眼,笑道: “确实不是很好,毕竟爱妻初初有孕,我作为丈夫,自当倍加呵护……” “季辞!你他妈哪儿来的爱妻!” 季辞话未说完,衣领已经被顾璟舟揪住,他凑近他咬牙切齿,几乎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周围的众人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看之下吓了一跳,纷纷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劝架。 顾璟舟看了周围一眼,咬了咬牙,狠狠将季辞的衣领甩下。 季辞站稳身子,不急不慢地将胸前被他抓出的折痕抚平: “你不惊奇诗诗有孕之事,却只关心她是不是我的妻子,看来——” 季辞看向他,语t气淡了下来,“是有人将她有孕的消息告知于你了吧?” 见顾璟舟神色阴狠地盯着他,季辞与他对视半晌,忽然笑道: 表兄不善 第118节 “气什么,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么?毕竟我可是答应过你,等到诗诗显怀的时候,就让你看她一眼……” “季辞,你真让人觉得恶心。” 顾璟舟嗤笑: “想必诗诗也厌恶你至极吧,否则你何必需要用怀孕之事来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 他用舌尖压了压尖利的牙齿,唇畔勾了起来,故意凑过去,小声道: “而且,她被你带走前,我与她日日欢好,这段时日她都没有来过癸水,你就不怀疑,这个孩子……是我的么?” 季辞压着眼帘睨他,顾璟舟瞧见他眼底翻涌的激烈的情绪。 像是冬日冰封的平静湖面下激烈的暗涌。 良久,季辞眼底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他绕过顾璟舟向前走了两步,随手折下一朵黄色的小花,在指腹间慢慢碾碎,无所谓道: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重要么?她是我的妻子,孩子便是我的,它以后会姓季,会唤我父亲,会继承季府的爵位,顾璟舟——” 他回头,抽出一方白色绣着“云诗”字样的帕子,将手指上的花汁一点一点擦拭干净,“你还在幻想些什么?” “打算用孩子来靠近她么?” 第81章 秋日风里带了些潮湿的味道,吹拂着季辞手中那枚干净的帕子轻轻飘扬。 像极了那个少女柔弱的身姿。 顾璟舟的视线在那方帕子上顿了一下,然后缓慢向上游移,落在季辞的脸上。 从小到大,他与季辞甚为亲近,却从不知晓他是如此道貌岸然之人。 顾璟舟的眼中迸发出恨意,手将刀柄攥得咯咯作响。 一想起诗诗在大婚之日被他掳走,想起诗诗在他那里所受的折辱,如今他又强迫她怀了孩子,顾璟舟几乎恨不得下一瞬就扑上去,将这人大卸八块。 然而他如今却不得不隐忍,仅存不多的理智告诉他,此刻不宜节外生枝,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要保持冷静。 顾璟舟握住手弓箭的手背上青筋鼓了鼓,他狠狠瞅了季辞几眼,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翻身上了马。 随即将手中马鞭重重一抽,朝着林子深处疾驰而去。 徒留一地溅起的泥灰,夹杂着马蹄踏烂的草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转而又慢慢被秋风吹散。 季辞立在原地,瞧着迅速远去的一人一马,唇角原本的笑意顷刻间落了下去。 他微眯起眸,舌尖顶了顶脸颊。 半晌,亦神色不明地转身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回去。 秋闱的猎场到了夜里有些凉。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饮酒作乐,宫中带来的舞姬乐师弹奏着欢快的舞曲为大家歌舞助兴。 在外边不比在宫中,即便有皇帝坐在上首,众人瞧着也都比平日要放松一些,酒至三巡,纷纷离席与其他人攀谈劝酒。 皇帝看了眼下首一直一个人坐着喝闷酒的顾璟舟,轻咳一声,曼声慢语地问: “南砚啊,不去与他们喝喝酒?” 顾璟舟放下酒杯,起身恭敬道: “回陛下,臣今日身子不适,便不打扰他们的雅兴了。” 皇帝手中抚着一串紫檀木珠子,闻言并未说话,只淡淡盯着他,似是将他的推辞看穿。 过了片刻,他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 “丽妃前几日还在朕面前说你的婚事,她让朕劝劝你,今后日子还要往远处看才是。” 皇帝说话的时候,顾璟舟用余光瞥了季辞一眼,见他正与一个前来敬酒的官员说话。 顾璟舟收回目光,也不知道将皇帝的话听没听进去,只低低应了声“是,臣知道了。” 皇帝见他这幅模样,就知他没将他的话往心里去,哼了一声,摆摆手让他坐下了。 顾璟舟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气他最清楚,强得跟头牛一样,他这三言两语的劝解什么用也不顶,想来那柳氏也是个可怜人,苦等南砚几载,却在成婚前夕一把火被烧死了。 皇帝将手中的紫檀木手串甩到手心握着,转而叫住了正打算离席的季辞。 “子琛。” 季辞脚步一顿,顾璟舟的目光也随之直直射在季辞身上。 季辞飞快扫了他一眼,眼底平静无波,转身对皇帝行礼,“陛下。” 皇帝“嗯”了声,对他扬了扬下巴,“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回陛下,已经大好了。” 季辞知道皇帝说的是那次他被“山匪”所伤之事,想必他能这么问,便是要重提南下之事了。 果不其然,皇帝下一句话便问道: “既然已经大好,南下的差事朕一直未给旁人,你这次回去,准备准备便启程吧。” “是。” “还有南砚。” 皇帝又看向顾璟舟,“如今西北战事平稳,又有魏将军镇着,此次你同子琛一道南下。” 顾璟舟一愣,没想到皇帝猝不及防给他安排了这样的差事,他原本还想着接到诗诗后,带她回西北。 正好季辞奉旨去江南,几人便恰好能错过。 见他犹豫,皇帝又问了声,“可有难处?” 不知为何,顾璟舟又下意识看向季辞,灯火映照下,他一眼便瞧出那男人眼中的好整以暇。 顾璟舟忽然就反应过来,让他南下一事,定是季辞此前与陛下说好的。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低头领旨。 …… 月上中天,草原上的风带着潮气,没了篝火的温度,吹在身上更冷了些。 此刻众人已经散去,月色下苍茫而寂静,唯有远处偶尔传来树叶的沙沙声。 并称上京双绝的两个男人,此刻并肩站在一处丘陵上,挺拔英俊的身姿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风轻轻吹动两人的袖摆和衣角,月光滢溯其上。 “季子琛,你会不会有时候,也厌恶你自己?” 顾璟舟知道,季辞定然已经知道自己明日的行动。 所幸也不再遮掩,冷声道: “诗诗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带走的,你困不住她,即便你能锁住她一日,你能锁她一辈子么?” “为何不能?” 季辞的回答让顾璟舟面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 季辞转身,面向他,“只要你彻底消失,诗诗就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 顾璟舟刚张开嘴,忽听耳畔风声响起,他猛地侧过身子,一支箭矢擦着他的耳畔射在了远处的树干上。 “季辞你疯了!!” 顾璟舟手放在剑柄上,犹豫了一下却未拔出来,转而扑过去,一把掐住季辞的喉咙,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咬牙切齿: “御前私自动用武器,你就不怕陛下治你个谋逆之罪!!” “怕啊……” 季辞轻笑,却因为被顾璟舟掐着喉咙,所以笑声听起来像是挤出来的,低哑而闷,几不可闻,只有胸腔剧烈震颤凸显著他的笑意。 他喉结在他掌心下艰难滚动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是想说,他怕被治谋逆之罪,可他更怕柳云诗真的会再次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顾璟舟离开,而抛下他。 那种被人抛下,被人毫不犹豫舍弃的滋味太难受了。 顾璟舟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笑道: “季辞,你连蛊毒都不怕,你还有什么怕的呢?”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含悲悯地看了他一眼,“算来,明日便是你身上的蛊毒第一次发作的时候,还当真是个好时候,只盼着你明日——” 顾璟舟唇角渐渐勾了起来。 他是战场上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修罗,便是眼底稍带一丝杀意,都足以让人胆寒。 月光下的他,像是一头随时可以将人撕碎的狼,亮着利爪和獠牙,笑容狠戾道: “别抗不过去才好,你要亲眼看着,我如何将诗诗,从你身边带走。” 一瞬间,顾璟舟的周身充斥着杀意。 他的手逐渐收紧,眼瞅着季辞因窒息脸上慢慢变得发红,顾璟舟这才笑了一声,然后慢慢放开了手。 季辞却好似感觉不到方才顾璟舟对他的威胁一般,即便喉结处留有深深的红色指印,脸色也依旧不怎么好,但他的神色淡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他就这般云淡风轻地看了顾璟舟半晌,然后不发一言,转身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他的离开太过突然,以至于顾璟舟不由蹙起了眉,以为他还会有什么后招。 然而等了许久,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四周也只剩一片风声。 顾璟舟抬头看了眼月色,迈开步子,朝着自己的帐中走去。 - 第二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暖黄色的日光斜斜地顺着花窗洒进来。 柳云诗昨夜辗t转反侧睡得极轻,一早听见门外的动静,就醒了过来。 表兄不善 第119节 门外所有人似乎并未有什么异常。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枕头下面的匕首,然后唤人进来伺候她洗漱。 刚刚梳洗完,便有下人进来送上早餐。 柳云诗坐在床边,从枕侧挑了一本书拿在手上,头也未抬吩咐道: “放那吧。” 季辞虽然给她脚上拴了脚镣,但那铁链却很长,足够她在整个房间里活动。 她说完话,感觉那送早膳的侍女似乎并未离开,柳云诗心底一跳,装作漫不经心地朝她送去一瞥。 “怎么?” 那侍女见她看过来,笑着将早膳端到她面前,主动开口: “主子,您多吃一些吧,这几日的早膳您都没怎么用,还是有什么不合您胃口的?” 柳云诗盯着眼前递来的粥碗,飞快扫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接过来。 结果碗底不知触到了一个什么冰凉的物件。 她不动神色地接过,淡淡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许是那送餐的侍女进来时间太久,柳云诗正说着,屋外已经又进来了一个嬷嬷。 那侍女立刻屈膝应了声是,转身离开了。 进来的嬷嬷狐疑地看了那侍女一眼,笑着走到柳云诗面前,似是话里有话,“哎呦我的夫人,那些个下等奴婢,有什么值得跟她们说的,您有什么吩咐,直管唤老奴便是。” 柳云诗用勺子搅着碗中的粥,头也不抬冷冷道: “我说要去院中走走,告诉你,有用么?” 话音刚落,那嬷嬷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未几,她尴尬地笑了两声,挠挠头,“夫人您说笑了,主子说您如今身子不好,见不得风,还是在房中养着为好。” 默默话还未说完,柳云诗就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一副不愿再搭理她的模样。 那嬷嬷站了几息,自讨了个没趣,也讪讪地离开了。 柳云诗专心喝着粥,并未对她的离开有任何反应。 直到房门关上许久,她才缓缓摊开冒着冷汗的掌心,那掌心中赫然躺着一把钥匙。 柳云诗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感席卷全身,连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 她私下里看了看,又屏住呼吸听了半晌,确定无人注意,这才悄悄拎着锁链不让它发出声音,将脚腕收了回来。 钥匙插进去,转了两圈,果然听见一声极为微小的“哒哒”声,下一瞬,脚腕上的铁链便被解开了。 柳云诗手脚都在不自觉发着抖。 她长舒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息下来,忽然听见似乎又有人过来,她急忙将钥匙藏起来,把裙摆放下来遮住脚腕。 是侍女进来给她上点心。 她神色淡淡地随手将手中的书反倒下一页。 恰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夹杂着有人在喊“走水了”的声音。 柳云诗心中一紧,手中不自觉攥紧了书页。 因着那喧哗离得极远,屋中尚且还十分安静,因此书页被折进手中发出的“卡嚓”声便极为明显。 听见声音,那侍女的目光如鹰一般猛地射过来。 柳云诗一紧张,下意识动了下身子。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过了一瞬,那侍女似是反应过来了一般,视线猛地落在她被裙摆遮住的脚踝上。 柳云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露馅了,刚刚动的那一下不算轻,铁链却没发出响声。 然而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侍女不知发出了个什么声音,一瞬间,四周脚步声渐起,约莫有四五人朝着房间的方向奔来。 柳云诗的手快速伸到枕头底下,握住了那把匕首。 第82章 冰冷的手柄握在冷汗岑岑的掌心,柳云诗险些握不住。 她并未将手从枕头下拿出来。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似乎是为了衬托屋中的气氛,房间外不知何时,也传来了打斗声,伴随着远处凌乱的叫喊声和脚步声。 浓烟似乎也才从远处飘了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烧焦的味道。 柳云诗蹙了蹙眉,胃中一阵剧烈的翻搅,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抚着胸口弯身在床边剧烈呕吐了起来。 许是没想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云诗会有这样的反应。 方才那送点心的侍女,和她叫来的另外四个蒙面女子站在房间里,不由都有些怔愣。 毕竟季辞对她们吩咐过,首要任务是要股权她的安全和健康,其次才是看着她不让她出去。 她们一时站在原地有些犹豫起来。 恰是这一瞬间的犹豫,不知从何处射来几支无镞飞箭,“啪啪”几下打在那几个女人的穴位上。 柳云诗只顾着吐得昏天暗地,余光只瞥见那几人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还未反应过来,鼻腔间弥漫上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驱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身子被人轻轻抱进怀里,背上有人温柔地给她顺着气,顾璟舟熟悉的声音带着沙哑在耳畔响起: “对不起我来晚了。” 话音刚落,柳云诗的眼泪忽然毫无防备地涌了出来。 她一把扑进顾璟舟怀中,像是经历了狂风暴雨后漂泊了许久的船遇到了港湾,她在他怀中紧咬着唇小声啜泣。 顾璟舟低头,看见她因压抑而颤抖的淡薄的肩膀,眸中生出无尽心疼,眼圈也跟着红了。 他的诗诗还活着,他还能这样抱着她,真好。 他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只求能够这样永远在她身边便好。 他喉结滚动着哽咽了一下,对柳云诗道: “诗诗不哭了,我带你回家,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柳云诗听见他的话,呼吸不由一紧,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她低下头,错开他的视线,微微颔首,小声应了句“好。” 四周环境太过混乱,顾璟舟没察觉到她这一瞬间的反常,左右观察了一番,把自己的披风罩在柳云诗身上,将她打横抱进怀中。 谁料他才刚起身走出房间,四周猝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兵甲之声,随后院子便被一群身披银甲之人围得水泄不通。 顾璟舟眼神锋利地盯着四周的人群,剑眉紧蹙,抱着柳云诗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些,下意识将她护在了怀中。 秋日的天格外蓝格外空,日光倾泻而下,落在远处湖心亭的琉璃瓦上,再微风吹拂出涟漪的湖面折射出斑驳的光迹。 季辞就在这丛耀眼的光斑中,分开银甲兵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柳云诗心脏猛地一跳,攥紧了顾璟舟的衣领。 她这下意识的动作,一直留意着她的顾璟舟和季辞都看在了眼里。 顾璟舟低头,安抚性地在她耳畔低声道: “别怕,我这次定然带你走。” 他低头的一瞬间,高束的墨发温柔地落在柳云诗白皙的颈侧。 两人就像是缠绵交颈的鸳鸯,在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凸显的十分暧昧。 而另一边,与他们相隔不远的季辞,却像是被阻隔在他们那副缱绻的画卷之外。 他一身清冷的月白色长袍,单手负于身后,孤身立于一群没有温度的银甲前面,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神色模辩。 隔着有些距离,柳云诗却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揪住顾璟舟衣领的手上,继而顺着向上,落在她的脸上,一双幽深的目光似乎想要望进她的眼底。 柳云诗抿了抿唇,下意识转了一下脸,让垂下来的头发遮住自己大半侧脸。 最外面众人喊着救火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院子里的对峙却紧张到针落可闻。 忽然,柳云诗听见一声极轻的嗤笑,似讽刺,似自嘲。 低低的闷闷的声音,轻描淡写地落下来,像是一片羽毛,轻轻绕着耳郭搔了一下。 她低垂的眼睫猛地轻颤了颤,下意识吞咽一下,视线却埋得更深了。 顾璟舟也听到了那声笑,自然也察觉到怀中姑娘的异常。 他低眉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只将视线重新落回季辞身上,语气却比之前更加充满敌意: “想不到你也赶回来了。” 他冷笑一声,上下打量季辞一番,轻蔑讽笑: “想必你现在站着这里也只是强弩之末吧,我劝你别逞能了,让他们滚!我要带诗诗走!” “强弩之末?” 季辞轻嗤,“南砚怕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下一瞬,他顺手抽出站在旁边的银甲士兵的长剑,剑尖直直指向顾璟舟,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今日你既然有胆来,想抢我的妻儿,我便让你没命回去!” 柳云诗还没反应过来,方才两人所说季辞强弩之末一事,此刻听见季辞同t寻常任何一次都不同的语气,她不由下意识抬头看他。 这一眼,她才终于明白,当初为何季辞敢单刀赴会一人深入敌营将楚国公换回来,也明白为何陛下会如此倚重季辞,而那些人为何又惧怕他。 季辞此刻的神情,阴郁得不似常人,宛若地狱里的修罗,似乎比修罗还要更加阴鸷狠辣。 但偏偏即便是这样,他的唇畔却带着愈发玩味的笑意。 表兄不善 第120节 就仿佛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甚至是鲜血、或者虐杀,对他来说都是助兴之事一般。 恰好这时,季辞也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 对上她视线的一瞬间,季辞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然后柳云诗便瞧见他眼底的嗜血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失望与受伤。 柳云诗心中剧烈跳动,一种强烈的想法呼之欲出。 从前每一次,季辞表现出这种近乎疯魔的情绪时,只要一看见她,便会收敛起全部阴郁。 就好像,他是那柄嗜血的剑,而她便是那能藏起锋利的剑鞘。 意识到这一点,柳云诗忽然觉得自己心中升起一丝莫名复杂的情绪,心绪有一瞬间的动摇。 然而下一瞬,顾璟舟的话唤回了她的神志。 “你的妻儿?你抢我妻子,辱没她,逼她怀上你的孩子,你还有脸说是你的妻儿?” 顾璟舟语气恨恨的,咬牙切齿,“季辞!你有没有命阻止我,还两说!” 顾璟舟话音刚落,季辞似乎懒得同他再多说,冷笑一声,挥了挥手,四周的银甲兵士便紧跟着冲了过来。 而柳云诗发现,他们这边,除了几个突然冒出来的顾璟舟的死士,便只有顾璟舟和她自己。 那些银甲士兵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即便是顾璟舟的死士,也无法抵挡他们。 很快,那些人便到了近前,顾璟舟抱着她,无法施展功夫,眼瞅着手臂被划了一刀。 柳云诗心中焦急,朝季辞望去,只见他站在人群之后,一直透过杂乱的人群定定看着她,望向她的视线幽深而复杂。 他并未阻止那些银甲士兵伤害她,甚至方才那一剑若非顾璟舟替她拦下,便会落在她身上。 但她却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紧张感。 柳云诗与他对望了须臾,忽然重重深吸一口气,掏出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电光石火间,她瞧见季辞的神色猛地一变。 柳云诗心底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住手!” 季辞的声音赫然响起,全场猛地安静了下来。 顾璟舟先开始并未注意到柳云诗的举动,闻声朝季辞看了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 看见那柄匕首的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手臂一松险些将柳云诗摔下去。 “诗诗!你做什么!” 他想过来抢她的匕首,但因他一直抱着她并不好使力,被柳云诗轻易躲过。 柳云诗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用唇语凑近他说了“放心”两个字。 顾璟舟没再动作,却仍是担忧地看向她。 柳云诗不再理他,而是看向远处脸色惨白的季辞,扯了扯唇角,讽刺道: “季辞,你日日骗我喝坐胎药,不就是想要个孩子么?你喜欢我这具身体,你想要我为你生孩子,为此不惜诓骗我,囚禁我,强迫我——” 她的语气一顿,竭力忽视四周异样的目光,将自己的狼狈暴露在阳光之下。 她哽咽了一下,接着说: “但你今日若是强留我,我知自己不可能逃得过,你放南砚走,否则,我这一刀下去,便是一尸两命!” 听到她让季辞放他一人走,顾璟舟眉头紧锁,低低唤了声“诗诗”。 柳云诗没看他,而是继续道: “季辞,我说到做到。” 季辞的视线穿过众人,虚虚落在柳云诗脸上。 他的目光似乎比秋夜的风还要凉,带着些柳云诗不懂的复杂深意。 他看了她半晌,忽然转过身去。 柳云诗看不见他做了什么,只是再重新转过来时,她瞧见他眼底和唇畔都泛着不正常的红。 柳云诗感觉抱着她的顾璟舟胸膛猛地一阵起伏。 但她没心思注意顾璟舟的反应,只屏住呼吸,牢牢盯住季辞的反应。 季辞转回来后,便将视线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他看了片刻,唇畔缓缓勾了起来,眸中渐渐生出一丝温柔和慈爱,就像是当真透过她,在看他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他看了许久,然后视线扫过那柄抵着的匕首,无奈扯了扯带着血色的唇角。 “你为了离开我,不惜以死相逼,柳云诗,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接近我时,也不惜自伤……” 季辞的唇白得吓人,柳云诗不知道他怎么了,就连他的声音都虚弱得沙哑。 她听见他这番话,双手无意识攥紧,心里划过一阵酸楚,愧疚得有些不敢去看他。 “罢了……” 季辞似乎难过得有些撑不住,他将长剑立在地上,撑着自己。 原本挺拔的身躯也微微弯了下去。 他嗤笑一声,视线盯着眼前的虚无,虚弱喃喃: “罢了,你们走吧……” “即便强留一时,又如何……咳、如何能强留一世,终究是我不如他,不能让你放心将自己交给我,终究是……” 我被抛弃。 这四个字,季辞并未发出声音,但柳云诗还是看懂了他的唇语。 她蹙了蹙眉,忽然想对他说一句安慰的话,但想了想又一时没想好说什么。 顾璟舟并未给她想说的机会,趁着季辞将银甲士兵挥退,紧紧抱住柳云诗,在死士的护送下朝着院外走去。 路过季辞须臾,柳云诗忽然听见身后男人呕吐的声音,紧接着,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陈深大呼着“主子”赶了过去。 柳云诗想向后看一眼,视线却被顾璟舟的胸膛遮挡。 直到两人出了季府,他也没将她从怀中放出来。 - 出了季府后,柳云诗被他小心翼翼放在马车上,顾璟舟的视线扫过她的小腹,语气有些尴尬地别扭: “这般坐马车,会影响你腹中胎儿么?” 柳云诗摇摇头,看着他,语气认真道: “南砚,我怀了他的孩子。” 顾璟舟跟着上来,似是在抽屉中翻找什么,“我记得这里有一个汤婆子。” “我说我怀了季辞的孩子。” “待会儿想先吃点东西么?不过此处还不安全。” “南砚!” 柳云诗扯住他的手腕,逼他看向自己,语气郑重道: “我说,我怀了季辞的孩子,我这里,有季辞的骨血,你还……” “愿意。”柳云诗还没说完,顾璟舟忽然低低打断了她的话。 第83章 顾璟舟像是一夜之间变得成熟了许多,看向她时,乌青的眼底泛着淡淡的疲惫和心疼。 柳云诗心中莫名窜起一阵悸动,眼泪再度不受控制地充盈在眼眶中。 顾璟舟见她这样,轻叹一声凑近了过来,拿出一方帕子,用不怎么娴熟的方式,笨手笨脚地轻柔将她眼底的泪拭去。 然后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又将她的手拿起来掌心贴在他的脸上。 他以额头抵着她,语气中像是凝筑了所有温柔,缱绻包裹着她。 “不管你什么样子,不管你与谁有过,也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你就是你,是诗诗,是我所爱之人。” 说到动情处,他的语气都似乎带了几分哽咽。 他轻柔地语调安抚着她,“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我只怕……只怕你不要我。” 柳云诗被他说中了心事,鼻尖猛地一酸。 从小不懂事的时候,她与顾璟舟便是一对欢喜冤家。 后来她比他早熟,情窦初开的时候懂得了害羞,在他面前做任何事也都拘谨了起来,而顾璟舟还是一贯的大大咧咧。 这次重逢后,顾璟舟对她展现了太多温柔,虽然还十分笨拙,却足够让她觉得心动。 柳云诗慢慢地呼吸着,强装镇定,让自己尽量不要露馅。 她捧着他的脸颊,离远一些,深深看着他,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似要将他的样子刻进心里一般。 “南砚,与你相识,年幼相伴至今,是我最最幸运之事。” 顾璟舟并未察觉柳云诗的异常,闻言,原本阴沉的眼底乍然迸射出灼人的亮光。 他一把将她拉进怀中,复而又像是想到了她如今怀有身孕一般,急忙又离开些,避免撞到她的小腹。 柳云诗瞧见他这幅激动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即将分离的伤痛也暂时得到了缓解。 见她心情好,顾璟舟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轻轻揽过她的肩,憧憬道: “陛下本来派我同他一道去江南,不过我后来推脱了,这次t他去江南,我带你回西北,到时候你我就在那边置办一套家业,之后若无其他必须,我们就不回来了,可好?” 想了想,不等她回答,他又说: 表兄不善 第121节 “不过扬州还是要回去一趟的,就等这里的所有事情平息了,好不好?” 顾璟舟不相信季辞会这么轻易放手,但他既然将人带了出来,就不会再让他抢走第二次。 等到几年之后,事情渐渐平息,他再带她回江南。 柳云诗跟着他的话想了想以后的生活,唇角微微扬起,淡淡应了声“好。” 虽然不能同顾璟舟过他描述的生活,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答应下来,哪怕只是一场虚妄的幻想。 然而没想到,这场幻想这么快就被打破。 柳云诗话音刚落,车厢外面便传来几声嗖嗖的箭矢声,继而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紧追过来。 顾璟舟面色一肃,撩开车帘向后看了一眼,低低骂了声什么,然后回头看向柳云诗,笑着安抚道: “我让车夫先驾车送你离开,我出去断后。” 柳云诗定定看了他一瞬,然后尽力绽放起一抹明艳的笑意,温声点头道:“好。” 顾璟舟一愣,随即笑得更加愉悦,在她头上摸了摸,起身便要离开。 “南砚!” 柳云诗叫住他。 顾璟舟脚步一顿,狐疑地转头,“怎么了诗诗?” 柳云诗隐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一团,片刻,她缓缓松开手心,声音也跟着出来,“小心些。” “好,”顾璟舟登时笑开,扬了扬下颌,一副傲娇的模样,“小爷我从上战场至今,还没怕过谁,你放心好了,我让扎西他们护送你。” “不必了。” 柳云诗紧着拒绝,又怕顾璟舟想多,忙接着道: “你如今人手不够,让扎西他们跟着你把,前方便是顾府了,我没事的。” 顾璟舟眉头一紧,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马蹄声已到了近前。 他想了想,“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毕竟季辞他们是从后追来,他只要阻止住了季辞的脚步,至于其他的人都不足为惧,更何况没有扎西,顾府还有其他人。 眼瞧着顾璟舟下了马车,柳云诗掀帘朝后看了一眼。 季辞和顾璟舟正面对面伫立,一白一黑两道人影随着马车的奔跑,渐渐远离,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柳云诗的视线透过车窗往四周巡视了一圈。 此刻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 她抬头看着广袤无垠的蓝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回到马车中,她用力在车壁上敲了三下,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柳小姐,我家姑娘让我带您即刻去城东汇合。” 马车中静默了一瞬,然后传来柳云诗坚定的声音,“好,有劳了。” - 狭窄的巷道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某人发动了政变。 顾璟舟扯下一块儿衣摆绑在淌血的胳膊上,呼吸不稳地恶狠狠盯着对面的男人。 季辞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在白色衣衫上尤其眨眼。 何况今日还是他蛊毒发作的日子,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脸色惨白如纸,然而唇畔却还带着讽笑,一边喘一边沉眼盯着顾璟舟,拇指揩过唇边的黑血。 禁军统领赵凯看到对峙的两人,不觉头大。 这两人闹得动静实在太大,不得已陛下派他过来平息,并吩咐定要将两人带进宫。 赵凯在心中替自己叹了口气,道: “两位大人,咱们有什么话还是进宫当着陛下的面说吧,在此惊扰了百姓怕是不好。” 季辞扫了他一眼,未说什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 顾璟舟瞧见季辞的样子,也冷声哼笑了一下,“铮”的一声,将自己的剑收入鞘中。 二人正准备动身,远处忽然狂奔过来一人。 顾璟舟瞧见来人,动作一僵,脸色陡变。 而季辞看清顾璟舟的面色,脚步也停住,眸中冷光乍现。 果然,只见那人在顾璟舟耳边说了句什么,顾璟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你再说一遍!” 季辞蹙了蹙眉,全然不顾方才两人还在打斗,也上前去,声音冷而迅速: “诗诗怎么了?” 顾璟舟闻言,面色不虞地看了他一眼,原本还不想跟季辞说。 但瞧见他的神色,和他身后的银甲侍卫,顾璟舟想了想,不情不愿道: “我的人来报,说诗诗回府的半路上,被一帮来路不明的逮人劫走了,如今下落不明。” “哈!” 顾璟舟话音未落,季辞冷笑一声,他视线朝四周扫了一圈,才勉强制止住自己想要一刀劈了顾璟舟的冲动。 “什么叫劫走了?!什么叫下落不明?!人让你带走,就是让你这么弄丢的么?!” 季辞紧攥住拳,看着眼前神色灰败的顾璟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而季辞自己本就蛊毒发作,再加之急火攻心,这一拳铆足了劲儿打下去,他自己也被震得猛地吐了一口血。 顾璟舟自知理亏,承受了这一拳并未反抗,只是神色越发阴沉。 季辞擦掉唇角的血,声音冷得不寻常,“派人去找,即刻。” 说完,他身后的银甲侍卫已经尽数出动,训练有素地分散在各个角落里。 顾璟舟看了一眼身后来信的人,那人也微一点头,带着顾璟舟的所有手下快速离开了。 赵凯看看眼前突然生出的变故,再回头看看自己的人,一挥手,也带着身后众人离开了。 看这如今的架势,人是请不到宫里去了,但应当也不会再出现什么大的打斗,他也算是能交差了。 拥挤的巷子一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冷风吹过,掀起对峙两人的染血的衣角。 季辞与顾璟舟对视两眼,缓缓闭了闭眼睛,语气淡淡地道: “顾璟舟,讲和吧,如今找到诗诗要紧。” 顾璟舟咬牙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很想说凭什么! 原本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他季辞!是他横插在他和诗诗之间,若非他前段时日掳走了诗诗,也不至于如此! 更何况诗诗如今怀着他的孩子,他说讲和,他便要不计前嫌地与他讲和么? 但被掳走的不是旁人,是诗诗,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他不能让她有一丝闪失,而他二人一道配合,定然比他一人的力量要强得多。 更何况季辞这几年扎根京城,定然有些他所不知道的路子,与其互相阻止,不如……合作。 顾璟舟深吸一口气,神色不明地盯着季辞看了许久,眸中闪过许多挣扎,最后,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咬牙切齿道: “季辞,你最好祈祷,诗诗能尽快找到,她如今肚子里,可是怀着你的孩子……” 季辞听见他说孩子,原本冷厉的眸中划过一抹温情。 他神色定定与顾璟舟对视,一字一句,严肃而郑重道: “顾璟舟,这一次,你我二人务必将诗诗全须全尾地找回来,从前之事,一笔勾销。” 顾璟舟不悦地撇撇嘴,却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话。 至于找到人后,三人如何相处,暂时还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季辞让自己定了定神,细细想了一番,对顾璟舟道: “两个地方,你选一个。” 顾璟舟抬眸看他。 季辞挑眉,“第一,城东天樾阁,楚家的产业,还有,城西滦镇,匪寇聚集地。” 顾璟舟蹙眉,“你意思是,诗诗有可能是自愿跟楚郁走了?” 话说完,他果然瞧见季辞眼中一抹讽刺的调侃。 虽然顾璟舟很不想承认,但种种迹象表明,诗诗此前让楚郁传话说愿意跟他走,都是诓骗他的。 真像是,他们两个人,她谁都不要了。 她就这么抛下他们,怀着季辞的孩子跑了。 季辞见顾璟舟似是终于想明白了过来,神色中的挫败和阴沉显而易见。 他低低嗤笑一声,“所以你以为你在她心里就有多不一样?求和并非我的妥协,也许对你来说,是更好的事情不是么?” 顾璟舟恶狠狠看他一眼。 季辞无所谓地眯眼扫了他一眼,清淡的语气无波无澜:“选吧,城西,还是城东。” 顾璟舟显然不愿意承认,柳云诗是故意离开的。 他看了季辞一眼,抽出手中的长剑,冷道: “自然选择城西。” 清剿匪寇,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季辞闻言挑了挑眉,不发一言地转身,接过陈深牵来的马,一步跨上去。 末了,他又回头看了顾璟舟一眼,沉默几息,哑声道: “t倘若……倘若发现诗诗,派人告诉我,我要亲手将匪巢夷为平地。” 表兄不善 第122节 顾璟舟冷嗤,“不劳你费心。” 话虽如此,他却也紧张地攥紧了剑柄。 怕找不到诗诗,也怕在匪窝中发现诗诗的身影。 而另一边,季辞已经扬鞭独自一人,快速朝着城东追赶过去。 第84章 城南某处府邸的暗道中,柳云诗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臂被一个丫鬟扶着,小心翼翼往前摸索着行走。 石墙上的壁灯十分昏暗,所幸丫鬟手中还举了一盏油灯。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潮湿的带着腥咸的味道迎面抚过来。 柳云诗一个没忍住,捂着胸口干呕了起来。 丫鬟瞧她忍得难受,不禁安慰道: “姑娘不必憋着,想要呕就呕出来,您如今怀着身子,让您走这种地方实在是委屈您了。” 柳云诗捂着胸口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因呕吐溢出的泪,长舒一口气,对那丫鬟勉强笑了笑,“不委屈,多谢你家主子肯帮我,劳烦你陪我走这一趟了。” 那小丫鬟看着她柔弱的模样,愣了一下,然后对柳云诗害羞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 京中最近人人自危,因为众人都能看出来,一贯清风朗月的季大人,和恣意洒脱的顾小将军,近来心情都不是很好。 因着两人即将被外派,这几日便向皇帝告了假,整日连早朝也不上,每日带着兵马在街上巡视,像是在找些什么。 顾小将军在此前还将城西滦镇的匪寇据点给端了。 如此一来,京城的治安环境在这几年间,倒是空前地好。 但任谁都知道,此刻的顾小将军和季大人不能惹。 京中近来另一件大事,也是和这两位有关系。 那便是楚国公家的大小姐楚郁和二小姐楚嬛,在出城的时候,被季大人拦下来盘查。 楚郁不知与季大人说了句什么,季大人当场就要将马车扣下。 随后闻讯赶来的顾小将军,更是险些与楚家的侍卫打在一起。 此前谁都知道,四年前那一战,也知这些年,季大人、顾将军和那楚家二姐妹颇有些惺惺相惜的缘分。 谁料如今发展到这副模样。 这一连串的异常,让众人都有些吃不准那两位到底是怎么了,只是凡是和他们接触的人,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 柳云诗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出城的马车上,和等在半路的楚郁姐妹汇合了。 那日去城东的天樾阁与楚郁碰面后,楚郁便安排小丫鬟带她去了城南一处府邸。 那座宅子是楚家一个表兄的私产,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柳云诗就暂且在那处住了下来,而楚郁则没过几日,就带着楚嬛和一众行李出了城,做出要回江南的样子。 于是就有了众人在城门口看到的那一出。 楚郁和楚嬛出城后没多远,命令马车继续南行,而她们乔装打扮后,和留下来的侍卫仆妇们一起,停在渝州的嵩县。 等了大半个月,城门的盘查渐渐放松了后,她们才着人将柳云诗接出来,和她汇合。 即便是这样,几人也不敢再走官道,只挑挑拣拣些小路走。 楚郁看着柳云诗望向车外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琥珀色眼中,却看不到一点情绪。 楚郁轻叹一声,抬手在柳云诗的小腹上摸了摸,忍不住道: “还是委屈你了,让你怀着孕还要跟我们这样舟车劳顿。” “楚郁姐说什么呢,若不是你们,我此刻说不定还被……关着呢。” 柳云诗徐徐转过脸来,对她笑了笑。 阳光下,她的笑容忽然带了些初为人母的温婉和恬静。 楚郁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刚从季府的湖心亭中出来,嫣红的小嘴有些微肿,鬓发凌乱,脸颊上的潮红还未来得及褪去,一副娇媚到骨子里的模样。 任谁都不难猜出,她在湖心亭中与顾璟舟做了什么。 但那一眼,楚郁却并未觉得反感,反倒觉得她又媚又好看,与心爱之人在一处纵欢,倒是让她心中生出一丝羡慕。 思及此,楚郁的视线又重新落回她的肚子上。 那层淡粉色的锦衣之下,有一个小生命在蓬勃生长。 想了想,楚郁犹豫着开口,“诗诗,纵使你不愿同季辞在一起,那……顾璟舟你也没有再考虑过么?” 世人多对女子苛刻。 她与楚嬛即便有楚国公的头衔和威望,还有陛下的庇佑,想要不成婚生子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外面心怀鬼胎的各色男人,不知如何觊觎她们和楚家的巨大家产。 更何况还是柳云诗这样,无依无靠如今又怀有身孕的女子。 她知到季辞性格偏执,又对她有过强取。 “可顾璟舟对你一片赤诚,也愿意接纳你腹中孩子,他人品性外貌在整个大周又是一等一的好,十分难能可贵,你为何……” “楚郁姐。” 柳云诗打断她的话,手放在小腹上,低头看了看,轻笑: “能劳烦你帮我个忙么?” 楚郁秀眉微微颦起,总觉得她的语气不对,警惕地问,“什么忙?” “我想将它打掉。” “不可!” 柳云诗话音未落,楚郁已经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楚郁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披风,才重新语重心长地说道: “女子小产,实在伤身,你……” “楚郁姐。” 方才她们着急赶路,水还没烧太热就灌进了汤婆子,方才那汤婆子就已经凉透了,楚郁所幸将汤婆子放下了。 柳云诗握住楚郁的双手,虽然自己的手也不是很热,但依然勉强替她暖着。 她抿着唇犹豫了一下,说: “我不会贸然做出伤身子的行为,待到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请大夫诊过脉后再说,可好?” 见楚郁犹豫着没有答应,柳云诗眼睫轻垂,语气也跟着低了下去,“我知你担心我的身子,但楚郁姐,你有没有想过,在如今这世道,倘若我一个未嫁之身,带着一个孩子,今后生活将何其困难。” 楚郁闻言,这才算是有了反应。 她叹了声,反手将柳云诗握住她的手握进手心,半晌,才道: “那等我们到了金陵之后,我请大夫为你看看。” 柳云诗颔首道谢,思绪一时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个男人。 其实她一个人养孩子,除了艰难一些,倒也没什么,只是她不想,这个孩子是那人的。 如果她与他之间有个孩子,也许这一辈子,她都不能彻底摆脱与他的纠葛。 既然决定要走,就要走得干净才行。 楚郁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她是不想一个人独自抚养孩子。 一行人走走停停,等到到了江南的时候,已经是来年一月份了,她们连新年,都是在路上过的。 确实有些狼狈。 所幸江南的冬天十分温暖,一路走过来,只比她们从北方出发的时候,冷不了多少。 到了金陵,就是楚郁的地盘。 刚进金陵城,楚郁就听下人来报,说季辞现在也在江南,比她们到的也早半个月。 不过他在距离金陵城较远的南坞县。 “你别怕,当时接你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加以安排了一行人往西边走了。” 楚郁将柳云诗安顿在一座不算大的宅院里,安抚道: “倘若他们怀疑,应当也是去追那路人马了,况且这次你是秘密进城,即便季辞过来,我也能替你遮掩过去。” 柳云诗此时已经怀孕四个多月,小腹微微凸了起来。 即便行动有些困难,一路几个月的舟车劳顿加之前期孕吐让她异常难受,但是回到了熟悉的江南,她还是心情大好。 她一面弯身整理着衣物,一面笑道: “都听楚郁姐的,有楚郁姐在,肯定没问题。” 楚嬛闻言在一旁不乐意了,“你眼里就只有楚郁姐吗?这一路上,我可是也出了不少力呢!” 楚嬛一路没怎么跟她们俩在一起,主要是为了分开行动,帮助她们避过季辞和顾璟舟派出的人的盘查。 柳云诗抿唇轻笑,拉住她的手捏了捏,“当然是你功劳最大啦,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楚嬛哼了一声,“待你过一阵,给我绣个好看点儿的香囊好了。” 柳云诗闻言轻笑,还没答话,楚郁嗔了楚嬛一眼,“好了,让她好好休息,孕妇最忌讳忧思过度。” “对了楚郁姐,”听她这么t说,柳云诗才想起来先前同她说的,“大夫……” 楚郁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又怕被柳云诗察觉,忙转过身去,接着整理东西,遮掩说: “此事我替你留心着,但咱们如今刚到,动静不宜过大。” 表兄不善 第123节 “好,多谢楚郁姐。” 瞧着柳云诗不疑有他的信任,楚郁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纠结。 这一路上,她们虽然遇到的盘查很多,但只有她一人知道,那些人都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并没有接触到季辞和顾璟舟的核心人马。 这些人语气说是做给季辞和顾璟舟看,倒不如说是,看着像是受他俩之命,做给她们看的。 为的就是麻痹她们,以为他们放松了警惕,再者,暗中保护她们。 楚郁不止一次怀疑,其实柳云诗的行踪已经暴露在了季辞和顾璟舟面前。 只不过他们这次,选择了暂时隐而不发。 这种预感,在进入到金陵城,感觉到城中怪异的氛围时,达到了顶峰。 但她不敢告诉柳云诗。 她怀孕反应十分大,一路又辛苦,她现在告诉她,生怕她有个闪失,伤了根本,落下和她一样的遗憾。 楚郁犹豫了下,决定暂时不告诉柳云诗,待会儿先派几个人再去打探一番再说。 - 柳云诗在楚郁安排的宅院中住了下来。 期间,有两队官府的人过来盘问过,说是附近出了贼寇,例行排查,都被楚郁安排的管事姑姑给挡了下来。 小半个月后,眼瞅着柳云诗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孕期也马上过半。 恐她月份再大,若是真流产只怕伤身体,楚郁无奈,还是替柳云诗请来了大夫。 第85章 楚郁请来的大夫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那大夫见谁都笑呵呵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柳云诗见那老大夫第一面,就觉得他长得像那画像中的老寿星。 瞧着他的模样,不禁让柳云诗原本还有的一丝紧张渐渐打消了下去。 “就是这位姑娘是吧?” 老大夫一进来,视线在柳云诗身上和脸上逡巡了一番。 还不待几人回答,那老大夫捋着胡须,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柳云诗看见他这样,不禁心底咯登一声,连一贯的沉稳都不顾了,急道: “不知老先生摇头是什么意思,我这孩子怎么了?” 那老大夫姓戴,单名一个渊字。 他笑眯眯的眼睛带着审视,洞穿在柳云诗面上,笑问她: “你瞧瞧,我都还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你就紧张地问我你的孩子怎么了,所以说姑娘,你是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么?” 戴老大夫的话让柳云诗一愣。 方才她见他那副样子,潜意识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担心自己的孩子出了问题。 毕竟这是在自己身体里长了五个月,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骨肉。 这几日夜里,若是极静的时候,她甚至都能感受到它在肚子里小幅度地动作了。 而这一路过来,她知道楚郁和楚嬛最终会有自己的生活,真正一直陪在她身边,甚至是躲在京城那半个多月也对她不离不弃的,只有腹中这个小家伙。 说没有一点儿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她也很想知道,她的第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 但她又不得不狠下心来抛弃它。 倘若让这孩子生下来,那她这一辈子才算是彻底毁了。 戴老大夫见她面露犹豫,笑着摇了摇头,提了药箱就准备离开。 柳云诗听见脚步声,猛地回神,急忙上前一步唤住他,“老先生请留步!” 戴渊闻言脚步定住,却没回头,只是笑道: “姑娘如今还未彻底想清楚,留我也没用,这样吧,明日这个时候,老夫再来,倘若姑娘想清楚了,到时再与我说便可。” 柳云诗看着老大夫的背影,视线落在他的药箱上。 那药箱的手柄和锁扣位置,朱漆都已经被磨掉了,那一个朱红色的小箱子里,装着治病救人的良药,也……装着杀死她腹中小生命的药。 她心中没由来地酸了一下,右脚退缩般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半晌,柳云诗听见自己略有些沙哑无力的声音,低低应了声“好。” - 整整一夜,柳云诗都将手放在小腹上,脑中挣扎得厉害。 腹中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亦或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一晚上都在它肚子里不安分地翻滚。 似乎是想告诉它的母亲,它很健□□命力很顽强,求她不要抛下它。 一滴清泪沿着柳云诗的眼角滑落在枕头上,晕出一片深色。 柳云诗心底空荡荡地难受,好几次都想过要不就算了,生下它又不是养不了,自己往后也有个相依为命的伴儿。 然而一想到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身上有一半流得是季辞的血,她又犹豫了。 她不想生下他的孩子,也不想它像它的父亲一样,是一个冷血偏执的怪物。 整整一晚上的天人交战,在天色拂晓的时候有了答案。 柳云诗到底身子虚弱,再做出决定后撑不住,含着泪睡了过去。 等到再睁眼之后,刚洗漱完,那姓戴的老大夫再度来到了府上。 “怎么样?可想清楚了?” 戴渊在柳云诗眼底的乌青上扫了一眼,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样子,不等柳云诗开口,接着道: “但是老夫要将话先说清楚,虽然老夫会尽量给你用一些温和的药,但一来你身子弱,二来,你这月份也确实大了些,所以有可能一碗药下去,孩子是流出来了,但你也会伤了根本,无法再有孕,你可愿意?” 老大夫一边翻找药箱里的东西,一边头也不抬道: “对了,再喝完药后,过上半个时辰,孩子胎死腹中后,我还要用产钳将你的孩子在腹中分//尸后夹出来,当然,分尸这件事,可以请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来做。柳姑娘——” 这次那个老大夫终于舍得抬头了,对上柳云诗倏然煞白的视线,他问道: “你能不能接受?” 不等柳云诗答话,楚郁已经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手。 柳云诗回头去看,却见楚郁的脸比自己的还要白。 联想起季辞曾经说过的她的遭遇,她皱了皱眉,紧紧反握了一下楚郁的手,然后对楚嬛小声说,“劳烦将楚郁姐带下去可以么?” 楚嬛似乎打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注意着她姐姐的神色,闻言立刻凑了上来,扶住楚郁的胳膊。 楚郁几乎是无知无觉地,就被楚嬛带出了屋。 待到两人都走出去,柳云诗的视线才不得不慢吞吞地从半掩的门扉上撤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戴渊。 “可想好了?要还是不要?” 老大夫依旧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乐呵呵的,像个老寿星,好像永远都那么喜庆,让人不相信方才那些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柳云诗抿了抿唇。 “想好了……不要。” 她张了张嘴,当第一个“不要”说出来后,后面的话就好说了许多。 她又看向他的那个朱红色药箱。 这次那个药箱被他打开来了,里面除了各种药丸之外,还有一副早就配好的药,用土黄色的油纸包着。 而在药箱的最下面一层,还放了各种银质器具,其中就有一柄长尾钳,泛着冰冷的光。 柳云诗眸光闪烁,吞咽了一下,口水经过干涩的喉咙,将堵在嗓子眼儿的话挤了出来。 “我想好了,这个孩子不能留,还请老先生替我开药。” 眼前的老大夫依旧一副慈眉善目的喜庆模样,道了声“想清楚便行”,就提着药箱出去煎药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失,眼前窗户映出的暖黄色光影,一寸寸斜向旁边的梨花木屏风上。 许是讽刺,那屏风上绣着的,却是一副《榴开见子图》,红彤彤的象征着多子多福的石榴,在阳光照过来的时候,栩栩如生。 柳云诗再度不自觉地将手覆在了小腹上。 也是在这一刻,房门再度被打开。 柳云诗猛地被声音惊了一下,抬头看去,是那老大夫亲自端了药进来。 他看她一眼,原本一贯笑眯眯的模样下,终于有了几分不忍的动容。 他脚步一顿,再度问道: “柳姑娘可当真想好了?” 柳云诗上前一步,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接过药碗,“想好了。” “嗯,那你现在喝吧,稳婆就在隔壁,东西都准备好了。” 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她总t觉得这次,煎了药进来的戴老大夫和方才神色有些不一样。 不过她没心思顾及这些,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汤药所吸引。 这碗汤药,同从前季辞逼她喝下的坐胎药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功效却南辕北辙。 汤药微烫的温度透过碗沿缓缓侵入指腹的皮肤,柳云诗咬了咬牙,缓缓将碗举起,碗沿搭在唇畔。 她的眼圈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 那微烫的温度又染上她的嘴唇,手腕翻转,苦涩的药汁顺着碗沿流淌到唇畔,顺着唇瓣的纹路,一丝丝苦涩沁入口腔。 表兄不善 第124节 柳云诗另一只手抚上小腹,狠了狠心,猛地举高了碗。 就在第一口药汁即将灌入口中的时候,只听“咻”的一声,柳云诗只觉得整个拿碗的手乃至手腕都被震得发麻。 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碗已经四分五裂地炸开来。 浓黑的药汁“哗啦”一声尽数洒落在地,溅了她一裙摆。 柳云诗下意识朝地下看去,然而下一瞬,手腕便被一道强硬而冰冷的力道狠狠攥住。 男人沉哑而阴鸷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地颤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柳云诗……” 柳云诗一愣,怔怔看向眼前男人疲惫而狰狞的脸,只觉得一切似乎像是在梦中一样。 她的脑中乱成了一团,除了处于本能眨动的眼皮和微微起伏的胸膛,做不出多余的一丝反应。 直到手腕上的疼痛加剧,她才猛地一颤,蓦然回过神来。 “季辞……” 方才沾了药汁的苦涩随着她翕动的嘴唇,再次充斥口腔,被涎液带至喉咙深处。 以至于她在艰难说出这两个字后,再难发出一个音节来。 反观对面之人,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季辞的眼皮很薄,又因为他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所以看着人时总让人觉出他的清冷和淡漠。 只有在他刻意摆出一副笑意的时候,给人一种温润的错觉。 然而此刻,柳云诗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神色。 就好像是所有浓烈的情绪全部搅在了一团,思念、震惊、偏执、痛苦、不可置信。 以至于他的眼睛看上去,有种近乎病态的猩红。 她看着他,慢慢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然而季辞却不肯放开她,反倒更紧地攥住她的手腕,喉结剧烈滚动了好几下,声音才像是打开了关窍,从胸腔中涌出来。 “柳云诗……” 他的声音即便沙哑依然十分好听,但语气却像是千斤重的车轮,将柳云诗蓬松虚悬的神志,一下下重重碾压。 “你就这么恨我……恨不得……” 他的眼圈更红了,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喉咙里的话像是带上了湿意,一瞬间空气都变得潮湿而黏稠,“恨不得杀死我们的孩子……” 她都不确定,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想杀了她,但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呼之欲出的恨意。 那是种因爱而生的恨,掺杂着太多东西,比单纯的恨意更复杂,也更叫人难以直视。 他像是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在惊涛骇浪之下,那丝理智淡薄的就如同初冬覆在翻滚江河上,一层薄得透明的冰。 只需要她的一个音节,甚至是稍重些的呼吸,就能彻底将那层冰打碎,然后溺死在他万劫不复的汹涌波涛中。 他深沉幽暗的眸底,情绪如挣脱牢笼的巨兽。 柳云诗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别过头去,只是那如箭一般的锋利视线却紧随其后。 沉默须臾,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沉哑的嗤笑。 脖颈忽然被一只冰凉的大手紧紧掐住,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连同声音一起,被立刻扼住。 她惊慌失措间抬眸,第一眼竟看见季辞猩红眼尾的湿润。 他在她脖间的手颤抖不已,像是再也压抑不住,语气如兽哀鸣,“为了不与我再有瓜葛,你不惜损伤身体也要杀了我们的孩子,既然如此,你去死,不是更为直接……” 柳云诗觉得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她完全呼吸不上来,而眼前的男人,似乎已经被剧烈的情绪所左右,完全丧失了理智。 第86章 腹中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在肚子里不安地翻动。 柳云诗原本还有些恐惧,然而感觉到它的动作,她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既然舍不得它,那就陪它好了。 反正如今被季辞抓住,今后还是过着囚牢一般的日子,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这一瞬间,莫名的她不再惧怕死亡,反倒生出一丝解脱之感。 她轻轻闭上眼睛,微微将自己的下颌抬高,好方便季辞下手。 呼吸逐渐抽离,她的耳畔渐渐安静下来,好想就此睡去。 然而就在她刚将眼睛闭上,未出两息,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光当”一声门被踹开。 柳云诗突然感觉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双手被什么东西一震,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松了下来。 柳云诗愣了一下,睁开眼。 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咚”的一声,那是骨头和皮肉撞击的声音。 季辞身形一晃,立刻被人揪住,又是“咚”的一声。 然后在他身侧的黑衣男子大喝出声,“季辞你他妈疯了!!你看清楚那是诗诗!!” 柳云诗稳了稳心神,视线循过去,这才反应过来,来人是顾璟舟。 她神色一僵,不知为何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侧过身去,有意识想将自己凸起的小腹藏起来。 第一反应是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可是已经晚了,在她后退的时候,顾璟舟恰好朝她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然后他的视线顺着下移,落在她的小腹上。 她从他黝黑的瞳眸中,看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诗诗……” 他的嘴唇嗫嚅,周身方才几乎将季辞置于死地的狠戾一瞬间偃旗息鼓,整个人像是失了锐气,闷闷地犹豫着问: “你还好么?” 你还好么。 这个问题,本不是他想问的问题。 这一路追来,他心中对她也不是没有恨的,他想好了,抓住她之后,第一句就要问她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抛弃他。 然后不管她如何回答,他都要将她绑起来,圈起来,然后狠狠地吻她,要她,占//有她,让她也替他怀一个孩子,这样她就再也没有力气从他的身边逃走。 他说季辞疯了。 其实早在他得知她骗了他,抛下他一人逃走的时候,他也疯了。 起初是恨她的绝情,后来是担忧她过得好不好,极致到最后,巨大的恐惧日日萦绕着她。 在找到她之前,他所剩的唯一的念想便是,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所以再度重逢的一瞬间,他不受控制地问出了那个最没出息的问题。 你还好么。 柳云诗似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沉默着没有出声。 好,还是不好。 她也不知道。 而此刻,季辞也像是从方才的失智中清醒过来,理智回笼,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她脖颈上的红痕。 青筋暴起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手指颤颤巍巍,似是想要触碰一下那些红印。 “诗诗……” 他的手在即将触及她脖颈的刹那,柳云诗下意识偏了下头,同时顾璟舟一把将他的手臂挥开,蹙眉冷道: “之前来时怎么说的?” 他用匕首直指季辞喉结的位置,“若是让我再看见你伤害诗诗一下,我这刀就会毫不犹豫割破你的喉咙。” 季辞并未反抗。 他回头看了柳云诗一眼,视线缱绻,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方才掐她的左手,握住顾璟舟手中锋利的刀刃。 鲜血瞬间从他紧握的手中溢了出来,滴落在地上。 柳云诗吓了一跳,以为他是想用匕首扎进自己的喉咙。 然而细看下去才发现,他的手紧紧攥住匕首,从刀柄的位置一路滑到刀尖。 鲜血从方才缓慢的流出,到几乎是争先恐后涌了出来,整个刀身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就连顾璟舟,都忍不住微微蹙了眉,“你做什么?” 季辞的手停在刀尖位置,握了片刻,才拿着刀一并将手落下来。 他张开手,将匕首从手心深陷的伤口处取出,扔还给顾璟舟,平静的神色下透着疯狂,却并未言语。 柳云诗不可思议的视线在他面上逡巡而过,忍不住又向他的手看去。 那只好看的手,白皙、细长,肤色冷白,曾经与她十指交握,也缱绻地摩挲过她的耳垂。 只是如t今,那手上刺目的鲜血直流,被匕首划出两道皮开肉绽的刀口,深可见骨。 她盯着那只手看了片刻,渐渐蹙起了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捂着胸口干呕了起来。 屋中两个男人皆是面色一变,顾璟舟赶忙过来扶住她,季辞冲到门口唤来了戴渊。 那戴渊一进来,看见地下的血先是一愣,视线一一扫过,然后皱眉不悦道: “这位姑娘不过是普通的孕吐,你的手再不医治,恐怕今后执笔都困难。” 季辞像是没听见一般,只一味对戴渊道: “替她看,她正难受!” 戴渊原本的眼睛微微弯起来所以才看着慈眉善目,此刻眼角也落了下来,扫了季辞的手一眼,叹了口气走进去。 柳云诗已经被顾璟舟扶到了床边坐着,戴渊要来给她诊脉,她躲开他的手,嗓音沙哑: 表兄不善 第125节 “不需要了,我没事,多谢老先生,您还是——” 她视线的余光瞥见正前方那只仍在滴血的手,口腔中又是一阵腥咸。 柳云诗抿了抿唇,才将那呕吐感压下去,虚弱道: “先替他看吧。” 她一副十分决绝的样子,就好像季辞不先医治,就不让老大夫给她诊治一般。 余光中那只手在她说完后微微蜷了一下,然后她看见他转身坐了下去,将手腕搭在一旁的桌上。 老大夫紧跟着走了过去,放下药箱,拿出一片干净的白色纱布开始止血。 柳云诗看到这里,便收回了目光。 此刻她还在顾璟舟怀中,一时察觉到两人相贴的身体,她略微有些尴尬地坐直了些。 她其实还没有从被找到的震惊中回神,且还是他们两个一起找了过来。 虽说那两人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对付,但这次柳云诗又从他们的相处中,似乎察觉出了一丝不同。 就好像他们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而这个默契的对象,则是……她本人。 她有些不敢想他们都约定了什么,而让她更觉得心烦意乱的,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她被他们一起找到,他们一定会多加防备,日后定然再无逃跑的机会。 难不成就要这样,被他们带回去,然后生下季辞的孩子? 可是之后呢? 顾璟舟从见到柳云诗后,所有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他下意识往她小腹上扫了一眼,不自觉攥紧手心,须臾,又缓慢松开。 “诗诗……” 他的嗓音低低的,语气像是注入了太多情绪而变得黏稠。 柳云诗没有回头,盯着虚空。 阳光照射下,一些细小的颗粒悬浮在空气中。 她现在心里很乱。 顾璟舟又唤了她一声,看她没反应,他伸手过来,似乎是想将她的手包进手心。 柳云诗这次才有了反应,眼睫微微颤了颤,飞快将自己的手拿开。 那反应,就像是避之如蛇蝎。 顾璟舟的手僵在半空,片刻,他虚握成拳,缓慢收了回去。 “诗诗,你是连南砚也不打算要了么?” 他的语气可怜兮兮的,带着一丝哽咽,让柳云诗想起某年暴雨天,她看见的那只被遗弃的浑身湿淋淋的小白狗。 她眨了眨眼,低下头,透过交握的双手,衣衫下是微鼓的小腹。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个音节。 “可是你之前分明答应要嫁给我,也说好了要同我去西北,你现在是连我也不要了么?我们两个,你都打算放弃了么?” 季辞在一旁,神情麻木地听着。 手上的伤口似乎感觉不到疼一般。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难过得要疯了。 她不肯要他,也不肯要他的孩子。 他没忘记,方才刚一进屋,打碎那碗药后,她看向他的恐惧又厌恶的眼神。 他在那一瞬间,竟然丧失理智地想,不如就一起去死好了,或者若是无法在一起,死后就葬在一处。 如今想起方才危险的想法,季辞心中第一次生出无尽的悔意和后怕。 他是真的疯了才会舍得伤害她。 更何况,她还怀着她的孩子。 柳云诗自然不知道季辞的想法,她思绪烦乱,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顾璟舟的问题,忽然眼前出现一截白色锦袍的下摆。 紧接着,那下摆微微向前晃荡,然后身前的男人,忽然就这么一撩衣袍,跪在了她的面前。 柳云诗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向侧面躲过去,然而季辞却先她一步,一伸手圈住了她的腰。 他的动作很轻,只是用了巧劲儿,让她动弹不得,而另一边的腰肢,还被顾璟舟搂着。 然后在她僵硬的神情下,季辞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小腹位置。 良久,男人劲削的双肩微微抖动,紧接着那抖动越来越大,然后柳云诗便察觉到一抹潮湿的热意,浸染在她腹部的衣衫上。 腹中胎儿像是似有所感一样,贴着季辞脸的位置,动了几下。 季辞身子猛地一僵,却未抬头。 俄而,他将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地从衣衫里传来。 “诗诗,对不起,别再走了,别再离开了。” 顾璟舟从未见过这样的季辞。 他剑眉紧锁看着取代了他的位置的男人,很想说,让他别装了。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他们一直相争,最后的结果是诗诗谁都不要了,所以这次,即便看着季辞这样,他也要忍。 两个人一起,才能将她留下来。 这也是他们事先商议好的,唯一的办法。 第87章 柳云诗最终没能走成。 除了季辞和顾璟舟将她看得紧以外,还因为外面传来消息——靖王反了。 而靖王的治下,就在金陵西南的广州和交州。 他要起兵攻打京城,就要占据长江一带的金陵,从金陵渡口走水路,以最快的速度一路朝上游攻去。 所以此时,起兵的战乱之地流民四起,纷纷朝着上游的金陵涌来。 金陵县令和江州刺史,在今日一早, 第一个难民涌来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就率先下令关闭了城门。 “如今贸然离开,更加危险,诗诗——” 季辞看向她,语气不无担忧,“如今你就在府中待着哪儿也别去好不好?” 自打季辞和顾璟舟找来,她已经几日没理过他们了。 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允许自己堕胎,所以在那碗药被打了后,柳云诗也就没再提起这句话。 而且她如今才知,原来她和楚郁她们还未进城时,就已经被他们盯上,而那姓戴的老大夫,其实也早就被季辞收归麾下。 她的一举一动他们其实都了如指掌。 每每想到这一点,都让柳云诗心中一阵绝望,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了。 即便这样,他们似乎还不够放心,所以即使她总是不理他们,他们也白天晚上十二个时辰的跟着她。 白日里,他们陪着她散步,然后到了快要吃饭的点,季辞去做饭,顾璟舟留下来陪她。 吃完后,则是顾璟舟去收拾,季辞留下来。 他们三人在一起时,时常一句话也不说,最多就是他们两个人说着,她一边神游一边偶尔听上一两句。 更多的时候,他们三个都是各做各的。 顾璟舟去院中练剑,季辞就看书,柳云诗要么绣花要么侍弄花草。 她如今肚子大了,起夜也多了,晚上的时候,就是季辞和顾璟舟轮流在她房里照看她。 他们怕跟她睡一张床上会不小心碰到孩子,干脆就在靠窗的软榻上铺了床被子,半夜里她稍微一有动静,他们就会起来点上灯看看。 有好几次柳云诗睡得朦朦胧胧只是翻了个身,就听见了他们起身的声音。 为此,她给他们说过好几次,道是他们这样让她晚上连身都不敢翻了,他们才作罢,只在她起夜的时候,起身扶她。 月份大了后,柳云诗还时常觉得腰疼,季辞和顾璟舟就会在入睡前打好热水,一面让她泡脚,一面给她揉腰捏腿。 平心而论,他们做到了他们该做的。 但柳云诗心中却总是对他们有芥蒂,觉得自己就像是住在一个精致的牢笼,自由,但又不是完全自由。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他们俩相处。 尤其是对于顾璟舟,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凸起来的大肚子,就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尽管他们在她面前如今表现得和平相处,但柳云诗能感觉到,暗地里他们二人还在较劲儿,且顾璟舟其实是在意孩子这件事情的。 所以,在季辞t说出让她别走这句话的时候,柳云诗只是略带讽刺地淡淡笑了一下,并未给出答覆。 他嘴上问着她可不可以不离开,但实际上又哪有半点要放她离开的样子。 更何况,如今城门已经关闭,门外就是如狼似虎的流民,她出去不是自寻死路。 而季辞似乎也并未想要她的答覆一般,反正这些时日,她也从未回应过他。 眼瞧着屋中的氛围又陷入凝滞,顾璟舟无声叹了口气,走到柳云诗座位前,蹲下来平视她。 “诗诗,我知你怨我们,但如今外面确实不安稳,待到日后朝局稳定了,你若是想去哪儿,我们便陪你去哪儿可好?” “我能去哪儿呢?” 柳云诗轻笑,语气中满是无奈,她看向顾璟舟,掌心鬼使神差地贴在他的脸上。 他的下颌上长出了青色胡茬,扎得她手心有些痒,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表兄不善 第126节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南砚,我当初与你相识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你我会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这是这么多天,柳云诗第一次开口与他们说这么多话,即便是怨怼和讽刺,但对他们来说,也都是好消息。 起码她愿意与他们说话了。 季辞听见柳云诗的话,略一低头,手指在身侧收紧,似自嘲一般轻笑一声,从头到尾没回头看他二人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那他季辞呢? 原本好端端的人生,被她抱着目的强行挤了进来,然后又决绝的头也不回地离开。 对另一个男人怀念他们年幼的过往? 他不是不会心疼,但从小到大受过太多伤,让他忘了怎么喊疼。 季辞独自站在院中的树下,目光落在远处。 而房间里,顾璟舟皱了皱眉,看向柳云诗,努力宽慰着她: “诗诗,从前你我有从前的相处之道,如今……” 他本不想提及她有孕之事,但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了下去。 想了想,他干脆光明正大地将手放在了她凸起的肚子上。 感觉那肚子里的小家伙儿调皮地蹬了他一脚,顾璟舟脸色倏然一变,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浮,“如今,这般也很好。” 他说: “诗诗,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余的我都可以不在乎,我知道你怕我介意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既然是你的,只要它流着你的血,那就也是我的孩子,我会照顾好你们娘儿俩。所以诗诗——” “别再离开了,好不好。”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明明在说正事,偏又一副不太正经的模样,让柳云诗一时将现在的他与记忆中那个少年的样子,重叠了起来。 其实这些日子,柳云诗都已经有些放弃挣扎了。 她能跑到哪儿去,跑到哪儿他们都能找到她。 但她只是过不了自己内心这一关。 如今瞧着顾璟舟的模样,听他说出方才那些话,她的心中不无动摇。 顾璟舟也看出了她的犹豫,乘胜追击,道: “诗诗,如今你就先将我与他,当做你的好友相处可好?” 他握住她的双手,“现在外面遭逢乱世,终归你哪里也去不了,不如就试着与我们以朋友相处,别拒绝我们就好,至于旁的,待到这场战乱过去,我们再……” 顾璟舟话还未说完,只听见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房门被人推开,季辞一脸苍白地站在门口的位置上。 柳云诗吓了一跳,幸亏顾璟舟及时稳住她。 他不悦地看向季辞,“你做什么?!吓到他了!” 季辞脸色惨白,闻声眼珠子往顾璟舟的方向滚了一下,然后重新看向柳云诗和她圆润的肚子。 他扶着门框,身子摇摇欲坠,似乎只有柳云诗和孩子,才是支撑他勉强站立的动力。 这下,就连不想正眼瞧他的柳云诗都察觉了异常。 她张了张嘴,小心翼翼问了句,“你……怎么了?” 顾璟舟也看向他,“可是靖王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陛下的旨意如今还未下达到金陵,季辞又是来查案。 而他虽说是镇西大将军,但没有旨意便没有兵权,也没有出兵的权利。 所以他两人如今这几日,也只是留意着外间动静,保持按兵不动。 此刻季辞的反应太过强烈,让顾璟舟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季辞在原地站了半天,一步步朝柳云诗走过来,缓缓蹲在她的身前,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 “京中传来消息……”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却很轻,“陛下……薨了。” 顾璟舟眉头猛地皱了起来,柳云诗也下意识睁大眼睛看向季辞。 两人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大的噩耗了。 却不想,季辞顿了顿,似乎想竭力稳住声线,却因情绪难掩,而徒劳。 他用微微颤抖的发哑的嗓音,轻轻吐出几个字,“我母亲……被靖王在京城的奸细,杀了。” 话音刚落,柳云诗猝不及防地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尖锐的疼了一下,紧接着就开始阵阵发疼发紧。 她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肚子,咬着牙。 季辞似乎一直在关注着柳云诗,察觉到她的异常,视线落在她苍白的面上,紧张道: “怎么了?” 柳云诗摇了摇头,挨过那阵最难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季辞的手。 他的手冰凉,在她触过来的时候一僵。 随着情绪的平复,柳云诗的肚子也缓了过来。 她的视线在季辞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顾璟舟都以为她是不是又难受了的时候。 柳云诗轻轻开口: “别难过,你……还有我们。” 季辞猛地抬头,泛红的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不知道她口中的“我们”,指的是她和顾璟舟,还是说她和孩子,亦或是他们所有人。 但在这一刻,从接到母亲死讯的那时候起,浑身冰凉而颤抖的感觉似乎得到了缓解。 他像是骤然掉进冰窟,浑身僵硬无措的时候,又被她一点一点,抱着暖了过来。 一瞬间,所有的黑暗被撕开了一道温暖的口子。 季辞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滴了下来。 他咬了咬牙,轻轻环住柳云诗不再轻盈的腰肢,将脸贴在她的肚子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至少,还有你们。” 柳云诗和顾璟舟对视一眼,都知道季辞虽然语气平静,但平静得太过,就显得不正常。 如今他们也不知道更多消息,只能等季辞情绪平复一些,再细细追问。 在这种大起大落的生死面前,柳云诗忽然觉得,之前那几日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在这一刻认清,也确认,自己是在乎的。 第88章 随着那道密函的到来,没过多久,顾璟舟和季辞的探子陆陆续续又发了几封密函过来。 几人才搞清楚了事情真相。 靖王谋反的时候,已经秘密联系了还在朝中的贤王。 贤王是异性王,之前就一直受皇帝的打压和分权,而他自己暗中招揽了许多权臣,也在全国各地私采金矿,屯兵屯粮。 但他终究是异性王,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这次靖王一联络他,两人一拍即合。 皇帝其实对于贤王早有防备,这次是被身边的近身老宦官所害。 而那老宦官也不知情,也是被人利用,在身上染了药,再加之太医院的人在最近陛下的药膳上动了手脚,两厢犯冲,激发了皇帝的旧疾。 据说陛下几乎就没来得及救,在睡梦中就薨了。 值夜的小太监根本就未听到任何响动,还说陛下今夜睡得怎么如此安稳,结果到了第二日该上早朝的时候,见陛下还不起来,过去一探,才发现陛下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那值夜的小太监当场就被杖毙,而近身伺候陛下那个老宦官,是从小跟着陛下的,得知是自己的原因,在狱中就羞愧自裁了。 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贤王和靖王联合推举的是十五皇子,一个三岁的孩子。 那孩子是宫女所生。 据说生下来没多久,他的生母就莫名暴毙,然后他就被养在了皇后名下。 皇后此前育有一子一女,先太子早夭,女儿则是玉华公主。 这位十五皇子养在皇后名下后,也算中宫嫡子,但许是陛下忌惮外戚崔氏不断坐大,迟迟没有立十五皇子为太子。 所以贤王他们一经举事,封锁皇宫内外,立刻推举了皇后名下的十五皇子登基,看起来似乎也名正言t顺。 偶有持反对意见的,想到起兵交州的靖王,也便明白了其中关窍,不敢多言。 随后贤王和皇后还幽禁了四皇子和八皇子,这两位此前在群臣中声望最高,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 内有贤王、皇后把持朝政,外有靖王的兵马步步紧逼,整个大周看样子,即将成为他们几人的囊中之物。 顾璟舟和季辞得到消息后,心中俱是一沉。 如今的局势瞧起来,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虽说京中臣子对于贤王拥立十五皇子一事颇多微词,但真正的症结所在,在如今的靖王身上。 而最最关键的,是金陵能不能阻挡靖王带兵进京的步子。 到了晚间的时候,季辞和顾璟舟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密诏。 那封密诏内容是说,如今先皇驾崩,靖王作为皇室宗亲,进京奔丧,如今车驾即将到金陵,听说金陵为了阻拦难民关了城门,希望他们重新开城门,迎靖王。 那封密诏上并没有盖任何玉玺或皇帝私印,显然是贤王和皇后,代如今三岁的皇帝写的。 按说藩王无诏不得入京,即便是奔丧都不行,只要藩王被发现无诏离开封地,便视为谋反。 所以拥立新皇帝登基的第一天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召靖王回京奔丧。 表兄不善 第127节 “若是真有心让咱们开城门放人,一道诏书下给江州刺史就行,何必来这一封劳什子密诏。” 顾璟舟和季辞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旁,石桌上温了酒,两人却谁都没动一口。 他冷笑一声,将密诏往桌上一扔,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房间。 此时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银白色的寒霜一般的月光洒满院落。 身后房间的窗户中投射出暖黄色的烛光,微微晃动间,将窗户上柳云诗的影子照得有些不真实。 他看见她扶着肚子,似乎弯腰坐了下来,低着头也不知在做什么。 在这漆黑寒冷的夜里,那一小片窗户,似乎就成了唯一的温暖。 季辞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幽深的琥珀色瞳眸微光闪烁,又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 “自然是想玩一套初秋笔法。” 他冷笑,“朝中之人如今多数其实是不支持贤王的,而他们皆知,你我如今在金陵,若是我们遵照密诏直接命江州刺史开了城门,那么在京城那帮人眼中,就是我们在明面上站在了靖王这一边,到时候,还在观望的人也自然会倒戈,而之后——” 季辞端起酒杯,拇指在杯沿上缓慢摩挲着,语气淡淡的,“之后,我们若是再拿出密诏说是受皇帝旨意,那密诏上又没有官印和陛下的私印,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若是今后真叫贤、靖二王,或是皇后的崔家把持了朝政,将来史书上所书,你我二人,必定成了最先倒戈的那两个不忠不义之人。” 顾璟舟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咬牙切齿骂了句: “贤王这个老贼!!” 他尚且记得,当初他家里那两一对母女,就是想将诗诗送给贤王的,那时候他被皇帝秘密叫去,皇帝让他暂且忍一忍。 若不是皇帝这句话,他贤王的脑袋恐怕不知道此刻在哪个茅坑里待着呢! 季辞看了顾璟舟一眼,没说话。 “崔家此前与你有仇怨,如今他们坐大,怕是即便你回去,也不会有好事,最有可能的便是,你我二人被利用完,回去后,便被按上莫须有的罪名处决——” 顾璟舟接着道:“或者干脆暴毙在路上。” “嗯。” 季辞淡声回应,“所以我们如今在这金陵城中,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顾璟舟回看他,定定吐出一个字,“战。” 季辞没说话,两人的眉头从方才就没松开过。 不是不能战,顾璟舟手下的镇西军只听他的调令,十万镇西军倒是可以一战,加之江州的守备军和以楚家为首的世家大族的部曲,合在一起也有十三四万之众。 但他们担忧的是,金陵城如今被南上的靖王军队困住。 若是京城再出师北下,他们便会被彻底困死在金陵城,到时候粮草补给都成了问题。 而诗诗还有几个月便要生产,如果要战,他们便只能速战速决。 显然他们两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 如今他们相当于是要用两人的力量,对抗整个大周的颓势,说起来,其实情况并不乐观。 “倘若——” 季辞滚了滚喉结,“倘若最后事败……” “倘若事败,我会命人护着你跟诗诗离开,我手中有兵,还能替你们拖延时间。” 顾璟舟抢过季辞的话。 季辞看了他一眼,“你的兵只听你的,况且你武功在我之上,到时你护着她离开。” 顾璟舟张了张嘴,还要说话,季辞却率先站起身,“行了,诗诗该睡了,我去烧水。” “喂!” 季辞刚一转身,顾璟舟在身后叫住他。 季辞疑惑地回身看他,却见顾璟舟朝他抛了个什么,季辞下意识接住。 藉着月光看清楚手中他抛来的是一颗药丸。 “这药丸虽说能解蛊毒,但效果较慢,你可能……还得疼三个月。” 如今季辞已经挨过了半年,就连顾璟舟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说之前讲和,但他没要,顾璟舟也并未给他解药,两人谁都没有低头,现如今不同,两人要在战场上同仇敌忾,自然要先替他解毒再说。 季辞举了举手中的药丸,直接放入口中,随后转身消失在院子一角的灶房方向。 顾璟舟盯着漆黑的院落,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一副轻快的模样,推门走了进去。 他刚一进去,就看见柳云诗在缝制护膝。 看样子,似乎是给他们缝的。 顾璟舟挑了挑眉,走过去,笑道:“给他的,还是给我的?” 柳云诗抬眸看了他一眼,揉了揉眼睛,“你们说完了?” “嗯。” 顾璟舟听出她语气中的疲倦,将她手中的护膝和针线拿过来,放在一旁,坐到她身旁替她揉捏肩膀和后腰,道: “困了么?等会儿季辞烧来水,洗一洗该睡了,护膝什么时候不能缝,不急于这一时。” 柳云诗乖顺地“嗯”了一声。 从她的方向,只能看见顾璟舟的身子,看不见他的脸,但她能想像到他的表情。 曾几何时,不可一世的桀骜少年,也学会了温柔和体贴。 她轻笑一声,回头突然抱住了他。 她的肚子现在有些圆,抱着顾璟舟的时候肚子顶着他,她便要微微躬身。 为了让她不那么难受,顾璟舟将身子躬了起来,把脖子伸过去任她抱着,笑道: “怎么了?” 柳云诗挠了挠他的腰,顾璟舟想躲,又怕伤着孩子,硬是浑身僵硬地忍着没动。 柳云诗忍不住笑出了声,嗔道: “今天想通之后,忽然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 顾璟舟扬着声调“嗯?”了一声,然后若有所思道: “不过我倒是觉得,缺点什么?” 柳云诗不想他躬身太难受,放开了他,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不明所以问: “缺什么?” 她把玩着他腰间的穗子,缠上几圈,又松开。 忽然,男人似乎是低下了头,凑在她的耳畔,潮热的气息顺着耳郭化成丝丝缕缕的痒。 她听见他小声说: “等这个家伙儿出来,替我再生一个好不好?” 柳云诗缠穗子的动作一顿。 顾璟舟急忙又道: “不想生也无妨。” 他的手搭在她肚子上,那小家伙似乎给了他掌心一圈。 顾璟舟笑道:“让他认我做干爹也行。” 柳云诗“唔”了一声,也顺着摸向自己的肚子。 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过了半晌,柳云诗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底气不足地对他道: “同你商量个事。” “什么?”顾璟舟还在和那个踢他的小家伙斗法。 “我想——” 柳云诗抿了抿唇,声音更小了,“今夜,可不可以让季辞来守夜。” 她的话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愧疚。 顾璟舟的手一顿,联想起白日里听到的消息,他没说什么,淡淡“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生气了?” 柳云诗想要抬头看他,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将脑袋重新按在肩上。 即便他想装作自己大度,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但他充满醋意的语气还是出卖了他。 “他家里遭逢变故,你陪t他开解开解,不是应当的么。” 他停了停,语气好像更臭了,冷声道: “我哪里会生什么气,我又不是你的谁,哪有资格生气,又哪有资格要求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你想让谁陪,我有什么资格置喙。” 柳云诗想笑却又不敢笑。 他的语气让人忍不住想到宫里拈酸吃醋的妃子们,而她就像夜夜翻牌子的皇帝一样。 “对了,” 说起陛下,柳云诗忽然想起来,“如今宫里是什么情况?” “你就别操心了。” 顾璟舟脾气臭臭的,本就为她方才的话而置气,好不容易等了一天轮到他,又被季辞轻而易举抢了去。 他在她脑袋上不怎么温柔地揉了一把,“这些事情有你男人,还轮不到你来费心,你每日吃好喝好,把你和肚子里的小家伙养好就是了。” 柳云诗:“可是……” “南砚说的没错。” 柳云诗话没说完,季辞推门而入,打断了她的话。 表兄不善 第128节 他们二人一同朝他看去。 一贯风清月白,不然尘埃的男人,此刻双袖微微上卷,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一步步走过来。 然后蹲在了柳云诗的脚边,一手握住她的脚腕,一手握住她的玫红色绣鞋,抬眼看她,“泡脚了。” 她肚子大了,不方便弯腰,这几日,季辞也帮她泡过脚。 但那几日,他们的关系尚且僵着,两人之间莫说说话,就是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但今日白天,他们说开,再加之此刻她与顾璟舟的动作和气氛本就暧昧。 他在这么一蹲下一说话间,柳云诗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尴尬和羞赧来。 尤其是她人如今还在顾璟舟的怀中靠着。 第89章 季辞的掌心似乎十分滚烫,贴着她的皮肤,一股莫名的热意顺着柳云诗的脚腕缓缓攀升。 不知为何,她的思绪忽然飘到了从前,玉华公主设宴狩猎那次。 那次她尚且还在想法子勾//引他,当他蹲在自己面前,举着自己的脚踝,替她吸毒血的时候,她就知道,季辞是彻底沦陷了。 但当时她对季辞并未动心,只是觉得,她在之后便有了依托和靠山,不再需要颠沛流离或是一不小心又被谁送走。 那时候她根本没想过,南砚会回来,也没想过她与季辞会有那么多的纠葛。 莹白的脚被季辞握在手中,温热的水一下下抚在上面,柳云诗有些想将自己的脚收回来。 “别动。” 季辞手中动作紧了些,微微蹙眉,“我瞧着怎么稍微肿了些?你难受么?” 他突然抬头,琥珀色瞳眸中映着烛光看向柳云诗,一瞬间的柔情让她猝不及防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反应过来后又小小的点了下头,“有点。” 话刚说完,她就听见季辞闷闷的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低低的,带着震颤。 柳云诗脸上忽然一热,紧接着又听见身后顾璟舟不屑地嗤了一声,催促季辞: “你洗快些,等会儿我替诗诗捏一捏。” 柳云诗这一胎怀得有些艰难,顾璟舟心中本就不悦,听见季辞莫名其妙的笑,他心里更不爽了。 若不是事先讲好,他真恨不能现在一脚踹在季辞脸上。 季辞倒是再没说什么,加快了动作。 腿脚浮肿,这般吊着是会更加难受,他一边替她在水中揉捏,一边道: “赶明儿再找戴渊给你开点消肿的方子,不要汤药了,看看有些什么贴敷的或是药膳。” 柳云诗低头盯着他的动作,半晌,低低应了声“好”。 顾璟舟还是没能轮上替柳云诗捏腿。 洗完后,季辞去倒水,顾璟舟将她抱回床上,刚一将人放下,季辞就回来了。 柳云诗什么都没说看了顾璟舟一眼。 他接收到暗示,脸色一黑,转身对走过来的季辞不情不愿地说: “今日我有些累,你来守着。” 说完,看都不看二人一眼,故意放重步子,故作潇洒地推门离开了。 而季辞似乎也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什么也没说,迳直来到床边坐下,和从前一样,先是替柳云诗按起了腰。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隐隐的,比平时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暗含着某种暧昧的气息。 过了良久,腰上捏得差不多了,季辞将柳云诗扶起来,让她靠在枕头上,将她的腿抬起来放在他腿上。 方才揉腰的时候,她是侧躺着面朝里,这下她坐起来,就不得不面对他了。 柳云诗先是看了眼他的手,然后视线才缓慢移动到他的脸上,张了张嘴,“你……” “如今小家伙儿翻腾得厉害么?” 柳云诗刚发出一个音节,季辞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她一愣,仔细看过他的神色,然后没再坚持自己的话题,而是微微摇头,“还行,它很乖。” 季辞闻言,视线落在她圆润的肚子上,眼神中尽是温柔,然而在那温柔这下,柳云诗还是察觉出了一抹掩饰不住的难过和落寞。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季辞的手,放在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上,笑道: “你试,它想和爹爹打招呼呢。” 那一声爹爹刚说出来,柳云诗就瞧见季辞瞳孔猛地一缩,然后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那表情像是在说,她当真愿意承认他们的关系了? 毕竟从一开始,拜堂的就是他们二人。 柳云诗抿了抿唇,“你毕竟是孩子的爹,我……” 她顿了顿,声音更小了些,“可是顾璟舟他……” “嗯,我知道。” 季辞含笑在她肚子上轻轻摸了下,就收回了手,他没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而是对柳云诗叮嘱道: “如今靖王北上奔丧,被阻隔在金陵城外,江州刺史和金陵县令虽说都答应我们不会轻易开城门,但人心难料,谁都不确定明日之后会如何,京城那边——” 他换了柳云诗另一条腿,“贤王和皇后拥立十五皇子,朝中大臣多有不满,他们不敢贸然联系我,许多人联系了贺轩,而顾璟舟……顾璟舟的镇西军,最晚后日晚间,就会秘密抵达金陵城。” 柳云诗猛地抬头,心也跟着不自觉紧张了起来,“所以说,过几日是要与靖王硬碰硬了么?” “嗯。” 季辞也不瞒她,“所以你这几日,就安生在府中待着,不过也不必多想……” 怕吓着她,季辞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得温柔: “万事有我和南砚,我们俩会保护好你和孩子的。” 季辞本就生得俊朗,相比较顾璟舟,他更有一股子温润的感觉,只是平日里他都太过清冷,所以让人忽略了这一点,只觉得他是高不可攀的季大人。 可他今日几次对柳云诗的笑,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这让柳云诗心中恍然心动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但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也不愿将那不吉利的话说出来,终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好了,别想那么多,睡吧。” 季辞将柳云诗扶着,轻轻躺下,替她盖好被子。 刚要转身去榻上,衣角突然被柳云诗拽住,她小声说,“天气渐冷,榻上凉,你今夜……要不就来床上睡吧。” 季辞顿了一下,才缓慢回头。 藉着照进来的月光,柳云诗似乎察觉到他眼尾的一抹不甚明显的红。 她抿了抿唇,自觉地向床里挪了挪,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露在被子外面,似是无辜地邀请般眨了眨。 季辞盯着她看了半晌,轻叹一声,脱靴上床,将她轻轻搂紧怀中。 “好了,睡吧。” 柳云诗在他怀中闷闷应了一声,躺了半天,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她的手落在他身上时,明显感觉他的身子一僵,男人略带沙哑地声音从头顶传来,“乖,别乱动了。” 柳云诗“哦”了一声,想将手收回来,却被季辞更快一步按在腰上,“就这样,挺好,快睡吧。” 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柳云诗也确实累了。 既然季辞不愿意说他母亲之事,她也不想多问。 他的怀抱和从前一样温暖,柳云诗没想到,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依然对这个怀抱感到十分熟悉。 后背上他的手一下下有节奏的轻拍,未出片刻,她便觉得困意袭来。 即将坠入梦境的时候,朦胧间,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她耳畔低声轻叹,“诗诗这样,让我如何舍得离开你。” 第二日晨起时,她依然在季辞怀中。 一抬头,就见男人弯着唇角浅笑看着她,他的眼眸如落了星河,璀璨得让人不敢直视。 柳云诗面上一热,重新低下头去。 男人胸前震了震,低声笑着问,“饿了么?” 柳云诗自打月份大了,吃得比以前要少了,但每顿饭之间的间隔时间却更短了。 闻言她点点头,然后又有些疑惑地抬头重新看向季辞,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她忽然有些不记得昨夜临睡着前,他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话,只记得自己听到后,心里猛地难受了一下。 可如今瞧见季辞神色无异,她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是那时候已经进入梦中,其实是她梦中的场景。 还不待她想明白,门口传来动静,是顾璟舟端着早饭进来了。 柳云诗见季辞起身,回头看了眼滴漏,吓得意味深长对他说: “今日这早膳,比平日早送来一个时辰,顾南砚——” 季辞的语气含着一抹意味深长地笑意,“你是一晚上没睡么?” 顾璟舟一进来,就瞧见躺在床上的季辞,他的脚步一顿,往旁边榻上看了一眼,果然见整整齐齐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咬紧后槽牙,险些将手中的食盒提手折断,才没有骂出声。 刚刚平复了心绪,又听他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顾璟舟险些没克制住,将食盒砸在季辞那张神清气爽的脸上。 他狠狠瞪了季辞一眼,将食盒往桌子上一敦,咬牙切齿道: “章刺史找你,还不快收拾了滚!” “唔。” 季辞起身,回头摸了摸柳云诗的额头,温声道: 表兄不善 第129节 “那我去一下,你今日起得早,待会儿吃过饭了若是还想睡,就让南砚陪你再躺会儿。” “还用你说!” 顾璟舟最听不得他这种话,就好像在宣布对于诗诗的主权一样。 他烦躁地撇了撇嘴,如今柳云诗怀的不是他的血脉,他现在连说话,都感觉矮季辞一等。 思及此,他的视线又落在柳云诗圆鼓鼓的肚子上,暗自琢磨着什么。 柳云诗自然没有察觉到顾璟舟的目光,在季辞起身后,她也跟着坐了起来。 “你不吃些么?” 她的头发睡得有些松散,整个人还睡眼惺忪的,粉扑扑的面颊上带着少女的纯真和初为人母的媚态,说出的话软软糯糯,与此前几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截然不同。 两个男人看过去,又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只有男人才懂的深意。 季辞轻咳一声,回头对她笑道: “你与南砚先吃,章刺史等着,我去去就回。” “嗯,好。”柳云诗乖乖应了,掀开被子下床。 顾璟舟见状,连忙过去替她穿好绣鞋。 季辞回身关门的时候,透过门缝,恰巧看见了这一幕,他眸光微动,静静看了一瞬,然后面容平静地将门关上。 第90章 这一日气氛比前几日更加严峻。 先是早上季辞与章刺史不知聊了什么,两人一直聊到午饭过了,季辞才回来。 随后午睡的时候,柳云诗便听见原本陪着他的顾璟舟也被季辞叫了去。 然后整整一个下午,两人都没见人影,只有院中不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偶尔还能听见信鸽闪动翅膀的声音。 柳云诗料想,这些人应当是季辞和顾璟舟的同僚,在与他们商议什么大事。 虽然昨夜他们没有告诉她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她通过今日这一切,料想情况应当不容乐观。 这让她不由开始担忧起他们两个人的安危。 尤其是顾璟舟,他本就是将军,若是这次势必要有一战,那么首当其冲的人肯定是顾璟舟。 这种不安的猜想,在他们二人到了半夜还没回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且这两人还不知道是去了哪儿,打从下午陪着她用完晚膳就不见了踪影。 柳云诗一晚上都睡得不安宁,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伴随着她。 天将亮的时候,她正撑不住困意意识朦胧地打着盹儿,忽听院外奔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动作极重地敲门。 柳云诗一个激灵被吓醒,闻声唤了句“进来。” 开门的是一个小厮,那小厮昨日的时候柳云诗在季辞面前见过几面,见他进来,柳云诗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急道: “你怎么来了?!季辞呢?!” 那小厮一脸惶恐,支吾着不肯回答。 柳云诗急了,上前一步,催促道: “你倒是……” 忽然她的肚子一阵阵发紧,她急忙扶住一旁的桌子,长舒一口气,缓了下情绪,感觉那阵紧意过去了,才急道: “你倒是说话呀,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回、回夫人的话……” 那小厮被她吓得跪了下去,一张脸煞白,磕磕绊绊道: “季大人在昨夜外出期间,被匪人所伤,如今……如今……” “如今什么?!” “如今人尚且昏迷不醒,大夫说恐有性命之虞!现下人正在……” “前面带路!” 不等那小厮说完,柳云诗已经扶着腰起身,急急忙忙就要往出走。 那小厮拦道: “夫人是否要梳洗一下,我家主子昏迷前,叮嘱您要按时吃饭……” 那小厮话未说完,柳云诗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听他说了这番话,她哪里还等得了一刻,反倒比方才步子更加快了些,自然也就没看到那小厮脸上得逞的阴笑。 等到疾步走到院外,路过一处花园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还不等柳云诗停下来看个明白,忽然感觉肩上一痛,然后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柳云诗有一瞬的怔愣。 入眼是像帐篷一样的房顶,身边偶尔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铠甲摩擦的声音。 因为是冬天,帐篷封得严,屋中有股浓烈的汗臭味混合着血腥味。 柳云诗这段时日已经不怎么吐了,闻到这些气味,还是忍不住侧过身子趴在床沿上吐了出来。 “哟,夫人这是醒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柳云诗身子一僵,一面忍不住又呕了两下,一面用余光瞥见一双黑色的绣有麒麟纹的靴子映入眼帘。 她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 擦了擦嘴,坐直身子,盯着眼前的男人,淡淡道: “靖王将我掳来,拿我威胁他们,就不怕胜之不武,被天下人耻笑么?” 眼前的男人四十出头,长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须,若是仔细看下去,可以发现,他的眉眼间隐约有几分先皇的样子。 靖王听她这么说,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意外道: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还怎么能笨到落入我的圈套。” 见柳云诗不语,他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想明白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关心则乱,看来……我这将你请过来的决定是做对了。” 他的视线下移,盯向她的肚子,柳云诗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自己凸起的小腹。 靖王笑了一声,走到桌边给柳云诗倒了一杯水。 见她警惕地盯着自己,丝毫没有要接那杯水的意思,靖王也不恼,扯了扯唇角,慢条斯理地翻转手腕,缓缓将水倒在了地上。 哗啦啦的水声像是给亡故之人祭酒一般。 柳云诗脸色一变,就听他又说: “至于你担心的,天下人耻笑我胜之不武这件事,我从不在乎,要知道,真理只在皇宫那座龙椅上,况且,我只是回京奔丧,有什么值得天下百姓议论的。” 柳云诗暗暗呸了一下,“你起兵交州,导致广州和交州百姓流离失所,难民盘踞在金陵城外有数里之众,身为皇室中人,你惹得民不聊生,亏对自己的身份!” “哈!” 她的一番义正言辞让靖王忍不住发笑,“你还知道的够多,定是你那……两个姘头告诉你的吧?说来……” 靖王上前一步,钳住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然后眯眼笑问: “季辞和顾璟舟,到底谁才是你肚里孩子的父亲?还是……你也不知道?!” “你别胡说!” 柳云诗听他这么说,气得眼圈一红,下意识挥开他的手。 却不料,他赶在自己的动作前放开了手,柳云诗一个没支撑,差点儿从床上甩了下来。 靖王哼了一声,没了耐心与她周旋,冷下神色,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威胁道: “我劝你在这乖乖t待着莫要生事,只要季辞肯打开城门,我就放你回去,所以……” 他上下扫了她一眼,最后落在她的肚子上,“你为了你和你腹中孩儿,还是好好配合比较好,毕竟我这一路走来,可不是没有杀过女人和孩子的。” 其实靖王也不想一开始,就和季辞以及顾璟舟闹得太僵。 倘若能得到他两的支持,比与他们为敌,在如今这个阶段对自己有利得多。 只不过贤王写的密诏已经到他们手上一日一夜,也没见季辞有动静,城门连个缝儿都没有,而京中流言渐起,各方讨伐势力纷纷向金陵城外涌来。 所以他不得不用了这个法子。 若是能兵不血刃,双方和和气气地将事情解决,自然是最好不过得。 所以靖王还没有打算对柳云诗做些什么,这几日只命人好吃好喝将她伺候着。 柳云诗虽然着急,但是靖王派人看得紧,安顿她的地方又在他的中军大帐旁边,四周时时刻刻都有巡查地百姓,她拖着个大肚子,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机会。 其实柳云诗虽然害怕,但她私心里又不希望他们来救她。 这个靖王看起来是个阴狠毒辣的,倘若季辞或者顾璟舟落入他的手中,定会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 这日一早,柳云诗还没睡醒,就听帐外一阵喧哗吵闹声,然后帐帘被人掀开,她被人猛地一把从床上拽了起来。 “妈的!季辞那个不知好歹的!这么多天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现在突然派人攻了出来!今日我便要当着他的面,将你这女人和你腹中的孩子拉出去祭旗了!” 柳云诗一下从睡意中醒来,跌跌撞撞连鞋都没来及穿,便被靖王拖了出去。 靖王也不顾她的有孕之身,直接命人将她驾到马背上,猛抽马鞭朝着不远处的军营外狂奔。 柳云诗被颠得七荤八素,肚子疼得不行,她拚命抱住自己的肚子,却依旧感觉疼得承受不住。 刺骨的冷风吹在她身上和脸上,也不知道是被冷风刺激的,还是惧怕和疼痛,柳云诗的脸上布满泪痕。 及至奔到列队的士兵最前排时,她已经痛到麻木了。 表兄不善 第130节 “靖王!!!” 忽然一声爆喝从对面传来,穿过两军对峙的前线,萦绕在两军上方。 熟悉的声音让柳云诗一怔,急忙抬头看去,只见对面不远处的马上坐着季辞和顾璟舟两人。 顾璟舟目眦具裂,怒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几乎恨不能将靖王生吞活剥了,而季辞看过来时候的眼中,也流露出深深的痛意和自责。 顺着季辞的目光看过去,柳云诗缓缓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下正缓缓滴着鲜血。 方才又疼又冷,她没有感觉到,此刻看到那鲜血,她才隐隐感觉到那血是从哪儿来的,有一种生命的流逝感,从她凸起的小肚子传来。 柳云诗忽然忍不住哭出了声,唯恐影响到对面的两个人,她又赶紧死死咬住了嘴唇。 然而因为实在太过痛苦,她的呜咽还是从唇间溢了出来。 她抱着肚子,在心中苦苦哀求,哀求这个孩子不要离开它,哀求它坚强一些,坚持地时间久一些。 明明是自己前段时日还不想留下的孩子,此刻隐约感觉到它的离开,柳云诗的心却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生出痛彻心扉的疼意。 看到顾璟舟和季辞的模样,靖王便知道,这个女人,他抓对了。 他哈哈大笑两声,一把扯过柳云诗的头发,让她仰着头,大声道: “季大人!顾将军!你二人可看清了?这女人是谁?!” “你……” 顾璟舟紧握手中的长刀,却被季辞按住手腕,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低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管额间青筋暴起,他依然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 他默了默,缓慢开口,语气不冷不热,道: “靖王,你把她放了,其它事情,都好商量。” 第91章 “商量?” 靖王冷笑一声,倒是松开了柳云诗的头发。 他一把用手肘内侧卡住柳云诗的脖颈,一边将一把匕首缓缓贴在她的脸上游移,笑道: “我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我等了你几日,就在等你开城门,谁想到你们这么不识抬举。既然不你们不珍惜这个女人,那不如,我将她收了……” “你把刀放下!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顾璟舟看见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柳云诗惨白的脸上游移,他还是没忍住,高声喝了起来。 季辞侧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似是对他刚才那句话的认同。 这次靖王倒是再没动作,他低头看了眼柳云诗裙裾上的血迹,哼笑一声,直接对季辞和顾璟舟喊话: “你俩,让金陵城开城门,然后你俩乖乖束手就擒,我要邀约你们来我帐中瞧瞧,咱们仨也好叙叙旧。” “靖王……” 季辞眯了眯眼,“开城门可以,但你也瞧见了,如今她血流不止,恐有性命之忧,我们愿意答应你条件的前提是……” 季辞视线压根儿不敢往柳云诗身上看,他怕他会发疯,做出或者说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和话语。 他说到这,顿了顿,似乎在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须臾,才接着道: “我们答应你条件的前提是她们母子平安,说白了,我告诉你,我从未看中过这个女人,一直都是她倒贴上来,只不过大夫说她腹中的孩子是男孩儿,我才勉为其难接受了她,若是她腹中孩子出了问题,你信不信,我会让你的宏图霸业,就此终止。” 季辞的语气略显轻蔑,轻飘飘的没看出一丝着急。 靖王仔细观察,就连一旁的顾璟舟似乎也没了方才的紧张,歪着身子懒懒坐在马上,一副看好戏的闲散模样。 这让靖王不禁怀疑,自己探子所探到的情形是否正确。 他不知道几人在京中什么样,他的所有知道的信息都是从那几人到金陵后的。 只知道他们三个同吃同住,季辞和顾璟舟都对她极其宠爱,这女的又怀了孕,仅此而已。 若是当真算起来,他还真不晓得他们的关系。 如今看两人的样子,莫不是真只为了这女人腹中的孩子。 靖王筹谋多年,也不是被季辞三言两语就能骗了的,他冷笑了一下,刀锋一转,直抵柳云诗凸起的小腹,对季辞笑道: “既然季大人只关心孩子,不关心这个女人,那我就把孩子剖出来给你如何?至于这个女人是死是活,应当在你季大人看来,不重要吧?” 话音落下,季辞忽然嗤笑一声,身下的马似乎有些不耐,他扯紧缰绳将马控制住,淡淡道: “只要您能保证,剖出来的孩子能活,你就剖吧,反正这个女人——” 他话说到这,才敢将眼神放在柳云诗身上,只淡淡扫了她一眼,然后满眼厌恶地移开目光,“这个女人,我已经厌恶了。” “是么?” 靖王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匕首更近一步,“那敢情好,那我现在就将孩子剖给你,你给我开城门!” “对了,许久不见,张氏和孩子现在如何了?” 季辞目光落在靖王那柄匕首上,忽然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话音刚落,果然见那匕首一顿,靖王瞬间像是变成了一只炸毛的野兽,将匕首“光”的一声狠狠插入地下,喝道: “你还敢问!季辞!你当初杀我弟弟的时候,可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在我的手中!!” “落入你的手中?” 季辞挑眉,故意将自己身上左右看了看,“我现在似乎是站在我军阵前吧?谈何落入你的手中?你要想替你弟弟报仇,恐怕得等下辈子了。” 在他身侧的顾璟舟一直没说话,但在听见他方才提起张氏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侧头看向他,本想劝阻,却被季辞一个眼神止住。 他们现如今不敢轻举妄动,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如今就是一场与靖王的博弈,稍有不慎便可能毁于一旦。 但顾璟舟记得,那个张氏是靖王弟弟的妻子。 而靖王的弟弟与靖王感情颇深,那年靖王弟弟因为犯了重罪,被季辞缉拿,后来受不住严刑拷打死在狱中。 虽说那些严刑拷打都是季辞的一个下属想要立功偷偷做的,但这个梁子,还是被靖王算在了季辞的头上。 此刻季辞故意提起这个,一下就激起了靖王的恨t意。 果然,靖王听了季辞的话,恨得牙痒痒,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季辞乘胜追击,“你不知道,你弟弟在狱中时,是被我挑断了手筋脚筋,挖了眼睛,然后他一直哭着喊哥哥,我嫌吵,又割了他的舌头,啧,他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啊,被我折磨了整整十日,才慢慢咽气。” 眼见的靖王失去了理智,季辞又道: “冤有头债有主,你在两军阵前折腾一个怀孕的女子,即便后面你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也会成为你的污点,不如——” 他这次才第二次看向柳云诗,一双漆黑的眼底迸射出深不见底的柔情。 他对她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在她挣扎痛苦的眼神中移开视线,再度看向靖王,“不如,用我,来换她,如何?” 此话一出,季辞身后的江州刺史最先坐不住了。 他驱马上前一步,忧虑劝道: “大人万万不可,你身份贵重,且如今危难之际,正是需要您稳定军心的时候,即便此刻的镇西军有顾将军,但京城的众臣工还等着您啊!” 季辞并未回头,他的视线注视着靖王,余光却近乎贪婪地落在柳云诗身上。 尤其是她裙下那一抹刺目的红,令他不自觉收紧手心,心如刀绞。 他的呼吸重了几分,急忙别开视线,这才冷静下来,道: “章大人不必多劝,今后尔等全听顾将军指挥即可。” 说完又回头重新看向靖王,神态懒懒的,似乎胸有成竹,对于这次交涉的结果浑不在意一样。 “靖王也听到了,江州刺史都知道,那个女人微不足道,你觉得你能拿她威胁到我么?还是觉得我会昏聩到为了一个女人,去毁掉整个大周的基业?”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愿意,我们便做交换,三日后,南砚开城门迎你进城。若是不愿,你的北上之路,就此终止。” “我凭什么相信三日后你们会开城门?要是这三日你们耍诈怎么办?” 靖王显然被季辞的话说动了。 确实对于他如今的大业来说,一个季辞,顶十个这样的女人,更何况季辞今天提到了他的弟弟,又让他心中恨意上涌。 季辞低眼睨了他一眼,笑道: “就凭你……没得选。” “各地藩王纷纷以奔丧为由起兵,而眼前阻拦你的是顾璟舟的镇西军,你觉得没有我们的首肯,你从金陵城过去的胜算,有几成?”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柳云诗身上。 她的面色苍白,好看的眉紧紧拧着,似是痛苦到了极致,那双垂在下面赤裸的双足冻得发紫,鲜血沿着足尖滴到了地上。 整个人看起来几乎要受不住,随时有可能会昏迷过去。 季辞的心猛地一揪,实在压不住情绪,对靖王说话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靖王,我只数三声,三声之后,你若是还没有考虑好,休怪我们兵戎相见。” 季辞说话的时候,顾璟舟也如一头狼一样,手中紧握长刀,死死盯着靖王,浑身散发着锋利的杀意。 “一。” 靖王方才本就被季辞的话说动,此刻见他们这幅势在必得的模样,心中又生了退却。 他此行志在夺取京城那个位置,讲究的是一个速战速决,如今已有其他藩王效仿他的行为,以进京奔丧为由起兵。 再者,京中到底如今是在贤王和皇后手里,他与他们只是同盟,若是夜长梦多,让他们彻底把持了朝政,亦或是他们见他被久困于此,不能给他们支持,生了异心去找旁的藩王结盟,对他来说都是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二。” 季辞的声音稳稳传来,带着漫不经心的威胁。 “三……” “好!” 三字声音未落,靖王忽然打断他,冷冷盯了他一眼,威胁道: “你自己过来,等你到了两方中线的位置,我就放了她,季辞,你休要耍花招,三日后,顾璟舟若不开城门,本王就将你的头挂在城门上!” 表兄不善 第131节 “随你。” 季辞轻飘飘说了句,翻身下马。 “表哥!” 他刚迈出一步,顾璟舟终是没忍住,出声唤住了他。 季辞脚步一顿,也回头,与马上的少年对峙。 季辞看过去的眼神平静,唇角挂着一丝清浅笑意,那模样让顾璟舟忍不住蹙起了眉。 总觉得他像是在托孤一样。 “南砚……” “不可能,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将来养育,别指望我,要么等诗诗生下来,我就会让它叫我爹爹,我带着诗诗远走高飞,让它连知道亲爹的机会都没有。” 顾璟舟打断他的话。 明明此前还恨不得他去死,但真到了这一日,他却忽然觉得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季辞听见他的话,忽然笑了一声,然后什么话也没再多说,朝着柳云诗的方向走过去。 他走得并不算慢,一步一步闲庭散步一般。 及至到了中线的位置,他就停了下来,定定看着已经带着柳云诗站在中线位置的靖王。 靖王也不是磨蹭的人,一把将柳云诗推了过去,季辞猛地转身将她扶稳,递给追过来的季辞。 他只来得及在扶她的时候,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他其实有机会再摸摸她的肚子,但他没有。 很快,柳云诗被顾璟舟抱起迅速回到自己队伍的时候,季辞也被靖王的人绑着,拖到了马后。 第92章 柳云诗昏昏沉沉间,隐约知道是季辞拿他自己换了她。 她想开口阻止,但只张了张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肚子一阵阵绞痛,身上体温迅速流逝。 她只能强迫自己回头,遥遥看了眼跟在马后的男人。 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亦或者说,这一刻就是他刻意筹谋的结果。 他一袭白衣胜雪,远山如画一般的眉眼温柔,身姿纤拔若松,晃眼一看便璀璨的令人移不开目光。 恍惚之间,柳云诗似乎看到了从前第一次,在季府门口看到的他。 那时候他被一群下属簇拥着,走到季府门口,那么鲜明而众星捧月的一个人。 她浑身狼狈至极,看着他犹豫了许久,才小声唤了声“公子”。 季辞本都已经走了过去,闻声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然后立于台阶之上,缓缓回过头来。 日光落入他琥珀色瞳眸中,闪烁着熠熠光耀,又如深潭泛着粼粼波光。 他唇角含笑,压着眼帘看向她,淡声问:“姑娘是?” 如今回想起那一幕,柳云诗方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其实早在那时候,那个璀璨又清逸的公子哥儿,就在她心间刺入了一道小小的痕迹。 只不过当时,她未曾察觉罢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亦缓缓回头朝她看去,原本就温柔的眉眼此刻更是蓄满了缱绻和眷恋,虽是被绑在马后面,却没有一丝狼狈。 他深深看她一眼,对她微微抬了抬唇角。 柳云诗的泪一瞬间涌了出来。 这一刻她似乎能读懂他眉眼间的意思,她忽然生出许许多多的后悔。 当时倘若不从他身边逃开,或者这几日,她多关心他一些,那日他母亲身死,到现在她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关心的话。 眼泪模糊了眼睛,柳云诗赶忙擦去,一瞬不瞬地盯着季辞,近似贪婪地看不够一般。 她好怕,这一面就是此生见他的最后一面。 好怕他一转身,他们之间便是永别。 可他是她腹中还是的父亲,在她决定与他好好过的时候,她的生命中怎么可以突然没了他。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柳云诗心中像刀绞一样,伴随着小腹一起狠狠折磨着她。 可尽管她再认真地看着他,他还是在靖王一声呼和声中被带走了。 瞧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柳云诗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从顾璟舟身上跳下来,一把推开他便要追着季辞而去。 顾璟舟神色陡变,急忙将她重新拉回来搂在怀中。 “诗诗!诗诗你别冲动!我们定然会有办法救他!诗诗!” 柳云诗已经哭得丧失了理智,一下下狠推他,哭到窒息: “你们!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你听我讲,诗……” “顾璟舟!从前你就想杀了他!如今他被带走,趁了你的心吧!” 顾璟舟的话蓦地卡在喉咙里,他神色痛苦地看向柳云诗,手中却不敢放开分毫。 柳云诗说完这句话后,也怔了一下。 她方才心里难受,便想让他也难受,才丧失理智地说出了那句t话。 她渐渐止住哭声,抿了抿唇,小声低头道歉: “对不起,南砚,我不是……” “我知道。” 顾璟舟的语气中终于也忍不住带了哭腔。 此刻季辞的身影已经淹没在敌军重重叠叠的人马之后,他方才那句话说的太重,尤其是提到了靖王的弟弟。 杀亲之仇再加上政治立场的对立,也许柳云诗不知道季辞会受到什么折磨,但在战场上浸润多年,也俘获俘虏无数的顾璟舟却是一清二楚的。 他抬眸朝着季辞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轻轻搂住柳云诗,极尽温柔道: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诗诗,你难受就哭出来,我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将季辞救出来。” 柳云诗从被靖王抓去就一直胆战心惊,方才在马背上又受了惊吓,后来眼睁睁看着季辞替了她。 她从身体到心理都受了不小的刺激,在听见顾璟舟这句温柔的安慰后,她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四周一片虚无,黑濛濛的丛林中什么也看不见。 到处都是彻骨的冷,寒雾落在手臂和脖颈上,化成一层湿漉漉黏腻腻的冰凉。 柳云诗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漫无目的地在漆黑空阒的林中,不知该走向哪里。 忽然,前面出现一道微弱的光,像是将黑幕撕开了一道口子,那泛着微弱光芒的地方,隐隐发出温暖的热意。 柳云诗瞧着那里,不自觉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光源的方向移动。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男人的呼唤,“诗诗……” 她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朝后看去,却只看见一片黑暗。 柳云诗歪着头想了想,只觉得那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于是她又回头,继续朝前走去。 这次的声音比方才要清晰许多,男人含着悲伤和急切,又唤了声,“诗诗……” 柳云诗脚步彻底停住。 她向后看了一眼,那声音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大。 忽然,她终于想起,那是顾璟舟的声音!是她的少年郎,她的南砚,她的……爱人。 就在她想起来的那一瞬间,远方的光束突然消失。 整个丛林开始扭曲、旋转,连带着她一起被狠狠撕扯。 然后“砰”的一声,黑暗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铜镜,光一下涌了进来,声音清晰灌入耳中,柳云诗感觉身上撕心裂肺的疼。 “醒了!夫人醒了!” 柳云诗恍惚了一下,听出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夫的声音,她下意识蹙了蹙眉。 就是这个老大夫骗了她,害得她没流掉孩子不说,还被季辞和顾璟舟重新找到。 季辞…… 季辞?! 柳云诗蓦地睁开眼睛,一瞬间什么都想了起来。 “诗诗!” 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顾璟舟沙哑的声音,同黑暗中那个声音重合在一起,“诗诗,你怎么样?哪里还不舒服?” 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 柳云诗缓慢地回头,视线落在顾璟舟憔悴的面容上。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继而朝着他身后看去。 房间里站了许多人,都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楚郁、楚嬛、老大夫、甚至顾璟舟不知从哪儿将绿鸢都带了过来。 小丫头此刻圆圆的脸上满是担忧,再没有她第一次见她时候的纯真。 然而这么多人,却唯独没有那个人。 顾璟舟见她不说话,心中一惊,看了戴渊一眼,急忙又小心翼翼唤了声,“诗诗,你……认识我是谁么?” 柳云诗闻声,这才重新看向他。 她想对他笑,却扯了个比哭还难堪的表情,“南砚……” 表兄不善 第132节 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像是两块儿粗粝的石头互相碾磨。 顾璟舟闻声,眼圈比方才还红,急忙从楚嬛手中接过水杯,小心翼翼扶着柳云诗起来,“喝些水润润嗓子。” 柳云诗应了声,一动,才发现浑身像是被马车碾过一样,哪哪儿都疼。 她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向下看去。 被子下,小腹依然圆润,她的目光一顿,心中忽然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的孩子还在,她和他的。 但季辞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璟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解释道: “幸亏回来的及时,大夫医术又精湛,孩子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到底身子受损,孩子只有六个多月,大夫说……你如今需要静养,不可再……情绪激动。” 柳云诗没说什么,缓缓将手放在了小腹上。 那孩子很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它隔着被子在她手心的位置轻轻拱了拱,像是在哄她,告诉她: “娘亲,不要伤心,你还有我。” 感受着手心那一点点蠕动的感觉,柳云诗缓缓勾起唇角,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她急忙用手擦掉,强迫自己心情好起来,点点头,“我知道的,南砚,我想喝粥。” 听到她要吃东西,顾璟舟的眼眸都跟着一亮,还不待她说话,身后绿鸢忽然兴奋道: “大夫恰好开了药膳粥,我去给主子熬粥!” 说罢,欢快地跑了出去。 楚嬛吆喝一声,“还有我!”也风风火火的跟了回去。 楚郁朝着床上的柳云诗看了一眼,温声安抚道: “诗诗若是难受,随时叫我或者楚嬛,最近我们都住在府上。” “好,” 柳云诗笑道:“多谢楚郁姐。” 楚郁对她笑了笑,看了老大夫一眼,和他一起出去了。 等到房间中只剩下了顾璟舟一人,他才像是憋了许久一般,一下子搂着柳云诗的手臂,哽咽着叨叨出声: “诗诗……诗诗……” 柳云诗昏迷的时候,他本来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她说,但如今她醒来,他又觉得,其实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只要她能好好的,就是最幸运的事情。 柳云诗任他抱了一会儿,轻叹口气,“你不是说让我切勿情绪激动么,你怎么反倒这样。” 从前两人年少的时候,顾璟舟就是开蒙较晚的那个。 如今柳云诗有孕,母亲的天性让她心性越发比顾璟舟成熟。 虽然他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像个修罗战神,但最近这段时日,在柳云诗面前,却让她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的影子。 顾璟舟听她这么说,肩膀一僵,在她肘弯间闷了一下,然后缓缓直起身子。 “我昏迷了多久?” 柳云诗问他。 如今她的孩子还在,她虽然很难过,但也想控制好情绪,更何况季辞已经被俘虏,即便再难过也无济于事。 不如商讨一下,如何能将他救出来。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朝廷派了使者过来,如今正在城门外等着。 第93章 柳云诗和顾璟舟对视一眼,现如今的朝廷,正是贤王、靖王和皇后把持的朝廷。 他们会派何人来? 顾璟舟蹙眉问: “来的是谁?” 朝中之人他没有不知道的,即便倒戈向了新朝廷,想必也是他认识的。 然而当外面之人报出使臣名字的时候,柳云诗和顾璟舟都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那人在门边,沉声道: “来人是两江总督——季蕴季二公子。” …… 寒风凌冽,城门外独站一人,少年一袭黑衣,眉眼同季辞有些相似,却又多了几分锋利。 反倒像是从前的顾璟舟一般。 他望着缓缓打开的大门,舔了舔后槽牙,收刀入鞘,抬步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季蕴带来的兵马全都屯兵在五里开外,同靖王的兵马隔河而息。 他这次来,是奉朝廷之命来劝说顾璟舟的。 季蕴脚步低锵,一路走进去,望着城中繁华,眸底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感慨。 金陵城怕是如今大周为数不多的,没有战乱的地方了。 京城前段时日那场动乱,如今想来都令他刻骨铭心。 尤其是……他还在那场动乱中失去了母亲。 季蕴知道,母亲其实一直对兄长不好,但对他却疼爱有加,所以从前小时候,即便他怨母亲对兄长严苛,又觉得自己是最没有立场的那个。 贤王控制皇城内外的时候,他第一个倒戈向贤王。 以至于守旧的顽固派,抓了他的母亲,后来母亲在动乱中不知被他们谁杀死。 从此,季蕴就背上了间接害死母亲的罪名。 他知道那些守旧派私底下如何骂他是两面三刀的小人,正如此刻,顾璟舟看着他时嘲讽的神情。 季蕴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嫂嫂呢?” 城楼上风大,顾璟舟缓慢从台阶上走下来,风吹卷着他的头发和衣摆。 似是没想到,见面第一句话季蕴会说这t个,他不无意外地挑了挑眉,然后歪头故作思考了一下,笑问: “你是问,你的表嫂,还是你的嫂子?” 顾璟舟是季蕴的表哥,季辞是季蕴的亲兄长,所以顾璟舟话中的意思显而易见。 季蕴没空跟他打哑谜,直接问: “她好不好?” 朝廷派他前来,他本不愿这么积极,一路上磨磨蹭蹭,行军缓慢。 直到前几日,听闻了金陵城外靖王的那场发难,他才着急了起来,带着精锐现行赶了过来。 “她现下是好的。”顾璟舟语气冷淡,说话间已经到了季蕴跟前。 季蕴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季蕴,你是真没良心呐……” 顾璟舟立在他对面三步远,双手环胸,淡淡看向他。 季蕴到底年纪小,又不像顾璟舟常年在战场杀伐,如今两人面对面站着,即便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气场也相去甚远。 季蕴在他面前,就像是个世家里面宠大的宝贝疙瘩。 他压着眼帘轻嗤一声,接着道: “你见了我,没问我一句,没问你亲哥一句,开口就问自己的嫂嫂,你知不知廉耻?” “我再是不知廉耻,也至少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不像你,与我哥两人共事一女。” “那又如何?” 顾璟舟笑得混不吝,“嫌我们不带你?” “你……” 季蕴被他这惊世骇俗的不要脸气得脸色涨红。 顾璟舟见他这副模样,心满意足地砸砸嘴,一面往府衙方向行去,一面问: “你见过靖王了?” 季蕴跟在他身后,“见过了,明日你们开城门。” “凭什么?”顾璟舟头也不回,不屑道: “就凭你季蕴来了?你拿什么作保?保我这一城三万五千余百姓的命?” 顾璟舟问完,季蕴没有立刻说话。 顾璟舟余光往后瞟了他一眼,也没再开口。 到了顾璟舟住的府邸,季蕴在府门口停下脚步,“能带我去看看她么?” 季蕴的语气透着古怪,顾璟舟仔细往他脸上看了半天,忽的神色微变,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却没有拒绝,低声道: “走吧。” 两人进去的时候,柳云诗收拾齐整,正在往炉子里添炭火。 季蕴看过去,炉子上架着一个提梁壶,里面煮着新茶,看样子,应当是她专门在等他的到来。 季蕴的眼神一亮,就见她听见门响,笑着迎上来,熟稔地替顾璟舟取下披风。 而顾璟舟也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的银钳,继续往炉中加炭。 表兄不善 第133节 季蕴瞧了两人一眼,微微垂下眼睫,自己解了披风放在一旁,与那两人相比格格不入。 须臾,这才听柳云诗问道: “你来了。” 两人自打上次,他和顾璟舟当街互殴时见过,之后就再未见过面。 季蕴抬眼望去,那原本清丽的面颊带了些媚态,再顺着向下,水红色的蜀锦段子底下,柳云诗的小腹凸起。 她似乎有些艰难,一手扶住自己的后腰。 他神情闪烁,点头,“嗯。” 柳云诗瞧着他的模样,记忆忽然不受控制地飘向了从前,她杀了人的那个夜晚。 他是第一个冲上来,接下披风将自己护在怀中之人,那时候即便铁证如山,他依旧愿意相信她。 那个赤诚的少年郎,如今也成了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奉朝廷之命远赴江南。 只是不知,如今二人再见,是敌是友。 她眼中的警惕季蕴看在眼里,却没多做解释,只是问她: “身体……还好么?” “嗯,”柳云诗颔首,“都好。” 至此,两人又再没了话说。 坐了片刻,季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哑,“那你先休息,我与顾璟舟去隔壁相谈。” “好。” 柳云诗准备起身相送,被季蕴和顾璟舟二人同时出声制止。 她也未再坚持,看着二人的背影离开。 两人一直谈到深夜,等顾璟舟带着一身潮湿的冷意进屋的时候,柳云诗已经朦朦胧胧倚在床头睡去。 顾璟舟满眼心疼,急忙褪了外衣,站在炉子旁将自己的里衣烤热了些,才小声走到床边,轻手轻脚搂着人放平躺下。 柳云诗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 瞧着她眼睛都睁不开了,顾璟舟替她掖好被角,小声道: “你快睡,我收拾完就过来。” “你们聊了什么?” 戴渊给柳云诗开的药里面有少量安神的成分,柳云诗实在困得不行,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问了一句,“季蕴人呢?” “他已经出城了,他的大本营在城外。” 顾璟舟坐到床沿,耐着性子跟她低声说,“我们没聊什么,就是明日开城门,到时……可能有法子将季辞接回来。” “将他接回来?” 柳云诗一下来了精神,“意思是明日开城门时,他会在么?” “嗯。” 柳云诗睁眼看向顾璟舟,眼底哪儿还有一丝睡意,“明日我跟你一起上城楼上。” “不可……” “南砚,我要去。” “不行!” “你不让我去,我也会悄悄去,到时候恐怕更危险!” 柳云诗打断他的话,态度强硬。 她明知道他关心她,却故意用这种关心去威胁他。 顾璟舟瞧见她眼底的执着,想了想,无奈道: “罢了,到时候你要乖乖听我的话,我让楚嬛陪你一起。” “好。” 柳云诗乖顺应道,这才像是心满意足一般,对他笑了笑。 顾璟舟看了她一眼,无声叹息,“那你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嗯,”柳云诗被顾璟舟扶着躺下,拉住他的衣裳,“明日……你也要小心。” 顾璟舟转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她须臾,笑地张扬:“知道。” - 第二日一早,柳云诗就跟着顾璟舟一道起来去了城楼上。 他们到的时候,江州刺史已经在城楼上候着了。 见到顾璟舟,他对他行了一礼,顾璟舟亦对他略一颔首,问: “可瞧出了什么端倪?” “并未。” 江州刺史道: “许是那靖王太过自大,又或者是季二公子想了什么法子,总之靖王那边并未有什么动静。” 两人说话的时候,柳云诗极目眺望,在乌压压的靖王军队中,并未瞧见季辞的人影。 不过她也不敢多问,怕分了顾璟舟的心,安安静静在角落里待着不给谁添乱。 顾璟舟的视线也朝下面扫了一眼,抬手招来程宿,问: “我们的人呢?” “回主子,都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顾璟舟闻言,视线状似随意地来回扫了一眼,城中又挑着担子的贩夫走卒,有酒肆的小二,还有买糖葫芦的大爷。 但若仔细看去,那些人皆体格高大,皮肤黝黑,眼中透着杀意。 “城中百姓可疏散完了?” “全部疏散到城东的几个坊间了。” “好,待会儿看我的命令行事,”顾璟舟往后看了一眼,小声命令道: “重中之重,是保护好诗诗。” “是。” 程宿应了一声,抱拳离开。 城楼上风大,柳云诗今日穿得后,顾璟舟在出门前又特意给她手中塞了个汤婆子。 可不知为何,也许是紧张,她此刻站在这里,还是觉得有些微微发抖。 顾璟舟过来,扶着她到后面背风的一处房间坐下,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 见她要推拒,他赶在她之前说: “你若是推拒,我现在便让人带你回去。” 柳云诗这才作罢。 她抿了抿唇,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骚动,程宿敲门进来,急道: “主子,季大人被他们带过来了!” 程宿的语气有些着急。 柳云诗心中突地一紧,急忙站起身来,一把抓紧顾璟舟的手,“南砚,我要出去看!” 第94章 “不行……” 顾璟舟下意识拒绝。 今日这一战凶险万分,带她到城楼上来已是极限,若是柳云诗有任何一点闪失,顾璟舟觉得他自己恐怕都难以承受。 此时恰好一阵寒风呼啸,窗户被风吹开,窗外骚乱的声音越发传入耳中。 柳云诗强忍眼泪,攥着顾璟舟的手臂无声哀求。 顾璟舟定定看了她两眼,终是叹息一声,软了心,道: “那你随我一起出去,就站在我身边,哪里也别乱跑。” “好。” 柳云诗连连点头。 她知道顾璟舟是关心她,也知道其实在此刻凶险万分的情形下,待在府上是她最好的选择。 但一想到那日季辞换回她时候的场景,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一刻也放不下来,她没办法不去亲眼看着季辞平安。 柳云诗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脚步虚浮地硬撑着随顾璟舟t来到了城墙边。 乍一眼看去,便瞧见了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中,被人绑在马旁的季辞。 他临走时候穿的白色缎面长衫,如今已经被血污染得瞧不出颜色,离得有些远,柳云诗即便努力看过去,也瞧不出他身上到底受了多少伤。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季辞便艰难地抬起了头,视线遥遥定在她的身上。 柳云诗心中一紧,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她能站在这里看着他,已经是顾璟舟给她最大限度的妥协,她不能再影响他们一丝一毫。 远处季辞看了她半晌,然后对她扯唇笑了笑,又淡淡摇了摇头。 柳云诗知道,季辞的意思是,他很好,让她不要在这里待着,太危险了。 表兄不善 第134节 柳云诗同样对他摇了摇头,继而也缓慢地勾起唇角,用唇语无声对他说,“平安回来。” “靖王……” 等了半晌,顾璟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若是答应开城门,你能保证我城中百姓的安全么?” 柳云诗还是第一次听到,顾璟舟站在城门上与敌军谈判的语气,同从前对她的或温柔或无赖的语气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充满威压的男性气息,是令在场之人都心颤的暗含杀意的威胁。 柳云诗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他喊话时,胸腔微微的震颤。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顾璟舟,杀伐决断的大将军,藐视生死狠厉凶残的沙场修罗。 而他仅有的一点温柔,也都尽数给了自己。 柳云诗侧头看了他一眼,男人五官英挺的侧脸,已经彻底褪去了少年时候的稚嫩。 她抿了抿唇,手下意识放在肚子上,往下楼下,骑马立在队伍最前方那个锦衣男人。 靖王似乎也察觉到她在看他,对她挑了挑眉,似乎在说“又见面了。” 柳云诗对他恨得牙痒痒,冷冷别开视线。 就听那人大笑了两声,对顾璟舟道: “顾将军请放心,只要你肯开城门,届时季大人我们也会安全送回,到时候,你和季大人就还是我大周的肱骨之臣,而至于你说的金陵城中的百姓……” “我们本就是为了借道金陵去京城奔丧,大周的每一个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我身为皇室宗亲,自然也当护之爱之,不知道顾将军到底在不放心本王什么!” 靖王的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顾璟舟挑了挑眉,视线不经意瞥过另一侧队伍中的季蕴,笑道: “昨夜季总督与我相谈甚欢,季总督几次说过,朝廷有意重用于我,倒是叫我受宠若惊,但也叫我想明白了,这不,今日就来城门上亲迎靖王入城。但——” 他拖长了语调,神情冷了下来,道: “既然诚心开城门迎靖王,那么靖王是不是忘了一件什么事情?” “哈哈!” 靖王回头看了眼季辞,命人将他带了过来,指了指他,仰着脖子对顾璟舟道: “不就是放了季大人么,顾将军不必心急,季大人这几日在我这军营中,我对季大人礼遇有加,奉为座上宾,这不,只要我们顺利进了城,我就会将季大人完好无损地送回来,可好?” 说完,不等顾璟舟接话,他又说: “只是……我如何能知晓,顾将军是不是诚心迎我等进城的。” “这还不简单。” 顾璟舟背在身后的手暗自打了个手势,高声对下面人道: “来人!开城门!” “开城门!” 底下的守城士兵高喝。 随着“轰隆隆”的巨响,金陵城的城门被缓慢打开。 顾璟舟眯眼注视着下面的靖王,只见靖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城门不断变宽的缝隙。 即便他极力隐藏,眼中还是流露出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贪婪之色。 顾璟舟轻哼一声,转身对柳云诗说,“你就在楼上,等我上来接你。” “好。” 柳云诗知道此刻是最为关键的时候,乖顺应下。 顾璟舟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转身从楼梯上走了下去。 他下去后,就站在楼梯旁边,门里的位置,负手笑看着靖王: “恭迎殿下进城,往后……这大周朝的江山,还要仰仗殿下守护,我等,唯陛下与殿下马首是瞻。” 靖王此前便拥兵自重,在所有藩王中,他是最有实力的一位,骨子里本就有些自负,在听到顾璟舟这番话后,他不由仰头大笑,一翻身就要下马。 走在他身后的一个青衣男子忽然出声制止了他,不知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 靖王面色微不可察地一变,先是看了顾璟舟两眼,继而视线在城中逡巡了一圈。 顾璟舟将他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却像是未察觉异常一般,依旧不为所动。 他主动带着江州刺史和守城的士兵,让开一条道。 谁料他这个举动,倒叫靖王面色突地一变,靖王一边调转马头,一边高喝,“有埋伏,撤出城门外!” 顾璟舟拿给他机会,当机立断抽出佩剑,直指向天。 伴随着他这个动作,不知从哪儿飞奔出来一大批死士,趁着靖王还没出城的时候,飞快将城门关闭。 一时间,靖王和二十余手下被关在城内,而大多数士兵则被阻隔在了城外。 靖王面色黑沉,当机立断将季辞拉至跟前,大喝一声,“贼人!” 顾璟舟视线一顿,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季辞,大笑,“贼人?!诸位!靖王拥兵自重,打着为陛下奔丧的旗号,冒天下之大不韪谋权篡位!这才是真正的贼人!京城动乱,先皇死因疑团重重,你我该当站出来,为江山社稷共讨逆贼!” “共讨逆贼!共讨逆贼!” 顾璟舟喝完,四周呼声一片。 “顾璟舟!你一个外姓,竟也管起皇室宗族之事!你居心何在!我看你才是想要谋权篡位的那个!” 顾璟舟冷笑,“倘若我手中有先皇的遗诏呢?!” 说着,他竟真的从袖筒中拿出一个明黄色的卷筒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点一点缓缓展开,一字一句将遗诏的内容读了出来。 遗诏中说,“四皇子为人贤德,有经世伟略之才,待朕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于四皇子,其余人等皆应尽心辅佐于他,共襄盛世。” “不可能!” 靖王听见遗诏中的内容,神色猛地一变,抽出长剑直指顾璟舟,厉声道: “陛下是夜间突然驾崩,去的突然,怎么可能有时间写遗诏!顾璟舟,你假传圣旨,其心当诛!” 随着靖王拔剑,他身后仅剩的数十人也纷纷将剑拔出,而顾璟舟及包围靖王的士兵,也在同一时间将剑抽出。 一时之间,城楼下的氛围剑拔弩张。 忽然,季辞轻笑了一声。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季辞的笑声格外明显,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他看了过去。 男人即便身形狼狈,却依然无法掩盖他耀眼如明珠一般的光彩。 他低头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扳指,缓慢开口: “靖王殿下,还是不够了解陛下,能将我大周从一个任人欺凌的小国经营成为整个华洲大陆的领导国,我们的先皇,又岂是毫无预见之人?” 他的话令在场之人都明白了过来。 原来陛下早在身前,就老早写好了遗诏,防备的就是今日这种局面的发生。 而遗诏为何在季辞身上,倒也说的通。 季辞和顾璟舟都是先皇最宠信的臣子,两人一文一武,又都突然一起南下。 众人皆以为他们是去公办,稍微知道些内幕的都以为他们是去寻找那个女人。 而其实,他们还有一个隐藏的目的,就是带着遗诏从京城玩一出金蝉脱壳,顺便在路上拦截靖王的行程。 而这份遗诏一出,再加之今日倘若靖王被擒,贤王和先皇后没了依仗,想必不日,京中就会有守旧派臣子出面,逼十五皇子退位。 如此局势逆转,便如大厦倾颓,贤王与先皇后便再无翻盘的机会。 靖王想必也想到了这一点,知道如今只有殊死一搏,说不定还能有机会。 他一个“杀”字吐出口,一把拉过捆住季辞的铁索。 柳云诗听到季辞的声音,刚走到城墙边,骤然瞧见靖王的长剑刺向季辞,而离季辞最近的顾璟舟,此刻也来不及赶过去。 剑刃泛着冰寒的冷光,令人彻骨生寒t。 柳云诗瞳孔骤缩,拼尽全力喊了声“小心!”,还不待她看再看清楚,忽然腹中一阵绞痛发硬,紧接着,一股暖流倏然流下。 她痛得倒在恰好赶来的楚嬛怀中。 楚郁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水渍,神色一变,“快将她带到房中去!” …… 柳云诗的阵痛来得突然,而她因为惊惧交加,神志一直不怎么清明。 加之才没几日之前,她险些流产,所以这次的情况更为危急。 在一阵快过一阵的疼痛中,她昏昏沉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剧烈的疼痛将她从昏迷中抽离,只听见耳边有人在急促地唤她,告诉她用力。 她顺着本能用力,又不知过了漫长的多长时间,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柳云诗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彻底陷入了昏迷。 黑暗中是水滴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声一声,催人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突然,不知从上方哪里滴落了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柳云诗脸上。 她心中突地一紧,一种巨大的悲凉突然无声无息将她浸染。 耳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不能睡,她要醒来,她还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她。 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都无法睁开双眼。 黑暗不断将她侵蚀。 忽然,一个男人清越的声音,包含深情闯了进来,他说: “诗诗,醒醒,看看我们的孩子。” 孩子? 季辞! 柳云诗猛地惊醒过来,一瞬间,白光闯入,她拼尽全力,猛地睁开了双眼。 表兄不善 第135节 触目是昏暗的烛光,窗外一片漆黑,柳云诗低头,猝不及防撞进季辞泛红的眼眸中。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忽然,柳云诗想起城墙下看见的那一幕,蹙了蹙眉,哑着嗓音问: “你没事吧。” “你没事,我就没事。”季辞的声音也发哑,说到一半似乎控制不住情绪顿了一下。 柳云诗回想起从前种种,心中也忍不住难过,鼻头一酸。 眼泪还没来得及滑落,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顾璟舟焦急的声音响起: “季子琛!你给老子出来!这小子尿了我一身!” 柳云诗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收了回去,她与季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柳云诗抿了抿唇,笑道: “南砚,你抱进来,让我给孩子好好说说。” 门边的脚步声一顿,忽然没了声音。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闯入的婴儿的哭声。 又过了半晌,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璟舟狼狈地疾步走到床边,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怀中还抱着一个粉粉嫩嫩啼哭不止的婴儿。 而他前襟处,一大片深色,显然是抱着孩子时,被尿湿的。 柳云诗没忍住笑了出来。 季辞亦眼底含笑,抱着她起来,给她喂了口水。 “喂,儿子,你母亲醒来了。”顾璟舟喉结滚了滚,语气有些沙哑。 季辞动作一顿,蹙眉,“那是我儿子。” 顾璟舟冷嗤,“我怎么觉得,这眉眼更像我一些,没准儿真是我的儿子。” 虽然时间有些对不上,但顾璟舟就是对自己有着莫名的自信。 那段时日,在府上,他日日与她在一起,怎么可能让眼前这个弱鸡一样的男人捡了漏。 越想,顾璟舟越觉得怀里抱着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 柳云诗抿唇轻笑。 顾璟舟听见她的笑声,这才抱着孩子,坐在了床边,将襁褓递过去,“看看,咱儿子。” 柳云诗唇边笑意更甚,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脸颊。 孩子还有些小,不过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已经十分健康了。 闻到柳云诗身上的味道,他忽然就不哭了,吸了吸小鼻子,脸一侧,啊呜一口,将柳云诗的手指含进了口中,吸奶一样砸吧着吸了起来。 柳云诗“呀”了一声,似是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害怕伤到婴儿,没敢立即将手指抽出来。 顾璟舟瞧着柳云诗低头看着婴儿时慈爱的模样,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走到季辞跟前低声道: “昨夜是你陪着他,按道理,今日该我了。” 季辞蹙眉,警惕地看向他,“大夫说诗诗身体不好,至少三个月不能行房事。” 顾璟舟神色一顿,有些心虚,“用得着你说么?我自己不知道一样?” 季辞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过了半晌,他视线落在床上的柳云诗身上,说: “不过大夫也说,诗诗醒来后就要尽快通乳才行。” 这次轮到顾璟舟一脸无语地看向季辞。 然后季辞在他的视线中,一脸坦然地坐过去接过婴儿,语气带着意味不明地深意: “乖,孩子看够了,你该陪陪我们了。” 第95章 番外 柳云诗的身子在两个男人的照料下,恢复得格外快,等到深春初夏的时候,她已经基本上恢复如初了。 孩子也被尽心尽力地养着,虽然是早产儿,但如今也被将养得白白胖胖。 和风如煦,鸟语花香,此刻已经快到午时,主屋卧房的门却紧闭着。 顾璟舟抱着孩子,迈进月洞门的时候,脚步一顿,随即黑下了脸来。 他快步走到门口,刚要推门,手放到门框上,动作却顿住了。 到底没有直接推开。 他撇了撇嘴,极为不悦地与怀中的小家伙儿,大眼瞪小眼儿看了半天。 瞅着他越长越像季辞的眉眼,顾璟舟更为火大,猝然伸手,不轻不重地在那小家伙儿软嫩的小脸蛋上掐了一下。 原本小家伙儿还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笑眯眯看他,刚伸手胖胖的小手打算摸摸顾璟舟的时候,脸上忽然被掐了一下。 虽然不疼,但他一愣,似乎是没想到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会突然对他动手。 小家伙儿委屈地嘴一憋。 顾璟舟在心中默数三声,果然数到三的时候,那小家伙儿嘴一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看见那像极了季辞的眉眼痛哭流涕,顾璟舟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推门而入。 刚一进去,里间就传来一阵极为仓促地窸窣声。 顾璟舟觉得自己原本靠欺负季辞儿子得来的那点愉快,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冷哼一声,像是要捉//奸一般,更加快步朝里走去。 刚一绕过屏风,扑面而来一股味道。 身为男人,顾璟舟当然知道这味道是什么。 他不由冷下脸,才要说话,忽然,在那股味道之下,又缓慢地飘来一阵……香甜的味道。 这下顾璟舟彻底炸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将已经穿好衣裳的季辞拖了起来,怒斥道: “季子琛!你还是不是人?!” 季辞被他拽扯着起身,却丝毫不显狼狈,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襟,这才淡淡瞥他一眼,视线瞅向他怀中还在扯着嗓子干嚎的婴儿。 那胖嘟嘟的小脸上明显有两个红色的指印。 季辞挑眉: “让你带孩子,你就是这么欺负我儿子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顾璟舟更来气。 他一把将孩子塞进季辞手中,“我不是你的老妈子,孩子自己带!还有——” 顿了一下,顾璟舟的视线落在床里侧用被子遮挡在胸前的柳云诗身上,见她面色泛红,发髻凌乱,小巧的鼻尖上还沾着细汗。 顾璟舟吞了吞口水,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季辞,诘问: “你这般……这般……孩子饿了吃什么?!” “孩子饿了不是有乳娘么?” 季辞似是不解,十分淡定道: “难不成府中的五个乳娘都没奶了?那我待会儿让陈深再去寻几个来。另外,没人求着你当老妈子,是你自己非要抱着孩子,赖在季府不走,你若是愿意,此刻就可以离开!” 顾璟舟被季辞的话说的一噎,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两人回京后,他就已常年征战沙场,落下顽疾无法继续回边关为由,向现在的陛下,也就是四皇子请了辞。 陛下虽想对他挽留,亦或是给他在京中某个值,都被他婉拒了。 见他主意坚定,陛下只好准了他的请辞,只让他承袭了爵位,保他衣食无忧。 偏偏顾璟舟这厮是个顺杆爬的,没了官职后,打包了东西闻着味儿就来了季府。 美其名曰自己如今孤家寡人,俸禄又少,快要活不下去了,然后心安理得的在季府住了下来。 顾璟舟被季辞戳中软肋,嘴上憋了半天,才怒气冲冲道: “季辞你少在这装!那日李嬷嬷怎么说的?孩子还是要吃自己娘亲的奶最好,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跟自己的孩子抢饭碗!” 顾璟舟越说越气,原本还顾及着柳云诗的面子,怕她害羞。 但说着说着,他又在心中恼她的立场不坚定。 此刻柳云诗已经接过孩子,在怀中哄着,闻言动作一顿,眼尾羞红了一圈。 明明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每每在这些事情上面,她总能羞得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经常被三言两语说得要哭出来。 季辞将柳云诗的动作看在眼里,神色冷了下来,回头一把夺过顾璟舟手中刚举起的茶杯,淡淡道: “你若是没什么事,就出去吧,诗诗还要休息。” “凭什么是我出……” “嗨,大老远就听见你们房里吵起来了。” 顾璟舟的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楚嬛的声音。 自打顾璟舟搬来季府之后,楚嬛只要来季府,三不五时就能听见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准确的说,是顾璟舟总是能被季辞三言两语气得跳脚。 顾璟舟听见她的话,面色讪讪地闭了嘴。 楚嬛也不客气,自己直接进来,绕过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迳直坐到床边,看向柳云诗怀中的孩子,掏出一个拨浪鼓逗了起来。 “哎哟,几日不见,宝宝又长得乖了不少,白白胖胖的太可爱了,来,让姨姨抱抱——” 表兄不善 第136节 楚嬛不喜欢孩子,但对于柳云诗这个孩子,她却莫名有种亲近感。 从前有楚郁在,她怕惹了楚郁的伤心事,所以对这个孩子总是眼巴巴看着的时候多,今日楚郁没来,她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将孩子抱在了怀中逗弄。 小孩子见到楚嬛,似乎也很喜欢这个笑眯眯的姨姨,对她咿咿呀呀了半天,然后抓住柳云诗的手指就往楚嬛口中送。 似乎是想说,“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也给你分享。” 他这动作让柳云诗一怔,其余几人见状皆是啼笑皆非,就连顾璟舟都忘了方才的不快,看着小家伙,吃味道: “好哇,你这臭小子,我平时对你那么好,你如今有了好吃的,倒先想起的是你楚嬛姨姨。” 被点名的楚嬛倒是得意不已,对这小家伙儿越发喜爱地不行,抱着他一连亲了好几口,忍不住对柳云诗说: “你这孩子也太可爱了,诗诗,你再生一个吧,这个就送给我好不好?!” “好!” “不好!” 楚嬛话音刚落,顾璟舟和季辞的声音同时响起。 季辞语气一顿,蹙眉回头看了顾璟舟一眼,然后转头先对楚嬛道: “要生自己找人生去,这是我儿子。” 说罢,还不待楚嬛反驳,他又看向顾璟舟,眼含威胁道: “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休想,诗诗的孩子,只能姓季。” 他的一番话,同时引起了房间里两人的不满。 还好他们对于季辞这种护崽的行为并未在意,总之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诗诗身上,他说什么同意不同意都没用。 顾璟舟也懒得跟他说,看向柳云诗,“诗诗,今日天气甚好,我知道京郊一处踏青的好地方,下午我带你去如何?” “我……” 柳云诗下意识看了季辞一眼,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顾璟舟的话。 “今日下午可不行。” 楚嬛一边逗孩子一边看了眼顾璟舟,“今日下午,诗诗当时选那几家铺子的账交上来了,我姐让我带诗诗过去瞧瞧呢,这几家店铺开得位置好,打从靖王那起战乱后,粮价盐价一下高了起来,诗诗选的铺子刚好又在那当初战乱最严重的地方,此刻正是粮价最高的时候。” 楚嬛又看向柳云诗,“不过我们已经按照你交代的,按照当地平均粮价,再降两成出售,若是实在贫困的或是带孩子的,则可以直接以半价售出。” “不过即便如此,这几个月的收入仍然可观,也多亏了你去年给我们选址的时候,就让我们多屯些粮食和盐,不过说起来,诗诗,那时候你也不知道靖王会反吧?” 这话一出,屋中几人不约而同都看向柳云诗。 柳云诗替那小家伙儿擦了擦满嘴的口水,笑道: “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此前家中从商时,每每到了冬日前后,父亲都会命人多吞些粮食食盐,说是冬季的时候,北方缺粮,连带着南方的粮食价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最主要的,是冬天会有许多人家吃不起饭,流民增多,多屯的粮食还可以救济穷人。” 柳云诗说这些的时候,目光怔怔望向孩子。 她不敢想,只是短短一年,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这一年的经历,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 她在扬州的那个家没了,但又在京城,他们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 那日她醒来后,季辞告诉了她许多。 靖王那一剑并未刺到季辞身上,最后关头季蕴杀了出来,救下季辞后,季蕴身负重伤。 而季辞,也在被靖王囚禁的那几日查出,当初柳家之事的幕后主使,就是靖王和贤王。 而这两人,也在前段时日被季辞亲自监刑,问斩于午门。 至于柳家的财产、柳父柳母的遗物,在他们返程路过扬州时,人还没有进城,柳家那几个叔伯便已经带着一家老小,跪在城门口请罪,将所有东西悉数奉还。 而柳父柳母的坟冢,这次也被他们一道带回了京城,寻了个风水宝地安置了下来。 一切看似都很圆满,只是…… 柳云诗视线落在逗弄孩子的顾璟舟身上。 她身体好了后,季辞便先入为主,搬来了主院与她同吃同住,而顾璟舟……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虽然他从没催过她,也没在她面前抱怨过什么,甚至对于她与季辞的孩子也视同己出。 但她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 可她根本不知道该给他什么样的答案,因为她自己心里都没有谱,亦或者是,她不忍心给他那个他不想要的答案。 那时候三人在金陵,生死关头没有什么顾忌,可如今日子平和下来,她反倒少了那股冲破世俗的勇气。 人终归是要回归于现实。 楚嬛似乎看出柳云诗的想法,她将孩子交到季辞手中,拉着柳云诗起来,“好了,赶紧起来走了,楚郁姐已经先到了。” 柳云诗早上其实早就起来洗漱过,只是后来又被季辞拉着胡闹了一通,不过此刻衣衫妆容尚算完整。 她被楚嬛拉着朝门外走去。 季辞将孩子交到门外候着的奶娘手中,“我陪你去。” 他今日难得休沐,也想着能多陪陪她。 顾璟舟一看,立刻抬脚跟上,“我也去!” 谁料,他刚迈开脚步,原本还在奶娘怀中滴溜溜个眼睛到处乱瞅的小家伙,忽然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同时伸手紧紧拽住了他的头发。 小婴儿使出吃奶的劲儿拽着,顾璟舟向后一仰,吃痛嘶了一声。 在众人又诧异又好笑的眼神中,他讪讪回头,拽着自己的头发,和小婴儿抢头发。 口中还不忘骂着,“小没良心的,就知道帮着你爹,平时真是白疼你了!等着一会儿打你屁股!” 他刚说完,小家伙儿哭得更凶了,似乎是能听得懂他的话一般,手里也越发用力。 顾璟舟气得不行,眼睁睁地看着季辞用略带嘲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拽着柳云诗离开了。 楚嬛看看他,看看季辞和柳云诗,略带遗憾地耸了耸肩,也跟了上去。 等到他们三个彻底走得没了影儿,方才还哭得脸红脖子粗的小家伙儿忽然安静了下来,又成了一副安安静静的美男子模样,看起来无辜得很。 顾璟舟怒气冲冲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抽出来,在他软嫩嫩的屁股蛋儿上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地骂道: “跟你爹一个样!道貌岸然!” - 季辞陪着柳云诗,和楚郁她们看了半下午的账。 等到出酒楼的时候,天边已经升起了橙色的云霞。 许是几人许久都没有聚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出酒楼的时候,楚嬛还一脸兴奋地叽叽喳喳,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谁想,一个没留神,竟与准备进酒楼的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 那男人身材高大健壮,楚嬛撞过去时他如泰山一般一动不动。 反倒是楚嬛,若不是被柳云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险些要被那人撞倒在地。 而那个男人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就要继续往里走。 “喂!” 楚嬛叫住他,蹙眉不悦道:“你这人……” 她刚说了这几个字,在看到那个男人转过来的面容时,猛地怔住。 过了两息,她脸上血色全然褪去,身子晃了晃,紧紧抓住柳云诗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去。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朝她看去,就见楚嬛带着不可置信地眼神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是要说话,然而双唇实在抖得太过厉害,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柳云诗又回头看向楚郁,见她也拧着眉,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似是与楚嬛一样,也有些激动。 就连季辞,神色都没有了之前的淡然,也紧紧盯着那个男人,但比之于楚家两姐妹,他的眼中更多了一份警惕。 对面那个男人被楚嬛叫住,又见她神色异常,半天不说话,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姑娘可是方才伤着了?在下给你陪不是,不过此刻在下尚且有要事在……” 话还没说完,楚嬛忽然冲上去,双手紧紧抓住了男人的手臂,“阿南……” 那个男人话音一哽,最后一个“事”字怔怔吐了出来。 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楚嬛握在他手臂上的手,耳尖微不可察地慢慢变红,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挪动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道: “姑娘……姑娘怕不是认错人了。” 柳云诗这才知道,原来是楚嬛将那男人认成了已经死去的那个阿南了。 她不由抬头,看向对面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赤红色锦缎常服,眉眼英挺,看起来英武不凡的样子。 此刻他耳朵上的红,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染到了两靥。 他不自在地又将自己的手臂往回夺了夺,小声窘迫道: “姑娘……” 楚郁也在这个时候上前,扶住了楚嬛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拉回来,小声唤了她一声。 楚嬛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急忙后退一步,本想避开直直盯着人的目光,又似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最后盯着男人深深看了几眼,红着眼眶微微俯身,“抱歉,公子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所以我一时唐突了,还望公子见谅。” 听出她语气中的哽咽,那个男人一愣,急忙满面羞红地连连摆手,“无碍无碍,倒是姑娘是不是被我撞疼了,你……你可别哭啊。” 他想上前,又停下,左右看了看,急道: “我没有哄女孩的经验,姑娘你可千万别哭……” 原本楚嬛的眼泪都已经到了眼眶边,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 “没事,不管公子的事。” 也许此前阿南的死太过突然,让她一直耿耿于怀,此刻乍然见到这个酷似阿南的人时,她一时失了态。 如今缓了过来,倒像是突然释怀了一般。 表兄不善 第137节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公子轻便吧,小女子不打扰了。” “哦,好。” 那人看起来是真有急事,楚嬛说完,他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楚嬛盯着他的背影,复杂的神色中凸显著浓浓的不舍。 岂料那男人走了两步后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似是纠结了一下,然后转回身,大步坚定朝楚嬛走来,然后在她面前站定,道: “在下名叫陆淮,是随家父来京做生意的,不知姑娘芳名……” “楚嬛。” 楚嬛忽然笑了出来,带着泪光的眼底满是喜悦,“我叫楚嬛,家住城东楚国公府。” 那男子听到她说楚国公府,愣了一下,面上闪过一抹失落,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我走了,姑娘若是身上被撞得有任何不适,可在这间酒楼天字第三号房间里找到我。” “好。” 楚嬛对他福了一礼。 陆淮也对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有了这个插曲,几人再没了闲逛的心情,原本相约夜里登台赏月,也推到了过几日。 楚郁和楚嬛坐上马车回了城东,柳云诗也跟着季辞坐上回府的马车。 如今他们住的还是季辞在京郊的别庄,两人回去路上,顺道去看了看季蕴。 现在季蕴继承了父亲的侯爵,成了新的勇毅侯,而季辞责备现在的皇帝以护驾有功为由,重新赐了爵位。 季蕴恢复得不错,如今已经能勉强被人扶着行走,圣上特许他再修养三个月,完全大好后再去上朝。 去年初见时候的少年郎,也长成了独当一面的样子。 季辞带着柳云诗跟季蕴聊了会儿,又独自一人去季家祠堂,给季父季母上了一炷香。 两人这才又踏上回府的马车。 马车快行到季府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人大喊着“季大人”追了上来。 季辞闻声动作一顿,略带气恼地压低了眼帘。 柳云诗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唇瓣,轻笑出声,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 “你快去问问什么事,没准找你有正……唔。” 柳云诗话没说完,季辞的唇瓣忽然压了下来,缱绻缠绵地与她完成这个方才被打断的吻。 等到被放开的时候,柳云诗微喘着气,唇瓣水润红肿,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暗含嗔怪看着他。 而那下属,似乎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两人的动静,柳云诗懊恼地响,定是听到了,因为方才她不自觉地喘了好几声。 季辞对她挑了挑眉,“还笑么?要不继续?” “不、不了。” 柳云诗吓得脸色都变了,一边推他一边往边上躲,“你、你快去吧。” “嗯。” 季辞隔着帘子略微问了下下属情况,原是某个在查重案的罪犯落了网。 他回头看向柳云诗,“乖,那你先回去,我晚些回来。” “好。” 柳云诗话音刚落,季辞忽然抬手在她的耳垂上似威胁一般摩挲了一下,语气含笑,“回去后,不许单独和他见面,我会派人盯着的。” 柳云诗耳朵上被他摸得窜起一阵酥麻,她夹紧双腿,忙不迭点头,“知道了,你快去吧,别、别让人等久了。” 季辞轻笑,见她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都是当妈的人了,还是这般娇嫩可人, 他摸了摸她的发,“走了。” - 季辞走后,马车行了没多久就到了季府。 柳云诗回到正院,刚要推开门往进走,手却忽然顿住,转身打算去隔壁院子先看看儿子。 然而才刚转过身还未迈出步子,身后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给拽了进去。 柳云诗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整个人就被压在了门上,唇也被大掌捂住。 “嘘,是我。” 听出是顾璟舟的声音,柳云诗身子一松,盯着他的眼睛。 顾璟舟松开她,视线一下落在她红肿的唇上,眸中神色瞬间黯了下来,“他吻你了?” 柳云诗抿住唇,没说话。 顾璟舟低低骂了一声,“就出去看个账,那东西也不老实。” 随即他又嗤笑,“不过今夜他回不来了。” 柳云诗眉心一蹙,心中狂跳不已,“你、他……” “嗯,是我使人支开他的。”顾璟舟毫不掩饰,望向柳云诗的眼底盛着欲望。 “可你……” “我怎么?” 顾璟舟掐住柳云诗的下颌,拇指使劲儿揉搓她红肿的唇,恼道: “这几日,你总是被他占着,你的眼里装的全是他!诗诗……” 他向她压了过来,想要吻她,却被她侧头躲过。 顾璟舟的眸色瞬间变黯,不顾她的挣扎掐住她的下颌。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语气和神色却带着令人心惊胆战地占有欲,“你也该疼疼你的南砚。” 柳云诗眉头紧锁。 她知道,一直被她逃避的那个问题,今日或许是她该做出选择和决定的时候,不知为何,柳云诗的心中忽然冒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来。 眼前的少年早已不复从前的青涩,他对她依旧赤诚而热烈,但她却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顾璟舟,我……” “诗诗,别说。” 似是察觉到她要说什么,亦或是这几日,他起身已经隐隐察觉她的决定,顾璟舟想要开口阻拦她的话。 柳云诗抿了抿唇,抬手轻轻抚上顾璟舟的眉眼,还是艰难地开了口,“顾璟舟,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也是我……最亲近的亲人。” …… 暮色四合,廊下宫灯晃荡着找出悠悠光圈。 同一时间,季府大门被打开,季辞一袭白衣,被灯笼映照的眉眼矜贵清冷。 陈深在前面掌灯,男人面色无波地朝正院行去,只有脚下急促的步子,透露出几分他的心情。 夜色深沉,原本明亮如玉盘的月亮,也隐在了云间。 那盏灯很快游移到正院门外。 季辞脚步顿了顿,接过灯笼,吩咐陈深,“派人守在院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季辞进去的时候,恰好与从门内出来的柳云诗撞个正着。 他微一蹙眉,扶住她的肩膀向下看去,却见她眼眶通红,他的眸色一冷,“他欺负你了?” 柳云诗不语,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又道: “我去看看孩子。” 说完,不等他说话,她便径直绕开他走了。 季辞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在院中站了站,这才抬脚朝房间里走去。 房间里,那个男人神色怔忡地望着某处发呆,脸上神情灰败,就连季辞进来都没有察觉。 他像是随时要碎掉一般,刚强恣意的少年人身上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季辞脚步不由一顿,才慢慢走过去。 直到季辞走到他面前,他才像是恍然惊醒了一般,抬眸看见来人是他,顾璟舟恍惚了一下,然后忽然扯着唇角笑了起来。 “来看我的笑话?” 季辞盯着他没说话。 顾璟舟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没意思透了,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维持着体面,扫了季辞一眼,淡淡道: “我就在京城,一直看着你,但凡诗诗有一丝不快,别怪我将她抢回来。” 说完,他脚步忽又顿住,回头看了季辞半晌,眼圈微微发红,“你别辜负她。” 季辞盯着他,眸光微微闪了一下,并未言语。 顾璟舟走后,季辞独自在房间里待了许久,才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孩子已经睡了,他从后面拥住柳云诗。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季辞感觉怀中的姑娘身子轻颤,他叹了口气,将她转过来面对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温声哄道: “不哭了,你不是一直想去洛州么?明日我便带你去瞧瞧,可好?”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轻点了下头。 季辞将她轻轻拥进怀中,顺着她的发,“诗诗——” 他轻唤她的名字,语气缱绻,“我此生唯你一人。” 希望你也是。 表兄不善 第138节 第96章 番外二 近日隔壁府上来了个“大魔头”,据说爬高上低调皮得不行。 而且自从他来之后,整个扬州城的地皮流氓都没了音信儿,全都乖乖地听从那个少年的命令。 简直是欺行霸市的一把好手。 柳云诗被娘亲抱在怀里,小小的手指一边缠绕自己的发梢,一边歪着小脑袋问: “娘,你说那个小魔王什么来历,怎么他一来,扬州城就这么满城风雨的。” 柳云诗的娘亲掩唇轻笑,“那是京城来的小侯爷,自然是无法无天了。” “可是即便是京城来的,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呀,哼!他就是个坏人……” 柳云诗万万没想到,前一天她才在骂他是坏人, 第二日,她就被那个“坏人”所救。 那日她带着丫鬟去街上逛集市,当天恰逢春分,街上人很多,鱼龙混杂。 而惯常跟在柳云诗身后保护的侍卫,也被人群冲散了。 不过柳云诗浑不在意。 她家是扬州城首富,所有人见了她都礼遇有加,即便是地皮流氓,也会惧于她家的威势而不敢拿她怎么样,所以即便没有侍卫跟着,她也不怕。 可就是偏偏在那日,城里来了几个外乡的流民,那些个流民才不管你是什么首富之女还是刺史之子。 柳云诗那时候七八岁,已经张开了些,粉白的脸上隐约可见清丽美貌。 那些人透过人群一看到她,眼神立刻亮了,悄悄尾随柳云诗走至一处偏僻的巷子,将她堵在了巷子里。 柳云诗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出头上的发簪握在手中,威胁道: “我是梧桐巷柳家嫡女,你们若是敢碰我一下,我爹爹定会叫你们不得好死!” 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软绵绵的威胁那几个人丝毫不惧,反倒觉得新鲜极了,相视一眼,不觉都露出淫靡的笑意。 柳云诗顿时觉得情况不妙,心中也渐渐生出惧意。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面上露怯,左右看了看,不见半个人影。 她心一横,正打算冲过去与那几人鱼死网破的时候,身后树上忽然传来一声少年人的嗤笑。 柳云诗像是听到了什么仙乐一般,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忙不迭回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却在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树上那个少年,正是她昨日才念叨过的那个“坏人”。 此刻那少年一袭黑衣,双臂环胸,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懒懒靠在树干上,居高临下地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柳云诗看过去的时候,恰好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少年明显一怔,原本桀骜的模样不知怎的渐渐收敛了起来,他不自然地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用正在变音的奇怪而沙哑的声音,不可一世道: “小爷我正在休息,就被你们底下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是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 他从树上跃下来,站在柳云诗前面,只留给她一个英挺的背影。 柳云诗只见他低头颠了颠手中的剑,语气慢慢沉了下来,“你们几个,现在跑还来得及,若是慢了一步,修怪小爷我脾气上来了,有你们好看。” 当时的顾璟舟也不过十一二岁,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那些人一点儿都不惧怕。 只当是某个人家的公子哥儿,从哪个书上看到了什么,学人家侠客的做派。 估计就连他手中的剑,怕都是偷家里大人的吧。 那些人哈哈大笑,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反倒威胁: “我劝小少年少逞英雄,还是回家去和泥巴玩吧啊,叔叔们和这个小姑娘的事,你不懂……啊!”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下,柳云诗甚至都没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那人惨叫一声,捂着右边耳朵的位置。 鲜血顺着那人的手指缝往出冒,柳云诗在一看去,地上赫然掉落着一只带血的耳朵。 她死死咬住唇,倒吸一口冷气。 那少年似是听到她的动静,侧头“喂”了一声。 柳云诗吓得一个激灵,联想到自己昨日还说他是坏人,生怕他此刻一个不高兴,连她也一块儿收拾了。 她颤巍巍地扶着墙壁站好,心虚地不敢应声,打算见情况不对就跑。 那少年等了半天,也没见她答话,以为是吓晕了过去,不耐地回头看了一眼,便瞧见她一副对他惧怕至极的模样。 他眼珠子一转,当即就明白了过来,好笑地嗤了一声,转过身用剑缓缓指住了她。 他眼见的那漂亮的小姑娘,脸上最后一抹血色也迅速褪了个干净,他强忍着笑意,慢慢又将剑尖移动,最后指向了最远处一个堆放杂物的墙角,命令道: “去那后面躲着,不准看。” 似是觉得她不一定听自己的,他又道: “小爷我杀人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看见,凡是看见我杀人的人,都被我剜了眼珠子,还有——” 见她眼睛乱瞟一副飞快想事情的样子,他又眯了眯眼,慢条斯理道: “凡是没经过我允许就偷跑的人,都被我敲断了双腿,扔去喂了鱼。” 他话说完,就见那姑娘一副瞬间泄气的模样,哭丧着一张脸,慢吞吞挪到那堆杂物后面。 小小的身影被杂物挡住,只有一片粉红色的裙摆,在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成为唯一的亮色。 顾璟舟心里莫名划过一抹怪异的感觉。 但他那时候尚且不知那就是心动,只当自己是又要打斗时候的兴奋,见她藏好,他就转过了身,对那些人挑了挑眉,“下一个是谁?还是你们一起上?” 顾璟舟武艺高强,又是个混不吝的,打起那几个人来没什么难度。 但他到底年纪小,他们那些人又人多势众,将那些人打跑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挂了彩。 柳云诗一直将自己蜷缩起来,直到巷子里再度安静了下来,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不知道,外面到底是怎么样了,虽说那个人看起来怪厉害的,但万一他被人用暗器所伤,或者干脆觉得打不过丢下她跑了怎么办。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低锵的脚步声渐近,一道阴影罩了下来。 柳云诗抬起自己埋在双膝间的小脸,抬眸看见漂亮少年的一瞬间,眼圈一红嘴一瘪,忽然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委屈至极,一张粉嫩精致的小脸上梨花带雨。 这一哭,让原本想在她面前耍帅的顾璟舟瞬间愣住了,站了片刻后,他忽然蹲下,不知所措地开始哄她。 瞧着他笨手笨脚的模样,柳云诗哭着哭着忽然笑了出来,还不小心吹了个鼻涕泡。 这一下,那少年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两人相视笑了好久,柳云诗忽然伸出手指,轻轻摸在他左边眼下的位置。 顾璟舟的笑意霎那间僵在脸上,连身子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敢动,只有被她用手指触到的那一点儿,像是着了火一样滚烫。 心脏扑通扑通似乎下意识就要跳出胸腔。 他吞了吞口水,就听那姑娘用带着鼻腔的声音,软软糯糯道: “小哥哥,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家去包扎一下吧。” “回、回家?” 顾璟舟愣了一下,面色肉眼可见的慢慢染上了一抹红,他只觉得身上烧得厉害,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又烫又重。 他从小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不喜欢同小姑娘拉拉扯扯,嫌她们麻烦,但这次是第一次,他想主动同一个女孩子亲近。 他骄傲地抬起头,下意识想拒绝,说“小爷我这点儿伤还算不得什么,才不像你们女子那般娇气。” 然而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说出来的却是“也好,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去一趟吧。” 说完,他就在心里将自己暗暗骂了两句,本想反口说不去,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粉嫩嫩娇滴滴的小姑娘已经拉住他的袖子,带着他往巷子外走去。 顾璟舟一愣,低头看着她拽他的手,莫名有种情绪涌入心间。 回到柳府后,柳云诗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原来这个小哥哥叫顾璟舟,是她手帕交的儿子。 因为顾璟舟和他母亲来扬州的时间短,她还未来得及领她与他们见面。 前几日顾璟舟唯一一次随母亲来柳府,那日柳云诗还恰好出去与闺中密友约会,错过了。 - 自打知道两家母亲还是故交之后,顾璟舟来柳府就跑得勤了许多。 他才发现,这小丫头根本不像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乖顺淑女,反倒骨子里是个离经叛道的。 于是顾璟舟带着她喝酒逛街,遛马赏花,两个人很快便熟识了起来。 日子就这么缓慢过着,顾璟舟经常是扬州京城两边跑,两个人一同长大,彼此之间亲密无间,都把彼此当做最亲密之人。 后来的某个夏天,柳云诗的外祖父过寿辰,顾璟舟特意从京城赶来扬州,给他祝寿。 那时候柳云诗已经到了十六岁的年纪,及笄过后就能许人家了,而那时候,顾璟舟父亲、母亲相继去世,继母也想张罗着替他相看人家。 虽然顾璟舟从不认为他爹接回来的外室是他的继母,但被张罗亲事这件事,也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情。 于是这次来扬州给柳云诗的外祖父祝寿,也是想同他们一家表明自己的心意。 毕竟对柳云诗或者她的家里人来说,倘若两人在一起,柳云诗就要从扬州来到京城,从此生活在一个远离家人朋友的陌生地方。 顾璟舟担心,她的家里人不同意,也担心柳云诗同自己的心意不同。 寿辰这日,顾璟舟老早就起来,仔细焚香沐浴,好好将自己捯饬了一番。 然而在去到柳家,见到柳云诗的一刹那,他心底还是生出一丝自卑——因为爱而珍视的自惭形秽。 这日那小丫头穿着平日里少见的大红色蜀锦石榴裙,外罩一件纱衣,薄纱轻扬搭在她的肘间,原本清丽的面容略施粉黛,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额间一抹红色花钿衬得她人比花娇。 她刚一出现,就几乎夺去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顾璟舟的视线在她身上仔仔细细停留了几息,回看向全场,见那些年轻公子哥儿灼热的目光,暗暗攥紧了拳,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眼睛都戳瞎。 好在柳云诗并未看那些人一眼,瞧见他在,便提着裙摆小步跑到了他面前,仰着小脸笑看向他: “你怎么来啦?信中不是说这次有事,不能来扬州了么?” 顾璟舟被她明媚地笑靥晃得脸颊生烫,他看了她片刻,才回过神,道: 表兄不善 第139节 “原本是有些事的,不过现在没有了。” 见她不解,顾璟舟凑近她,解释道: “近来靖王和贤王有不臣之心,陛下本打算让我去捉拿那两人,如今又派了我表哥去。” “表哥?” 柳云诗忍不住好奇,也小声问道:“你还有表哥?” “嗯,我表哥叫季辞,你应当听过,回头等你去了京城,我引荐你们认识。” 柳云诗闻言脸一红,趁人不注意,在他腰上挠了一下,嗔道: “谁、谁说要同你回京城了。” 他口中那个季辞,柳云诗虽远在扬州,倒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唯一能和顾璟舟匹敌的俊美又有才华的男子,与顾璟舟并称“上京双绝。” 同样也是许多贵重少女恋慕的对象。 思及此,她又不由将视线移回被外祖父叫走的顾璟舟身上,她同顾璟舟相识时间长,两人青梅竹马亲密无间。 她也渐渐忽视了他身上的优秀,如今想来,他这样的男子,在京城定然有许多世家小姐喜欢,他……这次回去,是不是就该议亲了。 宴席总是大人们推杯换盏维持关系的场所,柳云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待了没多久便觉得闷得慌,干脆趁没人注意到她,起身偷偷溜了出去。 柳府后花园的荷花开得正好。 她刚走到湖边,绕到一处巨石后面,想要拉过小舟的揽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为熟悉的脚步声。 柳云诗头也不回,一边使劲儿拉揽绳,一边道: “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 身后脚步一顿,紧接着,柳云诗便觉得背后似有若无地挨在了男人的背上,顾璟舟的手从背后绕过来,同她一起拉着绳索。 而她这样看去,几乎是被他抱进了怀中,他胸膛的热意,透过夏季薄薄的衣衫晕染了过来。 柳云诗僵着身子,魂不守舍地做着拉绳索的动作,只觉得自己脸颊烫得厉害。 “你、你就不能离远些,大夏天的,好热。” 小船被拉到岸边,柳云诗为了不让他察觉出异样,先发制人责怪他。 顾璟舟一愣,待看清她脸上的红晕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少年眉眼张扬,阳光下脸笑容都明艳又肆意,柳云诗被他笑得脸更红了,哼了一声,转身上了小船,拿起船桨作势就要划船。 顾璟舟神色一变,“哎”了一声,趁小船驶离岸边前也跟着一步跨了上去。 两人坐在船上,顾璟舟怕她再羞得万一一个想不开跳了船,没敢再逗她,捡着近来发生的趣事同她说了许多。 后来在一片遮天的莲叶中,小船摇摇晃晃,柳云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顾璟舟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盯着柳云诗嫣红的小嘴,只觉得浑身发烫,口干舌燥。 他急忙转过视线,企图通过看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但眼睛越是不看,心中就更忍不住想,一时间,他又思及方才同她外祖父说的那些事,顾璟舟忍不住回头,重新盯着那双小嘴看了半天。 他手中无知无觉地划着船桨,重重吞咽了几下口水,最后轻轻凑到柳云诗身旁,缓缓府下了身子。 那两瓣双唇比想像中还要柔软,甜甜的糯糯的,像是昨日她送给自己的那碗冰酪。 原本只想挨一下便离开的,顾璟舟没忍住,在她唇上含了含,又伸出舌头,轻轻描摹着她美好的唇形。 许是做贼心虚,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耳朵中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恰在此时,柳云诗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嘤咛了一声。 吓得顾璟舟急忙坐正身子。 过了片刻,见她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他左右看了看,像是上瘾一般,又大着胆子吻了上去。 直到天色向晚,顾璟舟瞧着柳云诗睡得越来越不踏实,急忙闭起眼睛学着她的样子装睡。 果不其然,未出片刻,柳云诗便醒了过来。 顾璟舟紧张地身子都绷直了,他感觉她起来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本以为到此就结束了,谁料,那小姑娘突然大着胆子趴了过来,在他脸上摸了摸。 停了几息,顾璟舟忽然觉得脸颊上一阵湿软。 他身子一震,险些没忍住醒了过来。 后来天色渐渐晚了,两人谁都没舍得开口说离开,直到柳府的下人找了过来,他们才从莲叶中出来。 外祖父一瞧见两人的样子,当即明白了过来。 他将柳云诗叫到一旁,小声问了她几个问题。 顾璟舟在远处,只遥遥看见两人相谈的背影,但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到最后,柳云诗若有似无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红着脸,极小极轻地点了下头。 那一瞬,顾璟舟只觉得脑中像是有一朵烟花炸开,他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么轻飘飘的感觉。 果不其然,柳云诗的外祖父同她说完话后,叫柳云诗现行回去了,后来他又将顾璟舟叫去。 说的,便是顾璟舟今日白天时同他提到的事情。 外祖父到底是不放心柳云诗一个人去京城,顾璟舟便提出,他可以先在扬州城成了亲,小住半年再回去也行。 外祖父想了想,还是没答应,毕竟哪里有让堂堂小侯爷上门的道理。 顾璟舟又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但着柳家一家老小的面,起誓对柳云诗好一辈子,不纳妾不收通房不养外室,俸禄全归诗诗所有。 就差将自己也白送给她了,柳家人自己都有些听不过去了,才连忙制止了他,首肯了这座婚事。 那一夜,到底是怎么离开柳府的,顾璟舟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自己飘飘然,像是喝醉了酒,心中的欢愉像是一只雀跃的鸟在天际翱翔。 成亲的日子很快。 顾璟舟亲自来扬州城接的人,虽然婚礼不在扬州城办,但他带来的彩礼,从扬州城的城门口一直堵到了柳家。 就连扬州城本地人都说,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浩大的嫁娶声势。 …… 后来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两人提起那日在湖中泛舟这件事。 柳云诗眨了眨眼,红着脸告诉他,其实在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她就醒来了。 只不过那时候太紧张了,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能装睡。 顾璟舟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柳云诗也跟着笑。 笑声持续了许久,直到柳云诗对上顾璟舟满含欲念的眸子,她一愣,脸颊不由泛了红。 “诗诗……” 顾璟舟轻轻叩住她的后脖颈,眼帘下压,落在她娇嫩的红唇上,慢慢俯了下去,“我爱你。” 春夜悠悠,红纱轻垂,烛光轻晃着燃了整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