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取豪夺男主后[穿书]》 第1章 [穿越重生] 《强取豪夺男主后[穿书] 》作者:渲然【完结】 简介: 【白切黑哭包男主x佛系咸鱼女主】 【年下 师徒】 因加班而猝死后,洛越穿成了和她同名同姓的十八禁网文女配。 坐拥一个洞天资产的她暗暗握紧拳头,下定决心:必须坚决贯彻咸鱼工作战略,将摆烂精神落实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能一键跳过剧情的地方绝不拖泥带水、纠缠不清! 然后,她就被迫把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男主晏深捡了回去。 回想起原著里那堪称活色生香的强取豪夺剧情,她暗暗抹了把汗,没有心动没有钟情,空白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为了将来能求个好死,不再沦为男女主感情博弈的棋子,她兢兢业业地履行npc的职责,致力于将原著里那个满心阴暗的男主培养成温良恭俭让的五好青年。 强取豪夺什么的,不存在的! 然而,在一切即将大功告成之时,百年难遇的血月之夜让她陷入到了神志不清的状态,潜藏于体内的情丝轻易就毁了她辛苦三年所做出的努力。 那该死的强取豪夺剧情,还是没躲过去。 感觉天塌了的洛越躲回莲池,一睡十年,醒来后还被告知,因为那荒唐的一晚,她的情丝和晏深纠葛不清,在月圆之夜若无他的真气温养,她便只能彻夜忍受钻心之痛。 洛越感觉还是自己直接去死比较痛快。 结果在某个月圆之夜,冒雨赶来的晏深小心翼翼地拥她入怀,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失而复得的珍宝。 闻到这人身上的血腥味,洛越察觉到他原来负了伤。 晏深却笑了,抱着她的胳膊有些颤抖,低声道:“师父,我不怕疼,我怕你疼。” 桥豆麻袋!!这剧情走向不对吧!! 还有,这个一见面就抱着她腿叫娘亲的小团子是谁?这个仿若离异带娃的小寡夫又是谁?说好的火葬场呢?说好的虐身虐心呢??说好的恨她入骨呢??? 就这?就这?? 当初到底是谁强取豪夺了谁哇! (不是很会写文案呜呜) 内容标签: 年下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成长 师徒 主角视角洛越晏深配角葵笙 其它:疲惫社畜求佛啊 一句话简介:谁能拒绝毛茸茸和粉肉垫啊 立意:爱与和平 第1章 初遇玉竹 ◎“洛水的洛,翻越的越。”◎ “她足足有三日没来打我了。” “哎,还不是你笨,自从她几十年前蒙了福缘进入咱们雅竹洞天起,日日都要在林子里修行。咱几个后来修出人身的,早听了前辈们的劝告,远远瞅见人影儿便撒腿就跑,百米的林子我三两下就能跑出去。嘿嘿,你猜我被她修炼时的真气波及过几次?” “几次?” “仅仅四百三十二次!” “哇,你好机灵啊,那下次我就跟着你跑好了。” “你俩先闭嘴!我之前听闻,修士们最喜欢收集天材地宝制成法器,你们说,她这几日不来竹林里修行,是不是起了这种念头?” “郁离,你修为最高,个子也最高,她要是想拿我们玉管竹做法器,估计头一个就要找你。” “哎,她是不是看过来了?” “废话!快缩回去!谁踩着我脚了,哎哟,快!快将我拖回去!” 洛越正蹲在溪边掬起一捧水洗脸,察觉到有人躲在树后窥探自己,她便秉承着初来乍到与人为善的准则,笑了一笑。 不曾想那几个探出来的小脑袋瞬间缩了回去,只余一个反应慢了半拍的青衫男子僵在原地,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呃……看来这身体原主的人缘,啊呸,竹缘不是很好啊。 洛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加班到猝死了,只记得在自己有意识的最后一刻,看到的还是上司在凌晨发过来的催促邮件。她那时候感觉心脏有点难受,想倒杯咖啡缓缓神,结果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两眼一黑,再醒过来时便已到了这个山间竹屋中。 小竹屋有好几间,不过每间的配置大差不差——都是一张床一套桌椅,东西少得可怜,丝毫没有因人居住而留下的烟火气,更找不到任何前人遗落的文字和物件。 洛越一伸手就察觉到了异样。 她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时摔进沟里,在右手手背上留下了一条永久性的疤,而自己现在这双手,白皙得甚至有些透明,不说疤痕,连因常年写字而磨出的茧都没有。 除此之外,在闭目凝神时,这具身体会下意识地自行流转那些被她吸入体内洞府的灵气,一些闻所未闻的心诀功法,也会如ppt一般在她脑海里逐一放映,仿佛是大脑为了交接工作而对她做的项目介绍。 洛越在院落里逛了一圈后便往外走,随意于山中漫步,最后停在了溪水边。 看到水中映照出来的倒影,洛越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好看是真好看,毕竟她现在的情况,不是穿越就是穿书,虽然没有什么叫嚣着剧情啊羁绊啊就冲出来让人打白工的系统,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因为现在的网络小说最爱给穿越人安排的头衔就是什么爱而不得的白月光,什么爱极生恨的恶毒反派,这种剧情,看个乐呵还行,要自己撸袖子上,那真是让人羞耻感爆棚、尬得扣脚。 第2章 洛越倒没怎么慌乱,横竖她是卷不动了,再多虐恋情深的戏码招呼上来,她也不过是咸鱼一条,直接躺下任生活捶打。 常言道:“无欲则刚。” 网友道:“不作不死。” 加班猝死这种事情,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了。 必须坚决贯彻咸鱼工作战略,将摆烂精神落实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能一键跳过剧情的地方绝不拖泥带水、纠缠不清! 在溪对岸踌躇良久的郁离最终还是放弃了逃之夭夭的想法,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 修为相差太多,他又没达到能离开雅竹洞天的境界,要是这个莲花仙铁了心要折他原身做法器,他又能逃到哪去呢?不如自己识趣一点,或许还能为那几个小家伙讨要一点庇佑恩泽。 洛越看到郁离走过来,心里惴惴不安,腹诽道:“不是吧,刚来就遇到npc发布任务了?” “在下是雅竹洞天的一只小小竹林精怪,自行修炼两百余年,原身寿命逾五百岁,正是这片玉管竹林中年纪最大的一株。”郁离对她行了一礼。 洛越瞟了一眼溪对岸郁郁葱葱的竹林,从这句自我介绍推断出这竹子精和原身大约不熟,便点头道:“幸会幸会。” 郁离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若不是这位仙子从头到尾都没离开雅竹洞天,且修为极高,他还真觉得眼前之人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包。 那双往日里仿佛淬了冰的眼眸居然微微一弯,冲他绽出几分笑意。 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右手下意识捏起了护身法诀。 洛越嘴唇扯了扯,有些郁闷,推测自己的身份估计是什么人嫌狗厌的反派角色,但是也不好转头就走,便指了指自己居住的小竹屋,又客套了几句:“我就住在那里,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郁离再次作揖:“多谢仙子好意。” 察觉到了郁离的戒备和警惕,洛越懒得再做什么努力来改变对方对自己的刻板印象,也放弃了从对方嘴里探听消息的念头,随意道了个别后便往回走,心想该去哪找点原主的日记什么的看一看,好了解一下自己当下的身份,别什么时候突然杀出个仇人来,二话不说就要取她项上狗头,那她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这念头刚起,她腰间挂着的一块玉牌就忽然亮了起来,莹莹的绿光在日落后格外打眼。 “嗯?”洛越低头握住了玉牌,立刻便感知到了玉牌中存放着的事物——一本书、一枚玉佩和一面破碎的镜子。 她伸手在虚空中一捞,这三样物品便到了手中。 书是很古朴的蓝布面线装书,封皮上用金线绣着的几个大字,看起来很古怪,却让她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那四个字倒也没什么玄妙,写的是《太初心经》。 要命的是,她想起来了这本书的出处——一本她因为其中女二名字和自己一模一样而去看的小说。 虽然具体剧情她忘得差不多了,当然貌似也没有什么剧情,因为这就是一本剧情为十八禁服务的肉.文!但是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女二,在男主亲手摘走她七朵本命莲后,被锁在天华山掌莲池里生生化成了一摊烂泥。 微风吹过,洛越感受到了一阵恶寒,低头打量起了那枚色泽暗沉的玉佩。 玉佩上的花纹略显繁复,是一朵绽放的莲花和一轮弯弯的上弦月,月身上铭刻着两个字——洛越。 果然,和她的名字分毫不差。 她皱起了眉头,这枚玉佩并不完整,另一半应该就在原主的孪生妹妹、该小说的女主葵笙身上。 她们本是天华山天池千年难遇的一株并蒂莲,应天地灵气而生,福缘深厚,根骨绝佳,却在天机阁的卦象上展露了不同的命途,一半祥瑞一半灾祸。 应了灾祸之象的洛越被锁在天华山掌莲池中,被五雷法阵压制原身,成了天华山上下的忌讳,只有妹妹葵笙得了掌门恩惠,可以在月圆之夜前去探望自己的姐姐。不料洛越竟设计让葵笙落入掌莲池代受阵刑,自己则趁机逃出天华山,并顺手从天机阁中盗走了百年未曾面世的《太初心经》,于小洞天中自行修炼几十年,躲避天华山的悬赏追杀。 然后,作为一本那种小说里的女二,为了契合当下火热的替身梗、白月光梗和追妻火葬场梗,她非常巧合地捡到了逃亡到此的男主,并且对其一见钟情,不仅收他为徒,将《太初心经》倾囊相授,还与其上演了一出颇具强取豪夺色彩的师徒虐恋。 这是多么狗血,多么俗套,又多么让人瑟瑟发抖的剧情啊。 不得不说,这篇文在将无数个网文经典梗去其精华取其糟粕后,终于合成了一坨大狗屎。 洛越拿起那面碎裂的银镜,一眼就看到了左眼下的那枚红色泪痣,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死了。 葵笙的痣长在额心,被判为祥瑞,她的痣在眼尾,应了灾祸。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眼尾的红痣,低声喃喃道:“这分明是吉兆啊。” 迷信不迷信的先不说,面对与自己有关的预言,弹性必须要拉满。 “仙子。” 洛越应声回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郁离。 生得芝兰玉树的玉竹精有些局促,拢着袖子赔罪:“今日仙子主动示好,实是在下的福泽,适才若有措辞不当,令仙子不快,还望海涵。” 第3章 “没事没事。”洛越把东西收回到玉牌中,冲郁离摆了摆手,为自己的转变想了个说辞,“之前如果我做过什么得罪你们的事,也请不要放在心上。我……我也是最近才放下过往心结,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人不能老活在过去,也得学着向前看嘛。” 郁离此番前来,是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显然让这位莲花仙扫了兴致,这才想着补救一番,没想到居然听到了这样一席话,恍然间又想起了最早来到洞天的那个满嘴大道理的老头子,心里对洛越的好感没来由地增添不少。 他从没有离开过这里,不知道老头子常说的江湖险恶人心鬼蜮是何等模样,但他爱听别人讲这些道理,所以再开口时便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意:“仙子说笑了,这几十年间你我虽未曾往来,但也算相安无事,仙子若是看得起在下,闲来无事可去竹林里品鉴一番玉竹茶。” 洛越抬头看了看漫天的繁星,将玉牌挂回腰间:“今天太晚了,下次有机会再去吧。” “还有,叫我洛越就好。洛水的洛,翻越的越。” 第2章 雨中逢君 ◎“吾命休矣”◎ 雅竹洞天里的山都不高,其中一座山上还有一方温泉,被四季花树围了一圈,洛越闲着没事就要上去泡一泡。 竹屋旁边的空地经她的辛苦耕耘,已经成为一块肥沃的菜地。小洞天内的气候与外界差别较大,灵气浓重,但好在昼夜温差不大,还算适合一些蔬菜的成长。 洞天内花花草草居多,山鸡鲤鱼之类的也不少,随手在山上挖一株花,都能在白河堤的聚宝盆卖出不错的价格,从而洛越时常离开洞天,通过消费为小镇贡献gdp,还给洞天里的各种精怪捎带过不少礼物。 每逢她带货归来,都能享受一番“唯一走出洞天的大学生”待遇,被一堆毛茸茸围在中间,挨个分发小工艺品。 正值午后。 洛越闲来无事便爱躺在半山坡的草地上,怀里揣一只肥嘟嘟的大白兔子,头顶是一扇遮挡烈日的巨大荷叶,身边环绕着一群毛茸茸的小家伙,好不惬意。 洞天中的生灵对于应天地气运而生的莲花仙具有天然的好感,没事就爱往她身边凑。 郁离喜阴凉,打着一把洛越从白河堤镇子上给他带回来的十二骨伞,伞面上点染的几株竹子格外打眼,见状只笑了笑。 这位莲花仙自那天与他谈话起,就性情大变,没再雷打不动地修炼,甚至她连路都不耐烦走了,总是随身带一个专门找镇上木匠制作的折叠木椅,走到哪躺到哪。 不过郁离自问也没见过几个修士,那个误打误撞进入洞天的老头子是此前唯一愿意和他交谈的人,所以他只当是自己对外面世界的了解过于浅薄,不曾往莲花仙身上过深怀疑。 虽然日子过得滋润,但是洛越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一块石头堵在她心口,不上不下。 那种感觉——很像在周末的时候,突然看到和领导的微信聊天框上蹦出了消息提示。 秉承着得过且过的信念,她没有去深追因果,想着桥到船头自然直,能闲一天是一天。 然后,在一个漆黑的雨夜中,她就被一只飞跃栅栏直冲进雨幕的家养小鸡仔带到了晏深旁边。 洛越眼神复杂地看着倒在雨泊里的少年,嘴角有些抽搐,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小洞天的进入需要独特的契机和机缘,尤其是像雅竹洞天这种已有修士居住的洞天,入口处被主人下了禁制,一个从北方逃亡至此的少年居然能这么精准地倒在这里,这其实是一件很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但是他是男主,那没事了。 甚至那只肇事鸡仔都乖巧地蹲在他身边,顶着一身被雨水打湿的嫩黄绒毛,用豆大的小眼珠直愣愣地盯着主人看。 好一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鸡容。 洛越还没习惯在日常生活中运用术法灵力,追出来的时只顺手化了一株大莲叶伞,如今被风雨一通招呼,感觉全身犯冷,很想转身就回去。 浑身是泥水的少年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了,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唇,连意识不清醒的时候都透着几分暗暗较劲的倔强。 “不是我不想救你,”洛越垂眸看着他,俯身将自己手中的荷叶罩在了少年头顶,叹了几口气,“你是男主,就算不拜我为师,还会有别的馅饼砸下来,金手指一开,你总归是不会死的。可我不一样,我只是个没有人权的配角,一旦救了你,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呐……” 雨势变小了,原本豆大的雨珠化成了蒙蒙细丝,随风撩起洛越青白色的长裙。 洞天里的风,时常是暖的、有灵性的,此刻她却从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不忍再看地上的人,洛越硬着头皮往回走了几步,双腿却似乎愈发沉重。 万一……他真的就这样死了呢。 万一……所谓的主角光环失效了呢。 见死不救,她的良心真的过得去吗。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算了算了。”洛越仰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幕,咬了咬牙,又回了头。 在雨地里犹豫了片刻,她才借助术法把昏迷不醒的少年背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竹屋走去。 绵绵细雨打在她脸上,被风一吹,那些因被命运支配而产生的恐慌骤然就淡了不少。 第4章 当初连续加班半个月,天天熬夜的时候,她几乎是沾了枕头就能睡着,有时候甚至想,就算明天世界末日了也就那样了,至少这几个ddl不用赶了。 现在阴差阳错来了这个世界,她一开始还有点庄周梦蝶的不真实感,后来就再也没纠结过这个问题。 在所谓的现实世界里当牛马当久了,真实与虚幻的边界似乎也模糊了,不管是真是假,能好好生活就已经是万幸了。 只是不知,如果她谨言慎行,再不去招惹这些“天命之人”,苍天能否放她一条生路。 * 晏深不知道自己到底向南逃了多远,不知道晏家人会不会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他,多日的奔波劳碌已经耗尽了他的元气,甚至在闻到另一个人的气息时,他竭力睁开眼睛也只能模糊地看到眼前白皙脖颈上一枚黑色的痣。 他被人找到了。再次昏过去前,晏深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至于来者是恩人还是仇人,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推断了。 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莲花清香,在蒙蒙的雨幕里,让他久违地静下了心来。 * 郁离带着几个小竹童随洛越回到了竹屋。 竹童们虽说是刚能幻化为人形,但是自幼受到郁离的熏陶,非常通情达理,不用洛越多说,便自行进屋给那个泥人清洗了一番,给他换上了洁净的衣衫。 洛越举着一大片荷叶坐在门口的木椅子上,数着檐下滴落的一串雨珠,几番欲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向郁离解释当下的处境,最终往后微微一仰,背靠在散发着幽香的竹壁上,叹了口气。 郁离仍旧打着那把墨染竹枝的伞,一时失笑:“怎么像是捡了个大麻烦回来?” “一言难尽。”洛越伸手从玉牌里取出了一袋瓜子,将敞开的口让到郁离面前,“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郁离犹豫了一下,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伸手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瓜子。 两人相顾无言,坐在屋门口嗑起了瓜子。 “人生,总是事与愿违。越是想躲清闲的时候,就越是有加不完的班、干不完的活。”洛越用鞋底把地上的瓜子皮拢成一堆,回头瞥了一眼脸色平静、眼睛清澈的郁离,喟叹道,“你还年轻,你不懂。” 郁离掐指算了算自己原身产生意识的年岁,寻思着自己怎么着也跟“年轻”这两个字搭不上边,可不等他反驳,洛越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劳烦你帮我照看一下这里,我去去就回。”洛越把剩下的半袋瓜子递给郁离。 郁离无奈接受了这个酬劳:“你放心去吧。” * 白河堤是个不大的小镇子,商户普遍集中在槐花巷,其中以百草铺和聚宝盆最为气派,门口各矗立着一尊花了大心力才请来的上古神族像,一个是朱雀,一个是白虎,虽未点睛,却足以让不干不净的邪物远远退避。 百草铺的牌匾上盖了一方字样古朴的黑印,是一个“药”字,而聚宝盆的牌匾上则是一个朱红烫金的“宝”字。 “哟,洛越姑娘。”百草铺的小学徒邓二喜早就认识了洛越,一见她进门就笑着寒暄,“今儿又要卖什么奇花异草啊?” 洛越把背篓往柜台上一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今天草药的价格可以更低一点,我想请你帮个忙。” “哎,您可千万别。”邓二喜指了指大堂牌匾上的那个乌黑的“药”字,正色道,“咱们百草堂将这枚药字印传承百年,自愿受通天阁约束,从来都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可不能在今天坏了规矩,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洛越也抬头看牌匾,放低了声音问道:“不遵守规矩会怎样?” 邓二喜咽了口口水,左右各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人经过才放心开口:“听师父说,是会被仙家找上门的。我们做灵药生意的,免不了要和这些走大道的地上神仙打交道,这才得了通天阁的赐印,要是一般的中药铺子,可不敢收你这筐药材。” 话音未落,一杆秤就结结实实地打到了他的肩头。 邓二喜吃痛地叫出声,转身就看到了一位眉发皆白的老翁,立刻蔫了脑袋,低头叫了一声“师父”。 “就你闲话多,今天的玉檀药捣了吗?” 老翁面上无甚表情,语气也平淡,邓二喜却感觉脊背发凉,手心隐隐作痛,立刻应声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弟这就去。” 看着邓二喜仓皇离开的身影,洛越心生惭愧,对老翁解释道:“是我执意要打听这些的,不怪二喜。” “管不住自己的嘴,就该罚。”老翁把手里的称摆放到了柜台上,不卑不亢地问道,“仙子是来卖草药的吗?” 洛越赶紧借坡下驴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本来想请二喜帮个忙,教我辨认这些草药的功用……” 老翁看了她一眼,伸手捋了捋自己长长的白须,“若仙子不嫌老头子年迈无用……” “不敢不敢。”洛越听到有戏,便从善如流地从玉牌中取出纸笔来,“您老要是愿意赐教,那是再好不过了。” “老朽不如二喜,从不肯做无用之功,收取仙子手中这根玉管竹毛笔作为报酬,如何?”老翁抚须问道。 洛越微笑道:“这好说。” 洛越离开百草铺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老翁看着柜台上放着的毛笔,将邓二喜叫了过来。 第5章 “师……师父。”邓二喜垂着脑袋,怯怯叫了一声。 “成日蔫头耷脑的,像什么话!”老翁拿秤点了点少年的背,见二喜浑身颤抖了一下,又心有不忍,放缓了语气,“拿着那支毛笔,以后便用它抄写药经。” 邓二喜一听师父没有翻旧账教训自己的意思,连连点头,一手捏着那根玉管竹毛笔,一手抱着几本药草典籍就往后院去了,跨过门槛时脚抬得低了些,连人带书摔作一团。 怕师父再有责罚,他忙把药典捡起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老翁看着邓二喜的背影,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傻孩子,你能不能开窍就看这次机缘了。可别像老头子我,一辈子只能当个碌碌无为的凡夫俗子。” 玉管竹本就是蕴含灵气的天材地宝,又是高境界莲花仙的随身之物,其中机缘足以令稍有灵性的凡人走上修行大道。 可是药学一脉,自断根基久矣,想要再续香火,又谈何容易。 第3章 花楼求画 ◎“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洛越在槐花巷逛了半天,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年画摊子旁。 “你看我也没用,我只会画年画。”卖年画的大婶模样秀丽,此时正忙着收摊,见有人过来就抬头瞅了一眼,看到是洛越,便继续将摊子上的红幅纸一张一张归纳好,放回自己挑来的箩筐里,“镇子上没几个会写写画画的,孩子们读书都要翻过这座山到旁边的临江城里……” “不过……” 洛越原本有些泄气,想着不如就这么算了,闻言眼睛一亮,竖起耳朵凑近了些。 “要说会识文断字、弹琴作画的也有,只看姑娘你愿不愿意踏足那地方了。” “您只管说。”洛越言辞恳切。 大婶咳了几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挽起鬓边的碎发,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玉英醉里新来的几个男人里,有个身份很不一般,似乎是富贵人家落难的少爷,诗画都是一绝。” 洛越顺着大婶的目光看去,只见槐花巷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建筑风格与其他屋舍格格不入的小楼。 日暮时分的过堂风徐徐吹过,撩起了雕梁画栋旁垂落的纱帐,让人仿佛能远远地闻到其中的脂粉香气。 洛越咳了咳,脸色不自然地问道:“这种地方还有男人接客?” 大婶见洛越比自己更加局促,忍不住笑了:“那是当然。听闻里面有个俊秀小倌儿得了一位云游至此的仙子的青眼,被带回仙家洞天里去了呢。我看啊,人家现在指不定已经走上长生路咯。” “时候不早了,”大婶看了看天色,用扁担挑起自己的箩筐,一张银盘似的圆脸还盈着笑意,“我也只是给你出了个馊主意,玩笑话罢了。你这样的小丫头,怕是连阁都还未出,可别去那种地方给自己惹一身骚。若想求画,最稳妥的还是明天赶早去临江城里问问。” * 洛越背着自己的草药筐在槐花巷走来走去,街上的青石砖快被她数了个遍,最终还是趁玉英醉门口没什么人的时候偷偷溜了过去。 不等她进门,一面花团锦簇的团扇便轻轻点在了她的肩头,就这么将人拦在了门口。 “欸——”拦人的女子抱臂倚在门边,用一身暗红色的纱衣裹住了丰腴的身体,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这位姑娘,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洛越上辈子、这辈子都是个十足的宅女,按部就班地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被人拦在夜.总会门口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大脑当即宕机,随即强装镇定地问:“怎么,我看着像不知道的人吗?”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再多问什么,让出道来,对她盈盈施了个万安的礼:“是我怠慢了,客人请进。” 洛越进了玉英醉的门,抬头扫了一眼,被楼中的各色繁花迷了眼。 “我是这里管事的,叫我花娘就好。”红衣女子轻摇着团扇,扇面上的花骨朵竟在缓缓绽放,散发出清淡的花香,更衬得她人比花娇。 洛越早就看出来这是个修行中人,不过想来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大道万千,修行人士各有各的命途,大部分人为追求无垢无尘而进入小洞天修行,也有一些人愿意在红尘世间打滚。而且,当今天下修士都被通天阁节制,行走人间多了条条框框约束,不能无端为祸人间,各自相安无事,也算勉强维持了平衡。 “听说你们这里新来了个会书画的,”洛越收回了目光,从玉牌里取出银两递给花娘,“够吗?” 花娘用扇子掩住半张脸,又轻笑了起来,一双传情的秋水眸直直看着她:“客人初次来,还不懂我们玉英醉的规矩。我花娘的楼,从来只接济天下可怜人,这些住在这里的男男女女可没卖身给我,接不接客是他们自愿,至于银钱嘛,当然也不用经我的手,直接给他们即可。” 洛越下意识就要抬头看看这玉英醉的牌匾上有没有暗藏着个什么通天阁的印,却没从中找到什么端倪。 “我先带你去找祁岚,若他愿意,自会开门让你进去,若他不愿意,那任你是天王老子,也没有办法。”花娘提起裙摆走上楼梯,染了蔻丹的手轻轻敲在楼梯扶手上,空中垂落的花枝蓦然盛开,繁花锦簇,热烈而不庸俗。 洛越一向懒得动,所居住的竹屋还是那个简朴至极的模样,看到别人花样百出的住宅倒是时常感到新奇,一路跟着花娘走到了二楼最里面那间屋子的房门口,心中对于此地玄妙的装潢暗暗称奇。 第6章 花娘伸手叩了三下房门。 门“吱呀”一声便打开了,面如冠玉的祁岚就这么出现在了二人面前,翩然的白色大袖上还沾染着几滴墨水,看上去不像是花楼里的小倌,倒像是听枫城里坐而论道的先生。 花娘促狭地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姑娘,没再多说什么,摇着团扇便自行下楼去了,只余二人面面相觑。 洛越心想:“我是来找人干正事的,我又不是真来找.鸭的,我有什么好尴尬的。” 但是这么个处境,她也没法苍白地解释什么,索性冲祁岚笑了笑,问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祁岚让开屋门,微微俯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间屋子装饰得很清雅,点着味道很淡的熏香,墙边摆着置满了书籍的木架子,桌子上是一幅画了一半的山水画。 祁岚看了洛越一眼,微微抿了抿唇,手指不禁攥紧了衣袖的边角。 若是一年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沦落至此——要靠着这副臭皮囊才能去谋求一条出路。 果真是,昨日不可追。 往昔种种,皆成虚幻。 “你别误会,”洛越生怕自己下意识东瞅西看的坏习惯折辱了对方,忙解释道,“我不是来……呃……那个,我只是想请你画一本图册。” 祁岚愣了一下,然后便看到洛越开门出去把自己的背篓抱了进来,随手拿出一株草药向他说明:“把这些草药画下来,然后一一对照,将这沓纸上面相应的介绍誊写在图下面就可以了。喏,这纸被我施了术法,你拿起一株,它对应的介绍会自发变成赤色。” 祁岚试着从背篓里拿出一株白花紫茎的药草,纸上便有几行字迅速变成了红色——“白侧花,味辛、甘,性温,有小毒……” “看,很方便吧。”洛越对自己这个可以媲美wps自动筛选的术法颇为得意。 祁岚有些哑然,拿着那株草药思索了半天,开口说的却是:“如果只是描摹这些花花草草,楼下街角卖豆腐的刘三哥其实也足以胜任,我偶尔路过他店铺的时候瞥见过他挂在店*7.7.z.l里的工笔小画,虽然没什么灵性,但是极为规整,无神似却有形似,已经很难得了。” “他要价比你便宜吗?”洛越仔细斟酌着,下意识捏了捏刚刚挂在腰间的钱袋。 祁岚笑了:“未必。” “那还是你吧。”洛越想着卖豆腐的好歹要做生意,耽误来耽误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工,还是眼前这人更靠谱一点,她就在这儿等着,督促祁岚加班加点地赶一赶,估计明天就能画完。 祁岚没再说什么,将背篓和药材说明书搬到了自己的书案前,拿出一棵草药便开始埋头描摹起来。 洛越原本还饶有兴致地凑过去看,惊叹祁岚简直是行走的打印机,后来就困得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最后眯着眼瞥到仍在挑灯夜画的白衣男子时,心生惭愧,暗暗想道:“我终究还是成为了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万恶的甲方。” 然后,她就心安理得地睡过去了。 起码她没要求五彩斑斓的黑,她已经算良心了! * 翌日,洛越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祁岚应该是一宿没睡,正负手站在窗边,看到她醒了,便将已经用线装订成一册的草药集递了过去。 洛越随手翻看了几页,越看越满意,连连点头,问道:“你要什么报酬?” 祁岚看起来精神不错,一点不像熬了夜的样子,闻言指了指背篓中的一株药草:“这个便好。” 洛越打了个哈欠,坐在桌前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温声道:“不行。” 祁岚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一时愣在了原地,眉头紧皱,眼睛里的神采迅速黯淡了下去。 他曾去百草铺问过诊,那个被人交口称赞“妙手回春”的老神医只看了他一眼,便说出了“无药可医”四个字。昨夜在誊写药材说明之时,他留心了每一种草药的用途,选出了或许对自己有用的那一株,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现今却被人轻易否定了希望。 “已经断掉的灵脉光靠草药是无法续回来的。”洛越取下手腕上火红的镯子递给祁岚,斟酌了半天措辞也没斟酌出个名堂,最后还是打算实话实说,“这尾红鲤是洞天内的泉灵滋养出的护心鲤,贴身带着可以温养经脉、延年益寿,就算不能帮你修补灵脉,也可以缓解伤痛。” 祁岚刚伸出手,那尾化身为红镯子的鲤鱼便现了原形,于空中游弋到了他手心,盘着他的大拇指化为了一个红扳指。同时,一股暖流也从指尖慢慢顺着血脉进入了他的内府,因灵脉断裂而滋生的钝痛和无望在温润的暖流中竟淡了些许。 祁岚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本以为证道长生已成奢望,活着亦是苟延残喘,这一年来他如盲人远行般在原地摸爬滚打,靠着一股心气坚持着寻找修补灵脉的办法,心里其实明白这是个注定无果的苦路。没想到重回大道的路竟真的铺到了他面前,而代价仅仅是一本手摹的草药图文集。 “交易完成,那我就先走了。”洛越揉了揉脖子,将草药图集塞回了玉牌里。 祁岚深吸了一口气,勉力控制住了情绪,郑重地对洛越行了一个读书人的揖礼:“仙子之恩,祁岚无以为报。若仙子日后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定然万死不辞。” 第7章 “不至于不至于。”洛越忙摆了摆手,“这小东西对我没什么用,给你当报酬也不算贵重,这完全是你的劳动所得,公平交易,各取所需罢了。” 不等祁岚再辩驳什么,洛越背起竹篓就脚下生风般走了出去。 原本想趁时间还早偷偷溜走,结果洛越一下楼就碰到了眉目含笑的花娘,对方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绸裙,发髻盘得一丝不苟,乍一看简直与昨日判若两人。 “怎么样?满意吗,客人。”花娘仍旧摇着那柄仿佛收了满园春色的团扇,绕着洛越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了几眼,玩笑道,“怎么眼圈有些发青,是祁岚伺候得不周到吗?” 洛越懒得解释什么,她甚至觉得就算自己说了实情,仍旧会被花娘当成因害羞而找的借口,干脆不跟她多纠缠,一边脚步不停地往门口走,一边敷衍:“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这和找男模帮写作业有什么区别 第4章 白虎法相 ◎“还是有粉红色小肉垫那种”◎ 一只金羽雀不知从哪衔来了一枚晶莹的玉石,扑棱着翅膀在院子里低飞盘旋。 奔波流离多日的少年脸色还很苍白,双手捧着一碗小竹童熬制的米粥,忍不住抬头看了那鸟雀一眼。 郁离用毛笔蘸了朱墨,正往一把折扇的扇面上题字,察觉到动静后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人尚未归,你且放下。” 金羽雀便将玉石吐到了竹屋窗前的一个陶瓷花盆里,往松软的泥土里狠狠一踩,留下了自己的爪印,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过了几分钟,郁离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笔下的字有点走形。 “你不是怕热吗,怎么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晏深刚把木碗洗好放回去,循声抬头便看到了一个衣着素净的女子,一时有些愣神,心里无端地想起了曾经外祖给他看过的古画。 上面是一株于接天莲叶中独自绽放的莲花,旁边题着四个字——“遗世独立”。 郁离搁置了笔扇,起身接过洛越递给他的荷叶伞:“你可总算回来了。” 洛越一宿没睡好,眼底还有几分乌青,只想早点处理早点休息,便没有多跟郁离解释什么,只是从玉牌中取出一套白瓷茶具,笑道:“上次看你的老茶具都有豁口了,你看,这个是不是和那套几乎一模一样?” 郁离是根很念旧的竹子,用了很久的物什,哪怕碎了烂了他也舍不得扔,再添置也往往要与旧物类似的。所以洛越之前借他的茶具过来,特意到白河堤拉坯烧瓷的窑里定做了一套一模一样的。 “的确。”郁离忍不住弯了弯唇,爱不释手地把几个茶盏看了个遍,“有心了。” “没事,举手之劳。”洛越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便嘟囔道,“那你先回去吧,我好困,好想睡个三天三夜,谁也别来打扰我……” 郁离回头看了一眼拘谨地站在院子一旁的少年,寻思着这人该不会把人家忘了吧?结果他刚想提醒几句就打了个喷嚏,便忍不住问了一嘴:“你身上沾的这是什么味道?” “嗯?”洛越举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没什么味道啊,难不成是玉英醉的脂粉香气?” “玉英醉又是何地?” “呃……一个……卖……卖花的地方。” 郁离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这花的味道过于浓郁。” “对对对,那肯定没有我好闻。”洛越失笑。 青衫的竹子精点了点头,彻底忘了自己适才想要提起的话茬,就这么抱着茶具走了。 洛越伸了个懒腰,心想:“按理说仙人不是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觉吗,怎么我一个睡不好就这么困呢,不会这也讲究什么唯心主义的逻辑吧——我觉得自己该困了就会困?” 没等她想明白,一抬头就撞见了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少年,吓得她浑身一激灵,总算是从泼天的困意中挣扎了出来。 “多谢仙子救命之恩。”晏深冲她行礼。 洛越心情有些复杂,招呼少年到木桌前坐下,拿起杯子给自己倒水,借此给自己拖延了点斟酌措辞的时间,而少年也不发一言,只低头看着木桌上的纹路,两人一时间竟陷入了沉默。 “你是走投无路逃亡至此的?”洛越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完美的开场白,遂放弃,单刀直入地切入了话题。 晏深颔首:“是。” “这个洞天自有灵性,既然它放你进来了,我当然也只能欣然接受。”洛越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几间竹屋,“正好,我这里还有几间空屋子,你若不嫌弃,可以租一间暂住。” 少年没有多少行走人间的经验,但还是抓住了重点:“租……是什么意思?” 洛越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式两份合同拿了出来,两指按住纸张将其推到晏深面前:“这间屋子陈设简单,我供不了水电,不包饭食,洗漱做饭洗衣服需要你自己到溪边挑水,比不得白河镇上的旅店,就折半算你一个月五百钱,你看怎么样?” 晏深有些听不明白,但是大致意思还是懂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自从外祖去世,他见过太多披着伪善皮囊的算计,那些看似免费的好心实则在图谋着更多利益,像这样简单公平的交易反而令他安心。 他欣然点了点头,冲洛越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冲淡了过于优越的长相给人带来的疏离感,多了几分少年稚气。 第8章 “这合同上有我从百草铺牌匾上拓下的一枚‘药’字印,受通天阁规矩约束,不必担心对方毁约不认账。你看看条文,若是满意,可以在右边签上你的名字,或者按个手印什么的也行。”洛越指了指合同右下角的“乙方”二字,从玉牌里翻出了一支笔和一方砚。 其实合同条款写得很简单,晏深大眼扫过就看了个七七八八,但他谨慎惯了,仔细检查了其中的约束条文和印章的功效,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才执笔在两张一模一样的纸上都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看到纸面上签下的名字,洛越微微挑眉,伸出手指在砚台里蘸了一点朱墨,将手印按在了“甲方”上,然后把其中一份递给了晏深。 她其实有点意外,因为书里写得很清楚,晏深一直到离开雅竹洞天之时都没将真实姓名告知给这个教了他三年的师父,只说自己叫阿深,被仇家追杀,自北边一路逃亡至此。 不过她也懒得去深思这些与原著有所差异的细枝末节,从玉牌里先拿出了那本《雅竹洞天草药简编》,然后里外翻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太初心经》,只找到了曾经趁热打铁整理的一本《五年破境三年模拟》。 洛越对于修行没什么执念,写笔记也只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怕将来冒出来什么主角要她传授功法,想着不如直接白纸黑字写下来,到时候笔记到位,其他的全凭个人悟性,她也不算耽误人家修行。 不过自那以后她几乎再也没翻看过《太初心经》,导致她一时竟回想不起来上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直到抽丝剥茧般的一通回忆后,她才忽然一拍脑门,进屋从桌子腿底下把这本曾百年未面世的绝世秘籍抽了出来,嫌恶地拍了拍书本封皮上的积灰,拿着三本书走了出去。 * 晏深一直等在院中,不多话也不乱走动,正拿着那张新奇的“合同”细看,手背上却忽然长出了一层白色的绒毛。 他慌忙地往后退了一步,把双手背在身后,咬紧牙关压制化形的冲动。 外祖自幼只教他诗书礼数,未曾指点过他什么修行功法,唯一对他讲过的就是抑制化形返祖的心法,但那噩梦般的两年,让他几乎很难再随心所欲地控制住血脉带来的化形冲动。 有时候当人太痛了,倒不如化出原形,浑噩着得过且过。 “这本书上记载了雅竹洞天的各种草药,你采了药之后可以去白河堤的百草铺换钱,价钱什么的我也备注在上面了,越贵的越是珍稀,银钱够用即可,切忌竭泽而渔。”洛越随手翻开一页《药材简编》,向他展示了各种细节,然后又把《太初心经》和《五年破境三年模拟》放在最上面,“这两本是本门修行功法和我个人的一些经验之谈,你根骨很好,天生灵窍,如果看得上眼的话,可以自行修炼,看不上拿来垫桌脚也行。这书对我没什么用,就白送给你,不收钱了。” 晏深看了书一眼,却还是负手站着,没有接,只是微微低着头,说道:“多谢仙子好意,不过,外祖自幼教导我不能无故受人恩惠,若是仙子无意收我为徒,就请收回这些吧。” 洛越眼皮跳了跳,感觉有点头疼。 她本来想取巧不受男主的拜师礼,直接把修行秘籍打包白送,默默地充当为男主提供金手指的路人npc,这样起码和原著有所偏离,或许能摆脱原有的结局。 眼下看来是行不通了。 她也不敢真就甩手任人自生自灭。作为金手指中极为重要的一根,《太初心经》对男主的重要性就如同双翼之于雄鹰,她只想苟活着,都把人捡回来了,没必要再去忤逆重要剧情,否则万一一顿天雷泼水似的劈里啪啦砸她一头,别说生活了,连活着都玄。 “如果你愿意,拜我为师也不是不可以。”洛越经历过复杂的内心斗争后决定滑跪,无声叹了口气,妥协道,“不过我事先说好了,我这个人很懒,从来没有教过徒弟,就算收你为徒,也不会指点你什么,修行之路还是要你自己去走。” “多谢师父……”晏深皱着眉头往前走了一小步,想要跪下行拜师礼,原本黑色的眼眸却蓦然变成了蓝色,抬起头时脑袋上还冒出了两只虎耳,白色的绒毛顺着脖颈攀延,伸出来的一只手也彻底变成了虎爪子。 还是有粉红色小肉垫那种。 洛越傻眼了。 她倒是知道男主是白虎和人类的混血,不过直愣愣看到人化虎的画面还是有点蒙圈,当机立断地把书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这种情况下,还是给主角留点私人空间比较好。 身后忽然传来了雷鸣般的虎啸。 哎,能不能不要随地大小吼啊,房子震塌了怎么办? 洛越在配角本分和房产安危中间毅然选择了后者,估摸了一下,以自己现在这七境修为,面对着还未开始修行的主角化出的法身,很是有一些拼个两败俱伤的机会。 伤她可以,伤她房子,不行。 带着守护家园的决绝,她转过了身。 但是预想中凶猛狰狞的上古神兽并没有出现,洛越往下一瞥,只看到了一只张牙舞爪的、身形如一只猫咪大小的,小白虎。 哦豁,这就是传闻中的男主法相! 这……这也太…… 洛越难耐地闭了下眼睛,心道:毁灭吧,真的好想rua。 这对于毛茸茸控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考验啊。 第9章 第5章 碎镜迷梦 ◎“这是真的,这才是真的。”◎ 传闻上古神族白虎,缟身如雪,无杂毛,啸则风兴。 洛越蹲下身冲它眨了眨眼睛。 啸则风兴的神兽冲她龇牙,短短的四肢尚未适应行走,没走两步就跌倒在地,滚了一身泥土,然后爬起来继续坚持不懈地冲她龇牙。 “晏深,你如果能听懂我说话,就转个圈,或者甩甩尾巴。”洛越捡起那张落到地上的合同,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将其压在了三本书下面。 小白虎不动,反而对她怒目而视,蔚蓝的眼睛瞪得溜圆,像一对品相极佳的琉璃珠。 洛越微微歪了头,托腮看着它:“看来你现在法身尚小,还没有神智。” 挺好挺好,到时候她装傻充愣糊弄过去,全当从没见过他现出原身,这人总不至于还因这件事睚眦必报地记恨她吧? 小白虎见她只是看着自己,没有别的行为,反倒怒了,想仰天长啸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结果没等他开啸,一只手就紧紧捂住了他的嘴,顺带着将整只虎提溜了起来。 “不准叫了,再叫我这屋舍就被你震塌了,你个一穷二白的小家伙,你拿什么赔我。” 洛越捏着后劲皮将其拎到了溪边,随手一丢,水中缓缓探出了一株莲花,稳稳接住了张牙舞爪、挣扎不休的小家伙。 荷叶上不断有水洒落下来,将小白虎淋成了落汤虎,冲洗掉了他身上的泥土。 洛越见洗得差不多了,便将其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天然烘干,自己则枕着一只胳膊安然在旁边的草地上躺下了。 那石头很高,这么一只小东西应该是跳不下来的……吧。 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忙了这么久,她先睡为敬! * 日暮。 有什么东西在踩她的肩膀。 洛越不太想管,洞天里不会有什么危险,顶多是几只毛茸茸的小可爱在她这儿撒娇。 她翻了个身,神识都懒得往外探。 小家伙不死心,费劲再度爬上她的肩头,然后一个没站稳,正摔到了她胸前。 洛越吃痛地“嘶”了一声,这才彻底醒过来,单手就把小白虎拎了起来。 对方冲她怒目而视,悬空扑腾着两条小短腿。 “你……”洛越有点无奈,心想原文里根本没有关于男主在她面前化出原身的描述,是哪个天杀的黄世仁给她加的戏。 “你是不是饿了?” 小白虎还瞪她。 洛越“啧”了一声,拎着他回了竹屋,给他做了一盆炖得软烂的肉糜。 “怎么一点虎情世故都不懂,”洛越看着趴在盆边吃得正欢的白虎,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教训道,“在人手底下讨饭吃,就要懂得低头讨好喵喵叫、撒娇卖萌摇尾巴,知道了吗?” 吃了一半的小白虎抬起头,嘴边沾了一圈饭,仍旧对她呲牙咧嘴。 “得得得,你还犟上了。”洛越有点想笑,但是想起来他是男主,刚提起来的唇角又塌了下去。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怎么就是男主呢。 太糟心了。 * 白虎闹腾了一下午,终于在吃饱饭后睡了过去。 洛越把他放到了一间竹屋的床上,关门出去后想起来他没有被子,便又走进去,从玉牌里掏出了她新买的棉被,结果被子边角刮到了那面碎镜子,把它也带了出来。 银镜落地,发出“铛——”的一声响。 洛越给白虎盖好了被子,这才俯身从地上捡起镜子,见其没有碎上加碎,松了一口气,把它塞回玉牌后便径直走了出去。 一粒从银镜上掉落的玉石则被遗忘在了床头,于圆月光辉下骤然亮了起来。 晏深做了几个奇怪的梦。 一则是自己当着别人的面现出了原身,还蛮横无理地耍横胡闹,好在那是个好脾性的仙子,不与他计较,反而好生照料他,思之令人汗颜。 二则,他梦到了一个雨夜。 雨势很大,山路几乎被冲刷成了一条泥河。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浑身脏污的少年一点一点往山间的竹屋爬——只有那里亮着一豆灯火。 “不能死……我不能死……”少年几乎要力竭昏迷,浑身冰冷,双腿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他记得那天,自己是在看到来人身影后才彻底昏死过去的。 可是在梦境里,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地上的少年始终提着一口心气,一点一点往竹屋爬,终于叩响了屋门。 门打开了。 他勉力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殊为艳丽的脸,左眼下的痣令其更显风情妖冶。 “求你……求你救我……救救我……” 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微侧了侧头,问道:“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少年扒着门槛,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只能说出一句:“我……我什么都可以……” 他只是想活着,仅仅是想活着。 他这样不容易,才逃出了那个炼狱。 他不能死。 女子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将少年垂下的头抬了起来,眼眸中是一闪而过的异色。 “长得还不错嘛。”她微微一笑,冲散了些许凉薄,“可惜年龄太小。” “罢了,我姑且先养你两年。” 第10章 女子素手一抬,昏倒在地的少年便被几面荷叶抬起,送进了屋内。 晏深在门外站着,久久没有动。 梦境没有结束,他虽然没有进屋去,却仍旧能看到,屋内那个女子如何将他衣衫褪去,一寸一寸打量他的身体,仿佛在看待价而沽的物什。 ……不对。 他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恶心,单手扣住门框。 那日他分明倒在山脚,是被人背回去的,她……她也未曾这般待他,为他换衣服和清洗身体的,是山间的竹子幻化成的童子。 可是,万一那只是梦呢。 万一,这才是真实。 晏深醒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床上愣了良久才想起来要去点灯,结果刚下床就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三本书和一张被他签下了姓名的纸。 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真的,这才是真的。 静静躺在地上的玉石又亮了起来。 晏深俯身将其捡了起来,其中柔和的光如泻在他的指尖的月色,顺着手臂缓缓流下,梦中那种独自置身事外的感觉再度出现,让他有些失神。 “是你让我做梦的吗?”他垂眸打量着玉石,低声问道,“那些梦又是什么意思?” * 洛越打了个喷嚏,把身上盖着的斗篷拉高了些,嘟囔道:“我早就躲出来了,怎么还给我刷存在感……” 郁离坐在凉亭中心的桌子前泡茶,闻言瞥了一眼窝在躺椅上的人,嘴角抽了抽:“捡个徒弟回来,自己反倒居无定所了,何苦。” “不救不行啊,”洛越看了看天色,安心闭上了眼睛,“天命难违,良心难安。” 一日十二个时辰,莲花仙最少要睡过去四五个时辰,修行中人最重视的勤勉二字,被她全然抛弃掉了。 郁离摇了摇头,心道:“也好。” 若是一直待在洞天中,修为如何倒也不怎么打紧。新来的那个少年,看着不似凶狠狡诈之辈,想必不会行那欺压生灵之事。 老头子常说:“静水流深。”日子便这么一直平淡清静地过下去就好。 “郁离……” “怎么了?” “你之前说要给我做竹笛的,不会忘了吧?” 郁离放下沏了一半的茶,拿出一支通体翠绿的笛子,上面还坠着一颗玉石吊穗,品相不凡。 洛越掀开斗篷就站了起来,接过笛子仔细打量了一番,颇有点爱不释手的意味。 玉管竹当初得名便是因为色泽接近碧玉,这么一把竹笛,乍看上去竟像是玉制成的。 郁离见她喜欢,也露出了笑意:“刚做好的,本想找一枚更贴合的玉饰坠上去……” “这个就很不错了。”洛越拿着笛子又躺了回去。 她其实不怎么会吹笛子,上辈子先是忙着学习,后是忙着工作,一直为生活疲于奔命,闲下来的时候也只想自己静静躺着,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去学什么。所以,想了半天,她唯二会吹的曲子,居然是回家过年的时候,从兴趣班回来的小侄女教她的《小星星》和《生日快乐歌》。 郁离继续沏茶。 洛越随意试吹了几个音便又困意上头,握着笛子睡了过去。 一只毛色雪白的狸猫迈着轻巧的步伐走了过来,没怎么借力就爬进了莲花仙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颈。 郁离笑着摇了摇头,没理会。左右这只狸猫没生出灵智,亲近她是天性使然,洛越又最喜欢这些身上长有绒毛的生灵,被他们趁机得了一二分灵气,于她自是无关紧要的。 而对于生了灵智的精怪,洛越从来都是相待从礼,绝不肯有什么亲昵之举,也免了他不少担忧。 老头子留下的书里就有不少讲到人间风花雪月的故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终难以善终,情之一字,还是不沾为妙。 “先生。” 郁离应声回头,正看到站在阶下的少年,他声音压得很低,约莫是怕吵醒了睡着那人。 二人一起走到溪水边。 “洞天里的精怪都脾气温顺、秉性纯良,你修炼时不要胡乱毁了人家的巢穴或是误伤路过的飞禽走兽,其余的便没什么忌讳了。”郁离仔细想了想,发觉洞天里的诸位都是随性惯了,没什么条条框框让人不得不遵守。 晏深颔首,看着打着旋落入溪水中的竹叶,又问了一句:“师父她……也没什么忌讳吗?” “她呀,”郁离笑了,“你别吵着她休息就行了。哦,还有中间那座山头上,有一方她自己温养出来的莲池,不要贸然前去打扰。” 晏深往那山头看了一眼,应声道:“好。” 第6章 遍体旧伤 ◎“疼……”◎ 晏深在雅竹洞天过着规律又简朴的日子,每天早起晚归,其间只用两餐,偶尔腾出一两日去采药、洗衣和砍柴,其余时间则都用来修行。虽然当初洛越说过他可以自己随意采摘草药去百草铺换钱,但是他每次上山前都会算好价钱,保证所采草药能满足自己基本的日常所需即可,从不多拿。 洞天中的万物生灵都是应此处蕴含的灵气所化,他外来是客,虽说占了个徒弟的名分,但不能贪得无厌。郁离将少年的所行都看在眼里,不止一次对洛越交口称赞。 白虎血脉承蒙了厚运,他天资卓绝,又日夜苦修不辍,很快就有了二境的进益。 第11章 等修为到了五境,锻体一事就上了大台阶,他便可以辟谷,省出更多时间去修行。 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的洛越对此很满意,因为男主的自律和她自己的懒惰摆烂,在这小半年时间里,他们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许多次还是因为这人又失控化出了法身,洛越出于为人师长的职业操守,千里迢迢去把虎捡了回来。 还有一次,晏深不知为什么晚走了一会,结果洛越刚打开房门,就看到了坐在木桌前喝汤的少年。 她差点将刚迈出去的脚收回去,冲人微微一笑,还是迫使自己走了出去,寒暄了一句:“早上好。” 晏深赶紧把嘴里的汤咽了下去,抬头也冲她笑了笑,叫了一声:“师父。” 院子上方掠过几只山间的鸟雀。 斑驳的竹影落了满墙。 洛越抬起一只手,稍稍遮了遮刺目的阳光,就这么出门去了,没再跟院中的少年多说一句话。 她平日里喜欢穿素色的衣衫,偏偏容色艳丽、长发乌黑,腰间别着一根翠玉般的竹笛,单是站着,便有几分好颜色。 晏深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才起身去洗了锅碗。 那日后,晏深也曾故意晚走过几次,却再也没在院子里偶遇过莲花仙。 * 玉竹林中。 郁离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的仙子。 洛越左手拿着从文墨坊买来的闲书话本,右手捏着一双筷子,一边扒饭一边盯着书本,旁边还放着一杯盛在茶盏里的鲜榨桃汁。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别说,听我说。”吃完了饭,洛越把筷子往空碗上一搁,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人间的规矩,不是修行中人的规矩,更不是我的规矩。人生就这么点时间,吃饭睡觉占大头,我的活法就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吃好喝好睡好就足够了,给自己设定一堆条条框框,多累呀。” 郁离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她说得也不是不对,便不再规劝什么,反而问道:“你和晏深,先前可是有什么恩怨?” “嗯?为什么这么问?”洛越把自己用来吃盖浇饭的、小面盆一般大小的碗放回了食盒里,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将一枚竹叶当作书签夹进了话本里。 郁离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先前见你出来躲闲,还只以为是你怕麻烦,懒得教导他,可如今他已来了大半年了,衣食住行乃至修行诸事,自己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你却仍旧日日躲着他。” 洛越婉拒了那杯水,捧起自己的桃汁喝了一口,问道:“你知道话本里最危险的职业是什么吗?” 郁离摇头:“不知道。” 洛越“啪”地一下把书本合上了,痛心疾首地哀叹道:“是主角的师父啊。” 尤其是在那种剧情恶俗的小说里,不外乎被.干掉和被.干这两个结局。 洛越没再过多解释,叹了口气,拎着食盒到河边洗碗。 她自己不爱做饭,便时常到白河堤的酒馆饭馆点几个菜,带回来吃。虽说修为已达七境,且本体是一朵天池莲花,根本没有进食的需要,但是当人当久了,吃饭睡觉已经成为她最深层的潜意识和不可忽视的本能。 不吃饭不睡觉,人生那得多无趣。 等她把碗筷洗干净,回来却见郁离还坐在那儿盯着瓷盏里的茶叶出神,显然还在思索刚刚的问题。她便趴在了桌子上,单手支着下巴,岔开了话题:“郁离兄,你相信命数吗?” 郁离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大道至远,稍有不慎便会道心破碎、万劫不复,所以修行中人十分看重因果命途。 “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个梦,梦到了既定的未来,”洛越用手指在桌子上随意点了点,几株小巧的木荷花便从桌面上钻了出来,“现在你发现自己正在不可逆转地滑向那个结局,你会怎么办?试图改变,还是就此认命?” “这……容我想想。”郁离喝了口茶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洛越笑了一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玩笑话而已,不必思虑过深。今天天气不错,我找个地方钓鱼去了……” 郁离看着这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回过神来才发现桌子上的木莲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作了齑粉,风一吹,就散了。 洛越没有心情钓鱼,直接张开双臂平躺在一叶木筏上,任风将自己推向湖中心。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明白,要怎样面对未来的死路。 虽然以现在的眼光看来,晏深和书中后期描写的男主相去甚远,但是她不敢信他能永远保持良善,更不敢赌他在以后不会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摘走她的七朵本命莲。 若按书中所写来看,原本的洛越与晏深虽然有传道授业之恩,但是趁人之危强行要他和自己行双修之法,把人拘在这洞天之内极尽荒糜之事,也算让男主彻底恨上*7.7.z.l了她。所以,他在舍弃她时可以毫不留情,如同丢掉了什么脏污得不能用的旧物,甚至将她当成了和女主之间感情博弈的棋子,在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 因此她一开始就要和他把账算得清清楚楚,她不需要他记得自己的什么恩情,只求不沾上他那杂乱如草的感情线,不牵扯进他和女主的爱恨情仇中,把自己从那要人命的强取豪夺剧情中捞出来,那么,将来死的时候,起码能痛快一点。 第12章 * 晏深又做梦了。 他现在的修为处于二境巅峰,相较之前,能看到梦中更多的细节,以往如朦胧烟雾般的场景也清晰了些许,只不过,他在梦中,仍是如一抹游魂般,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改变不了。 “阿深。”女子侧躺在竹椅上,轻薄的衣物遮掩不住她玲珑的曲线,离得近些,更可看到大抹外露的春色。 身量长了一些的少年走到她身边,叫了一声:“师父。” “你的修为,到了二境巅峰?”女子用一只手支着脑袋,微微抬起上半身,语调婉转娇媚。 “是,”少年不敢多看,避开了视线:“多亏师父教导。” “那——”女子笑了一声,声音又轻又软,“你要怎么谢我?” “请师父吩咐。” “替我在眉心画一朵梅花,好不好?”女子微微挑起眉。 少年闭了下眼睛,答道:“好。” 他从屋内拿出点梅妆的细笔,却见女子仰面躺在竹椅上,一双手有些颤抖。 “站得再近些。”女子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 “是。”少年又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心无旁骛地为她画梅花,看也不敢看那双带着挑逗的眼睛。 一朵花画完,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命令道:“抱我起来。” “……是。” 少年刚放下笔,还未伸出手,便被人狠狠一拉,当即重心不稳地倒在了女子身上,然后被人禁锢住了腰身。 “你不想抱我?”女子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几乎是凑在他嘴唇前说出的话,柔软的身体则完全缠在了他身上。 “弟子不敢。”少年闭上了眼睛,没有挣扎。 “不敢?”女子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昨晚,你分明……” 少年不忍再听,终是别过了头。 她用右手握住他修长的五指,引着他一寸一寸往上,动了情的声音愈发柔媚:“心口好疼,帮我揉一揉,好不好?阿深……” 他的嗓音已经有些哑了,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好。” 布料轻软的衣衫被很轻易地解开,一点一点滑落到了地上。 春色满园。 晏深早就没看了,他甚至往溪边躲了躲,可梦境的范围不大,哪怕他站在边缘,院子里的声音仍旧能够传到他的耳朵里。 眼下的场景荒谬至极,他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洛越。 她们长得分明一模一样,他却清晰地明白,那绝不是她。 醒来后,晏深感觉自己浑身燥热,梦中那些迷乱的声音搅得他心烦意乱,直到他一头扎进清凉的溪水中时,那股莫名燃起的火才稍稍被熄灭了些许。 清凌凌的水中倒映出一弯弦月。 晏深想要触碰落在水中的月影,却又马上缩回了手,转身再度将自己没入了凉水中,企图让脑子好好清醒清醒。 他不该回想起那个荒谬的梦境,这对她不够敬重。 * 雅竹洞天里有一只名为三和的灵虎,诞下了两只小老虎。 洛越特意到白河堤让人打了两把长生锁,当作庆生贺礼送给了两个小家伙,并且时常靠在三和背上,看两只出生不久的小东西在身边互相打闹。 与浑身无一丝杂色的白虎不同,三和和她的孩子更像她印象中的老虎,漂亮的橙黄底色上是醒目的黑色条纹,看起来漂亮且矫健。 外面下了雨,一人三虎便从山坡上撤回到洞穴里。 洛越盘腿坐了一会,忽然取出两顶从街边摊子上买来的老虎帽,一虎一顶地戴到了两只小家伙头上。 两只小老虎似乎非常喜欢这件礼物,一同围在她身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腿。 外面忽然炸起了一声惊雷。 三和猛地站了起来,护着自己的两个幼崽,如临大敌般退到了山洞深处。 洛越往山门口看去,发现一只毛发雪白的落汤虎在站在洞口冲自己龇牙。 “你怎么跑出来淋雨了?”她坐着没动,单手支着下巴,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晏深现在已有二境巅峰修为,所以化出的法相能够与修为强于他的修士进行简单交流,但是在他能够完全控制化形之前,很难保留有清晰的记忆。 小白虎发出了一声足以令地动山摇的虎啸,做出进攻的姿态,在门口和她相持不下,早早躲开的三和竟不顾雨势,叼着自己的孩子从山洞的另一个出口逃之夭夭了。 “过来。”洛越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无奈妥协,朝他微微张开了双臂。 小白虎一动不动,就瞪着她,似乎在无声地斥责。 “不来是吧,不来我先走了。”洛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要起身离开。 结果,没等她站起来,一道白影如旋风般扑到了她怀里,过于迅猛的攻势让毫无防备的洛越又跌坐了回去。 还有些稚嫩的虎牙咬上了她的侧颈,含住了那枚扎眼的黑痣。 洛越垂眸看了他一眼,伸手捋掉了他身上的雨水,好笑地问了一句:“生气了?” 白虎收回了爪牙,钻进她怀里,咬合力很强的虎牙,在她侧颈上只留下了一个很浅的牙印。 洛越随手掏出一片荷叶,做成了一顶小小的尖帽,反手将它扣到了白虎头上,然后抱着这只别扭的小东西穿过雨幕,回到了竹屋。 小白虎在她身边似乎很容易进入安眠。 第13章 外面的雨水穿林打叶,还有雨丝被风斜斜一吹,飘进了屋里。 洛越想起身去关窗,结果刚站起身,衣摆就被人攥住了。 被她放到床上的白虎不知何时变回了少年模样,此时正紧紧皱着眉,仿佛在梦中忍受着什么痛苦。 “你说什么?”洛越稍稍俯身。 “疼……”晏深的嘴唇微微翕合,只吐出了一个单字,“……疼……” 洛越不禁看向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 晏深修行时习惯于将衣袖卷至肘部,此时袒露在外的小臂上便有几道交错的伤疤,看着像是鞭子之类的东西留下的。 白虎一族皮肉不同凡人,自愈能力很强,能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疤痕,定然采取了很特别的手段,比如,日日鞭打伤口处,辅以特殊符水,使其难以愈合。 原著不是什么正经小说,对于男主的身世以及深仇大恨统统只用一两句话交代了事,所以她也不太记得这个人在过往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只是单从这伤疤来看,她觉得他挺惨的。 晏深抓着她衣服的手并没有几分力气,她轻轻一扯,就将自己的衣摆扯了出来。 雨还在下。 洛越先去关了窗,然后瞥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晏深,走过去将他的胳膊塞回了被子里,顺手给人掖了掖被角,这才放心离开了。 过了良久,晏深才从那个困了他许久的年少梦魇中醒过来,清淡的莲花香气尚未彻底散去。 他想,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掖被角。 第7章 月下莲池 ◎“解舞腰肢娇又软,似垂柳在晚风前。”◎ 晏深每月都按时将自己的房租放到洛越竹屋窗前的花盆里。 那盆花名为“金银袖”,是百宝盆不知从哪弄来的奇怪品种,喜银钱珠宝,种植于花盆中便会自行开辟方寸之地,供人搁置各种奇珍异宝,简而言之,就是一个自带密码且储物空间大的存钱罐。 洛越扒拉了两下嫩黄花瓣下的两片叶子,上面立刻浮现出了几个小字:请回答lne等于几? “一。” 话音未落,原本花盆中的土便不见了,露出下面的珠宝钱财来。 洛越取了点钱,到百草铺买了一罐治疗外伤的灵药,然后便坐在院子里等人回来,奈何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她放出神识去探,只见那人在瀑布旁潜心打坐,已然忘却天地。 月上柳梢头,天色不早了。 洛越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看到自己种的几棵小油麦菜长势很好,感觉自己有点饿了。 自从把晏深捡回来,她就很少在自家院子里吃饭,这些水灵灵的蔬菜大多按照一钱两棵的价格卖给了晏深。 她蹲下身,拨了拨绿油油的菜叶子,还是没忍住,从地里薅了几颗出来。 厨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不过柴米油盐以及各类食材都不是她的,而且她也不是很会做饭。 “要是有泡面就好了。”洛越遗憾地放下了精心挑选的几株小青菜,打消了吃顿夜宵的念头。 “……师父?” 洛越应声回头,正看到站在门口的晏深,一时间竟有点被抓包了的慌乱感,随即强行镇定下来,勉强笑了一下:“我有事找你。” 晏深点了点头,大眼一瞥就看到了案板上被洗好了的小青菜,心下了然,便踌躇了一下,道:“我还没吃晚饭,师父如果不嫌弃,不妨一起尝尝我的手艺,吃完饭再谈正事也不迟。” 好孩子。洛越在心中大赞其懂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言不由衷地客气道:“还是不麻烦你了……” 平白无故欠人家一顿饭也不好。 “不麻烦的,很快就好了。”晏深仍然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给了个更加精确的时间,“只需一刻钟。” 洛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桌案上那几棵可爱的小青菜,内心愉悦又面露难色地妥协了。 月色很浓,不用点灯便有一院空明。 洛越支着下巴坐在木桌前,想起自己前几日在白河堤存了戏班子的音像,左右无事,便着手摆弄起来。 院子四角摆着四个大水缸,里面是已经露出了尖角的荷花。 洛越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木桌,四方水缸中便有几瓢水凌空飞来,于桌子上化成了几个水做的人儿,戏服、头面一上身,俨然便是几个戏子。 她从玉牌中取出一株通体洁白的莲花,往水搭成的戏台子上一插,原本透明的水人儿瞬时有了颜色,台步一迈,就唱道:“只听得呖呖莺声花外啭,猛然见五百年风流孽冤。宜嗔宜喜春风面,翠钿斜贴鬓云边。解舞腰肢娇又软,似垂柳在晚风前。” 晏深刚端着两碗面走进院子,就听到了那句“解舞腰肢娇又软,似垂柳在晚风前”,当即愣了一下,耳垂有些发红。 洛越被这一嗓子唱蒙了,忙把那朵白莲从水戏台上拔了出来,原本成了型的人儿便又化作几瓢水,被泼回了大缸里。 “抱歉,最近没买别的菜,面有些素……”晏深装作没注意到刚刚的动静,走过去将把面放到木桌上,两个碗映照着天色,像是各盛了一颗月亮。 洛越忙摆摆手:“没事,晚上吃得清淡点挺好的,辛苦你了,快坐吧。” 晏深笑了笑,也在桌前落了座。 洛越迫不及待挑了一筷子面,送入口中。 第14章 晏深捏着筷子,心里对自己的手艺有些没底,他平日里一直吃得清淡,现下也没有条件去准备更丰盛的饭食,担忧她吃不惯。 碍于为人师表的矜持,洛越吃面的时候强忍住没“吸溜”出声,直到把汤也喝完了,她才满足地放下了碗。 笑话,主角哥亲手做的饭,哪有不好吃的道理! 一碗清汤面下肚,夜晚吹过的风都可爱了几分。 洛越伸了个懒腰,将自己买来的灵药搁到了桌子上,解释道:“这药是我以前买的,治疗外伤很有用,现在我也用不上了,左右放着也是放着,就送给你吧,充当这碗面的饭钱。” “师父于我有传道授业之恩,一碗面而已,不算什么。”晏深摇摇头,没有接受。 洛越将药瓶推到了他面前:“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何况我也没教过你什么,只空占了一个师长的名头。而且,这瓶灵药再不用完,药效就要散失了,给你也算是物尽其用,免得白白浪费了。” 晏深不知道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闻言只是接过了那瓶灵药,犹豫了一下,把那句“多谢”咽回了肚子里,只应声道:“好。” 洛越满意地站起身,准备走了。 晏深愣了一下,抬头问道:“师父不是说有正事要与我说吗?” “这就是正事啊。”洛越温声解释道,“旧伤在身不利于修行。” 这是个月圆之夜。 洛越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天,和晏深道过别后便缓缓走去了山巅的温泉,将自己泡在了满是莲花的池子里。 不知为何,每到这个时候,她一入夜便会浑身乏力,等到凌晨时分,又仿佛生吞了一簇火焰,燥热得难以安眠,所以她每至月圆,都会到莲花池待一晚。 这个温泉是整个雅竹洞天的“灵眼”,灵气充沛且纯净,后来她身上的莲子散落至此,温养出了一池云间白玉般的莲花来,更能帮她抑制这种特殊情况,让她可以一夜安眠。 * 山间竹屋。 晏深捧着那个小小的玉瓶看了良久,直到听见外面鸟雀惊林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他身上的伤疤早就结了痂,不疼了。 灵药和一般的草药不同,像是被收在玉瓶里的云雾,缓缓溢出后沉淀在他的伤口处,只让人觉出一片冰凉。 幼时外祖教他读书明理,曾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就算再苦再累再疼再难熬,他也要咬着牙挺过去,不能让人当他是个软弱的废物。 后来外祖不在了,无人再要求他诸事忍耐,他们反而乐意看他因痛苦而求饶,因屈辱而落泪,当他奄奄一息地倒在看台上时,竟能听到满堂喝彩。 而那些所谓的良善之辈,也只会在笼子前驻足叹息,道一声“可怜”。 从来没有人愿意问他疼不疼,更没人会把他的伤当做要紧事,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忘了这些陈年旧疤。 玉瓶在月下反折出些许光亮。 晏深仰面躺在了竹床上,又想起了今日恰巧听到的那句唱词。 “解舞腰肢娇又软,似垂柳在晚风前。”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手指不禁握紧了灵药瓶,微微弯了唇。 * “阿深。” 山巅悬着一轮圆月。 四季花树掩映着那汪泉水,女子散落着长发趴在泉水边,柔媚地唤着:“阿深。” 少年背对着泉水,跪在月下,从袖口露出的一小截小臂上有一些新添的鞭伤。 晏深站在树下,看着那个垂着头的自己,不禁握紧了拳头。 “你过来抱抱我……”女子难得有这样软弱的一面,她从来都是强硬的、冷漠的,虽然和他做着天底下最亲密的事,眼眸里却只有嘲弄和调笑,仿佛他只是一件可以令她修为精进的工具,一只她随手养来解闷的爱宠,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在发觉到他有想要离开的念头时,她能够毫不留情地用法咒将他禁锢在木屋中,拿沾了水的鞭子抽打他身上的旧疤。 像极了那些人。 少年嘴唇有些发白,身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只应声道:“好。” 晏深看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忍受着泉水对伤口带来的恶化,一步步走进水中,抱住了那个给他带来伤痛的始作俑者。 女子依偎在他怀里,身体愈发柔弱无骨,一双玉手轻轻拂过他的伤,感受到少年的身体因疼痛而颤抖,她竟笑了:“是不是很疼?” “是。”他低眉敛目,没有看她。 “恨我吗?”她亲了亲他的喉结,然后微微侧了侧头,语调轻柔,“恨我把你关在这里……” “不恨。” “嗯?”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女子又笑了,愉悦地抚上他的脸:“只要你够听话,我便好好教导你,带你享尽人间极乐。” “日后你我携手共进,登顶造化境界,纵横天下,杀遍仇家,岂不快哉?” 晏深就站在树下,没有像往常那样回避,只是看着那个始终垂着头、令人看不清神色的少年。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抱着女子的手臂,就着缠绵的月色,吻了下去。 寂静的夜色里回荡着水声。 晏深闭上了眼睛,那份浓重的绝望也如夜雾般沾染了他一身。 回不去了。 第15章 他一路逃亡,九死一生,离开了那个要将他生生耗死的炼狱,带着一线希望寻求生路,却终究把自己埋葬在了这里。 书上说过,人一旦放弃了自己,就再难找到回头的路了。 他本不想认命的。 【作者有话说】 “只听得呖呖莺声花外啭,猛然见五百年风流孽冤。宜嗔宜喜春风面,翠钿斜贴鬓云边。解舞腰肢娇又软,似垂柳在晚风前。”引自《西厢记》 第8章 岁末落雪 ◎“他似乎长高了很多”◎ 洞天无四季,岁尽不知年。 晏深背着药篓走进桃花林,和煦的暖风逐渐变得刺骨,待走到林子尽头,原本或蒙绿苞、或缀桃花、或挂秋实的桃树已经不见了,余下的树上连叶子也没有,光秃秃地矗立在冬日的斜阳里,几片飘雪落下,更添了几分料峭寒意。 郁离曾告诉过他,莲花仙将这洞天的入口取名为桃花源,布下了一般人难以破解的结界。 自从天地异象频出,万物灵气被剥离成一个个小洞天起,这些花样百出的洞天结界便四散在人间大地上,有些人或许只是碰巧在树下歇脚,阴差阳错地误入结界,结果得了洞天内的机缘,从此便可走上证道长生的修行大道。 晏深抬头看了一眼漫天飘飞的雪花,想起来似乎是要到年末了。 白河堤只是个小镇子,不过好在背靠雅竹洞天,有先天灵气庇佑,百里之内没有妖邪精怪敢造次,所以也算人口稠密,逢年过节很是有一番热闹。 晏深日日苦修,一点时间都不想浪费,每次出了洞天就往百草铺赶,用换来的银钱采购一些柴米,所以在路过肉肆时,看到一群人围在门口,他也没有心思去看热闹,只想赶在大雪封了山路前赶回去。 “逢年过节的,我李海也不想逼迫你们娘儿俩,平白无故沾惹上个欺压孤儿寡母的罪名。只是我店里这两个伙计都亲眼看到了你家这小兔崽子偷吃了案上新卤的猪头肉,小小年纪竟做起贼来,要是任他这么过去了,以后可怎么了得?怕不是要把整个白河堤都闹得个鸡犬不宁!大伙说说,是不是这个理?”肉肆的掌柜站在人群正中,一席话说完,四下环顾一圈,见有不少人附和,心下更得意了几分。 晏深停了脚步。 倒不是他对这件事有什么兴趣,而是刚刚随意一瞥,正看到了袖着手站在人群里的莲花仙。 寒冬腊月,街上顶着小雪围观的白河堤百姓大多都穿了棉衣,唯有穷酸些的裹着几件单衣,一边探头看一边往手上哈气取暖。 洛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衫,一头青丝挽了个略显松散的单髻,在雪地里懒懒打了个哈欠,像是刚睡醒就跑出来看热闹了。 一个穿着一身青灰色粗布衣服的妇人将自己年仅五岁的孩子往身后护了护,正迎上肉肆掌柜的目光,厉声道:“我家斑斑年纪虽小,却最是乖巧,平日街坊邻里都看着,连别人白给的吃食他都不收,决不会偷拿了你家的猪肉!” “照你这么说,我这两个伙计是扯谎不成?”李海冷笑一声。 名为杜明的伙计率先跳了出来,叉腰喝道:“正是在半个时辰前,我将卤好的猪肉放在桌案上,然后便和刘四一起忙着杀猪去了,结果不到一刻钟,我俩刚从后院出来,就看见你家这小畜生站在案前抹嘴上的油,而那猪头肉却是不翼而飞了?林嫂子,你说这是到了谁的肚子里?” “没错,我和杜明亲眼看到的,就是他吃了猪肉!”刘四也站了出来,指着幼童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没爹教养的腌臜货,小小年纪竟敢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我今日就要将你们母子扭送到公衙,让阮家老爷断一断公道!” 妇人怒极反笑:“你们上下一心要污蔑我们孤儿寡母,好话赖话全让你李掌柜讲了,今日闹这一出,不就是想让我给你当妾吗?” 李海忙抬起手,往后退了一步,拧眉斥责:“林芳,你还要不要脸?就凭你这泼妇,就是跪着给我为奴为婢,我都嫌脏!” “愣着干什么!”李掌柜推了杜明一把,“还不赶紧把这小兔崽子绑了,我现在就要把他送到临江城公衙!” “谁敢动我家斑斑!”林芳张开双臂护在自己孩子面前,死死地瞪着李海,“谁不知你逢年过节便要去临江城阮宅跑一跑关系,那公衙老爷分明和你沆瀣一气!今日除非是我死了,不然谁也不能带走我儿子。” 李海看着妇人犹有几分姿色的脸,也不恼她当街叫破自己的筹谋,反正围观的这些人谁也不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强出风头,便拦了去生拽斑斑的自家伙计,缓缓踱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幼童,质问道:“我铺子里的猪头肉,可是你偷吃了?” 斑斑开蒙晚,至今也只能笨拙地说几个单字,眼下又被吓住了,便死死拽住自己娘亲的衣角,口齿不清地说:“吃……吃……” “大伙听!”刘四脸上横肉乱抖,“他自己都招了!” 周遭的街坊邻居一下子炸开了锅。 “我看这孩子就不是个好的,我家前些日子晒在门口的几味药材,怕不是给他顺手偷了去。” “可说呢!我家林儿还叫他来过家里,怪不得我放在桌上的银镯子不见了……” “本来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心术不正的货色。” “林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成日里就爱勾搭男人,我家那死货,很是被她迷惑过,竟帮她提了几次水桶哩!” 第16章 “她家男人走得早,这些年不知怎么在镇上胡混呢……” “摊上这么个娘,这孩子有点小偷小摸的毛病倒也不奇怪。” …… 听着周遭人落井下石的指责,林芳慢慢握紧了拳头,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如冲破了堤坝的洪水,让她浑身冷战着,竟说不出一句话。 “好……好……”妇人闭了下眼睛,一把将自己的孩子从身后拉了出来,拔下头上铜簪就要往斑斑肚子上剖,披头散发,状似疯癫,“我倒要你们看看,我的斑斑有没有偷吃猪肉!” 雪下得大了些。 一支色泽微沉的绿竹笛堪堪挡住了刺向幼童肚子的铜簪。 林芳抬起头时,早已泪流满面,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 “别急啊,”洛越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点缀着白梅的油纸伞,递到林芳手里,恰好能为母子俩遮一遮雪,“我有办法能验证斑斑有没有偷吃猪肉。” 铜簪应声落地,林芳抹了把眼泪,跪倒在地,紧紧拉住洛越的衣摆,如若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求您……求您还我们母子一个清白。” “好说好说。”洛越赶紧把人搀扶起来,就顶着一身风雪,转身向肉肆掌柜问道,“你说斑斑偷吃你家猪肉,可是在半个时辰前?” 李海收了收自己看得发直的眼神,搓了搓手,只道:“正是。” 洛越自从到了这里,就没少在小镇上游手好闲地晃荡,不过对于凡人来讲,莲花仙本身就是一桩天大的机缘,因此道法隐匿了她的存在,唯有有缘人才能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样一个仙子般的人物。所以,李海不曾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当回事,若非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甚至想将人诱骗回家给自己当小老婆。 晏深察觉到了这人时不时往洛越身上飞的眼神,不禁握紧了拳头,很想走上前去把这个阴沟里的癞蛤蟆一脚踹翻。 洛越点了点头,拿出一面荷叶,用食指牵引着真气,在叶面上一笔画成了一个符咒,然后她问一旁的茶肆老板买来一碗清水,碾碎了荷叶符咒洒进水里。 “这符咒名为‘猪肉不溶于水’符,”洛越在人群中间缓缓走了一圈,让围观众人都看了一眼这碗当面制作的符水,朗声解释道,“若有人在一个时辰内吃了猪肉并喝了这碗符水,就会腹痛如搅,委顿在地。诸位,有没有人愿意先试一试?” 站得靠前的几人瞬间往后退了退。 看热闹说闲话是小事,若是因这符水留下什么后遗症,或被人暗中谋害了,这可得不偿失。 “我来,我愿意试!”林芳仍旧披散着头发,迫切地往前走了两步,别说是试这符水,只要能证明自己孩儿的清白,就算是死她也愿意。 杜明嗤笑道:“你来?没准儿你们俩是串通好的,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欺诈了我们老爷……” 不等他话音落下,一巴掌就招呼了上来,将人生生打飞了出去。 杜明在雪地里滚了几圈才停下来,狼狈地抬起头来,只看见面前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手里那碗符水连一滴都没有洒落出去。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呀。”洛越冲他挑了挑眉,笑意却不达眼底。 杜明把梗到喉咙口的脏话咽了下去,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半边脸肿得老高。 李海见眼前这看似弱不禁风的美人儿竟有如此武力,原本抓心挠肝儿要把人弄回家的心思这才淡了几分,咽了口口水,眯缝着一双绿豆眼四下瞅了瞅,心中暗笑:“好个不识抬举的小娘子,凭着几分手段便要强行替人出头,今日我倒要看看谁敢帮你试这符水!” 晏深攥住背篓上的草绳,从人群里走了出去:“我可以试试。” 雪簌簌而落。 洛越看着眼前的人,头一回意识到,他似乎长高了很多。 不过大半年时间,原本比她还要矮几分的少年,如今竟比她高半个头。 第9章 符水伸冤 ◎“便是,这种……花么”◎ 洛越从玉牌里拿出二十枚五福钱,在李海的肉肆里买了半斤猪头肉。 当着众人的面,晏深吃了一口肉,然后接过那碗符水,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许多人冻得直跺脚,却还是伸长了脖子要看看这符水到底有没有用。 洛越站在一旁静静等着,腰间竹笛上的穗子随风而动。 李海和林芳则紧张得多,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看。 晏深一向很能忍得住疼痛,但是这个时候不需要他忍耐什么,所以他几乎是在符水入喉的一瞬间就因腹痛而弯了腰,脸涨得通红,不过到底碍于颜面,没有像刚刚被打飞的伙计那样痛呼出声。 这种疼痛和皮肉之苦不同,仿佛是在腹内放了一块滚烫的炭火,一点一点灼烧着肠胃。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滚下,周遭的这些喧嚣仿佛在这漫长的疼痛中化为了虚无。 他低着头,单膝点地支撑着自己,目光所及只能看得见一片淡青色的衣摆。 没来由地,他又想起了接天莲叶中那株遗世独立的莲花。 很美,又很远。 一双手忽然扣住了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喂了一颗圆珠似的东西,尝起来却是甜的,腹中那如火烧般的疼痛也慢慢淡了。 晏深抬起头,看到了师父冲他伸出的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只是有点凉,应该是被冷风吹的。 第17章 他摇了摇头,没有借力,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他手上有汗水和灰尘,不应该碰她的。 洛越收回装着药丸的玉瓶,将还剩大半碗的符水递给了林芳:“给斑斑试试。” 林芳忙不迭接过符水,半蹲在自己孩子面前,哄着斑斑张嘴喝了一口。 众人翘首以待,却有几分失望。刚刚那少年喝了符水后效果立竿见影,可这有几分憨傻的孩童却仍对着他娘笑,只一个劲地说:“喝……喝……” 一身狼狈的妇人含着泪站起来,拉着斑斑往人前走:“你们看,你们看,我家斑斑没有偷吃,他最乖了,他不会偷别家的东西……” “大伙儿刚刚都看到了,这符水可厉害得很,要是林家小娃子真偷吃了他家猪肉,怎么可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冲人笑?” “我说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他还没那案台高呢,他怎么偷吃?” “林家嫂子是个好人,不容易把孩子拉扯这么大,平日里最是管教严厉,怎么会纵容孩子去偷呢?” “哎,这李海……我前几天就见他总是在河边纠缠林嫂子,看今天这事儿闹的,差点出人命……” “你可少说几句吧,刚才你怎么不替这孤儿寡母说几句?现在来当公道人了,可给你能的……” 洛越微微侧了头,对李海笑了笑:“李掌柜,这怎么说?你若还是信不过我,咱们去百草铺和聚宝盆,请下那两枚印做做公证如何?” 李海在寒风里抹了一把汗,讪讪道:“不必不必,看来这孩子真没偷吃,是我错怪他了。不过也怨他自个儿,非要说什么‘吃’,这叫人怎么能不起疑心?” “大伙散了吧,散了吧。”李海又举起一只手,驱散众人,“今天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我也吃下这个闷亏,不计较谁偷了。大冷天的,都散了吧!” “欸——”洛越用竹笛轻轻点了点他的胳膊,“这怎么能行呢?” “李掌柜肉肆里进了贼,因这点乌龙差点害了这娘儿俩的命,不把幕后凶手揪出来,怎么对得起他们蒙受的冤屈,你说是不是啊,李掌柜?” 李海感觉自己的半条胳膊已经没有知觉了,甚至连动一动手指也是不成了。 他欲哭无泪地往后退了一步,强颜欢笑地附和:“仙子说得是。*7.7.z.l” “我这碗符水,就着猪肉喝下肚后,若一个时辰内不服下解药,便会七窍流血、疼痛至死。”洛越又端起那碗符水,走到了刘四身边,“既然是在铺子里丢失的,那你们两个店伙计先来自证清白吧。” 刘四瞪大了眼睛,慌忙摆手:“不……不是我……” “是不是你,一口水下肚,自有公道。”洛越将碗往他面前递了递,笑眯眯地说,“请吧。” 刘四脑子里只剩下“七窍流血、疼痛至死”八个大字,浑身颤抖了起来,拽住身后的杜明便往前面推:“是他!是他偷吃了猪肉!” “你放屁!”杜明瞬间跳脚,刚要张嘴大骂,就疼得“嘶”了一声,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大叫,“分明是你吃的!” 洛越挑眉道:“这有什么好争的,一人喝一口,谁吃了谁没吃,大伙看得一清二楚。” 末了,她又添上一句:“当然,偷吃了猪肉的人,栽赃陷害,其心可诛,就任他活活疼死,李大掌柜,你有意见吗?” 李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扶着门槛勉强站着,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两个伙计不等自家掌柜说话,当即跪在了雪地里。 “是老爷——”刘四哭喊道,“是老爷要我们吃了猪肉,好陷害给这孩子,我也是听命于人,不关我的事呀——” 杜明顾不得脸疼,“哐哐”先磕了几个响头:“仙子明察啊,若没有老爷示意,我和刘四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偷吃啊。” “你……你们……”李海又惊又怕,用还能动的左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们放……你们血口喷人!” “啪!”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巴掌就扇到了李海脸上。 “丢人现眼的东西,”不知何时走到人群中的肉肆老板娘王珍抡圆了胳膊又甩了自家男人一巴掌,“还有脸在这儿当街对骂,还不快滚回去!” 李海见到自家娘子,立刻偃旗息鼓,抬头看了一眼,见洛越没有揪着自己不放的意思,便麻溜地滚回了肉肆。 王珍先是向洛越告罪,然后走到林芳面前,拿出钱袋递给她:“今日的事,委屈你了,我回去必好好教训他,给你们母子一个公道。” 林芳没有接,反而护着自己孩子后退了一步,冷眼觑她:“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们娘儿俩,就回去把你家男人好好拴在家中,别放他出来讨嫌!” “是是是。”王珍强忍住怒气,仍旧笑脸相赔,“林嫂子说得是。” 洛越眼看这肉肆老板娘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便懒得多搭理她,反正废掉了李海一只胳膊,也算给了他们夫妻一顿教训。 至于地上跪着的两个助纣为虐的伙计,她想了想,将半碗符水分别洒在了二人头上,骇得刘四当场昏厥了过去。 “这水被我施了术法,”洛越对着浑身颤抖的杜明说道,“限你们一年之内各自做一百件好事,若是年末结算时不够数,‘七窍流血、疼痛至死’这八个字,你们大可亲自尝一尝。” 第18章 杜明瘫倒在地,嘴唇颤颤巍巍地说道:“多谢仙子恩典。” 洛越转身走回了林芳母子身边,当着在场众人的面,拿出两个护身符递给林芳,说道:“这里面有我的几道剑气,日后若是有谁再要害你们,保管将人切成两半。” 几个觊觎过这俏寡妇的男子当即捏了一把汗,一脸赔笑的王珍亦是咽了口口水。 林芳握着护身符,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当场就要跪下叩谢恩人。 洛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人扶了起来:“不必谢我。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不要总是想着以死自证清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了一个借口,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借口,可人的性命却只有一条。别管旁人怎么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林芳看着面前姿容绝色的女子,头一遭有了想要痛痛快快哭一场、向人诉一诉委屈的念头,但她终究只是点了点头,俯身对自己儿子说:“斑斑,快向恩人道谢。” 斑斑仰着小脸冲她笑,还是只能说出一个个单字:“谢……谢……” 洛越摸了摸他的脑袋,拂掉身上细碎的雪,沿着青石街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围观的人目送着她的背影,却感觉是大梦初醒,好些人甚至连刚刚主持公道的仙子是何模样都忘记了。 晏深手里还拿着那半斤猪头肉,便跟了上去。 “这个……送你了。”洛越想起了那碗虽然很好吃、却素得“一清二白”的面,没忍住提了一句,“多吃点肉,长得高。” 怪不得这人每次变回法相都要吃掉她整整一盆肉糜,原来是平时自己压根儿没买过肉吃。 晏深微微抿了抿唇:“师父刚刚画下的符咒,很……奇妙,可否……” 教教我。 他顿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口。 洛越却笑了,坦白道:“我压根儿没画什么符咒,在上面画的是一只乌龟,后来你腹痛难忍的效果,是我用术法造成的。你若想请教怎么一笔画成一只乌龟,我倒是可以教教你。” 晏深愣住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那颗解药……” “压岁铺子里买的糖豆,好吃吧。”洛越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一声。 晏深头一次见到师父在自己面前这样笑,也弯了弯嘴唇,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傻,便岔开话题问道:“师父是如何知道是那店家监守自盗的?” 洛越见他对这件事感情兴趣,便拉着人到屋檐下避雪,从头解释道:“肉肆掌柜存心要把林芳母女俩扭送到阮公衙,实则是借着这个由头,用孩子逼迫林芳就范。其实这桩冤案做得一点都不高明,但是毒就毒在,就算有人看出了他的图谋,也很少会有人愿意冒着得罪这么个土财主的风险去给林芳母子讨个公道,今日如果不是我恰好路过,李海的筹谋至少有九成成功的可能。至于是谁吃了猪肉,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只是随口诈了一诈,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是软骨头,居然自己招了。” “原来如此。”晏深恍然大悟,沉思片刻,又道,“只是我在书上看到,剑意若是附在没有灵气的物什上,会逐渐消散,那两个护身符岂不是……” “傻瓜。”洛越没忍住用竹笛轻轻敲了一下少年的脑袋,“我又不修剑道,哪里会有什么剑意。那两个护身符是我在街边摊子上随手买的,说那番话只是敲山震虎,不让怀恨在心的李家人去找他们母子麻烦罢了。” “修行中人切忌和凡间种种牵扯不清,毕竟命途难知,你随手送出去的机缘,对于凡人来讲,很难说究竟是福是祸,所以在没有算准定数之前,很可能好心办坏事。” “弟子受教了。”晏深点点头,深以为然,心中对师父的敬重更深了一层。 玉英醉二楼临街的一扇窗突然打开了。 洛越抬头一看,忍不住笑了,随后一边往玉英醉走,一边回头向晏深挥了挥手:“我去拜访个朋友,先走了。” 晏深抱着那包猪头肉站在原地,也抬头看去,正看到窗前站着的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 察觉到少年的目光,祁岚温润一笑,遥遥冲他行了一礼。 晏深感觉胸口有些堵得慌,强自镇定地冲人点了点头,然后便低着头往百草铺走去。 他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对郁离说玉英醉是卖花的地方。 便是,这种……花么。 第10章 药铺叙话 ◎“可不是落在水里的月亮”◎ 晏深从百草铺里走出来时,多看了一眼矗立在门口的白虎神像。 神像没有点睛,尚处于混沌状态,但是此时虎眼中有刹那的白光闪过,像是酣睡的神兽短暂地醒了一下。 “威风吧!”邓二喜见少年在门口驻足,便搁置下手中的纸笔,也走到了门口,冲晏深扬了扬下巴,一脸得意。 今日师父不坐堂,又没什么人前来抓药,勤苦抄书多日的邓二喜也活泼了起来,想把自己这些天憋了一箩筐的闲话狠狠往外抖落抖落。 晏深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这似乎是镇子上唯二的神像。” 邓二喜见白虎额上有了落灰,忙拿出专门用来侍奉神像的绒布,仔细擦了擦,这才说道:“这可是我师父仗着我们这块药字招牌,从通天阁求来的镇店之宝。虽然用料只是三等明英石,蕴含的天地灵气不算多,但是内里嵌了玄字符,足够镇守我们这一方门庭了。” 第19章 “哦?”见邓二喜没说尽兴,晏深便顺着他的话头继续问道,“有了这尊神像,就能妖邪不侵吗?” “何止呢!”邓二喜到底是少年心性,说到得意事时难免手舞足蹈,两只手夸张地比画着,“就算有修为这么高的大妖恶鬼,只要敢不识好歹地找上门来,一声虎啸就能让他们粉身碎骨,修为全无!” 当然,真到了把白虎神像逼出虎啸的地步,这三等明英石也要应声碎裂,算得上是殊死一搏、玉石俱碎。 不过邓二喜只想要人明白自己家请来的这尊镇店神像的厉害,当然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晏深点了点头,附和道:“那当真是厉害。” “哎,我听你这口音不像是我们南湖人,你打哪儿来啊?”邓二喜起了兴头,不想轻易把这么个能陪自己聊天的同龄人放走,便从铺子里搬出两个小凳子,一脸殷切地看着晏深。 若放在平时,晏深必不可能在这儿闲聊浪费时间,但是今天他心里像缠了一团乱麻,不想过早回到洞天,便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回答道:“我家在北境。” “北境?这可是晏家的地盘。”邓二喜诧异地挑了挑眉,好奇地问道,“听说北境人性情豪放、崇尚武道,民风也是十分彪悍,甚至有武夫能徒手跟山野精怪较一较高下?” 晏深失笑,摇了摇头:“我家比较偏远,从小便不怎么出门,没见识过这些。” “哦。”邓二喜有点失望,顺嘴问道,“那你怎么到南方来了?” 话音刚落,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举起一只手,忙说道:“呸呸呸,当我没问过,千万别跟我一般计较。” 师父教过他,修行中人最忌讳他人打探自己的机缘。 “况且……”邓二喜心里琢磨道,“这少年每次带来的草药都不是凡品,和之前洛越仙子拿来的几乎一致。所以说,他们很可能是在一处洞天中修行,甚至可能是一个门派的师姐弟,这涉及山上门派的大事,可不是我们凡人能窥探的……” “没事。”晏深从不计较这些小事,但是也没主动告知自己一路逃亡的身世。 邓二喜松了口气,又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往晏深身边凑了凑,放低了声音问道:“你和洛越仙子,是不是住得挺近啊?” “落月?”晏深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师父,那片总是平静无波的心谭终于泛起了几波涟漪。 他在雅竹洞天里待了快一年,认识了洞天里大大小小的精怪,甚至能叫得出每一株灵药的名字,却直到今日,才从这个药铺的学徒口中得知她的姓名。 落月。他有些晃神,想起了倒映在水中的那一弯弦月。 “你们竟不认识?”邓二喜看他眉目微皱,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晏深抿了抿唇,解释道:“师……仙子她……从未跟我说过自己姓名,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你定然想错了字,”邓二喜嘿嘿笑道,“仙子说她的名字是‘洛水的洛,翻越的越’,可不是落在水里的月亮。” 无心一言,正戳心事。 晏深猛然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提了提唇角,露出一点笑意:“原来如此。” “看来你们虽在一处修行,却不大熟悉。”邓二喜心下又有几分得意,眉飞色舞地说道,“不过洛越仙子为人很好,你若有什么修行上的难题去问她,她定然肯指点你一二。不瞒你说啊,自打我来,我们百草铺接待的修士少说有小一百,其中绝大部分人都不拿正眼瞧人,喏,你看见这地上的蚂蚁了吗,人家看我就跟看这蚂蚁一个样儿,冷冰冰地连个人话都不会讲,太气人了。洛越姑娘就不这样,她虽然长得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但是处事却十分有人情味。你瞧见那个茶摊了吗?” 晏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街角处歪七扭八地挤着几张桌椅,搭着一个简陋的草棚,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正坐在摊子上捧着个白瓷大碗喝茶。 “她有时候就坐在那个摊子上吹笛子。昨儿桂花巷那个爱扎俩小辫儿的小丫头在家挨了打,哭哭啼啼地跑出来,正巧撞上洛越姑娘,俩人竟在一块儿闲逛了一天,听说是小丫头的生辰,她还请人家吃了一碗长寿面。不过吧……”邓二喜挠了挠脑袋,“大约是我不懂音律,实在是欣赏不来她吹出来的曲子,比如昨日那个什么生辰快乐歌,总感觉听起来忒怪。” 巷尾不知是哪家在傍晚放了鞭炮,噼里啪啦一通响。 邓二喜看到晏深嘴唇动了动,却没听到声音,便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天色不早了。”晏深指了指斜照的夕阳。 “是不早了……”邓二喜点点头,然后猛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就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一拍脑门,“糟了,我今日的药典还没抄完!” 晏深起身告辞,背起药篓走进了日暮的巷道。 “好兄弟,下次趁午后来,我们继续聊啊!” 邓二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晏深没有回头,只高举起一只胳膊冲他挥了挥。 他想,他好像也从来没有听过她吹笛子。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玉英醉仍旧灯火通明,临近的江水上还漂着几盏形制各异的花灯。 晏深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座桥边。他不是不通俗事的稚子,这幢花楼是做什么生意的,他远远看上一眼便已知晓,只是心里想着要早早回去,以防大雪封山,脚步却不免在树下徘徊,下意识地注意着进进出出的人。 第20章 不远处的另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个白衣人,正趁着江上花灯透出的朦胧光亮提笔作画。 一笔终了,那人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露出几分市井中不常见的温润恬淡。 晏深点头致意,最后瞥了一眼玉英醉的门口,还是没看到自己想见到的人,便转身从桥上离开了。 风雪渐渐大了。 她今晚应该是不会回去了。 * “你怎么来了?”花娘见少年走了,这才摇着团扇从玉英醉后门转了出来。 细碎的雪扑簌簌落下,衬得她更似一朵傲立枝头的红梅。 白衣女子将手中的白玉画笔插回自己头上的发髻中,拿起宣纸吹了吹上面的墨汁,头也不抬地说:“碧潭玲珑玉过几日便要来,劳烦你替我将这幅画交予她。” 花娘原本轻握着扇柄的手指不禁收紧了。 “哦?”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团扇上的几株梅花开得正艳,“早就听说玲珑玉从小是被天才地宝堆着长大的,在碧潭最是受宠,还是个惹人怜爱的乖巧性子。” “怎么?”花娘于树下站定,盈盈一笑,眼睛里却有几分没有遮掩好的异色,“你画大印主难不成为她破了戒?” 画念霜笑了一声,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右手一扬,将宣纸高高抛起,转身便如一滴洇干的墨汁般融进了浓浓夜色里,不见了。 花娘伸手要去抓她衣袖,却只留住了一缕带着雪台砚墨香的寒风。 宣纸缓缓落下,她低头看了一眼,瞬间愣住了。 画上的不是什么美人画像。 甚至也不是山水景色。 而是一幅,男欢女爱的春.宫图。 * 玉英醉内,洛越正躺在软榻上,脸上扣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微微一翻身,书便“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这才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祁岚正在床上打坐,周身缭绕着几分泛红的雾气,不时有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 洛越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将掉落的书本捡了起来。 这是祁岚根据时兴的话本新画出来的绘本,还应她的要求,在画上加了精简版的旁白和对话,看起来妙趣横生。 她把书页一角折了起来,然后合上绘本,缓缓走到了窗前。 外面的雪渐渐下大了。 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洛越单手撑着窗台一跃而下,稳稳落到了因下雪而有几分冷清的街道上,逆着风雪往山脚走去,心里盘算着自己刚在铁匠铺打好的精铜小铁锅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大雪天就应该吃火锅! 第11章 画境傀儡 ◎“想……要……朋友。”◎ 洛越提着灯走回了山脚的桃花林。 南湖很少会下这样大的雪,漫天鹅毛般的雪花给整座山都裹上了一层雪白的皮。 桃林入口处,居然立着一个雪人。 洛越心里惦记着火锅,脚步匆匆地走进桃林,没走几步又倒着退了回去,俯身盯着那座雪人看了一会儿,然后摸出一个玉雪可爱的萝卜塞进了雪人嘴里。 晏深猛然睁开眼睛,身上的积雪如墙皮剥落,露出一张冻僵了的脸。 他嘴里还咬着那根小萝卜,感觉有源源不断的真气从中逸散开来,游走在他的经脉中,驱散了雪地里的苦寒。 “在雪地里打坐,却心气郁结、周身真气运转滞涩,”洛越直起身体,寻思片刻,草草得出结论,问道,“你想寻死?” 晏深甩了甩脑袋上的雪,活动了一下冰凉的手脚,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低着头解释道:“洞天结界不知为何关闭了,我沿着林间小路走了半天,却走不到秋、夏、春,反而又绕回了起点,便在这里打坐了。” 又看了他两眼,洛越心里有些忐忑。 在这种以主角为中心构建的小说世界中,主角心情郁闷,多半要出大事。 就比如现在。 肆虐的风雪不知何时变成了轻柔飘落的粉色花瓣,香气馥郁。 洛越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的火锅真要泡汤了。 谁能想到跑到这里还要被逼着加班呢。 晏深抬头看了看四周缭绕的雾气以及身边的绯樱林,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洛越下意识握住了自己腰间的竹笛,随即放弃了暴力破开此境的念头,从玉牌中取出了一根极细的透明丝线。 开玩笑,她要是嫌麻烦直接带主角出去了,万一让人错过了什么天大的机缘,这就又要扣她绩效,将来这该死的命途指不定要在哪找补回来。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她只要保证主角死不了就行。 “这叫牵情丝,”洛越先将丝线一头缠在了自己左手尾指上,然后把另一端递给晏深,“绑在手指上后就能顺着丝线找到彼此。” 晏深接过那根极细的线,愣了一下。 见他有所迟疑,洛越赶紧解释道:“这是从聚宝盆买来的,只能用一次,出去后只要把它解开,牵情自然就断了。” 晏深低头将线缠到了右手尾指上,嘴唇微微抿起,似乎有些失落。 两端系牢的牵情丝陡然消失了。 洛越勾了勾小拇指,晏深的手指便也动了动。 “我看不穿雾气对面是什么,如果穿过去后,我们失散了,就用牵情丝联系,”洛越往雾气中走了几步,回头补充道,“如果没有危险就勾一下手指,有危险就勾两下,怎么样?” 第21章 “好。”晏深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进了雾气中。 “放心,这应该是借调了此处山水气运形成的幻境,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其中蕴涵的灵气也会一点点流失,直到支撑不起幻境运转,将我们从中吐出来。”洛越极力回想原著中提及于此的内容,提醒道,“在一些特殊的幻境中,我们可能会附身于其中原有人物,如果发现自己不能掌控身体也切勿惊慌,静待其变即可,而且据我感知,这个幻境并无恶意,就算在其中受了伤也不要害怕……” 晏深点头:“弟子记下了。” 雾越来越大了,目光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师父。” “嗯?” “玉英……” 少年略显低沉的声音蓦然消失了。 白光乍起。 洛越用手背遮挡了一下光线,再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一扇圆形的窗,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到窗前,跪坐在了外面洒进来的一抹阳光中。 她想低头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却连转动眼珠也做不到,目光里只有窗外的那片绯樱林。 她所在的屋子似乎是一间很高的阁楼,可以将整片绯樱林尽收眼底。 “喂,你不能坐乘风鸢上去!”一个穿着粉白色衣衫的小丫头张开双臂拦在一棵大树前,急得小脸泛红,“我娘说了,挂福禄袋必须自己爬上去,不能冒犯神明!” 坐在一只大机关鸟上的少年不耐烦地摆摆手:“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你娘说的难道就一定是对的?” “阿远,”一旁的蓝衫少女也开了口,“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你还是下来吧。一旦冒犯了神明,福禄袋挂得再高也没有用啊。” 阿远觉得脸上挂不住,但也不想照着别人说的去做,急于再找个什么事情出出风头,一抬头就看到了趴在窗边偷看的人。 “看,那个假人又在偷窥了!”他在乘风鸢背上站起来,伸手指着高高的阁楼,挖苦道,“喻家人果然都是怪物,妹妹是个疯子,哥哥爱做假人,怪不得我爹娘不让我靠近他们家。” “那叫傀儡。”小丫头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的称呼。 蓝衫少女似乎被躲在窗后的那双眼睛吓了一跳,连福禄袋都不想挂了,忙拽了拽阿远的衣袖:“我们先走吧,这个东西怪瘆人的。” “怕什么?”阿远昂起了头,“她就算下来,我也能护住你。” 一直护在树前的小丫头暗暗做了个要呕吐的动作。 少女眉头紧皱,干脆不劝他了,跳上自己的乘风鸢,头也不回地顺着长长的山阶往下飞。 “紫紫!你等等我啊!”阿远见人走了,忙不迭跟上去,嘴上还片刻不闲地喊着,“你怕她干什么?她只是个假人,我一脚就能踹飞十个……” 绯樱树下只剩那个一身粉白衣衫的小丫头,见二人离开了,她才松了口气,抬头对窗户挥了挥手。 洛越不受控制地也冲她挥了挥手。 举手间,她才注意到自己目前这身体的手是木制的。 粉衫小丫头坐着自己的小号乘风鸢飞到了窗前,手里抱着一捧白色的花,轻轻敲了敲窗户。 傀儡伸出食指,在圆形的琉璃窗上画了一个符,这才将窗户打开。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叫百里香,刚好可以插在我上次送你的花瓶里。”女孩笑得眉眼弯弯,将扎成一捆的花搁到窗台上,“这次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洛越感觉自己的嘴巴动了动,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清……音……” “清音?” 傀儡本想点头,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摇了摇头,再次说道:“喻……喻……清……音。” “我知道了,你叫喻清音。真巧!我叫宁玉珠,就是这个玉珠的玉珠。”女孩从自己衣领里拉出一根串着晶莹玉珠的项链,上面还有一个小巧的金铃铛。 傀儡也笑:“真巧……玉……珠……” 洛越有点无语。 喻清音,宁玉珠,这两个南辕北辙的名字到底巧在哪里?都是三个字吗? 宁玉珠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身下的乘风鸢忽然开始下落,匆忙之中她只顾得将一个绣着绯樱花球的福禄袋扔上窗台,然后抱着机关鸟修长的脖子哀嚎道:“怎么灵符偏偏在这时候烧完了啊!我过几天再来和你玩啊喻清音!” 傀儡捡起那枚福禄袋,然后将百里香插到了花瓶里。 金乌西垂,洒在屋里的阳光斜了点,她的身体便也往一旁移了移,就这么来回几次,直到太阳彻底落了山,她才离开窗前,坐到了一张小书案前,就这么不动了。 洛越借着她的视线草草瞥了一眼这个屋子。 一堆……木制的残缺傀儡被随手放在一角,大大小小的零件和器材倒是被归置得很整齐。 * 天色暗了下来,屋子里一片漆黑。 当山顶上巨大的钟敲了两下时,洛越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后知后觉自己可以掌握这具傀儡身体了。 “梆——”不知什么东西敲到了琉璃窗上。 她被迫在桌子前坐了好几小时,正有点困,听到声音便走过去,条件反射般画符解了禁制,拉开了窗户。 下一秒,一个黑影猛地扑上来,将她整个压倒在了地上。 窗前插着花束的瓷瓶“啪”的一声碎成了几片。 第22章 洛越还没回过神,一把锋利精致的银匕首就插进了她胸前。 傀儡的手脚都非常笨拙,她瞪大了眼睛,甚至做不到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唯有尾指轻轻勾了两下。 “你是个什么东西?”刀又送进了一寸,压在她身上的少女笑了起来,微微侧了侧头,耳垂上挂着的银铃晃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铃声,一如她的声音,“你也配姓喻?” 不是傀儡吗,怎么会疼呢。 洛越感觉自己被困在了这具被损坏的躯体里,看不到听不到动不了,只有心口处的疼痛真真切切。 “洛越。” 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想应一声,却发现自己连嘴都张不开。 再睁开眼时,洛越看到的仍是笼罩在夜色里的屋子,还有被月色点亮了一半的脸。 “……嗯?”她说话还是不利索,只能勉强出声。 看到她睁开眼睛,男子这才松了口气,垂着头说道:“师父,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洛越感觉自己现在和全身瘫痪差不多,只能眨了眨眼睛。 “我依照着喻莫厘的手稿勉强给这具傀儡修补了一点核心,”晏深目光不自然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左手掌心凝聚着光球,悬在她被刺穿的胸口前,“但是我一时半刻看不完全部手稿,害怕出错,便想着等明日喻莫厘醒过来,他定然会修补,现在只能通过给核心渡灵维持其运转。” “那个女子应该就是喻莫厘的妹妹,我白日见到他们站在院子里吵架,喻千千说要把傀儡砸烂,没想到今晚就动了手。”晏深很少有机会和洛越说很多话,他们一年到头几乎都见不了几面,碰到了也只是打个招呼的功夫,所以眼下的这种处境,让他有些局促不安,只能把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股脑说出来。 何况傀儡胸前的衣服已经被银匕刺烂了,一想到洛越就附身在怀里这个傀儡上,他就连低头看她一眼也不敢。 洛越想点点头,发现脖子动不了,只能再次眨巴了一下眼睛,示意自己听到了。 但是晏深只一味看着窗户,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疼吗?” 废话,当然疼啊。 洛越看着他的下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却只微微勾了一下手指。 在自己徒弟面前喊疼,多少还是有点丢脸了。 晏深微微皱眉,心道:“骗子。” * 喻莫厘醒来时,感觉自己身体乏力,灵脉居然有枯竭之象,一时有些愣神,低头便看到了躺在自己怀里的喻清音。 傀儡的核心已经被损坏得不成样子了,此时正眨巴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莫……厘……”喻清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然后一弯唇角,露出一张笑脸。 喻莫厘看了看洞开的窗户,一下子就明白了夜里发生的事情,顾不得探究自己怎么在阁楼里醒来,赶忙起身将怀中傀儡放到了木桌上,开始为她修补核心。 “不是再三叮嘱过你,不要随意打开窗上的法阵吗?” 喻清音难过地皱了皱眉,慢吞吞地说:“花……没了……” “什么花?”喻莫厘抬头四下看了一眼,这才看到窗边那束倒在碎瓷片里的白花,知道她定然不止开了一次窗户,不由得叹了口气,“等会我再给你摘一束。” “……好。”喻清音提了提嘴唇,冲他扯出一个非常标准的笑容。 “你啊。”喻莫厘戴上冰蚕丝手套,小心翼翼地为她检查核心,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不行吗?打开禁制的风险你难道不知道?” “……朋……友……” “什么?” 喻清音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重复道:“想……要……朋友。” 喻莫厘愣了一下,没再说话,闷头修复傀儡心口的核心部件。 洛越待在傀儡的身体里,很想看看核心具体是怎么修复的,但是喻清音的视线一直放在喻莫厘的脸上,还时不时试图伸手替他擦掉脑门儿上的汗。 “别动了小祖宗,”喻莫厘无奈地按住她,嘴里叼着装了明珠的筒,借着光亮一口气完成了最后的修复,这才松了劲,“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喻清音坐起身,说话利索了一点:“教我……写……你的……名字……” 喻莫厘正在收拾自己的工具,刚打算把东西归整一下,就被抓住了衣角,傀儡仰着小脸看他,问道:“好不好?” “好好好,”喻莫厘无奈地抹了一把汗,放下工具,将傀儡抱到了书案前,强调道,“我今日还有别的事,只能教你半个时辰。” 喻清音重重点了点头。 洛越想打个哈欠,无奈傀儡专注非常,捉着毛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地练习写字。 她的手指不够灵巧,很难完全掌握书法的细微处,只能像个粉刷匠一样,在纸上刷出平直的横竖线条。 “哎,笨呐。”喻莫厘笑着摇了摇头,又握着她的手写了一*7.7.z.l遍。 第12章 境破得锁 ◎“藏着她的过往”◎ 山巅的钟响了七下,惊起了绯樱林钟的一众飞鸟。 “到了。” “什么?” “时间……到了。”喻清音解释了一句,手中的毛笔没有落下,笔尖的墨水却在宣纸上洇出了一团黑。 喻莫厘抬头透过窗户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摸了摸傀儡的头,再次嘱咐道:“听话,不要再打开窗户了。” 第23章 末了,他又添上一句:“等你更聪明些,我就带你去一个会有很多朋友的地方。” 喻清音正在吹纸上的墨水,闻言冲他笑了笑:“……好。” 山巅的钟与阁楼间的距离不算远,所以每次钟声响起,屋子的地面都要轻微震一震。 洛越麻木地看着纸上一遍遍写出来的“喻莫厘”,感觉自己快要不认识这三个字了,喻清音才终于停了手,拿出昨日粉衫女孩送给她的福禄袋,郑重其事地用金粉小笔在红色的祈福条上写下了稚嫩的几个字:愿喻莫厘平安喜乐。 她将祈福条放进福禄袋中,又坐到了窗边的一片阳光里,开始对着阁楼下的那片绯樱林发呆。 洛越回想起了昨晚那个一刀把傀儡废了的少女,心里有点发毛。 那双眼睛里的怨毒不似作伪。 可是谁会对一个傻乎乎的傀儡心怀怨念呢? 或许,她真的只是个疯子吧。 * 巨钟在夜里响过两下,洛越展开双臂狠狠伸了个懒腰,左手尾指微微动了动。 她低头看着缠绕在手上的透明丝线,感知到彼此间的距离正在逐渐缩小,直到连接阁楼上下的传送法阵亮了一下,喻莫厘从中走了出来。 由于白日里亲眼看到了傀儡核心被修好,晏深便没再多问她的状况,只是沉默着蜷了蜷手指。 洛越拿起那个福禄袋,走到晏深身边:“下去试一试,看能不能出去。” 晏深见她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便不多问,直接带着傀儡少女进入了法阵。 绯樱花的花瓣在夜里悠悠飘落。 洛越径直走到了喻清音盯了许久的那棵绯樱树下,估计了一下自己用这具笨拙的身体爬上树干的可能性,遂无奈放弃,回头向晏深求助:“帮个忙,把我举起来够一下树枝。” 傀儡身形只是个少女,身高堪堪到喻莫厘的胸口。 晏深一看到满树的红色福禄袋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点了点头,俯身抱住了她的腰,慢慢将人举了起来。 洛越伸出手恰好能够到一根不算高的树枝,便将手上那个装了祈福条的福禄袋挂了上去。 那股遮天盖地的浓雾再次出现了一瞬,原本花开得正好的绯樱树变成了一棵光秃秃的桃树。 “晏深?”洛越叫了一声,拍了拍仍旧抱着自己腰的手。 少年如梦初醒,忙把她放了下来。 洛越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原先抓着福禄袋的手里居然有一把银制的平安锁。 “你在其中受到的伤……”晏深想起了那个被银匕刺坏的核心,心里有些烦闷。 洛越翻来覆去查看那个平安锁,果不其然在上面找到了晏深的名字。 幕后之人搞这么一出,居然只是为了给主角送东西。 她心里颇有些无奈,说道:“没事。此境主人境界远高于我,此次行事另有他意,不至于借此来伤我。” 说完,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晏深。 看到平安锁的一瞬间,面上总是波澜不惊的少年第一次有了肉眼可见的惊诧。 “不用跟我解释,这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洛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往桃树林里走,“有人千辛万苦将它送还到你手里,记得好好保管。” 晏深握紧了这枚平安锁,背上药篓也跟进了桃花林。 看着前面那个在月下更显清绝的身影,他闭了下眼睛,继续埋头赶路。 月色再美,终不可及。 * 画念霜站在山巅,手里拿着一幅长长的画卷,玉笔一点,竟将漫天的风雪收回了卷中。 “叮当——”清脆的银铃声骤然响起。 从巨石后面悠悠转出来一个男子,手里捏着一把彩扇,右耳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银铃铛,一看到她就拱手行礼:“失敬失敬。” 画念霜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画收了起来,冷笑道:“你们系铃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谬赞谬赞。”男子识趣地没有走太近,折扇一抖,给自己扇了点西北风,笑吟吟道,“在下和以往那些不识好歹的同僚不同,此次前来纯属为了瞻仰仙子风采。早就听说过‘一画化天地’的无上境地,今日有幸窥得一二,当真是名不虚传。” “屁放完了?”画念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放完了就滚。” “嗐,仙子您也知道。”男子拨了拨自己耳上的银铃铛,面露难色地说道,“我们那位……可不像您这么善解人意,动辄就要把人往死里折磨,我今日回去,要是身上不挂着点伤,她定然不放过我。” “所以……” 他把手中的法器彩扇往地上一扔,张开双臂道:“恳请仙子赏我一掌。” 画念霜有些无语,把玉笔插回了发髻里。 “仙子!”男子见画念霜不为所动,反往前走了一步,言辞恳切,“千万不要怜香惜玉啊,你现在放过我,待我回去,可是要被折磨死的!” 见他还要往前走,画念霜忍无可忍地飞起一脚,将人踹进了石壁里,而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幕里。 “小百合,她走了吗?”从崖壁旁边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 白河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虚弱地央求道:“李兄,你别看笑话了,快来……快来将我抠出去。” 李奎从崖壁上跳了下来,先捡起那把彩扇,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深陷的石壁里拉了出来。 第24章 “这娘们儿下手也忒狠了。”李奎看了看山壁上的人形大坑,后怕地摇了摇头,“得亏是老白你抗造啊,要是娇花似的为兄顶上去,怕不是要一命呜呼了。” “去你的。”白河把自己的扇子插回腰间,扶着石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感觉自己嘴里都是血腥味,他却捂着胸腔笑了两声,“我有了这身伤,可算好交差了。李兄你自求多福吧!” 李奎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自己腰间挂着的银铃,干脆往地上一坐,颇有些自暴自弃:“管他娘的,反正老子早就不想活了。” 白河知道他说的是抱怨的意气话,也不多劝,只问道:“铃主要的到底是哪幅画啊?天天让咱几个搜集画念霜的踪迹,却也不说要的是什么,这叫人怎么做事?”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李奎正有满腹牢骚,当即冷嗤一声,“她什么时候有过好话,天天只会让人猜测她的心思、讨好她,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围着她转!” “不过……”他故作玄虚地停顿了一下。 白河抖开彩扇,勉强扇了两下,一下子被这个转折词吊起了好奇心,忙问道:“不过?” “我听说,”李奎四下张望了一眼,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凑到白河身边,小声说道,“她想要的那幅画……” “藏着她的过往。” 第13章 碧潭来客 ◎“有我就够了。”◎ 竹影摇曳,夜色深重。 晏深躺在竹床上,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则捏着那枚银制的平安锁。 他想起了那场让他得以逃脱牢笼的冲天大火,以及打开密咒枷锁的那个少女。 他不记得她说了多少句“对不起”,只记得那日逃出生天后的惶恐不安。他害怕那只是一场梦,他害怕那个人在察觉到他逃走后会立刻将他捉回去,用蘸了符水的倒刺金鞭抽打他的伤口,逼他在斗兽场上做出生死挣扎…… 他甚至没来得及接过这枚曾被搜走的平安锁,只顾着一路狂奔,将大火中的晏宅远远抛在脑后。 所以当他再次看到这枚平安锁的时候,头一个想法就是——晏家人追来了。 但是师父告诉他,这枚平安锁是有人费尽心思交还到他手中的。 这不是晏家的行事作风,若是他们得知他就藏在此地,估计早早就围了洞天,逼他自投罗网,或是从长线布局,再做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把东西交还给他。 他翻了个身,将平安锁挂回了脖子上。 外祖向来惜字如金,更不耐与他说他父母的事情,却破天荒地提过一句:“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他缓缓握住冰凉的银锁,却再没如年幼那般幻想过一个温暖的家。 * 院中一角被开辟成了一个小花圃,里面长着颜色各异的花。 晏深草草看了一眼,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梦。 他们的院子里从来只有被师父见缝插针种下的菜,像这种需要精心照料的娇贵花草,她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个子高挑的少年从溪边走来,嘴里叼着一根黑色的发带,随手将头发扎了起来,然后拿起一把水壶开始给花浇水。 他垂眸看着院中的一丛丛鲜花,眼底却有些深不见底的阴霾,配着那张俊美得有些锋利的脸,让人无端觉出一股料峭寒意。 晏深倚在院墙上,就静静地看着另一个自己摆出一副要把花活活浇死的架势。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穿着一身明艳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瞥了少年一眼,道:“阿深,还不快来给客人看茶。” 晏深的拳头一下子就握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跟在莲花仙身后走进来的白衣男子。 正是曾经站在玉英醉二楼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人。 少年放下水壶,勾起唇角冲人笑了笑,一面走来一面问道:“这位是?” 女子拉着白衣男子在桌前坐下,笑道:“自然是我昨晚跟你说的那位,诗书画精通的玉英醉公子啊。” 少年脸上的笑意淡了,看也没多看那人一眼,便开始斟茶。 祁岚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像个被女子生拉硬拽来的提线木偶,接过茶水时点头道了声谢,便再无他话。 “怎么?”女子按住了少年的手,盈盈一挑眉,“生气了?” 少年笑了一声,反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只道:“怎么会呢,师父高兴就好。” 晏深站在一边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祁岚一番,嘴唇微微抿起,感觉心里有一团乱糟糟的丝线紧紧缠了上来。 “是么?”女子面色稍有不霁,抽回自己的手,转头对祁岚说道,“你答应我的,走吧。” 祁岚放下茶盏,拿起自己随身带着的竹箱就跟着女子走了出去,看方向是往山巅的莲花池去了。 见二人走远了,少年这才冷笑一声,把自己斟好的茶水全泼到了地上,那股被压抑许久的厌烦终于从眉梢眼角露出端倪。 晏深眼神微妙地看着对面的自己。 这是“他”的梦境,如果对方不跟上去,那他也看不到二人究竟要去莲池干什么。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日她走进玉英醉时的背影,一时间仿佛如鲠在喉。 少年终究还是跟了上去,眉宇间的戾气被收敛了起来,只恰到好处地摆出了几分难过和不快。 第25章 这日阳光正好。 一池红莲更衬得水中人肤色胜雪、妖冶瑰丽。 女子青丝尽散,趴在池边,若隐若现地露出些春色,调笑道:“祁岚,你难不成真是不行?还是我不够美?” 祁岚正在提笔作画,脸色平静得像是戴了一张完美假面,手下迅速勾勒出一幅莲池美人图,闻言只道:“仙子甚美,是在下不举。” 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挑眉看着他:“我看你一身灵脉早已破碎不堪,长生桥更是风雨飘摇,没想到还真有此等隐疾,真是可怜呐。” “多谢仙子怜悯。”祁岚为花瓣点上了朱红。 “你觉得我和他如何?” “天作之合。” “听到了吗?”女子一手支起下巴,随手撩起一捧水,唇角含笑,“人家说我们天作之合,你还躲着干什么?” 少年从四季花树后走出来,瞥了一眼祁岚正在作的画,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二人中间。 晏深仍旧躲在树后,背靠着树干坐下,曲起一条腿,正在细数天边的飞雁有几只。 “你走吧。”少年严严实实挡住了祁岚的视线,迫使其停了笔。 女子微微侧了侧头,就这么看着他,轻声道:“不许。” 两人对视良久,静得连鸟雀飞掠枝头的声音都显得一清二楚。 忽然间,“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他竟直接跳下了莲池,将人一把禁锢在了怀里,狠狠堵上了那张嘴,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还不快滚。” 祁岚一直谨遵着非礼勿视的信条,早就低下了头,闻言更是迅速收拾好了东西,转身就走。 “你……”女子有些喘不过气,推着他的胸膛,怒目而视,“谁准你放走我的画师?” 可是这方牢笼,又何必再锁住这样一个可怜人。 他抚上她的脸,轻轻吻了吻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低声道:“有我就够了。” 女子今日做这一出,本意就是要看他吃醋,眼下虽然怨他忤逆,但也提不起责怪之心,只觉得有无限快意,便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不再追究这一桩争风吃醋的小事。 * 郁离近日正在研究洛越给他带回来的《茶经》,结果一大早就听到了叩问山门的百鸟传音。 自从天下灵气自发聚集形成一个个洞天起,人间的灵气便愈发稀薄,修士大多占据一方洞天进行修炼,与人世隔绝,但是难免有要与他人来往的时候,通天阁便推广了这用以叩问山门的术法,以方便修行中人互相拜访。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具,走到湖边的一个搁置着大喇叭的木架子旁边,对准喇叭口道:“碧潭玲珑玉前来拜访。” 这个喇叭里置了传音符,能将声音传到湖心亭中。 不多时,旁边的小听筒炸得跳了起来。 “听到了听到了,干什么这么大声?你随意接待一下,我正忙着呢。” “……”郁离扶了扶额。 到底是谁大声? * 碧潭是西疆的一个大洞天,盘踞其中的是一个天资不凡的家族,历代都有人才辈出,以麒麟玉和玲珑玉为其中翘楚,在修士中间享有盛名。正巧,这一代的玲珑玉正是家主最疼爱的小女儿,十八岁就攀到了五境,青春不老,一路鲜花着锦地活了一百年,至今仍是少女心性。 雅竹洞天是个小地方,偏安一隅,现今居住其中的莲花仙又从来不出头露面,许多修士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宝地,所以几乎没什么人前来拜访。 按理说,洛越现在是一个天机山在逃通缉犯,行事应该更稳当些,不过她掐指一算,觉得应该不是什么麻烦事。毕竟目前主角还需要在此地修行,她还是个名义上的师父,尚且还没到她身败名裂的时机。 郁离引人进入桃花源,不卑不亢道:“鄙地寒素,只有清茶淡饭、竹舍三两间,委屈仙子了。” “哪里哪里,”玲珑玉韩箬萱看了看四季轮转的桃花林,拊掌而笑,“许久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地方了,是我的荣幸才对。” 郁离将人请到竹林亭中,斟上一壶热茶,便是待客完毕了,又自顾自看《茶经》去了。 修行中人不乏喜清静的、脾气暴的、懒得动的、有怪癖的,所以韩箬萱也见怪不怪,一杯茶水下肚,主动问道:“此间主人据说是位仙子?” 郁离合上书册,认真答道:“是。” “我贸然上门叨扰,实在情非得已,可否带我去见一见这位仙子,好让我为自己的莽撞分说一二。”韩箬萱身穿一件鹅黄色的衣衫,腰间缠着一条暗紫色的长鞭,分明是楚楚可怜的南湖女子长相,却因装束而平添了几分西疆人的明艳和冷冽。 郁离看着不远处的湖,点了点头:“也好。” 这个湖处于几座山中间,面积很大,湖心的亭子下是几片巨大的荷叶,将其稳稳地托了起来。 碧潭韩家世代以水为机缘,对水上术法颇为精通,若不是顾及洞天中或许有特殊禁制,韩箬萱几步就能凌波渡湖,眼下却是老老实实坐上了郁离的小舟,时不时夸说上几句赞赏此处风景的溢美之词。 “洛越仙子常在湖心亭修行吗?”韩箬萱远远看到湖中间围坐着的几个人影,便随口问了一句。 郁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笑了笑,没答话。 韩箬萱以为自己不小心问得了什么不便为外人说的要事,见对方不想回答,也就作罢了。 第26章 小舟缓慢地接近了湖心亭。 韩箬萱早早就站了起来,心想着若是人家正在坐而论道,她到底是回避一二还是也加入其中论一论自己的见解。 正当她打好了半篇腹稿,露出一个得体的笑脸,打算抬步走上亭子时。 亭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得意的笑声—— “哈哈哈,王炸!我赢了,给钱给钱!” 第14章 酒中心事 ◎“我……只是想躲一个人”◎ 韩箬萱迈出了一半的脚又缩了回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撑着船篙的郁离。 郁离早已转过头去,仰面望天,心无旁骛地欣赏远处的风景,对亭中种种充耳不闻。 亭中的两个竹童掏出自己已经瘪了许多的荷包,将上次他们托晏深卖草药得来的最后一笔私房钱也输给了洛越。 洛越笑眯眯地收下了,拍了拍两个小家伙的头,安慰道:“没事,这次已经进步很多了,一上午只输了二十把,之前可是连输三十把呢。” 那是因为今天只打了二十把! 竹童们原本只是委屈地扁了扁嘴,闻言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输钱而已。”洛越不慌不忙地洗着牌,余光瞥到韩箬萱的身影后便扭头冲她笑了笑。 然后,她就继续洗牌去了。 作为一个跟人打招呼习惯于匆匆点头、笑而不语、擦肩而过、扬长而去的资深社畜,她肚子里实在没多少可以用来跟人寒暄的墨水,这种情况下她又不能“噌”的一声站起来,点头哈腰地来一句“您好您好,我是雅竹洞天的小洛,您有什么诉求可以直接告诉我”,她只能装出自己很忙的样子。 “仙子雅兴。”韩箬萱也感觉今日的日头有些猛了,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再次抬脚走进了亭中。 洛越把自己用荷叶幻化的牌收进了玉牌中,站起身来又冲她笑了一下:“闲来无事,消遣罢了。” 两个竹童见有客人来了,也忙站起身行礼,还不忘用小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好了,你们先走吧,我下次出去给你们带糖葫芦,行了吧?”洛越伸手轻轻捏了捏两竹肥嫩的脸蛋。 其中一个竹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碍于客人在,便绷住了小嘴,和伙伴手拉手上了船,扑进郁离怀里才开始小声哭诉。 “见笑了。”洛越请人在桌前坐下。 “哪里,仙子这方洞天可是羡煞旁人了。”韩箬萱装作没有听到缓慢离开的小舟上传来的声声控诉,更加拿不准眼前这人的性情,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洛越有点后悔当初拒绝了郁离在亭子里摆弄茶具的主意,导致她如今只能坐在这里跟人面面相觑,连个引入话题的前戏都做不来。 “实不相瞒,”韩箬萱叹了口气,决定如实相告,“我来拜访贵地,实在是走投无路,想请仙子收留我在此居住一段时间。不过若是不方便,我也定然不过多叨扰。” 洛越先是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碧潭玲珑玉这个人物,但是没想起来这人有什么剧情,一时便有些犹豫。 不是她不想帮忙,只是害怕无端惹了个大麻烦回来,那她每日浇菜钓鱼逛大街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她还没歇够啊。 “请仙子放心,我……只是想躲一个人,只要那人进不来洞天,便掀不起什么风浪。”韩箬萱见她面色不豫,赶紧解释了一句。 洛越眼皮一跳,试探性问道:“那人也是修行中人?” 韩箬萱点点头,补充道:“他非是大奸大恶之人,反而,行事……坦荡磊落,绝不会使什么阴谋诡计,且修为低于仙子,更不至于打上门来。” 洛越两只眼皮都开始跳了,心道:“不是,你这‘行事坦荡磊落’之间为什么要停顿一下?你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更慌了呀。” “这样啊。”洛越干干笑了一声,手指扣着石桌一角,正想着要怎么委婉拒绝,一座玲珑剔透的如意黄金小宝塔就差点闪瞎了她的眼。 “仙子一人清居于此,定然是不慕名利的大道中人,箬萱本不应拿这些外物来折辱仙子。”韩箬萱抿了抿唇,面露难色,“但是眼下实在走投无路,我早决意与那人死生不复相见,他却趁我游历人间之时尾随至此……” “你们碧潭还对付不了他?”洛越伸出二指将那座小宝塔往回推了推。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虽无意当什么君子,但也当不来趁火打劫的小人。 韩箬萱为难地蹙起了眉,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风致,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最终也只低声说了一句:“我和他的事,全是我自己惹下的祸端,理应我独自承担后果,没必要牵扯到碧潭。” 微风拂过,湖中莲花纷纷低头。 “好,我只再问一个问题。”洛越思索了片刻,温声问道,“你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可会殃及他人?” “绝不会!”韩箬萱立刻抬起头。 “行了,把你的宝塔收起来吧,我这破屋一间,用不着收你房租。”洛越站起身来,微微一抬手,湖中立刻聚出了一条荷叶铺就的路,她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歇脚的竹舍。” 韩箬萱松了口气,感激地点点头:“多谢仙子收留之恩。” * 白河堤,槐花巷。 晏深背着药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下因接连几日的失眠而有几分乌青,却还是惹得不少闺阁中人频频回首、掩面含羞。 第27章 “哎,小兄弟!”一个坐在陈酒摊子上的男子忽然冲他招了招手。 晏深权当没听见,依旧自顾自往前走。 “叫你呢!那个长得只比我差些许的美男子!哎,你难不成是个聋子?” 手腕忽然被扣住,晏深皱了皱眉,感觉体内的真气都被这松松一握给锁住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来人面如冠玉,眼里微微含笑,让人看一眼就无端想起那汪落满桃花的泉水。 晏深抬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有什么事?” “你能听到啊,太好了,来陪我喝一杯怎么样?我请客。”男子嘴上说得客气,却也没松开他的手腕,笑眯眯地冲着一旁的酒桌扬了扬下巴。 “我不会喝酒。”晏深近日心气郁结,时常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修行时还卡在了三境升四境的门槛上,正有满心戾气,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眼下又受制于人,不好直接拒绝,便想随意找个借口脱身。 男子显然不想就这么放他走,仰面哈哈笑了两声:“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我看小兄弟你也是满心抑郁,正所谓一醉解千愁,跟我小酌几杯,保管你将那些烦恼通通抛之脑后。” “你不想喝也行,陪我坐一会儿总可以吧。”男子见他不为所动,收敛起了笑意,叹息道,“我媳妇不要我了,还说什么和我死生不复相见,唉,我追她追了八百里,一路跑到这儿来,却还是人影都没见着。我只是想找人诉一诉我这满心的愁肠,你就当行件善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勿以善小而不为啊。” 晏深看了看天色:“天黑之后,必须放我走。” “好啊。”男子强拉着晏深在摊子上坐下,招呼老板再上两坛桃花酿,随口打趣道,“这么着急回家,难不成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娶亲了?有媳妇在家等着?” 晏深蜷缩了一下手指,冷声道:“没有。” “那敢情好啊,咱哥俩同是天涯沦落人,还能交个朋友。在下名为淮若风,东原人士。”男子倒了一碗酒,笑着推到了他面前。 晏深点了点头,却看也没看那碗酒。 淮若风见他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便抿了一口酒,看着他的右手,摇头笑道:“你手上这牵情丝是聚宝盆里最下等的一种,哪怕你日日夜夜小心呵护着,不过三五日便断了。你若想要,我这里有上等的,从东原听枫城直接提的货,只要系上,保管百八十年不会断。” “不需要。”晏深蓦然把右手收成了拳,心头的火被他越说越旺,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你若无别的事要说,我先走了。” “哎,别急嘛。坐坐坐。”淮若风拍了拍他的胳膊,“少安毋躁啊少年,我这不是怕上来就袒露心声会吓到你嘛。” 晏深坐了下来,那根被他小心翼翼护了许久的牵情丝存在感日渐稀薄,的确不出几个时辰,便要断了。 “白河堤,是个好地方。”淮若风又喝了一口酒,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正色道,“我与她初次相遇便是在这里。” “她是头一次到南湖来,见什么都稀奇,什么都想试试,甚至在玉英醉把我当成了里面的小倌儿,当着花娘的面点我陪她一晚。” 晏深听到“玉英醉”三个字就是浑身一僵,垂眸看着那碗盛了酒的瓷碗,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日,她就站在玉英醉底下和二楼的人相视而笑。 “我在山下游历了这么多年,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就将错就错陪了她一晚。”淮若风仰面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失笑道,“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却非要装出一副阅人无数的模样,一边仰着头往回憋眼泪,一边嘴硬说我也不过如此。” “她在白河堤待了一个月,我便陪了她一个月。临走时她问我要不要跟她走,还说我根骨不错,可以助我寻机缘开灵窍,走上证道长生的大路。左右那时闲来无事,我便答应了她。我们遍历南湖、北境,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直到去了东原,我被一位脑子向来缺根筋的朋友当场叫破了身份,她当即就变了脸色,问我耍人玩有意思吗?哈哈,也是我咎由自取,贪图一时好玩,竟让她以为自己被欺瞒,说要和我一刀两断。” 【作者有话说】 淮若风说的:我和我老婆巴拉巴拉巴拉 晏深听到的:玉英醉……玉英醉……玉英醉…… 第15章 夜巷桃林 ◎“断了。”◎ “唉,我本就想找个时机将事实告知她,没想到中途被搞了这么一出,她竟说走就走,一点转圜余地也不肯给我留。难不成当初口口声声说的喜欢都是假的不成?”淮若风苦笑着摇了摇头,直接抱着酒坛灌了一口,想起过往种种,只觉得唏嘘。 晏深却问道:“你当初为何会在玉英醉?” 淮若风愣了一下,挑眉看着他:“花娘的玉英醉天下闻名,正巧她那时在白河堤新起了一幢楼,我特意前去拜访。干嘛这样看我?我可从来不跟凡人结尘缘,何况玉英醉有自己的规矩,若是人家不愿意接客,任你再是权势滔天、修为了得,也敲不开那扇房门。” 晏深又垂眸看向眼前那碗酒,忽然将其拿起来喝了一口,辛辣的陈酒竟将那股久久积聚在他心间的郁气冲淡了几分。 “怎么?你被玉英醉的哪位姑娘拒之门外了?”淮若风将另一个酒坛子推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想开点,我看你也是个修行中人,年纪尚小修为就很是了得,长生大道定然少不了你的那条,可别在凡尘女子身上白白蹉跎光阴啊。” 第28章 晏深没再理他,自顾自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双向来沉郁的眼睛难得地有了几分迷离。 “嗐,我还劝你呢,我又是个什么东西?”淮若风抱着酒坛子,喃喃自语,“在遇到她之前,我总以为天下女子不过尔尔,我若想要谁,只消花费几分心力,便能抱得美人归。谁曾想,风水轮流转,我淮某人竟也有这么落魄的一天……” 天色早已黑了,酒摊老板还特意给他们点上了一盏灯,白日里热热闹闹摆摊的小商贩大多都回家了,只有几个匆匆走过的路人,偶尔会回头看一看这两个对酒消愁的年轻人。 “怎么样?酒好喝吧?”淮若风曲起食指敲了敲厚实的瓷坛子,“虽然这店家的酒色泽浑浊、口感一般,但是啊,只要能让人忘忧,就是好东西!” 晏深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大半坛,只是安静坐着,既不说胡话也不耍酒疯,让人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醉。 “哎,你这小兄弟……” * 洛越在傍晚时分摘了两根黄瓜,打算切成片给自己敷一敷,结果刚躺到椅子上,一个小竹童就“哒哒”跑了过来,拽着她的衣袖问道:“深哥哥有没有回来?” “嗯?”洛越拿掉自己刚贴到眼皮上的两片黄瓜,瞥了一眼黑灯瞎火的竹舍,答道,“还没呢,怎么了?” 竹童拧起细细的两道眉,担忧道:“他今日出去的时候答应要给我带糖块的,怎么这会儿了还不回来。” 洛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没事,你先回去,等他回来我就把糖块给你送过去。” 韩箬萱的屋子在院子的另一端,许是奔波多日,她早早就回房休息了,眼下偌大一个院子,显得有点过于安静了。 洛越在躺椅上悠哉了片刻,心里经历了从“孩子大了想几点回就几点回呗”、“关我屁事,他是男主欸,又不会死了”、“晚风吹得这么爽,真是懒得动啊”到“这么晚还不回来,不会真遇上什么不测了吧”、“好歹是个挂名师父,要是不管*7.7.z.l,是不是有点不地道”的转变。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腿,想起自己上次在画境中给他绑上的牵情丝似乎忘了解,便低头勾了勾尾指,眼前瞬时显出一条延伸到夜幕里的银线。 由于牵情丝上的灵气几乎要消耗殆尽了,所以银线亮了一瞬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大晚上在镇子上坐着干嘛呢?”洛越透过那一瞬的光亮找到了晏深的行踪,感知到他没什么危险便松了口气,想继续躺回去敷面膜,结果刚坐到椅子上,她又站了起来,在心里揣测道,“难不成在路上走着突然把腿摔断了,自己走不回来?还是被什么人给缠上了,一时脱不了身?又或者是天杀的黄世仁给他临时安排了个藏着重大机缘的副本,引得他要连夜通关?” * “断了。”晏深伸出自己的右手,垂眸定定地看着那根尾指。 “什么断了?”淮若风凑过去看,恍然道,“嗷,你那根牵情丝啊。我早说过要断的,那种品质的灵丝能牵得住谁的情?断了才是理所应当。” 晏深没说话,只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像是被人骤然打碎了心爱的宝物。 街上挂着的灯笼并不亮,桌上那盏灯也被风扑得歪歪斜斜,使少年的半张脸都沉进了阴影里。 “牵情丝而已,哥哥我多的是,何至于这么失魂落魄。”淮若风从自己的方寸之物中取出了好几根色彩各异的灵丝,一根一根摆到他面前,“你看你看,你想要哪根都行,我全送给你!” 晏深还是没理他,微微勾了勾自己的右手尾指,似乎是笑了一声。 “喂喂喂,不至于啊老弟,你该不会是失心疯了吧?”淮若风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晏深。” 不为所动的少年猛然抬起头,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却一个不稳差点被椅子绊倒。 “怎么了?你小心点啊老弟。”淮若风赶紧扶住他,然后就看到从长街另一头走来一个一袭素衫的女子。 他原本只是匆匆一瞥,却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 无他,的确称得上是姿容绝世。 洛越远远叫了晏深一声,然后就见这人起来又跟旁人一通拉拉扯扯,便探究般左右打量了淮若风几眼。 “师父。”晏深拂开淮若风扶住自己的手,冲人笑了笑,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 “你……”洛越看了看桌子上随意放着的几个酒坛,有点无语,很想甩手走人,末了还是忍住没动,无奈道,“走吧,回去了。” 晏深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又是差点摔倒。 “哦哟,醉得不轻啊。”淮若风见他一直闷头坐着,以为这人酒量不错,没想到竟是早就喝醉了。 洛越赶紧扶了他一把,对一旁的淮若风点头致意,懒得多客套些什么,直接带着晏深离开了。 淮若风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猛地又灌了一口酒,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我更可怜啊!” 晏深如今的身量已经比洛越高出了小半个头,山下偶尔还有人经过,洛越不好施展术法直接把他捆了飞回去,便扶着他的胳膊,缓慢地往洞天走。 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洛越抬头看了他一眼。 晏深原本垂着长长的睫毛,似乎有些困得睁不开眼,不知怎么就感知到了她的视线,立刻冲她笑了笑,叫了声:“师父。” 第29章 “小小年纪还喝起酒了,”洛越愈发感觉自己像个前期给男主当牛做马还没有加班费的悲催社畜,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蛋,“还是在大街上和陌生人喝酒,你真行啊。” 晏深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好像除了叫她一声“师父”,就不会说别的话了。 “算了算了,”洛越深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扶着人往回走,“你是男主,你有理。” 走了几步,她又记起了自己这身份在那部小说里的悲催下场,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怎么也算是为组织流过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来就算他要为了心上人来杀她,起码下手得麻利一点吧,总不至于还像原著里那样要把她活活折磨死吧。 二人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山脚的桃花源。 洛越松了一口气,刚想施展术法把人直接送回房间,晏深就因满地的桃花花瓣而脚下一滑,直接带着她摔倒在了地上。 洛越感觉自己的头被撞得生疼,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是晏深硬邦邦的胸肌。 啊这……天天早出晚归地修行,的确成效不错哈。 她有些尴尬,想着赶紧爬起来,却看到了从他眼睛里滚出的泪水。 “哎,是不是磕到哪了?”洛越被吓了一跳,赶紧去查看他有没有伤口,慌乱地替他抹了抹眼泪,“别哭啊,哪里疼啊?” 晏深还是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那双因醉酒而有些迷离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眼角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 “到底磕到哪了?”洛越翻看他的腰背,没看到有血迹才松了口气,一边低头用袖子给他擦眼泪一边伸手摸他的后脑,“该不会摔到脑袋了吧?” 当初他精疲力竭地倒在洞天入口,尚且倔强地抿着唇,一滴泪水也没有掉。 这下该是摔得有多疼啊,能把这么吃苦耐劳的男主给摔哭了。 洛越没在他脑袋上摸到什么包,便想着先把人扶回去,等会再去百草铺请人来看看,结果她还没直起身子就被一双手紧紧环抱住了。 滚滚流出的眼泪打湿了她肩头的衣服。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哈。”洛越心怀愧疚,害怕真给人磕出个好歹,就没有挣扎,反而像以往哄那只小白虎时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乖,别哭了,等会儿回去上了药就不疼了。” 第16章 往事成梦 ◎“你对你师父……”◎ 哄了许久,洛越总算是把晏深的眼泪止住了,这才回过神来施法将人送回了竹屋。 “这个点儿,估计百草铺也早就关门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能回房拿了几瓶上次顺带买的伤药,想着先找郁离他们给他检查一下,好给暗处的伤口上个药。 结果刚迈出房门,她就和仰着头瞪她的小白虎面面相觑。 “你怎么又化出法身了。”洛越无奈地把药瓶塞进玉牌,蹲下身冲小白虎扬了扬下巴,“跑出来干什么?” 小白虎比之前稍微长大了一圈,却更加粘人爱撒娇,一个劲儿用头蹭她膝盖。 “回去睡觉吧小祖宗。”洛越一把将他抱起来,再次将其送回了竹屋的床上,还贴心给给他掖了掖被角。 可是小白虎仍旧把眼睛瞪得像铜铃,咬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 “松口吧,求你了。”洛越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我又不能陪你睡。” 万一在夜里他又变回了人身,那她上哪说理去? 小白虎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尾巴一摇一摇,可怜巴巴地蹭了蹭她的手。 湛蓝的眼珠像两颗价值不菲的宝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可恶,居然还想萌混过关。 真是被惯得无法无天了! 洛越冷酷地收回了视线,转身就走,行至门口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家伙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尾巴都要摇出花儿了。 “你说说你,”她忍无可忍地敲了敲他的脑壳,数落道,“大晚上跟陌生人坐在大路上喝酒,走路上还能摔跤,没上药又变回了法身,三番两次打扰我休息,猪扒皮黄世仁都没你能奴役打工人!” 小白虎居然皱了皱小脸,看起来颇有几分委屈。 洛越于心不忍,还是将他抱进了怀里,往院子里的摇椅上一躺,开始和小白虎大眼瞪小眼。 * 翌日清晨。 韩箬萱在竹屋中打坐一宿,将周身真气运行了整整七十二圈,醒来时一扫前几日风尘仆仆的憔悴,神清气爽地走进了院子,然后就看到躺在椅子上的洛越披着一身晨露打了个哈欠。 “仙……”不等她叫出声,对面那人就将一根食指抵在唇前,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韩箬萱点点头,转身往竹林去了。 洛越一手给白虎顺毛,一手给他挠下巴,经过一整夜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将这只爱熬人的虎哄睡了过去,这才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回房间、塞进被窝。 然后她回屋倒头就睡,竟久违地做了个梦。 * 漫天飘雪。 她站在一个圆形的高台上,台子被三十六道符咒封住的法柱围了一圈。 伤痕累累的少年倒在台子中央,一个壮如铁塔的武夫随手擦了擦自己拳头上的血迹,冲着四周的看客抱拳行礼。 “打死他——” 第30章 有人在喝彩声中起哄。 武夫抬头看了看高居上首的家主。 “连凡夫俗子的拳头都抗不过,”那人用手帕擦了擦自己随身携带的金匕首,薄唇轻启,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随后,他把匕首扔到随从端着的木盘里,起身准备离开:“雪下大了,赏过后便让大家散了吧。” 武夫得了家主赏赐的金匕首,叩头遥遥谢恩,喜笑颜开地退下了。 看台上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只余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倒在雪地里,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站起来。 洛越走过去,在少年面前蹲了下来。 他的睫毛很长,此时被几片雪花眷顾,沾染上了洁净的白。 她伸出手,想要帮他擦掉脸上的血迹,却像个魂体一样根本触碰不到他的脸。 * 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洛越还没能从那场大雪里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己眼角居然有湿意。 她随手抹了一把脸,起床,开门,然后被一动不动伫立在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 “师父。”晏深原本在运行真气,一听到开门声就睁开了眼睛,犹豫着叫了她一声。 洛越扶着门框缓了口气,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有点哑:“你站在这儿干嘛?” 熬人熬上.瘾了吗? “昨日是弟子的错,害师父操劳了。”今夜无月,晏深整个人都隐在漆黑的夜色里,微微垂着头,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影子。 洛越拿出一根红烛,打了个响指,“噌”的一下点燃了火苗。 “你没摔到哪吧?”她把蜡烛往晏深脸前举了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晏深微微眯了眯眼睛,适应了蜡烛的光亮后才察觉到洛越眼角没被擦干的眼泪,一时有些愣住了。 “嗯?”洛越见他不答话便抬头看他,后怕地追问,“不会真摔伤了吧?伤哪了?” 晏深不自然地往后稍退了半步,摇头道:“没有。” 洛越想起他昨晚那默默流泪的模样,实在不大相信这话,但是她也不能直接拽着人去检查,便将那堆伤药一股脑塞进他怀里,嘱咐道:“有伤一定要记得上药。” “好。”晏深点点头,心里却仍旧在意着她眼角的泪水,结合着脑子里模模糊糊的记忆片段问了一句,“师父可有摔伤?” 洛越一下子就想起了他那撞得自己脑袋疼的胸肌,不自然地咳了两下,断然否认:“没有。” 然后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抹颇具慈爱色彩的微笑:“天色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晏深沉默了一下,说道:“师父,现在是寅时。” 她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洛越“扑哧”一下把红烛吹灭了,借夜色遮掩自己的尴尬:“这样啊。” 晏深微微弯了弯唇角:“师父想喝粥吗?我昨日刚买了食材,可以做瘦肉羹。” 洛越下意识想要拒绝,结果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以前,似乎、大概、貌似、好像是对他有点过于冷淡了,虽然她本意是为了规避原著那该死的不可言说的剧情,但是她好歹是个挂名师父,总是恨不得井水不犯河水,的确有点过于绝情了。何况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又不能放着不管,平日里再摆这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也太口嫌体正直了。 而且,目前男主成长态势一片良好,丝毫没有长歪的趋向,更说不上记恨她什么,如果这时候转变工作思路,打打人情牌,说不定将来他真能成为一个温良恭俭让的五好青年,更犯不着千里迢迢来杀她了。 “师父?”晏深见她半响不说话,便唤了她一声。 洛越回过神,冲他点点头:“好啊,辛苦你了。” 晏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听到她这么说,愣了一下,然后便抬脚往厨房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很快就做好了,师父你稍坐片刻。” “等一下。”她又把人叫住了。 晏深顿步回首:“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你前日答应给别人带的糖,记得送过去。” “师父放心,弟子昨日醒来便送过去了。” “哦,那没事了,你去吧。” 看着这人匆匆走向厨房的身影,洛越心里愈发不忍,觉得自己之前那不闻不问的态度实在不配为人师表。 孩子从小吃苦挨打长这么大,好不容易跑到这儿,她理应多关怀一点。 何况她的小徒弟乖巧听话懂礼貌、勤奋真诚待人好,心里委屈了也只会默默地哭,和原著里那个野心勃勃算计满满的男主相去甚远。 剧情是死的,人是活的,选择不同,路上的风景也大有不同,怎么着也不能事先就一棒子把人打死。 她之前先入为主对他抱有偏见,的确不应该。 * 晏深不太记得自己酒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清楚地感觉到,自那天起,师父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不同了。 以往她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怕和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也几乎碰不到面,就像是在……刻意躲着他一样。 但是如今,她不仅主动指点他的修行,还时常待在院子里,偶尔还会和他一起吃饭,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 从前的冷淡和疏离仿佛是一团轻薄的云雾,风一吹,便散了。 他没有去探究原因,只是觉得,在追着她的背影往上攀爬时,能看到她回眸一笑,已经很好了。 第31章 他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 这样……就足够了。 * 白河堤,杨柳桥边。 花灯节在即,路边多了不少挂着各式各样彩灯的摊子。 “等你很久了,我的好老弟!” 晏深一听到这个声音,便想撒腿就跑,奈何淮若风如鬼魅般转眼就飘到了他跟前,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挑眉道:“怎么喝了我的酒就翻脸不认人了?” “多少钱,我还给你。”晏深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别这么生分嘛,”淮若风想去揽他的肩膀,却被人躲开了,他也不嫌尴尬,笑道,“哥哥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晏深果断拒绝:“没空。” “哎,你听我说完嘛,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件顺手的事。”淮若风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们洞天最近去了个客人,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她就行。” 晏深瞥了一眼那封被精心封好的信,面无表情地说:“那是师父的客人,我不能冒犯。” “送一封信而已,怎么就冒犯了?”淮若风皱了皱眉头,也不费口舌了,干脆将自己的方寸之物——灵线锦囊解下来递给他,“里面是我百十年来的私房家底,你随便挑。” 晏深没接,转身就要走。 “慢着!”淮若风没想到这人油盐不进,有点儿急眼了,脱口就说,“你对你师父……” 这不明不白的半句话居然有奇效,刚刚还不为所动的少年瞬间顿住了脚步,侧身回头。 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就那么盯着人看,像是无底深潭上那一层静静的死水。 冷汗顺着淮若风的脊柱就“唰”的落了下来。 “别急啊,我什么也没说。”他本无意揭露别人心事,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便往前一步,好声好气地劝说,“我的意思是,你把我这封信带回去,先去问过你师父,要是她同意了,你就帮我转交,要是她不同意,你再把它带回来还给我,怎么样?” 第17章 信画双至 ◎“我……可以吗?”◎ 洛越在山上闲逛时随手摘了个葫芦,仔细清理了一番后在上面试了好几个术法符箓,最终成功将其改造成了一个保温葫。 韩箬萱暂住在雅竹洞天这几日,每日不是跟洛越一起垂钓就是和郁离谈论《茶经》,偶尔还会蹭一蹭晏深做的饭,一来二去就和大家都混熟了。 一看到洛越远远拿着个葫芦走过来,她便凑了上去:“好灵巧的葫芦,可装满了?” “想尝尝?”洛越捏着葫芦晃了晃,递给她,“还是温的。” 韩箬萱早就怀疑竹林里埋着竹叶青,便不客气地将葫芦接了过来,打开尝了一口,当即皱眉。 “什么啊这是?”她勉强将嘴里那口怪怪的水咽了下去,一脸嫌弃地将葫芦塞了回去。 洛越“啧”了一声,把自己的宝贝葫芦挂回腰间:“你以为是什么?我可从来不喝酒,这是我亲手泡的枸杞红枣茶。” “那是什么?”韩箬萱一脸茫然。 “唉,无知,无知呐。”洛越懒得跟她过多解释,拢着袖子就晃荡去桃花源了。 韩箬萱回味起刚刚那口温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一边拿瓢舀水漱口一边嘟囔:“谁见过用酒壶装这玩意儿的……” * 洛越掐指一算,觉得今日是个催更的吉日。 上次去玉英醉,祁岚竟以天太冷墨被冻住了为由拖更她的《纯情仙尊妖孽徒第二部 》。 拖更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岂能这么惯着他! 今日她哪怕是点着火给他研磨也得把这第二部 给催出来。 刚过完年,镇上四下还是寒冬景象,玉英醉门口却怒放着两株娇艳的牡丹,一左一右,花香四溢。 洛越是玉英醉的常客,不需要人招待,进了门儿就熟门熟路地往楼上走。 “且慢。” 她顿足回望,看到花娘摇着团扇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惯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碧潭玲珑玉眼下可是在你那里?” “什么玲珑玉?”洛越倚在楼梯扶手上,伸手拨了拨坠落在她肩头的几朵小花。 花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放心,姐姐我可懒得去找她麻烦,只是有人托我给她带一幅画。” 洛越还是没松口,闲闲地靠在木栏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喏,就是这个,你承不承认不打紧,反正东西我是送到了。” 花娘摇了摇团扇,一幅被卷起来的画便落到了洛越手心。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画……你最好不要打开看。”花娘想起了那人面无表情在大街上公然绘制此画的情状,唇角不禁弯了弯。 洛越没再多遮掩什么,更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直接将画收进了自己的玉牌中,傍晚回到洞天后,便取出来递给了韩箬萱。 “花娘?我和她仅有数面之缘,怎么会给我送画……”韩箬萱彼时正坐在桌前喝茶,一手捏着茶盏,一手铺开画卷,随意瞥了一眼后表情短暂地空白了一瞬,猛地把画卷一收,情急之下被茶水呛得咳了起来。 “怎么了?”洛越忙替她拍了拍背,皱眉道,“难道里面暗藏玄机?” 韩箬萱捂着嘴咳了半天,脸色通红,摇了摇头:“没事没事,呛到了而已。” 她是真没想到,画念霜会真的把这幅画作出来,还让花娘给她送过来,一时又羞又恼。 第32章 早知道……早知道她便不该受他引诱,与他在山野温泉间温存,竟被采风路过的画念霜撞了个正着。 世人都说画念霜一画难求,她以为那日她说赠画只是缓解尴尬的玩笑,哪里想到她竟真的做出了这么荒唐的一幅画。 “真的没事?”洛越看她的脸越来越红,颇有一触即炸之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韩箬萱啜了口冷茶,把那幅画团成一团扔进了自己的袖中匣中,闭了下眼睛,强颜欢笑道:“真没事,一幅画而已,早就过去了……” “师父。”晏深踏着最后一缕夕阳回到了小院,看到洛越后便叫了一声,只是不像往日那般欣然,眉宇间多了一团化不开的郁色。 洛越纳闷儿了,怎么这一个两个都像有心事? 她冲晏深招了招手,将从镇子上带回来的食盒拿了出来:“快来吃饭。” 晏深却踌躇了一下,迟迟没有放下自己的药篓,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洛越了然,对韩箬萱说:“你先吃,我们等会儿就来。” 然后她就走了过去,顺手拂掉了落在晏深肩头的桃花花瓣,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悄悄话要和我说?” 晏深唇角弯了弯,从背篓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解释道:“一个名叫淮若风的人托我将这封信带给韩仙子。” 洛越想起了上次哄骗他喝酒的那个男人,看了看这封信,又抬头问他:“你今日没喝酒吧?” “没有,”晏深摇头,抿了抿唇,解释道,“我上次只是一时不察……” 洛越温声道:“好了,喝酒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不过一个人在外面和陌生人喝酒还是太危险了。” 呃……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 洛越想了想,把这句咽了下去,只道:“下次可以买了酒带回来喝。” 晏深想起了自己那日心中郁结的源头,右手尾指微微动了动,一颗心跳动得异常剧烈,好在夜色深重,掩住了他泄露心绪的眼神。 “嗯?发什么呆?”洛越见他迟迟不说话,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晏深垂眸:“弟子只是在想,那封信……” 洛越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精美的信封,估摸着那幅画也和淮若风脱不了干系,但是她无意掺和进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便将信封随手一抛,对晏深道:“先吃饭。” 信封被一阵晚风送到了韩箬萱面前,她停下筷子看了两眼,然后一脸晦气地将其往旁边拨了拨。 洛越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便将自己的保温葫放到了桌子上:“我这里还有菊花茶。” 韩箬萱不明所以地冲她眨了眨眼睛,含糊不清地出声:“啊?” “下火。”洛越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韩箬萱夹了一筷子菜,将嘴里的饭咽了下去,才说道:“不必了,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你这次怎么不把那金塔拿出来贿赂我了?”洛越戏谑般看着她。 韩箬萱也笑了:“以我们同床共枕的交情,我怎么能跟你这么生分呢?” 晏深原本正捧着碗安静地吃饭,闻言手指一颤,一块肉从筷子间又跌落进了盘子里。 洛越顺手把那块肉夹回了晏深碗里,想起了前几日拉韩箬萱跟自己一起看的鬼戏,不禁有些冷颤:“以后再也不看那个了,可怕。” 戏班子那些人实在敬业,从扮相到表演,看起来都非常惊悚,存着鬼戏的那两株莲花也早早被她压箱底了。 “嚯,原来你是真害怕啊。”韩箬萱像是得知了什么新奇事,冲她挑了挑眉,“啧”了一声。 “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害怕恶鬼的修士。何况那只是凡人拙劣的模仿,又当不得真,居然把你吓得差点钻我怀里。” 洛越欲盖弥彰地咳了咳,一扭头就看到了用探究的目光盯着她的晏深。 “吃菜吃菜。”洛越给俩人一人夹了一筷子青菜,岔开话题问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韩箬萱低头瞥了一眼桌上那封信,唇角塌了下来:“过几日是南湖花灯节,我要与他见一面,将话说得更清楚些,但是,他这个人很难缠,我怕到时候纠缠不清又是一笔烂账,所以……” “你想我陪你一起去?”洛越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菊花茶,心想自己果然越来越像白打工的npc了。 人家闹分手,都需要她补上去当个围观群众。 “花灯节也有鬼戏可看,”韩箬萱见她面有不豫之色,补充了一句,“等我与他说清楚了,我便陪你去看鬼戏。” 洛越回忆起自己上次一边举着莲花收录音像一边捂着眼睛不敢看的窘态,把保温葫往桌子上一搁:“成交。” 随后,她扭头看向默默吃饭的晏深,问道:“花灯节,你想去吗?” “我……可以吗?”晏深抬眼看她,眸光闪烁。 “当然可以啊,”洛越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成日里闷在洞天里修行多无聊,还是得劳逸结合。” 晏深笑道:“多谢师父。” 韩箬萱因为自幼长得玉雪可爱,所以没少被人摸头,此时便忍无可忍地提了一嘴:“你老摸人家头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人间有句俗语,摸头长不高吗?” “没事,我不介意。”晏深唇角的笑意还未淡去,忙解释了一句。 “好好好,当我没说。”韩箬萱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起身离开,却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了回去。 第33章 她抬头看向洛越,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今天该你洗碗了。”洛越朝满桌的碗碟扬了扬下巴。 韩箬萱不服气地争辩道:“怎么就该我了,我上次洗完后你可一次没洗过!” 晏深正在收拢碗碟,闻言抬头道:“昨日是我替师父清洗的锅碗。” “好好好。”韩箬萱不想跟小辈争执,只得无奈缴械,从晏深手里接过两叠碗碟,对着洛越愤愤耳语道,“你可真是懒得无法无天了。” 洛越拍了拍她的肩膀,盈盈一笑:“宾至如归啊韩仙子。” 【作者有话说】 此处鬼戏不是傩戏,可理解为血腥诡异版戏曲 第18章 灯会化形 ◎“不能摸不能摸。”◎ 南湖花灯节是年后最为盛大的节日,一家人在吃过团圆宴后往往要在檐下挂上花灯,再携亲友出门赏灯会、看年戏、放河灯祈福,适龄的年轻人也可以在这一天向心上人赠花灯表露心迹。 白河堤的青石长街两旁早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摊子,不时便有小贩招呼人去选灯。 洛越上辈子其实不怎么喜欢逛街,但是这辈子没手机没电脑,看个漫画还要天天鞭策祁岚,在娱乐生活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竟觉得闲逛也挺让人乐在其中。 她回头瞥了一眼不远不近跟在几人身后的淮若风,无语地快走了几步,心想要是这货没紧紧缀在他们后面的话,那就更好了。 街上人不少,洛越懒得去人多的摊位上跟人挤来挤去,便挑了个冷清的河边灯摊停下了。 韩箬萱朝河边张望了一眼,见附近没什么人,便迈步走了过去,看着河上零星飘过的河灯,头也不回地对紧随其后的淮若风说:“有什么话,今天就说清楚吧。” “萱儿……”淮若风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啪——”一道白光劈下,紫练鞭在他跟前的石砖上留下了一条裂缝。 雷电般迅猛的威势压下来,淮若风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死死盯着眼前人,眉头微微皱着,原本极为招人的桃花面竟然透着几分灰败的疲惫。 韩箬萱攥紧了紫练的银柄,淡淡扫了他一眼:“我上次已经说过了,你我二人恩断义绝,东原天策山和我西疆碧潭从无往来,淮少主直呼我名,是否过于不妥。” 淮若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改口叫了一声:“韩仙子。” “我们之间的事,”韩箬萱转眼看向眼前被风吹动的干枯柳枝,语气平淡,“的确不能全怪你。” “一开始是我行事荒唐,先行招惹了你,不过戏耍了我将近一年,你似乎也该玩够了,莫非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们天策山图谋的东西,勾得你要千里迢迢追我到这里。”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淮若风自嘲般牵了下唇角。 韩箬萱冷笑了一声,抱臂看向他:“你以为你是哪种人?始乱终弃、玩弄人心,这不是你惯爱耍的戏码吗?怎么,没让你把我一脚踹开,没看到我痛哭流涕地挽留你,心里不平衡了?” “始乱终弃,玩弄人心……”淮若风低声重复了这八个字,抬头对上她满是审视的眼神,嘴唇微微翕动,哑然道,“你都知道了?” “西疆和东原虽然相隔千里,但我不是闭目塞听的傻子。”韩箬萱不想再面对他,转身眺望河对岸的灯火,补了一句,“我和洺胭有过数面之缘,也算得上是好友。”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一早就说好了,同游一个月后就分开,是她非要纠缠不清……” “淮若风!”韩箬萱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握着鞭子的右手抬了一半,手背上青筋暴起,终究还是放了下来,“感情之事哪有你说的这般简单?一个月,你是花前月下过了瘾,她呢?自此饱受相思之苦,无心修行,差点被逐出烟霞洞,你难道分毫不知?” 淮若风闭了下眼睛,沉默半晌,最终说道:“是我负了她,我会补偿。” “怎么补偿?”韩箬萱冷声道,“你以为赔偿些天才地宝、道法机缘,便能抹平这一桩风流债吗?” “那你要我如何?”淮若风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下,随后轻声问道,“与她结为道侣吗?” 韩箬萱感觉心脏猛地一抽,透出些钝钝的痛意,强自镇定的表情几乎要破碎。 好在……好在她早早背过了身,他看不到她的神情。 “我做不到。”淮若风的声音很低,像是落在晚风里的一声叹息。 韩箬萱攥住紫练的手指松了几分劲。 口口声声说着让他负责,可真到了要抉择的那一瞬,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豁达。 她也卑劣地有了私心。 她分明知道,不该如此。 “你应该听说过,碧潭念妻林。”韩箬萱将紫练缠回了腰间,不动声色地整理着袖口,“那是我父亲为我母亲种下的枇杷林。” “我母亲只是个没*7.7.z.l有灵窍的凡人,先天不足,四十岁病重而亡。自母亲去世起,父亲每逢母亲忌日便要种下一棵枇杷树,迄今一百二十三年,便有一百二十三棵枇杷树。” “他们相恋不过二十载,他却念了她一百二十三年。” 韩箬萱转身对上淮若风的眼神,眼波微动:“所以,当初你说你叫闻风,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凡人,我也……从未只当这是一段露水情缘。” 第34章 “可惜,你不是闻风,更不是我所求良人。无论你与她们是真情还是假意,我都不想要你了。” “淮若风,我们……断了吧。” 夜凉如水,远处的喧嚣像一幅虚假的幻影。 淮若风嘴唇微微张合,却觉得喉间被塞了几根灼热的炭条,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已被判了死刑。 碧潭韩家出情种,从来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们走到今日这一步,全然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 “婆婆,你这花灯怎么卖啊?”洛越在摊子上看了一圈,发现各个花色的都有,新奇地拿了几个在手上,开口问价。 摊主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妪,闻言冲她慈祥地笑了笑:“都是十钱一盏。” “这么便宜?”洛越摸出钱袋,闻言诧异地扬了扬眉。 街上的花灯摊她问过好几个,大多都是三十钱左右一盏灯,这个摊子上的花灯制作精美,只是因为远离闹市而显得门庭冷清,从质量来看怎么着也不至于低于市场均价。 老婆婆看着自己一盏盏做好的灯,整个人浸在暖黄的烛光里,浑浊的眼眸也显得明亮了几分。 她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提起一盏灯:“我在这儿卖花灯五十年了,不为赚钱,只为等一个人。” 洛越从玉牌中拿出两个小凳子,随手递给晏深一个,听她有意叙述旧事,便接话道:“什么人啊?” “应该是个仙人。”老婆婆忆起从前,伸手将鬓边散落的银发别至耳后,唇角含笑,“那年我年方二八,随家人在这河里放灯许愿。” “哪知前些日子刚下过雨,河边的泥土湿滑,我刚把灯放到河水上,便失足……” “落了水?”洛越适时地插了一句。 老婆婆摇了摇头,竟露出几分少女情态:“恰逢他路过,一手便将我捞了回来。可惜我那花灯,被我打翻后沉了水。” “我那时候年纪小,不经事儿,那盏灯是我替娘亲放的,害怕祈福不成反惹上祸端,便忍不住哭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居然变出了一盏一模一样的花灯,还哄我说这沾了灵气的祈福灯更为灵验。我本以为这是玩笑话,没想到放完花灯后不出一月,我娘亲的病竟真好了。” “所以,婆婆你年年在此,就是为了等那位修士?”洛越一手支着下巴,冲人眨了眨眼睛。 “我还没跟他道一声谢呢。”老婆婆遗憾地看向花灯里的长生烛,“我知道他不是寻常人,定然不记得我了。何况我如今早已人老珠黄,再大的痴心,磨了这么些年,也该够了。我只是觉得,他救了我,救了我娘亲,合该跟人道一声谢,没想到,一等就是五十年啊。” 人间百年光阴,对于五境以上的修士来讲,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洛越也跟着叹了口气,问道:“婆婆你问了他姓名吗?” 老婆婆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起了当初的光景,笑着答道:“他当初一开口就是‘在下乘鹤山成玉,事出从急,无意冒犯姑娘,还请见谅’。” “乘鹤山……我们凡人哪能找得到他们仙家的洞府,这么些年,便是听也没听过。” 洛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尽力回想原著里寥寥无几的剧情,思来想去仍是没几分印象,便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夜风一吹,枯柳摇曳,坐在花灯旁的老婆婆提起手中那盏灯,又细细看了一遭,坦白道:“其实老婆子一看到你们两个,便知不是寻常人,这才多说了几句。” “婆婆你是想委托我们替你还灯吗?”洛越早看出了对方的用意,觉得此事不过举手之劳,但是想到自己或许也活不了多久,不免有些踌躇,“实不相瞒,仙家洞府散落各地,我也未曾听说过什么乘鹤山。” 老婆婆没有勉强,只笑道:“老婆子自知也活不了多久了,这盏灯始终是我心里一道坎,等了五十年,竟还是放不下,或许命里无缘吧。” 洛越心有不忍,没再犹豫,伸手接过了那盏灯,低头一瞥便看到了长生烛下镌刻的一行小字:玉芬赠成玉。 她抬头对老婆婆道:“婆婆放心,若是有缘能见到这位修士,我定将此灯交由他手。” 老人见她肯答应,喜不自胜,仿佛了却了一桩心愿,眉宇间的忧愁化开了不少:“多谢姑娘了。” “举手之劳而已。” 洛越将这灯小心收回玉牌中,从架子上又拿下几个绘着竹子的花灯,然后眼睛一亮,拎出一盏状似老虎的灯在晏深眼前晃了晃,问道:“想要吗?” 晏深一直静静坐在一旁,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闻声才回过神来,脸颊有些泛红,冲洛越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拿着。”洛越将老虎灯塞给他,拿出钱袋付了钱,同老婆婆道别后便提着一串花灯准备去附近的另一个摊子上看一看。 晏深收好凳子,抬头随意一瞥,正好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摊子前的白衣男子。 是玉英醉的那人——祁岚。 “师父。”他忽然唤了一声。 洛越提着灯回头:“怎么了?” 然后,她就看到这人冲她摊开了双手,赫然便是一双毛茸茸的白虎爪。 怎么偏偏这时候化形! 洛越来不及多想,抓住晏深的爪子就往黑灯瞎火的暗巷里走,正好和捧着河灯细看的祁岚擦肩而过。 第35章 这条巷道深处的屋宅早就没人住了,整条路漆黑一片,唯有斜照的月光驱散了些许黑暗。 “怎么样?是不是要变回去了?”洛越一抬头,发现他头上又多了一对白色的虎耳,一时间感觉有些手痒。 晏深垂着头,低声道:“还能抑制得住,只是我境界不够,窍穴内的真气不足以完全压制化形冲动。” 洛越抓住了重点,问道:“需要真气?” 晏深看着她,原本黑若点漆的眼眸里透出几分幽蓝。 “我先在这儿待着吧,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再出去,师父不必管我……” 不等他话音落下,洛越就伸手握住了他毛茸茸的虎爪子,将自己的真气缓缓渡了过去。 晏深感觉自己整条胳膊仿佛僵住了,动都不敢动。 洛越看着他爪子上粉白可爱的小肉垫,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再三告诫自己:“不能摸不能摸。” 第19章 鬼戏迷踪 ◎“你们把我的斑斑弄哪儿去了”◎ 看到虎爪子慢慢变回了人手,洛越松了一口气,说道:“低头。” 晏深愣了一下,微微俯身,顺从地低下了头。 洛越掌间凝气,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脑袋上冒出来的那对看起来非常q弹的虎耳。 软软的两个耳朵忽然抖了起来,晏深感觉热血上涌,仿佛浑身丧失了知觉,只能感知到那双手的温度。 “很快就好了。”洛越看他眉头紧皱,以为他因被碰耳朵而不舒服,便加快了输送真气的进度,轻声道,“再忍一下。” 乌云蔽月,整个巷子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远处的万家灯火与此处仿佛毫无相干。 晏深垂眸盯着暗处的石阶,甚至不敢抬眼看她,只有不住颤抖的虎耳暴露出几分难以遮掩的慌乱。 洛越只虚虚握着这对耳朵,就见其抖得厉害,更不敢使出全力为其抑制血脉冲动,所以足足耗费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将虎耳压回去。 巷口忽然有人咳了一声。 洛越迅速收回手,挡在晏深身前,抬眸问道:“谁?” “我。”韩箬萱倚在砖墙上,不自然地问了一句,“你们……好了吗?鬼戏要开场了。” 洛越回头看向晏深:“你现在如何?” “没事了。”晏深整个人浸没在暗处,垂着头应声道,“多谢师父。” 洛越这才放心走了出去,在巷口四下看了一眼,没瞅到淮若风的身影,这才问道:“解决了?” 韩箬萱无语地看着她,扯了扯唇角:“不是说好待在附近以备不时之需吗,你人呢?” “我看你一鞭子下去他连动都不敢动,想着也不必我出手了嘛。”洛越拍了拍她的肩膀,解释道,“正好出现了点意外情况,不得不过来解决一下。” 韩箬萱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晏深,没再多问是什么意外情况,冲着左边的青砖路抬了抬下巴:“走吧,去晚了只能看前面人的人头了。” 一行三个人顺着人群往戏班子搭台的大槐树走。 “这下说清楚了?他不会再缠着你了?”洛越见韩箬萱一脸平静,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道旁有个年轻男子,提着一盏花灯随了他们半路,盯着洛越的背影踌躇半晌,似乎是想赠花灯表露心迹。 前面两个女子正聊得尽兴,对此毫无察觉,反而是晏深回头看了他一眼。 男子当即停了脚步,歉然一笑,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 那眼神里带着十成审视和警告的意味,让人不得不望而却步。 “早就说清了。”韩箬萱手里也被洛越塞了一个花灯,在人群里行走时便放缓了脚步,以免因拥挤而把纸扎的灯弄坏。 她随手拨了拨灯下的花穗,面沉如水:“不过是他以为我当初说的是气话,这才千里迢迢追过来盼我回心转意。” “说开了便好,省得他再煞费苦心地在洞天门口蹲你。”洛越想起这人带着晏深在镇上深夜喝酒,心里就有些不快,恨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 韩箬萱点点头,附和道:“不会了。” * 镇子中心有一棵百余年的老槐树,树下是一片大空地,每逢年节,便有戏班子来这里搭台唱戏。 南湖的鬼戏和别的戏种不同,不搭台子,就站在大空地上演,时不时还要拉前排看热闹的观众上去走个过场。 很有点沉浸式情景剧的意思。 所以洛越从来不敢站得太靠前,生怕哪个扮相惊人的“鬼”要把自己拉上去即兴演出。 她只能当众表演个即兴晕倒。 “今天这出戏,叫做《斩玉郎》。”韩箬萱之前在南湖游历过一段时间,对鬼戏颇感兴趣,看过大大小小几十出,大眼一瞧扮相,听几句唱词,就能分辨出演的是哪一出。 洛越感觉晏深似乎格外沉默,以为他可能对此不感兴趣,便回头对他说:“你若不想看,可以先去别处逛逛,等结束了我们再去找你。” 晏深眼神有些飘忽,摇了摇头,道:“听二喜说鬼戏挺有意思的,我正好也想看看。” “开始了开始了。”韩箬萱抓住她的手晃了晃。 洛越这才回过头,开始看戏。 比起其他流行于南湖的鬼戏,这出《斩玉郎》似乎有些无味,没有骇人听闻的剧情和怪异恐怖的扮相,只讲了一桩稀松平常的江湖仇杀——玉郎与白郎比武时用阴损毒计伤了白郎的大道根本,使其成了难有进益的下等修士。 第36章 白郎历尽艰险,上刀山下油锅滚钉毯,终于找到了修复自己灵根的仙药,随后前去找玉郎复仇,片尽其肉后才一刀把这人的头颅砍下。 其中所有血腥恐怖的因素都用在了白郎向玉郎复仇的大结局上。 “这……”洛越捂住眼睛,不忍看台上的惨状,用胳膊肘戳了戳韩箬萱,吐槽道,“好没品的一出戏,怎么火起来的?” 韩箬萱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演了好些年了,我还以为能有点长进呢,没想到还是老生常谈。” 在场围观的镇民也有好些觉得没意思的,早早退了场,前排只剩下一些爱看热闹的小孩子。 “喏,要结束了。”韩箬萱提醒道。 洛越想着有始有终,看个结局也不枉自己来这一遭,便放下遮住视线的手。 “噗哧——” 人头应声落地,惊得几个孩童惊叫连连。 一股血雾蓦然从那尸体断裂的脖颈处溢出,转瞬间就笼罩了整个场地,极大降低了现场的能见度,两米之外竟连他人的影子也看不见。 洛越惊觉不妙,一手抓住韩箬萱的胳膊,忙回头找晏深,正撞进一双沉如深潭的眼眸里。 “这雾不对劲儿,你往前来一来。”她伸手要去拉他,后者却如一张纸片般蓦然飘进了血雾里。 她心里始终紧绷的弦“铮”的断开了,刚要抬步追上去,一只手便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师父?”少年略显低沉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 漫天血雾了无踪迹,鬼戏早已散了场。 洛越定了定心神,回头上下打量了晏深一眼,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这才松了口气,喃喃道:“真的。” 晏深一动不动地任她揉捏,攥住她手腕的右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韩箬萱提着灯在她脸前晃了晃:“吓傻了?” “你们没看到?”洛越疑窦丛生,“刚刚的血雾。” “哪有什么血雾?”韩箬萱秀眉微皱,“反而是你,刚刚跟被魇住了一样,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差点就要追出去了。怎么回事?” 洛越意识到刚刚的血雾是专门针对自己来的障眼法,心里的不安进一步被放大,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到了一个妇人的哭喊声。 “你们把我的斑斑弄哪儿去了?”林芳正拽着一个戏班子的人质问。 那人正忙着收工,懒得跟她胡搅蛮缠,便推搡了她一把,喝道:“你自己的儿子,你问我?” “刚刚看戏的时候他明明还在,戏一结束他就不见了,定然是你们做了手脚!把我儿还给我!” “去!哪来的疯婆子?”那汉子厌烦地扯开她的手,“你儿子不见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被哪个人牙子拐走了,你现在去阮公衙报案还来得及。” “不可能,我一直紧紧拉着他,结果你们砍刀一劈,他一转眼就不见了,肯定是你们做手脚带走了我儿子!你跟我去公衙说个清楚——” “我呸!”那人猛地把林芳推倒在地,“你这死婆娘简直是信口雌黄,看我今天不给你个好看!” “慢着!”洛越刚想去拦那人要挥下的拳头,晏深已经先行一步将人制服了。 韩箬萱赶紧把林芳从地上扶起来,温声问道:“没事吧?” 林芳看到洛越,什么也顾不得了,抓住她的手就哀声恳求:“仙子,求您救救斑斑。” 洛越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急。” 然后她从玉牌里摸出一张符咒,“啪”的贴到了戏班子那人的头上,没发现有黑气散出。 “是个人。”洛越得出结论。 那人气笑了,似乎想对她翻个白眼,结果晏深手下一用力,他立刻便老实了,伸冤道:“我们戏班子里收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从来不做那拐卖的勾当,诸位仙人,你们可不能听信这娘儿们的片面之词啊!我冤枉啊!” “放他走吧。”洛越被他喊得耳朵疼,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晏深松开钳制住他的手,低声又说了一句:“嘴巴放干净点。” “是是是。”那人哭丧着一张脸,屁滚尿流地跑开了。 “有没有斑斑贴身带着的东西?”韩箬萱把自己那尊金光闪闪的宝塔祭了出来,食指在塔身上一点,原本小巧的玲珑宝塔倏忽大了两圈。 “有,有!”林芳拿出一个系着红绳的长命锁,忙递给韩箬萱,“正巧今天这绳子断了,原本想着晚上回去再给他带上,没想到就出了这事……” 韩箬萱接过长命锁,将其往塔下一送,一条沾了黑气的银线登时便在众人面前现了形。 “居然真有恶鬼出没?”韩箬萱看着那条命线上的森森鬼气,诧异自己竟毫无察觉,不由得回头看了洛越一眼。 洛越不知从何处折了一朵莲花,递给林芳:“你先回家等着,斑斑的事就交给我们。切记,这朵花务必随身携带。” 林芳连连点头,含着泪握住洛越的手,哽咽道:“又麻烦您了。” 第20章 阴宅寻魂 ◎“师父,我害怕”◎ 那根命线没经过闹市,反而蜿蜒进了一条曲折昏暗的小道。 “以前这里有这条路吗?”洛越摸着下巴寻思了一会儿。 这路从一面墙中间笔直穿过,不似寻常巷道,倒像是有人拿剑生生劈开的。 韩箬萱的宝塔已经缩小为巴掌大小,稳稳地悬在她掌心,乍一看很像个做工精湛的工艺品。 第37章 她往前走了两步,神识转瞬间就探了出去,玲珑宝塔也亮了一瞬。 “是开路符。”她睁开眼睛,解释道,“这种符咒能无中生有开辟出一条道路,待符纸灵气耗尽便会消失。” “前面怎么样?有危险吗?”洛越见命线上的黑气愈发浓重,有些心惊。 “无碍,可以走。”韩箬萱收回神识,率先带着宝塔走了进去。 洛越刚想跟上,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于是转身对晏深说:“你先回去吧,这鬼境界不低,万一伤了你……” 到时候这躲在暗中安排命途的不知名黄世仁又该讹上她了。 反正原著中也没写这段剧情,她没义务带着主角去走。 晏深却道:“若是幕后人有意针对我,我就算不跟去,也回不到洞天。不如跟在师父身边,还能涨些见识。” 洛越想了想,感觉也是这个理,万一这是一出高明的调虎离山之计,她前脚走,晏深后脚就出事,的确得不偿失。 “好吧,不过路上若有什么危险,你不能强行出头,安心待着便好。”她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好。”晏深点了点头,跟着她走进了巷道。 这条路看着深不见底,实则几步就到了头。 看着眼前了无人烟的荒野,韩箬萱眉头一皱:“不对劲。” 洛越抬头看去,发觉那根命线竟在此地分成了两条,通往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这是什么情况?”她走进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两根线没什么明显的区别。 韩箬萱眼神冷了下来,右手不禁攥住腰间的紫练:“这恶鬼为了掩人耳目,竟将那孩童的魂魄剥离了几层出来,使出这等低劣的障眼法,真是死不足惜!” “都成恶鬼了,他肯定早就死了,稍安勿躁。”洛越拍了拍她的肩膀,左右探查了一番,提议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这边命线较短,黑气更重,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走这边。你带着宝塔去追另外一边,如何?” 韩箬萱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怒火:“好,尽量在天亮之前赶回来,在这里碰面。再晚……那孩子怕是小命不保。” 洛越比了个“ok”的手势,带着晏深就往其中一条命线指引的方向去了。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座白墙黑瓦的屋宅。 洛越随手扔出一张符咒,结果符纸还没贴到墙上就被煞气黑焰烧尽了。 “嚯,这么嚣张?” 这跟在屋檐上挂个“我是鬼屋”的牌匾有什么两样。 两人走到门口,洛越伸手在大门上叩了三下,见无人开门,这才推门而入。 宅子内枯草遍地,积着厚厚一层灰,似乎是个年久失修的荒宅。 “晏深。”洛越忽然叫了他一声。 少年正紧紧跟在她身后,闻言应了一声,问道:“怎么了,师父。” “你害怕的话,可以抓住我的衣袖。”洛越脸色有些发白,心想这处真是个非常标准的闹鬼老宅配置,看一眼就让人发怵。 晏深原本想说不怕,但看到了她略有颤抖的肩膀,便伸手拉住了她衣袖一角,一本正经地说:“我的确有些害怕。” 怕就对了,是个人都会怕这鬼地方啊。 痛痛快快打一架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渲!染!气!氛! 洛越强自镇定地往前走,感觉自己如若风中飘零的一豆灯火,等会儿但凡冒出个惨白带血的鬼脸都能把她吓晕厥。 “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她言不由衷地安慰男主,走到廊下时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分明知道此处小鬼境界必然不高,伸手开门时还是难免颤抖了一下。 “师父,要不我来开门吧。”晏深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抿了下唇,“这里脏。” “没事。”洛越闭了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使自己镇静下来。 落了灰的门被她一推,竟只开了一条小缝,似乎是门后有什么东西在抵着。 洛越透过门缝往里看,正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她强行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咽回肚子里,惊慌之下紧紧攥住了晏深的手,眼一闭心一横,一脚把门踹开了。 “啪——”门后那尊彩绘塑像轰然倒地,碎成了几片,只有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像是死不瞑目。 洛越心跳如擂鼓,嘴唇已经有些颤抖,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说了一句:“装神弄鬼。”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抓住了晏深的手。 好嘛,这下暴露内心真实的恐惧了。 洛越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做出一副被灰尘呛到的样子,想要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来,却又被反手握住了。 晏深往前走了一步,与她并肩,低声说了一句:“师父,我害怕。” 洛越侧目看了他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此人分明淡定至极,料想他是和自己一样故作镇定,便任由他握着,用另一只手从玉牌中提出一盏花灯,俯身照了照地上的陶瓷碎片。 “这双眼睛……”洛越看了一眼便直起身,忍住内心翻滚的恶心,面色难看地说,“是双死人的眼睛。” “师父。”晏深抬头环顾了一圈隐没在暗中的屋子,白虎的神眸在夜里也能视物,所以他清楚地看到了那藏在暗中的、一双又一双——死人的眼睛。 洛越正想往里面走,闻声顿住了脚步,回头问他:“怎么了?” 第38章 “我们先出去吧,恶鬼都怕阳火,等会儿放火一烧,不怕他不出来。”晏深怕她看到那些恶心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面前。 洛越自从看到那双眼睛起,就处于一种即将虚脱却强撑着的状态,闻言便立刻点了点头,道:“也好。” 她本来就不想进来,只是碍于为人师表的尊严,想着要给人留下个遇事要探究根本的好印象,这才勉强支撑到了现在,心里早就叫苦不迭。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鬼屋,没必要上赶着找刺激啊。 没等他们退出去,那扇积着厚厚灰尘的破烂木门却“砰”的关上了。 诡异的白光如闪电般倏忽亮了一瞬,莲花灯则被诡异的怪风“噗嗤”一声吹灭了。 洛越还未看清这大屋内的情状,一只手就迅速捂上了她的眼睛,晏深的声音几乎是在她耳边响起:“别看,很恶心。” “你说谁恶心!”靠着墙根儿密密麻麻摆了三排的彩绘陶瓷纷纷对他怒目而视。 “说你。”晏深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捂住洛越眼睛的手却没有放下。 人在黑暗中更容易慌乱,洛越又不想探出神识去瞧,害怕看到些更让人反胃的画面,微微往后一退,正撞上晏深紧实的胸膛。 她一愣,扣住了他的手腕:“没事,松手。” 晏深一向对她言听计从,此时却没乖乖放手,只道:“师父放心,区区三境鬼修,我还能应付。” 他温热的气息擦着她的耳朵流过,引得人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 “竖子猖狂!”那些陶瓷人齐齐张嘴,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低喝。 随后一只速度极快的黑影蓦然从梁上窜了下来,张嘴就咬。 晏深另一只手环住洛越的腰,带着人往后一旋,轻易便避开了这一扑,然后抬脚一踹,直接将那黑影踹飞了出去,正落到墙边,砸碎了几个陶瓷人。 陶瓷人发出几声惨叫,掉出来的几颗眼珠骨碌碌滚进了积灰里。 洛越听得胆战心惊,刚要挣扎,耳边就传来了晏深的声音。 “没事的,师父,很快就好了。” 她无奈放弃。 主角想刷一刷战力,的确无可厚非,她没必要上赶着跟人抢人头。 “废物!咬不死他,你以后就别跟着我了!” 那身形瘦小的黑影颤抖着爬起来,血淋淋地再度扑上来,并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小儿啼哭。 晏深将洛越往怀中带了带,身形如游鱼般腾挪几下,躲过了黑影的撕咬,然后足尖一使劲儿,以迅雷之势猛地压着他的心窝将其踩在了脚下。 黑影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乌糟糟头发下一张惨白的小脸。 “活尸?”晏深将这小儿的情状与书中所讲的对照起来,脸色不虞地看向墙边的那几排彩绘陶瓷,冷然道,“连六岁的小儿都不放过,你可真是——” “恶心透顶。” 活尸。洛越听到这两个字,蓦然皱眉,不禁握紧了拳头。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活人才能被制成活尸,且要在药水中泡足七七四十九天,再放于阵法中历经暴晒、雷劈、雨打、风吹,锻其身而锁其魂。 所以活尸连求死也不能,只能等自己的魂魄一点点彻底消散,这才算得到解脱。 只不过,不入轮回,再无来生。 妈的,拳头硬了。洛越感觉自己胸腔中的火倏忽间窜得老高,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把幕后说话那鬼揍个魂飞魄散。 “哈哈哈,我恶心?这是我儿子,我想让他如何就如何,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来评判我?” 地面微微震动。 墙角的那些陶瓷人竟挪动着笨拙的身体,一点一点向他们迫近了。 第21章 卸磨杀驴 ◎“爹”◎ 听到重物在地上拖动的阵阵响声,洛越问道:“什么东西?” 晏深被她长长的睫毛扫得手心一颤,到底没松开左手,面色冷峻地回答道:“一堆陶瓷人。” 洛越分辨着传来声响的方位,探出去的一丝灵识从中捕捉到了四散的煞气,她当即握住了晏深运气的右手:“别急,此地邪煞之气颇为古怪,贸然用自身真气容易遭反噬。” 话罢,洛越手掌一旋,将刚从玉牌中取出的东西尽数掷出,如无数飞箭簌簌而去,正中陶瓷人身上煞气最重的眼睛。 晏深目力不凡,虽然师父出手极快,他还是看到了那东西的真面目——一把瓜子。 随着陶瓷碎裂,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其间混杂着男女老少的呼救和诅咒,像是阴鬼地狱传来的靡靡之音。 晏深手臂肌肉绷得很紧,一手拎起地上的鬼尸,一手牵引着洛越躲避着直冲面门而来的残存怨煞,始终将人牢牢护在怀中。 洛越分辨着周遭的气息,耳朵微动,却没在刚刚陶瓷人的惨叫中找到最初说话的那个声音。 “脏东西没了,放手。”她眨了下眼睛。 晏深猛地缩回手,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是被那点微不足道的痒烫到了。 “弟子怕这鬼物脏了师父的眼,一时僭越,还请师父责罚。” 丢开被吹灭的花灯,洛越又拿出一根红烛,“嚓”的一声点燃了灯芯,面沉如水地看向他:“下不为例,不许再擅自行动了。” 晏深低眉敛目地应了一声,锁住鬼尸关窍的右手却未松劲。 第39章 鬼修没有肉.体,是人死后凭借怨煞化作的邪物,能够暂时寄宿在死物中。 但是刚刚附在陶瓷人身上的眼珠都被她轻而易举地用瓜子打碎了,其中显然没有这鬼修的本体。 宅内怨煞邪气徘徊不散,他定然还在屋内。 洛越猛地想起了进门时看到的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心弦骤然一绷,一把攥住晏深的手腕,将人拽离了门口碎裂一地的陶瓷碎片。 “快,把那活尸扔出去。”她眼皮一跳,掌中真气凝聚,伸手就要击开那具活尸。 然后没等她出手,那小孩就抬起了头,从额前污糟杂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这具活尸被炼制时年龄不超六岁,面黄肌瘦,五官都未长开,脸上满是稚气,而不知何时跑到他脸上的那双眼睛,眼白远大于眼黑,不甘和怨恨和血丝一起蜿蜒了整颗眼球,分明是双成年人的眼。 晏深手腕发力,想要将活尸扔出去,那东西却不知使了什么鬼术,竟如黏在了他手上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活尸咯咯笑起来,瓮里翁气的童音中夹带着沧桑嘶哑的老嗓。 他兴奋地瞪着晏深,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黢黑的尖牙,直冲着他的小臂狠狠咬了下去。 这鬼修居然将活尸当作了自己的宿体! 煞气敝体,不能用真气直接击退。 洛越被这活尸的模样吓了一跳,但是事态紧急,决不能退缩,她便迅速从玉牌中摸出了一张事先画好的符箓,将其当头拍到了鬼尸眉心。 鬼尸的尖牙已经刺入了晏深的小臂,趁其被符箓阻滞的一瞬,晏深猛地一甩,将其狠狠扔了出去。 那张符箓很快就被黑焰燃烧殆尽了,鬼尸从供台上爬起来,怪笑道:“区区一张束鬼符,还想困住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洛越也笑了一声,将红烛递给晏深,左掌一展,厚厚一沓符箓凭空出现在了她掌心。 不给鬼尸反应的机会,她手腕运力,出手如风,将那沓符箓逐一钉入活尸周身关窍,转瞬间就用黄纸将这鬼物里里外外包了十几层。 看到活尸彻底被困住,洛越这才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心道:“好险,幸亏有火力不足恐惧症,提前准备了足够的符箓。” 不等符纸被黑焰灼透,她掏出一根粗麻绳,将活尸死死捆住,然后回头问晏深:“你是童子吧?” 问完她就后悔了,白虎族的血液比其童子纯阳之血何止灵验百倍,直接让他给点血得了,多问还浪费时间。 好在晏深虽然愣了一下,*7.7.z.l但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点了点头后便干脆利落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洛越从他指尖蘸下一滴血,在鬼尸身上一笔成符,层层灼烧符箓的黑焰顿时熄灭,阴煞鬼气被彻底锁住了。 她松了口气,拽过晏深的胳膊,看到了小臂处被咬破的伤口正冒着黑气。 晏深嘴唇发白,拿着灯烛的左手也有些颤抖。 洛越不通医术,不敢做什么,只能往他伤口处拍了一张锁煞气的符箓,嘱咐道:“你先别运气,等找到斑斑残魄我就带你去百草铺。” 晏深应了一声,脑子里忽然想起刚刚那鬼尸的异常,便提醒道:“那东西的右手一直握拳放于心口,手心里应该有重要的东西。” “哦?”洛越转身看向被锁住的鬼尸,捡起一根枯树枝挑了挑他的胳膊,果然看到了紧握的右手。 鬼尸严格意义上将只能算阴物,而非死物,所以鬼修侵占鬼尸的身体后就会被困在其中,不能随意从宿体上脱离,至于被他夺走了身体的原主,则逃不过魂飞魄散的下场。 “松手,我帮你从这具身体中脱离。”洛越用树枝戳了戳那只泛着青白的僵硬手臂,感觉自己头皮有些发麻,“你儿子还有得救。” 鬼尸口不能言,只一味用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珠瞪着她,丝毫没有妥协的意图。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洛越心里着急,面上却遮掩得很好,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只是个用来麻木追兵的障眼法,这鬼宅的主人肯暂时将自己的邪煞之气借于你,不过是为了拖时间,现在的你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难不成你还指望他回来救你?” 等了几秒,鬼尸的右手仍旧紧紧握成拳。 洛越见这鬼固执己见、自私自利,也懒得再跟他多废话了,直接往枯枝中注入了几缕真气,将鬼尸的右手整个削了下来,浓稠的绿血从手腕的断口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 鬼尸张了张嘴,皲裂破皮的乌唇微微翕动,似乎是凄楚地叫了一声“爹”。 洛越从断手中抠出了一粒莹绿的玻璃珠,烛光一照,可以看到漂浮在其中的三道小孩儿残影,正是斑斑的残魄。 鬼宅的地面再次震荡起来。 洛越发觉不对劲,忙把琉璃珠收好,随后一手抓住晏深的手腕,一手拎起委顿在地的鬼尸,迅速从鬼宅内退了出去。 他们前脚刚出去,这幢鬼气森森的宅子后脚就缩成了一张扁平的纸,随风一飘,转瞬间就被黑焰燃尽了,荒地上草木枯黄,仿佛其从未在此地出现过。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球在纸宅燃尽时便爆开了,只在鬼尸脸上留下了两个瘆人的血洞。 被风一吹,后知后觉的恐惧和恶心悄然爬上了洛越心头。 晏深及时接过了那具小儿尸体,草草探查了一番后才道:“师父,这孩子已经……去世了,魂魄消散了。” 第40章 洛越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刚刚又被鬼尸可怖的死状吓了一大跳,一时有些腿软,被晏深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地说:“就地把他埋了吧。” 随后她又想起来晏深手臂上有伤,便强行让他到一边歇着,自己动手埋葬了那具尸体,并将那支随手带出来的枯枝插在了坟边。 天色还未亮,二人顺着原路返回。 望着遍地的荒草,洛越忍不住叹了口气。 “师父,那鬼修明明知道强占活尸身体会让自己儿子魂飞魄散,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幕后这人分明是想卸磨杀驴,一开始就没给他们留活路。”晏深右手手臂像被蛭虫撕咬般泛起疼意,他自幼习惯了忍受疼痛,却也被这种痒痛交加的感受折磨得手臂颤抖,便想出声询问来转移注意力,以免自己痛呼出声让师父担心。 洛越想起活尸最后没叫得出口的那声爹,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抿了抿唇道:“他觉得牺牲自己的儿子无关紧要吧。” “一个能将自己亲生儿子炼成活尸的畜生,做出这种事情倒也不足为奇。” 晏深跟在她身后,眸光闪烁,轻声问道:“那,为什么有的父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呢?” “是不是有的人,自出生起,就不配被爱,不配拥有自己的家……” 洛越顿住了脚步,却没回头,只是道:“或许是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许是他们本就不配为人父母,但是,孩子永远是最无辜的,他们无法决定自己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晏深看着她手里的红烛,忽然觉得夜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 “弟子明白了,多谢师父解惑。” 洛越感觉自己在为人师表的道路上又迈出了正确的一步,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沿着路往前走,有感而发道:“其实有的父母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是他们难得品尝到权力的滋味,所以在明白自己于孩子面前占据绝对支配地位后,他们选择了让孩子成为满足自己权欲的祭品。” “总而言之,权力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它能够合理放宽人作恶的边界。”她回想起自己曾经日复一日的牛马生活,疲惫地揉了揉脖颈,“在自己权力范围内不去为难别人,就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晏深看着眼前纤细的身影,早就乱掉的心弦蓦然绷断了。 他想起了那暗无天日又仿佛没有尽头的两年,想起了那人踩在他的头上冠冕堂皇数出的罪状,想起了真武台上伴随着鲜血的嘲讽,想起了梦境中以鞭打蹂躏他为乐的女子…… 在意识逐渐昏沉时,他用尽全力冲她伸出了一只手。 如若一个深陷泥沼的濒死之人,最后的呼救。 第22章 魂魄归体 ◎“师父,你真好”◎ 水波微漾,映出一轮模糊的上弦月。 他看着漆黑海面上仅有的那点光亮,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想要拥抱月亮。 但是,冰凉的水中只有一片虚无。 他执着追逐,他一无所有。 * 清淡的莲花香气似有似无地缭绕在唇鼻之间。 晏深艰难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枚侧颈上的黑痣。 从小臂蔓延到全身的疼痛如若一张细密的蛛网,将他一点一点裹缠其中。 如果仅仅是疼痛,他尚且能够不动声色地忍受,但是他意识到自己再次被人背了起来,他甚至能看到她小巧的耳垂、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和她肩头衣物上绣着的花样。 难堪、羞耻以及隐秘的、难以启齿的情绪伴随着如擂鼓般的心跳,让他彻底乱了,全身的热血仿佛都涌了上来,面颊烧得要滴出血来。 “醒了?”洛越察觉到他呼吸频率变了,便微微侧头,问了一句。 晏深觉得自己似乎连吐息都忘记了,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涩然道:“对不起,弟子又给师父添麻烦了。” “我……可以下来自己走了。” 更深露重,长夜漫漫,唯有呼啸的北风为静谧的夜添了几分凛冽的肃然。 “不行,”洛越看着不远处的柳桥,心想终于快到了,这才歇了口气,解释道,“你煞气入体,不宜动。” 她本想用千里符直接带人到百草铺,结果符箓上的灵气和晏深身上的煞气相冲,发挥不出原本的功效。 思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她就准备任劳任怨地把人背到百草铺。 好在她是七境修士,本体还是天池莲花,身体各方面都异于凡人,背一个他简直绰绰有余。 路上没什么人,只有更夫走街串巷地敲着手中的梆子,时不时传出些声响。 晏深一直僵硬地趴在她背上,浑身如火烧般往外冒冷汗,在疼痛外又是一遭酷刑。 洛越冷不丁地顿了一下,他的下巴蓦然磕在了她肩头。 她的肩很薄,骨架也小,只是碰一下就让他震颤。 “晏深。”她叫了他一下。 少年眼眸漆黑,眉头紧皱,下唇早被两颗尖锐的虎牙咬出了破口,听到她的声音,涣散的意识才回落了些许,嗓音不知何时竟哑了:“对不起,师父……” 听到他不离口的“对不起”,洛越无奈地抬步继续走,想起了小时候带表弟表妹一起出门玩,他们磕了碰了都是她背着回家的,在路上两个小豆丁也只会说“姐姐,对不起,我又摔倒了”。 第41章 “别睡,很快就到了。”她感受到洒在她侧颈的炽热鼻息,不自在地侧了侧头,想要逃离那点热意。 晏深一直盯着她侧颈上的那枚黑痣,觉得一种微妙的酸胀充斥在他胸膛中,像是从心底长出了一棵参天大树,每一根枝桠都在叫嚣着往外扩张。 绵密的痛感又若枝干刺破血肉时带来的刹那快意。 人生十几载,他跌倒过无数次,伤痕满身又血肉淋漓,还带着泥沼的脏污。 从来没有人愿意停下来扶他一把。 只有她,无论是在那个暴雨如瀑的夏夜,还是这个北风肃然的早春,她的肩膀如同久违的岸,收留了一艘漂泊已久又支离破碎的孤舟。 “师父。”他耗尽力气将软弱的泪水憋了回去,声音轻得几乎微不可闻,“你真好。” 洛越对于让主角受伤这件事心怀愧疚,内心忐忑已久,猛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堵在心口的巨石这才落下去,想着在自己兢兢业业的工作下,业绩评估终于迈了上重要的台阶,一时之间竟颇有成就感。 她本想说点什么附和一下主角的煽情,但是嘴唇翕合了几下,还是觉得拉不下脸,便颇具慈爱色彩地嘀咕了一句:“傻孩子。” 晏深愣了片刻,下唇溢出的血珠在舌尖留下熟悉的血腥味,那腔仿佛无往不胜的热血转瞬间便被当头泼下的冷水刺激得缩了回去。 他感觉脸上愈发热了,不知是因为遍体流窜的疼,还是断不该有的念。 看到百草铺的牌匾后,洛越背着晏深径直从旁边的巷子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找到巷口第二户,伸手拍了拍门环。 过了片刻,不见人应,她又加大力气拍了拍门环。 邓二喜的声音透过木门闷闷地传过来,带着深夜被吵醒的怒意:“谁啊?一更后不坐堂,天亮了再来!” “是我。”洛越朗声道,“有急事找桑老先生。” 二喜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听出来是洛越的声音,忙裹好衣服跑着去开了门。 木门一开,他正看到洛越肩头垂着的一个脑袋,差点被吓得叫出来,捂着嘴定神一看,这才发现是洛越仙子背着一个少年。 “仙子快进,我这就去叫师父。”二喜引着洛越进入一间药房,帮着把晏深放到榻上后就火急火燎地去找师父桑鸿。 师父曾说过,洛越于他们师徒有恩,若有机会,需得报答恩情偿还因果。 晏深面有潮红,嘴唇却发白,躺在榻上一直看她。 洛越拉过他的右臂,发现那两个泛着黑紫的小血洞还在往外冒黑气,大有沿着经脉攀延之势。 “以后听话一点,”她眉头紧皱,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语调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许,“不许再擅自行动了。” 晏深还是看着她,眼神湿漉漉的,点头答道:“好。” 随后,他问道:“师父,我会死吗?” 语气平淡地如同在问今晚要吃什么饭。 洛越原本想说我死了你都死不了,但是看他一副小小年纪就看淡生死的模样,一时失笑,故意说道:“说不准,可能会死吧。” 晏深居然也笑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向来静如深潭的眼眸陡然泛起了涟漪。 “如果我死了,可不可以把我埋在桃花林里。” 洛越支着下巴看他,挑眉问道:“为什么?” 床前只点亮了一盏灯烛,暖黄的光斜映在他侧脸上,将垂下的睫毛照得如若收翅的蝴蝶。 “桃花林很美。” 他的声音还有些发哑,唇角勾勒出的笑意却不似作伪。 桃花林很美,葬在那里,可以见证你每一次出入洞天的足迹,可以……一直看着你。 老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桑老先生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开门见山地问:“是怎么受伤的?” 洛越回过神,忙让位给大夫,将两人在阴宅里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那具诡异的活尸,恨不能将其从头到脚细细描述一遍。 桑鸿一边听一边给晏深检查伤口,最后才号了号脉,面色一如既往地沉静如水。 “幸亏就医及时,大部分煞气又被仙子的符箓锁在了右臂上,待老头子用玄灵针逼出煞血后就无恙了。” 洛越虽说内心坚信晏深不会有什么事,但是看到那如蛛网般往血脉扩张的黑血,心里还是难免担忧,听了桑鸿的这番话才彻底放了心。 “深夜叨扰,麻烦您老了。”洛越郑重向老大夫行了一礼。 桑鸿避身免受,摆手道:“仙子言重了。” “不过施针须得五个时辰,我先去准备一番,仙子若有旁事,也大可放心将爱徒交由百草铺。” 不等洛越再说什么,桑鸿又脚下生风地出去了。 晏深一直面色平静地听着大夫的诊断,只在听到“爱徒”二字时抿了下唇,极力将上扬的唇角压了回去。 洛越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想起了斑斑的残魄还在自己身上,便对晏深道:“你先待在这儿安心疗伤,等我处理完斑斑的事情,再来接你。” 晏深“嗯”了一声,听到自己死不了,他也不敢再如刚才那般一直盯着她看,只耷拉着脑袋,像极了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狗狗。 洛越想起了上辈子朋友出差时寄养在她家的萨摩耶,也是这么一副眼巴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俯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听话。” 第42章 晏深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颤抖了一下,等人走了才敢伸出手,虚空地抓了一下空中残留的莲花清香。 * 洛越赶到镇子外时,正好碰到了踏着晨露归来的韩箬萱和淮若风。 淮若风怀里抱着昏迷的斑斑,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衫上沾染了许多纸灰。 韩箬萱看到洛越,忙问道:“那三魄,找回来了吗?” 洛越点了点头,来不及问淮若风是怎么回事,从玉牌中取出了那枚琉璃珠。 韩箬萱祭出宝塔,对二人道:“来不及再另找地方了,你们为我护阵,先让斑斑魂魄归体。” 淮若风将斑斑平放到了枯草地上,二人默契十足地合力布下了阵法。 洛越为求稳妥,拿出自己的一朵本命莲做定阵灵物,与淮若风一南一北镇在韩箬萱两侧,看着那三魄缓缓从琉璃珠中脱出,顺着金塔的引导,慢慢归体。 韩箬萱一路追逐那辆阴兵借道的骷髅马车,好不容易赶上了,又碰上了一堆阴煞纸人,夺回斑斑时已经时精疲力尽了,所幸有宝塔的襄助,这个归魂阵也不算耗费灵力,很快就将斑斑的三魂七魄在体内拼凑齐全了。 大功告成之后,她这才松了口气,刚要伸手抹汗,却腿一软,就要往前跌去。 淮若风眼疾手快地将人捞了回去,一边给她渡灵一边担忧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开口说什么。 洛越将昏迷的幼童抱起来,对二人道:“我送斑斑回去,你们先去休息吧。” 韩箬萱撑着淮若风的手臂站稳了身体,迅速从他怀里退了出去,脸色发白地说:“我没事,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有些事要去问林芳。” 淮若风立刻道:“我也察觉出了一些不对,等会和你们商议一下,或许可以揪出幕后黑手。” 洛越拗不过他们,便顺着自己赠与林芳的莲花的气息,扔出千里符带几人直接到了林芳的家门口。 心惊胆战熬了一晚的林芳一开门就落了泪,从洛越手里小心翼翼地接回自己儿子,一时间又哭又笑,对几人不住感谢。 洛越安抚性拍了拍她的肩膀:“此事疑窦众多,不如我们进去再细说?” “是,是,仙人们快请进,”林芳抹了一把眼泪,“看我这糊涂的,一时竟忘了请恩人们进门,快请进。” 林芳把斑斑放回了床榻上,见儿子睡得安详,浑身也没什么伤痕,这才放了心,进进出出地给几人张罗茶水。 韩箬萱忙拦住了她,问道:“嫂子先别急,我有要事问你。” 林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恭敬道:“仙子请问。” “斑斑大名是什么,是何月何日生?” “这孩子大名叫聂远风,卯月酉日生人。” 韩箬萱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对洛越道:“果然,斑斑是阴时阴日生的孩子,那鬼修掳走他大约是为了施行邪术。” 洛越心里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点了点头,道:“斑斑的三魄藏在一座纸扎的阴宅里,里面是一个鬼修带着一只活尸在镇守,修为都不高。你们那边如何?” 韩箬萱有些乏力,回身坐到椅子上,才道:“那鬼修谨慎异常,一路上用骷髅马车阴兵借道,我用紫练截断了冥间道才勉强追上,结果被驾车的纸人围攻,多亏淮修士路过,我二人合力击退纸人,这才从骷髅马车里带出斑斑。” “驱使马车的鬼修一直不曾露面?”洛越有些诧异,握着茶盏的手指不禁紧了几分。 韩箬萱点头,眼睛微微一眯,回想道:“那鬼胆大心细,一路上把自己的踪迹抹除得一干二净,怕是轻易难以查出来到底是谁。” 洛越对这个世界的几方势力了解不多,没有贸然与韩箬萱多讨论,便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淮若风捏着那颗琉璃珠子翻来覆去地看,半晌才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东西,只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具体出处,等我回东原找个魂师,催眠一番,或许就能想起来了。” 洛越继续啜茶水,不说话。 韩箬萱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麻烦你了。” 随后她又对洛越道:“斑斑魂魄刚归体,难免会招惹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这几日就先暂住在这里,替他驱一驱梦魇。” 林芳感激道:“多谢仙子,这大恩大德,我们母子俩真是无以为报。” 洛越喝完一盏茶后就告辞了,想着等会先回洞天跟郁离他们报个平安,结果刚走到槐花巷,就看到几个人抬着一个蒙了白布的担架匆匆走过。 她眼皮一跳,拦住几人,问道:“这是?” “哦,梨花巷卖花灯的老太,昨晚失足落水了,早上才给捞起来。” 洛越手臂颤抖了一下,掀开白布,看到了那张昨晚还与她亲切攀谈过的脸。 是那个委托她还灯的老婆婆。 尸体完好,除了衣服和发丝带有水渍,身体上没有丝毫被水泡的痕迹,甚至,她的唇角还带着一点笑意,像是见到了惦念许久的良人。 几人受委托才去抬尸,没时间和她多啰嗦,把布一扯,抬着尸体就走了。 “是勾魂术。”淮若风也从巷口转了出来,“把人魂魄勾走后再扔进水里,所以没有挣扎的痕迹。” 洛越想起花灯上那行用簪花小字写下的心意,只觉得心口抽痛。 第23章 梨花带雨 第43章 ◎“原来,师父喜欢那样的吗?”◎ 花灯节鬼修一事暂时落下了帷幕,韩箬萱向来嫉恶如仇,遇到这等恶鬼,从来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便早早向洛越道了别,待斑斑状态稳定后,她准备直接沿着骷髅马车前行的道路再调查一二,不打算回雅竹洞天了。 淮若风本想借坡下驴地随韩箬萱一同调查,结果被人一瞪,立刻偃旗息鼓,收拾收拾东西回东原了。 临走前他还特意去百草铺探望了晏深,将自己的典藏版爱书留给了他。 晏深懒得搭理他,摆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随口应了几声便把人送走了。 等这人出了门,他才翻开那书看了几眼,唇角抽搐了几下,不动声色地将其塞回了枕头底下,耳垂上晕染出了几分不明显的酡红。 二喜端着药膏走进屋内,见晏深正平躺着望房梁,以为他因这煞气而心有郁结,忙道:“师父他老人家说了,这煞血已经排干净了,剩余的零星煞气只要每日按时涂抹药膏就能被逼出体内。你放心好了,师父从不夸海口,肯定不会留下遗症的。” 晏深用完好的左臂支着坐起身,平复了一下因那书而紊乱的思绪,冲二喜微笑道:“我自然信得过桑先生。” 二喜将药膏放到榻前,随手拉了一张椅子过来,看着晏深小臂上的两个触目惊心的洞,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抬头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少年,赞许道:“之前是我小瞧你了,兄弟,你才是真爷们儿啊。” 受这种伤都不带眨眼睛的。 晏深没有接腔,只顺从地伸出了右臂,方便他上药。 二喜手上力道放轻了许多,小心翼翼地用银匙挖了一点药膏,准备按照师父所交代的步骤开始上药。 药房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晏深眉头一皱,原本安稳放着的右臂忽然动了一下。 二喜疑惑抬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晏深垂眸看着自己的伤口,眉心微皱,眼圈泛红,一副仿佛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和刚刚面无表情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没见过世面的二喜惊呆了,握着银匙的右手就这么僵在了空中。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晏深抬起头,额前散落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了点,更显得他形容狼狈。 他眼波微动,叫了一声:“师父。” 洛越甫一进门就见到了他这副强忍痛意的模样,不免皱了皱眉头,被压在心底的愧疚感卷土重来,心下先软了三分。 呆若木鸡的二喜干干笑道:“仙子回来了。” 洛越走到榻前,对二喜道:“麻烦你们了,今天来抓药的人不少,桑先生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你先去铺子里帮忙吧,我来上药。” 二喜忙放下药膏站起身,将师父交代给自己的步骤依次跟洛越说了一遍,然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直到推门走进百草铺,他才回过味来,“啧”了一声,小声嘀咕:“这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洛越在榻前坐下,拿起药膏,没用冷硬的器具,直接用手指挖了一点灵药,动作很轻地涂抹到伤口周围。 晏深日夜苦习不辍,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按上去的时候触感略硬。 他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洛越忙停了手,抬头问他:“很疼?” 晏深一直垂着头,鼻尖上有两颗汗珠,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再轻一点。”洛越自然而然替他擦了擦汗,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放轻了手上的力道,用指尖蘸了点药膏,一点一点将其涂抹在伤口旁边。 她专注地低头看他的伤口,脑后盘起的发丝散落了一缕,被风带起,飘飘荡荡地垂在肩头。 晏深感觉那缕头发很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在他心间,让那股蠢蠢欲动的热血再次游走在他周身,顺着每一根血管叫嚣不休。 他握紧了左拳,为自己脏污的想法感到羞耻。 她是他的师父,担心他的伤势,专注为他上药,给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关怀和耐心。 但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一个个难以启齿的荒唐的梦,想起了压在枕头底下的那本不堪的书。 他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渴求她的疼爱,却又难以自抑地想要索求更多。 “好了。”洛越松了口气,用手帕擦干净手指,抬头就看到晏深眼圈泛红,眼眸中透出一点蔚蓝,头上又冒出了两只软糯的虎耳朵。 “?”她歪了歪脑袋。 怎么最近化形这么频繁? 晏深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想要把它们塞回头发里。 洛越制止了他简单粗暴的动作,扶他躺了回去,这才搓了搓手,在掌心酝出真气,慢慢握住了他的两只耳朵。 虎耳朵很敏感,轻轻戳一下就会乱抖。 很软很q弹。 看着晏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洛越不敢多玩,严肃地盯着两只白色的毛茸茸的可爱的抖动不停的耳朵,持重地帮他将耳朵压了回去。 窗口打开的缝隙被风吹得更大了一点。 洛越意犹未尽地收回手,准备起身去把窗户关上,手腕却被蓦然抓住了。 晏深抬眸看她,漆黑的眼眸略有闪烁,如若静水之上落下了几片枯叶。 他轻声道:“师父,可以不走吗?” 洛越扬眉,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我去关窗而已。” 第44章 晏深有些脸红,忙收回了手,却感受到了充盈于心田的满足和安心。 * 晏深体内沾染了煞气的血被排出七七八八后,洛越就带人回了雅竹洞天。 郁离听说韩箬萱走了,还颇有点遗憾,毕竟难得有人愿意和他一起探讨茶经、钻研茶道,好在洛越给他带回了几本新书,成功安抚了空巢老竹寂寞的内心。 洛越在外奔波了两三天,回去后就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时感觉怀里暖烘烘的,她下意识埋在毛茸茸里蹭了蹭,然后猛然惊醒,将小白虎从自己被窝里提溜了出来。 “你……”她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气笑了,“进来后还知道关门,真是长本事了。” 小白虎眨了眨蔚蓝的眼睛,扑腾着四只小短腿,想要钻进她怀里。 “跟谁学的这么粘人?”洛越看了眼天色,发现天快亮了,干脆起了床,将小东西放到了桌子上,自己倒了杯水润嗓子。 小白虎摇着尾巴,趴在桌子边缘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洛越无奈地将他抱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埋怨道:“我又不欠你什么,天天来扰我清梦。” 她甚至怀疑这小家伙把自己当成他的虎妈妈了。 郁离最近沉迷于从西疆传来的新茶经,研究起来简直废寝忘食,独自坐在林中小亭中斟茶。 洛越没打扰他,瘫到了一旁的躺椅上,刚想补个觉就“嘶”了一声,拎着小白虎的后颈皮就把他放到了地上,然后摸了摸自己侧颈上浅浅的牙印。 “你是老虎啊,又不是狗,天天咬人是几个意思?”洛越拍了拍他的脑袋,任虎撒娇卖萌也不为所动,死活不肯再抱他,自顾自地在躺椅上睡过去了。 直至一只狸猫迈着轻巧的步子走进亭子,一花一竹一虎之间的静谧才被打破。 小白虎恶狠狠地守在洛越身边,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威胁般亮出了自己尖锐的牙齿。 郁离斟茶的手一停,侧身看向那只狸花猫,语气淡然道:“檀梨,你既已生出了灵智,有了化为人形的修为,就莫要如往日那般一贯痴缠了。” 狸花猫原本高高昂着脑袋,闻言脚步一顿,用低沉的男声说道:“仙子以往最喜欢我,她尚且未曾拒我于千里之外,你又有什么资格拦着我见她?” 郁离一向是个谦和的人,不爱与精怪们做无谓的争辩,他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洛越,将白瓷盏中的茶水往狸花猫前一泼,一道荡漾的水线便自发捆了狸花猫,毫不留情地将其从亭子中扔了出去。 小白虎不服气地追到亭子边缘,冲着倒在草丛里的狸花猫呲牙咧嘴。 郁离失笑,手执茶盏,摇了摇头。 * 洛越对亭中的那桩事情毫不知情,常围在她身边的毛茸茸实在不少,除了存在感极强的小白虎,一时之间也记不得有只狸花猫不怎么出现了。 夜半时分,窗户突然被叩了三下。 洛越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一把拉开了窗户。 缠.绵的月光下,一个白发绿瞳的男子正站在她窗前,模样俊秀,却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白衣,前襟的衣带没有系好,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半块瓷白的胸肌。 喔,哪来的男菩萨。 洛越揉了揉眼睛,将眼前这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脑中白光一闪,古怪地扯了下唇角,问道:“你是檀梨?” 男子眼眸一亮,殷切地往前走了一步:“正是,仙子居然一眼就认出我了。” 这么风骚的气质,这洞天里除了你还有谁? 洛越把这话咽了回去,干干笑道:“挺好,居然这么快就开灵智、化人身了。” 檀梨目光缱.绻地盯着洛越看,剖白道:“正是因为仙子,我才日夜苦修,想要早早化出人身,好侍奉在仙子左右。” “哦。”洛越困得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才意识到这人说了什么,浑身打了个冷战,问道,“你什么意思?” 檀梨痴痴地扒在窗口:“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留在仙子身边当一个奴仆,任仙子驱使。” 洛越大为震撼地往后退了一步,脱口而出道:“可我不想当你的主人啊。” “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赶我走好不好,让我留在你身边。”檀梨不敢擅自进入她的房间,只能贴在冰冷的墙边,绿眸中氤氲着雾气,眼看就要落泪了,“仙子就是檀梨活着的意义。” 洛越抱臂看着他,感觉自己似乎惹上了什么大麻烦。 “你走吧,我对你从来没有别的意思,于我而言,两情相悦才是在一起的前提,我不需要什么奴仆,更不想背负别人生命的意义这样的重担。” 檀梨的眼泪滚滚而下,竟颇有点梨花带雨的意味。 “仙子,真的不要檀梨吗?” 洛越还没见过男人哭成这样,觉得自己脑壳有点疼,还是没松口:“你走吧。” “好……”檀梨闭了下眼睛,凄楚地笑了一下,忽然撕开了自己胸前的衣服,伸手就要去掏自己灵窍中的妖丹。 洛越眼看不妙,翻身跃出了窗外,出掌如风,“啪”的打掉了他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 檀梨红着眼睛看她:“仙子不要檀梨了,檀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你就不能为自己活着吗?刻苦修炼这么多年,就为了情情爱爱自绝生路,你傻不傻?”洛越再次被他的言论折服,心想丧尸来了都不会吃你的恋爱脑。*7.7.z.l 第45章 檀梨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特殊材质的衣服,一撕一扯,可怜的布料颤巍巍挂在他身上,露出了更多的肌肤,在月光下简直白得反光。 “那仙子要我如何?”檀梨嘴唇颤抖,“我还能如何?” 洛越叹了口气,道:“你一直待在洞天里,见识短浅,难免因情爱而昏了头,不如出去看看。” “仙子是要赶我走吗?” 洛越不置可否,只抱臂看着他。 檀梨点了点头,也不再多纠缠,抹了抹眼泪,转身就走了。 洛越感觉脑子乱哄哄的,想要回房喝杯茶压压惊,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暗处的晏深。 她想起檀梨那副打扮,来不及多想,上前一把捂住了晏深的眼睛,尴尬地咳了咳:“少儿不宜。” 少年身上带着深夜的寒气。 他忽然问道:“原来,师父喜欢那样的吗?” 第24章 妖洞寻人 ◎“我留在这里,和师父……生死相随。”◎ “你哪只眼看见我喜欢他了?”洛越见檀梨走得没影了,这才松开手,好笑地问了一句。 晏深低着头,微微抿了抿唇,道:“弟子睡迷糊了,一时失言,请师父责罚。” 洛越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感觉额头凉丝丝的,仰头一看,从廊下挂着的灯笼前瞧到了几线雨丝。 “好了,这件事儿到此为止。”她拉着晏深往屋檐底下避了避,“下雨了,回去休息吧。” 斜风细雨袭来,晏深额前的碎发还是被沾湿了一点,他闻言“嗯”了一声,却迟迟没有抬步往回走。 洛越疑惑抬头,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晏深伸出自己的右臂,卷起袖子看了看,低声道:“不知为何手臂有些疼。” 洛越忙拿出一根红烛,在他手臂上仔细查看了一番,见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经脉中也无煞气流窜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推测道:“可能是你伤口刚好,真气流转被阻塞了。” 雨势慢慢大了。 洛越怕他被雨水再淋出个好歹,便往前几步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冲晏深扬了扬下巴:“进来吧,我运气替你疏通一二,可能就不疼了。” 晏深愣了一下,站在廊下甩了甩脑袋上的水,这才跟着进了她的房间。 竹舍外传来穿林打叶的雨声,在静谧的深夜中独有一番韵味。 洛越仔细关好了门窗,拉着晏深在桌前坐下,直接握住了他右手手腕,开始缓缓调动真气沿着他的经脉游走。 晏深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着不属于自己的那股气,耳垂没来由地红了一片,好在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没暴露出他的不对劲。 洛越感受到了他手臂的颤抖,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别怕,煞气已经被除得差不多了。” 由于晏深从未展现过什么攻击性,甚至可以用乖巧懂事形容,洛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晚辈,彻底将其与原著中那个男主区分开来看待了。 虽然她是家中独女,但是父亲那一辈的亲戚众多,她小时候又是个孩子王,经常领着表弟表妹到处疯玩,所以对待比自己小的晚辈总是很有耐心。 晏深睁开眼睛,盯着暖黄的烛光看了良久,忽然问道:“师父……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洛越抬头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还是觉得自己前途难卜,便含糊道:“可能吧。” “这里挺好的,而且也住习惯了。” 晏深又沉默了半晌,说道:“这里的确很好。” 好到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要放弃那些经年累月叫嚣不休的怨恨和冤仇,放弃探寻自己父母离去的真相,放弃将那人狠狠踩在脚下的心愿,只以徒弟的身份留在她身边,陪她听戏赏花、共赏天边云霞。 好到……让他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家。 洛越算了算日子,发现距原著中男主破五境离开洞天只差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她以为晏深是为含蓄地向她请辞做铺垫,便笑了笑,道:“人各有各的路要走,相逢即是有缘,待你破了五境,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随时都可以离开,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左右我也没实打实教过你什么,只虚占了个师父的名头,反而蹭了你许多顿饭,要说也是我该谢谢你。” 晏深垂眸看向她握住他手腕的纤细手指,遮掩住了自己低落的情绪,说道:“弟子明白。” “怎么样,还疼吗?” “……不疼了。” 洛越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侧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那你快回去休息吧。” 晏深起身告辞,脚步虚浮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仰面躺回竹床时,还觉得自己胸膛里塞满了绵软的丝絮,轻飘飘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她谈及离别时是那样的泰然自若,仿佛和他分开并不是什么值得伤感的事情,就和跟别人告别时一模一样。 从来只有他,卑劣地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她对他那样好,他理应敬重她,就像个弟子对待恩师那样,而不是一再肖想、试探,妄图找出她待他不同的蛛丝马迹。 到头来,还是一厢情愿。 发酸的眼皮愈发沉重,激荡的水声逐渐在耳边响起。 他又入了梦,发现自己正站在洞天的瀑布旁——他平日里总是来此地修行。 第46章 从高处坠落的水珠“劈里啪啦”地打在巨石上,声若奔雷,却掩不住混杂其中的呻.吟。 晏深心烦意乱地捂住耳朵,却发觉自己竟听得更清晰了,连衣料簌簌落地的轻微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 瀑布旁长着一棵枝干歪斜的大树,少年此时正将人压在树上拥吻,褪去衣衫后则干脆把人面对面抱了起来。 眉心点着花钿的女子趴在他耳边喘.息,千娇百媚的声音中夹杂着点泣音。 她的眼眸中有万般的眷恋和倾慕,伸出如玉的手指,一寸一寸扶过他愈发棱角分明的脸,娇声叫着:“夫君。” 这番模样,和两年前那个冷漠暴戾又无情的女子仿佛不是一个人。 区区两年,冷硬的磐石竟也化作了绕指柔。 少年低头亲吻她的唇角,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不明意味的情绪。 “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我好不好?”女子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殷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好啊。”少年微笑道,“我留在这里,和师父……生死相随。” 晏深猛地抬起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少年那张似乎毫无破绽的笑脸,不禁握紧了拳头。 别人或许看不穿看不透,但是他却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假面底下的不屑和冷漠。 梦里的这个“晏深”没被蛊惑,反而是他,竟想自甘沉沦地留在洞天,一辈子只当她乖巧听话的徒弟。 不该这样的。 血海深仇尚未得报,往日冤屈尚未昭雪。 他不该任由软弱的情感主导他的想法。 * 洞天内四季非常不分明,时间总是在人不知不觉间便溜走了大半。 洛越一整年都过得十分清闲。 镇子上没再发生什么怪事,曾经掳走斑斑的鬼修也没再出现过,反而是韩箬萱在深秋时分托藏宝阁给她送来了一封信,啰里啰唆地写了三大页纸,说自己沿途追查,却没能再找到那鬼修的线索,便打算回西疆去了,并且盛情邀请她闲了去西疆做客,还说碧潭附近有一处幽静的地方,非常宜居,如果她想要换个地方养老,大可以过去看一看。最后一页纸则专门问了她《极品小郎君》第三部 有没有更新,如果画好了请给她寄一本抄本过去。 信封里还附带了一枚碧绿的枇杷叶,上面被施了术法,显出一个淡金色的“韩”字。 洛越“啧”了一声,将枇杷叶收回玉牌中,心想这漫画可是祁岚手绘的,哪里会有抄本,想得也太美了吧。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还是出了洞天,打算去玉英醉瞄一眼,若是祁岚画好了便直接把原本给她寄过去。 结果她刚走到玉英醉门口,就和急匆匆往外去的晚晴撞了个满怀。 “哎哟,”晚晴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见是洛越,这才放松了几分,愁眉苦脸道,“我急着托人去阮公衙报案,没看到你,真是对不住。” 洛越纳闷儿道:“出什么事了?” 最近的阮公衙在临江城,一般镇子上的人没什么大事都不会千里迢迢跑去阮公衙报案。 晚晴拿出丝绢擦了擦额上的汗,愁眉苦脸道:“祁公子不见了,正巧这几日花娘也不在白河堤,姐妹们急得团团转,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托人先去阮公衙报案了。” “祁岚不见了?”洛越眉心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晚晴想了想,道:“昨儿晚上还见着他呢,今天早上小厮去敲门,半晌没听见人应,推开门才发现屋里没人了。底下看门的几个小厮都说没见祁公子出门,我们几个进屋查看了一番,发现床榻很整洁,书案的灯却是烧尽了,估摸着应该是昨晚不见的。” 洛越心里觉得不妙,一边让晚晴继续去报案,一边迅速上楼进了祁岚的房间,没来得及搜查什么,直接从他的桌上拿了一根他常用的笔,掏出百寻符往笔上一按,符纸转瞬便烧尽了,飘洒于空中的纸灰虚虚凝成了一根极细的丝线。 她顺着丝线的方向望去,发现正对着城外的一座山头,便一撑窗台,翻身从二楼跃了下去。 “师父?”背着药篓的晏深正巧经过,见到她后诧异地皱了下眉。 洛越急于找人,不欲与他多说什么,抬步就往纸灰指引的方向走:“我有事先走了,回来再与你细说。” 晏深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想起昨晚做的梦,眉头皱得更深了:“师父,弟子今日预感不妙,有什么事不如先去报案,你……” “来不及了。”洛越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手,“快放开,我不会有事的。” 晏深松开了手,却跟在了她身后。 “你这是干什么?” “弟子已破了五境,不会拖师父后腿的,到时候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还能与师父照应一二。” 洛越见他坚持,便不再多劝说什么,两人的功法同出一源,步法轻盈,转瞬间就行出几十里,到了纸灰所指示的小山。 山野间妖气很重,简直像是生怕他们找不过来一样。 晏深攥住药篓的背绳,寸步不离地跟在洛越身后。他身上有白虎血脉,五感天生便异于常人,几乎是瞬间就闻出了这妖气源于谁,眉宇间的阴霾不禁更盛了几分。 洛越抬头看了看妖气冲天的洞穴,眼皮跳了跳,对晏深道:“你留在外面,我先进去探查一番。” “这妖摆明了是要将人引到这里来,说不定在洞穴里设下了许多陷阱,师父一个人进去,就算找到了祁……公子,受制于他的凡人之躯,也施展不开手脚。”晏深目光坚决地看着她,“我们一起进去,到时候我背着他,师父就可以专心对付这妖物了。” 第47章 洛越沉默了片刻,对他道:“这次不许再逞强。” 晏深立刻点了点头。 洞穴没有设什么禁制,只是不知从何处移植来了许多桃花树,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竟也开得娇艳异常,馥郁的香气熏得人颇有几分飘飘然。 几棵桃花树中间放着一张床榻,一个人正袒胸露乳地侧躺在榻上,手里把弄着一个酒盏。 洛越看清这人面目后脚步一顿:“檀梨?” 第25章 花如雨落 ◎“师父,你杀了我吧”◎ 檀梨摇晃着手中的紫玉酒盏,晶莹的酒液洒了几滴到他胸前,沾湿了轻薄的衣衫。 他视若无睹地将酒一饮而尽,然后才转头看向二人,笑眯眯道:“仙子,好久不见。” 洛越无心和他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祁岚呢?” “那个玉英醉的男人吗?”檀梨将紫玉盏随手扔在了榻边,不疾不徐地坐直身体,语调绵柔轻佻,“他哪里比得上我?竟让你念念不忘。” 洛越目光冷了几分,再次问道:“祁岚呢?” 檀梨耸了耸肩,拿起榻上的折扇,随手一扇,一股轻柔的风徐徐吹过,拂去了地上厚厚的一层花瓣,露出了蜷缩在树下的白衣男子。 洛越疾步走过去,蹲下探查了祁岚的状况,见他只是昏迷,这才松了口气。 “放心,我对男人可不感兴趣。”檀梨微微眯起了细长的眼睛,饶有意味地看向洛越,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留下,我立刻放他走。” “少做梦了,你以为你拦得住谁?”晏深忍无可忍地握紧了拳头,恨不能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省得他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看她。 檀梨仰头笑了几声,用余光瞥了少年一眼,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好整以暇地给自己扇风。 “你们大可以试一试。” 洛越站起身,回过头看向晏深,沉声道:“你带祁岚先走。” 晏深猛地往前一步,眼眸中浓重的情绪简直像暴雨前夕密布的乌云。 他倔强地抿了抿唇:“我不走。” “听话,晏深。”洛越加重了语气,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却在触及到他视线时倏忽软了下来,微不可察地叹息道,“非要我求你吗?” 晏深手背上青筋暴起,终究低了头,上前背起昏迷的祁岚,头也不回地往洞口走。 “师父。”他顿了下脚步,哑声道,“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檀梨嗤笑了一声,摇着扇子“啧啧”道:“你这小徒弟真有意思。” 洛越目送二人彻底离开,这才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冲他抬了抬下巴,问道:“你费尽心思引我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檀梨笑盈盈地反问了一句,然后折扇一收,翻身下榻,三两步就走到了洛越面前,冲她促狭地眨了眨眼睛,调笑道,“你说做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暧.昧问道:“嗯?我高高在上的莲花仙。” 洛越抱臂后退了一步,冷淡地看着旁边的桃树:“我劝你适可而止。该说的话我一年前就说尽了,没想到你离开之后仍旧不思进取,倒是我高看你了。” “食色性也,我有什么错?”檀梨脸色僵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凑近她耳垂,继续问道,“我只是爱你,我又有什么错?” 洛越感觉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忍无可忍地推了他一把,嫌恶地蹙起眉:“我说得不够明白吗?我不喜欢你,也不想跟你在一起,你又何必这么一味痴缠!你脑子里除了精.虫还有别的东西吗?” 檀梨被她推得踉跄了一步,恼怒地问道:“是祁岚?” “还是你那小徒弟?” 洛越感觉自己完全是在对牛弹琴,认为这猫彻底没救了,转身就想走,结果发现桃花树不知何时已经将洞口堵住了,密密匝匝的一排树死死拦住了她的出路。 “你说啊,你喜欢谁?”檀梨追过来,伸手就要拽她,“是你那小徒弟对不对?我早就发现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啪!”洛越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脑子里只有那点情情爱爱吗?”洛越只觉得一股无名邪火从心底窜了出来,怒火中烧间又给了他一巴掌,把两边脸打得稍微对称了一点。 檀梨被她打得懵了一下,随后愈发觉得对方是欲盖弥彰,便咬牙切齿地质问:“我说中了是吗?你们师徒早有苟且……” “你他爹的能不能要点脸?”洛越手抬了一半,怕给他打爽了,便又强行放了下去,转身就要走。 馥郁的桃花香气随风袭来,熏得人竟有些醉意。 洛越暗中一直在周身窍穴内运行真气,按理说一般的迷药对她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檀梨得意笑道:“这是我祭出妖丹做阵眼才布下的迷情阵,纵使你修为再了得,也走不出去。” “你不喜欢我又怎样?我偏要你自己跪下来渴求我。你不是喜欢你那小徒弟吗,我倒要让他亲眼看着你是怎么在我身下承.欢的……” 檀梨的声音愈发飘渺了。 洛越勉力往前走了几步,径直走到墙角的一棵树下,然后飞起一脚,直接踹了上去。 “啊——”檀梨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脑袋便化作了原型,半死不活地瘫倒到了地上。 洛越甩了甩脑袋,顿时感觉清明了几分。 第48章 从进入洞穴起,她就一直在观察这些怪异的桃花树,发现几乎所有的花树都在听凭檀梨的心意而随意移动位置,唯有墙角这棵,从始至终纹丝不动。 阵法千变万化,不动的只有阵眼。既然檀梨自己作死把妖丹祭阵的秘密告知了她,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反正这猫也没打算要体面。 洛越拿出一张收妖符箓,将檀梨的原身收了进去,然后便打算迅速离开这个地方。 结果她还没走到洞口,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热得出奇,仿佛有无数条冒着火焰的游鱼游走在她身体里,在血液里处处煽风点火。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原本皎洁的圆月被一点一点染上了暧.昧的红。 洛越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往月圆之夜她虽有些不适,也只限于燥热,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身体要被彻底燃烧成灰烬。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仿佛成为了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难以自抑地幻想:“要是有水就好了。” 好热,真的好热。 她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却猛地撞到了一块清凉的冰,如同天赐的救赎。 她迫不及待地整个贴了上去,任由自己彻底丧失了思考力。 晏深怕她摔倒,便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身,眼眸泛红地低头看她,轻声叫了句:“师父。” 洛越用脸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红润的樱唇微微翕合,呓语道:“好热……好热……” “我带你回去。”晏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回想起了昨晚那个梦。 血月之夜,女子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只能依照本能向那人求.欢。 结果被她口口声声叫着“夫君”的少年却痛快地笑了,将人抱起后猛地扔进了莲池里,然后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甚至放火烧尽了那几间他住了三年的竹舍。 通天阁的人早就等在了洞天入口处,待他出来后几人很快便了无踪迹了,唯有那个意识昏沉的女子在莲池里一句句叫着“夫君”。 晏深很久之前就联系上了通天阁的人,也清楚地知道,血月之夜,她会有所反常。 所以他特意跟着她出了洞天,想要在天黑之前不动声色地带她回去。 他不敢想,她这个样子若是落在别人眼中,会造成何等后果。 怀中人无意识的动作几乎要将他逼疯,晏深一咬牙,想要将人抱回洞天,结果洛越体内流窜的真气被她胡乱甩出,正中他的胸膛。 晏深一个不稳就要摔倒,好在双臂始终牢牢箍着她的腰身,让人倒在了自己身上。 满地都是一层厚厚的桃花花瓣,其实摔倒也不是很疼。 洛越整张脸都红透了,身上也散发出不正常的潮热,滚烫的泪珠一滴滴坠落在他胸膛上。 “师父……”晏深手足无措地为她擦眼泪,任她压在自己身上。 “好热……好难受……”洛越的眼泪越擦越多,那股仿佛要把人燃烧殆尽的邪火愈演愈烈,她胡乱地解着自己的衣服,却将衣带纠缠得更紧,不由得带着哭腔哀求,“帮帮我……” 她从来都是从容的、理智的、遥不可及的,就如同那幅古画上遗世独立的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这种失态的模样。 她哭起来的样子如若莲池里那场缠.绵的春雨,只看着,便让人难以自抑地起念动心。 晏深感觉自己所有的理智和清醒都化作了云烟,情不自禁地伸手替她解开了衣带。 她浑身上下都呈现出一种很不正常的粉,却灼得他闭上了眼睛。 罪恶的业火不满足于表层的灼烧,它就像一张避无可避的蛛网,将他们紧紧裹缠在内,逼他们肌肤相贴、水乳交融。 晏深颤抖着抱住她不足一握的细腰,眼睑上忽然落下了一片透粉的桃花花瓣。 无数个深夜的辗转反侧,无数次的望而却步,都抵不上此时—— 她在哭,她想要他。 他知道不应该,但是他已经无可救药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在此刻统统化作了齑粉,让他明白——原来他从始至终都在高估自己。 他早就不满足于只当她的徒弟。 花如雨落。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在她肩头忽然落了泪。 “师父,你杀了我吧。” 第26章 莲池诀别 ◎“别怕,师父在这里”◎ 蒸腾的雾气像是无形的枷锁,把人牢牢束缚在波澜不起的水面上,唯有五个方位上垂首的莲花散发出澄澈的白光,显得圣洁无比。 洛越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重逾千斤,浑身上下都被固定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灼热的温度从浮起她的水波中缓缓传来,丝丝缕缕的热气激起人内心无尽的烦躁和空虚,让她感觉自己悬在火炉之上,天地寂寥,只有她在缓慢地、毫无反抗力地赴死。 我这是怎么了? 洛越的意识仍旧昏沉,甚至连思考都做不到,唯一清明的想法就是——她好像又要死了。 寂寥的世界中突然爆出一声响雷。 她分明闭着眼睛,却仿佛能看到那五道随着雷声劈下的闪电,身体不禁瑟瑟发抖。 雨水落了下来。 冰凉、透骨,一滴一滴砸在她身上,缓解了升腾的雾气所带来的燥热。 第49章 雨珠划过她紧闭的眼睛,像是在眼睑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她终于掀起眼皮,看到了发白的天际,还有随着雨水一起落下的花瓣。 她伸手去接,却在触碰到花瓣的一瞬,感觉自己握住了另一个人的心脏。 温热的,蓬勃跳动着的,少年的心脏。 绝望、难过、快意、欢.愉……这一系列复杂的情绪转瞬便如潮水般将她囊括其中,她艰难地感知着,倏忽从中听到了少年的哭声。 他的嗓子似乎哑了,压抑着哭腔,还带着低沉的喘.息。 这声音颤栗着钻入她的耳朵,无端引起心脏的抽痛。 洛越想要叫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更别提发出声音了。 可是他哭得那样伤心,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委屈。 她想要抱一抱他,再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告诉他:“别怕,师父在这里。” 但是,她似乎什么也做不到。 * 那场绵密的、缠.绵的雨不知下了多久。 洛越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雅竹洞天的竹舍内。 正值深夜,几片月光从未关拢的窗子中洒落,像是铺了满地的白霜。 洛越感觉脑袋还是一抽一抽地发疼,便支起胳膊坐了起来,结果刚动一下就觉得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疼。 那些迷乱的记忆如碎片般涌上心头,她难受地捂住了脑袋,骤然想起了满地的桃花、交缠的十指、相贴的肌肤,以及,他眼角的泪水。 洛越如遭雷劈般僵在了床榻上,愣了良久才缓过神来,低头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屋内没有点灯,借着明媚的月光,她看到了白皙皮肤上遍布的红痕,像是横倒在雪地里的一簇簇红梅枝。 她不由得攥紧了衣领,手背上青筋暴起。 恐慌、震惊、后悔、自责,最后都化作了浓重的羞耻。 她忽然想起了原著中被她忽略的细节。 少年离开洞天的契机似乎不仅仅是他破了五境,还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由于那本小说前期有太多十八禁情节,她几乎都是跳着看的,对于不太重要的情节几乎没怎么关注,现在想来,她遗漏的原因想必就是血月之夜。 在血月之夜,她会失控,让他有机会可以彻底摆脱她的掌控和禁锢。 所以,昨天晚上,她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和晏深…… 脑子中的抽痛不断加剧,洛越不敢再回想下去,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一股冷意从心底蜿蜒到了五脏六腑,让她很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如果按照原著来讲,就算她陷入失控,只要他应对得当,完全可以脱身离开。 但是他没走。 为什么?因为当她是师父,相信她不会对他如何吗?所以他留下来了,想要照顾她,又或者想要将她带回来,却被失去意识的她当成了欲望的祭品。 他一直以来都很听话懂事,将她当作家人看待。 可她做了什么啊? 洛越感觉自己再想下去可能会疯掉,身体上的种种不适让她仿佛成为了一条失水的鱼,在干涸的地面上挣扎着苟活。 她强忍着疼痛,给自己穿好了衣服,行尸走肉般走进竹林中,见到了等在亭子里的郁离。 对方一脸忧色,一见到她就站起了身,问道:“怎么样?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洛越摇了摇头,没有坐下,倚在石柱上看了郁离一眼,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郁离见她这副神色,眉头皱得更紧,不由得上前了一步,回答道:“是晏深抱你回来的,我本想问一问你的状况,没想到他刚把你放下就昏了过去,额头发热,现在还在昏睡,好在身上不烫了。” 洛越听到他晕倒,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勇气去向郁离剖白事实,更没有勇气去面对晏深。 她像个缩头乌龟般转过了身,轻声道:“我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他……他醒了以后,就让他去留随意吧。” “修行中人,破了五境便可以出师了。” 郁离愈发觉得不对劲,便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洛越脚步虚浮地往山巅的方向走,没再应声,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仿佛被抽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直到她纵身跃入莲花池中,那种要命的窒息感才渐渐离她远去。 一朵硕大的莲花将她裹进了花心,合拢花瓣后缓缓沉入了池底,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洛越像个躲进壳里的缩头乌龟,在经久不息的拷问中任自己陷入了沉眠。 她感觉命运仿佛跟自己开了个玩笑,三年的努力,就这么在一夕时间中化作了灰烬。 原本她刻意和主角保持距离是为了避嫌,防止原著中强取豪夺的剧情发生,后来发现他也不过是个身世可怜的少年人,便真心实意将他当作徒弟、当作晚辈,没想到最终居然还是和原著殊途同归。 她亲手养大的花,就这么被自己稀里糊涂地折掉了。 他有反抗吗?他只有五境修为,还不愿意伤她,估计反抗了也逃不出她的魔爪吧。 原本还想为自己求个好死,现在倒是不做奢求了。 造化弄人,死了拉倒。 * 晏深醒来后,只觉得心如死灰。 他在意识昏沉间想了很多,可是所有的设想,似乎都只通向一个结局——师父不会再要他了。 第50章 他是一个趁人之危又狼子野心的畜生。 天已经大亮了。 晏深草草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准备去向师父请辞,结果走到竹屋门前,他无论如何也迈不出下一步。 他的手臂线条流畅、坚实有力,却在敲门前颤抖了起来。 他做出了这样的事,被打、被骂,乃至被废除一身修为,他都毫无怨言,他只怕她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让他走。 曾经皮肉上所遭受的疼痛都不如此刻心头的抽痛来得剧烈。 背叛、陷害、嘲讽、冷漠,人间诸多苦痛,在他这里,似乎都抵不过她眼中的厌恶和失望。 她不会再要他了。 晏深闭上眼睛,被虎牙咬破的嘴唇溢出了鲜血,让他勉强从绝望的泥潭中抽出了些许神魂。 有人忽然叫了他一声。 少年应声回头,看到了从院子外疾步走来的郁离。 “你师父她闭关去了,”郁离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模样,紧皱的眉头简直要在眉心挤出“川”字,依言对他道,“你破了五境,可以出师了,走或者留,自己做决定就好。” 晏深蓦然抬头看他,还流着血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哑然问道:“是……师父的意思吗?” 郁离点头,随即忍不住问道:“昨天你们在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她脸色很不好。” 晏深攥紧了拳头,垂眸看着地上的斑驳树影,像个傀儡人一样僵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郁离叹息了一口,料想必然是发生了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大事,便识趣地不再多问什么,只是拍了拍晏深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晏深感觉自己心口疼得厉害,脚下不稳地跌坐在檐下的台阶上,心里却颇有些自虐般的快意。 他做了这样禽兽的事,活活疼死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微风拂过,院子里的几排小青菜轻轻摇了摇。 他贪婪地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灼热的泪滴一点一点溢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于他而言,她不仅仅是师父,还是家人,是这短短十几年来唯一会关心他、牵挂他的人。 是他亲手打碎了这一切。 他身体里流淌着白虎的血,征服和占有的欲望就像沁入骨髓的毒素,潜伏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等时机一到便如那棵树的枝桠一般疯长着刺破血肉,吞噬理智。 当粉饰太平的假象被揭穿,他肮脏的欲望便赤.裸.裸地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他想要得到她、占有她,他想要月亮为他落下。 他怎么配当她的徒弟。 从清晨到夜晚,晏深如石像般坐在檐下,然后抬步走到了山巅的莲花池。 他能感知到,她就在这里。 但她不愿意见他。 嘴唇上的裂口已经结了痂,心口的伤却愈发鲜血淋漓。 他跪在莲花池前,虔诚地俯身、叩首,然后鬼迷心窍般从池中偷走了一株瓣尖泛粉的莲花。 他是个无可饶恕的罪人,也*7.7.z.l是个患得患失的小偷,终于在天际泛白时转身离去,再次成为了一个无家的不归人。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写完辣 尸疫城 第27章 如烟往事 ◎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哭?◎ 洛越感觉自己陷入了诡异的梦中梦,在无数个梦境里反复醒来,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到最终的真实。 她像个游魂一样在这些梦中穿梭,逐渐发现——梦的主人或许不是她,而是晏深。 青松围院,白鹤振翅。 不足五岁的幼童站在长长的石阶下,伸出一双小手,分明委屈地皱巴了小脸,却还是扬着下巴说道:“孙儿知错了,请祖父责罚。” 童声稚嫩,让人无端联想起糖果坠落银盘的脆响。 头发花白的老人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腰背挺拔,正如院墙外的那排青松。 他手执戒尺,毫不留情地打在晏深的手心,一下,两下……直到男孩颤抖的双手红透了,他才大发慈悲地收了手。 晏深扬着一张稚气的小脸,抿起的唇线使两颊的婴儿肥微微鼓起,倔强地没叫一声疼,唯有断了串的泪珠滚滚落下,无言地宣泄着内心的真实情绪。 洛越在他身边缓缓俯身,分明知道自己只是个什么也改变不了的过客,却仍旧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他的小手,轻哄道:“不哭不哭,吹一吹就不疼了。” 老人看着他颊边的泪珠,五指收拢,握紧了戒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就走,只留给幼童一个肃然的、毫无温情的背影。 月下灯前,牌位森森。 长大了一些的男孩跪在蒲团上,一手按着铺在地上的宣纸,一手捏着毛笔,一字一句地抄写晏家家规,时不时便揉一揉酸涩的眼睛,抬头看一眼供桌上的某个牌位。 洛越顺着他的目光走去,看到了那牌位上的三个字——晏从鸢。 “我不会再哭了。”小晏深攥紧了笔杆,指节泛白,寡淡平直的唇线再次抿起,弓起的肩背却不住颤抖,“我不会再惹祖父不快。” “可是,”他压抑着哭腔,再度看向那个牌位,将心中徘徊已久的话语诘问出口,“你们……” “为什么不要我?” 翻滚的眼泪被他死死堵在眼眶中,显得那双眼格外清亮,又格外脆弱。 第51章 像一只被抛弃在荒野的小兽。 洛越抬步走过去,伸手虚空摸了摸他的脑袋,掌心似乎还记得他柔软发丝的触感。 她也……还记得,少年微微眯起的眼睛,舒展开来的眉心,像一只被挠得很舒服的猫咪。 北风凛冽,春寒料峭。 少年独自站在山巅,眺望城中的万家灯火,书上说,这一天是团圆的日子。 但是他已经没有可以团圆的人了,甚至祖父在这种节日也总是格外不耐烦见到他。 无论是耗费心思做出来的吃食,还是按图索骥制出来的团圆灯,都只能引来他厌恶的一瞥,以及那句隐含着怒气和倦怠的“出去”。 他早就明白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他被流放到这座孤山上,与顽固的磐石为伴。 如果有家人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那么这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囚笼,关押了他和祖父两个人。 洛越站在他身边,扭头看向垂眸不言的少年人,忽然曲臂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们之间隔着错位的时空,永远触碰不到彼此的温度,拥入怀中的也只有深冬的冷意。 但是她知道,他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哪怕已经学会把一切情绪埋藏于心,哪怕已经对人间温情丧失了渴望,哪怕已经明白了自己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他也需要偶尔有人抱一抱他。 城中升起的团圆灯像极了璀璨的烟火,将他漆黑如深潭的眼眸染出一点暖黄,仿佛可以暂时驱散那团绕着他打转的落寞寒风。 她忽然想起,他似乎很喜欢过节,喜欢和她一起挤在院子里的小木桌前做乱七八糟的吃食。 原来他只是想要有人陪着,想有……一个家。 大雪封山,白幡猎猎。 那个不苟言笑又严厉异常的老人也成了祠堂中的一个牌位。 晏深戴孝跪在灵堂中,一瞬不瞬地盯着木牌,眼中毫无波澜,仿佛那双眼睛已经成为了一片干涸的湖泊,在湖水被蒸干后,露出底下皲裂破碎的泥层。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泪了。 那些炽热浓烈的情感也随着泪水一起被埋藏于心底,只余白茫茫一片的寂寥底色,像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雪一样,慢慢化成水,慢慢消失无踪,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 披着大氅的中年男人等在廊下,仰头看雪,直到晏深走至身侧,他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温和道:“没事的,阿深。舅舅还在,以后舅舅来照顾你。” 晏深一颔首,没再多说什么。 二人并肩顺着抄手游廊往前走,男人时不时慈爱地看少年一眼,一举一动都端得十足的慈长风范。 洛越却想起了许久之前的那个梦,想起了那个浸染着少年鲜血的看台。 她想要拉住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把他带走,想要把他期许的都捧到他面前。 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是他遇到她之前所经历的日日月月。 她走马观花般在梦境碎片中游荡,看到他在深夜里无数次握紧那把银锁,看到他日益消沉的目光,看到他血流如注的伤口,看到他一次次倒在冰冷的高台上,看到他在血泊里呜咽着叫娘亲…… 可是他都没有哭。 唯独在她面前,他落了泪。 从最初那次在桃花林的醉酒,到上药时眼眸中晃荡的水意,最后,是他抵在她耳边绝望而压抑的喘.息。 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哭? 是笃定了她不会对他的眼泪视而不见吗?还是看破了她堪称纵容的让步和心软?又或者,他发自内心地将她当成了可以倾诉委屈的家人? 人在难过的时候落泪,除了发泄情绪,还为了谋求别人的在意。 在人前落泪,无非是想传达出“你快来哄哄我”的讯息。 他的法相是一只顽皮、粘人又幼稚的小白虎,剥开被过往硬化的沉默,他只是用眼泪向她展露了自己的柔软。 可惜,可惜。 他们终究回不去了。 无论是师徒,还是家人,他们之间都绕不开那迷乱的、毁了一切的夜晚。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搞砸了。 她没能成为一个好师父,更没能摆脱命运的纠缠,甚至成为了摧残他人生的帮凶。 三年的羁绊,终究没逃离这个烂俗的结局。 甚至于—— 他会不会认为,她对他的收留也是处心积虑的一场骗局? 他又该……怎么看她? 能对自己徒弟下手的人,她又比看台上那些禽兽好多少呢? 他那么信赖她、敬重她,他们本可以有一个好结局,甚至将来他成亲,或许还会请她去观礼,还会眉眼含笑地叫她一声师父,为她敬茶。 他是她亲手养大的花。 现在,他大概要恨死她了吧。 无所谓了。她已经无心再去思索对策,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她已经做好了迎接自己既定结局的准备。 * 洛越醒来那天,洞天久违地下了场绵绵细雨。 她从莲花池中走出,四顾茫然,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大梦,不管是前世,还是那三年,都虚浮得如同残烛映出的影子,摇摇晃晃,不明虚实。 她只觉得很累,最初的羞耻一点点褪去,自责和愧疚则如带刺的荆棘般捆扎着她的血肉,要拉她溺毙在那个绝望的夜晚。 第52章 如果这个世界有警察局,她一定二话不说就跑去自首,监禁也好,枪毙也罢,总好过温水煮青蛙般的煎熬。 山下的竹屋和竹林都没有变化,甚至郁离还坐在那个漏水的亭子里斟茶,并在看到她时,手腕一松,洒了一盏茶。 “你……你……”他看也没看自己的宝贝茶盏,匆忙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竟有些言语无措,“你何时醒的?” 洛越失笑:“刚醒,你怎么成结巴了?” 和郁离相对而坐的白胡子老头见状哈哈大笑,丝毫不给老竹面子。 郁离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忙让她坐下,替二人引荐道:“这位就是莲花仙,洛越。这位嘛,就是我之前总给你提起的老头子,玄珺。” 洛越刚喝了一口水,闻言差点呛到,不可置信地看了白胡子老头一眼:“啊?” 她还以为郁离说的是个早已作古的普通读书人,没想到居然活到现在了。 “我当时再见到他,也是这个反应。”郁离从久别重逢的欣喜中缓过了劲,莞尔一笑,“没想到他竟是个修士。” 玄珺捋着胡子摇了摇头:“你们这一个两个,都是以貌取人的小孩子,难道老夫就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气度吗?这洞天名字还是老夫给取的!” 雅竹洞天……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洛越暗自扯动了一下唇角,驱散了些许暮气,使她看起来恢复了几分灵动,心头却被牵动着蓦然抽痛了一下。 看她表情空白了一瞬,郁离脸色一变,问道:“怎么了?” 玄珺啜了一口清茶,望着远处的天际无声叹息了一声,慢悠悠地解释道:“小丫头一睡十年,足够情丝与另一人彻底融合了。” “什么情丝?”洛越舒缓着呼吸,极力忍受着从心头传来的疼意。 “老夫也不知道你体内潜藏多年的情丝是何时种下的,只知道,血月之夜、阴阳相合,你身上这情丝就会藉由情事钻入另一人体内,落下莲花印,在你们之间订下情契。” 第28章 别乡起航 ◎“娘亲”◎ 玄珺说起情丝时,语气平淡,洛越却觉得每一个字都擂鼓般敲在了自己心头。 她攥住了石桌的边角,抬眸看向玄珺,神色复杂地问道:“情契何解?” “无解。”玄珺见她脸色惨白,又补充道,“虽不能解,但若情根灭了,情丝自然便散了。” “简而言之,若仙子身死道消,另一方身上的莲花印便会消失。” 洛越长长呼了口气,安心道:“这就好。” 她本就做好了把本命莲给晏深的准备,到时候她一死,情契便能解除,简直是一举两得。 郁离远没她这么想得开,忙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解法了吗?又或者,这个情契若不解除,会有什么后果?” 玄珺道:“情丝本就是违逆天理、助益双修的捷径,既然被缠上了,哪有不付出代价就能解除的道理?至于不解除的后果嘛——” 他瞥了洛越一眼,捋着白须摇了摇头:“若是爱侣之间,那自然无甚大碍,反而对修行多有裨益。若非爱侣,对于情根所在之人,则是一桩难事。” “既为情丝,则需以情爱为滋补,每逢月圆之夜,更需情契另一方用自己的真气温养情根,否则身中情根之人就要彻夜遭受钻心之痛,不死不休。” “什么?”郁离五指紧扣,猛地将白瓷茶盏捏碎了。 洛越反倒笑了一声,抬头四下张望亭子中的石柱。 “怎么?仙子不信老夫?”玄珺扬起半边眉。 “怎么会。”洛越牵动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是在看,撞在哪根柱子上死得会比较快。” 郁离倏忽变了脸色,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你冷静一点,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大不了……去找……”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散在了和煦的暖风里。 “你猜出来了。”洛越直白地看向他的眼睛。 血月之夜,阴阳相合,情丝…… 这一切无非都指向了一种可能,他不是懵懂无知的蠢材,自然能够猜出那天晚上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你知道了,”洛越微微后仰,靠在了硬邦邦的椅背上,云淡风轻地说,“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去找他?” “郁离,我不想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 郁离捏碎了茶盏的左手还在往外流血,他却丝毫没在意,反而再次看向玄珺,脸色灰败地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玄珺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根红绳和一个瓷瓶。 “这红绳名为‘戒法’,戴上后其间灵气会游走于你全身经脉之中,锁住你的灵窍,在月圆之夜辅以这瓶清心丸,就可以助你安稳熬过一夜。” “不过仙子须得注意,戴上戒法后不可长期待在灵气充沛之地,更不可催动体内真气,戒法灵气每月只能周身运转一次,一旦催动真气,此月的月圆之夜便免不了要忍受钻心之痛了。” 洛越拿起红绳和瓷瓶仔细看了看,红绳看上去很普通,摸起来却格外柔滑,细看还能从中看到一些溢出的红光。 玄珺的意思不难理解,这戒法相当于一个每月十五结算的系统,如果她在这个月内没有动用真气,那她就可以免受钻心之痛,一旦动用了真气,则只能彻夜煎熬了。 第53章 “如果……我只用了一点点呢?”洛越灵机一动,问道,“是不是真气用得越多,戒法就越是发挥不出自身功效?” “你这丫头。”玄珺抚须大笑,“你想的没错,灵窍内催动的真气越多,戒法越是失效,你的情根发作的就越是迅猛。” 他伸出右手,将大拇指和食指微微一捏:“如果只用这么点真气的话,的确无伤大雅。” 洛越欣然收下了戒法和清心丸,起身拍了拍袖子上沾的灰尘,对二人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继续留在洞天了。” 郁离也站起身,目光忧虑地看着她:“那你打算去哪?” 洛越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忽然想起了韩箬萱之前写给她的信,又考虑了一番后,她才下定决心道:“去西疆碧潭看看吧,正好顺便帮你摘一些西疆的茶叶回来。” 和洞天内大大小小的生灵逐一道过别后,洛越穿过桃花源,离开了洞天。 行至枯木下,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处住了许久的地方。 晏深曾经问过她,会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当时她说,可能吧。 她喜欢在洞天里待着,喜欢闲散、无所事事的生活。 可惜事与愿违,生活从来都是不如意。 想起晏深,她还是会难以避免地感觉心口抽痛。 自从将他捡回去后,他就不再是书中那个由文字堆叠起来的模糊残影,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和她朝夕相处、对她处处信赖的晚辈。 十年对于修士来讲,不过刹那光阴,破了五境的修行中人更是可以将自己的形貌永远定格在破境那一年。 按照原著中的时间线,这个时候他已经被视为通天阁的下一任阁主了。 过往的苦难终会如云烟般消散,而她作为苦难的一环,理应识趣地远离,等着他上门讨命的那一天。 * 洛越在白河堤兜兜转转,却没找到往昔的故人。 百草铺的桑老先生于六年前过世,邓二喜遵循师父遗志,悬壶济世去了。 林芳母子在不久前也离开了白河堤,听说是因为斑斑根骨不错,被云游路过的修士带回了门派,顺便将林芳也接了过去。 玉英醉倒是还在,但是里面的人却早早换了一批,花娘许久未曾到这边来了,至于祁岚,也于十年前离开了。 不过一觉的功夫,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洛越没再多耽误,去聚宝盆委托人送信给韩箬萱后,她便乘车去了白河堤旁边的离水城,在渡口坐上了前往岁寒城的鲲船。 人间的灵气大多被洞天吸纳了去,天上的灵气却十分充沛,所以通天阁花费数十年的功夫在空中搭建起了云上驿道,以消耗灵气的鲲船为载具,将远行的人送往不同的渡口。 洛越感觉这个鲲船很像是在云海航行的轮船,她前世一直在内陆生活,很少坐船,所以在船上感觉看什么都新奇。 鲲船是这个世界里最快最舒适的出行工具,所费不赀。 她临走时带走了自己的金银袖,身上还算有积蓄,就买了地字号的房间,屋子虽然不大,却布置得颇为典雅,还有一扇窗户可供人欣赏云景。 戒法被她戴在了左脚的脚踝,锁住了她周身的灵窍。 好在洛越本体是一株天池莲花,就算锁住了修为,也没有吃喝拉撒的生理需求,而且自从醒来后,她似乎丧失了吃喝玩乐的兴趣,每天只想找个地方随意躺着,看看云看看山。 正当她即将在软榻上睡过去时,忽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洛越揉了揉眼睛,起身打开了房门,结果没等她看清来人,一个软乎乎的胖团子就紧紧抱住了她的腿,脆生生地叫道:“娘亲!终于找到娘亲了!” 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她什么时候无痛生娃了? 粉白可爱的五岁男童皱巴着小脸仰头看她:“娘亲为什么不说话?” 洛越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没有陪同的大人,害怕在门口说话会吵到别人,便把小团子抱进了屋内,将他放到椅子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团子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短腿都碰不到地,却坐得非常端正,仰着小脸认真回答道:“爹爹叫我念念。” 洛越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问道:“谁带你上船的?你怎么找过来的?” 念念嘟着小嘴想了一会儿,说道:“是布叔叔带我上船的,爹爹太忙了,总是让布叔叔带我出去玩。我一上船就闻到了娘亲的味道,可是我走得太慢了,布叔叔还不让我乱跑,所以我现在才找到娘亲。” “什么味道?”洛越闻了闻自己的衣袖,除了她本体自带的莲花清香,没有别的气味。 “就是娘亲的味道呀。”念念瞪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念念一闻到就知道是娘亲。” 洛越挑了下眉,很想探出神识查看一下这个孩子的底细,但是想到钻心之痛这四个字,生生忍住了,转而问道:“你没见过你娘亲吗?” 念念摇了摇脑袋,委屈巴巴的瘪了瘪嘴唇:“今天是念念第一次见到娘亲。” 洛越失笑,捏了捏他粉嫩的脸蛋:“傻孩子,我可不是你娘亲。”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念念的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别哭啊。”洛越被他说流就流的眼泪吓了一跳,忙伸手替他擦眼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哄。 第54章 毕竟她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娘亲在哪儿。 “娘亲果然不要念念和爹爹了吗?”小团子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小奶音都带着颤抖,“念念会乖的,娘亲别不要我们呜呜呜……” 他流眼泪的模样太可怜,漆黑的眼珠澄澈得如同泛起了波澜的湖泊。 让她不由自主就心软了三分。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出去找人问一问—— 在这个世界里,男人能生孩子吗? 第29章 异化活尸 ◎“他肯定很想念娘亲”◎ 洛越揉了揉太阳穴,被自己愚蠢的猜测逗笑了。 且不说男人生孩子是个无稽之谈,就算晏深找了什么办法给她整了个孩子出来,他们那什么……也是在十年前,而念念怎么看都不超过五岁,所以必不可能是她儿子。 她松了口气,将念念抱起来,抵着他的额头轻声哄道:“别哭了好不好?” “那……那娘亲……别不要念念……”小团子扁着小嘴,呜咽着哀求她,眼泪倒是不掉了,水汪汪地蓄在眼眶里,看起来可怜至极。 洛越忍不住亲了亲他粉白可爱的脸蛋,笑道:“念念这么可爱,你娘亲肯定不会不要你的。” 突然被亲的念念缓缓地瞪大眼睛,两腮上染上了红晕,害羞地把脸埋在了她侧颈上,下意识地蹭了蹭。 洛越抱着孩子的手臂忽然僵了一下,原本被她打消的疑虑又涌上了心头。 因为这动作实在……和小白虎太像了。 甚至于,晏深那次醉酒后,也是这样靠在她侧颈,就跟那里抹了猫薄荷一样。 随后,她忽然想起来,这本书的女主是她的双生妹妹,长相和她至少有八分相似。 这个孩子,会不会是晏深和葵笙生的?按照原著中的时间线,他们应该早就认识了,这些年来频繁接触、暗生情愫,再生个孩子,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为什么念念没有见过娘亲?难道男女主闹掰了,提前开启追妻火葬场情节了?那剧情是不是也不用她去推波助澜了? “爹爹说娘亲从来没有亲过他。”小团子用一双莲藕般的小胖胳膊环住她的脖子,软糯的声音都欣喜地上扬,“嘿嘿,娘亲肯定更喜欢念念。” 喔,亲都没亲到……这有点惨…… 没想到火葬场得还挺彻底。 洛越懒得再多思索,从玉牌中取出之前在白河堤买的桂花糕,偏头问道:“想不想吃点心?这个很甜的。” 念念点了点头,被她放下后便在桌前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用小胖手捏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咽下后才眉眼弯弯地对她笑道:“娘亲的桂花糕也好好吃,和爹爹做的一样好吃。” “那念念能不能告诉我,你爹爹叫什么名字啊?”洛越单手支起下巴,冲他眨了眨眼睛。 “爹爹就是爹爹呀。”念念嘟着小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脑袋,“爹爹没告诉念念他的名字。” 洛越彻底放弃了打探其身份的念头,伸手倒了杯水递给念念,转而问道:“他对你好吗?” 念念立刻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爹爹虽然很忙,但是总是会抽时间来陪我,晚上还会念书上的故事哄我睡觉,带我去逛集市买东西,爹爹可厉害了,他会做很多小玩具,还会做很好吃的饭,可是……” “嗯?”洛越略微偏头,看向他,挑了下眉。 “可是爹爹有时候很不开心。”念念用两只手捧着温热的茶盏,两道细而短的眉毛皱在一起,“他把我哄睡后就一个人坐在窗户边看月亮,不说话也不睡觉,他肯定很想念娘亲。” 洛越伸手替他擦掉了唇边残留的桂花糕,戏谑道:“念念这么厉害,睡着了还能看到爹爹啊。” 念念小脸一红,低声道:“爹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他一走我就睁开眼睛啦。” “娘亲跟念念一起回去好不好?”小团子从凳子上跳下来,“哒哒哒”的跑到洛越身前,拉住她的手,“爹爹很想很想娘亲的。” 洛越摸了摸他的脑袋,岔开话题道:“该吃晚饭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可是念念想一直和娘亲在一起。” 看到那双澄澈的明眸,洛越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脸蛋:“再不回去的话,你布叔叔会担心的。明日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好吧。”念念失落地点了点头,然后冲她伸出了小拇指,“那娘亲跟念念拉钩钩。” 洛越笑了一下,伸出尾指跟他拉了钩后,将小团子一把抱起来,问道:“你们住在哪啊?” “天字丙号房,就在那边!” 临近傍晚,鲲船甲板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洛越本身相貌就极其出众,怀里又抱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从人群中走过,颇为引人注目,时不时便有性情好的女修士上前攀谈,称赞念念根骨绝佳,短短的一段路倒走了有半炷香的功夫。 好不容易穿过甲板,念念忽然道:“十三叔叔怎么在那里?” 洛越顺着念念小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正站在栏杆处,身旁则是一个穿着轻薄纱衣的年轻女子。 此处人不多,二人的交谈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女子秀眉微蹙,额上沁出了几滴汗水,柔着嗓子道:“公子,你行行好,把我扶到人字号房那边就可以了,我这脚踝扭了,实在是走不成了。” 第55章 布十三无措地看着她,红着脸道:“这……要不我去找两个女修士来搀扶姑娘……” “公子莫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住人字号房的下等人?”女子倏忽间就落了泪,绞着手帕看向他,语带哭腔,“算了,公子先走吧,我……我能慢慢走回去的。” 女子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转了转眼珠看向坐在一旁喝酒的两个男人。 “姑娘这是什么话?”布十三有些无地自容,脸颊更是红得要滴血,硬着头皮伸出手臂,道,“我扶姑娘回去便是了。” 女子又擦了擦眼泪,暗中冲那二人眨了眨眼睛,然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布十三的手臂上,掐着嗓子娇滴滴道:“公子可真是个好人。” 布十三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浑身一僵,又有点后悔自己刚出做出的决定了。 不过看着女子楚楚可怜的一张脸,他只得扶住她的胳膊:“姑娘小心。” 不等他们离开此处,一旁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越的女声:“慢着。” 二人抬头看去,正看到一个素衫女子抱着个孩子走过来,身旁还跟着四个抬着担架的鲲船仆役。 “姑娘脚崴得这么严重,怎么能走回去呢?”洛越冲四个仆役扬了扬下巴,“你们将她抬回去吧,到了她自然会给你们赏钱。” 四人忙抬着担架上前,二话不说就把那女子扶上了担架。 “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我,公子,公子……”女子急得推搡了仆役一把,回头看向布十三,“公子救我。” “姑娘何出此言啊?”洛越微笑道,“你脚崴了,抬回去自然比扶回去好受,难道姑娘想要脚踝肿得更严重吗?还是说,你找这位修士帮忙,有一些别的想法呢?” 在一旁喝酒的两个大汉原本已经站起来了,眼看就要走过来,被洛越拿话一挑明,又坐了回去,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 女子红着眼睛瞪了她一眼,眼见自己这次是不成了,便对四个仆役恨恨喝道:“还不快走,慢了我可不给钱。” 四人闻言立刻抬起担架,脚下生风般抬着人走了,颠得担架上的女子又骂了两句。 布十三愣愣地看向洛越,后知后觉自己差点中了圈套,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十三叔叔,笨笨。”念念冲他做了个鬼脸。 “多谢姑娘襄助。”布十三的脸还是火烧火燎的,看着念念道,“也谢谢念念。” 洛越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两个喝酒的大汉果然跟着离开了,心道仙人跳真是无处不在啊。 那女子估计是色.诱不成,便想利用布十三的好心肠,让人送自己回房,然后装模作样地叫两声,让那两个同伙趁机跳出来,污蔑布十三轻薄于她,到时候他有口也说不清,只能受人胁迫、拿钱消灾。 “呃……念念,这位是?”布十三见她半晌不说话,便咳了几声。 念念骄傲地昂着小脸,脆生生道:“是娘亲呀,念念帮爹爹找到娘亲辣!” 布十三缓缓张大了嘴巴:“啊?” 正巧走过来的布无痕踉跄了一下:“啊?” * 丑时,落霞山。 谭尚通拿出一个六孔的骨埙,抵到嘴边吹出了一阵类似鸟鸣的乐声。 隐在山林暗处的成群活尸骤然睁开了眼睛,顺着埙声迟缓地走了过去,在谭尚通周遭停了下来。 这些活尸皮肤乌青,双眼翻白,嘴中长出了两寸长的獠牙,刺破嘴唇,不时滴落恶臭的涎水。 谭尚通逐一清点了活尸的数量,见个数不多不少,这才略微放了心。 西疆的事迟早要闹开,他谭家不比慕容家,跟通天阁以及其余三大家族可耗不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私藏的这十二个尸疫种还在,就算现在散尽家财逃命,将来还能东山再起。 他将骨埙收了回去,越过活尸往不远处破败的白虎神庙走去,脸上的阴冷谨慎逐渐化成了唇角的一抹温和的笑意。 只要接上娇娇,在这群活尸的保护下,他们肯定能安稳到达南湖。 他的乖女儿在这破地方藏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饿瘦了没有? 谭尚通前脚刚走,一群戴着乌木面具的玄衣人后脚就出现在了寂静的深林中,银网一撒,将那十二个活尸牢牢困在了原地。 察觉到活人气息的活尸忽然动了起来,强烈的攻击性驱使着他们撕扯银网。 站在枝头的玄衣人们刚要出动,不知名的暗器便破风而来,带着几张金纸镇尸符精准地拍到了活尸们的额心。 站得最近的玄衣人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唇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那将符箓当空拍下的暗器——是一把瓜子。 第30章 鲲船来信 ◎浑浑噩噩的、没有她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十年了◎ 谭尚通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被冷风一吹,浑身打了个冷颤,忽然感觉四周似乎有些过于静谧了。 鸟叫虫鸣全都消失了,只听得见风吹树梢的簌簌声响。 他心里愈发慌乱,右手紧紧攥住了骨埙,加快速度走了几步后,猛地停在了原地。 他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不疾不徐,似乎是在这夜半深林里闲庭信步地赏月。 谭尚通咽了口口水,里衣已经被汗水濡透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跳愈发剧烈,终于忍不住僵硬地转身看去,正对上那双沉如深潭的眼睛,登时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第56章 来人也是一身玄衣,脸上扣着个纹路古朴的乌木面具,露出的下颌线干净利落,冷白的皮肤在月下显得格外肃然。 谭尚通死死看向那人腰间系着的一方鎏金赤玄文印,浑身不住颤抖了起来,舌头打结了般哆嗦道:“执……执印……” 晏深缓缓俯身,伸手钳制住了他的下颌,略一用力便让人难以并拢牙齿。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谭尚通,声音冷然:“吐出来。” 谭尚通眉心皱成了一团,极力想要挣脱桎梏,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一点儿劲。 从这人出现的那刻起,他就彻底丧失了反抗的余地。 “你女儿,在里面吧?”晏深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白*7.7.z.l虎神庙,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疑问的意味。 谭尚通瞬时瞪大了眼睛,舌头一顶,将藏在舌下的黑丸吐了出来。 晏深又垂眸看向他紧握的右手:“骨埙。” 谭尚通伸出右手,闭了下眼睛,摊开手心,露出其中的骨埙。 晏深松开手,捏起骨埙后随手丢给了跟在一边的小印主,然后直起身子往白虎神庙走去,声音是一贯的冷淡:“捆起来,带走。” “是。”两个玄衣小印从暗处走出来,不给谭尚通丝毫反应的余地,三两下就将人牢牢捆住了。 “执印……执印……”谭尚通望着晏深的背影,狼狈地在地上爬了两下,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我女儿她是无辜的,娇娇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求你放过她……” 晏深顺着爬满了青苔的石阶往上走,头也不回地说道:“通天阁从不滥杀无辜。” 谭尚通得了他这句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整个人瘫倒在了尘土里,任人将自己拖了下去。 这座白虎神庙年久失修,百年未有人前来供奉了,看起来却还算洁净,供桌和香案都被拭去了灰尘,大殿侧面还堆着一簇烧尽了的篝火,明显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晏深仰头看向那尊掉了一只耳朵的白虎像,就这么与早已失去灵性的雕像对视了几秒,然后扫了一眼神像后面的阴影,沉声道:“出来吧。” 暗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却仍旧没人肯冒头。 晏深懒得陪人耗下去,俯身捡起供台边散落的一枚石子,手腕猛地发力,将石子直直抛进了传来声响的暗处。 “哎哟。”殿内忽然传来一声痛呼,眼见藏不住的主仆俩这才从神像后面爬了出来。 先爬出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婢女,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因在庙里过了一段苦日子而显得灰头土脸,却难掩姝丽的容貌。 刚刚那枚石子正是打在了她的小腿上。 她一瘸一拐地伸手去扶自家小姐,随后迅速打量了大殿一眼,没看到谭尚通的身影,心下当即有了几分了然。 晏深静静站在一边,等二人都爬了出来,才抬眸看向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问道:“谭娇娇?” 小女孩儿浑身战栗了一下,害怕地往婢女身后缩:“你……你是谁?” 婢女看清了眼前这人身上佩着的印,跪倒在殿前,滚落了两滴泪:“求您放过我家小姐吧,她年纪尚小,对老爷做的事都一概不知。您行行好,放过她吧。” 晏深没理会婢女的哭诉,径直走到了谭娇娇身前,垂眸看着她,问道:“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被抓吗?” 谭娇娇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 “因为你父亲炼制活尸,传播疫病,企图将一城百姓都变成只听从他号令的活死人。”晏深很轻地挑了下眉,不疾不徐地问道,“你说,他该死吗?” 谭娇娇愣了一下,连哭都忘记了,叉着腰对他大喊道:“你骗人!爹爹才不是坏人!爹爹……爹爹给我买糖人,带我去看诗会,我生病了他还守了我一晚上,他……” 谭娇娇的脸蛋急得通红,声音却越来越小,最终又化作了破碎的哭腔。 爹爹对她很好,她能说出爹爹对她好的几百桩几千桩大事,却说不出一件足以证明爹爹是个好人的小事。 晏深就站在她身前,认真听她一件件细数,最终在女孩儿的哭声中转身吩咐道:“送她去百草园。” “爹爹……爹爹他不是故意当坏人的……”谭娇娇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扬着哭花了的一张脸,啜泣道,“我会劝爹爹当好人的……他不是故意的……” 晏深很轻地笑了一声,俯身平视着谭娇娇,低声问道:“那被他害死的人该由谁来偿命呢?” 谭娇娇瞪着大而静的一双眼睛,如雕像般僵在了原地,嘴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眼泪滚滚而落,任人牵着出了神庙。 一旁的婢女似乎是想追上谭娇娇,快步走了两步,结果脚一崴,冲着晏深便倒了下去。 晏深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及时往后退了一步,任由她整个摔在了冰冷的大殿上。 一个等得不耐烦的小印主“啧”了一声,一把将她扶了起来,催促道:“别墨迹了,快走。” 婢女掀起眼皮娇嗔般看了晏深一眼,却发现对方压根儿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不由得有些挫败。 扶着她的小印主早就发现了她的小心思,便在走出殿外后嗤笑了一声:“胆子不小啊,还想勾引我们执印。” 婢女杏目微瞪,转瞬间又软了下来,讪讪笑道:“奴家只是腿脚不便,我们这些凡俗中人,哪敢肖想仙人啊。” 第57章 小印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晏深放心不下林中的活尸,处理完这边后便想亲自过去查看情况,结果他刚出白虎神庙,一个专管消息往来的信字印小印主就捧着一个机关玄鸟走了过来,回禀道:“布大印主来信。” 晏深接过机关玄鸟,从中取出了通天阁专用的符纸,右手指尖凝聚真气,在纸上轻轻一抹,原本空白的符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行字。 信件内容很短,晏深却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狠狠砸在了他向来无波无澜的心湖上,转瞬便能激起滔天大浪。 “我们在去往岁寒城的鲲船上,念念说他找到了娘亲。” 小印主在旁边候了多时,忍不住撩起眼皮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向来冷淡持重的执印居然捏着符纸僵在了原地,连手臂都不住颤抖,心里震惊得无以复加,不禁唤了一声:“执印?” 晏深回过神来,捏着那张纸闭了下眼睛:“无事了,下去吧。” “是。”不明所以的小印主很快就消失在了深林暗处。 今夜月色很好,晏深抬起头,伸手摸了摸自己后颈处清透洁白的莲花印。 那些炽热的、渴望的、不死不休的情绪再度从心底翻腾出土,被他刻意忘怀的过往,一经提起,竟明晰得如同昨日。 已经……十年了。 浑浑噩噩的、没有她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十年了。 * 洛越打了个哈欠,准备在围栏处吹一吹风,结果她刚站定,一个女子就走了过来,来势汹汹,颇有兴师问罪之态。 “是你!”那人恶狠狠地瞪着她。 “是我。”洛越好笑地接了一句,偏头好整以暇地看向她,“怎么了?今天打算讹我不成?” 那女子本想说什么,看到了她的脸之后灵机一动,又把话咽了下去,深呼了一口气,细声细气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姐姐今天是来交朋友的,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洛越挑了下眉:“哦?您又怎么称呼?” “我叫翠珠。”女子笑吟吟道,“看妹妹也是个聪明人,还生得霞姿月貌,不如……” 洛越伸了个懒腰,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我今日还有事,改日有机会再聊。” “别啊,”翠珠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眼底藏着些狠意,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又不是修士,青春也就区区几载光阴,何不趁年轻多为自己赚一些养老的本钱呢?” “我不感兴趣。”洛越挣扎了一下,没想到这人手劲不小,直接在她手臂上攥出了一道醒目的红痕。 “松手。”洛越冷冷看着她。 翠珠被她的目光激出了气性,冷笑道:“怎么?搅黄了我一桩生意,就想这么走了?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要么答应我的提议,要么赔钱,我们同伴中可有修行中人,你一介弱质女流,还是早早屈从了吧,免得白白吃苦头!” 二人一番推搡,洛越被她推得一踉跄,直接顺势倒在了地上,痛呼了一声。 “住手!” 第31章 顺势碰瓷 ◎“不要告诉她”◎ 一个玉冠蓝衫的年轻修士走了过来,伸手将洛越从地上扶了起来,皱着眉头问道:“姑娘可伤到哪里了?” 气氛已经渲染至此,不得不碰瓷儿了。 洛越一手撑住了木栏杆,吃痛般“嘶”了一声,虚弱道:“好像扭到脚踝了。” 俨然将昨日翠珠诓人时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 “好不要脸!”翠珠第一次被倒打一耙,扭起秀眉,指着洛越的鼻子就嚷了起来,“我只是轻轻一推,手上根本没使劲儿,分明是你自己倒在地上的!” “哦?”洛越将手肘撑在栏杆上,支起下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有证据吗?” “你……”翠珠哪里吃过这种哑巴亏,撸起袖子就想冲上来,却被一把通体银白的剑鞘拦住了。 那年轻修士冷笑了一声:“在下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是你亲手推搡了这位姑娘,怎么,现在恼羞成怒还想打人不成?” 翠珠许是被那把剑唬住了,当即脚下发软地往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时已然换上了一副娇滴滴的口吻:“仙人这是哪里的话?奴家和这位姑娘不过是有一些口舌之争,无意之间推了姑娘一把,奴家并非有意,先给姑娘赔个不是。” 洛越笑了一下:“道歉就不必了,不过……” “我这脚踝是因你伤的,你赔我一些医药费,也是应当的吧?” “你!”翠珠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不要欺人太甚!” 洛越轻飘飘移开目光,挪动间又倒吸了一口冷气,看上去像是在强忍疼痛。 修士看不下去了,右手大拇指轻轻一弹,银剑出鞘三寸,剑光冷森森地映在翠珠侧脸上:“光天化日之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执意抵赖,在下便只能勉为其难送你走一趟通天阁了。” 翠珠哪见过这种阵仗,被那冷剑吓得花容失色,忙摆手道:“仙人莫怪,奴家赔钱给她便是了。” 疼得倒吸冷气的洛越不忘冲她伸出一只手:“一百钱就好,不必多给,” “你怎么不去……”翠珠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瞬时瞪大了眼睛,然后在剑光的威慑下将那个“抢”字咽了回去,掏出荷包拿出一锭百钱银,不情不愿地放到了洛越掌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妹妹可要好好去看一看大夫,可别留下什么残疾了,白瞎了这张令男人趋之若鹜的好脸蛋。” 第58章 洛越将那锭银子在掌心抛起又接住,闻言冲她盈盈一笑:“多谢好意,不过我也想奉劝您一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好自为之。” 翠珠冷哼了一声,对那修士勾起唇角,问道:“奴家现在可以走了吧?” 那人收起银剑,点了下头:“请便。” 洛越见人走了,转身对身边的修士道:“多谢。” 年轻修士脸色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微微侧身道:“姑娘日后还是多加小心为好,今日之事不过在下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洛越将银子放回玉牌,又数了三十钱出来,递给他。 “这是何意?”那人皱了皱眉。 分赃啊。 洛越又笑了一下,坦然道:“谢你今日肯花费时间陪我演这出戏,我七你三,没意见吧?” 那人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原本俊秀的脸顿时显得憨直了许多。 不等他再说什么,木板上突然传来了“哒哒哒”的声音。 洛越感觉一阵小旋风扑过来抱住了自己的腿,低头就看到了念念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娘亲,抱抱。” 洛越将手中的三十钱塞给旁边的人,俯身将小团子抱了起来,抵着他小巧的鼻子蹭了蹭,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了些:“下次别跑这么快,容易摔倒。” 念念眨了眨眼睛,煞有其事地说道:“念念跑得慢的话,娘亲就要被抢走了。” 话罢他还扭过头去,奶凶奶凶地瞪了蓝衫男子一眼。 那人握着三十钱,惊讶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小孩子,支吾了半天竟道:“你……你成亲了?” 洛越本不欲多解释,但是一想到这个孩子可能是晏深的,她就生怕别人误会些什么,便不咸不淡地说道:“没有,叫着玩儿的。” 念念用胖乎乎的手臂环住她的脖子,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小嘴:“娘亲……” 蓝衫男子虽是满心疑惑,却不便再多问什么,便道:“在下慕容椿,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洛越摸了摸念念的脑袋,冲人一点头:“我叫洛越,洛水的洛,翻越的越。” “没什么事的话,先告辞了。” 慕容椿目送着洛越走下楼梯,忽然感觉手里握着的三十钱格外滚烫,仿佛有一簇火苗从掌心“劈里啪啦”的直烧到了他心口。 “娘亲是不是不喜欢爹爹了?”念念乖巧地趴在洛越肩头,乌黑的眼珠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轻雾,连声音都带了点颤抖。 洛越有点头疼,扭头“吧唧”一口亲到了他脸蛋上,心中暗自叹息道:“你爹爹知道你自己跑出来上赶着让人当你娘亲吗?” 原本很好哄的小团子今天却有些不依不饶,红着脸小声嘟囔道:“念念把娘亲的喜欢分给爹爹一点好不好?以后娘亲喜欢念念一半多一点,喜欢爹爹一半少一点……” 洛越被他逗笑了,顺着他的逻辑问道:“为什么不是喜欢你爹爹一半多一点?” 念念小脸一皱,苦着脸妥协:“那好吧……” 洛越刚想再打趣他几句,就听见小家伙凑在她耳边,跟说悄悄话一样用气音小小声道:“念念知道的,爹爹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娘亲。” 三个“很喜欢”用的还是循序渐进、逐渐加重的语调。 周遭喧杂的声音很多,嬉笑打闹、吆五喝六,她却觉得自己一贯没什么情绪的心湖被这句孩子气的幼稚话狠狠搅乱了,一时只觉得天地寂静,唯有自己的心脏在加速跳动。 记忆里的晏深或哭或笑,都很安静,像一池沉默的潭水,再多的痛苦、再多的磨难,似乎都会被他安稳地压回潭水深处,表露出来的永远只是最外面那一层风吹无波的静水。 她很难想象,他有一天也会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 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免自己去想起这个人,因为整整十三年酝酿出的心疼总会在掺杂了那一晚后,变成彻头彻尾的愧疚和痛苦。 她不想逃避责任,却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事实。 “娘亲?”念念在她脖颈蹭了蹭。 洛越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在愣神间已经走到了天字号房的廊口。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今天有些累了,改日再带你玩。”她将小团子放到地上,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念念虽然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娘亲再见。” 洛越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回房间,这才转过身,却在抬脚离开的那一瞬听到了念念短促且惊喜的叫声,以及一声低沉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的“嗯”。 她犹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落下脚步,迅速离开了。 房中的小团子被捂住了嘴,只能眨巴了一下圆溜溜的眼睛。 晏深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放开了捂着念念的手,将他掐着腋下整个举了起来,笑道:“怎么没有长肉呢?” 念念气嘟嘟地鼓着嘴,质问道:“爹爹来了为什么不去找娘亲?念念好不容易才帮爹爹找到娘亲的!” 晏深没有回答,反而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口,单手将人抱进怀里,走到窗边推开了木窗。 “答应爹爹一件事好不好?”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团子,镌刻在眼尾的冷淡被一扫而空,漆黑的眼眸中只透出几分温柔和认真。 第59章 念念伸出小手捏了捏他的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要告诉她。” 不要告诉她我在这里,不要告诉她我偷偷把你养大,不要告诉她我有多么念念不忘。 晏深闭了下眼睛,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十年来朝思暮想,十年来辗转反侧,最终还是会在看见她的身影后落荒而逃。 他的想念和牵挂都见不得光,只能在不见天日的泥土中蜿蜒而下。 “爹爹不哭,念念不告诉娘亲。” * 洛越感觉自己愈发心慌意乱,那些被她刻意搁置的旧事一点一点翻腾出土,在沉寂许久的心田上冒出新芽。 她上辈子一直被调侃为“ddl圣体”,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想着得过且过,以为到最后总有办法解决。 可是这一次,她似乎再也不能将心中的忧虑视而不见。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猛地止住脚步,和一脸错愕的翠珠面面相觑。 “哦哟,”翠珠帕子一挥,散出几分浓郁的异香,冷笑道,“正想找你去呢,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洛越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竟走岔了路,跑到人字号房这边来了,当即转身就走。 翠珠哪能这么放过她,直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仗着自己力气大,硬生生将洛越拽进了自己房间,“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32章 月圆之夜 ◎“你们用这种办法害了多少人?”◎ 人字号房间远没有地字号房宽敞,加上翠珠东西放得很杂乱,各色衣服摆得到处都是,导致洛越被她拽进屋内后,一时竟觉得有些无法落脚。 屋里没有开窗,那股愈发浓重的异香熏得人脑仁疼。 洛越揉了揉自己被攥得发疼的手腕,皱眉道:“你又想怎样?” 翠珠用手帕擦了擦自己鬓边的香汗,红唇一勾,冷飕飕地看向她:“我想怎样?你三番两次坏我好事,我还没问你想怎样呢?” 洛越似乎脚下有些不稳,踉跄了一步后伸手扶住了木墙。 “今日我好言相劝,你偏不听,还设计陷害我。”翠珠绕着她走了半圈,说话的语调愈发柔媚,“既然妹妹敬酒不吃吃罚酒,姐姐也只好拿出点真本事了。” “王震,出来吧。今儿这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儿,便宜你了。” 翠珠话音刚落,屋子另一侧就转出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皮肤暗沉,眼神空洞,相貌虽然还算端正,却像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空架子。 “难得翠珠妹妹还想着哥哥。”王震看到洛越后眼神都发直了,快步走了过来,在翠珠腰上捏了一把,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促狭笑道,“改日哥哥好好疼疼你。” 翠珠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见洛越头脑发昏地倚靠在墙边,心里愈发得意,冲王震扬起小巧的下巴:“这可是我们日后的摇钱树,你注意着点,别折腾太过,坏了她的身子。” 王震在自己衣服上抹了抹手汗,目光简直无法从洛越身上离开:“放心吧,哥哥我可是最会怜香惜玉的,何况是这样的大美人儿,就是让我捧着含着我也愿意啊。” “瞧你那猴急样儿。”翠珠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男人的额心,掩面娇笑了几声,得意地看向虚弱至极的洛越,“行了,你们办事吧,我先走了。” 王震简直求之不得,见洛越面色酡红,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他赶忙伸手去扶,想要将温香软玉揽进怀里。 不等他碰到那双玉臂,一根通体翠绿的竹笛就直直抵在了他胸口,竟让他无法再前进一步。 “急什么?”洛越抬起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随后回身伸手一拉,将半只脚已经跨出房门的翠珠硬拽了回来,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你没中我的春日迷?”翠珠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可室内香气馥郁,一般人根本防不胜防,便又问道,“你竟也服了解药?” 洛越不置可否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手腕一旋,当胸一笛,直接让王震捂住心口后退两步,委顿在地,吐出了一口血水。 她单脚踩住王震的心口,拿竹笛又狠狠抽了他一棍,微微偏了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问道:“怎么样?我够怜香惜玉吗?” 王震已经被打蒙了,哪里还敢有异议,一边吐血一边点头:“够够够。” “听说有个穴位,只要轻轻一戳,就能让人断子绝孙。”洛越微微俯身,用竹笛从他咽喉往下轻轻地点,饶有兴味地问他,“你觉得在哪呢?” “饶命啊,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高人,但这都是翠珠那娘儿们的主意,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被她利用的!”王震每被她点一下,都胆战心惊地浑身一颤,连脸上的肌肉都情不自禁地痉挛了起来。 “哦?刚刚说要好好疼我的不是你吗?”洛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竹笛也停在了他腰窝处,要落不落地轻敲在他侧腰上,“怎么,不想认帐了?” 不等这人说什么,竹笛朝着腰窝猛地一戳,王震顿时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尖叫,然后竟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另一边的翠珠眼看事情不妙,早就想开门逃走,结果不知洛越在门上做了什么手脚,她两只手臂都发酸了,却还是没把门推开。 洛越缓步走到她身边,瞥了她一眼,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柔:“你们用这种办法害了多少人?” 第60章 翠珠两腿一软,瘫倒在门边,往前爬了两步,攥住洛越的衣角,两眸含泪地哭诉道:“仙子……是奴家猪油蒙了心,竟将主意打到了仙子身上,都是奴家的错,奴家该死……” 她伸出右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半边脸瞬间肿得老高。 洛越不为所动地看着她,还是问道:“你们用这种办法害了多少人?” 翠珠浑身颤栗得如同在海浪中颠簸的小船,哭哭啼啼地说道:“奴家这是第一次……奴家再也不敢了,仙子饶过奴家吧。” “第一次?”洛越好笑地看着她,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逼人和自己对视,“我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鲲船上的女子大多是富家女眷和修行中人,奴家胆子再大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她们头上啊……”翠珠咽了口口水,冷汗已经浸透了她轻薄的衣衫,“仙子明鉴啊,奴家先前真的没有……” 洛越见她还是嘴硬,也没什么耐心继续逼问了,直接从玉牌中取出一粒嫩黄色的药丸,塞了翠珠嘴里,掐着她下巴逼人咽了下去,这才收手拂了拂自己衣袖上的灰尘。 翠珠趴在地上,一手捂住胸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没用的,这药丸里是一只蛊虫,眼下已经彻底寄居在你身体里了。”洛越从旁边的桌子上拿出一面镜子,递给翠珠,“你可以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翠珠双手颤抖地接过镜子,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 “啪”的一声,那面镜子摔在了地上。 翠珠崩溃地大哭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做什么娇滴滴的姿态了。 因为她赖以谋生的脸上密密麻麻地长出了红色的小疹子,看起来恶心至极。 “我早就告诫过你——好自为之。”洛越从地上捡起那面铜镜,将其摆回了原位,“靠坑蒙拐骗赚钱,迟早会遭报应的。” 翠珠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地上“哐哐”对她磕头,哀求道:“奴家知错了,奴家知错了。奴家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仙子放过奴家……” 洛越伸手拦住了她,问道:“想要解药?” 翠珠忙点点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已经毁容的脸,只露出来一双哭肿了的眼睛。 “这蛊虫靠蚕食贪念、恶念为生,”洛越慢悠悠地说道,“你若日后只行善事,克制自己的贪欲,老老实实靠劳动致富,不出三五年,这蛊虫就自己饿死了。” “要是你行为不端,还如之前那般行事,它只会被你越养越大,直到你浑身上下都爬满红疹,瘙痒而死。” 翠珠从没听说过这么邪性的东西,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语带哭腔地问道:“仙子……仙子说的可是真的?” 洛越松开她,站直了身体,无所谓地缓步往门口走:“信不信由你。” “多谢仙子……多谢仙子……奴家日后一定老老实实当个好人。”事已至此,翠珠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打消了心里的疑虑,一边跪谢洛越的不杀之恩,一边思索自己未来的出路。 洛越不疾不徐地走回自己房间,在转身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才长长呼了口气。 那嫩黄的药丸压根儿不是什么蛊虫,是前日念念送给她的桂花糖,不过为了使翠珠脸上的红疹幻术能维持三五个月,包括先前反制那个油腻男,她还是动用了不少真气。 正巧今日便是月圆之夜。 啧,就非得卡在今天暗算她吗? 洛越反锁了房门,将对着外面走廊的窗户也关上了,这才坐在床上拿出了那瓶清心丸。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 她从瓷瓶中倒了一粒药丸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将药丸咽了下去。 玄珺跟她仔细解释过清心丸的药效,服下此药后,会在之后的几个时辰内丧失五感,钝化她的钻心之痛。 如果之前没有动用真气,这药只会在戒法的加持下让她陷入沉眠,如果动用了真气,这药则能略微缓解情根躁动带来的疼痛。 洛越蜷缩在床榻一角,右手紧紧按住心口,感觉自己的世界逐渐寂静了下来,无色无声无味无感,只有顺着血脉攀延的疼痛一点一点拨动她的神经,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梦中的花雨中,被带血的荆棘紧紧裹缠,不死不休。 晏深抱着剑站在窗前,仰头看了一眼天上明亮的圆月,心神却全系在了屋内之人身上。 他的剑名为肃寒,是通天阁历任执印代代相传的佩剑,通体冰寒,带着肃然的杀气。 但是此时,他哪怕抱着这柄剑,却还是觉得浑身燥热,体内仿佛有一把不管不顾要燃尽一切的烈火。 四下寂静,只有他站在她的窗外,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洛越攥住自己胸前的衣物,额上的汗珠滚滚而落,疼得发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终究是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痛呼。 窗户开了又闭,一股从夜幕中偷渡而来的清风悄然落到了她的床前。 晏深看到她强忍痛苦的脸,双手蓦然攥成了拳,小臂青筋暴起,伸手将人小心翼翼地整个抱进了自己怀里。 温和的真气被一点点输送进她体内,叫嚣的情根这才被安抚下来。 晏深捉住她紧攥着胸前衣物的右手,五指一点一点挤进她的指缝,终至十指相扣。 他垂眸看着她紧闭的眼睛,在她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分明是无比缠绵的姿势,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情.欲,只有显而易见的虔诚,如同捧着求之不得的、珍贵易碎的宝贝。 第61章 第33章 白玉发簪 ◎她怎么会爱他◎ “唔……”洛越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开来,原本惨白的脸色也慢慢恢复了红润,甚至依着身体的本能往晏深怀里又靠近了几分,脑袋抵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晏深整个人都僵住了,刚刚那股驱使他不管不顾拥她入怀的冲动慢慢消退,他的心跳却愈发剧烈。 不是因为夜色,也不是因为情丝。 仅仅是因为她。 他垂眸看向她侧颈处的那颗醒目的黑痣,俯下身动作很轻地嗅了嗅,像极了一只因离开良久而患得患失的家犬,却终究没敢像往昔那般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唯有后颈上的那个清透洁白的莲花印,在月下独自盛开,昭示着他们有过除师徒之外的牵绊。 他曾幻想过许多次他们的重逢,幻想过她或许会是冷漠的、厌恶的、失望的,又或许会懒得多看他一眼,却从来没想过她会像现在这样安然躺在他怀里,就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仿佛他们……可以相爱。 他忽然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怎么会爱他。 分明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趁虚而入。 在淤泥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又怎敢妄想月亮会奔他而来。 * 洛越醒来的时候,居然感觉通体舒畅,仿佛去除了多年难愈的沉疴,身体都轻盈了许多。 她在床上坐起身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服食了清心丸后,她因五感被封锁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在心口盘桓不去的疼痛却并未有丝毫减轻。 那一瞬,她甚至有一种清醒着被人剖心的惶恐感,只觉得笼罩着她的黑暗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她是其中被献祭的祭品。 然而无力的疼痛并没有维持很久,一股暖流缓缓驱散了周遭的严寒,让人仿佛置身于温泉之中,恍惚间,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谁紧紧抱在怀里,灼热的体温、蓬勃的心跳,带着冷然的侵略感,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 情丝作祟,她甚至分不清那是因为害怕,还是兴奋。 洛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鬼神差地又扯开自己衣襟看了一眼,发现什么痕迹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肯定是清心丸的副作用!窗户和门都关得好好的,屋里也没留下别人的气息,怎么会有人半夜三更进来抱她呢? 她晃了晃脑袋,刚想倒杯水缓缓神,门口就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敲得还非常有礼貌,只敲三下就停了下来。 洛越放下茶盏,拉开了房门,结果就看到了抱着一个大盒子的念念。 “娘亲!”念念抱得有些吃力,额上已经沁出了几滴汗水,见到她时还是咧开嘴笑了起来。 洛越赶紧接过盒子,拉着小团子进了屋,问道:“你一个人来的?怎么抱个这么大的盒子?路上摔倒了吗?” 念念摇了摇脑袋:“没有摔倒!念念走路很认真的!” 随后他嘟着小嘴支吾道:“是……是我一个人来的!是的!” 洛越将盒子放到桌子上,懒得拆穿他显而易见的谎言,猜测着是害羞的布十三不想进来见她,便将念念抱到自己膝上,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莞尔道:“宝贝好厉害啊,抱着这*7.7.z.l么沉的盒子还能走这么远的路。” 念念脸蛋红扑扑的,将脑袋埋进了她怀里,又小声叫了句:“娘亲。” 好乖好会撒娇啊。 洛越感觉自己完全被这小家伙拿捏了,低头拨了拨他脑袋上的两个扎得很精致的小髻,好奇地问道:“今天谁给你梳的头发啊?怎么和前几天不一样?” 念念抱住她的腰,半晌没说话。 “嗯?”洛越将他从怀里提溜出来,挑了下眉,“怎么啦?这也是秘密吗?” 念念鼓了下腮帮子,冲她眨了眨眼睛:“是布叔叔。” “前几天是十三叔叔梳的,他太笨啦,又好面子,不让念念说出去。” 洛越觉得这挺像布十三能做出来的事情,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捏了捏小团子脸上的两坨婴儿肥,点头道:“那你布叔叔还挺厉害的,今天梳的头发很好看。” 念念眨巴着黑亮的眼睛,伸手环住她的脖子,欣喜道:“娘亲也喜欢吗?嘿嘿,他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没想到布无痕这么一个行为粗犷的汉子还有如此细腻敏感的一面。 洛越摸了摸念念的脑瓜,看向桌子上的大盒子,问道:“盒子里是什么呀?” 念念闻言立刻扬起小脸,郑重其事地回答:“是念念拿来和娘亲分享的宝贝。” “哦?”洛越将他放到椅子上,学着他的语气问道,“是什么宝贝啊?” 念念伸手打开盒子,露出了里面的瓶瓶罐罐和各式珠宝。 “这个是雪梨糕,这个是玫瑰饼,这个是……” 小家伙如数家珍般向她介绍了盒子里的东西,其中除了糕点,还有不少珍奇药物和一些品质不凡的首饰。 洛越拿出一根温润的白玉簪,发现上面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这也是你收集来的?”她挑眉看向念念。 “是啊,这个是念念和花姐姐一起在听枫城买的,花姐姐说娘亲一定会喜欢的。”念念仰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小手攥住了衣袖,有些紧张地问道,“娘亲喜欢吗?” 第62章 “真的?” “娘亲不信念念吗?” 看着小团子又皱起了小脸,洛越连忙亲了亲他的额心,笑道:“怎么会呢?宝贝买的东西这么好看,谁都会喜欢的。” “不过……” 洛越叹了口气,心道:“可我毕竟不是你娘亲啊。” “你下次见到娘亲再送好不好?”洛越想了个委婉的托词,“这么多东西,我出门在外拿着不太方便。” 念念失落地垂下了眼睑,看到洛越手中握着的那根白玉簪,又扬起小脸,道:“那娘亲现在收下这根簪子好不好?它这么小,娘亲戴在头上就不占地方了。” 看念念一脸坚持,洛越也不好再推脱,将白玉莲花簪递给了小家伙:“那你替娘亲戴上好不好?” 念念欣喜地拍了拍小手,接过那根簪子,小心翼翼地将其簪到了洛越脑后的发髻上。 鲲船不日就要到达岁寒城的渡口了,念念到时候要北上去烟霞洞,洛越则要继续往西去碧潭,想到即将和娘亲分离,小团子就变得格外粘人,直到布无痕敲门来寻人才依依不舍地抱着那个大盒子离开了。 念念执意自己抱着盒子,二人拐过地字号房的连廊,他才连人带盒地扑进了晏深怀里。 布无痕识趣地自行退下了。 晏深一手稳稳抱起念念,一手拿着那个盒子,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一下。 “爹爹亲这里!”念念指着自己额心,小声解释道,“今天娘亲就是亲的这里。” 晏深笑着又亲了他一下,低声问道:“怎么样?顺利吗?” 念念嘿嘿笑道:“娘亲果然收下了那根簪子呢!爹爹把那朵花花雕得那么好看,娘亲一看就很喜欢!” “娘亲还夸爹爹给念念梳的头发很好看!” * 鲲船很快就抵达了岁寒城的渡口,洛越跟念念一行人道过别后就下了船,结果走出很远,回头一看,还能看到小团子扒在布十三肩头,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洛越心里也很不舍,但还是狠下心转过了身,刚加快速度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两个熟人。 一个是带着幕篱的翠珠,似乎是和那几个男人分道扬镳了,正拿着自己的行李往岁寒城里去。 另一个是慕容椿,就走在她前面,许是察觉到了有人看自己,便转过身看了一眼,正和她四目相对。 “是你啊,洛越姑娘。”慕容椿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放慢了脚步等她,待人走到自己身边才问道,“你这是往哪儿去?” “我去碧潭。”洛越冲着左边的岔路抬了下下巴,出于礼貌反问了一句,“你呢?” 慕容椿稍稍正色道:“在下要去虞城,正好和姑娘顺路。” “真巧。”洛越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有没有同行,洛越都很无所谓,主要慕容椿这人看起来有点傻,就差把“我对你很有好感”这几个字明晃晃写到自己脸上了,让她有点想笑。 慕容椿没发现自己的心绪暴露得这么快,见洛越不排斥和他一起上路,心里还觉得自己颇有机会,一路上嘘寒问暖,不厌其烦地大献殷勤。 “慕容公子。”洛越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我早就成亲了。” “啊?”慕容椿顿时僵在了原地,踟蹰道,“你……你不是说那是玩笑吗?” 洛越看着不远处旅店门口刚刚抽条的柳树,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轻声道:“其实……我和那人只是没有夫妻之名而已。” “我们早有了夫妻之实。” 慕容椿如遭雷劈般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沉默了良久,才握紧拳头愤愤道:“他岂能如此辜负你!” 洛越无语地扶额,抛下他快步进了旅店。 第34章 偶遇二喜 ◎“这位正是我……我娘子”◎ 旅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一两桌人坐在大厅里喝酒,说起话来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得气氛格外寥落。 洛越开好一间房后又问掌柜道:“附近有没有去往碧潭的车马?” 她没来过西疆,更不知道此地距离碧潭具体有多远,便想打听打听去租一辆马车,总比两条腿走得快。 掌柜一听她要去碧潭,原本就有些拧巴的眉头猛地一跳,抬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摇头道:“从这里去不了,姑娘要实在想去,可以去岁寒城坐鲲船到邺城,再从邺城绕路到碧潭。” 洛越当初从离水城上船的时候,曾经大致看过西疆的地图,知道从岁寒城到邺城,再到碧潭,相当于绕了一个大圈子,便有些稀奇地问道:“从虞城走,不是更近些吗?” 掌柜叹了口气,随手拨了拨木桌上的算盘,嘴唇抿出一条苦涩的弧线:“虞城现在可过不去咯。” “慕容家带人封锁了来往虞城的路,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再这么下去,我这家店也开不了多久了。” “虞城发生什么事了吗?”洛越想起原著里的确提到了西疆慕容家作死,但是该文作者非常偷懒地一笔带过了,导致她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听说是有时疫。”掌柜冲着不远处的那两桌人抬了抬下巴,“这些人都是家里有人去虞城后没回来的,天天往我这跑,想打探消息,结果等了一个月,别说人了,怕是虞城的老鼠都没有能出来的。” 洛越冲掌柜的点了点头,然后也点了一壶酒和几碟小菜,坐在了那几人旁边的一桌。 第63章 慕容椿似乎是在门口遇到了熟人,寒暄了一会儿后便匆匆走进旅店。 由于店内客人不多,他很轻易就找到了洛越的身影,三两步就走到了她身边,将腰间的一块品色不凡的玉佩放到了她身前的桌子上。 洛越挑了下眉,放下筷子看向他:“这是什么意思?” “家中有急事,我不得不先行赶回去。这块玉佩是我随身之物,在西疆也算有些用处,姑娘将来若是有麻烦,随时可以拿着玉佩来宛城找我。”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慕容椿说完后冲她微微一点头,转身就匆匆离开了,似乎真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洛越半垂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眼桌上的玉佩,还是将其收了起来。 “我最近老是做梦,梦见我媳妇儿哭着要我给她报仇。”旁边桌的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男子仰头喝了一盅酒,颓然道,“她该不会……该不会真有什么不测了吧?” “老刘,别疑心了。嫂子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只是慕容家要搜查什么人,这才不让人进出,一天天的可别自己吓自己。” “这都一个月了,不让进也不让出,哪里见过这么霸道的做法!也就敢熬熬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但凡虞城附近有个山上门派,你看他们敢这么肆无忌惮吗?” “我的老哥哥,你可少说几句吧!慕容家的口舌,那哪是咱们这些山野村夫能嚼的?” “哼,我儿子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说两句怎么了?他们慕容家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想儿子不成?要是铭晟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把老骨头干脆也随着去了算了!” …… 洛越坐在一旁静静地听这几人抱怨,待几人发够了牢骚又愁眉苦脸回家去了,她才起身结帐,上楼去了自己订下的客房。 伸手推开窗户,她看着窗前嫩绿的柳条,陷入了沉思。 如果只是普通的时疫,慕容家完全没必要将虞城围成铁桶,连运送物资的人马都不肯放进去,他们这么做,似乎是要将城里的人活活耗死,不像隔离,倒像是围城。 通天阁……知道这边的情况吗? 按理说通天阁管的主要是修行中人,人世间大大小小的繁琐杂事早就被四大家族分割包揽,慕容家对虞城又这么严防死守,生怕透露出一丁点儿真实消息,估计就是想掩人耳目,通天阁的手再长,似乎也不能无缘无故地伸到这里来。 如果念念真是晏深的儿子,那布无痕和布十三很可能就是通天阁的人,他们下了鲲船后直接北上去烟霞洞了,压根儿没往虞城这边看,这么说来,通天阁或许真是无心来管虞城这一摊子事。 洛越一手撑着窗台,往外探出了小半个身子,任带着寒气的早春微风缓缓拂过自己脸颊。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决定原路返回。 笑话,通天阁管不了的事,她当然也管不了,作为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上门寻仇的无人权女配,她没必要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舒坦地过几天消停日子不容易。 何况时疫已经足够令人闻风丧胆了,被慕容家封锁起来的秘密,必然更加骇人听闻。 正当她做好决定,打算早走早安心时,一声微弱的呼救从旁边的林子里飘了出来。 旅店里没什么人,唯有后院养着的几只鸡高亢地叫了几声。 洛越探出脑袋往林子里看了一眼,只远远看到有个人影在树丛里穿梭,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单手撑着窗台翻身从二楼跃了下去,快步往林子里走去。 * “姑奶奶,我求求你了,别再缠着我了好不好?”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的青年男子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哀求,脚下的鞋早跑掉了一只,他也顾不得去捡,导致现在左脚掌被尖锐的石子扎破了口,速度就慢了下来。 不等他话音落下,一只粉毛狐狸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正落在他面前。 男子吓得一激灵,当即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自己的宝贝药篓,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狐狸尾巴一甩,转眼间就幻化成了一个妙龄少女,眼角微微上挑,看起来颇为妩媚动人。 “二喜哥哥。”少女在他面前俯身,歪了歪脑袋,“我很丑吗?” “不丑不丑,你最美了,你是天底下最最美的女子!”邓二喜一手抱着药篓,一手支在地上,上身后仰,努力和眼前这只美貌的狐狸精拉开了一点距离。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呀?”少女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笑意盈盈道,“和我回去成亲不好吗?只要成了亲,我们整个青岩山的草药就都是你的了。” 邓二喜面如死灰地叹了口气,嗓子沙哑得连呼救都做不到了,只能好声好气地对她说:“我那日不知道青岩山是你们的洞府,多有冒昧,实在对不住。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一定赔给你,或者你把我打一顿、骂一顿也成,姑娘你长得这么如花似玉,何必非要捉我回去成亲呢?这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因为路过青岩山的男子里,只有你是童子之身啊!”少女手上一用力,“斯拉”一声就将他的外衫撕烂了,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通红的脸,“何况,你长得这般俊秀,虽然修为低了些,但和我成亲后,我便用妖丹养着你,让你长生不老,岂不美哉?” 邓二喜羞愤地把药篓紧紧抱在胸前,郁结道:“我又不喜欢你,何必这般苦苦相逼!” 第64章 “那又有何妨?”少女伸手摘掉了他头上的一片落叶,动作称得上是柔情蜜意,“姐姐们说了,只要你跟我回去,在洞窟里待上几天,你自然而然就会爱上我了。” “到时候我也在青岩山给你种一片林子,就叫‘念夫林’,我们也做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快活鸳鸯好不好?” 邓二喜咬牙切齿地回答:“不好!” 话罢,他抓起药篓里的断肠草就往嘴里塞,颇有一番贞洁烈男的风姿。 少女哪能让他如愿,抓住他的右手就将人整个压倒在了地上,强硬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森然地露出一口瓷白的牙齿:“松手!” 邓二喜誓死不屈:“不!” “二喜?”略带犹疑的女声打断了地上二人的争夺。 粉毛狐狸回头一看就皱了眉,也没心思和二喜多做纠缠了,一掌拍飞他手中的断肠草,撑着他的胸口站了起来,冲着面前的素衫女子一抬下巴,神色倨傲地问道:“你是谁?” 洛越走近了几步,看了一眼狼狈至极的邓二喜,对着面前的少女莞尔一笑:“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姑娘为什么要压在我夫君身上?” 粉毛狐狸如遭雷劈,愣了半晌才指着她的鼻子大叫:“你撒谎!他分明是个童子之身,怎么会是你夫君?” “当然是因为你啊。”洛越倚在身旁的树干上,“若无姑娘一直缠着我夫君,我们早就该洞房花烛了。” 她朝着邓二喜眨了眨眼睛。 邓二喜原本在此地看到洛越,还颇为惊讶,甚至有些无地自容的羞愧,见对方有心帮自己解围,便从地上爬起来,拢了拢被扯坏了的衣衫,红着脸说道:“没错,这位正是我……我娘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个大嘴巴子就扇到了他脸上。 “你这个该死的负心汉!有了娘子还敢来招惹老娘!看我今天不活活打死你!” 第35章 药学旧事 ◎“我必须得去”◎ 洛越被这响亮的一巴掌吓得浑身一激灵,忙上前拦住那狐狸幻化成的少女,恳切道:“姑娘,手下留情啊。” “这样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男子留着作甚!”少女愤愤不平地看着她,转而一把攥住洛越的手腕,“你跟我回青岩山,我再找个清白男子给当你夫君好了。” “啊?”洛越彻底被她整不会了,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邓二喜一手捂着自己被扇肿了的脸,一手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问道:“朝秦暮楚、三心二意?我……我吗?” 少女冷哼一声,剜了他一眼:“少装蒜!你们男人就是喜欢欲擒故纵!你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小心思吗?嘴上说着不要,心里估计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吧。” 邓二喜被气笑了:“你摸着良心问问,这路上我有回应过你吗?分明是你穷追不舍,非要捉我回去成亲,现在倒打一耙,好话赖话全让你说了呗。” 少女秀眉一拧,还要动手,被洛越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姑娘你就放过他吧。”洛越努力压了压往上翘的嘴角,目光真挚地看着她,“我们山野中人,成一门亲事不容易,你把他打残或者打死了,我该怎么办?” 少女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干脆从腰间的灵囊中取出一块滚圆的青石,递给她:“我是青岩山沅纷,你拿着这个,日后我若给你找到了更好的夫婿,便带着他上门找你。” 随后,她轻飘飘地觑了二喜一眼,“啧”了一声:“到时候你有了好夫婿,便能把这个坏男人给扫地出门了。” 邓二喜已经放弃争辩了,闻言只冷冷地别过了头。 “谢谢你啊。”洛越哭笑不得地接过那枚青石,将其塞进了玉牌里。 沅纷忽然凑到她脖颈间嗅了嗅。 “怎……怎么了?”洛越这下真怀疑自己脖颈是不是有点特殊,怎么一个两个都爱往她侧颈埋。 “没事,你很香,我很喜欢。”沅纷微微眯起眼睛,然后不无遗憾地说,“就是选男人的眼光不太好。” “好了,我走了。”少女意犹未尽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便化出了原身,后脚一蹬窜进了郁郁葱葱的树丛里,只留下了一串清脆的声音,“等着我啊,我一定很快就带个好夫婿给你!” 洛越感觉自己最近的桃花运有些过于旺盛了,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上前扶起邓二喜,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都是些皮外伤。”邓二喜摇了摇脑袋,问道,“仙子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闭关结束,出来散散心,没想到正巧遇到你。”洛越低头看了看他血流不止的左脚,“嘶”了一声,皱眉道,“你这……还能走吗?要不我背你先去附近旅店处理一下?” 邓二喜还没说什么,忽然感觉附近有一股阴飕飕的冷风,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回头一看却也没见着人影,便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用,但还是推脱道:“没事没事,仙子扶着我便好,我单用这只脚也能走过去。” 洛越也不勉强,就这么扶着人,看他以金鸡独立的姿势一步一步跟着她跳回了旅店。 邓二喜是个三境医修,还随身携带了治疗外伤的药物,在旅店内休整一番后,身上的外伤便全好了,脸上的红肿也消了下去,这才露出几分洛越记忆中的模样。 “那个……晏深呢?”叙了会儿旧后,二喜挠了挠脑袋,忍不住问了一句。 第65章 他年少时对于莲花仙存有几分不敢表明的爱慕情意,所以对于追逐着洛越的目光总有些敏感,那日他们师徒二人深夜求医,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晏深的心思,当时还狠狠惆怅了一番,觉得这小子颇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结果后来这二人全都在一夕之间杳无踪迹了,让他疑惑了好久,一度以为他们结成道侣云游四方去了。 洛越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他十年前出师后便离开洞天了,后来就没有音信了。” 邓二喜先是诧异地扬了扬眉,随后哦了一声,识趣地没再多问,岔开话题道:“仙子可听说过最近虞城所发生的事情?” “听过一点。”洛越坐在桌前单手支起下巴,看了一眼还在算账的掌柜,“似乎是虞城爆发了时疫,慕容家封锁了来往道路,不许人出入。” “时疫?”邓二喜摸着下巴寻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恐怕不尽然。” “哦?那你觉得其间有什么内幕?”洛越原本就对虞城的事有几分好奇,虽然决定不前去掺和,但还是想弄明白其背后的真相。 邓二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仙子可知道药王谷?” 洛越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邓二喜叹息道:“药学一脉断了太久了,现在的确没什么人记得药王谷了。” “师父说,三百年前,药学在修行人中也是个显学,药王谷与天机山、天策山、碧潭几个当世大门派齐名,也曾煊赫一时,以悬壶济世、救助苍生为己任,每逢人间有灾病,药王谷必出手相助,药修因此受人敬重。” “结果,药王谷后来出了个走歪门邪道的弟子,名为谭林。他天资卓绝,却对药王谷的门训嗤之以鼻,一心想通过药物操纵他人,甚至……那炼制活尸的毒法子便是他研究出来的。当年祖师废了他的修为后将他逐出药王谷,结果他竟躲在西疆,用凡人大肆试药,改进自己的活尸毒种,当事情暴露时,他已经在西疆掀起了一场大乱。据说当时通天阁和药王谷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将这场灾难平息下来,许多药修殒命于此,随后没过几年,药王谷便……不在了。药学一脉也因此事被修行中人所唾弃,传世的药学经典也愈发少了,导致有意传承祖师衣钵的人总是因缺乏道法机缘而开不了窍,我能走上修行之路,也是多亏了仙子当年赠送的那管玉竹笔。” 邓二喜说到这里,立刻起身郑重地冲她行了一礼。 洛越没有推辞,冲他颔首还了一礼,继续问道:“药王谷败落的根源,怕是和四大家族有关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主事的高境药修陨落在那场浩劫里,留在药王谷的弟子和药学典籍不啻于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之上。 邓二喜苦笑道:“他们打着延续药学香火的名头,接走留下来的药学弟子,将典籍瓜分殆尽,当时通天阁自己也是元气大伤,各个门派又互相掣肘,谁也不能轻举妄动,便只能便宜了这四大家族。” 洛越将前因后果一串联,脑子中白光一闪,道:“所以……你怀疑慕容家带走的典籍中便有谭林留下来的关于炼制活尸的部分?” “不是怀疑,是肯定。”邓二喜握紧了拳头,“自从师父去世后,我便在各地游历,发现当今世上关于炼制活尸的典籍,大多都源自西疆,虽然与当年谭林试验的禁术有所差异,但是本质上还是相同的,而且……我在宛城看到了慕容家与活尸禁术相关的直接证据,没想到刚上报给通天阁,就出了虞城这件事。” 听说他告知了通天阁,洛越这才放了心。 毕竟,男主的大腿,该抱的时候还是要抱的,单凭自己,说不定过去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我原本打算在岁寒城和通天阁的人接头,结果……”邓二喜脸颊又红了起来,羞愧道,“在路过青岩山的时候,我不知因何招惹了那只粉毛狐狸,她便一路厮缠我至此,眼下已经错过了约定见面的日子,估计他们也不会等我了。” “你不会打算自己去虞城吧?”洛越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 邓二喜抿了抿唇:“我既然自诩为药王谷传人,哪有放任疫病蔓延而自己袖手旁观的道理?何况……这活尸禁术,本就是因药王谷而起,我不能置之不理。” 看着他固执的神色,洛越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问道:“好吧,你打算怎么绕过慕容家进入虞城?” “听说他们在虞城周遭密密匝匝布置了不少法阵,以你眼下的三境修为,怕是刚沾了法阵的边就会被困住。唔,说不定你还能见到几位百年前的同门前辈,可以近距离和他们探讨活尸是怎么炼成的。” 邓二喜窘迫地挠了挠头,显然也被这个难题困住了,支吾道:“这……我……” “真的非去不可吗?”洛越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邓二喜还是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红着脸道:“我要是这次不去,估计这辈子都睡不好觉了。何况尸毒的解药,须得一点一点试出来,那毒种经过百年的变化,用典籍上的药方怕是没什么作用了。” 罢了,他看向木桌上略显油腻的边角,声音不大却显得异常坚定,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我必须得去。” “行。”洛越站起身,冲着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走吧,邓大夫,我送你过去。” 第66章 “啊?”邓二喜愕然起身,抱着自己的药篓就跟了上去,迟疑道,“仙子,你不必随我冒险的,此去……” “没事。”洛越心想反正我也没几天好活了,嘴上却道,“我顺路。” 第36章 虞城真相 ◎情契是助益双修的捷径◎ 二人连夜上了路,特意避开了车马常走的大道,从荒山野岭上绕了过去,终于在可以远远看见虞城的地方进入了慕容家设下的法阵。 有通天阁坐镇人间,四大家族中有修行天资的子弟大多入了洞府,未经通天阁允许,不能擅自返回,因此纵使慕容家家大业大,明面上也没有几个高境的修士坐镇宛城。 所以眼下这个包围了整个虞城的阵法,是由几十个四境修士联手设下的,高境的修行中人只要不是明着前去挑衅,完全可以在阵法中隐匿自身的行踪。 洛越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带邓二喜穿过法阵耗不了多少真气,便想从窍穴中摘下一朵本命莲,使他能够借助自己的真气暂时拔高修为。 结果她略一探察,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多了两株完全长开了的本命莲,甚至还有一株含苞待放的小莲。 这意味着她在不知不觉中就修到了九境巅峰,破十境也指日可待。 但是她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再也没修行过哪怕一个时辰。 玄珺曾说情契是助益双修的捷径,所以说……她现在增长的修为是沾了晏深的光? “仙子?怎么了?”邓二喜见她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出声询问。 “没事。”洛越回过神来,摘掉一株本命莲递给他,嘱咐道,“等会儿一定要紧紧跟在我身后。” 邓二喜接过莲花,认真点了点头。 洛越屏息凝神,在迈步进入法阵的那一刻起就将自己的气息全然隐匿了起来,闭上眼睛凭借着神识探明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仙子,前面有墙。”邓二喜亦步亦趋地跟在洛越身后,见她径直往墙上走,便“哎”了一声,出言提醒。 洛越自行封闭了五感,听不到他说话,继续往前走,竟直直地从墙上穿了过去。 邓二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连忙跟上去,这才发现眼前的高墙不过是阵法用来迷惑他们的幻觉。 又走了几步,看到前面长着一排大树,邓二喜以为这也是幻觉,洛越却脚步一顿,从旁边绕了过去。 他不信邪地伸出手,摸到了沟壑分明的树皮。 这个阵法并不高明,只是在前行的道路上布了不少幻术,一旦入阵者被幻术所欺骗,将假的当成真的,或者将真的当成假的,则会将自己的气息和方位暴露给布阵者,当即被坐镇于阵中的修士联手擒获。 有了那晚服下清心丸的经历,洛越现在对于五感尽失的处境没有过多恐慌,只专心致志地往虞城走,心里默数着自己走了多少步,终于在数到一万三千二百零九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邓二喜迈出阵法后,连忙将本命莲还给她,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说:“总算是到了,没想到慕容家竟在城外布了个这么大的法阵,看来真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人出入。” 虽然五境以上的修士可以通过隐匿行踪进入法阵,但是西疆洞天较少,碧潭和烟霞洞又是出了名的不问世事,路过的修行中人也大都懒得淌这趟混水,远远便避开了。这么看来,慕容家的图谋似乎很容易就能达成。 只要围城一个月,等城里的人死完了,他们再进去收拾残局,到时候虞城还是虞城,西疆还是西疆,至于死了的那些个普通百姓,又有谁会在乎呢?便说他们是死于时疫,又有谁敢冒着得罪慕容家的风险探听其后的真相呢? 洛越抬头看了看紧闭着的虞城城门,在高墙下逡巡了一会儿,放弃了徒手攀岩的想法,对二喜道:“你自己提气能上去吗?” 邓二喜仰头打量了一下高达六丈的墙壁,咽了口口水,手脚发虚道:“我……我试试?” 洛越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两步,伸出一只手臂,做出一副“你先请”的动作。 二喜自从开了灵窍起,就没怎么正经修行过,一直奔走在悬壶济世的路上,成日里不是抓药,就是采药、熬药,对于锻体一事非常懈怠,这次实在是赶鸭子上架。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运行体内的真气,然后一咬牙,猛地提气攀上笔直的城墙。 他脚下生风,提着一股气,脸都憋得通红,却还是在城墙中间泄了气。 没等他自己跌落下去,一只手及时拎住了他的后领,三两下就带人翻上了城墙。 洛越心疼地将周身四散的真气收了回去,心里暗暗发誓,下次不到危急关头绝不动用真气。 随后,她看向邓二喜,“啧”了一声,真心实意地替他担忧:“邓大夫,你这武德不太充沛啊,以后遇到医闹可怎么办?” “医闹?”邓二喜也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洛越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走,一边解释道:“难道你行医这么多年,没碰到过胡搅蛮缠且冲动易怒的病人家属吗?” “嗷,这个意思啊。”二喜回想了一下,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虽然我修为不怎么样,但我跑得快啊。” “仙子你别不信,就咱白河堤槐花巷那条长街,我现在三两下就能跑完,那些想找事儿的压根连我的影儿都看不……” 第67章 二喜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站在城墙旁的台阶上,愣在了原地。 天已经大亮了,城内的情景完全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尸体、血液、残肢、废墟。 像极了灾难电影里的末日景象。 洛越率先回过神,走近城墙下的那具尸*7.7.z.l体,将其翻过身后定眼一看,发现其两眼翻白,皮肤呈现出一种很不正常的乌青,嘴角还往外流着黏绿的涎水。 除此之外,他左臂上还有一个骇人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野兽留下的牙印。 他两只手沾满了灰尘,似乎是在临死前还想往城外爬,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 邓二喜蹲下身,仔细检查了尸体左臂上的伤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被活尸咬了一口后,毒血流窜进全身经脉,因此身亡。” 洛越看向不远处的残肢,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忽然捂住胸口想要呕吐,却在俯下身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胸腔似乎被一团棉絮塞满了,很难受,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仙子!”二喜脸色也是惨白,忙去扶她,“没事吧?” 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缓缓直起身体,声音很轻地问道:“这里的活尸……” “是会吃人的,对吧?” 其实不需要别人回答,城里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肢体和血液足以说明事实。 而这个死在城墙下的男人,很可能是被咬了一口后便逃开了,凭借着求生的意识跑到这里,死在了城门前。 “此处的活尸和许多典籍上记载的大不相同。”邓二喜嘴唇颤抖地解释道,“曾经咬过晏深的那只活尸其实更偏向活死人,保有自身意志,体内携带的毒素有限,只有体质异于常人。” “而这里的活尸,很可能是当年谭林研制出的毒种,泯灭人性,除了听从命令外,只知道撕咬和破坏。他们獠牙上的毒素将够活人同化成活尸,但是由于活人未经淬炼,身体难以承受毒素的侵蚀,往往在被咬后几个时辰内便会身亡,体魄强健的则能多熬一段时间。当然,活人一旦被活尸缠上,甚至很难活到毒发身亡的时候,大都……会被当场撕碎。” 洛越长呼了一口气,扶住身旁的城墙,推测道:“慕容家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无端摧毁一座城,很可能是他们在虞城试验出的活尸失控了。” “所以他们自己也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只能封锁虞城,任城内的人自生自灭。” 她皱了下眉,问道:“毒种活尸能存活多久?” 邓二喜犹疑了一下,回答道:“师父传给我的典籍上并无明确记载,但是和普通活尸一样,毒种也需每隔一段时间就用药浴佐以阵法淬炼体质。城中的毒种显然被慕容家放弃了,若无外在手段加持,很可能熬不过一个月。” 洛越回身看了一眼城外的青山,想到慕容家布置的法阵似乎以干扰五感为主,而活尸早已丧失了理智,哪里有五感可言?可见他们似乎确信城内的活尸走不出虞城。 “活人被咬后的确很难走出虞城……那毒种呢?难道毒种也被什么东西困在了虞城吗?”洛越低头思索了一番,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邓二喜抓了抓自己本就乱成一团的头发,从随身的方寸之物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典籍,翻看了一会儿,才一拍脑门,道:“毒种虽然丧失了理智,但是他们对于自己生前待着的地方具有很强的依赖感,若无外在引导,他们会一直徘徊在自己之前住着的地方。” 所以,最先遭毒手的,就是他们的家人和邻里。 “书上有没有讲,活尸惧怕什么?”洛越感觉自己头皮有些发麻,心里对于慕容家的厌恶又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哦,这个我早就知道了。”邓二喜将典籍塞回去,抬头对她说道,“无论是毒种还是一般活尸,乃至于被活尸咬了的活人,都畏光畏火,所以他们一般不在白天出来活动。” 第37章 城内相遇 ◎当然是逃命啊!◎ 太阳才刚刚升起,斜照的朝阳给虞城染上了几分鲜亮的颜色。 洛越揉了揉脑袋,来回踱步中思索了片刻,最终看向邓二喜:“留在城中过夜太危险了。眼下我们只能趁白天的时间先在城里探查一番,找一找幸存的活人。若一无所获,晚上就只能先撤出虞城。” 二喜点了点头,先从眼下的这具尸身开始检查,一一记下了他的伤口情况和发病后的身体体征。 洛越则走到靠近门口的一家店铺前,绕过石阶下横陈的几具尸体,耳朵贴近木门,凝神去听里面的动静。 屋内并未如她设想的那般鸦雀无声,反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人趴在地上缓缓挪动。 难道这家铺子里还有幸存者? 洛越本想敲门试试看,结果手伸了一半便停在了空中,终究没叩响门环,反而提气跃上了店铺的房顶,拆下了一片瓦,透过碗口大的缝隙往里看去。 这里似乎是个卖衣料的铺子,眼下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各色布料被随意堆积在屋内,桌椅倾倒,放着当摆设的花瓶瓷器也被通通打碎了,有不少地方还沾染着粘稠恶臭的乌青色液体。 一个人将自己埋在了厚厚的几层布料下,拖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往阴冷的墙角挪动,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串血迹,看起来异常惊骇。 洛越手指颤抖地将瓦片盖了回去。 第68章 联想到活尸畏光畏火的习性,不难猜出,屋中这个人很可能已经被活尸咬了,正挣扎在精神泯灭和身体崩溃的边界上。 她纵身从屋顶上跃了下去,顺着街道继续往里走,停在了第二家铺子外。 这家铺子倒是没传来什么声音,从屋顶往屋内看,只能看到几个横在阴影中的身体,不知是死人还是被咬了的活尸。 邓二喜将倒在街巷口的尸体逐一探查了一遍,得出了结论:“外面这些都是死透了的尸体,还未油尽灯枯的活尸大概都在天亮前逃进屋子里躲着了。” “被咬了的人能救得回来吗?”洛越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的尸体,脸色有些发白。 邓二喜道:“如果毒血还没有扩散到全身的经脉,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像这样的……”他指了指地上的几具皮肤乌青的尸体,“有了明显的活尸化体征,那就没有办法了。眼下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将尸体火化处理,以免有城中的老鼠什么的,咬了尸体后发起狂,再去咬活人,这样也会将毒素传播出去。” 洛越叹了口气:“的确。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虞城这么大,我们一没坊市地图,二不熟悉街巷道路,在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幸存者。何况活着的人定然戒备心很重,也不见得会相信我们。” “我在出发之前按照典籍配了几方药,不知还有没有效用。如果要彻底化解此次尸疫,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毒种。”邓二喜坐在一家店铺前的石阶上,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然。 洛越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余光扫了一眼街道上的一具又一具尸体,说道:“眼下光靠我们两个人,不管是找毒种,还是找活人,都是天方夜谭。你觉得通天阁的人进城了吗?” 邓二喜四下张望了一眼,凭借他目前的修为,很难在察觉到城中的灵气波动。 但他还是说道:“既然当初他们愿意派人和我接头,那就必然会插手此事。虞城目前的状况,虽然已经没什么挽回的余地了,但是通天阁既然以维护平衡和公道为己任,想必不会置之不理、任慕容家逍遥法外。” 洛越从玉牌中取出一个火折子递给他:“既然如此,我们得想办法联系上通天阁的人。” 邓二喜接过火折子,疑惑地皱了下眉头。 “正好把城里的尸体给火化了。”洛越往后退了两步,仰头看了看周遭的地形和街市分布,指着不远处的空地道,“就在那儿吧,把尸体搬运过去,然后在城内捡点木柴,将他们一起火化掉,既能处理尸体,还能让通天阁的人通过滚滚升起的烟注意到我们。” 处理尸体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且活尸化了的尸体比寻常的活人要更重一些,拖尸体的过程中还要注意着不沾染他们身上的血液和绿色的粘液,二人没过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 邓二喜体内的真气不太充沛,用术法帮着搬运了几次后就觉得经脉有些枯竭了,便只能和洛越一起亲身上阵,将尸体一具一具地拉到那片空地上。 “仙子,你修为那么高,怎么不用术法啊?”二喜精疲力竭地坐在一旁,不解地问了一句。 洛越用手背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咬牙将那具尸体拖了过去,语气平淡的解释道:“我闭关后出了些问题,只能尽量少运行真气。” 涉及到修行之事,便是各人的忌讳了,二喜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站起身来又拖了一具尸体过去,小腿软得几乎要站不住。 两人都不精于锻体,所以一天下来效率非常低下,只能将半条街的尸体勉强堆到了一处。 洛越见二喜走路都打摆子,便让他坐下歇着了,还从玉牌中取出了几盒念念先前给她装的点心,让他就着水先垫垫肚子,自己则从坍塌的屋舍废墟里捡了不少木头,一点点堆积在了那片空地上,最后把火折子扔上去,却没能将木柴点燃。 “什么情况?”恢复了些许体力的二喜勉强站起来,将木头往中间又拢了拢,却还是没能点燃。 “阴煞之气太重了。”洛越从玉牌中摸出一张符箓,刚将其靠近尸体旁的木柴,符箓便被煞气化作的黑焰燃烧殆尽了。 她无奈地又拿出一张金纸符箓来,在指尖注入真气,然后手腕猛地一甩,“啪”的一声就将符箓贴到了木柴上,金纸中蓦然升腾出一股炽烈的阳火,转瞬便把木柴点燃了。 火堆中时不时传出“哔剥”的声响,浓烟在城中升腾起来,显得格外扎眼。 “仙子,城外慕容家的人应该也能看到这烟吧?”二喜后知后觉地问道。 洛越拍了拍手指上的灰:“自然。” “不过他们就算看到了也不会管,城中混乱不堪,失火其实是难免的事,他们或许还会为火灾加速了死人的进程而开心呢。” “天应该快黑了吧?”洛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天上乌云密布,太阳早在上午便被遮蔽了,所以二人不太能通过太阳的方位判断时间。 二喜拍拍屁股站起来:“时候应该是不早了。我们是先出城,还是在这里再等等?” 这片空地处于好几条路的交汇处,大约算是个中心地带,若是在这里等到天黑,他们很可能会陷入到活尸的包围圈中。 “先走吧。”洛越眼皮猛地一跳,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一把抓起二喜的胳膊就往城门口走。 结果没走几步,原本街道两侧紧紧关闭着的几扇门几乎是在同时被推开了。 第69章 几个脸色乌青,口流涎水的活尸齐刷刷走出了房门,瞪着一双翻白的死人眼望向了二人。 “仙……仙子……”二喜欲哭无泪地小声道,“这不是还没天黑吗?” 洛越打了个冷颤:“我也不知道,可能,温度降下来了吧。” 他们后面焚烧着尸体的火焰也逐渐熄灭了,黑夜的阴影一寸一寸地笼罩了整个虞城。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二喜感觉自己手脚有些发软,虽然那些活尸还只是僵硬的站在那里,但是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被撕咬的疼痛。 “这不是废话吗?”洛越怜悯地扭头看他,仿佛是觉得他脑子不太好使,然后手上蕴气,猛地一使劲儿,将人一把抛上了屋顶,随后自己也足尖一点跃上了屋脊。 当然是逃命啊! 越来越多的房屋打开了门,一个又一个活尸僵硬地从屋子里走出来,随着黑夜的降临,他们越走越快,身手愈发矫健,如同在短时间内完成了复健。 邓二喜刚刚在屋顶上扭到了脚踝,眼下一瘸一拐的跑不快,后面的几具活尸竟人梯一般将同伴托举到了屋顶上,前仆后继地追逐着活人的气息,吓得他脸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了。 洛越看得心里着急,喊了一声“得罪了”,然后便拎起他的衣领脚下生风般沿着这一排房屋的屋顶往城门飞奔而去。 后面的活尸速度越来越快,洛越为了节省真气,只能根据他们的速度来为彼此保持一个较为安全的身距,不得不瞻前顾后,结果到了某户人家的屋顶上竟一脚把劣质的瓦片踩碎了,连着带塌了整个屋顶。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便从屋顶上掉了下去。 预想中的坠落并未发生,她落进了一个带着点松木清香的怀抱里。 乌云散去了些许,只露出半个残缺的月亮,散发出些许清亮的光辉。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花纹繁复的乌木面具,以及线条干净利落的下巴。 第38章 他的亡妻 ◎“亡妻?”◎ “哎哟。”邓二喜重重摔进了屋子里,好在此地被设下了一个小型玄阳法阵,虎视眈眈跟了他们一路的活尸被阳火拦在了屋外,他除了屁股有些疼,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玄衣人单手揽着洛越的腰身,将她稳稳放到了阵法中心,然后打了个响指,几个同样装束的玄衣人便从阵法四角走了出来。 “带他们回去。”他冲狼狈的二人抬了抬下巴,转身便又消失在了浓重的夜幕中,从头到尾未再多看他们一眼。 几人颔首领命,对二人出示了自己腰间的小印,其中一个药字小印解释道:“夜里活尸凶性大发,待在这里非常危险,我们只能先带二位撤回安全的地方。” 洛越不知为何自己心脏跳得这么剧烈,下意识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含糊地点了点头:“有劳。” 二喜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尾椎骨传来阵阵刺痛,疼得他呲牙咧嘴,小声嘟囔道:“怎么救个人还搞区别对待?” 刚刚那人但凡拉他一把,他都不至于结结实实摔个屁股墩儿。 通天阁的人办事效率很高,几人一路结阵护送他们回到了城西一角的院落中,分了两间房让他们自行休整。 城西角周遭的这一片院落都被打通连成了一片,几个巨大的玄阳拒煞法阵将其严密保护了起来,站在院子中仔细聆听,竟还能听出几分闹市的喧嚣。 看来虞城中的幸存者几乎都被通天阁接到这里来了。 洛越左右打量了几眼,终于忍不住对旁边的玄衣人问道:“刚刚那个,也是你们通天阁的吗?” “哪个?”这个腰间挂着书字印的玄衣人愣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刚刚救我们那个。”洛越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审视意味,但是慌乱的心绪半晌都未平息下来,搅得她坐立难安,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 “哦——”那人唇角一勾,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你说我们执印啊。” 洛越强行忽视了他欠揍的嘴脸,很想继续问问执印是不是下一任阁主,但是考虑到自己目前在他们眼中还是个形迹可疑的外人,不方便问这么敏感的话题,便噤了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没事,我都理解。”男人将自己脸上的乌木面具扣得更紧了些,“前些日子也有个绝色美人天天跟人打听我们执印,据说难缠得很。” “你嘛……”他微微偏了头,仔细打量了洛越一眼,点头道,“的确更漂亮些。” 洛越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对于这种颇具审视色彩的打量有些不快,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语气平淡地接话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那人笑了一声:“看来还是我说得不够直白。” “我的意思是,姑娘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虽然我们执印看起来哪里都好,很有招蜂引蝶的资本。不过嘛,他心里早有人了,这些年来完全不近女色,似乎是想替他亡妻守一辈子的节,你这么漂亮,就别想不开往这棵枯木上撞了。” “亡妻?”洛越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眉问道,“他妻子……去世了?” 不对啊,女主这么早就死了?主角金身不破定律就这么破了?这不科学吧? 玄衣男人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只道:“大家都是这么传的,不过我看大概率是真的,执印这种人,做出这种事儿也不稀奇。” 第70章 “好了,你快休息吧,我也要去轮值了。” 洛越目送着这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在原地足足愣了半炷香的功夫,这才转身推开了房门,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不是,这本书难道不是先强取豪夺火葬场,然后再双向奔赴救赎文吗?怎么画风突变成亡妻回忆录了? 既然女主死了,那她是不是不用被摘走本命莲了? 不过他估计也不会放过她。 没了女主在身边,说不定更疯。 唉,可怜的念念,这么小就没了娘。 她脚步虚浮地坐到了桌子旁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感觉之前还能勉强摸到门路的剧情突然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月下那张隐在乌木面具下的脸忽然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她脑海里。 分明看不真切,分明只接触了一瞬。 她却心跳如擂鼓。 “是你吗?”洛越伸出食指在茶盏中蘸了一点茶水,下意识在木桌上写下了半个晏字,然后骤然惊醒,用手掌将水淋淋的痕迹抹除。 在她心中,通天阁已经和晏深彻底绑定了,所以但凡在这里遇到个与他有几分相像的人,都能引出她三分猜测。但如果那真的是他,又怎么会那么平静地救下她? 思来想去,还是没把事情捋明白。 她吹灭了床前的灯烛,干脆上床睡觉去了,在意识逐渐沉下去的时候,她终于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觉得男主混得有些惨。 童年悲惨、所遇非人这些苦情buff暂且按下不表,好不容易找到个知心的真爱,还没来得及厮守,居然就沦落成了丧偶带娃的小寡夫。 恍惚之间,她似乎又看见了那双含着泪的眼睛。 唉,怎么就这么可怜呢? * 慕容家在虞城外布下的法阵需要耗费大量的真气,且日月不休,几天下来便有许多个修士熬不住了,又考虑到虞城中人在夜间根本不敢出来活动,且外面的人进去也是送死,他们便调整了轮值,在夜间降低了法阵的效力,以减轻对真气的损耗。 通天阁此次前来虞城的玄衣人修为都在五境以上,对物资没有什么需求,但城中被救助的活人还得吃喝,如果就这么耗下去,迟早坐吃山空。 所以晏深打算将幸存者分成几批,趁夜间将其送出城去,这样既能保障活人的安全,又不至于惊动慕容家。 不过哪怕法阵效力再低,也不至于发现不了活人入阵,于是每次送人出城都需要他亲自带队,释放自身真气隐蔽凡人,领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到法阵之外,效率虽不高,却胜在稳妥。 留在城中的玄衣人则分为两队,一队留在城西护卫法阵,一队游走在城中寻找毒种,顺便超度一下滞留在城中的亡灵。 等晏深从城外赶回来的时候,书源正好轮值归来,二人打了个照面。 “人呢?”晏深淡淡扫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 “什么人?”书源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试探性问道,“昨晚你让带回来的那两个?” 晏深波澜无惊地看着他,一副懒得跟你废话的模样。 “安排到最靠南的那个院落了。”书源冲南边指了指,不以为意地小声嘟囔道,“慕容家把虞城围得跟铁桶一样,也不知道这俩人进来干什么。” “邓二喜是药王谷传人。”晏深听到了他的抱怨,眉头一皱,开口解释了一句,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南院去了,一向闲散的步伐竟有几分匆匆的意味。 书源“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身旁书字小印的肩膀,问道:“执印刚刚那眼神什么意思?我竟从中品出了几分不耐和嫌恶,这是我的错觉吗?” 小印非常实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觉得也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啊?”书源一急,扯着嗓门儿就喊,“我又没惹他。” 小印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没准儿印主你惹了更不该惹的人。” * 由于戒法的限制,洛越如今的体质不比普通人好多少,昨日那通追逐战又消耗了她不少真气,使她睡得格外沉,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通天阁的玄衣人们主要在阵法的阵眼上轮值,所以小院里没什么人,只有隔壁邓二喜的呼噜声震天彻地。 晏深在门口止住了脚步,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昨日是他们第一次在两个人都完全清醒的情况下重逢,她腰间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指尖,哪怕只有仓促且短暂的一瞬。 他伸手抚上了自己脸上冰冷厚重的乌木面具,犹疑良久,终究没有将其摘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进去,像一个别扭又潮湿的影子。 洛越的睡姿其实很不好,抱着被子侧躺着,一只手垂在床榻边缘,系有红绳的脚也露了出来。 晏深垂眸看了她一眼,感觉面具下的脸颊被捂得发烫,十年积淀出的游刃有余在此时寸寸破碎,竟让他有些无措。 此时不是月圆之夜,更不是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她不需要他在身边。 他应该像从前那样,讲究分寸地远离她,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而不是走进来,一再挑战自己在她面前聊胜于无的自制力。 女子的睡颜很素净,正如山巅池中的出水芙蓉。 他缓缓俯下身,像被蛊惑了一般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猛地直起身子,在清晨洒下的第一缕阳光中转身离开。 第71章 “晏深。” 她在睡梦中眉头紧皱,叫了他的名字。 第39章 枯梦如刀 ◎“怎么最后偏偏是你管不住自己,先动了心呢?”◎ “滴答,滴答。”从墙壁缝隙里挤出来的水珠接连坠落,在寂静的黑暗里回响起清晰的水声。 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拂过发干的嘴唇,带来些微妙的痒意。 洛越眉心皱了皱,好不容易才掀起重逾千斤的眼皮,入眼的却也只有一片无边的黑暗。 她头脑发懵地愣了一会儿,被冷风一吹,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上都扣着冰冷的锁链,腰间的铁环将她紧紧箍在了身后的铁架上。 她被人锁起来了? 洛越舔了舔干得有些起皮的嘴唇,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这里的黑暗浓重至极,哪怕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却还是看不请周遭的景象,只能勉强看出自己身上似乎没穿多少衣服,大片白皙的皮肤裸.露着,被风一吹,就会情不自禁地打颤。 什么情况? 她不是在虞城里吗?难道在睡梦里被人绑到了这里? 没等她想明白,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忽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步履稳健,不疾不徐,仿佛是在自家花园里闲庭信步地赏月。 一步,两步。 路上的一颗碎石子被他一脚踢开,撞在墙壁上,发出“铛”的一声响。 来人最终停在了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洛越缓缓抬起头,勉强分辨出眼前人似乎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捏着一个状似面具的东西,食指微曲,轻轻敲在乌木上,和角落传来的水声遥遥相和。 他的脸隐没在黑暗里,让人看不真切,更无从窥探他的神态。 洛越却莫名觉得,他似乎在笑。 嘲弄、玩味、好奇、不屑,这些被黑暗遮挡的情绪,自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如不断吹来的冷风般环绕在她周遭。 “晏深。”她的喉咙干涩疼痛,如同被生生塞进了带着火星的木炭,嘴唇张合了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声音很小,沙哑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对面那人却笑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半步,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指尖顺着她胸前的白皙往上划,直至触碰到她脆弱的脖颈。 “师父。”他用中指摩挲着她的喉骨,仿佛在品鉴一件品色上佳的瓷器,然后在女子的战栗中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窒息感压过了身体各处零碎的疼痛。 洛越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吓出尖叫,只是被迫扬起脸,看向了他不甚分明的脸。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松了劲,却没放开手,反而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她现在这张狼狈至极的脸,语调带着几分嘲讽般的上扬,“怎么见到弟子后,还想着自荐枕席呢?” “你一开始不是想玩我吗?怎么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我没有。洛越的嘴唇轻微翕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在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却被这点轻微弧度牵扯得落了下来。 男子嗤笑了一声,偏了偏头,似乎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 “真像啊。”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脸左右转动了一下,终于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感慨,“哭起来的时候尤其像。” “还真是差点儿让我……错失挚爱。” “你说,同一个池子里养出来的并蒂莲,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呢?”男人意兴阑珊地收回手,甚至用帕子仔细擦了擦触碰过她的那几根手指,语气冰冷地陈述道,“我当初偏偏先遇到了你。” 洛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脏会这么痛,曾经残存的侥幸似乎都在这句话中被碾成了齑粉。 你看,命运殊途同归,哪怕已经很努力去改变剧情了,到头来,他还是这么恨她。 已经发生的事实不容人再去辩驳,在既定的命运前,她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闭上了眼睛,肩膀瑟缩地颤抖着。 什么都是冷的,寒风、铁链、人心,唯有眼角的泪滚烫得几乎要灼烧她的灵魂。 “你哭什么?”他陡然凑近,压低了的声音在黑暗里透出几分暧昧的沙哑,“当年我分明已经放过你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偏安一隅,不来招惹我,念在稀薄的师徒情分上,我可以既往不咎。” “可惜你偏偏自己送上门了。” “怎么?”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侧脸上,“还想和我上床?” 无尽的羞耻和绝望是一个令人弥足深陷的泥潭,洛越像个被风干了的行尸走肉般垂下了头,耗尽力气才将那句话说出口。 “你杀了我吧。” 男人笑了几声,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翩然的睫毛:“我怎么舍得就这么杀了你呢?” “你难道忘了,当初是如何对我的吗?” 他“啧”了一声,唇角还带着点讽刺的笑意:“师父,怎么最后偏偏是你管不住自己,先动了心呢?” * 晏深脸色惨白地僵在原地,看着女子眼角的泪珠滚滚而下,那句如同泣血的“你杀了我吧”,像极了一柄钝刀,一下一下砍在他的心上。 她哭得这样伤心。 仿佛在梦中遇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事情。 她梦到他了。 残酷的事实让他久久没有缓过神,垂着的两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再也不敢走近一步。 第72章 他是如此卑劣。 那让他忍不住回味、眷恋的夜晚,对她来说,只是一场恶心的、可怕的变故。 他的僭越给她带来的只有伤害,他又怎么有脸贪图她的温度、祈求她的原谅。 朝阳斜照,洒下一室光亮。 他紧紧抿着唇,挣扎良久,还是转身离开了,一如来时那般无声无息,像一团畏惧光亮的阴影。 * 洛越醒来后,感觉自己手脚冰凉,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盯着床帏看了良久,再三肯定那只是一场虚假的梦境,心口却不住地抽痛,仿佛潜意识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那不仅仅是梦,更是她未来的宿命。 梦中极度绝望和羞耻的场景几乎让人溺毙在情绪的漩涡里,她却在醒来后察觉到了心中难以排遣的遗憾。 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梦中的男人对她极尽羞辱,歪曲事实,然而,她在想起晏深这个名字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却总是那双微微泛起了涟漪的黑眸。 他变成了一个令她全然陌生的人,他还是变成了原著小说里的男主。 他不再是会赖在她怀里撒娇的小白虎了。 洛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抹掉了眼角的湿意,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早就该认清的事实。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不是早就明白了吗?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到现在才肯死心? 门口突然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恢复了元气的二喜在外面问道:“仙子,你醒了吗?” 洛越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声音闷闷地应了一声:“马上来。” “没事,有人送早饭来了。没想到这破地方还有包子和粥,嚯,居然是香菇猪肉馅儿的。” 洛越根本没心情听他在外面絮叨了什么,草草整理了一番后就推门走了出去,发现院子里还站着两个玄衣人,腰间都配着大印。 其中一个似乎就是昨晚劝她早点死心的那个书字印印主。 书源早上在晏深那儿吃了个冷脸,心里还没转过弯儿来,见到双眼微肿的洛越,不由得愣了一下。 “久等了。”洛越直接无视了两人,对坐在桌前的二喜点了点头。 二喜已经喝了半碗粥,神清气爽地给她也盛了一碗:“这粥做得真不错,和我们白河堤槐花巷那家粥铺里的味道几乎一样,真让人怀念啊。” 洛越勉强笑了笑,却没什么胃口吃饭,只捧着瓷碗静静坐着。 “你该不会是,昨日听了我那番话,伤心欲绝得哭了一晚吧?”书源又打量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洛越没搭他的腔,反而对另一位腰间挂着药字印的玄衣人问道:“二*7.7.z.l位还有什么事吗?” 药宁温吞一笑,好声好气道:“我们是来找二位商讨毒种一事的,多有叨扰,还请二位客人不要见怪。” 邓二喜将碗一放,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们贸然进城,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是我们该先向你们道谢才是。” 洛越回过神来,收敛了自己身上四散的冷气,对二人莞尔一笑:“是啊,还没来得及多谢你们的收留款待,快请坐吧。” 药宁和书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靠着邓二喜坐下了。 “我觉得吧,有些事,长痛不如短痛。”书源突然说了一句,然后拍了拍身边啃着包子的邓二喜,干巴巴地笑道,“你说是吧?” “啊?”邓二喜正忙着吃饭,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便嚼着包子含糊地回了一句。 懒得跟这人多辩驳,洛越扭头看向药宁:“不知眼下我们能做什么?” 药宁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红泥小药罐,闻言抬起头,说道:“城中的幸存者正在逐渐往外转移,尸疫的扩散得到了控制,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虞城的毒种,早日试出解药,城中尚未完全尸化的活人就还有得救。” 洛越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毒种和一般活尸有什么显著不同吗?” “外表上其实差距不大,毒种的獠牙更长,突出了嘴唇,皮肤也更加乌青僵硬,从行为上看的话,毒种因为体质异于常人,并未完全丧失理智,在某些时间会短暂地恢复清醒。” 洛越忽然想起了什么,挑了下眉:“我听二喜说活尸惧怕光热,那一般活尸在白日里会怎样?躲起来吗?” 药宁下意识地用右手轻旋着药罐的盖子,沉思了片刻才道:“白日里……据我观察,一般活尸会躲进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四肢僵硬得几乎不能动,乍看上去和正常尸体并无二致。” 洛越眉心一跳,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似乎知道毒种在哪了。” 【作者有话说】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摘自《了凡四训·立命之学》 第40章 月下醉酒 ◎他垂眸吻了上去◎ 街头,衣料铺子。 王庚躲在几层厚重的布料下,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脑子里有根弦一直被人狠狠拨弄着,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他手里抓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我好像病了,我要带囡囡和玉珠离开虞城。” 赫然是他自己的笔迹。 纸张上还沾着几滴泛绿的血液。 “囡囡……”王庚看着纸上的名字,忽然发狂了一般往角落的阴影处爬了几步,将膝盖处的伤口又蹭出了血液,他却似乎毫无知觉,只絮絮自语道,“囡囡跟爹爹走,爹带着你和娘亲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他们都是坏人!” 第73章 “不,不!”他身上顶着的几块厚重的布牢牢拽住,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女儿还等着我回家呢!求求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求求你……” 他抱紧自己的双臂,将自己完全蜷缩在角落里,语无伦次地重复道:“不要抓我,我不进去,我不要进去,不要害我了,求求你,我不进去……” “囡囡,玉珠,你们在哪?”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快出来呀,他们要追过来了,我带你们走。” “我带你们走……” 脑袋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王庚抱住头,尖叫了一声,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了许多人的身影,他却倏忽落下了泪。 “对不起……爹爹没给你买到糖葫芦……” 一张细密的金网兜头罩下,将王庚整个困在了其中。 通天阁的玄衣人们从阴影中走出,把金网下的几层布料猛地撕开,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可怖脸庞。 “他竟真是毒种!”书源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再看向洛越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欣赏。 王庚骤然暴露在白日里,恐慌更甚,不住地撕扯着金网:“别抓我!别抓我!” 他不要再回去泡那个让人生不如死的药浴。 四个小印猛地一扯手中的金坠子,将金网紧紧收束了起来。 “别靠他太近,就这样押着他回去。”姗姗来迟的药宁忙提醒了一句。 小印们颔首称是,拽着人就往门口走。 活尸的力气虽大,却也难以和这么多修为不浅的修士抗衡,王庚的情绪愈发狂躁,一边不遗余力地撕扯着金网,一边被强行拖着往前走,在路过店铺的后门时,他猛地一顿,极度的惶恐和畏惧让他整张脸都痉挛了起来。 “不——”他力气暴涨,不顾一切地往后退,竟生生将这件品质不凡的金网给撕出了个裂口。 洛越心道不妙,刚想出手制住他,一个黑影便从天而降,当头一掌便拍在了活尸额前,往他眉心上盖下了一个闪烁着金光的“玄”字。 王庚当即不动了,只有一双翻白的眼珠在极力挣扎,看上去颇为荒诞可怖。 晏深拿出一根捆仙索将他密密匝匝捆了三圈,然后将绳子另一头扔给一旁的书源,转身便往门口去,声音低沉冷然:“带走。” 从头到尾,他都目不斜视,似乎除了这具活尸毒种,任何人都不能让他为之停留。 书源握着绳索颔首:“是。” 洛越收回了蕴在掌心的真气,在书源带王庚离开后,走到刚刚令他畏惧得发狂的地方,拉开了那扇后门。 “什么味道啊?”邓二喜原本正和药宁一起往外走,闻到这股浓重的尸臭,忍不住回头往这边看来,嫌弃地捂住了鼻子。 洛越也皱了下眉头,扫视了一番,竟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大一小两具被啃得支离破碎的尸骨。 王庚手里那张纸上写得很清楚,他想要带妻女离开。 他们最终谁也没能离开。 所以,是亲手杀死了家人的这个事实,刺激得他当场发了狂。 洛越叹了口气,胸腔里仿佛被灌了水,沉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 毒种被抓到了,邓二喜便搬去了药宁的院子,成日里和佩着药字印的那帮人一起研究解药,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洛越一个人住在最南边的院落里,原本便没什么人气的地方在二喜离开后更显得寂寥了。 她时常失眠,要么是梦到那个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男人,要么是想起那暗室里腐烂的两具尸骨,低沉的情绪仿佛化身为了梦魇,要将她一点一点吞噬干净。 入夜后,院子里没有点灯,趁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勉强能映出院中人的身影。 洛越枯坐在石桌前,单手支着下巴,久久没有动。 毒种抓到了,二喜送到了。 她似乎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了。 但是她又能走到哪去呢? 他总归是要去找她的。 与其仓皇不可终日地四下逃命,倒不如就这么留下,等他处理完虞城中的事,或许就该来向她寻仇了。 她也的确是有点……懒得活了。 上辈子、这辈子都在莫名其妙地奔波忙碌,到头来一事无成,反而弄砸了不少事情,实在是让人觉得没什么意思。 院中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洛越循声望去,正对上书源那双带着点探究意味的眼睛,顿时感觉更加扫兴了,起身就要回屋。 “仙子且慢!”书源见她要闭门谢客,赶紧快走了几步到她面前,将手中拎着的酒坛往石桌上一搁,说明来意,“我是来向仙子赔不是的。” “那日……那日是我不知死活地乱说话,平白伤了仙子的心,实在对不住,还请仙子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了。” 洛越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 这人先入为主地给她扣了一顶痴心的帽子,然后又自作多情地揣度她因此伤心,实在是戏多得可以。 她甚至懒得跟他辩驳解释。 “行了,”洛越冲院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咸不淡地送客,“酒留下,人可以走了。” 书源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她这是不与自己计较的意思,脚下抹油般就出门去了,嘴上还不忘提醒了一句:“这可是我珍藏许久的竹叶青,后劲很足,仙子可别贪杯啊。” 第74章 洛越不以为然地重新坐下,曲起手指随意地在酒坛上敲了敲。 她没怎么喝过酒。 一是觉得喝酒伤身,二是不喜欢自己醉酒后不可控的样子。 但是现在如果不借助一点儿外力,她似乎整晚都只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只喝一点,应该没什么事吧? 她拿出一个茶盏,启坛倒了一杯出来,然后凑上去闻了闻,只觉得这味道颇为清雅醇香,和啤酒什么的相差很远。 应该度数不高。 她深吸了一口气,捧着茶盏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甜润柔和,微苦回甘。 洛越咂了一下嘴唇,觉得这酒还挺温和,便放心地喝完了一整杯,随后又从玉牌里摸出自己那个保温葫,用酒将其灌满,独自一人坐在月下喝了许久,将那些积压在她心头的忧虑和失落短暂地一扫而空。 怎么活着这么累啊。 真想就这么睡过去,什么也不管了。 她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昏沉地趴在了石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晚风吹起她素色的衣衫,带来几分夜的寒凉。 晏深见她半晌没动静,终于忍不住从阴影中走出来,踌躇着推了推她凉丝丝的胳膊。 洛越没动。 “……仙子?”他试探性小声叫了一句。 洛越还是没动。 晏深在给她盖衣服还是抱她回房之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俯身将她拦腰抱起,轻手轻脚地将人送回了房间。 洛越喝酒有点上脸,两颊处晕开了一点酡红,垂下的睫毛浓密卷翘,在月光下像两只振翅的蝶。 晏深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将人放到床榻上后便想转身离开,结果还没直起身子,她的双臂便环住了他的脖子,睁开了眼睛。 屋里没点灯,只有窗前洒下了一小片霜似的月光,冲缓了这猝不及防的对视给人带来的心悸。 洛越微微歪了歪脑袋,就这么看着他,不松手,也不说话。 晏深脸上还戴着那面乌木面具,这竟成了此时唯一让他不至于当场落荒而逃的遮羞布。 他保持着半俯着身体的姿势,垂眸看向她清亮的眼睛,哑声道:“你喝醉了。” 洛越还是没有说话,手臂上的力气似乎用完了,一点一点从他身上滑落,最后攥住了一片衣摆,大而静的眼睛微微阖上,又透出几分乖巧的沉静。 晏深感觉自己一向平稳的气息彻底紊乱了,眼睛不可控地看向那只白皙的手,低声问道:“抓着我干什么?” 醉鬼自然无从回答他,只是下意识将手里的东西往回扯了扯,像极了依依不舍的挽留。 晏深紧紧抿住唇,挣扎良久,还是忍不住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微薄的自制力,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无数次赌咒发誓般下定决心远离,只要她略微勾一勾手指,只要给了他一点渺茫的希望,他便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甘愿在这场漫长的折磨中献祭自己。 她醉了。 所以安静地任他抱着。 晏深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她睡梦中的眉眼,缓缓向她贴近,终究在距离她樱唇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洛越似乎是被他灼热的气息烫得有些痒,抿了抿唇,倏忽偏了下头,正好碰上了他柔软的嘴唇。 晏深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蜻蜓点水般的一碰中砰然碎裂。 他仰头扯下了自己冰冷的面具,垂眸吻了上去。 第41章 阴霾散去 ◎“别来无恙”◎ 窗户没有关,时不时有夜晚的冷风登堂入室。 帷幕之中的温度却仿佛在逐渐升高。 醉酒后的洛越被亲得呼吸不畅,无意识地推了推他坚实的胸膛,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声。 晏深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闭了下眼睛,喉结滚动,终于放过了她柔软的嘴唇。 “对不起。”他极力调整着自己躁动的气息,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动作缓慢地将人放回床榻上,有些懊恼地攥紧了手中的乌木面具。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什么,不敢靠近又不愿远离,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实则一有机会就趁虚而入,在她毫无意识的时候放纵自己内心的欲念。 卑劣、无耻又下贱。 明明知道这是条没有尽头的歧路,明明知道这样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明明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喜欢上他。 他也不想回头。 每次从她身边离开,几乎要耗尽他所有的毅力。 那些和她有关的情绪,无论是欢欣还是绝望,哪怕落到身上会化作血淋淋的伤痕,竟都让他甘之如饴。 * 洛越醒来后觉得脑子有些昏沉,走到院子里看到那个粗糙的保温葫,才想起来自己昨晚似乎是喝了酒,但具体是怎么走回房间的,她却没什么印象。 虽然酒醒后整个人有点飘飘然,但是好歹让她睡了个好觉,没再梦到那些令人压抑痛苦的人,反而觉得有一股暖流游走在自己周身,驱散了夜中的寒凉。 所以她也没多思索昨晚的事情,将还装着一半竹叶青的保温葫收回玉牌里,出门找到了在附近阵眼处轮值的书源,主动提议要帮忙一起处理城中尸体、搜集尚未完全尸化的活人。 书源对她心怀愧疚,二话不说就叫来一个书字小印,让她随着在城中轮值的小队一起行动。 第75章 洛越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主动找活干的一天。 她以往的生活准则是“能躺则躺,能拖就拖”,唯有遇到一些实在看不过眼的事,才会主动掺和一手。如今则是因为在小院里躺得有些心慌了,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晏深就会上门找她算账,那点一直潜伏在心中的愧疚和羞耻搅得人坐立不安。反倒不如出门找点事情干,当身体累到精疲力竭的时候,精神上却能逐渐平静了下来。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加班猝死这种憋屈的死法她都体验过,还有什么忍不了的。 虞城不小,她跟着通天阁的人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巷子,后来几乎对死相凄惨的尸体直接免疫了,干活间隙还能蹲在正在火化的尸体旁啃个糕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她每天晚上回到小院前,都预先设想——会不会在推开院门的一瞬间就看到那个在她梦中出现过的身影,但是假设总是成空,她竟不知道自己内心的酸胀究竟源于庆幸还是煎熬。 只有一些很偶然的瞬间,她总感觉似乎有人在看自己,但是四下看去,却没发现任何人影。 通天阁的人都很沉默,不知道是性格如此,还是规矩使然,让她时常感觉自己是在跟一群假人共事,相比之下,最爱多话的居然是腰间佩着书字大印的书源。 洛越漫不经心地思索着通天阁的古怪,随手推开了一扇木门,结果还没等她走进去查看,一个迅疾的黑影便蓦然向她扑来。 她悚然一惊,刚调动真气准备出手,那个黑影便被人一把抓在了手里。 “别抓我儿!”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从内院冲了出来,双目通红,“别抓他,他还好好的,他只是……只是生病了……” 晏深单手掐着那具活尸的脖颈,不为所动地垂眸看着幼童略微翻白的眼睛。 洛越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幼童,发现他的手指和脸颊有些泛青,显然已经出现了活尸化的特征。 但是旁边这个妇人看上去还很正常。 所以说,这个孩子应该是最近才被咬的。 这片宅子处于虞城最东端,不知为何与其他的屋宅隔得很远,独自坐落在小桥的另一边,而活尸的活动范围主要在虞城中心和城西北,轻易不往这边游荡。这对母子也因此能在城中坚持到现在。 “求求您,别杀他。”妇人跪在晏深脚下,抓住他的衣角哀求,“我会好好看着他的,决不会把他放出去咬人的,求求您,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了,我不能没有他,求求您,行行好吧。” 幼童扑腾着小胳膊小腿,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他手中挣扎下去。 晏深没有说话,戴着乌木面具的脸显得冷酷异常,不知从哪摸出一粒极小的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幼童嘴里。 洛越不禁往前走了一步,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不!不要!”妇人也以为他喂的是毒药,忙爬起来去夺自己儿子,没想到晏深竟轻易松了手。 那药丸似乎入口即化,幼童原本泛青的脸陡然泛红,开始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带着他,跟我走。”晏深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二人擦肩而过时,洛越忍不住拽了一下他的衣角,替妇人问道:“这是……二喜他们研制出的解药吗?” 晏深脚步一顿,没看她,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轻得如同从松树上坠落的积雪。 啧,多跟人解释一句会死吗? 跟谁学的这么不会好好说话? 洛越有点无语,点了点头,松开手去扶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安抚道:“别怕,这是解药,吃了之后病就好了。” “真的吗?”妇人哭得泪流满面,死命地抓住她的手,“你没骗我?” “没骗你。”洛越低头看了一眼两颊通红的幼童,“你看,他吃了药后脸色好多了,药效很明显。趁着毒血没有完全进入他的经脉,我们得马上将他送去看大夫,晚了容易留下后遗症。” “好好,我们现在就走。”妇人忙站起身,嘴里小声嘟囔道,“不能耽搁,不能耽搁看病。” 洛越揉了揉被她攥得通红的手,抬头才发现那人竟还等在门口,待妇人抱着儿子跟上去才迈步走出了门。 好像,似乎,也没有长得特别特别歪?起码待普通人还算不坏? 她长长呼了口气,竟觉得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轻了些许。 * 邓二喜和药宁日夜不休地忙了很久,又是改进药方又是给活尸试药,前前后后熬坏了上百个药炉,这才把有成效的解药给试了出来。 毒种王庚是最先服药的,由于体质和抗性较强,针对他的药物是药性最猛的。 顶着黑眼圈的两个人蹲在王庚的法笼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恨不得将他身体上的每一个变化都记录下来。 王庚此时已经恢复了部分理智,脸色如常地将药一饮而尽。 他被关在此地试药试了许久,早就对这两道过于灼热的视线视若无睹了,任他们将自己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个遍,眼睛只看着放在一旁的两个白色坛子。 早先洛越来过一趟,将他妻女的骨灰送到了他手里,成功说服他,让他开始自愿配合试药。 “有变化了!”邓二喜看到王庚皮肤上的乌青淡了一些,高兴得原地蹦了起来,结果腿一麻,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 第76章 药宁则显得淡定了许多,只是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药炉,自言自语道:“终于是成了。” 要是再试下去,他的宝贝药炉也要以身殉道了。 * 尸疫的解药被研制出来后,整日笼罩在虞城上空的死亡阴霾才逐渐淡去。 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勉强活下来的人也面临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凄惨处境,中过尸毒的人还落下了些许残疾,好在有通天阁的人帮忙往城里运输物资、修葺房屋,虞城的灾后重建倒也慢慢走上了正轨。 直到某一日,封禁了一个多月的法阵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一群四境修士拱卫着两个人,从外面轰开了虞城紧闭的城门。 慕容玢身为当代家主,生性多疑又刚愎自用,信不过手底下的任何人,不惜跋涉千里,也要从宛城赶到虞城,亲自确认这座城已经彻底变成了死城。 他特意选在了晚上,为的就是确保城内的活尸和活人一个不留。 城门洞开,里面一片寂静。 “柏儿,来。”慕容玢走进城后,冲着身后一个带着幕篱的男子招了招手。 那男子这才迈动了脚步,有些僵硬地走到了他身边。 “没事,这次失败了,下次换个人再试。”慕容玢慈爱地拍了拍男子的肩膀,“你是爹爹最看好的下任家主,总有一天,爹爹会让你恢复如初的。” 慕容柏一动不动地垂手站在他身侧,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去吧。”慕容玢对侍立两侧的修士吩咐道,“无论是什么,只要见到,就地格杀。” “哦,如果那具毒种还活着,可以将他带回来见我。”他冷哼了一声,“虽然姓谭的逃到了阮家的地盘上,但他留下的这个失败品也还有点用处。” “是。”修士们颔首,各自散开入城去了,只留了四个修为最高深的在家主身边护卫。 慕容玢对身边的男人道:“走,跟爹一起上城楼上看看。” 慕容柏顺从地跟着他走上了台阶,只不过姿势怪异无比,像一个刚刚学会爬楼梯的幼儿。 “你小时候爹也带你来过虞城,那时候椿儿刚出生,你说要跟爹一起来虞城给椿儿买玉器。你那时候才这么点儿高,就知道疼爱弟弟……” 慕容玢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像个念旧的老人般追忆着往昔,却在看清城楼上那个人影时,如坠冰窟。 “慕容家主。”那人转过身,冲他一笑,“别来无恙。” 第42章 归还玉佩 ◎“你……你难道还是忘不了那个……”◎ 慕容玢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勉强扯出一点笑意:“不知执印大驾光临虞城,有失远迎。” 晏深往前走了一步,腰间佩着的鎏金赤玄文印轻微一晃,让神经紧绷的慕容玢眉心一跳,“唰”的冒出了一身冷汗。 “慕容家主。”他直视着慕容玢的眼睛,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像是一潭能悄无声息将人溺死的深潭,“虞城之事,你可知情?” 慕容玢伸手抹了抹自己脑门儿上的汗,干干地笑了一下:“这是自然,听说虞城闹了时疫,我们父子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还特意请了不少西疆修士设下防疫的阵法,生怕疫情扩散再闹出更多人命。” “哦?”晏深很轻地挑了下眉,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慕容家主真是用心良苦啊。” “应该的应该的。”慕容玢的两条腿已经有些颤抖了,刚想再说些什么,身旁僵立着的大儿子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柏儿!”随着他的惊呼,晏深用肃寒的剑鞘挑开了慕容柏头上的幕篱,露出下面那张皮肤乌青的脸。 他两眼翻白,嘴里长出了两根尖锐的獠牙,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可怖,偏偏眉心处落着一枚金光闪闪的“玄”字,仿佛在无形中将他禁锢了起来。 慕容玢见儿子中了晏深的金印,跟被抽走了力气一般瘫倒在地,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晏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疾不徐地重复道:“虞城之事,你可知情?” 慕容柏低垂着脑袋,右臂上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黏绿的血液洒了几滴到慕容玢脸上。 “执印!”慕容玢如梦初醒般跪行了两步,涕泪纵横地哭诉道,“是我因为舍不得儿子而走了邪路,全是我一个人的错,和柏儿椿儿毫无关系!” “我……我受了那姓谭的蛊惑,才犯下此等过错。当时柏儿被妖邪重伤,危在旦夕,唯有将柏儿炼成活尸才能勉强保下他的性命,那姓谭的信誓旦旦,说给他一段时间,就能试出让柏儿恢复意识的灵药,我这才同意了他去炼制尸毒,虞城之事,实在不是我有意为之啊执印。” 慕容玢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心里只觉得悔不当初。 慕容家煊赫百年,独占西疆,早就惹了大大小小不少家族的眼红,如今若是彻底得罪了通天阁,阮家定然会伙同其余两大家族在西疆扶植新势力,将他们慕容家的百年家资瓜分殆尽! 那时若不是谭尚通自称是谭林的后人,还驱使来了几具保留有意识的活尸,他绝不会出此下策。结果现在柏儿不仅没能恢复意识,谭尚通那具跑了的活尸还在虞城的闹市中咬人,引起轩然大波,竟真的引来了通天阁。 他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为保留这座城池而公然命人设下法阵,给了通天阁调查真相的可趁之机。 第77章 他就应该在事发之后直接命人封锁城门,一把火将城里的活人活尸都烧死,一旦死无对证,晏深便是来了也拿他无可奈何。 是他的妇人之仁害了他啊! 晏深似乎能够透过他悔恨怨愤的脸看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嘲讽地勾了下唇角,冷声道:“慕容家族舍不得儿子,难道这城内外的百姓就舍得他们的亲人吗?” “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悔改。” 他眸光冷然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 “你是不是觉得,你们慕容家命要比普通人金贵?” 慕容玢猛地抬头,眼中的狠戾一扫而过,却在拔出袖中剑的前一刻被一双手紧紧钳住了脖子。 “……柏……柏儿?”他挣扎着去掰那双铁一般的手,淬了毒的银剑“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慕容柏无悲无喜地看着他,额心的玄字印金光大炽,在人即将窒息时才松开了手,用晏深脚边的捆仙索将自己父亲捆了起来。 “城里那几个人呢?”晏深不再理会这对父子,转而对着身后的黑影问了一句。 书源突然从黑影中走了出来,回答道:“那几人修为不高,连同城下的那四个,都已经被活捉了。” 晏深点了点头:“清点一下人数,一半随我一起押送慕容家人回通天阁,一半继续留在虞城。” 书源恭敬颔首:“是。” 然后他就拎着被五花大绑的慕容玢下了城楼,慕容柏则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目光空洞,动作僵硬,颇像一具行尸走肉。 晏深站在城楼上,当着玉月清辉,若有所感地往城门外看去,正看到黑发素衫的女子与一个玉冠蓝衫的男子叙话,不禁嘴唇微抿,握紧了拳头。 洛越原本不想跟来城门口凑热闹,但是书源说留在城内不安全,好说歹说将她带了出来,让她在慕容家人进城后守在门口,结果她刚懒懒打了个哈欠,就看到了骑马飞驰而来的慕容椿。 对方一到城门口便滚鞍下马,目露惊喜:“洛越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该我问你吧。”洛越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抱臂倚在城墙上,“你深夜来虞城干什么?” “我……”慕容椿犹豫了一下,含糊地问道,“你可见到有一群修行中人往这边来了吗?”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见过你父亲和兄长?”洛越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慕容椿挠了挠脑袋,憨直地冲她扯了扯嘴角,如实说道:“父亲不知在筹谋些什么,带着大哥连夜上了路,我有些担心大哥的身体,这才一路追赶过来,可惜这凡马比不上修行中人的御气之术,还是没能追上。” 恐怕你爸和你哥现在真是连夜上了路。 洛越心绪复杂地移开了视线,将他之前赠给自己的玉佩递还回去:“恕我无可奉告。” “这个……你拿回去吧。” 慕容椿愣了一下,没伸手接。 洛越直接把他的手拽过来,将玉佩塞进了他手里,语气平淡地说:“你上次放下就走了,我没来得及跟你多说,今天正好说清楚。” “慕容公子,承蒙你厚爱,但我没有任何想要跟你进一步发展的想法,希望你以后能遇到愿意和你共度余生的人。” “你……你难道还是忘不了那个……”慕容椿攥住了那枚玉佩,想起来她曾经说过的那个和她有过夫妻之实的人。 洛越早不记得当初跟他瞎掰扯过什么,只想转身就走,结果一抬头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他就站在城楼上,乌木面具上泛着月的白光,看起来格外冷淡。 “我先走了。”洛越头也没回地进城去了,走出老远才回头看了一眼,原先他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 什么意思这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猜测他在忙完正事后说不定就会上门找她算账。 结果到了第二天,她也没能再见到他,一问书源,才知道他昨夜便亲自押着慕容家人回通天阁去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不想再纠缠那件事了? 这怎么和梦里的走向不太一样? 洛越有点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成日里只和药宁、二喜待在一起为中过尸毒的病人熬药。 “慕容家之前一直掌控着西疆,若是慕容家倒了,西疆又该由谁管理?”洛越坐在药炉旁边发呆,忽然想起了这个世界里较为混乱的家族分治体制,便随口问了一嘴。 药宁正拿着一小块绒布擦拭自己的小药炉,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或许会有新的家族崛起,顶替慕容家的位置吧。” “既然有通天阁维持着人间最基本的秩序,为什么要容许四大家族存在呢?”洛越皱了下眉头,“直接由每个城、每个镇自行选出城主、镇主自我治理不可以吗?反正衣食住行乃至规则秩序都有通天阁在兜底,城镇自治岂不是效率更高?” 药宁擦拭药炉的手一顿,凝神仔细思考了一番,居然觉得洛越的提议虽然闻所未闻,但也不是不可以尝试,便点头道:“等我回通天阁述职,一定向阁主转达洛越姑娘的看法。” 洛越忙摆了摆手:“只是随口一提,具体可不可行还得由你们自己评估。” “笃笃笃。”院门忽然被敲响。 两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佩着信字小印的玄衣人拿着一个信封走了进来,对洛越道:“碧潭玲珑玉寄来的信。” 第78章 “啊?”洛越接过了那封信,来回翻看了一下,对小印颔首*7.7.z.l道,“多谢。” 小印回礼退下。 一般人们寄信都是通过聚宝盆的驿道,唯有拿着被盖了信字印信物的人才能通过通天阁寄送书信。 碧潭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有信字印倒也不奇怪。 药宁见她要拆信,便识趣地进屋去了。 洛越坐在药炉旁边的椅子上,将信拆开一看,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韩箬萱写信一向啰嗦,这次却难得精简了些,说自己目前正在南湖,找到了十年前那鬼修的踪迹,打算继续调查下去,她可以拿着碧潭信物进入洞天,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并且,她在南湖云城附近见到了一个长相和洛越颇为相似的女子,问她是不是还有孪生姐妹。 洛越揉了揉眉心,感觉头有点疼。 她的确有个孪生姐妹,那便是这本书的女主——葵笙。 不是,如果女主还活着的话,那晏深的亡妻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 写完啦 艳鬼境 第43章 送入洞房 ◎“你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考虑到这个月已经用了很多真气,洛越干脆破罐子破摔,凭借自己九境的修为,直接连甩十几张千里符赶路,只用了不到一天便从西疆虞城赶到了南湖云城。 南湖正值阴雨时节,城外细雨纷纷,烟柳罩河堤。 洛越从雨幕中走出来,远远便看到城门口一片白,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群背着剑的白衣男子,一派仙风道骨,似乎是哪个山上门派的弟子。 “确定是这个方向吗?大师兄除妖去的是银墨湖,这个方向明明是去云山的。” “错不了,我和六师弟的玉盘指的都是这个方向。” “云山这些年平安无事,也没听说有什么妖魔鬼怪出没,大师兄去云山干什么?还数月杳无音信,把师父和师叔都急坏了。” “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欸,小师弟的气息怎么也指着这个方向?” 洛越从旁边经过,一听到“云山”二字,眉心便不由得跳了一下。 原著里对别的无肉剧情都是一笔带过、敷衍了事,只对云山进行了详细描述。因为这座山是艳鬼境的入口,男女主第一次互诉衷肠、翻云覆雨就是在这个香艳的幻境里,光是纯十八禁内容就写了快十章,简直是该书开车水文的一大利器。 不会这么巧吧? 她有点沉不住气,放弃了先进城找人打探消息的想法,走到河边无人的柳树下,拿出那枚枇杷叶,准备直接用寻人符去找韩箬萱。 符纸一碰到枇杷叶便自行燃烧起来,纸灰在空中化成了一缕细细的线,绵绵蔓延进雾蒙蒙的细雨中。 洛越沿着纸灰指引的方向前行,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终于在看见那座云雾缭绕的小山丘的时候无语地扶了扶额。 眼下云山前还站着一个白衣佩剑的男子,察觉到她的气息后回头一看,瞬时愣住了:“……仙子?” 洛越循声看去,清亮的眸子里也透出几分惊讶:“祁岚,你怎么在这里?” 祁岚迈步走了过来,从前眉眼间郁郁不平的愁苦早已一扫而空,如玉的脸庞更显清雅。 “我拜入了乘鹤山门下,今日是来此地寻我师兄成玉。” 洛越听他说自己有了师承,加之气色不错,便料定他已经修补好了自己的灵脉,心里也为他高兴,然后听到他说起自己师兄,当即皱了下眉头,问道:“你师兄叫成玉?” 祁岚点点头:“对。仙子难道也认识我师兄不成?” 洛越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腰间的玉牌,解释道:“我受人所托,有件东西要亲手交给成玉修士。” “原来如此。”祁岚温润一笑,扭头看向一旁云气飘飘的小山丘,“不过师兄似乎进了云山,若仙子不急,可以先去云城休整几日,等我们进去找到师兄,便同他一起过去找你。” 谈话间,那群乘鹤山弟子便赶了过来。 洛越摇了摇头:“我有一个朋友也进了云山,我得进去找她。” 然后她又忍不住看了祁岚一眼,心想:“韩箬萱作为《极品小郎君》的忠实粉丝,如果在艳鬼境里遇见祁岚,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追星成功呢?” 祁岚闻言也不再多劝她什么,只温声道:“请仙子稍等片刻,我与师兄们说明一下情况,等会儿我们一起进去,好歹能有个照应。” 洛越也不急着进去,便点头应允了。 祁岚不知跟师兄们说了什么,竟成功说服他们同意自己一个人先进去探路,其余人暂且留在云山外面接应。 二人准备好后便一同走进了浓重的云雾中,原先的雨声和鸟鸣声瞬间消失了。 洛越四下张望了一眼,没看到祁岚的身影,由于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倒也没怎么慌张,不疾不徐地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一片耀眼的白光将自己完全包裹其中。 她伸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等白光散去,才缓缓睁开眼了。 入目的只有一块红布。 人声鼎沸,前面还有人在吹拉弹唱,空气里弥漫着喜庆与欢乐。 洛越低下头,从红盖头下看到了在自己旁边来来回回经过的各色鞋子,两只有力的手拽着她的两条胳膊,挟制一般架着她往前走。 第79章 “祁家现在都破落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当自己是过去那个大小姐呢?听老婆子一句话,阮公子肯纳你为妾是你的福分,别在这儿使小性子了,要知道,你弟弟可还在阮公衙里关押着呢。”左边传来一把粗粝的嗓音,听得人心里极不舒服。 洛越一过来就被这么劈头盖脸一顿教训,还没缓过神来,就发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虚虚漂浮在空中的卷轴,上面写着:[祁岁流着泪被逼上了花轿]。 祁岁?她现在这个身份叫祁岁? 周遭的喧哗声顿时消散了,那两只拽着她往前走的手也收了劲,仿佛一幕戏被临时叫停了。 什么情况? 洛越左右看了一眼,只能看到身边两个女人穿着的大红色绣花鞋,还有自己身上的红嫁衣。 “她怎么还不哭?”有人耐不住性子地问了一句。 “哟,这是新来的吧,还不懂得按卷轴办事。” “该不会是哭不出来吧?” “活人就是笨,连这不会,看我分分钟就能哭出来。” “走开啊,你鼻涕流我新寿衣上了!” “完了,她再不哭的话,就要被关进娘娘的地牢咯。听说之前有好些个凡人至今都没出来呢。” 洛越皱了皱眉头,突然发现脚边不知何时弥漫起了黑雾,正一点一点向她侵来。 她来不及多思索,从玉牌中拿出了一瓶涮火锅用的胡椒粉,往自己眼前一洒,当即打了个喷嚏,流下了两行清泪。 欢欣的气氛瞬间复燃,两个喜娘也笑着将她推搡进了门口停着的喜轿里。 胡椒粉的威力不小,洛越坐在轿子里又连打了两个喷嚏,泪水“唰唰”地往下流,直接打湿了她胸前的衣物,那虚空浮现的卷轴这才满意地消失了。 啧,这玄幻题材的十八禁肉.文也是时髦地玩上cosplay情景尬剧了。 她无语地想笑,又害怕被轿子外兴高采烈的“群演”们看出端倪,一路上简直要憋出内伤。 好在这段路不算长,轿子很快就停了下来,那两个喜娘又像押刑犯一样一左一右地架着她从侧门进了一处宅子,将她打包扔进了喜房里。 “你在这儿老实待着,二少主一会儿就来。” 二人风一般卷了出去,重重摔上了房门。 洛越从床上摸了一个桂圆,刚想剥开看看能不能吃,那卷轴又凭空出现在了她眼前:[祁岁心如死灰地坐在喜床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夫君——阮穆青]。 其中“一动不动”四个字还被贴心地加粗了。 洛越遗憾地把那颗桂圆放了回去,尽量控制着自己不翘起唇角,真就一动不动地坐在喜床上。 窗户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个沉不住气的小鬼又开始窃窃私语。 “新郎怎么还不来?” “你是不是没仔细看这戏的话本?新郎现在正在外面喝酒呢,天黑了才会回来。” “好没意思,酒有什么好喝的,能有新娘子好玩吗?” “哎,我听说隔壁那出特别劲爆,一上来就滚到床上去了!” “真的假的?可吓活鬼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配合的。” “走走走,过去看看。” “娘娘肯定会给吹灯的,你去了也看不见啊!” “哎呀,你不懂了吧?就算只能听声音,这也是种情趣。你都死十八年了,不会还没听过活.春.宫吧?” 洛越饶有兴味地听他们讲话,心里正思索着那对奔放的情侣会不会是男女主,喜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走得很慢,从门口到床前这短短一段路,居然走了有小半炷香的功夫。 是人是鬼? 洛越看着走入自己视野的黑靴子,心里竟莫名其妙有些紧张。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拉住了红盖头一角,迟疑了片刻才将盖头彻底掀开。 洛越惊疑不定地抬起头,却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彻底僵住了。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眉眼间褪去稚气,五官轮廓更加深刻了,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深得几乎要让人溺坠在他的目光中。 身高也长高了不少,她现在估计只能到他胸口处。 十年过去了。 他长大了。 晏深攥着红盖头,手心沁出了汗水,却迟迟没有动,唯有喉结滚了一下,暴露出他此时的不安和紧张。 洛越也没想到自己和他第一次正面相逢会是在这里,那点无地自容的尴尬恰如其分地从心底翻涌而出,将她的双颊烧得通红。 [阮穆青冷笑一声,捏住祁岁的下巴,说:“你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存在感极强的卷轴在二人面前缓缓展开,打破了久别重逢的复杂气氛。 晏深皱了下眉头,还是没动。 那片黑雾又出现在了房间内,眼看就要弥漫到二人身边。 洛越一咬牙,冲他微微抬起下巴,眨了下眼睛。 晏深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终于在黑雾彻底彻底笼罩自己之前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这张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声音低得几乎要散在夜色里。 “你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第44章 烛灭心动 ◎“哔——”◎ [祁岁挣扎了一下,冷声道:“滚!”] 第80章 他的手指很热,轻轻托着她的下巴,那点热意却仿佛顺着指尖下的肌肤烧进了她心里。 洛越微扬着头,目光在那个“滚”字上转了许多圈,却迟迟张不开嘴。 她从没对他说过重话,在预知结局心怀怨怼的曾经尚且如此,如今,心里怀了愧疚和自责,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疼,她实在张不开口。 十年过去了。 他已经成为了可以在通天阁独当一面的执印,已经完全褪去了往日的稚嫩青涩,甚至可能已经变成了她梦中的那番模样。 但是当她看到他低垂的眼眸,看到他额前散落的碎发,心里想到的还是在桃花林里默默哭泣的少年。 他已经苦了太久,她不想再让他伤心。 哪怕如今的她对他已经无关紧要。 卷轴上浮夸的大字来回抖动,似乎是在催促她快点按照安排行事。 艳鬼境中的幻境为七境艳鬼所设,借调了云山的山水气运,破解起来尤其麻烦,如果不按照卷轴行事,引来艳鬼的注视,那就只能强行在她的主场里撕开出路,找人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加。 晏深出现在这里,大概是通天阁也介入了此事,不知是为了调查什么,很可能和南湖阮家以及盘桓在暗处的鬼修有关。 所以,他们必须不引人注目地破解掉这个幻境。 洛越往后仰了一下,轻易就摆脱了那只手,然后嘴唇微动,艰难地吐出一个“滚”。 她别开了脸,只在余光中察觉到他僵硬地收回了手,微微抿着唇,眸光黯淡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因无家可归而失魂落魄的小狗,委屈又失落。 那面大红的盖头在他手中渐渐滑落,洛越闭了下眼睛,竟觉得有些恍惚。 他这个样子,似乎没怎么改变。 没有她预想中的咄咄逼人和滔天恨意,更不像那日梦境中那般带着嘲弄和玩味,连在虞城中缭绕于他周身的冷然都散得一干二净。 是……装出来的吗? 她记得原著中所描述的男主酷爱玩弄人心,喜欢做戏愚弄别人,所以他现在这副模样,是想要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吗? 可她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是值得他算计的?无论是拔除情丝还是她的本命莲,其实她都可以直接给他的。 但是受制于幻境,她没办法直接了当地开口告诉他,便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卷轴上的字迹再次改变:[阮穆青被祁岁的冷淡激怒,一把将人推倒在床上,一边撕开她繁复的嫁衣,一边咬她的红唇(哔——)] “哔——”是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肯定要熄灯的,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好激动的!这卷轴的执笔人可是来自绿某江书舍的,用我掉了的脑袋想想都知道,不可能有详细卷轴的!” “去去去,既然你早料到了,还趴在墙角听什么?真是个马后炮!” 晏深不敢看她,只死死盯着虚空中的卷轴,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起来,让他几乎不能思考。 不管是因为幻境的限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一开始都没有推开他,没有当面为他宣判死刑,没有如预想中的那般对他避之不及。 但是他不敢,更不愿如卷轴上写的那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粗暴对她。 洛越感觉这卷轴简直是特意搞出来整他们的,每一步走起来都异常艰难,但是之前的都照做了,到这一步放弃也太亏了。 反正后面的内容被和谐掉了,前面的其实也没什么。 而且她发现卷轴对于没有详细描述的过程判定较为宽松,现在上面的内容主要由“阮穆青”来实行,所以“祁岁”的自由度便略微高了一点,只要她不试图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或者明显地崩人设,还是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不少事情的。 比如,将她身后床榻上的花生、桂圆和枣往旁边拨一拨,然后冲晏深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按照卷轴行事了。 晏深当然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心中那簇明灭摇晃的火苗瞬间光芒大炽,总是隐没在漆黑眼眸中的情绪终于露出了些微端倪。 他缓缓伸出右手,闭了下眼睛,趁着那股无往不胜的火焰尚未被浇灭,蓦然上前一步,将人推倒在了身后铺着大红锦缎的床榻上。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在这十年来,握着肃寒剑斩杀妖魔无数,却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颤抖,仿佛她的嫁衣上有烈火燃烧,灼得他几乎下不了手。 在锦缎的裂帛声中,他抬起头,用牙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柔软的嘴唇,轻得让人以为只是落下了一片羽毛。 原本跳动的灯火突然熄灭了。 窗外传来许多小鬼不满意的“嘘”声。 “好生没劲,看这出戏这么多年来,这两个人是对彼此最客气的,一点干柴烈火的味儿都没有,太没意思了!” “这一看就不熟!亏了这么相配的两张脸。唉,散了散了。” 虽然室内的灯烛都熄灭了,但也不是全然的漆黑一片,外面隐隐约约的光亮透窗而入,让他们能够清晰地看到彼此的轮廓。 晏深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虽然姿势无比暧.昧,实际上却并没有碰到她,只有炽热的呼吸烫得她脸颊通红。 洛越感觉自己心脏跳得很快,呼吸紊乱,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常的不正常。 是因为情丝吗?因为他身上有她的莲花印,所以能够轻易搅乱她原本平静的心湖? 第81章 原本她甚为笃定的“我只拿他当徒弟”“我只是出于对晚辈的关怀”“是因为情丝作祟真不是我对他有想法”等内心剖白,在此刻竟显得无比苍白无力,像是罪犯在法庭上用来挽尊的谎言。 周遭缭绕着浅淡的莲花清香。 晏深飞快地垂眸看了她一眼,喉结不禁滚动了一下,见那卷轴并未再跳出来发号施令,他这才直起身子,快步退到了桌子旁边,转过身背对着她站着。 洛越拢了拢自己身上被撕坏了一点的嫁衣,想要在床上坐起来,一时却觉得腰软得使不上力,便从善如流地掀开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打算就这么将就着睡一晚。 她一路从虞城奔波到云城,到了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进了云山艳鬼境,一整套成亲仪式走下来,实在耗费心力。眼下虽然不得不和他同处一室,且气氛尴尬,但是她劳累过度的眼皮还是很快压了下去,卷着她进入了梦乡。 晏深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坐在桌边,听着她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安稳,那点翻腾的雀跃和欢喜这才渐渐偃旗息鼓。 她没有推开他。 她的脸很红。 在盖头揭开的那一刻,她就穿着凤冠霞披端坐在他面前,就好像,她是他的新娘。 他数着她的呼吸,唇角不禁翘了起来,难得地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喜悦。 起码,她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 起码,她从头到尾都没明确告诉他,她不要他了。 那……他是不是还有一点靠近她的希望? * 翌日。 洛越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挣扎良久才缓缓撩起眼皮,正好看到阴魂不散地浮在她眼前的卷轴。 [阮穆青带祁岁去见灵脉尽断的祁岚,让她亲自将其送走。] 果然,祁岁就是祁岚的亲姐姐。 那么这个幻境讲的应该就是祁家和阮家当年的旧事,她虽然没有特意打听过,但是从花娘那里听过几耳朵,知道祁家是因为得罪了阮家而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起因就是阮二少主阮穆青对祁岁一见钟情,但祁岁一心要走修行路,早早拒绝了他。 没曾想,仅仅因为她不愿嫁给阮穆青,祁家便被阮家寻了个由头栽赃陷害,赔得倾家荡产。在南湖,阮家就是天,祁家只是个小门小户,没有什么背景靠山,一家老小都被遣送去了最南边的宁城,唯有祁岁被强娶回了阮宅。祁岚想救姐姐于水火之中,结果却在潜进阮宅后被当场捉住,灵脉尽断,成了废人。 晏深站在窗前往外眺望,听到她醒了,才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走吧,去见你弟弟。” 洛越闷闷地应了一声,掀开被子就下了床,跟着晏深往关押祁岚的小院走去。 她一大早被卷轴给刺激得醒了过来,其实根本没歇够,整个人还有些头脑发昏,走起路来也是脚步虚浮。 晏深猛然顿住了脚步。 洛越没留意,一头撞到了他宽阔挺拔的脊背上,捂住额头“唔”了一声,这才清醒了一点。 晏深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只有两只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了。 洛越看了一眼脚下的台阶,明白他是怕自己不留神摔下去,这才故意停下,唇角忍不住勾了一下。 如果他不是在她面前演戏,那还真有点五好青年那味儿。 关押祁岚的院子位于阮宅最西头,二人一前一后横穿了整个宅子,这才推开了院门。 祁岚身上的白衣沾了不少灰尘,头发散乱,脸色苍白,一双眼睛仿佛淬了冰,直直往门口看来,却在见到二人后愣在了原地,猛然从往事带来的痛苦中挣扎了出来。 洛越冲他挑了下眉。 卷轴将这一段剧情含糊带过,并未做出具体指导,所以她只要在不崩人设的情况下达成结果就可以了,比其昨晚那让人无地自容的情景可轻松太多了。 第45章 破土而出 ◎“亲我”◎ “你……”洛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睑,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祁岚道,“你走吧。” “我过得很好,你不要再回来了。” 祁岚用余光观察了一下侍立在旁边的下人,看起来人模狗样,挺像那么回事儿,实际上在背地里时不时兴奋地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幻境中这几个人的表现,活像在点评台上的戏子。 他真是昏了头了,刚刚竟会被这样的幻境所惑,差点被绝望和无力驱动着做出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选择。 当年姐姐并没有来送他,只让人带来了亲笔书信,嘱咐他照顾好爹娘,不必担心她。 他不肯相信,竟想蚍蜉撼树,凭借自己浅薄的修为潜入阮穆青的住宅,结果没见到姐姐不说,还被阮家人挑断了灵脉,自此断了长生路,祁家也再也没了翻身的希望。 他过于冲动过于愚蠢过于意气用事,终究辜负了姐姐的苦心。 “他对你好吗?”祁岚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了一下,竟从两张看似平静的脸上品出了微妙的不自然,心里对于破解这出幻境的担忧这才消散了些许。 艳鬼在世间并不出名,作为七境鬼修,又能够坐拥一方山水的主场优势,实力不俗。她却和一般的鬼修不同,不喜血.腥残忍的修行之法,反而在玩弄人心中摸出了自己独有的修炼法门,于幻术上造诣不凡,时常潜伏于山水之间,在重重的云雾中设下了进入幻境的结界,将人困在一出又一出卷轴编排出的悲喜剧中,强迫来人按卷轴办事,却又将摆脱既定结局当作破解幻境之法。 第82章 不按卷轴来的,一进入就被她关进了地牢中,除非能破除重重幻术,不然则只能在黑暗中度过余生;而按照卷轴来的,在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扮演中,很可能会渐渐迷失自己,不知不觉便走向了和所扮人物同样的结局。 偏偏南湖阮家和她颇有勾结,暗中帮忙压下了许多风波,纵容得她行事愈发狂傲,丝毫不顾忌后果,难免惹下通天的祸患。 洛越见祁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料想他对于艳鬼境肯定也有所了解,便放心地“嗯”了一声。 “好。”祁岚冲她一笑,行了个礼,“我这便走了,还请姐姐保重自身。” 看着一身狼狈却从容不迫的男子走出阮家大门,洛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沉寂了片刻的卷轴便又跳了出来:[阮穆青将她抵在墙上,质问道:“怎么?不舍得?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放过他,你也不想看到你弟弟曝尸荒野吧?”] 救命,谁能提升一下这卷轴的品味啊! 要不要这么狗血啊? 洛越强忍着冲它翻白眼的欲望,抬眸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晏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微抿着唇,半垂着眼眸盯着卷轴看,额前散落的碎发被清风一吹,散出些久违的少年气来。 但是洛越莫名觉得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任谁被逼迫着玩这种情景尬剧,都很难高兴起来吧。 事到如今,不管卷轴编排的剧情有多离谱,他们都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不然沉没成本也太高了,还加大了找人的难度。 洛越动作缓慢地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晏深的袖口,轻轻拽了一下,然后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收回手。 晏深蓦然撩起眼皮,浑身上下都僵硬了一下,仿佛有一个鼓槌狠狠敲在了他心头上,引起回响阵阵。 洛越冲他小幅度点了下头,在无声中告诉他——可以按照卷轴行事。 她身后便是一堵墙,沾染了晨时的霜寒,看起来异常冰冷坚硬。 晏深往前挪动了一步,一手握住她的肩膀往后抵,一手垫在她身后,撑住了她线条纤细的脊背,没让她撞到墙上。 他手掌的温度灼热异常,隔着几层布料,还是将洛越激得浑身一颤。 “怎么,不舍得吗?” 他微微低着头,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自己的阴影里,分明语气平淡,却让人感受到了几分暗流涌动般的情绪。 没等洛越缓过神,他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跟背功法一样不疾不徐又毫无感情地说:“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放过他。你也不想看到你弟弟曝尸荒野吧?” [祁岁迎着风,无声落泪。] 洛越不自然地在原地左右挪动了几步,让穿堂风向自己扑面吹来,然后动作熟练地从玉牌中取出那瓶胡椒粉,随手在眼前一洒,顿时便打了个喷嚏,迎风落下两行清泪。 晏深下意识想抬手给她擦泪,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放下,握成了拳头垂在自己身侧。 [阮穆青后退一步,饶有兴味地说:“过来抱我。”] 啊啊啊啊,什么神经病啊?这扑面而来的中二霸道总裁味儿是怎么回事啊?这还是修真文吗? 都有这造诣了,还叫什么阮穆青,直接叫顾北辰不好吗? 洛越唇角抽了抽,连腮边的眼泪都忘了擦。 晏深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眼睛看着墙角的青苔,头也不敢抬地低声道:“过来……抱我。” [祁岁不情不愿地上前,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洛越却磨蹭了许久才走到他面前,壮士断腕般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虚虚抱住了他的腰。 他身上的味道很独特,让人想起梦中见过的那片雪中青松。 她察觉到他陡然放缓的呼吸,像是利剑归鞘,收束起了所有刺人的锐气,她再次不合时宜地想到:“他的确长大了。” 他已经和那个倒在雨地里的少年很不一样了。 卷轴似乎对他们慢吞吞的动作颇为不满,再次“唰”地展开,露出上面的文字:[阮穆青低头道:“亲我。”] 洛越保持着环抱他的动作,抬头一看,才发现晏深的脸已经泛起了红晕,那双向来平静冷淡的眼眸中起了薄薄一层雾,看起来可怜至极。 让她一下子就心软了。 “亲我。”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成了气音,顺着耳骨传入,让她耳垂敏感得发麻。 不像强迫,倒像是哀求。 让她想起了曾经那只撒娇打滚求抱抱的小白虎。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在这一刻,她一点一点为自己筑起的心防轰然倒塌。 算了。 就算是骗她的又如何? 她也的确……问心有愧。 [祁岁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踮脚亲了亲他的嘴唇。] 洛越觉得自己没救了,在摒弃掉那些自欺欺人的遮掩后,竟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 她将双臂缓缓抬起,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才抬起一张红透了的脸。 他微微俯身,低着头,她踮起脚来,正好能够亲到他的嘴唇。 晏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是犯人在等待最后的裁决,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其实她已经没有什么输不起的了。 毕竟连这条命,她都已经决定要赔给他了。 如果是假的…… 第83章 那便是假的吧。 洛越踮起脚尖,闭上了眼睛,慢慢贴上了他的嘴唇。 一碰即走,犹如蜻蜓点水。 牢牢压在二人心头上的那座大山却在这个刹那喷出了灼热的岩浆,冲出以往被设下的种种禁锢,在尚未说清的误会与猜忌中义无反顾地喷薄而出。 那些不知何时便暗中扎根的情愫在此时破土而出,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 自从与她在这里重逢开始,晏深时常感觉自己在做一场过于绚烂的美梦,以至于在她主动贴上他的嘴唇时,他竟有些害怕,害怕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他伸手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像是要确认存在般将人按进了自己怀里。 她是真的。 不再是梦醒时寒凉虚无的空气,也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水中落月。 她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 她没有不要他。 洛越贴在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却感觉绵密的疼从心口蜿蜒至四肢百骸。 如果是假的,她倒也认了。 如果是真的,她甚至不敢想,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那一晚后她自己鸵鸟一般缩回了莲花池,他又是如何自处?这十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走过的? 墙头趴着的几只小鬼开始小声地哟哟怪叫,一边捂着眼睛一边从指缝里偷看,嘴上还说着:“真是羞死鬼了,这强取豪夺的幻境怎么齁甜齁甜的?” “我就说昨晚不该走!照今天这个架势来看,昨晚洞房花烛夜说不定已经深入交流过了嘿嘿。”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洛越恍然惊醒,挣扎了一下,迅速从晏深的怀抱中退了出去,一抬头正看到徐徐展开的卷轴:[阮夫人派人将祁岁带到明庆院,阮穆青也跟了过去,坐在堂上袖手旁观,任祁岁接受阮夫人的规训。] 这种没有逐字逐句对人物行为进行白描的卷轴还算好搞。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听到匆匆赶来的妇人狞笑着说:“夫人有请,祁姨娘,走吧。” 洛越抹了抹腮边的泪痕,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女鬼,觉得自己眼睛有点疼,便点了点头。 她刚要抬脚离开,一只手忽然从后面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掌心有一层薄薄的剑茧,带着灼人的温度,顺着腕骨而下,一点一点挤进了她的指缝,终至十指相扣。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写文好难啊,忙得无数次想断更 第46章 雨打芭蕉 ◎这么可爱不要命了◎ 晏深手指修长,很轻易就能将她整个手裹进掌心。 洛越脚步顿了一下,回首看去,只见这人一派云淡风轻,唯有耳垂微微泛红。 掌心相贴,热度透过紧挨的肌肤传递过来,让她两颊也染上了红云。 “哎,卷轴上不是说阮穆青把祁岁拽过去的吗?这,这是拽?” “怎么不是拽?手拉手怎么就不是拽了?” “噫——你还维护上了!” 洛越装作没听见一旁小鬼们的争吵,跟着仆妇往前走,晏深则紧紧跟在她身后,身上时常散出些若有似无的热意,让人难*7.7.z.l以忽视他的存在。 明庆院是阮夫人的住宅,布置得极为华贵,让人眼花缭乱。 “二爷,您上座。”侍立在正堂门口的一个丫鬟谄媚笑道。 扮演阮夫人的女鬼端坐在上首,手里还端着一个白瓷茶盏,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十足的威严。 洛越抽回了自己的手,示意晏深按照卷轴行事。 晏深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按照指示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起来颇为失落。 洛越蜷缩了下手指,总觉得那股灼人的热意还残留在自己掌心。 卷轴出现在了堂屋正中间,“唰”的一展,露出几行大字来:[阮夫人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就命人掌掴祁岁,阮穆青作壁上观,在祁岁支撑不住时才上前扶了一把,抱着人离开。] 洛越皱了下眉头。 南湖阮家好歹也算是四大家族之一,如果这卷轴是按照真实事件改编的,那这事儿干得也太跌份儿了吧? 她在狗血电视剧里都没见过这么草率这么直白的下马威。 人训狗还得踹一脚后给块肉哄哄呢。 可见他们压根儿没把祁岁当人看待,只当她是个任人宰割的玩物。 “铛——”阮夫人把手中的茶盏往木桌上一搁,连眼神都不舍得施舍给她一个,冷嗤道:“祁家人真是好硬的骨头。” “来人,今天好好给祁姨娘上上规矩!” 几个早早等在门口的小鬼当即抢门而入,摩拳擦掌地围在了她身边。 按照以往这出戏的规矩,应该将祁岁强按着跪在堂下,然后由两个鬼左右开弓狠狠把她的脸打肿,将人打得眼冒金星,这才算完。 但是洛越就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扫视了他们一眼,几只鬼瞬间互相推诿了起来。 “你们知道的,我从不打美人,我不忍心呐!你们去吧!” “我……我只会打鬼,我不会打人!” “我来,我来!”有只跃跃欲试的小鬼挤到最前面,正搓着手,忽然感觉自己后颈冷飕飕的,回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双寒如冷潭的眼眸,当即吓得两腿发软,苦着脸道,“……我来不了。” 眼瞅着幻境中的黑雾要将他们逐个吞没,这帮鬼才推搡了两个代表出来。 第84章 “得罪了得罪了,咱们只是做做样子。”那只鬼一咬牙,高高扬起手掌,却在将要打到洛越的时候猛地收了劲。 “啪!”指尖扫着她的发丝扇过,碰都没碰到她,旁边的两只鬼却恰到好处地配上了掌掴的音效。 “嗷!”那只鬼捂住自己的屁股,眼泪涟涟地小声控诉,“你怎的下这么重的手!人家的屁股都要被打开花儿了!” 洛越强忍住笑意,配合着几只鬼演了十几巴掌,然后装作头晕眼花地踉跄了一下,正好落进了带着雪松清香的怀抱中。 晏深将人拦腰抱起,二话不说就抬步往外走。 卷轴追了出来:[阮穆青冷声警告道:“不想挨打,以后就听话一点。”] 啧,莫名其妙。 祁岁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被他阮家强娶进门当了妾,哪里有一点可以不听话的余地?他还想要她怎么听话? 洛越在大庭广众下被他抱走,面上觉得有些挂不住,一只手下意识地攥住了他胸口的衣物,现在看到了卷轴的内容,心里又冒出一股火气来,对于作威作福的阮家更加了几分厌恶。 晏深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清亮、两颊绯红,就这么缩在自己怀里,胸膛里简直像塞了云朵一样,一时间飘飘若仙。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依言念道:“不想挨打,以后就听话一点。” 半分威胁和警告的意味也无,反倒像是暧昧不明的调情。 [祁岁心如死灰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洛越深吸了一口气,抬头迅速瞄了他一眼,紧紧抿住唇,摆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他身上似乎哪里都是热的,时常让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深林里的篝火旁。 他不再是小孩子了。 她喜欢他吗? 洛越被抱回房间的时候,脑子里仍旧昏昏沉沉的,想不明白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她无疑是喜欢他的。 但她从前只以为这是对待家人、对待朋友的喜欢,是纯洁的不夹杂丝毫欲.望的喜欢,所以在那一晚过后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中,甚至从没去考虑过或许他喜欢自己的可能性。 从一开始,她就将他们的关系定了性,将彼此牢牢绑在了师徒的框架上。 她见识过他的落魄、他的苦难,对他饱含怜悯和同情,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自责。 是什么时候,她的喜欢变了质? 还是说,在她远没有意识到的曾经,她就对这个乖巧听话又懂事的小徒弟图谋不轨? 由于窥见了命运的一角,所以她一直在逃避和他产生情感纠葛。 可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是实实在在的。 就算她在口头上否定一千次一万次,她也不能不承认,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在确认了他的心意后,那些被她刻意掩埋、刻意堵在心底的情感瞬间倾泻而出,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绵密的抽痛。 好吧,她的确是喜欢他的。 洛越闭了下眼睛,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卷轴适时出现,直愣愣地挡在了二人中间:[阮穆青径直出门寻花访柳去了,祁岁倒在床上默默垂泪,直至傍晚,带着一身脂粉香气回来的阮穆青一把撕开她的衣物,哔——] 幻境剧情安排得还挺详略得当。 洛越平躺在床上,仰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晏深。 他的眼睛很好看,像一潭能包容任何情绪的泉水,平静且深沉,却时常在她面前流露出一点别样的意味—— 简直称得上是楚楚可怜。 洛越转过头不看他,暗中捏了捏他的手指,催促他快点离开。 晏深只得按照卷轴行事,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了。 洛越拿出胡椒粉默默垂泪,然后一卷被子就闭上了眼睛。 外面似乎下了雨,簌簌传来一阵雨打芭蕉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助眠。 洛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直到在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双手在撕自己的衣服,对方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力度,不像是撕扯衣物,倒像是在拆什么名贵的礼物。 她呓语般“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天已经大黑了,雨却没停。 屋内的灯烛似乎是被幻境的“自动拉灯”机制自发熄灭了。 晏深顿时停了手,嘴唇微微抿起,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常有的懊恼。 洛越忽然笑了一声,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脸上的婴儿肥已经彻底消失了,面部线条干净深刻,俊美异常。 她体温一向比他低,眼下带着刚睡醒时的余热,竟激得他浑身一颤,肉眼可见地脸红了。 在晦暗的阴影里,他动作轻缓地埋首于她侧颈,蹭了蹭她的脖颈。 洛越本想伸手环住他的腰,却被他衣衫上沾染的“脂粉香气”熏得眉头一皱,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晏深愣了一下,迅速直起身体,嫌恶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衫,反复确认了自己里衣上没有沾染这种气味,他才坐回了她床边。 洛越唇角微微翘起,冲他挑了下眉,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晏深僵住了。 足足愣了有半刻钟的功夫,他才轻手轻脚地上了床,直板板地躺在了她身边,看也不敢看她一眼。 洛越见他一动不动,便主动将被子扯出一半给他盖上,手指不经意间划过他紧实的胸膛,感觉到他呼吸蓦然停了一下。 第85章 斜风细雨敲在木窗上,在寂静的夜里带来几分不显嘈杂的热闹。 洛越被他的反应搅得玩心大起,单手撑起身子去给他掖被角,一低头就撞进了那双眼睛里。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像是一潭泛着涟漪的泉水,却在静水之下潜藏着汹涌的波涛。 看起来怎么总是这么可怜啊。 洛越感觉自己心软得一塌糊涂,俯身抵住了他的额头。 晏深猛地瞪大了眼睛,这才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两颗炽热、滚烫的心透过肌肤相贴,十年间的无力和绝望的伤口仿佛就这样被治愈了。 洛越微微偏了头,伸手去摸他后颈上清透洁白的莲花印。 玄珺说过,莲花印代表着情契的效力,印记越干净,情契效力越高,也证明着彼此之间的情意越深厚。 所以说,他真的为她守身如玉了十年? 那念念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难道念念不是他儿子? 洛越正思索着,忽然察觉到被自己抓住的手发生了变化。 她低头一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虎爪子,掌心露出几个粉嘟嘟的肉垫来。 晏深红着脸咬她的侧颈,脑袋上骤然冒出一对软乎乎的虎耳。 洛越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么可爱不要命了! 第47章 大庭广众 ◎“你怎样才能喜欢上我?”◎ 洛越天生对毛茸茸的东西没有抵抗力,抓着他粉白的爪子来回把玩,还用指尖轻轻摩挲他掌上的粉色肉垫。 晏深就这么任她摸,直到她抬头看自己,才用另一只手拿出了一根红绳。 牵情? 洛越挑了下眉,伸手接过了那根灵气四溢的绳子。 这种小东西在聚宝盆卖得很畅销,一些即将结为道侣的修行中人颇爱在彼此指上系牵情,算是情侣之间的小情趣。 放到现实看,就和什么情侣装、情侣空间差不多。 想不到堂堂通天阁执印,还喜欢这种东西。 晏深见她拿着红绳半晌没动,便低头蹭她的脖子,炙热的鼻息把她玉一般的耳垂熏得微红。 怎么十年过去了,还动不动就撒娇啊? 洛越往后躲了躲,无奈妥协,将红绳的一端系在了自己的左手尾指上,顺手将另一端绑在了他右手的尾指的。 这根牵情品质极好,在两端系牢的瞬间便化作灵气消失不见了。 洛越微微勾了勾手指,还没来得及观察他的反应,便被一把捞进了温暖的怀抱中。 雨声渐渐停了,心跳却如擂动的鼓点,在沉寂的夜里彰显着难以隐藏的心绪。 她靠在他胸膛上,竟感受到了久违的安然,眼皮也愈发沉重,不知不觉中就陷入了梦乡。 晏深低头亲吻她柔软的发丝,感觉自己心中残缺的那一块被她轻而易举地填补上了。 不管是多年前她在雨夜中将他捡回去,还是如今在明白他心意后对他敞开的怀抱,她似乎一直在用一种平和的姿态接纳他,近乎纵容地迁就了他的喜欢。 他一面欣喜一面惶恐,害怕她对他只是怜悯,害怕她没有那么喜欢他。 他本来也没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初见时他只是个狼狈倒在泥地里的亡命人,后来……他任由自己的情愫在心底生根发芽,直至一切不可挽回。 但是她用那个吻回应了他。 她不排斥他的接近,甚至愿意和他同床共枕,缩在他怀里一夜安眠,仿佛是在无言的行动告诉他——她不在意十年前那一晚,她更没有不要他。 患得患失的毒素在他血脉中流窜,让他不禁收紧了双臂,与她紧紧相贴。 孤独、无望且无力的曾经,将他的灵魂切割成了一块块碎片,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觉得自己可以被完整地爱着。 月亮不再遥不可及。 他动了动自己的右手尾指,与她十指交缠。 * 洛越最近的睡眠质量好得出奇,积压在心口的那些自责和愧疚统统散去,让她感觉整个人轻飘飘得如在云端。 她睁开眼睛,想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腰间还放着一只手,她刚一动,他便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都是侧躺着,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 晏深被惊醒时还皱着眉头,沉沉的眼眸里仿佛藏着一团团阴霾,却在看见她的一瞬,云开月明,不由自主地将人揽得更紧了些。 果然,这人平静沉稳的表皮下还是那只爱撒娇爱粘人的小白虎。 洛越忍不住笑了,被那双清亮的眼睛所蛊惑,缓缓贴近他的脸。 在即将碰上他嘴唇之时,卷轴蓦然出现,愣是插.在了二人中间:[阮穆青请来当红的戏班子入府登台,携祁岁在台下观看,打赏戏子。] 晏深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双手握成了拳,小臂上青筋暴起。 如果不是不想打草惊蛇,如果不是她还在这里,他早就把这该死的幻境劈成两半了。 洛越尴尬地咳了咳,撑起身子在床上坐了起来。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 洛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困,刚出房门就觉得眼皮重逾千斤,便抓住了晏深的衣袖,示意对方带着自己过去。 晏深愣了一下,直接扣住了她的手,遇到门槛和台阶便轻轻拉她一下,这才将人稳稳当当带到了戏台下。 第86章 扮演戏子的女鬼似乎对人间曲艺颇为精通,登台一亮相,居然颇像那回事儿,唱腔一出口,引得小鬼们喝彩连连。 洛越强打精神看了几眼,然后便倒在椅子上睡过去了。 距离这个月的月圆之夜不剩几天了,她最近频频用真气,所以在结算日之前难免会因戒法影响而感觉空虚力竭。 晏深应卷轴的要去,偶尔对台上的戏子进行打赏,注意力却全在洛越身上。 一出戏唱罢,卷轴徐徐展开:[看到阮穆青和戏子眉来眼去,祁岁冷淡离场,却被阮穆青一把拽进怀里,吻了下去。] 洛越被身旁的小鬼拍醒了,顿时对卷轴翻了个大白眼。 大庭广众之下,就非要这样不可吗? 她简直不敢想祁岁当年在阮家明里暗里受了多少欺侮。 晏深眉眼冷淡地瞥了台上的女鬼几眼,勉强算是完成了“眉来眼去”的环节。 洛越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往前挪动了一步,然后就被身旁之人攥住了手腕。 他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四周鸦雀无声,在晏深散出的无声威压下,众鬼纷纷低头背过身,谁也不敢往这边多看一眼。 谁也没想到,第一次清醒状态下的接吻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晏深垂眸看着她,嘴唇微微抿起,只是静静抱着她,半晌没有动作,仿佛只要她不想要,他随时都可以带她打破幻境离开这里。 洛越不想前功尽弃,又觉得他现在这个模样实在可爱,何况,早上她本就是……想亲他的,只是被毫无眼色的卷轴打断了而已。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慢慢凑了上去,在距他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轻微地扬了扬眉。 卷轴上说得是阮穆青吻祁岁。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晏深感觉自己的心绪全乱了,握住她的腰,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 洛越上辈子忙着卷学业当牛马,这辈子忙着躺平过日子,感情经历几乎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对于爱侣之间的亲密行为本就带着懵懂的好奇,几乎对他予取予求,过电般的酥麻从心口流过,让人软成了一滩春水,直到喘不过气来才推着他的胸膛往后缩了缩。 晏深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忙松开她,眉宇间也染上了几分懊恼。 洛越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祁岁面如寒霜,气得阮穆青当场带着刚打赏的戏子离开。] 晏深将她放回到旁边的椅子上,眼中的沮丧显而易见。 洛越缓过了神,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强忍住笑意装出一副面如寒霜的表情,眼睛却很亮,像是山间潺潺流过的溪水,其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旁边的小鬼们开始咳了起来,无言地催促他们快些往下推进。 晏深觉得自己要溺死在她的眼眸中了。 她没有不喜欢。 她眼里只有他。 洛越以为他还在懊恼,便推了推他的手,迅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晏深蓦然瞪大了眼睛,最终还是在黑雾的靠近下恋恋不舍地转过了身。 等在一旁的女鬼巧笑倩兮地看着他,调笑道:“二爷可是我见过最俊美的男子。” 晏深对她的媚眼视而不见,强忍住想要回头看她的欲.望,一步步走远了。 洛越目送着他们离开,单手撑着下巴,与留在旁边的小鬼们大眼瞪小眼。 卷轴迟迟没有出现。 她皱了下眉头,腹诽道:“难道幻境的自由度已经提高了?” 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仍旧没见到下一步具体的指示,洛越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站起身来,准备回房睡觉。 结果,她刚走到院门口,便看到一个打扮得颇为风情的女子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 “哟,你就是祁姨娘?”女子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轻纱,一甩香帕,觑着她的脸道,“你可知道昨日二爷从你这儿离开后去了哪吗?” 洛越被她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气熏得连连后退,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你什么意思!”女鬼见她一脸抗拒,也顾不得做出什么娇滴滴的美人样了,脸色铁青地质问,“你竟嫌我臭!” “没有没有。”洛越摆手道,“这里柳絮太多了而已。” “哪里有柳絮?”女鬼仰着头四下看了一眼,往她身前逼近了一步,骤然睁大了眼睛,没头没尾地对她说道,“你好香啊。” 洛越见她一副要扑上来的样子,吓得往后又退了一步,正好撞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中。 女鬼被那双平静又冷淡的眼睛吓得发怵,也不敢再行造次,灰溜溜地提着裙摆跑开了。 晏深似乎喝了点酒,身上带着稀薄的酒气。 卷轴仿佛是全程跟着他的,“唰”的在二人面前展开:[醉酒后的阮穆青抱着祁岁,问:“你怎样才能喜欢上我?”哔——] 这个“哔——”就少儿不宜得很灵性,一般都宣告着今日任务的结束。 洛越没来得及回头看他,就被人整个拦腰抱起。 晏深下巴绷得很紧,长腿一迈,很快就抱着人回了屋。 木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了。 洛越还没回过神,下一秒就被抵在了门上。 救命,不是刚亲过吗? 她侧头躲过了他的吻,朝着卷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按照指示走剧情。 第87章 晏深很轻地挑了挑眉,忽然笑了一声,俯身埋首在她颈侧,闷声闷气地问道:“你怎样才能喜欢上我?” 第48章 青楼寻人 ◎他会这样对她吗?◎ 卷轴没再指示下一步。 洛越被他身上灼热的温度烫得脸颊泛红,推着他的胸膛往后缩,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下。 她现在浑身乏力,手臂上也没什么力气,没想到随手一推,晏深便不动了,如同被人施了定身符。 洛越侧目看他,只见一颗豆大的泪珠从他脸颊上滚落了下来。 他半垂着眼眸,盯着她侧颈上那颗小痣,嘴唇微微抿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看起来委屈至极。 哪里来的大哭包啊! 洛越顾不得再去推拒了,忙伸手给他抹眼泪。 他个子比她高得多,现下直起了身子,她踮起脚尖才勉强能碰得到他的脸。 洛越被他无声落泪的这一套搅得心都揪了起来,只能勾住他的脖子,让他俯下身,然后眼一闭心一横,用嘴吻掉了他的泪水。 柔软的樱唇顺着脸颊往上,流连在他水盈盈的眼角。 晏深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不等洛越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被直接放到了床榻上。 面前之人眼圈还泛着红,身上带着一点醉人的酒气,就这么不容人反抗地吻了下来,撬开了她的唇舌。 洛越怕他再哭,也不敢挣扎,只能红着脸任他作为,呼吸愈发紊乱了。 她感觉自己拿这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似乎完全拿捏了她的七寸,在她有所犹豫的时候让她心软又心疼,在她放下戒备的时候又化身为一阵满是侵略性的狂风,吹得她里外都乱了套,只能默许他得寸进尺地又抱又亲。 天还没黑。 但是卷轴自动给他们熄了灯,那个“哔——”也昭示着他们接下来没有别的剧情需要走了。 洛越双手都被他紧紧扣着,感觉周身的温度都在缓缓升高,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把脑袋倚在他胸口,安然闭上了眼睛。 * “铛——”银杯坠地的声音在空旷的房屋中显得格外响亮。 洛越皱了下眉,还没缓过神,就被人狠狠捏住了下巴,不得不抬起了头。 这人手指修长有力,攥得她骨头都发疼。 她被斜照进屋内的夕阳刺激得眯了下眼睛,待到彻底看清眼前人面目之时,绵密的疼痛激得她浑身一颤,如同身陷冰渊。 还是这张脸,眸中却燃着不似作伪的怒火。 “你对葵笙说了什么?” 他语气冷淡,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 洛越感觉自己那颗心仿佛被带着火星的碳条狠狠抽打了几下,一口热血梗在她喉头,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子收紧了手指,缓缓俯身,低声道:“我看在你是她姐姐的份上才留你活到今天,你最好不要不识趣地自己作死。” 话罢,他蓦然松手,像丢弃了什么嫌恶旧物一样擦了擦手,转身便离开了。 洛越整个人瘫在墙角,眼泪“唰”地从眼角滑落了下去。 好疼,疼得不像梦。 迟早有一天,他会这样对她吗? 外面有人经过,嬉笑声从未曾合拢的木窗传到她耳边,像一把把凌迟的刀,剜在她脆弱的心脏上。 “哎,你们知道吗?这里关着的是一厢情愿跑来勾引执印的莲花仙,居然想要抢自己妹妹的夫君,简直是不知廉耻。” “她早被天机山通缉了,听说盗走了仙门的秘宝,真是偷惯了,什么都想偷。” “执印略施小计,她就巴巴地自己贴上来了,这种人活该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 洛越靠在冰冷的墙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明明心里明白,刚刚那人,只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却不是他,不是她的小白虎。 但是她忍不住去想,万一他真的是骗她的呢?万一他只是恨她,想要戏弄她的感情呢?万一艳鬼境中的一切,也只是他“略施小计”的其中一环呢? 当初不顾一切回应他的那一腔孤勇慢慢被浇熄了,她只觉得乏力。 她曾经为自己打造的铜墙铁壁早就锈迹斑斑,抵挡不住他的爱,更抗衡不了他的恨。 她甚至不愿意去想,他只是陪她做戏的可能性。毕竟这本书的女主不是她,原著里他爱上的也不是她。她又有多大的魅力,能让他抵抗命运的安排呢? * 洛越醒来后,才发现自己眼角还有未干的眼泪,晏深胸前的衣物也是一片水淋淋的,显然是被她哭湿的。 她觉得浑身发冷,只想从他身边逃开,却无力将他推开,只能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并艰难地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扯开。 晏深早在她于梦中呜咽流泪的时候就醒了,无措地动都不敢动,见她一醒来就抗拒般翻过身,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抓在手里的一点温度就要这么消散了。 在这该死的幻境里,他甚至不能听她亲口说一句理由。 他僵硬了片刻,忽然伸手不管不顾地将她再度捞回怀里,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后颈,像极了曾经那只撒娇讨好求抱抱的小白虎。 洛越攥紧了被子一角,心烦意乱地根本无法思考,终于忍无可忍地用手肘抵了一下他的胸膛,翻身咬上了他的嘴唇。 第88章 她感觉自己简直是丢脸至极,昨晚还嫌弃他是个大哭包,现在明明是她气势汹汹地咬他,却在看见那双带着无限温情的眼睛时,倏忽落泪。 梦中的委屈和心寒像是无形的枷锁,紧紧缠绕着她的身躯,时不时便收紧锁链,让她难以呼吸。 晏深扶着她的腰,任由她咬,还伸手替她擦眼泪。 洛越放过了他的嘴唇,垂首在他颈侧,伏在他身上哭了半晌,直到卷轴在她身边“唰”的展开,才堪堪让她止住了眼泪。 * 卷轴给的指示愈发简略潦草了,不再像最初那样将一整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慢慢地给了他们自由发挥的余地。 晏深起床后就按照指示去了青楼,洛越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后,就又回到床上躺尸。 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总是什么也不想做。 她仰着脸看床帏上挂着的玉珠,难以控制地再次想起了梦中那双充满厌恶的眼睛。 命运早就被暗中注定了,不是吗? 十年前那个月圆之夜,不就是命运跟她开的地.狱玩笑吗? 哪怕他不是做戏,他现在是真的喜欢她,但他毕竟是男主。 总有一天,他会像原著写的那样,喜欢上女主,然后,弃她如敝履。 感情的事最难衡量,她害怕的不是将来他会变心,而是自己会变成那个为了男人而不择手段的女配。 她的故事不应该那样结局。 临到傍晚,放她躲闲了一天的卷轴再度出现,推着她继续走剧情。 洛越到明庆院程序化地受了阮夫人一顿训,然后被打发去青楼把“阮穆青”带回来。 她兴致不高地跟着几个带路的小厮出了门,大街上扮演路人的小鬼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 “看到没有,眼圈红了。” “天呐,我的美人儿怎么看起来这么难过,昨天不是抱着回去的吗?难道……” “难道……” “咳咳咳,你们的意思难道是……” “他活儿不好?” “臊死鬼啦!你这个愣头鬼干什么直接说出来!” 这里的青楼显然没有玉英醉格调高,装潢俗气至极,还熏着呛死人不偿命的劣质香料,洛越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沿着台阶上了楼,按照指示一把推开了二楼里侧的房门,正和独自坐在窗边的晏深四目相对。 由于屋内大开着几扇窗,温度倒比廊上还要低,几个扮演歌舞伎的女鬼抱团坐在另一边玩牌,见有人进来才七手八脚地把东西收起来,摆出一副风姿绰约的模样来。 卷轴开始了精细化描述:[阮穆青爱答不理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晏深走到她身前,低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早上离开的时候,洛越把自己整个埋进了被子里,看都不肯看他一眼,让他失魂落魄了一整天,眼下见她来了,心里那股郁气才散了些许。 [祁岁面无表情地回答:“阮夫人让我叫你回去。”] 洛越本来也没什么表情,便看着一旁的窗户,语调平缓地说道:“阮夫人让我叫你回去。” [阮穆青“哦”了一声,不为所动。] 晏深看着“不为所动”这四个字,眉头微皱,应指示“哦”了一声。 [祁岁转身就走,阮穆青上前拽住她的手,问道:“你吃醋了?”祁岁回答道:“你这么做有意思吗?”阮穆青无言以对,懒得再较真,便跟着她回去了。] 洛越被这乱七八糟的剧情搞得心烦,瞥了一眼便转过了身。 不等她往前走,晏深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用温热的指腹摩挲她的腕骨,轻声问道:“你吃醋了?” 洛越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没能成功,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走完了卷轴指定的流程,她抬步就要离开。 晏深扣住了她的五指,与她并肩往下走,死活不肯放开她。 幻境中这条从阮府到青楼的路并不长,洛越却感觉自己仿佛走了很久,久到他掌心的热意一点一点通过血液捂热了她心口压着的坚冰。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呀~晚上可能还有一章,么么 第49章 幻境破碎 ◎“我爱你”◎ 二人一路无话,十指相扣着走到了院门口。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怯生生地窝在门旁,一见到洛越便往前挪了一小步,冲着她“喵喵”直叫。 洛越松开了晏深的手,蹲在小白猫面前,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小白猫十分受用地蹭了蹭她的手指,又奶里奶气地叫了几声。 洛越自昨晚做过那个噩梦后,就有些心情恍惚,有那么几个瞬间,竟觉得这只小白猫和当初那只小白虎非常相似,没心力去深思它是打哪儿来的,直接伸手将它抱进了怀里。 晏深一脸不虞地低头打量着这只突然出现的猫,暗中勾了勾自己的右手尾指,企图引起洛越的注意。 洛越不为所动地抱着猫走进了院子。 卷轴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阮穆青道:“你看猫都比看我深情。”] 似乎是笃定了她会为这只猫停下脚步。 而且和以往的剧情不同,这次卷轴没有详细描述,给了他们随意发挥的自由。 晏深跟着她进门,看到那颗从她怀中探出来的白色猫猫头,略带威胁地眯了眯眼睛,唇角一撇,轻声道:“你看猫都比看我深情。” 第89章 原本酸溜溜的嘲讽被他说成了委屈巴巴的控诉。 [祁岁道:“猫起码没害得我家破人亡。”] 洛越没看他,一边往屋内走,一边低头摸猫头,面无表情地说道:“猫起码没害得我家破人亡。” [阮穆青道:“是你们祁家自己不识好歹,若你早早从了我,后面也不至于闹得这般难看。”] 晏深长臂一伸,箍住了她的纤细的腰身,低头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不住地亲吻她敏感的耳垂,声音带着几分惑人的哑,简直像是在说情话:“是你们祁家自己不识好歹,若你早早从了我,后面也不至于闹得这般难看。” 洛越躲闪不及,只能任他抱着,抬头看向卷轴,只见上面写着:[祁岁道:“我也讨不了阮公子开心,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娶个真心待你的,好好过日子。”] 她还没来及说话,晏深就将她拦腰抱起,往院子另一端走去。 “我也讨不了阮公子开心,与其互相折磨……”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猫头,垂下眼睑,没什么情绪地继续说道,“不如娶个真心待你的,好好过日子。” [阮穆青道:“你真以为我非你不可了吗?”] 晏深抱着*7.7.z.l人越过□□,走到了一架秋千旁,就这么带着她坐了上去。 他趁洛越出神间,一把抓过那只猫,随手将其扔到了旁边绵软的草地上。 小白猫猝不及防被抛了出去,反应迅速地四脚着地,愤怒地冲他“喵喵”叫了两声,然后一溜烟儿蹿进了花丛中,不见了。 洛越差点被他气笑了。 连一只小猫的醋都要吃,她之前怎么没发现他占有欲这么强呢? 晏深腿长,坐在秋千上轻易就能将其荡起来,然后低下头一下一下地啄她的嘴唇,声音小得几乎成了气音:“你真以为我非你不可了吗?” 没什么威胁性,反而像撒娇。 洛越伸手捧住了他的脸,本想制止他翻来覆去亲她的行径,结果猝不及防撞上那双泛了涟漪的眼眸,便情不自禁地自己贴了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她感觉自己彻底没救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沉迷美色无法自拔的一天。 仅仅是挣扎了片刻,却也越陷越深。 若将来他要对付她,她又能拿什么与之抗衡? * 不只是幻境接近尾声的缘故,还是因为临近月圆之夜,洛越近来愈发嗜睡了,而且梦中总是见到那个面如寒霜的男主,简直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一样,每次醒来都得半天才能缓过神来。 晏深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梦境的问题,所以在卷轴没有发号施令时,他总是陪在她身边,等她醒来,无数次用拥抱和亲吻向她剖明自己的心意。 卷轴近来的指示大多针对晏深,没怎么提到洛越。 她在一个个梦境中辗转挣扎,看到那人眼眸中的厌恶愈发浓重。 她总是在中途介入梦境,所以不曾见识他怒火的起因,却总是承担被迁怒的后果。 男子捏着一个盛着猩红酒液的玉盏,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微微眯了眯眼睛,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吗?” 洛越已经丧失了辩驳的心力,垂眸看着一旁的桌椅,一言不发。 “我警告过你,不要在我面前耍这种小聪明。”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像淬了冰一样令人浑身发冷,嘲讽道,“师父,你就这么想和我上床?” 他微微俯身,将那盏酒送至她眼前,冷声问道:“甚至不惜用这种下.贱的手段?” 洛越闭上了眼睛,毫无挣扎地任他给自己灌下了那杯不知加了什么的酒。 “既然这么喜欢这种药,你就自己好好享用吧。”他猛地松手,已经空了的酒盏砰然坠地,落了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洛越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起了一股蠢蠢欲动的燥热,便抱膝蜷缩到了屋内一角,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 屋门被狠狠关上了,男子毫无留恋地将她独自锁在了这里。 脚步声逐渐远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神经上。 直到,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深哥哥,你看,我自己缝的红盖头,好不好看?” “当然了。不过……”男子笑了一声,揶揄道,“不是说不想嫁给我吗,缝盖头做什么?” “谁说缝盖头就是要嫁给你了?我……我难道不能找别人去吗?” “哦?昨晚还口口声声说要给我生孩子,怎么现在就要找别人了?” “你简直不知羞!谁要给你生孩子了!” 难耐的燥热让人几乎难以思考,她艰难地忍受了片刻,这才从梦中转醒,浑身上下都冒了汗,捂得她皮肤潮红一片。 身旁的床榻空荡荡的,他不在。 洛越支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刹那间居然有些分辨不清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在幻境中,抑或是在洞天里。 往昔的种种都褪去了颜色,不甚明晰,唯有刚刚听到的那几句对话翻来覆去在她脑海里沉浮,如若一根细长的针,反反复复刺穿她的心脏。 这些话她在原著小说里也看到过,当时只觉得无味,现下却陡然生出了满心酸涩,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她赤脚下了床,有些恍惚地打开了房门。 四下寂寥,只有一只小白猫窝在她的门前。 第90章 她想要伸手去抱它,白猫却猛地往前走了几步,引她跨出房门进入了院中。 “怎么回事,前些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被幻境同化了?” “对啊,按理说她和祁岁根本毫无共通之处啊,还以为能稳当地破境呢,怎么到最后反而……反而成这样子了?” “这猫哪来的啊?看着好生奇怪。” “你闭嘴吧,这是我们能问的事吗?” 周遭的喧哗声渐起,洛越却充耳不闻地跟着白猫往前走,直到被一路敲锣打鼓的人马拦在了半路。 “让一让,先让新娘子的轿子进来。” 她蓦然惊醒,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身红嫁衣的女子从喜轿上走了下来,不知从哪吹来一股妖风,正好将她的红盖头吹落,露出底下艳绝的容颜来。 霞姿月貌,亭亭玉立。 和她有八分相像,只是眼型更圆,红痣落在了眉心,俨然有鹿羊之态,娇俏动人。 “她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得呢,这不,咱二爷抬回来个更喜欢的,看她还敢不敢闹。” “二爷对她哪里是喜欢,不过是不甘心罢了,玩一玩也就腻了。” 哦,是他们大婚的时候了。 洛越手脚冰凉地往后退,彻底分辨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只想远远逃开,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她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在暗淡的天色中关上了房门,心口处的钻心之疼让她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月圆之夜,她的情丝又要发作了。 她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从玉牌中取出那个药瓶,结果一个没拿稳就让它落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桌子地上。 钻心的疼痛让人几乎站不稳,她捂住心口半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 那是祁岁。 她端坐在床榻上,拿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脸上带着解脱后的释然和快意。 这样去死……会很疼吗? 总不会比情丝发作时的钻心之痛更厉害。 洛越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匕首,鬼使神差地将其拿了起来。 与其被他极尽羞辱后再摘走本命莲,不如由她自己了断。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又真的只是他的一场骗局吗? 何必呢。 反正最后都是殊途同归,她何必去走最艰难的那条路?何必自己折磨自己?何必当真。 她闭上了眼睛,握紧了匕首,猛地向自己心口刺去。 刺入血肉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情丝搅动起的疼痛也被潺潺流入她体内的真气安抚了下去。 晏深握住了锋利的刀刃,生生将其在半空中截了下来。 他后怕地将洛越紧紧抱在怀里,夺过匕首将其远远扔开,将血淋淋的右手垂在身侧,没将血液滴在她身上。 “你走吧。”洛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在他怀里,眼泪模糊了视线,“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我不走。”晏深将她圈得更紧,垂首在她耳边,声音颤抖地说道,“我爱你。” “骗子。”洛越感觉自己在梦魇中累积的情绪彻底决了堤,随着她的眼泪一起汹涌而下。 “没有骗你。”晏深珍重地抱着她,重复道,“我爱你。” 天地寂灭。 在无尽的黑暗中,只有他们紧紧相拥。 幻境破了。 第50章 提刀捉奸 ◎“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黑暗织造的茧房寸寸破碎,刺目的白光一闪而过,洛越伸手捂了捂眼睛,待炫目的光褪去,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街道上。 一群身穿家丁服饰的人正裹挟着她往前走,每只鬼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色彩,仿佛是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领着人往前走的是一个衣着招摇的女子,手里提着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大步往前走,颇有要前去宰猪的架势。 洛越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仔细思索一番后才挑了挑眉,心道:“花娘怎么也来了?” 这艳鬼境怎么像是个熟人团建局?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穿的也是家丁服,便一边跟着这帮小鬼往前走,一边四下张望寻找晏深的身影。 幻境破解后,他们会被随机送到其他正在进行的幻境中,在其中扮演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等流转过所有幻境,就可以从中离开。 所以他们可能不会进入到同一幻境中。 她落在了人群最后面,刚失落地叹了口气,一双手就从后面缠上了她的细腰。 经过这么多天的厮磨,她早就熟悉了他身上的气味,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 长街尽头,人群熙攘。 他的吻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 洛越被他身上的热度熏红了脸,忙偏头躲避他的唇:“这么多人在呢。” “只亲一下。”他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带着点可怜巴巴的哀求。 洛越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飞快在他嘴上啄了一下。 “干什么呢!”两个小鬼凶巴巴地回头,“还不快跟上!” “走吧。”她握住他的手,朝着人群前进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月圆之夜安稳度过,她也彻底恢复了清醒,想起在上个幻境中被梦境和卷轴搞得神经恍惚的自己,她只觉得胸口发疼,仿佛被羞耻的藤蔓紧紧缠住了,让她几乎不敢面对他。 第91章 但眼下实在不是个剖白内心的好时机,有再多的疑问和不解也只能按下不表。 晏深乖巧点头,顺势扣住她的五指:“好。” 花娘领着浩浩汤汤一群人杀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身旁的一个小鬼:“你,去叫门。” 小鬼清了清嗓子,走到门前就开始死命地拍门环,扯着嗓子就叫:“奸夫□□,还不快——” 花娘无语地拽住他的后领,将人一把扯开,飞起一脚,踹开大门,提着菜刀就走了进去。 “这架势……”洛越瞠目结舌地看着女子窈窕的背影,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好像去捉奸啊。 后面跟着的一帮子家丁一窝蜂地涌进了小院里,然而碍于花娘的火爆脾气,谁也不敢走到最前面,只能推推搡搡地在正屋门口扎堆,个个踮起了脚尖等着看好戏。 晏深将洛越牢牢护在怀里,避免旁边看热闹的小鬼碰到她。 洛越对他粘人的种种行径接受良好,眼下她又急着挤到屋里看热闹,便从玉牌中拿出了一张冰冻符,看准时机往其中注入几丝真气,猛地往门口的地上一甩。 “哎哟,好滑!要摔活鬼啦!” “别拽我,别拽——啊!” “谁的臭脚丫,踩活鬼了!” “地上怎么突然结冰了,快滑到那边去,快!谁推我了,好生讨厌!” 门口一堆小鬼扮演的家丁被冰冻符闹了个人仰马翻,洛越拉着晏深趁机从中挤了进去,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晏深似乎突然脚下一滑,连带着她也差点倒在地上,好在他及时箍了一把她的腰身,让人倒在了自己身上。 洛越摔倒时,嘴唇擦着他的下巴过去了,听到他闷哼了一声,忙从他身上爬起来,关切地问道:“有没有摔到哪?疼不疼?” 原本按照卷轴的指示在屋内剑拔弩张的三人:“?” 晏深握着她的腰,不让她彻底从自己身上离开,抵在她耳边低声道:“好疼。” “哪里疼?”洛越挣扎未果,明白这人估计又是故意的,便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挑眉道,“是不是要亲亲才不疼?” 晏深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也不脸红,在她颈侧蹭了蹭,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呆若木鸡的信风回头看了一眼画念霜,眼睛瞪得溜圆,似乎在无声地质问:“这是谁?这是谁?为什么长得和执印一模一样!” 画念霜唇角抽搐了一下,转头往窗外看去了。 “别闹了,快起来。”洛越捏了捏他的脸,觉得不能一直这样纵容他。 晏深这才站起身,然后从善如流地将人再度圈回了怀里,像极了一个片刻离不了药的成.瘾病人。 花娘收敛了笑意,将手里的菜刀猛地往木桌上一劈,锋利的刀刃瞬间入木半寸。 她抬头看了一眼虚空中的卷轴,又用余光瞥了一眼窗前孑然独立的画念霜,冷笑道:“刘夫人好雅兴,不知请我夫君来此有何贵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不嫌难听吗?” 画念霜头也不回地说道:“有要事商讨。” “什么事?”花娘往前一步,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信风倒像是本色出演了那个窝囊废丈夫,缩着头不敢多嘴,一点一点挪到了晏深身边,疯狂冲着他使眼色。 未曾想晏深看也不看他,反倒是洛越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探究搬冲他看了一眼。 信风愣了一下,脸色颇为怪异。 不是说执印一心为亡妻守身如玉,从来不近女色吗?这个女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还惹得他这样痴迷……难道他的亡妻不曾入轮回,反而成了这艳鬼境中的一只鬼不成?但是从这女子身上又看不出丝毫鬼气,反而像个不曾修行的普通人。 难不成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他们执印的感情也焕发了第二春? 晏深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遐思。 信风打了个喷嚏,从自己的灵囊里拿出一包瓜子,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洛越扬了扬眉,接过瓜子,冲他莞尔一笑:“谢谢。” 信风忙摆摆手,然后就看到自家执印非常自觉地开始用手给这个不知名的女子剥瓜子,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这世界有点疯得不轻。 另一边对峙的二人则完全陷入了私人情绪中。 画念霜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薄唇轻启:“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花娘冷笑着重复了一句,刚想说什么便被卷轴截断了话头,按照指示嘲讽道,“好一个与我无关。难不成非要等到刘夫人和我夫君滚到床上才与我有关吗?” 信风抓了抓脑后的头发,一脸窘态地往角落缩了缩。 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居然被安排到了这么一个幻境中,还夹在这两个姑奶奶中间,搞得里外不是人,要是真按照卷轴走下去,他压根等不到最后的同归于尽了,这俩人一人给他一个嘴巴子,他就能当场毙命! 后勤怎么能上战场呢! 天杀的,他只是来云山送信的啊! 画念霜静静地看着她,细眉微微蹙起,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晚辈。 花娘最受不了她这种目光,忍无可忍地走到她面前,冷笑道:“你永远是这样,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仿佛什么也入不了你的心。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来招惹我?” 第92章 她微微扬起头,眼中有晶莹闪烁,像是枝头一簇含苞沾露的红梅。 洛越有点震惊。 十年前她和花娘打交道不多,多是在去找祁岚时随口聊几句,对方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个潇洒豁达又风情万种的形象,她从没想到,花娘还有这样一面,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喋喋不休地向大人寻讨一个解释。 “当年是我学艺不精,一时不慎害了你。”画念霜叹了口气,目露疲惫,“这么多年过来了,你也该放下了。” “何况那幅肖像画的术法早就解了,后来困扰你的只是你的心病。” “你知道我入通天阁后,给自己取的名字是什么吗?”花娘眼眸含泪,忽然笑了一下,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同为印主,她当然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 花惜画。 画念霜垂眸看着桌上的菜刀,语调很平淡:“你知道我回应不了你。” “花花,你总该学着放下的。” 话罢,她转身就要走,却忽然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了。 “这么多年了,我努力过,可我真的放不下。姐姐,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卷轴原本预设的结局是三人互相指摘,最后同归于尽,眼下的进展显然和原剧情相差甚远,悲剧的结局难以达成,幻境便寸寸破碎了。 洛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偏头看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的晏深,伸手拨了拨他额前的发丝,心想这通天阁的企业文化真的是非常典型。 一个一个的都惯爱装可怜博取同情,让人心软得难以拒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面对他时她总难以冷静思考,刚刚看了这么一出,倒是从中看出了不少端倪,再去思索晏深的所作所为,发现这个人的小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亲亲。” 洛越故作冷漠地推开他的脑袋:“不亲。” 第51章 杀妻证道 ◎不、太、行?◎ 艳鬼虽有七境修为,但是这次拉入云山中的高境修士较多,导致她只能勉力维持几个幻境的正常运转,大大提升了熟人见面的几率。 晏深始终紧紧攥着她的手,掌心相贴濡出了一层薄汗,十指交缠,连深重的黑暗都没能将他们分开。 “噌——”惊雷般的紫鞭猛地甩到了她面前。 洛越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刚想往旁边闪避,另一侧便银光一闪,破风刺来了一柄符文银剑,如虹的剑气直迎着他们而来,两边夹击,退无可退。 晏深一把将她拦腰捞回了怀里,左手当空抓住了紫练闪电似的末梢,然后抓着长鞭一旋,正以鞭身迎上击过来的剑尖,两股真气当即在对冲中消弭于无形。 淮若风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嘴唇动了动,却到底克制着没说话,归剑入鞘,转身去看虚空中的卷轴,只在暗中揉了揉被震麻的手腕。 站在另一边的韩箬萱也没说话,冲着洛越展颜一笑,将自己的紫练收回了腰间。 洛越左右各看了一眼,推测自己约莫是正好撞入了他们对峙的现场,不过在他人的幻境中作为没有什么影响力的“游客”,她识趣地没有贸然掺和进二人的剧情中。 “有没有受伤?”晏深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放在她腰间的五指,压低了的声音在寂静的深林里自带几分蛊惑人心的魔力。 洛越摇了摇头,见淮若风一步一步走到韩箬萱身前,再次拔出自己的剑,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她不清楚二人所陷入的幻境究竟走的是什么剧本,但又害怕他们因为不知道破境之法而按照卷轴的指示走到最后的结局。 结果没等她出言提醒,一团黑雾从她小腿逐步攀延至胸口,引发一阵剧痛,如同蚂蚁噬心,让她疼得弯下了腰身。 “怎么了?”晏深扶住她的胳膊,低头看向那团缠着她不放的黑雾,半垂着漆黑的眼眸,缓缓伸手覆上她捂住心口的柔荑。 洛越疼得几乎感知不到周遭的情况,只觉得手背上潺潺流过一股热流,透过皮肉进入她的胸腔,碾碎了那些仿佛在撕扯她内脏的黑雾。 清凛的气味将她整个包围了起来。 让人不由自主就从疼痛带来的痉挛中放松身体,缓缓靠在了他身上。 密林深处,巨树遮天蔽日,只允许点滴阳光洒落于地,整个环境都昏暗不明,无形中便让人压抑难言。 淮若风握紧了自己的符文银剑,猛地攥紧左手,一缕莹绿的灵气从他指缝中泄出,缠上了面前的女子,并化作了一根小臂粗的藤蔓,将韩箬萱束缚在了身后的巨树上。 韩箬萱挣扎了一下,见藤蔓没有丝毫放松的意图,这才抬头看向眼前人,唇角微勾,露出几分没什么温度的笑意,看起来像是讽刺,又像是难过。 “动手吧。”她瞥了一眼空中的卷轴,目光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一扫而过,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惯常温和的声音透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冷,“别让我碍了你证道长生的大路。” 杀妻证道,无情道的最后一关。 纠缠了多年的两个人居然阴差阳错地进了这么一个幻境,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孽缘了。 淮若风提着剑,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半晌才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 韩箬萱自出生起就是碧潭的天之骄女,天赋高、出身好,灵骨天成,在十岁那年就被玲珑玉牌认了主,成了这一代的玲珑玉。 第93章 她母亲去世得早,又被全碧潭的人宠溺着长大,虽然在山上门派之间的来往中磋磨出了察言观色的能力,但是骨子里还是一派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真,以外出游历的名头离开碧潭后,她对人间凡事处处好奇,大有要将俗世乐趣一探究竟的劲头。 所以在路过白河堤时,她鬼使神差地就拐进了刚开张的玉英醉。 彼时的花娘正倚在木栏杆旁招揽客人,时不时被人拿话头一逗,便笑得花枝乱颤,眼波一转,正看到一身鹅黄衣衫的少女。 韩箬萱不是不谙世事的稚子,当然明白这种地方意味着什么,本就是奔着长见识来的,结果刚进门她就有些退缩了。 “这位……姑娘。”花娘摇着团扇徐徐走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是来听曲儿的,还是……” 语意未尽,她却顾念着对方的薄脸皮,没继续说下去。 韩箬萱局促地咳了几声,装模作样地四下看了一眼,刚想编几句托辞,就撞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中。 那人一身白衣,风流蕴藉,就拿着一管箫站在楼梯尽头,在她看过来时很轻地挑了下眉,让她几乎连呼吸也忘记了。 花娘用团扇掩住了半张脸,用戏谑的眼神来回看了他们一眼。 一股热血从她心底一路冲出,在少女怀春的年纪为她盛放出了一朵耀眼的火花。 “他……”韩箬萱听到自己开了口,说出的话却如梦中呓语,“要多少钱?” 花娘一手搭在身旁的扶手上,一手摇着团扇,调侃般看了白衣男子一眼,红唇微勾:“他嘛……” “不要钱。” 韩箬萱瞪大了眼睛,再抬头看过去时却发现那人早就没了影。 “二楼最里侧靠左那间房。”花娘冲着楼上抬了抬下巴,随后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玩笑般劝道,“他接过的客可不少,姑娘看着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可别在这种人身上跌了跟头。” 韩箬萱蹙了眉,没再搭腔,顺着台阶上了楼,心里对于这人却是可怜居多。 仅从刚刚那一眼,她就看出了这人根骨不错,是个修行的好苗子。若不是走投无路,他又怎会放弃通天的大路来这种地方出卖自己的色相。 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她下山游历这一路,没少顺手救助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所以……她这次也只是想问一问,他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她只是……不愿看到太多不如意。 根据花娘所指的路,韩箬萱很快就到了那间房的门口,曲起手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敲响了房门。 淮若风似乎正等在门口,她刚敲一下,房门便被拉开了。 一身白衣的男子低眉敛目,微微俯身,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韩箬萱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她之前在碧潭一直醉心修行,对于男欢女爱之事也仅限于父亲为母亲种下的那片念妻林,以及人间话本上所写的风花雪月,她从未在这种情况下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过。 “在下名为闻风。”他为她斟了一壶茶水,缓缓推至她眼前,垂眸看着荡漾的茶水,轻缓的语调让人想起山间的泉水,“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凡人。” 韩箬萱与他对坐在木桌两侧叙话,桌上的茶水不知何时变成了醇香的酒液,一盏酒下肚,她感觉一团火“腾”地冲昏了她素来还算清醒的头脑,让她不由自主就沉沦进了他的眼眸中。 那双眼睛当真好看。 像一潭潋滟的桃花泉,干净又清冽。 “你醉了。”淮若风握紧了手中的杯盏,手背上青筋暴起,第一次因自己所耍的把戏感到后悔。 这分明是个连酒都没喝过的小丫头,他就算再犯浑,也不至于招惹到她头上。 韩箬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指了他一下:“你过来。” 淮若风挑了下眉,起身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 “抱我。”韩箬萱仰着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圆眼瞪得很大,泛出些藏不住的天真。 淮若风笑了,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行,你喝醉了。” “你……”韩箬萱迷迷糊糊地回忆起自己看过的话本子,左手食指微微曲起,顶在自己的额头,思索了良久,才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淮若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子,一时失笑:“喜欢你就可以趁你醉酒的时候抱你了吗?” 韩箬萱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喃喃道:“不行,不行。”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她终于理清了其中的逻辑,“我们彼此喜欢,你才可以抱我。” 她的相貌无疑的美的,醉酒后更添了些许娇憨,在灯光下像一只眼神迷离的幼鹿。 “哦?”淮若风难得有耐心跟醉酒的人好好聊天,语调舒缓而温和,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韩箬萱撑着沉重的脑袋,眨巴着眼睛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终于给予了肯定:“你长得好看,我喜欢。” “只要长得好看的,你都喜欢?” 韩箬萱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当然。” 淮若风诧异地低头看她,心想莫不是自己看走了眼,这姑娘竟是个风月场里的老手? 不等他想明白,那双柔若无骨的胳膊就直接环上了他的腰。 “你怎么啰哩啰嗦的?”韩箬萱小声嘀咕道,“不要钱的果然不太行。” 第94章 这婆婆妈妈的劲儿和话本上差远了。 关键时刻还得她挺身而出。 淮若风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不、太、行? 他笑了一声,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转身就往床榻去,眼眸中隐隐有阴霾飘来。 他倒要让她看看,到底是谁不太行。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太忙了加上有点卡文,更新不太稳定,实在对不起,但是会努力写完的,还有一卷多一点,加油! 第52章 鬼戏开场 ◎“没有不要你”◎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早不记得了。”韩箬萱躲避着他的目光,看着愈发阴暗的深林,微蹙的眉头展露出几分岁月沉淀出的坚毅,“你也该往前看了。” “从前是我荒唐,不知情爱究竟是何滋味,辜负了诸多女子。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努力弥补自己的过错,可惜情债难偿,就算做再多补救,也难以将过往一笔勾销。”淮若风五指收紧,符文剑柄上凹凸不平的花纹让他掌心略有刺痛,却也不及此时心痛的万分之一,“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 他自嘲般勾了勾唇角,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被树藤束缚住的女子,短暂的甜和多年的苦杂陈在心间,让人只觉得酸涩。 “要是世间真有绝情道就好了。” 若真有绝情道,他便不必饱受相思之苦。 但若真有绝情道,他又怎么会舍得忘掉她。 淮若风抬起右臂,闭上眼睛将银剑往自己心口狠狠刺去。 杀妻证道,他做不到。 若非要死一个才能破开这幻境,他宁愿将剑对准自己。 韩箬萱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图谋,猛地攥紧了拳头,调动体内真气,竟生生将缠绕在身上的树藤震断了,然后一掌劈过去,将淮若风手里的符文剑打飞了出去。 淮若风愣了一下,寂灭的眼眸慢慢燃起了希望。 “情爱一事,不过一时欢愉,何必把自己困在过去?”韩箬萱揉了揉自己被树藤勒出红痕的手腕,叹了口气,不再逃避对方情意满满的眼神,鹿羊般楚楚动人的眼眸中只透出了几分无奈和释然。 “一时欢愉吗?”淮若风眼中的光亮迅速灰败下去,声音小得如若喃喃自语,“可我忘不了你。” 若没有她在身边,证道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韩箬萱错身从他身边走过,仰头看向了幻境中的天空。 “你忘不了,是因为时间不够久,因为你觉得我迟早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继续和你在一起,因为我之前的表现给了你莫大的底气。” “十年过去了,淮若风。”她转过身,无波无澜地看着他,“我不喜欢你了,我们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就像你所说的,情债难偿,感情之事,从来不讲道理。就算我现在回心转意和你在一起,你过往的欺骗、你从前惹下的风流债,都会如刺一般扎在我心里,时不时便痛一下,没有感情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消磨。与其在一次次争吵和发泄中成为一对怨侣,不如早早分开,起码我们之间的回忆还是美好的。何况大道至远,人世间值得去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又何必为了一段看不到出路的感情蹉跎岁月?若所有人都为了情爱要死要活,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到此为止吧。”韩箬萱往后退了一步,对他行了个修士间的平礼,“愿你前程似锦,大道通天。” 不必再相见了。 有了前车之鉴,洛越不敢再出言提醒,心里却松了口气。 阔别十年,韩箬萱已褪去了往日的天真和稚嫩,若十年前她说分开只是一时赌气,此时她俯身行这一礼,便是彻头彻尾地放下了。 多年心结,解开也只在一瞬之间。 卷轴既定的杀妻证道乃至同归于尽的结局被彻底改写,周遭茂密的树林一点一点破碎,刺目的白光如一道闪电般将深林中的四人彻底笼罩。 * “别挤别挤,上次分明是你先看的白郎复仇,这次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 “血口喷鬼!你个子这么矮,老子坐你脖子上都看不清个影儿,上次是老子自个爬树上看的!” 洛越被身边这两道粗噶的声音吵得脑壳疼,一伸手就摸到了自己脸上扣着的面具。 她四下环顾了一*7.7.z.l眼,发现周遭的人脸上都戴着一个面具,有的是鸡犬牛马等人间常见的动物,有的则是看不出形态的四不像,拥挤在一处,还颇有点群魔乱舞的意味。 “哎,新来的。”旁边一个矮个子女人伸出一只蓄着黑色长指甲的手,戳了戳她的胳膊,“在我们鬼戏节上,不管你是人是鬼,都得照着规矩戴面具,你若现在把面具取下来,保准被几只小鬼给拖进娘娘的大狱里去。” “多谢指教。”洛越乖乖把解了一半的面具绑绳又系了回去,踮着脚往周围乌泱泱的人群里看,想要凭借身高和体型把晏深找出来,结果身旁这几个人个顶个的人高马大,把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几个人。 “白郎终于觅得神药了,好!”一旁的大汉被台上的鬼戏牵引着思绪,猛地鼓起了掌,把路过的洛越吓了一大跳。 她揉了揉脑袋,忽然感觉自己的左手尾指动了动。 牵情! 晏深果然也到了这个幻境中。 洛越展开左掌,看到一根虚虚的红线从她尾指上蜿蜒出去,穿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第95章 她顺着红线指引的方向往前走,艰难地在人群里挤开一条路,发髻和衣衫都乱了几分,偏偏在路过槐树时,不知是谁缺德地伸了条腿出来,一心盯着红线的洛越压根儿没注意,直接被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地往前倒去。 尾指勾了两下。 她落入了一个氤氲着雪后松林气味的怀里。 来人也戴着一个乌木面具,上面勾画着上古的神族白虎,露出的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像是一潭沉静的湖水。 洛越略微偏了偏脑袋,忽然伸手去扯了一下他的衣领,露出了他后颈上那枚清透洁白的莲花印。 他垂头贴上了她的脑袋,隔着厚厚两层木质面具,让她的脸彻底红了起来。 “这个幻境的中心便是这出烂大街的鬼戏吗?”洛越庆幸自己脸上扣着这面能遮掩一二的面具,不自在地扯开话题。 “嗯。”晏深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带着人往槐树后面退,声音透出几分带着冷感的喑哑,“衣带断了。” “啊?”洛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衫,发现腰侧的衣带不知何时断开了,又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把原本平滑的衣料弄得皱巴巴的,导致她现在颇为衣冠不整。 槐树后面没什么人,只有一盏夜灯孤零零地被放在树下。 晏深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洛越欣然接受了他的衣服,有些疲倦地靠在他身上,问道:“这出幻境,又该怎么解?” 从这一路上遭遇的种种,她猜测通天阁这次派了不少人进入云山,估计里面还有不少眼线,显然是存了将艳鬼境一网打尽的念头。 艳鬼和南湖阮家勾结多年,作威作福,就算有阮家帮她擦屁股,也迟早会招来通天阁的注视,她倒是不意外。 “等着便好。”晏深瞥了戏台一眼,忽然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洛越仰着头看他,失笑一声,挑了挑眉头:“嗯?” 晏深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脸上的面具,轻声问道:“可以吗?” “什么?”洛越明知故问,“刚刚有只鬼告诉我,这面具不能摘,不然会被拖进大狱里。” “他们看不到这里。”晏深右手食指轻轻一弹,地上的小夜灯便熄灭了,使二人彻底陷入了与戏场隔绝的黑暗中。 洛越自己取下面具,没等她再问什么,炽热的唇便贴了上来。 她感觉自己的防线在一点点失守,无论是拥抱,还是亲吻,只要纵容了他一次,就会在或被动或主动中承受无数次。 “师父。”时隔多年,他再如往日那般叫她,却是以一种耳鬓厮磨的姿态,将人抵在槐树上,滚烫的气息彼此交缠。 “我好想你。” 洛越气息紊乱地抱住他的脖子,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喘了几声,却说不出一句话。 分明已经做了这么多亲密的事,她却仍旧羞于开口承认自己的心意。 晏深咬上她柔软的侧颈,在那枚扎眼的黑痣旁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你……”洛越捏他的脸,失笑道,“你又不是狗。” 白虎隶属上古神族,怎么也喜欢用这种方式留下自己的印记。 晏深吻她的眉心和眼睑,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的委屈:“我怕你再不要我。” 洛越感觉心脏短暂停了一拍,不由自主想起了梦境中那个孤零零站在山巅的少年,伸手抚摸他的眉眼:“没有不要你。” “不会不要你的。” * 成玉在这个戏台上磋磨了很久。 他扮演的角色名为玉郎,是个白脸,居心剖测地借由比武的名头伤了白郎的大道根本,最终被其上门寻仇,死在了白郎手里。 他在戏台上和许许多多个白郎对过戏,卷轴上损人根骨的阴毒法子他从未用出来过,却每次都被上门寻仇的白郎用不同的手段杀死。 万箭穿心、凌迟处死,乃至于五马分尸。 由于是在幻境中,他死不了,只会在剧烈疼痛后陷入昏迷,再次醒来后便会被推着重走一遍戏台,再也不同的方式死去。 直到,他在不知第几次醒来后,看到了提着剑的阮孟白。 第53章 曲终人散 ◎“是……是她啊……”◎ “乘鹤山成玉。”脸色苍白如纸的男子缓缓走近成玉,唇上点的一抹丹红更将他映衬得如鬼差般阴森可怖,偏偏声音润泽如流水,透出几分和颜悦色的欣喜,“当真是……好久不见。” 成玉剑眉微蹙,盯着他的脸凝思了片刻,眉宇间的疑窦却分毫未减。 他自从进入这出幻境起,就猜到了对方是来向他寻仇的,约莫是哪个被他在游历时端了老巢的野路子鬼修,又或者是向艳鬼投诚了的山野精怪。 扪心自问,他成玉剑下从无冤魂,但是人世间的是非本就不是一张嘴就能说清楚的,而且艳鬼的幻境意在攻心,只要不被既定的结局蒙蔽内心便不会又什么危险,所以他便顺从了卷轴上所书写的走向,在这里一次次被杀死,只为看看千方百计引他来此的究竟是哪一位。 不过,纵使他百般回想,还是没记起自己何时与眼前这位男子有什么冤仇。 “怎么,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啦?”阮孟白垂下右手,剑尖划过乌木戏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成玉看向那柄品相不凡的宝剑,脑中忽有白光闪过,不确定似的再度看向阮孟白,在他脸色打量了几个来回,这才开口:“你是……当年那个与我比试的少侠?” 第96章 阮孟白唇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引得戏台上下的白雾肆意弥漫,平添了几分鬼气。 “好!”他把手中的剑随手一扔,那剑居然像生出了灵智一般猛地刺向了成玉的右臂,将他狠狠钉在了木台上。 “好啊!”阮孟白抚掌而笑,脸上的表情怪异得像戴了一层人皮面具,“成玉仙长光风霁月惯了,怎么会记得我们这些倒在你剑下的小杂碎?” “不是我不记得你,”成玉强忍着疼痛,仰头看着他,解释道,“你……变化得着实有些多。” “有些多?”阮孟白一掀袍在他身侧蹲下,用那双空洞木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唇上的丹红显得格外诡异,“仙长是想说……” “我变得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了吧?” 成玉默然,没有继续回应。 “世间修行中人,谁不想像你成玉一样攀升大道,可是……”阮孟白阴恻恻地笑了一下,“当初不是你亲自斩断了我的长生路吗?” “我何时斩断了你的长生路?”成玉眉头紧皱,唇角溢出一点鲜血。 “成玉,敢做不敢当,你也不过如此嘛。”阮孟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愉悦地咧开嘴,却在下一秒出手如风般攥住了成玉的脖颈,黑紫的长指甲瞬间扣进了他脖间的肌肤。 他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像是把玩着什么名贵的珍宝:“你那一掌,震断了我的灵脉,纵使有名医为我修补经脉,却也不能再迈过五境门槛。” “看我没能像你预想一样,当个庸碌的凡人,是不是很失望?” “看我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不是很高兴?” 成玉连呼吸都困难,好在他在这幻境里被勒死过许多回,在濒临窒息间竟也能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我……那时……尚幼……掌……出掌……难以……伤人根骨……” “哦?那我为何在与你比试后便一落千丈,从人人交口称赞的好苗子变成了此生难以破五境的废物呢?”阮孟白忽然松开了手,让成玉的脑袋重重回落到硬邦邦的木台上。 他站起身,抬起一只脚碾上了成玉的胸膛,足下猛地运气,逼人又吐出了几口鲜血。 “我本不想找你寻仇的。” “是你不知死活地一次次出现,打着天之骄子的名头耀武扬威地救我,一遍遍提醒我——我废了,连遇到个最不入流的野妖,都得劳你成玉仙长搭救。” 成玉感觉自己的灵窍被他狠狠搅弄了一番,偏偏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咳出几滩淤血,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平静。 当年他刚拜入师门,心高气傲,天天自诩修行奇才,不知收敛锋芒,渐渐在乘鹤山洞天附近传出了些名头,引来了不少年少的修士与他比试。 他都胜了,却也未曾伤过对方根本,毕竟以他们当时的修为,除了刀剑无眼带来的伤,单凭自身真气,很难伤筋动骨。 何况……阮孟白当初与他比试时,根骨本就平庸,若无重大机缘,根本没可能凭借自己越过五境门槛。 至于这人口口声声所说的,他一次次居高临下地救他,更是无稽之谈。 乘鹤山历来鼓励弟子下山历练,以在人间降妖除魔为己任,这些年来,他救下的人早已数不胜数,许是不碰巧在顺手除妖时救了这位阮公子,竟被他扭曲积怨至深。 想想竟也可笑。 但是归根结底,也是他当年热衷于意气之争,这才给自己埋下了祸患。 如今阮孟白修了鬼道,以半步成鬼的代价强行突破了五境,甚至可能达到了六境的进益,还得到了艳鬼幻境的加持,的确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既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他的确也没什么好辩驳挣扎的必要。 谁又能叫醒一个自愿沉沦在梦境中的可怜虫呢? “被人碾碎灵窍的滋味如何?”阮孟白听着这人痛苦的喘.息,唇上的那抹姝艳无比的丹红愈发扎眼了,像是黑白墨画上残留的一点血液,诡异可怖。 成玉闭上了眼睛。 这次不再单单只是幻境了。 他真要死了。 还未曾窥得大道一隅,的确遗憾。 不过生死有命,他未曾愧对自己,已经算是……死而无悔了。 “十年前白河堤,借由鬼戏遮掩,掳走斑斑的,可是你?”一道清越的女声骤然打破了戏台上被白雾禁锢出的寂寥死意。 洛越一步一步走上戏台,脸上还扣着个面具。 阮孟白微微眯了眯眼睛,发现凭借自己此时的修为,竟也不能完全探出对方的深浅,不由得强行提起了几分心神,狠狠踹了成玉一脚后便收回了腿,回答道:“不是我动的手。” “哦。”洛越点了下头,右手拿着那根翠玉般的竹笛,一下一下轻轻敲在自己左手掌心,“不是你动的手,但是剖了幼童的灵骨,也是为你所用,对吧?” 阮孟白不置可否,那双木然空洞的眼睛却陡然聚焦了一下,直直看向走上台来的白衣女子。 “奉劝仙子不要多管闲事。”他不咸不淡地开口,“于此山此境内,纵你修为再了得,也大不过她定下的规矩。” “你多虑了,我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而已。”洛越在距二人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不疾不徐地问道,“你们掳走斑斑那天晚上,是不是还戕害了河边卖花灯的老妇人?” 第97章 阮孟白倏忽一愣,低头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成玉,痛快地笑了:“自然。” 洛越握紧了竹笛:“她不过一介凡人……” “我没害她。”阮孟白愉悦地说道,“我是帮她。” “念着这么个衣冠禽兽几十年,岂不是太可怜了?我只是帮她早一点结束这场令人恶心的单相思罢了。” 真是个丧尽天良的疯子。 洛越压抑着胸中翻滚的怒气,云淡风轻地点了下头:“行,我没别的问题了。” 话罢,她竟真的转身就走。 阮孟白死死盯着她纤细的身影,目送着人一步步走下台,看她彻底走回漫天的浓雾中后,他才松了口气,然后便感觉到了一股剧烈的疼痛。 他如提线木偶般低下头,发现那管竹笛从他前胸捅了出来,洞穿了他耗费几十年、抽取数十个幼童的灵骨才养出来的灵窍。 竹笛仍旧如玉一般碧绿莹亮,没有沾染上他体内黑紫的血。 “自欺欺人这么久,也挺辛苦吧?”洛越猛地抽回了竹笛,阮孟白的身体轰然倒地。 洛越用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竹笛,然后将带着零星鬼血的白帕盖在了阮孟白脸上,遮住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和企图再追问些什么的嘴巴。 “正好,我帮你早日解脱。” 戏台上的白雾更浓了。 洛越看向倒在一旁的成玉。 他的灵窍被阮孟白用邪术彻底摧毁了,眼下已然是凶多吉少。 戏台上的白雾是幻境为阮孟白提供的庇护,借调了此处千百年的山水气运,极难破解,纵使她和晏深两人合力,也不能立刻撬动幻境走进这个被禁锢的戏中戏,所以她到底是晚了一步。 “花……灯……?”成玉显然听到了他们刚刚的对话,向来清明的眼睛居然也有了片刻的疑惑。 洛越从玉牌中取出那盏花灯,提到了成玉眼前,让他看清了上面刻着的“玉芬赠成玉”这行小字。 老婆婆彼时的音容被她用术法存在了这盏灯里,所以成玉可以从烛光中看到那晚向他们讲述往事的玉芬。 他眨了下眼睛,嘴唇翕动:“是……是她啊……” 一口凉气被叹了出来,勉力支撑的成玉彻底阖上了眼睛,意味不明的最后一言亦不知是愧疚还是懊悔。 洛越从玉牌中掏出一张收魂符箓,将成玉的尸身收了进去。 “仙子真是好大的威风,敢在娘娘的地盘上动手杀鬼。”一个略有熟悉的声音在寂寥的天地间回响了起来。 洛越眉心一跳。 檀梨? 第54章 布阵捉鬼 ◎“但若是他死在这里……”◎ 刚刚略微散去的云气又浓烈了起来,像一层轻薄的纱,缓缓盖在了戏台上。 檀梨的声音引发了空旷的回响,却让人捕捉不到他的位置。 洛越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竹笛,眼前白光一炽,刺得她闭了下眼睛,再度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掩映在竹林中的院落。 像极了雅竹洞天中的那个院子。 但是原本略显素淡破旧的竹屋上挂满了喜庆的红绸,两盏大红灯笼上贴着“喜”字,烛光从半开着的窗户洒出来,带着几分甜丝丝的香气。 “夫君。” 一个娇柔的女声从屋内传出,像是绕指琴弦被拨出的乐章。 洛越明白自己又被艳鬼拉入了幻境。 艳鬼本身修为并非顶级,但因早年得了机缘,可以借调山水气运为己所用,又与南湖阮家狼狈为奸,所以“艳鬼境”才令人闻风丧胆。 如今晏深亲自带着通天阁的人进了云山,多半也在外面设下了大法阵,阻断艳鬼向外求助,幻境又因各种原因而被一一破去,现在上演的便只剩“瓮中捉鳖”这一出戏码。 不过为了不在早期打草惊蛇,他们实打实在幻境中走了一遭,也因此落了把柄到艳鬼手上,所以这鬼穷途末路之际针对她再做一出戏,倒也不足为奇。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推开了房门。 一男一女端坐在红烛下,男子身着一身喜服,眉眼精致,鼻梁高挺,正捏着一个玉酒盏把玩。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巧笑倩兮,偏圆的眼型使她一颦一簇间都颇有楚楚动人的风致。 葵笙。 她这个身体的孪生妹妹。 洛越感觉自己在艳鬼境中走这一遭,身心俱疲,甚至懒得多去想什么爱恨情仇,对这些情情爱爱的把戏失去了所有耐心,直接走到了二人旁边,用左手扣住了那个人的下巴。 男子愣了一下,随后眼睑微微下压,露出一副戏谑的模样。 洛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些好笑地弯了弯唇,不等人发问,右手一旋,将竹笛直愣愣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噗——” 精细的幻境瞬间破碎,男子捂着胸口往后连退了几步,再抬起头时便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洛越神色坦然地看着他。 十年前她将檀梨收进了收妖符箓中,还未来得及处置他,便被血月之夜的情丝控制了,所以将那张符箓遗漏在了山洞中,符纸上的灵气逐渐散去,丧失了对檀梨的禁锢,这便让他挣脱了出来。 没想到这妖竟投奔了艳鬼。 “你……”檀梨擦去唇角溢出的血,眉宇之间黑气缭绕,已然是阳气即将耗尽的油尽灯枯之象。 “你装得很不像。”洛越知道他想问什么,将自己的竹笛收回了腰间,微微皱起眉头,问道,“按理说,若艳鬼一心想要护你,我在幻境中的攻击几乎发挥不出什么效果,除非你……” 第98章 檀梨捂着心口笑了起来,猛地又吐出一口黑血,脸色惨白、唇色红艳,和阮孟白诡异的面相愈发相似了。 “我甘愿成为了用精血供养娘娘的傀儡,如今一朝落败,这个下场也是我应得的。” 多年不见,昔日偏执幼稚的狸猫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面前,洛越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但她斟酌片刻后还是转过了身,叹了口气。 檀梨弥留之际虚虚抬起一只手,已经失焦的眼眸仍旧不甘地望着那个纤细的背影。 周遭的白雾愈发大了。 “你真是好狠的心。” 一个飘渺柔和的女声传进她的耳朵。 “这十年来,他甘愿为我所驱使,所求的也不过你再见你一面。” “人间难得有情痴,得了这样一片痴心,你竟仍旧不为所动,真可称得上一句——铁石心肠。” 洛越右手握住了竹笛,抿了抿唇,沉声回应道:“他这些年来助纣为虐,自愿为你所驱使,害了这么多人命,这笔账可不是用命抵就能算清的。” “他害了人又怎样?” 柔和的女声虚虚实实,似乎近在耳边,又似乎远在天边,让人摸不清其底细。 “他待你可是一片真心。” “就算是你那心上人,也不见得有他这般长情。你心里也明白的吧?男人变心是迟早的事,他今日爱的是你,明日又如何不能爱上你的孪生姐妹?若你今日死在这里,他当然可以口口声声说着惦念你,然后找上一堆和你各有相似的女子,扯着痴心的旗帜,做着不忠的事。在心魔衍生出的幻境中,你不都看到了吗?心如针扎的滋味,好受吗?” “但若是他死在这里……” 艳鬼娇滴滴地笑了一声,嗓音带着蛊惑般的甜美:“我可以让他永生永世只爱你一个人,成为你最忠心耿耿的傀儡。” 洛越抬起头,看到白雾深处的一抹纤细得可怕的影子,对方冲她远远行了一礼。 “不必了。” 洛越还了一礼,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抬步走去。 “我在幻境里看了这么多年的戏,见过不止一个对男人深信不疑的女子,她们一往情深、痴心不改,可最终无一不自尽而亡。” “你真的想好了?” “男人才是天生的骗子,他们花言巧语、三心二意,今日能哄得你心花怒放,与你海誓山盟,明日便能拉着另一个女子的手再诉衷肠,只留痴心女子在这条不归路上蹉跎岁月……” 洛越停下脚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打断道:“男人,有那么重要吗?” 艳鬼被她突如其来的话问得愣了一下。 “为什么女人就要把男人当作自己生活的重心、生命的全部?凭什么他爱我我就是幸福的,他不爱我我便是失败的?定义女人价值的准则为何要建立在‘拥有男人的爱’这个荒谬的准则上?女人是容易一往情深,又不是傻得要守着一地鸡毛的垃圾过一辈子。你在幻境中看到的种种,那些为爱自裁的女子,难道没有你刻意鼓动绝望的手笔吗?” “祁岁究竟是为什么死的,你真的一点不清楚吗?” 艳鬼隐没在层层白雾中的纸片身瑟缩了一下,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被阮穆青扔进幻境的那个女子,那个万念俱灰之际仍旧救助了一只断翅飞鸟的女子。 她……是为什么而死的? 她从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看过阮家人一眼,像一只被关进笼子、剪去羽翅的鹰,甚至不屑于对摧残、折磨自己的男人产生除厌恶和冷淡外的其余情绪。 死亡对她来说,只是解脱,是万般方法都尝试过后的唯一选择,是面对剿杀时仅剩的反抗之力。 艳鬼自诩擅长蛊惑人心,对于人间情爱了如指掌,三言两语之间便能将一对爱侣挑拨得如同仇人。 她不厌其烦地蛊惑女人杀死自己或者对方,却从未想过,没有谁的一生要紧紧捆绑着另一方。 白雾下的金光愈发炽热,被四十八个阵木钉下的法阵彻底完成,将这只仗着南湖阮家横行许久的艳鬼牢牢困在了法阵中央。 洛越小幅度摇了摇头,沿着戏台的木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下去,缓缓从幻境中退了出去。 通天阁的人都在布阵,幻境外只有韩箬萱、淮若风和祁岚几个人在树下站着等待。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韩箬萱一看见她的身影就冲了上来,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没见到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伤,这才舒了一口气。 洛越失笑道:“艳鬼早就是强弩之末了,在幻境中也只敢蛊惑我加入她的阵营,倒是没对我做什么。” 祁岚也跟了上来,对洛越行了一礼,才道:“适才有一位和仙子长相颇为相似的女子跌出了幻境,陷入了昏迷,通天阁的药印主已经将她带到云城修养了。” 洛越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就被韩箬萱一把攥住了右手。 “不会真是你的孪生妹妹吧?”韩箬萱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她的脸,面露狐疑,“我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洛越有点头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那的确是我妹妹。” 没等她长话短说地解释一番,信风就从幻境中走了出来,对几人拱手行了一礼,道:“艳鬼已伏诛,通天阁要彻查、封禁此处,烦请诸位仙子、仙长尽快离开此地,以免阵法波动伤及诸位灵根。” 第99章 几人自然没什么异议,唯有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淮若风不时用余光瞥一眼韩箬萱,眼下听闻要离开了,脸色愈发不好了。 祁岚颇为善解人意地扶了他一把,问道:“淮兄内伤可有大碍?我们乘鹤山在云城有一处宅院,眼下药印主也在云城,不妨随我先去疗伤。那处宅院向来是大师兄在打理,等他一会儿出来了我与他说一声便是,大师兄为人最是古道热肠,定然欢迎淮兄前去。” 听到“乘鹤山”这三个字,洛越这才想起了成玉,但是看着祁岚的模样,她又开不了口,只得叹了口气,心想不如等通天阁将成玉的死讯通知他们。 第55章 雨夜相拥 ◎“我怕你疼”◎ 云山上终年不散的云逐渐消失了,几人从被阵法封住的幻境中走出来,经历了这一遭虚虚实实的幻戏,再看到人间景色,让人颇有些恍如隔世的异样感。 洛越临走时见信风似乎有话要跟自己说,便特意晚走了几步,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结果这人支支吾吾半天,只道:“药宁已经带仙子的妹妹回云城疗伤了,仙子不必担心。” 洛越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信风想起自家执印那双令人辨不清情绪的眼眸,思索再三,还是不敢多管闲事,便摆了摆手:“无事了,仙子保重。” 洛越透过浓重的雾气往里看了一眼,抿了抿唇,温声道:“辛苦你们了。” 药字印的小印们主将困在幻境中的凡人和修士分批安置到了云城里,并在乘鹤山师兄弟们的追问下不得已将成玉的死讯告知了他们。 成玉和阮孟白的恩怨尚未经过通天阁判定,他们不敢多言,只能将几个脾气火爆的剑士塞给了忙上忙下的药宁,好在有祁岚在其中斡旋,没闹出什么乱子来,在彻底清算南湖阮家和艳鬼之前,他们只能先点上魂灯,为故去的师兄照亮一点归路。 洛越把成玉的遗物以及玉芬的赠灯转交给祁岚后,便打算去探望葵笙。 怎么说这也是她名义上的妹妹,虽说多年不见,也无什么温情脉脉的回忆,但是如今大家都在云城,她没理由再避而不见。 * “别去,我求你了。” 木门轻掩,从中流出一把清脆的女声。 “天机山掌门早就往通天阁递了消息,我们没理由替姑娘你隐瞒行踪,更何况……”药字小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药碗。 “好好好,我喝,我喝就是了!大哥你千万别往天机山传消息啊。”一身浅蓝色衣裙的女子视死如归般接过了药碗,嘴唇还没碰到药碗,脸就皱巴成了一团。 洛越忍不住笑了一声,引得院中两个人一起回眸。 蓝衣女子梳着双髻,眉间有一枚朱砂痣,更衬得人艳如桃李,堪称绝色。 “啪——”瓷碗应声而落,药汁淋漓地撒到了那名贵的衣衫上。 小印无奈扶了下额,眼睛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二位这是……姐妹?” “有劳了。”洛越迈步跨进院门,对小印莞尔一笑,“这是我妹妹。” 小印点了点头,把地上的碎瓷片捡了起来,非常识趣地掩门离开了。 “好……好久不见,姐姐。”葵笙干干笑了笑。 洛越冲她眨了下眼睛。 如果没听错,刚刚她走进远门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发自内心的、难以遮掩的、完全出于的本能的“卧槽”。 结合眼前葵笙这副极不自在、极度心虚的模样,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心中缓缓浮起。 “好久不见。”洛越将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咽回了肚子里,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问道,“lne等于几?” “一?”葵笙愣了一下,将答案脱口而出,随之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后退了一步,一双明眸瞪得溜圆。 好好好,她金银袖的密码该换了。 “你……”葵笙欲言又止,半是迟疑半是惊喜地看着她。 “没错,咱俩应该能算是老乡。”洛越反应没她那么大,眼尾还堆积着因疲惫而生的怠倦,微微歪了下脑袋,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 葵笙深深叹了口气:“别提了,我自从来到这个破地方就被关在天机山,根本不知道蹉跎了多少光阴,这次还是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 “姐姐,你应该过来很久了吧?”葵笙抓住洛越的袖子,眼巴巴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怎么回去啊?我真的服了,高三二模前看个小黄文就把我干这儿来了,早知如此,我这辈子都不看了……” 洛越摇了摇头:“我目前也没找到回去的办法,但是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葵笙又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啊?” “因为……”洛越唇角微撇,露出一点牛马的苦笑,“我应该是加班猝死后才到这儿来的。” “我的发……”葵笙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又确认了一下自己穿过来之前似乎没死,这才问道,“姐姐你是什么行业的啊?我高考报志愿的时候避雷一下。” 洛越拍了拍她的脑袋,实在不想谈自己曾经的牛马生涯,随便说了几句后就把话题扯开了,问道:“你把这本小说看完了?” 葵笙愣了一下,然后面红耳赤地咳了几声,发出一声细若蚊呢的“嗯”。 “我之前都不看这种东西的!我是考前压力太大了,想着看点无脑狗血的放松一下,谁知道一下子给我干这儿来了。”葵笙简直欲哭无泪,抱着她的胳膊就哭诉道,“而且我来了之后连那个男主的面儿都没见过,天天被天机山那群木头人关在洞天里,哪都不让去,书上不是说男主会去天机山找女主的吗?我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那个哥能天神下凡带我走,结果……” 第100章 “跑路的尽头是狗洞啊!” 洛越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天机山山脚阵法处那个不显眼的残缺,貌似就是她这个身体的原主给搞出来的。 前人挖洞后人钻,怎么不算一种姐妹情深呢? “不过话说回来。”葵笙扬起一张巴掌小脸,眨巴着眼睛,问道,“姐姐你应该见过男主了吧?你们俩前期的剧情……” “怎么了?”洛越挑了下眉头。 “真的?你把他……”葵笙嘴都要张成“o”型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近乎唇语,“……强了?” “没有。”洛越捏了下她的脸蛋,解释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里,那些被她刻意放置在心底的情绪像一个个被针尖戳破的泡泡,一点点氤氲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疼。 “那……” “你刚刚是不是把药洒了?”洛越打断她,指了指地上褐色的药汁,“我去找人再给你煎一碗,在艳鬼幻境里待久了很可能会影响心智,不*7.7.z.l能大意。” 葵笙整个人一下子就蔫儿了,不情愿地说道:“我自己去就行……” “那药闻起来就苦!” * 在云城里陪着葵笙转了半天,买了大大小小一堆东西,洛越这才揉着手腕回了自己的房间。 黄昏时分的暖光从窗户口斜斜打进屋内,给桌椅板凳也镀上了一层金。 洛越推开木窗,看着落日一点一点沉入西山,缓缓降临的夜色伴随着无声落下的细雨,粘湿了她额前散落的发丝。 隐秘的疼从心底往上蔓延,她皱起眉头,忽然想到,似乎月圆之夜又到了。 幻境中的日子几乎让人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洛越单手捂住心口,用另一只手去玉牌中翻找药瓶,整个人颤抖得厉害,像是海浪中随波逐流的孤舟。 由于手指无力,好不容易找到的玉瓶落到了地上,“骨碌碌”滚了好远。 她疼得有些站不住,扣住窗台勉励撑着身体,刚往药瓶的方向走了一步,便觉得天旋地转,因疼痛而生的眩晕感牢牢罩住了她。 斜飞的雨丝从木窗登堂入室,带着夜的寒凉,接住她的怀抱却是暖的。 他的动作那样小心,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失而复得的珍宝。 疼痛慢慢淡了。 洛越靠在晏深怀里,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你受伤了?”她仰起脸,手指顺着他的胸口往上,点在了他线条清晰的下巴上。 晏深整个人都僵住了,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不疼吗?” “我不怕疼。”晏深用下巴蹭了蹭她带着凉意的手,声音微微发哑,“我怕你疼。” 掌莲池 第56章 孤云旧事 ◎“我也爱你”◎ “别动。”洛越从玉牌中取出一瓶伤药,垂眸瞥了一眼他玄色的衣衫,将药瓶塞进他手里,“自己上药。” 晏深非但不接,反而将她抱得更紧,灼热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腰,氤氲出寒凉雨夜里难得的温度。 “小伤而已。”见洛越对他僭越的举动并无丝毫推拒,晏深得寸进尺地低头用鼻尖蹭她的侧颈,“用不着上药。” 洛越一手扣住他的下巴,然后将人一把推到梨花木椅上,二话不说就扯他的衣衫。 晏深毫无反抗地顺从着她的动作,唯有一对耳垂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颇有一副“任君采撷”的楚楚之姿。 洛越没多看他,三两下就解开了他的外衫,看到了他右胸上的一条深可见肉的剑伤。 好好好……小伤而已…… 她冷笑了一声,打开玉瓶就将药粉往他伤口上洒。 “嘶——”晏深呼吸粗重了几分,却还是没有躲开分毫。 刚刚这人拥她入怀时抱得要多紧有多紧,那时候挤压到了伤口也不见他喊疼,眼下只是上个药,他却要摆出这样一副可怜的模样。 洛越又好气又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无奈一挑眉:“你真是……” 晏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然后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想让我心疼?”洛越嘴上点出他的小心思,眼睛却忍不住去看那条不算浅的伤口,心里早就泛出了酸涩。 晏深没有回答,像只粘人的猫一般用侧脸蹭她的手指。 怎么十年过去了,这人反而更爱撒娇了…… 洛越狠心抽回了手仔细上药,不知不觉间便被他引得坐进了他怀里。 “师父……”晏深伸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声音很低,“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 洛越摸了摸他的脑袋,“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脑门儿上:“好了好了,盖个章给你。” 晏深愣了一下,原本潜藏在平静湖水下的漩涡仿佛被这轻轻一吻引了出来。 他握着洛越的手,引着她去摸自己后颈上那枚清透的莲花印。 “这里也有一个。” 原著中惹人唾弃令人厌恶的情契,在他这里仿佛成为了世上最为珍贵的宝贝。 洛越用指尖碰了碰那朵莲花,忽然问道:“念念……是你给我生的儿子?” 晏深蓦然僵住了,脑袋上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紧紧抿住了唇。 “嗯?”她不依不饶地追问,故意说道,“又或者是你和别人……” “不是。”晏深将泛红的脸埋进她怀里,“我十年前从莲池中偷走了你的莲子,用心头血温养了五年才将其养出了灵魄。” 第101章 屋内一直没有点灯,稀薄的月色透过半阖的窗在地上染出一片洁白。 洛越用指尖轻轻拂过那对敏感的耳朵,然后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要问他,这十年对她来说只是一场长梦,可对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是浸泡在苦涩和悔恨中的煎熬。 然而言语太轻太薄,从三言两语的描述中,她难以真正窥见他走过的这条长路。 当初那个月圆之夜,实在像是乐曲中间令所有希望都戛然幻灭的败笔,如同扭曲的命运同他们开的玩笑。 如果没有那场误会,本不该有这样残忍的十年。 暴雨下的花树被烈风吹得枝桠四散,纷纷而落的花雨在湖面上拨出了点点涟漪。 远远看到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之时,洛越反扣住晏深握在她腰间的手,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了。 晏深侧身将她紧紧环住,低头用鼻尖在她颈间磨蹭,低声问:“怎么了,是想喝水吗?” 洛越抱住他的脖子,将嘴唇抵到他耳边,近乎无声地说道:“我也爱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没去问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爱意的萌生很难有确切的时间和地点,正如她也不知道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对他有了计划外的情愫。 或许,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爱本身。 * 淮若风在艳鬼境中受了伤,被药宁留在云城医治,韩箬萱见他没什么大碍,便早早动身离开了,所以洛越每次带着念念和葵笙从外面回来,总能在院子里看到一个倚窗叹息的幽怨男人。 南湖阮家由于和鬼修纠缠不清,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被通天阁一网打尽,花娘和画念霜则留在云城处理艳鬼境的后续事宜,顺便把一心惦记着娘亲的小团子也捎带过来了。 “我看这剧情发展也太不对了吧。”葵笙偷偷扯了扯洛越的衣袖,小声嘀咕,“原著里不是说他把韩箬萱抛弃后更加放荡不羁爱自由了吗,怎么看起来反倒他像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小姨,你说得不对!”念念乖乖趴在洛越肩头,嘟着小嘴出声反驳,“淮叔叔不是像被抛弃,他本来就是被抛弃的。” 淮若风装作没听见,捂着胸口咳了几声,一边说着“今儿妖风怎么这么大”,一边“啪”地一声狠狠关上了窗户。 洛越揉了揉念念的脑袋,失笑道:“你淮叔叔本来就忧伤,别老戳他肺管子。” 葵笙对着念念做了个鬼脸,说道:“你家这小宝贝可不仅喜欢戳别人肺管子,昨天我还听到他跟姐夫吵架呢。” “谁?”洛越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 晏深在念念面前向来是个温和的好父亲,况且这人情绪异常稳定,她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俩会因为什么吵起来。 “念念没有跟爹爹吵架!小姨不能诽谤念念!”气呼呼的小团子握紧了小拳头,小脸通红,“念念只是说了实话,是爹爹不爱听实话,非要跟念念理论。” “哦?什么实话?”洛越被挑起了好奇心。 念念撇了撇嘴:“我说我是娘亲最心爱的宝贝,爹爹非不承认。” “可是娘亲都没有叫过爹爹宝贝,娘亲只这样叫过念念……” “哦哟。”葵笙忍不住笑了,促狭地看了洛越一眼,对念念说,“你又没有二十四小时跟着你娘亲,你怎么知道她没叫过?” “外面的风的确很大。”洛越咳了几声,若无其事地抱着念念往内院走,唯一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没等她跨过门槛,院中就突兀地响起了一串铃声。 石子路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形矮小的少女,耳朵上挂着两只大大的银铃铛。 “画念霜在哪?”少女看向洛越,直接了断地问道。 洛越如今修为了得,几乎一眼便看穿了少女的底细。 四肢僵硬、灵脉怪异。 这是个生出了灵魄又步入七境的人偶。 少女见她不答,继续道:“我是东原系铃人之主,来找画印主有要事相求,以东原宁家为筹码,只求她手上的一幅画。” 洛越几乎是一下子就想起了许多年前她和晏深一起进入过的画境,想起了那个笨拙的人偶。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一身白衣的女子背着一幅画从花树后面转出来,将沾着粉墨的白玉画笔直接插回了发髻中。 “东原宁家这些年利用解铃人在暗中做了不少天理难容的恶事,只要你把画交给我,我可以帮你们将宁家彻底扳倒。”见到画念霜后,少女眉头微皱,原本沉静得如同死水的眼睛也有了几分光彩。 画念霜冲洛越几人点头示意,然后走到了少女面前:“你兄长逆天行事,使得一岛圣灵惨遭天谴,如今的孤云岛上也只有怨魂残垣,甚至殃及过路行船,通天阁这才不得已将去往孤云岛的路封在了这幅画里。既然你已经猜到了真相,又何必再回去自找不快。” 少女忽然抬起头,琉璃珠般的眼眸里满是复杂隐晦的恨意。 “他以为这都是为我好,是吗?真伟大啊,以凡人之躯篡改天命,把我这个短命鬼的魂魄换进这具该死的人偶躯体里,牺牲一岛生灵换我独活,他可真是个好兄长!” 画念霜摇了摇头,叹息道:“他在换魂之前,也不知道竟会牵连到他人,他只是打算用自己的命换你和人偶都活着,只可惜……天命难违,最终只有你活了下来。” 第102章 少女一动不动地盯着画念霜背着的那幅画,耳上的铃铛无风自响。 “所以,这个交易,你们做还是不做?” 画念霜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将画抽出来扔给了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岛上亡灵几乎都被超度了。若你……若你还有想见的人,尽快动身吧。” 少女稳稳接过画,竟向画念霜行了一礼,将左耳上的铃铛取下来放到了地上:“这是系铃人的信物,拿着它去桃花巷酒楼,有我的人带着证据在那里等着。” 话音刚落,少女便不见了身影,唯有那只铃铛孤零零地躺在石子路上。 通过二人的对话,洛越也将当年发生的事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得叹了口气。 “娘亲,这个姐姐的哥哥是好心办坏事了吗?”念念被洛越抱在怀里,仰着小脸问道。 洛越抿了抿唇,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种事情,似乎已经难以用单薄的好坏来加以评判了,不过这一岛亡灵,总归是喻家兄妹无论如何也难以逃离的罪愆。 第57章 了断过往 ◎那是他余生的起点◎ “姐姐,我有问题想要请教你。”葵笙抱着个枕头敲开洛越的房门后,眨巴着一双小鹿般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道。 洛越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念念,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去你房间说吧。” 他们住的整幢楼都隶属于通天阁,洛越图清净,住在三楼,葵笙由于在幻境中受了伤,便住在后院,方便药字印们为她看诊、熬药。 两人并肩下楼,正好在楼梯上遇到了晏深。 许是刚赶回来,他身上还穿着通天阁的玄色衣衫,精致的容貌在黑衣的衬托下反而愈发漂亮凌厉,像一柄花纹繁复又杀气凛然的玄铁长剑。 “去哪?”向来不显山露水的眼睛在看到洛越的那一刻便漾起了几分甜意,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葵笙赶紧拉住洛越的另一只手,生怕这个暗戳戳的撒娇精把自家姐姐又抢回去,干巴巴地扯出一抹笑:“我有事要问,姐姐答应了今晚要陪我。” 没等晏深说话,洛越就挠了挠他的掌心,温声嘱咐道:“念念睡着了,进去的时候小点声,不要吵醒他。” “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一整个晚上?”晏深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指尖,语调分明很正常,却让人从中感受到了几分委屈巴巴的埋怨。 葵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堂堂通天阁执印,在外面装酷哥,在家里居然是个撒娇精加粘人精,这谁敢信? 简直是两眼一睁看不见通天阁的未来。 “好了好了,记得给念念盖好被子,他最近喜欢踢被子。”洛越冲他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把这人劝上去。 葵笙直到坐回床上,嘴角仍有几分抽搐。 “看小说明明是个风流渣男,怎么进来一看,居然变成了一个究极恋爱脑?” 洛越在晚上总是犯困,懒得跟她探讨自己的感情生活,直截了当地问道:“到底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哦……就是……”葵笙双手绞着被子,还没说出个所以然,脸就红了,支支吾吾道,“假如……姐姐你喜欢上了一个人……” 洛越失笑道:“这还用假如?” 葵笙忙改口道:“啊不对,我有一个朋友,她……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经典假设。”洛越唇角的弧度愈发大了,顺着她反问道,“然后呢?” “这个人吧……他长得很戳我那个朋友的xp,又很厉害,各方面都特别优秀,但是他对我总是……啊呸,对我朋友总是有很强的掌控欲,却也从没说过喜欢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啊?”葵笙低着头,看也不敢看洛越,索性将自己心里所思所想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洛越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地问道:“掌控欲?哪方面的?” 葵笙抱紧自己的小枕头,回答道:“就……不让她随意离开,时时关心她,对她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 洛越“哦”了一声:“他不仅囚禁你,还时时刻刻监视你……” “不是我!”葵笙下意识就想反驳,声音越来越低,“是我一个朋友……” 洛越笑了一声,继续道:“既然你这位朋友费尽千辛万苦逃出来了,不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吗?” * 北境,晏家。 晏从鹤披着大氅坐在廊下,手里握着一支松柏,眼角的细纹反而使他平添了几分和蔼。 “家主……”侍立在旁的老奴忍不住唤了他一声,浑浊的眼睛透出满满的担忧。 “我还没急,你又慌什么?”晏从鹤用松柏轻轻扫去面前的积雪,声音淡然从容,“通天阁想要做什么,不是从一开始便昭然若揭吗?” “他们看准了四大家族彼此之间积怨已深,分而破之,便是一打一个准,慕容家、阮家、宁家都败了,早晚都要轮到我们晏家。” “通天阁,通天阁……”他讥讽一笑,“他们都是本事通天的人物,游走在人间这么多年,若真想收回权柄,我们就算再怎么拼命自保,也不过是负隅顽抗。倒不如就这么散了,还能保自己安享晚年。” 其余三家败得太快,让人很难不怀疑是通天阁多年布局后才刺出的致命一击,甚至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更遑论与之博弈。 第103章 “啪。啪。”有人自另一边的廊下走来,顶着一身风雪,竟是在为他鼓掌。 看到对方腰间悬着的那一方玄印,晏从鹤猛然攥紧了手中的树枝,腰背挺直了起来,犹豫片刻又靠回了椅背上,从容道:“不知执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晏深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想起了年幼时用糖葫芦逗他笑的舅舅,以及,坐在高台上看他鲜血淋漓的晏家主。 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里,他想过千千万万个报复他的手段,想过有朝一日要让他跪在自己脚下求饶,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内心反而很平静。 那些怨恨和仇怨,仿佛成为了来时路上的一座血碑,铭刻着他的苦难,却也昭示着他已放下。 他拿出一沓书信,扔到了晏从鹤面前。 向来七情不上脸的晏家主在瞥到散落信笺的那一刻便变了脸色,愤怒、悔恨、羞耻、怨毒如潮水般袭上他心间,最终化作了一滩无力的死水。 这是当年晏从鸢写给他的书信,原本在他亲手杀死那头白虎后便该将其销毁,但是他舍不得。 哪怕她在心中对他口诛笔伐,骂他是个爱上自己亲妹妹的禽兽,宣称自己找到了真爱,一字一句都如钝刀子割肉般划在他心坎上。 可他还是舍不得。 他步步为营地毁掉了他们的一切,包括那个肮脏的混血种,却还是在这最后的罪证上心软了。 晏深看着他颤抖着捡起地上的信纸,手中的剑蓦然出鞘,从后背而入,将晏从鹤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钉到了地上。 他没有再看最后一眼,转身的同时召回了自己的剑,任飞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的雪地。 他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正如外祖病逝那年,晏从鹤拉着他离开时那样。 那时他带着希望走入了为他设下的地狱。 而此时,长廊尽头有一人执伞而立,那是他余生的起点。 第58章 故事终章 ◎“我们一起等娘亲回来”◎ 月夜,庭下。 “所以……是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洛越看向坐下树下慢悠悠摇着蒲扇的老人,眉头微皱,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疑虑慢慢汇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玄珺扶着胡须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洛越心中已有几分了然,镇定地看着他,继续道:“不知我这个孤魂野鬼有什么特殊的利用价值,竟值得阁主煞费苦心引我至此。” 老人仍旧一身白色道袍,腰间却悬着一方通天阁的鎏金玄印,他此番前来,本就没想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你机缘巧合之下,已经看过他原本的命线了。因你的缘故,我通天阁后继有人,仙子又何必妄自菲薄。” 洛越抿了抿唇,解释道:“这是他个人选择的不同带来的差异,并非全因为我……” 玄珺又笑着摇了摇头,没再继续和她争辩这个话题,两道白眉弯起,笑眯眯道:“不过仙子身上还有一桩因果未除,老夫此次前来,便是为此。” 洛越沉默了一下,反问道:“情丝?” 她曾无数次在梦中见到那个在记忆深处为原主一点一点种上情丝的法阵,以及,那一池看似姣妍实则枯死已久的莲花。 天地生灵敏锐的直觉告诉她——那些莲花,就是曾经承接过情丝的宿主。 而她们的下场,无一不是枯死在莲池里,随着情丝的力量被法阵回收,蕴含着天地灵气而生的天池连也慢慢化作了滋养法阵和情丝种的淤泥。 和原著中她的结局如出一辙。 “天机山,凭借情丝五雷阵霸占天莲洞天,窃取天地灵气久矣。”玄珺叹了口气。 天莲化形大多心思单纯,被种入情丝后极易爱上与自己交合之人,配合情契的效用,能将自身从天地间炼化的灵气与之共享,甚至可以将一个根骨平庸的下三境修士送入七八境,若遇上如今天机山掌门那样天资非凡的修士,甚至可以用双修之法助其突破九境巅峰,跨入十境门槛。 “若不出老夫所料,他此时已经到了云城,正图谋着如何从通天阁眼皮子底下将你和葵笙带走。” “然后把我扔进那个掌莲池里,以枯骨养情种,再将情丝种到葵笙身上,好助力他突破九境?”洛越顺着玄珺的话往下猜测。 玄珺不言。 “那此局,又该如何破解?” 玄珺抚须长叹:“破局只在仙子一念之间。” 情丝和掌莲池的五雷阵同根同源,五雷阵可以炼化情丝宿主回收情种,她自然也可以凭借情丝摧毁五雷阵。 不过那一池枯莲都昭示着此事的成功率不会太高,甚至接近于0%。 “五雷阵逆天地而行,无情无仁,若想胜过雷霆,则需求生之意胜过对疼痛和死亡的畏惧。” “此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啊,稍有不慎便会化作那池子里的一方花泥。仙子若不想冒险,老夫自然不会勉强,眼下便能将仙子和令妹送回通天阁。” “只是掌莲池一日不毁,天底下便一日不得太平。” 洛越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上弦月,无声叹了口气。 她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的孤魂,却要在这个世界里承担起莫大的责任,明明一开始只想混吃等死,后来竟一步步被推着走到了如今。 如果还是孑然一身,她其实也无所谓死不死。 第104章 然而现在家里还有两个粘人精。 洛越揉了揉太阳穴,唇角不自觉地往上勾了勾。 * 晏深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长梦,梦到了自己不堪回首的童年,以及不该出现在那段痛苦时光中的洛越。 在晏家祠堂里,他独自在灯下罚跪抄书,她拿着一盏灯在旁边静静地陪他;在寂寥的山巅,他远远眺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她从背后将他拥进了怀里,那样温暖,那样令人安心;在白雪皑皑的看台上,他遍体鳞伤地倒在雪地里,她俯身将他抱起…… 那些陈年的创伤,那些沁入他骨髓的恨,随着她的到来,一点一点被抚平,仿佛她一直一直都在他身边。 甚至让他有些患得患失的畏惧。 直到他睁开眼睛,彻底从这场梦中醒来。 天已经大亮了,床榻另一侧却没有熟悉的身影。 晏深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由于情契的缘故,他对洛越的气息敏感异常,一旦察觉到她离开,他就会立刻醒过来。 他缓缓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原本应有莲花印的地方此时光滑如初,仿佛那个印记从来没有存在过。 情契…… 巨大的恐慌如同一只铁爪,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不可能,不可能…… 她分明说过,会永远陪着他,不会不要他的…… 向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通天阁执印脸色惨白地推开房门,抬头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玄珺。 “阁主……”他眼皮猛地一跳,伸手扣住了木门边缘。 玄珺叹了口气。 “你睡了整整三天。” “天机山掌门被葵笙亲手了解,掌莲池也不复存在,从此天下再无情丝情契。” 晏深眼里渺茫的光一点点熄灭,良久,才嘴唇颤抖地问道:“她……她呢?” “爹爹,你快来看,小姨给我们带来了一株好看的莲花,她说花开的时候,娘亲就能回来啦……爹爹?你怎么哭了?” 念念从走廊另一端“哒哒哒”地跑过来,看到晏深的模样后忙抱住他的腿,着急地晃了晃他的胳膊:“爹爹不哭,小姨说娘亲很快就会回来的。” 晏深闭了下眼睛,俯身将小团子抱了起来,任他用小手给自己擦眼泪。 “好,我们一起等娘亲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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