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节 书名: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作者:度己了 简介: 【正文完结,番外更新中】 周知意大学毕业后,学弟学妹们还没开学,她就已经完成工作、失业、待业在家三件套。 因为她试图改变只知道抄款的职场,当然结局嘛……周知意被炒了。 她妈在旁边老生常谈又说起自己当年是怎么开起服装档口的辉煌事迹。 周知意听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心中不以为然,那个年代服装行业正是风口,不是有句话说的是“站在风口上,猪都能起飞”,换做是她一定也可以。 命运微微一笑:那你去试试吧。 于是,周知意穿越了,变成了那只“猪”。 不对,准确来说是“小猪崽”。 一睁眼就在1984年的火车上,她变成了这个要被同村表叔带去大城市的发廊打工做洗头妹的年轻女孩。 八十年代、发廊、洗头妹。 周知意:……还是不了吧。 机敏的在同车一热心男乘客的配合下,周知意躲过了表叔的寻找,没有在原定的那站下车。随着火车继续南下,驶向她所熟悉的那座城市,周知意知道,在那里,服装产业正在蓬勃发展中。 当然,“快乐老家”也没那么好待,就算是“风口”也不是想飞就飞。 —— 和平东路一家女装档口店如往常一般开门营业,远道而来的一位女同志过来进货,周知意记下对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本以为只是寻常的一个散客,却不想当晚做了个梦,梦里是一本书。 第二天一早,周知意睁开眼,思绪如弹幕般一条条划过。 【什么散客,那是女主】 【原来不是穿越,是穿书】 周知意回想了一下,在书中,自己只是在女主南下进货事件中一笔带过的路人甲,连姓名都没提及的服装档口女老板。 顺着横亘在自己脖颈处的那只手看向睡在旁边的男人。 书中女主此次南下除了进到了一批衣服外,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他了。 周知意抓头发,所以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路人甲和男二在一起了? 【阅读提示】1.女主成长线为主,主打一个清澈大学生勇闯八零风口,前期会有大学生的天真(理想主义,不是傻),会慢慢成长的 2.小说中的小说世界,架得很空 3.不是女强男弱,也不是男强女弱,是双强,两个企业家创业发家史 4.不是背景板男主,不是夫妻店,女主的事业百分之百属于她,但男主的事业有一部分属于女主(控股) 5.虽说是穿书,但和原女主不会有雌竞,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 6.穿书内容在很后面,可以说是女主“蝴蝶”出了一个新的前传故事,男主在原书中是孤寡结局,和原女主没有感情线 7.补充排雷一下,女主穿越是类似于互换身体,我真的不爱穿越后原主魂飞魄散这种,女主会时而与另一个时空的父母联系上的,这算一点金手指 8.争议的配角在126章作话里补充了一章他们后来的人生,不会发生猜测的事情。 9.再补充:完全的成长故事,不单指主角,还有配角们,不要按早期的情节来定性,谢谢,没有转变和成长空间我写啥嘞?见谅哈 同类型女主奋斗年代文《六零姑奶奶是要造飞机的》已完结,欢迎戳戳 内容标签:穿书年 代文 成长 创业 主角视角:周知意,江遇;配角:大发,一心,两亿 一句话简介:清澈大学生勇闯八零风口 立意:努力奋斗,抓住机遇。 作品荣誉 周知意阴差阳错的来到了八十年代,这个服装行业才刚刚起步的时代,从刚开始的给人打工、到“一条竿”卖服装起家,一步步从摆地摊、到拥有自己的店、自己的制衣厂,从单打独斗的个体户到拥有众多一同奋斗的朋友,逐渐摆脱青涩与不成熟,但又不抛弃理想,靠着坚持设计,用独特又新颖的服装成为一块招牌,让原本荒地的服装市场百花齐放。本文主要是以女主角周知意的成长线为主,她从理想主义做派的青涩大学生一步步成长为一代企业家,过程中影响了很多人,使得她们也跟着积极向上,展现了80年代人们真挚又不失奋斗的面貌,让人感受到那个时代独有的魅力。 第1章 穿越 夜色如墨,乌云蔽月,细细密密的暴雨倾泻而下,黑暗中被疾风操纵得恍若鬼怪摇曳的山野下,一列绿皮火车火车慢慢悠悠从中驶出,有条不紊的在不知走过多少次的铁轨上缓缓行进着。 大颗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车窗上,和火车铿锵的行进声交织在一起,共同演奏出一曲扰人清眠的协奏曲。 白日拥挤喧闹的车厢内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沉寂下来,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奇异的在此间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睡去,肩挨着肩,腿贴着腿,亲密的换做其他情境下都要被称为“耍流氓”的程度。 有人睡得不舒服,皱着眉调整姿势,侧身依靠在并不怎么柔软的座椅靠背上,一屁股把旁边的人挤出去半个身子。 险些摔到过道上的人一下子吓醒了,顿时火气直冒的推搡起“罪魁祸首”,引起一阵骚动。 天空中一道光亮划下,照亮了依靠在玻璃车窗上睡得昏昏沉沉的年轻女孩,她被各种嘈杂的声音扰得皱了皱眉,阖着的眼皮下眼球隐隐动了下。 后至的雷鸣声淹没列车员调解的说话声,轰隆一声巨响也让女孩彻底醒了过来,她仿佛痉挛般的小腿一抽,因着空间的狭小,直接踢到了相对而坐的中年男人腿上。 这么一来,对面那中年男人也惊醒了,他见到睁开眼睛的女孩,没好气的低声啐了一句骂,显然是相熟的人。 女孩表情怔怔,毫无反应。 那男人很快又倚靠在座椅上,脸朝天、张着嘴呼呼大睡。 小纠纷也不多时被列车员调解好了,车厢里再次慢慢回归平静,只有女孩还像是没回过神来似的呆呆的睁着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眸仍然醒着。 周知意可不是没回过神来吗,换做任何一个人眼中的世界从高楼林立的玻璃幕墙大楼、车流汇聚的霓虹道路莫名变成拥挤混乱、宛若世间百态的绿皮火车上,都很难回过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知意茫然的眨了下眼睛,她是在做梦吗? 鼻间嗅到一股揉杂了各种味道的“车厢味”,周知意难以控制的生理性干呕了一下,扭头向一旁看去,只见另一侧的座位上有人大咧咧的脱了鞋把脚架在小桌板上、睡在地上的人身上那因为受潮变得皱皱巴巴的衣服,还有大半夜饿了翻出自己带的腌菜就着干馒头吃起来的大娘…… 做梦能闻到味道吗? 周知意胃里翻腾,一边想着,一边忙抬手用袖子捂住口鼻。 她还从没闻过这么令人窒息的味道,周知意表情崩溃,如果是梦,她希望赶紧醒过来。 这么想着,周知意毫不留情的用另一只手在自己腿上用力狠狠一拧—— 漂亮的眼眸水光潋滟,那是她的眼泪。 既是疼的,也是熏的。 没能从“梦”中醒来,周知意突然打了个寒颤,她捂着鼻子抱臂瑟缩,手在粗糙的薄棉夹袄上摩挲了一下,试图通过摩擦生热的方法让自己暖和些。 这梦好真实,既能闻到味道、又能感受到疼痛和寒冷。 周知意生无可恋,被动接受自己很有可能穿越了的事实,毕竟她再想不出其他能够解释出她为什么从盛夏的都市突然来到初冬的绿皮火车上的理由了。 懵了许久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存储在“本地硬盘”、大脑中的记忆这才被读取。 半晌后,仿佛木头人般僵住的女孩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原本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周知意,虽然都是“南风知我意”的“知意”,但同名不同命。 21世纪的周知意是家中独女,是父母的“只一”,从容、勇敢、自信,是被爱滋养才能开出如此肆意绽放的花;而原身,要不是村里爱掉书袋的舅公在旁边插了一嘴,这小姑娘的名字可能就会是周之一,家中三个孩子中的“之一”,最不上心的名字,最不受重视的女孩。 当下时间是1984年的十一月初,才刚满十八岁不久的小周知意上有一个大三岁的大哥周宇伟、下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周瑞泽,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她的作用似乎就是成年前包揽家中大大小小的家务、杂活,成年后凭借过人的长相换一笔不菲的彩礼,让弟弟过几年说亲时能盖出结婚的新房子。 从天真稚气的小丫头长成身姿玲珑的少女,小周知意不懂为什么从小到大爹娘更偏心大哥、小弟,哪怕她再懂事勤快,但得知爹娘开始相看村里的青年准备给她说亲时,这个单纯得有些傻气的姑娘终于脑子灵光了一回。 虽说十里八乡都是如此,女孩长成“大姑娘”,家里就自然的想看起适龄青年,先定亲,过个一两年再定下结婚的日子。但仿佛是小动物本能的对危险的第六感,周知意说不清理由,只茫茫然的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糊涂的嫁人,简直像待价而沽的商品找到了一个卖家。 于是在同村表叔周峰提议带她去城里打工时,周知意迫不及待的答应了。 周峰是春田村少有的几个走出村子的人,这几年时局变化,个人做生意不再被视为“投机倒把”,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雇工也不再和“剥削人”划上等号,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多,周峰就是现在县城找了份看店的工作,后来又跟着像他一样的人再次南下务工。 短短两年时间,这人再回村子,一身体面的衬衫长裤,就已经被视为在城里享福的本事人。 看到长相明艳仿佛山野中盛放花朵的年轻女孩,周峰心绪一动,找上自己的便宜远方表哥周平祥和表嫂李燕游说起来,就算周知意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嫁人收彩礼顶天了也不过两百块,但是去城里打工,一个月就有五十块,不用半年就能把彩礼的两百块赚回来,甚至还能赚到第二个两百块、第三个两百块…… 周平祥和李燕被他说动了,两人对着女儿三令五申,让她只留下吃饭的钱,每个月赚到的钱都寄回家里,美名其曰他们帮忙保管。 小周知意以为自己跳出了“嫁人”的火坑,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收拾了行囊,跟着表叔坐着绿皮火车南下打工去了。 这姑娘还心里乐呵呵的,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期待,表叔许诺给她找的工作是在发廊给人洗头,轻松又赚钱多,殊不知是又要跳进另一个火坑。 被挤在最里面座位上、已经换了芯子的周知意:…… 八十年代、发廊、洗头妹。 周知意:……还是不了吧。 就算是正经发廊,洗头妹也并不在周知意的人生职业规划中,她并没有想在美发界闯出一片天地的想法,专业不对口。 只是现在这火坑变成她马上要跳进去的了,周知意有些头大,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到底怎么会莫名其妙的穿越?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附着在灵魂上的记忆倒转。 2024年,周知意刚刚大学毕业,选择了家乡羊城一家服装设计公司的工作入职,本以为熟悉的城市、留在身旁的父母,她可以大展才华开辟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可现实并不如她所设想的。 毕业是不是真的是走出象牙塔,工作了才发现自己的天真? 周知意的职位是实习服装设计师,她以为自己的工作是设计,但现实却是抄款。 对她的工作要求并不是期望她有多么灵活的脑子,而是要有通顺的“翻墙梯子”,能够快速的浏览国际各个服装品牌的最新款,从中慧眼识珠找到有“爆款”品相的衣服,她唯一能做的设计不过是把原本衣服面料从条纹改成格纹、或是把短袖改成长袖,再或者把衣服上的印花改几个字母。 这和周知意刚入职的壮志凌云简直背道而驰。 更令她痛苦的还有内卷的同事,对方可以在看到惊艳的服装款式后连夜改稿,做出服装工艺单发给公司版师,让其能够第二天一来上班就做样衣。就像先占坑似的,这个款就这样属于他了,别的设计师就不能再做一模一样的款式工艺单。 “简直是比谁偷得快,人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的将别人的设计当作是自己的?” 周知意和电话里的大学好友抱怨道,不过两个月,她的学弟学妹们还没开学,她就因为试图改变只知道抄款的职场被炒了。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2节 电话里的女生在另一头无奈的耸耸肩,“就算是我在的临安市,服装公司的风气也大多如此,开发新款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哪里比得上‘拿来主义’来得快呢……” 电话外,周知意她妈,孟柔女士拖着地也在说,“要还像你上学时,先做那什么撕开吃——” “sketchbook,”周知意忍不住纠正,无奈道,“您要不还是叫它‘灵感板’吧。” 孟柔从善如流,“做你那个灵感板,先找俩礼拜的灵感,再设计款式、打版做样衣,再出成品,这么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小三个月过去了,衣服都要过季了。” 周知意反驳,“所以我们都是冬天设计夏天的衣服、夏天设计冬天的衣服。” 手中的拖把怼到坐在沙发上天真烂漫的女儿脚下,一个人抬脚一个人拖过去,母女两人配合默契,孟柔摇头,“你妈我又不是没做过服装这门生意,想当初我开那个服装档口,哪有什么设计,我们都是看哪个款式卖的好,立马跟着卖,这样才能赚到钱……” 这些话周知意听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孟柔女士时不时就要在旁边老生常谈说起自己当年开服装档口的辉煌事迹。 周知意张了下嘴,最后还是默默把那句“最后还不是倒闭了”的吐槽咽回了肚子。 她心里不以为然,那个年代服装行业正是风口,天时地利,在此之前那段长时间的服装压抑过后,是整个服装市场的爆发,民众迸发出强烈的穿衣打扮的欲望,服装潮流仿佛春芽疯长般从羊城流向全国。当时的各行各业都在卖衣服,人称“工农兵学商,人人倒服装”,就连酱油店都要挂上几件服装来卖,像她妈孟柔开的服装档口,几乎可以说在当时是闭着眼抓钱。 就像那句话说的,“站在风口上,猪都能起飞”,周知意心想,换做是她一定也可以。 “时代不一样了嘛。”周知意懒得和孟柔女士搞辩论,挂了和朋友的电话,起身去房间收拾东西,“我想清楚了,我改变不了这些服装公司的固有思维,但我仍然坚持设计至上,而能让我自由做设计的办法只有我做老板。我也要像那些独立设计师一样,出国留学镀层金,再回来创立属于我自己的品牌。” 刚从学校下班回来的周仕良没听到前言,仍乐呵呵的附和,“意意想要继续读书?爸爸妈妈支持你。” 快五十岁但翻白眼都仍然漂亮的孟柔没好气,“你倒是说得轻松,留学可又是一笔大支出。” 尽管这么说,孟柔理解不了女儿的想法,但也没怎么反对,转头对扑进房间里的周知意又关心起来,“留学需要准备什么?” “作品集,明天我就去找老师再详细问问,我同学给我介绍了个挺有名的机构,专门辅导申请国外院校的。” 第二天傍晚,雨帘倾斜,周知意站在写字楼前撑伞走出留学机构,才走了两步,阴沉沉的天空就划过一道骇人的光亮,接着耳边炸开一声巨响,眼前像是信号受阻般晃了一下,周知意不适的闭了下眼,再睁开就置身于这节1984年的绿皮火车车厢里了。 周知意忍不住一拍脑门,她为什么要不服气的有换做是她也可以在这风口上也能起飞的想法? 这下好了,心想事成,她成功赶上了风口,就是附赠一个火坑。 窒息的味道又直冲脑门,周知意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懊恼着拍脑门的那只手就是捂着鼻子的那只手。 她忍不住又呕了一下,连忙起身,周知意现在只想赶紧换个没那么臭的地方,再好好想想怎么“跳火坑”。 原身的行李都在坐在对面的表叔周峰腿下压着,周知意不用担心离开后被人偷行李,轻手轻脚的越过坐在外面睡得四仰八叉的大娘,又过五关斩六将般走出拥挤混乱的过道,半晌后才终于走到车厢前面。车厢和车厢连接处设有厕所,周知意想了想,还是走进厕所里,反手关上门,插上里面的插销。 没多关注厕所糟糕的环境,在这方寸之地,周知意转身便被洗手盆上那块镜子吸引住全部心神。 镜子里的女孩和她原本的长相无异,鹅蛋脸上五官精致,樱唇琼鼻,眉眼盈盈,眼尾微微上挑,端的是一副明艳漂亮的长相,只是肤色不比周知意原本的白皙。她再低头一看,纤细骨感的双手看着有几分粗糙,过往人生吃过的苦都清晰的留有痕迹。 同样的花生长在不同的环境,接受的是不同的光线和滋养,自然会有些差异。 可这略打折扣的美丽对于原身来说也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反惹祸上身,那便宜表叔不就是看中这份美丽才坑蒙拐骗将人带出来的吗? 周知意不再多想,现在她最紧要的事是想办法解决残留的“火坑”问题。 第2章 破局 循着记忆,周知意解开身上薄棉夹袄的扣子,果然见衣服内里贴着胸口的位置针脚密实的缝着一个暗口袋,掏出里面的东西,皱巴巴但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纸币,有两角、一元、两元、五元的,还有几个一分的硬币。 周知意数了数,零零碎碎加起来正好十二元,其中七元是原身小姑娘经年累月自己攒的,最大的那张五元钱是原身她爹周平祥给的路费,原本是拿来买火车票的,表叔周峰上车前豪气的帮她付了车票钱,这五块钱才被省了下来。 除此之外是一张火车票、写着她名字的那张户口薄内页和小小一张身份证。 周知意看着这些东西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一上火车那个便宜表叔周峰就借口帮忙看行李把原身的东西都接手过去,还好原来那个小姑娘还留了个心眼,坚持自己拿着这些重要东西,不然周知意想要破局就难于登天了。 火车票上的墨字写的是上车站和下车站的地名,原来的小周知意从丰港省阳县上的火车,是要到繁华的静海市下车。 周知意疑惑的皱了皱眉,阳县是哪里?如果说阳县是小县城她没听说过,但繁华的静海市她不应该不知道是哪里啊…… 不过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在原定的下车站下车。 周知意又翻看了那张小小的初代身份证,还好她穿来的时间节点介绍信已经成为过去式,不然她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在静海市下车。 又把这些东西妥帖的放好,重新扣好衣服扣子,周知意这才走出厕所。 不过她却没有返回原本的车厢,而是继续向前走,仿佛串门儿般的溜达。 黑漆漆的漂亮眼眸冷静的扫视过车厢,周知意艰难的越过各种“路障”,走了两个车厢,才终于看到了一张挂在墙上的地图。 她站在地图前研究了一会儿,上面的版图和她知道的大致相同,只是各地的地名奇怪的换了个叫法,阳县是在华北内陆的一个小县城,而静海市其实是长江入海口的那座大都市。 穿着制服的列车员从厕所里出来,周知意连忙喊住人,“同志!” 正想回小休息室接着打盹儿的男人闻言停住脚步,有些纳闷又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都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没有睡觉,“这位女同志,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问下咱们这趟车什么时候能到静海市?”周知意压低声音,不想惊扰到周围的乘客。 “哦,明天早上就到了,以往都是七点左右。”列车员不以为意的回答。 周知意看着地图,按照羊城的位置找过去,换成现在的叫法问道,“那下一站是不是就是新宁市了?” 困倦的列车员根本没听出她的试探,抬手挡住一个哈欠,这才回道,“新宁还早着呢,中间还要经过溪山、舟镇、嘉方三个大站,还有其他几个小站,要后天中午才能到。” 周知意心头一转,已经有了盘算,和列车员道了一声谢。 “隐藏一滴水的最好办法就是汇入大海”,她只要不在静海市下车,不仅表叔周峰找不到她,连原身那一对想要吸女儿血的爹娘也别想再找到她。 说一不二“大家长”式的爹、“爱丁”的娘、自认为是儿子就了不起的大哥、“吸血”的弟弟,原身的这些家人周知意一个都不打算要,她有疼她的爸、爱她的妈,要这些破烂玩意儿干什么。 周知意面容沉静,又抬头看了一眼车厢墙壁上挂着的钟表,虽然情况紧迫,距离到达静海站还有八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但她在心中已迅速大致罗列出了一条条计划。 首先是想办法不在静海市下车,然后补票继续南下,回她的快乐老家,这个世界被叫做“新宁”的羊城,乘上服装行业的“东风”起飞。 虽然计划看着简单,但第一步不在静海市下车实施起来就很有难度。火车停站的时间不会太长,周知意必须在这段时间避开周峰的寻找,期望对方在火车再次行驶前找不到她、迫不得已独自下车。 可周知意漂亮得扎眼,火车上像她这么年轻的女孩本来就不多,周峰只用大概扫几眼就能把她揪出来。 周知意站在地图前沉吟片刻,还是没有回原本的车厢,继续向前走。 好在夜色已深,人们都睡着了,周知意这种串车厢的奇怪行为才不至于显得那么引人注目。 她已经不打算回去了,被周峰扣下的行李不过是原身的两身衣服和一双鞋,与其为了拿这些东西打草惊蛇,她宁愿保险些断臂求生,这些东西都不要了。 周知意打算尽量走远一些,换到别的车厢去,拖延周峰明天早上一个车厢一个车厢找过来的时间。 其次是她不能顶着现在的形象。 要是有现代那些化妆品,周知意还能画个妈都认不出的浓妆,但现在什么都没有,想要伪装就难办多了。 如果这具身体的体质和自己一样的话…… 思索间,周知意已经不知不觉走过四个车厢,已经接近列车尾端,她直到走到最后一节车厢,四处看了一下没有什么空位,这才转身又回了倒数 第2节 车厢,在这里看到角落几个大蛇皮袋旁有个空隙,营养短缺的瘦削身体在此刻变成了优点,她很轻松的钻进去,倚靠着不知道装了什么的蛇皮袋,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黑暗中,周知意闭上眼睛,却是没有就这么睡过去,而是……回想起难过的事情,开始哭。 这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心头的紧迫感暂缓,难过便涌了上来。周知意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想现代的爸妈、想自己在职场的挫折…… 无声的掉了会儿眼泪后,她这才不怎么踏实的睡着了。 —— 昨夜的大雨仿佛将天空洗得更加明净,晨光熹微,仍矜矜业业在铁轨上行驶的绿皮火车内慢慢恢复喧嚣,浅眠的周知意自然被各处人们弄出的响动吵醒。 周知意从空隙里钻出来,站直身子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见有人从车厢前面的厕所里出来,她立刻自然的大步走过去。 一厕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周知意松了口气,成了。 睡前哭过的双眼从原本的双眼皮肿成单眼皮,看着眼睛都小了一圈。 周知意抓紧时间,她将原本的两个麻花辫拆开,两侧固定头发的小发卡也都取下来,一头黑色如海藻般的长发打着弯左右垂在纤细的肩膀上。 把拆下来的皮筋扎住一侧头发的发尾,再捏着发尾向内卷塞进头发里,用小发卡固定住,右边也是重复操作,不过短短几瞬,镜子里的长发女孩就变成了短发女郎,微卷的头发还增添了几分时髦感。 衣服实在是没办法换了,周知意昨晚找东西的时候就研究过,这身灰色薄棉夹袄内里拼的是一块已经洗得掉色的青色花布,翻过来外穿实在不像样子,周知意只能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将领子翻得更大,做出翻领的样子,露出里面的藏青色毛衣。 这毛衣还是原身大哥周宇伟穿下来的,穷人家的孩子老二接着穿老大的衣服是常事。小姑娘不怎么喜欢这个颜色,一看就是男人的衣服,她把毛衣领子折了又折,再用扣子扣到最顶端的薄棉夹袄牢牢遮住,护住自己最后的自尊。 周知意把原本充当腰带系在裤子上的红格子布条解下来,她穿的这条黑色的确良长裤显然也不是自己的,裤腰肥得能再塞下两个拳头。 将裤子侧面的扣子绕过相邻的裤襻再重新扣好,解决裤腰不合身的问题,周知意把腾出的布条绕在高领毛衣外,纤细的手指灵活的用丝巾的系法打了个单边蝴蝶结,原本违和的男性化服装仿佛点睛一笔,顿时气质扭转成女性化的娇俏。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周知意长出了一口气,她已经尽力将自己换了个样子了。 再加上内里芯子二十三岁灵魂改变气质,再走出厕所时,这具才十八岁的身体仿佛褪去了稚气,宛若成熟的年轻女郎,神态自若的向外走去。 悬挂在车厢最前端墙上的时钟显示时间已经快到六点半了,准备在静海市下车的乘客已经陆陆续续清点好行囊,甚至有人迫不及待的早早站在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了,只等到站车厢门一开就拎着行李冲出去。 周峰看着两个麻布包,神情有些焦躁,不时看一眼车厢内的钟表。 他本以为周知意是早上醒来去厕所了,可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丫头回来,就算是拉肚子也不至于去了这么长时间,眼看越发接近下车时间,周峰的心一点点下坠,沉着脸拎起两个大包站起身就走。 也不知道这臭丫头是发现了什么,明明前一天还看着傻乎乎的模样,难道说过去那副好骗的模样都是她装出来的? 周峰抛开这些胡思乱想,不管怎样,现在先是找到这丫头最要紧,发廊的李老板需要年轻漂亮的女孩招揽生意,他特意打长途电话和对方说了自己这个长相标致的侄女,李老板可是答应给他六十块的介绍费,都相当于他在窑厂搬两个月土赚的钱了。 不同的车厢里,江遇醒了之后就坐在座位上一直没动,临近下车站,车厢内就会变得骚乱,总有人会浑水摸鱼,他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看好自己的行李,虽然也不值几个钱,但对他来说不丢总比丢了好。 黑眸暗含警惕的扫过车厢内来来回回走过的人,在看到迎面走来的一人后,江遇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虽然不是特意去记住什么,但目光一扫而过的漂亮脸庞确实比其他人更能留下一丝印象,江遇记得这姑娘刚刚还不是这副打扮,他甚至有些疑惑这是不是另一个人,可仔细看那张脸又还是印象中早上走过他身旁过道的女孩。再看,衣服其实也没变,只是敞开了领口、脖子上多加了根好看的布巾。 江遇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她脸侧的短发,向来平淡的心湖里宛若被丢下一粒石子,荡起微微波澜,内心萦绕起几分趣味和好奇,他眼睫微垂,掩住嘴角微不可察的笑意,有些意思…… 火车行驶的速度渐渐放慢,预示着即将进站。有人下车自然就会有位置空下来,周知意不着痕迹留意着后面车厢有没有合适的座位。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机敏的扭头看过去,并没有人在看她。周知意心绪稍松,倒是第三排那个坐在临近过道位置上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年轻的青年眉眼疏朗,长腿往旁边一避让,让原本坐在旁边的大叔出来。中年男人抬手从上方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蛇皮袋,待其拎着行李离开,再次露出刚刚被挡住的那人。鼻梁高挺,面部线条利落,气质干净又带着些许文静,垂着眸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一副清纯男大的模样。 周知意内心的警惕又消退了一分,心想,看着就很好骗的模样,不是,看着就很乐于助人的模样。 虽然已经毕业了,但周知意可以打包票的说,大学生绝对是全世界最善良的好人群体,明事理、辩是非,不管是唐突的请求帮忙拍照还是给陌生人指路,哪怕是看到倒地的电瓶车都会帮忙扶一把。 火车缓缓停下,汽笛声轻快的响了两声,仿佛在宣告着到达的喜悦,随着车门的打开,迫不及待的人们推搡着下车。 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周知意转身走进车厢,动作自然的仿佛是静海站最先挤上火车的乘客,翩翩然坐到她物色好的座位上。 江遇没想到不久前正好奇的人突然就坐到了自己身旁,不禁扭头看了她一眼。 周知意见这人脸上的讶异,不由得身体一顿,“这里有人?”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3节 不应该啊,她明明看到人离开的。 江遇掩下内心的古怪,脸上表情收拢,仿佛水面重回平静,淡淡的说,“没。” 周知意咋舌,在心里腹诽,还挺冷淡,她又不是坐过来来问他要微信的。想至此,周知意内心又想落泪了,哪还有什么微信,这时候连手机都还没有。 “周二妮!二妮——” 周知意耳尖微动,周峰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要慢的很多嘛。 下车的人着急下去、上车的人又一个劲的往上挤,到站是车上最混乱的时候,因此周峰找人的脚步也被绊住,所以到现在才找到车尾的这几节车厢上。 “同志你别急,”看着陌生的列车员跟在周峰身后,“我帮你一块儿找人,在我们火车上,那么大一个姑娘怎么可能不见了……” 周峰心中焦急,火车在静海这种大站也至多停十分钟,而现在车门已经开了好一会儿了。 见两人越走越近,周知意没有缩脖子做出用毛衣高高的领子挡住下巴的遮遮掩掩行为,也没有逃避的侧头看向窗外,反而落落大方的抬了下屁股,把刚刚自己坐下时没注意压到的衣服袖子抽出来,这件蓝色春秋两用衫的其他部分搭在旁边那人的腿上,显然是昨晚盖在身上睡觉用的。 “抱歉,我不小心坐到了。”周知意对“清纯男大”说道。 周峰只顾着左右看着车厢里的人,寻找着其中最年轻漂亮的女孩,一边喊着,“二妮!周二妮!你跑哪儿去了,咱们该下车了!” 他那副焦急的模样活像是自己亲闺女走丢了似的,谁能想到是即将要出手的小猪崽自己长腿跑了呢? 距离越来越近。 短发女郎面色不改,他叫的是“周二妮”,和她周知意又有什么关系。 她很厚脸皮的忽视原身记忆中的某些片段,庄稼地里的人叫不来她文绉绉的大名,一律跟着那对便宜爹娘喊小周知意的小名——“二妮”。 周知意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还是不能细看,如果再给周峰增加一个盲区呢? 她的身体故意倾向于旁边的年轻男人,假借说话拉近距离,“同、同志。” 周知意差点嘴瓢喊同学,幸亏想起她妈说过这时候的人们大多都是称呼同志。 “同志,你是哪站下车?”周知意找了个话题,眼睛余光却分出了些关注着即将走到跟前的周峰。 越发焦急的周峰果然没有多看她,目光粗略的扫过她身上,很快继续在车厢后面几排坐着的人中寻找着。 周峰是真的没有察觉,虽然是个看着挺年轻的女性,但短发、穿着也不一样,还和旁边的人看着很亲密,是寻常的年轻夫妻的模样,所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他那个远方侄女。 他脚步不停的与坐在外侧的江遇擦身而过,继续寻找着。 江遇倒是仰头多看了周峰一眼,这才侧首接上身旁人的话,却不是回答周知意刚刚的问题。 刚放下心的周知意见眉目清朗的年轻男人低头,微微靠近她,不想让第三个人听见的而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恣意散漫,只听他说—— “来找你的?” 周知意呼吸一滞,心跳疯一般狂跳起来。 第3章 快乐老家 周知意被这人一句话吓得心跳紊乱,她怎么能眼看成功结果却计划崩盘? 看走眼了,这哪里是什么清纯男大。 快速稳住心绪,周知意努力回想网络上对绿茶的形容,蹙眉努力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如果能够眼含泪花效果应该会更好,但昨晚眼泪都流光了,她现在肿胀的眼睛再掉不出来一滴泪,只能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仿佛说悄悄话般在这人耳边哀求,“帮帮我,他是我表叔,要把我卖给别人,求你了,什么都别说……” 周知意用娇柔软糯的声音说着,她真的努力在夹了。 她伸手捏住对方手臂,看似是在哀求,实则警戒的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如果他真要揭穿自己,周知意就能下黑手用力掐下去,务必让他痛得说不出话来。至于可能引起周围人的关注……没听说过什么叫“打是亲、骂是爱”吗? 为了不让别人听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咫尺之间,江遇能够清晰的看到对方脸庞在晨光的照射下细微的绒毛,还有一看就是哭过的眼睛…… 江遇把腿上的衣服丢给女孩,“盖着吧,我没打算说。” 他刚刚问那句也只是为了解惑,原来她像换了个人似的是为了躲她表叔,还挺聪明的。 周知意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动作利落的将这人的衣服展开,盖住自己那身衣服。 对面的座位上也坐上一对中年夫妻,见状忍不住开口调笑两句。 “刚结婚吧?看着感情可真好,你看看人家,都知道心疼媳妇儿,你呢?你就是个木头!” “我、我怎么没……在外面呢别说这些臊人的话,你坐着,我来弄行李……” 江遇没说话,他懒得解释,对别人的事、别人说的话他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所谓态度。 周知意也没说话,只对着这对夫妻回了个礼貌的浅笑,顺水推舟的任由对方误会。 找到车尾车厢仍没找到人的周峰掉头回来,正好听到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此刻他心急火燎的,这种正在闲聊的两对年轻夫妻和中年夫妻根本引起不了他的一点关注,只不死心的仍然左右看着,试图在其中找到扎着两个麻花辫的质朴女孩。 火车再次响起汽笛声,发出即将再次启程的提醒。 列车员在一旁劝着,“同志,你看都找了一遍了,还没找到人,说不定你侄女已经下车了,现在在外面还不知道怎么着急的找你。” 周峰一听也有理,再者现在也容不得他在车上多呆,眼看车门就要关了,他只能两手各拎着个布包急匆匆的跳下火车。 余光见人终于下车,车厢门关上,周知意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摆脱了。 绿皮火车悠哉悠哉的重新上路。 对面坐着的中年女性是个自来熟的性格,见这一对年轻人男帅女美、好不般配的样子,更加心生喜欢,忍不住好奇起来,“你们结婚多久了?这是坐火车回老家吗?打算要小孩了吗?你们长得好,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俊。” 说着她又不禁遗憾起来,“可惜了,现在一家只让生一个小孩……” 眼看着列车员从前向后开始检票,周知意假装羞涩,站起身来,“我、我找我爸妈坐去了。” 她把身上的蓝色两用衫外套还给旁边的男人,低声说了句谢谢,就绕开对方大步离开。 中年女人愣了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瞧我这张嘴,把你媳妇儿给说恼了,不好意思啊。” 江遇不在意的摇摇头。 周知意借机离开,在后一个车厢重新找了个位置坐下,既是等待列车员过来补票,也是为了离开她看走眼的某人。 她把头发拆开,随手扎了个低马尾,内心懊恼,险些功亏一篑,明明是之前并没有接触的陌生人,他怎么会看出来自己就是周峰正在找的人? 周知意想不通,索性也不再想了,反正是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 疆域跨度绵延几千公里,同一时间,天南地北的气候迥然不同。 同样的十一月初,华北大省内的阳县已经入冬,这也是为什么周知意一穿来身上穿的就是毛衣加薄棉夹袄;而绿皮火车经过三天两夜的行驶抵达珠三角的新宁市时,这里却是艳阳高照,宛若停留在夏天的气候让所有在此站下车的乘客纷纷脱掉外衣,或是换上行囊中的轻薄衣服。 周知意原本的行李已经被周峰拿走了,她只能脱了夹袄,身上只剩一件毛衣,她把领子折下去、袖子也堆到胳膊肘,聊胜于无的让自己能凉快些。 下车踏在火车站的地面上,周知意和刚下火车的外来客们一样,先是左右环视了一圈周遭环境,不过不同于初来乍到人们的惴惴不安,她倒是穿越以来一直沉沉的心变得稍微轻松了些,对她来说这老式火车站虽然没来过几次,但仍然亲切,给予她聊胜于无的安慰。 在此刻,周知意真真切切有种活过来的感觉,怪不得说“从前车马慢”,自她穿越而来算起,她已经坐了整整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可以说是创下了她人生的记录了。 周知意深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又长长吐出,望着艳阳高照的明媚天空扬唇一笑。 快乐老家,她来了! 周知意手里只拿着一件夹袄,光杆司令般的随着拎着大包小裹往外走的人群出站。 火车站外停了许多刷着绿漆的三轮自行车,车后的车斗上随意放着几个大红色的塑料小凳,骑在自行车上的男人们大多只穿了件汗衫背心,露出晒得黝黑的两条胳膊,热情的招呼着出站的乘客们。 “后生仔,尔去边度?搭车啊?(小伙子,你去哪里?坐车吗?)” 周知意刚走出火车站,像看新鲜事物似的盯着外面墙上那些硕大的文字标语看,目光新奇的瞟过一句又一句。 「以计划生育为荣、以重男轻女为耻」 「以**带套为荣,以不管不顾为耻」 「一人结扎,全家光荣。女扎要得病,男扎还能行!」 「一胎生,二胎扎。该扎不扎,见了就抓。」 周知意正看得哑然失笑,就见曾在火车上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年轻男人被一个矮瘦黝黑的中年男人很是热情的拉扯着,让他上三轮自行车。 “我还没想好去哪儿,先不坐车。” “有咩事即管同我斟下,我系新宁嘅(有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讲,我是新宁人)……” 江遇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只觉鸡同鸭讲,但他知道,不会有人能够毫无理由对他好,只对方这份过分的热情就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了,所以这小三轮他是一定不能上去的。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两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江遇脸色微沉,心中越发不耐。 “佢都讲了不搭车嘅(他都讲了不坐车)。” 突如其来一道女声插入两人中间,江遇闻声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周知意用地道的本地方言说道,“唔好虾人哋北仔(不要欺负外地人)。” 拉客的男人看看手上只拿了件衣服的周知意、又看了看拎着个大蛇皮袋的江遇,他撇撇嘴,只好松手,“你这么靓的后生女怎么找了个北仔拉埋天窗(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找个了外地人结婚)?” 到手的生意没了,拉客仔心头不顺,又看了周知意一眼,酸里酸气的说,“乜你瘦蜢蜢?一睇就系佢唔畀你吃好嘅,都唔畀你买身靓衫(看你瘦的,一看就是他不给你吃好的,也不给你买身漂亮衣服)。” “呢就唔系你嘅事嘞(这就不是你的事了)。”周知意毫不客气。 那人噎住,没见过说话这么硬气的年轻女孩,半晌后才找补似的低骂一声,“老虎乸(母老虎)。” 骂完这人就像是找回自己的脸面,脚下一蹬,骑着三轮自行车寻找下一个目标。 刚才的对话,江遇一句没听懂,左一句右一句,好像在听天书似的,听得他有些晕。 “火车站外总有些这种拉客的人。”周知意朝他走了两步,解释道,走近她才发现这人个子居然这么高,在火车上大家都是坐着,看不太出谁高谁矮的。 周知意不想仰着头和他说话,左右看了看,又移了一步,踩到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嗯,好一点,她这才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别坐他们的车,说不准拉着你逛了大半个新宁,要出一个天价车费。前面不远就有车站,坐公交车便宜些。” 见男人有些茫然的黑眸,周知意忍不住好心的多说了一句,“要是不知道去哪儿,你要不找个报刊亭,先买份地图研究下。” “谢谢。”江遇看着眼前人,她的眼睛消了肿,明亮的阳光折射在黑色的瞳孔中,仿佛点点星光般耀眼。 “谢什么,火车上你帮我隐瞒,我又帮你免于被宰客,算是两清了。”周知意不在意的挥挥手,和他道别。 江遇站着没动,只看着女孩渐行渐远,明明看起来好似风一吹就能倒的清瘦背影,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潇洒。 周知意先找到了公交车站,站在站牌下研究了一会儿,正在辨认相应站名对应的地址,就听不远处有几个人在向人打听,“去东坝街怎么走?” 被问到的人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坐23路公交车,有一站就叫东坝街站……” 周知意循着声音看过去,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穿着打扮得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斗志昂扬的朝气。 指路的那人和他们三言两语聊了起来。 “听口音你们是外地人吧?来进货的?进衣服还是什么?”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4节 “还没想好,我们本钱没多少,可能也就进点小东西。”其中一个青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不过就算不买东西也要过去看一下,涨涨见识,我们听很多人说,‘到新宁不去东坝街,就等于没来过新宁’。” 指路的那人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自豪,“那是,东坝街可是我们这儿最大的市场了……” 周知意跟在那四个人后面踏上很有年代感的蓝白相间厢式客车。 公交车颠簸的行驶在路上,周知意放任身体跟着车子一起颠,双眼看似在放空,其实大脑一刻不停的盘算着。 火车补票花了四块六,火车上的盒饭一份三毛,这两天吃饭又花了九毛钱,公交车买票花掉一毛钱,她手里的钱只剩下六块四。 周知意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的不停敲打着,显示出她内心的焦虑。别说什么风口了,如果不能尽快找到能赚钱的工作,她恐怕连生活都要成问题。 有爸妈打底,在钱这方面她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窘迫的时候,想至此,周知意又不禁难过起来。 公交车全靠售票员扯着嗓子喊报站,“东坝街站到了!东坝街!还有在东坝街下车的吗——” 周知意回过神来,连忙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三两步走下来,一个大步从敞开的车门里冲了出来。 现在的她只是个来城市闯荡的农村丫头,没了耀眼的学历;现在新宁市的服装品牌意识才刚刚觉醒,服装公司也是少之又少。 周知意打起精神,暗暗劝慰自己先不要沉浸在情绪里了,还是要先找个工作活下去才行。 她仰头看着写着“东坝街”三个字的牌坊,这里不仅能给外来客提供一个机会,也许也能给她带来一个机会。 与后来的落败模样不同,当下的东坝街可是整个新宁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它是新宁、不,是全国第一个工业品市场,从南到北,从和山路再到起荣路,看不到尽头的一间间档口店面,没钱租铺面的小贩就在路边摆摊。卖的东西更是琳琅满目,小五金、毛线、皮件、电子表、计算器等等,当然最多的还是衣服。 一件件各式各样衣服仿佛糖葫芦串似的用衣架挂了一排排,将店面填得满满当当,有的店挂的全是女装、有的店挂的全是男装,也有的店什么衣服都卖,能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来自全国各地的个体户都涌至此地,卖货的、进货的、拉货的,好不热闹,人人都想在东坝街赚得第一桶金,人人都想在当下这个时代发家致富。 第4章 交换 2024年的羊城不需要设计,1984年的新宁同样不需要设计。 周知意走出又一家女装档口店面后,如此想道。 “设计?哪是什么?听着可真洋气。不过小姑娘,你要是不买衣服别站这儿了,都影响我做生意了。” “我雇你来设计衣服?哈哈哈,你可真逗,我看别家卖什么衣服就做什么衣服,明明是不花钱的事你让我花钱,你该不会是骗子吧?” “给我设计衣服样子?哪用得着,我多看看电视就知道做什么衣服了。你看这卖火了好久的幸子衫,知道啥叫‘名人效应’吗?” 周知意想起刚刚那些店主各异的反应,忍不住挫败的叹了口气。 虽说上学时《服装史》提过,开放后国人的审美意识开始苏醒,整个服装市场也跟着苏醒。可“百花齐放”前,是“开荒”。 就像刚松绑的双手不知做什么合适,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服装都受限于灰、黑、绿,人们对衣服的想象力是几乎为零的,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想得出。于是,电影、电视里的服装就成了最重要的服饰参考和模仿来源,尤其是外来影视片。 电视剧《血凝》带火了“幸子衫”、“大岛茂风衣”,电影《**保卫萨拉热窝》带火了“**衫”,可以说是八十年代最初的爆款了。 没人想要雇佣一个设计师,周知意只能转换策略,生活逼得她学会能屈能伸。 她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店面,选中一家生意不温不火的服装档口,周知意抬脚走进这家叫做“南方佳人服装”的店。 这家服装店比起周知意刚刚进的那些店面来说面积不算大也不算小,店里除了看款的客人外,周知意扫了一眼,很快锁定浅笑着给客人介绍衣服的女人身上,优雅的“波浪头”中长卷发搭在她的肩上,看着知性又温柔。显然店里主事的人就是她,而不是另一个弯腰搬起一包衣服的年轻男人。 周知意在旁边看衣服等了会儿,等那客人离开后才和这位女老板搭上话。 钟玲见这姑娘年轻稚嫩的脸、不合时节的毛衣先是愣了下,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挂上笑容迎上来,先是赞了一句,“还真是年轻有为,你看着就不大,也下海做生意了?有看中的款式吗?” 周知意摇了摇头,“我是想来问问,你们店里还招人吗?需要人给你们设计衣服款式吗?或者试衣小妹,需要吗?” 小有规模的服装档口大多都有自己的工厂,有版师、设计师和缝纫工组成,而当下设计岗不存在,周知意只能另谋出路,退而求其次,服装档口往往会配备店长、店员和试衣小妹。 试衣小妹,其实可以说是行走的试衣模特,能上岗的都是年轻漂亮、身材又好的女孩,每天就是穿着正在售卖的款式在店里工作。客人进店看到把衣服360度展示的如此亮眼的试衣小妹,更容易被刺激下单。 但从女人茫然疑惑的表情看来,这个岗位在当下也是可有可无,不对,应该说是无的。 “试衣?”钟玲不解的看了一圈店里悬挂的衣服,“客人有想要试的衣服我们是可以让她们试的。” 周知意给她解释了一遍试衣小妹的作用,钟玲指着一旁的塑料假人模特,“你说的,那不是它干的活吗?我为什么要另外开工资再雇个人呢?” 钟玲摇了摇头,看了眼店里忙着理货的年轻男人,“你看我店里的人,像阿谦,有力气搬货,也能镇得住店面不会有人闹事,已经不需要再多招人了。” 又一次碰壁的周知意走出来,略一停顿,又抬脚走向斜对面的那家“wk潮流女装”的店面。 放在柜台上的卡式录音机吵闹的大声放着歌曲,一遍遍重复唱着“男子喜欢帅气的女子,喜欢美丽的女子……” 尖领衬衫不羁的解开最上面三颗纽扣,露出一大片皮肤,下面是喇叭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抬手拉下了些许鼻梁上夸张的“麦克镜”,没有了漆黑的镜片遮挡,他这才看清周知意的长相,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嘴角一勾,自以为笑得风流,“当什么试衣小妹啊,妹妹你这么靓,想穿店里什么衣服还不是和哥哥说一句话的事。” 说完,吴坤还故作不经意的又抬了下墨镜,确保镜片上的纸商标被看到,商标上两行外国字母以显示这是正宗的舶来品、进口货;接着他又仿佛多动般抖了抖衬衫下摆,露出卡在腰上的传呼机,很是做作的展示一番自己的“财大气粗”,暗示性的朝周知意一扬下巴。 周知意:…… 虽然穿着打扮时髦,但从他脸上的细纹来看,这人并不年轻了。 有的男人赚到两个钱就开始野心大开的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事,周知意虽说走投无路想要靠脸吃两口青春饭,但并不想吃这种“饭”。 店里其他人都好奇的朝两人看过来。 自信的吴坤脸上笑容更深,内心得意,就靠他这身行头,这种年纪不大、没什么见识的女孩还不轻易折服于他的喇叭裤下? “我这里不是草船,你的箭不要对着我放。” 吴坤闻言一愣,脑子没转过弯来,“什么?” “你要不找个镜子?或者自己放点水照照,”周知意接着说道,“你自己照照,你都多大岁数,你什么长相?我,你配吗?” 说完,她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吴坤脑袋嗡地一下炸了,气极,“你!” 周知意像他刚刚一样,用那种冒犯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这个男人,啧啧两声,“你也上四十了吧?别光长年龄不长脑子,别再傻乎乎的信什么‘男人四十一枝花’的鬼话了,不过是客气话罢了,菊花也是花。” “噗——” 也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吴坤恼怒的左右瞪了一眼店里的人,抬手恶狠狠的指着面前的年轻女孩,“你有本事!” 周知意腹诽,我当然有本事。 有时候对手太弱也挺没劲的,她不带脏字的骂了这么多句,对方总共就反击了五个字,没劲。 她无趣的用平淡无波的语气求饶,“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你不会就要打人吧?啊,我好害怕。” 说完不管气得直喘气的男人,周知意转头就走。 看来在东坝街是找不到工作了,周知意仰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她还是先想想今晚住哪儿吧。 一边走着,周知意长叹了口气,她是有信心来到风口年代也能像她妈孟柔一样开服装档口赚一笔钱,她也想自己当老板、创立自己的品牌,做自己想做的设计,可不该是这种打开方式。 连本钱都没有,全身上下只剩下六块四,连吃饭住宿都朝不保夕,那些想法在眼下都只能统统被归为痴心妄想。 “困难模式”的穿越! 周知意在心中忍不住愤愤的暗骂一声,她有种被命运安排着参与《变形记》的感觉。 再回过神来,周知意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快要走到原本自己家的位置了,她继续向前走,反正都走到这里了,不如去看看吧。 周知意怅然地想,站在楼下看看也好,让她能够睹物思人,想念一会儿现代的爸妈。 可片刻后,周知意停下脚步,她望着眼前一片如同蚁窝般的破旧平房傻眼了,绿化优良、楼栋设计合理的中高端小区四十年前居然是一片城中村吗? 在天色彻底黑沉下来前,周知意找到一家招待所开了个房间,先解决了当晚的住宿问题,代价是又付了五元的房费。 终于洗了个澡,周知意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的钱却在发愁。 一块四…… 也就够再吃两、三顿饭的钱。 太穷了,周知意人虽然还坐在床上,但魂已经想走了,她还是头一回穷成这样,连今天的晚饭都没舍得买。 魂想走,但走不了一点。忍着腹中饥饿向后一倒,周知意闭上眼,她来了这个年代,不知道原身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姑娘是不是穿到她身上了,又想起自己现代时的爸妈,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要没有发现她的离开、有没有难过…… 胡乱想着,枕头上的枕巾洇湿一块,周知意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身体轻的仿佛像雾,轻飘飘的飞了一会儿,周知意终于见到了白天时没能看到的那片居民楼,她心情激动的小跑着冲进小区,一口气跑回自己家。 她本想输密码开门,手指却在接触到智能门锁后恍若无物般穿入,周知意愣住,过了半晌才继续向前一探,整只手都进入门内。 周知意抬脚,直接整个人穿门而过,走进家里。 每天照镜子、看了几千次的身体坐在沙发上,眉头微拧,正动作生疏的拿着手机划动着。 周知意动作轻飘飘的做到“自己”旁边,探头看了一眼,居然不是她的手机,而是一部新手机。 眼睛还泛着红的孟柔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放到茶几上,像是面对一个不熟悉的客人般,十分客气的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招呼道,“吃点水果吧,怎么样?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虽然是同一个身体,但总感觉是两个人,所以阿姨给你买了个新手机,没有把意意的手机拿给你。” 说完孟柔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这个女孩也叫周知意,也是意意,“抱歉,我这么说是不是会混淆你们两人?” “周知意”连忙摇头,怯懦的说道,“您叫我二妮就行,我爹娘也一般不叫大名,都叫这个。” 旁观的周知意了然又有几分怅然,果然是互换了啊…… 孟柔皱眉,哪有父母叫女儿这种名字,见对方忐忑的只敢坐在沙发边缘的样子,她很快松开眉头,尽量表现出善意,“那阿姨以后就叫你妮妮吧。” “周知意”点点头,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她喜欢这个称呼。 看着只是个称呼就如吃到糖果的孩子似的女孩,孟柔心头一软,接收了小姑娘曾经记忆的周知意心中更是酸酸软软的。 算了,就当是参加《变形记》了,周知意心想,她去对方的年代也能奋斗出一番天地,而小周知意吃了十八年的苦,她愿意和她分享自己的爸妈,就像是家里多了个妹妹一样。 周仕良手上还带着湿意,他刚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轻叹了口气,“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么奇幻的事情。” 三天前的夜晚,周仕良看天色都黑了女儿还没回来,便焦急的开车去找人,他先去了女儿说的留学机构,很顺利的找到了撑着伞在雨中宛若一座雕像般呆呆站着的女儿。 他又急又怒,连忙停下车,朝着女儿疾步而去,“你这丫头,在这儿傻站着干嘛——” 周仕良的话猛地顿住,尽管脸还是那张脸,可神态、表情却让他直觉般的知道,这不是他女儿,这具身体换了主人。 这几天,三人互通信息,终于都从冲击中缓过来了些,但没人能够知道还能不能换回来,毕竟穿越……这是很玄乎的事。 “意意刚辞职,只剩下大学时的几个朋友在网上还有联系,后面不咸不淡的联络着就行。”孟柔说道,“如果不能再换回来……那就以后慢慢淡掉好了。” 小周知意连忙点头,这点小事她都看上去郑重对待。 周知意从她过往的记忆中能看出,这小姑娘是有点讨好型人格的,因为谁都不爱她,为了别人能分她一点爱,所以拼命讨好所有人。 “意意原本想要之后出国留学的,她学的是服装设计。” 小周知意听到另一边的周仕良说话,赶紧扭头看向他,她爹从来不会这么和气的和她说话,她有些受宠若惊。 周仕良连连说了两声,“没事,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想学这个吗?你想要学的话我们也能接着供你去留学。”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5节 小周知意茫然的眨了眨眼,喃喃道,“服装设计吗……” 她在身体的记忆中看到了“服装设计”是怎么回事,但对她来说,是非常陌生的领域。 周仕良和孟柔夫妻俩对视一眼,齐齐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姑娘还有的学呢。 孟柔想起牵肠挂肚的女儿,“也不知道意意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我知道她遇上机会肯定会抓住,只是担心会吃苦……” 虽然她总是忍不住吹嘘自己过去开服装档口的辉煌,但孟柔也深知,成功从来不是轻易得来的,奋斗路上的苦她吃过,却不想让自己女儿吃同样的苦。 灵魂状态的周知意小心控制着距离,不让自己穿过孟柔的身体,轻轻靠在又抹起眼泪的妈妈的肩头,呢喃般哽咽着许诺,“妈你还不知道我吗,放心吧,我怎样都能活出一个灿烂人生。” 第5章 桂明饭店 第二天一早,周知意拿上她的全部行李,一件薄棉夹袄、薄薄一页户口簿内页、小小卡片的身份证和仅剩的一块四毛钱,走出了招待所。 新的一天,新的干劲,周知意心想,她必须在今天找到工作,最好是能包吃包住的那种,不拘是什么工作,她首先要活下去。 “不然晚上真要睡大街了……”周知意自言自语的吐槽着。 清晨的马路上全是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人们,这一幕和周知意记忆中人们骑着电动车在马路上驶过的场景奇异的重叠,她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才终于找到空隙,小跑着冲到了马路对面。 报刊亭旁挂着一块写着“公用电话”的牌子,周知意站在各种报刊杂志前面,对着报刊亭小窗口里面的人询问,“打电话多少钱?” 报刊亭、公用电话,这些东西都是曾经在周知意的生活中渐渐消失、成为过去式的事物。 正听着收音机织毛衣的老太抬眼瞥了一眼,很快又重新低头继续钩她手里的针,“按次计费,一次五分钱,不能超过一小时。知道怎么用吗?拿了听筒,按完号码之后等着就行。” “好。”周知意应了一声,从善如流的拿起电话,纤细的手指在一个接一个的数字上按下,当下的电话号码只有六位,这是原身记忆中春田村唯一一部电话的号码。 耳边听筒传来电话等待接通的绵长提示音,“嘟——嘟——” 因为昨晚梦中看到穿到现代她身体里的小周知意,仿佛淋过雨的流浪小猫,面对一丝善意都显得格外战战兢兢,周知意手指漫不经心的绕了绕电话线,所以她才觉得自己做事还是不够充分。 那些垃圾只是被她扔掉也太便宜他们了。 电话那头终于被人接起,带着乡音的女声传来,“喂,谁啊?” 村里唯一的电话是放在村长家里的,这个点还在家的应该是村长媳妇,周知意对着那边喊人,“婶娘,我是周知意,能帮我喊下我爹娘接电话吗?” “周知意是谁?”村长媳妇疑惑,片刻后才想到,这不是周平祥家老二那闺女的大名吗,立刻热络起来,“二妮啊,峰子已经把你在大城市安顿好了是吧?是该和家里报个平安,你等着,我马上去叫人。” 接着又是一阵等待,周知意在心里盘算,等下是说多少钱好呢?原身原本差点定下的彩礼钱是两百块,翻一番? “喂,二妮,已经找上工作了吗?”电话再次传出声音,是周平祥的声音。 接着就听李燕的声音响起,“是你表叔说的一个月五十块钱工资吗?” 看来是开了免提,都来了就好,周知意开始她的表演,她猛地干嚎一声,“周峰就是个骗子!” 不只电话那头的周平祥、李燕和村长媳妇吓了一跳,报刊亭里的老太也被她这一声吓得一激灵,手里的毛线掉了针,抬头看过来,只见外面的年轻女孩光打雷不下雨的“哭”。 周知意还在“哭诉”,“他把我带到静海市根本不是帮我找工作赚钱,这人拿了五百块钱直接把我卖了!” “你说多少?”李燕的声音因为吃惊变了调,“五百块?!” “我求了又求,只要能再拿五百块还回来,这边就能放我走。”周知意还在演,流利的说着打好腹稿的谎话,“爹、娘,你们快和我大哥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让大嫂回她娘家也借点,一定要把我救回去啊,现在有三个穿着黑衣服的大汉盯着我,你们要是不同意的话就要把我再抓回去……” 报刊亭的老太忍不住伸长脖子向外看,外面就一个小姑娘,哪有什么三个大汉。 她提起的心又放下,将毛线重新挂回棒针上,继续织她的毛衣,每天打电话的人那么多,总有几个奇奇怪怪的。 电话那头的周平祥和李燕根本没多关注周知意后面的话,两人满脑子都是加黑加粗的“五百块”这三个大字,只含糊的应下来就挂了电话,都没多问一句周知意之后怎么联系她。 “这混蛋玩意!”村长媳妇先是狠狠骂了周峰一句,随即又有些发愁,“五百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是啊。”周平祥喃喃,和媳妇李燕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村长家。 村长媳妇看着他们漂浮的脚步,忍不住又是长叹一口气,这当爹娘的还不知道心里多难受。 周平祥和李燕现在心里确实不好受,两人在乡间小路上说着悄悄话。 “五百块!二妮之前相看的那些人家彩礼给的最多的才两百块!”李燕惊叹,又有些不忍,“不过,二妮现在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难道说还能真凑五百块把她救回来,哪有这个钱?”周平祥没好气,“就当是把她说给城里人了,嫁在村里和嫁到城里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嫁人。” 李燕点点头,“城里人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二妮以后跟着过的日子应该也不会不好过。” 两个人观念就是女儿迟早是要泼出去的水,比起被骗的女儿,他们想的更多的是那五百块钱。 仿佛有只爪子在心里挠啊挠,周平祥沉着脸,“不管怎么样,那五百块咱们都要问周峰要回来。” “是啊,必须要回来,咱们才是二妮的爹娘。”李燕也是烧心。 烧心好,他们不好受了,周知意心情就好了。她知道自己这通电话一定会引起一波骚乱,最好能狗咬狗,所有想要咬下小周知意一口肉的人都能得到报应。 周知意轻快的扫了一眼面前的各种报刊,又多要了一份报纸,一共付了一毛钱。 报纸上写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和周知意熟知的历史无差,虽然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当下的时空很多地方都换了个名字。 饿了一晚的肚子支撑不住的发出响声,周知意把报纸一折,先去吃饭,然后继续找工作。 放开的个体经营不仅让下海做生意的人变多了,街上的饭馆也多了起来,周知意走到一家门口贴了张招工声明的饭馆门口,纸上写着“招服务员,包吃、工资面议”几个字。 片刻后,周知意推开了这家桂明饭店的门,走了进去。 这家饭店不算太大,生意却还不错,食客大多戴着安全帽、灰尘仆仆的样子,看来是前面在建的大楼给其引来了不少生意,这才要招人。 周知意仰头看墙上的菜单,脆皮烧鹅、叉烧、白切鸡、钵仔莲藕粉、鱼蛋面、艇仔粥…… 她都吃不起。 刚给客人上完菜的冯桂敏转身看到周知意,立刻热情的照顾起来,“女仔想要吃点什么?” 周知意看到菜单最后面,“来一份鸡蛋肠粉吧。” 她也就吃得起这个了。 冯桂敏毫不在意这女仔只点了份店里最便宜的吃食,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不变,“行,你先找地方坐,这个做起来快,马上就好。” 周知意点点头,找了个空桌子坐下。 等餐的时候她还不忘观察。 右前方的桌子旁的小女孩吃好站起来,背上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书包,刚刚招呼周知意的老板娘收了一张桌子上的剩餐盘,走过来顺手帮女孩扶了下书包,动作亲昵,“别墨迹了,路上走快点,不然你又要迟到。” 看着才十几岁文文静静的小女孩温吞的说,“我算过时间了,不会迟到的。” 冯桂敏忍不住撇嘴,“和你爸一样的讨厌性格,做事永远不着急,急的都是我。” 从后厨探头出来的中年男人脸庞略有些圆润,讨饶的笑笑,把手上的肠粉递出来,“我这些年不是也被你改过来不少了吗?” 冯桂敏接过肠粉,轻笑一声。 周知意看着放到桌上的肠粉,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来往的食客走了两波,周知意才吃好,这段时间她也观察好了。这家饭店只有夫妻两个经营,胖乎乎的好脾性男人掌勺、风风火火的热情女人招待客人,两人有个女儿,估摸是在上初中,一家人过着蒸蒸日上的日子。 周知意在柜台付了钱却没有离开,开口问道,“请问还招服务员吗?” 冯桂敏没想到会听到这话,一愣,“是还招。” 周知意再次坐下,身份却不再是食客,而是应聘者。 冯桂敏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你真要来我店里当服务员?抱歉,我就是觉得,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仔,怎么会想来做这种活计?” “眼看要吃不上饭、没地方住,还有什么好挑挑拣拣的?”周知意无奈的笑笑,“我现在就想找到一份工作先活下去,不管是做什么。” “没地方住?”冯桂敏诧异,“你不是本地人?我看你新宁话说的挺好的。” 周知意含糊的说,“我爸妈原来是这边人。” 冯桂敏顿时脑补,“是作为知青去到别的地方了吧?” 也就是现在经济放开了,才陆陆续续有离开家乡出门打工的人,过去只有知青才会离开故土。 周知意顺着她的话说,“现在我爹娘他们都不在了……听说新宁这几年发展得好,就想着落叶归根,我哥就带着我来这边闯闯,结果下火车后被人群挤散了,我的行李都在他那里,身上也没多少钱……” 冯桂敏看年轻女孩脸上的惶惶然,见她比自己女儿也大不了多少岁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都放轻了,“你还有没有什么亲戚住这边的?” 周知意垂眸摇摇头,“只有一个舅舅还在了,但我按照地址找过去,听说也早已经不住在那边了。” 冯桂敏越发怜爱了,这么一个年轻女孩独身要怎么在城市里生存下去?一股强烈的信念从她心中涌起,冯桂敏突然觉得,自己这不是提供一个工作,而是给对面的人提供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那你就先在我这里干着,原本我和老高商量的是一个月工资给三十块、包吃。”冯桂敏拍板,“你不是没地方住,我再加上给你提供住处,还是一个月三十。” 周知意感激的看着她,“谢谢、谢谢您!” 很快,周知意就在冯桂敏的指导下熟悉了招待食客的工作,一天结束,到晚上关店门的时候她对冯桂敏的称呼已经变成“桂敏姐”了。 冯桂敏被叫得心花怒放,摆摆手,“我女儿也就比你小五岁,这么叫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周知意怼人的时候是毫不客气,嘴甜的时候也是一套套的,“咱俩站在一起,谁看不是姐妹两个。” 她说得理直气壮,说什么“姐妹两个”,还不是夸自己和她一样看起来年轻漂亮,冯桂敏被逗得直咯咯娇笑,惹得高德明不住的看自己媳妇。 高德明还真少见冯桂敏笑成这个样子,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周知意,还好还好,是个女仔。 冯桂敏引着周知意到饭店仓库旁的一个小房间,“之前刚盘下这家店的时候,我家原本的房子就被单位收回去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先在这里凑合了一段时间。后来赚了钱又在外面租了房子住,这个房间就又空了下来,平时放些杂物。我帮你收拾收拾,你先在这里住着,旁边卫生间可以洗澡。” 高静扒在高德明身后,一双澄澈的眼睛忍不住在周知意身上打转,这个姐姐可真好看啊…… “大概规整下就行,之后我再慢慢收拾。”周知意拦住冯桂敏要铺床的动作,“你们快回去歇着吧,静静明天还要上学吧?” 被点到名的高静点点头,更加往爸爸身后躲了躲,小脸微微泛红。 冯桂敏只好作罢,“那店门我帮你锁好,有什么事你就开窗朝旁边一喊,我就住旁边的那栋楼房二楼。” 周知意自然应下。 一家三口离开之后,没想到没过多久冯桂敏又来了一趟,送了一床新被子和两身衣服,“你不是行李都在你哥那里吗,我看你好像也没衣服换,就先拿了两身我的,这是我怀静静前穿的衣服了,没穿过几次,你别嫌弃。” 周知意摇头,眼眶微微泛红,抿了下唇,开口的声音有些哑,“谢谢……” 她甚至心中泛起一丝愧疚,从进入桂明饭店的第一步,周知意就怀揣着自己的目的,包括后面还说了一些谎话勾起对方的同情,她没想到冯桂敏会这么掏心掏肺的对她好。 冯桂敏只以为女孩是因为落难后终于有个落脚地才红了眼眶,上前轻轻抱了下她,安慰道,“谁没个艰难的时候呢,没事,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叫我一声姐,我就把你当妹妹照顾。” 只有四五平的小房间再次只剩下周知意一人,铁架子床占据了大半空间,仅容一人行的过道还堆了些杂物,好在摞放的还算整齐。 周知意平缓下激荡的心绪,冲过澡后躺在床上,她直直望着窗外,月光皎洁明亮。 会越来越好的,她已经解决了吃住问题,攒几个月工资,有了本钱,她会杀回东坝街。周知意这么想着,她一定会重回服装的风口。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6节 周知意抬胳膊枕着自己的手,又想到了些开心的事,自己早上那通电话应该是种下了“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狗咬狗打起来,可惜自己没办法亲眼看到这场热闹。 她不知道的是,早在今天下午的时候那些人就已经“咬”起来了。 第6章 狗咬狗 周峰拎着两个布包独自一人在静海市下了火车,回自己的住处歇了一晚,他还是不甘心,即将到手的六十块介绍费居然就这么自己长腿跑了,那可是六十块钱啊! 内心忿忿的周峰又请了假,第二天重新买了去阳县的火车票,又是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辗转牛车,再次回到了春田村。 他想了又想,才十八岁的女孩头一回出远门,就算不知道怎么察觉到不对劲逃跑了,又能跑到哪里去,肯定是回老家了。 来回坐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周峰原本体面的衬衫已经好似腌咸菜般皱皱巴巴的,他拎着两个布包重回春田村,努力压制内心的愤怒,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别发火,他回来还是想把二妮那丫头带去静海的,耐下心来,多劝劝,十八岁的年龄最好忽悠了,虽然身体看似变成成年人,但心性还是小孩。 周峰只顾着想自己的小心思,没有察觉到一进村人们投向他的各种奇怪眼神。 他都顾不上回自己爹娘家,拎着行李直奔周平祥家。 周峰站在门外朝里面喊,“四表哥,你在家吗?” 院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很快铁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周平祥首当其冲揪住周峰的领子,李燕拿着一根擀面杖就是一下子。 周峰直接被这两口子的一套组合技干懵了。 “你把我闺女卖给谁了?快把那五百块钱交出来,拿那钱你不昧良心啊!”李燕一边骂一边拿着擀面杖啪啪打着周峰的胳膊、腿。 半大小子的周瑞泽也拿着个扫帚在旁边帮着他娘打人,叫嚷着,“钱快拿出来!” 那可是他过两年娶媳妇盖屋用的钱! 周峰被打得左右闪躲,毫不狼狈,心中的火气也噌的一下燃起,“什么五百块钱,我还想问你们那闺女呢,怎么在火车上跑了,这不是耍人玩吗?火车票还是我给支的钱!” “什么跑了,你别在这儿胡说!”周平祥愤怒的一把勒紧他的领子,“我闺女上午刚打回来了电话,说是你在静海市把她给卖了,收了人五百块钱,她求了半天,那边人才松口说只要把钱还回来,就放了她。” 周峰面红耳赤,气得都要不会说话了,“你才是胡说八道!” 看他这反应,周平祥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但还是嘴硬的朝一旁围观的村民们看去,“村长媳妇能给我作证,当时二妮打回来的电话她也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一瞬间所有围观群众的目光全都集中到村长媳妇身上,她难得有些不自在,但想起那个可怜的女娃,还是连忙道,“是真的,峰子,你快把钱给周平祥他家吧,让他们赶紧把孩子救回来。” 这下所有人都倒向了周平祥一家,七嘴八舌的在一旁说着。 “还不快还回去,人平祥和燕子放心把孩子交给你,谁知道你带出去转头就给卖了,这钱你拿着不缺德吗?”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说帮忙介绍去城里工作,怎么不给村里那些大小伙子介绍,反而要拉着个女娃出去工作。二妮长得漂亮,哪怕是啥活不干,都有的是青年上赶着养她,哪用得着去外面给人打工吃那个苦。” “还好我家姑娘长得一般,没被看中,躲过一劫……” “我说怎么之前也没见周峰和周平祥有多少联系,都不知道多远的亲戚了,怎么突然又热络起来了。” 头发花白的年迈老人即使一把年纪了也免不了掉书袋,“无事献殷勤,这就叫非奸即盗。” 周峰被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险些气晕过去。 站在院内屋前台阶上一直冷眼旁观的周家老大周宇伟看了半天,对自己媳妇说,“不太对,这远方表叔要是真把二妮卖了,他还回来干嘛?看他这反应也不像是被揭穿的羞恼,更像是被诬陷的愤怒。” 本想跟着婆婆一起冲锋陷阵、却被丈夫拦住的赵曼琴闻言茫然的眨眨眼,“啥意思?” “说不定他说的才是真的,二妮自己半道跑了,又打回来电话骗我们说自己被卖了五百块。”周宇伟说出自己刚想出的结论。 赵曼琴难以置信,“二妮有这心眼儿?” 她嫁进来有一年多了,对小姑子的印象概括来说就是怯懦、天真、任劳任怨,赵曼琴根本无法将能做出丈夫口中事情的人和这样的女孩对上号。 周宇伟没好气的瞟了媳妇一眼,“你以为这家里谁最没有心眼?” 公公牢牢掌握全家最大话语权、婆婆斤斤计较、丈夫和弟弟明争暗斗抢东西、小叔子仗着自己最小为所欲为,赵曼琴还以为是歹竹出好笋,这一家子才出了一个善良天真到有几分傻气的小姑子,没想到还是龙生龙凤生凤,一家子聪明人怎么可能生出一个傻姑娘,赵曼琴内心默默流眼泪,“我,我最没心眼。” “二妮要真傻,娘每回儿去赶集能带上她?有二妮在,不知避免了多少被人抽称多花钱的事。”周宇伟也不在意自己媳妇有没有心眼,他有就行,总不会在这个家里吃亏,他话头一转,“你也去帮娘打人去。” “啊?”赵曼琴满头问号,“你不是说表叔才是对的,二妮骗了我们吗?” 周宇伟也在找趁手的家伙事,漫不经心的说,“现在谁骗人还重要吗?只要我们咬定二妮就是被卖了五百块,逼着表叔拿出来,那我们不就白得五百块吗?小弟结婚盖屋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钱,剩下的钱爹娘会不会看咱们出力的份上分给我们些?” 赵曼琴眼睛一亮,“你说的对!” 周峰再嘴硬,也抵不过周家又加上老大和老大媳妇加入,一家五口人的逼迫,还有村民们的闲言碎语、自己爹娘的指责,这些压着周峰被迫认下了那子虚乌有的“五百块钱”,众目睽睽下打电话叫朋友把钱给他汇过来,答应了明天就去县城取了钱还给周平祥一家。 当晚周家每一间屋子的人都兴奋的睡不着觉,满脑子都在规划这五百块钱到手后要怎么利用,却没想到一夜美梦,第二天却被告知周峰连夜跑了! 周家五人又不能逼周峰他爹娘、那上了八十岁的俩老人给,就算要了也没有,庄稼地里的人哪家能有这么多钱,只能咬碎牙暗恨白做了一场美梦。 事情很是顺利的按照周知意算计的发展,妄图吸女儿血的一家人什么也没捞到,见钱眼开想要骗女孩去做那种脏活的远方表叔钱也没得、还落得一顿打,善恶终有报。 不过周知意也没再多在意那一帮垃圾,她有自己的生活。 虽然只把饭店服务员这份工作当作一个过渡,只是为了解决吃住问题、攒本钱,但为着高德明、冯桂敏一家的善心,周知意就不会敷衍了事,矜矜业业的投入工作中。 笑靥如花的年轻姑娘穿着一身干净规整的衣服、系着白色的围裙行走在一排排桌子间,眼睛得到洗礼,吃饭都变香了不少,这也使得桂明饭店的生意更上一层楼,更加火热,到了下午饭店人最多的时候,都需要在门口再支几张桌子。 当然如果有人做出什么冒犯的言行,火爆的老板娘会先冲过来把人劈头盖脸骂上一顿,旁边的食客们也会跟着指责,哪还有什么脸继续呆下去。 桂明饭店的名气日复一日的慢慢传播开来。 一伙刚从工地下来的建筑工人被放出来吃饭,其中一个晒得黝黑的黑瘦男人和同伴们提议,“要不今天晚上去桂明饭店吃?” 另一个有些耳闻的男人也跟着意动,“我也是听老赵提过一句,说那饭店的服务员是个长得特别靓的小姑娘,简直像画报明星似的,就是一直担心太贵了吃不起,没敢去瞧一眼。” “走啊,咱们多叫些人,少点几个菜,大家平摊就能少花点钱了。” 他们立刻招呼起来,很快又拉拢了三个人。这些性格质朴的男人话中并没有猥琐之意,大家都是单纯听说有靓女,好奇的想去瞧上一眼。 黑瘦男人拉起坐在砖头上休息的高个年轻人,“走啊,去吃饭啊。” 江遇还是听不太懂当地人说话,只朦朦胧胧听到对方好像说了“吃饭”两个字,便无所谓的任由男人拽着自己往外走。 一行六人朝着桂明饭店走去。 远远就能看到桂明饭店的招牌,而且店外面支了棚子,下面放着几张圆桌,食客们毫不嫌弃的坐在红色塑料凳上吃饭,热闹的很是显眼。 渐渐走近,有眼尖的人已经看见穿梭在棚子下的年轻女孩,惊呼一声,“还真跟画报上的明星似的,好靓的女仔!” 这话更是勾得男人们心痒痒,纷纷加快脚步。 可等他们真的走到桂明饭店前却踌躇了,看了看同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灰尘和着汗水黏在身上,衣服也不干净,一瞬间一种自惭形秽的情绪涌上心头。 忙得停不下来的周知意见又有客人,刚给一桌上了菜就赶紧迎了上来,反而是她先和他们搭上话,“你们坐外面可以吗?店里都坐满人了。” 平日里一个比一个能吹牛的男人此时却都怯怯的点了点头。 “你们几个人呢?”周知意问着,一边朝这伙人仔细看去,在心里默默数着人头,一二三四……她的目光落到站在最后面的人身上,眸子一下子睁大了些许,很是惊讶,“你怎么会在这儿?” 比火车上要晒黑了些的江遇也很是意外,“是你?” 一帮装鹌鹑的男人闻言立刻抬起头来,疑惑的来回在两人间看来看去,怎么回事?这个被拉来凑人头的瘦竹竿似的北仔居然和这个靓女认识? 冯桂敏也见两人似乎认识的样子,惊喜道,“小意,这是你哥哥找来了?” 周知意一怔,想起自己之前的那番说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否认,“不是,我和他是在火车上遇到的,他帮了我点小忙。” 冯桂敏大失所望,但还是招呼道,“那可真是个热情的同志,快、快到这儿来坐。” 周知意松了一口气,转头撞进男人染上笑意的眸中。 “一回生二回熟,如果有需要……”江遇走向空出来的那张桌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近,是彼此才懂的深意。 “毕竟我们上次配合的还挺默契,不是吗?” 第7章 谈恋爱 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碰面,周知意和江遇终于交换了名字。 和江遇一起来的那些建筑工人吃过饭后就回去休息了,江遇留下和周知意多说了几句话。 “新宁可不小,这样子我们都能再碰到,而且五天前我们才从火车站分道扬镳。”周知意都不禁惊叹,“还真是有缘。” 江遇也这么觉得,也许是火车上和火车站的两次交集,在这个满是陌生的城市,他再看到周知意时只觉仿佛见到熟人般,忍不住亲近,“是啊。” 周知意对他一笑,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看来我们注定要认识,我叫周知意,南风知我意的知意。” 江遇心跳漏了一拍,好似坐车颠簸的那一下,但他也没多在意,“你好,我叫江遇,江河湖海的江、相遇的遇。” 交换名字似乎是成为朋友的仪式,周知意说话间变得闲适起来,好奇的问道,“你怎么想来新宁的?” 她忍不住又看了看对方晒黑了一个度的皮肤,挽到手肘的袖子露出青色血管凸起的小臂,冲淡了原本的书生气质,仿佛暴露出无害表象下的隐隐攻击性,“怎么又做了建筑工人?” 江遇因为她的问题陷入回忆中。 他其实是个有一天过一天的散漫性格,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家乡南下来到新宁呢? 江遇原本生活在北方靖源省平山县下的安乡村,他亲爹陈云帆是下乡知青,下放到安乡村的时候那时还叫做安乡大队,没过多久陈云帆和大队长的女儿江玉兰结了婚,第二年就有了江遇,那时候江遇还叫做陈遇。 后来,到了1973年,大专院校和中专恢复招生,陈云帆抓住机会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得以回城读书,在江遇七岁的时候一去不复返,自此再无音讯。 于是江遇就此改随母姓。 江玉兰憎恨抛妻弃子的男人,对着仿佛和他那文质彬彬、长相俊朗的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江遇也渐渐不喜。 再后来,江玉兰又在父母的主张下改嫁给同村的刘勇,慢慢的,两人有了一个接一个的孩子,大女儿刘美娜、小儿子刘平磊,他们的小家庭越来越兴旺。 只是这份热闹却与江遇无关,刘勇对这个媳妇和别的男人在前头生的孩子喜欢不起来,提都没提过让他跟自己姓的事,只是看在不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份上给这便宜儿子一口吃的。 娘不疼,亲爹没影、后爹漠视,江遇就这么被放养着长大,性格也慢慢变成随便、都行,从来没人管他,他也懒得管别人的事。只是这份散漫在他娘江玉兰眼中就变成了冷漠,成为和他那个抛妻弃子的亲爹一样的佐证,时不时便会指责一番。慢慢地,江遇就变得更加摆烂,有一天活一天。 等他到了十八岁,江玉兰想起了要给他相看对象的事情,像是迫不及待扔掉一个包袱似的,只等江遇结婚后和自己割席。 在同村人看来,江玉兰和刘勇算是尽职尽责、仁至义尽了。 江玉兰养大了抛弃自己的男人的孩子,还很上心的相看适龄女孩;刘勇不计较的给这个不是自己儿子的孩子一口饭吃,还准备将家里的老屋分给江遇让他结婚用。 可没人问过江遇一句,他想不想结婚。 江遇不想,他不想过这种一眼就能望到人生尽头的生活。 没劲得很。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7节 “想出来闯闯,”江遇很快回过神来,淡淡的说,“我不记得是听谁说的,‘东西南北中,发财到新宁’,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好,就干脆来坐火车来新宁了。” 江遇继续说道,“那天在火车站外你走后,我又向几个人打听了一下,原来虎镇区那边有个临时工市场,我就直接坐公交车过去了,当天下午就找到了一份工作。” 周知意想起同一时间自己的处处碰壁,忍不住心中不平,怎么别人找工作就这么容易,自己险些弹尽粮绝才找到活计。 “是给一个水电工打下手,对方觉得我长得高,在墙上开槽、接管子接线可以不用踩凳子。”江遇说道,“我就这么跟着他干了一天半。” “之后我又去搬了一天的水泥,再后来就是这边工地缺人,我就过来了。” 听到这,周知意人都麻了,好家伙,全是卖力气的活,她确实都干不了。 整理了下心情,周知意和对方交换起自己这几天的经历,“我本来是想找个和服装相关的工作,没找到,来吃饭的时候看到这家饭店门口贴着纸,写着招服务员,我就先在这儿干着了。” 周知意想起之前那尚未想通的疑惑,既然有缘再次相遇,那她自然要再问一问,“在火车上,你怎么知道那男人要找的人就是我呢?” 江遇表情一怔愣,很快回答道,“我看到你了,一大早,在你进厕所前。” 周知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就说自己的那番伪装都能在便宜表叔眼皮子底下躲过去,怎么可能有漏洞。如果是江遇在她进厕所前就看到她,又在之后看到变了个形象的自己,心中有所怀疑,再之后见到满车厢找人的周峰时,自然就会揣测到她是不是那个被寻找的人。 只是,一般人会记住一扫而过的陌生人吗? 周知意想至此,不由得眼神幽深的看了坐在桌子对面的江遇一眼,这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这么强的吗? 江遇没有察觉到她的这一眼,因为冯桂敏突然硬挤了过来。 “喝水吗?”冯桂敏端着个茶壶凑上前问道,左看看周知意、右看看江遇。 周知意转头撞进她眼中,就看到冯桂敏左眼写着“八”、右眼写着“卦”,双眼闪得仿佛在发光。 “不用了。”江遇客气的推辞,突然发觉自己在这儿坐着和周知意说话不知占了多久的位置,连忙起身,“我也该走了。” 他看向周知意道别,“再见。” “再见。”周知意朝他摆摆手。 等人走远,身影化为夜色中的一点,冯桂敏撞了下周知意的肩膀,啧了一声,“现在这种类型可不吃香,我还是觉得男人不能太瘦,要像我家德明那样,还是壮一点才好看。” 周知意下意识的瞟向透明玻璃窗后还在忙着炒菜的高德明,接着眼神复杂的看向冯桂敏,欲言又止的张了下嘴,最后还是咽下了那句壮和胖她还是能分清的,只说,“他那是太高了,所以显得格外瘦。” 冯桂敏撇撇嘴,“反正我觉得不好。” 在她心中,周知意性格好、长得漂亮,只有各方面都顶顶好的完美男人才配得上她妹妹。 要是周知意会读心,现在可能都汗颜了,只能说冯桂敏对她滤镜开太大。 —— 清晨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骑楼的屋檐上,走廊列柱后的店面陆陆续续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营业,后巷墙上一扇窗户罩着一块蓝白条纹的棉布挡住大亮的天光,这是周知意去中门面料市场淘的零碎布料,手缝锁了下边便充当了窗帘。 狭小的房间因住的人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周知意之前花五分钱买的报纸被物尽其用的糊在有些发霉的白墙上,装着杂物的纸箱被摞放成简易的桌子,图画本和几张画纸零乱的摊在桌上,纸上是线条恣意流畅的一款款衣服,这是周知意穿越前还没被炒时未被采用的设计稿。 “果然是刚毕业,你要转变院校的思路,服装不是孤芳自赏的艺术品,本质上还是一门生意,这种过于风格化的设计能有人买单吗?做设计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大众的需求,就比如你这个套装,改成最近最火的运动芭蕾风,上面改成带数字大logo的球衣,下面换成百褶裙,多加蝴蝶结和蕾丝……” 周知意用心想出的设计被改得面目全非,就这么被打回来了。 穿越后,周知意在安顿下来后又重新把这些款式图重新画了出来,等待着自己成为老板、有独立的话语权后将它们变成实物。 听到前面饭店传来响动,在床上裹紧被子装毛毛虫的周知意皱了下秀气的眉,知道不能再赖床了,挣扎着起身。 进入十二月,整个新宁似乎都随着这两天连绵不断的降雨实现了气温大跳水,一下子从还带着些许燥热的初秋进入寒冷的冬天。 周知意迅速的去穿衣服,初来新宁时的那件薄棉夹袄又被她穿在身上,洗漱过后,没耽误多长时间便去了前面的桂明饭店上工。 桂明饭店的老板高德明和善的招呼她,“阿妹早上食炒米粉吗?要不要吃烧卖?” “高大哥早上好,我都行的。”周知意应了一声,几步走到店门口,每天送货的三轮车已经到了,她和冯桂敏两人麻利的把各种食材往店里搬。 背着书包后至的高静人小也要上来帮忙,被冯桂敏喊住,“你能有多少力气,在这儿耽搁了,就你那慢慢悠悠的吃法,肯定要迟到!你先进去,让你老窦快先把你的饭做出来。” 高德明耳朵好使,听到媳妇的话连忙在后厨喊了一声,“这就做好了——” 周知意拿过高静手里的一箱鸡蛋,朝她笑笑,也催促道,“快去吃饭。”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看向周知意,乖乖的点点头,小跑进饭店里。 不多时,新一天饭店营业前的准备工作做完,周知意和冯桂敏也赶紧去吃饭了。 “你看吧,要不是我让你先去吃早饭,你今天上学肯定要迟到。”冯桂敏看着还在吃饭的高静和她面前还剩下一半盘子的炒米粉说道,“小姑奶奶,你能嚼快点吗?” 高德明在一旁安抚急性子的媳妇,“没事,她就快吃完了,你放心,静静心里有数呢,迟到不了。” 周知意和他们坐在一张饭桌上,看着这一家三口鲜活热闹的“生活剧”,津津有味的吃着她那份炒米粉。 冯桂敏承诺的包吃包住全都做到了,毕竟是开饭店的,在吃上自然不会缺了周知意的一份,她现在照镜子甚至觉得自己长胖了些,就像是刚穿来时那副皮包骨的清瘦身体在这段时间被注入血肉,变得圆润些的脸庞更加焕发出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美丽。 换句话讲,就是更加招人了,毕竟盛放的花朵从来不缺被吸引的蜜蜂。 随着第一个食客踏进店内,仿佛打开了新一天开门迎客的开关,冯桂敏三两口吃完一个烧卖,利落的站起来去迎客,“早上好,想食咩?” 周知意和高德明也加快速度吃好饭,回到各自的岗位,饭桌上只剩下吃得最早、还没吃完的高静小姑娘。 挺廓白衬衫外是一件深灰色夹克外套,蓝色喇叭长裤、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的年轻男人走进桂明饭店,冯桂敏瞥到他,立刻朝周知意努努嘴,“又来了。” 周知意闻言朝门口看去,在看到来人时立刻一阵头痛。 这人在附近一家饲料厂做会计,叫做苏铭华,已经连续半个月天天早上来桂明饭店“报道”了。 苏铭华倒是很自在的直直走向周知意,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朝她打招呼,“早上好,你吃饭了吗?” 当下除了浑身上下充斥着“男子汉”气息的硬汉小生外,随着知识分子地位的提高,像苏铭华这种文学青年也开始受到欢迎。再加上体面的工作,让他言行中都带着一种自傲,哪怕此刻是向心仪的女孩献殷勤,苏铭华的下巴都是微微向上抬的。 周知意克制着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她最烦这种超级“自信”的男人。 尽管心中不耐,但来者是客,周知意迎上前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吃点什么?” 脸上的笑容消失,周知意目光都只是落在苏铭华梳得油光瓦亮的大背头上,因为这种自信的物种只要被多看两眼,他们内心就会觉得:喔~她一定是被我迷住了,我真的好有魅力~ “你早上吃的什么?我想和你吃一样的,你吃的什么?艇仔粥?鸡蛋肠粉?烧卖还是虾饺?”苏铭华问,一连串问题缠着周知意不放。 周知意忍无可忍,“你管我吃的什么,点不点餐?不点我先去招待别人了。” 潜台词,爱吃吃,不吃滚。 终于吃好的高静背上书包,一双澄澈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周知意和苏铭华两人。 冯桂敏走过来收拾桌子,顺便又催促一遍女儿,“别磨磨唧唧的了,快点走。” 高静凑近冯桂敏,和她说悄悄话,却语出惊人,“妈,那人是不是想和知意姐姐谈恋爱?” 冯桂敏心里一咯噔,立刻板着一张脸,沉声问,“你是不是和同学一块儿偷看《庐山恋》了?” 随着社会风气的渐渐放开,电影《庐山恋》更是轰动一时,爱情一事登上大荧幕,更有其中的影史“第一吻”,人们这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除了谈婚论嫁,也是可以谈恋爱的。 作为全国最先开放的一批城市,新宁市包容的社会环境,让一些年轻人开始在此追求起自由的恋爱关系。 高静矢口否认,“我没有,是班上的李汝佳说现在都不叫处对象了,叫谈恋爱,她哥哥现在就在谈。” 十三岁的女孩还不知道什么叫谈恋爱,只以为前面有个“谈”字,是交谈的“谈”,便以为说说话便是谈恋爱了。 冯桂敏稍稍放下心来,但不忘警告女儿,“这种事和你这年纪的小孩无关,好好读你的书。快走快走,这下真要迟到了,路上走快点!” 高静直接被推出了饭店。 苏铭华在桂明饭店里也没呆多久,他还要去上班。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周知意重重的呼出一口长气,感谢工作!工作万岁!工作救她命! 精神大振的周知意也更加认真的工作起来。 在饭店工作并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几乎从早到晚停不下来,客人多时能忙得打脚后跟。周知意形象好,冯桂敏就让她一直呆在前面接待客人,而冯桂敏则负责上菜和在后厨给丈夫打下手、刷盘子,偶尔出来镇个场子。 忙碌使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又到了晚上。 高静已经吃过晚饭,趴在一张饭桌上写作业。 随着夜色的加深,饭店里的食客越来越少,周知意已经在擦桌子、规整椅子了,为这一天进行收尾。 就在这时又有人到了桂明饭店。 江遇穿着那件曾经借给周知意盖着的蓝色两用衫外套,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直筒长裤,在现在的新宁看来可以说是老土的衣服完全靠他俊朗的脸和宽肩窄腰个子高的衣架子身材撑着。 他站在饭店门口先拍了拍身上白日搬砖沾上的尘土,这才走进桂明饭店。 周知意抬眼看到江遇,倒是露出一个笑,熟稔的调侃道,“哟稀客啊,今天又舍得来吃点好的了?” 江遇也是嘴角勾起,笑着讨饶,“嘴下留情,毕竟都是血汗钱,可经不起天天来吃。” 他来的次数并不算多,这还是高静第一次在饭店见到江遇。 高静看着正热络说着话的周知意和江遇两人,小小少女仿佛遇到难题般拿着笔微微歪头,难道说这谈恋爱可以同时和两个人谈吗? 第8章 低成本付出 对于江遇来说,这世界上的人可以归为两类,他漠不关心的人和真正被纳入心中的朋友,前者占大多数,后者只有零星几个,而周知意就是被他归于后者的朋友。 热腾腾的咖喱鱼蛋面放在面前,江遇抬眼看向站在桌旁的周知意,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想找你帮个忙……” 本要转身离开的周知意停下脚步,直率的点下头,“行啊,你说,我要能帮上肯定帮。” 江遇脸上露出些许苦恼的神色,“我一直都听不太懂当地人说的话,交流都是问题,我看你会说新宁话,想麻烦你教一教我。” “这倒不是多难的事情,教你也是可以的。”但从日常对话到各种特有的方言词汇,相当于学习一门语言了,周知意要完全教会江遇可要费不少功夫,她脑筋一转,看着江遇眨眨眼,“然后呢?” 江遇被她看得有几分茫然,“然后?然后……谢谢你?” 周知意毫不客气的伸手。 江遇低头看伸到眼前的手,手指纤长漂亮,掌心和指腹泛着健康的红晕,他不由得看出了神。 见人只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周知意只好直说,“教你说新宁话,你不用交学费的吗?亲朋友也要明算账吧?” 周知意的人生里可没有“不求回报”四个字,更不用说是不求回报的给男人做事,即使江遇现在算是她的朋友。有外快赚为什么不赚,她现在还苦巴巴的在攒本钱,来换得能参与进服装市场的入场券。 还是说江遇所说的教他新宁话只是故意接近她的一种手段?周知意不由得这么揣测,她长得漂亮,过去花样百出的献殷勤她不知看了多少种。 “你不会是要靠脸魅惑我无偿教你吧?”周知意故作讶异,用轻巧的玩笑试探,“我可不是见色忘利的人,看你是个靓仔就昏了头。” 江遇回过神来,“我没有。” “没有想过让我无偿教你?”周知意追问。 江遇不高兴的皱皱眉,睨她一眼,“没有想过靠脸魅惑你。”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8节 周知意接收到这含嗔带怒的眼神,大脑还真恍惚了一瞬。不得不说,江遇这人确实……皮相还不错。 江遇的小情绪很快消失,就事论事,“周老师想收多少学费呢?” 他话里毫无旖旎之意,周知意松了口气,有一个苏铭华她就够烦了,还好江遇不是抱有目的的接近她。 周知意想了想,江遇现在是真的搬砖,赚钱也是不容易,便也没漫天要价,“八块钱,包你学会。每天这个时间,饭店没什么客人的时候我可以教你。” 江遇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能再低一点吗?我过来总不能不点东西干占着位置,如果每天都过来吃饭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周知意抱臂,手指在胳膊上轻轻敲了几下,也在心中盘算着。 “我想想。”周知意看到又有客人进门,撂下这么一句便迎上去招待了。 江遇则是伸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高静趴在桌上侧头看着他们,懵懂的想,谈恋爱原来就是这么谈的吗? 等又忙完一阵子,周知意再去找江遇,他已经吃好坐着等了一会儿了。 “最多只能再给你减——”周知意开口,伸出两根手指,正说着,突然有个不速之客来了桂明饭店。 苏铭华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后无所事事,想起早上周知意的不耐烦,都没说上几句话,他不觉得是自己不招人待见,只以为是白天饭店太忙,周知意顾不上和他多聊。反正这个点睡觉还早了点,苏铭华换了身衣服,把散下来的几根头发重新抹发油梳到脑后,遛达着又去了桂明饭店。 他一走进饭店里,就见周知意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说着话,看上去很是熟络的样子。 “他是谁?!”苏铭华宛如一个被踩中尾巴而跳脚的老鼠,又惊又怒,盯着周知意,手指颤抖的指着江遇。 高静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柜台后面在算今天账的冯桂敏抬起了头,本来在后厨收拾的高静明也闻声悄悄向外看。 江遇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突然跳出来、一出现就这么愤怒的男人。 周知意也是被苏铭华这理直气壮的质问搞懵了,但很快她心绪一转,倒也是个机会,正好赶走这只扰人的蜜蜂。 她轻笑一声,悠哉的说,“和你一样的人。” 苏铭华正要指责周知意骑驴看马,就听她接着说,“但他啊,比你要好。” 周知意说着,给江遇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她刚刚随手放在旁边桌上的抹布。 江遇虽然觉得云里雾里的,但还巴望着周知意能给他再减减“学费”,立刻麻利的站起来,伸手捞起旁边桌上的抹布,自己擦干净了面前的桌子、把碗收拾到后厨。 第1回 接到客人自己送回来的碗,高德明呆呆的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江遇拿着抹布,转身干脆又把刚刚周知意还没擦到的两张桌子也给擦了,再把桌椅都规整好,一会儿功夫就把周知意今天还没做完的工作收了尾。 他心想,就冲他这表现怎么也值得再减个一块钱吧? 周知意没想到江遇会有这么超出她预期的表现,故意嘚瑟的朝苏铭华说,“我又不傻,比起只动动嘴皮子,至少也要像他这样,做到这种程度才行。” 苏铭华不由得又看向那高个子男人,想象拿着抹布的人是自己,他献殷勤般的擦桌子、收拾别人吃剩的碗筷…… 因着这想象,苏铭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他还要不要面子了?也许还会被路过的同事看到、变成别人闲聊时讥讽嘲笑的谈资…… 周知意的美貌此刻竟失去了曾经对他的吸引力,反而在苏铭华眼中变成狰狞的美女蛇,他吓得几乎落荒而逃,转身就跑出了桂明饭店。 一想到从明天起就不用再看到这糟心玩意儿,周知意感觉今晚的夜色都变得美丽了。 “学费给你算五块钱好了。”周知意转身很是满意的想要拍拍江遇的肩膀,抬起的手却只拍到了对方的手臂,她动作一顿,接着很是自然的又拍了一下,好似一开始她想要拍的就是这里。 江遇没察觉到这个小细节,只关注到周知意果然又给他减了一块钱,“那就这么约定好了。” 各人的目的俱是达成,两人皆大欢喜。 在江遇交上“学费”离开后,也差不多到了桂明饭店往常关门的时间了,周知意却见冯桂敏和高静毫无动作,一大一小并排坐着,两双充满好奇的眼睛齐齐盯着她,周知意这才发现原来性格南辕北辙的母女俩其实长得挺像的。 冯桂敏和高静母女俩像是看了一集精彩的电视剧,此刻仿佛追问后续剧情般一个接一个问道。 “知意姐姐,谈恋爱是不可以同时谈两个,所以你才不和那个油头大哥哥谈了,转而和个子高高的大哥哥谈吗?” “阿妹,果然小江是对你有意思吧?瞧这勤快的,啧啧。” “什么?”周知意怔愣,随即头痛的一个个回答,“我和谁都没谈。江遇和我就是普通朋友。” 冯桂敏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儿,随即朝周知意暗示般的眨眨眼,一副“我懂”的表情。 周知意无力,“真什么都没有,我和他清白得很……”只有利益关系,他交钱,她办事。 男女之间如果真有点什么,是会从言行间传递出信号的,而周知意并没有觉得江遇有向她发送什么“信号”。 周知意侧头又看见高静的表情,十三、四岁正是刚刚对“爱情”懵懂的年纪,会好奇、会憧憬,只能看到表层最华美的一面。 “静静觉得哪个大哥哥好呢?”周知意坐到小姑娘对面,撑着下巴问道。 高静认真的思索片刻,抬头看着周知意试探地回答,“梳油头的大哥哥?他每天早上都来找知意姐姐。” “坚持不懈看着挺感人的是吗?”周知意却反问道,“可他每天来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顺便还能吃个早饭。” 高静和旁听的冯桂敏俱是一怔,好像也是哎,说这人付出了吧,他明明过来也填饱了肚子。 周知意耐心给高静掰开了讲,“不要为了这种每天请安式的问候、夏天给你扇扇风、冬天买个热红薯而感动,这种都是低成本付出。” 拜她这张脸,这种低成本的献殷勤,周知意可见太多了,总有些人妄想用一块钱买到金子。而应对的方法也足够简单,别给好脸色、足够难追,就不会被骗。 这番说法不止十三岁的高静第一次听,就连三十五岁的冯桂敏也是从未听过,她不由得问,“这些关心还不够吗?咱们女人不就是图个知冷知热的人对自己好吗?” “对你好是基础项,而不是加分项。”周知意反驳,转头对高静说,“别听你妈这套,你想想,这些事情你老窦做不到吗?他甚至为你做到的事情远比这更多。” 在旁边悄悄听了一耳朵的高德明忍不住点点头,他和冯桂敏就高静一个女儿,因为现在计划生育的推行,未来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孩子,他全部的父爱都付诸到了高静身上,自然是女儿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要想想办法。 冯桂敏张了张嘴,竟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她认输,“好吧,我现在懂你为什么不选那知识青年,而选择小江了。” 周知意再次重申,“我谁都不选,现在我只想搞事业!” 冯桂敏惊诧,再次理解不能,“不都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长得这么漂亮干嘛这么累啊?” 虽说提供了一份工作给周知意,帮她度过了一时的难关,但冯桂敏从见到周知意的第一面起就知道,这个姑娘在自家饭店是做不长久的,想娶周知意的男人肯定舍不得她这么辛苦的做事,服务员这份工作只会是她一时的跳板。 周知意虽然内心确实把眼下的工作当作跳板,但却是为了跳向金钱涌动的更大的市场。她穿越到这个年代,明知只要努努力,抓住了机会她就能做老板、做自己想做的设计,说不定还能创立自己的品牌、成为富婆,嫁人于她而言反而是走上一条狭窄的捷径。 而这样的捷径甚至在周知意来到新宁市的第一天就摆到她面前了。 周知意还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服装档口老板显摆的传呼机,在她眼里已经是时代眼泪的小玩意儿可不便宜,在当下人们工资普遍还在百元以下的背景下,小小一个传呼机可以卖到2000元,用得起传呼机的都是真正的有钱人。 一个月只有三十块工资的周知意默默在心中流下了妒富愧贫的泪水。 周知意双眼中燃着熊熊烈火般的野心,坚定地说,“真女人就要搞事业!” 冯桂敏反驳,“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还是要嫁个好人。” 两个时代女性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此刻发生碰撞,却阴差阳错的让尚在懵懂的高静接触到玄之又玄撞出一条缝的新世界大门。 周知意不认同,“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结婚了,一定是因为我对这个人有感情,而不是因为到年纪了、为了完成人生好似必须完成的任务,抑或是想找个人分担生活成本、找个依靠。所以结婚这事对我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有就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影响我过好这一生。” 冯桂敏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姑娘,她只觉得周知意天真,劝道,“嫁人又不影响搞事业,就像我和你大哥,我看小江人还挺勤快的,你俩一块儿肯定能把日子过得红火。” 且不说江遇和周知意互相都没那种意思,就算江遇确实长在她的审美点上、人还不错,周知意现在也丝毫没有要抓住“优质潜力股”的想法。 十八岁的男性固然帅气可口,但谁说周知意三十岁、四十岁再遇不到十八岁的“江遇”,现代某婚纱品牌的女主理人六十三岁时还能谈到二十多岁的小男友。 事业才是女性的脊柱,能够挺胸抬头自信的做自己。 周知意无奈,“江遇又不喜欢我,桂敏姐你就别乱磕、不是,乱点鸳鸯谱了。” 却不想冯桂敏一脸理直气壮,“我都喜欢你,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她这话一出让饭店里所有人都哑然,一时间众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活了快四十年都没从媳妇口中听过“喜欢”这两个字的高德明:……还好还好,这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而不是大小伙子。 高静睁大了眼睛,在妈妈和知意姐姐间来回看着:女性和女性之间也可以有“喜欢”这种情感吗? 被猝不及防告白的周知意哭笑不得,“……谢谢你桂敏姐,我也喜欢你,还有静静、高大哥,你们一家人我都很喜欢。” 一场你来我往的辩论就这么戛然而止,却在高静小小的心灵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此后的岁月中她总是不经意的思索起,妈妈和知意姐姐谁说的是对的呢?她终有一天会长大,她又该如何选择呢?她作为女性这一生究竟要怎么活着呢? 十六年后,随着新世纪黎明的来临,文坛也升起一颗新星,一本《生而为女》的书横空出世,第一次文字间不是男主人公过六关斩六将的英雄历险、也不是对女主人公苦难一生的歌颂,只是女作者将自己的思考传达给更多的女性,平静却振聋发聩。 「好像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很酷的小姨,她们是世界上最特别的女子,总是有与常人不同的想法。她对我妈妈叫姐姐,我又对着她叫姐姐,好似乱了套,但我和妈妈都很喜欢她。小时侯为了能理解她的话我看了很多的书,后来渐渐就懂了。生而为女,我似乎不该只是作为一个无私奉献的单薄角色,只局限在家庭、孩子之中,除了做一个妻子、做一个母亲外,我还可以是谁?」 「“我”可以拿起笔,成为一个女作家;“我”可以拿起工具,做一个技术工人;“我”可以站上讲台,加入教书育人的行列……」 「愿所有看完本书的同胞们都能陷入思考,生而为女,我们的力量远比想象中更要强大。借用曾经《女报》的一句发刊词:使我女子生机活泼,精神奋发,绝尘而奔,以速进于大光明世界。」 书上的作者署名——高静。 第9章 双拼饭 江遇下了工已经是晚上了,早已过了饭点,他一来到桂明饭店就先帮着把支在店外棚子、桌椅往店里搬,姿态娴熟,显然已经做过不知多少次。 只是高德明还是习惯不了,毕竟江遇又不是自家店雇的帮工,严格来说还是客人,他连连招呼,“快放下,你进去坐,我们自己搬就行。” “哎,这就进去了。”江遇应了一声,胳膊下夹着一张折叠的桌子,另一只手又去勾住周知意面前的最后三个红色塑料凳,长腿大步迈进饭店里。 周知意只搬着一张桌子落后几步进了店内。 高德明看着风卷残云般干净的店外:…… 冯桂敏两手也拎着塑料凳,屈肘捣了一下高德明的肚子,“愣着干嘛,走啦。” 江遇把折叠桌和凳子搬进店里后,又帮着周知意干活。原本要花些时间的擦桌子、扫地、整理桌椅和餐具两个人做便没一会儿就做完了。 眼下这个时间点客人越来越少,江遇点了份炒米粉,准备边吃边“上课”。 冯桂敏站在柜台后记今天的账本,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面对面坐在一桌说话的年轻男女,脸上不仅露出姨母笑。 高德明把做好的炒米粉拿给江遇,转身经过柜台回后厨时突然被媳妇挽住胳膊,见她笑得荡漾,还鬼鬼祟祟的朝远处拿下巴指了指,压低声音说,“你看他俩,真好啊……我想起当年咱俩没结婚前,你也是这么天天跑到我家干活的。” 冯桂敏的一句话将高德明带入回忆中,他看着眼前眼角已爬上些许细纹的女人,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他都不敢多看的年轻姑娘,眼中不禁也流露出柔软的笑意。 但江遇来桂明饭店的这份殷勤却并不是两人想的那种,他只是纯粹的想帮周知意早点做完她的活,能够腾出时间教他新宁话,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反而影响周知意的工作。 跟着周知意学了一个多礼拜,江遇现在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日常对话了。 在开始今天的“课程”前,周知意先提问上堂课的知识点,“昨天说的你还记得吗?” 江遇点点头,嘴巴加快速度嚼了几下。 周知意问,“‘老板,两位’怎么说?”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9节 江遇咽下嘴里的食物,回答道,“老细,两位。” “老细,sai,三声。”周知意纠正了下错误的地方,继续提问,“劳驾给我一个菜单?” 江遇想了一下,“唔该……畀个餐牌我。” “不是我,是ngo。”学别的江遇很快就能掌握,只这个音他总是读不对,周知意示意对方看她的嘴巴,“你看我的口型,ngo,五声,要带点后鼻音。” 新宁话有九声六调,习惯了常规四声调说话的人一时很难适应。 江遇本意是要观察周知意发音时的动作,看着不点而朱的唇张开,露出贝齿间的一点粉红卷起,他不由得慌张移开视线,说不清自己此刻紊乱的心跳和发热的耳尖是因为什么。 周知意没看到他藏在黑发中红透的耳朵,只专心教学,“会了吗?” 江遇用力握紧筷子,借此控制住指尖的颤意,强装镇定的点点头,喉结暗暗上下一动,乱作一团的大脑中只回想起刚刚周知意所说的“后鼻音”三个字,超常发挥了一回,“ngo5,唔该畀个餐牌诺。” 周知意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今天我教你怎么问路。” “不好意思,唔好意思。” “耽误你一点时间,阻你一阵。” “这里要怎么走,呢度点去呀。” 江遇不敢再看周知意的嘴唇,只能将视线放在她的上半张脸,全靠耳朵听,一句句鹦鹉学舌般重复着。 学生聪明,老师省心。周知意一句句的教完,鼓励的看着他,“连起来试试?” 江遇一下子望进她的双眼中,漆黑明亮的眸中清晰、完整的倒映着此刻他那张呼吸一滞的脸,这一双专注的、只看着他的眼睛,霎那间他刚刚所有的努力如千里溃堤般倾泻崩塌,沉溺水中。 “唔好意思……” 周知意只专心关注他的发音,没留意到江遇声线中的微哑,她对自己这个聪明学生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我们来学下一句,可不可以帮我一下,这里是哪儿?可唔可以帮下我,呢度系边度?” 等结束今天的“授课”,送走“学生”,周知意左右看了看,一张张餐桌规整干净,便走到后厨去帮忙。 周知意走到水池旁站在冯桂敏身旁,和她一起洗着餐盘。 冯桂敏见她过来,侧头目光越过玻璃向店里看,“小江这就走啦?” “走了啊。”周知意随口道,一手餐盘一手丝瓜瓤,很是麻利的动作起来。 冯桂敏啧啧两声,感慨道,“小江确实比之前光说不做的那个青年好。” 周知意服气了,也不知道冯桂敏到底是从哪里感觉到的,简直像看剧的cp党,当事人什么都没有,但观众磕生磕死,细究每一个微表情和动作,坚定的扯着大旗喊——“他们是真的!结婚!锁死!” 冯桂敏见她这副表情,轻轻撞了下周知意的肩膀,“你别不信,我好歹比你大那么多,相信我,他绝对喜欢你,不然他为什么要帮你干活。” 那是怕耽误他自己的学习,周知意腹诽,但另一方面也确实使她轻松了不少。一码归一码,江遇每天的“课前劳动”确实不是当初两人交易的内容,周知意不是那种朋友对她好就安然接受的人,她的原则是有来有往,下回包他一顿饭好了。 这么想着,周知意长出了一口气,有些纳闷不解的问,“桂敏姐,你之前不是还觉得江遇不怎么好吗?” 她回想着之前冯桂敏的话,“太瘦……唔,还有不够强壮。” 冯桂敏挑眉,朝周知意暧昧的笑笑,“你没觉得小江变壮实些了吗?” 一个多月过去,有变化的人不仅仅是脸庞丰盈了些的周知意,还有身板变得更加结实的江遇。 周知意忍不住吐槽,“他每天做的是体力活,能不变壮实吗?” “所以说身材什么的都可以练,小江长得也好,眼里也有活儿,就是工作差了点……” 周知意打断冯桂敏的碎碎念,岔开话题,瞟了一眼冯桂敏身上的衣服,建议道,“如果是穿这种宽松的裤子,上衣不如换成短一些的,你上回穿的那件及腰的钩花毛衣就很好看。” 冯桂敏失笑,“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讲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用水冲干净盘子,周知意再洗第二遍,一边说道,“你又是什么年纪?我叫你姐,咱俩是一辈人,你还年轻着呢,别把自己说得像小老太太似的。而且多大年纪都可以好看啊,我还见过八十多岁把一头白发烫成精致卷发的奶奶,发现美、追求美,是女性独有的天赋。” “这么时髦呀?”冯桂敏惊讶,探头对着一旁的玻璃照了下,“你说我要不要也烫个头,我看街上好些女孩都烫了那种波浪头。” 周知意鼓励道,“想烫就去呀,你又比她们大不了多少。” 女性困于家庭之后,好似自然而然就失去了美丽的权利,稍稍打扮下就会有声音在旁边说,“每天做家务穿这么好的衣服干嘛?”、“都当妈的人了,要有当妈的样子”,久而久之,那些也曾年轻美丽的女孩甚至自己再拿起过去的衣服时都会感慨一句青春年华的逝去,再将这些漂亮衣服束之高阁。 冯桂敏备受鼓舞,“那改天我就去烫一个去!还有你说的,我今天这件衣服不好看?” 仿佛回到少女时期和闺中密友悄悄将肥肥大大的裤子收窄,再穿上身彼此相视一笑,是兴奋又快活的小开心。 “也不是不好看,就是和你穿的这条裤子搭一起不好看。”周知意建议道,“如果上面穿了宽松的衣服,下面就不要穿宽松的裤子了,要选紧身一些的,打造‘上紧下松’;如果是这种宽松的裤子,上面不如搭配短一些的衣服,让人整体的身材比例看上去好一些。” 冯桂敏个子不高,是典型的梨形身材,她今天穿的这身上下都宽松的衣服使她看上去远比实际胖二十斤。 “还这么多门道啊,”冯桂敏一边往心里记,一边感叹,“我还以为衣服只要挑好看的往身上穿就行。” 周知意用水冲干净盘子,“衣服当然不仅要好看,还要选适合自己的。衣服说到底其实还是服务于人的存在,不应该是人为了适应衣服去改变自己,应该是衣服和人达到双向的契合。” 冯桂敏听的一愣一愣的,虽然听不太懂,但她听明白了怎么让自己穿的好看些,“那我明天就穿你说的那件钩花毛衣,下面搭今天的这条裤子。” 周知意想了想,“你有藏蓝色的裤子吗?你那件毛衣是天蓝色的,同色系搭配起来会比搭你今天这条黑色的裤子好看些。” “有的有的……” 高德明看着热聊的两个人摇头,什么“上紧下松”、“同色系搭配”他都听不懂,只默默洗着水池里她们已经顾不上的餐盘。 第二天冯桂敏果然如前一晚说的那样,穿着天蓝色的钩花毛衣、藏蓝色的长裤,虽然天公不作美,恼人的连绵细雨一大早就下个不停,空气都潮乎乎的,可她的心情还是像身上天蓝色的钩花毛衣似的,明媚极了。 周知意看到她,又转身小跑着回到自己住的小房间,找出曾经在火车上被她当作丝巾系在脖子上的红格子布带。 “你坐这儿,”周知意走回前面饭店里,示意冯桂敏先坐下,“我给你编个头发。” 冯桂敏还有点不自在,“哟,我都多少年没有像做姑娘家时编过辫子了。” 周知意将红格子布带先是像发箍般横在冯桂敏的头顶上,接着拢过她那头还没来得及烫卷的乌黑长发侧到一边,手指灵活的左一下右一下,很快编成一个侧麻花辫,布带在最后收尾,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冯桂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几乎都不敢认,镜子里的人虽然看着是自己,却好看了不止一倍。 高德明和高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冯桂敏,父女俩俱是看呆了的模样。 周·造型师·知意很是满意,让别的女孩子变得美丽和她每天在有限的条件下收拾得体漂亮一样,同样能使她得到一种满足和愉悦感。 这一天来桂明饭店吃饭的食客们都忍不住夸一句“老板娘好靓”,乐得冯桂敏扬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直到天色黑沉沉,店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从美得心里直冒泡的眩晕中稍稍清醒过来。 “咦?奇怪,”冯桂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疑惑道,“都这么晚了,小江居然还没过来,该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周知意也看了一眼时间,都快要到晚上九点了,要是在现代时,有手机还能问问,在当下不怎么便捷的时代,传呼机都是少数有钱人才用得起的东西,普罗大众一旦出点什么突发状况想要联系别人基本上是非常困难的事。 就像现在,江遇迟迟未来,仿佛一尾投入大海的鱼,没人知道他的音讯。 “等到关门好了。”周知意已经把能做的活儿都做完了,闲来无事便提议道,“要不我教教你怎么编今早上的辫子?” 冯桂敏眼睛顿时亮起,连连点头,“好啊。” 于是“新宁语小课堂”变成了“编发小课堂”,老师不变,学生变成了冯桂敏,还多了个小模特高静。 迟来的江遇撑着伞走在已经没多少路人的街上,朝着桂明饭店的方向快步走着。 他确实遇到了些意外,白天工地摞成高墙的砖头被人撞了下,正好砸向他所在的方向,江遇下意识的一躲,但还是被砸中了右手,小指骨折,去医院上夹板固定,处理一番后便到了这个时间。 幽黑的雨夜中,仍亮着灯的桂明饭店如同灯塔般出现在江遇的视野中,他脚步一顿,随即又加快了步伐,几乎疾行着奔向它。 江遇走到饭店门口,就见里面周知意坐在小小的少女身后,纤细的手指穿梭在黑发中,冯桂敏坐在旁边看得认真,温暖的灯光打在她们身上,仿佛构成一幅不现实的场景。 有什么东西仿佛扩散开来,又紧紧箍住他的心脏,江遇收了伞,低头看了一眼狼狈的自己,满身尘土,脏兮兮的,他一时踌躇着不敢走进桂明饭店。 浑浑噩噩过了十八年的江遇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好好活的想法,他怔愣愣的想,要不要换个更体面些的工作,至少不用如此刻般自惭形秽。 “就是这样子,发带和这一股头发一起编,最后扯扯蓬松,营造出一种慵懒随意感。”周知意拿着一根她做窗帘剩下的蓝白条纹布条编在高静小姑娘那柔软的黑发中,给坐在旁边的冯桂敏讲解着要点。 冯桂敏一脸学到了的表情,又认真看了一眼周知意,恍然大悟,“原来我每天都看你好像也没怎么打扮,却总感觉怪漂亮的,也是因为你说的这个‘慵懒随意感’吗?” 周知意下巴微扬,眼神中带着些小得意。 虽然她现在穷得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条件很艰苦,但每天还是会花点小心思打扮自己,比如将头发梳成三七分,再在后脑勺扎成一个低丸子头,脸侧留出几缕小碎发,看着既不影响干活又自带慵懒感,衬得她那张明艳漂亮的脸更加清丽,即使衣服款式简单、颜色朴素,也如清水芙蓉一般。 虽然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足够周知意取悦自己,她不是为了迎合别人的目光,只是每天清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从心中涌出一股力量——“看,今天又是美美的,又是美好的新一天,今天也要努力生活哦!” 美丽其实无关长相,是一种态度,爱自己,让自己像花一样盛放,美丽就可以化作阳光,让人更加向上生长。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公主学习法”,美美化个妆,代入美丽的公主身份,能够更加自信、专注的投入学习或是工作中。 高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和自己同样发型的妈妈,不禁羞涩起来,她真的好喜欢妈妈,也好喜欢知意姐姐哦。 周知意侧头看到站在饭店门口的人,眼睛一亮,招呼道,“你可算来了,傻站着干嘛,快进来啊!” 停滞不前的脚步仿佛重新被注入力量,江遇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进桂明饭店。 “你吃饭了吗?”周知意从椅子上站起来,问他。 江遇摇摇头,刚坐下,在厨房打了个转的周知意端着一盘饭菜摆在他面前的桌上,“呐,今天的饭我请了,是谢谢你前几天帮我干活的回礼。” 江遇一下子愣住了。 软糯的大米饭上左边码着一排叉烧肉,右边放着一排烧鸭,看着分量不算多,周知意见他愣住,连忙解释道,“虽然是从我的晚饭中分出来,但不是我吃剩的剩菜,是特意给你留出来的,放心,我用公筷分出来的。” 周知意把筷子递过去,“见谅哈,我现在太穷了,没钱请你吃整只烧鸭,你凑合吃,至少帮你省了今晚的饭钱。” 江遇眼眶一下子热热的,他低下头,咬紧牙关绷住眼中的湿意,不敢说话,怕暴露出喉咙间的哽咽。 九岁之后再不抱希望的事情会这么猝不及防来临,那个疯玩一天也没人来找的小小少年吃着厨房里的残羹剩饭,和冷掉的饭菜一起冷下来的心没想到还能再次热起来,鲜活有力的,再次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周知意又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自顾自说道,“今天太晚了,等你吃完我们店也差不多快要关门了,今天就不教你什么了。” 江遇点点头,默默拿起筷子,抬起头沙哑着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他喉咙间仍然像是堵塞着什么,未能说出口的话是:谢谢你能给我留饭,谢谢……你能出现在我生命中,如彩虹般。 “不客气,不过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周知意问着,才看到他包成粽子的手指,顿时一惊,“你的手受伤了?” 拉着女儿自觉避开的冯桂敏听到这话立刻看过来,“怎么伤着手了?那筷子你应该拿着不方便,等着,姐给你换个勺子。” 说着她就风风火火进了后厨,片刻后一个白瓷勺子就这么换走了江遇手中的筷子。 江遇吐出一口气,压住大雨滂沱的情绪,这才对热情的冯桂敏道了声谢,“就是在工地被砸了下手指。” 周知意毫不客气的拆穿他轻描淡写的话,眉头微拧,“骨折了吧?我看到你手指上的夹板了。” 高德明闻言,默默又开火炒了个菜,端上来放到江遇跟前,感慨一句,“也是不容易。” 他一句话又弄得江遇鼻子酸涩,胸口涨得发疼,好在这时又有客人进门,周知意起身去招待,江遇这才放任早已憋不住的眼泪大颗的砸进粒粒分明的米饭中,吃进嘴里,咀嚼间又甜又咸的。 加班到这个点的男人想吃点好的犒劳犒劳自己,便走进了桂明饭店,在路上一直纠结是点份叉烧肉还是烧鸭的人在看到低头默默吃饭的年轻男人和他面前的餐盘时,纠结的难题顿时迎刃而解,惊喜的看向老板和老板娘,“哟,这是出新菜色了吗?” 男人指着江遇面前的饭菜,“给我来一份和他一样的。” 冯桂敏和正要回后厨的高德明都怔住了,拿着菜单过来的周知意也是动作一顿。 男人毫无察觉,一吐为快,“早就该为我们这些一个人来吃饭的食客考虑了,虽然你们的饭菜实惠又好吃,但菜量实在是太大了,一个人想吃两个菜根本不舍得点,只点一个菜又不满足,这种小分量的双拼饭就很不错嘛!”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0节 说完他这才想起问问价格,“不贵吧?” 冯桂敏愣愣道,“不贵……” 第10章 面子工程 12月底正是东坝街各个服装档口清货的时间,一些库存积压的冬装在这时会进行打折处理,买一件也可以拿到批发的低价,熟知内情的当地人会在这时纷纷出动去捡漏。 冯桂敏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带着周知意和高静就冲进了人挤人的东坝街。 这里可能是整个新宁市最时髦的地方了,弄潮儿们穿着各式各样堪称“奇装异服”的衣服,不论男女,人人皆有一颗爱美之心,追求“美”的欲望如井喷式爆发,他们好似“饥不择食”,只要“抓到篮里便是菜”。高静目不暇接的看着街上一个个大哥哥大姐姐,戴着夸张茶色大墨镜、如蒲扇般裤脚肥大的喇叭裤、穿着一身荧光色连体衣的、还有衣服上印着英文字母的…… 周知意却是看着这些人不禁汗颜,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人群中的焦点、那人身上那件荧光橙连体衣应该是国外的工作服吧…… 还有那印着字母的衣服…… 周知意看着衣服上那硕大显眼的“kiss me now”从自己眼前晃过。 冯桂敏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生怕被人流冲散,另一只手则挽着周知意的胳膊,像女斗士般拉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挤进一家家热卖的服装店里。 周知意今天主要是当个参谋,帮冯桂敏挑几件新衣服。 桂明饭店推出了多种搭配的双拼饭,大受欢迎。因一份钱可以吃到两种菜,招揽的食客更加多,这种双拼饭上菜的速度也快,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来来往往,生意十分火爆,冯桂敏和高德明不得不又招了一名服务员、一名帮厨,才终于适应繁忙的节奏。 口袋里有钱了,节俭了多年的冯桂敏终于再次燃起添置新衣服的想法。 在一堆看着有些过时的衣服里挑选不是件容易的事,周知意翻过衣架上的一排衣服,在里面如同淘金般,终于找到一件还算能称得上复古风的孔雀蓝泡泡袖尖领收腰外套,放到冯桂敏身上比了下,“这件你看看?” 冯桂敏拿着衣服站到店门口的穿衣镜前看了看,略有些迟疑,“我还从来没穿过这种样式的衣服,能好看吗?” “好看。”周知意看着她,很肯定的说。这种不算夸张的泡泡袖恰到好处的在视觉上加宽肩部,让冯桂敏这种梨形身材的上半身量感增加,缩小与下半身的差距,同时腰部收紧,起到扬长避短的效果。 冯桂敏想了想,还是选择盲目信任周知意。档口清货的款式不能试,她看尺码合适便去结账了。 “呢件衫点卖啊(这件衣服怎么卖)?” “四十蚊(四十元)。” “咁贵唧,有冇搞错啊(这么贵,有没有弄错)?” “质量几好嘎,之前散卖可都系要卖到六十蚊唧(质量很好的,之前零卖可都是要卖到六十块的)……” 周知意人已经麻了。 逛了好几家店,她已经对当下一件衣服能卖出她一个多月工资的高昂价格麻木了,明明这时候一块钱就能买一个四斤的西瓜、两块钱就能烫个头,偏偏衣服贵的吓人,真不愧是暴利的行业,怪不得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看冯桂敏和服装店老板你来我往的讲价推拉可以管中窥豹,这种高价买家和卖家双方都是认为合理的。至少是在当下的消费观念里是合理的,两千块的传呼机买不起,但一百来块钱置办一身体面的衣服,是非常划算的面子工程。 最后冯桂敏成功又讲下去五块钱,在她昂首挺胸拎着装了衣服的袋子转过身来后,周知意默默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周知意之后又帮冯桂敏找到了一条百搭的黑色打褶半身长裙,还给小高静也选了一件背带裙,颜色看着有点像牛仔蓝,里面搭白衬衫就会很好看,她自己倒是什么都没买。 她们两个一个人挑衣服,一个人去杀价,配合得格外默契。 冯桂敏拎着“战果”,仍意犹未尽,“接下来,我要去烫波浪头!” 烫头这事周知意没什么兴趣,“我就不去了,我再在这边逛逛。” “行,那你别逛到太晚,小心错过回去的公交车。”冯桂敏叮嘱了一声,便拉着女儿离开了。 周知意自己一个人也没再在这些档口店里逛,而是去了外面街上。 街上也有不少摆摊的小摊贩,卖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计算器、小五金、纽扣、毛线、袜子、皮带……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当然,也有一些卖衣服的。 周知意跟着人群缓慢的向前逛,最后停在一个卖丝巾的小摊面前。 摊贩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见周知意停在自己小摊前,连忙热情的招呼起来,“阿妹好靓,看看丝巾咩?这些都是工厂处理的尾货了,价格很便宜的,三块钱一条,随便挑。” 周知意看了一圈,最后在一堆豹纹、斑马纹、大红大紫的鲜亮个性丝巾中寻出还算不错的“沧海遗珠”,她抽出那条橙蓝渐变晕染的丝巾,学着之前冯桂敏的样子讲价,“能再便宜点吗?两块五卖吗?” 摊贩大姐作出为难的样子,“最低只能两块六,这个价格我可从来没给过别人,还是看你是个靓妹……” “行,那就这个价吧。”周知意没把对方这明显是套路的话听进心里,但也没再多讲价,她花这两块六不仅是买丝巾,还是买消息。 摊贩大姐脸上为难的表情顿时转晴,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高兴地说,“好咧,那我给你找个袋子装起来。” 周知意故作抱怨,言语间不经意的试探,“大姐你在外面街上做生意,又不用像里面那些店铺一样付租金,居然还这么难讲价。” “可不是你说的这样,”摊贩大姐连忙否认,“虽然不用付铺面的房租,可在外面摆摊每天也是要交一块钱的费用。” 周知意惊讶,“居然还要收钱?那这一个月下来可要不少钱。” “是啊,我们这种做点小生意的,赚钱不容易啊,可不敢和里面那些开店的大老板比,那些人才是赚大钱的……” 周知意没仔细听,只附和着点点头,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她接过自己刚买的丝巾,向外走。 东坝街里面那些铺面周知意早就知道自己是别想了,她没那么多钱付租金,可没想到外面街上摆摊居然也要交钱,每天一块钱相当于一个月三十块钱,和她现在在桂明饭店打工一个月赚的钱一样多。 周知意刚领了这个月的工资,加上上个月的三十块,因为双拼饭的热卖,这个月冯桂敏还多给她十块钱奖金,还有教江遇新宁话赚到的五块钱,所以一共是七十五元。 但她之前的行李被原身的便宜表叔下火车时都拿走了,虽然冯桂敏拿了两身她年轻时的衣服给周知意,但像换洗的内衣、鞋子、洗发水、肥皂等等这些日常需用的东西总要她自己买,还有周知意刚刚为了打听消息买的丝巾…… 周知意在心中快速计算了一番,她手上的钱只剩不到六十块。 就算先不考虑摆摊所用的费用,这点钱也不够她买布、找工人加工、做出一批衣服的。哪怕是先从别的档口进一批衣服,倒手卖出去,她这点钱也只能进个五六件款式最简单的汗衫。 “还是穷啊……”周知意长叹了一口气,喃喃感叹一声,她还是要想办法找找有没有工资更高的工作。虽然桂明饭店解决了她穿越初始火烧眉毛的吃住问题、高德明和冯桂敏一家人也很好,但她也不能一直这么缓慢的积累资金。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周知意一时不察和迎面一人撞了下,对方一个踉跄,下意识抓紧手上的东西,很快稳住身形。 “不好意思——”钟玲抓住手里的一袋扣子,下意识的道歉,见到面前的人时顿时停住,惊喜道,“是你!” 周知意看着她,目光有些疑惑。 见女孩明显没认出自己,钟玲也不在意,柔柔一笑,“你之前想来我店里当试衣小妹的。” 她这么一说,周知意立刻想起来,眼前这人是那家南方佳人服装店的女老板,“我想起来了。” 钟玲说道,“你说的试衣小妹我还是不太需要,但是我的工厂倒是缺缝纫工,如果你现在还在找工作的话,我可以让有经验的大姐带带你,工资虽然不算多,一个月只有八十块,但可以学门技术。” 八十!周知意眼睛一亮,但仍然心存谨慎,有些不明白曾经拒绝过她的人怎么会突然又抛出橄榄枝,迟疑的开口询问,“为什么……” 钟玲问,“那天你从我店里离开后,又去了吴坤他店里对吧?吴坤就是那个总是戴着一副大墨镜、穿喇叭裤的男人。” 周知意点点头,所以今天逛街她们都没有往wk潮流女装那家店所在的那条街走。 “我都听说了,你呛得吴坤说不出话来。”钟玲脸上的笑意加深,朝周知意俏皮的眨了眨眼,“和你说实话,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我早就看他很讨厌了。” 钟玲一撩衣服,露出别在腰带上的传呼机,“不就是call机吗,谁还没有?要不是同在一个市场做生意,我还真不想和这种每天拽得鼻孔朝天的人打交道。” 周知意:…… 有钱人这么多吗?再这样下去她要仇富了啊…… 钟玲日日限制在“和气生财”的条条框框里,见客人要和和气气、见同行也要和和气气,遇上一个脾性如此特别的周知意,自然心生好感,“我一直想着哪天能再碰到你就好了,等了又等,这么些日子都没能再碰到你。我都要可惜我们没缘分了,没想到今天又遇见了你。” 她期待的看着周知意,“你现在还需要工作吗?” “……”周知意犹豫片刻,随即点点头,“需要。” 八十块呢。 第11章 南方佳人 东坝街主营批发生意,每一家档口基本都有自己的加工厂,像这里的大多数服装档口一样,南方佳人服装店也是夫妻店,老板娘在档口卖货、老板在加工厂盯衣服的生产。 钟玲走进一个面积不算大的厂房,把手里的纽扣递给埋头在裁布的男人,“你要的扣子我买回来了。” 姚海林接过纽扣看了一眼,“袖子上和前门襟的大扣都买了吧。” “嗯,按你说得买的,两种大小,18毫米和25毫米的……” 被钟玲带进来的周知意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在现代时她只工作了不到两个月,一直是在办公室画图、审稿,都还没到下一步——和版师沟通、和工厂对接生产。 这里说是工厂,其实更像小加工坊,厂房不大、工人也不多,两列工业缝纫机,几乎每台机器后都坐着一个或年轻或成熟的女工,机针哒哒的在她们手指按着的面料上留下一行均匀规整的线迹;一旁的大烫台前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她拿着熨斗熟稔的将一只只半成品的袖子熨烫平整,熨斗喷出的热气如同白雾般萦绕;厂房另一头如同世外桃源,是独属于版师的一片天地,四方桌子后坐着一个脸上沟壑深深的男人,他脖子上挂着一条细长的软尺,正慢慢悠悠端着茶缸喝水,一排形状各异的牛皮纸服装纸样悬挂在他身后,仿佛赫赫战绩。 这个服装加工厂虽小,但五脏俱全。 “陈姐前一阵不是回老家就不做了吗,这是我新招来的缝纫工。”钟玲侧身介绍道。 姚海林这才注意到原来妻子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 周知意闻声收回了好奇的目光,自我介绍,“我叫周知意。” 钟玲这才发现她也没说自己的名字,“我叫钟玲,你像何萍她们一样叫我玲姐就行;这是我对象,他叫姚海林,平日里都是他呆在工厂里。” 厂房里多了个陌生人,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知何时都集中到周知意身上。 钟玲虽然还急着回店里,但想着周知意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不能就这么甩手交给姚海林,总要先把她安顿好,“这是我们厂最厉害的胡师傅,胡素芬,不管是衣服上什么样的工艺她都会做,这里的所有人基本都是她带出来的。” “胡姐,”钟玲对着第三排左侧缝纫机后的一个短发中年女人招呼道,“麻烦您再带下这姑娘,教教她怎么用缝纫机,让她能尽快上手,学会做衣服。” 胡素芬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看着并不怎么热络。 姚海林盯着周知意,表现的很热情,“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如果胡师傅正忙着没时间,来问我也行,我教你,这种缝纫机我也会用。” 周知意刚刚观察了一会儿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孩操作缝纫机,闻言收回目光,淡定的说,“不用了,我会用这种缝纫机。” 众人顿时一愣,钟玲本是好意想给这个脾性相投的年轻女孩一个机会,让她能够掌握一门傍身的技术,根本没想到周知意居然说她会用这种工业缝纫机。 周知意坐到一台空置的缝纫机前,拿了放在旁边的一卷缝纫线,把线绕过机器各处的卡扣,拉到机针前穿过去,又检查了一下压脚下的下线线圈。 从她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就足以看出她曾用过这种工业缝纫机,门外汉可是连第一步穿线都会被绊住的。 众人更加惊讶,对于整个服装业来说,还是不久前国门大开,这种国外生产的重机工业缝纫机才流入国内,让国人实现了从脚踩式缝纫机向这种插电的机械缝纫机迭代,就连胡素芬这种用了二十多年缝纫机的老师傅都是学习了好一阵才适应这种最新款的缝纫机。 周知意也没想到居然会再见到“老伙计”,大学腹诽了四年学校居然还在用这么老旧的缝纫机,此刻却像回旋镖一样,反而成为像瑰宝一般的经验。 一群人像看西洋景似的将周知意团团围住,姚海林从桌上抄起一块他刚刚裁剩的碎布,递给周知意,“会车线吗?” 周知意熟练的起针,先是三针回车,这是使缝线牢固不开线必须要做的一步,然后贴着边缝了一道精准的间隔0.6cm的线迹。 钟玲目瞪口呆,问道,“你还会什么?” 周知意想了下,抄起桌上的剪刀,将手里的那块布一分为二,两块布反面相对,再在正面下针,车出一道0.4cm边距的线迹。然后翻到反面,用指甲利落的划过,简单的压平布料,车缝第二道线迹,再回到正面,非常干净,正面看不到任何线迹,反面也看不到粗糙的毛边。这就是来去缝,是常用在衣身侧缝的工艺。 胡素芬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几乎尖锐苛刻的要求道,“双嵌条口袋你会做吗?” 不等周知意回答,钟玲先不赞同的看向胡素芬,“这种工艺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您教了这里所有人,只有您能做得好这种口袋。”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1节 双嵌条口袋是西装上口袋的一种,也称为“双唇袋”,像紧闭的双唇,虽然在整件衣服上所占的面积很小,却对工艺的要求极高,首先上下两条嵌条露出的宽度必须一致,其次上下嵌条中间不能有空隙。这部分如果能做好,会使整件西装的做工看上去提升一大截,赏心悦目的精致。 周知意不说话,只拿起缝纫机旁的竹尺,画辅助用的直线,默默开始做口袋。 所有人的目光被她吸引,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速度虽然不是很快,但车好一圈线后,将中间剪开一个开口,布条一折一翻,好似眨眼间漏掉了关键步骤,不知怎的,正面就已经初现双唇袋的模样。 周知意把嵌条两侧收干净,再缝上袋布,双嵌条口袋就这么做好了,简直炫技一般。她做完抬头一看,对上围成一圈人的眼睛,周知意顿时有些恍恍惚惚,怎么有种上课做示范的感觉…… 钟玲惊叹,“你做得可真好,之前跟师傅学过?” 周知意点点头,心中有丝小得意,她大学时的服装工艺课可是拿了九十分。 胡素芬拿起周知意刚做好的口袋,看了又看,挑了个刺试图维护自己在工厂第一人的地位,“就是做的慢了些。” 周知意腹诽,服装工艺课她统共才上了三周。这门课老师的教学目标只是让学生们掌握基础工艺技法,毕竟她学的是服装设计,重在设计,工艺只是为了能让设计更好的展现成实物衣服。 “你太厉害了!” 忐忑着说出自己得到了一份新工作、想要辞职的周知意没想到冯桂敏居然会是这种反应。 “服装厂的工人!”说话间,冯桂敏头上新烫的卷发都在激动的颤动,她高兴的抓着难得露出呆呆的可爱表情的周知意摇晃起来,“太好了!我就觉得你在服装这个领域一定会有大作为!” 高德明闻讯也惊喜的连连说,“可真好,阿妹可要好好干,技术学到手就是自己的了。” 周知意穿越前刚经历过一次离职,只记得昔日体面的老板好似在那一刻变得面目全非,落下一个难看的结尾,她迟疑的说,“我还以为你们会怪我,毕竟我这么突然就说要走……” “为什么要怪你?”冯桂敏奇怪,直言直语,“突然是有点突然,但我早就知道你在我们饭店呆不了多久啦。” 周知意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有个说法叫凤凰什么歇在树上……”冯桂敏绞尽脑汁想着,想装一回文化人。 小高静在旁边解围,“凤栖于梧。” “对对对,凤息于梧,凤凰只会在树上短暂的歇歇脚,迟早还是要再飞出去的。”冯桂敏从善如流道。 小高静在一旁忍不住捂脸,“是栖息的‘栖’,不是休息的‘息’……” 冯桂敏置若罔闻,只自顾自乐呵呵的对着周知意说道,“只不过我以为你会是和小江、或者比小江更好的人结婚才离开桂明,没想到是找到更好的工作,但这样也很好,是更好了。” 当下人们的观念仍是以成为一名工人为荣,尽管这些年各种私营工厂层出不穷,已经不像国营工厂那样是铁饭碗、还有福利房分配,但技术学到手就是自己的。 见冯桂敏一家人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高兴,周知意眼眶微微泛红,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使她身体先于心意行动,她一把抱住冯桂敏,“我还会再回来的。” 周知意吸了下鼻子,松开冯桂敏,重新扬起笑脸,开玩笑道,“不过再来我就是食客了,要好好招待我哦。” 钟玲给她提供的工作一个月八十块,包住但不包吃,所以周知意说的并不是客套话,她隔三岔五说不准就会回桂明饭店吃次饭,毕竟高德明做菜确实好吃。 “来啊,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讲。”高德明抢先应道。 周知意回自己住了两个月的小房间收拾行李,冯桂敏这时才对周知意离开有了真切的实感,悲伤后来居上,“你就这么要离开了,小江今天也没过来,他都好几天没来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是在做什么……” “他过来饭店就是找我学新宁话,现在他都学会了,自然来的就少了。”周知意把夹着设计稿的图画本、衣服、日用品等都放在拆下来的蓝白条纹窗帘布上,“他赚钱又不容易,哪能天天来饭店吃。” 见周知意不甚在意的坦荡模样,冯桂敏终于接受自己看着很是般配的一对年轻人真的什么都没有的事实,只仍心有不甘的说,“你和我们道别了,都没能和小江正式的道别,现在联络起来又不方便……” 周知意把窗帘布的几个角打结系紧,做成一个大包裹,站起来拎在手上,“这不是还有你们在吗,等下回江遇再来桂明饭店,你们帮我和他讲一声,我们有缘再见。” 冯桂敏牵着高静,和丈夫高德明一起把周知意送到车站,像第一天送孩子上学似的操心,“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就回来找我和你大哥,我们饭店一直在这儿。你工作的服装厂在方谷那边是吧?” 不等周知意点头,冯桂敏已经拉着高静跟着一起上了公共汽车,“不行,我还是要和你一块儿过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开车的大叔忍不住催促,“那位男同志,你上不上车?我要关门了。” 慢半拍的高德明赶紧迈上车。 车门缓缓关上。 周知意看着本来说着只是送她到车站,却又上了车的一家三口,一阵凝噎。 高德明和善笑笑,“算了,我们也跟着你去涨涨见识,正好也让人别看你孤零零一个女仔再以为好欺负。” 周知意嘴巴一瘪,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爸、妈,我在这个时空遇到的人真的都是很好的人…… 她下意识的忘记了穿越初始原身的表叔。 —— 时间从不因有人离开、有人来临而停下脚步,仍平淡又有条不紊的继续着向前。 江遇时隔多日再次来到桂明饭店,他站在门口难得有些局促紧张,对着店外的玻璃照了下,再次确认此刻的自己看起来十分得体干净,这才大步迈进饭店内。 陌生的青年扬着笑脸迎上来,“这位同志,你想吃点什么?一个人吗?要不要试试我们店的双拼饭?我们有叉烧拼烧鸭,也有叉烧拼白切鸡……” 江遇表情一滞,有些茫然的扫视过饭店内,却没看到那熟悉的倩影。 冯桂敏刚把一份双拼饭放到一张桌上,转身看到江遇,她顿时眼睛一亮,“小江!你来了啊!” 她迎上前来,拍了拍新服务员的肩膀,示意他先去招待别的客人。 “冯姐,”江遇和她打了个招呼,“怎么没看到——” “你是问小意怎么不在?”冯桂敏抢答道,“她不在这里做了,去了一家服装厂工作。” 冯桂敏隐隐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要是前天这个点来,还能正好碰到她离开。” 江遇大脑一片空白,垂在身旁的手无措的捏住衣角摩挲了一下,仍包得笨拙的小指存在感明显。也是,在火车上就看出她那么聪明,又怎么可能一直局限在一个小小的饭店里做服务员呢? 冯桂敏这才看出今天江遇的不同,一身靛蓝的劳动布工作装,虽然不怎么时髦,但比之前干净规整,整个人看着多了几分得体,她想到什么,惊喜的问,“小江你是不是也换工作了?” “是,我进了电子厂当工人。”江遇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答道,没多提自己这几天为了这份工作费了多少心力。 冯桂敏大喜,连连道,“真好,比你之前又累又危险的活好,真好,你和小意都越来越好,你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江遇只干涩的笑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微弱勉强。 第12章 流水线 长长一条传送带前坐着一个个戴着白色手套的工人,江遇看着挪到自己面前的零件,巴掌大小的绿色电路板上一条条如同迷宫般的集成电路,引线分布在器件两侧,看上去像一对展开的翅膀。这么小的一个东西却是电视机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能够改善其高频性能,使遥控器控制电视机成为可能。 包裹在手套中的修长手指拿起旁边塑料筐中的元件,另一手拿着电烙铁,将其焊接到电路板上,江遇做完后便将零件放回传送带,推给下一个人,这就是他现在全部的工作内容。 这份工作说起来其实也算是江遇花十来块钱买来的,虎镇区的临时工市场虽然表面看着所有人都茫茫然的在寻找工作,但其中隐藏着经验丰富的“老油条”,这些人在这片土地混得时间够久,和周边好几家工厂负责招人的管事都熟络,那些像建筑工人、泥瓦工、扛包等等最吃力又不赚钱的活只有人生地不熟的北仔才会傻乎乎的去做,而他们则会包揽所有轻松又赚钱的工作,顺便介绍给相识的人。 为了换一份工作,江遇从工地下工后就混入临时工市场打听。只需一盒八毛六分钱的青松岭香烟再加上一口新宁话,就如同敲门砖般撬开男人们的嘴,江遇和他们聊着,没多久就得知了这种“中介”的存在。聊嗨了的男人们根本没有察觉自己被套了话,甚至都没有发现江遇自始至终只是拿着点燃的烟夹在指尖、一口没抽。 又被要了十块的“中介费”,江遇才得到了这份电子厂的工作。 这是个主营电视机生产的电子厂,当下电视机货源还比较紧张,价格自然也是十分高昂,但人们娱乐方式较少、电视节目又一天比一天好看,使得不少家庭还是很想拥有一台电视机,尽管这么一台14寸的电视机要卖到将近1500元的价格。 电视机的生产制作是个非常复杂的工作,从装件、焊接、接线、打胶、组装再到打螺丝、包装,整个电子厂如同环环相扣运转的巨大机器,将每一个步骤分配给不同的工人,形成一条高效的流水线,江遇也只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但有的螺丝钉只呆滞的机械劳作,对手上的重复性工作日渐厌烦;也有的螺丝钉,渐渐沉迷进方寸间的绿色电路板。 江遇第一次对某样事物产生这样无穷的好奇心,他着迷的思考自己焊接的零件会发挥怎样的作用,那些像迷宫般的电路图案又是做什么用的……他满脑子的思绪都被这些问题占据,只有这种时候,那种不受控的思念才会暂时的消退。 墙上的钟表突然发出猝不及防的响声,叮铃铃的,提醒着工人们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一大批人蜂拥挤出厂房,直奔食堂。江遇随波逐流,排队打了饭,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吃饭。 没多少油水的炒土豆丝、煎得有点糊的豆腐,最好吃的是米饭,江遇从口袋里翻出一本书,一边研究什么是电阻、什么是二极管,拿这些东西下饭。 周围的人用看异类的眼神看他,不时还有切切私语的议论。 “真奇怪,他手里拿的是书吗?” “哟,咱们厂里居然有识字的文化人,可真稀奇……” 这一代年轻人出生在最动乱的那十年,教育的缺席让大多数人文化水平都不高,江遇还是因为有个知青父亲给他启蒙才得以认识那么多字,而这和那些没能被带走的书,是那个和江遇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为数不多留给他的东西。 叽叽喳喳的冷嘲热讽传进江遇的耳中,将他从解释电解电容的文字中抽离出来。 江遇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 有些人不光自己浑浑噩噩的活着,还见不得任何一点向上的力量,仿佛黑暗的漩涡,伸出手不停拉扯着,只希望所有人都永远困在沼泽里共同挣扎。 在这一刻,江遇又无比的想念起周知意。 一直在努力向上、仿佛有无尽生命力的周知意。 —— 周知意似有察觉,连忙侧身朝旁边打了个喷嚏,没有喷溅到面前正在制作的布片上。 离她最近的那台缝纫机前的女人听到这震天响的喷嚏声,转头看着周知意开玩笑,“是不是有人想你了?” “更有可能是我感冒了。”周知意面不改色,丝毫无半点年轻女孩被调侃的羞涩。 女人无趣的撇撇嘴,嘀咕道,“咱们这儿没一个小姑娘是可爱的。” 南方佳人服装店的加工厂挂名在姚海林名下,厂房墙上悬挂的营业执照登记的名字也是海林制衣厂,厂子里除了一个四十五岁的老版师师傅戴向东之外,还有加上周知意一共七个缝纫女工,这就是整个制衣厂全部的人员构造。 坐在周知意旁边那台缝纫机前的女人叫黄秀敏,三十岁,有一个才七岁的儿子,每天除了做衣服外都在看乐子,毕竟就这么大的一个小制衣厂,居然能分成好几个派系,可不是有看头吗。 厂房里七台工业缝纫机呈两列摆放,从各人的座位也能看出来些门道。 坐在最前面一排右侧机器前的是胡素芬,就是钟玲本想让她带带周知意的老师傅;左侧坐着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长相平凡的年轻女孩,名字叫张英,为人没什么主见,是所有人中最听胡素芬话的乖徒弟。 第二排坐着两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女孩,戴着个黑色波点发箍、半扎发散在肩头的又洋气又漂亮的女孩叫何萍,二十岁;旁边的是比她大三岁的方红梅,塌鼻梁、方下颌、皮肤黑,普普通通的长相,这样子的两人却是好朋友。 第三排就是周知意和黄秀敏。 坐在第四排落单的姜玉芝比周知意现在这具身体大一岁,她一个人坐在最后面,单薄的身形被工业缝纫机挡住大半,是整个服装厂存在感最低的人。她与其他人都相交泛泛,只专注在自己手头的活计上。 胡素芬因周知意一开始的突出表现对她不喜,连带着张英也不怎么和周知意来往;何萍对周知意也隐隐有种敌意,总是拉上方红梅在背后说她小话。 被这两方人针对的周知意,再加上啥也不掺合、只看乐子的黄秀敏和独行侠姜玉芝,七个人能划分出五个派别。 周知意对此很是无语,她既不理解何萍的敌意,也不理解就这么也就比井大点的制衣厂有什么拉帮结伙的必要,她就是个无情的打工人,只打算赚几个八十块、攒够做生意的本钱就走人。 虽然还身处冬天,除了黄秀敏、何萍和方红梅还在赶之前订单的两用衫外套,其他四人手头在做的衣服却已经是春装了。 制衣厂其实也是流水线工作,胡素芬和姜玉芝在做最难的西装领子和衣身前片,张英做袖子和衣身后片,最后交由周知意做口袋和拼合整件衣服。 张英正要在后衣片车缝上领唛,突然停住手上的动作,抬头搜寻老板的所在,果不其然在何萍对面看到了姚海林。 姚海林隔着缝纫机和何萍聊天,他正讲到兴起,说到自己当年是怎么靠一款尼龙衫发家的,却突然被人打断。 “老板,这领唛是不是搞错了?”张英把手里的一盒领唛往姚海林面前一送,“以前不都是用写着‘南方佳人’几个字的领唛吗?” “没错,”姚海林摆摆手,“以前是‘南方佳人’,以后是‘south lady’。”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2节 正踩缝纫机的周知意闻言嘴角微抖,还真是有够直译的。 姚海林见她表情有变化,立刻拖着屁股底下的凳子向后挪了一排,来到周知意旁边坐下,热情的问她,“小周是不是觉得挺疑惑的?” 周知意懵懵的抬起头,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而且比起她,还站在那儿的张英明显更疑惑吧? 姚海林自顾自的说起来,“知道为什么让你们做西装吗?” 见周知意摇头,姚海林立刻喋喋不休道,“现在不管是大领导还是小领导,人人都一身西装,去年秋天就已经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我有预感,今年这衣服会像之前的绿装蓝衫一样,成为举国上下的热潮,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尽早抢占市场。” 周知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时候的人们虽然没有时尚触觉、不懂设计的重要性,但有敏锐的市场嗅觉,知道卖什么样的衣服是会受到大众喜爱。 姚海林见周知意附和,立刻更来劲了,“至于为什么换成英文领唛,知道一个词不?‘沾洋必贵’!等衣服做出来,放到店里,我让你们玲姐就当外国货卖,就算涨个20块、50块,都有人愿意买!这就叫‘沾洋必贵’……” 周知意在心中暗悔,她刚才点什么头啊…… 姚海林是周知意见过最热情的老板,比冯桂敏性格还要外向,他整天呆在工厂里也就是打打下手,裁个布、熨个衣服,更多时候是和人聊天。周知意招架不住这种热情,再加上她很讨厌在专心做事的时候旁边有人一直喋喋不休的说话,很影响她的效率,便学着姜玉芝的模样,从一入职就装内向。 不是有句话说的是,人在职场,人设是自己给的。 在海林制衣厂,她周知意就是一个社恐职场npc,做职场隐形人,默默无闻也不过多奉献,每天只做好手里的固定任务。 周知意接着不再给出一点反应,装她的木头美人。 姚海林说得口干舌燥,没再得到响应,只觉无趣,便又去找别人聊天去了。 见他终于走了,周知意立刻松了口气。这世界最烦人的除了打不死的蚊子,就是爱说教的男人。 后背被人戳了一下,周知意转头,是坐在后面的姜玉芝,她把做好的几件西装前片递过来。 周知意从善如流的接住,转身正要继续做,翻到领子部分看了又看,还是没忍住,又转回身去,“你要不要试试做到领子尖角位置时放根线,这样能更快更好的把驳领的尖角翻出来。” 女孩偏圆的眼眸因为惊讶而睁大,看着更像小鹿了。 周知意不由得声音放轻,拿起衣片,指着上面姜玉芝刚刚做的领子说,“我看你做的领子都不够尖,你就当我是强迫症犯了,看着难受,所以多提了一句。” 姜玉芝听不太懂她的话,但在意她刚刚说的事情,“你说放根线,是要怎么做?” 周知意这才发现这个寡言内向、小鹿似的女孩居然是很有反差感的清冷声线,她们明明一前一后坐在一块工作、甚至还住在同一个宿舍,这居然才是她们第一次有交流。 “就是——”周知意一时难以用言语讲清楚,便从自己的位置起身,搬着凳子走到后面姜玉芝的缝纫机旁,“你往旁边坐坐,我直接做给你看。” 姜玉芝默默挪了一下凳子,让出位置。 周知意顺着姜玉芝正在做的领片继续做,机针嗒嗒沿着裁片的形状行进,走到临近驳领尖角处,她停下,一边耐心给姜玉芝讲解道,“这里还差一针到达尖点的地方停下,抬起压脚,然后找一根线,塞进正面相对的布片间,怼到机针前。” 然后周知意又把缝纫机的压脚放下,小心的又压了一针,这才调转方向,再次抬起压脚,“你看,这样这根线就被固定到刚刚那一针的缝线间了。把这根线捋到一旁备用,接着就继续正常做就好。” 嗒嗒缝到底,利落的三针回车收尾,周知意剪断缝纫线,将做好的领子翻到正面,“看到刚刚留的这根线了吗?抓住它往外拽——” 不需要借助镊子捅半天,一个堪称完美的尖角领子就出现了。 姜玉芝不是什么笨人,她所有会的缝纫工艺都是胡素芬教的,现在她们两人都是负责做西装领子,偏偏胡素芬做得又快又好,姜玉芝却是要用更长的时间,做出来的效果也不尽如人意。她原本以为是自己技不如人,毕竟胡素芬都是做了二十多年衣服的老师傅了。 原来并不是自己差,而是有人刻意隐瞒了几个步骤,没有把所有会的技能倾囊教授。 周知意把做好的领子递给姜玉芝,“你之前做的就是少了这么几个步骤。” 姜玉芝手指拂过布料柔软的表面,看着周知意,她很是郑重的说,“谢谢。” 周知意不在意的摆摆手,“我也只是看不下去,你别嫌我多事就好。” 姜玉芝认真的摇摇头。 接下来厂房里只剩下缝纫机嗒嗒的声音,混合着姚海林时不时的说话声、女孩们被逗笑的清脆笑声,共同谱写出平淡的日常。 一天工作结束,周知意、姜玉芝和张英一起跟着黄秀敏去她家吃晚饭。有的人上班是缝纫女工,下班是托管班厨师。 制衣厂包住不包吃,像胡素芬、黄秀敏、版师戴向东这样有家有口的,都是回自己家吃饭睡觉;单身、住在宿舍里的女孩们只能自己解决吃饭问题,黄秀敏便想出了包她们一日三餐的事情,反正她给一家子做饭也是做,再多几个人也就是多添点米、多炒些菜的事。 一个月只用交五块钱,就不用操心吃饭的事,周知意一个后来的人都欣然接受,更不用说在她之前入职的女孩们。只是除了两人,何萍和方红梅,她们两个从来没和其他人一块吃过饭。 在黄秀敏家吃过饭后,一个寡言内向的姜玉芝、一个和师傅同仇敌忾的张英、一个保持人设e人装i的周知意,三人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沉默回宿舍休息。 不知在外面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何萍和方红梅已经回来了。 服装厂提供的住宿其实也不过是在厂房里划出了一小块空间,隔出了个房间,里面摆着三张上下铺铁床。 何萍坐在靠窗的那个下铺,手里拿着小小一罐永芳牌珍珠膏往脸上抹,方红梅坐在一旁帮她举着红色的塑料镜子,一边伸手用小指舀了一点雪白的膏体抹到自己脸上。 白日里在工厂内巧笑倩兮的何萍此时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见周知意回来,很是刻意的翻了个白眼,放声说道,“我就说有的人很会耍心眼子,最会欲擒故纵这招,平日里装得一副木头样,只做出一点反应,就勾着人上赶着找过去了。” 周知意本以为何萍只是在和方红梅说话,她自顾自走到靠门的上铺拿换洗的衣服、端上脸盆准备去外面澡堂洗漱,这些话钻进她的耳朵,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感觉是点她呢?周知意心里纳闷。 见人动作顿住,何萍说得更起劲了,“我就说漂亮女人没一个是没心眼的吧,你还不信……” 周知意确定了,这就是点她呢。 不过她更纳闷了,何萍自己长得也挺好看的,怎么骂她还把自己也顺便骂进去了? 不对,心眼子多怎么是骂人的话呢?周知意欣然接受,但她绝对不承认后面的“欲擒故纵”的指责,她擒谁了?目前为止没一个男人值得她多花费一点脑细胞,顶多是之前从江遇口袋里抠钱她稍微耍了下心眼子,但总不能让她不求回报的教他新宁话吧? 周知意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一定有什么是刺激的何萍从背后说坏话转变成了眼下的当面阴阳怪气,不就是每天平淡重复的缝衣服,再就是姚海林凑过来一顿输出说教—— 等等…… 周知意抱着脸盆转身有些震惊的看向刻意不理睬她的何萍。 不是吧,老天奶啊…… 第13章 瓮中乱斗 周知意尊重每个人审美不同,也尊重每个人对人生的不同规划。 但不代表着别人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像扣屎盆子一样扣到周知意头上。 何萍话里那股仿佛针对情敌般的酸味都快怼到周知意脸上了。 周知意一脸木然:……人已经麻了。 首先,周知意可以理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的人可能就想轻轻松松的过一辈子、哪怕是走捷径当娇妻,但不代表着她也是想要这种活法,什么男人不男人的,她现在只想当富婆,那位六十多岁还能谈二十出头小男友的知名设计师才是她的楷模偶像; 其次,周知意也可以理解每个人有自己的审美,更何况还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但也别把个人觉得世界第一帅的猪妖当作什么人见人爱的唐僧肉好吧?虽然姚海林还没丑到“猪妖”的程度,但也只是个相貌平平、不怎么高的中年男人。 最后,是周知意最理解不了的,姚海林可是已婚男,他和钟玲虽然至今还没有孩子,但也是已经结婚有十来个年头的夫妻。 周知意怀疑自己是想错了,试探着说了一句,“腿长在他身上,他是老板,愿意来找我说话,我又能怎么样?” “你!”何萍气急,立刻瞪向周知意,“心机女!” 周知意表面像是被骂得不知怎么还嘴,实则只是内心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是吧姐妹,你看上他什么了? 出人意料的,一直像透明人的姜玉芝突然替周知意说了句话,“和你说的话不是更多?” 何萍脸涨得通红,方红梅连忙帮忙解围,瞪姜玉芝一眼,“又有你什么事啊!” 张英看着隐隐分成两拨的女孩们,心中是高高在上的鄙夷,都不是什么好姑娘,还是像她和胡师傅这样子,矜矜业业、做好自己工作的才值得称赞。 也许是有人觉得心虚,原本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缓和下来,女孩们各自沉默着洗漱,互不搭理,各怀心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各自睡去。 之后几天,仿佛得知一个惊天大瓜的周知意暗地里悄悄观察起来。 姚海林也许不应该说是热情,他和冯桂敏的热情并不是一种,热情过了头便成了没分寸、无边界。周知意现在想想,她一开始下意识的伪造自己的人设,也许就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种不同所带来的不适感。 周知意观察了几天,比起上了三十岁的胡素芬、黄秀敏,姚海林平日里更爱找年轻的缝纫女工们聊天。张英木讷、姜玉芝内向,也就剩何萍和方红梅和他能聊起来,而两者对比起来,姚海林更愿意和娇气漂亮的何萍多说几句。 但要说他再有什么越界的行为,好像又没有了。 暗中观察的周知意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也许何萍只是那种军训会爱上教官、上学爱上老师、看病爱上医生的人,这个小小的工厂里唯二的男性除了快五十岁的版师戴向东外,正值壮年、又有钱的姚海林确实可以说是矮子里拔将军,看着还行了。 “小周啊,衣服做好多少了?” 周知意回过神来,回答姚海林的问题,“现在有四十件了。” 姚海林点点头,“行,你抱着那些衣服跟我来,我带你去打扣眼。” 他说完便转身朝厂房外走去,两手空空、姿态潇洒。 周知意匆忙的把四十件衣服抱在怀中,离开时对上何萍隐藏不住的嫉恨目光,她动作一顿,接着赶紧追出去。 小工厂做不到机器配备的那么齐全,像钟玲和姚海林两口子的工厂就只有做梭织类衣服的平车缝纫机、再加一台包边机,做针织类衣服的冚车缝纫机、做扣眼的锁眼机之类的机器都是没有的,所以做不了有弹力的针织类衣服,只能做衬衫、西装之类的衣服,扣眼也是需要到外面找别的工厂做。 姚海林带着周知意左拐右拐,在这一片错综复杂分布的众多工厂间走到占地面积最大的那家服装加工厂。 厂房内一个皮肤黝黑、腰间挂着一串钥匙的平头中年男人叼着根没点着的香烟,见姚海林过来,上来便是一句,“小扣眼五分、大扣眼一毛。” 姚海林皱眉,“老吴,怎么涨价了?” 吴乾咬着烟头,说话间有些含糊不清,“没办法啦,现在人工费都在涨,我又不是做慈善的。姚老板每天赚那么多钱,五分、一毛的就别讲价啦。” 姚海林眉头舒展,和对方吹捧起来,“我可不敢当,要说这片最能赚钱的,还是要属你们兄弟俩……” 周知意抱着一怀的西装,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个工厂的面积至少是海林制衣厂的五倍,不提配备齐全的各式缝纫机,只工人数量她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就有近百人,有男有女。 吴乾心安理得的把姚海林的吹捧听进耳中,这时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个抱着一堆衣服的女孩,挑了下眉,“这阿妹长得够靓的,姚老板那块地是什么钟灵毓秀的福地,怎么能招到一个又一个的靓妹?” 姚海林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细缝了,嘴上还在谦虚,“哪有,这姑娘是我家玲儿带过来的,我也就多照顾些。” “弟妹贤惠。”吴乾语焉不详的赞了一句。 周知意站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在这些中年男人的话中,她好似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权利,变成个花瓶般的物件,令人作呕。 “老板,不是要打扣眼吗?”周知意打断两个男人停不下来的话,故作没情商的嚷嚷道。 姚海林尴尬的朝吴乾笑笑,“她年纪小,不懂事,见谅。” 吴乾不在意的挥挥手,“走,我带你们去找锁扣眼的工人。” 一边往里面走,吴乾一边说道,“漂亮的人有特权啦,我哪会计较。说起来我弟弟之前也是遇到个漂亮但活像个刺头般的姑娘,在店里把他好一顿骂,说她那儿不是草船,别对着她放箭,还说阿坤长得像朵菊花似的,把他气得不行,有意思吧……” 周知意越听越面无表情,好熟悉啊,熟悉的就是她曾做过的事。 世界真小,这都能遇到那个到她面前贩箭的男老板他哥。 姚海林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惊讶的难以置信,“不能吧,坤哥多洋气一人啊,看着和二十出头的男青年没什么两样,哪里像菊花了。” 吴乾笑笑,“小辣椒故意呛他的,说不定是欲擒故纵。” 周知意:……我呕!欲你爹的纵!真不愧是哥俩,一个比一个能贩箭!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3节 如果漂亮的人真的有特权,周知意希望是杀人不犯法的特权,她立刻把这些恶心的她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的自信男人都杀了!统统杀了—— “衣服给我吧,扣眼位置和大小都标好了吧?”坐在锁眼机旁的短发中年女人朝周知意说道。 内心险些暴走的周知意被这么一打岔,仿佛打断施法般,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点点头,“标好了。” 调好宽度尺寸的机器严谨的执行,机针嗒嗒的流畅快速走了一圈,做出赏心悦目的工整扣眼。 周知意看着女工娴熟的动作,仿佛在欣赏一场特别的演出。 吴乾把人安排好后便离开了,姚海林站在锁眼机旁边等待着,西装前襟需要做两个大扣眼,左右两只袖子上各四个小扣眼,就算机器做得再快,需要些时间。 “小周这些天干得累吗?”姚海林无所事事,便拉着周知意聊天。 周知意真不想搭理他,可这人毕竟现在是自己的老板,“还好。” 姚海林只把她的冷淡当作是内向,自顾自热聊道,“你看你这么漂亮的女仔,做缝纫女工简直是暴殄天物,就应该做个老板娘享福才好,每天穿好看的衣服、再去烫个头发……” 正锁扣眼的中年女人动作一停,随即又赶紧做自己的事。 周知意也是一顿,抬眼深深看了姚海林一眼,她心中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在此刻迎刃而解。 似是而非的言语会不会勾起一个年轻女孩心底的欲望,会不会将她引上歧路,看何萍就知道了,姚海林肯定对何萍说过类似的话。 “不想做老板娘。”周知意直截了当,完全不顺着姚海林的话往下说,看着很是木纳无趣的样子。 “果然是年纪还小。”姚海林干笑两声,聊不下去终于闭上了嘴。 周知意是真的不想做劳什子老板娘。 老板娘,“老板”二字缀在前面,旧时便是由“老板”一词延伸出来,老板的妻子叫做老板娘。虽然后来也指代一些女商人,但为什么不能直接叫做“女老板”? “老板娘”一词就是男权社会背景下产生的,带着一种强烈的所属感,好似一定有那么个“老板”存在,他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商业决策者,而老板娘,大多只是千娇百媚的花瓶角色,抑或是陪着吃苦的奉献型角色;而“女老板”就不一样了,“女”字在前限定,完全独立的个体,甚至没有一个词叫做“老板夫”。 周知意把做好扣眼的西装抱回工厂,交给黄秀敏缝扣子。 何萍故意经过周知意的缝纫机,把她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冷哼一声,发泄对她和姚海林一起离开这么长时间的不满。 周知意无奈的去捡掉了一地的剪刀、竹尺和裁片。 她只想做“女老板”,而不是“老板娘”。 姜玉芝从自己的缝纫机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面,见何萍快要走到自己旁边,她赶紧抬胳膊挡住,认真的说,“离我远点,穿这么大个袖子来干活就是不行,像个大蝙蝠,还走哪儿带倒哪儿。” 何萍咬牙瞪她,“这叫蝙蝠衫!电影《迪斯科舞星》中主角穿的就是这个!是最时髦的衣服了!” “居然真叫这个名字,我说对了,果然是像蝙蝠。”姜玉芝恍然大悟,但随即又有些不解,“大冬天的你就穿这么薄一件蝙蝠衣,你不冷吗?” 何萍要抓狂了,“蝙蝠衫!是蝙蝠衫!” 黄秀敏憋笑,连忙低下头去,帮着周知意捡东西。 周知意郁闷的心情也转好了些。 但没边界感的老板、当作情敌针对的同事、不想让任何人越过自己去的老员工,这个小小的制衣厂像养蛊般的乌烟瘴气,周知意已经不想在这里继续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西装做好了一批又一批,配套的西装裤也做了起来,姚海林还买来了一件要九百六十块的梵特杰衬衫,让版师戴向东照着衣服一模一样的打版,接下来做完西裤后全厂就要做这个衬衫。 许久没来制衣厂的钟玲风尘仆仆的疾行而来,一声声“老板娘”、“玲姐”的打招呼声,她却没像过去那样温和的一一回应,而是朝着姚海林直直走去。 姚海林正和何萍吹嘘梵特杰是多么有名的外国牌子货、是如何一件衣服卖将近一千块还有很多人愿意买,猝不及防被一堆钉着一小块布的名片砸中。 钟玲压着心里的火气,“你说你没空,就是忙着在厂里聊天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店里也正是忙的时候,眼看下个月就要过年了,为了清之前的衣服库存,我和阿谦有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你还要我去中门市场找面料?!这种事情你不能做吗?” 厂里所有人都好奇的看过来。 姚海林感受到周围那些目光,也有些恼了,把怀里的名片全都扔到桌上,“我这不是要呆在厂里盯着戴师傅打版,有个什么问题我都要赶紧和他沟通。” 被提及的戴向东眉头皱起深深的沟壑,嘴角两侧的皱纹更加明显,不高兴道,“我打版没有问题,衬衫这种款式我都做多少年了。” “你在制衣厂又不用真的坐到缝纫机前做衣服,我就不信你能忙的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钟玲冷着一张脸,向来温温柔柔的人生起气来更为吓人,“之前让我买扣子、买拉链,我想着东坝街就有摊贩在卖,我买就算了;现在找面料也要我去,还要我一定找到一模一样的面料,厂里的事情都推给我,那不如我们俩换换,你去店里,我来管厂里的事。” 周知意闻言眼睛亮起,颇为期待的看向钟玲。如果这两口子能够换一下,也许制衣厂能变好些。 却不想,姚海林很快就否决了,“那不成,你是女人,和客人更好沟通,推荐适合的衣服什么的,我哪行?” “人吴坤也是个男的,他还不是每天在店里做生意?”钟玲气笑了,“你又要我管着店里的事,又要我买扣子、找面料,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我去做,我忙得过来吗?” 厂里所有人装鹌鹑,再有钱的两口子吵起来也和寻常夫妻差不多。 这时却有一个人大胆的发声。 “要不……” 周知意举起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汇聚到她身上。 “这些事交由我来做?”周知意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个机会,可以让她跳出这个瓮中乱斗的小厂,从泥潭中脱身。 她努力争取道,“买扣子、买任何辅料,找面料,还有和戴师傅沟通制版的事、跟进衣服之后的生产,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做。” 钟玲和姚海林两人俱是一愣,片刻后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第14章 中门市场 找面料、买扣子、配齐所有辅料;和版师沟通制版问题、跟进之后的衣服生产,这些工作在后来服装业发展成为专人负责的一个职业,而这个岗位称为——“跟单”。 钟玲和姚海林在周知意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行,那你以后就负责这些事情,你现在手头上的活就先……先拿给胡姐。”姚海林率先一口应下,不过是一个缝纫工变换了一下工作内容,哪怕周知意离开后需要再重新招一个人,每个月也才多支出八十块的工资,只等做出仿版的梵特杰衬衫,卖一件就能将这八十块赚回来。 总好过钟玲在这里逼逼赖赖拉着他吵架,姚海林此时正心头烦躁,没有察觉到向来是“木头美人”的周知意做出这种大胆提议的行为已经是崩人设了。 见姚海林答应,钟玲也没再说什么。周知意的提议实则是分走一部分她要做的事,钟玲本就忙不过来,有人能来替她分担,她自然也不会反对。 周知意就此,从一名缝纫女工变为了跟单。 她很快进入新身份,拿过姚海林扔到桌上的那堆名片,钟玲找回来的面料不少,但是比对原版的梵特杰衬衫来看,又全然不同。打个比方来说,钟玲找回来的面料就像是“汆”,而原版面料是“氽”,第一眼看着挺像,但细看又不一样。 原版梵特杰衬衫用的是一种冰蓝色的梭织面料,带着一点光泽感,厚度适中,摸上去还带着一丝凉感。 手指捻了几下布料,周知意在心里估摸,手感舒适,含棉量应该挺高;她又握着布料攥了一下,衬衫上没有出现太明显的褶皱,应该还含涤纶成分,这种聚酯纤维能使面料具有良好的回弹性,让面料挺括、不起皱。 与布料天天打交道的老师傅一摸布料就知道是哪一种,在大学时只上过两周面料课的周知意能做到的就只有大概的判断出可能含有的面料成分,而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的钟玲只能跟着感觉走,所以选回来一堆感觉像的面料,实则没有一个能用。 姚海林拿这件近一千块的梵特杰衬衫当宝贝,连钟玲都没能拿到手里、用实物对照着找面料,就更不可能把衣服给周知意了。 周知意只能靠记忆力尽量多的记住这件衬衫的面料特征,然后便出发了。 和东坝街一样,整个新宁市的面料商也集中在一块地方——中门市场,周知意曾为了买一块遮光的窗帘来过这边,但当时她搜寻的目标是处理零碎布头的店家,而今天,她才真正的、深入的进入这一片区域。 中门市场的历史并不久远。83年底,也就是一年多前,布票制度终结,一时间所有人都担心自己攒的布票会立刻失效,几乎恐慌性的引起布料抢购风波的;后来,随着服装市场的日益繁荣,各个纺织厂也在努力填补上加工行业对面料的需求,渐渐的,如春笋般,中门市场从几家棉布店慢慢发展成一条街的布料店,再到现在左右两条街的中门市场。 这些布料店背后基本都有自己的纺织厂,门店里只会放色板和少量的样布,如果有客户下订单,才会从工厂调货,整匹布运往制衣厂。 所以当周知意穿梭在这些布料店时,没有一家店的老板正视她。 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孩,一看就不像是会下单一整匹布的客户。 周知意看到一块已经很相似的布料,只不过是灰色的,她拎着那块样布问店老板,“我能看下这款面料的色卡吗?” 面料色卡,是面料商剪下同款面料所有颜色的一小块布汇整到一张卡纸上,标注好对应的色号,更方便客户下单。 店老板正在看报纸,闻声眼皮一撩,透过老花镜看了一眼周知意,接着屁股挪都没挪,睁眼说瞎话,“没有色卡。” 周知意纳闷,追问道,“就这一个颜色?” 店老板都不再看她了,目光被手里的报纸紧紧吸引,敷衍的应了一声,“对。” 周知意心里不解,从没听说哪个面料只做一个颜色,就算是八十年代轻工业还并不发达也不至于,在现代时她见过的那些面料色卡几乎都能拉开好几折,光一个粉色都能有四、五种,而这只不过相距三、四十年的时间。 想着这些,周知意又进了旁边一家布料店。 这家店是一个中年女老板,态度比前一家店的老板好些,在周知意提出看色卡的请求后,虽是有些不情不愿,但仍像是哄小孩玩似的,从桌子下的纸箱中翻出对应的色卡,递给周知意。 周知意仔细的从上看到下,觉得37号这个冰蓝色有点像她记忆中的衬衫面料,她抬头看向女老板,“能给我张名片吗?麻烦帮我记下这款面料的货号和这个色号,如果确定要用的话我会再找过来的。” 女老板这时仿佛觉得孩子哄到这程度也差不多了,没必要再浪费一张名片,“不好意思啊,我们店没有名片。” 她显然没把周知意的话当真,面前这个看着绝对没有二十岁的女孩能下什么订单,说不定只是裁个一米布自己做条裙子,不知怎么打听到中门市场这边了。 周知意又是一头问号的被打发了出来。 接下来她进的每家布料店都大同小异,不是把她当空气,就是态度敷衍,只有一个盯着孩子做作业的老板娘看不下去,不顾丈夫冷淡的模样,对周知意多说了一句,“女仔要是想裁布自己做衣服,不如去南流路那边的布料店,中门市场这边都是做大单的,一匹布起卖。” “我不是要自己做衣服,”周知意解释道,“我是在一家制衣厂工作,来找接下来要做衣服的面料。” 面对一双双写满不信的眼睛,周知意只能挫败的离开。 周知意碰了一鼻子灰走出中门市场,经过一家理发店时她突然停住脚步,玻璃上倒映出一张年轻的芙蓉面。 也是一张不像是能拿下一整匹布、下订单的脸。 周知意悠悠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转岗位的第一天就遇到难题。 好似不管什么时候都有这样子的偏见,年轻代表着没经验、漂亮意味着不聪明,周知意自嘲的想,她简直是buff叠满。 她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出神的看了一会儿,挫败的目光渐渐凝实,周知意从自怨自哀中抽身而出,向左挪了下脚步,看着自己的倒影与理发店里作展示用的一顶波浪卷假发重叠。 坐着公交车回到海林制衣厂,周知意披着夜色走进宿舍。 “你吃饭了吗?”姜玉芝见周知意回来,把包在棉服里的不锈钢饭盒掏出来,“秀敏姐让我把你的饭带回来了。” 周知意这时才感受到腹中饿意,感动的抱了下姜玉芝,“谢谢你!也谢谢秀敏姐!” 不适应这种亲近的姜玉芝歪了下脸,试图离周知意远些,眼皮微微盖住一半的圆眼,语气平淡却十分肯定的说,“你之前是装的。” 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你学我。” 旁边下铺传来一声嗤笑声,方红梅在帮何萍涂指甲油,刚刚那声嗤笑显然是何萍发出的,她看了看自己指尖粉红的左手,“姜玉芝你还真是迟钝,居然到现在才看出某人是在装。” 周知意看向何萍,正色道,“你大可不必把我当作敌人,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完全是不同的东西。就像今后,我在厂里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你不用处处针对我、提防我。” 与其自证,周知意选择跳出困境,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何萍一怔,抬头看向周知意。 虽说按照身体年龄,何萍比自己大两岁,但按照灵魂年龄来看,周知意反而比何萍要大三岁,她看着女孩脸上的怔愣,忍不住心软多说了一句,“你别把目光局限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到时你会发现,现在你觉得好的,其实也不过如此。” 何萍本来有些软化的表情立刻消失,冷哼一声,又扭过头去不再看周知意。 “她又要以为你是耍什么心眼子,以退为进之类的。”姜玉芝低声道,把饭盒塞给周知意,“你快吃饭吧。” 周知意无奈的点点头,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个人命运,提点一句已经是她全部的善心了。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4节 吃过饭后周知意就去洗漱,过了一会儿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抱着脸盆回来。 拿毛巾将头发擦到半干,周知意便弯腰,将所有的头发捋到前面,低着头开始编麻花辫。 姜玉芝躺在下铺的床上,疑惑的看着周知意的迷惑行为,“你为什么在头发还湿着的时候编辫子?又为什么从后面往前编?” 周知意麻利的编到发尾,拿头绳扎紧,直起身来将麻花辫盘到头顶,神神秘秘的说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这话让无意听到的何萍、方红梅和张英都隐隐好奇起来。 第二天一早,周知意从上铺爬下来,把睡在下面的姜玉芝摇醒,仿佛献宝般的说,“快醒醒,我要拆开了。” 姜玉芝朦朦胧胧的睁开眼,撑着上半身坐起来,配合的说,“好,我醒了。” 同宿舍的其他女孩也听到声响接连醒来。 周知意解开头绳,将头发全部散开,原本的长直发经过一夜,神奇的变成一头漂亮蓬松卷发,简直像是在理发店用“电热帽“烫出来的似的。 女孩们纷纷睁圆了眼睛。 周知意却风风火火的换好衣服,简单的洗漱过后就要离开,“我要赶紧去中门市场了。” 这种自然形成的卷发根本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周知意坐着公交车先去了东坝街,在外面街上的小摊位上挑了一副最便宜的大镜片墨镜,又迅速乘公交车去了中门市场。 再次站在中门市场的两条街上,周知意抬手扶了一下脸上的墨镜,仍带着弧度的卷发自然的散在肩膀上,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款式简洁,普通的白色两用衫外套、浅灰色长裤,只脖子上一条色彩鲜艳的丝巾点睛般的使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洋气了起来。 这条丝巾还是周知意在东坝街打探消息时斥“巨资”买的,果然有些东西以为没用,却总能在某些时候派上用场。 还是昨天的那些布料店,周知意下巴微抬,故作趾高气扬的走进去。 截然不同的态度,周知意拿到了每一家布料店的名片和面料小样,甚至有一家还直接给了她一整版的色卡,让她拿回去方便比对颜色,没有一家店里的人认出周知意就是昨天那个被他们冷漠对待的年轻女孩。 周知意一如昨天那般走出中门市场,心情却是完全不同,她轻轻的长出一口气。 呼,果然还是人靠衣装。 周知意摘掉墨镜、把脖子上的丝巾解下来,再把一头长发利落的扎起,再次跳上驶向聚集了多家制衣厂的方谷的公共汽车。 仿佛打了一场胜仗般,周知意风风火火的走进海林制衣厂的厂房内,此时她的头发已经只剩下微微的卷度。她找到姚海林,拿着一手的面料小样和色卡放到桌上铺开,迫不及待的说,“老板你快把那件梵特杰衬衫拿出来,我觉得我应该找到很像的面料了。” “在我身上呢。”姚海林理所当然的说道,语气中还带着些嘚瑟。 周知意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姚海林,这才注意到姚海林身上穿着那件衬衫。 好好好,你自己穿近一千的原版衣服,却生产仿版售卖是吧? 周知意心里一阵无语。 第15章 开单买布 曾有一个知名的服装设计师说过,“做一个好的女装设计师,比做个好的男装设计师更重要。历史上也是如此,因为女装设计有更多的空间可以发挥,一切皆有可能。” “女装就像风中的沙漠,沙丘总是随风而变,所以,在设计上,能对女装有很多的想象。” “但和女装相比,男性的穿衣模式已经被固定了,我们只能改变些尺寸和长宽,仅此而已。” 周知意找到的那些面料里有一款几乎可以说是和那件梵特杰衬衫的面料一模一样,对着色卡也找到几乎无差的颜色,姚海林很是满意,“就这个吧。” “要不要换个颜色?”周知意虽然更喜欢设计女装,对男装并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忍不住提议,“像是胸前口袋上的刺绣,其实也可以换个别的图案;再者,领子也可以设计成撞色……” 她还是无法接受完全的照搬照抄。 姚海林对周知意的话反应平淡。 他也不是个傻的,在周知意突然宛如变了个人似的争取机会,姚海林之后回过神来便想明白了,哪里是什么文静内向的小姑娘,这分明是个贼精的丫头,以前装内向敷衍他呢。 要不是看周知意真的找到了一模一样的面料,还算有些用,姚海林早就直接让她走人了。 姚海林身子向后靠,全部重量压到椅背上,因为心中的不喜,他面对周知意也没了之前的热情,只淡淡的说,“梵特杰衬衫一件就能卖到九百六,我做出一模一样的,但我只卖一百八。几乎五分之一的价格就能买到一件梵特杰衬衫,哪怕人们知道是仿版,也会有不少人买。” “而你说的那些,换个颜色、改掉刺绣图案、改变领子的样子,那样做出的衣服已经不是梵特杰衬衫了。”姚海林讥嘲的说,“这样的衣服,连四十块都卖不掉。” 他的话几乎犀利的直刺周知意,仿佛在告诉她,你所说的那些设计,根本不值钱。 周知意脸上表情凝滞。 “还是年轻,太天真了。”姚海林自以为成熟的说道,“别在这里发呆了,面料确定了,先去和布料商订一卷,戴师傅还等着做样衣。” 周知意只好按照他的话做,姚海林和现代时将她的设计改得面目全非的主设计师没什么两样,周知意没有话语权,自然也无法改变规则。 从制衣厂离开,周知意直接去了中门市场,没再做伪装。 方圆布行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店里,见到周知意俱是一愣,没想到前两天那“走错地方”的年轻女孩又来了。 老板娘袁雯,就是曾好心提醒周知意可以去南流路那边买布的女人,她满心疑惑的迎上来,“女仔是没找到南流路那边的布料店吗?” 周知意直截了当的说,“我就是来找你们的。” 她拿出昨天要到的名片和色卡,“这款面料的19号色,我想要订一整卷。” 袁雯和丈夫方学斌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夫妻两人都懵了。 这姑娘怎么会有他们店的名片和色卡?前天也没给啊…… 还有她说什么?要订一整卷布?她有这个钱吗? 周知意嘴角勾起,浅笑道,“现在我有资格坐下来和你们说话了吗?” 没有了昨天那副女老板的洋气装扮,周知意素面朝天的脸看着仍十分年轻稚嫩,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同样让人无法再轻视。 聊好具体的价格和一卷布大概的米数,方学斌半信半疑的开单,仍然怀疑这姑娘是在耍他玩。 周知意又跑了两趟,最后一趟姚海林也跟了过来,他是来付布料钱的。 钱货两讫,方学斌回纺织厂调货,看着一整卷冰蓝色的衬衫面料被工人们合力搬上货车,准备运往方谷路的海林制衣厂。 方学斌恍恍惚惚,他居然真的跟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做成了一笔生意? 虽然最后是她老板过来付的钱,但全程和方学斌交涉的人就是这个姑娘。他恍惚的回到店里,对着守店的媳妇说,“你掐我一下,我感觉还像是做梦似的。” 袁雯好笑的伸手掐了他一下,“还不敢相信啊?钱都已经付给我们了。” 方学斌又使劲搓了把脸,还是很难以置信,“她哪来的那么大的胆?我十八、九岁的时候都还不敢和陌生人多打交道,生怕露了怯。” “而且这姑娘知道我们都糊弄她、不拿她当回事,她居然想出换个打扮来糊弄我们、达成她的目的。我活了快四十年,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仔。”方学斌说完,又补充一句,“男仔也没有。” 袁雯记着帐,“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胆大心细,都说这样的人有大出息呢。” 说着,她忙抬头提醒丈夫,“以后如果还和这姑娘打交道,你可别再轻视人了。” 方学斌连连点头,“我知道。” 在方圆布行夫妻俩心中形象已经两米八的周知意此时却和方红梅、张英等寻常小姑娘一样,美滋滋的准备领工资。 一月的最后一天,是海林制衣厂发工资的日子。不同于现代时工资打到银行账户,只是短信通知上的一个数字,这时候的工资都是真实的一张张纸币发到每个人手中。 亲手拿到钱这事足够的令人快乐,众人在此刻对姚海林碎嘴巴的忍耐度都上升了不少。 姚海林一边发钱,一边挨个鼓励嘉奖道,“戴师傅,这是你的一百块,这个月辛苦了;胡姐,你的九十,这个月做的那两批西装都很不错;张英,你的八十块,跟着你胡师傅好好干,再努努力,你也争取拿九十块工资;小萍,这是你的……” 周知意也领到了她的那八十块钱,她心中不禁有些激动和感慨,这钱可比在桂明饭店难挣多了。先是尔虞我诈、乌烟瘴气的大乱斗,还好她及时跳出了漩涡,但这几天来来回回的跑中门市场、和布料商们斗智斗勇也不轻松。 珍惜的把这八十块钱和自己之前的钱合到一起,放进棉服内里的隐秘口袋里,周知意感觉距离开启自己的事业又进了一步。 虽然改变不了当下服装行业的观念,周知意也做不到让抄袭的仿版衣服不出现,但她绝不屈从。 她仍信奉设计至上,规则是由高位者制定,只要有一天她能成为行业的领军人物,拥有足够的地位和影响力,她就能改变整个行业的观念。 周知意壮志凌云的如此想道。 小小的简陋宿舍里,除了周知意,其他女孩拿到钱也各自有各自的规划。 何萍和方红梅已经换了身衣服,下午放半天假,她们准备去逛街;就连一直有些宅的姜玉芝也想出去放放风。 在当下这个时代,一个月八十块的工资对于不用养家的单身女孩来说已经是一笔非常富余的钱了,除了衣服贵了点,但其他的东西可以说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 听姜玉芝说想去吃点什么好吃的,周知意便说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我下午打算去桂明饭店,他家的饭菜还挺好吃的。” 周知意也好长时间没回桂明饭店看看了,趁着有钱有闲,她回去正好可以和冯桂敏聊聊她最近的“精彩”生活。 姜玉芝本没什么想法,便点了点头。 就这样,何萍和方红梅一拨、周知意和姜玉芝一拨,准备分头行动。 在出门前,周知意看到宿舍里落单的张英,不禁有些疑惑,平日里大家都忙,偶尔的休假都忙着洗衣服什么的,好不容易开了工资都纷纷出去玩,偏偏张英好似没有这种打算。 姜玉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正在收拾东西的张英,顿时了然,扯了一下周知意,往外走,答疑解惑道,“她肯定是要回家,每回发了工资张英都要拿回家去,她有两个弟弟,都还没结婚。” 怪不得周知意见张英平日里也十分节俭,她有些理解不了,“张英自己也没结婚吧?她就没为自己考虑过吗?总不能自己累一个月,赚的钱却一点都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吧?” 姜玉芝点点头,“她是个傻的。” 周知意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她原本对姜玉芝的印象是内向、迟钝,好似对暗流涌动的职场毫无察觉,看着呆呆傻傻的。但越接触,她发现这人心里门清,时而蹦出一句真知灼见。 姜玉芝疑惑的歪了下脑袋,“我说错了吗?” 她想了想,又自我肯定,“没错,看她真把胡素芬的每一句话当圣旨记在心里就知道了,她是个傻的。” 周知意扶额,点点头。 虽然周知意不认同张英这种“扶弟魔”的做法,但她也不可能真的指手画脚去教别人做事。因为胡素芬对周知意的提防,张英天然的也和她形成敌对关系,这时周知意要是突然找到她说什么自己赚的钱自己花之类的话,恐怕这姑娘根本不会觉得周知意是好心,反而会觉得是没安好心。 下了公共汽车,周知意带着姜玉芝轻车熟路的朝桂明饭店走去。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间,饭店里正是没多少人的时间,冯桂敏沉浸在电视剧《香江花月夜》的剧情里,听到有走进饭店的脚步声,目光才恋恋不舍的从电视机上移开,“吃点——” “桂敏姐,你买电视机啦?”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冯桂敏的话,她猛地看向来人,惊喜道,“小意!” “可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冯桂敏热情的迎上来,又看向姜玉芝,“你是小意的朋友吧,快,快坐下。” 她像是家里孩子带了朋友来做客般,连忙叫高德明做几个好菜。 周知意拦了又拦,“我们就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冯桂敏这才收敛了些。 “这一个月你来的还没有小江勤。”冯桂敏坐在她们对面,看着周知意哀怨道。 提及江遇,冯桂敏想起周知意刚刚的问话,指着饭店柜台上放着的一台方盒子样子的笨重电视机,“这电视机还是小江帮忙买的,他们厂就是生产电视机的,比在外面买能便宜两百多块钱呢。哦对了,他现在到电子厂工作了,还是和你差不多时间换的工作呢。”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5节 “那不错啊,比在工地干活要好。”周知意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想起那个青年,多问了一句,“他手指好了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夹板虽然拆了,但毕竟是骨折,还要好好养一段时间。”冯桂敏说,“还好现在他是在电子厂上班,工作轻快些。” 有姜玉芝在,两人也不好一直谈论她并不认识的江遇,冯桂敏又把话题转向姜芝艺,询问起她的事情来,“你也是在制衣厂工作吗?家里有兄弟姐妹吗?都在新宁吗?” 姜玉芝一板一眼的回答,“是,有一个哥哥,也在新宁,我哥在罐头厂工作。” “真好。”冯桂敏赞道。 因为眼看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话题不知不觉就转了过去,姜玉芝是新宁本地人,过年自然要和家人和亲戚们一起过。 冯桂敏还记着周知意之前的那番“爹娘没了、哥哥走散”的说辞,便问道,“小意要不过来和我们一块儿过年?大年三十我和你大哥家的亲戚们会来店里一起吃年夜饭,今年还有了电视,还可以一起看联欢晚会,小江也来的。” 周知意在这个时空没什么亲人,原身那些只想吸血的亲人早已被她抛之脑后,听冯桂敏这话,她没什么不可以的点点头应下,嚼着一块叉烧,随口问道,“江遇他不回老家过年吗?” 提起这个,冯桂敏心肠又是一软,说道,“不回,他说他亲爹是知青,好些年前回城后就没了消息,后来他娘也改嫁了,和后来的男人日子过得红火,又生了两个孩子。家都不是他的家,他回去干嘛。” 周知意捏着筷子夹菜的动作顿住,没想到江遇居然还有这样子的过往。 在桂明饭店吃过饭、聊到临近晚饭的时间,眼看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周知意和姜玉芝怕耽搁冯桂敏做生意,她们也要趁着天没黑回制衣厂宿舍,便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姚海林撕掉挂在墙上那日历最上面的一张,露出印着“2月1日”几个墨字的新一页,下面两行小字,绿色的“宜:搬家、交易、开市。”,红色的“忌:理发、伐木”。 面料订好已经放在厂房内了,先拉出来一米多在长桌上展开,是版师戴向东打版做样衣要用的。 周知意本以为面料齐了、扣子她也配好了,也有原版衣服,照着做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还真有。 第16章 调岗 周知意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有和人无法沟通的时候。 套着衬衫的人台立在周知意和版师戴向东之间,两人大眼瞪小眼,字面意义,是真的在“瞪”。 版师,服装行业非常重要的角色。每一件衣服都是由一个个不同形状的裁片拼缝起来的,而版师的工作就是制作出精准的服装裁片的样版图纸,非常考验技术,需要对人体、服装结构等方面有相当多的了解,所以这个岗位很看工龄,从业时间越长越吃香。 像戴向东这种有着近三十年工龄的老版师,可以说是海林制衣厂说一不二的存在,连老板姚海林、钟玲都要好言哄着,生怕这尊大佛待得不顺心,从没有任何质疑,当然,也是因为他们看不出制版上的问题。 但周知意看得出啊,她在大学时也上过打版课,她能看懂。 “这个领子绝对做的不对,后领都是空的,根本不贴合人体!”周知意第三次指出人台上那件衬衫样衣的问题。 “我打了快三十年的版了!衬衫就是这么制版的,怎么可能不对!”戴向东吹胡子瞪眼,坚持己见。 周知意被这老头的固执气得说不出话。 现代时不到两个月就被炒了的周知意不知道,设计师和版师吵架其实是常事。 设计师的想法天马行空,而这些想法却是版师最头痛的。在每一件衣服从图稿变成实物的背后,是设计师和版师不知道多少次的battle。 就如此刻。 原版的梵特杰衬衫还穿在姚海林身上,戴向东一把揪住衬衫领子连人一起拽过来,嚷道,“你看看,我就是照着衣服一模一样打得版!” 周知意也伸手,一把抓住衬衫后领,“可你看,原版的后领是贴合在脖子上的,而人台上那件样衣的后领是空的,领座与衣片拼合处的角度要再改大一些,后领才能更贴合!” 夹在中间的姚海林被一前一后揪住领子,险些被勒的喘不上气来。 “戴、戴师傅……小周、周知意——”姚海林拼命挣扎着,这才使两个激动争执的人终于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厂房内的其他缝纫女工都悄悄的看过来,这又是演哪一出啊? 听到周知意刚刚说的话,戴向东就知道这丫头是真的懂行,他又看了看人台上的那件衬衫,心中已经隐隐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但他又不想在外人看来,自己一个从业快三十年的老师傅居然还要一个还没二十岁的小姑娘指教。 为了自己的面子,戴向东仍梗着脖子,坚决不承认,“我没做错!衬衫的版我从来都是这么做的,三十年了,从来没人说是有问题的!” 周知意要被气得仰倒,她从来没见过如此难沟通的人,油盐不进、固执己见。 姚海林生怕两人再又动起手来,遭殃的人还是他,连忙支走周知意,“小周啊,没事,之后我和戴师傅对接就行、后面的生产也由我盯着就行,你玲姐不是说她忙不过来吗,你过去店里帮帮她,顺便把厂里做好的这些西装外套、西装裤都拉过去。” 周知意气鼓鼓的拉着一推车的衣服走出制衣厂。 在她离开后,戴向东立刻重新戴上老花镜,悄悄修改自己制作出的图纸。 从方谷路到东坝街,步行需要三十分钟,周知意拉着推车,带着一百来件衣服,走了快一个小时。 二月的天,她愣是走出了一身的汗。 钟玲从店里看到周知意,很是意外的几步走出南方佳人服装店,“小周?你怎么过来了?” 她看到周知意身后推车上的衣服,更是惊讶,“怎么让你一个小姑娘把这么多货拉过来?老姚也真是的。” 钟玲身子向后一转,对着店里喊,“阿谦,快出来帮忙。” 很快,从南方佳人服装店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身形修长,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领针织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精壮的小臂和小麦色的皮肤;额前的黑发下眼眸狭长,眨眼间才能看到隐藏的内双褶,漆黑的瞳孔看到周知意时毫无波动,如同看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目光很快移开,落到她身后推车的那些衣服上。 沈谦几步走过来,沉默着把衣服往店里搬。 周知意也没太关注这人,只对着钟玲说道,“那款梵特杰衬衫不需要我再继续跟单了,姚老板说后面他来跟,让我来店里帮忙。” 钟玲张了下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面料你也订了、扣子什么的也都配齐了,之后就是做货了,他还需要盯什么。” 周知意心累的不想提自己和戴师傅的争执。 “来店里帮我也好,我正忙不过来,”钟玲给周知意介绍,指着又来搬一趟衣服的青年人说,“他叫沈谦,店里就他一个帮工,有一把力气,平日里像搬货之类的活都交给他做就行。” 钟玲也对着沈谦说道,“这是周知意,以后也会在店里帮忙。” 两个年轻人很是平淡的互相点头问好。 钟玲突然想起什么,问周知意,“我记得你是才十八对吧?” 周知意点点头,原身和她是同一天生日,“过了年,到八月底就十九岁了。” 钟玲嘴角绽开一抹柔美的笑容,“那阿谦比你还小几个月,他十二月的,看不出吧?看着人高马大的,实际上还是个孩子。” 周知意看到沈谦本来就冷淡的脸上唇线更加平直,连忙道,“差几个月也是同龄,不用叫我姐。” 沈谦的嘴唇抿得更紧,死亡视线冷冷的瞥向周知意。 对方态度不善,周知意心中也变得不豫,切,臭脸弟弟。 人和人之间是有磁场的,显然周知意和沈谦两人从一开始就磁场不合。 钟玲今年三十二岁,在她眼里,周知意和沈谦一样,都是孩子,是需要关照的弟弟妹妹,她让周知意先从熟悉店中正在售卖的款式、清点库存做起。 南方佳人服装店兼售女装和男装,店里的女装有前两年风靡一度的“幸子衫”短款针织衫、连襟圆领镶边外套、蝴蝶结领女式衬衫、长裤长裙等;男装有电影《**保卫萨拉热窝》带火的夹克外套、男式春秋两用衫、尖领连肩袖外套,还有刚刚铺货的深灰色平驳领西装和配套的同色西装长裤。 周知意认真专注的做事,从店中这些衣服的库存中其实也能观察出一些名堂,库存所剩较少的款式显然更受欢迎。 钟玲忙着招待客人,迎来送往的间隙,她总会不经意的看到店里周知意的身影,看的次数多了,她心里越发难受。 这姑娘长得太漂亮了,身上那身衣服实在是过时,简直就像珍珠蒙尘,看着一点都不适配。 钟玲做的就是服装生意,怎么能忍受这种对比。 仿佛职业病发作,钟玲趁着这会儿店里暂时没人,直直走向周知意。 周知意抬头见钟玲走过来,以为她是要听汇报工作,“玲姐,我还差一款尖领连肩袖外套没点完库存——” “没事,你慢慢来,不急。”钟玲安慰道,自顾自的在放货的柜子里翻找起来,很快抽出一件浅灰绿色毛衣外套、一件白色蝴蝶结领衬衫,还有一条蓝色伞裙,她把这些衣服直接塞到周知意怀里。 周知意一脸懵。 “换上我看看?”钟玲语气温柔,“要不要相信一回我的眼光?我觉得你穿上一定好看。” 周知意低头看向怀里的衣服,疑惑不解,“怎么突然……” 她刚刚在了解款式、整理库存时也看到了定价,她怀里这几件衣服可都不便宜,其中那件蝴蝶结衬衫还是热卖款,所剩的库存都没多少件了。 钟玲并不把这几件衣服的价钱看在眼里,只笑笑,“就当作是给你的员工服,我们这里毕竟是服装店,怎么也要穿得洋气些才好。” 周知意被钟玲推进换衣间,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衣服。 衬衫领口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下摆扎进蓝色伞裙中,最外面是宽松的浅灰绿色毛衣外套,周知意现在的身体有着北方人血统,比她现代时还要高点,虽然还是不到一米七,但也将这一身衣服的美丽很好的展现出来。 就是脖子以上还空空的。 周知意的耳垂上没有耳洞,钟玲想了想,把自己头上的蓝色碎花发箍拿下来,上前帮周知意戴上,又细心的帮她整理好头发。 发箍和裙子在颜色上形成呼应,这下完美了。 钟玲看着周知意,心里很是舒畅,正是大好的年纪,年轻的小姑娘怎么能灰扑扑的呢? “快照照看,”又将周知意推到镜子前,钟玲很是满足的说,“每次给客人推荐到最适合她们的衣服,我都格外有成就感。” 周知意还从没尝试过这种复古港风的衣服,乍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突然觉得也挺不错,转头朝着钟玲赞道,“好看,玲姐简直就像搭配师一样。” 钟玲被她逗笑了,“搭配师?你都是怎么想出这些新奇职位的?” 而这其实并不是周知意想出的,在现代确实有搭配师的存在,她们通过将不同的服饰单品进行组合搭配,达到视觉营销价值,为品牌风格及视觉精准传达而服务,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使得商品能够捆绑销售。 刚按照之前一名客人的订单将一捆又一捆衣服打包好的沈谦看到相谈甚欢的两人,他的目光落到笑眯了眼的钟玲身上,心头不禁泛酸,都没见过她对自己笑成这样子过…… 钟玲本不过是好意而为的善举,却没想到后续却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换了身衣服的周知意继续工作,店里陆陆续续有客人进门,她们看到周知意,几乎不约而同的都要她身上那一身衣服的货,甚至有几个人要的数量还不少。 猝不及防爆单的钟玲连忙给她们开单,毛衣和裙子的数量还够,但蝴蝶结领衬衫的库存本就所剩无几,只有最早来要的几人买到了,后面的人都没买到。 面对客人们的抱怨,钟玲连忙道,“您看要不要等几天,我家有自己的工厂,会抓紧补单生产的。” 她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真的就算要等也有好些人要,钟玲赶紧一个个开单、收定金、约定交货的时间,见她几乎是被人团团围住,周知意和沈谦也过来帮忙,一个记账、一个收钱。 各地来进货的客商见名为“南方佳人服饰”的档口内聚集了不少人,秉持着爱凑热闹的天性,不知不觉又是涌进来一波又一波客人。 店里其他衣服也不知不觉被人订走好些,连今天刚铺货的西装套装都卖掉了四分之一,当然卖得最好的还是周知意身上那一身衣服。 好不容易度过最繁忙的那一阵,钟玲累得抬不起手来,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周知意,她突然说了一句,“我真后悔。” 正在整理仿佛蝗虫过境般席卷过货架的周知意和正在打扫店内一片狼藉地面的沈谦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钟玲,显然都对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很是疑惑。 钟玲想起三个月前的事情,当时周知意找上门来想应聘“试衣小妹”的工作,却被当时无知的她拒绝了。 后悔,钟玲真的后悔,明明像今天这样的情景也许三个月前就能出现了。 少赚三个月钱的钟玲后悔的心肝肺都要痛了。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6节 第17章 大乱磕 在南方佳人服装店工作了几天,周知意深刻的理解了冯桂敏,并成为了冯桂敏。 有的时候人磕cp是一种无法控制的行为。 周知意看着钟玲和沈谦两人,如是想道。 沈谦这人,简直像猫,冷淡的一面只对周知意等其他人,在钟玲面前就是乖巧弟弟,听话懂事,说得少做得多。 成熟知性的温柔姐姐和只听她话的反差感弟弟,周知意大磕特磕。 有多喜欢钟玲、就有多讨厌姚海林,周知意想到这两人是夫妻就觉得不般配,她甚至猜测起,也许这对夫妻像那些有钱人一样,早已各有各的生活? 姚海林在制衣厂有何萍,而钟玲在南方佳人有沈谦。 但虚假的糖再怎么磕也成不了真,随着周知意在南方佳人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悲伤的发现,钟玲和沈谦两人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这也代表着,钟玲和姚海林是真两口子,并不是什么表面夫妻。 姚海林那家伙也配?! 东坝街因为聚集了不少的商贩,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商机,每逢饭点就会有卖盒饭的小贩来这边走街串巷。 趁沈谦收拾三人吃剩的饭盒,走出南方佳人扔到外面垃圾桶的空隙,周知意抓紧时间和钟玲说悄悄话,试图给她提醒,“玲姐,我有件事想和你讲……” 钟玲看向今天穿了一件嫩黄色圆领毛衣、蓝色牛仔喇叭裤仿佛迎春花般的女孩,见周知意面色犹豫,钟玲对她格外的温和,善解人意的说,“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没事啊,别觉得难开口,之前阿谦他老窦生病也是先预支了几个月的工资,谁没有个遇到难关的时候。我先把这个月的工资支给你,这些日子店里生意因为你变好了不少,奖金也是要给你的,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再把下个月工资也——” “不是这个事。”周知意打断钟玲的话,抬眼又看了一下店门口,沈谦还没回来,中午正是饭点时候也没有顾客上门。 周知意这才纠结着开口,努力组织措辞,“玲姐,你觉不觉得,就是,姚老板有点儿和制衣厂的女孩关系太近了……” 钟玲耐心聆听着,听完她吞吞吐吐的话,笑起来,“老姚是不是也找你说话了?” 周知意连忙否认,“不是和我走得近。” “我知道,”钟玲对她很是信任的模样,“我可是见过你骂吴坤的样子,论各方面条件,老姚还比不上吴坤。” 周知意:……这两人半斤八两吧。 钟玲安抚道,“你别理他就行,老姚他那性格就是这样,总喜欢拉着别人聊天,有时候确实烦了些。” “不止如此——”周知意突然哽住,她想要说姚海林不只是拉着人聊天,却发现这人好像除此之外也并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事了。 周知意泄气,“总之,姐你自己长点心吧。” 钟玲看着她小小年纪一副操心模样,不禁觉得又可爱又好笑,一把把周知意抱进怀里,柔声哄道,“好好好,我长点心,对老姚再看紧一些。不过老姚虽然人有时候有点懒、话又多了些,但总的来说还是个老实人。” 周知意听着又忍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内心挫败,心情复杂,她既想姚海林真的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让钟玲能够彻底认清这个人,又想姚海林最好只是嘴上花、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事情让钟玲伤心。 沈谦扔完塑料饭盒回来就见到这样一幕,清秀温柔的女人揽抱着长相明媚的年轻女孩,细声细语的安慰着说着什么。 可看着这温情脉脉的情景,沈谦却忍不住嫉妒的咬紧了后槽牙。 周知意敏锐的察觉到一股存在感强烈的目光,立刻抬眼看过来,正对上年轻男人那仿佛在看敌人般的幽深冰冷目光。 “阿谦回来了。” 听到钟玲这话,青年充满敌意的目光顿时收敛,又变成温顺的家猫,沉默着点点头。 钟玲松开周知意,安排道,“老姚昨天和我讲,蝴蝶结衬衫的货就差整烫了,今天应该就能出货,阿谦你和小意下午一起去厂子里把货拉来,我就联系客户过来取货。” 因为突然的爆单,制衣厂那边不得不先暂缓梵特杰衬衫的生产,转而抓紧赶制周知意带火的蝴蝶结衬衫,终于赶在钟玲许诺的交货日期前做出来了,而此时距离过年也只剩不到十天了。 周知意和沈谦同时应下。 等到下午三、四点钟,钟玲的传呼机收到一条讯息,这时候的传呼机还只是数字机,只显示一串代表信息的数字代码。 钟玲看到小小显示屏上的那行数字,便出去找公共电话给姚海林回了个电话。 半晌后她再回到南方佳人的店里,对着周知意和沈谦说道,“衬衫做好了,你俩去拉过来吧。” 沈谦拉着推车往外走,周知意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二月的新宁不会下雪,虽然也带着冬天的低气温,但道路两旁的树木仍然带着绿意,和这座蓬勃发展的城市一样充满朝气。 一路上相对无言,周知意一脸思索的看着前面沈谦的身影。 她又错了。 钟玲对沈谦确实清清白白,但沈谦却不是。 周知意现在十分确定,中午时沈谦看向自己的目光几乎和曾经何萍瞪自己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想至此,周知意不禁有些无语,在制衣厂,因为姚海林,何萍莫名其妙的把自己当情敌;在南方佳人服装店,因为钟玲,沈谦又莫名其妙的把自己当情敌。 这叫什么事,她怎么老是成为play中的一环? 周知意幽幽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方谷。 两人一进到海林制衣厂,厂房内的所有人听到响动忍不住看过去。 沈谦把推车拉进去,周知意顺手扶了一把门。 高挑精壮的青年、明媚漂亮的姑娘,两个年轻人年龄相仿,一高一矮,看着就十分登对。 黄秀敏对着周知意暧昧的眨眨眼。 何萍看着周知意,目光中不禁带着三分怜悯、三分不屑和四分讥讽。 姜玉芝见其他人的目光都在周知意和沈谦之间打转,她满眼疑惑的也跟着看向两人。 周知意被这些目光看得浑身难受,她们都是什么眼神?心中涌起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周知意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的沈谦,这些人该不会在磕自己和这人的cp吧? 一想到这儿,周知意内心抵触的一哆嗦,连忙将目光从这个讨厌的家伙身上挪开。 “来了啊。”姚海林招呼了一声,对这个何萍都看不上的青年和鬼心眼的丫头都不怎么热情,“货都在这里,十件一捆,三个尺码各做了三十件,你们拉走吧。等会儿,这怎么还有十件没缝扣子的?黄姐,你是不是漏掉了?” 黄秀敏定睛一看,“还真是,不好意思,我肯定是看漏了,这就赶紧缝上。小意和阿谦,你俩先在旁边一坐,我马上就好。” 等待的时间,周知意和沈谦没话说,无所事事的看着厂房里的事物,目光落到缝纫机在做的梵特杰衬衫,就像见到一个曾照顾过一段时间的孩子,再次见到还是忍不住问道,“后领不贴合的问题已经改了吗?” 版师戴向东仿佛条件反射般一激灵,大声反驳道,“从来就没有过问题!” 只有姜玉芝悄悄对周知意做了个口型,“改啦。” 周知意这才放下多操的心。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总共九十件衣服都摞到推车上,沈谦在前面拉,周知意走在后面盯着,提防出现衣服掉落在路上的情况。 和制衣厂的人们打了个招呼,两人便离开了。 方红梅痴痴望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门口,半晌后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和旁边缝纫机前的何萍说道,“小萍,你说他俩人什么关系啊?” 刚问完,方红梅就忍不住自己答道,“天天在店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还能发展成什么关系。” 她心中嫉恨,既嫉妒周知意几步连跳,不知怎么操作的就从普普通通的缝纫女工变成了什么跟单,后来又调去了服装店里工作,每天都能见到沈谦;又嫉妒周知意那副长相,要是她也能长成那模样就好了,沈谦从前每次来厂里拉货是不是就能注意到她了…… 何萍瞥她一眼,对每天和自己同进同出的方红梅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好言相劝,“男人长得好有什么用,就沈谦那样的打工仔,每月工资和我们一样,看他那副穷酸样,能顶什么用?” 方红梅不敢反驳她的话,只闭上嘴,眼珠子一转看了身形圆润的姚海林一眼,在心里嘀咕,有钱又有什么用,长相不如沈谦好、个子不如沈谦高、身板不如沈谦壮,年纪也不如沈谦年轻,要她是周知意,她也选沈谦。 并没有选沈谦的周知意此时在路上正和方红梅心仪的这位男青年针尖对麦芒的较起劲来。 “收好你那些小心思,”沈谦冷淡的向后一睨,“不要仗着钟玲喜欢你,就动什么坏心眼去哄骗她。” 周知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回怼回去,“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 她大步走到沈谦面前,眼睛微眯,暗含威胁,“收好你那些小心思,在玲姐对你并没有想法的时候不要主动去勾引她,你那点不成熟的感情说不定会使她的人生坠入深渊。” 沈谦无法忍受自己一直默默揣在心底的情感被如此诋毁,不禁气急的指着周知意,凶猛的豹子此刻不再装猫,“你又懂什么?!” 周知意丝毫不惧,伸手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拽着他低头,说话间带着尖角的虎牙若隐若现,“你又懂什么?你又不是女人,根本不懂这时代对女性的指责有多严苛,你之蜜糖、她之砒霜,在玲姐和姚海林那家伙真的感情破裂、离婚之前,你最好给我什么动作都不要有!” 沈谦哑口无言,身体僵立,心中不禁泛起苦涩的自嘲,他又能做什么呢?离婚?就没听说过有几对夫妻真的离婚的。 说来也嘲讽,就姚海林那样的人,沈谦却发疯般的嫉妒他,嫉恨他出生比自己早十几年、嫉恨他比自己早遇到钟玲,而自己却只能无望的守护着。 “我知道的……”沈谦喉间干涩,还不忘警告周知意,“你也是,不要让我发现你有坑骗、利用她的心思。” 周知意又毫不客气的回敬一个眼刀子,“我又不是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得她一点好,就生出得寸进尺的心思。” 两人“相杀”的情景落在找来的钟玲眼中就变成“相爱”。 高挑的青年弯着腰、低下头,漂亮的姑娘仰着脸,相距甚近,两人专注的看着彼此,眼眸中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要是现在是春天,枝头的红色木棉花开放,简直就像电影《庐山恋》里出现过的场景。 钟玲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喃喃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还是沈谦先看到远处的钟玲,猛地把周知意推开。 周知意险些摔个踉跄,手忙脚乱的抓住推车的扶手,稳住身形,看向钟玲,“玲姐?你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看你们一直没回来,我让人帮忙先看着店,出来找找你们,怕你们是出了什么情况。”钟玲看着“避嫌”的两人,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沈谦脸色一黑,立刻否认,“没有!” 周知意眉眼冷艳,也矢口否认,“没有!” 钟玲却将这相看两厌的两人视为默契,低头偷笑,生怕再惹到这对年轻人更加羞涩。 第18章 年卅晚 周知意和沈谦已经是到了两看生厌的程度。 在沈谦看来,周知意对着钟玲撒娇卖俏、没安好心,不知道是不是要哄骗些什么;而在周知意看来,沈谦这人就是个伪装无害的野兽,潜伏在钟玲身旁图谋着什么。 都觉得对方对自家姐姐意图不轨的两人互不搭理,一前一后的将工厂终于做好的一批梵特杰衬衫拉进南方佳人店里。 钟玲只当两人的别扭是因为之前被她撞破的原因,她很善解人意的照顾年轻人的薄脸皮,没再打趣,只对着回到店里的两人招呼道,“明天就放假了,来,趁着这会儿店里没客人,我把你俩的工资先结了。” 今天已经是二月十六号,腊月二十七, 第二天周日是原本的休息日,钟玲想了一下,与其休息一天、下周一再上一天班,按照寻常放年假的时间从大年三十才开始放三天假,不如提早些、干脆下周一也直接归入假期,于是南方佳人服装店以及海林制衣厂在八五年的春节假期是从二月十七号开始算起,足足有五天。 过年总要图个喜气,而有什么是比发钱更令人快乐的事呢? 钟玲把上半月的工资装在一个喜庆的新年红包里递给周知意,“这是小意的,半个月工资四十块,这段时间店里生意红火,再加上给你的奖金。” 周知意打开一看,里面整整有八十元,只干了半个月却拿到了一整个月的工资,她不由得抬头看向钟玲,“玲姐,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而且我已经拿了店里不少衣服了。” 来到这个时空三个半月,明明周知意开局只有身上穿着的那一身衣服,也没在这方面花过一分钱,却因为冯桂敏和钟玲两人,她就没发愁过没衣服穿。 “给你的衣服是让你穿了帮忙带货的,而奖金则是因为你而变多的订单,不能混作一谈,这钱是你应得的。”钟玲明事理,很是大气的说道。 周知意忍不住感动,挽住钟玲的胳膊,“谢谢老板!” 富婆姐姐贴贴!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7节 完全无视另一边青年人的眼刀子。 钟玲接着又把另一个红包递给沈谦,“这个是阿谦的,新年快乐哦,阿谦。” 几近炸毛的年轻男人顿时被安抚好,低下头,细碎的黑发挡住眼睛里的不自在,看着颇有几分乖顺,“新年快乐,老板。” 各自收好工资,距离新年放假还有半天的时间,他们还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钟玲去检查刚拉来的这一批梵特杰衬衫,清点入库,只等新年后第三天开业就正式开始售卖,希望能够开一个好彩头。 “咦?”钟玲停下一件件翻看检查的动作,从中抽出一件衬衫,“这件怎么胸前口袋上漏做了刺绣?老姚也真是的,总是粗心大意漏掉点什么。” 梵特杰这个外国品牌最被大众熟知的就是其代表性的花体字母“f”刺绣了,没有了这个刺绣,可以说这件衬衫就只是件普普通通的净版衬衫,根本卖不出那么高的价格。 钟玲无奈的看着这件次品衬衫,“只能便宜处理了。” 在一旁的周知意看着她手里那件衬衫的大小,突然计上心头,“玲姐,不如这件卖给我吧。” 钟玲意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在沈谦身上打了个转,她懂了。 阿谦也是穿这个尺码的衣服。 自以为识破了什么的钟玲笑眯眯地说,“好啊,那你给我十块钱就行。” “那怎么行,”周知意不想占便宜,“十块钱也太便宜了,这点钱连店里最便宜的衣服都买不到。” “布是你去订的,人工费你也知道,”钟玲直接把衣服塞给周知意,“收你十块钱我也不亏的。” 钟玲抿唇轻笑,就当是祝年轻人百年好合了。 不只是服装档口准备迎新年,相关联的其他行业也准备收尾。 一包包货物放到车斗里,拉过防水的油布扎进,瘦个子的年轻男人像猴子似的灵巧跳下车来,朝前面喊了一声,“阿铮,好了——” 被他喊到的是个身姿矫健的男人,理得干净利落的寸头,皮肤是太阳晒过的健康深色,更显得眉眼明亮。新宁冬天虽比不上北方寒冷,但也凉嗖嗖的,有一种往骨缝里钻的冷,这人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深灰色汗衫,隐隐能看出身上健壮的肌肉。 袖子挽到手肘的手臂撑在腰上,另一手接过档口老板递来的货单,齐廷铮低头瞟了一眼,一口白牙露出,笑容张扬,“送到静海市是吧?赵老板生意有够兴隆的,都快过年了还有这么大的订单。” 档口老板也笑呵呵的拱手,“一起赚钱,有我的生意就有你的生意。” 那像猴似的青年叫杨凯,他绕过货车,拉开车门利落的上了副驾驶。 “年前我也就跑这一趟了,忙一年不就为了能好好过个年。”齐廷铮也不再和档口老板多寒暄,“咱们年后见。” 他一手抓着车门的把手借力,长腿一迈,刚踩上货车准备上车,视野中突然闯入一抹靓影。熙熙攘攘的东坝街瞬间失色,只剩下那人独自明亮,但很快,她的身影又陷入拥挤的人群中,消失不见,简直像是一瞬间的美好幻象。 杨凯见他停滞不动,好奇的探头过来,“怎么了?” 齐廷铮这才回过神来,动作利落的上车坐到驾驶座上,一把合上车门,“没什么。” 远处背景那辆发动的货车没有引起周知意的关注,她和钟玲道别后便回了制衣厂的宿舍。 宿舍里女孩们各自忙着收拾行李,她们其实都是新宁本地人,只是因为家中住房紧张或是距离太远等各种原因,所以平时住在制衣厂宿舍里,现在眼看要过年了,自然是各回各家。 “我也走了。”姜玉芝站在门口,对周知意说道,“你走的时候记得锁好门。” 周知意点点头,朝她挥挥手,“年后见。” 房门关上,室内归于平静,只剩下了周知意一人。 她坐在上铺床沿边,双腿自然的垂下,茫然了好一会儿。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知意才踩着梯子爬下来,简单的收拾了行李,锁好门,离开了制衣厂。 下了公共汽车,周知意远远就看见了桂明饭店,她不由得大步朝其走去。 一脚踏进灯光明亮的饭店内,周知意的心仿佛一下子落实,她笑着对迎上来的冯桂敏说道,“我来找你们过年了,这几天收留我一下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你原先住的那屋还和你走时一个模样……” —— 晨光熹微,清晨的露水凝在枝头的绿叶上,大街小巷的烟火气却已徐徐展开。 麻石板铺成的道路上,邻里邻居的人们相互招呼着,时不时听到一两句对答。 “桂敏,今年咁早开油锅啊?” “对啊,哎呀我知道的,要睇住火候,唔好炸到只只都开口笑……” 阵阵炸油角的香气从门缝间强势挤进屋里,周知意被这味道勾着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洗漱过后,毕竟是年三十,周知意选了一件很有节日氛围的大红色的圆领毛衣,搭配藏蓝色长裤,长发拢在一起,梳成一个高马尾辫,鹅蛋般的脸侧几根细碎的头发,整个人更显明艳。 今天桂明饭店歇业,店里没有客人,周知意穿过前一天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一排排桌椅,想去后厨帮忙。 冯桂敏正忙着炸油器,女儿高静在一旁帮忙包油角,而高德明则是为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处理干净的河鱼放在盘中等待上笼屉蒸熟、灶上还煲着老火靓汤,还有猪手炆发菜和经典的清平鸡,一年只有一次的日子,自然丰盛。 周知意站在后厨门口停滞不前,实在是无从下脚,这一家三口已经将这块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小意你去把对联什么的都贴上,我放在外面桌上了。”冯桂敏安排道。 “好。”周知意领了任务便转身拿着桌上的东西往外走。 她手上有对联也有横额,先是将“人寿年丰家家乐”贴到桂明饭店大门的左边,又将“国泰民安处处春”贴在右边,最后剩下一张“恭喜发财”的横额,周知意仰头看了看高高的门楣,随后进店里搬了个椅子出来。 踩上椅子,周知意伸手终于够到了门框上,将“恭喜发财”贴了上去。 也不知是哪家人,上午就迫不及待的放起了鞭炮,突然响起的噼里啪啦声音吓了周知意一大跳,她身形一个踉跄,连忙伸手按在门框上,这才稳住。 江遇大步跑来伸出的手只能默默的收了回来。 周知意低头就看到他,旋即笑起来,“你来了,好久不见啊。” 江遇看着她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嘴角两侧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好久不见,有一个半月了。” 周知意从椅子上跳下来,随口道,“那这么看也不是很久嘛。” 江遇下意识的又想要伸手去扶她,却见周知意已经轻巧的落地,落了空的手只能抓住椅子,帮她往里面搬。 周知意和他一起走进桂明饭店里,侧头看他一眼,“过年你没买新衣吗?” 新的一年图个好彩头,新年新气象,人们甚至可以说是“从头靓到脚”,美发店、服装店、鞋店都在年前迎来了一波生意的小高峰。 但江遇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干净整洁却洗到泛白的卡其色外套,下面是周知意曾见他穿过的深灰色直筒长裤。 见他摇头,周知意却笑了,她就猜到这人不会对这些事情上心。 “新年怎么能不穿新衣呢,你等着,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周知意说完,立时风风火火的跑回饭店后面的小房间。 留下江遇摸不着头脑的站在原地,心中却隐隐泛起期待。 “锵锵锵锵~”周知意给自己配着bgm,从背后将一件崭新的冰蓝色长袖衬衫献宝似的拿出来。 江遇看着那衣服,目光却不禁移到拿着它的人身上,漆黑的双眸中复杂得好似揉杂了百味情绪,只深深的、专注的看着她。 谁不想新年能有件新衣服呢?在贫苦的岁月,大年三十清晨收到的新衣服是每个孩子一年的期盼,而这种期盼对于江遇来说已落空许久,甚至是已经被他遗忘。 但现在…… 胸腔内仿佛心悸一般,令人不适,却又感觉无比鲜活,全身的血液如汹涌而至的海浪般一遍遍冲刷着江遇的身体,让温度重新回暖,甚至是升高、沸腾,他眷恋的一动都不舍得动,就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只要二十块。”周知意伸出两根手指,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赚点小差价。 在南方佳人看到钟玲拿着这件衣服时,周知意便想到了江遇这只待宰的羔羊。 江遇笑出了声,“我还以为是你要送我的。” 他虽这么说,但心中并没有多失望。不管是送还是卖,这件衣服都是周知意想要给他的,这就足够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在今天这样特别的日子里收到过新衣服了。 “你真是想得美,咱俩只是朋友,亲朋友明算帐,”周知意毫不客气的说道,拿着衬衫开始自卖自夸,“我和你讲,也就是因为我在服装档口工作,才能拿到这样物美价廉的衣服。这样子一件男式衬衫,你去任何一家服装店都至少要三十块。” “什么三十块?”冯桂敏炸完油器,一头汗的走出后厨,正好听到周知意的后半句话。 江遇便问她,“冯姐,高大哥的一件衬衫买来都要多少钱?” 他问这话是想知道周知意是不是特意把价格往少了要。 周知意却撇撇嘴,误以为这人果然精得很,她想占点便宜都难。 冯桂敏不解,但还是回答江遇的问题,“老高的衬衫?是刚结婚那会儿买的了,都十几年前的事了,一件的确良衬衫,凭票还要十一块多,他现在早穿不上了。” 她这才看到周知意手里拿着的衬衫,“哟,这就是你们刚刚说的三十块?” 冯桂敏刚洗过手,手上还带着湿意,她在身上又擦了擦才上手去摸那件衬衫,“料子比的确良舒服,卖三十块的话也值。” 周知意知道江遇精明,便只好实话实说,“这件是仿梵特杰衬衫做的那批衣服里的次品,漏掉了口袋上的刺绣,我才从店里便宜买到的,我十块钱买,卖给你十五块好了,你总要我稍微赚点代购费吧,这价格我也不亏、你也不亏,总比在外面服装店里买要省不少钱。” “梵特杰衬衫?”冯桂敏惊呼,显然也是听说过那一件衣服几乎快和一台电视机差不多价的奢侈品,摸着衣角更加爱不释手,“你们制衣厂还做这种衣服咩?” “仿的,只是看着差不多,不是真的梵特杰衬衫。”周知意说出来还是觉得臊得慌。 冯桂敏和这时候的人一样,也没什么版权意识,“那不是穿着也没什么差别,仿的梵特杰衬衫要卖多少钱啊?” “一百八,原版是九百六。”周知意说。 冯桂敏是真的心动了,但瞟了一眼后厨的高德明,刚种的草瞬间就拔了,叹着气松开手里的衣服,“算了,就老高那体型,估计也没他能穿的尺码。” 周知意又看向江遇,举了下手上的衣服,“你要吗?” 这件衬衫的尺码也就江遇能穿,要是他不要,周知意只能当作oversized衬衫自己在屋里当睡衣穿穿,毕竟这时候还没有什么男友风穿搭,大街上没有哪个女孩会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男式衬衫。 江遇默默从外套内口袋里掏钱,抽出两张偏新的十元纸币递给周知意。 周知意眼尖的看到他口袋里的那一小沓纸币,“你不是有五块的吗?” 江遇没动,仍保持递钱的动作,“这不是让你赚点吗?” “这多不好意思。”周知意客气的说着,手上却不客气的笑纳了。 江遇眉眼中蕴满笑意,补了一句,“就当给你压岁钱了。” 周知意表情一僵,顿时咬牙,“我把你当朋友,你想当我爸爸?” 江遇一愣,随即又笑出了声,梨涡深陷,眉梢都舒展开了。 冯桂敏也跟着笑起来。 地位问题绝不容小觑,周知意不服输的将刚到手的两张十元纸币抽出一张,强硬的塞给江遇,“给你的压岁钱,好大儿。” 江遇不要,还是被周知意硬塞到怀里,他拿着那张十元纸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冯桂敏就看着两人闹,露出姨母笑:怎么办,又觉得好般配。 懂事的帮爸爸打下手的高静听到外面的笑声,不由得好奇的向外看。 高德明低头看女儿,不禁轻笑,柔声道,“静静也出去玩吧。” 高静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我在这里陪你。”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8节 周知意又把衬衫塞给江遇,“现在是你的衣服了。” 江遇抱着衣服点点头,颇有些珍惜。 “你不穿?”周知意奇怪,“今天可是要穿新衣的。” 冯桂敏在旁边起哄,“穿上呗,小意特意买给你的,不是,卖给你的。” 江遇惊讶,“现在吗?” 见他踌躇犹豫,周知意仿佛像是抓住了反击的机会,立刻怂恿道,“对啊,反正现在又没外人,你在这儿换,我和桂敏姐背过身去。” 江遇刚想说什么,就听周知意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啦,不会偷看你的。” 冯桂敏憋笑,立刻转过身去以示清白。 周知意也在说完后已经自觉转过身去。 江遇只好把外套脱了,好在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长袖圆领汗衫,可以直接将衬衫穿在其外面。 系好扣子,江遇局促的扯了下衣服下摆,不知道自己穿上是什么样子,心中泛着紧张,喉结一动,“我穿好了。” 周知意率先转回身来,却是一滞。在电子厂工作不怎么见太阳,青年人的皮肤又捂白了回来,宽肩很好的撑起了衬衫版型,不得不说,江遇这人,天生的衣架子。 江遇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心中更加忐忑局促。 他穿是……不好看吗? 好在随即转过身来的冯桂敏看着江遇顿时眼前一亮,“真不错啊!换上这衣服可终于有点新年新气象的感觉了!” 周知意回过神来,也跟着点点头,赞道,“很适合你。” 江遇心口一松,就是耳尖瞬间红透了。 冯桂敏眼睛粘在江遇身上,刚拔的草又被种上了,她心里痒痒,这衣服穿上是真好看,想给老高买一件…… 目光又移到后厨里忙碌的圆润身影上,冯桂敏恨铁不成钢,看来新一年一定要让老高减减肥了。 高德明不知怎么,只觉突然后背一凉。 等到下午,冯桂敏和高德明两边的亲戚陆陆续续来了桂明饭店,店里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冯桂敏拉着周知意、江遇和他们一个个认识,但毕竟对于彼此来说是陌生人,初接触再怎么热情也无法真的立刻就能亲近起来。 六张桌子拼成了一张大长桌,摆了一道道很是丰盛的菜肴,喝了点小酒醺醺然的男人拉着自家兄妹热切的用新宁话聊着,声音几乎盖过了电视机里的歌声。 坐在长桌一隅的周知意已经吃饱,远处那些热闹与她无关,她转了个身,后背依靠在桌沿,抬头透过玻璃看外面的夜空。 江遇也放下筷子,他是个懒得和陌生人打交道的性格,学着周知意的样子也向外看,“你在看什么?” “月亮。”周知意答道,心中感慨,真神奇,居然和四十年后的月亮没什么不同。 江遇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旁人的侧颜。 许久后,江遇再次开口,“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我听冯姐说你不是去了制衣厂做工人了吗?怎么又去了档口店里当店员?” “一言难尽。”周知意从惆怅的情绪中抽身而出,想起这“精彩丰富”的一个半月,她一脸复杂,“制衣厂的水太浑了,而且我也没打算一直做缝纫女工,我心里自有一套人生规划。” “真好啊……”江遇望着她,悠悠的感慨,她好像一直热烈又目标明确的活着。不像他,好似一直是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活到现在才好像找到了些许未来的方向。 周知意也和他闲聊起来,“你呢?我听桂敏姐说你去电子厂工作了,那电视还是你帮着买的。” 真要论起来,身后那一大桌子的人,包括冯桂敏一家三口,都没有江遇和她认识的早。在这片格格不入的空间,两人也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人了。 “总归是比在工地轻快多了。”江遇说完,停顿片刻,才又开口,“其实我又有点不想继续在电子厂做下去了。” 说完江遇不禁紧盯着周知意脸上的表情,他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但独独看重她,因为在意所以更加紧张。仿佛铡刀高高悬在他头顶,是瞬间落下还是死里逃生,全在她一念之间。 在这时候的任何人看来,电子厂那么好的工作,江遇才干了一个半月就不想干了,肯定要指责他不务正业、一点都不脚踏实地,周知意却是平静的转头看向他,好奇的问,“你是有什么想法呢?” 江遇瞬时呼出一口气,原来他刚刚竟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忍耐着在她身旁就失衡狂跳的心率,认真的说,“我觉得这种每天重复劳动的流水线工作好像越来越不能满足我了,一开始我确实被那小小一块的电路板吸引,为其着迷,我看书想更加了解上面的东西,但解决了所有疑问后,我仍局限在电路板上焊接零件,我就开始觉得枯燥……” “因为你产生了更大的求知欲,”周知意说,“或者说,野心。” 一直朦朦胧胧的东西被点明,江遇仿佛眼前迷雾退开,“是了,是野心,我想要知道这些小小的零件是怎么组装起来,变成可以运转的电子产品。所以我想……我也许可以找个电子维修店当个什么学徒之类的?” 虽然周知意现在身体的年龄和江遇同岁,甚至认真论起来江遇还比她大一个月,但周知意心中还是把自己当作二十三岁,很有照顾弟弟的模样,拍了拍江遇的肩膀,“想做就去做吧。” 冯桂敏她二姐朝远处那并排坐着的一对年轻人努嘴,好奇的问妹妹,“那俩年轻人是在处对象吗?” 好似嗅到潜在同好,冯桂敏眼睛一亮,竭力安利起来,“二姐,你也觉得他们很般配吧?” 说至此,冯桂敏又不禁泄气,“就是他们两个总还像是隔着层窗户纸似的。” 冯兰香抓起一把瓜子嗑着,很有经验的说,“那还不简单,让俩人去行花街呗。” 第19章 大展宏图 “行花街”是新宁话,换个说法来说,就是逛花市。 吃过年夜饭,冯、高两家众人拉着周知意、江遇一起去了两公里外的本区花市,对于地地道道的新宁人来说,电视上的联欢晚会还真没有传统的逛花市对他们的吸引力大。 “无行花街唔算过年”,不逛花街不算过年,这是新宁市已延续近百年的民俗。 黑夜中每一个摊位上悬挂的各式花灯连绵不绝,灿若星河,仿佛整座城市的所有人都倾囊而出,看花的、买花的,摩肩接踵,比江遇见过的十里八乡赶大集的场面还要热闹。 偌大的牌楼前空地上被人和花填充得满满当当,人挤着人,想要快走几步都是做不到的,只能循着前面人的脚步,不紧不慢的逛着花市。 第一次见识到新宁春节的奇特习俗,江遇尚且在震撼中,突然被人撞了个满怀,原来是周知意被挤了个踉跄,他连忙抓着她的胳膊将人扶住。 冯桂敏悄悄给自己二姐比了个大拇指。 冯兰香和妹妹对了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故作抱歉,对两个年轻人说,“唔好意思啊,这里人太多了。” 她也不算说谎,四周人头攒动,就算周知意重新站稳,也还是被挤得只能挨着江遇,两人间的距离已突破0.5米进入亲密距离的范畴内,看着简直不像是江遇扶着周知意,更像是揽着她。 冯桂敏忍住内心的激动,维持着表面的镇静,找了个借口不当电灯泡,“这么一大家子人,我们分开逛好了。” 说完,她就迫不及待的拉着自己二姐和女儿高静钻进人群中,高德明连忙跟上。而其他人,七大姑八大姨、大舅哥二表哥,也早已在说话间各自三两成群逛起花市,也是不见了踪影。 不知不觉就只剩下了周知意和江遇两人。 “只能由我来给你当地陪了。”周知意对江遇说。 江遇点点头。 周知意坦坦荡荡,和身旁因为两人行走间肢体的一点小接触便心脏砰砰跳的江遇简直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也是因为,对于周知意来说,她是认为男女之间存在纯友谊的。 在现代时,周知意在国内数一数二的美术院校读大学,学校风气开放包容,她的朋友中有喜欢女生的女生,也有喜欢男生的男生,性格投契、三观相同、能玩到一起,周知意可以不在乎大家性取向的这点特别之处,只要别喜欢她就行。 久而久之,“朋友”这个词在周知意这里就逐渐失去性别。 而江遇,应该算是周知意众多朋友中算得上特别的了,这人同样的精明,周知意在他面前耍心眼时不用担心过了火而伤害到朋友,他会保护自己的利益,而且在这种你来我往的“争斗”中,她反而获得了乐趣。 也就是说,现在被周知意归于朋友的江遇,在她的概念里,就是个人,而不是个男人。 江·还不知道被剥夺性别·只是个人·遇还在可怜的独自小鹿乱撞,留意着周围拥挤的人群,小心警惕的护着周知意。 “新宁市有个别称,叫做花城。逛花市是新宁的老传统了,其实从腊月二十八就开始了,直到年初一凌晨结束。”周知意尽职尽责给朋友当着地陪,虽然身体是外地人,但灵魂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新宁人相信‘行花街转大运’的说法,年年都要来花市挤一挤,挤一点才热闹,这叫挤掉晦气。” 周知意看着一家家花档摆出来各种各样的花,还在给江遇讲解,“买花,其实也是买个意头,买的是对新一年的期盼,即使是在最艰苦的年代,新宁人都坚持要买花过年。” 金桔、郁金香、玫瑰、海棠花,还有来自全国各地养出的花,北边的君子兰、中部的牡丹、西南的山茶,花档老板们为了这一年一度的盛宴可谓是煞费苦心。 “不同的花有不同的意头。”周知意指着被弯成螺旋状的富贵竹,“这叫转来好运。” “金桔是最好卖的,寓意‘大吉大利’,问金桔也不说‘个’而是‘双’,这叫吉事成双。” “家里有老人的往往会买长寿花或万年青,象征‘健康长寿’。” “那是银柳,代表‘银圆滚滚而来’。” 江遇看着侃侃而谈的周知意,令人眼花撩乱的繁华花海也只能沦为她的背景,不能与她争辉。 “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象征寓意。”周知意目不暇接的看着不同品种的鲜花,她今年自然也有想买的花,她眼睛一亮,“找到了!” 周知意指着嫣红的桃花,对着江遇说,“我要你送我束桃花应该不过分吧?” 江遇的目光这才吝啬的分给了那些鲜花些许。 一朵朵桃花中间点着点点嫩黄的花蕊,红透的花瓣仿佛极力展示出全部的生命力,热烈又绚烂。 想起周知意方才说的每种花的寓意,桃花……江遇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的猜测自己是不是收到了什么信号。 见他怔愣住,周知意撇嘴,指了指江遇身上外套里穿的那件冰蓝色衬衫,“拜托,这衣服我一分钱没赚,我十块钱买的,又十块钱卖给你,帮我付个花钱当作辛苦费还不行吗?” 周知意不得不承认自己白天时和江遇的那场“博弈”略逊一筹,她后知后觉才发现,表面是她赢了一点口头称呼上的小便宜,但实则江遇没有多花一分钱。先是以退为进,再辅之激将法,周知意也是没想到只是讲个价,这人至于用得上这么多计谋吗? 高高提起的心坠落,江遇仍有些不死心的问,“桃花又寓意着什么?” “红桃,宏图,当然是大展宏图了。”周知意理所当然的说道。 江遇默然,他还以为桃花是寓意的是行桃花运、遇上合意的伴侣。 他脸上的失落不受控的外露出来,周知意说,“放心,我不会多坑你钱的,我们过了零点之后再来买,那时候买花最便宜。” 对于周知意,江遇根本不在乎钱多钱少的事,只是今晚忽上忽下的心让他心灰意冷的点点头,拖着身子继续跟着周知意逛花市。 不知不觉间,时间渐渐接近零点。 远处传来十二声新年的钟声,周知意拽着江遇的胳膊掉头往回走,“走走走,我们去买花。” 又来回杀了两回价,江遇付钱,周知意拿花。 不止花的品种有“意头”,连花的数量也有说法,像周知意拿到手里的这束桃花就是八支,谐音“发”。 周知意分了一半给江遇,“一起发!” 江遇猝不及防接住一小束桃花,嫣红的花瓣更衬着面容白皙俊朗。 周知意见他怔住,问道,“你是不喜欢花吗?” 江遇摇头,含糊地说,“就是头一回……” 头一回收到女孩送的花。 “你拿回去找个瓶子,里面接点水,再把花插进去,能放个好些天。我和你讲,屋子里放束花简直有种生活都被点亮的感觉……”周知意说着兴奋起来,她是那种时不时会买束花摆在家里的人,只是现在为了攒钱只能暂时割舍掉部分生活情趣。 江遇看看手里的桃花,又看向周知意,人潮熙攘、华灯璀璨,他情不自禁的开口,“明年……” 他想要问,明年要不要还一起过年,就他们两个人。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9节 可突然—— “你和你那个爹一样,冷心冷肺、无情无义!长大了肯定也是会抛妻弃子的德行!” 似咒骂似诅咒的女声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江遇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 周知意侧头看向他,疑惑,“明年什么?” 江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换了个说法,“明年,我是说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期望吗?” 周知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桃花,雄心壮志,“新的一年,我总该能开始展开我的事业了吧,希望能先成为一个小富婆。” 看到江遇眉眼中的落寞,周知意拍了下他的胳膊,豪气的说,“放心,就算我发达了也不会不把你当朋友的,我不是那种人。” 江遇点点头,依旧还是有几分魂不守舍。 —— 年后复工,仿版梵特杰衬衫果然热卖,给南方佳人服装店开了个好彩头。 并且如姚海林所猜想的,西装果然越来越受欢迎,先是来自静海市的客商大肆采购,后来其他城市的个体户也开始采购这样子的衣服了。 因为西装和衬衫的大受欢迎,海林制衣厂都不再生产其他的衣服了,哪怕是又招了两个缝纫工,只赶制这几款衣服也够让他们忙的了,不知不觉间南方佳人服装店从男女装混卖逐渐倾向了男装。 因为是男装,领唛从“south lady”变成了“south man”。 随着最后几件女装被人买走,周知意也失去了作为试衣小妹的作用。 尽管她仍然具备带货能力,仍有人询问她身上穿的衣服,可海林制衣厂生产力有限,只能卖几十块的女士服装自然比不过能卖到一百八十块的假梵特杰衬衫和两百二十块的西装,人力资源的倾斜也是不可避免。 沈谦踩着梯子,在门头的“佳”字上像打补丁似的贴上一块新写着“男”字的塑料布,就此,“南方佳人服装店”变成了“南方男人服装店”。 周知意和钟玲在下面看着,自是百感交集。 “有点丑……”这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的周知意。 “就这么换了……”这是落寞的钟玲,她还是更喜欢卖女装,可以帮人做搭配,但男装确实更赚钱。 沈谦利落的从梯子上下来,扛在肩上搬回店里,周知意和钟玲也眼不见为净,跟着回了店里继续工作。 没一会儿又有客人上门,钟玲和对方聊着款式和不同数量批发的价格,又达成一笔交易。 周知意和沈谦分头去清点客户购买的衣服,这个来自静海市的客商一口气要了三十件西装、三十条西装裤,还有二十件假梵特杰衬衫。 周知意点着西装的数量,一心二用思考着自己的事。 制衣厂那边新招的两个缝纫女工也住进了员工宿舍,本就不大的宿舍更显狭小不便,周知意也开始考虑起之后“住”的问题了。 周知意已经打算做完这个月就辞职。 二月最后一周加上三月的工资,就算没有奖金,她应该也能拿到一百块,再加上之前攒下的工资,三百来块钱应该够做创业的本金了。 从南方佳人,不对,现在叫南方男人了,从南方男人服装店离职后,周知意自然不能继续住在制衣厂宿舍,她只能在外面再找个住处。 还有创业的事,三百块钱的本金其实对于做服装生意来说并不算多,既购置不起缝纫机、也雇不起工人,就连买一卷布也吃力。 但本钱多有本钱多的创业方式,本钱少有本钱少的创业方式。 “这么多件衣服可不轻,殷老板打算怎么拿走呢?”钟玲收了钱,问道,“要借给你推车,把衣服拉到火车站吗?” 那客商摆手,拒绝了钟玲的好意,“不用,我联系了个跑货运的,可以连货带人,一起把我带回静海。” 周知意把捆好的二十件衬衫搬到柜台前,沈谦也把两大包西装和西装裤拿了过来。 那客商一件件检查过质量,又清点了数量,这才又起身,从腰上拿下传呼机,“我给那货运老板发个信,我已经和他讲好了,让他看到消息不用给我回电话,直接开车过来。” 又过了半晌,那客商站在店门口朝远远驶来的货车使劲挥着胳膊,招呼对方开过来。 蓝色车漆的货车在南方男人服装店门口停下,皮肤黝黑的青年从车上跳下来,鬓角的头发被汗打湿,“老殷,我可等了你好久,就差你的货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齐廷铮说着,一边要把袖子撸到手肘,突然动作一停,看见了正抱着一大包衣服往外搬的女孩。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袖子不袖子的。 周知意抱着的衣服上多了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她抬眼一看,正好对上青年张扬的笑容。 齐廷铮热情道,“给我吧。” 不容分说的接过周知意抱着的那包衣服。 从副驾驶下车绕过车头走过来的杨凯看到齐廷铮这么热情的行径,目光在女孩身上打了个转,变得有些古怪。 沈谦跟着把手里两包衣服拿到货车旁,递给身手矫捷翻上货车后面车斗的齐廷铮。 齐廷铮把货物归置好,下车刚想借机再和周知意说几句话,没想到有声音从他身后传出。 那殷老板已经自觉坐上货车后排的位置,招呼道,“不好意思刚刚让你们等得久了些,现在货装好了,我们抓紧时间出发吧。” 齐廷铮:…… 杨凯握拳抵在唇边挡住憋不住的笑,也赶紧又回了车上。 齐廷铮无法,只好对着站在店门口的女孩挥了挥手,“再见。” 说完他就上了货车。 看着发动后渐渐驶离的货车,钟玲抬胳膊戳了一下身旁的沈谦,朝他使眼色,“你不担心吗?” 沈谦莫名,“我担心什么?” 钟玲无奈,又去看周知意。 “不认识,没关系,没想法。”周知意三连否认。 周知意现在只关心下个月住哪里、还有她的事业怎么展开。 第20章 假领子 如春风吹过这片广袤的土地,各行各业越来越多的个体户,有像冯桂敏、高德明夫妻俩做吃食生意的,也有像钟玲、姚海林夫妻俩做服装销售、加工的,还有像齐廷铮这样跑货运的运输个体户。 当爹的老老实实、矜矜业业端着铁饭碗在国营车队开了一辈子的货车,当儿子的却在运输市场开放后向银行贷款买了自己的货车,开始从事个体运输。 没有循规蹈矩接父亲在国营车队的班、还是在这个年代就敢去银行贷两万块钱买货车,齐廷铮干出的每一件事都让人惊叹他的胆大敢干。 但有时候,勇敢的人才能抓住机会。 比起需要排队挨号的国营车队,齐廷铮一辆车随时都可以出发,很多货商因为这点都愿意找他,尤其是在新宁、在东坝街,这个几乎是全国各地个体户的货源地,他的运输生意好的不得了,几乎从来不会跑空车。 到现在才不到两年,齐廷铮就已经还清了银行贷款,还雇佣了自己的发下杨凯,两人轮换开车。 有人和杨凯打听过,齐廷铮一个月给他工资350元,加上每吨公里的补贴,每个月能拿到600-800元,管中窥豹,足以可以猜测齐廷铮一个月能赚到多少钱了,要知道同时期,一名普通工厂工人的每月工资也只在30-80元这个区间。 而齐廷铮本人,现在也不过二十五岁。 年纪轻轻又这么能赚钱,人又长得高高壮壮,是最符合主流审美的模样,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的钻石王老五。 以上这些都是钟玲和其他服装档口老板闲聊时打听出来的。 而这个拒绝了无数人做媒的青年显然现在有了自己的想法。 齐廷铮从静海市回来,第二天收拾妥当就来南方男人服装店“报道”了。 钟玲看着在店里挑选西装的齐廷铮,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自家崽”,忍不住又是长叹了口气。 沈谦已经回过味来,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不喜欢周知意。” “不喜欢也好,这样你也不用伤心。”钟玲看着青年那宽肩峰腰的背影,不禁感慨道,“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几岁,我肯定也选这青年。” 本来不伤心的沈谦因为她这一句话是真伤心了。 周知意恪尽导购的职守,站在齐廷铮旁边给他介绍着衣服,“这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西装,是亚麻面料的,吸湿透气。” 说完周知意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先生你真要买西装?” 以她的眼光来看,身材偏强壮的男人穿西装,裁剪得体、量身定制的话是可以达到一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效果,张力拉满。但就现在这款式一般、版型也普通的西装,对这人来说应该是踩雷的存在。 齐廷铮点点头,“对,现在机关的干部、市场上卖菜的小贩,甚至是工地上的工人,满大街的,几乎人人穿着西装。好歹我也是新宁人,也不能太赶不上潮流。” 他顺便借此介绍自己,“我叫齐廷铮,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先生。” 周知意点点头,却没直接叫他的名字,只对他说,“你要试一下这一款吗?” 齐廷铮欣然点头,“好啊。” 店里的西装只做了三个尺码,周知意估摸着,拿着y字型的长杆直接把墙上最大码的那件西装取了下来,递给齐廷铮。 齐廷铮直接双手交叉抓住身上那件毛衣下摆,抬臂脱下,动作间露出些许腰间皮肤。 钟玲不由得双眼睁大。 沈谦咬着后槽牙往前迈了一大步,挡住她的视线。 齐廷铮脱了毛衣,里面还有一件长袖汗衫,他又不是真想大庭广众下耍流氓。 钟玲被沈谦挡住视线,看不见身材姣好的年轻男人,她只好又去看周知意,好奇女孩的反应。 没想到周知意并没有如钟玲所以为的羞涩,只平静的拿着西装,在齐廷铮脱下毛衣后伸手递给他。 钟玲讶然,就连她这个三十多岁的已婚妇女都看得脸发热,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周知意反而比她还脸不红心不跳。 周知意都见过朝她边走边脱衣服、走到面前时只剩一条裤衩的男人,这种只脱件毛衣、也没露哪儿的真不算什么了。 别误会,脱的只剩下一条裤衩是发生在秀场后台的事情。 和美院其他专业的毕业作品展示的方式不同,服装设计的毕业展是走秀形式。老师从学生们的毕业设计中挑选,有的人可能是被选中两套衣服,也有像周知意这样被选中三套衣服的,她被选中的作品是两套女装、一套男装。 在秀场后台,一个个落地挂衣架上别着对应模特的照片,上面挂着分配好的衣服,而这些即将走出校门的新生设计师们充当工作人员,对应站在一个挂衣架旁,帮助模特穿衣。 周知意就恰巧被老师安排到挂着自己设计的那套男装的挂衣架旁,而她的另外两套女装则是在前面两个挂衣架上,由她的同学们负责。 挂衣架上除了她设计的衣服,也有其他同学的衣服。模特走完一套衣服就会回来换下一套,按照排练过的顺序再次出场。 周知意设计的衣服作为开场,帮助自己负责的男模特穿好衣服,她还有精力再去看了看前面两个女模特有没有穿对,但等模特们再次回到后台换衣服,她就无法这么悠闲了。 走秀需要保证连贯性,模特回到后台换衣服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基本从一走进观众看不见的盲区就开始脱衣服,那高挑帅气的男模特走到周知意面前时把脱下来的衣服塞给她,接着把裤子快速脱掉,身上只剩下条裤衩,而整个后台的模特不论男女基本都如这般模样。 周知意也迅速的拿起衣架上的另外一套衣服,她自己的衣服模特已经走完,但还有别的同学设计的衣服还没展示。 帮着模特穿好解构到不知道哪个洞才是可以伸出腿的裤腿的设计感裤子,周知意在男模特系扣子的同时已经拿着外套往他身上披了。 火急火燎的,简直像在打仗。 等模特们都换好下一套衣服出场,后台获得短暂的平静,周知意这才收拾起刚刚被她随手放到旁边的自己设计的衣服,挂到衣架最后面,把模特要穿的下一套衣服往前推。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20节 相邻落地衣架的女同学和她感慨,“我第一次看到这个高高瘦瘦的漂亮姐姐在我面前脱到只剩内衣时还觉得不好意思,没想到刚刚我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世俗的想法了。” “恭喜你脱敏了,虽然我也是。”周知意笑,“可能除了医生,只有我们这些服装设计师眼中没有什么男女之分了,都是行走的‘衣架子’。” 所以齐廷铮脱衣服间小露腰线也许会让真正八十年代的女孩脸红心跳,但对来自现代、有过更丰富见识的周知意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 周知意看齐廷铮穿上西装,果然如她所猜想的那样,衣服很不合体。 存在感分明的胸肌使得领子驳头起拱,西装后领也无法贴合脖子,后领还出现了横拉皱,有种紧紧巴巴的局促感。 齐廷铮自己照了下镜子,也挫败的说,“看来这波潮流我是赶不上了。” 他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还给周知意,“我在静海市还买了件假领子,就是为了穿在西装里面的,这下好了,西装不适合我,假领子也白花钱了……” 钟玲耳尖,简直像雷达感应到什么似的,“假领子?” 齐廷铮转头看向她,“是啊,这是现在静海市最流行的衣服,卖得很好,静海人都不买衬衫了,有件假领子就足够了,里面穿什么衣服都可以。” 钟玲一直自认为新宁市才是当下国内服装界引领时尚风潮的风向标,一听这话心底立刻涌上一种不甘示弱的感觉,她顿时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你说你买的假领子没有用了,不如卖给我吧?” 她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衣服。 本来是来买衣服、却意外变成卖衣服的齐廷铮:? 第二天,借着把假领子拿过来,齐廷铮又有借口来南方男人服装店,这次他终于知道了周知意的名字,心满意足离开。 钟玲、周知意、沈谦三人看着“假领子”这种据说在静海市卖得最好的衣服。 说是假领子,其实是真领子,但它并不是一件真正的衣服,像是从衬衫上独独将领子这一块剪下来似的。 当然也不是真的从衣服剪下来的,它有前襟、后片、扣子、扣眼,还有两条布带,是用来套住臂膀的,穿在西装里,露出的衣领部分完全与衬衫相同,简直是以假乱真。这样西装里冬天可以穿毛线衣、夏天可以穿老头衫背心,有假领子盖住,谁能知道看着一身体面的穿着下是什么旧衣。 钟玲翻来覆去的研究着这小小一件的“假领子”,赞叹道,“这谁想出来的,可真有才,我从来没见过,连外国货里也没有这样的衣服。” 周知意这时也想起来了,可以说假领子是当下这个年代国内头一份的“原创设计服装”。像西装、衬衫、夹克衫、喇叭裤之类的服装,其实都是从国外传进来的,只有假领子才是因地制宜产生出的新款式。 没有静海市有,而新宁市没有的道理,钟玲说道,“我看我们店其实也可以做这种假领子卖,等下午小意你提早些下班回制衣厂的时候顺便把这假领子拿给老姚,让他照着做。” “其实也可以不用做的一模一样,领子和前襟换成两种面料,做成撞色,或者换个颜色,做白色、灰色、蓝色、浅咖啡色,可以换着穿。” 周知意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她在姚海林那里也说过类似的话,得到的只是一顿冷嘲热讽。 却不想钟玲听到她这番话却是眼前一亮,“可以啊!” 钟玲甚至已经想象到那一排各式各样的假领子摆在店里的场景,一套西装买下来要两百多块钱,里面不穿件衬衫总觉得差点什么,而这种假领子买个两三件才和一件普通衬衫差不多钱,肯定有人愿意买。 “果然年轻人头脑灵活,”钟玲赞道,突然想起周知意来店里最开始说的话,“这就是你说的设计衣服款式吧?就交给你了,你多设计几种不同的假领子,争取客人来了我们店里就买齐、不用再去别的店里买。” 周知意没想到,她居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设计岗。 第21章 离职倒计时 如果以后要招版师,周知意宁愿招年轻没经验的版师学徒,也不愿意招有经验但听不进去话的老版师。 周知意再次和版师戴向东共事时如是想道。 戴向东也正满腹怨言,没有衣服、对着几张纸打版!他三十多年版师生涯头一回! 周知意画了近十种不同款式的假领子,钟玲和姚海林在其中挑选了四款进行生产。 同一件西装,搭配不同的衬衫假领子会有不同的感觉,灰色条纹标准领休闲、白色纽扣领经典、灰蓝色立领文艺、浅咖色小方领慵懒,周知意为了跟进这几款假领子从图稿变成现实,又从南方男人服装店回到了海林制衣厂。 设计师的图稿,版师的噩梦。 戴向东指着纸上的设计稿,第n次提出异议,“为什么领子尖角上要各加一颗纽扣?这又不是衣服前襟,还需要扣上扣子。” “领子上的扣子是装饰用的,”周知意也很崩溃,“又不是所有的扣子只有功能性作用,它还可以作为一种设计元素。” 纽扣领已经是她最简单的设计了,像是异型领、撞色领、重叠双领、交叉打结领等更有设计感的假领子均未被选中。 戴向东皱眉,理解不能,“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多此一举。” 周知意手指用力点着图稿,“这是设计!设计——” 姚海林这次长记性了,躲得远远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只等衣服做出来。 和周知意还不是很熟、只在宿舍有过交集的新来缝纫工罗凤妹和李菊有些被吓到,黄秀敏安慰道,“没事,他们吵他们的,我们干自己的活就行。” 不算大的厂房似乎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安静祥和在做西装的缝纫女工们,一边是激烈争吵的设计师和版师。 “衬衫领哪有立领的?也太奇怪了。” “戴师傅你就不能无脑按照我图上画的做吗?” 姚海林伸手按下卡式录音机的开关,里面的磁带转动,悠悠的深情歌声传出,盖住了些许背景音的争吵声。 「如果命里早注定分手,无需为我假意挽留,如果情是永恒不朽,怎会分手,以后让我倚在深秋……」 晚上,周知意拖着身心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整整一个白天,她才磨着戴向东打出了一个纽扣领衬衫假领子的版。好多次,周知意都想直接自己来打版,这种简单版型她也会做,但戴向东好像在防着她,既不让她动曲线尺,也不让她动桌上的纸笔,生怕周知意抢了他的饭碗。 简直是心累的一天,好在姜玉芝给她带来了个好消息。 在抱着脸盆相偕去公共澡堂洗漱的路上,姜玉芝悄悄对周知意说,“你托我帮忙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周知意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眼睛一亮,“找到了?” 她拜托姜玉芝的事情就是房子的事,一个独身的年轻女性想要在这个年代租房,不只危险,而且也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周知意也是和姜玉芝闲聊时听她提起,姜玉芝她哥哥和嫂子两人在外租房住,便想到了找他们帮忙。 这时候的人们似乎都被“住房紧张”这个问题困扰着,是真正的“蜗居”。 像姜玉芝她家,住房只有六平方米,据她所说,她家有“三大怪”,叫做“床上床、腊月挂蚊帐、一夜不翻身”。房子进深不过四尺,一进门便是两张摞在一起的床,组合成上下铺的模样,但间距狭小,人躺在上面几乎不能翻身。 姜父姜母就是在这狭小的空间将两个孩子磕磕绊绊的养大了,因为住得实在是不方便,大儿子姜佑青和纺纱厂女工严淑芳结婚后便一直在外租房,只等单位哪一天能够分房子给他们;而小女儿姜玉芝,则是常年住在制衣厂宿舍。 “我哥说他隔壁那家人刚搬走,他可以把那房子租下来,再转租给你。”姜玉芝说道,“他不会多收你房租,和他租房一个价,还是十块钱一个月。” 这个价格相当于当下普通人一个月四分之一的工资了,但周知意想了想,也还可以接受,“可以。” 姜玉芝接着说,将房子的情况说清楚,“我哥住的那块是城中村,环境一般、房子也一般,因为住的人多还有些乱,所以房租相对便宜些。” 本地人住房尚且困难,这几年又因为打工热潮,大量外地人涌来新宁市,在外租房的人多,房子又贵又难找。 姜玉芝看了周知意一眼,迟疑道,“你……真要在外面租房?” “对啊,”周知意点头,“我都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工作了,就算玲姐人再好,我也不好再继续住在制衣厂宿舍。” 姜玉芝想起这几天发生在工厂的争吵,“是因为戴师傅吗?” “不完全是,”周知意说,“主要是我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半明半暗的深蓝色夜空,微风吹过春花烂漫,昏黄的路灯下不知是周围那个制衣厂的工人正聚在一起打牌,输过一局的男人顶着一块砖头,正紧张的看着自己手上的牌,对面的同伴叫嚷着,“快出牌啊。” 三五成群的女孩们散着一头湿发,讨论着什么,发出清脆的笑声。 在这样一个平静又热闹的夜晚,周知意问姜玉芝,“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或者你有没有什么理想?” 从未想过这么深奥的姜玉芝一愣。 周知意换了个浅显些的说法,“这么说吧,你有想过未来几十年怎么过吗?就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做缝纫工、在某一天结婚、生子,然后继续做缝纫工,就像秀敏姐和胡素芬一样。” 姜玉芝将未来的自己代入现在的黄秀敏和胡素芬身上,她不由得感到了一种恐惧。缝纫工的工作其实枯燥无味,一早到了工厂便埋头在缝纫机前苦干,直到下班,而这样的日子她居然要重复过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吗? “我好像不想这样子过……”姜玉芝喃喃道。 周知意接道,“我也不想,无论是海林制衣厂,还是南方佳人、南方男人服装店,在其中看到的天空都太狭小了。我想要话语权、我想要设计上的自由,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所以不是现在走,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走的。” 姜玉芝似懂非懂,“我好像知道了。” 周知意深吸了一口气,花香混着树叶的清新气息深入肺腑,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什么,又侧头看向姜玉芝,“对了,你哥哥租的房子是在哪里?” “在北发村,离东坝街并不算太远。”姜玉芝说道。 周知意却是动作一顿,北发村?她在现代的家就是在北发路,该不会就是她刚来新宁市第一天不知不觉循着回家的路最后看到的那片城中村吧? —— 齐廷铮这几天又是送货跑了一趟静海市,又带回了一样静海市的特产——装在一个上面有麦苗图画的黄色圆柱形铁罐里的麦乳精,无论是冲水喝还是干吃都很不错,是最受欢迎的礼品。但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少说了一句,麦乳精虽然卖得多,但大多都是探望病人、长辈。 可等他兴冲冲的来到南方男人服装店,却没有在店里看到魂牵梦绕的身影。 不算大的服装店一眼可以望到底,齐廷铮的目光扫视四周,怔愣的问,“周知意今天没来上班吗?” “你问小意啊?她设计了好几款假领子样式,这些日子又回制衣厂跟进新款的生产了。”钟玲解释道,迎上来才看到齐廷铮手里抱着的黄色铁罐,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了然,“你这是……特意来拿给小意的?” 齐廷铮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自己拿着的麦乳精,递给钟玲,“对,那玲姐你帮我给她吧。” 来南方男人服装店还可以说是顺路,但追去他从未去过的制衣厂,齐廷铮怕自己的行径会显露出太强的进攻性,反而吓到心仪的女孩。 钟玲接过麦乳精,感觉自己仿佛接到的是这一对年轻男女之间的红线,一时间责任感袭上心头,“放心吧,我肯定亲手交到小意手上。” 齐廷铮道谢后便离开了服装店,他站在外面的街上,望着蔚蓝明媚的天空不禁叹了口气。 斜对角的服装店里,杨凯因几次送货和老板混熟,以批发价拿下一件花里胡哨的古巴领衬衫,他准备晚上就穿上。 见齐廷铮出来,杨凯也不再和服装档口老板多聊,大步走出来。 “怎么了?靓妹没收啊?”杨凯看齐廷铮脸上掩不住的失落,奇怪的问,但很快又看到齐廷铮手上已经没有了那罐麦乳精,随即更加疑惑,“收了?但没给你好脸色?” 杨凯的目光在齐廷铮那张端正俊朗的脸上打了个转,不应该啊…… “别瞎猜。”齐廷铮说,“人不在店里工作了,东西我让老板帮忙拿给她。” 杨凯顿时了然,原来是连人都没见到啊。 哥俩好的揽住失落的齐廷铮,杨凯提议道,“不如晚上和我一起去跳舞街嗨皮?” 跳舞街只是人们惯常习惯的称呼,其实本来叫作燕春路,因为近几年这条路上开了好几家歌舞厅,渐渐的人们便习惯于把它叫做跳舞街了。 齐廷铮恹恹的甩开杨凯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不去,又吵又挤。” 他就在舞厅更兴起的时候因为好奇和杨凯去过一次,卡式录音机放歌的声音几乎是震耳欲聋,说话全靠喊;而且人多到夸张,比早上的公共汽车还挤,这种情形下居然还能跳舞。 并且那次糟糕的舞厅体验还发生了令齐廷铮难言的事情,这事他甚至都没有和发小杨凯说过。 舞厅拥挤又混乱,齐廷铮根本没看清人,就被摸了胸口和屁股。 第22章 北发村 星期天,每周唯一的休息日,周知意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姜玉芝一起去探望她大哥大嫂,顺便看房子。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21节 四十年后,叫做“北发花园”的小区基础建设完善,精心规划设计的绿化植被围绕在一栋栋近二十层的居民楼四周,是周知意从稚童到长大成人一直生活的地方,可四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被叫做“北发村”的城中村。 各式房屋高低错落,有三层小楼也有平房,杂乱无章排布着。路边玩耍的孩子们听到自行车的铃声纷纷退到土墙边,骑着自行车的人扎进房屋之间狭小的缝隙中,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周知意跟在姜玉芝身后下了公共汽车,望着这片城中村嘘唏,没想到她又要回到家住了,只不过是四十年前的“家”。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人站在路边,在看到姜玉芝后,他那双相似的偏圆眼眸亮起,立刻朝两个女孩走来。 姜玉芝对着周知意介绍,“这是我哥姜佑青。” 姜佑青倒是与内向的妹妹截然相反的性格,有点自来熟,“你就是要租房子的周知意吧?来,我带你去看看房子。” 踩着石块和砖头上越过前天下雨还遗留的泥水坑陷阱,姜佑青在前面带路,一边给周知意说着房子的事,给她打预防针,“芝芝应该和你讲过我爸妈家房子的情况吧,这边房子也差不多,面积不大,大多是五、六平。” 仿佛在蚁窝中穿梭,平房外墙上的电线错综复杂,巷子里随处可见的生活垃圾,姜佑青有些赫然,“住的人多了,这边环境也就不太好。” 要不是一直等着厂子里分房,有这么个盼头在,姜佑青在这种地方也住不下去,所以他对周知意能租下这边房子也没抱什么希望。 终于走到目的地,姜佑青指着右边的青砖平房,“这是我住的房子。” 他又指向另一边青砖墙上明显看着有些突兀的房门,“这是要租出去的房子。” 房门没锁,姜佑青推门带周知意和姜玉芝走进去,解释道,“这房子原本和我家、我家右边那两家、还有对面那条巷子正对着的四家其实是一幢房子。” 一进门是个逼仄的小院子,也就一米的进深,一个短发的清秀女人听到响动从屋里走出,她身上衣服上还沾着白灰,显然刚刚一直在打扫屋子里面。 姜佑青姿态自然亲近的走到女人身旁。 “嫂子。”姜玉芝对女人喊了一声,又扭头对周知意说,“这是我嫂子,严淑芳,她是纺织厂的工人。” 周知意也跟着喊了一声,“嫂子好。” 严淑芳也朝她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只内心惊诧,没想到小妹要租房子的那个朋友居然是这样子一个女孩,看着年纪不大、还很漂亮。 姜佑青招呼她们进屋看看。 只站在门口就可以将整间屋子尽收眼底,也就比周知意在桂明饭店曾住过的小杂物间稍微大一点,屋子里没有什么脏乱的家具,只摆了张木头床和一张桌子,显然是被人清理打扫过。 “这几年新宁的城市发展日益扩大,北发村原本的耕地被征用,也因为城市的快速发展、新宁市的人口越来越多,这里的村民便从种地变成了‘种楼’。”姜佑青继续说着房子的事,“有点钱的村民就在自家房子的地基上继续向上加盖,变成了楼房。这房子的主人没那么多钱,就只垒了几道墙,把房子分隔成这种豆腐块大小的小房子,可以同时租给八户人家。” 接着,姜佑青说了句似玩笑话的实话,“我们在这城中村里住小房子,而这里的村民却收着租金已经去城里住楼房了。” 周知意走到屋子中,环视四周,问道,“这墙是新刷的吧?” 这小小的屋子因为新刷的白墙看着才有了几分能住人的样子。 严淑芳闻言不由得一笑,“是,这房子原本的墙面都长霉斑了,我和阿青把房子租下来后,想着为了能转租给别人,就又重新收拾了一下。” 姜佑青附和的点点头,“对,所以你也别不好意思,要是没看好这房子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再找别的租客。” 这对年轻的小夫妻虽然不打算像一些同事那样选择停职留岗、下海做生意,但也想着赚点钱,见隔壁房子的租户搬离,两人商量后便一咬牙将隔壁房子也租了下来,想着转租出去赚点小差价,相当于“二房东”。 只是毕竟是妹妹的朋友,他们的小算盘只能作罢。 “我们是按每月十块钱的租金租下来的,你要是租的话,就还给你按这个价格。”严淑芳说道,这是夫妻两人在周知意和姜玉芝来之前已经商量好的,虽然不赚钱,但比起毫无了解的陌生人,隔壁能住自己知根知底的人也是件好事。 周知意并没有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好意,“每月房租再提个几块钱吧,毕竟你们刷墙用的腻子粉也是花钱买的,总不能让你们吃亏。” 姜佑青和妻子严淑芳诧异的对视一眼,两人其实都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这姑娘还真要租这房子。 悄悄在身侧伸出两根手指,见严淑芳不着痕迹的暗暗点了下头,姜佑青便说,“那这样吧,房租就十二块,也不用你三个月或者六个月一交,就每个月初交就行。” 不光是找到了一个好的邻居和租客,额外收入的这每月两块钱虽然不多,但也是意外之喜了,严淑芳笑道,“以后有事就去隔壁找我和芝芝她哥。” 周知意当场就把下个月的房租交上了,换来了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 接着一行人又去了隔壁,相差无几的面积和布局,但因住着的人是有用心经营生活,显露出不同的面貌。 窗户前挂着一块漂亮的花布窗帘,门上还贴着过年时的对联和福字,小院一角扯着一块油纸布,底下整整齐齐摆放着瓶装液化气和锅碗瓢盆,俨然一个小厨房。 姜佑青从屋子里搬出一张桌子,将煤气灶放到上面,熟稔的去接液化气。 严淑芳拧开水龙头,准备洗一大早特意去买的菜。 周知意想去帮忙,严淑芳抱着洗菜盆躲开,“你是芝芝的朋友,到家就是客人,哪有让你做事情的。” 姜玉芝神态放松,嘴角上扬,搬出两个小凳子放在屋子门口,自顾自坐在其中一个凳子上面,拍了拍身旁的那张凳子,对周知意说,“你就歇着吧,等吃完饭我俩去刷碗。” 她一副常客的样子,显然平日里没少来哥哥家。 周知意只好作罢,挨着姜玉芝坐下。 严淑芳一边洗菜,一边和两个女孩闲聊,她指着院子东南角花盆里的三角梅,“那是我自己养的花,等小意下个月搬过来住,我给你剪两支,你找个瓶子插着摆屋子里。” 周知意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太好了,我就喜欢在屋里放些花。” 见她这反应,严淑芳也是兴奋起来,仿佛找到了志同道合者,“是吧,放屋子里一束花又香又好看,偏阿青欣赏不来,说我瞎讲究。” “他不懂,这叫生活情趣。”周知意说。 严淑芳连连点头,“对对对,生活是自己的,端看人是怎么个过法……” 严淑芬讲她种花的经验、周知意讲她养花的经验,两人相谈甚欢,时不时还要拉着姜玉芝,让她也附和两句。 融入不进去这个话题的姜佑青只好默默的拿走媳妇洗好的菜,由他来掌勺。 —— 辞职之后住处的事情解决了,但在此之前,还有一关——辞职。 赶在三月底的最后一天,周知意看着自己设计的那四款假领子经过整烫变得无比平整,再一件件打包好,她拉着推车将这批衣服运到南方男人服装店。 钟玲立刻扒了塑料假人模特身上原本的衣服,将四款风格、颜色各异的假领子拿出来,和店里原本售卖的西装搭在一起看了又看,很是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为经典的白色纽扣领先给假人模特穿上,再把西装穿在最外面。其他三款落选的假领子只能挂在衣架上,像串糖葫芦似的挂在一旁展示。 “看来还是要再买几个假人模特,把每一款都穿上展示才好。”钟玲说着,转身看到店里正忙着搬衣服的青年人,她突然想到周知意之前“带货”的神奇能力,一瞬间福至心灵,“阿谦!” 半晌后,沈谦浑身不自在的站着,宛如一根僵直的树干,任由钟玲和周知意打量着。 向来只穿方便干活的衣服的青年人第一次穿上这种绷在身上的正式西装,仿佛整个人都被束缚住了。 钟玲倒是很满意,有一种看自家好大儿的感觉,她伸手扯平沈谦肩膀处的褶皱,使衣服更加合身,“果然,比起浅咖色小方领,这个灰蓝色立领阿谦穿着更好看。” 沈谦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里面搭配的就是钟玲说的灰蓝色立领,听到她的话,他小麦色的皮肤下隐隐泛起不甚明显的红晕。 周知意看沈谦虽然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但他内心八成在暗爽,她忍不住开口,“我设计的果然好看。” 钟玲立刻点头,“也是小意设计的好。” 她想起什么,往柜台那边走去。 在钟玲身后,沈谦冷眼刀子飞过来,压低声音,“明明是我这个人让衣服增色不少。” 周知意毫不客气的怼他一句,“分明是我设计的衣服让你这个人增色不少。” 两个人不知不觉从嘴上挤兑变成了肢体挤兑。 钟玲从柜台后面拿出一样东西,一转身就看到两个小孩你撞我一下、我顶你一下的幼稚行为。 见被钟玲发现,两人仿佛被大人抓包般立刻停下。 钟玲忍不住失笑,“你俩感情可真好,简直像兄妹两个似的。” 沈谦皱眉:? 周知意莫名:? 两人匪夷所思的对视一眼,随即又彼此嫌弃的撇过头去。 钟玲把手上的麦乳精罐子递给周知意,“干货运的齐廷铮,你还记得他吗?这是他上回来店里想要给你的,那时你回制衣厂了,他就让我转交给你,结果我转头又给忘了。” 说着钟玲不禁有些懊恼。 “没事,”周知意却不在意,也没接,“玲姐你下回碰到他再还给他吧,我乳糖不耐受,喝不了这个。” 钟玲疑惑,“什么叫乳糖不耐受?” “就是喝这种奶制品会拉肚子。”周知意睁着眼睛说瞎话,实则就是她不想收,和她无亲无故的人,她不想占人便宜。 “那确实不能喝。”钟玲只好把那罐麦乳精收回柜台下,“那我下回再遇到齐廷铮的时候还给他。” 周知意靠在柜台上,踌躇着开口,“玲姐,我想和你说个事……” 钟玲直起身来,“你说。” “我想……”周知意做了个深呼吸,随即一口气说完,“我想下个月就不在这儿继续工作了。” 钟玲很是意外,“怎么这么突然?是制衣厂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知意摇头,“没有,只是我想自己去做点小生意。” 她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我就卖点女装。” 周知意说这话是不想钟玲把她当成敌对的竞争对手,她有些紧张的看着钟玲,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反应。 没想到钟玲只温柔的鼓励道,“想做就勇敢去做,我觉得你能做好的。” 她不是说的客套话,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在钟玲看来,周知意虽然看着年纪轻轻,但脑子灵活、人又敢做,是做生意的好苗子。 周知意不禁有些感动。 钟玲把年后那一周加上三月份的工资一起开给周知意,还关心的多问了几句,“是在东坝街卖吗?要租铺子吗?一开始可能会挺辛苦的,有什么事我叫阿谦过去帮你。” 沈谦在旁边默默的点头附和。 周知意挨个回答,“还在东坝街,不租铺子,我先在外面街上摆个小摊子卖。” 她看向沈谦,不自在的挠了下脸,“谢了。” 针锋相对这么久,周知意还真有些不适应沈谦这突如其来的善意。 但随即她又伸手,手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向沈谦,暗示自己会继续盯着他的,不会看着他做什么越界、伤害钟玲的事。 沈谦无奈的点点头,他都已经不再怀疑周知意打算对钟玲图谋不轨了,这丫头还觉得他暗藏祸心。 钟玲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她主动提及,“那我带你去找东坝街的市场管理员先登个记,需要他给你开个证明去办个体户营业执照……” 周知意忍不住一把抱住钟玲,“呜呜呜玲姐,你真的太好了!” 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是个体户,这是个体户如春笋般遍地都是的年代,周知意在路边买了一斤枇杷,拎着回了制衣厂宿舍。 这个时间女孩们都已经下工回到宿舍,因为今天刚领到了这个月的工资,正三两成群的兴奋讨论着第二天周末放假去哪儿玩。 周知意把枇杷放到房间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招呼众人,“这是买给大家吃的,你们可以自己拿着吃。” 和周知意关系最亲近的姜玉芝心中明了,这是散伙礼,默默起身拿了一个枇杷,又坐回自己床边。 但其他人不知道,后来的缝纫女工罗凤妹和李菊对视一眼,还是罗凤妹先开口问出众人心中的疑惑,玩笑般问道,“这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请我们吃水果?老板娘给你发奖金了?”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22节 周知意摇头,“毕竟也是和大家相处过一段时间,我明天就要走了,最后请大家吃点东西。” 罗凤妹和李菊立刻围住她,好奇的追问起来。 “你明天就要走?不在这边继续做了?那你找到新的工作了吗?” “因为戴师傅吗?他是老师傅啦,你和他斗什么气呢?” 方红梅也去桌上拿了两个枇杷,耳朵竖得高高的,将聚在一起的女孩们的说话声全都听到,这才回到自己床铺前坐下,“周知意可真能折腾,她居然打算去做个体户,自己去卖衣服。” 咬进嘴里的枇杷泛起的甜味都掩盖不住方红梅话里的酸味,她说着将手里的另一个枇杷递给何萍。 何萍接过枇杷却没吃,只扭头看向围坐一团的女孩们,就连张英听到周知意要去做个体户卖衣服的事情都忍不住凑上前去了。 “不过周知意这人也确实有些能耐,”方红梅嚼着枇杷,“自己会做衣服,什么工艺都会;戴师傅说的那些她也能听懂,甚至还能有理有据的和他吵起来;还会自己画衣服样子,就是她说的什么设计……” 何萍看着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周知意,在这一刻她突然发现,从前她拿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长相与周知意比、试图争个高低,但可能对周知意来说,过人的长相只不过是身上最浅显表面的优点而已,除此之外周知意还有很多的长处,会的技能多不说,能放下一切的果断、敢于承担风险的勇气…… 何萍陷入思索,那她呢? 方红梅厚厚的嘴唇上下碰着,还在不断的说些什么,何萍全然没有听进去。 仿佛醍醐灌顶,何萍发现自己简直像个笑话,靠着自己的年轻貌美撒娇卖痴得到老板的一点偏心,每个月私下多拿到二十块奖金就沾沾自喜,大手大脚的去饭店吃饭、买漂亮衣服,觉得这就是“自由”。 方红梅说的对,周知意确实能折腾,她从和大家一样的缝纫女工变成跟单、接着又调到服装店当店员、再变成设计衣服,她一步步“折腾”着越走越远,“折腾”出她想要的自由。 何萍的目光重新在周知意身上聚焦,想起之前周知意和她曾说过的话。 「你别把目光局限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到时你会发现,现在你觉得好的,其实也不过如此。」 何萍又看向窗外,第一次对制衣厂以外的世界产生好奇,她喃喃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呢?” 方红梅听到这话,探头看向窗外,摸不着头脑。 外面天都黑了啊,还能是什么样子? —— 周知意在制衣厂宿舍度过了最后一晚,第二天便带着两个大蛇皮袋的行李搬去了北发村的新住处,意气风发的开启自己人生的新征程。 不用再按点工作的周知意一边思索自己创业的第一步该怎么走,一边准备相关的东西。 个体户营业执照在钟玲的指导下,周知意很快便拿到了。 周知意这两天像个街溜子一样在路上逛,找到了五根够粗够长的树枝,又买了个塑料筐,就是小摊贩拿来装水果的那种,她在外面包了一层白色的麻布,再将树枝两两交叉塞进塑料筐内的缝隙中,将最后一根树枝横着搭在两头的树枝上,一个简易又有着原木风的落地衣架就组装好了。 拼装方便,筐子也能装衣服,周知意只用搬着筐子、夹着这些树枝就可以去东坝街摆摊了。 除此之外,周知意在自己列出的清单上圈出三样东西,熨衣服的电熨斗、可以看时间的手表、足够闪瞎人眼的防身手电筒,其中最贵的就是手表了。 手表这东西,价格跨度极大,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周知意在各个钟表店逛了一圈,要不是不够便携,她都想直接买个闹钟,她只是想要个能看时间的东西。 便携、能看时间、价格低,附和周知意这几项要求的只有——电子表,虽然也要十五块钱,只是相对于机械手表要便宜些。 要是有二手的电子表就好了,能再便宜点…… 周知意这么想道,她手里虽然还有差不多三百块,但是买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她并不想花掉太多的钱。 她突然想起什么。 这几天周知意去桂明饭店吃饭,听冯桂敏说起过,江遇离开电子厂,去了沙田旧货市场里的一家电器行工作,主要是收一些二手电器,将其维修好再销售出去。 周知意想要的便宜又好用的手表说不定能在江遇那儿买到。 有朋友就是好。 第23章 郝运来电器行 如果说东坝街是追求时髦的新宁人的宝地,那么沙田旧货市场就是另一部分新宁人的天堂。 半透光的防水棚布为这条街巷遮风挡雨,沿街一家家小店售卖的东西多到溢出,纷纷在自家门口支起摊子扩张版图,使本就不宽敞的窄巷更加逼仄,仅容一两人并肩前行,但这并没有打消人们对这里的热情,就算光看不买也心满意足,因为每一个摊位都像是个“百宝袋”。 一眼望过去,不同手写字体的牌子争先恐后的挤进眼帘。 「靓货,任选买单」 「经营/收购:唱片、影视碟片」 「外面买不到的港岛金曲磁带!」 「不用押金!租书一天一毛钱」 周知意走过铺开各式影视碟片的一张大板子,经过摆着一箱箱供人翻找挑选的唱片的店门口,从围作一团看着摊位上那些稀奇古怪旧物的一群男人身后路过,穿梭过沙田旧货市场大半条巷子,她终于在一家小店前停下。 店门口左一张牌子上写着「手把手教安装dvd,保修包换壹年」、右一张牌子上写着「回收、维修各种二手电器」,周知意仰头看着这家店的招牌——「郝运来电器行」,随即抬脚走了进去。 郝运来电器行和旧货市场里的其他店里相同,只有四方块般的大小,及胸高的柜台横在店中间,柜台下的桌子后一个青年看似在埋头干活,实则是借着面前的挡板在偷看租来的书。 而在他右侧,靠墙还摆着一张桌子,那里也坐着两个青年人,其中一人面前也有本书摊开,他一边对着书上的图,一边研究着手里的电路板,时不时用电烙铁点一下其中的零件。 店老板郝志刚在规整他的那些“宝贝们”,柜子已经被dvd播放机、收音机、磁带录音机等等各种电器塞得满满当当,半新不旧的各式黑色头戴式耳机挂在横亘在半空中的晾衣杆上,从横向到纵向,将这方小天地的空间充分利用。 罗良白侧头去看坐在旁边的人,又看了看另一边柜台前的那人,同样是去前面二手书店租来的书,江遇面前的书是画了拆解步骤图的《家电维修》杂志,朱泉手里的则是本裹了层武侠小说书皮的小黄书,罗良白凭借自己优异的视力可以看到字里行间不停重复的“胸”、“臀”、“入”、“水”等等字眼。 仿佛看到脏东西般,罗良白很快便移开了目光,他是真搞不懂,那些东西怎么会让这人这么沉迷? 理解不能的罗良白又将目光移到旁边的江遇身上,照他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人脑子聪明、学什么都上手很快,不声不响的认真做事,果然他们才是同类人。 无视江遇的冷淡,罗良白很是热情的凑上前去,“你有哪里看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好歹是在郝运来干了三年多……” 周知意走进店里,先看到了趿拉拖鞋的黑瘦矮小的中年男人,接着是柜台后胳膊比她还细的瘦竹竿青年,再往后是笑眯眯狐狸眼的年轻男人,还有他旁边的江遇。 听到有人进店,罗良白转过头去,只见柜台后同样抬头去看的朱泉眼睛骤然一亮,他的目光落到进店的女孩身上打了个转,漂亮是挺漂亮的,但远没有交朋友重要。 罗良白不感兴趣的收回目光,想要继续和江遇套近乎,却不曾想看到一双同样变亮的眼睛。 罗良白:? “女仔有要卖的东西?还是有要买的东西?”郝志刚迎上前去,询问这个让他这家小店似乎都明亮起来的年轻女孩。 “买东西。”周知意朝江遇招手,对店老板说,“我想让他招待我可以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已经起身在向外走的江遇,神色各异。 江遇才不关心其他人此刻的目光和表情,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 他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低了下头从挂满耳机的晾衣杆下钻出,走到周知意面前,嘴角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上扬弧度,梨涡隐隐显露,“你怎么来了?” 店里空间实在是太小,郝志刚为了给两人腾位置,准备去江遇刚刚坐的椅子上先坐下,他刚绕过柜台,就看到朱泉手里的书,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抢过那本“挂羊头卖狗肉”的书,“好你个臭小子,又在这儿给我开小差是吧?!” 朱泉也顾不上去偷听江遇和靓妹说话了,一手拉住郝志刚的胳膊,一手试图去拿回书,不住的求情,“郝老板,我的好老板,别撕,这是花钱租来的!再饶我最后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在上班时间看这种书了……” 小小的电器行仿佛被割裂成两种情景剧,那头是俊男靓女“情意满满”四目相对,这边是老板爆骂员工的吵闹,罗良白拿起桌上的搪瓷茶缸,悠悠的抿了一口,有种这世间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的遗世孤立感。 “我听桂敏姐说你去了一家二手电器行,我刚好有事想找你帮忙。”周知意说着,她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吵闹声盖住,几乎和江遇同时诧异的看向柜台后面的那几人。 周知意拉着江遇的胳膊,往外走了一步,离那些喧嚣纷扰声远了一点,才继续说道,“我现在也不在制衣厂和服装店工作了,想自己做点小生意,我找你是想问问,你们电器行有没有二手的电子表和手电筒卖?” 江遇闻言忍不住幽怨的瞥她一眼,“这时候想起我了?” 过了年后,又是快一个半月,周知意辗转服装店和制衣厂之间工作,江遇则是在忙着找新工作、找人,把电子厂的工作以十块钱的原价又“介绍”了给别人,两人之间的联系太薄弱了,只有去桂明饭店吃饭才说不定能碰到对方,但显然,过去一个半月都没有碰到过一次。 周知意讨好的笑笑,“我这不是信任你嘛。” 朋友一场,也算了解彼此的脾性,周知意相信江遇不会坑她,不会卖给她那种用不了多久就坏掉的二手电器。 被一句话顺毛安抚好的江遇很不争气的心情又好起来,转身去翻柜子里的各种电器,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 “电子表能看时间就行,手电筒我想要个小点的,能够随身装在口袋里,光要足够亮,要能亮瞎人眼的那种。”周知意说完,又补充上最重要的一点,“还要便宜。” 江遇在郝运来电器行已经工作了快半个月,对店里东西也熟悉了,很快按照周知意的要求找到了相对应的小电器,把电子表递给她,“你看看这个行吗?” 不怎么高级的的黑色塑料电子表被周知意戴在白皙皓腕上,江遇看着却有种不协调感,只觉应该有更好的东西才配得上她。 周知意按了一下手表旁边的按钮,黑色数字立刻出现在小方块般的黄绿色电子显示屏上,她倒是满意,已经满足了她看时间的要求,“这种电子表就可以,这块是最便宜的了吗?” 江遇点头,“比它再便宜的就只有显示不出数字、还没修好的电子表了。” 说着,他展开手掌,把一个铁皮手电筒给她。 “够亮吗?”周知意接过手电筒,没多想对着自己眼睛按下了开关按钮,顿时被一道明亮的白光晃了下眼睛。 江遇连忙俯身去看她因不适而闭紧的眼睛,又好笑又无奈,“这东西不是照路的吗,你对着自己眼睛照什么?” 周知意亲身体验了一回,确实够亮,能闪瞎人眼的,她缓了会儿,这才重新睁开眼睛,视野中仍存在着一个还在恢复的黑影,让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她对着江遇说,“你不懂。” 这手电筒还真不是照路用的,周知意是要拿来防身用的。世界黑白交织,周知意目前没有付出自己的婚姻来换得一个名为“丈夫”实则是“主人”的护身符,独自生活的女性想要生存下去,就要保持高于常人的警惕心和防备心。 周知意又问,“你们这儿有熨斗卖吗?” “你还真把这儿当百宝箱了?”江遇失笑,“熨斗可没有。” 熨斗这东西还真不是什么常见的电器,虽然是制衣厂的必备品,但并不是百姓们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一般人家几乎很少会去特意把衣服熨烫平整后再穿到身上,哪怕讲究些的人也不过是烧一壶开水,用滚烫的壶底熨一下而已。 周知意失望但也没那么失落的说,“我猜也是没有,算了,我去买个新的,反正是之后总要用到的东西。电子表和手电筒一共多少钱?” 她没像之前那样和江遇讨价还价,知道他也只是个店里做事的,在这家电器行并没有什么权利。 听到“钱”字,郝志刚立刻不再揪着朱泉这个臭小子教育了,探头看了看周知意手里的东西,抢先说道,“女仔你是阿遇的朋友,一共给十块钱就行。” 见这对年轻男女被自己突然的插嘴吓了一跳,郝志刚干笑两声,“唔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周知意摇摇头,从身上掏出一张十块的大团圆付了钱,电子表戴在手腕上、手电筒装进口袋,她和江遇打了个招呼就抬脚准备离开郝运来电器行。 江遇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怔愣在原地,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又会是像之前一样,时隔一个半月吗? 看着已经空落落的店门口,江遇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紧迫感,匆匆和郝志刚说了一句,便追了出去。 周知意是以正常步速离开的,江遇急切的迈着大步所以很快就追上了她。 “周知意——” 她闻声回头,人头踴踴间,周知意一眼便看到那朝着她努力从人群中跻身而来的高挑俊朗青年。 等江遇走到面前,周知意不解地问,“怎么了?” 江遇看着她,不由得有些紧张,虽然周知意总说自己和她耍心眼,但现在才是他真的想要做些什么,可他必须要抓住眼下的机会。 喉头吞咽,江遇这才开口,“其实,我也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刚在他的帮忙下买到了满意的东西,周知意此刻很好说话,“行,你说吧。” “过年时你给我的那件衬衫,我缺一条配得上的裤子,”江遇说着不禁有些窘迫,耳尖开始泛红发热,“我的裤子都太旧了,所以我想拜托你帮我再买条新裤子。”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23节 他不想再过一个半月、甚至可能是更久,才能再见周知意一面。 没有见面的机会,那就创造机会。 买衣服这事对周知意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 周知意看着面前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不禁头疼,“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你自己多高心里没数吗?” 江遇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老老实实回答,“189公分。” 周知意扶额,“所以啊,就算我跑断腿,整个新宁也买不到一条你能穿的裤子。” “对不起,那算了吧。”江遇一下子心中慌乱,他只是想创造下一次见面的机会,但并是不想让周知意为难。 “我都答应你了,虽然是难题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周知意说着,已经想到办法,“买不到,但我可以找人给你做一条。” 周知意手一伸,在江遇面前摊开。 这次江遇很是上道,乖乖掏钱,“二十块够吗?还是三十?” 周知意只拿了十五块,“这些就够了,做一条裤子用不了那么多钱。” 她往衣服内里口袋里装钱,顺嘴问道,“你这身高应该是买不到合适的裤子吧,之前你穿的裤子不是找裁缝做的?你不知道价格?” 江遇摇摇头,老实回答,“我穿的都是我爹没带走的衣服。” 周知意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她还记得冯桂敏讲过江遇的身世,是哪个爹?抛妻弃子的亲爹还是漠不关心的后爹? “我亲爹,”江遇仿佛能听到她心中想法般,补充道,“他也是长得很高,反正也没人挂心我穿什么衣服、给我做身衣服之类的,我就拣他留下的那些衣服穿了。” 周知意干笑两声,“那还真是废物利用了……” 江遇赞同的点点头,“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就是我穿上后我娘更看我不顺眼了,但也没事,反正她一直都看我不顺眼。” “……”周知意尴尬的张了张嘴,喃喃道,“对不起,明天我带皮尺过来给你量尺寸。” 江遇不在意的摇摇头。 说起这些事,他语气平淡,心里早已没了难过这种情绪。就像是曾经被人狠狠划了一刀又一刀的伤口,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痊愈,只留下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尽管还存在在那里,但摸着已经不疼了。 第24章 裤子 愧疚了一晚上的周知意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南流路,就是之前方圆布行老板娘提点她可以零买布的布料店。 周知意卖给江遇的那件冰蓝色衬衫是最基础的版型,搭配白色、卡其色、灰色或者黑色的裤子都可以,但考虑到江遇这人,都没见他买过几回衣服,他对穿衣打扮并不热衷、有衣服穿就行,周知意最后还是选择了百搭不出错的黑色。 布料店老板还在热情的推荐挂在墙上的布料,“店里卖的最好的就是这种的确良了,这布做上衣、做裤子都很适合。有句顺口溜你听过没,‘天边大大的太阳亮堂堂,阿哥阿妹穿的是的确良’,说的就是这种面料。” 的确良,其实是一种从国外引进的涤纶面料,以“怎么扯都扯不烂,经得起反复洗、反复磨、反复晒”的优点,一下子抓住人们的心,在全国风靡二十多年,可谓是面料界的“顶流”,当下正是它风头正盛的年代。 周知意却只是淡淡的瞟过,并不怎么感兴趣。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确良后来逐渐过气也是因为其面料的特点,天热它也热、天冷它也冷,夏不清凉、冬不保暖,而且不吸汗,被汗打湿后会成片黏在皮肤上,不舒服不说,还会近似透明,着实令人尴尬。 所以在见过更多更好面料的现代人眼中,这种当下被疯狂追捧的布料并不怎么有吸引力。 而且供求关系决定价格,受追捧意味着不便宜。 周知意正想到这里,就听店主说,“这种布也就是在新宁才便宜些,只要三块钱一米,我听说有人来新宁进货,顺便带了几匹的确良布回去,在北方的农村卖十块钱一米都很快被抢光了。” 店主说着语气中带着丝遗憾,“要不是人生地不熟,我也想去别的地方倒卖,一米布就净赚七块钱啊!” 这也就是现在没有互联网,靠着信息差发的财。 周知意选中一款棉麻混纺布,“这个布价格是多少?面料宽度是多少?” 店主脸上表情一下子耷拉下来,“一块二一米,幅宽一米一。” 按照江遇的身高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用料,周知意无视对方变化的态度,“那先扯个两米半吧。” 接着,周知意抱着布又坐公共汽车去了黄秀敏家,顺便蹭了顿午饭,她上个月交的“饭费”因为在南方男人服装店工作的那几天所以还没有吃满。 “秀敏姐,你帮我做条裤子呗。”周知意嚼嚼嚼,腮帮子鼓鼓,“我给你十块钱做工费。” 黄秀敏是十年前结的婚,那时候的彩礼还是“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这也是周知意为什么没找关系更亲近的姜玉芝,而是找上黄秀敏,因为她家就摆着一台蝴蝶牌缝纫机。 周知意又朝饭桌另一头的姜玉芝解释,“毕竟是私活,用制衣厂的缝纫机做我怕姚老板看到会说你。” 姜玉芝点点头,“没事,我不介意,只能说本就不是我能赚的钱,就算是我现在立刻找个人嫁了,也没有缝纫机。” 黄秀敏和周知意愣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姜玉芝这是开了个玩笑? “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可不流行那几样东西了。”黄秀敏后知后觉的被逗笑了,“谁要是想娶我们阿芝,‘新三件’那可是必须的,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一样都不能少。” 玩笑过后,黄秀敏正色起来,她确实对周知意刚刚说的心动了,做条裤子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下工后两三个晚上就能做好,而这就能赚个十块钱,只是…… 黄秀敏有些为难,“什么样的裤子?戴师傅能干的活儿我干不了,没有图纸的衣服我做不了……” 周知意又夹起一筷子青菜,“不是有我吗?打好版我把图纸给你。” “对啊,我怎么给忘了!”黄秀敏顿时一喜,没了后顾之忧她立刻爽快的应下,“行,那这活儿我接了。” 黄秀敏又好奇起来,“小意你不是说做生意吗?有活儿怎么自己不做?你要是没有缝纫机,我可以把我家的租给你先用着。” “不用不用,我有自己的计划。”周知意吃完最后一口饭,顺走黄秀敏家里的卷尺和竹尺,“这两样东西借我一用,我明天连着图纸一起带过来还你。” 说完周知意又风风火火的奔赴下一站——郝运来电器行。 按照昨天约定的,周知意来给江遇量尺寸。 江遇按照她要求的双手展开,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直直往向前方的目光略有些呆滞。 周知意怕他会觉得不自在,特意站到他身后去量。 仿佛全身的五感在此刻全部提高到最高阈值,江遇不用低头看,都能感受到身后的人因伸手去够软尺而靠近的距离,细细一条布满刻度线的软尺带着微凉的温度在腰间收紧,明明中间隔着一层衣服布料,却令他有一种想要瑟缩的感觉,他只能用全部理智去控制住,保持僵立。 于江遇而言,身体和灵魂仿佛割裂,一个动都不敢动,另一个则是兵荒马乱; 于周知意而言,就是一个数字。 周知意看着软尺上的数字,忍不住在心里吹了个口哨,小腰够细的啊。 她接着向下量,臀围93厘米,周知意咋舌,三围中的其中两个数据都和她在现代时接触到的那些男模特差不多了。 周知意刚想调侃一句江遇真是中了基因彩票,但好在下一秒又想起这基因是谁给的,立刻又闭了嘴。 好险,差点又要说错话,险些玩笑话变成地狱笑话。 周知意弯下身去继续测量,目光越过110的刻度线又向下了五格终于停下,更加庆幸,“还好我是按裤长120厘米估算的布料,给你做条裤子要比别人多用半米布。” 大脑已经宕机的江遇下意识的去掏钱,转身就要给她,“要补你多少?” 周知意站直身子,将手里的软尺卷了几圈收起,笑道,“这次就不从你这儿多赚了,十五块刚刚好。” 江遇只好作罢,呢喃道,“谢谢你……” “不客气。”周知意问他的需求,“裤子你想要宽松些的还是直筒些的?裤脚盖住鞋面?还是再长一些?” “我都可以。”江遇心中升起一种期待,“裤子……是你来做吗?” 周知意把软尺装进口袋里,闻言很是干脆的摇摇头,“不是,我外包给别人了,是之前制衣厂相熟的缝纫女工,做工你放心,不过打版这事是要我来。” 怕江遇听不懂,周知意多解释了一句,“打版就是把衣服的裁片形状画出来,然后才能按照图纸把布裁好、再做成衣服。” 江遇明白了,虽然不是周知意亲手做的,但她也有参与,四舍五入也相当于她做的了。 这么想着,他又满足了。 周知意记下这些数字,没在郝运来电器行耽搁多久就离开了。 江遇给的十五块钱除去买布、给黄秀敏的工费,剩下的两块钱被周知意拿来买了一张很大的牛皮纸、两支铅笔一块橡皮,还有一份充当晚饭的肠粉。 回到北发村的小屋子,周知意把酱汁倒进装有肠粉的塑料盒中,开始打版。 打版其实有一套基础公式,不同款式的衣服都是在此基础上进行变化的,万变不离其宗,而且江遇的需求也只是满足日常穿着,并不追求什么个性时尚,所以周知意直接按照记忆里的基础裤型制版就行,只需要画的时候腰、臀、裤长按照江遇的身体数据略微修改,在天色黑下来前她就已经画好。 吸饱酱汁的肠粉被冷落许久,周知意这才想起它,匆匆吃了几口,拿着笔又在纸上空白处继续画着什么。 几个花体英文的草图跃然纸上。 屋子里的电灯打开,照亮周知意眉脸上的认真专注,裤子只能算是帮朋友的忙,笔下她设计的这几款衣服印花图案才是她事业的展开。 周知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道远在新宁市的另一头,因为她引发的一场波动。 和寻常骑楼一样,一楼是铺廊店面,上面则是住人的楼房,郝运来电器行的员工们便住在二楼的小房子里。 朱泉因为才被郝老板骂过,这两天夹着尾巴做人,在店里老实干活,不敢看那些杂事、也不敢多说话,晚上下班回到住处才如同解放般,好奇的向江遇打听起来,“北仔,这两天来找你那个靓女和你什么关系?你对象吗?” 江遇虽然在郝运来电器行工作了大半个月,但店里的人对他来说,还只是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朱泉的话让他有种越界的不适感,眉头微拧,冷淡的答道,“不是。” “别把兄弟当外人啊,不是你对象,难道那姑娘是想来追你?都送上门来了,有尝过味了没?”朱泉没把他的冷淡当回事,嬉皮笑脸的说道,意有所指,语气暧昧,从言行中可以看出不是第一次这样和人讨论一个女孩了。 但江遇不是朱泉以往接触到的那种喜欢插科打诨的人,他毫不客气的一把揪住朱泉的衣服领子,沉下来的脸色看着竟有几分吓人,“嘴别太脏,她不是你能议论的人。” 朱泉一惊,想要掰开江遇的手,让他把自己放开。 但和朱泉没吃过什么苦、没什么力气的细胳膊相反,江遇是真的下过地、也干过卖力气的建筑工,肌肉绷紧的手臂看着力量感十足。 所以后一步进门的罗良白就见朱泉嘴上不停的叫嚷着放狠话,但挣扎了半天、脸都憋红了都没能让江遇放手的滑稽模样。 为了今晚能有个宁静夜,罗良白上前去拉架,“大家都是在一起干活、又住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闹这么难看。” 江遇看着朱泉,眸色黑沉,最后警告了一句,“别让我再听到你议论她,不然下次我真的会动手。” 说完他才放开了手,冷着脸转身走向房间里的唯一一张书桌前坐下。 罗良白转头对着朱泉小声嘀咕,“你说你也真是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见江遇什么时候对人有过那种笑模样,你偏主动去惹他,你这不是犯贱吗?” 朱泉抚平自己的衣领,瞥了旁边的罗良白一眼,觉得又丢脸又恼怒,一声不吭扭头就回了自己的床铺,翻出藏在枕头下的又一本小黄书,翻开看了起来。 罗良白看了看房间这头仿佛窝在猪窝里看书的朱泉,又看了看另一头,江遇坐在桌前在拼装前一天拿回来的那些二手收音机的零件,他旁边的那张单人床干净整洁,被子还保持着早上被叠好的样子。 罗良白悠悠的叹了口气,所以啊,稍微长点眼睛的都能看出谁更值得结交。 尽管他有点看走眼,罗良白本以为只有朱泉那家伙才满脑子的女人,没想到江遇也是,只是稍微好一点,江遇脑子里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罗良白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理解不能,成大事者岂能耽于情情爱爱? 那头朱泉看着书上那一行行文字“激动”起来,不自觉的又想起白日里见过的女孩,一时间他迫切的想和人交流,屋里除了江遇就只有罗良白。他朝着罗良白,为了提防江遇还特意换成了新宁话,“阿白,你睇到日头姑娘弯腰个样呀?腰,感觉两只手就能掐住!还有那臀……” 罗良白惊诧的扭头看向朱泉,明明江遇才刚警告过他,而且他不知道吗,虽然江遇是外地人,但是明显是能听懂郝老板平日里那一口新宁话的。 正震惊人怎么可以蠢成这样,罗良白就见朱泉脸上挨了一拳,他内心竟十分平静,有种果然如此的理所当然感。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24节 因为愤怒而绷紧的拳头上带着一丝红,那是朱泉的鼻血,江遇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瞳孔中是凛冽冰冷的怒火,“我和你说过了吧。” 乡野地头上长大的男孩,哪个没有打过架,更何况像江遇这种爹跑了、娘不疼的小孩,更容易成为被欺负的对象。江遇厌恶这种暴力,但也不会真的任人欺负,没人保护他,他会自己保护自己。 朱泉猝不及防从床上被人薅到地上,脸上挨了一拳,这时才真的感受到力量的悬殊,骤然害怕起来,“江遇,阿遇、不不不,遇哥,对不起,我就是嘴巴贱……” 罗良白探头看向朱泉,目光向下一扫,嚯,被吓萎了啊,真惨。 他没什么同情心的这么想道。 “原来你不止嘴巴脏,脑子也是脏的、眼睛也是脏的……”江遇黑眸幽深,冷着一张脸说道。 朱泉立刻吓得连连保证,生怕现在看着像煞神般的人撕裂他的嘴、砸开他的脑子、打肿他的眼睛,“不不不,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一眼都不多看、一丝念头都不敢有、也不乱说话了!” 罗良白冷眼旁观,看朱泉被吓得差不多了,不想睡觉的屋子又是尿又是血的,他上前按住江遇的肩膀,“你消消气,我来教育他。” 江遇侧头看了他一眼,接着收手向一旁退开。 朱泉看着罗良白蹲在自己面前,莫名有种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的感觉,连罗良白一贯温和的浅笑都因其背对屋子中央的白炽灯而变得有几分阴险可怖。 “我不是说了吗?”罗良白叹气,一副我为你好、你却不领情的表情,“你惹他干嘛?阿泉啊,少看点那种书,倒倒你脑子里的黄水吧,不该肖想的人不要去动歪心思。” 朱泉松了口气,只觉刚刚都是自己的错觉,罗良白明明是个与人为善的人,自己怎么会觉得他阴险,明明话里都是为了他好的意思。 罗良白接着说,“当然也是江遇他明事理,不然哪是我能拉得住的?” 朱泉不由得被他的话带偏思路,竟真的对罗良白道谢之后又冲抱臂站在一旁的江遇道了声谢,“谢谢遇哥,您大人有大量,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犯了。” 还是 第1回 打了人反而得了一声谢,江遇忍不住和罗良白对视一眼:这人这么蠢的? 罗良白点点头:对。 所以他才迫切的想和江遇做朋友。 第25章 丝网印 一大早,赶在黄秀敏去海林制衣厂上班前,周知意把裤子的图纸和借来的软尺、竹尺拿给她,接着便去了东坝街。 四月的新宁气候温暖,已经有了几分入夏的趋势,人们身上的衣服逐渐变薄,棉麻布料的薄衬衫、轻薄的长袖汗衫,甚至是短袖夏装,都已经在东坝街各个服装档口上了新货。 周知意在东坝街逛了一圈,从其中一家店出来时手上多了个包裹,是她刚进的三十件短袖t恤。 如果说西装成为当下服装界炙手可热的一大主角是因为其体面、正式,那么圆领t恤衫随着天气转热逐渐崛起成为另一主角则是因为质地薄软、吸汗性强,而且这种圆领汗衫款式简单好做,相对的,价格就会更低廉。 周知意进了小、中、大码各十件t恤衫,一共三十件,批发价讲到了五元一件,应该是整个东坝街最便宜的衣服了,可这样也花掉了她一半的本钱。 但周知意进这种t恤衫,并不是打算将东坝街店铺内的衣服拿到外面街上卖,这样一倒手根本加不了多少价,而且同样的衣服,客商为什么要来她这种小摊位、而不是多走几步路去里面那些大店铺里挑选呢? 想要给衣服增加竞争力,卖出更高的价格,周知意必须要让这款式普通的t恤衫变得特别起来。 从东坝街小摊上买了一双肉色丝袜、胶水、绣花木框,又去文化商店买了支画笔和一罐白色丙烯颜料,周知意带着这些东西和那三十件衣服回了住处。 周知意把家门关好,洗了个手准备开工。 她买丝袜可不是拿来穿的,而是有另外的用处。 在服装设计上,有一种特别的美学表达方式——「remake」,即改造再设计,通过将原本的衣服进行“加”或“减”两种不同的思考方式,创造一个新的设计。“加”,可以是增加印花图案、叠加褶皱等服装工艺或是拼凑花边纽扣之类的辅料;“减”则可以是改变衣服原本的版型,例如将宽松的衬衫变成修身的裙子,或者是将衣服剪成一块块布片,彻底打碎重组。 本钱多有本钱多的创业方式,本钱少有本钱少的创业方式。 这就是周知意的创业方式。 三百块的本钱,她如果按部就班先花一两百块钱买一台家用缝纫机,然后买布买线买包装袋,估计做不了几件衣服钱就全花完了,不只是资金周转不过来,而且耗时,可能小半个月都会是只出不进的状态。 所以周知意选择直接进货,在成衣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再设计,然后出售。 周知意把丝袜剪开,套在绣花木框上绷紧,又找出一片撕下来的牛皮纸,对着上面昨晚她画的印花图案,将设计好的花体英文图案画到丝袜上,再拿出胶水,用画笔蘸着胶水将图案以外的网孔全部覆盖堵住,这样一个简易的丝网印版就做好了。 将其放在窗边,等胶水干透就可以在进货的那些t恤衫上做印花了。 这还是周知意年初陪着冯桂敏去东坝街买衣服,看到从自己眼前晃过的那件有着硕大显眼的“kiss me now”衣服给她的灵感。 过了一天,周知意先是拿自己的窗帘做了个实验,按着丝网印版,将丙烯颜料从上往下均匀刮过,她不禁屏住了呼吸,慢慢抬起绣花木框,露出底下的布料,蓝白条纹布上多了一行浪漫花体的“sweet”字母,成了! 周知意呼出一口气,将丝网印版上残留的颜料冲干净,避免干掉后堵住网孔,拿出进货的那些t恤衫,开始一件件做印花。 工整流畅的白色英文字母印在粉色圆领t恤上,不多时一件件平铺在床上、桌子上,乍一看还有些壮观。 为了给衣服再增加些价值,周知意又去买了新的包装袋和衣架。 叠成四方块的衣服在包装袋中只露出最为特别的字母印花图案,衣服里那两分钱一个的塑料衣架从袋子上的孔里伸出来,可以就这样直接挂在落地衣架的横杆上,周知意留了一件自己拿来穿,剩下二十九件全部挂了起来,看着还挺上档次,不像是廉价的地摊货。 衣服设计有了、包装有了,接下来就是售卖了。 摆地摊周知意还是 第1回,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到时会喊不出叫卖的声音,她又去找江遇买了个二手磁带录音机。 在离开海林制衣厂、南方男人服装店后第五天,周知意搬着装了满满一箱东西的塑料筐、胳膊下夹着那五根长树枝,出发去了东坝街。 交了当日的一元钱摊位费,在东坝街市场管理人员的指示下,周知意在一块空地上把她的简易落地衣架支好,将塑料筐里的衣服都挂上去,按下录音机的按钮,里面的磁带滴溜溜的转动起来,很快音乐声响起。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走向下一个摊位收取费用的市场管理人员、正在支自己摊位的其他摊贩闻声都不禁看过来。 周知意穿着印有「sweet」字母的t恤衫,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张开嘴,随着歌声张罗起来,“甜蜜蜜衫!穿甜蜜蜜衫,让生活甜蜜蜜——” 可真新鲜。 东坝街纵横交错几条街、有内有外两部分,如此庞大的工业品市场内,放歌的店面其实也有,但大多都是内市场那些档口店铺,外街上的小摊贩可没有几个如此闲情雅致的。 周知意旁边卖袖套的男摊贩听得直皱眉,见风头全被那丫头抢走了,心情不悦,正想出言喝止,突然就见两人朝这边走来。 钟玲惊喜的看着周知意,笑道,“我和阿谦正准备去店里开门,听到有人放歌,我猜就是你这丫头搞出的噱头。” 沈谦冷淡的目光扫过旁边的那个男摊贩,见其忍不住瑟缩后退一步,这才看向周知意,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有事去里面找我。” 钟玲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那男摊贩不善的面相,嘴角的笑容似笑非笑,“是啊,有人要找你麻烦的话就去找阿谦,帮你撑腰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上回我带你去找的市场监管部的冯主任,他主张和气才能生财,如果有人闹事只会被赶出东坝街。” 原本看周知意年轻、觉得她好欺负的男摊贩先是被沈谦唬人的冷脸、年轻健壮的身体吓退,接着又是钟玲那番柔中带刚、绵里藏针的话,彻底让他消了心思,老老实实摆弄自己面前的小摊位。 周知意见沈谦、钟玲都向旁边看了一眼,她也看了过去,目光在男摊贩身上打了个转,顿时心中了然。 “行,我就不和你们客气了,有事肯定去里面找你们帮忙。”周知意扬唇一笑,落落大方的说道,“玲姐要不要拿一件我卖的衣服?” 不用她说,钟玲都打算照顾一下周知意的生意,可是还没等问价格,就听周知意继续说道。 “我拿了店里那么多衣服,帮着带货,这次该还你帮我带带货了吧?”周知意语气轻松,玩笑般说道。 她这么一说,钟玲自然没法再说拿钱买的话,无奈的一笑,“你啊……” 周知意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小码的t恤衫塞给钟玲,“别和我客气了。” 沈谦双手交叉抱臂,狭长的黑眸中泛起笑意,开口玩笑般的赞了一句,“周老板大气。” 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周知意不得不承认,沈谦这句马屁拍的很到位,她难得给了这人一个赞赏的目光,“没想到你还挺识相。” 钟玲只好收下衣服,“行,去店里我就换上,这回换我给你带货。” 两人离开后,伴随着循环的歌声,周知意继续扬声叫卖,这种事其实只要鼓起勇气张开嘴喊出第一声,之后便不会再觉得喊不出口。 清晨的阳光一寸寸撒向大地,街上的人渐渐变多,市场变得热闹起来。 被歌声和叫卖声吸引,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驻足停留在周知意的小摊位前。 女人被周知意身上的衣服吸引,这种宽松基础的t恤衫居然被这姑娘穿得很亮眼,尤其是衣服上的那行英文字母,虽然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看着花里胡哨的,还怪好看。 男人则是看了看周知意身上的衣服,又去看挂在衣架上的那些包装好的衣服,下意识的以为这些衣服是外国货,直接问道,“这是从哪个国家运来的?” 周知意听出来了这人八成是误会了,她张了下嘴,突然想起姚海林之前说过的那句“沾洋必贵”。 她知道,这时候只要撒个谎,顺着对方的话继续说,随便说出哪一个外国都好,进价五块的t恤衫翻个五倍、六倍价格都能卖出去。 一条轻而易举发财致富的捷径摆在她面前。 可是…… 周知意不过犹豫了一瞬,便很快答道,“不是从外国运来的,是我们本地生产的衣服。” 她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的说谎,也不想顺应当下的思想,赞同“国外的月亮更加圆”这种观点。 这对夫妻俱是惊讶。 女人指着周知意身上那件衣服上的英文,“不是外国货,怎么还印着这外国字?” “这是我自己印的,”周知意解释道,“这个图案是单词sweet,意思是甜蜜,就像这歌里唱的那样,穿上这甜蜜蜜衫,生活也能甜蜜蜜。”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蹭当下金曲的热度。 男人仿佛嗅到商机,“这衣服多少钱一件?” 周知意说道,“十块钱一件,我这毕竟是零卖,价格是比里面档口的批发价要稍高一点,但我卖的带这种印花图案的衣服绝对是独一份……” 这对夫妻对视,眉目传意,很快两人都了然对方的意思,虽然不是真的从外国运来的衣服,但他们可以当外国货来卖啊!十块钱一件,他们当外国货卖,倒手就可以卖出去三十块一件的价格,赚翻了! 不等周知意说完,女人便打断道,“你这有多少件,我们都要了。” “您走遍整个东坝街都找不到一件一样的——”周知意滔滔不绝的自卖自夸一下子卡壳。 卖了还不到一小时、一单就收摊的周知意带着变轻了不少的塑料筐、树枝和变厚的装钱口袋回家,一早上净赚一百四,几乎快要赶上她之前两个月的工资。 可周知意想起那对爽快的都不讲价就一口气把衣服全要了的夫妻,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要价要低了? 第26章 斯威特衫 清晨,仿佛工蚁出巢般,住在城中村的人们纷纷从各家各户走出,骑自行车的、去前面车站坐公共汽车的、走路的,外出的人群中有一个年轻女孩看着格外扎眼。 不是因为她有多漂亮,而是这姑娘此刻的行为着实奇怪。 周知意双手握住长树枝的一头,树枝另一头插在满满当当的塑料筐里,筐下被她装了四个小轮子,她叉着改造过的塑料筐车向前走,和周围骑着自行车的、走路去前面车站坐公共汽车的人们相比,确实怪异了些。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25节 稍晚一些出门的姜佑青和严淑芳夫妻俩看到哼哧哼哧走在前面的女孩,从背影认出了人,急行几步上前帮忙。 姜佑青把自行车交给媳妇,上前帮忙推周知意的塑料筐车,“我俩出门看隔壁门锁了,就猜你早一步走了。” 严淑芳推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也在旁边说道,“不是说好了,早上你就和我们一块走,你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我们还能帮帮你。” 周知意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是都麻烦你们好几次了,总不好一直麻烦你们。” “客气啥,顺手帮一把的事。”姜佑青大咧咧的说。 “就是,”严淑芳跟着附和,“而且你是芝芝的朋友,又是我们的租客、也是我们的邻居,于情于理我们帮忙都是应该的。” 而且严淑芳还有些心疼这个独自努力生活的年轻女孩,“你也不容易,早上带这么多衣服出去卖,回来还是带这么多衣服。” 姜佑青点点头,看这个跟自己妹妹差不多的女孩每天去摆摊,早上带出去多少东西、回来还是那么多,看着一天都卖不掉多少货的样子,他更是一丝下海做生意的心思都没有了。 周知意欲言又止,虽然她早上带那么多衣服出门去卖,但一个上午就能卖完,她回来时带的则是新进来的没有印花的衣服。 算了,周知意还是没说什么,任由他人误会,财不外露,正好也不用担心太过惹眼招人惦记。 而且她确实不容易。 周知意做了丝网印的t恤衫卖得很好,钟玲确实有帮她带到货,南方男人服装店在改名之前可是叫做南方佳人,店里之前的一些进女装的客商听钟玲推荐,半信半疑的走去外面街上,去到他们过去不屑一顾的简陋小摊,然后……真香定律虽迟但到。 尽管周知意提了价格,甜蜜蜜衫涨到了十五元一件,但面对倒倒手就能卖出去二十五元、三十元的价格,下单采购的客商还是不少。 周知意只能上午摆摊,半天时间就售光一空、甚至还有人预定,下午带着新进的一批货回家继续一件件的做印花,她都快感觉自己要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丝网印机器人了,无休无止的,周而复始,只有钱包越发的鼓起来。 姜佑青和严淑芳夫妻俩送到第二条马路的岔路口,周知意便怎么都不让他们再帮忙了,两人只好各自去罐头厂、纺织厂上班,周知意则自己推着塑料筐车又走了一段路,这才走到东坝街。 周知意刚把塑料筐车变形成简易衣架,作为横杆的树枝刚搭到两头交叉的树枝上,一个矮胖富态的男人就出现了。 “小周啊,你可算来了,我都在这边逛了两圈了,就等你过来。”殷勇言语间透露出相熟,他确实和周知意在此之前就认识,他曾在南方男人服装店进过一批西装和衬衫,当时周知意还是店里的员工,打包过他要的衣服。 周知意转过身来,脸上表情诧异,“殷老板?您来得可真早。” “这不是等不及了嘛,我要的斯威特衫都备好了吗?”殷勇看着那满满的塑料筐,眯缝眼中似乎都带着光,恨不得连筐都带走。 “是甜蜜蜜衫。”周知意一边把衣服拿出来,一边纠正殷勇的话,她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甜蜜蜜衫虽然卖得挺不错,但传来传去不知怎的就被改了个名字。 殷勇上手拆开一件t恤衫,看着上面的花体英文单词,很是理所当然的说,“这上面印的不是你说的那个单词斯威特吗?我看叫斯威特衫比叫甜蜜蜜衫要好听。” 周知意颇为心累,无奈道,“行,随你怎么叫。” 她把十五件粉色t恤衫拿出来后,接着又拿出了三十件藏蓝色的t恤衫,后面这些是专门为殷勇定制的,因为对方那句“男人就不能甜蜜蜜了吗”的指责,周知意只能“扩展业务”,增加新的颜色、新的尺码。 殷勇美滋滋的一件件检查好这些能给他生财的衣服,对着周知意说道,“信我,改叫斯威特衫绝对能多赚很多钱,就像是在静海市,斯威特衫肯定比甜蜜蜜衫受欢迎。” 周知意面无表情,为什么总有某个中年男人想要给她上课? 见她不说话,殷勇眼神慈爱,“没事,这样正好,虽然你赚的少了点,但我也能赚点。” 周知意:……怎么有种被人当成傻子的感觉? 殷勇把钱付给周知意,两手拎起两捆衣服,“这些衣服我估计拿回静海没几天就卖完了,如果卖得好的话下回我再多要点,回见了,小周老板。” 送走殷勇,周知意把筐子里剩下的十几件粉色t恤挂到衣架上,看着衣服上的印花图案,她不由得陷入思考。 为什么她设计图案时会下意识的选择英文字母?为什么她会觉得这种花体英文印在衣服是好看的? 这时候人们认为“国外月亮更加圆”还可以说是因为当下外国确实更发达一些,人们的文化自信心不足;但周知意曾生活的现代,她因已经成为大国、强国的国家自豪,但潜意识中竟然还是觉得英文印花更好看吗? 西方国家的设计师可以将印着英文字母的衣服大肆搬上秀场,而本国的设计师好似很少真的将汉字设计到时装上,就像有着一种母语羞耻。 周知意恍恍惚惚,原来她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自信吗? 这时突然一道带着惊喜情绪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考。 “你竟然自己在外面做起生意了?” 周知意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个高高壮壮的青年人,是那个做货运的年轻个体户,叫什么名字来着…… 追溯到一个月前的记忆,周知意才想起这人的名字,“齐廷铮?” 黑皮青年人点点头,脸上笑容加深,露出一口阳光的白牙,“对,太好了,你还记得我!” 齐廷铮看到周知意身旁树枝衣架上的那些衣服,“老殷刚刚和我讲了你在这里做生意的事情,我要是早些在外面的街上逛逛,说不定早几天就能碰到你。” 周知意干笑两声。 虽然身体还有四个多月才到十九岁,但灵魂已经快要二十四岁了,面前的男人又表露的如此明显,周知意哪能看不出来。 齐廷铮也没有想要掩饰,展开手里的那个布袋,从里面往外拿东西,他拿出一个小巧的花朵造型的工艺品,“这是我去静海送货时看到的,一个大娘自己编的玻璃丝挂件,你可以拿去挂在包上做个装饰。” 接着又是一个雕花的木梳子,“这是溪山市的特产,我一看到就觉得很适合你。” 仿佛袋子里是无底洞,齐廷铮又拎出一个大东西,粉色塑料片被人精巧的编成一圈花朵,蜿蜒旋转而下,形成一个复杂精美的风铃,“这个你可以挂在窗边,风一吹会沙沙的响。” “还有一些吃的放不住,因为一直没能遇到你,我只能自己吃掉。还有这个,毛线编的,拿来和钥匙挂在一起最好看了……” 仿佛把路上见到的所有新奇玩意儿都买下来攒着,见齐廷铮还要往外掏,周知意连忙制止,“你别拿了。” 齐廷铮一笑,“行,我都装袋子里,你拿回去再看。” 周知意却没有接递到面前的袋子,“我不能要。” 齐廷铮脸上笑容一僵,自然知道这是拒绝之意,仍不死心的想要争取,“你别有负担,这些东西不值多少钱的,我就是看到觉得有意思,就想拿给你玩。” 虽然男人的情意炙热又真诚,也是众人口中的“优质股”,但周知意还是拒绝道,“抱歉,我年纪还小,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难追,不是能轻易被打动的。 齐廷铮只好收回袋子,苦涩的自我安慰,“也是,你还年轻,这事是不着急。没事,我可以等你……” 周知意也确实不着急,她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没有一丝心思能分出去。 在齐廷铮失魂落魄的离开后,没多久剩下的十五件t恤衫就被几波人零零散散的买走了,周知意收拾东西去了她一直以来进货的那家丰收服装店,又补了一塑料筐的衣服。 旁边档口店铺的老板看得眼热,在周知意离开后忍不住过去撺掇丰收服装店的老板,“老汪啊,你知道咩?那姑娘拿了你店里的衣服在外面街上卖呢,好像就印了个什么图案,倒手就卖出去十五块一件。” 那头发有些秃的中年男人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我知道啊。” “你不眼红啊?你五块钱一件卖给她,人转手就净赚十块。” 汪丰收才不上这人的当,“我卖给别人,谁不是倒手再提提价卖出去,小周能那个价格卖出去是她的本事。别想啦老吴,她卖的衣服上的图案我看了,我都不认识,连照着描都画不像样,有些钱不是我们能赚的啰。” 另一头,周知意又是在城中村众人以为的那样带着“没卖掉”的衣服回来,关上自家的房门,她继续之前的思考。 虽说斯威特衫卖得很好,但周知意现在想再设计一款汉字图案的印花图案。 她在纸上写写画画,周正的汉字作为元素确实要更难设计。 周知意先是尝试着把“sweet”换成“甜蜜蜜”,画在衣服草稿上确实没那么好看,她只能想其他的文字。 把大多数人都认识的文字印在衣服上,就有了很多的限制性,就像能穿着“kiss me now”衣服的人如果把他身上的衣服图案换成“现在亲我”,那这件衣服怕是立刻就会被脱下来。 文字的内容是要大多数人能够接受的,还要有设计感,不能单单只是黑体方块字。 周知意有过往诙谐方向上想,“准时收工”、“不建议你建议我”…… 也试过表达态度的“呵呵”、“不听”、“另请高明啰”…… 还有传递美好愿景的,“发财暴富好运常在”、“今日开心”、“健康长寿”…… 连续三天,周知意如同行尸走肉般去东坝街卖衣服、回来印衣服,但满脑子想的全是各种文字标语。 画了十几个设计稿,周知意终于敲定最满意的一版——“發财快乐”,“發”字她想用麻将中的字体和绿色,后面的三个字则是选用红色,可以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突效果,更加醒目。 解决了一桩心事,第二天周知意照常去摆摊,想着收摊后去进几件白色的t恤衫以及做丝网印版的材料准备开发新款式。 周末休假的江遇去桂明饭店吃饭,和冯桂敏聊了会儿后,便朝着她说的东坝街走去,想要探望一下在那边摆摊的周知意,顺便看看有什么是他能帮忙做的。 与此同时,齐廷谦把货车停下,对旁边坐着的杨凯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会儿,我去送个东西,等我回来我们就出发。” 前几天只买走三件的客商过来复购,又要了十件,周知意让对方检查数量和质量,“您看看,没问题的话我就给您打包捆起来。” 齐廷铮走过来见周知意正忙,便先站在一旁等候。 等那人带着衣服走了,齐廷铮才和周知意搭话,“我今天又要走,这次是跑一趟首都,你有没有想要我帮你带的东西?” 周知意没什么想要买的东西,摇摇头,只客气的说了一句,“你路上小心。” 齐廷铮却因她一句话心情雀跃起来,脸上笑容都变得灿烂,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四四方方小电器,“你需用call机吗?你别害怕,不是送你的,你要用的话我可以先借你。” 江遇从拥挤的人潮中挤过来,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这一幕,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周知意看向齐廷铮手上的传呼机,表情诧异,“两千多块钱的东西你说借我用?” “反正放家里也是闲置,这是原本我买给我妈用的,只是她不怎么会用,而且现在我爸从国营车队退下来了,他也有个,平时有事我爸就联系我了,所以这台call机就闲置下来了。”齐廷铮毫不在意,好似话中说的并不是售价两千多、还要托人才能买到的传呼机,而是什么手电筒、电风扇之类的东西。 齐廷铮其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开车去一趟首都来回至少要个四五天、中间还要卸货、休息,再耽搁几天,周知意有了传呼机,他说不定中间可以找个机会联系上她、再打个电话什么的。 周知意对这当下的“奢侈品”却是兴趣缺缺。 她见过钟玲用这种传呼机,可能是因为才刚传进国内没几年,这种传呼机用起来非常麻烦,接收到的信息不是汉字而是数字,新宁市数字寻呼台设定了二十多种数字,不同的数字组合代表不同的含义,例如“11111”就代表着“赶快回我电话,有急事”,收到消息之后想要回电话还要再联系寻呼台查询具体的回电号码。 用过现代智能手机的周知意表示,由奢入俭难,她宁愿不用也不想遭这种罪。 周知意正要开口,突然感觉似乎有一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不禁抬头向四周看去。 江遇下意识的低头,弯着腰躲在人群中悄悄离去。 齐廷铮顺着她的视线向周围看去,问道,“怎么了?” 没看到什么认识的人,周知意疑惑的收回目光,摇摇头,重新开口,打着哈哈拒绝,“不用了,我也没什么大业务需要用call机联系别人。” 杨凯对着后视镜拨弄额前的头发臭美,见齐廷铮一脸挫败的回到货车上,奇了,“又没送出去?” 齐廷铮随手把那传呼机丢到车前中控台上,不想说话。 “这都不要?”杨凯乐了,“阿铮啊阿铮,你这凡心不动则已,一动就给自己找了个顶顶难追的。” 齐廷铮理都不想理他,自顾自发动货车。 出了东坝街,江遇脑子乱糟糟的,刚走到马路边,就见一辆货车从自己面前经过,透过半落下的车窗能看到开车的男人,赫然是刚刚给周知意传呼机的那人。 江遇现在天天接触的就是各种电器,自然知道传呼机的价值,那是他根本买不起的东西。 他不由得苦笑。 配不上她的何止那只二手电子表。 第27章 发财快乐衫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26节 如果说斯威特衫能戳中城市小资青年们的心坎,那么发财快乐衫则更能击中生意人的偏好。 从1981年国家鼓励待业青年们从事个体经营至今,短短四年的时间,全国个体户数量达到了惊人的1171.4万户,新宁市作为全国各地个体户的货源地,经商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只要是做生意,谁不想发财? 模仿麻将中的“發”,绿色繁体字醒目显眼,剩下的三个字则是用了红色,一行字精巧的印在白色t恤衫上的左胸口,其中最显眼的“發”字正正好在心脏上方,仿佛代表着心中有“發”,心想事成,自然“发财快乐”。 而且“发财快乐”既像是指自己发财了变得快乐,也像是一句祝福,祝自己、祝别人发财快乐。 才一个礼拜,新宁市每一条大街小巷几乎都能见到个穿着发财快乐衫的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而最先设计、售卖这款发财快乐衫的周知意已经在考虑别的衣服了。 发财快乐衫确实让周知意狠赚了一笔,刚推出的一周她几乎每天都能卖掉三四十件衣服,还会有没买到的人下订单预定,丝网印版都印废了两个,周知意只能调整自己的出摊时间,改成两天去一次东坝街交货。 但在姜佑青、严淑芳和城中村其他人看来,周知意两天才出一次门,这分明是生意不好所以懈怠了。 见周知意推着新买的推车,带着更多的货出门、又带着同样多的货回来,姜佑青看着都觉得压力大,他忍不住好心的劝道,“小周啊,既然不好卖就少进点货。” 双目无神的周知意麻木的点点头,一个用力把一推车的衣服拉进小院里,重复仿佛无休止的印花工作。 真实的要印吐了。 发财快乐衫没有斯威特衫能卖得上去价格,进这款t恤衫的客商不能将其充当外国进口货倒手高价售卖,利润空间不大,所以周知意要价十五元每件往往会被人讲到十元,要的数量多还会讲到更低的价格。赚得少、印得多,再加上现在有一些服装档口也开始模仿、挂出了相似款式售卖,各方因素下,周知意想,她必须要想想新的款式了。 “remake”虽然也算设计,但周知意还是想做自己想做的设计,她还有一堆设计稿等着变成实物,现在卖的衣服只能算是她将资金一轮轮盘大的过渡。薄利多销虽然也是赚,但太慢了。 周知意把又印好的一件t恤衫套上衣架,随手向上一挂。 不大的屋子里多了两根晾衣绳,一件件等待印花图案晾干的衣服间隔一拳左右距离挂在上面,密密麻麻的,看着十分壮观。 两天后,周知意拉着一推车的衣服走去东坝街,她现在都不需要拿几根树枝了,根本不需要支起衣架展示,她一过去,那些“单主”就像闻着味儿找来要货了。 至于磁带录音机,周知意也没拿,原因嘛…… 黄秀敏拿着做好的裤子在东坝街走了大半条街才找到周知意,奇道,“我刚过来的时候差点以为东坝街改成跳舞街了,怎么这么多放歌的?” 周知意一言难尽,“……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 前一阵确实有一批年轻人找跳舞街却被东坝街的歌声吸引,也是以为这边改成跳舞街了。 东坝街的这种变化其实也是因为周知意。有人模仿她卖的衫,自然也有人模仿她放歌博关注,这也是为什么周知意不再带磁带录音机过来,太吵了,就如此刻。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 「thanks thanks monica,谁能代替你地位——」 「俗世比仙境也不差一丝,有志能自勉,艰苦不用怨,奋斗留汗血嘛,得失笑傲然……」 或悠扬婉转的抒情歌,或青春昂扬的劲歌舞曲,或娓娓动听的民乐,每一首歌曲都有其独特的魅力,但混合在一起嘛…… 真的有点吵。 黄秀敏把做好的裤子递给周知意,“抱歉啊,这些日子家里小孩突然发烧,我这耽搁了些时间才做好。” 周知意从腰间放钱的包里掏出一张十元大团圆给黄秀敏,“没事,我也给忙忘记了。” 黄秀敏收了钱,“我和你讲,这裤子上的扣眼还是何萍帮了忙,她拿着这条裤子和厂子里做的其他西裤一起去外面锁的扣眼,和以前比她还真是有点变了。” 周知意很是意外的挑了下眉,“何萍知道这裤子是我拜托你做的吗?” “知道呐,所以我才说她有点变了。”黄秀敏点点头,“变得没之前那么讨厌了。” 说着,黄秀敏目光忍不住朝推车上那纸箱里还剩一半的衣服看,还是敌不住心动,朝周知意努嘴示意,“多少钱一件呐?” “零买十元一件,”话从嘴里自己冒出,周知意说完才有些诧异的问,“秀敏姐,你也想买啊?” 黄秀敏抿唇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那口子也是自己开了个小五金店。” 真就天上掉下块陨石来,砸在新宁市的地盘上,都能砸中好几个生意人。 旁边等待的人原本看黄秀敏和周知意是相识的样子,等两人说完她们的事,却不曾想听见这人也说要买衣服,顿时着急了,“周老板,我定的衣服够吗?还是先把我要的数量点给我,我买的更多!” 黄秀敏就这样被人挤到了一边,待人心满意足的领着两大包衣服走了,她才重新站到摊位前,看了看只剩下几件衣服的纸箱,惊叹道,“小意,你这生意这么好啊?” 她左右看了看四周的人,不禁有些担心,“那别人生意没你好,会不会眼红、找你事儿啊?” 周知意远远看到走过来的人,对着黄秀敏扬唇一笑,“没事,我又不是一个人。” 等看着令人发怵的青年人走过来,周知意接过他帮忙买的盒饭,给黄秀敏介绍,“这我雇的打手。” 黄秀敏惊讶,“阿谦你不在老板娘店里做事了吗?” “还在,只是偶尔空了的时候过来帮忙镇下场子。”沈谦说完,面无表情的看向周知意,“雇我?工钱呢?” 周知意看着他身上那件发财快乐衫,“我不是付了吗?” 沈谦低头看了一眼,继而又抬头看她,“就一件衣服?” 周知意面不改色,反问回去,“就一件衣服吗?” 她可是也送了一件给钟玲。 沈谦认输,其实他也没想要什么工钱,只是嘴上看似不饶人的说说。 周知意哼笑一声,臭弟弟。 黄秀敏听不懂两人打哑谜似的对话,一头雾水的左看看周知意、右看看沈谦。 周知意无意揭穿某人的秘密,岔开话题,“秀敏姐你不是想要这衣服吗?你要什么码?” 黄秀敏果然不再关注两人刚刚的话,“和阿谦穿的尺码差不多就行,我对象虽然没有阿谦这么壮,但是胖。这十块钱你给我,就在我手上过了一下,又回到你那儿了。” “给你再便宜三块啦,看在我们的交情上,给你个友情价,别和其他人说啊……” 卖完衣服收了摊,周知意带着又进的一箱子衣服和那条做好的裤子回家,在路上遇到了刚下班的严淑芳。 “嫂子,你怎么今天这么早下班?”周知意疑惑。 严淑芳把肩上的皮包往身后一甩,短发掖到耳后,走在推车后帮忙推着,“这不是还有半个月就劳动节了吗,厂子里准备搞一次文艺汇演,今天特意安排了排练,我们纺织车间准备的节目是合唱《幸福在哪里》,唱过几遍就腾地方给染织车间了,所以我这才早早下班了。” 周知意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看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也和平常不一样。” 严淑芳平日里穿的都是方便活动的长衣长裤,随着天气变热也只是换成了短袖,今天却是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裙子。 说起这个,严淑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连衣裙,领内一个白衬领,前襟的边缘镶有布边,腰间配着一条腰带,裙子长至小腿肚,她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还是去年阿青买给我的新裙子呢,可惜……” 严淑芳帮着周知意推车子,两人一起往北发村走。 “用了快八年时间才建好的大礼堂,看着可好了,灯一打,那叫什么词来着,璀璨!”严淑芳一吐为快,“这么好的地方,我们居然要穿着在车间干活的衣服上台唱歌,说什么我们自己穿的裙子五花八样的,一点也不整齐。” 严淑芳脸上表情沮丧,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姑娘,自然还是爱漂亮的。 周知意问,“那不能统一服装,大家都穿相似款式、或是同色的裙子表演吗?” 严淑芳摇头,叹气道,“各人家庭情况不同,谁也没有多少条裙子,哪能统一的起来?” 她将烦心事抛之脑后,重新振作起来,“明天周末放假,小意你早上来我家吃饭吧,芝芝明早也过来。” 想起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姜玉芝了,周知意想了想点点头,“行。” 在严淑芳的帮忙下,周知意把推车拉进自家小院,心中盘算起明天的安排。 早上先去隔壁姜佑青、严淑芬家吃饭,和许久未见的姜玉芝聊聊天,之后去郝运来电器行把做好的裤子给江遇,然后再去桂明饭店吃个饭,回来再想想新的款式。 为了第二天这般充实的安排,周知意只能今天加加班,把第二天的工作提前做完。 马不停蹄的印了一件又一件发财快乐衫,周知意揉着酸痛的脖颈,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色电子表,居然不知不觉到了快凌晨一点。 把最后一件印好的t恤衫套上衣架挂到绳子上晾干,周知意刷干净丝网印版,听着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她不禁也有了一种想去厕所的感觉。 周知意有些踌躇,她租的这个房子不大,是寻常村舍分割出来的,自然房子里没有厕所,只外面巷尾有一座公共厕所,但现在时间确实是太晚了…… 隔壁也黑了灯,显然早已入睡,周知意也不能这时候把人喊起来,问严淑芳能不能陪她去上个厕所…… 最终还是人敌不过三急。 周知意拿着手电筒,锁好门,朝着巷尾走去。 白日里热闹喧嚣的城中村入夜后仿佛变了个模样,没有路灯的深巷仿佛露出它狰狞凶恶的一面。 握着手电筒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周知意警惕的耳朵竖起,不放过一丝微小的声音。 在厕所快速解决完,逃似的快步走出来,现在只要再回去就好了,周知意稍松了口气,打着手电筒往回走。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除了自己踩在泥土路上的声音之外的,另一道沙沙的声音,就像是—— 另一人的脚步声。 周知意浑身的汗毛唰地全都竖起来了。 她不敢打草惊蛇,只按耐下因恐惧而加速的心跳,强自镇定的继续向前走,假装不曾有所发现。 没事的,镇定下来,听声音离自己应该还有些距离,待快走到家门口时先拿手电筒晃一下对方的眼、延缓其行动,再冲刺跑起来,一定要迅速开锁、进门,再把门关好…… 周知意紧张的在脑海中模拟一遍又一遍插钥匙开门的动作,一边仍警惕的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三十米……二十米……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小巷子不知谁家先扔的垃圾,后来越堆越多,变成山的垃圾堆里似乎有东西听到人来了的声音,窸窣几声,像是钻了出来。 周知意下意识的拿着手电筒照了过去,第一眼先看到了一双发光的眼睛,吻部突出,两耳直立,灰棕色的毛发硬直、泛着光泽,嘴里咬着什么,嘴边的毛发还沾着湿湿黑黑的不明液体,见到陌生人类,它警惕的呲牙暗吼,露出两侧尖利的牙齿,仿佛白色的利刃,看着格外危险,令人发怵。 还是身后仓促离开的脚步声使大脑空白了一瞬的周知意回过神来,等她转头向后看,哪还有什么人。 周知意又回过头来,再次用手电筒照向那似狼的生物,被其紧紧盯着,她哪敢抬脚再走。 好在过了一会儿,对方似乎判断出“木头人”似的女孩没什么威胁,叼着嘴里的东西向黑暗中一跃,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知意这才拔腿狂奔,模拟过无数次的开锁、进门、锁门几乎在瞬间完成,她后背抵在锁好的房门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第28章 关心 清晨,带着食物香气的炊烟从小小的屋院里飘向蓝天,姜佑青听周知意说完她昨夜的惊险遭遇,“新宁哪有什么狼?应该是哪个村的村民养的狼狗,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浪到这边来了。这几年好些村子被划进城市范畴内,有些村民不种地改‘种楼’后搬离了村子,原本养的那些看门狗好多都被丢弃,我在路上见到过好几次流浪狗了。” 周知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严淑芳在一旁说道,“下回要是晚上你再想去厕所,别管几点,你就把我们喊起来就行,我和阿青陪你一起去,城中村鱼龙混杂,白天还好,晚上可说不准。” 姜玉芝在一旁听得心有戚戚,海林制衣厂虽像圈出一片小小的天地,将她们与外界隔离开来,但另一方面,也相当于某种保护。这世界远比想象的对女性、或者是年轻女性恶意满满。 姜佑青看向自己妹妹,不放心的叮嘱,“你也是,晚上别自己出门,下回周末再放假我去接你,或者让爸、妈直接接你去他们那边,再不然就让他们隔壁家的穆霖那小子去接你,总之你别自己一个人。”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27节 姜玉芝无奈,“哥,我今年马上都要二十岁了,不是九岁。” 姜佑青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多大我也看你像个小孩子。” 饭桌上,三个女人挨着坐,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近况,周知意说起自己这些日子做生意的热闹趣事、严淑芳说起纺织厂近来为着劳动节文艺汇演的准备,姜玉芝在海林制衣厂的日子就显得无趣多了,倒是在周知意说起黄秀敏提及的何萍的改变,她才有了些话说。 “何萍确实变得不一样了,”姜玉芝一脸回忆的表情,其中还掺杂着一丝疑惑,“最近我见她都不爱和姚海林聊天了,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周知意不免好奇心作祟,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姜玉芝脸上的疑惑更加明显,摇了摇头,“也没有,制衣厂就还是那样,从早到晚做衣服,每天重复。” 脸上表情同样疑惑不解的两个年轻女孩,想不通,痛喝一碗皮蛋瘦肉粥,不想了。 吃过早饭,姜佑青、严淑芳和姜玉芝三人回他们父母家,周知意则回屋拿上那条新做的裤子,坐上公共汽车出发去沙田旧货市场的郝运来电器行。 周末来“寻宝”的人更多了,周知意步履维艰,一步步终于挤到了郝运来电器行门口,却被告知江遇今天休息。 因着之前江遇的警告,朱泉在看到周知意时起不了一点心思,只感觉自己鼻子隐隐在幻痛,逃避似的左右看了看,见到抱了个修好的电饭煲从店里出来的罗良白,连忙喊住他,“阿白,你来和她讲,我可没多说话啊,你帮我作证。” 说完朱泉就逃似的钻进店里,独留下一个脑门上缓缓打出个问号的周知意。 罗良白对周知意还有些印象,他那位朋友没能越过的美人关,“你找江遇?他好像是去了个什么饭店……” “桂明饭店?”周知意接上他的话。 罗良白听到耳熟的名字,点点头,“对,就是桂明饭店。” 他看向周知意拿着的那条明显是男士衣服的黑色长裤,尝试着说,“给阿遇的?我帮你给他?” “不麻烦你了,”周知意毫无察觉,独自明媚,笑道,“我正好也要去趟桂明饭店。” 望着女孩离开的背影,罗良白悠悠的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像跳梁小丑,明明两人是双向奔赴,他在这里捣什么乱呢?人各有志,他也该认清了,江遇和他其实并不是一类人,他想要的是一个能带他成就一番事业的朋友,而江遇求的则是另外的东西。 另一边,桂明饭店里,江遇听着冯桂敏炫耀她身上那件发财快乐衫,只是听到和周知意相关的事,他就无比心满意足。 这样也好,只要她能好好的,能越来越好就行。 江遇如此想道,努力忽略内心的酸涩和苦意。 “我有一件,小意还特意给老高印了一件大码的,好看吧?我可喜欢衣服上面这个图案了,是小意自己设计的。”冯桂敏仿佛炫耀自家妹妹的绘画作品似的,脸上很是骄傲,“你看看,一般人能想到这么精巧绝伦的图案吗?” 这话正好被走进饭店的周知意听到,她连忙道,“夸过头了,桂敏姐,这也不是什么多厉害的设计。” 冯桂敏听到了周知意的话,却说,“瞧瞧,人还谦虚。” 周知意失笑,她找了个椅子坐下,看向对面坐在桌旁吃饭的江遇,“我本想去郝运来电器行把裤子给你,再来桂明饭店,没想到你却先来这边了,呐,给你做的裤子,你看看。” 江遇接过崭新的裤子,五味杂陈,他甚至觉得那时动小心思想要创造机会的自己有些好笑,他怎么配? 送佛送到西,周知意说道,“你要不要试试看,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拿回去让人给你再改改。” 冯桂敏也在旁边说,“是啊,阿遇,饭店后面有间小仓库,你可以去那里换上给小意看看。” 被两人连连催促,江遇只好抱着新裤子去后面换上。 裤长刚好、腰围也合适,江遇难得穿这么合身的衣服,像他爹之前留下的那些衣服,就算长度够、但腰围什么的还是不合身的。 “……这太吓人了,你快别在那边住了。” 江遇刚走过来就听到冯桂敏的这句话,他疑惑的问了一句,“什么吓人?” 冯桂敏扭头看向他,“小意说昨晚遇到坏人和狼狗的事。” 她看清江遇换上的那条黑色裤子,赞了一句,“真不错,看着真合身,比我强多了,我之前给老高也做过一条裤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对,老高穿上就说卡裆。” 周知意张了下嘴,欲言又止,谁不是呢? 男装设计课上她做的第一条男裤同样也是被拍摄的模特控诉过卡裆。 江遇神色一肃,忍不住关心起来,“怎么回事?什么坏人和狼狗?” “是这样的……”周知意把自己昨夜的惊险遭遇又重复了一遍,“现在想想,还好有那只狼狗出现,帮我吓退了尾随的人。” 江遇皱眉,同刚刚的冯桂敏一样,劝道,“既然会有危险,你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好一些的房子哪有那么好找的,”周知意昨夜回家后也曾想过,“而且与其搬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现在住的地方虽然鱼龙混杂,但好在有相熟的人可以关照我。” 想起曾见过的那个开货车的男人,江遇只能闭上了嘴。 冯桂敏还在说,“那你搬过来,我来照顾你,还不用你交房租。你之前住的那间屋子我还给你留着,也没往里面再放杂物。” “人总要独立生活的嘛,我总不能一直依靠你们生活。”周知意打着哈哈,之前在桂明饭店她住的杂物间放下一张单人床便只剩一条窄窄的过道了,实在是有些逼仄。而且就算她和冯桂敏关系好,但没有人愿意一直被菟丝花索取养分,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何况她也并不想做只知道索取的菟丝花。 “怎么不能了?”冯桂敏见周知意只是笑笑,却态度坚定的没有松口,她便也只好作罢,不放心的叮嘱道,“那你以后可别天黑后再出门了。” 周知意连连点头,“吃一堑长一智,我记得了。” 因着还有事情要做,要考虑新款、还有几件没印完的t恤衫要做印花,周知意在桂明饭店只待到了吃过午饭便离开了。 江遇则是下午回郝运来电器行和罗良白、朱泉两人换班看店。 夜深人静,屋子里只有从窗户照进来的皎皎月光,斜对面的床上跳了一下午舞的朱泉发出震天响的呼噜声,隔壁床上的罗良白不堪其扰的拿被子盖住脑袋,哪怕这大热的天捂出一头的汗;而房间另一边的江遇看似躺在单人床上睡着了,但是如果此时有人走近,便能发现,这人分明是睁着眼睛的。 江遇睡不着,黑眸幽深,静静的望着天花板。 不是因为打呼噜的朱泉,而是大脑亢奋的左一个想法、右一个思绪。 一会儿是回忆里的那些咒骂,“你简直和你那个亲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个冷清性子,等你大了迟早也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账!”、“什么你都不在乎、什么你都无所谓,你这孩子到底有心吗?你就是个怪物!” 一会儿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自信张扬的年轻男人递出传呼机的场景,画面一转,又变成男人开着货车从自己眼前经过…… 江遇又想起白天周知意说的话,顺着她说的话只是稍微设想了一下昨夜的惊险,他又忍不住操心起来。 周知意一个人住在城中村那种地方,就算有人关照她,但那男人是做货运的,跑一次车怕是要好几天,那这段时间的周知意怎么办?如果再发生昨夜的事情怎么办?还能有及时赶到的狼狗再把坏人赶跑吗? 越想下去,江遇便无法再顾虑什么了,他猛地坐起身来,从床垫下摸出全部积蓄,一边数一边默默在心里盘算起来。 朱泉那呼噜声简直像魔音穿耳,罗良白第二十三次入睡失败,数饺子只会让他越数越饿,他忍无可忍,一把将被子掀到一旁,从床上坐起来。 罗良白刚要下床把朱泉那家伙摇醒,就见黑暗中另一张床上坐着个黑影,顿时把他的瞌睡虫全吓跑了。 “吓死我了!”罗良白定睛一看,才看清是江遇坐在床上点钱,“你大晚上不睡觉数什么钱?” 难道说…… 罗良白想到什么,双眼顿时一亮。 “哦,我的朋友,”罗良白兴奋的用电视机中才会有的译制腔说道,“你终于想要大干一场搞事业了吗?” “什么?”江遇否认,“不是,我打算去外面租房子住。” “什么?”同样的话从罗良白口中脱口而出,他瞥了一眼尤自酣睡的人,“就因为朱泉打呼噜?” 江遇摇头,“我是要去帮忙,哪怕用不上我,我在旁边看着至少自己能放心,她一个女孩终归是不安全……” 听着他有些焦虑的碎碎念着没头没尾的话,罗良白却大概听明白了,他脸上失去所有表情,行,还是没变。 第29章 互利共惠 周知意忙里抽空去做了下“市场调研”,逛遍东坝街各个服装档口和商场里的服装柜台,不难看出这个夏天最受人追捧的衣服是什么,不是价格低廉的t恤衫,而是——裙子。 十几年前的新宁市,其实夏天也有人穿裙子,但是少,而且成年女性的裙子大多是蓝色、灰色或是黑色的,腰间稍稍打了个褶都要小心翼翼,只有学龄女童才会穿颜色明亮些的花裙子。 曾经历过那个时候的女性无不感慨时代真的是变了,现在纷纷穿着不同模样的裙子自由的走到街上。 新宁市的街头,五十几岁的阿嬷带着蹒跚学步的孙女,一大一小俱是穿着裙子;爱俏的年轻姑娘则是穿着的确良白裙子,走起路来裙角飞扬,让人不禁想起蓝天上的一朵白云,每一个转身都散发着优雅和轻柔,是路人看到都会不禁停下来驻足欣赏的美丽和生命力。 这也是周知意发现的新商机,当下的连衣裙大多是无领式的、造型简单明快,颜色虽然跳脱开蓝、灰、黑的限制,但仍是保守的低饱和色彩,浅绿、白色、淡粉色等等,稍微特别点的也就是格纹,而就这样的裙子都可以卖到十五元以上,越高档的店铺卖价越高,商场里更是要到了三十元的高价。 心中已经有了新想法的周知意拉着新进来的又一箱t恤衫从丰收服装店出来,向着东坝街外走去。 针、线、染料,盐她已经买了,还要一口大一点的锅…… 周知意正想着要买的东西,突然觉得拉着的推车好像变轻了,她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只见推车的金属扶手上除了她自己的手,还多了一只稍大些的手,骨节分明、肤色偏白,因着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周知意顺着那手抬头向上看去,诧异的喊出那人的名字,“江遇?你怎么过来了?” “我出来吃午饭,正好走到这边,就干脆过来找你,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江遇轻描淡写的说,其实真实情况与他说的截然相反,他是特意请了一个小时的假赶过来的。 周知意闻言说道,“那你快去吃饭吧,我也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我能拉得动这些衣服。” 江遇一噎,“我吃过了。”其实并没有。 他示意周知意松手,“不是说前两天你差点遇到危险了吗,我顺路送送你,然后再回店里。” “白天没什么事啦,”周知意不甚在意的说,“而且现在我也有接应的了。” 江遇心中一堵,“那我把你送到他接你的地方。” 见他坚持,周知意只好接受朋友的好意,“那好吧,你把我送到村口就行,它一般就在那里等我。” 回去的路上,周知意拉住沉默着向前走的青年,“等等,往这边走,我要去农贸市场买点菜。” 猪肉一块七一斤,在当下并不算便宜了,可周知意一口气要了两斤,还要了一斤的鸡肉,又去买了一个南瓜,一看就不是她一个人能吃下的分量。 江遇心中忍不住泛酸,“你这是要做饭给他吃吗?” 周知意点头,“对啊。” 一想到周知意摆了一上午的摊卖衣服、回去还要给别人做饭,江遇不禁皱眉,怒气从五脏六腑间涌出,“他自己难道不长手吗?” “长是长了,但它哪会自己做饭?”周知意随口答道,“而且我这不是要讨好它嘛,自然要好吃好喝供着。” 江遇顿时更气了,看着周知意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她哪里需要讨好什么人。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呢? 周知意付好钱,接过摊贩称好重量的南瓜,转身见江遇脸上表情有些不对,疑惑的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江遇还是没忍住,“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周知意笑起来,“你见我什么时候吃过亏,我当然也是有求于它。” 女孩两手拎着肉和南瓜走在前面带路,江遇拉着推车跟在周知意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那个男人。 物质富足、性格阳光,和他相比完全是两种人,江遇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无论周知意有所求的是什么,他都不是能提供的那个人。 像是喝一大口加了冰块的柠檬水,错过饭点的胃隐隐痉挛,舌根都泛起一种苦味。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快要走到北发村了。 江遇看着不远处城中村的环境,高低错落的房屋杂乱分布,他顾不上自己难受的心情,只眉头皱紧,“这里住了不少人吧?”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28节 人多又无序,往往隐藏着混乱和危机。 “毕竟是城中村,但好歹也是让一部分人在新宁市有了个住处。”周知意说着,眼尖的看到什么,精神一振,“好了,我看到它了,你不是还要回郝运来电器行工作,你快回吧,谢谢你帮我拉推车、送我回来。” 手里的推车被抢走,江遇眼睁睁的看着周知意拎着肉和菜、拉着推车走向了…… 一只狗? 趴在路边的那只大狼狗悠闲的摇着尾巴,灰棕色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尖尖的耳朵听到脚步声动了一下,抬起眼皮,琥珀般的双眸淡淡的扫了一眼走近的人,随即懒洋洋的站起身来,姿态透着一种别样的优雅帅气。 周知意走向大狼狗,热情招呼道,“我回来了,来来来跟我走,今天我买了猪肉和鸡肉,还有南瓜,我和你讲,我特意向别人打听的,狗可以吃南瓜,今天我就给你整一个荤素搭配……” 本以为会看到人、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条大狼狗的江遇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那一人一狗的身影后他才终于回过神来,颇有些哭笑不得。 江遇缓缓吐出一口气,跌宕起伏的心慢慢平和下来,他想道,那应该就是周知意说的救她于危急的那只长得像狼似的狗吧? 确实是那只救命恩狗,它跟着周知意一直走到她的住处,便停在门口不再往里进了。 周知意也没强求,敞着大门,自顾自先把推车和上面的衣服先拉进屋子里,接着把做饭的桌子搬到院子中央,将煤气灶放到上面,接上液化气,起锅烧水。 把南瓜去皮切块,猪肉、鸡肉洗干净,顺便从暖瓶里倒了点凉白开水到一个瓷碗里,放到大狗面前。 周知意一边忙活,一边不忘和狗套近乎,“你看跟着我多好,有干净的水喝,还有肉吃。我保证未来的日子让你顿顿有肉吃,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饿着,你也不用再去翻什么垃圾了。” 那狼狗舔着碗里的水,恹恹的甩了几下尾巴,对面前这人类喋喋不休的话并不怎么感兴趣,喝完水便坐在一旁,所有的耐心都用在等待食物上。 周知意还在坚持不懈的忽悠狗,“我们人类中有句话叫做‘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按照道理,你就应该以身许我。” 颇有几分仗着狗听不懂、耍无赖的意思。 周知意说她有所求不是假话,她一个单身女性独自居住,有这么一只威慑力满满的大狼狗看门,她会很有安全感,而且她晚上再想出门上厕所也有“保镖”跟随了。 绑架,不是,领养代替购买,周知意求的就是领养自己的救命恩狗。 把处理好的食材投入沸腾的水中,周知意还在说,“我来这边后都没给自己做过一次饭,倒是给你已经做三顿了,我这诚意够足吧?” 灰棕色的大狗抖了下耳朵,似是已经被这人类不停的碎碎念烦到,但嗅到从锅中传来的肉香味,还是耐下心来继续等待。 周知意搅着锅里的食物,继续给狗画饼,“跟着我绝对不亏的,不光有吃的,我还可以给你做个大狗窝、还可以给你做衣服,我是真的会做衣服,你别不信。” 狗信不信不知道,但狗是真的饿了,闻着越来越香的味道,它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黑鼻头,起身在院门口走了几步。 周知意看着它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目光期待。 大狗转了个圈,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踏进小院里。 周知意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懂。” 狗:? “被人抛弃过的狗要想再建立和人的联系是不容易的,这哪里是我家的门槛,而是你心里那道坎,所以不是那么容易跨过的。肉好像差不多煮好了,”周知意说着,将锅里大部分的肉和南瓜捞出来,放在一旁的搪瓷盆里,“我会努力的,一定让你重拾对人类的信任!” 她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听在狗耳朵里可能就是:吧啦吧啦……肉……吧啦吧啦…… 大狗喉咙间不禁发出催促的呜咽声,等不及的在地上刨了下爪子,却仍心有警惕的不曾踏进院中。 “你再等一下,现在还不能吃,太烫了,晾一会儿我就给你。”周知意耐心和它讲着,“我们再谈五分钟的心。” 狗:…… 周知意往只剩下一点肉和南瓜的锅里加了点盐,准备作为自己的午饭,“我知道的,这就跟谈恋爱找对象一样,总要经过重重考验、各方面考察,尤其对狗来说,真心的付出往往就是一生。” “更何况你还是被人抛弃过,被伤过一次的心要再暖过来、重新恢复爱人的能力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会向你继续证明的,我这人可好了,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那种人!” 并不怎么想谈心、只想吃饭的狗忍无可忍,对着信心满满的女孩警告的呲了下尖牙。 周知意把自己的饭捞到一个正常大小的瓷碗里,把搪瓷盆放到大狗面前,她自己端着碗、搬着个小凳子也坐到了门口。 狗在院外,人在院内,中间只隔着一道门槛。 周知意和狗相对坐着一起吃饭,她趁着大狗埋头干饭的时候,附身低头悄悄从它腿间看了一眼,继而快速坐直,仿佛做出刚刚那猥琐动作的人不是她似的。周知意坐在凳子上,平视着大狗,“我真的是真心实意的想养你,姐妹。girls help girls,你保护我、帮我看家,我给你一个家、让你不再四处流浪,互利共惠,你好我好大家好。” 大狗不胜其烦,加快吃饭速度,眨眼间将搪瓷盆扫荡一空,叼起最后的一块鸡肉转头就跑,矫健的四肢发力,很快就跑没了影。 “你考虑一下啊,”徒留下匆忙起身的周知意扶着门框朝着那灰棕色的身影喊道,“我养你啊!” 第30章 扎染裙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必须先抓住男人的胃”这个说法早已在现代女性的思想进步中证实是无稽之谈,但如果把话中的主语换一换——要想抓住狗的心,必须先抓住狗的胃,还能有几分可信度。 周知意勤勤恳恳的做狗饭,换来的是帅气狼狗日益软化的态度,肉眼可见,从只盘踞在门口,到试探的进入小院子内,再到趴在周知意脚边,静静的等她把饭煮熟。 虽然每次最后还是会连吃带喝再潇洒离开。 周知意抱着盛着她那份饭的碗,安慰自己,哪有那么容易抱得帅狗归,但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她的攻略进度条差不多也到百分之八十了吧,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如此想着,周知意兴奋又激动的又舀了一勺西兰花到嘴里,嚼嚼嚼,低头看向碗里宛如减脂餐的饭,她这厨艺也就只能用八个字概括——“干净卫生也就能吃”。想起刚刚哐哐一顿炫的某只狗,周知意不禁又有点感动,还好狗不嫌弃。 洗干净锅、碗,周知意却没有把燃气灶和煤气罐收起来,反而是掏出了一口新买的大锅,又是煮了一锅的水。 待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周知意把染料倒进水中,再将提前处理好的实验布条放进锅里,煮了十几分钟,她用筷子将布条夹出来,泡进一旁的水盆中,拆下布条外木片上捆的绳子,剪掉里面的缝线,原本的白布经过这一系列的处理染上蓝色,一条条自然晕染出的条纹图案看着十分别致,这就是扎染。 周知意将水盆里的布片拿起来,认真审视,对形成的图案仍有些不满意,重新调整了布折起的间距,重新把绳子缝进去固定住,再用两片小木片夹住,再次投入染缸般的锅中。 待再次得到新的实验布片,周知意看着布片上条纹间距宽一些的扎染纹理,这次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图案。 同样的处理手法施加在周知意进来的白色连衣裙上,这就是她的新想法,她之后想要卖的就是这种市面上还没有的扎染裙。 扎染其实是巴蜀地区的一种独特的制作工艺,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文化,通过绞扎、染色,制作出或随机、或精心设计过的图案纹样,制成的扎染品色彩斑斓、扎痕耐久,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艺术效果。 现代时为了拯救这种仅在山区、乡间以作坊形式残存下来、几近失传的传统技艺,扎染被列入第一批国家传统工艺振兴目录,制定了多种措施来恢复和传承这项工艺,其中就有安排相关专业的院校组织学生们学习扎染,所以服装专业的周知意也是上过扎染课的。 四方块般的小布片和一整件连衣裙可不一样,周知意虽然按照实验好的捆扎方法将连衣裙也扎成一根长长的布条投入锅中,但没拆开线之前,一切都仍是未知数,这就是扎染的魅力之一。 也是扎染所带来的乐趣,周知意看着手腕上的黑色电子表,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将裙子捞出来,转而放入另一边盆中加了盐来固色的凉水中,拆绳子的时候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就像是在拆某种礼物似的,满怀期待—— 成功了! 周知意惊喜的看着展开的连衣裙,漂亮的靛蓝色在白色布料上自然的晕染出一条条不甚很密的条纹图案,看着清新又素雅,一条平平无奇的白裙子焕发出新的设计美感。 染出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周知意立刻马不停蹄的开始制作第二条、第三条裙子…… 给精心养护的三角梅浇了水的严淑芳站直身子,不经意间看到从隔壁小院向上飘出的白色炊烟,疑惑的喃喃道,“都这个点了,不是中午也不是晚上的,小意怎么这时候做饭呢?” 难得周末能够在屋里悠闲地看书的姜佑青闻言却是一激灵,“什么做饭?我中午做饭的时候就见她也在煮饭了。” 屋里屋外的两夫妻透过窗户对视一眼,片刻后两人都是拔腿向外跑。 “小周!周知意!你现在还是清醒的吗?!” “还能开门吗小意?我数三声,要是没人开门我就撞门了!” 周知意刚要把染好的一条裙子套上衣架挂到晾衣绳上,突然听到哐哐的砸门声,她顿时吓了一大跳,还好听出了说话声音是谁,她连忙去开门。 “怎么了?”周知意拉开门,见到面容焦急的姜佑青和严淑芳夫妻俩,她有种摸不着头脑的疑惑。 姜佑青和严淑芳见周知意全须全尾的给他们开门,两人又向她身后看了一眼,终于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严淑芳心有余悸,“我看你家一直在飘白烟,还以为是着火了。” 姜佑青附和的点点头,也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俩都怕你被烟熏晕了。” 周知意哭笑不得,侧身向一旁让开,露出小院里的场景,“你们看,什么事儿都没有。” 小夫妻两个好奇的看着院子里那一口大锅和晾衣绳上挂的那几件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的蓝色裙子。 重新关好小院的大门,周知意为两位客人解释自己在做的事情,“我在做扎染裙,就是通过扎和染将原本的白裙子变成新样子,做好就是这种样子。” 严淑芳很感兴趣,她在纺织厂工作,就是天天和布打交道,根本从那些挂在绳子上的裙子上挪不开眼,她兴致勃勃的问,“我能先向你买一条吗?” 周知意欣然,“好啊,嫂子你要不要自己试试看?” 严淑芳惊喜,“我可以吗?” 周知意并没有什么要藏私的想法,很是痛快的点头,“当然可以了,那我就也不和你客气了,只收你一个裙子进货的钱,嫂子你给我十三元就可以了。” 虽然觉得有趣但并不怎么感兴趣的姜佑青默默替媳妇掏钱付给周知意,接着去帮忙看火。 周知意带着严淑芳一步步从头做起,“先是把裙子这样子不停折叠,就像折扇子一样,然后用针线缝住固定一下。” “两边再夹上木片,用绳子捆住,多缠两圈,一定要用力捆紧,这样做是为了保证布料之间是紧凑的,这样染料就不会渗进去,只有边缘会染上颜色,从而形成这种条纹的花样……” 严淑芳认真的跟着周知意的步骤做,洗掉残留的染料,她展开自己做好的那条扎染裙,内心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无以言表,“我居然也做出了一条这么漂亮的裙子!” 她高兴的拿去给姜佑青看,要不是裙子还是湿的,严淑芳恨不得现在就穿到身上去照照镜子。 “这靛蓝色和我平日在厂里穿的工作服颜色可真像,”严淑芳看着手里的裙子不禁感慨,语气中还有着遗憾,“要是我们车间在劳动节文艺汇演上表演时穿的是这种裙子、而不是工作服就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仿佛一道灵光乍现,周知意突然有了个想法,迫切的追问道,“嫂子,你们纺织厂劳动节文艺汇演到时会有多少人去看啊?” 严淑芳一愣,思索道,“应该不少人吧,除了表演节目,最主要的还是表彰各车间的先进劳动代表,这可是令人骄傲的事,每个员工都可以让家人朋友过来观看,所以厂子里建大礼堂时特意建的很大,据说能容纳近万人,说是以后还可以租借给其他厂子用……” 周知意越听心越热。 严淑芳说到最后,邀请道,“小意五一那天有空吗?要不要也来看看、凑个热闹?” 周知意一把握住严淑芳的手,却说,“嫂子!不,你就是我亲姐!你能帮我问问你们车间表演节目需要服装赞助吗?” 严淑芳没反应过来,呆住,“哎?” 近万人!每个员工都会带家人朋友!而且纺织厂其实以女工居多,这就是巨大的客户群体啊!周知意心情激荡的想着,如果是在这样大型的活动上展示她新做的扎染裙,那岂不是可以迅速打开知名度? 周知意努力争取道,“我记得你之前和我提起过,是因为大家穿的裙子统一不起来、所以车间主任才决定让所有人都穿工作服表演,那现在如果我可以给所有人提供这款裙子,是赞助,不用给钱,只需要在有人问起这款裙子是说是我卖的就行,淑芳姐你觉得你们车间的领导能同意吗?” 严淑芳呆愣愣的说,“不用给钱的话应该是会同意的吧?” “太好了!”周知意拜托道,“那你帮我和你们车间领导说说吧。” 严淑芳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去劝周知意,“你这女仔是不是傻,裙子白送给我们,你难道不用花钱吗?我们车间上台表演的可有十六个人,十六条裙子,你就算是进货也要……额,十六乘以十三……” “两百零八块。”姜佑青帮媳妇补充道,刚刚在两人说话时,他就默默在地上画算式计算。 “还好。”周知意对这个数字尚且能接受,她已经不再是手上创业资金仅仅只有三百块的人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靠着甜蜜蜜衫和发财快乐衫实现了资金的几轮翻番,现在已经积攒到两千多块了,所以两百多块的“广告费”她还是出得起的。 姜佑青也帮着媳妇一起劝,“还好什么呀?这可是两百多块钱,你要卖多少件衣服才能赚出这么多钱?而且你平时不是生意也不好做,出这冤枉钱干嘛?” 严淑芳在旁边赞同的点点头。 见这夫妻俩还是认为自己没卖出去过几件衣服,周知意有些无奈,只含糊地说,“我也是有赚到一些钱的。而且我又不傻,虽然送出去了十六条裙子,但获得的说不定比这两百多块钱还要多好几倍。你们知道什么叫做营销吗?换个说法,打广告你们知道吗?” 姜佑青和严淑芳对视一眼,诚实的摇了摇头。 这对年轻夫妻三年前结婚时仍处在商品凭票购买的制度下,两人又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商量过后便把寻常彩礼中的“四大柜”先做了,没有彩电票便没有买黑白电视机,换成了自行车和手表,再加上给严淑芬做了一身的确良衣服,也算是配齐了“三样”。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29节 所以连电视都没看过的这对年轻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广告呢?而且这时候能有打广告意识的品牌又有几个呢? 周知意给他们解释,“纺织厂是不是女工多?谁没有个姐姐妹妹、或者女儿、再或者朋友?如果看到舞台上表演的人穿着这裙子看上去漂漂亮亮的,会不会心动去问问是在哪儿买的?价格合适的话会不会也买一条同样的裙子自己穿?” 夫妻俩顺着周知意的一个个问题思索着,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所以啊,”周知意一手握拳砸在另一只手掌上,黑眸中仿佛散发出某种光芒,“我虽然送出去了十六条裙子,但说不定会卖出三十二条、四十八条裙子!” 夫妻俩被她的话带偏,不禁又是信服的点头。 可很快两人从美好幻想中脱身。 严淑芳问,“那万一没那么多人想买呢?” “对啊,”姜佑青说,“那你不是白搭上十六条裙子了?这不就赔钱了吗?” 周知意却是奇怪的看了两人一眼,“赔钱不也挺正常的吗?做生意哪有只赚不赔的?” 像她妈妈孟柔早些年开服装档口也是有赚有赔,最后还是跟不上互联网崛起的速度,实体店的经营模式再加上款式不够独特,最后赔到只能倒闭关店。 周知意是见过失败的,再糟也不过如此,而且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足以将人完全打倒,她妈妈在服装店倒闭后又重新找了份导游的工作,每天带着外地游客在本地到处玩,所以失败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况且…… “不敢尝试的话,那就是注定不会有收获;而尝试过,也最多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会失败。”周知意自有一番计算,“怎么想都是去试试比较划算吧。” 姜佑青和严淑芳两人又一次被说服了。 “行,”严淑芳应下这门差事,“那这裙子我拿回去晾着,等晾干我就拿着裙子去帮你向我们车间的主任争取一下。” 等小夫妻俩回到自己的住处,姜佑青还有些唏嘘,“两百多块钱,小周还真是胆子大,说砸进去就砸进去了,赔了也不当回事。” 严淑芳笑着调侃他,“所以说你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嘛。”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周知意把最后一条裙子染好,挂起来晾干,见时间不知不觉快到晚上了,她麻利的把院里开染坊的家伙事都收起来,开始做晚饭,烧水的时候还顺便继续做狗窝。 说是狗窝,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是拿衣服改的,就是周知意穿越伊始原身穿着的那件她大哥穿下来的藏蓝色毛衣,也算是废物利用了,这衣服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颜色耐脏。 把衣服左右腋下连起来,先手缝起来,再把袖子和衣服侧缝缝到一起,填充进松软的棉花,再把领口、袖口缝紧。周知意已经做了大半,只剩下摆还没有缝上。 她刚缝完最后一针、打结收尾,就听到了外面狗爪挠门的声音。 周知意用剪刀把线剪断,匆忙把针插回线轴上,起身去开门,“来啦——” 她看了一眼手表,熟稔的和走进来的灰棕色大狼狗说着话,“你这肚子简直堪比时钟,够准点的。” 大狗悠闲地摇着尾巴。 周知意去捞锅里已经煮熟的食物,一边指着那个她刚做好的狗窝,坚持不懈的第n次游说,“你看你每天来回两趟过来我这边,多麻烦啊,不如干脆在我家住下,我连狗窝都给你准备好了。” 琥珀色的圆眸中闪过好奇,大狗走到那像是件人类衣服的奇怪东西前,谨慎的先用鼻子嗅了嗅,这才试探着踩上去,狗爪陷进柔软中,它很快整只狗都盘踞在其上,舒服的团起来趴下,毛茸茸的尾巴一下一下的轻拍在填充鼓起的袖子上。 周知意见大狗那暴露了愉悦心情的尾巴,她笑起来,继续努力,“不错吧,我可是特意花钱去买了这种做被子用的棉花,睡着可软了。马上就是新宁的雨季了,与其在外面居无定所的淋雨,不如来我家住啊。” 大狗见她把食盆放到地上,从狗窝里出来,开始享用它的晚饭。 一如既往的吃完就走,周知意叹气,只能把门关好。 天色渐渐黑下来,屋子里的白炽灯亮起,周知意在印甜蜜蜜衫和发财快乐衫的印花,突然又听到了狗爪挠门的声音,她抬手看了一眼电子表上显示的时间,第一反应居然是:晚饭那顿也没少吃啊,这个点居然还要吃饭?以前也没要求加餐啊? 周知意甚至怀疑是自己朝思暮想狗而出现了幻觉,随即继续印丝网印图案。 可很快,周知意又听到了狗吠声,似是催促。 周知意起身去开门,有些为难,“现在家里没什么吃的了,晚上那顿都煮上了——” 她话音一顿。 大狗见终于开门了,无视傻掉的人类,自顾自的叼起一只黑色毛发居多的小狗往里面走,循着残留的气味在屋子里找到自己曾趴过的窝,把小崽子丢进去,又转身出来把门口另一只黑棕相间、生得有几分潦草的小狗叼了进去,一大两小将绵软的狗窝占据的满满当当。 第31章 撸狗赢家 懵圈的周知意把门关上,转身回屋子里,看着狗窝里的一大两小三只狗,仍有些回不过神来,这叫什么,买一送二?她的救命恩狗是单身带俩娃? 又想起自己印到一半的丝网印版,周知意顾不上家里多出的那三位新成员,趁着丝网上的颜料还没干透糊住网孔,先去抢救她的丝网印版。 刷干净丝网印版,周知意擦干手上的水,望着那三只狗有些踯躅不前,明明她才是这家的主人,此刻却生疏的像个客人。 老话说,一只羊也是赶,三只羊也是放。换做是狗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周知意自我安慰,她总不能说只想养大的,让狗母子分离吧…… 对了,是子还是女啊? 周知意试探的接近狗窝,见大狗没什么抵触反应,缓慢的碰到小狗,没有将其掏出来,而是直接推倒小狗,让它一个仰倒,快速扫了一眼。 她如法炮制推倒另一只小狗。 黑棕毛色混杂、长相有些潦草的那只是小公狗;黑色毛发居多,只有耳朵内里和眼睛周围是棕色的那只小狗是个小姑娘。 妈长得像狼似的,很是大只;两只小的却还只有小羊羔的大小,两只耳朵都还没能立起来,粗略判断只有两三个月大。 周知意有些头疼,大狗还好养,给肉给菜,她都能顺便蹭点吃,但小狗应该怎么养? “你家崽能和你吃一样的食物吗?牙长出来了吗?”周知意试图和大狗沟通。 大狗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还是挣扎着翻回身去的小狗给了周知意回答,两小只闭着眼去寻吃的,很是吃力的咂巴。 周知意看大狗完全侧躺下来,才发现它虽然看着挺大只,但其实只是骨架大、身上并没有多少肉,隐隐还能看到突出的肋骨形状。被人抛弃、流浪在外、又是刚刚生产不久,大狗还是这些日子接受周知意的投喂才稍微长了点肉,不至于皮包骨,但一大两小三只狗其实都挺瘦的。 周知意看的心中酸酸的,叹了口气,“小狗不能喝牛奶,我明天看看有没有人卖羊奶,给你减轻些负担。” 想起之前随口说过的乳糖不耐的谎话,周知意有种回旋镖飞回来的感觉,只不过不是插中她的眉心,而是正中屋里的那三只。狗是真的乳糖不耐,牛奶是一定不能喝的,只有乳糖含量较低的羊奶可以作为母乳的替代品。 虽然从一个人独自生活突然就变成一家四口,周知意身上突然担起养家的担子,但这也能称之甜蜜的负担。 她终于有狗了!还是三只! 周知意搓了搓手,嘿嘿一笑,伸出双手试探的靠近大狗,先是轻轻的摸了一下,见其没有抵触,手立刻就落实了,一下又一下,她心仪之狗的毛就是顺滑,虽然有点硬。 接着周知意的魔爪又伸向两只小的,小狗的毛发要更柔软蓬松,是不同的手感。 一口气成为撸狗赢家的周知意心满意足,就是抬手一看,黢黑,一直在外流浪的三狗怕是许久不曾洗过澡了。 周知意忍了又忍,最后还是默默自己去洗了个手,“要不是今天太晚了,我一定要立刻给你们都洗干净。” 她甚至怀疑的看向毛色中掺杂了不同程度黑色的两小只,问大狗,“你这俩孩子该不会是脏成黑色的吧?” 大狗好似从周知意说话的语气听懂了些,朝她呲牙。 “好好好,母不嫌儿丑,不是,不嫌儿脏。”周知意连忙求饶,“我这勉强算半个母的养母也不嫌弃。” 反正赶明儿她一定就给它们都洗干净了。 既然以后要生活在一起,周知意总不能一直用“你”这么叫大狗,还有两个小的,也要有个名字。 根据这时候村民给狗起名字的普遍规律,周知意尝试着喊大狗,“柱子?如花?来顺?富贵?” 大狗毫无反应的趴在狗窝里,反应淡淡。 也许是其中并没有它的名字,也许是它已经抛弃了自己曾经的名字。 猜测无果的周知意放弃,“算了,还是给你一个新名字,正好也是与过去的狗生彻底割席,叫你什么呢……” 周知意思索着,目光落到一旁才印好印花图案的衣服上,t恤衫上的那个“發”字醒目,顿时给了她灵感,“有了。” “大发。” 灰棕色的大狗闻声尾巴轻轻晃动了一下。 大发,既有大发财、发大财的意思,又是周知意在某国综艺中看到的一句感叹语,通常是感慨很厉害、非常优秀的口头语,救她一命的大狗值得这一句感叹。 两小只的名字也跟着当妈的起名思路走,最好能连起来,毕竟是同胞嘛。周知意绞尽脑汁想着,突然想到现代时的一句话“先定个小目标,赚他一个亿”,由此她立刻想到了四个字,“一心一亿”。 “那你就叫一心吧。”周知意对着那只长相潦草、但吃得体型略大一点的小狗说。 接着她转头看向另一只毛发颜色黑色居多的小狗,“妹妹就叫一亿吧,哎?怎么感觉有点像是在叫我自己?” 周知意一顿,随即改口道,“那叫你两亿吧,定个小目标,先赚两个亿也不算过分吧。” 全部积蓄加一起连三千块都没有的年轻女孩在逼仄狭小的出租屋里玩笑般的说出自己都不相信会成真的愿景。 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在周知意的脑子里停留了一秒钟,第二天她仍脚踏实地的忙碌着,先把欠的“债”还上,按照客商们下的订单数量将衣服打包成一捆有一捆,根据备注纸条上的名字交货;接着拉上没卖完的十来件t恤衫去了农贸市场,寻找羊奶无果,周知意只能又辗转去了中山南路的百货商店。 布置规整的一排排玻璃柜台上摆放着各种商品,穿着得体的售货员站在柜台后面,整个百货商店都显露着一种光鲜亮丽,如果是头一回来的人难免会生怯,但周知意除外,她是能干出身上只有两千块钱就敢进一个包卖四万多块的奢侈品店里做店铺陈列课调研作业的人。 周知意左右看了看,很快锁定奶粉柜台。 她拉着的推车轮子在水磨石地砖上摩擦出不容忽视的声音,引得几个柜台后无所事事的售货员纷纷朝她看来,包括奶粉柜台。 奶粉柜台的售货员见一个年轻姑娘直奔自己而来,身后还拖着个推车,仿佛要进货般,虽然对这人的年轻面容抱以怀疑,但哪怕只有一点点能做成大单的希望都令她振奋起来,脸上扬起前所未有过的热情笑容,“姑娘你要买奶粉吗?” 周知意点点头,“有羊奶粉吗?” “有的、有的!”售货员连连道,从玻璃柜台下拿出一个正方形的盒子,上面还写着些英文,推销道,“这是从外国进口的羊奶粉,卖得很好的,虽然比一般奶粉贵一点、量也少一点,但羊奶是最接近母乳的乳品,是唯一可以直接给婴儿喝的奶,阿妹看着这么年轻,孩子应该不大吧?” 周知意否认,“我没孩子,我是要买给狗喝的。” 售货员热情推广的话卡在嗓子眼里,茫然的眨眨眼:狗? “这一盒多少钱啊?”周知意问。 售货员打起精神,脸上重新挂上营业笑容,“十元一盒,不过我们这里是百货商场,不能像批发市场那样,拿的多会有批发价,都是统一价格的,不能讲价的……” 周知意掏出钱来,数了数放到柜台上,“没事,我就要一盒。” 售货员再次卡壳:嘎? 待周知意走后,相邻的糖果柜台的售货员忍不住打趣同事,“赵姐,可真难得看你这么热情,是不是看那姑娘长得靓所以才这么特别关照吖?” 奶粉柜台的售货员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调侃,但也只能顺着同事的话应下,总不能承认她一时看走眼、见人拉着个推车还以为是要买不少东西的大客户吧? “哈哈是。”售货员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还真是时代变了、国家发展越来越好了,现在狗都能吃上羊奶粉了,这些小年轻有点钱就不会过日子。” 不会过日子的周知意反而把自己的日子越过越热闹,这次回到家迎接她的是大大小小三只狗,周知意把推车拉进屋子里,忙活着给一家狗做饭。 先是把大狗和她自己的饭煮上,接着拆开羊奶粉的盒子,里面就一袋奶粉,只有一斤重,周知意舀了两勺,用暖瓶里温热的水冲了两小碗的羊奶,放到两只小狗面前,周知意看奶粉袋才稍稍下去一点的量,估摸着这一袋就够喂到两小只长出牙来,之后就可以跟着它们的妈一起吃饭了。 一心不愧是体型更大一些,哼哧哼哧的火速把自己碗里的羊奶都喝完,转头就去挤旁边的妹妹,想要抢另一只碗里的羊奶,正看着锅的周知意余光扫到此景,立刻就要起身去拦,结果就见两亿自己扭头就毫不客气的张嘴一咬,两只小狗就这么扭打成一团。 周知意侧头去看大发,眼神示意:不管管呐? 大发很是淡定,视若无睹,显然已经习惯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小狗们的架已经打完了,两亿继续喝自己碗里的羊奶,体型稍大些但无用的一心蹿回狗窝里,脑袋一扎,大有看不见它就不会再被打的意思。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30节 周知意摇头,“不该叫一心的,应该叫从心,看着是真够怂的。” 大发悠悠的晃了下尾巴,似是附和。 人和狗都吃过午饭后,趁着天空中太阳高照,是天然的烘干箱,周知意烧水在小院里给几只狗洗澡。 两只小的还好,尚且在周知意的控制之下,除了一心一直在惊恐的发出哼哼唧唧的尖叫声,四条腿抖的像筛子,两亿就勇敢多了,壮士就义般雄赳赳气昂昂,如果不是站在搪瓷脸盆里、顶着一身泡沫,会显得更帅气些。 燃气灶上烧热水的锅没停下来,体验了一把宠物店洗护师的周知意不再管狗窝上摇头甩毛的两小只,转头去逮它们的妈。 一直悠闲优雅、做什么都淡淡的淡狗这时突然灵活起来,身型硕长的狗矫健的奔跑在不大的小院子里,周知意在后面紧追,“洗个澡你跑什么?你儿子和你闺女都已经洗完了!” 生动的“人跑狗跳”。 对洗澡很是抵触的大发居然还顶开了周知意没关好的院门,蹿了出去,不放弃的周知意匆匆把门一锁,也跟着跑了出去。 两条腿的想要追上四条腿的,总要动点心眼儿。 周知意一边追,一边试图哄骗狗,“大发,你别跑了,不想洗就算了,不给你洗了——” 几乎快要跑到村口的大狗放慢速度,尖尖的毛茸茸耳朵一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琥珀色的圆眸犹疑的看向周知意,朝她汪了一声。 周知意一步步接近它,一脸真诚,“你不喜欢,我就不给你洗了。” 一人一狗对峙着。 就在这时,大发突然察觉到有陌生人走近过来,立刻警觉的转身站到周知意面前,犬脸像变脸似的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对着靠近的男人狂吠。 周知意连忙弯腰抱住它的脖子,安抚道,“没事没事,是认识的人。” 借着安抚的动作控制住狗的周知意抬头看向来人,对着拎着袋洗衣粉的江遇说,“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快来帮忙!” 察觉到不对的大发立刻挣扎起来,周知意险些就要抱不住它。 江遇虽还有些懵,但还是听话的上前帮忙。 第32章 二纺厂 大发看体型应该被划到大型犬范畴内,尽管偏瘦,但也有二三十公斤,再加上挣扎时的力气,周知意给它洗澡简直像和它打了一架似的,精疲力竭,还好有江遇在旁边帮忙。 江遇正恍恍惚惚,他以为的周知意,独自生活的年轻女孩,孤单弱小、会被坏人盯上,他操心到晚上都睡不着觉,特意从郝运来电器行楼上到这城中村租房子,就怕她会再遇到危险。 而此时此刻,他用力才按住的矫健大狼狗正发出警告般的低吼声,有种无能狂怒的感觉; 不远处还有两只小的纠缠在一起打架,不停歇的朝对方骂着狗言狗语,清脆稚嫩的叫声一刻都不停歇。 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则嘴巴不停的努力安抚仍抵触洗澡的大狗,试图用语言魔法对抗力量,把狗说晕,“大发,发姐,我的姐,马上就好,打上肥皂、冲干净就好了,你再忍耐一下。你就是洗的太少了,多洗几次就知道了,洗澡很舒服的……” 太热闹了。 江遇从未进入过如此热闹的世界。 周知意没有因为有了狗就忘记朋友,洗狗间隙还不忘问江遇,“你怎么突然过来这边了?” “我也在这边租了房子,今天刚搬过来。”江遇说着,一手帮忙按着狗,一手拿着舀子帮忙往狗身上浇水。 周知意惊讶,问道,“我听桂敏姐说你那工作不是包住的吗?” 江遇一愣,没想到冯桂敏对周知意是如此的知无不言,他很快反应过来,找了个借口,“住一起的一个同事晚上打呼噜太响了,我晚上睡不着。” 周知意闻言,同情的看向他,“那是挺遭罪的。” 还是女孩子好,制衣厂宿舍可是住了七个人,没有一个是会打呼噜扰到别人无法入睡的。 大发趁周知意停下来的这个空隙立刻甩头,试图把毛上湿漉漉的水都甩掉。 这下可好,简直像暴雨梨花针,两个帮它洗澡的人全都遭了殃。江遇还好,他胳膊长、和狗也并不太熟悉,所以离着稍远些,只有胳膊和脸上沾上些水渍;周知意却惨了,大发甩的水几乎大半都打到了她的身上,她穿的那件印着sweet印花的粉色t恤衫晕湿一块又一块,仿佛透过树叶间的光斑,大大小小的,隐隐透出内衣带子的痕迹。 江遇只目光大概扫到了什么,不待看清便立刻转过头去,只盯着自己按住狗的手。 简直像淋了一场雨的周知意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把湿漉漉的碎发捋到脸侧,忍耐着喊出狗的名字,“大发……” 似乎是从语气中察觉到自己犯了错,大发喉咙间发出一声呜咽,终于老实下来,忍着内心的抵触乖乖洗澡。 周知意连忙抓紧时间给它打肥皂。 “额……要不我来?”江遇迟疑的说,眼神仍不敢乱瞟,不只耳朵红了大半,连脸上都升起一种热意,“……你要不先去换件衣服?” 周知意低头一看,顿时也是有点尴尬,“好、好的,麻烦你了。” 江遇在周知意离开后继续她刚刚没做完的事情,大发身上的毛发被他揉搓出泡沫,他有些生疏的学着周知意刚才的模样,和狗交流着,“你是叫大发吗?谢谢你呀,那天晚上是你的出现帮了她……” 村里人但凡家里不是那么揭不开锅,都会养一只看门狗,江遇虽从小生活在农村,但他从小到大却没有同狗多么亲近过。他亲爹不喜欢狗,所以家中以前没有养过狗,后来他娘江玉兰改嫁给刘勇,可那狗是刘勇养大来看家的,同主人一般,视江遇为外人。 所以他连一只狗都没有。 随着说的话越多,江遇对狗渐渐亲近起来,他把水泼到大发身上,冲掉泡沫,毛发被打湿后变得更明显的骨骼,看着有几分触目惊心,江遇不由得皱眉,“你怎么瘦成这样?” 他随即看到一旁玩闹的两小只,江遇想,他大概知道答案了。 江遇细心的将大发身上的泡沫都冲掉,轻声安慰道,“以后的日子都会好的,会越来越好的。” 大发突然连声叫起来。 江遇本以为它是在回应自己,却不想突然听到身后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意,你终于把狗哄回家了——” 严淑芳推开半掩的大门,看到院里给狗洗澡的年轻男人嘴里的话一噎,她立刻退出去重新看了看,旁边是熟悉的自己家,她推开的门就是周知意住的房子,她没走错门。 再次进来,严淑芳认出了大狗,虽然毛发全都打湿了、顶着一身的泡沫,但确实是每天来蹭吃蹭喝的那只,但这靓仔是谁? 周知意换了件上衣从屋子里走出来,严淑芳看到她才终于找到些熟悉感,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小意,这是狗终于愿意来你家啦?” 她说完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连忙对院中的年轻男人道歉,“我说的不是你,是真的狗,哎,我说的是它。” 江遇也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知道的。” 周知意看着客气的不行的两人,努力憋笑。 严淑芳给她使眼色,见周知意还在看笑话,只好直接问,“小意这位是……” 周知意这才给两人做介绍,“他叫江遇,是我的朋友,是我在来新宁的火车上遇到的,也是在这边租了房子,才刚搬过来;这是住我隔壁的严淑芳,她对象叫姜佑青,是我在制衣厂认识的朋友的哥嫂,他们两口子就是我之前说的相识的人,平日里很照顾我。” 江遇这才发现之前是自己误会了,原来周知意说的不是那个开货车的男人啊…… 严淑芳看向周知意的目光怀疑,朋友?就没了?她又看向给狗洗澡、看着很是居家的青年人,不见得这么简单吧? 周知意也挺疑惑的,“淑芳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抬手看了一眼腕子上的电子表,心中更奇怪了,“这个时间你不应该在纺织厂上班吗?” 严淑芳这才想起正事来,“快快快,我是特意回来找你的,我拿着扎染裙和车间主任说了你要赞助裙子的事,牛主任想要和你当面谈谈,你快跟着我去纺织厂。” 周知意怔住,看向洗了一半的大发,“可我家狗还没洗完澡……” 严淑芳立马坐到刚刚周知意坐过的凳子上,招呼周知意,“我帮你一块儿,你快来,我们赶快把狗洗出来。” 突然就被又一双手按住的大发:? 三个人一起给狗洗澡,更何况江遇已经给大发洗得差不多了,只差冲干净泡沫、擦干了,没过多久一个香喷喷的干净大狗狗就诞生了。 留三只狗在家看门,周知意把门锁好,对着门口的江遇很是抱歉的说,“你才刚搬过来我就这么麻烦你,还没怎么招待你,等我有空了再好好感谢你。” 江遇只失笑着摇了摇头,嘴边露出浅浅的梨涡,“没事。” 严淑芳也说道,“既然你是小意的朋友,等着我也送你一份乔迁礼,我种了三角梅,开得可好了,等我剪几枝给你。” 她又转头催促周知意,“小意,我们真的要赶快走了。” 江遇看着两人的身影走出狭长的巷子,他拎着那袋洗衣粉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走过两条巷子,江遇才回到自己的新住处。 他其实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收拾房间、补墙上的掉的石灰、洗衣服,江遇特意跟朱泉换了个班,他必须把事情今天都做完,周末那天他要代替朱泉看店。 坐在自行车后座,周知意抓着严淑芳腰间的衣服,被严淑芳载到了她上班的纺织厂。 燥热的微风吹过周知意已经变干的头发,再打着旋儿拂过硬朗气派的大理石大门。扑面而来工业化的气息,她仰头看着刻在大门上的几个硕大的字——“新宁市第二纺织厂”。 严淑芳和门卫大叔打了招呼,骑着自行车带着周知意几乎不停歇的骑进纺织厂里。 二纺厂占地面积很大,一排排的红砖厂房,严淑芬又是骑了一会儿自行车才骑到她工作的纺织车间。 把自行车停在厂房外的车棚里锁好,严淑芳领着周知意往厂房里进,“你别紧张,牛主任人很好的。” 周知意点点头,她当然不紧张,大学时每门课程结束时都要向任课老师汇报自己的作业,讲灵感源泉、设计理念,她只当这次也是一次结课汇报,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高耸的锯齿形框架构建出了厂房顶部的采光天窗,穿着靛蓝色工作服、戴着帽子的女工们奔跑在无数轰隆作响的机械机器间,熟稔的拔纱换线,空气中的白絮在明亮的光线中轻飘飘的缓慢升空,这一切仿佛是一副彰显刚与柔、力与美的宏大的生活画卷。 严淑芬朝着一道不算高的背影直直走去,对着这个和其他女工无甚差别的女人喊道,“牛主任。” 那人转过身来,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女人,但眉眼中却显露出几分坚韧。 严淑芬和周知意说着悄悄话,“可别小看她,牛主任在我们厂里可是被称为‘开荒牛’的厉害人物,五八年的时候,她才十七八岁就已经接受过培训、进厂带学徒了,可以说是陪着二纺厂成长起来的。” 牛小菊朝两人走来,因着扬起的笑容,脸上的纹路更为明显,对着周知意十分热络,“我本来还以为是小严说得夸张,哪有那么年轻有为的女老板,没想到看到真人才知道是我狭隘了,不只年轻有为,人还长得这么靓。” 周知意笑得明媚,更加真诚的夸回去,“我在您面前哪里能当得起‘年轻有为’这四个字,我都听淑芳姐说了,您十七八岁就能带学徒了,比我现在还小好几岁呢。” 严淑芳被两人这番夸张的商业互夸搞懵了,茫然的眨眨眼。 各怀心思的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打机锋。 “小严说你要赞助我们车间在劳动节文艺汇演上表演用的裙子,我看了她拿来的那裙子,可真漂亮,”牛小菊很是客气,诚意满满的说,“哪能让你白送呢,我向上面领导申请了一下,需用的十六条裙子我代表厂子向你购买。” 周知意连连摆手,推辞道,“那怎么能行,我都已经说了是赞助,是免费提供给女工们穿着表演的。” 给钱那她怎么好意思再让女工们帮她推销自己要售卖的这款扎染裙呢? 牛小菊仍坚持,“那怎么好意思,这又不是一条两条裙子,该多少钱就该给你多少。” 不收钱这叫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更过分的请求。 严淑芳呆呆的看着两人仿佛推拉般的交涉。 最后还是周知意没坚持住,求饶般的直说了,“牛主任,你就别和我客气了,我这也不是完全只是做好事,也想借纺织厂办这样大的活动推广我这款扎染裙,裙子是免费提供的,但有个小要求,如果有人问起,麻烦提我一句,就说是我在卖的,帮我宣传一下。” 牛小菊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她也是没想到这姑娘看着年轻,居然还挺滑头,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回合的机锋,她也坦诚相待,“不瞒你说,我坚持要给你钱也是有我的目的。” 她停住话头,牛小菊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四十多岁的人仍然觉得臊得慌,“十六条裙子的钱算是表达诚意,我是想请你教教我们厂子里你染裙子的这种技术,你放心,纺织厂会按照技术顾问岗位给你发工资的……” 牛小菊说不下去了,她整张脸都臊红了,觉得自己有些无耻,那裙子上染色的手法连隔壁染织车间的主任钟家佩都没见过,一定是这姑娘家传的技艺,她竟想让对方教给纺织厂。 却不想周知意直接痛快的应了下来,“可以啊。”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31节 这下换成牛小菊傻眼了,“你答应了?” “对啊。”周知意点点头,学校年年开设扎染课、要求每一届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学习扎染,就是想让更多的人了解、传承这门民族特有的技艺,她当然不会介意将扎染教授给更多的人。 第33章 利益交换 开诚布公的谈过后,两方人发现她们所求的其实并不冲突,利益交换,甚至可以说是双方共同得利。 周知意利用纺织车间在劳动节文艺汇演上表演的机会推广自己要售卖的扎染裙。 牛小菊则是代表纺织厂想要用扎染这种技艺研发新的布料,扎染裙卖得越好、如果能成为一种热潮风靡的话,新宁市大大小小的众多制衣厂自然对这种扎染布料产生需求,可以说周知意的扎染裙卖得越好,她们纺织厂说不定卖得布也就越多,这是一门共赢的交易。 几人转移到会议室,二纺厂的厂长覃杰和染织车间的主任钟家佩也都过来了,商定更加具体的合作事宜。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探讨,二纺厂这边付给周知意十六条裙子的费用、给她特聘技术员的职位和工资、帮助她宣传推广扎染裙;周知意则是在任职期间将她所会的扎染技法教给染织车间的工人师傅们,帮助二纺厂开发新的面料。 二纺厂的厂长覃杰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白了大半、戴着副厚镜片的眼镜,看得出平日里的殚精竭虑,他双手握着周知意的手,很是感激,“周老板,真的很感谢你愿意这么无私的将技术传给我们厂子。” 既没有付出十六条裙子的“宣传费”、又意外的能多领一份工资,周知意弯起漂亮的眼眸,笑着说漂亮话,“合作共赢,我还要感谢二纺厂给我提供了这么好的一个宣传机会。” 覃厂长喜欢这四个字,连连重复道,“对对对,合作共赢。” 他在看到牛主任和钟主任拿来的那条扎染裙子时便一眼就喜欢上了。 这种经历百年传承下来的“美”,不论男女、不论老少,都会被其散发出的魅力所折服。 染织车间的主任钟家佩看着周知意也是十分热切,“我就等您劳动节后再来给我们上课了。” 要不是一开始说的就是给纺织车间的女工们提供文艺汇演的裙子,钟主任都想现在就把这个女仔拉到她们染织车间去,好好讲一讲“扎染”是怎么做出来的。 现在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纺织车间的牛小菊把人带走,“来来来,我带你去认识一下我们车间被选出来表演大合唱的女工们……” 周知意跟着牛主任又回到纺织车间,离劳动节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了,她必须要抓紧时间统计好每个人的尺码数据,把裙子全部做好扎染处理。 这时候人们有句话,说的是“轻工不轻,纺工更苦”。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刻板印象,都觉得女子不如男,明明撑起纺织厂大半天的就是女工。 厂房内织布机声如火车轰鸣般不停运转中,女工们围着机台也是不停歇的走动,换纱接线,不时通过眼看、耳听、手摸处理纱线接头,纤细的手指灵活又敏捷的快速打了结换上新的纱线。 牛主任先带着周知意走到最边上的那台织布机旁,指着那戴着白圆帽、一身靛蓝色工服外套了件白色围裙的女工说,“她叫刘丽丽,现在怀孕四个月了,我才特意将她安排到这台运转慢些的机器上。” 周知意这才注意到这名女工的肚子微微隆起一个弧度,但她似乎忘记了似的,全身心仍投入在工作中,绕着机台走动的动作和其他女工并无什么不同。 “不然按照一般机器的运转速度,我怕她会吃不消,我们一个班次可是要不停的走动查看,一天下来几乎相当于走十多公里的路程。”牛主任说完,扬声去喊那名女工,“刘丽丽!刘丽丽——” 机器声音嘈杂,她喊了好几声那名女工才听到,刘丽丽让旁边机台的女工帮她先盯一会儿,小跑着过来,“牛主任,什么事啊?” 牛主任侧身,给她介绍周知意,“这位周同志就是小严说的愿意给我们车间表演节目的女工们提供裙子的女老板,她来统计一下大家要穿的衣服尺码。” 刘丽丽惊奇的看向这么年轻的女仔,感慨了一句,“可真厉害!我平日里穿小码的衣服,只是现在肚子大了,可能要再大一码。” “好的。”周知意拿着向牛主任借来的纸笔,快速在纸上记下名字和对应的尺码,还有特别备注的信息。 牛主任又带着周知意去找下一位女工,“那边那个看着像瘦竹竿似的女工叫翁美英,本来就瘦,这些日子苦夏,又瘦了些……” “她叫于秋,比不上年轻小姑娘纤瘦苗条,在计划生育实行前生育了两个孩子,所以身材有些走样……” “那个稍微有点胖的年轻女仔叫张国琴,是个小饕餮,可能需要麻烦你帮忙准备大码些的裙子……” “曾珍就是个子有点矮,她小时候日子过得苦,饥一顿饱一顿的……” 记在纸上的字一行又一行增加,这可能是周知意接触过的最特别的一批“模特”了,最瘦的小码可能穿上都会大、最矮的可能只有一米五几,怀孕的、身材走样的、胖乎乎的……几乎每个人都离传统意义中的标准体型相距甚远,但周知意一个接一个的认识她们,心中原本的急功近利却是越来越淡。 周知意只不过在纺织车间呆了不过一个多小时,汗水与飞絮便粘黏在一起,鬓角的头发被汗打湿,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后背已经湿了一片,而这些女工们则是天天如此,每天呆在车间里三班倒。 她们也许在时代的洪流中创造不出多么辉煌夺目的故事,终其一生可能也只是在平凡的纺织岗位上默默工作,就像春蚕般。可就是这些不计其数的纺织女工们,使得国家的轻工业发展起来了,到九十年代,轻工业产值就已占全国工业产值的三分之一。 周知意不再把这些女工当作宣传自己新衣的工具人,在接触到这些鲜活的女性后,她的思想已经发生了转变,从想要展示衣服,转变成了想要展示这些女工们的美,她要让她们发光。就算这些女工们一生平凡,也可以拥有自己人生中一个小小的高光点。 她们值得在歌颂她们的节日展现出生命中最美丽的一面。 —— 变换了心境后再看待这件事,周知意不再考虑利益得失,将其看作她在这个时空第一场、也是最特别的一场时装秀。 仿佛回到了毕设走秀的前一周,deadline的临近意味着繁忙,只有一个礼拜就到五一劳动节了,周知意根据每个人的体型制定修改方案,特别瘦的翁美英那条裙子需要增加省道、使得裙子各个围度变小,怀孕的刘丽丽那件要提高腰线、裙子最紧的位置要移到肚子以上,有点胖的张国琴要穿的那条裙子上加了个遮肉的泡泡袖,比较矮的曾珍的裙子则需要修改长度…… 为了把十六条裙子都改得适合每个人,周知意只能暂时停几天摆摊的事。 把已经下了订单的最后一批货交上,周知意告知着一个个客商,“这几天我都不会来东坝街摆摊了,您别跑空。” 几乎每个客商都如殷勇这般只觉天要塌下来了,“小周,你该不会不打算继续做了吧?” 生怕就此失去他的货源,殷勇连忙劝说道,“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是要和哪个男人结婚?可别听信男人的话,他说现在养你、让你别再出门做事了,这都是在害你啊!” 也是在害他啊! 殷勇情真意切,为了稳住他的供货商,一时干脆把自己也骂了进去,“男人的话也就听着好听,但你要是真的呆在家里一直靠他养你,哪怕你长得再漂亮,久而久之也会看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女人还是要自强!” 所以千万别不干了啊! 他的斯威特衫!他的发财快乐衫! 跟着周知意这个月也是赚得钱包鼓鼓的殷勇表示他根本无法接受失去小周老板的未来,到底是哪个狗男人要断他财路?是南方男人服装店里的那个沈谦?还是时不时过来刷个存在感的齐廷铮?抑或者是上回看到的殷勤帮忙拉推车的高个子青年? 殷勇恨得牙痒痒,咬着牙问,“到底是哪个男人哄骗了你?” 周知意哭笑不得,“我只是到五一前不会来东坝街摆摊而已,因为这几天实在是忙,腾不出空来做生意,但之后会推出一款新的衣服。” 殷勇顿时有种柳暗花明、未来重新明亮起来的感觉,笑呵呵的说,“那敢情好,我可太期待了。” 这人算是自己的老客户了,也许也是扎染裙的潜在客户,周知意心头一念,问道,“殷老板五一的时候会在新宁吗?” 殷勇想了想,点头,“应该会在,你也知道的,我每个礼拜都会来趟新宁补个货。” “那要不要来看个文艺汇演?”周知意邀请道,她现在也算纺织厂的编外人员,同样可以带家人、朋友去厂里大礼堂看表演,“我的新款裙子会在纺织厂的劳动节文艺汇演上展出。” 殷勇果然很感兴趣,“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档口上新货前还特意搞个展示,可真新奇,我肯定要去看看,你放心,就算我不进货也肯定要为了看个热闹景来一趟新宁。” 今天带来的货全部清掉,周知意掏出前一晚制定的修改方案和统计的尺码,等下收了摊她不会再去进t恤衫,而是会去进一批白色连衣裙。 除了衣服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服装的展示从来不是“单打独斗”,需要相得益彰的妆容、点睛之笔的饰品、适配的鞋子等等,服装是主角,但服装秀可不是独角戏。 周知意可是要把纺织车间的十六个女工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劳动节那天成为她们人生中最美丽的一天,除了独特的裙子以外,增光添彩的妆容自然也不能少。 当下化妆品种类少,生产开发的厂商也不多,周知意想起制衣厂的何萍,一罐永芳牌的珍珠膏被她拿来炫耀了好些次,既能护肤又能提亮肤色,唯一的缺点是只能托人在静海市才能买到。 周知意连忙抬头看向四周,可殷勇早已走没影了。 但另一人闯进她的视线里。 尽管被拒绝过,齐廷铮也没有放弃,有空就往周知意面前凑,他过往二十五年人生的经验告诉他,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取。 “我下午又要跑一趟静海市,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带的吗?”这话齐廷铮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但无一不被周知意婉拒。 却不曾想,这次周知意犹豫片刻后竟然点了下头,“可以麻烦你帮我买个永芳牌珍珠膏吗?如果有唇膏的话也帮我买一下吧。” 齐廷铮根本不觉得是麻烦事,整张脸似乎一下子变亮起来,乐呵呵的点头,“没问题啊。” 周知意头疼,如果不是时间太紧,她来不及等下回碰到殷勇时拜托他,她是真的不想麻烦齐廷铮,“记得让售货员给你开单子,该多少钱我给你,别说什么送我的话。” 齐廷铮心中有几分不以为然,已经想好了到时就说单子丢了,哪有拿心仪女孩钱的道理? 周知意怕的就是这个,强调道,“没有单子我不会要的。” 齐廷铮脸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无奈,“你就非要分得这么清吗?” 周知意点点头,坚持己见。 不分得清一点,久而久之这些追求者就会觉得她就是他的了,一个个东西哪里是礼物,分明是以物换人。 这么久连一样东西都没有送出去的齐廷铮仍在争取,“买两样东西的钱对我来说没什么的。” 周知意心累,“我托你买东西,你收钱,你就当做这是一桩交易不行吗?” 她不禁想起了江遇。 会讲价还价、维护自身利益的江遇。 还是和他打交道更轻松些。 第34章 颜色 郝运来电器行今天没什么生意,朱泉在郝志刚的紧盯下什么小动作都不敢做,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五点钟便火急火燎的下班了。 合上画着电路板线路图的笔记本,江遇把东西都收到一个布袋里,也准备离开。 罗良白宛若幽魂般在旁边哀怨的说,“你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在你搬走后,我整夜睡不着觉……” 郝志刚闻言立刻看向他的这两个年轻员工,惊异的目光在罗良白和江遇身上来回扫过。 罗良白说完自己也觉得好像有点异义,补充了一句,“朱泉那家伙打呼噜太响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遭罪了。” 郝志刚立刻长舒了一口气。 “这好办,”江遇拎起布袋子,淡淡的说,“你也搬出去不就行了。” 罗良白一噎,追着江遇走出郝运来电器行,“你当我像你一样傻啊,有免费的屋不住,偏要舍近求远,花钱去住城中村里的旧房子。” 江遇懒得搭理他。 “你当自己是狗吗?上赶着去给人看门?”罗良白恨铁不成钢,“男人就应该搞事业,先立业再成家!” 江遇奇怪的看他一眼,“我记得成家立业这个词语是成家在前吧。” 罗良白气了个仰倒,停下脚步,“你小心在女人身上栽个大跟头!” “你别说了,我有我的判断。”江遇平淡的朝他摆摆手,继续朝着公交车站走去,“明天见。” 罗良白摇头叹息,江遇比他过往遇到的所有人都更有前途,善于学习、思绪缜密、情绪稳定、自律、坚定,既不像朱泉一样耽于花花世界,也不会像郝志刚一样被情绪裹挟失去理智,可偏偏这样只要再努努力就可以闯出一片天地的人的人生追求却只是想拥有一个家? “真是浪费天分……”罗良白惋惜,他要是有这么聪明的脑子,现在早出去单干了,哪里会窝在小小一个二手电器行三年。 江遇透过车窗,目光淡漠的看着这个世界,楼房正一幢幢建设而起,到站后他从后门几步迈下车,朝着那一片屋舍杂乱分布的北发村走去。 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下班回到了家,渺渺炊烟从家家户户的上方飘出,一副人间烟火气。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32节 江遇看到趴在巷子口享受太阳落山时不再炙热的阳光的灰棕色大狗,他原本漠然的双眸蓦地也染上温度。 在大狗面前蹲下身来,江遇摸了摸大发的头,浅笑的问道,“你儿子和女儿呢?在家没出来玩?” 大发悠闲地甩了下尾巴,就算是狗,带一天的娃也想有一会儿独处的时间。 周知意做好饭出来找大发,就见被巷子口框成一幅画的温馨场景,江遇单膝屈低蹲在外表凶猛的大狗面前,笑着和它说着什么,夕阳余晖偏爱的给他周身镀上一圈着重加强的金边,让看者的目光第一眼便被他吸引。 周知意停顿片刻,随即转头又回了自己家。 江遇拂过大发的脊背,“你是不是长肉了?摸着没有之前骨头那样明显了——” 他正说着,突然感觉到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江遇侧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 蓝色的手? 他惊诧的抬头。 周知意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东西递给江遇,“祝贺你乔迁、加上上回帮我洗狗,这是送你的礼物,我自己做的,你可以挂在窗户前遮光用。” 这是她用之前找梵特杰衬衫面料时拿到的零散样布布头拼起来的一块窗帘,虽然成本没多少钱,但周知意可是参考了蒙德里安的作品风格,也是花了心思的。 江遇接过那叠在一起的布,反而先关心她的手,“你的手怎么……” 周知意低头扫了一眼自己仿佛阿凡达的手,“哦这个啊,我染布时染到手上了。” 正巧严淑芳和姜佑青两口子骑着自行车也下班回来了,严淑芳听到了“乔迁”二字,想起自己也曾许诺的要送江遇几枝自己种的三角梅,连忙对他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不是说要送你几枝三角梅,这就回家剪了给你。”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严淑芳就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脚步匆匆的先走回了家。 姜佑青也从自行车上下来,对着江遇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媳妇就这点爱好,这花你拿回去放屋子里还是又香又好看的,小周说这叫生活情趣。” 江遇点点头,“谢谢。” “你就是小周那个才搬过来不久的朋友吧?”姜佑青问道,“我住小周隔壁,我妹妹姜玉芝和她原先是制衣厂的同事,我叫姜佑青,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帮忙。” 他说着,见严淑芳拿着两枝淡紫色的花走过来,侧身让开。 江遇带着周知意送的那块窗帘布和严淑芳送的花回到自己的住处,先是找了个长长的玻璃杯倒上水,把花插进去,然后他展开那块窗帘布,挂到窗户前。 他退后一步。 天空的蓝色、云朵的白色、夕阳的橙红色、迎春花的黄色、青草的绿色…… 大小不同、色彩斑澜的布片拼缝在一起的窗帘布被傍晚的微风轻轻吹起,再加上桌子上玻璃杯里的那束淡紫色的三角梅,不大的小屋里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世界仿佛重新染上颜色。 —— 距离五月一日还有两天,周知意虽然双手失去原本的白皙,手腕以下变成阿凡达,但裙子她都染好了,除了严淑芳那条是自己做的,其他十五条裙子都是周知意做的扎染效果。 一大早,周知意带着十五条裙子,和已经迫不及待换上了扎染裙的严淑芳一起去二纺厂,参加劳动节文艺汇演最后一次彩排。 严淑芳穿着新裙子,没办法骑自行车,这次换做周知意骑车带她。 一路上,街上的人都不禁被这两个年轻姑娘吸引,飘扬的裙摆晕染着漂亮的靛蓝色图案,是他们不曾见过的靓丽。 就算是曾见过扎染裙的纺织车间的女工们穿上身又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周知意还特意在每一条裙子上绣了每个人的名字,女工们纷纷为这份用心触动,等她们穿上身,更加惊讶。 不论胖瘦、高矮,每一条裙子都很适合她们每一个人,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每一条裙子的不同,有的是腰线提高、有的是加了泡泡袖、有的是改了裙长…… 不管是刚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还是三十多岁有娃当妈的中年女人,这些女工们兴奋的叽叽喳喳说起对方裙子上的特别之处。 肚子越发明显的刘丽丽兴奋的拉起周知意的双手,“我担心好些天了,就怕穿不上,也怕给你添麻烦。没想到会这么合适,谢谢你!” 人的情绪是会传递的,周知意也开心的和她晃着手,“你喜欢就好!” 周知意还用扎染布条做了玫瑰花胸针,还有来自肉禽店老板馈赠的鸡毛,她将其染成靛蓝色做成了耳环,一一帮女工们戴上,她这才回到礼堂座位上等待观看文艺汇演的彩排。 二纺厂的这个新礼堂建的确实宏伟,一排排座椅绵延向上,舞台偌大,两侧还悬挂着猩红色的绒布。 这是劳动节前最后一遍彩排,基本是按照正式文艺汇演过一遍流程。 周知意坐到纺织车间的牛主任旁边,和厂长、其他车间的工人们一样坐在黄色木头的折叠椅上,认真观看着。 在纺纱车间和染织车间的节目表演完后,男、女主持人终于报幕说道,“接下来是纺织车间的女工们带来的合唱节目——《幸福在哪里》!” 穿着清雅秀丽的扎染裙的十六名女工走到舞台中央,因着身上那件靓裙,每个人都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嘴角带着笑意,她们长相也许不是二纺厂最出挑的,但此刻却美丽动人。 周知意看着舞台上的十六名女工,莫名回想起了严淑芳曾说过的话,“……用了快八年时间才建好的大礼堂,看着可好了,灯一打,那叫什么词来着,璀璨!” 璀璨夺目的哪里是华丽的舞台,分明是人。 台下其他车间的工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好奇的四下打听。 “纺织车间哪来搞来的这些裙子?她们每个人看着可真漂亮。” “是染织车间先开发的布料做的吗?这是怎么染出来的,我还从没见过这样式的裙子……” 听到这些窃窃私语,厂长覃杰和染织车间的主任钟家佩对视一眼,对之后和周知意的合作更加充满信心。 纺织车间的主任牛小菊听到夸台上那十六个女工漂亮的话,与有荣焉,对周知意的用心她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她侧头悄悄对周知意道谢,“劳您费心了,我替我车间的女工们再次表示感谢。” “我应该做的。”周知意摇摇头,目光专注的看着舞台上自信唱起歌的女孩们。 这是她最特别的一批模特,也是她最特别的一场服装秀,其实这些裙子远没有周知意现代时毕业设计所做的那些衣服独特、有设计感,但她却同样的为之骄傲。 周知意很想将这一切分享出去,只是她的朋友太多了,叫谁来、不叫谁来很难抉择。她纠结着,压低声音去问旁边的牛小菊,“牛主任,文艺汇演我可以带多少人来看啊?” 牛小菊欣然点头,“多少都行,你现在也算我们纺织厂的一员,自然也可以带家人朋友来看文艺汇演,想叫多少人都可以,咱们厂子这个礼堂可是能容纳下近万人的。” “那我就不客气啦。”周知意说道,笑容明艳。 彩排结束后,女工们意犹未尽的回归各个车间继续工作,周知意则是离开了二纺厂,乘坐公共汽车去了东坝街。 此刻南方男人服装店里有三个人。 见周知意进来,三人一齐看向她,其中身姿高挑、肩背挺括的黑皮男人看到周知意时顿时露出笑容,“你来了。” 周知意是和齐廷铮约好的,“我托你买的东西,你帮我买到了吗?” 齐廷铮抬手,晃了下手里拎着的那不算大的纸袋,“买到了。” 周知意接过纸袋,打开一看,是她要的永芳牌的珍珠膏和一支唇膏。 她却又朝齐廷铮伸手,纤细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齐廷铮顾左言他,问道,“你的手怎么染上色了?” 周知意直言,不愿绕弯子,“单子。” 齐廷铮只好从裤子后口袋摸出一张纸,递给周知意时还在争取,“真不用给我钱,别和我见外,真的没多少钱。” 不和他见外,他是什么内人吗? 周知意腹诽,低头展开那张纸,眼睛快速扫过,永芳牌珍珠膏十二块、唇膏五块,她利落的掏钱塞给齐廷铮,钱货两讫。 钟玲好奇的探头去看,“化妆品?” “嗯。”周知意应了一声,掏出纸袋中的唇膏,拔开盖子在手背上试了一下,是很纯正的红色,聊胜于无,她也不期待会有什么蜜桃色、烂番茄、浆果色等等。 钟玲看了一眼周知意手臂上的颜色,又抬眼看向她,“这颜色不适合你,太重了,还不如你现在清清爽爽的模样好看。” 旁边的两位直男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周知意把口红重新放到纸袋中,“不是我用,我是拿来给纺织女工们用的,就是我上回和你说的我给她们提供文艺汇演时穿的裙子,毕竟是表演节目,我就想着到时候给她们把妆也化上。玲姐、沈谦,你们要不要来看?” 她说着,注意到店里的齐廷铮,停顿片刻,还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你想来看吗?” 毕竟这人也是帮了她的忙,买来了这两样化妆品。 钟玲兴致盎然,“就是你说的扎染裙吧?我肯定要去看看。” 沈谦也点点头。 齐廷铮则是双眼亮亮的,显然把周知意的邀请当作了两人关系的终于前进了一步,“我也肯定来!” 在齐廷铮离开后不久,沈谦从店里搬着梯子走出来,钟玲暂时关上南方男人服装店的店门,两人走到街尾的一家店门口停下。 周知意就站在这家小店的门口,在她旁边是刚运来的新招牌。 她身后这家小店就是周知意新租下来的铺面,位于这一趟店铺的最尾端,比南方男人服装店的面积小多了,窄窄长长的户型,简直像一条走廊,但就这么小的一家铺面,每个月租金都要三百块。 这一个礼拜周知意没时间摆摊是真的太多事情了,改裙子、做扎染、准备配饰,还抽空做了给江遇的乔迁礼物——那块拼布窗帘,再就是找铺面、定做店面招牌。 总不能二纺厂那边都帮她抬好轿子、把扎染裙宣传出去了,周知意反而连个店铺都没有,只能让慕名而来的人们去外街上的小摊上找她吧? 而且周知意手上的资金积攒了不少,也差不多到了该更进一步的时候了。 只是东坝街确实生意红火,铺面也是相当抢手,周知意还是在钟玲的帮助下才租到了这么一间狭窄的小店。 沈谦踩着梯子爬上去,示意周知意把地上的招牌递给他。 钟玲看着两人忙活着把崭新的店面招牌挂到店铺上方,忍不住对着周知意说道,“就像我之前和你讲的,叫斯威特服装店多好啊,你已经把斯威特衫卖出了名气,而且这名字一听就洋气,像外国牌子似的。” 周知意后退几步,“道理我都懂。” 在这个“外国月亮格外圆”、一件梵特杰衬衫因为一个“f”字母的刺绣就可以卖出近千元的年代,一个包装成外国品牌的服装店能多赚不少钱。 但是,周知意不想走这样的捷径。 她有她自己的傲气,不想就这样低头。 周知意笑容明亮的转头看向钟玲,指着店面招牌上的几个大字,“可我觉得还是这个名字更好听。” 沈谦下了梯子,闻言附和的点点头。 钟玲宠溺的一笑,对着周知意摇摇头,“算了,你喜欢就好。” 她顺着周知意的手指抬头看去。 门头上那块白色木牌上几个醒目的红色正楷汉字——“南风服装店”。 南风知我意的“南风”。 第35章 谢幕 劳动节是工人们为自己庆祝的节日,全国放假一天,这天可能是除了过年以外最热闹的一天,有些地方举办庆祝游行,国营大厂也会在这一天举行自己厂子的文艺汇演、嘉奖劳动模范,就算自己厂子没有能力办活动,人们也会自发的到劳动人民文化宫参加游园联欢,这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33节 天气都格外知情趣的放了个晴天。 严淑芳匆匆走过一间间车间厂房,远远便看到了二纺厂门口聚集的那些人。 她对象姜佑青身旁站着双方父母,妹妹姜玉芝和制衣厂的几个女同志站得更近,江遇则是在和一家三口正说着话,还有穿着明显更时髦体面的四人,一波又一波的。 严淑芳下意识的走到姜佑青旁边,招呼这些她大部分都不认识的人,“小意在里面忙着给其他人化妆,我来接你们进去。” 这宛若旅行团似的一群人,年轻些的全都是周知意的朋友。 严淑芳带着这一大群人朝大礼堂走去,姜佑青走在她旁边,眼睛根本离不开,他那双偏圆的眸子一眨不眨,和媳妇说着悄悄话,“你今天可真漂亮,简直和结婚那天似的。” 姜佑青不是第一次见严淑芳穿这条扎染裙,可今天看又觉得眼前一亮,说不上哪里有变化,就觉得严淑芳好看的让他移不开眼睛。 严淑芳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又迫不及待的和他小声分享道,“小意给我抹了珍珠膏,帮我画了眉毛,还有她说的那叫什么……对,眼线!还有还有,她还用烧过的火柴棍帮我烫了睫毛!可真神奇,就那么几下我就看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变漂亮了不少,她可真厉害!” 被赞了一句厉害的周知意只不过是用她在大学四年练出来的化妆技术帮别人化妆而已。 周知意在舞台幕布后面忙得不可开交,给十六个女工一一化好妆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尤其是在工具不全的情况下。 没有粉底液,能提亮些肤色的永芳牌珍珠膏勉强可以替代;没有眼线笔,周知意就用在文化商店新买的一支扁头细画笔,打湿后沾着她在中山南路百货商店买的眉粉给姑娘们画眼线;没有修容,她就用珍珠膏加一点眉粉自己调;没有睫毛夹,那就用最质朴的办法,火柴棍烧热了去烫睫毛;口红颜色太浓艳,周知意便用指腹沾着,只轻轻的点上去些许,淡淡的增色就刚刚好。 人生头一回被别人动自己脸的张国琴总是心里别扭的想笑,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她只能强忍住,好不容易熬到周知意收手,她立刻松了口气,好奇的掏出小镜子照了下,立刻惊奇道,“这还是我吗?” 五官没变,但就是看着比平日看着好看,圆润的脸都看着小了一圈,总是被人说“胖姑娘”的张国琴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如张国琴这般想的还有很多人,在周知意手下、被她化好妆的女工们俱是陷入自己一下子变美的神奇魔法中,一个个好奇的围在周知意身边,想要看清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还有其他车间看得心痒痒的女工们,就这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被周知意在脸上画着什么本就紧张的于秋看着围过来的人们,整个人都要僵住了,她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付出不一定要求回报,但如果有意想之外的回馈,那就是惊喜。 纺织车间的主任牛小菊看着那簇拥成一团的姑娘们,她不是看不见女工们一个个正在变得更加漂亮。 虽说是一门交易、是一桩合作,但周知意一大早就来到后台、一直忙活到现在,几乎都没怎么停下来,拿着那几乎快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三分之一工资的珍珠膏毫不心疼的往女工脸上抹,这些可并不是约定的内容。 牛小菊看在眼里,转身找到厂长覃杰,和其沟通了一会儿,又找到文艺汇演负责主持的两位工人说了什么。 周知意帮最后一名女工翁美英化好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长舒了一口气,就听有人叫她。 “小周老板。” 周知意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原来是牛主任,她好似在旁边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周知意忙完才出声道,“我又去和覃厂长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主持人在我们纺织车间女工们合唱结束后多提一句,表演的服装来自你的赞助支持,你到时也上台露个面。” 周知意惊讶,“怎么突然让我上台露面?” 牛小菊笑眼弯弯,“总要让大家认认人,省得买衣服再找错店。” 趁着文艺汇演开始还有一点时间,周知意抓紧从后台走到看台观众区。拥挤的人群中,严淑芳一身特别的蓝白扎染裙显眼的仿佛一个地标,周知意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挤过去。 冯桂敏眼尖的看到她,挥动胳膊招呼着,“小意!这边!你可算是忙完了,我们给你占了位置。” 严淑芳站起来,黄色木头的折叠椅在她身后自动合上,她把座位让给周知意。 周知意终于走了过去,和朋友们汇合,却是没有坐下,“我只能在这儿待一会儿,坐不了,临时要我也上台露一面,我必须要和纺织车间的女工们一起在后台候场。”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讶然的表情。 “你也要上台表演吗?”齐廷铮抢先问道。 “不是,”周知意摇头,“我只是在纺织车间女工们合唱结束后会上台露个面,相当于谢幕一样。” 所以她才趁文艺汇演开始前,抓紧时间过来和朋友们碰个面。 江遇和冯桂敏、高德明和高静坐在一块儿,桂明饭店的一家三口都来了; 周知意在海林制衣厂共事过的除了姜玉芝、黄秀敏之外,何萍和方红敏也来了,看在何萍曾帮忙把给江遇做的那条裤子拿去锁扣眼的事,周知意便在何萍说也想来看看的时候默许了。 然后就是南方男人服装店的钟玲和沈谦,还有齐廷铮和她的客户殷勇…… 和朋友们一一打过招呼后,周知意便又和严淑芳一同离开了。 冯桂敏侧头靠近旁边坐着的江遇,小声问他,“阿遇,那边那个叫齐廷铮的青年,该不会也是喜欢小意吧?” 都是周知意的朋友,大家自然也是互相认识了一番,几个适龄单身的年轻男人在其中显得尤为突出。 江遇没有回避,点点头,坦然道,“是,他喜欢周知意。” 这一排座椅的另一边,齐廷铮也暗暗观察着江遇。 他认识沈谦,知道这人和周知意并没有什么,但是今天出现的这个叫做江遇的年轻男人却令他下意识的警觉起来,尤其是在察觉到周知意态度的微妙不同后,她对自己礼貌更多、亲近不足,但面对那个江遇时,言语间却带着熟络,那一刻齐廷铮仿佛听到了汽车方向盘被按下传出的刺耳嘀嘀声,让他心头一激灵。 跟着何萍来凑热闹的方红梅先是看看和钟玲坐在前一排的沈谦,又看看坐在左边那头的江遇,转头又看向坐在右边那头的齐廷铮,心气不平的凑到何萍耳边说悄悄话,“周知意可真会招蜂引蝶,三个了!三个人还各有各的好看,唉,算了,我有点理解她了,要是我的话这确实很难选……” 完全忘记自己曾一片芳心落在沈谦身上,方红梅陷入幻想里,独自纠结中。 何萍完全没注意听方红梅说了什么,她只被这偌大的礼堂吸引住全部心神。 待灯光变换,舞台两侧的红色幕布拉开,全场安静下来。 何萍看向舞台中央站着主持的两人,不禁想道:这就是周知意所说的更大的世界吗? 文艺汇演顺利的按照彩排时的流程进行着。 舞台上,纺织车间的女工们昂首挺胸的齐声歌唱,璀璨的灯光折射在她们乌黑的瞳孔中,仿佛点点星光,格外明亮。 「幸福在哪里,朋友我告诉你,它不在柳荫下,也不在温室里,它在辛勤的工作中,它在艰苦的劳动中……」 台下新宁市纺织工业局的局长申长明看着舞台上的这些精神面貌昂扬的女工们,侧头去问旁边坐着的二纺厂的覃厂长,“老覃,她们穿的裙子是厂里新开发的布料吗?染的可真好看,我还从没见过这种样式图案的布。” “这可不是我们厂子染的布,不过这种染色技艺我们已经和人谈好合作了,之后厂里就会开发这类布料。”覃杰咧嘴一笑,神神秘秘的说,“不过您一定想不到,是谁提供的这些裙子。” 申局长挑眉,“我活了快五十年了,还有什么想不到的,是外国厂商吧?你们怎么和人认识的?” 覃杰但笑不语。 「幸福在哪里,朋友我告诉你,它不在月光下,也不在睡梦里,它在辛勤的耕耘里,它在知识的宝库里……」 周知意站在幕布后的暗处,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她为了能有个好盼头,今天出门特意穿的是白色的发财快乐衫,下面则是一条蓝色喇叭牛仔裤,脚上一双方便活动的白球鞋,还算是清爽的穿搭。 牛主任帮她争取到上台露面的机会对周知意来说是意外之喜,她身上的发财快乐衫说不准也能蹭到一波宣传。 女工们唱到最后一句。 「幸福就在你的智慧里,就在你闪光的智慧里——」 负责主持的女工和男工在舞台侧方现身,按照修改过的台词说道,“真是让人眼前一亮的表演,人靓裙也靓,让我们特别感谢,本次纺织车间女工们表演所穿着的扎染裙的提供者——南风服装店的女老板周知意!” 周知意快步从黑暗中走向明亮的舞台上。 她曾和同学们在学校毕业展走秀结束后一同走上秀台谢幕。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的“秀台”、不一样的“模特”,不一样的……只有她独身上台谢幕。 “她不只提供了纺织车间女工身上的这些靓裙,还慷慨的愿意传授这种染色技艺,让我们期待接下来二纺厂会开发出怎样的新布料……” 掌声雷动一片,周知意走到舞台中央,笑靥如花的朝台下挥了挥手,鞠了一躬,没多停留便和严淑芳挽着胳膊,和纺织女工们一同下台。 短短几秒钟的亮相,却不知惊艳了多少人。 申局长难以置信的看向覃厂长,“不是外国厂商?而是这么个年轻女仔?” 冯桂敏骄傲的使劲拍着手,还招呼着高德明和高静父女俩也使劲鼓掌。 钟玲连连问今天特意借了个相机的沈谦,“拍到了吗?小意也跑太快了,怎么就打了个照面就下去了……” 方红梅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朝失神的何萍喊道,“这大舞台打光就是好,怎么把她衬得更好看了!” 黄秀敏激动的拉着姜玉芝摇晃着。 姜父姜母也在问儿子姜佑青,“这就是住你们隔壁、芝芝那个朋友啊?可真厉害!” 殷勇侧头看到久久回不过神来的齐廷铮,连忙伸手在他面前晃着,打断他心中所想。开什么玩笑,现在谁都别想耽误周知意搞事业。 江遇也是深深凝望着舞台,即使主持人已经在报幕下一个车间的表演节目,他的脑海中仍像dvd碟片刻录下来似的,画面循环播放,不断重复着刚刚周知意亮相的惊鸿一瞥。 许久过后,江遇侧头看向周围那一片坐着的人们。 她的世界色彩斑斓、热闹、朋友众多,她的脚步从未停下。江遇相信,她今后一定会走向更大的世界,也会有越来越多的朋友。 就算不配成为与她并肩携手的那个人。 江遇长出了一口气。 他至少也不要掉队,连朋友的一席之地都失去。 第36章 报纸 经历过那段教育不受重视的时期,全国出现了人才的断层,无论是农业、还是工业上,都急需人才,而这靠才恢复没几年的高考培育出的大学生,是远远不够的。 再加上81年国家颁布的《关于加强职工教育的决定》,对青壮年职工要争取在两、三年内扫除文盲。 在这样的背景下,夜校开始了蓬勃发展。 罗良白把修好的一块电子表放到店里柜子上的塑料筐里,转身回自己座位时经过江遇的身后,突然看到了什么,伸手越过他,拿起了桌上江遇的那本笔记本。 顺着刚刚看到露出的一角,罗良白向后翻了一页,只见笔记本上粘了几张剪报。 「珍惜业余时间的人们——记新宁电子夜大学的学生」 「五月十一日傍晚,虎镇区机床厂的青年工人张盛刚下班,立刻换下汗水渍渍的工作服,背上书包,匆匆走出工厂。路上,他吃了个火烧,算是对付了晚饭。六点半的时候,他已经坐在电子夜大的课堂上专心听课了。像他这样“特别”的学生,在电子夜大四个系里有四百二十三人……」 笔记本右下角则是另一块从别的报纸上剪下的新闻报道。 「鼓励年轻人利用业余时间上夜大——新宁市15所高校的夜大将招生,今年起实行统一入学考试」 「为保证学生质量,新宁市15所高等院校的夜大学今年招生将实行统一入学考试。所有报考夜大的考生,都必须参加市高教局组织的入学统考。今年招生的专业类别包括理、工、医、文、财经、外语,计划招生3805人,其中理工科1405人,文科2400人。招生院校将于5月15日发售招生简章和复习提纲,5月20日至23日报名。」 罗良白眼睛一亮,惊喜的看向江遇,“哦我的朋友!你终于要斩情缘、搞事业了?” 他这才发现江遇今天拿着的书不再是从前面租书店租来的《家电维修》杂志,而是变成了复习提纲。 江遇从他手里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回来,淡漠中带着些许疑惑不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我搞事业?” 这个寻常的夏日午后,郝运来电器行小店里,电风扇摇着头缓缓转动着吹风,老板郝志刚躺在两张椅子拼凑的“床”上打着瞌睡,朱泉趁此机会又故态复萌悄悄偷看他那些小黄书,专注的根本无暇顾及周围。 罗良白坐到江遇旁边的那把椅子上,“你知道吗,一个人的才华和能力是有限度的,而这个限度决定了这个人能到达的高度。我这人呢,小聪明有点,大聪明却不够,所以才窝在这小小的二手电器行干了三年。但我总不能三十多岁、四十多岁,还窝在这里,那就是窝囊了,所以只能尽快抱个大腿,来让我的人生到达更高的高度啦。” 他拍了拍江遇的肩膀,“看我这么坦诚的份上,朋友,我也不求什么你当大哥、我当二哥之类的,只要等你发达了之后给我安排个小经理之类的岗位就行,我要求的也不算高吧?” 现在自己都不是什么小经理的江遇沉默了,这要求还不够高吗?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34节 罗良白当他默认同意了,倚着椅背向后倒去,只留两条椅子后腿支撑着全部重量,他双脚跷起搭在桌上,颇有些得意,“我老窦就是有这么一个厉害朋友处处提携他,我家日子才好一些的。我觉得你也可以成为我的那位厉害朋友,阿遇,我的后半生就靠你了,加油!我相信你肯定能考上夜大的!” 江遇并不怎么想负担起别人的后半生,他默默抽出笔记本中夹着的那张今早才领来的招生简章,塞给罗良白,“你不如努努力,自己成为那位厉害的朋友。” 罗良白听出了他话里的婉拒,立刻坐正回来,“不是,我要是能考上大学,我现在还能在这儿吗?你就不能提携我一把吗?这可是我的后半生啊!” 江遇对此只给出了无语又无情的四个字,“……关我屁事。” 这边罗良白想靠朋友走上人生高峰、却被逼着只能自己头悬梁锥刺股,再次捡起课本学习;新宁市的另一边,有人得到了他想要的“朋友的提携”,但人却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姜玉芝表情平静,看向小院里趴在狗窝里悠闲吹着电风扇的灰棕色大狗、朝着她狂吠的站岗小黑狗、还有那只追着自己尾巴玩的黑棕色潦草小狗,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保镖们?” 周知意拉住尽职尽责、还想上前赶人的“保镖”小狗两亿,对着姜玉芝笑笑,自卖自夸起来,“虽然这两只是还没长大,但我们发姐还是很顶事的,真要察觉到危险,它正经起来,还是很唬人的。” 大发似乎是听懂了,狗头微昂。 姜玉芝又看了一眼悠哉悠哉摇着尾巴的大狼狗,长得确实有几分吓人,她勉强相信了。 “那你说的包吃——” 周知意立刻奉上从桂明饭店打包来的“员工餐”。 “还有包住……” 周知意带着姜玉芝进屋,指着屋子里那张木头床,“这可是没几个人能享受到的至尊体验,和老板同吃同住。” 并不怎么想和老板一起吃住的姜玉芝沉默了。 过了半晌,姜玉芝抱着最后那一点期待,不死心的问道,“还有你说的那什么事业的上升空间和发展前景——” “有的有的,作为第一个入职的人,你可是元老级员工,”周知意开始画饼,“只要我们‘南风’发展起来,生意越来越红火,扩大规模、员工增加,元老级员工的你,那还能只是个小小的缝纫女工吗?领班、主任、甚至是制衣厂的厂长,都有可能是你!” 姜玉芝抬头看一眼,小院上空比起她之前来过的那次,多了一块半透明的遮雨油纸布,不大的院子里和狗共处的还有一台崭新的缝纫机,比起海林制衣厂那种小作坊还要更不像样。 就这样的工作环境,周知意还在允诺给她厂长的职位。 姜玉芝平静的脸上透露出一种淡淡的死感。 她被骗了。 “我能骗你吗?”周知意在旁边说道,“你哥哥和嫂子就住在隔壁,而且你和我都认识这么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姜玉芝沉吟,唔,周知意说的话虽然不现实,但她这人好像确实也没说过什么谎话。 算了,既然来了,先这么干着好了,反正不论是在海林制衣厂、还是在这里,她都是一样做事,更何况周知意开出的工资还要更高些,一个月有一百块钱,比她哥在正经罐头厂每个月的工资还要高十块钱。 努力忽略自己被骗上贼船的事情,姜玉芝点点头,问道,“那现在我要做什么?” 终于有人帮忙做事,周知意顿时也是心口一松,开始说起来现在的情况,“现在我们还没有什么完全要自己车缝生产的服装,主要是进别人的货,进行二次加工。就比如说这款t恤衫,衣服是我从别的服装店进来的净版t恤衫,在上面印上印花;还有这款扎染裙,也是在白色裙子的基础上做了扎染效果……” 劳动节后周知意的南风服装店就正式开业了,拜二纺厂文艺汇演的“推广宣传”,她一开业,不只她那天登台穿的发财快乐衫又恢复了些“生命力”,迎来了新一波采购热潮,纺织女工们穿的扎染裙更是成为了新的爆款服装。 这让东坝街其他服装店老板看傻了眼,他们好不容易才搞懂了“丝网印”是怎么做的,不只是仿版发财快乐衫、斯威特衫,还推出了其他标语的t恤衫,有模仿发财快乐衫的“恭喜发财”、还有大白话的“别找我,烦着呢”、还有印得满满的歌词“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用文字发展出了一种独特的服装款式——“文化衫”。 可这如异军突起似的突然兴起来的“扎染裙”又是什么?这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无法被人模仿的扎染裙让东坝街上这家小店一下子成为新的炙手可热的服装店,供不应求的扎染裙更是一条能卖出三十元的高价。但周知意一个人生产力有限,即使严淑芳下班后时而过来帮忙做扎染,周知意也无法供应出客商们对扎染裙的需求量,招人一事迫在眉睫,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姜玉芝。 在海林制衣厂,周知意关系唯二较为亲近的人就是姜玉芝和黄秀敏,但黄秀敏拖家带口,是不会放弃较稳定的海林制衣厂,反而来到她这家庭小作坊里工作;而姜玉芝年轻,虽然对未来还有些迷茫,但从之前的交谈中,她似乎也并不打算就这么困在海林制衣厂做一辈子的缝纫女工。 果然,姜玉芝在周知意的说服下来到了这里。 “你要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帮我分担一些工作,”周知意说道,“南风服装店只用每天上午开门做生意,这点时间卖的衣服和接到的订单就够我们做的了,下午回家做扎染和印花,缝纫机是用来在衣服上缝上我们的领唛,然后就是熨烫平整、打包、装上吊牌。” 周知意说着把东西拿出来,领唛上是她特意去注册的商标,是“南风”二字和一个似指南针又似风车的标识图案,吊牌也是同样,只是多贴了个用三角齿剪刀剪下的扎染小布片。 姜玉芝接过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虽然看着没有多么繁复,但她还真没见过这种把面料小样贴上去的吊牌,看着还挺精巧的,“没想到这种小布头贴到吊牌上还挺好看的。” 周知意又翻出两件今天才打包好的斯威特衫和发财快乐衫,炫耀道,“我还有呢,吊牌上的贴布会跟着衣服变化。” 斯威特衫上挂着的吊牌贴着的是一小块印着缩小版“sweet”印花的粉色针织布,而发财快乐衫上的吊牌上则是一小块印着绿色“發”字的白色针织布。 “南风,”周知意先是念出吊牌最上面的两个字,接着说出面料小样上印的那个字,“發!” 仿佛得意小狗般摇着尾巴,周知意嘿嘿一笑,“我最喜欢这个,也是小小满足了我的一点私心和期望。” 姜玉芝不禁失笑,也不知道周知意哪来的这么些点子,不过她看着这些吊牌莫名有种想要收集的冲动,相信总有人像她一样,冲这独特的衣服、巧思的包装和吊牌,成为“南风”的拥趸。 姜玉芝心中的犹疑不知不觉打消,也许在这方小天地,确实会比在海林制衣厂工作更有趣些。 就这样,南风服装店正式从周知意单打独斗扩充为两人。 有了姜玉芝的加入,周知意明显感觉自己轻松了些,最起码不用过那种狗都睡了、人还在染裙子的苦日子。 周知意和姜玉芝一早刚到店里,摸透了南风服装店开门规律的客商们很快就上门了。 “小周老板,扎染裙有货了吗?” “先帮我打包十五件发财快乐衫,周老板!” “周姐,我要的二十件斯威特衫配齐了吗?我着急赶火车咧……” 周知意无暇多想她怎么年纪轻轻就变成这些明显比她大的客商的姐,只忙着和姜玉芝一起,一人点衣服的件数,一人收钱交货,配合默契。 太阳渐渐升起,不到中午,两人今天带来的一大箱衣服就已经清空,要不是周知意再三说展示用的衣服不卖,这些客商都恨不得把塑料模特身上的衣服也扒下来带走。 来晚一步的人们只能下预定的订单,和周知意约定好明天来取。 好不容易把小店里的客人们都送走,姜玉芝仿佛打了一场仗似的,坐在椅子上歇了歇,看似人还在,实则魂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她又错了,这哪里是有趣,做生意比在海林制衣厂当缝纫女工累多了。 周知意则是精力无限的站在店中心,她若有所思的环顾一周,整个店里只剩下三个塑料模特身上还穿着的衣服,看着颇有些寒酸,她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多开发一些款式,充实一下自己的店铺,哪有服装店里只有三个款式衣服的? 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的资金,周知意思索着,也许是时候可以将她现代时未能变成实物的那些设计做出来了…… 一边想着新款的事,一边想着下午还要抽两个小时去二纺厂给师傅们上扎染课的事,周知意还是听到又有人推门进店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先扬声说道,“欢迎光临——” 待她抬头看清那走进店里的青春靓丽的年轻女孩后,周知意有些意外,“何萍?” 姜玉芝也从椅子站起来。 何萍努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嘴硬道,“我来照顾下你的生意,扎染裙还有吗?我也想买一条。” “可真不巧,”周知意对她说,“今天店里所有的货都已经被人买走了,扎染裙已经没有了。” “好吧。”何萍脸上表情遗憾,脚下却像是生根似的,毫无离开的意思。 周知意无奈,以为这人又犯轴,解释道,“真没有了,不是我故意不想卖给你,店里除了假人模特身上那条扎染裙,是真没有货了,那条裙子我不卖的,就是做展示用的。” 把展示用的样衣都卖了,她这店就真的是空空如也了,简直像倒闭不干了似的,那还像话吗? 何萍点点头,却还是没有走。 周知意和姜玉芝对视一眼,得到对方一个同样疑惑的眼神。 何萍也觉得自己就这么干站着不走的行为有些奇怪,犹豫不决过后还是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最大目的,“周知意,你知道报纸上刊登的‘首届花城青春美大赛’吗?” 第37章 夹扎法 首届花城青春美大赛? 周知意还真没听说过,诚实的摇了摇头。 何萍立刻掏出裤子口袋里那张被折成四方块的报纸。 半晌后,周知意展开那张报纸,何萍站在她左边、姜玉芝站在她右边,三个女孩头挨着头凑在一起看那张报纸上的报道。 “配合‘两个文明’建设和‘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为与国际接轨,新宁市将举办首届选美比赛,不仅选女也选男……”周知意念出报纸上的文字。 姜玉芝难以理解,“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选美是什么?” “就是选出新宁市最靓的女仔和男仔啦,”何萍说,“据说是因为去年有个外国设计师来我们国家办时装秀,结果连服装表演员都找不到,只能让那设计师叫他们国家的人过来演出。” 姜玉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服装表演?是像前些日子纺织厂劳动节文艺汇演上,那些女工们穿着知意提供的裙子唱歌那样的表演吗?” 何萍其实也没见过,却十分肯定地说,“那当然了。” “时装秀的表演只需要模特展示好衣服就行,不需要唱歌跳舞的。”周知意忍不住纠正。 “哎呀你不懂的,”何萍指着报纸上的字,有理有据的反驳,“这上面都写了,是要考唱歌跳舞的。” 不只见过时装秀、还亲身参与过一场走秀的周知意无语闭嘴:好好好。 “除了唱歌跳舞,考验才艺以外,还要笔试,要学过数、理、化,还要懂文学,知道时事与政治。”何萍侧头去问周知意,“这些你都会吗?” 周知意点点头,她好歹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这些东西自然都学过。 何萍瞥了一眼报纸上的下一行要求,又问道,“那你会说英语吗?” “会说。”周知意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同样在看报纸上那一行行不像是选模特、更像是什么大学自主招生要求的比赛要求。 姜玉芝讶然,“我还以为这比赛叫‘青春美大赛’,只要年轻漂亮就行了。” 何萍松了口气,说道,“那当然不行了,只比年轻漂亮的话,只我和周知意站在一起,你能分出个高低吗?” 却不想姜玉芝真的端详起两人,片刻后认真的说,“意意比你好看。” 何萍被姜玉芝这大实话气了个仰倒,“你!” 自我调节了一会儿,何萍也知道事实确实如此,撇撇嘴,“好吧,周知意,你是比我漂亮些,比赛要求的那些你也会,你一定要拿下花城青春美大赛的冠军,我只承认比你差一点儿。” 周知意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片刻后反应过来,侧头诧异的看向何萍,“我什么时候说要参加这个选美比赛了?” 何萍更诧异,“你人长的漂亮,比赛要求的那些你也会,为什么不去参加?” “没有我都符合要求、就一定要参加的道理。”周知意没甚兴趣的把报纸还给何萍,“我哪有时间参加。” 做印花t恤和扎染裙、卖货做生意、还要去纺织厂给工人师傅们上扎染课,周知意还将自己现代时那些设计稿变成实物衣服的事情提上日程,她哪有什么时间去参加选美比赛,更何况,当模特也不在她的人生职业规划里。 周知意招呼姜玉芝打扫店里,准备收拾好就关门歇业,回家继续做明天的货。 何萍难以置信,拿着报纸追上正准备去扫地的周知意,“你不去,那不是浪费你的才华和这张脸吗?” “我要是打算靠脸吃饭,现在早就不在这里了。”周知意说道,自顾自的拿着扫帚打扫店里卫生。 何萍都顾不上自己的骄傲,着急的劝说道,“这又不是完全只看脸,你知不知道这场比赛的冠军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你是整个新宁最有才华、最漂亮的人。” 周知意是真没什么兴趣,随口道,“既然你觉得这个名头这么辉煌的话,不如你自己去参加呗。” 何萍怔住,“我吗?”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35节 “对啊,你不是说只比我差一点吗,我不参加的话,冠军很有可能就是你了。”周知意不甚走心的随口说道。 何萍的脸一下子涨红,嗫嚅道,“我不行的,我既不会英语,数学什么的也不会,我就是知道自己肯定选不上,才希望你去参加的……” “不会可以去学啊,反正现在还只是报名阶段,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小半年时间。”周知意停下动作,把扫帚夹在胳肢窝下,腾出手做了个加油的动作,微笑道,“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有,加油,何萍,与其最后去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去争取获得选美比赛的冠军。” 姜玉芝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周知意把何萍忽悠走了。 “你真觉得何萍能拿下那个‘青春美大赛’的冠军吗?”姜玉芝问正在锁店门的周知意,“那比赛要求严格的像考大学似的,不对,高考至少还没有说一定要会唱歌跳舞。” 周知意把钥匙从门锁里拔出来,“这谁能知道呢?我只知道,她如果没有想要争的心,那一定是什么都没有。” 接着两人又去进货,靠一己之力成为丰收服装店最大的大客,周知意一进店便受到了汪丰收热烈的欢迎。 “小周又来啦,这回要多少衣服?”汪丰收一把推开自己儿子,让汪洋把屁股下的凳子让出来,见周知意身后还跟了一个眼生的女仔,连忙自己也起身让开。 周知意拿着一个小本子,看着上面记的一行行客商们的订货数量,快速加起来算了算,“白色t恤衫、粉色t恤衫各六十件,白色的确良连衣裙,唔……先四十件吧,还是每个尺码数量平分。” “好嘞。”汪丰收招呼刚进门的媳妇张春梅先把带来的饭盒一放,夫妻俩一起去点数备货。 待把所有的衣服放到推车上的大箱子里,周知意就准备和姜玉芝离开了,“行了,汪老板,你们一家快吃饭吧,我就不多打扰了。” 又一笔进账的汪丰收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缝,“要不留着一块儿吃点?” “不了,我家里还有好几只狗也等着吃饭呢,”周知意婉拒了,“我们就先走了,回见。” 汪丰收站在店门口挥手,等看不着两个姑娘的身影后才回了服装店里。 他媳妇张春梅把饭盒打开,一边惊叹道,“这就是咱家这几个月要货要的最多的那个女老板?就是她拿咱们卖的白裙子做成扎染裙倒手卖出去的?” 汪丰收点点头,感慨道,“你说她这脑子怎么长的?” 说着,他又看向埋头吃起饭来的儿子,恨铁不成钢,“你说你怎么就没这脑子呢?或者你再年纪大点就好了,还能把人娶回咱们家。” 才十岁的汪洋:? 如汪丰收这般想法的人其实并不少。 下午四点,周知意暂停手里的活,让姜玉芝把剩下几件染上色的裙子从锅里捞出来,放到盐水里固色浸泡后晾起来,她则出发去二纺厂。 坐着公共汽车,周知意到达二纺厂,按照约定来给车间师傅们上“扎染课”。 染织车间的工人们在她出现时立刻全员眼睛亮起,不约而同的期待起今天的授课内容。 “昨天我们学的是最基础的线扎,利用平针串缝,做出一排直线样子的扎染图案。”周知意站在厂房最前面,拿起做示范的一块本布色的麻布,和晾衣服用的竹木夹子、还有几个形状各异的小木块,“今天我们来学夹扎法。” “首先把布料打湿并平铺在桌上,然后折叠成小方块。这一步其实可以扩展开来,使用不同的折叠方法和卷绕技巧将布料塑造成不同的形态,像是风琴折、或是反复对折等等,这就要看大家的想象空间了。” 周知意把她手里那块已经折叠成手心大小的布举起给其他工人师傅们看,“然后就是将夹子对称夹在左右,或是像这样子,把木片放在布的中心,再用夹子夹紧,一定要确保面料与木片之间紧密贴合,防止染料渗透进去……” 待到下班的时间,染织车间的主任钟家佩看着桌上自己做出的几块不同的扎染样片布料,有连续的方块图案的、像是波点似的规律圆点图案的、还有三角形图案的,和其他工人们一样,用夹子晾在车间里的绳子上,一排各式各样的扎染布片,看着壮观极了。 钟主任走向在收拾东西的周知意,期待的问她,“小周老师,明天我们学什么呢?要我提前准备些什么呢?” 周知意想了想,“还是今天这些东西,我们做点进阶版的夹扎染法,我教大家做踏梅。” 钟主任听名字就已经开始心痒,恨不得让周知意现在就教给她,但就算她再好学,也明白知识不是能一口气塞进脑袋里的。 而且车间厂房外已经人影憧憧,纺织厂本就女多男少,现在怕是厂子里所有未婚的男工人都聚在染织车间门口了。 这也是“宣传”的副作用,女工们表演时穿着的扎染裙吸引了了台下大多数观众的目光,而只短短亮相了一面的周知意则是惊艳了一众男青年。 人长得漂亮,又会赚钱,周知意一下子多了不少追求者。 但她还真没怎么在意车间厂房外的那些男青年们。 就算是在自然界中,雄性想要争夺配偶权都要先打一架,所以这些人他们内部先争一争吧。 周知意把材料都归整好,不等有人搭讪,她就已经如一阵旋风般跑出了厂房,很快找到从隔壁纺织车间刚下班的严淑芳,这才放慢了脚步,两人一起朝着纺织厂大门的方向走去。 有不放弃的青年人随即加快脚步想要再凑上去。 蓝色的货车停在纺织厂门口,健壮的青年人从车上跳下来,看着矫健又洒脱。 周知意惊讶的看着齐廷铮,“你怎么过来了?” “路上正好遇到姜大哥,”齐廷铮朝她扬唇一笑,“我就和他一起过来接你们了。” 他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周知意身后正要追过来的那几个青年人时加深,露出的一口白牙莫名多了几分阴森森。 那几人立刻停住了脚步。 周知意侧头也看到了身后那些踌躇不前的男青年。 齐廷铮收回目光,重新落到周知意身上,笑容又恢复原本的温度,“姜大哥说来接你们,我看他只推了一辆自行车,你们三人怕是不方便,正好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就开车过来送送你们。” 姜佑青从货车后排的车窗里探出头来,乐呵呵的朝地面上的几人挥手。 严淑芳在一旁不禁捂脸,不忍直视她那个单纯丈夫,齐廷铮这人的司马昭之心,她这个旁观者都看出来了。 考虑到齐廷铮确实能让一批男青年们知难而退,再加上这人已经热情招呼着严淑芳上车,周知意只好接受他的好意,也坐上大货车。 四个轮子的汽车确实比两个轮的自行车速度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北发村那一片城中村。 齐廷铮殷勤的率先跳下车,绕过车头来帮忙拉开周知意这侧的车门,她刚踩着台阶下车,就听也准备下车的姜佑青疑惑的说了一句,“咦?那不是阿遇吗?” 周知意双脚落到地面上,绕过车头,果然见村口站着那高挑青年人。 江遇牵着大发,看上去等了一会儿了,他朝货车这边看过来,漆黑的眼眸幽深、平静,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周知意看着他,却莫名想到了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很快摇摇头,把这莫名其妙闪现的想法抛掉,江遇又不是对她有好感的追求者,她怎么会这么想她的朋友。 周知意暗暗腹诽,也许是他现在牵着狗的姿态看上去太像是在等爱人回家了,她才会鬼使神差想到那句话。 江遇被大发拽着走过来,他只看着周知意说道,“我有点事想和你说,正好碰到牵着狗要来村口接你的姜玉芝,我就让她先回去了,万一你们回来的迟了,天色黑下来,她一个人在外面也挺危险。” 大发甩了甩尾巴,危险什么,它难道是吃白饭的吗?啧啧,人类的心思真的太深了。 第38章 向日葵 姜佑青把自行车从货车后面的车斗里拿下来,载着严淑芳先行一步驶进小巷子。 周知意接过绳子,她牵着狗和江遇并排走着,“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明明收获了一句道谢的齐廷铮看着两两一对的人们,却莫名有种自己一败涂地的感觉。 太精明了,居然会追过来在这边租房子!齐廷铮咬牙,上车后重重的带上车门,他自然很快便想到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真是强劲的对手。 被齐廷铮暗暗当作最高警惕目标对象的江遇却从未暴露过自己的心意,只恪守在朋友这条线上,小心翼翼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知道夜大学招生的事吗?”江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周知意,“今年新宁市有十五所院校的夜大学统一组织招生考试,我看了所有学校的招生简章,新宁纺织工学院有个服装工程专业,我向人打听过了,就是学衣服打版的,你如果想继续学习的话,可以试着去考考看。” 周知意接过他递来的那张纸,上面的文字正是纺织工学院的招生简章。 巷子里有人迎面做来,见到大发,尽管它是被绳子牵着,但仍害怕的不敢向前,周知意连忙扯了下绳子,想让大发靠边走。 江遇伸手拽住绳子,帮着她一起把大发拉到墙边,“你要是想考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备考。” 趁着还算亮的天光,周知意快速浏览了一遍纸上的文字,在现代时她已经读了四年大学了,所以对考夜大学这事兴趣缺缺,倒是被江遇的话勾起几分好奇心,“你要考夜大?” 江遇点头,“我想考电子大学的电气技术专业。” “那很好啊!”周知意鼓励道。 被那十年耽搁了青葱年华的当下青年人们,夜大学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让他们补足错过的知识。 江遇有点不适应这种被人肯定的感觉,不好意思的说,“也不一定能考上,我已经很多年不学习了。” “我对你莫名有种信任,就觉得你一定能考上的。”周知意把手里的招生简章还给江遇,“我就不考了,南风服装店和纺织厂的事情就够我每天忙活的了。” “……也是。”江遇眼睫垂下,掩住眼中的失落。 周知意似乎什么都会,就连纺织厂都要她去教工人师傅们染色技艺,夜大学怕是也教不了她什么。 江遇如此安慰着自己,回到自己的住处,把屋子里的电灯打开,坐到桌前翻开买来的那些复习资料,静下心来认真看起来。 而他还要再努力些,才不至于与她相距甚远。 可出乎江遇意料的是,没过几天,周知意居然又来找他了。 一周唯一的休息日,江遇也是呆在家里埋头苦学,耳朵突然听到除了雨声以外的其他声响。 他拿起门边墙角立着的一把黑色雨伞,撑开伞出了屋子,走过不大的小院,声音更加清晰,果然是有人在敲门。 连绵细雨的天空阴蒙蒙,大白天看着都像是傍晚,昏昏沉沉的。 江遇拉开院门,惊讶的看着门外的人。 周知意撑着一把浅黄色的折叠雨伞,怀里还抱着一盆橙黄色的向日葵,一下子成为世间的一抹亮色。 “之前劳动节文艺汇演上沈谦拍的照片洗出来了,合照一人一张,这是你的那份。”周知意说着,用脸和肩膀把雨伞夹在自己的颈窝,把照片还有怀里的那盆向日葵花都塞给江遇,“这个花是我送你的考学礼物,图个好兆头。” 江遇想起过年时逛花街她和自己讲的,每种花都有自己的意头,看着自己接过来的那盆向日葵,很快想到了什么,猜测道,“夺魁?” 周知意笑起来,重新握住伞柄撑起伞,“对,一举夺‘葵’嘛。” “这种花生命力很顽强的,耐热,保持土壤湿润,放在通风处就行。”周知意叮嘱着养花事宜,“你学习累了可以看看花,正好放松一下眼睛。” 等周知意走后,江遇关上门,回到屋子里,把那盆向日葵放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细细密密的雨滴被微风送进来些许,打在向日葵橙黄的花瓣和翠绿的叶子上,将色彩洗的更加明艳。 江遇的目光从花上移开,落到手里那张相片上。 相片上站了一排十几个人,看着很是热闹,周知意被朋友们簇拥着站在最中间,笑容是同样的明媚动人。 江遇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相片上站在边角的自己。 骨节分明的手指只克制的摩挲了一下。 周知意撑着伞穿过巷子,回到自己的住处。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小院上空蒙着的油纸布上,周知意一进门就收起了伞,拦住想要向外冲的一心小狗,“今天不能出去玩,外面还下着雨,路都变成泥水地了,你出去玩一圈我还要给你洗澡。” 黑棕色的潦草小狗听到“洗澡”两字,立刻老实了,蔫头蔫尾的回狗窝里和大发、两亿挤在一起。 姜玉芝把新染好色的扎染裙拧干水,双手捏着裙子抖了抖,套上衣架挂到晾衣绳上,“这些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如果明天天气能放晴就好了。” 周知意叹气,不抱任何希望,“难说,这都连着下三天的雨了,新宁一旦进入雨季,下雨的时候少不了。” 下雨天本来就影响开门做生意,这种天气人们自然是非必要不出门,生意人中流传着一句话,“刮风减半、下雨全完”,说的就是下雨天对实体店经营的影响。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36节 更何况周知意卖扎染裙,天气炎热干燥的时候还能当天染好色、晾干,然后打包好第二天出售,现在遇上连绵的雨天,她前天做出来的扎染裙到现在都还没干透,一下子陷入出货困难的窘境。 在新宁长大的姜玉芝自然也是知道本地雨季之长,只是仍心有期待的望着头顶那朦朦胧胧被雨滴打出形状的油纸布,“哪怕有一个晴天也好,先让这些裙子晾干。” 周知意沉吟思索片刻,快速走进屋里,半晌后,她拿着一本图画本出来。 “现在我们也不能再继续做更多的扎染裙了,做了也是晾不干。”周知意说着,翻开手里的图画本,将里面的几张设计图稿拿出来,“我们不如再开发些新款式的衣服。” 周知意把这些一直未能实现的设计稿递给姜玉芝,“这是我之前设计的一些衣服,我一直想要把它们变成实物。” 姜玉芝接过那几张纸,上面画的图画是真好看,但是仔细看款式的话…… “为什么这件上衣要一边扯下来、露出个肩膀?”姜玉芝疑惑,有些理解不能,“还有这个裙子,为什么有这么多带子?就像是、像是八爪鱼似的。” 周知意给她解释,“这叫不对称设计,露出一侧肩膀是特意设计的,肩膀柔美的身体线条与衣服产生一种碰撞,营造出更加丰富的视觉感受;这个裙子上的带子是做成波浪形的荷叶边,你不觉得有种浪漫主义的美感吗?这个上衣我也是用了同样的元素来设计的,但搭配上偏硬朗的工装裤,来削弱过度的荷叶边褶皱带来的甜腻感……” 说起自己的设计作品,周知意不由得滔滔不绝起来,眼中仿佛带着某种光彩。 姜玉芝听不太懂周知意说的话,也有些欣赏不来纸上的那些图稿,但她莫名的相信周知意。 就像是扎染裙,不也是她不曾见过的衣服吗?却获得了很多人的喜欢。 就这样,南风终于要从“remake”二次设计别人的衣服,转向生产制造完全自主设计开发的服装款式。 周知意买了可以做立体裁剪的人台,又买了一台缝纫机,可以和姜玉芝一人一台机器做衣服。 因为东西越来越多,见姜佑青另一侧房子的租客退租,周知意就又把那间房子也租了下来,把所有做衣服的东西全都挪到了那边,这样也省得近日开始长牙的一心和两亿乱吃乱咬东西。 人台上的衣服随着一天天时间的流逝,逐渐从几个布片显露出衣服的雏形; 南风服装店卖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斯威特衫和发财快乐衫,好不容易晾干了的扎染裙一铺货,没一会儿便被采购一空; 灰棕色大狼狗被养回原本健壮的体型,毛发油亮; 长大了一圈的两只小狗的耳朵终于立起来了; 书桌上的复习资料也被人翻过大半,合上时书页因翻折的压痕而微微上翘; 二纺厂染织车间里悬挂的扎染布片越来越多,“踏梅”、“云染”、“水波纹”、“日出绞”、“鱼鳞纹”……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一切好似都在随着时间在变好。 罗良白除外。 到了郝运来电器行下班的时间,罗良白一反常态的跟着准备回北发村住处继续学习备考的江遇,甚至跟着他上了公共汽车。 江遇奇怪的看了一眼简直像一心和两亿一样亦步亦趋跟着人走的罗良白,“你干嘛?” 罗良白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每个月的房租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笔不小的支出,需要人帮忙分摊吗?” 江遇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没甚兴趣,“不用,我那地方太小了,住不下两个人。” “收留一下我吧,”罗良白双手合十,祈求道,“我想和你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江遇看着车窗外又阴沉下来的天空,想的是周知意今天出门有带伞吗? “朱泉那家伙在屋子里又是放歌又是看碟片的,再加上他睡觉还打呼噜,我真是学也学不进去、睡也睡不好……” 江遇心中已经有了决定,等回家后拿把伞去村口车站等一等好了。 “眼看就剩不到二十天就要招生考试了,帮帮忙吧兄弟,不然我是真考不上了……” 罗良白还在装可怜,江遇转回头看他,一针见血的指出,“那你为什么不回家住?” “那就是一个更引人堕落的地方了,”罗良白悠悠的叹了口气,“我妈会时不时的送个吃的、洗个水果,我老窦会操心我怎么还不睡觉……” 谁懂啊,他都二十三岁了,在家超过十点睡觉还会被父母催促。 江遇没经历过,见罗良白好似真的为难,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只让你住到招生考试。” 罗良白脸上的苦闷一扫而光,哥俩好的揽住江遇,“我就觉得你人好,有不会的题我可以问你吧?” 复习资料上好多题目他都看不懂。 江遇沉默,“……好。” 下了公共汽车,罗良白跟着江遇走进北发村,他一边打量着城中村的环境,暗暗安慰自己,照他之前与江遇同住的经验来看,江遇他家里至少不会这么脏乱。 江遇拿钥匙开了门,带着罗良白进屋,叮嘱道,“不要弄脏弄坏我家里的东西。” “你放心,那肯定的——”罗良白刚应下,踏进门槛就看到不大的屋子的全貌,窗前挂着的色彩斑斓的窗帘、书桌上那盆盛放的向日葵…… 罗良白怔住,心中满是疑惑,看向一旁衣服从来都是黑白灰的江遇,难道说这人看似冷淡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炙热的心? 他也没感受到啊。 第39章 芙蓉花 斜肩的卡其色修身t恤领边点缀着一朵朵同色手工玫瑰花,搭配做了捏褶的短裙,几条波浪边飘带轻盈的自裙上垂下; 挂脖的浅粉色连衣裙领口边同样用了手工做出的花朵这一设计元素,裙边做了荷叶边,被微风轻轻吹起,荡起优美的波澜; 另一个假人模特身上穿着的则是一件斜裁的满布荷叶边的吊带背心,下面搭配的是宽松硬朗的卡其色工装裤。 周知意装点好这三个展示用的假人模特,后退一步,细细打量。 虽然这时候的面料种类不多,不过好在有方圆布行的老板、老板娘的帮助,基本都按周知意想要的配齐了,只有裙子和吊带背心选用的面料换成了别的,总的来说将周知意的设计稿实现了百分之八十。 看自己的设计从想法变成实物是件很令人满足的事情,更何况这些设计稿是时隔近一年、横跨两个时空,才终于变成了现实,周知意心情复杂的看着塑料模特身上的衣服,满意的勾起唇角,抬脚回到店里。 见南风服装店开门了,客商们陆陆续续过来,每人进门时都不禁多看了几眼门口摆着的这三个假人模特和它们身上那奇怪的衣服,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自顾自进店。 “周老板,扎染裙有货了吗?” “小周呀,斯威特衫还能订货吗?最晚后天能给我就行。” “我听说你家卖的发财衫印花图案最好,能拿一件给我瞧瞧吗……” 周知意难得将店一直开到了下午,可是…… “今天没有一个人问摆在门口的那些衣服吗?”周知意脸色不太好看,向一旁的姜玉芝询问道,“在我中午离开回家喂狗的那会儿工夫也没有吗?” 姜玉芝摇摇头。 周知意抿唇,沉默不语。 第二天,这些假人模特摆放的位置更加靠近店门口。 只是依旧无人问津。 又过了两天,假人模特身上的衣服穿到了周知意身上,挂脖的浅粉色连衣裙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飘逸的裙边自然的垂在她的大腿中部,进店的客人看到无不称赞一句漂亮,但是仍然是无人询问。 连她的带货能力都不起作用了,周知意心中纳闷,问相熟的客商殷勇,“老殷,你就不考虑我身上这款裙子吗?” 殷勇把从店里搜刮的最后五件扎染裙塞进一个大塑料袋里,闻言再次看向周知意身上的那条裙子,想都不想便说道,“不考虑。” 周知意疑惑,“为什么啊?” “那我就直说了,”殷勇拎起袋子,看着周知意身上的裙子点评道,“虽然你穿确实好看,但这衣服大多数人欣赏不来嘎,还有你外面摆着的那几身衣服也是,太时髦啦。” “像你身上这件裙子,肩膀露的太多,脖子上的花也很漂亮,但一眼就先看到这花了,再加上这长度也有点短,很少女孩能接受;那件t恤衫露个肩膀头、裤子又太肥……总之,以我卖了四年衣服的经验来说,我进了这衣服也卖不掉的,那不就砸手里啦。” 南风服装店里的衣服大部分被买走,只剩下假人模特身上那几件衣服,周知意关好门,将它们锁在店内。 难得天气放晴,周知意的心情却是阴天。 在桂明饭店吃晚饭,冯桂敏听说今天依旧是没人买周知意设计的新款,连忙安慰道,“兴许只是这几个款式大家都不喜欢,没事,你再接着卖之前的那几款衣服,什么好卖就卖什么。” 周知意扯了下嘴角,勉强的笑笑。 在桂明饭店吃过晚饭后,周知意和姜玉芝回到北发村的住处。 清水煮了肉喂过三只狗后,周知意给它们一一套上她自己做的牵引背带,勾上绳子,对着姜玉芝说道,“我去遛遛狗,你在家休息吧,或者去隔壁找你哥、你嫂子聊聊天,先不用做衣服了,也忙活大半个月了,明天我们休息一天。” 姜玉芝担忧的看向周知意,“你还好吗?” 周知意扬唇一笑,“我没事啊,虽说做新款买布、买人台和缝纫机是花了一大笔钱,也没人来买,但这几天我们不是也卖掉了一些印花t恤衫和扎染裙,又赚回来了些钱。” 姜玉芝松了口气,“是啊,不行我们就接着卖之前的款式好了。” 周知意点点头,牵着一大两小三只狗出门。 “下个礼拜就要考试了,这一天天的,我真的是越来越紧张了,还好你不怎么紧张,不然我要更紧张了。”公共汽车上,罗良白抓着扶手,对着站在旁边的江遇说道。 江遇望着窗外的风景,平静无波的眼眸却突然一颤,毫无征兆的突然几个大步从正要关上的车门间冲了出去。 罗良白惊讶,探头伸出车窗外,喊道,“喂,阿遇,还差一站才到啊!” “你先回去,我有点事情。”江遇只匆匆说了一句,公共汽车便驶走了。 不再看绝尘而去的公共汽车,江遇转过身看去,他果然没有看错。周知意坐在那一片翠绿的草地上,她身上的粉色裙摆摊开,整个人像一朵从空中悠悠飘下的芙蓉花,轻轻落在他心上。 周知意本来只是在望着远处发呆,手上的三根绳子突然拽向同一个方向,她回过神朝那边看去,就见江遇朝她走来。 心情低落,周知意都提不起劲来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她特意带着狗走远了些。 “正好看到你了。”江遇坐到她旁边,长腿屈起,抬手摸了摸兴奋得不停摇尾巴的一心,又挠了挠两亿的下巴,“几天不见,它们两个又长大了些。” 周知意点点头,“现在它们都有大发一半长了。” 大发在江遇面前甩着尾巴左右来回走着,就像是在全方位展示自己现在的矫健强壮,它被周知意养的很好,再也看不出从前流浪时的瘦削模样。 草地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微风拂过青草的沙沙声和狗狗哈气的声音,傍晚时分的阳光不过分炙热,但仍是暖洋洋的。 周知意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半晌后,她喃喃道,“我想起之前教过我的老师说过的话,服装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它可以是商品,也可以是艺术。” 江遇侧头看向周知意。 “而艺术,最容易陷入孤芳自赏。”周知意想起南风服装店里那些无人问津的衣服,沮丧道,“我设计的那些衣服没有人喜欢。” 周知意可以坦然面对扎染裙在纺织厂文艺汇演上达不到期望推广效果的失败,但是现在却为自己设计的那些衣服无人问津而沮丧。 因为太在意,所以更难过。 江遇按在草地上的手刚要抬起,又胆怯的放下。 因着江遇的静静聆听,周知意不知不觉袒露自己真实的内心,挫败的说,“也许我根本不适合做设计。” 江遇摇摇头,认真道,“不是的,你很厉害,什么都会。”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37节 周知意失笑,那都是因为她有“金手指”,接受过现代的教育,她会的那些,任何一个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同样都会。 她叹了口气,望着染红了大半天空的夕阳,呢喃说道,“我刚刚都在想,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什么都学一点,老师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学生走出学校后,发现自己不是做设计这块料后可以转行,转而去做印花设计师、版师、搭配师等等。” 周知意坐在草地上已经想了好一会儿了,从现代时上任老板辞退她前说过的那些话、将她的设计稿改得面目全非的事,再到穿越到这个时空,她一直不停歇的朝着自己的目标奋斗,就为了做出自己想做的衣服。 但现在…… 周知意心中又挫败又迷茫。 可能是她步子迈得太大了,这个时代的人们才刚刚拥有穿衣自由,审美还没有全面打开;也可能是她设计的衣服确实是普罗大众所欣赏不来的,过于特别了。 “我觉得很好看。” 江遇看着周知意,神情认真又专注,“你穿的就是你才做出来的衣服吧?我觉得很好看。” 他再次重申道。 也许是因为他的话,也许是说出了心中的苦闷,周知意的心情好一些了,赞许道,“果然还是你有眼光。” 江遇听她又有兴致说玩笑话了,稍稍放下心来,抿唇轻笑。 “走吧,也不能继续在这里喂蚊子了。”周知意说道,不论是继续做服装设计,还是转行做些别的,她都要努力振作起来,怎么可能一次挫折就将她打倒,就算是被打倒了,她也能再站起来! 周知意手一撑地,刚要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她坐太久,脚麻了。 见江遇已经站起来了,周知意抬头看他,“劳烦,拉我一把,我脚麻了。” 江遇迟疑着收回的手再次伸出,这次被周知意很快抓住了。 借了一把力终于起身,周知意忍住双脚如针扎般的麻感,连连蹦了几下。 “好些了吗?”江遇关切地问。 周知意点点头,“好多了。” 两人三狗一起往回走,太阳已经不见了踪迹,只留下天边最后一抹绯红。 “我帮你牵两只?” “那你牵着一心和两亿,大发虽然力气大,但这俩小的太容易激动了,就知道爆冲,一点都没有它们妈的沉稳。” “汪汪——” 罗良白已经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书了,才等到江遇回来,他好奇的打听,“你去干嘛了?” “在草地上坐了会儿。”江遇言简意赅的答道,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又要出门,“我拿收音机给别人一用。” 罗良白见状连忙拦了一下,“马上就要六点二十了,你把收音机给别人了,我们今天不听《跟我学》英语节目了?” 江遇动作一顿,“那我们今天先学数学,你昨天不是还有好几道题没弄懂吗?” 罗良白一想,那也行。 江遇拿着收音机出了门,走过两条巷子,来到周知意家门口。 听到敲门声,刚给三只狗解开绳子的周知意又过来开门。 江遇把收音机递给周知意,“借你用一晚,你要是心情还不好的话可以听听歌,晚上八点新宁电台会放歌。” 周知意接过收音机,“行,那我明天再还你。” 把收音机放到屋子里的桌上,周知意和三只狗玩了会儿,又和姜玉芝聊了一会儿天,两人才打开收音机找到新宁电台的频道,这会儿正放着《长书连播》,抑扬顿挫的声音讲着武侠小说的跌宕剧情。 姜玉芝趴在桌子上,双眼亮亮的,“听收音机可真有意思。” 周知意点点头,现在也没什么娱乐项目,“那我明天还回去的时候问问江遇,他们电器行还有没有这种二手收音机,我们也买个放屋里晚上听听。” 她在心里感叹,要不说江遇这人聪明,试用这种推销招数都被他想到了。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晚上八点,电台切进去下一档节目。 优雅的女声从收音机两侧的喇叭中传出,“欢迎各位听众准时收听我们的《点歌台》节目。” 周知意侧头看向姜玉芝,好奇的问道,“是想听什么歌都可以点吗?那电台的电话岂不是会被人打爆?” “应该是谁先打进去谁就可以点歌了吧?”姜玉芝也不太了解,“而且打电话也是要钱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这个钱——”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电台女主持人说道,“今天的第一首歌是一位叫江遇的同志送给他的朋友周知意的《漫步人生路》,愿她越过坎坷、再登高峰,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姜玉芝诧异的看向同样面露惊讶的周知意。 收音机里传出悠扬的歌声。 「在你身边,路虽远末疲倦 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 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 第40章 云染 “谢谢你给我点的歌,我听到了,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门内的罗良白对拿着收音机回来的江遇如此复述道,见他看过来,罗良白双手举起,耸耸肩,“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的。”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我避到哪里都能听到你们说话。” 江遇收回目光,自顾自进屋把收音机放回桌上。 罗良白跟着过来,整个人倚靠在门框上,忍不住调侃道,“我说你昨天拿着收音机出去,怎么隔了这么久才回来,原来是去打电话给电台点歌去了,打了很久才打通的吧?我记得电台热线可是很难打进去的。” “你说你,费这么大劲就换来了一句好朋友,啧啧……” 江遇只当听不见,转身向外走,“你再继续在这里说废话,就要上班迟到了。” 罗良白抬手一看手表,顿时不再开玩笑了,拉着江遇就往外冲,“快走快走——” 周知意还了收音机后慢慢悠悠溜达着朝自己的住处走去,难得给自己放个假,她感觉也确实需要适当的给自己松松弦,来到这个时空后她好似一直急迫的要去做些什么,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钟,一刻不停歇。 她跳过一个积水的土坑,抬头看向又阴沉起来的天空,灰黑色的燕子展翅从视野中快速划过,又很快消失在天边。 慢下来才能捕捉到生活中的这些细小片段。 姜玉芝早上便回她爸妈家了,周知意回到住处,一个人陪着三只狗玩了会儿,将特意买来的带软骨的肉炖熟给它们作为中午饭。 大发几下就嚼碎吃进肚子,两只才刚长出牙来的小狗啃的就吃力些了。两亿皱着一张小狗脸用左边的牙咬咬、又换作右边的牙使劲咬着;一心咬着软骨磨着牙,咬了一会儿将骨头一甩,整只狗匍匐在地上,对着骨头发狠的叫着,就像是在威胁骨头最好自觉的乖乖碎掉、被它吃掉。 周知意被它们逗得发笑,但短暂的快乐过后,她又陷入空虚和沮丧感中。 又坐了一会儿,周知意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准备早些去纺织厂。她已经将自己会的扎染技巧都交给染织车间的工人师傅们了,接下来就是将这些技艺怎么运用到整卷布的染色流程中。 虽说是在服装设计领域有些怀疑人生,但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周知意苦中作乐,她就算真的不适合做设计,还可以在纺织厂做技术员。 周知意锁好门,向外走去,刚走出城中村,就看见了蹲在路边的青年人。 齐廷铮也看到了她,立刻站起身来,朝她使劲挥了挥手。 周知意走到他面前,疑惑的问,“你怎么在这儿蹲着?” “这不是不知道你具体是住在哪一户,只能在这边等你了。”齐廷铮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听玲姐说你这些天店里生意好像不太好,今天就看到南风服装店没有开门。” 说着,齐廷铮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两张小小的电影票递到周知意面前,“要是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去看场电影?新上映的一部电影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叫《街上流行红裙子》,我买了今天下午三点那场的电影票。” 周知意确实被他提及的那部电影引起了些兴趣,但是…… “抱歉,我正打算去纺织厂,染织车间现在正准备开发新布料,我要过去看着,帮忙解决染色上的一些问题。”周知意因为他的行为不免有些心理负担感,“你是不是在这里等了挺久的,但下午我实在是还有事……” 齐廷铮勉强的笑笑,“也没多久,也是我没有和你约定好,我还以为你今天没心情开店、也就不会去纺织厂那边了。没事,我还可以和我朋友一起去看。” 周知意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看到远远驶来的公共汽车,“那我就先去纺织厂了,再见。” 齐廷铮只能看着女孩追上停靠到站的车子,轻盈的三两步上了车,再不见踪影。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低头去看手心里那两张已经被汗浸湿的电影票,走到一家挂着“公用电话”牌子的小商店给传呼台打了个电话,让其发消息到发小杨凯的传呼机上。 待杨凯在光明路电影院门口与齐廷铮碰头,目光扫过贴在门口的几张电影宣传海报,很快锁定主角针锋相对打在一起的那张剧照海报,一边兴冲冲的说,“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看电影了?咱俩看的是哪一场?两点的那场还是三点半那场的?” 齐廷铮恹恹的说,“三点那场。” 杨凯纳闷的又去看了看售票口旁挂着的“今日上映电影时刻表”,疑惑道,“《福星高照》没有三点的场次啊。” “谁和你说我们看《福星高照》了?”齐廷铮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电影票,“我们要看的是《街上流行红裙子》。” 杨凯的目光看向刚刚被他一眼略过的电影海报,穿着鲜艳红裙子的年轻女孩坐着占据海报的大半面积,左上角是一排同样穿着红裙子的各个年龄的女性,电影的主题很是鲜明的已经点了出来。 杨凯沉默许久,“……打个商量,下回再有这种事求你别想起我了。我又不做服装生意,是真的对什么裙子、裤子的不感兴趣。”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还下回,”齐廷铮勒住他的脖子,不知情的人只能看出哥俩好,却不知他暗暗绷紧的胳膊在发力,“下回我肯定能约到人,还用得着你?” “是是是,”杨凯连连求饶,“不过说认真的,这电影票能换成别的电影吗?” “换不了。”齐廷铮桎梏着自己的发小,强硬的把人拉进电影院中,看了一个半小时的红裙子。 有人坐在电影院的黄木座椅上昏昏欲睡,有人则盘腿坐在地上、和其他女工们一同扎着偌大的白布。 扎染虽然有许多种技法,绞扎、夹扎、叠缝等等,可以做出各式各样的染色效果,但周知意教给染织车间的女工们时都是做在也就比手帕大一些的布片上,但换做是幅宽近一米五、长度上百米的整卷布匹,很多方法便不是那么容易实行了。 周知意过来后,大家集思广益商量一番,还是决定先从最简单的“云染”试起。 “云染”,可以说是扎染中最基础也是最经典的一种技艺,做法也很简单,不用缝、不用折叠、也不用夹木板,只用将布随意的团起来,用橡皮筋扎紧,只有未扎结处会染上颜色。 由于染色过程中被捆扎的布料受到橡皮筋不同的压力作用,被色浆浸渗的程度不同,因此产生深浅虚实、色晕变化的染色效果。 打湿过的布料在染织车间绵延展开,周知意和女工们一同忙活着在布上揉团出一个个的“结”,再用橡皮筋扎紧。 好不容易将一百多米的白色棉布都捆扎好,原本一米五宽的布料看着“缩水”了不少,大家齐心协力将长长一条布投入染缸机器中。 染织车间的钟主任合上机器的盖子,转身便看到女工们脸上的忐忑。 “要是染的没有我们之前在小布片上做的效果好怎么办,这可是上百米的一大卷布。” “是啊,而且虽然在小片上看着很好看,但万一做到这么大的布上就没那么好看了……” 周知意知道这些女工们只是担心,毕竟是那么大一卷布,不免担心染出来效果不好,那对整个车间、对整个纺织厂都是一笔损失。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38节 钟主任反而宽心的安慰大家,“没事,我和小周老师在决定做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结果,就算染坏了也没事,把布展开再重新投入染缸里再染一遍,重新染成纯色布就是了。” 所有人闻言顿时心绪稍松。 等染色机停止运转,大家接力把里面尚有余温的布拉出来放到偌大的布车里,再拉去过水、洗去多余的色浆,然后是脱水…… 周知意还是第一次完整的经历一遍布料染色的全过程,之前是她教这些女工们,但现在是她们给她上了一课,原来做衣服的布料是这样子从没有颜色的胚布一步步染上颜色。 骤雨赶走空气中的燥热,噼里啪啦的打在厂房玻璃上,车间里的温度却没有什么变化,仍然热得人汗流浃背。 没人顾得上去擦脸颊上滑下的汗珠,大家都在忙着拆布上的橡皮筋,拆下来就妥善的放到一旁,收集起来留作下次使用。 待整卷布都拆好,钟主任将布料一头搭到烘干机器上,机器运转,将布料拉起来升至半空,她再次按下机器上的暂停键,和染织车间内的其他人一样,仰头望着染出来的布说不出话来。 不规则的靛蓝色或深或浅的在布料上晕染开,虚虚实实,留白的地方则像是天边没有相同形状的一朵朵云彩,丝丝缕缕,仿佛山间的云雾,美得不像话。 玻璃窗外是阴雨绵绵的暗沉天空,而厂房里却显现出一片“晴天”,天蓝云白。 钟家佩被这般巨幅的“天空”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喃喃道,“怪不得叫云染……” 有激动的女工一把抱住周知意,“成功了!我们做出来了!染出来可真好看!” 大家像被她的声音惊醒般,欢呼声骤然在染织车间响起。 周知意也不知道都有谁抱住她、兴奋的摇晃她的肩膀,她只是和大家一样,开心的笑起来,暂时忘却了自己在设计上的失败。 染好的布还要经过烘干定型、开幅打卷,才会变成周知意从前见过的那种成品布匹。 染织车间的女工们热情高涨,即使到了下班的时间都没有要离开的想法,只想今天就把成品布做出来。 钟主任一边盯着机器的运转,一边催促周知意,“剩下就是打卷了,小周老师你快回去吧,这都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了,你别和我们继续工作了,天要是黑了,你一个年轻女仔走夜路可不安全。” 附和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是啊,周老师你就不该让严淑芳先走的,不然现在你还有个伴。” “奇怪,外面什么时候下起雨来的?周老师你有没有拿伞,要是没有的话就先用我的吧!” “用我的用我的,我可以和阿静撑一把伞回去……” 周知意谢绝了大家的好意,“不用不用,我拿伞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昏昏沉沉的天空,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我再来。” 钟主任笑起来,爽朗道,“行,明天你来直接看卷好的成品布!” 离开纺织厂,周知意坐上回家的公共汽车,被雨水打湿的伞抵在她身旁的车厢地面上,晕湿成一块小小的水洼。 因着绵绵如丝的小雨和暗沉的天色,车窗外的风景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在周知意的视线中不断后退。 一抹鲜艳的红色却突然闯入,格外扎眼。 周知意看到了电影院门口张贴的众多海报,其中一张电影海报上面穿着红裙子的女孩格外突出。 公共汽车只是短暂的在站点停靠,车门很快重新合上,带着周知意远离那家电影院。 周知意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几乎黑下来,她把伞支在一旁晾着,被狂甩着尾巴的三只狗围住,雨露均沾的安抚过后,抬头对早已回来的姜玉芝说,“我们明天去看电影吧,去看《街上流行红裙子》。” 第41章 电影 经过烘干定型、开幅打卷处理的一卷布拉开了几米,搭在高高的支架上,就这样静静地展示着自己的美。 周知意一大早就赶到了染织车间,看到和染出来时没甚差别、并没有掉色的扎染布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钟主任正和覃厂长说着什么,余光看到周知意,立刻招呼道,“小周老师,我正和厂长说到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呢!” 周知意才发现原来扎染布下围了不少人,有很多生面孔,就连覃厂长居然也在其中。 她朝人群走过去。 钟家佩为周知意一一介绍围观的那些人,“这是清花车间的李主任,他们车间是负责棉花等原料的初步处理;这是梳棉车间的陈主任、细纱车间的王主任……她们都是来看我们染织车间新染出来的扎染布料的。” 说着,钟主任不由得自豪起来,红光满面,显然刚刚接受了一波夸奖。 覃厂长激动的双手握着周知意的手晃了晃,“我还是要再说一遍感谢,感谢您愿意将这种技艺教给我们厂子。” 随着开放,私营工厂也开始崛起,从来在市场上占据主导地位的国营工厂好似突然认识到了“竞争”二字,二纺厂过去生产的棉纤维细平布、的确良等等布料一下子都有了同类产品,如何跳脱出来、重新在面料市场占据一席之地,成为二纺厂当下亟待解决的问题,必须创新出更新颖的布料,才能不被其他厂子挤垮。 覃杰当了十几年二纺厂的厂长,在看到云染出的扎染布料后,他脑子里立刻就涌上一个念头,二纺厂的转机出现了! “可真好看,真像蓝天白云!”覃厂长松开周知意的手,仍意犹未尽的仰头去看搭在架子上的扎染布,“还有种国画的意韵,云雾飘渺,真不愧是叫做‘云染’!” 覃厂长赞不绝口,“这款布一定要代表我们厂参加七月份的全国新产品鉴定会,周同志,最了解扎染的人是你,到时请你和我们一起去!不,不止于此,我还要向上争取出口名额,让这款布代表我们国家出口到国外去!” 围观的各车间的主任纷纷被厂长的壮志吓了一跳,就连被夸的有些飘飘然的钟主任都一下子吓落了地,“覃厂长,出口真的能行吗?” “怎么不行?既然是我们国家的传统染色技艺,国外没有,我们为什么不能卖到国外去?而且外国传进来的的确良都在咱们国家卖多少年了,难道说还不许我们卖布给他们?”覃厂长转头看向周知意,“周同志,你说是吧?” 周知意眼睛微弯,笑道,“覃厂长说得对,也该轮到我们向他们出口了。” 离开纺织厂后,周知意先是去桂明饭店打包了午饭、去菜市场买了做狗饭的肉和菜。 到家先给大发、一心、两亿三只狗把饭煮上,叫上在另一间充当工作室的屋子里做扎染裙的姜玉芝过来吃饭。 “坐!还要再等一会儿肉才能煮熟。”周知意一边教一心、两亿这两只小狗听懂这些简单的指令,一边问着姜玉芝,“扎染裙你做多少了?” 姜玉芝咽下一口饭,“差不多都做完了,还差一条裙子泡在盐水里固色,等会儿吃完饭我就去捞出来。” 周知意搅着锅里的水煮猪肝、鸡胸肉和白菜,她侧身躲开蒸腾的热气,“等会儿我和你一起,我们做完扎染裙之后再把斯威特衫和发财快乐衫的货都印好,争取早些空出时间去看电影。” 放假一时爽,补货全没做,南风服装店只能今天又歇业一天。 一心闻到锅里传出的肉香味,已经坐不住了,再次站起来围着周知意转圈,一边着急的叫着,勾得两亿也跟着叫。 大发倒还是淡定的坐着,只是身后的尾巴甩出残影。 “再等一会儿啊,耐心一点……”周知意连连安抚道,心中感概,她这一天的身份还真是多变,不久前还是被纺织厂众人簇拥尊敬的技术员,这会儿就沦为给三只狗做大锅饭的厨子了。 给三只狗面前一一摆上它们的食盆,周知意终于坐下来吃已经有些凉了的双拼饭,问旁边已经吃好的姜玉芝,“你之前看过电影吗?” 姜玉芝点点头,“前几年看过《少林寺》,是在我哥工作的罐头厂礼堂里看的,一天能放七场呢,也不收钱。在外面电影院没看过,一毛钱一张电影票,有这钱不如买两根冰棍吃。” 周知意大方的手一挥,“电影票我来买,冰棍也有,就当是员工福利了。” 姜玉芝轻轻笑起来,也跟着她学会了说玩笑话,“那我就谢谢周老板了。” 虽然工作环境比不过海林制衣厂,但周知意确实比姚海林好,不会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也不会摆什么老板架子,姜玉芝心情轻松的如此想道。 两个女孩齐心协力,一人印丝网印、一人套衣架晾起来,一个人要做一天的工作两个人不用三个小时就做完了。 站在光明路电影院门口,昨天那场暴雨冲刷过后,墙上的电影海报都有些褪色,但那张红裙子的海报仍然要更鲜亮些,周知意站在售票窗口前,“我要两张《街上流行红裙子》的电影票,四点十分那场的。” 周知意和姜玉芝一人拿着一支红绿灯配色的冰棍,跟着前面的人流一起往电影院里面走。 八十年代的电影院对周知意来说像是坐上一辆时光列车,头顶高悬的吊扇呼啦啦的转着,一排排折叠的黄色木头椅子上用红色油漆写着复古的正楷汉字座位号,放映机从后面投射过来一道光柱,嗒嗒打在最前面的白色幕布上。 周知意新奇的左右看着,咬下冰棍的一角,后背靠在折叠椅的椅背上,等待着电影的开始。 片头字幕结束后,电影《街上流行红裙子》正式开始。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发生在一群年轻女孩身上的故事,来自乡下的阿香进入大城市的棉纺厂打工,发现城市的姑娘们在比赛穿漂亮衣服,名为“斩裙”,她便托卖服装的个体户买回来了一条漂亮的红绸裙穿在身上,以此来对抗那些嘲讽她是乡下人的讥笑声。 同工厂的女工陶星儿也很喜欢这种红裙子,却惧怕那些看不惯这种袒露肩臂红裙子的挑剔目光,画蛇添足的给红裙子缝上了白色领子和袖子,后来还是在阿香以及其他女工的鼓励下,她最终鼓起勇气穿上了改回原本样子的红裙子,挣脱了大众审美观念的束缚和桎梏,自在舒心的表达出了自己对美的追求。 电影的结束,一排青春洋溢的女孩子们穿着红裙子并排走下台阶,裙摆随着清风翻飞,自由的像鸟一样,青春洋溢、美好的感觉从幕布上传递给每一个电影的观看者。 姜玉芝看得眼睛一眨不眨,喃喃道,“真好啊……” 周知意附和的点点头,不管在哪个时代,女孩子永远是最可爱的人。 因为电影题材的缘故,这场次的观众大多都是女性,只有零星几个陪女朋友来看电影的男青年,电影散场后,周知意跟着同场次的观众们一起往外走,人们还意犹未尽的讨论着刚刚电影里的剧情。 “要是我的话,值班长那样看不惯红裙子,我可能就不敢再穿了。” “我也是,不过那红裙子穿上是真好看。” “是啊是啊,我都想买一条穿了,你和我一起呗,我一个人还是有点不敢穿……” 这些话钻进周知意的耳朵里,她突然发现了新商机! 就像之前的幸子衫、现代的各种明星同款,影视作品中的服装往往更容易变成一种潮流,怕是不久后,就如电影名那般,街上要流行起红裙子了。 回到家后,周知意又拿出自己的那本图画本,在新一页上画起新的设计图。 姜玉芝做在小板凳上,揽着两只活泼的小狗,凑在周知意旁边,看她像是陷入某种忘我境地中画着图,铅笔下一条漂亮的裙子渐渐在纸上显现。 周知意画的不是电影里出现过的那款v领、收腰、款式简洁的红裙子,电影上映后肯定会有很多服装档口老板们同样察觉到商机,做出同款红裙子售卖,而她的竞争力就在于独特。 荷叶边围绕着弧形领口一圈,中间点缀着一朵玫瑰花,腰部一侧打褶,以达到掩饰小肚子的作用,扬长避短,裙摆长度到小腿肚。 周知意抬头,见姜玉芝在一旁看得认真,她不由得忐忑起来,小心翼翼的问,“你觉得我画的这款裙子好看吗?” 怕姜玉芝会有所顾忌,周知意又补充了一句,“你直说就行,不用怕打击到我。” 姜玉芝点点头,直言道,“好看啊。” “比电影里主角穿的那条红裙子还要好看些,”姜玉芝伸手,指着图稿上延伸到肩膀上的荷叶边,“这看着像袖子似的,我要是穿上这条裙子,应该不会像电影主角那样担心太暴露的问题,这种程度刚刚好。” 周知意松了口气,脸上重新出现笑容,“我也是这么想的,考虑到人们的接受程度,就收敛着设计了。” 服装到底是与人相关的产物,自然设计上也不能全然不考虑人的需求、只考虑衣服好不好看。 她抱着图画本,伸手揉了揉脚边趴着的大发,周知意轻轻的笑着,好在这些道理她明白的还不算迟。 —— 一大早,方圆布行像整个中门布料市场的其他门店一样开门营业。 老板方学斌盘着这个月的帐,翻到本子上的一页,看着上面的字,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对在店里整理布匹样布的媳妇说,“阿雯,你还记得那个叫周知意的年轻女仔吗?她之前来店里要的那些说是做样衣的布,我才发现都已经过去快一个礼拜了,怎么也没见她再来订整卷布?” 方学斌说着心里泛起嘀咕,他该不会看走眼了吧?也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仔,他怎么会盲目相信她自己做老板了还能下整卷布的订单呢? 袁雯把同款不同色的几块样布放在一起,闻言转过身来,她犹疑的说,“也许是做的衣服没什么人下订单?总不能是骗我们吧?” 中门市场主要做的是布料的批发生意,夫妻两人还是押宝心理、有心和周知意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才特例给她剪样布做衣服,可就算是剪样比整卷拿布要略贵一点,也比南流路那些零卖生意的布料店要价便宜。 方学斌下定论,“看看她还会不会再来吧,如果她能再来,那应该不是骗我们。” 袁雯点点头。 出乎夫妻两人的意料,刚到中午,好几天未见的周知意便再次登门。 “方老板、袁老板,中午好啊。”周知意进门自然的打招呼,“有没有红色的布料?我想剪两米布先做件样衣。”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39节 “这个颜色不常用,染这个色的布可不多。”方学斌说着,迟疑的看向自己媳妇。 袁雯纠结了一瞬,还是朝他点点头。 再信这姑娘一回。 夫妻两人此时还不知道,袁雯这一点头,给方圆布行之后带来了多大的收益。 第42章 红玫瑰裙 周知意把假人模特上那些人们接受不能的衣服脱下来,重新换回扎染裙和发财快乐衫,最后一个塑料模特她没有把斯威特衫套上去,而是给它穿上了一条飘逸的红裙子。 调整了两次版型,周知意设计的这款红裙子做出来的实物比她纸上画的图稿还要更好看,领口的荷叶边被风轻轻吹起,裙子上点缀的同面料手工做的玫瑰花更是抓住人的眼球。 看了电影后,来东坝街就是想买一条红裙子的梁欣和曹琼英逛到南风服装店门口,两个女孩挽着胳膊,谁也抬不起脚来,仿佛生根了般。 半晌后,梁欣的目光从那展示衣服的假人模特身上艰难移开,对好友提议道,“进去逛逛?” 曹琼英点点头,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往店里走了。 店里,周知意正和来拿货的殷勇推销着自己手里的裙子,“殷老板你不看看这款裙子吗?这可是我们店新推出的红玫瑰裙。” 殷勇看了一眼,“款式是挺好看的,但这个颜色……小周啊,你不如换个别的颜色,这种大红色没人敢穿啦。” 他话音刚落,就听进店的两个年轻女仔问道,“那边塑料模特身上的红裙子可以试吗?” 周知意立刻迎上去,把手里的红裙子顺势递过去,“可以的,这边布帘拉好,就能在里面试衣服。” 梁欣和曹琼英几乎同时伸手要去接,一人一手抓住了衣架的一侧。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 周知意连忙从一旁的衣架上又拿出一条红裙子,“还有的,正好我们店刚加了一个试衣间,你们两人可以各去一间,同时试。” 等两个女孩都进了试衣间,周知意靠在柜台边,悠闲地对傻眼的殷勇说道,“您是不是不怎么爱看电影啊?” 殷勇摇摇头。 “那怪不得,”周知意给他解释道,“最近新上了一部电影,叫《街上流行红裙子》,以后啊,会慢慢没有什么敢穿不敢穿的,只有人们喜不喜欢穿。” 周知意又拿出一条红裙子,再次推销道,“殷老板,你其实也可以先进个一条,摆在你店里挂个样衣,能卖掉再来我这儿进货。不过要我说啊,随着看到那部电影的人越来越多,这种红裙子肯定会成为新的潮流。你也做这么多年服装生意了,应该懂得赶在大多数人前铺货才能赚到钱这个道理,不然等大家都开始卖红裙子了,那就是打款式战、价格战了。” 殷勇被她说得有些意动了。 试衣间的布帘被拉开,红色的裙摆仿佛绽开的花瓣在空气中划过,两个女孩走出来,红色虽醒目跳脱,但更能衬得肤白貌美。 周知意迎上去,帮她们调整裙子,讲解着设计细节,“这朵玫瑰花是用裙子同种布料手工制作的,底下的金属底座既有胸针、又有发卡,所以既可以别在裙子的各处,你想别在肩膀处、领口、腰间,任意地方都行,也可以当作发饰。” 说着,周知意把红色的玫瑰花夹到女孩耳朵上方的黑色头发上,向侧面走了一步,让出镜子,“看着也很不错吧?” 梁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屏住呼吸,发间的红色玫瑰布花和身上的红裙子遥相呼应,她看上去可真明艳动人,比电影里的阿香还好看咧。 曹琼英则是试着把领口上的玫瑰花换到肩上,明明是同一款裙子,看着却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在一旁旁观的殷勇看着她们,他原本以为一般人很难驾驭的裙子,穿到身上居然还真挺好看的。 两个女孩立时各自为自己身上的红裙子买单,痛快的不像是掏出接近三分之一工资的三十块,而是三块钱似的。 刚送走这两个年轻姑娘,周知意转过身来,殷勇已经有了决断,“给我先拿五条这个红玫瑰裙。” 小周说得对,做生意有时候就要抢占先机。 下午两点,南风服装店提早关门,周知意心情飞扬,脚步轻快的走回北发村。 远远听到脚步声,家里的一心和两亿、待在充当工作室的这间出租屋的大发不约而同的叫起来,埋头在缝纫机前工作的姜玉芝便知道,周知意回来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周知意便出现了。 “今天我拿去店里的衣服都卖掉了!”周知意兴奋的分享着好消息,“包括那十条红玫瑰裙!” 姜玉芝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裙子初版样衣做出来周知意和姜玉芝两人都很喜欢,但也不确定是能被大众喜爱的,所以在周知意决定直接订一卷布进行生产后,姜玉芝很是捏了把汗。 见她这副终于放心的样子,周知意失笑,“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吗,如果这款裙子不受欢迎,我们就及时调整,再重新设计别的款式,红裙子流行起来,我订的那卷红色布料就肯定能用掉。” 姜玉芝看向一旁那还剩下大半卷的布料,“我这不是看着这么多布就觉得很有压力,好在是卖出去了。” “现在看着是挺多布的,但是一条裙子用料要两米,这些布也就只够再做四十条裙子。”周知意说着,去拿剪刀,“我来裁布,既然能卖得出去,那我们就再多做一些。” —— 果然如电影名字那样,街上流行起红裙子,一众模仿电影里出现的那条v领、收腰、大裙摆的红裙子中,荷叶边圆领、别着一朵玫瑰花的红裙子一下子脱颖而出,东坝街巷尾的南风服装店生意好得令人眼红。 wk潮流女装店的老板吴坤远远看着不停有人进进出出的小店,暗暗咬牙。 他不是不知道那家新店的老板是曾经嘲讽过他的那个漂亮女仔,但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被说几句就怀恨在心。 吴坤此刻耿耿于怀的是南风服装店如此红火的生意,被骂几句无所谓,但被抢生意那就不容忽视了。 做生意就是此消彼长的事情,客商被吸引到一家,那就不会再进另一家。 “也就是一时走运罢了……”吴坤嘀咕着,转身回到自家服装店里,看着挂在墙上那拙劣模仿的红玫瑰裙,领口的荷叶边几乎没有多少弧度转折,看着死板又僵硬,他不禁把火撒到这裙子上面,“我哥厂子里的版师不是做了三十年衣服吗?连个领口都做不好吗?!” 店里的几个店员习以为常的装鹌鹑,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另一边,南风服装店里,有要十几件红玫瑰裙的异地客商、也有被朋友介绍想试试扎染裙的本地人,小小的店里好不热闹,周知意和新招的店员赵娟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瘦弱的矮个男人见店内繁忙,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拿下衣架上的一条红裙子,卷了卷塞进自己上衣里。夏天大家本就穿着清凉,他塞了这么一条长裙塞在衣服里,看着肚子诡异的鼓起一大团。 赵娟眼尖的看到这个“怀孕”的男人,立刻撇下正在点数的衣服,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那男人的手腕,怒目圆瞪,惊呼,“你偷衣服?!” 一时间店里的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扭头看过去。 男人立刻面红耳赤的挣扎起来,却怎么都挣脱不开手腕上的桎梏,想不到这个看着普通甚至有些粗俗的中年女性力气居然这么大。 周知意安抚客商们,穿过人群走过来,正好看到红裙子从不停挣扎的男人身上掉出来。 这下人赃俱获,男人脸色一下子变成死灰般,他顺势就这么跪了下来,吓了赵娟一大跳,下意识的松了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站到店门口堵住。 男人跪地哀求起来,“我对象很喜欢这条裙子,我答应了要买给她,但是刚刚一时鬼迷心窍,见店里人多,突然就不想花钱了……女老板你人美心善,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吧?” 周知意沉默。 店里的其他人窃窃私语起来。 “被抓了个现行,把他送公安局去!” “我记得偷盗罪好像是偷一千元以上的财物才会判刑吧,这一条裙子才三十块。” “不过既然裙子没被偷走,没造成损失,放他一马也行……” 周知意也知道一条裙子不能让这个男人得到什么处罚,盗窃未遂,被盗财物还只是一条三十元的裙子,八成也只是让他道个歉、教育一番罢了。 她沉吟片刻,抬头看向赵娟,“赵姐,麻烦你帮忙把他扭送到前面公安局吧,我也不需要道歉,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对象来接他,让她知道事情的经过。” 殷勇一听,立刻觉得有乐子看,从人群中挤出来,“我也跟着过去,以防他半路跑了。” 他跟着赵娟把地上还在哀求的男人拉起来,离开前不忘叮嘱周知意,“小周老板别忘记把我要的货留出来,我看完乐子、不是,等我回来,我就拿走。” 周知意应了一声,在他们离开后,继续给一个个客户配货。 忙碌中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在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周知意左右活动了脖子,见赵娟和殷勇终于回来了。 “你那招可真绝!”殷勇兴奋的和周知意分享道,“原来那男的正和人姑娘谈恋爱,那姑娘长得还不赖呢,啧啧,谈恋爱连条裙子的钱都不舍得花。他对象下班接到电话就过来了,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气得直接在这男的脸上甩了一巴掌,当场就掰了。” 看热闹看了个尽兴的殷勇又去称赞赵娟,“赵姐以前是做什么的?力气真是大,我本来想搭把手的,结果赵姐一个人就控制住了那个男人。” 赵娟被他竖起的大拇指弄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赵姐以前是下过地、种过田的,有一把子力气。”周知意说着,把已经打包好的衣服递给殷勇,“你要的三十条红玫瑰裙、三十条扎染裙。” 送走了提着两大包衣服的殷勇,周知意见店里的衣服又差不多清空了,只剩下几件斯威特衫,她便干脆关店,和赵娟一起回北发村。 赵娟是北发村土生土长的村民,因为耕地征收、家家户户改“种楼”,她家宅子不大,只留了一小间自家住,隔出来的其他三间屋子则是租了出去,只是这样子收到的租金也不多,为了维持生计,她便托人打听起有没有什么招人的活儿,正好遇到招人的周知意。 周知意租的充当工作室的屋子里也是一片火热,姜玉芝带着新招来的两个年轻女工正在缝制裙子。脸庞圆圆的小姑娘是赵娟的女儿,叫陈晓慧;另一个黑黑瘦瘦的女孩叫郑香,也是住在这片城中村,是从外地坐火车来新宁打工的女仔。 姜玉芝叮嘱郑香踩着缝纫机一定要小心手指不要带到机针下,然后朝周知意走过来,“今天晚上应该可以再出三十件红玫瑰裙。” 周知意点点头,“我在想,要不要停止售卖斯威特衫和发财衫,专注卖裙子?” “你决定就好,你是老板。”姜玉芝很是信任的说道,毕竟她现在已经得到了周知意许诺的第一步,成为领班。 自行车铃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平头的男青年骑着自行车轻车熟路的停在门口,将挂在车把上的两个袋子取下来,探头看向院内,“意姐,老板和老板娘要我给你带的饭、还有给狗煮的狗饭,我都带过来了。” 周知意和姜玉芝连忙去接,赵娟也上前搭了把手。 这青年人是在周知意之后到桂明饭店做服务员的,叫孙平,近来负责外送周知意订的餐食。 生意火爆带来的繁忙,周知意已经抽不出时间做饭,再加上员工的增多,她便干脆花钱在桂明饭店订了每日的餐饭,也使得桂明饭店又拓展出了外送业务。 孙平骑上自行车离开,城中村不平坦的土路不太好骑,他晃了下身子,车头一拐,避开迎面走来的两个青年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这两人正是江遇和罗良白。 江遇抬手挥开刚刚自行车扬起的尘土,面无表情的对罗良白说,“都考完试了,你怎么还要跟着我、去我家蹭住?” 罗良白很是厚脸皮,“这不是成绩还没出来吗?和你呆一起我没那么忐忑,你再忍忍,也没几天了。” 江遇忍耐,是的,反正也没几天了,六月二十五日开始就会陆续派送夜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第43章 爱人及狗 六月二十五日,统一组织入学考试的新宁市十五所夜大学将为录取的学生们一一派发录取通知书。 罗良白时不时就向郝运来电器行门口看上两眼,心心念念的邮递员却迟迟不出现。 再一次失望的收回目光,罗良白去看旁边拿着电焊笔在修理一台dvd碟片机的江遇,纳闷的问道,“你就不紧张不焦虑吗?不担心自己考不上?” 电焊笔放到一旁,江遇手上换成测电笔,笔尖点在电路板上电源芯片的右下第四角上,见笔上显示有十八伏的电压,证明机器已经恢复正常工作状态,他头也不抬的说,“我已经努力做到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在我交上卷子之后,考上、考不上就已经成为定数,紧张、焦虑和担心都并不能影响结果。” 罗良白不得不佩服江遇这人的情绪稳定,他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控制不住的去想。” 好在邮递员并没有太晚出现,到了下午,忐忑许久的罗良白终于拿到了他的录取通知书。 郝运来电器行这间小店里的人们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纷纷停下手上的事情,朱泉探头看过来,老板郝志刚惊喜,“小罗、阿遇,你们两个都考上大学了?!” 江遇拆开信封,见薄薄一张录取通知书上写着他的名字和录取的电气技术专业,他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40节 罗良白虽然没被心仪的电气技术专业录取,被划到了无线电通讯专业,但好歹也是考上了电子大学,他心里乐开了花,但仍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故作谦虚道,“夜大学而已。” 邮递员在一旁不赞同的说道,“夜大学和正经大学也没什么差别了,三年读下来都是颁发大学毕业证书的。” 郝志刚乐得连连点头,真想不到他小小一个电器行里居然能出两个大学生,这事够他吹嘘好一阵了。这叫什么,他这郝运来电器行风水养人啊,郝运来,好运来! “据说录取通知书上的学号编码就代表着考试成绩的排名,”邮递员说着伸长脖子去看两个青年人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右上角,顿时惊了,“好家伙,后生仔你居然是第一名?!” 罗良白看看自己录取通知书上的数字“850357”,再去看江遇录取通知书上的数字“850001”,他不禁惊叹一声,“嚯,魁首啊!怪不得我和你报的都是一个专业,结果我却被划到另一个专业去了。” 江遇被他话里的“魁首”两个字触动,思绪一瞬间定格到记忆里那盆向日葵花上。 在郝运来电器行下班后,罗良白迫不及待的拿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回家报喜,江遇独自一人,却没有直接回北发村,而是在外面逛了一圈。 江遇想送给周知意什么东西,但看了一圈,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周知意送他的那盆向日葵花。 正好路过肉食店,江遇心头一动,买下了三大块猪扇子骨。 傍晚周知意从南风服装店回来,刚喂过大发、一心和两亿,正准备给三只狗穿背带,牵上绳子带它们出去遛遛,突然见大发突然扭头朝院门叫了两声,接着就听一道磁性清润的男声从门外传进来。 “周知意,你在家吗?” 周知意莫名的心颤了一下,她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名字被人念出来有种麻酥酥的感觉。 正等着出去玩的一心见人停住不动,顿时着急的连连叫着,急得就差说人话了。 周知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我在!” 她走过去拉开门,对门外的江遇说道,“怎么了?” 江遇手里拿着的两个碗里装着处理过的猪扇子骨,“一心和两亿不是最近到了磨牙期了吗,我在路上看到肉食店在处理骨头,就买了几块猪扇子骨。这种骨头是在猪肩胛上的,不会特别硬,还有骨髓,我从前见村里的狗都很喜欢啃。” “它们刚吃过晚饭,”周知意侧身让开,让江遇进来,“谢谢你来给它们加餐。” 江遇把一个碗放在大发面前,另一个碗里的骨头被他剁成小块,放到一心和两亿面前。 “我还要谢谢你,”江遇抬眼看向周知意,对着她笑起来,“你送我的向日葵真是带来了个好意头。” 周知意很快反应过来,惊喜道,“你收到夜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还是第一名?” 一直灰扑扑的青年人难得露出一丝少年意气,轻轻颔首。 周知意为他高兴起来,“牛啊江遇!” 江遇唇角边的梨涡显现,他突然有些理解拿着录取通知书迫不及待回家的罗良白了,这种事情果然是要分享给放在心上的人,快乐才会成倍放大。 —— 齐廷铮最近想到了新办法。 他的敌人有“近水楼台”这招,他难道不能使出一招“围魏救赵”吗? 从姜佑青、严淑芳夫妻两人口中得知周知意养了三条狗,齐廷铮便很快想到了,人很难讨好,那他便去讨好狗。 不是有句老话说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周知意会被他的诚意打动的! 帮着周知意把南风服装店的店门上了锁,齐廷铮赖在她身旁,“我听说你养了狗,我也很喜欢狗,只是我妈怕狗,所以一直不让我养,我能去看看你养的狗吗?” 周知意怀疑的睨他一眼。 齐廷铮真诚的说,“我真的很喜欢狗,我小学时写作文都是写的想养一只狗。” 这不是假话,只是小时候的愿望早已在成长过程中渐渐变淡。 同行的赵娟捂嘴笑,调侃道,“老板,你就满足他的心愿吧。” 到底是喜欢狗还是喜欢人,青年人的小心思在赵娟眼里毫无遁形。 不过老板人靓又年轻有为,就该是这么好的青年才配得上她,赵娟才顺水推舟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周知意只好应下。 待齐廷铮看到三只狗后,他确实很快就喜欢上它们了。 无视三只狗见到他这个陌生人的警惕反应,齐廷铮一个个打量它们。最大的那只灰棕色狼狗他曾见过一面,那个叫江遇的男人曾牵着它在村口“截胡”,抛开这事只看狗,半人高的体型看着可真威风凛凛;两只体型小一圈的小狼狗,黑棕色的那只更圆润一些,看着胖嘟嘟的,真可爱;另一只黑色毛发更多些的就显得眉清目秀了,和周知意一样的漂亮。 周知意见他不似作伪的真心喜欢狗,还试图想要摸摸狗头,便转身把桂明饭店特供的狗饭分到三个狗碗里,递给齐廷铮,“最大的这个碗是大发的,另外两个是一心和两亿的,你喂它们吃一次饭,它们就肯让你摸了。” 齐廷铮动作生疏的喂狗吃饭,疑惑的问,“一心两意?” “两亿,钱的计数单位的‘亿’。”周知意几乎每次介绍狗给别人都要这么解释一遍,伸出手指一一说着,“百万、千万、亿。” 齐廷铮微不可查的悄悄松了口气,笑起来,“这名字好,虽然不知道两亿是多少钱,但听着就是很多钱的感觉。” 看着三只狗哼哧哼哧吃得很香的样子,齐廷铮试探的伸出手去,这次终于摸到了毛茸茸的狗头,“下次我给你们带吃的。” 见周知意没有拒绝,齐廷铮暗暗在心中给自己叫好,“围魏救赵”这招行得通!他这不就顺利预约到了下一次。 于是乎,齐廷铮三天两头的投喂、再加上江遇偶尔的加餐,周知意忙于做扎染裙和红玫瑰裙、还有南风服装店的生意,对两人的行为并没有太多在意,只当自己这里是狗咖,给爱狗人士们提供一个撸狗的机会,她也喜闻乐见三只狗招人喜欢,直到…… 养过狗的人可能会知道,早上如果想赖床,那一定不要和狗有视线接触。 周知意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抬手先是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还不到七点钟,旁边的姜玉芝蒙着一床毛巾被,整个人贴在带着凉意的墙边睡得正香。 时间尚早,周知意翻了个身,准备再眯一会儿,却和窝在狗窝里的两亿正好四目相对。 人与狗无声的对视,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 僵住的周知意:……要糟。 她亡羊补牢般再次闭上眼睛,却没过几秒便听到了狗狗特有的喘气声,近在咫尺。 周知意一只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缝,果不其然看到了两只前爪扒在床边的两亿,琥珀色的眸子仿佛在发光。 听到动静的一心也跑了过来,更加兴奋的一下子跳到床上来,整只狗压到周知意身上,尾巴甩得飞起,以为人醒了就可以马上带它们出去玩。 本想再挣扎一下、假装自己又睡着的周知意险些被身上的重量压得吐出一口老血。 听到痛呼声,姜玉芝也醒了过来,脑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发懵,“怎么了?” 周知意坐起身来,双手掐在小狼狗的腋下将其举起来,她掂了掂重量,难以置信,“你怎么这么重了?” 不过是这些时日没多留意,周知意此刻定睛一看,才发现明明有着大发威风雄伟的狼狗基因,一心却胖得简直像一头小猪,她再去看扒在床边的两亿,也是狗脸圆润。 周知意惊恐的看向大发,还好还好,发姐仍然身姿矫健修长,没有发福。 第44章 不速之客 夜大学和常规大学不同,学生们半工半读,上课时间也大多集中在晚上,每周脱产两个半天,再上三个晚上的课,再加上周日一整个白天,可以说别人工作的时候,夜大学的学生也在工作,别人休息的时候,夜大学的学生还在学习。要在三年的时间内修满规定的必修课和选修课的学分才能拿到夜大学的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不容这些在职学生们松懈。 就这样的强度,江遇还能在没课的几个晚上去蹭无线电通讯专业的课。 平衡工作和学习已经是十分吃力的无线电通讯专业学生的罗良白人已经麻了,“你们专业今天没课,你为什么不待在家里休息?” “在家待着也没有什么事,不如来听听课。”江遇平淡的说着,修长的手指捏着笔,笔尖不停的在本子上记着老师写下的板书。 罗良白小声嘀咕,“这样显得我很废,要是成绩还比不过你一个偶尔来旁听的人,这不是很打击人吗……” “无线电是人们实现远距离联系的重要方式,例如说电报,这就是我们国家最初的无线电通讯方式,再到后来的电话,前年传呼机也进入了国人视野。去年的5月1日,新宁用150mhz频段开通了第一个数字寻呼系统……” 罗良白一边在本子上记着讲台上老师说的话,在这一刻,他居然期盼起周知意能够快些垂爱于阿遇,最起码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虐了。 “传呼机,新宁人一般叫call机,是一种无线电通讯工具,传呼机的原理是从基站发射的寻呼信号中接收到有用信号,恢复成原本传呼本机的基带信号,并产生声音和震动,在屏幕上显示数字消息,由超外差接收器、解码器、控制和显示设备等组成……” 罗良白不过是小小的走了个神,就跟不上老师讲的内容了,连忙去问坐在旁边的江遇,“刚刚说的是什么?” 江遇给他指了指本子上最新的两行字,罗良白立刻奋笔疾书抄起来,此刻又暗暗庆幸起还好有阿遇在。 老师在黑板上画起传呼机的结构图,江遇抬头看着,想起了曾经见到的齐廷铮要送给周知意的那只传呼机。 两千多块的传呼机曾经在江遇眼里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是他买不起的东西。 但现在他坐在课堂里,听老师剖析着传呼机的结构和原理。 江遇心中渐渐燃起了点点火星。 离开新宁电子大学,江遇回到北发村的时候已经是近十点了。深夜的北发村静悄悄的,突然响起的狗叫声便格外突出。 江遇刚走到巷子口,夺门而出的黑棕色小狼狗就热情的扑了过来。 一心绕着江遇转着圈,尾巴甩出残影,甚至着急的跳起来踹了他几下,哼哼唧唧,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的呢? 江遇弯下身来去摸狗头,语气柔和,“今天太晚了,没给你买吃的,明天可以吗?明天我给你买几只鹌鹑。” “别买了——” 给它开门的周知意探出个脑袋,打断他的话,说道,“这段时间你们两个人喂的,它都快胖的换物种了。” 江遇闻言心头一动,“你们两个人”?除了他还有谁? 他正想着,朝周知意看去。 披散着的黑色长发从她肩头滑下,门上悬挂的小电灯散发出幽幽的昏黄灯光,更衬得她美的朦胧。 江遇愣在原地,脑袋当即一片空白,停止刚刚的一切思考。 “明天你过来别带吃的了,陪它出去遛遛就行。”周知意毫无察觉,昏暗的夜色模糊了江遇的脸,令她没能看清他此刻的异样。 江遇呆呆的点了下头,“好,那明天我来遛狗。” “行。”周知意召唤狗回家,“一心!回来了——” 一心左右嗅了一圈,确实没能在江遇身上闻到食物的味道,听到周知意喊它,只好尾巴耷拉着转身回家。 周知意让一心进来,把门重新锁好。 “你是只长了吃心眼儿吗?你看你妈、你妹妹,哪个像你似的,就算是你还小的时候缺吃的,这些日子我也没饿着你呐……” 碎碎念的女声渐渐消失不见,黑夜又重归宁静,仅剩的喧嚣被锁在江遇的胸膛中。 江遇抬手抚上胸口,乱了节奏的心跳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震耳欲聋。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第二天一早,周知意让赵娟先去店里开门,她则绕路先去了一趟二纺厂。 这些日子,染织车间开发的第二款新布也问世了,这次做的是鱼鳞纹的扎染,难度比云染更加高,因为需要用绳子将布料的一角斜向卷起,再从两端将卷好的布都撸紧,把绳子打结系紧,做成一个像大肠发圈似的东西,就可以染色了。 因着这种扎染方法,近百米的整卷布很难做到,周知意和染织厂的众人试了几次,最长也只能做到三米,再长卷出来就太厚了,皱在最里面的布料很难染上颜色。 虽然难度更加高,但效果还是非常好的,染出来的布料看着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好看极了。 覃厂长拿着宛若湖面的布料,左右为难,“染的这么好看,但哪有三米、三米卖布的,都连续不起来,这要怎么售卖?怎么做衣服?” 冯主任也是苦恼,“不像云染,鱼鳞染的制作方法还是有很大的局限性。”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41节 周知意思索片刻,提议道,“既然不方便做衣服,那可以做别的,枕套、床单、被套、窗帘、布包,这个长度够用了。” 覃厂长眼前一亮,“是啊,周同志这建议不错,既然做布不好售卖,那我们就做成品!” 一直被布料长度限制的冯主任也顿时豁然开朗,“这样的话,那些不好在整卷布上实施的夹扎技艺也都可以做了。” 冯主任立刻组织染织车间的女工们忙活起来。 周知意和覃厂长一起向外走,两人离开染织车间。 “要不说你们年轻人的脑子就是灵活呢,”覃厂长感慨道,又说起,“全国新产品鉴定会是这个月十八号,在首都举办,周同志你看看怎么安排你服装店那边的事情,一定要空出几天和我们一同去参加,我们厂子这次展示的主要产品就是扎染布料,还要劳烦你讲说。” 周知意点点头,“行,我一定空出时间来。” 覃厂长直将周知意送出二纺厂,这才再次转身回染织车间。 周知意回到南风服装店,又投入到人来人往的生意中,空隙间思索起覃厂长说的全国新产品鉴定会。 距离十八号还有半个月时间,现在她制衣的小作坊在姜玉芝的带领下,两个年轻女工已经熟悉了做衣服的工作,南风服装店也步入正轨,有赵娟在乱不了,到时让姜玉芝再过来这边盯几天。 周知意在心里规划着,她抽身几天和二纺厂的同志们去首都参加新产品鉴定会应该没问题。 傍晚回到家后,周知意一边吃饭一边和姜玉芝说起这事,“赵姐一个人在店里忙不过来,只能麻烦你过去帮帮忙,收钱之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周知意最信任的人就是姜玉芝了,大半年的朝夕相处足以将一个人看个究竟。姜玉芝虽然性格有些内向,但人做事很踏实,只拿自己劳动所得的应得部分,没什么歪心眼,这点和周知意很是投契。 这也是南风和东坝街大多数夫妻店不同的一点,男人也许会在发达后抛弃糟糠妻,但真正值得信任的朋友大多不会背刺,周知意愿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姜玉芝。 “只是两边都要你盯着,可能会辛苦些,实在不行就还像之前那样,南风只开半天。”周知意说道,“我应该也不会去太多天。” 姜玉芝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能坚持到你回来的,放心吧。” “行,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这个月再给你加奖金。”周老板豪气的说。 房门在这时被人敲了敲,大发不动如山的窝在脚边,只有一心和两亿冲到门边叫着,周知意就知道是认识的人,她起身过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严淑芳,“小意,你也要跟着厂里人一块去参加新产品鉴定会吧?衣服你准备了吗?我们过去可是要穿正式些的。” 周知意还真没有什么偏正式的衣服,摇摇头,问道,“我们要穿西装吗?” “对,”严淑芳点头,“最好是西装,我今天下班去逛了一圈,女士西装都没有几件特别好看的。” 严淑芳也被选中参加新产品鉴定会,她们纺织车间这次也有要展示的布料,改良过纺织技术的加捻人棉细布。 “我看你总能想出不同的衣服来,就想来问问你,能不能帮我也想一身女士西装,我——” 严淑芳的话被狗叫声打断,小院门口又来了一位客人,一心已经在周知意反应过来前冲出去扑向那人。 周知意拦不住狗,只能连忙去拦人,出声制止,“齐廷铮,你别给它们喂东西了,一心和两亿都胖了,它们刚吃过晚饭,你不如带它们出去遛遛。” 齐廷铮只好把带来的一包熟鸡胗收起,“行,那我带它们出去转转。” 周知意给三只狗都穿上牵引背带,拴上绳子,正要递给齐廷铮,又来了一人。 还没说完事情的严淑芳在一旁暗暗咋舌:嚯,可真热闹! 今晚没去蹭课、只让罗良白明天把笔记借他看的江遇站在巷子口,看到拿着吃食的齐廷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就是喂狗的另一个人。 目光平静的扫过齐廷铮、三只狗,落到周知意身上,江遇看向她,只说道,“我来遛狗。” 周知意动作顿住,对哦,她昨晚也答应了让江遇来遛狗。 她看向手里的三根狗绳,三只狗两个人,她要怎么分? 院内的姜玉芝端着碗、鼓着腮帮嚼着晚饭,院门口贴着门框站的严淑芳,看戏的两人一声不吭,只眼神不停在几人身上扫着。 还是又一人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姜佑青站在隔壁门口,探身出来,“我和你们一起去遛狗吧,让她们女人继续说事情。” 三个人三条狗,平均分了。 刚刚那种焦灼的气氛仿佛不曾发生过般,严淑芳有事没说完,便也没打趣,只和周知意继续说道,“我付你钱,想让你帮我做一身正装,这可是我第一次去首都,也是第一次参加新产品鉴定会,据说各地工厂都会派代表参加,我可不想给二纺厂丢脸。而且到了首都,我们可是新宁的脸面,必须要展现出时髦洋气的面貌。” 住在北发村的这几个月周知意可没少麻烦隔壁这对小夫妻,像院子上的油纸布就是姜佑青帮忙装上的,在姜玉芝来之前严淑芳也帮忙做了好几条扎染裙,周知意面对严淑芳的请求,痛快应下,“行,那我画出设计图后拿给你看看,你要是喜欢再做出衣服来。” 严淑芳眉梢上染上喜意,“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周知意第二天趁店里没那么忙的时候在东坝街大致逛了一圈,举国上下的西服热让男士西服发展起来了,样式从简单的单排扣、平驳领扩展到双排扣、枪驳领,颜色以藏青色、黑色和灰色为主;女士西装卖的店铺不是很多,如果不是周知意问了一句,根本看不出墙上挂着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是女款,只会当做是小码的男款。 怪不得严淑芳说都没看到几件特别好看的。 周知意回到南风服装店,本想在中午这段没多少客人的时间画画设计稿,却不想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45章 野心 时间回到一个半月前,五月十六日。 从南风服装店离开后,何萍手里攥着那张刊登着“首届花都青春美大赛”报道的报纸,无知无觉的走路回海林制衣厂。 一路上,何萍都在想周知意说的话。 「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有,加油,何萍,与其最后去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去争取选美比赛的冠军。」 「不会可以去学啊,反正现在还只是报名阶段,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小半年时间……」 何萍再次拿起报纸,看着上面的一个个铅字,心中燃起点点火花,慢慢蔓延开来,熊熊燃烧起来。 骄傲又回到她身上,何萍又变回那个小孔雀。 是啊,就像周知意说的,比赛要求的那些东西她可以去学,她自认不会比任何人差,新宁市最靓的女仔为什么不能是她? 何萍脚尖一转,在快走到海林制衣厂所在的方谷路时,她转身小跑着冲向报纸上写的报名地点——新宁合资大酒店。 报名的人出乎何萍意料的多,几乎可以说是人头攒动,有男有女,整个新宁市大半长相优异的青年人都在这里了。 排了好久的队,终于轮到何萍时,负责选美比赛的酒店工作人员机械的问,“年龄在18-25岁之间,未婚、未育,无犯罪记录,这些条件都符合吗?符合再填表。” 何萍连忙点点头,接过报名表和中性笔,试探的问道,“报名青春美大赛的人这么多啊?” “是啊,”那工作人员打了个哈欠,脸上难掩疲惫,“报名开始后这一个礼拜都快有三四百人了吧,还好还剩三天报名就结束了。” 何萍吓了一跳,一个礼拜就有三四百人报名,那等三天后报名截止岂不是要到五六百人? 这么多人,她真的能争取到冠军吗? 工作人员见她迟迟不落笔,催促道,“这位女同志,你要报名吗?要的话就快填表,后面的人还在等着。” 何萍攥紧手里的笔,还是在报名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员收了报名表,“十月十三号上午九点,还是在这里,先进行笔试,记得带好文具。考试科目你都知道吧,就是报道上写的那几科,这段时间好好复习。” 何萍点点头,把位置让给下一个人。 走出辉煌气派的新宁合资大酒店,何萍站在台阶上,深吸了一口气,不就是五六百人吗,还有将近五个月,她就不信自己学不会那些要笔试的知识。 几天后,何萍泄气的趴在书本上。 学着周知意之前的样子,方红梅把半干的头发编成麻花辫,盘在头顶,看着何萍很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去参加那劳什子青春美大赛?要求那么严格,要会数理化,又要会唱歌跳舞,你要是有这能耐不早就考上大学了吗?” 邻床的张英皱眉,也是不赞同,“什么青春美大赛,选美就是搞资产阶级自由化,你在这上面下功夫,不如白天做衣服的时候再认真些。” 上铺的罗凤妹也附和道,“是啊,何萍你这么漂亮,哪用得着这么努力,我要是有你这种条件,我肯定要换个轻松些的活法。” 昔日这种夸她漂亮的话,何萍听了心里都美滋滋的,不知怎的,她现在再听却觉得别扭,甚至有种烦躁感,她拿起书会自己床上看,“我就是想试试不行吗?” 其他人听她语气这么冲,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当看不见宿舍里这个“异类”,讨论起近来的趣事。 后来姚海林也知道了何萍要去参加青春美大赛的事情,他插科打诨的开玩笑说道,“你哪里要这么辛苦去参加这种比赛,在我心里,你就是新宁第一靓女!” 曾经何萍说不定会羞涩的笑起来,但现在她却忍不住腹诽,她要是过五关斩六将真的从五六百人中胜出,这含金量不比什么“心中的第一靓女”重多了? 仿佛虚假梦幻的泡泡被戳破,何萍深深的看了姚海林一眼,她曾觉得厉害、豪气的男人其实也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普普通通中年男人。 她好似一下子对姚海林祛魅了,何萍甚至想不起他身上曾经让自己心动的点到底是什么了。 “谢谢老板夸奖,我继续干活了。”何萍平淡的说了一句,继续埋头车缝衣服。 姚海林被她的冷淡态度弄得一愣,不解的挠了挠头,但他向来都是被人捧着的,何萍不搭理他,总还会有别人,他转头又去和罗凤妹嘻嘻哈哈说起话来。 好朋友方红梅的质疑、同寝女工们的反对、老板姚海林的不以为然,没人把何萍要参加青春美大赛的事当回事。 时隔一个半月,何萍再次来到南风服装店,已经是被打击到蔫头蔫脑的小孔雀了。 刚要准备画图的周知意看到她,有些意外,问道,“何萍?你是来买衣服的?” 本来只是想寻求些认同的何萍闻言,目光扫向一旁塑料模特穿着的红玫瑰裙,正要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我能试试这条红裙子吗?” 半晌后,穿着红玫瑰裙的何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是叹了口气,“我就是喜欢穿漂亮衣服。” 见她情绪不对,周知意拖了个凳子给她,“你怎么了?” 何萍也不客气,从善如流的坐下,沮丧道,“我把红梅当作最好的朋友,可她一点都不支持我去参加青春美大赛。还有张英、罗凤妹、姚海林……没有一个人觉得我能行。反倒是你,我以前最不喜欢的你,居然是唯一一个鼓励我、觉得我能行的人。” 周知意撇嘴,坐回柜台后的椅子上,“我也不喜欢你,只不过是就事论事,你确实长得漂亮,要是真心想要去争,努力把要考试的那部分补起来,最终的结果还真说不准,你也是有可能拿到冠军的。” “我本来也这么觉得,”何萍长出了一口气,“但我现在都快让其他人打击的不想参加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对我说‘你这么漂亮、吃这个苦干嘛,活得轻松些啦’之类的话。” “我也听过类似的话,”周知意深有同感,“女性本就会面对各种诱惑,尤其是像你我这种长相漂亮的年轻女孩,会有更多陷阱等着我们去踩。” “就像是说什么要趁着年轻漂亮赶快找个好人嫁了之类的话,没人鼓励我们去奋斗,一切都是在促使我们走上一条捷径。” 周知意清醒的说道。 她其实面对的捷径更加多。 在现代工作时被引导去抄款的捷径,穿越后靠脸找个人嫁了就能活下去的捷径,假装外国品牌就能多赚钱的捷径,抛弃设计去纺织厂做技术员的捷径…… “面对这些诱惑,”周知意看着何萍,认真的说道,“你只要问问你自己,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何萍怔愣半晌,“我想要……” 一霎那,她想到了二纺厂那灯光璀璨的礼堂舞台,想到了那些穿着扎染裙的女工们。 何萍迟疑的话语变得明确坚定,“我想要穿着漂亮的衣服站在舞台上,我要走向更大的世界。” 周知意笑起来,鼓励道,“想做就去做吧,哪怕结果不如人愿,你为之努力争取过就不会后悔。” 何萍点点头,失去的自信心重新回来,她好奇起来,问周知意,“你不想参加青春美大赛,那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我想要的啊,”周知意眼睛亮亮的,“我想要女性的审美由女性主导。” 何萍听不太懂,面露疑惑。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42节 周知意指着南风店外,“外面那些服装店挂的女装大多是模仿外国的衣服,而引导这些衣服潮流和风格的那些顶尖服装设计师大多都是男性。” 何萍惊讶,“男人想出的女士服装的款式?” 周知意点点头,“不可否认,他们受到追捧是源于他们卓越的才华,包括我走上设计这条路,也是受到了其中一人的影响。” 书店里一本时装书被翻开,书页上那张秀场照片让小小的周知意睁大了眼睛,程式化的机器向旋转的模特喷洒着黑色黄色的颜料,使她身上那条白色抹胸蓬蓬裙变成独一无二的喷墨彩裙,冰冷的科技瞬间拥有了浪漫的诗意,一举成为时装界的经典,也在周知意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引导她走上设计师的道路。 “但服装设计师男多女少的情况,让某些人宣扬起‘只有男人最懂女人的美’这种观念,”周知意厌恶的皱了皱鼻子,“我讨厌这种说法,女性的审美主导应该交还给女性,而不是男性视角下设计出的细腰、长腿,所谓的性感之美。” 这也是周知意经历过上一次设计的失败后,明明可以放弃设计、到纺织厂去专研扎染也能到收获地位和尊重,但她却仍然坚持着没有转行的原因。 不能让女装被男性设计师主导,总要有人去分庭抗礼。 不是只有丰胸、细腰、翘臀,穿上衣服才是美的。 她穿越到这个人们对服装才刚刚产生对美的追求的年代,为什么不能改变这种观念、成为分庭抗礼的那个人? “听起来也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何萍听得懵懂,但还是说道,“既然你认为我能在青春美大赛中拔得头筹,那我也认为你同样能做到你想要的好了。” 周知意伸出手掌,“共勉。” 何萍笑起来,“共勉。” 两只纤细柔美的手击掌,发出清脆的响声。 曾经互相不喜欢对方的两个女孩因着坦白各自的“野心”,在此刻冰释前嫌,两颗心意外的贴近了。 正在整理货架的赵娟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谁说漂亮女孩们碰到一起只会针锋相对。 一个中年女人走进南风服装店里,她一眼便看到了穿着红裙子的何萍,顿时就移不开眼了,可真好看。 见又有客人,周知意起身迎上前来,“欢迎光临南风,您可以看看店里有没有喜欢的衣服。” 那女人将不大的店铺内扫视一眼,在塑料假人模特身上看到了同款的红裙子,显然是店里在卖的款式,“那条红裙子什么价?” “三十元一条。”周知意听出了女人的外地口音,“您是来新宁进货的?” “是啊,”女人又看向何萍,赞道,“年轻小姑娘穿这裙子可真好看,我也想要进些拿回我们宜城卖。” 周知意讶异的扭头看向何萍,她突然发现,对哦,她店里还缺个试衣小妹。 第46章 姐有钱 严淑芳翻看着图画本上的衣服画稿,眼睛都要粘在上面了,将几张纸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 周知意坐在一个塑料小凳上,给她讲解着每一款衣服的设计思路。 “淑芳姐你不是种了三角梅吗,这款浅卡其色西装套装,胸口插袋位置上要用同面料模仿三角梅做一束布艺花朵点缀;裙子长度设定的是在膝盖以上,不会过短也不会过长;里面我想的是搭配一件香槟色的丝光缎面背心,胸口位置可以用丝带装饰,让西装正装增添一丝柔美和可爱。” “这一身要更沉稳些,不是西装而是短袖长款连衣裙,整体色系选用的是藏蓝色,仿西装的平驳领,领口可以搭配一条项链;有廓形感的泡泡袖更有大女人的力量感,一侧腰身蔓延向下的捏褶,后中开叉,方便走路。” “第三套是黑色套装裙,无袖的圆领上衣只微微露出两侧的肩膀,身体的其他部位都隐藏在宽松的a字版型里,腰间可以系一条腰链装饰,显示出身材比例;下面搭配的也是宽松的黑色半裙,与上衣下摆形成两个层次,裙摆边向上蔓延做两支黑色玫瑰花装点。” 严淑芳听周知意讲解着,更加难以抉择。 周知意在一旁还在说,“淑芳姐你选好之后,我再从剩下的两套中选一套作为我的衣服。” 严淑芳简直觉得为难极了,第一套正式、第二套港风、第三套洋气,每一身她穿去参加全国新产品鉴定会都很合适,绝对不会给她们新宁第二纺织厂丢脸,但是她到底选哪套好呢? 为难的严淑芳只能求助其他人。 姜家兄妹正配合着一人拧衣服、一人晾衣服,突然被严淑芳拉住询问。 姜佑青以他直男的眼光思考片刻,“第一身吧,看着正式但感觉平时也能穿。” 姜玉芝接触的服装更多,更看重特别一点的版型,“第二身吧,我还没见过这种西装领的连衣裙,还挺好看的。” 严淑芳更喜欢第三身,既洋气又不失松弛感,但又不会太过随意,就算是穿去参加展会也不会被说是轻浮不正式。 又纠结了半晌,严淑芳最终还是保守的选择了第一身,而且西装上的三角梅设计更戳中她,这身衣服简直写着她的名字。 周知意翻了翻后面两页纸上的设计稿,她决定的倒是很快,“那我就第三套好了。” 拿着软尺量好严淑芳的身体各维度尺寸,周知意记在第一张设计稿旁,“明天我就去买布,打好版做出来衣服后我再拿来给你试。” 严淑芳期待的点点头,问她,“我要给你多少钱?” “只用给我一个布钱就好,”周知意说着,看向姜佑青,“我还有事想要麻烦姜大哥。” 姜佑青疑惑的指了指自己,难道是要他做工抵衣服钱? 小夫妻家的小院里,周知意说出自己想要姜佑青做的事情,“我想让姜大哥帮我打听打听,北发村有没有一整个房子出租的,不是像你我住的这种隔出来的小屋。” 姜佑青很快意会,“就像是你家、我家、我家右边那两间、还有对面那条巷子相对着的四间屋子,包含隔出来的所有小屋的原本整个房子对吧?” 周知意点点头,“还要麻烦姜大哥帮我和房东谈,同意我在房子里改出个厕所来。” 严淑芳疑惑,“你要租这么大个房子做什么?做工厂吗?” “这倒是个主意,”周知意说,“不过我现在想的是租下来做员工住处。” 周知意想让何萍来做南风服装店的试衣小妹,何萍也不想在把她当异类的海林制衣厂继续工作了,但她过来工作需要周知意先帮她解决住处的问题,毕竟海林制衣厂是包住的。 再加上现在的缝纫女工中的郑香是和其他几个同样是外地来新宁打工的女孩在这片城中村里一起租了个小房子,周知意便想着干脆她租下一整座房子,供自己的员工和像郑香这样的外地打工妹们居住。 城中村虽然给了漂泊的人们一个住处,但鱼龙混杂的环境对这些年轻女孩们同样是危险的,周知意不想自己曾遇到的危险再次发生在她们身上,不是每个女孩都像她一样那么幸运,能够有大发那么及时的出现。 姜佑青咋舌,“整租下来可不便宜,像咱们住的这房子,一家每月就收十元房租,整个租下来就要八十元了。” 周知意已经预估到了,拜红玫瑰裙和扎染裙的热销,她现在有钱。 严淑芳劝道,“租这么大的房子做什么,你现在员工也不多,让阿青帮你再打听租一间小的房子就是了。” “分散开来这不是不好看门嘛?大发只有一只,一心和两亿还没长大,看门还有点不顶用。集中起来住,有大发看门就够了。”周知意说道,“虽然我的员工不多,但多出的房子可以租给其他单身在外住的女孩啊。” 姜佑青顺着她的话思索起来,“这样倒是个好主意,有大狼狗看门、住的全是女孩,再加上你说的要在房子里改出个独立厕所来,应该会有外地女仔愿意租。” 姜玉芝在一旁加码,“哥你好好找,我也是要住进去的,可不能是太差的房子。” “放心,我会监督的。”严淑芳笑道,“要是房子找不好,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哥,小意可是帮我设计了这么好看的衣服,我肯定盯着你哥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姜佑青对院子里的这几位女同志连连保证,“请组织放心,我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不大的小院里洋溢着清脆的笑声。 —— 郝运来电器行里,老板郝志刚把一个塑料筐放到桌上,吩咐道,“这里两块电子表,本来昨天就该修好的,你们两个人今天加班也要修好。” 手上正修着一台半导体收音机的罗良白看着面前又派过来的活儿,见郝志刚说完就走开,他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江遇,“你发现了吗?” 江遇抬眼扫了一眼面前塑料筐里的电子表,点了点头,他手上同样还有一台正在修理的双卡录音机。 罗良白叹气,感慨人心易变,“明明刚知道我们考上夜大学时还笑脸相迎、很是自豪的样子,我们不过是这个礼拜请了两个下午的假去上课,态度就变了。”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着,“请假该扣的工资又不是没扣。” 江遇没说什么,只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朱泉乐得见两人倒霉,考上夜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要给人打工、让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做不完不准走。 有人走进郝运来电器行,郝志刚从椅子组成的床上翻身下来,迎了上去。 这是个看着挺普通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拎着个黑色手提包,是最寻常的体面办公室职员模样,只是他此刻满头大汗,郝志刚只当他是热的,毕竟七月份的新宁气温可不低。 “有要修的或者二手电器要卖的吗?”郝志刚按照惯例问道。 那人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你们这儿什么都能修吗?” “当然,”郝志刚一指柜台后面那张桌子前的江遇和罗良白,“我们这里可是有高材生。” 罗良白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无声的翻了个白眼,这时候又记起他们的好了? 那人又问,“那坏了的电器你们收不收?” 郝志刚一改刚才的口吻,“这要看坏到什么程度,要是坏到修不了那可不收。” 男人没计较郝志刚的出尔反尔,回头看了眼外面,谨慎的从手提包里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小电器。 郝志刚眼睛一瞄,“call机啊。” 男人点点头,把手里的传呼机递给郝志刚,“进海水了,能修吗?或者你收走,都行。” 听到“call机”几个字抬头看过来的江遇闻言目光在这个陌生男人身上打了个转,这人太急切了,简直像是想要抓紧脱手什么东西似的。 郝志刚拿着那传呼机按了几下,小小的屏幕毫无反应,他瘪嘴摇头,“修不了,这种贵玩意儿进海水就相当于报废了,现在就是个破铜烂铁,这么小,卖废品都不压称,我可不收。” 男人听完郝志刚的话,几乎是面如死灰。 因为这样进水的传呼机,他拎着的手提包里还有九只。 男人此刻无比悔恨,他就不该听信别人的话,相信什么从港岛买东西、再悄悄带回新宁市卖掉,就像其他地方的人来新宁进货再卖掉一样,赚个差价。 这哪里赚的是差价,分明是赚的关税。 他几乎拿着全部身家买下了十只传呼机,只等带回新宁卖出高价,狠狠赚上一笔,却不想在进关前看到了搜查的警官,抓的就是像他这样私下携带物品倒卖到内地的人。慌乱之下,东西被他包在塑料袋中丢进海里,只用了根绳子拴在船上桅杆上。 待船驶进新宁境内,他松了口气,把东西捞上来,却发现塑料袋里面湿漉漉的,十只传呼机全进了水。 连二手电器行都不收,男人面如死灰,只觉人生无望,一下子从万元户变成零光蛋,没有哪个人能接受。 郝志刚看男人失魂落魄的离开,啧啧两声,“这人也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让call机进了水,可是两千多块钱呢。” 江遇收回目光,继续修面前的双卡录音机。 赶在下班时间前把录音机和电子表都修好,江遇到点离开郝运来电器行,穿过沙田旧货市场狭窄的街道,准备去外面的车站坐车回北发村。 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从另一家电器行里出来,整个人看着更加灰暗了,行尸走肉般向外走去。 江遇走在他后面,看着他出了沙田市场,浑浑噩噩的就要朝旁边的滨海走去。 等江遇察觉到不对劲,冲过去的时候,男人的腿已经跨在刷着蓝色油漆的围栏上了。 江遇把人拦腰抱住拉回来,眉头皱起,“一个call机进水坏了你就要跳海?” 男人生无可恋的瞥他一眼,后生仔,那可不是一个call机,而是十个啊! 江遇看他这副样子,朝他伸手,“拿来给我看看。” 男人从手提包中摸出一台call机递给他,丝毫不担心江遇拿了会直接跑走,一部没有一家二手电器行愿意收的call机,又有什么好抢的呢? 传呼机传进国内没几年,新宁市有自己的数字传呼系统都才是去年的事情,再加上售价高昂,能拥有传呼机的人都不多,电器维修行业的人哪能接触的到,自然也不了解。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43节 而江遇蹭罗良白他们无线电通讯专业的课,这些日子倒是对这巴掌大的小电器有些了解。 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虽然现在看着是坏的,江遇心想,他拿回去拆开,也可以对照笔记熟悉下真机的结构,对他来说还是有用的。 江遇和他商量,“十块钱,我就当是买了个模型。” 第一个报价的人!终于有人有想要收走的意思了! 男人看着江遇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整个人像是重新获得了希望。 call机在港岛虽然卖得比新宁市便宜,但仍然要上千块一台,男人想到此心有不甘,讨价还价道,“正价买可是要两千多块的——” 江遇面无表情,“那是可以正常使用的call机价格,你这个都进水坏掉了,现在就只能算是个模型。” 男人一下子噎住,挣扎道,“……最低二十块。” 江遇看他遇上点事就要跳海,就当自己日行一善了,便也没再讨价还价,准备掏钱。 男人见他这么痛快,反而狐疑起来,“等等!” 江遇掏钱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不会是这call机还能修吧?”男人怀疑的猜测道,他在心里快速算着,二十元卖给这个后生仔,万一修好了,再倒手卖出去可是能卖两千多块的,简直血赚。 江遇无语,好心当做驴肝肺,他就不该多管闲事。 干脆利落的把手里的call机塞回男人手里,意思很明确,他不买了。 男人赶忙去拦他,“哎哎哎,你这后生仔,怎么一言不合就翻脸呢?二十块,就二十块卖你!” call机几乎是被硬塞回江遇手里。 江遇拿着传呼机,再次去掏钱,掏出两张大团圆递给男人。 男人捏着好不容易回来了一点的钱,手有点发抖。 江遇把传呼机塞进裤子口袋,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喊住。 “等等——” 江遇转过身来,神情有些冷淡,“又反悔了?” “不是不是,”男人腆着脸笑道,“那个……你还想收藏更多模型吗?” 江遇:? 男人拉着江遇走到一处隐蔽的街角,把手提包里的其他九台传呼机都拿了出来。 江遇看着地上那摆成一排的传呼机,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正常人哪里会买这么多台传呼机,这又不是两分钱一斤的大白菜,一毛钱就能买一个。 男人知道自己行事可疑,在进那些二手电器行前就已经提前编造好了一番说辞,他长吁短叹,开始他的表演,“小兄弟,我和你直说吧,我是在灯具厂工作的,我们厂子今年和港岛合资经营了,领导让我在去港岛商谈事务的时候顺便采购一批call机,方便之后联系用的,谁成想我刚回到新宁,下船的时候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行李直接全掉进海水里,采购来的十台call机全都进水报废了。” 男人还是想了各种理由,只有单位采购才最能合理解释他一下子买这么多传呼机的行为。 见江遇没有质疑,男人再接再厉,“领导让我全数赔所有call机的价钱,整整一万九千块啊!是我和我妻子攒了整整十年的积蓄!全没了!要不我能去跳海吗,这换谁受得了?” 男人的话半真半假,说到后面情绪又崩溃了,眼泪都流了出来。 江遇到底是年轻,尽管脑子聪明、观察明锐,但在男人这样毫无破绽的说辞和真情流露的痛哭下,打消了原本的猜忌,安慰道,“人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钱没了还能再赚。” 就像他,爹没了音讯,娘把怨气全发泄到他身上,江遇也一度觉得人生没什么活头,但还不是浑浑噩噩熬过来了,长大成人,现在活得好好的,心里住进了更好的人,因为她也终于提起干劲重新努力生活。 男人顺杆子往上爬,“老弟,你就帮帮我吧,一台也是收,十台也是拿,虽然你买到的是报废的call机,但拯救的是我的命啊!” 他急于脱手这些进水的call机,一部二十块总比卖废品能多收回来些钱,十台传呼机卖废品也就能卖两斤,最多也就能收回来一块钱。 江遇莫名有种被赖住的感觉,果然他就不该多管闲事。 半晌后,男人重振旗鼓,两百块钱足够他再做点什么小生意了,说不准还能再有发财的时候。 江遇全身上下的口袋都装着传呼机,坐上公共汽车后仍长出了一口气,有点后悔。两百块虽然不算特别大一笔巨款,是他三个月的工资,但这钱直接给周知意、或是给三只狗买肉吃,都比买这么一堆报废传呼机好,两百块都能买一整头猪了,他真是鬼迷心窍。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江遇有些气闷的看向车窗外,不禁反思起来,曾经亲眼目睹齐廷铮送周知意传呼机这事是不是成为了他的心理阴影,买不起的传呼机变成了他的执念,他才会在今天鬼使神差的想要买这么一部报废的传呼机拿回去研究,才会被赖住,痛失两百块。 第47章 新产品鉴定会 手里拿着几页纸钉成小册子的民用航空客票,周知意翻开册子,看着里面手写着她名字和登记时间的飞机票,脸色有些发白,八十年代的飞机靠谱吗? 严淑芳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心中也是忐忑,“我还是 第1回 坐飞机呢,不过这也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坐飞机了。” 这时候民航飞机还只是以外出公干为主,必须要用单位财务支票才能买到机票。 严淑芳很是珍惜的把她那本机票放进包里。 “这可不一定,”周知意随口说道,“说不定以后你一年都能坐个三四回飞机,想去哪儿玩就可以去哪儿玩。” 严淑芳只当周知意是在说玩笑话,被她逗笑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周知意在心里快速算了算,等到2024年,飞机被戏称为“飞的”的发达现代,严淑芳也不过是64岁,正是孩子大了、一身轻松的年纪,“未来有一天,祖国的大好河山任你畅游。” “借你吉言。”严淑芳乐不可支,根本没有相信。 坐在前排的纺织车间、染织车间的两位主任扭过头来看向两个姑娘。 牛小菊和善的安慰道,“你们头回坐飞机可能不适应,别害怕,相信乘务人员,我们会平安到达首都的。” “是啊,”钟家佩也说道,“实在害怕的话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再睁眼就到了,飞机可比火车要快多了。” 周知意点点头,做了个深呼吸,把心放回原处。 第二天一大早,新宁第二纺织厂的几人来到位于首都农业展览馆,全国轻工业新产品鉴定会就是在这里举行。 偌大的场馆内被划成一个个小四方块,分配给全国各个工厂展览他们带来的新产品。 轻工业包含很多行业,各地的造纸厂带来技术设备先进了、生产出的更加多种的新纸张;各个酿酒厂学习了国外的技术,带来了五花八样的新酒,干白、干红以及白兰地酒等等;在轻工业中举足轻重的纺织行业也是百花齐放,来自全国各地的纺织厂摩拳擦掌,都拿出了最为之骄傲的新布,有的改良了涤纶织物的缩率、有的开发出了更多颜色的面料色卡、有的攻克了表面不平滑的锦纶66丝的难染色难题。 每一家厂子都自信自家的新布能够拔得新产品鉴定会的头筹,他们布置完自家展位后,目光向外一扫,一下子被另一展位上的那些染成蓝白相间的布吸引住了眼球。 严淑芳一扫前一天刚下飞机时的萎靡,穿着周知意设计、姜玉芝缝制的那身浅卡其色短袖西装套装,为了配得上这身漂亮衣服,她来之前还特意去烫了个头,带着卷儿的黑色长发搭在肩头,整个人摩登的像是港岛电视剧里的女星。 她一边和牛主任、覃厂长把改良过纺织技术的加捻人棉细布挂到展示架上,一边去看另一头抢着把云染布挂上展示架的高壮青年人。 一身轻松的钟主任和周知意说悄悄话,“惊喜吗?” 整卷的人棉细布和云染布是先于人、被货车载来的首都,周知意没想到接下这趟运输单的人居然是齐廷铮。 周知意刚有几分触动,就听钟主任继续说道,“这位齐同志可是以低于国营车队不少的价格争取到了二纺厂的这趟运输单,一看就是特意为你来的。” 钟主任调侃道,“小周老师,你可真幸运。” 周知意却是微微皱眉,她不喜欢这种伤害自己利益来打动别人的行为,究其本质不过是“自我感动式付出”,她原本的那点触动现在全变成了困扰,好似她不接着这份好意便是不识好歹。 深吸一口气,周知意从一个角度切入反问回去,“为什么我要觉得幸运,而不是他觉得幸运?” 钟主任一愣,“啊?” 周知意掰着手指说道,“他高大帅气,我长相也不差;他做着个体运输生意,我也有我的‘南风服装店’;我还会打版、做衣服、会设计,还帮助纺织厂开发了新的扎染布料,各方面细究下来,我为什么要因为他喜欢我,我就觉得幸运,反倒是如果我能喜欢他的话,他才要觉得幸运吧?” 钟主任呆呆的点点头,好像是哎…… 周知意弯腰从行李箱里把一个个相框拿出来,里面装裱的是染织车间女工们制作的各式各样的扎染布片。 钟主任上前帮忙,把箱子里的那些枕套、布包、窗帘都拿出来,不再觉得得到齐廷铮这么优秀青年垂青是什么幸事了,周知意这么优秀,他做这些事来争取美人欢心不是应该的吗? 思路被带跑的钟主任和周知意一起往木板墙上挂着布片相框,没什么架子的覃厂长也在帮完牛小菊和严淑芳后过来帮忙,众人一起将二纺厂的展位布置起来。 原本空荡荡的一片四方小天地被蓝白相间的各种图案的扎染布填满,一下子从众多展位里跳脱出来。 来视察的经委、科委、财政局、纺织工业部的同志们一来到鉴定会,便不由自主的被二纺厂的展位吸引,朝这边走来。 还是覃厂长先远远看到走来的人,迎上前来。 视察的人群中有新宁市纺织局的局长申长明,他对着其他人很是自豪的介绍道,“这是我们新宁第二纺织厂的厂长覃杰,我们新宁纺织行业的骨干。” “您过誉了,”覃厂长对众人说道,“这是我们纺织厂带来的新产品——扎染布料,下面让周知意同志给大家详细讲一讲。” 覃厂长看向周知意,目光鼓励,最了解扎染的人是她,他不担心她讲解不好,但她毕竟年纪还小,就怕她在众多大人物面前露怯。 周知意没有掉链子,不过是调整了一下呼吸,很快镇定自若的走上前,给众人讲解道,“扎染是一种源自我国民间的一种染色技艺,有着上百年的历史,是通过织物在染色是通过扎、缝、夹等方法使面料部分不能着色、部分着色,来做出独特的图案,有着上百种的变化技法。” 众人被她的话吸引,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周知意走到挂起的云染布前,“大家看这块布,是不是形似白云,这种染色技法便是称做云染。” 她又走到另一边,一一讲解着墙上其他的扎染布片,“这种是通过鱼鳞纹的技法做出来的,看上去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这个叫日出绞,图案形似太阳,呈四方连续状态;这个是用木片夹扎出的踏梅;而这个是通过缝线做出的山峦……” 跟着齐廷铮一起过来的杨凯看向引领着这么多人的年轻姑娘,她一身沉稳随性的黑色套装裙,两侧肩颈线条如羽翼般从斜裁的挂脖背心中展开,镇定自若的侃侃而谈又令她的美丽增添了多一分的魅力,杨凯不由得咋舌,“阿铮啊,我算是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坚持了,人长得靓不说、还这么厉害。” 齐廷铮抱臂站在旁边,下巴微微昂起,明明是夸周知意的话,他却心中熨贴,着迷的看向被人簇拥的焦点,予与荣焉。 在二纺厂展位逛了一圈,众人意犹未尽的挪着脚步离开,申局长落后一步,走在最后,在展位前停住脚步,回身看向周知意,很是赞许的看她一眼,“这位女同志很不错,口齿伶俐、思绪清晰,我感觉我都要为扎染这门技艺着迷了,甚至还想了解更多。” “这是我们新宁市纺织局的申局长,”覃厂长给周知意介绍道,接着看向申局长,很是自豪的大力夸奖起来,“小周同志年纪虽小,但可厉害呢,她自己还开着服装店,最近卖的红玫瑰裙也是很受欢迎。” 申局长神情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周知意说,“对了,之前你们厂子劳动节文艺汇演上,那些女工身上穿的扎染裙就是你提供的是吗?” 周知意点点头。 覃厂长笑道,“我们的合作还是从那次文艺汇演开始的,在那之后,小周同志就将她会的扎染技法都教给了我们厂子,这才能带来这么多种新花色布料。” 申局长向外粗略的扫了一眼,其他展位上的新布料没有一款比扎染布更吸引眼球的了,二纺厂给众多领导人留下印象,对他来说也是予与荣焉的事情,他复而看向周知意,愿意给这个年轻女孩另一个机会,“服装行业也有这种展览会,八月下旬咱们省内会举办秋装展销会,小周同志既然是做服装生意的,可以去参加看看。” 周知意惊讶的眼眸睁大些许,还是覃厂长在旁边轻轻的撞她一下,她才连忙道,“多谢您。” 在申局长离开后,严淑芳才敢吭声,激动的跳起来,“小意,你是不是也能以像我们厂这样的身份参加服装行业的展销会了?” 覃厂长也为她高兴,“服装的展销会和我们这种鉴定会还不太一样,为期三天的新产品鉴定会虽然也会有订单,但主要是还在鉴定,最后一天会评出‘优质产品奖’,而展销会则是‘展’和‘销’,是个卖货的好机会。” 牛主任在旁边附和道,“是啊,我听说去展览会的大多都是有钱人,还有很多商场负责人过去订货的。” 钟主任闻言唬了一跳,“那岂不是参加一次展销会能赚不少钱?” 牛主任点点头。 周知意笑起来,“那我可要多准备些衣服。” 闲聊过后,又有人来参观,因着刚刚周知意讲解已经说了好久的话,钟主任便替她给新的参观者们讲解。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44节 周知意走向在一旁的两个青年人。 齐廷铮看着她走过来,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胸膛里心脏狂跳,莫名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你们两个跟我来。”周知意说道,率先走在前面。 杨凯抬手指了指自己,满脑子问号,不应该只叫阿铮吗?他跟着过去干嘛?当电灯泡吗? 周知意在其他纺织厂的展位逛了一圈,最终选中一款带小碎花的红色布料,红裙子的热潮怕是会蔓延整个夏天,她想要再做点不一样的裙子。 和对方谈好价格、约定好了汇款时间,周知意直接要下了对方展览的那一整卷碎花布。 周知意转身对齐廷铮和杨凯说道,“后天鉴定会结束后,麻烦你们两人帮我把布拉回新宁,我会按照国营车队的费用付给你们。” 杨凯睨齐廷铮一眼,嬉皮笑脸的说道,“哪用得着,本来我们也要开车回去,顺便帮你带回去就好,怎么能收你的钱。” 周知意心累,真不愧是朋友,说出的话都差不多,动不动就不收她的钱,她这次不给钱,下次再见面是不是就会起哄叫嫂子了? 齐廷铮也算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了解周知意的脾性了,在她开口前先说道,“那就按照我来时送货的那个价格给我好了,不用按国营车队的价格。” 周知意坚持,看向齐廷铮,认真的说道,“该多少就多少,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类似的让步行为,模糊外人眼中我与你的关系。” 齐廷铮愣在原地。 在周知意离开后,杨凯挠挠头,“啥意思?什么模糊关系的?” 齐廷铮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杨凯耸耸肩,难以理解,“我还真是没见过这么难追的靓女,便宜送上门了还不占。” 鉴定会的第二天,严淑芳也试着站出来给参观者介绍着她们纺织车间的新款加捻人棉细布。 第三天,二纺厂的两卷布都已经被人订走,覃厂长还拿到了好多预定的订单,不只是要布的,还有很多要枕套的、要窗帘的,扎染这门流传百年的艺术可是打动了不少人。 二纺厂的众人早有自信,在听开过会回来的覃厂长说云染布拿下“优质产品奖”时虽然高兴但并没有特别多的惊喜感,却不想覃厂长继续说道,“出口名额我也争取到了!” 大家这才惊喜的欢呼起来。 覃厂长激动的说道,“不止如此,上面说小周讲解的很有意思,觉得扎染既然是我们国家的特色技艺,想要重视起来,作为我们国家的名片推广出去。我们厂被委以重任,特派我们去云蜀地区深掘,会议上还有人提到了扎染很符合前几年联合国教文组织提出的民间文化遗产的概念。” 周知意恍然,她只是进货想着remake重新设计一下,见市场上没有扎染裙才决定用这种技艺染裙子,没想到居然会一步步发展至此。 “我们回新宁后规划一番就出发!”覃厂长看向周知意,“小周同志要和我们一起去吗?正好能一起去拜访你的老师。” 周知意回过神来,有些汗颜,她的老师在这个时空可找不到。 “教会我扎染的那位老师前些年继续周游全国,寻找另外的传统艺术去了,不过当地很多居民都是很好的扎染老师。”周知意找了个借口婉拒了,“还有我不是打算参加秋装展销会吗,可能也抽不出身来。” 覃厂长遗憾,“也是,那还是钟主任你带队,如果挖掘到更多的扎染技法,小周同志,欢迎你来二纺厂再学习,过去你慷慨的教我们,未来我们也会无私的分享给你,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周知意重重的点头,“扎染就交给二纺厂的同志们发扬了。” 第48章 赚差价 “你真是被人坑了。” 周日白天上完夜大学的课后,罗良白跟着江遇去他的住处,看着桌子上那一排拆得零零散散的传呼机如此说道。 江遇从包里把笔记本拿出来,坐到椅子上,对照今天的笔记看着桌上那些被他拆出来的传呼机零件。 他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他一定是被人坑了,但现在却觉得好像又不一定了。 江遇拆开传呼机的时间还算及时,电池没有发生电化学反应,只是海水已经将电路主板腐蚀了。 对照着笔记去看实物零件,传呼机电路由两个专用线路组成,一个是接收器印刷线路板,另一个是译码器印刷线路板,而译码器印刷线路板包括一个微处理器、液晶显示驱动器和一个液晶显示器。 江遇屏息去拆电路板上那些已经被腐蚀的元件,都是些常见的压敏电阻、滤波电容、整流二极管等,基本可以找到可以替换上去的元件,最重要的集成电路芯片和编码插塞幸运的没有被腐蚀。 罗良白见他这副样子,“电路板都烧成这样了还能修?” 江遇小心的留意不要拆的时候把元件的脚弄弯,头也不抬,“试试看。” 罗良白知道,这就是可以修的意思了。 他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又瞥了那一排传呼机壳子,随口道,“要是能修好,那你就因祸得福了,二十块变两千块,嘿,这不是那句话吗,单车变摩托!” 江遇把拆下的元件放到一旁,懒得理他。 罗良白靠在桌边,无所事事的扫视着屋子,目光落到窗边的那盆向日葵花,想起了送花的人,好奇的问道,“周知意人呢?她不会周日还在她的服装店里工作吧?” 江遇摇头,“没有。” 罗良白刚要哦一声,就听江遇接着说道,“她跟着二纺厂的同志们一起去首都参加全国新产品鉴定会了,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罗良白咋舌,瞧瞧人家这事业心,他是不是跟着周知意做事能更快的实现他的经理梦? 但很快罗良白回到现实,遗憾的想,可惜他对男士服装都了解甚少,更不用说女装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被敲了两声,突然出现的周知意从没有从里面锁住的门外探进来个头,扬声问道,“江遇,你在家吗?” “我在。” 罗良白就见从刚刚就没看过他一眼,全部注意力都在电路板元件上的人想都没想就抬起头来应了一声,放下东西就向外走。 “啧啧,真就兄弟如衣服。”罗良白看着扬长而去的江遇,撇嘴讥讽,“出息呢?” “没出息”的江遇几个大步就走到了门口,惊喜的看着周知意,“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还要几天你才能回到新宁。” “沾了二纺厂的光,来回坐的飞机,当天就能从首都到新宁,不用像坐火车那样坐上个两三天。”周知意说着,从拎着的手提行李包外层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我去一趟首都总不能空手回来,给大家带了东西,这是给你的,而且我记得后天就是你生日了,正好也算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江遇看着被塞到自己手里的两版邮票,心头触动,各种情绪翻腾着,有点想哭、有点难受、又很开心,他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人记得他是哪天生日的了,特意准备的生日礼物更是没有过。 喉结动了下,晦涩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谢谢。” “不用谢。”周知意轻咳了一声,“我生日也快了,就在下个月。” 江遇也算了解周知意了,听出了她话里的潜台词,激荡的心绪一瞬间被奇异的安抚下来,他轻笑起来,“你想要什么?” 周知意嘿嘿一笑,狡黠的可爱,“我还缺个收音机,二手的就行,我不挑。” 江遇拿着手里的那两版邮票晃了晃,唇角的笑意加深,“两版邮票换一台收音机,周老板越来越有商人的感觉了。” “你就差直说我老奸巨猾了。”周知意为自己辩解,“你知道邮市吗?别看邮票上面的面值是一小张八分,这四小张一版的邮票在邮市上卖的可不便宜。” 周知意也是阴差阳错闯进邮市里的。 全国新产品鉴定会的最后一天,好不容易来一趟首都,牛主任和钟主任让周知意、严淑芳两人趁着中午人少出去逛逛,她们两人便去了当地的百货大楼。周知意买了一大包酥糖、严淑芳则是买了一只真空包装的烤鸭,回去的路上她们经过劳动公园,正好看到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卖着什么东西,好不热闹。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周知意和严淑芳一人拿着酥糖、一人拿着烤鸭,就这么闯进了邮市。 “你手里的金牛四方连邮票一版要价就要40元,有一个人讨价到36元,说500版一下子包圆了,卖家都不同意,后来那人说去上厕所,实则是想去打听看看有没有别人卖,不过五分钟之后再回来,就全没了。”周知意讲述着当时跌宕起伏的情形,“到落市时,这金牛四方连邮票已经炒到58元一版了,你手里两版加起来都快120块钱了,这价钱我都可以买台新的收音机了,我只向你要一台二手的,我可真没坑你,而且以后说不准还会再升值。” 江遇惊异的垂眸又去看手里那两版小小的邮票,这点东西就值一百一十六元? 不过他突然抓住一个漏洞,继而抬头看向周知意,“你不会是趁那人借口上厕所的时候买的吧?” “这个嘛……”周知意眼神向一旁飘忽。 江遇又笑起来,原来不是一百一十六元,而是八十元。 “八十元也差不多一台二手收音机的价格,”江遇答应下来,“你的生日礼物我会尽早提前送你的。” “多谢啦。”周知意眼眸弯起,没说她其实也讲了下价,是以一版三十八元的价格买下的,所以不是八十元,而是七十六元。 罗良白好奇的从屋子里探出了个头,说什么呢,都说这么半天了。 周知意眼尖的看到了他,在罗良白到江遇家蹭住的小一个月里也算是和他认识了,“罗良白你也在啊。” 说着她就又去掏包,摸出几块酥糖,“我从首都带的当地特产酥糖,送你几颗。” 周知意把行李包拉链拉得更大些时,江遇眼尖的看到了里面还有更多的邮票,他惊讶的猜测,“那五分钟就没了的500版邮票该不会全被你买走了吧?” “那当然不是。”周知意想都没想干脆的否认,“我没带那么多钱。” 她只买了三十版邮票,在落市前见价格飙升到58元一版,立刻又出手了二十版,一番操作下来还净赚二十块,她手上剩下的十版邮票简直相当于白得来的,全程旁观的严淑芳下巴都要惊掉了。 唔,现在是净赚二十块加八版邮票和一台收音机。 周知意拎着行李包脚步轻快的离开。 江遇失笑,把门关上,转身朝屋里走去,把手里的酥糖分给罗良白。 罗良白瞟了一眼他的手心,无语了,“怎么还中间商赚差价的?不是说酥糖是送我的吗?” 江遇只当没听见,拆开糖纸,把酥糖塞进嘴里,外层酥脆的糖皮咬碎,里面是甜香的花生糖,他珍惜的连糖纸都不舍得扔。 周知意走到自家门口,见房门是锁着的,反而是从隔壁冲出来三只狗。 五天不见,一心和两亿像是又大了一圈似的,周知意甚至有些承受不住它们扑过来的热情,向后踉跄了一步,才稳住了身形。 大发一脚踹开儿子,又挤开女儿,自己挤到周知意面前,狂甩着尾巴。 周知意一个劲儿的揉三只狗的脑袋,“想我了是吧?我也很想你们……” 姜玉芝站在她哥哥嫂子家门口,招呼道,“快来,知意,我们正要拆开嫂子带回来的烤鸭尝尝呢。” “这是给你的加班礼物,”周知意从行李包又取出两版金牛邮票塞给姜玉芝,“以后说不定会升值呢,你先收藏着。” 姜玉芝新奇的看着手里的邮票,点点头。 周知意拎着行李包跟着姜玉芝走进姜佑青、严淑芳的家中。 姜佑青刚拆开烤鸭外面的那层真空塑料包装,抬头看见进来的周知意,便说起她离开前拜托自己的事情,“我打听过了,北发村还空着的屋子虽然还有一些,但整座房子都空着的却没有几个,只有两家恰巧全空着,整个租下来可以,可一听我要在里面改出个厕所就不乐意了。” 严淑芳纳闷,“为什么啊?” “改厕所不是要地方吗,”姜佑青目光扫过自家小院,“其他出租屋大多和我们家布局相似,这院子太小,也没办法改造成厕所,只能挪出一间屋来做厕所,但这改了以后还怎么租给别人。” 严淑芳点点头,“好像也是这个理。” 姜佑青无奈的看向周知意,“所以他们说要改的话,不能租、只能买。” 严淑芳惊讶,“他们要卖房子?那这要多少钱啊?这可不划算,有买房子的钱小意干嘛不去买楼房。” 周知意却是若有所思起来,当下的时空除了地名不同,历史的轨迹和她原本时空几乎完全相同,所以脚下的这片土地在十几年后也会拆迁改造,建造出那片她从小居住的高楼小区。 “买也行,”周知意心想,也不亏,说不定未来还能收一笔拆迁款,“姜大哥,那再麻烦你帮我问问价格。” 小院里的众人俱是惊讶。 姜佑青简直觉得周知意傻掉了,“不是,你买这些破平房干嘛啊?” 姜玉芝也点头,理解不能。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45节 严淑芳想要说什么,又想起自己昨天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你买这些邮票干嘛啊?” 结果却是眼睁睁的看着周知意倒手卖掉一部分,就把买邮票的钱全都拿回来了,还净赚二十。 严淑芳迟疑的问,“这种破平房也能再倒手卖掉?” 姜佑青震惊的看向自己媳妇。 “那倒不是,我只是看现在新宁到处都在盖楼房,这边都是城中村了,又是离东坝街没多远,说不准以后也能都拆了盖楼房。”周知意故作随意的猜想到,又补充道,“就算不提这些,如果买下来我想要改哪儿就更方便了,厕所想改在哪儿改在哪儿。” 姜佑青没把周知意前面的猜想当回事,只当她是因为后一句话的原因想要买下来,“确实,租别人的房子总是有限制,自己的房子就不用有这些顾虑了,想怎么改怎么改,行,那我帮你再打听看看。但价格如果不合适的话,那就还不如去买楼房了,我听说现在楼房都开放售卖了,要是能换成港币购房的话还可以直接落户口。” 说到这儿,姜佑青想起周知意外地人的身份,又劝起她去买楼房,“小周你要是有这个钱,不如直接去买楼房,还能把你的户口落过来。” 周知意对这时候还没有电梯的楼房兴趣缺缺,“我还养狗呢,住楼房也不方便。” 姜佑青这才想起那三只狗,低头一看,好家伙,三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都是被烤鸭的味道吸引过来的。 是啊,大发就是因为原本养它的村民搬去了楼房才被弃养的,周知意去住楼房了,那三只狗怎么办? “楼房有楼房的好,平房也有平房的好。”姜佑青感慨道。 严淑芳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像我们盼了多少年能分到单位的房子,住进楼房。但在这平房住久了,我都要住习惯了,平房有院子,还能种个花什么的。” 小夫妻俩相视一笑,对房子的执念消散了些。 休息一夜,两个多月的纺织厂技术员体验也算是告一段落,第二天周知意就专心为着自己的事业工作起来,这些日子在姜玉芝的照看下,南风服装店生意一如既往,热销的红玫瑰裙又要补货了。 周知意一大早便先去了方圆布行,“我之前订的那款红色棉布再给我拿一卷,还有我上次剪样布的浅卡其色精纺棉和黑色亚麻布,也各要一卷。” 参加全国新产品鉴定会的那三天,有不少人过来打听周知意和严淑芳身上的衣服是哪家的,她便觉得这两款套装也可以做货挂在店里卖,再加上在路上的那卷红色碎花布,南风服装店不久后就可以又上好几款新衣服了。 方圆布行的老板方学斌眉开眼笑,乐呵呵的去开单,果然听媳妇的话没错,要不是阿雯让他再信一次这个女仔,哪有这蒸蒸日上的生意。 “这两天厂子里减了几道工序又出了一款新布料,”方学斌从柜台下翻出面料色卡,掏心掏肺的说,“你看看,和你之前订的红色棉布看着基本一样,就是薄了一点,但价格也相对的更便宜些,一米少个一块钱,一卷布能省下个一百来块钱。” 周知意用手指捻了下色卡上的样布,“是薄了点,都有点透了,我也没必要多赚这点差价,还是给我订原本那种吧。” “行。”方学斌收了色卡,还是按照周知意要的布料来开单。 周知意回到南风服装店,把从首都买来的那些酥糖倒在一个藤编小筐里,来拿货的客商们人人有份,糖虽小但也是一份小小的惊喜,几乎人人心情舒畅的拎着货走出南风。 见店里客人都走了,难得有些空闲时间,让赵娟理一下剩下的衣服数量,周知意则拿出纸笔,在纸上又画起新的设计稿。 那款红色小碎花的面料适合做款式更有娇俏感的裙子,周知意这般想着,在纸上画出衣服的大致形状,领口一个水滴形的镂空,两侧的娃娃领用带子打结系成蝴蝶结的样子,这次她想做个带袖子的裙子,又画上不算夸张的泡泡袖,腰上打褶,再自然的散开,让裙摆的褶量增多。 裙子底边的设计,周知意还没想好是做手帕裙那种不规则裙摆,还是做常规些的直边…… 不等她决定,店里又来了新的客人。 一个中年女性走进店里,衣着打扮看着体面,周知意放下未完成的设计稿,迎上前去,“您好,请问是想进货还是买来自己穿?我们店批发零售都可以的。” “自己穿吧。”那女人含糊的应了一声,目光只扫了店里一圈,便又落到周知意身上,看人比看衣服要仔细的多。 周知意心里纳闷,莫名有种被人审判的感觉,仍引导着,“我比较推荐您看下这款扎染裙,上身清丽素雅,这裙子是我亲手染的色,别的店可没有同款。” 女人的目光这才落到裙子上,确实挺好看,“那我可以换上试试吗?” 周知意笑起来,指着旁边的试衣间,“当然可以,您去那边试就行。” 待女人换好裙子,撩开布帘再走出来,她照着镜子,很是满意,“真不错。” 她说着看向周知意,话中深意不只说的是裙子,还有人。 眼中的打量消退,变得和善起来,王春红拉过周知意的手,亲切的说,“人长得靓,做事又妥帖利落,怪不得我家阿铮喜欢,我看着都心生喜欢。” 周知意愣住,这是……齐廷铮他妈妈? 第49章 不吃亏 “阿铮那天突然要把我用不着的call机拿走,说是要借给个女孩用,我本来心里还有点不舒服,一直想着找个时间来认识一下你,没想到今天见到你,发现你确实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女仔。” “听说你年纪小,但阿铮年纪可不算小了,等你到了年纪你们就结婚,彩礼、四大柜新三件都不会少。下年阿铮就要二十六岁了,你们抓紧时间先生个孩子,我帮忙带着,你这生意耽搁个一年也没事,要是觉得辛苦,不做了也行,反正阿铮也能赚钱,他赚的钱都是你的。” 这些话听着可以说得上是非常通情达理的婆婆了。 但是,这和周知意有什么关系呢? “我和齐廷铮并不是在谈恋爱,他拿给我的那部call机我也没有收。”周知意直接否认,细眉微皱,“他拿走call机时没有征询您的意见吗?” 王春红一怔,随即不在意的说,“哪用得着问我什么意见呀,本来我也不会用,放着闲置好久了。” “所以您心里会觉得不舒服,”周知意认真的说,“那是您的东西,而不是他觉得您用不着,就无视您的意愿,只是知会一声就拿走任他处置。” 王春红笑起来,“他是我儿子,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周知意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女性的意愿和主体性就是这样被忽视掉,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可以替她拿主意。 周知意总算想明白为什么她会在和齐廷铮的相处接触中隐隐有种排斥感。 齐廷铮觉得运货经过的地方某样东西很有趣买下来作为礼物、觉得传呼机对她有用就想要借给她、觉得帮她买的珍珠膏和唇膏花费的那点钱不算什么、觉得《街上流行红裙子》这部电影她会喜欢就自顾自买了电影票,包括前几天他降低价格帮二纺厂把布运到首都,一切的一切,她的意愿在其中消失不见。 虽然所有事情看上去都是利她,但实则是利他。 和从他妈妈那里拿走传呼机一样,齐廷铮想从她这里拿走的是她的主体性。 王春红见周知意摇头,小心地问,“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是不是我来的太突然了,你见谅,我只是太想认识一下你了,你千万别怪罪到阿铮身上……” 周知意扬起笑,安慰道,“不是的,阿姨,我并不觉得唐突,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你不必质疑自己。” 从王春红下意识的怀疑自己能看出,她长久生活的环境是个什么样子,男性为主导、一切错误都归于女性,周知意是不可能融入这样的家庭的。 “问题出在我和齐廷铮两人身上,”周知意说道,“我会和他讲清楚的,我们并不合适,我也没有下年到了婚龄就结婚生子的想法。” 送走遗憾又疑惑的王春红,一直在旁边默默缩小自己存在感的赵娟这才敢出声,她心情有些复杂,“她儿子就是偶尔就出现在咱们店的那个青年吧?做运输个体户的,挣钱肯定不少,人又难得一见的高高壮壮,长得也不错,我既想劝你不要错过,又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好。” 赵娟想起刚刚那中年女人说的什么到了年龄先结婚生子,明明长久以来被规训的道理便是如此,但赵娟还是无法想象这些事情发生在周知意身上,总觉得她就该是如今这副张扬明艳的样子,是南风服装店里小小年纪就被叫做“周姐”的老板,哪怕未来有一天她真的结婚了,也不该是被困于家庭。 周知意笑起来,“放心啦,咱们南风刚开始发展,一年都不会耽搁。赵姐你可别劝我,是真的不合适。” 齐廷铮的底色其实是掠夺者。 而她偏偏是个不肯吃亏的性格。 —— 齐廷铮是三天后的傍晚才回到的新宁,城中村的小巷子货车开不进去,他和杨凯两个人把那卷红色小碎花布搬进充当工作室的出租屋。 周知意正在屋里对着人台打版,几块粗剪过的白胚布用珠针固定在其上。 运货的费用周知意早在首都时就已经付给齐廷铮了,见她现在手头有事,齐廷铮知趣的没有多打扰她,“那我就先走了。” 却不想周知意却放下手里的剪刀和珠针,“我送你出去。” 齐廷铮瞬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屋里的女孩们悄悄抬头看了离开的几人一眼。 吃过晚饭无事的严淑芳溜达着到隔壁,想着帮忙做点什么事情,却没有在屋子里看到周知意,她好奇的问自己小姑子,“芝芝,小意人呢?” 姜玉芝正熨烫着新做好的红裙子,朝门口看了一眼,“她出去送齐廷铮离开了,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严淑芳一惊,又走去门口左右探头看着,没看到周知意,反倒是看到了正准备去夜大上课的江遇,她扬声喊道,“小江!你等一下!” 江遇停下脚步,疑惑的询问,“嫂子?” 严淑芳出了门快步朝他走去,好奇的打探道,“小意和你不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嘛,她有和你透露过她和齐廷铮的事吗?我听说齐廷铮他妈妈前些日子去了南风,这算见过家长了吗?刚刚小意还又去送他离开。” 如一道闷锤砸在江遇头上,他只觉世界天旋地转,瞬间失去所有色彩。 严淑芳还在独自纳闷,“我和小意相处的时间也不短啊,我到底错过了哪一步?” 江遇转身朝着自己的住处狂奔而去。 “哎?怎么说着话突然跑了?”严淑芳更纳闷了,“忘拿东西了?” 另一边,杨凯识趣的先行回到卡车上,把空间留给齐廷铮和周知意两人。 只剩两人,齐廷铮的心跳不由得加快起来,察觉到周知意似乎是想和他说什么,会是什么呢?他不由得期待起来。 “你从你妈妈那里拿来的call机,你没有和她商量?”周知意率先开口问道。 齐廷铮一愣,没想到她说起的会是这件事,有些莫名,“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妈都把她的call机闲置好久了,她早不用了。” “就算她不用,那也是她的东西。”周知意不赞同的说道。 见齐廷铮仍然不解的模样,周知意却释然的突然一笑,“你看,我们的三观是如此的不同,在你看来可能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却觉得很有必要。” 齐廷铮不理解,但仍然挽留道,“这只是一件小事,也并不代表着我们观念的完全不同——” “不止一件,”周知意看着他说道,“你觉得有趣就买下来的各种小玩意儿、我托你买的珍珠膏和唇膏你觉得没必要收我的钱、觉得我会喜欢就买下来的电影票、降低价格接下二纺厂的运输单……一切都让我很有负担感。” 身侧的手攥紧,齐廷铮下颌绷紧,“那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我以后会改的。” “与其听我的想法,不如先从倾听你妈妈的意愿开始改变吧。”周知意说道,人可以改变,但怎么可能彻底改掉过去二十多年的思考方式、改变自己的人格底色呢? 周知意耸了下肩,尽量用轻快的语言说道,“别再坚持啦,齐廷铮,我们本来就是不合适,除却观念的问题,我也不可能迁就你的年龄,在我最好的年纪就放下一切去结婚生子。所以,别等我了。” 齐廷铮咬紧牙关,一个人站在原地,身影看着有些黯淡。 天空中太阳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在深蓝色的画布上留下一抹红色,周知意往回走着,深吸了口气,清新的空气侵入肺腑,明天应该会是个晴天吧。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碎花裙的打版和做样衣、短袖西装套装和黑色套装裙的出货、准备参加展销会的秋装,还有住处的事情解决了,这样才能把何萍挖过来…… 正盘算着各种待做事宜,周知意就见江遇从远处朝自己跑来。 周知意侧身给他让开路,以为江遇是着急去夜大学上课,没想到他却在自己面前站住了。 “你有事找我?”周知意摸不着头脑,看着额前黑发汗湿、有些狼狈的江遇,疑惑的问道。 江遇朝她伸手,紧紧攥着的传呼机表面带着他焦急的汗水,在听到严淑芳说的话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坦然接受周知意和别人在一起,哪怕是他认为很优秀的人。 他跑得太急,喉咙有种刀割般的痛疼,口中仿佛泛起铁锈味,声音哽住无法说出,江遇只能看着周知意,执着的伸出手,想要把他这几天加班加点才好不容易修好的传呼机送给她。 虽然他现在没能力送她全新的,但他会努力的,别人能给她的,他也会给她的。 所以…… 能不能给他个机会。 至少不要那么快的答应别人。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46节 周知意看到江遇手里的传呼机,却是后退一步。 江遇呼吸一滞,鼻头发酸。 “你们电器行现在连传呼机都卖了?”周知意面露抗拒,“别给我推销,我可不买这个。” 她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你该不会要说收音机没了,要给我这个传呼机,然后让我补差价吧?” 这种推销方法周知意在现代见多了,本来想买商品a,却被告知缺货,被销售员一通言语劝说,最后买下了要更贵些的替代商品b。 但江遇也太离谱了,周知意难以置信,收音机一百多块,传呼机可是两千多块,他要让她补这个差价? 第50章 传呼机 江遇脑子一空,没想到周知意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不想要call机?”江遇难得一见的表情看着有些呆,问道。 周知意坚定的摇摇头,用过手机的人,谁还用传呼机啊。 但当下手机还并没有出现,传呼机是最稀罕的东西,用“有市无价”来形容都不为过,一台传呼机要价两千四百元到两千八百元不等,还要托人才能买到,很是抢手。 “腰别call机”——街上但凡有人是这副装扮,不用问,要么是做生意发迹的“万元户”,要么是工作体面的大人物,传呼机几乎变成了身份的一种象征,更加受人追捧。 所以周知意这么干脆的摇头、甚至排斥的态度让江遇很是不解,“为什么?” 周知意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传呼机,“这东西使用起来太麻烦了。” “我如果想要联系上一个人,要先打电话给寻呼台,然后寻呼台的工作人员再把我的讯息转变成数字代码,将这串数字发送到接收人的call机上。对方收到讯息后,再联系寻呼台查询具体的回电号码,让其再去用电话联系我。” 周知意说着都觉得累,“如果能直接将信息发送到想联系的人的call机上,也不需要转换成数字,直接就可以发文字讯息的话,也许我会想买一部用。” 虽然传呼机划时代的改变了通讯方式,是便携通讯的开端。 但现在的数显传呼机,对周知意来说充其量只是个鸡肋的响铃器。 周知意说完,强调道,“我是不会为这台call机补差价的,我又不傻,花这么多钱买个没多大用的东西。两千多块哎,我要卖上百条裙子才能赚出来这么多钱。”就算她现在有点钱了,也不是能这么花的。 江遇无奈,“我没想问你要钱。” 周知意惊讶,难以置信的看向他,“那是你傻了?我要的生日礼物是一百来块钱的收音机,你要送我两千多的传呼机?” “算了,你就当我傻了吧。”江遇说,周知意不想要这种传呼机,他随手便把刚刚攥得紧紧的传呼机扔到包里,和笔记本放在一起,“收音机我过两天就给你。” 周知意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我也觉得,你是真的不对劲,都这个点了,你居然还在这里悠闲地和我说话。” 江遇动作一顿,随即快速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我要赶紧走了,赶不上公共汽车的话我可能要迟到。” 说完他就急匆匆的跑起来。 周知意悠闲地站在原地,望着青年人一溜烟儿跑出去的背影,她咋舌,纳闷的嘀咕,“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吗?人还能突然傻掉吗?” 齐廷铮在原地意志消沉的站了片刻,抬起手大力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收拾好情绪,转身大步走到货车旁,上了车。 杨凯坐在副驾驶上悄悄去睨齐廷铮的神情,小心的试探问道,“阿铮,你还好吗?” 他连忙补充道,“我不是故意要去听你们说话的。” 齐廷铮恹恹的去拧插在点火档上的车钥匙,提不起劲去追究任何事,货车发动时,他眼睛的余光看到车窗外匆匆经过的身影。 货车经过车站时,齐廷铮又一次看到了江遇。 江遇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继而又向远处看去,清俊的眉眼隐隐透出些许焦急,他怕是已经错过常坐的那一班公共汽车了,下一趟车还不知道多久能来,他肯定是要迟到了。就在这时,货车在他面前停下。 车窗玻璃落下,齐廷铮看向江遇,“你要去哪儿?我捎你一程。” 杨凯伸长脖子眺望,看清楚人时表情诧异,这不是“情敌”吗? 江遇抬头看向齐廷铮,默然了一瞬,很快答道,“多谢,我去电子大学。” 货车再次发动,向前驶去。 杨凯眼神乱飘,通过后视镜去看坐在后排的青年,只觉车内气氛诡异。 刚被喜欢的姑娘拒绝,转头就让情敌坐上车,好心的捎他一程。 杨凯看不懂了。 货车不像公共汽车那样需要经站停靠,江遇耽搁了时间没能赶上公共汽车,但到达电子大学的时间却和往常差不多。 他下了车,转身朝随后下车的齐廷铮道谢,“多谢你载我过来。” 齐廷铮看着透露出文化底蕴的电子大学的大门,目光收回,重新落到江遇身上,沉声道,“我不是输给了你。” 江遇静默,从看到齐廷铮的那一刻,他就猜到怕是不像严淑芳说的那样,周知意并没有答应齐廷铮,反而应该是直言拒绝,这人才会这般,脸上过往的阳光笑意全部消失不见。 “最后的赢家也不一定就会是你。”齐廷铮继续说道。 江遇对上他的目光,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没什么赢家之说,她不是被争抢的宝物。如果有赢家,我只希望她能成为人生的赢家。” 齐廷铮怔住。 江遇朝他颔首,“告辞。” 今天晚上是在阶梯教室上大课,教室里已经有了几百人,罗良白看到门口涌进的那些人中最为高挑的青年,抬手朝他示意,“江遇!这边——” 江遇从人潮中跻身过去,在罗良白帮忙占的位置上坐下,掏出笔记本放到桌上,看到包里的传呼机,他也将其拿了出来。 想起周知意说的话,如果能直接将信息发送到想联系的人的call机上,也不需要转换成数字,直接就可以发文字讯息,那传呼机确实会更加利于人们使用,江遇若有所思的拿着巴掌大小的传呼机转动着,手指无意识的按下传呼机上的按钮,灰暗的电子显示屏霎时亮起。 罗良白看到泛着黄绿色光芒的传呼机屏幕,惊喜道,“你修好了?” “嗯。”江遇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他犹自思索着,传呼机的工作原理简单概括来说,就是接收。传呼台将致电来的信息转换成无线电信号,再发送到传呼机上,那如果给只有接收器的传呼机加上能够发射无线电信号的发射器,是不是就可以将这种单向的联系变成双向、实现直接联系了? 并且,传呼机传出的无线电信号既然可以是数字,理论上也可以变作文字,只不过是传呼机现在基本都是从国外进口的,外国厂商并不认识汉字,自然不会改进无线电技术。 邻座的罗良白也在头脑风暴中。 修好的传呼机就算卖不出全新的传呼机那种高价,但这种有市无价的东西也不愁卖,卖不出两千八百块,也能卖个两千四、五百块,十部的话就是两万四、五千块。 罗良白快速心算着,微微上挑的眼睛亮起,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对着江遇提议道,“你既然修好了,不如我帮你拿去卖掉,我只抽百分之五。” 两万四、五千块的百分之五,也有个一千两百多块了,算出这个数字,罗良白呼吸不由得一滞,比他在郝运来电器行干一年赚的都多! 江遇要这么多传呼机也没用,对罗良白的提议没什么异议,点了下头,只说了句,“等我全修好,给你九部拿去卖,我留一部。” “行。”罗良白没意见,才不管江遇留一部传呼机是要自己用还是要去献殷勤。 九部传呼机也有个两万多块,百分之五也有个一千多块,也比他一年的工资多了,罗良白笑弯了眼,斗志满满,“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卖个好价。” 毕竟卖得越贵,他抽成抽掉的钱也越多。 最前方的讲台上老师开始上课,“这节课我们来讲无线电波,无线电波是什么呢?在自由空间中传播的射频频段的电磁波,就叫无线电波。” “无线电波的应用也很广泛,收音机、电视机、传呼机,都有涉及……” 江遇记着笔记,目光落到桌上的传呼机上,他总要去试试看,试试能不能将周知意想要的那种传呼机做出来。 —— 还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会影响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周知意只知道自己的事有点要忙不过来了。 为了能尽快把碎花裙的版型调整好,周知意甚至把人台都搬来了南风服装店,趁着店里空闲时就抓紧继续打版,之后她还要设计参加秋装展销会的款式。 钟玲吃过午饭,溜达到南风服装店,见周知意这会儿功夫都没办法休息的样子,“小意,你也该招个版师了,虽说能者多劳,你会的技能多,但你毕竟是当老板的人,哪能事事都亲力亲为,该分摊出去的活儿就分出去,这么下去你迟早要累垮身体。” 周知意伸手勾住个凳子拖过来,坐在人台旁边,闻言思索片刻,“玲姐你说的也对。” 秋装展销会既然是个不错的机会,周知意要拿去参展的衣服肯定不能少,就打版来说,这又是非常庞大的工作量,她不会分身术,不可能又顾着南风店里的生意、又做着设计、选面料,还把每一款衣服都打出版来。 周知意若有所思,不过比起招个像海林制衣厂里的戴向东那样的经验丰富但听不进去意见的老版师,她不如自己培养一个年轻版师,这样也能更好的理解她的设计想法。 这么想着,周知意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人选。 给年轻女工讲解示范着西装领子做法的姜玉芝突然似有所感,偏头打了个喷嚏。 郑香用她那带着外地口音的声音关切询问,“玉芝姐,你是不是感冒了?” 另一边的陈晓慧怯怯的点头附和,嗫嚅道,“是不是出汗后吹风扇着凉了?我老窦每次都这么说我,不让我出汗后就立马去吹风扇……” 姜玉芝感觉现在又没有任何异样了,有些莫名,“可能是吧,我继续给你们讲西装领的做法,机针快要缝到领尖时停下,抬起压脚,这时候往布片间隙中放一根缝纫线,再继续缝……” 南风服装店里,周知意还在和钟玲说着话,“玲姐你过来我这边,店里沈谦一个人看着吗?” “有阿谦一人就够了,”钟玲不甚在意的说,“夏天穿西装太热了,西装和衬衫都不好卖,现在也就你之前设计的那几款假领子卖得还能好一些。” 周知意也给她提议道,“总不能固步自封就拿那几个款卖,玲姐你不如再想一些新的款式。” “我哪能想得出,”钟玲连连摆手,“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看看能不能找到像你之前那样,能画出新颖衣服样子的员工。” 周知意正要赞同,招个设计师也不错,就见又有人走进南风服装店。 这人戴着一顶编织草帽,穿着件花哨的古巴领衬衫、宽松大裤衩短裤,还戴着副几乎盖住大半张脸的墨镜,进店环视一圈,目光落到塑料假人模特身上的红玫瑰裙上,“这个红裙子不错,能先拿一条吗?我想挂店里先铺个货看看。” “可以的。”周知意起身就要招呼赵娟去给他拿货。 背对门口坐着的钟玲还是听声音觉得耳熟,一转身正好与那客人四目相对。 那人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闪过惊讶之色,随后变得有些心虚。 钟玲也是惊讶,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人的穿着打扮,随即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老曹啊,你这是刚去海滩上玩了?可真难得见你穿这么时髦花哨的衣服,简直像是拿了吴坤的衣服似的。” 周知意和赵娟不约而同的停住动作。 曹强见自己身份暴露,脸涨得通红,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就冲出了南风。 钟玲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给周知意和赵娟两人解释,“这人也是东坝街一家服装档口店的老板,八成是看南风的红裙子款式特别、卖得又好,就装成客人想要买走你的裙子,拿回去抄版生产同款。你在这边呆的时间还不长,有些人还不认识,平日里多出去逛两圈,记记脸也好,省得同行再上门蒙骗你。” 周知意受教的点点头。 就在这时又有人进店。 店里的三个女人齐齐看向那人。 那中年男人脚步一顿,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哪里露馅儿,被看出来了? 钟玲的目光在男人脸上打了个转,随后朝周知意微不可察的摇摇头。 男人低头看自己的装扮,换下了平日里的正式西装,此刻是寻常的文化衫短袖t恤,还学着潮人那样穿上了喇叭裤,怎么可能被人看出,他又重拾自信,看向塑料假人模特穿着的那条红裙子,“那红裙子能单买吗?我想买一条送给我媳妇。” 见人又是要红玫瑰裙,周知意不由得又和钟玲对了个眼神:这个真不是同行又来抄版的?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47节 钟玲又看了一眼男人的长相,确定的给了周知意一个眼神:应该不是,没见过,而且看着不像是做服装生意的,穿着怪里怪气的,哪有文化衫搭配大喇叭裤的,一副自以为是时髦人的打扮。 周知意半信半疑的迎上前去,试探的问道,“可以单买,您太太平时穿什么码呢?” 男人毫不迟疑的说,“中码就行,她没那么瘦也没那么胖,平日里买衣服基本都是买中间码。” 听着还挺像真的,周知意的怀疑消散了些,卖给了这人一条中码的红玫瑰裙。 男人拎着袋子走出南风服装店,走远些后从腰间掏出在震动的传呼机,看到上面的数字讯息,重新抬脚,走出东坝街,朝着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马路边停靠着一辆汽车,男人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坐在驾驶座上的同事问他,“我们现在回去?” 男人扭身把袋子放到后座,和其他的红裙子放到一起,“走吧,新宁市卖得比较好的红裙子基本就这些了。” 同事发动汽车,“我也是不懂,明明下个通知,就能把市面上的红裙子都征收一条样品,哪用得着我们装寻常客人去花钱买?” “也许是这样我们拿到的红裙子才能和群众们买到的是一样的货,而不是特意精挑细选的最优品。”男人说道,“我们评比起优质红裙子也公平。” 汽车载着几十条这个夏天新宁街上最流行的红裙子绝尘而去。 第51章 红裙评比 因着电影《街上流行红裙子》的热映,全国女同志们对红裙子一下子爆发出相当热情的需求,新宁市作为全国个体户进货的首选地,自然也是向各地输送了不少的红裙子。 市场大了,产品质量难免良莠不齐。 为了不让新宁市的风评因为部分差品而受损,新宁市的领导班子别出心裁的想出了一种“比赛”,参赛选手不是人,而是红裙子,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红裙评比”。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参赛的红裙全部是花钱购买来的,保证和民众买到的商品是同等质量。 一条条红裙子在长长的会议桌上铺开,看着壮观极了。 红裙评比的“评委”有新宁市长、新宁纺织局局长以及质量监测局、商业部、轻工业部、劳动部等多人,还有在服装行业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来细细检查裙子的面料和做工质量。 大多的红裙子款式大同小异,都是电影里曾出现的那种v领、收腰、大裙摆的款式,略有不同的是其中有几条红裙像电影里那样画蛇添足的在里面加上了领子、袖子,这让荷叶边围绕着弧形领口一圈、中间点缀着一朵同色布料玫瑰花的裙子一下子跳脱出来。 将这些裙子采购过来的那几个男人此刻穿着正式的西装,在一旁讲解道,“这些红裙子基本都是从东坝街的各个服装档口店采购过来的,都是时下比较热销的款式。” 见领导们的目光在其中一条红裙子停留得稍久一些,老师傅们也走向那红裙子,对其进行严苛的审视。 “款式还挺新颖,我还从没见过这种剪裁的裙子。”头发稀疏的男人把裙子拎起来打量着。 另一个老师傅扶了下老花镜,用手指捻了裙子的布料,“这裙子用的布料比前面那几条要好,质地紧密,一点都不会透。”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接过这条红裙子,细细看着裙子上的缝线做工,半晌后才给了个肯定的点评,“走线平整,也没有多少线头,做工不错。” 如此高的评价,这条红裙子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此次红裙评比的第一名了。 人人都想看看这条无论从款式、面料还是做工上都拔得头筹的红裙子,于是裙子被传递到一个又一个人手中,到了纺织局局长申长明手中时,他眼尖的看到了裙摆处垂下的吊牌,上面贴着的红色小布片上印着一朵小小的玫瑰花图案,其上是“南风”二字。 南风? 申局长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一句——“南风知我意”,他心绪一动,不会是帮助二纺厂开发出云染布的那位年轻女同志吧?他记得那位叫周知意的女同志也是做服装生意的。 —— 还不知道红玫瑰裙被悄悄拿去“质检”的周知意正要去看房子。 姜佑青走在前面,侧身向后叮嘱道,“之前我和村子里的人一直说你是我舅家的妹妹,买房子的事情也讲的是我们兄妹几个打算一起买个住处,我怕有的人知道你一个女仔能拿出买房子的钱,会动歪心思。” 周知意点点头,“多谢你了,姜大哥。” “说啥谢呢,我妹还要跟着你赚大钱呢。”姜佑青笑起来,不忘提醒她,“称呼别忘了改。” 周知意从善如流的改口,“我知道了,表哥。” 走到村头的一所房子前,一个六十多岁的黝黑男人看向姜佑青,语气熟络,“你们兄妹几个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靓。” 不怪他完全没怀疑,姜佑青身后缀着一连串的人,除了周知意外,还有刚下班回来的严淑芳、亲妹妹姜玉芝,还真有一大家子的感觉。 “那我就不客气的应下您这句话了,老李,”姜佑青是个和妹妹相反的外向性格,他在北发村也租房子住了快三年了,和这里的村民很是熟悉,“我妹妹们确实都是靓女。” 老李引着几人向房子里面走,“我也是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城里娃,居然会愿意买村里这种老平房。” “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和您讲过,我爸妈就是普通工人,分到的房子只有六平方米,孩子小还能勉强住,在我结婚后,我和妹妹就都搬出来住了,”姜佑青说道,“这不我舅家的表妹也搬出来租房子住,只是总是租房子住也不是个办法,而且她们两个年轻女仔晚上起个夜还要去公共厕所,也不安全,就想着干脆大家住一起,还能在家里改个厕所。” 老李被姜佑青这番说辞说服了,丝毫没起疑心,“也是,你一个做大哥的,住一块儿你还能照看两个妹妹。” 姜佑青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吗。” 老李根本想不到,姜佑青斜后方跟着的漂亮女仔才是幕后“boss”,他走在前面介绍着自家屋子,“房子加上院子一共一百五十来平,之前是隔出来了九间屋子,这才每间屋子看着都不算大。” 虽说是隔出了这么多间屋子,可也就租出去了三间,其中一间的租客上个月搬走了,另外两间的租客这个月又相继搬离,整个宅子彻底空了下来,不然老冯在听到姜佑青打算租下整个宅子、还想在里面改个厕所时趁机提出了“只卖不租”。 老李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他这不好租的老宅子要是能卖掉,怎么也能在城里楼房里买一套小房子了吧? 这么想着,老李脸上笑容更加亲切,皱纹都全数浮现,侧身悄悄挡住墙皮脱落露出的红砖,“虽说宅子是有些年头了,但也就补补一些小地方,住人是肯定没问题的,几十年都没有出现过下雨天漏水的现象,小姜你看怎么样啊?” 姜佑青怎么看没有用,他隐隐向侧后方,眼神询问周知意,她看怎么样才重要。 周知意环视屋子内一圈,虽说这房子有靠近村口的优点,住在这里可以和城中村其他鱼龙混杂的住户减少接触,但她觉得这房子还是小了点、旧了点。 姜佑青看她脸上的神色,顿时了然,又作为“代言人”发言,“要不这样吧老李,我再去看看村东头那家,钱大哥他家的宅子也有意出售,我总要对比考虑一下。” 见几个年轻人准备离开,老李有点着急,“哎呀,钱大壮那人精得很,说不定看你们几个年纪轻轻会坑你们嘎,我给你们开出的价格绝对比他低的啦,一平方米我只要一百四十块!” 严淑芳先转过身来,震惊的看向老李,“城里楼房每平方米的价格也不过是一百五十块到两百块,你要多少?” 老李脸上难堪的一红,连忙改口,“一百,一百块一平!我刚刚说秃噜嘴了。” 姜玉芝小声嘀咕,“一百块也不便宜。” 姜佑青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仍然客客气气的笑着,“买房子毕竟是大事,我们几家才能凑出钱来,等看过钱大哥家的房子我们再做决定。” 老李点点头,“是,是这个理。” 见几个青年人走出宅子,老李追出来,“九十块一平也行!” 姜佑青对此只朝他挥了挥手。 一行人又走去城中村的东边,看了钱大壮的房子。 比老李家要大一点,钱大壮的房子有两百平,大是大了、也没有那么旧,只是位置实在是有点偏,在得知老李要价是每平方米九十元,钱大壮咬了咬牙,要价比老李低了五块。 两处房子各有优缺点,大家回到姜佑青和严淑芳的小家,商量起来。 “我觉得村口那处房子要更好点,”严淑芳回忆着今天看过的两处房子,在心中对比着,“靠近大路,安全性要更好。钱大壮家就是太偏了。” 姜玉芝则有异议,“村口那房子要更有年头,不如村东头那房子新,要价还更贵。” “小周看好哪个房子只管和我讲,价钱上我可以再去和他们谈。”姜佑青很是仗义的说。 周知意还真是一时难以抉择,要不是城中村那些“种楼”种起来的加盖楼房没有出售的想法、其他住着租客的平房也不会出售,她真想再看看其他房子。 沉吟片刻,周知意说,“让我再想一想,明天傍晚我从南风回来,我就告诉你选哪一个房子。” 姜佑青很痛快的应了一声,“行。” 第二天,却有另一件周知意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东坝街的市场监管部的冯主任登上南风服装店的门来报喜,“小周啊,我来给你颁奖了!” 周知意和店里来进货的客商们是同样的不解,颁奖?什么奖? 冯主任把手里的证书展开,大声念出上面的字,“恭喜南风牌女士连衣裙荣获首次新宁市优质红裙评比第一名,此证书以示嘉奖和鼓励,望保持质量、再接再厉。” 周知意和其他好奇的从店里探出头来的服装店老板们一样,俱是懵了,红裙评比?那是什么?也没人通知他们上交裙子去参加评比啊?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原来是市里的同志们前不久悄悄采购了市面上的一些热销红裙子,搞了这么个红裙评比。”冯主任解释道,“小周你店里的红裙子拔得头筹了!领导们都夸你售卖的这款裙子款式新颖、面料扎实、做工优秀。” 虽然夸的是周知意的南风牌红裙,但冯主任仍感到与有荣焉,新宁市最优质的红裙出在他们东坝街! 冯主任拍了拍仍有些懵的周知意,眉开眼笑,“都说女子能顶半边天,东坝街的半边天就是你们这些女老板顶起来的,好样的!当初玲子我就觉得不错,没想到你比她还争气!” “也就那些嘴碎的人,才会拿生不出孩子这点去攻击你玲姐,他们根本都不知道,要是没有钟玲,哪有现在的南方男人服装店,分明是姚海林他离不开钟玲。”冯主任感觉自己说得偏了题,连忙把脱缰的话拉回来,对着周知意说,“这证书你找个相框裱起来,可以挂店里最明显的地方,光荣着呢。” 周知意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冯主任。” 送走喜气洋洋的冯主任,被按下暂停键的南风服装店仿佛一下子重启,店里的客商面面相觑,随即高声喊起来。 “周老板,我再要二十条红裙子!” “先给我拿,赵姐,快快快,帮我再多点三十条红玫瑰裙!” “哎哎哎!给我留点啊,你们都买走了,我这不白跑一趟吗……” 第52章 万元户 村口的老李头要变成万元户了! 城中村的原住民听到这流传过来的消息,纷纷从新宁市各处返回北发村,正好赶上看热闹。 一沓沓的大团圆,老李头数钱都数了大半天,看的围观的群众眼睛都红了,老李头的三个儿子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住自家老窦,生怕这些人一个眼红就上前抢钱。 老李头的老宅子经过准确的测量,有一百五十六平方,姜佑青又讲了讲价,最后双方都同意了每平方米八十五元的价格。 老李仔细的点清楚铁皮饼干盒子里的钱,一万三千六十元,一分没少一分没多,他抬头看向北发村村委会主任马长远,“老马,钱数是对的。” “行。”马主任把手里的《转让宅基地协议书》递向拿钱来的那几个青年人,“那你们双方把这协议书签上字、按了指纹,以后村口那房子就易主了。” 姜佑青接过那几张纸,转身又递给周知意。 老李疑惑,“怎么让你妹妹签字?” “我们几家一起凑的钱嘛,我舅家拿的钱最多,所以当然是我表妹签这个字。”姜佑青打着哈哈。 这时围观的村民们已经交头接耳了解了大多情况,立刻有人叫嚷起来,“你们兄妹几个买一个房子哪能行?以后分都不好分,不如让你们父母再凑凑钱,一人买一处房子,我家房子也卖的!” 说话这人完全忽视自家宅子还住着租客的事情,只被那上万块的钱迷了眼。他一个月也就收八十块租金,在城里租楼房支出三十元,剩下的钱也就够个日常花销,但如果村里的破平房卖出去,一下子得到一万多块,他都可以直接把自家在楼房里租的那房子买下来了!哦对,如果能找人换成港币后再去买楼房,他都可以直接落户到城里,直接摆脱农村人身份! 这番算计浅显,几乎人人都能想到,很快又有其他人跟着喊起来。 “我家房子也卖!我要的价格可以再低!” “就是就是,兄弟姐妹感情好、到分家的时候又打仗的事我们见多了,所以还是分开买房子比较好,我家也可以卖房子!” “哎哎哎,陈美娣你家那房子在村子最西头,旁边山头都挡着光,你还要卖给这几个青年,这不是坑他们吗?还是看看我家房子,是我结婚时盖的,看着还和新房子似的。”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48节 “快算了吧,赵六子,你结婚都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还像新房子……” 实际上只是挡箭牌的姜家兄妹:他们是真没钱买房子啊。 还要维持南风服装店日常生意周转的周知意:真没钱再买了。 周知意凑到姜佑青旁边,小声嘀咕,“怎么一下子又有这么多家可以卖房子了?” 姜佑青抬手挡在嘴边,“我也纳闷呢,之前我去打听的时候,基本都住着租户,就只有老李和钱大哥家的房子是空着的。” 村委会主任马长远板着一张长脸,肃声喊道,“好了!” 这一声才止住了村民们的闹剧。 马主任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对他们北发村的村民们很失望。别的村子都在搞建设,有建陶瓷厂的、有建酿酒厂的、还有研究造纸的,只有他们北发村,没有一个村民是胸有大志的,只抓住了新宁市发展建设而吸引来不少外地人的机会,开始“种楼”或是“切房子”,一个个拿着收来的租金搬去了城里的楼房里,装起了城里人,恨不得早日摆脱北发村村民的身份。 “人老李已经和兄妹几个都商谈好了,你们这时候横插一脚算什么。”马长远板着脸呵斥其他村民,说着便把人从村委会的办事宅子里往外撵,“快快快,各回各家,该回楼房的回城里,该回平房的回村里,别在这儿烦我,有你们什么事啊?” 围观的村民们只能不甘心的离开,毕竟就算他们搬离了北发村,但马长远是村委会主任,仍然能管得着他们。 闲杂人等都走了,《转让宅基地协议书》一式三份,上面俱是留下周知意和老李头的签名和红指印,双方各持有一份,另外一份交由村委会留存备案。 交易达成,老李头把装了满满一盒子大团圆的铁皮饼干盒子盖好盖子,喜笑颜开的把一连串的房子钥匙交给周知意,“这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 走出村委会后,周知意却是把那串钥匙交给了姜佑青,“姜大哥,房子的修缮和改造还要麻烦你,就按照我之前和你讲的那样改,你就当是多做一份工,工钱我会付给你的。” “那我也不和你多客气了,这事就交给我了,你是想下个月就不再租现在的房子了吧?那我一定尽快给你收拾好这房子。”姜佑青晃了一下手里的钥匙圈,“而且淑芳离开的这些日子我能有点事情做也好。” 严淑芳两天前和纺织厂其他被选中的工人们一同踏上了前往云蜀地区学习扎染的旅途。 周知意点点头,“姜大哥,那房子的事就拜托你了。” 说完,周知意就和姜玉芝重新回到工作室,投入忙碌的制衣中。 因着红玫瑰裙拿下了新宁市优质红裙评比第一名,南风服装店的生意一下子登上了一个小高峰,订单如潮水般涌来,周知意第一次有了卖衣服像卖大白菜一样的感觉。 姜玉芝带着两个年轻的缝纫女工陈晓慧和郑香已经起早贪黑的做了一批又一批的红玫瑰裙,周知意除开在南风服装店的时间,也基本都在帮忙裁布、熨烫,除此之外,她还把裙子上的手工花朵外包给了城中村的女人们。 所以周知意是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房子改造的事情,并且她还很急迫的需要房子能够尽快改造出来,她需要更大的地方、更多的员工,才能供给上客商们对红玫瑰裙的需求。 周知意拿着划粉把牛皮纸的图纸复刻到布料上,她看着手下的红色布料,不禁暗暗庆幸,“还好方圆布行的方老板建议我换更便宜的布料时我没有同意,不然红玫瑰裙可就拿不下红裙评比的第一名了,我听东坝街市场管理部的冯主任说,红玫瑰裙是靠款式新颖、面料扎实、做工优秀这三个点才拿下的第一名,缺一都不行。” 她又看向旁边归置布片的姜玉芝,“也多亏了你,帮我盯住了裙子做工质量。” 姜玉芝摇摇头,“要我说还是多亏了你,‘面料扎实’这点是因为你没有贪便宜、去选用差一些的布料,‘款式新颖’这点也是因为你,是你想出的这么好看的裙子。” 一旁帮忙裁布的赵娟笑了,“又不是上台领奖,你俩这是在推诿谦让什么呀?” 周知意也笑起来,“是啊,功劳有我的一半,也有大家的一半,是每一环节都没出差错才拿下的新宁第一红裙的荣誉。” 她环顾这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屋子,她的制衣小作坊,周知意扬声道,“这个月大家都多得一个月工资作为奖金。” 一时间一声声激动兴奋的女声响起。 “谢谢老板!” “谢谢周姐!” “老板人美大气……” —— 罗良白在郝运来电器行工作了三年多,他又是个善于和人打交道的性格,自然比在郝运来电器行工作还不到半年、也不喜欢和人多接触的江遇认识的客人要多。 手提包里装着江遇修好的九部传呼机,罗良白下班后趁着今晚不用去夜大上课去找相熟的人推销。 青年人手一撑栏杆,翻身跳下,拦住同样刚下班的中年男人,他保持一贯的见人先带三分笑,“孙大哥,几个月没见又气派了,升职了?” “罗良白?”孙建国先是诧异,随后脸上又浮现克制不住的得意,“你这鬼精的小子,还真让你猜中了,我上礼拜刚升的人事管理主任。” 罗良白笑嘻嘻的拱手道喜,“那还真被我说中了,孙大哥这是升官发财了。” “哎,升官发财可说不上,小小的进了一级而已。”孙建国连连摆手,被奉承的心里十分熨贴。 罗良白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渐渐显露真实的意图,“孙大哥做了主任,没考虑买部call机用?既能联系人用,又能撑场子、有面子。” 孙建国叹气,“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老早就四处托人打听了,call机可不好买——” 他正说着,一部黑色的传呼机就被递到了他面前,孙建国的话一下子卡住,表情空白,呆呆的看向伸手的罗良白。 罗良白笑的一副狐狸样,“九点九成新,没用过,只是换了几个小零件,和全新的几乎没差别,正常使用,不要2880,只要2580,并且保修一年,坏了您找我就行。” 孙建国又低头去看面前的那部小小的传呼机,抛开价格来说,“保修”这点还真的是让他狠狠心动了。 从电子夜大学上过课回来的江遇刚走到城中村,就见姜佑青大晚上站在村口一间房子前正拽着一袋水泥往里拖。 江遇把装了书和笔记本的包往旁边石墩上一放,上前帮忙,他抓住水泥袋的另外两角,和姜佑青合力抬起来。 姜佑青连忙道谢,“多谢你了,我没想到这一袋水泥会这么重。” 江遇摇摇头,好奇的问,“姜大哥,你这是……” 抬脚越过拆了门只剩下个洞的门槛,姜佑青示意江遇把水泥袋放到地上,这才解释道,“这是小周买下的房子,原本外墙上开的这些门全改到朝内,其中两间打通用作制衣、一间改成厕所,其他房间她打算给员工住和租给其他住在城中村的外地女仔们,有大发、一心和两亿看门,女孩们住在一起也安全。” 江遇心头一动,“那我帮你。” 罗良白兴奋的坐着最后一班公共汽车来到这片城中村,正要往里面走,就见村口一座房子前撸着袖子垒着红砖砌墙的人影有些眼熟,他再定睛一看,嘿,还真是江遇。 “我正要去找你呢,”罗良白几步冲过去,拉住江遇的胳膊,“你怎么干起这种活儿了?” 不等江遇说话,罗良白就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红砖,“你哪儿还用得着做这种力气活,能赚几个钱?快快快,我有事要和你说。” 正在屋子里砸墙、让原先门洞重新显露的姜佑青听到说话声走出来,见状连忙道,“小江,你朋友找你有事,你快别干了,本来小周也没麻烦你,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剩下这点我自己砌完今天就也不干了。” 罗良白耳朵一动,脸上激动的表情一下子全数褪去。得,看来还是他想太好,还以为江遇是在这儿打零工想要多赚些钱,结果好家伙,原来是在打白工。 江遇手上的工具也被姜佑青抢走,他只好中止自己的砌墙工作,“姜大哥,那我明天有时间就再来。” 姜佑青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白天要去上班、晚上还要去上课,哪能让你再来帮忙。你不是说你之前在工地干过一段时间,能不能再找到之前的工友,帮我叫两个人帮忙就行,我可以按天给工费。” 江遇一想,点点头应下,“好。” 罗良白跟着江遇回到他的住处,见人去洗手、洗脸,这才重新接上先前的兴奋劲儿,“我和你讲,你给我的那九部传呼机我一晚上就都卖出去了!” “一部卖给了之前曾在郝运来修过收音机的孙建国,他大舅子也买了一部;同样的,也是我曾给他们修过电器的李军、曹德民也各买了一部……”罗良白细数着。 “其中五部传呼机卖出了两千五百块的价格,剩下四部被讲到了两千四百块。”说着,罗良白把包拉链打开,露出里面杂乱塞着的一张张大团圆,看向水滴顺着下颌划下的人,向他宣布道,“江遇,你变成万元户了!” 江遇看着那塞满了一整个手提包的钱,整个人也有点愣住了,没想到罗良白居然真的把那九部传呼机全都卖出去了。 罗良白美滋滋的把钱往外拿,“一共是两万两千一百块,按照我们之前约定的,我抽百分之五,就是一千一百零五块,多给我五块凑个整呗?” “嗯,”江遇也不在乎这五块了,他只是有些疑惑,“怎么会这么好卖?” 罗良白点着一张张十元面值的大团结,十张一摞放在桌上,头也不抬,沉迷数钱,“也不是每一个我找过去的人都愿意花这么多钱买call机,也有几个人拒绝我,但大多数男人都很难拒绝这种能够装腔作势的面子货。” 第53章 不敢 村口的另一家,方脸的中年男人站在自家门口向隔壁看去,见青年人指挥着两个壮力工人热火朝天的垒着院墙,他不由得心生嫉妒,转身回到家中,对着刚洗漱好准备睡觉的媳妇埋怨着,“你说你明明是在人手下做事,比老李头关系还近一层,怎么没见你老板和她兄弟姐妹来买我们的房子?不然现在村子里说的万元户就是我了。” 赵娟刚躺下,忍不住反驳道,“咱们家卖什么房子,卖了咱们去住哪儿?而且咱家隔出来的三间屋都住着租客。” “你是不是傻,把房子卖了咱们就也能去城里买楼房了!”陈拴柱气得跳脚,“那三间屋住着人又怎么样,把他们都赶走就是了,房子是我的,他们这些租房子的北仔还能赖着不走不成?” “那怎么行?”赵娟嗫嚅着说,“再说了,咱家还没有老李头的房子一半大,就算卖了你也成不了万元户、买不了楼房。” 陈拴柱一下子语塞,半晌后又嘴硬的说,“这些之后再说,你先去问问你老板,咱家这房子她能不能买。” 赵娟心里抵触,周老板人很好,前两天还允诺这个月工资翻倍,她闺女陈晓慧跟着姜玉芝学会了踩缝纫机、做衣服,她现在去问周知意能不能买她家房子,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陈拴柱向来在家里是说一不二,见赵娟迟疑,他立刻双目一瞪,赵娟只好应下。 只是赵娟实在是难开这个口,拖了一天又一天,直拖到了七月的最后一天,傍晚时分,周知意带着众人搬进新房子。 原本开在院墙上的门全都堵住,隔出来的小屋子重新装回向内院开的门,隔出来的九间小屋其中东向的两间合并起来,缝纫机、熨烫台和裁布的大桌子都搬了进去,以后这就是新的工作室; 西北角的一间屋子改成了厕所,按照周知意要求的,还装了塑料浴帐,这种东西也算是时代的眼泪了,一个塑料布做的大罩子,把一盆热水端进去,四个角用绳子绑住,冬天在里面洗澡都不会冷。 其他六间小屋,周知意和三只狗住在靠门口的那间,姜玉芝住她隔壁那间。 因着之前说是兄妹几个凑钱买的房子,姜佑青便也把他和严淑芳的家当都搬了过来,变成了周知意的租客。 另外两间租给了郑香和其他外地来的打工妹。 最后一间小屋的主人…… 何萍拎着自己的行李找到北发村,看着这虽然不算新、但收拾的还算干净整洁的小屋子,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对周知意说,“你这时间卡的可真是刚刚好,我今天刚领了工资从海林制衣厂那边辞职,你要是不给我个住处,晚上我就要留宿街头了。” 周知意对此持怀疑态度,“你会这么可怜巴巴的去睡大街?” 姜玉芝在一旁说,“不会,何萍只会去抢你的床,硬挤着和我们两个人一起睡。” 何萍笑起来,抛了个媚眼,“姜玉芝,还是你和我认识的更久些,这么了解我。” 赵娟搬着装了包装袋、拉链等各种零碎服装辅料的箱子,正要进门时被站在隔壁的丈夫甩了个眼刀子,她脚步一顿,重新抬脚走进房子里。 何萍把自己的行李刚放到屋子里、拿到了钥匙,就又被周知意抓来新工作室的这间屋子,和其他人一起归置缝纫机等物件。 周知意给其他人介绍道,“这是新来的何萍,她以后主要是跟着我在南风店里工作,晚上回来要是又赶上忙时候,她也能帮着做衣服的,她从前也是缝纫女工。” 陈晓慧和郑香看着新来的这个姐姐,不由得眼神崇拜,长得这么漂亮还会做衣服,和她们老板一样,都是厉害姑娘啊。 何萍在这些目光下,不由得挺胸抬头,只是嘴巴几乎不动的对身旁的人嘀咕,“叫什么周知意,你应该叫周扒皮才对,白天去店里工作、晚上回来做衣服,你还真会压榨人。” “加班费和奖金都有。”周知意淡定的说。 何萍闭嘴了。 比之前的工作室大一倍的屋子摆下三台缝纫机、熨烫台和两张桌子拼成的裁布桌,终于没那么逼仄了,众人把其他东西各归其位,收拾妥当后就准备复工,继续做裙子,红玫瑰裙和新款红色碎花裙的大货都要抓紧做出了。 趁着众人都在忙,赵娟踌躇着走到周知意旁边,“老板,我想问你……” 周知意正要把一卷红色棉布搬到裁布桌上,“赵姐,帮我搭把手。” “哎好。”赵娟连忙抱起布匹的另一头。 被这么一打岔,赵娟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还是周知意在布放到桌上后,先询问道,“赵姐,你刚刚要问什么?” 赵娟嗫嚅半晌,还是双颊涨红的开口,“我想问……你还想买房子吗?我家就是隔壁的那间宅子,也想出售。” 周知意讶然,从窗户看向隔壁的院墙,如果以后再扩大规模,将隔壁也吞并倒也是个办法,只是现在……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49节 周知意朝赵娟笑笑,“现在暂时买不了,等我再赚赚钱。” 买房子、修缮房屋再加上付给姜佑青和那两个工人的工钱,她手里能够流动的资金基本都花光了,只剩下够生意周转的钱。 赵娟见她没有为难的答应下来,便也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些笑颜,“行,那我等着了。” 住在靠近门口另一边屋子的姜佑青出来接水想要擦擦家具,看到在门外晃过的人影,停住了脚步,“小江?” 他热情的招呼道,“你是不是想进来看看?” 江遇只站在门口,只对姜佑青说道,“姜大哥,周知意在吗?我有东西要给她。” “行,”姜佑青转头就向东边那间大屋子喊道,“小周,江遇找你!” 何萍看着周知意闻声便向外走去,她眺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是个高挑俊朗的年轻男人。何萍心中好奇,假装回屋收拾行李,悄悄的也跟着出了屋子往外走。 周知意迈过大门的门槛,看到江遇还有不远处的罗良白,“你俩这是刚下班回来?等下还要去夜大上课吗?” “嗯,”江遇应了一声,“今天有电动力学的课,我现在就是准备去夜大了。” 说着,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周知意,“答应你的,给你的生日礼物,正好也祝你乔迁新居。” 周知意接过那台收音机,啧啧两声,“你怎么两件事送一个礼物?” 江遇失笑,“这不是和你学的吗?出差礼物和我的生日礼物你不是也只送了我一份?” “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周知意说着,低头去看收到的礼物,“咦?这收音机是二手的?看上去还挺新的。” “嗯,九成新的,”江遇面不改色,“我拆开修过,就看着像新的似的了。” 罗良白在旁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全新拆封调试了一下,就算九成新了吗?收音机听了都要叫屈。 装吧,果然没有男人是不装的。 只不过是各有各的装法。 有的男人是想装成功人士,穿身西装、腰上别个call机就当自己是人上人了;罗良白他自己则是装良善,见人三分笑意,主打一个把人卖了还能得声谢谢;江遇却是装朋友,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却装作无事发生,特意买的全新收音机还要说成是二手的。 和江遇道别后,周知意拿着收音机转身向回走,迎面对上何萍。 “啧啧,哪有送喜欢的人二手收音机的。”何萍看着走远的那两个青年的背影,眼神嫌弃。 周知意无语,“你能不能别看男男女女走得近一点,就觉得一定是喜欢的关系吗?我和江遇就是朋友关系。” 何萍撇嘴,“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肯定喜欢你。” 见何萍一脸不信,周知意和她这个性缘脑讲不通,只把手里的收音机塞给她,“拿着,进屋,这个时间新宁电台快要到点歌台节目了,和大家干活的时候听个歌,别乱七八糟的胡想了。” “你别不信我,这人肯定有心眼,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连个全新的收音机都不舍得送你,抠门男人可要不得……” 周知意加快脚步自己先往屋子里走,把何萍甩在身后。 何萍朝她的背影喊,“你可千万别被这种男人骗了!” 周知意进屋的时候听到这句话,暗暗腹诽,何萍一个都能叫姚海林糊弄了的人,居然现在还劝她不要被男人骗了? 何萍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目光向下扫过手里的收音机,她顿时一怔,随即翻来覆去看着收音机,纳闷又疑惑的喃喃道,“这是新的吧?收音机喇叭的网眼里连点灰都没有……” 另一边,站在车站等公共汽车的罗良白也正不解的问江遇,“你说你也真是的,喜欢也不说,送个全新的收音机还要说是二手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遇沉默半晌,“……我不敢说。” 罗良白匪夷所思,“这有什么不敢的?喜欢还分敢不敢喜欢?” 当然有。 各方面条件比他好很多的齐廷铮都被周知意拒绝了,江遇心想,他总要做到比齐廷铮还要更好才行。 而且…… 江遇看着马路上经过的一辆辆汽车、自行车,有些出神,他也还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爱人的能力,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心动把周知意拖入泥潭中,万一他要是像他娘说的那样,真的是个和他亲爹那样会抛妻弃子的禽兽…… 他不能害了周知意。 见江遇不语,罗良白咋舌,“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胆小的。” 罗良白又提起今天白天时发生的另一件事,“郝老板今天要给你介绍他侄女,你当时就拒绝了,我看他脸色都不好了。” 江遇因他的话想起白天的事。 因着每周两个下午要请假去夜大学上课的缘故,郝运来电器行的老板郝志刚对江遇和罗良白的态度越发的差,今天却突然对江遇露出了笑脸,颇有一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 在江遇暗暗警惕时,果不其然,郝志刚突然提起了自己有个侄女,说想要介绍给他。 公共汽车到站停靠,打开了车门。 罗良白和江遇一前一后上了车。 “要我说,你真不必胆小什么,”罗良白抓着扶手站稳,继续说道,“你条件其实比大多数青年人好很多了,长得好、个子又高、脑子聪明,虽然是个外地来的北仔、父母都不在身边也帮不了什么忙,但在你考上夜大学后,这点缺点也不算什么了,郝老板肯定也是这么想着,才想把宝押在你这个潜力股身上,不然也不会想要把自己侄女介绍给你,想要和你拉姻亲。” 江遇眉头微皱,他不喜欢这种被人觊觎的感觉,周知意除外。 “你就这么直接拒绝了他,郝老板以后肯定少不了给你脸色看。”罗良白叹气。 江遇沉吟片刻,“那我就辞职好了。” 他现在掌握了修理电器的能力,出来单干也不成问题,而且时间上也自由,更能适应夜大学的上课时间。 “你想要自己干?”罗良白眼睛一亮,“江老板,带带我啊!” 第54章 师傅 何萍白天在南风服装店穿着店里售卖的漂亮衣服,吸引着不少登门的客户心动下单,晚上却苦哈哈的,倒也不是被周知意逼着加班做衣服,而是舌头打结的念着abc。 “i love wearing dresses,because they are so莱特and布瑞兹……” “这种细带子也可以像之前我和你讲过的西装领那样,一头留一根线,拽着那根线就能轻松把布条翻过来了。”周知意对着姜玉芝说完,转头给何萍纠正发音,“light and breezy,重新读。” 何萍只好从头重新再读一遍,宛若受刑般,但为了两个半月后的花城青春美大赛,她只能硬着头皮学。 院门被人敲了敲,三只狼狗立刻冲到门口朝着来人凶狠的狂吠着,吓了牛小菊一大跳。 “没事,认识的人。”周知意连忙走过去拉住大发,抱住一心和两亿。 大发这才收敛凶相,又变回狗淡如菊的模样,悠哉的回到风扇跟前的狗窝里,抢在儿子和女儿之前占据大半位置。 一心和两亿后知后觉回来,只能窝在姜玉芝和何萍脚边。 姜玉芝摸了摸又长大些的两只狗,“等着我有空,再给你们做两个窝。” 二纺厂纺织车间的牛主任见狗都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小周,你家这三只狗可真是够吓人的,不过看门是好样的。” 周知意很是自豪,“那可不是,可有安全感了。” “我来是把《全国轻工业优秀新产品名录》给你一份,咱们厂子的扎染布就在第一页呢,厂子里去云蜀学习调研的同志们估计不久之后就会回来了,真期待他们能带回来什么新的扎染技法。对了,还有件事,覃厂长让我和你讲,省内秋款展销会定在了8月25号,纺织局的申局长已经把你的名字提报上去了,你记得提前一天带着衣服去新宁市体育馆办理登记、领展商工作证、布置场地。” 牛小菊说完事情就离开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周知意一下子紧迫起来,她放下《新产品名录》,看向姜玉芝,“我教你打版,秋款你帮着我一起做。” 姜玉芝看着头都快扎进书里、还在皱眉念着那叽里呱啦英文的何萍,一想到自己也要变成这种苦哈哈的样子,她顿时一激灵,连连摇头,“做衣服我帮你,打版我是真的不行,你要是真想教别人打版,不如我帮你找个人。” 死和尚不死贫道。 姜玉芝就这么把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穆霖给“卖”了。 和这时候的大多学徒工一样,师傅是不做人的,学徒是当孙子的。 打杂、上贡,想学技术就要忍,穆霖的师傅刘全庆还是不做人的师傅中最不做人的,打版的技术是一点都不愿意教,乱七八糟的杂活也是一点都不想做,要不是穆霖他爸又是搭人情又是搭钱才拜了师,一想到什么都没学到,心有不甘,穆霖早就离开乾坤制衣厂了。 穆霖骑着自行车,按照坐在后面的姜玉芝的指示向前骑,在看着自己真的朝那片高低不齐的城中村骑去,他忍了又忍,薄唇还是没忍住吐出刻薄的讥讽,“能教我打版的人就在那里?芝芝,你该不会被人骗了吧?” 姜玉芝把他腰间的衬衣攥得皱皱巴巴,认真的说,“不是,知意才不会骗人,她人很好的,又大方又会赚钱、懂得又多,是真的会打版。” 穆霖听姜玉芝一连声的夸奖,心中泛酸,撇嘴嘀咕,“这是给你灌迷魂汤了吗?谁家好人叫制衣,骗子起名都这么敷衍了吗……” 他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一副笑模样的中年男人,靠着和善亲近的态度俘获像姜玉芝这种年轻姑娘的心。 穆霖心想,他来这一趟也不算白跑,至少要拆穿对方的面具,不让姜玉芝继续被蒙骗。 姜玉芝听到被风传过来的嘀咕声,她手下用力,毫不客气的拧了下去,“穆雨林,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穆霖心中更是不忿,到底谁是和她更亲近。 到了村口,自行车速度放缓,姜玉芝直接从后座跳了下去,穆霖去把自行车停在一旁,锁上车头。 姜玉芝刚打开门,穆霖就见两道影子向她扑去,他立刻冲过去把姜玉芝护在身后。 正朝姜玉芝颠颠摇着尾巴的一心和两亿看到陌生人,立刻狗脸一变,快要长到成年大狗模样的两只狼狗同时对着穆霖凶狠的狂吠,直面此景的青年人心中很是捏了一把汗,但脚步还是没有丝毫退缩。 还是姜玉芝先把他推到了一边,“你挡着我干嘛?一心、两亿,来我这儿,别害怕,他不是坏人。” 穆霖:……到底谁该害怕? 听到狗叫的凶狠,周知意从屋子里走出来。 穆霖就见一个年轻女仔又带着一只体型更大的大狼狗走了出来,他人已经有点懵了,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 周知意看着站着的青年人,头发略长,细散的黑色碎发垂在额前、散在脖颈处,眉眼犀利,薄唇抿直,整个人看着带着锋芒感,她也有些意外,实在是很难将面前的这人与姜玉芝口中处处隐忍的“孙子”联系到一起。 “阿芝,这就是你那个想要当版师的发小?”周知意不确定的向姜玉芝询问确认。 姜玉芝点点头,转头对穆霖说,“这就是我给你找的新师傅,周知意。” 穆霖脸上难掩惊讶,看着面前这个和姜玉芝差不了多少岁的年轻女人,居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中年男人? 周知意收敛心中的惊讶,人不可貌相,谁还没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爱好,也许这青年人就喜欢给人当“孙子”呢,但有想学打版的心就行,谁让从姜玉芝到陈晓慧、郑香,一听学打版要会算数,全都吓跑了。 “我不用你端茶倒水,只要求你能尽快上手、学会打版。”周知意走在前面,引领着新人往工作室里走,“我不介意从零教起,但我有一个要求,必须理解我的想法,不能我说衣服要做圆领,你非要和我讲做成方领更好看。” 周知意把话提前说开,在海林制衣厂和版师戴向东共事的那段时间简直是她的噩梦。 穆霖点点头,心中仍是惊讶,居然不用他端茶倒水…… 周知意手一指,让穆霖先坐到桌子旁的那张椅子上,她则是转身从苦大仇深、掰着手指数数的何萍面前抽出了一张数学练习题,把纸笔放到穆霖面前,“加减乘除会吗?” 穆霖更莫名其妙了,只愣愣的点了下头,怎么突然就要他做算术题了,但还是埋头开始做起题来。 周知意收回“考卷”,从上到下看过,浅浅松了口气,还好不用从加减乘除开始教起。 “行,你先跟着我学几天,如果坚持不下去也可以及时喊停,我再招别人。”周知意雷厉风行说道,“我先从衣原型开始教你。” 姜玉芝在一旁补充道,“你学会了可别跑路、去别的制衣厂工作,不然我一定会和你绝交,还会和你老窦讲。穆叔为人正直,要知道你干出这么不忠不义的事,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50节 周知意倒是没多在意这点,因着这人是和姜玉芝从小一起长大的,也算是知根知底,她还是愿意付出一点信任的。 穆霖反应不过来,“等等,我现在就要开始学?” 周知意已经在找尺子了,被他喊停,“对啊,时间就是金钱,你越快学会,我就可以把我身上的重担分出去了。” 穆霖只觉自己头有点晕晕乎乎,他走进这房子里才不过半个小时,就能学到他一直想学的打版技术,那他过去在乾坤制衣厂装孙子的那两年算什么? 周知意才不管他的复杂心情,开始在纸上画起来,“所有的打版都是基于衣原型,在其基础上进行的变形。先用尺子对齐打版纸的边缘,画一条平行线,然后再垂直它画一条垂直线。然后是找胸围线,从左上角往下做垂线,长度是四分之一胸围加一厘米;腰围线是从后领深线往下做垂线,长度是背长的测量数据……” 姜玉芝听到什么“平行线”、“四分之一胸围加一厘米”就已经开始晕了,她回到自己的缝纫机前,心瞬间静下来,抬手摸了摸冰冷的机器,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做衣服。 —— 制衣小作坊又招了两个缝纫女工,是和郑香同住的两个外地女孩,有姜玉芝带着,衣服加工上不怎么需要周知意费心。穆霖好不容易能够学到真正的打版技术,很是认真刻苦,已经对乾坤制衣厂和原本是他师傅的版师刘全庆说拜拜了。 何萍人美嘴甜,就她之前哄姚海林那套招数用在对待客户身上,再加上能将衣服展示得极好的身段,订单多了不少;赵娟力气大、勤劳朴实,是很好的辅助者,南风服装店有这两人在,周知意都轻松了不少,只用收收钱、记个账,多出了很多时间来画秋款的设计稿。 周知意现在已经有点摸到门道了,这时候的人们才刚刚打开审美,还欣赏不来太过标新立异的衣服,她只要用男装设计那种思考方式,在基础的衣服款式中加入一两处设计点,就能刚刚好卡在人们的喜好上,不会过犹不及。 只是这样难免会有种被市场裹挟的束缚感,反而不利于灵感的迸发。 周知意再一次拿着橡皮把纸上的设计稿擦掉,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旁边在试着做出红玫瑰裙纸样的穆霖,她提点了一句,“荷叶边要画出足够大的圆,中间剪出一个数字‘9’,这样做出的荷叶边才能有足够的褶量,不要怕耗料。” 穆霖点点头,默默记下。 他已经不再把周知意看作一个寻常的年轻女孩,虽然周知意不摆师傅架子、也不要求叫她什么师傅,但在穆霖心中,周知意比他原来的师傅刘全庆都要有师德,完全没有藏着掖着、将技术只抓在自己手里的想法,更值得他尊重。 “我去外面遛个狗。”周知意和姜玉芝知会一声,给三只狗穿上牵引背带、牵上绳子,出了门。 想不到好的款式,周知意想出去透口气,换换思路,说不定能找到些灵感。 周知意刚走出城中村,就遇到了从车站向这边走来的江遇和罗良白。 “你要去遛狗?”江遇把手里抱着的纸箱摞到罗良白抱着的纸箱上吗,“我和你一起。” 周知意看向被两个摞在一起的纸箱挡住上半身的人,“罗良白能行吗?他这样没办法走路吧?没事,我自己也能遛,现在一心和两亿没那么喜欢爆冲了。” “他能行,这两个纸箱里装的都是些电子元件,其实没多么沉。”江遇说。 罗良白从纸箱后探出个头,挤出一个假笑,“我能走路的,两个纸箱还难不住我。” 看在江遇现在变成他老板的份上,他总要“懂事”些。 一心和两亿的狗绳被移交给了江遇。 看着两人三狗走远的背影,罗良白抱着箱子咋舌道,“阿遇你要争气啊,我都做出让步了……” 他像一个终于改变老旧观念的老父亲,现在只要江遇能带着他赚钱、未来实现他的经理梦,江遇想谈恋爱就去谈吧。 罗良白抱着两个箱子转身向城中村里走。 两个摞在一起的箱子挡住了他的大半视线,罗良白探着头向前走,一时不察撞上了刚出门想要追上周知意、不想学习也想出去透口气的何萍。 箱子摔落,何萍先是被撞倒,又是被纸箱当头砸中,她一下子就怒了,“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呀?” “对不起,”罗良白把手上剩下的那一个纸箱放到一旁地上,去扶人,听到这一声毫不客气的指责,他呵呵一笑,“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是看了路我们也撞不到一起。” 刚抓着这人手腕要站起来的何萍美目圆睁,这人什么意思?说她也没长眼不看路? 手下一个用力,何萍在气头上力气也不小,直接把一时不察的罗良白拽倒,让他也摔到了旁边地上。 罗良白讶然,也有点生气了,“你这人,我好心去拉你,你怎么还把我拽到了?” 失去一贯笑容的青年人冷下脸来看着还有几分唬人,何萍视若无睹,就像罗良白无视她那张漂亮脸蛋一样。 何萍自己撑着地站起来,也学着他刚刚的呵呵一笑,一字一顿的说,“因、为、你、活、该。” 第55章 公园20分钟 走过周知意曾苦恼望天坐过的那片草坪,继续向前,是人民公园,下午四、五点钟的时间,公园里没多少人,周知意把绳子拆下来,让三只狗在空旷的草地上撒欢儿奔跑。 周知意坐到长椅上,入目皆是绿意,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是沁人心脾的清新,再缓缓吐出,仿佛整个人从内向外被洗刷过一遍,将身体内的浊气全部排出,“你知道公园20分钟效应吗?” 江遇坐到她旁边,诚实的说,“不知道,那是什么?” “就是像现在一样,简单的在公园里走走或是坐着呆二十分钟,”周知意闭着眼睛,听觉和嗅觉变得更加敏锐,蝉鸣伴随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绿叶青草混着花香,“身处自然之中,压力就会不知不觉的减少,心灵仿佛都平静下来了……” 江遇侧头去看周知意,阳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软的光上一层柔软的光。 此刻周知意闭上了眼睛,江遇才敢放肆些去看她,目光掠过她的额头、眼睫、鼻尖、唇瓣,连她脸上细微的绒毛,他都觉得可爱极了。 在微风徐徐的宁静中,他就这样专注的看着她。 半晌后,江遇才收回目光,学着周知意的样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想我感受到了……” 心脏跳动的是如此的鲜活,心灵又是平静的。 阳光自枝叶间透过洒在身上、不远处草地上三只狗嬉戏追逐、旁边坐着喜欢的姑娘,江遇只觉整个人仿佛都被洗涤了一遍,将他过去的阴霾冲刷掉,这一刻,他无比真切的感觉到,他的人生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周知意睁开眼睛,朝身侧刚刚说话的青年人看去,从树叶缝隙间漏出的斑斑点点阳光洒在他身上,半明半暗地勾勒出俊逸的侧颜线条,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肩背挺直,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 仿佛有什么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渗进皮肤,轻轻柔柔的裹住周知意的心,让她微微愣神。 不等她反应过来,见江遇似是要睁开眼睛,周知意慌忙的移开目光,仰头看向上方,“这黄槐花开得还挺好看的。” 江遇睁开眼睛,顺着她的话看去,黄色的小花含蓄的隐在绿叶之间,“是挺好看的。” “你和罗良白最近在忙什么呢?”周知意好奇的问,“现在这个时间你们居然没有在郝运来电器行工作?” 江遇轻轻的开口,“我和他已经从郝运来辞职了,最近租了个铺子正在收拾,还是做维修电器的活计。” 周知意惊讶,随即语气夸张的调侃他,“呦呵,那以后要叫你江老板了,等你开业我给你送个花篮,苟富贵勿相忘啊。” “这话应该我来说吧,”江遇睨她一眼,不禁唇角又漾起笑意,“周老板才是厉害,买上了房子、员工也有不少了,红裙子卖了几百条了吧?” 周知意故作谦虚,“也是托了红裙评比的福,小小的拿了个第一名,才卖出去这么多条红裙子的。” “你是个有真本事的,”江遇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不像我,花两百块收了十部进水坏掉的call机,没想到居然能修好,修好后转手卖掉赚了两万多,只是走运而已。” 周知意脸上的表情险些控制不住,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适可而止啊,装过了是会招人恨的……我知道你们搞电器的赚钱了,暴发户。” 江遇忍俊不禁,甚至笑出了声。 周知意看着他,心中的不忿像是被风轻轻的吹走,也跟着轻笑起来。 就在这时,她眼睛的余光突然看到远处草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只黄色的小土狗,还没有大发一半高,总是想要绕到大发身后去嗅,大发被它烦得一直向旁边闪躲,一边朝它呲牙低吼。可这黄色小土狗却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紧追不舍,甚至两只前爪还想要搭上去,想要做什么坏事。 周知意杏眼一瞪,一下子怒了,立刻起身就跑过去,“哎!你这臭小子想干嘛,离我发姐远点——” 黄色小土狗被气势汹汹冲过来护“姐”的周知意吓到,呜咽一声就连忙跑开了,眨眼间就不见狗影。 周知意把绳子重新拴到狗身上的牵引背带上,一边教育还以为小黄狗是和它们玩的一心和两亿,“你们两个傻憨憨,别的狗都要骑到你们妈身上了,都不知道护着点吗?不孝子女!我都替大发感到心痛!” 江遇走过来,关切地问,“大发没事吧?” 周知意摇摇头,“还好我看到的及时。” 本来因为公园20分钟效应心情好好的,因为这一出,什么内心的平静,周知意现在只有内心的火气。 把三只狗都牵好,周知意站起身来,问江遇,“回去吗?” 江遇点点头,见她气鼓鼓的转身牵着狗就要走,他抬手扯下枝头上的两朵黄色小花,让其轻飘飘的落到周知意头上。 周知意只觉头上落下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联系到此时身处的环境,她浑身汗毛一竖,“江遇!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有毛毛虫落到我头上了?” 她该不会是和这个公园犯冲吧,居然这么倒霉…… 周知意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来公园了,灵感没找到,连狗带人都倒霉去了。正这么想着,头上的东西被江遇摘掉,接着眼前便出现了两朵精巧明媚的黄槐花,她顿时怔住了。 “你怎么会以为是毛毛虫?”江遇无奈,他差点好心办坏事,“你看,这就是两朵小花。哪里是倒霉,分明是幸运,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花从枝头落下,偏偏落到了你的头上。” 周知意接过那两朵黄色小花,不由得有些出神。 另一头,出差半个多月去承云市学习的严淑芳拎着行李包回来了,她按照姜佑青电话告知她的新家地址,走到了村口的那户房子门口,却迟疑的停住了脚步。 严淑芳反复核对过房门旁的门牌,疑惑的自言自语嘀咕,“是这家吗?怎么也没听到狗叫……” 她试探的敲了敲门,门内的人倒是很快便来开门了。 拉开门的正是姜佑青,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因着前一天贪凉开着窗户又吹着风扇睡觉,他直接发烧了,本来请假是想去接今天回来的媳妇,结果直接变成了病假。 看到门外站着的严淑芳,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姜佑青顿时精神大振,“你回来了,快进来,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没呐,我都说了和同事们一起先回厂里报到,然后再回来这边,这路都走过多少次了,能遇到什么事。”严淑芳看他这模样,担忧道,“怎么烧成这样?我要不陪你去诊所看看?” 姜佑青摇摇头,“我吃过药了,已经感觉好一些了。” 说着,他头重脚轻的转身,献宝似的走在前面,“来,我带你看看我们的新住处,你那株三角梅我也好好挪了过来……” 见姜佑青就要朝着大门右边那间屋子走去,严淑芳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现在变成你看门了吗?” 脑子已经被烧成浆糊的姜佑青停下脚步,扭头看她,疑惑道,“什么?” “我们二纺厂保安室就在大门右手边……” 姜佑青这才明白过来,他指了指对面,门口左边那间屋子,“小周和三只狗住在那儿。” 严淑芳恍然大悟,她差点都要以为阿青要和大发抢活儿干了。 —— 周知意不打算让大发再揣崽,一心和两亿也眼看着一天天长大了,现代人的养狗思想,为了狗好,该绝育时就要去做绝育。 可周知意问了严淑芳和姜佑青、问了东坝街的钟玲,她甚至还去了一趟桂明饭店问冯桂敏和高德明夫妻俩,居然没人知道给狗做绝育是什么。 “就是给狗做结扎。”周知意换了这个时代人们更能接受的说法。 这么一说,大家顿时了然,随即又奇怪起来,“为啥要给狗做结扎?狗也要计划生育?” 周知意心累:…… 这时候人们养狗大多还是为了让其看家护院,并不是当做宠物在养,宠物医院更是不存在,周知意想要给三只狗做绝育几乎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又拜托了赵娟帮忙打听城中村中之前那些养狗的人家是怎么给狗绝育的,周知意将精力又集中到了秋款的设计中。 秋装的款式大多是衬衫、外套、针织衫和毛衣这几个类目,那两朵黄槐花给了周知意灵感,以花朵为主要的设计元素,让树叶凋落的秋季再次焕发出生命力,自然生长周期结束后凋谢的花却能在服装上得以留存。 红裙这波红色热潮目前看仍未有消退的迹象,也许能够持续到秋季,复古红色的针织开衫款式简洁却不简单,特意设计了波浪边的衣边,穿在当下正在售卖的红色碎花裙外也很适配;柔软的黄色毛衣上点缀着用同色马海毛线钩织出的花朵;蓝白条纹衬衫的前门襟前是变形成枝叶的领带,最顶端一朵红色玫瑰领结;之前的三角梅短袖西装换了更厚实的面料做了长袖版本,下面搭的同色中裙换成了长裤…… 小作坊里热火朝天,姜玉芝带着四个女工赶制着玫瑰裙,她则是做着秋款的样衣。 “后肩斜切0.5厘米,袖笼再开低1厘米,衬衫门襟还是正常做法,玫瑰领带是后加上去的。”周知意说着改动着人台上的布片,穆霖闻言点头默默记下。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51节 院子里,赵娟教着村里的女人们如何用钩针织出小花,“最先是三个辫子针,然后空一针,再沿着花瓣的形状钩一针接一针……” 这些没什么学识的女人们自从用布条捏住一朵朵红玫瑰花后,才发现原来不是只有勤勤恳恳做家务、照看孩子、伏低做小才能从丈夫手中要到些许生活费,她们靠自己的双手就可以赚到钱,一听说又有新的手工活,纷纷积极的过来学习。 为了不惊扰到这些专心致志的女人们,周知意轻手轻脚的从她们旁边经过,走到严淑芳屋门口。 严淑芳见她过来,招呼道,“快来,这衣服也晒了大半天了,可以拿水冲出来了。” 一件长袖针织t恤衫垫了个纸板平铺在地上晒了好久的日光浴,周知意把衣服上的那束花拿开,把衣服拿起来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对,一直冲,直到水不是蓝色为止。”严淑芳在一旁指导着,一边感慨道,“新宁这天气,等了快一个礼拜才等到今天这个大晴天,可真不容易。承云市就不一样了,我去了那边那么多天,没有一天是下雨的,全是大晴天,也怪不得那边的人们能想出蓝晒这种染色技艺。” 严淑芳和纺织厂的同事们这趟云蜀之行可以说是收获颇丰,不只是更加了解扎染,还学到了蜡染和蓝晒等更多的技艺。 清水让浸泡过蓝晒溶液的衣服上逐渐显现出刚刚放在上面的花朵的图案,将其盛放的姿态留存下来,虚虚实实,看着又浪漫又梦幻,好看极了。 这就是蓝晒,又叫做蓝图晒印法,利用阳光紫外线的照射,被晒到的地方会变成普鲁士蓝色,遮挡物下未被晒到的地方则保留原本布料的白色,从而形成一种独特的印花图案。 周知意把冲干净的衣服套上衣架挂到晾衣绳上。 严淑芳看着被微风轻轻吹起的衣服,啧啧称奇,“蓝晒用植物作为模版是很常见的事,但那花被你一摆,做到衣服上居然这么好看。” “那花怎么摆、摆放的位置,你看着可能觉得随意,但我可是想了好一会儿,精心设计过的。”周知意说着,眉眼中有些小得意。 严淑芳失笑,“好好好,知道你脑子好使了。” 大发突然朝门口叫起来,北发村的村委主任马长远从门缝间探头,“小周啊,我听说娟子在帮你打听给狗结扎的事?我外甥就会。” 周知意惊喜,“真的吗?” “保真,我妹夫就懂这些,从前村里谁家鸡啊猪啊生点什么病都是找他,那小子从小跟着他爹打下手,现在又是在泌尿外科当医生,天天干的就是给人结扎的活儿。”马长远语气肯定。 周知意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两天后,赶在周日这天,马长远带着周知意去找他那个出息外甥。 “我这外甥可是真正的金凤凰,考出了新宁,去首都读了五年的医科大学,一毕业新宁市立医院为了把他挖回来,还直接给他分了城里楼房中的一套房子,我妹妹、妹夫就全跟着搬去住了。”马长远说着,“我说的可一点都没有夸大,娟子是知道的。” 陪着一块儿来的赵娟点点头,“我作证,明礼那孩子确实争气。” 牵着大发的周知意惊讶,一毕业就能分到房子,那确实挺厉害了。要知道严淑芳和姜佑青夫妻俩可是已经工作了三、四年,可到现在都还没有分到房子。 不知不觉间几人就走到一栋五层楼房前。 马长远看着眼前的楼房,不得不承认,城里的楼房确实比村里的平房好,甚至比村民加盖“种楼”种起来的楼房还要好。 “这栋、还有后面两栋,全是医院盖的楼房,是分给医生们的员工房,离市立医院就隔着一条街。”马长远走在楼梯上说着。 大发没上过台阶,站在楼梯前就是不敢往上走,还好有赵娟在,不然这快七十斤的大狗周知意一个人抱着它上楼梯能把她累个半死。 终于走到三楼的一扇门前,周知意和赵娟把大发放下。 马长远去敲门,朝里面喊道,“明礼!你在家吗?” 半晌后,铁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二舅,你怎么这么早过来,我昨天有一台手术做到凌晨五点,回来这才睡了四个多小时就被你吵醒了——” 段明礼顶着一头睡成鸟窝的头发,眼下两个大黑眼圈、胡子也没剃,对着本以为站在门外的马长远抱怨道,却在抬眼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不只他二舅、还有个漂亮姑娘时,他顿时噎住。 周知意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个“颓废青年”,可令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不到两秒钟,刚打开的门又一下子被“啪”的关上了。 几人茫然的眨眨眼。 马长远反应过来,尴尬的对周知意和赵娟说,“这小子怎么没一点礼貌……” 赵娟在旁边帮他解释,“说不定是睡迷糊了,我刚听明礼说做手术做到凌晨五点,当医生可真不容易。” 周知意也理解的点点头。 几人说话间,门又被人拉开了,青年洗了把脸、用水压了压乱翘的头发,胡渣也被剃掉了,看着清爽了不少,除了黑眼圈仍然醒目。 周知意抬手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内心惊叹,也就三分钟吧,这人速度有够快的,不愧是争分夺秒的医生。 察觉到女孩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段明礼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侧头看向马长远,“二舅,你过来找我有事?” 说着,他忍不住丢出去一个埋怨的眼神,他二舅来得这么突然,也不提前说一声,害他丢了这么大个脸。 马长远毫无察觉,大咧咧说道,“这是暂住在我们村的周知意同志,她想给她的狗做个结扎,我就带着她来找你了,你不是会吗?” 段明礼看到门口那只大狼狗,一阵无语,“……二舅,我只会给人结扎,不会给狗结扎。” 马长远还很奇怪,“你不是之前跟你爹干过吗?” 段明礼更无语了,“……我是跟着我爹干过骟猪,但猪和狗能一样吗?” 马长远眨眨眼,猪和狗不一样吗? 第56章 守株待兔 医院给员工的住房条件不错,周知意坐在客厅的藤编沙发上,大概环顾了一圈四周,两扇关着的门看样子应该是卧室,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一个阳台,估计整套房子有个四、五十平方的样子,已经是这时代相当不错的居住环境了。 没有像旁边赵娟那样眼睛都不舍得眨的看着这相当不错的房子,周知意只大概环视一圈,转而和大发一样,好奇的去看角落里窝着的黄棕色土狗,这只狗懒洋洋的,见到外人也不叫,看起来应该是年纪很大了。 马长远接过外甥倒的水,“你爹娘呢?” “这些日子去我二哥家帮忙带淼淼了,那小子到了猫嫌狗恶的闹腾年纪,两个还要上班的工人只能请求外援了。”段明礼说着,把水杯递给周知意,见她在看自家狗,“这是给我家看了十八年门的狗,叫毛毛,我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还把它当妹妹看,每天没什么事就带着狗满村子的转。” 赵娟闻言注意力终于从房子上挪开,她对此还有些印象,“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就像个小霸王似的,没人敢欺负你,生怕你放狗咬人。” 她看到窝成一团阖着眼打盹儿的狗,不由得感慨,“时间过的真快,陪着你瞎闹腾的狗都变老了。” 人也一样,好似一眨眼半辈子就过去了,赵娟不禁在心中唏嘘,她也老了。 “它绝育了吗?”周知意问,想起什么,换了个说法,“或者说,它结扎了吗?” 段明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哪有狗做结扎的?你要是不想让你的狗继续生,看住了就行。” 周知意不由得微微皱眉,“看住了就行”这几个字听起来让她有点不舒服,她又朦朦胧胧的想不通到底是哪一点令她不舒服,只当自己是过于敏感了。 现代时周知意虽然没养过狗,但也有在网上刷到过关于养狗到底要不要绝育的论战,绝育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不仅是能确保不再繁育,它还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某些癌症的患病风险。 “不只是不想让它再生,而且绝育是不是也能避免子宫或者乳腺之类的患病?”周知意不太确定的说,“没有人研究这方面吗?猫猫狗狗绝育的事情。” 段明礼觉得说出这些话的周知意天真的可爱,直言道,“没有,研究资金都是用在人身上的,怎么可能会分去研究狗。” 虽然隐约有种把人放在高高在上位置的高傲感,但他说的话也是现实,这时候人们生活才刚好一些,资金资源都是有限的,医学研究的侧重点都倾斜到人身上也无可厚非。 周知意摸了摸大发的脑袋,叹了口气,当下这个服装行业正处在风口的时代对她而言某种程度上是一件幸事,那对大发来说就有点生不逢时了,要是在现代,到处的宠物医院、宠物店,绝育根本不是一件难事,难的反而是如何在各种狗粮中挑选出一款。 望着大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周知意在心中默念,要争气的健健康康活到那个时代啊…… —— 不管多少次,何萍都觉得心中别扭。 展开的折叠桌上放着几个塑料饭盒,坐在斜对面的是她的现任老板,而正对面坐着的是她的上任老板娘。 尤其是她之前还鬼迷心窍的和上任老板姚海林一度走得近,曾经有多嫉妒钟玲,现在何萍就有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钟玲反而落落大方,还招呼只知道埋头吃饭的何萍喝水,“你这样只吃饭会不会噎?我带的水壶里装了绿豆汤,给你倒点?” 何萍仿佛受惊般,慌乱的推让,“不、不用了——” 这一吓还真让她噎着了。 旁边看戏的周知意和不明所以的赵娟见她突然一滞、脸开始涨红,顿时意识到不对。 去拿杯子的、倒水的、拍背的,好一阵兵荒马乱,何萍这才缓了过来。 钟玲把水壶盖子转回去拧好,不禁失笑,“你啊,我记得你以前也不是这种性格,怎么还变内向了?” 刚松一口气的周知意闻言没好气地说,“那是她怕你——” 后半句话被何萍抢白道,“我怕玲姐你介意我离开海林制衣厂,跑来这边工作。” 说着何萍还给周知意使眼色,让她别揭自己黑历史。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钟玲温和笑着,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那张裱起来的红裙评比第一名的证书,“水往高处流,人往高处走,你跟着小意干,确实比只是做个缝纫女工要好。而且我听说你要去参加青春美大赛?加油啊,我很看好你的。” 何萍不由得触动,“玲姐……” 姚海林那家伙也配?! 何萍全然忘记曾经自己觉得姚海林这人是那么的富足和成功,现在只觉钟玲人这么好,姚海林那家伙居然还在外面沾花惹草? “玲姐,看在你为我加油打气的份上,我也跟你掏心掏肺一次。”何萍也真诚起来,“你真的要注意一下姚老板的言行举止了,毕竟制衣厂除了打版的戴师傅那老头之外,就姚老板一个男人,他还是个喜欢找年轻女孩聊天的个性……” 钟玲一愣,想起周知意之前也曾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现在何萍又这样说,她们两人都是在海林制衣厂工作过的,难道说姚海林的所作所为真的超出了她以为的“热情”范畴了吗? “行,我会留意的。”钟玲若有所思。 收拾了塑料餐盒,来串门顺便吃午饭的钟玲就要回她自己店里了,周知意送她到南风服装店的门口。 一声鸣笛声响起,东坝街上的人们四下避让,将道路让出来,蓝色的卡车驶过,最终停在不远处的一家服装店门口。 齐廷铮从车上下来,头发剃得比之前还要更短,面对要他拉货的客人仍然脸上带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哎,是不是好些日子没见他来找你了?”钟玲正侧头去问周知意,余光就看到从卡车副驾驶上下来的一个女人。 个子不高,娃娃脸的长相,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钟玲顿住:……什么情况? 周知意又不近视,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又不喜欢齐廷铮,此情此景对她来说不过是寻常,很是淡定的说,“我和齐廷铮前些日子就说开了,人家又不是不要脸,自然不会再来找我了。” 钟玲惊讶,“你上个月去首都他不是还特意追去了?” 周知意点点头,“就是回来之后说开的。” 钟玲更惊讶了,“那这不才过去了半个多月?” 她转头又去看,只见那娃娃脸女人言行间都透露着和齐廷铮的亲近,钟玲的心情一下子从惊讶变为愤怒,“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和别人谈对象呢?” 周知意无所谓的耸耸肩,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谁叫人家是东坝街钻石王老五呢。”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何萍却是和钟玲同仇敌忾起来,“那也不行!” “那难道他要深夜痛哭两个月、黯然神伤个半年,每个夜晚都在怀念我才行?”周知意说着,“我只是拒绝了他的示好,又不是我已经死了,不用给我守节。不对,我又没和他在一起过,当鳏夫都没有他的份儿。” 钟玲和何萍震惊,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 “你怎么能说自己、额,那个字呢?”钟玲顾不上什么齐廷铮,拉着周知意让她快说,“呸呸呸,小姑奶奶,你这嘴上真是一点都没把门,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52节 “……当鳏夫还要竞争上岗吗?”何萍一言难尽。 没人再去关注齐廷铮和他的“新对象”。 娃娃脸女人看向南风服装店门口站着的三人,目光落在中间那个漂亮女仔身上,“啧啧,看来人家对你真的毫不在意啊。” 往车上搬货的齐廷铮没好气,“你过来就是来看热闹的吗?姐。” 齐燕笑嘻嘻的否认,“怎么可能?” 她当然是来看热闹的。 “而且咱妈不是也说这姑娘挺好的吗?我这不是再来帮你争取一下吗,”齐燕搭了把手,帮他托了一下货物,“我之前想着万一是这姑娘自己还没开窍,看到你身边多一个女性,这一刺激说不定能让她吃个醋,这不就反应过来了。” 齐燕耸耸肩,“但现在看来,不是没开窍,而是真没那意思。” 心口又被自己亲姐戳了一箭的齐廷铮嘴唇抿直,终于忍不住在抬眼间又看向南风服装店的方向。 哪里还有什么人。 下午,难得不用跟台做手术准点下班,段明礼却是没有回家休息,而是骑着自行车转头回了北发村。 马长远开门看到自己外甥站在门口还十分诧异,“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二舅家我还只能过年过节才能来吗?想您了就过来看看。”段明礼嘿嘿一笑,“那个,上回带狗去我家的姑娘住哪儿啊?” 马长远脸上的表情尽数褪去,冷笑一声,“看我?你也好意思说?” 段明礼厚着脸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房门啪的关上,“村口守着去。” 段明礼在能看到村口的大槐树下守株待“意”,被蚊子咬了好几口,等了好久才终于看到了周知意,他骑着自行车装作才从村里出来的样子。 周知意步履匆匆,回来只是为了拿穆霖打好版裁出的布片,她要去针织厂看看样衣进度,正好去旁边的刺绣厂把另一款衬衫上的刺绣做了。 中午的小插曲雁过无痕,周知意现在满脑子都是正在倒计时的半个月后的秋装展销会,她接过穆霖拿过来的布片,叮嘱道,“夹克衫你在打版了吗?领子虽然我画的设计稿上是打结的,但其实你打版把领子延长,成衣穿上身后领子打个结应该就是我画的那种效果了……” 佯装偶遇的段明礼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和周知意打招呼,“真巧,又见面了。” 先回答他的是狂吠起来的三只狗,穆霖去拦尽职尽责的三只狗,一边腹诽,狗还是太单纯了,没看到这人上来就找周知意吗?一看就是认识。 被打断话的周知意扭头看去,“是你啊。” 周知意对他也还有些印象,那个只会给男人和猪结扎的青年人。 “你这是刚下班?”周知意问完又觉得不对,“你怎么从村子里出来?” “难得今天不忙,准点下班我就来看看我二舅,这就准备走了。”段明礼见她似乎还要出门的样子,热情招呼道,“你还要出去?我载你?” 正要去夜大学上课的江遇刚走到村口,就听到了后面这句话。 他黑沉的眸子扫过骑在二八大杠上的青年人,都是男人,谁还不懂谁。 周知意从不缺追求者,这事从江遇认识她时便知道了。总去桂明饭店吃饭的那个眼镜男、东坝街上做货运的个体户齐廷铮,还有眼前这人…… 花朵盛放散发出的芬芳,总会吸引无数的蜜蜂飞来。 难道要去责怪花开得太美吗? 不是的。 江遇只会觉得是蜜蜂太过烦人。 他脚步未停,自然的走过去,看向周知意问道,“你要去工厂?” “嗯,趁着针织厂和刺绣厂这个点还没下班,我过去交代点事。”周知意先是回答了江遇,随即给他介绍,“这位是村委会马主任的外甥,叫、额……” “段明礼,之前在首都医科大学读书,现在在市立医院泌尿科工作。”段明礼面对同性,立刻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微笑道,“如果你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你好,”江遇不接他这夹枪带棍的话,只淡漠生疏的简单说了一句,“我叫江遇。” 说完,江遇又看向周知意,“你不叫穆霖跟你一起?我听说最近街上有人被抢包。” 比起眼前陌生的段明礼,江遇更放心穆霖这人,他能看出穆霖对待姜玉芝态度更加亲近。 “我本来想着快去快回,说不定能趁着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就回来,”周知意吓了一跳,转头去看穆霖,“那你先把夹克衫的制版先一放,和我去趟针织厂。” 穆霖点点头,“行。” “我正好现在要去夜大学上课,”江遇说,“你要去的针织厂在哪儿?” 旁边的段明礼一听,心中隐隐有些不屑,原来还是个夜大学的学生啊。 “在汽车站那边。”周知意答道。 江遇脑海中快速搜索了一下曾记忆的新宁市地图,“那我和你能顺一段路。” 段明礼猛地反应过来,等等,怎么突然多了好几个人?他的自行车后座可是只能载一个人啊。 江遇的视线轻飘飘的从自行车后座掠过,再次回到周知意身上,轻笑,“走吧,我们可以一起去坐7路公共汽车,不过我要比你们早下车……” 段明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个人离开。 第57章 风雨同行 没有选郝运来电器行所在的沙田旧货市场,江遇租下的是长山路上的一间不算大的铺面,周边虽说不是特别繁华,但斜对面一两百米就是新宁市无线电管理处,也是新宁市传呼台的所在地,所有想要买传呼机或是买了传呼机想要办理入网的人都会来这里。 罗良白把写着“call机维修/电器维修”的牌子放到门口最显眼的地方。 也是那十台进水传呼机给的江遇灵感,传呼机全靠进口、几乎不提供售后保修服务,代表着这是市场的缺口,但同时,这也是赚钱的风口。 罗良白朝远处无线电管理处眺望,“他们真不会管我们?” “我们只是修call机而已,”江遇的声音从店里面传出,“有人能修好传呼机、延长其使用时间,对无线电管理处的人来说,其实也是有利可得的事,这样使用传呼机的人就可以继续续费传呼台的服务费。” “也是,互利共惠的事,说不定他们还很高兴我们能在这里开店。”罗良白说着,站在门口仰头看向店门头上的招牌。 「风雨电器行」五个字赫然其上。 “我其实没太搞懂,‘雨’既然是你名字的谐音字,为什么不直接用你名字里的‘遇’,”罗良白说着自己的想法,“像是‘相遇电器行’、‘奇遇电器行’或者‘遇见电器行’,‘遇’字就挺好的,为什么要换成‘雨’字?” “风雨……”罗良白猜测道,“难道说是寓意着我们风雨同行、同甘共苦——” 他正说着,突然视线扫过门口两个花篮。 这是今早江遇的朋友们送来的开业贺礼,左边花篮上的绸带上写着「敬贺开张,生意兴隆。桂明饭店冯、高夫妻贺」,右边花篮的绸带上则是「鸿基始创,骏业日新。好友周知意贺」。 罗良白目光在「周知意」这三个字上一停顿,电光火石间,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江遇会给店铺起名为「风雨电器行」。 “答应我,以后如果有人问为什么叫‘风雨’,”罗良白走进店里,面无表情说道,“按照我的说法来和别人讲,‘风雨’指的就是风雨同行、同甘共苦。” 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是因为老板只想着那些情情爱爱。 想到「风雨」的“风”是「南风」的“风”,罗良白心累,他们「风雨」的体面还得要他来粉饰。 江遇坐在柜台后头也不抬的看书,倒是干脆的答应下来,“行。” 罗良白松了口气,还好,虽然人死脑筋,但好歹还算听劝。 接着就听江遇接下来一句话。 “周知意要是问起的话,我正好可以按照你这说辞解释。” “……你能有点出息吗?”罗良白服了,恨铁不成钢,“你要是有胆子,就干脆不要叫「风雨」,叫「知遇」,她肯定一听就能懂你的心意。” “我想过,”江遇说,“但太明显了。” “属兔子的人我记得是我吧,怎么你胆子这么小?”罗良白忍不住吐槽,见江遇一副人扎进书里、刻苦学习的样子,又不由问道,“你们专业最近课业压力这么大吗?作业很多?” 江遇却是回答,“市立医院的医生,首都医科大学毕业的。” 罗良白摸不着头脑,赞了一句,“那很厉害啊。” “这样的人在追求周知意,”江遇说着翻过一页,“我要尽力快些修够学分,试试看能不能早些拿到毕业证书和文凭,我不能比他差太多。” 罗良白人麻了,又是周知意,她简直像是悬在江遇脑袋前的那根吃不到的胡萝卜。 但往好里想,她也是江遇能够努力奋斗的驱动力。 这么一想,罗良白又忍不住庆幸,某种程度上幸亏有周知意存在,不然江遇说不准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混日子。 “你加油,还有「风雨」的生意你也要上心,”罗良白找到了激励江遇的方法,“我听说「南风」现在生意可好了,在赚钱上你也不能差太多。” 江遇果然精神大振,“是。” 他也不想再体验一次。 别人能送给周知意的东西,他也要买的起、送的出。 —— 悬在周知意脑袋前的那根“萝卜”则是不久后的秋装展销会。 大顺针织厂,这还是周知意在二纺厂牛主任给她带来的《全国轻工业优秀新产品名录》上找到的工厂,有着从国外引进的最新的针织机器,能够做出好几种不同的毛衣织法,将她的设计稿变成现实。 周知意检查着做好的样衣,淡黄色毛衣蓬松柔软,选用的马海毛毛线其实是安哥拉山羊身上的背毛,是英语mohair的音译,这种纱线目前只能进口,再加上之后要添加上去的手工钩花,整件衣服的造价可不算便宜。 另一件复古红色的毛衣开衫虽然选用的只是普通棉质纱线,可工艺上却复杂多了,衣服前面形似拧麻花的绞花、领边挑孔做出的波浪形花边,再加上袖口的罗纹坑条。 六六大顺针织厂的老板刘耀见她检查的那么细致,在一旁说,“放心啦,完全是按照你图上画的设计稿来做的。” 周知意这次过来特意带了她的“移动人台”——何萍。 让何萍穿上样衣,周知意和穆霖审视的看着毛衣在人身上的效果。 “肩点位置感觉要再下来一点就好了,肩宽尺寸加个两厘米?”穆霖看向周知意,提议道。 周知意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我也这么想的。” 事半功倍的顺畅工作终于让她体验到了,周知意在心中感慨,她也算是培养出了审美相同的版师,果然年轻人就是接受能力更强,不会像戴向东那样的老版师一样固执在自己那老一套的审美中。 把黄色毛衣需要修改的细节一一写在设计稿旁,何萍又穿上那件红色毛衣开衫。 穆霖一针见血的指出,“袖子短了。” 周知意上前,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感觉要到这个长度才好看。” 她又看向毛衣的领口,“这个领深也不够,有点卡脖子。” “我也觉得。”穆霖说,“领口罗纹和你图上画的也不太一样……” 何萍就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会儿就把衣服需要调整的地方商讨出来了,她也赶紧把毛衣脱下来,八月的天穿毛衣可不是一般的热。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53节 针织厂的刘老板看着纸上一行行字,忍不住吐槽,“又要重做一版样衣,没见过比你更精益求精的人了。” “样衣做几版你赚几版的钱啦,”周知意说着俏皮话打哈哈,“衣服做到位,买的人要是多,咱们是一起发财嘎。” 原本心中不耐烦的刘耀一想,也是,精益求精做出来的衣服肯定比那些有这种缺点、那种缺点的衣服要卖得多。 安抚好针织厂老板,周知意又去了旁边绣花厂去取做了绣花的衣服裁片。 另一边,城中村里。 一个中年女人走进村口的那座房子里,把做好的那些红玫瑰布花交给姜玉芝。 姜玉芝检查过做工、清点了数量,“一共是十个,程嫂子,还是两毛钱一个的价格,给你结两块钱。” “哎,好。”程红霞连忙应道,这种布花做起来其实不难,一根长长的布条绕着中心折叠围绕成玫瑰花层层叠叠的样子,一天里的闲暇时间她就能做出小十朵,一天两块钱虽然看着不多,但一个月三十天,也有小六十块钱了,简直和去外面做工赚的钱差不多,而且这种只用动动手的活计还轻松、也不影响她照看孩子。 只是程红霞想起家里男人的话,心中纠结几瞬,还是开口道,“小姜啊,钩针花是要更贵些吗?” 姜玉芝在本子上一板一眼的记下玫瑰布花的数量,点出两块钱递给程红霞,“对,钩针花做起来比玫瑰布花要难,手工费按四毛钱一朵来算。只是钩针花需要抵押金才能拿毛线走,一卷毛线二十块,大概是能做四十朵钩针花的量,可以全钩完再拿过来换钱,到时会直接给三十六块钱。” 玫瑰布花的布条有人悄悄贪下一条两条,周知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和她们计较了,都是穷苦人家的女人。只是马海毛毛线是进口的,要价不菲,一卷毛线能织条围巾了,周知意便想出了这种押金抵扣方法,真要有人昧下,她也不亏。 程红霞一听要抵押二十块钱就有些退缩,但还是说,“那我能再学学怎么用毛线针钩吗?之前赵娟教的时候我没学会……” “赵姐这个点还在南风店里,”姜玉芝四下看了看,“那我叫赵姐她女儿再教你一遍吧。” 她扬声喊一台缝纫机后的女孩,“晓慧,你先一停手上的活儿,来教下陈嫂子怎么做钩花。” 年轻女孩立刻就过来了。 程红霞心不在焉的跟着陈晓慧学着钩针的技法,眼睛在四处乱瞄。 小周老板、还有打版的那个青年人现在都不在。 那个嘴巴不饶人的漂亮女仔和赵娟也不在。 姜玉芝和另外三个缝纫女工都在缝纫机后赶制着衣服,缝纫机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程红霞看到了人台旁的桌子上被竹尺和剪刀压着的几张纸,她瞬间心跳如擂。 “我学会了,不好意思耽误你干活了。”程红霞抱歉的对着陈晓慧说着,“我能直接在这里做吗?钩出几朵花就直接给我算钱,我就不抵押金了。” 陈晓慧无措的抬眼看向姜玉芝,“玉芝姐……” 姜玉芝从缝纫机后抬起头,思索片刻,“也行。” 程红霞拿着毛线和钩针走到桌子前,“那我就坐在这儿织,还能吹着点风扇。” 她特意选择坐到那沓纸对面,离得远远的。 屋子里只有电风扇呼呼的声音和缝纫机嗒嗒的声音,程红霞一连钩了三朵花,这才悄悄行动起来,慢慢朝着那些纸挪动过去。 做贼心虚,她一边小心的挪动着凳子,一边留意观察着同屋的那些缝纫女工们,见她们都埋头在缝纫机后做着衣服,程红霞抓住时机,胳膊一伸,把桌子另一头的那几张纸抓了过来。 纸上果然画的是衣服样子,程红霞不敢直接把这些纸偷走,只能一张张翻看着,把款式样子都记住。 全部记在脑子里,再把那些纸放回原处,重新把竹尺和剪刀压在上面,程红霞不敢多待,怕自己忘记,拿着钩好的三朵毛线花去找姜玉芝,“小姜,你能给我结一下这几个的钱吗?我想起晚上还要煲个汤,要赶紧回去做上了。” 姜玉芝没发现异常,“好,那就是给你一块二……” 程红霞拿了钱便急急忙忙往外走,匆匆走过两条巷子,走进自己住的出租屋里。 个子不高的男人生疏的带着个才三、四岁样子的孩子,见她回来,立刻像看到救星似的,“快,你来看着娃。” “你先一等。”程红霞快速翻出家里的纸笔,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努力重新画在纸上。 男人见状,也就不和她计较了,只去看纸上的画,“这就是那小周老板要出的秋天衣服?” 程红霞尽她所能把记忆中的画稿复刻画到了纸上,虽然比不上原本设计稿画的好,但也差不多能看出是什么款式,她一口气画完,又犹豫了起来,“真要这么做吗——” 男人一把抢走那些画稿,“当然了,那姓吴的老板可是说了,只要你能打探出那姓周的女老板要出的新款,他是愿意给我们酬劳的。” 程红霞心头惴惴,有种不安感。 第58章 定心丸 趁火打劫,不是,趁热打铁,程红霞和她男人拿着那些衣服图稿当天下午就去了东坝街。 站在wk潮流女装店门口,程红霞又一次退缩,夺走男人手里的那几张纸,想要回头,“不行,我还是觉得不能这么做——” 男人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十步都做了九步了,都到门口了,哪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图你不都已经抄下来了吗?” 程红霞就这么被拽进了店里。 半晌后,吴坤翻看着手里的几张纸,久久无言。 男人谄媚的陪笑,“吴老板,你之前找到我说只要打探到小周老板要做的新款衣服,就会给我报酬的事……” 吴坤抬手撸了一下脸,深吸了一口气,“报酬的事先不提,我先问你,这个是衬衫吗?” 他把纸转过来举起,问程红霞。 程红霞见面前这人一副大老板作态,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就像是苍蝇成精般两只巨大的眼睛,她心里不由得发怵,“是、是,我把小周老板画的稿子背下来,回家画的。” 吴坤指着纸上一处,“为什么衣服前中会有这么一朵花,这要怎么做?” 程红霞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到做出来的衣服……” 吴坤只能翻到下一张,看了一眼,又问道,“那这款衣服她们做出来了吗?你见到了吗?” 程红霞定睛一看,点点头。 吴坤问,“怎么做的?这款长袖衫上的花朵图案是丝网印?” “不是,”程红霞回忆着,“那天我就在院里学钩针,我记得是看她们用太阳晒出来的……” 吴坤简直像是听到了天方奇谭,什么时候太阳还能把衣服晒出印花图案来了? “怎么晒出来的?” “我不知道。” “那这款夹克衫呢?衣长多少?肩宽是多少?胸围又是多少?” “我不知道……” 在旁边的男人有些慌了,他本以为有了设计稿,报酬什么的是板上钉钉的事,但眼下看媳妇一问三不知,怕是事情要糟。 吴坤又是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的把这些在他眼里看来毫无用处的纸还给这对土里土气的夫妻,“就算有这些画稿,又不知道怎么做的,也不知道具体的尺寸数据,我哥工厂的版师百分百做不出来,还不如你们把衣服直接给我拿过来,我照着做。” 夫妻俩一起急了。 男人急道,“你当时找到我,只说我只要能帮你打探到出什么款,就给我报酬,我现在这不是让我媳妇打探到了吗,图稿都有了,做不出来那是你的事!” 程红霞也连连摆手,“不行的,图稿我都不敢偷,只看了背下来回家再画出来,你还想要衣服?做出来的衣服小姜都有数的,我哪能拿?就算我说想要花钱买,那些漂亮衣服也不像是我这个年纪能穿的,我也没有个妹妹什么的,上面都是哥哥,我还就只有个儿子,今年也才四岁……” 吴坤暗恨,“生那么多男孩有什么用?!” 他转头又对着男人不耐烦的说,“几张我根本用不上的纸还想让我掏钱,当我是钱多人傻啊?” 这对夫妻什么都没捞着,就被吴坤指使店员轰了出来。 男人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怒骂着,“资本家做派!也就这几年管得没以前严了,不然我一定要去举报他投机倒把,把他抓进去才解气,赚几个臭钱了不起吗……” 程红霞暗暗悔恨,“都是你惹出来的事!为了钱逼着我去做这种丧天良的事情,你看,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咱们两个什么没捞着,还这么狼狈的被人轰了出来……” 夫妻两个互相指责着走回北发村。 时暮暗沉,世间仿佛褪去色彩,高高低低的杂乱房屋变成暗灰色,村口那体型健硕的大狼狗和蹲着等人的黑影站起来,简直像是招魂的使者,吓了这做贼心虚的夫妻俩一大跳。 大发的眼睛在这半明半暗时分仿佛发着光,因着天气热,舌头一直伸在外面哈气,看着更是唬人。 周知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悠悠的说,“我可等你们好久了……程嫂子,孩子都放到邻居家照看,这是做什么大生意去了?” 程红霞夫妻俩腿肚子打颤,差点腿一软给她跪下谢罪了。 听到说话声,周知意身后的房门打开,义愤填膺的赵娟率先冲出来,接着是穆霖、姜玉芝、何萍等人…… “抓贼啊——”赵娟振臂一挥,高声喊着。 程红霞和她男人被推搡到小院里,周围邻里也纷纷过来看热闹,把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周知意拿着那几张纸,一张张翻看着,还有兴致点评,“画的不错,看着和我画的设计稿有七八分相像了,拿给谁看了?你们这是又都拿回来了,是这人没要?” 男人还脸涨得通红、扯着脖子喊,“你们这是动用私刑——” 程红霞已经招了,“是拿给了东坝街上那家什么潮流女装的一个叫吴坤的老板,他先找上我对象的,说只要我们打听到你做什么新款式,就会给我们报酬,但我们拿着图稿去找他,他看过后又说不知道怎么做,把我们轰走了……” 周知意点点头,她已经料到了。 她和何萍、穆霖从刺绣厂拿了衣片回来,穆霖走到桌边本想继续工作,却敏锐的察觉到桌上压着设计稿的剪刀被人动过,问过姜玉芝,整个下午也只有程红霞来过,又出门一问,程红霞夫妻俩下午时就出门了,孩子都托付给了邻居照看,这下基本明了。 姜玉芝内疚不已,“怪我掉以轻心了,程嫂子和村里其他女人一样,也不是一次两次过来用玫瑰布花换钱,我只以为她是不想抵押金把毛线拿回去,才在我们屋子里做钩针花的,没想到她居然能做出偷图稿的事情。” 周知意安慰道,“没事啦,她看到的设计稿也不全。” “毛衣的设计稿在针织厂,款式复杂的衣服是我自己打版,图自然是画的简单潦草,反正我自己能看懂就行。”周知意细数着,“只有分给穆霖打版的款式我才画的仔细些,但衣服上的细节,我都是当面和他直接讲的,也没有写在纸上。” 周知意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只有一款长袖衫的款式简单些,但上面做的蓝晒印花就够想要我设计稿的那人研究好久了。” 何萍在一旁嘲讽道,“那怕不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 本来愧疚的眼泪都要在眼眶里打转的姜玉芝一下子破涕为笑。 周知意拍拍她的肩膀,“没事,设计稿被偷走也不是什么大事,除非把我这个人偷走,不然没用,不是我和他们的版师沟通,他们做不出我的衣服来。” 周知意如同定心丸一般,让所有心乱的人都稳住了,她们向上一看,天也没像她们想的那样塌下来。 回到当下,听到程红霞的话,站在门口的女人们纷纷气愤的嚷起来。 “活该你被轰出来!要不是小周老板教会我们做玫瑰布花、愿意让我们赚点手工费,你低头看看你身上那身衣服,你哪有钱买?我记得你搬过来之后可是一直穿的是半新不旧的衣服!” “你忘了问你男人要个买菜钱都要看他脸色的日子了?是谁让你腰杆挺起来的?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你说你有急事要出门一趟让我帮忙照看下孩子,就是这种急事?以后你有事可别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你们两口子出卖……” 程红霞被指责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知意看向门外的女人们,扬声安抚道,“谢谢大家替我说话,这事还是由我来处理吧。” 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周知意又转身看向程红霞,倒也没想把人逼入绝境,“看在这事对我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我也不和你计较什么了,但是以后,我是没办法再让你进入我家了,也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的手工活,程嫂子,你好自为之吧。”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54节 终于被放出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回家,程红霞浑浑噩噩的跟在他身后。 孩子被推搡到自己怀里,程红霞揽着儿子回家,见丈夫还在忿忿不平,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一下子爆发了,“都怪你!要不是你鬼迷心窍答应了那个姓吴的老板、又不停的逼我去做偷图稿的事情,我也不至于被全村的人指责,还失去了每个月能赚到的小六十块钱!” 男人被吼得一愣。 程红霞眼中含泪,愤愤指责,“你这个搅家精!好好的日子全被你搞砸了!” —— 周知意还是后来听来交钩针花的女人讲起,程红霞一家在某天悄无声息的搬走了。 “她哪有脸继续呆在这儿啊,不知道又搬去新宁的哪个城中村,”说话的女人先是讥嘲,随即又有些为之惋惜,“明明大家的日子都眼看着好起来了,她偏偏做出这种事,就她男人那拿钱当命看的性子,她要是不找再个活儿干,能被钱难住,可哪儿还有像做玫瑰布花、钩针花更清闲的活了呢……” 赵娟把人推出门外,“别在这儿说东说西的,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啊,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 把门关好,赵娟转头又来劝周知意,“你可别听别人说个一两句话就心软,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都心肠好,可人也不是都是好人,程红霞能做出来一回偷鸡摸狗的事,说不准就能再做出 第2回 ,你可别想什么以德报怨……” 周知意失笑,“心肠好也不代表脑子笨呀,我才不会同情心作祟就原谅她,放心吧赵姐,我这人可坏了,特记仇。” 说着,她还搞怪的学着大发呲牙的样子,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赵娟忍着笑意,嗔道,“别瞎说,你哪里坏了。” 小周老板可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女仔了。 何萍在一旁嚷着,“有的时候还是挺坏的!就比如说逼着我一遍遍纠正英语读音的时候。” 穆霖沉吟片刻,故作姿态说道,“填鸭式给我灌输打版知识、只为了尽快把事情推给我这点也挺坏的。” 姜玉芝皱眉,毫不客气的去拧穆霖腰间的肉,“你没学到本事?你在这儿控诉什么?” 穆霖吃痛,连连求饶,“我就是开玩笑,不是,开玩笑都不能说周知意一句话坏话吗?你这心也是有够偏的……” 屋子里众人一阵哄笑。 笑过闹过之后,大家有齐心合力把打包好的衣服一箱箱放到推车上。 穆霖去拉最重的推车,何萍和姜玉芝一人抱着两个塑料假人模特,周知意拿上被拆成铁棍的衣架。 “赵姐,明天就要你累一点,帮我看好南风和这边制衣加工。”周知意叮嘱道。 “放心吧,交给我了,”赵娟双手合十,颇有些紧张的嘀咕着,“希望明天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 周知意出门前又摸了摸大发、一心和两亿的脑袋,这才昂首抬脚迈过门槛。 秋款展销会,她来了。 第59章 秋装展销会 八月二十四日,新宁市体育馆室内撤掉了原本矗立的羽毛球网,用隔板分隔出一个个半包围的展位,来自新宁以及新宁周边城市的一些服装厂商汇聚于此,忙碌着把自家生产的新款服装展示出来,准备着第二天的省内秋装展销会。 他们转身间看到了走进场馆内的四个年轻人,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哪个大学的学生走错地方了?但紧接着又看到了那些青年人脖子上挂着的展商工作证,随即表情变得精彩起来。 简直像是小绵羊乱入斗兽场,秋装展销会可是要把衣服铺货到全省各大商场、百货商店,以后衣服卖给的都是那些有钱人,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拿到“入场券”的?这种高端局游戏场她们够格吗?简直是胡闹,这种草台班子怎么都能把人放进来? 还不知道因为年轻而被其他展商瞧不起的周知意正站在分给她的展位里把铁棍组装成落地衣架,穆霖和姜玉芝在拆着纸箱、把衣服拿出来,何萍则是接过衣服把它们套在塑料假人模特身上。 服装展销会,其实发展到现代有了另外的称呼——订货会。 周知意在现代入职的服装公司也会在每季度开订货会,邀请经销商、加盟商集中订货,她在当时出的设计稿就是为了筹备之后的下一季春夏新款订货会,但是很遗憾,她的设计都没有从图稿变成衣服就被炒了,自然也就没能参与到后续的订货会,没想到在这个时空她反而能作为展商参与进来。 虽然没有参加过订货会,但周知意也大概清楚,秋装展销会和她在东坝街开的服装档口店不同,两者面对的受众群体不同。 南风面对的更多是普通人,他们更追求有性价比的衣服,最多也只能咬咬牙花大半个月的工资去买下一件实在是十分喜爱的衣服; 而秋装展销会是供货给省内的各大商场,能够进入这些高档商场购物的人消费水平更高,追求的是上档次的时髦衣服。 因着受众群体的不同,周知意在设计新款时也有所改变。 用手工钩花装点的马海毛毛衣、做了挑孔和绞花的针织开衫、蓝晒工艺做出的长袖衫、胸口三角梅装饰的西装套装、领口打结夹克衫、玫瑰领带蓝白条纹衬衫和同版型的刺绣衬衫,还有她向二纺厂特别订的一卷绿色扎染布做成的苔藓绿针织衫、牛仔厂按她要求做出的擦砂水洗牛仔喇叭裤,从工艺到用料,全都是精益求精,当然成本也在直线上升。 筹备参与秋装展销会的这些新款衣服,周知意压进去了不少货款,她自己都有种「南风」在前面赚钱,而她在后面烧钱的感觉。 不停歇的忙活几个小时,原本空荡荡的展位上因为多出来的衣服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何萍把事先准备好的价格标牌夹在衣架上,她还是第一次参与进这种展会中,忙碌结束,心底的怯就浮了上来,“我们衣服卖这么贵真的能行吗?能卖掉吗?” 款式最简单的蓝晒长袖衫定价都到了五十元,更不用说其他做工更加复杂的款式,进口马海毛毛线织成的黄色毛衣直接到了九十元,所有衣服的定价都几乎是南风服装店在售款式价格的两倍。 “放心啦,虽然比我们之前卖的衣服要贵,但精细度也高出不少啊,也不是不值这个价。”周知意安慰道,“而且只看衣服,你就说款式是不是比其他展位上的款式好看?” 姜玉芝向外扫视一眼,点点头。 穆霖也说,“我们的衣服确实要比别的展位上那些击剑衫、旅游衫好看多了,就算定价高些也肯定有人买的。” 到了深夜,展销会的工作人员催促展商们离场,他们要统一关门。 第二天早上九点,秋装展销会正式开始。 来自省内十八市的商场采购人员走进场馆内,各个都是衣着鲜亮,手腕上的手表、腰间的传呼机、脚上的皮鞋,何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不禁感叹,“我都没见过这么多有钱人……” 姜玉芝赞同的点头。 这样的人走到她们展位旁,何萍和姜玉芝都不敢上前,还是要靠周知意在前面撑住场子。 周知意招呼在展位前停留的客商,脸上挂着笑容,“可以进来看看的,这款毛衣用的是进口的马海毛毛线织出来的,还做了纯手工的钩花装饰……” 客商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可一看价格,又抬脚离开。 后面来过的几波客商全部都是如此,被衣服吸引过来,但看到标价又转身离开,一上午所有的衣服都是无人问津,一件都没有卖出去。 周知意都不禁泛起了嘀咕,“难道真的是我们定价太高了?” 姜玉芝也是发愁,“兴许是吧。” 何萍眉头紧锁,“就剩一下午的时间了,要是定价太高了,那不如再改低一点,就算少赚点钱,能卖掉就行,总不能一件都卖不掉,再这么把衣服都拉回家里吧……” 周知意抬眼望去,正值晌午时分,展销会主办方给展商们提供了盒饭,可以凭需购买,“穆霖,你去买盒饭的时候观察下其他展商衣服都卖多少钱。” 穆霖点点头,往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两手拿着盒饭回来,脸上表情却是看着有几分愕然和震惊。 姜玉芝连忙追问,“别人的衣服都卖得很便宜?” 穆霖摇头,“不是,正好相反。” 何萍惊讶,“相反?” “对,”穆霖呼出一口气,“一件什么都没有、简简单单的灯芯绒净版衬衫,标价是700元;西装套装标价大多是在800-1000元之间的价格,纯羊毛的毛呢大衣则是1400元……” 姜玉芝震惊的张开了嘴,重复道,“七百?你确定没看多了一个零?” 穆霖把盒饭分给她们,“我刚开始也以为是我眼花看多了个零,但我眨了眨眼再去看,还是两个零,确实是七百块没错。” 被这数字冲击到的何萍喃喃道,“这都快和那梵特杰衬衫一个价位了……” 周知意恍然大悟,“我都忘记梵特杰衬衫了。” 能买下近千块的梵特杰衬衫,这时候追求高端服装的有钱人们是舍得花钱的。已经习惯了商品高价的客商们听她讲毛衣用的是进口羊毛毛线,可一看价格才九十块,说不定还会觉得她是骗子,这种价格怎么可能是好货。 周知意没看面前的盒饭,拿起笔起身就去改标牌上的定价,在每一个价格后面都多加了个零。 何萍看着她这堪称“疯狂”的行为,忍不住出言相劝,“周知意,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不一定能卖出那个价格啊。” 把价格全改了的周知意回来吃饭,“我很冷静啊,试试嘛,总不可能别人这种价格卖得出去、而我卖不出去,我的衣服又不比别人差。” 下午,又一批客商过来采购,终于有人看过标价后没有抬脚就走,而是走进来,细看起衣服来。 何萍和姜玉芝不由得对视一眼,满是惊喜。 周知意精神大振,连忙上前为其讲解起衣服上的设计点,“这款毛衣上的钩花都是纯手工织出来的,是模仿黄槐花盛开的形态,这系列服装的设计概念就是从自然植物中获取灵感,将相关的元素、色彩融入到衣服中……” 头一回听到“设计概念”这四个字的客商顿时很感兴趣,继续听了下去,最后所有的衣服几乎都拿走了几件。 周边的展商见状只是轻笑一声,嘿,草台班子终于开张了啊?可接下来的发展,简直是打他们的脸,什么草台班子能有这么好的生意?上午的冷清简直像是这些年轻人没找对方向,略一调整,便回到了正轨,甚至“加速行驶”,在他们不留神间便“超车”。 只是多加了个零,订单便像雪花般飞了过来,甚至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两款毛衣最快售罄,还有很多人预订;然后是三角梅西装套装、刺绣衬衫、蓝晒长袖衫、牛仔喇叭裤、苔藓绿扎染长袖衫…… 姜玉芝和何萍因为忙碌暂时忘却了对这些有钱人士的胆怯,还敢大声起来。 “哎!你别急,现货没了可以下预订订单的,我们有自己的生产线,出货速度是有保障的……” “大家听我说,听我说啊!毛衣开衫可以和牛仔喇叭裤一起带的,搭配起来也好看……” 穆霖在点货打包,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周知意一边记账,一边收钱,还见缝插针继续讲解着衣服,吸引更多人下单。 简直是割裂,上午特别闲,下午特别忙。 好不容易衣服全卖光,只剩下假人模特身上那展示用的样衣,四人终于才能歇一口气。 何萍瘫坐在椅子上,感慨道,“周知意,你生日这一天过得还真是跌宕起伏。” 秋装展销会的时间是8月25日,正好是周知意的生日,大家本来商量好的等展销会结束,回去给她过生日。 姜玉芝也是累的抬不动手,“穆雨林,等下你去买蛋糕,我就不去了。” 何萍附议,“加一,我也要直接回去了。” “就知道使唤我……”穆霖小声嘀咕,“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几个就是把我当苦力。” 周知意看着本子上记下的一行行字,还在埋头算账。 半晌后,她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其他三人,漂亮的眉眼中是压不住的喜色,“我觉得可以直接改成庆功宴了,叫上赵姐和晓慧她们,我们今晚直接去吃大餐!何萍你不是说西南口路新开了一家西餐厅吗?今天大家就都去长长见识!” 何萍立刻激动的呜呼一声。 穆霖挑眉,“哟,周老板发财了?” 他虽然知道衣服按照更改过的价格售出,肯定是赚了不少钱,但对总共的数目并没有什么概念。 周知意看了看周围,见没人过来这边,这才点点头。 身体才刚满十九岁、灵魂是二十四岁的这天,周知意一天间就迈进了十万元户的行列,成为了一个小富婆。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55节 一回到北发村,刚进家门,周知意都顾不上三只一天没见的热情狗狗,先去找赵娟,眼睛仿佛在发光,“赵姐,你家房子还卖吗?” 刚想问问今天展销会上衣服卖的怎么样的赵娟一愣,“啊?” 第60章 知意制衣厂 八十年代,市场经济还在小心的摸索中发展,虽说个体户如春笋般出现,但人们还是怕像前些年那样落得一个“投机倒把”的“资本家”帽子,在“私营企业”的概念还没有出现的当下,唯一被认可的经商身份只有个体户。 个体户,顾名思义,以个人为单位进行生产经营,个体户能不能雇工、雇多少工,这个问题甚至发展成了一个社会论题。 周知意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报道,新宁远郊一农民承包鱼塘,因着家大业大,雇了四百多人,因此引来了一阵热议。 有人用《资本论》来质疑,说雇工超过八个就不再是个体经济了,而是资本主义经济,是剥削。 但也不可否认,这生意兴隆、摊子铺得挺大的渔民为新宁的经济发展贡献了不少力量。 在报纸上反反复复论战了快一个礼拜,最后以领导们给出的八个字“先放一放,看看再说”盖棺定论,让风波暂时平息下来。 做生意有时候要胆大,有时候又要胆小。 周知意一直小心的控制自己摊子铺开的规模,安排在南风服装店的赵娟和何萍,制衣作坊里姜玉芝和四个缝纫女工,再加上后来的新版师穆霖,正正好好控制在雇工八人的安全线内,就算忙不过来,她也想出了把一些手工活派发给城中村的其他女人这种擦边办法,而不是再多招个人。 阴差阳错使那些女人生活好起来倒也能算是意外的收获。 只是周知意现在必须再扩大规模了。 秋装展销会上接到的订单,要把那部分衣服生产出来交货,周知意也没打算把这些拿到展销会上售卖的衣服再放到南风服装店里售卖,哪怕用一开始的定价,对于来东坝街进货的客商也是难以接受的高昂价格,而且没人想看到自己花高价钱买的衣服转头见别人以更低价格买到同款。 「南风」化作两条线已是必须。 一条线专供展销会上的那些各大商场、百货商店,提供做工更繁复、工艺更复杂、用料更昂贵的衣服;另一条线则是继续铺货在档口服装店里,提供物美价廉的平价服装给全国各地来进货的客商们。 两条线并行,现在的生产线就不够用了。 周知意便想着,她也许可以像海林制衣厂那样,建立一个自己的制衣厂,将规模扩大开来,一直受限在雇工八人的范围内,也发展不起来。 一听村口那家兄妹又要买房子,准备建厂,不只北发村原住民们躁动起来,连村委主任马长远也行动起来了。 周知意看着找来的马长远,疑惑的问,“马主任,你家也要卖房子?” “那不卖,”马主任连连摆手,“我对这片土地有感情咧,才不会卖了房子搬去城里楼房住。” 周知意更奇怪了,“那您过来是?” 马主任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我来是想问问你,你们兄妹几个想办制衣厂,有没有想过挂靠到哪里啊?” 挂靠其实是这时候部分个体户为了避免争议想出的办法,为了规避社会上的“另眼相看”,挂靠到国营厂子下变成分营小厂、或是挂靠到乡镇农村以“乡镇企业”安稳存活下来都是不错的办法,像钟玲和姚海林的海林制衣厂其实也是挂靠在东坝街市场管理办公室名下。 马主任这一问,周知意立刻意会,“您想让我们建厂挂靠在村里?” “对的,你放心就是个名头,”马主任姿态放得很低,他这些日子也能看出,虽说是兄妹几个一起做生意,但拿主意的反而是这个年纪最小的女仔,“说是和我们北发村联合建厂,但利润一分都不用分给我们村,并且你办厂的一些证明我都可以给你开。” 这么一听倒是对她有利无害,但周知意总要问清楚,避免踩到什么不可见的陷阱,试探的问,“那村里呢?总不能事情只对我有好处吧。” “你不是让村里女人们也赚到了钱,而且……”马主任犹豫片刻,还是直说了,“我算是看清楚了,村里没人有本事建厂,你们兄妹几个能在我们村里建厂对我就是件好事了。” 他越说,忍不住倒起苦水,“每回几个村子被召集起来去开会,我都是被嘲笑的那个,明明都是城中村,他们大夭村有陶瓷厂、成元村有酿酒厂、团山村有造纸厂,只有我们村子的人没一点奋斗精神,眼皮子浅的只能看到把房子租给外地打工仔们这个商机,赚到钱就知道到城里去住楼房。” 周知意看着说着说着变得又气又难过的中年男人,“额……您也别太难过,人各有志嘛。您说的挂靠村里办厂的事我觉得可行——” 马主任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尽数变成惊喜,“真的?太好了,女仔你放心,我肯定不贪你们的,不然我给你写个保证书,我就是图一个你们厂的名号用用。” 不等周知意说话,马主任就说,“你先一等,我这就回家写保证书,按了手印拿给你!” 马长远脚步都变得像年轻时一样麻利,燥热的风都不恼人了,他心情轻快,腰板挺直,哼哼,谁村里还没有个厂,他们北发村也要有制衣厂了。 见村委主任比她还着急办厂的事,周知意摇头失笑,回去继续研究场地的事。 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供求关系会使价格波动。 当供大于求,就会变成需方市场,价格会在供给方的竞争下不断降低,但这种不断压榨自己利益空间的竞争其实是应该及时制止的,否则对己方和竞争者都是不利的,但这些着急出手村里房子、想要和之前李老头一样去城里买房的北发村村民们可想不到这点。 在不断的叫低价格、试图比过其他人过后,周知意乐呵呵的以比之前更低的六十五元每平的价格拿下原本房子周围三块宅基地,将自己的版图扩张成一片六百多平的四方形。 旁边赵娟的房子周知意没压价压到这么狠,私底下按八十元每平的价格成交,一百一十二平方总共八千九百六。 签过宅基地转让书,陈拴柱满面红光,一回到自家房子里便再次打开铁盒,又一次数了一遍钱,他半辈子从来没有拥有过如此多的钱,没想到二十年前结婚分给他的小宅子居然能在今天换得这么多钱。 陈拴柱珍惜的把盒子扣好,感觉自己都要半截入土才终于算是真正的活出了个人样,说话声音都变得高亢起来,“娟子,你快和晓慧收拾行李,咱们明天就去城里买房子去!还有你俩也别跟着那姓周的女老板干了,既然做生意这么赚钱,我们就自己干!” 陈晓慧闻言不由得脸上浮现出抵触的表情,她一点都不想自己干。老板没什么架子还很体贴,一忙起来就会加奖金;领班的玉芝姐慷慨又细心,教会了她不少做衣服的技巧;共事的郑香、王静红和吕艳虽然是外地人,但大家相处起来都很能聊得起来。 她喜欢那里的氛围。 但陈晓慧习惯了听话,她努力张开了嘴,可还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不行。” 陈晓慧立刻看向说话的赵娟。 “怎么不行了,你看店有经验,晓慧现在又学会了做衣服,她和那女老板还是同岁的,没有只有别人能赚钱、咱家赚不到钱的道理。”陈拴柱自信说道。 “你也知道我们娘俩现在是有本事了?”赵娟上手直接去夺陈拴柱手里那装钱的铁盒。 陈拴柱没想到赵娟会做出这样的事,一愣,随即连忙抱着盒子不撒手,可最后还是被抢走了,他都不知道原来这老实媳妇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赵娟抢过铁盒,因为只生了个女儿而弯了半辈子的腰终于直起来了,她直视着男人,“你想住楼房,行,我们现在有钱可以买,但是别的事你别给我们娘俩拿主意。” 陈晓慧崇拜的看向她妈。 赵娟说完长出了一口气,她快五十岁才终于活出了个人样。 手指在铁盒上摩挲了一下,赵娟垂首看去,不只是这些钱给了她底气,更是因为给了她们娘俩工作的周知意。 隔壁房子里,周知意正和姜佑青、姜玉芝兄妹俩规划自己新得的这片地皮。 “后面几座房子先打通做成一个厂房,”周知意在纸上大概画着草图,“等展销会的订单都交货,收回来货款后再把隔壁赵姐的房子加盖起来,像村里其他人‘种楼’那样,我想建个楼房出来,向上延伸,建出更多的住所以供未来更多的员工居住或是租给外地打工妹们。” 这可不是之前那种拆拆外墙上加装的门、把门重新改回朝内开的工程量,周知意看向姜佑青,“姜大哥,你有自己的工作,这事怕是不能再麻烦你了,之前干活的那两个工人有包工头吗?你说他们能接我这活儿吗?” 姜佑青却是灵机一动,提议道,“不如我以后也跟着你干吧,建厂房的事就还是交给我。” 周知意一怔,“啊?” 姜佑青说出来后,越想越觉得可行,罐头厂流水线上机械的装罐工作早已让他心生厌倦,只是为了单位分房子才一直坚持,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跟着周知意干,他就能住上楼房啊。 而且比起装罐头,姜佑青更喜欢房子在自己动手下变得更好的过程,他就喜欢折腾这些,不然之前也不会把自家隔壁房子租下来、还重新刮了腻子。 周知意怕他是一时头脑发热,连忙劝道,“我虽然现在缺人手,但姜大哥你要不再好好想想,罐头厂毕竟是国营厂子,比我这里要安稳些。” 姜玉芝在一旁附和她哥,“我觉得可以,知意是有本事的,你和我一起跟着她干。” 姜佑青兴奋的点点头,“我也觉得,这才半年时间吧,小周就从摆地摊把这生意做起来了,又是拿到了红裙评比第一名、又是参加省内秋装展销会,势头很猛啊……” 周知意看这两兄妹要上头的样子,音量提高了些,“等等,你们先听我说。” “你要是能帮我盯着建厂房的事情,肯定是减轻了我的负担,”周知意看向姜佑青,“但是辞职毕竟是大事,姜大哥你回去要不再和淑芳姐商量一下?” 可出乎周知意意料的,严淑芳当晚就来找她,表现的比她对象还要头脑发热,“你还缺人吗?扎染、蜡染、蓝晒我都会,织布我也会,我能跟着你干吗?” 周知意哭笑不得,“淑芳姐,你就别闹我了,二纺厂的钟主任把你调去染织车间不就是想要培养你吗?你跑来跟我干活,她肯定要来找我。” 严淑芳这才冷静了些,“也是哦……” 最后姜佑青将他罐头厂的工作卖给了别人,也成为了周知意手下的员工,带着在虎镇区临时工市场找来的五个建筑工人,热火朝天的加盖着房子。 姜玉芝带着四个缝纫女工赶制着展销会的订单衣服。 周知意和穆霖开发着之后要放在南风服装店里售卖的新款秋装。 天气仍是燥热多雨,却不知不觉进入了九月。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驶进这片城中村,停在村口一间房门前,朝里面喊,“周知意,有你的一封信件——” 周知意闻声,以为是制衣厂的营业执照办好寄过来了。 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周知意为了办厂的事情都跑了好多趟了,又是提交一系列的文件材料、又是去申报税务登记等等,这营业执照也该下来了。 周知意从屋子里走出来,后面跟着一连串的人。 “知意制衣厂,连读有种结巴的感觉。”穆霖毒舌的吐槽道,但大步跟着周知意,想看到新营业执照的心也是迫切。 姜玉芝有种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要诞生的感觉,心情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何萍反驳道,“只有你这么觉得,知意名字多好听啊,我觉得比什么海林制衣厂好听多了。” 赵娟无暇顾及斗嘴的年轻人们,只想快些看到好不容易办下来的营业执照。 年轻的邮递员看着一窝蜂出来的人,他都傻眼了,“这么多人叫周知意啊?” 周知意被他逗笑了,“是我,只有我叫周知意。” 邮递员因她的笑容闹了个大红脸,把信递过去,暗暗腹诽,这么漂亮的靓女怪不得能收到信呢。 周知意接过信封,没多想就直接拆开,将里面薄薄一张纸拿出来,这下傻眼的人变成了她。 她肩膀上探头凑过来的人们也一起愣住了。 不是营业执照,而是一封信,字迹清隽,能看出写字的青年人是如何的光风霁月。 第61章 书信寄情 因为职业的缘故,时不时一台手术或是看诊病人,段明礼其实没有多少闲暇时间,但他没想到周知意比他还忙,整个八月,他抽空跑了四次北发村,二舅是一次不落的看到了,但心仪的女孩是一次都没见到,据说是在忙着准备秋装展销会。 等段明礼再看日历,已经到了九月份。 这样可不行啊…… 见不到人、又没办法通过电话联系,段明礼想出了另一个办法——写信。 男人总要主动些去争取才行,这么想着,段明礼在深夜的台灯下提笔写下了一封书信,第二天去医院上班前塞进了邮筒里。 他的一次主动,换来的是周知意无数次的被调侃取笑。 周末其他女工们放假,姜玉芝和穆霖也各回各家,只有何萍还苦哈哈的被周知意盯着背方程式,她趴在书上,窗外是被雨水洗过变得湛蓝的天空,鸟儿展翅飞过,她看得心痒,磨磨蹭蹭到在画图的周知意旁边,“多好的天气啊,咱俩出去逛逛呗?” 周知意只抬手看了一眼电子表,冷漠无情的说道,“十分钟前你说闻到花香了,想去看看淑芳姐种的三角梅歇歇眼睛;半个小时前你说要去厕所;一个小时前你跑去和两亿玩球,还踩了一心的脚……” “停——”何萍制止她翻旧账的行为,“我就是一学习就觉得任何事情都变得有意思起来,你懂吗?”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56节 “我懂,”周知意微微一笑,“继续学,不准出去。” 何萍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当然不是。 “周知意你好!”何萍突然坐直身子,铿锵有力的说起来,“也许你觉得奇怪,我这么突然写信给你,是因为有话想对你讲。” “何萍!”周知意一下子怒了,“背诗词歌赋都没见你记得这么清楚,没完了你,这都念叨我多少次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你初次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幕却仍时时刻刻在我眼前出现……” 何萍流利的复述着之前周知意收到的信上的内容,一边起身向外跑去,“我们医院有一对被大家羡慕的神仙眷侣,外科的俞医生医术高超,他妻子则是名很厉害的律师,帮他解决了很多医疗纠纷,是个像虎一样的女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相似的特质,令人倾心……” 周知意追在她身后,咬牙切齿,“别让我抓住你!” 何萍转头吐了下舌头,调侃道,“别这么凶嘛,你是不是就是这么给人留下母老虎的印象的?” 她轻巧的跳过门槛,继续向外跑躲避着周知意,一边捧腹大笑,“这人太有意思了,我收到过情书上写花、写兔子、写猫的,第一次见人把心仪的女孩比作老虎的,你说他真的写的是情书吗——” 何萍只顾着扭头和周知意开玩笑,一边向前跑着,没留意便一头撞进一人怀里。 罗良白被撞得吃痛,“你还真是从不看路啊。” 何萍看见他的脸,立刻冷哼一声跳到旁边去,避而远之,怎么又是这讨厌鬼。 江遇听到刚刚何萍的话,看向跟着跑出来的周知意,“情书?” 他的情绪顿时翻腾起来,又是哪个男的搞出的花样? 何萍被周知意抓住胳膊,仍作死的多说一句,“也不一定是情书,信上把知意类比成老虎,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给人留下的这种母老虎印象——” 周知意直接捂住她的嘴巴,朝江遇笑笑,“你别听她瞎说。” 罗良白在一旁小声嘀咕,“这一幕看起来确实挺像——” 江遇毫不客气的一个肘击。 先是被撞、又是被捣,伤上加伤,罗良白痛到说不出话,暗恨,他多这个嘴干嘛,明知道江遇听不得别人说一句他心尖上的人。 江遇的关注点全在“情书”二字上,心中泛酸,不就是信吗,谁还不会写,“你喜欢书信?我也能给你写——” 周知意赶紧打断他,“可饶了我吧。” 她以为江遇也是像何萍一样,故意想要捉弄她,损友能干出来的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到时还不知道信会写的多么肉麻。 周知意求饶了,双手合十对着何萍和江遇拜了拜,“好哥哥好姐姐,饶了小的吧,信又不是我写的,我很无辜啊,别再用别人的文字来惩罚我了。” 何萍一想也是,还是故作勉强的表情,“好吧,行,那我以后不再提了。” 江遇沉默不语,仍然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周知意只当这事算是翻篇了,她暗暗咬牙,别让她再看到写信的段明礼,不然她一定虎一个给他看。 “我想出去逛逛。”何萍趁机提出。 “行吧,把大发它们带上,我和你顺便去遛遛狗。” 罗良白看着两个女孩三只狗离开的背影,抬手捣了一下江遇,“你还不行动?敌人来势汹汹啊。” 江遇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抬脚就走。 罗良白嗤笑一声,跟在后面。 两人走到车站,坐上公共汽车,前往电子大学继续学习。 深夜,江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眸子里丝毫不见睡意。 半晌后,他还是起身,九月的新宁还处在夏天,单薄的白色背心下是宽广的肩胛骨,江遇坐到书桌前,伸手把台灯来开,昏黄的灯光给覆着一层肌肉的结实手臂镀上一层蜜色。 找出纸笔,笔尖悬在纸上,江遇握着笔却不知该如何下笔。 语言太过匮乏,文字在此刻显得单薄。 回想着在火车上第一次见到周知意,被这个进厕所前后形象大变的女孩吸引,她的机敏应对就已经在自己心上划下一道痕迹; 在桂明饭店的再见面,她将人间烟火气重新带来,教他新宁话、给他留饭、卖给他衬衫、带他逛花街……虽然周知意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赚他的钱,但这些小算计江遇也觉得可爱。 后来的二纺厂大礼堂,周知意走到舞台上一闪而过的露面;相信他能考上夜大学、还送了他一盆向日葵…… 江遇颓然的捂住脸。 他该怎么写,她只是稀松平常的看过来,他就在每一次相望中越来越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是……爱上她。 喉咙间像是堵塞着什么,现在令江遇难受的不再是什么情书,而是他突然发现,周知意对他似乎并没有像他一样的情感。 就只是朋友。 深吸了口气,江遇提笔在纸上写下什么。 —— “周知意,有你的信函——” 一大早就听邮递员在门口这般喊道,周知意都有些ptsd了,夺门而出,抢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取信。 看着手里信封上的寄件人姓名和地址,周知意这才松了口气。 落后一步的穆霖玩笑般的说,“这位爱虎同志心很急嘛,这才过了四天,就又寄信来了?” “才不是,”周知意把信里的东西拿出来,捏在指尖翻转过来给他看,“是我们制衣厂的营业执照。” 何萍和姜玉芝激动的拉着手跳起来,郑香等缝纫女工们也欢呼起来,她们从今天起终于可以摆脱过去小作坊的名头,可以骄傲的自称是知意制衣厂的员工了! 周知意把薄薄一张纸的营业执照交给姜玉芝,“你找个相框把它裱起来,挂屋子里。” 说完周知意就揪着何萍去南风服装店工作了。 已经搬到城里住的赵娟来到店里,听到制衣厂的证终于下来了,也和何萍一样兴奋激动起来,连声说着,“太好了!” 大家因这一桩喜事都乐呵呵的,周知意也是放下心事,但她可没有被冲昏头脑,前些天被调侃捉弄的“仇”她可还记着的。 一整天周知意都若有所思的盯着何萍,直把她看得发毛。 何萍心中忐忑,“我是怎么了吗?” 周知意扬起笑脸,“没怎么呀。” 南风服装店一天的营业结束,何萍才知道是怎么了。 被按头在桌前学习,何萍忿忿的抗议,“我还没有陪大发它们玩一会儿!” “我陪它们就行,你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学习。”周知意像一个苦口婆心的家长一样,“还有一个月就是青春美大赛的笔试环节了,怪我前些日子一直忙着秋装展销会的事情,在你的学习上疏于看管了。” 何萍一听青春美大赛只剩一个月的事情,顿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了。 周知意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一个人是不是学不进去?没事,我帮你再抓几个人过来。” 这个点正准备下班的穆霖就这么被揪了过来。 周知意微笑,对穆霖说道,“我记得之前江遇和我说起过,新宁纺织工学院也能报考其的夜大学,这所学校有个服装工程专业,就是学衣服打版。在打版上我也只是浅尝辄止,能教给你的我都教你了,你只有去夜大继续学习了。” 穆霖有些感动,但考夜大学什么的,他还真没有信心,正要说什么。 周知意给他一个“我懂”的眼神,又把姜玉芝抓来了。 姜玉芝想逃,“我真的不是学习的料——” 周知意只说了一句,“你想当厂长吗?” 姜玉芝顿住了。 “我可没忘之前允诺你的,领班、主任,甚至是厂长,”周知意看着她真诚的说道,“现在我们制衣厂都有了,以后会有更大的厂房、更多的员工,但这个厂长之位你能不能担起来?” 姜玉芝嘴唇嚅动,突然感觉到重担压身的巨大压力,“我不行的……” 周知意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去夜大学学习、历练一下,你可以的!” 姜玉芝不禁触动,重重的点了下头。 缝纫女工们纷纷下班回自己住的屋子休息,陈晓慧也跟着来接她的赵娟离开,周知意笑着朝她们摆手,“明天见。” 她身后是仿佛被留堂的三人学习小组。 周知意送走所有人,望天松了口气,当老板怎么能不会忽悠人呢? 她转身,曾经捉弄她的何萍漂亮的脸蛋皱作一团,正在苦思冥想一道物理题;早上毒舌调侃她的穆霖也抓耳挠腮的在背数学公式;姜玉芝倒是没惹周知意,但她是栽培对象,只能和另外两人一起“吃苦”了。 周知意牵着三只狗,“我去遛狗,顺便再去找江遇要一份他之前考夜大的报考资料,你们三个人互相监督,不要开小差,认真学习。” 说是顺便,但周知意出门后便先牵着狗去了江遇的住处,她怕江遇晚上还要去上课,先去遛狗再回来就找不到人了。 果不其然,江遇正拿着书本准备锁门,一看就是要准备出门。 “你还真是天天晚上都去上课啊。”周知意感慨,江遇真是她见过最努力最刻苦的人了,关键人还聪明,而且脸也长得好,无论是靠脑袋还是靠脸都能有口饭吃,但人偏偏要靠奋斗,身体力行的在诠释“生命不止、奋斗不停”这八个字。 昨夜还因她苦恼难过的江遇看周知意过来找他,情绪又一次轻易的被她调动,心情不由得变得雀跃起来,“你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事?” “我想抄一份你之前报考夜大学的学习资料,还有你之前给我看过的新宁纺织工学院招生简章,我想让穆霖去考。还有姜玉芝,我也想让她去学个管理之类的专业,以后帮我管着制衣厂这边的事。”周知意也不和江遇客气,直言道。 江遇点点头,二话没多说,又拿钥匙开了门,进屋把她要的东西都找出来。 周知意拿到那些资料,眼眸弯弯,笑道,“谢啦。” 江遇也笑起来,“就一句谢就完了?” “走吧,”得了好处,周知意很好说话,“我和大发、一心、两亿送你去上学。” 说完,周知意又补充一句,“送你到车站。” 江遇眼睛也弯起,唇边的梨涡显现,“行。” 路上,江遇又忍不住试探的问起,“何萍说的你收到的那封信,是那个医生寄的?” 周知意点点头,“对。” 江遇暗暗瘪嘴,但还是故作轻松,用朋友间闲聊的语气随口问道,“他喜欢你?你对他又是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周知意没好气,“他喜欢我,我就要倍感荣幸吗?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江遇一噎,周知意这话也对,喜欢她的人确实多,他都是其中一个。 “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不是,影响我赚钱的速度!”周知意义正言辞的说道,而且男人什么时候都能有,但成为富婆、实现人生追求的机会可是会稍纵即逝的。 江遇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被她逗笑了,这可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 周知意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放心,处理这种桃花最简单了,不搭理不接受,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气馁了。” 江遇握紧手里的书本,里面夹着他本想等下投到邮筒里的信,闻言哪敢再行动。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57节 刚走到车站,常坐的那班公共汽车就迎面驶来。 江遇三步作两步,长腿一迈就上了车,走到一扇推开的车窗前,就见周知意笑着站在路边朝他挥手,三只狗在她腿边接连叫了几声,像是在说“再见”。 心口堵着那个结似乎一下子打开了,江遇松了口气,在车子发动前也抬手朝她挥了挥。 算了,朋友就朋友吧。 第62章 西装热 随着天气渐渐没有那么热了,西装的热潮再次卷土重来,这种还没有发展成职业装的衣服在当下可以说是时装,并且为了追求时髦,服装厂家在攀比中将西装垫肩越做越夸张,甚至有些女式西装肩膀比男式西装还要宽得多。 南风服装店也有铺货女式西装,但因为不够“时髦”,销量并没有特别好。 何萍站在店门口,看着东坝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你真的不考虑改改款式吗?你看街上人们穿的西装都是一个赛一个的大宽肩。” 周知意坚定的拒绝,“不考虑。” “好吧,我真是不懂你这莫名的坚持。”何萍回到店里。 周知意抬眼望了一下店外,又很快收回目光,“我的审美是真的欣赏不来这种像双开门冰箱的衣服。” 一旁打扫地面的赵娟闻言疑惑,“双开门冰箱?那种上下两个门的冰箱有这么个叫法吗?” 周知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现在可没有什么双开门冰箱,只有那种绿色的老式冰箱。 不对,那种绿色冰箱在现在可是新产品,稀罕得不行,和电视机、洗衣机并列“新三件”,能嫁给拿得出这三样聘礼的青年,谁不说是嫁了个好人家。 周知意也曾想过要不要买台冰箱,能储存些食材或是多买些冰棍放着,但她去商场看过价格,一台冰箱要价高达四千多元,这物价简直堪比现代,而且这个价格在现代都能买一台相当不错的双开门冰箱了,而不是这种还没有她高的老式冰箱。 最后周知意还是没舍得买,倒不是买不起,只是现在钱值钱,在普通工人工资水平在三十到八十元左右的背景下,花四千多块钱的高价买一台对她而言是老旧款式的冰箱,就和那两千多块的传呼机一样,可以但没必要。 周知意弥补性的找了张纸,在纸上快速画下两台冰箱的草图,在上面又画了个圆形,展示给赵娟和何萍看,“你们看,街上人们穿着那种大垫肩西装,像不像两个开门的冰箱上长了个脑袋。” 两人顿时恍然大悟,双开门冰箱原来是指两个开门的冰箱啊,不过别说,还真有点像。 何萍再扭头去看店外街上的人,一下子不忍直视起来,“你想象力可真好。” 她本来还想赶这一波时髦的,这下彻底歇了心思,这种大宽肩西装好像确实没那么好看,肩膀显得格外的宽,以至于脑袋显得格外的小。 “而且被潮流牵着走是下策,”周知意说,“努力去引导潮流才是上策。”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也许会被嘲讽一句大言不惭,而周知意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理想在前,她朝之努力行进。 又有客商进店了,“我听说你们店有卖一种叫‘卫衣’的衣服?” 周知意扬着笑脸迎上去,“对,我身上穿的就是。” 宽松舒适的版型,套头就能穿上,冷了还可以戴上后面的帽子,而且周知意穿着这种卫衣,青春感十足。 周知意给客人介绍起来,“您知道之前夏天时很火的‘发财快乐衫’吗?那也是我们家出的,现在我们又用同样的印花图案出了卫衣款式,宽松的版型,上身无束缚感,前面像袋鼠兜的大口袋可以装不少东西,我们做了四个尺码,从小个子女生到体型偏胖的女生都可以穿,甚至男生都可以穿。另外还做了五个颜色,像我身上的米白色、赵姐身上的黑色、那边那个靓女身上的粉色……” 何萍在被指到时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周知意又指向塑料假人模特身上的那两件卫衣,“还有灰色和藏蓝色,搭配不同的衣服又是不同的感觉,像是灰色搭配牛仔裤,青春靓丽;而藏蓝色可以搭配针织长裙,有种慵懒温婉的感觉……” 那客商已经隐隐心动了,之后进店的人也在一旁跟着听,已经在思考进哪几个颜色的卫衣了。 周知意却是没停,又从落地衣架上拿出另外两件,“如果不喜欢这种款式这种印花,还有这款是只有咱们新宁二纺厂才会生产的云染布做成的圆领无帽卫衣,另外还有同款的纯色版,有黑、白两个颜色,从肩膀处做了向下探出的花枝刺绣设计。这种无帽卫衣里面搭配衬衫也是很好看的……” 就这样,又是两笔订单。 虽然南风服装店西装卖得一般,但卫衣捆绑着牛仔裤、针织长裙和衬衫,生意仍是不错。 何萍和赵娟乐呵呵的按照客商要的数量去打包衣服,一件件装在塑料包装袋里的衣服被捆成一捆,吊牌上的「南风」二字旁多了一个小小的被圆圈圈住的“r”字,这个小变化还是周知意筹备建厂手续时顺带把商标也注册了。 段明礼从医院下班后又一次来到北发村,险些要以为自己走错地方,村口什么时候也盖起了楼房?还有旁边三四个青壮年砌着围墙包围起来的厂房,直到看到大理石上刻的那几个大字——“知意制衣厂”。 从南风服装店回来的周知意远远就看到站在自家制衣厂前推着自行车的青年人,也是一身时下最流行的西装,背影看着很是挺拔。 “段明礼?” 段明礼回过头来,看到周知意时顿时扬唇笑起来,“这些日子不见,你都把厂子办起来了,可真厉害。我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和周知意一起回来的何萍双眼噌地一下就亮起来了,嚯,这就是那个爱虎青年啊? 周知意见她这一副八卦的样子,不禁头疼,抬眸对段明礼说,“你是不是刚看过马主任要回去了?我送送你。” “好啊。”才刚到村口的段明礼立刻点头,演了一出“大禹过门不入”。 何萍只能看着两人离开,心里犹如猫抓般,他们到底会说什么? 倒是没有像何萍想象的那种小鹿乱撞的旖旎氛围,周知意只平淡的说,“你的信我收到了。” “我还以为是被弄丢了,”段明礼说着,又给周知意不回信的行为想到了另一个理由,他恍然大悟,“是不是我信上写我觉得你和俞医生他太太有某种相似的特质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像母老虎。俞太太是个很厉害的女律师,我之所以觉得她身上有‘虎’的感觉,是她能够像老虎一样紧紧咬住敌人,她帮助俞医生解决了不少难缠的医疗纠纷。强大、自信、独立,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相似的东西。” 周知意听完感慨,“听起来是一位非常令人尊敬的女性。” “是啊,”段明礼眼神瞟向不远处的周知意,“我也倾心于这样的女孩——” 周知意打断他的话,“她也是姓俞吗?” 段明礼一愣,“那倒不是,我记得是姓宁,是个很不常见的姓氏。” “从你话里描述的这位女性说不定并不乐意被称为‘俞太太’,也许称呼她为宁律师更为恰当。”周知意说道。 段明礼失笑,“这有什么差别吗?而且你不觉得这种称呼听起来很甜蜜吗?例如……段太太?” 周知意却是恶寒的打了个颤,停住脚步,直视段明礼的眼睛,轻嘲道,“如果我要求未来我的另一半对外要自称周先生呢?” 段明礼先是诧异,随即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你在开什么玩笑?别闹了。” 周知意耸耸肩,仿佛无理取闹的人是他似的,“你看,我只是做个假设你都接受不了。” “你真是幼稚得可爱,”段明礼笑道,“你现实一点,哪有男人能愿意被冠上妻姓?” 周知意看到远处刚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人,“你不信?我现在就能找到一个。” “江遇!” 江遇闻声转头看过来,就见周知意大步走来,一边还朝他使劲眨眼暗示。 周知意给他使着眼色,又侧了侧头,示意江遇去看走在她后面的段明礼,相信以江遇的脑子和眼力劲足以明白,她问道,“如果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你愿意以后对外自称周先生吗?” 只听到前半句,江遇都猛地心一跳,整个人僵住,她发现自己的心思了? 周知意见他愣住没有动作,更加频繁的眨眼睛,心中还有些奇怪。不应该啊,明明和他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她一个眼神,江遇就知道在她的追求者面前故作殷勤的擦桌子,怎么现在大家都是相识快一年的朋友了,反而没有这种默契了? 待江遇看到周知意后方走过来的青年,失衡狂跳的心脏这才放慢了速度,找回说话的能力,开口道,“我愿意的。” 段明礼目瞪口呆,不是,这人为了求偶也太能屈能伸了吧? 周知意给了江遇一个满意的眼神,随即有些小得意的看向段明礼。 明明此刻一身得体的西装,段明礼却只觉自己十分狼狈,实在是对手太过强大,他是真的做不到对外以妻姓自称自己。 “我想起还有点事,那我先走了。”段明礼骑上自行车,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人走后,周知意给江遇比了个大拇指,“你还真是个好挡箭牌啊,谢啦。” 江遇笑笑,没说自己刚刚那句回答其实是实话,并不只是为了配合她。 他是真的并不在乎自己的姓氏。从陈遇到江遇,他早就已经更改过一次,无论是随抛妻弃子的父亲姓陈、还是跟着只会迁怒咒骂他的母亲改姓江,姓氏与他而言就只是一个字而已,江遇是真的觉得跟着周知意姓周也是件不错的事。 周知意只左右看了看,好奇的问,“罗良白又没和你一起啊?” “他是新宁本地人,又不是没有家,只是偶尔会跑来我这儿。”江遇随口说道。 周知意却是一顿,想起江遇的身世来。 虽说她在这个时空也没有家,但爱的人不在身边也会在心里,周知意心中住着爱她的父母,知道自己努力过得越好,另一个时空的父母才越能安心,但江遇是父母都在,但却和没有也没什么差别。 “你别难过,咱俩情况差不多,都有不做人的爹娘,不然怎么都会跑到新宁打拼。”周知意用原身那对无良父母安慰他道,“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但还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朋友是自己选择的家人。” 她很是可靠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就是你的家人。” 心弦再次被周知意牵动,江遇半晌说不出话来,再开口声音低哑,“……那你呢?你也把我当家人吗?” “当然啦。”周知意没有犹豫,“还有桂敏姐、高大哥、高静、玲姐、沈谦、玉芝、何萍、淑芳姐、姜大哥、赵姐、晓慧、阿香……” 虽然父母无法在身边,但她在这个时空拥有了很多如同家人的朋友们。 周知意呼出心底的一股郁气,也算是有失有得吧。 转念一想,周知意才发现自己本想安慰江遇的,但好像又往他心上插了一箭。江遇并没有那么多的朋友,仔细想想,好像就只有自己和罗良白和他走得近一些,再加上冯桂敏和高德明夫妻,然后就没有了。 周知意弥补性的补充一句,“你应该多交些朋友的。” 两人一同朝着城中村走去。 江遇对此没什么兴趣,漫不经心的摇摇头,“我的心太小了。” 周知意刚想挤兑他心眼子小,就被睨了一眼,见俊朗的青年人浅笑间眼波流转,让她无端呼吸一滞。 江遇侧头看向身旁的人,笑道,“就只容得下零星几个人。” 周知意干咳两声,“那我还真是荣幸。” —— 十月二十三日,何萍在报纸上刊登的通过青春美大赛笔试的名单中一个一个向下找着自己的名字,心中的紧张感不亚于高考放榜。 在名单看过大半,她终于看到了黑色铅字的“何萍”二字,整个人顿时欢呼起来,“太好了,我通过笔试了!” 何萍甚至眼眶中都有泪水在打转,将近半年,从被质疑、被否定、甚至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行,再到重塑信心,后来又被周知意按头学习,一切的经历和努力在这一刻告诉她,是值得的。 周知意拿过报纸快速浏览过,“一共五百五十六个参赛者,只有一百三十二人通过了笔试,可以啊,何萍,你做到了!” 姜玉芝直接给了何萍一个大大的拥抱,激动的重复着刚刚周知意的话,“你做到了!” 何萍鼻子发酸,热泪盈眶,仍昂起下巴,故作得意的样子,“那是,不就一个笔试,我怎么可能通不过啊。” 周知意笑起来,在这个开心的时刻就不调侃她了。 “接下来就是正式的选美比赛了。”周知意又低头看向报纸上的文字,“上面写了,所有通过笔试的参赛者将于11月2日在新宁合资大酒店参加决赛,需自备服装、准备才艺。” 周知意说完,便立刻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你参赛的衣服我来提供,一定给你准备一套靓衣。” 何萍大为感动,伸手便把周知意也拉入自己和姜玉芝的拥抱之中,三个女孩挤作一团抱在一起。 可她们还没有高兴几天,如晴天霹雳一般。 这场试探性的花城青春美大赛遭到了多方质疑。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58节 第63章 吃螃蟹 “吃螃蟹”也许能得到第一批红利,但有收益就会有风险。 例如以那承包鱼塘、因雇工四百多人的农民为首,在浪尖上激流勇进的个体户商人们。 也例如花城青春美大赛。 一部分思想固步自封的人对此深恶痛绝,认为这种比赛是搞资产阶级自由化,怒斥这是在引导新宁青年们只注重穿衣打扮、不搞艰苦奋斗。 这一顶“大帽子”扣过来,让这场都不敢把“选美”二字明说的青春美大赛险些夭折,好在在大多数群众的支持和相关领导的坚持下,并没有取消十一月初的决赛。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老学究思想,新宁市的发展迅速,大多新宁市民思想也慢慢放开,对这场新奇的比赛还是抱有很大的关注。 经常来南风服装店进货的客商们听说店里的靓妹店员也是要去参加青春美大赛的决赛,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 “决赛都要比什么?我听说港岛那边办这种选美比赛靓女们都是穿那种巴掌大小的衣服,叫什么……对对对,比基尼!” 何萍正在打包他们要的衣服,闻言翻了个白眼,“比赛衣服是要我们自己准备,但大冷天的,谁会穿那种衣服。” 三个中年男人根本没听她的话,仍热切讨论着。 “是不是只上面盖住两点、下面盖住一点的那种衣服?如果比赛的人真是穿比基尼,那怪不得门票炒到两百块一张了。” 其中一个梳着油头的男人转头看向何萍,眼神中很是轻佻,油嘴滑舌的问她,“小何你是不是也要穿啊?如果是的话,那就算门票两百块一张,我们也肯定要去支持一下啦。” 何萍把手上捆好的一沓衣服摔在地上,站直身子,但顾及到她当下所在的地方是南风服装店,面前这些人是客人,她忍了又忍,才强压心底的怒火,只反讽道,“那种比基尼泳衣男人还只穿个裤衩呢,你们光盯着女的说什么啊?” “哎,你什么语气啊?!” 一旁同样在打包衣服的赵娟和柜台后的周知意被男人提高的语调吸引过来,见状不好,两人纷纷抬脚就要过去。 有人抢先她们一步。 罗良白笑眯眯的按住中年男人的胸膛,因着身高优势颇有些居高临下,“她说的也没错啊,急眼就没必要了吧?” 男人被按住动弹不得,只好作罢,冷哼一声,甩给何萍一个眼刀子。 那三名客商拿起各自要的衣服,走到柜台前结账。 周知意再次点了一遍数量,“十件连帽卫衣,一共两百五十块钱。” 刚刚被罗良白按住的那个男人又急了,“之前连帽卫衣不是二十元一件吗?十件起拿还可以每件再便宜三块钱,怎么我这十件要两百五十块钱,小周老板,你这帐算的不对吧?” “没错。”周知意微微一笑,假笑道,“涨价了。” 那人面露犹疑。 周知意毫不在乎的说,“丁老板觉得价格高的话也可以再想想,不过这种卫衣只有我这里有,说不定下次过来价格又涨了呢。” 因着这种卫衣只有南风服装店有售,被拿捏住的三名客商最后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价格,谁叫这种叫卫衣的衣服不挑人穿,女的男的、胖的瘦的都能穿,倒手就能卖掉,好卖得很。 周知意把多要的钱点了点,从柜台后走出来,塞给何萍,“诺,精神损失费。” 本来还一肚子火气的何萍顿时心情就好了不少,立刻小财迷模样的点着钱,一张大团圆、两张大团圆…… 整整有九十块钱!相当于她一个月的工资了!周知意把刚刚坑那三名客商多得的那些钱都给她了! 何萍大为感动,给了周知意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是你最好了!” 周知意不在意的说,“这钱你该得的,谁叫他们嘴欠,我不宰他们才怪。” 罗良白在一旁看得眼热,瞧瞧别人家的老板,给员工出气、小一百块钱就轻描淡写这么给了,而他在新宁市到处跑、磨破嘴皮子把那九部call机卖掉,才从江遇那里赚得一千两百块的提成。 周知意看向罗良白,目光中有些疑惑,“你怎么过来这边了?” 罗良白这才从暗自腹诽中回过神来,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盘磁带,“你不是托阿遇帮你去沙田旧货市场找找有没有《似水流年》的磁带吗?正好我就有,阿遇今天临时被叫去学校参加考试,我就直接给你拿过来了。” “谢啦,等青春美大赛结束后我就还给你。”周知意说着,把磁带又递给何萍,磁带其实是何萍要用,她打算在青春美大赛的决赛上表演的才艺就是演唱这首《似水流年》歌曲。 周知意又问起,“江遇怎么这个时候会有考试?你们还有期中检测的?” “哪有,”罗良白挥挥手,“还不是他想要快些修满学分早些毕业,老师们这才给他单独组织的检测考试。” 周知意闻言不由得佩服,白天要在电器行工作、晚上去夜大上课,这种高强度的连轴转,江遇居然还能给自己再上强度,想要提早修满学分毕业,真是牛人。 南风服装店的门在此时又有人推开。 何萍惊喜的看向来人,“红梅?” 方红梅快三个月没来找过何萍,这次特意找过来自然是有事。 只是她看到何萍旁边站着的青年人,眉眼带笑、模样俊秀,方红梅心中不平,何萍不是说她不看脸吗?怎么还会和这样的好青年认识? 但她表面上仍亲亲热热的拉住何萍,热络的说起来,“小萍,几个月不见你更漂亮了,我和你讲,在你离开海林制衣厂后,变成了罗凤妹和姚老板整天呆在一块儿聊天。以前姚老板对你另眼相待是因为你漂亮,那罗凤妹顶多说是清秀,凭什么顶了你的位置……” 店里的赵娟和罗良白都并不知晓何萍这段“黑历史”,哪怕是周知意被她挤兑的真生了气,也没有拿这些事情反击回来,此刻却就这么被方红梅大咧咧的揭露,何萍难堪的向两人看了一眼,拽着方红梅走出了南风。 罗良白有些不明就里,“刚刚那女仔是?” “何萍之前的好闺密,”周知意目光瞟过还轻轻晃着的店门,淡定的说,“或者现在说是敌密更合适些。” 见罗良白更疑惑的眼神,周知意解释道,“闺中密友,闺密。所以敌密,就是像敌人一样的密友,表面看起来像是朋友,但实际上心怀敌意。” 说完,周知意又补充一句,帮何萍挽回了一下形象,“所以方红梅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听听就算了。” 罗良白点点头,笑道,“我还不至于别人说什么都信。” 来都来了,周知意又看了他一眼,从旁边衣架上拿出一件云染卫衣,“买衣服吗?不用二十五也不用二十,给你友情价,十五块钱一件。这款卫衣大码男生穿也好看的,这种像天空似的的扎染图案男生穿上很清爽的。” 罗良白因她的话不禁意动,“真的吗?” 周知意很是诚恳的点点头,“保真,不信你可以穿上试试,那边就有试衣间。” 另一边,何萍拉着方红梅走到东坝街上的一处无人的角落,这才停下来。 “怎么突然把我拉出来了?”方红梅甩开她的手,抢先抱怨道,“我的胳膊都被你扯痛了。” 因为方红梅刚刚在店里的表现,何萍最先的那丝见到朋友的欢喜全部消失殆尽,心冷下来语气也跟着变得冷淡,“你来找我什么事?” 方红梅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换上讨好的笑脸,“我这不是在报纸上看到通过青春美大赛笔试的人员名单里有你的名字,是你吧,小萍?你可真厉害!” 何萍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明明同样的话周知意说过、姜玉芝说过,赵娟她们也都说过,大家为她感到高兴,她自己也更加高兴,但此刻听方红梅说出这样的话,她的情绪竟毫无波动,只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方红梅见自己这套马屁没有像过去那样奏效,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但仍然维持着,“决赛你应该可以带一两个帮忙的人吧?能带上我吗?我可以帮你拿东西、跑腿。” 何萍反问道,“你应该不是为了看比赛吧?” 方红梅不好意思的笑笑,“青春美大赛不是选女也选男吗……” 她的话虽然没说完,但何萍已经懂了,毕竟她们从两年前进入海林制衣厂工作后便成为了朋友,对彼此也是了解。 何萍自己长得漂亮,对朋友、心仪的人并不怎么看脸,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会鬼迷心窍看上姚海林;但方红梅长相平凡,塌鼻梁、方下颌,皮肤还有些黑,还曾代入周知意视角,在沈谦、齐廷铮和江遇三人间暗自苦恼,她的人生追求就是嫁给一个长相不错的青年。 方红梅见何萍沉默不作声,立刻又更加放低姿态,“小萍你长得好,不愁找对象的事,我就不行了,长得没你好看、又比你大三岁,每天在制衣厂也接触不到什么好青年。我爹娘只会给我介绍村里的青年,就算是被划为城中村,沾个‘城’字,还不是村里人,又土又丑的。” 她双手合十,哀求道,“求你了,小萍,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可能再也不可能有认识好青年的机会了。” 何萍深吸了一口气,“行,我答应你。” 方红梅立刻喜形于色,“太好了!” 何萍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我之间的两年的友情,只能够换这一次我带你去青春美大赛。二号早上八点你在新宁合资大酒店门口等我,我带你进去。” 方红梅愣住。 何萍说完就已转身离开,过去的她眼盲心盲,以为处处被捧着、被哄着就是朋友,以为事业有成、为人风趣就是良人。 周知意从来不会顺着她、捧着她,姜玉芝为人内向,也并不会说一些哄她的话。 但她们却可以在自己都否认自己的时候认为她可以去参加青春美大赛、在她学不进去时默默陪伴,真心实意的为她能够进入决赛而高兴。 想至此,何萍本有些凉的心又热乎起来,她现在已经有了真正的朋友。 何萍加快脚步,推开南风服装店的门,走进去。 —— 罗良白也不知怎么自己就抱着衣服去了试衣间,又拎着装了衣服的袋子走出了南风服装店。 走到风雨电器行,罗良白本想去开门,没想到店门已经是开着的了。 他走进去,惊诧的看向站在店中央的人,“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考完了?还是没考直接回来了?” 江遇挽着袖子,已经准备干活,“考完了。” 罗良白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惊讶平息过后,他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子上,和江遇说起来,“我本来就是送个磁带,不知怎么就被周知意三言两语说的买下了件衣服,怪不得她赚钱嘞。” 江遇好奇的看向纸袋,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是一件宽宽大大的卫衣,他一眼就看到了后领处写着“南风”二字的领唛。 往身上比划了一下,江遇和罗良白体型差不多,他说,“你不想要,那给我吧。” “我也没说不想要啊?”罗良白脑袋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别人的老板为了给员工出气,宰客把多赚的钱当作赔偿,小一百块钱眼都不眨一下的就给出去了; 而他的老板,怎么就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宰”他? 江遇虽毫不客气的把衣服占为己有,但好歹还有点良心,“你多少钱买的?我把钱给你。” “三十块。”罗良白也不客气,张嘴就是翻了一倍的价格,这叫什么来着,周知意说的那个,对,精神损失费。 第64章 青春美大赛 何萍有去问过,因为选手们要自己负责决赛的妆发、衣服,所以青春美大赛主办方允许每位参赛者可以带两个人帮忙。 本来何萍已经想好了,她肯定是要带周知意和姜玉芝的。 可方红梅突然过来求她,何萍又在心灰意冷下答应了她,只当用这一事当作过去两年友谊的结束。 就是现在有些为难,何萍将方红梅白天时过来的事完整的说出来,包括答应方红梅带她去比赛的事。 周知意无语,“你答应她做什么,三个月不来找你、有事才能想起来你,她早就不把你当朋友了,你还顾及什么情谊?” 何萍难得一见的嗫嚅,“我这不是想着就用这件事了却我和方红梅之间的友情,毕竟我也是和她做了两年的朋友……” “那我就不去了。”姜玉芝善解人意的说道,“知意能帮你化妆,我本来去也帮不上太多忙,顶多是帮忙拿东西。” 何萍感动之余又觉得愧疚,“玉芝……”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59节 周知意沉吟思索片刻,抬眸看向姜玉芝,“那我去向沈谦借他的相机一用,把当天比赛的场景拍下来,之后冲洗出来给你看,也算是弥补你不能去的遗憾了。” 姜玉芝笑着点了点头,“行,那我等着看了。” —— 十一月二号,清晨一大早,何萍急急忙忙的招呼着周知意,“快走,我们要赶不上公共汽车了!” 周知意脖子上挂着从沈谦那里借来的相机,拎上装着化妆品的包,把三只狗托付给姜玉芝照看,匆匆往外走,“来了来了——” 两人刚出门,就看到了在村口骑在自行车上等人的青年人。 周知意诧异,“罗良白?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她的目光向下扫过那崭新的自行车,车头还有着一块小小的“凤凰”二字的铁牌,“你买自行车了?” “是啊,总是等公共汽车太浪费时间了,”罗良白说着看向周知意身后,“阿遇也买了自行车。” 周知意扭头向后看,江遇推着自行车正从后面的小巷子里走过来。 “你们是要准备去新宁合资大酒店参加青春美大赛吧?”虽是问句但罗良白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和阿遇也是要去那里。” 周知意疑惑,“你们也去新宁合资大酒店?” “我们去看比赛,我还没见识过这种西洋景呢,至于阿遇……”罗良白似笑非笑的看着推着车子走近的江遇。 江遇面不红心不跳的接着说,“我也是,去长长见识。” 他看着周知意,提议道,“反正大家都要去一个地方,要不我骑车载你过去?” 江遇都这么说了,罗良白也只能对何萍说,“那我载你好了。” 何萍面露怀疑,这“狐狸精”不会憋着坏吧? 周知意点点头,“好啊,那大家就一起过去吧。” 江遇长腿一迈,坐到自行车座上,感受到后座增加的重量,他的心跳不知什么时候变快起来。 喉结滚动,江遇侧头看向身后的周知意,声音有些哑,“……你抓着点我的衣服。” “好。”周知意没有迟疑的抓住他腰间云染卫衣的布料,之前严淑芳骑自行车载她,她也是抓着这里的布料的,随口问道,“你和罗良白感情可真好,衣服都可以互相穿了吗?” 江遇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自己强买的行为。 “不过你穿也挺好看的,”周知意开玩笑说道,“你要是去参加青春美大赛,笔试肯定能通过,说不定还能拿下男子冠军。” 江遇笑起来,“谢谢你对我的肯定,只是我这人实在是无趣,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何萍走到罗良白自行车后面,低头看了看铁架子的后座,警惕的把自己外面穿的那件夹克衫脱下来,叠了叠垫在上面,这才坐了上去,只是坐下后收腰的西装又有些紧,何萍单手把西装扣解开,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 罗良白向后看了一眼,“这是你比赛要穿的衣服?西装确实挺适合的,这时候正流行。” “周知意给我准备的,”何萍抓着屁股下的车座横把,忍不住说起来,“这是南风服装店里卖得一般的西装,借着我能登上青春美大赛的舞台再推广一次,她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罗良白一个用力,把自行车蹬了起来,“要不说她是老板呢。” 曾去过新宁合资大饭店的何萍指着路,罗良白骑在最前面带路,江遇载着周知意紧随其后。 发展建设中的城市还不像后来那样有着一条条平坦的马路,时而就从柏油马路变成水泥路,接着拐过弯去,又变成了砖块路。 江遇第一次骑自行车载人,没什么经验,再加上紧张,在道路变得颠簸后并没有放缓速度,这就使得周知意的屁股遭了殃,她甚至在自行车轮轧过一块凸起的砖块后直接整个人被颠下了车。 一脚踩在地上紧急刹住,江遇把自行车的脚撑踢下来支在地上,大步走到周知意身旁,见她吃痛的捂着屁股,伸出手又不知能帮她什么,一下子从脖子向上红到耳尖,“……你还好吗?” 周知意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太好。” 骑在前面的罗良白也停住自行车,向后看过来。 坐在他身后的何萍见状,暗暗庆幸自己有防人之心,还好提前垫了衣服在屁股底下。 缓了一会儿,周知意才觉得自己尾巴骨处那种直击骨头的疼痛消散了些。 江遇想了想,直接把自己穿的那件卫衣脱了下来,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打底长袖衫。 他把衣服叠了叠,铺在自行车后座,然后转身对周知意说,“你垫着这个坐,之后骑车我也会小心些的。” “那你不冷吗?”周知意推辞,“不用了,你之后只用骑到这种路段时慢些就行了。” 江遇已经重新骑到自行车上,坚持道,“我不冷,你快上来,罗良白和何萍已经在等我们了。” 周知意被他催促着,只能坐到垫了衣服的后座上。 自行车再次动了起来,周知意匆忙间又一次抓住江遇腰间的衣服,他确实不冷,甚至温热的体温通过薄薄的针织布传到周知意指尖,她不禁手指蜷缩,将他的衣服攥得更紧。 到了新宁合资大酒店,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人往里面走了,有参赛的选手、也有想提早来占个好位置的观众们。 周知意着急的从还没停稳的自行车上跳下来,双脚落地,左右看了看,视线找了一圈,却没看到方红梅的身影。 她转头就对江遇和罗良白说道,“你们两个要不先进去吧,我和何萍还要等个朋友,她还没过来。” 才刚把自行车停好、在前轮拴上车锁,罗良白和江遇拿出高价买来的观众票,随着人群走进装潢气派的大酒店里,他突然摸了下鼻子,纳闷的嘀咕,“我怎么有种被撵进来的感觉?” 江遇套头把卫衣重新穿上,没听到罗良白这一句话。 随着等待方红梅的到来,周知意的心跳渐渐恢复到原来的频率。 反观在她身旁同样等待的何萍却越来越焦急,抓过周知意的胳膊,去看她手腕上的电子表,焦虑的碎碎念着,“这都八点多了,我明明和她讲过了八点在这里等我的……” 八点二十分,姗姗来迟的方红梅终于出现了,新宁的十一月虽说没有其他地方寒冷,但也早过了穿裙子的季节,方红梅却是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裙子,乌黑油亮的卷发间别着一朵红色玫瑰布花,打扮的比何萍这个要参赛的人还要亮眼。 不像周知意,为了不被人误会是参赛选手,她素着一张俊俏的脸,只穿了件方便行动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 方红梅抬手往耳后掖了一下头发,“不好意思,我新买的这双高跟皮鞋不太好走路,这才来迟了——” 周知意和何萍根本不在意她身上的红玫瑰裙、脚下的高跟小皮鞋,只一人抓住她的一只手,着急的往里面走,“快进去了。” 新宁合资大酒店提供了大堂作为青春美大赛的比赛场地,而隔壁的一间宴会厅则作为选手们进行妆发、换衣以及候场的场所。 因为进来的有些迟了,三人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空的座位,何萍坐在椅子上,周知意把包放在旁边的桌上,把里面的化妆品掏出来,比之前她给纺织厂女工们化妆时又丰富了些,多了一盒四宫格的眼影粉和一瓶能使头发定型的摩丝喷雾。 “还好早上出门前让你先抹了珍珠膏,打了个底。”说着周知意就动作迅速的拿着眉粉给何萍画着眉毛。 因着弯腰的动作,脖子上挂着的笨重相机自然下坠,勒得周知意有些难受,她又直起身来把脖子上的相机摘下来,刚想递给跟着她们一起进来的方红梅,“你帮我先拿一下——” 周知意的话停住,哪还有什么方红梅的影子。 何萍朝她身后指了指,“人在那边呢。” 周知意扭头看去,一下子被气笑了,方红梅正和一个在抓头发的青年搭着话,脸颊泛红。 “她还真把这里当作相亲大会了?”周知意忍不住吐槽。 何萍长出了一口气,“算了,别管她了,反正我和她的情谊只到把她带进来就结束了。” 她伸手,“我帮你拿着相机。” “一会儿我还要帮你整理衣服,然后你就要准备排队比赛了。”周知意想了片刻,便说,“我去找江遇,让他帮忙先拿着,正好帮我占个座。” 说完,周知意就像一阵风一般小跑着出去。 前面大堂里,搭出的舞台周围摆着一排排的座位,来得早的观众们已经坐下了。 周知意在人群中搜寻着,很快便找到了江遇,她大步走了过去。 “我不是参赛选手,是观众。”江遇刚把观众票拿给热心提醒的工作人员看,就感觉自己肩膀被人碰了碰,转头看过去,就见是周知意。 “帮我拿下相机。”周知意把相机塞给江遇。 江遇拿着相机,比上课时被老师抽查还要慌张,“要我帮你拍照吗?” 他并不会用相机。 “不用,等下我来拍,再帮我在你旁边占个位置。”周知意说,江遇和罗良白进来的早,抢到了前面的座位,还能在两人中间再插进去一个凳子,这位置她也能更好的拍到何萍。周知意此刻暗暗庆幸,还好他们两个人来了。 周知意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忙,江遇把相机挂到脖子上,让罗良白帮自己看着座位,他则起身,找到一个无人坐的凳子拿在手里。 江遇还以为周知意是会像之前二纺厂那次劳动节文艺汇演一样,会在台上露面,因为不想错过这一幕,他才会花高价钱买下黑市票。 把凳子放在挤出来的空隙里,江遇坐在上面,反而把自己刚刚坐的凳子空出来。 罗良白越过他去看那凳子,嘴巴不饶人的调侃道,“一会儿周知意要过来坐这儿?那她不是要贴着你坐吗?” 江遇横他一眼,“别乱讲。” 虽然这么说着,江遇却是又紧张起来。 回到宴会厅,周知意麻利的给何萍画好妆,又给她把头发梳成盘发,碎发用摩丝固定住,看上去很是利落。 何萍站起来,周知意帮她把西装扣子扣上,再从包里把领带拿出来,给她系上。 “我是你第一个系领带的人吗?”何萍问道,低头去看周知意的动作,感叹道,“你好熟练啊。” 周知意点点头,“你是第一个,我学过,在自己身上系过好多次。” 她们服装专业是真的学的很杂,包括怎么系领带,老师都教了。 略微修身的黑色西装上衣,一侧的翻驳领上做了玫瑰与荆棘图案的暗纹刺绣设计,下面是笔挺的同色长裤,最后周知意把点睛之笔的细框眼镜给何萍戴上。 何萍理解不能,“我又不近视,戴眼镜干嘛?” “眼镜可是高智感穿搭的灵魂!”周知意坚持,退后一步,认真的审视何萍的一身穿搭,随即满意的点点头,“完成了。” 何萍这一身可是周知意穿越前时尚圈除了芭蕾运动风以外的另一种新潮流——geek chic,直译为“极客时尚”,强调智慧与魅力融合,营造出“高智感的时尚精英”,这种风格鼓励女性展示自己的智慧和独立的个体意识,用西装、衬衫、细框眼镜等单品打造出一种精英感。 和青春美大赛强调“内在美和外在美兼备”的理念不谋而合,周知意才想到给何萍准备这一身高智感穿搭,当然顺便推广一下滞销的西装,向大众展示这种没有大宽肩的西装同样是好看的,一举两得。 何萍按照自己进场时领到的号码牌已经去排队做准备了,周知意收拾好桌上的化妆品,准备离开。 “不好意思。” 周知意闻声抬头,一个年轻男人从旁边椅子上起身走过来,人看着有些腼腆,是那种小奶狗的乖巧长相。 “我刚刚看你给那位女同志化妆,”宋思泉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想问你能不能你帮帮我,我可以付你费用,我没有朋友会这一手,所以今天我是一个人来参赛的……” 周知意看着他笑起来时脸颊左右露出的酒窝,莫名有种男生看到甜妹的感觉。 她又想起江遇也有,只不过他是梨涡,位置要更向下,在嘴角外侧,只有笑起来时才会浅浅露出些痕迹,和他内敛的性格很是相符。 周知意回过神来,因着这点相似之处,她答应下来,就当日行一善了,“好啊,不用给钱,我就只是帮你个忙。” 宋思泉对这位好心的女同志一下子好感上升。 男生化妆并不需要太多的妆感,他们才是最需要“伪素颜妆”的,周知意只给这位“甜弟”简单的用珍珠膏打了个底,均匀了一下肤色,画了下眉毛,就结束了,能有信心参加青春美大赛的人,不论男女,长相都不差的。 宋思泉第一次被人在脸上动作着,感受着温热的指腹把膏状的东西在脸上涂抹开,接着就见女孩认真专注的给自己画着眉毛,他不由得慌乱的避开视线。 “好了。”周知意不过几分钟就搞定了,抽出镜子给他看。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60节 宋思泉反应不过来,这么快就好了吗?他定睛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没什么变化,但看着就是清爽帅气了几分。 “多、多谢。”宋思泉舌头有点打结。 周知意不在意的挥挥手,把镜子装回包里,“举手之劳而已。” 宋思泉刚想问她叫什么名字,就见这个漂亮的女同志已经毫不留恋的匆匆离开了。 周知意挤过变得更加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才走到江遇所在的地方。 江遇见她过来,把按在旁边凳子上占座的手拿开,“你坐这里。” 周知意一屁股坐下,也不和他客气,看到舞台上已经有选手登场了,问道,“开始多久了?这是第几个人了?” “第二个,前一个人才刚下去。”江遇说着,把脖子上的相机取下,递给周知意。 周知意长出了一口气,接过相机,“那还好,何萍是排在偏中间的位置。” 台上穿着毛线裙、一头波浪头卷发的时髦女性跳了一支迪斯科舞蹈,接着是评委们的提问环节。 “开放以来,你觉得新宁青年的生活有什么变化?” “我觉得是夜生活越来越丰富了。” 评委追问,“什么夜生活?” 这位女同志回答的很有时代特色,“上夜校,去图书馆、电影院。” 周知意趁着何萍还没有出场,抓紧时间打开相机,调试着镜头。 赛事过半,何萍终于走上舞台,人们被她一身的装扮吸引,这没有大宽肩、并不怎么“时髦”的西装见她穿,居然还挺好看的,而且这位女选手看着可真像个聪明人,还是又聪明又漂亮的那种。 唱过一首《似水流年》后,何萍在回答完评委的问题后又用英文作答了一遍,赢得满堂喝彩。 周知意在底下不停按着相机快门,将她人生的高光点留存下来。 最后,何萍以“美丽与智慧并存”的点评成功拿下了这场首届花城青春美大赛的女子冠军,而男子冠军则是周知意帮忙简单收拾了一下妆容的那名男同志,他居然是新宁外国语大学的在读学生。 男、女冠军和其他被选为“花城之星”的五男五女齐齐站在舞台上,朝下面观众们挥手致谢。 江遇像其他人那样为台上人鼓掌庆贺,他突然敏锐的察觉到那个叫做“宋思泉”的男子冠军好像一直在朝自己这边看。 总不可能是在看自己,江遇在今天前并没有见过这人,他侧头去问罗良白,“你认识台上那个男子冠军吗?” 罗良白摇头,“不认识啊。” 江遇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另一边的人,那这人就是在看周知意了。 第65章 不讨喜 参加青春美大赛的选手在台上表演节目前都会自我介绍一番,最后的男、女冠军和选作“花城之星”的五男五女的信息更是被人们热切讨论着。 只是听了一耳朵,江遇都基本了解了那名叫宋思泉的男子冠军。 和他这种随意的单字做名字不同,饮水思泉,宋思泉出身文化家庭,父母都是返城知青,在最不重视教育的那些年都没有松懈孩子的学习,所以宋思泉就这么顺利的考入了新宁外国语大学,来参加青春美大赛也只是为了能有不同的体验。 结合宋思泉在台上的表现,长相乖巧,言谈温和,很是讨喜,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小孩”。 而江遇他自己,则是另一种“别人家的小孩”。 “别和他玩,他爹都不要他了!” “瞪我们干嘛?可真吓人,怪不得你娘也骂你是个冷心冷情的怪物!” 江遇清楚自己的“不讨喜”,只是过去他可以不在乎同村的小孩不喜欢自己,他们只是想要团结起来排挤自己;他也可以不在乎他娘江玉兰不喜欢自己,她只是在转移自己的痛苦和仇恨而已。 但他没办法不在乎周知意,尤其是有一个更讨喜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辗转反侧好些日子,江遇觉得自己还是要做出改变了。 风雨电器行里,放下电笔,把刚修好的录像机放到一旁,江遇抬起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另一边的罗良白,“你觉得……我这人性格是不是不怎么讨人喜欢?” 罗良白正在修一个充电手电筒,头也不抬的回答,“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把螺丝刀换到左手上,罗良白抬头看向江遇,掰着手指细数,“你话太少了,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举个例子,你来我们无线电专业是蹭课,所以和我的那些同学不熟络就算了,你和你们电气技术专业的同学也不熟络。” 见江遇张嘴似是要说什么,罗良白抢先说道,“是,其中有些人接近你是有目的,不是想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你、就是要把自己小姨子介绍给你。” “你就算不想认识,也可以和他们虚与委蛇来往着嘛,也不是说交朋友就必须是交真心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罗良白说着,“你看我之前把你那九部传呼机卖出去,还不是因为之前交的这些朋友,朋友多路子才能广。” 道理江遇也懂,“我只是不耐烦这种虚与委蛇,我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被人麻烦。” 罗良白啧啧两声,“你还真是两个标准,周知意来麻烦你,你怎么没有不耐烦了?她要二手收音机,你还特意去买了全新的送她;让你帮忙占座、拿着相机,你全照做了。” “不说别人,就说我,”罗良白说着,忍不住控诉起来,“就之前我说你以后发达了带带我,给我一个小经理的职位就行,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我吗?” 罗良白一字一顿的重复当时江遇的话,“关、我、屁、事。” 这四个字江遇现在听起来都觉得当时说出这话的自己过于冷漠无情了,他很是歉意的说,“抱歉,那要不现在让你做我们店的经理?” 罗良白面无表情,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江遇,“整个电器行就我和你两个人,你是老板,我是经理,咱俩在这儿玩过家家呢?”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罗良白再提起这事也只是对当时江遇冷淡态度的控诉,至于经理什么的,他现在也明白了想要什么还是要靠自己争取的道理,靠别人是不行的。 罗良白不在意的说,“你也不用太觉得抱歉,要不是你当时拒绝我,逼了我一把,后来又带着我一起学习,我还不能考上夜大咧,现在我好歹算是个大学生了。” 江遇心中这才好受些。 “不过你怎么突然说起自己不讨喜了?”罗良白回过神来,问道,“谁这么说你了?” 过去是有不少人这么说,但江遇来到新宁后并没有再听到类似的话,他只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自己想的。那个青春美大赛的男子冠军……看上去性格挺好的。” 罗良白立刻就懂了,这又是情敌出现了啊。 回忆着当时在台上看到那青年人的样子,罗良白都没办法偏心的说一句那人没有江遇好,而且说不定周知意就喜欢这种乖巧听话小男生类型呢? “按照我过往二十二年人生中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街坊邻居的夫妻关系来看,像周知意这种拿捏话语权的女性,一般搭配的还真是听话的丈夫。”罗良白撑着下巴说道。 江遇点点头,他也觉得是因为他性格不够讨喜,所以周知意才对他毫无超出友谊的喜欢。 人都有亲疏远近,罗良白肯定要站在自己朋友这边,他给江遇出着主意,“你可以从说话开始改变,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言简意赅,‘嗯’改成‘好的~’,‘是’改成‘是这样的呢~’,多说几个字,然后尾音一定要拉出去、上扬,声音放柔一点,说话的时候脸上要带着笑,这样就看上去和那男子冠军一样让人感到亲近了。” 江遇按照他说的试了试,“好的~” 罗良白点评,“语气太僵硬,笑容不够自然,再来一遍。” 江遇怀疑的问,“你不会是在捉弄我吧?” “那怎么会呢。”罗良白立刻否认,顶多是20%的捉弄,更多的还是想看江遇变好。 罗良白表情诚恳的说,“你不信可以这么对着周知意试试,正好快到中午了,你不是和桂明饭店的老板、老板娘也熟,我记得周知意是在他们店里订了员工餐,让人到点送到南风服装店和制衣厂,你可以帮忙送过去,正好借机试试看,顺便回来的时候帮我也带份饭,我要叉烧拼烧鸭饭。” 江遇半信半疑的被他推出了风雨电器行,骑了自行车去桂明饭店。 另一边,有人抢先一步借机来到了南风服装店。 宋思泉把新出的《时装》杂志拿给何萍,“这是才出的十二月份的杂志,内页有我们两个拍摄的画报。” 何萍接过杂志,“谢啦,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了,没多少钱。”宋思泉摇摇头,悄悄地抬眼去看店里柜台后的周知意。 何萍在两人之间看了看,随即了然。 她窃笑起来,像招待其他客人一样,热络的说道,“你既然过来了,要不要看看我们店里正在卖的卫衣?这几款衣服大码男生穿也好看的。” 宋思泉腼腆的笑笑,像小绵羊一样毫无提防的上钩,“那我看看。” 最后他是拎着一件白色圆领卫衣离开的南风服装店。 何萍斜靠在柜台前,拿着杂志敲了敲手心,“这杂志难道我自己不会买吗?还特意跑这一趟,司马昭之心,我这个路人都知道了,你怎么看啊?” “我对照看弟弟并没有兴趣。”周知意没甚兴趣的说,低头仍然在本子上记着帐,把刚刚宋思泉那单记上去。 何萍忍不住反驳,“他比你还大一岁呢,只是一直在学校读书,人才看着是单纯稚嫩了些。” 周知意随口道,“是啊,我都觉得自己天真、不成熟了,他比我还要天真,买衣服我要多少他就给多少,我可没耐心去教他这社会的险恶。” 她是真的对姐弟恋没兴趣,周知意灵魂的年龄可是比宋思泉大四岁,而且她从小到大都是独生女,并没有多少照顾和迁就别人的耐心。 周知意记完帐,抬头看向店外面,心思被街上的人们牵动,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还是被双开门大宽肩西装主宰的审美啊……” 因为之前的争议,青春美大赛的决赛相关事宜在内地不许登报,听说只在港岛几家纸媒有所报道,所以周知意打算借此机会推广自己店里西装、试图改变西装审美潮流的算盘落了空。 何萍翻开手里的杂志,也长叹了一口气,她这个女子冠军也只得到一次在《时装》杂志上拍摄画报的机会,然后就没了,她还是普通平常的服装店试衣小妹。 周知意听到何萍叹气,颇有种难姐难妹的感觉,她安慰道,“没事,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等过了年,二月份我不是还要去参加省内春装展销会,我打算先拍摄衣服的宣传照片,到时你来当模特。” 展销会这种高端游戏局也算是让周知意闯进去了,不再是靠纺织局的申局长念在她为二纺厂提供扎染技术而提供的机会,这一次周知意完完全全是靠上一次秋装展销会的销售成绩,拿下了下一次春季展销会的邀请函。 何萍大为感动,并紧紧抱住了老板的大腿。 江遇就是在这时来到的南风服装店,他停下自行车,拎着装着盒饭的塑料袋走进了店里。 周知意看到他,还有他手里的盒饭袋子,惊讶道,“怎么是你送过来的?” “我正好去桂明饭店买饭,我就让孙平直接去送制衣厂的餐食了,这边的我来捎过来,他送完制衣厂的餐还要去送别的厂子的员工餐。”江遇说着,把手上的一个袋子放到柜台上。 周知意开玩笑说,“桂敏姐和高大哥这生意很红火嘛。” 江遇刚想说“是”,想起罗良白的话,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语调放柔再上扬,“是这样呢~” 周知意奇怪的看向他,“你声音怎么了?你感冒了?” “没、没有,”江遇局促的说,隐藏在黑发中的耳朵涨红,他逃避的四处看了看,“你店里这卫衣还有别的款式?上次罗良白从你这边买的那件卫衣我感觉挺好穿的,我也想再买件。” 何萍在一旁撇嘴,一个接一个,上赶着送钱吗? 江遇要了一件上面印着“发财快乐”的黑色连帽卫衣,他踌躇着,想要再试一次。 周知意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给你便宜点是吗?” 江遇连忙说,“不用。” “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周知意才不会把客气话当真,“你给我二十块好了,我卖给别人可是要二十五块的,二十块可是只有进货超过三十件我才会给出的价格,几乎是不赚钱的价格了。” 何萍在一旁腹诽,这种话谁信谁是傻子,销售套路而已。 江遇还是掏出二十五块钱,“那怎么能行,我现在自己单干,也能赚钱。” 何萍面无表情,哟,傻子出现了。 周知意推让了两次,最后还是在江遇的坚持下“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她笑呵呵的拱手,“江老板大气。”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61节 江遇鼓起勇气再试一次,“别闹我了,我可算不得什么老板~” 周知意打了个颤,眉头一皱,“江遇,你真的不对劲哎。” 江遇脸上僵硬的笑容一垮,整个人沮丧起来,垂下眼,上扬的语调一下子下坠,“我以为这样能让自己变得讨喜一点。”变得能讨你喜欢一点。 “不用啊,”周知意安慰道,“我觉得你之前就挺好的啊。” 江遇重新抬眸看向她,瞳孔之上映着一个小小的倒影,穿着一件米白色连帽卫衣的周知意成为他暗淡眼眸中的一点亮光。 “如果是让你觉得整个人变得更好的改变,那你可以去做;如果是让你觉得不舒服、硬逼着自己去改变,我觉得其实没必要。” 周知意觉得江遇其实是和姜玉芝差不多的i人,逼i变e,确实挺没必要的,他只是内向了些,又不是得了什么病,非要治好才行。 “是有人说你性格不讨喜吗?”周知意说,“那他说的不对,我没觉得你不讨喜,不然我怎么会和你做朋友。” 周知意看着江遇,鼓励道,“做你自己就好。” 江遇鼻头发酸,唇紧紧抿着,克制着翻滚的情绪,无声的点了点头。 她让他如何能不喜欢她? 第66章 对标 北发村村口已经完工的厂房和崭新的三层小楼仿佛新名片一般,让这个城中村更加名副其实。 清晨,被围墙包围着的小楼里,周知意因为带着三只狗住在一楼,最先走出来,接着是同住在二楼的姜玉芝和何萍,住在三楼的严淑芳和姜佑青没过一会儿也下来了。 何萍已经自己先按周知意教的画好了妆,看着周知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发现你都好久没有穿过卫衣了哎。” 周知意今天穿的是之前在展销会上热销的黄槐花毛衣,下面是水洗蓝色微喇牛仔裤,她打了个哈哈,含糊的说,“天冷了嘛。” 何萍被她糊弄了过去,“也是。” 真实原因只有周知意自己知道。 她不自在的挠了下脸颊,其实是因为有次周知意碰到江遇,她身上穿的是白色的“发财快乐”卫衣,而江遇穿的是黑色的同款,莫名让她有种情侣衫的感觉。 虽然知道当下的人们还没有“情侣衫”的概念,但周知意自己心里觉得怪别扭的,所以后来便没有再穿过卫衣。 阳光渐渐显露,陆陆续续同住在这栋小楼里的其他外地打工妹也鱼贯而出,有些女孩像严淑芳一样,和周知意她们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工作去了,有些则等在一旁,和何萍、姜玉芝聊起来,她们也是在知意制衣厂工作。 周知意先把已经长大成一条大狼狗的一心牵到大门旁,那里有一个盖房子时特别为它做的“狗狗保安室”,有遮风挡雨的屋檐和柔软的大窝,能够让它更好的工作,看好门。这样的“狗狗保安室”隔壁制衣厂同样也有一个。 摸了摸一心的脑袋,周知意转身,又从姜玉芝手中牵过大发和两亿,带着等候的众人走去隔壁的厂房。 住在后面村子里的女人们到点也相继过来上班,她们也从接做手工玫瑰花这种零活到真正的拥有了一份工作。 桂明饭店的外送服务员孙平和另一个新来的员工一起送来了两个保温箱的餐食,知意制衣厂目前的规模已经扩大到了近五十人,一个人送餐实在是忙不过来。 周知意匆匆把早饭吃完,拿出冯桂敏特别做的无盐版狗饭喂过大发和两亿,又回去喂了一心,这才再次回来制衣厂这边。 见到送女儿过来上班的赵娟,周知意扬声道,“赵姐,今天店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能忙过来吗?不行让晓慧今天先跟着你去南风服装店那边。” 赵娟一想,应了下来,“行,那我和晓慧就先过去了。” 看着母女俩骑着自行车又离开,周知意走进制衣厂的厂房里,穆霖也过来上班了,不过他今天的工作可不是打版。 周知意先是对姜玉芝说,“两亿留给你看门,你看着厂子里的女工做衣服,中午的时候还是需要你帮忙喂一下一心和两亿,再带它们出去溜一圈。” 姜玉芝点点头,接过牵着两亿的绳子。 接着周知意又对姜佑青说道,“姜大哥,还是我之前和你讲的,你去其他城中村看看有没有出售的房子,最好也是在村口。” 南风服装店秋冬虽然西装卖得一般,但卫衣和毛衣卖得不错,赚来的钱周知意没打算放银行,而是让姜佑青继续物色房子,她想要再接着建女子住所,以相对低廉的价格租给外地打工妹们或是无法在家里住的新宁女孩们。 因为此举,周知意在众人心中一下子变成大善人形象。 建女所短期来看是做好事,女子如果能够有一个安稳的住处,就不会匆匆步入婚姻;长期来看是投资,周知意可是知道哪些地方在未来可是规划建设成楼房的,到时又是一笔拆迁款,这可比把钱存在银行要划算,毕竟未来还会有通货膨胀这么一说,存银行得来的利息可不一定能追得上差值。 替周知意去“开疆辟土”的姜佑青很快出门了。 周知意带着何萍和穆霖拿上前一天熨烫平整、挂在一旁落地衣架上的衣服,还有化妆品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牵上大发,三人也离开了制衣厂。 沈谦拿着他的相机正站在制衣厂门口,见她们出来,抬手挥了挥。 “你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去?”周知意迎面朝他走过去,问道。 “这不是不敢进吗?要不是看到门口写着‘知意制衣厂’几个大字,我都不敢认这是你的厂子。”沈谦不禁感慨,“去年这个时候你才刚从海林制衣厂调到南方男人服装店,没想到一年后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服装店、也建了制衣厂。” 沈谦说着,接过周知意手上抱着的箱子,让她只用牵着狗就行,他今天被周知意从南方男人服装店借过来,就是过来帮忙的。 “也是运气好,”周知意笑笑,何萍和沈谦认识,她便只介绍了穆霖,“这是我们制衣厂的版师,穆霖,他和玉芝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沈谦惊讶于穆霖的年轻,他还以为版师都是像海林制衣厂的版师戴向东一样,至少要是个四十岁往上数的中年男人。 “你好,我叫沈谦,在南方男人服装店里当店员,之前和周知意共事过一段时间。”沈谦敛去脸上的讶然,自我介绍道。 何萍在一旁插了句,“和我现在干的是一样的活儿,也是试衣小妹,不对,是不是应该叫试衣小弟?” 沈谦沉下脸来,“我宁愿你按以前的叫法,叫我打手。” 周知意和何萍丝毫不怵他的冷脸,哈哈大笑起来。 年轻人聚在一起的工作氛围自然严肃不起来。 牵着大狼狗的、拎着衣服的、抱着化妆包的、搬着纸箱的,一行人走到了人民公园,就是周知意和江遇曾“公园20分钟”的那处,新宁地处南端的好气候让草地在一月底的冬季仍然是一片绿意,搭配枝繁叶茂的树木,是绝佳的天然背景。 周知意要做的就是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中拍摄参加展销会的春夏新款的lookbook。 lookbook,意为产品图册,以模特担当主体展示服装的上身效果,同时也是表达品牌风格调性的一种方式。 周知意从沈谦抱着的纸箱里拿出一大块布,挂到两棵树之间,围成一个简易的换衣间。 “穆霖你先把波点针织开衫和米白色连衣裙给何萍,”周知意安排着,“何萍你来这里换衣服,沈谦你把相机给我。” 接过相机挂在脖子上,周知意又从纸箱中掏出一块白色的泡沫板,递给沈谦,“等下你拿着这个来打光。” “打光?”沈谦不解地问。 周知意站起身来,把泡沫板横放到自己腰上,又拿开,用最直观的脸一亮又一暗解释着何为“打光”。 沈谦恍然大悟,“好神奇。” “光的折射原理而已,而白色反射的光线效果柔和,正适合我们在林间补光。”周知意说着,何萍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一身米白色连衣裙搭配做了波点印花的针织开衫外套,上面的波点图案可不是普通的圆点,而是缩小的狗爪印图案,只是远看像是波点。 春夏新款周知意除了延续之前的花朵设计,想要将其变成品牌的代表元素外,新加入的设计元素就是狗爪印波点了。 这还是一次下雨天,一心趁人不注意溜出了门,被周知意逮回来时,它湿透的爪子在屋子的地面上留下了一行清晰的痕迹,一下子给了她新的灵感,狗爪开花怎么不算花呢,之前还有人利用狗爪印来作画呢。 于是便有了这一系列的新款衣服,浅绿色格纹宽松西装外套搭配碎花薄纱覆盖在杏色缎面上的长裙,白色衬衫袖口纽扣的其中一颗变成小小的狗爪印花,外面再套一件宽松版型的米色无袖针织背心、下摆用藏蓝色拼条制造撞色时髦感…… 周知意指挥着何萍站在茂密的树木前,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绿色和谐又统一的作为背景,将人物和她身上的衣服凸显出来,何萍脸上的妆发、身上的衣服和这自然的背景,共同营造出一种复古浪漫的品牌风格。 “你先直着站好,我拍几张。”周知意说着,随即找角度先把最能看出衣服上身效果的照片拍了几张。 接着就是上道具。 周知意让何萍牵着大发,又低头对大发说,“我们就帅气的站着,稍微扬下头,看那边的树枝。” 大发很是配合的照做,帅是一个字,狗这一辈子。 周知意又小跑着回到刚刚拍摄的位置,“好,何萍,你稍微侧下身,对,再稍微自然的动一动,或者牵着大发稍微走几步……” 在一旁旁观的沈谦不由得惊叹,“没想到狗和人居然能融合出这么时髦的感觉,这简直和那些外国品牌拍的画报差不多了。” 周知意让何萍换下一套衣服,暂时的放下相机休息片刻,笑起来,“我就是要和外国品牌对标。” 轻描淡写的话里是堪称猖狂的野心。 这也是为什么周知意这次会想出拍摄产品图册,既然她已经能参加省内展销会、能够将衣服卖出高价,那么就应该构建出一个更为高端的品牌,用独特的风格发展出受众,才能长久的发展下去。 而且周知意也确实想和诸如梵特杰之类的外国品牌打擂台,她自认自己设计的衣服比只是胸口上做了个字母“f”刺绣的梵特杰衬衫好看多了,她要让人们看到不是只有英文logo的衣服才是高端、上档次,应该既有品质、又有独特的设计才能与高昂的价格划等号。 —— 忙完新款的拍摄,周知意又找了个照相馆把照片洗出来,还挑出了其中一张让店主冲洗成大张的照片。 照相馆的店主还反复和她确认了好几遍,这种巨幅照片不是没人洗过,但大多都是小资家庭出身的青年男女赶时髦穿婚纱结婚、把自己的婚纱照冲洗到这么大张,这女仔冲洗的照片既不是婚纱照、甚至都不是她自己的照片,而是另一个漂亮姑娘和一只狗的合照。 周知意给费解的店主多次肯定的回答,这店主才满腹疑云的照做,让她在年后来取。 搞定了照片的事,周知意年前的工作才终于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可以好好过个年了。 “你看我这条项链,纯金的,现在黄金的价格只要六十块钱一克,而且黄金可是硬通货,放几十年都保值的。”周知意从毛衣里扯出脖子上戴的一条方丝链24k黄金项链,对着冯桂敏说道。 这个新年,周知意还是来桂明饭店和冯桂敏一家人一起过,和去年一样,还有江遇,只是还多了三只大狗。 冯桂敏看着她颈间的项链,已经心动了,“看着可真好看,哪家商店买的?” “就在中山南路的百货商店旁边,那家金店还可以按你自己画的样子来做,你只用说要多少克的金子,再加一点手工费就行。”周知意说着。 两个女人仿佛谈论着哪家的菜卖得好似的,谁能想到去年一件四十块的衣服冯桂敏能和店主讲了快半个小时的价、而周知意还连一件衣服都不舍得买,一年过去,不只周知意富起来了,桂明饭店因着制衣厂订饭推出员工餐、之后又推销给其他工厂,也赚了不少钱。 江遇则是一旁安抚道,“没事的,它们只是看着凶,不咬人的。” 高德明、高静父女俩这才敢小心的把手中的白肉丢过来。 本来到新环境略有不适的三只狗慢慢也适应过来,最爱吃的一心适应的最快,已经能欢快的对着父女俩个摇尾巴了。 下午,冯、高两家的亲戚陆陆续续过来了。 冯兰香看到去年见过的这对俊男靓女又再次一起出现,还多带来了三只大狗,她去帮忙准备年夜饭时,忍不住对自己妹妹说,“现在年轻人我真的是搞不懂,因为计划生育,反正只能生一个孩子,早生晚生都一样,但是不生孩子养那么多狗干嘛?狗能当孩子养吗?” 冯桂敏刚开始没听懂,还是冯兰香又瞥了一眼远处帮忙贴对联的那对小年轻,她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小意和阿遇没结婚,他俩甚至都不是在谈恋爱,就是朋友。” 冯兰香惊讶,“去年逛花街都没撮合成?” 冯桂敏闻言也是遗憾,点了点头。 “那他俩都有对象了吗?”冯兰香又起了别的心思,“要是那女仔还没有的话,我把你姐夫家的侄子介绍给她呗?” 冯桂敏敬谢不敏,“快算了吧,我也算知道些情况,姐夫那侄子大字不识一个,可配不上小意。二姐你要想做媒,至少要找个阿遇那样的,长得好、个子也要高,还要像他一样是个自己做着生意、晚上还去夜大学习的大学生,又会赚钱又有文化才配得上我们小意。” “这么高的条件,我上哪儿找去?”冯兰香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既然有现成的,你再撮合下呗。” 冯桂敏叹气,还是摇了摇头。她现在已经完全歇了心思,都一年过去了,看来周知意和江遇两人对对方都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她再觉得般配也不能瞎撮合了。 86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比去年要好看,众人没有像去年那样中途跑去逛花街,而是守在电视机前。 从去年的工人体育馆换到今年的演播大厅,电视机里看着整个场景确实亮堂了不少,让人愿意继续看下去。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62节 接着主持人一一登场自我介绍,最右侧的年轻女主持说的还是英文,是为了能让海外华人可以通过国际广播电台同步收听。 桂明饭店里,众人看着那女主持人挪不开眼,倒不是因为她说的是洋气到听不懂的语言,而是她身上那件黄色毛衣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还是冯桂敏最先反应过来,看向愣住的周知意,“小意,那女主持人穿的毛衣是不是和你是同一款啊?” 她刚问完,定睛一看周知意身上的黄色毛衣,自己便答道,“还真是同一款啊。” 第67章 小黄槐 这还是黄莉莉第一次登上如此大的舞台,能够在全国人民的面前亮相。 她之前是主持台里的一档早间新闻节目,因着这次春晚导演提出要让海外华人可以通过国际广播电台同步收听节目,主持人阵容中需要有一人能够流利的说英语,黄莉莉凭借自己出色的英文口语能力这才在台里一众主持人中幸运的拿下了这次主持春晚的机会。 因着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黄莉莉咬了咬牙,用大半积蓄买下了自己之前在商场看到的那件好看的黄毛衣。 年三十当晚,黄莉莉穿着这件黄毛衣亮相,柔软蓬松、像云朵般的马海毛毛线织成的毛衣,上面做了精致的黄槐花手工钩花,衬得她清丽秀美,再加上一口流利的英文,令每一个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不住的感叹:这位年轻女主持可真是美丽又聪慧啊! 就这样,黄莉莉一下子被人们记住了,甚至还有了个亲切的称呼——“小黄槐”。 接着,轻工部部长穿猎装一事成了新闻,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位部长说,“我一直主张女同志们穿的漂亮点,男同志们也是,大家穿衣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僵化,都穿的鲜亮些才能体现国人积极向上的精气神嘛,像前一阵春晚上的‘小黄槐’同志,她穿的那件黄毛衣就很好看啊!” 他的话如同添了一把柴。 闻到味儿的记者们又冲去采访“小黄槐”,追问她在春晚上穿的是哪个外国牌子的毛衣。 “那件黄色毛衣可不是外国品牌的,”黄莉莉面对追到家里采访的记者们,从柜子里拿出细心挂在衣架上的毛衣,把衣服后领处的领唛翻出来,“你们看,汉字,是‘南风牌’的,这可是我们国家自己的服装品牌。” 「南风」一下子火了! 一件毛衣成就了黄莉莉这位女主持人,让她被全国人民记住;也成就了「南风」,让人们也知道了原来国内也有不输外国品牌的衣服。 最直观的变化,周知意参加二月下旬的省内春装展销会时被主办方安排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南风」可不只是国内的服装品牌,还是他们新宁市的服装品牌! 比上次秋装展销会更多的客商纷至沓来,一进来就一眼看到了「南风」的展位,与其他展位不同的巨幅宣传照片、落地衣架上每一款衣服上都有对应的模特展示照片,看着就是高端,还真是不输外国品牌的感觉。 周知意还没意识到即将扑面而来的“热情”,还像上次秋装展销会那样介绍起这次她带来的新款春装的设计,“这一个系列延续之前的以花为基调的设计,例如这款碎花图案的半裙、做了玫瑰花形状抽褶领边的长袖衫等等,材质上加入了薄纱、缎面布等来使衣服更加有春夏的轻盈感;除此之外,新加入了波点元素,但不是普通的波点,而是缩小的狗爪印,像这款开衫外套、衬衫、针织背心等,会有一种复古俏皮灵动感——” “每一款每个尺码我都要五件!”有客商已经急不可耐的喊道,他可是看现场的衣服货量并没有太多,生怕自己进不到货。 “我也是,要一样的数量!还有‘小黄槐’的毛衣有货吗?” “还有我,我也想要‘小黄槐’毛衣!” 周知意只能扯着嗓子喊,维持着秩序,“大家别急,我们这次带来的都是春装,黄槐花毛衣我们已经在补货了,大家如果想进那款黄毛衣的话可以先下订单,我们会尽快出货的!” 之前采购过黄槐花毛衣的那些客商们早在春晚结束后没几天就已经和周知意下复购的订单了,本来带着女工们做春装的姜玉芝只能又带着制衣厂众人再次钩起钩针花,争分夺秒补货。 尽管无法当场就拿到黄槐花毛衣的货,客商们还是看了看新款衣服,拿走了一些春装,有「南风」的名头,相信也会好卖的,而且款式确实好看。其中波点开衫外套最受欢迎,两百件很快便售罄了,也变成了预订。 不到一上午,「南风」牌的新款春装就已全数售完,来晚一步的客商们只能通过展示样衣和模特展示照片来下单。 忙过了最忙的那阵,周知意这才注意起其他展位。 “这是港岛那边新流行起的西装,哎呀,那种大宽肩西装已经过时啦,现在就兴这种肩膀只略微垫宽些的西装,看着像人自己就是这么肩宽背直的挺拔样子,穿上可精神了!这就叫做人靠衣装!” 那展位上的老板卖力推荐着自家衣服,“知道新宁之前办的青春美大赛吗?咱们这边是不准见报,但港岛那边可是有报道的,据说还是因为拿下第一名的女仔穿了这种西装,才在他们那边流行起来的,有部电视剧里那个律师主角穿的一水的都是这种款式的西装套装……” 被他卖力吹捧的“拿下第一名的女仔”何萍:……嗨,我就在这里,没错,是我穿的。 “有心插柳但却插到隔壁”的周知意:……西装的审美还是被我扭转过来了吗? “我们是不是还有你之前穿的那款西装的积压库存?”周知意说着缓缓笑起来,“机会都送上门了,我们可以说是这波‘新流行’的鼻祖了,没道理我们不能乘一下东风。” 穆霖也笑起来,立刻起身,“我这就回去把衣服都拉过来!” —— 虽说新宁过了年就意味着要入春了,但全国各地气候不同,很多地方还是乍暖还寒的气温,“小黄槐”带起的一波黄毛衣热潮抓住冬天的尾巴流行起来。 除了给各个百货商店供给高品质的高价黄槐花毛衣外,周知意又设计了一款平价版的黄毛衣放在东坝街的南风服装店里售卖,毛线从进口马海毛换成普通棉纱毛线、手工钩花也改作了提花工艺的平面花朵图案,将成本降下来后,把售价也降到了大众能接受的四十五元的价格。 家庭富裕的女孩能够买到精致秀美的“小黄槐”同款马海毛钩花毛衣,而家境普通的女孩也能用她们能承担的价格买下更为平价的提花毛衣。 像之前的红裙热潮一样,街上又流行起黄毛衣,每每有女孩穿着一身黄色毛衣,都会在同伴中引起一阵轰动,蜂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欣赏、抚摸、询问。 “是南风牌的黄毛衣吗?” “那当然是了,你们看,吊牌我都没舍得拆,是「南风」01系列的,这牌子的高端线!‘小黄槐同款’!我订亲让我对象把‘新三件’彩礼里的电视机换成了这件衣服,看看这质量、这样式,就连外国品牌都没有这样好的毛衣!” 东坝街上的其他服装店老板们看着街尾的那家小店络绎不绝的客人很是眼红,可谁让这可是都被轻工部部长点名表扬过的、被春晚主持人穿过的「南风」牌毛衣,品质和款式一下子有了口碑,也让南风服装店一下子有了知名度。 因为黄毛衣的热卖,再加上春装展销会上赚到的钱,周知意已经在计划新店的选址了,现在的店面实在是有点小,客人一多甚至站不开。 只是周知意有些纠结,是继续在东坝街寻一个更大的店面租下来装修一番重新开张,还是去别的地方开店。 虽然现在看东坝街人头攒动,是整个新宁、甚至说是全国都数一数二的繁华市场,号称“有做不完的生意,只要有货,就不怕没人买”。但这片街市的高光也只维持在了八十年代,之后随着新宁市越来越多服装市场的建成,客商们慢慢被吸引走,东坝街也渐渐走向落寞,到现代时,这片曾被挤得水泄不通的街市上就只剩下零星三两人闲逛,令人唏嘘。 周知意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趁着东坝街还在辉煌时期,继续在这边做生意,等到九十年代日渐萧条时再及时抽身离开。 另一个选择则是直接去新的市场,做第一批入驻的商家,像她的「南风」这样已经有了些知名度的服装品牌、自带客户群体,相信新市场的管理者会很欢迎她的加入。 周知意还没有纠结出个结果,后来发生的事情帮她做了选择。 本来只有南风服装店在售的黄色提花毛衣突然在东坝街其他几家服装店售卖起来,wk潮流女装店、超强服装店、靓衣时装店等等,甚至其中还有最初周知意进货白色的确良裙的那家丰收服装店。 还不是像之前的红裙那样,大家模仿着电影里走红的款式做出来的大同小异的红裙子,而是真真切切的同款黄毛衣。 “一模一样的纱线、完全一致的提花图案,只是换成了他们家的领唛。”陈晓慧回到南风服装店,气愤的说道。 她从没来过东坝街,对这里的人们来说是生面孔,赵娟这才想到让女儿假装想买衣服的寻常女孩去这些挂了同款黄毛衣的服装店里打探情况。 这个怯懦内向的女孩难得气到脸都涨红了,陈晓慧继续说着,“那几家服装店的老板更是直接打着我们的旗号,说是「南风」同工厂出货、品质完全相同,但每件毛衣的价格比我们要低五块。” 何萍咬牙,咒骂道,“真是无耻!” 赵娟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拿到的和我们同样的毛衣?” 周知意走到店门口,向外看去,一眼就看到远处那几家服装店不约而同挂在门口的那鲜亮夺目的黄毛衣,她目光微冷,沉声道,“还能是怎么拿到的?都说了是同工厂出货,衣服是从源头上流出去的呗。” 她被大顺针织厂的老板刘耀背刺了。 第68章 四季衫 大顺针织厂的老板刘耀早有预料,知道一旦越来越多的服装店开始卖起同款黄毛衣,周知意肯定会来找他。 “我也是没办法的啦,”刘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不甚走心的给自己开解道,“小周老板你也是知道的嘛,眼看天气越来越热了,我们这种针织厂也就只能做做冬天生意,天一热就进入生意的淡季,趁着黄毛衣流行起来,抓住最后的这点时间赶紧多赚一点啦。” 和周知意一起来要个说法的何萍被这人的话气了个仰倒,“说的这么好听,还不是厚颜无耻!” 刘耀那双眯缝眼猛地睁大了些,瞪向何萍,毫不客气的伸手指着她,“哎你这个女仔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 周知意一个闪身挡在何萍面前,抬手抓住那根没礼貌的手指推开,冷淡的说,“刘老板这就不必了吧,好歹大家以前也是一起赚钱的关系,动手可就过了。” 刘耀这才发现以前总是脸上带笑的人一下子没了表情,也挺吓人的。他又一瞄旁边站着的怪力大婶和年轻青年,到底还是他事情做的不地道,不由得心虚,“算了,我不和个小姑娘计较。” 何萍立刻就是一个白眼,什么叫不和她计较,刚刚他的手指可是快要戳到她脑门了。 “小周老板你也理解一下嘛,”刘耀说道,“那几个服装店老板找到我,想要我给他们供货相同款式的黄毛衣,几个人加起来的订单量比你还多咧。生意都到我厂子门口了,我总不好拒之不做吧,大家都是为了赚钱嘛。” 这里毕竟是大顺针织厂,别人的地盘,周知意也不想靠什么打架为自己出一口气,她只是问刘耀,“所以刘老板是选了其他人、放弃我这个合作伙伴了?” 刘耀望天,逃避回答,“唔……” 周知意又问,“你是真的觉得天热了后针织厂就没生意了?” 这个问题刘耀就回答的干脆多了,想都不想的说,“那当然了,你年纪小、做生意还没几年吧?我这针织厂都开三、四年了,不用到夏天,四月份的时候就没生意啦!天热了谁还穿针织的衣服啊,所以我这不是才抓紧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想要多赚一点嘛。” 周知意点点头,刘耀只想赚一波快钱,那她就没有什么好和他聊的了。 “那就再也不见了,刘老板,告辞。”周知意说完,示意何萍、赵娟和穆霖三人跟着她一同离开。 刘耀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挠了挠头,就这么离开了?他都做好了被揪着领子骂的准备了。 在回南风服装店的路上,何萍也忿忿不平的问周知意,“咱们就这么放过他了?至少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吧?瞧瞧他做的那些事,把我们的衣服生产出来掉头就卖给了同行服装店,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啊!” “怎么算给他点颜色?动手拽着他的领子、或是挠花他的脸?”周知意摇头,“女性反击的手段又不只有成为泼妇。” 赵娟眼睛一亮,“你想怎么做?” 周知意缓缓勾起唇角,轻笑一声,“针织可比他想象的好玩多了。” 既然别人的针织厂会背刺她。 周知意长出一口气,“我要建自己的针织厂。” —— 宋思泉在过来的路上,见东坝街上好几家服装店都在卖「南风」的黄毛衣,他走进南风服装店,果然见生意没有他上次过来时那么兴隆。 “怎么那么多家服装店都在卖你们的黄毛衣?”宋思泉奇怪的问。 何萍都已经习惯了他偶尔过来“串门子”的行径,闻言只没好气的答道,“针织厂老板不做人,把我们的衣服生产出来又卖给了那些店呗。” 宋思泉讶异,张开了嘴,“啊?” 见柜台后的周知意皱着眉算着什么,宋思泉连忙安慰道,“你别太难过,反正现在天气就要热起来了,毛衣也卖不了多久,他们卖就卖吧。” 周知意只礼貌的敷衍一笑。 宋思泉话中有一半说的没错,天气是渐渐热起来了,黄毛衣的热潮随着回暖的气候渐渐衰退,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退出服装市场。 但“他们卖就卖吧”? 周知意可不是吃了亏后默默自我安慰“吃亏是福”的那种人,吃了她多少的生意,她就要抢回来多少! 开新店的事暂时一放,周知意盘算着针织机器的价格、分出一批女工来学习使用这种机器还有纱线的事情,在纸上写下一行行文字和数字,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句,“你的手好小啊。” 宋思泉紧张的说出这句话,这还是他的同学们教给他的,说只要对着心仪的女生说出这句话,就像施展魔法一般,能使她对自己动心。 而且宋思泉也不是说谎话,他看着周知意按在本子上的手,手指细而白、看着十分秀气,他又举起自己的手,看着确实比他的手小一大圈,可爱极了。 周知意这才抬起头来,她的反应却不是宋思泉以为的那样羞涩。 “你的手好小,怎么比我白这么多,你好可爱,比一下手的大小,你头发好香,你的眼睛好美。”周知意语气毫无波动的一口气说完。 宋思泉愣住。 周知意无趣的撇嘴,男人的话术不管哪个年代都是这些话吗?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63节 被人打断思绪本就不爽的周知意放下笔,举起右手在宋思泉面前展开,“小吗?” 宋思泉呆呆的点了下头。 周知意猛地握成拳,“但这个大小打进你的眼眶也足够了。” 宋思泉一凛,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说完,周知意扬唇一笑,收回拳头,假笑道,“我开玩笑的,我是文明人。” 连大顺针织厂的老板背刺她,周知意都没动手,顶多是想让他没生意做、没钱赚而已。 宋思泉跟着干笑两声,“哈、哈……我突然想起我下午还有课,那我就先走了。” 在他离开后,何萍才放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周知意,你把人吓走了!” 周知意耸耸肩,又重新拿起笔,无所谓的说,“走就走呗,这样就被吓到了,走了也好。” 何萍摇头,“你啊,真是铁石心肠、水火不侵,我真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使你动心。” “动什么心,我现在要做的事只有动笔。”周知意头也不抬地说,继续算筹建针织厂需要的资金。 快速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周知意合上本子,“我去趟二纺厂,何萍你和赵姐看着店。” 何萍和赵娟相继应了一声。 周知意坐着公共汽车来到新宁第二纺织厂,在染织车间找到相熟的车间主任钟家佩,“钟主任,我记得二纺厂是有个纺纱车间吧?织毛衣的那种线能纺出来吗?” 钟主任点点头,“纺纱车间是主要纺针织用纱和织布用的特种纱线。” —— 四月份,服装市场全面铺新货,兴极一时的黄毛衣彻底谢幕,各个服装店又卖力的卖起新款式春夏服装。 “看看这件扎染衬衫,这种布料可是只有我们新宁二纺厂出货,这布还有出口到国外咧,所以啊,在我这儿你就能买到和外国人用一样布料的衣服嘎,国内货的价格、外国货的品质!” “商场里卖的都是这种西装啦,大宽肩的潮流已经过去了,现在小垫肩才是最时髦的!” “去年的文化衫知道不?就是这种,这件衫上可是印着今年春晚上唱的那首《春光美》的歌词……” 这些服装店的老板一边推销着自家的新款衣服,一边悄悄留意着街尾那家「南风服装店」,不知道那个年轻的女老板又会出什么样的款式、带起一波怎样的潮流。 「南风」也没有落后多久,没几天,周知意就铺出她们店的新款式,一溜各种颜色的薄针织衫,纱线来自二纺厂纺纱车间同志们帮助研发的棉麻纱线,20%的超柔汉麻和80%的精梳棉混织作出的高捻棉麻纱线,能够使针织的衣服也能轻薄透气,很适合春夏季节穿着。 在衣服的织法上,周知意也费心研究过,看似纯色的针织衫,仔细看能够看到空加针织法做出的构成图案的细小镂空,这种织法没有图纸是无法复制的,哪个位置上针、哪个位置空针,都是经过仔细的排列设计的。 而且,周知意一口气出了十个颜色,基础的黑色、白色、灰色、卡其色,之前火起来的红色、黄色,还有过去被服装商人们定义为不好卖的橙色、绿色、蓝色和紫色,简直像是把彩虹的颜色都出了个遍。 那些悄悄窥探的服装店老板们都懵了,这么多颜色,她能卖出去吗? 周知意当然可以。 “其实每个人适合的衣服颜色都不完全相同,就像之前流行的黄毛衣,是不是有些人穿着好看、有些人穿着不好看?”周知意说道。 那些来进货的客商们纷纷点头,其中殷勇抢先回答道,“是啊,这颜色太挑人了。” 周知意看向他,“那你知道为什么挑人吗?” 殷勇回答不上来了。 周知意拉过一个凳子,让殷勇坐过来,给这些客商们上了一堂色彩课,“那是因为每个人的肤色不同,所以适合的肤色也不同。” “我们可以根据肤色的深浅、冷暖大致分为四类,用四季来命名。”周知意说着,打量着殷勇的肤色,“像你,肤色偏黄属于暖色,又略深,可以被划分到秋季型人。” 众人新奇的听着,原来人也能划分成四季啊。 周知意拿着一摞颜色各异的针织衫放到殷勇身前,“黑色是适合的。” 她拿开最上面的黑色针织衫,露出下面的黄色针织衫,“你们看,黄色就不适合了。” “红色也还好、卡其色看着还不错,但是橙色、蓝色和紫色都是不适合的。”周知意总结道,“秋季型人适合低饱和的暖色系色彩的衣服。” 周知意又叫来何萍,拿她举例子,“像这位靓女,她虽然也是偏黄的肤色,但是人长得白,属于春季型人。” “红色、橙色、黄色这些看着挑人的颜色,你们看放在她身上是不是衬得人还挺明亮的,并不难看吧?” 听得入了迷的众人不由的点了点头。 “像我,肤色偏冷色调,又比较白,所以是夏季型人。”周知意又把衣服放在自己身前,像变脸艺人那样一件一件拿掉,“能看出哪些衣服更适合我吗?” 何萍抢答道,“白色、蓝色、紫色、灰色这些最好看,当然其他颜色你穿也不丑。” 南风服装店里哄笑一片,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是啊,小周老板人长得靓,什么颜色的衣服随便穿啦。” “不像我,我和老殷差不多肤色,那我以后还是买些卡其色、黑色之类颜色的衣服穿好了。” 周知意把最后一个冬季型人用赵娟举例讲完,“冷色调深肤色的冬季型人可以试试蓝色、绿色、灰色和黑色这些偏深的冷色调衣服。” “衣服归根到底还是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周知意笑起来,“轻工部部长不是提倡大家穿得鲜亮些吗,我就出了这么多颜色的‘四季衫’,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像我刚刚那样给客人推荐适合她们穿的衣服。” 客商们对视过后,还是各自拿了一些四季衫的货,决定试试看。 不提现在「南风」牌衣服的名气,就这一排十个颜色的衣服铺开,就足够吸引人眼球了,谁不好奇的过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西洋景啊。 款式简洁又不简单、再加上品牌口碑的加持,又是颜色繁多,四季衫一下子又强势抢走不少客户,让不少服装店的老板们看傻了眼,周知意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虽摸不着头脑,但见四季衫热销,纷纷又暗戳戳的行动起来。 随着天气的回温、生意日渐萧条,像往年那般迎来自己即将长达四、五个月的“被迫休假期”的大顺针织厂老板刘耀面对上门询问的这些服装店老板们,诧异道,“等等,你说那个小周老板又出了一种叫‘四季衫’的针织衫,一口气出了十个颜色?那可不是在我的针织厂做的。她疯了,这个天气出针织衫,还出这么多颜色,她卖得掉吗?” “卖得可好了。”超强服装店的老板曹强回忆着自己远远观察到的衣服,“虽说是毛线织的,但看着一点都不会热的样子。” 刘耀满头问号,她怎么做到的? 接着,「南风」又出了好几款针织服装,薄纱般的针织开衫、polo领的针织短袖t恤、渐变色纱线织成的针织半身裙…… 周知意身体力行的用一款款热卖的衣服隔空告诉刘耀,没有什么天气热了、针织类衣服就卖不出去了,他的针织厂生意不好,而她的针织厂热火朝天、机器一刻不停歇。 第69章 指南针 傍晚,夜色渐渐拢下来,晚霞的余晖映在云层上,穆霖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到家,却在家中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过来了?”穆霖对来人没什么好脸色,语气不善。 穆振平板着脸呵斥儿子,“怎么说话的。” 穆霖没好气的瘪了下嘴。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不动如山,正是穆霖之前的“好师傅”,乾坤制衣厂的版师刘全庆,他故作大度的说,“没事,阿霖是看到我过来很惊喜吧?” “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谁看到你会惊喜……”穆霖小声的嘀咕着。 刘全庆脸上的微笑险些保持不住,臭小子,离开乾坤制衣厂才大半年,翅膀就长硬了,不是以前为了能让他教技术、处处隐忍的模样了。 要不是吴家兄弟俩不知怎么打听出了那家南风服装店背后的制衣厂的版师居然就是他曾经的学徒穆霖,刘全庆也不会此刻在这里受这个气。 想着吴家兄弟两人的要求和允诺的报酬,刘全庆深吸了一口气,仍保持着略微僵硬的笑容,伪装着自己并不擅长的和蔼,“阿霖离开后,我又带了个新的学徒,不比不知道,这个新学徒哪有阿霖聪慧,让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这不,我才过来,想叫阿霖回去,跟着我继续学习,未来可以接我在乾坤制衣厂的班。” 刘全庆说完,微微昂起下巴,仿佛自己给出的是什么极好的允诺。 穆霖听完却是嗤笑一声,被逗笑了,“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我在现在的制衣厂都已经做到版师这个位置了,你让我放弃现在的位置,回去继续给你当孙子?” “咳……”穆振平在一旁忍不住清了下嗓子,什么孙子不孙子的,这么说这刘全庆不成他爹了吗? 穆霖无奈,只好换了个更文明的说法,“让我继续给你当学徒。” “乾坤制衣厂又是什么好地方吗?学徒工的工资每个月才三十块。”他继续说,语气讥讽,“我是多想不开才会放弃现在的正式工作,回去等不知道多少年后你才会交接给我的‘班’。” 刘全庆避而不谈接班的时间,只说,“哎呀,工资的事都是可以谈的,我帮你去和吴老板说,给你涨到正式工的工资。” 穆霖并不觉得诱惑,也厌倦了和这人继续打交道,直截了当的说,“不必了,我知道你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黄毛衣现在过季了,四季衫不知道怎么做的?想要把我挖过去,把制的版也带过去?省省吧,我可不是之前的程嫂子那种人,做不出背叛的事。” 穆振平做了一辈子警察,就算现在退休了也还是正直的做派,闻言顿时眉头深深皱起,“老刘,你真是这么想的?” “怎么可能。”虽然是否认,但刘全庆略显尴尬的笑容却将真相明明白白的显露。 穆振平板起脸,立刻把人赶了出去,“是我识人不清,以后你别再来我家,要是我个仔真跟着你做出那种不仁不义的的事情,就算是他我也照撵不误!” 第二天,穆霖到了知意制衣厂后就说了昨晚刘全庆去他家“诱惑”他的事情。 姜玉芝反应很是平淡,“哦,你不是第一个了,晓慧、郑香还有村里来厂子里上班的女人们,王淑英、彭美琴、张芳……她们都被找过,看来对方是发现‘娘子军’撬不动,又转头找到了你。” “找我也没用,男子汉大丈夫,威武不能屈,而且,”穆霖悄悄地看她一眼,随即又不自在的转开,“而且我爸也不能让。” 周知意看戏似的在两人间来回看着,憋着笑,她倒要看看这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什么时候能够戳破。 “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穆霖转头对周知意说,“那几个服装店的老板就算不知道我们的四季衫是怎么做的,但还是可以照葫芦画瓢,用别的面料代替,做个相似款式,就像我们那款针织polo衫,何萍不是说看他们换成布料做了出来、已经挂到他们的店里售卖了吗?” 穆霖说着心头窝火,低声咒骂一声,“这些人就知道盯着我们,看我们出什么款就抄走什么款,简直是一帮水蛭,吸我们的血。” 就算是在现代,“抄款”这种现象都在服装行业中层出不穷、无法杜绝,而在这个连“设计”这个概念都还没有的当下,人们的观念就是看谁家什么款式卖得好就跟着做,只不过之前都是照着外国品牌的衣服做仿品,就像从前海林制衣厂做的仿版梵特杰衬衫;抑或者跟着港岛那边的潮流走,看他们的电视剧中明星穿的衣服是什么款式,就跟着做。 现在「南风」出了名,闻名而来进货的客商络绎不绝,自然又成了东坝街上其他女装档口店照做的靶子。 姜玉芝、何萍、穆霖过去都是在各个制衣厂工作,曾经不以为然的事情,到现在“刀子”真的落到自己身上,才真切的感受到了愤怒。 “所以啊,只要还呆在‘水中’,就会一直被吸血。”周知意说着,看向面前桌上铺开的新宁市地图。 姜佑青继续讲自己打听来的事情,“除了东坝街外,这一两年在紧邻新宁火车站的站东路上自发聚集了一些服装商,他们沿街开的服装店形成了一片小市场,叫做站东服装市场。” 姜佑青又指向地图上的另一处,“这里最近也在筹建一个新的服装市场,以十三行路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开来,据说是新宁市的领导班子们想要重振这片土地上往日的辉煌。” 十三行路,这个路名还是源于过去的那段历史。两百多年前,十三家较有实力的行商被指定与洋船上的外商做生意,并代海关征缴关税,哪怕是后来各地关卡封闭,仍保留了十三行对外经商的权利,是当时唯一的对外贸易渠道,一时风光无限,虽然之后因百般原因渐渐没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这条命名为十三行路,依稀能看到其曾经的痕迹。 周知意望着地图思索着。 站东服装市场毗邻新宁火车站,人流量不用说,新宁的服装是做的全国个体户的生意,占个地理位置便利的优势,生意肯定差不了,不然也不会自发形成一片市场; 但周知意知道,十三行,在未来不仅指的是过去那十三家垄断外贸的行商,更是服装行业赫赫有名的全国服装批发市场,成为新宁最为标志性的商贸场所,和曾经的辉煌一样,这里的衣服不只是销往全国各地、更是有很多外商都来此地拿货。 这片街市挣扎着,在九十年代终于迎来了第二次黄金时代。 甚至可以说,后来东坝街的衰败,和十三行强势占据市场龙头脱不开干系,毕竟商业就是这样,此消彼长,如浪花般,有起来的、就会有下去的。 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十三行路”这几个字,绕着其画了个圈,周知意开口,做出了决定,“我们去这里。” —— 大多数人都有从众心理,就像wk潮流女装店的老板吴坤,他把另外几家服装店的老板聚集起来,四处打听,知道了大顺针织厂就是生产南风牌黄毛衣的厂子,几人找过去,和针织厂的刘老板谈下了给他们也供货的这单生意。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64节 又比如说,大家看wk潮流女装店也跟着南风服装店挂出了数十个色换了寻常面料的长袖衫,他们也跟着做起来。虽然好几个颜色最后落得了一个库存积压的下场,也不知道南风服装店的那个女老板是怎么把这些不好卖的颜色卖掉的。 但这些都不影响东坝街上的众多卖女装的服装店老板们把南风当作“指南针”,一到不知道该做什么款式时,就在南风服装店门口打个转。 被当作“指南针”的南风服装店众人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何萍拎着扫帚从店里冲出来,装作扫门前尘土的动作,把“垃圾”扫走,一边指桑骂槐,“真是的,这门口怎么又脏了,也不知道什么黑心的人把地都踩脏了。” 那男人知道何萍是在骂他,可做贼心虚,真理论起来他也没理,只能灰溜溜走了。 周知意向外看了一眼,也是心里堵得慌,虽然她已经在十三行路旁边的和平东路上盘下了一间新商铺,姜佑青正带着工人们装修,不久后她就可以离开东坝街,远离这帮“水蛭”,重新开业。 可周知意并不想就这么简单的离开,这样也太便宜这些吸着她“血”赚钱的老板们了。 心中默默思忖着,周知意面上仍如常和客商们做着生意,“二十件四季衫、十六件polo领针织短袖衫,一共七百二十块。” “便宜点啦,小周老板。”那客商讨价还价道,“我刚去问过wk潮流女装店了,差不多的衣服他们一件可是便宜五、六块钱的。” 又是那wk潮流女装店,这人的话一下子踩中赵娟的雷点,她立刻从旁边走过来,拿着展示用的样衣,“你看看我们店里的衣服,和他卖的衣服是一个品质吗?我们这件针织衫可是用进口外国针织机器织成的,纱线也是定制的,比他吴坤卖得那些用普通布做的衣服还要透气凉快,你就说能比吗?你要是贪便宜,怎么不去他家买?” “你!”那客商一下子涨红了脸,却还真是无法反驳。 周知意拍拍赵娟的肩膀,“既然选择在我们店拿货,那当然是觉得我们的衣服更好了。” 她说着看向那客商,笑道,“您说是吧?” 那客商也不是没有情商的人,台阶都摆到他面前了,立刻就说,“是、是这样的。” 他没再提讲价的事,周知意也没再提,一分钱没让。 那客商从口袋里掏钱,只摸出了六百块钱,有些尴尬,“这……能先赊账吗?我记得东坝街其他服装店基本上都可以赊单的。” 赊单其实也是常有的事,做生意久了,一些老客户人品什么的也慢慢的有了解,有时候他们带的钱不够,又见潮流风向流行到某款衣服上、临时调整进货数量,周知意也会通融一下让他们赊单,等过后这些客商们回到各自的城市,再把货款通过邮局汇款的方式打给她。那些老客户们也不是只做一回生意就不做了,倒也没有人赖账。 只是现在,周知意突然想了什么,心头一动,婉拒了当下这位客人的要求,“不好意思,我们店不能赊单,要不您先少拿几件衣服?” 那客商最后只能少带走了六件四季衫。 下午,南风服装店关门后,周知意和何萍回北发村,在村口遇到了来探望他二舅的段明礼。 “好久不见,”因着迎面撞见了,段明礼略有些不自在的朝周知意打了个招呼,“我听我二舅说了,这阵子好像很多服装店按照你们的衣服款式照做,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实就是如此,不管是做什么生意,都是见谁卖得好就跟着卖,你也别太难受。” 周知意敷衍的点点头。 段明礼看着她进门的背影,接着视线便被房门挡住,他摸了下脖子,骑上自行车离开。 吃过晚饭后,周知意带着大发、一心和两亿出门遛狗,又遇见了要去夜大上课的江遇。 周知意这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被各种事情缠身,也有些日子没怎么碰到江遇了,闲聊问起,“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很充实。”江遇推着自行车跟着她一起走在路上,“我想要一年修完夜大学要求的学分,有几门课程向老师问过,是去图书馆借了书自学的,通过考试就算学分,现在就只剩下最后的过程控制与仪表和微机原理两门课程的学分了。” 周知意惊讶,“那你是不是很快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书了?” 江遇颔首。 “你可真厉害。”周知意感叹道,因为想让姜玉芝和穆霖去夜大学再学习一番,她也是有打听过,和全日制大学的学生不同,夜大学的学生都是半工半读,有时会因工作调动等原因,不得不将要离开当前所在的城市,也会拼了命的加快学习的速度,将三年的学习时间缩短到两年,但像江遇这样一年就修完三年课程的学分,也是超群绝伦了。 “也是沾了些便宜,在考上夜大前我就在电器行工作了,很多理论知识在那时就已经有所了解。”江遇摇了摇头,“你才是厉害。” 城中村的村口建起的知意制衣厂,和后来分出来的织衣针织厂,江遇不是看不到她前进的脚步,他是发自内心的的觉得周知意厉害。 周知意却是不太高兴的撇撇嘴,“快别提了,我已经‘虱子’缠身了。” 她把这段时间的事情毫无保留的全说出来,黄毛衣的货被泄露到同行服装店里、大顺针织厂刘老板的背刺、四季衫等款式被抄袭…… 在南风服装店、在制衣厂和针织厂,众人的情绪都很愤怒,周知意这个当老板的只能稳住,装作不动如山的样子,不然她也跟着怒发冲冠,那不是人心都乱了,这种事的解决办法又不能是打群架。 可生气吗? 每一款衣服都是周知意用心设计出来的,就这么被人“拿走”,她当然生气。 在江遇面前,周知意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那个讨人厌的吴坤!我和他的梁子从我来到新宁的第一天就结下了!” 周知意又说起和这人结下的梁子,“就是一年半前,我们刚到新宁的时候,在火车站分开后,我去了东坝街,想要找个工作。就是这人,炫耀自己的进口大墨镜和call机,以为我会拜倒他的喇叭裤下,真以为有钱就了不起了?我当然是狠狠嘲讽回去;后来我离开桂明饭店,被玲姐带到了海林制衣厂工作,有次去外面厂子锁扣眼,正好去的是吴坤他哥的制衣厂,又说起这事,他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说我是欲擒故纵!” “还有,秋装展销会前,吴坤就买通了村里的一个经常来我那边做手工活的嫂子,让她背了我的设计稿给他看,哼,我设计的衣服他只看图是做不出来的。” 江遇静静聆听着,待周知意发泄完心中积压的怒火,只问她,“你想到怎么对付他了吗?” 周知意看向他,给了江遇一个赞赏的目光,“还是你懂我!宋思泉只会说让我忍忍,等天热了黄毛衣自然就退出市场;我今天还遇到的段明礼,也只会说什么现实就是被抄是常事。” “我难道不知道现实是什么样子的吗,被抄款就是恶心又无奈的事情。”天边如火般的晚霞映在周知意眼中,仿佛两团熊熊燃起的烈火,“但是,我可不是能吃亏的人,我绝不向这样的现实低头!” “吸了多少我的‘血’,我就要让他们吐多少‘血’出来。” 第70章 沉没成本 穆霖收到周知意新画的设计稿,纸上还用订书钉订着一块面料小样。 款式是好看的,将之前只有男装上用的古巴领设计到了女装上,再加上翻边的短袖袖口,还有自肩部以下横着分割、在前衣片上设计了两道捏褶,纸上订着的那一块红色波点布是要用的面料,能大概想象出做出来的衣服是什么样子。 延续去年夏天红裙子的那波热潮,这款红色波点短袖衬衫应该也会很受欢迎。 只是…… 好模仿的版型、寻常的面料,整件衣服仿佛在说——“快来抄我呀,我超容易被抄走的”。 穆霖的目光从纸上移开,抬头看向周知意,迟疑的说,“我们接下来要做这款短袖衬衫?” 周知意点点头,“对啊。” “要不然衣服用的布料我们改改?可以像之前一样,让纺织厂定染狗爪印波点布料。”穆霖提议道,又想起他刚来制衣厂时,周知意对他的唯一要求“必须理解她的想法”,他又连忙道,“我这不是在干涉你画出的款式,我只是想让衣服更特别些,这样不容易被抄走。” 穆霖有些不明白,因为东坝街其他服装店盯着「南风」抄,所以从款式到做法上大家都在不断创新,就为了使那些人就算想抄款,也抄不明白,也只能沦为拙劣的模仿者,只能做出差一等的衣服,让「南风」的衣服能够以独特性和优良做工留住客户。 可周知意新画的这款衣服,完全是抛弃了过往的思路,看着是会很好卖的款式,但同时也是很好被模仿的款式。 “就用这种在中门布料市场上能找到的红色波点布,”周知意坚持,“这个款式我就是打算‘送给’东坝街上其他老板的。” 穆霖更摸不着头脑了,又不是关系好,离别前还要送个离别礼物。 周知意见他这不明所以的样子,安抚道,“放心啦,我心里有数的,这款我们不用做太多的货。” 穆霖只好拿着图稿去打版,反正周知意是老板,而且她至今为止也没有把「南风」这座大船开错方向。 就这样,不理解但盲从,穆霖还是照做了。 一周后,红色波点短袖衬衫在南风服装店里铺货,俏皮的红色波点搭配这种好穿的版型,还有种美式复古的感觉,很是洋气,一下子戳中人们的喜好。 来进货的殷勇一口气拿了三十件红波点短袖衬衫,说道,“这种古巴领的衬衫我看男人们穿,只觉得不正经,尤其是那花里胡哨的面料图案,简直像小混混,没想到做到女装上居然还挺好看的。” 周知意自己穿得就是这款短袖衬衫,下面搭配的是撞色的蓝色牛仔中裙,黑色长发扎成一个低丸子头,整个人看着仿佛明艳的画报明星,闻言一笑,“其实这种去掉了第一颗纽扣和领座的古巴领是很适合女性,因为这种领型自然形成的小v领美化了颈部线条,而且版型宽松,基本不挑体型,搭配这种红底白波点的布料,最是复古俏皮。” 殷勇默默记下,这些话可都是营销的话术,这小周老板不光能想出好看又新颖的衣服款式,还能头头是道说出为什么好看。他就不行了,没这个脑子,但靠着照本宣科,他在静海市的服装生意做得也不错。 周知意给他开单,“这款衬衫的批发价是二十五元一件,一共是七百五十块。” “行,那等我回去后就把钱汇给你。”殷勇说着就准备去拎打包好的衣服。 周知意却说,“老殷,现在我们店不能赊单了。” 殷勇一愣,“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了?” 周知意叹了口气,“前一阵有个客人在我这里拿了四十件四季衫,说是没带够钱,回去就给我汇过来,可是都过了大半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按照他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没人接。这人啊,是完全音讯全无了,我只知道他是在文德市,但怕是就算我过去了,也找不到人。” 在一旁的赵娟和何萍对视一眼,两人俱是莫名,还有这事?啥时候发生的啊?她们天天在店里怎么不知道还有人赖账了? 不过就算满头问号,她们还是没有出声,没拆周知意搭起来的“戏台”。 殷勇一副了然的表情,“哎呀!这人想赖账了,哪能还呆在文德,咱们国家地大物博,谁知道他会跑到哪里去,大海捞针了啦!” “是啊,就只能坏账了,我自认倒霉。唉,八百块钱也不算小数目了。”周知意叹气,“只是之后我都不敢给人赊单了,您见谅。” 殷勇很是理解,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我本来还想再逛逛别的服装店看看进点什么衣服,呐,这七百五先给你,我等下给我媳妇打个电话,让她给我汇钱,大不了我在新宁多待几天。” 其他客商有些像殷勇这样好说话,直接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付款;也有些客商不太高兴,他们又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能防小人把他们也防起来了呢;还有些客商眼珠子一转,周知意的这些话仿佛燕过留痕,在他们心中悄悄的种下了一个念头。 果然没过两天,一直紧盯着南风服装店的吴坤看到了她们店里上了新款,默默记下款式和用的布料,立刻叫他哥吴乾安排制衣厂的版师刘全庆打版、叫女工们生产衣服,很快,这款红波点短袖衬衫也在wk女装潮流店中高高挂起。 立刻有一些客商被吸收过去,想要比价。 听说南风服装店一件红波点短袖衬衫卖二十五元,吴坤立刻表示,“我们只要二十元!” “吴老板大气,那小周老板卖得更贵不说,现在还不准赊账,说是之前有人跑了她的帐,可这又关我什么事,赖账的人又不是我,”拿货的客商抱怨道,“而且现在谁敢在身上带这么多钱,坐一趟火车颠簸好几天,万一被人偷了怎么办?” 吴坤心头一动,附和着说道,“这女仔真是年轻不懂事,哪能因为一回坏了账就失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不像我,我就相信大家都不是那种只想做一回生意的人,我店里可以赊单的。” —— 江遇考完微机原理,从新宁电子大学出来,骑着自行车朝风雨电器行而去。 经过无线电管理处时,他不由得停下了,长腿撑在地面上,停住自行车。 无线电管理处周围很多围观群众,大家都像看新鲜事似的看着从无线电管理处走出的三个外国人,深眼窝、高鼻梁、黄头发,外国人长得还真是和他们不一样,怪模怪样的。不过这些人身量高,一身西装穿得可真好看啊。 江遇在看热闹的人中看到了罗良白,从自行车上下来,他推着车子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罗良白猝不及防被拍了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江遇,“你考完试了?快来看,那几个出来的外国人是帕格通讯公司的,就是每一台call机上都印着的那个‘pager’,帕格,流进咱们国家的call机都是他们公司生产的。这几个外国人据说是想在新宁寻找一个代工厂,来做零件的组装加工,以生产出更多的call机。” 无线电管理处的人员送那三个外国人上了一辆汽车,围观的群众们这才渐渐散去。 回到风雨电器行,罗良白意犹未尽的说道,“他们来新宁生产,还不是因为关税,在当地生产、当地销售,他们能赚到的钱更多!未来越来越多的人用call机,来找我们维修的人肯定也会更多!” 江遇陷入沉思中。 罗良白也陷入对未来的畅想中,“修call机可比修电饭锅、修收音机赚得多,而且这门技术你和我是最先掌握的,市场的第一波金由我们来收割!” 江遇思索着,确实,就像他和罗良白掌握维修call机的技术一样,call机的核心技术也掌握在帕格公司手里,所以他们才能垄断国内的传呼机市场。 周知意提出的双向通讯的汉显传呼机,江遇一直想要将其实现,他能想到实现的原理,但是无法真的实施,最关键的芯片编码不是他一个人能想到,哪怕他看了无数书籍、旁听了无数节无线电通讯的课程,技术壁垒之所以称为技术壁垒,就在于其无法撼动性,不然帕格公司也不至于垄断整个传呼机市场。 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小了。 眼下帕格公司在新宁寻找代工厂的事情,对他来说,也许是个机会。 罗良白又想起之前卖call机的经历,不由得提议道,“不然我们之后也试试申请个经销商什么的,还是卖call机赚钱啊!肯定比只是修call机赚钱。” 他正美滋滋想着,就听江遇说,“那为什么不直接从源头做起,我们去生产call机?” 江遇仿佛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平淡的说出惊天动地的一句话,“我想要争取做帕格通讯公司的代工厂。” 罗良白讶然,“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事啦,我们又没有工厂,那帮外国人怎么可能选择我们?就算我们现在想要组建起一个工厂,资金呢?哪有那么多钱能让我们租厂房、买设备、招员工?”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65节 罗良白完全没把江遇的话当回事。 江遇却是认真的。 深夜,书桌上放着几沓钱,是之前传呼机卖出的钱加上这段时间电器行赚的钱,抛开零头不算,总共是两万五千六百块。 江遇握着笔,笔尖在本子上轻轻的敲了两下,这些钱虽然看着挺多的了,但仍然是不够租厂房、买设备、招员工的,不过他已经想到了办法。 只是这个办法…… 江遇的目光落到窗前被太阳照晒了一年、鲜艳的色彩略显褪色的拼布窗帘,又看了看窗台上生长得更为繁盛的向日葵。 昏黄灯光下的他一张清俊淡漠的脸上难得一见出现了难以决断的神色,身子颓然的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江遇仰头看向窗外夜空中的月亮,喉结轮廓清晰,上下滚动一下。 月亮高悬,遥不可及。 江遇复又看向窗台上仿佛散发着无尽生命力的花,望着它出神,看的是花,又不是花。 那个办法,只要他迈出了第一步,就真的是不成功便成仁了。如果失败,未来他不只是比不过那些层出不穷的“情敌们”,他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失去了竞争权,会永远钉死在“朋友”这个位置。 他的心意将会被他彻底埋藏在心底,绝无可能再向周知意提及半分。 身侧的拳头慢慢攥紧,如同江遇思绪摇摆过后渐渐坚定下来的决断。 发散的视线回拢,江遇看着向日葵长出了一口气。 他还是要试试。 周知意越走越远,她有自己的服装店、有两个工厂、参加过省内展销会、「南风牌」红裙获得过新宁红裙评比第一名、「南风牌」黄毛衣更是被春晚主持人穿过后在全国开始有了名气…… 他不能让她走出这么远后,转过头来看他。 他要走到她身边,再将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话说给她听。 第71章 疯了 罗良白跟着江遇干活,对他手里的资金也大概有个数,之前那九部call机还是他帮着卖掉的咧,风雨电器行开业后,生意还算不错,每个月江遇赚的钱肯定是比之前在郝运来电器行领死工资要多。 但这些钱想要办出一个厂子,还是要能吃下帕格通讯公司传呼机代工这单生意的工厂,不可能的啦。 罗良白是真的没把江遇的话当回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当场就出了,晚上回家后他都不记得这回事了。 然后…… 罗良白就见江遇先是用一万两千块把现在租的铺子买了下来。 刚开始,罗良白只以为江遇是不再想给别人交房租而已。 接着,江遇在忙着准备最后一门课程考试的同时,又找周知意问了建厂需要的文件和流程,也找了北发村的马主任做了背书,暂时挂靠到了村里。 这时候罗良白就觉得有点不太对了。 然后,江遇又用买下来的商铺作为抵押,在银行贷了三十万,在西源路上租下了一处厂房。 到这一步,罗良白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西源路上可是坐落着楼高20层的新宁第一高楼——电子大厦,围绕着其展开的是十几家相关行业的电器生产厂,所以新宁人将这块地方称为电子一条街。 江遇在这里租下了厂房,他是认真的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想要成为帕格通讯公司的代工厂。 罗良白的声音在偌大的厂房里传来回响,仿佛变了调,“你真是疯了——” 江遇指着厂房里残留下的一排排桌椅,“这些都还能用,只用把设备、零件什么的配齐,流水线就基本成型了。” “阿遇,我真是要叫你哥了,你是不是疯了?”罗良白大步冲到江遇面前,拦住他,“你还真的想要做帕格通讯的代工厂啊?三十万!你怎么敢向银行贷款的?” 罗良白此刻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江遇哪里是胆子小,他胆子比谁都大。 “租厂房、买设备、招员工,三十万也顶多是把这个摊子铺开,但是之后呢?光这条街上大大小小的电子厂就有十几家,万一帕格通讯公司没有选你,你这些钱不就打水漂了?那这三十万你怎么还?你可能未来几十年都要背着这债了!”罗良白抓着江遇的肩膀,试图把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兄弟晃醒,“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失败,背上这三十万的债,别说是周知意,任何一个好姑娘都能被吓走!” 江遇沉默,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这就是一场豪赌,成功,他就能追上她的步伐;失败,所有的心思这辈子都只能藏在他的心底。 半晌后江遇才有些干涩的说,“……我不能只是个小小电器行的老板,我不能一辈子只给人修电器。” 这样的他是配不上周知意的。 罗良白看着江遇,听出了他内心的自卑,激动的语气缓和下来,只是说,“就算帕格通讯选了你,你接下了call机加工的这单生意,三十万都花在前期把摊子铺开上了,后续的生产怎么办?你哪里还有钱周转?” 这些江遇已经想好了,“所以钱要省着花,我打听过了,这条街上有个生产二极管这种电子元件的厂子近来效益不太好,正在缩减规模,处理部分设备,我们可以正好收购过来。” “设备买二手的,员工可以去虎镇临时工市场上找在电子厂工作过的人,只用发几天的工资。”江遇说着,“我只需要帕克通讯公司过来考察的时候,看到这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厂就行。等合作谈成,我们可以少招几个人先一批批交货,我算过了,这样三十万是可以周转过来的。” “这……这不是那种皮包公司吗?”罗良白目瞪口呆,他以为江遇变成赌徒了,但没想到他还是个骗子。 “皮包公司是为了骗钱,做完一票就跑路。”江遇说着,轻轻一笑,“我们这种用‘先上车后买票’来形容是不是更恰当一些?” 罗良白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把脸,“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样也好,你不至于前期就把钱全投入进去,”罗良白接着说,“万一帕格通讯没选你,你也能还银行一部分钱,或者我们转做别的生意也可以,大不了也去生产电子元件。”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十分完蛋。 罗良白不由得感慨,“怪不得我当不了老板,不只是脑子不够聪明的原因,这要是我向银行借的三十万,我能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江遇没说话,他其实也有好些日子没睡好了。 怕吗? 是人都会怕,那可是一笔巨款,寻常人打工不吃不喝三百年才能赚得出来。 每个深夜,焦虑、怀疑、恐惧都在拉扯着他的思绪,每到睡不着的时候,江遇就会从床上爬起来,做到桌前看看书、看看花,让心静下来,反复推演琢磨着自己的计划、完善每一处细节。 前进也许会走向更黑暗的深渊,但不去争一个未来,他什么都不会有。 —— 和平东路11号的这间店铺热火朝天的装修着,来往的路人无不好奇的侧目而视,透过通透大玻璃的橱窗可以看到,浅卡其色的地砖通铺,原木色的展示柜和落地衣架,明亮的白色墙壁,色调很是和谐,堆放在墙角的几盆绿植花卉带来生机,也让人眼前一亮。 姜佑青带着几个工人还在刷店里面换衣间和库房的墙漆,何萍扶着门口的梯子,一边说道,“要不是还有之前展销会带来的客户们下的订单,六月的生意怕是要很难看了。” 这也是为什么本该在店里的周知意和何萍出现在这里,惨淡的生意,东坝街的南风服装店里有赵娟一人看店就足够了。 何萍气到咬牙,“东坝街上那几个服装店老板把南风的生意抢走了不少,听说衣服还卖给了外国人,赚得盆满钵满,难道真的是只有心越黑的人才能越赚钱吗?” 周知意站在门口另一侧扶着另一把梯子,望着穆霖和工人把店铺门头招牌挂上去,平静地说,“我只相信‘恶人自有恶人收’。” 何萍听不太懂,只学着周知意的样子抬头看去,不像之前红色正楷字体的门头,“南风”二字做成了黑色的立体字,直接挂到白色的墙面上,看着可真好看。 本来阴云密布的心情看着这崭新又宽敞的新店铺,何萍的心境也不由得变得明亮起来,“希望下个月我们搬过来,新店开张,能够有新的起色。” 穆霖从梯子上爬下来,“这不肯定的,我们还憋了好几个新款式衣服,就等着新店开张,放到这边售卖。” “是啊,我防着那些学人精老板们呢。”周知意说道,“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大家正好也能休息缓一缓,一年到头都那么忙,人还不累垮了。” 说完,周知意朝店里面喊了一声,“姜大哥,门头挂好了,我们几个先走了啊。” 脸上还沾着墙漆的姜佑青从里面更衣间探出了个头,“行,你们几个回去吧,这里有我盯着呢。” 三人回到北发村,制衣厂和针织厂两个厂房内的女工们正在做下个月要放到新店售卖的撞色领口的短袖t恤衫、白色大翻领的黑色泡泡袖连衣裙和之后要参加秋装展销会的两面穿夹克外套、珍珠装饰的针织羊绒衫和半身长裙等等衣服。 姜玉芝迎上前来,抓住周知意的胳膊,又把她往厂房外带。 “怎么了?”周知意疑惑,她才刚走进厂子里,就又被姜玉芝拉了出来。 何萍和穆霖两人甚至都还没走进厂房里,两人也俱是不解。 姜玉芝见已经走到了厂房外,这才对周知意说,“我知道你对待女工们很好,女工们也都知道,但是现在不是生意没那么好,厂子里没有之前那么忙,有些人难免懈怠下来。我在想,要不要建立起一套奖惩制度,或者像之前的红裙评比一样,我们也搞个劳动模范评比,选出的人发奖金、做领班。” 说着,姜玉芝见周知意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声音又变弱起来,“我就是提个不成熟的意见……” “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周知意赞许道,“我呆在厂子这边的时间没有你长,观察的自然没有你仔细,现在招的人变多,是该有一套规章制度才行。” 周知意心中不禁感慨,原本只是看姜玉芝做事认真又踏实,才让她来带着新来的女工们做衣服,没想到从带两个、到带四个人,再到后来制衣厂的五十人、针织厂的二十人,这个从前闷声只知道埋头呆在自己的缝纫机前做衣服的女孩也学会了“抬头”。 莫名有种女儿长大了的感觉,周知意抬手拭了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姜玉芝奇怪的和何萍对视一眼:她这是在干嘛呢? 何萍耸耸肩:别管了,谁知道周知意又在想什么呢?我们是跟不上她的思路的。 不过还有个词,叫做“望女成凤”。 厂子里的女工们鱼贯而出,有的回隔壁的小楼房、有的回后面村子里的住处,白天属于工作,夜晚才是属于她们的时间。 而姜玉芝和穆霖的夜晚,属于学习。 “还有一个礼拜就是夜大学的招生考试了,”周知意对着留下来“加班”的两人问道,“你们有信心吗?” 一旁坐得格外板正的两亿抢先回答,“汪!” 追着一个布球玩得正欢的一心,“汪汪汪——” 趴在狗窝里悠闲吹着夜风的大发不做声,舒服的眯了眯眼。 何萍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在院子里乘凉,乐得看两人愁眉苦脸的样子。 姜玉芝还真没什么信心,弱弱的说,“其他几门学科应该勉勉强强,但物理我一直没学明白,复习资料上关于电学的那部分知识讲得太少了……” 穆霖也附和的点点头。 “你俩不早说,”周知意顿时有些着急,“江遇就是学的这方面啊,我帮你们去问问,他应该会有这方面的书,我去给你们借来看看。” 大发见周知意要出门,立刻起身跟上,抢在另外两只崽子之前。 周知意带着大发向后面村子里走去,走到江遇住着的那条巷子,远远看到了正在锁门的罗良白。 “江遇不在家啊?” 罗良白闻声转头看去,见是周知意,“是啊,他在跟电子元件厂的人谈设备的收购,谈好几轮了,那些人也是骑驴找马,想要找出价最高的买家,眼看这次那边终于有要松口的意思,江遇要稳住对方,一时脱不开身,只能叫我回来取钱。” 周知意知道江遇最近忙着建厂的事,还来问过她办手续的材料和流程,“你们是要买别的厂子的设备?” “这二手的设备不是便宜些吗,”罗良白嘿嘿一笑,又问起,“你找他什么事?” “我本来想问问他有没有电力原理的书,但现在你们有事要忙,那我明天再来借书也行。”周知意说道。 罗良白一听,立刻又掏出钥匙开锁,“这不是小事,我帮你把你要的书给找出来,反正他最后一门课程也考完试了,只等最后的成绩和毕业证书了,以前的书也用不上了,你拿去用就是。” 因着还要抓紧时间去给江遇送钱,罗良白动作很快,在屋子里找出了一本《电力学原理》,给了周知意,重新把门锁好,他就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你快去忙吧。”周知意连忙道。 罗良白背好装着钱的包,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66节 大发走在前面,周知意拿着书跟在它后面,一人一狗朝着村口的小楼房走去。 手指在书页上划过,因里面夹着的东西,一下子就翻开了。 周知意拿出夹在书里的东西,“咦,一封信?” 接着她又看到了信封上的字,遒劲有力的字迹,写得居然是“北发村1号、周知意收”这几个字。 “给我的信?”周知意不解,借着路灯的灯光,对比信封上的字迹与书上笔记的字迹无二,“江遇写给我的?有什么话当面和我说就是了,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情想求我帮忙吗?” 周知意疑惑的把信拆了出来。 「周知意你好。 截至目前,我的人生好像被分割成了两段,来新宁前和来新宁后。或者说是,认识你前和认识你后。认识你后,我改变了很多,这种改变是正面的,我仿佛像一潭死水重新活了过来,有了努力的动力……」 周知意看到这里,回想起初见江遇时他的淡漠,又想到现在的江遇,他确实变了很多,变得有人情味了不少。 难掩喜悦的嘴角翘起,周知意心中还有些小骄傲,姜玉芝、何萍,现在还有江遇,原来她不知不觉影响了这么多朋友变得越来越好吗?她又有点受之有愧,她其实也只是努力让自己成长,并没有做什么呀。 走到了家门口,周知意把信一折,塞进自己衣服口袋里,这可不能让何萍看到,不然她这个性缘脑还不知道又要怎么调侃自己。 进了院子,周知意只把书递给姜玉芝和穆霖两人,“你们看看,这本书行吗?” 姜玉芝翻开书看了看,“行的。” 另一头,罗良白骑着自行车赶到了西源路,江遇已经和电容器厂的老板谈好了,他一来,把钱给过去,那些设备就让他们拉走了。 请了几个电容器厂的工人帮忙,罗良白抱着一台电机走在前面带路,没一会儿这些设备便换了个“家”,放置在了风雨电器厂里。 “谢了,大家回去买点酒喝吧。”江遇付给这些工人们一些辛苦费。 罗良白把钥匙还给江遇,规整起工人们随手放下的设备,随口说起他来之前发生的事,“我回你家取钱的时候碰到周知意了,她来找你借书,我想着反正她借什么你不都是给,让她明天再跑一趟也麻烦,我就直接又进屋把书找出来给她了。” 正弯腰去拿一根日光灯灯管的江遇动作顿住,“她要的是什么书?” “《电力学原理》。”罗良白理着东西,漫不经心的答道。 江遇闻言却是一惊,转身就往外走,动作间透露着几分慌乱,“我先回去了,这些明天再整理吧,你记得走的时候锁门。” “哎?”罗良白抬起头来的时候,看江遇已经匆匆骑上停在厂房外的自行车,飞快的骑出了工厂。 周知意见何萍在和三只狗玩,姜玉芝和穆霖两人忙着抄书上的文字到自己的笔记本上,她这才在一旁悄悄又拿出刚刚没看完的信。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那盆向日葵,不只是因为“一举夺魁”的好意头,我把它放在书桌前的窗台上,每每抬头都能一眼看到。你像这株生命力旺盛的花,好似永远在奋力向上、不断攀升,所以总会有人会被这种美丽所吸引。」 周知意看到这里又停下来,这夸得她都要不好意思了。 江遇从来没有把自行车骑到如此之快,好在夜色暗下来,路上行人没有多少,他心急如焚,骑车下坡时,整个人从自行车上站了起来,只想减轻些重量,让车子能够变快一些、再快一些。 被朋友肯定、赞美,周知意心情很好,再次垂眸,想要看看下面江遇会怎么夸她,下一行字映入眼帘。 「包括我也是。」 瞬间犹如晴天霹雳,周知意整个人怔住,她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什么叫“包括我也是”?也是什么? 周知意思绪混乱的继续向下看。 「不论如何,遇见你、认识你、喜欢上你是我这辈子难得的幸运。」 “汪——”一心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冲去门口,兴奋的刨起门,是会给它好吃的人! 何萍见它这反应,没有疑心便去开门,大门左右打开,见是江遇,她只是略微奇怪了一瞬,“你来找知意?” 汗水把额前的黑色碎发打湿,还有些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为了看着体面些穿的衬衫背后也洇湿了一大片,看着很是狼狈,江遇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哦,她在院里呢。”何萍侧身让开。 江遇望去,只见周知意僵硬着抬头看过来,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 第72章 崩盘 吴坤其实已经想回头了。 在第一个人联系不上的时候,他还只是咒骂一声,他居然也这么倒霉摊上了坏账这种事。 在第二个人联系不上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丁老板,之前的那些货款该给我汇过来了吧,这一笔接一笔的,像滚雪球一样,数额变得越来越大了,”吴坤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道,神情有些不耐,“而且这都快一个月了。” 电话听筒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哎呀,那衣服运到国外需要时间,外汇打进国内的银行账户也需要时间嘛,我取出来换成大团圆也要时间嘛。而且那外商其实也是给人做事,也是要等上面的老板拨款,他们外国人做事都是要先把货卖掉,才有现金流的嘛。” 吴坤暂时被安抚下来,“好吧,总之丁老板尽快,我给你赊着单,我哥厂子那边和布行也赊着账呢,钱到位,你把账一清,我们也能把布行的账也清掉。” “我省得,我肯定尽快的。”电话那头的人态度很好,连连应道。 接着,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不过上次的红波点衬衫那外国人说很不错,想要再要多一些。” 吴坤问,“要多少?” “一千件。” 吴坤惊讶,“这也太多了!之前几次拿走的货加在一起也有三、四百件了吧,那外国人要这么多衣服?他卖得掉吗?” “他也是想把衣服再转手卖给其他外国采购员,”电话那头的人暗示性的咂舌,“你懂的,有时候倒倒手,又是能赚一笔。” 吴坤犹豫,“这……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吴老板帮帮忙嘛,我也是在中间商,大家都是一起赚钱的,”电话那边的人劝说道,“这样吧,等你把货发过来,我再和那外国人谈谈,看看能不能先把货款给你一下子结清。” 吴坤一想,这样也行,总比漫漫无期的等待结款要好,“行,那可说好了,一千件红色波点短袖衬衫的货发给你,你帮我把货款一下子结清,我看看一共是多少钱。” 他用肩膀夹着电话,找出账本,翻到其中一页,“前四次拿的货除了红波点衬衫以外,还有polo衫、四季衫……再加上这次的一千件,一共是四万七千块的货款。我不管丁老板卖给那外国人多少钱,这四万七可是一定要给我的。” “知道啦,你还不放心我老丁嘛,我和你都是做了多少年生意的了。” “这四万七千块我肯定帮你要到。” —— 何萍看了热闹,回来便迫不及待的分享给南风服装店的其他人,“你们知道那几个服装店老板聚集在wk潮流女装门口是因为什么事吗?” 周知意埋头扎在柜台上,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整个人像灰掉了一样。 倒是赵娟立刻追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是有几个客商跑路了,其中一个客商拿走的货最多,说是转手卖给外国人,总共几千件都有了,几个店坏掉的账加起来有十几万了。”何萍幸灾乐祸的说,“所以现在他们才聚在一起正想办法呢,可人都跑到天涯海角了,说不准都跑到外国去了,哪还能找到。” 赵娟先是震惊,“十几万?这么多钱?” 随即又有些唏嘘,她叹了口气,“被坑了这么多钱,也挺惨的。” “赵姐你忘了他们这十几万卖出的衣服是什么了?都是抄我们的款式做出的衣服!”何萍毫不客气的指出,“而且要不是他们打价格战,以更低的价格卖我们店的同款衣服和我们恶意竞争,还允诺可以赊账,一步步,都是他们自己走向了现在的这个下场。” 何萍很是畅快的吐出一口气,“这叫恶有恶报。” 周知意早有设想,人性是最经不得考验的,她想到了会有坏账让这些“吸血”的服装店老板出点血,就是这个数额有点超乎她的想象,不过现在她也无暇去想别人的事了。 抬头仰靠在椅子上,周知意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她甚至有些记不太清,太混乱了。 周知意只记得自己一把捞过姜玉芝和穆霖面前的书,动作幅度之大还带倒了桌上的小台灯,还好姜玉芝及时接住。 接着她掩耳盗铃般把信纸塞回书页中,迅速把书合上,还给了江遇。 她那个时候还说了句什么? “这书你是不是还要用?”说完周知意便自问自答,“哈哈,肯定是了,你过来就是要书的。你拿着书快回去吧,夜也深了,我也要准备睡了。” 说完,不等江遇开口,周知意哐当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何萍走过来,胳膊撑在柜台上,托着脸看向生无可恋的周知意,疑惑的问,“前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江遇怎么了?从那个晚上起你就很不对劲。” 周知意的声音虚无缥缈,“我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那信上的文字仿佛在眼前重现——「不论如何,遇见你、认识你、喜欢上你是我这辈子难得的幸运。」 周知意鲤鱼打挺般的坐回来,握拳砸在柜台桌面上,“为什么就不能简单的就是朋友呢?” 看她这副纠结的样子,何萍猜测道,“江遇终于说出口他喜欢你的事情了?” 周知意震惊的抬头,“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的?” “这有什么难看出的,就像穆霖喜欢玉芝,江遇喜欢你,”何萍挥了下手,一副早已了然于心的表情,“也就只有你们当局者才看不清,我这个旁观者可看得一清二楚。” “我才不像玉芝那么迟钝,”周知意颓然的又趴到桌上,“我只是一直以为我们就是朋友,是相识于微时,互相鼓励、一同成长的朋友。” 何萍不懂,“那不是挺好的,我记得‘相识于微时’下一句就是‘相守于经年’,多浪漫啊!” 周知意重重的叹了口气,她和何萍这个性缘脑讲不通。 “我回厂子里看看,”周知意起身,“你和赵姐看着店。” 何萍点点头,“行,你回去吧。” 回到制衣厂,周知意和穆霖对接之后的要放到新店售卖的新款衣服,“这个短袖衬衫前衣片左右要做塔克褶,间隙在0.6cm,这样看着精致些。” 穆霖点点头,转身调整着人台上的胚布。 周知意看着他做事,又走起神来来,半晌后喃喃问道,“穆霖,你和我也是朋友,你不会也喜欢我吧?” 说完,周知意自己就回过神来,“不对,我都忘了,你喜欢玉芝。” 穆霖转过身来,立刻先去看远处的佳人,姜玉芝离这边有些远,正帮女工陈晓慧调整着缝纫机压线的松紧程度,显然没有听到周知意刚刚的话。 松了一口气,穆霖这才没好气的对周知意说,“你是大团圆吗?还想人见人爱?”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周知意叹气,“可喜欢我的人真的太多了。” 居然连江遇也是。 穆霖无语:…… 懒得理她,穆霖转回身去继续打版。 周知意回想了一下,她的朋友虽多,但还是女同志占大多数。 她的异性朋友除了江遇,穆霖算一个,他喜欢姜玉芝;沈谦算一个,但他对钟玲抱有隐秘的情感;殷勇是生意来往上的朋友,他都结婚好些年了,还是老来得女,有个才四岁的女儿;高德明和姜佑青也是她的朋友,虽然周知意和他们的媳妇关系要更亲近些。 周知意这才发现,只有江遇这个“漏网之鱼”,她之前都没有想过,她的异性朋友中怎么就江遇一个人也没个喜欢的人,敢情原来是喜欢她啊?! 崩溃的抓了一下头发,周知意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心越乱,她站起身来,“我出去散散心。” 穆霖只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67节 周知意走出厂房,牵上在门口看门的大发和两亿,又去了隔壁小楼房,把一心也拉上。 两三点钟正是打盹儿的好时候,所以一心被薅起来的时候整只狗都是懵的,就算看到自己被穿上牵引背心、扣上绳子,它都还没反应过来,一双琥珀色的狗眼睛看了看天空上的太阳,怀疑狗生:不该是这个时间出去溜达啊?它刚刚也没吃饭啊? 周知意拽了一下,没拽动。 一心还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大的脑袋还在费力思考:还是说它吃了,只是忘记了? “平时你不是最爱出去放风的吗?下雨天都想要出去,怎么现在不挪步了?”周知意费解,又拽了一下。 还是大发咬住绳子,帮着一起拽,才让一心回过神来,跟着一起向外走。 周知意刚出门,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个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江遇站在不远处,把手里的书递过来,率先开口,“我回来拿东西,刚刚看到了你进家门。你不是要借这本书吗?我拿来给你。” 周知意目光扫过那本《电力学原理》,没有接,只不自在的笑了笑,“不用了,我昨天去书店已经买了一本一样的。” 江遇的眼睫和拿着书的手几乎同时垂下。 周知意努力佯装无事发生的样子,只是气氛仍然尴尬的令她想要逃离,“你是不是还有事忙,我也要去遛狗了。” 就在她牵着狗错身经过江遇时,又被他出声拦住。 “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是吗?” 又被拽住的一心:?到底是要出去玩还是不出去玩?怎么走三步停一下的?耍狗玩呢? 百无聊赖的两亿张开嘴,一下子咬住旁边黑棕色长相潦草的大狼狗的耳朵。 周知意拽了拽绳子,制止两只狗闹起来的行为,转身看向江遇,“……是有一点。” 朋友怎么能有过线的情感呢,周知意心里别扭,她以为至少要到几年后,大家各自有了伴侣,才会慢慢的拉开距离,没想到现在就要做不成朋友了。 一起过的新年还有逛过的花街、分享过自己站在二纺厂大礼堂舞台上的喜悦、也鼓励过他努力去考夜大、她失意挫败时听到的他在点歌台点的那首歌、彼此了解而产生的那些不用过多言说的共鸣…… 这些朋友间的珍贵瞬间,都要变成历史了。 周知意有些难过,他只是表白了,而她却是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啊! “我知道我没有齐廷铮有钱、也没有他阳光,不像段明礼有着很好的学历和体面的工作,也不像宋思泉那样和善讨喜……我知道现在的我还远远不配,也没想让你现在就知道我的心意,如果你实在是为难,不知道怎么拒绝我,可以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那些早已被周知意抛之脑后的名字又被重新提及,她讶异的看向江遇,“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现在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吗?” 只不过简单几个字,苦涩中泛着疼的心好似又尝到了些甜味,江遇的指尖不由得痉挛般的微微一动。 周知意张了下嘴,又抿起,这才想通,原来在她只把这些男人当作烂桃花的时候,江遇却认真的把他们当作情敌,耿耿于怀至今。 “我没想过现在就要个什么结果,你也不用回应我,”江遇看着她,那些难以言说的情愫流转在深沉的黑眸中,他坦诚道,“我向银行贷了三十万,本来想的是如果创业失败,我什么都不会和你讲,只会是你朋友中最不争气的那个,会衷心的祝福你事业有成、幸福美满。如果成功,我才会迈出这一步,说出我的心意。” 周知意神情一滞。 “你可以就当没看过那封信吗?”江遇眉眼疏朗的脸上露出一抹哀求,“就像以前一样,我们还是朋友。” 求求你了,不要躲着我,不要对我心有隔阂。 “如果可以……如果我能创业成功,还清银行贷款,赚到钱后,你还没有喜欢的人的话……到那时你能再考虑一下我吗?” 他近乎卑微的小心祈求着。 完全刨开自己,露出里面那最真实的样子,自卑、胆怯、小心翼翼,又挣扎着想要争取。 周知意看着这样的江遇,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下,有点酸,她不想看到他这种样子。 深吸了一口气,周知意重新看待眼前人,“你好像搞错了。” 江遇一怔。 周知意看着他,先前不自在躲闪的目光此刻直直的望过来,说道,“你要战胜的人不是齐廷铮、也不是段明礼或者宋思泉,而是我。”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做亏本买卖,除非两个人的生活比我一个人的独处更好,否则大可不必,就像是本来只用做一份的家务,却为了什么爱之类的委屈自己做两份。” 明亮的眼眸微微一弯,周知意唇角笑意清浅,却宛如春花骤然绽放,“我的要求很苛刻吧?” 胸口的窒息感奇异的缓和下来,好似又被灌输了新的动力,这两天都没能笑出来的江遇点点头,跟着露出一抹梨涡浅笑,“是有点,不过我会努力的。” 他得到了。 幸运再次降临。 她愿意给他机会。 第73章 结算 罗良白在工厂大门内暗中观察,见那三个外国人出来,连忙小跑回厂房内,对江遇说,“快,帕克通讯的人从收音机厂出来了。” 江遇点点头,拽了一下身上西装的衣角,仿佛从这件衣服上获得了力量,深吸了一口气,冷静说道,“厂房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罗良白说。 江遇抬脚走出厂房,迈向他的“战场”。 罗良白转身,看向这些从虎镇临时工市场雇来的员工,他们经过三天的培训,已经对手头上的工作很是熟悉了。 悬挂的日光灯管将明亮的光洒在一排排长桌上的仪器设备上,装元件的、焊接的、打螺丝的……一个人做完就推给下一个人,如流水般流畅,看着还真像像那么回事,毕竟江遇是真的在电子厂工作过,只用按照他过去的经历重现便像模像样了。 罗良白振臂一挥,“同志们加油干啊,等下会有外国人考察,表现好的人就能留下,成为长期工!” 如同强心针般,每个人立刻更卖力的工作起来,谁不想要个安稳的工作啊。 艾伦·威尔逊又一次被人拦住,他并不意外,走在这条都是电子厂的路上,听说帕格通讯公司来考察工厂、想要寻找代工厂的事后,他这已经是第四次被拦下了,没人不想上帕格这艘“大船”。 他撩了下眼皮,看到面前的青年人,唔,西装不错,看着是比前面那些工厂老板穿的那些不太合身又款式老土的西装好多了。 接着,威尔逊就听这个年轻男人说,“excuse me,could you spare me a moment of your time?(打扰一下,请问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虽然发音仍然不算完美,但这已经是威尔逊和同事们来到西源路电子一条街上考察中遇到的英语说得最好的人了,至少他们能听懂是在说什么。 江遇继续用英语说道,“我是附近风雨电子厂的老板,毕业于新宁电子大学,希望您也能考察一下我们的工厂,看看是否能够符合代工的标准。” 来都来了,威尔逊无所谓的看向两侧的沃克和坎贝尔,两人俱是点点头,他转回来重新看向这个年轻人,“ok.” 罗良白看着江遇真的引领着那几个外国人走进工厂里,内心激动不已,第一步成了! 这种电子厂看着都是大同小异,在厂房内走了一圈,看过生产线,威尔逊兴致平平,虽然这个工厂的老板比其他电器厂老板学历高些,但这种相似的场景他已经看过六遍了。 江遇介绍着厂子的情况,也心知肚明自己这匆忙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并没有太大的竞争力,只是获得一个准入的资格而已,他想要争取到代加工的机会,还要再“加码”。 “除了代加工外,我还想和您谈门合作。”江遇拿出一沓纸,“这是我做的传呼机实现汉显的可行性报告,我想帕格通讯既然想到在我们国家寻找代工厂,一定是发现了这片土地上巨大的商机,如果能将传呼机原本显示的数字信息升级成文字,在使用的体验上会更加便捷,相信一定可以吸纳更多的用户……” 威尔逊接过那份特意做成英文的报告,这才终于被勾起了些兴趣,和沃克、坎贝尔认真看了起来。 送走这三个外国人,罗良白终于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他们离开时的表情还不错,这代表着我们是不是有希望?” 江遇也松了口气,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也许是吧,他们对汉显传呼机的预想还挺感兴趣的。” 罗良白揽住他的肩膀,兴奋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太好了,肯定可以的,你看我们这像模像样的流水线车间,还有你,这身西装真不错,看着就像成功人士,很唬人的。” 江遇笑起来,手指轻轻拂过身上这套黑色西装的衣角,这衣服是周知意设计、穆霖打版、姜玉芝和其他女工们制作。 所以他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 周知意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会演变成这般。 “是真的吗?”周知意问道,再次确认,“wk潮流女装真的要关门了?以后都不做了的关门?” 之前东坝街上那些女装店老板们总是盯着南风服装店,现在变成何萍总盯着他们,不过那些人是为了抄款,而何萍是为了看“敌人”倒大霉。 何萍点点头,确定地说,“对啊,我看他们店门口都摆出了清仓甩卖的牌子了,现在才六月,又不是夏秋交接,哪用得着这时候清库存。” “而且啊,现在整个东坝街上基本都知道了,就属wk潮流女装坏账的金额最大,他一家就占了将近一半呢,”何萍语气夸张的说道,“除了那个据说衣服卖给外国人的丁老板赖掉了四万七,还有其他四五个客商,合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总共好像只他家追不回的货款就有个七、八万块钱。” 赵娟在一旁听得恍惚,“卖十个我家的房子才能有这么多钱……” “谁让他们非要和我们恶性竞争的,又是抄我们的款式、要价比我们低,又是打着我们不通人情不给赊单、他们能赊单的名号,把客户们拉过去了大半。”何萍说着,心中很是解气,天道好轮回,运势终于又回到了她们这边。 再加上最近姜玉芝和穆霖都通过了新宁纺织工学院夜大学的招生考试,姜玉芝被纺织品工商管理专业录取、穆霖被服装工程专业录取。 何萍憋闷了一两个月的心情终于明朗起来。 周知意暗暗吃惊,她也只是想要这些追着「南风」抄款的服装店出点血,怎么事情会一步步发展成现在这样,一直和她不对付的吴坤居然要关掉他的店了? “不过也不至于以后都不做了吧?”周知意疑惑,虽然这亏的钱是有点多,但当下时代服装生意赚钱,尤其是像他们这些已经做了好多年的,应该“血很厚”才对。 乾坤制衣厂的办公室里,吴乾和吴坤两兄弟相对沉默坐着,一门之外,是厂子里叫嚣的工人们。 “三个月都没发工资,说是客商们把帐结清就给我们发工资,可现在人不是都跑了吗?” “我们的工资怎么办?两个吴老板不会也想跑路吧?” “发工资!必须把我们三个月的工资一起发给我们!” 吴乾沉默着狠狠抽了一口烟,这些天他多了很多白头发,整个人看着老了不少,不见曾经的意气风发,半晌后他终于开口,“缝纫工、后道熨烫、剪线头包装,还有打版的版师,整个厂子总共一百个人,每个人一个月工资是八十块,三个月的工资,一共要发下去两万四。” 吴坤知道他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只说,“布行老板那边的账是我清掉的,已经给出去了九千块了,我手上已经没有活钱了。” 兄弟两个自八二年从茶叶生意转做服装,这三、四年确实赚了不少钱,可和东坝街上其他夫妻店不同,他们赚到的钱是要两家分的。吴乾拖家带口,孩子被他赶潮流送去了国外读书;吴坤早些年穷的时候没能娶到媳妇,赚了钱之后也不想结婚的事了,只和不同的“女朋友”处对象,花天酒地、送礼物、舞厅跳舞什么的,花钱自然也少不了。 所以两人还真没有周知意以为的“血厚”,赚得多,但他们花掉的也多。 “和那些客商接触、做生意的人是你,眼下货款收不回来,这么大一个窟窿,我帮你补一点是我这个当哥哥该帮的,厂房的租金这几个月一直是我在出,加起来也有个两千块了。”吴乾眉头紧锁,两指间夹着的烟几乎要燃至指尖,“但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吧,把你那台进口车子卖掉吧。” 吴坤冷笑一声,“这时候怪罪起我了?一批批做货,你不知道我和这些客商们做生意的事?也没见你拦着我啊。论责任你我各一半,哪有让我补大头的道理?让我卖车?你不是还有两套房子,卖掉一套呗。” 手里的烟被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吴乾沉下脸,“你都四十多岁的人,别像个小孩似的不讲理。” 吴坤摘下脸上的墨镜,摔到他面前,也狠声道,“那你也别拿那套大哥的姿态来压我!” 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不只有夫妻,还有可能是兄弟。 最后,吴坤没同意卖房、吴乾也没答应卖车,谁也没退让,但合伙的生意是彻底分崩离析了。 吴坤把wk潮流女装店里剩下的衣服全部清仓处理,又变卖掉了自己总是拿来显摆的call机,总算凑出了一万二;另外的一万二,吴乾把乾坤制衣厂的机器都卖掉,因为用过好几年,所以叫不上价,缝纫机、锁边机、扣眼机还有特种缝纫机等等,全是进口机器,加起来有八十多台了,寻常的制衣厂吃不下这么多机器,好在最后还是有人愿意要。 来人脚步轻巧的踏进乾坤制衣厂的厂房内。 周知意环顾四周,和她一年半前抱着四十条裤子跟着姚海林来此地锁扣眼时没什么变化,她既而看向吴乾,扬唇笑道,“吴老板,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吴乾对这个漂亮女仔还有些印象,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着这个男人言语间并不当回事的年轻女人弯腰,但现在情形所迫,他只能低下头,躬着个腰,“小周老板,我哪有这个荣幸之前能见过您呢。来,我带您看看我们厂子的机器,虽说是用了几年,但完全不影响使用的,照样好用。” 周知意但笑不语,还是给人留了些面子,没拆穿吴乾装作之前没见过她的谎话。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68节 跟着周知意身后的还有穆霖、姜佑青、姜玉芝、何萍和赵娟等人,乾坤制衣厂一直在要工资的工人们悄悄地去打量这伙很是拉风出现在厂子里的人,有种看到厉害人物的畏怯。 刘全庆也在人群中,看着意气风发重回制衣厂的穆霖,他咬牙切齿,但又往人群中躲了躲。 穆霖可没打算放过他,只朝聚集的工人中看了一眼,就高声喊道,“哟,刘师傅您也在啊?” 这下刘全庆也不用躲了,他站直身子,尴尬的笑笑,“小穆,真没想到要买机器的人居然是你老板……” 穆霖呵呵一笑,“我也没想到还会有机会再回乾坤制衣厂。” 忍气吞声,只为了能学一些技术,可他在这里两年什么都没学到,只给人当“孙子”去了。被欺凌的那些日子仿佛还在昨日,穆霖仍历历在目,没想到有一天他能和刘全庆发生身份的调转,他昂首挺胸的“衣锦还乡”,而刘全庆如同丧家之犬、只想躲进人群之中。 解气,实在是太解气了。 穆霖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周知意也是。 果然罗良白说的没错,二手机器就是便宜,她甚至还可以再压价。 “大家都是干这行的,都懂,全新的缝纫机一台卖两百块,这些旧机器总共八十二台,吴老板一共要价一万五。”周知意似笑非笑的看向吴乾,“这价格有点不合适吧?” 吴乾脸上冒汗,抬手随意的抹了一把,“是,那小周老板你觉得多少合适呢?” 杀价嘛,肯定是一下子杀到一个低价,再来回拉扯,周知意想了一下,“唔……九千吧。” 吴乾脸上的汗更多了,“不行不行,这价格太低了,一万三吧。” 他和弟弟虽然决定散伙,但要发给工人的那总共两万四千块的工资必须一人出一半,所以这些缝纫机器,吴乾的心理最低价只能是一万二。 周知意又砍了一刀,“一万二,连这些裁床、烫台什么的我一起带走,最多这个价格了,再多我就不如去买全新的机器了。” 吴乾纠结片刻,最后还是咬牙说出一个字,“行。” 接到电话,吴坤听到他哥说厂里机器已经都卖掉了,让他也拿上凑出来的钱,过来把工人的工资都发了。 等到了制衣厂,吴坤正好遇到指挥着人搬东西的周知意,他顿时犹如看到仇人般,“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周知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还有些诧异,“这怪不到我身上吧?因为你带头照着南风做衣服的的事,我和你都老死不相往来多久了,客人都是你从我那儿抢走的,赊账也是你做主同意的,现在那些客商赖账跑路了,这也能怪我?有几个人甚至都没来过我店里买衣服。” 吴坤怔愣住,呆立在原地。 是啊,能怪谁呢,还不是他一时冲昏了头脑,只为了和周知意对着干、抢生意,一步错步步错。 这么多东西拉回北发村的知意制衣厂,周知意看着厂房里空间,规划着,“这边可以再摆一排缝纫机,包边机可以放在最前面……” 门口响起两亿的叫声,离门口最近的姜玉芝出去看了一眼,片刻后带了一人进来。 “老板,”姜玉芝在制衣厂一直这么叫周知意,侧身让开,露出身后那人的面孔,“沈谦找你。” 周知意看过去,只见沈谦开口问道,“你这里还招人吗?” 第74章 新店开业 周知意把水杯放到桌上,推给沈谦,疑惑的问,“你不是跟着玲姐在南方男人服装店里工作吗?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说完,她发现自己这话有点像将人拒之门外的婉拒之辞,连忙又补充一句,“别误会,我不是要赶你,只是有点好奇,我确实现在挺缺人的。” 新店开张在即,还有拉回来的那八十多台的机器,制衣厂也要扩张,不管是哪边,周知意都挺缺人的。 沈谦握住杯子,抬眼看了一旁伸长耳朵的何萍。 周知意立刻意会,转头就对何萍说,“你去帮帮玉芝,和她一起把机器归置好。” 何萍只好转身离开,嘴角一瘪,什么嘛,居然把她支开了,什么话是不能让她听的? 沈谦看着厂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众人,无人关注他和周知意,这才开口,“玲姐和姚海林吵了一架,吵得很凶。” 在乾坤制衣厂水深火热的同时,方谷路上的众多厂房之中,海林制衣厂也很“热闹”。 “玲姐发现姚海林和厂里的女工罗凤妹走得太近,已经超过了老板和员工正常的相处距离,”沈谦说道,“她追究起来,姚海林反而倒打一耙,说起我在店里工作的事情,话里有要往玲姐身上泼脏水的意思,我在他要说出更难听、更直接的话之前提出了辞职不干了,当然,罗凤妹也辞职了。” 周知意张开了嘴,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我早就说姚海林那家伙不行!一肚子花花心思!” 骂了几句后,周知意又问起钟玲,“那玲姐现在怎么打算的?要和姚海林离婚吗?” 沈谦摇头,苦涩一笑,“两口子吵个架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走了、罗凤妹也走了,事情就平息下去了。” 周知意叹气,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是管不明白的,就算她巴不得钟玲借此机会能看清姚海林这人、早日和他离婚。 “唉,”周知意拍了拍沈谦的肩膀,“算了,那你先跟着我干吧,正好我的新店准备开业了,你来帮我镇个场子。” 沈谦点了点头,“如果有人闹事的话我可以把人赶出去,还有搬货什么的,体力活都可以交给我。” “行。”周知意突然又有了个想法,起身就去找姜佑青。 “姜大哥,我想改一下新店的布局,现在不是隔出来的两个试衣间和一个仓库吗,我想把其中一个房间换成别的用处……” —— 「南风」新店开业在即,周知意忙着调整店内布置,江遇也因为创业的事情忙碌着,自六月把定做的西装给他之后,两人就没怎么碰到过。 还是同住在一栋楼里的严淑芳和周知意又提起了江遇,她料理着院子里那株三角梅,说道,“前些日子小江向我要了一枝拿回去扦插。” 严淑芳促狭的去看周知意,“他怎么突然想起养花了?我记得喜欢花的好像另有其人吧?” 心仿佛像叶子一样蜷缩了一下,周知意表面不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是他突然有这种闲情雅致了吧。” 严淑芳心中觉得好笑,只是也配合的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修剪着三角梅的叶子,“我本来还担心小江拿回去的花枝成活不了,但昨天碰到他,他说已经发芽了。” “果然有种过地的经验就是不一样,我这株可是养了好久才好不容易养活的。”严淑芳感慨道。 周知意不自在的只盯着花看,找到开得最好的一枝,“淑芳姐,这支给我呗,我拿屋子里插花瓶里。” 严淑芳把那支三角梅剪下来,却拒绝了周知意,“不给,你等一等,又不是没人给你。” 周知意双手展开在她面前,这次没再左言他顾,“你不是也说了吗,才刚发芽,离开花还早着呢。” 最后周知意还是成功拿着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把花瓶里接上水,开得正盛的三角梅插进花瓶里,周知意望着它微微出神,还有心思种花,看来创业很顺利嘛…… 可等周知意碰到罗良白,却得知了与她所想截然相反的事实。 “唉,快别提了,那些外国人看我们太年轻了,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家之前生产电话机的电子厂来为其代工。”罗良白垂头丧气的说,他担心过这么匆忙厂子能不能搭建出生产线、担心过资金问题,可万万没想到,这些都没出岔子,问题反倒出在了年龄上,但江遇也不能一夜之间就从十九岁变成三十九岁啊。 罗良白叹气,忍不住嘀咕道,“早知道就再请个阿叔来装下老板了……” 他声音太小,周知意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帕格通讯的人很看好阿遇做的汉显传呼机可行性报告,愿意提供部分相关的技术资料让他来研究,但条件是如果汉显能够实现,这项技术必须优先卖给他们,并且这些资料不能外泄,否则要追究法律责任,会让我们赔到倾家荡产。”罗良白撇嘴,“要不说外国人会做生意呢,好处都是他们的,风险却一点都承担。” 周知意眉头微拧,“那你们现在怎么办?” “艰难存活罢了,给那些外国人做戏的那几天做出来的一批二手录音机放在电器行里卖了些钱,然后阿遇现在正在研究做一种铝电容,想要之后推销给收音机厂,如果能谈下来订单,厂子就能运转起来,开始赚钱。”罗良白说道,不赚钱的每一天,他都很是焦虑,仿佛欠着银行三十万的人是他似的。 周知意陷入沉思,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失败过后重新站起来,就像是前不久轰轰烈烈在东坝街“退场”的吴乾和吴坤兄弟俩,连她在「南风」开业初期因为款式太过超前无人问津时,也曾挫败的怀疑过自己。 入夜,黑沉沉的夜色笼罩大地,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蝉鸣时而响起。 自行车轮碾过石子,江遇骑着车回来,城中村口突然响起几声犬吠。 他略微疑惑的停下车子,接着就看村口小楼房院墙上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你还没休息?”江遇看着她,眼中不由得溢出笑意,“我刚要觉得奇怪,以前这么晚了我回来都没听到过大发它们叫。” “那是因为之前这个时间我都把它们带到屋子里睡觉了,”周知意说着,把手上拿着的一个小盒子递给他,“我有东西要给你。” 江遇惊喜的接过来,四四方方的纸盒,巴掌大小,他打开盖子,里面装着一条黑色领带,夜色太暗,看不太清楚,但隐约能看到上面的暗纹。 “不是快到你生日了,我记得你上次只找我帮忙定做了西装,没有提领带的事。”周知意努了下嘴,“所以我就想你生日的时候送你条领带好了。” 她故作轻松地说,“不是百货商店里卖的那种高价货,是我自己找的面料、自己做的,西装我没空做,但领带这东西好做,半个小时我就做出来了。” 江遇闻言,反而更加珍惜的握住纸盒,抬头深深的看向周知意,“谢谢,我很喜欢。” 他如此郑重的道谢,周知意脸上不禁有些发热,好在有夜色掩饰。 自行车靠在墙边,周知意坐在院门的门槛上,把一个碎布头做成的球抛出去,三只狗立刻如同闪电般冲了出去,她问,“你在做电容器零件?” “罗良白和你说的吧,”江遇也坐在门槛上,和她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直言自己的失败,“帕格通讯公司的人没有选我们厂子来代加工call机,我只能想想别的办法。” 两亿叼着球胜利归来,在周知意和江遇两人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抛弃只有几饭之恩的人,选择了它的长期饭票,把球给了周知意。 江遇看着再次被扔出去的球,继续和周知意说道,“我之前修过收音机,收音机的电路板上装着十七个电容,都是钽电容,而这种电容器成本相对较高,铝电容如果可以替代,成本可以下降至少一半。” 周知意不懂这些电子零件,但江遇讲得很清楚,所以她听明白了,“所以你想把铝电容推销给收音机的生产厂?” “对,”江遇无奈的一笑,“我没有太多的资金再去折腾别的电器,为了让厂子先‘活’过来,只能从这种小东西上入手。而那些电器厂家一般不会轻易更换元件,也基本不会选择像我这种小厂家。要想撕开一个缺口,我必须要拿出更能动摇他们的利益才行。” 周知意点点头,“我觉得可行性挺高的。” “是,铝电容我已经快做出来了,只等之后拿到收音机中心做实验,出了检测报告就可以去找收音机生产厂谈了。”江遇说。 “那我就提前祝江老板旗开得胜了。”周知意说着俏皮话,伸出手。 江遇一怔,看着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片刻后,他也抬起了手。 击掌的清脆声响在黑夜中一响而过。 “那我也祝周老板新店开业大吉,我会记得送花篮的。” 一九八六年七月二十九日,宜搬家、出行、开业、动土、祈福。 东坝街上几番波动,wk潮流女装店关门、几家服装店元气大伤、被称为“指南针”的南风服装店也搬走了,这片生意昌盛的市场开始隐隐透露出一丝颓势。 而另一边,十三行服装市场范围内的和平东路11号,新开业的南风服装店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门口除了店老板朋友们送来的一排花篮外,还有一个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着「开业店庆——买衣服、送照片」几个大字。 钟玲让人把花篮摆到墙边空隙处,自己走进装潢一新的明亮店铺内。 白色的墙面和原木色的落地衣架、柜台等,各式衣服成为店里的亮点,一眼便能被看到。玻璃橱窗摆放着最新款的衣服,塔克褶装饰的的浅粉色短袖衬衫和棕色格纹中裙、红色绞花针织衫搭配牛仔九分裤……所有的衣服都看着款式新颖又好看。 店里除了看衣服的顾客和招待的店员外,还有最特别的一处,店铺内一角被布置成了一个小场景,细碎的小石子上插着一朵朵用布做成的立体玫瑰花,有大有小,最大的一朵立起来甚至快到天花板了。 一些刚买到新衣服的女孩们迫不及待穿上,站在这处造景中摆着姿势。 周知意拿着相机,一边拍着,一边给旁边的沈谦讲解着,“你想象画面中被分割成九个格子,人物放在中间这个格子……” 钟玲走到他们身旁,好奇的问,“这就是门口写的那个‘买衣服、送照片’啊?” “玲姐!”周知意扭头看到她,惊喜的喊道。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69节 沈谦也是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周知意把相机递给沈谦,让他来给下一个顾客拍照,自己走到钟玲旁边,和她介绍起来,“‘买衣服、送照片’这活动还是我从沈谦身上得来的灵感。” 她做的是女装生意,自然要从女性视角去思考。有人形容女性“一生执着于出片”,周知意觉得,与其指责这种执着于出片的行为是想要证明自己过得很好、来装什么,不如说是女性想要将自己那一瞬间的美丽留存下来,毕竟青春只有一次,当然要记录下来了。 周知意很高兴看到那些不管多大年龄的女人,穿上她设计的衣服变得更美丽的样子,也乐意给她们留下一张照片,让她们能够在几十年后和自己的孩子炫耀——“看你妈我当年多靓啊,也是新宁一枝花!” 与此同时,这也是一种营销。 “只要买「南风」牌的衣服,就可以在这打卡点拍照,一周后可以来店里领冲洗出来的照片。”周知意说着,附到钟玲耳边,悄悄说道,“拿照片的时候,来都来了,那还不再逛逛?” 钟玲立刻了然,“这就变成回头客了。” 周知意笑容透露出一丝狡黠,点点头。她不只要做批发的生意,还要做零售的生意。 沈谦拍完一张,站直身子,只忍不住对钟玲抱怨了一句,“只是我有种被物尽其用的感觉。” 他原本买相机只是拍着玩,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变成他的工作。 钟玲温柔一笑,“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上班也能做你喜欢的事情。” 一句话又把沈谦顺毛安抚好。 周知意带着钟玲逛她的新店。 “这可比东坝街上你原先租的铺子大多了。”钟玲一边目不暇接的看着,一边感慨道,“看着也新,真好。” “十三行这边的市场才刚刚起步,可挑选的商铺很多,我才能买到这么大的铺子。”周知意说,又介绍道,“这是用木板搭出来的试衣间,看着还挺有原木风的吧?其实是开业前临时改的,原本是这两个房间是试衣间,另一个是库房。现在其中一个试衣间改成了洗照片的暗房。” 周知意看着店铺内一片热闹的景象,“虽然人们看到这种‘买衣服、送照片’的活动觉得是占大便宜了,但对我来说并没有少赚多少钱。” 她伸手一一细数着,“相机的费用不算,沈谦自带相机;胶卷是一卷22元,能拍36张照片;在照相馆冲洗一卷胶片的费用是25元,我店里改造出了暗房自己冲洗,这个费用会更低……平摊下来,一张照片也不过一、两块钱。” 钟玲惊讶的嘴巴微张,“这样的话那还真是个好办法,一、两块钱说不定就能换来下一次复购。” “你这脑袋怎么长得?”钟玲开玩笑的就要来摸周知意的头,“还是说年轻人的头脑就是灵活?” 周知意被她逗得直笑。 笑闹过后,周知意又问起,“玲姐,你和姚海林吵架了?” 钟玲唇边的笑容微敛,“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就是连累到了阿谦,不过还好有你,我看他现在在你店里工作也挺好的。” 周知意小心地问,“那罗凤妹……” “罗凤妹和老姚是走的近了一些,小姑娘没经历过什么事,心智不成熟、产生了些不该有的想法我也能理解,她也从制衣厂离开了。”钟玲说。 “玲姐,你没想过和姚海林离婚吗?”周知意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钟玲不在意的笑笑,“哪有吵次架就离婚的,又不是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 她又说起,“方红梅也离开了,制衣厂一下子走了两个人,还好现在不是忙时候,不然可真是要出乱子。” 周知意惊讶,“方红梅怎么也走了?” “她要准备结婚了,就不干了,好像也是要和她对象做点小生意。”钟玲说,话语中带着不认同,“她从厂子里离开时我见到了来接她的那个青年,长得是挺好的,但听说眼高手低的,不愿意进厂当工人,一门心思只想出人头地。可他之前还参加过青春美大赛,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连‘花城之星’都没选上。” 周知意惊讶,方红梅还真在去年十一月份的青春美大赛上找到对象了?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男人还是要踏实能干、有上进心才行。再就是要体贴、知冷热,方红梅走的时候拎着两大包行李,那青年像睁眼瞎似的,也不知道帮她拎一个。”钟玲拉着周知意,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可千万别像她一样,男人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 周知意莫名想起了江遇,略有尴尬的笑了笑。 第75章 手表 新宁的八月,正值夏季最热的时候,只有清晨还能凉快些。 趁着太阳还没升起,周知意起了个大早,带上三只狗准备出门遛遛,她刚拉开院门,就看到了插在门把手上的一枝三角梅,三片淡紫色的花瓣簇拥着中心白色的花蕊绽开,上面还带着几滴新鲜的露珠,一朵又一朵,清雅美丽。 周知意先是一愣,接着把花取了下来,呢喃道,“开花了啊……” 天才蒙蒙亮时,江遇把终于养到长出枝桠、开了花的三角梅剪下一枝,就出门了。 缀着绽放花朵的枝条别在自行车的车把上,他骑着车出了家门,在村口停下,把花插到了仍然紧闭的门上,调整了几次位置,最后还是把花插在了门把手上,江遇这才又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反复演练了几遍,江遇和罗良白才拿着铝电容应用在收音机上可以正常使用的检测报告,去了电子一条街上的一家专门生产收音机的厂子里,和工厂老板谈生意。 那老板一开始见这两个年轻青年过来, 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这种元件有一直给我供货的厂子嘅。” 罗良白连忙拦住转头就要走的人,“您先别着急啊,看看我们的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老付只好停下,想着他看过,这些后生仔就能走人了。 江遇把研发出的铝电容拿给收音机厂的老板看,“我知道收音机电路板上用的一直都是钽电容,这种是铝电容,价格只要钽电容的一半。” 接着江遇又把装了铝电容改造过的收音机和检测报告拿出来,“这种铝电容用在收音机上,和钽电容一样用,完全可以替代,不会有任何影响。” 付老板听着收音机传出的声音,又去看那检测报告,心中已经有了些动摇。 罗良白趁热打铁,也在一旁说道,“这种铝电容我们只卖九毛钱一个,比钽电容便宜不少吧,如果全换成铝电容,生产一台收音机能多赚多少钱,老板你心中应该也能算过来这个账吧?” 进口的钽电容因为本身钽金属就昂贵、再加上外壳上的一层纯银,价格自然低不了,小小一个就要两块钱,收音机的电路板上总共需用十七个,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再加上其他元件、外壳材料、人工费等等,虽然一台收音机卖得也不便宜,在百元上下,但利润其实只有二十来元。 老付在心里快速算着,如果能用更便宜的铝电容替换,那一台收音机的利润……几乎可以说是翻倍! 他面上不显内心的喜悦,只故作勉为其难,“你们带了多少个铝电容,我要装到我们厂子做的收音机上试试看,能行我们再谈。” 江遇和罗良白对视一眼,有戏! 等他们再走出这个收音机厂,已经拿到了第一笔订单。 三周的时间,风雨电子厂分批交货,总共交出了5000个铝电容。 罗良白见江遇回来,暂时抛下流水线上生产元件的十个工人,大步走来,“怎么样?最后一批铝电容他们收货了吗?” “嗯,收了,他们一个个检查过了,没有一个铝电容有问题。”江遇说着,朝着办公室走去。 罗良白跟着他一起走进去,把门关上。 江遇把口袋里揣着的一沓钱掏出来,放在桌上,“九毛钱一个的价格,一共四千五,一分不少都在这里。” 亲眼看到钱,罗良白终于有了实感,他激动的紧握双拳,无声的呐喊。 虽然只赚到了四千五,可实际利润能有三千九! 「风雨」终于成功的迈出去了一步! 罗良白信心大振,“用到钽电容的电器还有很多,电话机、电视机……我都去和他们谈,我们肯定能拿下第二笔订单的!” 江遇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笑,说道,“我们已经有第二笔订单了。” “收音机厂的付老板他妹夫开了一家生产卡带式录音机的电子厂,把我们的铝电容拿过去试了一下,也能用,所以也下了3000个铝电容的订单。”江遇说着,“而且这种铝电容目前只有我们在生产,付老板说之后会继续在我们这里订货。” 罗良白兴奋到只知道说,“太好了、太好了!” 老话果然说的对,“万事开头难”,但最艰难的一步迈出去了,电子厂终于能运转起来了!本来没能拿到帕格传呼机的代工生产,罗良白还以为他和江遇要完蛋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凭借铝电容这小小一个电子元件,他们又站起来了! 江遇把桌上的钱分了分,“这五百给你,作为奖金,这些日子也多亏你在,帮我分担了不少事情。” 罗良白也不和他客气,笑眯眯的说道,“谢谢老板。” “这一千块等着月底给工人们发工资。”江遇说着,再去掉成本,还剩下两千四百块。 他看着那些钱陷入沉思,那九部传呼机赚来的两万块是不可复制的一时走运,后来开店修理电器也不过是零零碎碎赚些钱,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千四百块才是他真正脚踏实地赚来的第一桶金。 罗良白还在一旁畅想着,“等新宁的电器厂都谈一遍,还有新宁以外的其他城市的电器厂,如果都能给我们下订单的话,你向银行贷的那三十万应该不用几年就能还上了,而且我们还能有钱去研发call机……” —— 八月二十五号,周知意在这一天就二十岁了。 一大早,照例门上出现一束鲜花,只是变成了明黄色的小雏菊。 对此,何萍的吐槽是,“那三角梅就算养得再好,也经不住这么天天剪一枝的,不换成别的花,三角梅怕是早就秃了。” 严淑芳附和的点点头,看向院中自己种的那棵三角梅,换做是自己,一天剪一枝,她想想就觉得心疼,“小江还真舍得。” 事实上,江遇确实舍得。 周知意并不意外江遇会送她生日礼物,何萍、姜玉芝、严淑芳等人都送了,更何况之前江遇的生日她都送他了,而且去年作为朋友也是互送了礼物,现在嘛,两人的关系好像又比朋友稍微上升了那么一点。 只是打开精美的小盒子,周知意看到里面裹在绒布上的手表,又抬起头,惊讶的看向面前的江遇。 去年周知意送江遇的生日礼物是两版邮票,总共花费七十六元;今年她送的是自己做的领带,也就花了个买布的钱,一块极好的进口提花织锦布料,花费也不过是十余元。 去年江遇送她的是一台二手收音机,和她的礼物价值相差不大。 而今年…… 两侧略圆润的方形表盘镶嵌在纤细光滑的金色金属表带中,精致考究的做工和质感无一不透露着轻奢的气息,再加上表盘上“rolex”几个字母,这只手表的价格比周知意能想到的数字只会更高,不会再低。 周知意不想收这么昂贵的东西,江遇还只是在她的考察期,又不是已经是她男朋友了,她都没舍得花那么多钱在他身上,自然也不好收这么贵的东西。 她刚想要说推拒的话,把手里的小盒子还给江遇,就听他说,“我做成了第一笔生意,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铝电容。” 江遇分享着自己的喜悦,“五千个铝电容全都交货给收音机厂,结的货款有四千五百块,去掉成本和给罗良白的奖金、给工人们的工资,我自己还能剩下两千四百块。” “太好了!”周知意替他高兴,只是她又迟疑地问,“你该不会把钱全拿来买这块手表了吧?” 江遇点点头,“我听说从港岛那边传来一个说法‘戴金劳、有金捞’,做生意的人戴这种表再合适不过了,‘劳’和‘捞’同音,‘力士’又代表着‘利市’,只是我赚到的钱还不够多,只买得起这块14k的细表带女款劳力士手表。” “这太昂贵了——” “我早就想把它换掉了。”江遇的目光落在周知意手腕上那块黑色的电子表,接着他又看向周知意,难得露出少年意气般的笑容,“我做到了。” 周知意的动作顿住。 “从第一次见你把这块二手电子表戴在手腕上的时候,我就觉得它配不上你,你值得更昂贵的手表,才算是相得益彰。” 两天后,又是一年一度的省内秋装展销会。 越来越多的展商也开始挂出了大幅的模特照片宣传自己,而「南风」的展位上又有了新花样。 这次周知意打出的概念是“一衣多穿”,只靠照片可看不出其中的玄妙,所以这次她多带了几个人。 周知意侧身站在穿着一件宽松v领针织背心的何萍面前,抬手将她肩上的扣子解开,整件衣服向下一坠,眨眼间这件背心变成了一件针织连衣裙,原来里面的高领针织衫是和背心相连着,一朵精巧的针织玫瑰花别在脖颈处,如同点睛之笔。 第一次见到这种衣服变身秀的客商们不禁睁大了眼睛,发出惊呼。 接着周知意又走到姜玉芝身前,她穿着一件带着小斗篷的呢子大衣,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关注,姜玉芝很是不自在。 周知意握了一下姜玉芝垂在身侧冰凉的手,开口把客商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衣服上,“这件是把斗篷和大衣结合到了一起。”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70节 接着她把大衣外面的小斗篷拆掉,“现在又变成一件款式简洁的直筒大衣了。” 所有人目不转睛,还真是新奇,一件衣服居然能变成两种样子、两种风格。 郑香身上穿的是一件卡其色的夹克衫,胸口做了「南风」标志性的花朵刺绣,周知意把她身上的这件外套脱下来,翻了个面,让她再穿上,这件外套又变成了蓝白条纹夹克衫。 “这件外套把所有的缝头全都藏起来,实现了正反两穿。”周知意讲解道。 陈晓慧则穿的是一件海军领样子的宽松毛衣,周知意把外面的领子解开,这件衣服就变成了绞花与平针织法拼接的纯白色毛衣。 “这个领子是用了我们做夏装的高捻棉麻纱线,所以可以搭配四季的衣服。”说着,周知意把领子披到自己身上,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白t恤,海军风的披肩领子在脖子前打结系住,立刻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她动作间,皓白手腕上金色的手表露出,确实如江遇说的那样,相得益彰,很是好看。 除此之外,还有从宽松西装变成收腰的西装连衣裙、拼接领口和袖口的假两件针织衫、正反两穿的针织连衣裙等等,打着“花一件衣服的钱、买到两件衣服”这一新颖的概念设计,「南风」再一次在展销会上独占鳌头,又是大赚一笔。 在高档餐厅庆祝过,大家一路上说说笑笑,走回北发村。 “展销会结束后玉芝和穆霖就赶去夜大学上课了,也就是我想着他们,还给他们打包了菜。”何萍给自己脸上贴金,这般说道。 沈谦面无表情的说,“本来知意就多点了他们两个人的菜,不然你能打包什么?我们的剩菜吗?” 周知意笑着安慰不知所措的陈晓慧和郑香两人,“别管他们,闹着玩呢。” 半路上,沈谦和她们分别,回他自己家。 其他人继续向前走,刚走回城中村的家中,赵娟迎上来,对着周知意说,“老板,今天你朋友来店里找你,好像有急事,我就在傍晚关店后把她带过来这边了。” 说着,赵娟侧开身子,露出坐在院子里的钟玲。 钟玲脸色不太好看,透着一种颓然的苍白,无力的起身。 周知意脸上的笑容收拢,立刻朝钟玲走去,“玲姐,你怎么了?” 钟玲开口,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如平地一声雷,“我要离婚。” 她说的甚至不是“我想离婚”,而是直截了当的“我要离婚”。 所有人都是一惊。 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钟玲是已经经历过情绪的大起大落后的一种麻木,她无暇关注其他人各种惊诧的表情,只继续说着,“罗凤妹怀了姚海林的孩子,我不想养别人的孩子。” 钟玲虽然此刻想法很明确,但其实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离婚,所以下意识的来找在她看来头脑灵活的周知意。 她看向周知意,像是重申,又像是让自己坚定下来,“我要离婚。” 第76章 离婚 1980年,“感情破裂”作为法定离婚理由,写入新的《婚姻法》中,自此,改变了八十年代人们的婚姻观念,“离婚”二字不再是讳莫如深、不可言说的事情。 钟玲二十二岁和姚海林结婚,夫妻两人在工厂做过工人,经历过最艰苦的岁月,后来孤注一掷下海做生意,被人骗过,也曾体验到迅速富起来的滋味,靠着卖起来的一款尼龙衫发家,在东坝街开了店、在方谷路建了厂……钟玲怎么都想不到,三十三岁时,她会有一天如此坚决的要和姚海林离婚。 周知意让赵娟带着她女儿陈晓慧先回家去,郑香也识趣的小跑进楼房里,钻进自己的房间。 “玲姐,去我屋里说吧。”周知意带着钟玲回自己住的房间。 一开门,大发、一心和两亿先习以为常的溜进来,周知意拖过书桌前的椅子,让钟玲先坐,她转身去关门,何萍就要从门缝中硬挤进来。 “让我也听听嘛,说不准我也能出个主意什么的。”何萍小声祈求着。 “没事,”钟玲开口,她刚刚都能当着那么多人说,现在也不介意多一个何萍,“反正这些事之后大家都会知道的。” 何萍立刻像得到许可的小狗,屁颠颠的进屋自己找地方坐,她左右看了看,房间里也没有第二把椅子,最后何萍和两亿凑合了一下,硬挤进了它的狗窝里。 周知意给钟玲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 钟玲握着水杯,像是握住一块支柱一般,开口说起来,“上个月,我发现了老姚和厂里的女工罗凤妹走得近了些,我们两个人还吵了一架,最后阿谦离开了、罗凤妹也离开了,我以为这事就算是这么结束了,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就还是怎么过。” “今天下午,老姚回家后很高兴,我一问,他才说了,罗凤妹走的时候就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只是不显怀、加上穿衣宽松、也没有孕吐,才瞒住了所有人。罗凤妹怀的是他的孩子,医院b超查过,还是个男孩。”钟玲的声音有些飘渺,“他说等孩子出生后,就抱回家来养,就当是我们的孩子。” 何萍瞠目结舌,甚至打了个颤,心中突然涌出一种恐惧,要不是她及时悬崖勒马,一心非要去参加青春美大赛试试,现在这个怀着孕的人,是不是就会是她了? 周知意气愤,“他这干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那罗凤妹怎么办?姚海林哄着她给他生孩子,孩子生下来之后他又要抱走,罗凤妹能愿意?” 钟玲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他的如意算盘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不想和我离婚,因为店里的生意全靠我撑着;他又想要儿子,但我身体不好,怀不了孕,他就想出了这昏招,找别人来生。亏我还真把他的话当真,以为就算这辈子没孩子我们两人也能过。” 周知意迟疑的问,“玲姐,是你的身子真不好,还是姚海林的原因……” “我的原因,”钟玲坦诚道,“八年前我们两个人就都去医院查了,我的输卵管先天性堵塞,怀不了孕。” 周知意一想,也是,如果是姚海林有问题的话,那罗凤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谁的? “他不能既要又要,什么好事都是他的。他想养儿子,可以,我和他离婚后,他和罗凤妹怎么过都行。”钟玲咬牙,眼中流露出恨意,“但是我和他一起奋斗下的这些产业,我要拿走属于我的那一份。” 钟玲虽然平日里看着温柔和气,但能创业把生意做起来的女人,骨子里自然有股子坚毅在,真遇上事了就显露出来。 何萍回过神来,同仇敌忾的说,“就该让姚海林被扫地出门才解气!” 周知意点点头,附和道,“像他这样婚内出轨的,如果能收集到充足的证据,再找个好律师,应该可以严惩。” 说着,周知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也许我能帮忙找到个好律师。” 钟玲感激的看向周知意,“谢谢你小意,还好有你在,发生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还能和谁说了。” “没事,”周知意摇摇头,“玲姐,你这几天先稳住,别打草惊蛇,我帮你去找律师。” 钟玲点点头。 周知意看向窗外的夜色,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也不早了,你今晚在这儿和我凑合一晚吧。” “不了,我还是回去,你不是说让我别打草惊蛇。”钟玲拒绝了,“而且也省得他又倒打一耙,他心是脏的,看谁都不干净,不然也不会连累到阿谦。” 周知意不放心她一个人这么晚回家,看了眼何萍,说道,“那我和何萍送你吧,我俩再结伴回来。” 钟玲推让,“那怎么行,你们两个这么漂亮的女仔,晚上走夜路也很危险。” “那你一个人更危险啊。”何萍坚持,“我和知意好歹还能有个伴。” 周知意把三只狗牵上,“我们再带上大发它们,没事的。” 钟玲失笑,“哪用得着这么大架势。” “你就别推让了。”何萍说着,心想她们这儿除了姜玉芝她哥,住的全是女的,要是今天姜大哥没有陪着淑芳姐回娘家就好了,不然还能找他们帮忙。 到了门口,正好遇到夜大下课后把姜玉芝送回来的穆霖。 见几人轰轰烈烈要出门的样子,姜玉芝和穆霖觉得奇怪,问了一嘴。 得知是因为太晚了,要送钟玲回家,穆霖立刻说道,“我正好要走,要不我捎玲姐一路吧?” 钟玲为难,她不愿在外过夜就是怕姚海林倒打一耙,现在还让这青年骑自行车送她回去,这不是更让人误会了。 周知意也想到了这点,悄悄推了下姜玉芝,“你也跟着吧,玲姐和穆霖之前不认识,路上肯定要尴尬。” 穆霖闻言一想,“也行,那我再把芝芝送回来,然后我再回自己家。” 钟玲连连摆手,“那你这一晚上要来回骑多少趟啊,太折腾了,真没事,我自己走就行,都别送了。” 何萍拉住她,“不行不行,还是我和知意牵着狗送你吧。” 江遇骑着自行车回来,就见这众人拉扯在一起仿佛唱大戏般的热闹场景,他停下车子,疑惑的问,“这是怎么了?” 周知意看到他,立刻有了主意,“我和江遇去送玲姐,然后我和他再一起回来,这样也不用带着狗、也不用折腾穆霖了。” 众人终于消停了下来。 姜玉芝和何萍牵着大发、一心和两亿,一边挥手;周知意、江遇和穆霖一起送钟玲离开。 幸福小区是新宁市最早建造的商品房小区,东坝街上不少老板都在这里买了房子,钟玲上楼,用钥匙打开了四楼的一间房门。 姚海林站在窗边,看着离开的两男一女三人,转过身来,问钟玲,“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生气了?因为孩子的事?你生不了,我找别人生还不是一样,你只当是自己的孩子养大,都说生恩没有养恩重,以后他肯定只认你一个妈……” 钟玲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只觉心口窝泛起一阵恶心,“我累了,先睡了。” 说完她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紧紧关上。 见穆霖骑上自行车骑向另一个方向,周知意坐到江遇自行车后座上,叮嘱他,“这次可没有衣服给我垫了,你骑慢点。” 江遇逗她,“那要不我把身上这件脱下来给你垫着?” 他只是在开玩笑,大夏天的,身上那件衣服脱了,他可就要光膀子了。 周知意才不认输,立刻就又从后座跳下来了,“好啊,你脱下来吧。” 这下面红耳赤的人变成了江遇,“我、我还是骑慢点,你快上来。” 周知意再次坐到后座上,在江遇的背后得意的哼笑一声。 自行车的速度不快,路上也没有车和人,路灯照亮一段接一段的路,只有轻拂过脸颊的微风,带起周知意鬓角边的碎发,消解些许燥热感。 “我记得段明礼说过,他们医院有个姓俞的医生,他爱人是个很厉害的律师。”周知意抓着江遇腰间的衣服,说着钟玲的事,“我想去问问看,女律师应该更能理解和帮助玲姐,一定要让姚海林拿到最少的财产。” 江遇的声音被风吹过来,“做错事的人是他,他活该。” 周知意眼睛一转,一时兴起,出问题考验江遇,“换做是你,结婚那么多年没有孩子,你会像他这样做吗?” 江遇向后侧头看了她一眼,认真的说,“不会,我分得清主次关系。” “姚海林为了能有自己的孩子,和别人婚外恋。我亲爹做过更恶劣的事,”江遇平淡的说,“他这人说倒霉挺倒霉的,知青下乡,别人都是被分配到华北、华南这些地方,而他被分配到了最艰苦的西北;说幸运又挺幸运的,他长得好,被当时是村里大队长小女儿的我娘看上,就这样,他从挖沟挑渠、吃苦苦菜的艰苦中脱身,还能重新看起书来。” “七三年的时候,他为了能返城哄住了我娘,说离婚只是暂时的,之后会把她和我都接到大城市去生活,但他这一走,就没了音讯。” “我长得太像他了,越长大越像,越像我娘越厌恶我,再加上我性格不讨喜,她总说我像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以后我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 自行车停在城中村村口的小楼房院门前。 周知意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站在门口,安慰道,“这可不一定,世界上没有完全相似的两朵花,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哪怕是父子。” 江遇看着她,笑起来,“是啊,我是我,他是他。” “只是我也有害怕过,怕我突然有一天会真的变成他那样,”江遇笑意渐收,“很多个夜晚我都在质问、审视我自己,我会不会做出他那样的事?我会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后来我才想通,他能那般行事,是因为他只把我娘当作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少受些苦的跳板,他对我娘没感情,对我也没什么感情,所以才能无情的做出抛妻弃子的事。” 江遇看着周知意,认真的说,“我不是。” 黑夜很静,月亮高悬,一贯响彻夏夜的蝉鸣声似乎被隔在一层膜外面,一时不再开口的两人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但好像心又很近,近到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悄无声息的暧昧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唯有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 周知意抽空去了趟新宁市立医院,挂着「挂号、收费」牌子的很有年代感的窗口,她在众人后面排着队,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轮到她。 “同志,你哪里不舒服?”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71节 周知意捂着肚子,“我这几天肚子一直很疼,听我一个邻居说,他之前也这种症状,是你们医院外科的俞医生给他治好的,我能也找他看吗?” “行,那我就给你挂俞医生的号。”挂号窗口里戴着口罩的女人很好说话,刷刷几笔在纸上写好,递给周知意,“挂号费一元,俞医生在二楼的普外科坐诊,左边上楼梯第三间屋子。” 段明礼从楼梯上走下来,目光扫过排队挂号的人,只觉最前面站在窗口的那人背影有些眼熟,但又没多想,急匆匆去了药房拿药。 周知意交了钱,拿上草草写了问询病因的病历纸,顺着楼梯拾阶而上,上了二楼。 见前面看诊的病人刚好从普外科的科室里出来,外面的椅子上也没有等待的人,周知意便紧接着推门走进去。 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仍能从露出的眉眼看出些温润气质,这位像玉一般的俞医生只按照惯例询问着,“病历给我,是哪里不舒服?” 周知意都没坐下,也没把病历纸给他,只是说,“不好意思,耽误您几分钟时间,您爱人是名律师对吗?我能在哪里找到她?” 俞行攸这才抬眼看向面前这位年轻的女同志,目光中透露着诧异和疑惑。 第77章 暗房密谋 作为曾经的通商口岸,新宁的地理优势使其能够在开放后更快的接触到国际上的服装流行趋势,再加上受临近港岛的影响,大量电视剧、电影里人物的穿衣打扮也影响着人们的审美,自然而然的,发展出了大量做服装生意的个体户,为全国输送了大量的服装,从西装、文化衫到红裙子、黄毛衣……无一不引领着全国各地服装潮流的风向。 新宁市里做服装生意的个体户不少,有能耐的人才能挤进最为炙手可热的东坝街,有远见的人看中了新宁火车站的人流量、才使那里自发地形成了站东服装市场,而十三行这个新筹建的服装市场,来此开店的基本都是才刚刚加入服装这行的新人。 除了从东坝街搬来的南风服装店。 就像是本来只有食草动物聚集的森林里突然来了一只老虎定居。 不知是谁先打听到了东坝街上之前发生的事,几家服装店照着「南风」做衣服,不知怎么就坏了好几笔账,亏空的金额有十几万了! 立刻就有人觉得「南风」玄乎,这几家服装店如果不抄款的话说不定还不会这么倒霉,做生意的人多少信点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就算见南风服装店生意红火,也没有哪家店敢照着「南风」做衣服。 只是后来一个传一个,不知怎么就传成了——“千万别惹南风服装店的那个女老板,别看人年轻就好欺负,照着谁家衣服做都不能照着她店里的衣服做,她可是干垮了东坝街上好几个服装店之后才来到我们这里的!”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令十三行服装市场小动物们瑟瑟发抖的“老虎”的周知意,还在找“虎”的路上。 离开市立医院,周知意乘坐公共汽车,来到了俞医生告知的尚勤街。 新宁市正在加强市民们的精神文明建设,法制教育是必不可少的一项,每逢周日,在人们休息的这天,新宁的司法人员们都会走上街头为群众普法,名为“法制宣传日”。 全市设立了28个法制宣传站,帮助人们能够更了解法律、也更了解律师,不至于对这个职业群体望而生畏。 几张桌子拼成了一条长桌,就这样露天摆在街上,写着「新宁市司法委法制宣传站」的红色条幅被系在两棵茂盛的榕树之间,很是醒目,吸引来了不少群众。 周知意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一水的男性律师中唯一的女律师,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在段明礼口中虎一样的女人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是美艳到有攻击性的长相,反而正好相反。 这位宁律师看着就像别人家会不停拿出来炫耀的很会读书的女仔,周身有着一种书生气息,长相是像水一般很舒服的样貌,让人能够下意识对她放下心防,她对面坐着的那滔滔不绝的中年女人就证实了这一点,而这位宁律师耐心的聆听着,时不时给出一句自己的意见。 周知意走到排队的人后面等着,突然忍不住腹诽,她发现这两口子还真是某种程度上有着共同点,想和他们说上话,先排队。 阳光渐渐的倾斜,周知意原本站的位置还能有树荫,后来树影逐渐偏斜,她只能抬手挡在额前,聊胜于无的遮挡着炙热的阳光。 还是不一样的,律师比医生受欢迎多了。 那可不是吗,人们巴不得一辈子都见不到医生,但是律师,在人们心里那就是能评理的人,是青天大老爷。 “律师同志,我家开了一家水果铺,隔壁开了一个小卖部,他非说我家来运货的小三轮车占了他家门口大半位置,很是影响他家做生意,不过几句话就推倒了我家门口的水果筐,一筐西梅全摔烂了,我能让他们赔吗?他们要不想赔怎么办?” 周知意排队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基本都是这种日常生活中的纠纷。 “这种情况的话你们两家先进行协商调解,你退让一步、他退让一步,毕竟大家都是邻居,吵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反而还会影响你们做生意,”宁晔耐心说道,“你想啊,谁会愿意走进一家纠纷频发的店铺里买东西?不是有个词叫做‘和气生财’吗?当然如果对方态度仍然强硬,并不能好好沟通,那阿叔你也可以拿起法律的武器,对他们提起民事诉讼,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明啦,那我心里就有底气了,等会儿回去就找他们再谈谈。” 这阿叔从凳子上起来,终于轮到了周知意。 周知意直接了当的说,“宁律师,你接离婚诉讼案吗?” 宁晔看着坐到她对面的这个年轻女人,脸上露出不解和疑惑的神情,“你要离婚?” 周知意摆摆手,“不是我,是我有一个朋友,她想要离婚。” 她说完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这话怎么还是像是在说她自己。 不过八十年代的人还不懂“我有一个朋友”这个无中生友的梗,宁晔没多想,点了点头,“我主要做的就是民事诉讼,离婚案我也能接。” “太好了,”周知意欣喜的说,“那我能和您约个时间吗?具体的事情我想我朋友当面说给您听比较好,到时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怎么办。” 宁晔点点头,略一思索,“下周五的下午我有时间,你可以和你朋友来市司法委办事处找我。” 周知意略有些为难,“离婚一事不想打草惊蛇,可以麻烦您来我店里商议吗?” “也行。”宁晔做律师也有五年的时间了,理解人各有难言之隐。 周知意松了一口气,“那下周五的下午,麻烦您来一趟和平东路11号的南风服装店,我叫我朋友也过来。” “南风”二字让宁晔微微触动,她抬眸又疑惑的看了面前这个女仔一眼,“南风是你的店?” 周知意点点头,觉得奇怪,“对啊,怎么了吗?” 宁晔笑起来,“我之前买过一套南风牌的女士西装套装,就是胸口做了三角梅布花装饰的那款。” 周知意很快想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很喜欢那套衣服,合身、体面,每次开庭诉讼我都会穿那套西装。”宁晔说,“本来因为我是女律师的缘故,就会被人低看一眼,如果再没有合适的衣服,那会更糟,有时候人就是会以貌取人,更加质疑我的专业性。” 宁晔看着周知意认真说道,“我会拿出我全部的能力来帮助你和你朋友的。” 五天后,南风服装店里。 洗照片的暗房里,不甚明亮的红色灯光打在房间里的几个女人脸上,看着莫名有种鬼魅感。 “不好意思,我店里这也没有什么别的房间,外面没地方坐,仓库又太乱,也不好叫大家挤在试衣间里,只能在这里凑合下了。”周知意抱歉的说,“环境不太好,大家见谅。” 钟玲和宁晔都是不在意的摇摇头。 热心参与进来的何萍催促道,“环境什么的不重要,还是快些说事情吧。” 钟玲开口又把她和姚海林之间的事讲了一遍,然后说出自己的诉求,“我是一定要离婚的,但姚海林不是。” “没孩子这事我们很早之前就谈过,那时我就说过可以离婚,但他不同意。”钟玲继续说道,“现在他找罗凤妹给他生孩子,要把孩子抱回来养,也并没有要离婚的意思。” 钟玲讥嘲道,“他离不开我,做生意那套他没我会,看店要迎来送往、还会遇到讲价还价的客户,哪有在厂子里盯着女工们做衣服清闲。” “他既想要我给他赚钱,又想要儿子,他真是想得美。”钟玲再次说出自己的诉求,“我要离婚,并且这些年我和他打拼下来的家业,我要拿走大半。” 何萍在一旁恶狠狠的补充,“宁律师,一定要让他能分到的越少越好!” 基本情况宁晔已经了解了,离婚案这几年并不少见,不过大多数是男人提起的要离婚,她不接这种蓄意制造感情破裂幌子的离婚案。 这次的当事人是女性,并且因为夫妻两人都做生意的缘故,还牵扯到了财产上,宁晔提起了几分兴趣,点了点头,“我会尽全力的。” 宁晔拿出自己的专业性,就事论事,“离婚案的处理原则一般是按照最高院在1963年发布的《关于贯彻执行民事政策几个问题的意见》来处理,离与不离,首先要看婚姻基础、婚后感情和离婚原因,来查清夫妻关系是否还可以维持。” “这样的离婚标准被称为‘三看一参’,这些是在法官们也要考虑的。”宁晔拿着笔在记事本上写着字,一边继续说道,“一看婚姻基础,请问钟女士您和您丈夫是自由结合吗?还是包办?” 钟玲如实回答,“我们是75年的时候经人介绍后结婚的。” 宁晔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下来,“二是看婚后感情。” “本来就只是看人各方面合适才结的婚,也没什么感情基础。而且都结婚那么多年了,搭伙过日子而已,我和他早就分房睡了。要说感情,只有之前患难与共的感情,”钟玲说,“但现在他做出那样的事来,这点感情也没了。” 她的话令周知意和何萍俱是惊讶。 周知意现代时的父母即使她长大成人依旧看着感情很好。 而何萍是惊讶于钟玲揭露出的中年夫妻相处的一角。 “你俩年纪还小,又都还没结婚,理解不了也很正常。”钟玲说着看向只比她小四岁的宁晔,“宁律师,您知道的,我说的都是我们这个年纪的正常现象。” 宁晔笑笑,“我前年才结婚的。” 钟玲惊讶,“那您结婚挺晚的。” “是,早些年当知青、后来考上大学才回来,读书加工作又耽搁了几年。”宁晔轻描淡写的说过自己的经历,将话题重新引回来,“‘三看一参’的最后一看是看离婚原因,子女作为参考,你们夫妻两人没有孩子,会更好处理一些。” “离婚原因自然是男方乱搞两性关系,发展婚外恋,这种出轨行为虽不触及法律,但在离婚案件中可以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考量因素,就像你们说的,分割夫妻财产时尽量让男方拿到更少的份额。” 宁晔说的极具专业性的话令钟玲心里顿时有了底。 何萍欣喜的拿胳膊撞了一下旁边的周知意,小声和她说道,“你找来的这位女律师好像还真挺厉害的。” 宁晔继续说,“如果能拿出足够证明另一方出轨行为的证据,那么在离婚诉讼中,法院很大可能会支持无错方的离婚请求,并且在夫妻共同财产的分割上,更加倾向于保护无错方的利益。” 何萍积极的举起手来,“我做人证可以吗?我能证明姚海林在制衣厂就和女工们交往过密。” 宁晔摇摇头,“最好是实物的物证。” 周知意思考片刻,“保证书行吗?玲姐,你可以先用个缓兵之计,假意答应姚海林,但要他写份保证书,必须保证他和罗凤妹的孩子生下来,罗凤妹不能再以生母的身份出现。这样应该可以证明姚海林的出轨行为了吧?” 宁晔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可以,这会是很有力的证据。” 周知意得到肯定,大受鼓舞,又有新的想法,“沈谦不是有相机吗?何萍,你和我去打听打听罗凤妹现在住在哪里,要是能拍到她和姚海林同框的照片就好了,这也是证据!” “等一下,”周知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罗凤妹在已知玲姐和姚海林是夫妻的前提下还能怀上他的孩子——” 何萍接道,“你和她没怎么打过交道,我和罗凤妹还是一起生活工作了些日子的,之前她还说过想要换个轻松的活法,说不定她就是故意的,当老板娘可比当女工轻松多了。” 周知意沉吟,“那也许我们能和她聊一聊……” 就在这时,暗房的门被人敲了两下,赵娟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老板,有几位同志找您。” 周知意闻言便先从暗房里出来了,疑惑的问赵娟,“谁啊?我朋友?” 赵娟摇摇头,“我没见过这几位同志。” 周知意向外走去。 欣赏着「南风」店内整体装潢风格、浏览着衣架上挂着的衣服的几人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去。 在一旁招待他们的沈谦说道,“这就是我们店的老板,周知意,也是你们刚刚问的想出这些衣服样子的人。” 周知意就见这四个陌生人看着自己,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她的脚步顿住。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的男人率先热情的迎上来,“您好,我是《时装》杂志的编辑,我叫朱昌盛,这次过来是想要邀请您来做一个专访。” 周知意伸手和对方握住,嘴上客套,“您好您好。” 但她不自觉的瞟向一旁的赵娟和沈谦,眼中带着纳闷,怎么突然《时装》这样的时尚杂志要来采访她了? 第78章 合作愉快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72节 1986年9月初,国家明确提出了“以服装为龙头”的产业发展思路,将服装行业从轻工业部划归纺织工业部管理,决心大力发展服装产业和生产高附加值的产品。 新宁市作为国家重要的服装产业基地之一,更是很快响应,上行下效。 接到了新任务的新宁市纺织局局长申长明思索着,如何能够刺激和激发服装行业从业者的积极性,来生产出高附加值的产品。 什么是高附加值的衣服?面料要好?做工要好? 申局长绞尽脑汁的想着,款式也能算。现在人们买衣服不只是看面料和做工了,还会挑一挑衣服样子。 他突然发现,这个思路怎么和之前的红裙评比有点像? 灵光乍现,申局长想到了,有什么比树立起一个行业领头的榜样,更能激发其他从业者的积极性呢? 而这个榜样,没有比「南风」更合适的了。 像之前的红裙评比,从面料到做工,再到款式上,南风牌的红玫瑰裙都是出挑的,这也使得它成为红裙评比的第一名,自此更是热卖。 再像过年时春晚上的主持人“小黄槐”黄莉莉穿的那件南风牌的黄色毛衣,还被轻工部部长点名表扬,带起了一阵黄毛衣的潮流。 所以,只要像南风牌红裙一样面料、做工、款式都好,就也能像其一样热卖,并且还有可能像南风牌黄毛衣一样,被名人看中,穿着上电视。 「南风」必须立为行业标杆。 《时装》杂志的编辑朱昌盛也是如此和周知意解释的,“领导们想要把「南风」宣传出去,让大家都能向其学习,做出面料优良、做工精细、款式新颖的衣服。” “现在‘以服装为龙头’的口号提出,我们服装行业的春天要来了!”朱昌盛眼中隐隐闪过泪光,“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国家的服装也许也能像外国一样,百花齐放!” 周知意闻言有种踩在云上的感觉,想起了自己在现代时看到过的那句话,“站在风口上,猪都能起飞”,她恍恍惚惚,她还真要起飞了? 朱昌盛看向周知意,“没想到「南风」的老板居然是长得这么靓,简直和女明星似的。” 他念头一转,侧首看向旁边的人,“小许,我们不是还没有确定封面拍摄邀约的人选吗?我看既然要宣传「南风」,不如就让这位女老板来穿她店里的衣服,作为封面人物吧?标题就叫——” 朱编辑很快便想到了,“人靓衣也靓!” 《时装》杂志的另外三个编辑一听,觉得确实不错,纷纷点起头来。 “我们特意空出了十月刊的封面,”朱编辑又转头对周知意说道,语气诚恳,“我刚刚看了店里的衣服,我觉得不输那些外国品牌,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南风」,请您务必答应我们的请求。” “金九银十嘛,我懂。”周知意顺口接道,但很快回过神来,“我很感谢你们愿意宣传「南风」,但拍摄封面什么的我还是算了吧。” 周知意露出一个客套又勉强的笑容,「人靓衣也靓」的标题也太令人羞耻了吧,她的脚趾已经在抠地了。 朱编辑还在不死心的争取,“您再考虑一下,如果您来拍摄封面的话,这将不仅宣传「南风」,还是个宣传您个人的好机会啊!” 周知意是真不打算营销什么“美女老板”的噱头,人们如果太关注在这上面,反而会忽视她设计的衣服。 “我真的不行,”周知意推拒道,看到何萍从暗房里出来,她顿时有种找到救星的感觉,抬手在空中划过,“有个人比我合适,她还是去年青春美大赛的女子冠军呢,之前就拍过你们杂志的内页。” 本来只是奇怪周知意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出来看看的何萍莫名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朱昌盛顺着周知意的手指看过去,眼中闪过意外,显然是还有印象,他甚至还能准确的喊出名字,“何萍?” 周知意“引水东流”,把落地衣架上的宣传照片一一拿下来,在朱编辑面前卖力宣传起来,“你们看,我们的产品宣传照都是何萍拍的,每一季的新品都是她来拍的,站在镜头前,她可比我有经验多了。” 朱编辑抬手扶了下眼镜,接过照片仔细看起来,“我刚刚只顾着看衣服了,都没有留意到,原来穿着这些衣服的人就是何萍。” 他一边看,一边递给其他三人,让他们也看看。 半晌后,朱昌盛抬起头来,看向何萍的目光变成了欣慰,“你的照片表现力好了很多,比以前进步了。” 何萍不明就里,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也是因为拍了那么多张照片,熟能生巧了。” “没想到最后还有你坚持下来了。”朱昌盛想起去年曾轰动整个新宁的那场青春美大赛,现在想来宛如昙花一现,不由得唏嘘,“被选为‘花城之星’的五男五女,有的人已经离开了新宁市、有的人结婚成为了家庭主妇、有的人则是回归工厂,都泯然众人矣,还有被选为男子冠军的宋思泉现在也是专注于学业,对他们来说青春美大赛不过是他们人生中的一次体验,并没有想要进入这个行业。” “那我和他们不一样,”何萍说,“我喜欢漂亮衣服,喜欢穿漂亮衣服,也喜欢让别人看我穿漂亮衣服。” 她纯粹直接的话却戳中了朱昌盛的心,他能坚持留在服装行业中,原因还不是也是喜欢衣服。 周知意见他表情触动,趁热打铁,“朱编辑,我真的觉得何萍挺合适的,同样能把「南风」的衣服穿出最好的风采,不然我也不会一直用她当模特对吧?” 朱昌盛向同事们对了个眼神。 在众多衣服中挑选过后,最终大家还是决定还是用之前已经打出了些名气的黄槐花毛衣作为拍摄的服装,下面搭配新一季的串珠针织半身长裙。 已经商谈好的钟玲和宁晔离开,周知意只匆匆和她们说了句再见,两人见她在忙,便也没再多寒暄。 商定好拍摄方案,约定了拍摄时间和采访时间,《时装》杂志的同志们就告辞了。 而天色也要暗下来了。 关上南风服装店的门、挂上锁,赵娟和沈谦下班各回各家,周知意和何萍一同回北发村。 坐上公共汽车,一路上何萍还处在难以置信中,又一次向周知意确认,“我真的要拍摄《时装》的封面了?” “是,还是很有分量的十月刊封面。”周知意不厌其烦的回答道,她心情也很是不错,「南风」要起飞了。 “直到现在我还感觉像做梦似的,你知道之前《时装》杂志的封面都是什么人能上吗?”何萍转头拉住周知意,“唐秀秀、李燕……都是知名的女星才能作为封面女郎的!” 周知意看着她宠溺的笑笑,玩笑般说道,“现在还要多一个你了,十月刊封面女郎。” 何萍攥着周知意的胳膊,头微微垂下,隐藏住眼中的热意,只有声音中略微的哽咽暴露出她真实的激荡情绪,“谢谢你,知意……” 周知意不在意的说,“谢什么,我们应该算是互相成就,「南风」因为你穿得好看吸引了更多的人购买,你也因为「南风」的几次拍摄增长了对镜头的感知能力。” 何萍只摇了摇头,她从攥着周知意的胳膊,变成了像小姐妹般挽着胳膊,她抬头看向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场景,夕阳的光辉照在她眼底,折射出点点光点。 长舒了一口气,何萍无声的在心中说着,她不只是在谢周知意帮她争取来的封面拍摄机会,还有之前的事。 如果没有在二纺厂大礼堂的舞台上看到穿着扎染裙闪闪发光的纺织女工们和周知意,没有周知意鼓励她去参加青春美大赛试试看…… 何萍望着车窗外动人的晚霞天空,心想,她现在又会在哪里呢?在某个出租屋里挺着个大肚子、沾沾自喜的人算计着即将到手的“老板娘”宝座吗? —— 电话局的工作人员在南风服装店门外拉着电话线,热火朝天的景象引起其他服装店的老板们纷纷探头看过来,这是南风服装店里要装电话机了? 对周知意来说,盼星星盼月亮,她去电话局申请办理私人电话时地址填的还是东坝街,等到电话安装,她都已经搬到十三行服装市场的和平东路11号了,这年头想要实现通讯可真不方便。 不过从今以后,向她订货的客商们终于能轻松些联系到她了,不至于下个补货的订单都必须大老远跑到店里来说一声、来拿货交钱时再过来一次,来回要跑好几趟。 送别辛苦的电话局同志们,赵娟、何萍两人围着塑料按键的电话机,很是稀罕的样子。能不稀罕吗,5000块的初装费足以让电话机成为普通家庭难以拥有的奢侈品。 周知意问沈谦,“玲姐店里电话的号码你还记得吗?” 沈谦点点头,报出了一串七位数字。 南风服装店新安装的电话机打出了第一通电话,打给了钟玲。 很快电话便被接通,按下免提键后传来钟玲的声音,“喂,请问是哪位?” “玲姐,我是知意。” 周知意刚说完,何萍就迫不及待对着电话机说道,“玲姐,我是何萍,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 沈谦也立刻插嘴,“我也在。” 赵娟笑呵呵的看着这些年轻人,把位置让给他们,她则去整理落地衣架上的挂着的衣服。 周知意问道,“玲姐,姚海林写保证书了吗?” 钟玲应了一声,“嗯,保证书我已经收好了,我本来还想今天下午过去南风一趟,和你说声的。” “那我这电话机安得时机可真是刚刚好,省得你跑一趟了。”周知意笑起来,看向何萍,“那我和何萍就行动起来了,上一下双保险。” 正值下班的点,曲折迂回的石板路上人们来来往往,从骑楼下走过,呈现出一派热闹的人间烟火。 何萍在骑楼下小店买了两份鸡仔饼,分给了周知意一份,她一边吃着,一边扬起下巴,朝远处的另一座骑楼的二楼示意,“我去找秀敏姐打听,你也知道黄秀敏她这个人最爱看热闹,八卦得很,她还真知道罗凤妹现在住在哪儿,就是前面那楼。” 周知意看着远处的骑楼,咬了一口鸡仔饼,外酥里糯,嚼起来还能吃到里面花生仁的甜香味。 两人吃着东西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下楼买晚饭的罗凤妹。 何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我就说吧,罗凤妹她要下来买吃的,以前在制衣厂的时候她就喜欢出去买东西吃,更不用说她现在怀孕了,肯定更馋。” 周知意点点头,也抓紧把自己手里的那点鸡仔饼塞进嘴里吃掉。 “罗凤妹!” 罗凤妹闻声扭头看过来,见到周知意和何萍两人,她下意识的抬腿就跑。 还是何萍喊了一声,“哎,你慢点,你不是怀孕了吗?小心别摔着啊!” 罗凤妹这才停下,转过身来狐疑的看向她们,“你们来找我要干嘛?” “还知道了我怀孕的事情。”她护着肚子,语气中显露出一丝得意。 何萍耸耸肩,看向周知意,她就说吧,罗凤妹是为了更轻松的活法。 周知意对此不能苟同,但不影响她和罗凤妹谈,“我们过来,只是想问你,你知道姚海林打算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就把孩子抱走吗?” 罗凤妹惊讶,立刻否认,“不可能,海林答应过我,等我生下孩子就和钟玲离婚,和我结婚。” “他骗你的,他离不开玲姐帮他料理生意。”周知意直截了当的把真相说出,“玲姐身体不好、怀不了孕,但姚海林又想要自己的孩子,所以才利用你,哄骗你给他生孩子。” 罗凤妹只固执的摇头,无力的否认,“不可能,他答应过我的。” “不过嘛……” 周知意脸上露出一抹笑,看着狡黠又危险,“现在我想和你谈一桩两全其美的交易。” 罗凤妹疑惑的看向她。 “玲姐并不想给姚海林养孩子,也不想看你母子分离,她想要离婚。正好,你想结婚,这不是两全其美吗?你们两个人的心愿并不冲突。”周知意说道,至于姚海林的意愿,就这么被她忽视掉了,既要又要的人不配。 罗凤妹眼睛转了一下,迟疑的问道,“会有这种好事?” 周知意真诚的点点头,“利益不冲突,我们就可以是盟友,你达成你的心愿,玲姐达成她的心愿。而且这不是姚海林答应你的事情吗,我们只是小小的推一把,让他的话落实成真而已。” 罗凤妹沉思。 何萍在一旁直言道,“拜托,你想当老板娘,总要有人先让出来吧?” 话糙理不糙,罗凤妹摇摆的心一下子定住,抬眼直直的看向周知意和何萍,“你们要我做什么?” 周知意和何萍对视一眼,成了。 抬脚走向罗凤妹,周知意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小纸条,说道,“这是我店里的电话号码,白天都会有人接,我只需要你下次见姚海林前给我打个电话,告知时间和地点,我需要一张你们的合照,来促成离婚这事。” 罗凤妹还是接过了那张写着一串数字的的纸条。 周知意脸上的笑容更盛,“合作愉快。”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73节 第79章 一击即中 保证书到手,得知周知意和何萍也拍到了姚海林陪罗凤妹再次去医院做产检的照片后,钟玲便不再和他虚与委蛇,将离婚一事摊开了,摆到台面上来谈。 “我想和你离婚。” 姚海林刚回到家,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他诧异的看过去,坐在客厅的褐色皮面沙发上的钟玲抬眸直直的望过来,面容沉静,显然刚刚那话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你又是怎么了?”姚海林不理解,但又想到自己今天下午在医院听到的胎心,精神又亢奋起来,激动的分享着,“医生说孩子发育的很好,真好,我们终于能有孩子了!” 姚海林感慨万千,他比钟玲还要再大四岁,今年已经是三十七岁了,同龄人家孩子都要读初中了,他才终于要有孩子,也算是老来得子了。 “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呢?预产期是下一年的二月份,正好是在农历新年之后,这孩子可真会挑时候来,简直像是带来新一年的第一个好兆头,叫什么好呢?姚富贵?姚旺财?” 对他絮絮叨叨的话并不感兴趣的钟玲只听到最后两个名字时,情绪稍稍产生了些波动,怎么起的都是些狗名字? 不过不管是人名还是狗名,都与钟玲无关,她只是又重申了一遍,“我要和你离婚,孩子的名字你该和罗凤妹商量。” 姚海林的眉头慢慢皱起,“你认真的?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罗凤妹那里好打发,等孩子生下来,我每个月给她点钱作为生活费就行,她就是个不想出力干活的人。” “你还说你不擅长做生意,我看你算盘打得挺好啊,”钟玲脸上露出一抹讥笑,“这是不是就是人们说的,‘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要我给你赚着钱、养孩子,外面还有个罗凤妹对你甜言蜜语?你是赚了两个钱,但不是当皇帝了,怎么想得这么美呢?我和罗凤妹都是傻子吗?” 姚海林像是被戳中痛脚一样,“你怎么变得这么胡搅蛮缠了?你不能生,我找能生的人来生,抱回来不就和亲生的一样养——” “别把你搞婚外恋的事实包装得那么好听!”钟玲站起身来,拔高音量打断他的话,“我有没有说过你要是介意这点,我们可以离婚,你再找谁给你生孩子都行?这话我八年前就和你讲过了!” 姚海林低头,想要用打哈哈说玩笑话的方式把她哄住,“小玲,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嘛……” 钟玲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孩子是你亲生的,和我可没有关系。” “姚海林,”钟玲深深的看向他,仿佛才看清眼前这是一个一直拽着她的沼泽泥潭,吃掉了她的青春、还想继续吞噬她剩下的人生,她不禁不寒而栗,“你真可怕。” 说完,钟玲就像逃一样的冲出了家门。 留下尚没反应过来的姚海林,他走出来在楼梯的缝隙间看到狂奔下楼的身影,对着她喊道,“小玲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离婚绝对不行,我不答应……” 钟玲闷头跑出了幸福小区,又跑过了两条街,她才慢慢停下来。 街上人来人往的,有从菜市场刚买了菜准备回家的人、也有刚下班的人……钟玲整个人很是茫然,过了半晌,她才抬脚走向一处挂了「公用电话」牌子的小卖部,“您好,我想打个电话。” 开了锁,房门打开,屋子面积不算太大,布置的也只能算是简单,一张单人床、桌椅和空荡荡的落地衣架,但好歹看着都是新的,墙面、地面都是干净整洁。 周知意说道,“因为想在有限的面积里规划出更多的房间,所以把屋子建得不太大,但每一层都有厕所,另外,走廊另一头还有一间公用厨房,如果平时想要自己做饭,也方便的。” “这个楼房里的这种房间还有很多,我只租给了女性,只有一楼的一间租给了一个退伍军人和他媳妇住,条件是帮忙看一下门,安全性还是挺高的。”周知意侧身对后面的钟玲抱歉的说,“北发村那边的房子里都住满人了,大部分都是我厂子里的女工,我也不好让她们换,玲姐你看能在这里凑合几天吗?” 何萍补充道,“玲姐你要是住不惯大尧村这边,知意在成元村也建了这样的女所,‘狡兔三窟’说得就是她!” 钟玲笑起来,又将房间细细的看在眼里,“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在茫然无处可去的时候,这样一间小小的屋子对钟玲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了。虽然小,但是是完全属于她的一片空间。 在接到钟玲的电话后,除了周知意和何萍外,姜玉芝和沈谦也跟着过来了,都是曾经钟玲和姚海林手下的员工,大家都或多或少受到过钟玲的照拂。 除此之外,来的人还有担心男方会纠缠、怕这些女同志们会吃亏的姜佑青和他热心肠的媳妇严淑芳、以及不放心姜玉芝的穆霖。 不大的房间里呆不下那么多人,姜佑青和钟玲不熟,他识趣的找了个借口,“我找楼下的张大哥聊聊天,阿霖,你和我一块儿去吧。” 姜佑青和穆霖离开后,房间的门被掩上。 今天晚上没课的姜玉芝安慰道,“玲姐,你就在这儿安心住着,知意不是说有那名女律师帮你代理离婚诉讼,只等开庭的时候你再出现好了。” 沈谦皱着眉,思索过后说道,“玲姐你这几天如果有事要出去,可以再打电话到南风,找我……或者找周知意、何萍她们过来陪着你,省得遇见姚海林,他再要纠缠什么的。” 严淑芳附和道,“是啊,现在是法制社会了,有什么事法庭上说,他不想离也要离!乱搞婚外恋的男人哪有理!” 她说着,表情很是唾弃。 看着面前的这些人,钟玲鼻头一酸,眼泪唰得一下自脸庞滑下。 得知姚海林出轨的事,钟玲没哭,更多的是震惊、愤怒;但现在她被这么多人围住,都是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钟玲突然心中触动,迟来的委屈感涌来,像海浪般将她淹没。 何萍坐到钟玲旁边,揽抱住她,连声安慰道,“玲姐你别怕,你背后可有我们这么多的人呢,到时候开庭,我们就像一个连一样护住你,让知意再叫上江遇和他朋友,都来给你撑腰!” 对于何萍如此理所当然好似把江遇当作自己什么人的话,周知意无奈一笑,但还是没反驳,只顺着往下说,“我问问,他们要是那天不忙,就来撑个场子。” 钟玲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又笑起来,“我真的很感谢大家。” “离婚这事我都还没和老家那边的人讲,”她声音仍有些哽咽,“就算是我亲爹娘,也只会站在姚海林那边说我,谁让是我的问题不能生,说不定还会觉得姚海林有情有义,让我能有个孩子……而且老一辈他们的思想都是,离婚是冇面(没面子)的事,只有不三不四的人才会想要离婚……” 沈谦看着这样的钟玲,心口泛着疼,他张了张嘴,想说这些指责都是不对的,做错事的人分明是姚海林,可又觉得空白无力。 周知意抢白道,“不三不四,换个说法不就是数一数二。” 难过沉郁的气氛突然停滞,所有人都看向语出惊人的周知意。 周知意一边带头鼓掌,对着钟玲说,“让我们恭喜这时代数一数二的女性,你马上要摆脱一段失败的婚姻了!” 何萍和姜玉芝对视一眼,跟着鼓起掌来,接着是沈谦、严淑芳…… 在掌声中,钟玲怔愣住,随即重重的点了下头,笑容中仿佛去掉了阴霾。 是啊,这可是好事,如果说结婚是另一次投胎,那离婚就是重获新生,她马上要迎来新的人生了。 —— 一天、两天……姚海林打电话给传呼台,让传呼员发讯息给钟玲的call机,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第不知多少次挂了打给传呼台的电话后,姚海林面色沉沉,低骂一声,“钟玲来真的?东坝街的店都不管了,她是真的铁了心要离婚?” “姚海林!402户的姚海林在不在家?” 姚海林闻声,拉开房门,接过邮递员送来的一封信。 他回屋拆开信封,把里面的纸拿出来一看,赫然是一纸法院的传唤书。 九月二十六日,新宁第三人民法院开庭处理一起离婚诉讼案。 八十年代,开放的不只有国门,还有人们的思想。受西方影响的思想、长久以来的压抑、再加上人们生活条件的明显好转,就如地摊上流行起的各种夺人眼球的“野书”,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婚外恋这档子事,但过去哪个年代都没有这个年代疯狂。 尤其是在“感情破裂”成为离婚理由被写入新的《婚姻法》后,法院已经受理了不少离婚案,其中四分之一的诉讼究其原因都是出轨。 只是这些离婚案大多都是男方提出诉讼,今天的离婚诉讼则是调转了一下原告和被告,反而是女方提出的。 钟玲这侧的观众席上坐了很多人,在她心里像弟弟妹妹们般的周知意、何萍、姜玉芝和沈谦;还有姜佑青、严淑芳夫妇,穆霖、赵娟、陈晓慧等制衣厂众人;江遇和罗良白也暂时放下电子厂繁忙的事务,抽出了些时间过来旁听。 对比给钟玲撑腰的庞大人群,姚海林那边就是空荡荡的了,胜负在这一刻已初现迹象。 法官先是看了一遍原告律师提交上来的诉讼书,并不意外的又看到了熟悉的字眼,“感情破裂啊……” 被告席上的姚海林立刻插嘴喊道,“没有感情破裂!” 法官一愣,看向原告席。 宁晔代替她的当事人钟玲开口,镇定自若的说道,“男方存在婚外恋事实,确实是感情破裂。” 法官点点头,按照一贯的流程,“那把第三者叫来问下情况吧。” 花了一点时间,法院的同志带来了罗凤妹,她一走进来,立刻接受到了整个法院内所有人的目光洗礼,罗凤妹下意识的护住了肚子,可她已经显怀的肚子哪里能被挡住呢? 法官咋舌,觉得有点棘手,他过去只见过夫妻两人有孩子、第三者插足的案子,这种情况女方一般不愿意离婚,法院处理的方法也是尽量调解,劝和不劝离,给第三者做思想教育、让其不要再插足别人的家庭。 但眼下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夫妻两人多年没孩子,反而是第三者肚子里揣着个孩子。 “被告,这位女同志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法官皱眉问姚海林,目光中带着谴责。 姚海林看向罗凤妹,迟疑了,“这……” 宁晔无视他,直接面对法官,拿出证据,“这是被告写给我方当事人的保证书,是由他亲笔写下的,承认了与这位女同志的婚外恋事实,同时承认了孩子是他的。” 法官刚要说走访调查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间。 其实当下离婚案处理起来并不简单,如果一方坚持离婚,从调解、说服教育到判决离婚,仍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法院同志们需要走访调查,收集各方证据,才能做出决断。 法官看向宁晔,无奈道,“你又是准备充足,把我们调查取证的活儿都给干了。” 宁晔只淡定的低头整理材料,“我只是不打没准备的仗。” 姚海林见状不妙,立刻嚷起来,“我不同意离婚!我不同意!” 他请的律师可是告诉他,如果离婚,夫妻之间的财产就会分割。那岂不是钟玲既不会继续在店里做生意、还要把店分走,再拿走一部分钱财,离婚他可就亏大了! 罗凤妹听到姚海林的话,心中一坠,还真像周知意她们说的,姚海林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利用她给他生孩子。 她恨恨的咬紧后槽牙,不管姚海林怎么想,她是一定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不然她在此之前付出的一切又算什么。 罗凤妹看着姚海林,脸上流露出悲伤,泫然若泣,“海林,你答应过我的,等孩子生下来,就和我结婚的……” “我方当事人坚持不同意离婚——” 钟玲打断对面律师的话,坚定的说,“我要离婚!我坚持要离婚!” 法庭上瞬间乱的像个菜市场,几人七嘴八舌的吵起来,法官头痛,他最不想审的就是离婚案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宁晔却是抓住时机,立刻攻击,“根据《刑法》第二百五十八条规定,有配偶而重婚,包括已婚人士的出轨行为到了与第三者建立婚姻关系的程度,或是构成事实婚姻,那么这种行为就构成了重婚罪,处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她拿出一张照片,“被告人既然已经允诺这位女同志结婚、又陪同其出入医院做产检,现在又坚持不离婚,我想是否是已经构成重婚罪了呢?” 姚海林早被一连串的“刑法”、“两年以下有期徒刑”、“重婚罪”几个词吓破了胆,不等他的律师辩解,就立刻否认,“不是,我现在离婚,之后再和凤妹结婚,这不是重婚!” 他的律师看着姚海林欲言又止,只深深的叹了口气,大势已去。 做律师的最擅长乘胜追击,宁晔追问道,“被告现在是又同意离婚了?” 姚海林连连点头,“对,离婚,现在就离。” 离婚总比坐牢强。 底下观审的人们只觉震撼,刚刚还觉得局势一片混乱、僵持不下,怎么就一下子急转直下,有了个结果了呢? 周知意不禁小声的为庭上鼓掌,她现在才领略到了这位宁律师为什么会被称为“像虎一样的女人”,老虎在狩猎前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悄悄靠近,但抓住时机就会瞬间扑上去,眨眼间就狠狠咬住猎物的咽喉,使其再不能反抗挣扎。 法官也是难得办到这么顺畅的离婚案,按照往常来说,离婚诉讼往往需要第二次、第三次开庭才能得出一个结果,但现在夫妻双方都同意了离婚、旁边还有个大肚子的女同志,还有什么好调解的呢。 “既然原告和被告就离婚一事达成了一致,那么接下来讨论一下夫妻财产分割一事。” 宁晔适时将钟玲提供的财产明细递给法官,“我国《婚姻法》第一千零八十七条规定了要考虑照顾无过错方的原则。所以,在出轨导致的离婚案件中,法院在分割夫妻共同财产时,会倾向于保护无过错方的权益。” 她说出和钟玲提前商量好的话,“我方当事人的诉求是制衣厂与服装店平分,另外两人存款约五万块、两年前购置的幸福小区的房子估值约为一万七千块,还有置办的家具、电器等等,这部分财产需分割三分之二给我的当事人。” 姚海林立刻提出异议,“不行,服装店和厂子必须留给我!” 对他而言,这些是能生财的“母鸡”,绝对不能被分走。 钟玲给了宁晔一个眼神,给他也无妨,反正她本来就打算服装店归她后就出手给别人,不与姚海林再有任何联系,哪怕是生意往来。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74节 宁晔颔首,开口道,“如果被告坚持,那么请被告折算服装店价值,补偿给我的当事人。” 最终,这场上午开庭、下午就结束的离婚案的结果是钟玲、姚海林自愿离婚,服装店和制衣厂分割给姚海林,五分之四的存款、幸福小区的房子以及其内的家具、电器都归钟玲。 罗良白跟着其他人护送着钟玲去取钱、换门锁,尽职尽责履行着自己今天“撑腰”的工作,只是忍不住小声和旁边的江遇嘀咕,“真可怕!那男的这一离婚,就只剩下一厂一店两个壳子,之前积累的财产基本都分割出去了,这不是白干吗?家也没了,和扫地出门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心有余悸,感慨道,“这哪是离婚,这是被狠狠咬掉了一大块肉啊!” 江遇只向后瞟了一眼满脸冷汗的姚海林和他身旁的罗凤妹,冷眼旁观,还是那句话,“他活该。” 罗良白啧啧两声,看着江遇,不禁有些发愁,“咱们电子厂这才刚做起来,收音机厂、电话机厂等等都在我们厂订铝电容的货,好不容易开始赚钱,这要是以后被周知意分走大半,我都分不出白干和你欠银行那三十万还不上,哪个更严重些。” 江遇无语,“……你担心的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且不说他和周知意现在还没有在一起,就算未来真的能走到结婚,他也不会做姚海林干出的事。 江遇看向走在最前面兴奋的说着话的周知意,明明簇拥在一起的人很多,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周知意,眼中只能看到她。 “这不是目光要放长远,”罗良白说,“我倒是相信你的人品,应该做不出出轨的事情,但万一以后是周知意不想要你了呢?你没看到吗,今天可是那个玲姐提起的离婚。” 江遇收回目光,冷冷的看着罗良白,“……不会说话你就别说。” 第80章 坚持 风雨电子厂经历过最开始投入数十万却没能拿下帕格传呼机代工订单的失败、好在随后江遇研发出了铝电容器,让这个险些早夭的电子厂又重新运转起来,第一个月销售收入近五千块,第二个月就直接翻了六倍! 江遇作为老板,负责技术和生产,管理着工厂流水线生产,另外他开始看起帕格通讯给的传呼机技术资料;而罗良白也实现了他一直以来的梦想,现在可以称其为罗经理了,凭借他见者都是朋友的能力继续向更多的电器厂推销铝电容,拉来了越来越多的订单。 熬过了最初那段最艰难的“半死不活”的日子,江遇也不再天蒙蒙亮就往厂子跑,虽然还是每天早起,但是是为了能和周知意一起去遛狗。 江遇说过他分得清主次关系,事业拼搏虽然忙碌又充实,但他可没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在努力,周知意也忙,他就调整自己的时间,至少能够在早上能够和她短暂的相处一会儿。 每天早上门上的花变成了青年人亲手送过来,从一人三狗变成两人三狗,周知意了然他的小心思,只心照不宣的默许他的加入。 朝阳照耀在浓润的绿草地上,空气中是一种夏日清晨特有的清新味道,周围没人的时候,大发、一心和两亿会被准许解开绳子,自由又欢快的跑一会儿。周知意和江遇则是聊一聊彼此的事,江遇讲电子厂蒸蒸日上的近况、晚上蹭罗良白专业课学到的知识,周知意也会说一说钟玲的离婚进展、她设计的新款衣服想法…… 十月的第一天,一大早,江遇照常捧着一束新鲜剪下的木芙蓉花。 村口那幢小楼房的院门打开,精力充沛的三只狗先迫不及待的冲出来,接着是和它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没什么精神、一脸困顿的周知意。 江遇把花递给她,关心地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周知意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这不是玲姐离婚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了,我就想抓紧把之前耽搁了的新款毛衣设计出来,一画稿就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两点多。” 现在其实才六点多,所以她满打满算也不过是睡了四个小时。 江遇虽然很珍惜每天这片刻的相处时间,但并不代表着他只考虑自己想要的、无视周知意此刻的无精打采。 “我去遛狗,你回去再睡会儿吧。”江遇说着,拿走了周知意手中牵着狗的绳子。 周知意略有迟疑。 江遇坚持,又催促了一遍,“你快去睡吧,我带大发它们遛一圈就把它们送回来。” 周知意确实困得不行,也不和他再推让,“谢谢你,江遇。” 江遇摇摇头,看着周知意困倦得反应都比平时迟钝了半分的拿着花转身回去,他脸上不禁流露出的几分笑意,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缱绻。 大发、一心和两亿才不管是一个人带它们遛还是两个人,它们只知道:晨跑时间到,冲啊—— 周知意把手里的芙蓉花插进花瓶里,和前几天的三角梅、秋百合紧挨在一起,花团锦簇的,使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清新的花香。 她再次爬到床上,在香气的安抚下很快又陷入沉睡。 何萍早上起来去洗漱,听到有人敲门、还有狗爪迫不及待的抓门声,她略微觉得有点奇怪的下楼去开门。 知意遛完狗回自己家怎么还敲门的? 独自完成今早的遛狗工作的江遇来送三只狗回家,“我把大发它们带回来了。” 何萍疑惑的接过狗绳,目光左右看了看,“知意人呢?她没和你一起?” “她应该还在睡。”江遇只简单的答道,“那我就先走了。” “哦哦,好。”何萍应了一声。 周知意再次醒过来是听到了窗玻璃被人敲了几下的清脆声音,她睡眼惺忪的抬手扯开窗帘,见是何萍和扒在窗沿上的大发,她指了指房门,自己爬起来把门打开。 何萍跟着大发走进房间里,又见周知意扑在床上,还是没完全清醒。 把书桌前的椅子调转方向拉到床边,何萍坐在椅子上调侃道,“行啊周知意,你自己睡懒觉,江遇去遛狗,你俩这和谈了有什么区别?” 周知意埋头在被子里,传出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手都没牵过,算什么谈了。” 江遇心中是有一条线的,就像他之前说的,在还清银行贷款前没打算说出他的心意,虽然被她意外知道了,但他仍然恪守着朋友的界线,并没有做出任何越界的行为。 周知意想着,嘀咕着,“我也没想到还能遇到纯爱小狗……” 何萍没听清她后面一句小声的嘀咕,只被周知意瘫在床上自然搭在床沿边的手吸引,咋舌道,“我也是没见过没谈恋爱就送劳力士的,我之前还觉得江遇这人挺抠的,送什么二手收音机。”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该不会那收音机就不是二手的吧?我就说怎么连喇叭的网眼里连点灰都没有……” 在何萍的碎碎念下,周知意的瞌睡虫终于全跑干净了。 “不过他送你这么贵的手表,万一让人抢走怎么办?”何萍又担心起来。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周知意从床上坐起身来,“后来发现街边有人就卖‘劳力士’,二十五元一块,一百元五块。假表横行,估计没人以为我这么年轻一个女仔戴的会是真表的。” 何萍惊讶,“居然还有卖假货的?那江遇送你的这块不会也是假的吧?” 周知意摇头,“当然不是,手表盒子里还有中山五路九龙表行的保修单,那地方可不给假表保修。” 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周知意抢先在何萍开口前说道,“别磨蹭了,我们该去店里了。” 南风服装店如常营业,赵娟接待着挑选衣服的顾客,何萍在一沓照片中帮客人找着照片,沈谦则是在清点着衣服,拿给进货的客商。 周知意拿着前一晚画的设计稿继续细化、标注细节,她新设计的几款毛衣灵感来源于费尔岛,这个北欧的小岛上妇女们喜欢编织提花图案的毛衣,她们心灵手巧的研究出了雪花、花卉、麋鹿、松树等各种针织图案,久而久之演变成了一个非常经典的针织衫风格,设计师们将其作为灵感源泉,设计出更多款式的毛衣。 众人各司其职,就这样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 下午,钟玲来了南风服装店。 “小意,你这里还招人吗?”钟玲不太好意思的如此问道。 离婚后除了分得的那四万块钱的存款,幸福小区的房子拜托宁律师帮忙代理出售的相关事宜,钟玲住在周知意提供的小房间里,她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再去做生意?钟玲现在不缺钱,而且她都奋斗十几年了,之后的人生想要喘口气了。 要不然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吧。 所以钟玲来到了南风服装店。 “我喜欢给女孩推荐搭配衣服,看着她们变漂亮我会从心底产生一种成就感。”钟玲说着,“姚海林要卖仿版梵特杰衬衫、又说男士西装更赚钱,店里才改成卖男装,但我还是更喜欢之前没改名前的南方佳人服装店,我喜欢卖女装。” 钟玲看向周知意,“我不想再创业了,小意你店里还招人吗?我来帮你卖女装可以吗?” 周知意乐意之至,“当然可以了!” “玲姐你有经验,直接代替我看着整个店都没问题。”周知意高兴的说道,突然有了个想法,对啊,她可以让钟玲做店长啊,这样她就可以不用总是在店里守着、只能晚上熬夜画图。 周知意幡然醒悟,她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之前她把设计和打版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钟玲在那时就提醒过她,做老板没必要事事都亲力亲为,该分摊出去的活儿就分出去。 已经在心中默默计划起之后将职责慢慢转交的事宜,周知意想,做老板她还有的学,也许最重要的是统筹好所有人的工作,让每个人在适合的职位上发光发热,而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 而且现代时也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设计师创立了自己的品牌,但在商业部分上耗费太多的心力,反而失去了原本在设计上的灵气。 就这样,钟玲在所有人的欢迎下也加入了「南风」。 重新有了工作,钟玲心中不再对未来茫然,一下午的忙碌仿佛让她重新注入生命力。 南风服装店到点关门。 沈谦紧张的对钟玲说,“玲姐我送你回去吧。” 何萍心中牵挂着另外的事情,都顾不上看热闹,拉着周知意就要向外跑,“快走了……” 赵娟把门关好,挂上锁,骑上自行车去制衣厂接女儿下班。 另一边,风雨电子厂也到了下班的时间,工人们鱼贯而出。 “江老板再见、罗经理再见。” 罗良白在一声声“罗经理”中醺醺然,他做到了!不是靠别人,而是他一趟趟跑业务、靠一个个订单拿到的经理之职! 江遇送别最后一名工人,把工厂的门锁好,看向站着装稻草人的罗良白,奇怪的问,“你干站着做什么?晚上不是还要去上课?” 罗良白这才清醒过来,白天他是罗经理,但到了晚上他还是电子大学无线电通讯专业的一名普通学生,谁让他没有江遇那脑子,做不到提早毕业,不过好在江遇还要蹭课,他至少还能有个伴。 风雨电子厂关门,两个青年人骑着自行车驶过电子一条街。 在等着过马路时,罗良白被路边报刊亭里的一抹明亮的黄色吸引,他眼尖的认出了什么,自行车的车把被他一转,他蹬着车子骑到了报刊亭前。 罗良白停下自行车,走到报刊亭前拿起刚刚看到的那本杂志,“嘿,还真是周知意的那个朋友啊?她居然拍了杂志封面!” 江遇紧随其后,过来一看,想起来了,“知意和我讲过,是有个杂志采访她,原来就是今天发售。” 说着,江遇已经在掏钱了,抬头对报刊亭老板说道,“我要一本《时装》。” 罗良白鬼使神差的也说了一句,“我也要一本。” 封面女郎本人手里也正拿着一本同样的杂志,美滋滋欣赏着,“这件黄槐花毛衣真是谁穿谁好看!” “是是是,你穿得真好看。”周知意附和道,翻开手里的杂志看着内里的文字。 《时装》杂志的十月刊不仅是在新宁市发售,在全国的报刊亭都有销售,所以同一时间全国各地有很多人拿着这本杂志。 虽然封面女郎不是他们熟知的女星,但黄毛衣他们认识,春晚主持人“小黄槐”同款嘛,这样清晰的照片反而更能看出衣服的细节,精致的钩花一清二楚;封面标题的「南风——贫瘠土地上开出的花」几个楷体字,吸引着人们翻开杂志去一探究竟。 这个才创建没几年的《时装》杂志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专供普通消费者阅读的时尚刊物,更像是混合了行业、学术与消费信息的杂志,购买这本杂志的人大多都是服装行业的从业者或是想要从事这行的年轻人。 翻开内页,先是如何洗涤不同种类特殊面料衣服的方法、熨烫服装的不同温度、如何系领带等等日常实用信息;然后是最近流行起的比较热卖的服装款式以及如何搭配,中间几页就是《时装》杂志编辑对周知意的专访。 人们对这款黄毛衣背后的老板有着几分好奇,垂眸读起杂志内页上的文字。 「朱编辑:南风在新宁市是个很不一样的服装店,我看店里的衣服款式和其他店卖得不太一样,看着很好看,能和我们讲讲吗?」 「周知意:“好看”二字,我想换成“更有设计感”更合适,南风的定位就是独特性,每一款衣服都是我花费心思特别设计出来的。我一直认为一个行业如果想要良性发展,那么就不能是你照着我做衣服、我又照着他做衣服,拾人牙慧永远只能走在别人的身后。」 「朱编辑:“设计”?这个词听着倒是新鲜,所以南风牌的衣服才能脱颍而出吗?」 「周知意:我觉得是,因为我一直坚持做原创设计,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只盲从潮流,所以才能拿下新宁红裙评比的第一名、才能让主持人黄莉莉在一众衣服中选择南风牌的黄槐花钩针毛衣。当然我设计的衣服不只这两款,还有其他很多款式,我很乐意能给大家带来能够眼前一亮的衣服。希望能向大众证明,不是只有外国品牌的衣服才是好的,我们国家也有不输他们的服装。」 「朱编辑:真的是令人惊讶,您才刚二十岁吧,怎么会有如此前瞻性的思想?」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75节 「周知意:我还以为会被说理想主义,或是天真?我一直在坚持设计,虽然在这个过程中被太多人说过“天真”。没有跟随市场流行,“天真”;不会按照外国牌子的衣服一模一样照做,“天真”;其他服装店直接照着我的衣服做、而我还在坚持设计,“天真”到有些傻了……但我并不觉得理想主义有什么不好,“天真”也可以说是“赤诚”,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向现实低头的,只要我们还心存理想,就拥有改变现实的能力。 没有理想的现实主义者多如牛毛,但我希望永远有人能够不放弃理想,如果说南风是服装行业这片贫瘠土地中开出的第一朵花,那我希望未来是百花齐放。」 这本杂志、这篇采访,不知影响了多少青年人的思想,以至于后来一个个服装设计师层出不穷,共同开创了整个服装行业的辉煌。 第81章 社论 周知意还不知道自己的采访会影响到很多未来的服装设计师,目前《时装》杂志十月刊给她带来的影响是更红火的生意,还有闻名而来有着特别需求的新客户群体。 陈卫红就是其中之一,她的丈夫是和港岛人合作生产录音磁带,生意做得很是红火,平日里她还需要和那些商人太太们交际,对衣服的需求自然就和普罗大众的需求不同,更追求款式和质感。 “我是看了杂志,你说的设计是不是和外国人做的衣服那样特别?”陈卫红问周知意,“那你能给我设计一身衣服吗?价钱什么的好说,我不差钱,缺的就是一身好衣服。” 周知意看着面前财大气粗的中年女人,短暂的怔愣过后,她很快扬起笑脸,“当然可以。” 不就是定制吗?她也能做。 还好周知意看很多女孩等待拍照时一直站着,便在店里布置了一套桌椅,这样买了衣服等待拍照的女孩们、进货的客商们、抑或是偶尔过来玩的冯桂敏,都可以坐下歇歇脚。 引领着富婆姐姐坐下,周知意拿了纸笔坐到她对面,态度认真,“您对衣服有什么要求吗?” 那可就多了,陈卫红显然也苦衣服久矣,“首先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要适合我。” “港岛商人的太太们都是穿得很时髦的,我总不能差太多。”她倒起苦水来,“只是我不够高,很多外国牌子的衣服我看画报觉得好看,真订来货,裙子的那个腰都能提到我的胸口了!我找裁缝改了长度,再穿上又没有原本那么好看了。” 周知意点点头,“一改短,整件衣服的比例就改变了,自然就没有原本好看了。” 陈卫红仿佛被人一下子点透般,双眼晶亮,连连点头,“对,原来是比例变了才不好看的,我以前都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好看。” “方便问一下,请问您多高呢?”周知意询问道。 “一米五五,”陈卫红说完,又紧接着补充一句,“我可以穿高跟鞋的,十公分的高跟鞋一穿,我就能到一米六五!” 周知意摇摇头,“不用,适合的衣服可以在视觉上显高,不需要非逼自己穿那么高的鞋子。” 进店的时候周知意就观察到了,陈卫红虽然个子不高,但身形纤细,找到适合的款式就能在纵向上显高。 “其实您可以试下焦点转移法,多在上半身打造视觉焦点,通过帽子、眼镜、项链耳环、丝巾、披肩等等,让视觉重心上移,下装则尽量选择简约款式,可以利用腰带将腰线提高,在视觉上会显得人高腿长。”周知意侃侃而谈,“还可以背个小巧的腋下包,同样是能让重心上移的‘作弊方法’。” 这下想动笔的人变成了陈卫红,她看向周知意手里的纸笔,“抱歉,能借我一张纸、和一支笔吗?还有,您能再讲一遍吗?” 周知意莞尔一笑,“当然可以。” “还有,小个子的衣服尽量选择合体的版型,太阔版的衣服反而会横向拉宽,更不显人高,如果是我来为您设计衣服的话,合体、腰线提高肯定是我首先要考虑的;在颜色上,小个子穿浅色会比穿深色衣服要好,深色是有重量感的、视觉往下沉,浅色反而会更有向上的轻盈感……” 何萍看着店那头相谈甚欢的两人,忍不住和钟玲说悄悄话,“知意可真有本事,她说的话连这种有钱人的太太都能洗耳恭听。给这位太太特意设计一身衣服,怕是比在展销会上卖衣服还要更赚钱。” 钟玲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我也觉得,你看到这位太太身上穿的那件大衣领子上的那圈毛了吗?那可是水貂毛,被称为‘软黄金’的。” 商谈了颜色、大概的款式和价格,周知意和这位陈太太约定好下周给她看设计稿,又拿出特供给展销会的那些售价上百元的高级成衣,为其搭配了好几身日常穿的衣服,这位一口气豪掷上千元的富婆姐姐这才心满意足的两手拎着衣服袋子离开,收获颇丰。 周知意也是心情很好的挥手道别,真可谓是宾主尽欢。 但《时装》十月刊带来的影响远不止如此,虽然没有像过往那样用知名女星作为封面女郎,但杂志销量仍然不错,朱编辑来到南风服装店报喜,顺便又给了周知意另一份服装杂志。 “这是《华夏服装》才刚发售的十一月刊,”朱昌盛说道,指点周知意翻到他做了折角的那页,“上面发表了一篇名为《服装创作设计也是生产力》的社论,对你之前说的‘设计’给予了高度肯定。” 周知意低头去看,去读一个个黑色铅字。 「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艺术也是生产力。服装创作设计,既有科学技术的因素,又有文化艺术的因素,因此,服装创作设计不仅也是生产力,而且是具有特殊性的生产力。」 心潮激荡,周知意眼中涌上一股热意,她一直坚持的东西终于得到了正名! 她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抬头看向朱昌盛,“朱编辑,这本杂志新宁有卖吗?我想买一本收藏。” 朱编辑大方的说道,“这本你拿去好了,同样的杂志我们办公室还有两本。” “太感谢您了!”周知意珍惜的把这本杂志合上、收好。 “上个月的《时装》杂志销量很不错,我在想,其实可以继续延续下去,甚至可以选用完全是普通人的读者来作为封面女郎,鼓励读者和杂志社互动。”朱编辑说着自己大胆的想法,不过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而且杂志社也没多少钱,请明星来拍摄毕竟是笔不小的支出。” 周知意想了想,补充了一点想法,“还可以让被选中的女孩穿她最喜欢的衣服,这样也能鼓励服装行业从业者更加专注开发款式新颖、做工优良的衣服,一箭双雕。” 朱编辑闻言顿时双眼一亮,“这主意不错。” 临走时,朱编辑看到南风服装店里的何萍,又想起一件事,对她说道,“何萍,你想不想加入新宁市表演队?纺织局那边正在组建一支服装表演队,想要在下一年四月份首都举办的五省市服装鞋帽展销会上表演。” 他又看向周知意,“小周老板,这个五省市联合展销会,你肯定是要代表我们新宁市参加的吧?” 周知意点点头,“是。” 她已经接到通知了,所以下一年除了二月份的省内服装展销会、还有四月份的五省市服装鞋帽展销会,周知意有的忙了。 朱昌盛笑起来,又对何萍说道,“那你到时说不定还能穿着「南风」牌的新款衣服走秀呢。” 何萍兴奋的说,“我要参加!” 从海林制衣厂走出来,到青春美大赛的舞台上,现在她又能够走出新宁,这个机会何萍是一定要抓住的,她真的正在一步步走向更大的世界。 回到城中村后,何萍就把这一好消息告诉给了姜玉芝、穆霖等人,周知意也拿出了那本《华夏服装》杂志,给其他人看上面赫然写着的对“设计”的肯定。 今晚无线电通讯专业没课,江遇便没去蹭课,只拿了传呼机的技术资料回家研究,难得能早回来,他还带来了稀罕的榴莲,敲了敲村口那家的院门。 周知意把门拉开。 “我给你带了个榴莲,”江遇举起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对周知意说,“还有今晚的遛狗,可以我来。” 周知意接过榴莲先放到了一边,牵着狗,“我和你一起!” 她一边牵着大发它们和江遇一起往外走,一边拿着杂志兴奋的和他分享着,“我一直坚持的‘设计’终于得到正名了!相信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服装设计师出现的!之前姚海林还觉得我的那些设计根本不值钱,哼!” “那他可真是目光短浅,”江遇和她同仇敌忾,很认真的说,“你明明就是块金子……” 姜玉芝看向两人走远的背影,何萍还在和严淑芳说着参加表演队的事,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怅然。 知意的「南风」在整个新宁市、甚至是全国都有了知名度,还被杂志社采访; 何萍要去参加时装表演队,之后会去首都表演; 穆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想要给《时装》杂志投稿,将他从周知意那里、从学校学到的打版知识写下来,让更多的人能够学会,这样就不必像他之前那般,为了学技术只能向人低头; 还有江遇,听说他的电子厂生产的一款电子元件很受欢迎,接下了新宁大半电器厂的订单,销售额翻了好几番。 好像所有人都在不停歇的向前,只有她停滞在原地、停滞在制衣厂里。 姜玉芝想着,不由得落寞的垂下眼睫。 周知意和江遇遛了一圈狗,再回来时看到了两个女人在村口拉拉扯扯,似乎是其中一个人想走,但被另一个人拉住了。 越走近,周知意认出了这两个人,居然还是她认识的人。 周知意惊讶的喊出她们的名字,“秀敏姐?张英?” 拉扯的两人同时停住了动作。 半晌后,江遇目送周知意和这两个女人回了家,他这才抬脚回自己的住处。 黄秀敏拽着张英,硬是把她拉进了院子里,恨铁不成钢的说,“要不是我看你也是个可怜人,我才不费这个劲。” 周知意好久没见她们两人了,她从海林制衣厂离开也有快两年的时间,本来在制衣厂时周知意和张英相处就平平,在她离开后更是再无联系。 黄秀敏和周知意关系要更好些,但也是有一年半没见过了,上次见面还是周知意把给江遇做裤子的活儿外包给了黄秀敏。 何萍倒是和两人更熟悉些,好奇的问,“你俩怎么过来了?” 黄秀敏搓搓手,腆笑着,“我这不是想来问问小意,能不能去她的制衣厂工作?” 周知意惊讶,在黄秀敏和张英身上左右看了看,“你们两个是都不在海林制衣厂工作了?” “别提了,”黄秀敏忍不住倒苦水,“姚老板和老板娘离婚后,没多久就和罗凤妹结婚了。” “罗凤妹挺着个大肚子,又没做过生意,总不能叫她去看店,姚老板只能自己去东坝街看店,让罗凤妹来制衣厂。” 黄秀敏说着语气变得阴阳怪气起来,“现在罗凤妹变成老板娘了,那个架子可了不得,再加上肚子里揣着的孩子,在制衣厂简直是说一不二,比前面的老板娘派头还要足!” “要是像你一样,有能和戴师傅有理有据争论的本事,那她罗凤妹从和我们一样的缝纫女工变成管着我们的人,我也是服的,”黄秀敏看着周知意说道,“而不是没理和我们讲,她就气得抱着肚子喊疼,这算什么本事?” 何萍像听乐子一样,“厂子里现在这么精彩吗?” 姜玉芝微微拧眉,“她不能这么管厂子,服不了众的。” 黄秀敏点点头,“是啊,我看海林制衣厂未来发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我才走了,还拉上了这个傻丫头。” 说着,她拽了一把身旁的张英,又看向周知意,求起情来,“小意,我知道张英以前和你关系一般,但她也是听她师傅胡素芬的话,真正和你过不去的人是胡素芬。张英这丫头脑袋一根筋,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做事也认真踏实,她做衣服什么水平你也是知道的,能做到100分,她绝对不会只糊弄了事、做到80分,是个好缝纫女工。” 这点周知意倒是不怀疑,“我知道,你们想来我的制衣厂工作也可以。” 黄秀敏一喜,张英别扭的脸上也是一松。 不过周知意接着看向张英,问起了另外的事情,“你现在赚到的工资还是拿回家里给你弟弟们用吗?” 张英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周知意说,“你到我的制衣厂工作,但我有一个要求,工资你自己拿着,愿意给一部分赡养父母我不管,但是不能全给,也不能给你弟弟用。” 周知意才不允许自己的制衣厂里有“扶弟魔”,她看着会生气。 张英连连摆手,“那怎么能行,我是大姐,两个弟弟就是我的责任,我就应该照顾他们,现在他们才刚工作,又谈了女朋友,钱不够花我贴补一下是应该的。” 周知意和姜玉芝对视一眼。 姜玉芝无奈的耸耸肩,她早说过,张英是个傻的。 周知意扶额,确实是个傻的,被规训傻了。 被规训养大的女孩,永远在满足别人,像张英这样已经被pua到失去自我,周知意没有直接教她正确的观念应该是什么,只是问,“如果我们国家挖出了一种稀有的金属,外国说他们没有,都是友好建交的关系,和兄弟一样,直接就给要去了。” 张英惊讶,随即又生气起来,“他们没有就能直接要了?这不是无赖吗?那是我们国家的东西!” 周知意摊手,“你这不是知道吗?那你的弟弟们问你要钱的时候,你怎么就给了呢?” 张英一怔,吞吞吐吐,“我……可那是我亲弟弟……” “是你弟弟又不是你儿子,你对他们没有赡养的责任。”周知意直截了当的说,“反正你要来我的制衣厂工作,可以,我开的工资可比姚海林高,并且也没有颐指气使的老板娘,工作氛围很和谐。但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你自己赚来的钱,花在你自己身上。” 张英犹豫。 周知意平静的看着她,“我不是老好人,帮一把已经是我全部的善心了。” “况且,如果你自己立不起来,谁都帮不了你。”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76节 第82章 珍重 不离婚就要坐牢,姚海林迫于无奈只能当庭同意了和钟玲离婚,接着被分走大半存款、还被迫从才住了没两年的楼房搬了出去,还好他之前给罗凤妹在骑楼里租了间屋子,他这才好歹不至于落魄街头。 只是这番宛若被扫地出门,姚海林心中是有气的。 他明明是为了钟玲好,让她这辈子能够有一个孩子,她反而不领情、还毫不顾及过去十一年的夫妻情,把离婚这种丢脸的事情搬上了法庭,还请了个那么厉害的女律师,险些送他进去吃牢饭。 姚海林憋着一股气,他又不是离开钟玲活不了,现在制衣厂、服装店都捏在他手里,钱肯定能再赚回来,到时他携娇妻稚儿,孤家寡人的钟玲看了可别眼馋! 不就是做生意吗,她钟玲能做到的事,他姚海林难道做不成? 一个月过去,十月底,姚海林照例盘这个月的账,曾经的豪言壮语变成了现在的沉默不语。 做生意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的事,至少姚海林做不了。 南方男人服装店里卖得主要是西装、西裤和仿版梵特杰衬衫,都是抄别人的款式,这些衣服他们店能卖、别的店自然也能卖。 款式没有独特性,拉拢住客户全靠交情。 愿意来南方男人服装店采购的老客户们大多与钟玲更熟识,听说是因为姚海林对婚姻不忠、乱搞婚外恋两人才离婚的,制衣厂和服装店一样没分给钟玲,顿时觉得不耻,哪里还会再来姚海林接管的服装店进货,纷纷转头去了其他服装店。 为了能有订单,姚海林只能降价,少赚一些,但好歹先把衣服卖出去,总好过卖不出去一分不赚。 能被低价吸引来的那些客商往往更善于讨价还价、很是抠门,姚海林没有钟玲那般能容忍、见人三分笑,经常是被气到和对方争吵起来,其他客商见这服装店里吵得激烈,更不会踏足。 就这样,气没少生、钱没多赚,十月份的账简直惨不忍睹,甚至在减去制衣厂那边的支出后,出现了入不敷出。 姚海林本以为是生财的母鸡,但现在感觉更像是两辆笨重的马车,而他根本带不动。 生意冷清,苦熬到关店的时间,姚海林烦闷的回出租屋。 罗凤妹也从制衣厂那边回来了,同样的心情不好,对姚海林说道,“黄秀敏和张英拿了这个月的工资就说不干了。” “怎么这么突然?”姚海林先是拧眉,但很快又松开,“算了,走就走吧,反正现在生意不好,走几个人也行,正好能少发一点工资。” 罗凤妹气不过,“她们就是不想在我手底下做事,瞧不起我,觉得我以前和她们同样是缝纫女工,现在却摇身一变做老板娘了,不配管她们……” 姚海林听着她无休止的抱怨声更烦了,“她们这么觉得也没错,你不就是从缝纫女工变成老板娘的。” 罗凤妹一下子噎住,随即整个人“炸”了,“所以你也是瞧不起我是吗?姚海林你后悔了是吗?” “但你现在后悔也没用,”罗凤妹趾高气扬,不只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还有目睹离婚诉讼给她打开的新大门,“现在你和我已经结婚了,就算想要再回头去找钟玲,也要先和我离婚才行,并且也要分我一半的财产!” “离什么婚,你别无理取闹。”姚海林烦躁的说,他都没剩下多少钱了,那还经得起再被分走一次。 “我无理取闹?”心中有底气,罗凤妹也不再忍气吞声去伏低做小,“我每天挺着个大肚子去厂子里盯着衣服的生产,工人们不服我,你也瞧不起我,还说我无理取闹?” 她越说越气,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 罗凤妹突然表情变得痛苦起来,抱着肚子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痛吟着,“我的肚子好疼……” 姚海林连忙上前去扶她,看到衣服布料上洇湿的深色血迹,他整个人呆住,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浮上来,难道他姚海林这辈子就是没有子女缘吗? 当然这些事情周知意她们并不知道,就像是已经扔掉的垃圾,没多少人会去关心垃圾是被回收了还是继续发烂发臭。 她们有自己的事情正在发生。 清爽的秋风拂面,新宁市度过了漫长的夏季,十一月的的气候最为宜人,在新宁第一纺织厂一处清理出的库房里,新组建出的这支时装表演队正在训练中。 国家对服装行业大力支持的同时也带动了很多相关产业的发展,纺织厂更加努力开发、生产出更多种类和花样的布料,同时,能将服装立体的展示出来的表演队也应运而生。 这一支可谓是新宁市第一支时装表演队一共有七个小伙子和十个姑娘,除了何萍外,其余十六人都是从新宁市的三个纺织厂中选出的。 组建的过程也是相当的不容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何萍那样被选中就欣喜的立刻答应,大多数人都很是顾虑,毕竟他们的父母都曾经历过被剪小脚裤、谁穿得洋气些就会被批判,即使现在社会风气有所改变,大家好像又拥有了穿得漂亮的权利,但特立独行、走到人们面前仍然是一种失去安全感的事情。 敢于“吃螃蟹”的人是勇敢的,尽管这支表演队中大多数人都是瞒着父母,将自己做时装表演员的事情死死捂住。 新宁戏剧学院形体表演的老师担任表演队的教练,让这些年轻人们排成一列,她挨个纠正她们的走路姿势。 排在何萍后面的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向库房另一边坐着的那几人看了一眼,说起悄悄话,语气中难掩艳羡,“你朋友们人可真好,每次排练都有不同的人等你。” 何萍闻言也向那处望去,笑起来,“这不是大家都是纺织厂的同事,总能有一块儿走的,只有我一个人是在别处工作的,我朋友们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夜路回家,才过来接接我。” 时装表演队不管教练还是成员,白日里都有各自的工作,所以只能在晚上进行排练,正如何萍说的,其他人排练结束都三两作伴共同回各自工厂宿舍,只有她一人要回城中村的住处。 这周知意哪里放心得下,她自己穿越伊始就是险些被便宜表叔带去某个发廊,像何萍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太容易在某个时刻被人盯上。 在周知意的坚持下,住在北发村的众人甚至还特意排出了一份接何萍的“值日表”。 姜玉芝和穆霖在夜校下课后正好过来接人,在两人夜校没课的日子就是姜佑青和严淑芳夫妻一天、周知意和江遇一天,这样子轮着来。 今天来的人就是周知意和江遇,另外还捎带一个罗良白。 江遇跟过来的原因和周知意一样,她放心不下何萍,而江遇同样也放心不下周知意,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就算结伴一起走也说不准会有危险。 至于罗良白,他是过来看个新鲜的。 表演队的教练让每个人单独向前走,其他人就站在后面看,这让每一个独自走上前的年轻人觉得不自在,好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便走得更加扭捏,手都不敢摆,甚至有人同手同脚起来。 “现在整个库房里拢共才二十来个人,你们都不敢走,以后站在舞台上,会有更多的人看你们,到那时怎么办?” 听教练这么一说,后面的年轻人终于放开了些,走得稍微好点了。轮到何萍时,她明显比其他人自若多了,镇定的向前一步一步走着,仿佛舒展开枝叶的花,盛放着自己的美丽。 作为教练的徐歌赞赏的看着她点点头,“不错。” 坐在库房另一处傍观的罗良白看着何萍被指导过后第二遍明显走得更好的步子,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看不出来,她认真起来居然还挺像模像样……” 他没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居然一刻都没有移开,被仿佛发光体的何萍吸引着。 一旁,江遇正听着周知意说话,所以并没有听到罗良白这声嘀咕。 周知意正讲着张英的事,“……听完我的要求后,张英说她要回去想想。” “我其实还是希望她能答应的,”周知意叹了口气,“但我还真是没有任何把握,毕竟她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都在接受规训,可能都已经理所当然的认为,女孩就应该乖顺、勤快、无私,要不断的照顾好他人的需求,才能得到肯定,才是值得称赞的姐姐、女儿、妻子、母亲。” “她总是在满足他人,忽视并压抑自己的感受和需求;她习惯了听父母的话,即使是对自己无益的;她不敢拒绝,害怕别人对自己失望或是指责自己……可是这样连她自己都在乎自己、不爱自己,又有谁会真的在乎她。” 像张英这样被规训的女孩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计其数,好在随着时代的发展、文明的进步,矮了几千年的身子慢慢挺直,现代的一些女孩已经敢于反驳这些规训,懂得了自爱。 周知意看向江遇,开玩笑般说道,“不过我就没这么有奉献精神了,我永远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江遇沉默不语,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中。 周知意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僵硬,心好似也在一寸寸下坠。 果然她的观念对于这时代的男性太过超前了,他们早已习惯了像菟丝花一般去汲取另一个女人的生命力,来使自己活得更好。 男人被她的皮囊吸引,却无法与她的灵魂产生共鸣。 周知意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道理她不是早就从之前的齐廷铮、段明礼、宋思泉等人身上看透了吗,现在不过是再加上一个江遇。算了,在没有开始之前就结束也挺好的,不过就是再退回到普通朋友界限内。 迅速整理好心情,周知意耸耸肩,“我的话吓到你了吗?” 江遇回过神来,摇摇头,“不是,我刚刚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看向周知意,唇边露出一抹苦笑,“要是我娘在张英这个年纪能够遇见你就好了。” 周知意怔住。 “其实我娘把恨意转移到我身上这事,我能理解一些,谁让我长得和他那么像,但要说没有怨,那是谎话。”江遇坦诚的说道,“但是听你刚刚说完,我才想通,她都不爱自己,怎么可能会恨自己,她又不能去恨父母,那只剩下一个我了,她只能恨我。” 有些人会因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喜、骄傲自大,有些聪明人却能放低姿态、反而更善于思考,江遇就属于后者,他并不觉得周知意方才的话有多惊世骇俗,只不过是揭开了表象,道出了事实。 “早些年还是叫安山大队,我外爷是大队长,我娘作为他最小的孩子,即便如此她也仍像你说的,被规训着要勤快、要多做事,再加上她觉得自己嫁的是个知青,还是个长得很好的文化人,所以更是有好的都给别人、自己反而排在最后。”江遇苦涩的说着,“就像你说的,她自己都不在乎自己,又有谁能在乎她呢?所以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才会走得这么毫不留恋吧。” 这样的例子不过是被规训的女性悲剧一生的缩影。 “要是她能在年轻的时候遇见你,也许就能改变她的命运。”江遇有些怅然的说道,他相信周知意有这样的能力,她总能给身边的人带来正面的影响。 周知意心情变得沉重,干涩的开口,“我也没那么厉害,现在连张英的思想我都不一定能改变……” 远处那些年轻的女孩们越走越舒展,有种青春靓丽、向上生长的美感。 江遇看向周知意,轻轻一笑,他庆幸的说,“还好你不是那样。” 周知意望进他真诚又认真的黑眸中。 江遇只是假设性的把他娘那些行事套到周知意身上,只是想想他都觉得不行,“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不论是谁……” 不论未来周知意会和谁在一起,是他,抑或是别人,不论是谁。 “甚至是你以后有了孩子,”江遇看向周知意,认真的说,“你都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虽然好像一直以来人们都在歌颂吃苦耐劳的女人是多么的伟大,但我不希望你变成这种‘伟大’,我不想你吃这种苦。” 江遇突然懂了,真心爱一个人,是看不得她卑微的。 除了父母以外,周知意再一次感受到被珍重的感觉,她一时好似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胸膛中充斥着一道难言的情绪,心脏一下下有力的跳动着,震得她只觉有些发麻,无法自持的攥紧了拳头。 何萍突然插入,好奇的看着沉默的两人,“你俩怎么了?” 周知意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时装表演队的众人四散开来,“你们这是训练结束了?” “对啊。”何萍把费尔岛毛衣穿上,这种周知意设计的自领口向下一层层拼接的花边、菱格、麦穗的提花针织图案毛衣,衬得人有种复古又俏皮的时髦感,所以这款毛衣当下在南风服装店里很是热销。 何萍把头发从毛衣里拢出,动作间余光看到一旁正和时装表演队里的一个女孩说话的罗良白,忍不住说起来,“这人该不会是来找对象的吧?” 江遇想都没想就否认了,“他不会。” 罗良白事业心比他还强,而且还有种在感情方面还没开窍的感觉。 何萍不信,“罗良白那人看着跟狐狸精似的,说不定你是被他骗了呢。” 周知意失笑,“你怎么叫他狐狸精?” “又不是只有女人才能被叫狐狸精,男人就不能被说是狐狸精了吗?”何萍说着,双手提起自己的眼角,同时眯起眼睛,故意学起罗良白笑眯眯的样子,“你们看嘛,这不和狐狸笑起来差不多样子,他平时不就总是这副样子,见谁都笑眯眯的,简直就是狐狸成了精。” 周知意一直给她使眼色,可何萍吐槽起来越说越在兴头儿上,根本停不下来。 “咳——”周知意只能明显的用力清了下嗓子,忍不住捂脸,不忍直视。 只是听那女孩说她家开了个生产电风扇的电器厂,罗良白不过是多和人聊了几句,热情推销了一下他们厂生产的铝电容器,转头就听到自己成了“狐狸精”。 他恍恍惚惚,现在社会风气不是开放多了,现在都可以谈恋爱了,男人反而要守贞德了吗?也是,不守贞德的男人没有好下场,就像之前那个被扫地出门的姚海林。 何萍一扭头就看到自己刚刚提到的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吓得险些蹦起来,外厉内荏的先发制人,“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啊?” 周知意腹诽,何萍如果说得没有这么心虚,听起来会更有气势一些。 罗良白毫不客气,“你见哪只狐狸走路有声?” 何萍一下子语塞。 夜晚的道路本该静悄悄的,却因为这一对年轻男女的斗嘴变得热闹起来。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77节 “我可真是大人有大量,居然还愿意好心的载你一程,简直是以德报怨。” “哦,谢谢狐狸精。” “哇何萍你现在都不是背后说,而是当面说了吗?那我也要给你起个外号……就叫你小孔雀好了!” “我要是真是孔雀,现在就开屏扇你……” 周知意听着被风穿过来的说话声,屁股下的自行车后座上被人妥帖的加装了一个软垫,即使经过不平的路面也不会再硌得骨头疼,她不由得笑起来,抓着江遇腰间衣服的手悄悄地向前移动了一些。 骑着自行车的江遇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分出了注意力低头向下一看,他看到自己腰间“得寸进尺”的手,再抬头看向前面道路的脸上也带上了笑意,雀跃的把自行车蹬得更快,没一会儿就超车前面的罗良白和何萍两人。 一前一后两辆自行车上的两对男女,让夜色都变得青春飞扬起来。 —— 第二天,江遇让罗良白先跟一会儿电子厂流水线上工人们生产,他则出了厂子,找到外面的公共电话,打了通电话。 等电话那头被接通,江遇沉静的开口,喊了对方一声,“外爷,我是江遇,我能和我娘说两句话吗?” 对方应了一声,听筒中有一段时间没有声音,应该是江图强去村子里的刘勇家叫女儿去了。 江遇一双黑眸平静的望着电话线,只是等待着。 过了半晌后,电话那头变成一个女声,只是语气和音调略微有些刺耳。 “我还以为你和你亲爹一个德行,走了就没人间蒸发,再没音讯了。”江玉兰嘲讽道,“没想到你还能稍微强一点,两年过去,还能接到你打来家里的电话,怎么?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要向我要钱?” 要换做以往,江遇也许会直接把电话挂了,而现在他只是静静听着,听他娘说完,才开口说他想说的话,“我现在做生意赚了点钱,打电话只是想和你说,以后我会每个月给你汇钱,你记得去取,是给你用的,别都花在刘美娜、刘平磊两个孩子身上。”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住了,没有半点声响。 江遇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虽然你不喜欢我,但至少还愿意带着我这个拖油瓶,能给我一口饭吃,让我能长到这么大。所以钱你就安心拿着,我应该给的。” 江玉兰吹了半辈子西北凛冽风霜的脸上露出怔愣的神色,没了刻薄的表情,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她也同样是个漂亮英气的姑娘。 接着江玉兰听到的那句话更是让她愣住了好一会儿。 “娘,对自己好一点吧,现在还不算太晚,把自己看得重一些。” 第83章 打江山 蚂蚁窝般的小房子面积不大,却因住的人多仍分割出了好几间屋子,张有福和李红一间、张文张武双胞兄弟一间,至于张英…… 厨房唯一能落脚的空地摊开一张不算大的铁架子折叠床,就算睡在上面的是个年轻瘦弱的女孩,都需要蜷缩着身子。 张英平时都是住在制衣厂,所以家中并没有她的房间,虽然她在去制衣厂工作前也没有,这张折叠床她从小睡到大,所以现在才显得这么局促。 张文一大早就要去锅炉厂工作,早早起来走进厨房里找吃的,顺便把他姐叫醒。 “姐,给我二十块钱呗,”张文叼着块饼,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燕燕想去西南口路上那家西餐厅吃饭,我的钱不够。” 张英刚醒,还有些迷迷糊糊,捞起旁边的两用衫外套,从口袋中摸出前一天刚发的八十元工资,点出了两张大团结习以为常的就要给弟弟,她突然想到了昨天周知意和她说的,这要是国家被别的国家要钱…… 国家从前被外国要走的还少吗? 张英一下子捏紧了手里的钱,爱国魂燃起来了。 张文去接那二十块钱,捏住大团圆的一角,拽了一下没拽动,他疑惑,“姐?” 李红起床过来给一家子人做饭,见状连忙帮忙拽了一把,“你这丫头怎么还不想给呢?你弟弟和人吕燕正谈恋爱呢,这可是人生大事,你可别给他掉链子。” 张武也起了,看到自己哥哥刚要到二十块钱,立刻嚷道,“我也正谈对象呢,姐,也给我二十呗!” 他生怕少占一点便宜。 李红自作主张的从女儿手里抢走那些钱,点出两张大团圆分给了小儿子,接着只还给了张英十块钱,剩下的钱被她折了折塞到自己口袋里,“钱我给你拿着,省得你乱花。” 张英是被教育的懂事、听话,但又不是真的傻到极点,她心里不舒服,“妈,十块不够,我现在又没有工作了。” 李红这才想起来,她这个大女儿回家住就是因为不在制衣厂工作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只给留个饭钱就行,她眉头一拧,数落起来,“我还没说你呢,好好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了!” 张英瘪着嘴,“那还不是因为换了老板娘,自从罗凤妹当了老板娘接管工厂,李菊因为和她关系好开始偷懒,方红梅又在好几个月前就已经辞职嫁人去了,罗凤妹又管不了胡师傅和戴师傅,什么活儿都先找我和秀敏姐,我们两个人当然有意见。” 说着,张英想到自己也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了,“阿文阿武都谈着对象,我是不是也要抓点紧了,要不干脆也像方红梅那样去结婚。” 李红闻言赶紧打消她的念头,“你才二十二,着什么急?现在还是要抓紧再找个工作赚钱才是第一位。” 张英心有些冷,她两个弟弟还比她小,家里都着急上心他们谈恋爱的事,连她赚来的工资都拿去用了,怎么到她这里就变成不着急、先赚钱了? 想起周知意那句话“你自己立不起来,谁都帮不了你”,张英突然有些醒悟,这个家里没人会真的为她考虑,她依靠不了任何人,她爸妈心中更看重儿子,两个弟弟只知道从她这里抠钱拿去花。 张英苦笑,她还真的只能自己立起来,立不起来就要像老黄牛一样继续赚了钱供养这个家。 李红还在絮絮叨叨念着,“你这么大个姑娘家哪能整天待在家里不出去干活,你会做衣服,再去别的制衣厂问问,有没有招人的——” 张英听得心里觉得厌烦,打断道,“秀敏姐去了一个制衣厂,本来叫我也去的。” 李红一喜,随即又拉扯了一把女儿,“那你怎么不去?人好心叫你一起,你不快些跟着过去干!” 张英难得头脑灵光一回,没有像以往那样老老实实说出实情,“但这个制衣厂工资太低了,只有之前制衣厂的一半。” 实际上周知意开出的工资还比姚海林开的高二十块,每个月有一百块。 李红犹豫,一个月四十块是少了点,“那这家新的制衣厂包住吗?” 张英点点头,“包吃包住。” 周知意给她厂子里的女工待遇很好。 “那工资少点就少点吧,”李红说,“家里实在是也没有你住的地方,孩子大了,这屋子就显得尤为小了……” 张英微微低头,掩盖住脸上的那抹讥讽,她不过是在家才住了一晚上,就觉得她碍事了吗? 心一寸寸的凉透。 收拾好心情,张英再抬起头,“那我以后每个月拿回家来三十块钱,我自己留十块钱。” 李红讶异,“那制衣厂不是包吃包住吗,你还留钱干嘛?” 张英起身收拾折叠床上的被单,“我都大了,手里总要有点钱买个衣服、发卡什么的。” 她转头看向她妈,“我也是个大姑娘了。” 李红一时语塞。 第二天一大早,周知意很是意外的看到来找她的人,她前一天才和江遇说没什么把握能劝动张英,没想到张英居然这么快就想通了。 周知意再次和她确认,“你答应我的条件了?我可是要你赚得钱自己花的。” 张英点点头,“我以后每个月只会给家里三十块钱,当作赡养父母,我不管是他们是自己花了还是给两个弟弟,反正我尽了自己的孝心,其余的钱我会花在自己身上的。” 见她思绪清晰,周知意很高兴张英能自己想通,回屋子拿了纸笔和印泥,“这是劳动合同,一式两份,我已经都签好字按了手印,你签了字就是制衣厂的正式员工了。” “你识字吗?如果不识字的话也可以找别人帮忙看看,放心,这不是卖身契。”周知意解释道,“上面的条例只是制约我按时发工资、以及你就算辞职也不能把制衣厂在做的衣服泄露给其他人。” 当个体户当久了,又是第一次做老板,周知意都忘记劳动合同这回事了,还是她见江遇因为之前和帕格通讯公司签订的技术保密合同,后来给电子厂的工人们都制定了雇佣合同。周知意知道后,立刻想到了之前偷设计稿的程嫂子,才发现自己在这一方面也疏漏了,于是也找宁律师帮忙制定了劳动合同。 “我识字的。”张英说着,低头认真看起来,这种“合同”对她来说还是新鲜事物,自然会小心又谨慎的对待。 半晌后,她才在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周知意收走其中一份,笑看着张英,“欢迎你加入知意制衣厂!” 张英捏着那薄薄一张纸,突然发现这张纸都比她的家人更为可靠,她眼眶中微微湿润,抬头看向周知意,重重的点了下头,“我会努力工作的!” —— 精致的白色呢子面料很有质感,v领的翻驳领拉长脖颈线条,露出小面积的内里针织衫打底,腰线提高、收紧,然后又散开,形成优雅的a字衣摆,无论是衣服前装饰的两排镶嵌着珍珠的圆形银色纽扣还是袖口拼接的同色毛边,都让整件大衣显得格外贵气。 陈卫红踩着不算高的小皮鞋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看着刚到小腿长度的衣摆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好看的弧线,心里满意极了。 陪同她一起过来的好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不由得称赞,“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人靠衣装,卫红,你穿这身衣服,整个人好看极了!” 陈卫红有些小得意的睨了朋友一眼,“我都说了小周老板很会设计衣服、又很懂衣服,你还不信,非说这种服装档口的衣服都是不上档次。” 她朋友连忙求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就别提这一茬了。” 周知意只是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两位富商太太,目光比看狗还柔情,毕竟这两位简直可以说是行走的大团圆,一会儿功夫已经又买走了好几件上百块的衣服,还有陈卫红身上这件特别为其设计制作的白色大衣,周知意更是收了上千元。 陈卫红扭头看向周知意,“不过要我说,小周老板你可真应该把店开到人民西路上,像那些外国品牌一样在我们新宁市最繁华的街上开店。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像我和汪媛这样的人,肯定还是逛人民西路上的服装店更多。” 汪媛在一旁附和着说,“是啊,小周老板你要是在人民西路开了新店,我肯定叫上朋友们多多过去逛。” 周知意心头一动,笑着顺承下来,“行,那我可就真准备租铺子了,两位姐姐可别是哄我玩。” “那肯定不能,你看我都跑你这边多少趟了……” 周知意不是开玩笑,她是认真的在思考开一家新店。 南风服装店里售卖的衣服价位在十五到六十元之间不等,而供给展销会上售卖的高端成衣则是价格要多加个零,这两种服装的受众群体是不同的,现在南风的名号和口碑打出去了,那些上百元的服装她也许不需要只依靠展销会这一条销售途径,也许她可以自己售卖。 回到城中村,周知意等去其他村子建女所的姜佑青回来,就说起了开新店的事情。 “姜大哥,你帮我打听打听,人民西路那条街上有没有店铺出租。”周知意说道。 姜佑青惊讶,“人民西路上店铺的租金可不便宜吧,那是新宁最繁华的地方了。” 周知意笑起来,“虽然投入可能大了一点,但利润也很可观的,到时我会在新店里只售卖「南风」01高端线服装。” “行,我去找找。”姜佑青应下来,扬唇一笑,“你是老板,我照做就是。” 姜佑青离开后,本该下班的穆霖又过来找周知意,他有些担心的说,“你有没有发现芝芝最近有些不对劲?” 周知意讶然,“玉芝怎么了?” 平日里周知意呆在南风服装店的时间更多,还真没有穆霖和姜玉芝相处的时间多,毕竟他们都是在制衣厂里工作、时而晚上又会一起去夜大学上课。 “她这些日子比考夜大学时还要用功,像是压力很大的样子。”穆霖眉头微拧,“我问她,她又说没什么。” 穆霖看向周知意,“要不你和她聊聊,你们两个关系好,说不定她会愿意和你说。” 周知意爽快的应下来,“行,那我和她聊聊。” 当晚,吃过饭遛了狗回来,周知意看姜玉芝陪着大发它们玩球,便适时开口,“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她调侃道,“穆霖都担心的找到我了。” 姜玉芝心情低落,没留意到周知意话中的调侃之意,她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 周知意拉着她在院中坐下,“你怎么不够努力了?要我说,你是不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两亿抢到球小跑着回来,姜玉芝接过布球,又向远处丢出去,瞬间三只大狼狗如闪电般冲出去,她慢慢揭露些许自己的思绪,“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在进步,你带着南风上了杂志采访、何萍去参加了时装表演队、阿霖在给杂志投稿、我哥建的房子越来越多、嫂子在纺织厂的工作也是越做越好……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掉了队,一直停步在厂子里,所以我该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才能追上大家的脚步。”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78节 周知意侧头看着不知不觉面露苦脑的姜玉芝,她却是摇了摇头,很是坚定的说,“不是的,你自己可能没发现,其实你已经进步很多了。” 姜玉芝一怔。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吗?明明我就坐在你前面,做着同一件西装,我做口袋、你做领子,那时候你只顾着埋头做自己手头的活儿,我们居然快一个月才真的有了些交流。”周知意回忆着说道,“我当时还觉得你真是个内向又冷漠的女孩。” 姜玉芝不由得会心一笑,“我给你的第一印象居然是这样的吗?” 周知意点点头,继续说,“可是现在,你看你都能管一整个厂,不对是两个厂,制衣厂和针织厂两个工厂加起来上百个女工,你都能很好的安排好她们工作。” “从只能管好你自己的工作,到后来的带着陈晓慧和郑香两个人做衣服,再到现在的管理上百人,这不是进步是什么?” 姜玉芝微微晃神,这才发现,原来她也成长了这么多吗? 周知意看着姜玉芝,认真的说,“而且,你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 “大多的服装店,都像玲姐和姚海林之前那样,夫妻两人一个经营服装店、一个管理制衣厂,再或者就是像吴坤吴乾那样,是亲兄弟。”周知意说,“只有南风不一样,我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最开始我一个人根本分身乏术,也不会有能拿下红裙评比第一名的红玫瑰裙。” “所以,对我来说,你非常重要,是比夫妻、兄弟,更能信任的伙伴。” 姜玉芝紧抿着唇,眼眶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 周知意轻笑着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虽然你看我们其他人好像都在向前走、你则是一直待在制衣厂,但这就像是一个是打江山、一个是守江山,缺一不可,有前者的存在能进步,而有后者的存在才能稳定。” “打个比方来说,「南风」就像古时候的一个小国家,我是出去征战、开疆辟土的女皇,那你就是帮我稳定后方的丞相。”周知意开玩笑般说道,“何萍就是冲锋的将军,以后她要是真成知名模特了,可要继续穿着「南风」的衣服帮我推广的。” 姜玉芝被她这番奇怪但又听着莫名合理的比喻逗得破涕为笑,“我还成丞相了?” 楼上郑香听了一耳朵,她趴在窗沿边,忍不住探头出声问道,“意姐,那可以封我做个九品芝麻官吗?” 周知意扭头向上看去,很是痛快的应下,“可以,不过因地制宜,‘南风国’主要做的是服装生意,封你一个九品制衣官。” 笑声充斥着这方小天地里。 周知意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她还真要继续去“打江山”。 十二月的一天,《时装》杂志的朱编辑突然来到南风服装店,和周知意说了一个消息。 “国家要举办一个服装设计比赛,叫‘金剪子奖’,全国各地都要选派选手参赛,小周老板,你是我们新宁市的选手之一!” 第84章 金剪子 听说了国家要在首都举办一个名为“金剪子奖”的服装设计比赛,全国各地都要选派参赛的选手,而周知意就是被选中的新宁市参赛选手之一,大家都兴奋起来。 何萍骄傲的说,“知意代表新宁市去参赛是应该的,「南风」一贯坚持的不就是‘设计’,我想不出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姜玉芝激动的握住周知意的手,“你真的要去‘打天下’了!” “每个地方都要派人参赛,那这不是和古时候进京赶考似的?”赵娟乐了,内心还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她们小周老板可太争气了,都能被选为“举人”,代表新宁市去比赛。 钟玲操心起来,“是要去首都吗?都还有谁和你一起去?不会是要你一个人去吧?” 周知意摇摇头,“还有一个人也和我一样去参赛,他是从新宁纺织工程学院里选出来的;然后还有《时装》杂志的朱编辑,他是要去跟进比赛过程,之后要写报道的;另外,考虑到我是个女同志,朱编辑说他还会请杂志社再选出一个女编辑,这样路上就是两男两女,也方便些。”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严淑芳又说起来,“小意,那你去首都比赛,顺便帮我带些果脯呗?” 提起首都,严淑芳突然就馋这一口了,明明七月跟着纺织厂同事们去首都参加新产品鉴定会时她还只是尝了一口就放下来,觉得能酸倒牙。 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周知意很是干脆的应下,“行。” 就是话题自此歪掉,每个人都有点想要的东西,毕竟首都对这时候的人们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似乎首都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有要化妆品的、有要邮票的……就连沈谦也悄悄找到周知意,想让她帮忙看看有没有好看的首饰,无论是项链还是耳环都行,最好材质是玉,帮他买一样。 周知意只似笑非笑的看着沈谦,“玲”字不就是形容玉碰击发出的声音。 沈谦不自在的看天,“我给你跑腿费。” “行。”周知意又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写下一笔,嘀咕道,“我都觉得自己像个代购了。” 不过也是因为大家对她的能力很放心,并不觉得周知意参加这种全国性的比赛会输,甚至可能都觉得她就像是出去旅个游、玩了一圈,说不定就拿着第一名奖杯回来了。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1987年,参加省内春装展销会的新款设计稿已经都交给穆霖打版,生产上有姜玉芝,三只狗也托付给了何萍,周知意放心的准备前往首都参加比赛。 只是去参加个比赛,也不是多大的事,周知意没让朋友们送行,南风服装店、知意制衣厂和织衣针织厂要一如既往的运转可离不开人,只有江遇坚持要去送她。 何萍她们识趣的不再坚持,只笑着挥手道别,目送江遇骑着自行车载着周知意离开。 冬日的暖阳轻巧的将阳光洒下,周知意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手抱着江遇劲瘦的腰肢,另一只手上则拿着一支宛若太阳的向日葵花,按在怀里的行李包上。 周知意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就这么相信我会‘一举夺魁’啊?” 江遇侧头向后看她一眼,眉眼中也带着暖暖的笑意,“嗯,而且我希望你能‘夺魁’,葵都已经在你手里了,这是个好兆头。” 周知意笑得乐不可支,“好兆头还有人为的吗?” 这支向日葵花明明是江遇今天早上送她的。 说笑间,江遇便骑到了新宁火车站。 把自行车停在外面,江遇陪着周知意走进去。 《时装》杂志的朱编辑已经到了,站在大厅等待着,一扭头就看见了周知意,她手里那支仿佛小太阳般的向日葵花实在是显眼,他的目光在年轻漂亮的女仔、和她并肩走来的俊朗青年人之间打了个转,顿时了然于心,默默感慨一句,青春啊,真好。 等周知意走到面前,朱昌盛含笑说道,“小周,你这是家属不放心要跟着?”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江遇,介绍起自己身旁的女性,“这位同志你放心,这是我们《时装》杂志的孙爱丽编辑,就是考虑到小周一个女同志会不方便,特意安排了一位女编辑和我一起去记录比赛过程。” 周知意落落大方的笑道,“还不是家属呢。” 江遇老老实实的点头,“对,我不是,知意就劳您和孙编辑一路照顾了。” 朱昌盛和孙爱丽对视一眼,低头掩笑,还是给年轻人留一些面子不拆穿了。 没等多久,一个背着个大书包的清秀男生小跑着过来,气息不稳的喘着说道,“抱歉,我来晚了,让、让大家等我真不好意思。” “没事,我们也才刚碰面没多久。”朱编辑又介绍道,“这是今年夏天才会从新宁纺织工程学院毕业的沈志强同学,这是另一位代表我们新宁市参加金剪子奖比赛的周知意同志。” 沈志强眼睛顿时一亮,“我知道你,我看了《时装》杂志上你的那篇采访!” 他态度很是尊敬,完全没把周知意当作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同志,而是像对待一位老师一样,“你的话让我受益匪浅。” 沈志强像喊口号一般,慷慨激昂的说出,“只要我们心存理想,就拥有改变现实的能力!” 周知意忍不住捂脸,莫名有种羞耻感。 江遇侧目含笑的看着她,心中不无骄傲,他喜欢的女孩真的是个很好很优秀的人。 四人一一检票,拎着行李上了绿皮火车。 孙爱丽心意一转,在座椅旁停住,让周知意先进去,“你坐靠窗那边吧。” “好,谢谢孙姐。”周知意没多想,拎着行李包坐进去,她刚坐下,抬头从车窗望出去,就见仍没有离开的江遇,长身玉立,站在站台上分外明显,在看到她时立刻抬手挥了挥。 周知意抬手也朝江遇挥了挥,做口型对他说,“你回去吧。” 火车发出轰鸣声,慢慢悠悠地启动,向前行驶起来,江遇忍不住跟着动起来的火车向前走了几步,仍然朝她挥着手。 孙爱丽向车窗外看了一眼,调侃道,“这是舍不得你呐。” 朱昌盛扭头也向车窗外看了看,忍不住再次感慨道,“年轻真好啊……” 年轻人的情感真是真挚。 周知意感觉自己脸颊好似烧起来了,完全不受控,随着火车越来越快,那个忍不住跟着火车走的青年人在视线中消失,她这才收回了目光。 四天后,一月六日这天,这趟自新宁而来的绿皮火车才到达了首都,长时间的旅程令四人都十分疲惫,朱昌盛带头找到合作承办金剪子奖服装设计比赛的首都国际饭店,办理了入住,要了两个双人间,朱昌盛和沈志强一间,孙爱丽和周知意一间。 简单的洗漱过后,冲掉一身的火车味,周知意疲惫的倒头就睡。 又过了两天,来自各地的选手都到齐后,被集结在国际饭店的一间宴会厅里。 简直像潮人大聚会,每个人穿得都很有个性,毕竟能来参加服装设计比赛的人都是弄潮儿。 有人戴着大墨镜、有人穿着紧身衫和大喇叭裤、还有人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穿着一件单薄花衬衫,这让一到首都下了火车就被北方冬日的冷空气狠狠“教训”的沈志强目瞪口呆,因为太冷了,他甚至都没有穿自己提前准备的那一身西装,而是穿了一件来首都后紧急购入的腈纶棉防寒服、内里也是毛衣、灯芯绒长裤,就是在这弄潮儿大集结的宴会厅里看着像个乱入的普通人。 周知意也没穿得多么奇特,她也是一件保暖的棉服,里面是「南风」牌针织毛衣和长裤、毛靴,不过她身上这种费尔岛风格的毛衣还是引得许多人侧目,他们还是头一回见这种图案的毛衣咧。 在弄潮儿们表面淡定,嘴唇却冷得控制不住发抖时,饭店的工作人员们推门进来,连连道歉,“抱歉,刚刚锅炉房水管冻裂了,这会儿已经抓紧修好了,很快室内就会暖过来了。” 这话刚说完不久,空气中的温度好像真的一点点上升,感觉好一些的潮人们恢复了些闲情逸致,和周边的人寒暄交谈起来。 到处都是陌生人,沈志强下意识的紧紧跟着自己唯一认识的周知意。 但这似乎让人误会了什么,一个头发长到脖颈处的男人不屑的看了一眼跟在女人屁股后面的怯弱青年,目光移动间却扫到女人手腕上那块金光闪闪的腕表。 周知意就见自己面前突然移来一人。 “我叫林健,是承平省人。”林健抬手一扫自己的头发,端着一副风流潇洒的文艺青年姿态,拿出自己最迷人的笑容,“这位漂亮的女同志,你也是来参加比赛的?” 周知意只觉他这副行径莫名其妙,但时装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门艺术,而搞艺术的人总是各有各的奇怪,就像她在大学时也不是没有过染一头红发,和自己的同学们组成彩虹发色女团,念及此,她“宽容”的和这人交换了名字,“你好,我叫周知意,来自新盛省新宁市。” 她侧身介绍了一下沈志强,“这位是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沈志强。” 林健对沈志强不感兴趣,他只对戴着一块金劳的周知意感兴趣。他眼睛很尖,看得出这绝不是一块假表,新宁市临近港岛,可是有不少人做生意发了财,所以这个漂亮的年轻姑娘说不定是哪家富商家的小姐,他自认比她身后的那稚嫩青年人会哄人多了。 已经幻想着自己抱得美人归、获得老丈人的赏识和投资,创建自己的服装品牌,林健看着周知意的目光更加深情,“我是前年从承平市美术学院纺织专业毕业,现在在一家衬衫厂做设计员,去年有两款我设计的衬衫出口外销了,这次金剪子奖的第一名我势在必得!如果拿到奖杯,我愿意送给你。” 被这般“含情脉脉”的眼神盯着,周知意忍不住后退一步,“额……” 一旁看戏的一个涂着红唇、呢大衣里穿着一身旗袍的曼妙女郎忍不住笑出了声,开口说道,“你都没看去年十月刊的《时装》杂志吗?” 林健扭头看她一眼,只觉莫名和疑惑,“怎么?那期杂志上是刊登了什么大人物吗?” “你要是看了,就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了。”那女子朝周知意努努嘴,“新宁市选派的选手,名字又是叫周知意,那肯定就是「南风」服装品牌的老板周知意了。” 说到「南风」,林健有些印象,这不是曾经被轻工部部长点名表扬、被春晚女主持人黄莉莉穿过的那件黄毛衣的品牌吗? 他讶异的又看向周知意。 “大人物说不上,那期杂志上只是刊登了一篇对我的采访。”周知意谦虚的说,“没错,「南风」是我的服装品牌。” 林健脸上顿时有种火辣辣的感觉,他方才引以为傲的设计的两款衬衫能够出口外销的事对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可以说整个宴会厅里来参加比赛的人都是希望拿到奖后、能被大企业看中投资,能够有一天像那些外国品牌一样,以自己的名字创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 而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却是面前这个女孩已经做到的事情,甚至还可以说是做得相当好。 作为第一批杀入服装行业的人,淘到了第一桶金,完成了品牌的原始资本积累;又是第一批以设计定性品牌基调,成功的把「南风」的名头打出去,她已经领先太多步了。 周知意看着已经说不出来话的林健,却是微微一笑,“不劳您费心,金剪子奖的奖杯,我想要,我可以自己拿。” 她话说得平和,却狂妄的像是在下宣战书。 林健也感觉到了迟来的丢脸,匆匆离开。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79节 那刚刚说话的女子走过来,朝周知意伸出手,“我还挺喜欢你的,我叫韩霓,就是首都人。” 周知意握住她的手,“你好,我也挺喜欢你的。” 人和人之间是有磁场的,有时初相遇就能识别出未来会不会是朋友。 第85章 春天 周知意和韩霓聊了一会儿,对彼此了解些许。 韩霓就是首都人,她爷爷韩厚生原本就是个裁缝,过去就是给人订做旗袍。只是后来旗袍在风风雨雨中一度“身世凋零”,像其他旗袍制作者一样,韩厚生一身旗袍制作技艺传不下去,几个孩子都对做衣服不感兴趣,只想进工厂做一名光荣的工人,况且那几十年谁敢穿旗袍啊,倒是韩霓这个小孙女对旗袍感兴趣,再加上时代风向发生转变,他一身的本事才算是没有失传。 “我爷爷总说我算是赶上了个好时候,”韩霓和周知意闲聊着,“现在人们思想开放了,旗袍又能重见天日,可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人穿,倒是酒楼餐厅会想给女服务员们订做旗袍,只是大多只贪便宜,但价廉则质次,还很媚俗,我爷爷和我宁愿没有订单,也不接这种单。” 周知意安慰道,“再过些年肯定会有好转的,不是有句话说的是,‘坚持就是胜利’吗?” 她并不是说说而已的安慰话,而是她知道,到了现代,不只是旗袍,还有汉服等等,都发展出了受众群体,在服装界牢牢占据一席之地。 韩霓笑起来,“你说的对,坚持就是胜利!而且这次比赛也是个机会,我肯定是要展示旗袍的。” 和韩霓说话间,周知意向四周扫视一圈,能看出,被选中参加比赛的这些选手还是以男性为主,除了她和韩霓,也就还有三名女选手。 接着周知意就见又有些人走进宴会厅,她还在其中看到了朱编辑和孙编辑,他们显然是刚对主办方做了采访,现在才跟着出现。 金剪刀奖是国家承办的首届服装设计比赛,主办方的组成有纺织部、纺织工业局、首都服装纺织协会、《服装时报》等等,全是服装行业举足轻重的人物。 闲聊寒暄的人们不自觉的停下了,全场安静下来。 一个两鬓泛白、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站在最前面的台子上,她的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脸庞,她虽然已到迟暮,但还有这么多年轻人,相信服装行业未来可期。 “大家好,我是纺织工业局的局长兼书记,我叫季阳。”她说着,声音清晰的传到下面每一个人的耳中,“这次的‘金剪子奖’是一个大胆的尝试,但现在‘以服装为龙头’的发展思路制定,我们服装行业挑起重担,必须向前大步走,而设计也是生产力,设计成为服装生产中的重要一环,必须为这个环节输送更多、更优秀的人才。” 下面的年轻人们听得热血沸腾,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曾因为热爱打扮、穿衣时髦而被父母、邻里邻居等人说过“不正经”、“不是个好青年”,但现在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归属,花砖拿来砌墙当然是无用,但找到合适的位置,爱漂亮、讲时髦一样能为国家出一份力。 季局长继续说道,“参加这次比赛的有来自全国各地的67人,相信能够被推选来参赛,大家都是非常优秀的青年人。” 有人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是的,他们才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坏青年”。 “这次比赛的主题是‘春天’,这个春天既是指即将到来的八七年的春天,也指的是我们服装行业的春天,也算是我们的一个对未来美好的愿景吧。”季局长语气轻松的笑道,又接着说,“每人需要根据这一主题制作四套衣服,期限为十五天,半个月后,还是在这里,会进行集中的展示,角逐出金银铜奖。” 十五天的时间,要做出四套衣服,所有人都精神一紧,一种紧迫感涌上心头。 国内第一次举办服装设计大赛,没有任何能参考的例子,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摸索着前进,还真像古代科举考试似的,只不过不是那种小隔间,而是让每个选手在国际饭店各自的房间中进行设计、制衣,期间也不限制他们行动,想要出去采风、找灵感都可以。 房间里摆上一台缝纫机和人台,两人住的房间都显得逼仄,为了能让周知意和沈志强两人更好的设计衣服,孙爱丽和朱昌盛又另外开了两个单人间,搬了出来。 周知意时而就会碰到出门找灵感的人,只是这毕竟是比赛,彼此是竞争对手,大家都各怀心思的有所隐瞒,谁都不想自己的灵感被别人“拿走”。 其实以“春天”为题,很容易就能先想到“花”。 周知意也顶着和煦的冬日阳光走出了首都国际饭店。 新宁市别名“花城”,新宁人过年都会去“逛花街”,灵魂同样是新宁人的周知意也喜欢花,花是「南风」一直以来贯穿整个品牌的代表性元素,红玫瑰裙、黄槐花毛衣……甚至是她身上的这件另一个花色的费尔岛风毛衣上也有藤蔓上开出的紫色小花图案。 但越容易被人想到的灵感,其实越容易撞灵感,更何况这是一场设计比赛,想要突出重围,那么设计的衣服必须要足够的新颖。 以自然中的花卉为灵感太过寻常; 挖掘传统文化中的花,例如刺绣、国画等等,这其实也挺容易被想到的,以此为灵感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除了花,“春天”还能想到什么……绿色?柳叶? 周知意思索着,经过一家饭店,从外面看时有种熟悉感,她脚尖方向一转,走了进去。 服务员热情的迎上来,“女同志想吃点什么?” 周知意看了一眼墙上的菜单,“我要一份鱼香肉丝饭。” “好咧——”服务员转身离开。 这家饭店不算大,和桂明饭店差不多,也是有一面透明的玻璃立在厨房前,让食客们能够清晰的看到餐食制作的过程。 周知意看着不禁有些怀念,她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份工作虽然只是在桂明饭店做一个小小的服务员,忙碌但充实,结识了冯桂敏、高德明和高静一家人,收获了在这个时空第一个像家人一般的朋友。 衣着干净整洁的厨子端着锅炫技般的上下颠了几下,火苗被带起,像是在空中骤然绽放的花,炙热又明亮,引得围观的食客们惊呼赞叹。 周知意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却是突然间灵感乍现。 吃过饭后,周知意便去了一家百货商店。 “你好,我想要一个打火机。”周知意站在柜台前说。 售货员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心中不禁鄙夷,这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怎么年纪轻轻就不学好,学什么男人抽烟?他表面不显,转身拿过一个打火机放在玻璃台面上,习以为常地问,“要什么牌子的烟?大前门还是红双喜?” “我不要烟,”周知意拿走打火机,从衣服口袋里掏钱,“打火机多少钱?” “两毛。”售货员收了钱,等人都走了,他也没想明白,买打火机不抽烟还能拿来怎么用?现在城市里还有生柴火的?家家户户做饭不是都用煤气罐了吗? 周知意买打火机不是拿来抽烟,而是用来烧布。 从首都面料市场上找来的几块布料被周知意烧过,她最后选定了一款化纤薄纱面料,最能体现出灼烧过的痕迹,边缘是不规则的黑色,向上渐变焦化的棕褐色,原本普通的面料被周知意改造出新的样子。 周知意打算将自己的设计就基于此。 “春天”除了盛开的花、茂绿的枝叶以外,更是从冬天过渡到春天而焕发出的新的生命力,“春天”其实代表着“生机”,而浴火重生,又怎么不是一种让人为之触动的新生机呢? 有了灵感,周知意很快把设计稿画在纸上,她甚至将四套衣服串联成了一个很有故事性的系列。 第一套以黑色为主,隆重到甚至显得有些笨拙的大裙摆边缘出现烧灼的痕迹,有一种破损感,仿佛飞蛾扑火般,好似可以预见即将到来的毁灭; 而第二套红色蔓延到衣服上,就像是火光般,在烈焰中开出一朵朵玫瑰,寓意着生机的出现; 第三套则完全是红色的,怒放的、奋斗过后获得胜利的火凤,衣服款式更为修身利落,只有裙摆、肩头花瓣的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烈焰烧灼过的痕迹; 最后一套则用了更多的白色薄纱,就像是烈火焚尽后的烟雾,又好似浴火重生胜利后的姿态,平静但坚定…… 尽管周知意比其他人可能多一点经验,她经历过大学毕业展的走秀,但当时她是用一年的时间做出了三套毕业设计服装,而现在却是要在十五天内做出四套衣服,对她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画好稿子,买足布料,周知意就抓紧时间开始制作,从早到晚、没日没夜,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人台上、床上都堆放着一套套做好的衣服,打火机都用完了四个,她设计的衣服已经做好了三套,这时距离最终的比赛日也只剩下五天时间了。 周知意出门又去国际饭店旁边的百货商店买了个新打火机,惹得售货员心中更是直犯嘀咕,这才一个多礼拜吧,就买了五个打火机了,消耗量比那些老烟枪都猛,这姑娘到底买走那么多打火机干嘛用的? 不知售货员内心所想的周知意在路上顺便解决了午饭,就又回了国际饭店里,她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刚准备走向自己的房间,就见走廊上很是热闹。 两个男的打起来了,可不热闹吗? 之前曾扬言要将奖杯送给周知意的那个长发文艺男林健和另一个同样是参加设计比赛的选手扭打在一起,周围还有其他选手在一旁劝架。 “你个龟孙,我就说每次开门怎么总见你站在走廊上朝我房间看,原来是要抄我的设计!”林健不顾其他人的阻拦,不饶人般的继续挥拳往对方脸上招呼。 陈永强不甘示弱,“屁咧,你可别血口喷人,我还说你抄我的设计呢!不然怎么我设计的衣服怎么和你设计衣服那么像!” 两人都觉得对方抄了自己的设计,愤怒不已,周围人怎么劝都没用。 还是后来主办方的领导们过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两个人的灵感不谋而合,都选择了传统的青花瓷作为切入点,所以才会设计的如此相像,都是白底蓝花、模仿瓷瓶形态的收腰连衣裙,并不是谁抄谁的设计。 事情真相大白,只是仿佛照镜子般相似的设计,林健和陈永强两人心中都很膈应,但谁都不想退让、自己转而改成别的设计,最后还是纺织局的季局长调解了几句,既然灵感太过寻常相撞,不如两人都再重新设计。 “所以啊,因为他们两人要重新设计,再加上另外还有几个选手也反映说时间太紧衣服做不完,金剪子奖的主办方领导们就决定将时间延长。”周知意对着手里的电话机听筒说道,“本来23号比赛完,我和朱编辑他们打算当晚就去坐火车往回赶,这样还能赶上除夕回家过年,但现在比赛延长了十天时间,改到了年后的2月3号,回去过年肯定是不行了。” 电话那头的何萍抢先问道,“没牵扯到你吧?还有我们新宁市的另一个选手,他也没事吧?” “我没事,我的设计灵感是浴火重生,沈志强的设计灵感是折纸,都没有和别人撞灵感。”周知意答道。 电话那头南风服装店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周知意继续说,“那就还是按原来说的,25号大家自行放年假,赵姐,你记得帮我锁好店门。何萍,你要回老家,就帮我把大发它们托付给玉芝,让她帮忙照顾几天吧。” 接着周知意又把电话打给了冯桂敏,“喂,桂敏姐,我过年赶不回去了……” 她把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冯桂敏大为失望,“我本来还想着,不管你取得第几名,都让老高给你整一桌丰盛的庆功宴,谁成想你没办法过年前回来了。” 周知意笑笑,“我也没想到,你们正常过年就好,而且不是还有江遇吗,他肯定和你们一起过年,正好桂敏姐你帮我和他也说一声……元宵节前我肯定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聚。” “行,那我让老高等元宵节的时候再整一桌丰盛的菜。”冯桂敏爽朗的说。 把电话让给下一个给家里报信的选手,周知意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间一下子变得充裕,最后一套衣服她不必那么着急的赶制,但慢慢做她也在原定比赛时间做完了,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发饰、项链等配饰还没做。 四套衣服妥善的排成一排放在空置的那张单人床上,周知意躺在另一张单人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没有了忙碌的事情缠身,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孤独感。 周知意忽然发现,她已经待在这个房间里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除了和韩霓、沈志强、朱编辑和孙编辑等人有交流,打了几个电话给新宁的朋友们,就是在房间里闷头赶制衣服。 她静静的回想着,自从莫名穿越到这个时空,先是为了生计不停的寻找着工作的机会,后来她来到桂明饭店,认识了冯桂敏一家,再到之后的海林制衣厂、南方佳人服装店、北发村……她身边总是会有朋友相伴,还有大发和它的两个孩子一心、两亿,这些补足了她生活中缺失的那部分。 但现在,没有朋友在身旁、也没有三条狗,房间里格外的安静。 人活在世上就像是风筝,靠着“锚点”拉扯住,这些“锚点”或是亲人孩子、或是朋友、抑或是还未实现的理想、热爱的事业等等。 周知意在这个时空本就是中途乱入而来,如今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那些拉扯住她的锚点的作用力好似一点点变弱,让她的心像被风吹得几近断裂的风筝一般,失去的部分一下子变得明显起来。 虽然现在周知意在这个时代赶上了服装行业的风口、奋斗出了一番事业,但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寂寥,她很想现代时的爸妈。 越想她越觉得就算现在有了「南风」、哪怕金剪子奖拿下第一名,她却不能把这些事情分享给爸妈,那又有什么意义? 周知意闭上眼睛,拼命的想要像之前那次一样,从梦境中仿佛触碰到两个世界连接的通道,她很想再回家看看,哪怕只是看看。 可睡了醒、醒了睡,周知意这四天几乎一直躺在床上,却一次都没有再次感受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反倒是窗边好似有了魔力,仿佛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蛊惑着周知意走过去、然后跳下去,这样也许就能再回到她原本的现代时空。 好在还有理智拉扯住周知意,她都没弄明白自己穿越的契机到底是怎么回事,换回去又哪有那么简单,这一跳怕不是会直接身死魂散。 只是周知意再也不敢接近窗边。 枕巾上洇开一团深色,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接着孙爱丽的声音响起。 “小周,你醒了吗?今天除夕,晚上朱编辑、我、你还有沈志强,我们四个人一块儿过年吧,可以在饭店宴会厅看电视上的春节晚会,朱编辑说再叫一桌子菜,就算回不了新宁,这种大日子也不能糊弄。” 周知意吸了下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些,“孙姐,我刚醒,可以啊。” “没事,我就和你说一声,你再睡会儿都行。” 门外又没了声音,孙爱丽已经离开。 周知意却没有再接着睡,她已经睡得够多了,几乎把之前熬夜赶工缺的觉都补了回来。 觉得自己再待在房间里反而越会胡思乱想,周知意洗漱过后、换好衣服、穿上棉服,走出了国际饭店。 街上已经很有年味了,生活上的日渐转好让人们更有兴致欢欢喜喜过年,天虽然是阴沉沉的,但人间是热闹鲜活的一片红色。 周知意看着骑着自行车拉着满满当当年货的中年人、拿着刚买的鞭炮跑过的孩童们、和摊贩杀价的女人……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80节 她长出了一口气,果然人还是要出来走走,困在房间里,心好像也被困住了,走出来,面对的世界更为广阔,也不会再越想越钻进牛角尖里。 天边的乌云好似被风轻轻吹着挪动。 周知意又深吸了一口气,沁凉的空气深入肺腑,她怂了下肩,肩背舒展开,嘴角又重振旗鼓般微微勾起,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心境。 穿越伊始能够梦回家中或许是身魂不稳,而现在她怎么都无法再次做到,也许是因为她的灵魂已经与这具身体紧紧融合到了一起。 就算阴差阳错莫名来到了这个时空,就算错位的人生无法再换回去,与爸妈分隔,她也要努力把自己的人生活得精彩才行,她爸妈的心愿肯定是希望她能好好的、幸福圆满。 想通后,连绵阴郁的心情终于转晴,周知意继续向前走着,一边心想着,金剪子奖的第一名还是有必要争一下的,她还是挺想要金奖的奖杯。 重新变回干劲满满的周知意,她在国际饭店周围走了一圈散心,顺便把朋友们让她帮忙买的东西都买了。 百货商店里买何萍要的化妆品、摸到劳动公园内的邮市买了两版姜玉芝要的兔年邮票、副食品商店买了严淑芳要的那种巨酸果脯,接着周知意又去了采佰商场,这是首都获批准经营黄金珠宝、玉石饰品的百货商场,帮沈谦挑选了送给钟玲的玉坠项链,周知意顺便又给自己买了一条黄金手链。 周知意拎着大包小裹、收获颇丰的准备离开商场,不得不说,与更广阔的天地接触能够散心,而买买买则能解压,果然女人还是要有钱。 她刚走出商场,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突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落下,晶莹的、轻盈的,打着旋儿落下。 周知意腾出了一只手,伸手接住了一片小雪花,她从小长在南方,虽然身体是个北方人,但她本人还真没见过多少次雪景。 雪花在手心中很快融化,周知意把手缩在衣服里,用袖子又接住了一片雪花,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雪花的样子,也许未来可以设计在衣服上。 这场雪渐渐变大,天空簌簌飘下鹅毛般的大雪,人们四处躲避着,心情却都是飞扬的,瑞雪兆丰年,新一年有个好兆头了。 周知意也不再研究雪花的样子,抬脚向前小跑着回首都国际饭店。 雪下得太大了,交织成一片白色的帘幕,短短几瞬间就将天地间都覆盖上一层皎皎白色,例如小摊贩急急忙忙支起的棚伞,例如周知意的头发,也例如远处身姿挺拔的青年的头发。 匆匆的脚步停下,周知意顿住,雪花便趁机停落在她的肩头。 雪景中站在国际饭店外的清隽身影似有所感,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眸中映入周知意的身影时,立刻染上三分笑意,江遇看着周知意,说道,“我正想要不要进去,又担心会不会打扰到你。” “你怎么来首都了?”周知意惊讶的问,抬脚走向他。 “电子厂的工人们也忙活了大半年,我就给大家早些放假了,”江遇说,“我待在新宁也没什么事,就想着干脆来首都,也能见识下首都的新年。” 周知意心知肚明,要是比赛在23号如期进行、按照原计划今天她已经回到新宁的话,江遇绝不会起什么来首都过年的心思。 她不禁笑起来,故意说道,“在新宁过年不好吗?以前不都是和桂敏姐、高大哥一家人过年吗?多热闹啊。” 江遇点点头,“是很热闹。” 周知意刚想说话继续调侃江遇,却不想听他接着说了一句。 “可是今年没有你。” 周知意的话一下子哽在喉间。 “我来到新宁市后的两个新年都是和你一起过的,所以这个新年也一样,”江遇直直望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坦诚的说道,“我想和你一起过。” 第86章 浴火重生 孙爱丽从国际饭店的楼梯下来,见周知意从门口进来,立刻说道,“我正找你呢,朱编辑在旁边宴会厅和服务员订今晚的饭菜,你有没有什么忌口或是喜欢吃的——” 她的话语在她看到跟着周知意进来的青年人时一下子顿住。 哦吼。 孙爱丽在心里不禁惊叹一声。 “我都行,”周知意对她说道,拍掉头上的雪,侧首瞟了一眼身后的江遇,又重新看向孙爱丽,有些不好意思,“孙姐,晚上多加一个我朋友可以吗?” “可以啊,家。”孙爱丽本来想说家属,但还是照顾年轻人的薄脸皮,改口道,“朋友当然可以,大家都是从新宁过来的嘛,人越多越好,过年就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江遇很有礼貌的说,“给大家添麻烦了。” “那我带他先去开个单间。”周知意说。 孙爱丽很是和善,“去吧去吧。” 在这对年轻人转身离开后,孙爱丽终于忍不住低头轻笑起来,真可爱啊……她都又想给她对象、孩子打个电话了。 这么想着,孙爱丽便走向了前台,去借用电话。 晚上,宴会厅里人并不少,除了像韩霓这样的本地人,其他外地的参赛选手都没有回家过年,有些人是和像江遇一样赶来首都的家人们围坐在一桌,有些则是和因比赛相识的新朋友们坐在一起,热聊着各自衣服制作的进度。 桌上摆着一盘盘带着首都地方特色的菜肴,朱昌盛却捏着筷子扭过身子,看着最前面台上的那台电视机,不算大的屏幕上正播放着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诙谐幽默的小品逗得他笑出了声;近几天感冒了的沈志强戴着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同样聚精会神看着电视。 周知意一边吃着菜,也一边看着前面电视机上的节目,在现代时电视机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人们有更多的选择,投影仪、电脑、平板电脑、手机等等,都可以观看视频节目,还有很多“这个男人叫小帅、这个女人叫小美”的短视频剧集梗概,其实看电视的人已经并不多了。但如今周知意一年都看不了几回电视,反而此刻能静下心来津津有味的看着春晚。 她伸手想要把身下的椅子拉近一些,动作间却不小心碰到旁边江遇垂在身侧的手。 江遇本正询问着孙爱丽,他能不能买到金剪子奖比赛的门票,“我带了新买的相机,也想进去拍几张照片,请问这是可以的吗?” 孙爱丽顿时意会,怕是想拍的只有一个人吧,她笑道,“当然可以,这本就是公开性质的比赛,门票现在估计是买不到了,不过没事,到时候我带你进去。” 选手家属是有特权可以不用门票进场观看的。 江遇立刻道谢。 他正说着,突然被身侧手背上一触即离的温热感拉回他的全部注意力,因为太过突然,他受惊般的被口水呛到,咳个不停。 孙爱丽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说着话怎么突然呛到了?” 朱昌盛也扭回身子来,“没事吧,小江?” 江遇握拳挡在唇边不住得咳着,咳得脖子、耳朵都染上颜色,面对诸多关心,他连连点头,好一些后,声音仍带着一些哑,“我没事,就是呛到了。” 见他这么说,孙爱丽和朱昌盛便放下心去,一人又去关心感冒的沈志强,一人重新被电视机上新登场的歌星吸引。 周知意无奈,她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江遇居然会这么大反应。 不过…… 周知意看着江遇泛红的耳尖,忍不住起了坏心思。 一会儿也学着他的样子垂下手,一会儿又抬起,又或者再去挪椅子,周知意一直在“不经意”的碰触江遇的手,若即若离。 她憋着笑,仗着江遇不敢乱来,使坏般的撩拨着身旁人的心跳。 周知意却忘记了,就算是纯情小狗,也是长着锋利的犬牙的。 再一次晃动左手碰触到皮肤,周知意刚要得逞的收回手,却不想瞬间被人扣住手腕,她的心跳猛地停顿了一拍,立刻抬眸看向江遇。 江遇也正侧头看着她,黑眸中潋潋流动着某种克制的情绪,仿佛要通过目光传递过来,翻滚着,几乎要将周知意包裹住。 “别玩了。” 他的声音因为刻意压低,带着一种低哑磁性。 周知意像是被之前做衣服被打火机的火焰撩到般,立刻避开这灼热的视线,故作镇定的发出了一声鼻音,“嗯。” 虽然她的脸上不受控的跟着烧起来。 握在细腕上的手停了片刻,接着欲盖弥彰般的向下挪动了半分,手掌虚拢住那块浅金色手表上,又控制不住的摩挲了一下,温热的指腹擦过表盘落到细腻皮肤上,随即又克制的离开,松开了手心握住的皓腕。 都在平复各自飞快心跳的两个人一时相顾无言。 朱昌盛看着电视机上歌舞表演,被劲歌热舞带动的情绪高亢,忍不住哼唱着转过头来,“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我虽然欢喜,却没对你说,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这歌可真好听——” 他一下子顿住,看着竭力装作淡定的周知意和江遇两人。 朱编辑心中不由得犯嘀咕,不好听吗?他觉得刚刚电视机里那个靓仔唱得可好了。 —— 江遇虽然是来找周知意的,但知道她眼下最紧要的事情还是金剪刀奖的事,怕耽误她,所以他只在饭点时出现,叫上做起头饰、鞋子就废寝忘食的周知意一起去吃饭,其他时间他也并没有在玩,而是四处打听了首都几家电器厂。 和新宁市一样,首都同样有着大大小小的电器厂,不过不同的是,这里的电器厂大多是国营性质的工厂,规模自然比新宁市的那些私营电器厂更大。 年后初四,各个工厂复工,江遇就带着自己厂子里制作的铝电容登门拜访。 开辟一个新市场和从零开始没什么两样,第一步都是艰难的。 也不怪那些电器厂的生产主任拒绝江遇,谁让他实在是太像个骗子了。 从南方的新宁市过来、年纪轻轻就有自己的工厂、生产的铝电容器只要钽电容不到一半的价格,骗子不就是先用利益诱惑、再骗钱的吗? 江遇没有罗良白那种见谁都是朋友的亲和力,他谈生意主要是以理服人、实事求是,“您如果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直接用铝电容安装到电器上,您再看下,是完全可以正常使用的。并且,如果是担心下订单后我不能如期交货,那您大可以放心,我有找律师制定的买卖合同,是具有法律效应的。” 这番条理清晰的话语对冲掉了些许江遇外表所带来的不信任感,终于有人没有将他拒之门外,首都双卡录音机厂的生产主任程建民半信半疑,但还是给了这个年轻人一个机会,“行,那你进来试试吧。” 半晌后,程建民看着这青年人熟练的动作,在流畅的动作下,一台双卡录音机已经初见雏形。他心里不由得嘀咕,还真不是骗子啊,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又探究的望向自己指间捏着的那个小小的电子元件上。 这天下午,临近晚饭时间,周知意再见到江遇,见他似乎情绪很好,便问道,“你这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江遇矜持的点点头,随即不再装相,笑起来,和她分享,“和双卡录音机厂谈成了一笔订单,我已经发电报给罗良白,让他带着买卖合同和更多的铝电容器过来,一家愿意合作了,之后应该能谈下来更多家电器厂来向我订货。” 周知意挑挑眉,故意开玩笑说道,“原来江老板不是来首都过年的,而是来开辟市场的呀。” 黑亮柔顺的短发垂在额前,江遇虽然个子高,但在周知意面前颇有些乖顺的低下头,他没有反驳她的话,只说,“我还差一点就能还清银行贷款了。” 你再等等我。 周知意听出了他未说完的话,脸上又不可控的浮起热意,有些慌乱的说,“那挺好的啊,对了,不是要去吃饭吗?快走吧。” 说完,周知意率先往外走,匆匆走出国际饭店。 带着寒意的冷风扑面而来,她却仍抬起手来贴在脸上帮助加速降温,周知意大步走在前面,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我真是被影响了,我怎么也变得这么纯情了,脸红什么呀……” 但只要不接触江遇,周知意还是很正常的,甚至是“可怕”的。 2月3日,金剪子奖比赛在国际饭店如期举行,宴会厅早早被布置了t型舞台,灯光打在上面,赋予其无上的魅力和荣耀。 一大早后台就忙碌起来,每个选手带着自己设计制作的衣服过来,风格各异的一套套服装,令人看得眼花缭乱,大赛工作人员领来上百个高挑纤瘦的女青年和几十个俊朗瘦削的男青年,将这些时装表演员分配给选手们,让他们设计的服装可以在真人身上最直观的展示给评委们。 只是人一多,必然会产生混乱。 周知意拎着自己的那四套时装过来时,先是被一个选手叫住询问有没有多余的鞋子,接着又被两个争吵的选手拉住评理,等她真的走进后台,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时间。 来得晚,自然也就没剩下几个时装表演员了,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问,“要几男几女?” “我需要四个女模特。”周知意说。 工作人员抬眼看了一眼剩下的人,也没剩几个女青年了,“陈美云、倪乐香、李莲……还有庄云月,你们四个跟这位选手走。” 被点到名字的姑娘上前一步,朝周知意走来。 最后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姑娘则是从最后面的阴影暗处走出,走到明亮处,她脸上表情略有些不自在,侧了下头,拨弄了一下脸侧的头发,但这样即使挡住了她的脸,却无法遮挡那些衣服都遮挡不住的斑斑点点,宛若树影下的光斑洒在了她的身上。 周知意眼中闪过惊讶,被敏感的女孩捕捉到,她迅速低下了头,生怕自己被“退货”。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81节 庄云月并不是专业的时装表演员,她也是偶然间得知金剪子奖设计比赛在招人,比赛一共有67个选手参赛,每人四套衣服,一共需要268个真人模特,所以其实今天充当时装表演员的大多数人都并不专业,只是看中这一天只用穿着衣服站着、走一圈,就能赚40块的高薪,当这是一份临时工工作。庄云月也不例外,她家太穷了,她不想失去这个能赚得四十块的机会。 好似上天听到了她内心的祈祷,这个比时装表演员还漂亮的女选手并没有颐指气使的指责她的长相难看、将她退回,反而语气平常的说,“今天要辛苦你们四位了,请跟我来换衣服。” 这下换做是庄云月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呆愣愣的跟着其他女孩走着。 韩霓带着已经换好四套精致旗袍的女时装表演员去化妆,看到周知意身后的四人,她的目光落在最后的一人身上,惊讶的说,“这个时装表演员怎么分给你了?” “我在过来的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来晚了。”周知意只稀松平常的解释了一句。 韩霓却从她只言片语中迅速想到了什么,美目中仿佛燃起怒火,“好啊,我说林健他们怎么早上凑在一堆好像商量这什么,原来是想要使坏!肯定是他们干的,他们提防你好久了。” 比赛选手都住在国际饭店里,大家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周知意不是感受不到其他人对她隐隐的排斥。 来参加比赛的人,谁不是指望着拿了奖能得到服装公司的赏识,拿到高薪工作或是投资,未来能够创建自己的品牌,而这些他们梦寐以求的事,却是周知意已经实现的事情,她在新宁的服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的「南风」品牌也有了知名度,简直让人看到她就心生嫉妒。 一只鬣狗也许咬不死老虎,但是一群鬣狗呢? 金剪子奖是一场比赛,显然弱者们的打算是抱团先集中攻击强者,让周知意出局后,他们再从内部分出个一二三名。 韩霓略一咬唇,心中很快做出决断,她确实觉得周知意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又不是什么只有男人才有的义气,“我换给你一个模特!” 沈志强从远处挤过来,看到周知意身后那个“特别”的模特,又听韩霓这么说,他连忙跟着道,“还是我和意姐换吧,反正我来参加比赛只是重在参与,并不渴求能够获奖。” 庄云月不禁将头更深的低下去,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点,为了赚钱,反而给别人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她也真是的,明明因为身上这一块块丑陋的白斑,日常生活中都会遭受各种异样的目光,怎么就这么鬼迷心窍,被钱迷住了眼,居然都敢走到这种地方,去穿着那些时髦好看的衣服展示给那么多的人看。 而且,她也许会害了这个难得没有对她恶语相向、面露嫌弃的姑娘。 眼睛仿佛在发热,庄云月深深的弯腰鞠躬,“对不起,我好像给大家带来了很多烦恼,我还是离开,再另外安排一人过来吧!” 说完庄云月就想走,却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拉住了胳膊。 周知意连忙把人拉住,“哎同志,你先别走啊,哪还有别的女孩呀,而且我真的需要你。” 她又转头对好心的韩霓、沈志强道谢,“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模特就不换了,这位女同志就很好。” 周知意不是安慰之语,虽然其中也许是有别人算计使坏,但对她来说,可能并不是一件坏事。 在看到庄云月,一瞬间的惊讶过后,周知意突然电光火石间想到,她的这个“浴火重生”的设计,也许会因为这个“特别”的女孩彻底完善成一个闭环。 第87章 互相成就 庄云月怎么想都想不到,她有什么价值、又能做些什么,才值得一句“真的需要你”的话。 她换好衣服,层层叠叠的雾蒙蒙白纱裙摆是火焰烧灼过的痕迹,看着很是特别,但又有奇异的有一种美感。庄云月小心翼翼的护着身上的连衣裙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另外三个女孩,她们身上的衣裙同样美丽,同样的烧灼痕迹能看出是同一系列。 周知意给陈美霞、倪乐香、李莲三人画好妆容,再分别戴上她制作的头饰、兜帽、手套等等配饰,完善好整个视觉效果,这才给她的“杀手锏”打扮。 将寓意着浴火重生后的“新生”的第四套衣服分给这个有着白癜风的女孩穿,周知意是真的将她视为自己的“压轴绝杀”。 黄种人正常的肤色和宛若光斑般的星星点点白色斑点汇聚在一个人身上,周知意看着庄云月混合着两种肤色的脸,已经有了想法。 周知意动手将提亮肤色的珍珠膏和本来用在眼上的棕色眼影混合,调出了一个和庄云月原本肤色相近的颜色,不过她并不是想要把那些白斑盖住,反而是在黄、白两种肤色的交界处,用画笔沾着调配出的颜彩向上画着图案。 不过片刻,庄云月皮肤上好似长出了一支支花朵,蔓延开到原本那些生硬突兀的白斑上,让这些原本难看的痕迹都变得好似只是这些花朵的背景,像云、又像天空。 已经画好妆的陈美霞、倪乐香、李莲不自觉的围了过来,看到这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幕,忍不住艳羡道,“可真好看。” 见她们抬起胳膊看自己均匀的肤色,甚是遗憾没办法画同样的花纹。 庄云月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这种羡慕的眼神,从前这种眼神只在她看向别人时会出现。 “抬起头来。” 庄云月下意识的照做。 周知意仔细的在她右脸上的那块白斑上画下同样绽放的花朵,一边叮嘱她,“你看你现在已经变得很漂亮了,等会儿上台可千万别低着头啊,不然我这不是白画了嘛。” 庄云月因着她轻松的话语,感觉自己整个人好似也放松下来,脸上甚至出现了些许笑意,“好,我记得了。” 其实抛开皮肤上的这点缺陷,庄云月的五官还是很精致的,再加上个子高挑、身材纤瘦匀称,是天生的模特好苗子,不然就算这场比赛需要的时装表演员甚多,工作人员也不会将她也算在名额中。这四十块的外快也不是谁都能赚到的,是很挑身体条件的,身体的各项围度数据要和选手们制作衣服所用的人台相差无几,才能穿下那些时装。 宴会厅的另一半空间里,舞台周围座无虚席,观众们都已进场,江遇坐在孙爱丽、朱昌盛旁边,调试着手里的相机,看着和其他的记者没什么两样。 舞台上灯光晃了几下,调整聚焦,四周则暗下来,人们聚精会神的看向舞台,等待着出场的人。 时装表演员们每四人一组,展示着一位位选手的设计作品,简直如同一场视觉盛宴。 有以盛开的鲜花为灵感设计的时装、有将传统的花朵纹样刺绣设计在时髦的裙装上的、还有卷土重来的旗袍……真像是这次比赛的主题“春天”一样,他们看到了“百花齐放”。 不过在陈美霞穿着一身隆重又盛大的黑色裙装出场,长长的裙摆拖在地面上,边缘是烧灼的痕迹,让人一下子想到“飞蛾扑火”四个字,一种扑面而来的执着和勇敢的破碎宿命感深深的击中人心,令人震撼。 接着是衣服上宛若火光般出现红色的李莲走出,红色布料捏出的花朵点缀在烧灼过的裙子上,仿佛烈焰中开出一朵朵玫瑰,让人看到生机的出现。 然后是整件衣服都是红色的、怒放的、奋斗过后获得胜利的火凤,倪乐香下巴微抬,好似因为身上这身剪裁利落的长裙真的变成女王,裙摆、肩头花瓣的边缘还残留着烈焰烧灼过得痕迹。 这三套衣服就够观众看得目不转睛、记者们连连按下相机快门,可接着出现的女时装表演员,又再次让他们深深的被震撼到。 最后一套衣服像是烈焰焚尽的烟雾,层层白色薄纱甚至有种梦幻感,好似浴火重生后的姿态,再搭配庄云月“开出花朵”的奇特肤色,没有人不会信服,她是真的获得了新生,平静且坚定的一步步走到舞台前方。 目睹了这一组时装后,被震撼住的人们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们从没想过原来服装不只有好看不好看一说,还能有如此生动的表达。 之后再出场的服装都显得暗淡了。 六个选手为一组,各自站到自己的模特身旁,台下评委挨个询问他们的设计想法,轮到周知意时,评委们显然更加兴致盎然,连连提问了许多问题,从她怎么从“春天”想到“浴火重生”的、又怎么会想到将烧灼的痕迹运用到面料上、还有特别的时装表演员…… 周知意从容的一一作答,流畅的说出自己的设计理念。 江遇连按了好几下快门,这才放下相机,看着舞台上的周知意,灯光打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好似散发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毫无意外,周知意拿到了金剪刀奖的第一名,她带着自己的四个模特再次登场领奖。 陈美霞、李莲和倪乐香雀跃的走在前面,周知意牵着比她高半个头的庄云月并排走在后面,开心的朝下面观众挥着手,享受着此刻属于她的欢呼声。 纺织局局长季阳目光柔和的看着这些年轻女孩们走来,把手里的金奖奖杯和奖金信封递给周知意,“恭喜你,谢谢你今天带来的这场精彩的时装表演。” 接着,季局长又看向庄云月,诚恳的赞道,“你很漂亮。” 庄云月眼中盈着泪光,哽咽的道谢,“谢谢……” 她又转头看向周知意,又说了一声,“谢谢……” 周知意只笑着捏了下她的手作为安慰,接着举起自己手中的奖杯,朝台下人挥了挥。 江遇鼓着掌,和她四目相对,全场亮起的灯光将他眼眸中流转的情感清清楚楚的照出。 银奖被静海市另一位选手斩获,韩霓凭借她那四套“风花雪月”精美绝伦的旗袍拿到了铜奖,沈志强的折纸灵感时装虽然很有想法、但还是稍显稚嫩,只拿到了第四名;至于曾大言不惭要将金奖奖杯送给周知意的林健,他确实也有几分才华,用临时更改的“绿意”系列时装拿到了第五名…… 庄云月简直是一炮而红,比赛刚结束,她一下台就被几个时装杂志的编辑围住,邀请她来拍摄画报、杂志封面,孙爱丽挤都挤不进去,急得跳脚,“这位女同志先拍摄我们新宁市的《时装》杂志封面才行啊!” 另一边,作为设计出这一系列惊世绝伦服装的人,周知意自然更为炙手可热,许多服装公司都抛出了橄榄枝,还成功的吸引到了海外的注意。 立本国的叁林集团代表带着翻译挤过来,叽里呱啦诚意十足的说了一大堆,累得翻译都像说小作文一般说了半天。 周知意却是问,“哪个国?” “立本啊。”翻译回答,忍不住劝道,“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现在全球时尚界为立本设计师们如痴如醉,也许他们能把你打造成新一代的‘森英惠’,说不定未来你也可以去海外举行时装发布会、加入世界高级时装协会……” 周知意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不只是国内的地名全是乱码,其他国家名还舌头不打弯。 暗自腹诽一番,周知意兴致缺缺的婉拒了各方橄榄枝,她无意给别的服装公司打工,她自己就是老板、也有着几近成熟的服装品牌,她也没兴趣把自己连带「南风」一同卖给别的国家,也不会因为画的“饼”就心动。 围着她的这些服装公司经理们这才遗憾离开,退而求其次去招揽第二名、第三名,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一退就是一退再退。 第二名早已在比赛前就被静海市的服装公司招揽;第三名的韩霓主做旗袍、并非大众服装,她对于服装公司经理们要她转变设计风格的要求很是犹豫;第四名选手沈志强还是个在校生,还要回学校继续读书,而且似乎并没有夏天毕业后离开新宁、来首都发展的打算;林健虽然只拿到了第五名,但意外的还是获得了很多公司的招揽,只是这些一而再再而三被“退货”的橄榄枝令他的心情有些莫名…… 第二波变成记者们围住周知意,七嘴八舌问着她此刻获奖的感受、接下来的打算等等,比她这个金奖获得者还要兴奋。 朱昌盛眼镜都被挤歪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激动心情,“小周,你是我们新宁市的骄傲!我要向杂志社给你申请头版头条!不,这已经不只是服装行业的事了,这种荣誉应该让整个新宁市都知道才行!我要赶快去联系报社那边的同志……” 江遇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围着周知意的人又散开了些,这才上前,想要将早已准备好的花束送给她。 却又有一波人蜂拥而至。 周知意又被一群女同志围住,每个人叽叽喳喳热情说着话,活像是簇拥着自己喜欢的明星似的。 “我可喜欢你设计的这款毛衣了,这个花纹真好看!” “「南风」会有什么春季新款呀?什么时候能买到?” “你身上这件黑色短茄克外套搭配白色高领毛衣可真好看,还有牛仔裤,都是「南风」在售卖的吗?” 现代女性钟爱要链接,八十年代的这些姑娘们也差不到哪里去,对美的追求是人的天性。 周知意耐心的一一回答,“谢谢你的喜欢;「南风」的春季新款大概这个月底应该就会陆续铺货到各大商场、个体户手上,敬请期待哦;我这一身都是「南风」01高端线的,可以在百货商场里买到……” 在这些女孩中,周知意还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黄莉莉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周知意,脸上浮着雀跃的红晕,“我早就想见见你了,我一直很想亲口和你说声谢谢,因为你设计的那件黄槐花毛衣,我才能在去年春晚上被人记住,还有了‘小黄槐’这个亲切的称呼。虽然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我虽然没能主持,但我会主持之后的元宵节晚会。” “恭喜你!”周知意为之高兴,说道,“我还想谢谢你呢,没有你的话,我设计的黄毛衣也不会卖得那么好、「南风」也不会一下子被那么多人知道。不过与其互相感谢,我们这算是互相成就吧?” 两人相视一笑。 江遇见女孩们渐渐离开,这下终于可以轮到他了吧,结果又有“蜜蜂”抢先一步。 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含情脉脉,对着周知意说道,“我愿意一口气送你一百匹布,到时你想做什么样的衣服都可以。” “额……”周知意忍不住后退一步,“那就不必了。” 见这人似乎有纠缠的倾向,周知意立刻做出决断,突然冲出去,拉住正欲过来的江遇,顺手拿走他手里的花束,拉着他的手腕,向外跑去。 就算她是爱好社交的e人,这一波又一波的人,周知意也觉得累了。 一口气跑出国际饭店,周知意才停下,她看向江遇,畅快的笑出了声。 江遇看着她,也跟着忍俊不禁笑起来。 虽然在路人看来可能会疑惑,这两个衣着单薄的年轻人傻乐什么呢? 江遇有些在意刚刚那人说的话,他现在也能赚到钱了,“你想要一百匹布吗?我也可以……” 周知意不在意的摇摇头,“不用,二纺厂我有淑芳姐、牛主任、钟主任等人,还有方圆布行的两夫妻老板,我想要什么布没有?” 不论是金剪子奖的奖杯,还是布匹,周知意想要的自己会去争取,而不是等着别人送她。 江遇见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立刻不提这些有的没的了,只说,“外面太冷了,还是进去吧。” 室内有锅炉房烧的暖气,再加上人多,很是温暖,周知意和江遇临时跑出来,穿得其实都挺少的,江遇身上就一件浅米色的毛衣,都没办法脱下来给周知意。 周知意握住他手腕一直没松手,这时正好又把江遇拽住,她精神亢奋得并不觉得有多么冷,“现在先不回去。”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82节 她看到江遇脖子上还挂着的相机,“你刚刚拍了我不少照片吧?” 江遇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他也是情难自禁,忍不住按下了好多次快门。 “你来都来了,那我们再拍张合照。”说着,周知意这才松开钳制,将江遇脖子上的相机取下,又拦住一个路过行人,“大爷,能麻烦你帮我们拍张照片吗?只用将人框在取景框里,按一下这个按钮就行……” 教会大爷怎么用相机后,周知意几步又跑回江遇身边,抱着鲜花和金剪子奖的金奖奖杯,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你这尖果儿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还有你对象,你们这些小年轻不能这样只爱漂亮不要温度,照完照片赶紧回去穿衣服。”大爷脸前被相机挡住,完全没留意周知意抱着的东西,只忍不住操心的碎碎念着,“哎,小伙子,你靠近点,本来就冷,还离着这么老远,穿堂风都能从你俩人中间过去了。” 周知意被大爷诙谐的话逗得笑出了声,侧目看了江遇一眼,她先主动迈了一步,将中间的距离消除,两道身影有了重叠,“大爷,你看现在好些了吗?” “哎,这样就挺好,你俩笑笑,别眨眼,我要准备拍了,一、二、三——” 晚上,周知意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比赛终于结束,她也可以回新宁市了,还好她那四套参赛的服装被留下收藏展示,不然她的行李可能两个大包都装不下。 房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传来一个女声,“知意,你在房间里吗?我是韩霓。” 周知意起身去开门,询问道,“怎么了?” “我想和你聊聊天。”韩霓说着,表情有些苦闷。 周知意侧身让开,让她进来。 韩霓看到一地明显正在规整收拾的行李,立刻猜到了,“你要走了?” “嗯,”周知意应了一声,“我都在首都呆了一个月了,也该回新宁了,回去还有好多事呢。” 不知道穆霖和姜玉芝对着设计稿有没有把新款春装做好,周知意挂念着回去要检查新款衣服,还有没多久就要举办的省内展销会,再加上对朋友们、三只狗的想念,令她归心似箭。 韩霓心头立刻涌现出一股不舍,“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别像是再也见不到似的,”周知意安慰道,“四月份我还会来首都的,那时我会参加在这里举办的五省联合展销会。” 韩霓原本的不舍之情一下子消退,“周老板生意可真好,我都要理解其他人为什么会嫉妒你了,现在我也感觉有点嫉妒你了。” 周知意施施然站在门边,作势要再去开门,“哦,那你走吧。” “走什么走,我还有事想和你说呢,”韩霓坐到房间里的椅子上,说道,“你不需要那些服装公司的橄榄枝,但我不一样,我现在就是在犹豫该接受哪支橄榄枝。” “立本那边虽说可以把我的设计作品推向海外,但这事要是被我爷爷知道,他肯定第一个气到跳脚,老一辈的思想可能不会觉得这是合作,反而会觉得我是投敌叛国吧。” “我在考虑首都的几家服装公司,但是现在旗袍还只有少数人愿意穿,有几家公司希望我能设计一些大众能穿的服装,只有一家公司愿意让我继续做旗袍,但我其实有些担心,就算是能继续做旗袍,但是能不能继续做我想做的旗袍,会不会被迫去为酒楼服务员做那种媚俗的旗袍?” 这才是韩霓最犹豫的点,她并不想自己做出的旗袍反而使另一些女性变成别人眼中的“玩物”。 周知意深有同感,感慨道,“给别人打工还真会身不由己。” 她想起自己现代时的经历,“要是遇到有着自己审美取向、又爱指手画脚的老板或是上司,还会改你的设计呢,会逼着你按照流行趋势将设计的款式完全变成另一种风格。” “要是能遇到善解人意、不过分干涉、就算有哪里做得不对能够耐心引导、而不是大刀阔斧的直接否定全部想法的老板就好了。”周知意说着,有些怅然地想,要是她实习的第一份工作能遇上这样的上司,是不是就不至于被炒了? 韩霓听得更觉无望,“哪有这么好的老板?” 现在“设计”都是个才刚出现不久的概念,又怎么能找到能够理解想法、有眼光有审美的老板?不指手画脚估计都是万幸。 周知意突然念头一转,抬手指向自己,“我啊。” 韩霓愣住,“啊?” 周知意越想越觉得可行,兴奋的看向韩霓,发出邀请,“你要不要和我回新宁?”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那千里马就和千里马惺惺相惜。 第88章 热情 大年初四收到江遇发来的电报,罗良白安排好电子厂那边,收拾好行李,当晚就匆匆坐上驶向首都的绿皮火车。 罗良白过去二十四年的人生,还是头一回坐这么久的火车,四天后终于抵达首都时,他从火车上终于踩实在地面上,腿都是发软的。 不过在站台看到特意来接他的江遇,罗良白一扫周身的怨气,大步迎上去,颇有些感动,“好兄弟,你不是说让我直接去国际饭店找你吗?怎么还特意来接我了?” 江遇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似是才看见他,“哦,顺便的事,今天知意回新宁,我来送她。” 罗良白满腔的感动顿时消散,嘴角微微抽动,又觉得莫名合理,这才是他认识的江遇。 只是他忍不住吐槽,“你俩这和谈恋爱了是有什么区别?过年都要追来……我看周知意其实根本不在意你向银行贷款的事。” “可我在意。”江遇说。 就像他之前说过的,江遇就是觉得周知意永远值得最好的,最好的手表,最好的奖杯……所以他也想给她最好的自己。 罗良白理解不能,只能说,“行行行,那我们赚钱,反正贷款也没剩多少了。” 两人一同向火车站外走。 罗良白拎着行李包,一边说道,“按你要求的,我带了一百个铝电容样品和十来份合作合同。” “你养的那些花花草草我拜托了周知意她朋友的嫂子,让她帮忙先照料着;电子厂那边我把我爸妈拉过去了,让他们先帮着坐阵盯生产。”罗良白说着,不由得又羡慕起来,“我们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我看周知意来首都参加比赛这一个月,她人虽然不在新宁,但她的店铺、两家工厂一如既往的运转着,一点都没乱,她是怎么吸纳到的这么多可用又可信的人的?” 罗良白并不是说得夸张,江遇一走,就剩他一个主事人,看管着风雨电子厂的众多工人,但这下江遇又把他也叫来了,厂子里那边可不就是群龙无首了吗?不然罗良白也不会把他爸妈都拿来用了。 尤其是他爸,说好听点是享乐主义者,说难听点就是好吃懒做,一辈子都在靠朋友帮扶,还为了压力能小一些,孩子更是只要了罗良白一个,只是罗保家没想到悠哉悠哉半生,临到半截入土的年纪,反而被儿子逼着打起精神工作了,罗良白还美名其曰五十多岁正是奋斗的好时候! “这样会不会太叨扰叔叔阿姨了?”江遇思索道,“我记得第四小组的小组长李强壮工作也很认真负责,其实让他先盯着厂子也行。” 罗良白却说,“我也考虑过他,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李强壮什么都好,就是私底下痴迷于‘两元换桑塔纳’的福利彩券,我和其他工人闲聊时听说他大半工资都砸了进去,惹得他媳妇总和他吵架。虽然爱做白日梦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只这一点我就觉得他挑不起大梁来……” 江遇略微惊讶的轻挑眉,他还真没有关注过员工下班后的生活。 “所以啊,还不如暂时用下我爸妈,”罗良白说道,“我老窦虽然是个懒汉,但有我妈在旁边盯着,再加上我装惨,说要是这段时间厂子出岔子我的经理职位就不保了,这就足够他绷紧神经干活了。”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快要走到国际饭店了,江遇说起这边的情况,“首都双卡录音机厂已经有想下订单的意向了,想看看我们的买卖合同;有一家收音机厂还是想再看看更多的铝电容样品再做决定……” 这也是为什么周知意都离开了,江遇却还留在首都的原因,他还有好几单生意还未谈妥。 江遇和罗良白不能在首都耽搁太久,当天下午,罗良白收拾了一下旅途“糟蹋”了的个人形象,就和江遇出发去了双卡录音机厂。 生产主任程建民带着财务小刘这个大学生,将两人带来的合同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又拿给厂长过目后,决定尝试性着先下个购入五百个铝电容器的订单。 江遇和罗良白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喜悦,虽然数量并不多,但他们在首都也算是走出第一步了。 合作达成,罗良白更是一口一个亲切的“程叔”,惹得程建民乐不可支,亲自从两人离开。 “你这小子倒是嘴甜,还真跟江遇两个样子。”程建民笑道,又转头看向江遇,目光中满是赞赏。 罗良白应承了一句,圆滑的说,“我负责的就是和人谈生意,江遇是老板,哪用得着像我这样。” 程建民对江遇是真心赏识,年纪轻轻就有下海创业的勇气、居然还能想到用铝电容器代替钽电容器、听说生意几乎涉及整个新宁市大大小小的电器厂、还能大老远跑来首都再开拓市场,而且人还有正经大学文凭、还长得俊朗高挑。 程建民越看江遇,越觉得心生欢喜,不由得产生一个念头,假意闲聊般随口问道,“小江这么年轻,应该还没有结婚吧?有没有想法干脆来首都发展,在这边成家立业啊?我二女儿正好和你年龄相仿……” 建立婚姻关系其实也是一种加固商业合作的方法,程建民作为首都最大的双卡录音机厂的生产主任,拥有采购的权利,又在首都生活多年、和周边的电器厂都熟络,不只江遇,连罗良白都能想通个中关窍,如果江遇能够有这么一位老丈人,不只双卡录音机厂的订单量会连翻数倍,首都其他电器厂也不在话下。 只是这种诱惑对江遇来说并不是诱惑。 江遇立刻就要回绝,“抱歉——” 怕他又像之前拒绝郝运来电器行老板那样直白、影响刚刚谈好的生意,罗良白插了一嘴,用插科打诨的轻松语气胡说八道,“唉,您老可晚了一步,我们江老板已经被人早早预订下啦,还是我们新宁市的女老板,服装生意做得可大了,只等我们江老板到法定年龄两人就去结婚。” 程建民听到“女老板”三个字,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出一个四十来岁中年女人市侩的形象,随即再看江遇突然莫名觉得他好像还真有点像“小白脸”。 “那小罗你呢?有对象了吗?”程建民转向罗良白,虽然这小伙儿嘴巴实在是太会说了,好似甜言蜜语的不甚可靠,但抛开这点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青年。 “我今年都二十四岁了,您说有没有?”罗良白笑着打哈哈,却突然莫名想起一人的身影。 —— 还不知道自己被误会成一个中年女人的周知意在火车上颠簸了四天,终于重新踏上新宁市的土地。 跟着下了火车的韩霓拎着自己的行李,感受着新宁的温度,只觉神奇,“明明是在同一个国家,居然会有两种不同的气候,这里可比首都暖和多了!” 沈志强如鱼重回水中般,已经在脱厚厚的棉服了。 朱昌盛笑道,“可不是吗,小韩同志,欢迎你来到新宁,你之后就会感受到,不只有温度,新宁人同样也是很热情的。” 孙爱丽刚附和的点点头,就发现朱编辑简直是一语成谶。 几人刚走出站台,就被热情的新宁人们包围住了。 尤其是周知意,更是一脸懵的被鲜花和人群团团围住,还是半晌后在人们七嘴八舌的欢呼声听出了个所以然来。 她声名大噪了。 就像人们戏称全国各地选拔的67名选手去首都参加金剪子奖服装设计比赛是“进京赶考”,那周知意这个一举夺魁的金奖得主,自然是被纸媒们称为了“服装状元”。 新宁市的报纸上已经刊登了朱昌盛回传回来的金剪子奖比赛的概况,整个新宁无人不知是他们市派出的选手拿到了金奖,一时间全都与有荣焉。听闻“服装状元”今天回新宁市了,人们纷纷来到火车站迎接她的归来,甚至还有一部分人特意穿了「南风」牌的衣服。 短短一会儿时间,周知意手里除了拎着的行李包,就是抱了满怀的花束,热情的人们还在喊着她的名字,仍想要继续塞给她花。 “里”有韩霓、沈志强和两位编辑帮衬护在周知意身旁,帮她抵挡着一股股热情的浪潮,“外”有来接人的何萍、姜玉芝、赵娟、钟玲、沈谦、姜佑青和穆霖几人,里外共同努力,这才把“香饽饽”似的周知意捞了出来。 一行人逃似的上了公共汽车,才终于是松了口气。 韩霓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嘀咕道,“新宁人是真热情,大冬天的愣是给我热出汗来了。” 许久未见,朋友们也亲热的和周知意说着话。 “好几份报纸都刊登了你这位‘服装状元’拿奖时的照片,现在你可是新宁市的名人了!”穆霖说。 何萍接着说,“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十三行我们南风服装店有多忙,我要求加奖金!” 姜佑青也说,“人民西路正在装修的新店也是,一听是你的新店,好些人来问什么时候能开业。” 赵娟乐呵呵的,“我就觉得小周老板能拿到第一名!” “桂敏姐走不开,让我们一定要晚上去桂明饭店吃饭。”姜玉芝说道,“春装新款都做得差不多了,等你休息好了明天再来检查吧。” 周知意只觉心中仿佛淌过暖流,有种灵魂又被填满的感觉,她的目光看过身旁的朋友们,“大家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接着周知意又给他们介绍起刚刚在里面护着她的几人,“这是朱编辑、孙编辑,《时装》杂志的两位编辑;沈志强,就是新宁市另一位被选派的选手,他拿到了金剪子奖第四名的成绩;这是韩霓,金剪子奖铜奖的获得者,被我聘来的设计师。” 公共汽车一站站停靠,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站点下车。 两位编辑还要回杂志社,钟玲带着韩霓去了大尧村的女所先安置休息,沈谦自然是跟着走了,其他人则回了北发村的住处。 大发、一心、两亿听到久违的熟悉脚步声,激动的在家中扒门,甚至急得跳起来,在门锁一开、大门打开后,立刻冲向周知意,三只体型不小的狼狗直接将周知意撞了个踉跄,还好有姜玉芝和何萍两人在她身后顶住,她才不至于摔个屁股蹲儿。 周知意带着热情的三只大狗艰难的移动到了院里,好不容易才终于在家中坐下。 何萍坐到另一旁的凳子上,兴奋劲儿不减的分享道,“我和你说,你去首都的这段时间可发生了不少事,你没发现淑芳姐没去火车站接你吗?” “这个时间淑芳姐应该还在二纺厂上班吧?”周知意说。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83节 “是在上班。”姜玉芝也拖过来一个凳子坐下,“本来嫂子想请半天假和我们一起去接你的,但我哥不放心,怕火车站人太多了,万一有什么闪失就不好了。” 姜佑青把院门关上,转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淑芳怀孕了,我实在是担心。” 周知意一惊,随即又喜上心头,想起今天火车站的混乱,心有余悸,“幸好淑芳姐没来。怪不得她要我帮她带果脯呢,姜大哥你等一下,我把果脯拿给你。” 拉开行李包拉链,周知意干脆把各人要的东西都分给各人,只剩下那一个装了玉石项链的小首饰盒,她明天去南风店里再给沈谦。 “谢啦,这钱你从我工资里扣。”何萍美滋滋的拿着一小盒眼影粉把玩着,又继续和周知意说道,“还有呢,上个月南方男人服装店关门不做了,海林制衣厂也关门了,好像是因为经营不善,姚海林现在像之前那吴家两兄弟一样,改做二倒贩子,进了货到别的城市倒手卖掉,赚点差价。对了,罗凤妹怀的孩子不知怎么的没了,我看那姚海林说不定就是没有子女缘。” “这还是没了工作的胡素芬找到张英时说的,她本来想让张英帮她引荐,不过一听是你的制衣厂,她立马就走了,还是抹不开她那老师傅的面子。” 何萍说得起劲,“还有还有,玉芝和穆霖现在在一起处对象啦,哦不对,现在叫谈恋爱。我就说他们两个天天呆一块,窗户纸怎么还戳不破,看得我都着急。” 穆霖咧着嘴笑得灿烂,姜玉芝脸颊上浮现出些许红晕,忍不住开口引开话题,“你怎么只说别人的事,你自己的事不和知意说?” 接着,姜玉芝就转头对周知意说,“就过年前那几天,你打电话回来不久,何萍非说不想再劳烦大家再去接她,训练完她可以自己坐公共汽车回来,从一纺厂大门到车站也没多少路。谁知就那几步路也能遇上事,有一个小混混见何萍一个人,就把她拦住,非要和她谈朋友。” 姜玉芝说着,又忍不住目光谴责的看向何萍,“遇到这种事你怎么还压不住脾气,你把人惹毛了,你多大力气,那小混混又多大力气,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 何萍目光飘忽,像个犯错的小孩直向一旁瞟,只是仍嘴硬道,“那还不是他毛手毛脚的,那我哪能忍……” 虽然见何萍现在全须全尾、人好好的站在面前,周知意仍提起心来,“然后呢?你把人打了?然后逃跑了?” “唔……我是趁机捡了块板砖,”何萍有点不自在,“但打人的可不是我啊!” “你捡板砖难道真敢扔吗?”姜玉芝还不了解她,“外强中干”简直是何萍的另一个名字,“要不是江遇他朋友正好路过,你那板砖八成会被人抢走、砸你自己身上!” 周知意忍不住“哦吼”一声,“英雄救美啊。” 何萍更觉得不自在了,梗着脖子说,“哪是什么英雄救美,应该说是雌雄双煞!你是没在现场,没有看到,板砖可是我捡的,后面棍子也是我递的。不过罗良白这人平时看着笑眯眯的,下起黑手来也是有够狠的,我看他应该叫罗恶黑才对……” 这下周知意担心的人变成了那个小混混,“你们没把人打坏吧?” “那不能,我们有分寸的。”何萍还挺自豪,手一挥,“而且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其实最有眼力劲,见势不对很快就逃跑了。不过因为这事,表演队又换了训练场地,现在搬去了新宁第三纺织厂的一处仓库……” 周知意彻底松了一口气,又重新笑起来,没想到这一个来月,她的朋友们生活也很精彩嘛。 真好,大家的人生都在向上推进着。 第89章 五五分 韩霓其实预想过,周知意的事业起于新宁、发展于新宁,她在这个城市势必是已经开拓出一番天地。 但现实…… 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周知意带着韩霓熟悉着她的工厂们,“这半边厂房里的是制衣厂,另一边是针织厂。” 她先走进知意制衣厂里,“制衣厂人多一些,平车位缝纫女工、后道熨烫、打包等等,再加上版师,就是他,穆霖,总共是八十六人。” 穆霖拉过旁边挂满一排衣服的衣架,问道,“之前你交给我的设计稿都已经做出样衣了,你要现在试下版吗?” 周知意说,“等一会儿,我先带韩霓熟悉一下环境……” 偌大厂房里一排排缝纫机器,女工们井然有序的制作着衣服,韩霓有种被震撼到的感觉。 接着周知意又领着韩霓去了另一边的厂房里,姜玉芝正和工人讲解着针织机器掉针了该怎么处理。 “这是我的好‘战友’,这边两个工厂都是她帮我管理着,”周知意玩笑般说道,“姜玉芝,姜厂长。” 姜玉芝立刻如同受惊般连连摆手,“可别这么叫我。” 周知意笑看向她,“你迟早都要习惯的嘛……” 韩霓犹在惊讶中,一路走过来,她发现周知意不只是敢用女性,两个工厂大多以各年龄段的女工人为主,还很敢用年轻人,车间里的小组长、版师、甚至是厂长,居然基本都是年轻人,这是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现象。 熟悉过厂子后,周知意又带着韩霓去了十三行服装市场的南风服装店,还真是像何萍说的那样,店里生意很是火热,挑选衣服的人们摩肩接踵,试衣间外甚至排起了长队。 来进货的客商们见此情此景,胆子也跟着变大了不少,要走的衣服数量也翻了几番,毕竟谁不想卖好卖的货物、轻松赚钱呢。 周知意指向正招待着熟人客商们的钟玲,给韩霓介绍道,“那是我店里的店长,钟玲,比我们略长几岁,所以大家都叫她玲姐。不过之后我打算让她做我新店的店长,这边的店长之职交给赵娟。” “就是试衣间门口正收拾衣服的大姐,她女儿也在制衣厂工作;那边招待客人笑得可甜了的靓女叫何萍,是店员兼试衣小妹,她身上的衣服也是店里的热卖款式;另一边正忙着拍照、帮人找相片的人叫沈谦,也是店员,还兼职摄影师,这是我们店里的活动,只要买衣服就可以给拍照片,一周后来取就行。另外,近半年的产品册也是他拍的。” 韩霓顺着周知意手指看过去,欣赏着落地衣架上夹着的照片,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展示衣服的方法,比平铺挂在墙上或是套在塑料假人模特身上都更能展示出衣服的美感。 周知意走向沈谦,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首饰盒子,两人仿佛暗中交易般,一人给、一人接,眨眼间东西就已经进了沈谦的口袋。 “小票在盒子里。”周知意低声说。 沈谦点点头,“多少钱你从我工资里面扣就行。” 周知意眉眼一弯,“那你可要打好几个月白工了。” “没事。”沈谦眼都不眨一下,他巴不得周知帮他买的项链越贵越好。 接着,周知意又去了人民西路,新宁市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韩霓望着荷花大楼转角处偌大的店铺,又左右看了看,附近那些店铺不是百货商场、就是外国服装品牌店,她的目光又挪回来,再次仰头看着这家已经装修到初见雏形的新店,久久无言。 姜佑青正和周知意汇报着工作,“按照你要求的,左右各留出两个展示新款衣服用的橱窗,还有布景的小花园区域……门头也是刷了浅绿色的漆,还是做像十三行里那种立体的南风两字招牌吗?” 周知意略一沉吟,“我重新画个样子,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做出来,另外,新店不用「南风」的名字了,改用「知意」二字。” 本来开新店就是针对不同消费能力的两种人群,如果两个店都用「南风」作为品牌名,也许会引起混淆,周知意现在因为“服装状元”的名头已经有了知名度,想来高端线服装直接用她本人的名字也许更能推广出去。 姜佑青不懂她心中盘算的这些弯弯绕绕,只干脆的应了下来,“行。” 韩霓已经从惊叹中回过神来,幽幽说道,“还好比赛的那些选手不知道你在新宁市的这一切,不然就不只是拖住你、让你分不到好模特这么简单了……我看着都要嫉妒了……” “你嫉妒什么?”周知意笑嘻嘻的揽住她肩膀,“这些不都是我愿意给出的条件吗?” 周知意带着韩霓又向新宁第二纺织厂走去。 二纺厂的门卫很是熟络的和周知意打招呼,“小周老师你回新宁啦?我看报纸了,真给我们新宁人争光,嘿,我都没想到服装行业也能出个状元!” “王叔你可别夸我了,再夸我就要飘到天上去了。”周知意抿唇笑道,“我来找染织车间的钟主任,方便进吗?” “哪有得着这么客气,快进来。” “我和二纺厂时常有合作,有时会来订制布料、有时会来采购针织纱线,另外,新宁市还有个中门面料市场,总之总能找到合适的做衣服的面料……”周知意说着,和韩霓走过一间间红砖厂房,十几分钟后终于走到了染织车间。 一走进去,韩霓就被厂房里挂起的蓝白两色染出各种样式图案的布料深深吸引住,有的像蓝天白云、有的像波光粼粼的湖面、有的像雾气弥漫的群山……简直美得令人震撼。 钟主任正和严淑芳说着工作,见两人进来,她们很快迎了过来。 “可等到你回来了。”钟主任亲昵的嗔道。 周知意笑笑,“我这不是知道您久等,回来的第二天立马就过来了,我自己那边的事都没顾上呢。” 穿着藏蓝色的工作服、还看不出显怀的严淑芳在一旁附和道,“我可以作证。” 周知意扭头,就见韩霓目不暇接看着那些扎染布料,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故意问道,“好看吗?” 韩霓点点头,诚恳的说,“可真好看。” 钟主任忍不住挺起胸膛,骄傲的说,“这些布在外国都很受欢迎的。” 周知意给两人介绍道,“这是韩霓,从首都远道而来,是金剪子奖的铜奖得主,也是名非常优秀的设计师,主要是设计旗袍。” 听到“旗袍”两字,钟主任和严淑芳眼中顿时产生了些兴趣。 周知意又对韩霓说道,“二纺厂除了出口布匹外,还用这些扎染布制作出被单、枕套、窗帘等等,这些成品也对外出口,现在还想将服装也纳入出口的品类中。你觉得这种扎染布料用来做旗袍怎么样?” 韩霓顿时眼睛一亮,已经被这些布料刺激出了灵感,“我觉得可行!” 这其实是二纺厂是和周知意谈的合作,想要她设计一款像之前提供给纺织女工们上台表演的那款扎染裙一样的裙装,周知意也答应了下来,本想金剪子奖比赛结束后就忙这件事。但谁知比赛延期,将她之后的工作安排全部打乱了,她回到新宁其实离省内春装展销会也只剩下两周的时间,周知意实在是分身乏术,“自投罗网”的韩霓成了帮她分担工作的好人选。 旗袍和扎染一样,同样具有她们国家的民族特色,一加一也许能发挥出大于二的作用,比普通的裙装更适合出口。 灵感大爆发的韩霓要了纸笔,一边看着各色扎染布料,当场就画起了草图。 周知意坐在一旁撑着下巴说道,“你看,我没骗你吧。” 韩霓又不傻,她能放弃首都那些服装公司,反而跟着周知意这个小个体户,不远千里南下来到新宁,自然是周知意拿出了更好的条件。 “我提供工厂、售卖的场地,帮助你创建个人品牌。”周知意当时是这么说的,“和其他员工不同,我不会给你开具体数额的工资,我不完全是老板,也是你的投资人、合伙人,我提供资源,你负责设计和主理你的个人品牌,但我要控股50%。” 回到眼下,周知意伸出手掌在韩霓面前晃了晃,“五五分?” “你这人还真是猴精儿,明明做事的人是我,却要分走一半。”韩霓故作不满,脸上却带着笑,伸手和周知意击掌,“成交——” —— 和二纺厂合作的事宜交由韩霓,周知意只用准备新款春装就好,这些衣服不仅是要放到不久后的省内展销会上售卖,也会放到新店里销售。 作为新店的头一批新款服装,为了能开个好头,周知意也是下了功夫的。 就像那一句经典的话——“优雅永不过时”。 新款春装在款式的设计上更多的参考了法式服装的风格特点,以不夸张的垫肩恰到好处的增添力量感与自信、用优雅内敛的方式彰显智慧与干练,再加上周知意一贯喜欢的花卉元素和收紧的腰身,使衣服又不失女性的柔美感。 除了专业感的套装、衬衫外,还有适合日常穿着的连衣裙、宽松舒适的薄针织开衫、优雅随性的半身裙等等,让休闲的服装同样带有一种法式浪漫感。 周知意一一检查过样衣后,将要调整的地方告知穆霖,让他在纸样上改版,再拿给姜玉芝安排生产。 紧张的忙碌中,时间不知不觉一天天过去。 周知意抽空还跟进了一下韩霓和二纺厂的合作,没有彻底当“甩手掌柜”。 她看着韩霓的设计稿,思索片刻后,提议道,“你有没有想过加一点西方元素?” “我只是提个意见,你可以自行判断可不可行。”周知意继续说,“毕竟是要出口到外国,考虑到外国人的体型和接受程度,完全传统的旗袍对她们来说可能达不到合体或是日常穿着的需求。” 韩霓点点头,“你这么也说也有道理。” 周知意看向旁边落地衣架上的新款春装,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启,喃喃吐出一个词,“chinoiserie.” chinoiserie,即法式东方风格,源自十七世纪,因为当时的贸易往来,许多欧洲贵族和时尚人士痴迷于丝绸、绣花、盘扣等等这些具有独特东方风格的艺术魅力,以至于服装设计师也基于此设计了很多既有西方简约优雅廓形和款式、又有这些东方元素的服装,发展出了一种奇特、揉杂的法式东方风格。 周知意如此解释了一番,韩霓很快明了,“这倒是一个新思路,我之前都只在旗袍的框架里设计,改变领型、重新设计盘扣的走位、或是面料花纹等等,还真没想过去改变外形款式。” “其实旗袍最特别的领子保留,下面能做的设计还有很多,”周知意兴致勃勃的和她讨论着,“不只是裙子,只做上衣都可以,还有很多可以发展的空间。” 这种创意类的工作,想法和想法会碰撞出新的火花,一加一真的会产生大于二的效果。 到了下班的时间,韩霓心满意足的带着修改好的设计稿回去休息,周知意也因着顺畅的沟通心情愉悦,挥别下班的女工们,和姜玉芝锁了厂房门,牵上看门的大发,一起回隔壁小楼休息。 风尘仆仆拎着行李回来的两个青年人刚走到村口,其中一人立刻喊住她,“周知意——” 周知意停下脚步,扭头一看是罗良白和江遇,她便对姜玉芝说,“玉芝你晚上还有课,你先回去吧,我和他们说几句话。”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84节 姜玉芝点点头,开门时,小院里的两只狗立刻冲了出来,兴奋的冲向许久未见的江遇。 大发在周知意身边淡定的坐下,只身后的尾巴甩个不停。 江遇应对着一心和两亿的热情,就这点功夫,那边罗良白已经倒豆子似的和周知意把首都的事全说了。 “我和你讲,江遇在首都差点多了个电器厂生产主任的‘老丈人’!” “不过江遇抵挡住了诱惑,并没有答应。”罗良白对着未来的“半个老板”替自己老板表着衷心,还不忘给自己邀功,“也幸好有我在,帮他圆滑的婉拒了。” 江遇刚按住扑过来的两只热情大狼狗,就听罗良白这话,他立刻有些恼了,“我就纳闷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不着急回自己家。” “我这就回!”罗良白立刻脚底带风,溜走了。 只剩下周知意和江遇两人,还有三只狗。 周知意似笑非笑的看向江遇,“首都的老丈人?” “罗良白瞎说的。”江遇自己都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到心上,没想到罗良白回来会把这事重提,“程主任就提了一句,我当场就拒绝了。” 江遇在首都其实也就多逗留了一个星期,生意一都谈妥,他立刻和罗良白坐火车回新宁,不只是因为风雨电子厂,还有周知意,都牵扯着他归心似箭。 周知意了解江遇的为人,而且她其实也没怎么在意都已经拒绝画下句号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她想要捉弄一下江遇。 她垂下眼帘,故作难过,茶里茶气的说,“我其实也能理解的,毕竟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可靠的老丈人,帮不上你什么忙……” 现代男性尚且分辨不出来茶味,更不用说八十年代的人了,江遇真以为她是伤心难过了,他知道周知意的情况和他差不多,父母不做人,他们两人都是孑然一身来到的新宁市。 “你别这么想,我才不想依靠别人走捷径。再说了,我是去卖铝电容的,又不是去卖身。”江遇急忙说道,心中暗恨,默默给罗良白记了一笔,出差的奖金没有了! 周知意见他是真的急了,也不逗他了,“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说完,周知意转头就回了住处。 半晌后,她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江遇立刻就认了出来,这是手表的盒子,他送周知意的那块手表就是装在这样的盒子里。 他的心顿时一沉,一种说不出的刺痛上涌,从心底直冲喉咙,见周知意真的要把盒子给他,江遇犹如躲避洪水猛兽般,立刻避开,“我不要。” 周知意动作一顿,疑惑江遇怎么反应这么大。 江遇盯着周知意,眼睛都有些泛红,想要再解释什么,此刻却想不到任何好听的话,他只能说,“已经送你了,我不要。” 周知意这才反应过来,江遇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以为她这是要把之前他送的手表还回去,彻底拒绝他。 看着唇线抿直的人,周知意忍不住憋笑,仍坚持要把手里的盒子塞给他,“可是我想给。” “我真的不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三只狗看着互相推让的两人,还以为他们在玩游戏,就连大发都兴冲冲的加入。 周知意推开乱掺合的大狗们,也不玩了,一把抓住江遇的手,“哎呀,你别躲了,不是你想的那块表。” 江遇顿住。 接着他就见被硬塞进手里的小盒子被周知意打开,里面不是他以为的那块浅金色女士手表,而是一块金色表盘、银色金属表链中间拼接一条金色的男士手表。 “金剪子奖除了奖杯,还给了我两千块钱的奖金,这钱放在我手里会如同水滴汇入河流,我就想将其换成什么更有意义的东西。”周知意看着江遇笑道,“老丈人是真的给不了你,我只能给你一个好兆头了。” 江遇将赚得的第一桶金分享给她,周知意也想将自己得来的奖赏分享给他。 “戴金劳,有金捞,江老板,恭喜发财啊。” 江遇怔怔的看着手心里的劳力士手表,又抬眼看向面前笑颜如花的人,久久无法移开。 第90章 慧眼识珠 无论是展销会还是新店,人们对于周知意所说的“「南风」日后作为平价大众服装品牌,「知意」作为高端线服装品牌、售卖高级成衣”的说法接受良好,毕竟无论是叫「南风」还是「知意」,他们看中的都是周知意设计的衣服。 繁华的人民西路上,挂了“知意”二字门头的新店一开张,很快就有了客人,就像男人们追捧上千元的「梵特杰」衬衫一样,女人们有了她们的高端服装品牌「知意」,而且比起寡淡无趣的男士衬衫来说,「知意」牌女装更加精美、新颖。 周知意选择的法式风格来设计新一季春装的这一步棋也走得很妙,对服装的审美正处于萌芽阶段的人们接受不了太有设计感的衣服,在保守牌中,优雅知性的法式风格简直是“王炸”,既没有太大面积的露肤、让人穿上感觉不自在,款式上又好看得抓人眼球,即使价格不便宜,也有很多人愿意购买。 尤其是那些陪着男人奋斗出一番生意的女性,她们不是符号化的“老板娘”,而是鲜活的人,拥有自己的喜好。钱又不是一个人赚的,凭什么不能两个人花?男人们能买传呼机、梵特杰、劳力士,她们难道不能买一身喜欢的衣服吗? 而且和大众跟随潮流、见哪款衣服穿得人多就跟着买不同,这些有钱的女人们对服装的要求更高。她们不只要求品质、款式,还希望拥有独特性,所以新店开业后,不只是店里高级成衣售出了不少,周知意还收到了一些定制的订单,许许多多的人慕名而来,几乎是把她当作了服装行业的明星。 之前就让周知意帮她设计过一套冬装的陈卫红拉上自己的朋友汪媛也在新店开业后没多久就如约光顾,她美滋滋的说,“我就说我这眼神好,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眼识珠,对,慧眼识珠!” “我想再定制一套春装,”陈卫红看向周知意的目光热切,“时装设计师有什么罕见的,那些港岛太太们聊起天来不是说她们港岛的这个设计师会剪裁、那个设计师善廓形的,搞得像我们大陆没有似的,就知道炫耀她们的优越感。上回你给我设计的那身大衣,我看她们都挑不出刺来。” 一想起当时众人的哑口无言,陈卫红又想笑出声来,解气,真的是太解气了,她终于不用再被人当作是土包子,或者穿着那些洋人设计的衣服被嘲笑个子矮不好看了。 汪媛在一旁也跟着眼热心动,她也想要一身足够撑场面的衣服,“小周老板,我也想要你给我设计一身。” 周知意却有些头疼。 服装定制比成衣售卖要复杂,要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身材、需求设计出新颖的款式,和客人对稿后再打版、单独制作出衣服来,流程复杂,设计成本、服装成本、时间成本等等决定了最终衣服的价格也远超高级成衣的价格。 周知意已经接下了四单这样的定制订单,再加上她还要设计放在南风服装店里售卖的平价春装、还有参加五省联合展销会的夏装,她只有一个脑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时候周知意又想到了她的“好砖”,眼睛一转,对陈卫红和汪媛说道,“两位姐姐有想过做身旗袍吗?这可是我们本土的经典服装,就算是穿到港岛人面前都拉阔(有面子)。”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意动。 周知意一看有戏,继续卖力的推广着,“您二位放心,无论从做工还是剪裁,都是最地道的旗袍,这是我去首都参加金剪子奖比赛时挖到的人才,铜奖得主,还是世代传承的旗袍世家传人!我因为欣赏她的才华,特意把人拉来了新宁,还为她创立了品牌「霓裳」。” 韩霓刚把制作好的扎染旗袍拿去二纺厂给钟主任看过,回来就听周知意又给她拉来了两单定制订单,她只是针对周知意的其中一句话提出异议,“从我爷爷开始,到我爸那代差点失传,这算哪门子‘世代传承的旗袍世家’啊?” “这叫包装,我也就是说的夸张了一点点。”周知意笑嘻嘻的说,食指和大拇指捏出一个小小的空隙。 韩霓失笑,“行吧,那我记得装好‘世代传承的旗袍世家传人’。” 周知意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拍了拍韩霓的肩膀,“那你明天记得和我一起去「知意」服装店,我叫了那两个富婆姐姐明天过来和你沟通下她们的要求。” 韩霓爽快的答应,她跟着她爷爷学做旗袍,也总听老人家讲起过去给人定做旗袍的事情,没想到她有一天居然也可以打出自己的招牌给人定做旗袍。其实旗袍最好的归宿就是定制,才不会跌落尘泥,沦为酒楼服务员那种媚俗吸引眼球的服装。 来新宁的这段时间,韩霓不只是能将自己设计的扎染旗袍通过和二纺厂的合作销往国外、还拥有了自己的品牌「霓裳」,还能继续做旗袍定制,她想至此,不由感激的看向周知意,“谢谢你……” “不客气。”周知意不在意的一挥手,“你赚得越多,我赚得越多,五五分嘛。” 韩霓心中的感动消散了些,嘴角微微抽动,“你还真是现实……” 事业蒸蒸日上、生活繁忙充实,周知意晚上躺在床上时,又不禁想起傍晚时和自己一起遛狗的江遇,随即满足的勾了下唇角,在感情上她也是一片明朗。 闭上眼睛,周知意心想,既然江遇心有顾虑,她要不要主动一点?银行贷款在这时候的人们看来是很可怕的事情,但在现代,这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背着几十万、甚至是几百万房贷的人比比皆是,虽然会有压力,但没人会把这事看得很可怕,因为总会有还完的时候。 思索着,周知意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错位并行的两个时空仿佛收音机和广播电台,信号差的时候怎么都连接不上,却会在某个不经意间又能突然同频。 周知意在意识昏昏沉沉后,突然发现自己回到了现代时的家中,她爸妈的房间里。 她惊喜的看向正在叠衣服的周仕良,喊了一声,“老丈人、不是,爸!” 周仕良猛地抬头,看到周知意时鼻子顿时一酸,声音哽咽,“意意……” 旁边的卫生间里立刻冒出一个脑袋,顶着一脸清洁泥膜的孟柔看到周知意立刻跑出来,激动的一把抱住女儿。 半晌后,一家三口平复好激荡的心情,手紧紧握在一起。 “你这丫头,都快三年了,才终于进一回爸妈的梦里……”孟柔本是有些埋怨的话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她刚刚脸上的清洁泥膜还是女儿帮她买的,早在两年多前就已经用完了。 周知意心里也难受,但仍表现出乐呵呵的样子,“之前我有回来过一次,不过那次是我的梦中,我看到和我换了身体的妮妮跟你们说话,这应该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吧?还是那次是我做梦臆想出来的?” 孟柔意外的和周仕良对视一眼,“对,是有这么回事,那姑娘说她大名虽然也叫周知意,但更多的是叫她的小名,二妮,我一听这名字哪像话啊,就说叫她妮妮。” “那就是真的了,”周知意松了口气,笑起来,“我当时不只怎么就在梦中回来了,我看你和我爸担心我,我还说了一句‘放心好了,我怎么样都会把自己的人生过好’,虽然当时你们没能听到,但现在还是听到啦。” 孟柔看着女儿,本来心灰意冷的念头又活过来,“你又回来了,是不是能换回来了?” “妮妮很内疚把她那摊烂摊子留给了你,一直很努力在学习,就怕哪天换回来后你发现自己的人生被她过得一团糟,所以这个点估计还在看书呢。”周仕良说着,目光和孟柔一样迫切,同样还是想要自己女儿回来。 周知意却是腮帮一鼓,苦恼道,“怎么换的我都想不明白,那天好像就是打了个雷,然后我再睁眼就到那边了。这两年多不知下了多少场雨、打了多少次雷,也没见能换回来……” 孟柔无奈的叹气,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只能安慰周知意,也是自我安慰道,“没事,你在那边能过得好也行。” 周知意点点头,“你们放心,我过得挺好的。” 周仕良细细看着女儿现在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的愁苦,仍然是漂亮明媚的样子,他稍稍放下了些心,又追问起来,“妮妮说她和你意外互换前正要跟着表叔去外面打工,我一听就觉得这人是不安好心,她爸妈也真是的,女儿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吗?就这么让一个远方亲戚带着走了?” “还有,我听说她那个年代好像是过去的八十年代,你在那边有没有受苦?”周仕良担忧道,“我和你妈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那时候人们都不怎么富裕,就像是你妈,她也是看有人卖衣服富起来了,才学着先富起来的那些人,做起了服装档口生意。” 周知意指了指自己,有些小得意,“对,就是我,先富起来的人。” 孟柔看她这副样子,也终于露出了个笑模样,转头对周仕良说,“我就说我闺女随我,脑子活泛,肯定过不差。” 周知意从头细细说起自己在另一个时空那两年多发生的事情,从火车上如何躲开“便宜表叔”的搜寻、一路南下到了新宁市,先是在桂明饭店做了两个月的服务员、又去制衣厂打工、去服装店做店员,后来自己做个体户,从第一款斯威特衫到扎染裙,和二纺厂合作开发扎染布料、去首都参加全国轻工业新产品鉴定会,再到因此获得的参加省内展销会的机会,也是在展销会上卖给各个百货商场的黄毛衣被主持人穿上了春晚,还有拿下红裙评比的红玫瑰裙,周知意又说起现在自己的两家店铺、两个工厂,还有前不久拿下的金剪子奖设计比赛的金奖…… 只是她隐去了一开始险些没钱的窘境和创业一开始的失败,只提好、不说坏。 孟柔和周仕良两人听得津津有味,两人却也更加明了,女儿在那个时空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怕是再难换回来了。 “你这些经历可比你妈年轻时精彩多了。”周仕良不由得感慨道,隐去心中的怅然和不舍,女儿过得好就行。 周知意闻言不由得好奇起来,“爸你和我妈当年是怎么样的?” “我做起服装生意比你在那边的时间还要晚些,在89年的时候,而且也不是像你这样自己设计款式、自主生产,我就是从别人店里进货。”孟柔追忆着往昔,说道,“除了你家公家婆帮忙外,还有很多青年主动过来帮我搬货、送饭什么的,你妈我当年可是一枝花,长得可漂亮了,好多人追的!” 周知意这点倒是不会质疑,孟柔女士到现在仍然是风韵犹存、五十仍是一枝花。 “当时你爸能够突出重围,还是靠他天天骑着摩托车来店里找我,载我到处兜风、吃好吃的,”孟柔朝旁边相伴半生的周仕良看去,故作挑剔的上下打量,“我看这靓仔长得确实还行,还算是会讨好人,又是大学生、还会骑摩托车,这是不是就是现在年轻人说的‘反差感’?我这才同意了和他交往试试。” 周知意惊讶的看向五十多岁被叫做“靓仔”还温和笑笑的老窦,“这也太反差了!” 她是真的想象不到,自她长大些有记忆,她爸就是温和老好人的老师形象,想不到居然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 不过摩托车那种硬朗复古的外形,确实会使人增添一种别样的魅力,周知意若有所思,“这确实是一种招人的方法……” 知女莫若母,孟柔一听,就觉得其中还有情况,她凑到女儿旁边,八卦地问,“什么样的靓仔啊?” 周知意回过神来,轻笑一声,“相当好的靓仔,很尊重我、天天送我花、还会帮我遛狗、赚了钱就想给我花,想要我赢、会衷心的为我感到高兴……” 她略一停顿,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说了太多,但还是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是打过交道的人都想当他老丈人的靓仔。” 周仕良听得一头雾水,“要和我抢?” “您放心,”周知意信心满满,“抢不走的。”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85节 第91章 后台混乱 摩托车,其实也能可以说是时代的眼泪。 八十年代,随着人们的生活渐渐好转,摩托车开始逐步成为人们的新宠,是富裕家庭的象征。骑着一台摩托车快速掠过骑着自行车的人群身旁,是一件相当拉风的事情。 这时候汽车产量不足,一辆桑塔纳能卖到二十多万的价格,还很难买到,比自行车省时省力、比汽车便宜,才卖不到两千块的摩托车反而成为人们的最佳选择。 不过后来随着时代的进步、城市的发展规划,一步步从限制摩托车发牌、到停发号牌、再到禁止在市区驾驶摩托车,到周知意有记忆时,市内已经再也见不到一辆摩托车了。 周知意看着街上呼啸飞驰而过的一辆辆摩托车,喃喃道,“我都没留意到,什么时候路上多了这么多摩托车?” “也就是今年才多起起来的,听说是因为和外国公司合作、在新宁本地生产,产量一下子上去了,价格也就便宜下来了。”何萍随口说道,拉着愣神的周知意跟上前面的大部队,“快走了——” 走在前面的是时装表演队的其他人,还有韩霓、穆霖,以及其他几个曾参加过省内展销会的供货商们,他们正一起准备去坐火车,前往首都参加五省联合展销会。 周知意得知她爸年轻时会骑摩托车后,就一直蠢蠢欲动,她虽然在现代没能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有人骑摩托车,但电影中有猫女骑摩托车留下的经典画面、杂志封面上也时而利用摩托车粗犷狂野的特性与时装的精致感营造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帅气”从来不是男人的专属词。 周知意已经能想到那一幕了,自己骑着重工的摩托车猛地停下,再摘下头盔,一甩秀发,这还不妥妥把江遇迷倒,她只是想想,就觉得自己帅气迷人。 她在现代时会开四个轮子的汽车,想来两个轮子的摩托车也难不倒她,周知意自信满满,只等有空就去把摩托车驾照考出来,结果这一等,直接就等到了四月份。 被何萍拉着走到了火车站,跟随着前面的人检票、上车,周知意坐到绿色皮质硬座上,默默叹了口气,算了,忙完五省联合展销会,回来再去考吧。 “帅气”计划暂时搁置。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来到首都,这里已经没有曾经的严寒,春回大地,气温宜人。 来自首都、静海市、承平省、新盛省、松川省五个省市、一百四十六家服装厂商,联合举办的这次服装展销会规模很大,几乎和周知意之前参加的全国轻工业新产品鉴定会差不多了,也是在偌大的首都农业展览馆里举办,只是被布置得更有服装行业的特色,一进来入目就是一条长长的舞台。 这些辗转于各个昏暗库房里训练的新宁时装表演队的年轻人们第一次见到这样明亮夺目的舞台,纷纷激动得涨红了脸,每个人都只有一个想法:还好坚持下来了,过去半年的训练值了! 何萍也看着舞台移不开眼,一眼爱上。 时装表演队的教练徐歌让这些年轻人聚在一起,和他们讲着接下来的表演内容,“明天第一场先是首都时装表演队展示他们本地的服装品牌,第二场就是我们展示「知意」牌的衣服,然后后面几天其他品牌的衣服连着走……” 周知意招呼韩霓和穆霖,三人一起布置着分给他们的展位,将新款春装和夏装挂到落地衣架上,将硕大的「知意」二字招牌挂在醒目处。 但是事情哪有一帆风顺的,先是表演队中的一个女同志水土不服、发起了高烧。 灯光打在舞台上,四周坐满了人,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们纷纷都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看向舞台,期待着接下来的表演,他们还没见识过这种服装展示的方法呢。 后台一半是即将登场的首都时装表演队,另外半边,则是候场等待的新宁市时装表演队。 徐教练和周知意连番劝说,都没有劝动这个叫柴小莲的女同志回去休息,她实在是坚持,即使高烧不退也仍然坚持表演,两人无法,只能同意,让韩霓继续帮她化妆。 首都时装表演队里还有个周知意的“熟人”,庄云月拎着黄裙子的裙摆,热心的凑过来,“我听说是有人发烧了是吗?可以去外面左拐、街头那家小商店里买根冰棍儿,敷在额头上应该也能管些用。” 周知意闻言刚一转身看向穆霖,他立刻很有眼力见的去跑腿,“我这就出去买。” “多谢你了。”周知意又转头对庄云月道谢。 庄云月只抿唇笑着摇摇头,又拎着裙摆轻巧的走开,回去和其他人一起排队等候登场。 在旁边悄悄审视的何萍忍不住撇嘴,幽幽的说,“先是韩霓、现在又有这位特别的女同志,周知意你在首都呆的这一个月交到不少朋友啊……” “怎么这么大的酸味啊?”周知意故作姿态的抬手扇了扇,随即很快扑哧笑出声,“放心啦,你和玉芝是嫡长闺,其他人都是朋友,但你们两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何萍听不太懂“嫡长闺”是什么意思,但“最好的朋友”她听懂了,一时间又变成了翘嘴,得寸进尺,“我要求我和玉芝的地位比江遇还要高!” 反正另一当事人不在现场,周知意点点头,“那不是必须的,我不是见色忘友的那种人。” 何萍这下彻底被顺毛安抚好。 两人嬉笑间,突然有人闯进了后台,那一对中年夫妻的目光在一众年轻人中搜寻,很快锁定排队候场中的一人,一把抓住站在庄云月所站的队伍里排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孩,拉扯着就要把人拽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嚷着,“你瞧瞧你穿的是什么衣服?你还想穿着这样的衣服走到这么多人面前?丢不丢人?你真是跟人学坏了!以后我和你爸怎么做人?” 所有人俱是一愣,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劝说。 “你是杨雪妈妈吧,你先别着急,我们这是正经服装展示表演,很光荣的。” “这衣服是我们公司特意买的外国设计师的设计稿做出的,虽然是露了肩膀和胳膊,但这只能说是新潮,并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衣服……” 周知意站在围观的人群中,那名叫杨雪的女同志穿的衣服其实只是一件吊带黑色礼服裙,虽然露出了肩膀和手臂,但脖子上围了一条长长的薄纱宽飘带,又挡住了一片皮肤,其实并没有特别裸露。 可这对中年父母显然无法接受,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过来就是要阻止女儿上台,无论周围人如何劝说,也无法打消他们的顾虑。 开场的铃声被后台的混乱掩盖,只有少数人听见了。 首都时装表演队的教练看着僵持着一家三口,左右为难。 “你真是跟人学坏了!你看看谁家孩子像你一样,穿成这个样子?又露肩膀又露胳膊的,简直不知廉耻!” “这衣服怎么了?我觉得很好看!现在已经不是你们那个穿小脚裤都会被审判的时代了!”杨雪羞恼的反驳道,只觉难堪,泪水在她漂亮的大眼睛里直打转。 周知意从人群中走出来,打断对峙僵持的人们,“抱歉,我说一句,是不是只要不露肩膀和胳膊,二老就能让她上台走秀了?” 这对中年夫妻立刻点点头,他们以为这样坚持就能阻止女儿,毕竟衣服都已经是做好的,现在上哪儿装两条袖子? 周知意走到漂亮高挑的女孩面前,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略一思索,接着把她脖子上的飘带解开,两端自颈后绕过腋下,包住肩膀,接着顺着手臂一圈圈缠绕,最后将尾端在她的指间系住,眨眼间便像是穿上了半件坎肩罩衫似的。 如法炮制将另一侧手臂也这样包住,周知意笑起来,“还好这条飘带长度够长。” 杨雪的眼泪止在眼眶中,呆呆的点了下头。 周知意转身看向那一对父母,“肩膀没露、手臂没露,现在可以了吗?”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番操作的杨家父母愣住,但又像找茬般挑刺儿,“那她前面脖子还露着那么一大片,白花花的,像什么样子?” 周知意左右看了看,走到化妆桌前,把还没有给模特们戴上的饰品项链拿过来,一条条戴在杨雪的脖子上。 层层叠叠的项链看着繁复华丽,挡住了露出的皮肤,还与简洁大方的黑色连衣裙形成一种视觉对比,让整身衣服都看着又好看了许多。 这对中年夫妻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周知意在杨雪背后轻推了一下,“好了,准备上场吧,开场铃已经响过了,记得回来后把项链还给我。” 一出闹剧终于结束,稍迟了一些的时装表演总算是再无波折的流畅进行。 听着外面雷鸣般的掌声,周知意把收回来的项链一一分发给新宁时装表演队的女孩们,何萍一边抬手戴着项链,一边忍不住兴冲冲地说,“你刚刚简直帅极了,就像是个英雄,直接就冲出去了!刷刷几下就把衣服改造成了新的样子,还更好看了!天呐,我都要爱上你了!” 旁边的女孩们七嘴八舌的起哄。 “我也是!” “再加我一个!” “还有我……” 周知意不禁失笑。 好在除了这两个小插曲,总的来说这次五省联合展销会还挺顺利,销售总金额超过了一千万元,其中周知意也是收获颇丰。 不过才过了两个多月,周知意这“服装状元”的名字还没有被人忘记,很多人一看「知意」的招牌就走过来了,法式风格的衣服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们的喜好,好几家百货商场更是说要为「知意」特设专柜销售。 展销会结束,大家就要准备回新宁了,只是回去比来时多了一人。 周知意心惊胆战的看着韩霓搀扶着她八十多岁的爷爷准备上绿皮火车,再一次劝说,“我们坐火车要坐四天三夜,就别折腾老人家了吧?” 韩霓不在意的说,“没事,我爷爷身体硬朗着呢。” 韩厚生本人也说,“老板你放心吧,我肯定能坚持到新宁的!” “您老可别这么叫我。”周知意连忙道,十分消受不起,她心中暗暗想着,回到新宁她可要问问宁律师,雇佣童工犯法,那雇佣老人工作犯法吗? 周知意也不想的,但她实在是拒绝不了老人硬要工作。 韩霓跟着周知意来首都参加展销会,顺便也是见一见家人、说一说她在新宁如鱼得水的生活,让家人们不要担心她,但这一说,反倒是让她爷爷坐不住了。 制衣厂、针织厂、想找什么布料都有的中门市场、还有生产扎染布的二纺厂、上门定制旗袍的顾客们……韩厚生听得心痒,他的制衣生涯被迫结束的太过仓促,其实心有不甘多年,不然也不会坚持想要将一身技艺传给后代。 老爷子短短几瞬间就做出决定,他要跟着孙女南下!重拾事业,八十多岁正是奋斗的好年纪!再不抓住最后的机会奋斗一把,他就要进棺材了! 人总是越老越固执,韩老爷子三儿两女没一个劝住他,周知意更是没劝住,只能心惊胆战的看着韩霓扶着老人上火车。 算了,周知意摆烂了,她其实也只能算是「霓裳」的半个老板,韩霓本人倒是挺乐意爷爷能来帮她的。 好在韩老爷子身体确实还算硬朗,到达新宁市时也只是精神稍显疲惫了一些,倒是一路高度紧张的周知意看着更加萎靡。 来接人的姜佑青、姜玉芝兄妹俩和江遇、罗良白,见到一行人中多出的老人也是一愣。 韩霓独自开朗,给大家介绍道,“这是我爷爷,我先带他找个招待所住下。” 周知意点点头,“快去吧,好好休息。” 回到家中,洗漱过后,周知意一身轻快的扎进柔软的床上,阖眼立刻就睡着了。 只是等她缓过来劲儿后,周知意没想到,她紧张了一路的韩老爷子没出事,反而是新宁市又出事了。 街上突然兴起了“打狗运动”。 第92章 主动出击 五省联合展销会结束,终于忙过最忙的那阵子,周知意终于能有空闲时间,可以将学摩托车的事提上日程。 至于为什么这么执着摩托车,一是因为新奇,二就是周知意想要利用其作为一个突破点。 周知意觉得自己和江遇的关系说上不上、说下不下的,说是在一起了吧,好像又没有,除了一些若即若离的暧昧接触,再无更加越界的行为;但要说没在一起,可她知道江遇喜欢自己,江遇应该也能感受到她日渐变多的好感,只是他好似真的死脑筋的认为不还清贷款、变得有钱前就不配告白,可周知意根本不在意这些。 谁说只能等着男方告白? 周知意想要的,她会自己争取,所以她打算主动出击! 而且江遇在信中也算是告白过一次了,她再告白一次,这也算有来有往,周知意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一场帅气的告白,将两人的关系明确下来。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北发村的村委主任马长远在小院门口喊道,“小周,小周你在家吗?” 周知意连忙应了一声,“我在。” 拉开门,周知意扬唇一笑,“我正准备等会儿去遛狗呢,马主任,这一大早的有什么事吗?” “哎,你可别去外面遛狗了。”马长远过来就是特意叮嘱周知意的,“我过来就是为了和你说一声,上头下了指示,要求各片区组建打狗队,看到街上的狗会直接打死的。” 周知意脸上笑容消失,诧异的问,“怎么突然要打狗了?” 马主任无奈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不是流浪狗越来越多,还会在外面继续生崽,这数量越来越多,可不就变成狗害了,流浪狗咬人的事发生的多了,上面领导们自然不能放任不管,所以才有了打狗运动。” 周知意嘴唇蠕动,“可……可是也不能这么一刀切吧?” “那还能怎么办呢?”马主任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事,我仔细问过了,打狗队不会打家里养的狗,只打街上的流浪狗,你养的那几只狗只要看好它们、别出门,就不会有事的。”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86节 马主任离开时,还和正走过来的江遇打了个招呼,看到他手里的蓝花楹,忍不住调笑了一句,“我都没见过比你更爱花的青年……” 江遇走过来,见周知意脸色不太对,顿时表情一敛,“怎么了?” “马主任刚刚和我讲,要打狗了。”周知意说着,眉头轻轻拧在一起,心中有种不安感。 难得早上不是两人三狗,而是周知意和江遇两人单独出行,但却因即将发生的事情生不出任何旖旎,反倒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周知意从理性的角度也能理解,城市覆盖农村,城中村的发展,不再种地而是“种楼”的村民们有不少人搬进了城里的楼房,原本看家护院的家犬被抛弃,就如大发曾经那样,它也是在外流浪、阴差阳错怀崽,生下了一心和两亿。 但像周知意这样,会捡流浪狗带回家养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 街上的流浪狗越来越多,甚至做出伤人的行为,那市领导们做出干预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打狗…… 周知意和江遇刚在城中村周围走了半圈,就看到一群游手好闲的青年人溜达着,他们见到路边的一只黄色土狗,仿佛像是看到了什么猎物一般,立刻冲了过去,拿着手中的木棍挥过去。 那小土狗本来只是在路边嗅闻着,搜寻着食物,突然见这么一群如同恶魔般的人奔来,顿时吓得四处逃窜,一边发出惊恐尖利的声音。 周知意自己就养狗,听不得这种声音,忍不住冲上前阻拦,“你们不能这么做……” 正兴冲冲要打狗的青年人们突然被人拦住,就算是个漂亮女仔,他们也是面色不虞,“你谁啊?管得真宽,我们可是按指示做事!” 这群从来只会无理取闹的青年们第一次有了“理”,简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叫嚣道,“再碍事,我就告你一个妨碍公务了啊!” 说着,最前面的那个小青年就一把把人推开。 见周知意险些被推搡摔到地上,落后一步的江遇连忙上前,两手抓住她的肩膀,将人扶住。 那些人追上逃跑的小黄狗,将其围堵住,怕再有周知意这种烂好心的人出来阻拦,动作更加迅速的挥棒打在狗身上。 江遇不忍的移开目光,让周知意转向自己,又用手捂住她的耳朵,试图隔绝那痛苦哀嚎的犬吠声,不让她听到。 可哪里是能完全隔绝的呢?周知意紧紧闭上了眼睛,额头抵在江遇的胸口,眼睫湿润,身侧拳头捏紧,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而这样的事情,不只发生在北发村,大尧村、成元村、兴化村……新宁市各处的城中村周围类似的场景比比皆是,有的还伴随着孩童的哭喊声、一些爱狗村民的指责……对于狗狗来说,世界一下子变成了炼狱。 大发、一心和两亿并不明白人们的考量、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甚至很是不解,为什么今天不能再出去玩、只能困在小院里,只是隐约会听到外面同类的哀叫声。 周知意没有去店里,而是直接去了市里医院,她去找了段明礼。 “你知道打狗运动吗?”周知意开门见山,急切的说,“你们医院有没有什么措施?这么久了医学界还没有人研究狗绝育的事吗?流浪狗繁殖泛滥应该用绝育解决,咬人的事也可以开发狂犬疫苗,而不是这样子一刀切。” 段明礼见她情绪不对,连忙安抚道,“你先别急,我知道你也养狗,但打狗运动只针对外面的流浪狗,家养的狗不会受到伤害的。” 周知意摇头,“现在还只是打街上的流浪狗,等街上没有狗了呢?那些已经杀疯了的打狗队会不会向家养的狗伸出魔爪?” 她不甘心的又问了一遍,“就真的没有人去研究绝育、研发狂犬疫苗的吗?” “没有,”段明礼无奈道,“人类的疾病尚且有很多还未攻克,研发资金不可能用在流浪狗身上做研究的,这就是现实。” 个人的力量太小了。 段明礼心中也是深深的无力,他能做的也只是护好他家老毛毛,让它能够是寿终正寝,而不是被人打死。 但是,当他下班回家的路上,亲眼看到街上正要打狗的人们,段明礼却无法再考虑什么现实不现实的,直接冲了上去,即使是螳臂当车,他也要试试,他只想拦下来!这不是草木,而是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 周知意从医院离开,回店里忙碌了大半天,心情沉沉的回了家。 自建小楼里的人们也是忧心忡忡。 严淑芳本来怀孕就有些情绪化,今天也亲眼看到了打狗,她忍不住落泪,“我真的是看得心里难受……” 何萍紧紧抱着大发的脖子,姜玉芝皱着眉头的揽着一心和两亿。 周知意打起精神,用今天听到的话来安慰大家,“至少家养的狗不会有事的,打狗运动只针对街上的流浪狗。” 大家稍觉安慰,沉默的点点头。 可没想到,第二天险些就出了事。 清晨,天色刚刚亮起,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摸到北发村村口的一处院门外,没一会儿,他就听到从里面传出的狗叫声,确认了自己没有找错门。 这人就是昨天打狗队的,后来听同行的一人说那个想要阻拦他们的女仔还是个大老板、自己就养着狗,他就起了报复心思。 这女的长这么漂亮,不去结婚伺候男人,做什么生意?就是这些女人赚钱,把他的机会都抢走了,他才做什么都赚不到钱! 有的人越失败越不会反省自己,而是怨天怨地,越想越恨的男人看向自己手里加了“料”的半个饼子,他虽然愤世嫉俗,但又没有胆子真的去做犯法坐牢的事情,只能发泄到狗身上。 他嘴角露出一抹狞笑,已经幻想起那个靓女悲伤欲绝的样子,想来哭起来应该也很漂亮吧…… 院门内,周知意被犬吠声吵醒,见三只狗朝着门口狂叫,她只以为是因为前一天它们一整天都没能出门所以今天这么着急。 “今天还是不能出去。”周知意起床,把三只狗放出房间,她向外看了一眼锁得好好的大门,“你们在院子里转转吧,拉了屎不要吃!我去刷牙洗脸,等会儿过来给你们收拾……” 虽然知道早上的遛狗无法再进行,江遇还是一如往常在自己小院里愈发丰富壮大的小花圃里折了一支三角梅出门,打算把花送给周知意后就早早去厂里,结果他推着自行车刚走过巷口转角,远远就见周知意家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你要干什么?!”江遇怒喝一声,把自行车丢在墙边,面色冷沉的大步走了过来。 那人受惊的回头一看,没想到这么早都能撞见人,他暗骂一声,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抛过院墙,很是熟练的做完坏事就跑。 江遇认出了这人好像是昨天打狗队中的一人,顾不上去追人,他不用想都知道这人鬼鬼祟祟扔进院里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知意!知意——” 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江遇听到里面的狗叫声,他心头一紧,来不及等周知意开门了。 江遇向后退了两步,一个助跑,直接攀上院墙,踩在一块略微凸出的红砖上,很是利落的翻了进去。 在田间地头野蛮生长的年少岁月并非毫无用处,至少在这一刻,江遇第一次觉得少年时疯玩一天也没人来找、自己回去却发现也没人给他留门,他只能翻墙回家的过往原来也不完全是坏事。 刚一落地,江遇就看到最嘴馋的一心已经在嗅闻地上的那块饼子了,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立刻冲了过去。 一心身后的尾巴摇得欢快,没想到天上居然会掉食物,它美滋滋的张口就要开动,却不想突然被人大力抓住嘴巴,地上那块它即将要下口的饼子也被抢走。 一心:? 关了水龙头才听到外面响动的周知意匆匆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急忙从小楼里走出来,她鬓角还沾着水,带着湿意的秀美脸庞上浮现错愕与惊慌的神色,看向院中的情景,她没想到最有安全感的家中也会出事。 江遇一手抓住一心的狗嘴,一手将那块不详的饼子高高举起,不让围过来的大发和两亿够到,因急切惊慌而失衡的心跳仍跳得飞快,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呼吸也有些喘,仍先去安抚周知意,“没事了,没让它吃到。” 第93章 英雄救狗 姜佑青掰开那半块饼子,看到里面那些红色的小圆颗粒,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老鼠药,红色的药丸还是急性的,这么多,怕是放了一整包。” 何萍气急,“这人怎么这么坏啊!而且不是说打狗运动不会动养在家里的狗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人真是丧尽天良,缺德事做多了等着倒霉去吧!”严淑芳恨恨的诅咒道。 姜玉芝按着三只大狗轮番教育,“不明来历的东西不能乱吃,知不知道?只有认识的人给的食物才可以吃……” 一心呜咽一声,蔫头耷脑的趴在地上,它不就是想要吃一口尝尝味道,又没吃到,还平白多挨一场训,它冤不冤呐? 那两亿更加心中不平了,它才是真的无辜被牵连,忍不住朝旁边的胖哥哥狂吠起来。 大发身子一矮,从姜玉芝的胳膊下溜走,它才不像它那个活像是从来都吃不饱似的儿子似的,是吃的就想来上一口,它走到周知意脚边,事不关己的趴下,阖眼休息。 周知意正帮江遇处理着手心里的伤,他翻墙时太过着急,一个没留意,被瓦片边缘划出了一道不小的伤口。 止住血,又用酒精消过毒,周知意抓住江遇的手,沉默的处理着伤口。 见她要去拿纱布,江遇这才出声阻止,“不用了,现在天要热起来了,就这么敞着就行,我有经验的,这点伤过两天就能结痂了。” 周知意只好停下。 “江遇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姜佑青说道,“要是下回再见到他,可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没人管这种给狗投毒的混账,只能我们自己为大发它们讨回个公道了。” 江遇点点头,要不是着急翻墙,他也不会轻易放过那人的。 “保险起见,我看工厂那边也别让狗看门了,就让它们在屋里先呆几天吧,”姜玉芝对周知意说道,“朝好的方向想,说不定过些日子打狗运动就结束了。” 姜佑青又说道,“制衣厂和针织厂大多都是女工,没有看门的可不行。这样吧,几处女所最近也没什么要维修的地方,我没什么事,可以先顶它们的班,我来看几天大门。” “只能这样了,”周知意点点头,“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我看我还是专门招个看门的保安比较好。” 她还想给「霓裳」也开一家店,可以不用太大,但需要有这么一个地方让顾客能专门和韩霓沟通定制设计,总不能让她和韩老爷子一直在「知意」店里凑合,那周知意特意为她创立「霓裳」品牌的意义又是什么。寻找新的店面、装修,这些事还是需要姜佑青带着施工队去做。 把三只狗先暂时关回房间里,人们要去工作了。 姜佑青先送严淑芳去二纺厂上班,回来再去看门;何萍直接去十三行的南风服装店,姜玉芝则是和其他住在小楼里的女工们去了隔壁的工厂。 周知意送江遇离开,一路上沉默不语。 江遇侧首看她,只推着自行车静静的陪着她向前走。 走到马路边,周知意才终于开口,“我想去做一件别人看来可能会觉得挺傻的事情。” 江遇也不问是什么事,只说,“那我和你一起做,这样被别人觉得傻的人就是两个了。” 周知意看着他,展颜一笑,“那可不行,英雄只能我一个人当。” 等周知意再回到厂房里,穆霖看到她过来,说道,“你要是想招保安,我倒是有个人选。” 他已经听姜玉芝说了早上发生的事情。 穆霖替他老窦毛遂自荐,“这活计我爸就能干,他原来干警察的,前些年退休之后也是闲着。虽然他现在六十多岁的年纪抓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是不比往年了,但当个保安、抓几个不安好心的毛贼还是不在话下的。” 周知意惊讶,“你爸能愿意吗?” 从警察到保安,这再就业的落差可不小。 “有什么不愿意的,都是为人民服务。”穆霖不在意的说,“他呆在家里都要憋坏了,说不定我一说,今天下午他立马就来了。” 知父莫若子,当天下午穆振平还真就迫不及待来上岗了,他精神矍铄,腰板挺直,铿锵有力的大声道,“老板好!” 周知意被唬了一跳,连忙道,“穆叔,你叫我小周就好,我们这儿没那么严格的职场等级划分的。” 穆振平改口,“小周老板!” 周知意无奈,只好由他,讲起工作职责,“其实保安这工作也清闲的,主要就是看门,保障厂子里工人、财物的安全。” 她带头走在前面,介绍着大门口的这间小亭子,“这保安亭是小了点,因为原本看门的是我家狗,所以建得小了点,我会让姜大哥这些日子在旁边先抓紧盖一个新的、宽敞些的保安亭,平日里无事发生的时候您可以在里面坐着听个收音机、看个报纸之类的都行,只要留意着别让人摸进厂子里就行。” 穆振平双目顿时一亮,“狗好啊!我可以把它训练成警犬!” 穆霖在一旁扶额,“爸,你别添乱了,现在狗连屋门都不敢出,哪能牵过来让你训?” “也是。”穆振平眸中的光亮褪去,叹了口气,“狗多好啊,又聪明又通人性,也不知道打狗运动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周知意深吸一口气,“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 安顿好工厂这边,十三行那边的南风服装店里有赵娟和何萍带着新员工照看着,人民西路的知意服装店里有钟玲、穆霖和韩霓和她爷爷,周知意就去了新宁市纺织局。 纺织局的申局长听到周知意来找他,立马把不太急的工作暂时放下,让秘书把人带进来。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87节 他甚至本人还起身亲迎了一下,和善的笑道,“还没恭喜你呐,小周老板,前阵子的五省联合展销会上衣服卖得不错。” 其实申长明此刻对周知意,就像周知意面对陈卫红等一众富婆姐姐那样,那就是像看行走的大团圆,态度能不好吗? 本来服装、纺织这类轻工业就是新宁市举足轻重的利税大头,而除了几个国营的纺织厂、合资的服装公司以外,其他个体户服装商人里,就属这位年纪轻轻的女老板纳税最多。 而且申局长也确实欣赏周知意设计的衣服,不然之前也不会让《时装》杂志去做她的专访,想要把「南风」扶持成榜样品牌。不得不说,就连诸葛亮都有扶不起的阿斗,而他偏偏扶持起来的人就是争气!还一举拿下了全国设计比赛金剪子奖的金奖,让“服装状元”出在了他们新宁! 所以申局长看着周知意的目光越发和蔼亲切,像是看一个很有出息的后辈,“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周知意开门见山,“我想麻烦您帮我牵线搭桥,联系上卫生局的领导们,我想请他们收回打狗的指示。” 申局长意外,没想到周知意说的会是和服装完全无关的事,解释道,“打狗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是五八年的‘打雀运动’、前些年的‘薇甘菊铲除运动’,都是因为数量泛滥成灾,已经危害到了人们的生活,才不得不进行人为干预。” 周知意默默听着,等他说完,才开口,“您说的,我能理解,但我自己就养狗,实在是无法冷眼旁观,而且我觉得也许有比赶尽杀绝更好的办法。”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出自己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我愿意捐出一笔研究资金,希望新宁市能够中止‘打狗运动’,建立流浪狗收容所,并且研发犬类绝育和狂犬疫苗的开发。” 申局长愣住,过往不乏有富商捐款来做慈善用于医疗开发,但商人无利不起早,此举并不只是单纯的发善心,其实也是担心自己未来得了病治不好。但捐钱用在狗身上,这图的是哪门子利? 他忍不住耐心劝道,“你说的这些事可不是几万块钱就能做到的,何必呢,投入这么多钱花在狗身上,你要卖多少件衣服才能赚回来啊?我和你说句直接的,这和打水漂没什么两样,值得吗?” 值得吗? 周知意想起过往她还住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每一个黑夜,大发陪着她走过幽暗恐怖的深巷,让她不再是一个人去面对黑暗和未知的危险; 她想起一心那些啼笑皆非的行迹,每每都会逗得她捧腹大笑,给她带来了无数的快乐; 还有忠诚的两亿,每次都会把玩具叼给她,在路边见到好看的野花也会叼来送给周知意,让她感动不已。 狗不是草木,而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不该就这样简单粗暴的铲除。 周知意恍然明白,什么叫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她努力走到了社会前沿,也理应担负起某些责任。赚得越来越多的钱,不单单是为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更是一种力量,一种可以改变现实的力量。 “值得的。”周知意语气坚定,如此说道。 她过往积累的名望、成就、地位敲开了领导班子的办公室门。 她积累的财富足够支撑着她捐出一笔不菲的巨款,来改变狗狗们的困境,即便会耗掉她大部分的流动资金。 周知意深深的向申局长鞠了一躬,“麻烦您了,我是真的很想要中止这场打狗运动。” 她要让她的小狗过上幸福的生活,可以再次在草地上自由奔跑,而不是蜷缩在屋子里,只能着急的朝着门外叫。 她要让那些流浪狗像现代那样,就算是在街上经过,也不必惧怕随时可能袭来的木棍,不必仓皇逃窜,可以和人类和谐的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同一片天空下。 让现实变得更好,那这钱就值得。 第94章 朝令夕改 各个打狗队接到新的指示,所有人都傻了,“打狗运动”不过才进行了两天,怎么突然就中止了?而且新的指示是什么,再在街上看到流浪狗,不能打、只能抓,说是要统一集中收容? 他们这些打狗队的人现在也有两个选择,要么重新回归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要么……去养狗。 这简直是像让“刽子手”转而去做“和尚”。 做不到皈依“狗”门的人骂骂咧咧的离开、他们这种生来潇洒的人才不干这么憋屈的事,倒是还有半数的人留下了,因为实在是给得太多了。 打狗队虽然看着气派,但除了能肆意的释放心中的“恶”以外,并不会有任何的实质性好处;但要是转而去养狗,虽然要夹着尾巴做人,但每个月能有六十块钱的工资!而且养狗又不比进工厂做工人,只用耐心些陪着狗遛遛、按时投喂,是再清闲不过的活计了。 人性本恶还是本善的论证几千年来经久不衰,也许是本恶,打狗队的人才能够毫不眨眼的挥棒打向路边的流浪狗。 但人又是自然界中最复杂的生物,这些从打狗队变成养狗队的青年们在与狗狗们一天天的共同生活后,渐渐生出了感情,人性中的“善”的一面反而占据上风,他们有时深夜临睡前想起自己曾经的恶行,甚至还会有种“我真该死啊”的忏悔惭愧。 周知意站在路边,看着又重归往日宁静祥和的新宁市,虽然同样是街上少了很多流浪狗的身影,但她知道,那些命途多舛的可怜狗狗们只是被集中在了流浪狗收容所内,在城市的另一处生活得好好的。 不禁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再轻快的吐出,周知意唇角上扬,杏眸被笑意侵染得格外明亮,发自肺腑的感叹道,“有钱真好啊!” “是是是。”一旁的韩霓已经习惯了,她觉得周知意这人也挺神奇的,能说出“只要心存理想,就拥有改变现实的能力”这种绝对理想主义者的话,但是有时候行事又很现实,付诸了就一定要回报,就像是给她投资、建立「霓裳」,但毫不留情的直接划走一半的收入,半点亏也不吃。 不过这样也好,利益挂钩总比单纯的赏识要更加紧密。 韩霓看向周知意,玩笑般说道,“老板,我已经迫不及待为您赚钱了,快带我去看看「霓裳」店面的选址,而且你下午不是还有事情。” “也是给你自己赚钱,韩主理人。”周知意也故作玩笑般说着。 道路两旁高大的榕树树叶被风吹动,窸窸窣窣的,仿佛是对着美好的人世间发出由衷的愉悦笑声。 另一边,被称作“电子一条街”的西源路上,风雨电子厂内,众多工人热火朝天的在流水线上制作着铝电容,而与这一派繁忙热闹不同的是,紧闭的办公室门内,江遇面对一台笨重的计算机,屏幕上一行行令人看得发晕的代码程序,倒映在他沉静的眼眸中,时而他还会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去翻看周边各种草稿纸和帕格通讯公司提供的技术文件。 其实上个月交付给首都的几家电器厂对应订单数量的铝电容器后,收回的货款再加上之前赚来的钱,江遇已经可以还上银行贷款了,只是这可能会抽空他几乎全部的流动资金,只能勉强**电子厂的日常生产,更何况江遇还没忘记,自己想要研发汉显双向传呼机的事情。 周知意用不惯现在的数显单向传呼机、觉得操作太不便利,所以江遇才执着于汉显双向传呼机的研发,甚至不惜答应了帕格通讯公司不算公平的条件,他们提供技术文件、但江遇研发出汉显程序后需要优先将技术低价卖给他们。 高高在上的国际通讯公司怕是都没把江遇看在眼里,反正事情对他们有利无害,有保密合同在,天价的违约金足以吓得这个华国年轻人捏紧技术资料不敢外泄,假使江遇真的有几分能耐,研发出了汉显程序,他们正好可以顺便升级一下产品。 这种高傲其实也使帕格通讯公司对这片土地上的市场潜力做出错误的判断,虽然他们做出了来新宁寻求代工厂合作生产来降低成本的事情,但对于研发汉显传呼机的态度仍是可有可无,当下他们正投入在研究更便捷的通讯工具——手机的开发中。 商海沉浮本就看的是谁更能抓住机会。 不只是为了周知意,江遇也能够预见,以当下人们对传呼机的追捧,更为便捷方便的汉显双向传呼机一定会成为更多人的第一选择。 当然研发生产出的第一台汉显传呼机,江遇是一定会先送给周知意的,以此为契机,他可以再正式的告白,告诉她,所有她想要的,他都会尽全力让她能够拥有。 江遇如此想着,更加干劲满满的投入工作。 拿到技术资料的江遇现在就像是面对已经铺好的火车铁轨,但上面跑的可以是马车、也可以是蒸汽火车,全看人设定的指令集架构,来决定芯片能够执行哪些指令,让传呼机显示的是数字还是文字。 虽然“火车”的架构依然不是一件易事。 架构汉显程序首先要解决汉字处理字数与汉字代码过长的矛盾,这是一个大难题。 江遇想过两种办法,一是汉字处理参考帕格传呼机原本的数显方案,这样开发难度小,但可能会使传呼机处理汉字字数有限;二是探索一种新方法,缩短汉字代码长度,使其能够处理多个汉字,不过该方案开发难度大。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从首都的冬天到新宁的夏天,从二月到五月,江遇编制的传呼通信用汉字信息表示及其编码字符集才算是初现成功。 听到敲门声,江遇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太阳西落,暮色降至,原来不知不觉一天又要过去了。 “江遇,到下班的点了,工人们都已经走光了。”罗良白在门外提醒道。 江遇把桌上凌乱的草稿纸一收,关了电脑,这才离开办公室。 锁好房门,江遇和罗良白两人又合力把电子厂大门左右推过来,合上,挂上锁。 江遇一踢自行车的脚撑,推着车子向外走,“等我再整理一下,不久后就可以把汉显技术卖给帕格通讯公司了。” “太好了!”罗良白欣喜,果然只要不涉及到周知意,江遇就不会像昏了头的纣王,脑子还是很灵光的,“那我赶紧练练口语,也不知道他们会开出个什么价格。” “卖技术赚的钱只是一部分,我们主要是要生产自己的传呼机。”江遇从容淡定的说道,“帕格通讯又没说我研发出的汉显传呼机我们不能卖,虽然除了芯片以外的资料没有给我,但我可以把之前那台传呼机拆了,我们自己编写生产手册,你也来帮忙。” “没问题。”罗良白一口应下,忍不住有些得意,“帕格通讯只知道占便宜,没想到自己是养虎为患了吧。” 说着,罗良白看到停在路边的一辆很是显眼的摩托车,坐在车上的人虽然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但做了精致捏褶的古巴领白色衬衫扎在修身的牛仔裤裤腰里,勾勒出独属于女人的美感,他忍不住惊叹一句,“居然还有女仔会骑摩托车!” 江遇闻言只粗略的扫了一眼,很快没什么兴趣的收回视线,继续说着传呼机的事,“而且双向传输的技术并不在我和他们的技术合作合同之内,他们会技术保密,我自然也会保密这部分内容,到时我们生产的传呼机会更多一个优势,接收者在联系传呼台发送信息后,还会收到一个接收回复,就不用担心自己的信息有没有被成功接收了……” 特意凹了个帅气姿势的周知意等了许久,为了保持神秘感,即使热到流汗她也没摘头盔。可电子厂的工人们都走光了,才终于见江遇出来,她正准备摘头盔惊艳亮相,结果就见人目不斜视推着自行车擦身而过。 周知意傻眼,也顾不上和她设想的剧情发展不同的现实,快速摘掉头盔,把人喊住,“江遇!” 江遇闻声立刻回头。 周知意抱着头盔,一甩乌黑的长发,虽然因脸侧的汗水粘住了些许头发,让效果略打折扣,可看在江遇眼中,这一幕还是深深的刻进了他的脑海中,自此经久不忘。 江遇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巧笑倩兮,本就明艳的五官越发动人,对他说,“我来接你回去。” 无法控制的悸动困在胸口,一贯平静的黑眸中有了变化,江遇看着周知意不舍得眨眼,甚至眼中泛起了些许热意。 罗良白同样惊讶,很是煞风景的感慨一句,“嚯,周知意也是有够生猛的!” 接着,他又疑惑的向周知意问了一个很直男的问题,“大热天的,你散着头发不热吗?” 周知意笑容消失,嘴角微微抽动,不是很想回答。 于是她无视“电灯泡”,只看向江遇,兴冲冲的说道,“快,你把你的自行车先放回厂里,我载你回城中村。” 周知意和韩霓看过新店铺后,韩霓留下和姜佑青沟通店面装修事宜,周知意则又去领了新考出来的摩托车驾驶证,然后她就迫不及待去挑选车子了。 好在摩托车价格不贵,像二十多万的轿车,投了一大笔钱在流浪狗身上的周知意现在还真没那么多钱买,还好摩托车两千块左右就能买下一台不错的了。 载着何萍和姜玉芝兜了一圈风,确认自己骑着摩托车载人不成问题后,周知意就趁快下班的时间,骑车来风雨电子厂门口接人了。 虽然后来事情的发展稍稍偏离了周知意的设想,但没关系的,一点点小细节的不同不影响大致方向。 铁了心要今天帅气告白的周知意拍了拍身后的皮质坐垫,“快啊,你看,头盔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罗良白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周知意和江遇两人间直打转,就差把“看戏”两字写在脸上了,甚至很给力的帮了一把,他抓住江遇的自行车,很热情地说,“去啊,自行车我帮你停。” 江遇只好松手,任由罗良白抓着自己的自行车,他则走向坐在摩托车上的周知意。 周知意把另一个头盔递给江遇,“你放心,我载过何萍和玉芝试过了,我技术可以的。” “我不担心这个。”江遇把头盔戴上,站在摩托车旁,看着周知意身后那一小块位置的坐垫有些为难和无措,他真的要坐上去吗? “那你快坐上来。”周知意催促道。 江遇只好长腿一迈,跨过了摩托车,坐到了周知意身后。 摩托车和自行车还不一样,自行车的三角形坐垫只容一人坐下,被载的人则是坐在更矮一些的后座上,摩托车能载下两人的坐垫是完全紧挨着的,呈长条状。 江遇坐在周知意身后,心跳如擂,局促的使劲往后靠,让两人身体中间能有空隙,不至于有过分的肢体接触。 他的手也无措的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江遇看了一眼面前纤细的腰肢,视线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错开眼,伸手摸索着坐垫下,找到能够抓稳的地方后不自觉的用力抓住,手背上青筋绷紧。 看不到身后人红透的耳朵,计划达成一半的周知意把头盔戴回去,独自开朗的对罗良白说了一声,“那我们走啦。” “再见。”罗良白挥手,看着一溜烟儿就只能看到个尾巴的摩托车在视野中逐渐消失不见,这才再也忍不住的在原地爆笑起来,恐怕他这辈子再难见到江遇如此脸红又慌乱到手足无措的样子了。 摩托车远超自行车的速度,确实能带来一种肾上腺素飙升的畅快感,就像何萍和姜玉芝,她们坐在周知意身后都会忍不住尖叫起来。 但江遇无心感受速度与激情,整个人紧绷着,只有紧张和小心。 确实如周知意所说,她技术不错,虽然速度很快,但摩托车被她开得很稳,压在头盔下的黑色长发被风吹得上下放飞,有一种说不上的自在畅意。 如画卷的晚霞美景、呼啸着吹散夏日燥热的风、必须大声喊才能让对方听到、并且只有对方能听到的话,周知意很是满意,微微侧头,准备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意,“江遇,我想和你——” 江遇看着前面却是瞳孔猛地一缩,急切的一喊,“知意,快刹车!” 周知意眼睛余光也扫到了从一旁另一条道路上蹿出的车影,身体下意识且迅速的重重捏下刹车。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88节 摩托车一个急刹停住,这才没有和刚刚从另一条道路蹿出来的另一辆摩托车相撞。 险些车飞人伤,周知意气急,一把把头盔前面的护目风挡片推上去,对着不把刚刚的插曲当回事、连停都没停的那辆摩托车怒吼道,“你驾照怎么考出来的?!不知道拐弯时要减速慢行吗——” 因着刚刚的急刹车,江遇本来小心保持的距离一下子消失,因为作用力,整个人猝不及防的向前撞上周知意的身体,他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她的腰。 前面周知意还在怒气冲冲地对着已经没影了的摩托车喊道,“你不要命,别人还要命咧……” 虽然江遇很快松开,又向后挪了回去,但身体的反应让他无法控制,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身前又坐的是自己喜欢的女孩。 尽管理智拉扯着他不要胡思乱想,但江遇还是不可控的脑海中晃过一些片段。 郝运来电器行的二楼小屋里,朱泉偷偷抱来店里的二手电视机和二手dvd放音机,把租来的毛片光碟放了进去。 江遇在房间的另一头看书,他默默把书页上的文字记在脑中,只不过记忆时难免把一些背景杂音也记了进去。 “嗯……哈……啊——” 江遇皱眉,痛苦的闭上眼睛,第一次憎恨自己记忆力太好。 周知意输出一番,好歹解了些气,吐出一口气,这才想起刚刚江遇从后面撞过来,关心道,“你没事吧——” 她突然顿住,动作间好似感受到了身后狭小空间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存在感分明。 周知意也不用江遇回答了,他哪里是没事,事情大条了。 江遇听她话头一停,立刻又向后挪了挪身子,后腰紧紧贴着摩托车的后备箱,要不是这个小箱子是被固定住的,恐怕会被他挤下去。 一种诡异的尴尬在两人中间流转,一时无人说话。 还是后面有人喊,“前面的摩托车,没汽油了?怎么停着不走啊!挡道了——” 江遇已经退无可退,声音有些沙哑,“……要不先开到路边,我下来吧。” “哦、哦!”周知意隐藏在头盔里的脸红透,连忙扭转车头,手腕一拧,把摩托车重新开动,转动车头向路边开去。 摩托车被停在路边,江遇立刻下车,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糟糕极了,摘下头盔还给周知意,他抿了抿唇,“你先回去吧,我慢慢走回去。” “那怎么能行。”周知意自告奋勇要载他回家,结果把人丢在半路上,就算不是江遇,是何萍、姜玉芝或是韩霓,周知意都不可能做出自己骑车走人的事。 周知意也从摩托车上下来,准备推着车子和江遇一起走回去。 只是摩托车不像自行车,比她还重不少的大家伙,周知意拧油门能开起来,但推着走,实在是为难她。 见她这吃力的样子,江遇稍稍冷静了些,接过她的重担,“还是我来吧。” 路上下班的人们瞥一眼明明是摩托车,却比他们速度还慢的这对年轻人,只以为是没汽油了,心中不由得沾沾自喜,还是自行车更好,虽然全靠人用腿蹬是累了些,但好歹不用推着车子走路,那样更累。 江遇推着摩托车,手臂上因用力而显露的肌肉为他增添了一种别样的魅力,周知意却无心欣赏如此“美景”,只沮丧的微微垂着头,跟在他身旁。 她本来计划的很好,帅气的登场、特别的告白,全都失败了。 周知意瘪着嘴,沮丧道,“我不喜欢摩托车了。” 江遇看她这副样子,心像是被某只手攥住,“……抱歉。” 都怪他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 何萍看三只狗兴奋的刨门,立刻就知道是周知意回来了,她去开门,随即一愣,“你们怎么把摩托车推着走回来了?没汽油了?” 周知意摇摇头,“有油。” 何萍退了一步,站到门边,让江遇把车抬过门槛,推进院中,只是她更纳闷了,有油怎么推着回来了? 江遇把摩托车停在墙边,又去看向周知意,“……那我就先回去了。” 周知意对他勉强一笑,“对不起,本来说载你回来的。” 江遇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等他离开后,何萍一肚子问题,凑到周知意面前,“这是怎么了?你和江遇干嘛互相说对不起啊?你不是说去接他的吗?路上发生什么了?” “……一言难尽。”周知意望着远处出神,闷闷不乐的鼓起腮帮,真是失败,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何萍还在倒豆子似的说着,“我刚刚就纳闷你怎么还不回来,摩托车明明比自行车快多了,下午时你载着我兜了一圈风,不也很快就回来了……” 周知意吐出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来,不行,她怎么能因为一次失败就泄气! 就算帅气告白计划失败,她今天也必须把事情办了,把人拿下,不然她晚上怕是会睡不着了,而且为了学摩托车,她都已经拖到现在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何萍就见刚刚还意志消沉的人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噌的一下就从凳子上站起来了,吓了她一大跳。 牵上三只狗,周知意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走——” “哎?你一直没回来,我刚刚就带它们出去溜过了。”何萍在周知意身后喊了一声,见她仍头也不回,忍不住嘀咕,“真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了?” 江遇刚洗了把脸,平复了下过山车般的心情,就又听到了敲门声。 拉开门,见周知意牵着三只狗,江遇默默的没有提之前发生的尴尬事,只佯装无事地说,“我把门一锁,就和你一起去遛狗。” 他转身就要去关门。 周知意已经等不及了,她已经被那个不遵守交规的人耽误了好一会儿了,“我有话想对你说。” 江遇停下,重新面向周知意。 “其实刚刚在摩托车上我就想说了,”周知意看着江遇,一鼓作气,“江遇,我想和你谈恋爱、或者说处对象、拍拖,怎么个说法都行。” 心脏像主人一样愣了一瞬,随即剧烈的狂跳起来,江遇忍不住捂住脸上升起的热意,但这热意已然迅速蔓延至耳尖,根本无法遮掩,“这种事怎么能让女同志来做……” “又没人说女生只能等着别人来告白。”周知意看着他,笑得恣意明艳,“我喜欢你,我等不及了,所以我就过来了。” “你知道为什么新宁人会把谈恋爱叫做‘拍拖’吗?” 周知意说道,“不仅仅是因为羞于把‘谈恋爱’三个字挂在嘴边,也是因为‘拍拖’这个词实在是生动形象。以前新宁的码头上船很多,人们就想出了两船并拢的办法,大船载货并拖着小船一艘。在主航道时小船行速不快,就是大船拖着小船;近岸时,大船吃水深,难以靠岸,就需要小船停靠岸边,拽住大船。” “当时大小两船晚上停靠时并在一起叫做‘拍’,天亮航行时一前一后的样子叫做‘拖’,这是最早的‘拍拖’,现在用来形容青年男女自由恋爱是不是挺生动形象的?”周知意笑起来,眉眼弯弯,“高兴的事情能够分享、难过的事情能够依偎,因为你,我觉得两个人好像确实是比一个人要好。所以,你要和我试试‘拍拖’吗?” 江遇还从未直面感受过如此直白明确的爱意,只觉心口酸酸的,又被一层甜意汹涌覆盖上去,他无法克制在全身流动的炙热情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周知意紧紧抱住,仿佛嵌入自己身体里一样,找回了缺失的部分,他的喉间像是被堵住一般,“好、谢谢你……” 周知意仰头笑嘻嘻的看向他,“你也太客气了吧?这时候不应该说‘我也很喜欢你’吗?” 江遇默然。 何止是喜欢。 每次周知意看向他。 每次周知意对他露出笑颜。 每次看到周知意闪闪发光的样子。 江遇都会更多的喜欢她一点,一点又一点,越来越多,积水成渊…… 现在把人抱在怀中,江遇感觉自己好似一直空缺的、漏风的心,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 “我爱你。” 第95章 能力 “你真是疯了!” 罗良白抓狂,这算是昨天看戏的报应吗? 他看他们“风雨”的“风”不只是「南风」的“风”,还是“疯子”的“疯”才对。 又昏头的江遇“疯”了,听到他做了什么的罗良白也要“疯”了。 罗良白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寄希望于自己只是听错了,“你真的把贷款全部还清了?” 江遇上扬的唇角就没有落下,能看得出心情很好,他轻轻的点了下头,“对,我和意意谈恋爱了,我就等不及,今天抓紧去银行还清了。” 所以他现在是干干净净无负债的、周知意的人了。 “你现在把三十万贷款连本带利全还清了,那你还有什么流动资金?”罗良白抓狂,就差抓着江遇的肩膀摇晃了,“我们不是还要准备生产call机吗?现在都没有活钱了,你用什么生产?” 江遇一切都好,脑子灵活、胆大心细、决策果断,天生做生意的好苗子,除了偶尔的昏头。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次都能让罗良白崩溃。 上次是因为江遇一口气向银行贷了三十万,这次是因为江遇一口气还了银行三十万及利息,罗良白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他见何萍挺快乐的啊,怎么到他就时不时崩溃一次,有种“我们厂子马上要完蛋了”的感觉?老板和老板差别这么大的吗? 江遇反倒是心态很好,“你放心,我算过了,等现在这批铝电容交货、收回货款,再加上只要帕格通讯收购汉显技术给出的价格不低于这个数。” 他伸出一只手掌。 “这些钱就够我们做出第一批少量call机先卖着,call机利润大,还可以同样用铝电容来降低成本,这样不用两轮就能周转过来了。”江遇条理清晰的说道,丝毫不见半分昏头的样子。 罗良白抓住一点,“要是帕格通讯的人给不出这个数呢?” 江遇轻笑,“这不就看你和我的谈判能力了。” “……”罗良白又崩溃起来,“我真的是不想干了!” 他负气向外走去,虽是这么说的,但又翻出了英文书和笔记本,默默打起草稿,准备着到时谈判的话术。 虽然还款这事做得是急了点,但江遇在脑袋降温后也是有仔细思考过的,反反复复推敲,好的坏的各种可能性都设想过,发现其实现在还清也不是不行,他才去做了。 五月十九日,江遇和罗良白和帕格通讯公司的人商谈技术收购的事情。 罗良白面对高鼻深眼的外国人莫名的发怵,打好的腹稿越说越没有底气,江遇自然的把话接过去。因原本的技术资料是对方提供的,汉字编码字符集技术资料的价格被定在了一个很低的数额,江遇和帕格公司的艾伦·威尔逊经理反复拉扯了几番,才终于从八千美金的价格谈到了一万五千美金,达成了交易。 走出令人发虚的高端办公楼,罗良白失去的底气跟着母语一起回来了,在脑子里快速算了下当前的汇率,兴奋地说,“一万五千美金也有个五万五千多块了,也还行。” 江遇点点头,他的心理预期价格就是这个数目,深知再高也谈不上去,所以能够以这个价格敲定,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追出来,喊出一个似“江”又像“张”的别扭音节,把江遇喊住。 “你很不错,”艾伦很是欣赏的看着江遇,用英文说道,这个年轻人真的能将技术设想变成现实的聪明头脑和方才谈判桌上的沉稳冷静,都值得他发出橄榄枝,“我代表帕格通讯向你发出邀请,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技术研发团队,到时你可以接触到最顶尖的通讯技术、还会在国外过上更富足便利的生活……” 罗良白这会儿能听懂这个外国人叽里呱啦的话了,他一个激灵,江遇如果被招揽,那他岂不是就没老板了?「风雨」靠他一个人可摆不平的,到那时不说经理的位置,他怕是连工作都要没了! “nononono……”罗良白吓得上前一步挡在江遇身前,连声拒绝道。 江遇失笑,轻轻一拉罗良白的胳膊,走出来,自己婉言拒绝,“i‘m afraid to say(我很抱歉地说)……” 虽然艾伦·威尔逊开出的一项项条件听着都很诱人,但江遇偏偏觉得国外千好万好都没有新宁好,这里有与他共同奋斗的朋友、还有他深爱的人,这些就足够让他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留恋。 而且江遇又不打算仅仅止步于一个小小电子厂的老板,最顶尖的通讯技术,未来说不定他们国家也会有的。 所以又何必远走他乡。 望着外国人失望离开的背影,罗良白松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他担心什么,只要有周知意在,能干出昏了头一口气把贷款全还掉的江遇就不可能跑去国外。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89节 有了这一笔钱,再加上交付一批铝电容收回的货款,全部投入了组建新的生产线,选拔出最优秀的工人们按照江遇和罗良白协同编写出的生产手册开始制作第一批传呼机样品。 中间江遇还跑了好几趟新宁市无线电管理处,商谈合作。 正在生产的「风雨」寻呼机除了汉显升级外,巴掌大的小电器里还多加了个发射机和发射机控制器,加入了对讲功能,想要实现自动拨号给寻呼台,并且使传呼多了个应答确认功能,能够在使用上更加便捷。 但要使这样的想法变成现实,少不了作为中间枢纽的寻呼台来打配合。 这就是江遇和无线电管理处商谈的合作,共建一个双向寻呼试验网。无线电管理处的领导们经过商议还是决定试试,这个年轻人既然都能和帕格通讯公司有技术合作,应该是真的有两把刷子,况且双向寻呼也是惠民的事情,让百姓们用起传呼机更加便捷。 有了无线电管理处提供通信支持,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江遇就和无线电管理处的同志们联合研究开发出了第一个双向寻呼传输网,在8000mhz频率环境下,覆盖半径重叠区干扰、室内传输特性和业务功能水平验证等多项试验结果。 房间里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江遇手中那两个小小的机器,见他按下其中的一台传呼机左侧的ptt(push to talk)键,很快戴着耳麦的寻呼台工作人员就收到了自动拨号的对讲信号。 江遇一直按着ptt键,在嘀声提示音响起后说完传呼号码和信息这才松开手。 寻呼台的工作人员麻利的在计算机上输入。 一旁巨大的信号接收和发送仪器上各种指示灯有频率的一闪一闪亮起。 江遇一边看着手腕上的金色手表,一边留意着另一只手上的传呼机,半晌后,习以为常的嘀嘀提示音响起,众人却是激动的欢呼起来。 小小的屏幕上终于亮起黄绿色的光,一行汉字赫然显示其上——“你好”。 江遇手上另一部传呼机的屏幕在下一刻也跟着亮起,显示已发送的确认讯息。 成功了!双向短信息通信实现了! 无线电管理处的庚处长亲自送江遇离开,笑呵呵的说,“我也向江老板讨个人情,到时你们生产出来的第一批call机售卖前可要先和我讲一声,我可真怕买不到。有了这种能双向寻呼、还能显示汉字的call机,怕是到时没人会再想去用外国货了。” “您放心,开售前我一定会和您讲,到时无线电管理处的同志们想购机都可以优惠。”江遇说着,又看到了那个戴眼镜的男青年了,他几乎每次来无线电通讯处都会看到这人,正好庚处长在,江遇不由得询问道,“这位同志是……” 庚处长顺着江遇的目光看去,看到那名男青年,表情有些无奈,“他啊,他是想应聘寻呼员,能力是没什么问题。但我都和他讲过好几次了,寻呼员目前只招女同志,结果他还是一直坚持,天天过来磨我们。” 自1983年起,传呼机进入大众视野,成为一种新的潮流风向和身份象征,寻呼台也随之出现,产生了一种新的职业——寻呼员。 寻呼员的月薪高达千元,在普遍工人工资只有60-90元左右的当下,可以说是真正的高薪职业。 但这个岗位基本都是女性,经过专业的培训后上岗进行寻呼服务,以耐心、柔和的声音接听主叫用户的电话。 江遇走出无线电管理处后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想了想,等在了门口。 半晌后,再次铩羽而归的潘升垂头丧气的走出来,仍有些忿忿不平的嘀咕着,“就因为我是个男的!明明所有和call机相关的事情我都做了功课……” “你很了解call机?” 潘升抬头看向说话的人,随即点了点头,“是啊,可这又怎么样?还不是不要我。” “反正接电话又看不到真人,只是听声音。”他气鼓鼓的说,捏起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细一点,“这样子还能听出来我是个男的吗?” 江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好像还是有点奇怪。” 潘升沮丧的恢复原本的声音,“算了,回去我再多练练。” 江遇收敛了笑意,“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啊?” 潘升瞥他一眼,觉得这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份工作已经付出了多少,背诵call机的各种资料、四处打听人们对call机的体验感受,只为了能更好的做好这份寻呼员的工作,而且这份工作的工资这么高,你让我放弃,我能甘心吗?” 江遇点点头,“倒也是,不过你说的这些,我觉得也挺适合另一份工作的,不过工资多少要看你自己个人能力。” 潘升耳朵动了下,他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心里起了些好奇,“什么工作?” 风雨电子厂里,罗良白见江遇带了个陌生青年回来,还和对方介绍着流水线上工人们正在制作的传呼机,不禁迎上前去。 “这些是我们准备发售的call机,之后会放到我店里售卖,就在无线电管理处不远的地方,你经常过去,应该有看到过一家叫「风雨电器行」的店铺吧?”江遇见潘升点头,接着说道,“你了解市面上的call机和人们的使用感受,试过「风雨」牌call机后应该可以更能说出优点来,我要你做的就是在店里做销售,也是靠嘴皮子的工作,会有个保底工资,但数目不会太多,一个月九十块,再就是提成,每经你的手卖出的call机我给你3%的提成,能不能干到上千元的工资,就看你自己了。” 潘升眼中升起一种斗志,“那我肯定可以。” 江遇见罗良白过来,对潘升介绍道,“这是罗经理,他以前也在店里做过销售,你又不懂的可以问他。” 接着,江遇又对走过来的罗良白说,“你不是总说缺人吗?我捡了个人。” 罗良白:? 江遇抬手看了看手表,下一秒墙上的钟表就响起叮铃铃的声音,下班时间到了。 工人们给手上的工作收了个尾,欢欢喜喜的准备下班。 其实私营工厂不比国营工厂,经常是拖延下班时间,要是能进国营厂子谁会来这种地方工作。但整条电子一条街上就属风雨电子厂口碑最好,又有所谓的“合同”保障发工资、还能准时下班,因为老板本人比工人们还着急下班。 “我要准备走了,你记得走的时候检查好门窗,锁好门。”主打一个高效工作、按时下班的江遇对罗良白说了一声,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潘升看着江遇的背影,又疑惑的看向罗良白,“老板这是?” 他还没见过这么积极下班的老板。 罗良白面无表情,像是习以为常又像是认命,没好气地说,“哦,老板急着去拍拖。” 城中村的村口,江遇和周知意碰面,两人相视一笑,确认过眼神,都是急着去拍拖的人。 “江老板今天下班蛮早哦。” “周老板你也是……” 去桂明饭店吃过晚饭,两人带着三只狗去了最近的人民公园。 拍拖这个词,现代时有人以为是起源于“park talk”这个舶来语的谐音,其实会造成这种误解,也是因为八十年代的年轻男女们谈恋爱的主要方式就是在公园里聊天。 这时候没有太多的娱乐方式,公园、电影院、舞厅和一些文化场所是最常见的约会地点。 一走进人民公园,入目一片绿意的绿树青草为一个个长椅上交谈的青年男女们增添一份浪漫,夏日傍晚的微风吹过发热的脸,又带起一缕秀发,将羞红的耳尖藏住。 发乎情止于礼,没有太多亲密的行为,只通过一句句的交谈,将两个心越发的拉近。 长椅上的年轻女人羞涩的移开视线,一眼便看到了醒目的三只狗,她不由得被吸引住。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先看到了牵着三只狗的青年人,个子是难得一见的高、长相又俊朗,顿时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可接着又看到旁边并排走着的靓女,他立刻松了口气,还好,是有主的人。 年轻女人都没注意到江遇,只新奇的看着三只大狼狗,见它们走近过来,忍不住出声问道,“它们怎么穿着假领子?” “还不错吧?”周知意笑道,“我特意给它们做的。” 周知意仔细想过了,流浪狗出现的根本原因,其实还是不够爱。 就像是用来照明的蜡烛,在有了更加便利的手电筒后,人们就会弃之不用。狗对于这时候的人们也是如此,人们只把它当作看门护院的工具,并不是宠物,所以才会因为不需要它们了,就像丢掉蜡烛一样把狗丢弃。 周知意想,如果能让人们的观念转变,将狗看作是宠物,这也许才能真正扭转狗狗们的命运,未来养狗的人多了,宠物医疗才会跟上,而不是只靠她一人捐钱,拽着这个行业发展。 先从让人们认识到狗作为“宠物”的一面吧,周知意能带起黄毛衣的潮流,就不信带不起养宠的潮流。 正值夏天,天气太热,三只狗本身就自带“皮草”,只有半截的假领子再适合不过了,周知意只把人穿的那种假领子略微改了一下,就给三只大狗装扮上了。 三只狗因长相、品种原因,和“可爱”毫不沾边,有时候路人见了它们还会害怕,但现在穿上假领子小衣服,莫名多了些文质彬彬的帅气,一看就是“文明狗”。 年轻女人点点头,“我还是头一回见,不过狗单穿一个假领子居然还挺好看的,不像人,如果穿着假领子外面不再加个外套或者毛衣,就显得局促难看了。” 两亿像是听懂了似的,后腿一蜷坐了下来,下巴微昂,看着格外板正。 女人一愣,随即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觉得狗身上有这种像警察一样的气质。” 周知意看了一眼三只狗,大发不喜欢陌生人、冷淡的站在最后面,在一心一狗顶一个半狗的身型衬托下,严肃认真的两亿简直帅气的突出,她不禁有些汗颜,“它确实是跟着一名老警察学了一段时间……” 现在不必再担心街上有人打狗,之前那个投毒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江遇撞破,怕被报复,居然再也没见过这人出现,新保安穆振平和重新上岗的狗狗保安们一起工作,终于实现了他训狗的心愿,虽然目前看来只有两亿认真学习了。 见恋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狗身上,男人便说,“你喜欢狗吗?我听我二舅之前说过,好像有谁家狗生了崽,四处找人养,你要是喜欢,我就再去问问还有没有。” 周知意抓住机会给流浪狗收容所“打广告”,“要是没有,也可以去流浪狗收容所看看,说不定就有合眼缘的呢。你们别一听是流浪狗就嫌弃,我这三只狗都是流浪狗,一开始又瘦又小的,但你们看,现在它们不是看着挺好的?” 女人又细细打量过三只大狗,尤其是胖墩墩的那只,她实在是想不出它“又瘦又小”的样子,不禁感叹道,“这可真看不出来,你养得真好。” 周知意趁热打铁,“哪能不好啊,我听说过一个说法,说养狗或者养猫,虽然不占命盘里的子女位,但都是占子女宫的,是家人。而且如果对这些小动物不好,会反噬到自己身上的,就像那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怕这对小情侣养了狗过了新鲜劲就弃养,周知意事先给他们打预防针,“所以啊,你们真要养可要想清楚,真要决定养狗就要像养孩子一样,对它们负责一生的。” 江遇就在一旁牵着狗,眉眼含笑的看着给人“讲大道理”的周知意。 年轻女人认真的点点头,她第一次听这种说法,脸上却出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呢,我妈说找同姓的厉害阿婆问过,说我是多子多福的命,我还奇怪现在都计划生育了,我哪还能有那么多孩子,原来是狗也算。” 她的恋人一听,立刻说,“那我明天就叫我二舅去打听打听,要是没有我们就一起去流浪狗收容所看看。” 目的达成,周知意和这对小情侣道别,同江遇牵着三只大狗继续向前走。 看着两人三狗离开的背影,莫名有种温馨感,男人悄悄牵住恋人的手,小声地说,“我们也试试看,不过这算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吗?你想给它起个什么名字?” 女人含羞嗔他一眼,却也期待起来,“要叫圆圆吗?我希望一切都能圆满……” 周知意和江遇两人在公园溜了一圈,既是“炫狗”,也是因为实在是没找到地方坐,几乎所有的长椅上都坐着一对对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还是在公园偏僻的一隅,才终于有漏网之椅。 这边没什么人,周知意便解开绳子,让三只狗能够在草地上自由的跑一会儿,她则和江遇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歇歇脚。 江遇把揣了一路的传呼机从口袋里拿出来,“这是生产出来的第一台样机,不需要再记各种数字排列代表的意思,能够直接显示汉字。” 周知意接过来,手指按下传呼机的一个按钮,果然见亮起的小屏幕上显示的是汉字——“6月5日19:01”。 “并且,这台call机不需要再那么麻烦的去找公用电话打电话给传呼台,而是可以按下ptt键直接呼叫传呼台,再让传呼台的工作人员将消息发送到被呼叫人的call机上,虽然信息的接收会有大概七、八分钟左右的延时。”江遇握住周知意的一只手,“本来我是想等这台call机做出来,再正式的和你说明心意。” 江遇看着周知意,满眼都是她,认真说道,“所有你想要的,我都会努力送给你的。不论是曾经我买不起的call机、还是手表,或是100匹布。当然,我知道这些东西你自己也能买得起,但我只是希望你想要的时候,我能有送得起的资本、能被接受的资格。” 周知意的身子转向他,捏了下他的手,更加用力的握住,笑起来,“那当然了,你知道的,我可不是谁的东西都收的。” 江遇也跟着笑起来,唇边两个清浅的梨涡显露,点了点头,“我知道。这台call机的入网费和传呼台的年费我已经交了,你直接用就可以,call机号码是1275188。” 周知意点点头,“那你呢?你的call机号码是多少?” 动用了一点人情特意选的号码在此时却难以启齿,江遇耳廓渐渐泛红,喉结不自觉地一动,“127……5211。” 周知意研究传呼机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 气氛变得氤氲旖旎,周知意脸上发热,手指有种想要蜷缩的感觉,不禁嗔了他一眼,羞恼道,“你没想过选这个号码以后和别人说起时会不好意思吗?” 江遇错开眼,“……想过,但我还是想要这个号码。” 天色渐渐变得暗下来,半明半暗间好似只能看清近处的人,朦朦胧胧,却又令人身心平静。 握在一起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江遇忍不住用拇指摩挲着周知意手背细腻的皮肤,“我以前真的以为我像我娘说的那样,是个冷心冷肺的怪物,因为我好像对谁都不太上心,不只是我娘,还有她改嫁的刘勇、她后来生的两个孩子,其实认真来说,他们没把我当亲人也不全怪他们,实在是我也不太亲近他们……” “直到后来喜欢上你,我才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明明他的心也是鲜活跳动着的,就像此刻,好似快要满得要溢出的情感让胸膛有一种发涨的感觉。 大发在草地上跑了几圈,抛下日常缠斗在一起的两孩子,溜达着回到周知意脚边,贴着她的腿趴下。 周知意看着江遇,说起好似无关的事,“你知道吗,人的一部分能力是会消失的,爱人的能力同样会消失,得不到回应,这种能力就会被心寒和新的能力代替,这种新的能力就是保护自己。所以,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并不是冷心冷肺。” 江遇顺着她的话一想,释然一笑,“好像是。” “但是,人同样会生长出很多新的能力,像是勇敢、果决,还有重新爱人的能力。”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90节 江遇一怔。 但这种能力,也是周知意带给他的。 是她让他重新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世间的色彩、鲜活的心跳和炙热的情感。 是她让他重新能够生长出爱人的能力。 “谢谢你……”江遇眼眸湿润,微微泛红,声音因努力压抑喉间的哽咽而显出几分低沉,“感觉我以前的人生好像一直像阴雨天,直到遇见你、在新宁的这几年才算是终于放晴。” 周知意看着他,却突然向昏暗的天空看了一眼,“咦?要下雨了吗?” 江遇也抬头看去,“没有吧,我没感觉到有雨滴。” “没有吗?”周知意又看向他,含笑说道,“我怎么见有人的眼睛要下雨了?” 江遇反应过来,顿时失笑。 那些难过的往事仿佛被微风吹走,轻飘飘的飘远,再也不能沉沉压在江遇的心上。 周知意站起身来,一直没松开的手用力,把江遇拽起来,“走啦,天都要黑了。” 回到住处,江遇坐在书桌前,掏出自己的那部传呼机在手中把玩,思绪飞远,放空的坐了好一会儿,还是嘀嘀的提示音让他回过神来。 传呼机的屏幕亮起,显示一行文字。 【1275188:未来会是晴天。】 第96章 不满意 结果第二天新宁就下起了雨。 周知意和无法出门的三只狗站在屋子门口,俱是无言的看着外面的雨帘,在昏暗的天色映衬下,一人三狗的背影都像是变成了灰色。 何萍和姜玉芝从楼上下来,两人看到外面的大雨还挺高兴。 “哟,今年新宁的雨季开始的倒是比去年、前年要晚些。”何萍开心的说。 姜玉芝点点头,“是啊,往常都是4、5月份就开始下雨了,今年居然是到6月才开始下。” 周知意顿时觉得脸更疼了。 虽然她发给江遇传呼机上的信息说的“晴天”不是字面意思的“晴天”,但这雨第二天就下起来,还有可能变成连绵许久的雨季,未免有点打脸。 周知意又看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忍不住嘀咕道,“老天奶啊,您是真不给我面子啊……” “哎?知意,你那车还在外面淋着呢!”何萍一声惊呼,拉回了周知意的注意力。 “我去叫我哥下来,帮忙把车子先推进来。”姜玉芝掉头就往楼上跑。 大雨真的带来了很多不便,就像是把摩托车从院子里拖进小楼里,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姜佑青再加上雷打不动过来送花的江遇两个人,还有围了一圈帮忙打伞的周知意、姜玉芝和何萍,才合力把上百斤的摩托车弄进遮风挡雨的屋子里。 腹部隆起已经非常明显的严淑芳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开地方,见几人把摩托车拖到楼梯下面的空地上,这才有些纳闷的说出自己的疑惑,“小意,你这车子我见你都没骑几次,好像一直放在外面院子里。” “对啊,”何萍也反应过来,看向周知意,“你好像就刚买回来的第一天骑过这辆摩托车,但是那天下午还是江遇把车推回来的,之后就再也没见你骑过。” 说完,何萍狐疑的在周知意和江遇之间来回打量着,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周知意本在欣赏手里的那支橙粉色玫瑰,枝干上的刺已经被人细心去除,只有雨滴还停留在婀娜的花瓣上,将颜色冲洗的更加鲜亮,不同于阳光洒在上面,是另一种美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朋友们的疑惑。 她动作一顿,抬眼正好与江遇相望,回想起那天发生的尴尬状况,两人脸上又有些发热。 “咳,别提了,那天差点出了事,我和江遇险些和另一辆摩托车撞上。”周知意轻咳一声,说的是事实,但只是部分事实,这也足够让其他人脑补出一个毫无漏洞的理由,认为她是害怕再出事,所以才没有再骑那辆摩托车。 严淑芳吓了一跳,“你们两个没出事吧?” 周知意拿着花转了个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这么惊险的事情你也不和我们说,”姜玉芝忍不住有些埋怨,“你还当我们是朋友吗?” 周知意讨好的对她笑笑,“我这不是没事吗?回来我就忘记了,就也忘记和大家说了。” 姜佑青在一旁说,“我听有人说起过,说摩托车是’肉包铁‘,确实危险,不骑了也好。” 周知意点点头,“是,我也觉得,还是四个轮子的汽车更好些。而且我这新鲜劲也过去了。” 反正想做的事情也做成了。 何萍看着那辆仍然崭新但“下岗”的摩托车,不免有些遗憾,“两千多块买的呢,就这么放着吗?” “不啊。” 周知意摇头,看向何萍,“之后还能给你用。” 何萍指向自己,有些莫名,“给我用?可我又不会骑摩托车。” “不用你骑,”周知意说,“我打算下次秋装新品拍摄时把这车当作道具,再利用一下。” 这下疑惑的人变成了姜玉芝,“你不是还没有设计好新一季秋装的款式吗?” 姜玉芝纳闷,怎么衣服还没出来、拍照先想好怎么拍了? 周知意顿住,“额……反正总能用上啦。” 大家各自撑着伞去各自的岗位工作。 周知意先是跟着何萍一起去了十三行的南风服装店看了看,然后才坐上公共汽车去了「知意」。 因为大雨,一向热闹的人民西路都冷清了不少,一条街的气派商场、外国服装店,偏偏有两家店格外显眼,一家看着像花店,花团锦簇的环绕着精美的连衣裙,看着很是浪漫;另一家稍小一点,却像是曾经富贵名媛们会踏足的地方,复古的橱窗里是曾经女人的梦想——华美的旗袍。 周知意在像花店的服装店「知意」看了一圈,接着上了二楼,现在这里也被她租了下来,重新装修一番作为工作室,有时有定制需求的客户们过来,周知意就会在这里和她们沟通设计需求、让她们试衣。 但这里的主要功能还是供周知意做设计。 靠墙一块巨大的木板上贴着一张张设计草图和面料小样,虽然新宁还热得不行,但周知意已经着手准备起秋冬的服装,所以仔细看,纸上画的都是长袖长裤,拼色的针织毛衣、夹克衫、格纹中裙、休闲长裤等等…… 明明看着已经很多了,但周知意却一张图都没有拿给穆霖打版、姜玉芝安排制作。 因为她还不满意。 所有的款式。 周知意抱臂站在她的灵感板前,表情有些苦恼,虽然每款衣服都看着还不错,但从客观角度来点评,她只能给这些款式打出八十分,并没有到达一百分的程度。 放纵身体扎进待客的柔软沙发中,周知意颓丧的向后仰头,也许是不间断的定制设计订单、「南风」售卖的平价成衣款式、「知意」售卖的高级成衣款式,加起来一季可能都有上百件衣服,太多太多的款式她一人设计,她的灵感已经快被耗干了。 设计是最忌闭门造车的工作,尤其是网络还不发达的八十年代,只是周转于制衣厂、「南风」、「知意」三处,确实没有什么能刺激到她灵感迸发的点。 周知意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喃喃道,“我要不要出去走走……” “还是你这儿舒服。”韩霓的声音先到,接着人才从楼梯处出现,她抱着画本扶着扶手袅袅婷婷地走上来,语气熟稔,“借我半个桌子,我在你这儿画个图。” 周知意坐起身来,抬手朝向房间另一边那张偌大的桌子,示意韩霓自便。 韩霓的「霓裳」主要做的就是定制设计,因为旗袍的受众目前还是太少,所以并不需要设计什么平价成衣、高级成衣,员工也有她爷爷一个人就够用,爷孙俩每天做喜欢的事,又轻松又快乐,简直令周知意嫉妒。 周知意撑着下巴看着低头画图、面容专注认真的韩霓,定制订单还能分出些让她帮忙分担,但其他的韩霓真帮不了,两人的设计风格迥异,喜欢并愿意购买「南风」和「知意」两个品牌偏浪漫柔情风格的服装的客户群体怕是也无法接受突然转变成国风的衣服。 这可是服装品牌的大忌,一旦确定了品牌的基调,可以根据不同的潮流做出有品牌风格感觉的新设计,但绝不能完全变成另一种模样。 毕竟喜好是很个人的东西,就像是有的人喜欢极简风衣服、有的人喜欢朋克风穿搭,不同喜好的两个人是不会成为同一服装品牌的受众的,所以一旦一个服装品牌完全变了个样子,这也意味着,它抛弃了过去所有喜欢它的人。 “不只是出去走走,”周知意出神的想着,“我还要再招个设计师才行,还要设计风格和我一个路数才行,我们才能一起把「南风」和「知意」两艘船开好……” 韩霓头也不抬的随口说道,“这不挺简单的。出去走走,沈志强不是邀请我们去看他毕业吗,正好可以在他学校逛逛。” “而且我记得他在金剪子比赛上设计出来的衣服和你风格有点像,也是偏清新浪漫的理想主义做派,”韩霓把想法大概的画出草图来,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周知意,“他正好毕业了,与其招别人,不如直接把他招来,好歹是熟悉些的人。” 周知意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 六月中旬,新宁市的各个院校进入了毕业季,聚集了新宁纺织工程学院、新宁电子大学、新宁财经大学、华南工业学院等多所高校的博知路上一片热闹,人头攒动,都是盛装的毕业生和他们的亲朋好友,即使天空还阴沉沉的、不见太阳,也丝毫不影响人们的好心情。 韩霓挽着周知意的胳膊,避免两人被人群冲散,她抱着怀里祝贺的花束,看了看四周的人,忍不住感慨,“新宁人还真是多。” 她的鼻翼轻轻动了一下,嗅了嗅,“啧,桂花梳头油的味道,这是抹了多少?香过了头就是难闻了。” 接着周知意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将头发梳得油亮的男青年表情一僵,她好笑的转头对韩霓说,“你小点声。” 都蛐蛐得让人听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周知意和韩霓和《时装》杂志的朱昌盛编辑、孙爱丽编辑碰面,沈志强也邀请了他们来参观他的毕业典礼,四人聚首闲谈了几句近况,这才一同朝着新宁纺织工程学院走去。 “这位同学,你怎么能穿这种裤子呢?这也太不正经了!” 人群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本来热热闹闹向前走的众人停下脚步,纷纷朝发出这一尖锐质问的声音来处看去。 原来刚刚出声的人是新宁财经大学的保安,他把一名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男同学拦在了校门口,无视众多看过来的目光,继续咄咄逼人的问道,“是否是大学把你读洋了?四年时间不算长,可你和海外影视中的’阿飞哥‘也差不多了!” 那保安仿佛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理直气壮的质问。 那名学生不由得瑟缩,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脸色涨红,无地自容,“那我、那我回去换掉。” 说完他就再也待不住地跑走了。 好似犯了什么大罪一般。 但其实仅仅只是因为他穿了一条牛仔裤。 凝滞的人群再次动起来,大多数人并没有把这一小插曲放在心上,毕竟在大多数谨慎又守旧的人们的思想中,他们下意识的认定穿牛仔裤的青年多少总有点儿不正经。 朱编辑倒是叹了口气,“哪能这么以偏概全呢?要是穿牛仔裤就是不正经,那之前参加金剪子奖服装设计比赛的诸多青年岂不是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了?” 韩霓回想起众多选手集结的场景,顿时笑出了声,玩笑道,“那我们可真的太不正经了!” 牛仔裤算什么,有人穿紧身衫搭配大喇叭裤、还有戴茶色大墨镜的、大冷天穿花衬衫的……再加上她这个穿旗袍的,简直是奇装异服大集合,要是放在此时此刻的街上,怕是分分钟叫嚣着人们的神经。 孙爱丽也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禁嘴角含笑。 周知意却是若有所思,思考着什么。 第97章 牛仔裤 不同于现代时,无论男女老少,衣柜里肯定都有至少一条牛仔裤,八十年代的牛仔裤作为才刚流传到内地不久的“奇装异服”,还处在备受冷眼的尴尬处境,就像刚刚的那名男大学生,明明今天是他毕业的大日子,却因为穿了一条牛仔裤就落荒而逃,荒诞又可笑。 朱编辑和孙编辑走在前面开路,周知意被韩霓拉着向前走,四人跟随着拥挤的人群走进新宁纺织工程学院。 一路上韩霓和朱编辑、孙编辑闲聊说笑,周知意则显得安静多了,她还在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91节 就算是在现代,就像现在的“穿牛仔裤的就不是正经人”,其实也有很多服装被污名化。 例如不知从何时起被叫做小妈裙“的紧身包臀连衣裙,好似女性大方展示自己的身体曲线就被说成是像别人小妈、是靠美貌身段上位。 人总是会从服装来先入为主定义另一个陌生人。 就像周知意曾经去中门面料市场找梵特杰衬衫相似布料却被各家布行老板无视、冷待,等她换了身衣服、扮作有钱的女老板后再登门,那些布行老板们的态度就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得和善多了。 就像是原本长相不讨喜的大发、一心和两亿,穿上小领子、小衣服后人们都愿意对它们露出笑容。 这就是服装的力量。 但总有些人试图用这种力量去攻击另外的人。 就像是现在穿牛仔裤的人、未来穿紧身连衣裙的人。 韩霓看着一身白衬衫、黑色西装裤、黑皮鞋的沈志强,有种重新认识他的感觉,挑了下眉,用自己来新宁后新学到的词语开玩笑,“哇,这是哪个靓仔啊?” 一下将这个清秀的青年人闹了个大红脸,嗫嚅着说,“韩霓姐,你别这么说话行不行……” “这不是没见过你穿这种衣服,你在我记忆里还是裹着大棉服、很不洋气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会设计服装的人。”韩霓突然想到一个词,“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这就是’扮猪吃老虎‘?” “不是的。”沈志强忍不住弱弱的为自己反驳,“这身衣服其实当时我也有带到首都,一套的还有一件特意定做的西装,只是过去后发现首都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我才没穿,而是临时买了一件腈纶棉防寒服穿上了。” 他转头着急的看向周知意,“这事意姐能帮我作证,我刚到首都确实是换上了西装。” 周知意回过神来,随即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我就是开玩笑的,你干嘛这么认真的解释?”韩霓好笑的说,把手里的花束送给沈志强,“这是我和知意合伙买来的花,祝贺你顺利毕业。” “谢谢韩霓姐、谢谢意姐。”沈志强腼腆的笑起来。 接着朱编辑和孙编辑也送了花给沈志强,又和沈志强的父母寒暄了几句。 沈志强引领着亲朋好友们去体育馆观看了毕业典礼,结束后又带他们游览校园。走进教学楼里,经过染织专业的教室,抬眼就能看到房间里面展示的众多极具设计感的服装。 虽然条件有限,布展的环境简陋,但因这些奇特的衣服让整间教室仿佛都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简直像是一个展览馆。 沈志强走到套在人台上的一件剪裁大方得体的设计简约的礼服裙旁,不太好意思的介绍道,“这是我的毕业设计。” 韩霓看了看,赞叹了一句,“不错啊。” 沈志强挠了下头,更加不好意思了,“在你们面前我只能算是班门弄斧了。” 他是真的这么觉得。 周知意和韩霓两个人,一个是全国金剪子奖的金奖得主,一个是铜奖得主;一个是已经做了两年多服装生意、坐拥「南风」和「知意」两个服装品牌,另一个现在也是有着「霓裳」。 深究起来,她们两人也并不都是比沈志强年纪大,其实沈志强比周知意还要年长两岁,但有时候“姐”这个称呼并不只是指年龄的大小,也是一种尊称。 无论是比他小的周知意,还是比他大的韩霓,都是他这个刚要走出校园的毕业生的前辈。 “你找好工作了吗?”韩霓不着痕迹的打探着,“虽然你之前在金剪子比赛中没有拿到奖,但能被推选代表新宁市参赛,你也是学校里的佼佼者,应该有很多公司向你发出邀请吧?” 沈志强诚实的点点头,“是有几家合资的服装公司问过我,现在大家都开始意识到’设计‘的重要性了。” 韩霓悄悄的撞了一下周知意的胳膊,朝她使眼色:要不要抢人?要的话快说点什么招揽一下啊。 周知意沉吟片刻才开口,“沈志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试着扭转一下潮流?” 韩霓在旁边露出一个迷茫又无语的表情,就业前景呢?工资呢?周知意到底懂不懂她现在是要和那些服装公司抢人啊? 沈志强却是一愣,随即热血沸腾,“好啊!” 韩霓一脸问号,左看看周知意、右看看沈志强,不是很懂这两个人。 这也太儿戏了吧? 沈志强说服了父母,第二天就来到了「知意」二楼入职。 周知意正把木板上的张设计图稿扯下,扭头对他说,“你先坐。” 沈志强略有些局促的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目光扫过偌大的工作室,眼中满是憧憬。 把最后一张纸扯下来,周知意把这一摞纸放到桌上,转身看向沈志强,问道,“你对牛仔裤是什么看法?” 沈志强呆了一瞬,没想到会突然面对这样一个问题,他略一思考,开口说道,“虽然很多人说牛仔裤不像样子,但我觉得它只是衣服众多款式中的一种而已。” 周知意目露赞同,说道,“我昨天回去问了身边的一圈人,不论男女,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过穿上第一条牛仔裤、被骂着脱下来的经历。” 沈志强深有同感,“我也有过。” “但其实牛仔裤最初是为了满足矿工们对耐用工作服的需求而设计的。”周知意说。 沈志强诧异,“就像我们之前的’灰、绿、蓝‘工人服装?” 周知意点头,“所以啊,现在国人认为牛仔裤是不三不四的小青年才会穿的衣服的想法其实是错误的,我想要做的就是用设计扭转人们的想法、扭转潮流,为牛仔裤正名。” 沈志强仰头看着周知意,心潮澎湃。 其实论薪资待遇、工作前景,这些话那些服装公司的经理对他说过太多了,但没有一个人能像周知意这样,让他强烈的感知到,设计的力量、服装的力量。 牛仔作为经久不衰的时尚元素,从高级秀场到街头流行,从未淡出过人们的视线,其实有很多可以发掘和设计的点,有着其独特的魅力。 虽然当下还不受人们待见。 「南风」服装店之前有售卖过牛仔裤,但都是作为搭配款式,并不是主角,也从未有像红玫瑰裙、黄毛衣引起过的热潮,销量不好也不差,总有些追求洋气和穿搭的时髦人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愿意购买。 周知意带着沈志强找到之前合作的牛仔厂,发现这家厂子居然已是生意惨淡、老板正四处寻找买方转让工厂回老家,她立刻以一个相对较低的价格收购,开启“牛仔复兴”计划。 “牛仔最主要的就是水洗,未经过水洗的牛仔布其实就是靛蓝染色的粗斜纹布。”周知意一边说,一边抬手写在贴在灵感板上的白纸上,“而水洗又分很多种,我之前问过原来牛仔厂的老板,向他学习过,水洗有普洗、石洗、酵素洗、砂洗四种工艺,每一种会做出不同的褪色效果,这些都是可以用在设计上的。” “在裤型的剪裁和结构设计上又可以做很多文章,并且,不只是裤子,我们还可以做衬衫、做夹克、做帽子,还有很多品类可以做。” 周知意给沈志强拓宽着思路,自己的灵感也如泉涌般源源不断。 志趣相投的两人灵感爆发般不停产出着一款款衣服。 但是人生总是会这样,有人加入、也有人离开。 就像新宁时装表演队,有些人被父母知道后坚决反对只能遗憾离开,又有新招揽进来的人加入。 何萍除了在南风服装店里工作外,时而会和时装表演队的新老成员们去省内各地表演,只因她足够能坚持,不知不觉间竟变成了表演队里资历最老的人。 一个新的机遇也顺势降临到了她的头上。 曾经来过国内举办过时装表演的外国设计师愿意资助12名华国模特到国外演出,七月将在首都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选拔比赛。 时装表演队的教练徐歌和蔼的看向何萍,“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你在队里表现是最突出的,其他人还需要再练习。” 何萍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思索了好几天,去的话,这次去首都她将要一个人独自前往,独行难免令人心中发怵;但是不去的话,她也许会错过人生中可能再也不会有的机会,如果能幸运的被选上,她就能够到国外演出了! 最终,何萍还是决定去。 “那你以后还能回新宁吗?”姜玉芝不舍的拉住何萍的手问道,只觉她像一只鸟,仿佛即将要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何萍喉咙哽咽,说不出回答,未来的事她也不能预见会是怎样的。 周知意心里也是难受,但见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的样子,还是打起精神做出开心的模样,“这是好事啊,要是能被选去国外走秀,何萍就要成为名模啦。”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周知意看向姜玉芝,“何萍是要冲锋的将军,她当然要勇往直前了。” 姜玉芝含泪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个笑容,抓着何萍的手坚定说道,“是,你要勇往直前!” 何萍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周知意和姜玉芝,哭出了声,“我真舍不得你们,但我真的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对不起玉芝,对不起知意,还有摩托车,我也没办法骑在上面帮你拍摄新款照片了……” 周知意借着抬手将脸侧碎发掖到耳后的动作擦掉眼角的泪水,重新扬起笑容,嗔怪一句,“干嘛啦,我们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的锁铐,非要把你锁在新宁、锁在我们身边才好,你有好的机会就去闯,我们才不会拦你。” 虽然表现得很是大气,第二天一早和江遇一起去遛狗时,周知意将何萍的事情一说,面露担忧,“何萍她一个人去首都,坐火车要四天的行程,我还真有点放心不下。” 江遇思索片刻,说道,“罗良白本来过些日子也要去趟首都,和之前的那些电器厂续签订货合同,那我叫他早些去,正好和何萍一起,路上能有个照应。” 周知意一喜,随即又有些迟疑,“会不会影响你本来的安排?你不是说「风雨」传呼机马上要准备开售了?罗良白现在能走得开吗?” “没事,我前阵子刚招了个人,就是负责销售这块的。”江遇说着,牵着周知意的手轻轻晃了一下,“最主要的是我这个人。” 周知意抿唇轻笑,故意不顺着他的意接话,“是是是,毕竟江老板才是统筹大局的人,有您坐镇就出不了岔子……” —— 六月底,何萍和罗良白出发前往首都。 几天后,帕格通讯上市一款新型号的传呼机,多了个汉显功能,售价比之前的传呼机每台贵了两百块钱,三千出头的售价让无数心动的人们无力行动。 可没过多久,人们就庆幸起自己还好没有早下手。 因为价格更低、操作更便捷的「风雨」牌汉显传呼机问世了! 第98章 不像话 风雨电器行门口,潘升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声音响亮的喊出自己想出的广告语招揽着顾客,“「风雨」牌传呼机,能汉显,能双向,省去电话费,直接呼叫寻呼台!只要2480元!” 尽管价格对于普通大众来说依旧是一个非常高昂的数字,但是比帕格通讯新出的汉显传呼机便宜六百块,甚至比之前的数显传呼机都要便宜了四百块,还省去了打电话给寻呼台的费用,人们立刻像是看到有大便宜可以占似的,纷纷走进风雨电器行。 店里,江遇站在柜台内侧,正给把柜台外挤得满满当当的人们展示介绍着「风雨」牌传呼机,“大家可以看到,单色屏幕上显示的是汉字,省去了背诵各种数字代码含义的不便。” “call机正面除了设有标准的导航键、红绿功能键以及四位方向键以外,我们生产的call机还新加了一个ptt键,就是push to talk,大家也可以叫它’一键通‘。在寻呼台办理入网后就可以使用,按下ptt键后不要松手,嘀声响起后代表寻呼台已接通,再说出要找的人的call机号码和要发送的话,说完再松手……” 四四方方的矩形小电器在他瘦削而修长的手指间,工业电子机械与人体交互产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感,十分赏心悦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江遇手中小小的传呼机吸引,为之着迷。 江遇继续说道,“并且,我们为所有购机的用户提供一年的质量保修,如果call机在购买一年内有任何的质量问题,我们有专业的维修人员,可以提供免费的维修。” 本来只是围观的人们不禁对视一眼,片刻的安静后是彻底的疯狂。 “是真的省去了打电话给寻呼台的步骤了吗?” “到哪儿都能直接呼叫寻呼台?这么神奇?” “一年保修是真的假的?你们不会卖完这一波就跑路了吧?” 他们不知道面前这个给他们讲解使用方法的年轻人就是「风雨」的老板,只以为江遇只是个小小的店员,七嘴八舌的向其询问着。 江遇没有丝毫的厌烦,他深知人们的问题越多,代表着人们想要购买的心就有多强烈,耐心回答道,“是真的省去了,这台传呼机上新加入的功能其实和对讲机相似,我们是和新宁无线电通讯处联合开发出了一个双向寻呼网,只要是在官方寻呼台那边办理入网,整个新宁市内,就可以直接呼叫寻呼台。” “大家放心,我们是不会跑路的,时间会见证一切。” 围观的人群中三三两两的开始有人离开,他们并不是对「风雨」传呼机失去了兴趣,而是着急回家拿钱。 “给我留一台!我马上就回来!”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92节 “我也是!” “还有我,我家住的远一点,可千万帮我留一台啊……” 趁着暂时的空歇,江遇转身对一旁学习的两名新店员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怎么接待客人了吧?” 两个年轻人立刻点点头,“知道了老板。” “行,那接下来这边就交给你们了,如果有问题你们就找潘升。”江遇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江遇又对潘升说道,“我先回工厂那边了,店里的事你盯着。” 潘升随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干劲满满,“没问题,老板你放心吧。” 江遇还是又嘱咐了一句,“有人购机别忘了开两份凭证小票,我们自己留一份,既是用来记账,也是日后客户过来维修的底单。” 潘升点点头,“我记住了。” 另一边,等不及集中拍摄新款宣传照,南风服装店里就已经先上了一款牛仔裤开始售卖。 “你们看这直筒的版型、裤腿中间的洗水泛白和结构骨位处特意设计的猫须擦色,还有后腰特意定制的「南风」指南针logo图案的复古皮标、口袋上那标志性的简洁线条花朵刺绣。”周知意自己就穿着一条新款牛仔裤,亲身展示着,“搭配我身上的这件基础款’发财快乐‘印花t恤衫是不是很好看?” 无论是来购物的女孩们还是来进货的客商们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曾经被鄙夷、瞧不上的牛仔裤这么看是挺好看的。 周知意继续说道,“不只是搭配t恤衫好看,搭配其他衣服也好看。” 她纤细的手指向远处一指,无论是新招来的年轻试衣小妹、还是五十岁的店长赵娟,「南风」店里的店员不论上衣穿的是什么,下面搭配的都是这条新款牛仔裤,每一个人都穿得很好看。 只看周知意穿,大家还能认为还不是她人长得好看、身材苗条,所以这种不入流的牛仔裤都变得好看了起来,但看这么多人穿,其中有胖有瘦、有老有少,众人再也找不到辩解的理由,只能认可,好像确实是牛仔裤本身就是好看的。 “这种直筒的版型不挑人、不挑搭配,不只是夏天能穿、冬天也能穿,布料厚实耐磨,穿个两三年不成问题。”周知意慷慨激昂的说,“这就不是服装里的’万金油‘吗?” “小周老板,还是老样子,先给我每个码拿二十件。”殷勇第一个站出来说道,简直像是个托儿,但其实他只是无脑跟随,「南风」的衣服就没有不好卖的,他每每进货带回静海市都是很快就能卖光。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南风服装店里对牛仔裤心动起来的其他人也不再犹豫。 其实接二连三看到穿着牛仔裤的南风服装店店员,一遍遍增加对牛仔裤的记忆,这是一种重复加深印象的心理暗示,它甚至在心理学上有一个专有的名词——“戈培尔效应”。 人们看到一个人穿牛仔裤,会觉得这人特立独行,但如果看到第二个、第三个人穿牛仔裤,反复被刺激、加深牛仔裤的印象,就会不自觉地想这裤子看着确实是还不错、自己要不要也买一条穿着试试? 周知意为了能够给普罗大众产生这种心理暗示,不只是南风的店员,她还给她所有的女性朋友们都送了一条牛仔裤,让朋友们帮忙给牛仔裤“刷脸”。 冯桂敏拿着手里的牛仔裤,表情有些为难,“这……我能穿吗?” 她对牛仔裤还停留在“裤子把大腿包裹得紧紧的、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的印象,简直是不像话,哪是她这个年纪能穿的衣服? 周知意把另一条小码的牛仔裤给小高静,“你拿着空闲时候愿意穿就穿,如果同学们有说你的,那你就先别穿了,等下一年考上大学之后再穿。” 在这几年好似从花骨朵抽条似的渐渐长开的高静上个月刚过了十七岁生日,她接过牛仔裤乖巧文静的点了点头。 周知意又转头对冯桂敏说,“哪有什么能穿、不能穿的,这款牛仔裤特意设计了最不挑人的直筒版型,很遮肉显瘦的,桂敏姐你肯定能穿,快去试试看。” 冯桂敏盛情难却,只好回饭店后面的杂物间里换上,对着光洁能倒映出人像的玻璃照了照,她发现还真不是她想的那种样子,不只没有紧绷在她的腿上,宽松直筒的裤管反而让她看上去腿直人瘦,清新的水洗蓝色还让她多了些年轻感。 周知意看着走出来的冯桂敏,目光赞赏,“我就觉得你穿会好看,看着哪像是女儿下年都要考大学的妈妈,简直像是二十来岁的洋气女仔。” 高静在一旁附和的点头。 “你这说得也太夸张了,我都要快四十的人了。”冯桂敏心里美滋滋的,“我把牛仔裤的钱给你,我和静静的两条裤子要多少钱?” “哪用得着给钱,桂敏姐你之前送给大发它们的骨头都不知道有多少了。”周知意起身,“你多穿几回就是帮我了。” 冯桂敏也就不和她客气了,见周知意站起来,立刻问道,“你这就要走了?” “对,还有几个款式工艺生产单还没做好,我回人民西路的店里再做一下。”周知意回答道。 “那等会儿的午饭我叫孙平把你的那份一起送到那边去。”冯桂敏说着,送周知意走出饭店,她不免叹了口气,“做生意虽然赚钱,但就是一点不好,太忙了,没什么休息的时间,你和小江都这么忙,都没办法像寻常年轻人那样谈恋爱。” 冯桂敏是真的担心,好不容易她看好的两人终于在一起了,可千万别因为忙事业又疏忽了感情啊。 周知意笑起来,“忙归忙,但我们天天都能见到。” 早上、晚上,除了工作和睡觉时间,热恋中的男男女女哪能克制得住不黏在一起。 冯桂敏稍稍放下些心来,“那就好,我就盼着你们能好好的。” 坐公共汽车回到人民西路的「知意」店里,沈志强早上就已经去了牛仔厂那边跟进生产,周知意继续做剩下的刺绣牛仔衬衫、双面穿牛仔夹克外套的工艺单。 “小意,吃饭了。”钟玲把双拼饭的盒饭送上来。 周知意这才停下手里的工作,抬头对钟玲说,“谢谢你玲姐。” 钟玲把盒饭放下却没有离开,面色有些犹疑,像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开口。 “怎么了?”周知意主动问道。 钟玲只好不再犹豫,把心头一直困扰的事情说出来,“小意,我想问问你,能不能让阿谦回「南风」工作?” 周知意顿时露出了然的表情,“他终于把项链送你了?” 钟玲惊讶,“你怎么知道?” “项链还是沈谦托我帮忙,让我在首都买的呢,我本来看一切无事发生的样子还纳闷他怎么还不送给你,这都七月份了。”周知意唇角上扬,眼中满是趣味,“怎么样,玲姐?项链样式你还喜欢吗?我特意找当地人打听的,首都有个采佰商场,就是专卖黄金珠宝、玉石饰品的百货商场,里面样式可真不少,我挑花了眼才选中了这一款玉石挂坠的项链,玲姐你喜欢吗?” 钟玲被她一通话带偏了思路,顺着她的问题点了点头,“喜欢的。” 刚说完,钟玲就反应过来不对劲,脸颊微微泛红,连忙解释道,“我说的是项链,不是,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越说越像是狡辩,钟玲停下,叹了口气,有些苦恼,“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的这种心思,年轻人真的是一阵一阵的。” 周知意张了下嘴,还是忍住了没多言,沈谦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种心思她不知道,但周知意知道的是,从两年半前她刚调到南方佳人服装店里当店员,沈谦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钟玲了。 “年轻人的情感也不完全是一时上头,有时候反而更加执着、坚持和真挚。”周知意含糊地说道。 钟玲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烦恼,“自从我离婚后,一开始我以为他总是送我回大尧村的女所是担心姚海林会再来纠缠我。后来不是张英告诉了我们,说姚海林服装店、制衣厂都不做了,转而去做二倒贩子,在新宁市进了衣服去别的城市倒手卖掉。他人都不在新宁了,阿谦还坚持要送我回家,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周知意也不着急吃饭了,听得津津有味,像是听故事般追问着后续发展,“然后呢?他感觉到你有所察觉了,就打直球了?” 钟玲无奈的点头,“是啊,又是送我那么贵的项链、又是邀我去看电影的,全是年轻人追求人的方法。” “哇哦。”周知意感叹一声。 钟玲嗔她一眼,“别闹我了,阿谦比你还小一个多月,我整整比他大了十三岁,大一轮还多,从来都是把他当弟弟看待,这哪里像话?” “这哪儿不像话了?”周知意反问道,“法律只规定了男性二十二岁、女性二十岁以上才能结婚,又没有规定两人相差多少岁就不能结婚,现在你单身、沈谦也单身,都是完全的自由人,有好感为什么不能相处看看?” 周知意鼓励的看向钟玲,“玲姐,你别顾虑太多,你只问问自己的心,你想不想再开始一段感情?你要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觉得这人真烦真讨厌,那我今天下午就把沈谦调回「南风」。” 钟玲不禁犹豫迟疑。 “再说了,谁说了相处看看就一定要结婚,现在想当司机都要考察合格才能持证上岗,更何况是要共度余生的人。”周知意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玲姐你现在又有钱,不需要再为了生计匆匆和一个男人结婚、搭伙过日子,要是有好感就先处着呗,你也该享受一下迟来的爱情是种什么滋味了。” 钟玲被她臊了个脸红,“你们这些青年可真是的……什么爱不爱的,这怎么能挂在嘴边?” 周知意耸耸肩,“严格意义上来说,青年通常指的是15-34岁之间的人群,玲姐你也算是青年,抓住最后一年作为青年人的机会,像青年人一样勇敢一回吧。” 钟玲离开后,周知意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会不会让她勇敢一些去面对真实的心声。 打开饭盒,周知意一边吃着饭,一边从二楼的窗户向外望去。 「知意」开在新宁市最繁华的人民西路,周知意坐在二楼工作室每每向窗外看去,都能看到对面百货商场外墙上悬挂的巨幅《超人》电影海报,这张宣传海报已经在长时间的风吹日晒中有些褪色,但人们对这 第1部 引进国内的好莱坞大片的观影热情毫不消褪,让其久久未能在影院下映,听说第二部也已经在译制厂抓紧时间配音中了。 周知意嘴里嚼着一块叉烧肉,感觉自己天天看这电影海报,也要被“洗脑”了,她要不要也抓住最后的时间看一看这部电影? 第99章 男装 街上越来越多的人穿起了牛仔裤,南风服装店售卖的牛仔款式服装也日渐变多,牛仔厂一派热闹,和制衣厂一同紧锣密鼓地赶制着新款秋装。 周知意和沈志强跟进着生产,只待过些日子衣服全部做出来就可以集中拍摄新一季的宣传图册。 第一批购买「风雨」牌传呼机的用户反馈很不错,好产品就是口口相传把口碑慢慢积累起来的,现在整个新宁市大多数人都知道除了一直以来难买又昂贵的帕格传呼机外,现在还多了个本地生产制造的风雨传呼机,价格更低、使用更便捷。 所以越来越多的人转而选择购买风雨传呼机,为了供给上市场需求,江遇还把风雨电子厂旁边的一家刚关门退租的工厂厂房租下来,拓宽了生产线,来生产出更多的传呼机。 中间罗良白从首都回来了一趟,带来了几份新签约的合同和何萍已经报上名、只待过阵子参加选拔的消息,接着他又带上了几台风雨传呼机和建立双向寻呼试验网的技术资料再次北上,准备拓展首都的传呼机业务。 一切都顺利又有条不紊进行着,引起“牛仔热”和“call机热”的两人终于能像寻常年轻人一样,有时间去看个电影、约个会。 念及这算是第一次正式约会,周知意为此认真装扮了一番,她画了个淡妆,黑发在脸侧梳成了一个松散慵懒的侧麻花辫,一身鹅黄色的法式衬衫领收腰连衣裙,踩着一双中跟的黑色小皮鞋,垂坠的裙摆在她走动间仿佛盛开的花朵,好看极了,令江遇看到晃神了许久。 周知意看着江遇却不甚满意,他其实也很重视,从衣服上就能看出来,一身笔挺的西装西裤,就是不像是出去玩、更像是去谈生意。 “你这么穿不热吗?”周知意还有些费解,提出自己的要求,“你有没有其他休闲些的衣服?” 江遇穿着这一身长袖长裤确实有点热,乖乖转身回屋换衣服。 周知意就在外面小院里等候着,左右看了看日积月累越发丰富的小花圃,在其中摘了一朵黄色的太阳花,插进了自己耳边的发间,为她的好容颜增光添彩。 这会儿功夫,江遇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休闲的条纹t恤搭配靛蓝色的亚麻长裤,是曾经时兴的海魂衫穿搭,就是略有些过时。 周知意抱臂,目光仍有些不满意,“能再换一套吗?” 这下换成江遇有些不解了,他低头看过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向周知意,“我们出去看电影,这身衣服不行吗?” “这么和你说吧,”周知意走上前两步,拉起江遇的一只手,“你看。” 江遇看向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目光所及,看到了两人手腕上佩戴的手表,虽然表盘大小和表带宽度不同,但相似的设计风格、醒目的“rolex”字母和同样是金色的表盘,莫名看着有种极为般配的感觉。 “是不是看着就像一对儿?”周知意问,“所以啊,我想要你穿的衣服也能和我相配,这样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我们是情侣。” 江遇心中泛起一股甜蜜,扬唇轻笑,“好,那我再去换一身衣服。” 可江遇又换了两身衣服,周知意越看越不满意,而且她才发现江遇的衣服实在是算不上多,甚至比大发它们的衣服还少。 自从周知意给三只狗穿假领子之后,仿佛一下子打开了一扇大门,姜玉芝和其他几个喜欢它们的缝纫女工空闲时用做衣服裁下来的零碎布头做了很多小衣服,小文化衫、小西装、小裙子、小领结,每一款人穿的衣服变成狗穿的衣服都可爱极了,每每引起制衣厂一众女孩们的惊呼,然后她们就更加热情的给大发、一心和两亿做衣服。 而江遇,除了一身定做的西装,再就是几件文化衫、短袖衬衫和几条长裤,夏天能穿的衣服就这些。 一方面是因为他对穿衣打扮上并不怎么上心,主打一个干净整洁有得穿就行;另一方面则是,他确实没什么可以挑选的空间。 江遇个子太高,本就很难买到合适的衣服,再加上现在男装实在是没什么花样,西装和文化衫各占半壁江山,再就是追求时髦的男青年会穿的大喇叭裤,就没了,比起日渐丰富、百花齐放的女装来说,简直是一片荒地。 周知意自己就是做服装生意,最不缺衣服穿,怎么能看江遇没什么衣服穿,尤其他还是天生的模特身材,居然只能穿那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过时的衣服,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们先不着急去看电影,”周知意是行动派,当即就说道,“我回去拿软尺,帮你量一下身体数据,之后给你设计几身衣服,正好过段时间就是你的生日了,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了。” 男装虽然发挥空间不如女装天马行空,但仍然可以设计出好看的衣服,周知意双眸明亮,她已经有了很多灵感,想到了该如何“打扮”江遇。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93节 兴冲冲的回自己住处取了软尺,周知意就干劲十足的测量起来。 江遇见她这幅认真的样子,不禁失笑,他们不是约好去看电影的吗?怎么事情的发展莫名就拐向了给他做衣服? 他唇角上扬,放纵着任由她动作。 周知意从下往上量,先是量了下江遇的腿长、臀围、腰围,数据和之前江遇请她做裤子时相差不大,她忍不住吹了个声口哨,“身材保持的不错嘛。” 上半身测量起来对周知意就有些难度了,她要踮脚、举高胳膊才能将软尺一端按在江遇的肩上。 江遇见状,弯了膝弯,低下身子来配合她。 “你这样半蹲着也累。”周知意把他拽起来,左右看了看,有了主意,“人与自然界中其他动物最大的不同,就是会使用和利用工具。” 周知意拉着江遇走进他的屋子,自顾自的在书桌上摞放两本书,然后轻巧的转身一跳,坐了上去,这下终于几乎算是和江遇平视了。 “这样就可以了,”周知意眼眸微弯,朝江遇招手,“快过来,我继续量,把数据都量完我们就出门。” 江遇的目光瞟过窗边那盆摆了好几年的向日葵花,又移到窗前的书桌上,看向一身黄裙子的周知意,眸色略微加深,仿佛被蛊惑般,抬脚上前一步。 周知意抬手用软尺测量着他的肩宽,“45厘米,你帮我记一下。” 这个距离,江遇嗅到了她耳边那朵太阳花散发出的香气,喉结滚动,“……好。” “你把手一抬。”周知意指使着,在江遇抬起双手后,她身体前倾,像是环抱住他似的,将软尺自他身后绕过来一圈,抬眸间四目相对,她动作一顿,仿佛被吸引般,再也挪不开。 拉近的距离,不同于露天院子、封闭且私密的空间,周知意也察觉到了,正慢慢升起的旖旎,将两人缠绕。 软尺在他胸前捏合,周知意却无心低头去看上面的数字,她看着江遇那双幽深的黑眸,好奇的问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温热的气息仿佛近在咫尺,江遇感觉身体内那种糟糕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他的注意力只好全部用来压制生理反应,没留意周知意到底说了什么。 没听到他回答,周知意忍不住猜测道,“去年过年的时候?不会是你之前给我钱、让我帮你做裤子的时候就喜欢上我了吧?那我当时给你量腰围什么的,你是什么想法啊?” 江遇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笑靥如花,只能狼狈的移开目光,深怕自己会在一瞬间溃不成军,做出任何轻浮不珍重的行为。 调笑的话得不到回应,周知意笑容一敛,嘴角一撇,“我不想猜了,你爱说不说。” 江遇猛地抬眼,见她好似有些生气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就慌了,“我说,你别生气,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周知意顿时更生气了,“好啊你,我刚刚说的你一句都没听吗?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她牙缝中挤出来的。 “你第一次带我逛花街的时候,”江遇回忆着过去的那些点点滴滴,说着又自我否定,“还要再早些,你教我新宁话的时候,不对。” 江遇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什么,看着周知意粲然一笑,唇角两点梨涡隐隐浮现,“是在火车上。” 周知意怔住。 “在来新宁的那趟绿皮火车上。” 周知意能从他眸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胸腔中的悸动也越发清晰。 “那时我见到你从厕所里出来变了样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就被你吸引住了,不自觉地关注起你,”江遇专注的看着她,“现在想来,要不是心动,按我以前那种冷淡的性格,怎么会主动把衣服借给你披、让你盖住你身上的衣服。” “这么早吗……”周知意讶然。 江遇认真的点点头,半晌后又微微垂下头,“对不起,如果以后我有哪里再做的不好,你不要生气,教一教我可以吗?我会改正的。” 他低着头,阴影更显得他骨相优越、鼻梁高挺,眼睫微微颤动,如此俊朗的一张脸上表情真挚,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手中的软尺无力的滑下,落在他劲瘦的腰间。 “那我现在教你一件事……”周知意看着他,眼睫垂下,目光扫过他的薄唇,喉咙间莫名有种干渴感。 江遇抬眸望向她,身体中的那种燥热感又重现,周围空气似乎都被带动着在升温,他不禁放慢了呼吸,只是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 周知意捏着软尺两端的手一个用力,勒住他的腰将人拉近,几乎转眼间鼻尖相对,她轻声道,“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迟疑。” 江遇定定的看着她,大脑像是凝滞住一般,只能依令行事。 这次他再微微低下头,就已经触碰到柔软的唇瓣,他轻轻地吻上去。 软尺无声的落地。 取而代之的是周知意的手,她拢在江遇的腰上,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她只能感觉到在唇上辗转着的满是情意的吻。 江遇的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书桌上,上半身更加向前倾,越发地靠近,唇间克制不住的加深,被放纵助长的是贪婪,像她说的那样,他想要的更多,所以他就去做了。 灵巧地撬开牙关,唇舌缱绻的纠缠在一起,良久后两人才气息不稳的分开。 江遇唇色变得红润,还带着一层潋滟的水色,周知意也是一样,她脸颊上泛着红晕,是这时代的化妆品画不出的自然腮红。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莫名的不约而同抿唇笑了起来。 江遇将额头抵在周知意的额头上,低喃中带着些哑,坦诚道,“还想再来一次。” 周知意故作思索状,“嗯……那也行,不过这次亲完我们就该出门看电影了。”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天休息日,哪能一直在屋子里亲来亲去。 江遇认真的答应下来,“好。” 更加相拥在一起的身体,更加炙热又漫长的深吻。 窗边的向日葵背对着面向窗外的天空,似是羞于去看屋子里身影交叠的人们。 江遇从唇齿挪到她耳边,克制的只再轻吻了一下耳垂,将自己发烫的脸埋进她的颈窝,平复着粗重不稳的呼吸,“这下真的必须要走了。” 睡了快三年的床就在不远处。 再待下去他想要的会越来越多的。 周知意也感觉再待下去真的不行了,收回搭在江遇后脖颈上的手,不停呼吸着缓解刚刚的缺氧眩晕,“那走吧。” “……你也别太纵容我了。”江遇含糊不清的嘀咕一声,这才用所有的自制力起身。 也不是所有想做的事情都能去做。 至少那种事是只能结婚后才能做的。 第100章 想法 有的想法一旦产生,就会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回想。 比如说是想接吻,再比如说是想结婚。 江遇现在就是无法控制的脑子里不停浮现“结婚”两个字,即使他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一年零十二天。 但他就是想。 八十年代是新旧观念交替的时代,人们对婚姻的观念不再是相看合适就组成一个搭伙过日子的小家庭,从“处对象”过渡到“谈恋爱”,虽然婚前交往相处的这段时间变长,但这时候的青年人们观念仍然带着旧观念的色彩,谈恋爱也是认认真真的朝着结婚的目的前进。 江遇认定了周知意这个人,觉得她哪儿都好,喜欢得不行,他就是想和她结婚,只要工作一停下来,他就无法控制的想。 他老家村子里的男青年结婚向来都是准备一套房加两百块钱的彩礼钱。 房子要买,钱也要越多越好。 还有呢? 其他的江遇就不太了解了,他也没什么亲人可以询问,只能去问热心肠的大姐冯桂敏、问电器行里的潘升、问电子厂里相熟的工人们。 “结婚需要什么?我和老高69年结婚时是主张’三十六条腿‘,一个衣橱、一个柜子、一张桌子、4把椅子、一张床,总共加起来三十六条腿。”冯桂敏大咧咧的说完,眼睛一转,立刻想明白什么,玩笑般问江遇,“想结婚了?” 江遇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桂敏姐你先别和意意讲,我年龄还不到,而且这事我想总要准备充分才能和她提。” 冯桂敏乐呵呵地一口应下,“好,我知咗啦,帮你保密。” “不过现在早不是’三十六条腿‘了,人们生活水平变好了嘛。”冯桂敏继续说着,“我记得前几年我二姐的儿子娶媳妇,就已经变成’四大件‘了,指的是电视机、冰箱、洗衣机和录音机。” 江遇默默记在心里,“三十六条腿”其实代表的是家具、“四大件”是电器。 家具要有,电器也要有。 “哎,’四大件‘那都是最基本的。”潘升一副了然的模样,虽然他本人还是个单身汉,“你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姐去年刚结的婚。” “’小车迎亲‘也是彩礼的一部分,怎么也要租两辆婚车来接新娘子才像话,还有婚宴,必须办得热热闹闹的才行,不然我家的好女凭什么嫁去别人家。” 江遇赞同的点点头,默默记下,要有车、还有婚宴。 “不过我不建议你考虑凤飞酒楼,我姐结婚就是在那儿包了八桌,菜可真是又贵又难吃。”潘升嗤之以鼻,表情很是嫌恶,“我姐夫也不知道提前试试菜色,弄得好好一个喜事、大家都没吃好喝好,洞房花烛夜小两口先吵了一架。” 江遇唬了一跳,“你等等,我找纸笔记下来。” 潘升从开票的抽屉里找出一张空白的纸,又从桌上拿了支笔递过来。 “多谢。”江遇接过纸笔就刷刷写下。 「婚宴要提前试菜!」 这行字前面还被他打了个星号,着重强调。 风雨电子厂的工人们又补充了不少。 “喜糖,还有时兴的婚纱照,这两年又流行起什么’度蜜月‘!年轻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传呼机生产线第四组打螺丝的一个工人忍不住倒苦水,掰着手指头数着,“喜宴60元一桌,订了五桌;喜糖每个亲戚朋友都要发上一份吧,这就两百块钱没了;在出租车公司租了两辆苏联的拉达车,又是60元;拍婚纱照50元;家具、电视、床、被褥乱七八糟的加起来也有小两千块钱了,再加上女仔说想看看西湖,和我儿子两人去了承平市’度蜜月‘,又是五百块钱;好在我大儿子他单位有分房,每个月房租只要一元多……” 老孙头操持一个儿子结婚就几乎掏空了家底,关键是他还有个两个儿子还没结婚,所以年初大儿子结婚后,他听说风雨电子厂招人、一个月工资九十元后,麻溜的辞去了原本工资更低的工作,来此重新当起了“新工人”。 江遇刷刷在纸上速记着,补充要点——「喜糖、婚纱照、度蜜月」。 老孙头感慨一句,“果然还是要计划生育啊。” 孩子真的不能多要,一个刚好,他要是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哪还用得着再就业,早待业在家颐享天年了。 第四小组的小组长李强壮在一旁从鼻孔出气,哼了一声,“还不是现在女的攀比心太强了,我们那时候结婚哪用得着那么多钱,我和我媳妇结婚就是请亲戚朋友在家吃了一顿饭,什么’三转一响‘。’三十六条腿‘的,统统没有,那时候没钱也没票的,哪里买得起。” 这句话江遇直接当作耳旁风了,他只写完抬起笔,有些发愁,一年多点的时间够他准备的吗?还有他手里的钱也不算多,基本都投进传呼机的生产中了。 江遇心中着急,看来他还要再努力点赚钱,毕竟他不像老孙的儿子那样,有父母操持,所有的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备齐。 —— 「南风」的秋款基本准备好,大多都是牛仔款式,偏向于结构剪裁,都是好穿的休闲街头风格,目的是为了让牛仔能够在普罗大众间传播开来。直筒裤、喇叭裤、阔腿裤各种裤型,水洗蓝色、深灰色、黄泥水洗色多种颜色,还有牛仔衬衫、牛仔夹克等等,主打一个都不白来、大家来了店里都能选中一件喜欢的牛仔衣。 要参加月底省内展销会、以及放在「知意」店内的新款秋装也有部分牛仔款式,工艺更加复杂的立体压花牛仔长裤、针织毛衣上点缀一朵牛仔布捏成的玫瑰花、复古的红色玫瑰暗纹针织衫搭配一件正反两穿的外套,一面是牛仔、一面是美拉德色系的复古棕色…… 并且这次周知意还拓展了品类,设计了几款搭配的帽子,毛茸茸的针织帽既保暖又给穿搭增添了氛围感。 所有衣服都已经做出来了,样衣挂了一排,只等最后的拍摄。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94节 周知意面试了整个新宁时装表演队的女孩,送走十个女孩,半晌后沈谦走出南风服装店里的暗房,把刚洗出来照片在桌上铺开,两人看过全部照片,沉默的相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的长叹了一口气。 “想何萍了……”周知意幽幽的说。 沈谦附和着点点头,“我也是。” 时装表演队的这些女孩一直以来都是接受“如何走”的训练,面对镜头和普通人无异,会不自在的瑟缩、不敢直视,稍好一点的也是表情略有些僵硬,何萍最初也是这样,只是经过这几年的多次拍摄,已经磨练出来了。 但是现在何萍去追寻更大的舞台了,周知意和沈谦两人只能重新“从零开始”。 在十张僵硬微笑的相片中勉强选出一张还算有潜力的,周知意手指在那张相片前轻点了一下,“要不就这个女孩?” 沈谦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小麦肤色的脸上带着些生无可恋,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反正到时候都要现教。 “我们这儿真的没有男款的牛仔裤,您要不要到旁边其他店里再看看?” “十三行这边我全都逛过了,就属「南风」的牛仔款式最多最特别,也有几家卖牛仔裤的,但没有一家卖的牛仔裤上有做这种猫须一样的刷痕。” 周知意和沈谦被说话声吸引,转头看去。 “最大码只有l码吗?要是能有再大一个尺码的牛仔裤,说不定我就能穿下了。”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男人抓着挂在衣架上的一条牛仔裤,不死心的又问道,看得出是真的很喜欢这款式了。 “真的没有了。”赵娟很是无奈,这人也是来了好几回了,“就算是有,靓仔你也穿不了的,男裤和女裤又不一样。” 可有的时候偏偏就是越买不到越想买,简直疯魔了一样的想要得到。 那青年人抬眼扫过店里的一众衣服,很多都很好看,偏偏他只能看、穿不了,谁让他不是个女性!他嘴角一撇,不禁赌气地说,“你们老板是不是看不上我们男人,不想赚我们的钱?我们也想穿好看的衣服、我们也有钱愿意买衣服!” 他也是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有钱花不出去,这种感觉可真憋屈! 赵娟下意识的看向周知意。 周知意抬脚走过来,和煦的笑道,“这位同志你先不要生气,我们已经在考虑拓展男装生意了。” 那男青年顿时一喜,揪着不放手的牛仔裤问道,“这款裤子以后会有男款吗?” 周知意看了一眼,记下款式,点点头,“会有的,之后还会有更多有设计感的、独特的男装。” “那可太好了,什么时候我能买到?”男青年迫不及待的问道。 周知意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大概八、九月份吧,到时我们会直接上秋装,您再耐心等候一下,反正新宁夏天长,早买了也穿不着不是吗?” 这名男青年被安抚好,“也是,那我就等着了。” 南风服装店里的小波动就这样安稳度过。 周知意和沈谦回到「知意」,她径直上了二楼的工作室。 沈志强起身迎过来,“意姐,我想到了之前那种护耳帽也可以用牛仔布做,我先画了个图,你看看行不行?” 周知意接过那张纸看了看,赞赏的点点头,“还不错,可以先打个样,还是老规矩,如果之后能投入生产和售卖,每卖出去一件,给你售价的3%作为提成。” “是!”沈志强之前觉得谈钱真是俗,他追求的是理想,但现在这种“奖励机制”倒是让他更加振奋、斗志满满。 周知意回到自己座位上,翻开桌上的图画本,里面一张张都是她才画了没多久的男装设计稿。 白灰拼色的驳领垫肩西装搭配同色阔腿西装裤,用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面料组合,克制的塑造出独特的样式效果;浅卡其色宽松毛衣开衫内里搭配白色衬衫,衬衫胸口的口袋向下翻折一角,露出底下的花朵刺绣,下面是休闲的水洗牛仔直筒裤;黑色v领毛衣上做灰色菱格纹提花图案,露出里面深灰色条纹衬衫的一部分,和深灰色垂感西裤相得益彰…… 周知意讲自己一贯的花朵设计元素不着痕迹的融入考究简约、带着些静奢风尚的男装设计中,让男装整体偏基础款的服装中加入一点点设计感,淡淡的、又不失温度,正如江遇给她的感觉。 那天看完电影回来,周知意就灵感大迸发,一口气画了这么多设计稿。 画完之后周知意就在想,她完全可以一举两得,这些衣服既可以是送给江遇的生日礼物,也可以拿去售卖。 她其实可以也做男装生意啊! 就像周知意的理想追求,她想要女装审美重新掌控在女性手里,因为女装已经太久被男设计师把控潮流风向了。 既然如此,男装的潮流风向为什么不能由女性掌控?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时尚界该换换主导了。 这个想法在周知意脑海中不停出现,令她斗志昂扬,不只是女装,男装她也要做! 第101章 抓大放小 起初是新宁市的销售额大幅锐减,再者是首都、静海市、承平市……等帕格通讯公司意识到时,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传呼机市场已经被蚕食近三分之一,一个新的、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出现了,并且还不算是陌生人,就是卖给他们「传呼通信用汉字信息表示及编码字符集」技术资料的那个青年。 本来沾沾自喜用极低的价格为产品升级、省去了开发的费用,却没想到是养虎为患。 他们低估了那个年轻人,也低估了这片土地上的传呼机市场。 虽然有些遗憾,但也说不上太难受,毕竟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抓大放小,基本放弃了在他们看来已经算是落后的传呼机,转而攻克更加便携的通讯设备。 在面对「风雨」传呼机势如破竹的侵占,帕格通讯公司推出了一款像砖头一样大小的移动通讯设备——“800兆移动电话”来和其对打。 罗良白再回到新宁,发现“天”都要变了。 一个是“大哥大”的出现。 另外一个,则是老板出奇的刻苦工作、艰苦朴素。 罗良白眼珠子纳闷的滴溜溜转,看着忙着给传呼机检修着程序系统的江遇,还是忍不住问,“难道是厂子资金上出现了什么大缺口?” “什么?”江遇从如海一般的编码中抽身,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不明所以。 “我都看过那厚厚一沓的销售底单了,而且我从首都又带回了那么多传呼机订单,”罗良白纳闷的打量着江遇,“不应该啊,按理说你现在应该赚得盆满钵满才对。” 说着,罗良白拎起江遇身上那件条纹t恤衫的袖子,“你居然穿的还是这种洗得都已经褪色的旧衣服。” 罗良白又看向江遇手边的那台传呼机,这种贵价货还是自己工厂生产的,没花一分钱。 还有江遇手腕上的那块金劳,这是周知意给他买的。 除此之外,再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昂贵物品,谁能想到江遇就是已经卖出上百台传呼机的「风雨」的老板呢? 罗良白感觉自己都比江遇更像是有钱人。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好歹也买件梵特杰衬衫穿穿啊。” “买衣服?”江遇随即笑起来,“我不会缺衣服的,意意说会给我设计衣服。” 他重新看向电脑,在屏幕右上角贴着的那张小纸片上深深的看了一眼,像是获得了力量似的,干劲十足,“而且我还要攒钱,结婚太花钱了。” 罗良白走过去定睛一看,纸上写着「婚宴要提前试菜!房子、家具、家电、小车迎亲、喜糖、婚纱照、度蜜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江遇已经疯魔了,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嘴里嘀咕着,“别人有的意意也要有,我要给意意最好的……” 罗良白无奈的一拍脑门,之前因为推销铝电容器,他也算接触了不少电器厂老板。 别的老板是努力拼搏赚大钱、当富豪,怎么到江遇这儿,就变成努力拼搏赚了钱、去结婚? 算了,不管是什么,有驱动力就是好事,他只要跟着「风雨」节节攀登就行。 不过这次罗良白不是一个人从首都回来的,何萍也和他一同回来了。 周知意和姜玉芝对视一眼,凑到和大发、一心和两亿三只狗玩耍的何萍旁边。 “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姜玉芝小心翼翼的问着,“不是说参加选拔比赛吗?” 何萍把玩具球扔出去,语气轻松,“没选上,我就回来了呗。” 姜玉芝立刻和周知意对了眼神,两人俱是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讶,又有点不敢再问,怕触及何萍的自尊心、又引起她难过伤心。 何萍倒是淡淡的瞥了她们一眼,“怎么,我回来不好吗?” “好!那当然是好极了!”周知意反应迅速,立刻像倒苦水一般说道,“离了你,我和沈谦简直头疼死了,新款宣传照片的模特我们都找不到像你一样、能替补你的人,本来都想先从模特队里挑一人,慢慢教教看,也不知道能不能磨合好。你回来了,这下可好,还是你来拍。” 何萍终于露出笑颜,“我就知道你们肯定需要我。” 在新宁市,永远有作为后盾的朋友,能够为她托底,让她至少不是那么的失败。 其实没被选中去国外表演,何萍是难过的,甚至还大哭了一场,因为她甚至连真的同台竞技都没有就被淘汰。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何萍来到首都后就和罗良白分开了,她拿着从徐教练那边抄来的信息,独自找着报名的地点。 “哎,你是周知意的朋友吧?” 何萍转头,就见到了那名长相奇特的高挑女孩。 庄云月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人们看向她的目光了,不再低头躲在暗处,她对着何萍一笑,“果然是你,我们在五省联合展销会的后台见过一面,你还记得我吗?” 何萍点点头,“当然。” 庄云月的目光扫过何萍手里的小纸条,猜测道,“你来首都是不是为了参加卡丹先生的模特选拔比赛?我带你过去吧,我刚报上名。” 何萍立刻感激地说,“那就多谢你了,我正找不着地方呢。” 庄云月轻轻的摇了摇头,“你是周知意的朋友,我帮你是应该的,因为她也帮我很大一个忙。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发现原来我也是好看的。” 她抬起胳膊,看着上面突兀的白色斑块,“我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些东西了,而且它们反而成为了我独特的记忆点。” 罗良白给几家电器厂交了铝电容的货,带着收回来的货款和新的订货合同回到宾馆,敲开了何萍的房门,“怎么样?你找到报名的地方、报上名了吗?” 何萍点点头,“托知意的福,她曾帮过的人帮了我,带我找到了报名处,已经报上名了。” “那就好,有个认识的人照应我也放心。”罗良白说,“我明天就要回新宁了,你自己保重,有事的话就打周知意电话,她有装电话吧?没有的话我就把风雨电器厂的电话给你,你找江遇也行,只要你说你是周知意的朋友,他肯定帮你。” 何萍扬唇一笑,“才不用,南风服装店里的电话号码我倒背如流。” 罗良白点点头。 一时两人无言,一阵安静。 罗良白莫名有点局促,一贯的好口才此刻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何萍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不是说明天要走吗?那你还不回去休息?还有事?” “哦、哦!对,没事了。”罗良白连忙接道,“那你也快休息吧。” 在罗良白离开的第三天,何萍就去了首都国际饭店参加初选。 她志气满满的进去,垂头丧气的出来。 不同于新宁时装表演队的选拔标准,只要条靓盘顺、自己愿意参加,就允许加入;外国设计师带来的是国际标准,女模特要求身高在1.75米至1.81米之间,三围应分别在84厘米、60厘米、90厘米左右,考虑到亚洲人的身体条件,身高要求放宽到至少1.7米以上。 身高只有1.68米的何萍在初选就被淘汰,她甚至未能真正的走到舞台上和其他人角逐,就因为“个子太矮”,失去了竞争机会。 生活在南方,何萍从小到大都是被人赞一句“好高的女仔”,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因为“矮”,铩羽而归。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95节 如果说是她台步走的没有别人好所以落选,何萍都不会如此不甘心,偏偏是因为身高不达标,就差两公分,这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台步走得不好她可以练,就算这次落选,相信勤加苦练总会有成功入围的时候。 但是身高不达标,何萍又不能把自己的腿抻长,让自己再长高。 她不是没争取过,但在看惯了纤瘦高挑的外国模特的设计师眼里,何萍就是太矮了,即使她走得还不错,也弥补不了这点缺憾。 因为太过不甘心,即使已经失去资格,何萍也没有就这么离开首都,而是追随着选拔进程,听说了复赛的选拔比赛很是激烈、见到了报纸上刊登的那张照片——十二名高挑美丽的女孩激动的抱在一起,其中皮肤独特的庄云月很是引人注目,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兴奋,她们可以跟着卡丹先生飞去国外表演了! 在飞机掠过首都的天空时,何萍席地坐在思源桥下墩柱旁的河岸边,避开众人,独自崩溃大哭,把手里的那张报纸捏得皱皱巴巴。 罗良白拿着技术资料帮助首都寻呼台建立好双向寻呼网、谈好代售合作,忙完正事后闲谈听对方讲起了最近的热闹事。 “你知道那个叫什么卡的外国服装设计师吗?他之前来咱们国家办过服装表演,这一阵子又过来选了十二个女孩去国外表演,我看了前两天报纸上刊登的照片,个个都很年轻漂亮,希望她们在国外也能这么争气!” 罗良白笑起来,“我知道,我还有个认识的人也参加了选拔。”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何萍也被选上了。 但等罗良白找到报刊亭,特意让老板帮他找了前些天的报纸,他反反复复在那张照片上仔细找了两遍,都没能找到何萍的身影,连边角上都没有。 “奇怪……不应该啊……”罗良白纳闷的自言自语道。 罗良白把报纸一折,塞进手提包里,转身去了何萍住的宾馆。 宾馆前台对这个见人三分笑的青年人还有些印象,主要是当时她还以为这个青年和那个一起过来的漂亮姑娘是一对儿,但听他们各要一个单间,很是意外,这才留下了些印象。 “您好,我想问下——”罗良白刚开口。 “你是来找那个叫何萍的姑娘吧?”前台工作人员如同他肚中蛔虫般,抢先说道。 罗良白点点头。 前台向外一指,“那姑娘出门好一会儿了,好像是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出门前还问了我周围有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我和她指了前面的思源河,那儿地方风景好又没多少人去,最适合散心了……” 罗良白却是心头一坠,连道谢都顾不上,匆匆大步转头向外走去。 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何萍吸了下鼻子,渐渐平复下来心情,自我安慰着,人生哪能一直一帆风顺,细究起来,她的人生已经是“顺”远大于“不顺”了。 中学肆业后到了离家不远的邻市新宁来打工,到了海林制衣厂后做衣服也不是什么太累的活计,再加上好脸蛋和嘴甜讨喜,当时的老板姚海林没少了她的工资;再到后来,换成跟着周知意干,试衣小妹的工作那就更清闲了,还可以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 还有她想要参加新宁市举办的青春美大赛,想拿第一名努努力就拿到了;她还拍过《时装》杂志、进了时装表演队、在五省联合展销会上表演过…… 何萍心中没那么难受了,她想,她已经挺幸运的了,总不能事事都如她意,没有被选上去国外表演也许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失败,并不代表着什么。她就算不够高又怎么样,就算没办法去国外表演,她还是可以在新盛省内表演,她还可以继续给周知意的服装品牌拍摄产品照。 她想回新宁了。 深吸了一口气,何萍准备站起身来。 可看在焦急找过来的罗良白眼中,何萍前面就是湍急的河流,她站起来还能是干什么? 他立刻冲过来,一把把人拦腰抱住,往回带。 何萍双脚腾空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接着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说。 “不就是没选上吗?你这心气也太高了,至于跳河吗?你不考虑你自己,也该考虑考虑父母、朋友们吧?” 罗良白又急又气抱着人远离河岸。 被人拦腰抱住肚子,脚腾空、脸朝下,并不是种很好的体验,何萍被勒得说不出话来,使劲挣扎着。 罗良白只以为她执迷不悟,更加不放手的加快速度走着。 什么难过不难过的,何萍现在只有愤怒。 一个肘击狠狠砸到罗良白身侧肋骨处,他吃痛,这才放开了何萍。 何萍站稳身子后,两手叉腰,立刻怒气冲冲的骂道,“扑你个街!谁要跳河啊,死蠢,差点勒得我喘不上气来!” 这才发现自己好心险些办了坏事的罗良白捂着还在痛的肋骨不敢吭声,见她中气十足的样子,却无意识的松了口气。 何萍其实真的已经想开了,在她那里这事已经变成过去式了,只是有一种担心叫做朋友觉得你还有事。 姜玉芝很少说谎,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我今天夜校下课后回去看看我爸妈,晚上就在家住了。” 何萍没有察觉,心里牵挂着第二天的新款拍摄一事,只随口问了一句,“你哥不回去吗?我刚刚见姜大哥接了淑芳姐下班回来了,两人应该刚上楼。” 见姜玉芝脸上的慌乱更加明显,周知意往旁边迈了一步,挡住她,帮忙解释了一句,“淑芳姐肚子太大了,说不准哪时候就要生了,还是少折腾得好。” 何萍果然没有疑心,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确实是。” 周知意给姜玉芝使了个眼色,“那玉芝,你快去上课吧,穆霖在外面等你了。” “哎。”姜玉芝连忙应了一声。 拉着姜玉芝向外走时,周知意压低声音叮嘱了一句,“一切按计划行事。” 姜玉芝握着她的手一捏,坚定的说,“我知道的。” 送走姜玉芝,周知意转身走向何萍,“你今天早些睡,我们明天要起一个大早的,我骑摩托车载你过去,正好也是把拍摄道具运过去。” 何萍笑起来,“你倒是会省事。” 第二天一大早,三只狗留给江遇去遛,周知意则帅气的骑上摩托车,载着何萍去了这次拍摄的地点。 因为近一半都是牛仔款式,再加上摩托车作为拍摄道具,所以这次新款产品照片手册的拍摄地点定在了「知意」所在的人民西路,用繁华的街景作为服装的背景,为了避开人流,拍摄时间也放到了早上。 夏日清晨微凉的风很是怡人,感受着风驰电掣的速度,何萍坐在周知意身后,很是畅快的喊了一声,虽然声音大半被头盔捂住,但她却像是把心底最后一丝郁气发泄出来了,整个人轻松多了。 远远看到驶来的一个小黑点,早已准备在「知意」店门口的姜玉芝拿着手里的东西,转头对其他人匆匆说道,“她们来了!快快快——” 钟玲四下看了看周围,有些难为情,但还好时间还早、这条路上的其他店都还没开门,现在街上没多少人。 沈谦把手里横幅的一头递给她,黝黑的眸子直直看向钟玲。 钟玲只接过横幅的一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沈谦也没过多纠缠,只拉着横幅的另一头,将其展开。 周知意停下摩托车,何萍下了车,摘掉头盔,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仰头看向钟玲和沈谦两人拉开举起的红色条幅,上面赫然一行硕大的字——“欢迎专属模特何萍小姐回归「南风」&「知意」!” 何萍眼眸中不禁泪光点点,很是感动。 可接着姜玉芝展开自己手里的那条对联——“漂亮女孩不孤单”。 下联在穆霖手中——“萍姐注定是名模”。 停好摩托车的周知意匆匆把头盔一摘,回到她的位置,接过沈志强递过来的横批,一把拉开——“前程似锦”。 感动变成了啼笑皆非,何萍笑起来,忍不住吐槽,“这是对联吗?谁想出来的?也太奇怪了吧?一点都不对仗?” “对仗什么的先不管,你就说朋友们的祝福你收到了吗?”周知意这时候出声,很显然,这一套既令人感动又滑稽好笑的东西都是她想出来的。 “收到了!”何萍左右看了看周围,生怕被人看到,急急忙忙上手抢走朋友们的“心意”,“快给我吧,这让人看到了我可就真的要出名了!” 尽管看似是嫌弃,但何萍拿到那些条幅、对联后,却是小心又妥善的将它们卷好,拍完照后都不忘拿着它们回自己的住处,珍惜的收藏起来。 第102章 男模 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穿行过马路,车子一辆接一辆的停下,排起了长龙。 罗良白捏下自行车的手刹,脚落下踩到地面上,看着前面摩托车上那人的背影,忍不住对旁边停下的江遇使眼色,“你看前面那人,骑着摩托车、腰上还别着call机和大哥大,置办得可真够齐全的。” 江遇向前看了一眼,可有可无的附和着点点头。 罗良白目光离不开前面那人腰上那跟砖头似的大哥大,倒不是眼馋,而是有些担忧,“你说现在市面上又多了这种叫’大哥大‘的移动电话,我们做call机还能行吗?” 小传呼机碰上大手机,怎么打得过? 江遇见前面的车水马龙又动起来,他踩上脚踏板,骑着自行车跟上,淡淡的说,“我们现在不是正要去店里看看情况?” 不过江遇却是没有罗良白的患得患失,“要我说你也不用太担心,能用得起call机的人其实都没有那么的多,更不用说是售价翻了快十倍的大哥大了。” 江遇瞥罗良白一眼,“你别从自己的角度想,普罗大众一般工资能是多少?万元户又能有多少?” 罗良白恍然大悟,“对哦。” 他也是飘了,跟着江遇越赚越多,都忘记自己曾经在郝运来电器行打工时每个月工资也不过才八十块钱,这才是普罗大众的工资水平,要想买一台call机来装面子,怎么也要不吃不喝攒上个三年。 至于售价三万多元的大哥大,那是完全不用考虑的,根本买不起。 到了风雨电器行里,情况也正如江遇所想的那样。 “生意有什么影响?”负责店里传呼机销售的潘升很快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哪有什么影响,倒是越来越好了。” 潘升红光满面,兴致勃勃,“最近有几个人一来就买好多台call机,说是要带回去他们老家再倒手卖掉。「风雨」牌传呼机虽然没有帕格牌传呼机那样有个外国货的噱头,但价格低啊,又一样用,这可比他们从前倒卖帕格牌传呼机有赚头多了。” 罗良白意外的挑挑眉,不过随即转念一想,他脸上一喜,看向江遇,“这样的话我是不是都不用到处跑生意了?” 有这些二道贩子助力打开市场,各地的寻呼台面对群众的需求,应该也会自己来新宁“取经”的。 江遇点点头,“你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再补一补这些日子夜大学缺的课,免得下年到了毕业的时候你学分没修够。” 罗良白点点头,长舒一口气,“火车我都要坐吐了。” 离开风雨电器行后,江遇却没有同罗良白一同回电子厂,而是扶着自行车,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他抬头看向罗良白,“你先回厂子吧,我等下还有事。” “行,谁让今天日子特殊呢。”罗良白念及今天是江遇的生日,也就不计较老板提早三个小时下班的行为了。 罗良白骑上自行车,朝江遇挥了挥手道别,顺便送上自己的祝福,“生日快乐阿遇,恭喜你距离法定结婚年龄只差一年的时间了。” 江遇失笑,倒是好心情的朝他也挥了挥手。 骑着自行车到了人民西路,在「知意」服装店门口停下、锁好车子,江遇这才走进了店里。 周知意已经提前知会过钟玲,所以在店里的钟玲看到江遇,表情并无意外的迎上前来,刚想和他打招呼,但突然又卡壳住。 男老板的对象叫做老板娘,女老板的对象应该叫什么?娘对爹,老板爹?这也太奇怪了吧?老板夫?也感觉很别扭,况且两人还没真的结婚,什么夫不夫的。至于直接喊老板,钟玲表示,她们服装店的地盘里只有一个老板,那就是周知意。 见江遇走近,钟玲都没有想到合适的称呼,不过她反应也不慢,脸上自若的带上客气的微笑,“你来找小意的吧,她和我说了,你直接上二楼就行。” 想不到合适的称谓,那就不说,直接用“你”代替。 丝毫不知道自己成为难题的江遇微微颔首,同样客气的说道,“谢谢玲姐,那我就上去了。” 等他离开,店里原本装鹌鹑的两个年轻女店员立刻凑到钟玲跟前,好奇的问起来,“玲姐,这人谁啊?我们老板她对象吗?” 比起各种意义都能说是“黑脸仔”的沈谦,和善可亲的钟玲简直像大姐姐一般温暖,林琳和李秀荣才敢向她打听起老板的事情。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96节 钟玲点点头,“是正在拍拖。” 两个女孩顿时眼睛一亮。 “啧啧,就我们老板盘靓条顺的长相、性格又好、又会赚钱,这人还真是幸运啊!” “果然女人还是有钱,才能谈到这样又高又帅的靓仔!” 钟玲忍不住为江遇正名,也省得店员们对周知意的印象变成“包养小白脸的女老板”。 “他自己也赚挺多钱的,你们知道最近很火的「风雨」牌传呼机吗?就是他厂子里生产出的。” 却不想两个女孩对视一眼,更加兴奋了,她们抓着手,用译制片那种腔调你一言我一语说着。 “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于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于离开你。” “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 “嫁给我,简,说你嫁我。” 钟玲摇了摇头,感觉和年轻人已经有了代沟,她真的无法理解这种怪里怪气腔调的译制片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转身间对上沈谦看过来的目光,钟玲停顿了一下,随即错开眼,走到柜台前整理起桌上的东西。 听到脚步声,周知意抬头看去,见是江遇,她的眼眸仿佛亮起般,站起身来,“你来了,衣服我都准备好了。” 沈志强看到江遇,很有眼力劲儿的拿上自己的草稿本,对周知意说了一声,“意姐,那我就先去牛仔厂那边了。” 周知意点点头,不忘嘱咐他一句,“铆钉纽扣你记得买一下。” “哎。”沈志强应了一声,下楼时和江遇打个招呼,擦身而过。 周知意把一旁的落地衣架拉过来,对江遇说,“你一套套试试看。” 曾经纸上的图稿经过穆霖打版、姜玉芝安排女工们制作,一件件变成做工精细的实物衣服,周知意已经提前一套套搭配好,挂在落地衣架上。 第一套是休闲西装套装,白灰拼色的驳领垫肩西装搭配同色阔腿西装裤,里面是一件白色长袖t恤,衬得江遇整个人有种闲适又随意的慵懒帅气感; 第二套则更像居家好男人,温暖柔和的浅卡其色宽松毛衣开衫内里搭配白色衬衫,衬衫胸口的口袋向下翻折一角,露出底下的花朵刺绣,下面是休闲的水洗牛仔直筒裤。下午三、四点钟和煦的阳光照进室内,打在江遇身上,使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第三套黑色v领毛衣上做灰色菱格纹提花图案,露出里面深灰色条纹衬衫的一部分,和深灰色垂感西裤相得益彰,一种绅士做派油然而生。 第四套的少年感白灰色运动卫衣套装,第五套的复古夹克衫搭配棕色格纹衬衫…… 考虑到当下的温度,还有两套夏装,清爽的蓝色条纹面料将古巴领短袖衬衫的风流不羁感扭转成潇洒倜傥,用深蓝色牛仔裤作配;做了挑空工艺的polo领短袖上衣,用偏宽松的版型来打造休闲随性感,再加上同色系的卡其色长裤,是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度假的舒适穿搭。 江遇每换一套衣服,走出试衣间,都能感觉到周知意望向自己更加炙热的目光,他手指发麻般的不禁蜷缩,却又忍不住沉溺在这种感觉中。 周知意看着自己设计的衣服在江遇身上一一展现,如同珠宝放到了适配的首饰盒中,她满意极了,江遇真不愧是男模身材,每一套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好看极了。周知意甚至还有种小时候打扮芭比娃娃的兴奋感,不对,男性芭比娃娃叫什么,肯吗? “你简直就是我的肯,”周知意含情脉脉的对江遇说着,“你是我的百变小遇。” 江遇听不太懂什么“肯”、“百变小遇”,但不妨碍他把前面四个字听进去,他伸手揽过周知意的腰,把人拢在怀里,是下意识的亲近和贪恋,他不太好意思的重复着,如同低喃,“……我是你的。” 周知意明眸善睐,仰头看着他,轻笑道,“怎么样?衣服还满意吗?” “很满意,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件衣服。”江遇很是感动,专注的看着周知意,附身低下头来,已是咫尺之间,还故作询问,“那我还可以再贪心些,再讨个生日礼物吗?” 周知意唇角的笑容加深,“你这算明知故问吗?” 说话间尾音已消失在触及的唇中,炽热缠绵,江遇横亘在她腰间的手随着情绪的浓烈不自觉饿微微收紧,掌心散出的热意渗透夏日的薄衫传递过来,令周知意整个人仿佛也跟着炙热起来。 半晌后分开,江遇无法自已地将人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周知意的肩头平复着呼吸。 每每都被勾出一身火气,但又每每克制不住的亲上去,简直像是上瘾一般。 “要是一个生日能一下子长两岁就好了。”江遇嘴里嘟囔着,少见的会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 “怎么了?”周知意还不知道江遇已经心心念念结婚的事情了,她只想到了之前帕格通讯公司的人因江遇年轻而轻视于他的事情,关切地问道,“又有谁因为年纪说你了?” 江遇深呼吸,竭力克制住冲动,站直身子摇了摇头,“没人,只是我自己这么觉得。” “没事就行。”周知意松了口气,“对了,我想要再开一家男装店,这些衣服你介意我做货放在店里卖吗?” 出于尊重,周知意还是很和他有商有量的提前说明,“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就再设计一些别的款式。” 说话间,她那还带着水色的唇动作着,泛着艳极的红润,此刻哪怕周知意说要天上的星星,江遇都会认真思考一下如何行动,更不用说只是拿这些衣服售卖的小事。 “本来就是你设计的,你做主就好。”江遇说着,“我不介意的。” 可五天后,江遇的传呼机收到周知意的消息,让他有空的话现在来一趟「知意」服装店。 让罗良白先看着厂子,江遇骑上自行车再次前往人民西路。 几天时间钟玲也已经想好对他的称呼了,“小江同志,小意她们在楼上呢,你直接上去就行。” 江遇没留意到她话里的“她们”,他只以为周知意是有急事才叫他过来,不耽搁的长腿一迈,扶着楼梯扶手拾阶而上。 待他看到二楼工作室内的场景后,江遇一愣,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不介意。 一群穿着新款男装的男青年们正对着坐在桌子后面的周知意搔首弄姿、摆弄着姿态。 何萍、韩霓坐在周知意两旁,还正点评着这些男人。 “这人有点不够高。” “这个勉强还行……” 沈志强在一旁维持着秩序,“排队!一个个上前,通过的人到另一边找摄影师给你拍照试镜——” 他说着指向另一边拿着相机的沈谦。 江遇看着这一片热闹的场景,莫名有种看到女皇选秀的错觉。 第103章 众所周知 男装店的选址已经定好了,因为定位是平价服饰,目标群体是普罗大众而非高收入人群,所以定在了十三行服装市场,就和南风服装店在一条街上,周知意把店铺租下来就将陈列装修方案给了姜佑青,让他带着施工队装修。 要售卖的衣服款式则在姜玉芝的统筹下,有条不紊的在制衣厂、针织厂和牛仔厂三处进行着大货的生产。 留给周知意要做的事情就是宣传。 首先,像「南风」和「知意」那样的新款产品照拍摄要安排上,拍摄的模特也要选。 虽然有天生男模、和她关系不同寻常的江遇,周知意知道自己只要开口,他八成也愿意过来充壮丁,但江遇好歹也是个老板、生产的风雨牌传呼机正是广受欢迎,总不能他以后和人谈生意的时候被人打趣取笑“好好一个老板怎么还去做男模特”,而且也不能每次男装店上新都要江遇来帮忙当模特,他有他自己的事业。 总要像女装品牌有何萍一样,男装品牌也要培养出一个模特才行。 只是这个人选实在是有点过分难选择了一点。 曾经面试过新宁时装表演队内女同志们的周知意和沈谦看着这次叫过来面试的时装表演队男同志们,不约而同露出痛苦面具。 还是同样的问题,向来接受的都是“如何走台步”训练的表演员们对照相机有种天然的胆怯和不自在,一听周知意让他们摆几个拍照姿势的要求,纷纷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摆弄自己的四肢。 作为元老级前辈的何萍这时就显现出她的专业性了,临时给他们培训了一下。 韩霓让她爷爷看着「霓裳」店铺,自己跑来观摩,美名其曰帮周知意参谋。 沈志强维持着现场秩序,组织着这些男青年们一个个去换衣服,穿上新款男装再面试一次。 周知意看着换好衣服的人们,又露出一个难言的表情。 明明是同样的衣服,怎么感觉就是没有江遇穿得好看。 韩霓见她这副不甚满意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坐回椅子上的何萍闻言也看向周知意。 周知意如实说了自己的感受,变成韩霓和何萍两人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韩霓忍不住调侃道,“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对,是潘安,我看这些男青年们也没有很差嘛。” 何萍附和着点点头,“对啊,我看崔良骏穿着你设计的男装也挺好看的,就是他有点不够高;还有蔡林,他倒是个子要高一点,就是人没有那么瘦,上镜可能不好看;要不选张富铭,他脸长得俊些,拍起照片来会好看些……” “才不是我情人眼里出潘安,”周知意反驳道,为自己正名,“我问问江遇现在有没有空过来一趟,你们见了他就懂我的感觉了。” 所以才有了江遇赶过来后看到的一幕。 不过倒不是他认为的什么搔首弄姿,只是男模特们摆弄着姿势在面试而已,至于他们心中有什么小九九,就只有各自才知道了。 江遇看着一众男模特面试的场景愣住,一时无言。 何萍和韩霓转头看向到来的江遇,目光扫过他身上的条纹短袖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又不约而同看向穿着同款的张富铭,两人一同沉默下来。 刚刚调侃“情人眼里出潘安”的韩霓脸有点疼。 刚刚还在说“张富铭脸长得俊些”的何萍同样脸有点疼。 做了个深呼吸的周知意扭头看到江遇,一下子双眸晶亮,“你过来了!” 沈谦给九个男模特一一拍了相片,让他们先离开。 等人都下了楼,周知意才兴冲冲的对着何萍和韩霓两人说道,像是个炫耀自己的“肯”一样,“我就说这些衣服他们穿得没有江遇好看吧。” 原本心中醋坛子倒了的江遇被她这一句话安抚好,心情一下子阴云转晴。 这下就连和时装表演队众人熟识的何萍都无法偏颇一二。 韩霓也没办法反驳周知意的话,她打量着江遇,那些男青年里个子高的没有江遇高、长得好的也没比他俊,就算是瘦,也比不过他,江遇不是那种皮包骨的骨感消瘦,而是那种劲瘦身材,宽肩窄腰腿又长,也怪不得他把周知意设计的衣服穿得最好看了。 “既然有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在,不如就让江遇做你男装品牌的模特呗。”韩霓说道。 沈志强在一旁深有同感的点头附和。 江遇已经从观察和听她们的话中得知是怎么回事了,闻言看向周知意,“我可以的——” “那可不行。”周知意抢先道,挽上江遇的胳膊,打着哈哈开着玩笑说道,“这可是我的独家珍藏款,可不能变成大众的梦中情人。” 何萍被腻得面露嫌弃,“你快直接让姜大哥帮你建个金屋、把人藏起来得了。” “周知意你好霸道啊。”韩霓也像是重新认识周知意一般,感慨道。 周知意冲两人吐了下舌头,“你们不懂,爱情的本质就是占有欲!” 江遇一点都不觉得周知意此举霸道,相反,他满足极了,他还从未被人如此看重过。 手指伸进她的指间,交握在一起,江遇深深的凝望着周知意的侧颜,如同低喃般喟叹一句,“怎么办……” 更想结婚了。 在场的几人全是单身人士,纷纷对这对情侣投来带有酸意的的目光。 周知意见她们不再提议江遇做模特的事情,不着痕迹的呼出一口气。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97节 她既不想江遇感受面对镜头时的那种不自在感,也不想他未来被人调侃,哪怕只是善意的打趣,她也不想。 江遇很珍视她,所以周知意也愿意回以同样的珍视。 沈谦抬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回归正题,“那我们就从这里面选一个人?” 周知意沉吟片刻,“反正在拍摄硬照上都是没经验,其实我们也没必要只局限在时装表演队的这九人中。” 韩霓不明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要办一场轰动全城的面试选拔!” 周知意如此说道。 —— 新宁市又出新鲜事。 像是两年前的青春美大赛,现在又有了这种选拔比赛,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是南风服装店的女老板要为她新开的男装店选拔一名男模特,来拍摄新款衣服的照片。 男人对于比美并不太感冒,但令他们心动的是这场选拔带来的收益,时薪四十元! 反复确认过,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是时薪不是日薪,也不是月薪。 而且拍摄时间只用一天时间,完全不影响本职工资,请一天假就行。 但这一天说不准就能赚到三、四个月的工资。 简直是高薪工作! 整个新宁市的男人们都为之疯狂了。 周知意只不过是放出了个消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即将开业的男装店宣传了出去。 人们茶余饭后都会谈论起这事,“你知道吗?十三行那边要新开一家男装店,要是能被老板选中当模特,一个小时就有四十蚊,一天下来还不知道要赚多少嘎……” 选拔是在刚刚大致装修好、内部还没有布置的男装店铺内。 沈谦如同冷面门神一般,站在门口先进行粗筛,将普通且自信的、过胖的、七老八十的、凑热闹的男人们拦住,“大家见谅,我们毕竟选的是模特,拍摄的照片是会洗出来最大版的海报挂在门口宣传的。” 本来被拦下来的男人们心中还很忿忿不平,闻言不禁想起了新宁市最繁华的人民西路,那些外国服装店门口悬挂的大幅海报照片上高鼻深目的英俊男模特,理智回笼,他们好像确实差得有点远。 沈谦目光犀利,很是严苛的扣留下大半人,只有少数几个他觉得还可以的男人才被准许进入店内进行正式的面试角逐。 何萍拿着登记表一个个分发给这些人,意外的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人。 “宋思泉?”何萍诧异的喊出这人的名字,“你不是拿到青春美大赛的男子冠军后就回归校园了吗?你怎么也来了?” 说着,何萍想起了宋思泉曾经对周知意献殷勤的事情,一下子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宋思泉不好意思的抬手抓了下头发,倒不是何萍想的那样,“我这不是听说时薪四十元,就想着来试试。” 他忍不住还是问了何萍一句,“我经过南风服装店的时候看到了你的照片,所以你也是这种薪资待遇?” 何萍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对啊。” 宋思泉肃然起敬,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原来你过得是这种好日子! 周知意面试着一个个应聘者,从身高体重、骨架、长相各方面打着分,合适的便让沈志强收走他们的报名表,等待接下来的试镜。 她看到宋思泉时也很是惊讶,“宋思泉?” 宋思泉面对周知意时有些不自在,毕竟自己的追求之路是被吓跑的,某种程度来说他是个逃兵,“好久不见。” 周知意除了惊讶宋思泉会来参加面试选拔,还很惊讶他此时的样子。 严格来说,八五年十一月举办的青春美大赛其实至今满打满算才过去了一年零八个月,但此时的宋思泉已经不同于当初站在舞台上清纯乖巧小奶狗的样子,脸庞圆润了一圈,皮肤好像也变得粗糙多了,还长了几颗痘痘。 周知意惊讶,男人的花期这么短吗? “你是……”周知意欲言又止,努力用委婉的语气询问道,“你是经历了社会的毒打吗?” 宋思泉没听明白,“什么?” 周知意又换了个说法,“你是现在已经毕业工作了吗?” “对,”宋思泉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今年六月份才正式毕业,不过去年就已经参与实习工作了,是在一家合资企业,我主要是陪同经理同外国老板洽谈时做翻译。”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倒起苦水,“经常生意谈着谈着就到了饭局上,我资历浅就要帮忙喝酒,还不如像何萍一样,深耕时装表演这一行……” 原来是喝酒喝太多变丑了,周知意忍不住劝道,“你还是少喝些吧。” 宋思泉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喝,没办法。” 他看向周知意,眼中有着希冀的光,“你觉得我可以做你男装店的模特吗?” “额……”周知意尴尬的微微一笑,“我觉得你还有成长的空间,少喝点酒,皮肤管理、身材管理都跟上后,还是有希望进入这一行的。” 韩霓适时义气的站出来,“同志,这个人选需要我们多方商议后才能决定,你先不要急,来,下一个人。” 直到天色黑下来,这场选拔才算是告以结束。 在帮忙参谋的「霓裳」主理人、摄影师沈谦、首席模特何萍、助理设计师沈志强和拥有1.5票的老板周知意的投票商议下,最终选择了一名同样是来新宁打工的北仔,一个叫曾安本的年轻男人,作为男装店的第一个模特。 工作结束后,周知意和何萍回到城中村的住处休息。 江遇遛完狗带着大发、一心和两亿回来,关心的问了一句,“怎么样?模特选好了吗?” “嗯,选好了。”周知意回答道。 江遇抿了下唇,还是在意,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什么样的人啊?” 比他长得好吗?比他高吗? 何萍低头憋笑,很有眼力劲的招呼三只狗跟她先进屋,“来跟我回去,阿姐陪你们去玩会儿球……” 夜晚的微风轻轻吹过,周知意却没有回答江遇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现在谈生意会有酒局吗?” 江遇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传呼机的外壳加工是外包给塑料制品厂,有时候是会和那边老板吃顿饭,不过酒一般都是对方喝得更多,我只陪着喝几杯。” 周知意想想也是,做生意难免会有应酬,除非像她这样,衣服从设计稿到实物的所经过的各个流程基本都捏在她手里,三个工厂她是绝对的老板,就算是订面料、纱线,也有二纺厂和方圆布行,她拥有完全的话语权,完全不用考虑这种饭桌商谈。 电器和衣服又不同,从原料、零件到之后的销售,和各方牵扯甚多,江遇只要生意越做越大,未来应酬饭局是少不了的。 周知意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深深的看向这张此时还很俊朗的脸庞,“贷款”惋惜道,“哎,可惜了……” 一想到江遇未来也许有可能也会像宋思泉那样发福、变丑,周知意又摇了摇头,劝道,“能少喝就少喝点吧。” 男人花期真的太短了。 江遇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好,你不喜欢我就尽量少喝点。” 周知意拽着他的衣领,奖励的落下一吻,更加珍惜二十一岁的江遇。 八月初,新宁正是盛夏时分,因男模特选拔而众所周知的「众所周知」男装店终于开业了! 第104章 如鱼得水 1987年的这个八月,一如既往的炎热,时而的暴雨增添几分潮湿,不怎么解暑,空气中仍透着闷热。 比天气更炙热的是人们的热情。 因着之前的全城男模特面试选拔,几乎无人不知「众所周知」男装店,一听说店铺开业了,人们纷纷过来看新鲜,他们倒要看看到底选中的是怎么样的靓仔。 十三行其他服装档口老板看着那家「众所周知」门口男装店甫一开店就如此热闹的场景,纷纷眼含羡慕,真没有哪家店一开业就会如此兴旺,可谁让人老板有本事。真不愧“服装状元”,又能想出各种新颖的服装款式,还能想出这种宣传方式,之前还暗地里嘲笑这女老板开出四十元的时薪招聘男模特真是人傻了的某些人现在觉得自己才真是傻了。 明明“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个道理人尽皆知,可换位思考,换做是他们还真是没这个魄力舍得这个钱,商人重利,钱就是命根子。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的洪流中,顺势而为做生意、成为个体户的人很多,但真的能游到上游的人却仍然只有少数。 虽然身份还限制在个体户上、却已经与其他人拉开差距的周知意也略有些惊讶,男装店生意之火爆也超出了她的想象。 看着第一天成绩漂亮的账,周知意讶然说道,“我以为虽然看着热闹,但大多数人也只是过来看热闹的,没想到居然卖出去的衣服还不少。” 沈志强拍了拍旁边那方脸青年的肩膀,与有荣焉般自豪说道,“意姐,有老郭在,店里生意绝对差不了的,他这张嘴,只要有人进门,谁也别想空手离开。” 那方脸青年闻言不好意思的抓抓毛刺头,豪爽风趣的说道,“老板你放心,我肯定尽全力工作,为了提成我也要好好干不是吗?” 虽然沈志强称呼他为“老郭”,但其实两人同龄,是同专业的同学、多年的好友。 都是新宁纺织工程学院染织专业毕业的学生,但郭伟不像其他同学那样,从事设计类的工作,一毕业就被各个服装公司聘走,他则是毕业即失业,只找了个版师学徒的工作勉强维持着生活,因着他实在不是设计这块料。 设计这行,其实残酷些讲,最看天赋。 像周知意,去饭店吃个饭就能从大厨引起火花四溅的炫技颠勺动作里找到灵感,设计出惊艳四座、一举拿下全国金剪子设计比赛金奖的时装;像沈志强,再日常不过的折纸都能被他融入到服装中,做出巧妙的设计。 郭伟就完全不行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多么独特的设计,整个人的思维仿佛被框住了一般,是整个染织专业最“笨”的学生,连老师提及他时都忍不住叹气,说一句,“这学生就是个木头”。 但脑袋“木”不代表人“木”,相反郭伟这人“活”得很,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把他没什么新意的设计作业说得天花乱坠,连老师们都会被他带偏,真的认真研究起设计稿上那些僵硬款式上到底有什么“花”。 沈志强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瞧不上郭伟“只会口花花、脑子笨得不行”,反而成为了和他性格互补的好朋友,在听说周知意头疼男装店店长一职无人合适时,立刻举贤不避亲的推荐了郭伟。 周知意也觉得郭伟挺不错的,第一天实习就当店长居然丝毫不怯,游走在众多看热闹的男人中,一顿忽悠,不是,一顿推荐,他虽然做设计不行,但四年大学也不是白上的,说起服装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哇这么热的天,靓仔你还穿西装,不热吗?就算你里面穿的是假领子也热哇,看看这件做了挑空工艺的针织polo领短袖上衣,透气又不失洋气,你信我,包好看的!” “哥记(哥们儿)别再穿这种一眼假的梵特杰盗版衬衫了,看看我们这款白色衬衫,衬衫胸口的口袋向下翻折一角,露出底下的经典花朵刺绣,下面搭配休闲的水洗牛仔直筒裤,一套拿下只要六十蚊,盗版货三分之一的价格,但品质、设计毫不逊色!” “阿叔你这件文化衫都穿了多久了,这肩上都破了个洞!出门在外体面是自己给的,男人也要穿靓衣啦,花小钱办大事,你试试这件蓝色条纹古巴领短袖衬衫,你看这件衣服的剪裁设计,穿上绝对像事业有成的男人……” 要说做了四年不擅长的事情,郭伟心中毫无苦闷是假话,他是性格乐观的,但乐观又不是傻乐,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心中的郁气变成了如鱼得水般畅快。 周知意拿着男装店第一日的账本,给了郭伟一个赞赏的眼神,“干得不错,我很看好你,再接再励,争取下个月就提早从实习店长转正。” 郭伟志气昂扬,大声应道,“是!” 「众所周知」男装店可谓是开门红,下班后,郭伟揽着沈志强的脖子,豪爽地大手一扬,“走,阿强,我请客,多谢你帮我介绍工作!” 沈志强失笑,“连工资都没发装什么款啊,上个月我设计的一款牛仔衫卖得还不错,得了不少奖金,还是我来请你吧……” 夕阳将两个青年人的身影拉得极长,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新宁市的另一处,凤飞酒楼里,江遇夹起一筷子盘子里的炒菜,放进嘴里嚼了嚼,表情不显,心中却默默想着,还真是如潘升所说难吃得很,还不如街边的桂明饭店,高大哥炒得菜比这个好吃多了。 “江老板,别只吃菜啊,来,我把玉冰烧给您满上,这可是前些年全国评酒会上获得’优质奖‘的酒!”恭维的笑容使得他脸上的沟沟壑壑更加明显,说话的这人是收音机厂的付老板,江遇和罗良白最开始推销铝电容时险些被他拒绝,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有一天会换做他来向这两个年轻人点头哈腰。 江遇抬手扶了一把他的手,“您不用这么客气,您一直订购我们风雨电子厂的铝电容器,大家是一起赚钱的关系,不必分个高低。” 罗良白反客为主,抢走付老板手里的酒瓶,转头给他满上,带着笑容客气道,“是啊,这么说起来应该是我们给您倒酒才对,感谢您愿意一直用我们给您供货铝电容器。” 话虽说得客气,罗良白却暗暗警惕,这老大哥无事献殷勤,还不知道安得哪门心思。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98节 付老板尴尬的笑笑,搓了搓手,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这不是有事想求你们嘛,我看你们call机生意做得红火,想向你们取取经,毕竟收音机卖价也不过百元,哪比得上几千元的call机毛利多呢?” 江遇和罗良白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中尽是了然。 果不其然,他们早已经设想到了,都在电子一条街上,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其他电器厂见他们现在生意红火,难免不会眼红。更何况风雨电子厂一开始只是做电子元件,说是电器行业产业链中最底层也不为过,居然一步起飞,做起了传呼机生意,还能和一直霸领这片土地的帕格通讯打起擂台来。 老付也是这么想的,这两个年轻人都能从铝电容一步跨到传呼机的生产制造上,他办了四五年收音机厂,怎么就不能转型,比起电容器,同样是利用无线电传播信号的收音机不是更能转向传呼机? 江遇早已和罗良白商量好应对之策,“您放心,国内传呼机的市场那么大,我们不是吃独食的人。” 付老板顿时一喜,高举起酒杯,“小江你人年轻,但这份魄力和大度了不起啊,来,我敬你一杯。” 江遇陪着将自己杯中的玉冰烧喝完,小小一杯白酒,不过片刻,从脖颈往上的皮肤都泛起潮红,他皮肤白又是容易上脸的体质,看着很是夸张,所以他才能“不胜酒力”的趴到桌上。 正劝了罗良白也喝了一杯的付老板愣住,“小江这就醉了?” 他难以置信的看了看手里的酒瓶,瓶身标签上“29%vol”的字样提示着他,这并不是多么烈的白酒。 罗良白也有些意外,他记得江遇酒量没那么差啊,这简直是“一杯倒”。 本来求人办事,却不想直接把人灌倒了,付老板看着搀扶着江遇的罗良白,有些悻悻,“真不好意思,本来想请你们吃饭的,结果饭也没吃两口……你们怎么过来的?我帮你们叫辆计程车吧?” “不用,我骑自行车载江遇回去就行,您别操心了。”罗良白哪敢再承他个人情。 付老板讪笑着,“那call机的生产……” “这事我可拿不了主,毕竟老板不是我。”罗良白扯着江遇的胳膊,将要滑下去的人往上提了提,“您还是改天再问问我们江老板吧。” “也是。”老付搓搓手。 罗良白把江遇扶到自行车后座上,载着人把他送回城中村的住所。 从凤飞酒楼到北发村路程可不算近,又是载着一个大男人,罗良白喝的那点酒全都变成汗水蒸发掉了,他哼哧哼哧用力踩着自行车脚踏,忍不住嘀咕,“果然男人就是比女仔重多了,我记得之前载何萍也没这么累啊……” 罗良白想起在首都的那条河边,眼睛哭得红肿的何萍,思绪飘远,“也不知道她现在还难不难过没选上到国外表演的事……” “那应该是已经不难过了,意意说她们几个朋友一起拉了横幅鼓励过何萍。”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罗良白一大跳,他连忙来回扭着车把,半晌才重新找回自行车的平衡,向后瞥去,“你不是喝醉了吗?” 江遇哪里还有喝醉的样子,眼神清明,跟没事人一样,本来拖拉在地面上的两条腿已经妥善的蜷起踩在自行车后轮的支点上。 罗良白顿时悟了,“你是故意装醉,逃避那付老头的请求,这招妙啊,他后面还真的没法再说更多了,谁让你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江遇却否认道,“不是,意意说让我少喝点酒,以后这种酒局我都会装’一杯倒‘的。” “你简直比我老窦还要惊老婆(怕老婆),”罗良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而且你这还没结婚呢。” 江遇只淡淡的说,“你这个寡仔不懂的。” 罗良白嘴一歪,好气哦,有对象了不起哦。 他手刹一捏,将自行车停下,“既然没醉,下车,我不送你了,你那么重,我都快要累死了。” 江遇没动,“不行,我的自行车停在凤飞酒楼门口了,我两条腿走回去太慢了。” 罗良白重重的从鼻孔里出气,只能认命的又蹬起自行车,载着江遇朝北发村驶去,“要不是看你是我朋友,我肯定就把你扔在路边……” 江遇勾唇轻笑,在扑面的夜风中似是喟叹,“有朋友真好。” 好不容易骑到城中村的村口,罗良白已是满头大汗,“要不是害怕摩托车速度太快会出事,我高低要换个车子,自行车骑起来也太累了。” 说着,罗良白看到了牵着三只狗正欲出门的两个女孩,他的目光先是在何萍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看向周知意,故意大声说道,“周知意,江遇喝了酒!” 刚双脚落地的江遇猛地扭头看向告状的罗良白,什么朋友,这明明是“损友”。 罗良白扭转自行车头,告了状掉头就跑。 何萍左右看了看周知意和江遇两人,努力憋笑,“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衣服没洗,我先回去了。” 她转头就跑回小院里,再也不掩饰脸上的笑容,罗良白可真有意思,居然当面“告状”。 周知意牵着直往冲的三条狗走过来,故意凑近江遇,鼻翼轻轻扇动,眸光流转,调侃道,“是有股酒味,喝了不少?” 江遇应对着扑过来的大发、一心和两亿,略有些慌乱,不只是因为兴奋热情的狗狗们,还因为她的目光,“我只喝了一小杯,总不能一口不喝就装醉……” 周知意噗嗤笑出声,“你怕什么啊,我又不是一口都不让你喝。再说了,我只是提个建议,让你尽量少喝点,才不是管你。” 她扯了下狗绳,拉住兴奋的三只狗,让它们向前走。 江遇一个大步跟上去,悄悄勾住她的手指,“我想要你管我……” 他已经太久太久被放任自由、无人管了。 周知意侧头看他一眼,“你这癖好是挺独特的,好吧,那我管你,一杯酒还好,多了不行。” “好。”江遇笑起来,唇角梨涡显现,转而握住她的手,心中满足。 月色下,两道人影被拉长、重叠,被柔和的银光映照着柔和了边际,仿佛即将融合到一起。 “这个月就是要到你的生日了,”江遇问道,“你想要什么礼物吗?” 周知意看着前面嗅闻着青草味道的三只狗,没什么想法的说,“都可以啊。” 江遇看向周知意,试探地问,“你想要房子吗?” 心跳因等待接下来的回答而不受控的变快。 周知意抬眸看着他,以为他在开玩笑,笑道,“好啊,那我要特别特别大的房子。” 江遇嘴角轻扬,目光比月色还柔和,温和的应下,“好。” 第105章 房子 周知意是真的以为江遇是开玩笑的,房子又不是项链、衣服、包包,哪个人送礼物会直接送房子啊? 所以她才会顺着江遇的话,开玩笑的说什么要特别特别大的房子。 周知意看着传呼机小小屏幕上的一行字,整个人都是懵的,江遇问她有没有时间来看房子?他来真的啊? “头半个月「众所周知」男装店里那款短袖条纹衬衫卖得最好,要不要再设计几款类似的衬衫?”沈志强说着,看向周知意,见她呆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传呼机,不禁疑惑起来,“意姐,怎么了?” 周知意回过神来,“没事,既然男装店生意好,那我们可以再多上一些款式售卖,你有想法可以先画图,我有事现在先出去一趟,等我回来给你审稿。” 沈志强点点头,“好。” 周知意一边下楼离开工作室,一边按下手里传呼机的ptt键,在提示音响起后说出江遇的号码,“1275211,有时间,在哪儿?” 半晌后,一条写清地址的新讯息被周知意的传呼机接收。 搭公共汽车来到林口区,上野路是一条林荫道,雨水的味道混杂着树叶的气息,清新怡人,打湿的地面变成镜子,倒映着绿意浓浓的世界。 路上只有零星的行人和车辆,每走几步,就会看到掩映在苍翠绿树间的老洋房,可以窥见曾经的繁华,在几十年前这里曾是富裕家庭聚集的住宅区。 江遇站在一栋红砖洋房门口等待着,见周知意撑着一把浅黄色的雨伞走来,眼眸中在短短几瞬间被点亮,唇角带上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朝她挥了挥手。 周知意收了伞,钻进大门前的瓦檐下,对着江遇说,“我不是真的要——” 她正说着,突然发现大门口还站着另一个陌生人,连忙停住。 江遇侧身给周知意介绍道,“这是这栋房子的卖家,谭先生。” 半百的老人温和的对着周知意笑笑,“你好,既然终于等到你过来了,那我们就一起进去再看看房子吧。” 周知意只好应下,总不能当着屋主再说什么话,只给了江遇一个眼神。 “我父亲原本是侨商,用攒下的家业建造了这栋房子,后来成了公租房,前些年才收回来,但我们一家人早已在港岛定居,这处房产便想出手。”谭老慢条斯理的说着,带头走在前面,“房子主要是以清水红砖、水刷石建造的,结合了西洋风格,别具特色……” 周知意看了看偌大的院子,又抬头看向三层小楼的红砖洋房,和复古气息一同铺面而来的还有昂贵感,这房子一看就不便宜。 江遇疯了。 “这院子有四十三方,现在看着是破旧了些,收拾一下,种点花、或者弄个池塘,还是很不错的。”谭老说着带两个年轻人走进房子里,一进门就能看到黑色拱形大窗户,很是好看,有种法式的浪漫感,就是分隔搭建出的几个房间破坏了些许美感,“这些墙都是后来建的,为了能容纳更多的租户,砸掉就行,原本这是个大客厅,光线很好的。” 顺着楼梯向上,二楼也是如此,但同样能从菱格拼色花砖和复古吊灯中一窥房子曾经的瑰丽。 原本是卧室的房间还做了一个小阳台,走过去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外面梧桐树的绿叶,见雨停了,周知意走上阳台,扶着卷纹型的黑色铁栏杆,她深呼吸,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深入肺腑,不得不承认,贵的确实好。 三楼也都是房间,谭老带着两人继续走上楼梯向上,“房子还有个天台,虽然花园就已经很大了,但是天台就大概有个二百一十多方,三层楼每一层的面积基本等同于天台的面积。” 谭老望着此刻破败空旷的露台,不禁唏嘘,“我还记得这里曾经很好看的样子,小时候我母亲会在这里种一些花……” 江遇附和的点点头,“这里是挺适合种花的。” 地面修缮一番,各式各样的鲜花重新给这里带来生机,再置办个藤椅,他已经能想象到周知意在花团锦簇中斜倚在椅子上的样子了,一定是美到惊人。 他走到露台边,扶着栏杆看向下方的院子,似乎看到了三只狗池塘边雀跃的追逐。 这是江遇一直梦寐以求的“家”,只是幻想,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幸福,会令人眼眶湿润的幸福。 平复了下心情,江遇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周知意,“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江遇其实早就看起了新宁市的房子,时兴的新建楼房他也去看了,只是矮小密集的建筑、不算大的室内面积,他都不太满意,两个人住也许可以,但再加上三只狗就完全不够用了。 看来看去,江遇最满意的就是这套洋房了,虽然价格高昂,可能会一口气耗光他目前的积蓄。不过他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知意要满意才行。 周知意狠狠心动,“这房子确实不错,但是……” 她对着谭老扬唇客气的笑了一下,拉着江遇走到一旁,压低声音,“我刚刚悄悄问了一下价格,这房子要卖二十八万!这价格我都可以把北发村剩下的地皮包圆了!你要用这房子当做我的生日礼物?” 周知意因震惊而不自觉睁大的眼睛变圆,看得江遇心头一软,“你放心,我买得起的。” “这不是买不买得起的问题。”周知意有种失语的感觉,像是重新认识江遇一般看着他,谁家好人谈恋爱送礼物会送房子啊,而且现在的近三十万,换算到现代的货币价值至少要是八位数,八位数的房子! 周知意抓着江遇的胳膊,深吸一口气,耐下心来和他讲,“你知道我们现在只是在谈恋爱吧?送我的所有东西都是真的归我了,包括这么贵的房子,你要是真送我,说句不好听的,以后要是分手了,你就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江遇皱眉,“你不要这么想,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这只是假设。”周知意无奈的扶额,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江遇这么恋爱脑,他这样很容易被骗的。 虽然江遇有钱有颜还恋爱脑,简直是“杀猪盘”完美受害人,散发着引人磨刀霍霍逼近的诱惑力,但周知意的道德观念还真是无法行动,“不行,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么昂贵的礼物。” 江遇心思一动,“那算做两年的生日礼物可以吗?” 他朝四下看去,“正好可以等我修缮好,等到你下一年生日时再交给你。” 见他铁了心的要送房子给她,周知意无奈,“也行吧。” 两年的生日礼物总比当下就送给她,勉强能让人接受。 周知意头有些疼,江遇一下子把礼物规格拉高到这种水准,那下一年他的生日自己能送他什么?桑塔纳汽车?好像现在也是卖二十多万。 江遇心中的结婚清单第一项终于打上对勾,他原本一直苦恼该怎么在不惊动周知意的情况下,询问一下她对房子的想法,毕竟是未来两人长久生活的住处,她的想法对他来说很重要。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99节 正好这个月适逢周知意的生日,江遇便想到了干脆将房子作为礼物送给她,这样也能正大光明的问她喜好。 “你想要什么的装修?像春晚小品里搭建的家里那种刷半墙绿色油漆吗?还是和港岛电视剧中那样,像外国一样的装修?”江遇兴致勃勃的问着周知意的意见,至于她说的“竹篮打水一场空”,绝不可能发生的,就算下一年周知意不想和他结婚,那再下一年呢?下下年呢? 爱意深入骨髓,江遇认定自己会和周知意结婚,不作他想。 如果他哪里做得不好,他可以改、可以学,就是不可能和她分开。 周知意顺着他的话思考,现代装修都是轻硬装、重软装,说道,“不用那么麻烦,白墙就可以,地面可以铺个木地板,其他就靠家具来布置就行,这样过些年看腻了更改起别的风格来也方便。” 天气放晴,谭老望了会儿仿佛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澄澈的天空,转头看向窃窃私语的年轻男女,也不催促,只温和的笑看着他们畅想着未来。 真好啊…… 谭老扶着露台围栏,看向远方,思绪飘远,他当初和太太结婚前是不是也是这番模样,不知不觉也是相伴到老了。 周知意的户口早已在收购北发村宅基地时落到了村子里,也算是重新回归新宁人的身份,作为本地人是可以购买这栋洋房的,她像是个只用签字的霸总一样,跟着江遇把房子买下来。 在签完最后一个名字后,就只用等之后新的产权证发下来了,周知意走出房管所,搓着手指上残留的红色印泥,这才想起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她扯着江遇的胳膊,让他歪过身子,周知意垫脚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不是七月初才开始卖起call机的吗?现在都还没到两个月,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廓上,有点痒、有点热,江遇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那只耳朵,很享受着这种说悄悄话的感觉,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她耳边附身,含笑小声说道,“当然是赚到的。call机卖得贵,利润也高,再加上这两个月卖了几百台,所以赚下了不少钱。” 周知意却是越听心中越麻木,近三十万,她现在三个店要像吸金兽一样大卖一个季度的衣服才能赚出来,就这样她都已经觉得当下的服装行业是暴利行业了,没想到传呼机行业更加暴利。 “你别说了,”周知意瘪嘴,抬眼睨江遇一眼,“你再说我要嫉妒了,不对,我现在已经嫉妒了。” 第106章 美人有大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风雨」起得太快了。 江遇曾对收音机厂的付老板说的话并不是敷衍糊弄,在抢占一波传呼机市场、已经将「风雨」传呼机的口碑打出去后,他就不打算再吃“独食”了。 树大招风的道理江遇不是不懂。 像付老板这样找到他好声好气询问请教的都还算是好的,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嫉恨的盯着他。 原本国内的传呼机市场被海外的帕格通讯公司霸统,只放出来新宁寻找代工厂的消息就引起一众电器厂老板们前仆后继,在竞争对手足够强大时,人们是生不出什么嫉妒的,就像是森林法则,他们只会想“老虎吃肉、那我喝汤也是好的”。 但现在多了一个异军突起的「风雨」传呼机强势抢占市场,甚至隐隐还有种分庭抗争的感觉。 “森林之王”的争夺,如果新出现的角色过于年轻,哪怕他实力强劲,众人也只会不服气的躁动起来,虎视眈眈的试图把他拉下水、或是取而代之。 所以在被围攻之前,江遇选择主动出击,有时候“断尾”反而会是生机。 新盛省无线电领域的专家齐聚新宁市,参加由邮电部组织的“无线电寻呼体制”专家论证会,最近成为百姓们新欢的「风雨」牌传呼机的老板江遇也受邀参加。 众人看着站在最前面的年轻人,认真聆听着他的话。 “因为数显传呼机使用上的不便,我才开始研究起汉显传呼机的可能性,”一身黑色笔挺西装的江遇面对众多领导、专家丝毫不怯,镇定自若地说着,“其实挺奇怪的,自八三年传呼机进入我们国家,近五年的时间,帕格通讯公司居然从未考虑过我们国家人民对于数显传呼机使用不便的问题。” 底下一名学者忍不住出声,不忿道,“还不是这些外国人瞧不上我们,所以哪会花费心力为我们改进传呼机。” 曾因落后而“挨打”、时至今日还在努力变得强大的国家,已经被国际鄙夷太久太久了。 江遇微微颔首,“所以还是要我们自己变强才可以。” “一家独大不是强大,’一根筷子易折、一把筷子难折‘的道理大家都懂,只有整个行业变得强大了,别人才会真正的、平等的看待我们。”江遇继续说道,“我愿意将我编制的「传呼通信用汉字信息表示及其编码字符集」拿出来,作为公开的技术资料,供想要生产传呼机的工厂参考。” 众人一惊,本来以为只是听听经验分享,却没想到能直接看到技术资料。 江遇唇角微勾,漆黑的眼眸中闪现仿佛即将狩猎般的暗色,“我不惧怕竞争,光明磊落的良性竞争反而会促进产品的优化升级,希望未来这个产业大家都是用自家产品来说话。” “而且,此举我还有一个目的,有了统一的汉字编码标准,”江遇掷地有声的说道,“以后无论是哪个国际大企业还想来这片土地上做生意,都必须先放低姿态用汉字,用我们的标准才行。” 邮电部的领导们、专家们看着面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忍不住鼓起掌来,不得不承认,年轻人身上真的有股特别的劲头,是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是能带着整个行业冲出去的劲头。 另一边,新宁市体育馆里,同样来自新盛省各处的服装展商们,还有全国各地百货商场的采购经理们也齐聚于此,参加服装行业的盛会——省内秋装展销会。 这次周知意也是搞了些新噱头,分配给各个服装展商的四方格展位被她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回字t台,两侧是挂在落地衣架上的华服美衣,何萍穿着一身牛仔衣率先走出,内里的复古红色玫瑰暗纹针织衫与独特的牛仔蓝色形成一种好看的色彩碰撞,引得在外围观的众人们不禁目光都被牢牢吸引在她的身上。 何萍走到最前面定点站住,一边脱下身上的牛仔外套,将袖子翻出来,整件衣服翻了个面,变成美拉德色系的复古棕色夹克外套,整身衣服仿佛变了个样子,她潇洒的转头离去。 接着是特别请来的时装表演队的其他女同志们,不同于面对镜头是的生疏和僵硬,回到她们适应的“赛道”,每个人都很是灵动的展示着自己身上的「知意」牌新款秋装。 这回周知意带来的新款有近一半都是牛仔款式或是具有牛仔元素,工艺更加复杂的立体压花牛仔长裤、针织毛衣上点缀一朵牛仔布捏成的玫瑰花、蝴蝶结领子的牛仔衬衫等等,牛仔不再是搭配款的“配角”、而是变成主推款的“主角”,周知意走的这一步其实很冒险。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些百货商场的采购经理们反而不像绝大多数人那样对牛仔服装嗤之以鼻。 密切关注外国、港岛流行趋势的这些采购经理们知道现在牛仔服装其实正流行,只是国内还没有跟上这股趋势,所以当他们看到展销会上居然有这么多好看的牛仔服装出现时,第一反应不是惊讶,反而是惊喜! 终于有人敢做牛仔服装了! 至于当下大多数民众对牛仔服装仍是不接受的态度,这些采购经理们相信,没道理国外流行的起来,反而国内流行不起来。况且牛仔布只是个媒介,人们愿不愿意买,关键还是在于款式能不能打动人,而说起款式,那就是「知意」牌服装的拿手好戏了。 沈志强跟着周知意第一次参加这种服装展销会,只觉是种不一样的体验,他像陀螺一样给客人们讲解着衣服的设计、引领着去下单,忙碌但又满足,他感受到了人们对这些衣服的喜爱。 等到这一天终于快要结束,展位上的衣服几乎全部售罄,沈志强才终于能歇口气,他坐在椅子上,不禁感慨道,“真好,卖掉了这么多衣服。” 在一旁另一把椅子上坐着喝水的韩霓忍不住偏头看他一眼,没想到沈志强也变“现实”了啊。 周知意把今天的日薪发给时装表演队的女孩们,感谢了她们走秀完又帮忙打杂,不然即使是有何萍、姜玉芝、穆霖、沈志强,还有过来长见识的韩霓,也是忙不过来的,她还以为这次牛仔款式的秋装不会像以往那样备受欢迎,没想到人们的热情居然更甚。 展会结束后,服装展商们都在收拾各自的展位,何萍拿起摆在显眼处的那张自己一身牛仔衣骑在摩托车的大幅宣传照片,回头看其他人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那我们走吧?” “你们等下不是还要去医院探望吗?”韩霓走过来,拿走何萍手里的照片,爽朗一笑,“你们去吧,东西就交给我和沈志强拿回去就行了。” 姜玉芝有些不太好意思,“那怎么能行?” 沈志强在一旁抱起一个装着衣架的纸箱,“没事的,反正衣服都卖完了,就剩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我们两个人能拿得了。” “也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了,我们先一起把东西拿回去,再去医院也来得及。”穆霖推让道。 最后还是周知意做出裁定,结束这场客气的推拉。 “韩霓你和沈志强把东西拿回「知意」店里,然后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我们明天见。”周知意利落地说着,“我和何萍、玉芝还有穆霖就直接去医院了。” 六人在新宁体育馆门口分开,一拨回人民西路的「知意」服装店,一拨则是步行前往新宁市妇女儿童医院。 拐弯去桂明饭店拿上一份莲子猪肚汤,又经过召开专家论证会的邮电局,已经开完会的江遇站在门口,一手拿着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另一只手上把玩着小小的传呼机,听着面前的罗良白说话,时而附和的点点头。 罗良白的目光越过江遇,看到走过来的四人,立刻兴奋的挥了挥手。 江遇也紧接着回头看去。 “你们是不知道,”罗良白又一次兴奋的复述着刚刚江遇在论证会的表现,“阿遇把汉字编码集拿出来作为公开的技术标准,还说什么他一家独大不是强大、只有一个行业起来了才是真的强大,我坐在下面都要起鸡皮疙瘩了,他现在可真有商人的感觉,漂亮话都会说了。” “知意之前也有过把扎染技术教给二纺厂,”何萍在一旁不甘示弱的说道,“才有了后来扎染布的走出国门、远销海外。” 周知意似笑非笑的看着江遇,“江老板够大气啊。” 江遇颔首轻笑,故作客气,谦逊道,“还要向周老板学习。” 两人话语中并未说明,但对方心里的百转千回已是明了。无论是之前周知意拿出的扎染技艺,还是现在江遇公开的汉字编码集资料,虽说其中确实也有好意,但毕竟是商人,怎么可能做完全无利、甚至是伤害自身利益的事情呢,只看现在周知意与二纺厂的交好就能看出她仍是受益者。 “我不耽搁你们时间了,你们不是还要去医院?你们快去吧,我也要回去了。”罗良白说着,忍不住又多看了何萍一眼,纳闷的问,“你眼皮上面怎么沾了蓝色的奇怪东西?” 何萍顿时气到面容扭曲,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那、是、我、化、得、眼、影!” 罗良白一噎,尴尬的开溜,“我走了,拜拜,明天见!” 姜玉芝和穆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低下头憋笑。 “这人什么眼神啊?一点审美都没有。”何萍气鼓鼓的说,明明其他人都夸她今天特意搭配衣服画的蓝色眼妆新颖又好看。 好歹是朋友,江遇好心的帮罗良白解释了一句,“请你见谅,他这人和女仔接触的少,所以不太懂这些。” 周知意揽过何萍的胳膊,笑道,“好啦,你美人有大量,别和罗良白一般计较了。”直男审美而已。 被“美人”两字这个糖衣炮弹击中,何萍心情变好,给了周知意一个“还是你有眼光”的眼神。 一行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妇女儿童医院。 他们是来探望严淑芳的,两天前的上午她刚刚产下一子。 除了江遇,其他人两天前就来过这里,轻车熟路的往病房走。 一推门进去,大家就亲亲热热的说起来,仿佛一群可爱的百灵鸟。 “淑芳姐,我们来看你啦!” “我们给你带了莲子猪肚汤,这是我特意托桂敏姐、高大哥帮忙准备的,我闻着都香,你就算没胃口也肯定愿意喝两口。” “嫂子你今天看着脸色好多了……” 靠坐在床上的严淑芳笑看着她们,一一回应着,“你们来看我,我可真高兴,我爸妈他们才刚回去休息。今天我胃口好多了,睡了两晚上,元气恢复过了一些,可不就看着好点了,你哥也说终于养回来了些气血感。” 她又关心的问起来,“怎么样?展销会上衣服卖得好吗?” “生意好着呢,”何萍拉过一旁的一个塑料凳,坐到床边和严淑芳分享着,“今天还做了时装表演,我走第一个……” 周知意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姜佑青,姜玉芝则和穆霖围着小婴儿床稀罕的看着小侄子,这个出生在8月28日、叫做姜明皓的小男孩现在眼睛还没能睁开。 “我还以为今天来就能看到他睁眼了呢。”姜玉芝趴在婴儿床的围栏上失望的说道。 姜佑青把饭盒里的汤倒到床头柜上的一个碗里,试了试温度,才把碗递给严淑芳,又拿了个汤勺给她,失笑道,“你别急,医生说这一个礼拜内就会睁开眼睛的。” 这间三人病房里虽然另外两张病床空着,却丝毫不显寂寥。 江遇站在病房里,看着这番热闹又温馨的幸福景象。 他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场景,他娘江玉兰在改嫁同村的刘勇后先后又生了一女一子,凑成了一个“好”字,那时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江遇像个外人一样远远站着,冷眼旁观着他们一家人的温馨与幸福。 “你怎么干站着?”周知意拉了他一把,“干嘛突然这么见外,你不是时常会和淑芳姐聊养花的事吗?我记得三角梅还是她分你的呢,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也想来看看她的吗?” 江遇回过神来,此刻已是大人模样的青年人反倒是没有了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周身冷意。 他顺着周知意的力气,被她拉进这片幸福中去。 “这汤确实味道不错,”严淑芳对着周知意说道,又看到被她拉过来的江遇,突然想起什么,“小院里我的那株三角梅小江你有空帮我照看下吗?我可能还要在医院再住几天。” “好,这都是小事。”江遇眉眼中带着温和,“淑芳姐,你先好好把身体养回来。” 他终于不再是旁观者,成为了参与者。 江遇侧头看向周知意。 严淑芳继续说着刚刚未说完的话,“这汤味道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周知意连忙摆手,“我和产妇抢吃的那像什么话,明天我再去桂明饭店尝尝……”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00节 江遇凝望着周知意灵动的脸庞,他也正奔向他的幸福。 —— 考虑到未来市面上必然会出现更多品牌的传呼机,「风雨」牌传呼机必须更加优化升级才能继续占据市场份额,江遇决定招聘更多的技术人才,组建研发团队。 人嘛,好说,罗良白还在新宁电子夜大学的无线电通讯专业就读,让他问问同学或是上一届的毕业生,他这人活络,肯定能网罗不少人过来面试。 但是面试的地点,江遇看了看四下自己的办公室,再加几张桌子拼一起,改成研发办公室是可以,但是用来招聘就显得有点局促了。 江遇把招人的事情和罗良白一说,他果然一口应下,“这个好说,等晚上我去上课的时候就和其他人说说,你来蹭过课,大家也都知道你,也知道现在我们的call机有多热销,肯定有不少人愿意过来和我们一起干。” “还有个问题,面试的地点,”江遇给他指了指自己这四方地,“我办公室地方有点小,总不能放到外面厂房里面试,工人们一边干活一边看热闹吗?” 罗良白赞同的点点头,“也是,那样也太像草台班子了。” 江遇问道,“有没有什么地方空旷些、大一些,能租一天的?” 罗良白皱眉思索着,“嗯……” 三天后,江遇站在凤飞饭店后楼三层的大厅里,他看了看空旷的四周,又抬头望向天花板中央的灯球,目光向下,落到远处墙壁上那龙飞凤舞的红色大字上——“华梦歌舞厅”。 江遇一阵无言,“……这就是你找的地方?” “对啊,又空旷又大、还能租一天的场地,”罗良白手臂伸展、下巴微昂,显然很得意自己的聪明才智,居然能想到这里,“舞厅再合适不过了!” 罗良白继续说道,“白天场从下午两点前开始,夜场从晚上九点开始,我们只用在下午两点前把招人的事情办完,上午半天的包场钱只要五块钱,这可比去租别的地方便宜多了,而且哪还有什么能只租一天的场所。”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江遇很想问问他,在舞厅面试招人,难道就不像草台班子吗? 第107章 华梦歌舞厅 后来,江遇发现舞厅这地方确实挺好的,空间又大又安静,在下午两点前这里无人打扰,并且因为有时间限制,反而更能提高工作效率,不只适合面试,还很适合开会。 这已经是研发小组组建成立后第三次来春韵歌舞厅开会了。 歌舞厅的老板接过江遇交的五元钱,乐得其所,反正上午舞厅空着也是空着,能有笔额外收入简直像天上掉馅饼似的,他甚至还巴不得这群年轻人天天上午来这边。 “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老板乐呵呵的把钱揣兜里,转身离开,贴心的关了舞厅的大门后才下了楼。 一张张纸在空旷的水磨石地面上铺开,有产品图、程序设计方案、功能解析等等,这是「风雨」目标要推出的第二款传呼机,目的是尽量保留传呼机几个必须的功能下优化配置,压缩成本,把价格打下来,攻克下沉市场。 也许不会太久,等传呼机市场加入新的竞争者,价格战是不可避免的,况且传呼机本身就不便宜,谁能先把价格打下来,谁就能继续占领市场。 江遇看向研发小组的几人,“大家一个个说一下吧。” 一个头发有点乱的青年人扶了下鼻梁上厚厚镜片的银边眼镜,弱弱的开口,“那我就先说吧,首先电池方面还有可改造的空间,可以压缩一下容量,我试过了,续航时长只会减少两个小时,但电池的成本和call机的重量都会下降,使用起来会更方便。” “不错啊,蔡文斌。”另一边一个脸庞略圆的年轻男人赞了一句,他叫孙波,“我还是觉得新款call机可以去掉ptt键,这样就可以去掉内部的信号发射器装置,虽说无法直接呼叫传呼台,但人们以前用的call机不也是这种嘛,一样用。” 之前否定过这一想法的江遇沉吟片刻,还是松了口,“也可以试试,我回去算过,如果去掉ptt键和它直接呼叫传呼台的功能,成本上确实会减少很多,也许我们可以把新型号call机的价格降至一千多元。” 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一字开头的传呼机,市面上从未有过的价格! “你真是够狠的,”罗良白看着江遇忍不住咋舌,“别人生产call机可能为了抢客户会稍稍降点价,你这直接大砍价了,谁争得过你啊?” 江遇不理他,继续说着,“这样正好可以和我们之前那款有ptt键、能够直接呼叫寻呼台的机型拉开价位、功能上的差别。” 头发长长还烫了个卷、看着十分时髦的青年叫王为仁,负责外观设计,“call机一直以来都是黑色外壳,太无聊了,我们完全可以多做几种颜色啊。你们看,这些是我画的图,虽然黑色固然有质感,但银色又有种科技感,而红色醒目又时髦,肯定会受到女仔们的喜欢。” 身型稍矮一些的杨刚补充道,“而且按键的设计也可以再简化,我待在风雨电器行问了很多人使用call机的感受,其实大家用得最多的就是左右方向键和菜单选择键,感觉只保留这几个功能键就足够了。” 江遇一共招聘了四名技术员工,蔡文斌、孙波、杨刚三人都是罗良白的同学,王为仁则是产品专业的,大家各有所长,虽然才刚刚开始在一起工作,但短暂的磨合过后很快便配合默契,集思广益,短短一星期就将新产品的方案大致研究出来了。 “要到点了——”大门被人敲了两下,舞厅老板在外面提醒道。 沉浸在方案讨论中的几人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把地上的一堆纸收起来,归拢到江遇的公文包里。 舞厅门拉开,有人往外走、有人向里进。 原本安静的舞厅响起欢快喧闹的音乐,转眼间就变了个样子,闲来无事的年轻人们快乐的加入其中。 舞厅仿佛有钩子般,拉着王为仁回头看去,他下楼的脚步停住,心痒的又看向走在前面的年轻老板,忍不住问道,“老板,这都礼拜六了,看在我们超前完成方案的表现上,今天能不能提早些下班啊?” 前面的人都停住脚步,罗良白扭头一看,就知道这人什么心思,笑骂一句,“你小子眼睛一转我都能猜到打得是什么主意,怎么,想进去跳舞了?” 王为仁讪笑一声,“这不就像是肉都放眼前了,眼馋了吗?” 他看向研发小组的其他几人,“你们难道不想吗?” 杨刚、孙波和蔡文斌齐齐沉默了。 每回他们都是谈完工作就撤,看着其他人进去跳舞,好不快乐的样子,要说不眼馋、不想参与加入进去,那是谎话。 江遇略一沉吟,“既然大家将方案基本都研究出来,放松一下也不是不行,你们要想跳舞,就去吧,今天批准你们早下班。” 众人欢呼起来,赞叹起老板的通情达理,果然还是年轻老板更有人情味、更能和年轻人交流! 王为仁拉着眼镜仔蔡文斌掉头往舞厅走,“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没来过这种地方,我和你讲,可有意思了……” 杨刚和孙波也兴致勃勃的跟在后面。 罗良白看着他们都再次走进舞厅中,也不禁有些心动,侧头看向江遇,“你去吗?” 江遇向不远处敞开着门的华梦歌舞厅,年轻的男男女女伴随着叮铃咚隆的音乐声两两一对翩翩起舞,他没什么兴趣的收回目光,“我把文件拿回厂子,你要是也想去跳舞就去跳吧,我等会儿去房子那边看看装修得怎么样了。” “你这人也太没劲了,”罗良白忍不住摇头,“年轻人喜欢的跳舞、溜冰、看电影,你都不怎么感兴趣,也没见你去过录像厅和音乐茶座,周知意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你这么无趣的人?” 罗良白纳闷,这就是所谓的什么爱情吗?让人想不通、猜不透。 江遇把新传呼机的文件拿回风雨电子厂,锁在办公室里,然后又去了上野路的红砖小洋房。 虽然周知意说简单装修一下就行,但他后来还是又找了个海外留学回来的室内设计师规划了一番,做了个装修方案,这才委托了姜佑青,雇了他的装修队过来开工。 房子里后建的那些墙已经被拆掉了,工人们正按规划的布局重新开槽布置着水电线路。 江遇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上手跟着一起干起来,他刚来新宁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水电工,也算是有点经验。 “啧啧,我还以为只有雄鸟会在求偶时搭窝,用各种乱七八糟的漂亮小东西装饰,来吸引雌鸟。”罗良白在震耳欲聋的嘈杂声中大声喊道。 脱了外面的短袖针织衫、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的江遇拿着电钻在墙上开着槽,抿唇屏气,四溅的尘土落在他因为用力而绷紧显露肌肉的手臂上,汗水顺着他清晰的脸庞轮廓滑下,待墙上多了一道凹槽后,他才停下,暂时关了手上的工具,电钻声消失。 江遇被他烦到了,微微拧眉,“你不去跳舞,过来我这边干嘛?” “别提了,跳舞都是两人一起,手拉着手。”罗良白已经失去了对舞厅的兴趣,“我既不想和孙波一起跳,两个男人一起跳舞有什么意思;又不想像王为仁那样去邀请别的女仔一起跳,和陌生女仔拉着手跳舞,想想我都觉得不自在。” 说着罗良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可做不出这么“流氓”的事。 不过他转念一想,不适合他,有人很适合啊,罗良白看向江遇,“你和周知意可以去跳舞啊,你们两个人刚好。” 江遇是真的对跳舞没什么兴趣,反应平淡,又准备继续干活。 “你不感兴趣,不代表周知意也没不感兴趣啊。”罗良白说道。 江遇动作一顿,又想起罗良白说自己的“无趣”,默默反思起来。 “既然你不去跳舞,那你回厂子盯着吧,我正好待会儿不用再赶回去一趟关门了。”江遇说着,又打开了电钻的开关。 先是舞厅的音乐攻击,再是现在的装修噪音,罗良白耳朵也有点受不了,“行,那我走了。” 晚上遛狗时,江遇就问起周知意,改变自己的无趣,“你想去舞厅跳舞吗?” 周知意有些意外,“舞厅跳舞?” 这四个字在她脑海中自动变换成现代词汇——“蹦迪”。 “你要是想去的话我们今晚就可以去,舞厅有夜场。”见她似是有些意动,江遇说道。 “嗯……去也可以。”周知意思索着,牛仔新款、男装店、展销会,这段时间一直忙工作,她也可以娱乐一下松松筋骨。 把三只狗送回家,又换了身衣服,再次出现在华梦歌舞厅门口的周知意一身翠绿色的衬衫领无袖连衣裙,只是站在门口等江遇交门票钱,就已经吸引了舞池中不少男青年的目光。 「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我会用我的爱温暖你的你的心灵,哦,不要不要悲伤,哦,不要不要哭泣……」 动感的音乐声音很大,充斥在周知意耳中,夜场的歌舞厅聚集着城市里的年轻人们,让这片原本空旷偌大的地方都显得是那么的拥挤,只靠大厅中央旋转的灯球和四周的小彩灯,光线不算明亮,一对对男女随着歌声扭动着身体、踏着欢乐的步子,这一切都令周知意看呆了,她自言自语的喃喃道,“这味儿也太足了……” 独属于八、九十年代的复古风情扑面而来。 和现代的“蹦迪”还是不一样的。 江遇交了两张夜场票的钱,转身就察觉到那些觊觎的目光,他上前一步挡在周知意面前,“我已经买好票了。” 周知意点点头,第一次亲身感受这种极具时代特色的娱乐活动的新鲜感让她兴致盎然,“那我们快进去吧。” 她拉着江遇走进这一片热闹中。 江遇只大概扫了几眼其他人的样子,便很快学会,一手握住周知意的手,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 因为舞池太过拥挤,两人之间的距离贴得很近,简直像搂抱在一起挪动着脚步,江遇的肩背微微绷紧,脖颈处的皮肤渗出一层汗,在见到周知意前他洗过澡,但现在看来回去还要再洗一次。 舞池里的人其实也不讲就什么舞步,大家都是随着刺激感官的音乐声肆意跳着,怎么开心怎么来。 周知意也学着周围那些女孩们的样子跳着舞,贴近自然的翠绿色长裙仿佛像主人一般,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随着舞步荡漾成绿波,在她的笑颜中化作灵动,令人惊艳。 江遇不禁也唇角勾起,沉醉其中,不是因为舞厅,而是因为面前的人。 有句话叫做“灯下看美人”,昏暗的灯光下,朦朦胧胧间最能让美丽展现出惊心动魄的魅力,周知意仰头看着江遇,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句话。 但看在其他人眼里,她也是如此。 虽然也有女仔频频看向容貌俊朗、身型高挑的江遇,但心中的羞涩再加上他和周知意亲密的动作,一看就是正在拍拖的男女朋友,哪还会去打扰。男人们就没这种眼力见了。 “靓女,要不要和我跳舞啊,我跳舞很好噶。” “只和一个人跳舞多没意思啊,下一曲会放《莫妮卡》,我们一起跳吧……” 江遇眉头皱起,像他这样和周知意跳舞?那些人做梦! 周知意看他面色一冷,却是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比跳舞更加令她愉悦的是他控制不住、溢于言表的占有欲和在意,音乐声嘈杂,她只能扭头喊道,“唔要,我和这靓仔跳就足够啦。” 那些被拒绝的人不死心的接着舞步继续盘旋在周知意附近,更加卖力的展示着自己长久以来练成的舞姿,试图改变她的想法。 江遇也顾不得跳舞了,只注意着赶“苍蝇”,舞池拥挤,身体接触难免,可他偏偏警惕着周围人的动作,连半点绿裙边都不让他们沾到。 到后面哪是跳舞,简直变成了江遇护着她的躲避游戏,周知意埋在他怀里笑得乱颤,江遇带给她的愉悦和快乐可比在舞厅跳舞多多了。 江遇感觉自己后背似是被另外的人触碰摸过,他转头向后看去,眉头拧得更紧。 这下既要保护周知意,又要保护自己的贞操,江遇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周知意也过了那股新鲜劲儿了,拉着江遇离开,让他摆脱被“围攻”的境地。 “这就走了啊——”舞厅老板招呼道。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01节 一口气跑出华梦歌舞厅,那些热闹动感的音乐声渐渐在耳中变得微弱,两人才停下。 街上安静多了,除了身后的歌舞厅,夜晚人们大多已在家中休息,楼宇房屋中如同星辰般点亮的窗户便是印证。 “舞厅一点都不好。”江遇唇线紧抿,推翻自己之前还觉得舞厅挺好的想法。 “是,舞厅不好。”周知意顺着他的话说,“人好。” 说完,她踮起脚尖。 风轻轻吹起绿色裙摆,荡起好看的波浪,轻柔的扫过匀称秀丽的小腿。 路灯下,恋人在四下无人的大街上接吻。 江遇一怔,却只是揽着她向旁边走了一步,将在这一时代已是出格的行为隐于暗处,继续了下去,难得比以往强势。 一直为了讨人欢心装狗的狼崽子有些藏不住了,带着不由分说的侵略性和占有欲,仿佛要融入一体般,在这寂静的黑夜中,似有若无的吞咽声很是暧昧。 第108章 合法 “哇啊——” 清晨,叫醒周知意的除了理想、事业和闹钟以外,现在还多了一样,小孩子的哭声。 靠一己之力拉低城中村村口这栋自建小楼住户平均年龄的姜明皓小同志现在正逢肠胀气时期,也就是俗称的“二月闹”。 虽然是被吵醒的,周知意却没什么怨气,毕竟小婴儿什么都不懂、又不会说话,也是身体不舒服才会哭闹,实属情有可原。 周知意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也差不多快到她平日里起床的时间了,干脆提早些起床了,同样被吵醒的三只狗可不管时间,已经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出门玩耍。 等她和江遇一同遛了狗、分开,牵着三只狗回来,就见院子里好不热闹,原来是姜佑青正在分发早点,从他手里那个装着一份份叉烧包和干蒸烧卖的红色塑料袋能看出,这些是他早上特意去前面向阳东路那家早餐铺子买的。 “谢谢姜大哥。” “我要烧卖可以吗?谢谢姜哥。” 面对这些道谢,姜佑青却是满脸歉意,“不用谢,抱歉这段时间我个仔吵到大家了……” 这些吃食是他特意买来向大家道歉的。 姜佑青转头看到周知意,立刻把放在一旁桌上的一份早点拿起来,“小意,我给你留了一份。” 周知意接过那份叉烧包和烧卖各装了一份的早点纸袋。 “小意你早上也听到阿皓的哭闹声了吧?”见她点头,姜佑青很是抱歉,“真是对不住,这么早让大家都被这小魔星吵醒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啊,周知意拿着早点,不以为然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大家都是大人了,哪会和孩子计较,更何况小明皓不是肚子胀气不舒服吗?不然他也不会这样闹腾。不过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好些啊?” 说起这个,初当父母的姜佑青眼中失去光,“我阿妈说至少还要再一个月。” 一想到还有一个月这样子的苦日子,姜佑青感觉自己的手臂隐隐作痛,是没日没夜抱孩子哄睡累的,简直比在工地上拿电钻、搬砖都要累。 转念一想,想起那大胖小子咯咯笑起来的样子,姜佑青心中一暖,又重新振作起来,不过这种苦他不能再影响其他人了,“小意,我和淑芳商量过了,我们两人想要搬出去。” 周知意咬了一口烧麦,无视馋得一直扒拉她的一心,一边嚼着一边惊讶道,“哪用得着?就因为这点小事?” “我家住在最上面的三楼,你住在一楼都能听到哭闹声,那就是这栋楼的人都能听到,总不能让大家天天被吵醒。”姜佑青说着,“而且多了这么个孩子,屋子就显得有点不够住了,我是想在村里也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买下个房子。” 姜佑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跟着你干,我也是攒下了一些钱。” 周知意闻言不再劝了,北发村位于城市市区版图规划中,未来肯定会拆迁,现在买房子是好事,等十来年后拆迁条例变化,那就真的是“单车变摩托”了。 “而且下个月等淑芳产假休完,她就要回二纺厂继续上班了,她想要接钟主任的班,成为下一任染织车间的主任,自然不能耽误工作。孩子我一个人可看不了,所以我想让我爸妈过来帮帮忙。”姜佑青继续说道,“房子大些,我爸妈也能过来住。” 周知意只问,“叔叔阿姨不是之前都是住在城区吗?他们能愿意来城中村住吗?” 城中村,说着好像好听些,沾个“城”字,但实际还是个“村”,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村民前仆后继的搬到城市里的楼房里居住,就像之前方红梅,也是瞧不上家里给她介绍的城中村青年。 姜佑青一笑,“等我买了房子,好好修缮一下,虽然是城中村,但至少住得比城里那六平小屋宽敞,他们肯定愿意。” “那你们先吃着,我上楼去看看淑芳和孩子。” 姜佑青发完早点,就着急回家照看老婆孩子了。 “你看吧,买房子都是为了什么。” 一道声音幽幽的从周知意身后冒出。 何萍突然出现,“我就说江遇送你房子肯定是有了别的心思,他肯定是想要结婚了。” 这时候其实还没有出现买房热潮,商品房刚刚出现,只有做生意的人或是像北发村赚了租金的村民才会去买房子或是租楼房住,大多数人都是像姜佑青、严淑芳这对小夫妻之前那样,等单位分房。 这也是为什么这时候的人们更舍得花钱,虽然赚得不多,但没有房债压力,远超消费能力的昂贵衣服、传呼机等等,攒攒钱就买了。 一旁的姜玉芝咽下嘴里的叉烧包,附和道,“我也觉得是这样的,你们两个都谈小半年了,结婚这事提上章程也正常。” “才不到半年,说结婚什么的也太早了。”周知意说道。 这又是两个时代人们观念的不同。 八十年代人们虽然开始有了谈恋爱的观念,但仍然思想偏保守,一牵手就是一辈子,从认识到结婚可能也就半年时间,除非情况特殊,要不是姜玉芝和穆霖两人还没有读完夜大学的功课,怕影响工作和学习,两人早就已经结婚了。 但放在现代,恋爱三年、五年、甚至多年“长跑”的比比皆是,半年就结婚,那都叫闪婚,是恋爱脑才会做出的事。 所以周知意是真的没往结婚那方面想。 至于江遇送她房子这事,周知意后来已经想通了。 现代时不是也有某某富豪的儿子送女朋友房子、豪车之类的,江遇按照现代的说法怎么也能说得上是个“科技新贵”,况且他花的还不是老子赚得钱,而是他自己赚得钱,想送自然就送了。 周知意默默反思自己,她现在怎么也算得上是个富婆,消费观念还是有待转变,要习惯这种高价礼物,她已经想好了,下年江遇生日,自己就送他汽车,桑塔纳小轿车正好也是二十多万,差不多是等价的礼物。 “早吗?”何萍疑惑的看向姜玉芝。 姜玉芝不禁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不算早了吧?” “两位姐姐,饶了我吧,”周知意求饶,“别撺掇我了,这种犯法的事情我可不敢想。” 何萍和姜玉芝两人更加纳闷,犯法的事?结婚怎么还和犯法扯上关系了? 周知意给她们答疑解惑,“江遇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我想什么结婚,这不就是触犯婚姻法吗?” 这下两人哑口无言,违法的事情确实不能做。 在周知意回屋后,何萍看向姜玉芝,“江遇年纪这么小的?我还以为他和罗良白是同岁的,今年都二十四了。” 姜玉芝从记忆中回想到周知意曾经和她提过一嘴的事情,“但实际上他和知意是同岁。” 何萍撇嘴,“那还真是我想多了……” 大发回柔软的狗窝里熟练的一盘,一心精力充沛的在院子里甩着玩具玩得欢快,只有两亿狗脸严肃的坐立在门口,等着“上班”。 周知意把长发利落的拢起,扎了个马尾辫,“两亿,这个家真是全靠咱俩养啊。” 两亿似是应答般的汪了一声。 狗狗保安去制衣厂和它那六十多岁的同事穆振平一同站岗,周知意则去了工作室,和沈志强根据九月三个店的销售情况、市场动向制定着接下来的款式设计。 “牛仔款式卖得都很不错,我看市面上销售牛仔裤的服装店越来越多了,只不过他们卖得牛仔裤没有像我们做那么丰富的水洗工艺。”沈志强说着,“还有一件事,意姐,我发现最近市面上除了牛仔裤,还流行起一种新的裤子。” 周知意闻言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何萍也和我说了,踏脚裤是吧?” 两人正说着,有客人来了。 “我来找你,是有事情想和你说。”宁晔坐在工作室那张待客的沙发上,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自在的拢了一下脚边的纸袋。 她真的是有事过来找周知意的,只不过经过一楼时,还是被衣架上那些衣服勾得脚尖一转。 周知意没在意这些小细节,注意力都被她的话吸引,“宁律师你说。” 宁晔说起正事,“是这样的,现在有了一个新的《私营企业暂行条例》,开始允许私营企业存在了。” “就像早些年就提出的’先富带动后富‘,现在一批人确实富起来了,再让那些像你这样雇工上百人的人和单干的人都称为个体户确实有些不合适了,所以才有了这个《私营企业暂行条例》。我仔细研究过每一条细则,现在个人是可以创办公司了,这是合法的了。”宁晔说道。 周知意一喜,“太谢谢你了,宁律师!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宁晔只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她很喜欢周知意设计的衣服,况且无论是女装还有后来她给丈夫买的男装,周知意都有知会各处店长给她打友情折扣,那么作为朋友,她得知了新消息,自然愿意跑一趟说一声。 周知意又把这件事和江遇互通了一下,接着就计划起自己的公司。 她终于可以开自己的服装公司了! 周知意兴奋之余,又想到了什么。 蹭蹭跑上楼,敲了敲三楼一间屋子的房门,“姜大哥,你在家吗?” 是严淑芳开得门,“阿青去监工你那栋洋房的装修了,估计这个点也快回来了,小意你有事和他讲要不进来等——” 正说着,姜佑青就回来了。 周知意坐到屋子里的一把折叠椅上,便迫不及待地说,“姜大哥,现在个人可以创办公司了,你要不要办个建筑公司?” 姜佑青一怔,回过神来便连连摆手,“我哪行啊,还是你办吧,我还是像以前那样听你指挥干活。” 当老板,他不行的呀! 周知意自己其实也想过,但平心而论,现在村口的自建小楼和厂房都是姜佑青带着施工队建造的,还有其他几个城中村里女所的建造和后期的管理、三个服装店的店铺装修等等,她不过是出钱和提出想法,真正出力去实施的还是姜佑青。 某种程度来说,她更像是个提出需求的甲方业主,而姜佑青才是实际做事的乙方施工团队领导。 更何况她精力有限,心思更多的放在服装上,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去涉猎什么建筑行业了。 “在建筑这一行我其实懂得没有你多,什么施工标准、房屋结构,我都算是外行人了,怎么能当建筑公司的老板。”周知意实事求是的说,“哪有建筑公司的老板对行业内的事情一窍不通的。” “话虽如此……”姜佑青面上踌躇,“我哪是当老板的料啊?” 一想起自己要被人叫做“姜老板”,姜佑青打了个寒颤,心中发怵,连连摆手,“不行的,老板我干不了,我哪有那种老板的决策力和领导力啊。” “玉芝之前也没想到自己能当厂长,还管着这么多个工厂,你看她现在不是做得挺好的吗?”周知意劝说着,“而且也不是你一个人当老板,我给你注资,我占一部分股份,未来公司赚了钱,要给我分红的。” 姜佑青闻言松了一口气,有周知意在,他莫名的心安,不是他一个人当老板就行。 “那你当大老板,我当小老板,股份你占得多点,主要还是听你的。”姜佑青说道。 “我又不怎么做事,哪能我占得多。”周知意无奈,当老板不是好事吗,怎么还推让起来。 但姜佑青十分坚持,开建筑公司可以,但股份三七分,他三,周知意七,她必须是绝对的大老板。 周知意无奈,“那不变成我给你分红了吗?” 姜佑青一乐,“这不挺好的。”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02节 他看向严淑芳,兴奋道,“我们以后能有分红了!” 姜佑青是个知足的人,他原本不过是个为了能分到单位福利房而在罐头厂苦熬资历的普通工人,为了能多得几块钱,租下了隔壁的屋子,想要当二房东赚点差价,没想到就这样和周知意有了联系、做了邻居;后来又跟着周知意干,不用再做麻木机械的装罐头工作,而是做自己喜欢的建房子,虽然卖的是苦力,但他乐在其中,而且荷包越赚越鼓,以后还能当个小老板! 他和他妹妹姜玉芝一样,是念着周知意的知遇之恩的。 严淑芳也不是什么贪婪的人,崇拜的看着自己丈夫,“太好了,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红火的!我在医院听人说,有钱人家都给孩子买什么变形金钢玩具,那我们也给阿皓买!” 周知意摇头失笑,看着手握在一起畅想未来买玩具的小夫妻,心头有种暖流涌上,这时候的人们真是可爱啊。 当然也有不可爱的。 又过了几天,殷勇来到南风服装店,不过他这次来不光是为了进货,他还拿来了一条裤子。 “小周老板,你正好在,”殷勇拿着那条牛仔裤,纳闷的问,“这裤子是你们家的吗?我看静海市好几家服装店都上了这个货,我看这裤子上缝的皮标是你们的,但这款式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 来南风服装店看九月销售情况很好还挺高兴的周知意目光落到殷勇拿着的那条牛仔裤上,店里大多数的款式都是她设计的,几个沈志强设计的款式她也清楚,作为设计师,周知意一眼就看出那条都没经过水洗、款式普通的牛仔裤绝不可能是「南风」牌的。 可它却缝了「南风」的皮标。 第109章 桦庭服装市场 机遇与挑战是仿佛是并存的双生花,服装行业风口的八十年代,机遇是做服装生意的人中能有设计思维的人都算少,那挑战就是拥有版权意识的服装商更是寥寥无几。 周知意特地跟着殷勇跑了一趟静海市。 这座她曾经连环使计才逃离的城市,三年后她还是主动踏足了。 “前面那片就是我们静海市的桦庭路服装市场了,我就是在里面看到有人售卖这种牛仔裤的,我也是在这里卖衣服,这地方我熟悉,走,我带你们进去找那些摊位。”殷勇说着就要向前走。 周知意看着远处的拱形门头上赫然几个大字招牌的“桦庭服装市场”和内里热闹繁华的众多摊位,她出声喊住殷勇,“老殷,你就别和我们一起进去了,我和沈志强两人进去逛着看看就能找到的。” 殷勇停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热情的有些不妥当,毕竟周知意过来是要“算账”的,而他以后还要继续在这里做生意,惹得别人记恨上可不行。 “还是你想得周全。”殷勇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那我就不和你们一块进去了。” 殷勇站在路边,远远看着周知意和沈志强两人走进桦庭路服装市场,汇入熙熙攘攘拥挤的人群中。 繁华喧闹的街市上人们摩肩接踵,穿梭不息,周知意随着人群缓慢向前走着。 在这个时空周知意也算是快做了三年的服装生意,自然也听说过静海市的这个桦庭服装市场,它可是当下与首都的秀水街、新宁的东坝街并称为国内三大服装市场,是这个时代静海年轻人最爱去的地方,也是很多个体户发家的地方。 桦庭服装市场本是为了促进回海知青们就业,把原本分散在其他地方的服装摊位迁入桦庭路,由此形成的一片小市场。后来这个露天市场人气越来越旺,从五十多个摊位逐渐发展成了三百多个服装摊位,发展壮大成了全国三大服装市场之一,有不少人甚至辞掉了铁饭碗工作来此摆摊。 经营者多了,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人从外贸厂家拉尾单,有人南下去服装业更发达的新宁进货,当然也有人剑走偏锋,选择了仿冒名牌。 三步一个“梵特杰”,再两步一个“花花公子”,十步…… 周知意在一个摊位前停下脚步,她看到了缝着「南风」皮标的牛仔裤。 摊贩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见周知意的目光落在自己摊位上的一款牛仔裤上,立刻很有眼力见的拿杆子把高高挂起的衣服取下来,热情招呼着,“小姑娘来看看牛仔裤?现在可流行啦,而且这可是我们国家本土的服装品牌「南风」牌的!年初登报的那个服装状元设计的衣服,你知道她吗?” 面对摊主殷切的目光,“服装状元”本人点了点头。 沈志强拿起那条裤子只大致看了看,就朝周知意摇了摇头。 “小姑娘你看着还有些眼熟咧,说不准以前我们还在哪里见过呢,这就是缘分啊……” 周知意接过沈志强递来的牛仔裤,仿佛挑剔的顾客般细细看着,深蓝色的牛仔布料没有经过水洗,线迹不齐导致做工看着粗糙了些,后腰处虽然缝了有「南风」二字的皮标,可皮标上却没有似指南针又似风车的标识图案,这是一条假得不能再假的盗版货。 她也是没想到,「南风」居然也会像梵特杰一样,市面上流通起了假货。 那摊主还在热情推销着,“这样吧,这条牛仔裤我给你便宜些,本来要卖二十五块的,我给你二十块!” “老板,这可不是真的「南风」牌牛仔裤吧?”周知意看向摊主,直截了当的问道。 在她这种洞察真假的目光下,那摊贩也没再狡辩,只打哈哈的一笑,“你这姑娘眼神还真好,之前买过「南风」牌的衣服?我和你讲,真「南风」牌的牛仔裤一条可是要卖到三十块钱,而我的这条自家生产的裤子只要二十,便宜了十块钱呢!反正都是衣服,都是国内生产的,是不是「南风」又有什么差别,都一样穿。” 沈志强在一旁不忿的说道,“那你干嘛还要贴「南风」的皮标,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嘿,你这青年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啊?”那摊贩不太高兴了。 周知意也说了一句,“你这样直接贴标卖假货,是犯法的事。” 这话那摊贩听得更觉刺耳,一把夺回那条牛仔裤,“整片市场上那么多卖’梵特杰‘。’花花公子‘的,那些外国人都没见得来抓人,我卖个’南风‘还能被人抓?去去去,不买衣服就别挡在我摊位前。” 周知意和沈志强两人被撵走,后来又去了几个卖假「南风」衣服的摊位交涉一二,发现这些摊贩基本全都是类似的态度,有恃无恐,他们知道商标值钱,贴上「梵特杰」或是「南风」的标,就能乘上东风,蹭一波热度卖货,但他们并不怎么了解《商标法》,完全没有版权的概念。 走出桦庭路服装市场,沈志强努力平复着胸口的怒气,他险些被那些摊贩的无赖气出个好歹,“这些人都不想想,那些外国品牌远在天边,怎么可能大老远跑来我们国家去抓卖盗版货的人;我们可是近在眼前,从新宁到静海坐火车也不过一、两天的路程,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任他们卖我们的盗版衣服!” 沈志强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些劣质牛仔裤,不禁又是咬牙切齿,“他们贴标也不照着我们的款式做,这种做工差又款式普通的盗版货卖出去,简直是败坏「南风」的口碑!” 周知意倒是有相反的观点,“还好他们是贴标。” 仿照款式照做,就像之前东坝街上那几家服装店,周知意还真是没什么办法,只能暗戳戳的用“肮脏”的商业手段反击回去;但贴标,有《商标法》存在,周知意反而可以用“明枪”反击。 周知意暗暗庆幸,好在她设计的衣服款式和工艺复杂,仿制难度大,那些贪图小利的商人们便偷懒的选择了只“借名”、不“拿款”。 “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原来殷勇并没有离开,而是从外面绕到了桦庭服装市场的出口这边,他大步走过来,把两个油纸包递给周知意和沈志强两人,“这是阿拉静海市的特产小吃生煎包,你们下了火车去招待所放下行李就过来这边了,应该饿了吧。” 闻着隐隐传来的香味,沈志强咽了下口水,发现自己也并不是真的气饱了。 “谢了,老殷。”周知意接过油纸包,“也谢谢你告诉我这边有盗版货的出现。” 殷勇摇摇头,“和我客气什么。” 而且他也不是没有私心。 殷勇一直在南风服装店进货,拿回静海市售卖,桦庭服装市场上出现的这些价格更低廉的假「南风」牌衣服,实际上是和他在抢生意。 “怎么样,小周老板?”殷勇殷切的看向周知意,如同看着自己请来的救兵,“你肯定有办法吧?就像之前东坝街上接连倒闭的那几家服装店,现在这些卖假货的人是不是也要完蛋了?” 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周知意失笑,“老殷,我也只是个做生意的人,并不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她还远没到“天凉王破”的霸总地位。 殷勇不禁失落下来,虽然不太清楚那几家服装店是怎么倒闭的,但他就是莫名觉得周知意一定在其中做了某种推手,难道是他想错了? “我还以为你会有办法。”殷勇叹了口气,那他可怎么办,那些卖假货的摊贩触犯的可是他最直接的利益。 “办法倒不是没有。”周知意咬开生煎包的一个小口,先吸了一口汤汁,这才咬了一口,确实美味。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在全国各地设立专卖店,从批发转零售。所有「南风」的货源被控制在专卖店里销售,不会流通到市面上,这样普罗大众自然知道这种小摊小贩兜售的是假货了。 只是这个办法无法短期内就实行,最起码周知意现在做不到,在全国各地开设门店,是个需要时间和资金的长期工程。 不过…… 殷勇眼巴巴的看着周知意,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办法?” 沈志强也期待的看着周知意,心神牵挂,却不耽误他几下便把手里的三个生煎包都吃掉,他真的饿了。 在静海市先开一家门店倒是可以。 周知意咽下嘴里的那口生煎包,看着殷勇认真说道,“老殷,你要不要跟着我干啊?” 殷勇一愣,他们不是正在说怎么搞垮那些卖假货的摊贩吗?怎么话题一转转到这上面了。 “我想在静海开一家南风服装店,你来做店长吧。”周知意说着,“到时所有静海市的个体户都不能再拿到「南风」牌衣服,我要把货控在专卖店里。” “现在个人也能办公司了,我把手续、证件都提报上去了,只等走完程序,知意服装公司就成立了,也是正经单位了,你跟着我干,总不用在这露天市场继续摆摊,而且薪资有保障,保底工资再加上按照店里销售情况算的提成,说不准不比你做二倒贩子赚得少。” 殷勇已经有些心动了。 虽然做生意是比上班赚得多些,但其实也有弊端,那就是不稳定,说是靠天吃饭都不为过,尤其是静海市最大的桦庭服装市场还是一片露天市场,下雨之类的糟糕天气,那这就做不了生意。 况且他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拖家带口的,女儿也开始上学了,殷勇现在其实想要的就是稳定的赚钱,哪怕少赚点,也总比拖累家人们吃了上顿没下顿好。 殷勇思索过后,还是下了决心,“好,那从今以后你就真的是我老板了!” —— 静海市的南风服装店在殷勇的负责下有条不紊的建立着。 周知意则是回了新宁市,当然那些兜售假货的摊贩她也没有放过,拿起了法律武器维护「南风」。 她委托了宁晔律师进行打假。 宁律师和新宁市司法委办事处的同志们前往了静海市进行调查,身着常服潜入桦庭路服装市场,悄悄画成地图,编上号码,标注出哪一个摊位卖了哪些「南风」牌假冒服装。后跟静海市工商局合作,工商局派了150多人,按照她们事先掌握的信息,在宁律师和她的同事们的带领下对涉嫌售卖假冒商品的摊位进行打假,没收了很多假冒服装,还处以了部分罚款,并对这些摊主做了严肃的法律教育。 静海市的这些服装商人这才发现原来「南风」不同于那些高傲的、对他们不屑一顾的外国品牌,也不是好拿捏的本地软柿子,他们是真的踢到钢板了。 这场前所未有、规模宏大的打假行动对于记者们来说简直是天降的新闻素材,不只有电视台对打假行动进行了现场直播,还有多家纸媒刊登报道,影响范围极大,不只是静海市,辐射了许多城市,「南风」一时间又成了人们口中不时提起的话题。 新宁市的一众服装商人看着报纸上的报道,不禁暗暗庆幸,还好他们听说了东坝街那几家接连倒闭的服装店,有前车之鉴,没有再惹那个“凶神恶煞”的女老板。 森林中的小动物再次被老虎震慑到,更加老老实实、安于现状,反正现在新宁市有个周知意在,全国各地的个体户进货都首选来新宁,他们跟着“喝汤”也赚不少,没必要和她起冲突。 第110章 踏脚裤 因“假货事件”收割了一波赔偿款,金额虽然不是很多,但加上这段时间赚的钱,周知意思索着,是继续扩展市场、开设门店好呢?还是买块地皮、之后建园区好? 这还是周知意听说年底新宁市会有一场关于土地权的拍卖会,通俗点讲,就是卖地皮,她这才起的心思。 虽说现在北发村四分之一的地皮都在周知意的手中,建成了她的制衣厂、针织厂和牛仔厂,但身处新宁市市区核心位置的北发村未来势必会在城市规划中发生动迁,到那时一个拆迁,她的所有厂子只能全部停工,那不是生产链全断掉了。 所以周知意才想要买块地、建自己的产业园区,慢慢将工厂过渡过去,这样城中村的地就只用等未来拆迁“单车变摩托”了。 不过要买地的话,周知意还有点担心自己钱不够,毕竟今年新宁市的房价都涨到近五百元每平方米了。 她又算了算自己能调动的钱,因为五月份捐了一大笔钱用在流浪狗收容和动物医疗研究上,几乎耗光了周知意之前的积蓄,所以她能用来买地皮的钱也不过是这小半年来赚得钱和那一笔假货赔偿款,再去掉静海市开设门店的资金投入、维持经营周转的货款。 周知意看着纸上的数字,有点头疼,“感觉有点不够啊……” 哪里是有点不够,不到三十万想要买块地皮,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 周知意撇嘴,突然想到了江遇,自己五个月赚得钱,他不到两个月就能赚到。 “啊!我也想做这么赚钱的电器生意,”周知意忍不住说出了心声,“我好穷啊!” 来到房门前,想要叫周知意出来吃饭的何萍听到后半句,脑袋中缓缓打出一个大问号:周知意还觉得穷?那她算什么? “别再惹人恨了,周大老板,出来吃饭了,姜大哥他们已经把饭做好了。”何萍在门口毫不客气的说道。 周知意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笔,利落的起身出门,不忘拿上礼物。 姜佑青和严淑芳在村里买的房子已经重新修缮好了,今天就搬了过去,还办了个暖房宴,邀请朋友、邻居们过来吃饭,热闹的简直像村里谁家办婚宴似的。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03节 严淑芳脸盘宛如圆月,可见这些时日营养补得很好,她见周知意拿着一瓶葡萄酒就要递过来,连忙推让,“哎呀,不是说了不用送礼物,你这是干嘛?” 真两手空空的何萍忍不住嚷道,“就是,你这是干嘛,让你的朋友们没法做人吗?” “不是礼物,这洋酒我自己想尝好久了,这不是借这个机会,我才舍得买来,正好大家分着都尝尝。”周知意把话说得漂亮。 严淑芳这才接下了这瓶葡萄酒,“行,那我等下给大家都分一杯,沾你的光,我们也尝尝这洋酒什么味。” 会做人的还有江遇,他来得稍晚了一步,也带了东西过来。 严淑芳无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说了不要送礼物,怎么还是拿着东西过来了。” “我刚搬来这边的时候,姐你不是也送了我一支三角梅,我这叫礼尚往来。”江遇温和的一笑,把手上的那盆花送出去,“这是我自己种的粉苞冬红花分出来的一盆,又不值什么钱,那算得上什么礼物。” 严淑芳看着那粉红色、绽开的花瓣像极了一顶小帽子的花朵,可爱极了,她竟挪开眼,“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对江遇来说,周知意简直像是磁铁,吸引着他不自觉就走向了她的身边。 何萍眼看这样的大高个就要杵到自己面前,她看了看周知意。 周知意正和抱着小外孙的姜父姜母寒暄着。 两老见她实在是心生喜欢,最了解孩子的无非是父母,他们两人知道姜佑青、姜玉芝这两个孩子也不过是普通人,算不上是有什么大本事,原本想着俩孩子能有个班上就很不错了,没想到现在一个做了建筑公司的小老板、一个成了大厂长,全都是仰赖面前这个有本事的年轻女仔。 “我就听人说,好的朋友能够带动着人更加积极向上,芝芝也是幸运,能够有你这样的朋友,连她哥都托了妹妹的福……” 周知意客气道,“哪里全是我的功劳,还是玉芝自己争气、知道上进……” 总不能让二老让位置吧,何萍叹了口气,认命的站起身来,单身人士惨哦。 “你去哪儿?”周知意见她站起来,还有些疑惑,“干嘛去?” “还能干嘛去?”何萍朝走过来的江遇怒了下嘴,“我让位置啊,这人都像被勾魂一样走过来了,我又不是没有眼力见。” 走过来的江遇闻言有点不好意思,但内心更想和周知意挨着坐的欲望还是让他没有再客气推让,只向何萍道了谢,“多谢。” 何萍深藏功与名的转身就走,只摆了摆手。 她本想去找姜玉芝,她的另一个好朋友,却看到姜玉芝正和穆霖坐在一起,两人低声说着话,是其他人无法插入的亲密感。 何萍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脚尖一转,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 北发村的马主任、赵娟和她女儿陈晓慧……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 姜佑青一边把菜端上桌,一边热情招呼着,“快进来,菜都已经齐了,就等人齐了。” 何萍百无聊赖的到处看着,厂子里的女工们也陆续来了,正四处寻着座位,她抬手挥了挥,“这边还有地方坐。” 缝纫女工郑香嬉笑着说,“那我搬个凳子挨着萍姐坐。” 何萍笑起来,从善如流的应道,“好啊。” 正说着,她突然看到对面坐着的周知意目光扫过来,又仿佛被针刺到般快速收了回去。 何萍看着从自己面前经过的郑香,又看到她身上穿的宽松薄毛衣和黑色踏脚裤,想起周知意曾提过一句的话,顿时了然。 唇角带着戏谑之意的微微上扬,何萍想到“报复”的办法了。 几天后,何萍穿着新买的踏脚裤,故意在周知意面前晃来晃去,仿佛逗猫一样,见她眼神躲闪,更加觉得有趣好玩。 周知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咱们打个商量,你能换条裤子吗?” 何萍故意转了个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展示自己身上的新衣服,“这裤子不好看吗?最近可流行了。” 周知意认真的摇了摇头,“反正不在我的审美点上。” 这就是牛仔裤风靡产生的另一个“副作用”了,除了盗版货的产生,人们逐渐打开的服装观念让这种紧身、舒适的弹力针织裤也流行起来,以“健美裤”的名称迅速普及,因脚口有踏襻,又被俗称为“踏脚裤”。 因为价格相较于牛仔裤更加低廉,从老到少、从男到女,几乎都能看到有穿这种踏脚裤的人,人们开始习惯于穿着这种紧身裤子来展现出身体线条,按国外的说法来说,这叫“健美”。 何萍有些不解,“没发现你居然这么保守,我还以为只有那些老古董才不敢看穿着踏脚裤的女孩。” “我不是保守。”周知意在现代什么样的穿衣打扮没见过,健身房里穿着紧身瑜伽裤的人比比皆是,只是这种踏脚裤从颜色到材质,都令她不禁幻视另一种裤子——“秋裤”。 所以对周知意来说,满大街穿着踏脚裤的男男女女都像是只穿了秋裤就出门了,令她不忍直视。 周知意说出自己的感受,“你不觉得像秋裤外穿吗?” 何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额……” 周知意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何萍真觉得自己还真像是穿了条秋裤,“我还是换条裤子吧。” 尽管周知意欣赏不来,但蹬脚裤的流行达到了惊人的高度,甚至可以说是人均数条。 为了门店、为了她的产业园区,周知意还是向这股“万恶”的踏脚裤潮流低头了。 只不过仍然是在保持她的审美上进行了一番新的设计,将踏脚裤变了个样子,变成了连腿袜。 十一月,「南风」和「知意」两店终于上了踏脚裤的新款,不过令人们惊讶的是,这似乎不是市面上常见的踏脚裤,更像是袜子和裤子的结合版。 “这叫连腿袜,同样是修身的弹力针织裤,但比踏脚裤更方便的是不用再穿袜子了,而且我们做了更多的花样,你看,有麻花纹的、有竖条暗纹的、还有人字纹的,颜色也做了白色、灰色和黑色好几种以供选择,不知道怎么搭配的可以参考我们的店员和门口橱窗里的塑料假人模特。” 来挑选衣服的女孩们看向橱窗里穿着雪花图案毛衣和呢子半裙搭配灰色连腿袜的塑料假人模特,仿佛打开了新思路,这样子在外面再穿条裙子好像确实比单穿一条踏脚裤更好看。 “而且我们店里连脚袜的价格和外面卖的踏脚裤价格差不多,但你可是省了一双袜子。” 对啊,人们回过神来,一样的钱,裤子和袜子都有了,为什么不买。 “我要一条灰色的,算了,按门口模特那一身衣服都帮我拿一件,我平常穿小码的。” “我也要!我想要双灰色麻花纹的……” —— 西源路之所以被称为电子一条街,不只是因为这条路上聚集的众多电子厂,还因为这条路上坐落着的电子大厦,这座可以说是新宁市地标形象的高层写字楼,它静静伫立着,仿佛一个目标,激励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为之向往、奋斗。 刻着“风雨电子有限公司”几个字的金属牌子挂到电子大厦内六层东南角的一间房门外,罗良白把牌子看了又看,这才恋恋不舍的走进房间内,巨大的落地窗户能清晰看到下面变得小小的、如同玩具般的各个工厂厂房,他不仅感慨道,“没想到我们居然有一天也能在电子大厦里面办公。” 站在落地窗前的高挑男人呢喃道,“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他转过身来,正是江遇,“虽然租金不便宜,但总不能一直在舞厅开会。” 在舞厅开会毕竟还是有点不像话,在又赚到些钱后,除了扩大生产、投入新产品线的开发,江遇便在电子大厦的写字楼内租下了三个房间,一间作为会议室、一间作为员工办公室、另一间则是他和罗良白的办公室,将研发与生产分开,让这个才成立不久的电子公司显得正规了些。 而电子厂那边,原本的铝电容器生产线缩减,停掉了对外的销售,只留下一条生产线供传呼机使用;「风雨」双向汉显传呼机的生产规模扩大,另外新的基础版传呼机也有条不紊的开发出生产线组织规模化生产。 江遇抬脚向隔壁房间走去,“走吧,去会议室,射频收发芯片上还有待解决的问题。” 罗良白意气风发的跟上,“我感觉在这里办公,有种「风雨」步入正轨、将来会越来越成功的感觉。” 他不由得幻想起美好的未来。 江遇也不禁唇角上扬,怀揣着对明天的期待。 下班后,傍晚时分,江遇和周知意说着搬到电子大厦内办公的事情,三只狗在一旁草地上欢快的迈着步子。 “这么好啊,有机会我可要去看看。”周知意开着玩笑,不经意间抬起头,便被天空瑰丽般的晚霞震在了原地。 天空仿佛变成了浓墨重彩的画卷,与已经染上夜色的云朵形成一种从艳丽的红色渐变成神秘的紫色的景色,美得吓人,周知意还从没见过如此般的晚霞。 江遇也抬起头来,如同路上其他人一般,为大自然的美丽停驻脚步。 还是周知意先反应过来,“快,我们回去取你的相机,这么漂亮的风景不留一张照片怎么能行!” 大发、一心和两亿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人加快的脚步向前奔跑起来,在红色晚霞的背景下有种莫名的热血,仿佛是动画片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江遇的相机再次派上用场,先是单独拍了一张美景,之后他又帮周知意和三只狗以晚霞为背景拍了一张相片。 他捧着相机,专注的看着取景框。 周知意揽住三只大狼狗,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我准备好了。” “好。”江遇心头柔软,小小的相机取景框框住的是他的全世界,“那我要拍了。” 清隽修长的手指按下快门。 周知意听到快门声这才动起来,“我帮你也拍一张。” “我想和你一起拍一张。”江遇说道。 “也行。”周知意左右看了看,喊出路边一个年轻女孩,“靓女,能麻烦你帮我们拍张照片吗?” 在晚霞消失前,争分夺秒的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宛若一张全家福,江遇揽着周知意的肩膀,三只狗站在他们身前,比晚霞更美丽的是两人脸上的笑容,美好的令拍照的女仔都不禁会心一笑。 “你们可真般配。”那女孩还给周知意相机时,忍不住如此感慨道。 “谢谢,”周知意弯着眼眸笑起来,“我帮你也拍一张吧,过两天你到十三行的南风服装店取就可以……” 江遇牵着三只狗,笑看着周知意给人拍照,发自内心的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可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那场险些要「风雨」一蹶不振的“风雨”突然即将到来。 「广播通知,请新宁市诸位市民们注意,台风莲露预计将于后天左右会登陆我市,届时将带来超强阵风和大幅降温、降雨,请各位市民做好防灾准备,关好门窗,减少外出。」 第111章 台风 原来那浓烈的红色晚霞是大自然的预警,就像是森林中的毒蘑菇,色彩越鲜艳,预示着越危险。 八十年代人们获取预警信息的速度和便捷性比不上现代,会有天气预警短讯直接发送到每个人的手机上,这时候只能依赖于电视、收音机和村口大喇叭,反反复复的说,才能尽可能的通知到更多的人。 “再次通知,各位村民务必在台风来了之后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备好这几天的吃食,注意安全。”北发村的村委主任马长远已经把这番话车轱辘般来回说了许多遍了,嗓子都要说冒烟了。 周知意敲了敲村委会办事处的房门,“马主任,我采购了一些胶带,你组织着发给村民们吧,用胶带在窗户上粘出一个’米‘字,一定程度上能保护玻璃不在台风天破碎。” 姜佑青把抱着的一箱胶带放到了地上。 马主任哑着嗓子,看向周知意感激道,“多谢你了,我会和村里的人说的,让他们都记着你的好。” 周知意不在意的笑笑,“几卷胶带而已,哪用得着。我还要去厂子那边,就不在这儿多待了。” “那你快去吧。”马主任连忙道,“厂房那边可千万记得关好门窗啊!” “哎。”周知意应了一声,就和姜佑青离开了。 接着姜佑青又搬了两箱胶带去了其他各处的女所,周知意则去了工厂。 厂房内女工们踩着凳子,也正热火朝天的忙着用胶带在窗玻璃上贴“米”字,齐心协力的保护着她们的工厂,严阵以待准备迎接不久后的自然灾害。 姜玉芝迎上来,忧心忡忡,“这样真的有用吗?好像这次台风很严重,连夜大学都停了课。” “防患于未然就是有用的,厂子这几天也放假,让女工贴好玻璃就都各自回去,准备些食物放家里,等台风过去后再复工。”周知意说着,叮嘱道,“你最后走的时候再和穆霖检查一遍厂房内的门窗有没有都关好,有你在,这边我是放心的。” 姜玉芝认真的点点头,“我肯定仔细检查好再走,小楼那边怎么样?”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04节 “那边我交给何萍盯着了,我这就去看看。”周知意说完就又离开了。 村口自建小楼房内也正在贴窗户,何萍还去买了一些食物,对着周知意邀功道,“你看我买了什么?锵锵锵,方便面!” “台风天总不能再让桂明饭店给我们送盒饭了,我就想到了去百货商店买这种方便面,用热水泡开就能吃。方便面平日里大家都觉得贵,舍不得买,到这种时候又被抢疯了。”何萍忍不住吐槽着,“我好不容易才买到这么些,应该够大家吃个两天了,大发它们我也记着,买了些鸡胸肉预备着。” 周知意松了口气,笑起来,“关键时刻你还挺能支棱起来的嘛,行,花了多少钱我等会儿给你。” 接着周知意又去了三家门店,「南风」有赵娟、「知意」有钟玲和沈谦、「众所周知」有沈志强和郭伟,都是靠谱的人,店里不止窗玻璃贴了胶带,门口还放了防汛的沙袋堵住。 周知意把二楼工作室的窗户贴好、关紧,匆匆下来,见店里忙得也差不多了,“玲姐你等下帮我把店门关好上锁,沈谦,你搬着剩下那些胶带,和我再去一趟风雨电子厂。” 沈谦应了一声,把店里剩的一箱胶带利落的搬起。 周知意简直像陀螺一样,一个上午几乎就没停下来过,又辗转到了电子一条街上。 风雨电子厂内也在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台风做着应急措施,生产线全数停工,规整材料进行封存。 听到外面大门传来的响动,罗良白先转身出去,半晌后把周知意和沈谦带了进来。 江遇在看到她时眼中立刻浮现出惊喜,大步走过来,“意意你怎么过来了?” 周知意侧身,指着沈谦抱着的纸箱,“我来给你带些胶带,你用这些胶带把厂房玻璃贴成’米‘字,一定程度上能防护玻璃不在台风天里碎掉。” 江遇心中涌起一阵阵暖意,温澜潮生,他也终于是有人挂念着的了。江遇看向周知意的目光蕴满情意,情不自禁的伸手勾住她的指尖,“谢谢你。” 周知意眉眼含笑,“记得我的好啊,江老板。” “我记着,”江遇轻声说着,“我一直都记着。” 忙活着把窗玻璃都用胶带贴好,众人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终于在下午把风雨电子厂内布置好了。 江遇最后核对一遍,“大家各自负责的区域都关好窗户了吧?” 厂房面积不小,江遇便划分了一下,让各个生产小组的组长负责一部分区域的窗户,贴好胶带后紧接着把窗户关好,这样也不会有遗漏。 一个个小组长接连应答,轮到第四生产小组的组长李强壮时,他面色如常的像前一个人那样回答,只是隐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紧握了一下,显露出他此刻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镇静自若。 只是这隐藏在暗处的小动作并没有被其他人察觉到。 罗良白扫视了一圈厂房,一扇扇窗户反复复制粘贴般关着,他便对江遇点了点头。 江遇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那我就要关厂房门了,大家这几天先在家休息,等广播通知台风过境后,大家再回来工作。” 众人应了一声。 江遇和罗良白拿着剩下的胶带,还要去电子大厦内的办公处做应急措施。 “孙波他们应该在那边收拾的差不多了,”罗良白一边把一侧的大门拉过来,一边和江遇说着,“我们过去把窗户贴好,天黑前肯定能搞完,我看这天色越来越不好了,也不知道台风什么时候就来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江遇拉过另一侧的大门,颔首回应。 和其他工人们一同离开的李强壮放慢脚步,忍不住又向后看了一眼,两个年轻人背对着他,合力将厂房门关上,里面一排排的仪器设备在越来越小的门缝中逐渐消失不见,李强壮攥紧拳头,仿佛下定决心般,咬咬牙扭回头不再看,抬脚继续离开。 李强壮心中默默安慰自己,他也并没有做太多的手脚,他负责的那几扇窗户关是关上了,只是没有把插销完全插好而已。怪也要怪江遇赚钱的势头太猛,惹了别人眼红,而且江遇作为老板赚了那么些钱,小小的损失一点应该也不会在乎吧。 —— 明明已是清晨,天空却并不像往常那般亮起来,黑压压的乌云密布,仿佛灾难片特效场景,周知意透过窗户上胶带的缝隙看向外面的天空,心头涌上一种惶惶的恐惧感,三只大狗也安安静静的蜷缩在各自的窝中,在这种自然灾害面前,无论是人还是狗,都显得是那么的弱小。 起风了,越演越烈的大风吹得窗玻璃簌簌作响,人不用走到外面就已能感受到其强劲的威力。 “知意,”房门被人敲了两下,姜玉芝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我能和你待在一起吗?” 周知意从床上下来,把门打开,让姜玉芝进来。 没一会儿何萍也过来了。 三个女孩挤在一起,盖着被子抵抗着下降的温度。 又急又烈的暴雨啪啪打在窗玻璃上,姜玉芝看着窗外被大风吹弯了腰的大榕树,惴惴不安的微微皱起秀眉,“这风怎么这么大?外面的树都要被吹倒了,你们有没有感觉房子好像也在晃。” 何萍暗暗心惊,不自觉的将周知意的胳膊抱得更紧,嘴硬道,“有吗?我没感觉到啊。” “别瞎想了,这房子是你哥带人建的,又没有偷工减料,实打实的,哪里会晃。”周知意安慰道。 姜玉芝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小楼建筑质量好,平安捱过了这场一天一夜的强力台风,但城中村其他加盖的楼房和年久的老房子就没能撑住了,有的房子屋顶被掀开了一大片,有的房子院墙直接塌了,村口的那棵大榕树也没坚持住,被连根拔起。 而这只不过是整座城市的一个小小的缩影,台风席卷而过,仿佛猛兽般用它巨大的破坏力摧残整个新宁市。 在天气变得平静下来,狂风暴雨变成绵绵细雨后,江遇便撑着伞来找周知意,见她人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没出什么事吧?” 周知意摇摇头,“你呢?” “除了屋顶有点漏雨,其他没出什么事。”江遇答道。 周知意也稍稍放下心来,但她还牵挂着隔壁的厂房,没多耽搁,和姜玉芝、何萍等人一起去了工厂。 江遇在一旁帮她撑着伞,也跟了过去。 开了锁推门进去,大家一起检查过后,除了门口的保安亭被吹倒了以外,厂房内安然无恙,一如台风到来前那般。 何萍仰头看向厂房的玻璃,松了口气,笑起来,“别说,贴了胶带还真是管用,我刚刚见村里有一家偷懒没有贴胶带的人家窗户玻璃全碎了,雨水全吹进屋里,屋顶也被掀飞了,被子什么的全都湿透了。” 江遇闻言也看向窗玻璃,不禁庆幸,幸好有周知意送来的胶带,不然电子厂那边的厂房窗玻璃要是碎了的话,雨水捎进来,那就有损失了,毕竟电子设备最怕进水,一进水基本就报废了。 只是他庆幸的有些早了。 “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快回电子厂去看看情况。”周知意催促道,不想再耽搁江遇的时间。 “那我把伞留给你,我看这雨越下越小了,看样子等会儿就停了。”江遇说着就要把手里的雨伞给周知意。 周知意灵活的钻到旁边姜玉芝的伞下,“不用给我,你还是自己拿着吧,万一一会儿雨又下大了,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江遇只好作罢,自己撑着伞,“那我就走了。” “去吧去吧。”周知意朝他挥挥手,“要是那边没事的话call我一声,我也能放下心来。” 江遇感受着她的关心,唇角上扬的点了下头。 何萍忍不住走到姜玉芝旁边,小声和她嘀咕着,“真是有够黏黏糊糊的……” 姜玉芝憋着笑看她一眼,直白道,“羡慕了?” 何萍反应很大,想都没想就否认道,“才没有!” 江遇骑着自行车,收起的雨伞放在前面的车篓里,天空撒下的毛毛细雨还是打湿了他额前的黑发,一路骑过来,电子一条街上的众多电子厂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些台风的影响,要么是大门被吹掉了半扇、要么就是窗玻璃碎了,损失已是无可避免的。 风雨电子厂的大门已是敞开的,江遇不停歇的骑着自行车进去,心中想道,看来罗良白已经先他一步过来了。 只是一进去,江遇看着里面的场景,整个人愣住了。 面前的场景简直可以说是“一片狼藉”,被台风掀飞的厂房屋顶一整个摔在一旁墙角处,已然变了形,偌大的厂房像是一个没了盖子的大盒子,就这样暴露在大雨中,几扇窗户仿佛被打断的骨头,靠着仅剩的连接件聊胜于无的还挂在窗框上。 听到响动,早来一步的罗良白僵硬的转过身来,他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像是被人拿锤头重重的敲了一下,他看向江遇,行尸走肉般问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江遇从自行车上下来,大雨昨天下了一整天,他不用进去看也知道,就这样暴露着的厂房内所有设备都报废了。 一场台风让气温骤降,新宁市仿佛一下子进入冬天,冰冷的空气在江遇呼吸间深入肺腑,他的心似乎也跟着凉下来。 第112章 风雨飘摇 台风过境,其给人们带来的损失大小不等,电子一条街上原本还暗暗恼火窗户破了、大门掉了的一众电子厂老板们在看到屋顶都没了的风雨电子厂后,心情一下子阴云转晴,偷偷幸灾乐祸起来,果然最好的安慰就是看到有人比自己还要惨。 而且他们不只是因为风雨电子厂的惨状而暗自窃喜,更是因为他们乐得见「风雨」的老板倒霉。 虽说江遇把汉字编码字符集作为公开技术资料拿出来了,但这并不代表谁都能做传呼机了,电路板的设计还可以拆一台机器照着做,但传呼机上的射频收发芯片怎么做?「风雨」牌传呼机特色的ptt一键呼叫寻呼台又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小小的传呼机中包含的部件可真不少,射频收发芯片、解码器、控制器、蜂鸣器振铃、信号天线…… 像是收音机厂、电话机厂这类原本就是生产同样是利用无线电传播原理电器的厂家,他们研究起传呼机尚且艰难,更不用说那些原本是做电子元件、手电筒等等和传呼机完全不相关电器的电子厂了。 所以「风雨」牌传呼机问世近半年,市面上出现的竞品也不过三、四家,并且因为无法研究出双向寻呼功能,这些只具备基本传呼功能的新品牌传呼机其实更像是之前的帕格牌传呼机的竞品。 没有帕格通讯光鲜的外国货头衔、又没有风雨传呼机的独特又便捷的功能,这些新的传呼机根本卖不到前两者的高价位,只能用低价招揽生意,将定价一降再降,降至了两千元出头。随着价格的下跌,自然利益空间也削减不少,看着定价高、卖得多的风雨牌传呼机,眼红妒恨者还是很多。 不过现在,哈哈,感谢台风,让「风雨」倒了大霉。 悄悄在风雨电子厂门外伸长脖子向里面看的其他厂子老板们聚在一起,这时候哥俩好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说着风凉话。 “整个厂房的屋顶都被大风刮下来了,里面设备肯定都被昨天的暴雨淋坏了,啧啧,这要损失几十万了吧,「风雨」要倒咯。” “要我看,他们这名字起得就不吉利,叫什么风雨啊,一提到这两个字最先想起来的什么,风雨飘摇、风雨不测、风雨交加!你看看,这不就是灵验了吗?” 不同于工厂外的热闹,风雨电子厂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些见雨停了、想着来厂子里问问老板是不是明天恢复工作的员工们看到被摧残得仿若废墟的厂房,都傻了眼,心中不约而同是一个念头:他们工厂完了,他们要失业了! 悄悄做了手脚的李强壮也傻眼了,他只是没关好几个窗户,想着顶多也就是淋几台窗边的设备,让江遇小小的亏损一下,这样既能拿到这条街上另一家生产名为展望牌传呼机的工厂老板给的“好处费”,又能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嫉恨,凭什么江遇一个年轻人就能赚到这么多钱,把自己衬托得是那么的失败。 只是李强壮没想到这次台风的威力居然这么大,居然摧毁了整个厂房!本来只是想小小的使个坏,却没想到自己竟闯下了大祸,他站在一众工人中脸色有些发白。 有着急的工人挤到最前面,急切的询问起来,“老板、罗经理,厂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在短暂的大脑空白、如坠冰窖后,江遇打起精神,已经排查起原因。 明明他的电子厂也像知意制衣厂那样做了应急防灾措施,在窗户上贴了胶带、关好了门窗,怎么会出现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制衣厂平安无事的度过了这次凶险的台风难关,反而电子厂整个屋顶都被吹跑了。 一开始江遇还在思索是不是厂房建造质量有问题,但整条西源路上的厂房基本都是同一时期统一施工的,别的电子厂也没有像风雨这么惨烈,大多也只是碎了窗玻璃或是门掉了、院墙塌了一角之类的。 耗时大半天,江遇地毯式的检查了一遍,才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那几扇摇摇欲坠的窗户并不是被大风吹开的,插销处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显然是原本就没有关好。 帮他扶着椅子的罗良白仰头见江遇动作停下,立刻问道,“找到原因了?” “嗯。”江遇沉声应道,“我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应该是叫伯努利原理,台风导致刮起的大风会使屋子外面的空气流动变快,室外空气的压力大于室内的气压,就产生了一种吸力。而这没有关好的窗户被风吹开,变成了强风得以吹进室内的洞口,给屋子内部增加了风推力。” 江遇黑眸沉沉的看向窗户,“外部的吸力与内部的推力结合,所以才使得屋顶被台风破坏、掀起吹走。” “原来如此。”一直纳闷的事情得到解答,罗良白恍然大悟,不过片刻后他语气一变,看向一旁围观的工人们,“窗户大家不是都关好了吗?” 众人都不想担这么大的责任,连连摆手,七嘴八舌为自己辩解着。 “我负责的是左边七、八两排的窗户,我确定是关好了。” “这几个敞开的窗户不是我负责的,我记得好像是分给了四组的组长李强壮。” 说话的那名工人扭头就要去质问李强壮,却惊讶地发现刚刚还看到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呢?我刚刚还看到李强壮就站在这里的啊。” 江遇和罗良白对视一眼,人都已经做贼心虚的跑掉了,这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翻出工人们入职时登记的信息,找到李强壮的住址,江遇和罗良白便去了他家。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05节 骑楼上拥挤狭小的屋子里只有李强壮的妻子在家,她得知二人是丈夫的领导,态度还很热情,就是说出的话更是引人疑惑,“这发奖金怎么还劳烦领导们来家里了,我家地方狭小,您二位见谅,我去给您倒水。” 罗良白拦住她,疑惑的问,“奖金?什么奖金?” 李强壮的妻子见他这反应,也懵了,“老李说是老板要给他发一笔奖金,正好能把前阵子欠的债还上,他刚刚匆匆回到家,说是要找欠条,说今天领了奖金就立刻把债都消了。” 罗良白更疑惑了,“他什么时候欠了债?” “唉,还不是被’两元换桑塔纳‘的福利彩券迷昏了头,一个两元没中,又投入第二个、第三个两元,就像是滚雪球,投进去的越来越多,更是不甘心收手,借了钱都要买,要不是没人愿意再借钱给老李了,他还不一定能停下来,要不是他说领了奖金就还清负债,我还真是不能再和他继续过日子了。” 罗良白恍恍惚惚,他没想到有人居然会因为两元一张的福利彩券背上一身债。 一直在旁边静静聆听的江遇已经大致猜测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只对李强壮的妻子说,“劳烦你再去看下,李强壮不久前回家拿走的真的是欠条吗?” 中年女人不明所以的翻出家中存放重要物件的铁盒子,“不是欠条还能是什么……咦,欠条怎么还在,老李的身份证和家里的钱怎么都不见了?!” 关上的房门掩不住女人的痛哭声。 罗良白追上江遇的脚步,气得咬牙,“这个扑街仔心也是够狠的,察觉到自己闯了大祸,居然这么快就抛妻弃子自己溜了!还有那什么奖金,估计也是糊弄他媳妇的说辞。” “也许’奖金‘是真的,”江遇看向电子一条街的方向,“只是发给他’奖金‘的人不是我这个老板,而是另外的老板。” 罗良白惊怒交加,“有人搞鬼?” “我猜的,”江遇冷淡的说道,“这是现在人跑了,一切都不得而知了,除非能再抓到李强壮。” 两人去报了警,又回了一片狼籍的风雨电子厂。 工人们都早已离开,厂房内只有江遇和罗良白清点着损失。 “流水线上的这些设备全进水报废了,连这些被规整封存的材料也都被雨淋透了。”罗良白说着,胸口沉沉的,一筹莫展,“这次损失太大了,本来新型号的传呼机已经开始生产了,只等不久后货做出来就能上市售卖了,这些全搭上了,就算抓到李强壮,他也赔不起。” 罗良白苦中作乐,“不过要是逮到人,让李强壮供出利诱他的老板,把对方的电子厂赔给我们就好了。” 不过他说完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首先「风雨」不可能就这样干等着抓到人,不抓紧想想自救的方法的话,工人们怕是捱不了多久就会想要另投他家,重新找工作。 只是……罗良白扫视一圈偌大的厂房,几番扩大才到如今这个规模的电子厂,想要重建,和从零重新开始也没什么区别了,都是要先从买设备开始,投入的资金又是一笔大数目。 他看向江遇,“你还有钱重建厂房吗?” 江遇从刚刚就已经默默盘算起来了,听到罗良白的询问,他诚实的摇了摇头。 这番损失就要亏空三十多万,重建又是三十多万,之前赚的钱不是投入扩大生产规模、就是投入在新型号传呼机的研发上了,所以现在江遇手头能用的也就还剩个十来万,远远不够重建一个厂房。 罗良白咬咬牙,“我攒了也有个五万块钱了,都拿给你用!” 江遇摇摇头。 “这种时候你就别和我推脱了,”罗良白很是义气的说,“等度过了这个难关,再赚到钱,你再还我就是了。” 江遇却说,“不是推脱,是还不够。” “……”罗良白一阵无言,“兄弟能力只能到这儿了。” 两人陷入沉默,各自思索着。 「风雨」此刻就像一个重伤的猛兽,不救是真的会就此消亡,救又是一桩难事。 罗良白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不是还有那套洋房吗?你花了二十八万买下来的,你再二十八万卖掉,这不就有钱了吗?” 他仿佛看到曙光般,整个人精神都振奋起来。 江遇却是眉头拧起,“那套洋房我是送给意意的,房本上的名字都是她,我不能卖。” “哎呀,可现在你不是遇到难事了吗?她肯定能体谅的。”罗良白劝说道。 可不管他怎么说,江遇都没有松口。 倒是周知意听江遇说了「风雨」的惨事后,她自己也想到了那套洋房,“你还差多少钱的缺口?” “二十万左右吧。”江遇估摸着说道。 周知意一喜,“那不正好吗,上野路那套洋房卖掉,你不就够了?” 她不禁感叹道,“不动产果然是一种稳定的财富储存方式,这种时候就派上大用场了!” 江遇却还在坚持,“那房子是送给你的。” 周知意不在意的说,“我又不缺住的地方,也不差那么一套房子,你之后补给我一个别的生日礼物就是了,也不用是这么贵的东西。” “那怎么能一样——”江遇险些要脱口而出,那洋房可是他们未来的家,理智还是拉住了他,他含糊又坚持的继续说道,“总之,就是不能卖。” 周知意无奈又纳闷的看向他,“你怎么突然变得像倔驴了?” “又没到真的穷途末路的时候,”江遇冷静说着,“再去向银行贷款、或是卖股份找人投资,现在又不是只有卖房子这一个办法。” 周知意动了个念头,却还是劝道,“向银行贷款会有利息,卖股份未来会要分红,都不如卖房最划算。” 这些江遇自然也能想到,只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像个倔强固执的小孩。 周知意无法,也不再劝他了,只握紧他的手,无声的陪伴着。 过了半晌,周知意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不考虑卖房?” “不考虑。”江遇回答的很坚定。 深夜,江遇实在是睡不着,骑上自行车就去了上野路的红砖洋房。 房子里已经拆掉了那些乱建的墙壁,重新刮好的大白腻子看着焕然一新,莹莹月光透过拱形窗户撒在宽敞的客厅里,朦朦胧胧能看到地面上铺了一半的地板。 已是初见雏形。 这让他怎么舍得,将这房子再卖掉? 反正毫无睡意,江遇如幽魂般在房子上下三层里走了一遍,挽起袖子把二楼一间被台风吹碎的窗户玻璃打扫干净,又去了楼下花园里把残枝树叶捡到角落,一边打扫,一边大脑运转着思考对策。 —— 江遇打听过了,之前就有一家音响股份公司委托新宁市证券营业部代理发行过股份,那家公司还是在报纸上刊登的消息——“接受个人和集体认购发行1万股,每股50元”,通过股票融资了50万元。 换做是台风天之前,「风雨」每股的价格说不准也可以达到五十元的高价,只是现在够呛了,但应该也能先募集到20万资金度过这次难关。 江遇之所以会选择股票融资的办法,也是因为募集到的资金不需要像银行贷款那样支付利息,也没有偿还的期限,不用背上一身的债,只用分享出去部分股份,公司盈利后需要分出去部分分红,已经是目前的最优解了,只是不知道还能有多少人愿意相信「风雨」还有重振旗鼓的能力、愿意购买股票。 除此之外,电器行那边也在努力使劲。 “店里的库存call机这段时间又卖掉了十几台,”潘升跟在江遇旁边,向他汇报着,“又周转回来一些资金,能有个几万块。” 江遇点头,“等会儿到了我办公室,你把账本拿给我看下。” “好。”潘升应道,和电子厂的大多数工人一样,他也是不希望「风雨」就此倒下的一员。 两人匆匆进了电子大厦,上了六楼。 江遇远远就透过玻璃门看到自己办公室里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在里面,他没多想,只以为是罗良白。 推门进去,办公室里的人果然是罗良白,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人。 江遇惊喜的看着坐在自己椅子上的人,“意意?” 周知意抬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晃了晃,“nono,江老板,我来是和你谈生意的。” “请你严肃一点,”周知意唇角勾起,“我现在可是你的天使投资人,麻烦叫我周老板。” 第113章 洗牌 “我可以出资二十万,补齐你的资金缺口,这笔钱不是借款,而是注资,我不用你偿还,但我要「风雨」的股份。” 周知意虽然是来雪中送炭的,但她又不是恋爱脑,自然也是有所图,反正江遇想要卖股份拉投资,卖谁不都一样,那么卖给她也可以,周知意可是深知通讯行业自此几十年的风光,在人们的生活中越发重要和不可或缺。 江遇也认真思索起来,他并没有那种寻常男人“过强的自尊心”,认为接受女人的投资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反而从理性的角度分析起来,其实周知意这样直接注资,让他也能省去了找证券营业部代理的费用,并且与其让「风雨」的股份捏在别人手里,未来赚了钱分给陌生人,江遇更愿意是分给周知意,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可以给你20%的股份。”江遇冷静说道。 周知意微微挑眉,“「风雨」创建至今投入并没有百万吧,二十万资金只能分得20%股份?” 八十年代的二十万可不是现代的二十万,这时候钱很值钱的。 江遇在商言商,“传呼机利润高,20%已经不算少了,如果情况好的话,不用一年的分成就已经够你收回本钱了,之后就是纯赚钱……” 周知意一想,也是,而且她也不能太贪了,不然就不是雪中送炭,而是趁火打劫了。 “成交。” 潘升在一旁一直大气不敢出一声,直等到江遇和周知意两人离开,他才敢出声去问站在另一边的罗良白,“罗哥,这是咱们老板娘吗?是哪家富商的女儿吗?说二十万就像二十蚊似的。” 罗良白看着江遇送周知意离开的背影,正在心中咋舌瞧着可真像是贴着主人腿边走的小狗,就听到潘升的问话。 “你平时买衣服吗?”罗良白回过神来,打量了一眼潘升,见他穿着也只能算是普通、并不怎么时髦,便如此问道。 潘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防风的夹克外套、妈妈牌爱心手织毛衣、藏蓝色直筒西裤,也不难看啊。 “也买的。”潘升不明所以的回答道。 罗良白继续问,“那你去「众所周知」男装店买过衣服吗?知道「南风」吗?或是「知意」,你知道吗?” 潘升眼睛一亮,“这些我都知道,我陪我姐、我妈还去南风服装店买过衣服。” 罗良白指了指已经不见人影的门口,“都是她的店,所以啊,她可不是有个有钱的大老板爹,而是自己就是老板。” 潘升“哇”地感叹一声。 罗良白却是不禁未雨绸缪起来,现在周知意就已经要拿到20%的「风雨」了,那要是像之前那个玲姐离婚那样,「风雨」作为夫妻共同财产再一划分,怕是这里的老板也要换人做了。 “祈祷你江老板以后不要被踹吧,”罗良白念在潘升也是自己同僚的份上,好心提点,“多去「众所周知」看看,学习一下怎么卖服装吧。” 潘升摸不着头脑,他学什么卖服装?「风雨」不是主做电器生意吗? 罗良白却不再和他闲聊,自己也抓紧,翻出桌子抽屉里的一本《时装》杂志,翻开内页看起上面的文字。 身穿黄槐花钩针毛衣的何萍明眸善睐的靓丽面容停留在杂志封面上,其后是罗良白皱紧的眉头,被“潮流”、“趋势”、“剪裁”等等词汇绕得头大。 江遇送周知意下楼离开。 “我回去找宁律师拟一份股份合同,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签字——”周知意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正说着,突然被人抱住。 江遇在多下了一阶台阶后突然停下,转身猛地将周知意抱紧怀里,台阶的高度弥补了两人身高的差距,让他只用低下头就能埋在她的颈窝里。 自从看到风雨电子厂的惨状后,江遇的神经其实就一直紧绷着,几乎每分每秒都在想着对策,他能怎么办?他能做什么?一直以来的成长经历让他的思维定型在了遇到困难只能自己解决。 但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 就如此刻,他也能依靠在周知意带着暖意的颈窝,如倦鸟归巢,她是他的巢。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06节 颈边皮肤感受到炙热的气息,周知意错开眼,有点脸热,嘀咕道,“怎么还撒娇啊……” 周知意只以为江遇是因为眼下的挫折一时撑不住了、向她寻求安慰,她抬手也抱住他,轻轻拍着他欣长的脊背,“做生意不可避免的起起伏伏,天灾人祸,这些都是无法预料的,但总之,关关难过关关过呗……” “我好爱你。” 江遇说出此刻唯一的感受。 周知意眨眨眼,促狭一笑,“二十万就好爱我了?我说过我不做亏本买卖的,你要好好赚钱让我能分得更多的钱才行,我是要在全国各地开门店的。” 江遇站直身子,捧着她的脸,认真的凝望着,“我会努力赚很多很多的钱。” 说完,他便情难自抑的吻了下去,无法顾及这是在可能会有其他人经过的楼梯,用这种唇舌厮磨的方式宣泄着胸口满涨的情意。 周知意手抓着江遇的胳膊才撑住发软的腿,被吻得大脑昏沉还能开小差,不得不说他学习能力确实不错,简直是突飞猛进的进步。 潘升还没把电器行的账本拿给老板看,所以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才终于等到江遇回来。 只是在看到江遇时,潘升竭力控制自己的脸部肌肉,才维持住了表情,只是没忍住朝办公室里的另一人使眼色。 显然还没开窍的罗良白没能和潘升脑回路同频,他完全无视江遇红润到有些暧昧的唇色,只自顾自的放下手里的《时装》杂志,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借你的钱要不也不用再还给我了。” 罗良白搓搓手,腆着脸笑道,“给我也算点股份呗?” 这还是刚刚他从周知意身上得到的灵感,一借一还他只能收获到江遇欠他一个人情,但「风雨」的股份,这可是会下蛋的金鸡!别人可能对「风雨」没信心,但他相信江遇,相信「风雨」一定能再起来。 江遇无奈,但他现在心情还不错,最难的资金一事也已经解决,便朝罗良白伸手示意了一下。 罗良白懂了,他的五万块钱,江遇的五根手指,5%,嘿嘿。 资金到位,修缮好的厂房重新布置上新的流水线设备,停工几日的工人们回到岗位终于是松了口气,还好他们没有真的失业,就是之前做好的零部件要重新做过,不过身体的肌肉记忆还在,再做反而越发熟练。 暗地里被冷嘲热讽的风雨电子厂奇迹般的重回往日的繁忙,用事实告诉一众看笑话的人,「风雨」不是风雨飘摇、风雨交加,而是无论刮风下雨都阻挡不住的风雨无阻。 半个月重新供给上电器行那边双向汉显传呼机的售卖,一个多月再次生产出新型号传呼机,在转过一年去的新一年伊始,「风雨」牌简版汉显传呼机终于要发售了。 定价方面,研发小组早已有心理预设,「风雨」这部新型号的传呼机会直接将整个传呼机市场的价位拉至1开头的千元价格,只是当江遇说出最终定价后,众人还是又吃了一惊。 一千五百八十元! 前所未有的价格! 蔡文斌不禁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孙波咽了下口水,王为仁和杨刚对视一眼,最了解新款传呼机的他们知道,这样的价格,毫不影响使用的寻呼功能,市面上其他牌子的传呼机怎么“打”得过?那些因传呼机高昂价格望而却步的人们这下肯定要行动了。 罗良白也诧异的看向江遇,“你不给其他人留’活‘路了?” “嗯。”江遇只应了一声。 故意没关好窗户、导致巨额损失的李强壮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抓到,也无从得知到底是哪个竞争对手下得黑手,所以江遇决定“宁肯错杀、也不放过”。 江遇只是这两年变得柔和了些,但骨子里仍然是那个被村里其他小孩围攻欺负、会挥着拳头奋力反击的凶狠少年。 “我发现我之前想错了,我本来以为退一步是明哲保身,大家能够和平共处。”江遇语气淡漠,话里却带着隐隐的嗜杀血气,“现在看来,还是要足够的强大,最好还能按死几个,这样才能震慑着其他人不敢乱动。” 原本就被帕格牌传呼机和风雨牌传呼机挤得只能靠低价来争夺市场的其他品牌传呼机,突然见市面上出现了一款比他们还便宜不少的新传呼机,简直像之前那场台风席卷新宁市那般扫荡整个通讯市场,慌乱的“小卒”们只能被迫跟着大幅降价。 可是普罗大众也不是盲目跟着价格走,毕竟不是还有那么一句话吗,“便宜没好货”,所以在价位差不多的情况下,人们还是更愿意选择已经建立起口碑、有保修服务的「风雨」牌传呼机,而不是其他杂牌。 1988年的年初,通讯市场简直可以说是“腥风血雨”,彻底大洗牌,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抢不下份额的杂牌传呼机只能沦为输家,有些甚至没能撑到过年就狼狈退场。 这个行业隐隐架构成了一个三角形市场。 少数特别有钱的人会选择帕格通讯那三万多块的“大哥大”移动电话;中产阶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是愿意花钱买方便的,可以直接呼叫寻呼台的「风雨」汉显双向传呼机就能很好的满足他们的需求;至于下沉市场,这一人数庞大的购买群体的需求是既要具备最基本的传呼功能、又要价格尽可能的低,还不能用个两三天就出故障,很好的兼顾了这几点的「风雨」牌的简版传呼机杀出了重围。 货压在手里卖不出去的其他老板们恨得牙痒,不是没人又动起了歪心思,只是现在的「风雨」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强大了起来,成为了不可撼动的存在,甚至还有了邮电局的背书。 因为帕格通讯公司推出的“大哥大”,通讯行业由传呼机向更便捷方便的移动电话发展已成必然,新宁市建立了国内第一个移动电话局,来促进国内这方面跟上国际的发展,而凭借之前贡献出汉字编码集、又在面临天灾人祸导致的巨大损失后还能打出一个漂亮的翻身仗,「风雨」自然入了上面的眼,移动电话局便将研发移动电话的任务交给了江遇。 与此同时,周知意也即将迎来属于她的新机遇。 第114章 年轻有为 开放的国门,如同挖通沟渠的湖泊,有水流出去,自然也有水流进来,一些国际企业看中了国内廉价的劳动力,开始转移生产,慢慢地,一些制衣厂放弃了费脑子的想款、有风险的销售,转而只做代工生产。 为应对机遇与挑战,一场关于“服装工业发展战略研究”的研讨会在首都召开。 “这样下去不行,做别人的加工厂是省时省力了,也不用动脑子想款式、承担卖不出去的风险,可长久以后,那别的国家再提及我们会怎么说,一个只有缝纫工、只会给别的国家代做衣服的国家?” 这名学者慷慨激昂的说道,引起在座其他人的深思。 “而且,为什么那些外国牌子的衣服会备受追捧,卖得那么多?那还不是因为他们的衣服款式好,所以在咱们国家都是卖得动的,普罗大众想要买件得体上档次的衣服就会首先考虑那些外国服装品牌,买的人多了,订单量自然就上去了,之后才有了这些国际企业盯上国内劳动力价格低、转移生产的事,这都是有因果关系的。” “是啊,这就是前两年说的’设计也是生产力‘,这方面我们还是不足啊。” “如果我们能有这样的服装品牌,是不是我们服装行业的出口量也能连番好几倍……” 会议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沉吟片刻,才开口发言,“哪里不足我们就补哪里,现在国家提出了’参与国际经济大循环‘的外向型经济战略,我们服装行业作为龙头,自然要担起责任,担当起这种外向型战略的主力军。” 在她开口后,其他人便安静下来,静静地聆听着,这个放在大马路上只会被路人认作寻常老太太的人却是国家纺织工业局的局长,她叫季阳,可以说是建国后就一直深耕于纺织服装工业领域了。 “’以服装为龙头‘我们做到了,现在服装业已成为国内经济的重要支柱之一。”季局长缓声说道,“既然我们现在欠缺像国外那样的服装品牌,那就再立一个行业内的龙头标杆,让其他从业者能有个目标、向其学习。” 其他学者、领导纷纷点头,树立一个榜样确实是一个好办法,这样也许能带动整个行业发展。 “是了,我们可以先扶持起来一个服装品牌!”纺织工业部部长也深表赞同,“对内,大家知道该向谁学习;对外,我们也可以像外国人证明,我们国家也不是只能给他们代工!” 那么问题又出现了,扶持的对象是?服装行业现在真的有这样可以立为标杆的典型吗? 众人集思广益,开始推荐自己知道的国内服装品牌。 “我觉得「海鸥」不错,我买过这个品牌生产的三件衬衫,质量、款式都很好。” 这人刚说完,就有另一个人提出异议,“海鸥衬衣厂对吧?可他们厂只做衬衫,而且大多都是仿照外国款式做的。” “那要不然「贾维斯」?我听说那老板特意收购了澳洲的一个服装品牌,就是想走品牌化路线的。” “不行不行,这一听就是洋名,就算扶持起来了说不准人们还以为这是个外国品牌,那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吗?” 大家七嘴八舌的,又有人去问季阳,“季局长,前两年纺织局不是带头组织了两次服装设计类的比赛,金剪子奖和金画笔奖,其中有没有可以挑起大梁的人才啊?” 季阳略一思考,脑海中便想起一人来。 旁边的人见她沉吟不语,以为领导是为难,便很有眼色的主动道,“来参加服装比赛的都是些年轻人,哪能有挑大梁的。” “不,”季局长却说道,“我觉得倒是有一个人也许可以。” 热切讨论的那些人中正巧有人说道,“你们知道「知意」吗?我媳妇就喜欢买这个牌子的衣服,款式设计的真的没话说,比起那些外国品牌也毫不逊色……” 当新宁市纺织局局长申长明接到指示,将由国家服装研究设计中心出钱、新宁市承办,要“以「知意」为龙头”办一场服装展览表演,他简直兴奋极了,要知道上次国内举办的服装展览表演还是黄头发、蓝眼睛的西方服装设计师主导的! 申局长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周知意,这一殊荣落到了他们新宁市,落到了周知意头上! 可等他到了「知意」服装店中,却是傻了眼,“你说她现在不在新宁?” 钟玲点点头,“我们老板现在确实不在新宁。” “她怎么这个时候不在新宁?”申局长着急,“她干嘛去了?” 此时周知意正在首都“种花”。 周知意也是没想到,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投资给江遇的那二十万就收了回来,可见他赚钱之“凶”,简直像开了外挂似的。 收回钱的周知意恍恍惚惚,开“外挂”的人不是她吗?接受过现代的教育、拥有更开阔的眼界和思想、知道行业的风口和前景,周知意凭借这些“外挂”在这个时空一步步做大做强,做出了自己的一番事业。 在传呼机行业最景气的时候入场,抓住了机会便大杀四方,江遇简直比她还像是穿越的,不过这个想法只在周知意脑海中停留了几瞬就消散了,暧昧了快一年连手都不敢牵、接吻都要避开人,思想保守又纯情,经鉴定,还是土生土长的八十年代人。 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钱回来了,周知意便重新将在各地开门店的事情提上来,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下策略,不是开「南风」的门店,而是开「知意」的门店。 「知意」走的是精品女装路线,定价偏高,更能先把品牌的基调拉起来,资金回笼也能相对来说更快一点,后续可以再在全国各地开设定位为平价快时尚的「南风」门店。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周知意一路向北,已经在静海市、承平省、松川省等多地开设了五家「知意」,首都百货商场的里「知意」已经是第六家门店了。 “橱窗里除了衣服,还要布置上这些用布做成的装置花朵,来营造出一种「知意」独有的品牌氛围感。”周知意一边说着,一边给分店的员工们培训着。 正说着,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走到了店门口,他轻轻敲了下门口的玻璃,“周老板,马上就要到傍晚了,你这都忙了一天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怕自己目的太明显,姚旭升又看向店里正和其他店员清点、讲解着新款春装设计点的沈志强,“沈同志,你也一起吧,你们远道而来就是客,我也该作为东道主请你们吃顿晚饭。” 沈志强转头看过来,这人是百货商场的采购经理,才二十七岁就能做到这种职位,也是年轻有为了,长相也是一表人材,说是金龟婿也不为过。 只是…… 沈志强看向周知意,果然见她面色平淡,显然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周知意对烂桃花是真没什么兴趣,她来首都是正经搞事业的,不想牵扯些有的没的,更何况她都已经有最好的了。 “可真不巧。” 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插入。 和周知意一道来首都探望家人的韩霓出现在不远处,脸上扬起礼貌到有点假的笑容,一语双关的说道,“您啊,来得有点晚。” 说完,韩霓转头看向周知意,说起正经事,“新宁的电话打到我家里了,催得急,要你赶快回去。” 周知意和沈志强对了个眼神,两人俱是疑惑,什么事啊?催得这么急? 等三人匆匆回到新宁市,周知意一出火车站就直接去了新宁市纺织局,申局长迟了四天才终于能亲口告诉她这天降的好消息。 服装展览表演? 周知意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多问了一句,“申局长,是像之前五省联合展销会上那样,一个个服装公司接连展示自己新出的衣服吗?” “不是那种,”申长明一摆手,“知道之前来咱们国家办过时装表演的那位外国设计师吗?叫什么卡丹还是皮尔的,上面说的是要办那种服装展览表演,要专门为「知意」办一场!” 周知意不禁屏住了呼吸,居然是真的,她自己的服装品牌居然可以办一场时装秀了? 申局长拍了拍周知意的肩膀,目光赞赏,“现在的指示是要’以「知意」为龙头‘,让全国、乃至世界都看看,咱们国家也不是只有裁缝,也是有好的设计!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这女仔可真是年轻有为啊!” 他与有荣焉的笑出了声。 巨大的机遇降临,周知意突然觉得落在自己肩膀上的不是申局长的手,而是某种重担,让她一下子倍感压力,喜悦都褪去了些许,“这应该算是第一个国人自己举办的时装秀吧?我会不会还不够资格?” “哪里不够资格了!”申局长比「知意」的设计师本人还自傲,“你看看市面上的衣服,不是互相抄就是抄外国的款式,论起设计独特,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 说完,申长明语气又缓和起来,像是问家里小辈寒假作业写不写得完似的,“一场服装展览表演需要不少套衣服吧?从设计到制作出衣服来,筹备时间三、四个月够吗?我听说七、八月份国外就会办秋冬款式的展览表演,我们要不也向他们看齐?” 周知意点了下头,“应该够的,本来现在春夏款式都做好了,我就要开始准备秋款了。” “那你加油,”申局长鼓励道,“有任何问题、需要帮助都可以来找我,我们可一定要把这个任务圆满完成!” 所有人听说周知意将要能够办一场自己的时装表演后,都纷纷为她感到高兴,恭喜道贺的声音一时充斥在城中村村口的这栋自建小楼里。 只是热闹褪去,周知意回到自己的小屋子,在寂静的夜色中又重新感受到如海水般扑来的压力。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07节 不只是国内的第一场时装秀,这也是「知意」的第一场正式的时装秀,怎样让人们记住「知意」这个服装品牌、怎么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这简直就像是那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该怎么证明我是谁?” 周知意深吸了一口气,转头一把抱住闲适的大发,又一顿狂揉一心的狗头,最后一头埋进两亿黑棕色的毛发里。 完了,撸狗也并不能缓解多少压力。 周知意转了个身,揽抱住两亿的脖子,和它挤在狗窝里,喃喃道,“我既担心会搞砸,又怕做得平平无奇,没什么水花,但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也许都会留存在国内服装史里……我真的能做好吗?” 有时候机会来临,如果没有能够接住的能力,那么再好的机会也是白搭。 “国内第一场时装秀”,周知意只要想想就能想到未来这几个字会被人反复提及,但到时人们的态度会是尊崇还是不屑,不得而知。她太看重这个机会了,所以不禁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小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察觉到人低落下来情绪,两亿侧过头去轻轻舔了一下周知意的脸颊,大发凑过来紧挨着她盘着身子趴下,一心则是在她面前表演了一个追尾巴转圈的娱乐节目。 周知意不禁失笑。 书桌上的传呼机嘀嘀响了两声。 周知意伸长胳膊把传呼机拿了过来,看到小屏幕上的信息,起身出去。 院门一打开,三只狗就兴奋的迎上它们喜欢的人类。 江遇连忙抬起胳膊,将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这可不是给你们吃的,我那儿还有块猪肉,等会儿回去我用清水煮了再拿给你们吃。” “它们一、两个小时前才吃过饭,可别加餐了。”周知意立刻拒绝。 三只狗见加餐无望,又被江遇一一摸过,这才冷静下来,不再往人身上扑。 “你应该也已经吃过饭了吧,”江遇把手里的餐盒递给周知意,“我刚刚去桂明饭店吃饭,给你带了个汤,你可以晚上当个夜宵。” 江遇这些日子也忙,移动电话的研发难度比传呼机更甚,找资料、想方案,经常是会研究到深夜,回来的路上他便顺道去桂明饭店对付一顿晚饭。 今天还是听周知意发讯息说她回新宁了,江遇迫不及待想要见她,这才算是“早下班”,虽然现在也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怎么样?在首都进展还顺利吗?”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他身上,将江遇俊朗的眉眼映得柔和,“我刚刚还和桂敏姐聊天说起,今年静静就要高考的事——” 他话音一下子顿住,怔愣的低头看向扑进怀里的周知意。 周知意小心拿着餐盒,又紧紧抱住江遇的腰。 江遇还从没被她如此紧得抱住过,过去都是他这般用力的去抱周知意,他既感觉到甜蜜又不禁提起心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机会,可以办一场属于我的时装秀。”周知意把头埋在他怀里,说话的声音因此变得听起来有些翁里翁气,“……我有点害怕,我怕做不好。” 江遇也抱住她,又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也挺害怕搞砸的,移动电话局那边将研发任务交给「风雨」,这很难,虽说都是通讯设备,但从传呼机跨到移动电话,我经常会想,要是做不出来怎么办?我真的能行吗?” 周知意抬头看向他,果然从自己的沉闷中被吸引走注意力,“就算一时做不出来也不算什么啊,这种产品的升级迭代又不是一蹴而就的。” 小学时用过滑盖手机,初中用过最早出现的那种触摸屏手机,再到后来更便携方便的智能手机,周知意可以说是在成长过程中见证着通讯行业的发展,所以深知技术的进步是需要时间的,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成功。 “你不要预先就假设会失败,这样不停的心理暗示,不失败才怪咧,”周知意安慰起别人来说得头头是道,“要有对自己能够成功的自信心和坦然接受失败后再重新来过的决心,拜托,你都还没到二十二岁,还这么年轻,怕什么失败。” 江遇轻笑起来,如水般温和的目光含笑看着周知意。 周知意一下子顿住,她刚刚说的那些话放到她自己身上其实也很符合。 她现在身体年龄也不过二十一岁,就算二十一岁的她没能把「知意」借此机会深入人心、扬名立万,二十二岁、二十三岁……甚至是三十岁、四十岁,她难道还不能做到吗?只要不被打倒,她总能有重新书写历史的可能。 所以怕什么失败? 第115章 品牌名片 稳住心绪,冷静下来,周知意的头脑又能像从前那样机敏的转动起来,她必须尽全力、做足准备,尽人事听天命,不过最后结果如何,她不想让自己后悔。 其实回想那些成功的服装品牌,几乎每一个品牌都有着仿佛dna般令人印象深刻的代表性元素。例如提及菱格和粗花呢,便会第一时间想起「香奈儿」;而苏格兰格纹和土星环绕意象,就会联想到「西太后」;一块布、一生褶,这是「三宅一生」最经典的设计…… 这些元素被设计师深耕发掘、反复在设计中展现,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服装品牌独特的代表性设计语言,形成强烈的品牌名片。 那「知意」的品牌名片是什么呢? 周知意想让人们记住「知意」这个服装品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她想也是需要这样的一个品牌名片。 首先,花朵元素肯定是要继续开发挖掘的,这是周知意个人区别于其他服装设计师独特的设计语言。 四月的新宁市正值春天,如它的别称“花都”一样,百花盛开,给周知意提供了很多素材,她跑遍整个城市,从街头路边到植物园,将各式各样的花朵从立体实物设计成不同样式的碎花图案,联合二纺厂开发出令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的碎花面料。 布料有了,款式设计上,周知意也想「知意」能有个给人留下印象的经典款式。 大家说起自己最印象深刻的衣服,帮她集思广益,开拓着思路。 姜玉芝最先想到的是曾经的红玫瑰裙,“那是我们第一款风靡热销的衣服,当时提起红裙子,谁不知道我们的红玫瑰裙。” 周知意默默记下,曾经的热销款既然已经经受住了市场的考验,是被大众喜欢的,那其实可以加以新的想法再重新设计一番。 “那我觉得最有代表性的应该是之前都上过春晚的黄槐花手工钩花毛衣。”何萍有着不同的意见。 周知意也记下来,钩花毛衣她也可以再设计几款。 “现在踏脚裤正流行,我们去年秋冬卖的连腿袜很受欢迎,一直卖到了现在。”钟玲作为「知意」的店长,如此说道。 周知意点点头,连腿袜作为搭配款也是不错。 沈志强则是想到了金剪子奖比赛上令他惊艳和记忆犹新的时装,“我能再看到金剪子奖上那四套’浴火重生‘的时装吗?当时的那种震撼感我到现在还记得。” 周知意拿着笔抵在自己脸颊上,戳出了个浅浅的窝,她略一思索,便摇了摇头,“恐怕不行,「知意」定位还是成衣不是时装,要考虑实穿性,恐怕没人会想要穿着边缘烧焦的衣服上街。” 不过这也给她提了个醒,只有服装还不够,时装秀还是需要一些给人震撼的噱头。 沈志强一想也是,虽然失落,但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那牛仔裤怎么样?我发现牛仔裤上能做的设计可太多了!不同的水洗方式、手工擦砂、剪裁、口袋装饰等等。” 他现在简直深深的沉迷于这种服装。 “这倒是,”周知意想了想,附和道,“而且还可以利用84漂白剂的特性在牛仔布上绘制图案,或是利用钉珠来装饰,这样也可以将硬朗简约的牛仔服装设计得特别又浪漫柔美。” “居然还有这种方法,”沈志强眼睛一亮,“我这就去买瓶84试试看!” 韩霓也来帮周知意拓宽着思路,“我觉得你也可以再做些新的衣服,就像是皮衣,一件要卖到一、两千块,这价格都能买一部传呼机了,皮衣也算是高端服装。” 一旁戴着老花镜的韩老爷子拿着划粉、按住竹尺在布上划出一道线,抬眼看过来,“哪叫也算,过去皮草、皮衣那都是有钱太太们才穿得起的,不过那衣服穿在旗袍外面,确实看着就贵气、上档次!” 不过周知意对动物皮制成的皮衣、皮草并不感兴趣,也不想做这类服装的推手。 “贵气,上档次……”周知意喃喃道,举一反三的思索着,她虽然不打算做皮草,但可以做些别的上档次的高端服装。 新宁市地处南方,气候温暖湿润,自古代起养羊业就十分发达,可以说是除了“花”以外,“羊”也是这个城市另一个代名词。 远郊的一处农场,沈志强站在羊圈里被咩咩叫的羊群围住,他拿着铁梳子无从下手,却又觉得新奇,要不是跟着周知意干,他恐怕永远都不会体验到亲手给羊梳绒这种事情。 另一边,周知意戴了顶遮阳的草帽,已经在农场老板的指导下逐渐上手了。 取羊毛的方式一般不会直接伤害羊,毕竟羊在毛就能再长,谁也不会做杀鸡取卵的笨事。用这种像梳子一样的铁爪子,可以更好的梳理羊皮肤表层的绒毛,留下全部的羊毛。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四月份正是给羊梳绒的时间,过后就只有剃毛了。”这片农场是这个个体户在村里包了块地、建成了养羊场,他仿佛说起自家孩子般骄傲道,“每只羊每年可以产好几公斤的羊毛,但每只羊身上每年只能收获几十克的羊绒毛,可金贵着咧,一件羊绒衫至少需要五只羊的羊绒才能制成。” 沈志强听得咋舌,连忙抓紧手里刚梳下来的几缕绒毛,小心的不让风吹走。 农场老板很想抓住这个机会,和面前这个做服装生意的女老板达成合作,不遗余力的推荐着自家羊毛,“羊绒制成的衣服要比羊毛亲肤多了,而且羊绒还又保暖又轻,不只能做针织衫,还可以做成羊绒大衣。” 周知意直起腰来,看着手心里那一团如同天边最柔软的云彩般的羊绒毛,“价格方面呢?” 那农场老板见有戏,按耐住心中的激动,故作淡定的清了下嗓子,“十四蚊——” 沈志强默默想着,十四元一斤羊绒毛,那这价格也不算太贵,可接着就听那老板把剩下的话说完。 “一两。” 沈志强愣住,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两?不应该是按斤算吗? “羊绒金贵,都是以两论价的。”农场老板腆笑着说。 周知意在心中快速算了一下,姝丽的眉毛皱起,“一百四十块一斤羊绒毛,而且这些毛我买回去还要再加工,捻成纱线或是制成面料才能做衣服,算上加工费和制衣的人工费,衣服成本太高了。” 沈志强也惊讶的附和着,“是啊,哪有那么贵的,市面上又不是没有卖羊绒衫的,我看价格也就是三、四十蚊一件,要按你说的一件羊绒衫用小半斤的羊绒毛,那这价格连毛都买不到。” “这价格怎么可能是纯羊绒,掺了羊毛呗。”农场老板不以为然地说,“羊毛价格就便宜多了,一斤只要十二蚊。” 周知意知道这老板肯定看她年轻又是个女的,报了个高价,所以眼睛都不带眨的直接对半砍,“羊绒毛七十一斤,羊毛六元一斤。” 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另外几个羊圈,“这价格行的话,你农场里的羊毛我就都包圆了。” 这下表情不太好的人变成了农场老板,他拧着眉,“不行不行,这价格太低了,这样吧,一百一、十蚊,这个价格给你行吧?” “八十、七蚊。” “一百、十蚊。” 价格谈不拢,周知意也不再多话,转身就要走,反正新宁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养羊场,实在不行,大不了她再去周边的邻市找一找。 “哎周老板,这样吧,九十、九蚊,”农场老板连忙把人喊住,求饶道,“别再和我讲价了,这个价格一只羊我只能赚个一百块钱上下。” 见他不见思索便说出这个数字,周知意知道,这就是他的心理底价了。 周知意这才停住脚步。 农场老板动作麻利的将周知意面前的这头山羊的毛梳了一遍,把采集到的羊绒毛放到秤上,无奈道,“你看,一只羊能采集下来的羊绒毛也不过是五、六十克,新宁市冬天气温没那么冷,这种御寒的绒毛长不了太多的。物以稀为贵,当然价格就不便宜了。” 他仔仔细细的把每一根毛都收集在袋子里,又说道,“我去拿个推子,给你推下来点羊毛看看,你放到一起一对比就能看出来,贵的和便宜的就是不一样。” 他匆匆离去,羊圈里只剩下周知意、沈志强和一群羊。 沈志强从羊群中挤过来,不解地问,“意姐,我们真要像他说的那样,像市面上那些’羊绒衫‘一样,羊绒、羊毛混用啊?” “那倒不是,”周知意还不至于赚这种黑心钱,“羊绒做成羊绒衫,放到「知意」店里销售,羊毛可以做成羊毛衫、羊毛呢西装,放到「南风」和「众所周知」店里卖,正好针对不同的人群。” 沈志强这才放下心来,他刚刚都在做“缺德”的心理准备了。 周知意百无聊赖的又用手里的铁梳子给面前这头羊仿佛挠痒般的梳着毛。 沈志强也是见等了好一会儿那农场老板还没过来,就说道,“意姐,我过去看看情况。” 周知意点点头。 所以当江遇开着车子来到这片农场时,见到的便是如画卷般的一幕:周知意戴着一顶编织草帽,黑色长发编成侧麻花辫垂在纤细的脖颈旁,一身白色翻驳领衬衫和水洗蓝色牛仔裤,阳光洒在她身上,她比身侧环绕的那些白羊还要耀眼,就像是个可爱的牧羊女。 “好多羊啊!” 江遇无奈的看向一旁副驾驶上坐着的罗良白,这声直白的感叹显然就是出自他口。 罗良白还不明所以,“看我干嘛,我说得不对?你看周知意都要陷在羊群里了。” “……”江遇把车停好,翻出放在车上的相机,把这毫无情趣、还没开窍的朋友赶下车,“下车。”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08节 罗良白不用他说,已经麻溜地开车门下去了。 周知意还真没注意到有车子开进来,她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咩咩”声,一边摸着手感很好的羊毛,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这些毛的处理,梳毛机是肯定要买的…… 跟着农场老板一起拿着电源线和电推子出来的沈志强远远看到什么,很是识趣的停下脚步,顺手拉住农场老板,“我们等一下再过去。” 江遇先是在拍下了刚刚令他心向往之的那一幕,接着才出声,“意意。” 周知意闻声转头看来,江遇立刻抓到了她回眸的这一幕,又一次按下快门,好在有相机在,才能把她的每一个瞬间都让他能够留下纪念。 “你怎么过来了?”周知意惊喜的从羊圈里走出来,又看向在江遇不远处的那辆黑色桑塔纳轿车,“你买了车?” 江遇点点头。 “车子算什么,对于现在的江老板来说洒洒水啦。”罗良白调侃道,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大周末的我和江遇都休息了,你居然还在工作!他是来接你们的,我是蹭车来兜风的,不过这里还真是有够远的,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周知意转身,看到正走过来的沈志强和农场老板,“先是坐公共汽车,然后这边老板开着他的小三轮接的我们。” 汽车在当下可是个奢侈品,沈志强还是第一次见认识的人开上汽车,不禁崇拜的看向江遇,“这车子不便宜吧?我能摸摸吗?” 罗良白笑起来,“不只能摸,还能坐呢,等会儿你们忙完,你就坐这车子,江遇载我们一起回去。” 沈志强惊喜,很是懂事的对江遇道谢,“谢谢,我这可真是沾了意姐的光。” 江遇有点儿不好意思,“哪用得着说谢谢。” 他说着,侧身目光捕捉到周知意好奇的站在轿车旁,拉开了没上锁的车门,似乎还想坐进去试试。 周知意看着对她来说可以算是“古董车”的崭新小轿车,有点手痒,来到这个时空她就没再摸过方向盘,上次开车都可以追溯到四年前、另一个时空,那时她开得还是她爸的汽车。 正要坐进去感受一下,周知意就被人突然抱住。 “汽车和摩托车可不一样,”江遇真是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就像是看到小孩玩火般,他大步冲过来把周知意抱起拦住,“你要是想开汽车,先去驾校学一下、把证考出来好不好?到时候这车子给你开。” “行吧。”周知意撇嘴,之前考出驾照来的自己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居然还要再考一次。 周知意想起什么,立刻双手抵触的推开江遇,“我一身羊味,快放开我,别离我这么近。” 江遇放开她,却仍紧挨着周知意,“我没觉得有味道。” 罗良白凑近旁边的沈志强,立刻饱含嫌弃的转头看了一眼睁眼说瞎话的江遇,爱情还能使人嗅觉失灵吗? 周知意推了两次,都没把江遇推开,只好无奈接受自己一身羊膻味的和喜欢的人站在一起,不过她又想起刚刚江遇的话,“二十多万的车哪能随便给别人开,哪怕是关系亲近的朋友借着开一开就算了,你也别太大方了……” 一旁的罗良白顿时惊疑不定的看看周知意,又看向装乖的江遇。他没听错吧,江遇大方?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周知意都看不到山的那边已经是哀鸿遍野了吗? 太可怕了,爱情还能让人盲目。 罗良白默默的远离这对“鼻子不灵、眼睛不好”的男女,转头和沈志强说起话来,“你们是来买羊的?羊可真是一身宝,毛能做衣服、肉能吃。” 一旁的农场老板连忙道,“这可不是肉羊,我只卖毛、不卖羊!” 他语气急切,生怕这些开豪车的大老板下一秒说出什么“杀一只羊尝尝”的话,这不是剜他的心吗? 罗良白讪讪一笑。 等谈好买毛事宜、约定好交货时间,四人便坐着黑色的轿车离开。 在路上,周知意想起之前问过其他朋友的问题,看向旁边开车的江遇,问道,“说起我之前设计的那些衣服,你最先想到的是哪件?” 周知意原以为江遇也会说什么红玫瑰裙、黄毛衣之类的,她却意外的听到了一个不同的回答。 听到她的问话,江遇脑海中首先想到的是那片翠绿草地上、她一身粉色裙摆摊开,如同芙蓉花轻轻落到他心头的那一幕,“那应该是好久之前的,那会儿你是不是才刚开店,就是那件粉色的、有着一层层荷叶边的裙子。” 周知意自己都快忘记最初的那些衣服了,那些她在现代被否掉、到这个时空做出来又无人问津的衣服,被她归于创业初期的失败黑历史,尘封在记忆中,没想到江遇印象深刻的居然是那件浅粉色连衣裙。 “挂脖的?长度在膝盖以上的?”周知意描述的很具体,有些难以置信的和江遇确认着。 “对,”江遇一打方向盘,拐过马路上的一个弯,“我从没见过那样子的裙子,层层叠叠的,又感觉很轻盈、灵动,像枝头落下来的花……” 周知意陷入思绪中,其他人提及的都是她的成功,江遇提及的却是连她自己都在避而不谈那一小段失败的衣服,但当时的失败真的是“失败”吗?最初她设计的那些衣服也许是“步子迈太大”,所以人们接受不了、不感兴趣,但现在大众的穿衣观念已经发生了变化,女孩敢于穿露胳膊的裙子、还有彰显身材的踏脚裤的风靡…… 也许她可以再试一次。 —— 申长明看着一张张绘制精美的设计稿,越看越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实物衣服了,他可以预见,「知意」这场服装展览表演将会是一场视觉盛宴! 从设计稿上就能看出是分为了四个单元:首先是层层叠叠网纱做成荷叶边的裙子、上衣,搭配清新蓝色的牛仔裤,让服装有了一种轻盈灵动的感觉,如同缓缓绽开的粉色蔷薇; 接着是像玫瑰一般热烈的红色连衣裙、各式各样的碎花裙,搭配着手工钩花的羊绒衫和连腿袜,浪漫与优雅并存; 但「知意」又不止有柔美,还有硬朗剪裁的夹克衫、高智感的毛呢小西装外套搭配羊绒半裙、慵懒休闲的宽松粗针毛衣……就像是在用一套套衣服展示着女性的各种面貌,仿佛是树上的木棉,内里可以是柔软的,用坚硬铠甲般能够保护自己的外壳诉说着女性的力量。 最后收尾的是那几套衣服令申局长不禁想到了洁白的茉莉花,普普通通的白色居然也可以变成亮眼的衣服,周知意在这次设计中还引入了一些新东西,蝴蝶形状的钩针耳罩、短毛衣上的蝴蝶结提花、羊绒开衫袖口拼接的蕾丝、长风衣领口上的白色蕾丝图案刺绣花纹……丰富的设计细节让衣服变得极具观赏性和独特。 周知意也不客气,说出自己的需求,“申局长,新宁有哪家做鞋的工厂比较好吗?我还想开发几款适配这些衣服的鞋子。” 申长明这才把目光从纸上移开,痛快的一口应下,“行,没问题,我帮你问问。” 他转头喊自己的秘书,“小孙啊,你去打听一下鞋厂最好。” “还有一件事,”周知意稳住表情,正色说道,“模特也是服装表演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总共设计了四十二套衣服,最好是能够有这么多模特,新宁时装表演队的人远远不够,恐怕还要从别的地方找。” 申局长点点头,“你说的是,这确实要从别的地方借点’兵‘。” 周知意咽了下口水,提议道,“不如您向上面问问,能不能借此机会干脆办一个全国的模特比赛?选出来的女孩就可以走这场国内首次自行举办的服装秀。” “当然我这也是有一点私心,我想将这场比赛做大,最好还能在电视上转播,让这场也许只有业内人士关注的「知意」服装秀变成受到全国人民的关注。”周知意说道,何止是有一点私心,她既是想要创造不花钱做广告就能推广「知意」的营销机会,又是想给何萍创造一个机会,她觉得何萍缺这样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申局长被她的话打动,要是能够受到全国人民的关注,那倒不是不能办这么一场模特比赛,“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周知意面色一喜,“那这场比赛一定要公平公正公开,我觉得挑选模特标准也不必非要按照国际标准来,一米六五以上的女孩只要有意愿,都可以参加!” 申局长没什么异议,周知意是「知意」的老板,她想要什么样的模特穿她设计的衣服自然是听她的,就像之前那外国设计师,不是非要一米七以上的、矮了的不要。 周知意兴奋的回到城中村,迎上正好开门的何萍,她立刻就想说模特比赛的事,“我和你说个好消息!” 没想到何萍却诧异道,“你知道了?我正想去找你、和你说呢。” 周知意疑惑,模特比赛的事她才刚和申局长提了,看着他和首都的领导们电话沟通,得到一个“可办”的答复,何萍是怎么知道的? “也是,”何萍转念一想,她手里拿着一台小巧的红色传呼机,“罗良白都给我发消息了,那江遇肯定也给你发了。” “什么事啊?”周知意摸不着头脑的从肩头的包里翻出压在那沓画稿下的传呼机,这才看到屏幕上有一条未读讯息。 “你不知道?”何萍给她解惑,“就是之前那个害风雨电子厂屋顶掀飞的工人被抓到了!咱们快去看看热闹!” 第116章 迷妹 李强壮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流落街头的一天。 他坐在马路边,烈日当空,晒得他睁不开眼,满脸苦闷的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 可他的小动作闯下了大祸,不跑不行,他赔不起那个钱。 从去年的十一月底离开新宁,李强壮辗转了好几个城市,连过年都没敢回去,从冬天到了如今越发暖和的四月,像个丧家之犬一般四处流浪。 李强壮离开新宁时带的钱其实并不算多,还欠着债的家庭能有多少闲钱,那点钱再省吃俭用也不到一个月就花完了,他只能打电话给当初找到他的展望电子厂的那姓王的老板,半是胁迫半是恳求,才要来了两百块的汇款。 可这两百块也不知不觉花光了,李强壮现在只能打打零工,挣个吃住。 在外面待的时间越久,李强壮越想返乡,他想回新宁了。 这个小县城里的私营电子厂工人工资每个月只有三十五块,真是抠门的老板!要知道当初他在风雨电子厂,身为小组长,每个月工资加提成能有小一百元呢。 从上百到如今的三十五,李强壮心中实在是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又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干得发噎,他愤愤不平的想,风雨电子厂的厂房屋顶被掀飞,这事能完全怪他吗?他也不过是没关好那几扇窗户,不应该怪那场台风吗?那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再者,也该去怪那个王老板,眼红嫉妒什么啊,害得他也走上了歪路,现在有家不能回。 咽喉处传来堵塞到窒息的感觉,李强壮连忙停下自我开解,转头去找水,慌张狼狈的在小卖铺门口撬开北冰洋汽水的瓶盖,灌了一大口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什么破饮料,甜得发腻!”李强壮低头看手里的汽水瓶,低声咒骂一生,他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但买都买了,李强壮只能把它喝完,他一边喝,一边看着明亮的天空,他想媳妇炖的汤了…… 这都快过去半年时间了,想来台风那事都已经翻篇了吧?曾经妄想两元换得桑塔纳汽车的侥幸心理再次蠢蠢欲动,李强壮想回新宁了,他没办法再回风雨电子厂干活,那也可以去展望电子厂,一定要王老板给他同样的工资才行! 结果事实告诉他,侥幸心理真的不能有,就如他怎么买福利彩券都得不来的小轿车,就如他一回新宁市便被警察抓到。 来看热闹的周知意和何萍一来到警察局,就看见了痛哭流涕的李强壮,他是被江遇说的那笔巨额的损失吓哭的。 三十多万! 李强壮欠亲戚朋友一千多块钱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三十多万,就算他每月不吃不喝赚个一百块钱,也要两、三百年才能还清! 一旁的警察都无奈了,“哭是个办法吗?你害人损失了这么一大笔钱,肯定是要赔的啊。” “我真的赔不起啊!”李强壮吸了吸鼻涕,转头去求江遇,又是哀求又是恭维,“江老板,您大人不跟我这小人计较,三十多万对于我这种小老百姓是真的拿不出来啊,但对您来说肯定就是洒洒水了。” 他向外看了一眼,透过窗户玻璃能看到那辆让他魂牵梦萦的黑色小轿车停在警局门口,李强壮收回目光,又看向江遇,腆着脸说,“您现在连小汽车都开上了,就放我一码吧!” 一旁的罗良白气笑了,“怎么,有钱就活该吃这倒霉亏吗?你当初是跑得干脆利落,留下我们去处理烂摊子,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那时都觉得「风雨」要倒闭了?现在能重新站起来是我们有本事,赚的钱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拿这点说事,让我们原谅你、不追究赔偿了?” “是啊,”何萍都看不下去,气不过的说,“又不是偷或者抢,大家本本分分挣钱,能挣得多那是人有本事,怎么还上升高度,到道德层面了?好像不原谅你就是不通人情的万恶资本家似的!时代变了,你可别拿这种旧思想来胁迫人!” 李强壮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警察悄悄看了一眼“苦主”,心想,这目光清冷冷的年轻人虽然看着不像什么“万恶的资本家”,但“不通人情”这四个字倒是挺符合的。 周知意走到江遇身旁,很“好心”的说,“要我帮你联系宁律师吗?她最擅长处理这种民事案件了,打官司的话应该可以强制执行赔钱。” 打官司!李强壮一听更是吓破了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一定不能背上这笔债! 于是李强壮便很痛快的把另一人供了出来,“江老板,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听信王老板的话,被他拿钱蛊惑了,才干出这事的,就是生产展望牌call机的那个电子厂老板。” 做记录的警察笔尖一顿,敏锐的察觉到这居然还是一起商业纠纷事件? “「展望」?” 罗良白诧异的看向江遇,显然这两个字已经许久未出现在他们耳边了。 现在市面上哪还有什么展望牌传呼机,年初那一场市场大洗牌中,许多品质不过关、定价居高不下的杂牌传呼机纷纷遗憾退场,「展望」也是其中之一,现在已是砍断了传呼机生产线,只回头老老实实生产老本行的收音机。 所以当王战被警察带过来时,整个人还是懵的,看到李强壮时很是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李强壮顾不上理他,只着急“祸水东引”,将债务转移,“就是王老板先找上我的,风雨牌call机卖得好,他看了眼红,才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拿钱买通我,让我给江老板添点堵。” 王战脸色一下子涨红,他可是一直呆在新宁没挪窝,全程看到了「风雨」的好戏,深知去年年底那场台风导致「风雨」损失了多少钱,这笔帐可不能算到他头上,“你胡说!我可没找过你!” “怎么没有?你别想赖账啊!”李强壮急于把锅推出去,眼睛一转,急中生智,“我有证据!我有保留收款单,你要是没拿钱收买我,给我汇钱干嘛?你又不是我老板……” 何萍凑到周知意耳边,小声讲着悄悄话,“你看,这像不像是狗咬狗?” 周知意睨她一眼,“侮辱狗了啊,小心大发它们不和你玩。”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09节 江遇懒得看他们掰扯,直接拿起法律武器。 “蓄意谋害他人财产,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宁晔像是别人家最会背书的出息孩子似的,流利说出法条,看向李强壮、王战二人,淡淡的说,“无论贫富,法律会给每个人一个公道。” 傍晚的小院里,何萍兴奋的第三次复述白天的热闹,说给才下班吃过晚饭的姜玉芝、姜佑青、严淑芳等人听。 “你们是不知道,当时宁律师简直整个人都在发光!”何萍一副被迷住的样子,轻咳了一声,学着那种淡淡的、公事公办的语气复述着,“法律会给每个人一个公道。” 何萍说完就不禁捧着脸小小的尖叫一声,“天呐,她真的好帅!” 周知意乐此不疲的撑着下巴看何萍这幅“迷妹”的样子,嘴角上扬。 “这可太解气了,”严淑芳忍不住叫好,又急切的问,“那两人最后能赔钱吗?” “宁律师说就算李强壮是被唆使的,也难逃其究,可能会坐牢。而且他媳妇也态度强硬的说和他过不下去了,要打离婚呢!”何萍说着,“至于那位王老板,宁律师说他恐怕要把自己全部家当,包括那经营不善的展望电子厂,都要赔给江遇了。” 姜玉芝舒了口气,“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恶有恶报。” “小萍你这一口一个’宁律师说‘,要不是我知道宁律师是个女性,我都要以为你要喜欢上人家了。”姜佑青摇头失笑,戏谑说道。 何萍很是嫌弃的看他一眼,“姜大哥,你怎么什么事都往那方面想?按周知意之前说的,这叫那什么、性缘脑!” 姜佑青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满头问号。 “就是将谈恋爱、找对象看作是天下最重要的事,一遇到异性,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种事。”周知意为他解惑,接着又看向何萍,“你先消停一会儿,我有事要和你说都插不进空。” 这下疑惑的人变成了何萍,“什么事啊?” 周知意这才把将要举办全国模特比赛的事情说给何萍听。 何萍先是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便是一声喜悦的尖叫,“天呐知意,我真的要爱死你了!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太久了!” 去年七月份只能看着报纸上那些女孩们被选中出国表演的兴奋面容,在经历过那次失败后,何萍一直在等待,她渴求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可以展现自己尽管身高可能不够但能用努力来弥补的舞台。 何萍眼中闪过点点晶莹,她激动的又是抱周知意、又是去抱姜玉芝,“我一定会好好表现,抓住这次机会的!” 五月,这场名为“百花”杯的全国模特比赛正式在新宁市举办。 周知意虽然可以说是比赛的发起人、服装的赞助商,但并没有接受申局长让她担任评委的请求。 一来是她实在精力有限,一场完整的时装秀虽然服装是主角,但少不了配饰、鞋子、场景布置等等来打配合,又要做衣服又要做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周知意实在是分身乏术。 二来为了避嫌。周知意不想隐藏自己和何萍的朋友关系,不想她之后被人非议,所以周知意便干脆不牵扯到这场模特比赛里了。 不过初赛周知意作为观众去看了,还特意准备了应援的手幅。 红色的小横幅在她手中拉开,赫然写着“何萍大步走”几个字。 另一个横幅则在姜玉芝手上,是写着“鸽们永相随”这几个字。 周知意完全把她在现代时看选秀综艺的那一套搬过来了,虽然在这个年代显得格外奇怪,引得全场的人都不禁频频看过来。 姜玉芝默默把横幅举高挡住脸,她性格内向,这样多的关注令她感觉很不适。 坐在她旁边的穆霖看着心疼,“要不我来拿着吧?” 姜玉芝却摇了摇头,“我想自己拿着。” 何萍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就算被这么多人看着很不舒服,姜玉芝也想自己给她加油。 “这次比赛的服装由「知意」服装品牌赞助,前四十二强将有机会参加八月份的品牌时装秀,而冠军则将领衔开场……”主持人在台上说着比赛规则,台下除了看热闹的观众,还有好几台大摄影机,这是在录制,之后会把模特比赛全程转播到电视机上。 台上每一个走出的选手都不禁被那显眼的横幅吸引住目光。 等到何萍出场时,她本来一副面不改色的冷艳表情,在看到台下的那两条横幅时也是一愣,随即失笑,如冰雪融化般,动人心弦。 现在的人们没有太多的娱乐,全国性质的模特比赛还是头一回,在电视上看到这种比赛也是头一回,新奇极了,一时间成为各地人民的讨论话题,从觉得哪个女孩最好看、到哪件衣服最好看,当然被镜头捕捉到的横幅自然也引起一阵讨论。 “这种横幅标语以往不都是挂在门口、街上,哪有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呀?” “不过确实是很让人印象深刻,我都要背过了——’何萍大步走、鸽们永相随‘,太好笑了!” “那个叫’何萍‘的女仔确实长得也很靓哎,我希望她能拿冠军。” “那我支持杨冬青,如果下次比赛的门票我能买到的话,我给她也做个横幅!” 几乎无人不知这场空前绝后的模特比赛,包括何萍曾经的朋友,方红梅。 第117章 兜兜转转 方红梅求仁并没有得仁。 她如愿和一个好看的靓仔结了婚,尽管从父母到当时的老板娘钟玲,都劝过她“好看不能当饭吃”,生怕她将来会后悔。 婚后第二年方红梅就生下了一个女儿。 可她并没有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醉得醺醺然的男人没轻没重的推开房门,木门撞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将方红梅面前好不容易哄睡的孩子惊醒,当即放声大哭起来。 满面潮红的男人眉头拧紧,像个大爷一样叫嚷着,“快过来扶我!我、我走不稳了——” 方红梅左右为难,一头是女儿,一头是丈夫,她只觉分身乏术,最后还是起身,先去扶住摇摇晃晃的詹天赐,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一边忍不住埋怨着,“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你懂、你懂什么!”男人摔躺到床上就一把推开了方红梅,大着舌头说道,“生意桌上就看谁喝得多,才能、能赚到钱!” 方红梅被他推开,也不恼,显然已习以为常,自顾自的去抱起女儿摇晃着轻哄,这样的言辞放在两年前,她还会崇拜的看着詹天赐,但在一起已经过了快两年日子,她早已知道他说的就是屁话,“三两头的喝酒,每次都喝得烂醉,也没见你真赚多少钱,我现在连身衣服都不舍得买。” 男人被她絮絮叨叨的抱怨弄恼了,说话反而一下子流畅起来,“就你这幅样子,你买什么衣服?这不是浪费钱吗?丑婆娘,生了个赔钱货,害老子这辈子都没个儿子,就只有伺候人还能顶点用,快,给我倒盆热水洗洗脚……” 方红梅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詹天赐长得好看,她为了能高攀上他,所以姿态一直放得很低,几乎可以说是卑躬屈膝的照料他,就算他有时候说话不好听,她也是一忍再忍。 但是现在,方红梅抱着孩子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如同烂泥般的男人,他如今这张浮肿发红的脸上几乎很难看出曾经参加青春美大赛时的帅气模样,色衰而爱弛,她突然就清醒了。 少时听女人们私底下闲谈说起男人,那是方红梅第一次听到“潘驴邓小闲”这几个字,男人对女人有要求,要漂亮、要贤惠,女人对男人难道就没有要求了吗? 这五个字就是对男人的最高要求。 “潘”,貌比潘安。方红梅看着面前这一团“烂泥”,曾经也许还算能够得上一些。 “驴”,驴儿大的行货。她也没见过别人的,只能说是勉勉强强,反正也没让她舒服过。 “邓”,好像这说的是古代某个有钱的大老板姓邓。詹天赐的钱都在牛皮里。 “小”,指的是小意温柔,会哄人。床上骂骂咧咧的男人显然和这个字不沾边。 “闲”,时间自由,能陪人。詹天赐顶多是个游手好闲,但他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是不怎么在家。 方红梅知道自己条件算不得多么好,嫁不了“潘驴邓小闲”这样的绝世好男人,所以她把条件放低,只努力攀上自己能够得到的“高枝”。 只是现在,方红梅看着仍叫嚷着“给我洗脚,去接水啊!傻站着干嘛”的男人,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后悔了。 把不再哭嚎的孩子放到一旁沙发上,方红梅去厨房接了一盆凉水,走过来拽着詹天赐的衣领把他又拖拽到地上,然后一盆凉水兜头就浇了上去。 新宁的五月虽然已经入夏,天气热起来,但大晚上的这么一盆冷水浇下来,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最起码詹天赐被浇了个清醒,愤怒起来,难以置信的瞪向一贯对他伏低做小的方红梅,“你疯了?!” 他瞪眼的样子更丑了,方红梅尽情发泄出内心长久以来的怨气,肆意指责着,“你又有什么本事吗?钱赚不来,就只会吹牛!说什么喝酒是为了谈生意,就你那些朋友,酒桌上这个吹自己卖木材赚了一大笔、那个说有港岛的大老板向他收购山参,你跟着一通折腾,到现在又做成了什么?!” 詹天赐恼怒,声音拔高,“你现在嫌我没本事了?我还嫌你长得丑呢!要不是你之前一直讨好我、上赶着要嫁给我,我能娶你?还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他突然一下子想到了应对计划生育、一家只能有一个孩子的办法,“离婚!我要和你离婚!我要再娶个媳妇,这样我就又能有儿子了!” 方红梅脑袋一空,片刻后愤怒的冲上去和他扭打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玩意!我天天伺候你吃、伺候你穿,还给你生孩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想离婚,想得美,我肯定不能如你的愿!” 女人尖利的哭喊、男人恼怒的叫骂声和孩童又被吓哭起来的声音揉杂在一起,穿过薄墙,扰得邻里邻居都不得安宁。 第二天詹天赐一大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儿,只留下方红梅母女俩。 邻居们拉她出门,一边聊天择着菜,一边开解着方红梅。 “夫妻斗嘴是常事,不过各退一步不就吵不起来了?要互相包容嘛,毕竟日子还是和和美美的好。”邻居张姐好心的劝慰道,实在是她不劝不行,她就住在隔壁,为了自己的睡眠,她可真是求求这对小夫妻以后别再在大晚上吵架了。 住在方红梅家另一边的邻居孙婶也劝道,“要我说啊,咱们女人还是要有个工作,这样男人才拿捏不住你。” 她的潜台词,快找个班上吧,消磨一下精力,可不就没劲头吵架了。 方红梅有些意动,她家现在日子确实过得紧巴,詹天赐赚不了几个钱,总想着做门生意一下子飞黄腾达,但这大大小小一家三张嘴,可不是靠他“画饼”就能吃饱饭的。 只是…… 方红梅抱紧女儿,如同有了免罪金牌般,“孩子还小,我哪能抽得出空来去外面工作。” 孙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方可真够懒的,自她结婚搬到这边来住,就没见她出去工作过,之前是借口怀孕了、现在又是借口要看孩子,拿人钱手短啊,哪怕是自己的男人,这道理现在都还看不透吗? “孩子让你妈帮忙看着呗。”孙婶再说了一句便懒得多讲了,转头和张姐说起最近的新鲜事,“你昨个看电视了咩?看模特大赛的节目了吗?我和你说,可真有意思,观众还有拉横幅的!” 方红梅心中其实有些抵触“工作”,她嫁人就是为了过好日子的,更何况她已经两年没有去外面工作了,与社会脱节许久,现在再让她出去找工作,她难免会有些发怵,她还能找到个什么样的工作呢?可饥肠辘辘的感觉仿佛又在告诉她,不找份工作赚钱是真的不行了。 张姐兴奋的说起,“我看了,那横幅上的标语我都还记得呢,’何萍大步走,鸽们永相随‘,真是妙,何萍,和平鸽,谁想出来的啊,我一下子就记住这女仔的名字了……” 听到“何萍”二字,方红梅突然像发现救命稻草般眼睛一亮。 周知意瘪嘴,拦住因院门口有陌生人停留而进入警戒状态汪汪直叫的三只狗,不太高兴的看向何萍,“你怎么又犯傻?上次方红梅好久不来找你,一找你就是要你带她去青春美大赛,一进去掉头就把你忘了,只顾着找她的’金龟婿‘;这回又是两年没联系过你,找你又是要你帮忙。” “到底几次你才能发现她根本不是真的把你当朋友,只是在利用你啊!”周知意恨铁不成钢。 姜玉芝在一旁连忙抚着她后背,生怕周知意真生气起来。 何萍嘴唇嗫嚅,“我知道她没真把我当朋友,你没看我这么长时间也没去联系过她吗?只是……你看她抱着个不大的孩子站在门口,我就觉得怪可怜的。她说她男人没本事,母女两个总不能饿死,所以她只能出来赚钱,但她也就只会做个衣服,所以才找到我,让我帮忙向你求个情,问问能不能在你的制衣厂里做工?” 姜玉芝叹气,“你这心也太软了些。” 周知意撇撇嘴,半晌后却是忍不住看向何萍,“……她真的这么可怜?” 姜玉芝无奈,得,周知意的心也没硬到哪里去。 不过周知意要是铁石心肠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掏心掏肺的愿意跟着她干事业,不说制衣厂的张英,就连面前的何萍,曾经都和她有过不愉快。 何萍点点头,“不是朋友,就算只是认识的人,我也不忍心看她真的连饭都吃不上。” 周知意想了想,“我出去见见她。” 把三只狗交给姜玉芝,周知意和何萍一起出去,见到站在外面的方红梅时,尽管是曾经认识的人,周知意还是不禁惊讶。 周知意印象里的方红梅虽然长相平平,但二十来岁的女孩就如正在盛开的花朵,自带年轻的光环,其实也说不上“丑”。 只是现在,生育后没有得到悉心照顾、生活的不顺心、大梦落空的失意……这些一点点磨掉了方红梅身上的光,让她现在看上去几乎像是凭空长了十几岁。 还有方红梅抱着的那个孩子,看着小小的,还没有姜佑青、严淑芳两人的儿子大。 周知意开口,语气已是缓和下来,“你这是才生了孩子不久?这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10节 方红梅看着与她记忆中好似无差、被时光厚待仍然漂亮动人的女孩们,有种相形见绌的自卑感,好在周知意话里并没有嫌弃、瞧不起她的意思,让她的头不至于低到只能看着地,“我去年四月份生的孩子,现在一岁多了,是个女儿。” 周知意很是意外,那这孩子比姜明皓那小子年纪还大些,怎么看着这么瘦瘦小小的。 说起女儿,方红梅回到自己的舒适区,话说得自在了许多,“叫詹爱梅。” 周知意听到这个名字却忍不住嘴角微微抽动,这种谁爱谁的句式她也就只在初中**空间表白墙上看到过。她换位思考,假如自己不是叫周知意,而是叫周爱柔……周知意不禁打了个寒颤,感谢周仕良先生、感谢孟柔女士! 曾经还觉得自己姓“周”、没能跟着她妈姓更特别的“孟”的周知意现在和自己的名字和解了。 何萍也觉得有点肉麻,却没多在意,只上前逗了逗小姑娘,“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好在没随我,更像她爸……” 最后周知意还是同意了让方红梅来她的制衣厂工作,虽然她还是没那么喜欢方红梅,但就提供一份缝纫工的工作这种小事上,周知意还不至于吝啬的不伸出援手,也是看在那有着非主流名字的孩子的份上。 “玲姐,”周知意在「知意」店里和钟玲一起吃午饭,想想觉得也挺神奇的,她一个个数着,“我、玉芝,再到后来的沈谦、秀敏姐和张英,现在方红梅也过来了,当初海林制衣厂的工人居然几乎都到我这边了。还有你,我连当初的老板娘都’抢‘来了,我这算不算是偷家啊?” 钟玲听着觉得好笑,“这哪里叫’偷家‘,这叫缘分,所以兜兜转转,大家又聚在了一起。” 可“缘分”这个词本就是个中性词,有好有坏,有良缘也有孽缘。 第118章 虚心请教 时间一天**着万众期待的六月行进。 六月意味着毕业季,无数学生期待着走出校门、踏入社会。周知意也很期待,她则是期待着“抓人”,网罗几个好苗子来跟着她做设计。 现在周知意的大部分精力放在了筹备时装秀上,但几家门店的新款又刻不容缓的需要不断更新,只靠她和沈志强两人出款还是吃力了些,所以周知意打算趁着毕业季,再招几个人。 穆霖也盼着六月的到来,他和姜玉芝很努力的提早一年修完了夜大学要求的学分,今年就可以提早毕业,这也意味着,他们约定好的毕业就结婚也要提上日程了。 周知意来制衣厂这边看版,和穆霖一起共事这些年两人已经培养出了默契,周知意画的设计图、想要的衣服他都能很好的理解,并且精准的打版,之后拿给姜玉芝让她安排样衣工制作,非常高效,省去了很多沟通成本。 “这件风衣感觉领子再宽个一厘米……”周知意把样衣上一些要改的细节和穆霖说过,又拿出了下一批要制作的衣服图稿,向他叮嘱着设计的要点。 穆霖认真聆听着一一记下,却在周知意准备离开去看羊绒清洗加工的情况时把她喊住。 “知意!这些衣服我熬几个通宵就把版打出来。”穆霖说道。 “虽然时间没剩几个月了,但也不用这么赶,”周知意说着,又恍然大悟,“对了,还有店里之后要上的新款,这么多衣服全靠你一个人打版确实是吃力。” 她若有所思,“看来还要再招聘几个版师啊,你现在也可以带学徒了……” 穆霖连忙说,“我不是在向你反馈我忙不过来,我是想帮你赶赶进度,你看你能不能腾出点空来,我想麻烦你帮我设计件衣服。” 说着他还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在周知意正忙着的关头提出这种请求略有些不合时宜,但是…… 周知意笑起来,调侃道,“我给人设计衣服可是很贵的啊,你真舍得?” 穆霖认真的点点头。 “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周知意认真起来,她也没有真的打算要钱,朋友难得找她帮次忙,再忙她也要抽出空来。 却不想穆霖摇了摇头,“不是给我设计,是给阿芝设计,我想请你帮忙给她设计一套婚纱,现在不是都流行穿婚纱结婚了吗?但我看外面出租或者销售的婚纱都太繁琐了,我担心到时阿芝穿着会觉得累赘——” 周知意不禁惊喜的拔高声音,“你们这是要定日子结婚了?” 穆霖连忙转头去看厂房另一头,还好现在制衣厂的厂房面积大,他的办公桌偏于一隅,周知意的惊呼才没有惊动其他人,引起骚动。 “你小声点,我请你帮忙的事没有得到阿芝的同意。”穆霖像是怕老婆的男人似的,压低声音叮嘱周知意,“你可千万别说漏嘴,阿芝不让我拿这些事情来烦你,我们打算拿到毕业证书后的第二个礼拜就结婚。” 说到这里,穆霖忍不住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我可真是等太久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叫烦我呢?我乐意得很!”周知意兴奋的说,又八卦的问,“你什么时候求的婚?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啊,我都没能亲眼看到。” “求婚?”穆霖表情空白了一瞬,显然这事并没有发生。 周知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用看姐妹男朋友那种最挑剔的眼神看着穆霖,“连求婚都没有,你就想结婚?你和玉芝是怎么决定要结婚的?” 她就差直白的说,这点诚意都没有,你可真是空手套白狼。 穆霖回想着,“好像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我们聊到了结婚的事,父母们本就是多年的邻居,聊天时也聊到了这事,打开坐下来商量了一下细节和日子,就准备要一毕业就结婚了。” 男人的思维让他有些理解不了,迟疑地问,“求婚……这很重要吗?我以为只是外国电影里演演的。” “当然重要了!”周知意坚定的点点头。 “你想啊,一次记忆犹新的求婚,玉芝可能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是你们白头了,都会记得那一幕的。”周知意说,“但是你们如果就这样平平淡淡、自然而然的走入婚姻,到未来七老八十的时候,她会不会都忘记为什么会和你结婚、忘记你现在年轻的模样,只记得你糟老头的样子。” “而且求婚是种仪式,是尊重,是正式的向对方发出结婚的请求,你要给她看到你的诚意,看到你的感情。” 穆霖已经被周老师“洗脑”了,“你说得对,我是该补上这件事。” 但让穆霖自己去想该怎么做,他又有些大脑空白,“我应该像那些外国人一样,先去买个戒指?然后单膝跪地,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太敷衍了吧。”周知意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 穆霖虚心请教,“那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交给我吧,我来策划。”周知意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好姐妹的幸福她来守候。 —— 姜玉芝先是被何萍化了个妆、接着又去换上周知意拿给她的衣服,被两人一左一右挤在中间走到街上,不禁有种被绑架的混乱感。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搞得这么隆重。”姜玉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清新淡雅的黄底小紫花连衣裙,这是「知意」店里才刚刚开始售卖的衣服,现在就这么穿在自己身上。 周知意打着哈哈,“什么特别日子?何萍进入决赛的事我们都还没庆祝呢,今天晚上你不用去夜大学上课、我不用工作、何萍也闲着,我们正好补上呗,我看人民西路上新开了一家法式西餐厅,装潢可漂亮了!去这种地方我们当然要穿的好看些了。” 她话里没有漏洞,姜玉芝已经被说服,只是内心深处仍然悄悄浮现出一丝疑惑:何萍又不是已经拿到了模特比赛的冠军,只是进入决赛就要开始办庆功宴了吗?这样会不会不好…… 姜玉芝不禁担心的看向何萍,无论是收音机里说书人还是电影院里放的电影,这种提前庆祝一般都预示着接下来不如人意的失败结局。 何萍拉着她的胳膊,兴致盎然,“快走啦,我好期待的。” 姜玉芝只好把话咽下,不在这个时候扫兴。 能开在新宁市最繁华的人民西路,这家西餐厅从外面的装潢就透露着一种上档次的气质,进门更是扑面而来的轻音乐,餐厅店堂布置得典雅华丽,奶油色带花纹的高级装饰板镶嵌在天花板四周,整洁的方桌和考究的坐椅排列有序,柔和的灯光轻曼地洒在水磨石地板上,一切都令姜玉芝看得移不开眼睛,这里可真好啊。 不过又有奇怪的点令她疑惑,姜玉芝侧头看向周知意,问道,“这里怎么都没什么客人?是还没开门营业吗?” 说着,姜玉芝连忙把要踏进去的脚收了回来,又把周知意和何萍拉住,“餐厅还没营业,我们还是别进去了。” 她小小的举动不知牵扯住了多少人的心弦。 好在餐厅服务员很有眼色的立刻迎上前来,“您好,三位女同志是来吃饭吗?我们餐厅目前还在开业店庆期,凡是来吃饭的人都可以收到一束象征爱情的红色玫瑰花。” 按照之前排练过的,服务员拿来一捧玫瑰花就要送给她们。 周知意把自己的那束塞给姜玉芝,睁眼说瞎话,“我可不收别的男人送的花,江遇知道了会气哭的。” 何萍也同样把花塞给姜玉芝,“我连对象都没有,又没有爱情,这花是在嘲讽我吗?我不要,都给你。” 姜玉芝眨眼间便被塞了满怀的玫瑰花,有些无措,但又不好还给服务员,只好抱着一大捧的花同周知意和何萍往里走,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做到一张洁白的方桌旁。 才刚坐下,何萍拿起桌上的菜单,翻开移开,很是夸张的感叹道,“这里的菜可真贵啊!我们不如找个人来请客吧!” 周知意不忍直视,何萍这演技……还好她是做模特,不是想做演员。 “找穆霖还是找江遇呢?”何萍看似挑选着“冤大头”,实则给周知意使了个眼色,让她准备接戏。 周知意笑嗔一句,“平日里吃的喝的,江遇可没少拿,我见你也没少吃,而且call机还只收了你个成本价,你可放过他吧,别逮着一只羊薅毛。” “还是让穆霖请吧,我们过段时间就要结婚了,他也该请你们吃顿饭。”姜玉芝说着,掏出自己的传呼机联系寻呼台给穆霖发了一条讯息。 在外面候场等了许久的穆霖终于得以进入餐厅。 姜玉芝又觉得有些奇怪,“你来得好快,我才刚给你发了消息。” 周知意忍不住侧身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无语的忍耐着,穆霖也太没耐心了,不是叫他在外面多等五分钟再进来吗? 穆霖表情一僵,随即迅速找到借口,“我正好就在附近,收到你的讯息马上就过来了。” 姜玉芝半信半疑的点了下头。 接着何萍又用她拙劣的演技表演了个尿急,借口去上厕所。 周知意多坐了一会儿,便说,“何萍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没找到厕所迷路了吧,我去找找她。” 餐桌上一下子只剩下了姜玉芝和穆霖两人。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穆霖手心出汗,在西装裤上擦了擦,抓住口袋里凸起的某样东西,又安下心来。 “阿芝,要不你看看菜单,我们先点几道菜,毕竟上菜也要时间。”穆霖提议道。 姜玉芝应了一声,就拿起桌上的菜单。 刚开始她的目光还在一行行很是正常的菜名之间掠过,认真的选择着,只是看到最下面,一行突兀的文字映入她的眼帘。 「不考虑顺其自然,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一行字显然不是餐厅的菜肴,姜玉芝惊讶的抬头看向穆霖,却见原本坐着的人单膝跪地,穆霖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首饰盒,打开。 姜玉芝连忙站起身来,一边环顾着左右,一边去拉穆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呀?” 好在餐厅没有其他的客人,没人看到穆霖出的“洋相”,令她小小的松了口气。 躲在一旁帘子后面偷看的周知意忍不住向旁边的何萍小声说道,“你看,我都考虑到了,有外人在的话,玉芝肯定会不自在,现在这样刚刚好。” 姜玉芝拉不起来穆霖,只好放弃。 “虽然你爸妈、我爸妈都在说做了半辈子的邻居,现在亲上加亲更好;周围的观念都是你我到了现在这个年纪,理所应当就该结婚。我们又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比和其他人结婚要好。但是,”穆霖看着姜玉芝,认真的说道,“不考虑这些顺其自然,我想郑重的问一下你的想法,你愿意嫁给我吗?” 姜玉芝瘪嘴,努力憋住眼眶中不知何时盈满的眼泪,看着面前小小的圆环戒指和郑重其事的人,她点了点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的陪伴、每个一同往返夜大学的夜晚……她想,她愿意和他在余生中也继续作伴。 穆霖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呜呼——”何萍欢呼着跑出来。 周知意吆喝着其他人赶快出来,“摄影组,江遇、沈谦,你们准备多机位拍摄!玲姐,飘带准备撒了;姜大哥,你先别急着锤他,先把我那个打光板拿过来……” 姜玉芝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在外面等着,应该是担心她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不自在,似是暖流涌入心间,眼眶里的眼泪还是不堪其重的滑落。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笨拙的帮她擦眼泪的穆霖,又看向热闹的周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好,她想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刻的。 —— 补上了重要的求婚,穆霖在等待毕业证书下来的同时,筹备起了婚礼。 婚纱有周知意帮忙,再者就是迎亲的婚车、酒席……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11节 穆霖想找江遇问问,他的汽车能不能便宜些租用一天。 但当真的站在江遇面前,穆霖又犹豫了,毕竟他和江遇其实并不怎么熟络,这一开口借用的其实是周知意的面子。 江遇爱屋及乌,对待周知意的朋友都是一贯的有耐心,他先主动问道,“怎么了?你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的,”穆霖还是腆着脸开口了,“我想问问你的小轿车可以租给我一天用用吗?我想用来迎亲,出租车公司租车要排队,不一定下个月就能轮到我……” 江遇很好说话的点头,“可以啊。” 穆霖松了一口气,“多谢你了,到时你和周知意一起来喝喜酒,我和阿芝定在了六月二十三号结婚。” 江遇心头一动,“你们办喜宴的饭店订了吗?还有喜糖,你订的哪家的糖?” 他不着痕迹的“取经”。 “饭店我们打算选凤飞酒楼,”穆霖说着,又有些茫然,他也是 第1回 结婚,难免不足,“喜糖?还要喜糖吗?” “当然了,婚房、婚车、婚纱照、喜糖、家具家电、度蜜月。”做足功课的江遇流利的说着,“而且喜宴你不提前试试菜吗?我不建议你选凤飞酒楼,这家饭菜不好吃,别大喜的日子吃出个不痛快。” 穆霖又像个学生似的连连点头,默默记下要点。 不过他心底又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从周知意到江遇,对求婚、结婚的事情都这么了解? 江遇突然有了个想法,再多的准备都不如真实的演练一遍,他对穆霖提议道,“不如我来帮你一起准备吧?”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穆霖赶紧拒绝,“我可不想耽误你的工作。” “没事,我刚好最忙的那阵子已经过去了。”江遇不是说谎,「风雨」研发的第一台移动电话已经上生产线了,首批会有一百台问世,不久后就可以拿给周知意一部让她先试用一下。 穆霖最后还是抵不过“热情”的江遇,同意了他和自己一同操办婚礼。 只是回到制衣厂里,穆霖的脚像是有意识般朝姜玉芝走去,他纳闷的说出自己内心的疑惑,“周知意是还没有和江遇结婚吧?” 两人说得头头是道,简直就像是有经验的过来人,令穆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他是不是丢失了一段记忆,或者是错过了什么,难道说这两人偷偷结婚不告诉其他人? 姜玉芝不明所以,还挺奇怪穆霖怎么突然问她这样的问题,“没有啊,江遇都还没到结婚年龄,知意怎么可能和他结婚,这是犯法的事。” 穆霖更纳闷了,小声嘀咕,“那这两人是怎么懂这么多的?” 第119章 大哥大 “你怎么没拿电话?” 周知意刚从鞋厂回到「知意」店里,就听姜玉芝如此问道。 “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周知意见到他们还很诧异,抬手看了一眼腕子上的手表,“离观众入场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吧?” 百花杯首届全国模特大赛的决赛放在了六月初的一个周末,就是今天。不过这次决赛能到场为何萍加油的除了周知意和姜玉芝以外,还有看热闹的罗良白以及有时间做司机的江遇,曾看过初赛、半决赛的穆霖这次没来,他把结婚的琐事大半揽过去,让姜玉芝能够有时间忙工厂那边的事和看比赛。 “何萍作为选手要早去赛场准备,是江遇开车送我们过去的,本来还想打电话给你,我们早些过去等着比赛开始。只是江遇怎么打你的电话都打不通,给你的传呼机发消息你也没回复。”姜玉芝说着来龙去脉,“所以我们把何萍送过去之后就又来了「知意」等你。” “大哥大我没拿,call机可能又压在了我的包底下,没听到声音。”周知意看向江遇,和他解释了一句,又转头拉住姜玉芝,“去那么早也是等着,来,你们先跟我上来,我还有事情。” 一上到二楼工作室,罗良白首先看到了立在桌子上的那一部黑色移动电话,不禁觉得好笑,“现在谁有大哥大不都拿在手里显摆吗?就算没电话也会假装在接电话,但是你怎么把大哥大用成了座机?” 前不久,「风雨」推出了 第1部 模拟移动电话,首批只有一百部,售价贵的吓人,一部移动电话就要两万五千块,在加上入网费和话费,少不了三万块。 价格比帕格通讯之前出的800兆移动电话相差无几,但风雨牌的模拟移动电话却因为联合移动电话局建立了通讯网,做到了信号更稳定,只要是在新宁市内,无论是哪里都可以畅通无阻的通话,再加上质量有保修的服务,各行各业的一些有钱老板还是没有经受住新技术的诱惑,买了他们人生中的 第1部 手机。 甚至还因为数量太少,产生了“物以稀为贵”的饥饿营销效应,才不到十天,就已经卖掉了一半多,成为当下新的身份地位的象征。 这一百部风雨牌模拟移动电话的号码是六位数字的短号,号段从901001到901099,出于生意人的偏好,几乎每一个购买手机的老板都会问一句,“901088这个靓号还在吗?” 负责店内销售的潘升只能一遍遍的说,“这个号码很早就被人拿走了。” 这个号码的移动电话就在桌上,被人用成了座机。 “太沉了。”周知意怕江遇会觉得自己不拿他的好意当回事,走到桌子前,拿起那部传呼机放进单肩包里,细细的肩带立刻因为包里沉重的重量勒进她的肩膀,深陷进皮肉,看着就吃痛,“上次我带着它出门,回来肩膀上都勒出了一道印子。” 江遇立刻走上前把她肩上的包拿下来,“那就不带了,你就把它当座机用,等之后我再改进一下,有了更轻便的手机再拿给你用。” 周知意朝着他粲然一笑,“好。” 姜玉芝却是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小v领的连衣裙腰部只略微收腰,肩膀处自然形成褶皱的薄纱衣袖蜿蜒至前中腰间,衣身上繁复的手工钉珠和亮片带来一种奢华感,中间穿插的米色蕾丝又为其染上一丝复古韵味。裙摆并未拖地,手帕裙的剪裁方法使自然垂下的裙摆形成层层褶皱,宛若绽开的花瓣,就算只是穿在人台上,都好看极了。 姜玉芝自然看得出,这是一件婚纱。 她惊讶的转头看向周知意,“这是……” “我为你设计的婚纱!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我和沈志强两人在这里偷摸做了半个多月呢。”周知意抛下江遇,蹭蹭走过来,邀功般的讲着裙子上的细节,“你看,上面的钉珠和亮片都是沿我设计的图案一个个缝上去的,还有这个蕾丝,我实在是找不到心仪的,只能买纯白色的,用茶水染成现在的这个颜色。” “我还拜托了韩霓帮你做了一身旗袍,到时敬酒的时候你可以换着穿;还有搭配的鞋子,反正我现在正在让鞋厂帮我做走秀模特要穿的鞋,就顺便也给你做了一双……” 姜玉芝很是感动,又想到什么,“是阿霖找到你做的吗?我都和他讲了,不要拿这些小事来麻烦你,你为了筹备服装秀已经很忙了。” “怎么是小事呢,这件事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你能够穿着我为你设计的婚纱结婚,是我的荣幸。”周知意真心实意的说着,过去她看着那些女孩穿上她设计的衣服变漂亮、变自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但在设计和制作这件婚纱时,她感觉到的是幸福,也是对好朋友的祝福。 她第一次感受到,服装不只是一种力量,也可以蕴藏着情感。 “是我的荣幸才对,谢谢你知意……”姜玉芝眼中泛着感动的泪花,对周知意道谢,接着又看向一旁的沈志强,“也谢谢你,辛苦了,到时请都来喝喜酒。” 沈志强乐呵呵的点头,他也觉得很荣幸,能够有如此多的体验,现在他知道了牛仔的丰富多样、了解了羊绒的制作、感受到了婚纱的特别之处,一点点拓宽着他作为服装设计师的职业生涯。 江遇的目光不禁追随着站在那件婚纱前的周知意,喉结微动,那条裙子很美,美到他无法想象出她穿婚纱会是哪般模样。 罗良白悄悄撞了下江遇的胳膊,压低声音,“你不嫉妒啊?周知意对她朋友也这么上心,把对你的关注都分走了。” 江遇睨他一眼,“你不会懂的,先开开窍吧。” 再次看向周知意,她轻轻抱住姜玉芝,唇角带笑说了些俏皮话安慰着,江遇知道,周知意的世界很丰富多彩,她爱世间所有盛开的花、她爱她的事业、她爱她的朋友们、她爱她的三只狗,当然,她也爱他,这点江遇是能感受到的。周知意有一双明亮、漂亮、会说话的眼睛,每次看向他时,江遇都能从中读到“喜欢”,这就足够了。 他很荣幸能够在她分成一份份的爱里占据其一。 裙子还未完全完工,周知意和姜玉芝约定好了下个礼拜她再来工作室试衣、试鞋子,几人坐上江遇的小轿车,前往举办模特比赛的展览馆。 长长的舞台做了升级,灯光布置的更加璀璨,因着之前不断累积的热度,这次决赛还来了许多记者、杂志社的编辑,带着他们的“武器”,一个个趁着选手未登场前调试着相机参数,不时晃过镁光灯的闪光。 不过鉴于上次半决赛人们有样学样导致横幅泛滥,录制的摄像机向观众席一扫过去,镜头里宛如被打了一个个牛皮癣小广告,所以这次决赛所有的应援横幅都被扣在了入口处,虽然引起了很多人不满,但好歹内场看着“干净”多了。 何萍这次抽到的号码排在前面,所以出来的很早,只是她一亮相,台下的欢呼声就证明了她的人气,显然她很受欢迎,简直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当晚,她以一身白色纱裙、一身碎花长裙,演绎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白色纱裙清冷优雅、碎花长裙妩媚动人,聚光灯打在她身上,何萍美得不可方物,惊艳了不少青年人,成为他们留存在记忆中的白月光、朱砂痣。 尽管身高比起其他选手不占优势,但凭着从容的台步、快速适应服装风格而调整自身气质,何萍硬是把这个冠军“抢”到了手。 拿着奖杯、捧着鲜花,何萍站在得了亚军的杨冬青和季军庄云月中间,感受着地位和名气带来的成就感,她扬着笑脸朝朋友们使劲挥了挥手,她做到了! 前三名以及其他选手因为这场转播到电视上的比赛获得的人气是不可宏量的,比赛一结束,无数的人就都围了过来,有想要采访的记者、编辑,还有簇拥而来的粉丝、示爱者。 一个男人凭借他顶两个人的体型把其他人挤到身后,手里拿着的大哥大手机和脖子上的金链子彰显着他的财富,他含情脉脉的看向何萍,“我很喜欢你、在台上的表现,我们有机会私下聊聊吗?我可以给你我的手机号码。” 他炫耀似的举起自己手中的大哥大,黑色机身最上端金色的「风雨」二字很是醒目。 何萍不禁向后挪了下脚步,“额,不用了,我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话,你的号码我联系不上……” 换做是曾经海林制衣厂的缝纫女工何萍,也许还会为这种大老板姿态心动,但现在的何萍,她刚拿到了模特比赛的冠军,品尝到胜利、地位和名气的滋味,见识过更大的世界,这种有钱的大老板虽然不多,也不算少,她还不至于见一个抓一个,走不动路。 换句话讲,何萍对这种老板祛魅了。 那男人看着自己手里崭新的移动电话,犹豫片刻,最后咬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那这部大哥大送给你,来,你拿着,我之后再买……” 罗良白闪身挡在何萍面前,拦住纠缠不休的男人,他拧着眉,脸上失去一贯的笑容,不耐地问,“你谁啊?送这么贵的东西想把人赖住是不是?” 男人一怔,看看罗良白又看向被他挡在身后的何萍,“小萍,他是?” “别乱叫,”罗良白只觉更生气了,“小萍也是你能叫的?” 何萍抬眸看向他的侧脸,眸光微动,随即又对着那人冷声喝道,“就是,别这么叫我,我都不认识你!” 周知意一边向骚动那边走过去,一边问江遇,“你的手机呢?” “我放车上了。”江遇说,移动电话又大又重,像块板砖似的,拿着确实很不方便,他又不可能为了它特意背个包,于是在下车时就留在了车子里。 周知意暗自咋舌,这种时候才发现那大哥大还是要随身揣着的,最起码装相时能派上用场。 不能拼装备,现在周知意只能硬装。 走过去后,周知意毫不掩饰的连撞带踩的硬是要把那个还想纠缠的男人挤到一边去,江遇很有眼色的助力,放着他来。 那老板被江遇挤到一边去还有点生气,就见眼前突然出现的靓女气场十足的对何萍说,“恭喜你拿到冠军!作为「知意」女装品牌的老板,我很期待你在接下来八月份的服装秀上的开场表演……” 他张开的嘴停住了,一直追着比赛赛事,他自然知道整个比赛的服装赞助和最终奖励都是来自「知意」这个服装品牌,幕后老板居然就是面前这个年轻女人? 这人又看向挡住自己的冷脸高个男人,保护姿态毫不掩饰。居然连港岛片里面的那种保镖都有,这女老板可比他厉害,他虽然做小商品批发生意赚了个两个钱,但也还没混到出门随身带保镖的程度…… 相形见绌,再加上周围人好奇看来的目光,这个男人觉得有些丢面子,终于是不再纠缠,悻悻离开。 见人终于走了,何萍冷笑一声,“他见色起意,以为我就是见钱眼开吗?什么样的大老板我没有见过?” 说着,何萍紧紧挽住周知意的胳膊,甜甜一笑,“我有你就足够了。” 罗良白看得晃神,莫名的心悸,“……你怎么像变脸似的?” 一会儿在台上像冷美人,一会儿又像是花仙子,现在又看着娇俏可人,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面? 何萍还可以变成小辣椒,她听着“变脸”可不像是个好词,生气起来,“你在嘲讽我善变吗?亏我刚刚还觉得你冲过来很——” 她顿住,她刚刚竟觉得罗良白这人还挺高大可靠的,可能是因为他平时总跟江遇呆在一起,才被衬得矮了,所以让她下意识里总以为罗良白并不高,少了些气概。 罗良白因为她没说完的话心跳得更快了,他突然很在意何萍对自己的评价,“很什么?” “很好,现在发现我错了。”何萍梗着脖子说道。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12节 “你哪里错了,我就是很好。”罗良白一边反驳着,一边帮何萍又挡住了一个快要戳到她脸上的相机镜头。 只顾着和罗良白斗嘴,何萍不知不觉就放开了挽着周知意的手。 周知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胳膊,抬眼和姜玉芝目光相对,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江遇见她身边一侧空下来,长腿大步一迈,抓住机会站到了周知意身侧,悄悄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看着前面吵吵闹闹的两人,江遇的眼眸中也隐隐带上笑意,看来某人终于要开窍了。 第120章 幸福 结婚这事吧,说简单也可以很简单,说复杂,那也可以有很复杂的办法。 简单的办法,花个几蚊钱在婚姻登记机关领一张写着双方名字的薄薄纸质证书,这就是结婚了。 只是穆霖不想搞得这么敷衍,他未来老丈人、丈母娘也不能同意,他老窦、他妈更不能同意,所以必须按复杂的办法来,要办得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 这就代表着,需要筹备的事情很多。 姜玉芝作为周知意的左右手,是大厂长,负责管理着制衣厂、针织厂、牛仔厂三个厂子,现在又正逢紧要关头,三台“大机器”全力运转着制作不久后「知意」服装秀上将要展示的衣服,根本无暇再去顾及结婚的事,所以她是所有人里唯一主张领个证、简单办的人。 穆霖只是个版师,做好打版的事之后就可以分出精力去忙结婚的事,于是他便把大多数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几位长辈只让他们帮点小忙,毕竟他们对现在年轻人要怎么结婚毫无头绪。 虽然结过婚,但上一辈人的经验是迎亲用自行车、喜宴上合唱一首《东方红》,再向**、父母鞠三躬,新婚夫妻也要互相鞠躬,这就是他们那个年代结婚的方式了。 但现在早就不兴这一套了,时代变化太快了。 一些传统的习俗随着人们变好的生活复苏,过礼、回礼、安床…… 打开的国门让西方的一些观念流传进来,尤其是身为口岸城市的新宁,更受其影响,小车迎亲、婚纱、度蜜月…… 穆霖才发现结个婚居然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要找菜色好、地方大的酒楼;要准备喜糖、酒水;要布置婚房;要筹备迎亲…… “还好有你帮忙。”穆霖对着又来帮忙归置婚宴场地的江遇感激的说道,“是我以前先入为主了,以为你是个生人勿近的性格,还纳闷过周知意怎么会看上你,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你明明是个外冷内热的热心肠。” 经过这些日子筹备婚礼的忙碌,穆霖已经把江遇当作了朋友。 一旁被江遇抓来吹气球的罗良白闻言表情变得怪异起来,热心肠?江遇?这三个字和他有关系吗? 江遇本人倒是从善如流的接下这些称赞,“不用这么感激我,我也是从中学到了很多。” 父母对子女口口相传的一些好意头的习俗对他来说是片空白,好在有这次帮忙,让江遇补上了这些知识点。 穆霖又去了酒楼后厨再次核对明天的菜单。 罗良白扎好一个气球,不只腮帮子吹到发酸,他内心也冒着酸泡泡,“都怪我和你认识的太早了,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对我说的,’关我屁事‘这种话,人性的冷漠居然只有我感受到了……” “看来你真的是’伤‘得不轻,”江遇失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等到你结婚,我肯定也尽心尽力帮忙。” 罗良白有些晃神,莫名在此刻脑海中回想起了何萍。 —— “那些记者真的是毫无底线,为博眼球什么都写得出!”都过去将近半个月了,何萍仍然愤愤不平,“「’百花‘冠军事业爱情双丰收!领奖后和恋人打情骂俏」,我和罗良白明明是认真的、严肃的在吵架,哪有打情骂俏了?” “没有吗?”周知意敷衍的随口反问道,专注的给姜玉芝化妆。 何萍反驳的很快,“当然没有!” 最后一步口红增色,妆容完成后,周知意转身拿过旁边的头纱,为了配合这身西方20年代爵士时代风格的婚纱,她将头纱的设计也参考了曾经看过的那部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里女主人公曾佩戴过的首饰发带,将这种头饰与头纱结合在了一起,既不会影响姜玉芝行走间的视线,又让整身婚纱多了些精致华美。 何萍不再说令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转过来美眸晶亮的看着姜玉芝,“玉芝,你今天可真漂亮!” 姜玉芝只羞涩的抿唇一笑,“所以我说你们两个也不用刻意打扮的那么素,我希望今天大家都能漂漂亮亮的。” 因为同样很重视这场婚礼,周知意和何萍在要穿的衣服上选了又选,两人本就容貌过盛,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抢了新娘子的风头,便准备挑身素雅的衣裙,并不过多打扮,姜玉芝知道后立刻阻止了她们,让她们一定要漂漂亮亮的,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所以今天除了有着“新娘光环”、最漂亮的姜玉芝以外,周知意穿了一身香槟粉色缎光挂脖长裙,露出优美的肩颈线条,纤细的皓腕上摘掉了手表,换成了一条同样是江遇送的桂花样式纯金手链,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整个人都像是散发着柔光; 何萍现在已经不在「南风」店里做试衣小妹,专职模特工作,在比赛后又拍摄了挂历和杂志,红气养人,浅绿色的一字领连衣裙都衬得她潋滟动人,再加上一头披肩的迷人卷发、红唇,很有时髦女郎的风采。 “美”会给人带来心情上的愉悦,更不用说是在这种好日子了,单芹端着亲手为女儿煮的汤圆走到房间里,看着这三个像花似的漂亮女孩笑得合不拢嘴,“趁阿霖来接你之前先吃碗汤圆,祈愿圆满成婚,未来也能幸福圆满。” 说完,她又看向周知意和何萍,热情的招呼着,“你们两人也吃点吧?辛苦你们一大早就陪着芝芝,我这就去给你们盛。” 盛情难却下,周知意和何萍两人只能也吃了两个有着美好寓意的汤圆。 汽车的鸣笛声从窗外传来,严淑芳抱住着急的直向外探身子的儿子,安抚道,“是是是,小汽车,等会儿我们就去坐……” 姜佑青挽了挽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小臂,气势汹汹亲自堵门,这回穆霖可没办法像从小到大串门子似的那么容易进门了。 周知意乐得清闲,只和何萍、姜玉芝她们笑着看戏。 穆霖又是塞红包、又是说好话,姜佑青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来迎亲的两辆黑色轿车,看在穆霖筹备婚礼还算齐整的份上,还是没有太多为难他。 周知意陪着姜玉芝和她妈妈同穆霖上了前面那辆江遇的车子,其他人则是要么坐上后面那辆向出租车公司租来的轿车,要么自行骑自行车去酒楼。 江遇看着周知意拉开副驾驶那侧的车门,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轻声说道,“你今天很漂亮。” 周知意拿起特意放在座椅上的那支白色马蹄莲鲜花,含笑看向只是穿了件白衬衫、黑西裤的江遇,“你今天表现也很不错,靓仔。” 车子驶向吉祥酒楼,才刚到,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舞狮队就开始表演,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原本围观的群众注意力全在炫技的舞狮队表演员身上,结果目光一转,便被下车的新郎新娘吸引住了。 一身白色西装的新郎、一身轻盈柔美婚纱的新娘,登对的简直像电影画报里出现的明星,洋气时髦。 有旅拍的摄影师在人群中忍不住拿起相机记录下了这场盛大又新潮的婚礼。 周知意也新奇的看着酒楼门口的舞狮表演、气球搭成的拱门,那支马蹄莲已经成为她盘发中的发簪,在她的视角却是觉得这场婚礼很是“复古”。 狮头被人高高举起,定点在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姿势结束表演。 接着姜玉芝和穆霖被要求站在气球拱门下,两侧亲朋好友点起鞭炮,噼里啪啦好不热闹,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消失过,帮忙拍照的沈谦连按了好几下相机快门,将这一瞬间留存下来。 等他们终于要进入酒楼,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知道自己内心的话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 “新娘子好漂亮!婚纱是哪家的?我也想等我以后结婚的时候这么穿!” 一道清脆的女声如此喊道。 姜玉芝停下脚步,又转回身来,抬手指了下周知意,“是她设计的,你可以去「知意」服装店二楼找她。” 周知意落落大方的抬手挥了挥,抓住未来的商机,笑着说,“我随时恭候啊,靓女。” 因为请的宾客众多,所以这天的吉祥酒楼都被包了场。 穆霖他爸是退休老警察,大哥、二姐也是警察,警局的同事来了不少人,还有和他妈关系好的那些老街坊,同样和姜父姜母是多年的老邻居了,再加上两边的一些亲戚,这又是不少人; 姜玉芝作为厂长、穆霖也是制衣厂的版师,厂子里的女工们那是一定要请的。 还有一些朋友、为着他们这次婚礼出过力的人,例如帮忙做婚纱的沈志强、做旗袍的韩霓和她爷爷…… 林林总总,穆霖向酒楼订了二十八桌,一桌坐了十个人,基本是座无虚席。 虽然不是自己结婚,但谁不想“沾沾喜气”,几乎所有人都是高高兴兴的。 罗良白控制不住的不停瞥向说笑的何萍,她仿佛不自知的肆意散发着自己的美丽,他都看到其他桌上好几个男青年也像他似的在偷偷看她了。 剥了一颗放在面前的喜糖塞进嘴里,罗良白被酸得皱眉,说出的话都变得酸溜溜,“何萍你脸上的妆容也太浓了,你看周知意,她没化什么妆不也挺好看的。”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也是他有本事。 何萍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我妆浓我乐意,关你咩事啊。” 周知意咬牙,“我也化了妆的。” 直男是真的只能从口红颜色判断化没化妆吗?是看不出来淡妆吗? 周知意不禁看向身旁的江遇。 敏锐的察觉到她目光中的不悦,江遇下意识的坐直身子,“我看得出你今天更加的漂亮动人,在车上我就说了。” 周知意也想起来了,心情转好。 何萍和罗良白两人又开始“目中无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斗起嘴来,还是在姜玉芝换好敬酒的白色金丝刺绣软缎旗袍同穆霖一起走出来,他们两人才消停下来,陪着新郎新娘一起去每一桌敬酒。 毕竟二十八桌,二十八杯的玉冰烧白酒能直接把新郎干趴下,穆霖为了晚上自己还能是清醒的,只能拜托朋友们帮他分担一些,毕竟人多杯子也多,一瓶酒分一分,倒进自己杯子里的酒也能少些了。 周知意酒量不算太好,借着抬手喝酒的动作暗箱操作都倒给了身后配合的江遇,他本就是容易上脸的体质,又一个人喝两份的酒,很快就脸上浮现出粉色,配合他出众的长相,颇有几分面若桃花的感觉。 “你还好吧?”周知意不禁蹙眉看着江遇,“要不还是我自己喝吧?” “我没事,只是看着严重,实际我酒量很好的,醉不了。”江遇低下头压低声音和她说着悄悄话,“你别沾酒,等下车子还要你来开回去。” 周知意点点头,还好她前不久抽空把驾照又重新考了出来,不然的话那辆轿车只能停在酒楼门口过夜了。 这一桌桌的敬过去,就算带了“帮手”,穆霖也有些撑不住了,走到缝纫女工那桌,对着熟悉的同事们,他求饶道,“为了明天还能在厂子里见到我,我就和大家意思一下了,你们见谅。” 婚礼是按照时兴那套的最高标准办了,但度蜜月这事姜玉芝坚决不同意,她可没有那个时间,甚至于婚礼结束第二天她就要立刻回到岗位工作。 女工们见穆霖真的眼神都开始发飘了,也就不逼他了,转头看向其他人,周知意是老板、姜玉芝是厂长,何萍也看着喝了不少了,罗良白她们又不认识,“矛头”便对准了江遇,起哄道,“那靓仔你代替新郎陪我们喝一杯,下一杯喜酒是不是我们就该喝你和我们老板的了?” 这话江遇听得心中熨贴,乐呵呵的陪了一杯,“借你们吉言。” 在一行人离开后,这桌的女工们继续热聊,方红梅却像是失了魂般的怔怔坐下。 方红梅知道按照自己的长相、条件,攀不上真正“潘驴邓小闲”的男人,退而求其次,一退再退,只抓住了长相还算是高于一般人的詹天赐。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见到真实存在的貌比潘安的男人。 方红梅魂不守舍的悄悄去问旁边坐着的黄秀敏,“秀敏姐,刚刚那被劝酒的青年,他和周知意是……” “哦,他是小意的对象,不对,按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说法,应该是叫男朋友。”黄秀敏大咧咧地说,她最爱八卦,立刻倒豆子似的都说了出来,“你别看他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好像只有张好颜色的脸和高瘦的个头,但人厉害着呢!知道传呼机里卖得最好的「风雨」牌吗?就是他的。” 方红梅不禁攥紧拳头,“潘”有了,“邓”也有了。 她转头看过去,只从背影也能看出江遇对周知意的体贴和照顾,而且这种大老板应该很忙吧,居然还愿意来参加婚礼,那“小”和“闲”也是都有了;至于“驴”,这种东西不脱裤子也看不出来,但总之,是五样里也占了四项了。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他还配不上我们小意呢。”黄秀敏完全是娘家人的心态,说起周知意的好更是滔滔不绝,“小意也是大老板,脑子聪明、有本事,赚钱一点不差;人长得漂亮心肠又好,还有性格也好,谁不喜欢她呀?要我是个男的,我也喜欢她哈哈哈,这靓仔可真是幸运……” 方红梅可不觉得是江遇幸运,她反而觉得是周知意幸运。 凭什么…… 老天爷要给周知意过人的美貌后,还赐予了她财富、优秀英俊的男人…… 张英被郑香逗得捧腹发笑,转头想说给黄秀敏听,却不经意间瞥见了方红梅的眼神。 她顿时怔住,这种目光张英见过太多次,在她仍然隐瞒自己升为了生产主任、假装工资还是只有四十蚊的时候,她爸妈、弟弟都是这种眼神。 是欲壑难填生出怨怼的眼神。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13节 第121章 提防 方红梅是真的越想越不忿,嫉妒如疯长的毒蔓,甚至从周知意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姜玉芝举办了盛大又隆重的婚礼,热闹得刺眼。 方红梅想到了自己不过是领了一纸婚书,没有婚礼、没有仪式,就这么草草了事的和詹天赐结了婚。 而且姜玉芝现在还做了厂长,她凭什么?想当初在海林制衣厂时,姜玉芝不过是个只会埋头做衣服、性格内向又孤僻的缝纫女工,都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 还有何萍,方红梅和制衣厂其他女工们一同特意去桂明饭店观看了模特比赛最终决赛的播出,当时她确实和其他人一样,为着何萍拿下冠军而欢呼雀跃。 但方红梅现在想想,又觉得何萍凭什么可以如今这般的光鲜亮丽?她在海林制衣厂时不过是个掐尖爱俏的漂亮草包,方红梅只要顺着夸上几句,就能从她那里蹭到一指甲盖的珍珠膏。 就连张英,她过去在海林制衣厂不是跟着她师傅胡素芬“站队”,和周知意一直不对付吗?怎么现在也让她当上了生产主任? 黄秀敏那样只知道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的个性,现在居然也是个小组长。 明明过去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海林制衣厂里最寻常不过、最底层的缝纫女工。 困于过去、深陷在愤愤不平的情绪里,心理失衡的方红梅仿佛一下子忘记了,她初来知意制衣厂工作时也曾是满心感激,又庆幸于这个仿佛“女儿国”的工作环境,接触到的人都很好,让她感觉自己的生活仿佛都变得明亮起来。 只是现在她都忘记了,只剩下了一腔嫉恨和怨愤。 张英犹豫了两天,还是找到姜玉芝,“虽然你刚结婚不久,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令你有些扫兴,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你提个醒。” 如果说姜玉芝是周知意的左膀右臂,那张英就是姜玉芝的左膀右臂,她一个人管理三个厂子,总会有分身乏术的时候,张英以她踏实可靠、认真负责的个性被提了上来,升为了主任,在姜玉芝不在的时候像学校里的班长似的盯着生产。 姜玉芝认真起来,“没事,你说吧。” “你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农夫把冻僵的蛇揣在怀里,但它身子暖过来之后却想要咬农夫。”张英幽幽说道,“方红梅也许就是’蛇‘。” 姜玉芝立刻面容一肃,“她做什么了?” 因为之前有过程嫂子偷看设计稿、画下来拿给其他服装店老板看的事情,姜玉芝和穆霖已经可以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除了样衣,大货生产的制衣过程被拆分打碎,有时一个缝纫女工会接连不停的做两、三款衣服的同一道工序,只做领子或者只做袖子,这样既提高了工作效率和制衣工艺,又不会知道整件衣服是怎么做好的。 而穆霖也是把周知意给他的设计稿看得严实,稿子跟着人走,白天在制衣厂里他拿着图稿打版,晚上下班他也是随身揣走带回家里,就连他自己制的版,他也是会专门锁在柜子里,以防万一。 姜玉芝心头微沉,没想到这样严防死守还能出了篓子。 张英却是摇了摇头,“她现在还没有做什么,只是她的眼神告诉我,她之后可能想要做些什么。” 浅浅的松了口气,姜玉芝有些无奈,“这要怎么算,就算是我大伯哥他们警察抓人,也讲究个证据确凿,没有说’我觉得这人可能要犯罪‘,所以就先把人扣押起来的。” 只是因为“一个眼神”这样的罪名就把方红梅开除,那厂子里的其他工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许会因为“左脚先踏进厂房”这样的理由也被辞退。 “也是,”张英点点头,“兴许也是我多想了,但多个防范心眼也不是坏事,你和知意心里清楚就行。” 姜玉芝却是摇了摇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知意,我们提防着些就行。她身上压了太多的事情,不能再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操心了,今天她都累病了。” 张英立刻关心的问,“怎么生病了?病得严重吗?” 周知意只是有点发烧。 早上一起来她就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昏昏沉沉的,四肢无力又酸痛,周知意没当回事,只是在遛狗时和江遇讲了一声想绕路去药店买点药,她本想吃个退烧药就去工作的。 结果药是买了,班没去上。 何萍去了静海市走秀,姜玉芝结婚后也搬去了两条街远的那片新建居民楼里的婚房,不过听还住在小楼里的女工们说周知意病了,才刚到制衣厂的姜玉芝立刻就来了隔壁。 “怎么突然生病了?”姜玉芝着急的走到一楼的屋子,顾不上冲过来迎接她的狗狗们,只关切的看向躺在床上的周知意。 周知意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支体温计,抬起头看过来的脸上有些无奈,“三十七度八,我只是有些发低烧,你们不要搞得像我生了很重的病似的。” 说着周知意就要下床,“我吃了药等过会儿药效起来就退烧了,多大点事,而且我等下还要去趟化妆学校,和那边老师商议服装秀模特们要做的妆造。” 像之前五省联合展销会上类似拼盘性质的服装表演,十来个模特周知意还能自己动手给她们化妆,但「知意」这次服装秀会用到四十二个模特,只能将化妆的工作委托出去。 “还有各地门店的店长们下月初会来新宁对账,杨婉是我才刚聘来的财务,我要好好和她讲一下该怎么算账、交税;拿去鞋厂修改的鞋子今天应该也能去取了;还有羊绒纺出来的纱线可以上机了,我要看下织出来的效果怎么样……”周知意说着,越说越觉得还要好多事情需要她去做,哪里歇得住。 江遇皱眉,上前一步按住她,“这些事情不能叫别人来做吗?你不是前阵子刚刚又招了好几个毕业生?” “是啊,你现在最紧要的是休息,哪用得着你拖着生病的身体去忙碌。”姜玉芝也在拦她,“这样吧,等会儿羊绒织片做出来,我就拿过来给你看好吗?” 周知意无法,只好休息一天,拿着江遇的大哥大给自己放在工作室里的“座机”打了个电话,安排着工作,“沈志强你帮我分配一下,让新来的实习生中一人去鞋厂取鞋子、一人去化妆学校讲一下这次服装的设计主题,让那边的老师们先出个妆容方案,等我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商讨沟通……” 姜玉芝想要留下照顾周知意。 “我等会儿把药吃了就睡觉,不用人照顾,别因为我耽误你们的工作,而且玉芝你不是还要帮我盯着羊绒纱线上机?”周知意又看向江遇,“你也快去电子大厦吧,往常这个时间你都已经到那里了吧。” 江遇一点也不急,目光在周知意身上停留,仿佛洞察到了她内心的想法,“我等你睡着后再去,不然我怕等我们都走了,你会偷偷跑出去工作。” 周知意哑口无言,她确实有打这样的主意。 “我在这里照顾意意,你去忙吧。”江遇转头对姜玉芝说道。 倚靠在枕头上,周知意低头看着双手,不知是不是因为灵魂换了的原因,原本这具身体上吃过苦而留有的痕迹越来越淡,越发接近她现代时的身体,就比如说原本手指上干农活磨出来的茧子,现在也看不到了。 回想着身体里的记忆,也是很少有生病的时候,周知意叹气,“果然是因为我变得娇气了……” 江遇端着杯温水,把退烧药拿过来,对她的话并不赞同,“你要是真娇气现在就不用我盯着你、提防着你偷跑去工作了。” 周知意接过来,把药片塞进嘴里,立刻用水冲下去,“我这不是放心不下,尽管有员工,但还是总想要每件事情都能够在我的掌握中,你不会这样吗?” “不会,我给其他人发工资就是要他们做事的,而不是每道工序我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做事,他们可以汇报给我知道,这样事情一样可以尽在掌握。”江遇冷静的说道。 周知意把杯子还给他,身子滑进被子里躺下,“唉,那你比我会当老板。” “不是我会当老板,只是因为你把这些看得很重要,所以撒不开手。”江遇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到床边,“而在我这里,有比事业更高一层的最高优先级。” 从他幽深眼眸中透出来的专注目光,到此时江遇还停留在这里而不是在电子大厦的办公室里,他话里的“最高优先级”是什么不言而喻。 周知意拉过被子,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江遇。 也许是生病就会使人变得感性。 也许是因为参与了姜玉芝和穆霖的婚礼,感受到了两个人共建小家而凝结出的幸福感。 也许是何萍、姜玉芝一个个的搬离小楼。 周知意突然发现,朋友还是无法弥补她在这一时空没有家人的缺憾,朋友和家人是不同的,哪怕是亲密如姐妹,但她们还是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并不能无时无刻陪伴着她,就像是周知意不能阻拦何萍向外闯荡的脚步、不能任性的不让姜玉芝搬去婚房。 江遇探身过来,把盖住她口鼻的被子细心的拉下来一些,“别闷着。” 周知意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突然很想把这一空缺补上。 她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家人。 “我……” 周知意开口刚说出一个字,理智回笼,她也许不应该在这种过于感性的时候就做决定,这太草率了。 况且江遇下个月才能满二十二岁。 好悬在“犯法”的边缘停住。 江遇等了一会儿,见周知意没有把话继续说完,眉眼中显露出疑惑和关心,“你怎么了?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周知意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就是想说、我要准备睡了。” 她掩耳盗铃般的立刻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又或者是身体为修复疲累带来的副作用,周知意闭上眼睛后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周知意侧脸枕在枕头上,如海藻般的黑色长发铺开,因为发烧导致脸颊泛着粉,江遇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摸进被子里,握住了她沉睡时自然摊开的手,从她的掌心源源不断的传来略高些的温度,如同握住了太阳。 贪恋的停留了半晌,江遇这才收回手,起身去把窗帘拉好,遮住外面大亮的天光,接着他略一思索,只留下了大发窝在它的狗窝里,把一心牵了出去。 关好门,把一心牵去隔壁厂房同两亿一同站岗,江遇这才去工作。 被迫上岗工作的一心:?人与狗之间的信任呢?我又不会乱叫,我已经是成熟懂事的大狗了! 到了中午,江遇又开车回来了一趟,带了从桂明饭店打包回来的茅根粥、双拼饭,还有一份冯桂敏听说周知意生病后特意让丈夫高德明多做了一份的蒸鸡蛋。 见周知意仍然沉沉睡着,想来这段时间她真的是累极,江遇便没有叫醒她,只是悄无声息的将饭盒放到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等她自己醒来就能一眼看到。 只是等到晚上江遇带着另一份晚饭回来,却见书桌上的饭盒并没有被人动过,而周知意还在沉睡,睡颜安宁,呼吸恬静,却令江遇莫名的开始心慌。 仿佛…… 人还在这里,又像是已经不在这里了。 第122章 爱是锚点 一开始周知意只是以为自己是因为发烧所以才有种头重脚轻、身体发飘的感觉。 “意意……意意——” 周知意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爸妈着急的脸庞。 见她醒了,孟柔连忙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你好些日子没能再托梦给我们,好不容易见到你又是沉睡不醒的样子,可把我和你爸吓坏了,我们刚刚都想到了你在那个时空是不是遇上事变成植物人了,啊呸呸呸……” 周仕良无奈,“你先别着急,让孩子说。” “我就是有点发烧,你们别自己吓自己,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周知意现在觉得好多了,也许是身体的病痛不适并不会传导到灵魂上,她精神头十足的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分享给爸妈听,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周知意先是说了“打狗运动”的事。 周仕良立刻回想起了曾经的伤心事,“以前你爷爷家里也养了一只狗,那狗可聪明了,曾经家里缺衣少食的时候,它就自己去河边抓鱼吃,后来有一天它出去玩,回来正巧遇上了来打狗的人……”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哽咽。 孟柔抚着丈夫的脊背,安慰道,“那也是那个年代没办法的事,街上的狗有得病的,病狗咬了人,那时候又没办法治……你看现在不是好起来了,也不会有人再打狗了。” 周知意接着说,“我捐了一大笔钱,用在研发疫苗和动物绝育上,所以那个时空这场’运动‘没几天就中止了。” 孟柔的动作顿住,和周仕良对视一眼。 周仕良又高兴起来,“太好了!” 孟柔也很是骄傲,“我们意意可真是有本事!” 周知意又讲起来自己拓展了男装生意、「知意」高端女装品牌开始在全国增设门店,以及被赏识、得到可以在那个时空的国内举办第一场服装秀的殊荣。 还有朋友们的事情,何萍终于拿下了模特比赛的冠军、姜玉芝和穆霖结婚…… 周知意还讲了江遇身上发生的事情,台风天因为一个员工造成的惨重损失、天道好轮回的后续,讲了传呼机、讲了大哥大。 她在另一个时空学会了骑摩托、还体验了一把去舞厅跳舞。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14节 孟柔仿佛一下子与女儿变成了同龄人,很有共同语言的说道,“那你还真是体验到了,现在城市里都在’禁摩‘,哪儿还能让你骑摩托!” 周知意点点头,这场对她来说可以算“倒霉”的穿越,好的方面除了时代发展带来的机遇、认识到可爱的人们,便是她亲身体验到了这些已经成为“时代的眼泪”的事物。 “舞厅很有意思吧?”孟柔兴奋的问,她追忆着,“我那时候晚上没事就愿意去舞厅跳个舞,可快乐了!” 周知意却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我就去了一次,体验过了,新鲜劲过去我就觉得没意思了,人挤人的,歌也很复古。” 没能找到同好的孟柔一针见血的指出,“那是因为你在现代见识到的太多了,我们那个年代哪有这么多的娱乐活动!” 周知意摊手,“现在那个年代也算是我的了。” “不过你到底是怎样才能够托梦回来?这也没个原因和规律。”孟柔纳闷的说,“妮妮后来也说,她也曾在梦中短暂的回到过她原本的时空,进入她爹娘的梦中,只不过因为两人在数落她、数落她那哥哥和弟弟,她就没出来,只是躲在门板后面偷听。” 周仕良想起来也不禁叹了口气,“要我说她那一家子人也不是个笨的,只是聪明劲儿全用在了和自家人勾心斗角,只知道在村里这一亩三分地里争来争去,怎么可能把日子过好了?” 周知意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们在互换身体、相隔两个时空后居然还都会灵魂短暂的重回,她思索了一会儿,“也许家人是我们的锚点,所以才能在时空相遇时让我们能够暂时回来,在梦中用意识形态见到家人。” 孟柔认同的点点头,随即又有疑惑,“可是妮妮说她后来就很少能够再在梦里见到她爹娘了,她上回说是什么时候来着?” 被问到的周仕良想了想,“估计是一年多前了吧,所以我们还担心了好一阵子,生怕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乎事消失,再也见不到你。” 周仕良心有余悸,之前他还可以和孟柔互相安慰,只当女儿是去了很远的城市工作,不方便经常回来,但回来的机会少和完全见不到那可是两码事。 从双向变成了只剩她的单向,这下周知意也想不明白了。 其实她刚刚想的基本上已经接近真相了,只是错了一点。 锚点不是家人,爱才是锚点。 所以才能穿透时空的界限,无视世界的规则,再次指引着灵魂见到所爱之人。 孟柔听说过那个时空妮妮爹娘的德行,知道周知意在那边基本和个孤女没什么差别了,就算她说交到了很多朋友,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她在那边没有家人、没个依靠。 “你刚刚说的那个叫江遇的青年,”孟柔试探的问,“就是你上回说的相当好的靓仔吗?你现在还是觉得好吗?” 周知意脑海中浮现出她入睡前看到的江遇,漂亮的眸子仿佛蕴含着点点晶亮的光芒,她肯定道,“是,我现在也还是觉得他很好。” 以前周知意总觉得“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一句戏谑的话,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喜欢,所以越看越喜欢,长得帅很喜欢、讲起工作来认真专业的样子很喜欢、出去谈生意都能牵挂着她而拐去金店买首饰这点很喜欢、会照顾人这点也很喜欢…… 不论未来如何,至少在当下,周知意可以坦诚的面对自己的欲望,她想要和江遇试试,试着从两个孑然一身的个体拼成一个美满的圆。 听周知意事无巨细的说着江遇的事情,孟柔也是越听越满意,倒不是因为什么“丈母娘看女婿”,她都没看到真人呢,只是因为听着很符合她内心的女婿标准。 就这么一个女儿,孟柔可不允许哪个臭小子随随便便就抱得美人归,她心里可是有一套严苛的标准。 首先长相必须要好,猪妖不准拱她家水灵灵的小白菜。 其次是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她把女儿养这么大可不是为了陪人吃苦的。 对意意好那是基本条件,不好凭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再者,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可以,最好没爸没妈。 能像妈一样的婆婆很少,最起码孟柔没遇到,再加上越上年纪脾气越阴晴古怪的公公,要不是周仕良深觉亏欠、处处弥补她,孟柔真过不下去,只是这样的苦头她不想让女儿再尝了。 在现代前面几项条件也不是筛不出人,只是关键的那一点,孟柔总不能遇到好青年先上去问,“请问你爸你妈死了吗?”,多冒昧啊! 没想到她在现代找不到的合适人选,女儿居然在另一个时空找到了。孟柔虽然没经历过,但也听说过之前那个大批知青下乡的年代,确实不乏善于钻营的人选择在乡下结婚,而当有了再返城的机会,抛妻弃子、抛夫弃子的人不是个例。 没影的知青爹、改嫁有了新家庭的娘,这青年和没爹没妈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和你讲,这种缺爱的人最好骗了,”孟柔呸了一声,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改口道,“最好哄了。” 她继续跟女儿说着,“你对他好一点,他能掏心掏肺的还你双倍。” 周仕良插进来,试图拦一下上头的媳妇,“我倒觉得这男仔也不像是没心眼,你没听意意说他做的是那个年代最赚钱的传呼机生意,能占据市场大头、还能把作对的竞争对手搞垮,我倒是觉得他很危险。” “没事的爸,我不骗他,他心眼子也没用到我身上过,我心里有数,我又不是个能吃亏的人。”周知意说。 “哎呀,他都没有烦人的妈、搅事的爸,能把意意怎么样?大不了婚前签协议,表现不好就再踹了!”孟柔说。 有“烦人的妈、搅事的爸”的周仕良默不作声了。 周知意看向她妈,仿佛找到共鸣,“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因为担心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坏结果就畏步不前,那我连做生意的第一步都迈不出去,毕竟做生意赔本的概率也是很大。” 孟柔赞同的点点头,勇敢又不是只有男孩子才配拥有的美德,她的女儿被她教的很好,“就像妈以前和你讲过的,人生那么长,你永远有试错的机会。我和你爸也希望能有个人在那边代替我们照顾你,要是觉得人好、能结婚,那就大胆结!要是过不下去了,那就去父留子!” “哇,”周知意不禁崇拜的看向她妈,“妈你现在的思想这么前卫了吗?” 孟柔忍不住微昂下巴,得瑟道,“你妈也上网的,知道这个思想要跟上时代。” 周仕良在一旁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吭声,生怕自己五十多岁的人了再被“去”了。 周知意不想在生病时刻做出草率的决定,但现在她头脑清晰,冷静的想过了,她认真的想要和江遇结婚,“那我等江遇到法定结婚年纪了就向他求婚!” 这下孟柔傻眼了,“那青年还没有二十二岁啊?” 她还以为生意做得那么好、又听意意讲的感觉做事也是沉稳可靠,所以下意识的觉得江遇应该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本着好货要及时揽到自家的心理,她才站在女儿这边支持结婚。 但现在…… “宝贝,要不、咱们再想想?”孟柔吞吞吐吐,“你看他这年纪也太小了点……” 周仕良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这么年轻说不准都还没定性。” “你们怎么也有这种对年轻人的偏见。”周知意无奈,见两人似有要轮番劝说她的架势,连忙说,“好好好,我再仔细想想,先不想这事,先把首秀办好。” “就是就是,我记得那时候宣传的标语都是’晚婚晚育‘。”周仕良安抚着女儿,“别着急啊,意意,结婚这事可不兴着急。” 周知意只好点点头。 后来又聊了一些筹备服装秀的琐事,不知不觉间周知意再次陷入了黑沉,意识又一次变得轻飘飘的。 “意意……意意——” 周知意听到耳边逐渐清晰的声音,他的呼唤声中好像带着焦急和慌张。 她睁开眼睛,屋子里是暗的,周知意眨了眨眼才看清面前的人,“我居然睡到天都黑了——” 话音消失在骤然抱紧的拥抱里。 周知意愣住,江遇附身紧紧抱住她,这个姿势她能感受到从他胸膛中传过来的有些乱的失衡心跳。 “怎么了?”周知意抬手抚着他的脊背,被如此在意她心里暖暖的,但又觉得有点好笑,“我是不怎么生病,但只是发烧还不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吧?要不是我现在好多了,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绝症了。” “别乱说。”江遇抬起身来,眉头皱着,这种玩笑话他现在听得只觉刺耳,于是他又一次低下头去,略带急切的撬开周知意的唇齿,只想用最直接的方式感受她的存在。 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手腕,抚过已经变成正常体温的掌心,插入指缝,十指相扣得很紧。 江遇另一只手捧着周知意的脸,高挺的鼻尖擦过她的皮肤。 好像含着一些不明的情绪,他的唇重重地压上来,吮吸着、吞咽着,就连舌尖也伸进来纠缠住她,连呼吸都偏执的占有,周知意本来好些了的头又因为缺氧再次发晕,他怎么突然就失控了? 抓住分开的空隙连忙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周知意阻止了江遇又要追上来亲她的动作,“暂停一下,我饿了。” 一方面是真饿了,一方面是她可不想再这样被他压在身下一通深吻,大晚上的,多危险啊。周知意有些心颤,万一要是……也不能发生在她捂了一身汗的这个时候。 江遇平复着心情,终于是慢慢冷静下来,面前的周知意是鲜活、生动的,而不是刚刚他怎么叫都叫不醒的睡美人。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第123章 黏人 周知意来到这个时空快四年的时间,也认识了江遇这么长的时间,一个人怎么能变化这么大? 江遇最近越发的黏人了。 荷叶边领子的白衬衫搭配黑色丝绒高腰伞裙,腰间一朵优雅的马蹄莲刺绣,再加上背后俏皮的蝴蝶结,仿佛复古高贵又年轻的白天鹅,周知意亲身试着这套衣服,拎起裙摆,露出纤细的脚踝,“我觉得裙长可以改到这个长度,这套衣服是要拿来走开场的,何萍和我身高一样,这个长度对她来说也是正好。” 穆霖捞过桌上的竹尺,量了一下周知意提起的长度,“那就是裙长再减去个六厘米……” “嘀嘀——” 传呼机很有特色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穆霖先是随手从裤子口袋中摸出自己的那部传呼机,按亮屏幕,又抬头看向周知意,“不是我有消息。” 周知意拿起桌上的图稿翻找着,半晌终于找到了被她随手一放的四方小电器,不出意料果然是江遇在call她,问她现在在哪儿。 此刻又接受到一条讯息。 估计是江遇见她一直没回复,怕她是觉得烦,找了个借口说把车开过来借她下午用。 周知意等下确实要去趟化妆学校,而且她也没觉得烦,倒也不用江遇这样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按下传呼机上的ptt键一键呼叫寻呼台,按住不松手,“拨号1275211,我在制衣厂。” 回了消息后周知意就继续和穆霖讲样衣修改的事宜。 没一会儿江遇就过来了。 厂房门拉开,外面的天光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影,江遇把门又关上,眼里只有还在认真工作的周知意,直奔她而去。 周知意捏着要收紧的袖口,转身抬眸看向朝她迎面走来的人,略一挑眉,“这个点你居然这么清闲?江老板这么消极怠工,我对我那20%的股份很担心啊。” “如果我说我刚从新宁电视台那边过来,问了一下投放广告的价钱,不知道我的天使投资人放心些了吗?”江遇把车钥匙放到桌上,“何萍哪天能回来?我想请她来拍摄宣传风雨牌传呼机的广告,可以吗周老板?” 随着市场竞争的加剧,有前瞻性的老板们开始意识到除了商品本身要好,好的商品也要宣传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于是广告行业也随之开始兴起。 先是“燕舞,燕舞,一起歌来一片情”让全国电视机观众们记住了这个燕舞牌双卡收录机的成功,再到后来同样洗脑的“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正义的来福灵,一定要把害虫杀死,杀死!”、走温情路线的“威力洗衣机,献给母亲的爱”、还有夸张宣传的“今年20,明年18,白丽香皂”……简直是层出不穷。 周知意的「知意」牌女装因为模特比赛在电视上的转播也是狠狠宣传了一波,不止提升了各地门店的销售额,还辐射带动了更为平价的「南风」、「众所周知」的服装销量,可见宣传的巨大力量。 江遇想要扩大「风雨」的知名度,便也想到了打广告这个方法。 “这你要直接问何萍,我现在可不是她的老板了。”周知意说,“她之前是说的七月五号从静海回来。” 在模特比赛结束后周知意就和何萍解除了劳动合同,所以现在何萍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体户”,自己接一些服装表演、画报拍摄的工作。 一排排的缝纫机器间的一人抬起头来,方红梅不禁被远处登对的俊男靓女吸引,嫉妒心重新翻涌而来,她是多么的想要自己是站在那里的人,穿靓丽的衣裙、和互相喜欢的靓仔说话…… 有时候人太关注在别人身上,自己就会不幸。 方红梅脚下还踩着缝纫机的踏板,全部心神都在看周知意和江遇相谈甚欢的模样,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下的布料仍然在机器压脚的带动下前进,机针比她要更勤勤恳恳的工作,一针接一针扎进布料里压出线迹。 “啊——” 方红梅吃痛的一叫,被指尖传来的疼痛感拉回注意力。 周围的缝纫女工听到声音,纷纷暂时停下手里的工作,看向方红梅,“你怎么了?呀!怎么缝纫机的机针扎到手指了?” 偌大的厂房里以方红梅为中心仿佛漩涡般引起一阵骚动。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15节 在制作样衣的姜玉芝放下手里的布片,起身快速走来。 周知意也不再和江遇说话,关切的朝那边走去。 断掉的机针扎透指甲盖、贯穿指腹,看着很是吓人。 周知意没去看缝纫机台面上染上血污的布料,只看着方红梅受伤的手指,说道,“快,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正好江遇的车子就停在外面。” 还不知道方红梅那些阴暗心思的周知意只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员工,员工在眼皮子底下受伤了,作为老板的周知意自然是要尽心尽力,送方红梅去医院、看着医生拔出了那根针处理了伤口,周知意甚至还坚持要求医生给方红梅再打一针预防破伤风的“百白破”。 然后周知意先是把江遇送回电子大厦,再自己开车送方红梅回制衣厂,把身上的样衣脱下来换回原本的衣服后就匆匆忙忙去了化妆学校,她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 姜玉芝见方红梅手指上包着纱布,便说道,“你手伤着,怕是做衣服不方便,不如这些日子先去做后道整烫吧。” 一件衣服的诞生,除了按照打版出的图纸裁剪布料、车缝加工,后道整烫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服装行业甚至还有这样的一句话,“三分靠车、七分靠烫”,虽然说得夸张了些,但也足以可见整烫的作用,通过熨斗的高温蒸汽定型,使得做出来的衣服更加平整、更有质感。 安排到更清闲些的后道整烫岗位工作,姜玉芝既是考虑到了方红梅手不方便的情况,也是不着痕迹的将她调离,毕竟烫台都放置在厂房后侧。 心理已经失去平衡的方红梅仿佛眼前被插入一张黑白滤镜,再也看不到别人对她的好,她根本感受不到姜玉芝的体谅,只觉得自己是被降了职,落得去和那些学徒一起工作; 还有周知意来来回回送她去医院、缴纳的药费,方红梅也丝毫没有感激,坐在那辆寻常人根本买不起的昂贵小轿车里,越知道江遇的好,她越嫉妒周知意。 胸口仿佛燃着一团黑火,方红梅在心里怨天怨地,丝毫没有想过,如果她不去关注其他人的生活,不去羡慕、不去嫉妒,只专注在自己的工作里,踏踏实实的认真做好手头的衣服,这样就不会发生机针扎进手指的事,她也不会受伤,久而久之说不定也可以像黄秀敏那样升个组长。 方红梅也根本没有想过她所嫉恨的别人的那些“闪光点”是如何得来的。 她狭隘的思想将她人生原本可以趋向“好”的那条路堵死了。 下了班,方红梅先去爸妈家接了女儿,然后才回了自己家。 刚开了锁、拉开门,还没看到人方红梅就已经闻到了浓重的酒味。 方红梅抱着女儿走进屋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就这么躺在地上的烂醉男人,又想起午后时分汽车后视镜映出的江遇那张从容冷静、面白如玉的脸,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 詹天赐隐约感受到了落到他身上的目光,睁开眼见是方红梅,习以为常的使唤道,“我没留意,吐到床单上了,你快去、快去洗洗……” 方红梅伸出自己受伤的手,“我的手被机针扎穿了,碰不了水。” 詹天赐躺在这硬邦邦的地上怎么都不舒服,手撑着地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不耐烦地说,“不就是被针扎了下,你怎么这么娇气?我妈当年刚生了我,还能立马做饭呢……” 如同最后一根压下来的稻草,方红梅爆发了。 “离婚!你不是想要离婚吗?我和你离!”方红梅声音尖利的嚷着,“这日子我和你过不下去了,明天就离!” 她就算得不到像江遇一样好的男人,也无法再忍受和这样烂的詹天赐继续生活。 知道詹天赐根本不会做饭给她吃,方红梅也不想再给他做饭,她抱着孩子就又出了门,准备回她爸妈家吃晚饭,晚上也打算住在家里。 方红梅气鼓鼓的脚步在突然看到记忆中的一人时不禁停了下来。 她不确定的喊出对方的名字,“罗凤妹?” 正排队买鸡仔饼的罗凤妹转头看过来,也是想了一会儿,才对上号,“方红梅?好久不见啊,你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罗凤妹的目光落到方红梅怀里抱着的可爱女童身上,心底隐隐刺痛,她想起了自己流产掉的孩子。 “我刚刚都有点不敢认了,你变化好大。”方红梅说。 “变丑了是吧?”罗凤妹自嘲的笑笑,她心里有数,怀孕时增长的体重并没有因为后来的流产再减掉,再加上这两年的四处奔波、风餐露宿,皮肤晒得又黑又糙,还有这一头为了方便和省洗发水剪短的头发,一点点杀死了曾经清秀的女孩。 方红梅尽管心里是这么觉得的,但面上还不至于没情商的点头,只避开正面回答,“吃了不少苦吧?” 罗凤妹放弃正在排的队,也不买鸡仔饼了,同方红梅走到人少些的地方,才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苦我确实是没少吃,意外流产后没好好养,那时候只和姚海林干架去了,后来医生说我伤了底子、很难再怀孕了;再者就是穷,制衣厂倒闭、东坝街上的店也关了后,我和姚海林开始做进货、到别的地方倒卖服装的二道贩子,生意不是很好做,毕竟大家都知道倒手卖一卖衣服就能赚钱,做的人太多了……” 方红梅听到姚海林的名字,突然回想起曾经何萍那昏了头的少女心意。 她仿佛中了邪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的罗凤妹的人生才应该是何萍的人生。 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 “不过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好过些的方法,就是去折磨姚海林,他想离婚我偏不同意,我就要吃他的、喝他的,我还骂他是个断子绝孙的命,可解气了……” 方红梅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了,她偏执的回想着曾经的记忆,到底是哪里开始不对的? 对了,是她和何萍一起去看过二纺厂劳动汇演后! 从那之后何萍就好像不再总爱和姚海林聊天了,然后就是她突然执迷不悟的非要去参加青春美大赛,甚至不惜辞掉了海林制衣厂的工作,从那之后,她的人生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而这些事情中,都不乏有周知意的身影。 还有姜玉芝,也是因为和周知意成为朋友之后,才会被叫去帮忙、然后变成了现在的大厂长。 都怪周知意! 方红梅咬紧了后槽牙,心中更加怨愤,周知意既然这么喜欢乐于助人,怎么不帮帮她?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工作是怎么来的,只想要像何萍那样有名气、像姜玉芝那样有地位的成功人生。 第124章 下套 听说方红梅离婚了,制衣厂的一些女工出于善意纷纷安慰她。 “你别听那些嘴碎的人说得闲话,说什么女人离了婚就没人要了、掉价了之类的话,现在可不是旧时代了,男人不好,女人还要为了贞节守着。”剪线头的郭大姐这么劝慰道。 “就是!换做是我的话,宁愿是吃自己一个人过也许会孤单的苦,也好过和烂人一起过日子,伺候他、给他当牛做马。”更年轻些的陈秀雯叠着熨烫好的衣服,她见过自己阿妈那老黄牛般的卑微人生,坚定的绝不走这样的老路。 黄秀敏抱着缝制好的衣服走到后道加工区域,闻言不禁插嘴说道,“谁说女人离了婚就没人要了,不是有个词叫做’第二春‘吗?我之前的老板娘也离了婚,现在照样有二十出头的青年坚持不懈的追求她呢,那条件、那长相,可比我之前那老板好太多了!小方你也认识他们的,就是钟玲和沈谦,所以说啊,你以后说不准也能再遇到更好的男人呢……” 方红梅敷衍的笑笑,心中不以为然。 与其寄希望于从未降临过的好运,不如去拉下别人、和她同沉沦在失败的人生。 方红梅放下手里的熨斗,遥遥看向厂房另一头又来和穆霖审版、看样衣的周知意,如同冷眼旁观的毒蛇,伺机等待着一个可以缠住她、破坏掉她人生的机会。 尽管嫉妒周知意会得到那么好的男仔的喜欢,但方红梅压根没想过要对江遇做些什么,她在他面前只有自惭形秽、连句话都说不出。 方红梅不禁产生一个念头,如果她没有那么着急结婚、没有生过孩子就好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至于拿利器去伤害周知意那张漂亮脸蛋,方红梅还没疯到这种程度,她没这个胆量。 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周知意已筹备多月的服装秀,这是她现在最重视的事情。 可是该怎么做呢?方红梅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可以下手的机会。 方红梅犹自苦恼,她那高中都没读下来的脑子想要作恶都有点吃力。 厂房中间位置的车缝区域内,姜玉芝视察着女工们的工作,抬眼向后看去,正好看到正望着周知意发呆的方红梅。 方红梅对知意的关注太多了。 姜玉芝暗暗警惕,因着张英之前提醒过的话,她一直提防着方红梅,但有句话说的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眼看着一天天临近服装秀举办的时间,这个隐患不能继续存在下去了。 到底是“农夫与蛇”的“蛇”,还是“杯弓蛇影”的“弓”,姜玉芝想要转守为攻,一试究竟。 方红梅很快发现她的机会来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姜玉芝和穆霖突然就吵起来了。 “我都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知意的那些设计稿每一张你都要收好,之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姜玉芝言语间难得这般尖锐,“上回也是你随便放在桌子上,让那程嫂子偷偷看到,结果拿去卖给别的服装店老板;现在你又乱放,少了一张不知道去哪儿了,这次这些设计稿的重要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是知意为服装表演设计的衣服,要是提前泄露出去,她的心血可就全白费了,说不定还会被上面领导们点名批评!” 穆霖也是面色焦急,被这样当着这么多人指责脸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不好起来,“我这不找着呢,桌子上这么多的牛皮纸、布料的,也许就只是压在下面了……” 厂房内的女工们被两人的争吵声吸引着抬起头来,纷纷吓得不敢吭声,只能暗自腹诽,姜厂长这脾气见长啊,还是说结了婚之后对自家男人说话就不客气了,不过穆师傅也是活该,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乱放! 方红梅眼中隐隐浮现出兴奋之色,真是困了有人递枕头,她不禁期待的攥紧拳头,希望姜玉芝和穆霖一定要找不到,她可以过去捡个漏,现在「知意」有名气,相信一张周知意的设计稿拿出去肯定有老板愿意出钱买,这样既能得到一笔钱,还能毁了周知意的服装表演。 姜玉芝和穆霖还真的是没有找到。 “我看也许是拿到隔壁针织厂的厂房里了,”穆霖找得满头都是汗,对姜玉芝说,“我们再去那边找找看吧。” 姜玉芝眉头紧锁,“希望是真的在那边吧。” 见其他人都在看这边,姜玉芝对如同惊鸟般的女工们说,“大家继续干活,我和穆霖去针织厂找找东西。张英,你暂时看一下厂子。” 姜玉芝说着看向张英,给她使了个眼色。 见姜玉芝和穆霖两人真的走了,打版区域空无一人,方红梅只觉老天爷还是终于站到她这边了一回,丝毫未察觉到人夫妻两个配合着演戏给她看呢。 再也按捺不住,方红梅顾不上熨衣服了,拿起旁边的水壶,找了个借口,“熨斗没水了,我去接点水来。” 离她最近的陈秀雯没想太多,头也不抬的忙着自己手头的活,把叠好的衣服装进包装袋,“那方姐你快去吧,我这边衣服都快要叠完了,还指着你快些把剩下的衣服熨好拿过来呢。” 方红梅拿着还有小半壶的水壶走去厂房外的公共厕所,在门口洗手池那里接满了水,不多耽搁很快就又回了厂房。 堆满纸的桌子旁没有一个人,方红梅紧张的咽了下口水,脚步放慢,又看了一眼被缝纫机挡住、都在埋头苦干的女工们,她立刻抓住机会,脚尖一转走向了桌子。 闪身躲在桌下,方红梅把水壶随手一放,就急急忙忙开始找起来。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桌子下面的抽屉柜里好像夹着一张纸,纸张的一角露在外面。 方红梅呼出一口气,暗自嘲笑姜玉芝和穆霖两个人眼神差,这么明显都看不到。 慢慢的、不发出声音的把抽屉拉开,方红梅把那张纸拿出来,果然是一张设计稿,只是看着上面的图画,她不禁又陷入了疑惑中,怎么是男装、还是短袖的夏装?周知意要办的服装表演不是秋冬的女装吗? “这是「众所周知」男装店里现在正在卖的衣服。” 突然的声音吓了方红梅一大跳。 方红梅猛地转身,甚至碰倒了放在地上的水壶,洒出来的水蜿蜒流淌,不一会儿就流到姜玉芝脚边,她没有低头去看,而是望着方红梅,目光中有了然也有失望,“你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姜玉芝之前在海林制衣厂工作时其实和方红梅接触并不算多,对她的印象仅仅只是觉得方红梅总爱占点何萍的小便宜,人倒也说不上有多么坏。短短几年的人生境遇,就能把一个人活活变成“蛇”了吗? 方红梅再傻现在也反应过来了,她看着姜玉芝恨恨说道,“你给我下套。” “是,”姜玉芝坦荡荡地说,“你居然真的中计了。” 方红梅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姜玉芝故意下套固然卑鄙,但中计的她又有什么理呢?周知意画的这张设计稿还捏在她的手里,如同铁证。 在众人面前被抓了个现行,方红梅也不能继续在知意制衣厂里工作了,她拿着上半个月的工资像个丧家之犬走出姜玉芝的办公室。 方红梅看到站在外面的张英,红着眼愤恨的瞪着她,“周知意就是偏心,姜玉芝能当厂长是因为和她是好朋友,那你呢?你和我不都是一样、以前和她不对付吗?你又凭什么能做生产主任?她帮了那么多的人、大家都过得那么好,为什么不能也顺手拉我一把?” 张英只看着她,平静的反问道,“她没拉你吗?你忘了你现在、不对,之前的工作是谁给你的吗?” 方红梅又一次无力反驳。 “有句话你倒是没说错,我和你一样,过去和周知意不对付、又是同样的求到她面前,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份工作。”张英说着,“毕竟你我也就有个会做衣服的手艺,别的活计也做不了。” “但其他的你都错了。” 张英直直的看向方红梅,“周知意不是烂好人,她不会拉着拽着也要去帮别人;她也不是任人唯亲的个性,不论是姜玉芝、何萍,还是我和秀敏姐,她都只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而已,和你一样,都只是一个能在她手下工作的机会。”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16节 “姜玉芝能做厂长不是因为和周知意是好朋友,是她特意去学了管理、撑住了重担,一天都不曾离开过厂子,稳住了后方,所以她才能做厂长;何萍拿下的百花模特比赛冠军,周知意为了避嫌全程没有干涉赛事;我能做生产主任,也是因为我热爱这份工作、全身心的投入其中,认真负责,姜厂长才提拔的我;秀敏姐虽然爱听热闹,但本职工作一点没落下,因为她做衣服的年头更久、技艺更加娴熟,工作之余还能照顾周围女工们的进度,所以才当了小组长……” 张英最后说道,“我们和你不同的就是,我们抓住了机会,并为之奋斗,努力和汗水反馈给了我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而不是你所说的周知意的偏心。” 姜玉芝当天晚上就把辞退方红梅的事情和周知意说了。 周知意还有些惊讶,“她偷东西?我开的工资已经比行业水准要高了,她就算条件再困难,多干几个月情况也能好转些的,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做出这种事来?” “是啊,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姜玉芝意有所指的说着,她隐瞒掉了方红梅对周知意的恶意,周知意不需要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不喜欢她、甚至是嫉恨她的恶语相向。 姜玉芝看着周知意,唇边漾起一抹笑容,真好,她也终于能够守护知意了。 离开知意制衣厂的方红梅像是从她们几人的人生中退场,再无音讯,繁忙的生活好似没什么变化,除了工作室里落地衣架上的衣服越来越多、墙上贴满了模特们试衣留下的照片,一张张信件样式的邀请函仿佛套娃般装进真正的信封中分发出去…… 八月十日,络绎不绝的人涌入新宁合资大饭店,他们中有服装行业的领导、有杂志社的编辑、有报社的记者,有些人甚至是从其他地方不远千里特意来的新宁,就想看看他们国家的人第一次举办服装表演会不会像之前那名西方设计师那样办得精彩。 在这些或是着装正式、或是打扮得时髦洋气的人中,只穿了身普通的文化衫、黑裤子的方红梅突兀的像个异类。 她混在人群中,看到了摆在大厅里的招牌,绑了蝴蝶结的花束被人拿在手里拍摄出的特写照片上写着“南有「知意」,风传花信”这几个字,煞是好看。 方红梅带着手套的手捏紧拎着的包,看着照片上的花朵出神。 张英说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抑或者是拒绝听进去,方红梅已经是走入歧途了。 第125章 服装秀 门口的工作人员核对了邀请函,才准许进入,进来的人一眼便被震撼到,布置一新的宴会厅里长长的t型舞台尽头矗立着顶天立地的巨型蝴蝶结装置,仔细看能看出这蝴蝶结是用布料缝制成的,里面填充了棉花,所以看着非常立体柔软,绣着各式花朵图案的带子自然垂下,如同柔美的帷幔在鲜花盛开的草地布景上铺开,还没看到模特穿着衣服走出来,就已经能到感受到一种独特的美学。 被灯光照耀的t台两侧是一排排的观众席位,最前面一排安排的都是领导、记者、编辑,还有周知意特意要求留出来的亲友席位,此时那片区域已经坐上了人。 姜佑青正和媳妇严淑芳说着舞台上的蝴蝶结装置背后是他带人焊的铁架子; 钟玲没有理会旁边坐着的沈谦,只扭着头去和姜玉芝说话,而穆霖则是有些紧张,虽然所有衣服的样子他都清楚,但还是无比期待接下来的表演; 完全和时尚不怎么沾边的桂明饭店一家三口也都来了,冯桂敏新奇的看着四周,对还在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女儿高静感慨了一句“小意整得可真气派”,高德明不禁附和的点点头。 当然还有江遇和罗良白。 罗良白也目不暇接的看着这场服装表演的场景布置,“光看这些,我就觉得周知意已经成功一半了。” 审美是件很私人的东西,但真正美的东西,也许有人会不喜欢,但没人会否定它是美的,就如同此刻的秀场,完完全全把整场秀的基调奠定下来,也让人初步感受到了「知意」这个服装品牌的设计美学风格。 罗良白收回目光,侧头看向江遇,“你没想过趁这个机会和周知意求个婚?房子你已经装修好了、上个月你也终于满年龄了,万事俱备,只差东风,现在’东风‘也有了。” “多适合啊,等这场服装表演圆满结束,周知意回到台上谢幕,你再适时出现,”罗良白不禁畅想起来,“你在这时候求婚,肯定能得到台下所有人的祝福。” 江遇却是不赞同的摇摇头,“这里是意意的主场,我不想喧宾夺主,你忘了之前报纸是怎么写你和何萍的了?「’百花‘冠军事业爱情双丰收!领奖后和恋人打情骂俏」,你抢了何萍的风头,她那阵子都快要气死了。” 罗良白有些不自在的用手指挠了挠脸,“那不是因为我和何萍不是恋人,那些记者这样写,何萍才生气的。” “反正意意肯定会生气,她筹备这么长时间、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是想让人们关注到她的服装品牌、她设计的衣服,而不是她个人的事情。”江遇坚持,“而且我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求婚,结婚是我和她的事情,没必要让那么多不认识的人知道。” 罗良白耸耸肩,“知道了,果然你还是你,泾渭分明的划出在意的人和’关你屁事‘的陌生人。” 江遇没否认他的话,只是说,“我希望意意能够是在安静的环境下仔细思考过后答应我,而不是一时冲动、或是在众人面前被迫答应我,我不想她会后悔,那样我会更难受。” 幸好江遇没有给周知意“添乱”的想法,后台已经忙得她都有些焦头烂额了。 就算准备再充分也总会有些意外出现,有模特突然又瘦了一圈、之前试的衣服不合身要临时改,要么就是放在一旁的饰品少了一只,人多东西也多,小小一只耳环不知掉到哪个缝隙去了根本找不到…… 周知意现在满心只希望整场服装秀能够顺利、圆满的走完,要是有人敢在结束时突然上台求劳什子的婚,毁了她精心准备、让事业再上一层楼的绝佳机遇,让人们的关注点从「知意」转移到她周知意身上,就算是江遇长得再帅、人再好,她和他也玩完了。 哪会有什么一段感情新阶段的开始,只会有一段感情的结束。 宴会厅外,方红梅本想浑水摸鱼跟着前面有邀请函的人溜进去,但在门口守着的饭店工作人员也不是玩忽职守的人,更何况她穿的普通又朴素,简直像是个走错路的寻常妇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收到这场时装表演邀请函的人。 “这位女同志,请问你的邀请函……” 工作人员还是礼貌的询问道。 方红梅被拦了下来,她哪能掏得出什么邀请函,只是仍打开手里拎着的小包,从里面好像拿了什么东西攥在手心里,见两侧工作人员们的注意力落在她的包上,立刻就想要趁其不备直接闯进去。 安排两个青年来“检票”就是为了防止看热闹的人硬闯,他们很轻松的就把方红梅又拦了下来,“女同志,这里正要举办一场很正式的服装表演,没有被邀请是不能进去观看的,请您见谅。” 方红梅明白自己是真的进不去了,见两人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她手一松,掌心飞出一只小小的蜜蜂,穿过“两尊门神”身体之间的缝隙飞了进去。 “好好好,那我不进去了。”方红梅见蜜蜂已经飞进宴会厅里,看似放弃的转身离开,坐到了不远处的椅子上。 她又看向门口的那张宣传照片,周知意肯定用鲜花做了道具,那被鲜花吸引而来的蜜蜂出现,再合理不过了。 方红梅嘴角上扬,仿佛已经看到了被蜜蜂吓到连连尖叫的观众们和因为混乱而搞砸的表演。 内场里开始响起清扬的纯音乐,周知意站在后台暗处,默数着,到预设的节点时,她放在何萍后腰上的手轻轻推了一把,“可以出去了。” 何萍像彩排时一样从善如流的走出去,浪漫飘逸的荷叶边白色衬衫搭配优雅的高腰丝绒伞裙,裙边在她走动间碰触高跟鞋绑带系住的纤细脚踝,她像美丽的天鹅般,一亮相就吸引住全场人的目光。 人们的目光跟随着何萍移动,仔仔细细的看过她身上的衣服,在衬衫的领口、在裙子腰间的马蹄莲刺绣上、在裙摆上流连。 何萍正要走到固定的位置定点站住,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有什么东西正朝她飞来。 越来越近,何萍这才看清,是一只蜜蜂,似乎是要朝她身后布景的鲜花飞去。 为了观众们能看清衣服上丰富的细节设计,t台上光线明亮,这样一只蜜蜂要是全程飞过,恐怕会引起骚动。 趁现在人们的目光都关注在她身上的衣服上,何萍当机立断,几乎没有过多犹豫,借着定点摆姿势的机会顺势抬手,眼疾手快的抓住那只正巧飞过来的蜜蜂,紧紧攥在手心里,接着自然的转身向回走去。 观众们几乎没人注意到何萍转身离去时一只手居然是奇怪的握成了拳,他们只是在看她身上裙子后腰处的蝴蝶结设计,还有她半扎发用的仿若裙摆缩小版的羊绒针织大发圈。 “她是不是在空中抓了个什么?”罗良白纳闷的转头去问江遇,“你看到了吗?” 江遇观察力很强,他也看到了,“嗯,现在攥在她的手里。” 何萍走回来后台时,第二个模特已经前行至舞台最前方停住,第三个模特也准备就绪、马上要走出去。 周知意注意到了何萍一走回暗处脸上就不再掩饰的痛苦神色。 让沈志强先接上她的位置,周知意去找何萍,“你怎么了?我刚刚没看到你崴了脚——” 她还没说完,就见何萍摊开手,是一只已经不动的蜜蜂,它临死前蛰下的尾针扎进了何萍的掌心,那处正在迅速变得红肿。 周知意惊讶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你……你就这么徒手抓了蜜蜂?” “没办法啊,”何萍语气倒是还挺轻松,“总不能让这么一只小小的蜜蜂毁了整场秀吧。” 周知意不禁感动得眼中泛起晶莹。 何萍倒抽一口气,“嘶——不过蜜蜂蜇人还真是挺疼的,我这还是第一次被蛰。” 周知意破涕为笑,敢情何萍是不知者无畏,她安慰道,“按照流程来说还有二十来分钟结束了,或者你放弃最后的陪我谢幕环节,现在先去医院也行。” “那可不行!”何萍一口否决,“最后谢幕时的掌声我可不想错过。” 周知意左右看了看,“那我先找付手套给你,你戴上先遮一下……” 好在除了这个小插曲以外,「知意」第一场正式的服装秀再无其他意外。 荷叶边衬衫、高腰大伞裙、层层叠叠网纱做成荷叶边的裙子、上衣,搭配剪裁独特的清新蓝色牛仔裤,像玫瑰一般热烈的红色连衣裙、各式各样的碎花裙,搭配着手工钩花的羊绒衫和连腿袜,浪漫与优雅并存; 硬朗剪裁的夹克衫、高智感的毛呢小西装外套搭配羊绒半裙、慵懒休闲的宽松粗针毛衣,接着是白色为主色调的蝴蝶结提花短毛衣、袖口拼接蕾丝的羊绒开衫、蕾丝刺绣领口的长风衣等等…… 这场近半个小时的服装表演没有一个人走神,每走出一个模特都使人们看得目不转睛,真可谓是一场视觉盛宴。 秋冬本是沉闷的季节,偏偏他们看到的每一身衣服都只觉轻盈灵动,从剪裁设计到品牌标志性的花朵元素细节,都让人感受到了强烈的生命力,尤其是羊绒用得巧妙,这种材质能够在轻薄的同时保持有型保暖,甚至用来制作了发饰这样的想法更是让人直呼妙。 「知意」这场服装表演用一件件精彩绝伦的衣服仿佛在告诉世人,浪漫不是只有西方的罗曼蒂克,东方亦有柔情; 同时也是在用最直接的表现证明国内的服装品牌不输国外设计师设计的衣服,不应该是几个字母、几个logo就可以漫天要价,真正的奢侈服装应该是设计、品质和舒适的面面俱到。 国内的有钱人不会再做冤大头了。 所有模特一一走完后,舞台上短暂的空了片刻,很快模特们又是以何萍为首鱼贯而出,周知意在最后小跑上台,同何萍站在一起笑着向台下挥手。 周知意穿的一身当下正在售卖的「知意」夏装,水蓝色花型挑空针织短袖polo衫搭配深蓝色牛仔中裙,脚上是棕色的小皮鞋,配合她明艳的五官,又是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刚刚享受了一场美学盛宴的观众们热烈的鼓着掌,其中有人还兴奋的呐喊着,“知意!知意——” 站在后台向外看的沈志强和后来招的实习设计师们眼含羡慕的看着周知意的背影。 “真好啊,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这样站在台上谢幕。”其中一个年轻人不禁说道,没有设计师会不憧憬这样的情形,一场大秀结束后短短几分钟的谢幕是独属于设计师的名利场,掌声、欢呼,是对设计最直接的褒奖。 沈志强转头看向她,笑着鼓励道,“肯定会的,老板不是在你们入职时就说过吗,等大家成长为成熟的设计师、有了自己独特的设计风格后,她会做我们的天使投资人的,就像韩霓姐的「霓裳」一样,帮助我们也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 不只那说话的女孩,其他人都热血沸腾,充满干劲的期待着未来。 周知意特意看向自己划出来的区域,和前排的亲朋好友们挥手,目光扫过专注望着她的江遇,她脸上的笑容绽开得更加美丽动人。 明亮的灯光打在周知意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光晕,江遇眼中的周知意仿佛都整个人都在发着光,他不禁更加为她着迷,拿起手里的相机定格住这一幕。 方红梅在外面等啊等,不知已经等了多久,她都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尖叫、混乱,而是等到了掌声、欢呼。 她失败了。 方红梅撑着坐到有些发麻的腿站起来,没关系,她还为周知意准备了一份“礼物”。 服装表演结束了,但又不算真的结束,周知意作为主角还要接受报社记者、杂志编辑的采访,根本脱不开身,但她又记挂着何萍被蜜蜂蛰了的手,扭头朝江遇的方向喊,“阿遇,你带何萍去趟医院——” 她话都还没说完,一道身影已经噌地站起身往后台跑。 江遇身边的一个位置已经空了。 又是采访、又是和领导们客套、又是收拾后台、规整好所有的衣服,等周知意和员工们忙完天都已经黑了。 一直在等她的江遇拿走周知意拎着的装了一袋子衣服的蛇皮麻袋,把自己手里的花束换给她。 周知意看向他,此刻心里满足极了,重要的工作圆满划下尾声,地位、名气带来的成就感,恋人、朋友们又在身旁,除了家人不在的那一点遗憾,总的来说,是她人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刻。 “走,我们把衣服放回工作室,就去好好吃一顿庆功宴!”周知意振臂一呼,立刻欢呼声百应。 “好耶,老板英明!” “谢谢意姐!” “太好了——” 静奢的西餐厅因为人多活生生变得像是海底捞,已经从医院回来的何萍脸上还带着t台走秀时的精致妆容,挥了挥自己那像“粽子”似的手,撅着嘴对周知意不满地说,“你看看,都怪罗良白,医生都说没什么大事了,刺取出来了,只是看着肿得厉害,回去冰敷个两三天就没事了,他非叫医生用纱布把冰袋和我的手包到一起,丑死了。” “你那手心肿得都发亮了,还只叫作看着严重?”罗良白反驳道,“再说了,不绑到一起,你现在吃饭就肯定随手把冰袋放下了。” 何萍一噎,她还真会做出这样的事,但随即又不服输的继续叫嚣,“现在这样是放不下了,但我怎么吃饭啊?” 罗良白伸手捞走她面前的筷子,“说吧,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坐在对面的周知意看戏似的,见何萍脸上浮起不知是气是羞的红晕,顿时忍不住笑倒在江遇身上。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17节 自己谈恋爱很有意思,别人谈恋爱也是很有意思。 江遇只目光宠溺的看着笑个不停的周知意。 吃完饭后,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各自散开,各回各家。 江遇的车子在北发村村口停下,周知意拿着花束下车,立刻就看到了自家门口前放着一个像是澡盆似的红色塑料盆,盆子里好像还放着一块薄被单。 “这谁家洗了收起来的被单?怎么放我门口了?”周知意疑惑的走上前去。 走进她这才看到,盆子里不只有被单,还有个蜷缩着的孩子,不吵不闹的,正睡得香甜,趁着不算明亮的月光看清楚,这还是个熟悉的小面孔。 周知意惊讶,认出了这是方红梅那个有着非主流名字的女儿。 江遇把车锁好,也走了过来,看到塑料盆里的孩子,脸上也是浮现出讶然的神色。 周知意怕孩子在脸盆里蜷得难受,把手里的花先塞给江遇,自己把小姑娘先抱了出来,只是仍然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江遇,“方红梅把她孩子搁我门口干嘛?” 第126章 两个苦 姜玉芝刚回家就接到了周知意用江遇的大哥大打来的电话,她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又出了门,穆霖在后面连忙抄起一把雨伞追上,“外面开始下雨了,阿芝你别急……” 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放在一起,詹爱梅明明是姐姐,看着却比姜明皓瘦小了一圈,像是只有九、十个月大的小孩似的,看得严淑芳心里直发酸,“也是个可怜见的……” 不久前,也许是感受到了抱自己的是个陌生的怀抱,小爱梅醒来便害怕的大哭起来,周知意对小孩毫无经验,手足无措,还是慢一步骑着自行车回来的姜佑青、严淑芳夫妻俩救了她。 已经被严淑芳哄得不再哭闹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看向床上的另一个小孩子,葡萄般水灵灵的眼睛满是好奇的盯着姜明皓手里的玩具。 姜玉芝匆匆来了她哥哥家,看到屋里玩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她心中燃起怒火,“方红梅到底在想什么?她把孩子扔给你是想干嘛?” 周知意也正纳闷呢,“这是她亲生的孩子,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哪有这样子丢到别人家门口的?” 姜玉芝这才说了方红梅对周知意的敌视和嫉恨。 周知意有些说不出话的看向一旁皱眉的“祸水”江遇,又抬手指了指自己,有些理解不能,“她光盯着我干嘛?” 某种程度上来说,周知意是“自私”的,从小到大她就是独生女,所以更多的把焦点放在自己身上,哪怕是意外来了这个时空,周知意也是聚焦在自己身上,让自己不断地成长、进步,即使是后来和江遇谈了恋爱,她也不忘分出精力忙自己的事业。 所以周知意有些理解不了方红梅,羡慕、嫉妒、窥探别人的人生其实并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变好,反而会分走自己努力向上的精力,有害无益。 而且,周知意又看向床上的孩子,更是满头问号,“她就算恨我,把自己的孩子丢给我,这算哪门子的报复手段?” 没有人是方红梅,没人理解得了她此举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人家的孩子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总要给人送回去吧。 大晚上的,又下着雨,周知意和姜玉芝先是去厂子里翻员工登记信息,江遇开车载着她们找去了方红梅留在上面的地址,结果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反倒是隔壁开了门。 “谁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住在隔壁的孙婶不耐烦的拉开门,却不想猛地看到俊男靓女,她仿佛被镇住般愣在原地。 周知意见到人,询问道,“阿婶,你隔壁邻居是叫方红梅吗?我们有事找她。” “小方啊,她离婚后就从这里搬走了,搬回她爸妈家住了。”孙婶回答的态度变得好多了,“你们这么晚找她,事情很急咩?” 周知意点点头,表情有些无奈,“她把孩子扔我门口了,我着急找她把孩子送回去呢。阿婶你知道她爸妈家是在哪里吗?” “好像是在康兴路那边吧……” 见媳妇回来,吴老头翻了个身,随口问了一句,“谁啊,大晚上敲门敲个不停,有什么事的不能明天白天再说?” 孙婶回到床上,却是毫无睡意,“一群年轻人来找小方的,说是她把孩子扔给他们了,正着急把孩子给她送回去呢。” 吴老头闻言也是立刻清醒了,坐起身子来,惊讶的反问道,“把孩子扔了?” “是呐,”孙婶若有所思,撇撇嘴,猜想着,“我看呐,这孩子是还不回去了,当时小方和小詹两人打离婚的时候,就像烫手山芋似的把孩子推来推去,谁都不想要,尤其是小詹,女仔就不是他的孩子了吗?重男轻女的玩意儿!” 孙婶说着不禁唾弃起来。 只有个路名,要在众多的房子间找到方红梅父母的家,简直是大海捞针。穆霖又找了他今晚在派出所值班的二姐,这才查到具体的门牌号。 但是和之前一样,也是敲门没有回应。 一通折腾到了后半夜,本来前一天因为大秀就紧张得没怎么睡好的周知意一脸疲惫困倦,脖子一歪倚到江遇肩头,“方红梅成功报复到我了,我可真是被她折腾的不轻。” 穆雪倒了几杯水,递给弟弟弟妹、又递给周知意和江遇,给他们打预防针,“你们要做好孩子送不回去的心理准备。” 她在派出所工作已经有些年头了,其实丢弃孩子的现象时有发生,而且往往都是女孩。因为计划生育的推行,一家只允许有一个孩子,一些重男轻女的人见生的是个女孩,为了能再生一个、博个男孩,往往会选择遗弃前面生的那个女孩。 再者就是一些有先天疾病的婴儿、或是年轻男女未婚偷尝禁果生出的孩子,往往也会被遗弃。 城市里的大多数人对此并不知情,只有派出所的警察们才最清楚,甚至因为弃婴的数量越来越多,市福利院都从旧址迁到了面积更大的新地方。 等天亮了,周知意和江遇又去了一趟方红梅父母的家,还是没人开门,不过邻里邻居倒是告诉了他们一个新消息,老两口昨天就带着女儿去坐火车离开了新宁市,说是要去北大荒投奔大儿子,方家老大早些年知青下乡留在了那边、自此安了家。 周知意眼前一黑,通讯不便的年代,人都离开了新宁,这下更难联系上了。 “先回去补个觉吧。”江遇捏了捏她的手,有些心疼,“我再去派出所问问。” 周知意摇摇头,“算了,你也一晚上没睡,先回去休息吧,人都走了,这一时半会也急不来了。” 不过穆霖他二姐是个有本事的,居然辗转找到了火车站的同志配合,联系上了方红梅和她父母所乘坐的那列火车。 列车员叫这一家三口来前面列车员办公室接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响动,穆雪立刻说道,“方红梅?是方红梅吗?你孩子不要了嘎?怎么丢别人家门口、自己跟着父母离开新宁了——” 方老头抢过女儿手里的电话,大咧咧的说,“不要啦!二婚头带个丫头片子很难再找人家的,我们离开新宁一个是为了找老大给我们养老,二来就是让她大哥在那边再给她找一个,不说生过孩子、只说离了婚还能好找一些……” 穆雪知道自己和旧观念的老人是说不通的,只对着电话那头说,“您让方红梅接电话,我要听她亲口说话,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到底是不是真的就这么不要了?” 方老头只好把电话还给方红梅。 “是不是你父母逼得你扔了孩子?”穆雪语气轻缓的说,“你和我讲,我们警察会给你撑腰的。” “……不是,我和我爸是一样的想法。”方红梅说,“我之前的男人都不想要这个女儿,我一个女人家又怎么能一个人带得了这个孩子,带着她我根本没办法再找……” “你真是被你老窦说昏头了!”穆雪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别生气,糊涂蛋谁也救不了,“你以为随便放别人家门口,人家就能帮你养孩子了?别傻了,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烂好人。” 方红梅沉默,不管周知意接不接,总之这个“烫手的山芋”她已经丢掉了,未来她也没有负担了,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穆雪听不到回应,继续说道,“你要是真不要你女儿了,我们就只能把孩子送去福利院了。” 方红梅不信,“孩子她爸还在新宁,大不了送去给詹天赐。” 她好像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前面说过的话,也忘记了詹天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只想要儿子不想要女儿的詹天赐咬着“离婚时孩子是判给了她妈”这点不松口,不管别人怎么劝都是在推卸责任,只要让他们把孩子送回给方红梅,穆雪拦住了还要再劝的同事,她知道如果真的把孩子硬塞过去,反而是会害了这个孩子。 最后这个被推来推去、谁都不要的小女孩只能送去福利院,可福利院也只是说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住的地方,在那里是真的只能像野草一样长大。 这几天一直照顾詹爱梅的严淑芳抱着孩子同周知意、姜玉芝等人来到派出所。 被小小的女娃揽着脖子,严淑芳有些于心不忍,看向姜佑青。 姜佑青意会,转头去询问派出所的同志们,“请问我们可以领养这孩子吗?这样就不用把她送去福利院了。” 穆雪抬头看向他们,“你们有孩子吗?” “有一个儿子。”姜佑青回答道。 穆雪遗憾的摇摇头,“那恐怕不行。领养法规定领养人要无子女、年满30岁、并且有一定的抚养能力。” 这些条件一下子把在场的人都刷下来了。 周知意看着天真无所知的小女孩,不禁叹了口气,她还不至于把方红梅做过的事情算到一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孩童身上,摊上那样的父母,这也是个小小的苦命人。不过也许就算是去福利院,也总好过跟着重男轻女的爸或是脑子拎不清的妈长大。 突然有人急匆匆的闯进派出所里。 钟玲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她的头发、衣服都是湿的,钟玲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她不会一只手骑车、一只手打伞,又心里着急,所以才这样狼狈。 见其他人纷纷看向自己,钟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开口道,“我听张英她们说了。” 她看向严淑芳抱着的小姑娘,眼神柔软中又带着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小心翼翼,“我可以……领养这个孩子吗?” 周知意和姜玉芝对视一眼。 钟玲确实刚刚好的附和每一条领养条例,她今年35岁,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子女;在「知意」服装店里做店长,有稳定的收入,具备抚养能力;她也没有配偶,不需要征求配偶的意见。 在办手续的阶段,钟玲跑了好几趟市图书馆,她以前没想过给孩子起名的事,有种临时抱佛脚的感觉。 好在她认字,从书上抄了好几段到本子上,又拿给周知意她们帮忙参考,才郑重的定下孩子的新名字。 翻过户口本上自己那一页,看到下一页崭新的纸张上面写着的「姓名:钟晓/与户主的关系:母女」,钟玲抬手把户口本挡在面前,一瞬间泣不成声。 不管以前是谁的孩子,以后就是她的孩子了。 这世界上不会再有詹爱梅,只会有“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钟晓。 钟玲难以自抑的抽泣着,她终于也有了可以相依为命的人。 穆雪翻找出了几张卫生纸,递给钟玲,都是女性,一切都在不言中,她不需要多问,也能想到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这些年来吃过多少苦。 可现在好了,没有孩子的女人和被父母抛弃的女孩,两个苦命的人相遇,两个苦字拼凑在一起,也许未来能变成一个“喜”字。 钟玲收拾好情绪,去严淑芳家接孩子。 “晓晓,以后你叫钟晓好不好呀,”钟玲虽然生疏,但耐心的接近着小女孩,“我给你当妈妈可以吗?我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让你穿漂亮的小裙子……” 钟玲本就是温柔的人,一岁多的小女娃很快放下了防备,又或者是这些日子没有见到亲生父母也懵懂的明白了什么,她最终还是试探着朝钟玲伸出了手。 在严淑芳的指导下,钟玲把孩子抱起来,舒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我们回家。” 因为还不熟悉自行车应该怎样带这么大的小孩子,钟玲没有骑车子,而是坐公共汽车过来的,她抱着孩子又上了回程的汽车。 在大尧村前面的车站下了车,钟玲抱着小钟晓朝自己住的女所走,一边语气轻柔的和孩子在说着话,打消她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晓晓现在肚子饿了吗?想喝粥吗?还是给你做个鸡蛋羹……” 站在城中村村口那小麦色皮肤的青年人听到钟玲的声音立刻站直了身子。 钟玲看到他,脚步一顿,话语稍冷,“你还来干嘛?” 沈谦从一旁自己自行车的车篓里拿出一袋子东西,“我买了些小孩子喜欢吃的——” “你也知道了,以后我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等我老了,自然有我女儿给我养老。”钟玲话说的直接,也是因为沈谦之前对她的表白。 钟玲说过自己和他的年龄差太多、不合适,谁知沈谦居然混不吝的说什么这样正好,以后他来为自己养老送终。 “别再坚持了,”钟玲语气缓和了些,“我比你大十几岁,又不能生、现在还带着个孩子,你说你图什么呢?” 钟玲是真的不想再耽误沈谦了,“你看你又会拍照、长得又高又壮的,就该找和你年纪相仿的年轻姑娘,像小意和江遇那样,谈一段年轻人该谈的恋爱,以后再组建成一个小家庭、然后她再为你生一个孩子,这才是你应该过的人生……” 沈谦心中变得又软又涩,她还是这样,哪怕是拒绝的话都说得温柔、为别人着想。 “可是这样太慢了。”沈谦突然出声打断钟玲的话。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18节 沈谦看向钟玲和她抱着的小女孩,“和你在一起的话,我能立马老婆孩子热炕头。” 钟玲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再好言相劝反正沈谦也听不进去,她也懒得说了,抱着钟晓自顾自的就要往前走。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沈谦抬手拦住她们,收敛了神情,认真说道,“你问我图什么。” 钟玲侧头看向他。 “我图你这个人。” 随着时间的一年过去,沈谦已经渐渐有了成熟男人的模样,但又仍然带着愣头青般的炙热情感,“所以有没有孩子、或是养别人的孩子,这些都无所谓,我就图你这个人。” 钟玲仿佛被烫到般,立刻慌乱的避开了视线,长久以来压抑的心却不受控的猛烈跳动起来。 “什么样的一时兴起才会喜欢一个人三年、四年、五年……”沈谦伸手拽住钟玲的衣角,唇线一瘪,忍不住的委屈,“阿玲,你能不能别总是拿着我年轻这点,就不把我的话认真听?” 钟晓抱着钟玲的脖子,左右看着垂着头的大哥哥和沉默不语的新妈妈,水灵灵的大眼睛中满是疑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钟玲伸手抽出自己的衣角。 布料经纬编织的触感从指尖抽离,沈谦失落却也不算太难过,被拒绝得次数多了,已经把他的性子都磨出来了,这次不行,下次再接再厉,反正他就是喜欢钟玲、觉得没人比她更好了。 “……我自行车的车链子好像松了。”钟玲有些不自在的说。 沈谦猛地抬头看向她,他那双狭长的眼眸因为惊喜睁大了些,看着像猫儿似的,唇角显露的笑意止不住,连忙应着,“那我帮你看看。” 连绵好几日的阴雨天开始放晴。 第127章 广告 桂明饭店里的黑白电视机换成了彩色电视机,此时午间新闻播完,紧接着播放的是一则广告。 约定好在公园相见的年轻男女却各自发生了意外,男孩在来的路上被汽车撞了腿送去了医院,女孩则是被父母百般阻拦,好不容易到了公园,却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快节奏的故事背景和狗血生动的剧情,观众们不觉得是在看一则广告,更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绝伦的电视剧,纷纷提起心来,甚至都想要冲进电视机屏幕里告诉女孩,男孩他不是负心人、只是出了车祸。 适时传呼机特色的提示音响起,镜头从女孩身上推向她掏出的黑色小电器,给了风雨牌传呼机一个放大特写。 女孩拿着传呼机着急的跑进医院,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镜头最终定格在有情人紧紧的拥抱这一幕,看到圆满的结局,观众们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就连接下来弹出的“「风雨」无阻,畅达通讯”的宣传语都引起了人们的共鸣,是啊,幸好有传呼机在,不然这对小情侣不就错过了。 如此想道的人们不禁开始心动,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咬咬牙花钱买一部传呼机,不然万一遇到类似的情况,联系不上人还是很耽误事的。 “这广告拍得可真不错。”冯桂敏靠在柜台旁感慨道,尽管她已经看过许多遍了,可还是赞不绝口。 凭借引人入胜的故事性,「风雨」这一则广告在一众洗脑歌曲旋律、夸大宣传、煽情路线的广告中脱颖而出,引起了火爆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冯桂敏看向坐在餐桌前的何萍,忍不住问道,“小萍啊,你和广告里的男仔真的——” “真的什么也没有,没有拍拖、没有谈恋爱。”何萍抢答道,实在是这个问题她这段时间已经被问到太多次了。 冯桂敏表情有些遗憾,“这样啊……” 刚冒出头的磕cp想法就这么被正主斩断,冯桂敏见又有人进门了,也不再继续想了,连忙着去招呼客人。 何萍转头看向一旁的周知意,开玩笑般的抱怨道,“你看你给江遇出的主意,连累我成为了小报上的常客。” 没错,这一则满满现代狗血短剧味道的广告的创意提供者正是周知意,她见多了短短几分钟内就能抓人眼球的“这个男人叫小帅、这个女人叫小美”的短视频,果然好招不怕百回用,在这个时代也同样奏效。 “不过那些记者可真是的,一天天就盯着我的私事不放。” 说到后面,何萍是真的埋怨起那些乱写的记者了。 “人红是非多,你火了嘛。”周知意安慰着她,自「知意」那场服装秀结束后,各个报纸、杂志都在刊登着这一场服装盛宴的相关报道,从细数每一件衣服上的设计亮点、到正常表演的布置,记者、编辑都各自拿出本事,炫了一回“技”,可以说周知意策划的这场秀从头到尾都被扒着分析了一遍,何萍徒手抓蜜蜂自然也被人翻相片时注意到了。 自此成为一桩美谈,《时装》杂志的孙爱丽编辑把何萍夸了又夸,说她有临危不惧、随机应变的大将风度,作为模特具备极强的专业性……再加上后来「风雨」广告登上电视荧幕,更是将何萍的名气推向一个新高峰。 何萍叹了口气,“我也想像你一样,你看关于你的那些报道,不是在说你设计的衣服、就是在夸你的能力,根本没有人乱写什么「惊!百花冠军桃花朵朵开?到底谁会是她的新郎」之类的博人眼球的话题,甚至还有人把写你的报道都发去了国外刊登。” 招待完客人又空闲下来的冯桂敏自然的插入讨论中,“这个我懂,就像我们家静静拿到新宁大学文学系的录取通知书,我和老高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通知亲戚朋友,就算是电话联系不到的,我们也发了电报过去。” 在一旁擦着桌子的高静收起桌上的餐盘,闻言不由得抬头对着周知意和何萍腼腆的一笑。 “自家孩子有出息,显摆下怎么了。”冯桂敏理直气壮。 周知意摇头失笑。 「知意」服装秀结束后,除了名气大噪导致的各地门店越来越多、有业界名流开始找她定制设计服装以外,周知意另外的收获就是获得了出口名额,可以将自己设计的衣服销往海外。 虽然事情还是不少,但比起服装秀举办之前还是要稍微轻松了些,只是现在周知意没那么忙了,江遇又忙起来了。 这就是广告带来的另一个连锁反应,「风雨」的知名度随着广告的播放逐渐打开,总有些人想要乘一波东风,竞争不过「风雨」的其他杂牌传呼机生产商换了个新办法,开始套上「风雨」的“皮”,假装成风雨牌传呼机来售卖自家产品。 也曾经历过同样事情的周知意就又把宁律师介绍给了江遇,打假这方面,宁律师已经可以说是熟手了。 最近江遇就是在忙着处理这件事情。 周知意吃好了,喊了一声又钻进厨房里的冯桂敏,“桂敏姐,帮我再做份烧鸭拼叉烧饭,带走,我要给阿遇捎去。” 冯桂敏探出头来应了一句。 周知意又看向何萍,她也放下筷子了。 何萍大小姐优雅的拿纸巾擦了擦嘴,“麻烦送我去《时装》杂志社,下午我还有个封面要拍摄。” “行,”周知意好笑的说,“你现在这包袱有够重的。” 何萍向身侧看了看,拿起自己的手拎包,有些费解,“不重啊,我就装了个call机和口红。” 周知意先是开车把何萍送去了杂志社,然后去了电子大厦。 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的罗良白看到玻璃门外正走过来的周知意,上前几步帮她拉开门,目光扫过她手里的装在袋子里的餐盒,语气调侃,“我说刚刚阿遇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吃,原来是有人来送饭啊。” 罗良白说着心里不禁泛酸,羡慕极了,他什么时候才能享受到爱情的甜腻? “你先去阿遇的办公室一坐,我去从会议室里把他叫出来。”罗良白招呼着周知意,“就跟自己家一样,你又不是外人。” 他欲盖弥彰的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我们「风雨」的股东嘛。” 原本只在电子大厦六楼租了三间办公室的风雨电子公司现在已经“蚕食”掉了整层楼,罗良白也不必和江遇再挤在一个房间里办公,除了老板办公室、经理办公室以外,接待区、员工办公区、会议室、休息区和财会室都配备齐全,越来越像一个正规的大公司。 会议室里,宁晔正对着江遇和风雨公司的其他人说着自己这些时日暗访得来的资料,“大部分假冒call机都是从新宁市流出去的,也有些电子厂是在周边的城市……” 为着「风雨」打假的事情,宁律师已经来此开了好多次商讨的会议了,“现在情况已经掌握在我们手里,我想可以尽快行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是最好的。” 江遇点点头,沉思片刻,“宜早不宜晚,今天下午就行动。” “行,那我等下就去联系工商局那边的同志们。”事情敲定好章程,宁晔这才有兴致说起无关紧要的话,她看向江遇,唇边勾起清浅的笑意,难得开了句玩笑,“靠周老板和江老板两人,都可以支撑起我事务所的业务了。” 从今年开始,律师圈子里也发生了新变动,打破了过去律师事务所全部由国家办的局面,新宁市开始进行合作制律师事务所试点,先后批准成立了一大批不占国家编制,不用国家出资,由律师自愿组合、自筹资金、民主管理的合作制律师事务所。 换句话讲,就是律师这行中也开始有“个体户”了。 宁晔就是其一,她和同事区嘉欣从市司法委出来单干,合作创立了晔嘉律师事务所,「风雨」打假案是她们出来单干后接到的第一个案子,两人投注了全部的努力,想要给她们事务所拿下一个开门红,当然也是希望能借此机会和「风雨」达成更长久的合作,发展一下客户。 因为和她们一样的律师事务所中有推出了“私人律师”业务的:一年只需要花费2000元服务费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律师,聘请“私人律师”的有企业、自由职业者和个体工商户,他们在私人律师的协助下解决了日常生活中的许多纠纷,最近甚至因此流行起了一句非常时髦的话——“有事找我的律师谈”。 罗良白走进会议室,“你们这是谈完了?那正好,老板,有人找你。” 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却朝着江遇不太正经的挤眉弄眼。 江遇是知道周知意给他带饭的事,也“正经”的点了点头,“那宁律师,我就不送您了,我们过会儿再见。”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江遇步速虽然没有很快,但他腿长、步子迈得大,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看到周知意时脸上不自觉地就扬起一个笑,唇角两侧的梨涡就这样显现,“累不累?等很久了吗?” “就只是送个饭,况且我还是开得还是你的车过来的,又不是走路,累什么呀?”周知意摆摆手,不怎么在意的说,她的关注点都在身下的椅子上,“你这椅子哪儿买来的,坐着可真舒服,我想给我的工作室里也放一个。” 灵感来了、画起图来可能不知不觉一画就是好几个小时,周知意经常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坐太久了腰都开始疼了。 “明天我就给你也订一个,今天可能没办法了。”江遇随手拉过旁边待客的一把椅子坐到周知意旁边,抱歉的看向她,“等下我就要和宁律师她们去打假,还不知道几点会结束,如果太晚的话,晚上遛狗我也没办法和你一起了。” 周知意视线向下一扫,说话就说话,他拉住自己手的动作倒是自然,她唇角也跟着不禁上扬,重新看向江遇,“没事,再说了我也不着急,或者等你有空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买椅子也可以,我正好也想逛逛卖家具的地方。” 说来江遇这人也挺奇特的,像他这样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有钱的老板,难免会有几个烧钱的爱好,比方说在家里办堂会听戏、搞收藏、抽雪茄、玩鸟,或是对新鲜事物赶潮流,不考虑价格就买下各种昂贵的新兴电器,就例如大哥大之类的。 可江遇对这些毫无兴趣,除了工作、和周知意黏在一起、遛狗,好像就只有个爱搜罗卖家具的地方还有爱逛金店了,后者还是周知意的爱好,对比现代五、六百的价格,现在几十元的金价对她来说简直像是白菜价了,很难控制住不买啊。 果然如江遇预料的,打假、收缴、指证和协商,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已经到了深夜。 江遇回到北发村时,这片白日里很是热闹的城中村已经陷入安静,他只伫足在村口的小楼门外停留了片刻,没有打扰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下的周知意,抬脚又走进了黑暗的巷子里。 回到自己的住处,洗漱过后、冲了个澡,江遇便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陷入了睡梦中。 这个夜里他做了个梦,仿佛如临其境,无比真实。 第128章 两面人生 仿佛旧电影回溯。 拥挤喧闹的绿皮火车车厢内,江遇眼神淡漠的瞥了一眼过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片刻后就收回了视线,抱着自己的行李转头看向玻璃车窗外,太阳还未升起,清晨带着冷色调的天光洒在正在进站的站台上。 “静海站到了!在静海站下车的乘客拿好自己的行李,不要挤——” 列车员在刚停下来的火车里扯着嗓子维持着秩序。 他旁边座位上的人起身离开,江遇让开的同时又向过道看去,因为下车的人比较多,此时火车上有些混乱,他望着拎着大包小裹等待车门打开的人们,突然莫名的觉得少了点什么,似乎应该有个人从人群中逆行着向他走过来才对。 几分钟后,火车再次响起汽笛声,发出即将再次启程的提醒。 “还有没有要下车的?有没有睡过头的,大家看看周围坐着的人,帮忙提醒一下,马上就要再次发车了……” 在江遇的视线中,绿皮火车的车门一寸寸合上。 “青年,你旁边的位置不是给谁特意留的吧?我能坐吗?”一个扛着个大麻袋的中年男人出声询问,拉回了江遇的注意力。 江遇回过头来,“可以坐。” 虽然这么说着,但等大叔真的坐到自己旁边,江遇心中又升起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总感觉不对劲,莫名的怅然若失。 可绿皮火车已经不再停留的继续上路。 三天后,江遇在新宁站下了火车,一出新宁火车站,炙热的阳光立刻照到了他的身上,这个南方的城市十一月居然还这么热,太阳高悬,简直晒得像是在烤人。 江遇拎着个蛇皮袋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又被拦了下来。 火车站外停了许多辆刷了绿漆的三轮自行车,车后的车斗里随意放着几个大红色的塑料小凳,只穿了件汗衫背心、皮肤黝黑的男人们骑在各自的自行车上招揽着才出站的乘客。 江遇就是被一个拉客的男人缠住了。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19节 拉客仔见这青年长得这么高,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在他们这行有个不必言说的门道,北仔(外地人)等于水鱼(容易被骗的人),拉一趟顶小半天的收入了。 “后生仔,尔去边度?搭车啊?”拉客的男人扬起笑容,很是热情的招呼着。 江遇下意识的警惕,“我还没想好去哪儿,先不坐车。” 拉客仔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水鱼”跑了呢,“有咩事即管同我斟下,我系新宁唧……” 江遇听不懂对方说的话,只觉鸡同鸭讲,但他知道,不会有人会对他毫无理由的好,所以这小三轮他是一定不能上去的。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两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江遇脸色微沉,心中越发的不耐,在对方甚至开始动手来抢他的行李时,他也忍不住用了些力气了。 拉客仔被推了个踉跄,脸上虚假的笑容消失,知道自己这小个头是真的不能把这么个大高个青年强拉上车,只好放弃,嘴巴不干不净的咒骂着去寻别的乘客。 “我顶你个肺,死扑街……” 江遇就算听不懂也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话,对这个城市都开始不喜起来。 他拎着行李继续往外走,只是多看了前方一眼,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再次出现,他突然觉得前方应该有一道窈窕的身影渐行渐远才对。 四处打听摸索着找到了虎镇区的临时工市场,江遇先是给一个水电工打下手、跟着干了一天半,后来又去搬了一天的水泥,再后来听到有个工地缺人,他便过去了。 外地来的人语言不通,很容易被欺负,江遇即使躲过了拉客仔,也没躲过第二次被人当作凑份子的“水鱼”。 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们被放出来吃饭,其中一个晒得黝黑的黑瘦男人和同伴们提议,“今天吃点好的去?要不晚上去桂明饭店吃?” “下馆子人少可不划算,都点不了几个菜。” “那多叫几个人不就是了。” 黑瘦男人眼睛滴溜一转,拉起坐在转头上休息的江遇,“走啊,一起去吃饭啊。” 江遇还是听不太懂他的话,只朦胧中捕捉到对方话里好像出现的“吃饭”二字,便无所谓的任由男人拽着自己往外走。 一行六人朝着桂明饭店走去。 进了店里,他们找了一桌坐下。 “想要吃点什么?” 江遇抬头看向来招待客人的中年女人。 冯桂敏热情中又带着疏离的招呼着,目光只在江遇身上打了个转,是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很快收回,毫不在意,“我们这有叉烧、烧鸭……” 熟悉的人触动意识,江遇瞬间清醒过来,他透过身体的眼睛看向四周。 除了冯桂敏以外,桂明饭店内只有一个瘦瘦矮矮的女孩在清理着食客吃完饭的桌子,她端着盘子转身走向后厨,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意意呢? 江遇心中快速升腾起慌乱,回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不对,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周知意就是在火车上吗?出了火车站,那烦人的拉客仔也是周知意帮他赶走的。 但不论是火车、火车站还是现在的桂明饭店里,都没有周知意。 江遇很想拉住转身去后厨点菜的桂敏姐,问问周知意到底在哪里,但他好似支配不了身体,意识清晰的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但身体又毫无波澜的稳坐在椅子上。 上菜、吃饭、付钱…… 江遇只能看着“自己”吃完饭同其他建筑工人离开,“他”就这样和冯桂敏一家人变成彼此人生中的过客,如雁过无痕,短暂的相遇并未再继续深交。 仿佛被按下快进键般,“江遇”在工地一天天工作,摞成高墙的砖头意外倒塌、砸中了“他”的手指,但是没有了雨夜中的“灯塔”,“他”没有在小指上了夹板之后去到桂明饭店,也没有人给“他”留饭,只是出了医院随便在路边买了点吃的,填了肚子就回工人宿舍了。 江遇知道自己在做梦,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的记忆不符,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好像被这个黑暗的梦境困住。他痛苦得想哭,但身体的情感仍然是麻木的,没有得到过所以并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只有得到过又失去才令人肝肠寸断。 他看着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了、只剩“自己”孤零零的呆在环境糟糕凌乱的宿舍里,把这个万人欢庆的大日子过成了稀疏平常的一天; 他看着“自己”没有学会新宁话、也没有想过换一份更清闲体面的工作,骨折的小指因此没有养好,最后变成一个难看的畸形弧度; 他看着这个“江遇”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活着,还是因为夏天要到了,十几个人一间的工人宿舍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变得难闻,“自己”才起了换工作的念头。 “他”去了一家制作电子表的工厂当了工人,因为语言不通、没有朋友,就算脑子再聪明还是被“宰”了几回,令他对这个城市的印象越发的差……后来,“他”离开了新宁,乘船去了港岛,在那里,“他”死水一般的生命开始产生波动。 虽然同是波动,但江遇是因为遇见了周知意,生命中开始开花;这个“江遇”却是因为风云变幻般生意往来的未知而兴奋起来。 江遇看着“自己”在港岛又找了份电子厂的工作,但意外得到了老板的赏识,终于是学会了当地的语言,一步步的开始掌权弄势,后来国内开始引入境外资金合作开发房地产,“江遇”因为还算有点经验、又是内地人,被打算涉猎此领域的老板委派代理投资,“他”由此重回新宁市。 在给人打工的同时积攒自己的本钱,“江遇”后来自己也投身进房地产生意中,做了老板,后来又生产起了利润同样客观的电子表,在商界起起伏伏中感受着厮杀的快感…… 一切都是无比的真实。 只有一抹意识是可控的江遇挣扎不出这个噩梦,所以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这个“自己”每一步行事其实是符合他从前的逻辑思维的,会不会这才是现实,那些美好的记忆才是他的一场美梦,周知意只是他幻想出来的爱人。 意识已经开始混乱的江遇没有留意到,因为赚钱越来越容易的“自己”渐渐失去了兴致,没了提起劲的支点,又变得浑浑噩噩度日。 “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这个“江遇”冷漠的性子像倾盆的暴雨,豆大的雨滴捶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凹陷的痕迹,驱赶着每一个向他接近的人,泾渭分明的画地为牢。 后来“他”可能觉得实在是没意思,竟把自己真的送进了牢里,因为一系列偏激的买空卖空商业活动被判了刑。 仿佛挣扎出水面般骤然惊醒,江遇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无暇去管一身的冷汗,只仍沉溺在刚刚的梦里,他怎么会把自己的人生过成那个样子? 房间中仍是黑漆漆去的一片,虽然他在梦中好似已经度过了十几年,但现实中这个夜晚还未迎来天明。 江遇回不过来神,那个梦太真实了,简直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人生,他的意识仍然是错乱的,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一把撩开身上的毛巾被,江遇连鞋都顾不得穿,急切的寻找起屋子里的证据。 睡觉前被他摘下来的劳力士金表、窗前褪色的拼布窗帘、书桌上的那盆向日葵,还有前两年生日时收到的两版金牛四方连邮票和只有重要场合才舍得戴的黑色领带…… 柜子里叠放的衣服也被他翻得乱糟糟的,在一片昏暗中看清衣服后领处缝着的“众所周知”的领唛,江遇松了口气。 这些都是周知意送给他的东西,样样都在佐证周知意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个美好、温暖的爱人。 梦里的人生再真实又怎样,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像磁带的ab两面,只要现在录放机里播放的是有周知意在的那面就行。 只是江遇心有余悸,被这个梦吓到再也睡不着,凌晨三点多钟,在人们都还在睡梦中的时间,他戴上手表,穿上衣服、鞋子,像个游魂般的出了门。 先是去了梦中只曾去过一次的桂明饭店,江遇看到扩建过的饭店规模,又是松了一口气,和梦里不一样,真好; 接着江遇又去了梦里自己并未踏足过的东坝街,经过外面周知意曾经摆过摊售卖文化衫、扎染裙的位置,又走进了里面的市场,一家家服装店此时还关着门,原本街尾的南风服装店现在已经换上了别的门头。 他徒步又走去了十三行服装市场,江遇站在南风服装店门口驻足停留,又去看了这条街上的众所周知男装店,才抬脚又朝人民西路的方向走去。 还好这时候街上没有路人,不然指定会被“游荡”的江遇吓到。 在知意服装店门口停下,江遇这才把心放下。 是真实的,这个世界有周知意存在的痕迹,真好。 他比梦里的自己幸运多了。 周知意醒来,下意识的先去摸放在床头的传呼机,看完上面的未读消息,她不怎么清醒的披了件卫衣外套,三只狗兴奋的冲出自建小楼,用爪子刨着院门。 把门里面的锁打开,周知意把门拉开,三只狗立刻热情的扑向外面的人。 感受到大发、一心和两亿的热情,江遇又一次得到印证,他确确实实活在这样一个真实的世界里,真好。 江遇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走回来城中村,只是没有回自己租住的小屋,在他心里那里不是他的家,他反而是在村口这栋自建小楼门外找了块石头坐下,给周知意的call机发了个讯息,然后看着天空越来越明亮、太阳升起。 也许是观者的心境不同,梦里的“自己”觉得新宁哪里都不好,连阳光都毒辣得烤人;但是现在,同样的阳光,江遇只觉和煦又温暖。 只是等真的看到周知意,江遇看着她,又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周知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半睁的眼睛还带着迷蒙,她看着江遇额前被露水打湿的黑发,不解地问,“你这是一大早干嘛去了?” “你打我一下。” 江遇的话几乎和她同时说出。 周知意更加费解了,“啊?” 江遇表情认真,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你用点力,一定要让我感觉到痛。” 要比梦里的心痛还要痛才行。 周知意这下完全醒了:不是???怎么一下子就变态了? 第129章 求婚 “哦帅气的靓仔,请问你是喜欢这辆虎头奔,还是换一辆白色的桑塔纳?” 三只狗在草地上玩耍,周知意坐在旁边的公园长椅上,粗着声音学“金斧头银斧头”寓言故事中的河神老爷爷的腔调,把印着汽车图案的邮票像打牌一样拿出来放在长椅的木条上。 “或者这辆造型硬朗的吉普车怎么样?” 上个月周知意忙着越发临近的服装秀,把江遇的生日都给忙忘了,这些日子清闲了些想着把礼物给他补上,按照她之前想的,江遇要送她房子,她还一辆车。 现在国内的汽车工业虽然还不发达,但市面上售卖的汽车种类却不算少,很多海外的汽车品牌都以贸易进口的方式流入国内汽车市场,周知意挑花了眼,也摸不准江遇到底喜欢哪样的车子,所以干脆直接来问他了,毕竟礼物嘛,还是要送个合心意的。 “你想要哪个车子?不用和我客气,姐现在有钱。”周知意豪气的像个可以给小白脸豪掷千金的富婆,一场成功的服装秀带来的商业价值是巨大的,她现在确实有豪掷的资本。 江遇只给了这些邮票片刻的目光,很快便又直直的凝望着周知意,身体内的渴望再次翻滚上来,“我想要……” 他没有去拿摊在椅子上的那几张汽车邮票,而是抓住了周知意的手。 他想要她。 在做过那个噩梦后,江遇一方面疯狂的想要和周知意缔结更紧密的连接,就像身处黑暗的人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般,只想紧紧抓住;但同时,他又不想将这种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情绪混进他对周知意的感情中去,他的爱意纯粹,不该掺入杂质。 在这种两相矛盾的情绪中,江遇又开始踯躅不前,将求婚一事搁置下来。 他总是有时会陷入这种“牛角尖”的拧巴里,就像之前的“配不上周知意那他就只能做朋友”、“还不清贷款就不能和她表白心迹”,因为太过珍视,所以江遇总是对自己近乎严苛的高要求。 夕阳的光辉成为周知意黑眸中的点点碎光,这一刻的她在江遇眼中鲜活、明亮、美丽,她追问着江遇欲言又止没说完的话,“你想要哪个?” 江遇看着她眼睛中倒映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也该像周知意一样直接些,不必瞻前顾后,只要遵从内心。他只要想他爱她、想要和她共度余生就足矣。 “我哪个都不想要。”江遇说。 周知意撇嘴,换成译制片的那种腔调,“哦,你可真是个挑剔的小男孩啊。” 江遇被她逗笑了,眸中笑意蔓延开来,散发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缱绻,与梦中的“江遇”完全是两个样子。 “你不想要汽车,那你想要什么?”周知意恢复自己原本的声音,有些苦恼为难的说道,“我要把你的生日礼物补上才行。” 江遇其实并不在意这个,村里的小孩很少有过生日的,一般也就只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煮个面条加个蛋,这就算是庆祝了,后来亲爹没影、亲娘改嫁,家都散了,自然连这种朴素的庆祝也没有了,所以其实可以说江遇他根本不过生日,就像梦里的“他”那样,哪怕后来成为富豪也没有想过过生日。 还是因为周知意,她会给她的每一个朋友送生日礼物,把这种小事看得很重要,江遇才体会到被人记在心里、收到礼物的惊喜和愉悦。 江遇先没说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抛掉所有的犹豫和纠结,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周知意也拉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周知意莫名,对他的好似突然来了兴致的临时起意有些摸不着头脑。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20节 一回到城中村,江遇就让周知意上了车,连被迫中断在外放风的三只狗他也一起塞进了后座,然后驱车前往上野路的洋房。 到了地方,停下车子,江遇突然想到之前周知意帮姜玉芝在被求婚前的盛装打扮。 “你已经把房子装修好了?”周知意透过车窗向外看去,房子外的院墙比她印象中变高了,上面还加装了防护栏,看着非常安全。 “嗯。”江遇抬手挽过她耳边的碎发,喉结轻滑了下,应了一声。 她现在就很美。 江遇拿钥匙打开大门,周知意看着逐渐向她显现的门内场景,心中升起惊讶,她知道江遇委托了姜佑青来装修这套房子,但周知意只以为顶多是会把房子之前老旧之处修缮一下,比如清理掉花园的杂草、拆掉隔出来的墙、重新粉刷遍腻子之类的。 大发、一心和两亿已经走进门里,好奇的探索起绿意盎然的花园。 青草地中一块块白色汀步石铺成通往房子的道路,洋房一侧的外墙被砸掉换成了通透的玻璃门,外面就是防腐木平台和紧挨着砌成的一方小鱼池,一心已经撅着个狗屁股趴在边上看水下游来游去的鲤鱼了。 还没进到房子里,就足以看出花费的心思,周知意若有所思,这也许不是她以为的有钱人送女友的礼物,一处房产,一种稳定的财富存蓄形式。 江遇见周知意盯着鱼池边的狗看,“水不深的,一心就算真的下去也能站直。” 周知意点点头,收回目光。 江遇又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洋房的大门,带着周知意走进房子里。 全然不见周知意先前见过的破败模样,房子里那些曾经搭建的隔墙已经全部拆除,室内又恢复宽敞明亮,粉刷过的白墙和木质柜子形成和谐的呼应,其间又有跳脱的亮色家具点缀,明黄色的不规则弧形茶几、棕色的绒布沙发,另一边餐厅甚至大胆的使用了撞色,绿色的餐桌和红色的椅子,不锈钢的银色桌脚很好的将它们融合出包豪斯美学的中古味道。 原来江遇总是去逛家具卖场就是为了布置这个房子,只是这种行为让周知意不禁想到会建造求偶亭的园丁鸟,这使她不禁眼神古怪的看向江遇,心中升起一个猜想。 被打通的一楼只有偌大通透的客厅、餐厅和厨房; 江遇一边上着楼梯,一边和周知意讲着楼梯内侧不同寻常的斜坡,“这是方便大发它们上楼的,我记得你说过它不会上楼梯。” 周知意不禁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你想的还挺周全的嘛。” 二楼除了一间大卧室、卫生间,还给周知意留了一间可供她画一些设计稿草图的工作室、一间存放衣服的房间;三楼同样有一间和楼下卧室面积相同的空房间、配套的卫生间和一个书架林立的书房。 周知意的猜想越来越明确,从装修上来看很明显是奔着居住的目的,但这房子的大小、布置可不像是给她一个人带三只狗一起住的,江遇何止是还挺周全,他是相当周全,他不止考虑了她、考虑了大发它们,恐怕把自己也考虑进去了。 顺着三楼的楼梯继续向上,周知意在看清楼顶露台的模样后怔住了,昔日破败空旷的露台被各式各样盛开的鲜花填充得满满当当,花瓣仿佛像裙边的温柔粉色长春花、明媚的向日葵、皎皎清冷感的垂丝茉莉、一片淡紫色的三角梅,还有像枫树般的槭叶槿、像撒了一片白雪的禾叶大戟……她几乎都无法一一细数。 周知意有被讨好到,江遇确实懂她喜欢什么。 不出意料的看到江遇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周知意笑起来,“江老板倒是好盘算,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但自己似乎也打算住进来?” 她突然又想起一事,“怪不得之前「风雨」困难的时候,怎么说你都不愿意卖这个房子。” 江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直揣着的小小戒指盒,被她的笑意感染,唇边也不禁漾起一抹笑,“你什么时候亏过本,周老板,这会是你做过的最一本万利的生意。我会把我的全部身家都送给你,只是前提是我这个人你也要一起打包收下。” 玩笑话说过,江遇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起来,心底的紧张也浮现上来,他打开戒指盒,露出里面璀璨的戒指。 “我知道现在的我很幸运,因为遇见了你,为了努力与你相配,我才渐渐成为更好的自己,”江遇喉咙中突然有些发堵,眼睛泛酸,声音因为哽咽变得低哑,“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的温情,我不会发现这个世界是色彩斑斓的……” 江遇略一停顿,暂缓心潮澎湃的情绪,“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还是一片滂沱大雨。” 周知意安慰道,“你也别这么悲观嘛,这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的,我也没那么重要的到你没了我就过不好。” 她的思想观念仍然是现代人的那一套,爱情只不过是漫长人生的一部分,但并不是必需品,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并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的,甚至在现代婚姻都不再成为每个人必须完成的课题,两个人的生活可以很幸福,一个人的生活也可以很自洽,而不是为了两个人的生活让渡自爱,为了拴住一个人付诸所有,不然放到网上都要被刷屏“恋爱脑”。 “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爱你,”江遇认真的仰头看着周知意,“没了你,我就是过不好。” 梦中的他不就是了无生趣的把自己都送进了牢里。 周知意无奈,真实存在的恋爱脑就在她眼前。但这样被浓烈的爱意包裹,她又不禁为之触动。 江遇继续说着,“我还记得你之前的话,我的竞争对手不是其他男人,而是你。所以,你要不要试试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会努力让你之后的日子比现在你一个人的生活更好的。” “请问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傍晚的霞光洒在他的身上,江遇说完,看向周知意的眼神中带着期待、紧张,却又为她接下来的回答托底,“你有拒绝的权利,我会再接再厉,努力做到下一次让你答应我的。” 周知意想了想,“我不会是那种结了婚扫地做饭全都包揽的人。” 江遇点点头,“那我来做。” “我可以和你分享我之后的人生,但不想让渡我的权利。”周知意把话说开,“我不希望你做我的主,拿捏我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情,干涉我事业的发展。” “我知道的,”江遇忍不住嘴角上扬,已经顺竿子往上爬了,“咱们家能做主的唯一大老板就是你,我都听你的。” 周知意见他无一不答应,起了玩心,“那我要是说,「风雨」的股份再给我一些?” “没问题。”江遇眼睛都不眨,“我把我持有的份额都给你。” 周知意失笑,江遇总是能一脸冷静的“说疯话”,她不禁腹诽,爸我真没想骗人的,但架不住他上赶着送啊。 最终周知意还是抵住了“诱惑”,摆摆手,“你公司的员工们听到这种话会吓死的,而且太多了我可吃不下,我还是只要这个好了。” 她伸出手,在江遇面前灵动的轻轻晃了下。 江遇立刻牵住她的手,把戒指取出来,戴到周知意的无名指上。 周知意反手握住他还有些发抖的手,借势欣赏了一下衬得自己手指更加纤细白皙的钻戒,扬起脸又看向江遇,粲然一笑,“大小居然刚刚好。” 江遇舒了一口气,他的心稳稳被她接住,“那次你生病睡了一天,中午我给你带饭回来的时候悄悄量了一下……” 鲜花盛开的露台,夏夜微风起,夕阳消失在两人紧密的拥抱和炽热的吻中。 虽然等周知意和江遇真的结婚,已经到了转过年去的春天,在1989年的3月。 第130章 美梦成真 何萍倚靠在门边,啧啧称奇,“我还是第一次见新娘子有睡到自然醒的。” 周知意一身挂脖浅绿色纱裙,飘逸的领子绕过脖子搭在身后,轻纱面料上点点亮片与蓬松的毛絮,灵动如游丝,柔美简约中又不失精致时髦,她一直以来的黑色长直发在婚礼前夕烫成了卷发,看着慵懒又迷人,“我结婚当然是我要舒舒服服的了。” 正在给她化妆的是化妆学校的老师林麦,之前服装秀上模特的化妆工作就是她带人完成的,所以这次周知意也特意请了她来负责自己婚礼上的妆容,林麦在周知意脸上只打了个底、打了个腮红,拿着化妆刷退远一步,“睡得好还是很有用的,你们看,我这都没打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她整个人看着就已经是容光焕发的了。” 姜玉芝赞同的点点头。 抱着儿子的严淑芳笑着嗔了一句,“也就是没人管你,才让你这么’胡闹‘……” 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来到屋子外,江遇一身笔挺的浅亚麻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他亲手用鲜花编成的花环,让这一身的素雅的打扮多了些柔情和浪漫,他在敞开的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以作示意,“意意要的花环我拿过来了。” 围着周知意的人们闻声纷纷转头看过来,她们侧身的动作使得江遇终于能看到他的新娘,或者可以说是他的合法妻子,他和周知意已经在今天前领了结婚证。 在终于看到周知意后,江遇不禁怔在了原地,一切宛如港岛电影中的慢镜头画面,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都变慢了下来。 严淑芳看到江遇手里的花环,起哄道,“你既然拿过来了,那就你来给小意戴上呗。” 何萍拉着姜玉芝迅速让开位置。 林麦也麻利的把口红给周知意涂好,然后就让出自己的“工作”。 周知意转身看向江遇,明眸善睐,笑起来的模样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江遇抬脚,一步步走向他正在发生的“美梦”。 花环轻轻放在披散着的卷发上,仿佛画龙点睛一般,让周知意整个人更加美得像林中灵动的仙子。 江遇好像忘却了房间里其他人,不只是眼里、狂跳的心里也只有周知意一个人。 周知意在他的黑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又转头看了眼镜子确认了一下,她很满意,唇角越发上扬,拉住江遇的手自己站起来,招呼朋友们一起,“走,我们去吃早茶去!” “咔嚓——” 晚来一步的沈谦放下相机,将方才的那一幕留存在胶卷中,忍不住小声嘀咕着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也是头一回见有人结婚不迎亲,而是招呼朋友们一起去吃早茶的。” 说完他又轻笑起来,不过这样也许对长辈们来说要气得跳脚,但对于年轻人们来说还挺新奇的。 江遇只把结婚的事情打电话和他娘说了一声,但并没有邀请她过来新宁,江玉兰也并不想千里迢迢从大西北过来南方,这对母子虽然关系稍有缓和,但过去十来年的隔阂与疏远是无法完全修补好的。 周知意的父母远在另一个时空,客观原因也是无法到场。 没有大人,江遇又是“无脑”听周知意的,所以才有了这个看似有些胡闹、但轻松闲适的新潮婚礼。 江遇看向周知意露在外面的肩膀和胳膊,轻声询问,“冷不冷?” 周知意摇摇头,“有太阳呢,不冷。” 三月底的新宁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气候宜人,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说不上冷。 虽然江遇是去年八月底求的婚,但因为反反复复被报道的「知意」服装秀,秋天兴起了一波知意牌羊绒衫的流行,普通人家的女孩买不起高昂的羊绒衫也可以退而求其次买更为平价的「南风」牌羊毛衫,就算羊毛衫也买不起,女孩们也可以买一个羊毛针织发圈扎头发,总之都能扮靓。 为了延续第一场服装秀的热度,周知意在年底又自费办了第二场春夏服装秀,彻底巩固住「知意」国内高端女装品牌的业界地位;与此同时,她也在为着婚礼做准备。 周知意从姜玉芝的手中牵过三只狗,她为它们都专门设计了衣服,大发穿着一件英气的白色衬衫礼服裙,一心和两亿兄妹俩则是花童的装扮。 街上的路人们纷纷被吸引,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子结婚的新人,新娘一边牵着那么多条狗,一边挽着新郎的胳膊,身后同行的都是年龄相仿的朋友们,他们像挂在东边天空中的太阳似的,朝气、耀眼,仿佛散发着向上的生命力。 周知意不想要传统婚礼上的迎亲,没有谁把谁迎进谁家的交接仪式,她和江遇也不讲嫁娶,只共同奔赴着形成一个新的小家。 两人也提前和朋友们说好了不收礼金,朋友们的到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和祝福。 一边朝着桂明饭店走,江遇一路上还从手里拎着的印着红色“喜”字的布袋子里拿喜糖送给遇到的陌生人。 收到喜糖的路人们无不惊喜,装在纱质束口袋里的糖虽然不多,但已将幸福的喜悦实质化传递。 特意挂了「歇业」牌子的桂明饭店却敞开着门,冯桂敏老远就看到朝这边走来的俊男靓女,等人终于走到跟前,她喜不胜收的说,“好,真好,快进来,老高已经把菜都做好了,今天啊,就只做你们这一单生意……” 吃过早茶后,桂明饭店才真的关了门,冯桂敏、高德明和高静一家人融入朋友的队伍里,一行人就这样又溜达着走去了上野路的洋房。 婚礼就在洋房和楼前的花园里举办,地方比不上酒楼大,所以只邀请了最亲近的朋友们。 早已过来布置的姜佑青已经将草地上的帷幕高高立起,未经染色的质朴麻布上只用丝网印刷工艺在上面印了几个黑色的文字「相知,相遇,愿我们相守一生」,巧妙的将周知意和江遇的名字融入其中。 来帮忙的钟玲把一个个白色的椅套套到椅子上,她指尖动作灵活,绑带在原木的椅子腿上被她系出一个个蝴蝶结,坐在她身边推车里的小钟意看得目不暇接。 还有倒映着蔚蓝天空的镜子迎宾牌、洋房门口的鲜花拱门、苹果堆成的苹果塔……无处不透露着周知意的审美和小巧思。 韩霓和沈志强两人把衣服都拿来了这边,迎上前来询问,“现在就换下一套吗?” 周知意点点头,进到房间里,等她再走出来时,已经换成了一身白色v领吊带连衣裙,交错的荷叶边褶皱一层层延续至及地的裙摆,像长春花带着波浪卷边的花瓣,行走间荡起曼步。 林麦适时上前按照之前确定好的方案给她更改造型,花环取下,将披肩的卷发扎成了慵懒松弛的低马尾辫,这就是周知意迎宾的造型了。 江遇也换了一身衣服,白色衬衫外叠穿黑色礼服马甲,衬衫前襟做了风琴褶,搭配黑色西裤,整个人有种几十年前留洋公子般的温润儒雅,他向周知意伸出手,“走吧?” 周知意向他走去,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中。 “沈谦——”周知意不忘转头喊人。 才刚和钟玲说上话的沈谦只好拿着相机上前帮忙拍照。 陆陆续续又有一些朋友们过来,陪着周知意从东坝街把店开到十三行的、现在「南风」的店长赵娟和她女儿陈晓慧、曾帮周知意和江遇都做过打假案的律师宁晔和她丈夫俞行攸、《时装》杂志的编辑朱昌盛、孙爱丽……还有江遇特意请来家里准备喜宴的吉祥酒楼的厨师们也拎着大包小裹的食材过来了。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21节 太阳渐渐升至人们的头顶,周知意又去换了第三套衣服,这套就是她的主纱了,泛着缎光的白色布料在胸口固定成好看的褶皱弧度,延伸变成搭在胳膊上的袖子,腰上一朵山间铃兰花刺绣,裙摆蓬松如盛放的花朵,但又不过分夸张,头发挽成盘发,其中插的鲜花全部都是从洋房露台就地取材采来的,最后再把长长的头纱用小黑发卡夹在盘发下面。 江遇看着一朵朵他亲手种出来的花插在周知意的发间,心口窝熨帖又满足,他的爱意好似通过这些真实存在的东西具像化显露,被她收拢接住。 捧花也是从露台花园“薅”的,纯白的芍药中掺杂着点点铃兰花,绿色花梗上绑着一条条丝带,被周知意拿在手里。 亚麻色的帷幕前多了后来布置上的模仿槲寄生自然垂下样子的鲜花和绿叶,担起主持工作的罗良白已经站在鲜花瀑布下面了,他看着走过来的江遇,由衷的祝福着,“要幸福啊……” 把黑色西装外套穿上的江遇拿着和捧花一致的芍药铃兰胸花别到自己胸口前的位置,抬眼就见罗良白眼含泪花的样子,他不禁笑起来,“你哭什么啊?” “我才没哭。”罗良白嘴硬着把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憋回去,他只是有些被打动,虽然婚礼不算隆重盛大,也说不上喜庆热闹,但现场每一处的布置、交谈欢笑的人们,所有的一切都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幸福,一点点汇聚成满满的幸福,他和江遇做了四年的朋友,郝运来电器行里那个周身冷意的青年人此刻也有了幸福的模样,令罗良白忍不住动容的想落泪。 硬憋不回去,罗良白只好抬手擦了擦,赌气道,“我就不信一会儿你不哭。” 江遇摇头失笑。 但当他真的看着周知意穿着婚纱朝她走来的时候,罗良白的话一语成谶。 大发像是守卫一样走在周知意身旁,一心和两亿尽职尽责的履行花童的职责,叼着她身后长长的白色婚纱拖尾。 没有父亲把女儿交托给另一个男人,只有她坚定的一步步踩在青草地上,朝着自己所爱的人走去。 何萍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几张卫生纸,又擦眼睛又擦鼻涕,小声埋怨着,“干嘛放这种轻缓的音乐啊,周知意以为自己是在走秀吗?” 坐在她旁边的姜玉芝置若罔闻,假装没看到她已经哭红的眼睛,只是伸手,“也给我两张纸。” 周知意走到江遇面前,啼笑皆非的抬手帮自己近一米九的新郎擦眼泪,“你哭什么呀?” 江遇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他只是觉得美梦成真,幸福从心口满溢到了眼睛,自此之后他也有了他爱的人、爱他的人,他有了家人、有了家。 这边江遇刚控制住情绪,周知意转身看到底下的朋友们,好家伙,哭了一片,她无奈一笑,她是想让大家今天都能快快乐乐的,没想让大家哭的。 冯桂敏也在抬手抹眼泪,她可以说是最先认识周知意和江遇的人,只觉两人能有今天很不容易。 江遇不用说,周知意最初来到桂明饭店当服务员时说的是和哥哥走散了,但冯桂敏后来也没见她找过人,就知道了这番话应该只是说辞,不过她也没多追问,周知意肯定也是有难言的过往。但现在好了,两个孤零零的人以后可以温暖彼此,一同生活,这也许才是婚姻存在的意义。 “我相信你和谁在一起都会幸福,你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江遇说着自己写的誓词,“你漂亮又风趣,善良又包容,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你头脑机敏,无论什么样的困境都难不住你。” “你独立自爱,自然而然散发出令我着迷的光。” 周知意看着江遇,认真的聆听着,不知不觉也情不自禁的眼泛泪光。 “你比我勇敢、直接,可以坦然的说出自己的喜欢。” “你的爱给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很幸福,”江遇诚恳的说出最后一句,看向周知意,“所以我觉得我很幸运,甚至可以说是庆幸,谢谢你把这个机会给了我,我爱你。” 罗良白:呜呜呜呜…… 司仪“阵亡”了,周知意只好自己走流程,换成她念自己的誓词,“在遇到你之前,我认为爱情是人生中调剂品,并没有那么重要,有很多东西是高于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的,事业、家人、朋友等等。” “在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虽然事业比爱情更重要,但爱情比事业更难得,谢谢你炙热又纯粹的爱我,让我的生命有了不一样的体会,你的加入确实比我的独处更加宜人,我也爱你。” 江遇情难自已的上前一步,拥抱住周知意,低头吻下。 半晌分开后,为对方戴上戒指,周知意又看向底下坐着的朋友们,在众多擦眼泪的人中,她看见了最前面空出来的两把椅子上的人影。 周知意扬起笑容朝他们挥了挥手,爸、妈,她做到了,无论是在哪儿,她都能活出一个灿烂的人生。 第131章 爱有天意 周知意招呼朋友们过来,“玲姐、玉芝、淑芳姐,哎呀,何萍你先别哭了,韩霓你也来,赵姐、晓慧、宁律师、孙便捷,还有桂敏姐,静静你要不要也过来……” 这些不同年纪的女人被她从观礼的椅子上叫起来,不明所以的走过来。 周知意把手里那束捧花垂下的丝带一条条发给她们,“我数三二一,大家就一起拉。” 她们不理解,但还是点点头表示会照做。 “三,二、一——” 原本一大束的捧花被丝带拉扯着分散开来,飞向不同的方向,原来这一束捧花是十份被丝带捆成的小束芍药和铃兰花组成的,刚刚好人手一份,她们不禁惊讶的面面相觑。 “西方人认为捧花是幸福的象征,新娘将捧花抛给未婚的女性宾客,寓意着将幸福传递给下一个人。”周知意解释着,又有些小得意的微昂起下巴,“不过今天我结婚,我说了算,不管未婚已婚,我的朋友都必须有,大家都要幸福!” 收到花谁不开心啊,更何况是有这样好寓意的花束,还处于感性中难以自拔的何萍忍不住又眼泪汪汪,“呜呜呜,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她说出的是在场所有女人的心声。 收割一波芳心的周知意没有厚此薄彼,忘记自己的男性朋友们,转头对还坐在椅子上的沈谦、穆霖、高德明和沈志强等人说道,“别急,你们也有份。” 男人们一头雾水,他们也有捧花? 恢复了一些情绪的罗良白终于又捡起自己作为司仪的操守,按照之前说好的,从一旁置景的花丛中取出一坨绿油油的东西,拿给江遇。 看清江遇手里拿着的东西的众人更加疑惑,生菜?不用问,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肯定又是周知意要求的,她的脑子里好像有数不清的新奇想法,从一大早的吃早茶开始,这场婚礼就让他们开了眼。 “锵锵,”周知意在江遇身旁配着音,做出展示的动作,“生菜,谐音生财,发财的机会可不会均分,所以,男人们,上前来吧,等阿遇扔出去你们就抢。” 正要回自己座位的姜玉芝脚步顿住,“我还能抢吗?” 她希望制衣厂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财源滚滚来。 “可以,想发财的都可以来抢,不论男女。”周知意立刻给她的好朋友“开后门”,修改规则。 谁不想发财呀,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就连司仪本人都过来了,江遇突然感觉自己拿着的不像是一颗掰下叶子就能吃的生菜,而是什么炙手可热的金生菜似的。 要不是身上这件婚纱的裙摆过大,周知意自己都想要拎着裙子加入抢生菜的行列了。 狗狗们似乎和她心意相通,又或者是看人多来凑热闹,摇着尾巴兴奋的也跑到了人群后面。 江遇的偏心比周知意更明显了,“我扔了啊——” 生菜在空中划过的弧度又高又远。 人们怎么可能比得过玩惯了接球游戏的狗狗们,两亿向上一跳,一口猛地咬住生菜,这种接球游戏它就没输过。 两亿颠颠的跑向周知意,把生菜送给她。 周知意惊喜的蹲下身来,大力揉了揉它的狗头。 被一只狗抢了的人们也没生气。 罗良白笑起来,“生菜两亿拿走倒也好,更是好彩头了,以后周知意怕是要两亿、两亿的生财!”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 婚礼还没结束,当然还有少不了的吃席。 周知意又换了一身红色无袖滚边旗袍,头纱拆掉,盘发间插着的鲜花纷纷拿去,只留下两朵红色的小花,被化妆师林麦换到她两侧耳边的发丝间插入。 韩霓欣赏着经由她手的旗袍穿在美人身上的靓丽,“你说你到底哪来这么多的想法?难道你的脑子一刻不停歇的转动着吗?” 到目前为止,周知意已经换了四套衣服,其实还有,这些衣服就是她在过去半年里为婚礼准备的。 但又不止于这次婚礼。 其实自从姜玉芝的婚礼后,就开始陆续有人找周知意询问设计婚纱的事情,但量身定制设计的高昂价格不是所有人都能负担得起的,借着自己结婚的契机,周知意决定把自己心中的一个想法变成现实,她要继续拓展自己的时尚版图,再创立一个婚纱品牌,就叫「爱有天意」,届时将推出当下还没有的服装租售服务。 条件富裕的女性可以花钱买下自己心仪的精致婚纱,婚礼后收藏起来,甚至可以传承给下一代子女;家庭情况只能算普通的女性可以选择租下自己喜欢的婚纱,只用交纳一些押金,等到婚礼结束后把婚纱还回来就可以收回押金。 周知意想要将美丽的准入门槛降低,无论贫穷或是富有,女性都可以在她们最幸福的一天漂漂亮亮的,变成她们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所以这些婚纱并不只是为了她结婚这一天设计的,而是为了未来的无数个这样的幸福时刻设计的。 周知意甚至还拉来了韩霓,搞了一把新潮的“联名设计”,整个系列中除了西式的婚纱外,还加入了旗袍。 换好衣服和妆容造型,周知意又在喊沈谦过来。 周知意办事讲究一个高效率,如果能把两件事同时办了,那是最好不过的,所以现在这既是她的婚礼,也是她婚纱品牌的拍摄,这次她亲身做模特。 才刚和钟玲说上两句话的沈谦只好又背着自己脖子上的相机起身,他忍不住对着钟玲说道,“我到底是来参加婚礼的,还是来工作的……” 既像抱怨又像是撒娇。 钟玲抱着小钟晓,唇边带着温柔笑意,顺毛安慰,“小意肯定不会少了你今天的工钱的,你想啊,今天只有你是有钱拿的,多好呀。” 沈谦也不过就是想要她的一句安慰,立刻又满血去工作了。 午后起得风越演越烈,大家挪步到了室内,喜宴是在餐厅进行,餐桌和从楼上搬下来的书桌拼到一起,盖上桌布,看起来就是一个长长的餐桌了,足够容纳这场小型婚礼的宾客,吉祥酒楼的厨师们利落的把一道道菜肴端上桌,然后收工离开。 没有恭维客套的敬酒词,就像是朋友间的一场聚会,大家放松的聊着天、大笑着,一片欢声笑语,这是他们参加过的最舒适的一场婚礼,轻松、愉快。 吃过饭后的安排更令众人惊喜。 周知意准备的after party参考了她那次和江遇去舞厅的经历,将当下时代特色的歌舞厅搬到了家里。 她又换了一套偏直筒宽松剪裁的盖茨比时期风格的轻盈婚纱,表面是一层缝了亮片和钉珠的香槟金色蕾丝面料、底下是流光溢彩的同色缎面绸布,周知意把一台卡式录音机放到清空的客厅里,“舞厅拥挤,但在这儿,大家随便跳,想怎么跳舞都可以。” 江遇率先向周知意伸出邀请的手。 周知意没有迟疑的搭了上去。 他们打头先走进空旷的“舞池”,随着音乐移动着舞步,周知意在江遇抬起的胳膊下轻盈的转了个圈,半扎发的黑色卷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好看的弧线,将额前头发固定成斜刘海样子的串珠蝴蝶结发夹让她多了一份娇俏奢华。 江遇的目光几乎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周知意今天换的每一套衣服都美得令他着迷。 朋友们一对对的加入。 穆霖拉着姜玉芝走进客厅中央的舞池。 沈谦也发出邀请,钟玲犹豫的看向怀里的女儿。 “玲姐你去吧,我帮你看一会儿晓晓。”一旁的沈志强善解人意的说道,设计工作室就在「知意」服装店的二楼,钟玲是店长,所以他们也是很熟悉的。 钟玲对这个清秀的青年人自然是放心的,她有些不好意思,“那……那就麻烦你了,我进去体验一下就回来。” 她实在也想体验一回,二十来岁年轻人们都在肆意享受着舞厅、音乐茶座的时候,同样的年纪,钟玲那时已受制于当时的价值观相亲、嫁给了姚海林,但是现在,她迟来的青春也许终于来了,钟玲握住了面前沈谦的手。 冯桂敏也被气氛感染,有些意动,但又坐在椅子上没动。 她身旁的高静看了出来,主动说道,“妈,你和我爸也去跳舞吧。” “哎呀,我和你爸都这个年纪了,还跳什么舞呀。”冯桂敏一口拒绝,她和高德明的孩子高静都上大学了,两人再和年轻人掺合到一起跳舞,像什么样子啊。 “去吧,知意姐姐安排这个项目肯定是希望所有人都能玩得开心的,别想那么多,妈,你要是害羞的话我就把眼睛捂住。”高静体贴的说。 冯桂敏笑嗔了一句,“哪用得着,你妈我几十年都没害羞过了。” 她拉起自家“老头”,在女儿的鼓励下恢复以往的爽利,“走,我们也去跳舞去!” 罗良白凑到何萍跟前,内心紧张,表面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你一个人吗?我也一个人,要不要我们搭个伙……”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22节 何萍不是感觉不到他的好感,只是这话令她听得面露嫌弃,“我还不至于沦落到’搭伙‘吧?” 见周知意和江遇跳过一支舞后走过来休息,何萍立刻扬声,“知意,和我一起跳个舞吧。” 江遇放开手,任由周知意去找她的朋友,他则坐到罗良白的旁边,随口问了一句,“你刚刚又说什么了?” “我说让她和我搭个伙,怎么何萍就又翻脸了。”罗良白一脸迷惑不解。 江遇不禁叹气,他觉得罗良白这人也是神奇,谈生意是个好手,能言善道,和那些客户三两下就可以称兄道弟,但面对女仔时这种优势仿佛瞬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句话甚至可以同时得罪周知意和何萍两个人。 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不孤独终老,江遇教罗良白,“你说话直接点,觉得漂亮就直说漂亮,想要人和你跳舞就直接邀请,诚恳一点……” 舞池里,何萍一边和周知意跳着舞,一边看着她身上的裙子,“怪不得江遇一天下来眼睛都要黏在你身上了,我看得都直挪不开眼,你今天穿得每一件衣服都好看极了,看得我都想结婚了。” 周知意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还有呢。” 设计是她掌握的力量,衣服是她的武器,周知意还有一件“秘密武器”,她有自信,绝对能把江遇迷倒。 婚礼直到天色黑下来才结束,这一天宾客尽欢,大家都很愉快,意犹未尽的三三两两离开。 江遇冲了个澡就又下楼收拾,把客厅的家具挪回原本的位置,又把一个个狗窝找地方放好,安置大发它们在新家第一个夜晚的休息。 浴室里,周知意感受着淋浴头喷洒出温热的水,她发现江遇还是和那些有钱人有相似的地方,爱好体验各种新兴电器,这种才刚问世不久的热水器都安装上了。 江遇端了杯水回到二楼卧室,听到隔壁传来的水流声,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紧张感,为了分散注意,避免大脑胡思乱想,他开始没事找事,把铺得好好的床单扬起,又重新铺平,连墙上贴的喜字他都像是要研究出花来似的,仔细的把一处没贴好的笔画抚平。 水流声停下。 没过一会儿,江遇便听到了浴室门拉开的声音。 他转身看去。 周知意正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她穿着一条粉色丝绸睡裙,细细的肩带挂在肩膀上,露在外面的胳膊骨肉亭匀,裙摆上那像睫毛似的蕾丝在她行走间扫过白皙的腿,还带着湿热的水雾和沐浴露的香气揉杂成无形的钩子。 江遇听见了自己短暂的一滞,随即是变得粗重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 房间里没人说话,仿佛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周知意脚步顿住,她看见了江遇眸子中翻滚的暗色,突然有些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出了个错误的决策,今时不比往昔,再“玩火”她恐怕会“惹火上身”。 之前周知意不是没有过和江遇两个人共处一室,她还总喜欢逗弄他,惹得他一身欲望燃起,却又不得不强行压抑下去。 现在想来,周知意发现她以前是太有安全感了,知道江遇思想保守到不敢在婚前有任何越线的出格举动,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玩火”。 但现在,两人已经结婚了。 那条界线不复存在。 周知意隐隐察觉到了从江遇身上传来的“危险”,像是一直伪装成家犬的狼突然展现出攻击性。 “怎么不过来?” 周知意听到江遇用微哑的清润嗓音说道,朝她走过来。 江遇上前两步,正好走到壁灯的光线范围内,泛黄的灯光带着略微昏暗的暖色调,照得他每一根黑色发丝都显得毛绒绒的,乖顺又无害,好似刚刚都是她的错觉。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该休息了。” 不是错觉。 彼此心知肚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江遇接过周知意手里的毛巾,拉着她到床边坐下,自己坐到一边帮她擦着头发,动作小心又慢条斯理。 周知意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似乎也在变得越来越明显,甚至还带上了紧张的颤,她攥紧拳头,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了解过猪跑,她一个现代人肯定知道的比是八十年代人的江遇还要多,说不定江遇还没她会呢…… 不知不觉间她的头发已经擦到了半干,江遇把湿掉的毛巾放到床边的柜子上,附身亲了过来。 周知意下意识的习惯性张开了唇,感觉到他立刻钻了进来,舔舐着她,勾缠着她,她感受到了他炽热的吐息,她听到了他带着欲色的沉重呼吸声。 她的手好似有了自主意识的拂上他的腰背,宽肩窄腰,薄薄的衣衫挡不住他升高的体温。 江遇结束这个绵长的深吻,眼睛里有着诱人的黑雾,不甚明亮的暖光让他俊朗的脸庞散发出一种别样的迷人,他贴着周知意的唇,仿佛厮磨般低喃,“继续吗?” 周知意点点头。 被迷倒的人分明是她。 这是什么勾人的男妖精。 江遇轻笑一声,很满足她对自己的渴望,因为他对她也是同样的渴求。 从唇上吻到唇边,继续向下,吻过她的下巴、脖颈…… 江遇把周知意一下子抱起来,又把她放到床上。 带着弧度的黑色长发才枕头上散开,有种别样的旖旎。 他没有动周知意身上的那件睡裙,她总能让衣服与人相得益彰,散发出一加一大于二的美丽,所以他还想再欣赏一会儿。 炙热的体温透过手掌渗透过薄薄的缎面睡裙,烫到她的皮肤,周知意突然一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惊诧的看向还欲继续向下的江遇。 周知意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不会是想…… 腿侧细腻的皮肤被他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带着缠绵、安抚的意味,江遇抬眼看过来,声音极轻,带着隐忍的沙哑,“你别怕。” 周知意不是害怕,她只是意想不到。 江遇像是最好学的学生,一点一点探索着、求知着。 纤细的手指猛地攥紧身侧的床单,周知意仰头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大脑中似乎也空白了一瞬,觉得荒唐的不可思议,江遇居然真的这么做了,一点点将她吞噬。 江遇拿出养花的耐心从略有些生疏到越发熟练的催发这一朵花的绽放。 周知意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不稳,她越来越热,秀气的鼻尖都冒出了汗。 半晌后,吃到餍足的江遇起身,凑过来轻柔的拂开周知意脸上被汗水黏住的黑发,想要凑过来吻她。 周知意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嘴,她还在平复达到峰点的亢奋,脸色红润、呼吸不稳的说,“别……就来亲我。” 江遇也没恼,看向床头柜子上放着的那杯水,端起来喝了一口,咕噜咕噜漱了下口,又咽了下去,“这样可以了吗?” 这杯水本来他是想拿给周知意喝的,怕她在过程中……会觉得渴。 他轻笑一声,勾起的唇带着晶莹的水泽,“你自己的东西怎么还嫌弃?” “别说了。”周知意一下子羞恼,揽过江遇的脖子有些凶的亲了上去。 接下来就到了正餐时刻。 江遇没脱周知意的衣服,却脱了自己身上的背心、裤子,他其实没那么瘦,宽肩峰腰,覆着一层薄肌,绷紧的冷白皮肤上泛着一种色气的粉,二十出头的年纪让他既开始有了成熟男人应有的体魄和魅力,又兼具了一种带着拙意的青涩感,两相交织,最为勾人。 为了不被勾得头脑发昏,周知意的目光从跪坐在床上、正生疏的做保险措施的江遇身上挪开,转移注意力的拿起他随手放在一旁的小盒子。 包装设计得很有这时候的审美,文字平行于倾斜的装饰线条,除了品牌名、产品名称,这个乳胶厂还把曾获得荣誉「八八年荣获国家金质奖」这行字标注在了小盒子最显眼的地方。 现在试图想要研究出花来的人变成了周知意,她甚至仔细的看了包装里面,想要看看内壁有没有什么图案设计,空白的,她又数了一下里面剩余的数量,还有九个。 “我好像戴不进去……” 江遇的声音拉回周知意“探索求知”的注意力。 她转头看过去,只是戴进去了个头就勒得紧紧的,好似血液都不流通了,颜色变得更深,周知意轰地一下脸颊、耳朵都开始发红,她不自在的又挪开眼,“你买的时候不知道看尺寸吗?” 周知意再次低头去看自己手里拿着的小盒子,上面果然有着「中号」两个小字。 她心里犯嘀咕,网上不是都说什么“顶端优势抑制侧芽发育”、“大树挂辣椒”之类的,周知意自然而然就以为江遇这么高的个子,估计也就是个正常男人水准。 “买的时候确实问过我尺寸,但我没量过,对方就给我拿了卖得最多的尺码,说一般都能用。”江遇说着,声音有些苦恼,百密一疏,他避开了喜宴菜色不好新婚夜吵架的坑,却没想到在这东西上栽了。 “……我还不想那么快就怀孕。”周知意抿了抿唇,她正在事业的上升期,还在积极扩张版图,孩子并不在她近几年的规划中。 江遇瘪着嘴,把箍得生疼的橡胶薄膜摘下来,“我也不想。” 本来周知意的爱分给他的就只有一部分,他还没那么想不开,想要这么快就再被分一次蛋糕。 为了万无一失,避免买大一号还是会不合适,江遇觉得还是有个准确的数据比较好。 周知意从隔壁房间里自己那些搬过来还没整理好的行李里翻出量衣的软尺,重新回到卧室。 没有温度的物件碰触到截然相反炙热的存在,仿佛冰火两重天,江遇一下子有种被冰到的感觉,呼吸愈发沉,控制住下意识的反应。 绿色的尺子柔软的绕过一周,围成一个圈,周知意随手挽了一下长发,去看了一眼软尺上面的数字。 围度有了,再就是长度,就这两个,测量起来很快,没一会儿,周知意就已经得到了两个数值,她把软尺拿走,心里有些古怪,嘀咕道,“我感觉我好像个变态,你身体的所有数据我都记得什么的,这也太奇怪了……” 江遇把她拉起来,笑得胸口发震,爱意满满的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那你记住了吗?明天我可千万不能再买错了。” 周知意忍不住捂耳朵,臊得拒绝去想明天晚上会发生的事情。 江遇把她的一只手从耳边拉下去,引导着去单手握住他,声音低哑迷人,“现在……帮帮我。” 周知意手下没怎么留情,微微用力,他蹙眉喘息,笑意挪到了她的脸上。 拇指堵住宣泄的出口。 现在掌控权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求我啊。” 第132章 恋恋不舍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玻璃上,声音嘈杂又无节奏。 与室内发生的事情莫名构成呼应。 和外面一样,一开始是和风细雨,一下又一下的轻轻落下。 接着雨势变大,连绵不断,像被风吹送过来、斜斜的击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声响的大颗雨滴,又重又密。 再到后来瞬间降临的狂风暴雨,完全失控,人撑着伞都顶不住,连连退让,找地方躲避。 水痕洇湿,留下清晰的痕迹。 雨伞接住了一切,终于停下了。 周知意无暇顾及落在自己脸上、唇角、脖颈皮肤上那些细密的吻,只大口喘息着。 虽说她之前是在网上看到过这么一个说法,说男人的精力会在三十岁后断崖式下跌,但没人说三十岁之前会这么……顶。 阵雨最恼人的一点就是一阵一阵的,这不,亲着亲着又生龙活虎起来。 江遇起身换了一个,又重新抱住周知意,黑眸晶亮,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她的精力现在就要断崖式下跌了,周知意推着他压过来的胸膛,“不来了,今晚都已经两次了。”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23节 自从新婚第二夜终于实现全垒打后,江遇简直像是发现了新乐趣般,开始了上瘾似的每晚缠着周知意索求。 周知意都感觉自己真的像是被男妖精缠上了,毕竟谁家好人能吃过晚饭、遛了狗,七点多钟就把人往床上带啊。 一次两次被推到浪头的欢愉还算是享受,但是次数多了,周知意表示,有点刺激过头了,她精神疲惫,有种被吸走精气的感觉,她几乎每晚一合眼就陷入了黑沉的睡眠中。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江遇关切的像是在询问用户体验。 周知意还真是无法昧着良心否认,虽然精神上疲惫了些,但身体上确实没什么难受的地方,甚至现在连指尖都还残留着舒爽的余韵。 “已经拆开套上了,不用就浪费了。”江遇讨好的继续落下一个吻。 周知意忍不住怼他,“你赚那么多钱还害怕浪费这么一个?” “我赚钱是给你花的。”江遇面不改色的说,“不是拿来浪费的。” 在这一方面江遇和思想传统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他的心在周知意这里,钱自然也都交给了她,还美名其曰是彩礼钱,说出去可能都要创造全国彩礼之最了。 江遇拉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腰、背,知道她喜欢这些,身体力行的诱惑着她。 窄瘦的腰肢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脊背线条流畅,在用力时肌肉绷紧,带着难言的性感,周知意晃神间,被江遇一把拉了起来,眼前天旋地转,她已经变换成坐在他腰腹上的姿势,不容忽视的存在抵在她的身后。 “要不这次你来?”江遇说着,目光交缠在周知意的脸上,她的每一丝情动的表情都能令他产生精神上的愉悦,比**上更甚,她被满足意味着他被需要,江遇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周知意看着被自己压在下面、秀色可餐的江遇,对他的提议忍不住又可耻的心动了。 第二天白天,周知意坐在设计工作室里,在晨光下真心忏悔。 “爸、妈,我真的不会再被江遇勾引到了,我根本没有被他迷到头脑发昏,只是一时的没抵挡住。” 周知意给自己“洗脑”,“没错,我现在可是个成年人了,要有一定的自制力,我不能像个小孩一样贪玩……” 沈志强一来上班,就见周知意坐在她在窗边的椅子上,好似嘀咕着什么,他望向窗外,能看到对面百货商场外悬挂的巨幅《超人2》电影海报正在被工人们取下来,哗得一下簌簌落地,寓意着这部电影的彻底下映。 沈志强意外,他还不知道原来周知意居然还是《超人》系列电影的粉丝,看来是之前接连筹备两次服装秀让他给错过了 第2部 的放映时间,沈志强在心中暗下决定,等看到市面上流通起电影的刻录光盘后,他就买来送给周知意。 先前周知意虽然提前说了不收礼金,但沈志强总觉得自己这样白吃白玩实在是过意不去,况且那一天他又过得很开心,所以总想还回去点什么,这些好了,他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回礼。 周知意转头看到沈志强,打了个招呼,“早啊。” 她还不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已经被理解成了对超人的恋恋不舍。 陆陆续续工作室的其他年轻设计师们都在九点前过来上班了。 周知意部署着四月份的工作安排,她和姜玉芝一样,并没有在结婚后去赶新潮度蜜月,实在是没有那个时间。 她站在贴着一张张服装照片的木板墙前,“首先「知意」这个月分批开售这些在上次春夏服装秀上展出过的衣服,需要和楼下玲姐她们对接,讲解每件衣服的设计亮点。” 上一次的「知意」春夏服装秀也是非常精彩,周知意的目光聚焦到了服装的局部,将面料通过融入古希腊雕塑般的自然褶皱元素,用简洁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女性独有的优雅和柔美的身体曲线,春夏轻薄面料形成特别的垂坠设计,增添了衣服的自然悬垂感和浪漫氛围。 当然这种看似好像只是捏了几个褶的衣服,其实做起来并不简单,尤其是在打版阶段,穆霖带着他的学徒两个人几乎快被形态各异的褶皱逼疯,不过另一方面,那些又起了心思想要模仿款式的人也很难做出相同的衣服。 “「南风」那边除了春款和夏款需要有人去工厂跟单生产外,还需要一个人去整理去年秋天店里售卖的比较好的款式,做一个市场分析;另外在设计秋冬装之前,需要再搜集一下合适的面料。” 周知意说着把工作分配下去,“李友莲你负责「知意」这边和玲姐对接;王云你之前跑过工厂对接了,那这次你和董印桃换换,你去找面料,她去跑工厂,大家都能增长些经验;黄旭升你去「南风」店里和那边的店长赵姐了解下去年比较受欢迎的款式,整理出来。” 几个年轻人纷纷应下,其中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意姐,面料要找什么样子的?” “你觉得特别的、厚一点适合做秋冬装的都可以先要个名片、让店家给你剪一小块样布。”周知意说着,她其实安排给他们的工作都是她曾经做过的,但看着娃娃脸的王云,周知意到底没忍心真的让她再尝一遍自己曾受过的冷待,“要是搬出「知意」的名头没用,你就直接去中门市场上的方圆布行问那边的夫妻俩老板要几个面料色卡,他们肯定会给你的,我们是他家的老客户了。” 董印桃笑起来,“放心啦,「知意」名头响着呢,现在谁还不知道啊,之前我去逛面料市场,只要说我是在「知意」工作的服装设计师,那些布行老板都客气着呢。” 工作室里一片轻松的笑声。 周知意转头又叮嘱沈志强,“「众所周知」男装店的情况你最了解,男装设计的款式类目总共就那些,你先做几个秋冬系列的色彩方案,我们再看看应该朝着哪个方向来设计款式。” 沈志强点点头,“好的。” 不知不觉,在工作中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周知意离开工作室时,传呼机上收到江遇的讯息,问她要不要中午一起吃饭。 周知意只匆匆拨号给传呼台回复了一句,就匆匆走到「霓裳」服装店门口,叫上韩霓和她爷爷,三人一同去拜访新宁市做西装很厉害的一个老师傅,请他吃午饭、顺便聊合作的事情。 之前江遇在婚礼上穿的那几身西装就是在这位蒋师傅那边定做的,制衣厂的女工们做休闲西装没问题,但做更为正式、精良的西装就还是比不上这种几十年专做西装的老师傅了。 这位蒋师傅也是“家学渊源”,一辈辈人都是做衣服为生,所以周知意才特地叫了韩霓和她爷爷,想来也许能有些共同话题,帮她劝一劝这位老师傅,毕竟她也算是“三顾茅庐”了,前两次都没劝动。 饭桌上,周知意拿出修改过的店铺布局图给一脸严苛、头发半白的蒋师傅看,“您看,到时候我在店里辟出来一半的空间,就留给您制作西装用,您就像在自己家做衣服一样,但地方更宽敞了,也不用您招揽生意,只用给有定做西装需求的男顾客量体裁衣就行。” 周知意在这几次的接触中已经发现了这位老师傅也是个i人,而且还是最社恐的那种,所以简直像个蜗牛一样,她怎么“拽”都拽不到自己这边。 蒋老爷子瞥了一样图纸,随即摇了摇头,他已经在家做衣服做了几十年了,凭借手艺也有回头客,况且一把年纪了,他也不想踏出舒适区。 周知意无奈了,看向她的“救兵”。 韩霓接收到她求助的眼神,随即看向固执的男人,“那您要是实在不愿意……有像您一样手艺好的徒弟吗?介绍给周知意也行,她开工资还是很厚道的。” 这可一下子戳到了蒋老师傅的痛点,他本就冷冽严肃的脸上明显不快,生硬地说,“我没有徒弟。” 不过倒是让韩老爷子和他找到共同点,一把拉住蒋师傅的手,“老弟弟啊,那我可就有话和你聊了,我这一身的本事也是差点没能传下去,还好有这么个孙女还愿意跟着我学做旗袍……” 周知意和韩霓对视一眼,好像有戏了。 最后在相见恨晚的韩老爷子的努力下,蒋师傅还是同意了来周知意即将要开的婚纱店工作,但前提是,周知意要帮他找个徒弟。 这倒是正好,周知意都乐意直接给他招一个班的徒弟,人才当然是越多越好,她还不是因为找不到第二个比蒋师傅做男士西装手艺更好的人,才只能死磕这“自闭”阿伯。 中午没能见到,下午一下班,江遇就开车来接周知意了。 钟玲走出「知意」服装店,给江遇指着人民西路另一头一处正在装修的店面,“小意这时候在那边看着呢。” 江遇道谢后,步行走向那个初见雏形的新店。 店门头已经挂上了写有「爱有天意」这几个字的招牌,门口两侧的落地玻璃窗上贴着巨幅的海报照片,既是宣传,也是遮挡,不让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到内部正在施工装修的样子,而是等到开业那天,直接看到一个令人惊喜的店铺。 江遇驻足停留在那张海报照片前,被风吹得翻过来的头纱罩住他和周知意,头纱边上的宽蕾丝刚好遮挡住两人的半张脸,看不清面容,但更能一眼看到两人身上相配的婚纱、西装。不得不说沈谦确实很会拍照,从构图、到人物的占比,恰好抓拍到的头纱随风飘起的形态,每一处都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江遇很是羡慕周知意,她每天工作的时候都可以一进门就先看到两人婚礼上拍的婚纱照,他也想。 第133章 人才 “周知意把照片摆在店里,那是因为她要卖婚纱、西装。” 罗良白试图悬崖勒马,控制住又“发疯”的江遇,他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们,「风雨」,是一家电子产品公司,做的是传呼机、移动电话的生意,所以,你想把婚纱照放在公司门口的事情,我的建议是,你想都不要想。” “不可能!我死谏!这事绝无可能!” 罗良白还是没控制住情绪。 江遇只好退了一步,“那我放在办公室里——” “不行!”罗良白也是一口否决,“员工汇报工作难道不会进你的办公室?合作的那些材料商老板难道不会进你的办公室?他们一进门看到这么大一张婚纱照像怎么回事?” 江遇忍不住反驳,“我看其他老板在办公室里也有放大金蟾,养乌龟、养发财树的,还有像个展览馆似的,放着一排排收藏的各种各样的收录机。” “哪能一样吗?金蟾、乌龟、发财树,那都是求发财的;收藏收录机,那算爱好。你要是摆call机、大哥大,我绝对支持,但是摆婚纱照那算什么?”罗良白简直是苦口婆心,感觉自己简直像是电视剧里昏聩皇帝身边那唯一脑袋清醒的总管大太监,呸呸呸,他才不是太监。 为了维护「风雨」的形象,为了不让外人知道老板脑子里都是些情情爱爱,罗良白面无表情,心像杀了十年鱼一样冷,“最大只能十二寸,洗出来裱个相框,放你自己抽屉里,真要想了你就自己拿出来看看,看完记得放回去。” 被“镇压”下去的江遇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好吧。” 罗良白见江遇这副样子,曾经婚礼上的祝福变质发酸,“知道你结婚了、你很幸福,但好歹收敛一下吧。” 他到现在还在修炼语言的艺术,苦苦追求何萍中。 罗良白的目光扫过江遇无名指上醒目的戒指、手腕上的金表和他身上休闲宽松的挽边设计卡其色短袖衬衫和棕色西装长裤,忍不住吐槽,“你看看你现在,就差把衣服里面的领唛挪到外面,不对,你干脆把领唛上’众所周知‘几个字换成’周知意‘,这样人人都能看到你打上她的标签了。” 江遇若有所思,“你这想法倒是不错……” 罗良白险些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两声连忙道,“喂!你听不出来我再说反话吗?” 虽然行事上越来越“不着调”,但江遇并没有把这种昏了头的状态带到工作中去,所以只有与他最亲近的罗良白每天一种“人活着但微死”的状态,整个风雨电子公司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还是朝气蓬勃、充满干劲的。 “当下还是传呼机的黄金年代,传呼机仍然是我们「风雨」赚钱的大头。” 会议室里,众人看向站在前面思路清晰、把控方向的掌舵人。 自一九八七年七月份「风雨」推出第一台汉显双向传呼机,至今为止将近两年的时间,已经生产销售了近五十万台传呼机,为民族工业在当下市场经济开放、国内外企业同台竞争的传呼机市场争得了不容小觑的一席之地,同时「风雨」也仰赖着这种巴掌大的通讯小电器不断发展壮大,隐隐成为新宁市、乃至整个国内通讯电子行业的龙头企业。 “淘金者永远都是源源不断的,更何况市场需求影响行业发展,人们对即时通讯的渴望和依赖越发明显,这正是call机最突出的能力,即使「风雨」’吃肉‘,也总会有人想要跟着喝汤。”江遇镇定自若的说着,他本来就高的修长身形在众人眼中越发高大,“今年我看私营的寻呼台都越来越多,这就像是一个讯号,未来这个市场上的传呼机售卖者也绝不会少。” “大家不要觉得现在「风雨」已经得到百姓们的认可、已经占据市场大头了,就不把其他竞争者放在眼里。” 江遇眼神平静的扫过下面坐着的人,有人脸上表情有些许变化,显然是被他说中。 “你们只要想想两年前,「风雨」出现之前,当时的帕格通讯是不是也是如今「风雨」的样子,有很强的认可度、占据市场,可现在呢?” 现在传呼机市场是变得越来越大、用户越来越多,但帕格通讯的营收怕是并没有多大的增长。 众人从一片繁荣的公司盛景中清醒过来,商界波澜动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甚至不用三十年,两三年都有可能变换成新局面,谁能保证「风雨」能够一直稳占鳌头?谁又能肯定的说未来不会有第二个异军突起的「风雨」呢? “目前我们在售的只有两个型号的传呼机,一个是汉显双向传呼机,一个是价格低廉的简版传呼机,”江遇定下未来的发展方向,“未来的几年,我希望我们能够研发出更多新款式、新品种的传呼机,让「风雨」能够成为传呼机生产的最高水准和整个行业追随的风向标,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同集思广益。” 底下坐着的都是研发小组的技术员,脑子灵活,江遇只是点了一下,他们便纷纷有了灵感。 蔡文斌首先弱弱的举起手来,“我觉得也许可以像收音机那样,我们也将天气、新闻之类的讯息发送给call机用户?而且通过收音机获取这些讯息要关注播放的时间、频道,留出空闲来收听,如果能把这些功能放到call机上,应该会更方便吧,毕竟文字的读取要更快速。” “这倒是个好主意,那我们其实也可以把其他产品的功能都加过来试试。”王为仁兴奋的说着,“闹钟的提示功能、还有手电筒的照明功能……也许未来人们只需要一部小小的call机就足够了。” 对面坐着的罗良白笑骂了他一句,“你这胃口倒是挺大,这不光是在传呼机市场抢生意了,你还想和闹钟、手电筒那些厂家抢生意啊!” “我觉得还可以推出一个商务版的传呼机,”坐在右后方的孙波也说出自己的想法,“可以多加一个震动功能以供切换和选择,这样在开会时候就不会因为call机嘀嘀的响起声音而尴尬了……” 江遇点点头,“这些都是不错的想法,可以试着实现。” “另外,移动电话我们也不要放弃研究。”江遇继续说着,“虽说有能力购买移动电话的人还是少数,一般的市场规律大家都是什么好卖、卖什么,但我认为就算有已经热销的传呼机产品,我们也不要放弃移动电话。” “从帕格通讯现在转向研发移动电话来看,未来通讯行业发展必是这个方向。虽然现在的移动电话不如传呼机便携,但抛开这个缺点来说,能够直接通话这点,大哥大的即时通讯能力就是比call机强的,未来一定会更迭换代的。” 原本心中还有些质疑的人们听了江遇的话,不禁信服。 “而且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我们能够改掉移动电话过重的重量、做到更便携,价格再打下来些,也许这次我们能抢在帕格通讯的前面,不必再像以前一样只能跟着别人的脚步走,或许都有可能,换成我们来做整个通讯行业的霸主。” 大家听得不禁热血沸腾起来。 男人似乎血液中流淌着就是追名逐利的雄心壮志,这也是为什么武侠小说的受众群体大多都是男性的原因,兄弟义气、武林争霸,狠狠戳中了他们的喜好,好似成就一番事业才算是人生不白走一遭。 就像梦中的那个江遇,他也是一度痴迷于此。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24节 所以江遇此番话也是像强心针一般激励到了这些热血方刚的青年人们。 江遇垂眸间扫到自己手腕上的金表,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但是还有这么一句话——“温柔乡英雄冢”。 “到下班的时间了,知道大家现在斗志昂扬,但技术的进步不是一蹴而就的,不要急。”江遇对着其他人说,“我们明天再继续奋斗,散会。” 罗良白追着江遇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我都听得热血沸腾了,结果你一下子拉闸,让我们下班,我看呐,着急下班的人是你吧。” 除了公司发展前景好,「风雨」最受员工们待见的还有一点,就是下班准时。 “周知意是给你定了什么指标吗?要求你每天必须按时到家?”罗良白纳闷的猜测道,“不然你这一天天都像那什么外国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似的,到点就要立马走人。” 江遇回到办公室里,拿起放在桌上的传呼机,上面的未读消息是周知意发来的,她下午和沈志强去养羊场了,让他先自己回家,别来接。 “别乱猜,”江遇把传呼机随手塞进裤子口袋里,只有些疑惑的看向罗良白,“早上九点你就过来工作了,现在都是下午六点了,你不着急回家吗?” 他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傻子,罗良白从中读到了“居然有人不着急下班、不着急回家的”,他一阵语塞,随即有些心累的把人推出去,“赶紧走……” 真是眼不见为净,当别人都有媳妇似的。 罗良白被江遇烦得不行。 江遇驱车自己回了洋房,一开院门大发、一心和两亿就都冲了过来,一整个白天没见,可想死它们了。 而且! 这是什么味道? 是肉?是肉! 彻底疯狂—— “好了,先进去。”江遇脸上不自觉的就扬起笑容,一回到这个地方,整个人的灵魂就像是泡进温水里,舒适极了,一整天工作的疲惫好像都一下子消失了。 周知意还没回来,房子里静悄悄的,但沙发上随意搭着的一件女士短袖衬衫、浅色木地板上一根带着弧度的黑色细发……处处细节都令江遇感到温馨。 把买来的菜先放到厨房,江遇想了想,先去做了家务,把沙发上的衣服拿到二楼、把地面扫了一遍……中间一心一直坚持不懈的跟着他,直哼唧,催促他赶紧去给它煮饭。 “意意中午不是回来一趟的时候喂过你们了吗?”江遇被催促的无法,只好去厨房做饭,他本来是想等周知意回来再开始做饭的,因为不知道她几点能回来,怕提前做好就放凉了。 先把买来给狗吃的鸡胸肉、猪肝、卷心菜用清水煮上,江遇摸出西裤口袋里的传呼机,讯息没有发送成功,周知意去的养羊场在远郊,已经超出了只覆盖在新宁市内的局域网,锅里蒸腾升起的热气模糊了他若有所思的面容,看来传呼机的无线电收发的信号半径也要再改良扩大才行…… 周知意是在天将将黑下来的时候才回来的,江遇不用转身,在她还没进到屋子里时就已经感知到了,他的世界随着她的到来又一次变得热闹起来,原本吃过饭了还要蹲守在他身旁的一心听到脚步声立刻兴奋的转头就走,另一边的大发和两亿也冲去了门口。 汪汪的狗叫声和她带着笑意的安抚声交织在一起,这是最好的人间烟火。 一、二、三……江遇在心中默数着。 果然没等数到十,他就感受到了自己腰上被人从后面抱住。 厨房柔和的暖光打在背对而战的男人身上,因为做饭太热,他脱了外面相对正式的衣服,只穿着里面打底的一件无袖汗衫,轻薄透气的面料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覆盖在这一具堪称完美的身体上,蜂腰猿背,长腿宽肩,就连清白细腻的小臂上浮凸的鲜明青筋都对周知意产生着一种无形的吸引力。 几番心理暗示又变成了无用功,周知意坦白的承认,她确实自控能力差。 从后面抱住江遇的腰,周知意杏眸晶亮的仰头看着他,毫不吝啬对他的夸奖,“你也太厉害了,这可比我做的香多了!而且一回来就有热乎饭菜吃,我也太幸福了吧。” 江遇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连梨涡都露出,“去洗洗手,我把菜盛出来就能吃了。” “那我马上就去。”说完周知意就扶着楼梯扶手上了二楼,顺便把身上衣服换成质地更舒适的宽松棉t家居服,打开水龙头洗手。 她脑袋灵活不只应用在事业上,也快速找到了和江遇的夫妻相处之道,估计是他以前接受到的鼓励和夸奖比较少,所以稍微哄哄就很开心的把活儿都干了,周知意只用动动嘴皮子、打个下手,她也很开心,真是皆大欢喜。 就是吃完晚饭、遛了狗,两人把碗洗出来后,江遇牵着周知意又要往二楼卧室走。 周知意另一只手拽住楼梯扶手,试图负隅顽抗,她左右看了看,“我、我想看电视!” 江遇很舍得花钱,这时候有的电器他基本上都在洋房里配备上了,完全不考虑什么价格的高昂、值不值的。 “那你看一会儿可以吗?别太久,不然我怕到太晚,会影响你明天工作的精神,”江遇有些为难。 周知意:……这就是从七点多就开始的原因吗? “我可真是谢谢你的善解人意了。”周知意和他打着商量,“咱们就不能有一个晚上睡一个素觉吗?” 江遇试图再争取一下,“半素可以吗?带一点荤不行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 周知意想了想,“那也行吧。” “那我们看电视吧。”江遇在心中已经快速计划出了时间表,看一、两个小时电视,做一次,再洗澡,睡觉,和平时的作息也没差多少。 周知意刚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三只狗就一如往常的迅速找到各自的位置,大发跳到沙发上窝到她的右侧,两亿则是坐到她的另一边,一心也贴在她的腿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 不过晚了一步的江遇停住,他坐哪儿? 三只狗都是狼狗的品种,体型不小,江遇无论是坐到哪边,中间隔着一只大狗,都挨不着周知意半分。 周知意看看自己周围,再看向江遇,憋着笑,耸耸肩,“先来后到,没办法了,谁让你是最后加入这个家的呢,要不你坐那边的单人沙发上。” 江遇算是看明白了,在他和周知意不是同时出现的时候,三只狗的热情程度是差不多的,但真到这种时候,它们想都不想的先找周知意。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那边的单人沙发狗都不坐,他也不想坐,于是另辟蹊径。 周知意不明所以的被江遇拉了起来,接着他自己先坐到方才周知意坐的地方,然后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坐下。 前左右都被占了,人总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他坐后面。 周知意坐在江遇身上,有些迟疑的转头看向他,“……你确定要这么坐?你能看见电视吗?” 她其实是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危险。 江遇不觉得,点点头,“我侧下头就能看到了。” “行吧。”周知意拿着电视遥控器开始找台。 这时候电视上的选择也不算多,周知意随便选了个在播电视剧的台,没头没尾的看起了这部《八月桂花香》电视剧。 电视上演员们演着“她爱他爱她”的老套戏码,冷冷的荧光打在周知意无波动的脸上,她本来就看得有些无趣,半晌后她低头向下一看,胸前的衣服里面被撑起了一个不正常的隆起,隐隐能看出是……男人手掌的形状。 她就知道会出事。 江遇不仅善解人意,还善解人衣,周知意背上的内衣扣子不知何时被他灵活解开,修长的手指如蛇潜行般悄然覆上,轻拢慢拈。 不止于此,他把下巴抵在周知意的颈窝处,带着欲望的低喘声就在她的耳边,比电视机里演员们讲台词对白的说话声还要清晰。 周知意感觉自己的脸都开始升温发烫。 她突然发现,这不是她自制力差或者意志力薄弱的问题,而是“对手”的花样实在是百出,防不胜防,所以她才抵挡不住的。 一侧沙发上的两亿机警的坐直身子,两只眼睛盯着周知意一边奇怪鼓起的胸口,汪了一声。 周知意恼羞成怒的回头瞪了江遇一眼,“手拿回去!狗都在旁边看着呢!” “对不起,手和那里……都像我一样,太喜欢你了,所以没忍住。”江遇有些哑的声音中带着笑意,老老实实的把手收回去,只是炙热的指尖似恋恋不舍又似缱绻的在她皮肤上擦过,才帮她把内衣的扣子也重新扣好。 周知意感觉自己都开始觉得热了,“报复”性的用力往下一坐,果然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哼。 “既然不听话,教训一下就好了。”周知意“笑”道。 不过她突然转念一想,不对啊,这时代的人们大多都还是谈性色变、讳莫如深,江遇从哪儿学来的那么多花招? 周知意倒是不怀疑江遇这个人,她从八四年来到这世界、来到新宁认识江遇,那时候他才十八,到现在八九年,再过三个月他就满二十三岁了,这么长的时间,周知意自信对他了解的还算透彻,不觉得他是那种赚了钱就在外面“偷吃”的男人。 “你偷看毛片了?”周知意转头去看江遇。 江遇细微的表情变化中透露出嫌弃,“我才不看那个。” 当初在郝运来电器行给人打工的时候,江遇曾在宿舍里见朱泉在看那种东西,白花花的身体交缠在一起,腻得像猪肉最肥的地方一样,令人犯呕,他只扫到了一眼就快速挪开视线,回自己的床位。 周知意眼眸微眯,“那就是你们男人聊天的时候聊到过这种床上的事?不然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生意场上难免会有应酬,江遇虽然答应了她会少喝,但酒桌上的其他老板可不会少喝,几斤黄汤下肚,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样的荤话,把好孩子都给带坏了。 “那也不是。”江遇回答,见周知意表情更加不善,老老实实坦白从宽。 电视机上还在演绎着爱恨情仇,可已经无人在意了。 周知意翻着手里的书,略显劣质的白纸书页上一行行黑色铅字,其中有些文字底下被人用铅笔划了出来,在一旁做了标注,就像好学生认真学习留下的笔记。 但问题是,周知意难以置信的翻回书的封面,再次确认上面的文字,《用身体下注的男人》,毫不掩饰的暧昧书名,可想而知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她抬起头看向江遇。 “这方面我了解得不多,这种事情又没人教,我只能自学一下。”江遇解释道,“我不想做不好,这种事情应该你舒服我也舒服才对……” 周知意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江遇学习能力强,但没想到这么强,地摊小黄书都能用成缺失的性教育教辅书。 “你……可真是个人才。”周知意还是没忍住感叹道,看着江遇的目光忍不住带上敬佩,“你有这种本事,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第134章 奇货可居 盼星星盼月亮,四月的第二个休息日,人们终于等到了人民西路上那家被大幅宣传海报遮挡的店铺露出真容。 在各家店铺争着把自己店铺内粉刷一新、装扮奢华的当下,整条街上头一份的婚纱店,这家名为「爱有天意」店铺内的装修却另辟蹊径,变成头一份的独特。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室内,墙面上反向留白让墙体原始的肌理与大片粉刷过的白墙形成一种视觉碰撞和空间分割,深棕色的大理石地砖厚重、朴实,默默的衬托着一件件华服美裙;扶着黑胡桃木色的楼梯上到二楼,一侧是男士西装的定制区域,另外一半空间则是女士的试衣区域,最原始的制衣胚布圈出了一块圆形的空间作为试衣间,胚布帘厚重挺括,像巨大的裙摆矗立着,在拉开的过程中,充满仪式感的坦诚展现婚纱最开始的那一眼惊艳。 进店的人们看店内装修、看那些精致美丽的婚纱、看那些有韵味的旗袍,简直是目不暇接,当然最令她们惊奇的还是所谓的“租衣服务”,只用缴纳押金和部分租金,就能在结婚那一天“租”一天婚纱穿,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可真稀奇,听说过租房子、租婚车、租书、租dvd播放机,现在连衣服都能租了吗? 不过这样还挺好的,这种看着就做工繁复精美的婚纱,要是真花钱买肯定要不少钱,要是能租的话……本来只是看了杂志想着来看看的女孩们纷纷开始心动,谁不想当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啊。 一直到下午两三点钟店里的人才终于少了一些,本来只是过来看看情况、就被临时“抓了壮丁”的韩霓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吃着餐盒里已经放到有些凉掉的饭菜,对着周知意感叹,“我都没想到婚纱店一开业就会有这么多人,早上过来的时候我都差点以为是到了菜市场了。” “我想到了第一天开业人应该不少,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多。”坐在旁边也在吃饭的周知意说。 周知意想到了人多,是因为托朱昌盛、孙爱丽两位编辑的福,他们参加完婚礼后回去就紧赶慢赶写出了一篇文章,临时插进了《时装》杂志的四月刊内,给她做了一波宣传。 当然,这也是互利共惠的事情,说实话服装杂志不像新闻日报,和行业相关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多可以写的,无事发生的平静日子是最令编辑们头痛的,他们只能研究研究港岛女星的穿搭、或是写写当下街上人们穿得最多的是什么衣服。 但是周知意的存在,简直是行走的素材集合体,能写的东西可太多了!关于「知意」服装秀就能前前后后写个两、三个月,日常也可以写写「南风」或是「众所周知」发售的新款式,女装男装都有了,还有她那一场浪漫又新潮的婚礼,一套套别致美丽的衣裙,令编辑们笔下才思泉涌,知道这样的内容才能使得四月刊也跟着变得精彩,所以紧急加了进去。 周知意没想到人会这样多,婚纱市场的潜力比她预想的还要大。 人们的生活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好,城市里的青年们越来越重视结婚这样的大日子,越重视就越舍得花钱,怎么样也要拍一套像样的婚纱照才行。但是受西方影响,可供选择的婚纱大多都是繁复夸张的裙摆、层层叠叠的网纱,这种西式风格的华服穿在高鼻深眼、金发白肤的外国人身上是相得益彰,但穿在黑头发、黄皮肤的华国女孩身上,就稍显有点奇怪了,就像是白色蓬蓬裙婚纱里长出了一个小小的头似的,喧宾夺主。 所以当她们看到《时装》杂志上刊登的那些照片,精致又不失轻盈灵动的婚纱、还有别有韵味的旗袍,只有一个念头,这才是适合她们的婚纱,不再只是衣裙美丽,而是衣裙衬托着人更美丽。 “不过我还真要谢谢你,”韩霓把筷子放下,看向不远处店里还驻足停留在一身红色旗袍前的年轻女人们,一旁的店员正在为她们讲解着衣服上的细节,“托你的福,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能够接受旗袍了。”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25节 韩霓不禁有些晃神,从首都来到新宁,她能感觉到旗袍这类衣服逐渐走出曾经的困境,二纺厂将扎染旗袍带出了国门、富商太太们人手一件定制旗袍,现在又将受众拓展到了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群体……孤芳自赏的旗袍被越来越多的人们欣赏。 “我觉得你现在都可以试着把旗袍融入到成衣设计中去了,”周知意提出自己的建议,“甚至八月的展销会,我觉得你也可以参加看看。” 现在周知意已经不再参加展销会、只独立承办一年两次的服装秀,「知意」全国门店开了不少,不缺销售的路子,只需要把营销做好,将每一季的新款广而告之。 周知意把餐盒收好,站起身来玩笑般地拍了拍韩霓的肩膀,“好好干啊,「霓裳」越赚钱越好,我拿一半的。” 韩霓失笑,“是是是,老板您放心,我必鞠躬尽瘁,我还想着今年就把我爸妈他们也接来新宁呢。” 周知意去替店里的店员们,让他们也去吃饭,她来招待客人。 十三行服装市场里的「南风」女装店和「众所周知」男装店一如既往的生意兴隆,人民西路上的「知意」和其他各地的门店一样每日都是顾客络绎不绝,就连新成立的「爱有天意」婚纱品牌因为新鲜的租衣服务大受欢迎,周知意的事业蒸蒸日上,并且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好消息,今年的全国新产品鉴定会的入围名单出来了,「知意」因去年大受欢迎、甚至出口海外的羊绒衫而赫然在列。 周知意一回到家就兴奋的直直冲向江遇,被他稳稳抱住、托起。 “我的服装品牌入围了!我可以去参加新产品鉴定会了!”周知意揽住江遇的脖子,双腿盘在他的腰上,兴致勃勃的和他分享着自己的喜悦,她其实在八五年的时候参加过一次新产品鉴定会,只是那时周知意是跟随着新宁第二纺织厂的人一同去宣传扎染布,她的身份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外聘的技术员;但这一次不同,她是真的靠自己设计的衣服,将以「知意」服装品牌的老板的身份前往参加。 周知意说完自己的事情,又去问江遇,“你们的传呼机今年也该被选上了吧?” 江遇眉眼含笑的点点头。 “太好了!”周知意双眸中仿佛带着在发光的神采,“要是我们能够再一举拿下优质产品奖,甚至是金质奖就更好了。” 不像现代可以在互联网上大肆刷好评、做营销,这时候国家的认可就是最好的推广,不然那些拿了奖的产品怎么都会把获得的荣誉写在外包装最显眼的地方,就连避孕套都不例外,这么一行黑体字含金量可不小。 事业成功、生活幸福美满,人生从来不是单选题,有能力的人完全可以既要又要,周知意感觉一切都顺心极了,她只需要干劲满满的继续向前冲,“那我要赶紧采购好原料,在新产品鉴定会上拿出最好、最新的羊绒衫才行!” 第二天,周知意面无表情的听着养羊场老板说话,果然,没有人的人生是可以完全的一帆风顺。 “周老板,这羊绒的价格……怕是要变,”养羊场的个体户老板搓着手,腆着脸笑道,“毛我是已经都梳理好了,羊绒和羊毛分开装好,但是今年也不知道是先前冬天不够冷、还是羊心情不好的原因,毛量比去年少了一些。” 话里话外,不论什么原因,都透露着一个意思,那就是他想涨价。 不管羊是不是真的心情不好,现在周知意的心情是真的不好,“我前一阵过来的时候,唐老板你还不是这么个说法吧?” 羊场老板有些不好意思,“我实话和您讲吧,这些日子又有几个服装老板找到我,想要采购我这里的羊绒和羊毛,但货就这么多,所以……” 原来最根本的原因是可挑选的买主多了,产量少的羊绒一下子奇货可居,羊场老板腰杆子都直了。 “我们不是好早之前就来找你了,你还管后来找你的人干嘛?”沈志强因为生气,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有点冲。 “这不是也没完全说定吗,定金、货款都没付,之前只能说是个口头协商。”羊场老板也不恼,只看向周知意,“而且我和他们也没说定,要是周老板能给我再提提价,那我肯定还是做老主顾的生意,毕竟咱们也算是有交情在。” 周知意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有交情?有交情还能这样明晃晃的要来宰她? “你想要什么价?”周知意问。 羊场老板说了去年给周知意报的最初价格。 其实这门买卖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宾主尽欢,周知意杀到了她能接受的价位,这就代表着羊场老板的利益空间被压缩,此消彼长,就像现在如果她答应了这个价格,羊场老板是开心了,但换作周知意不开心了。 既然双方都不会高兴,那就是谈不拢谈崩盘了呗,周知意又不是任人宰割的羊,任由羊场老板开价。 只是生气也是真生气。 “是,一只羊身上只能梳出五十多克的羊绒,是很稀有,但这也不代表着他就真能当金子来卖了吧?”周知意气鼓鼓的在客厅里踱着步,“那唐老板真当几十克的羊绒就能拿捏住我吗?还能真的他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那我不是窝囊吗?” 江遇和三只狗坐在沙发上看着整个人仿佛都“燃”起来的周知意,乖巧的噤声,只任她发泄。 “一百四十蚊一斤的天价羊绒我就不信真的有人会买,就算有,这个冤大头肯定也不是我。”周知意愤愤说道,突然感觉下面一股热流涌出,她停下话头,转头就去了卫生间。 每月的那几天到访,怪不得她会觉得这么生气。 换好月经带,也就是这时候的卫生巾,周知意出来时已经心情平和多了,情绪发泄出来比憋着好,况且出问题并不算什么,只要能有解决的办法就不算糟糕。 周知意感受到江遇看过来时目光中的关切,“没事,我已经好多了,整个新宁市周边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养羊场。实在不行,我就往北找,去别的城市找,北方气候冷,羊绒的产量说不定还更高、价格更便宜呢。” 江遇点点头,放下心来,他相信周知意有解决困难的办法和头脑,只是担心她会气坏身子。 “失去了你这个大老板,是他的损失才对。”江遇站起身来,这会儿才敢来抱她,“把他抛到脑后,再找下一个就是了,不要因为这种人生气,气坏身体多不值得。” 他话中对不在意的人十分冷漠,对在意的人又十分温柔,简直是极与极的对比。 周知意一想也对,都说身体是本钱,她因为这样的人生气,要是气出个结节什么的,那她不就是亏本了吗? “你说得对,这点我是该向你学习一下,该漠视的人还是要漠视。”周知意及时止损,如此说道。 大发它们见气氛缓和下来,身子也放松了,尾巴重新甩啊甩。 江遇低下头来就要来吻她,周知意抬手捂住他的嘴,“今晚啊,纯素觉,我来月经了,你老实点。” 一想到终于可以清净的睡一晚上觉了,周知意的心情又直线上升,虽然做那种事也挺快乐,但就像羊绒一样,物以稀为贵,素觉都显得可贵了起来。 周知意不仅禁止了江遇的“兴趣爱好”,还剥夺了他更多的福利。 “你睡那边,我睡这边,别抱着我睡。”周知意事先言明,“不然我弄你一身血。” 现在的月经带多为棉布制成,内层为布,外层为胶,形状与现代的卫生巾相似,但没有护翼设计,所以很容易侧漏。 江遇对“月经”也只有在书上看到过的只言片语的了解,不可能真的完全不管周知意,况且他也忍不住不和她贴在一起。 所以尽管周知意明令禁止,在她睡着后,江遇还是悄悄凑了过来,把她抱进怀里,手掌捂住她变得有些温凉的小腹。 像是贴了个暖宝宝一样,周知意舒适的一觉睡到天明,就是睁眼看到面前放大的俊颜,才刚醒来的脑子反应了一会儿,立刻弹了出去,她站到床边,果然蹭到了江遇身上。 “我都说了你离我远一点了,别抱着我睡。”周知意无奈,看着可真像是她在江遇腿上割了一刀似的,简直堪比犯罪现场。 江遇其实早就醒了,只是见周知意还在睡就没有动作,抱着她想事情。 他确实感受到蹭到自己身上了,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江遇不禁蹙眉,心中升起担忧,“你真的没事吗?快上来,别光脚踩在地上。” 他说着就坐起身来,长臂一伸,把周知意捞了回来。 划一道小伤口都会痛,更不用说这种出血量了…… “我没事啊,就只有第一天量多一些,后面就越来越少了。”周知意像没事人似的,也许是因为灵魂的完全融合,身体越发趋向她现代时的样子,就连不会腹痛这点都一模一样。 江遇看着周知意,她的形象在他心中越发的了不起,强到可怕,流这么多血都没事,那些地摊书上到底为什么会把女人描写的那么娇弱? 周知意不敢再坐回到床上,怕像盖印章似的,直起身来又下了床,只是这回她记得穿上鞋了,“我要赶紧去收拾一下了,今天还有得忙呢,要是周围真的没有可以替代的养羊场,我还要抓紧时间打听打听北方哪里养羊……你也快起吧,把你身上也洗洗。” 她活力满满的,要不是江遇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可能都不会想到周知意此时正在经历的是什么。 江遇伸手,又拉住周知意的手腕,把自己想了有一会儿的事情说出来,还是不想让她这么辛苦,“……要是新宁周边没有的话,我知道有个地方是养羊的。” 第135章 重回 小小一张火车票上写着“新宁——临邬”的文字,江遇一双黑眸沉沉的看着捏在指尖的这张火车票。 他其实并不想回去这个地方。 这个虽然他从小长大、但并没有任何美好回忆的故乡。 印象中西北的天好像总是阴蒙蒙的,风烈得像刀子,天地很大,但放眼望去经常看不见第二个人,孤独像沼泽,即使江遇回到人们聚集的村落、翻墙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也毫无消减。 因为那里是他娘江玉兰和刘勇的家,是刘美娜和刘平磊的家,不是他的家。 在那里,江遇感觉自己只是存在好像就是错的。 所以当初在坐上前往新宁的绿皮火车后,他就没想过要再回去。 即使是在梦里的那个人生,“他”也真的没有再回去过。 但是西北很多人都养羊。 周知意需要羊。 “票买到了吗?” 周知意原本是坐在火车站大厅的长椅上看着行李,江遇自己挤到售票窗口前的长龙中一点点往前挪着排队买票。 见他去了都有好一会儿了,周知意等不住就拎着行李包过来找人了。 江遇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抬脚向她走去。 “买到了,就是没有卧铺票了,所以我只买了两张硬座票,抱歉。”江遇一边歉意的说着,一边用火车票换走周知意手里的大包。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周知意不在意,“我们本来行程就定的急,能买到硬座票都很不错了,我本来还担心会不会今天走不了,我都做好上车先站着、之后再补票的准备了。” 周知意拿着那两张小小的硬纸片车票,还挺高兴,“但是现在我们有座了!” 被她的情绪感染,江遇轻笑起来,内心的抵触好像也没那么强了,就算真的回去,也不是多么难熬的事情。 从安乡村乘牛车到平山县,再坐大巴车到临邬市,然后坐绿皮火车前往新宁,离开的路上他孤身一人。 周知意不管是现代时还是来到这个时空后,她都没去过西北,祖国大好河山,天南地北有着不同的壮丽风景,往站台走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那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显牛羊‘的场景……” 几乎可以算是“说走就走”,在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养羊场后,周知意想起江遇说过的话,不再耽误时间,直接拍板,去北方找! 有江遇和她同行,周知意就没带她一贯的副手,让沈志强呆在新宁,统筹工作室里的设计工作; 家里的三只狗拜托了姜玉芝和穆霖他们夫妻俩帮忙照看几天。 这一趟旅程虽说主要目的是为了收绒,但也算是顺路旅个游,新婚不久加旅游,这不就是度蜜月吗? 所以周知意心情还挺好的,一举两得,又是高效率的一次行动。 江遇拎着行李包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前面周知意略带雀跃的脚步,他唇角的笑容越发明显。 就算是从新宁重新回去故里,他也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人陪、有人爱。 再说他回去是为了陪周知意找合适的羊绒、羊毛,又不是要回家见那些旧人,那里也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新宁、在身边。 89年的火车就已经和84年的火车有了不同,84年的时候,只是从静海市到新宁市就要三天两夜,更不用说更远的大西北了;但从去年开始,国家研发出的电动机车开始逐步覆盖过去的蒸汽机车,火车的速度被提上来了,虽然从新宁到临邬还是要个五天四夜的时间,毕竟东南到西北,几乎走了个对角。 “硬件”提上来了,火车的内里倒还是老样子,相对而摆的墨绿色皮质硬座、不一会儿头顶的铁架子上就塞满了大包小裹的行李,车厢里还是那样的人挤人。 江遇凭借身高优势,腿长步子迈得大,拉着周知意很快找到位置先坐下。 “哎同志,你别站在过道上,先去找座位坐,找到座位再放行李……” 穿着一身蓝色工作装、带着同色帽子的年轻女人提醒着,别在胸口前的红色路徽彰显着她列车员的身份,张佳扬声,“大家把票都拿出来,检票了——” 张佳一如往常的工作着,火车已慢慢开始行进,她挨个检查着车上乘客的车票。 检查到一对年轻小夫妻时,张佳忍不住多看了这对俊男靓女几眼,尤其是在这个靓女身上停留,她把检查过的票还回去,才试探着问,“你是……周知意吗?” 周知意也挺意外萍水相逢的列车员居然能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现在的火车票上跟曾经的公交车票似的,小小长长一张硬纸片,只写了出发和到达、票价、硬座特供这些内容,并没有个人信息。 她点了点头,就见这位年龄相仿的女列车员激动起来。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26节 “还真是你啊!我可喜欢你了!”张佳忍不住说道。 周围的人闻声还以为是列车员见到了什么明星、演员,纷纷凑热闹的围过来,一看周知意,不认识,但他们只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 “这是哪个电视剧里的明星?” “叫什么名字?能签个名吗?” 江遇立刻皱着眉头往前一坐,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坐在里面的周知意。 张佳见围过来的人们,立刻知道是自己刚刚激动的话语引起了骚动,她连忙喊着,“不是明星,是设计衣服的设计师——” 人们一下子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致,他们对设计师并不怎么了解,心里还犯嘀咕,也不懂这列车员小姑娘见到个会做衣服的女仔激动个什么劲。 张佳检查完整个车厢的票后,完成工作后才抽空又回来找周知意道歉,“真是对不起,害你刚刚被那么多人围观。” 周知意早就把刚刚的小插曲翻篇了,“没事,我又不怕被人看。” 张佳没想到真人是这样落落大方的性格,让她更喜欢了。 她和座位上的乘客挤了挤,半个屁股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上,张佳从自己的工作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对着斜对面靠窗的周知意说,“这是我从《时装》杂志上撕下来的一页,你结婚时穿的那身婚纱可真好看,我还去店里看了实物,亲眼看到更好看了!你设计的可真好! 张佳惊叹着,又想起自己都提到“结婚”了,连忙补充了一句,“祝你新婚快乐。” 她又看向坐在周知意旁边的男人,“新郎也很靓。” 虽然不厚此薄彼,但明显最后一句更像是客套。 张佳对这个男人不感兴趣,转眼又看向周知意,热情的和她说起话来,“我最喜欢你迎宾的那一套婚纱,你看我都不舍得在这条裙子上留下折痕。” 她给周知意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张杂志内页。 “我现在工作的动力都是这条裙子,我要努力赚钱,”张佳干劲满满的说,“等我以后结婚,我要直接把它买下来!以后再传给我女儿!” 坐在张佳旁边的大娘好奇的凑过来看了一眼,虽然那露胳膊的衣裙她欣赏不来,但不影响她调侃这个年轻的列车员,“女仔让你对象给你买呗。” 张佳摆摆手,“我还没对象,再说了,万一对方不想花这个钱、只想着租一天怎么办?我要有能不考虑别人意见、自己拿下的底气。” 周知意很高兴自己设计的衣服会这么被人喜欢,还能成为对方奋斗的动力,“那我等回去了就和店里的员工说一声,你以后过去买婚纱,给你打个折。” 张佳惊喜,“真的?这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相逢就是缘嘛。”周知意不在意的说,“而且我还挺喜欢你这性格的,我们女人喜欢的,我们自己就能拿下!” 她说着不禁握起了拳。 张佳也跟着握拳,“我也喜欢你!” 在见到周知意本人前,张佳只是喜欢她设计的那些衣服,但是现在,真人才华和人格魅力兼备,张佳已经完全变成了她的铁粉迷妹。 被冷落在一旁的江遇见两人“告白”,不禁失笑,他早就说过了,没有人会不喜欢周知意。 托张佳的福,因为她,周知意像是在这趟火车上有了关照的朋友,刚烧好的热水总是有她的一份、前面餐车什么菜色最好吃……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但确实给她的这趟旅程带来了便利。 江遇默默的边听边记,站起身来,拜托张佳在这里陪周知意一会儿,他去前面餐车买两份盒饭。 等他走了后,张佳才转头对周知意说,尚还有些震惊,“你对象人可真高,不是我们新宁本地人吧?” 周知意摇摇头,“不是。” 只是等江遇拿着两个铝制饭盒回来时,原本坐在周知意斜对面的人变成了个男人,探着身子,显然正缠着她说话。 瞬间江遇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像是打猎回来的狼发现自己的领地被闯入,他的世界的边界被人破坏,那人正窥探着他的瑰宝。 周知意也有些不耐烦,方才张佳被同事叫走,这个男人就见缝插针坐了过来,无论她怎么说这人都不信自己已经结婚,只当是在搪塞他。 她确实没有戴戒指,出远门财不外露,手指上要是戴着个那么亮闪闪的戒指,不会被偷也会被抢,所以她和江遇都把戒指锁在家里了。 “你要是不想给我call机号码,那给我个你家的地址呗,我写信给你——” “你还想要我家的地址?” 还在贯彻“烈女怕缠郎”手段的男人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道冷冽又带着些阴森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去。 江遇把饭盒先拿给周知意,自己挽了下袖子,这人都要来“偷家”了,忍不了一点。 那人见他冷得唬人的脸色、挽袖子的动作,顿时吓得站起来就溜走了,真要打起来,他可放不倒这么个大高个。 周知意见人走了、江遇还一副冷着脸的模样,莫名幻视出他气鼓鼓的小孩子模样,因为他内心此刻肯定就是这副样子的,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江遇拿起放在座位上占座的行李包,自己一屁股坐到她旁边,一开口就真露出了几分孩子气,忿忿说道,“这人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他配吗?真就应了那句俗话,癞虫合蟆想吃天鹅肉,他就只有想得美!” 周知意把手里的饭盒放到面前的小桌板上,脸上仍然带着笑,顺着他的话同仇敌忾,“就是,我都已经和最好的男仔结婚了,我还能看上他?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如春风化开冷冰,江遇被哄好了,“那当然是他疯了,你的眼光什么时候差过。” 他把桌上的铝饭盒盖子打开,不再想无关紧要的人,“前面餐车除了盒饭,还可以现做炒菜,我就先要了两样,还是热的……” 坐在两人对面的大娘闻到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但比起美食,她的目光移到两个年轻人身上,她更加艳羡的是他们的感情,可真好啊。 第136章 卧铺票 坐火车最辛苦的一点,周知意觉得就是睡觉了。 又直又硬的座椅怎么歪着身子睡都别扭,人们为了能睡得舒服些,简直像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人趴在小桌板上、有人拿行李堆出了靠枕、有人直接睡到了中间过道上,更有体型消瘦的小个子男人钻到了行李架上,把自己的硬座票硬是变成了“硬卧”票。 周知意蜷着身子、枕在江遇的腿上睡了一夜,中间也是几次醒过来,皱着秀眉活动了一下蜷到发僵的腿。 江遇直直坐了一晚,更是全程几乎都没怎么睡着过。 这样下去不行,这才一个晚上,要到临邬站还有这样的三个晚上呢,要是天天连觉都睡不好,那到了地方人也没精神头再干正事了。 周知意找到张佳,有点不好意思,她也是第一次试图动用自己的面子,“我想换两个卧铺票,你能帮我看着些卧铺车厢有没有下车的、喊我过去补个票吗?或者有没有人愿意和我换的,我加钱买他们的票。” 张佳表情有些为难。 卧铺可以说是火车上最抢手的位置了,火车站一发售卧铺票几乎眨眼间就会被卖光,有时候人们为了购买卧铺票往往都需要找关系或者提前很长时间预定。 到了火车上想要把硬座票补成卧铺票,也是件很难的事情。 卧铺车厢的过道椅子上几乎坐满了旅客,全是虎视眈眈等待着里面卧铺上有人下车、自己赶紧抢着补票好换个舒服地方。 只是看着才一天就已经有些萎靡的周知意,张佳还是答应了下来,“那我试试吧,要是能有人愿意,我就来和你讲。” 周知意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成不成,我都要谢谢你,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张佳笑起来,“你不是都要给我打折了吗?我已经得到实打实的好处了。” 怕她难做,周知意多说了一句,“要是有人同意加价,只要别太离谱你就帮我答应下来,钱不是问题。” 眼下这种情况和之前养羊场老板要价有点像,但又不同,周知意是想要花钱“买舒服”,就看有没有人愿意赚钱“卖舒服”了,本质上还是一门平等的交易,不是她和养羊场老板至少有一个人会不开心的那种交易。 等张佳离开,周知意回到原先的车厢,江遇侧开身子,让她坐进去。 “我说了加钱向别人买,”周知意睨江遇一眼,“不心疼钱吧?” 毕竟这人连套都不舍得浪费一个。 江遇摇摇头,“听你的,该花花。” 他赚钱就是给周知意花的,虽然他知道周知意自己也能赚钱,但是不一样,江遇还是更乐意她花他赚的钱。 江遇朝周知意展开双臂,“要不要靠着我再眯一会儿?” 周知意从善如流的靠过来,抱住他,在他的胸膛上找了个位置枕着,“好像这样还舒服些。” 江遇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唇角缀着笑,“我也觉得。” 长途旅程越发疲惫的人们无暇顾及他人,就算看到了偏于一隅相拥的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别人两口子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张佳从上午到下午都没怎么出现,周知意渐渐失落下来,知道卧铺票的事怕是没着落了,她还有点过意不去,看来是她太强人所难了,害得刚交到的朋友都不敢来见她。但是没想到快要天黑的时候,张佳出现了。 “周知意!” 张佳大步走过来,高兴地说,“有个阿伯想了好久,还是同意和你’换‘票了,只是……他要八十蚊。” 从新宁到临邬一张卧铺票的价格是十一块五,这阿伯要价挺狠,翻了快七倍了,都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所以张佳才略有些迟疑的说出。 但周知意眼睛都不眨的就答应下来了,“可以。” 她又紧接着问,“只有一个人愿意吗?” 张佳点点头,“能换到一张就不错啦,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赚钱、能吃苦的,到临邬还有三、四天,难熬着呢,你们两人挤一挤呗,这也是符合规定的,一张卧铺票、一张坐票,就可以通融一下你们两个人白天共用一个铺位坐着休息,但是到了晚上,还是只能一个人睡,另一个人可以回硬座车厢休息。” “行,”周知意不免感激的看向张佳,“总之,真的是多谢你了。” 多个朋友多条路,也是多亏了能够认识这位女列车员。 卧铺车厢一个个木板墙分隔成敞开式的小房间,一间有六张小床,按上、中、下的排列固定在两侧的木板墙上。 两张车票一换、钱货两讫,这阿伯用自己三天的舒服换了一个月的工资,美滋滋的去后面的硬座车厢了。 阿伯原先的位置是在下面,其实也算不上特别好,白天的时候下铺最容易有厚脸皮的人借着聊天过来蹭坐,不过周知意和江遇是两个人,会稍微好一点,只要不给留出空地来,再厚脸皮的人还能硬挤到他们两人中间吗? 吃过晚饭后,周知意洗了把脸、又刷了牙,再加上终于有床睡了,她感觉整个人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 先一步洗漱过的江遇把卧铺上的床单翻了个面重新铺好,聊胜于无。 车厢里灯光昏黄,没什么娱乐活动的人们基本都是早早躺下,长时间的旅程,睡觉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江遇从铺位上下来,行李包被他弄成个枕头的形状,对周知意说,“你过来躺下吧,我就坐在旁边过道上的座位上对付一晚,你安心睡,我守着你。” 他就没打算回硬座车厢,江遇根本不放心留周知意一个人在这里睡觉。 周知意和衣躺到下铺上,枕着行李包,却感受不到脑袋下面有任何硌人的东西,应该是江遇把包里的衣服都翻到了上面,盖住了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她没有合眼,就这样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坐到外面过道上的人。 江遇看周知意还不睡,她的目光如游丝般缠绕着自己,令他心头发紧,不由得出声询问道,“怎么了?” 周知意宛若呢喃般轻声说,“我突然觉得偶尔吃点苦也挺好。” 同甘共苦才是夫妻,她和江遇刚到新宁那一段时间日子是挺艰苦的,但那时两人只是朋友;后来在一起,他们各自的事业也都有了起色,赚了钱、生活越来越富足,更多的是同甘,苦基本没有,“患难见真情”也是到了此刻才显现。 “那我觉得还是能不吃苦就不吃苦。”江遇持不同的意见,他连别人送周知意的东西都要自己也要有能力送她才行,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和周知意结了婚,可不是让她跟着自己吃苦的,“等回去的时候我再打听看看飞机票。” 卧铺票已经够难买的了,飞机票的困难程度要更高,因为这时候的飞机票还不对个人开售,买机票需要凭借单位介绍信现场预定,所以就算周知意和江遇有钱也基本上是没办法,私营企业都是这两年才终于被“放行”的,跟“单位”根本是两个性质。 周知意深知不可能买到机票,“别费那功夫了,又没有直达的飞机,就算能坐飞机也要先倒火车,还是折腾。” 卧铺车厢里进来一名眼生的列车员过来检查,那些不符合规定的硬挤在一张铺位上的人被他制止,“又是你们两个,昨天晚上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只能睡一个人,另一个人赶紧下来,去外面过道上坐着都行。” 其中一人灰溜溜的攀着梯子爬下来。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27节 车厢里的人闻声不由得都探头看过去,太无聊了,一丁点的热闹都有趣极了。 只是等那名列车员走了后,原本坐在外面座位上的人跟猴子似的又快速回到刚刚的铺位上,熟练的像个惯犯,显然上有规定、下有对策,大家都只是想让自己在这段长时间的行程中过得舒服些。 周知意从床上爬起来,她也是刚刚探头看的人之一,只是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很快收回目光,仍然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见那人又回去了,她立刻招呼江遇,“你快过来,我们两个也挤一挤,看来列车员应该不会再回来巡视了。” 江遇有些犹豫,火车上的卧铺其实很小,顶多只有五、六十公分的宽度,就是给一个人准备的,两个人就会很挤。 “小伙子,你快去吧,列车员晚上也要睡觉的。”对面中间铺位上的一个中年男人睁开眼,侧了下脸说道,“你对象也是心疼你。” 江遇耳朵有些发热,心口也是热的。 那人见他终于起身走过来,又调侃了一句,“就是你们说话声音小一点,我也不是那么想听你们说情话的。” 这下周知意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暗自回想着自己刚才和江遇说的话,也没有多么肉麻吧? “你别睡外面,”周知意制止道,往边上让了让,“肯定翻个身就掉下去了。” 江遇只好躺到里面,后背紧挨着木板墙,尽可能多的把地方留给周知意,就是这只有一米八长的卧铺床位对他来说短了些,脚只能悬在外面。 周知意也重新躺好,仿佛正正好填满铺位上的空白,契合进江遇的怀里,被他紧紧抱住,身体间没有一丝空隙。 江遇也是怕她会掉下去,所以抱得格外的紧。 车窗外黑黝黝的景色掠过,只有高悬的月亮好似一动不动,周知意就这样仰头看着他,朦胧的光线洒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月光沉溺在她的黑眸中,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很有节奏感的鼾声。 “我从来都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体验。”周知意用气音很小声的对江遇如此说道,她的神经上此刻跳跃着新奇、兴奋、快乐种种情绪。现代出行的便利她体验过,当下时代客观条件的局限性又带给她了不同的感受,每个人生命的长度就是那么长,她却能体验到两个时代、两种不同的人生,看待问题的角度发生变化,周知意越来越觉得在她一开始觉得倒霉透了的穿越其实也挺好的。 现代很好,八十年代也很好,每个时代都有它独特的魅力。 江遇也觉得就只是这样抱着周知意,就已是发自内心的满足,他也压低了声音,用微不可察的气音在她耳边说,“纯素……也挺好。” 酣畅淋漓的交融确实会带来攀上高峰的欢愉,但此时这种默默的温情,同样能带来心灵上的满足,就如此刻只隔着胸腔的两颗心正一下一下,慢慢跳成同样的频率。 爱意在寂静中继续被催生,如疯长的藤蔓。 江遇轻轻用手摩挲着周知意脑后的秀发,手指又移到前面把她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在鬓角处轻柔的落下一吻,每一个动作都是身体呢喃着在说“我爱你”。 两人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压着声音说悄悄话。 “这一趟来来回回怎么也要个十多天,你就这么跟着我跑了,”周知意眼眸微微弯起,“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吗?” 江遇不在意的说,“不会,船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开,「风雨」上上下下还有那么多人在维持着,更何况还有罗良白在。” 听到这个名字,周知意不禁又八卦起来,“罗良白是真的喜欢何萍吗?” 江遇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作答。 “那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也真是特别,见面说不了两句就又吵起来了……” 周知意用压着的气音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不时拂到江遇的颈侧皮肤上,有点痒。 “我看何萍有时候和他还越吵越兴奋——”周知意突然停住,随即有些恼羞成怒,“你不是刚刚还在说纯素挺好吗?” 江遇埋头在她的颈窝里无声的笑,半晌后才哑着嗓音说,“对不起,我有些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渴求。” 不过现在的地点不对,江遇也没想做什么,只克制的在周知意的耳朵上亲了一下,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睡吧。” 周知意立刻闭上眼,黑夜掩饰掉了她的脸红,竭力忽视存在感强烈的某样东西,也许是昨晚没睡好,没过多久她就真的睡着了。 在漫长的黑暗过后,周知意探头,目光越过好似在埋头做攻略的二老,看了一会儿才出声,“爸、妈,你们要出去旅游啊?” 周知意冷不丁的出声吓了两人一激灵。 “你真是……神出鬼没说的就是你。”孟柔抚着胸口嗔了一句,缓了缓才解释道,“这不是你爸退休了,我俩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出去旅个游,回我们当年度蜜月的地方再看看,看看西子湖边是不是还是曾经的杨柳依依。” 美好的回忆就像老照片,哪怕几十年过去了,再翻出来也是常看常新,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似的。 不过说起度蜜月,孟柔突然想起来,立刻追问起女儿,“你是不是在那头结婚了?我和你爸看到的应该不是我俩做梦幻想出来的场景吧?那男仔可真高,长得也帅,还会哭、咳咳,我是说看着像性情中人。” 周仕良见媳妇说起别的男人这股兴奋劲,即使是知道对方是自己女婿,心中也是不忿,“长得高有什么的,不是有句话叫’中看不中用‘吗?再说了,哭谁不会……” 周知意有些不自在的挠了下脸,莫名想起好几次江遇结束后都要来问她的“用户体验”如何,实话实说,他确实是中看也中用。 “糟老头子哭起来和壮小伙哭起来能是一样感觉吗?”孟柔随口一句,气得周仕良真的要眼泪汪汪了。 周知意连忙插到两人中间,岔开话题,“我确实是前一阵和江遇结婚了,估计是我太想你们也能看到了,所以就莫名的把你们拉过来了,真好,爸妈你们也看到了吧,我在那边朋友很多的。” “那是真不少,”周仕良被她带着思路走,心情又变得欣慰,“看到你在那边有朋友、有爱人,我和你妈也能放心些了。” 孟柔又问道,“那你们度蜜月了吗?去的哪儿?” “本来没想度蜜月的,我忙着呢,但是……”周知意又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了个遍,“被选上了新产品鉴定会,可羊绒材料补不上,所以我才决定去趟西北,顺便也算是把度蜜月这事补上吧。” 孟柔兴致勃勃,“西北也不错啊,感觉那边的风景都是非常壮丽的,我和你爸半辈子了都还没去那边玩过。” 周知意点点头,也很期待,“我这也是第一次去那边,要是好玩的话等着我来给你们种草!” 三天后,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周知意躺在卧铺床位上,想的却是她爸妈要不还是别来西北玩了。 第137章 嘶哈大法 “这是高原病,我刚开始跟这趟线火车的时候也这样,头晕、胸闷气短……后来才慢慢适应了,没办法,我们新宁在国家的东南边,地势低,新宁人乍一来到这地势高的西北,都或多或少不太舒服……” 卧铺上周知意听着张佳的说话声,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划过一个接一个片段似的想法,一会儿想确实她一个从小到大都在低海拔地区生活的人乍一来到这高海拔地区,简直是“胆大包天”;一会儿又想,不对啊,她这具身体不是北方人吗,说起来老家也有山,怎么高反强烈的像土生土长的新宁人似的,难道真的是灵魂决定身体…… 那边张佳还在叮嘱江遇,强调道,“千万别让周知意冻感冒了,一感冒可就真的麻烦了,我听人说早些年一个列车员就是高原病症状比较严重,又得了重感冒,一个急性肺水肿,也就拖了两个小时,再拉到医院,人就没救回来。” 江遇眉头紧锁,脸色都有些白了,心情有些沉重,他是真的没留意过这种高原病。 也是因为他过去一直呆着安乡村里,他连村里的人都不关注,更没怎么接触过外地人。江遇还小的时候当时的安乡大队就已经慢慢的不再接收知青了,因为他们那个地方确实条件太艰苦,之前收的知青都在想办法往回跑,就连江遇他亲爹七三年的时候也抓住机会一走了之,再到后来知青大返城、上山下乡结束…… 江遇没想到自己习以为常的事情居然对周知意来说会这么难捱。 他把行李包里的衣服拿出来给周知意穿上,穿上她的夹棉外套后,江遇想了想,又把自己的一件外套也给周知意裹上了。 好在他还记得四月份的西北不同于将要入夏的新宁,还是乍暖还寒的气候,两人带了些厚衣服。 周知意忍着头晕低头一看,这些更晕了,他是想要把她裹成个蛋吗? 站在卧铺车厢过道里的张佳也觉得有点好笑,“也不用裹这么厚,捂出汗来被风一吹不是更容易感冒?” 虽然脸上带着笑,张佳心里又不禁有些羡慕,那个会这么紧张她的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江遇立刻又把周知意身上那件大外套先脱了下来,“那就等下车了,要是冷就再穿上。” 张佳走过来教周知意缓解着不适的症状,“我来教你一个呼吸方法,我们都叫它’嘶哈大法‘,做上个几遍就能感觉好些。” 周知意就算不舒服也被逗笑了,“这名字倒是有意思。” “先正常深吸一大口气,”张佳带着她一起做,“然后呼气时,发出’嘶‘的声音,慢慢吐气,让氧气在肺里停留的时间久一些。” “嘶——” 张佳看着周知意吐气,继续说,“好,感觉肺里是不是还存留一小部分的气,现在一口气将剩下的气全部吐出,’哈‘!” 另一侧卧铺上的人也不自觉的跟着学,反复几次后感觉确实舒服一些了。 “好了,我还要去工作,就不多待了,反正有人照顾你。”张佳眨眨眼,说着就要离开。 周知意连忙拉住她,“没多久就要到临邬了,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机会再见面,相逢就是缘,我们两个留一张照片吧。” 张佳眼睛一亮,“你们带了相机?” 江遇从行李包里翻出相机,帮坐在卧铺上的两个年轻女人拍了一张照片,把1989年4月25日的她们、一趟列车上产生的友情,定格在了这张照片上。 等张佳离开后,车厢里的人们也纷纷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等待着不久后火车到达终点站临邬市。 江遇也默默把行李都收好,拉好拉链,紧挨着周知意坐下,握住她的手不放,半晌后他抿紧的唇才开口,“对不起……” 还在重复做“嘶哈大法”的周知意偏头奇怪的看他一眼,“你倒什么歉?你做错事了?” “我不应该和你提议来西北的。”江遇后悔了。 “这有什么的,西北就是养羊的人多啊,我自己打听也许最终也会打听到这边来的。”周知意不在意的说,“不过还好是你陪我过来的,你没什么事,要是沈志强和我一起来的,我和他两个人怕是都要蔫了,那才是糟糕。” 沈志强也是土生土长的新宁本地人,周知意觉得他八成和自己一样,都会高反。 江遇攥着她的手有些用力,像是竭力想要抓住什么,他的声音干涩,语气又像是祈求,“总之你千万不能感冒、不能出事……” 如果在这里他再失去周知意的话,江遇无法想象,他会……多么恨这片土地。 在这里他一次次的失去,失去父亲、失去母爱、失去家……甚至连现在的爱人也要失去的话,他真的会疯。 火车放慢速度缓缓进站,周知意双脚终于踩实到地面上,临邬还带着冷意的空气在她深呼吸间深入肺腑,让她昏昏沉沉的脑中仿佛一下子变得清明。 男士外套又被裹到了她的身上,周知意因为兴奋,精神头都变得好一些了,她转头对着江遇说,“还真是和新宁不一样,这时候我们那边都已经很热了。” 她好似从夏天又时光穿梭回到了春寒料峭的季节。 江遇只小心的注意着周知意额上有没有出汗、手有没有变冷,仿佛在踏上这片土地后他整个人的神经就紧绷起来,像是警戒的狼,默默对抗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掠夺”。 “我们先去找个招待所好好休息一下。”周知意迫不及待地说,她现在就想洗头洗澡,在火车上呆了五天,她感觉自己都要腌入味了。 找招待所先住下江遇同意了,周知意想要洗澡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没让她去外面的公共浴室洗。 拿着结婚证开了一个房间,江遇没停下的连着打了四个暖瓶的热水回来。 “这样洗多不方便啊。”周知意觉得麻烦,“我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到招待所对面就有个澡堂,也不贵,这边物价比新宁还要低一些。” “澡堂空气不流通,温度又高,你本来就有点喘不上气,在里面更容易喘不动气。”江遇耐心和她讲着,“而且里面热、外面冷,你洗完澡一出来很容易着凉。” 那是澡堂吗?现在在江遇眼里,那分明是隐藏的“陷阱”。 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周知意又不是非要由着自己性子来的那种人,“好吧,那就在屋里洗吧,你出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买点回来,我应该就能洗好了。” 江遇没动,“我等会儿再去。” 那意思分明是…… 周知意腾的脸色迅速蹿红,语气有点急,“你出去呀!” 江遇已经自顾自的找脸盆接水,拿起暖瓶往里面兑热水,“我去接热水的时候老板提醒了一句,初来这边的人,要是想洗头的话一定要仰着头,不能弯腰低头洗,不然会更难受,我在可以帮你倒水。” 他现在根本不可能错眼,离开周知意半步。 江遇说的都是为了她好的事情,周知意无法,只好同意。 只是他留下,那就肯定不可能只是帮忙洗头。 即使已经做过很多次更亲密的事,但是帮忙洗澡这种事……太超过了周知意的认知了,她面红耳赤,不只是被热气熏的。 “别憋气。”江遇哑着声音提醒道,“做你的’嘶哈大法‘。”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28节 周知意瞪他一眼,只是她面容羞红,威力大打折扣,“那你把手拿走,我自己洗。” “你又不能低头弯腰,你怎么自己洗?”江遇真的只是在认真“服务”,并没有动一点歪心思,即使他那里已经鼓起了小山丘。 周知意认命的闭上眼,放空大脑,摆烂了,权当自己享受了一把封建社会大小姐被人伺候。 给她洗好澡,江遇迅速把人塞进厚实的被子里,自己用剩下不多的热水兑成半温,迅速冲了个澡,顺便自己手动解决。 周知意默默的裹紧被子转了个身去擦头发,自欺欺人的假装无事发生,就是……低喘声总是钻进她的耳朵,惹得她耳根发烫。 第二天,周知意感觉好多了,不再耽搁的做起了正事。 临邬市地处西北,同时兼管着周围的三个县城和七个村子,这边环境地广人稀,部分地区水草丰茂,具有养羊的天然优势,再加上这些年“扶贫开发”政策的推行,引进绒山羊进行杂交改良、鼓励农民们发展养羊业,以增加家庭收入、改善生活条件,所以周知意和江遇打听了一圈,迅速决定,直接和这边的领导谈。 她需要羊绒,这边的人们想要靠养羊改变生活,如果能谈拢,那可以说得上是“双向奔赴”。 魏市长一开始听秘书讲有人想要来收购他们临邬的羊绒和羊毛还挺高兴,结果就看到这两个还没他小儿子大的年轻人,顿时脸上的笑容消失。 “您好,我是来自新宁的周知意,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知意」这个女装品牌,”周知意上前来,坦然的说道,“如果您没听说过「知意」,也应该听说过我们新宁服装生意做得火热吧,我确实是做服装的,来到临邬就是想要寻找稳定的、质量好的羊绒原料。” 魏市长放在桌下的手一下下敲着自己的腿,思索着,他是没听说过这个女装品牌,但新宁的名头还是很响的,“东西南北中、发财到新宁”这句话几乎没有几个人不知道。 市场经济放开后,这个东南沿海的城市成为无数人梦想开始的地方,这些年更是愈演愈烈,形成了一波“孔雀东南飞”的人才流动大潮,魏市长做梦都想临邬也能像新宁一样,能够涌来一批批人才,可惜西北和东南完全是两个方向,临邬和新宁,也像是两个极端,没有进的人、只有跑的人,没人想要在又穷又落后的地方垦荒。 “我对服装行业确实了解的不多,”魏市长如实说道,“这样吧,你们两人先一坐,我让纺织工业局的赵局长也过来,咱们再一起好好聊一聊。” 偶尔会去首都开会、买几本报道行业新闻的服装杂志,赵局长是知道「知意」的,他热情的握住周知意的手,“我看了你之前那场服装表演的报道,那时候我看到你有出羊绒衫,我就在想,要是能用我们临邬的羊绒就好了。” 现在!美梦要成真了! 赵局长努力争取着,很是卖力,“不是我自夸,我们临邬的羊是真的好!毛也是真的好!” 一旁的魏市长忍不住捂脸,这还不是自夸吗…… 不过从老赵的表现来看,看来这两个年轻人还真不是骗子啊,魏市长在心里不禁感叹,真是一代代年轻人前仆后继、要站起来了。 在听到周知意说是要收购了羊绒,制作成羊绒衫后拿去全国新产品鉴定会上展示、评比,赵局长心头更加火热,已经预见这是他们临邬的大机遇,不然只是几根羊绒,他们根本够不着这种国家级评比的边,但是如果能搭上“东风”,届时会不会有人多问一句衣服是用的哪里的羊绒?这是个能让更多人知道他们临邬的好机会啊! 魏市长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态度也跟着热情了起来,“让老赵带你们去实地看看,真不是我们吹,我们的羊绒是真的好!” 他还特意把自己的得力的秘书也派了出去,“小庄,你也跟着一起,开上咱们这儿的车送一下,不然走路要好一阵功夫。” 坐着小汽车颠着到了最近的平山县,赵局长打头走在如同旷野的宽广土地上,给周知意介绍道,“这边养羊还是以农户散养为主,之前也有过外地的人过来收绒,我们才知道原来羊绒和羊毛是要分开的,羊绒更加值钱,尤其是走外贸,羊绒很受外国人的喜欢。” 周知意点点头,这点她也有所体会,「知意」拿到出口指标后对外也是羊绒衫卖得最好。 “不过之前那几个收绒的老板去年出事了,他们为了多赚钱,把收到手的羊绒掺进了黄沙,想要增加重量,结果被外贸口岸退回了,他们被罚了很多钱,这些事还是我听今年唯一一个还来收绒的李老板说的。”赵局长唏嘘不已,既是惋惜这些老板们急功近利害了他们自己,又是难受农民们的生计没了着落。 说难听点,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收绒的老板没钱做生意了,源头养羊的农民卖不出去羊绒羊毛、赚不到钱,日子自然就不好过,那整个临邬市的发展就会停滞不前,简直是恶性连锁反应。 不过也许这个低谷是为了迎接下一个机会,赵局长看向落后一步的周知意,收拾好心情,给她一指,“前面就是养羊的农民了,我喊他把羊赶过来,孙老五——过来——” 他突然气壮山河的喊声令周知意不禁侧目。 不一会儿羊群便朝这边赶了过来。 赵局长用着乡音和那放羊的农民解释着,周知意研究着走到自己身边的羊,西北气候寒冷,这边羊身上的毛确实比新宁的羊身上的毛要更绵密,她用手将羊毛左右分开,里面的绒毛非常细,羊绒主要就是看细度,细度越细、品质越好,这位赵局长也不是自吹自擂,临邬的羊确实好。 等那边赵局长和农民说完话,周知意问道,“之前那些老板收绒都是什么价啊?” 那农民又用方言对赵局长说了几句话,赵局长虽然眉头微微一皱,但见他坚持,还是按这人说的价格说了,“他说之前是羊绒七十、羊毛五块,按斤称重。” 周知意在心中对比了一下,比她之前在那唐老板的养羊场杀下来的价格还要低一些,她还挺高兴,品质更好、价格更低,果然这一趟来对了。 她正要开口。 一直只是默默跟着周知意的江遇突然出声,“他说看你是个女的,想要加点钱,这个价格是报高了的。” 一语惊倒在场所有人。 被拆穿的赵局长脸皮有些火辣辣的,“……同志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啊?” 他一边干笑着,一边瞪了那孙老五一眼,他就说了不行,非不听。 “哦?”周知意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的看向赵局长,“坑我这外地人呐?到底是多少钱啊?” 赵局长顶不住压力,“其实一般都是羊绒六十五、羊毛三块,但有的时候农民们也想多赚点,会稍微提下价……” 他解释不下去了,局促到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真不好意思,我带你再去看看其他农民的羊,也有人是我刚刚说的那个价的。” 周知意也没想追究什么,毕竟羊绒的价格又不是被统一定价,有人想多赚一点也是正常情况,但是她肯定还是更想和诚实一些的人做交易的,一开始就坑她三、五块的,难保未来不会更贪心。 后来周知意又看了其他几个农民养的羊,大同小异,品质都是一样的,都是在一片土地上养的、又是同一个品种,基本上可以说是没什么差别。 “我想也不需要继续看了,只要是这样的品质,羊绒和羊毛分开,就以赵局长你说的价格,我也不往下压了。”周知意说道,她没有什么想要继续压榨穷苦老百姓的想法,这个价格对她来说已经是赚到,即使再加上运输的费用,性价比也比她之前采购的原料要划算。 “或者这样行不行?”周知意突然又有了个想法,“其实赵局长,你们完全可以在本地建一个羊绒厂,将原绒收集起来、进行分梳加工,试着直接外销,省去中间那些收绒商人从中赚差价。” 这样她也可以直接采购进行过粗加工的原料,省去了前期处理的麻烦。 这种事情赵局长自然也是想过,只是,他有些尴尬的搓搓手,“这不是没钱吗?” 不只农民穷,整个临邬上上下下,都是穷的。 但周知意有钱啊。 一旁养羊的农民一声都不敢吭,听着那漂亮的年轻姑娘和他们这边的领导畅谈着建设羊绒厂、发展地方经济的事情,他听不懂什么“投资”、“加工”、“外销”之类的词语,只是话里话外能够带动所有人一起过上好日子的意思他听懂了,以后羊绒羊毛也不愁没人收,于是他更加频频看向一旁长身玉立的男人,眼神略有些古怪。 越聊越投契,赵局长现在看周知意的目光都带着别样的狂热,这就是活财神啊。 周知意也很满意,投资羊绒厂不只省去了她处理原料的工序,还不用再担心被人坑,可以用绝对的低价进行采购,这是她注资的条件。 “合作愉快。”周知意伸出手。 赵局长脸上笑容更甚,连忙握住,“合作愉快,周老板。” 见大人物们好像终于谈完了,旁边的农民这才敢出声,犹疑的对江遇说,“你是不是……安乡村江玉兰家的老大?” 江遇听到这个名字,晃了下神,点点头,这才看着那男人沧桑的面容,从记忆中找出些印象,“我好像见过你。” “我婆娘是你们村的,陪她走娘家的时候见过你,和你娘也还算认识。”那人乐呵呵地说,“可真没想到,你现在可真有出息,是不是你和你老板推荐的咱们这里?真好,发达了还不忘家乡的父老百姓。” 赵局长惊喜,“怪不得刚刚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呢,原来也是我们本地人,那可真要谢谢你,我就说临邬也没那么有名到可以吸引周老板这样的大老板特意跑这么老远过来。” 江遇不想担这样的功劳,他并不记挂这里的任何人或事物,态度冷淡,“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来陪我媳妇的。” 李老二惊讶的张开了嘴,目光在江遇和周知意身上打转,他也是听自家婆娘讲过那些八卦,知道江玉兰前头男人是个什么德行,也知道江遇是前头男人的孩子,他在心中暗暗惊叹,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是个吃软饭的、儿子也是吃软饭的。 他已经把江遇当成攀上有钱女老板的上门女婿了。 一旁跟着的庄秘书打圆场,“这不就更是缘分了哈哈哈……” 李老二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 江遇搀着周知意落后其他人一步,她走不了太快,一走快了就又头晕、胸闷。 “我都不知道这里是你老家。”周知意侧头看向身旁的人。 “知道的话你还会来吗?”江遇问她。 “唔……”周知意想了想,“可能有点难办,也许会再找找备选吧。” 她知道江遇以前过得不算好,爱屋及乌自然也恨屋及乌,对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羊确实不错。 江遇笑起来,感觉这就已经足够了。 周知意向周围看了一眼,这地方真是肉眼可见的穷,她不禁有些心疼,“你以前在这边生活都是做什么?也养羊吗?” 江遇摇摇头,“就种麦子。” 他娘改嫁后,家里有了几亩地,就以种麦子为主,江遇还端别人家的碗,活自然也要跟着干的,平时到处乱晃,但到了收麦子的季节,收割、滚压、扬场、晒麦子、装袋,这些都是要做的,他那一身的肌肉是在田间地头练出来的。 只是这些没什么好说的。 目光扫到一片粉红色的小花,江遇弯腰一把揪下来几朵,送给周知意,“你要不要尝尝?这种花的花蕊很甜。” 江遇突然发现过去的那些岁月也不完全都是灰暗的,他也曾在漫无目的游走时随手采一朵这样的小花含在嘴里,尝着难得的甜味。 周知意还真没吃过花,“这叫什么花?” “我也不知道学名是什么,这边人一直叫它喝酒花。”江遇说。 赵局长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终于和这个年轻人有了些是同乡的共鸣感,他乐呵呵地附和说道,“我以前也爱摘这种花吃,那时候缺糖少盐,这就是大自然馈赠给我们的免费’糖水‘啊!还有桐树上开的花,它的花蕊也是很甜的……” 李老二看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方才态度还很冷淡的年轻人转头和他媳妇有说有笑起来,还摘了花送给她,行为举止间透露着亲密和爱护。 他摇了摇头,原来也不是完全一样。 老子是软饭硬吃,儿子最起码看得出是真心喜欢的。 歹竹出好笋啰。 第138章 行差错步 江玉兰去县城赶集回来,拎着买来的菜籽和扯的一块布,远远就见王丽那女人站在村口,她一眼就知道这人是在等自己,也不知道又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脚步未停,江玉兰是和王丽不对付,但她又不怕王丽,没什么好躲的。 留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稍显刻意的迎了上来,脸上扬着笑,嗓门洪亮,“哟,可真巧,我带我姑娘来过娘家,居然又碰上了你。” 不是巧,王丽都在村口等了好久了,也不知道江玉兰赶个集磨磨蹭蹭半天不回来是在干什么。 江玉兰都没掩饰,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哪回没’正巧‘碰到过我?” 王丽装作没听见,只自顾自的继续说,“我还没恭喜你呢,你家娃可真是嫁了个好人家。” 江玉兰皱眉,“你听谁说的?我去撕烂她的嘴,我闺女今年虚岁才十六,造这种谣丧不丧良心啊?” 她目光凶狠,直直的盯着王丽,就差直接说“老娘要撕烂你的嘴”了。 “……我说的不是你闺女。”王丽说,“我说的是你家老大,你大儿子。” 王丽她女儿在一旁扯扯她娘衣角,忍不住小声纠正,“娘,男人那叫’娶‘。” “我没说错,”王丽拉回自己的衣服,“上门女婿不就是叫’嫁‘吗?” 她听她男人回来说的,忍了一天,今天还是没忍住来找江玉兰了。 “我家李老二说他看着你大儿子了,啧啧,现在可真是不得了,跟个城里人似的,还找了个有钱的女老板当媳妇,鞍前马后的,可不跟以前似的了,见谁脸上都没个表情,活像是别人欠他钱似的。”王丽语气跌宕起伏的说着,简直像是在唱戏。 李敏忍不住把头埋进胸口,臊得慌,也不知道她娘到底是为什么总爱跟玉兰婶对着干。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29节 王丽和江玉兰的梁子,其实还是在她们都是姑娘家时结下的。 当时安乡大队里两人年龄相仿、长相又好,总有好事的人拿她们两个做对比,从家室条件、到长相个头、性格、未来能说个什么样的人家,统统比了个遍。 尤其是后来江玉兰嫁给了个有文化、长得好的知青,王丽却嫁给了个家贫、个矮的放羊郎,一下子风向变成了捧江玉兰、踩王丽,好似江玉兰嫁得有多好,她王丽就有多可怜。 虽然后来江玉兰摔了个“大跟头”,谁也没想到文化人还能干出抛妻弃子的缺德事,不过第二年她就又“站”起来了,改嫁给还是头婚的刘勇,拿她有疼有热的,之后接连生下一女一子,又凑成了一个“好”字,成为人人口中的“苦尽甘来”。 王丽这才和江玉兰不对付的,不过半辈子都要过去了,王丽其实有时候想想觉得也挺没必要的,她和江玉兰凭什么要被人像挑猪肉似的挑肥拣瘦,况且各人有各人的日子要过,有什么好比的呢,露出给外人看的自然都是好的,实际内里有本怎样难念的经谁又知道。 就像江玉兰和她大儿子,明明是亲母子两个,偏偏关系冷淡疏远的像陌生人似的,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虽然有时候也挺可怜江玉兰的,但王丽总忍不住过来撩拨她,就像听说江遇的事后,忍了一天还是没忍住。 “都到家门口了,你儿子没带着媳妇回来看看你啊?”王丽好奇的问,主要是她也想见识见识,听她家老头说那姑娘又好看又气派,跟领导们讲话都丝毫不惧,江遇只有在一旁老实听着的份儿。可真稀奇,王丽只见过男人讲话、女人不敢吭声的,从没见过倒过来的,她可真想见识一下。 江玉兰回过神来,没好气地说,“我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她懒得继续搭理王丽,抬脚往村子里走,没一会儿就走回了家里。 一个十几岁梳着两个麻花辫的青葱少女向江玉兰跑了过来,“娘,我要的布你买了吗?” 她虽然是问询,却在说话时已经自顾自的去翻江玉兰手里的东西了。 只是看着那块只是颜色鲜亮、并没有什么图案的土布,刘美娜耷拉下脸,“我还想做条好看的裙子呢。” “你就知足吧,你看村里谁家姑娘有那么多衣服换?”江玉兰笑着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刘美娜拉着她的胳膊,又一次求她,“娘,我们去找大哥吧,他不是在新宁赚了钱,而且新宁多好啊,听说有各式各样好看的衣服,生活条件也比西北好。” 江玉兰张口,不等她说话,院子里看着要更小些的男孩先说了。 “死了这个心吧,刘美娜,你当着人面什么时候叫过大哥?你忘了你以前故意当着他的面说’咱们才是一家人,也不知道是谁整天死皮赖脸呆在别人家里‘的话了?” 说话的人是江玉兰的小儿子,刘平磊年纪虽小,看得却比他姐姐要透彻,“你不知道他寄钱回来的时候说过不是给咱俩花的吗?他心里没咱俩,过去了也白搭,你我就算在路上要饭,他都不会管的。” 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有次刘美娜和村里另一个姑娘产生了矛盾,被对方叫来了好几个兄弟堵了巷子,除了她亲弟弟过来帮忙,江遇当时也曾路过了巷子口,不过他只冷淡的瞟了一眼,就像不认识他们似的直接走了,最后刘美娜还是被按头道歉,这事才算完。 刘美娜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面露犹疑。 “你弟弟说的对,你就别想了,你哪怕是去求你爹,你看他愿不愿意过去投奔?”江玉兰直白的说。 刘美娜立刻看向拎着个板凳出来抽烟的刘勇。 刘勇装没听见似的坐下卷自己的烟,他才不去咧,没当过人一天爹,这时候找上门腆着脸装爹,他还干不出这么没脸没皮的事。 他划个根火柴点上火,吐出一口烟雾,小姑娘家可以撒娇卖痴,他一个男人可不能不要面子。 见家里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刘美娜只好气鼓鼓的拿着那块布坐到院子里的一个凳子上。 江玉兰叹了口气,还是放缓了语气,“要想走出去,那你就好好学,有本事你也像村里姚三叔家的大闺女一样,考大学考出去,到时候无论你是去首都、还是新宁,我和你爹都供你上。” 刘美娜瞥了一眼还在看书的弟弟,只好叹了口气,自己也捡起方才丢到一边的书本,努力静下心来看书。 江玉兰其实还记得那个男人,倒不是什么旧情未了,而是愤怒,她很想自己的孩子也能考上大学,不就是文化人吗,她是来不及努力了,但她的孩子不是孬种! “都好好学,谁考上供谁,要是都考上了,就都供!”江玉兰给他们打气,“也就是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小遇小时候学校都没了、哪有这种学习的机会,不然村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肯定是他,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她突然顿住,片刻后收起了脸上的神采,沉默着进了屋。 刘勇对两孩子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学习,让他们娘自己静静。 江玉兰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她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和孩子一步步走到这种地步的。 陈云帆走后,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江玉兰慢慢明白过来了,说是假离婚、实际就是真离婚,他不要自己了,连儿子都不要了,她愤怒、痛苦,通过眼泪和咒骂发泄着,那会儿确实看着长得酷似陈云帆的儿子更加难受,控制不住的把怒气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吓得孩子也是一直哭。 等她缓过劲来,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那时改成跟她姓的江遇就已经变了性子,不喜欢说话、耷拉个小脸,面无表情的像是别人欠他的似的,江玉兰看着就又来气,从来都是他们父子两个欠她的,陈云帆吃她那么多好东西,鸡蛋、白面什么的她自己不舍得吃,都给这爷俩吃;而且她怀胎十个月、把江遇生下来,他难道不欠她的吗? 江遇缩进了自己的保护壳里,江玉兰又心中有怨,明明他们两人都是被抛弃的受害者,却并没有抱团取暖,反而开始渐行渐远。 后来江玉兰改嫁,重新有了自己的家庭。 江遇越长越大,和他亲爹越发的相像。 江玉兰因为他的长相、性子亲近不来;江遇也无法融入她的新家庭,只能像个寄宿在同一屋檐下的外人。 有时候江遇在外面一天不回来,江玉兰也会担心,可等到他晚上回来,看着他那张脸,她说的话就又变得又冷又硬了。 她当时说的是什么?江玉兰回想着。 “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和你亲爹一样走了就不见影了呢。” 江玉兰忍不住把脸埋进掌心里,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也不怪她想要给江遇相看说亲时,这孩子会以为自己是想用这种让他结婚的方式把他撵出去,所以先一步识相的走了,这一走就真的再没回来过。 江玉兰忍不住抽噎。 她突然从记忆中发现,其实江遇已经有些年没叫过她娘了,而她也不缺人叫她娘,所以才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还是后来的那两通电话,江玉兰才再次听到他叫自己,一通是说给她寄钱、让她对自己好一些;一通是说他要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了,对方是个很好的姑娘。 又过了十来天,江玉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特意跑了一趟她爹家,因为她爹家有电话。 “爹,你外孙的电话号码……你帮我找下呗?”江玉兰有些不自在的说,她知道她爹肯定记了,每个打进来的电话他都会仔仔细细的记到本子上,防备着日后有用。 “谁电话?平磊不在家吗?而且他一个小小孩,哪有电话。”老人家显然没跟上女儿的脑回路。 江玉兰直接说了,“是跟我姓的那个,我要江遇的电话。” 其实江遇早就回来新宁了,周知意和临邬市领导们约定好了,后续会和他们签合同、派人过来拉货、把钱汇过来建厂,终于有了助力的临邬市为此甚至立刻成立了羊产业推进领导组,就专门负责跟进之后绒山羊的养殖、羊绒厂的建立等等事宜,听说周知意和江遇来的时候一路坐的是火车,坐了五天四夜很是辛苦,立刻大笔一挥,帮两人开了两张介绍信。 所以周知意和江遇是坐火车先去了首都,再坐上飞机直接飞回了新宁,只用了去时一半的时间。 在办公室里江遇拿起电话听到江玉兰的声音时,他有些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 江遇在那边见到了认识他的人,猜到了江玉兰会知道自己回去过的事情。 他能想到江玉兰会说什么,无非就是“都回来了也不知道来家里看看,白眼狼,白养你这么大”之类的话。 “以后不要再给我寄钱了。” 江玉兰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江遇正常沟通了。 “该还我的也差不多还清了,你也没吃我多少饭。” 江遇先是眼中闪过意外,随即又沉默下来。 给人当倒插门,再往回寄钱,久了人姑娘肯定不乐意,江玉兰这么想着,所以才说了这些话,她记得江遇打回来的那两通电话的语气,不想他失去话中透露出的那种幸福。 就是听起来很像断绝关系。 “我以后不靠你,美娜、平磊两个人也不靠你。” 江玉兰说的干脆,她会斩断两个孩子未来也许会升起的贪念,不让他们去打扰江遇。 “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别像你爹那样,他是畜生,你要做个人。” 江玉兰难得语气平和的说了一句话,她作为他娘,最后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她没帮过他什么,甚至在他小时候想要一个拥抱时都把孩子推开了,现在江遇也不需要她了,她也再不能帮上些什么了,能做的也就只有不给他添乱。 “嗯。”江遇只简短地应了一声,“那您以后也好好的。” 客气的像对陌生人。 挂了电话,江玉兰有些怅然若失。 1966年,江玉兰抱着才刚出生的儿子和陈云帆据理力争,“我儿子,我辛辛苦苦生的,既然不能跟我姓,那他叫的名字从我名字里拣一个字总行了吧?” 陈云帆想了一下,“陈玉太像女孩名字了,还是换成相遇的’遇‘吧。” 那时江玉兰心中泛着甜蜜,以为儿子就像是两人有缘相遇的“礼物”。 世事也是难料。 “遇”也可能是“遇人不淑”。 儿子后来也真的跟着她姓了。 只是行差错步,到底是母子缘浅。 第139章 反向飞 一趟西北行前前后后路上花费的时间加上中间停留的时间有将近两个礼拜,在这之前是还有个经期,但加起来总共都没有超过二十天,周知意真的是纳闷,怎么就能把人“饿”成这样。 离开新宁,江遇是纯情少男;回到新宁,变身——色中饿狼。 “好甜,这比喝酒花的花蜜还要好吃。”江遇重新覆上来,黑眸晶亮又专注的看着周知意。 带着弧度的黑发乱蓬蓬的撒在枕头上,她的脸上带着红晕,漂亮的双眼中像是浮着潮气般的潋滟,绯红的唇喘息着,江遇有些目眩的深深为她着迷,他也从来没想到过,这世界上居然存在这样一个人,哪怕只是呼吸,他都爱得不行。 “不要把我纯情的回忆覆盖上一层狎昵色气啊!”周知意抱怨着,就是难掩亲昵的语气使得她的话更像是嗔、不像是怨。 江遇笑得胸膛都在发震。 回到新宁、回到家里,对他来说像是回到安全区,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比起安乡村,新宁才是令他心安的家乡,他不用再害怕失去,因为过去失去的一切在这里他已经一点点重新得到。 “我还有别的想法,现在地点合适,”江遇附到周知意的耳边,像是回到卧铺上,声音压低用气音说话,“不如我们把之前没能做的事情,都做一遍吧?” 面对面抱在一起,抱得有多紧,纠缠的就有多紧密,温柔又强势的占有; 温热的水从淋浴头喷洒出来,哗啦啦的声音掩盖住其他声响,雾气弥漫着,像是磨砂玻璃,只能隐隐看到缠绵的人影; 度蜜月确实能令新婚小夫妻感情升温,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结婚开始将其也纳入考虑。 就是放到江遇和周知意身上,感情上的升温导致他更加缠人、她更加纵容。 就连楼顶的花园露台上两人都胡来了一回,百花盛放是天然的遮挡屏风,宽大的裙摆是第二层罩布,藤编的摇椅一上一下摇晃着…… 色令智昏后短暂的清醒过来,周知意及时制止江遇往某个少儿不宜的方向继续成长,“你不准再看地摊书了!我觉得你现在的学习成果就足够了,不要再学了。” 就像是越来越开放的市场经济,必要时候也会进行干预。 再加上江遇真要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了,好学、钻研并积极实践的劲头比谁都强。 周知意是真怕他未来再看到什么更夸张的,把加以修饰的文学创作当了真,真想试试什么一夜七次、葡萄能不能榨成汁之类的,江遇要是真敢试,她就能把他踹下床。 江遇见她说的认真,便乖乖答应下来,他又不是喜欢看那些书,不看就不看,他以后只看她这一本“书”就足够了,翻来覆去的看,怎么看都有新趣味。 洗去一身酣畅淋漓的汗,江遇回到床上,自然的揽住周知意,“之后羊绒和羊毛需要找人跑过去运回来吧。”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30节 他和周知意回来时是先带回来了些制作样衣的羊绒原料,也因此在飞机上引得其他乘客频频侧目,尤其是在看背了两个大尿素袋的江遇,这幅样子在火车上挺常见的,但在飞机上……要不是知道没人会逃飞机票,其他人都要以为江遇和周知意这对小夫妻是厚着脸皮硬闯进飞机里的了。 “你找了哪个车队?”江遇状似不经意地问。 抓住机遇做大做强的可不止他和周知意,各行各业都有成功者,江遇可是听说跑货运的个体户中也有人创办了公司,那老板的名字他还很耳熟,情敌的名字还能不耳熟吗?况且有段时间江遇曾经那么耿耿于怀,自己根本买不起的传呼机、对方却能随手当礼物送给喜欢的女孩。 周知意完全没有和他想到一处去,她早就忘记那些在她生活中短暂出现又消失的人了,不只是齐廷铮,还有后面的段明礼、宋思泉,抑或是再早之前出现过的苏铭华、现代时的那些追求者们,都如过眼云烟,她哪有精力去记得那些过客。 “我还在选呢,我打算尽量不找新宁人,那边地势太高新宁人过去确实适应不了。” 江遇只听了前半句话就心又放回肚子里,齐廷铮,嘿嘿,土生土长的新宁本地人。 他倒不是担心周知意,只是不放心那些男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看到现在更加耀眼迷人的周知意然后单方面的旧情复燃。 “现在来新宁闯荡的外地人不少,我看也有从北边来的……”周知意继续说着。 新宁市的人真是越来越多,开放的市场经济、无处不在的风险和机会,吸引着野心勃勃、斗志昂扬的年轻人们前仆后继的南下新宁。 孔雀东南飞,心怀鸿鹄之志。 没有人不想成功,没有人不想自己的人生越来越好,没有人不想成为下一个财富神话。 周知意和沈志强等人讨论了几次,最后选择了这家组建不到三个月的平安货运,这甚至不是一家货运公司,只能算是个体户,目前只有两个老板,没有员工。 冯桉和他姐夫侯报国被郭伟带着来到知意服装店二楼的工作室时,两人脸上除了不自在还有隐隐的警惕,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人多的地方就是江湖,而江湖上少不了坑蒙拐骗的骗子,他们两个外地人到新宁打拼,总要留个心眼,总不能事业没闯出一片天地,连车带人都被骗走吧。 周知意看到这两个人,不动声色的审视了片刻,看着确实像郭伟说的那样,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她这些年做生意也算是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把本色透露在表面,但“相由心生”这个词还是有些道理的,在先后接触过偷设计稿的程嫂子、心里不平衡的方红梅、贪婪无厌的羊场唐老板……周知意在识人这方面也可以说是实践出真知,有了些长进。 冯桉和侯报国一眼就看出这里的老板是谁,大老板身上都带着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气势,总之就是能让人在人群之中一眼分辨出谁是老板。 果不其然是那个长得漂亮得像电影明星似的年轻女人先开口,“你们是澄宏人?地图上澄宏市和临邬市是在相邻的两个省,你们去过临邬吗?” “没有,”冯桉如实说,“虽然是邻省,但北方土地宽广,地图上看着近,但其实相隔十万八千里。如果您是想让我们去临邬跑货,那我们接不了,一个是远、一个是我们没跑过,没有路书。” 没有导航和gps的当下,做货运生意的人全靠经验,通过一次次车轮真的碾压过土地,记下前进的路线,形成手写的路线图,这也是为什么跑货运的往往都是两人搭伙,除了长途疲惫可以换着开车,另一个原因就是需要有人在旁边看路书指路。 “你们刚来新宁那会儿有没有感觉疲倦、无力、嗜睡、头昏之类的症状?”周知意又问了一个好似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冯桉摸不着头脑的点点头。 他姐夫侯报国面露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现在人做生意还要能掐会算才能赚钱了吗? 周知意心中有了定论,看来他们应该可以适应临邬那边的高海拔。 她刚刚说的都是醉氧的症状,就像她一个在低原地区生活的人突然到高海拔地区会产生高原反应,高原地区的人乍一来到东南沿海的新宁市,其实也会有“低原反应”,症状不像高原反应那么难受,只是空气中的氧气含量对高原人来说太高了,就像一下子补过了头,整个人晕晕的、想睡觉,像喝醉了似的,所以又被叫做“醉氧”。 周知意在知道江遇原来就是西北那边的人后,顿时觉得初相识时他那冷淡的恹恹态度都有了合理解释,人“醉”着呢,所以才不爱搭理人。 虽然也有这部分原因,但事实上那会儿江遇本身性格就是不爱搭理人。 “谁说拉货只能靠货车这一种方式,我问过了,新宁火车站设有货运办理处,专门负责货物随车运输的事宜。”周知意抛出自己的offer,“我不用你们出车,只需要人来回替我跑一趟,把货帮我带回来,相当于走镖。火车运输的费用我来出,来回的劳务费我付给你们,并且我不管你们去的一趟会拉什么货物过去卖,临邬地处西北,很多东西都买不到,你们大可以在新宁进货带去那边兜售,但是这部分货运费要你们自己出,你们去的那趟我只报销你们的火车票。” 冯桉和他姐夫对视一眼。 他们就是从北方来的,知道那边的情况,就像的确良,在他们老家集市上卖十块钱一米,他们来了新宁后才发现,这布在这边顶多卖三块钱。 只有脑子灵活的人才能赚到钱。 他们也没必要真的只局限在开车、拉货这件事情上,这个女老板说的话几乎可以说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不用出车,也就不用有油费、车损之类的成本,他们只要人辛苦些,可以说是无本的买卖,而且还可以去的那一趟顺便带点什么过去卖。 冯桉很快想通这些,答应下来,“行,我们干。” “先别急,我也要看你们能不能干得了。”周知意把话摊开了说,拿出两个小布袋,打开,“你们过去不光是把货给我带回来,还要顺便帮我验货。羊绒和羊毛的品质标准你们要是能记住,会看、会检查了,这桩合作才能开始……” 拉货的事情解决了,周知意还要从手下选一个懂羊绒生产加工的人,和采购来的机器一起去到临邬,帮助那边建立羊绒厂。 回来后周知意又和临邬市的领导班子们电话沟通了几次,将方案再次改变了些细节,从她直接注资,改成了将资金转变为羊绒加工的机器。 在临邬有钱也买不到机器,而周知意在新宁,梳绒机、纺纱机,这些专业化的机器她都能从侨商手里买到。 但是要派谁去,周知意有点为难,毕竟过去指导、帮助建立羊绒厂不像是跑货,几天就能回来,可能会在那边逗留呆上好几个月、甚至是一年两年,这都是说不准的。 从来都是人们往新宁跑,现在要让在新宁过惯了好日子的人反向往西北跑,怕是很难有人会乐意。 周知意为难到都不敢和人提,她怕说了就好像自己是仗着老板的权利硬压员工过去似的,还是有人看到她采购机器的大动作,知道是给临邬那边订的后,主动向周知意请缨。 “这些机器总要有会用的人过去教一下吧,你看我行吗?” 周知意有些意外的看向主动来找自己的张英。 “你想好了?”好不容易有人主动送上门了,周知意却忍不住反问道,“新宁到临邬有两千多公里,环境、气候都是天差地别,你一直呆在新宁市没去过别的地方吧?高原反应可能都要让你吃些苦头,我坦白的和你讲,就算薪资酬劳上我不会亏待你,但是过去其实还是吃苦。” 张英面露犹豫,但又想到了什么,很快又坚定下来,“我想好了,我宁愿吃这种苦头。” “我不是一直和我爸妈讲我在厂子里只是个普通的缝纫女工吗,我说一个月工资只有四十蚊,我拿给家里三十蚊。”张英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他们现在越来越不满足这点钱了,尤其是我两个弟弟都闹着要结婚,家里凑不出那么多钱来,他们就又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现在开始一个劲的劝我赶紧结婚,说我一个做姐姐的,没有道理弟弟赶在我前头结婚的。” 张英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都能看明白了,他们不过是想要拿我结婚得来的彩礼钱,再给阿文阿武结婚用,这跟把我卖了有什么差别?” 也许别人会觉得远走西北是个倒霉事,但对于现在陷入困境的张英来说,这是曙光,是她必须抓住的机遇。 “西北好啊,越远越好,”张英坚定地说,“我不想再和他们纠缠在一起了,我给家里的好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把自己都搭进去。” 周知意看着她,不禁有些触动,“……你也变了很多,我还记得你在海林制衣厂时像老黄牛似的,自己赚的钱自己都不舍得花,全拿给家里。” 张英笑起来,“我知道你们都在说我傻。” 不过那时候她也确实傻。 “现在不傻就行,都还来得及!”周知意吸了下鼻子,快速整理好情绪,“我正发愁让谁去呢,你去当然好,你做事认真负责,你去我一万个放心。” 周知意想起张英刚刚说的话,“不过你家里人还指望着你结婚那份彩礼钱,能同意你去西北工作吗?” “我不说就是了。”张英眨眨眼,终于露出些二十多岁女孩的灵动,“家里一直没有我住的地方、我一直都住在女所,他们又不知道我是去上班还是去火车站,后面他们要是来找,你就说是我自己跟人跑了,别让我家里人赖上你,我知道他们才不敢追去大西北。” 张英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不久后的自由,眼中充满期待,“到时候天高地阔,再也没有人能困住我了。” 五月初的很寻常的一天,张英在这一天“跑”了,同行的除了办理了货物托运先行一步上了火车的那些机器,还有冯桉、侯报国和另一个不情不愿的年轻男人。 专门从事纺织机械销售的商贸公司老板是归国的侨商,苏老板把他小儿子连同机器一起打包送了过来,美名其曰机器调试总要有人负责,实际是想让满脑子只有外国月亮格外圆的儿子好好感受一下祖国的河山,醒悟自己血脉相连的是哪片土地。 虽然周知意要假装与她无关,但“跑路”的火车票还是她准备的,提前了好些天才终于买到了四张卧铺票。 张英正要准备上火车,却又突然转身,几个快步冲过来抱了一下来送行的周知意。 她们其实算不上朋友,无论是之前在海林制衣厂、还是后来的知意制衣厂,张英只是认真工作的员工,周知意只是她的老板,这一个拥抱已经超出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其实我一直想亲口对你说一句谢谢的,”张英怕现在不说,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我知道这些事情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甚至对你来说是有利可得的。” “但是……” “对我来说,过去的、包括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我能清晰的感知到我的人生在被改变。” 张英有些哽咽。 “谢谢你救了我。” 第140章 分房睡 新宁也不完全都是好的。 一进入五月,新宁就算是完全进入了夏季,气温飙升到近三十度。 江遇感觉怀里空落落的,睡眼朦胧的睁开眼一看,周知意不知什么时候挣脱出去,翻了个身睡到了床的另一侧。 他没怎么想,下意识的把人又捞回来,重新抱在怀里。 只是第二天一早,江遇醒过来的时候,怀里仍然是空的,周知意反而是和散发着凉意的墙壁贴得紧密。 江遇忍不住对着那面大白墙放眼刀子。 但这还没完。 这天的夜晚,江遇换了个新床单铺好,周知意洗完澡出来,走过来却是抱走了她的枕头,“我去楼下沙发上睡一晚。” 江遇看看周知意,又看向只剩下孤伶伶一个枕头的床,眼神中透露着难以置信。 “楼上不是还有个空房间吗,这几天你有时间的话就再订张床来——” 江遇忍不住打断周知意的话,尚在震惊中,“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要和我分开睡?还不是一晚、两晚的?” 周知意点点头,虽然多少有点拔【哔——】无情的感觉,但是…… 江遇已经顾不上还没掖好的床单一角,从床的另一侧直接越过来,因为慌张还摔了一踉跄,跌坐在床边,伸手紧紧抱住周知意的腰,不让她走。 他脸色严肃,看来他犯的错误很严重。 不然结婚才不到两个月,怎么就到了分房的程度了。 “对不起,”先道歉总没错,江遇努力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我不该在你亲我喉结之后就失控、不该在你到了之后还在继续、不该停在里面赖着不走……” 周知意听着他把床上发生的事情又拿出来说,还说得事无巨细,她的脸顿时又烧起来了,又惊又恼,满脸通红的去捂江遇的嘴,“你现在说这个干嘛?” 他现在连dirty talk都无师自通了吗? 江遇把她的手拉下来,紧紧握住,他还有点委屈,“就算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和我说,我改就是了,哪至于分开睡了?” 周知意又无奈又好笑,“不是因为这个。” 她想了想,“那不分开睡,你能别挨着我吗?” 江遇唇角向下一瘪,心里更难受了,“我连挨着你都不行了吗?” “天太热了嘛。”周知意解释道,“夏天这么热,还肉贴着肉,晚上睡觉都直冒汗。尤其是你体温比我还稍微高点,我都感觉像是挨着个火炉在睡觉。” 所以她才会睡着后无意识的挣脱开江遇的怀抱,翻了个身转而去贴着墙睡。 江遇松了一口气,对她露出一个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家里有风扇,我去找出来。” 这就是大事。 风扇、凉席,哪怕是江遇后来还是答应了不挨着周知意睡,但睡到迷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又把人拥入怀里。 周知意也不知道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居然还会遇到这种难题,但她确实热得睡不好,哄了又哄,才哄得江遇同意了这几个晚上两人先暂时分开睡。 江遇自己抱着枕头来到楼下,窝在各自狗窝里的三只狗听到脚步声纷纷抬头看过来。 一片黑暗中,窗外的月色打在抬头看过来的三只狗身上,江遇脚步一顿,感觉自己也像是成为了它们中的一员。 大发先失去了兴致,又低头回去继续睡,很快一心和两亿也不管他了。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31节 不对,他连狗都不如,狗都还有伴呢。 江遇把枕头放到沙发上,整个人躺下却睡不着,他已经习惯周知意在身旁了,就算是什么都不做,至少也还是能搂能抱,由奢入俭难,他现在已经无法适应一个人了。 放空的望着天花板,江遇脑中不停思索着。 他要赶紧想到解决的办法才行。 新宁的夏天太长了,往往能从四月底五月初持续到十月或是十一月,江遇越想心情越沉重,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一年才几个月,难道他要这么多月隔三差五都自己睡吗? 江遇不能把自己变凉,那他就想办法让室内温度变凉。 要不说科技改变生活呢,这几年人们渐渐知道了原来储存食物有冰箱、洗衣服有洗衣机……就是这些电器大多都还是奢侈品,动辄千元,还没有真正的走近大多数普通老百姓的家里。 江遇做的是传呼机生意,也是电器,也算是在这个行业内,打听了一下,就听说了一种叫“冷气机”的新电器。 “到处热到火一様,個個热到蹦蹦跳,渴望有、清风一阵,快嚟树荫——清清爽爽、春东世界、享受冷气、分外怡人……” 江遇在播放着欢快广告曲的小电视前停住。 敏锐的察觉到来客人了的店员迅速从店里出来,热情招呼着,“靓仔,看看冷气机咩?这东西可比风扇好用多了,就是价格稍微贵一点,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好货不便宜,贵有贵的道理……” 另一边,周知意把洗出来的照片一张张贴在工作室的木板墙上。 沈志强看着照片上那些壮丽景色挪不开眼,不禁感叹,“西北风景可真好。” 他看得心里都痒痒了,真想亲眼看一看。 周知意把照片都贴好,转过身来,看向围过来的众人,“好看吧?” 年轻的设计师们纷纷点头,大家做的就是和“美”相关的工作,自然都有一双发现美、欣赏美的眼睛。 “那就不枉我忍着头晕胸闷跑了这些地方拍照片。”周知意半是开玩笑半是真的说。 在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后,秉承着“来都来了”,再加上有江遇这个“地陪”,在西北的后面两天周知意就是在采风,领略当地的风光景致。 当朝霞升起,金色的阳光打在高低错落的山丘上,呼啸的风吹过,大自然鬼斧神工雕刻出的地貌令亲眼所见的人无不为之震撼。 除了羊绒,周知意从那片土地上得到的还有灵感。 “这些是雅丹地貌的照片,大家可以看到,这种景色中有大自然历经岁月磨砺形成的色彩,我们可以以此为灵感来设计服装。”周知意流利顺畅着说着自己的想法,引导着接下来的设计工作,“就比方说,我们可以先把其中的颜色提取出来,卡其色、深棕色、复古红、焦糖色……这些都是非常适合秋冬服装的颜色,还有天空的蓝色,那边的天可真蓝,所以也可以玩些色彩碰撞和搭配。” “延伸到服装上,温暖的羊绒、硬朗的工装夹克面料、柔和的棉布,蓝色则是牛仔布;当然地貌的形态也可以成为灵感试着继续思考……” 讲着自己擅长、热爱的东西,周知意整个人像是散发着一种别样的迷人色彩,足以忽视掉她那副明媚漂亮的长相。 “当然我们「知意」品牌的象征性元素也不能少,「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上生长出的花」,这个灵感主题也很生动、有着触动人心的生命力吧?” 周知意扬唇一笑。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身后那些照片变成她的背景,仿佛她才是那朵穿透坚硬地表生长出来的、肆意绽放的花朵。 统筹好工作后,临下班前一个小时,周知意暂时放下了手里正在画的设计稿,拿着洗出来的另一张照片去了楼下。 “玲姐,你来认认人,”周知意把手里的照片给钟玲看,“她叫张佳,是我在火车上遇到的一名列车员,她一路上帮了我很多,要是以后她来店里买衣服,你记得给她打折,就按一直以来给我的朋友们打的那友情折扣。” 钟玲闻言立刻认真的记下照片上一身蓝色工作装制服的年轻女人的长相,“行,那我知道了。” 周知意很快又去了这条街上的婚纱店,和「爱有天意」的店长也说了同样的话。 接着周知意就又来到了十三行服装市场。 虽然当初在列车上一开始和张佳说的是她要是买婚纱就给她打折,但是后来的卧铺票、“嘶哈大法”,周知意下火车前就默默决定好了,她所有的店铺都要对张佳打折才行。 连售卖男装的「众所周知」服装店里,周知意都和店长郭伟说了一声,说不准张佳会给她爸、或者未来有了丈夫,也会来买男装。 周知意出了「众所周知」,又去了「南风」。 「南风」服装店里的店长是赵娟,她听了周知意的话,找出了自己的老花镜,仔仔细细的把照片上女仔的模样记住,还赞了一句,“这一看就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 周知意想起火车上的事情,深有感触的点点头。 就在两人闲聊时,店员陪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人过来结账,“赵姐,你给这位女同志算下这些衣服一共多少钱吧。” 赵娟立刻应了一声,忙活起来。 周知意看了这位女同志一眼,她身上的衣服朴素,身量虽然不算多高,但略带英气的漂亮长相一看就是北方人,乌黑的头发被编成一个侧麻花辫垂在胸前。 不过这些也不过是周知意在短短几秒钟内观察到的,她很快移开目光,在陌生人身上打量时间久了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周知意也不是见别人都在忙、自己能干站在一旁的性格,主动帮起忙来,赵娟点着这姑娘要进的衣服,周知意在一旁记着帐。 她要了三件短袖衬衫、两条牛仔裤、四条搭配的丝巾,数量虽然不是很多,但明显不是自己穿、而是要拿去卖的。 从北方来的、一个人来进货,这姑娘也是敢作敢为。 这个念头在周知意心头打了个转。 “您留个姓名和联系方式吧,这是我们店里的电话号码,以后要是需要补单,您也可以直接打电话来,我们这边把货先给您备好。”周知意扬起营业的笑容说道,“要是觉得跑一趟麻烦的话,我们也可以把货直接叫人给您运过去,您把钱汇过来就行。” 那女同志的目光在她的笑颜上也停留了一瞬,随即开口,“我叫祝韶华,家住怀焦省祝县……” 在祝韶华离开后不久,周知意也离开了「南风」,她其实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周知意一回到家,就被兴奋的江遇抱了个满怀。 “意意,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江遇像是小孩子炫耀自己新的玩具似的,拉着周知意就上了二楼。 哎?哎!还没摸我! 缺了例行揉脑袋安抚的一步,被冷落的三只狗看着被江遇拉走的周知意,立刻三两步攀上楼梯一侧的斜坡,跟着上了楼。 卧室里有了新变化,原本窗户上的玻璃被去掉了一部分,现在那里多了一台…… “窗式空调?” 周知意惊讶的看着那很有年代感的电器,这种窗机也是“时代的眼泪”,在现代已经不复存在,她也只在小时候见过这种空调,居然是现在就有了吗? “你知道?是有叫它空调的,不过港岛那边的人也有叫它冷气机的,有了它,室内就可以变凉快了。”江遇邀功道,“今晚我可以回来睡了吧?” 第141章 蝴蝶效应 嵌在窗户上的冷气机勤勤恳恳运转工作着,将室内的温度降低下来,床边是把自己的狗窝也叼上来、与人一同乘凉入眠的三只大狼狗。 就是新事物难免会有些缺陷,给未来的升级进步、迭代换新留出成长空间,所以这台才在国内出现没多久的“空调”虽然是能够给降暑了,但也有着很明显的缺点,运转时的噪音很大。 周知意在朦胧亮起的晨光中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持续在耳边的噪音,她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甚至还做了个梦。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仍沉浸在方才的梦里。 思绪如弹幕般在脑海中一条条划过。 周知意想起前一天在南风服装店里见到的年轻女人,她原本以为只是个远道而来、来到新宁进货的寻常散客。 「什么散客,那是女主」 周知意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 「原来不是穿越,而是穿书」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就一切都有了解释了,为什么这个时空的地名都和现实有出入,羊城变成了新宁,就连“日本”都像是口齿不清,变成了有些搞笑的“立本”,但这个世界中的历史进程、发生的事件又和现实世界基本一致,用文学创作来解释就完全解释得通了,基于现实、高于现实,小说都是这么写的,架空嘛,她也是看过的。 周知意回想着自己昨晚看到的很有某乎味道的书。 「祝韶华重生了,她重生在了被退亲时,这一次她不会再被爹娘、村民们的思想裹挟,觉得被人退亲是丢脸的事,糊涂的草草嫁去了邻村。 这一次,她要换个活法。 现代女性的思想进步让祝韶华幡然醒悟,谁说女人的人生只有嫁人这一条窄路可以走。 重回属于她的八十年代,市场经济蓬勃发展、欣欣向荣,祝韶华决心闯出一个新的光明人生……」 周知意从头到尾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她又再次回想了一遍,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捋了一遍,也许她只是书中女主南下进货事件中一笔带过的路人甲,那个姓名都没提及的服装档口女老板。 原来昨天那名女同志这次来新宁,不止进了衣服,还进了些零零碎碎的别的小商品。 就比如说。 周知意顺着横亘在自己脖颈处的那只手看向睡在她旁边的男人。 书中女主还进了些电子表,从而和卖电子表的那老板有了联系,这才是她此次南下的最大收获。 书里卖电子表的老板就是江遇。 而且电子表只能算是他的副业,那个“江遇”主要涉猎的是地产行业,他敏锐的察觉到书中女主老家尚未开垦的地产市场,与她合作,直接垄断,掌控整个祝县,到后来甚至怀焦省的楼盘建设。 女主也在与他的合作中赚到了很多钱,成为村民们再不能碎嘴乱嚼舌根的人物,被退亲这件事在她重启的人生中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书中“江遇”太强了,甚至一度成为障眼法,从出场到设定,都像是男主的配置,就是太不近人情了一些,和祝韶华是纯粹的合作关系,一点粉红泡泡都没有。 后面随着在规划局工作的真男主开始和祝韶华产生情愫,反而“江遇”却和她在合作中产生分歧,自此分道扬镳,像是完成了男二的戏份后自然退场。 周知意想着这些剧情,忍不住抓头发,所以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她这个路人甲和男二在一起了? 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和书里的情节很多都对不上,周知意悄悄抬起揽着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 书里描述过江遇的一个独特的特征,右手小手指弯成一个难看的畸形弧度,是他曾经在工地打工时意外受的伤,后续没有养好,落下的毛病。 周知意端详着江遇的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完美到可以令手控为之尖叫,和难看扯不上半分关系。 她是知道江遇曾经确实小指骨折过,不过后续他换了个工作,去了电视机厂做流水线工人,活计比搬砖轻松,所以恢复得很好。 周知意拂过他手心上的一道浅浅的疤,这也是和书中不同的一点,这是当初有人往院子里扔夹了老鼠药的饼子、想要毒狗,江遇急着翻墙进来阻拦,没留意被院墙上的瓦片划伤的。 完全不一样了…… 周知意晃神。 也许书里的那路人甲服装档口女老板也不是她,她不是原书中本就存在的人物。 她是扇动翅膀的蝴蝶。 就像蝴蝶效应,在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中,初始条件的微小变化都可能会引起后续长期前进方向的巨大差异。 她就是那个小小的变量,使得现实已经变成另一副样子。 突然的一下子被抱紧,拉回了周知意的思绪。 江遇其实在自己的手被抬起时就醒了,他睡得也没有那么沉,实在是这冷气机太吵了。 不过他睁开眼后,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周知意把玩他的手。 江遇脸上不自觉地浮现温朗笑意,他很享受周知意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令他越看她、越喜欢,爱意翻滚,最后无法克制的抱紧她。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32节 “我好喜欢你、我好爱你……” 周知意被他蹭得发笑,要不是名字一样,这和她梦到的完全像是两个人,完全occ,人设崩了。 听到动静、知道人都醒了的三只狗也纷纷动起来,两亿还只是趴在床沿上,大发和一心已经都跳到了床上,一个试图挤进周知意和江遇的中间,一个无差别用舌头狂舔着人。 热闹的一天从清晨开始了。 “我就知道多了你们三个会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被大发一脚“痛击”肚子的江遇只能放开周知意,翻身下床,随手抹了一把脸上一心的口水,看着颇有些“气急败坏”,“回头我给楼下也装上个冷气机,你们自己吹去。” 周知意忍不住笑得更大声。 成功占位的大发淡定又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江遇的枕头上:啊吧啊吧,听不懂。 根本没在听的一心仍兴奋的甩着尾巴:起来嗨!起来嗨啊! 见床上空出位置,两亿也后腿一蹬,跃上来:我也来了—— 不过江遇最不满意的,还是这台冷气机。 虽然确实屋子里感觉没那么热了,不至于热得睡不踏实,但现在是吵得睡不踏实,问题只是被转移,但仍然存在。 在公司一忙完、脑子空下来,江遇就在想这台冷气机。 江遇感觉迟早他还是要落得一个被分出去的命运,或者是被留下跟这台吵人的冷气机一起睡。 六千多块买的呢!这价格都可以买三台传呼机了,可不便宜,结果就这? 他是能赚钱,也舍得在改善他和周知意的生活上花钱,可不代表他跟冤大头似的。 下午六点,罗良白刚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转身就只看到江遇的一个背影了。 “……人灰姑娘还是到晚上十二点才着急走,你六点就闪人了。”罗良白忍不住小声嘀咕着,说完自己也回了办公室,准备下班,老板都走了,他还在这儿勤快什么。 罗良白掏出自己的call机,呼叫寻呼台给何萍发了一条讯息,问她等下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唱卡拉ok。 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复后,罗良白心情雀跃的不禁哼起了歌。 “忘掉你的话,忘掉过往我与你的梦,忘掉过往我与你那些欢喜与伤悲,不管笑与悲、卡拉永远ok……” 江遇找到售卖春东冷气机的店铺。 销售员听完他的话,眼睛都不带眨的,“哎呀,机器运转都有声音的嘛,你别管声音,我就问你是不是温度凉下来了?对吧,这就行了。” 那销售员怕江遇想要退货,“我和你说实话,后生仔,我也不怕你打听,市面上其他牌子的冷气机都这个样,甚至还不如我们春东的机器稳定输出冷气,声音大就忍忍呗,实在不行耳朵里塞点棉花,这不就解决了吗?” 虽然说的挺有道理,但不符合江遇的逻辑,不去解决产品本身的问题,而是让人自己想想办法? 江遇无语的嗤笑一声,他卖传呼机也没有想过价格高、人们自己努努力多赚点钱就是了,而是想着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把传呼机的价格打下来,推出了一款价格低了一大截的简版call机。 还是意意和他观念更像一些。 周知意也没有说过婚纱价格高就只做有钱人的生意,让没钱的人自己想想办法,而是说要降低准入门槛、推出了一种新颖的租衣服务。 想要获得民众们更多的认可,首先就是回到民众中去,不能把自己姿态放得这么高,好似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江遇知道这些道理对着一个销售员说没什么用,他也懒得教别人,只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销售员见他离开,并没有纠缠,瞬间松了口气。 要是他能读心,知道江遇此时在想什么,恐怕这口气就松不下来了。 转身离开的江遇在想,既然没人想着改进冷气机,那他来做。 只是这个想法不和他想把婚纱照摆公司门口、办公室里一样,江遇没和罗良白、「风雨」的其他人提起过,只是自己默默的找出家里冷气机的说明书和一些资料研究起来。 谋定而后动,「风雨」现在的研发团队已经分成了两个方向,一部分人继续研究移动电话、一部分人在开发新型号的传呼机,准备之后一同拿去全国优质产品鉴定会上展示,江遇就算想要再拓展业务,涉猎家用电器领域,也要先看可行性、做出计划,后续再扩大规模、招更多的技术员…… 因为是老板,是开船的人,所以更不能乱来,江遇从小到大都没有任性过,所以就算是现在,他也做不出那种一时兴起、直接对手下人说一句“我要做冷气机”,然后把难题抛出去,搞得公司上下都乱了套的事情。 见江遇晚上终于能“消停”些了,也不从七、八点钟就缠着她胡闹了,周知意却变得“黏人”起来,江遇在三楼书房看书,她就在一旁看他。 “其实可以通过安装扼流线圈,与机器里的鼓风机马达线路串联,以此来减少共振产生的噪音……明天我就拆了家里的冷气机试试看……” 周知意两手托着自己的脸,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江遇低头看着说明书上画的制冷原理图、再对照着旁边资料书上的内容,一边思索一边沉稳内敛的说出方才那些话,他的侧颜线条利落,鼻梁挺直俊秀,在灯光的映照下,说不出的俊逸。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认真工作的样子都是帅气的。 “你做通讯电子产品的人,跨领域研究这种家用电器也不在行,如果改造不好也没关系,我可以弄两坨棉花塞耳朵里。”周知意宽慰道,见江遇这么严阵以待,她现在已经不想什么分开睡的事情了,哪怕是热,甜蜜的负担嘛,她也可以忍。 江遇却没有被安慰到,只抬眼睨她一眼,“我在电子夜大学里学的就是这个。” 周知意一噎,她还真忘了。 江遇又沉默着低头去看书,唇线抿成一条直线。 他有点难过。 就算知道两人对彼此的爱不对等,周知意爱太多东西了,她爱她的事业、她的朋友、她的狗,分给他的只有一部分。 但一想到周知意连他在夜大学里学的是什么专业都不记得了,江遇觉得不是有点了,他是很难过,她会不会对他太不上心了? 在她心里是不是事业、朋友、狗都排在前面,他排在最后面。 江遇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晦涩,可是他以前也是她的朋友啊。 也是,男人对于周知意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所以对他也是如此。 江遇自己都不把那些可有可无的人放在心上,又怎么指望周知意能把他放在心上。 周知意看他就差把“我难受到想哭”写在脸上了,凑过来抱住他的腰,江遇难得一见的没有回应,像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好似专注的在看书上的文字。 “这不是你把传呼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我就潜意识里总觉得你和罗良白学的都是无线电通讯,”周知意放柔声音,自己惹难过的人自己哄,“我想一想就记起来了,你学的是电气技术专业,当年还是第一名录取的,我当时知道后还很为你高兴呢。” 江遇侧过身来,终于又看她了,就是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幽怨和委屈。 周知意怕他看出自己要憋不住的笑,直接按着他的肩膀,凑上前亲了上去。 江遇先是顿了一瞬,随即抬手扣住周知意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腰,吻得急切,甚至是有些凶的勾缠着她的舌尖。 周知意只纵容的任他索取,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挪去了他的颈后,一下一下揉捏着安抚着他的情绪。 缠绵又漫长。 周知意呼吸渐渐变得不稳,热意升腾,意识迷离间想着。 也许只是一场梦,又或许这真的是书中的世界。 江遇也不是文字间符号化的角色,好似他存在的必要就只是帮助“女主”实现初步财富积累、衬托“男主”的热情体贴、引得“男主”吃醋。 江遇是一个会笑、会难过、生动鲜活、真实存在的人。 气息急促凌乱。 周知意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江遇是她的爱人,才不是什么工具人男二。 他是她故事里的男主。 第142章 全力以赴 周知意挺想再见见祝韶华的。 原书中祝韶华作为女主,自然是有她独特的闪光点的。有些人获得重启人生的机会,像她这样过得不好的话,也许会觉得是自己匆匆忙忙嫁的人不好,重来也不过是再重新换一个男人,祝韶华能够醒悟女人的一生不是只有嫁人这一个选项,能够在重生后在被退亲的劣势中找到利益点、占据道德高点留下部分礼金,用这些钱作为本钱大胆的南下进货,周知意都敬她是女人中的女人,雌性中的雌性。 虽说原剧情中江遇被塑造的好像是女主的垫脚石,但他又不是傻,怀焦省也临海,他是预见到了未来这块地上会发展起来,提前抢占地产市场。他出钱,祝韶华出力,赚得的利益自然也是出钱的人拿大头。 祝韶华拿的每一分钱她应得的,寻找地皮、和民众沟通、跑规划局拿土地批复文件……这也是为什么江遇没有从男二上位的原因,他实在是冷漠无情的像个周扒皮似的一直压榨着女主出力干活。 所以,只能说是祝韶华抓住了一个机遇,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拼搏在和江遇的合作中积累了财富。 但现在世界发展的轨迹已经完全变了。 江遇现在的事业既不跟电子表有关、也不和地产沾边,他在通讯市场“杀”得火热,又动了踏足家用电器领域的想法,和原女主已经是再也无法有交集的了。 “赵姐,之前那个叫祝韶华的女同志还有来过「南风」进货吗?” 周知意来到十三行服装市场的南风服装店里问道。 赵娟脸上表情茫然,“谁?” 半晌后,赵娟才在周知意的提醒下想到前些日子来过店里买了几件衣服的那个女同志。 “没来过了。”赵娟回答着,心里还有些纳闷,像这样子的散客「南风」每天不知道会迎来多少个,连她这个整天待在店里的店长都没多少印象了,怎么周知意会记得这么清楚,连名字都丝毫未错? 周知意翻出当时记下祝韶华名字和联系方式的本子,翻到那一页,有些为难的咂舌一声。 某种程度上来讲,她这个“小蝴蝶”扇走了原书女主的机遇,也不知道祝韶华在离开「南风」后有没有遇到第二个“江遇”。 但这人要满足既卖电子表、能够遇到来进货的祝韶华,又要做着地产生意、能嗅见怀焦省那片土地的未来潜力、愿意过去投资,周知意忍不住摇头,难啊,就连现在的江遇本人都卡不上这些条件。 周知意其实挺不想因为自己这个变量,而使得另一个女性原本可以变得更好的人生失去变好的那个机遇。 所以她就很想要做些什么。 虽说她和姜佑青是合作成立了个地产公司,但比起书中江遇的地产公司来说,那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周知意,她的心思更多是放在服装上,知意服装公司发展的有多如日中天,众所地产公司就有多不温不火,唯一算是她涉猎地产生意的行动也就只有买城中村的地、等待未来拆迁升值、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建造女所、给一些单身女性提供一个可以租住的落脚地。 姜佑青,众所地产的实际管理者和领导者,性格说好听点呢是知足常乐,说不好听那就是没有野心,他缺乏敏锐的商业嗅觉和对市场前瞻性的预见能力,更多的是享受房子一点点成型、变好而带来的成就和满足感。 所以说,「众所」还真是没办法像书中那样,剑指怀焦,一口气吃下那片土地。 盖楼这方面周知意是帮不了祝韶华了,她只能从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上使使劲,等祝韶华再来进货时再优惠一些。 只是周知意后续又来了好几次「南风」店里,都是询问无果。 赵娟不知道周知意心中所想,只以为她是想在怀焦省开设分店,劝道,“小周老板啊,要我说你别盯着怀焦省了,那边发展得慢,我听说那边的人很多都还在靠编草筐为生呢,现在还在解决温饱问题的人,有衣服穿就行,哪会考虑穿得好不好看。” “就像是你一直打听的这位叫祝韶华的女同志,她没再来「南风」进货,不就证明了在那边衣服不好卖吗?” 周知意叹了口气,点点头,“也是。” 她低头又翻开记事本,看着那一页上自己写下的那行地址。 周知意心想,她也不能直接追到人家里去,说什么你有没有需要别人帮忙的地方、我想来帮帮你之类的话,世人都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算了,周知意只能作罢,如果不是平行线,她和祝韶华未来也许还能再次相交的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毕竟她自己的人生也还要继续向前走。 七月中旬,八九年的全国新产品鉴定会在首都如期举行,挂着「知意女装」几个大字的展位上陈列着一个个穿着各式衣服的假人模特。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33节 “我们的羊绒衫选用的原料都是来自西北的临邬市,通过分梳机筛选出毛条细度极细、长度在36-38毫米的高品质规格羊绒,再经由纺纱机捻成纱线、制成大家所看到的纯羊绒衫……” 听到清亮的女声说的话,人们不自觉的脚尖一转,好奇的走过去。 羊绒衫这几年陆陆续续也开始出现在市面上,打着高端货的旗号,要价很贵,但要是真的去问那些商家衣服的羊绒含量有多少,那就会被顾左言他、含糊其辞,慢慢的大家都开始明白里面的门道了,羊绒衫这东西,哪怕是1%的羊绒、99%的羊毛,这也会被宣称是羊绒衫,坑得咧! 羊绒金贵,要真是整件衣服全用羊绒,那价格还不知道要贵到哪里去,所以唯利是图的商家们纷纷想起了旁门左道,多多的羊毛混纺少少的羊绒,这样既能用不高不低的价格卖得出去货、又可以赚不少,只有傻子才会做纯羊绒的针织衫。 所以听到“纯羊绒衫”这几个字,人们更多的是想来看看这到底是傻子还是骗子。 实打实的东西就是周知意的底气,她朝姜玉芝示意了一下,随即姜玉芝和沈志强两人拿着几块方形的针织织片分别走向两边,拿给围过来的人看。 “左边那块是纯羊毛的、中间是50%羊毛加%50%羊绒混纺出来的纱线织成的织片,右边那块是纯羊绒的,大家可以随意上手摸摸看,感受一下不同。”周知意丝毫不惧,任由人们过来试。 还没有见过这么直白的商家,人们都很是新奇的伸出手去摸那几块针织织片。 一一试过后,还真是不一样。 好东西就是好,羊绒的织片比羊毛、羊毛混纺的织片手感好太多了,它表面有一层细细的绒毛,所以手感细腻、软滑,只是用手摸着都是一种享受,柔、软、轻、滑、糯、暖、爽,仿佛毛孔都要舒服的打开了,真是无法想象穿到身上会是种怎样舒适的体验。 “西北寒冷,羊绒本就是山羊抵御严寒而在羊毛根处生长出的一层细密、丰厚的绒毛,所以羊绒纤维加工出来的羊绒衫具有很强的保暖性。”周知意继续侃侃而谈的说着,“除此之外,羊绒的吸湿能力也是非常强的,经过不同人的亲身体验,羊绒衫贴身穿,能够在外界气温变化的情况下自动吸湿排汗,与人体的皮肤自动调节出相宜的温度……” 众人越听心越痒,再看那些套在塑料假人模特身上展示的衣服,款式也新颖,不是那种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基础款羊绒衫,有做了麻花纹的、有做了像条纹似的一条条肌理的、还有领口做了撞色拼线的……样式可真不少,总之都好看极了。 虽然知道好货不便宜,这些羊绒衫品质又好、样子又俏,价格肯定不便宜,但还是有人耐不住心动上前询价,有听到价格后还是忍痛离去的;也有人算了算账,这么一件羊绒衫平时好好养护,穿上个十年八年都没问题,这样平摊算下来勉强也能接受,于是咬咬牙买下一件自己喜欢款式的羊绒衫。 但总的来说,看热闹的、问的人更多,买的人只有零星。 不过周知意也没怎么在意,她来参加新产品鉴定会,瞄准的是金质奖,而非卖货,况且就算是平时,羊绒衫也不是「知意」在售女装中销量排在最前列的衣服,这种成本就很高的羊绒衫国内能买得起的人还是少数,普罗大众还是会选择购买「南风」牌羊毛衫作为平替,而羊绒衫更多的是通过出口指标对外销售,在海外的销量要更好些。 偌大的农业展览馆另一边,「风雨」的展位前也聚集了不少人,也都是被他们的新产品吸引过来的人。 罗良白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热情讲解着「风雨」的产品,“这是「风雨牌」第一款传呼机,也是国内首款汉显双向传呼机,使用起来十分便捷,不需要再记那些数字讯息所代表的意思,而且按下ptt键就可以直接呼叫寻呼台。” “如果预算不多,那么也可以看看这款简版传呼机,只是少了一键呼叫的功能、电池续航时间少了一、两个小时,但重量减轻、外观变得更加简洁,价格也只要一千五百八,颜色上也有了新选择,除了黑色还有银色、红色。” “另外,我们这次还带来了两款还未真正上市的传呼机,更适合办公人士的商务版和更适合大老板的豪华版传呼机,接受预订。” 罗良白说着又拿出另外两台传呼机展示着,“商务版多了震动功能可供选择和切换,避免了开会时或是在办公室里传呼机突然在一片寂静中嘀嘀作响而带来的尴尬。” “豪华版则是功能更齐全,除了最基础的传呼功能外,还会每日收到天气预报、新闻短讯等公共信息,可以设置定时响铃来做闹钟,还可以对认定的具有特殊意义的信息进行锁定、保存,以便随时调阅查看,让小小一台传呼机承载更多的情感……” 这可真新鲜,小小一个传呼机居然还分那么多种了。 一波又一波的人络绎不绝的涌到「风雨」的展位前。 就是这些话车轱辘般的讲了一遍又一遍,罗良白的嗓子在第三天就顶不住了。 所以周知意趁人少一些、把展位托付给姜玉芝等人照看,她自己溜达着看看其他展位、走到「风雨」展位前时,看到的就是江遇在给人讲解了,他不像罗良白那样见人三分笑,脸上表情平淡、说话语气也没什么起伏,看着不怎么热情,要不是对产品感兴趣,围着的那些人恐怕早走了。 周知意假装普通民众凑过去一起听,江遇看到她才终于脸上多了些笑意,讲解的话语中好像也有了人情味,围观的人们虽然不知原因但纷纷松了口气,终于不像严肃的学术探讨了。 等那些人走后,周知意才好奇的问江遇,“怎么是你在讲,罗良白呢?” “他嗓子坏了。”江遇说着,出去逛了一圈的罗良白正巧回来。 “说谁嗓子坏了!”罗良白忍不住出声反驳,只是他现在只有捏着嗓子才能发得出声音,“我只是哑了!过两天就能好!” 周知意不禁沉默了。 他这声音,周知意都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听到——“呵嘿,大家好,是我,米老鼠,要不要进我的妙妙屋?” “给你个忠告,”周知意对罗良白说,“在没有恢复你原本的声音前,不要再和别人说话了,尤其是,别和何萍打电话。” 罗良白撇撇嘴,还是老实的把嘴闭上了,自己坐到一个塑料凳子上,暗自腹诽,一个说他嗓子坏了、一个叫他闭嘴,这两口子可真是的!不过……有这么难听吗? 江遇让孙波、王为仁等人过来替他,自己走向周知意。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对周知意语气亲昵的说着,“快到中午了,饿不饿?我陪你先出去吃个饭吧……” 一个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男人赶在饭点前去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也是奔着请江遇吃饭的目的来的,“江老板!江老板,留步——” 江遇和周知意停下脚步,一同回头看过来。 那人匆匆走过来,抬手擦了擦汗,脸上扬着有些谄媚的笑容,“这不是快到中午了,我想着请江老板吃个饭,请您再和我讲讲您在传呼机上做出的成就,我好学习学习。” 江遇表情恹恹,这个卢老板已经缠着他有两天时间了,他又不瞎,看得出接连的吹捧下包裹的是怎样的目的,「风雨」扬帆越走越远,想上“船”的人自然不少。 “不劳烦了,我正要和我爱人去吃饭。”江遇淡淡的回道。 识趣些的人这时候就该明白江遇的意思了,人夫妻两个打算一起吃饭,不带外人的那种。 但卢兴实在是太想攀上江遇了,仍然站着不走,继续热情的吹捧着,“江老板都结婚了呀,那可真是英年早婚,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姑娘知道后会黯然伤魂了。” 江遇一惊,随即迅速看向周知意。 周知意勾唇一笑,只看着江遇问,“多少姑娘?挺受欢迎啊?” 江遇正想要解释。 那边卢老板嘴皮子上下一碰,话说得比谁都快,“哎呀可不是嘛,江老板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还这么年轻有为、事业有成,哪个姑娘见了不喜欢啊?” 他转头看向周知意,乐呵呵地说,“江太太——” 江遇心都在发颤,听着卢兴还在毫无察觉的又踩一雷。 “你也很年轻漂亮啊。” 卢兴简直像是把雷区当成了歌舞厅。 “不过要想拴住男人的心,你可要天天都打扮的这么漂亮才行——” “是我要好好收拾自己,拴住她的心才行。”江遇连忙打断他的话,“还有,比起’江太太‘这个称呼,请叫我爱人周老板,她也是被选来参加新产品鉴定会的厂商之一。” 江遇可没忘记自己的上上任情敌是怎么被周知意拒绝的,就因为那人把自己的姓扣到周知意的头上,自以为是的觉得一句“段太太”的称呼很甜蜜,结果直接被淘汰出局。 周知意只对着江遇笑了笑,自己抬脚向前走。 江遇连忙追上去,“意意你听我说——” 卢兴愣住,怎么突然就走了。 但他还在不死心的争取,“江老板,我看你那块表都已经是旧款式了,劳力士今年又出了几款新表,我送您啊!” 江遇听得刺耳,就连前面的周知意都顿了一下。 这哪里说的是换表,更像是在说换人,至于被换掉的人会是谁…… 江遇压住内心的火气,扭头冷冷的瞪了卢老板一眼,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句,“不用了。” 这人再说下去,恐怕被换掉的人就是他了,江遇有些崩溃的想道。 看了半天戏、无声的笑了好一会儿的罗良白还是起身帮了自己朋友一把,用他那米奇妙妙屋的声音拦住了还欲纠缠的卢老板,“您呐,听我一句劝,最好还是别再说了,否则真的没戏了。” 是已经没戏了。 人怎么会无知无觉的捅出这么多篓子来? 罗良白看着这位卢老板都觉得惊奇,多新鲜呐,先天踩雷圣体? 江遇步子迈得大、又追得急,很快就追上了周知意,“你别听这人瞎讲,我没有在外沾花惹草,也没觉得过手表旧,我就喜欢这块你送我的表……” 他着急忙慌的解释着,想到哪儿说哪儿,又气得想要跳脚,“这人真是乱讲,我前面辛辛苦苦打下的基础分全要被他几句话给败光了!” 江遇越想越气,这人真的是什么都不了解就以自己的价值观妄加揣测,还说什么周知意每天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拴住他? 周知意每天忙她的事业都忙不过来,新产品鉴定会的这三天除了晚上是在一个房间睡觉,江遇这还是 第1回 白天见着人;还有每一季度的新款服装的拍摄,尤其是她的男装品牌,那些男模特里像他似的长得好的有、长得高的有,比他性格好、嘴甜会说话的也有。 江遇为了保持自己的“市场竞争力”,几乎都要将“吾日三省吾身”这句话刻入肺腑了,「风雨」的员工们只用一周做一次自己工作的总结周报,他则是每天晚上闭上眼就要默默总结一下自己今日的“服务”,查漏补缺。 可现在几盆子“脏水”泼过来,怕是要全白费了。 “卢兴他懂个屁!” 江遇忍不住气得骂了一句,气到眼圈都有些红了。 周知意啼笑皆非,伸手牵住他,“好了,我走确实是不想再听这人说的话,但不代表我就信了呀,我又不认识他,但我认识你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问什么要听信别人怎么说的,我自己会感受的,不然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别扭、患得患失的人被坦然、直率的爱人一句话安抚好。 江遇情绪缓和下来,被牵住的手立刻趁机穿过指缝,与她紧紧十指相扣。 “不过,”周知意把丑话说在前,纤细的手指悄悄用力夹紧,以作警示,“你要是心真的想要变了,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你知道的,我永远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手指被她夹得有点疼,江遇却没有放开,脸上甚至还带上了笑,“我愿意接受长期的审查。” 周知意也不禁轻笑起来。 两人对视时,周围的人群像潮水般突然朝一个方向走去。 姜玉芝和罗良白分别从人群中逆流而来。 “知意,金质奖的名单放出来了!有我们!” “江遇,快来,先别去吃饭了,「风雨」评上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兴奋说道。 姜玉芝说完转头看向罗良白,疑惑的说,“你怎么变成这声音了?你嗓子坏了?” 第143章 正眼相待 柔软的羊绒衫围着支撑的纸板左右叠成规整的四方块,塞进一个定制的包装盒里,周知意把盖子塞进去,翻到正面一看,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这版可以了。” 纸盒正面设计了一个不规则形状的中空,透过透明的塑料片就能看到里面的衣服,精致的像是礼物,盒子上面除了有被花卉图案簇拥包围的「知意」二字以外,右下角仿佛被风吹起的缎带图案上还有「八九年荣获国家金质奖」几个醒目的文字。 韩霓在这行字上挪不开眼,忍不住艳羡道,“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下一步就是办服装秀、拿金质奖。” “按照这版再出一个英文版的。”周知意把盒子递给黄旭升,把工作安排下去后,她转头看向韩霓,轻笑着说,“你也不用非要按照我的步调走,说不定你有你的机遇呢。” 韩霓耸耸肩,“也许吧,但总归一步步来就没错。” 她说完,不禁也笑了起来。 虽然比不上周知意现在的成就,但韩霓对自己做出的成绩也很满意了,她在八月份参加了省内的秋装展销会,「霓裳」的衣服比她预料的要受欢迎,在保持旗袍独有的风韵下进行的改良设计,做出更适合日常穿着的衣服,将东方美学打入服装市场,销售成绩斐然,已经有好几家百货公司向她下订单了。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来找周知意,韩霓认出来她是周知意雇的财务,识趣的起身离开,“我去制衣厂找姜厂长问问我的那些衣服什么时候能出货。”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34节 周知意点点头,想起什么,迅速从桌子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一包拉链,“那你要是现在过去的话,顺便帮我把这些拉链拿给玉芝,她一看就知道是用在哪件衣服上的,样衣都在她那儿。” 韩霓把东西接过去,爽朗道,“行,那我帮你捎过去。” 等她离开后,戴眼镜的女孩才凑到周知意面前,像是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其他设计师们都在忙自己的工作,无人在意这边,她才压低声音说道,“意姐,我能和你商量个事吗?” 看杨婉这幅为难的样子,周知意很快想到什么,“你是想要辞职吗?” “辞职?”杨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她很喜欢知意服装公司的工作氛围的,老板是女的、同事也大多都是女的,大家都很好相处,她不用参加什么应酬,只用把钱算好就行。 就是…… 杨婉说出自己的思来想去的事情,“意姐,我们公司能再招个财务吗?” 周知意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件事。 “现在每个月光新宁市就有四家门店的帐要盘,再加上每个季度各地门店来对帐,还有「风雨」的分红。”杨婉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还有「众所」那边的部分营收、几处女所的租金收入,韩霓姐的「霓裳」现在赚得钱也开始变多了,她也要分你一半的钱……” 这还只是“进袋子”的,“出”的也很多,“每个月要缴的税、捐给流浪狗收容所的钱,还有几家门店的运营成本、工厂那边女工们的工资、前不久服装秀的办秀费用……” 杨婉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身在职场、绝不说自己干不了,但现在越来越庞大的数字洪流仿佛对冲般扑向她,她一个人真的有点顶不住了,算不过来,真的算不过来,哪怕她不断的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 周知意一愣,随即有些抱歉,“我都没留意……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就直接和我说,不要自己硬撑,我会抓紧招人的。” 杨婉连忙伸出一根手指头,“再招一个人就行,这样就可以一个人算进的帐、一个人算出的帐。” “行,要是有合适的多招两个也行。”周知意说着,“你也是,熬了不少夜吧?你自己都是算账的,怎么这点事情就算不明白了,你多干活儿,干八个小时和十个小时,我还是给你发一样的工资,亏不亏啊?以后该几点到几点工作,过了那个时间段就是该享受生活的,不要让工作成为你的全部时间……” 杨婉只腼腆的笑了笑,她就是控制不住嘛,其他人都在为自己热爱的事情奋斗、努力,让她也不禁热血起来,想要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尽善尽美。 不过周知意还没招到合适的人选,新宁纺织局的申局长先来找她了。 “大好的消息!”申局长像是来通知状元郎中榜了似的,激动的亲自登上「知意」的大门,“国际服装展览会的法兰思主办方联系我国轻工业部,希望下一年年初的国际服装展览会上能有我们国家的衣服出现!并且因为你的羊绒衫,他们指明想要看到「知意」的服装!” 申长明不禁有些热泪盈眶,做到了!真的做到了!让世界看到他们国家!让各国知道,他们国家不是只能给别人代加工制作衣服! 这个泱泱大国被按着欺凌到重新站起来,再到现在渐渐被世界各国正视,几十年了,这些经历无不告诉着人们,只有变强才会被正眼相待、只有变强才能赢得尊重、只有变强才能站上同台竞技的舞台。 这也是为什么国家在制定服装工业发展战略时会如此迫切的想要扶持起来一个能作为标杆的服装品牌,周知意也确实没有掉链子,抓住了这个机会让「知意」站了出来,从第一次由国家服装研究设计中心出钱筹办服装秀,到后来她自己独立出资办了第二场,到前不久的第三场,每一场服装表演都能看出「知意」的成长,越来越多的外国人不惜花高价从别人手里买票,就为了进场观看,「知意」让世界开始正视这个国家,让各国知道了他们国家也是有了成熟的、非常品牌化的时装。 周知意听闻这个消息也很震惊,她这是要……去国际舞台上办秀了? “他们还提了一款扎染旗袍,我记得是二纺厂出口的吧?设计这款衣服的人你是不是也认识?” 周知意回过神来,“对,我认识的,她的店也在这条街上。” 比起周知意的震惊,韩霓情绪波动就更大了。 “国际!服装展览会!”韩霓声音都变了调,在周知意的工作室里来回踱着步,比起激动更像是慌了神,“我都才刚开始参加省内的展销会,现在就要把我拉到国际的舞台上去了吗?” 她紧张、焦虑、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庞大的情绪压得韩霓几乎处于崩溃的临界值。 周知意安慰她,“我被通知要办国内第一场服装秀的时候也是这样,压力嘛扛住了就好,有时候压力也可以成为动力。” “太……”韩霓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吓人了!” “我们出去可就不只是「知意」、「霓裳」,还会有个前缀,我们代表的还是国家。”韩霓感觉自己要喘不动气了,“我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在自己家怎么丢人都行,但出去,丢人是绝对不行的!” 韩霓向周知意走过来,忍不住抓住她的肩膀摇晃着,“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重大,如果我能办好的话,我以后在家里所有姓韩的人面前都可以横着走了,甚至家谱从我开始重新写都行!” 工作室里其他人纷纷笑出了声。 周知意被韩霓晃到发笑,心中的紧迫、压力好似被这样晃了出去,她反倒是镇定下来,毕竟已经有过经验了。 “我的经验是,放宽心啦。”周知意安慰道,“既然能选中你,证明你之前做的就已经很好了,患得患失不会有任何的帮助,难道你要因为害怕未来的失败,就决定放弃掉这个机会吗?” 周知意故意的思索片刻,“唔……我一个人也许也能撑得起来。” 放弃? 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韩霓立刻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傻啊,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其实我觉得你挺适合这个国际服装展览会的,到时候肯定很多国家参加,每个参加的国家肯定拿出的都是最具有本国特色的服装,你一直做的旗袍我觉得就很能代表我们国家的特色。”周知意帮她梳理着,“你只要拿出看家本领来,全力以赴,把旗袍的花样都展示出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韩霓不由得为她的话信服,狂跳的心渐渐被安抚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行,我知道了,总之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我尽力去做就是了。” 虽然帮韩霓找到了「霓裳」的方向,但周知意还没有找到她的方向。 她该用什么样子的设计、什么样子的衣服去展示给世界看呢? 国际服装展览会将会在下一年的二月在法兰思国的首都举办,她要展示的肯定是接下来春夏季度的新款服装。 即使是难得的休息日,周知意满脑子也在想着这些。 她拿着扫帚清扫着卧室的地面,这是江遇和她分享的办法,他经常在这种机械的家务劳动中获得新想法。 但周知意扫完整个房间也没什么头绪,显然他的办法不适合她。 周知意把打扫工具放回原位,穿过卧室,推开阳台门,她扶着卷纹型的黑色铁栏杆向下看,能看到院子里的全貌,夏日虽炎热,但催生得满目绿意,江遇挽着裤脚站在水里清理着鱼池,三只狗追逐着从东跑到西,欣然热闹。 她继续思考着,就像曾对韩霓说过的话,周知意想,她能将什么具有本土特色的技艺结合到设计上呢? 扎染已经推广出去了,再用并不会令人眼前一亮;传统刺绣,这种技艺其实与旗袍结合会更相得益彰…… 周知意还没有想到答案,略有些苦恼的随手从外面梧桐树伸到阳台旁的枝桠上拽了一把,揪下几片绿叶扔向下面的江遇。 感受到“天女散叶”,江遇直起身来,只仰着头看向周知意,对着她轻笑。 周知意也不禁脸上露出笑容,她的手里还残留着刚刚揪叶子一起拽下的一小截细细的枝条。 她脑海中突然电光火石般回想起赵娟曾说过的一句话。 “我听说那边的人很多都还在靠编草筐为生呢……” 有了! 周知意唇角的笑容一下子如同拨开云雾般明媚起来。 第144章 灯下黑 虽然说是“编草筐”,其实用的不是草,而是柳条。 祝县古实村的村民们纷纷稀奇的看着来到他们村子里的一行外人,可真奇怪,这些年轻人是来干嘛的?他们是听说过有些村子曾有人过来考察,但他们古实村里又没有特别的房子、也没有挖出过什么宝贝,有什么值得考察研究的? 有时候人们总是容易忽视眼皮子下最稀疏平常的东西,俗称——“灯下黑”。 这伙形迹奇怪的年轻人正是周知意和她带领的沈志强等年轻的设计师们,大家兴致都很高涨,上回周知意去西北他们没能跟着一同领略,这次的祝县之行终于带上他们了。 周知意一路走过来,只是粗略的大概扫几眼,就能看到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或是做成了装杂物的大筐子、或是做成妇女胳膊上挎着的菜篮子、抑或是孩童手里拿着玩的小篓子,她心里的想法仿佛得到印证般越发清晰。 “姐姐,我想问下祝韶华是你们村子的吗?”周知意拦住一个领着孩子的中年女人询问着,“我有事想要找她。” 已经被人叫了好几年“祝季男他媳妇”、“四婶子”的女人被这一声“姐姐”直接硬控三秒,愣住了片刻后随即控制不住的笑到合不拢嘴,“你是二表伯叔他闺女韶华的朋友啊?来来来,我带你们过去找她……” 女人也顾不上回家给手里的“泥猴”洗脸了,拉着孩子脚尖一转,热情的在前面带路。 “你们一看就是打南边来的,是不是韶华那丫头前些日子去南方进货和你们认识的?这丫头也是虎,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自己都敢坐着火车跑那么老远去,怪不得她能赚着钱呢……” 还不知道自己被这样一通夸的祝韶华此时就在她自己家里。 一副老实朴素农民模样的夫妻关好家里的门窗,像做贼似的开始数钱,一张大团圆、两张大团圆…… “娃她爹,这都赶上咱们一年赚的钱了!”中年妇人双眼锃亮,兴奋地说道。 一旁的男人跟着重重地点头,这还只是三个月!三个月就赚了这么多啊! 两人绝口不再提什么订亲、嫁人之类的话,实打实的好处比任何话都管用,闺女说现在不想结婚嫁人,那就由着她去。他们又不是傻,好好的金凤凰不留自己家里、还硬往别人家塞。 十二、三岁样子的小女孩仰头去看身旁的人,她朦胧间参透一个新的道理,这个家里谁赚钱、谁拿话语权。 “姐,我想继续读书行吗?” 祝韶华揉了揉妹妹的头,轻笑着说,“行,怎么不行!姐供你!” 说完,祝韶华又重新看向乐不可支的爹娘,他们虽然思想传统老旧,但现在看她能赚钱,已经不催着她嫁人了,她已经改变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步,但接下来呢? 祝韶华眼神中有些迷茫。 爹娘虽然觉得这些日子她做生意赚的钱已经很多了,但眼界变得更开阔的祝韶华知道,这其实并没有多少,就算是重回八十年代,遍地是商机,但要想真的赚大钱,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像她南下新宁进货,零零碎碎进了好几种带回来卖,也是快三个月才全都卖掉。 衣服,祝县的人们还勤俭节约到扯布自己做,只有县城零星几个有钱人家的姑娘才会看款式好看、花钱来买祝韶华从新宁带回来的衣服。 电子表,一开始确实有些男青年来买,但有能力又舍得花钱撑面子的男青年也就那些人,最后一块电子表险些“砸”在她手上。 袜子、丝巾、香皂……这类小商品背个包就能带回来,祝韶华不是第一个卖这些东西的,也不是唯一一个卖这些东西的人,一模一样的商品,自然是谁价格低谁卖得出去,只是这样一来她卖这些东西也赚不了多少钱。 上次进的货都卖掉了,她肯定还是要再去新宁进货的,但是进什么货呢?祝韶华心头茫然,感觉自己找不到方向了。 “怎么大白天门窗都关得这么严实啊?人都不在家吗?二表伯叔!韶华——家里有人在吗——” 祝韶华回过神来,一旁的爹娘匆匆把钱都收好。 她从屋里出来,拉开院门,先是看见了同村的熟人,“四婶子,你怎么过来了——” 祝韶华话一停,她看到了四婶子身后的人。 “你好,”周知意对着她轻轻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半晌后,崭新的茶杯盛着热水放到了周知意面前,她抬头对那人道了声谢,“谢谢伯母。” “哎,不用谢。”祝母局促的说,把水一个个放到这些年轻人面前,然后就很快“逃”走了,她老头和小闺女早就已经躲到外面院子里了,没办法,看着这些衣着体面、谈吐客气又礼貌的城里人,他们实在是“害怕”。 没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祝韶华和周知意等人,莫名有点像鸠占鹊巢似的。 “你是来特意找我的?”祝韶华问着,脸上隐约带着些不解、警惕,这么多人声势浩大的来找她,她也就只对其中的一人有些印象,怎能不让她暗暗警惕。 周知意点点头,她表情自然,她过来又不是来无事献殷勤的,而是真有事要和原女主谈。 “这果篮是你编的吗?”周知意指着桌上一个盛着些苹果的柳编果篮问道。 祝韶华更摸不着头脑了,她的眉头都不禁微微蹙起,“是我娘编的。” “那你会编吗?”周知意又问。 “这边的人都会,”祝韶华实在是不知道她问这些是想做什么,直接问道,“你过来找我是想要做什么?” 周知意开诚布公的说了自己要去参加国际时装博览会的事情,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要把这种柳编工艺运用到设计中去。”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35节 祝韶华看了看面前的手工编出的果篮,更加不解,“这能做衣服?” 她实在是想象不到,这种柳条还能编成衣服裙子的样子,被人穿到身上,这也太奇怪了,谁会穿啊? “不是做衣服,”周知意摇摇头,“服装展示又不是只有服装,配饰、鞋子、包,这些都是打配合的,也很重要,我是想要这种技艺来做包。” 她从随身带的包里找出自己的图画本,翻到空白的一页,拿着铅笔快速的画起了草图,“你看就比如说这样,用这个果篮的编织形态,改变一下造型,再拼接硬挺的麻布,边缘收口处理好,这就是一个看着还不错的手拎包了。” “或者这样子,将形态拉长拉高,提手做得圆润饱满,两侧可以再加个什么红色的木珠之类的作点缀,里面放个红酒或是果酒之类的,也可以使衣服的整体视觉感受上多了一丝闲适、自在、慵懒的感觉,仿佛是夏日午后奔赴一场野餐。” 一直堵塞的思绪在找到切入点后迅速迸发出源源不断的灵感,周知意越说越觉得自己从柳编切入是个不错的想法,柳编在现代时也是非遗之一,柳条柔软又有韧性,和女性莫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其他人也纷纷以其为灵感有了更多的想法。 沈志强看着屋子一侧好似是装衣服的筐子,又看向桌上的果篮,“感觉还可以做拼接,像那边筐子那样编的紧密和这种果篮中间有镂空的编发结合到一起,形成一种疏密拼接,我想应该也挺好看的。” “我觉得这也有点像布料,都是经纬编织,那是不是可以纵向的柳条和竖向的柳条用两种不同的颜色……” 王云的话一下子启发了周知意,她双眸一亮,“对啊,虽然柳条没办法用在衣服上,但这种编织的手法是可以参考设计到服装上的!” 周知意扭头看到正晃神的祝韶华,不禁问道,“我们刚刚说的那些很难做出来吗?” 祝韶华摇摇头,“好做的,我只是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子。” 柳条是大自然的产物,不要钱的东西,人们日子过得贫寒,也不知道是谁先想出了用柳条来编一些物件。没钱买碗,那就编一个果篮;没钱打柜子,那就编一个筐子;没钱买床单,那就编一个炕席。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能够成为商品,”祝韶华说,“在这边这些东西是人人都会做的,还是为了省钱做的,没人会花钱买这些柳条编的东西。” 所以即使重来一次,她也没有把目光在身边的这些东西上停留太久,而是想着去南方进货,卖当下时兴的衣服、小电器、小商品等等。 “但是外面的人不会啊,像我们几个就都不会做,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毕竟这边的人我认识的也就只有你一个。” 周知意继续说道,“商机之所以会是商机,是因为别人还没发现、而你注意到了,赶在别人之前做,那你就能赚到钱。” 就像是她一直以来坚持的“设计”,在别人只想学着外国货的款式照做、或是看什么好卖做什么衣服的时候,周知意仿佛“头铁”般一直坚持设计新款式,靠着这一份独特性,她走出了东坝街、走出了十三行、走出了新宁,现在又将要走向世界。 “其实我觉得你也不用局限在去进货、带回来卖这一种赚钱方式上,”周知意帮她开拓着思维,“引进来是一种办法,但走出去也很重要,就像我想要把我们国家的东西带去给世界看看,你其实也可以将你家乡的特色兜售给外省的人,柳编既特别又有实用性,要是再加上一些美学设计,总会有欣赏它的人愿意为它买单的。” 祝韶华有些被说动了,她知道未来人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富足,从而对生活质量和生活情趣的需求越来越高,她记得曾经一起工作的一个年轻小姑娘就总爱买一些好看但没什么用的家居摆件,柳编比那些东西还更实用,肯定也会有人愿意买的。 周知意看到了她的表情变化。 原书中祝韶华后来也是从进货转向了发掘自己家乡本来就有的东西,和江遇合作买地皮、盖楼房,周知意想着书中的内容,不过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天天在工地吃灰、又是被村民们指着鼻子骂的,也是吃了不少苦,不如靠自己手艺吃饭,用自己更擅长的事情来谋生。 “你可以慢慢想,不过,”周知意向祝韶华伸出手,粲然一笑,“先来新宁帮我做几个包吧?” 既然她把原女主的机遇“扇”没了,那么现在,她来做祝韶华的新机遇。 祝韶华想了想,还是握住了面前这只莹白纤细的手,“行,我会尽全力做出你想要的那些花样的。” “合作愉快。” 第145章 走出去 1990年的2月,举办国际服装博览会的场地门口挂着各式各样的国旗,其中鲜红的旗帜在瑟瑟冷风中肆意摇曳着,仿佛一下子点亮这个突然降温的冬日。 铁塔作为背景,长三百米的展台向前延伸出一段二十多米的纵向舞台,形成一个“t”型,各国的模特穿着本国设计师设计的服装一一走出,大家都自豪的展示着自己国家的服装文化,内敛严肃的绅士品格、优雅知性的休闲浪漫、不羁随性的大胆服装…… 在看到「霓裳」带来的各式旗袍后观众们纷纷忘记了眨眼。 丝绸、锦缎,结合盘扣、立领、刺绣等等,来自东方的美学时尚强势冲击着人们的眼球,这种不同于西方审美的既神秘又婉约、既写意又独具风情韵味的美,早在几十年前就曾一度风靡这片土地,此刻又卷土重来。 这还没有结束,接下来登场的模特还是东方美人面孔,但身上的衣服明显能看出是出自另一个设计师之手,仿佛在告诉世人东方美学远不只有雕龙绣凤,泱泱大国,有着万千可能性。 随着模特行走步伐荡起绿波的流苏裙、印染着朦胧花境图案的层叠裙摆连衣裙、克制又独特的小面积布条编织设计与流动褶皱荡领设计的不对称上衣……再加上模特手拎的各式柳编包,有的包里装的是果酒、有的装的是针织钩花制作成的花束,灵动可爱,令人不禁会心一笑,目光跟随着这些仿佛要奔赴春日盛宴的女孩们。 柔软而轻盈的面料将从柳编中提取出的利落线条结合灵动的褶皱设计融入服装的款式中去,再加上灵魂般无处不在的花卉元素,将立体剪裁与东方独特的气韵结合的同时,又好似打破了东西方审美之间的壁垒,呈现出对立又平衡的女性美,精彩的仿佛是一场时尚大牌的春夏服装秀,而非这样一场“拼盘”展示表演。 优秀的服装设计师有自己独特的设计风格与设计语言,就像是名片似的,让人一看到衣服就能喊出她的名字。 “zhiyi、zhiyi——” 有曾经关注过「知意」在外媒杂志上被报道的文章的外国人兴奋的喊着,就是发音有些奇怪,听着更像是“z、e”,令站在后台暗处的周知意不禁失笑。 在最后一个身穿「知意」新款服装的模特走回展台,整场博览会来自十八个国家、共计九百八十多个模特一字排开,看着很是壮观,近四十名设计师们上台站到自己的模特身旁,朝下面的观众们挥手,心潮澎湃不已。 江遇按下相机快门,对上站在舞台中央周知意朝他看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结束后回到后台,姜玉芝抱着满怀的棉服匆匆走过来,想要赶紧给何萍和周知意、还有其他模特们穿上,法兰思的首都地理位置偏北,二月正是冷时候,在加上这几天又降温,偏偏展示的又是接下来开春的轻薄衣衫,设计师们为了不与展示的衣服产生两级割裂的季节差异,也都没有穿厚实保暖的大衣,所有人在台上都很敬业,但下来还是要赶紧穿上厚外套才好,可别冻坏了。 有人腿长迈得步子比她大,抢在姜玉芝前头,像阵风似的先一步把大衣披到刚下来的何萍肩头。 “呼,”罗良白松了口气,“可算让我赶上了一回。” 他不光要和男人争,还要和女人抢,何萍和周知意、姜玉芝友情太牢固了,晚一步这种献殷勤的机会都轮不到他。 何萍侧头看了一眼披在自己身上的男士大衣,嘴角忍不住上扬,却又憋住,“你怎么来了?” “前阵子不是我和江遇还有一些技术员一起去立本考察学习他们的空调技术嘛,昨晚其他人都回国了,我们两人今早直接飞这边。”罗良白解释道,说着忍不住搓了搓仅穿着一件羊毛衫的胳膊。 “衣服还给你,我去穿我自己的——” 罗良白连忙制止何萍要把衣服脱下来的动作,“不用,你穿着,我不冷。” 一旁慢了一步的姜玉芝闻言,转而走向其他女孩,不冷就冻着吧。 “哪件是你的外套?”姜玉芝正对一个走到她面前的女模特问道,这时有人从她怀里抽走了一件大衣,她抬头看去。 “我把衣服给意意拿过去。”江遇脖子上还挂着刚刚拍照用的相机,是他拿走了周知意那件燕麦色的羊绒大衣。 姜玉芝看向源源不断走下来的模特们和远处被记者围住的周知意,她点点头,“那你快去吧。” 江遇离开后,已经把自己拿着的那些衣服分发出去的穆霖走过来帮自己媳妇分担,拿走了姜玉芝抱着的一大半衣服,“我来。” 周知意正用英语和记者侃侃而谈讲着自己这次的设计灵感、柳编是种怎样的传统技艺、以及她是如何结合到服装的设计上的,温暖的大衣披到她身上,那人抓过她的手腕帮她穿进袖子里。 她话语没有停顿,连看都没看一眼,顺势把衣服穿好,配合得行云流水,自然到连采访的记者们的注意力都不禁歪了一下,扫了一眼周知意身旁的高大男人。 不过江遇只是帮周知意穿好外套就退开了,让她继续忙自己的事业,享受她的荣誉、得到属于她的赞美。 姜玉芝手里剩下一件何萍的外套,她想了想,走向被采访的另一人,把这件衣服披到了韩霓身上。 韩霓快速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离开记者的包围圈,她打着哆嗦裹紧身上的衣服,对着姜玉芝道谢,“多谢了姜厂长。” 姜玉芝摇摇头,“没事,你等下记得衣服还给何萍就行。” “这是何萍的衣服?”韩霓一惊,立刻就要把衣服脱下来,“她的衣服给我了,那她不就冻着了——” 韩霓嘴里的话顿住,她看见了穿着一件长至小腿、肥肥大大外套的何萍和衣着单薄的年轻男人。 她又默默把外套穿了回去,冻不着何萍就行,逞英雄的男人冻会儿就冻会儿吧。 直到深夜,繁华落幕,这座城市才终于渐渐回归宁静。 沈志强等人带着整理好的衣服和模特们跟着这次带队的服装工业团的同志们一同回酒店,他们会在后天一起回国;何萍后面还有紧接着的工作,凌晨就要赶回去,还在积极表现自己的罗良白自然是跟着一起走了;好不容易出次国,周知意大手一挥,给姜玉芝和穆霖多批了几天假,让他们借此机会把度蜜月补上,所以他们两人会更晚些,是下周一的飞机。 周知意虽然也是后天跟着大部队走,但她没有着急回去休息,而是和江遇深夜漫游着异国街头。 刚刚圆满完成一项重大任务、又是好些日子没能见到江遇,周知意不想回一眼就能看到头的酒店房间,只想和他在外面走走,畅快的、随性自在的向前走。 外国的建筑风格与国内完全是两个样子,周知意欣赏着这种不同的建筑美学,感慨道,“虽然来了快一个礼拜了,但我还是到现在才真的领略到这边的景致。” 江遇的目光从那些尖塔高耸、古典繁复的建筑挪到看建筑的人身上,他握着周知意的手一同揣进自己的呢大衣口袋里,分享着自己前一阵的经历。 “你说的那种分体式空调在外国已经出现了,我过去学到了很多,”寂静的夜里,江遇声音清润柔和,“在窗机制冷的基础上,将压缩机部分与室内出风和控制部分分开,中间用连接管衔接,这样子分开后,室内就不会再有那么吵的噪音了。我们已经和立本的大金会社签订了技术合同,引进他们的生产技术来研发「风雨」的空调。” 周知意呼出一口白色雾气,充满期待的看向江遇,“那是不是今年的这个夏天就能用上了?” 真好,她又可以慢慢重回现代那种便利生活了。 江遇点点头,唇角上扬,“还有呢。” 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周知意。 周知意惊喜的看着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不禁惊呼,“手机?!” 虽然还带着先前“大哥大”的影子,上方还是有可以拉出的信号天线,但整体的大小已经小了一大圈了,越发接近周知意印象中的手机。 周知意新奇的翻看着这个小东西,其实样子还有点像早期的翻盖手机,只不过它是按键部分做了翻盖处理,合上盖子后只有小小的四方屏幕露在外面,说是手机,也挺像长了身子的传呼机。 “这个盖子是用来保护键盘的,但也有另外的用处,如果有电话打进来,把盖子掀开就能直接接听。”江遇讲解着这台「风雨」还未上市的新产品,“和升级过的传呼机一样,寻呼半径扩大到了整个珠三角地区,甚至港岛地区也能畅通联络。” 周知意的目光从手里的手机挪到江遇身上,眼中带着满满的欣赏,“你好厉害!” 她感觉自己好似在亲眼见证通讯史的发展,从一开始还没有“下凡”的传呼机到大哥大、再到现在进化的手机,她肉眼可见的看到人们生活的变化,感受着这种变化。 江遇在她这样热烈的目光注视下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你觉得那么厉害……今天我过来这边,就听说现在这里及周边的国家都已经发展出了可以跨国通话的移动通信系统,我们国家、「风雨」还要更加努力跟上才行啊。” 越看到世界,越能看到自己的不足,冷风吹得江遇的头脑越发清醒,即使「风雨」实现了国内突破性的通讯半径扩张,好似已经很厉害了,但放眼国际,仍然算不上什么。 周知意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我们一起努力!未来我们国家无论是服装、还是通讯电器、家用电器,还是其他领域,都会领先于世界的。” 她语气肯定,让江遇不禁信服。 周知意知道未来,就像已经预见了一个既定的结果,又或者可以说是目标,现在要做的就是,心无旁骛的大步朝着那个未来行进。 天空突然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雪,周知意停下脚步,仰头看去,“居然下雪了。” 在新宁很少能看到雪,周知意很快想到记忆中曾在首都看到的那场雪,她看向江遇。 江遇也正扭头看向她,显然两人想到的是共同的回忆。 他们继续向前走,在薄薄覆上一层雪的地面上留下一行脚印,又紧接着被后来的雪花轻轻掩埋。 “你当时怎么想的呀?大老远跑来首都找我,那时候也是下着雪,多好的机会啊,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也知道我对你有好感,你要是那时候表白我肯定会答应的。”周知意回想起来还觉得好笑,“结果你来了什么也没做,就连我碰你下手,你都不敢真的握住我的手,只敢抓住我的手腕阻止我。” 江遇被眼前的雪拉回当时的思绪,他想了想,“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我觉得我还不配吧。” “你那时候服装生意已经做得很有起色了,你还上过杂志、被采访过,又被选上了去参加金剪子设计比赛,我相信你肯定能一举夺魁、拿下第一名的金奖,你的前途不可限量。”江遇轻声说着,“而我那时候孤注一掷背上贷款却还是没能拿下帕格通讯的代工,只能转而去做铝电容这种电子元件’苟且偷生‘,虽然是周转过来、开始重新走上坡路了,但离还清贷款还有一段的距离……” 周知意皱眉,“我那时候在你眼里是个这么嫌贫爱富的形象?” 江遇摇摇头,“不是的,我知道你很好,你不会一项项像我这样罗列对比,但是我忍不住,我总觉得我还配不上你,我要再努力一些才行。” 周知意又去看身旁的江遇,他看着身姿挺拔、好似顶天立地的样子,但曾经儿时的经历对他影响甚大,不只是让他一度躲进了自我保护的冷漠壳子里,还令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配得感,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好、不配,不值得被爱,觉得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与自己无关。 “那现在呢?你还这么觉得吗?”周知意问道。 白雪渐渐覆盖世间万物,江遇看着周知意黑发上落上越来越多的雪花,就像是他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白头似的,身体感知到的温度是冷的,但他心中却是温温热热的。 江遇停下脚步,两只手都拉住了周知意。 “现在不会了。”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36节 不是因为他现在事业有成,或是已经和周知意结婚、在一起了。 而是她的爱。 江遇俯身,在周知意的唇上落下一吻,雪夜万籁寂静,盛满情意的温柔缱绻。 被爱好似有靠山,给了他无尽的底气和力量。江遇知道,无论他做什么,成功或失败都没关系,做错或是做得不好也不会被骂、被嫌弃,因为周知意爱他。 虽然看起来他爱她更多些,好似是一桩不平等的生意。 但江遇明白,是他赚到了。 第146章 命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来自东方的时装向世界发出问候】 《新宁日报》用头版一整个篇幅刊登了关于国际服装展览会的报道,偌大的照片占据报纸最中间,周知意看着照片上百花齐放般众多模特林立的展台、背景的铁塔和一面面飘扬的旗帜,她的目光在照片最中间的那些东方面孔中停留,在其中看到那个没有看镜头、只有一个侧脸的自己,那是因为她当时只顾着去看江遇的相机镜头了。 周知意放下报纸,等待着接下来事情的开始。 她此时正坐在新宁大会堂里,前方舞台上拉着一条长长的横幅,上面写着“新宁市土地使用权第三次公开拍卖”几个大字,除了和她一起来的姜佑青以外,到场的还有好多企业、银行和政府的代表人员。 周知意八七年第一次听说这个土地权的拍卖会就想买地建产业园区,但当时她还没有那么多钱,三年后,她终于坐到了这个大会堂里了。 工作人员将大幅的规划图推到舞台上,主持拍卖会的男人走到舞台中央的及腰小桌前,用慷慨激昂的声音说道,“拍卖启动了!” “一号地,绿山湾东侧一十二平方公里的地皮,折合约一万八千亩地,起拍价是200万,每次加价5万,举牌出价。” 新宁大会堂里此起彼伏的出现喊价声,不过片刻就涨上去了一百多万。 “三百七十五万一次……” 周知意和姜佑青压低声音快速商议了几句。 在主持人刚说完“两次”时,周知意干脆利落的举起手里的“11”号号码牌,“四百万。” 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没想到价格能顶上四百万。 周知意心里也有些紧张,这价格其实也是她预算的极限了,她默默祈求着其他人别再往上抬了。 舞台上的规划图清晰划分出这次拍卖会上要拍出的地皮,除了现在正在叫价的地以外,其他地皮要么位置太偏、要么面积太小,总之都不如现在这块合适,如果能拍下来,不光是可以整合现在的制衣厂、针织厂和牛仔厂,她还可以再增加上刺绣、印花等等工艺,彻底实现自主生产加工,另外还能建上好几栋员工楼。 “四百万一次、四百万两次、四百万三次……一号地由十一号拍得。” 一锤定音。 周知意呼出一口气,谢天谢地。 “二号地,夕花山北侧八平方公里的地皮,约一万两千亩地,起拍价一百五十万……” —— 1993年。 张英重回知意制衣厂,已经有点不敢认了。 黄秀敏带头走在前面,与有荣焉的和她介绍着,“刚刚看过的是平车加工区和针织区,前面呢,则是各种最新的特种加工机器区,比如说浮雕缝绣机、流苏机、珠边机、抽褶机……全国独一份,就没有第二个,所以那些想要模仿我们衣服的人也只能照着老虎画猫,没办法,这些工艺他们没有专门的机器做不出来!” 张英不禁被她这幅洋洋得意的模样逗笑了,“秀敏姐,快让我看看,你这尾巴是不是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玩笑话说过后,张英又四下环顾了一圈宽阔的厂房,发自内心的感慨一句,“真好。” 黄秀敏看着她也不禁笑着附和了一句,“真好。” “你比上回我见到你还要更好了,我有点说不出,”黄秀敏费劲脑汁想着,“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你整个人都变得轻快了。” 张英又轻轻的笑起来,“在那般宽阔的天地生活那么长时间,我也想开了很多事情,多看大自然、少和不值得的人纠缠。” “那我是值得的、还是不值得的?”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张英转过头去,随即说道,“你当然是值得的,不然我回来干嘛?” 周知意笑起来,曾经的一头烫得时髦的卷发此时变成了利落的及肩中长发,看着更清爽的同时又有一种别样的潇洒气势。 张英又看向她身旁的姜玉芝,衷心祝贺着,“我听秀敏姐说了,恭喜你喜得千金,虽然这声道喜迟了快一年。” 姜玉芝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谢谢,不迟的。” “何萍最晚结婚的,前几个月都已经生下儿子了,”张英又转向周知意,语气轻松、亲近的问,“你还不急呐?” “何萍孩子要得早是想趁着年轻恢复得快,别耽误她闯荡秀场的脚步。”周知意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我不急,江遇也不急,我们过两年再说。” 大家碰头热热闹闹的聊过几句后,周知意带着张英去她的办公室。 “这里可真够大的,我感觉一直在走路。”张英忍不住说了一句。 周知意拉过一张椅子,“你坐,快歇歇,累坏了吧。” 张英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也没客气,顺从的坐下来。 周知意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正色起来谈正事,“你说羊绒厂想要再调整改变一些地方?” “对。”张英点点头,“想着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就跑了一趟,正好回来也能见见大家。” 张英这次回来主要就是和周知意汇报工作的,她还要再回去西北的,她当初过去后就留在了那边,勤勤恳恳工作,现在都做到了羊绒厂的厂长,那边离不开她。 “羊绒、羊毛收集过来,经过分梳机加工分出合格的、通过标准的毛,这些用来加工衣服,但梳下来那些粗的、硬的毛,扔了又可惜,我想了好久能用来做什么把它们利用起来,想来问问你,做地毯行不行?”说起工作,张英还是不变的认真、一板一眼。 周知意听着她的话不时点头,“我觉得可以啊,如果要做地毯的话,我认识一个人,她现在就是在做家居品牌,我想她应该挺愿意涉猎这个类目的。” 第一件事情说完,张英继续说,“还有,羊毛不是要经过两次清洗和浸泡吗,苏钰文说可以在这个环节提取出羊毛脂来做护肤品和化妆品,他想做这方面生意,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可以做他的原料商。” 苏钰文就是做纺织机械销售的侨商苏老板的小儿子,当初他被他爸连同那些机器打包塞上火车,没想到还真把小少爷的观念扭过来了,就是从外国月亮格外圆变成了西北月亮格外圆,又赖在那边不走了。 “你可真是……”周知意笑起来,“榨干了羊身上全部的利用价值。” 张英抿唇一笑,“我这不是想着创收嘛,让老板你也能多赚钱。” 又就细节谈了一会儿,送走张英后,周知意又去了园区另一边的设计中心,召集了设计师们和她一同去会议室开会。 “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除了下一季新款的设计,还有一个任务。”周知意站在最前面从善如流的说道,“上面要求知意服装公司来筹办年度流行趋势发布会,为行业内的发展指明方向……” —— “这就是你的命……”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尽力就好……” “这就是命啊,人的命数天注定……” 曾出现在无数人口中的“命”,真的存在吗? 存在的,只不过不是“命数”,而是“命书”。 视线拉远再拉远,古代称为“司命殿”,现在与时俱进改名叫做“命运司”的地方,无数“命运”盯着自己面前的一方小世界,恪尽职守的工作着。 “命运”原本只有一个,只是后来人类的数量越来越多,工作量激增,“命运”不得不把自己分裂、再分裂……才足以使时间流速不同的三千小世界各有一个“命运”看管。 再后来,“命运”也跟人类学会了智能办公,将原本需要一本本手写的命书升级为程序化生成,只需要在灵魂初生成时手动记录这个灵魂的特性到他或她绑定的命书上,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会像生成日志文件似的自动生成命书上的内容,也就是这个人的命运。 只是…… 就像是“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这种哲学问题一样,是先有写好的“命”,还是先有人的行为、命书只是个记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命运”把自己分裂成了太多份,脱离了主体的“命运”分身在长久的岁月中逐渐衍生出了自我。 “命运1789号!” 正探着闹在凑到隔壁小世界前、透过一个人类视角跟着看手机上面小说的“命运”被突然点到名,吓得一激灵,见自己的小世界前站着面容严肃的同僚们,它立刻心头一紧,“报告主管,我已严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你认识到个屁!”现在不叫主神而叫主管的“命运”忍不住像人类那样爆了个粗口,气到不行,“你说你捅下多少篓子了,一个’命运‘怎么能捅出这么多篓子!” “先是偷懒、直接给小世界导入小说中的世界观,接着又追求刺激,学着人类的的举动,往小世界里喂文包,根据这么多小说自动生成、干预一些人的命运,险些搞崩溃小世界,被你设置的’女主‘都因为bug看到了世界的规则,还好人类比你更爱她的世界,没有真的乱来,只是在钻世界规则的空子的过程中增长了这方面的能力,后来做了律师。” “当初为你修补bug的时候我有没有已经警告过你了?!可你又做了什么?!” 命运1789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它也是太无聊了嘛,它看管的小世界时间流速比隔壁世界要慢,现在也才到了八十年代,连智能手机都没有,也没多少娱乐项目,它都在舞厅、录像厅、音乐茶座间看腻了。 那边命运主管已经有些崩溃,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你居然趁隔壁命运2024号不注意的时候,暗箱操作,将你看管的小世界中的一个灵魂换到了它那边,又从那边抽了一个灵魂放到你的小世界里,how!dare!you!(你怎么敢!)” “主管你最近看了不少美剧啊?” “是啊,很drama(戏剧性)。” “不对,我现在在说你的错误!严肃!” 命运1789号讪笑着说,“这不是’穿越‘吗?最近这题材的小说很火的。但是我是很尊重人类的个体意愿,是那人觉得她回到这个年代也可以的——” “乱来!你这是乱来!”命运主管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这样做,那两道灵魂会意识到有两个世界的存在?就因为有你这样玩忽职守的’命运‘存在,人类都已经快要参透平行世界的奥秘了,下一步说不定都可以攻上我司大门了!人类可是向来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要与命运作斗争‘!他们一直想要干掉我们的!我们这些搞文职工作的,能干得过长枪大炮蘑菇云吗?!” 命运1789号这才有些害怕起来,它又想起来了以前那些乱来的“命运”的下场,不禁胆寒,况且它还不止操作了“穿越”,还有“重生”,要是让主管也发现的话……它完了! “应该、大概、也许、没事吧?我看她好像只以为自己是穿书了?”命运1789号看着眼色试探着说,见主管又要爆发,它连忙换了个办法,手忙脚乱的想要去干预小世界,“我这就改bug!把bug改掉总行了吧——”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warning!warning!】 【警告!警告!小世界中「周知意」系重要灵魂,干预或将引起世界崩塌——】 命运主管想要拉出细节来查看,一挥手,瞬间十几本命书一同出现,密密麻麻的文字如一条条黑线纠缠联系在一起,意味着这些灵魂的命运都与命运1789号拉来的这个叫“周知意”的灵魂发生牵连,和之前的bug灵魂一样,根本不能进行干预。 它随手翻开一本,好家伙,如果是按照被修改前的“命”继续推导,这个叫“江遇”的灵魂会把自己作进牢里,只是毁了自己而已,但要是这时候进行干预,夺走他的爱人,算法推演,他有99.9%的可能发大疯,把小世界一起毁了。 更不用说牵连到的其他灵魂的命书,会全都乱套的。 命运1789号忍不住抬手擦它的赛博冷汗,他已经一而再,还有个还未被察觉到的再而三,感觉要完。 “命运1789号多次玩忽职守,不珍惜自己看管的小世界,任性妄为,现撤销其看管权。”命运主管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用平淡无波的声音冷漠说道,它看向身旁,“其看管的小世界交由命运1988号管理,立即执行。” 命运主管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换“命”,命运1988号个性老实,绝不会像1789号那样乱来。 “我本来不想的……”命运主管说着朝命运1789号逼近,怜悯的眼神却令1789号更加胆寒。 “主管,我真的不会再犯了——” 话音骤然消失,命运主管打了个嗝,仿若平常的转头叮嘱1988号,“好好工作,引以为戒。” “是。”命运1988号老实应下。 命运主管满意的离开,心想再加上杀鸡给猴看,这下这个小世界应该不会再出bug了吧。 八零十三行女老板 第137节 但“老实”,有时候也可以说是“木讷”,或者说……“无作为”。 命运1988号看着小世界中刚刚被提及的那个能量很强的灵魂悄悄进行“联网”的行为,它视若无睹,动都没动一下。 没事,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