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历史同人] 莫莉·威尔逊小姐》 第1章 [bg同人] 《(西方历史同人)莫莉·威尔逊小姐》作者:浪本浪【完结】 简介:历史衍生,19世纪普通民众日常生活,有私设 周一或者周二v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话是这样说,但男子汉大丈夫,可以失去手足,却不能当街裸奔呀。” ——“这就是你蹲在莫莉窗下,叫得像只发春小母猫的理由,佩里?” 。 。 莫莉和佩里结下了梁子。 一怒之下,她把佩里推进了牛粪堆。 可是请告诉她,为什么这小子会蹲在她窗下,夹着嗓子咪呜咪呜地叫? ps:原本的预收放了好久没灵感,所以换梗了,不喜欢新梗的小伙伴可以取收,抱歉抱歉 pps:作者三次元繁忙,不太上线,存稿箱自动更新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西方罗曼 甜文 成长 主角 视角莫莉 佩里 一句话简介:英式乡村爱情 立意:真诚与爱能使世界更美好 第1章 木板上放着一具小小的身体,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嘴唇苍白,脸色 他安静无声地沉睡着,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显然,他已经死了。 旁边坐着个目光呆滞的妇人,裙子非常破旧,看样子已经缝缝补补过很多次了,她就这么坐着,既不出声,也不动弹。 四个年纪很小的孩子缩在角落里,由于年纪太小,还不太懂得什么叫做死亡,因此并不悲伤,只是屋子里死寂的氛围让他们本能地保持安静,以免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触了霉头。 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孩屋里屋外忙碌着,生炉子、烧水、煮粥、擦地……她的裙子是最破的,干的活儿是最多的。 这也难怪,因为莫莉并不是这家的亲生孩子,她的父母在她出生后就得病死掉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婴儿,伍德太太——这家的女主人,作为莫莉去世的父母仅存的远房亲戚,不得不收养了她。 但这个家实在太穷了,即便多添一张嘴也是一个天大的负担。 伍德太太憎恨莫莉这个拖油瓶,恨不得她出个什么意外赶紧死掉,家里的食物只有那么多,莫莉多吃一口,别的孩子就要少吃一口。 然而,这个克死双亲的孩子偏偏那么命硬,始终活得好好儿的,伍德太太又做不到亲手杀了她,只能尽量克扣她的食物——也不能克扣太多,万一真的把她饿死了,那可是会下地狱的罪行。 就这样,尽管每天都要干很多活儿,莫莉还是一直在这个家活到了8岁。 好景不长,昨天傍晚,莫莉在河边清洗一大家子的衣服,伍德太太的大儿子,丹尼尔,现在躺在木板上的那个,兴致勃勃地脱了上衣,打算去河里游泳。 “喂,丹尼尔,”莫莉硬着头皮,怯怯劝说,“伍德太太说过不许你下河。” 听到家里的小“女仆”胆敢管束自己,丹尼尔捏紧拳头,在她面前晃了晃,语气中满是威胁:“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是敢去妈妈面前告状,我就揍死你!” 莫莉立刻闭了嘴,这些年来她可没少吃丹尼尔的拳头,所以不敢惹他。 丹尼尔的水性不错,即便伍德太太三令五申不许他下河摸鱼或游泳,他依旧时常背着妈妈去河里玩,从来没有出过事。 可这次,幸运没有眷顾他。 当丹尼尔游到河中央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从脚腕传来,他抽筋了。 慌张的丹尼尔在水面扑腾着,试图求救:“救命,救命——” 在河边洗衣服的莫莉听到了呼救声,看到拼命扑腾的丹尼尔,年仅8岁的她吓得不轻,要是丹尼尔被淹死了,伍德太太一定会扒了她的皮。 慌乱中,莫莉做出一个昏头的举动,她跳下河,站在浅水处,试图将深水区的丹尼尔拉过来。 可一个8岁的小女孩,怎么拉得动一个十几岁的大男孩? 更何况溺水的丹尼尔早就已经慌得失去了理智,他将莫莉伸过来的手狠狠拽住,可这非但没有让他自己脱离危险,反而将莫莉也拽进了深水区。 完全不会游泳的莫莉呛了好几口水,惊恐地想要摆脱丹尼尔,丹尼尔并不愿放开这唯一的救命稻草,拽得更紧了。 于是,两个人都往水底沉去,河水淹没了他们的头顶。 幸好有个路过的伐木工发现了这里的情况,将两个孩子从河里捞了起来,这时他们都已停止了呼吸。 过了一会儿,莫莉的呼吸莫名恢复了,丹尼尔的身体却渐渐冰冷。 这并不是莫莉的幸运,因为她的处境变得更糟糕了。 “粥已经煮好了,您要吃点儿吗?”莫莉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碗粥。 伍德太太木然地扭过头,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小女孩: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脸上没有任何光泽,薄薄的皮肉包着骨头,像一只丑陋的猴子,身上穿着的与其说是裙子,不如说是破麻袋,肮脏的脚丫踩在地上,脸上满是忐忑与不安。 木然渐渐褪去,眼珠子神经质地轻颤一下,猛然间,一股憎恶而仇恨的火焰从瞳孔深处迸发。 伍德太太犹如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发出歇斯底里的哀鸣:“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莫莉,你这魔鬼的崽子,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我的丹尼尔被淹死了,你却好端端的活着,明明该死的是你!” 第2章 她一把掐住莫莉的脖子,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她生生扼死。 伍德太太已经彻底疯狂了:“明明该死的是你,你这个魔鬼,是你偷走了丹尼尔的生命!” 莫莉拼命挣扎着,她心中又气又恨。 自从溺水苏醒以后,莫莉也有了一点点变化。 比方说她从前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满脑子只有那点家务活和对伍德太太的惧怕。 苏醒以后,她仿佛一下子开了窍,脑子更灵活了,对伍德太太也讨厌多过惧怕,有时候甚至会想:“让一个小女孩干这么多活,真的不是虐待吗?” 要知道,从前的莫莉甚至连什么叫“虐待”都不知道,她压根儿就没听过这个词儿。 莫莉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许多新东西,而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因为懂得了更多东西,她的口齿也伶俐了许多,至少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不……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下河的……”莫莉呼吸不畅,涨红了脸,她努力扒拉着脖子上的手,“我劝过他……让……让他不要……下河!” 伍德太太完全听不见任何解释,两只手像铁打的一样,牢牢掐在莫莉脖子上,任凭她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 另外四个孩子,惊恐地望着这一幕,发出胡乱而无意义的尖叫,有两个胆小的甚至已经吓哭了。 刺耳的尖叫,孩子的哭喊,伍德太太的诅咒,以及莫莉的求饶,让整个房间乱成一锅粥。 进入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大脑也逐渐昏沉,莫莉用力掰伍德太太的手,两只脚胡踢乱踹,可挣扎的力度却越来越微弱。 在这危急关头,一声严厉的呵斥插入了这场闹剧:“伍德太太,请停止你的行为!” 来者是班森·威尔逊,一位可敬的绅士,同时也是一位医生,见伍德太太没有停下,举起手杖猛烈敲击她的手臂。 疼痛感迫使伍德太太中止了谋杀行为,她松开手,莫莉跌在地上。 “伍德太太,请问是什么原因让你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做出这种事?”班森满脸严肃,口气中暗含指责。 伍德太太没有回答,她又恢复了之前木然的样子。 班森皱了皱眉,将倒在地上的莫莉扶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她脖子上的指痕,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 不过,看着莫莉瘦瘦小小的体格,以及脏乱的裙子,他又忍不住暗自心惊:很明显,这个孩子严重营养不良。 “你还好吗,孩子?”班森问道。 莫莉嗓音沙哑,低声道谢:“还好,谢谢您,先生。” 班森扭头看向伍德太太,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和您的丈夫约定好,要收养你家最大的男孩,现在看来似乎欠缺了一点儿考量,我想,我应该更慎重地思考一下这件事。” 伍德太太这才有了一点反应。 “你来晚了,”她的声音比坟墓里爬出来的幽魂更冷,并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好像所有的感情都随着男孩的离去而死掉了,“你来得太晚了,先生,丹尼尔已经淹死了,就在昨天傍晚,就在前面的那条小河里。” 伍德太太的讲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明明丹尼尔和莫莉一起溺水,但莫莉活了下来,只有我的大儿子丹尼尔死了,他应上帝的感召,去了天上的神国。先生,你再也不可能收养他了。” 班森的目光这才落到木板上的大男孩身上,那个死掉的男孩,纵然他活着的时候有一万种可恶之处,可当看到他化作一具尸体,静静地、无声无息地躺在木板上时,依旧让人无法不惋惜这逝去的年轻生命。 沉重的负疚感击中了班森的心,他为自己之前说的话感到自责。 班森脱下帽子,向伍德太太致歉:“抱歉,伍德太太,请原谅我的失礼。” 他在胸前画着十字,为死去的丹尼尔祷告:“可怜的孩子,愿上帝保佑你,愿你的魂灵回归神的国度,得到永恒的安宁与幸福。” 想到这个男孩儿原本有可能成为他的养子,班森不禁生出了一点儿感同身受的悲伤:“原本,我们有可能成为一对人人称羡的父子,但现在,我们见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只看到你冰冷的尸体,唉,丹尼尔,可怜的丹尼尔,上帝比我更爱你,所以他将你召回了身边。” 他静默了一两分钟,然后询问伍德太太:“为什么不通知牧师,给丹尼尔举行葬礼?” 伍德太太麻木地答道:“因为没有钱,我的丈夫出去借钱了,只有借到钱,才能买到一具合适的棺木,用来安葬我的丹尼尔。” 班森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价值5镑的钞票,略尽一点儿心意。 这个可靠可敬的绅士,无法对眼前的景象坐视不理,表示愿意驾着马车去最近的教堂请一位牧师过来,好让丹尼尔的亡魂能够得到安息。 临走前,班森踟蹰了一下,看着瘦小的莫莉,担心自己一离开,沉浸在悲痛中的伍德太太就会把她掐死。 于是,他用了个巧妙的借口:“我对这里的道路不太熟悉,孩子,你愿意替我领个路吗?” 莫莉用力点头:“我愿意,先生。” 拉车的马是一匹雄壮的黑马,体型高大健美,毛色油亮顺滑,看得出被主人很好的对待着,它的步伐非常平稳,即便小跑时也不会让坐在马车上的人感到太过颠簸。 第3章 莫莉坐在班森·威尔逊先生旁边,很小心的隔了一点距离,以免自己的脏裙子挨到对方。 这是位多么整洁得体的绅士啊,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宽边礼帽,雪白的衬衫领口熨得平平整整,方格子花纹的领巾无比顺服的耷在胸口,显而易见,为了收养孩子,他今天特意打扮得非常正式。 莫莉偷偷打量班森,越看心里的念头越明确:一位正直可靠的绅士——从暴怒的伍德太太手上救下她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慷慨大方——一出手就资助了整整5镑丧葬费,心地善良——连马儿都照顾得这么好,想必不是会虐待孩子的那种人,最重要的是,他想要收养一个孩子。 莫莉决定为自己争取一把。 “先生,你想要收养一个孩子,是吗?”莫莉竭力用平静的语调提起这件事,但声音中依旧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是的,”班森诧异地看了莫莉一眼,没有因为她是个孩子而敷衍她,而是耐心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今年已经42岁了,依旧没有和我的妻子——嗯,她叫玛希,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我们一致决定收养一个,前段时间,我遇到了伍德先生,他愿意让家里最大的男孩做我的养子,遗憾的是……” 遗憾的是他和丹尼尔并没有这个缘分,这多么令人悲伤,玛希得知消息后一定会非常失望的。班森心想。 “那么,你看我怎么样呢?”莫莉鼓足勇气自荐,“我可以保证我会是个勤快听话的好孩子,在伍德太太家里,我什么活儿都干,不管是扫地、做饭、洗衣服,还是照顾孩子——她生的五个孩子,包括丹尼尔,都是我照顾的,那些比较小的孩子,我还会给他们喂饭换尿布,虽然这些技能在您家里很可能用不上……” 想起这是一位没有小孩的先生,莫莉表现得有点儿沮丧,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积极推销自己:“不过,如果您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努力去学,我一定可以学得会,哪怕让我一连翻二十个跟头!怎么样,您愿意收养我吗?” 班森吓了一跳,他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在他面前自荐的孩子,这么勇敢大胆的孩子,也许这辈子也只遇得到这一个。 “啊,”由于过度吃惊,绅士失去了冷静从容的风度,说起话来也不免有些结巴,“难道……呃,难道伍德太太不是你的母亲吗?” 莫莉如实交代:“她是我的远房亲戚,听说我的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我的母亲生下我没多久,也跟着去见了上帝,所以伍德太太不得不收养了我,但家里的食物总是不够,她对此很是烦恼,如果您收养了我,她就不用发愁食物不够吃了。” 照伍德太太的话来说,莫莉“一顿可以吃掉一头牛!”,因为养了她,“全家人都要饿死!”,虽然溺水复生后的莫莉觉得她在胡说八道,自己根本没有吃那么多,每天吃掉的食物还比不上一只猫,但如果没了她,伍德一家确实可以吃得更多一点。 面对莫莉期待的眼神,班森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只打算收养一个男孩,以便继承那份从祖上传下来的小小家业,以及为他和玛希养老。 女孩子……女孩子怎么能行呢? 班森犯起了难。 见班森久久没有回答,莫莉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依旧不肯死心,追问道:“先生,可以问问我到底哪里没达到你的要求吗?” 班森没法儿回答,他没法对着这个可怜孩子的眼睛,告诉她“只是因为你是个女孩”。 长久的沉默令空气也变得窒息,莫莉渐渐变得绝望,出了“和丹尼尔一起溺水,最终却只有她一个人活着”这件事,伍德家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要是这位先生不肯收养她,她又能往哪儿去呢? 莫莉嘴角扬起一个勉强的微笑,眼眶里却有泪水在打转儿,“我明白了,先生,是我打扰您了,希望您能遇到一个更好的孩子,愿上帝保佑您。” 雄壮的黑马迈着“哒哒”的小碎步,在乡间的小路上奔跑着,它那柔顺漂亮的马鬃在风中飘扬着,金色的阳光为它的鬃毛镀上一层闪亮的金边,这使马儿的心情非常美妙。 莫莉完全感受不到这份快活自在,她的心情比乌云还要灰暗,接下来的路途中,她一语不发,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让她的整颗心都沉甸甸的。 班森心里同样很不是滋味。 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一生下来就失去了双亲,被亲戚收养后又过得很不好,差点儿就被伍德太太活活掐死,如果自己拒绝了她,她将有极大的可能落到更悲惨的境地。 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啊,要是带了一个女孩子回去,该怎么向玛希交代呢? 班森满腹愁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2章 在种种复杂的思绪中,班森到附近的教堂请来了一位牧师。这 这种乡下地方,你就不要指望能够请到多么体面的牧师了,莫莉注意到牧师的长袍甚至起了毛边。 好在这位牧师具备专业的素养,足以履行自己的职责。 当他们回到伍德家时,伍德先生已经买回了棺木。 见到班森,伍德先生走过来向他道谢。 两个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伍德先生一直在感谢班森的慷慨解囊,感谢他“使自己的大儿子得到了最宝贵的安宁”,感谢他“解救一个不幸的家庭于水火之中”。 第4章 而后,牧师开始为丹尼尔举行简陋的葬礼,他为这个孩子祷告,尽管他对丹尼尔并不太熟,却依旧说得恳切又动情。 他说:“丹尼尔是个勇敢机灵的好孩子,他的品性犹如盛开的苹果树,洁净的珍珠泉,芬芳璀璨,没有人不喜爱他。” 他说:“丹尼尔有着金子般的心灵,孝顺父母,友爱兄妹,对待陌生人也很礼貌,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伤害。” 他还说:“丹尼尔虔诚地信奉着我主,从来到这世上的那一刻起就沐浴着我主的荣光,最终也将归于主的圣座。” 最后,他为丹尼尔祷告:“慈爱的天父,愿你与丹尼尔同在,他是您虔诚的信徒,也是您属灵的孩子,一生都在您的看顾下,在此我们感谢您,也希望您宽恕他在人世间犯下的罪,愿他的魂灵在您的国得以安息,阿门。”(注) 牧师说完最后一个字,伍德太太放声痛哭,伍德先生也跟着红了眼眶,另外四个孩子虽然什么都不懂,却被这不同寻常的氛围感染,也跟着哭了起来。 莫莉没有哭,她实在哭不出来,一想到丹尼尔曾把自己拖进河里,一股莫名的怨愤油然而生,好像有不甘的魂灵在她心底讲述着什么。 伍德先生在村里找了几个干惯农活的好手,请他们帮忙给丹尼尔下葬。 丹尼尔被葬在村里共同的墓园中,位置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尘归尘,土归土,或许他真的去到了永恒福乐的天国。 班森·威尔逊全程参加了葬礼,他觉得自己差点收养了丹尼尔,对这孩子有一份责任,理应送他最后一程。 葬礼结束后,天色已近黄昏,拉车的大黑马难耐的在地上磨蹭着蹄子,班森意识到:如果不想迎接妻子的怒火,他最好立刻动身,不然玛希绝不会让他进门。 然而…… 班森寻找着莫莉的身影,这一天里,她像影子一样默默做着事,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也没有任何人关心她。 看到莫莉的那一刻,班森心头震动:那孩子站在角落里,静静地望着他,脸上却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只有一种被迫接受现实的无可奈何。 主啊,如果我就这么一走了之,那么我将一生都在愧悔中度过。他心想。 或许是出于某种冲动,或许早就有了那个念头,班森停下上马车的动作,扭头看向为他送行的男主人,吞吞吐吐地说:“嗯……那个……伍德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怎么啦,威尔逊先生,”伍德先生很想报答他的恩情,“您可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有什么事就请说吧。” “这个……那个……”班森难为情得很,努力组织着语言,“嗯……嗯……没能收养丹尼尔,我觉得很遗憾,可不可以……呃……” “请说吧,先生。”伍德先生忍不住催促,“不必犹豫,我们一家子都很乐意为您效劳。” 班森眼一闭,心一横,直接把话说了出来:“我是想说,可不可以让我重新收养一个你家的孩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伍德先生恍然大悟,“您是一位好心的绅士,慷慨、大方、乐于助人,又多次帮助伍德一家,您的品性有目共睹,您的举止无一不彰显着上帝的荣光,像您这样的好人,想必任何人都愿意把孩子托付给您。” 伍德先生说:“我一共有4个孩子,每一个都健康、机灵,与其让他们跟着我这个无能的父亲受苦受穷,还不如让他们去沐浴您的恩泽。” “那么,你想要哪一个孩子呢,威尔逊先生?” 这个时候,伍德心中只想到了自己的4个孩子,至于莫莉,他完全忘了这个人。 “我想要那个孩子。”班森准确地指向角落里的莫莉。 这大大出乎了伍德先生的预料,威尔逊先生怎么会看上莫莉呢?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莫莉的身形格外瘦小,身上干瘪得几乎只剩一层皮,因此脑门和眼睛显得特别大,完全没有普通小孩的丰润可爱,穿得也很破旧寒酸,脚上连一双鞋都没有。 伍德先生以为其中出了什么差错,或者是自己误会了,不得不再次确认:“您指的是莫莉吗?” “莫莉?”班森这才得知莫莉的名字,“是的,就是她,角落里的那个女孩,莫莉。” 伍德先生迷惑不解:“您怎么会想收养莫莉,那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愚笨、丑陋,又很贪吃,常常惹人生气,如果你想要收养孩子,我有4个孩子都可以供您挑选。” 他强调:“绝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私心,威尔逊先生,您对伍德家帮助良多,我绝不会忘了您的恩情,凭着良心来说,我的4个孩子哪一个都比她更好,我还有两个男孩子呐,如果要收养孩子,男孩子总比女孩儿更好吧。” 是啊,班森情不自禁想到,他这次出门本来就是为了收养一个男孩,哪怕原先预定的丹尼尔不幸回归了上帝的怀抱,但收养一个小点的男孩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飞快闪过,很快就被抛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事后班森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当时是着了什么魔,因为他居然这样说:“不,不必了,我喜欢女孩,莫莉并不愚笨,我相信她是个勤劳朴实的好孩子。” 伍德先生盯着班森看了两秒钟,确认他不会更改主意,才满腹不解地嘟囔着:“好吧,既然这是您的意愿。” 第5章 “嘿,莫莉,丑丫头,过来,”伍德冲莫莉招手,“过来吧,别傻站在那儿。” 莫莉好像猜到了什么,心脏顿时咚咚咚狂跳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她以为自己压抑住了,其实她是一路小跑到班森面前的,因为跑得太快,还差点摔了一跤。 “你交了好运了,”伍德对莫莉说,“威尔逊先生想要收养一个孩子,他看中了你,以后你就去做他家的孩子吧,记住,要乖一点儿,听话一点儿,要是你在这么好的先生家里干了坏事,或者调皮捣蛋沾染恶习,恐怕连上帝也无法宽恕你的罪行。” 莫莉两手揪住裙摆,不敢相信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她想要尽可能礼貌地确认这个消息,至少表现得像个礼貌得体的小孩,可声音中的颤抖出卖了她:“是真的吗,先生,您真的想要收养我吗?” 班森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肯定地说:“你没有听错,莫莉,是真的,你是否愿意来做我的孩子?” 虽然收养这件事是莫莉主动在他面前提起的,但当着伍德一家的面,班森装作没有这件事。 “我愿意!”莫莉几乎是在呐喊了。 于是,班森收养莫莉的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班森让莫莉收拾一下行李,但莫莉并没有任何可以收拾的东西,她仅有的财产就是身上那条破裙子。 班森只好让莫莉向伍德一家道一下别。 莫莉挨个儿抱了抱伍德家的四个小孩,她没有拥抱伍德太太,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但在她离开前,伍德太太主动叫住她。 “听着,莫莉,”伍德太太的声音冷冰冰的,“离开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倘若你做了光鲜体面的小姐,我绝不来沾你的光,倘若你穷困潦倒,也不许回到这里。” “是的,我记住您的话了。”莫莉答道。 她们后来果然没有见过面,终其一生也没有。 莫莉坐上班森的马车,离开了伍德家,她对这个家没有一丝留恋。 或许曾经的莫莉对这儿有着很深的感情,或许从婴儿时就来到这里的莫莉也曾把伍德太太当做自己的母亲,但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了。 热爱着伍德家的小莫莉,勤劳能干的小莫莉,永远地留在了冰冷的河水中,苏醒过来的莫莉和从前的莫莉有着同样的记忆,但她们又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关于这片土地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浮现,莫莉却惊奇地发现:她的内心没有因此生出任何波澜,好像她只是一个看客,一个旁观者。 只是当马车路过伍德家附近的那条小河时,莫莉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茫然地摸着自己脸上的泪痕,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森默默递给莫莉一方手帕。 莫莉用手帕擦了擦泪,看着皱成一团的手帕,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把它洗了再还给您吧,先生?”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不确定地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叫您先生,您现在已经收养了我,我应该叫您爸爸,对吧?” 班森语气温和:“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班森,我叫班森·威尔逊,我的妻子是玛希·威尔逊。” “班森·威尔逊,玛希·威尔逊……”念着这两个名字,莫莉脸上渐渐绽放出快乐的笑容,“那我就是莫莉·威尔逊了,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一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莫莉心里美得冒泡儿,拉车的大黑马奔跑在道路上,四只蹄子在地面敲击出轻快的鼓点,宛如一支美妙的小调,莫莉随着小调哼着歌,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好心情。 班森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他心里沉甸甸的:和玛希说好了要收养一个男孩,现在却带回去一个女孩子,玛希会怎么想呢?她会接纳这个孩子吗?让一个女孩继承家业,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第3章 离家越近,班森的心情就越沉重。莫莉完全没有察觉出来,她 莫莉完全没有察觉出来,她几乎没怎么离开过伍德家,外面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奇。 当马车驶入一条长长的枫林大道时,意味着他们正式进入了麦卡立什的地界。 枫林大道宽阔平整,足以让两辆马车在路上并行,路边长着两排高大的枫树,犹如诚实可靠的卫兵,由于是在夏季,翠绿的枫叶看起来像一团团堆积的绿云,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仿佛在与枫叶热烈拥吻。 道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金色的小麦在这里蓬勃生长,如今正是小麦收获的季节,沉甸甸的麦子压弯了麦秆,微风吹过时,金色的麦浪翻涌起伏。 莫莉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妙的梦境中,呆呆注视着这一切,甚至舍不得眨眼。 “多么美丽富饶的村庄,”她喃喃自语,“简直就像在人间的天堂。” “这是麦卡立什,”班森勉强收拾好心情,为莫莉介绍,“我们的家就在这里。” 莫莉立刻对这儿添上了十二分的喜爱:“能够住在这样的地方,是多么幸福快乐的事啊,金色的麦浪,辽阔的田野,还有高大美丽的枫树……我从前住的地方可没有这样的景色,那儿连树都不怎么长,土地贫瘠得可怕,你一直住在这儿吗,班森?” “我出生在麦卡立什,我是在这儿长大的。” “哎哟,那你可真幸福呀,上帝一定很爱你,当然,我觉得祂可能不怎么喜欢我……” 第6章 “上帝平等地爱着每一个人。”班森口气温和地纠正。 莫莉撇了撇嘴,咕哝道:“好吧,也许祂爱我,但祂一定爱得很吝啬,祂对我的爱加起来还没一块指甲盖儿那么多。” 这孩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真令人发笑。班森心想。 但他随后就为这样的想法感到自责,孩子亵渎神灵,理应予以纠正,怎么能觉得好笑呢。 “咳……莫莉,不许胡说八道。” 莫莉觉得自己没有胡说,她说的明明都是实话嘛,但她非常尊敬爱戴班森,很不愿同他顶嘴,所以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班森觉得空气实在过于安静,莫莉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忽然安静下来,还真让人不习惯。 “莫莉?” “怎么啦?”莫莉眨巴着眼睛,充满疑惑地看向班森。 她瘦得皮包骨头,所以模样并不怎么好看,不过眼神非常清澈,让人觉得这孩子也不是没有可爱之处。 “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班森问道。 “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么,刚才是谁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了两个小时?” “可是我一张嘴你就要说我胡说八道。” “你就不能别胡说八道吗?” 莫莉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抱歉,我实在做不到呀。” “做不到?” “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不能说的胡话。” 班森终于忍不住笑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如果说之前决定收养这孩子仅仅是出于一位绅士的品格,那么,现在的他觉得家里有这么一个女孩也还不错。 就在这时,班森遇到了一个熟人——面包店的老板查尔斯·布朗,他在附近的小镇斯科敦开了一家小小的面包店,那家面包店真的很小,小到完全不能住人,所以他每天关店之后都会走半个多小时的路,回到麦卡立什的家中休息。 “嘿,班森,你从哪里来?”查尔斯冲班森打了个招呼。 班森停下马车,脱下帽子,回应道:“刚去了一趟新科里,这是我的女儿莫莉。” 查尔斯大吃一惊:“女儿,你什么时候有了……等等,这是你收养的孩子?” 莫莉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你好,先生,我是莫莉·威尔逊,很高兴见到您。” 查尔斯神情恍惚:“啊……呃……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莫莉。” 实际上他心里只有震惊,班森·威尔逊收养了一个女孩,这可是个天大的消息,足以震惊麦卡立什的人们一百年! 查尔斯打量了莫莉好几遍,实在看不出这个瘦不拉叽的丫头到底有什么出众之处,想不通班森为什么要收养她。 和班森分别之后,查尔斯·布朗遇到了磨坊主布瑞恩·法莫尔,立刻叫住对方:“嘿,布瑞恩,你知道我刚才遇见谁了吗,你绝对想不到……” 布瑞恩得知这个大新闻后,又遇到了伐木工杰登·斯托克:“杰登,你知道吗,班森·威尔逊在新科里收养了一个女孩……” 杰登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太太,斯托克太太立马打着借盐的名义去了寡妇费伊·夏普家,和寡妇分享了这个八卦。 费伊·夏普忽然发现晚餐的炖牛肉里面少了罗勒,必须去邻居戴维斯家借一点罗勒叶子,否则她的晚餐她的心情她的人生乃至一切的美好都会被毁灭掉,于是连夜色也无法阻拦她去戴维斯家的脚步…… 很短的时间内,班森·威尔逊收养了一个女孩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麦卡立什,在那个通讯不便的年代,一条八卦居然能传播得这么迅速,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玛希·威尔逊已经在家里等了很久了,班森一早就出了门,她本来以为他中午就可以领着要收养的那个男孩到家,没想到等了一天也没见到人影。 后来她又猜晚上应该能到,为此亲自下厨,煎了香肠,煮了豌豆火腿汤,烤了苹果馅饼和一只肥美的小母鸡。 然而,一直等到日落月升,玛希依旧没见到人影,她开始焦虑不安。 “怎么回事,班森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吗?” 玛希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种种猜想,一会儿猜测马车在半道上坏了,班森被困在路上,而天色又渐渐黑了…… “不,应该不是马车的问题,要是马车坏了,他完全可以丢下马车骑马回家。”玛希否定了这个猜测。 一会儿又设想班森是不是遇到了强盗,或者掉进河里,或者不小心摔下了悬崖…… 这类猜测令玛希浑身发抖,脸色苍白。 “上帝啊,我恩慈的天父,”她在胸前划着十字,为丈夫祈祷,“求您保佑保佑他吧,让他顺顺利利回到家,不要出现任何意外。” 上帝实现了玛希的愿望,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进玛希的耳朵。 听到马蹄声,玛希精神大振:“是班森回来了,我不会听错的,那匹马儿总是那么活泼,走起路来像个蹦蹦跳跳的小伙子,不错,以马儿的年纪来看,它确实还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呐。” 此刻,莫莉正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房子。 这是一栋非常漂亮的洋房,屋顶和栅栏是奶油一样的白色,淡绿色的墙壁清新怡人,温暖的烛光从窗口透出。 栅栏内有个小小的花园,种着野薄荷、鼠尾草以及大片大片的蔷薇花,淡淡的月光下,红的粉的白的蔷薇肆意怒放,尽情展现自己妖娆曼妙的身姿。 第7章 一个提着裙子的女人开了门,这个女人长得高大漂亮,虽然已经40岁了,依旧有一副顶顶健康的体格,浅金色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分布着自然的血色,裙子整洁典雅,气质端庄大方。 玛希与班森相互拥抱,自然地交换了一个吻,口中抱怨道:“我等了整整一天,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戴维斯家,请吉尔·戴维斯套上马车出去找你,既然没出什么事,干嘛不早点回来,我亲爱的先生?对了,你去伍德家接的那个孩子呢?” 说着,她扭过脸,看到了站在旁边的莫莉,脸上的表情立刻凝固了。 “嘿,班森,这女孩是谁?”玛希惊疑不定。 班森略显局促地解释:“呃,玛希,她就是我带回来的孩子。” 莫莉有点紧张,但为了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努力克服紧张的情绪,扬起笑脸上前问好:“您好,玛希——班森说让我直接叫你的名字,我叫莫莉,来自新科里,是你们收养的孩子。” 玛希的神色逐渐变得僵硬:明明说好了收养一个男孩,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女孩?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班森,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解释。 班森不自在地避开了玛希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道:“等会儿再说这件事吧,亲爱的,这孩子赶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坏了,我想你大概为我们准备了晚餐?” 玛希盯了班森几秒钟,心里憋了一肚子气。 作为一位有教养的女士,她不便责难一个小女孩,所以没在莫莉面前直接质问,但预想的男孩变成了女孩,她的心情显然不太美妙,脸色也略有些发僵。 “进来吧,”玛希语气生硬,“晚餐早就准备好了。” 说完,她转身往屋子里走去,并不理会后面的两个人。 莫莉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敏锐地察觉玛希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走吧,”班森不自然地解释,“玛希她只是……只是不太习惯,所以,嗯……莫莉,她并不讨厌你。” 莫莉不知道真相是不是他说的那样,但她宁愿选择相信。 第4章 晚餐在沉默的氛围中进行,餐桌上的食物丰盛而美味:香肠被煎得滋汪…… 莫莉努力克制自己,好使自己表现得礼貌得体,而不至于显得太过贪吃。 玛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孩子——举止斯文,很有教养,不像某些粗鲁的孩子,吃个饭把食物残渣弄得到处都是。 她不讨厌莫莉,可这女孩儿出现的就是不合时宜:威尔逊家需要一个继承人,莫莉却偏偏是个女孩。 在此之前,威尔逊夫妇经过长达几个月的思考、商议,决定收养一个聪明稳重的男孩,将他培养成威尔逊家的继承人。 然而,玛希万万没想到,班森并没有带回预想中的男孩,反而带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回来,这令她非常恼火。 恼火的玛希,发愁的班森,以及心怀忐忑的莫莉,使得餐桌上的气氛十分窒息。 好不容易捱到晚餐结束,莫莉松了一口气,主动帮忙收拾餐具,表现自己勤劳能干的一面。 玛希板着脸阻止道:“你不用做这些。” 莫莉不安地说:“这怎么行呐,我在伍德家每天都要干活,伍德太太曾经说过,食物是对劳动者的奖赏,懒惰者必将忍耐饥饿,这是世间的至理名言,就连上帝也无法反驳。而我吃了这么好的晚餐,怎么能连一点活也不干呢。” 听到她这样说,玛希略微缓和了一下脸色——只有一丁点,“伍德太太的话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不过,我想哪怕是上帝也会对孩子格外开恩,放下吧,今天已经很晚了,小孩子应该早点睡觉。” 她拿起一个擦得闪闪发光的黄铜烛台,白蜡烛静静燃烧着,为夜晚带来温暖的光亮,“现在,跟我去你的房间。” 玛希在前面领路,莫莉紧紧跟着她,她们穿过一条走廊,走廊墙壁上挂着威尔逊家历代主人的画像。 夜里看到一大堆人像,多少有点儿令人害怕,好在走廊并不太长,很快,莫莉就在玛希的带领下到了她今晚的房间。 这是一间特别的屋子,整整两面墙都是大扇大扇的玻璃窗,透过透明的窗户,可以直接看到花园里多情摇曳的蔷薇,野薄荷与鼠尾草不甘被夺去风头,竭尽全力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向主人昭显着自己的存在。 屋子里的摆设稍显简陋,只有一张硬木床——没有任何雕花,上面铺着白床单和被子。 靠窗有张书桌——略微掉漆,有一个角被磕掉了。 一个大箱子——起码是三十年前的款式,早就已经过时。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不过莫莉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在她看来,窗外美丽的花园比什么家具摆设都珍贵。 “这间卧室足以招待一位真正的公主或女王,”莫莉发自内心的真诚赞美,“能够住在这儿,哪怕仅仅一晚,也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玛希却不这么认为,并不是说她觉得房间太简陋,事实上,这个房间本就是为即将到来的男孩子准备的,她觉得不该将孩子养得太过骄纵,只要房间足够宽敞明亮,并不需要多余的东西作为点缀。 可现在来的不是男孩,而是个女孩,玛希又改了主意,觉得将女孩子安排在这里有点不太妥当:两面墙的玻璃窗——这多不安全,开阔的花园——可能隐藏着某些危险。 第8章 或许会有强盗、小偷、流浪汉,或者幽灵、怪物、妖精……从花园进到屋子里,伤害这个无辜的小女孩。玛希不安地想。 虽然她说不上喜欢这个孩子,可也不愿让她遭受什么不幸。 女孩子天生比男孩柔弱些,男孩子更勇敢,更有力量,更不容易受到侵害。这是玛希的观点,也是当今世上的主流思想。 “或许,”玛希踌躇不定,“我应该将阁楼的房间收拾出来,让你去住那儿。” “请不要这么做,”莫莉立刻央求,“让我住在这儿吧,我喜欢这里。” 她眼巴巴地望着玛希,目光中满是希冀。 玛希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吧,那你就住这里吧。” 见鬼,玛希心想,我怎么会被这个丑丫头蛊惑,她长得一点儿也不可爱,瘦巴巴的,像只营养不良的小耗子。 不过玛希并不打算收回自己说的话,只是住一晚,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她还没答应要收养这孩子,一切都怪班森擅作主张。 “关上窗户,拉好窗帘,天亮之前不许打开,”玛希如此命令,“倘若你私自打开了窗户,山里的灰狼就会趁着夜色来把你吃掉。” 莫莉害怕道:“麦卡立什还有狼呐。” “对,有狼,有很多狼。” “会吃小孩的那种狼?” “当然,麦卡立什的狼最喜欢吃小孩,特别是你这种年纪的小孩,肉质嫩,骨头脆,一口一个。” 莫莉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发誓:“我不会开窗户的,绝不会!” 玛希露出一丝满意而隐秘的微笑,通常那些无聊的大人在成功愚弄到孩子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上上下下打量了莫莉一眼,玛希忍不住皱眉。 诚然她还没同意收养莫莉,或许明天就得叫班森把莫莉送回去,可至少在威尔逊家,她不能容忍莫莉穿着破破烂烂的裙子,露着脏兮兮的光脚丫——只有乞丐才这样。 玛希留下烛台,急匆匆地离开房间。 被留在房间里的莫莉一脸茫然,她看了眼窗外,夜色中的花园很美,沐浴在月光下的蔷薇花宛如风情万种的月下美人儿,在微风中轻叩着玻璃窗,极力邀请屋子里的人去花丛中赴一场热烈奔放的约会。 然而,莫莉想到了玛希说的话,总觉得那些花丛中藏着几头吃小孩的大灰狼,睁着绿油油的眼睛,一找到时机就会蹿进来把她一口吃掉。 想到这里,莫莉打了个冷颤,慌慌张张检查窗户,确认每一扇窗都关得好好的,又将窗帘拉了过来。 墨绿色的白玫瑰提花窗帘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给莫莉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玛希拿着睡裙和便鞋回到房间,由于只预备了男孩的衣服,所以睡裙和便鞋都是玛希自己的,不太合身,只能将就着穿。 莫莉一点儿也不嫌弃,在她的记忆中,自己还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她爱不释手地摸着柔软的棉布睡裙,对装饰在领口的假珍珠和蕾丝花边啧啧称赞。 还有那双便鞋,比莫莉的脚大上很多,可鞋子上面有漂亮的蝴蝶结缎带和拇指大的玻璃珠,将鞋子点缀得特别好看。 “去盥洗室洗漱,再换上睡裙上床睡觉。”玛希简短地命令道。 这间卧室有配套的盥洗室,莫莉恋恋不舍地放下裙子,乖乖洗漱去了。 玛希眼中浮现出一丝满意,自言自语道:“倒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沉默了几秒钟,她又说:“可惜不是男孩。” 玛希关上门,离开了莫莉的卧室。 现在,她要去找班森算账。 玛希气势汹汹地走向客厅,“班森,我的好先生,现在你总可以给我一个交代了吧。” 对于玛希的怒火,班森早有心理准备,可当他真的面对玛希的责问时,依旧忍不住心慌气短:“亲爱的,我明白你想要的是男孩,可不幸的是,那个男孩子昨天就溺水去世了。” 他把丹尼尔的事说了一遍,为自己辩解:“所以没能带回一个男孩也怪不了我,你能体谅我的,对吧?呃,玛希,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别这样好吗?” 玛希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为不幸离世的丹尼尔祷告,而后火大道:“这也不是你带回一个女孩子的理由!” “班森,你要明白我们目前需要的是什么。” “我们没有孩子,等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威尔逊家的房子和土地该由谁来继承?” 班森和玛希是一对表兄妹,他们的父母在一次船难中离世,老威尔逊先生将两人抚养长大,并在他们结婚之后,将威尔逊家的家产留给了这对表兄妹。 玛希既是班森的妻子,也是他唯一的姐妹,所以当玛希发火时,他一个字也不敢说。 等到玛希发完火,他才吞吞吐吐出声:“女孩子……也不是不可以继承家产嘛。” 玛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女孩子继承家产?班森,你怎么啦,你的脑子坏掉了吗?我们的土地和房子是从祖上传下来的,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孩子继承?” 一般来说,女孩可以获得一笔嫁妆,但家族的继承人只能是男性。 倘若你把财产交给女孩,等她结婚之后,她的丈夫就可以随意支配这笔财产,这是法律所允许的,妻子本身反而没有这个权力,到那个时候,威尔逊家的50英亩土地和漂亮的大房子就要改换姓氏了。 第9章 “不用担心,”班森明白玛希在想什么,安慰道,“上个月,女王陛下通过了新法案,法律明文规定,无论是单身女性还是已婚女性,都拥有独立支配个人财产的权力。” 第5章 玛希被班森的说法惊了一跳:“什么,居然还有这种事?”麦…… 麦卡立什毕竟是个小地方,在接收新闻这方面时常不太及时(如果是村里发生的八卦那就另当别论了)。 班森笃定点头,“我在斯科敦替一位名叫埃文斯的律师诊治时,在他那儿看到了一份首都的报纸,报纸上就是这么写的。” 玛希陷入沉思:“这么看来,收养一名女孩或许是可行的……等等,即便有这样的法案,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让女孩继承家产吧。” 班森默默无言。 法律是法律,现实是现实,女孩子受到的教育更稀少,家庭、学校与社会都致力于将她们培养得纯洁无知。 做一个妻子或女儿,纯洁无知当然是令人喜爱的,可要做家族的继承人,纯洁无知立刻就变成了天真愚蠢。 女孩子大多单纯、柔弱,容易上当受骗,把家产交给女孩,要不了几年就会败得一干二净,只有男孩才守得住家业! ——绝大多数人都有这种想法。 玛希从班森沉默的态度中得到了答案,忍不住拔高声调:“我就知道是这样!” 她抱怨道:“非得收养一个女孩吗?” 班森沉默了一小会儿,下定决心:“是的。” 随后,他解释道:“倘若当时不收养莫莉,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就被伍德太太掐死了,你不知道,我到伍德家的时候,正巧看到伍德太太双手掐着她的脖子呐,而伍德太太之所以这么做,仅仅是因为莫莉和丹尼尔一起溺水,却只有莫莉一个人活了下来。” 从班森口中得知这件事,玛希感到震惊又荒谬:“伍德太太当真这么做了?她被魔鬼附身了吗,竟然迁怒一个无辜的小女孩?” 班森叹了口气:“失去丹尼尔的悲痛蒙蔽了她的心智。” 这下玛希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了,但她依旧愁眉苦脸,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养一个女孩子,总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 班森吻了吻妻子的脸颊,宽慰她:“亲爱的玛希,别太担心,有你这样一个年长的女性引领,莫莉怎么样也不会太差。” 玛希是个细心且有智慧的女人,家里的50英亩土地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怎么雇人,怎么播种,乃至除草、施肥、收获……全是她在操心。 可玛希自己却不是很有信心:“教养一个普通女孩儿当然很简单,可要教养一个女继承人,就得花费十倍百倍的心血了。” 玛希忧心忡忡,内心充满烦恼。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烦恼过后,玛希站起身,口气生硬:“既然你非要留下她,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好试着去尽力教养这个孩子,但是,班森,我可得告诉你,她是你带回来的,你也得负起责任。” “当然,当然。”班森连声应道。 见玛希拿着钥匙满屋子翻箱倒柜,班森不由问道:“亲爱的,这么晚了你在找什么东西?” 玛希翻了个白眼:“是谁突然把男孩子换成了女孩儿?我们只预备了男孩子的衣物,难道要叫那女孩儿继续穿她的破麻袋?” “嗯,我可以去镇上的商店替她买一些新衣服,明天一早就去。” “新衣服?”玛希挖苦道,“威尔逊先生,您什么时候成了贵族老爷啦?像你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销,要不了几天,咱们一家子就得流落街头!再说了,勤俭节约是美德,让小孩子过惯了奢侈的生活可不是件好事。” 玛希越说越生气,以至于怀疑起了班森到底会不会教养孩子:“让你来教养孩子,早晚会把她带入堕落的深渊,听着,班森,在教育莫莉这件事上,你不许胡乱插手,假设咱们俩有分歧,你得听我的话!” 班森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嘴里咕哝道:“刚刚不是还要我负起责任来嘛?” “那我也没想到你这么不靠谱呀,”玛希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你只会把麻烦带回家,却得让我来解决这些麻烦!” 勤劳能干的威尔逊太太一边抱怨,一边找出自己少女时代的裙子,这些裙子都是30多年前的款式,当然已经过时很久了,料子也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黯淡无光。 不过玛希觉得小女孩不需要那么好的衣服,会助长孩子的虚荣心和攀比心,朴素的穿着有助于养成良好的品德。 班森摊开手,表示无可奈何:“好吧,都听你的,我的女主人。” 不过,当他看到玛希拿出针线,打算连夜将那些裙子改得更合莫莉的身,他就走过去,将手掌覆盖在妻子的手背上,柔和而坚决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明天再做,玛希,亲爱的,这并不急于一时。” “可是……”玛希还想再说什么,班森却狡猾地吹灭了蜡烛。 威尔逊家陷入静谧。 第二天清晨。 费伊·夏普一大早就起来了,她是村里的寡妇,有一份小小的田产以及缝缝补补的手艺活儿——在麦卡立什这个小地方,她算得上是一位出色的女裁缝了。 同时,她还是教会在本教区的支持者、协助者,领着不多的教会津贴,谁家生了孩子,谁家有人去世,谁家遇到困难,她第一个前去帮忙,因此即便是个寡妇,也很得众人的敬重。 第10章 费伊有一项不足为外人道的爱好,现在,她正为满足自己的爱好而做着准备。 “葡萄酒……不行,玛希最近在戒酒,果酱……也不行,玛希自己就是做果酱的好手,麦卡立什的主妇没有一个比得上她,”费伊提着裙子,在储藏室的架子中转来转去,“我该带点儿什么去看她呢,总不能空着手上门,直接告诉她自己是去看八卦的吧,那多令人难为情。” 昨天傍晚,她从上门借盐的斯托克太太那里得知威尔逊家收养了一个女孩的消息,闹得她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打动了玛希的“芳心”。 如果不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与八卦欲,费伊这一整天都不会好过的。 没办法,中年妇女就只有这点儿爱好了。 “姑妈。”一个男孩出现在储藏室门口,他有一头羊毛一样的卷发,穿着蓝布短上衣,铜纽扣歪七八拐的随意扣着,让衣服显得皱巴巴的,裤腿胡乱卷着,一边高,一边低,简直要逼死强迫症。 这孩子是费伊兄弟的遗孤,正巧费伊自己也成了寡妇,便收养了这个孩子,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料,其实本来也跟亲生孩子没什么区别,因为这男孩从襁褓时期就跟着她了。 “佩里,你这个小傻瓜,小混蛋,你怎么穿成这样,”看到眼前这个乱糟糟的小男孩,费伊哭笑不得,“你的扣子什么时候能整整齐齐扣好?” 佩里毛手毛脚地扣好扣子。 说真的,这事儿他干得不太情愿,当他把所有的扣子都扣好,立刻产生了一种不舒服、不自在的感觉。 扣好扣子的上衣像一套刑具,将生性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男孩束缚其中。 “裤腿也要放下去,一个正经有教养的孩子绝不会像你这样卷着裤腿,只有流浪汉和醉鬼才这样干。” 佩里不服气地反驳:“胡说,老巴克既不是流浪汉,也不是醉鬼,他也成天卷着裤腿。” “那是因为老巴克要下地干活。” “杰登·斯托克和布瑞恩·法莫尔也这样干来着。”佩里继续举例佐证自己的观点。 费伊可不愿同他辩论,她平静地说:“不要让我揍你,佩里。” 佩里立刻放下了裤腿。 费伊对他的识相感到非常满意,眼中闪过愉快的光芒。 男孩儿咕噜咕噜转着眼珠,试探着打听道:“姑妈,你一大早在储藏室里干什么?” 费伊说:“威尔逊家昨天领养了一个女孩,我打算上门去看看热……打算带点儿什么探望探望威尔逊太太。” 佩里了然:姑妈犯了八卦的老毛病。 平心而论,佩里觉得八卦是人之常情,要不是和小伙伴们约好了要去拔布朗家那条看门狗的狗毛(据说狗毛做成护身符可以带来好运),他铁定跟着一块儿去。 “那你打算带什么呢,姑妈?” 费伊有点儿发愁:“我也不知道带什么。” 佩里往储藏室的架子上瞄了一眼,暗暗吞了吞口水,提议道:“干嘛不带点你自己做的奶酪,我觉得你做的奶酪味道还不错,” 费伊眼睛一亮:“不错,奶酪,我怎么没想到呢,俗话说人多智广,虽然你平时只会耍些小聪明,但到了关键时刻,也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儿智慧嘛。” 装奶酪的罐子放在角落的位置,费伊转过身去拿奶酪时,佩里不慌不忙从身边的架子上取走了一块太妃糖。 罐子里的奶酪是胡萝卜一样的橙黄色,当费伊揭开表面的蜡纸,一股甜蜜的奶味儿立刻散发出来。 “嘿,姑妈,我来帮你拿吧。”佩里做起了好孩子。 “不,不用。”费伊不需要帮忙。 佩里眼珠子一转,“那你一定需要有人帮你封好罐子,你瞧,你双手拿着奶酪,实在空不出手来啦。” “好吧。”费伊为佩里的乖巧而吃惊,要知道,这孩子从来没有这么贴心的时候,这使她多多少少感到欣慰,“不得不说,佩里你有时候也挺懂事的,记得将罐子封严实一点儿,再顺便帮我关上储藏室的门。” 在费伊看不见的角度,佩里将罐子里剩下的奶酪掰了一小块,顺手揣进兜里,然后才用蜡纸将罐子封起来。 费伊拿着奶酪率先出了储藏室,佩里又顺手牵羊拿了一块巴掌大的司康饼。 这孩子收获颇丰,心情十分愉快,吹着断断续续的口哨,蹦蹦跳跳地找自己的小伙伴一起祸害布朗家的狗去了。 另一边,费伊用篮子装着自己做的奶酪,来到了威尔逊家。 看到玛希坐在门廊处做着针线活儿,费伊理了理裙子,招呼道:“上午好啊,玛希。” 第6章 玛希抬起头,看到从远处走来的费伊,露出一抹愉快的微笑:“上午好…… 费伊眨了眨眼睛,胖而柔软的脸颊上显出一种令人感到亲切的笑容,她举起手中的篮子,向玛希展示:“看,我亲手做的奶酪,正要请你品鉴品鉴呐。” 玛希瞅了一眼,立刻被这奶酪的品相征服,认定这是奶酪中的上等品,她将费伊请进客厅,拿出火腿、苹果馅饼和伯爵茶来招待对方。 费伊被火腿吸引了目光。 “看这红宝石一样的色泽,我敢打赌这是来自西班牙的正宗货。” “最好的奶酪当然要搭配最好的火腿。”玛希说。 第11章 “嗐,这哪算得上是最好的奶酪,”费伊谦虚道,“我自己随便做的,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倘若你那灵敏的舌头能替我找出一二缺陷,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当然是假话,自己做的奶酪到底有多美味费伊能不知道? 但凡奶酪有一丁点做得不好,费伊根本就不会把它带来,她就像许多常见的妇女一样,对自己绝佳的手艺暗自得意,又不肯把这股得意赤。裸裸的表现出来,只好用这种巧妙的方法显摆显摆,如果能听到几句热烈的吹捧,将是一件脸上生光的美事,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谦虚之词,所有的谦虚不过是为了引诱人家吐出更多的赞美罢了。 果不其然,玛希顺着她的话儿,吐出更多令费伊身心舒畅的赞叹:“哪怕我有一条金舌头,也无法从中找到任何不足,在整个麦卡立什,还有谁能把奶酪做得比你更好?假设真有人敢这么说,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自吹自擂呢。” 两个主妇在这种无聊的社交辞令中汲取到了某种快乐,气氛更加和谐愉悦了。 玛希用餐刀将火腿和奶酪切片,鲜红如火的火腿肉片,其中夹杂着如同大理石花纹般的油脂,再搭配上胡萝卜色的咸奶酪,足以摆上国王的宴会。 费伊尝了一口,绝妙的滋味在口腔中化开:火腿带着一股淡淡的橡木清香,油脂如冰淇淋一样在口中化开,奶酪的奶味、咸味和一丝丝的苦味配合得恰到好处,令人欲罢不能。 不对,费伊猛然一个激灵:我可不是为了品尝火腿才来的。 那个女孩,威尔逊家收养的女孩,才是她此行的真实目的。 但要怎么才能把话题转移到那女孩身上呢,在品尝美食的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未免显得有些生硬突兀,好像她专程来打听八卦似的,虽说这也是事实…… 有了,费伊灵机一动,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玛希,我看到你刚才在缝补一些小女孩的旧裙子?” 她在心中为自己过人的语言艺术而自鸣得意,觉得这句话说得十分老辣,充分体现了她的个人智慧和交际手腕,她可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儿。 孰料玛希早已将她看穿,只是没有戳破——看破不说破,这也是一种交际智慧嘛。 玛希陶醉于“我对你的小把戏了然于胸但我就是不拆穿”的小快乐中,并且不介意成全费伊挖空心思的试探:“是的,班森昨天带回来一个女孩,我准备把少女时期的旧裙子和旧鞋子改一下给她穿。” 费伊饶有兴趣地问:“哦,女孩,班森怎么会带回一个女孩,难道你们打算收养她?按我说,你们可不太适合收养女孩子。”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男孩子更受无嗣家庭的喜爱,至于女孩,除非女主人需要一个帮手,或者本身已有男孩的家庭想要享受儿女双全的天伦之乐,才有机会被人收养。 玛希叹了口气,趁势大吐苦水:“有什么办法呢,原定的男孩儿感蒙上帝的恩典去了天国,班森又把那个女孩子带回了家,难道我还能把一个小女孩赶出家门吗? “事已至此,也只好让她留下来了,唉,我多么希望那是一个男孩,真是令人伤脑筋。” 玛希倒也不是真的讨厌莫莉,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可她万万没想到,这番话居然被当事人完完整整听到了。 吃过早饭后,莫莉就穿着她的旧裙子在花园里玩儿,那里除了蔷薇、野薄荷、鼠尾草之外,还有一些丛生的蜀葵和紫蓟,在栅栏边缘,甚至可以找到一些自然生长的雏菊,毛茸茸的蜜蜂忙忙碌碌地采着花蜜,白的粉的绿的蓝的蝴蝶围绕着花朵盘旋起舞,花园里一片生机勃勃。 莫莉玩得满手是泥,她穿过门廊,打算去厨房的水槽洗手,路过客厅外时,正巧听到了这番对话。 一瞬间,莫莉如遭雷击。 敢情人家压根儿就不想要她呀。 怪不得她请求班森收养她时,班森表现得那么为难。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玛希表现得那么冷淡。 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想要女孩! 泪水充盈了莫莉的眼眶,她退后转身,跑回花园,从窗户爬进自己的卧室,扑倒在床上痛哭。 这个女孩子心中充满痛苦和委屈,她想起自己被丹尼尔拉下水,差点溺死在河里——说不定她已经溺死过一回了。 她想起伍德太太掐住自己的脖子,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她想起自己是怎么央求班森,求他收养自己。 她想起伍德家像甩掉一件垃圾一样将自己送出去。 她想起玛希冷淡的脸,和转身就走的背影。 “是的,威尔逊夫妇不亏欠我什么,”这孩子哭着说,“他们本来就没有义务要收养我,是我自己求着来的,可是,可是……” 可是当她听到玛希那么嫌弃自己,心中依旧忍不住失望和怨恨。 尽管她知道这怨恨很没道理,但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她恨死玛希了! 她恨她那么嫌弃自己! 她恨她对别人提起自己时,像在说什么不得不接手的残次品! 玛希完全不知道莫莉恰好听到了她和费伊的对话,她向自己的密友吐露着心中的烦闷和忧愁,还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养这个孩子,我从来没有养过孩子,现在却要教养一个女孩子成材,哎哟,多么令人为难,班森又是个不靠谱的先生,完全指望不上他……” 第12章 玛希絮絮叨叨倾诉了许多,费伊心中充满同情。 妇女之间自有一套相互安慰的妙招。 费伊是这么安慰玛希的:“亲爱的,教养孩子就没有容易的,男孩子也不见得好教,我家那个佩里有多调皮捣蛋,恐怕你完全想象不到。 “上个星期,他掏空了一窝耗子洞,将那窝耗子带到主日学校,没想到上课时不小心让耗子跑了出来,吓坏了班上的女孩子们,给他们上课的琼斯小姐也吓得不轻,特地来找我告状。 “上上个星期,他同法莫尔家的坏小子炸了牧师家的粪坑,可怜的牧师先生,当时正在上厕所,你不知道我向牧师先生道歉时是多么的难为情,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害臊过,这孩子让我丢尽了脸面。 “还有……” 当你觉得自己过得不如意时,只要听听别人家的糟心事,立刻就会感到莫大的安慰,产生类似于“原来还有人比我更惨,我那点不如意都不算什么”这种想法。 果然,听了费伊的抱怨,玛希觉得好受多了,甚至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好友:“别太烦恼了,费伊,虽说佩里是有点调皮,但……但他本性不坏嘛。” 费伊相当认可玛希的话:“你说的没错,除了有点儿调皮,佩里的本性的确不坏,今天我在储藏室里拿东西时,他还主动过来帮忙,当时我就觉得这孩子大概真的长大了,他都知道怎么体贴大人了。” 越说越感动,费伊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欣慰的泪花,而后对玛希说:“把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教得懂事听话,简直费尽了我的心血,但当你看到孩子脱胎换骨,焕然一新,那种成就感、欣慰感比什么都宝贵,女孩子比男孩更加乖巧懂事,你会把那女孩儿……那女孩儿……她叫什么?” “莫莉。” “你会把莫莉教养成材的,女孩有女孩的好处。” “但愿如此吧。”玛希嘴里这样说着,心中不由生出些许期待。 此时此刻,费伊口中“懂事听话”的佩里,到达了和小伙伴们约定的地点——一片小树林,这里长了一片高矮不一的树,地上分布着绿茸茸的青草,星星点点的雏菊,以及一些形状奇怪但可以充当凳子的石头。 麦卡立什的小男孩们经常在这里追逐打闹,有时也会正儿八经拉起几支队伍,嗷嗷喊着“冲啊杀啊”,闹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不过,今天倒没人玩冲锋陷阵的游戏,因为他们打算去祸害布朗家的狗。 佩里到的时间比较早,他是第一个来到小树林的,坐在石头上等了一会儿,远远看到人影走近,就掏出“贼赃”,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并且故意作出吃得很香甜的样子。 第7章 “咳,伙计,你在吃什么?”来人是佩里的好兄弟,铁哥们,罗德·法 话说如果不是真正的铁哥们,也不会同他一块儿炸粪坑哪。 “哦,只是一块太妃糖而已。”佩里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从哪里搞到的?”罗德咽了咽口水,有点眼馋。 “姑妈的储藏室。” 罗德吃惊道:“你是怎么打开储藏室的,我是说,你怎么偷到的钥匙,为了防备我偷吃,我家那位女主人把储藏室和所有橱柜都锁了起来。” 佩里得意洋洋:“老兄,你把路走窄了,何必要偷钥匙呢,你只需要在她打开储藏室的时候顺手拿一点就行了。” “顺手拿一点?当着费伊太太的面?” “我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拿的。” “她眼睁睁看着你拿?” “当然不能叫她看见,这需要格外有勇气,有智慧,再加上一点小小的技巧——不是谁都有这个本事,也不是谁都能学会——我敢打赌,在整个麦卡立什,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能像我一样轻轻松松从储藏室拿到东西。” 罗德有些不服气:“别小看人了。” 佩里耸耸肩:“那你就去拿啰。” 两个好兄弟梗着脖子,横眉瞪眼。 气氛凝滞了片刻。 罗德绷着脸:“哼,不是我不去,要不是我家储藏室的门关着,我现在就去。” 佩里对这种强行挽尊的借口嗤之以鼻。 为了叫人家眼馋,他动作夸张地舔着那块太妃糖,好像那是什么人间美味。 罗德果然经不起诱惑,他吞了吞口水,试图打个商量:“佩里,我的好兄弟,你把糖借给我咬一口。” 佩里趾高气扬:“不借。” “就一口,只咬一口。” “一口也不行!” “你怎么这么抠门?” 佩里奚落道:“那你借了我的糖,准备什么时候还?” 罗德语塞。 “敢情你是有借无还呐。” 罗德恼了:“佩里,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佩里:“……” 铁打的兄弟情此刻岌岌可危。 罗德顿时火冒三丈:“好哇,原来你这家伙压根儿没把我当兄弟,只有我傻乎乎的把你视作手足,不过我现在总算把你看透了,彻彻底底看透了,你这个虚伪的、自私的家伙!你不配获得我罗德·法莫尔的友谊!绝交吧,从现在开始,一刻也不容拖延,咱们就这样一拍两散啦!” 熊熊怒火将罗德的脸胀得通红,来自兄弟的背刺让这孩子气坏了。 这下子反倒是佩里服了软:“别这样,罗德,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13章 罗德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理不睬。 “咱们还是好兄弟吧,说真的,我不愿同你绝交。” “哼!” “大不了我把糖借给你咬一口。” “哼!” “两口总行吧。” 罗德扭了扭身,心里有点动摇,但他不想显得自己的友情很廉价,搞得好像他是个一口糖就能买到的便宜货,所以还是很有骨气的:“哼!” “得啦,我愿意叫你咬三口,不能更多,这是我的底线。”佩里忍痛做出最大的牺牲。 罗德终于回心转意。 两个孩子和好了。 但他们很快又产生了分歧。 佩里满脸心痛:“你——你注意些,照这个咬法儿,两口就把糖咬没了。” “别那么小气,佩里。” “不是你的糖,你当然不心疼。”佩里急得跳脚,“快点还给我!” “说好了三口,你可不许反悔,不然大家都会知道你佩里·夏普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你——!” 等罗德咬完三口,那块太妃糖连渣都不剩了,佩里心疼得滴血,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和罗德分享糖果! “咕嘟!”旁边传来响亮的咽口水的声音。 山姆·斯托克,伐木工的儿子,因为过于老实,有时候显得有那么一点儿傻气,看见两个小伙伴在那里分糖吃,馋得口水直流,偏偏又老实得不知道分一杯羹,只好嗦自己的手指头解解馋。 “山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到。”佩里问道。 山姆老老实实回答:“昨天睡得太晚了,自从得知威尔逊家收养了一个女孩,我妈妈就像疯了一样,把这件事唠了半夜,害得我今天差点儿起不了床。” 佩里评价道:“斯托克太太昨晚还专程来找我姑妈说了这件事,说是来借盐,可她借完之后还不走,足足说了半个钟头。” “女人都这样,”罗德不屑地说,“但凡有个什么消息,她们就像嘎嘎叫的鸭子,把消息散播得全世界都知道,要不怎么说是‘长舌妇’呢,千万别指望女人能保守什么秘密,她们一准儿把你卖个精光,连裤衩颜色都给你卖掉。” 三个男孩对女人这种不可理喻的生物发表了一番高见。 随后,佩里说起了正事:“别闲扯了,老兄,咱们还得去拔布朗家那只大狗的狗毛呐。” 在孩子们中间,有这么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假设你能拔到一只八岁公狗的狗毛,再对着狗毛念上一段特定的咒语,就能得到一个可以驱散霉运,带来好运的护身符。 布朗家的狗今年正好八岁,因此成为了这几个孩子的迫害对象。 佩里觉得自己最近特别倒霉:“上个星期,我带了一窝耗子去主日学校,打算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哦,你知道的,那些拼写和算术无聊极了,不能想象什么样的家伙能发明出上学这种残酷的刑罚,他的心肠一定黑透了,坏透了。 “本来,我将那窝耗子放在抽屉里,想着上课的时候摆弄一下,我发誓,我将它们藏得很严实,绝无可能逃脱,可耗子偏偏就跑了出来。 “这不对劲,罗德,我敢肯定有小鬼对我念了咒,教我背时倒霉,不然,耗子怎么会跑出来叫人发现呢?” 罗德和山姆一致认为佩里的说法很有道理。 佩里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琼斯小姐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姑妈,害得姑妈罚我背了一天的圣经,那真是令人绝望的一天。” “再后来,”佩里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我们去牧师家炸粪坑——事先踩好了点,保证可以溜掉,绝不叫他发现炸粪坑的到底是哪个孩子。” “谁能想到,当时牧师太太正在附近,把我和罗德逮个正着,费伊姑妈得知这事,将我一顿好打,这一切都因我太过倒霉的缘故!” 罗德终于发话了:“敢情上回炸粪坑被抓,是因为你的霉运将我连累了。” 一面说,他一面往旁边走了几步,跟佩里保持一定的距离,免得沾到了这小子的霉运。 佩里神色不快:“你这是什么意思,罗德?” 罗德说:“你觉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啰。” 佩里盯着他:“不,我不知道,你说呀,罗德,你既然做得出,又怎么不敢挑明?” 罗德乐了:“我是给你留面子呐——而你却不领情,既然一定要我说,那就告诉你好了,因为我不想和你一起倒霉,听——明——白——了——吗?我——不——想——和——你——一——起——倒——霉!” 佩里肺都气炸了:“罗德!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难道我们不是好兄弟?” “好兄弟就得一起倒霉?” “那当然,好兄弟就该患难与共,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山姆——山姆?” 在佩里的目光中,山姆小心往后退了几步。 佩里气坏了:“你们——你们——好极了!” 他气呼呼地说:“兄弟情谊如此经不得考验,别怪我以牙还牙,罗德,你听着,下次别想吃我的太妃糖,别想!” 罗德立刻面露难色:“别这样,佩里,上回我偷了爸爸的一杯淡啤酒,不也分了一半给你吗?” “哼!”佩里不为所动。 罗德左思右想,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到底还是觉得兄弟情谊更加宝贵,于是视死如归站到了佩里旁边,雄赳赳气昂昂地说:“看在兄弟情的份上,咱们一块儿倒霉好了。” 第14章 然而他到底不甘心只有自己与佩里患难与共,于是将矛头对准了山姆:“山姆,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难道你心中连一点兄弟情也没有吗?太令人寒心了!” 山姆这个老实孩子被唬得够呛,从本心上来说,他肯定是不愿意倒霉的,而且他也没吃到佩里的糖果,可是,要是不站过去的话,他们要说自己没有兄弟情耶。 山姆神色犹豫,眼看着快要动摇了。 佩里又加了一把火:“等会儿去拔了狗毛,霉运自然退散,你还担心什么呢?” 三个貌合神离的好兄弟终于重新走到了一块儿。 他们穿过麦浪起伏的金色田野,以及绿荫如盖的枫林道,来到布朗家的房子外。 这是一栋漂亮的房子,红墙灰瓦,窗户明净,墙壁上爬满了一整面墙的常春藤,微风拂过时,层层叠叠的叶子沙沙作响,犹如一片翠绿的海浪。 房子外面草地上,一只小猎犬正百无聊赖的思考狗生。 这只狗身上有黑、白、黄三种花色,四肢粗壮有力,两只软趴趴的大耳朵耷拉在两侧,非常厚实柔软的样子。 作为一只看门狗,它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只需要趴在门前的草地上发呆,布朗家为它提供了包吃包住的待遇,生活没有压力,工作又这么无聊,日子过得没劲透了。 看门狗把下巴搁在两只前爪上,慢悠悠叹了口气。 然而,它万万想不到,平淡乏味的狗生即将迎来新的刺激。 三个男孩分工合作,山姆负责望风,罗德负责拔毛,至于佩里,他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引诱狗子的活计。 男孩子们蹑手蹑脚走到布朗家的栅栏外,佩里掏出自己刚到手不久的奶酪,努力吸引狗子的目光:“嘘——嘘——傻狗,看哪,看这是什么,你想要吗,傻狗?” 看门狗动了动耳朵,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立刻被佩里手中那块胡萝卜色的奶酪吸引住了。 奶香味顺着风钻进狗鼻子,看门狗馋得口水直流,再加上那个男孩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因此,听不懂外语的狗就这么上了佩里的当,爬起来向佩里走去。 当它摇着尾巴走到佩里面前,张着嘴巴准备去吃那块奶酪时,在旁边等候已久的罗德伺机而动,一把揪下它尾巴尖上的那撮狗毛。 狗子疼得“嗷”的一声叫出来,三个男孩撒丫子开溜。 布朗夫人听见狗叫,拉开窗帘,从屋子里看见了这一幕,气得破口大骂,两个双胞胎女孩,即布朗姐妹,捂着嘴咯咯大笑。 狗叫声,女主人的咒骂声,小女孩的欢笑声,在这片土地上交织成一首动人的交响乐。 得手的冒险家们在小树林里分了赃,时近中午,他们便各自道别离去。 佩里拿着自己分得的狗毛,迫不及待将狗毛搓成小球,然后严肃的对着狗毛诵念咒语:“恶犬,恶犬,你是忠诚、勇敢,与好运的象征,请你快快赶走诅咒我的小鬼,使好运常伴吾身。” 完成了这个至关重要的仪式,好运护身符就做成了。 佩里将护身符放在心脏的位置,蹦蹦跳跳回家吃饭去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场狂风暴雨即将到来。 第8章 费伊坐在敞开的窗户旁边,扫帚就放在脚下,方便随时取用,她炯炯有…… 一个连蹦带跳的男孩从山坡的另一头出现,嘴里哼着稀奇古怪的小调,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看到费伊,他还高高兴兴打了声招呼:“姑妈,你好哇。” “我不好。”费伊说。 佩里这时还没察觉出不对劲,满眼好奇地问道:“怎么啦,姑妈,你为了什么事儿不开心?” 费伊幽幽道:“还不是因为储藏室进了耗子,偷走了我一块奶酪、一块司康饼,一块太妃糖。” 佩里心头一跳,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储藏室里的食物那么多,他每样只拿了一小块,实在不明白费伊姑妈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随即,男孩意识到自己绝不能暴露,他强装镇定,不动声色地说:“呃——看来那耗子怪可恶的,不过到底没偷走多少东西,对不对,姑妈,犯不着为了那点儿东西生气。” 佩里装得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惜费伊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并没有放过那一闪而过的心虚。 看到佩里心虚的表情,听着他那些试图平息自个儿怒火的花言巧语,费伊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绝对是这孩子偷走的,亏她还有那么一丝可怜的期望。 “我倒不这么认为,”费伊·夏普咬牙切齿,“那只可恶的小耗子,今天能偷走一块奶酪,明天就能偷走所有奶酪,今天能偷走我的太妃糖,明天就能偷走我的杏仁糖、牛轧糖、香草黄油奶糖,今天只是一块司康饼,明天就是海绵蛋糕、水果馅饼和提拉米苏!” 佩里听得垂涎三尺。 不对,现在不是流口水的时候。 回过神来,佩里结结巴巴道:“没有那么夸张吧,他、他只是一只小小的耗子啊,是的,他是一只很小很小的耗子,说不定是饿坏了才这么干的。” 拙劣的唇舌并没有打动费伊的心肠,她只觉得可气又可笑:“我敢肯定那只耗子不是肚子饿才去偷储藏室的东西,单纯是他太过嘴馋,因为他早上才干掉了两个肉馅饼和一大杯牛奶!” 第15章 一瞬间,佩里毛骨悚然。 “你说,我要不要抓住那只耗子,给他个好看呢?”费伊太太阴森森地问道。 佩里刷地跳起来,像一匹灵活的小马驹,以令人想象不到的速度向门外逃窜。 可费伊早有准备,眼疾手快揪住这坏小子的耳朵,同时“哐”的一声关上门。 最后的生路就此断绝。 佩里心中一片绝望。 死到临头,他依然试图垂死挣扎:“姑妈,请听我狡辩——不,是解释,请听我解释。” 费伊揪住他的耳朵不撒手,“那你解释吧。” 佩里:“……” 大脑一片空白。 十几秒钟过去了,在费伊越来越危险的目光中,佩里露出讨好的笑容:“对不起,姑妈,我错啦,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啦。” 或许是危机激发了这孩子的潜能,他居然搜肠刮肚,从空空如也的大脑中找出了好几句至理名言:“圣经中说,宽恕人的过失,便是自己的荣耀。” “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 “还有,倘若他一天七次得罪你,又七次回转说,我懊悔了,你总要饶恕他。” “你瞧,亲爱的姑妈,我只犯了这一次错,远没到七次,连上帝都叫你宽容大度呢。” 费伊简直惊讶到了难以名状的地步,这个脑瓜子贫瘠到可怜,浑身上下榨不出一滴墨水的孩子,脑子里居然还记得住这么多道理,真是件了不得的怪事。 “哦,是这样吗,你还记住了蛮多道理嘛。” 佩里于绝望中生出几分希冀。 谁知费伊下一秒就变了脸,疾言厉色道:“圣经也告诫你,不可偷盗,不可欺骗,须孝敬你的父母。” “你不仅偷拿了储藏室的食物,还试图在我面前蒙混过关。” “佩里呀佩里,我今天不狠狠揍你一顿,上帝要怪我做父母做得不合格!” 任凭这孩子编出再多花言巧语,费伊也不打算放过他。 她抄起扫帚,狠狠地揍佩里的屁股。 夏普家传出一阵鬼哭狼嚎。 佩里这回可遭了大罪,费伊毫不手软,直接将他屁股打肿了。 你以为这就完事了吗? 当然没有。 费伊太太暗暗想到:不好生管教管教,这孩子就完蛋了,俗话说诸般勤劳都有益处,我该罚他多干些活儿才是。 考虑到家里的活儿不多,再加上担心自己到时候心软,她决定把佩里送到威尔逊家的苹果园卖苦力。 佩里不知道,自己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呐。 威尔逊家。 伤心人不止佩里一个,莫莉已经足足痛哭了两个小时了。 玛希和费伊太太的那几句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让她怎么也无法忘怀。 “难道我还能把一个小女孩赶出家门?” “事已至此,也只好让她留下来了。” “我多么希望那是一个男孩。” …… 这些话像一柄柄尖刀,扎在莫莉的胸口。 她将脸埋在被子里,呜呜哭道:“为什么我总是这么倒霉,伍德太太怨恨我,伍德先生讨厌我,玛希也不喜欢我,难道我天生就不讨人喜欢?” 她又想到:“玛希——威尔逊太太不喜欢女孩,她会不会把我送回去,重新收养一个男孩?那我又能去哪儿?伍德太太说了,不许我回那个家。” 忧虑与悲苦压在莫莉心头,使她的心脏沉甸甸的。 这时,敲门声响起,玛希在门外叫道:“莫莉,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莫莉不想说话,也不想回应,她实在太沮丧了,一个字都没力气说。 “莫莉?”玛希拔高了声音,半天没得到回应,不免令人担心,“我进来了?” 莫莉这才慌忙应道:“等等,我马上就来。” 女孩子胡乱擦了擦眼泪,又跑到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好掩盖哭过的痕迹。 不过,当莫莉打开门,玛希依旧从小女孩泛红的眼角发现了端倪。 她顿了顿,心里猜测这孩子是??不是躲在房间里偷偷想念过去那个家,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莫莉:“记住午餐时间,每天这个时间都要去餐厅用餐,还有,别老躲在屋子里。” 莫莉低低应了一声,表现得有点冷淡。 怎么能不冷淡呢,在听到玛希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实在对她热络不起来。 玛希皱了皱眉,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餐桌上只有两份食物,玛希告诉莫莉:“班森要晚上才回来,所以中午只有我们两个一起用餐。” 莫莉有点儿失望。 由于听到了玛希的那番话,她现在心里对班森要更亲近一些。 她默默坐下,默默吃着自己那份食物,由于心中存着心事,几乎品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也没注意自己到底吃了什么。 餐桌上没人说话,只听得见刀叉交错的声音。 午餐后,玛希将自己改的旧裙子和旧鞋子拿到莫莉的房间,“把你身上的裙子换下来,以后就穿这些——虽然是旧的,但小孩子本就不应铺张浪费。” “谢谢您,威尔逊太太。” 不得不说,即便莫莉嘴上在道歉,但她的冷淡和疏离就连瞎子都看得出。 玛希感到不快,这孩子怎么没有半点感恩之心,难道就因为这些裙子和鞋子是旧的吗? 第16章 玛希不由加重了语气:“朴素是种美德,莫莉,做个好孩子,别让我失望。” “是的,我记住了,威尔逊太太。”莫莉依旧是那副令人生气的态度。 “还有,叫我的名字,别叫我威尔逊太太,你是我的养女,不是我的女仆。” 莫莉沉默不语。 玛希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多么令人寒心的孩子,这叫人怎么喜欢得起来? 第9章 当时玛希没有发脾气,可她越想越气,等到班森回家时,面对的就是一…… 当班森赶着马车回到家,脱下帽子和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准备给妻子一个拥抱,顺带说说今天在外面遇见的新鲜事儿,就见妻子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原先准备要说的话被吞进肚子里,班森转而问道:“怎么了,玛希,发生了什么让你心情糟糕的事儿?” 玛希气呼呼地说:“我的好先生,我看你做了个相当错误的决定,你不该把那个女孩带回家,她完全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被那孩子伤透了心,寒透了心,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她怒气冲冲的把今天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接着抱怨道:“我承认,那些裙子是有点旧了,但它们都是好的呀,我穿着那些裙子度过了整个少女时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穿。 “再说了,小孩子只要穿着整洁得体就行了,我们这样的家庭虽说不愁吃喝,却也供不起太过奢华的生活。亏我辛辛苦苦替她改好裙子,结果她不说感恩,还给我摆脸色,我可从没受过这种气呐。” 或许是因为太过生气了,她还这样说:“收养来的孩子就是不靠谱,据说有那么一些孩子,非但不会感恩养父养母,还暗含怨恨,想要杀掉养父养母全家。 “之前的报纸上不就有这样的新闻吗,一个被新家庭收养的男孩,半夜放了一把火将一家子通通烧死了,连条狗都没逃出来。 “我还听过这样的事儿,某些被收养的女孩子,如果对养父养母不满意,会偷偷在茶里下毒,或者捂死养父养母的亲生孩子……” 班森耐心听完了妻子一连串的抱怨,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一点,才说:“亲爱的,我认为你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那孩子不像是那种爱虚荣,好攀比的女孩。” 在他心里,莫莉是个勤劳勇敢的可怜孩子,压根儿不可能有爱慕虚荣这种糟糕的品质。 要知道,莫莉之前在伍德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吃的最差,穿的最破,每天还有干不完的活儿。 即便是旧裙子也比她之前穿的破烂要好得多,她连破烂都不嫌弃,怎么会嫌弃玛希特地改的旧裙子呢,这完全不合逻辑。 班森的分析合情合理,玛希想起莫莉其实是个饱受苛待的女孩,的确不大可能有什么虚荣心,也许是自己太过愤怒,以至于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揣测。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不是嫌弃旧裙子,莫莉为什么会摆出那么冷淡别扭的姿态,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孩子。 班森也不明白,但他是这么说的:“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教养孩子,有什么做得不当之处也说不定,只要耐心真诚地对待莫莉,我相信她会融入威尔逊家的。” 同时,他也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倘若是莫莉自身的问题,那我们就要想办法教导她,使她改掉身上的坏毛病,这不正是做父母的责任吗?” 玛希沉思片刻,心中的怒火慢慢平息,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你说得对,班森,教育孩子正是做父母的责任。即便莫莉身上有什么问题,我也应该好好教导她,使她改掉坏毛病,长成一个品性优良的好女孩。 “唉,”玛希揉着额角,感叹道,“我真是被气昏了头,怒火一上来就只顾着生气,全然忘了自己的责任,做父母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等到晚餐时间,莫莉去餐厅用餐时,威尔逊夫妇表现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神态自若的和莫莉相处,和她交流谈话,还帮她在面包上抹苹果酱。 莫莉尽量配合,然而始终没办法强迫自己露出笑容,跟先前的活泼相比,现在的她沉默多了。 班森试图用轻松的语调同她交流:“今天过得怎么样,莫莉?在这儿呆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莫莉答道,“威尔逊家的花园非常美丽。” 谈到花园,她忍不住稍微多说了那么一两句,“那儿长着大朵大朵的蔷薇,以及像一颗颗带刺毛球的紫蓟,鼠尾草的花朵颜色淡淡的,有点儿像黎明的天空。” 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那个花园。 “很高兴你能喜欢这里,”班森诙谐风趣地说,“咱们家能有一个这么美丽的花园,得归功于心灵手巧的威尔逊太太,她对这方面非常擅长,哪怕是一株狗尾巴草,在她的花园里也会长得格外茂盛,倘若换作我来打理花园,那你就只能看见一片光秃秃的荒地了。” 话题牵扯到玛希,莫莉的表情不太自然,过了半天才低声说:“威尔逊太太……”她停顿了一下,“的确心灵手巧,她给我改的裙子和鞋子非常合身。” 班森对中午发生的事故作不知:“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莫莉咬了咬嘴唇,往嘴里送了一块面包,通过咀嚼食物这种方式来避过这个问题。 等到一家子用过晚餐,把莫莉赶回房间睡觉,玛希才皱着眉头说:“这孩子对我意见很大。” 第17章 班森安慰道:“别担心,亲爱的,恐怕是哪里出了点问题,不过,我想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轻松解决——嗯,或许你也需要我的帮助?” 玛希表示拒绝,她觉得自己可以解决和莫莉之间的矛盾。 第二天。 由于昨晚一直想着关于莫莉的事儿,玛希很晚才睡着,因此当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哎哟,坏了。”看到洒进卧室的阳光,玛希立刻起床,在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后,她提着裙子,急匆匆下楼。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炉子里已经生起了火,桌上摆着一壶热茶,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窗帘全部被拉开,自由烂漫的阳光争先恐后进入到这栋漂亮的房子,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正站在窗前,拿着一块抹布擦拭窗框上的灰尘。 “这些都是你做的?”玛希放慢脚步。 听到玛希的问话,莫莉迅速转过身,应答道:“是的,您现在要吃早餐吗?” 她已经想过了,为了不被送走,得表现得乖巧一点,听话一点,能干一点,有用一点。 玛希想象不到一个8岁的小女孩居然可以如此勤快,愣了好几秒钟,才说:“那就给我来一点吧。” 莫莉将玛希的那份早餐摆上餐桌:两块白面包,一个煎蛋,一点儿培根,两片番茄,还有一勺果酱,简单而丰盛。 她提起桌上那把细嘴白瓷茶壶,壶身绘有优雅纤长的兰草,据说这是来自东方的瓷器,给玛希倒了一杯热茶,并放在玛希面前。 玛希这下倒有点儿感受到女孩子的好处了。 尤其是当她品尝到早餐:煎蛋的火候恰到好处,金黄色的流心非常美味,培根微微发焦,油脂味、烟熏味与焦香味浑然一体,令人眼前一亮。 玛希感到非常满意,甚至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干得不错,看来班森说你是个勤劳的孩子果然没有说错。” 接着她又加了几句,把这份夸赞冲淡了几分:“不过,今天只是个意外,平常你不需要准备早餐,也不需要擦拭灰尘,除非我吩咐你这么做。我说过,你是威尔逊家的养女,不是威尔逊家的女仆,不需要像在之前的那个家庭里一样卖力干活儿,威尔逊家没有压榨小孩子的传统。” 莫莉咬着嘴唇不说话。 她心里是很委屈的:不卖力干活的话,万一被送走怎么办呢,毕竟威尔逊太太又不喜欢女孩。 看到她这个样子,玛希实不解,半是指责半是询问:“莫莉,我得问问你,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教你用这种态度对待我?” 莫莉闷不吭声。 “说呀,”玛希追问,“倘若你对我不满,就坦荡说出来,坦诚一点的孩子才叫人喜欢。” “就算我做个坦诚的孩子,你也不会喜欢我的,”莫莉终于说话了,“因为我是个女孩子,你更喜欢男孩。” 听了这话,玛希大吃一惊。 莫莉委屈地讲道:“你对那个胖胖的太太说,你希望我是个男孩,只是因为班森把我带回了家,才不得不将我留下来。” 胖胖的太太——指的是费伊太太,她体型蓬松,走起路来像一块松软而灵活的大面包。 面对小女孩的控诉,玛希的脸登时就变红了,她是多么的尴尬,多么的难为情。 在背后说了孩子的不是,又叫小孩子听到,这种羞耻感没法儿??用语言表达。 玛希一言不发地吃掉早餐,一言不发地在水槽里清理干净碟子,一言不发地将碟子收进橱柜,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当她走出那栋房子,站在自家马厩旁时,忍不住懊悔地用手蒙住了脸,呻吟道:“哎哟,天哪,我可没想到叫那孩子听见那些话——只是无心之言,发泄一些无聊的怨气,然而着实也不该说。” 她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后悔之情无以复加。 “玛希?”班森叫道。 玛希抬起头,看到了面带担忧的班森,由于是在家里,他只穿了家常的便装,身前的铜纽扣映着阳光,看起来像金子做的一样,外套上带着一些露水,不知道是从哪里沾来的。 “好先生,看看你的外套,上面全是露水,你刚刚去了哪儿?”玛希问道。 “去了趟苹果园。”班森答道,“我们的苹果树得找些人打理打理了。” 随即关切地问道:“你遇到什么烦恼了吗?” 玛希相当懊恼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这样。”班森恍然大悟,“怪不得……” 思考片刻后,他很公道地建议道:“玛希,这回是你做错了,依我看,你或许得向那孩子表达一下歉意。” 这个建议遭到了玛希激烈的反对,在教养孩子这方面,她是个坚定的传统派:“胡说,天底下就没有做父母的向孩子道歉的道理,这样的宽纵只会破坏父母的权威,将小孩子养得蛮横且不知敬畏,等到往后她做错了事,你想要教导她时,她就不会听你的话,甚至还要跟你对着干。” 玛希坚决拒绝执行班森的想法,觉得他这个人真是荒谬透了。 第10章 下午,玛希提着一只篮子,去参加村里妇女们的聚会。麦卡立…… 麦卡立什的妇女经常聚集在一起,做一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儿。 说是做针线活儿,其实往往一下午也动不了几针,大部分时间都在品尝小点心,喝下午茶,聊八卦,抱怨丈夫,攀比孩子,有时候也会拉踩一下麦卡立什附近的其他妇女。 第18章 也许你要问:既然这样,干嘛要把针线带去? 那当然是因为带着针线有一种在做正事的感觉,而不是为了闲扯专门聚在一块儿。 哪怕什么也没做,带着针线篮子就莫名其妙感到理直气壮呢。 今天的聚会地点是布朗太太家里,她的丈夫查尔斯·布朗是个面包师,在镇上开了家面包店,特别擅长制作美味的小点心,因此大家都爱去她家里。 玛希到的时候,布朗太太正在向费伊·夏普告状,向她讲述佩里祸害自家看门狗的事儿。 费伊听得面红耳赤,连连向布朗太太道歉,要不是听到布朗太太告状,她还不知道佩里竟干了这样的好事。 费伊心中再一次坚定了让佩里“劳改”的决心。 玛希的到来将费伊从尴尬的境地中解救,这两天威尔逊家是整个村子的热门话题,妇女们都很想听听她家收养了一个女孩子的新鲜事,因此玛希一走进来,大家伙儿的目光就集中在她身上。 承载着众人的期望,布朗太太率先开口:“玛希,我听说你家收养了一个孩子。” “是个女孩。”斯托克太太补充道。 “是的,我们的确收养了一个女孩。”玛希回答道。 “收养一个孩子就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你们居然还收养了一个女孩?” “对呀,这实在叫人想不通。” “玛希,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威尔逊家的情况实在不适合收养女孩子。”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太太们七嘴八舌,争相表达疑问。 玛希很能理解她们的心情,因为她自己一开始也对班森带了个女孩子回家感到不可思议呢。 “原本说好要收养的那个男孩不幸溺水身亡,班森就从那家带了个女孩子回来。”玛希解答了众人的疑问。 “那也没必要嘛,”法莫尔太太,罗德的母亲,如此说道,“先生们办事就是不靠谱,那个男孩溺水身亡了,完全可以再寻找下一个合适的男孩,为什么非得要收养一个女孩。” 其他太太也纷纷说:“倘若你家中已有男丁,收养个贴心的女孩子倒还不错。” “那也得格外仔细,女孩子心思敏感,你叫她受了委屈,她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我倒觉得不管是男孩女孩,只要是陌生的孩子,就需谨慎观察,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性情怎样,品行如何,万一他手脚不干净,会偷东西呢?” “喂,玛希,你家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她?” 原本玛希也觉得班森这事儿做得不够妥当,对莫莉这个小女孩也有过那么一丝隐秘的忧虑,可大家都这么说,她反倒起了逆反心,要维护班森和莫莉了。 “嗐,”玛希故意装得很支持班森的做法似的,“这也不能怪班森,因为莫莉实在是个好女孩,假设当时是我看到她,也会选择把她带回来的,你们不知道,这孩子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专门替我做了早餐。” 她滔滔不绝地描述起那早餐到底有多么美味,煎蛋、培根、热茶……每一样都用一大堆词汇细致描述,在她嘴里,就连那两块白面包也比普通的白面包更加松软可口。 “莫莉还打水擦了落灰的窗框,每一个角落都擦得闪闪发光,如果你们能够亲眼见到那孩子的成果,恐怕要为她的勤劳细心惊掉下巴。”讲到最后,玛希甚至把自己说服了,觉得莫莉确实是个叫人喜爱的女孩。 太太们面面相觑。 良久,才有人说话:“呃,听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可到底是个女孩……” “那有什么,”玛希满不在乎,“女孩也不见得比男孩差呀,难道我自己就不是个女人?只要好好教养,细心栽培,女孩子也未必比男孩差到哪里去,我一开始就没介意过班森带回来的孩子是男是女。” 大家伙儿对她的说辞信以为真,只有费伊暗自偷笑:这个玛希,就会胡说八道,她昨天还找自己抱怨班森办事不靠谱,明明就在意得很。 不过,作为好友,她显然不会戳破玛希的谎言,反而要替她说话:“是啊,谁说女孩子就比男孩子差了,等威尔逊家的那个女孩子长大,说不定还能当个体面的教师什么的。” 在当今世道,教师几乎是女孩子最体面的出路,主日学校的教师琼斯小姐就是一位年轻的女性。 “呵。“布朗太太却要唱反调,“女孩子最好也只是个教师,男孩儿的前程可要远大得多,再说了那女孩子的未来如何还不好说,多的是女孩不会念书,只能回家嫁人。不过,女孩子本就不如男孩聪明,念不好书也很正常。” 此话一出,玛希立刻火了:“布朗太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养的也是两个女儿呀。” 布朗太太只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如今正在主日学校里念书,成绩确实很一般,因此她越发坚信女孩天生不如男孩聪慧。 布朗太太自知失言,讪讪辩解道:“那、那我生的是女孩子,没办法呀,可你既然要收养孩子,完全有挑选的余地,干嘛不选更合适的呢?” 玛希硬邦邦地说:“我觉得莫莉就很合适。” 大概实在气不过,玛希还放了两句狠话:“乔伊斯·布朗,我家莫莉到底会不会念书,能不能当得上体面的教师,倒也不劳您费心,说不定她比您家的双胞胎女孩更有天分呐。” 第19章 布朗太太目瞪口呆。 麦卡立什的妇女虽说偶尔也会起口角,但也很少有吵架吵得这么直白,这么不留情面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玛希已经不能再留下来了,不然她怀疑自己要撸起袖子跟布朗太太打一架,像她这么体面的妇女,要是在外头和人家互扯头花,那可要把脸面丢尽,沦为麦卡立什永远的笑话了。 玛希提起自己的针线篮子,连借口也不找,直接道别离去。 费伊装作忽然想起来的样子:“咳,差点忘了出门时忘了熄灭炉子里的火,这可容不得疏忽,那么,我也先走一步啦。” 两人离开后,布朗家的气氛一度近乎凝固,所有人都觉得很尴尬。 布朗太太为自己找补:“玛希——玛希可真够小气的,我不过好心说了句实话,她竟然能发这样大的火——这也不奇怪,俗话说忠言逆耳,她就听不得忠言。” 木匠的妻子,阿曼达。戴维斯表示反对:“你实在不该说刚才那番话,既然知道玛希会生气,干嘛要那样说呢,更何况我也不觉得女孩比男孩更愚笨。” 戴维斯太太家里同样是女儿,并且只有一个女儿,她一向把唯一的女孩看做小天使,小宝贝,听到布朗太太那样说,不免有些反感。 另一边,玛希从布朗家出来后,气匆匆地走得飞快,健步如飞的样子连村里腿脚最灵便的马儿也要自愧不如。 “玛希,玛希!”费伊拔高声调喊道。 玛希停下脚步。 费伊一路小跑,如同一头柔软灵活的棕熊,好不容易追上玛希,她喘了口气,埋怨道:“你跑得可真快,干嘛不等等我,没心肝的女人?” “抱歉,费伊,”玛希带着歉意解释道,“我实在太过生气,以至于把你给忘了。布朗太太说话真够气人的,她居然在公开场合说我家的女孩不够聪明,不会念书。” “别听她瞎说,”哪怕自家的是个男孩,费伊也不支持布朗太太的说法,“难道我家佩里就很会念书?最初我倒也做过这样的白日梦,到现在——唉,只能尽量看开一点,不然我就要被那混小子活活气死了。” 提到佩里,费伊头疼得厉害,“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就目前看来,你家那个莫莉是个勤劳孝顺的孩子,完全称得上是上帝的恩赐,假设我有这样一个女儿,不知要少操多少心。” 接下来她就把佩里干的好事一一数落:什么嘴馋偷拿储藏室的食物啦,什么花言巧语瞒天过海啦,什么和小伙伴一起去拔布朗家的狗毛啦…… 玛希听得都对她生出了同情之心。 这样看来,自家莫莉可比其他孩子省心多了。 最后,费伊决定践行自己的决心,因此询问道:“玛希,你家苹果园还需要人手吗,我打算把佩里送去吃些苦头,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唔,确实需要人手,”玛希说,“今早我家那位好先生才跟我说苹果树需要打理一下。” “那可真是太好了,”费伊喜上眉梢,“让佩里去干个杂活吧,别客气,只管使唤他,越苦越累越好。” 玛希开了个玩笑:“既然这样,苹果园的活儿可不太够,我家还有几英亩的麦子,不如你让他来割麦子吧。” 让一个几岁的小男孩去割麦子,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费伊舍不得罢了。 费伊叹气道:“玛希,亲爱的玛希,别调侃我啦,你知道我狠不下那个心。” 于是,佩里去苹果园干苦力的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第11章 与费伊道别后,玛希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在心里想:外人说班森和莫莉…… 这么一想,她就对那孩子感到很抱歉。 不过,作为一个坚定的传统派,要让玛希去给孩子道歉,她是拉不下这个脸的,并且也认为父母有必要在孩子面前保持权威。 思考片刻,玛希转道向镇上走去。 斯科敦小镇和麦卡立什隔得非常近,走路也只需要半个小时,班森是镇上医院的一名医生,每周至少有四天时间花在那里,做医生的报酬和祖上田产的出息,完全足够一位绅士过上宽松阔绰的生活。 今天不是工作日,按理说班森不该出现在镇上,玛希偏偏却撞见了他。 当时玛希正走在镇上最繁华的商业街——克鲁特大道,无数行人在这里来来往往,马车声,铃铛声,交谈声,狗叫声交织一片。 街道两边密密麻麻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 有专卖农具的铺子,售卖质量很好的耙子、木犁、干草叉,或者手摇式打禾机和条播机——假设你家里有个农场,这几乎是必备的。 也有专门的种子店,不管是小麦种子、甜菜种子、干草种子、油菜种子……全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是本地农民定时光顾的场所。 杂货铺的橱窗里摆着上等的蜂蜜和白糖,除此之外还有茶叶、罐头、调味品以及家庭主妇必备的针头线脑。 服装店里的衣裙款式非常新颖,如今正流行在裙子上点缀蕾丝边和彩色缎带,所以你可以看到那些裙子上面要么镶着一小片蕾丝,要么垂着一些花里胡哨的彩色缎带。 年轻女孩热烈的追捧这种裙子,部分老派的年长女性却觉得有失体统——比如玛希,她觉得衣着打扮以端庄优雅为佳,蕾丝边尚且可以理解,花花绿绿的缎带?那不成了一棵圣诞树? 第20章 布朗先生的面包店同样开在这条街上,由于手艺太好,生意向来红火,以往玛希每次来镇上都要去照顾一下布朗先生的生意,可今天,她昂着头,目不斜视的从面包店门前走过。 就在这时,玛希撞见了迎面走来的班森。 两个人都很吃惊。 “班森,我的先生,你怎么到镇上来啦?”玛希率先问道。 “呃,”班森吞吞吐吐,“我来买点东西。” “玛希,你怎么也来了?”他反问道,“这个时间你不是在和其他太太一起闲聊——嗯,做针线活吗?” “难道我就不能心血来潮逛逛街?” “当然,当然可以。”班森赶紧回答,“亲爱的,你想买点儿什么?” 玛希顿了顿,若无其事道:“只是随便看看,你呢?” 班森说:“我打算去查尔斯·布朗的面包店里买些甜点。” 听到班森有这个打算,玛希立马表示反对:“不许去。” 班森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太太。 玛希恼火道:“布朗太太冒犯了我,我跟她大吵了一架,这辈子都不会在她家的面包店里花一个子儿!” 班森心想:敢情不是心血来潮想逛街,而是因为跟人家吵了架,才跑到镇上来散心。 机智如他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聪明的先生只会这样说:“好吧,玛希,我发誓,我不会去那家店的——哪怕布朗先生请我进去,我也绝不进去,因为他的太太冒犯了我的太太,所以我也要跟他绝交。” 班森煞有介事的样子把玛希逗笑了,她不认为班森会同查尔斯·布朗绝交,不过,她相信至少在自己同布朗太太和好之前,班森不会去那家面包店。 想了想,玛希问道:“亲爱的,你打算买什么甜点,我记得你好像不爱吃甜食?” 班森眼神微飘,其实他是觉得莫莉受了委屈,打算买点小女孩爱吃的东西哄哄孩子,可这怎么跟玛希说呢…… 然而不必他说,玛希也看出来了,她并没有戳破,只是好笑道:“得啦,你可以跟我去杂货铺买点儿糖果,总之别去面包店就行了。” 至于糖果买来给谁吃,那还用说吗,威尔逊夫妇早就已经过了爱吃糖的年纪。 班森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去到杂货铺,班森买了一罐那种装在玻璃罐中五颜六色的糖球——所有颜色都是一个味道,也不比普通糖果更甜,全靠华而不实的外表勾引小孩,大人们往往对这种糖不屑一顾,却迫于孩子的撒泼打滚不得不掏出钱包。 玛希买东西可比班森讲究多了,她让店主把所有款式的围裙拿出来,从布料挑到款式,从款式挑到针脚,全方位对比了价格和质量,眼光毒辣地挑中了性价比最高的一条——带着花边褶皱的白围裙,特别适合年纪不大的女孩穿。 接着,她又用同样挑剔的目光选了一条漂亮的红发带,一个孩子们上学必背的小挎包,一支蘸水笔,一瓶墨水,一个笔记本(班森忍不住提醒她莫莉还没到用这些的年纪,玛希让他少管闲事),从杂货铺出来,还去鞋店买了一双结实耐磨的小皮靴。 最后,看着自己买的那一大堆东西,玛希自己都有些傻眼。 班森忍俊不禁:“好太太,我猜你不会想扛着大包小包走回去?” 好在镇上可以租马车,班森去租了一辆。 赶车的是镇上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技术还算不错。 嗒嗒的马蹄声响在黄昏的小径上,夕阳柔和微暖,晚风送来花和草的芳香,地里耕作的农民陆陆续续回家,远处传来孩子的欢笑和汪汪的狗叫,马车上的威尔逊夫妇深情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他们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 当马车到达“漂亮的房子”,听到动静的大黑马从马厩中探出头,冷冷地注视着勾搭了一匹小野马的夫妇,又狠狠瞪了不知廉耻的小野马一眼,用响鼻和嘶鸣警告它赶紧滚蛋。 莫莉从屋子里跑出来,看到威尔逊夫妇,主动上前帮忙卸货,并小声问道:“该把这些东西放到哪儿?” “放到你的房间。”玛希绷着脸说,“它们都是你的。” 莫莉愣了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班森眨了眨眼,告诉莫莉:“这些全是玛希特地给你买的,她耐心挑选了很长时间。” 玛希严谨地指明:“并不‘全是’,那罐糖就不是。” 莫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中满是茫然。 班森摊开手,无可奈何道:“威尔逊太太,你就非得拆穿我吗?看看你买的那一堆东西:可爱的围裙,漂亮的发带,山羊皮的小靴子,还有结实的小挎包、蘸水笔……相比起来,我那一小罐糖显得多么的可怜,好像我是个什么吝啬鬼似的。 “莫莉,你不会把我当成那种抠门的先生吧?我得向你解释一下,其实我并不抠门,一切全怪玛希买的太多,导致对比结果有点儿惨烈。” 莫莉呆呆摇头。 过了好几秒钟,她的小脑瓜才处理好眼前的信息。 这孩子神情肃然,像个大人一样正正经经致谢:“谢谢您,班森,从来没有人送过我糖果。” 她也没忘了玛希,同样认真道谢,并且还有点儿不安:“这么多东西一定花了很多钱。” 玛希表情有点不太自然,板着脸(事实上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板着脸),笨拙地解释:“既然你已经是这个家的成员,照顾好你是我们应尽的责任——这也是因为你足够乖巧,今天早上那些家务活都干得不错,所以我愿意奖励你——记住,要做个好孩子,不要调皮捣蛋,也不要老是闯祸。” 第21章 莫莉严肃点头,承诺道:“我很乖,不闯祸。” 晚上,莫莉躺在床上,身下是洁白平整的床单,身上盖着蓬松柔软的被子,窗外的蔷薇花将自己的影子印在窗帘上,月光从边边角角挤进来,同她挨在一起。 她出神地注视窗帘上那支蔷薇花的影子,想着傍晚发生的事,忽然意识到玛希似乎并不讨厌她。 要是讨厌她的话,压根儿犯不着给她买那么多东西呀。 她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她。莫莉在心里想到。 残留的芥蒂不知不觉散去,她迷迷糊糊陷入梦乡,睡了个好觉。 晨光烂漫,红日光明,整个世界充满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莫莉在鸟儿的鸣唱中醒来,她跳下床,拉开窗帘,深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 清晨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连空气也是那么的清新可爱,莫莉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净化了一遍。 视线穿过花园,白色栅栏外的那片草地上,玛希正在和雇工谈话。 威尔逊家一共有20英亩的果园,其中大部分是苹果树,每到苹果生长的季节,就需要雇佣工人,摘掉新梢顶端的幼嫩部分。 玛希雇佣了一些村里的年轻小伙子来干这件事,在一帮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当中,个头最矮的男孩格外显眼。 那男孩戴着一顶草帽,身上穿着便于干活的衣服,满脸的痛不欲生,虚弱得好像要死掉了(他自己这么认为)。 或许是莫莉的目光太过明显,男孩子抬起头,两个孩子的目光隔空相对。 第12章 去苹果园干活这件事儿对佩里来说是个惊天噩耗,从费伊嘴里听到这件…… 他一再确认:“姑妈,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是吧,你就是在开玩笑。” 费伊冷酷无情地说:“不,这不是玩笑。” “可今天是周末!” “周末也得去。” “我和罗德他们约好了!” “是吗,”费伊挑挑眉,“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佩里一脸崩溃:“你这个残忍的女人!” “哼,”见到佩里这幅天塌了的模样,费伊神清气爽,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明媚起来,“谁叫你偷拿储藏室的东西,那时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可你已经揍过我一顿了。”佩里试图讲道理。 “揍你一顿还远远不够,”费伊的决心不容更改,“好啦,别说了,现在就跟我去威尔逊太太家,我亲自陪着你去,不然你一定会在半道上偷偷溜掉。” 费伊算是把佩里看透了。 佩里哭丧着脸,被费伊“押”到了威尔逊家。 眼看着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佩里心灰意冷,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什么盼头了,世上一切的事物,不管是好的,坏的,欢乐的,悲伤的,都与他毫无关系,他成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囚犯,被冷酷的世界折磨得奄奄一息。 不,准确的来说,他的灵魂已经死去,活在这个世上的只是一具名叫佩里的行尸走肉! 他开始思考生与死,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开始思考苦难的人生和永恒的安宁到底哪个更为幸福。 直到看见窗边的那个女孩子,佩·哲学家·里精神一振,瞬间起死回生。 这个就是威尔逊家收养的女孩?佩里眼中生出浓浓的兴味。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想看看费伊口中的“乖女孩”到底长什么样。 八卦乃是人之常情,不分男女,也不分老少,广泛存在于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中,为乏味的人生注入活力,为苍白的世界增添色彩。 麦卡立什的人们就没有不爱八卦的,哪怕是佩里这样小的男孩子,也延续了这样的优良传统。 可一番打量下来,他却有点儿失望: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嘛,既没有“雪一样白的肌肤”,也没有“温柔忧郁的蓝眼睛”,最大的特点就是比较瘦小。 佩里有一种被无良推销员诈骗的感觉。 两个孩子隔空对视了那么一小会儿,佩里冲对方扮了个鬼脸。 莫莉对此完全不感兴趣,觉得这个男孩子真是幼稚极了。 她不屑地“嘁”了一声,拉上了窗帘。 不一会儿,莫莉换上了玛希给她买的红发带,白围裙和小皮靴,脚步轻快地下楼。 玛希安排好雇工的工作,正准备前往苹果园,她今天作的是干活的打扮:短上衣,干净利落的裙子,头发用布包起来,袖口扎得紧紧的。 玛希可不是那种只会绣花的家庭主妇,在安排家事,打理土地这方面,她一向得心应手。 看到莫莉,玛希都有点儿惊诧:这孩子才来了几天,变化竟然这样大,跟刚来那会儿截然不同——打扮更得体,面貌更精神,即便还是那样瘦,却也勉强跟可爱沾得上点边。 莫莉踌躇了一下,走到玛希身边,问道:“您打算出门干活?” 玛希第一次被小女孩亲近,有点儿不习惯,不过依旧回答了问题:“对,我们家的苹果园该打理一下了。” “我能跟着您去吗,我可以帮您干活。”莫莉请求道。 玛希蹙起眉头,打量了莫莉一眼。 这女孩太瘦了,身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肉,叫这么瘦弱的小女孩去干农活,她可没那么狠心。 玛希本要拒绝,但转念一想:莫莉可以不用干农活,却不能不会干农活呀,早晚有一天,她得学着自己打理这些事儿,跟着去看看也不是坏事。 第22章 于是她就说:“你可以去,前提是先吃完早餐。” 莫莉立马说:“现在就去吃,很快就吃完。” 她像阵小旋风似的冲进餐厅,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了两块面包,又一口气灌了一大杯牛奶,呛得直翻白眼,然后再次像阵小旋风似的冲出去,稳稳站在玛希面前。 玛希教训道:“举止稳重些,别这么毛毛躁躁的。” 莫莉辩解道:“我怕你等得太久嘛。” 她们一块儿去了苹果园。 说是苹果园,其实里面也不光栽种了苹果树,还有几株樱桃树和两棵歪脖李子树。 苹果树才刚刚开了些花苞,早熟的樱桃就已露出了害羞的红色,红樱桃扭扭捏捏挂在枝头,远远看去,像一簇簇娇小可爱的灯笼,李子倒还青涩得很,又小又硬,压根儿不能入口。 樱桃树和李子树结出的果子都是留给自家吃的,苹果树则不一样,等到十一月份苹果成熟的时期,玛希雇佣人将苹果采摘之后,只会留下一小部分,大部分苹果都要送到城里去,做成罐头、果汁、果酱、果脯,或者拿去酿成苹果醋、苹果酒,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莫莉好奇地东张西望,当她看到雇工们戴着手套,把新梢顶端的幼嫩部分摘去时,不由心痛地说:“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嫩芽,干嘛要它摘掉呢?” “这是为了让它开更多花,结更多果,”玛希告诉她,“想要有一个好的收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你得在恰当的季节给苹果树修剪枝叶,浇水,施肥,除草,防虫,治病……” 趁此机会,玛希言传身教,告诉莫莉如何打理果园:枝叶要怎么修剪,浇多少水为佳,具体要用到哪几种肥料…… 莫莉听得一脸惊叹:“原来种苹果树还有这么多学问,我都不知道呐,还以为挖个坑把它种在地里就完事儿了。” “世上就没有那么简单的事,”玛希说,“哪怕看起来很简单,等到你亲自去做,就会发现里面的学问简直多得数不清。” 莫莉受教地点头。 看到大家都在忙活,莫莉也想帮个忙。 玛希不许她插手农活:“你就在果园里玩玩得了,或者可以去吃点儿樱桃,记得要摘熟透的红樱桃。” 莫莉犹豫道:“可是大家都在干活,就我一个人……” “因为你是小孩子。”玛希说。 小孩子拥有特权,如果莫莉是个大姑娘,她才不会如此宽纵。 “那——那个男孩呢?”莫莉伸手指向满脸晦气的佩里,“他也在干活呀。” “他干活是因为他做错了事。”玛希一语带过,不愿多提,“你不必管他,自己在果园里玩耍,注意别妨碍到其他人的工作,也不要去水池边。等会儿我得回去准备一些茶点,没法儿时时刻刻看着你。” 玛希在果园里转悠了一圈,见工作开展得很顺利,满意地点点头,回去准备众人的茶点去了。 玛希走后,莫莉决定照着她的话,去尝尝樱桃树上的红樱桃。 樱桃树长得不太高,踮起脚尖就可以轻松摘到。 熟透了的樱桃是深红色的,汁水丰沛,吃起来很甜,倘若是浅红色,或者还泛着一点黄的,口感就又酸又涩,最好不要去尝试。 莫莉品尝着樱桃,甜美的樱桃汁将小女孩的嘴唇染成了深深的樱桃红。 不远处,一个嘴馋的男孩看着这一幕,馋得直流口水。 世界是多么的残酷不公,比如有的女孩子可以坐在樱桃树下,舒舒坦坦地吃樱桃,不幸的男孩却得在周末冒着太阳干活! 佩里的脚有自己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往樱桃树走去。 “喂,女孩。” 听到招呼声,莫莉抬起头,看见那个干活的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鬼鬼祟祟溜到了自己身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莫莉思考了一秒钟,犹豫着要不要跟这个幼稚到扮鬼脸的小子说话,最终还是回应了对方:“莫莉,你呢?” “佩里,我叫佩里。”佩里作出一幅跟人家很熟的样子,交谈道,“莫莉,你在吃什么?” 莫莉奇怪地瞅了他一眼,“看不见吗,我在吃樱桃。” “哦,对,是樱桃——我猜这种樱桃一定很甜。” “那当然,比糖果还要甜呢。” 空气安静了两三秒。 莫莉等着佩里的下一句话。 佩里等着莫莉的下一句话。 结果就是谁都没说话。 最终,还是佩里先沉不住气:“莫莉,你怎么不请我吃樱桃?我称赞它很甜,你就该礼貌性地请我尝一点儿呀。” 莫莉反问:“那你会礼貌性地推辞吗?” “不会。”佩里不假思索地回答。 对话戛然而止。 “好吧,”佩里服了个软,“假设你请我吃樱桃的话,等到葡萄成熟的季节,我就请你吃野葡萄,山里有很多野生的葡萄,个头很大,也很甜。” 莫莉思路清晰:“我不可以自己去摘吗?” 佩里吓唬道:“山里有狼,狼会把你吃掉的。 莫莉的确很怕狼,不过—— “既然狼没有把你吃掉,那它也不会把我吃掉。” 佩里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第13章 看到佩里这个样子,莫莉终于被逗笑了,她一边笑,一边说:“哎,我…… “求求你,别说那个,”佩里痛苦地蒙住耳朵,“你见过哪个孩子在周末干活的?” 第23章 “你不就在周末干活?” “这——这又不是自愿的,要是干活那么好的话,你为什么不干?” 莫莉苦恼地说:“我倒是想干呐,可惜玛希不让我干,我跟她提出了好几次,她却说我是个小孩子,用不着干活。” 佩里的脸明显扭曲了一下,他不知道什么叫凡尔赛,但他完全体会到了这种心情。 伊甸园的毒蛇啃噬着佩里的内心,嫉妒的毒汁在他心中翻涌,他眼红得快要滴血啦。 “为什么我不是威尔逊家的孩子?!”佩里声泪俱下地控诉,“费伊那个狠心的女人,不顾这是周末,逼着我来干活,而你主动想干,威尔逊太太却不让你干!” 这一刻,世界的参差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他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莫莉,觉得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莫莉警惕道:“喂,你该不会真的想来威尔逊家吧?告诉你,玛希不喜欢调皮捣蛋的男孩,她喜欢乖一点的。” 佩里喜出望外:“这不说的正是我吗?” 莫莉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得目瞪口呆,她大声说道:“你撒谎,玛希跟我说了,你是因为犯了错才被派来干活的!” “只是一个小错。”佩里狡辩道。 莫莉不信:“说来听听。” 佩里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当着姑妈的面偷拿食物的事儿给说了,从他骄傲的表情,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智慧”相当得意。 “怪不得你要被惩罚干活,原来你偷拿了家里的东西!”莫莉一脸鄙夷,“你这个小偷!” “哎呀,”佩里大声辩解,“别说的那么难听,我只拿了一块糖,一块奶酪,一块司康饼。” 一点食物而已,谁家孩子没偷过嘴呀,在他们的概念里,偷嘴根本算不得偷,只有钱,或者其他贵重东西才不能碰。 为了一点食物挨了顿揍不说,还要被罚来干活,佩里很不服气,觉得姑妈完全是小题大作。 而且他还很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发现,我做得很隐蔽,每样都只拿了一点儿,她不可能会发现才对。” 莫莉幸灾乐祸:“可她就是发现了。” 佩里用那聪明的小脑瓜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一个了不得的猜测,他把这猜测说给莫莉听:“我想,姑妈大概是个巫婆。” “巫婆?” 佩里有理有据地分析:“想想看吧,储藏室里的糖果和司康饼那么多,她怎么会发现一大堆食物里少了一小块儿?这压根不可能嘛。奶酪我也只在边角处掰了很少一点,完全可以解释成不小心磕掉了,或者被耗子啃了一口。如果她不是巫婆,怎么会猜到是我干的?” 莫莉听入了神,她现在也有点儿相信费伊太太是个巫婆了。 佩里郑重其事道:“她一定是个巫婆,我敢肯定!怪不得即便有护身符保佑,依旧被她发现偷了嘴。” “护身符?”莫莉被吸引住了。 佩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指头大小的,装了一撮狗毛的小玻璃瓶,展示给莫莉看。 “这有什么用?”莫莉问道。 佩里信誓旦旦:“它可以保佑你,给你带来好运。” 他忽然冒出一个主意:“我愿意拿这个护身符跟你交换一捧樱桃,你看怎么样?别急着拒绝,这是个相当划算的买卖,只需要一点儿樱桃,就可以收获好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莫莉有点儿心动,可随后她就想起来:“你有护身符,不也挨了揍?” 佩里:“……” 不然他也不会舍得把护身符拿出来做交易…… “看来它没你说的那么有效嘛。”莫莉的那点儿心动瞬间消失。 佩里辩解道:“那是因为我姑妈是巫婆呀,难道你不知道巫婆最擅长诅咒与魔法?” 莫莉开始对这种交谈失去兴趣,她双手捂住耳朵,不耐烦地说:“好了,我不愿同你交换,还有,我得告诉你,你的活还没干完呢,再不认真干活,我就要去告诉玛希。” “你——!”佩里气愤地瞪大眼睛。 “快去干活,别想偷懒!”莫莉双手叉腰。 “我不干!就不干!”佩里脾气上来了,“谁爱干谁干!” “好哇,信不信我告诉玛希去!” “那你去呀。” “我就去!”莫莉气冲冲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佩里,“我真的去了!” 佩里心里已经有一点后悔了,但他嘴上绝不肯投降:“要去就去,你不会只是嘴上说说吧?” 莫莉狠狠落下一句话:“这可是你说的!” 她一路从果园跑回家中,鞋跟在地面敲出气愤的“嗒嗒”声,胸脯急促起伏,着实气得不轻。 “玛希,玛希。”莫莉急着要告状。 玛希正在厨房准备茶点,她烤了一盘热腾腾的黄油面包,煮了一大壶果酱红茶(用的苹果酱,口感非常奇特)。 这些食物可以给干活的人补充体力,玛希准备得很用心。 听到莫莉的嚷嚷声,玛希的脸出现在厨房窗口,教训道:“莫莉,不要大呼小叫。” 莫莉冲进厨房,跑到玛希面前,稍微喘了一口气,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点儿。 而后,她就气愤地向玛希告状:“那个男孩,年纪最小的那个,居然偷懒不干活!” “你是说佩里?” “对,就是他!” 第24章 玛希将信将疑:“虽说佩里是有点调皮,但也不至于……” 莫莉急了:“真的,玛希,我没有撒谎!” 看到莫莉着急气愤的样子,玛希换了个说法:“好吧,等我准备好茶点就去苹果园看看,要是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就要告诉费伊,让她收拾收拾这个孩子。” 玛希将黄油面包装进一个大篮子,一手提着篮子,另一手提着一只大茶壶,同莫莉一块儿往苹果园走去。 一路上莫莉都在期待那小子倒霉,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到时要用怎样辛辣的言辞嘲讽对方,好出掉胸中那股恶气。 可谁知,当她到达苹果园的时候,却看见佩里正在老老实实做着他的事。 莫莉满脸惊愕。 玛希走过去,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佩里活儿干得不少:苹果树普遍有两米多高,较矮的地方佩里站在树下就可以够到,较高的地方他也可以轻松爬上树,完全不费什么力气,这小子手脚利索,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以一个孩子的标准来看,佩里算是挺出色的了。 玛希不禁表扬道:“好孩子,干得不错,先歇息歇息,吃点东西吧。” 佩里装作刚刚发现玛希和莫莉的样子,吃惊地说:“威尔逊太太,您什么时候来的?很抱歉,因为干活干得太专心,所以没能及时跟您打招呼。” 跟先前比起来,现在的佩里完全是个勤劳懂礼的模范男孩。 莫莉受不了了,愤愤嚷道:“虚伪!虚伪!你这个虚伪的家伙!” 佩里顿时“不知所措”,用那种小鹿般无辜的眼神,求助似地看向玛希。 玛希严厉地叫莫莉的名字:“莫莉!” 莫莉委屈喊道:“你没看出来吗,他在装模作样,别被他骗了!” “好了!”玛希制止道,“莫莉,先去旁边等我。” 考虑到孩子的自尊心,玛希没当着其他人的面训斥莫莉,但她等下肯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莫莉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了一边。 看到玛希给佩里分发食物,看到佩里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再看到佩里那挑衅的眼神——对,挑衅的眼神! 趁玛希不注意,佩里频频对莫莉投来眼神,那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别提有多可恶了。 莫莉双眼喷火,恨不得戳穿他的真面目,把他的嘴脸摆到所有人面前! 可她做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佩里香甜地啃着面包! 雇工们坐在苹果树下,吃着面包喝着茶,享受着这一小段美妙的时光。 玛希分完食物,向莫莉走来,要同她谈一谈。 “玛希,”玛希还没开口,莫莉就急急忙忙诉说委屈,“我说的是真的,他刚才就是偷懒不干活,我让他干,他说他偏不干,让我有本事就找你告状。” 玛希却认为:“不管怎么说,佩里的确在干活,而且干得不少——这是我亲眼所见。 “至于你说他不干活,也许是他干得累了,想要稍微休息一会儿,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方一些,别太苛责。” 莫莉简直要气死了:“不是,他不是想休息一会儿,他就是不想干活!” “莫莉!” 莫莉委屈得眼圈通红,“别以为佩里是什么好人,他可恶极了,今天早上,我站在窗边的时候,他还冲我扮鬼脸!” 玛希觉得自己明白了:“我说你怎么对人家有这么大意见,原来还有这桩事儿。” 第14章 玛希认为: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于莫莉先入为主有了偏见,因为佩里…… “别那么小肚鸡肠,”玛希不赞同地告诫道,“扮鬼脸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对他有偏见呀。” 莫莉百口莫辩,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玛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觉得莫莉做得实在很不应该。 为了教育莫莉,使她具备心胸宽广这样的良好品质,在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玛希拿了一包自家做的苹果糖和一包阿尔萨斯碱水饼干,让莫莉拿给佩里。 莫莉表现得很抗拒,她才不要把这么好的糖和饼干给那个讨厌鬼。 “你必须去,”玛希加重了语气,“佩里在苹果园里辛勤劳作了整整一天,他的付出理应得到回报,设想有人叫你干了活,却对你一毛不拔,你会作何感想?” 玛希说的话很有道理,可莫莉还是不甘心。 想了想,她问道:“要是我不去,你会生我的气吗?” “当然。”玛希答道。 莫莉犹豫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说:“好吧,既然这样,那我愿意去,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不讨厌他,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不想让你生气。” 玛希无奈极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固执的孩子。 莫莉垮着脸,在玛希的监督下,将那两包东西交到佩里手中。 佩里心花怒放:“这是给我的?” 莫莉用讽刺的语调说:“对,因为你‘辛勤劳作’了整整一天嘛。” 她重点突出‘辛勤劳作’这个词,以免佩里听不出她的嘲讽。 闻到糖果和饼干的香味,佩里馋得不得了,迫不及待要伸手去接。 可就在这时,他灵机一动,忽然冒出个绝妙的鬼主意。 他将手收回去,故作正经:“不,不必了,我只付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劳动——虽然是挺累的,但也配不上得到这么好的招待,要是给了我超出本分的优待,反倒要叫我羞愧呢。” 第25章 一番虚情假意的说辞让玛希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了,她和善地说:“这是你应得的,孩子,要是你都配不上,还有谁能配得上呢?” 佩里感动地望着玛希:“谢谢您,威尔逊太太,可我还是觉得……” “别推辞啦,”玛希的态度很坚决,“务必将它收下,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看到佩里这令人作呕的表现,莫莉真的想吐。 在玛希的多番劝说下,佩里终于“稍稍”动摇:“好吧,如果您一定要奖赏我的话,我愿意接受您的奖赏,但这么多东西实在太过,您只需要给我一小捧樱桃,就能让我心满意足啦。” 听吧,听听这番话是多么的知礼懂事,一般孩子绝对说不出。 “一捧樱桃算什么,”玛希和蔼地说道,“我这就去给你摘——刚摘下来的新鲜樱桃口感最佳,可以让你姑妈给你做点儿樱桃布丁。” 玛希提着篮子,亲自去给佩里摘樱桃。 莫莉牙咬得咯咯响,她敢肯定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凭借装模作样的表演,让玛希去给他摘樱桃,目的就是为了打她的脸! 看他那洋洋自得的表情,好像在说:莫莉呀莫莉,你不是不肯给我分樱桃吗,怎么现在威尔逊太太亲自给我摘樱桃去了?哎呀呀,看来还是我佩里·夏普技高一筹! 佩里还有更气人的手段。 他跑到玛希旁边,巧舌如簧地恭维道:“威尔逊太太,您家的樱桃长得真不错,看看这些诱人的小红果,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我猜它们一定很好吃,怪不得姑妈常说,‘在打理土地这方面,威尔逊家那位太太是一等一的好手’……” 佩里的马屁拍到了玛希的心坎上,她心中其实也为自己当家理事的本事暗暗自得,只是不好替自己吹嘘罢了。 小孩子的马屁一般不被认作是马屁,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美,盲目的大人总是把小孩子看作单纯得不长心眼的天使,觉得他们玩不来成年人那套虚伪的把戏。 玛希笑得合不拢嘴,心中不由想到:多么真诚可爱的男孩,费伊说他调皮捣蛋,依我看其实也未必多调皮,充其量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诡计多端的佩里阴谋得逞,不仅得到了满满一篮最好、最红、最新鲜的樱桃,连之前的糖果和饼干也分毫不少。 他礼貌地向玛希道谢:“谢谢您,威尔逊太太,您对我实在太慷慨了。” 玛希和颜悦色:“不必道谢,天色已经不早了,快点回家去吧,省得叫你姑妈担心。” 佩里彬彬有礼:“那么再见了,威尔逊太太。” 而后转头面向莫莉,咧嘴微笑,露出一颗恶魔般的小虎牙,同她道别:“再见,莫莉。” 莫莉恨他。 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恨最恨的人就是佩里! 她的胸脯急促起伏,鼻子像头小牛犊一样喷着粗气。 要不是玛希就在旁边,她就要跳起来敲破这小子的头! 碍于玛希,莫莉艰难地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女孩子一言不发,直接转身走掉了。 玛希看得直皱眉。 晚上,班森回来之后,玛希同他进行了一场简短的对话。 “班森,我们得把那孩子送去念书,不能拖延。” 班森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现在?” 夫妇俩之前商量过:先不急着让莫莉上学,至少先把她那瘦弱的小身板养得结实一点儿,再让她去学校念书。 班森不明白妻子为什么改了主意。 玛希将白天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那孩子心胸不够开阔,应该让她多和同龄人相处,念不念得好书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要培养她良好的品德。” 班森调侃道:“这么说,要是她表现得比布朗姐妹差劲,你也不在乎啰?” 玛希:“……” 玛希嘴硬道:“我们莫莉才刚开始念书,布朗家的姐妹已经念了半年,莫莉表现得稍有不如也很正常,我不会责怪她的。” “好吧。”既然玛希已经决定好了,班森支持她的决定,“那就让她去念书吧。”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玛希让莫莉收拾齐整,带她去拜访邻居戴维斯太太。 路上,莫莉好奇地问:“戴维斯太太是谁,我们为什么要去拜访她?” 玛希说:“戴维斯太太是我们的邻居,她的丈夫是个木匠,我打算去她家订做一个衣柜,好用来放你的裙子。” 原本以为要来的是个男孩,玛希就没特地准备衣柜,她想着男孩子要粗养,用房间里那个30年的大木箱装衣服也够了。 没想到班森带了个女孩回家,女孩子可不能养得那么粗糙,至少要有一个专门挂裙子的柜子。 当然,玛希的目的并不仅仅如此,只是没有向莫莉说明。 到了戴维斯家的房子外,玛希特地叮嘱:“要好好向戴维斯太太打招呼,表现得你像个乖小孩。” 莫莉信心百倍:“我会的,等见到戴维斯太太,我就先向她微笑,然后向她问好,对她说,‘您好,戴维斯太太,我是威尔逊家的莫莉,很高兴见到您’。” “怎么样,玛希,你觉得这样做可以吗?”莫莉征求玛希的意见。 玛希面露满意:“非常礼貌得体,戴维斯太太会喜欢你的。” 见到戴维斯太太,莫莉果然如她所说,先微笑,而后问好:“您好,戴维斯太太,我是威尔逊家的莫莉,很高兴见到您,您可真是个美人儿呀。” 第26章 戴维斯太太愣住了。 她还第一次遇到小女孩当着她的面,对她说“您可真是个美人儿”。 玛希瞪了莫莉一眼,这孩子刚刚还好好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竟然说得出如此轻浮的话。 她歉意地看着戴维斯太太,替莫莉找补:“抱歉,阿曼达,这孩子不太会说话。” 戴维斯太太并没有生气,她眨了眨眼,发出爽脆快活的笑声:“别怪她,玛希,别怪她,我喜欢像她这样‘诚实’的女孩。” 在她看来,这样的赞美并不令人讨厌,反而让她觉得很高兴呢。 接着,戴维斯太太扭过头,冲楼上高声叫女儿的名字,让她下来招待初次拜访的小客人:“莎莉,下来见见新朋友。” 一个中等个子的小女孩从楼梯出现,她有着甜栗子色的瞳孔,玫瑰红的嘴唇,身穿一件天蓝色的丝质洋装,衣领处镶了一圈花边,裙摆上点缀着绸带扎成的蝴蝶结,显得活泼又俏皮。 这女孩笑眯眯的,看起来属于性格开朗的类型。 她友好地同莫莉打招呼,说话的声音像一串撞来撞去的小铃铛。 两个女孩交换了名字。 然后,她们惊奇地发现:“我们的名字听起来很像耶。” “好像亲姐妹一样。” 莎莉快活地说:“我一直想要个亲姐妹,为此恳求了妈妈很多次,可她老不答应,我又去问爸爸,可爸爸每次都说,‘莎莉小宝贝,这我说了不算,你得让妈妈同意才行啊’。” 她将戴维斯先生的语气模仿得活灵活现。 戴维斯太太闹了个大红脸,立刻说:“莎莉,带你的小姐妹去楼上玩,别待在这里。” 玛希端起茶杯喝茶,故意装作没听到。 第15章 两个女孩被赶离了客厅。她们顺着楼梯,去楼上莎莉的房间谈…… 她们顺着楼梯,去楼上莎莉的房间谈话。 作为这个家唯一的、备受宠爱的孩子,莎莉的房间舒适而宽敞。 她有一整面墙的架子,上面满满当当地摆着木头雕刻的玩具:胖乎乎的小猫,栩栩如生的小狗,展翅待飞的鸽子……还有木头哨子之类的小玩意儿,这些都是做木匠的戴维斯先生用来哄女儿的。 莎莉大方地让莫莉摆弄她的玩具,并表示:“你可以随便挑一样。” 莫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真的吗,我可以随便挑?” 下一秒,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又变得黯淡了,“但我没有什么玩具能够跟你分享。” “这不要紧,”莎莉大度地说,“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的确很喜欢摆弄那些小东西,可我已经长成大孩子了,不再那么喜欢小孩子的玩具——总觉得稍微有点儿幼稚。” “那你喜欢什么?”莫莉好奇地问道。 莎莉说:“我喜欢绘画,经常会在小册子上画几笔,你要看看我的画册吗?” 莫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莎莉从她的小书架上取下一本小小的画册,兴致勃勃地分享给莫莉看。 画册中大多是些人物画像。 “这一页画的是我的妈妈,她穿着裙子,站在窗边……” “这一页是主日学校教我的琼斯小姐,琼斯小姐笑起来非常温柔,不过生气的时候也很吓人……” “这是我的同学布朗姐妹,还有温妮,维娜……” 莎莉的画技非常……嗯,质朴,一个个大小不同的沙漏,再加上四根粗细不同的火柴棍儿,拼凑上勉强可以称之为脑袋的不规则圆形,这就是个人了。 莫莉一点儿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发自内心地欣赏着那些“旷世巨作”,由衷感叹道:“这些作品画得真棒,真希望我也能被画下来。” 听到莫莉的赞美,莎莉非常开心,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画。” 她拿出心爱的画笔,翻开空白页,表情严肃地画了一个非常标准的沙漏,四根火柴棍儿也画得前所未有的整齐,再添上一张夸张的笑脸——嘴巴弧度非常奇怪,简直快要弯到耳朵边上去了。 莫莉却非常满意,她适当提出一些小小的意见,要求增加一点细节,“可以给我加上围裙和帽子吗,那样是否更好看一些?” 莎莉爽快地替她加上了。 于是,沙漏上多了一个带花边的长方形,圆脑袋上多了一个扁扁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帽子的东西。 莫莉陶醉地欣赏着这幅画,声音低低的,仿佛稍微大点声就能把画惊跑:“你把我画得太美啦,无与伦比的美,仿佛一位来自古代的公主,高贵而典雅,我不敢相信自己能有这么美的样子。” 不过,她觉得这幅画中还少了点儿什么。 到底少了什么呢? 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莫莉发现了:“可以画一个你在旁边吗,要同我牵着手,表明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不然我一个人在画里,孤零零的,看起来太可怜了。” 是的,非常要好的朋友,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两个女孩子就这么简单的成为了好朋友。 莎莉满足了好朋友的心愿。 画纸上,两个长着火柴棍儿的沙漏手牵着手,咧着嘴巴,笑得非常开心。 莫莉崇拜地望着莎莉,郑重其事地说:“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画家。” 饶是莎莉天性开朗大方,面对这样的赞誉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呢。 第27章 她脸颊微红,害羞地说:“要是你喜欢的话,我愿意把这幅画送给你。” 莫莉不敢置信:“你真的愿意把这么好的画送给我?要知道,它完美得足以挂到国王的寝宫。” 莎莉表示自己真的愿意。 莫莉幸福得快要昏过去啦。 此时此刻,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幸福的人! 莫莉慎重地、珍爱地收下了画,并对莎莉说:“我要把它挂在卧室的墙上,这样每天都能欣赏到它。” 两个女孩子的友谊突飞猛进。 或许是自觉双方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了,莎莉突然压低声音,用神秘的口吻说:“我画的那些都不算什么呐,你想不想看更有意思的?” 受到莎莉的感染,莫莉也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像做贼似的:“什么有意思的?” 莎莉有点儿紧张:“首先,你得答应我不能告诉我的爸爸妈妈,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就完蛋了。你不会说吧,如果你会说,我就不给你看。” 莫莉用气音小声说:“我不会说的。” “那你发誓。” 莫莉举起手,坚定而庄重地说出誓言:“我,莫莉·威尔逊,向上帝起誓,绝不出卖我的好朋友莎莉·戴维斯,绝不把这个秘密告诉戴维斯家的任何人。” 莎莉谨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很小心的将卧室门关上,然后鬼鬼祟祟的从枕头下摸出一本书。 莫莉见了,忍不住说:“原来只是一本书,看书干嘛要害怕被发现?” “嘘,”莎莉责备道,“小点声,别被听到了。” 莫莉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莎莉小心翻开书页,里面的内容让莫莉情不自禁瞪大眼睛。 书的第一页居然画着一个裸女! 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美丽的裸女! 她有着海藻般的长发,肌肤雪白,嘴唇鲜红,雾蒙蒙的眼睛含情脉脉,一下子就镇住了两个没见识的小女孩。 “她可真美啊,”莫莉低声感叹,“你从哪里得到这本书的?” “我爸爸的书箱里,最底下的一层,我背着他偷偷拿的。” “不怕被发现?” “所以得趁他发现之前还回去。” 两个小女孩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美丽的裸女。 莫莉问道:“后面还有吗?” 莎莉遗憾地摇了摇头,“没啦,整本小说只有这一页有插图,对了,你知道这位女士是谁吗?” “她是谁?”莫莉很感兴趣。 “是这本小说的女主角,公爵的情妇,小说的名字就叫《公爵的情妇》。” “哦。”莫莉根本搞不懂什么叫公爵,什么叫情妇,但她对这本书的内容还挺好奇,“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莎莉说:“我给你念念吧。” 《公爵的情妇》是本恐怖**,大概讲的是一位高贵富有的公爵,爱上了一位身份低微的美貌女仆,用尽各种手段,逼迫女仆做了他的情妇。 然而好景不长,这件事被公爵的妻子知道了,妒火中烧的公爵夫人派出心腹,灌了那女仆——翠丝特一杯毒酒,又划花了她的脸,把尸体丢进河里。 心爱的情妇失踪,公爵陷入极度的痛苦。 “……他独自一人躺在冷冰冰的床上,这曾是他与翠丝特嬉戏欢爱的乐园,他抚摸她的头发,流连她的体温,一寸一寸探索那通往秘密花园的幽径……” 听到这里,莫莉忍不住打断道:“是不是念错了,公爵和他的情妇不是在床上吗,怎么忽然又到花园散步啦?” “呃,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这说不通。”莫莉很不能理解,“我想你多半就是念错了。” 莎莉撅起嘴巴,“没——有!不信你自己看。” “我不会认字。”莫莉沮丧地说。 莎莉惊讶道:“你没上过学?” “一天也没上过,我以前住的那个家里,男主人和女主人都不愿让我去上学,因为要是让我去上学,家里的活就没人干了。” “可现在你在威尔逊太太家里了呀,威尔逊太太应该送你去上学才对,麦卡立什的每个女孩都要上学。” 莫莉失落地低下头,显出闷闷不乐的样子。 见状,莎莉安慰道:“不认字也没关系,我念给你听吧。” 她继续念道:“有时他也极力攀登那高耸的雪峰,去采摘顶端的果实……” 莫莉再次打断:“刚刚还在花园,怎么又开始登山摘果子啦?” “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两人面面相觑。 莫莉评价道:“这本书写得乱七八糟的,我怀疑写它的人当时喝醉了酒,真搞不懂你爸爸为什么要买它。” 莎莉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你还要接着听吗?” 莫莉想了想,也许后面会变得有趣一点。 “请再念念吧。” 后续剧情急转直下,公爵独自思念心爱的情妇时,翠丝特的亡魂居然归来了。 “……翠丝特苍白着脸,身子如冬夜的河水般冰冷刺骨,公爵不知她已死去,迫不及待将她拥入怀中……” “‘翠丝特,我的爱,我的夏娃,我灵与肉的主宰,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何方?’公爵如此问道。” “翠丝特抱住公爵,并不答话,只顾去寻觅公爵的嘴唇,冰冷的吻迷惑了公爵的神智,使他忘记一切,投入这场欢爱之中……” 第28章 “……夜色中,归来的亡灵注视着她的爱人,妩媚多情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海藻般的长发如蛇般蔓延,伴随着腥臭的血液,密密麻麻的发丝缠绕在公爵的脖子上,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随着莎莉的朗读,空气似乎变冷了几分。 莎莉的声音不知不觉渐渐消失。 两个小女孩对视一眼,扔下书,抱成一团。 “太可怕啦,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故事!” “别念这个故事了,”莫莉央求道,“快点儿把它收起来,我实在不能再听下去。” 莎莉哆哆嗦嗦道:“你敢听我也不敢念呀。” 她赶紧把书塞回枕头底下,甚至不敢再看一眼。 看小黄书的秘密活动终于告一段落,楼下交谈的两位家长并不知道自家孩子干了什么好事,要是让她们知道的话,恐怕会震惊到昏厥吧。 第16章 一无所知的玛希还在同戴维斯太太谈话:“阿曼达,请问戴维斯先生最 戴维斯太太想了想,说:“我家那位先生出门办事去了,恐怕要下周才会回来,要是你想请他做衣柜,我可以代为转达。” 戴维斯太太详细询问了玛希对衣柜的要求,包括材质、大小、花纹等等。 说完衣柜这件事儿,玛希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戴维斯太太,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 戴维斯太太看出她有心事,直言道:“有什么事就说吧,玛希,别在我面前客套,我可受不了这个。” 玛希难为情道:“是这样的,阿曼达,我想送莫莉去上学……” 戴维斯太太没搞明白:“上学?这得去同夏普太太说呀。” 费伊·夏普是教会在本教区的重要支持者,麦什立卡谁家有新生儿降世,谁家有老人临终,谁家出了病患,谁家遭受意外之灾,她都要赶去帮忙、慰问。 除此之外,主日学校的一些琐事儿,例如修缮教室、孩子入学之类,都是她在处理,所以即便费伊太太是个寡妇,依旧十分受人敬重。 “我打算下午再去找她,”玛希说,“我有别的事儿想要拜托你,准确来说,是拜托你的女儿。” 她讲述了自己的想法:“一年级的孩子们迄今已共同上了半年课,彼此之间十分熟识,而我家莫莉初来乍到,从前又没上过学,我担心她无法融入孩子们的圈子,受到孤立、冷落。 “如若有个可靠的女孩子能够带领她和其她同学接触,或许对她建立良好的同学关系有所帮助。” 听完玛希的讲述,阿曼达·戴维斯目瞪口呆。 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上帝呀,即便有头奶牛在我面前开口说话,我也不会比现在更吃惊了。玛希啊玛希,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溺爱孩子的人,我还没见过哪个孩子的父母连交朋友的事都要操心。” 赶在莫莉上学之前,亲自带着莫莉来同邻居家的女儿交朋友,还正儿八经的请人家多多关照——如此细致周到的维护,着实令人发笑。 玛希被笑得脸颊发红,努力解释道:“莫莉不太擅长人际关系,在为人处事这方面,她似乎比一般孩子要笨拙些。” 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玛希看到了莫莉同佩里的矛盾。 由于佩里在她面前表现得非常礼貌懂事,而莫莉多少有些顽固不化、心胸狭窄、咄咄逼人、爱钻牛角尖……总之缺点多得数不清。 秉承着要改掉莫莉缺点的想法,玛希才决定提前将她送进学校,希望她从同龄孩子身上学会怎么与人相处。 可是,依照莫莉的脾气,玛希又很担心她将一切搞砸。 今天来戴维斯家是玛希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因为戴维斯家的女孩活泼开朗,性格大气,应该能同莫莉处得来,戴维斯太太也是个爽快人儿,想必能够答应她的请求,让莎莉在学校里照顾照顾莫莉。 果不其然,戴维斯太太乐不可支地说:“好吧,我会告诉莎莉,让她在学校里照顾一下你的女儿,不必过分担心,莫莉会交到朋友的,我们麦卡立什的孩子心肠都不坏。” 这些话对玛希没用,她还是很担心。 或许做父母就是这样,总是毫无道理的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操碎了心,而且这种情感几乎无法用理性克制。 玛希咂摸了一下自己当前的心情,觉得还挺新鲜。 从戴维斯家离开后,玛希牵着莫莉的手,同她一块儿回家。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穿过金浪起伏的麦田,远远望去,如同行走在金色的波涛中,风把麦子的香气吹进鼻腔,令人产生一种想要歌唱的欲望。 莫莉断断续续哼着一支自己改编的童谣,心情非常美妙。 “小家伙,小家伙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莉 莫莉·威尔逊 是威尔逊家的孩子 小家伙,小家伙 你来自哪里 我来自麦卡立什 一个富饶的村庄 那里遍布金色的麦田……“(注) 从她的好心情来看,她应该同戴维斯家的女孩相处得不错。 不过,玛希还是要过问一下:“莫莉,你同那女孩谈得怎么样?” 莫莉兴奋地说:“棒极了,我简直太太太太太太喜欢莎莉了!她有很多玩具,还大方地送了我一个。” 莫莉向玛希展示自己手中用木头雕刻的小鸽子,这是莎莉送给她的,作为两个孩子友谊的象征。 第29章 遗憾的是:“莎莉送了我小鸽子,我却没什么能够送给她,这多少令人有点不安,玛希,你应该能明白吧,倘若一个人总是接受别人的好处,却无法给予任何回馈,那种愧疚的心情挺让人难受的。” 玛希心想: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确需要一些玩具,我怎么没想到呢……唉,养孩子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她把这事记在心里,听莫莉在那儿滔滔不绝地讲述:“你知道吗,莎莉是个很有才华的大画家,她喜爱绘画,画了许多了不得的大作,如果你能看到她的那些作品,一定会连下巴都惊掉的。” 玛希不相信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能画出什么让她下巴惊掉的大作,表情有些不以为然。 见她不信,莫莉一定要说服她。 好在她手上正有一幅莎莉赠予的大作。 莫莉动作小心地将那副画展开,无比郑重地介绍:“看吧,你肯定没见过这么优秀的画作。” 玛希确实没见过这么“优秀”的画作,她努力分辨那奇奇怪怪的图案,绞尽脑汁发挥想象力:“两个长着火柴棍儿的沙漏?” “错啦,”莫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话,“怎么会是沙漏呢,这上面画的明明是我呀。” “你?”玛希的震惊之情无以复加,怎么看那两个沙漏也不像个人嘛。 莫莉煞有介事地说:“对,左边的是我,右边的是莎莉,我们牵着手,表明我们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她还对玛希说:“我准备把这幅画挂在卧室的墙上,每天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 “哈哈哈哈哈哈。”玛希的笑声惊起一群偷吃麦子的小鸟。 她无法控制地放声大笑,甚至笑出了泪花。 “好吧,好吧,”她一边擦泪,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愿意将它挂在墙上,就将它挂在墙上吧,但愿它能一直挂在那里。” “当然,”莫莉坚信,“我一辈子都不会把它取下来,等到将来有一天,莎莉成了举世皆知的大画家,还要将它展示给所有人看呐。 “如果有人想要买下它,哪怕给我一座山那么多的金子,我也不会答应。” 玛希这下彻底笑得直不起腰了。 莫莉困惑道:“玛希,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厉害?” 玛希忍笑道:“因为我也为你们美好的友谊感到动容。” 听到玛希的话,莫莉高兴地说:“谢谢你为我们的友谊这么开心,我一定会珍视这段友谊——莎莉是多么好的朋友啊,她同我分享玩具,替我画画,还念书给我听,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女孩!” “哦,她还念书给你听?”玛希问道,“她念了什么书?” “她念了……”刚开了个头,莫莉自知失言,立马闭上了嘴。 玛希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怎么啦?” 莫莉为难道:“我答应过莎莉,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她的爸爸妈妈。” 事情更不对劲了。 玛希警铃大作,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绷了起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可不是她的爸爸妈妈。” “但你很有可能会告诉戴维斯太太。”莫莉不太放心。 “我不会告诉戴维斯太太。”玛希承诺。 莫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妥协了:“好吧,既然你不会告诉戴维斯太太,那我就讲给你听。那本书叫《公爵的情妇》,是莎莉从她爸爸书箱的最底层偷拿的。” “《公爵的情妇》?”玛希重复道。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 “里面讲了什么?”玛希问道,她现在还抱了那么一点儿微小的希望。 莫莉的回答彻底打破了她的希望。 记性相当好的莫莉完整地复述了那本小说的内容。 什么裸女啦,什么情妇啦,什么毒杀啦,什么床上的爱抚以及亡魂复仇啦…… 玛希听得心惊肉跳。 并且,莫莉还有很多疑问亟待解决。 “为什么公爵大人上一秒还在摸女主角的头发,下一秒就跑到通往秘密花园的幽径上散步去了?” “花园前面为什么要加秘密两个字,花园还能藏起来吗?” “书里的花园会比我们家的花园更美吗?” “还有,他为什么要跑到雪峰上去摘果子?雪峰上会长什么果子?到底是多好吃的果子才会让人不惜攀登雪峰也要去摘?” “玛希,你知道答案吗?” “玛希,你为什么不说话?” “玛希,玛希?” “闭嘴,莫莉。”玛希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第17章 如果你能看到玛希的脸,恐怕会吃惊于一个人的脸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种…… 莫莉没见过玛希的脸色有这么难看的时候,她识相地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 下午,去找费伊谈莫莉上学的事儿之前,玛希再度拜访了戴维斯太太。 具体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当时戴维斯太太的脸红得像个猴子屁股,玛希也没有过多停留,稍稍待了一小会儿就急匆匆地离开,慌乱的模样如同落荒而逃。 直到抵达费伊太太家,玛希心中还残留着浓浓的尴尬。 “怎么啦,玛希?”费伊端出一碟松饼和一壶玫瑰茶——正宗的英格兰玫瑰,其中加了桃子和树莓提香,用来招待玛希。 第30章 她看出玛希的神色有点儿不对头,于是关切地询问道:“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吗,大可说出来,让我替你出出主意。” 作为一个蒙受主恩的虔诚信徒,费伊对扶危济困,排忧解难这类事儿最为热心,不管谁有困难,只要叫她得知,她一定竭尽全力帮忙。 玛希并不愿倾诉烦恼——实在说不出口,她巧妙转移话题:“费伊,我打算送莫莉上学。” 费伊太太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呀。” 她给玛希倒了杯茶,坐下说话:“平心而论,我不建议现在送莫莉去学校,因为上学期的课程她一点儿也没学过,而这学期只剩两个多月就要结束了。” 费伊很有经验地说:“不如让莫莉待在家里,快快乐乐地度过这几个月,等到秋天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再把她送去上学,不然她的功课跟不上其他同学,极有可能自尊心受挫。” 这个建议在情在理,玛希也知道费伊说得对。 不过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她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没关系,我暂时不会对莫莉的功课作出要求,她只需要每天按时去上学就行了。” 费伊有点儿糊涂:“既然不在乎莫莉的功课,干嘛要让她去上学呢。” 玛希发出一声忧愁的叹息,将莫莉和佩里闹矛盾的事儿给说了。 她说:“一切隐患最好扼杀在摇篮之中,既然发现莫莉的性格有缺陷,就需及时予以纠正,可生硬的说教和粗暴的惩罚显然行不通。” “所以你打算把她送到学校?”费伊问道。 “是的,我想,多和同龄孩子接触,对莫莉塑造良好的性格有帮助。” 费伊完全理解了,并由衷感叹道:“想不到你也有这么煞费苦心的时候,玛希,你收养莫莉的时间似乎不算太长,却已经是个合格的母亲啦。” 玛希觉得有点儿别扭:“我只是遵从主的指示,殷勤教训我的儿女,毕竟管教能使人有智慧,放纵的孩子使母亲蒙羞。” 费伊纠正:“是‘杖责和管教能使人有智慧,放纵的孩子使母亲蒙羞’。” 费伊调侃道:“主还说‘要杖责孩童,不可姑息,你虽然打他,他也不会死’,我们家佩里犯了错,我就要揍他,但我猜你舍不得下手,是吧,玛希?”(注) 玛希辩解道:“莫莉是个女孩子。” 费伊盯着玛希,目不转睛地注视了她好几秒。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费伊?”玛希很不自在。 费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像她那智慧的双眼已经把好友看穿,只是选择不戳破罢了。 玛希觉得更不自在了。 这时,佩里·夏普哼着歌,一蹦一跳地从外头回来,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见到玛希,男孩眼珠子咕噜一转,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装模作样地鞠躬问好:“您好啊,威尔逊太太,好久不见啦。” 打量着面前这个乖巧礼貌的男孩,玛希和蔼可亲地微笑:“你好,佩里。” 一般情况下,小孩子都不太乐意同大人说话,顶多迫不得已打个招呼,表示礼貌。 可佩里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热情洋溢地同玛希闲聊:“您上次送了我满满一篮红樱桃,由于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姑妈将其中一部分做成了樱桃布丁。 “那布丁非常美味,当时我就想,要是能让威尔逊太太吃到这么美味的布丁该多好——对了,姑妈,我能拿一些樱桃布丁给威尔逊太太吗,我老早就想请她品尝你做的布丁啦。” 费伊惊诧地看着佩里,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孩子表现得过于乖巧,简直令人有点儿毛骨悚然。 费伊扯过佩里,摸摸他的脑袋,怀疑他脑子坏掉了,又扯了扯他的脸皮,疑心底下换了一个人,或者被魔鬼迷惑了心智。 佩里睁着一双小鹿般无辜的眼睛,一脸纯洁地望着费伊:“怎么啦,姑妈,我可以去储藏室拿布丁吗?” 费伊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好相信这孩子突然转了性,从惹是生非的小混蛋变成了乖巧懂事的小天使。 她满脸不可思议的将储藏室的钥匙递给佩里,“怪事,原来你也有乖巧懂事的时候,但我不得不说,你平时可不是这个表现,倘若你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我也能对我那死去的兄弟有所交代了。” 佩里拿着钥匙,打开储藏室,给威尔逊太太拿了一些布丁,顺便中饱私囊,给自己也拿了一个。 费伊依旧处在震惊中,压根儿没顾得上管他这种雁过拔毛的行为——或许她也不想管,孩子难得有这么好的表现,一些小小的瑕疵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佩里将装有布丁的篮子递到玛希手中,彬彬有礼道:“威尔逊太太,尝尝我姑妈的手艺吧,保准你会喜欢。” 说到这儿,这孩子顿了顿,终于图穷匕见,暴露险恶用心:“请别忘了给莫莉也尝尝(别忘了把樱桃布丁拿去给莫莉添添堵),我记得她特别喜欢吃樱桃,那天我在苹果园干活,她就一直坐在那里吃,一颗也没舍得分给我(强调的语气,意在表明莫莉的吝啬小气)。” 玛希/费伊:“……” 佩里的眼药上得相当成功,回到家后,玛希生气地责备莫莉:“莫莉啊莫莉,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是个小气的女孩?” 莫莉还摸不着头脑呐。 第31章 “小气?玛希,你怎么这么说我,我不记得自己有犯过什么错呀。” 玛希提示道:“就是前几天,佩里到我们家干活,你只顾着一个人吃樱桃,一颗也没分给他。” 说起这事可真叫人脸红,“树上结了那么多,干嘛不摘一点给人家?我们家也不缺那点樱桃。莫莉,你吝啬得令我害臊。” 尤其当时费伊还在旁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佩里这番话,这令玛希颜面无存,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好呀!”莫莉顿时火冒三丈,“是佩里告诉你的,对不对?那个可恨的坏小子,就知道搬弄是非,用一些花言巧语哄骗你,而你总是相信他的话!” “那么,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玛希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做出独自吃樱桃,不肯分给佩里的事儿?” 莫莉承认自己的确这么干了,同时表示:“就不分给他,偏不分给他,因为我讨厌他讨厌得不得了,绝不肯让他占到一分便宜!” “那这就不叫花言巧语!”玛希沉着脸,教训道,“你不该这么做,佩里今天还让我带一些樱桃布丁给你,你却连一颗樱桃也不舍得分给他,你让别的人怎么想你?人家会说‘威尔逊家的莫莉是个吝啬鬼’,没有人会对你有好印象的。” 莫莉完全听不进去,反而更加恼火:“我才不在乎别人对我有没有好印象!也不稀罕他的樱桃布丁,我不会吃的,饿死也不吃!” 女孩子气愤又伤心地质问:“你干嘛总是向着那个讨厌鬼,我才是威尔逊家的孩子呀,为什么你总是维护别人家的孩子,却一点儿也不偏心我?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面对油盐不进的莫莉,玛希深感失望:“我也不喜欢你这样胡闹不讲理的小孩。” 自从玛希说出那句话,莫莉整整半个小时没出声。 她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神情忧郁,目光黯然,好像失去了所有希望,从此人世间的欢乐与幸福与她毫无关系,因为她已心如死灰,再也不会爱了。 玛希在旁边假忙:有时擦擦餐具,有时洗洗蔬菜,有时把炉子捅得哐哐响。 如果你仔细观察玛希的表情,就会发现她的目光频频落在莫莉身上。 然而,她绝不肯向莫莉低头——孩子犯了错,做父母的却要向孩子低头,岂不是把孩子纵得无法无天?世上绝没有这样的道理! 两个人僵持不下,谁也不愿认输,屋子里的气氛非常古怪。 第18章 莫莉摆出孤独忧郁的姿态,想象自己突然得了绝症,渐渐失去生机,如…… 临终之际,她要握着玛希的手,面带微笑——一种宽容的,释然的微笑,用虚弱而温柔的语气轻声呢喃:“我原谅你了,玛希,尽管你不喜欢我,但我永远、永远爱着你。” 然后,她留恋不舍地看了玛希一眼,慢慢咽了气,她的手无助地从空中滑落,重重摔在床沿。 到那时,玛希会怎么想呢? 会为她失声痛哭吗? 会跪在上帝面前忏悔,说自己不该那样对待可怜的莫莉吗? 类似的想象使莫莉眼中渐渐蓄满泪水,她对自己充满了无尽的悲怜,真心实意地可怜起了自己,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凄惨人儿。 胸口处传来隐隐的闷痛,莫莉用手抚着胸口,身患绝症的想象变得更加真实了。 班森回到家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令人惊吓的场面。 “好孩子,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他一迭声问道。 莫莉闷闷地说:“哦,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胸口有点痛。” 这更使班森惊吓,作为一名医生,他脑子里有太多关于胸口闷痛的病症,此刻联想起来,难免生出些不详的猜测。 班森立马要去拿听诊器为莫莉检查身体。 见班森表现得这么担心,莫莉终于恢复正常了,“不,不用检查,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为了表示自己的强壮,她还站起来蹦了两下,“你瞧,我好好儿的呐。” “那你胸口为什么会痛?”班森将信将疑。 莫莉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刚才想象自己得了绝症,马上就要死掉了,结果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惨,就伤心得心痛起来。” 听到这个解释,班森忍俊不禁:“莫莉,你这个小傻瓜,干嘛要想象自己得了绝症?” 莫莉偷偷摸摸瞅了玛希一眼,羞于说出真实原因,可又不愿隐瞒班森,扭捏半天,才吞吞吐吐说:“我跟玛希吵了一架,心里很不开心,就想着要是自己得了绝症,死在她面前,她会不会后悔。” 班森愣了愣,旋即为这孩子的奇思妙想大笑起来,他笑得那样厉害,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快活的笑声,仿佛有一百个人在同时发笑。 听到那可笑的理由,玛希的嘴角同样不由自主翘起,几乎也要忍不住发笑了。 可随后她又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给莫莉好脸色,刻意压平嘴角,板着脸说:“就算你真的得了绝症,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后悔,更不会伤心,一个胡闹不讲道理的小孩,我为什么要为她伤心?” 莫莉受伤地看着她,“玛希,你太狠心了,哪怕我是个陌生的、不认识的孩子,听到我因病夭折,你也该叹息两声,为我掉一滴眼泪吧。” “好了,”班森及时打断两人的对话,“威尔逊太太,威尔逊小姐,是否可以告诉我这场争执的源头?作为一个局外人,或许我能做个公平的裁决。” 第32章 他从莫莉口中得知了缘由。 “……就是这样,因为我没给佩里分樱桃,玛希责备我,说我胡闹,说不喜欢我。” “她不关心自家的孩子,反而偏爱别人家的孩子……” 莫莉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伤心又气愤地问道:“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 “这样啊,”顶着玛希虎视眈眈的目光,班森硬着头皮说,“听起来似乎——嗯,的确有那么一点过分——玛希,别瞪我,别瞪我,我只是说了句公道话。” 玛希扔下手里的抹布,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质问:“我倒要请教请教尊敬的威尔逊先生,请问你的太太到底哪里做得过分,说吧,敬听您的高见。” “呃——这个嘛,”班森结结巴巴地说,“依我看,莫莉不肯分人家樱桃也不算什么大事,犯不着为此责备她——小孩子不都这样吗,喜欢的东西只愿与好朋友分享。” 玛希不乐意班森如此溺爱孩子:“是的,不算什么大事,我当然可以和你一样纵容莫莉,把她养成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女孩,等她去学校上学,发现没有一个同学跟她合得来,所有人都不同她玩,到时你又要怎么办呢?” 班森争辩道:“或许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莫莉,但我相信至少绝大部分人不会讨厌她。” 在班森看来,莫莉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她从来不动坏心眼,这样的女孩子哪怕你不喜欢,也不应该讨厌。 “等等,”莫莉忍不住插嘴,“上学,什么上学,我什么时候要去上学了,我怎么不知道?” 玛希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跟莫莉说过这件事儿。 于是她简短有力地宣布:“明天开始,你每天都得早早起床去学校。” 说完,玛希立刻密切关注莫莉的表情,因为大多数孩子都不喜欢学习,有些特别厌学的,甚至还要撒泼打滚表达抗议。 可莫莉的反应出乎意料——那张小脸渐渐亮了起来,仿佛在发光。 玛希以前看到书里形容“小脸发光”,还觉得这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可今天她算是知道了,原来一个孩子非常快乐的时候,脸上真的有光芒。 “你要送我去上学?”莫莉的表情好像在做梦一样,“我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去学校?” 看到莫莉似乎并不抗拒学习,玛希悄悄松了口气,要是莫莉在她面前撒泼打滚,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呢。 “是的。”玛希答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莫莉一下子欢呼起来,她一把抱住玛希的腰,兴高采烈地表白:“玛希,亲爱的玛希,世界上最好的玛希,我要爱死你啦,哪怕你现在揪我的耳朵,揍我的屁股,把我臭骂一个钟头,我对你的爱也不会减少分毫!” 小女孩软绵绵的身体和真诚热烈的话语让玛希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活到40岁,第一次养孩子,第一次被孩子这样亲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她本该对莫莉微笑,再说些和蔼可亲的话,可等她使唤得动自己的舌头时,说出的话却不近人情:“哼,谁稀罕你的爱呀,你刚刚不还觉得我偏心,嚷嚷着不喜欢我吗?” 刚一说出口,玛希立刻感到懊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 莫莉后悔道:“唉,玛希,你把那些话都忘了吧,就当我没说过,求求你了。” 她像条小尾巴似的追在玛希身后,不断央求:“求求你,忘了吧,我心里其实不是那样想的。” “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 “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 女主人走到哪里,小尾巴就跟到哪里。 玛希忙忙碌碌地做着一些毫无意义的杂活,借此掩饰自己的窘迫,好像承认那些因孩子而生出的柔软情绪多么让人羞怯似的。 班森笑眯眯地看热闹,并不打算替妻子解围。 威尔逊太太陷入甜蜜的烦恼之中。 第19章 转眼到了第二天。这是个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好日子,透过…… 这是个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好日子,透过洁净明亮的玻璃窗,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远处青翠的群山,那山绿得发亮,仿佛刚在水里洗了一遍,还臭美地打了一层蜡。 玛希本打算亲自送莫莉去学校,没想到邻居家的女孩,莎莉·戴维斯过来了,她是听到她妈妈的话,专程来带莫莉一块儿上学。 既然莫莉有了伴儿,玛希也就打消了自己送孩子的念头。 两个女孩子背着小挎包,一同走在通往学校的小道上。 小道两旁长满了茂盛的狗尾巴草,那些草殷勤地摇晃着尾巴,逗引过往的行人,矜持的雏菊见不得这不知廉耻的行为,不赞同地摇晃着脑袋。 莫莉嘴里哼着歌,蹦蹦跳跳的,活像一匹跳脱的小马。 莎莉却与她截然相反,这孩子神色凝重,似乎正为什么事儿发愁。 莫莉好奇地问:“莎莉,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莎莉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对莫莉诉说了自己的烦恼。 原来她昨天晚上想要趁大人还没发现,偷偷把《公爵的情妇》放回原处,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那本书,枕头下,被子里,书架上,抽屉中……到处找也找不着。 这可把她吓坏了,要是不能及时把书放回去,偷书的行为是一定会败露的,到时候没法儿解释呀。 为此,莎莉担心得一整晚都没睡好,脸上挂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显得没精打采的。 第33章 听完莎莉的讲述,莫莉也跟着提起了心:“这可怎么办,戴维斯太太不会揍你吧?” 莎莉忧愁万分:“说不准,一般情况下她不会揍我,可要是犯了很大的错,她就会折一根树枝,抽打我的手心。” “偷书算不算是很大的错?” “不知道。”莎莉惴惴不安,小脸上满是沮丧。 莫莉绞尽脑汁安慰她:“别着急,你爸爸最近不是不在家吗,只要在他回家之前找到书放回去就不会有事。” “可是,”莎莉更发愁了,“他昨晚提前回来了呀。” 今天早上在餐桌上看到爸爸,可把莎莉吓得够呛,她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早餐,到现在都提心吊胆,生怕爸爸发现书箱里少了一本书。 而且莎莉总觉得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奇怪。 首先,戴维斯先生的一只耳朵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肿了起来,又红又肿。 据戴维斯先生自己说,这是因为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可到底用什么样的姿势摔跤,才会只摔伤耳朵呢? 其次,戴维斯太太只准备了两人份的早餐。 莎莉疑心妈妈发现了自己偷书的事儿,所以没准备她的早餐。 (戴维斯先生:“……”) 发现只有两份早餐,莎莉本来不敢上桌吃饭,毕竟这是妈妈的惩罚,可戴维斯先生(很懂眼色的)说他不饿,所以莎莉还是吃到了早餐。 戴维斯先生说自己不饿的时候,戴维斯太太一直在旁边冷笑,莎莉心惊胆战,觉得那冷笑是冲着自己来的。 两个小女孩一齐唉声叹气,都为找不到书的事儿感到头大。 闲聊耽误了太多时间,等到远处的钟声传来,莎莉才慌慌张张牵起莫莉的手,催促道:“别聊啦,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 她们牵着手,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飞奔,凉爽的晨风从耳边拂过,空气中有淡淡的泥土芬芳,穿过金灿灿的麦田,绿荫如盖的枫林道,以及苍翠挺拔的冷杉林,一栋漂亮的房子出现在眼前。 这栋房子建立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背靠葱茏茂密的冷杉林,旁边流淌着一条很浅的小溪,漂亮的红色尖顶和古老的铜钟显露出一种清新优雅的古典美,给房子赋予了一层格外浪漫的色彩。 四面八方的孩子汇聚而来,陆陆续续进入主日学校。 莫莉张大嘴巴,惊叹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孩子——麦卡立什的主日学校“规模宏大”,每个年级都可以凑满一整个班的学生! 莎莉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进教室,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周围的孩子见到新同学,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莫莉挺乐意同他们交朋友,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佩里·夏普,这个可恶的小子!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隐隐冒出滋啦滋啦的火花,随后,他们不约而同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以示自己对对方不屑一顾。 好在这时琼斯小姐走进了教室,将莫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琼斯小姐是个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穿着素雅大方,是那种很能得到家长信赖的形象 莫莉饶有兴趣地问道:“这位美丽的小姐就是我们的老师?” 莎莉低声回答:“是的,我们学校的老师几乎都是女士,低年级的琼斯小姐,斯特朗小姐……高年级的泰勒太太,史密斯太太……以后你都会见到。” “都是女士,没有先生?” “听说这是因为女教师更擅长管教小孩,所以主日学校的教师以女士为主——我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我妈妈的确很擅长管教我。 但如果去到高等学院,就几乎只能看到男教师了,因为男士更有智慧,更能学懂那些高深的学问——我妈妈说这是胡扯。” 莫莉思考片刻,深深认同戴维斯太太的观点:“的确是胡扯,谁有证据证明男士更有智慧呢,难道你觉得咱们村里的男孩子比女孩子更聪明?” 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莎莉立马被说服了,想到那帮愚蠢的、像是未经开化的、一天到晚嗷嗷叫的猴子,她就觉得妈妈和莫莉说得太对啦。 “那到底是谁编出这种男孩子天生比女孩子更聪明的瞎话,他为什么要说谎?”莎莉非常不解。 莫莉猜测道:“也许那人是个笨笨的男孩,他觉得自己没有女孩子聪明,感到十分自卑,所以才要说这种话来增加自己的自信?” 莫莉举例论证:“比如班森,从来不说自己比别人聪明——他的智慧与学识谁都看得见,还时常夸赞我和玛希——因为他不需要通过贬低别人来显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只有笨蛋才会说别人是笨蛋,聪明人只看得见别人的优点。”莫莉下定结论。 两个女孩子聊得热火朝天,全然没发现琼斯小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 全班同学屏息凝神,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 琼斯小姐站了好一会儿,依然不见收敛,于是伸出手指,重重敲了敲两人的桌面。 莫莉茫然抬头,看到了一双严厉的眼睛。 第20章 “莎莉·戴维斯,以及……莫莉·威尔逊?”琼斯小姐翻了翻手里的名…… 两个女孩忐忑不安地站起。 琼斯小姐虎着脸,问道:“为什么要在上课时间说话?” 第34章 莫莉稀里糊涂的:“因为——因为我想说?” 课堂上猛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孩子们乐不可支,捂着嘴窃窃私语:“天哪,她居然敢这样说。” “琼斯小姐一定气疯了。” “说不定会打她的手心。” “琼斯小姐一般不会动用教鞭——或许会罚站?” “……” 莎莉也被莫莉的回答吓坏了,赶紧扯了扯她的胳膊。 莫莉不明白莎莉为什么要扯自己,扭过头,纳闷道:“扯我干嘛呀?” 莎莉两眼一闭,小脸上满是绝望。 琼斯小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因为消失的速度太快,所以根本没人发现。 “莫莉,”琼斯小姐严肃告诫,“我需要明确地告诉你,课堂上不允许谈论与学习无关的话题。考虑到你第一天上学,也许不知道这条规矩,所以这次只作警告,但要是让我见到你继续这么做,我就要处罚你了。” 莫莉大吃一惊:“原来上课不许随便说话?!” 她不知道上学连说话都要管,更不知道连说话都算犯错。 不过,既然规矩是这样,莫莉立马道歉:“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听到莫莉认错,琼斯小姐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莎莉,责备道:“新同学不知道上课不能说话,难道你也不知道?” 莎莉沮丧地低下头,觉得今天真是糟糕透了。 琼斯小姐见她还算知道羞愧,没有过多斥责,只说:“站着听一节课吧,莎莉,带着你的写字板,到墙角站着去。” 只有那些最调皮的孩子才会被老师罚站,想到自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着听一节课,莎莉心里难过极了,强烈的羞耻感使她一下子红了眼眶,她低着头,拿起自己的写字板,一言不发地往墙角走去。 莫莉无法坐视自己的好朋友受到责罚,却又无法让老师取消责罚,于是,她决心与好朋友一起承担。 莫莉深吸一口气,对琼斯小姐说:“请让我也一起罚站吧,既然我和莎莉都做错了事,怎么能只惩罚她一个人呢,我愿意和她一起去站墙角,琼斯小姐,请允许我这么做吧,求求您啦。” 奥珊·琼斯惊异地看着莫莉,对这个小女孩的勇气感到不可思议:“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莫莉回答得非常坚定。 “不,别这样,”莎莉终于反应过来,她为莫莉的做法感动万分,却不希望莫莉和自己一起遭受罚站的耻辱,于是着急忙慌地阻止,“别这样,莫莉,琼斯小姐说了你可以不用接受惩罚。” 但莫莉坚决表示自己愿意这么做,并且说如果不能同莎莉一起承担罪责,她的心就会“难受得像死了一样”。 最终,琼斯小姐满足了莫莉的心愿,让她和莎莉一块儿站到了墙角。 窸窸窣窣的偷笑声从各个角落传来,莎莉却不再难过,因为她身边站着最好的朋友,友谊的力量支撑着她,给予她无穷的力量。 趁琼斯小姐回头写板书,两个小女孩偷偷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却默契地微笑起来,心里都觉得甜滋滋的。 一节课的时间漫长又短暂,下课铃声响起后,莫莉和莎莉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时,讨厌鬼佩里故意很大声地冷嘲热讽:“哎呀呀,没想到居然有人喜欢站着听课,不知道站着听课是什么滋味,我想一定比坐着更舒服,你说是不是,莫莉?” 莫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气愤,这个卑鄙的坏小子,真是可恶得很! “闭嘴吧,佩里·夏普,请离我远一点,因为没人稀得和一个阴险小人说话!”莫莉气冲冲地说。 佩里:“你说谁是阴险小人?” “谁问我就是谁啰。” “你——哼!”佩里挖苦道,“反正我没见过第一天上课就站墙角的,你一定对站墙角喜爱得很吧。” “琼斯小姐并没有惩罚莫莉,是莫莉主动陪我一起罚站,”莎莉替小姐妹出头,“佩里,别太过分了!” “是呀,”其他女孩子也纷纷声援,“谁不知道你才是这个班最调皮的孩子。” “之前带了一窝灰耗子来上课,被老师狠狠打了手板心。” “逃课不上学,琼斯小姐罚你站了整整一天。” “上课开小差,被琼斯小姐训斥……” “还有还有……” 也许平时女孩子之间有着这样那样的小摩擦,可一旦与“那帮男孩”对上,所有女孩都会摒弃前嫌,团结一致。 更何况莎莉有着公认的好人缘,女孩子们都很乐意替她帮腔——除了布朗家的两姐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佩里怼得说不出话,毕竟他只有一张嘴,怎么说得过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引起众怒的佩里被喷得狗血淋头,含含糊糊放了一句狠话,灰溜溜地跑掉了。 大获全胜的女孩子们又纷纷围过来,安慰受委屈的莎莉和莫莉:“别听佩里胡说八道,只是罚站而已,谁也不会因此笑话你们。” “也许那些男孩子会,但我们女孩子不会。”温妮补充道。 有几个刚刚跟着笑了几声的女孩面露心虚,不约而同地决定将这个小秘密藏进心底,一辈子也不说。 另一个女孩,维娜,对莫莉大为赞赏:“我最喜欢像你这样讲义气的人,可以和我交个朋友吗?” 第35章 不光是她,几乎每一个女孩都对讲义气的莫莉充满好感,表示愿意和她交朋友。 莎莉忙着给双方做介绍:“这是我邻居威尔逊家的女孩,莫莉·威尔逊,同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是温妮·弗尔德……这是维娜……这是赫蒂……” 莫莉迅速被班上的女孩子团体接纳了。 可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其乐融融的氛围:“谁愿意和傻子交朋友就和傻子交朋友去吧,我们可不愿同傻子玩儿。” 说这话的正是迪莉娅·布朗,布朗姐妹中的姐姐。 因为布朗太太与玛希闹了矛盾,所以布朗家的孩子自然而然继承了这份仇恨,将矛头对准了莫莉。 “你说谁是傻子?”莎莉气愤质问。 迪莉娅的妹妹,赛琳娜·布朗语气不屑地说:“琼斯小姐愿意放她一马,她还要上赶着挨罚,这不是傻子是什么?我看佩里说得很对,她喜欢站着上课,那就让她站着上课好啰。” 莫莉觉得莫名其妙,她以前见都没见过这两个女孩,不明白她们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不过,她莫莉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傻瓜! 正当莫莉准备回击,其他女孩子却比她更加气愤。 对这些女孩子而言,替男孩子说话无疑是一种严重的背叛行为,比任何口角都来得严重。 “哼,我看你支持佩里,不是因为佩里说得对,而是因为只要是男孩子说的,你都觉得有道理吧。”温妮率先开口。 “布朗姐妹最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了。” “我们正常女孩子都不会和男孩掺和在一起。” “那帮幼稚的家伙,扯我的头发,在我的写字板上乱涂乱画,还老是冲我怪叫。” “男孩子最烦人了,只有傻子才喜欢男孩。” “布朗姐妹是傻子!” “对,她们是傻子!” 第21章 布朗姐妹鼻子都快气歪了。居然说自己喜欢男孩,这是污蔑!…… 居然说自己喜欢男孩,这是污蔑! 没错,最值得生气的并不是被骂做傻子,而是被“污蔑”喜欢男孩。 谁会喜欢男孩子啊,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赛琳娜大声反驳,“我们才不喜欢男孩,男孩子都是调皮捣蛋的幼稚鬼!” “那你为什么认可佩里的话?”莎莉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你不喜欢其他男孩,但你喜欢佩里。” 赛琳娜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慌。 因为莎莉说中了,布朗家的这对姐妹都很喜欢佩里。 至于为什么喜欢佩里,倒不是“那小子真帅”这类无聊的原因,而是——佩里比所有孩子都“机智勇敢”! 他敢把耗子带到学校!他炸过牧师家的粪坑!他总有满脑子的鬼主意逃避作业! 这些事只有佩里能够做到,别人都不可以,他实在太厉害啦。 布朗姐妹崇拜死他了。 不过,这份小小的崇拜只是一个秘密,绝对不可以说出来,要是说出来,那就太丢脸了,一定会被其他女孩笑话死的。 “谁喜欢他呀,”短暂的惊慌后,赛琳娜狡辩道,“我才不喜欢他,一点儿也不喜欢!” “我们都不喜欢。”迪莉娅紧跟着说。 但这两姐妹的辩解已经太晚了,所有人都看得出她们的嘴硬心虚。 “哼哼,原来迪莉娅和赛琳娜喜欢佩里。”一个女孩说。 “怪不得她们要找莫莉的茬,原来是想替佩里说话。”另一个女孩说。 “才没有替佩里说话,”布朗姐妹气得跺脚大叫,“我们只是单纯找茬而已!” “别狡辩了,谁也不会相信你们的。” “多稀奇呀,居然有人喜欢上蹿下跳的猴子。” 女孩子们辛辣的讥讽让两姐妹又气又羞,她们努力反驳,却实在辨驳不过,渐渐落于下风。 最后,在一连串劈头盖脸的嘲笑声中,布朗姐妹避战而逃,气鼓鼓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倔强地昂着下巴,以示自己并未认输,只是不屑与其他人计较罢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失败者(包括布朗姐妹自己),高傲的外表不过是为了保留仅剩的尊严。 莫莉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发现对手已经完全落败,自己只需要享受胜利的果实,这种体验令她感到非常新奇。 面对一帮友善的新朋友,莫莉打开自己的小挎包,拿出零食与众人分享——一大包自家种的樱桃,一大瓶加糖煮沸后的甜牛奶,一大份酥酥脆脆的黄油饼干,还有用覆盆子果酱做的夹心小酥饼,以及很有嚼劲的厚切烟熏牛肉干。 大家伙儿都看呆了。 “你怎么带这么多食物来学校呀?”莎莉震惊又不解。 主日学校下午三点放学,再加上小孩子本身吃得不多,所以家长们不会准备太多食物,谁也没见过像莫莉这样的阵仗。 莫莉解释道:“这些都是玛希准备的,她让我多多吃饭,还叫我做个大方的孩子,和朋友们一起分享。” 身为麦卡立什最能干的主妇,玛希不光擅长打理田地,在饲养家禽上也很精通,威尔逊家鸡舍里的小母鸡比别人家的都要肥壮,下的蛋也更多。 由于莫莉的体型比同年龄的女孩更瘦,玛希十分担心这孩子的健康状况,虽说她从前没养过小孩,但她认为养孩子跟养鸡也差不多,只要多喂饲料,就一定能长胖。 第36章 玛希将养胖莫莉的计划执行得很彻底,除去每日正常三餐之外,莫莉上午下午各有一顿加餐,一天加起来要吃五顿饭! 与刚来威尔逊家时相比,现在的莫莉明显更加肥——咳,茁壮,她的脸上出现了血色,胳膊上有了肉,小腿也更加结实,像一棵在贫瘠土地扎根太久的幼苗,如饥似渴的汲取着养分。 所以,你就知道为什么其他孩子只带了一两片面包,莫莉却带了满满一挎包的食物:里面包括了整整两顿饭,以及用来和朋友分享的零食呐。 (考虑到莫莉是个“小气”的女孩,玛希狠心将零食翻了倍) 听完莫莉的讲述,孩子们——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全都用羡慕的目光注视着莫莉。 居然有人可以带两顿饭上学! 她妈妈还额外准备了那么多零食! 这实在太令人羡慕啦! 这一刻,莫莉成了所有孩子眼中的最幸福、最值得羡慕的孩子。 得益于玛希准备的那些零食,莫莉在孩子中混得如鱼得水,大家都很喜爱她,同时渴望着成为她。 度过愉快的一天后,莫莉背着空空如也的挎包,一蹦一跳回家去了。 玛希在家里悬了一天的心,她很担心莫莉是否能与同学和睦相处。 “如果莫莉和其他孩子合不来,又该怎么办呢?”玛希自言自语,“特地让她带着那么多零食,并不是想让她靠零食收买朋友,而是因为共同分享食物往往是友谊的开端——只要她肯分享。但我恐怕她不舍得,那就完全没办法了,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小气的女孩交朋友。” 正当她忧愁万分的时候,道路尽头出现两个嘻嘻哈哈的小女孩,她们一前一后追逐打闹着,跑跑跳跳的样子活像两只得了多动症的小兔子。 一直跑到威尔逊家的白色栅栏外,莫莉和莎莉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却没有马上分开,牵着手黏黏糊糊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的向彼此道别。 ——啊,并没有道别,没走出几步,莎莉就忍不住回头。见状,莫莉风一般跑上去,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好朋友。 她们紧紧拥抱,半天都不舍得分离,并且将道别——回头——追逐——拥抱这几个步骤重复了好几遍。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生死离别,事实上她们最迟明天就可以相见。 玛希看得直发笑:“真没想到她和戴维斯家的女孩这样要好,或许不必我过分操心,莫莉自己也能交到朋友——她到底具备一些讨人喜欢的品质。” 等那两个难分难舍的好朋友终于彻底分开,莫莉这才失落地回到家。 见到窗边扶手椅上做针线活的玛希,莫莉的脸上又扬起了笑容,她大声打招呼:“玛希,我回来啦。” 明明刚才还在关注着莫莉,此刻玛希却又表现得好像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漫不经心瞅了她一眼,问道:“哦,今天过得怎么样?” “棒极了。”莫莉高高兴兴地说,“我交到了很多朋友,大家都很喜欢和我一起玩——只有迪莉娅和赛琳娜来找了茬,但很快就被仗义相助的其他女孩数落得落荒而逃。 “为了感谢女孩子们的善意,我同她们一起分享了零食,温妮说她羡慕我有玛希你这样开明的家长,维娜说你的手艺比她妈妈好多了,赫蒂说她想做威尔逊家的孩子,莎莉说她不敢想象一天吃五顿饭是多么快乐的生活……” 莫莉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有那么多的事要同玛希分享,如果不打断她的话,她可以一口气说到天荒地老,直到世界终末,一切毁灭,连万能的耶和华也归于寂静,依旧有一张小嘴“呱呱呱”说个没完。 玛希听她说了小半个钟头,才找到间隙插话:“还有呢,除了那些新认识的女孩,还有没有别的事儿?” 莫莉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自夸道:“玛希,我发现自己学东西很快,不管琼斯小姐讲什么——低年级的课程只有拼写和算术,这两样我都能听懂,好像早就在什么地方学会了,又因为什么缘故忘掉了那些知识,琼斯小姐一提,知识就立刻从脑子里冒出来,我不是学会了知识,而是想起了知识,是不是很神奇?” 玛希完全不相信,认为这是小孩子的异想天开,同白日梦没什么区别。 “别骄傲自满,”玛希批评了一句,“你之所以学得快,只是因为低年级的课程比较简单。” 她继续问道:“我的意思是,你在学校里有没有犯错?” 玛希总觉得莫莉该犯点什么事才对——来自一位家长的直觉。 莫莉脸上的快乐渐渐消失,露出惴惴不安的表情。 第22章 假若一个小孩子开始心虚,天底下就没有哪个家长看不出来。…… 一见到莫莉那个表情,玛希就完全明白了:“敢情你还真犯了错,说吧,莫莉,到底犯了什么错,千万别试图隐瞒,只要我想知道,总会知道的。” 莫莉吞吞吐吐道:“呃——那个——嗯——因为我和莎莉上课说话,琼斯小姐罚我站了一节课。” 玛希放下手中的针线,上上下下打量着莫莉,“第一天上学就被老师罚站,你这孩子可真是超乎我的想象,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要在上课时间闲聊?” “因为我不知道不能聊天呀,”莫莉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我既没有上过学,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个,我怎么会知道上课不能聊天?” 第37章 玛希没想到会听到这样解释,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合情合理,她脸色缓和了一点儿,说:“记住这个教训,下次别再犯就行了。” “不过,”玛希皱着眉,对此事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既然你是因为不知道才犯了错,琼斯小姐不该罚得这么厉害。她可以教育你,让你知道上课闲聊是错的,但让你站着听课,多少有点儿过于严格。” 当一群小孩子的老师就是这么不容易,因为一群小孩子的背后意味着一群吹毛求疵的家长,但凡有一点做得不妥当,家长们就会心生质疑,在那里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哪怕像玛希这样的太太也不能免俗。 好在莫莉及时澄清:“琼斯小姐也是这么说来着,她说我是第一次犯错,所以不惩罚我,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罚站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还浮现出骄傲的小表情。 “主动要求罚站?”玛希不能理解,完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嗯——主动要求罚站呢?” “因为莎莉被罚站了呀,”莫莉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接受惩罚,一想到她孤零零地站在墙角,忍耐着其他同学的嘲笑,我的心就像碎了一样痛苦,所以我得和她一起承担——莎莉曾经对我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我想好朋友之间就该这么做吧,快乐的一起分享,痛苦的一起分担。” 听到这番话,玛希沉默了许久,这正是她一开始的目的——让莫莉和别的孩子多多接触,从中学到为人处世的道理。 可她万万没想到,教育成果竟然如此显著,这令她感到欣慰又复杂。 好一会儿,玛希才说:“你做得对,莫莉,真正的朋友就该这样,你用真心对待朋友,你的朋友也必报以真心。但并非什么朋友都是如此,有些人不能成为朋友,有些人即便成为朋友也是坏朋友,你得谨慎挑选。” 莫莉深以为然:“就像那个佩里,他就不配成为我的朋友,今天因为罚站的事儿,他还嘲笑我来着。” 玛希:“……” 玛希决定收回之前对莫莉的评价,这孩子的确学到了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但还远远不够。 “别瞎说,佩里怎么会嘲笑你?”玛希压根儿不信。 在玛希面前,佩里一直是个勤快礼貌的小孩,上次还让她给莫莉带了樱桃布丁(虽然目的是为了上眼药,以及顺便刺激一下莫莉)。 玛希觉得佩里这孩子很大气,完全不记莫莉的仇,是莫莉单方面针对人家, “他就是嘲笑我来着,”听到玛希替佩里说话,莫莉相当不开心,“还讽刺我是不是更喜欢站着听课。” “也许人家当时正好笑了一下,”玛希这么猜测,“因为你自己犯了错,对什么都想得太多,就以为他在嘲笑你。至于问你是不是喜欢站着听课,可能只是表达一下疑问,不一定有讽刺的意思。” “要是你能看到佩里的真面目,一定说不出这种话,”莫莉不服气地嚷嚷,“我多么希望你能看到他当时的嘴脸啊,可惜他在你面前装得很乖,把你哄得团团转。” 小女孩态度坚决:“不管你怎么替佩里辩解,我都不会跟他做朋友的,别说啦,玛希,你知道那是无用功。” 玛希无可奈何,她无法强迫莫莉喜欢佩里,不然这孩子又要幻想自己得了绝症,死在她面前,好让她痛哭流涕忏悔罪过。 过了一会儿,莫莉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又摸到玛希面前,期期艾艾地问:“玛希,苹果园最近还需要人手吗,要是需要的话,可不可以雇我去干活,我只需要很少很少的报酬就行啦。” 一瞬间,玛希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这么小的孩子要钱干嘛呢,她到底哪里需要钱? 玛希不动声色问道:“你想要什么,等我去镇上的时候给你带回来。” 莫莉面露犹豫,但还是如实交代:“我想买一本之前在莎莉家看的那本书,莎莉明明将《公爵的情妇》藏在了枕头下,等她晚上去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那可是莎莉从她爸爸那儿偷拿的呀,要是不能及时还回去,说不定要挨揍呐。” 作为好朋友,莫莉觉得自己应该帮助莎莉,她想了很久,才想到自己可以像家里的雇工一样,通过劳动换取报酬,买一本书还回去。 “……到时候,我就可以诚实地向戴维斯太太和戴维斯先生认错,请求他们不要揍莎莉。” “所以,玛希,你可以像雇佣其他人一样雇我干活吗?”莫莉仰着小脸,满眼渴望地注视着玛希,期待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会好好干的,绝不像佩里一样偷奸耍滑。” 玛希:“……” 玛希的脸色又青又红,想到莫莉拿着一本《公爵的情妇》,一脸乖巧地递给威尔逊夫妇,向对方赔礼道歉,她就感到无比窒息。 上帝啊,千万别让那种事发生! 玛希憋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不用了,戴维斯太太告诉我,她在地板上捡到了那本书。” 听到这个回答,莫莉先是一喜,而后又感到忧心:“那戴维斯太太会揍莎莉吗?” 玛希真希望这孩子别再问这些问题,但莫莉有着刨根究底的执拗劲儿,所以她还是不得不用生硬的语气回答:“不会,戴维斯太太没有这个打算。” 得知戴维斯太太不打算揍自己的好朋友,莫莉终于放心了。 第38章 隔天上学的时候,莫莉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莎莉,两个孩子都大觉庆幸。 想到大人如此宽容地处理了这件事——甚至没有一句责骂,她们又觉得很惭愧。 莫莉提议:“要不然还是认个错吧,否则总觉得良心不安,好像自己成了坏孩子似的。 莎莉认可了这个提议,同时又有点担心:“万一挨骂怎么办?” 莫莉安慰道:“我会陪着你呀。” 话是这么说,两个孩子还是耍了一点小心机,她们把认错的时间选在了去教堂做礼拜的日子——在上帝面前,家长们多多少少要收敛点儿脾气。 礼拜日,教堂门口。 每逢礼拜日,麦卡立什的人们都会不约而同聚集在这里,向仁慈的上帝祈求保佑。祷告结束之后,大多数人会留下来听牧师布道,戴维斯一家子也是这么打算的。 班森去镇上为一位患了急病的夫人诊治,所以没来教堂,莫莉牵着玛希的手,频频往人群中张望。 找了好半天,终于看到了戴维斯一家:戴维斯太太左手挽着自己的丈夫,右手牵着女儿,一家三口显得和谐美满,完全就是世人所向往的那种模范家庭。 莫莉眼睛一亮,大声叫着好朋友的名字:“莎莉,莎莉,我在这里。” 见到莫莉,莎莉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由于两个孩子的友谊,两家人理所当然会合了。 还没等大人你来我往进行一番客套的寒暄,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心,她们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牵着手,勇敢地站了出来。 莫莉率先开口:“对不起,戴维斯太太,戴维斯先生,上次去您家拜访时,我和莎莉偷看了戴维斯先生的书,就是那本《公爵的情妇》。” 当《公爵的情妇》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向这里投来目光。 莫莉浑然不觉,嘹亮而勇敢地坦诚自己的过错:“后来那本书突然找不到了,我本来打算买一本还给你们,幸好玛希说戴维斯太太您在地板上捡到了书。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得向你们道歉,因为我和莎莉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看了戴维斯先生的书。” 莫莉的表现极大鼓舞了莎莉,她觉得自己应该像莫莉一样勇敢,于是大胆开口:“对不起,爸爸妈妈,我实在很喜欢那页画着裸女的插画,就偷偷拿了爸爸放在书箱最底层的藏书,请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啦。” 三位家长——玛希·威尔逊,阿曼达·戴维斯,吉尔·戴维斯,一个个呆若木鸡。 全场安静下来——包括那些偷偷围观的人,每个人都努力竖起耳朵,拼命捕捉关于“情妇”,“书箱最底层”,“裸女”,“插画”一类的字眼。 可怕的静默在空气中蔓延,戴维斯先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场面,简直像噩梦一样——不,哪怕是噩梦也不会让人尴尬到近乎窒息。 良久,戴维斯先生用手捂住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那呻。吟声听起来几乎像是抽泣。 第23章 最终戴维斯太太出面结束这场闹剧(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松开了丈夫…… 可怜的戴维斯太太,艰难地维持住了脸上僵硬的微笑,说:“好孩子(勉强的语气),没关系,我原谅你们了——莎莉,不用再继续道歉,妈妈已经收到你的歉意了,你爸爸也是(绝望的口吻)!你们都是诚实的孩子,真令人欣慰(近乎崩溃的表情)。所以,就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哽咽到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两个女孩仰着脸,露出近乎一模一样的、天真无邪的神态。 莫莉关切地询问戴维斯太太的健康状况:“您还好吗,戴维斯太太,总觉得您似乎身体不适。” “我很好。”戴维斯太太痛苦地回答。 “那戴维斯先生呢,他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莫莉将视线转向另一边。 吉尔·戴维斯虚弱地闭上眼睛:“我也很好。” 莎莉忧心忡忡:“真的吗,为什么我觉得你们不太好,要是身体不适的话请一定不要隐瞒,这是你教我的呀,妈妈,你告诉我‘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同家人说,以便及时进行治疗’。” 小孩子真诚纯粹的关怀宛如一轮滚烫的太阳,灼热到令人快要烫伤,周围其他人的目光更使人有如坐针毡之感,戴维斯太太再也受不了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匆匆离去。 莎莉不解地问:“不是说要留下来听牧师布道吗,怎么这就要走啦?” 戴维斯太太没有回答,一家三口以飞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地狱,后来差不多有半个月的时间,麦卡立什的人们没再见到过戴维斯夫妇。 几秒钟后,静默的人群若无其事的重新流动,但从他们兴奋的眼神,以及不间断的窃窃私语,可以看出大家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等到人群散开,玛希终于开口说话——请原谅她,刚才那么丢人的场景,她实在没脸开口,“莫莉,你和莎莉为什么会突然——突然向戴维斯太太和戴维斯先生道歉?” 莫莉答道:“因为我们做错了事呀,虽说没有受到任何责罚——正因为没受到责罚才更叫人良心不安,所以我们一致决定要正式向莎莉的爸爸妈妈道个歉。” 看她的表情,大概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是个本本分分的好孩子呢。 第39章 玛希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孩子的本心是好的,可是:“干嘛要在教堂门口做这种事呢?” 这是个好问题。 莫莉的小脸上显露出一点专属于孩子的狡猾,“我想,在上帝面前,哪怕家长再生气也不会太过责备小孩,所以我们专门选在了礼拜日的教堂门口,玛希,我是不是很聪明?” 玛希抬起手,抚着额头,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并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唉,莫莉,”想到刚刚那个尴尬的场面,玛希既不能责备莫莉——因为勇敢承认错误是一种良好的美德,也不能放任莫莉继续这么办,只好无可奈何地告诫,“你做得很好,但下次别这么做了,答应我,再有类似的事儿,一定要事先告知我,别再擅作主张。” 莫莉不太理解玛希的意思,不过她依旧乖乖答应了。 这时,费伊太太——为免戴维斯夫妇陷入更尴尬的境地,她刚才一直站得很远,直到现在,才带着佩里走过来同玛希打招呼。 “亲爱的,”费伊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出她在拼命憋笑,“不得不说,小孩子这种生物,总是会干出些出人意料的事儿,你得尽早习惯。” 玛希心中有多尴尬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苦笑道:“恐怕一辈子也习惯不了,但愿这样的“意外”能少一点儿,不然我就要提前回归主的怀抱了。” 说着,玛希低下头,提醒莫莉:“这是夏普太太,快向夏普太太问好。” 莫莉的目光在费伊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在旁边的佩里身上。 她本来是想学习佩里的无耻做法——在对方家长面前拼命表现,然后找机会上眼药添堵,可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正是因为这件事儿,让她做不到像往常那样落落大方。 莫莉偷瞄了费伊一眼,垂下眼帘,怯生生地说:“您好,夏普太太,愿上帝保佑您。” 看到莫莉奇怪的表现,玛希非常纳闷:“莫莉,你怎么啦,上次拜访戴维斯太太,你不是表现得挺不错?别扭扭捏捏的,抬起头来,大声问好。” 莫莉却没有听话,反而将脸埋进玛希的裙摆,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费伊非常惊讶:“是我哪里吓到这个孩子了吗?” 费伊·夏普活到这么大岁数,头一次见到有小孩子这么害怕自己,她是位胖乎乎的、极有亲和力的太太,活像一块松软的海绵蛋糕,孩子们都很乐意亲近她,她一向自得于此,可莫莉的反应开始让她感到不太自信。 玛希脸上有点挂不住,自家孩子的表现让她觉得脸红,她弯下腰,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莫莉,我不认为你是个胆小的女孩。” 莫莉又瞟了费伊一眼,小声说道:“因为——因为夏普太太是个巫婆,我不敢同她说话。” “胡扯!”玛希立马变了脸色,“你从哪里听来的,谁告诉你夏普太太是巫婆?净胡说八道,谁敢传播这样的谣言,上帝要叫他的舌头生疮,连喉咙也一块儿烂掉!” 佩里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果然,莫莉老老实实说:“是佩里说的呀,他说他只偷拿了储藏室的一点点食物,手脚做得很隐蔽,没想到依旧被他姑妈逮到了,一定是因为姑妈是个巫婆,不然不可能被发现。” 话音未落,佩里撒丫子开溜。 孰料费伊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这小子的耳朵。 费伊面露冷笑,“好哇,佩里,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我,我为你含辛茹苦,你却在外面传播我是巫婆?” “不,姑妈!”佩里垂死挣扎,“我没有说过这种话,是那丫头污蔑我。” “那你干嘛要心虚逃跑呢?” “呃——因为我怕你相信她说的话?” “怕我相信她说的话?”费伊咬牙切齿,“你把我当成老糊涂了吗,你这鬼话连篇的孩子,我今天非得揍你不可!”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这么做,姑妈!嗷!别这么做,姑妈!这可是教堂门口!嗷!上帝看见你在祂面前实施暴行,嗷!会认为你不敬神的!别打了,停手吧,还有那么多孩子看着呢——嗷!嗷!!嗷!!!” 佩里的花言巧语完全动摇不了费伊揍孩子的决心,他被气头上的费伊敲了个满头包。 挨揍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包括班上的同学,都看见佩里被姑妈敲得满头包,这叫他威风扫地,大觉耻辱。 佩里仇恨地瞪着莫莉,认定这个“告状精”是故意的,她故意说出那种话,好叫他当众出丑! 好深的心机! 莫莉不甘示弱,反瞪了回去。 两个孩子眼神交战,激烈厮杀,假设目光能够杀人,想必此处早已尸横遍野。 佩里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去,没有人可以在“陷害”他佩里之后安然无事,等着接招吧! 第24章 教堂的长椅上坐满了人,人们如痴如醉的听着牧师讲道。——其中…… ——其中并不包括莫莉。 对小孩子来说,听牧师讲道是这个世界上最乏味、最沉闷、最无趣的事儿,莫莉觉得无聊透顶,她痴痴望着窗外,心儿早已插上翅膀飞了出去。 在这热烈而美好的夏季,草是绿的,花是红的,天空是瓦蓝的,你可以看到红脖子的知更鸟站在高大的橡树上,一脸陶醉地引吭高歌,欧柳莺神气活现地在田野上空盘旋,从各个角度展示它们漂亮的灰绿色披风,圆滚滚的鹪鹩翘着屁股,竭尽全力搔首弄姿,常年戴黑帽的黑顶林莺在枝条间蹦蹦跳跳,偶尔低下头给自己梳理羽毛…… 第40章 世界浪漫多情,更衬得教堂里的气息如此苦闷,莫莉忧愁地叹了口气,觉得牧师的经文念得又臭又长。 有一条举世皆认的公理:当人必须安安静静坐着不动时,身上就会发痒。 莫莉的脚板心开始痒了起来,并在很短的时间内痒到了一个难以忍耐的程度,可她总不能在教堂里脱了鞋子挠痒痒,只能偷偷在地上蹭一蹭,缓解这股奇痒无比的感觉。 细微的动静惊动了玛希,她严厉地看了莫莉一眼,用眼神告诫莫莉认真听讲,不许胡闹。 莫莉只好忍着瘙痒,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乱动。 可这反而更加激发了痒意,腿、屁股、胳膊、脊背、眉毛、耳朵、头顶……甚至连头发丝儿和骨头缝都开始痒了起来,并且愈演愈烈,像有许多小虫子在身上乱爬。 这简直就是一种酷刑,莫莉就是那个必须忍耐酷刑的可怜孩子! 何等可怕的煎熬,哪怕是耶稣——能够忍耐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痛苦,也未必忍受得了这种无休止的瘙痒。 解决痛苦的办法很简单,只要离开座位,离开教堂,瘙痒就会立刻消失。 莫莉有这方面的经验,很清楚该怎么解决问题,但玛希不会允许她这么做,所以她只能不断地忍耐着,一直忍到牧师什么时候结束又臭又长的布道。 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无限延伸,每一秒钟都像一万年那么漫长,莫莉烦闷极了,她的耐心达到了顶点。 这时,坐在她后面的佩里正鬼鬼祟祟地准备干坏事——先左右环顾一圈,很好,大人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牧师布道,没人在意他的小动作。 佩里抓紧时机,从兜里掏出一个嗅盐瓶——或者说曾经是个嗅盐瓶,如今则是关押可怜囚犯的牢狱。 囚犯——一只遭受无妄之灾的臭蝽,人们更熟悉它的另一个名字,臭屁虫,突然获得自由,仍处于茫然之中,它的触角在空中试探性地晃动两下,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逃离牢狱,顿时如获新生,立刻要奔向自由。 一只无情的手抓起了虫子,将它精准投入前排女孩的衣领中。 莫莉察觉到脖子处的异样,虫子的爬动令她毛骨悚然,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本能地伸手去挠。 可怜的小东西早已晕头转向,感受到生命的威胁,惊慌失措地使出了仅有的自保手段——疯狂放屁。 臭烘烘的屁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看着手上的虫子,闻到空气中的臭味,莫莉惊呆了。 趁此良机,臭屁虫逃之夭夭——一直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佩里心如刀绞,好不容易捉到的小宝贝居然就这么跑了!好在目的已经达成,稍稍弥补了他的心痛。 莫莉后知后觉抬起头,发现周围的人都厌恶地捂住了鼻子,并下意识寻找臭味的来源。 大家不会以为是我放的屁吧。莫莉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接着,她就发现周围的目光渐渐集中在自己身上。 玛希红了脸,为莫莉感到害臊。 大概看在莫莉是个小女孩的份上,没有人说什么。 可莫莉觉得那些目光中什么都说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没法儿解释——牧师在台上布道,她不能发出噪音,哪怕能说话,也不能挨个儿向人家解释“我没有放屁”呀。 如果说之前的瘙痒是对肉。体的折磨,那么被大家伙儿误会在教堂里放臭屁就是精神上的摧残! 莫莉甚至可以想象到人家会在背后怎么议论自己。 “嘿,你知道吗,威尔逊家的那个莫莉,她在教堂里放屁!” “她放的屁还很臭,超级臭,我从来没有闻到过那么臭的屁!” “想不到哇想不到,那么可爱的小女孩居然会放臭屁。” “……” 这种被所有人误解的滋味,以及百口莫辩的耻辱,令莫莉又气又羞。 无数情绪压在心底无处发泄,丰富的想象力使这种痛苦成倍增长,她实在受不了啦! 大概上帝也见不得佩里的卑鄙行径,给了莫莉一个至关紧要的提示:教堂窗户的玻璃上映出了罪魁祸首的脸,那张脸此刻正在偷笑,活像一只成功偷到奶酪的耗子。 几乎是在瞬间,莫莉就明白了一切——一定是佩里干的!这个阴险、卑鄙、无耻、下作的小人!一定是他!不然他干嘛要一脸得逞的偷笑! 怒火冲垮了莫莉的理智,她忘了自己身在教堂,忘了牧师还在台上布道,忘了周围还有那么多人,满脑子只有那个可恶的笑! 莫莉腾地站起来,一把揪住佩里的衣领,愤怒咆哮:“佩里!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好事!” 牧师的声音戛然而止,人们吃惊地望向那个发狂的女孩,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莫莉身上 玛希难堪极了,连忙呵斥:“莫莉!” 莫莉气冲冲地说:“玛希,你不知道,佩里他……” “坐下,莫莉。”玛希加重语气。 前所未有的严厉使莫莉的理智稍稍回笼,她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瞬间感到无地自容。 莫莉松开佩里的衣领,一声不吭地坐下了。 几秒钟后,牧师继续布道,教堂里恢复了平静,可莫莉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从此以后,在别人心中她就是一个在教堂里放臭屁,还大吼大叫破坏秩序的疯女孩! 莫莉眼中渐渐盈满泪水。 第41章 她恨佩里! 她从来没有像这么恨过一个人(她自己认为的)! 她发誓一定要报复这众目睽睽之下出丑的耻辱! 女孩子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第25章 艰难地捱到布道结束,走出教堂后,玛希不悦地问道:“莫莉,你干嘛…… 莫莉用仇恨的眼神盯着佩里,冷冷地说:“这你得问佩里干了什么好事,他把一只臭屁虫扔到我身上, 大家都以为我在教堂里放臭屁。” 费伊惊讶地看向佩里,审问道:“你是不是这么干了?” 佩里满脸无辜:“我没有,姑妈。” 费伊不大相信:“这的确像是你会做的事,老实交代,不许撒谎。” “真的没有,姑妈,你总不能让我承认没干过的事呀。” 费伊怀疑地盯着面前的男孩,炯炯有神的目光极富压迫力,好像任何罪行都无法从中逃脱,“对着上帝发誓,说你没有干过,倘若你在上帝面前撒谎,你的舌头就要烂掉。” 在麦卡立什这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哪怕是最狡猾、最恶劣、满口花言巧语、从来不说实话的骗子,一旦搬出上帝,也不敢再说半句虚言。 但佩里的小脑瓜里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来,要是上帝当真闲得管他撒不撒谎,上次炸牧师家的粪坑时为什么不阻止他? 牧师都是最虔诚的信徒,一生都在宣讲教义,传播主的福音,理当得到上帝的关照,结果上帝连最虔诚的信徒也不管,可见他根本懒得管理世俗界的破事。 佩里对此进行了深入的思考,他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假设自己养了几只蚂蚁,或许每一只蚂蚁都会得到足够多的关照,假设蚂蚁的数量增长到几十只,平分到每一只的关照不可避免会减少,假设数量增长到几千,几万,几十万……谁还会注意到千千万万蚂蚁中的一只呢?更不可能会在意那些蚂蚁中有谁撒了谎。 而上帝的信众何止千万,要让祂随时随地监视每一个信徒有没有干坏事,未免也太难为人家了。 佩里不相信上帝有那么闲,因此面不改色地说:“我发誓没有。” “骗子!”莫莉再也忍不了了,“当着上帝的面还敢撒谎,你一定会烂掉舌头变成哑巴!” 对佩里来说这种诅咒不痛不痒,他才不担心自己会烂舌头。 “莫莉,”佩里作出欲言又止的样子,“虽说在教堂放臭屁的确挺让人尴尬的,但你也不能冤枉我往你身上扔虫子呀。” “你——”惺惺作态的样子激怒了莫莉,她愤怒地攥紧了拳头,“你这个撒谎精,明明就是你扔的虫子!” 两个孩子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莫莉发誓自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讥笑。 “好吧,”佩里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说,“如果这种说法能够让你觉得更好受,那就当是我往你身上扔了臭屁虫吧,是的,你没有放屁,是虫子放的。” 明明佩里顺从了自己,莫莉却觉得更生气了,她恨不得一拳砸上去,砸扁那张可恶的脸! “好了,”这时候玛希终于发话了,“莫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佩里往你身上扔了虫子吗?” 莫莉强忍着怒火,向玛希告状:“我看到他在偷笑!” “难道连笑都不能随便笑了吗?”佩里装出一幅无辜受冤,委屈得不得了的嘴脸,“未免也太霸道了,我只是笑一笑,你却非要说我在偷笑。要是这样也能定下我的罪名,那大家一辈子都不要笑了。一旦你笑,就有人说你是在偷笑,一旦说你是在偷笑,你就一定干了坏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番话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前提是佩里真的没有扔虫子。 玛希认可了佩里的狡辩,对莫莉说:“发现佩里在偷笑并不能作为证据,因为这只是你的主观看法。我看佩里也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孩子,或许是虫子自己爬到你身上的,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对不对?到此为止吧,别再吵吵嚷嚷啦。” 在玛希的干涉下,这场闹剧不了了之,但莫莉做不到到此为止,她依旧耿耿于怀,并发誓要叫佩里好看。 大获全胜的佩里一连得意了好几天,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将莫莉彻底惹毛了。 三五几天后,佩里过了那股劲儿,很自然地将莫莉忘到脑??后,毕竟胜利者总是不太将手下败将放在眼里。 现在,佩里在筹谋着另一个小算盘,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觉得这个计划相当可行。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佩里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坨狗屎,用铲子铲着,小心翼翼地穿过麦田,将那坨狗屎扔在了自家门口。 勤劳的费伊太太总是把自家房子弄得漂漂亮亮的,任谁见了都要啧啧称叹,可现在,漂亮的小房子前突兀地多出一坨臭狗屎,实在是大煞风景。 那么问题来了,佩里为什么要将狗屎扔在自己家门口呢? 只见他扔完狗屎之后,就一直焦灼等待着,时不时以手搭蓬,往远处张望。 终于,在这孩子的渴盼中,费伊的身影出现在了远方。 佩里立刻转身跑进屋子。 费伊太太的身影近了,近了,更近了,她没有发现地上的狗屎,正要一脚踩上去。 这时,佩里拿着铲子和扫帚,风风火火地从屋子里冲出来,嘴里大喊着:“小心——小心些,姑妈,别踩到狗屎啦。” 第42章 费伊心头一惊,立刻提起裙子,紧张地往地上张望,而后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这才舒出一口气。 “门口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坨狗屎?”费伊迷惑地问道。 佩里煞有介事道:“或许是哪只没有公德心的小狗路过咱们家门口,当时它正好想上厕所,所以就随地大小便了吧。” 他殷勤地说:“姑妈,你别动,让我来收拾,保准给你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佩里动作麻利地铲走狗屎,用扫帚将那一块的地面扫得一尘不染,又搞来了一铲细土,将有过狗屎的地方仔细盖住。 费伊惊异地瞧着这孩子的一举一动,她在梦里都没想过佩里能有这么乖巧的时候,仿佛被什么邪魔附了身——不,如果被邪魔附身能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她真心请求那邪魔一辈子都别走了。 满腹狐疑地揣测半天,费伊想到一个可能:“佩里,告诉我,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佩里一脸“伤心”地看着费伊:“没有,姑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难道我就不能做个好孩子吗?” 费伊不信这孩子突然转了性,这比太阳从西边升起还要夸张,心中的怀疑愈发浓烈,她提起裙子,急匆匆走进屋里,要去寻找佩里的罪证。 很好,玻璃没有被打碎。 橱柜都好好锁着,没有任何问题。 窗帘和被子上没有多出不该存在的墨团、划痕,以及其他污迹。 费伊又去牛棚和鸡舍转了转,牛好端端地呆在牛棚里,鸡也没有被拔毛。 她掏出钥匙,打开储藏室的门,仔细清点里面的食物——储藏室里有多少块糖,多少块小饼干,我们的费伊太太都一清二楚,了然于胸。 然而储藏室里的食物居然也没少。 “怪事,佩里也有转性的一天?”费伊满腹不解。 不过,她还要诈一诈这孩子:“佩里,你做了什么错事自己坦白,看在你今天这么勤快的份上,我会原谅你的。” 佩里“气愤又伤心”地望着费伊:“我说了我没干坏事,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要是做好孩子要被你这么猜忌,我以后还是继续做坏孩子好了。” 事已至此,费伊不得不相信佩里是真的改变了,她不自在地说:“别怪我这么想,实在是因为你前科累累,叫人无法信任,不过,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变乖了。” 想了想,费伊从储藏室的架子上拿出一块柠檬蛋糕和两个农舍派,“这是好孩子的奖励,希望你能继续保持。” 趁着这个机会,费伊说了一些富含哲理的名言警句,以此来教育佩里,至于佩里听不听得进去,那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最终,费伊得到了教育孩子的成就感,佩里得到了精心设计的战果,他们两个都很满意。 拿着香喷喷的蛋糕和农舍派,佩里哼着歌,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个人间至理:假设你想得到什么,自家挖空心思去拿是下下策,让人家亲自把你想要的东西送上门,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咂摸了一下今天领悟到的心得体会,佩里跑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一块儿玩耍去了。 此刻,夏普家门外的麦田里钻出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这两颗脑袋正是莫莉和莎莉。 莫莉露出阴险的冷笑:“好哇,这个坏小子,总算让我捉到小辫子了。” 第26章 为了抓到佩里的小辫子,莫莉耐心蹲点多日。千万别小瞧一个…… 千万别小瞧一个孩子的决心,当小孩子记起仇来,往往比大人还要有行动力。 付出的汗水终于得到了回报,多日的辛苦并非一无所获,莫莉终于找到了机会。 “那么,我们要去夏普太太面前揭穿他吗?”莎莉问道。 莫莉想了想,摇头说:“不,不能直接去。” 这段时间以来,两个孩子斗智斗勇,莫莉早已领教佩里的手段,知道他长着一条足以颠倒黑白的舌头,要是直接去告状,一定又要叫他狡辩过去。 经过一番冥思苦想,莫莉心生一计。 威尔逊家种了几亩地的番茄,玛希正在田地间查看番茄的生长状态,琢磨着是否要给番茄追肥。 两个小女孩手牵手地从远方跑来,脸蛋红扑扑的,宛如春日盛开的花朵,她们气喘吁吁地在玛希面前停下来。 玛希掏出手帕,给两个孩子擦了擦汗,同时责备道:“别在田野中乱跑,小心扭伤脚脖子。” 莫莉咕噜噜转了转眼珠,说:“玛希,你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玛希对小孩子的话题不大感兴趣,但还是配合地问道:“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佩里在捡狗屎呐。” “我也看到了。”莎莉略带紧张地附和。 玛希以为莫莉又和佩里那孩子不对付,正打算语重心长劝诫几句,没想到莫莉完全没有说佩里半个字的坏话,而是这样说的:“我想是不是夏普太太家缺少肥料,所以才要让佩里拿着铲子到处去捡狗屎。玛希,我们要不要给夏普太太送点儿肥料?” 费伊是玛希的闺中好友,两人有着几十年的交情,听说对方有可能缺少肥料,玛希不由挂心:“要真是这样,那我的确得给她送点儿肥料过去。” 从番茄地里回去后,玛希让一个干粗活的帮工约克装了一车肥料,亲自给费伊送去。 当费伊看到玛希带着一车肥料上门时,完全摸不着头脑,她一头雾水地问道:“亲爱的,你这是在干嘛?” 第43章 玛希责怪道:“听说你家最近缺肥料,以至于佩里不得不拿着铲子出去捡狗屎,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我呢,我那儿的肥料多的是,完全可以匀一点儿给你,记得下次别跟我客气啦——约克,把车上的肥料搬下来,放在牛棚边。” 约克勤快地卸肥料去了。 费伊疑惑道:“我不缺肥料呀,谁告诉你……” 说到这儿,费伊声音一顿,意识到了什么,眼中泄露一缕杀气,咬牙切齿道:“好极了,我想,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啊——啾!”正在外头和小伙伴们疯玩的佩里打了个喷嚏,忽然觉得背上凉凉的,但他并没有在意,一直活蹦乱跳地玩到了傍晚,才饥肠辘辘的回家吃饭。 费伊已经等他很久了。 一个过分活泼的男孩子愉快地蹦了进来,尽管在外头疯跑了好几个小时,他依旧显得精力十足,看起来随时可以将脚印踩到天上去。 “姑妈,晚饭做好了吗,我已经饿得受不了啦——你听,我的肚子在咕咕叫呐。”佩里笑嘻嘻地说。 费伊和颜悦色道:“先把门关上,再过来吃饭。” 佩里不疑有他,顺手关上门,跑到费伊面前,兴致勃勃地问:“今晚吃什么,有我爱吃的牛肉馅饼吗——咦,姑妈,晚饭在哪儿?” 佩里挠了挠头,疑惑地看向费伊。 而后,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开始感到不安。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别这样,这眼神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浓浓的危机感让佩里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费伊冷笑道:“好孩子,干嘛这么心虚,你要是没犯错,难道我还能无缘无故揍你一顿?” 佩里眼皮一跳,心里直打鼓,硬着头皮说:“我是没犯错呀,我最近一直都很乖。” “拿着小铲子出去铲狗屎也很乖?” 佩里立刻意识到自己干的好事已经败露,当即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肚子有点疼,先去上个厕所。” 一面说,他一面不着痕迹地往门外退去。 然而,那扇门早已被他自己亲手关上,导致他无法在第一时间逃脱。 佩里耳朵一痛,被费伊揪了回去。 “哎哟,轻点儿,姑妈,求你轻点儿,我的耳朵要被揪掉了。”佩里大呼小叫地求饶。 费伊不为所动,疾言厉色数落道:“佩里,真没想到你居然干得出这种事,铲一坨狗屎扔在家门口,再当着我的面积极表现,我没见过哪个孩子有你这么多的心眼!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佩里依旧试图狡辩:“我没有,姑妈。” “没——有?”费伊用手指大力敲着这孩子的头,敲得梆梆作响,“到现在还敢撒谎,我看你这颗小脑袋里一天到晚尽在琢磨歪门邪道,我非得治治你这个毛病不可!” “哎哟,别敲啦!别敲啦!”佩里捂着脑袋,求饶道,“我只是想表现一下,好让你更爱我,这也算不得什么大错吧。” 费伊气得发笑:“你表现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更爱你?我看不见得吧,要是我不给你奖励,你还会这么绞尽脑汁的在我面前表现?” 佩里面露心虚。 费伊一看就明白了:“果然没叫我猜错,你这个爱耍滑头的死孩子,总有那么多耍不完的把戏,所有的聪明劲都用在怎么对付我上面来了,而我竟屡屡落入你的圈套,佩里呀佩里,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把手伸出来,看我不把你的手打肿!” “对不起,姑妈,”眼见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也无法狡辩,佩里垂头丧气地认错,可他怎么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是谁向你告了密?” “没有谁,把手伸出来!”费伊并不愿叫这孩子增长经验,不然他准得用在下一次的手段中。 “我不信。” “谁管你信不信,把手伸出来!” “哎呀,姑妈,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告的密?”佩里顾左右而言他。 “还敢骂脏话!”费伊怒气勃发,“我说过很多了,把手伸出来!” 这一天,佩里的两只手都被打肿了,哭泣声和求饶声传出很远很远。 夏普家的墙根下,两个女孩鬼鬼祟祟地蹲在那里,偷听着佩里挨揍的惨叫。 看莫莉脸上陶醉的表情,好像在听什么动人的仙乐,哪怕是最高级的音乐会也无法比拟。 一直到惨叫声完全消失,莫莉蹲在原地意犹未尽地回味??了片刻,才蹑手蹑脚地同莎莉一块儿离开。 两个干完坏事的孩子在威尔逊家的房子外道别,各回各家了。 吃晚饭的时候,莫莉神情愉悦,精神亢奋,一连吃了三个馅饼,两块肉排,外加一大碗蔬菜浓汤,要不是班森不让她吃太多,她还可以再吃点儿。 玛希对莫莉的好胃口感到十分不解,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对于玛希的疑问,莫莉神清气爽地答道:“我只是发现了两个人生哲理——有时候绕道而行反而更容易抵达终点,以及,说话的艺术非常重要。” 玛希没听明白,只当这孩子在胡言乱语。 第27章 挨了一顿狠揍,佩里心中的怨气养得活一百只怨灵,他坚信一定有谁告…… 佩里发誓要找出告密者,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教训。 第44章 第二天上学时,佩里提前来到学校,用怀疑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路过的孩子。 罗德·法莫尔毛毛躁躁地冲进学校。 佩里将他拦住。 “干嘛?”罗德迷惑不解。 “你昨天下午在哪儿?”佩里口气质疑地问道。 罗德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昨天下午咱俩不是待在一块儿?” “我是说在这之前。” 罗德回忆了一下:“要说在这之前的话,那应该是在帮我妈妈捡豆子,她不小心将一碟豆子倒进了灰里,让我帮她捡出来,足足捡了一个多小时,呕,现在想起来都想吐。” 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显然是对捡豆子的活计深恶痛绝。 “你没有去别的地方吧?”佩里依旧没有打消怀疑。 “我妈妈盯着呢,还能去哪儿?”罗德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干嘛?” 看来告密者不是罗德。 佩里让开路,放罗德进去。 下一个是韦伯斯特,一个好男孩,乖孩子,跟佩里不是一路人,双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佩里随便盘问了两句,放过了这个男孩。 再下一个是布尼尔,和佩里有过节——有一次两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吵了起来,布尼尔骂佩里是死耗子,佩里嘲讽布尼尔是小矮子,彼此间相互看不顺眼。 佩里严格盘问:“喂,小矮子,是不是你向我姑妈告的密?” 布尼尔火了:“死耗子,想找茬?奉陪到底!” 佩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是不是你向我姑妈告的密?” 布尼尔观察着佩里的神色,忽然恍然大悟:“你又犯了事,被夏普太太揍了,对吗?” 男孩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显然,看到佩里倒霉对他来说是件相当快乐的事。 不过,从布尼尔的反应来看,他并不像是告密者。 佩里冲他吐了一口口水,骂骂咧咧道:“滚吧,小矮子,我总要找到机会揍你一顿。” 要不是有个更可恨的告密者吸引了佩里的仇恨,这两个孩子怎么也得打一架。 接下来是山姆,佩里例行公事般问道:“山姆,你有没有——算了,老兄,进去吧,我相信你不会干这种事。” 山姆顿时受宠若惊,可他并不知道,佩里之所以信任他,纯粹是因为他太过老实,干不出这种背后告密的事儿。 佩里逐一审问,挨个排查,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莫莉和莎莉手牵着手,开开心心地来到学校。 佩里挡在两人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莫莉,觉得她的嫌疑非常大:“莫莉,昨天下午你在哪里,那个卑鄙的告密者是不是你?” 莫莉一听就明白了,她神气活现,得意洋洋,“昨天下午?让我想想,我好像在欣赏某个人的鬼哭狼嚎?原来某些人平时看起来得意得很,总爱卖弄一些蹩脚的本事,挨起揍来也会哭得像条狗一样嘛。伸手给我瞅瞅,哟,被你姑妈打肿了不是?” 终于找到了告密者,佩里恨得牙痒痒:“是你,是你告的密!你这个阴险、卑鄙、下流、无耻的告状精!” 不光告状,居然还偷听墙角,美滋滋地欣赏他的惨状? 真是太坏了!太恶毒了! 佩里从来没见过这么恶毒这么坏的女孩! 看到死对头七窍生烟的样子,莫莉心情美妙极了,她忽然发现天是这么的蓝,草是这么的绿,花是这么的香,世界是这么的明媚可爱。 莫莉毫不掩饰地挑衅道:“是我又怎么样,别客气呀,这可是教堂那条虫子的回礼!” 佩里立刻涨红了脸,气愤地捏紧了拳头,“谁叫你先在我姑妈面前胡说八道的,要不是你胡说,她就不会揪我的耳朵敲我的头!” 莫莉反唇相讥:“怪我咯,是你自己说你姑妈是巫婆,我只不过把你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再说了,你上次是不是还嘲讽我来着,还有,上上次在玛希面前说了我的坏话,我都没跟你算账呐……”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翻起了旧账,越说越是火大,吵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厉害。 不知道是谁先推了谁一把,瞬间点燃了炸药桶,扭打成一团,像两只发了疯的猫,嘴里“呜哇呜哇”咒骂着,手脚并用,使尽各种手段——抓、挠、踹、蹬,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倒在地上,一会儿这个压在上头,一会儿那个压在上头,草屑乱飞,尘土飞扬,战况十分激烈。 周围的孩子都惊呆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尖叫:“莫莉和佩里打起来了!” “快去叫老师!” “对,去叫琼斯小姐!” 莎莉在旁边急得团团乱转,她很想上去帮忙,可完全插不上手,稍一靠近就被灰尘呛得直打喷嚏。 两个孩子厮打着,硬生生抓秃了一层草皮,又滚下绿茸茸的斜坡,一直滚进坡底的溪水中。 溪水很浅,谁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疯狂厮打着。 此刻,一天五顿饭的威力逐渐展现出来了,莫莉拥有足够结实的体格,她的胳膊和腿虽然说不上粗,但也绝对称不上纤细,足够的营养赋予了足够的力量,当她跑起来时,可以一口气跑过十几块麦田,当她大声叫喊时,隔着山头也能听见她嘹亮的嗓音。 这样的莫莉,理所当然占据上风,骑在佩里身上按着他揍。 第45章 看看莫莉现在的样子吧:红扑扑的小脸,没有涂抹任何东西,一切都是健康自然的血色,小小的拳头捏得很紧,每一拳都带着十足的力量,揍得佩里嗷嗷直叫,她生机勃勃,宛如初生的小豹子,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佩里被揍得实在受不了了,他甚至想要开口求饶,可一张嘴,清水就咕噜咕噜直往喉咙里灌,让他根本没法开口。 直到琼斯小姐慌慌张张赶来,才勉强分开了这对冤家。 佩里终于得救,可他根本高兴不起来。 第28章 “佩里居然被莫莉揍得嗷嗷叫。”“连女孩子都打不过,真没…… “连女孩子都打不过,真没用。” “太丢人了,把我们男孩子的脸都丢光了。” “不想承认这样的家伙也是我们男孩中的一员。” “……” 男孩子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打心底里把佩里给看扁了。 类似的声音传进佩里的耳朵,将他气得脸色发青,他又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他,佩里·夏普,被一个女孩子按着揍,威风扫地,颜面无存,从此以后在小伙伴们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啦。 鼻青脸肿的佩里恶狠狠地瞪了莫莉一眼。 浑身湿漉漉的莫莉还以冷笑。 琼斯小姐又气又好笑,虎着脸教训道:“我教了这么久的书,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儿——男孩和女孩打架?多么稀奇的场面。 “莫莉,你是第一个敢和男孩子打架的小女孩,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做法非常野蛮、粗鲁、无礼,看看有哪个淑女会像你这样做? “佩里,告诉我,和女孩子打架是否让你感到光荣?我还没见过哪个男子汉会对女孩子动手,你不觉得羞愧吗?” 这番话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两个孩子都气鼓鼓的,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没关系,琼斯小姐,”围观的孩子们中不知是谁嚷了这么一句,“佩里不必感到羞愧,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打过。” “谁?是谁说的!”佩里火冒三丈,“站出来,看我不把你揍扁!” 佩里的威胁起了反作用,不但没有让那些孩子闭嘴,反而招来了更多嘻嘻哈哈的嘲笑。 “他说要把我们揍扁耶。” “嘁,他连莫莉都打不过,谁揍谁还说不准呐。” 男子汉的尊严不容侵犯,佩里气得七窍生烟,叫嚣道:“我只是让着那丫头而已,要是让我动起真格来,一拳就可以把她揍哭!” 这话激怒了莫莉,她撸起袖子,恶狠狠地说:“佩里,你敢不敢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佩里是绝对不肯低头的,他也撸起袖子,装出很有底气的样子,色厉内荏道:“怎么不敢——要是让我动起真格来,一拳就可以把你揍哭!来吧,叫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两个孩子话不投机,眼见得又要打起来,琼斯小姐急忙喝止。 可她的喝止已经太晚了。 莫莉眼疾手快,狠狠踹了佩里一脚。 佩里因为琼斯小姐的声音有点分心,没能及时躲避,不偏不倚,正巧被踹进溪边用牛粪和干草搅拌而成的肥料堆中。 四周哑然无声。 孩子们张着嘴巴,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天啦,佩里被踹进了牛粪堆! “哇!”布朗姐妹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其他孩子不明白布朗姐妹究竟为什么哭,以为这对姐妹胆子太小,被莫莉那一脚给吓哭了。 只有布朗姐妹自己知道自己内心的痛苦。 想想看吧,有那么一个男孩,聪明机智,勇敢大胆,总能做出其他孩子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你一直暗暗崇拜他。 可有一天,那男孩当着你的面,被另一个女孩子踹进牛粪当中,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百多年以后,会有一个词儿专门用来形容这种心情,那个词儿叫塌房。 此时的布朗姐妹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塌房,却完全领会到了这种心情。 这实在太令人崩溃啦! 布朗姐妹一闭上眼,佩里头顶挂牛粪的样子就浮现在脑海中,一睁开眼,佩里头顶挂牛粪的样子更是近在眼前! 一瞬间,那些好感,那些崇拜全都烟消云散,布朗姐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爱了。 请原谅她们的的浅薄,请原谅这份情愫经不起考验,任谁也无法喜欢上一个被踹进牛粪堆中的男孩呀。 哪怕是琼斯小姐,也呆了好几秒钟,才犹犹豫豫地对牛粪堆中的男孩说:“佩里,你能自己起来的吧?” 她实在不想从牛粪中把自己的学生扒拉出来,毕竟师生情也没有浓厚到那个地步。 佩里臊眉耷眼地爬起来,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中,他心中的崩溃与绝望只有他自己知道。 琼斯小姐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我不得不请你们的家长来一趟,山姆——”她点了班上最老实的孩子的名字,“你去后面找校工老巴克,让他去把夏普太太和威尔逊太太请到学校来。” 听到说要请家长,莫莉和佩里脸上闪过一丝紧张,这才开始感到后悔。 等到双方家长得到消息,火烧火燎地赶到琼斯小姐的教员室,看到两个孩子现在的模样,险些没直接晕过去。 佩里脸上全是花花绿绿的印子——莫莉挠花的,左脸有点肿——莫莉用力扇了一巴掌,下巴处一块大大的青紫——莫莉狠狠砸了一拳,身上似乎有牛粪味儿——已经是清理后的结果。 第46章 莫莉的情况要稍微好一点,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衣服被抓破了,头发被抓散了,身上满是灰尘、草屑,额角破了一块皮,腮帮子上还有个牙印——佩里咬的。 “天哪,”费伊做梦般呻吟道,“佩里,是不是一天不闯祸你就浑身不舒坦,可怜可怜你的姑妈吧,她脆弱的神经实在受不得刺激。听老巴克说你在学校同莫莉打架——冲女孩子动手,你怎么好意思干这种事儿,我都为你感到难为情!” 玛希同样又气又心疼:“莫莉呀莫莉,我知道你跟佩里合不来,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敢同人家打架。” 莫莉浑身脏兮兮的,却并不显得狼狈,她挺起胸脯,一脸骄傲地说:“我当然敢同他打架,因为佩里那小子完全不是我的对手,他被我按着揍呐。” “你觉得很得意?”玛希板着脸呵斥道。 莫莉小心翼翼觑了玛希一眼,说:“呃——可是我赢了呀,我知道不应该在学校里打架——可是我赢了呀,我知道打架不太好——可是我赢了呀。” 这些话叫佩里听得刺耳极了,忍不住开口反驳:“那是我让着你,不然一拳就叫你去见上帝!” “哼!”莫莉发出不屑的冷哼,“手下败将,有本事就同我较量较量。” “谁怕谁呀!”佩里叫道,“我让你一只手也能打败你!” “那就动手呀,不会只是嘴上嚷嚷,实际上根本没胆子动手吧。” “你——!我当然敢!” “那就来呀,为什么不动呢,是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我,所以心里害怕吗?” “胡说,我才不怕!” “你就怕!” “不怕!” “就怕!” “不怕!!!” “就怕就怕就怕!!!” 费伊和玛希揪住自家孩子的耳朵,打断了这场无聊的口角。 第29章 “夏普太太,威尔逊太太,”琼斯小姐拉回两位太太的注意力,“我…… 她看向莫莉和佩里,“说吧,为什么要打架?” 佩里一脸愤恨地控诉:“莫莉这个坏丫头,心肠坏透了,她居然挑唆我姑妈来揍我!” “等等,”费伊忍不住开口,“莫莉并没有在我面前挑唆呀,你是不是搞错了?” 佩里恼火道:“别骗我,姑妈,你不必为她隐瞒!是,我的确铲了一坨狗屎扔在家门口,专门等你回家时积极表现,好从你手里哄点儿小饼干什么的,可这关她什么事,她干嘛要来当那个卑鄙的告密者,我甚至不敢想象她的心眼有多坏!” 他坚决认为:只有坏得流油的家伙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莫莉就是那个坏得流油的家伙! “一定是搞错了,”费伊肯定地说,“莫莉并没有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是玛希听说你在外面捡狗屎,以为我们家缺少肥料,专门送了肥料来,这才让我发现你的马脚,一切完全是个巧合。” “不,我恐怕这并不是巧合,”玛希眼神复杂地看着莫莉,“佩里捡狗屎的事是莫莉告诉我的。” 面对大家的目光,莫莉坦率地承认:“我就是故意这么干的,谁叫礼拜日那天这小子往我脖子里扔臭屁虫,害得人家以为我在教堂里放臭屁,当时我就发誓一定要报仇,为了抓到他的小辫子,我可费了不少功夫呐。” 佩里气得跳脚,“看吧,看吧,就是她!这个坏丫头自己都承认了!” 莫莉冷嘲热讽:“我才不像某些人,自己做的事情不敢承认!” 两个孩子一五一十地开始翻旧账。 佩里骂莫莉是个告密的小人,害得自己手都被打肿了。 莫莉说这是他自找的,谁叫他先往自己脖子里扔虫子。 佩里称自己之所以扔虫子,全在于莫莉害得他被姑妈敲了头,在孩子们面前丢了面子。 莫莉一一数落佩里的罪证:因为被琼斯小姐罚站的事儿嘲讽她,在玛希面前上眼药说她吝啬抠门,苹果园里偷懒不干活却在大人面前装乖卖好…… 在他们口中,对方是这个世界上最卑鄙、最无耻的孩子,比地狱的魔鬼还要邪恶。 两位家长目瞪口呆地听完了莫莉和佩里对彼此的控诉,这才发现这两个孩子为了斗智斗勇,简直把大人当猴耍,偏偏她们还入了套,被两个小孩子耍得团团转。 大人们往往有这样一种自信——凭借自己的智慧和人生经验,足以把天底下所有小孩玩弄于鼓掌之间,只消一眼就能洞察一切,将孩子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可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她们:和古灵精怪的孩子比起来,大人才是真正的傻瓜! 费伊太太不禁冷笑起来:“好哇,佩里,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背着我干了这么多好事,小混蛋,小魔头,我得告诉你,你的好日子到头啦!” 这天,佩里是被拧着耳朵回去的,并且可以预见,将有一顿好揍等着他。 看到佩里这个样子,莫莉不由忐忑起来,很担心玛希也会把她揍一顿。 她一路小心观察玛希的神色,可玛希并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现,这反而令她更加提心吊胆。 回到家后,莫莉心想:这下总该揍我了吧。 玛希依旧没有揍她,叫她去洗澡换衣服。 莫莉胡思乱想:难道要等我洗干净了再揍我? 然而等她洗完澡,披着湿淋淋的头发从浴室出来,迎接她的却并不是鞭子,而是一块干燥柔软的毛巾。 第47章 玛希耐心地为莫莉擦干头发,从收纳盒中拿出一小罐药膏,替她抹在伤口上——主要是腮帮子上的那个牙印。 莫莉这时顾不得会不会挨揍,因为对另一件事的担忧占据了上风:“玛希,药膏的效果怎么样,牙印会消失吗?” “说不准,”玛希故意吓唬她,“或许你一辈子都得带着这个牙印了。” 想象着玛希口中的画面,莫莉完全不能接受:“不,千万不要!要是让我的腮帮子上一辈子都带着佩里的牙印,那我还怎么有脸见人呢?玛希,求求你,快点儿让这个牙印消失吧!” 玛希不紧不慢地说:“别求我,我也没办法——谁叫你要同佩里打架,如果你不同人家打架,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莫莉懊悔极了:“哪怕是狗咬的,也比那小子的牙印强呀。” 她本来还对战胜佩里的事儿感到得意,现在却当真有点儿后悔自己动手打架了。 假如这个牙印永远不会消失,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会被人家笑话死的。 到时候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在背后嘀咕:“哎呀呀,你看那个莫莉,她腮帮子上有佩里咬出的牙印。” 太丢人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永远永远也不要出门了! 看到莫莉懊悔不堪的样子,玛希嘴脸扬起满意的弧度,心情愉快的去厨房准备午餐了。 今天的午餐格外丰盛:油汪汪的烤鸡,表皮金黄焦脆,美味的覆盆子蛋糕,上面洒满了糖霜,热腾腾的起司牛肉汤,香味令人直咽口水,除此之外还有鳕鱼饼、鸡肉派、约克夏布丁……每一样都能叫人吞掉舌头。 班森回到家时,看到这么一桌子美味,不免感到惊讶:“玛希,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假设是我忘掉了某个特殊的纪念日,希望你能原谅我,因为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玛希说:“不,这不是任何纪念日。” “那你为什么准备这么多食物?”班森非常困惑。 莫莉捂着腮帮子,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是给我的奖励对不对?” 莫莉觉得自己想明白了:玛希一直没有揍她,也没有骂她,还给她擦头发,替她上药,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 “因为我和佩里打架打赢了,玛希嘴上说我不该打架,心里却觉得我干得很棒,她为我感到骄傲,特地用这种方式来奖励我。不过很可惜,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一想到佩里啃的这个牙印,我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第30章 奖励?“你在学校打架,竟然觉得我应该给你奖励?”玛希不…… “你在学校打架,竟然觉得我应该给你奖励?”玛希不明白现在的小孩子脑瓜里都在想什么,虽说她的确因为莫莉打赢了架而有点儿——呃——暗爽,但无论如何,打架总是不对的,自己绝不可能鼓励这种行为。 莫莉之所以没有挨揍,还能享用这么丰盛的午餐,其实是因为玛希觉得自己之前偏听偏信,的确让莫莉受了些委屈。 可作为家长,向孩子低头道歉有违她一贯以来的原则,所以她才用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表达歉意。 谁知道莫莉竟然会认为这是一种奖励? “如果你一定需要奖励的话,”玛希警告道,“那么我可以奖励你一顿鞭子。” 莫莉赶紧摇头,大叫道:“不,玛希我一点儿也不想要奖励,你可千万不要揍我呀。” 莫莉确实没挨揍,不过玛希也没轻易放过她。 因为莫莉在学校打架的事儿,玛希决心压压这孩子的脾气,让她学会忍耐和克制。 于是,在本可以出去玩耍的时刻,莫莉被迫留在家里,和玛希一起做一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儿。 这令莫莉苦不堪言,做针线活实在太枯燥!太无聊!太乏味了!一点儿也不好玩! 她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窗外。 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软绵绵的云朵,风儿和煦地吹着,一看就是个好天气。 这种天气很适合和朋友一起去林子里散散步,或者到山坡上打打滚,可她却得在这做着无聊的针线活。 由于频频走神,一不小心,尖尖的针头戳破了莫莉的手指头。 “哎哟!”莫莉疼得叫出声来,“玛希,我的手指头被戳破啦!” 玛希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仔细观察了一番莫莉的伤势,然后松了口气,幽默地挖苦道:“幸亏你叫得够快,不然我可见不到你的伤口了。” “能不能别让我做针线活了,”莫莉可怜兮兮地说,“亲爱的玛希,善良的玛希,世界上最最最最好的玛希,我想去和莎莉一起玩儿,我们早就约好了的呀。” “不能,”玛希无情拒绝,“玩耍是好孩子的权利,犯错的孩子就得留在家里干活儿。” “可是我的手指头都被戳破了。”莫莉将戳破的手指举到玛希面前,强调道,“虽然伤口的确很小,但它真的很疼。” 玛希不为所动:“我看你打架的时候倒不觉得疼呐,这点疼痛和打架比起来不值一提,怎么,我们的英雄好汉连和男孩子打架都不怕,竟然会害怕一根小小的针尖?” 面对玛希的铁石心肠,莫莉满脸沮丧:“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嗯,一般情况下不会打架的。” “一般情况下?”玛希可气又可笑,“意思是不一般的情况下你会打架喽。” 第48章 莫莉诚实地说:“我不想骗你,但如果人家先来欺负我,总不能不还手呀。” 这倒也是,玛希心想,比起莫莉被其他孩子按着揍,还不如其他孩子被莫莉按着揍。 当今这个时代,人们对女孩子的期望大多是一样的:纤细,柔弱,贞静,有一点学问,但不必太多,能够应付得来家事,教育得好孩子,再与丈夫有共同语言就够了。 不过,玛希暗道,莫莉的情况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她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太过柔弱可不太好,与其让她长成一个传统的淑女,我倒宁愿让她长得更高,跑得更快,但也不能动不动就和人家打架——那就成了野孩子了。 哪怕不考虑其他因素。单从私心里来讲,玛希发现自己也更喜欢莫莉蹦蹦跳跳充满活力的样子。 押着莫莉又干了一会儿活,直到这孩子蔫头耷脑,彻底提不起劲了,玛希才大发慈悲放她一马。 莫莉不敢置信:“你真的愿意放我出去玩?没开玩笑吧,或者是我听错了,刚才那句话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要是你更喜欢干活,也可以留下来继续干。”玛希淡淡道。 莫莉一下子跳起来,生怕玛希改口:“我想莎莉已经等我很久了,这就出门去啦。” 这孩子风一般跑出门,兴冲冲地找小伙伴玩去了。 半道上,莫莉碰到了村里那伙男孩,一个个戴着草帽,挽着裤脚,光着脚丫,有的提着木桶,有的扛着鱼??竿,正成群结队地去河边钓鱼。 其中就有莫莉最讨厌的死对头——佩里。 双方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像两只狭路相逢的狗,一见面就冲对方呲牙。 他们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注视着对方,谁都没吭一声,谁也没挪动一步,只是脸对脸,眼瞅眼地瞪着对方。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儿。 其他男孩子屏息凝气,紧张地看着他们,猜测这对仇家是否又要大战一场。 几秒钟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冷哼一声,轻蔑地扬起下巴,鼻孔朝天地擦肩而过,并狠狠撞了对方一把。 望望莫莉趾高气扬的背影,又看看身边的佩里,男孩们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这个佩里,平时鬼头鬼脑的,有一肚子坏水,没想到却成了一个女孩子的手下败将。 跟这种被女孩子打败的人一起玩,似乎显得自己也挺没格调的。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话了:“喂,佩里,你怎么能输给一个女孩儿呢?” “是呀,你怎么能输给一个女孩呢,未免也太没用了。” “跟你走在一起,我都觉得有点丢脸。” “不想同你一起玩,别和我们一起钓鱼。”一个男孩旗帜鲜明的划分立场。 立马就有人附和:“自个儿钓鱼去吧,反正别挨着我。” 佩里傻眼了:这帮家伙未免也太不讲道义了吧! 他又气又羞站,涨红着脸,竭力为自己争辩:“我只是让着她,毕竟堂堂男子汉总不能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所以你就选择被她按在地上揍?”不知是谁幽幽说了这么一句。 “别狡辩了,我们都看到了,你不光被莫莉按着揍,还被她一脚踹进了牛粪堆。” “牛粪小子。”佩里多了个新外号。 佩里发现:因为输给了莫莉,自己在小伙伴中彻底失去了威信,谁都不愿搭理他。 他不由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两个铁哥们——罗德和山姆。 万万没想到,那两小子竟然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 第31章 佩里心头一片凄凉:自以为兄弟情坚如磐石,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击。…… 哪怕是条狗——对,哪怕是条狗,也不会如此无情无义! 这两个家伙连狗都不如呐! “罗德,山姆,”佩里叫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冷得像他寒透了的心,“为什么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他用讥讽的语气说:“倘若你们不觉得亏心,干嘛要这样躲躲闪闪,说话呀,说呀,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家伙!” 老实孩子山姆立刻露出愧疚不安的表情。 罗德也不大好受,可他确实也觉得跟佩里走在一起怪没面子的。 这孩子不自在的在地上蹭了蹭脚后跟,没滋没味地嘟囔道:“别怪我,佩里,别怪我——不是不想听你说话,可你确实——唉(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真的,太不中用了,麦卡立什从来没出过像你这种被娘们儿打趴的男孩,实在叫人不知道该怎么为你辩护,假设一定要替你辩护,我自个儿都觉得是在睁眼说瞎话。” 佩里羞怒不堪,他再也不能用那套“让着莫莉”的说法——没人会信,却也不愿承认自己的确打不过莫莉,于是只能从道义上发出拷问:“别嚷嚷这些没用的屁话,真正的兄弟可不会像你们这样不讲义气!危难关头抛弃自己的好兄弟,算得上是什么男子汉!完全就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你们就往哪边倒!” “呸!”佩里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脸鄙夷地瞅着罗德和山姆,嘴里骂骂咧咧,“小人!墙头草!两面三刀!” 山姆结结巴巴道:“别这样,佩里,我心里还是跟你站在一边,不管人家怎么说,咱俩还是好兄弟。” 佩里立马问道:“那你干嘛站得那么远?” 山姆:“……” 第49章 还用说吗,当然是觉得跟佩里站在一起很丢脸啰。 他左看右看,见其他男孩子都已经走远了,才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靠近了一点儿。 老实说,这种扭扭捏捏的姿态怪叫人生气的,可跟罗德比起来,佩里咬着牙,勉强接受了。 他转而质问罗德:“你呢,你要不要跟我站在一边,还是说你也要像那些男孩一样当个墙头草?我得事先警告,要是你选择做墙头草,从此以后咱俩割袍断义,等到哪一天我佩里·夏普发达起来,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兄弟——谁稀罕一个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兄弟!” 罗德犹豫了老半天,佩里一颗心拔凉拔凉的,几乎以为他当真要跟自己绝交,才听到罗德深深叹了口气,忧愁万分地说:“唉,我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谁叫咱们是哥们儿呢——不过,尽管我愿意支持你,其他男孩——你懂的吧?” 如何重塑威信,成了摆在佩里面前的难题,倘若不能解决这个难题,其他男孩的讥讽和嘲笑无可避免。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佩里决心从莫莉身上找回场子,挽回自己的颜面。 作为一个讲义气的好兄弟,罗德积极地出着馊主意:“要不你再跟她打一架,将她打趴下,这样就能让大家知道你的实力,从而改变对你的看法。” 佩里拒绝了这个自取其辱的提议。 要是他打得过莫莉,当初就不会挨揍,再打一架,岂不是白白送上门去挨揍? “好吧,”罗德嘀咕道,“我就知道你没这个本事——”顶着佩里吃人的目光,他迅速改口,“我是说,既然不能力敌,只好耍些阴招。” 佩里选择性忽视了“不能力敌”几个字,问道:“你有什么阴险的招数,说来听听。” 罗德很有经验地说:“女孩子胆子都很小,稍微一吓唬就哭哭啼啼的,你去捉个大黑耗子,偷偷丢进她的小挎包,等她把手伸进挎包,耗子一下子顺着胳膊蹿到脸上,指定把她吓哭。” 山姆表示担忧:“耗子咬人呐,我听说爱尔兰的一个老太太,睡觉时有只耗子爬上床咬掉了她的耳朵,还有哪个地方,一只耗子啃光了婴儿的手指头。” 佩里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山姆的担忧不无道理:“说的也是,我是想报复莫莉来着,但也不必下此狠手——威尔逊太太对我挺不错,我实在不忍叫她伤心。” 听佩里这么说,罗德翻了个白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还是继续做你的乖宝宝去吧,被人家嘲笑也是理所应当,毕竟你是个好孩子嘛。” 佩里立刻反击:“假设耗子咬掉了莫莉的鼻子,你又该怎么办?” 罗德反驳:“谁说耗子一定会咬掉她的鼻子?” “不一定意思是也有那个可能。” “哼,反正我没被耗子咬过鼻子。” “但你被耗子咬过手指头!” “……” 两个孩子吵闹了好一会儿,最终由于佩里这边多了山姆这一票,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了胜利。 他们又心平气和商量了一会儿,将罗德的方案折中了一下:不用大黑耗子,用刚出生的乳鼠,不把耗子丢进莫莉的挎包,而是丢到她床上。 想来当那丫头爬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却发现被窝里有一些热乎乎的小软肉到处乱钻,同时发出尖利的吱吱声,恐怕会吓得大哭大叫吧。 一想到那个场面,佩里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说干就干,两个臭味相投的小男孩,外加一个迫于兄弟情不得不帮忙的山姆,掏空了一个耗子洞,让可怜的耗子家族骨肉分离,并彼此约定了干坏事的时间。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圆月未升,为三个男孩子的行动提供了便利。 随着几声“唿儿——唿儿——”的口哨,角落里蹿出三个黑乎乎的身影,他们成功在威尔逊家附近的麦田中汇合,并鬼鬼祟祟靠近那栋有着白色栅栏的房子。 依照事先的约定,山姆望风,罗德踩点,佩里负责最终的行动。 山姆打了个手势,示意一切安全,可以行动——这个时间威尔逊家正在享用晚餐。 罗德确定好路径,冲佩里点了点头。 佩里谨慎观察了一下情况,轻手轻脚地翻过栅栏,进入到花园里,行动间不可避免地踩坏了几棵无辜的鼠尾草,栅栏边的雏菊也跟着遭了殃。 他弯着腰,一路潜伏。 莫莉卧室的窗户正对着花园,一丛蔷薇生长在窗边。 窗户是开着的,似乎并不设防。 佩里心中大喜,攥着手里的小布兜儿——里面装着那窝可怜的乳鼠,这孩子扒上窗台,准备从那里翻进去。 第32章 对小孩子而言,莫莉卧室的窗台稍微有点高,佩里废了老大的劲才从窗……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靠窗的地方看得见一些模模糊糊的轮廓。 佩里大致找到了床的位置,他屏息凝气,弯着腰,驼着背,踮着脚,像个小贼一样蹑手蹑脚地靠近。 黑暗中,这孩子发出即将得逞的窃笑,提起一个被角,要将兜里的乳鼠放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麻袋突然出现,干脆利索地罩在他头顶。 佩里暗叫不好,刚打算挣脱,身上猛然一重,一个个头跟他差不多的孩子扑过来,狠狠给了他一拳。 “哎哟!”佩里痛得大叫。 第50章 男孩想要反击,可眼前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清,两只手在麻袋中乱抓乱挠,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两条腿也被紧紧压住,让他成了一条案板上的鱼。 劈头盖脸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佩里痛得直叫:“哎哟!哎哟!” 莫莉边揍边骂:“佩里·夏普,你这个卑劣下流的小崽子,尽会耍这些阴招!你不敢光明正大同我决斗,就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想把耗子丢到我床上吓唬我,是不是?没想到吧,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专等着你来呐,看我不给你个好看!” 佩里被揍得眼冒金星,坏丫头下手十分狠辣——攥拳头揍他,使巴掌扇他,拿牙齿咬他,还用脚狠狠踹他! 佩里从来没挨过这么毒的打,他受不了——哪怕是村里的男孩子约架,也没有莫莉这么凶猛,她简直像头得势不饶人的小豹子! “背后伤人,算——算什么英雄好汉!”被套麻袋的男孩骂骂咧咧,“有——有本事——嗷——别套麻袋,咱俩一对一单挑!” “呸!”莫莉咒骂道,“是谁先耍阴招?是谁先做小人?敢情有些事只有你做得,别人做不得?佩里呀佩里,说这种话你都不害臊吗?不脸红吗?你这厚颜无耻的家伙,对付你不需要讲道义,谁跟你讲道义就是大傻瓜!” 两个孩子搜肠刮肚,用各种能想到的粗话、野话,以及歹毒的词汇咒骂对方,其中伴随着扭打,翻滚,咆哮,战况激烈得仿佛在发生世界大战。 房间里的动静传出老远。 白色栅栏外,蹲点接应的两个孩子——在约定中,假如发生了意外状况,罗德和山姆理应采取行动接应佩里,好让他安全撤离。 可事到临头,这两个孩子却都慌了神。 “罗德,”山姆神色慌张,“里面好像打起来了,是吧?” “这还用问。” “那我们要——呃,去帮忙吗?” “你是说我们三个男孩子,闯进人家的卧室,去围殴一个女孩?” 哪怕打赢了,一世英名也要毁于一旦,要是打输了,更要沦为永远的笑柄! 山姆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他焦急地盯着窗口,“佩里似乎正在挨揍,我们总得救救他吧。” 罗德打起了退堂鼓,言不由衷道:“山姆,你得对佩里多点信心,说不准现在是他占据上风呐。” 说完,两个男孩不约而同陷入沉默,空气中充满了可疑的尴尬,这话连罗德自个儿都不信。 不过,由于某种微妙的原因,山姆没有戳穿对方,只是结结巴巴地问:“那我们就这么等着?” 罗德干巴巴地说:“等着吧,说不定过会儿他就自己出来了。” 两个孩子像条狗似的蹲在栅栏外,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瞅着窗口。 威尔逊夫妇同样听到了来自莫莉房间的动静,误以为遭了贼,一个端起烛台,一个拿起手杖,慌慌张张地跑去查看情况。 “莫莉,莫莉,”玛希一边拿烛台照明,一边高声叫着莫莉的名字,“出了什么事儿?” 班森踹开房门,率先冲了进去。 烛光照亮了战场:麻袋——其实是条粉色的格子裙,套在一个人头上,看身形像个小孩,莫莉神勇无比地骑在对方肚子上,两只手攥成了拳头,正哐哐铛铛一通乱砸。 栅栏外的两个孩子默契地对视一眼,谁也没犹豫,立马撒丫子开溜,将自家好兄弟卖得一干二净。 威尔逊夫妇提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回原地。 “莫莉,停下来,别打了,”玛希上前制止,“这孩子是谁,你们这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玛希劝阻,莫莉依旧没忍住多抽了一巴掌,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手,冲玛希告状:“是佩里那个坏小子,他跑到我房间里,被我逮个正着,我就狠狠揍了他一顿。” 班森紧皱眉头,将那条被当成麻袋的粉色格子裙取下,露出里面鼻青脸肿的孩子。 佩里真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太丢人了! 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也好过忍受这样的煎熬! 班森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一个好男孩绝不会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女孩子的卧室,佩里,你为什么会在莫莉的卧室?” 玛希的脸色也很难看,她一直很喜欢佩里,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哪怕知道佩里在她面前的乖巧大多都是装模作样,也很难对这孩子抱有恶感。 可现在,她实在无法露出什么好脸色,万分失望地责备道:“真叫我吃惊,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有点儿调皮,可这显然已经超出了调皮的范畴,请如实告诉我,你来莫莉的房间想干什么?” “我——我——”佩里支支吾吾,“威尔逊太太,我没想干什么坏事——不对,我的确想干坏事来着,但是——” 一股羞愧之情油然而生。 佩里很少感受到这种情绪,在姑妈面前,哪怕犯了再大的错,他也不怎么羞愧,这大概是因为姑妈早就了解他的本性,叫他没啥顾忌。 可威尔逊太太不一样,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乖孩子,一直夸赞自己,表扬自己,猛然被她逮到自己干坏事,佩里觉得怪不好受的。 见佩里老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莫莉插嘴道:“这小子掏了一窝耗子,准备放到床上吓唬我——多么歹毒的手段,我都不敢想象一个人的心眼会坏到这种程度。” 第51章 “那耗子呢?”玛希问道。 一个小布兜静静躺在地上,里面空荡荡的,啥也没有。 显然,刚才两个孩子光顾着打架,那些受惊的小耗子趁机四散奔逃,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玛希眼前一黑,用手扶住额头,露出天塌了的表情,好像快要晕倒了。 班森赶紧扶住妻子,劝慰道:“别着急,天亮后我就去借只猫,我记得法莫尔家有一只特别会抓老鼠的猫,那些耗子不是什么大问题。” 眼下,他们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把佩里这小子送回家去。 此时此刻,费伊急得快要发疯,因为佩里不见了。 今天天还没黑,那孩子就呵欠连天打瞌睡,晚餐时只啃了几片面包,一脸困意地说自己要回房间睡觉。 想到佩里的异常状况,费伊到底不放心,猜测他是不是生病了,于是拿着蜡烛去他的房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万万没想到,房间里空无一人,被子底下只有一个大大的枕头,塞在那里装作是人的样子。 天都黑了,那孩子到底在哪儿?!费伊心急如焚。 第33章 到处都没找到佩里的影子,费伊的气愤和担忧达到了极点。费…… 费伊·夏普原本是位脾气极好的女士,同她打交道的太太们都说从来没见过她发火的样子,可自从她那可怜的兄弟不幸离世,将最宝贵的遗产——佩里,留给她之后,她的血压就常年处在一个极度危险的水平,亲切的微笑时常难以维持,咆哮声每每响彻整栋房子。 “这个死孩子,”费伊目露凶光,“等我找到你,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祸头子不在眼前,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她抚着胸口,一面给自己顺气,一面对自己说:“没见过这么调皮的孩子——当初接手这个孩子时,我对自己发誓,一定要用最大的温柔和耐心来教导他,我虽然是他的姑妈,尽的却是母亲的职责,有义务将他引导成一个具备智慧、学识与美德的好小伙,可是——” 费伊不得不承认:“只有当你真正接触到一个孩子,才会知道一切美好的想象都是在做白日梦!没法儿不生气!没法儿!你咆哮,发狂,大喊大叫,表现得像个疯子!” 气冲冲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费伊忍不住哼哼冷笑:“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儿,难为他在那里呵欠连天地表演打瞌睡——连泪花都眨了出来——恐怕那时起就在为后面的行为做铺垫了吧。” 借由早睡的名头早早回房,要不是费伊不放心去看了一眼,就要被这孩子瞒天过海。 焦躁地等待了一会儿,还是没见佩里回家,费伊沉不住气,决定出门找找。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威尔逊一家上门归还“犯罪分子”来了。 小男孩站在威尔逊夫妇旁边,眼神闪躲,满脸窘迫。 另一个女孩,莫莉——她一定要跟来看笑话,此刻兴致高涨,好像亲眼见证佩里的倒霉是桩多么有意思的事儿一样。 费伊惊讶道:“我正要出去找他,你们在哪儿发现的这孩子?” “莫莉的卧室,”玛希不太愉快地说,“你真该好好收拾收拾这孩子了,起码教育他不能随便进入女孩子的房间。” “莫莉的卧室?”费伊不可置信地重复,“莫莉的卧室?!” 她希望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玛希的话,而不是佩里真的干了这件事! 怒气值急剧攀升,费伊厉声呵斥:“佩里,过来!” 她揪佩里的耳朵,敲佩里的头,骂他:“不省心的小崽子,你怎么敢做这种事?害不害臊,羞不羞耻?你做出这种事情,连带着我也脸上无光,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向你死去的父母交代。等我死后,遇到你的父母,我要怎么说呢?告诉他们‘抱歉,我把你们的孩子养成了一个下流的小混蛋’?” 费伊的伤心、愤怒、失望让佩里也有点慌神,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但他不认为是什么大错。 在他看来,“进莫莉房间”不算什么很恶劣的行为,至少没有“往她被窝里塞耗子”来得严重。 “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姑妈,”男孩双手抱头,竭力躲避家长的暴打,脸上满是迷茫和委屈,“我知道错了,保证不会再犯,求您别打我啦,这毕竟只是一桩小事,况且莫莉那丫头已经揍过我一顿了,你瞧,我满脑袋都是被她揍出来的包。” 佩里的求饶没能换来任何宽恕,反而越发火上浇油。 “小事,你觉得这是一桩小事?”费伊的肺都快被气炸了。 “这可不是小事,”班森原本没打算发言,听到这番话也忍不住开口,“二十年前,我曾亲眼见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被吊上绞刑架,只因他私自进入了一位小姐的闺房。” 佩里打了个哆嗦,以小孩子天然朴素的道德观念来看,私自进入别人房间怎么也没罪大恶极到被绞死,法官未免太冷酷,太无情,太不讲道理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费伊的怒火噌噌往上涨。 玛希(虚情假意地)开口劝说:“别揍孩子,费伊,别揍他,一般来说,除非小孩子顽固不化,否则我们不提倡棍棒教育。” 除非小孩子顽固不化——佩里可不就是顽固不化! 费伊态度坚决:“这孩子必须要接受棍棒教育!” 第52章 她满屋子寻找趁手的工具。 玛希设法劝慰,没能起到任何作用,“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说:“那你就用藤条之类的抽抽他的手心,千万别用擀面杖,即便佩里是个皮实的男孩,也不一定受得了这个。” 费伊受到了启发:“对,我怎么没想到擀面杖!” 费伊太太抄起了擀面杖。 玛希“竭尽全力”:“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用擀面杖,我建议你随便抽几下,千万别揍得太狠——要是揍得太狠,恐怕会给孩子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叫他永远都记得因为进入女孩子的房间挨了揍。” 费伊巴不得佩里能长个记性,她斩钉截铁道:“别劝啦,谁劝都没用,我今天非得揍他顿狠的!” 佩里忍无可忍,绝望而崩溃地叫道:“威尔逊太太,您别劝啦,您越劝,姑妈的火气就越大,我挨的揍就越多呐。” 接下来的场面,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有良心的人都不忍留下来观看,威尔逊夫妇知情识趣地道别,给费伊留下和孩子沟通交流的空间。 红砖墙房子的大飘窗上,印出了一个举着擀面杖的身影,一个矮小的影子猴子般上跳下窜,狼狈地躲避着擀面杖的追杀,愤怒的咆哮和嗷嗷的惨叫传得很远很远…… 玛希和莫莉不约而同放慢脚步,默默欣赏着这一幕,一大一小两张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解气的表情。 班森什么也没说,装作没看见,一位合格的绅士就是要学会在恰当的时机装聋作哑。 回到家后,玛希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询问莫莉:“我记得你的窗户是关着的呀,佩里那小子怎么进来的?” 玛希一直觉得那间与花园相邻的卧室对女孩子来说不是很合适,但由于莫莉喜欢,她就没有勉强莫莉搬到楼上的阁楼,但她每天都会亲自去检查窗户,并将每一扇窗户关好。 莫莉的小脸上满是得意,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啦:“我知道他要来,故意把窗户打开,那小子果然上了当,一进来就被我套上麻袋一顿好揍。” 先前佩里和小伙伴商量对付莫莉的办法时,不巧被两个男孩听见了。 在麦卡立什,一个秘密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佩里要对付莫莉的消息在男孩子当中传开,他的仇家——小矮子布尼尔,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女孩赫蒂。 接下来,赫蒂通知了维娜,维娜转告了温妮,温妮跑了半英里路,对莎莉讲述了佩里的阴谋,莎莉赶紧跑去提醒自己的小姐妹,莫莉立马决定借机收拾仇家…… 听完莫莉的讲述,玛希和蔼可亲地问:“你怎么知道进入房间的一定是佩里,万一进来的是坏人,是强盗,是小偷,又该怎么办呢?” 莫莉回答不上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做法好像不太对。 “去把量衣服的尺子拿过来,”玛希平静地说,“莫莉,我要揍你,哪只手开的窗,就把哪只手打断。” 第34章 第二天,班森去法莫尔家借猫。罗德的父亲,布瑞恩·法莫尔…… 罗德的父亲,布瑞恩·法莫尔是个磨坊主,为了防备鼠灾,他的磨坊里常年养着几只活泼可爱的德文卷,个个都是捕鼠的一把好手。 班森想借一只猫回去抓耗子——那窝乳鼠至今还在莫莉的房间,路过时甚至能听到吱吱的叫声,必须尽快解决。 巧的是,山姆的父亲,伐木工杰登·斯托克,当时也在磨坊。 三位男士很自然地站在一块儿,谈论起了磨面粉的事儿,再过一两个月就是小麦成熟的季节,人们会把收割好的小麦送到磨坊里磨成面粉,因此这是大家共同关心的话题,谁都可以聊上几句。 这一幕落在某个做了亏心事的孩子眼里,不由得叫他心虚胆颤。 威尔逊先生不会是专程来告状的吧,罗德提心吊胆,明明已经溜掉了——不对,溜掉了也不代表万事大吉,说不定佩里那小子不讲义气,把他给供出来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应该说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合乎逻辑,罗德心里一阵火大,不禁愤愤咒骂:“佩里这个软骨头,一点骨气也没有,他就不能自个儿扛下来吗,是,我们的确抛下了他,可他一个人遭殃,总比大家都遭殃强吧,换作是我,我就会自个儿抗下来,绝不连累好兄弟——我发誓我能做到!” 他想象佩里站在他面前,对着空气一顿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不争气的软骨头,竟然出卖自家兄弟,我非得教训教训你,叫你尝尝拳头的滋味不可,颤抖吧,求饶吧,哼,看看你这痛哭流涕的丑陋模样,真令人羞于为伍。” 将想象出来的佩里痛殴一顿,罗德出了一口气,可他随即又发起愁来:威尔逊先生一定在同爸爸说昨晚的事儿,可想而知,一顿好揍是逃不了的。 心里有了这个猜想,又看到威尔逊先生,斯托克先生,还有他的爸爸站在磨坊前说个没完,罗德如坐针毡,他焦虑着,煎熬着,一颗心像落进了油锅一样。 这孩子显然没有足够的意志力来忍耐这种死到临头的精神酷刑,心理防线不断崩塌,最终全面瓦解。 为了让自己的屁股少遭点罪,罗德心一横,决定去爸爸面前自首。 于是,正在闲谈的法莫尔先生看到自家的小男孩一路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忙忙慌慌鞠了个躬,闭着眼睛大声承认罪行:“爸爸,我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吧。” 第53章 法莫尔先生不动声色:“哦,终于肯来承认错误了,还以为你要一直瞒着我呐。” 听起来他似乎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实际上他??一头雾水,啥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诈诈这孩子。 罗德越发觉得自己主动自首的行为做得太对了。 “我没想瞒着你,从来没有,”罗德露出讨好的嘴脸,非常虚伪地说,“昨天晚上就想认错来着——对不起,我不该陪着佩里往莫莉的被窝里塞耗子,我现在后悔得不得了,良心仿佛被烈火灼烧,一刻也不得安宁,唉,干坏事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不过,”罗德强调道,“往莫莉被窝里塞耗子的事儿是佩里一个人干的,我和山姆只是望了个风。” “你和山姆只是望了个风?”山姆的父亲,斯托克先生拧起了眉头。 罗德顿时心惊胆战,硬着头皮说:“呃,还帮忙踩了个点?” “仅仅如此?”法莫尔先生目光威严。 “好吧,耗子窝也是我们三个一起掏的。”心虚的罗德什么也不敢隐瞒了,一股脑儿全倒出来,“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啦。” 其实根本没人知道昨晚还有罗德和山姆的事儿,这孩子干了亏心事儿,自个儿不打自招,结果不光坑了自己,连山姆也一并被他坑了。 一对难兄难弟谁也没逃过,都被揍得哭爹喊娘。 不过,被揍得最狠的还是佩里,擀面杖的威力可不是哪个孩子都吃得消,他在床上休养了好几天,才能去学校上学,却惊讶地发现:莫莉那个坏丫头的座位居然是空着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威尔逊家那栋漂亮的洋房里,靠近花园的卧室中,一个虚弱的孩子躺在床上,她头晕目眩,昏昏沉沉,脸色如同身下的床单一样惨白,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变得黯淡无光,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的小脸上,却并不能让她的脸色稍微好上一点儿。 是的,莫莉生病了。 经班森诊断,她得的应该是内耳眩晕症,这种病不算什么大病,麻烦的是目前没有太多治疗手段,主要指望患者自愈。 班森尽量开了些药,给莫莉请了假,让她在家中休养。 对莫莉来说,从早到晚躺在床上,哪儿也不能去,甚至连动也不能动——稍微一动就头晕想吐,日子过得难受又无聊,她多想像从前那样健健康康地去学校上学呀,孤零零一个人躺在这里,实在太孤独了。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玛希柔声道:“莫莉,你瞧是谁来探望你了。” 穿着棉布裙子的女孩进入房间,看到病床上的小伙伴,眼圈儿不禁红了起来,“莫莉,我亲爱的,你怎么样啦?” 玛希悄悄关上房门,给两个孩子留下独处的空间。 莫莉微微睁眼,见到自己的好朋友,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点微笑,“是你呀,莎莉,老实说,我的确不怎么好受,除了头晕,还觉得很寂寞——我一整天都在想你。” 莎莉心里酸酸的,她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莫莉的手,承诺道:“我会常来看你的,我保证,真希望可以不用去上学,这样我就能一直待在这儿了。” 两个小伙伴亲密地说了一会儿话。 忽然,一阵眩晕袭来,莫莉痛苦地干呕起来。 莎莉惊慌失措:“怎么啦,莫莉,你怎么啦。” 莫莉呻。吟道:“别说话,也别晃我的床,这床晃来晃去,叫我晕得厉害。” “我没晃你的床呀。”莎莉害怕极了,她觉得莫莉已经病得开始说胡话了。 莫莉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在床上乱挣乱动,口里颠三倒四地乱喊:“哎哟,我要被晃下去了。哎哟,天和地怎么倒了个个儿?哎哟,我怎么被抛起来啦。” 看到莫莉这个样子,莎莉断定莫莉是要死了,悲伤和痛苦席卷了她的内心,叫她眼眶中充满泪水,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威尔逊太太,威尔逊太太,快来看看吧,莫莉不好啦。” 第35章 玛希被吓了一跳,她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跑到莫莉床前,期间甚至摔了…… 玛希被吓了一跳, 她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跑到莫莉床前,期间甚至摔了一跤。 “莫莉,告诉我, 你到底哪儿不好受?” 莫莉语气虚弱, “这床晃得人头晕, 请让它停下来吧,我实在受不了啦。” “床没有晃呀。” “可我确实感觉它在晃,呕——” 玛希定了定神,仔细观察莫莉的脸色, “我想,这并不是因为床在摇晃导致你头晕,而是因为你头晕才产生了床在摇晃的错觉,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将班森留下的药——有助眠的效果,喂给莫莉。 吃下药没多久, 莫莉忽然感到一阵浓浓的困意, 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很快陷入熟睡之中。 “威尔逊太太,莫莉现在怎么样了?”莎莉强忍着眼泪,怯生生问道。 “她睡着了, ”玛希略带歉意地回答,“莫莉现在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你聊天, 但请你常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因为你是她最喜欢的朋友。” 向威尔逊太太道别后, 莎莉漫无目的地走在小径上,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 这条河是麦卡立什的母亲河, 奔腾的河水将两岸的土地灌溉成肥沃的田野,那些金灿灿的麦田就有它的一分功劳,人们亲切地称之为“麦卡立什的金腰带”。 第54章 过去,两个好朋友经常在这儿漫步,她们亲密地说说笑笑,有时可以一连说上一两个钟头,好像永远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有时她们会戴着狗蔷薇做成的花冠,想象自己是两个国家的女王,在这儿举行重要的会晤…… 如今,最好的朋友卧病在床,欢乐的时光不复存在,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莎莉再也忍不住了,悲痛欲绝地放声大哭。 “可怜的莫莉,她一定得了什么重病,都病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胡言乱语呢?明明床没有晃动,却坚持说在摇晃。听说一旦一个人开始说胡话,她就离死不远了,我的远房叔叔就是这样,说完胡话没过几天就去见了上帝。” 现在想来,玛希的那几句话充满了不祥的意味,多半是因为莫莉时日无多,才嘱咐她常去看看吧。 莎莉脑海中甚至浮现出莫莉葬礼的画面:莫莉双眼紧闭,无知无觉地躺在水晶棺中,周围堆满了悲伤的白玫瑰,永远也不会醒来了——即便呼唤她的名字,亲吻她的脸颊,也永远永远不会醒来了。 她被埋葬在墓园中,一锹一锹的泥土将她掩埋,洁白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这样一行字——一个不幸夭折的女孩长眠于此。 葬礼结束后,人们散去,离开,将这女孩遗忘。只有她最亲最亲的人,比如自己,才会深陷悲痛之中,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这种想象带来了莫大的悲痛,莎莉对着“金腰带河”伸出双臂,嚎啕大哭道:“啊,莫莉我最亲爱的人儿,请带我走吧,别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失去你我又岂能独活!”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将她扑倒在地。 一个陌生的女孩紧紧按着她,满脸紧张地说:“你——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 悲伤的情绪被打断,莎莉吸了吸鼻子,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 和村里的大部分女孩不一样,这个女孩打扮得过分体面了。 她穿着丝绸材质的洋装——这可是丝绸!村里的女孩子大多穿的都是棉布裙子,没有谁会在平常的日子里穿这么好的裙子。裙摆上点缀着花里胡哨的缎带,系成了蝴蝶结的样式。头上戴着一顶漂亮到夸张的遮阳帽,上面堆叠着绸缎掐成的花朵,染成彩色的羽毛,以及一圈圈精致的蕾丝花边。 女孩的面孔很陌生,莎莉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人,她生气地说:“你是谁,干嘛压着我,快点把我放开!” 女孩紧张道:“你不跳河我就放开。” “谁说我要跳河了?” 女孩将信将疑,打量着莎莉的脸色,确定她真的不像是要跳河的样子,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抱歉,看你刚刚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要跳河殉情来着。” 跳河殉情? 多么浪漫的说法。 莎莉又想起病床上的莫莉,不禁流下了悲伤而绝望的泪水,“要是莫莉死了的话,我孤孤单单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完全没有,我倒情愿随着她一块儿去呐。” “你答应过我不会跳河的!”女孩立马警觉地盯着她。 “现在当然不会,要是莫莉死了的话,那就说不准了。” “莫莉是谁?” “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知己,一辈子的姐妹!”莎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可她生了病,我怀疑她恐怕要死了。” 莎莉絮絮叨叨地讲述起自己和莫莉的过往,讲述她们初见时就喜欢上了对方,讲述她们一块儿偷偷摸摸看她爸爸的小说,讲述被琼斯小姐罚站时的陪伴……讲述所有珍贵而美好的时光。 女孩听得十分动容,“怪不得她生病了你会这么伤心,真希望我也能拥有这样的友谊。” 莎莉抽泣着说:“你最好别这么想,因为一旦你拥有这么要好的朋友,你就无法忍受失去她,假设有一天她离你而去,你会像我一样心碎的。” “可是,”女孩纳闷地说,“她只是生病了呀,说不定会好起来呢。” “她都开始说胡话了,”莎莉心中的痛苦无以言表,“我的远方叔叔说了胡话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说胡话也不一定会死,”女孩用自己举例,“有一次我也生了病,发起了高烧,妈妈说当时我的额头烫得能煎鸡蛋,一直叽里咕噜说了一晚上的胡话,可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莎莉看了她一眼,这女孩有张红扑扑的苹果脸,看起来非常健康。 “但愿吧,希望莫莉也能像你一样好起来。 女孩很有经验地说:“要是她的爸爸妈妈没哭,她就一定不会有事儿。” 莎莉回想了一下,忽然发现:威尔逊太太似乎的确没有流眼泪。 这么说,莫莉真的会好起来啰。 女孩的劝解让莎莉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想到自己刚才哭哭啼啼的样子,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我叫尤拉,“尤拉友好地伸出手,“尤拉·埃文斯,我爸爸最近回到斯科敦工作,麦卡立什离斯科敦很近,所以我们就搬回了麦卡立什的老房子。” 埃文斯先生是名律师,同埃文斯太太有两个孩子,尤拉·埃文斯和瑞利·埃文斯,一家子原本住在爱丁堡,最近埃文斯先生回到家乡,在镇上开了家律师事务所,于是搬回了麦卡立什的祖宅。 莎莉握了握尤拉的手,向她介绍了自己。 第55章 两个孩子很快熟络起来。 她们聊了一会儿天,尤拉问道:“莎莉,你是在村里的主日学校念书吗,爸爸说要把我和瑞利——我的兄弟送到那儿去。” “是的,”莎莉答道,“麦卡立什的每个孩子都在主日学校上学。” 尤拉关心道:“请问学校怎么样,老师凶不凶,班里有那种特别调皮的孩子吗——我以前的学校就有几个特别可恶的男孩,会在上课时间揪女孩子的辫子。” 莎莉想了想,说:“琼斯小姐有时候很凶,有时候却很温柔,我也说不好她到底凶不凶。至于调皮的孩子,最调皮的当然是佩里·夏普,他没有在上课时间揪过女孩子的辫子,但他同莫莉打过架。” 尤拉顿时忧心忡忡:“居然打女孩,那得是多霸道的男孩啊,万一他也要揍我,我该怎么办呢。” “哦,不用担心,”莎莉立马叫她放心,“要是你能看到当时莫莉怎么揍的佩里,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了,那小子也就嘴上厉害,真动起手来只会被人揍得哇哇叫。” “对了,”莎莉问道,“你住在哪儿,知道怎么去学校吗?” “我住在靠近枫林道的那栋房子里,还没去过学校。” “靠近枫林道的房子……”莎莉努力思索,“啊,是那栋有着暗红色屋顶和浅绿色百叶窗的房子,对不对?” “没错,就是那儿,不过我妈妈打算把百叶窗刷成白的。” 莎莉真心实意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等我过来接你上学,反正我也要经过枫林道,莫莉没生病的时候我也每天去接她一块儿上学。” 提到莫莉,莎莉的情绪稍微低落了一会儿,很快又在尤拉的劝解下打起精神。 两个女孩子聊了很久,彼此非常投机。 临别时,尤拉郑重拜托:“请你一定要记得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当然,我不会忘记的。”莎莉答道。 对于小伙伴结识新欢这件事,莫莉一无所知。 这天下午,天气不冷不热,风很清爽,莫莉稍微精神了些,她靠在枕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静静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看到人影,莫莉沉不住气了,叫道:“玛希,玛希。” 她以为自己叫得很大声,可跟平时比起来,声音其实微弱得多。 不过玛希依旧听到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匆匆赶来,“什么事儿叫得这样大声,想喝水,或者想上厕所?” 莫莉摇了摇头,“我只是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一千遍了,”玛希无奈极了,“干嘛这么着急。” 莫莉忧郁地叹了口气:“她怎么还没来呢,按理说已经放学了呀。” “这才放学半个小时,”玛希说,“你得有点儿耐心,莎莉总有自己的事情,你不能指望她一放学就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可是,”莫莉闷闷不乐地说,“从早上起我就开始想念她了。” 又过了一会儿,窗外的小路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莎莉满头大汗地跑来。 “哎呀,她来了,”莫莉惊喜地叫了起来,“玛希,快看呀,她来了。” 当莎莉出现在莫莉面前时,她还喘着粗气呐,可见这一路一定跑得很着急。 玛希替两个孩子准备好了下午茶:涂满奶油和果酱的司康饼,两块橙子蛋糕,以及一壶甜甜的樱桃汁。 莫莉招呼道:“瞧你这气喘吁吁的样子,吃点儿点心休息一下吧,请原谅我不能起床招待,玛希说我现在还不能起床。” 莎莉观察了一下小伙伴的脸色,觉得她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一些。 莫莉肯定了她的猜测:“是的,的确比之前好一些,状态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像现在这样靠着枕头坐一会儿。” “那你最终会好起来的吧。”莎莉关切地问,她真的很担心莫莉的病情。 “唉,”莫莉忧愁地说,“好倒是会好,可谁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痊愈呢,真希望早点儿恢复健康,这样就能陪你一起去上学了。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去学校,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莎莉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有新朋友尤拉的陪伴,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 “对了,”莫莉想起一件事,疑惑地问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呀,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我等了很久很久,从放学那刻起就在期待与你见面——病床上的生活糟糕透顶,只有与你见面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快乐。” 女孩子望着好朋友的眼睛,由衷地说:“真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能与你待在一起,等待的每一秒钟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莎莉的良心受到了拷问。 哪里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之所以来得这么晚,只是因为和尤拉多说了一会儿话, 她好像听到良心在谴责自己:莎莉呀莎莉,你最好的朋友卧病在床,你却结交了其他朋友,把好朋友忘在脑后,你可真是个十足的坏女孩。 “莎莉,莎莉?” 莎莉回过神,面对莫莉疑惑的目光,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是的,的确有点事情耽搁了。” 莫莉贴心地表示:“如果是很要紧的事,晚一点也没关系,没必要跑得这么着急,我们是好朋友,可以相互体谅。虽然我很想见到你,但这种心情勉强可以忍耐嘛。” 第56章 听到这番话,一种浓浓的背叛感油然而生,莎莉觉得自己成了这段友谊的背叛者,顿时羞愧难当。 再看到莫莉卧室墙壁上的挂画——是初次见面时她送给莫莉的那幅画,两个沙漏人手牵着手,咧着嘴笑着,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此时此刻,这幅象征着美好友情的画似乎也透露出一股别样的讽刺,叫她的良心一揪一揪地痛了起来。 莎莉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捱过了这段时光,她像坐在了钉子上面,又像被烈火烤着脚心,时刻煎熬着。 直到莫莉因为精神不济睡了过去,莎莉才灰溜溜地逃出来。 回家的路上,莎莉脚步沉重,心事重重,并不断责备自己:“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人,你怎么能背叛莫莉呢,她那么爱你,那么想你,你却光顾着和尤拉说话,一点儿也没想起她。” 再想到刚才莫莉善解人意地叫自己不用着急,莎莉就更加自责了:“让莫莉知道你耽搁的原因是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她会怎么想呢?她一定会生气,一定不会原谅你——将心比心,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你,你也不会原谅对方的。” 莎莉羞愧极了,她用各种能想到的话指责自己,唾弃自己,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在对自己的自责中,莎莉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 看到她这个样子,戴维斯太太万分诧异:“小宝贝,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垂头丧气的,我记得你应该是刚从莫莉那儿回来,难道你们发生了什么矛盾。” “矛盾?没有矛盾。”莎莉说。 “那你为什么作出这个样子?” “唉,”莎莉欲言又止,“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是我对不起莫莉。” “到底是什么事儿,看看我能不能替你参详参详。” “我——” “说吧,宝贝。” “嗯,我放学后只顾得跟尤拉说话,没有及时去见莫莉来着。” 戴维斯太太顿时哭笑不得,自家孩子一向活泼开朗,很少有像这样郁郁不乐的时候,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没想到竟是这种原因。 我可真是个傻瓜,戴维斯太太心想,小女孩能有什么烦恼,不外乎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犯不着过分操心。 莎莉可不认为这是小事,她觉得自己又坏又没良心,哪怕跪在上帝面前忏悔,也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她活该千刀万剐,或者吊上绞刑架,在众目睽睽下被绞死,以此来警告那些像她一样不忠于友谊的人。哪怕死后也不应当升上天堂,而是要去地狱里与魔鬼为伴,这是她该得的下场! 正当她想象自己各种凄惨的下场:被凌迟处死,被绞刑架吊死,被烈火烧死……以此来减轻罪恶感,让愧疚的心灵稍微获得一点儿平静,戴维斯太太走过来,对她说:“莎莉,你的朋友尤拉来找你,要同她出去玩吗?” 莎莉顿时手足无措,刚见了莫莉,正是罪恶感最深重的时候,又碰上尤拉来找她出去玩,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答应。 尤拉站在戴维斯家门前的草地上,耐心地等待着,饶有兴趣地用鞋尖拨弄着一根嫩草。 看到莎莉的身影,她眼睛一亮,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第36章 假设有个长着苹果脸的女孩子,对你露出甜甜的笑容,热情地邀请你同 假设有个长着苹果脸的女孩子, 对你露出甜甜的笑容,热情地邀请你同她出去玩,恐怕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 可莎莉硬是忍痛拒绝了。 “亲爱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摘果子?我在树林里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丛野生的覆盆子, 已经熟透了, 趁着别的孩子没发现, 咱们赶紧去把它摘掉吧。” “嗯——这个嘛——我——我不太喜欢覆盆子(因说谎而心虚愧疚的口气)。” “真的吗?”尤拉吃惊地瞪大眼睛,“可是那些覆盆子非常非常甜呀,一颗颗熟透了,像小灯笼一样挂在枝条上, 色泽是那么的红,汁水是那么的多,我敢打赌你没见过这么好的覆盆子。” 她竭力描述那些小果子的诱人之处,莎莉咽了咽口水,明显被说得动了心, 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摇头。 “好吧, “尤拉失望地说,“只好让甜甜的覆盆子进入其他孩子的肚子啦。” 莎莉愧疚地低下头。 尤拉很快又打起精神,“那你要不要同我一块儿去钓鱼?可以用我弟弟瑞利的鱼竿,放心, 他绝不敢有什么意见,不然有他好受的。” “对不起, 我也不喜欢钓鱼。”莎莉小小声声地说。 尤拉绞尽脑汁:“没关系,去我家玩棋盘游戏怎么样,那是我最喜欢玩的游戏, 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面对这样殷勤恳切的邀请,似乎拒绝也成了一种罪过, 可要是答应尤拉,和她一起快快乐乐地玩耍,同样也对不起莫莉呀。 莎莉闭紧嘴巴不说话。 尤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莎莉,你今天怪怪的,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吗?” “没——没有——没什么不开心的事儿。”莎莉言不由衷。 “胡说,一定有,告诉我吧,我知道你不开心。” 莎莉用围裙蒙住脸,不愿面对那双真诚友善的眼睛。 尤拉扯了扯她的胳膊,用软软的声音恳求道:“请告诉我吧,我们是朋友呀。” 第57章 “朋友?” “是呀,你可是我在麦卡立什的第一个朋友。” 莎莉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鼓起勇气,说:“我刚刚去探望了莫莉……” “那个生病的女孩?” “对,是她,莫莉是我特别特别要好的朋友。”莎莉在特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强调自己和莫莉的关系真的很好。 尤拉觉得自己明白了:“怪不得你闷闷不乐,也不愿意出去玩儿,一定是在担心你的朋友莫莉吧,她生病了,你为她感到担忧,所以失去了玩耍的心情。” 尤拉理解这种心情:“我妈妈生病的时候我也什么都不想玩,再有趣的游戏也变得索然无味,妈妈说这是因为我爱她的缘故,你和莫莉是好朋友,一定也很爱她。” 莎莉用力点头,“是的,我爱莫莉,就如爱我的亲姐妹一样。” “亲姐妹……”尤拉的眼神中充满羡慕,“真好啊,我也想要有个亲姐妹。如果我有一个姐妹,我一定和她谈得来,可惜妈妈只给我生了个兄弟,大多数时候我都不太喜欢他,因为他实在太烦人了。” 误以为莎莉是因为小姐妹的病情才不愿同自己一块出去玩耍,尤拉还设法安慰她,告诉她“莫莉一定会好起来”,并且还“祈求上帝的保佑,让那女孩早日恢复健康”。 面对这样的尤拉,莎莉原本想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尤拉是个好女孩,莎莉心想,我怎么狠得下心伤害她呢? 既做不到与尤拉断绝关系,又觉得和尤拉一起玩耍是对莫莉的背叛,莎莉的良心饱受煎熬。 可怜的小女孩,她那短暂的人生中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完全没有任何妥善处理的经验。 于是,在前去探望莫莉时,沉重的负疚感使得她一天比一天沉默,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莫莉了。 一见到莫莉,她就会想“啊,来探望莫莉之前,我才刚同尤拉说过话”,或者“莫莉什么都不知道,她用一片真心对待我”,又或者“难道世上只有我才会同时喜欢上两个好朋友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坦白,想要告诉莫莉:“在你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背着你结交了一个新朋友,经常同她聊天,还天天接她一块儿上学。” “……莎莉?”莫莉满腹疑惑,忍不住发问,“你最近有点奇怪,总是发呆,话也很少,该不会你也生病了吧。” 看着莫莉那双关切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莎莉鬼使神差,张嘴说道:“莫莉我……”有件事想要坦白。 刚开了个头,她猛然回过神:不,不能说,绝不能!莫莉听到会生气的,万一她以后再也不同自己玩了怎么办! 等了半天没等到后续,莫莉纳闷得不得了:“你想说什么,说呀。” “没什么。”莎莉不愿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你刚才明明就想说。”莫莉指出这一点。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莎莉坚决不承认。 “我确定你就有。”莫莉紧紧逼问。 “没有!”莎莉猛然站起来,语气生硬,“妈妈让我早点回家,我想我得走了。” “莎莉?莎莉!”莫莉连声叫着好朋友的名字,可是莎莉已经走出很远,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卧室中只有莫莉一个人的身影,无人与她作伴,只有孤独与寂静陪伴左右,空气沉闷得令人心酸。 莫莉后悔不堪,不住责骂自己:“看你做的什么蠢事,既然人家不想说,你为什么要逼她说呢?现在好了,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儿吧。” 敲门声响起,莫莉抬起头,看到玛希站在门口。 玛希问道:“莫莉,你是不是和朋友吵架了?我刚刚看到人家抹着眼泪跑出去。” “莎莉哭了?”莫莉顿时焦急不已。 玛希教育道:“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无论你们有什么争执,看在莎莉每天都来探望你,陪你说话的份上,你也该让着点她呀。” 莫莉不知所措:“我只是问了她两句,不至于把她气哭吧。” 越想越觉得担心,莫莉掀开被子,急急忙忙想要下床,“不行,我得去找她。” 玛希将这孩子按回去,“病还没好,哪儿也不能去。” “可是莎莉哭了呀。”莫莉心急如焚。 “那也不能去。”玛希严肃道,“我不允许你踏出这个房间半步,至于莎莉,可以等她下次来的时候再同她道歉。” “万一她再也不来了呢?”想到这个可能,莫莉心都要碎了。 玛希不为所动:“我不认为你们的友情有这么脆弱。” “那可说不准,”莫里闷声闷气地说,“我好长时间都没去上学啦,莎莉和我说的话越来越少,多半是觉得同我没什么共同话题,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要分道扬镳——人世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此。真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活活哭死的。” 这孩子哀叹了半天,忽然冒出一个主意:“玛希,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继续去上学吗?” 玛希用一句话止住了她的念头:“别逼我揍你,莫莉。”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安静。 这并不意味着莫莉就此消停,她一定要同莎莉和好。 等玛希离开房间,莫莉悄悄翻出纸笔——她现在还不能剧烈运动,稍微蹦一下就觉得头晕,不过写几个字倒不成问题。 第58章 莫莉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求和信。 “亲爱的莎莉: 我给你写这封信,是因为我迫切地渴望与你和好。莎莉,我的挚友,我最亲最亲的人儿,遇见你是上帝的恩赐,我用我所有的灵魂和感情来表达对你永恒的爱……(此处滔滔不绝写了五百多个字) 我亲爱的莎莉,你是多么的美丽、可爱!你那甜栗子色的瞳孔中仿佛流淌着栗子味的蜂蜜,活泼俏皮的小卷发多么令人魂牵梦萦,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公主或者女王,同你相比也黯然失色,你是如此美好的存在,与你相处的每一秒都令我感到无比幸福……(这种无聊的、词藻堆砌的夸赞持续了整整一页) 我永远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把你最心爱的玩具送给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它就在我旁边。我们一起偷看你爸爸的小说,就是那本《公爵的情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我们一起罚站,那时我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只因跟你站在一起,心中充满了无穷的快乐……(此处回忆了所有美好的往昔,占据了整封信的大半篇幅) 这段时间我得了可憎的内耳眩晕症,不得不整天躺在床上,这种日子简直度日如年。而你,我亲爱的朋友,是我病中唯一的安慰,我每天睁开眼时就在期盼你的到来,当你真的来到,还没离开又在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之所以写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你。听玛希说你今天是抹着眼泪离开的,这令我心如刀割。虽然不知道到底哪儿惹你伤心,但一定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吧,莎莉,我想要同你和好。 爱你的,莫莉。” 你一定觉得这封信很奇怪,完全不像小孩子写得出来的。 这种感觉是对的,因为莫莉从来没有写过信,所以她是仿照着别的信写的——有一次,莫莉去班森的书房里玩,在书桌上发现了一封他年轻时写给玛希的情书,她记性很好,起码有一半都背了下来,另外一半纯粹是因为认不得字儿。 写完之后,莫莉端详着求和信,琢磨了半天,想起班森的情书里有一句“吻你,千千万万遍”,觉得这句话实在很美,于是照着抄在了末尾。 莫莉竖起耳朵偷听隔壁的动静,发现一切安全,就忍着头晕,从窗口翻出去,找莎莉求和去了。 第37章 一颗高大的橡树下,两个女孩子肩并肩坐着,头顶的树冠在地面投下一…… 一颗高大的橡树下, 两个女孩子肩并肩坐着,头顶的树冠在地面投下一片浓荫,遮挡了过于灿烂的阳光,一帮天性喜爱八卦的尖嘴麻雀在树梢间蹦蹦跳跳, 各自找到最佳的观景位置, 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树下的小女孩, 间或叽叽喳喳点评几句。 女孩——莎莉和尤拉,莎莉不住地抹着眼泪,心中的苦涩难以言喻,尤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还是设法安慰她。 尤拉的安慰不能说没起到作用,只能说让莎莉心里更苦了。 “真是令人费解,”尤拉掏出自己的小手帕——淡蓝色的布料,上面绣着若隐若现的玫瑰藤,非常精致, 是她最心爱的一张手帕, 她一边用这张心爱的手帕给莎莉擦泪,一边迷惑不解地嘀咕,“到底是什么事儿叫你的眼泪掉个没完,我最伤心的时候也没像这样哭过呀——好像天塌了一样, 说真的,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和天塌地陷没什么区别。” 岂止是天塌地陷, 哪怕世界毁灭,一切终结,莎莉也不会比现在更痛苦了。 一个哭哭啼啼地流着眼泪, 一个手脚笨拙地替对方擦泪,美好的情感在两个女孩之间流转, 远远望去,宛如一副主题为“橡树下的友谊”的举世名画。 可这一幕落在另一个眼女孩眼中,却让她觉得刺眼极了。 瞧瞧那两个人,挨得多近呀,肩并着肩,头靠着头,亲密无间的样子仿佛是从一个妈妈肚子里出来的。 莫莉妒火中烧,站出来大声质问:“莎莉,她是谁!” 这声质问犹如晴天霹雳,莎莉刷的一下站起来,看到怒气冲冲的莫莉,慌慌张张想要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莫莉,你——你怎么来啦。” “哼,我要是不来,还瞧不见这场好戏呐,”莫莉气得浑身发抖,“你不是说你妈妈让你早点回家——这就是你说的早点回家?你这个骗子、撒谎精!敢情你走得那么匆忙,是为了同其她女孩子一起聊天呀。” 莫莉用嫉妒的眼神打量着尤拉,酸气冲天地说:“这就是你背着我一起玩的女孩?我看她长得也不怎么——” 她本想说两句贬损的话,以此表明莎莉抛弃自己选择眼前这个女孩是个多么愚蠢错误的决定,可哪怕有再大的偏见,她也做不到昧着良心说尤拉是个丑八怪。 “好吧,这女孩的确长得有那么一丁点儿可爱,可因为这种理由同她一起玩,只能证明你的庸俗与肤浅!玛希曾经告诉我,一颗金子般的心灵胜过任何美丽的皮囊。莎莉,我同你交朋友从来不是因为你长得很可爱,哪怕你是只丑猴子,我也会同你交朋友的。可你显然不是这样,我看错你了!” 莎莉还没说话,尤拉先不干了:“喂,女孩,你不会以为只有你才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吧?我就不能既有美丽的皮囊,又有美丽的心灵吗?听莎莉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为她感到不值——像你这么小肚鸡肠的女孩子,一点也不值得同你相交。” 第59章 这番话更加激怒了莫莉,她当然要说几句辛辣讽刺的话作为反击,尤拉必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肯定要给她顶回去。 一来二去,两个女孩子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这场争执的源头,“莎莉,说吧,你站在谁那边?” 莎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难以抉择:要是选择莫莉,该怎么面对真诚友善的尤拉?要是选择尤拉,那也对不起用一片真心对待自己的莫莉呀。 她痛苦地用围裙蒙住脸,抽泣道:“别这样,求你们别这样逼迫我,我没法儿在你们当中作出选择。” 对莫莉来说,她希望看到的是莎莉坚定不移地站在她那边,没法儿选择本身就是一种严重的背叛! 愤怒、失望、酸苦、悲戚……种种情绪充斥着莫莉的内心。 两个人做了这么久的朋友,竟然比不过莎莉和那女孩认识的短短几天,说明这场友谊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动了真心,在莎莉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随时都有其她女孩子代替自己的位置!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挽留的必要吗?她莫莉·威尔逊不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她也是一个有自尊心的人! “好极了,你以后就和她做朋友去吧,再也没人会逼迫你做选择了。”莫莉强忍着泪水,冷冰冰地说。 “不,莫莉,”莎莉痛苦地摇着头,“求求你别离开我!” 可莫莉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原本捧出了一颗炽热滚烫的真心,可人家并不稀罕,一脚把自己的真心踩进烂泥里。现在那颗心早已冷透了,寒透了,再也捂不热了! 她将把自己的心冰封起来,从此戴上冷漠的面具,再也不会快乐,再也不会微笑,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这个世界。 她还要永远记得是莎莉·戴维斯把自己逼成了这幅冷酷的样子,因此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对方! 此时此刻,想起自己写的那封情意绵绵的求和信,莫莉只觉得荒唐得可笑,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不是嘲讽别人,是嘲讽她自个儿。 莫莉掏出那封信,注视着莎莉,一下一下将那封信撕个粉碎,然后往空中一抛—— 雪白的碎片如雪花般纷纷洒落,一如莫莉那颗受伤破碎的心。 看着莫莉离开的背影,莎莉浑身颤抖,不能自已。她跌跌撞撞追了几步,脚下一个踉跄,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崩溃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莫莉呀莫莉,我该怎么办呢,我要怎么才能挽回你呢……” 尤拉心里很不是滋味:看到自己的朋友为别的女孩子哭泣,谁心里好受得了? 她焦躁、烦闷,甚至赌气地想要一走了之,可看到莎莉哭得那么伤心,又觉得怪心疼的,于是恨铁不成钢地说:“挽回她做什么,那么小肚鸡肠的女孩子,哪怕想办法挽回,日后也有你好受的。” 莎莉伤心得不得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她捡起莫莉扔下的碎片,把它重新拼成一封信。 隔着朦胧的泪眼,莎莉一字一字地阅读着,那些热烈的感情和美好的记忆跃然纸上,想到过去的点点滴滴,再联想到现在,怎能不叫人悲痛欲绝呢? 看到那句“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你”,莎莉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再看到末尾那句“吻你,千千万万遍”,不禁潸然泪下,嚎啕大哭。 莎莉不愿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她要去找莫莉解释,尤拉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可她完全没有听到。 这令尤拉伤了心,女孩子跺着脚,气得直掉眼泪,“这算什么事呀,莫莉生病的时候,是谁陪着你,安慰你?现在她一来找你,你就跟着她去了,完全不顾我的死活,你们两个情深意重,倒衬得我像个小丑!” 玛希正在打理花园,花园里的野薄荷长得过于茂盛,她打算摘掉一部分用来泡茶,那丛蔷薇也需要修剪一下,不然就快要长到屋子里去了。 正当她专心致志地打理花园时,莫莉哭哭啼啼地从外面跑回来。 玛希吓了一跳:“莫莉,你不是应该在你的屋子里吗,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我在跟你说话,莫莉,莫莉?” “砰”的一声,莫莉跑进自己的房间,重重摔上门,扑在床上放声痛哭。 别看她之前那么硬气,那么冷酷,其实早就憋了一肚子眼泪,迫不及待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了。 玛希气愤又担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算去看看莫莉的情况,却见到莎莉也哭哭啼啼地跑来。 换作平时,莎莉一定会停下来,礼貌地同大人打个招呼,因为这是一个孩子最基本的教养。 可今天,她完全忽视了玛希——你不能指望一个孩子在伤心痛苦时依然记得所有礼节。 她跑到莫莉卧室门前,敲着那紧闭的房门,哀求道:“莫莉,求求你了,开开门吧。” 卧室里的哭声一顿,莫莉没有回应,但她支着耳朵,明显在倾听门外的动静。 她听到莎莉抽抽噎噎同她道歉,听到莎莉声泪俱下的忏悔,听到莎莉讲述如何如何想要同她和好。 这些带着泣音的话多少令她感到快慰:原来痛苦的不止我一个呀,原来你莎莉·戴维斯也会伤心呀。 尽管知道莎莉已经在心里给自己下跪了,可莫莉依旧不理不睬,她绝不会轻易原谅对方。 第60章 女孩子恨恨地想:继续品尝这种痛苦吧,莎莉,这就是失去我的滋味! 任凭莎莉怎么哀求,怎么道歉,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的迹象。 最后,莎莉哭累了,说累了,用沙哑而绝望的声音说:“无论如何你也该给我一个回应呀,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我都愿意接受。” 房门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里面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但门缝下递出了一张纸条。 莎莉捡起来一看,顿时如遭雷击。 那纸条上简单地写着几个字:咱俩完了。 当一个人悲痛到极点的时候,反而不会流泪,因为她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了。 莎莉站起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威尔逊家,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无论是玛希担忧的询问,还是戴维斯太太吃惊的叫喊。 她揣着被撕成碎片的求和信,以及那张象征着绝交的纸条,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第38章 莎莉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天是那…… 莎莉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天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远,远到恩慈的天父也无法眷顾到她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任由她在这炼狱苦海中无助挣扎。 她恨不得自己能够马上死掉, 而不必经历这充满苦难的一生。 假设自己死了, 莫莉会后悔吗?会惋惜吗?会捧着她苍白的冰冷的脸颊, 给她一个带着眼泪的吻吗?又或者在她坟前献上一束鲜花,祈祷她能够进入天堂,获得永恒的安乐与幸福? 但也有这样一种可能,她的死亡并不足以赎罪, 莫莉冷眼旁观,视若无睹,不愿怜悯她这个可怜的人儿,任由她孤零零地躺进坟墓,连一声叹息也吝于给予。 种种思索令她从苦涩中品味到一些甜, 又从甜蜜中品味到更多苦, 她情不自禁露出一点傻傻的笑,然后又落下更多的泪来。 这种又苦又甜的心情对小女孩来说是很新奇的,她反复咂摸,舍不得从这凄美哀痛的想象中抽离。 不过想象总有结束的时候, 莎莉终究得面对现实。 人们常说命运弄人,这话再正确不过。 有时候, 命运给了你两条路,你知道不管哪条路都是错的,但你必须作出选择。 假使自己选择莫莉——莎莉想到了尤拉那张笑盈盈的苹果脸, 想到她曾经怎么安慰自己,想到她用心爱的小手帕给自己擦泪, 想到这些天来两个人一起手拉手上学的日子。 “不!”莎莉心中灼痛,仿佛正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啃得她鲜血淋漓,啃得她痛不欲生。 她不能放弃尤拉,她做不到! 可要是选择尤拉,莫莉就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了。那些偷偷看书的日子,那些一起罚站的过往,那些上学路上追逐打闹的回忆……再也不复存在了。 莎莉浑身颤抖,不能呼吸。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残忍地对待她,她只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孩呀! 这时,怀中的求和信碎片和绝交书掉了出来,莎莉看着求和信和绝交书,强忍心酸,把它们又读了一遍。 再次阅读求和信,她读得更仔细了,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将她插得遍体鳞伤,那些文字中的感情越真挚,越深厚,就越使她感到痛苦,而她甘愿领受这种痛苦,因为这是她该得的。 直到自认为受够了惩罚,莎莉才恋恋不舍地从信上挪开目光,转而看向那封简短的绝交书,她久久凝视着绝交书上的几个字:咱俩完了。 那么短的文字,却那么叫人伤心。 在两封书信的加持下,莎莉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个决定叫她心如刀绞,她在桌上铺开一张纸,泪流满面地写道:尤拉,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与你分离…… 这封信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尤拉也崩溃了。 三个女孩全都哭得稀里哗啦,第二天谁也没去上学。 看着空荡荡的三个座位,主日学校里的孩子们挤眉弄眼,议论纷纷。 “喂,有谁知道她们为什么没来上学?” “韦伯斯特,你知道吗?” 韦伯斯特摇了摇头。 “布尼尔,你知道吗?” 布尼尔同样摇头。 “温妮?维娜?赫蒂?” 温妮说:“我只知道莫莉是因为生病才没来上学的,至于莎莉和尤拉,那就不清楚了,她们昨天还好好的呀。” “该不会她俩也突然生病了吧?”赫蒂猜测道。 没人知道答案,大家伙儿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瑞利——尤拉的亲兄弟,“瑞利,你应该知道你姐姐没来上学的原因?” 作为尤拉的双胞胎弟弟,瑞利和尤拉一样长了一张过分甜蜜的脸蛋,为此他很是懊恼,因为他觉得这张脸太女孩子气了,一点儿也没有男子汉该有的气概。 此刻,他那张与尤拉有五分相似的小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屑,男孩撇了撇嘴,嘲弄地说:“我当然知道,尤拉那个老娘们儿,现如今正在家里掉猫尿呐。” “老娘们儿”——尤拉,只比瑞利先出生五分钟。 孩子们顿时来了兴趣,他们很愿意听听八卦,于是纷纷请求瑞利详细讲讲。 一时间瑞利备受关注,成了所有孩子的中心,这令他的虚荣心小小膨胀了一下,在虚荣心的驱使下,他也顾不得给尤拉留什么脸面——虽说他本也没想留。 第61章 瑞利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三个女孩子之间的纠纷,手舞足蹈地表演尤拉收到莎莉的信之后是怎样怨恨痛哭,讲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悲凄的哭嚎声仿佛带着八个孩子被丈夫抛弃的小寡妇”。 总之,这只“手足情深”的小男孩将自己的姐妹卖得一干二净。 听了这个故事,佩里发表了他的高见:“娘们儿就是矫情,屁大点事闹得要死要活,我们男子汉可不会这样,至少不会因为‘你和她玩你不和我玩,你爱她你不爱我’这种理由哭哭啼啼,”他露出牙疼的表情,好像有多么嫌弃似的,“真叫人受不了。” “就是就是,”罗德附和道,“比如我就从来不会因为佩里和山姆一起玩而感到生气,你说是不是,山姆?” 山姆想了想,说:“有一次,佩里叫我去山上摘野葡萄,因为没有叫你,你跟我们冷战了两天来着。” “那不一样!”罗德恼羞成怒,“我总没有要求你们两个不许一起玩吧!” 这倒也是,三个男孩子一向臭味相投,大多数时候都形影不离,关系还算比较融洽。 他们指指点点(主要是佩里和罗德),通过贬低女孩子的“矫情劲儿”,来显示自己是个多么大气多么棒的男子汉。 女孩那边听不下去了。 维娜讥讽道:“背后道人是非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到莫莉面前说去,看她怎么收拾你们。” 一瞬间,两个男子汉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到他们心虚不安的表情,女孩子们发出嘻嘻哈哈的嘲笑。 佩里抹不开脸,嘴硬道:“谁怕她呀,她要是在我面前,我就敢说。” “不,你不敢。”不知是谁冒出这么一句。 孩子们哄堂大笑。 “谁,是谁说的?有本事光明正大站出来!”佩里火冒三丈,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发誓要找出那个孩子,将他狠狠揍一顿——打不过莫莉那丫头,难道还打不过其他孩子吗? 所有孩子噤若寒蝉。 看到大家那么敬畏的样子,佩里觉得自己可太威风了,虽说他不明白自己何时有了如此大的威望——着实令人费解,却不妨碍他享受这一秒的荣耀。 他捏着拳头,耀武扬威:“我佩里·夏普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有种就来试试!” “是吗,让我试试怎么样?”身后传来这样一道声音。 什么人胆敢挑战佩里大爷的权威?! 佩里火大地转过身,看到了琼斯小姐的冷脸。 这位大人物的嚣张气焰霎时熄火,他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你的座位去,佩里。”琼斯小姐命令道。 佩里灰溜溜地回到座位,安静乖巧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 琼斯小姐走上讲台,开始讲课。 上课时间往往是佩里最难熬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如坐针毡,身上不是这儿痒,就是那儿痛,恨不得赶紧下课——只要下课铃一响,他身上的所有毛病立马不药而愈,你说神不神奇? 倘若其他病人能够掌握这项“听到下课铃声立马痊愈”的技能,那么天底下所有医生就都该失业了。 在这难熬的时间里,看到班上那三个空位,佩里是多么的羡慕嫉妒恨啊——尤其是那个莫莉,多长时间没来上学啦! 假设生病就可以不用上学,佩里很乐意替莫莉生这个病,他酸不拉叽地想:这么多天不用上学,那丫头一定爽死了。 事实上,佩里也尝试过让自己生病,好光明正大请假不上学:他洗过冷水澡,开窗吹冷风,夜里不盖被子……所有手段用尽,依旧没有半点感冒的症状,他恨自己壮得像头牛。 至于没病装病——这招早就用过了,被费伊识破,挨了顿狠揍,从此再也不敢装病。 该怎么才能像那几个丫头一样不用上学呢?佩里动起了歪脑筋。 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佩里决定借鉴借鉴。 隔天清早,费伊准备好早餐,发现佩里迟迟没有起床,以为他睡过了头,便嘀嘀咕咕道:“那孩子昨晚指定没有按时睡觉,不然不会睡到现在都起不来,我得去把他叫醒,顺便给他紧紧皮,告诉他再有下次就得挨揍。” 她嘴里念叨着,顺着楼梯来到二楼,抬手敲门,叫道:“佩里,佩里,你醒了吗?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房间里没有动静。 费伊推门而入,瞧见床上有个大鼓包,那孩子果然还没起床。 费伊加重语气:“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该睡觉的时候就得睡觉,不要躲在被窝里偷玩,赶紧给我起床!” 佩里依旧一动不动。 这下费伊觉得不对劲了:“佩里,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她多少有点怀疑佩里是不是又在装病,但也不是没有真的生病这种可能。 费伊掀开被子,看到被子底下一张布满泪水的小脸——佩里苦心酝酿了十几分钟的成果。 这将费伊太太吓了一跳:佩里这孩子除了挨揍的时候要鬼哭狼嚎,其他时候还没见他哭过,像这样静悄悄地躲在被窝里流泪,更是从未有过的事,简直比猫咪生下狗崽子还要离奇。 费伊连声问道:“孩子,你怎么啦,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遇到了什么叫你不开心的事儿?” “哦,姑妈,”佩里“伤心地”捂住脸,“别管我,让我独自一个人静静舔舐伤口吧,也许哭一会儿就好了。” 第62章 “那可不行,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儿,你总得告诉我,我是你的姑妈,你爸爸将你托付给了我,我就得负起责任。” “我觉得我自己能处理好。” “你觉得?佩里,你还是个小孩子,可以适当依靠大人,不用什么事儿都想着自己处理。你像现在这样哭了多久了?” “我不记得,大概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那具体因为什么事儿不开心呢?” 佩里吸了吸鼻子——实在哭不出来,只好通过用力吸鼻子这种方式表明自己仍处于伤心之中,他说:“因为——因为罗德和山姆排挤我来着。” “排挤你?”费伊惊讶得不得了,“你们不是一直玩得很好吗?” “唉,”佩里悲叹道,“你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得不得了,亲密得不得了,显得我像个外人一样,叫我伤透了心呐。” 费伊顿时哭笑不得:“这就是你躲在被窝里流泪的原因?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好了,起来吧,别耽误了上学。” “哦,姑妈,别这么铁石心肠,看在我伤心过度的份上,让我请几天假疗疗伤,”佩里终于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我实在提不起劲儿去学校,莎莉和尤拉她们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上学吗?” 费伊静静盯了他几秒,转身出去了。 佩里胸中涌现出一阵狂喜——自以为瞒过了姑妈,即将得到自由,他几乎想要跳起来欢呼,但他强忍激动,继续躺在床上装忧郁,同时在心里盘算着不上学的日子要去哪儿玩。 然而,没过多久,费伊抄着擀面杖,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一杖敲在佩里屁股上。 佩里“嗷”的一声,一跃而起,连滚带爬蹿出卧室,惊惶惶形如败犬, “别打啦,别打啦,姑妈,我这就去上学!”男孩子捂着屁股,火烧火燎地往楼下逃。 费伊太太双手抱肘,眼中露出胜利的光芒。 说句心里话,这次发现佩里又在玩弄鬼把戏,反而叫她松了口气,因为佩里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调皮捣蛋了,令她提心吊胆,总担心这孩子什么时候要玩把大的。 费伊哼笑道:“为了不去上学,他也算是煞费苦心——看到人家请假,立马有样学样,但我可不是老糊涂,难道还看不穿他打的什么鬼主意?想要瞒过我,起码再等一百年。” 将佩里撵去上学之后,费伊太太收拾收拾,准备去威尔逊家看看。 当她来到威尔逊家时,发现戴维斯太太和埃文斯太太都带着自家的小女孩来到了这里。 费伊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不禁笑道:“上午好,太太们,看来今天天气不错,大家都愿意出门。” 玛希准备好茶点——她从来没有在待客上失过礼数,幽默地说:“哪怕天气不好,我猜你也要来,毕竟大家都知道你是个热心肠。” 戴维斯太太哈哈笑了起来,调侃道:“是啊,谁不知道你是个远近闻名的热心肠,只要你听了三个孩子吵架的事,总得过问过问,是不是?” 至于埃文斯太太,她是个传统的英伦淑女,性格更为矜持,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优雅得体地打了个招呼。 坐在埃文斯太太旁边的是她的女儿,尤拉·埃文斯——这女孩红着眼眶,怨恨地盯着莎莉。 莎莉羞愧地避开尤拉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莫莉看了看莎莉,又看了看尤拉,发出一声冷笑。 三个孩子之间的气氛非常古怪。 尤拉最先沉不住气,冷嘲热讽道:“有些人呀,就是天生的白眼狼,你对她再好,她心里也只有别人,半点也不记得你——低头干嘛呀,躲着我干嘛呀,原来你也会觉得愧疚呀?” “你在信里怎么写的——尤拉,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与你分离。”她咬牙切齿地复述了这句话,胸中充满痛苦与怨恨,“好嘛,莫莉生病的时候,你短暂地拿我当个替代品,陪你解闷逗乐子,等她好起来,冲你招一招手,你就全然把我忘在脑后!” 尤拉用最激愤的声音指责:“莎莉,你没有心!” 莎莉嗫嚅着嘴角,因为实在理亏,压根儿没法为自己辩解。 莫莉讥讽道:“千万别这样说,你爱怎么跟她玩就怎么跟她玩,因为我已经同她绝交了——喏,让给你啦,别大吼大叫急得跳脚。” “莫莉!”玛希斥责道,“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因为莎莉交了新朋友,就要同人家绝交?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霸道的人,快快把这话收回去。” 莫莉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她坚决不肯听从玛希的话。 费伊忍不住开口劝解:“莫莉,干嘛要这么排斥尤拉?她不是来破坏你和莎莉的关系的,她是来加入你们的,如果你愿意接纳她,你就多了一个朋友,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第39章 对莎莉来说,费伊的提议不啻于绝境中的一道曙光。是呀,要…… 对莎莉来说, 费伊的提议不啻于绝境中的一道曙光。 是呀,要是莫莉愿意接纳尤拉,那她的烦恼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她立马看向莫莉,用期待而哀恳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哼!”莫莉当然不乐意了, “你背着我和别的女孩子一起玩, 还指望我能接纳她,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告诉你吧,没门儿!” 尤拉反唇相讥:“谢天谢地,我也不愿和一个小气吧啦的女孩做朋友。” 第63章 “我再小气,也比你这种趁虚而入的卑鄙小人强!” “你说谁是卑鄙小人?” “谁问我就是谁咯。” “你才是卑鄙小人, 你全家都是卑鄙小人!” “那你全家都小肚鸡肠!” “你全家连带祖祖辈辈都是卑鄙小人!” “你全家连带祖祖辈辈都是小肚鸡肠!” “我呸,你胡说八道!” “我呸呸呸,你才胡说八道!” 两个女孩子吵得不可开交,言辞之激烈让在场的大人们完全无法插嘴。 “求求你们别吵啦,”莎莉大声喊道, “请听我说说话吧。” 争吵声戛然而止。 两个女孩将目光投向莎莉。 尤拉冷笑道:“说吧, 看你能说出个什么名堂。” 莎莉硬着头皮,说:“尤拉,莫莉并不是个小气的人,要是你跟她做了朋友, 你就知道她有多好了。” 对于这个说法,尤拉嗤之以鼻。 见尤拉这个态度, 莎莉只好设法游说莫莉:“请不要说尤拉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好吗?她其实是个好女孩。” 莫莉质问道:“既然不是她趁虚而入,那就是你主动勾搭她咯。” “不, 不是这样,莎莉慌忙摆了摆手, 努力解释道,“一切只是个巧合。” 她讲述了自己同尤拉认识的起因:“那天,你生病了,我来探望你,看到你病得说胡话,以为你大概要死了,心里非常难过,就想:要是我最亲爱的好朋友死了,我该怎么办呢?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跟随你去往天堂,永远与你相伴。” 听到这儿,莫莉脸上冷冰冰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就像一块被烤化的奶油,不受控制地融化开来。 惊讶、错愕、感动……种种情绪从她眼底闪过,她维持不住冷漠的面具,忍不住连连发问:“真的吗,你真的这么想了?” “真的,千真万确,我的确这么想了。” “你发誓没骗我?” 莎莉发誓自己没说一句假话。 “那、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呀。”莫莉的声音柔软得不可思议。 莎莉说:“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非常非常爱你。一想到你有可能会病死,与我永远分离,我就非常难过,心脏也一揪一揪的疼,像是快要碎掉了似的。” 莎莉还说:“当时我坐在河边痛哭,对着河水泪流不止,尤拉以为我要跳河殉情,才跑来阻止我,她温柔地安慰我,劝解我,说你一定会好起来——她真的是个好女孩。” 莫莉的心已经完全融化掉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小脸上放出幸福的光芒,她牵起莎莉的手,软绵绵地说:“亲爱的,哪怕你背着我交一百个朋友,我也会原谅你的,因为你是那么的爱我,所以我愿意包容你的一切。” 两个好朋友和好如初,脸上都绽放出快活的笑容。 这一幕对于尤拉来说刺眼极了,她重重哼了一声。 无人理会。 尤拉不甘心,再次用力哼了一声。 还是无人理会。 尤拉非常非常大声地哼了一声。 那两个抱在一起的好朋友这才想起她的存在。 莎莉露出歉疚的表情。 莫莉主动向尤拉示好,亲切地询问她:“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尤拉很有骨气地说:“我不愿意!” 她可不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孩,先前那么嫌弃她,现在又要与她做朋友,真以为她没有脾气吗。 莎莉立刻紧张起来,小心观察着莫莉的表情,生怕她会生气。 但莫莉并没有生气,此时此刻,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宽容,最大度,最有心胸的孩子,她不计较尤拉的冷脸,继续展露自己的友好:“请答应我吧,尤拉,我真诚地恳请你做我的朋友。” 她向尤拉道歉,说之前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先入为主有了偏见,又夸赞尤拉,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之一(另一个是莎莉),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简直把对方夸成了天使一般的存在。 面对无数甜言蜜语堆砌而成的台阶,尤拉的态度渐渐松动,再加上莎莉也同她说好话,放低姿态请求她的原谅,让她的自尊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于是,她“勉为其难”:“好吧,既然你们这样诚心诚意的恳求,那我就大发慈悲,勉强跟你们做个朋友吧。” 听到这句话,莎莉仿佛蒙受了上帝的恩赐,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 三个小女孩紧紧握住手,浓浓的友情在她们之中流转。 既然大家成为了朋友,莫莉想起自己之前做的一件事儿,难免感到亏心。 她不安地说:“尤拉,我得向你坦白,因为之前我不太喜欢你,所以就写了一个故事发泄怨气——在那个故事里,我把你写死了来着。” 尤拉并不感到愤怒或者恼火,她心中满是好奇:“故事?你还会写故事呐。” 莎莉也很好奇:“是什么故事,可以给我看看吗。” 莫莉说:“写故事的小本子放在卧室里,要是你们想看的话,可以跟我去卧室看。” 大家都表示想看。 三个女孩子手拉着手,去莫莉的卧室看故事去了。 忍笑已久的大人们这才哈哈大笑起来,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第64章 卧室里。 莫莉从抽屉中拿出写故事的小本子,三个女孩坐在一起,头挨头地看了起来。 那个故事大致是这样的:莫莉和莎莉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挚友,她们发誓忠于彼此的友谊,一辈子也不背叛对方。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莫莉得了重病,病得起不来床,一个阴险、卑鄙、下流、无耻,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得不能再坏的女孩——尤拉,趁虚而入,用种种令人不耻的手段迷惑了莎莉。 (可以看出这一段的私货确实挺多的) 莎莉每天和坏女孩尤拉厮混,忘记了谁才是她真正的好朋友。 时间一天天过去,莫莉的病情越来越重,病床上的她却始终见不到莎莉的身影,因为莎莉早就被坏女孩勾去了魂! 等到莎莉再次想起莫莉,前去探望曾经的好友时,却震惊地发现:莫莉早已重病身亡,并且还是在寂寞与绝望中死去的,只留下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这时的莎莉才幡然醒悟,悔不当初。可一切已经晚了,死去的魂灵无法挽回,她整日跪在莫莉坟前痛哭——此处着重强调,莎莉流的可不是普通的眼泪,而是血泪!鲜红的血泪! 斑斑点点的红色洒落在坟墓前,犹如一朵朵红色的血玫瑰,凄美而哀婉。 至于尤拉,她的下场当然是在孤独寂寞中死去——咳血而死!临终时没有一个人陪伴,死后也无人问津,因为莎莉正在莫莉的坟前跪着呢,当然不可能想起她。 莫莉本来还想借鉴《公爵的情妇》,写自己的魂灵从坟墓中爬出来惩罚莎莉,但她终究还是没忍心。觉得让莎莉跪在自己的坟墓前就已经足够了。 看完这个故事,莫莉向两人道歉,请求她们的原谅。 没想到莎莉和尤拉都不介意,因为她俩完全被这个凄美的故事折服啦。 “坟前泣血,”莎莉眼中蓄满泪水,“多么浪漫的场面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她那贫瘠的脑子,居然只想到跳河殉情,真是太没有想象力了。 莎莉在脑中勾勒出这样的画面:最好的朋友无知无觉地躺在坟墓中,洁白的大理石墓碑宣告着女孩的死去,而自己跪在坟前忏悔,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她发出凄厉的哀嚎,每一声都痛彻心扉…… “如果莫莉你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莎莉啜泣着说,“我想我会跪在你坟前痛哭的,而且一定流的是血泪。” 莫莉动情地说:“不,你不需要流血泪,只需要一滴普普通通的眼泪,就足以抚慰我的魂灵,让我获得永恒的幸福。” 可是莎莉坚持自己一定要流血泪,直到把全身的血和泪都流干,才会在极度痛苦中追随莫莉而去。 这把莫莉感动坏了,她甚至开始感到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写这个故事,或者说不该把莎莉和尤拉的结局安排得那么惨。 不过,两个当事人倒对她们的结局满意得很。 不提莎莉有多想在莫莉坟前泣血而亡,尤拉用力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在孤独寂寞中咳血而死……其实这个结局还真不赖——唉,我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的悲惨啊,孤零零的,咳着血,没有一个人来看望我,过问我。” 她双手放在胸前,幻想着:“我就那么一直吐啊吐啊,直到咽气的那一刻,都没能得到一丁点关爱。在无人问津的小屋中,我的身体渐渐冰凉,却没有一个人为我收尸,而最好的朋友,此刻却跪在另一个女孩的墓前!” 太悲惨了!太可怜了! 三个小女孩抱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都被这个故事虐得肝肠寸断。 她们一直哭了很久,反反复复地哭,刚有停下来的趋势,看一眼故事,立马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呜呜哇哇的架势仿佛能哭到天荒地老。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哭声才渐渐停息。 莎莉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抽抽噎噎问道:“莫莉,我能给这个故事画几幅插画吗?就画我跪在坟前泣血,还有尤拉在孤独中咳血而死的场面。” 莫莉举双手双脚赞成,不过,她提议:“我病重身亡的场面也要加进去呀,莎莉,大家都是好朋友,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莎莉表示自己一定会加上这幅画。 尤拉不放心地叮嘱:“拜托把我画得好看一点儿——苍白,瘦弱,凄惨,越惨越好,最好一看到就让人流泪。” 莎莉郑重承诺:“放心吧,我一定会画得非常非常凄美的,绝对不会毁了这么好的故事——要是没能画好,我自己都会良心不安,夜里睡着了也要爬起来扇自己两巴掌呐。” 当玛希进来给孩子们送点心时,就看到三个女孩子挤成一圈,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画着画。 她会心一笑,什么也没说,轻手轻脚放下点心,悄悄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第40章 为了庆祝三个孩子重归于好,以及莫莉的身体恢复健康——她当然已经…… 为了庆祝三个孩子重归于好, 以及莫莉的身体恢复健康——她当然已经病愈,不然哪有精力搞那些恩恩怨怨的小把戏,玛希决定举行一场小小的聚会,邀请戴维斯夫妇和埃文斯夫妇带着孩子过来玩。 接着, 她又想:应该把费伊的名字也添进邀请名单, 因为她一直很关心三个孩子的事。 然后, 玛希不知不觉加上了更多熟人的名字,比如斯托克夫妇,法莫尔夫妇,布朗夫妇…… 第65章 除此之外, 莫莉班上那些玩得来的小女孩们也被邀请成为聚会的小客人。 为了这个聚会,女主人一大早就开始忙忙碌碌:准备客人们要喝的葡萄酒,孩子们喜欢的樱桃汁……如果不喜欢喝葡萄酒和樱桃汁,也有几种口感甜蜜的花茶可供选择。 当然喽,各色点心同样必不可少, 除了常见的司康饼(点缀着花里胡哨的淡奶油、果酱和新鲜水果, 显得非常美味)以及水果派,还有一些诸如约克郡凝乳塔,巴腾堡蛋糕,红丝绒蛋糕之类的甜点。 空气中浮动着美妙的味道, 闻起来像春日的阳光,香甜而温暖——这叫小孩子怎么忍受得了! 莫莉像条小狗一样围着玛希裙边打转, 她什么也不说,光拿那种眼巴巴的小眼神瞅着你,时不时咽一咽口水, 作出那种“虽然我很想吃,但我乖乖听话, 不吵不闹”的可怜样子。 她知道玛希会心软。 果然,没过多久,莫莉就如愿以偿,得到了几块有瑕疵的小点心——口味上没有任何不足,只是卖相不大好看。 莫莉不是那种光吃不干的孩子,她吃完小点心就和班森一起,主动打扫起了卫生。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跑出,将门廊、窗台、客厅、桌椅、地板,以及所有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通通擦得铮亮,整栋房子焕然一新,干净得甚至能照出人影——虽说比较高的地方都由班森负责,但只要莫莉够得着,她都认认真真地打扫,丝毫没有偷过懒。 很少有孩子能把活儿干得这么漂亮,大多数孩子都不喜欢干活,绞尽脑汁也要逃避大人的差使。 见到这一幕,玛希却并不感到欣慰或者开心,她心中生出淡淡的埋怨——对先前抚养莫莉的伍德夫妇的埋怨,她想:这孩子干活干得这么利索,可见在之前的家庭中干得不少——让小孩子干点活儿是应该的,但让小孩子干太多活,未免也太不体面了。 这个时候,威尔逊太太全然忘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莫莉干活时还在心里称赞她的勤快,觉得勤快的女孩才是好女孩。 她的想法是什么时候转变的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就如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莫莉在她心里的印象从“女孩”变成了“孩子”。 威尔逊一家忙活了一天。 到了晚上,玛希给莫莉换上最体面的衣裳:红白拼色的方格裙——莫莉生病期间她亲手缝制的,预备作为病愈的小礼物,带花边的白围裙,白色长筒袜,结实漂亮的小羊皮靴子,再系上莫莉最喜欢的那条红色发带,一个可爱的小淑女诞生了! 莫莉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简直就像一位从油画里走出来的公主。 她捧着脸,美滋滋地说:“真正的公主应该就是这样吧,真不敢相信我也有这么好看的时候——玛希,你看我像不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公主可不会像你这样疯疯癫癫乱跑乱跳,”玛希心里认为莫莉确实很像一位可爱的小公主,嘴上却故意说,“要是你矜持守礼一点儿,或许能有那么一两分相像。” 听了玛希的话,莫莉难得淑女了一会儿——但也只是一小会儿。 当她看到麦卡立什的小女孩们——有好朋友莎莉,尤拉,也有和她很谈得来的同学温妮,维娜,赫蒂,以及不怎么跟她谈得来的布朗姐妹,个个穿着色彩鲜艳的小裙子,牵着大人的手陆续到来,瞬间将所有矜持抛在脑后,像匹脱缰的小马,欢呼雀跃地冲向自己的朋友们。 “莎莉,尤拉,你们来啦!”莫莉用力抱住两个好朋友。 看到打扮得这么可爱的莫莉,莎莉由衷赞美道:“太美啦,莫莉,你今晚真是太美啦。” 尤拉表示赞同:“在你说话之前,我都没认出来是你呢。” 莫莉心里美得冒泡儿,得意洋洋地显摆道:“看到这条裙子了吗,是玛希给我做的新裙子,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两个好朋友一致夸赞这条裙子,都说这的确是她们见过的最好看的裙子。 莫莉倒也没忘了其他朋友,她热情地拥抱了温妮,给了维娜一个灿烂的笑脸,真诚地欢迎赫蒂前来参加聚会。 就连布朗姐妹也得到了莫莉友善的接待:“迪莉娅,赛琳娜,你们好呀,自从我生了病,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们啦,怪叫人想念的。对了,你们的妈妈没来吗?” 布朗太太当然不会来,别忘了,她还跟玛希结着仇呐,只有布朗先生带着两个女儿参加聚会。 迪莉娅快言快语:“我妈妈说了,‘我才不会去参加玛希的聚会,她那个人的脾气又硬又臭,谁乐意去受她的闲气就去吧,反正我不去’。” 布朗先生立马捂住小女儿的嘴,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莫莉生气地说:“玛希的脾气才不坏,从现在起,我要永远讨厌布朗太太了,谁叫她有一张说人坏话的嘴。” 赛琳娜翻了个白眼,“谁在乎你讨不讨厌,我们的妈妈我们自己喜欢。” “好了,”布朗先生赶紧阻止这场纷争,“孩子们,别吵嘴啦,在这美好的日子里,请你们暂时摒弃前嫌,快快乐乐地玩一玩吧。”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对小女孩来说,参加聚会是件多么新奇有趣的事儿啊,为了这,也不是不可以暂时放下恩怨,尽情享受聚会的快乐时光。 第66章 大人有大人的社交,孩子有孩子的话题,小孩子并不愿老是跟在大人身边——那太无聊,太拘束了。 对此,莫莉早有准备,她将小伙伴们领到了自己的房间,那里已经准备好了茶点,可以供她们在里面说说笑笑,自自在在地度过一两个钟头。 大部分女孩第一次见到莫莉的房间,她们很有兴趣地打量着这里,对书桌上的木偶娃娃啧啧称叹——这是玛希让班森给莫莉买的玩具,玛希认为小孩子多多少少是应该有一些玩具的。 精美的胡桃木衣柜也吸引了一些目光——莎莉的爸爸,戴维斯先生的手艺,结实而不失美观,里面挂着莫莉的裙子。 墙上的挂画更是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这幅画是你画的吗,莫莉?画得可真好啊。”温妮兴致勃勃地评价道。 “不,这是莎莉画的,”莫莉非常高兴地指着画上的两个沙漏人,介绍道,“你们看出来了吗,左边的那个是我,右边的那个是莎莉。” 女孩们异口同声称赞道:“太生动啦,太形象啦,跟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真是无与伦比的写实画作呀。” 莎莉被夸得脸蛋红红的,害羞地说:“请别这样夸我,再夸我都要不好意思啦。” 莫莉却迫不及待要让更多人看到好朋友莎莉的才华,她翻出莎莉为她的故事画的那三张插画,分享给大家伙儿看, 第一张是一个沙漏人躺在一块板子上(也许那块板子是张床?),两根直线代表了紧闭的双眼——这是重病身亡的莫莉。 第二张是一个沙漏人跪在一个正方形(其实是墓碑啦)前面,圆溜溜的脸上两道鲜红的印子——这是坟前泣血的莎莉。 第三张是一个躺着的沙漏人,两眼圆睁,象征着她死不瞑目,胸前一大块红色——这是咳血而亡的尤拉。 女孩们对这三幅画穷尽溢美之词,同时也对画作背后的故事产生了兴趣。 尤拉主动说:“要我替大家念念这个故事吗?我敢打赌,只要听了这个故事,没有一个人能忍住不掉眼泪。” 这听起来有意思极了,大家一致请求尤拉来念这个故事。 于是,尤拉捧着手稿,声情并茂地念了起来。 女孩们围坐成一圈,屏息凝气,安静聆听。 “……‘莎莉,莎莉!’,她于临终之际呼唤着这个名字,却无人应答。 她知道她挚爱的姐妹正与另一个女孩嬉戏玩闹,并不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重病的她…… ……她不断地呼唤着,呼唤着,凄厉的呼唤着,而后呼声渐弱…… 她终于死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能见到想见的那个人……” 听众个个泪眼汪汪,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尤拉吸了吸鼻子,嗓音中带上一些哽咽、但她坚强地继续念了下去:“……那负心人跪在坟前,两行血泪滚滚而下。 她是如此的悔恨,可一切终究无法挽回,她只能亲吻着洁白的大理石墓碑,一一痛述自己的过失,‘莫莉,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受到那坏女孩的引诱,以至于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我是多么的懊悔,多么的痛苦啊——直到失去你的那一刻,才终于明白我真正爱的姐妹只有你一个!’ ……” 读到流下血泪的地方,房间内出现了小小的啜泣声,似乎大家都为这凄美的故事而动容。 甚至有一个特别沉浸的女孩,忍不住指责道:“你干嘛要引诱莎莉同你玩呢,尤拉,你怎么这么坏呀!” 不过,当尤拉念到最后一部分,她咳血而死的地方,没人对她有意见了,因为她的下场实在太惨了——即便她引诱了莎莉,害得两个好朋友至死不能相见,也不能不为她悲惨的结局发出一声同情的叹息。 故事在一首小诗中结尾: “我爱她,她不爱我 即便我们曾为挚友 也敌不过那人的一次引诱 坏女孩一笑 她就去了 她不回头 她看不见我 直到死亡唤醒她蒙蔽的心 可一切为时已晚 …… 不忠的人,为何要在我坟前哭泣 那斑斑的血泪 只叫我冷眼旁观 那悲凄的呼号 只叫我视若无睹 …… 坏心眼的女孩 你只管痛哭 你起的坏心,要随着你的血流出来 这是上帝的惩罚 叫你在孤独寂寞中死去 ……” 当玛希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帮女孩围坐成一圈,将双手放在胸前,谁也没说话,个个虔诚而静默地流着眼泪。 她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的宗教仪式现场,忍不住叫道:“孩子们,你们这是在干嘛呀?” 第41章 玛希的问话打破了虔诚的静默,孩子们近乎埋怨地瞅了她一眼,怪她破…… 玛希的问话打破了虔诚的静默, 孩子们近乎埋怨地瞅了她一眼,怪她破坏了氛围,但最基本的教养又使她们无法不对大人保持礼貌。 温妮答道:“威尔逊太太,我们在听莫莉写的故事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道:“莫莉写得太好啦, 太感人啦, 让人没法儿不为此流泪。” “是呀, 多么凄美的故事,我这辈子头一次听到这么好的故事。” 赫蒂陶醉地念道:“直到失去你的那一刻,才终于明白我真正爱的姐妹只有你一个——真叫人心酸,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第67章 她用手帕擦着泪, 一副感动得不轻的样子。 这帮没见识的小女孩,长到这么大还没受过三流文学的荼毒,猛然见到这类生离死别的故事,个个被迷得神魂颠倒。 哪怕是布朗姐妹——听故事之前,她俩暗下决心, 无论这故事写得有多好, 坚决要说不好看,绝不能助长了莫莉的威风,可故事听到一半,她俩就把自己的决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哭得鼻子都红啦。 看到这些孩子的表现,玛希怪惊讶的, 她知道莫莉写了一篇故事,但她觉得这么小的孩子能写出什么来呢,有几句通顺的句子就已经不得了了。 可现在, 看着面前这一双双泪汪汪的眼睛,一只只红彤彤的鼻子, 她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莫莉,可以给我看看你写的故事吗?”玛希问道。 莫莉爽快地答应了。 拿起那几页稿子,玛希先是有点吃惊,因为莫莉总共也没上过几天学,她没指望这孩子能学到多少东西。 玛希暗暗想到:不管故事写得怎么样,哪怕前言不搭后语,全是胡说八道,能拼写出这么多单词,也足以见得莫莉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闪而过,玛希定定神,认真看起了这个故事。 随后,她就开始变得不太对劲了。 她的嘴角老是自己往上翘,却又被某种力量控制着,拼命地、竭尽全力地往下压,反复拉扯之下,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疯狂抽搐。 脸上的五官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轻微的移动,有时候它们似乎想要聚在一起,有时候又似乎对彼此避之不及。 除此之外,她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异常,轻微颤抖着,好像浑身上下都痒痒,又像是羊癫疯即将发作的征兆。 看到玛希这个样子,莫莉担心极了,忍不住问道:“玛希,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哦——不——不用担心——我很好。”玛希的嗓子似乎突然有了毛病,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仿佛正忍耐着某种痛苦。 莫莉不大相信,继续问道:“那你的脸怎么抽来抽去呀?” “嗯——那是因为——因为这个故事太感人了,我正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是这样吗,那、那你的身子怎么在颤抖呀?” “因为故事中的情节让我难忍悲伤。” “说话断断续续又是什么原因呢?” “我怕说快了让你们听到我的哽咽。” 每一个问题都得到了解释,莫莉终于相信玛希的异常是因为被她写的故事感动到了,这令她在羞涩之余不免有些得意。 好一会儿,玛希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柔声细语地询问:“莫莉,你愿意让我把这个故事拿去和其她先生太太欣赏吗?” 莫莉有点儿犹豫,和小伙伴分享自己写的故事不算什么,可要是拿去给大人们看,难免叫人感到难为情。 不过,玛希那么温柔地询问她,再加上小伙伴们纷纷怂恿,说:“这么好的故事就应该让更多人看到。” 莫莉终究还是扭扭捏捏答应了。 玛希拿着莫莉的手稿去了客厅。 片刻后,客厅的方向爆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如此剧烈,几乎要将房顶掀翻,你无法分辨到底有哪些人在笑,似乎所有人的声音都在其中。 澎湃的快乐犹如汪洋大海、淹没了世间的一切,哪怕耶和华亲自降下福祉,也无法给世人带来如此剧烈的欢笑。 卧室内,女孩子们面面相觑。 莎莉猜测道:“一定是因为莫莉的故事写得太好了,大家都为这个故事喝彩。” 这个说法得到了众人的赞同:“应该就是这样。” “连大人也为莫莉写的故事而倾倒。”尤拉与有荣焉。 维娜热烈夸赞:“真不愧是莫莉,假以时日,说不定她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作家。” 温妮有不同的意见:“故事末尾的那首诗也写得不错呀,我觉得莫莉将来会成为一个响当当的女诗人。” “就不能既是作家也是诗人吗?” “说的也是。” “……” 孩子们热烈吹捧,给莫莉套上种种光环,布朗姐妹虽未参与吹捧,可看她们不甘的神色,就知道她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唯独莫莉迷惑不已:“我写的明明是个非常悲伤的故事呀,为什么他们都在笑呢?” 在所有人都欣赏过莫莉的大作之后,玛希才将莫莉的手稿还回来,她的眼角处还残留着一点忍俊不禁的泪花——见到这泪花,莫莉松了口气,认定那些大人和玛希一样,都被感动得涕泪交加。 “好好保存这几页稿子,莫莉,”将手稿交给莫莉的时候,玛希叮嘱道,“等你长大了,它会成为你美好的回忆。 莫莉想象着:很多很多年以后,自己和朋友们都长大了,那时她们坐在一起,翻出儿时的手稿,共同回忆这段过往:凄美浪漫的故事,栩栩如生的插画,声情并茂的朗诵,以及小伙伴们围成一圈,边听故事边流泪……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幕。 于是,这孩子郑重承诺:“我会将它收好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莫莉要马上将稿子收进抽屉锁起来,因为其他女孩还想借去传抄呢。 最开始只有参加聚会的女孩们在传抄,后来班上的其她女孩子也想传抄,再后来其她年级的女孩子,甚至男孩子也有了这个念头…… 第68章 孩子们狂热地抄写着故事中的字句,比如:“直到失去你的那一刻,才终于明白我真正爱的姐妹只有你一个”,“坏女孩一笑,她就去了,她不回头,她看不见我”,或者“你起的坏心,要随着你的血流出来,这是上帝的惩罚”…… 他们神神叨叨地念着这些字句,又哭又笑仿若发癫,还自己编出一些可笑的句子互相传看,至于具体是哪些句子,我们还是给这些孩子留些颜面吧。 当莫莉再次回到学校上学,她已经成为了主日学校的话题中心,每一个孩子都在议论她,以及她的大作。 从进入学校的那一刻起,关于莫莉的议论声就嗡嗡不断:“快看哪。” “看谁?” “当然是莫莉·威尔逊,你没看过她写的故事吗?” “我当然看过,那确实是一篇举世无双的巨作,我敢肯定学校里没有一个孩子写得出来——看完那个故事后,我整整哭了两个钟头,眼睛都哭肿了。” “她可真厉害。 “要是我去同她交朋友,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那可说不准。” 莫莉当然知道自己饱受关注,不禁感到飘飘然——那么多孩子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你,哪个小女孩能不膨胀。 她尽量装得风轻云淡,好像不知道,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自己,外界的毁誉对她来说分文不值,她淡泊名利,只是才华太过出众,才屡屡招来一些形如累赘的荣耀。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一个人太过出众,总会惹得一两个小人嫉妒她。 ——你猜的没错,那个小人就是佩里。 莫莉那丫头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一定得意死了,佩里心中酸溜溜的,那么多孩子关注她,议论她,崇拜她,太让人羡慕了!为什么被关注的那个人就不是我呢? 佩里好酸,好眼红,好嫉妒,要是能让他享受到这份荣耀,他情愿用一切来换,哪怕死了也甘愿,可上天偏偏不愿施予眷顾,把这份荣耀安在了他最讨厌的女孩头上。 耳边的每一声赞誉都深深刺痛了佩里的心,再看到莫莉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别看她坐在那里,好像对其他人的声音听而不闻,但佩里敢肯定,她绝对享受着呢,表面越是不动声色,心里的小尾巴就翘得越高。 别问佩里为什么知道,因为他自个儿就是这样。 心里的酸意越积越多,佩里终于忍不住了,露出妒忌的嘴脸,大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全是一些小女孩的无聊幻想,那些情节可笑极了——跪在坟前泣血,我没见过哪个人真的流得出血泪来,尽做白日梦!” 他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他自个儿也暗戳戳想过:自己因为什么原因死了,所有同学,包括莫莉那丫头,跪在他坟前痛哭流涕,最好哭得死去活来,用血泪将泥土浸透——能看到这个场面,死了也不白死。 可他不能承认自己也这样设想过,他偏要诋毁,偏要挑刺,因为他的心已经泡在了柠檬汁里面,酸得不得了啦! 第42章 莫莉完全没被佩里的话打击到,原因很简单:这么多人都喜欢她写的故…… 莫莉完全没被佩里的话打击到, 原因很简单:这么多人都喜欢她写的故事,只有佩里一个人不喜欢,肯定不是她的问题,而是佩里的问题。 她抱着胳膊, 气定神闲:“要是你没看过我写的故事, 怎么会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呢?” 佩里涨红了脸, 狡辩道:“我才没有看过那么幼稚的东西,我是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因为那些傻瓜老是在那儿念叨。” “喂,你说谁是傻瓜?”“傻瓜”们纷纷不干了。 面对一双双带着怒气的眼睛, 佩里知道自己引起了众怒,可他还是嘴硬:“谁应了就是谁。” 这下子可把大家彻底惹火了,咒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佩里舌战群雄,不甘示弱。 这时, 他的仇家, 小矮子布尼尔,冷不丁冒出一句:“佩里,我瞧见你偷看阿伯斯特桌上的抄本来着。” 此话一出,佩里瞬间变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这孩子大惊失色:他明明是趁其他孩子都不在的时候偷偷看的,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偷看的行为会被发现! 不,不能承认, 不然他一定会被笑话死的! 佩里当即就要抵赖,却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相信他。 孩子们纷纷取笑他,说:“要是看了故事的人是傻瓜, 那么佩里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大傻瓜。” “我看他就是因为自己写不出这么好的故事,才说莫莉写的不好。” “红眼病!柠檬精!” 布尼尔夸张地捏着鼻子, 大呼小叫道:“哎哟,哪来的酸味哟!哎哟,我的鼻子快要被熏坏了哟!” 这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将佩里羞得面红耳赤。 莫莉神清气爽,得意洋洋:“承认吧,你就是为这个故事深深着迷,嘴上说不好看,其实背地里躲起来偷偷看。” 听到孩子们吵吵嚷嚷的动静,琼斯小姐赶了过来,她一直都挺关注莫莉和佩里,因为他俩打过架,所以她生怕这两个孩子又因为什么事儿打起来。 “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琼斯小姐一脸严肃地问道。 别看琼斯小姐是位年轻的小姐,一旦沉下脸来,没有孩子不心惊胆战,现场顿时为之一静。 第69章 莫莉抢占先机,大着胆子向琼斯小姐告状:“佩里说我的坏话,还骂大家是傻瓜。” “是这样吗,佩里?”琼斯小姐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男孩。 男孩眼底清清楚楚地划过一丝慌乱,随后,他故作镇定,抵赖不认:“我没说过这话——琼斯小姐,你知道那丫头跟我有仇。” 可他忘了旁边还有那么多孩子看着,岂能容他花言巧语蒙混过关。 “他胡说八道!”孩子们气愤不已 “别信他说的话,琼斯小姐,佩里认为莫莉写的故事太幼稚,说我们所有看故事的人都是傻瓜,我亲耳听到了!” “我也亲耳听到了。” “我也是。” “他就是个酸柠檬!”已经有人叫上了佩里的新外号。 面对大家伙儿毫不留情的戳穿,佩里很明显慌了神,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看看琼斯小姐,声音因心虚变得结结巴巴:“嗯——呃——他们是一伙儿的,合起伙来诬陷我。” 可琼斯小姐明显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你把我也当成傻瓜了吗,佩里?难道班上所有同学都同莫莉是一伙的?真是个不老实的孩子。我要罚你把今天新学的词汇抄写二十遍,明天早上交给我,听到了吗?倘若明天没见到你的罚抄,就把你姑妈请到学校来。” 这下子,佩里不仅失去了面子——被琼斯小姐当众斥责,还失去了里子——背上了二十遍的罚抄,他又气又恨,但他知道这不是报仇的良机,只好忍辱负重,暂且咽下这口气。 琼斯小姐转头看向莫莉,对于莫莉写故事的事儿,她早已有所耳闻,但她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个什么故事,因此饶有兴趣地问道:“可以给我看看吗,听好几位太太提起过,说那是一篇非常非常有趣的故事。” 听到有好几位太太夸奖自己写的故事,莫莉既高兴又害羞,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手稿——借给了班上的女孩子传抄,只能请她们暂时还回来,递给琼斯小姐。 琼斯小姐拿起手稿,像玛希一样为那好几页的内容吃了一惊:“莫莉,这些都是你亲手写的?” 莫莉点了点头。 琼斯小姐不认为光靠自己的教学能让一个孩子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掌握这么多单词,更何况莫莉还因为生病请了那么久的假,于是她猜想威尔逊夫妇放学后私下给孩子补了课。 即便补了课,这孩子的学习效率也实在惊人,要知道,莫莉刚入学的时候连字母都不认识呢。 奥珊·琼斯认真看起了手稿上的文字。 然后,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并且越扬越高,她拼命憋笑,以至于憋得肚子都痛了,天知道她是有多么大的毅力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来。 莫莉迷茫地看着她:“琼斯小姐,你是在憋笑吗?” 琼斯小姐拼命咳嗽,不然她真的要忍不住放声大笑了。 望着小女孩纯洁而茫然的眼睛,琼斯小姐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是的,我的确很高兴,因为你会拼写这么多单词,能创作这么——嗯,浪漫动人的故事,看到自己的学生如此出色,任凭是谁也会打心底里感到高兴的。” 得到琼斯小姐的夸奖,莫莉兴奋得不得了,虽然类似的赞美她已听过许多,但琼斯小姐的夸赞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她是她的老师。 “真的吗??,琼斯小姐,你真的认为我写得特别好?”莫莉一迭声问道,“可以说说你觉得哪儿写得最好吗,是我病重的部分,还是莎莉坟前泣血的部分,或者尤拉咳血而亡的部分?请告诉我吧,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如果有哪儿写的不好,也请你告诉我,好让我加以改正。” 琼斯小姐作为教师的职业素养受到了巨大的挑战,想笑不能笑的滋味将她折磨得不轻。倘若放任自己,必定会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心,她只能苦苦忍耐,并且还要想方设法回答莫莉的问题:“最好的部分……让我想想……其实每一个部分都写得很好,文笔优美,感情——咳,真挚,如果一定要找出最好的地方,应该是末尾的那首小诗。” 这个回答并非敷衍,琼斯小姐当真觉得那诗写得不错,并且越说越这么认为,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末尾的诗,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之后一连过了好几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主日学校风平浪静——佩里老老实实写完了二十遍的罚抄,因为他不想被请家长;温妮和维娜吵了一架,很快又和好了;罗德抄了阿伯斯特的作业,被阿伯斯特告到了老师那儿…… 尽是诸如此类的小事,这类事每一天都在学校上演,并不值得特别说道。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似乎连空气也充满了无聊的气氛,孩子们急需一件新鲜刺激的事儿来打破这片平静——莫莉写的故事当然还算得上是有意思的话题,但热度已经在渐渐消退,毕竟再甜的甘蔗经过反复咀嚼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谁也不知道,一件震惊主日学校所有孩子的大事即将发生。 这天,琼斯小姐胳膊下夹着一张报纸——斯科敦日报。 这是镇上的报纸,一般会刊登一些当地的花边新闻,或者某些无根无据的传说,偶尔也会出现几篇牛头不对马嘴的短篇故事,以及看不出主题的、无病呻吟的诗歌。 总的来说,斯科敦日报没有任何权威性,你几乎从中找不出任何价值——除了给那些无聊的先生太太们打发时间。 第70章 因此,琼斯小姐夹着这么一张报纸,喜气洋洋地走上讲台,就是一件十分值得奇怪的事了。 “孩子们,回到你们的座位上,罗德,那是你的座位吗?迪莉娅,赛琳娜,你们两姐妹别说话啦。佩里,你是不是非得挨上两鞭子才肯安静……”琼斯小姐很费了一番功夫,才让课堂变得稍微像样一点儿,即便还有一些窸窸窣窣如同耗子偷东西般的声音,但那勉强在可以忍耐的范围。 她往讲台下扫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宣布道:“有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儿,要向大家分享——” 说到这儿,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孩子们的胃口,才在一众急不可耐的目光中说出了这件喜事儿:“我们班的一位同学,莫莉·威尔逊,写的诗刊登在了斯科敦日报上!” “嚯!”台下瞬间炸开了油锅 “谁,谁写的诗登上了报纸?” “你没听见吗,是莫莉,莫莉·威尔逊!” “是莫莉·威尔逊!”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莫莉的身上,看他们崇拜敬仰的样子,仿佛在注视着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莫莉不知所措,她稀里糊涂的,并不认为那个“莫莉”指的是自己,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写的诗居然能上报纸,即便是一份地方性的三流小报,也不该是一个孩子能上的呀。 可琼斯小姐确确实实在看着她,并对她露出鼓励的笑容,“莫莉,请走到讲台上来,当众念念你写的诗。” “快去呀!”莎莉推了她一把。 莫莉做梦似的走上了讲台,从琼斯小姐手中接过报纸,并在报纸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自己写的那首小诗。 此时此刻,在斯科敦,在麦卡立什,在附近这一圈的地界上,不知有多少人在看这份报纸,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莫莉·威尔逊的大作。 很显然,我们的小莫莉就要“名留青史”啦! 第43章 大概是莫莉在讲台上发呆的时间太长,台下的孩子们按捺不住,叽叽咕…… 大概是莫莉在讲台上发呆的时间太长, 台下的孩子们按捺不住,叽叽咕咕催促:“念呀,快念呀。” 看着手里的报纸,听着台下孩子们的催促, 莫莉这才如梦初醒, 她张了张嘴, 想要念诗,却忽然注意到那一双双的眼睛——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全都望着她, 盯着她,催促着她,她忽然感到一股羞怯与紧张,舌头不由自主地开始打结:“我——我——” 听到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莫莉心中一片绝望, 她恨自己不争气, 为什么平时说话说得那么流畅,一站到讲台上来舌头就开始不听使唤了呢? 莫莉急得脸蛋通红,可越急就越慌,越慌就越说不出话, 越说不出话就越急,她多想有人能将她从这尴尬的境地解救啊。 讲台下突然出现一道嘹亮的朗读声:“我爱她, 她不爱我——” ——是尤拉! 莎莉反应很快,立马跟着念了起来:“我爱她,她不爱我——” 越来越多的女孩同样跟着念了起来:“我爱她, 她不爱我——” 没有人笑话莫莉,即便有那么一两个男孩子发出看好戏的嘲笑声, 立马被女孩们嘹亮的朗诵声压了下去。 在众多声音的包围下,莫莉奇迹般恢复了对舌头的控制,顺着念了下去:“我爱她,她不爱我,即便我们曾为挚友……” 她念得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大声,先前的羞怯与紧张渐渐消失,到后来已经完全不紧张了。 由于开头的失利,莫莉想要表现得好一点儿,以弥补先前的过失,因此投入了太多不必要的感情——然而过分充沛的感情显得有那么一点儿虚假,过于注重抑扬顿挫又显得节奏不太自然。 不过谁也不会在乎这些的,这种虚假做作的朗诵是小孩子的通病,几乎所有学校的演讲会上都能发现它的影子,并且越是这样反而越容易得到赞美。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那一刻,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孩子们拼命鼓着掌手,都拍红了。 “太棒了,太美妙了,真是无与伦比的演讲呀。” “哪怕苏珊·安东尼的演讲也不会这么动人。” “能听到这样的朗诵,这辈子死而无憾啦。” “……” 这些孩子像被下了降头似的,拼命说着莫莉的好话,用尽各种方式吹嘘她。 在他们口中,什么荷马但丁弥尔顿,比不上莫莉一根小指头,而莫莉写的这篇令人发笑的故事,足以拳打《奥德赛》,脚踢《忏悔录》,乃是世上一等一的旷世名著。 当琼斯小姐将一小笔稿费交给莫莉,教室里的热闹气氛达到了顶峰。 那可是5先令——整整四分之一镑! 麦卡立什有哪个孩子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顶多从父母手中得到一两个小硬币买糖,5先令对孩子来说已经是笔巨款了。 更何况这笔钱是莫莉靠自己的本事得到的,那就更添上了一层与众不同的荣光。 孩子们羡慕极了,他们盯着莫莉手中的5先令,想象着要是自己得到了这笔巨款该怎么花——肯定能买很多糖,多到吃不完,多到把牙吃坏! 小孩子想象不出天堂是什么样子的,但如果可以随便吃糖,吃出蛀牙,吃得把牙齿掉光,对他们来说是比天堂更幸福的日子。 第71章 课堂纪律已被抛诸脑后,孩子们都在说话,他们谈论斯科敦日报,谈论莫莉写的诗,谈论那5先令的巨款……每个人都有很多话要说,多得压根停不下嘴,教室里热闹得像养了一万只鸭子。 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格格不入——那就是佩里。 从琼斯小姐宣布好消息那个时候起,佩里就呆住了,完全呆住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莫莉有这个好运气——上了报纸,出了名,多风光,多得意啊! 莫莉走下讲台。途经佩里身边,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听到这声冷哼,佩里如同一个被戳破的猪尿泡,所有嚣张气焰漏得一干二净,再也抖不起来了。 下课后,孩子们纷纷围在莫莉座位边,把她当做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看待,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都热切地同她攀谈。 虽然这些孩子自己也不知道该谈些什么,但他们拼命找着话题,只要能同“上过报纸的莫莉”搭一句话,就足以使他们脸上有光,要是走了大运,额外得到一个笑脸,更是挺胸抬头,扬眉吐气的喜事! 其他班上的孩子——包括那些高年级的大孩子,也听到这个消息,一下课就跑过来,挤挤挨挨地扒在窗外往里看。 围观的孩子太多,难免推推搡搡,发生一些小小的摩擦,咒骂声此起彼伏,但看热闹的心思很快又占据上风:“莫莉·威尔逊是谁,她坐在哪儿?” “好像是第一排的那个女孩。” “胡说,明明应该是坐在中间的那个!” “不对呀,威尔逊家的头发是金色的,莫莉的应该也是、而那个女孩的头发却是棕色的。” “听说她是被收养的,棕色头发也不奇怪吧。” “你们都不对,我听说她的头发是黑色的!” 孩子们吵吵嚷嚷,争执不下。 在这个时候,与莫莉同一个班级的孩子忽然产生了一种鲜明的优越感:其他班的只能扒在窗外看,而他们可是和莫莉一个班的同学,甚至还能和大名人搭得上话!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到优越? 罗德·法莫尔就是其中一员。 此刻,他只要站在窗边,就有无数其他班的孩子主动来跟他搭话:“嘿,男孩,你们班上的女孩子哪个叫莫莉?” 罗德故作轻描淡写:“自己不会看吗,呶,就是黑头发的那个。” “哇哦!”这些孩子齐齐发出一声惊叹,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的猴子一样。 “原来她就是莫莉。” “长得蛮可爱的。” “真是个黑发美人儿。” “黑发……或许有罗马血统。”一个女孩子这样猜想。 孩子们叽叽呱呱,越传越乱,一开始只是猜测莫莉有罗马血统,后来就传成了莫莉是个来自罗马的贵族小姐,最后居然说她是罗马帝国王室之后,背负着重建帝国的神圣使命。 偶有几个孩子表达异议,说“那女孩长得好像比较结实”(当下的主流审美偏向于苍白柔弱),或者“黑发也不一定意味着就是贵族”,可很快就被其他孩子的声音淹没了。 这些孩子逐渐达成同一个观点:“怪不得莫莉·威尔逊有这个本事,原来她有罗马王室的高贵血统,天生就比较有才华。” 眼看着话题越扯越远,没人再注意到自己,罗德不满地唱了个反调:“从来没有听说她有罗马王室血统——我可是和她一个班的!” (他着重强调了后面半句) 同班同学的身份确实比较有说服力,窗外看热闹的孩子问道:“那你怎么解释她的才华?” “这当然好解释。”罗德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引导,“你们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 “仔细观察,她的脑袋是不是比其他人的都大?”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莫莉的脑袋。 莫莉觉得头顶凉凉的,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大家仔细研究着莫莉的脑袋:一开始觉得好像跟其他人的差不多,但越看越觉得似乎的确大了那么一点点,再仔细看看——嚯,大了足足一圈呐! 孩子们羡慕又敬畏地望着“大脑袋”,自认为已经彻底搞懂莫莉聪明有才华的原因——天生一颗大脑袋,当然比别的孩子聪明啰。 所以他们表现得不如莫莉也怪不得他们自个儿,谁叫爹妈没给他们生一颗大脑袋。 所有人都热切地谈论着莫莉的“大脑袋”,认定越大的脑袋装得进越多的知识,男孩子们这么认为,女孩子们也这么认为,一个个谈论的热火朝天,从各个角度论证“大脑袋”和“聪明度”之间的关系。 看着那些狂热的孩子,以及人群中唾沫横飞的好兄弟罗德,佩里心灰意冷,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没劲透了。 他,佩里·夏普没能享受到这种风光,全让莫莉一个人得意了。 不就是一首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更何况不管他怎么看,也没觉得莫莉那丫头的脑袋大在哪儿,相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还要大一些,可所有人都说“莫莉有颗大脑袋”。 要么他们都是瞎子,要么他们都是骗子,很显然大家都没瞎,所以只能解释成他们都是骗子! 只要你有一点儿名气,所有人都会恭维你、赞美你,将坏的变成好的,好的变成更好的,给你添上种种虚假的光环,用尽各种方法佐证你生来就注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第72章 此刻,佩里深刻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他游离于世界之外,从观众的视角审视着这出可笑的舞台剧,觉得这个世上只有自己一个清醒的聪明人。 他不屑与这些人同流合污,他将永远清醒,永远冷眼旁观,有时也会微微牵动嘴角,扯出一丝讽刺的弧度,以嘲笑这愚蠢的世人。 第44章 关于莫莉的新闻不仅传遍了整个主日学校,更在整个麦卡立什掀起轩然…… 关于莫莉的新闻不仅传遍了整个主日学校, 更在整个麦卡立什掀起轩然大波——一个入学不到两个月的小女孩,写了一首登上报纸的诗!天哪,这是多么传奇的故事,搞不好麦卡立什要出一个举世闻名的大诗人呐! 至于斯科敦日报只不过是一个镇上的三流小报, 大多数时候刊登的也无非是些花边新闻, 这些都不重要, 没有人关心这个,重要的是:小女孩!写诗!上报纸! 在乡下地方,恐怕二十年也出不了一件像这么稀奇,这么有意思的事儿, 人们滔滔不绝地谈论着,讲述着,到处去传播,到处去打听。 很快,连麦卡立什的狗也知道了这个大新闻。 玛希和班森当然也不例外, 事实上, 他们比其他人知道得更早。 玛希激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念叨着:“真是没有想到,莫莉她才只是一个小女孩,谁家的孩子像她这样有出息呢, 你说是不是,班森?我敢肯定这孩子将来一定了不得, 因为她小小年纪就已显露不凡。” 她将报纸看了又看,心中的喜悦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没有孩子比莫莉更聪明了——一个也没有!我看布朗太太还怎么有脸在我面前坚持那套说辞, 等我再见到她,一定要特地羞她一下。” 其实不止布朗太太, 村里的大多数太太都认为威尔逊家收养女孩是个不明智的选择,玛希对此心知肚明。 现在,看到莫莉这么争气,玛希那叫一个扬眉吐气,恨不得把这张报纸拿给所有人看,好让他们知道威尔逊家收养莫莉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她时不时走到窗前,看莫莉有没有到家,可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人影——莫莉今天太忙了,放学后还有许多孩子来找她说话,每个人都想同她谈上那么一两句,并且热情地、真诚地邀请她一块去玩,虽说她一一拒绝,但这个过程依旧费了一番功夫。然后她和两个好朋友一起回家,路上又叽叽喳喳谈了很久,莎莉和尤拉都激动坏了,一遍遍讲述着今天发生的事儿,快活的样子仿佛得到荣誉的是她们自己。 总之,由于各种各样的缘故,莫莉到家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一个多小时,她举着琼斯小姐给她的那张报纸,以及那五枚闪闪发光的硬币,隔着老远就欢天喜地地叫道:“玛希,你看我得到了什么?” 或许是急着分享自己的喜悦,莫莉甚至等不及从大门进入,直接翻过雪白的栅栏,踩着绿茵茵的草地,一路横冲直撞跑进来,并惊喜地发现班森也在家, 这正好方便她显摆:“你们看这是什么。” 莫莉将报纸和硬币举得高高的,极力让大家看清她手里的东西。 不待回答,她自己就迫不及待说了出来:“是我写的诗和稿费!琼斯小姐将我写的诗投到了报社,报社给了我五先令的稿费!” 说完,这孩子两眼亮亮地盯着面前的大人,小脸上写满了期待。 “真厉害呀,”班森笑眯眯地说,“我活了四十多岁,也从来没有写出任何能够上报纸的作品,莫莉,你实在太棒啦。” 这句夸奖让莫莉快活得想要跳起来,别看她在学校里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那全是装的!因为她不想让人觉得她是个稍微有点本事就翘尾巴的孩子,只能拼命忍耐,摆出一幅对自己取得的成就不以为然的样子。可在玛希和班森面前,她显然不必假装,可以尽情显摆,尽情得意。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小女孩喋喋不休,“我怎么会知道自己写的诗能上报纸呢,我怎么会知道自己能得到这么大一笔稿费呢,哪怕是最好最好的美梦,也没梦到过这样的事儿。” “你们知道吗,当琼斯小姐让我上台念诗的时候,我脑子里稀里糊涂的,一直在想,我们班还有哪个女孩子叫莫莉呀,没想到那个人就是我自个儿,我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想看看这是不是做梦,没想到真的还挺疼。” “班上的孩子都羡慕死我了,个个眼巴巴地瞅着我,我敢肯定他们也想像我一样风光,特别是那个佩里,一看到他那个酸不拉叽的样子,我就想笑,可他再怎么酸,出风头的也是我,不是他……” 莫莉讲得口干舌燥,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兴致勃勃地继续讲道:“我故意对他不屑冷笑,果然让那小子大受打击……还有很多孩子都想和我交朋友,男孩和女孩都有,不过我知道他们都是因为我写的诗上了报纸才跟我交朋友的,这种朋友才不是真心朋友,我最喜欢的还是莎莉和尤拉……” “对了,玛希,琼斯小姐转交给我五先令的稿费,那可是好大好大一笔巨款,班上的孩子都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回家的路上一直小心捏在手里,生怕把钱搞丢,要是不小心弄丢了这么多钱,一定会心痛死的,你瞧,我手心里还有捏出来的汗。” 莫莉摊开掌心,果然汗津津的。 第73章 玛希忍俊不禁:“整整五先令,的确是笔巨款,你应该将它收起来,等到将来想买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可以用这笔钱去买。” 莫莉问道:“随便买什么都可以吗?” 玛希说:“不许全都用来买糖,会把你的牙吃坏的。” 莫莉趴在桌上,两手托腮,开始畅想:“这么大一笔巨款,可以买多少东西呀,我大概是麦卡立什最富有的孩子了,没有一个孩子的身家比得过我,哪怕只用其中一部分买糖,也可以做到吃一颗扔一颗,要不要这么做呢,要是当着佩里的面干这种事——” 莫莉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想到了好主意。 谁不知道佩里·夏普是个多么嘴馋的家伙,要是她当着佩里的面吃一颗糖扔一颗糖,将是多么解气的场面,说不定会把那家伙活活气死呐! “莫莉!”玛希无情地打断了莫莉的想象,她严厉而不失柔和地教训道,“你是不是过于骄傲了,刚有了一点小小的成就,就想过吃一颗糖扔一颗糖的日子?你要真敢这么做,我不敢保证我不会揍你。” 莫莉缩了缩脑袋,狡辩道:“只是想一想。” “想也不行。”玛希警告道,“再说我就真的要揍你。” 莫莉求助式地看向班森。 没想到班森拿起手杖,带上帽子,胳膊下夹着一张报纸,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 “咦,你要去哪儿呀?”莫莉疑惑地问道。 班森眨了眨眼,说:“去参加一些男士之间的活动。” 所谓男士之间的活动,其实就是去法莫尔家打牌。 法莫尔先生开了个磨坊,村里的面粉都是在他的磨坊里磨的,磨面粉期间等待的时间太长,先生们往往会在这个时间打牌消磨时间,久而久之,即便不磨面粉的日子也会有人去打牌。 但班森的目的显然不是打牌那么简单。 班森的行为提醒了玛希,她一拍脑门:“我可真是个傻瓜,莫莉,去换条好一点的裙子,再给自己梳个头,待会儿会有客人前来。” 说着,她忙忙匆匆上了楼。 等玛希再次下楼时,她已装扮一新:优雅体面的湖绿色翻领长裙,脖子上一条五十六颗的珍珠项链,头发重新梳理过,连鞋子也换了。 莫莉不解地问:“是很重要的客人吗,需不需要准备一些茶点——玛希,你怎么做起针线来啦?” “别说话,乖乖坐在旁边。”玛希说。 莫莉大为不解,但她还是选择老实听话。 没过多久,斯托克太太上门了,她提着针线蓝子,来找玛希“做针线活儿”。 玛希装作不知道有人要来的样子,放下手里的活计,“惊讶”道:“亲爱的,请进吧,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斯托克太太自以为不找痕迹地瞥了莫莉一眼,说:“我打算给我们家的山姆做一顶帽子,但不知道该做什么样式,特地来找你请教请教。” 玛希热情地说:“我也正打算给莫莉做顶帽子来着,不过针线上的事儿你应该请教请教费伊,她比我更为手巧。” 倘若斯托克太太真心想请教帽子的款式,应该去找费伊,可她却来找了玛希,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曹操曹操到,费伊同样提着一个针线篮子上门来了,“玛希,你在家吗,我来找你做针线活儿。” 玛希同样热情地招待了她。 接着,戴维斯太太,法莫尔太太,史密斯太太,埃文斯太太……纷纷打着做针线的名义前来做客。 莫莉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太太来找玛希做针线,难道今天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就连一向与玛希不对付的布朗太太——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登过威尔逊家的门,也提着一篮子烤好的小饼干,打着请玛希品鉴的名义上门做客。 莫莉越看越迷惑: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可从没见过有这么多太太同时上门,真是古怪极了。 第45章 威尔逊家极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几乎村里的所有妇女——除了少数几…… 威尔逊家极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几乎村里的所有妇女——除了少数几个实在没空的,都以各种各样的名义上门拜访。 简单寒暄了几句,话题就被转移到了莫莉身上——她坐在玛希身边,用好奇的眼神观察着奇怪的大人们。 “多么文静可爱的姑娘, ”法莫尔太太说, “我家那小子一放学就跑出去撒疯, 不到晚饭时间见不到人影,倘若他能有半分莫莉的乖巧,足以叫我死而瞑目,但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那天。”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大多调皮捣蛋, ”哈里斯太太——她是布尼尔的母亲,紧跟着说,“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莫莉小小年纪就会写诗,而布尼尔却连考试及格都难。” 埃文斯太太叹息道:“我家尤拉成天和莫莉一起玩,怎么就没学到莫莉的优点呢, 玛希, 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她会有出息的,我敢肯定这一点。” “那还用说,谁家孩子在这个年纪就会写诗,并且写的诗还登上了报纸?” “哪怕大人也很难做到, 莫莉真是不一般。” “……” 太太们你一言我一语夸奖着莫莉,同时恭维玛希, 说她教子有方,麦卡立什没有谁比她更会教孩子。 玛希心里乐开了花,大家的恭维声使她通体舒泰, 神清气爽,但她还是要装模作样地表达一下谦虚:“会写诗而已, 算不得什么特别的本事。” 第74章 “瞎说,会写诗还不算本事?”戴维斯太太反驳。 玛希越发谦虚:“斯科敦日报也不是什么有权威性的报纸。” “但莫莉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呀。”法莫尔太太说,“能上报纸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玛希假意贬损:“这孩子平时可调皮得很。” “别要求太高啦,假设我有一个这样的孩子,恐怕睡着了都能笑醒。”斯托克太太深表羡慕。 对于玛希这种家长,千万不要相信她口中任何关于孩子的批评,每一句的批评都是为了引出更多的夸耀,要是你相信了那些假模假样的贬低之词,那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大傻瓜,聪明人就赶紧顺着夸吧。 显然,麦卡立什的妇女个个知情识趣,无数溢美之词如雪花般飞来——这一切全在玛希意料之中,她就是为了听人家恭维才装模作样说那些话。 埃文斯太太询问道:“玛希,我想请教一下,你平时都是怎么教育的孩子,想要将孩子培养得这么出色,我猜一定花了不少心血。” 玛希却说:“嗐,我从没操心过这些事儿,莫莉自己写着玩儿,谁能想到居然能上报纸呢。” “从没操心过”,“自己写着玩儿”,“居然能上报纸”……简简单单的字句中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炫耀劲儿。 布朗太太坚决不信:“别把我们当傻瓜,你肯定教她了,如果不是你教的,那就是班森教的,没必要撒这种谎,我不信哪个孩子天生就会写诗。” 玛希看了布朗太太一眼,说:“确实没人教过她,我想大概莫莉天生就有一颗聪明的脑袋,能够自学成才——虽说她是个女孩子,可上帝愿意赐予她智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乔伊斯,你不能因为你家的孩子没有这个天分,就认为莫莉也没有吧,事实上她就是能够自学成才呀。” 此话一出,布朗太太气了个半死。 玛希心中暗爽,布朗太太的气恼,以及其他太太羡慕的表情,对她来说可谓是一种极高的精神享受,没有什么比炫耀孩子更令人快乐,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在场的每一位太太都很想知道莫莉是怎么自学成才的,假设这个方法可以通用,她们当然要回去鞭策自家孩子,好让自家孩子也能自学成才。 “可是我没有自学过呀。”莫莉诚实地说,她放学后从来不学习,尽跟小伙伴一起玩耍,偶尔也帮玛希做做家务。 “那你除了去学校上课,平时有没有看过什么书呢?”斯托克太太换了个问法。 莫莉想了想:“我以前和莎莉一起看过戴维斯先生的书,那本书叫——” “好了,莫莉,”玛希赶紧打断,“那种闲书就别说了。” 戴维斯太太反应过来莫莉要说的是哪本书,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莫莉搞不懂为什么不能说,她觉得《公爵的情妇》是本好书,写故事的时候还模仿了其中一些优美的句子。 不过,既然玛希不让说,她就绞尽脑汁继续想:“我还去过班森的书房……”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莫莉身上,聚精会神地听她说话,期待能从中得到一份灵丹妙药,好回去用在自家孩子身上。 玛希有点儿惊讶,因为班森的书房里大多都是医学期刊,除了班森自己,任谁看了都头疼,难道莫莉还能从满篇的医学术语中汲取到知识吗? 莫莉确实看不懂医学术语,不过她看得懂别的东西:“我在书桌上看到了班森写的情书——” 玛希忽觉不妙。 “还有一本相册,里面夹满了小纸条,”莫莉兴致勃勃地说,“我以为只有我们小孩子才喜欢传小纸条,没想到大人也喜欢,那些句子可真浪漫呀。” 她记性不错,可以清清楚楚地背诵出来:“理我一下吧,亲爱的玛希,哪怕只是看我一眼,我的灵魂都将得到安息。” “想你,每时每刻,今夜依旧无眠。” “真诚地恳请吻一吻你的手,盼望你能答应。” “亲吻你的脸颊,我的心肝,愿上帝永远在你左右。” “……” 别看班森现在是位正直稳重的绅士,当他还是年轻小伙子的时候,其实挺热情似火的。 莫莉从情书和小纸条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那句“我爱她,她不爱我”,就是从“我爱你,你却不爱我,多狠的心肠”化用来的。 房间内鸦雀无声,大家伙儿目瞪口呆,没有一个说得出话来。 玛希痛苦地捂住脸,断断续续道:“莫莉——好孩子——快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吧——快去——别待在这里。” 莫莉就这么被赶了出去,她纳闷地思索了半天,依旧没想清楚到底为什么会被赶走,只好暂且放下这个疑惑,找小伙伴们玩去了。 另一边,班森并不知道自己年轻时写的情书和小纸条被孩子翻了出来,并且宣扬得人尽皆知,他正在法莫尔家“打牌”呢。 可他到底是去打牌的,还是去炫孩子的,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当法莫尔先生见到班森,用夸张的语调问他:“班森,好先生,听说你家莫莉写的诗登上了斯科敦日报?” 班森低调沉稳地说:“是有这么回事。”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埃文斯先生,尤拉的父亲,也在这儿打牌,并且从其他人口中得到了这个新闻,此刻连声称赞,“你家孩子真是个顶呱呱。” 第75章 班森谦虚道:“不值一提,尤拉也是个好孩子呐。” 不管有谁夸赞莫莉,班森一律夸回去。 他夸法莫尔先生家的罗德:“虽然莫莉会写诗,但罗德也不错呀,这孩子是个机灵鬼。” 夸哈里斯家的布尼尔:“虽然莫莉写的诗登上了斯科敦日报,但布尼尔也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不比莫莉差呀。” 夸弗尔德先生家的温妮:“莫莉只是写了一首诗,得到了5先令的稿费,但温妮可是公认的好学生,学习成绩一直很不错。” 夸布朗先生家的两姐妹:“莫莉的长处在于写作,但赛琳娜和迪莉娅也有自己的优点,纯真可爱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他把每位先生家里的孩子都夸了个遍,毕竟莫莉只不过“写了首诗,登上了报纸,得到了一笔小小的稿费而已”,跟别的孩子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谦虚低调是绅士的品格,班森显然就是这么一位绅士,他对每个人都谦虚了一遍,人家越是在他面前夸赞莫莉,他就越要夸回去,他越夸别的孩子,人家就越要夸赞莫莉。 这天,无数家长的神经受到了刺激,谁不想自家孩子也出息一回,给自己长长脸? 无数孩子因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比如布朗家的两姐妹——布朗太太一回到家,就要求她们赶紧写首诗出来。 “妈妈,我们不会写诗。”赛琳娜眨巴着眼睛。 布朗太太板起了脸,“威尔逊家的女孩都会,你们为什么就不会?” 迪莉娅辩解道:“因为我们没学过呀。” “莫莉也没学过,她是自己会的,”布朗太太蛮不讲理,“你们就不能自己学会吗?” 两个小女孩都呆住了,这种要求也太为难小孩子了吧。 可是,不管她们怎么说,布朗太太打定主意,一定要她们写。 实在没办法,布朗姐妹只好绞尽脑汁,胡乱拼凑了一篇。 《写一首诗》 妈妈要求我们写一首诗 这该怎么办呢 我们谁也不会写 家长总是胡搅蛮缠 真拿他们没办法 上帝呀 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愿 我想成为妈妈的妈妈 这样我就可以要求她: “乔伊斯,赶紧去给我写首诗!” “写不出来,就揍你的屁股!” 第46章 可想而知,当布朗太太看到两姐妹写的歪诗,她是多么的气愤啊,她的…… 可想而知, 当布朗太太看到两姐妹写的歪诗,她是多么的气愤啊,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鼓得像只大青蛙, 脸色涨得比猪肝还红。 咆哮声响彻整栋房子:“这就是你们写的诗!” 布朗姐妹对视一眼, 异口同声叫道:“快跑, 妈妈发狂啦!” 布朗先生老远就听到了妻子愤怒的咆哮和两个孩子的惊声尖叫,当他进门时,就看见孩子们上跳下窜,布朗太太满屋子追杀。 “这是怎么啦, 乔伊斯,孩子们犯了什么错,让你这么生气?”布朗先生问道。 看到爸爸,布朗姐妹仿佛看到了救星,纷纷跑到他背后躲起来。 布朗太太愤怒地向丈夫展示了两姐妹的佳作。 布朗先生又气又好笑:“赛琳娜, 迪莉娅, 看看你们写了些什么,怪不得乔伊斯要揍你们——换做是我,照样会发火。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干?” 两个女孩委屈巴巴地辩解, 说她们不会写诗,可妈妈偏偏要强迫她们写, 她们是迫于无奈才这么干的。 布朗先生不认可这个理由:“不会写?那莫莉为什么会呢?她才上了两个月的学,你们都快上了一年啦。” 迪莉娅不服气地说:“那是因为莫莉有颗聪明的大脑袋。” “大脑袋?” “对呀,”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 “莫莉的脑袋有这——么大!(迪莉娅比出一个夸张的手势,相信我, 正常人的脑袋绝不会有这么大)大家都说她之所以这么聪明,就是因为她的脑袋比所有人都大。” “布尼尔说莫莉的脑袋比他见过的最大的南瓜都要大。” “罗德说脑袋越大就越聪明,因为大脑袋能够装下更多知识。” “班上的孩子没有一个不羡慕莫莉的大脑袋。” “我们的脑袋比不上莫莉那么大,当然没有她聪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瞎说!”布朗太太断然反驳,“我可没看出莫莉的脑袋比你们大到哪儿,也没听过脑袋大就更聪明这种说法。” 可布朗姐妹坚持说莫莉的脑袋就是比她们大,并且比她们两个人的加起来都要大。 一开始布朗太太还坚持自己的观点,但看到两个孩子说得信誓旦旦,她逐渐动摇,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记错了。 布朗太太努力回想莫莉的样子,依稀记得她的脑袋的大小和其他孩子差不多,但又似乎的确要稍微大一点点,莫非那孩子当真有颗大脑袋? 越想越觉得好像就是那么回事,布朗太太不由转变了说法:“好吧,也许莫莉的脑袋的确要大一点,但我敢肯定不会大太多。” 迪莉娅埋怨道:“妈妈,你当初干嘛不努力一点,给我们生个聪明的大脑袋。” “别怪我们不聪明,要怪就怪你自个儿,因为你没给我们一颗聪明的脑袋。”赛琳娜批评道,“你老拿我们同莫莉比较,为什么不拿你自个儿同莫莉的妈妈比较,在生小孩这方面,你可比不过人家。” 第76章 似乎全世界的家长都是这样:总喜欢让自家的孩子向那些优秀的小孩看齐,却从来不要求自己向优秀的家长看齐,对待孩子和对待自己,他们有两套不一样的标准。 布朗姐妹虽然不能准确地总结出这种家长身上普遍存在的毛病,但她们已经无师自通了应对技巧,当然副作用就是会收获一个愤怒的母亲。 让我们为这两个孩子祈祷吧,阿门。 与此同时,佩里提着一只小木桶——里面装着一些刚从泥土中挖出来的蚯蚓,预备用来钓鱼,可当他提着桶,扛着鱼竿,去约小伙伴们一同到河边钓鱼时,却屡屡碰壁——罗德被关在家里看书,据说法莫尔夫妇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发誓要鞭策这孩子努力上进,山姆正抓耳挠腮地写作文,这是父母给他布置的作业,其他几个相熟的男孩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关于莫莉的话题,佩里一点儿也不想加入,扫兴地走开了。 看来今天是个坏日子,不太适合钓鱼,佩里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家。 然而左脚刚跨进门,他就看到费伊戴着眼镜,坐在窗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费伊虽然年纪有点大了,却并没有老花眼,那副眼镜纯粹起个装饰作用,当她阅读重要的信件或者书籍,就会戴上眼镜以示郑重。 这个狡猾的男孩脚步一顿,立马不动声色地往门外退去,蹑手蹑脚的样子仿佛在做贼。 一步、两步、三步……就在他即将逃脱升天之时,屋子里传出一道声音:“你要去哪儿,佩里?” 佩里悻悻地停下脚步,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没想去哪儿。” “哼,没想去哪儿,那我怎么看见你在往外偷溜?” 费伊其实早就看到了佩里的身影,只是没有出声,那些可笑的举动被她尽收眼底。 “呃,我没有偷溜,姑妈,我是想去看书学习来着。”佩里虚伪地说。 “看书学习需要到外面去?哪怕撒谎也要动动脑筋,你这个满嘴谎言的小骗子,别溜啦,赶紧给我进来。”费伊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小男孩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屋子,他知道姑妈叫他准没什么好事。 果然,费伊拿出纸和笔,要求他写点什么东西出来。 佩里没想到姑妈也中了莫莉的毒,如果不是莫莉,他敢肯定姑妈绝不会想到让自己写东西。 “我不会写的,”佩里满脸不屑,“你要写你自己写好了,我可不愿成为那种汲汲名利的庸俗之辈。” 他只会冷眼旁观,看世人在功名利禄的漩涡中苦苦挣扎,而他超然物外,压根儿不将虚名放在眼中。 费伊惊讶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怀疑:这孩子什么时候转了性,居然变成了圣人? 她不信佩里当真不为名利动心。 思索片刻,费伊说:“如果你能写出一首不错的诗或者文章,我就给你一英镑。” 一英镑! 佩里瞪大眼睛:“你真的愿意给我一英镑?” 刚刚还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男孩立刻受到金钱的诱惑,没骨气地动了心。 费伊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她就知道是这样。 第47章 一只色彩艳丽的红额金翅雀落在窗台上,这是个爱美的家伙,脸上涂满…… 一只色彩艳丽的红额金翅雀落在窗台上, 这是个爱美的家伙,脸上涂满了腮红,翅膀上带着一对金黄色的手套,它歪着脑袋, 打量着玻璃窗内刻苦用功的男孩。 没能引起任何注意。 于是它蹦了一下, 抖了抖翅膀, 翘了翘屁股,竭尽全力卖弄风骚。 这番卖力的表演终于争取为自己到了一丝关注,男孩隐忍地看了它一眼,眼中写满渴求, 但很快又克制地收回目光。 可见英镑的魔力多么巨大,竟能让一个生性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孩子老老实实待在桌前坐牢。 红额金翅雀断定这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拍拍翅膀飞走了。 过了一会儿,一只腰细腿长的大蜘蛛路过这里,这种蜘蛛又大又丑, 因此人们将其称之为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下窗内的人类小男孩, 抬起一只腿,礼貌地敲窗打招呼。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种诱惑好比在你面前摆上一块无主的金子,你很难控制自己不对金子动手, 除非你是个圣人——不,哪怕是圣人也忍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这是多大的考验呀! 然而,佩里硬是忍住了——多么坚定的意志力!多么可怕的忍耐力!拥有这样的心性,你说他有朝一日会成为国家总统我都敢信。 红衣主教也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 一只通体翠绿的纺织娘途经此地,这位内行的歌唱家用前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触须, 开始引吭高歌。它发出一连串悦耳动听的鸣叫,“轧织轧织”的歌声隔着玻璃窗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换作以往,佩里非逮住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不可,但英镑的魅力高于一切,使他短暂地压制住了其他的一切欲望。 作为麦卡立什最受欢迎的乡村歌星,纺织娘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冷待,这孩子竟对它视若无睹,看也不看它一眼,这令它大觉耻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并发誓不会再来。 佩里忍受住了外界的一切诱惑,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写作之中。他时而冥思苦想,时而奋笔疾书,或者翻开书看一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奋笔疾书。 第77章 看到佩里刻苦写作的样子,费伊举起手帕,擦去一把欣慰的泪水,上回佩里主动翻书发生在什么时候?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费伊知道佩里性格跳脱不爱学习,可她从来没放弃过这孩子,她坚信没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不会引导的父母。 “能够见到这孩子努力上进,我已经死而无憾了,”费伊对自己说,“不管他写得怎么样,哪怕不尽人意,我也要夸上两句,给他一点儿鼓励。” 直到佩里拿着写好的文章站在她面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这就写完了?”费伊略微有些吃惊。 “全写完了。”佩里一脸得意,“喏,看吧。” 显而易见,男孩对自己的文采信心百倍。 这让费伊心中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期望:莫非这孩子确实有一些未经发现的才华? 她戴上眼镜,郑重地开始阅读文章。 她的表情逐渐发生变化。 欣赏完佩里的大作,费伊太太的脑子完全冷静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和蔼的口吻说:“佩里,我想你的天赋大概不在这方面,咱们还是挖掘挖掘你其他方面的才能吧。” 佩里茫然了两秒钟,随后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立刻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你要不要再看看,我觉得自己写得不错——真的!” 至少——佩里认为,比莫莉写的那玩意儿强上一百倍。 莫莉写的不过是些小女孩之间的恩恩怨怨,实在小家子气得很,而他写的才是格局庞大,立意高远的好文章。 所谓的格局庞大,立意高远,是指他畅想自己成为一名伟大的救世主,将这个世界从末日中拯救,届时全世界的人都夸赞他,追捧他。通篇都是诸如此类的白日梦。 费伊认为:不管自己再看多少遍,也无法将一坨狗屎看出花来——确实是狗屎,前言不搭后语,其中充满了各种各样令人难以想象的文法错误,有些单词甚至还拼写错了。 可佩里坚信自己写的绝对是篇传世佳作,只是世人不懂得欣赏而已。 唉,他自艾自怜地想,这也不能怪姑妈,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妇女,缺乏鉴赏名篇的眼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曲高和寡。真正的大作家总是孤独的,因为大多数的俗人跟不上他的思想境界,再好的作品也只能明珠蒙尘。 过去不是常有那种画家,音乐家,在世时默默无名,一旦死了,立刻就有人将他们捧到神坛上,哪怕一张擦屁股的纸都能卖出金子的价格。 佩里觉得自己大概跟梵高和巴赫差不多,非得等他死了,世人才会发现他的才华,可惜他年纪轻轻,暂时不想回归主的怀抱。 这位怀才不遇的大作家感叹了一下世情,又想起自己那一英镑来——没错,他已将那一英镑视作囊中之物,只不过寄存在姑妈那里而已。 可他万万没想到,姑妈居然耍赖! “英镑,什么英镑?” 佩里立刻起了警觉心:“你说过要是我能写出一首诗或者一篇文章,你就愿意给我一英镑,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是说了愿意给你一英镑,”费伊说,“可我要求的是一首不错的诗或者文章,而你显然没达到要求。” 听到这话,佩里大呼上当,早知姑妈如此不讲信用,他指定不会写一个字。 呕心沥血写出的文章最终一文不值,佩里心中骂骂咧咧,认为姑妈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自此以后,他就对人类这种生物失去了信任,他发誓自己不会再受到任何人的诱惑,哪怕给他两英镑,他也绝不动心。 斯科敦日报事件引起的写作热潮持续了好一阵子,大多数孩子除了多了一项来自家长的任务之外,并没有得到任何额外的好处,好在这股热潮终究渐渐平息,因为期末考试快到了,主日学校的孩子们都忙着复习。 期末考试的成绩直接关系到暑假质量,要是考个不及格,非但要挨揍,暑假期间还很有可能被关在家里念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孩子在外面玩——多么残酷的惩罚。 莫莉倒不怎么担心,学校里教的知识对她来说非常简单,听一遍就会,她甚至搞不懂那么简单的题为什么有人不会做,因此她优哉游哉,半点也不紧张。 佩里就不一样了,这孩子平时贪玩好耍,直到考试临近,才发现自己啥也不会。 这个发现令他有点慌神,但他安慰自己:从现在起好好学习也来得及。 上个学期佩里一学期都没怎么念书,也没怎么写过作业,考试前两天翻了翻书,险之又险地过了及格线。 这回的情况比上个学期好得多——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三天,意味着他有整整三天的时间用来复习。 佩里的难兄难弟,罗德,和他一样,平时不读书,临时抱佛脚,都在为期末及格而发愁。 两个男孩约定一起复习,互相监督彼此,谁也不许分心。 一年级的孩子主要考三样:背诵圣经,拼写单词,以及一些简单的算术题。 他俩决定先搞定最简单的背诵部分。 罗德拿着书,随意抽了一段叫佩里背诵。 这一段佩里正好不熟,因此他背得磕磕绊绊:“世人遭遇的,兽——兽也遭遇,所遭遇的都是——呃——都是一样;这个怎样——呃——呃——” 他虚起眼睛,用眼角余光偷瞄书上的内容。 第78章 罗德铁面无私,及时喝止:“嘿,你干嘛呢,哥们儿,想偷看是不是?” 佩里撇撇嘴:“看一眼又怎样,别那么小气——轮到你背诵时,我也让你看。” 罗德不为所动:“难道你到了琼斯小姐面前也能偷看?你若真能做到,我倒要佩服你的本事哩。” 这倒也是,佩里只好绞尽脑汁,接着往下背:“这个怎样——怎样——嗯——怎样——老兄,给个提示。” “怎样死。” “对,这个怎样死,那个——那个也怎样死,气息——气息都是——嗯——都是一——一样的,人不能——不能——不能——兄弟,再给句提示。” “强。” “人不能强——强——呃——强——”佩里眼巴巴地瞅着罗德。 “强于兽。” “哦,人不能强于兽——嗯——嗯,接下来呢?” “到底是我背还是你背?”罗德翻了个白眼。 佩里垮下脸,没好气地说:“我不信你就背得下来。” 罗德的背诵水平确实跟佩里差不多。 两个孩子愁云惨淡,一齐唉声叹气,觉得自己这回肯定完蛋了,但又没有完全死心,互相给对方打气,试图振作起来,齐心协力度过这道难关。 他们想象要是通过了考试,将会迎来多么美好的假期。 “到时候我要天天去钓鱼,从早钓到晚,钓上一整天。”佩里兴致勃勃地说。 “天天去?那你很快就腻了。”罗德不看好这个想法。 佩里肯定自己不会腻:“如果光是钓鱼,也许会腻,但如果我用钓上来的鱼搞野炊呢。” 罗德一下子来了兴趣:“野炊?” 佩里分享自己的计划,他打算约上三五几个小伙伴一块儿去野炊,食材方面主要靠钓鱼以及——嗯,去菜地偷菜(偷菜是麦卡立什孩子们的传统,每个孩子都做过自家菜地里的小贼,他们干这种事儿的时候甚至不会产生半分羞愧之心),至于调料嘛,那就更简单了,去厨房里搜罗搜罗不就有了吗? 听到这个计划,罗德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恳请佩里到时千万不要忘了自己,务必要记得叫他一块儿去,佩里爽快地答应了。 两个孩子说得唾沫横飞,越聊越起劲,好一会儿,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复习吗,怎么在这儿聊起天来了? “是谁开的头?”佩里不悦地质问,“说好了要复习,为什么尽在这儿瞎聊?” “是你。”罗德指出。 “乱讲,明明是你!干嘛要把自己的过错栽赃到我头上?这可不太厚道。” “得了吧,难道不是你先起的头,说你计划假期去钓鱼?” “先提起的假期这两个字的人是你吧,罗德。” 这对好兄弟互相指责,谁也不肯背这口锅,于是理所当然地闹翻了。 佩里火大道:“自个儿复习吧,你这个人老是讲闲话,我可不要跟你坐在一起。” “哼,谁稀罕!当我想跟你坐在一块儿呐。”罗德不甘示弱。 好兄弟就此拆伙,谁也不再搭理谁。 佩里跑去挨着山姆坐,同山姆结伴做算术题。 起初他立誓自己要好好学习,绝不中途开小差,可算术实在太难,他忍不住抓痒、挠头、抠脚,接着又啃了一下指甲,非常细致地撕去了指头上一块翘起的皮。 忙活完这一切,已经消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佩里决定从现在起要认真做题,不再浪费一秒钟。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毫无意义的数字,然后不知不觉画起了火柴人。 过了一会儿,他翻出一本图画书,参照图画书画更精致的火柴人。 又过了一会儿,老实孩子山姆被拖下了水,和佩里一起专心致志地画火柴人。 这样的复习方式有多高的效率想可想而知,随着时间的流逝,期末考试的日子到了。 第48章 期末考试这一天,主日学校的氛围格外肃穆,所有孩子,不管哪个年级…… 期末考试这一天, 主日学校的氛围格外肃穆,所有孩子,不管哪个年级,都端端正正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大气也不敢出, 安分得像一颗颗栽进土里的萝卜。 平日里永不消停的的窃窃私语以及层出不穷的小动作此时荡然无存, 只有刷刷的翻书声和沙沙的写字声在教室里回荡,孩子们抓紧最后的时间,争分夺秒地看书,至于这份努力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 那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当钟声响起,奥珊·琼斯走进教室那一刻,紧张的气氛达到了顶峰,许多准备不充分的孩子脸色苍白,满头冷汗, 身子不由自主颤抖着, 犹如一群被猎枪指着的可怜兔子,哪怕像莎莉和尤拉这样的好学生,也忍不住露出心惊胆战的表情。 琼斯小姐坐在讲台上,往台下扫视一圈, 看到了一张张凄惶无助的小脸——哪怕是路易十四上断头台的时候也不曾露出过这样可怜的表情呢,一时间她竟怀疑自己的身份其实不是教师, 而是一名残酷的刽子手,台下坐着的其实也不是她的学生,而是一群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刑犯。 不管怎么说, 期末考试总是要进行的。 琼斯小姐翻开一本精装版的圣经,这是她过世的老祖母传给她的, 里面有许多整页的彩色插画,孩子们苦大仇深地盯着她手上的书,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第79章 “温妮·弗尔德。”琼斯小姐开始挨个儿点名。 被点到名的温妮哆哆嗦嗦站起来,手软脚软地走到讲台前。 琼斯小姐随机挑选了一段让她背诵。 可喜可贺,这一段正是温妮记得最熟的一段,虽然声音有点发抖,但她还是完完整整地背了出来。 琼斯小姐点了点头,示意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当温妮回到座位坐下来时,整个人看上去快要虚脱了。 接下来,琼斯小姐又点了几个孩子的名字,韦伯斯特流畅地背完了抽查的内容,布尼尔虽然忘了几句,依旧侥幸过了关,尤拉背得磕磕绊绊,中间背错了几个字,因此被扣了几分…… 轮到莎莉时,出了点小小的意外,由于她过度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急得差点儿掉眼泪。 看到莎莉这个样子,莫莉恨不能以身相替。 好在莎莉终究缓过神来,渐渐回忆了起书上的内容。 莎莉之后下一个就是莫莉,她无所畏惧,考试范围内的所有内容她都完完整整背下来了,每个标点符号都记得清清楚楚。 莫莉信心百倍地走到琼斯小姐面前,准备迎接挑战。 然而,或许是看在莫莉入学时间尚短的份上,琼斯小姐特地挑了最短最简单的一段。 这令莫莉有点儿失望,她内心深处挺希望琼斯小姐能够考察最难的内容,太过简单反而让她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殊不知多少孩子嫉妒这个幸运儿嫉妒得快要发疯。 莫莉没趣地背完了最简单的那段,得了个满分——太没挑战,并不觉得荣耀。 先被点名的孩子已经获得了解脱,排在后面的则要忍受更长时间的折磨。 佩里一会儿希望老师赶紧点到自己,一会儿又希望那一刻永远不要到来,他被这两种反复无常的念头折磨得身心憔悴,并因此痛恨起了第一个发明考试的人,觉得那个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最可怕的一刻终究到来了。 “佩里·夏普。”琼斯小姐叫了佩里的名字。 听到自己的名字,佩里头晕目眩,胸口处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咚咚咚跳得飞快,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那只兔子快要冲破胸膛跳出来了。 他白着一张脸,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走到讲台前,战战兢兢等待指示。 琼斯小姐仔细观察了一下佩里的脸色,意味不明地说:“如果你课堂上认真听课,放学后按时完成作业,我想你应该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好了,现在请你将摩西十诫完完整整地背诵出来。” 摩西十诫? 佩里费劲地思索了一番,不太熟,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个印象,不过有一点他倒记得很清楚——这一段特别长。 他立刻认为琼斯小姐在为难自己,不然她为什么没让人家背这么长的内容?就像那个莫莉·威尔逊,背诵的部分还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实在太不公平了! 佩里迅速偷瞄了琼斯小姐一眼,敢怒不敢言,在心里骂了她好几句,才委委屈屈开始背诵:“第一诫,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这是他记得最熟的一句)。” 从第二诫起,他就背得断断续续:“第二诫,不可——不可——呃,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不可不可跪拜那些像(此处明显漏了一句);也不可侍奉它,因为我耶和华是你的神(此处又漏了一句,并且背出来的这一句也背错了)。恨我的,我必——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再次漏了一句);爱我、守我诫命的,我必向他们——呃——向他们发慈爱(漏句两个字已经说腻了)。” 第三诫比较短,勉强应付完毕。 背到第四诫,他卡壳到几乎已经背不下去了:“……但第七日是——嗯——是——是向耶和华—你神当守的安息日。这一日你和你的儿女——儿女……” 他对后面的内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不由用眼角余光去瞄罗德和山姆,焦灼地等待两人给予提示。 可山姆突然犯了怯,他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孩子,实在不敢当着老师的面弄鬼,只好垂下眼皮,避开佩里的目光。 佩里气得双眼喷火:这小子也太不可靠了! 罗德倒是硬着头皮给了提示,然而毫无作用谁——鬼才看得懂那开开合合的口型说的是什么! 佩里卡了整整一分钟。 这一分钟是何等漫长的一分钟——据说人死之前会出现走马灯现象,看到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记忆。佩里想起了自己藏在枕头里的几个硬币,那是他的所有财产,书桌抽屉里关着一只摔断了一条腿的屎壳郎,以及他在山上捡来的几颗石子儿,两块破铜片,一条眼镜腿儿……他还想起了自己爱过恨过的所有人,前者当然是指他的姑妈和他的好兄弟,后者包括所有得罪过他的男孩子,女孩子只有莫莉一个,那丫头尤其可恨,占据了他的仇恨名单的第一位…… 佩里的思维空前活跃,一瞬间穿越了全宇宙,到达了人类无法企及的巅峰,哪怕十个爱因斯坦加起来也无法与他匹敌。 一分钟过去了,琼斯小姐终于大发慈悲,放他回到座位上去。 佩里浑浑噩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魂魄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至于他究竟过没过关,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49章 背诵仅是个开端,拼写和算术才是所有孩子最痛恨的部分,尽管拼写的…… 第80章 背诵仅是个开端, 拼写和算术才是所有孩子最痛恨的部分,尽管拼写的单词很简单,大多是些“阳光”,“花朵”, “小鸟”, “苹果”一类常见的词汇, 但依旧有大把大把的孩子抓耳挠腮,像莫莉这样的好记性毕竟只是少数,更多孩子早已将学过的内容还给了老师,知识平滑的从他们脑子里路过, 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在这个时候,“聪明”的孩子各有各的绝招。 布尼尔支着脖子,偷看旁边韦伯斯特的答案,由于隔着一些距离,看得不太清楚, 他的脖子越伸越长, 几乎成了一架天平——脑袋在这边,身子在那边,一高一低,中间只有一截脖子作为连接两端的杠杆。他看得那么专心, 完全没发现琼斯小姐不知何时已走到身边。 琼斯小姐脸色漆黑,她一言不发, 静静注视着布尼尔的一举一动,周围的孩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几秒钟后, 琼斯小姐揪着布尼尔的耳朵,像拎一只鸡一样将这个小男孩从座位上拎了起来。 这场小插曲并没有刹住不正之风, 每个孩子都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个儿拥有不被发现的本事。 瑞利,尤拉的兄弟,正在鬼鬼祟祟地传小纸条儿,他在纸条上写了个问号,然后将纸条团成一团,往某个方向扔去。 不巧的是,纸团扔得有点歪,并没有抵达预想的目的地,它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正好滚在过道中央。 琼斯小姐弯下腰,捡起小纸团,对瑞利投去严厉的一眼,这孩子顿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搞小动作了。 接连出现两个失败者,孩子们的小动作更加隐蔽。 佩里事先在书桌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抄,全是自认为很有可能要考的内容,他确信这种方式足够安全,绝不会轻易暴露。 男孩小心翼翼掀起答题纸的一角,迅速瞄了一眼,同时支着耳朵,机警地注意着琼斯小姐的动向——她正背对着自己,赶紧再看一眼!不好,她转过来了,快快将答题纸盖回去! 琼斯小姐在过道中走来走去,几次路过佩里身边,却始终没有发现这孩子藏在答题纸下的小抄。 你以为这样就能成功作到弊吗? 当然不! 佩里晦气地发现,小抄里面的内容居然一个也没考到!一个也没有! 哪怕有一个也好啊。佩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一个人怎么能点背到这种程度。 男孩火冒三丈,认定自己是被小鬼缠住了,不然绝不会如此倒霉,他在心中咒骂了一万句脏话,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打的小抄毫无作用,只能回归最原始的方法——左顾右盼。 佩里往左边瞟了一眼,正巧与罗德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种未经知识洗礼的清澈。 于是他明白了:指望不了罗德,这家伙还指望他呐。 他又往右边瞟了一眼,坐在右边的家伙正是莫莉——已经把题目做完了,正坐在那儿悠哉悠哉地玩耍,两条腿在空中晃来晃去,指尖轻快地转着笔,怡然自得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佩里的心——看这丫头神气的样子,活像一只骄傲的小母鸡。 哼,有什么可神气的。佩里酸不溜秋地想。 他一边酸,还一边偷瞄人家的答案,可惜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过道,实在难以看清。 更恼火的是,莫莉敏锐地发觉了佩里的动作,她冲着佩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气的用胳膊将答案遮住,一扭头,留给佩里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佩里心中大骂:不看就不看,真是个小气鬼! 连最后一条路都被堵死,佩里只能对着答题纸干瞪眼,他抓耳挠腮,拼命思索着答案,贫瘠的脑子几乎要被榨干,最后连蒙带猜填上一些,剩余的部分只能胡写一气,勉强不让答题纸空着。 考试完毕之后,孩子们陷入焦虑之中,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考得很不好,他们互相对比答案,要是答案一样,就手舞足蹈,欢天喜地,庆幸自己蒙对了,要是答案不一样,立刻露出天塌地陷的表情,表现得自己已经彻底完蛋了,完全没有任何及格的希望了,有时也暗戳戳期望:万一我的答案是正确的,别人的答案是错误的…… 他们一遍遍对着答案,焦虑,欢喜,发愁,庆幸……教室里众生百态。 琼斯小姐当天就批改完了所有孩子的答题纸,放学前就张贴了成绩。 除了几个好学生第一时间涌上去看成绩,其他孩子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动。 “我不敢看,真的不敢,”莎莉低声说,“背诵圣经的时候我表现得太差了,万一琼斯小姐不让我及格该怎么办呢,妈妈会骂我的——考得稍微差一点儿倒没什么,连及格分数都达不到,那就太丢人了。” “谁不是呢,”尤拉焦灼不安,“我也背错了好几个字,而且对答案的时候发现算术题目错了好几道,只有拼写稍微好一点儿——我担心自己连续两科都不及格。” 她俩齐齐看向莫莉,央求道:“莫莉,你去看吧,你一定不会害怕看成绩的,因为你考得很好,求求你啦,帮我们看一看吧。” 莫莉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请求。 她走到布告栏前,还没看就得知了自己的成绩—— “第一名来了,莫莉她考了满分!” “背诵,拼写和算术全都是满分!她是唯一一个全部满分的孩子。” 第81章 “真厉害呀,她才上了两个多月的学。” “……” 听到这样的议论,莫莉心里偷偷翘了翘小尾巴,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儿虚荣心,这样的风头令她暗爽不已。 但她表面上装出一派镇定从容的样子,似乎并不为考了满分而欣喜得意,也没露出任何张狂之色,于是赢得一片赞誉,个个都说她有大将之风。 谁也不知道莫莉的心理活动,只看到这女孩神色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布告栏上的成绩,稍微露出一点儿喜色——莎莉和尤拉白担了一场心,她俩考得都挺不错。 接着再往下看,见到某个熟悉的名字,莫莉顿时幸灾乐祸,几乎快要笑出声来——她得知自己考了第一名时都没这么高兴,一看到佩里倒霉,却发自内心地感到狂喜,莫莉觉得自己有时候确实挺坏的,她承认自己是个心肠歹毒的女孩,但她不打算改正。 第50章 注:末尾小修 “……” 沉默。 “……” 还是沉默。 佩里早已对自己的成绩有了大致猜测, 他估摸着应该考得很糟,并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不管考多少分,哪怕不及格,都能坦然接受, 心平气和地面对一切。 然而, 当他看到自己的成绩——离及格只差一分, 立马忘了什么心平气和,气急败坏地冒出一句脏话:“***!” 从那愤怒到快要喷火的目光,以及因过于气愤而涨得通红的脸蛋,可以看出佩里对琼斯小姐的意见大得不得了。 罗德郁闷地叹了口气, 不太走心地安慰道:“得了吧,哥们儿,犯不着这样发火,我也没及格呀。” 佩里,罗德, 山姆, 三个孩子中只有山姆一个人及了格,因为他平时就是一个认真上课的孩子,另外两个都为自己以往贪玩好耍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佩里将牙咬得咯咯响,气呼呼道:“那可不一样, 你距离及格线差了整整二十分,而我只差一分, 仅仅一分!琼斯小姐也太吝啬了,就算多给我一分又怎么样呢,她竟然连一分都舍不得!” 要是差个十分八分的, 他反而不会有意见,只差一分——这令他非常不爽。 “如果我是老师, ”佩里说,“我就会给我的学生多加一分。” 罗德和山姆很能理解这种心情,因为如果是他们自个儿遇到这种情况,也会觉得很不爽,他们感同身受,义愤填膺,认为:“琼斯小姐是不太厚道,她怎么连一分都不肯给你,太坏了,太吝啬了……” 就在几个男孩同仇敌忾之时,背后冷不丁传来这样一道声音:“哼,你们说老师坏话,我要去告诉她。” 几人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到莫莉站在他们后头,不满地盯着他们,明明她的个子也不算高,却硬是摆出一幅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姿态,注视他们的目光好像在注视一群弱小可怜的爬虫。 莫莉的话将山姆被吓住了,这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有点呆,也没什么心眼,一听到莫莉说要告老师,立刻手软脚麻,害怕不已。 “对、对不起,莫莉,我错啦,求你别跟琼斯小姐说,我只讲了两句坏话呀,别告我的状,好不好?”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笨手笨脚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圆溜溜的鹅卵石——这颗鹅卵石表面光滑,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在小孩子当中算得上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山姆的眼睛都快粘在石头上面了,纵然心痛万分,依旧狠心将自己的宝贝送了出去,讨好道:“要是你不告我的状,我就把这颗‘白皇后’送给你。” 这孩子竟无师自通了贿赂技巧,可见再老实的孩子遇到生死危机,脑子也会灵光起来的。 可这个做法大大激怒了另外两名同伴。 佩里和罗德一人给了他一胳膊肘,痛得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叛徒/软骨头!”佩里/罗德大骂。 佩里怒目而视:“山姆,你这个怂包,孬种,你怎么敢对莫莉那丫头摇尾乞怜,一点骨气也没有,真令人羞于为伍,你要是再敢向她求饶,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永远也不跟你讲话!” 山姆手足无措,努力替自己解释:“不,我不是想——只是——她说要向琼斯小姐告状!” “告状又怎么样,大不了挨一顿揍,难道你还怕挨揍?”佩里眼中流露出鄙视的目光,“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男子汉害怕挨揍吧?哦,你害怕?好宝宝,乖孩子,快回家躲进妈妈裙子底下,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啦。” “就是,”罗德说,“我没见过哪个男孩子像你这么怂,人家吓唬吓唬你,你就恨不得去当人家的狗。哼,女孩子的走狗!你可真不害臊,我都替你脸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羞得山姆抬不起头。 莫莉饶有兴趣地观看着这场内讧,插嘴道:“照这么说,山姆是软骨头,你们的骨头就很硬啰。” 别看佩里骂山姆骂得那么起劲,其实他自个儿心里也挺怕莫莉去向琼斯小姐告状,但他绝不愿向莫莉低头认输:“你这个告状精,就知道告状,有本事就去告呀,看我怕不怕你。” “哼,你以为我不敢告吗?我现在就去告状!我要跟老师说你们考试不及格,还在背后说她坏话!” “有些人考了个第一名,就自以为不得了,”佩里阴阳怪气,“好学生,狗腿子,看把你得意的。” 第82章 “我考第一名是我的本事,你没考第一名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你不想吗?”莫莉有条有理,“不,是因为你做不到。” 女孩嘲笑道:“考试不及格的人就知道在这儿发酸。” 说着,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夸张地耸着鼻子,作出嗅空气的动作,“哎哟,哪来的酸味哟,怎么这么浓哟。” 佩里气坏了。 过去,他对女孩的印象是“某种柔弱、胆小、愚蠢、爱尖叫的东西”,可现在,莫莉刷新了他的印象,让他知道女孩子原来还可以是“告状精、烦人精、小气鬼、讨厌鬼……” 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女孩,莫莉·威尔逊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最最讨厌的人!他甚至不愿用女孩这个词来称呼她,她就是个——对,她就是个臭丫头! 佩里攥紧了拳头,随着这个动作,那头羊毛般的小卷毛似乎炸得更蓬松了,他压抑着怒火,在莫莉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拳头,嗓子里挤出一声威胁:“再说一句试试。” 莫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敢跟自己打架,她可不怕这家伙,立马撸起袖子,挑衅道:“就说,就说,看你敢把我怎样。” 两个孩子额头顶额头,眼睛对眼睛、像两头斗牛场上的牛一样,围着中心绕圈儿,谁也不肯让谁 他俩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莎莉,尤拉,班上的其他女孩子,以及所有男孩子,都围拢了过来。 有的面带担忧,担心他俩真的打起来,有的满脸兴奋,想要看一场上次那样的好戏——那一次,莫莉和佩里将教室外的草皮都抓秃了,战况之激烈举世罕见,不知道这回会不会带来一场同样精彩的打斗。 看热闹的孩子里三圈外三圈将这儿围得水泄不通,围观的人越多,场上的两个当事人就越不肯向对方低头,倘若随随便便低了头,往后在孩子圈中就没法儿混啦。 对此佩里深有体会,但他也知道这丫头手段狠辣,当真打起来,自己大概率不是她的对手,这叫他心里有些犯怵——万一再次当众输给莫莉,面子就彻底丢完了,可要是不打,这么多孩子看着,还没动手就认输,大家肯定会嘲笑他,说他是个怂包。 佩里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时间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亮了拳头。 偏偏莫莉不依不饶:“动手呀,怎么半天不动手呀,不会是不敢吧。” 佩里恨死她这张破嘴了,“再多说一句,我就动手!” “现在说了,动呀,动呀。” “你——信不信我一拳砸破你的头!” “不——信!” “我还能扇歪你的鼻子!” “是吗?我不信,除非让我亲眼看看你怎么扇歪我的鼻子。” “我——我还能拔光你的头发,叫你变成秃子!打掉你的牙齿,叫你没牙吃饭,只能活活饿死!” “说了半天,就是不敢动手,原来佩里·夏普只会放大话呀。略略略,你这个大话精!”莫莉扒眼皮,吐舌头,极尽挑衅嘲讽之能。 佩里被架在那里下不来台,他真想动手给莫莉点颜色瞧瞧,可他又觉得自己打不过人家,而且他还听到周围的孩子在议论:“说了半天,这两个人怎么还不动手?” “依我看,莫莉不像是害怕动手的样子,反倒是佩里,光是嘴巴上嚷得凶,实际上就是不敢动。” “他不会是怂了吧。” “我觉得他就是怂了,上次他就没打过莫莉,这次照样打不过。” 人群中有看热闹的小男孩怪吼怪叫:“动手呀,佩里,你不会在害怕一个女孩子吧。” “女孩子怎么啦,”围观的女孩替莫莉说话,“女孩子也能将他揍趴,反正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是不是?上次佩里被揍趴的场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呐。” 听到这些话,佩里气得脸红脖子粗。 莫莉挑衅地看着他,表情更加得意了。 不过班上的孩子也不是全在看热闹,有几个比较听话守规矩的已经跑去找老师了。 佩里用余光看到了这一幕,他因此找到脱身的借口:“听着,莫莉,我不是怕了你,只不过学校里总是不太方便——一些多管闲事的老师老喜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假设你想跟我一对一的斗一场,咱们就暑假里另外约个地方,痛痛快快大战个三天三夜!” 莫莉认真考虑了一会儿。 佩里忐忑不安,生怕她非要在这里打。 好在莫莉最终同意了这个提议。 佩里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故意高高昂着下巴,作出很有底气的样子,一路撞开人群,在老师到来之前扬长而去,谁也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心虚。 考试结束之后就是漫长的暑假,莫莉心心念念同佩里那小子斗上一场,然而自从那天分开,她就再也没遇到过对方。 最初是因为佩里考试不及格,被姑妈压在家里干活儿,许多孩子都有和他相似的遭遇,刚考完那几天,麦卡立什到处都是孩子挨揍的鬼哭狼嚎——斥骂声,哭嚎声,狗叫声交织一片,组成一首生机勃勃的乡村小调。 挨揍的孩子到底有哪些,大家心里都有数:男孩子有佩里、罗德、布尼尔、瑞利……女孩子只有布朗姐妹。 罗德考得实在太差——佩里好歹离及格只差一分,他却差了整整二十分,法莫尔先生气炸了肺,差点儿把他吊起来打,好在法莫尔太太拦了一下。 第83章 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挨了一顿鞭子,被丢到磨坊里拉磨,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布尼尔和瑞利考场作弊的事儿被琼斯小姐捅到了家长那儿,家长们又气又难堪,下狠心揍了他们好几顿,关在家里日夜苦读,倘若不能把书倒背如流,就绝不放他们出来。 布朗姐妹将将到了及格线,这成绩不能说好,但也不能说太差,换做以往,压根儿不会受到任何责难。 布朗先生从来不揍女孩,他认为女孩跟男孩不一样,男孩子可以接受棍棒教育,女孩子却不能,需要温和耐心地对待。要是对女孩太凶,她们极有可能受到外头坏小子的引诱——也不是没出现过傻姑娘跟坏小子私奔的例子。 布朗太太以前也不管两个女儿的学习成绩,她一直认为女孩子的智力天生更差,强行要求一个女孩学得比男孩更好,那就太苛刻,太强人所难了。可这一回,她受到莫莉的刺激——人家也是女孩,为什么可以做到全科满分? 为免冤枉两个孩子,布朗太太专程去了趟学校,找琼斯小姐了解??过班上所有女孩的期末成绩,惊愕地发现大多数女孩的成绩都不错,甚至女孩子的学习成绩普遍胜过男孩,赛琳娜和迪莉娅在女孩子当中居然是垫底的! 这违反了她的“常识”——难道说女孩子非但不比男孩愚笨,反而比男孩更加聪明?可她从小就是这么听说的呀,并且一直对“常识”坚信不疑。 (布朗太太不知道这种成绩上的差异不是智力造成的,而是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更有耐心,更能静心学习) 不管男孩女孩哪个更聪明,布朗太太只把两姐妹跟其他女孩做比较,很快心中就有了答案,她生平第一次管教孩子管教得那么严厉,布朗姐妹哭得稀里哗啦。 那几天,只要经过布朗家的房子,就能听到女孩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嚎,一些坏心肠的小子专门跑去听墙根,一边听,一边嘻嘻哈哈地笑。 总之,期末成绩不佳的孩子着实过了段艰苦的日子,好在所有苦难终会远去,大概一周以后,家长们的气消得差不多了,这些孩子就得到了解放,终于可以快快乐乐地出门享受假期。 佩里当然也是这样,费伊太太罚他去地里拔了几天的草,浇了几天的水,放了几天的牛,见他还算规矩老实,没有搞歪门邪道,就放他自由,让他去同别的孩子玩。 可佩里已经没有心思玩耍了,因为一个秘密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让他丧失了任何娱乐的心情,他心中充满痛苦,人世间的一切无法再吸引到他——不管是好的,坏的,爱的,恨的,对他来说都已失去意义。 他牵着一头奶牛,缓缓走在乡间的路上——这是一位美丽的奶牛女士,皮毛光滑柔顺,在太阳底下闪耀着缎子般的光辉,它生着一对温和湿润的眼睛,眼睫毛长长的,宛如两把扑闪的小扇子。 佩里一直很喜欢这头牛,不是因为奶牛女士容貌美丽,而是因为经常可以偷喝新鲜的牛奶,过去姑妈安排他干活,他就经常主动选择照顾奶牛,好伺机挤奶喝。 可现在,他牵着那头牛,却没有偷偷摸摸挤牛奶,精神恍惚的样子像在梦游一样,让人不禁担心这孩子是不是不小心把魂丢在哪里了。 路过一片空地时,他看到村里的男孩聚在这里,正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审判:原告是罗德,他抱着一只怀孕的母猫,控告有行为不轨的公猫侵犯了他的猫咪,致使猫咪怀孕。 被告是几只与母猫有过接触的公猫,这些猫背后站着它们的主人,同时也是它们的辩护律师。 瑞利·埃文斯充当法官,因为他的爸爸是律师,大家一致认为律师的孩子一定精通法律条文,能够担当得起这个职位。 另外还有一帮男孩组成了陪审团,他们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公猫,试图从中揪出犯罪分子。 若在往常??,佩里一定要掺和一把,当一回威风凛凛的大法官,他向来对这类游戏很感兴趣,可这回,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远处静静观看。 罗德率先发起指控,他举起母猫,对着全场展示猫咪的肚子,语气激愤:“看看吧,先生们,看看犯罪分子干了什么好事,一位无辜的猫咪小姐惨遭侵犯,如今挺着大肚子,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法官大人,请你一定要还我家猫咪一个公道,要知道,它原本是位清清白白的良家好猫。” “法官大人”清了清嗓子,作出威严无比的模样,挨个审问:“布尼尔·哈里斯,有人看到你家的猫曾经去过法莫尔家的磨坊,对此你怎么解释。” “冤枉啊,”布尼尔同样将自家的猫举起来,扯开后腿,让所有人看到公猫**空荡荡的一片,“它已经没有作案工具了,不可能让母猫怀孕呀。” 那只猫大觉耻辱,疯狂挣扎,可没有一个孩子在乎一只猫的颜面,布尼尔顽强地按住它,不让它轻易挣脱。 陪审团成员纷纷表示:“是呀,这只猫没有作案工具,不可能犯罪。” 佩里渐渐看入了神。 瑞利看向下一位嫌疑犯,“韦伯斯特,你家的黑猫昨天待在哪里?” 黑猫生无可恋地待在小主人怀中,配合他玩这场猫一点也不想玩的游戏。 韦伯斯特沉稳地为自家猫咪辩护:“煤炭一直待在家里,法官大人。” “他撒谎!”陪审团的一个男孩大叫道,“昨天我在麦田里碰到过他家的猫。” 第84章 韦伯斯特脸色微变,但他努力保持镇定:“罗德家的猫可不是昨天才怀孕的,那只猫的肚子很早之前就变大了。” “可是说不定你的猫很早之前去找过罗德家的猫小姐。” “法官”皱眉瞪眼,试图用威严的目光逼迫嫌犯老实交代犯罪经过。 韦伯斯特却说:“那不可能,因为煤炭是三天前才到我家的,猫小姐怀孕的时间不止三天。” 这个理由非常恰当,孩子们都被说服了。 “塞维尔,你家的猫……” 塞维尔举起自家的公猫,那是一只一个多月大的幼猫,现在还在吃奶呢,小公猫咪呜咪呜叫着,猫脸上满是茫然与仓皇。 铁一般的证据摆在眼前,任谁也无法指控一只还在吃奶的小猫,因此那只无辜的小猫咪迅速洗脱嫌疑,重获清白。 最后,经过几轮审问,所有猫都洗脱了嫌疑,只有一只无主的野猫背了黑锅,因为没人替它辩护,所以大家都认定它就是那个犯罪分子。 法官一锤定音,判了野猫绞刑,可见这年头没有背景的猫在外面实在难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背上黑锅。 孩子们将一条草绳栓在野猫脖子上,假装把它吊死了。 那只遭受无妄之灾的野猫拒不配合,在那里乱蹬乱踹,于是遭到了斥骂:“闭上你的眼睛,瘟猫,你已经被吊死了。” 几双手牢牢按在猫身上,任凭猫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动,最后猫放弃了,心累地躺在那里,随便这些孩子把它怎么样。 牧师——由山姆扮演,将手放在这只猫脸上,替它合上双眼,悲悯地念了段祷词,洗去它身上的罪业,好让它“升上天堂,在主的荣光下获得永恒的安宁”。 至此,这场酷刑终于结束,孩子们的手刚一松开,那只猫就弹簧般跳起,窜进草丛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只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草丛深处。 这时候罗德才注意到佩里,他走过来同佩里打招呼:“哥们儿,你干嘛站在那儿一声不吭,要不要同我们一起玩?我们正打算审理一起凶杀案。” 刚刚还沉迷审判游戏的佩里此刻又恢复了先前的表情,他摇了摇头语气凄凉:“不,我什么也不想玩,这种游戏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吓!”罗德被他脸上那种死了人一样的表情吓了一跳,“喂,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你现在的表情真够叫人害怕的。” 佩里什么也不说。 看到他旁边的奶牛,罗德胡乱猜测:“难道是你姑妈还在要求你干活?那也太狠了吧,所有孩子都解了禁,只有你一个人还被要求干活。” “不是这个原因。“佩里只解释了这么一句,他无心多说,牵着牛失魂落魄地走了,他不愿与其他孩子为伍,因为他们越是快乐,就越是叫他心头酸楚。 佩里远离那些快乐的孩子,专门往僻静冷清的地方走,可他还是碰到了其他人。 莫莉,莎莉和尤拉正在林子里玩耍,她们头上戴着狗蔷薇编织的花环,花环两侧垂落着两串嫩紫色的鼠尾草,身上穿着用枫叶编织的衣袍——这时节枫叶还是翠绿色的,几个女孩偷拿了家里的针线将枫叶串在一起,披在身上,借此假装自己是森林里的精灵公主,一个个踮着脚尖,提着裙摆,动作(自以为)优雅地漫步。 看到她们,佩里本想避开,可还没来得及就被莫莉发现了。 莫莉叫佩里的名字,嘲笑他:“不是说要和我痛痛快快决斗吗,这些日子都躲到哪里去啦?”她叉着腰,打量着佩里,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怎么,害怕啦?不敢啦?害怕就趁早认输,趁着我心情好,或许愿意大发慈悲放你一马。” 在她的设想中,听到她这么说,佩里再怎么也该反击几句,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即便被她挑衅到脸上,佩里也没露出任何恼怒或者羞辱的神色。 莫莉渐渐开始感到不安,她犹疑不定地看着佩里,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不对劲来。 “我没有心情跟你打架,”佩里说,“随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男孩神情郁郁,浑身上下围绕着悲哀消沉的气息,从他脸上,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他其实已经不在乎世间的荣辱,不管是赞誉追捧,还是嘲讽辱骂,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对于一个身患绝症的将死之人,一切都毫无意义,哪怕是过去那些与莫莉之间的恩怨,在死亡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 尽管莫莉嘲讽他,取笑他,找他的茬,但他愿意原谅她——只盼莫莉有朝一日得知自己离开人世的消息,不要后悔曾经那么刻薄地对待一个命在旦夕的可怜人,让这个可怜人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依旧不得安宁。 佩里牵着奶牛,调转方向,步伐沉重地走远了,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 莫莉摸不着头脑,心里纳闷得很:“这家伙又在玩什么把戏?” 第51章 注:大修,建议重看 在距离夏普家大约一英里远的地方, 有一条为了方便灌溉而挖的水渠,“金腰带”河的河水在其中静静流淌,水渠两侧草木葱茏,你可以在这儿看到大朵大朵的狗蔷薇、红猩猩, 小球似的金纽扣——人们常用它来治疗牙痛, 野韭开着娇弱可怜的白色小花, 看起来像是内向害羞的小姑娘,茂盛的羊腿藜和蒲公英见缝插针地长满了每一个角落,逼得野葡萄只能将自己的葡萄藤挂在树上…… 第85章 奶牛低着头在水渠中喝水,佩里坐在水渠边的一株葡萄藤下, 眺望着远方,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远处自家房子上空升起的袅袅炊烟,房屋、田地、炊烟组合成一副多么温馨的画卷,与周围清幽寂静的环境形成了强烈对比, 一股哀伤凄恻之感油然而生。 佩里鼻子一酸, 眼泪自己涌了出来。 对一个孩子来说,得知自己身患绝症,死期将至,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 是的, 佩里确定自己要死了。 前两天,费伊将一罐樱桃罐头放在餐桌上, 忘了收回去,他趁机偷吃了一勺,由于担心姑妈发现自己偷吃的行为, 他提心吊胆,时刻注意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一不小心,将樱桃核咽进了肚子。 现在,那颗樱桃核已经在佩里肚子里扎根,随时都会发芽,等到那个时候,他就死定了。 佩里懊悔不堪,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嘴馋,非要去偷吃樱桃罐头,现在好了,连老天爷也看不惯他的嘴馋,对他降下惩罚,让樱桃核在他肚子里生根发芽。 对死亡的恐惧折磨着男孩的内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更不知道该怎么同姑妈说。 想到姑妈,佩里更加难过了,姑妈年事已高,又是个寡妇,自己是她唯一的孩子,要是他死了,姑妈该怎么办呢,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在那栋房子里,没有人照顾她,多么悲惨,多么可怜。 对姑妈的不舍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眼泪扑簌簌落下,佩里几乎到了肝肠寸断的地步,他可以不在乎世上的任何东西,不管是藏在枕头下的“巨额财产”也好,还是视若珍宝的破石头也好,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不在乎养育他的姑妈,他在襁褓里就被姑妈抚养,在他心里,姑妈和妈妈之间的差别仅仅只有称呼。 回想起自己过去干的那些调皮捣蛋的事,佩里真心实意地感到了后悔,要是人生可以重来,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学好,他要做一个最乖、最听话、最体贴、最孝顺的孩子,让姑妈引以为傲,永远不叫她失望,可惜人生不会重来,他能做的只有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尽孝,报答姑妈的养育之恩。 佩里决意瞒下得了绝症的事儿,这份痛苦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不能再叫姑妈伤心,他要将所有的恐惧、眷恋、不舍、悲伤……和血吞下,不管心里再痛苦,表面上也要装得若无其事。 换句话来说,他要表现的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男子汉”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面对死亡,他表现出一种惊人的、无所畏惧的气魄,坚强地抹干眼泪,他牵着奶牛,往家的方向走去。 费伊对佩里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这位胖乎乎的太太戴着帽子,系着围裙,在厨房中来回穿梭,她的动作轻快而利索,像头柔软灵活的棕熊。 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声音,酸酸甜甜的香味逐渐充盈了整栋房子,费伊正在熬制番茄酱,她要将刚收获的番茄熬制成酱,再装进罐子里,这样就能储存更长时间。 就在她一心忙活的时候,忽然听到牛蹄子落在地上的“嗒嗒”声,那声音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打乱节奏,一听就知道来自自家那头性情温吞的奶牛。 费伊从厨房的窗口探出头去,看到了牵着奶牛回家的男孩,心中不由纳闷:这孩子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按理说不是应该趁着出去放牛的机会到处疯玩,直到晚饭时间才磨磨蹭蹭回家? 她对佩里的秉性很了解,见他今天这么老实,不免生出一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荒谬感。 “怪事,”费伊自言自语地说,“因为期末成绩不佳,我把他压在家里干了整整一周的活儿,这孩子已经许久没同那些闹嚷嚷的小男孩一起招猫逗狗了,我猜他对这种枯燥乏味的日子忍耐到了极限,故意放他出去躲个懒,谁能想到他竟然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实在不合常理。” 佩里将奶牛牵进牛棚,然后走到院子里的水槽边,捧起一把清水,给自己洗了把脸——担心脸上残留泪痕叫姑妈看出端倪,故意用这个方式给自己掩盖一下。 果然,当他走进厨房时,费伊确实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她警惕地盯着这个孩子,挥舞着手里的铲子,“你来这儿干什么,嗯?不去外面玩,跑到厨房里探头探脑,又想偷吃东西是不是?我猜是这样——上次炸面包圈你就躲在旁边偷吃,炸一个偷吃一个,几乎叫我白忙活一场。这回只有番茄酱,没有面包圈叫你偷,出去,别在我跟前碍眼,胆敢伸一下爪子,看我不敲破你的头。” 偷吃这个行为让佩里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他已经完全改掉了这个坏毛病,听到姑妈这么说,这孩子神色黯然地解释:“我不是来偷吃的。” “不是来偷吃,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干活的。” “干活?”费伊怀疑地盯着面前的男孩,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你也会主动干活?佩里,我警告你,虽然不清楚你那颗小脑瓜里到底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招,但我劝你最好老实一些,不要挑战我那脆弱的神经。” 可佩里确实是来干活的,他帮着清洗水槽里的番茄,将熬好的番茄酱装进罐子里,再置于冷水中冷却……样样都干得井井有条,一点儿也没偷懒,可见他真心想干活时还是干得好的。 第86章 费伊惊得不轻,不明白佩里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着实不太正常。 谨慎观察了半天,费伊疑心这孩子恐怕闯了天大的祸事,所以才在自个儿面前装乖卖巧,她决心试探一二,于是冷不丁说道:“你干的好事我已经知道了,劝你最好老实交代,或许我能看在你坦诚认错的份上酌情减轻处罚。” 佩里心跳猛然停顿,好一会儿(他觉得这段时间很长,其实还不到一秒钟)才恢复过来,旋即疯狂跳动,胸腔中传来擂鼓般的怦怦声,他脸色苍白,四肢僵硬,用干涩发紧的嗓音结结巴巴说:“我没干什么呀,姑妈——什么事儿也没有。” “哼,没干什么,”费伊装作自己万事皆知,完全掌握了佩里的一切罪证,试图诈出这孩子的实话,“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还想瞒着我呐。” 恰是这番自作聪明的话暴露了她的一无所知,佩里血管里近乎凝固的血液重新恢复流动,他听出姑妈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偷吃罐头,不小心将樱桃核吞了下去的事儿。 再说了,如果她真的知道这件事儿,指定哭都哭不完,哪里还有工夫责备他——佩里肯定姑妈会很伤心,并且会竭尽全力挽救自己,比起责备他偷吃樱桃罐头,她更在乎他的安危。 “真的没干什么,我这几天一直都在干活,哪里有功夫出去干坏事,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费伊将信将疑,可佩里的脸上确实看不出半点心虚,她心中闪过种种疑虑、猜想、揣测,然而没有证据,只能选择相信:“好吧,那你为什么不出去玩呢?你这两天还算规矩,让你干的活都好好干完了,因此我准许你去找你那些小伙伴一起玩耍。” 佩里却说:“可是我想要留在家里帮你干活儿。” “不想出去玩儿?” “出去玩儿哪有帮你干活重要呢?” 毕竟这是此生唯一能向姑妈尽孝的机会了。佩里悲哀地想。 这话说得费伊毛骨悚然,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能从佩里口中听到这种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 老天爷,费伊暗想,这孩子不对劲,他压根儿不可能这么乖,随便哪个孩子都有可能具备乖巧懂事这样良好的品质,可佩里跟这种品质完全不沾边。 佩里的异常叫费伊忧心忡忡,她暗中观察着这孩子的一举一动:不偷鸡摸狗,不设法躲懒,主动帮忙干活儿,主动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当佩里给她端来洗脚水,试图孝顺她,替她洗脚时,她的担忧达到了顶峰。 费伊心惊肉跳,断定佩里的脑子一定出了什么毛病,于是当机立断,决定找医生给这孩子治治脑子。 第52章 注:大修,建议重看 隔天一大早, 费伊就去了趟威尔逊家,将麦卡立什唯一的医生——班森请了过来。 可这番良苦用心却遭到了佩里的抵触,这孩子一听到说要给他检查身体,诊断他是否得了什么病, 立刻激烈反对:“我没得什么病呀, 姑妈, 你瞧,我的体格壮得像头牛,不需要特意做检查,快点儿让威尔逊先生回去吧。” 他认定自己得的是无可救药的绝症, 世上没有哪个医生可以救得了他,因此生怕被班森检查出来——一旦叫姑妈知晓自己得了绝症,一定会伤心得流眼泪的。 可惜费伊的态度非常坚决:“究竟有没有得病不是你说了算,是医生说了算,不管怎样, 你今天必须做这个检查。” 佩里坚决不从。 “过来, 佩里。” “我不!” “嘿,你这孩子,快点儿过来,别让我催第二遍。” “就不过去, 没病干嘛要做检查,我不想做。” “谁告诉你没病就不能做检查?” 班森劝说这个过分固执的男孩:“看在你姑妈这么为你操心的份上, 哪怕是为了宽她的心,你也应该听她的话。孩子,你知道她有多么爱你, 如果不能确认你的健康状况,她会一直挂在心里, 时刻为你担忧。” 佩里顽固不化。 他何尝不知道姑妈有多么爱他,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愿让姑妈晓得自己得绝症的事儿——怕她伤心,怕她难过,他爱姑妈就和姑妈爱他一样多。 长久的沉默传达着某种无声的抗拒,越是见到佩里摆出这幅姿态,费伊心中就越是担忧,干脆把这孩子按倒在椅子上,强行让他接受检查。 佩里立即挣扎起来,“放开我,姑妈,你这是在干嘛呀——别这么不讲理!” “我就是这么不讲理。”费伊说。 任凭佩里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费伊太太干惯了农活,制服一个孩子就如摁倒一只小蚂蚁一样轻松。 在佩里乱叫乱嚷的抗议声中,班森镇定自如地戴上听诊器,先是听了听佩里的心跳,然后又扒了扒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舌头,摸了摸他的肚子,连那四条奋力挥舞的胳膊腿儿也没放过。 佩里渐渐不动了,他绝望地看着威尔逊先生,等待对方宣布那不幸的消息。 班森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给出结论:“我没看出这孩子有什么毛病,他活蹦乱跳,非常健康。” 活蹦乱跳,非常健康? 佩里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不敢相信威尔逊先生竟然没检查出他的绝症——他可是吞下了一整颗樱桃核,说不定那颗樱桃核已经发芽了!连这都看不出来,威尔逊先生指定是个庸医! 第87章 一时间,佩里的心情万分复杂,一半儿庆幸姑妈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的事儿,这样她就不会伤心,另一半儿又不免哀叹自己的命运——看来自个儿注定要无声无息的死去,这是命运的安排,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只能认命接受,除此之外毫无他法。 费伊同样对这个结果大为诧异,佩里的异常太过明显,她怀疑这孩子的脑子发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病变,想给他开点止痛药镇定剂之类的治治脑子——在这位太太朴素的观念中,止痛药和镇定剂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不管什么病都可以治一治,当时缺乏医学常识的民众普遍存在这种愚昧的观点。 但班森以自个儿的信誉担保,确定佩里绝对没什么身体上的毛病,正如之前所说,体格壮得像头牛。 既然常规的医疗手段不起作用,费伊决心尝试尝试别的方法,她先是让佩里同她一起做祷告,祈求上帝的保佑,佩里完全顺从,毕竟他时日无多,往后再不能向姑妈尽孝,为了报答姑妈的养育之恩,他愿意尽可能顺着对方。 可这种百依百顺的态度简直让费伊太太心惊胆战,她情愿佩里叛逆一点儿,那样还能稍稍放点心,事事都顺从,让她觉得这孩子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费伊打了个寒颤,认为佩里的情况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不能够再拖延下去,于是连忙去教堂求取了圣水,然后口诵圣经,以及一些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驱魔咒语,把那圣水泼了佩里一脸。 “现在感觉怎么样,孩子?”费伊关切地询问。 佩里抹了把脸,“我很好, 姑妈。” “是这样吗,你发誓不骗我。” “我发誓。” 费伊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你现在想不想出去玩?” “不想,”佩里诚恳地答道,“我想留在你身边陪着你。” 费伊心中充满恐惧:主啊,连圣水都救不了这孩子,这可怎么了得。 可一个慈母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她决心拯救佩里与水火之中,于是又尝试了针刺疗法——也就是给指头放血。 没有用!佩里既不鬼哭狼嚎说她草菅人命,也不满地打滚说她蓄意谋害,好像随便对他做什么都可以,无所谓,不在乎,一副血肉之躯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已经完全麻木了! 费伊不得不求助一些神神叨叨的偏方,她想起曾经有一个东方巫师路过村子——那个巫师自称自己是来自东方的中医,但费伊坚信他就是个巫师,因为他会看相,会摸骨,会熬制古古怪怪的草药,她从巫师那儿学到了一种叫做“拔火罐”的巫术,据说这种巫术可以驱除人体内的邪魔,让人恢复健康。 这种巫术究竟有没有用,费伊也不清楚,她病急乱投医,给佩里拔了个火罐。 费伊的目的是把佩里体内的邪魔拔出来,但佩里险些以为她要把自己活活烧死。 想到是姑妈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更何况是出于爱护他的目的才这么做(加上他自己也想见识见识所谓的东方巫术),佩里没有反抗,结果他没被烧死,只是背上多了好几个圆溜溜的火罐印。 巫术理所当然没起到任何作用。 费伊焦灼万分,她又从书上查到了一种包治百病的万灵药,立马付诸行动。 当她把那碗混合着蟾蜍脚皮,黑猫猫毛,大蒜,草灰,姜片,以及牛尿的魔药端到佩里面前时,佩里觉得自己应该结束这种让双方身心都备受折磨的日子了——他决定离开这个家,在某个僻静的地方静悄悄的死去,不让姑妈知道他已经死了,这样她会以为自己还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永远抱有一线希望,不至于沦落到彻底绝望的境地。 第53章 想到自己即将离开唯一的亲人,在某个无人得知的角落无声无息死去,…… 想到自己即将离开唯一的亲人, 在某个无人得知的角落无声无息死去,佩里心都快要碎了,他过去常常嫌弃姑妈管得严格,一挨揍就偷偷在心里骂她, 背地里讲了她无数坏话。 可现在, 当他即将离开姑妈, 忽然就忘了她的一切坏处,心里记得全是她的好,姑妈的形象在他心中无限拔高,哪怕圣母玛利亚出现在他面前, 他也要说姑妈比圣母玛利亚更加温柔慈爱。 还有他的那些小伙伴,有些同他亲如兄弟(他自己心里美化了一些),有些同他有小小的过节,曾经他把那些小过节看得比天还大,仇恨敌视的态度不亚于印第安人面对屠杀他们的殖民者, 如今所有的仇恨烟消云散——他完全原谅了他们,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愿意和所有孩子成为好兄弟。 佩里潸然泪下,呜呜咽咽痛哭了一场,他决定临走之前向所有人告个别, 这是最后一面,务必要不留遗憾。 这天下午, 村子里的男孩女孩在一块空旷的荒地上做战争游戏,他们分作两队,每队各自设立国王、皇后、大臣、将军、士兵等角色, 两支队伍挥舞着树枝做的刀剑,在那里乌拉乌拉地冲杀追砍。这场战役打得天昏地暗, 日月无光,战场上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据孩子们自己统计,每一方都死了“至少有一百万士兵”,并且双方都坚称胜利的一方是自己。 佩里旁观了这场战斗,发现自己心里其实没有设想的那么不在乎。 得知自个儿身患绝症的初期,由于对死亡的恐惧,佩里对外界的一切感到麻木,任何东西都不能叫他提起兴趣,几天时间过去了,他渐渐接受了自己必死无疑的事实,对人世的眷恋取代了恐惧和麻木,看到那些做游戏的孩子,他是多么羡慕,又多么想加入其中啊。 第88章 可是,佩里绝望地想,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做游戏了,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孩子们陆续发现了旁观的佩里,个个都很惊奇,因为大家伙儿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两个跟他关系最铁的男孩——罗德和山姆,上来跟他打招呼。 “老兄,这些日子你在干什么,怎么没出来跟我们一起玩?” 佩里含含糊糊地说:“我在家里给姑妈帮忙来着。” 两个孩子露出同情的目光,显然都以为他受到了家长的压榨,纷纷安慰他:“大人是这样的,经常发神经,有时候你都不知道到底哪儿触了他的眉头。比如我妈妈,经常莫名其妙歇斯底里,在那儿乱叫乱嚷,‘罗德,看你干的好事’,‘罗德,你又干了什么’,‘罗德,再这样下去我起码要被你气得少活二十年’,尽是诸如此类的尖叫,公鸡打鸣也没她声高。” 山姆不太会安慰人,但依旧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笨嘴拙舌地说:“我爸爸也是,他今早才用叉子敲了我的头,到现在我都没搞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听到这些真挚诚恳的话,佩里百感交集,心中涌现出一阵温暖,如若是在平常,他早已跟着小伙伴一起痛斥家长不可理喻的行为——孩子们时常围绕这个话题咒骂半个钟头,如今他却眼圈发热,只想流泪。 佩里将眼泪憋了回去,从兜里掏出两样宝贝——一个是断腿的锡兵,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淘到的,一个是一枚精致漂亮的徽章,上面有着盾牌和宝剑的图案,他将锡兵给了山姆,将徽章给了罗德。 罗德又惊又喜:“哥们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打算把这个宝贝送给我?”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或者你想跟我换点什么,我愿意拿两颗,不,三颗玻璃珠跟你换!” 佩里说:“不用换,送给你们了。” 趁着自己还没死,佩里决定处置好自己的遗产,尽管这些都是他心爱的宝贝,他以前吝啬得碰也不肯让人碰一下,现在却一下子转变成了世上最慷慨、最大方的孩子。 这种转变太过突然,难免叫人惊讶,罗德不敢置信:“真的送给我了,白送?” 佩里表示自己就是白送,没有任何要求。 这下子罗德高兴得手舞足蹈,把佩里看作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比亲爸爸还要亲,他亲亲热热地搂着佩里的肩膀,同佩里称兄道弟,简直热情得不像话。 山姆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锡兵,连连表示感激,一直在说:“佩里,你太好啦,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除了两个铁哥们,其他孩子也从佩里那儿得到了一份小小的礼物(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佩里的遗产):破铜片给了瑞利,布尼尔得到了两根火柴,韦伯斯特收到了一根大头针,鱼线、钓竿也各自找到了主人…… 所有男孩,不管同佩里有仇没仇,个个大有收获,于是大家都开始爱他,都说他的好话——佩里这辈子都没受到过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一时间好像变成了人见人爱的交际花。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能得到这么多孩子的友谊,佩里热泪盈眶,伤情之余不免感到欣慰,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值了,哪怕死了也可以瞑目。 透过男孩们组成的重重人群,他忽然看到了旁边同女孩子站在一起的莫莉——抱着胳膊,扬着下巴,冲着他狂翻白眼。 这一刻,佩里心里释然了,他彻底放下了同这女孩之间的恩怨,不再计较她曾经揍过自己,也愿意在临死之前同她和解。 佩里穿过人群,来到莫莉面前,从兜里掏出一颗红色的石头——他坚信这是一颗珍贵的玛瑙,递给莫莉。 “干嘛呀。”莫莉觉得莫名其妙。 “送给你。”佩里说。 莫莉眼中立马添上戒备与怀疑,不相信佩里会无缘无故送她东西,因为他俩之间的仇恨比天还高,比海还深,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子说不定就在打什么坏主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死亡面前,过去的打打闹闹也变得让人怀念,佩里心生感触,免不了说了一些软和的好话,譬如“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也许我们能够成为要好的朋友”,譬如“我承认我也有一些做得不对的地方”…… 莫莉被这些肉麻的话恶心得够呛,鸡皮疙瘩直往地上掉,她认为佩里指定在搞鬼,毫不犹豫地打掉了对方手中的“红玛瑙”,口气很冲地说:“谁稀罕你的破石头,别以为一颗石头就能收买我,做梦!我才不跟你做好朋友!” 石头被打落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佩里看了看莫莉,又看了看地上的石头,没有伸手去捡,只是垂着眼睛说了一句:“随便你吧,希望你往后想起现在的行为不要后悔。” 莫莉嗤笑一声,她才不会后悔呐——她确信这一点。 第54章 多年来苦苦积攒的宝贝散得一干二净,佩里恢复到了一贫如洗的状态,…… 多年来苦苦积攒的宝贝散得一干二净, 佩里恢复到了一贫如洗的状态,但一个将死之人已经不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他赤条条地来,也将赤条条地去, 唯一给自己留下的一样东西就是一条破眼镜腿——费伊的眼镜曾经摔坏过, 这条破眼镜腿就是那时攒下的宝贝, 佩里准备留在身边,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凭此怀念他的姑妈。 第89章 当天夜里,大约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整个村庄都睡着了, 只有星星和月亮醒着,世界寂静无声,如同一座沉闷的坟墓,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整个宇宙陷入永恒的凝固。 一个黑乎乎的小影子从床上爬起来, 打破了这片寂静, 床铺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时间重新开始走动,小影子屏息凝气,提心吊胆地停顿了好几秒钟, 发现一切安全,才将悬起来的心落回原处。 小影子——佩里, 从床下拖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两件衣裳,一个打火石, 几个干面包,以及一把锋利的餐刀——他估摸着自己还能再活几天, 所以准备了一点儿吃的用的。 背着事先准备好的小包袱,佩里轻轻推开房门,一阵夜风打着旋儿走过,吹得他后脑勺发凉,好像有个什么幽灵在他背后对着他吹气。 走廊的墙壁上投射着各种怪诞的树影,在风的作用下,这些树影扭曲着,晃动着,仿若地狱里爬上来的鬼魂。 佩里打了个寒颤,大气也不敢喘,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穿过走廊,来到费伊的房间门口。 黑暗中,门把手轻轻转动,过程中伴随着细微的动静,听起来有点儿像是耗子在磨牙,房门被慢慢推开,起初只是一条小缝,缝隙越来越大,最后大得完全可以容许一个孩子通过。 男孩从缝隙中钻进去,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帘,给室内的一切事物勾勒出模模糊糊的轮廓,费伊躺在床上,睡得很香,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绵长而有节奏的轻鼾。 佩里走到床边,注视着床上那张熟睡的脸,夜色使他看不清脸上的五官,可他心里记得姑妈的样子,闭着眼睛也可以清清楚楚地勾勒出来:圆的、蓬松的、像发酵面团儿似的脸,眉毛偏粗,眼睛炯炯有神,下巴宽宽的——据说宽下巴的人通常具备着诚实可靠的品质……多么和蔼可亲的人,可自己却要永远、永远离开她了。 霎时间,佩里泪流满面,他是多么的悲痛,多么的不舍啊,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走,因为他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他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猫和狗,当猫狗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就会离开家,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悄悄死去。他以前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现在全明白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单纯的不想死在最亲最亲的人面前,没有亲眼目睹他的死亡,姑妈就会以为他还活着,活在某个见不到的地方。 现在,他就是一条准备离家等死的小狗,在向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由于过度悲痛,佩里没忍住哽咽了一声,随即他惊慌失措地捂住了嘴巴,好在睡梦中的费伊没有被惊醒,翻了个身,咕咕哝哝说了几句梦话,依旧熟睡着。 这个插曲令佩里不敢再耽搁,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以及他的所有财产——几个硬币,放在费伊枕头边,他本想吻一吻姑妈的额头,可思索再三还是没敢这么做。 掩上房门那一刻,佩里肝肠寸断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矮小的男孩背着包袱,一步一步离开了麦田边的红房子,他爬上山丘,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养育他的村庄,大地沉睡着,无人知晓他的离去,他流着眼泪,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清早,费伊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硌醒了,闭着眼睛往枕头上一摸,再撑开眼皮一看,居然是一枚硬币。 “吓,硬币?床上怎么会有硬币!”费伊被惊了一跳,一下子就清醒了,心中满是困惑,“我什么时候把钱放在床上过?至少昨晚睡觉的时候没见过这东西。” 接着,她又在枕头边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她把那张纸展开,里面是佩里留给她的信,信上简单地写着:姑妈,我走了,请不要来找我,我在外面过得很好,愿上帝保佑您——爱你的,佩里。 费伊一时间今没能明白这封信的意思,因为她压根儿想不到佩里会干出离家出走这种事,或者说不愿往那方面去想。 她喘了口气,心里已经开始发慌,但嘴上还是不愿承认:“这孩子又在搞什么花招,我看他是在故意捉弄我,吓唬我——是的,我敢肯定这又是他想出来的把戏,现在多半藏在某个角落等着看我笑话呐。”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她却已经苍白着脸披上衣裳,急急忙忙来到佩里的房门前,象征性敲了两下门,就急不可耐地推门而入,“佩里,你这孩子,大半夜不睡觉,弄这套恶作剧吓唬你的姑妈,我发誓——我不会轻易饶过你!这回非把你的屁股抽肿不可——不作声,不作声就以为我不会揍你了吗?” 费伊一把掀开被子,被子底下空无一人,又摸了摸床单,床单是冷的,这意味着佩里已经离开许久了。 “不在床上?嘿,你跑到哪里去了?不管跑到哪里,我总会——”费伊猛地弯下腰,“把你找到!” 可佩里并没有躲在床下。 “哼,我不信找不到你!”费伊在房间中到处乱翻,书桌底下,柜子里头,窗帘背后……全都一一看过,依旧不见人影,她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试图用严厉的口吻掩饰内心的慌张,“快点出来,死孩子,你要是再不出来,别怪我用马鞭抽你!”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费伊心中渐渐有了不祥的预感,她提着裙子,慌里慌张爬上阁楼,将阁楼上的每一口柜子都打开,又跑到楼下,挨个检查客厅、厨房、储藏室、阅读室,放餐具的橱柜和餐桌底下也没放过,她甚至打开一只盛汤的罐子,似乎以为能从里面倒出一个小男孩来。 第90章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于是费伊又来到牛棚、鸡舍,把里面的干草堆翻了一遍,仍是找不见人影,她冲着房子外的麦田大喊:“佩里,别玩这种把戏,要是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以答应不揍你,再不出现的话,我就把你腿打断!” 清晨的麦田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她。 这下子,费伊终于确定佩里那孩子真的离家出走了。 佩里离家出走的消息以极短的时间传遍了整个麦卡立什,早餐之前,村里的每一个人——不管是大的小的,都得到了这个消息。男人们牵着自家的狗漫山遍野找孩子,妇女们一面要看好自家的孩子,一面要想方设法安慰费伊,或者到处传达消息,发动更多的力量去找人。 莫莉是被一阵疯狂的钟声吵醒的,每当村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教堂里的那口大钟就会被敲响,以便在短时间内通知所有人,她被吵得睡不着,干脆打着呵欠爬起来。 当莫莉来到客厅,发现玛希和班森都起来了,两个人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外面已经备好了马车,班森戴上帽子,拿起手杖,一副急着出门的架势。 “这是怎么啦,”莫莉困惑不解,“是有什么急事吗?” 玛希简短地说:“佩里那孩子离家出走了,我们打算去镇上报案。” 听到这个消息,莫莉大吃一惊。 第55章 麦卡立什从没哪个孩子干过离家出走这件事,可想而知,当莫莉得知佩…… 麦卡立什从没哪个孩子干过离家出走这件事, 可想而知,当莫莉得知佩里离家出走的事儿,她是多么震惊啊。 “他真的离家出走啦,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莫莉不可思议, 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孩子愿意离开自己的家, 换作是她, 随便怎么样都不愿离开玛希和班森。 玛希忧愁万分:“昨天夜里,那孩子大半夜偷偷摸摸离开,费伊今早发现了他留下的信,才知道他居然离家出走了——老天爷, 谁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莫莉,你记住,不许学他——虽说我有时候会责骂你几句,但那也是因为你做错了事,必须经受管教。俗话说教养孩子就如同培育一棵树苗, 如果不时时修剪枝丫, 孩子就会长歪——我骂你是为了让你改正错误,这是父母应尽的责任。” 莫莉保证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学着佩里干这种事儿,然后,她又不安地问:“佩里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呀?” 玛希猜测:“不外乎挨了骂, 或者挨了揍,但要我说, 费伊对那孩子已经够宽容的了,他那样调皮,时常叫人伤透了脑筋, 倘若他是我的孩子,我也忍不住要揍他。” 对于佩里离家出走的行为, 玛希非常不满,因为她亲眼见到费伊是如何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天天养大的,一个单身女人独自抚养兄弟的遗孤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其中花费的心血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她认为佩里这种行为实在很不懂事,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玛希猜测费伊这会儿肯定不好过,含辛茹苦养育的孩子干出这种事,对费伊来说一定是个相当沉重的打击,她决定去看看费伊,顺便给对方带点吃的——时间仓促,来不及过多准备,只拿了几个黄油面包,一小瓶果酱,半瓶白葡萄酒,就急匆匆地赶往夏普家。 此刻,村里绝大多数妇女都聚集在夏普家的房子里,费伊捂着胸口,放声痛哭:“佩里那个死孩子,如果对我有所不满,大可以说出来,干嘛要用这种方式伤我的心?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家——他像一匹充满野性的小马,不拴上缰绳,就会不声不响跑掉。我该去哪里找他呢,我该怎么向我死去的兄弟交代呢——人家把孩子托付给我,我却把孩子搞丢。唉,这是在剜我的心,我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他会怎样……” 费伊哽咽不能自已,好像在极短的时间衰老了下去,头上的白发似乎也更多了。 前来安慰她的妇女们纷纷红了眼圈。 戴维斯太太用手帕擦着眼泪,想方设法开解她:“亲爱的,别太忧心,或许这只是那孩子的又一次玩笑——说不定到了晚上,他就饿得受不了,自个儿主动冒出来了。” “我也希望是个玩笑,可这完全不像是个玩笑,”费伊流着眼泪说,“佩里的确喜欢搞一些层出不穷的花招,但我知道他不会轻易开这种玩笑,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心中就差不多有了答案,只是不愿相信,可如今却不得不信。” 提到那封诀别信,费伊心脏绞痛,不能呼吸,几乎快要晕过去,埃文斯太太赶紧掏出自己的嗅盐瓶,放在她鼻子前,呛人的气味勉强使她保持清醒。 说句老实话,费伊还不如晕过去,清醒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折磨。 女人们一齐劝她,说她们的丈夫已经去找孩子了,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孩子找到,让她不要过分担忧,一个小孩子再怎么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等什么时候把那孩子找到,第一时间就给她送回来,届时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大家伙儿必定举双手双脚赞成。 然而,直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半点关于佩里的线索,好几十个男人牵着狗到处去找,也没能找到一个孩子的影子,所有的安慰之词在这冷冰冰的现实之前都显得虚浮无力,反而更加令人痛心。 这时,玛希提着一篮子食物来到夏普家,看到费伊老泪纵横的样子,深深为她揪心,不由劝道:“打起精神来,费伊,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境地,班森已经乘坐马车去镇上报了案,不管佩里是自己跑出去的,还是被别有用心之人诱拐的,巡警老爷们总能将他找到,在找到他之前,你应该吃点儿东西补充补充体力。” 第91章 “谢谢你,玛希,”费伊悲伤焦虑地说,“可我吃不下——什么也吃不下,一想到那孩子如今不知所踪,我就完全没了胃口。” “我劝你最好吃点儿,”玛希严肃告诫,“你不吃东西,身体就会垮掉,万一找到了佩里,又怎么挥得动鞭子呢?多多少少吃一口吧。” “是啊,”法莫尔太太深感忧虑,“玛希说得对,你是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千万别在佩里回来之前倒下。” 一时间大家伙儿纷纷开口相劝,费伊被说动了,觉得大家说得有道理,于是勉勉强强塞下一片面包,喝了两口葡萄酒——尝不出任何滋味,只是勉勉强强塞进去。 人们诚挚的、不图回报的帮助让费伊深感温暖,她说了这样一番话:“患难见真情——确实是这个道理,玛希、阿曼达,还有法莫尔太太、斯托克太太、埃文斯太太、布朗太太……我永远也忘不了你们的好处,在我深陷绝望的泥淖之时,你们及时、友善地提供了帮助,如果没有你们,我大概只好去吊死。” 说着,她感动的,兼具对佩里的担忧与思念,呜呜哭了起来。 在场的妇女们立刻感觉自己的肩头多了一股责任感,使命感,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理应拯救这个可怜的女人于水火之中。如果不这样做,她们的良心将永远不得安宁,她们深深同情着费伊,很愿意竭尽全力提供帮助,更何况费伊一直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几乎每家每户都曾受过她的恩惠,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打了退堂鼓,那简直不配当人,从此以后没法儿在麦卡立什立足,没人愿意和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结交。 大约一个钟头以后,一阵急促的嘶鸣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几名身着蓝色制服的骑警骑着枣红色的马儿急匆匆赶到,他们停在夏普家的房子外,跳下马,前来询问费伊太太一些细节:比如事发之前是否有打骂过孩子,孩子是否出现了行为异常,是否能确定孩子离家出走的具体时间等等。 回答这些问题不亚于用刀割费伊的肉,但为了找到佩里,她还是绞尽脑汁,努力回想:“打骂……这段日子他表现得很好,所以我既没有打过他,也没有骂过他。在这之前,因为他期末考试不及格,我是揍了他一顿,罚他留在家里干活儿——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叫他萌生了离家出走的念头?” 想到也许是自己把孩子逼走的,费伊悔不当初:“真不该对他那么严格,我应该好好跟他说,用更温和的方式引导他,干嘛要那么着急?他一定是怪我,恨我了。怪不得这几天表现得那么乖,敢情早就打算离开这个家——将一个小孩子逼到这种程度,我怎么配为人父母呢。” 她悲痛欲绝,无法再说下去。 可是在场的太太们没有一个认为费伊在这件事上有错——揍孩子?那不都是应该的,谁家没揍过孩子,总不可能任由小孩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就拿期末考试来说,多少孩子惨遭毒打,痛得哭天喊地,也没见哪家的孩子气性大得离家出走呀。 法莫尔太太说:“我家罗德考得比佩里还差,气得我将他撵到磨房里拉磨,连着好几天他都累得像死狗一样,你只是叫佩里浇浇水,放放牛,这难道还算严格吗?” 哈里斯太太讲了自己收拾布尼尔的事儿,埃文斯太太描述了自己怎么“教育”瑞利,就连最不会说话,常常得罪人的布朗太太也说:“别看我家的是两个女孩,我也揍了她们一顿,说句公道话,你揍得没错。” 女人们七嘴八舌说起话来,不知不觉将话题扯远了,骑警不得不将话题导回正轨,他们看过佩里留下的信,在佩里的房间里翻找了一会儿,结合各种线索,得出一个结论:佩里的确是自主、自愿,且有预谋的离家出走。 这个结论相当正确,你从中挑不出一点错来,可它又的的确确是句废话。 似乎天底下所有公职部门都具备这种通病,当人们拿不出一点儿成果,又不得不向上头交差时,就要开始说这种正确的废话了,以表明自己的确干了活,并且干出了那么一点儿“成绩”。 废话文学对找到孩子完全没有任何帮助,好在这些人也不只是长了一个空空如也的脑袋,以及一张提不出任何建设性建议的嘴,好歹他们还有着发达的四肢,对吧? 后续一共调动了二十个骑警——镇上所能调动的最大警力,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人。 两天过去了,所有人一无所获,村子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大家都明白:孩子丢失得越久,找回来的可能性就越低。 欢笑声不知不觉从这个美丽富饶的村庄中消失,有人不小心因为什么有趣的事儿笑了一声,立马惊慌失措地闭上嘴,好像笑一笑是什么罪大恶极的行为一样。 孩子们不再做游戏,他们聚在一起,用庄重而哀伤的语调谈论着那个离家出走的男孩,每一个人都好像跟佩里有着极其亲近的关系,了解他的一切心路历程,连他心里怎么想的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他实在太痛苦了,不得不选择离开——是的,我了解他,曾经我也跟他一样陷入绝望——如果考得不好就要挨揍,那么大人们到底爱的是孩子本身,还是考试分数呢?” 罗德哀伤地说:“所有孩子都在玩的时候,他依旧在干活,我猜他后来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家长不是喜欢乖孩子吗?那他就做个乖孩子!不跟任何孩子玩,天天留在家里帮忙干活!他是在折磨自己!可那些大人却对这样的“乖孩子”满意得很,完全看不到他已经活成了行尸走肉,也完全听不到他的灵魂正在哀鸣。他们的心怎么可以这么冷漠,冷透了,冷到让人心寒!” 第92章 山姆崩溃地哭了出来:“我妈妈说佩里有可能被人贩子骗走了,不然不会这么久都找不到,他那天还给了我一个小锡兵呢,谁能想到那竟会成为他留下来的最后的纪念品,呜呜呜呜呜……” 说到纪念品,在场的男孩几乎人手一件,这也叫他们更加想念、同情佩里,因为佩里人越好,就越显得受尽了压迫——不然绝不会离家出走。 布尼尔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和佩里之间的嫌隙,他终于搞懂了:“难怪他把辛辛苦苦积攒的宝贝分给咱们,他那时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我是说怎么不对劲,他主动递给我两根火柴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一些异常(其实没有,他只是觉得佩里脑子有问题,但他嘴上说得好像他早就察觉到了征兆)。” 察觉到这种征兆的孩子不止一个,一瞬间,好像所有孩子都成了经验丰富的大侦探,他们诉说着佩里当时的表情、动作,还有佩里说过的每一句话,竭力找出各种蛛丝马迹印证那可怕的征兆——当然,在他们口中,自己当时就有此预感,至于当时为什么不说,没有人提到这个。 一个崭新的形象渐渐在孩子们口中勾勒出来:饱受压迫、委曲求全的男孩,于悲愤无奈中决定远走他乡,临走之前,由于放不下这群小伙伴,特地见了他们一面,将最喜欢的宝贝分给了他们…… 这些孩子的推测确实有一部分吻合事实。莫莉默默听着大家的对话,一颗心犹如掉进了油锅,翻来覆去煎熬着,她想起了佩里递给她的红石头:佩里一定是觉得自己马上要走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想同她和解,可她偏偏记着仇,怀疑他在搞鬼,不但没有答应,还打掉了那颗石头,将他羞辱了一顿。 这样做当时是觉得很解气,可现在想起来,实在后悔得很,仔细想想,她和佩里之间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的确,他俩打过几次架,可吃亏的是佩里,自己每次都占了便宜,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恨对方呢?是佩里该恨她才对。 莫莉越想越后悔,她的良心令她感到了莫大的痛苦,她不由自主走到那天两个人站的位置,目光在地上搜寻着,想要找到那颗被打掉的红石头,她在那里走来走去,找了一遍又一遍,可红石头不知道被谁捡走了,已经找不到了。 莫莉又想到自己和佩里之间的矛盾:她揍过佩里好几次,每一次都不客气地下了狠手,而且不止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对方,自个儿之前被捉弄的时候都觉得难堪,佩里一再遭受羞辱,又怎么会觉得好受呢? 她心中涌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佩里离家出走,或许不单单有成绩不佳被家长责怪的原因,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两个孩子向来水火不相容,他们之间的过节比天上的星星还多,经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起口角,以往莫莉觉得就应该骂他,谁叫那小子那么坏,可现在,佩里走了,找不到了,她忽然就愧疚了,难受了,觉得自己的做法就是在欺负人!是她把人家逼走的,要是佩里因此遭遇不幸,那她就是杀人凶手,一辈子也不配得到幸福,死后也应该去下地狱! 莫莉浑身发冷,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人好像总是这样,当那个人在的时候,你讨厌他讨厌得不得了,恨不得一天扇他八百个耳光,把他活活扇死! 可当那个人不在了,你就忽然忘记了所有仇怨,开始感到自责,觉得错的都是自个儿,是自个儿对不起对方。 莫莉正处于这种心情之中。 莫莉的样子让两个好朋友,莎莉和尤拉吓了一跳,她们本来在为佩里担心——虽说过去同佩里有仇,这时也放下仇恨,泪汪汪地为他祈祷,希望他不要出事,转头一看到莫莉白着脸掉眼泪,吓得连声发问:“莫莉,你怎么啦,你看起来不对劲。” 莫莉死死咬着嘴唇,怕自己一开口放声大哭。 第56章 补周四 佩里并不知道莫莉正为他而深深忏悔, 这两天,他在自个儿的秘密基地中过得还挺逍遥自在。 沿着主日学校的方向,穿过一片青翠茂密的冷杉林,地势逐渐陡峭, 形成一片连绵不断的小山, 波光粼粼的“金腰带”河缓缓淌过山脚, 仿佛专门为了点缀这座山而生,山壁上有个小小的山洞,被绿油油的爬藤遮得严严实实,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这里有个山洞。 有一回佩里在山上追赶一只野兔, 那只倒霉的野兔慌慌张张跑进洞中,叫他无意间发现了这个风水宝地,这孩子顿时喜出望外,费了好一番功夫,将山洞改造成了独属于自己的小小乐园。 当佩里生出离家等死的念头时, 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山洞——位置足够隐蔽, 谁也找不着,很适合用来充当临时的庇护所,他用树枝和干草在山洞里搭了一张床,夏季炎热, 即便夜里也不冷,“金腰带”河为他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来源, 一时半会儿也不必担心会被饿死,如此一来,佩里的小日子居然过得有滋有味。 眼下, 佩里正打算去河里钓几条鱼,他从山洞里翻出从前存在这儿的家当——一只钓钩, 一卷棉线,揣上刚从土里挖到的蚯蚓——用几片叶子包着,而后打着赤脚,顺着长满风铃草的斜坡滑下去,来到河岸边。 麦卡立什是块丰饶的土地,“金腰带”河里的鱼儿泛滥成灾,佩里把钓钩拴在棉线上,挂上一条蚯蚓当作鱼饵,做成了一套简易的渔具——在别的地方,你甭想用一根棉线+钓钩的组合钓到鱼,可在麦卡立什,这套完全行得通,有些孩子甚至可以做到徒手捉鱼——并不是因为他们有着多高超的技艺,纯粹是因为鱼儿实在太多。 第93章 男孩扯着棉线这头,将那头的钓钩扔进水中,耐心等待片刻,棉线轻轻一动——鱼儿咬钩了! 他岿然不动,继续等待着,非常沉得住气。 两秒钟后,棉线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佩里眼疾手快,将棉线猛力一拉,一条活蹦乱跳的丁鲷破水而出。 这孩子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本以为钓到了个大家伙,没想到是条只有半个巴掌大的丁鲷,他撇撇嘴,嫌弃的将鱼扔到一边,又下了几次钩。 今天的运气似乎不怎么样,佩里连着钓了好几只河虾,期间还不小心钓上了一只倒霉的小乌龟,被他尽情玩弄了一番,重新丢回水中,直到耐心快要耗尽,才终于钓到了一条肥美的鲈鱼。 好吧,收获虽然不多,但已经足够填饱一个孩子的肚子了,再加上他在岸边发现了一丛黑莓——完全熟透了,深紫色的果实饱满发亮,轻轻一掐就能迸出汁水来,佩里贪心的将果子通通采光,用衣襟兜着,心满意足地回到山洞。 打火石起了大作用,佩里升起一堆火,用树枝将处理干净的鱼串起来,架在火上烤,他在山上找到了一些野葱和野蒜,给鱼肉增添了别样的风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盐,这叫他非常懊恼:为什么自个儿就没想到要带些盐呢? 没有盐做调味,再鲜嫩的鱼肉吃起来也失去了灵魂,不过也不能怪佩里考虑不周,因为他没想到自己到现在还没死,早知道这样,他就不会急急忙忙离开,完全可以留在家里多陪伴姑妈几天。 尽管这两天的日子过得逍遥快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没有谁会管着他什么时候必须睡觉,什么时候必须起床,也不必被人支使着去干各种各样的活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完全出于自主的意愿去做任何事,他是他自己的国王,是这片小天地中唯一的主宰。 ——佩里曾无数次梦想自己过上这样的日子,可当梦想当真实现了,他才发现其实自己也没有那么讨厌被人管束,他发现自己非常想念姑妈,迫切地想要得知姑妈的近况:她吃得好吗?睡得好吗?会因为他不见了而伤心落泪吗? 这些问题他自个儿有答案:毋庸置疑,姑妈那么爱他,发现他不见了,指定吃不好,睡不好,指定要伤心落泪。 想到这些,佩里产生了一种迫切的欲望,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回家的脚步,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看姑妈怎么样。 威尔逊家,莫莉正在用餐,她心事重重,几度把叉子戳到桌子上,从佩里失踪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是这个模样,时常闷闷不乐地发呆,好像心里藏着很大的事。 “莫莉。” “莫莉?” “莫莉!” 连着叫了好几声,莫莉才恍恍惚惚抬起头,“你在叫我吗,玛希?” 玛希忧愁地看着她:“你这两天不大对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吧,你不是一次两次将叉子戳到桌子上了,而且饭量也变少了很多,一直没吃过多少东西。” 莫莉沉默了一小会儿,终究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小声问道:“玛希,我想问问,佩里还能找到吗?” 此话一说,威尔逊夫妇,都放下了刀叉,谁也没心思用餐了。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食不下咽,我还以为你跟佩里之间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能不为那孩子担心呢——他调皮归调皮,却没什么坏心眼,没人希望他出事,”玛希神色沉重,叹息道,“可这么多天过去了,硬是一点线索也没有,警局的人说他多半被人贩子诱骗,跟人家走了,因为一个小孩子不可能藏得这么严实,光是饿肚子就能让他自己哭着回家,可他们又说没发现任何像人贩子的可疑人员。” 一开始玛希还在心里埋怨佩里不懂事,可现在,她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把孩子找到。 “我去看了费伊,她的眼泪就没停过,再这样下去,真担心她会活活哭成瞎子。”玛希难受极了,“假设佩里真的找不到了,她该怎么办呢?” 班森安慰道:“别太担心,巡警一直在留心各个路口的情况,要是人贩子想带着孩子离开,一定会被发现,村里的男人自发组成了三支队伍,轮流在附近搜寻,我和法莫尔先生昨天驾着马车去了附近几个村庄,拜访了当地的牧师,请求他们的帮助,我想多少能起到一些作用。” “这样就一定能找到佩里?”莫莉问道。 班森面露为难,他不愿欺骗莫莉,又不愿告诉她最坏的结果,最后只能说:“……我们尽力找到他。” 听到这句话,莫莉的心直直向下沉去,她不是个傻女孩,听得懂“尽力”和“一定”之间的差别,一股浓厚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叫她喘不过气,她的心情简直沮丧到了极点。 第57章 莫莉心里有多沉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躺在…… 莫莉心里有多沉重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搞不好再也找不到佩里了——他很有可能已经被人贩子拐去卖掉了, 天天吃不饱穿不暖, 干无数苦力活, 还要被鞭子抽得鲜血淋漓,然后因为遭受各种虐待不幸死掉,要是这样的话…… 莫莉将脸埋在枕头中,呜呜哭了起来:“要是这样的话, 我怎么过意得去呢?我跟他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当时并不知道那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不但拒绝了他的示好,还那样子羞辱他——真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莫莉,你这个刻薄、歹毒的女孩, 你怎么干得出这种事呢?显然, 你这辈子也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与快乐了,你的余生将要活在痛苦与愧疚中,永远不得安宁,永远不得解脱——这是你应得的, 你活该遭受这种折磨,谁叫你干了坏事。” 第94章 她用最刁钻, 最恶毒的话咒骂自己,称呼自己为“坏蛋”,“小人”, 要是能够让佩里平安归来,她情愿付出一切代价。 莫莉呜呜哭着泪水, 浸湿了枕头,却依旧停不下来,最后,她哭着爬起来,跪在圣母玛利亚的铜像面前,在胸前画着十字,真心实意地祈祷:“圣母玛利亚,你是耶稣的生母,圣父的长女,是一切慈悲与宽仁的化身,你的孩子祈求垂怜,愿你降下荣光,庇佑那离家出走的男孩,佩里·夏普,使他平安归来,他是他姑妈唯一的孩子,也是我们所有孩子的伙伴,尽管他有点儿调皮,但所有人都不愿失去他……” 她跪在那里,流着眼泪絮絮叨叨讲了很久,昧着良心在佩里身上安了许多溢美之辞,那些言辞没有一句跟佩里真正沾边,他本人完全不具备任何一种莫莉口中的美德,以至于听起来像是在说别的模范孩子,而不是佩里这个捣蛋鬼。 然后她又讲佩里这个人到底有多么多么重要:他的姑妈爱他,不能失去他,他的老师爱他,不能失去他,麦卡立什的男孩女孩爱他,不能失去他,乃至所有见过他的人,哪怕只见过一面,跟他压根儿不熟,也立刻爱上了他。 总之,佩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受欢迎,连最大胆的梦里也没敢这么梦过。 既然佩里是个充满美德,人见人爱的好孩子,那么祈求圣母保佑保佑这个宝贝疙瘩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莫莉发下无数毒誓,许下无数承诺,只要让佩里回来,随便让她干什么都可以。 就这么跪在圣母面前至少祈祷了一个钟头,莫莉才心安了一点儿,勉勉强强睡得着觉。 第二天傍晚,莫莉接受玛希的嘱托,去给费伊送点儿食物,不巧的是费伊并不在家。 这些日子以来,费伊太太丢下了手中的所有活计,将精力全都放在了找孩子上面。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每天要驾着马车多次前往斯科敦小镇以及各个村庄,想方设法同各个报社联系,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但凡有一点儿疑似找到佩里的消息,她都要亲自去一趟,从早到晚来回奔波,很少有时间留在家里。 见家里没人,莫莉毫不奇怪,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遇见,她将一篮子蜂蜜小面包放在门口,转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莫莉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她扭过头,狐疑地看了看那栋房子,并没有找出问题,于是转身继续走,大概走了几十步,冥冥中的第六感促使她猛然转过身。 院子外的灌木丛中,冒出一小撮翘起来的小卷毛。 莫莉揉了揉眼睛。 又揉了揉眼睛。 再揉了揉眼睛。 没看错,她确定那里冒出了一小撮卷毛! 小卷毛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不一样的氛围,悄悄把自己缩了回去。 好几分钟过去了,空气安静得要命,藏在灌木丛中的小卷毛心想:那丫头总该走掉了吧。 男孩小心翼翼探出头,不偏不倚,与另一颗头撞了个正着, “哎哟!”两个人都叫了起来。 佩里捂着额头上的包,转身撒丫子开溜。 莫莉双眼喷火,立刻追了上。 房子后面就是山林,藏一个小男孩绰绰有余,要是叫他跑掉了,再想找到可就难了。 佩里嗖的一下窜进林子里,速度快得像只大黑耗子,得益于常年躲避来自姑妈的追杀,他逃跑的速度还挺快,至少不会让莫莉轻易追上。 “站住,别跑!”莫莉边追边喊,累得气喘吁吁,“你这个坏家伙,你要是敢再跑,我就告诉你姑妈!” 莫莉的怒火急剧高涨,敢情佩里没被人贩子拐走,他就是玩了把离家出走的把戏。将大家伙儿耍得团团转,还偷偷摸摸回来欣赏自己的战果,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可恶的男孩! 想起自己的那些忏悔,想起自己曾为佩里担心流泪,甚至愿意付出一切来交换他的平安……过去有多么真情实感,此时被愚弄的愤怒就有多么旺盛,她觉得自己被耍了,因此怒不可遏。 听到莫莉的威胁,佩里只得停下了脚步。 莫莉撵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防止他突然跑掉。 “好哇,你这个坏透了的家伙!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吗?费伊太太眼睛都快哭瞎了,而你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还偷偷跑回来看热闹——等着瞧吧,我要告诉费伊太太,我一定会这么做!” 佩里立刻变了脸色,男子汉大丈夫能屈也能伸:“求你,莫莉,别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我偏不!”莫莉断然拒绝,“我就是要说,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多没良心的人,为了自己取乐。全然不顾及别人的心情。” “别这样。”佩里苦苦哀求,他攀交情,讲好话,想要叫莫莉改变想法,可莫莉打定了主意要告状,并且还要揪着佩里去大人面前告。 实在没办法,佩里只好说了实话:“我不是故意这么干的,相信我,我没有说一句假话——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快要死了。” 拉扯的力度骤然一松,莫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第58章 快要死了?莫莉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不然她…… 快要死了? 第95章 莫莉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不然她怎么会听到佩里说他快要死了。 但她很快又猜测:“胡说,你在骗我,是不是?我猜你在骗我来着——这像是你干得出来的事,你这个满嘴谎言的骗子, 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 佩里赌咒发誓:“要是我说了一句假话, 就叫我嘴巴生疮, 连舌头也一块烂掉。” 烂舌头——这确实算是个毒誓,可是—— “我还是觉得你在骗我。” 在莫莉心中,佩里已经彻底失去了信用。 “我干嘛要骗你,莫莉, ”佩里辩解道,“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完全犯不着干这种事嘛。” 莫莉反而更加觉得有问题:“谁说没好处,你不想被我揪到大人面前告状——那样铁定得挨揍,所以就编出这种话, 想要哄骗我, 我可不是个傻瓜!” 面对莫莉警惕的眼神和顽固不化的态度,佩里实在没有办法,他不能让莫莉把自己揪回去,也不能让莫莉去大人面前告状, 不然他的一番良苦用心就都白费了。 思来想去,只得选择坦白:“好吧, 我告诉你,可你不能说出去——一定不能,我不小心吞下了一枚樱桃核, 很快就要死了,所以才离家出走, 明白吗?要不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我压根儿就不会干这种事。” “樱桃核?”莫莉满脸费解,不明白为什么吞下樱桃核就要死了,“那玩意儿有毒吗?” 佩里看傻瓜一样看着她,觉得她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简直笨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樱桃核没毒,可它会生根发芽,然后越长越大,直到长成一棵樱桃树,这样一来,我可不就没命了吗?” 莫莉悚然一惊,她开始真的有点儿相信了:“原来是这样——听起来似乎的确有点道理,有没有什么办法将它取出来?” 佩里早就用他那颗容量不大的脑瓜想过办法,最终悲观地认为:“别说傻话啦,你能把自己吃进肚子的东西取出来?反正我没见过这种事,除非让人给我开膛破肚,屠夫宰杀牲畜就要这么做——最终那些牲畜全都死了,没一个活得下来。相比起来,我还是更愿意从肚子里长出一棵樱桃树,这种死法还稍微具备一点美感,仔细想想还蛮有趣,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拥有像我一样的死法。” 这些日子,佩里天天都在琢磨自己快要死了的事,除去面对死亡自然而然诞生的恐惧、悲伤、不舍……这类情绪,他苦中作乐,渐渐从自己的死亡中品味到了一点点乐趣,有时候还会想象一下自己肚子里长出的樱桃树会是什么样子的,能结多少果子,果子是酸还是甜? 莫莉却被吓得不轻,想想看吧:因为误食了一颗樱桃核,你的肚子里就长出了一棵树来——多么可怕的画面,光是想想就叫人直打哆嗦。 “那你现在怎么办?”莫莉担忧地问道,这一刻,她暂时放下了和佩里之间的过节,真心实意地担心起了对方,虽说她跟佩里不大对付,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看到佩里去死,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挽救佩里的小命。 佩里哀叹道:“已经没救啦,哪怕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医生也无法拯我——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的原因,起码不能死在姑妈面前,我想让她以为我还活在这个世上。莫莉,请你千万要记住我的教训,吃果子的时候记得吐核,别像我一样稀里糊涂送了性命,我就是在偷吃樱桃罐头的时候忘了吐核,才沦落到这个下场。” 此话一出,莫莉立刻红了眼眶,她觉得佩里像是那种故事里的悲情人物,特别的凄惨、可怜,任何一个有心肝的人都会对他抱以同情,她无法再为难对方,因为她的良心过意不去。 看到莫莉泪眼汪汪,佩里心里也觉得感伤,人家一可怜自己,他就更觉得自己凄惨,心疼自己心疼得不得了。 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种窃喜从心底油然而生:你莫莉不是傲得很吗,不是拒绝我的示好吗?怎么这个时候晓得为我伤心啦?可是太晚啦,无论如何我都要死了,你就等着后悔去吧。 伤感、黯然、窃喜、期待……种种情绪组合在一起,又叫他伤心,又叫他快乐,佩里沉迷其中,反复品味,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不能再耽搁,万一被别的人看见可就糟糕了。 他警觉地打量着四周,急切地问道:“我现在总可以离开了吧?” 莫莉踌躇了一下,“你真的不打算回家?夏普太太一直都在找你。” 莫莉简单讲述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说费伊是如何如何伤痛欲绝,如何如何思念着佩里,又是如何不肯放弃非要找到他,还有其他人花了多少功夫去找他,孩子们又是怎样谈论着他。 动人的细节将佩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他想过姑妈会为他的失踪而伤心,但他没想到竟会伤心到这个地步,并且那么多大人都在找他,那么多孩子都在缅怀他,这让他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变得很值钱,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举世难寻的珍宝。 他当然也很想回家,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看看姑妈过得怎么样,可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最终坚持了最初的打算,拜托莫莉千万不要对人说看到他的事儿。 莫莉答应了这个请求。 佩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同莫莉道了别,一路避开人,回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另一边,同佩里道别之后,莫莉神思不属,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儿:遇见了离家出走的佩里——原来他竟没被人贩子拐走,然后得知了佩里快要死了的消息,接着就知道了他打算要悄无声息死在外面。 第96章 一切都刺激着小女孩可怜的神经,她不愿见到佩里去死,一想到佩里会孤零零的死在外面,她就同情得不得了,还为他感到伤心,于是她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希望找出什么办法救救佩里。 可莫莉并没有学过相关方面的知识,怎么想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一颗吃进肚子里的樱桃核长成樱桃树——不知道喝点除草剂管不管用,既然除草剂能够除草,应该也能抑制樱桃核发芽? 琢磨了半天,到底拿不准,于是她想到了班森。 在莫莉心中,班森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医生,要是班森也没办法,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第59章 威尔逊家的书房中,六支蜡烛把房间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班森·威尔…… 威尔逊家的书房中, 六支蜡烛把房间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班森·威尔逊正在写着什么东西,蘸水笔的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虫子在啃食木头。 “吱呀”一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颗蓬松的、黑乎乎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看到里面的人在专心写字,她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打扰。 班森有所察觉,搁下笔, 看向门口,语调柔和:“进来吧,莫莉,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莫莉不好意思地走进书房,“对不起, 我打扰到你了吗?” 班森笑了起来:“当然没有, 孩子,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对我来说都不算打扰,有什么事就说——我猜你有事想跟我说。” “我的确有点儿事想要问问你, ”由于答应了佩里,要帮他保守秘密, 莫莉不打算把他供出来,“我想问问,假设有人不小心吞下了一颗樱桃核, 该怎么办呢?” “不小心吞下了一颗樱桃核?” “是的,”莫莉脸上满是忧心与焦虑, “我听说樱桃核会在肚子里发芽,长成一棵樱桃树,该怎么样才能阻止它发芽呢?” 班森忍俊不禁,他自以为明白了:多半是莫莉吃樱桃的时候不小心把核吞了下去,所以在这儿提心吊胆。 看到莫莉惶惶不安的表情,班森本想叫她不必担心,告诉她樱桃核不会在肚子里发芽,然而,在开口的前一秒,他突然改了主意,故意摆出凝重的神色,语气严肃地说:“这可没办法,除非剖开肚子,将里面的樱桃核取出来,不然它指定得生根发芽,来年樱桃成熟的季节,说不定还要结出果子来呢。” 莫莉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问:“要是——要是剖开肚子……” “人一旦剖开肚子就会死,”班森煞有介事,“没有哪个外科医生敢做这种手术。” 莫莉不死心:“不能剖开肚子,喝点儿除草剂有用吗? 班森被吓了一跳,赶紧说:“傻孩子,别干这种事,除草剂有毒——千万不能喝,听到没有?不许去碰除草剂!” “我没想喝。”莫莉说的是实话,因为吞下樱桃核的是佩里,她想着要是除草剂管用,就想方设法弄点给佩里喝,现在却只得作罢,毕竟她是想救佩里的命,不是想把佩里毒死。 班森依旧不放心,目睹莫莉脚步沉重地离开后,他找到玛希,询问她除草剂以及其他类似的危险物品是否收拾妥当。 “那些东西都锁在储藏室的箱子里,”自从家里多了个小女孩,玛希连一把刀子都归纳得格外小心,她不解地问,“你问这个干嘛?” 班森将书房里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玛希好笑道:“黑心肠的先生,你干嘛要吓唬一个小孩子?莫莉指定被你吓得不轻。” 班森幽默地说:“或许捉弄孩子是每个大人的本能?” 的确,捉弄孩子是每个大人的本能,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玩具,大人有大人的小孩,换作是玛希自己,说不定也要这么干呐。 可夫妇俩万万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捉弄竟会造成严重的误解,莫莉认定佩里完全没救了,为此感到非常伤心,她甚至开始理解佩里离家出走的行为——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沦落到这种药石无医的境地,恐怕也不愿死在班森和玛希面前。 当着班森和玛希的面,莫莉竭力表现得镇定,背地里却偷偷痛哭了好几场,还连着做了几个噩梦,一会儿梦到樱桃树的枝条从佩里的眼睛鼻子里钻出来,上面挂满了血红色的小果子;一会儿梦到自己走进一片樱桃林中,所有樱桃树瞬间变成了成千上万个佩里;一会儿梦到自己也变成了樱桃树,无数面目模糊的人聚集在四周,伸出苍白枯瘦的手,争先恐后地要来摘她身上的果子…… 从噩梦中醒来后,莫莉对佩里的同情达到了顶峰,一想到他会孤零零死在外面,她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第二天吃过早餐,莫莉怀里揣着东西,同玛希打了声招呼,说要去找莎莉和尤拉玩儿,就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玛希摇了摇头,无奈道:“瞧她这毛毛躁躁的样子。” 显然,莫莉并不是去找莎莉和尤拉玩耍的,她要找的人是佩里。 莫莉一路避着人,专拣僻静的小道走,做贼似的穿过茂密的冷杉林,来到那片长满风铃草的山坡。 正值夏季,风铃草开满了风铃般的花朵,远远望去像一条蓝紫色的瀑布,从山坡一直流淌到岸边,一个男孩四仰八叉地躺在花的瀑布中,用一顶草帽遮着脸,睡得非常香甜,仔细倾听,还能听到他美美的小呼噜。 第97章 一只灰色的肥兔子恰巧路过,撞见了花丛中睡懒觉的人类小男孩,吓得魂不附体,一脚蹬在男孩脸上,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佩里被兔子一脚蹬醒,他揭开草帽,坐了起来,用手抹了把脸,茫然地左看一下,右看一下,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莫莉,立刻疑心大起,发问道:“你刚才是不是给我脸上来了一下?” “不是我,是兔子,一只很肥的灰兔子把你蹬了一脚。”莫莉比手画脚,向他描述那只兔子究竟有多胖。 “兔子?”佩里将信将疑,他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莫莉趁他睡着偷偷揍他。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莫莉应该没那么歹毒,不至于对一个将死之人下黑手,所以最后还是勉勉强强相信了莫莉的话。 “你来这儿干嘛,没把我供出去吧。”佩里有点紧张。 明晃晃的质疑令莫莉不大开心,仿佛她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似的,“没——有(强调的语气)!我答应过你不会去告状,就说到做到,喏,我还给你带了些好吃好玩的。” “什么好吃好玩的?” 莫莉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满五颜六色玻璃糖的糖罐,一个沉甸甸的装着曲奇饼干的饼干盒,以及一个长着两根辫子的布偶娃娃。 要把这些东西都拿给佩里,莫莉不由得感到心痛,可一想到佩里就要死了,她又大方起来,觉得要是能让佩里在最后一段日子里过得稍微好点儿,失去再多身外之物也值得。 佩里对布娃娃不感兴趣,但他对糖和饼干的兴趣倒大得很,他犯了馋,咽了咽口水,渴望又不敢置信:“你真的愿意给我吃?” “当然,这是特地给你带的呀。” “你——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莫莉垂下眼睑,不敢说出真实原因——临终关怀,“没有原因,就是愿意给你,就像你那天愿意给我红石头一样 。” “不是红石头,是红玛瑙。”佩里纠正道,“所以你后来收下那块石头啦?” 莫莉难过地说:“我去找了,没找到,不知道被哪个孩子捡走了。” “没事儿,”看在糖和饼干的份上,佩里大度地说,“改天我去——” 他本想说改天他再去给莫莉找一块儿一样的石头,可说到一半就没了声儿,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悲伤,两个孩子都不说话了,一时间气氛陷入了难言的寂静。 好一会儿,佩里指着糖罐,小声询问:“既然是带给我的,那么我现在可以吃一颗吧。” 莫莉将带来的零食和玩具都堆到他面前,意思是随便他怎么吃。 佩里立马就没出息的被这点好处收买了,觉得莫莉可真是个人美心善的丫——不,不是丫头,是女孩儿,他给莫莉剥了一颗糖,又给自己剥了一颗。 两个孩子坐在开满花的山坡上,嘴巴里含着甜甜的糖果,友谊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没错,佩里就是这种用糖和饼干就能收买的廉价男孩,他的友谊便宜得不值钱。 第60章 费伊深知佩里是个馋嘴猫,一向管他管得很严格,每次只许他吃一颗糖…… 费伊深知佩里是个馋嘴猫, 一向管他管得很严格,每次只许他吃一颗糖,这回猛然得到了一大罐糖果,他就管不住嘴, 一口气吃了小半罐儿。 莫莉忍不住说:“一下子吃这么多糖, 当心长出蛀牙。” “我才不怕蛀牙, ”佩里满不在乎地说,他有一套自己的道理,“反正我都快要死了,活不到长蛀牙的时候, 要是不能在死掉之前把糖吃光,那多叫人不甘心。” 这话确实挺有道理。 莫莉心想:是呀,他快死了,以后想吃糖也吃不到了,多么可怜。 想到这里, 她心中满是同情。 佩里将玻璃糖咬得咯嘣咯嘣响——对于一个孩子来说, 这是一种非常奢侈的吃法,哪怕最富有的孩子也只会把糖含在嘴里慢慢融化,尽量延长品味甜蜜的时间,谁要是直接嚼着吃, 定会赢得孩子们羡慕的目光。 口中嚼着糖果,佩里含混不清地问:“你怎么不吃糖呀, 莫莉?这糖还怪甜哩。” “玛希说我一天最多只能吃两颗糖。” “干嘛非要守着大人的规矩——他们自己喝一杯咖啡少说要加八块方糖,却不许小孩子多吃一块,说吃多了会把牙齿掉光——尽吓唬人, 我怎么没见哪个大人掉光牙齿?再说威尔逊太太不在这儿,多吃几颗也不会叫她发现。” “可是, ”莫莉理所当然地说,“哪怕玛希不在,我也要听她的话呀。” “噢,看来你是个乖孩子。” 莫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乖孩子怎么啦,我就是爱当乖孩子,就是爱听她的话。” 佩里垂下眼皮,老半天都没说话,过了许久,才听见他小声嘟囔:“当乖孩子也挺好的,要是……我也情愿当个乖孩子。好吧,既然你不吃糖,那你要不要尝尝黑莓?” “黑莓?” “一种酸酸甜甜的浆果,这儿的河岸边长得还挺多,你要吃的话我带你去摘点新鲜的,刚摘下来的黑莓最好吃。” 莫莉来了兴趣,她还没吃过黑莓呐。 于是,佩里把她带到河岸边,岸边的灌木丛中长着一簇簇黑色的小果子,一颗颗饱满多汁,惹人垂涎,两个孩子摘下果子,就近在清澈的河水中随便涮洗一下(有时候也不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第98章 这些果子的确酸甜可口,他俩边摘边吃,一气吃空了好几丛黑莓,把嘴巴和手指头都吃得黑乎乎的。 莫莉原本以为佩里在外面要饿肚子,为此专门给他带了一盒饼干,没想到这小子日子过得还不赖,光是这些美味的浆果就够他填饱肚子的了。 这还不算完,佩里对这一带的一花一草了然于胸,他兴致勃勃地带莫莉在山林里转悠,请她品尝了茅莓、桃金娘、山葡萄……可惜季节没到,这些野果还没成熟的一个个都涩口得很,莫莉只吃了一口就“呸呸”吐了出来。 附近有个泉眼,清凌凌的山泉水从石缝中流出来,咕嘟嘟冒着泡,一串串细小的珍珠从水底浮出来,在水面上“啵”的一声炸开,看起来有趣极了。莫莉用手捧起泉水漱了个口,意外发现泉水竟很甘甜,又连连喝了几口。 靠近泉眼的地面长满了一种叫做地榆的野菜,别看它们匍匐在地,毫不起眼,味道却颇为爽口,是一种奇妙的黄瓜味。 接着他们又在林子里发现了一些鸡油菌——如同一把把淡黄色的小伞,模样非常可爱,一只穿着斑点外套的花大姐端端正正坐在伞下,怡然自得地享受着山林间的清风,不想两个缺德的强盗毫不客气地夺走了它的遮阳伞,还恶劣地弹了它个脑瓜崩。 佩里找到了一些鲜嫩的葱介和欧芹,由于不清楚这种欧芹是不是有毒的那种,所以他并没有采摘,只摘了几把葱芥。 莫莉尝了一片葱芥叶子,辛辣的芥末味儿把她呛得直咳嗽,她非常不能理解:“摘这个干嘛,这玩意儿太难吃啦。” 佩里神神秘秘的:“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个孩子抱着一大堆东西满载而归,回去的路上佩里还“顺便”爬到树上掏了个鸟窝,鸟窝里有两根淡蓝色的羽毛,他连这两根羽毛也捡走了,很大方地送给了莫莉。 莫莉美滋滋的将羽毛插在脑袋上,觉得自己一定很好看。 ——佩里暗暗瞟了她好几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鸟毛插在头顶,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不过看到莫莉美滋滋的样子,他没有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来。 回到山洞——莫莉并不知道佩里住在山洞里,一直以为他在荒野中露宿,当佩里撩开洞口的藤蔓,她大吃一惊:“吓,这儿居然还有个山洞。” 佩里得意地介绍:“怎么样,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我准备把它当做死后的墓地——别跟其他人说,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莫莉神情肃然,郑重承诺:“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她仔细打量着这个山洞,发现这儿当真是个风水宝地:洞室虽然较小,却足够一个孩子居住,翠绿的藤蔓遮蔽了洞口,几乎不会有任何被发现的风险,山洞前开满了一整片山坡的花儿,在风中轻轻摇摆着,散发着甜蜜醉人的清香,波光粼粼的金腰带河就在山脚下,阳光洒在河面上,犹如无数明灭闪烁的碎金,远处群山屹立,山顶的天空漂浮着玫瑰色的云,不知是哪个勤劳的农夫在天上开垦了一片玫瑰花田…… 莫莉心中得到了一点安慰:能够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长眠,或许也是一桩美事。 佩里生起一堆火,将鸟蛋用叶子包起来,盖上一层沙土,埋在火堆下,再用树枝串着鸡油菌和之前钓起来的鲈鱼,架在火堆上烤着吃。 烤熟之后,他用葱芥叶子包着鸡油菌和鲈鱼,再加上一点野韭野蒜调味,一道丰盛美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菜就做好了。 莫莉尝了一口,眼睛一亮:鲈鱼味道鲜甜,鸡油菌口感厚实,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是绝配,辛辣的葱芥和野韭野蒜更为食物增添了别样的风味。 莫莉食指大动,不知不觉越吃越多,最后吃得肚子溜圆,躺在地上直打嗝,她忽然发现佩里这小子原来不光会调皮捣蛋,也有那么一两样优点,跟他一起玩还挺有意思的。 佩里从熄灭的火堆中扒出埋在下面的鸟蛋,问莫莉要不要再来点。 莫莉纠结了大半天,最后因为实在太撑,不得不痛苦地放弃:“算了吧,蘑菇和鱼肉实在太美味,我一不小心吃多了,现在实在撑得吃不下去啦。” 莫莉的表现无疑是对佩里手艺的肯定,佩里自觉大有颜面,他心里得意得很,尾巴翘得老高,却还要自我贬低以表示谦虚:“嗐,这哪儿算得上美味,要是能有一点儿盐巴,味道一定会更好。” 他最后悔的就是离家出走的时候只带了几个面包,没有带点盐巴之类的调味品——主要是没想到面包吃完了自己还没死。 “唔,如果你想要盐巴的话,我可以给你带点儿。”莫莉说。 佩里面露喜色,可很快又想到了别的事儿,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其事地说:“没有盐巴也不打紧,我倒有一件事儿想要拜托你——莫莉,我只能拜托你,这是我唯一的遗愿。也许我从前有一些得罪你、冒犯你的地方,我向你道歉,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愿意帮我实现遗愿,哪怕在天堂中我也会祈祷上帝保佑你。” 恳切的模样让莫莉也不由自主慎重起来,她并不为佩里低声下气向她道歉而感到爽快,反而有点心酸:“我早就不记仇啦,其实我也有做得不大对的地方,咱俩扯平了,我不记你的仇,也请你别记我的仇。如果你有什么事想让我帮忙,请尽管说,我很乐意帮你,只要我做得到。” 第99章 “我——莫莉,你是怎么被威尔逊家收养的?”佩里问道。 “怎么被威尔逊家收养的——嗯,让我想想,班森和玛希想要收养伍德家的一个男孩,不巧那个男孩淹死了,我求班森收养我,然后就跟着他回家啦。” “就这么简单?”佩里瞪大眼睛。 莫莉耸耸肩,“收养孩子有什么难的,伍德家很穷,养不起小孩,班森又是个好心人,他可怜我,同情我,担心我被伍德太太掐死——那位太太亲生的男孩被淹死了,而我没有,所以她恨我,可我不恨她,她家里那么穷也养了我好几年呢。” 佩里听得怪不是滋味的,费伊太太再怎么揍他,也没有掐过他的脖子,而且几乎每次揍他都是因为他犯了什么错。 “你问这个干嘛?”莫莉好奇地问道。 “我想请你——”佩里强忍着心痛,艰难地说,“请你帮个忙,让我姑妈再收养一个孩子。”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简直痛到肝肠寸断,可他还是要继续说下去:“……她的丈夫在她年轻时就死了,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孩子,等我也死了,姑妈一个人该怎么办呢?与其让她沉湎在悲痛中孤零零地生活,我情愿有个别的什么孩子代替我的位置陪伴她。” 佩里眼圈开始发红,痛到快要无法呼吸的地步。 “不过,请千万等我死了以后再这么干(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别让我活着的时候看到这个,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泪眼朦胧,开始扑簌簌掉眼泪)。” 他还进一步要求:“拜托千万找个好孩子,别像我一样调皮,最好像你一样聪明一点儿,我知道姑妈一直想要个聪明点儿的孩子,每次看到我考不及格都直叹气(渐渐哽咽),真后悔过去没有好好学习,叫她操碎了心,我希望代替我的那个孩子能够符合她的心意,哪怕——哪怕——” 可怜的孩子,他悲痛欲绝,已经无法再说下去了。 第61章 当莫莉离开那片开满花朵的山坡,走在贴近金腰带河的小道上时,脑海…… 当莫莉离开那片开满花朵的山坡, 走在贴近金腰带河的小道上时,脑海中依旧回荡着佩里嚎啕大哭时说出的那句话:我希望代替我的那个孩子能够符合她的心意,哪怕她最终把我忘掉也没关系。 多么凄惨可怜的画面! 像莫莉这样的小女孩从来没有看过,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惨事, 这叫她泪眼朦胧, 喉中哽咽, 她胸中生出对佩里的无限怜悯与同情,好比那些刚看过悲情小说的少女,为故事中的主角心碎哀痛,恨不能付出一切来改变悲惨的结局。 唉, 原本以为独自赴死已足够凄惨,没想到世上还有更惨的事:死后让最亲的人收养别的孩子,所有的关心爱护都给予那个陌生的孩子,而自己却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被遗忘——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为了活着的那个人, 死去的孩子甘愿被遗忘。 莫莉设身处地想了想:假设她死了, 让玛希和班森养一个别的女孩,住她的房间,穿她的衣裳,享受她本该享受的关心和爱护——不, 她做不到,光是想想就叫她心碎欲绝! 佩里却做到了, 他是忍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说得出这番话呀! 莫莉对佩里的印象大为改观,尽管他曾经有那么一些——嗯,不规矩的地方, 但他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灵,为了别人宁愿委屈自个儿, 太高尚啦!太了不起啦! 女孩垂泪、叹息,在凄凉哀楚中走向麦田边的红房子。 以往,那里总是充斥着幸福与快乐,火红的砖墙坚固而温暖,金黄的麦田散发着麦子的清香,阳光透过大块洁净的玻璃窗,自由散漫地遍布所有角落,胖乎乎的费伊太太勤劳地做着家事:缝衣裳,烤面包,制作奶酪,熬煮果酱,收拾孩子…… 可现在,欢声笑语不复存在,悲伤长久地笼罩着这栋房子,明亮的玻璃窗蒙上了一层阴翳,似乎连阳光也特意避开了这个地方。 短短一段时间内,费伊太太迅速衰老,多了不少白发,身形更加佝偻,她凝视着眼前的房间,每一处都让她回想起她的孩子:她想起佩里玩火柴时烧焦了一块桌布,现在那块被烧焦的桌布还铺在餐桌上;她想起佩里偷吃奶酪在墙角处罚站,可他心里憋着气,将墙角踹脱了一块皮;她还想起这孩子叫嚷着不上学时,自己随手抓起一把刷子敲他的头,把他敲得吱哇乱叫……一切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假设早知道佩里那孩子会离家出走,她绝不会对他如此苛责,如今她是多么难受,多么懊悔啊,她永远、永远也见不到那孩子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找到佩里的希望越发渺茫,麦卡立什、斯科敦、附近所有能找的地方,全都找过无数遍,依旧没有见到佩里的影子,所有人都认为几乎不可能再找到他。 费伊泪如泉涌,自言自语地说:“为了找到那孩子,我尝试过所有方法——全然没用,我知道多半已经找不到了。 “麦卡立什是个有人情味的地方,班森、吉尔、巴克、杰登、布瑞恩……每一位先生都为找这个孩子出了力,麦卡立什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翻过不下十遍,玛希向所有认识的、能够帮到忙朋友写信,阿曼达·戴维斯时常上门来劝解我,布朗太太也专程去拜访了一位住在城里消息灵通的亲戚…… “大家都知道希望渺茫,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无功,只是顾忌着我,不愿直说,不愿告诉我‘佩里找不到了’,于是他们就一直找——我知道不能固执地继续找下去,可我又实在说不出放弃的话。” 第100章 她捂着胸口,痛哭起来:“说不出,我怎么狠得下心说要放弃呢,一旦我这么做了,恐怕连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佩里啊佩里,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孩子,你怎么舍得离开你的老姑妈?纵然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可以向我直说呀,为什么要一走了之?保罗,我短命的兄弟,你在临终之际将你的亲骨肉托付给我,我却没有尽到监护人的职责,我把你的孩子搞丢了。” 费伊捶胸顿足,哽咽难停,直到敲门声响起,才打断了这场痛哭。 费伊太太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勉强止住哭声,然后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忐忑的莫莉,她仰着小脸,不安地问:“你还好吗,夏普太太?” 费伊险些止不住眼泪,她现在见不得孩子,一见到孩子,她就要想起自家的佩里——那个可怜的、不知是否还在人世的男孩。 “好孩子,进来吧,是玛希让你来看我的吗,你回去告诉她我一切都好,叫她不必操心,上帝保佑,必不叫我承受失子之痛。”说到这里,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莫莉被费伊的悲伤感染,小声的、带着泣音说:“上帝会保佑您的,一定会的,不过不是玛希叫我来的,是我(佩)自(里)个(叫)儿(我)来的,(他叫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 莫莉替佩里带的东西,无非是一些浆果和鸟蛋,佩里全都拜托她带给姑妈,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稍微尽尽孝心,再过几天,恐怕他连尽孝心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看到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费伊老泪纵横:“佩里那孩子在的时候也时常从外面带这些东西回来,他淘气,嘴馋,又有几分脑筋,犯起馋来总能想到各种各样的主意——去河里钓鱼虾,去山上摘果子,去林子里采蘑菇,爬到树上掏鸟蛋……他无疑是个聪明孩子,只是喜欢把聪明放在歪门邪道上。 要是上帝能把那孩子还给我,我绝不对他那么吝啬,我把储藏室的钥匙给他,随便他想吃什么就让他拿什么,可我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不会了,一辈子也不会了!” 费伊太太失声痛哭,惹得莫莉也跟着她哭哭啼啼,一大一小哭个没完,房间里久久回荡着悲声。 好一会儿,悲声渐息,莫莉想起佩里的遗愿,抽着鼻子,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夏普太太,如果您找不到佩里,您愿意再收养一个别的男孩吗?” 第62章 莫莉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要是费伊愿意…… 莫莉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要是费伊愿意收养别的男孩,那佩里该是多么可怜啊,要是不愿意—— “我这辈子的心血都花在佩里那孩子身上啦,”她听到费伊如此说道, “他淘气、调皮, 时常闯祸, 是个十足的小混蛋,我有时会责骂他,甚至狠狠揍他,可他依然是我最爱的孩子, 纵使他犯了天大的错,最终也会得到我的原谅——我想,我大概没法儿再把这份心血花在别的孩子身上。” “假设那是个品性正直的好孩子呢?”莫莉想起佩里的要求,补充道,“而且还很聪明。” 费伊是这么回答的:“世上有千千万万比佩里更聪明、更懂事的孩子, 可我从来不是因为佩里聪明懂事才爱他, 我爱他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孩子。” 因此,无论多好的孩子也无法替代佩里在费伊太太心中的位置,她宁愿一直当个孤苦伶仃的寡妇,也不愿在失去佩里后再收养别的男孩。 这番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令莫莉无比动容, 她一路抹着眼泪离开了夏普家,内心充满了对这个可怜女人的同情。 大概正是出于这样的心情, 莫莉密切关注着有关于费伊太太的消息,并时不时向佩里转述他姑妈的近况。 玛希察觉到了一点古怪:“这孩子怎么老往外跑,除了用餐时间, 我几乎见不到她的人影。” 班森不以为然:“亲爱的,小孩子都是这样, 像关在笼子里的小鸽子,笼子一打开,就迫不及待往外飞,别把她关在笼子里啦,让她去找她那些小伙伴玩耍吧,现在是假期,理应对她宽容一点儿。我听说莫莉有时还会去探望费伊,送点小果子什么的——这孩子天性善良,令我颇感欣慰。” “她最近吃得也挺多,”玛希满腹疑虑,“我倒不是非要叫她挨饿,可我老觉得不大对劲。就像刚才,她吃掉了两个面包,一盆番茄浓汤,一块煎的咸肉——以一个小孩子的胃口来看,吃得不算少,然而结束午餐不到的半个小时,她就又向我讨要一块馅饼——我不相信她会饿得这么快,再说我也不是没给她零食呀,为什么她一天吃五顿饭还会觉得饿呢?” 班森思考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她在长个子?这个年纪的孩子胃口好到可以啃光一头牛——常有的事,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了,他们的喉咙连接着深渊,你是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的。” 这话说得倒也挺有道理,玛希勉强认可了这个说法,不再追究莫莉身上发生的异常。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莫莉最终还是露了馅儿。 起因是莎莉和尤拉好几天没见到莫莉,决定上门来找她,邀请她一起出去玩耍。 两个女孩手拉手来到威尔逊家时,玛希正提着篮子,打算前去看望费伊,见到莎莉和尤拉,她颇有几分诧异。 第101章 “下午好,威尔逊太太,”女孩们异口同声地打了个招呼,并礼貌地向她问好。 “下午好,”玛希心里有点儿犯嘀咕,“这是有什么事儿吗,孩子,莫莉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事实上我们正是来找莫莉一起玩的,”莎莉说,“她现在不在家吗?” 玛希吃惊地看着两个女孩,“等等,找她一起玩儿,她不是吃过午餐后不久就去找你们啦?” 莎莉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我没见到她呀。” 尤拉想了想,说:“我猜是这么回事,我们想找莫莉,莫莉想找我们,很有可能半路上错过了——这没什么,向别的孩子打听打听,总有人知道她在哪儿。” 莎莉赞同了这个想法,并提出自己的建议:“好些孩子在荒地那儿闲聊,我们可以找那里的孩子问问,好几天没见到莫莉啦,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一句随随便便的无心之言,却叫玛希脸色大变,“什么,你说好几天没见到莫莉?” “是呀,”莎莉茫然地看着玛希,对她过于激烈的反应感到不知所措,同时有一种本能的、模模糊糊的、大事不妙的感觉,“怎么啦,威尔逊太太,是有哪里不对吗?” 玛希紧拽着篮子,两条眉毛拧成了一团——这段时间莫莉分明每天都去找莎莉和尤拉一起玩耍,每回出门至少要玩好几个小时,莎莉却说莫莉并没有同她们在一起,那她到底出门干嘛去了?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莫莉大概率是在撒谎——到底是什么事叫这孩子宁愿撒谎也要溜出家门? 一时间,玛希又想起了莫莉身上的种种异常,她满肚子疑惑,心中充满了担忧与不安,担心莫莉背着她在外头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如果是好的、正当的事情,干嘛要瞒着大人呢? 越想越觉得不安,玛希心烦意乱,她教养莫莉就像在栽培一棵树苗,勤勤恳恳地浇水、施肥、修剪枝丫……生怕孩子长歪,满以为这项工作干得不错,谁知现在却发现小树苗很有可能早就已经长歪了,因为这孩子居然学会了欺瞒家长! 当着两个小女孩,玛希并没有戳破莫莉的谎言,可她回头就将这件事儿通通告诉给了班森。 这下子就连班森也无法再保持乐观:一个小孩子老是找借口出门,却不是为了和小伙伴一起玩耍,那她是在干什么呢?更何况佩里离家出走的事儿刚发生不久——人们一致认为他是为人贩子所拐骗,难道说莫莉也遇到了一样的事儿…… 两个家长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心惊肉跳,一致决定要将事情的真相搞个水落石出,他们暗中观察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力图查出问题的根源。 莫莉对此一无所知,她正努力往怀里塞着东西——一块从玛希那里讨来的康沃尔馅饼,忍着没吃的盐水太妃糖和蒙特利马特牛轧糖(这是她的零食),餐桌上偷偷藏下的面包,半根用油纸包裹着的烟熏肉肠(另外半根没忍住自己吃了)…… 她像一只勤勤恳恳的小耗子,将千辛万苦攒下的家底全都塞进怀中,准备拿去填饱另一个男孩的肚子,甚至还偷偷从厨房里舀了几勺食盐,装在小纸包里,一并捎给佩里。 收拾完毕之后,莫莉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鬼鬼祟祟地跑了出去。 两双眼睛暗中观察着莫莉的一举一动,虽然她本人并不知晓。 第63章 佩里肚子有点疼,他晓得这是肚子里的樱桃核开始发芽了。虽…… 佩里肚子有点疼, 他晓得这是肚子里的樱桃核开始发芽了。 虽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自认为“当那一刻来临之际,将镇定从容,无惧生死, 以慷慨英勇的姿态坦然步入坟墓”, 但当他的肚子当真疼起来的那一刻, 这个英勇无畏的男子汉瞬间溃不成军。 佩里抱着肚子,眼中蓄满泪水,一切英雄气概荡然无存——疼痛感并不强烈,却在死亡的加持下变得格外吓人, 无人问津的山洞又增添了几分孤独感,使他倍感凄凉。 “不指望有牧师替我做临终祷告,但至少有人陪我说说话也好啊。”这个男孩无比酸楚地说,他脸色苍白,几滴泪珠挂在鼻尖, 显得十分可怜。随后他又想起除了莫莉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他很有可能就这么孤独寂寞地死去。 “等莫莉再次来到这儿,我应该已经死了,她只能看到我冰冷的尸体——希望不要吓到她,女孩子大多胆小, 哪怕看到一只咽了气的耗子都尖叫个没完没了,更何况一个硬邦邦的死孩子。不过, 莫莉跟别的女孩子不大一样,她胆子大得很,打人也很凶, 也许不会太过害怕。” 佩里不愿吓到莫莉,这段时间两个孩子很处得来, 看在佩里快要死了的份上,莫莉总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跟他讲述他姑妈的近况,还同他说话,陪他玩耍——一切都出于莫莉善良的天性,哪怕遇到一条快死的狗,她恐怕也要过问过问,关心关心。 佩里被这善良无私的行为深深打动了。 想想看,假设是你,在你快要死了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关心你,爱护你,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留给你吃,难道你不会为此动容? 尽管没人知道,但佩里其实已经在心里对莫莉摇起了尾巴。 他泪眼汪汪地哼哼唧唧:“哎哟,真疼啊!哎哟,我疼得快死啦!哎哟,这回指定活不成啦!” 第102章 莫莉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佩里抱着肚子嚎叫的惨状。 “天哪,出什么事了?”莫莉吓得脸色发白,她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软,跪倒在佩里身旁,抖着手想要推一把,却连挨都不敢挨一下,只好连声发问,“你怎么样啦,感觉哪儿不好受?” 佩里“吃力”地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呻吟道:“莫非我临死之际出现了幻觉,居然看到了莫莉?噢,有这种幻觉也挺好,能够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看到熟悉的人,多少也是一种安慰。” 莫莉吓出了哭腔:“不是幻觉呐,佩里,不是幻觉,求求你快点好起来吧——我求求你!” 佩里努力分辨了一会儿,似乎神志已经错乱得分辨不清真实与幻觉,他用惨淡的语气说:“对不住,我实在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幻觉,刚想着在咽气之前能够再看你一眼就好了,下一秒你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哪有那么巧的事呢?假设你当真是莫莉本人,就请握一握我的手吧,握一握手我就知道了,因为幻觉是冰冷的,真实的手却是暖和的。” 莫莉握住了他的手,崩溃地放声大哭,她也觉得佩里多半活不成了。 伤心的痛哭使佩里有一种自己是个了不起的重要人物的感觉,在这个世上,有人为自己真心实意的流眼泪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他露出一点微弱的笑容,“莫莉,真的是你。你的手可真暖和,像太阳一样,暖洋洋的。这双手给了我不少帮助,并不因为我们曾经有过节而记恨,反而在我落难的时候给予关怀——多好的心肠,真遗憾没有早点和你交朋友。 我永远都记得你的恩情——可惜再也无法报答,因为我很快就要上天堂啦。噢,傻姑娘,别哭,上天堂是好事儿,我在天堂里也会为你祈祷的。” “求你振作一点吧,”莫莉泣不成声,“也许还没到那个时候,你不会死的,我——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要是死了,可就再也吃不到啦。” “谢谢你,”佩里断断续续地说,“可我已经吃不了了,那颗樱桃核在发芽——我很确定这一点——肚子疼得要命——等我死后,我把从我身体里长出的那颗樱桃树给你——不给别人,只给你一个,树上结出的果子全是你的。” 莫莉用力摇头,“不,我绝不吃那棵树上结的果子,因为那是从你身体里长出来的樱桃树啊!” 佩里却说:“我自个儿是尝不到樱桃的味道了,希望你替我尝尝——但愿那些樱桃是甜的。” 趁着自己还有气,佩里继续说:“我衣兜里有颗白石子儿,那是给你的,你不是说先前给你的‘红玛瑙’找不到了?我又试着去找有没有一样的玛瑙石,可惜没有,但我找到了一颗纯白色的石子儿,不比‘红玛瑙’差,你留着吧,我的遗产只有这个啦。” 要是他有更多遗产,他也情愿留给莫莉,可惜的是大多数家当都散给了别的孩子,留给莫莉的只有这么一颗石子儿,对此他感到非常遗憾。 莫莉伤心得嚎啕大哭,她什么也不想要,只希望佩里能够活下来。 哭声越大,佩里越觉得自己虚弱,在心理的作用下,他的肚子于极短的时间内疼到了一个难以忍耐的地步,他满地打滚,仿佛在与死神搏斗。 莫莉绝望地、无助地哭喊道:“上帝呀,谁来救救他吧,可怜的佩里,他快要死了!” 佩里本来不想在莫莉面前哭,他希望自己留给莫莉最后的印象是勇敢无畏的,而不是一个哭哭啼啼怕死的怂包,可听到莫莉的那一声嚎啕,他终于忍不住,也跟着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喔,莫莉,抱我一下吧,我害怕得很——我本以为自己不怕,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勇敢,依旧害怕得不得了。”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遮蔽洞口的藤蔓被掀开,两个跟踪孩子的家长出现在洞口。 威尔逊夫妇本想看看莫莉背着大人在干什么好事,却发现这孩子鬼鬼祟祟钻进了一个山洞,随后就听到山洞中传来孩子的哭声,出于对莫莉的担忧,他们选择了露面,却惊愕地发现失踪多日的佩里就在这里! “孩子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佩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姑妈一直在找你,她甚至以为你已经死了!” 佩里痛得没法儿回答。 莫莉顾不得担心被大人发现这件事儿,她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悲痛欲绝地哇哇大哭:“佩里他真的要死了!他不小心吞进肚子里的那颗樱桃核发芽了,他活不长了!” 第64章 “樱桃核?发芽?”班森惊讶得仿佛听到了什么足以颠覆整个宇宙的奇…… “樱桃核?发芽?”班森惊讶得仿佛听到了什么足以颠覆整个宇宙的奇怪言论, 这实在过于荒诞,简直在挑战他作为一名医生的知识储备,以至于他一时间竟不敢相信。 佩里万万没想到自己都躲在这里了居然还能被发现,这样一来岂不是姑妈也会知道——不, 不能让她知道, 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 让姑妈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对她实在太过残忍。 想到此处,佩里忍着疼,跪在威尔逊夫妇面前, 将这对夫妇吓了一跳。 佩里双手紧握,声泪俱下地哀求:“威尔逊先生,威尔逊太太,请你们别把我的事儿告诉给我姑妈,我已经快要死了——因为我偷吃樱桃罐头的时候过于紧张, 不小心吞下了一颗樱桃核。我知道它准会发芽, 所以偷偷溜了出来,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等死。” 第103章 “沦落到这个下场是我咎由自取,谁叫我不学好偷吃东西呢?我愿意承担这残酷的代价,可我唯独不愿叫姑妈伤心。” 佩里痛哭流涕:“她心肠柔软, 见不得有谁遭罪——上个月,镇上的一只小狗被马车轧死了, 她还为那只不幸的小狗落泪哩,更何况我是她最爱的宝贝——虽说她时常揍我,但我知道她爱我胜过一切, 我不敢想象她会为我伤心到什么地步。” “求你们啦,别告诉她, 千万别告诉她,这是我最后的心愿,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话还没说完,莫莉就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她跟着佩里一块儿请求:“答应他吧,答应他吧,这毕竟是一个孩子临终之际唯一的心愿呀。” 威尔逊夫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孩子。 好半天,玛希背过身去,肩膀剧烈耸动着,她用手帕捂着嘴,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在这悲伤的时刻笑出声来。 班森勉勉强强使嘴角待在了应该在的位置,但起伏的语调依旧泄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这么平静:“嗯,孩子们,你们可能不太了解,樱桃核只有在土里的时候才会发芽,在肚子里的时候是不会发芽的。” 哭声戛然而止。 莫莉脸上挂着泪水,眼神充满怀疑,“可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呀,你说吃进肚子里的樱桃核会长成一棵树,还会结出果子来——我记得很清楚,你就是这么说的。” 班森想起来了,莫莉这孩子的确到他的书房里问过这件事,可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这是为佩里问的,更没有想到佩里会吓得躲在外面等死,他既觉得好笑,又感到后悔,无奈地说:“那是因为我在逗你,莫莉。” 莫莉将信将疑:“你干嘛要逗我呀?” “因为大人都喜欢逗孩子,我的祖父曾经也是这么逗我的。” 玛希抹去一把憋出的泪花,忍俊不禁:“两个傻瓜蛋哟,真傻,我证明班森说的是真的,一枚樱桃核不会害死人的。佩里,好孩子,快随我们一起回去,你的姑妈为了你可流了不少的泪,早点回去叫她放心。” 佩里却犯了疑心病,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试图从某些微小的表情分析出是否有撒谎的痕迹——万一他们只是想把他骗回去呢? “可是,”他说,“我肚子确实在疼呀,我觉得肚子里的樱桃核就是在发芽,如果不是,肚子为什么会疼?” “有多疼?”班森问道。 “疼得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真的有那么疼?” 佩里仔细感受了一会儿,奇怪,刚才明明疼得受不了,怎么忽然感觉减轻了许多? “咦,”他大为诧异,“现在为什么不怎么疼了?” 他不知道他的疼痛其实有一半都是心理作用。 班森很有经验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呃,今天早上。” “在这之前你吃过什么东西?” 佩里回忆了一下,他记得还挺清楚的:“几颗玻璃糖,烟熏咸肉,牛肉馅饼(玛希瞥了莫莉一眼,她记得昨天家里吃了烟熏咸肉和牛肉馅饼),淡水虾,生鸟蛋,羊角芹,一条巴掌大的丁鲷,没熟透的花楸浆果,还有一些红蜡菇和马勃菌之类的……” 这孩子老老实实地交代得一清二楚,连喝了几口山泉水都说了出来,半点也不敢隐瞒。 班森哭笑不得:“怪不得,你这是吃坏了肚子,光是吃坏肚子是不会死的。” 听他这么说,佩里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担惊受怕大半天,结果只是闹了个肚子。 “真的只是吃坏了肚子?” “当然!快起来吧,孩子,别在地上跪着了,就算你再求我,我也要把你带回去的,总不能让你永远住在这里。” 佩里再三确认,每一次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渐渐相信了班森的说法,顿时感到一阵逃脱生天的狂喜。 莫莉也打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太好啦,你不用担心自己会死了,佩里,你的姑妈也不必再为你流泪,每次见到她憔悴的样子我都挺难受的。” 是呀,离家出走这么多天,姑妈一定担心坏了。佩里产生了一种迫切的回家的欲望。 当失踪多日的孩子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麦卡立什立刻陷入轰动。 “孩子找到了”这个消息从这个人口中传到那个人口中,又从那个人口中传到下一个人口中,一个传一个,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 大人抛下手里的活计,孩子们也无心玩耍,人们蜂拥而至,全都赶来看他,激动欢呼的模样仿佛在迎接一位凯旋归来的国王。 佩里起初为自己受到的隆重待遇而感到沾沾自喜,但他很快想到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真相,于是窃喜转变成了羞窘。 男孩臊得满脸通红,捏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忸怩不安的作态。 等那栋熟悉的红房子渐渐现出了轮廓,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怯意,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不太敢再靠近,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为他伤透了心的姑妈。 佩里本意是好的,不想让姑妈为自己的死而难过。 可现在,他死不成了,就显得离家出走的做法是那么的愚蠢滑稽,而且十分可恶,仿佛他成心要作弄疼爱他的姑妈,故意伤害这个可怜女人的心。 第104章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呀,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疼爱他的姑妈,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唉,他不敢走了,不敢。 他全然忘却了曾经的那些雄心壮志,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发誓要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只是一个做错了事,害怕见到家长的孩子。 根据墨菲定律,只要一件事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概率有多小,它一定会发生。早已有几位热心肠的太太跑去向费伊转告了“找到佩里”这个好消息。 费伊太太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些日子她无数次做过这类梦,梦里有多喜悦,醒来后就有多凄凉。 即便是这样,她依旧第一时间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当她看到那个满脸心虚的男孩,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径直来到佩里面前,一把抱住了这个孩子,“佩里,好孩子,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你不会那么绝情地丢下你的老姑妈——你只是有点调皮,但心地并不坏。我不怪你,只要你能回来,我的宝贝,我的心肝哟。” 这个憔悴的女人哭得叫人心酸,在场的妇女们完全能与她共情,一个个举起手帕擦泪,泪眼汪汪地发出感叹:“可怜的费伊,她总算等来了希望。” “上帝保佑她,别再叫她遭受磨难。” 费伊抱着失而复得的小男孩,一遍遍亲吻着他的脸颊,温柔慈爱的怀抱迅速打消了佩里的不安,并勾起了他的愧疚心。 他从来没有这么温顺乖巧的时候,他流着眼泪乖乖认错:“对不起,姑妈,我不该离家出走,虽然我的本意是好的,但终究伤到了你的心。” “要是我不偷吃那个罐头就好了,我发誓我会改掉偷吃的毛病,我会学好,会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曾无数次发誓,倘若我能活下来,一定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孝顺的孩子。” 他说话的样子是那么的真诚、动情,看到的人没有一个怀疑他是否说了谎,事实上他说的每一个字也的确发自肺腑,不参半点虚假。 于是人们纷纷说:“佩里这孩子确实是个好孩子,过去只是有点不懂事,现在他终于懂事啦。” 费伊泪流不止:“唉,佩里,佩里,我曾经暗地里想过,要是你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乖巧懂事该有多好。有时候看见你老惹祸,心里也怪烦躁的,忍不住要揍你一顿。” “现在,我已经想通了——世上有那么多孩子,不能指望每个孩子都像模子里出来的一样。有乖的孩子,就有不乖的孩子,你就是不太乖的那一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说因为你不够乖,你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吗?只要你平安健康,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的。” 这番话深深打动了佩里,他那颗心好像在温泉里泡过一样,又酸又软。 一种澎湃而美好的情感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他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想要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只知道:哪怕姑妈揍他的屁股,扇他的耳光,他也心甘情愿忍受,绝不做出半点反抗。 一大一小两个亲人互诉衷肠,像极了人们喜欢乐见的大团圆结局。 好一会儿,费伊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擦掉眼泪,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是在做梦——我已经做了好几次这种梦了,梦到佩里回到我身边,每一次我都愿意把它当成真的,也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佩里这么懂事的样子。即便梦醒后的时间是那样难熬,但这也不失为一个美梦,我希望这个梦能够做得长久一点,别让我太快醒来。” 佩里惊呆了:“姑妈,这不是做梦啊。” 费伊的话叫他心脏一揪:“不是做梦?我也情愿不是。通常做梦的人意识不到自己身处梦中,只是我做过太多这种梦,梦醒后失望过太多次,所以在梦里也开始变得清醒——不过我宁愿不要这份清醒。” “是真的!”佩里急切地牵住费伊的手,“你看,这是暖和的,我真的回来啦,姑妈。” 他的小手暖烘烘的,因为有个啃手指的坏习惯,指甲边缘毛毛糙糙的,握在手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暖意和毛糙感。 费伊捏了捏他的手,忽然意识到这确实不像在做梦,她不敢置信地又捏了一下,然后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佩里。 佩里紧张不安地看着她。 “真的是你,佩里?” 佩里用力点头。 “孩子,你确实回来了,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是吧?” 佩里拼命点头。 “我没有在做梦,是吧?” 大家伙儿一齐点头,“是的,你没有做梦。” 费伊两眼一闭,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第65章 在场众人发出一阵惊呼,玛希眼疾手快,搀扶住了费伊,使她不至于跌…… 在场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玛希眼疾手快,搀扶住了费伊,使她不至于跌倒在地上。 佩里急得大哭,他以为姑妈被他气死了。 班森上前检查了一番, 略微松了口气, 打消了众人的紧张:“过于激动晕了过去, 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几个力气大的妇女将费伊抬到了她家客厅里的沙发上,埃文斯太太张罗着打开窗户通风,戴维斯太太替她松开了领口,玛希拔高声调:“请问有谁带了嗅盐?” 法莫尔太太贡献出了随身携带的水晶嗅盐瓶。 第105章 玛希拨开银盖, 将瓶口凑近费伊的鼻子。 没一会儿,费伊打了个喷嚏,悠悠醒转过来。 苏醒的第一时间,费伊就呻吟着喊道:“佩里,我刚刚好像见到了佩里那孩子!” 佩里远远站在人群外, 费伊的晕倒叫他吓得浑身发冷, 冷汗打湿了衣裳,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不敢上前打扰其他人对费伊施救,生怕因此害死了她。 男孩不言不语, 像个木偶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莫莉轻轻推了他一下, 叫他:“去呀,去呀,你姑妈在叫你呐。” 佩里这才如梦初醒,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费伊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好像稍微吹口气就能把她吹走了似的, 费伊握紧了佩里的手,注视着他那羊毛卷的头发,傻傻呆呆的眼睛,她反反复复打量着,不舍得眨一下眼。 而后,她痛哭道:“多么熟悉、可爱的小脸哟,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她简直对这孩子又爱又恨,恨不得扇他十七八个耳光,好教他知道离家出走的下场。可当她的手举起来,看到佩里如小羊羔般温顺的姿态,好像随便怎么挨耳光都无怨无悔,她又忽然不忍心责打这孩子,举起来的手软绵绵地落了下去。 “佩里,你这个小坏蛋,仗着我爱你,就这么伤我的心!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难道你做这种事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我的心吗?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即便有时候过于急躁,教训你教训得有些过火,或许伤害到了你,你也不该做这种事呀。哪怕无所谓我伤不伤心,你也该想想要是遇到了坏人该怎么办。” 佩里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他哽咽道:“我不是因为对你不满所以离家出走,相反,我是因为爱你才这么做的。” 他把自己“偷吃樱桃罐头,不小心吞下樱桃核,误以为自己要死了,不想让费伊为他伤心,于是像条年迈的狗一样离开家,找个僻静的地方等死”这些事儿通通说了出来——实在傻得可爱。 此时夏普家聚满了人,大家听到他口中的原因,先是愣得安静了两三秒,而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 那笑声如此剧烈,以至于震得窗户沙沙作响,屋外一颗橡树上的麻雀受了惊,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费伊完全不生气了,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用那双明亮而慈爱的眼睛盯着垂头丧气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男孩,语调柔和得不可思议:“小傻瓜,你为什么会以为不小心吞下樱桃核就会死呢?” 佩里说:“你忘啦,去年秋天,威尔逊家的苹果园丰收的时候,威尔逊太太给我们送了一筐苹果,那时候你跟我说苹果核不能吃,吃了头顶就会长出一棵苹果树。” “那是因为你馋得连苹果核也舍不得扔,所以我说来吓唬你的——现在我全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怪不得你,你不懂得吃进肚子里的种子并不会发芽,只是听信了我的话,”费伊反省道,“我不该为了图省事儿就拿这种话吓唬小孩子。” 诸如此类的“谎言”几乎个个家长都曾说过,此刻不免也开始反思,大人们当然知道那些话不是真的,但小孩子不知道,他们会信以为真,很有可能因此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总之,佩里离家出走这件事儿算是较为圆满的解决了,他既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反倒享受了一番关怀与爱护——费伊灌了一堆苦药治他肚子疼的毛病,事实上并不需要喝那么多药。 现在,佩里在孩子们当中可受欢迎可有名气了,大家伙儿纷纷簇拥着他,争先恐后地请他讲离家出走的经历。 起初佩里不愿讲:“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不会干这种事儿。” 可孩子们一再央求,恭维他,跟他说好话。 渐渐的,真心实意地推辞转变成了故作矜持:“我不太想说,离家出走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可要是你们一定要听,我只好勉强讲两句,谁叫大家都是哥们儿呢?” “快讲吧,”罗德急不可耐地催促,“别这么慢吞吞的,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叫人着急。” 于是佩里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他讲自己是怎么坦然无畏地走进黑夜,正气凛然地面对夜色中出没的恶灵与魔鬼,对他们狰狞的面貌视若无睹,对他们凄厉的嘶吼充耳不闻。 瑞利插了句嘴:“你真的碰到恶灵和魔鬼了?” 佩里信誓旦旦:“当然,这些东西不总是在夜晚出没嘛。” “你就一点也不害怕?” 佩里轻蔑地“嘁”了一声,满脸不屑:“我可不怕那玩意儿。” 然后他又讲自己怎么从容地在荒野中生活,无论电闪雷鸣,风霜雪雨都无法将他击倒——谁也没想起夏季并不会下雪,而最近这段日子也几乎没什么雨水,个个都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佩里越发膨胀,他的脑子转得那么快,舌头又那么灵便,将击退一群不识好歹的野狼,以及打死一头胆敢冒犯他的棕熊的经历讲述得活灵活现:当时他冷笑着割下那头熊的肉,大口大口地喝着热气腾腾的熊血,英勇无畏,畅快淋漓。 孩子们心驰神往,恨不得干这件事儿的人是自己,他们幻想着自己挥舞着一把小匕首,一刀斩下三米高的棕熊的头! 佩里越吹越起劲,连强盗都编了出来,讲他怎么面不改色地跟穷凶极恶的强盗周旋,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敢将那些强盗耍得团团转。 第106章 “那些强盗长什么样儿?”不知是谁冷不丁问了一句。 佩里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强盗当然长得又高又壮,不然怎么做强盗呢?那些强盗扎着红色的头巾,腰间别着刀,全都没有小指——据说这是入伙的投名状,要想入伙当强盗,必须先把自个儿小指头剁下来(孩子们露出惊恐的表情,但又忍不住继续听下去),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你——你——怎么是你,莫莉?” 第66章 吹牛的时候被人发现自己在吹牛,佩里羞红了脸——真稀奇,他竟也会…… 吹牛的时候被人发现自己在吹牛, 佩里羞红了脸——真稀奇,他竟也会感到难为情。 他紧张地看着莫莉,生怕她当众戳破自己的牛皮,那样一来, 哪个孩子还肯服他, 没准儿还要笑话他, 说“那个佩里,一天天尽会吹牛皮”——对于一个爱面子的小男孩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 莫莉笑嘻嘻地说:“说呀,佩里, 那些强盗怎么样来着?” 佩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的孩子都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佩里突然变成了哑巴,他们眼巴巴地瞅着佩里,指望他分享那些奇妙的、充满吸引力的冒险经历。 在所有孩子当中, 只有离家出走的佩里见过大世面, 相比起来,他们自个儿的生活显得平淡乏味到令人生厌,每个孩子都渴望着演绎一段轰轰烈烈的事迹,因此对佩里编出来的故事深信不疑。 佩里特别享受大家伙儿围着自己追问的样子, 这叫他觉得自己很有面子,其他孩子崇拜的小眼神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他暗爽不已,心态空前膨胀。 然而,莫莉的出现如同一瓢浇在头顶的冷水, 叫他一下子从美梦中清醒过来。 佩里硬着头皮,找了个别的什么借口, 将围着他听故事的孩子通通打发,他听到有孩子在嘀咕“为什么佩里只同莫莉说话,他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啦”,但他顾不得解释,只顾得偷偷摸摸打量莫莉的脸色,试图从中看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此刻,这个牛皮吹破天的男孩心中一阵懊悔,他恨自己虚荣心那么重,以至于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当然,如果他吹牛没被发现,他多半是不会后悔的。 踌躇半天,佩里挠挠头,期期艾艾地开口:“你不会对人家说什么的吧,莫莉?我是说,凭咱俩的交情,你不至于向别的孩子出卖我吧?” “这个嘛,我可说不准……”莫莉作出沉思的样子,半天不给准话。 瞅见佩里忐忑不安的眼神,她乐得扑哧一笑:“你干嘛要吹牛呢?恶灵?狼群?棕熊?强盗?你怎么编得出这么多瞎话呀,佩里,你编这些话的时候都不会感到难为情吗? 佩里光顾着暗爽去了,哪里会难为情,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面对牛皮吹破的后果。 他跟莫莉攀交情,讲价钱:“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别拆穿我,莫莉,要是你愿意守口如瓶,我给你两个樱桃罐头!” 这孩子之所以离家出走,就是因为偷吃了樱桃罐头,费伊对他的馋劲实在无可奈何,为免再冒出类似于离家出走这类事儿,她破例允许佩里可以随便进入储藏室——只要别背着她偷吃,尽管佩里一再保证自己再也不会这么干,她依旧难以对这孩子保有百分百的信任。 面临名誉不保的危机,佩里自然而然动起了歪脑筋,试图以此收买莫莉,好教她别在其他孩子面前戳穿自己。 莫莉故作迟疑:“我倒挺想为你保守秘密的——可我不会撒谎,万一其他孩子问起来——” “我再给你做一副弹弓!”佩里加大贿赂力度,“你会玩弹弓吗?那玩意儿可好玩了,你可以用它打中一只十米外的小鸟,不是哪个孩子都可以得到我亲手做的弹弓——罗德想要,我没答应,山姆想要,我也没给他做,如果你愿意保守秘密,我就给你做。” 莫莉沉吟不决:“撒谎毕竟不是一件好事……” 佩里急了,他绞尽脑汁,许下无数承诺,说尽无数好话,央求的姿态格外低声下气,倘若让别的孩子看到这个不惧恶灵,击退狼群,打死棕熊,勇敢的和强盗周旋的男子汉如今卑微的样子,恐怕要跌碎一地眼镜。 莫莉其实并没有拆穿佩里的打算,只是—— 她暗暗想到:可怜的小傻瓜,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可真好玩儿,我不想做什么,但我就爱看他着急。 她大大享受了一番佩里的奉承与恭维,终于大发慈悲,开口放他一马。 佩里对此很有些疑心,他老觉得莫莉是在哄骗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将他出卖。于是他暗中观察了莫莉很长一段时间。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一阵子,佩里发现莫莉居然真的很讲信用,没有任何孩子质疑过他的冒险经历,还多次请求他再说说那些故事,不过他不敢再编谎,每次都含含糊糊地推辞。 随着时间的流逝,佩里离家出走的新闻渐渐被人淡忘,越来越少有人提起,不久之后,新的事件取代了佩里,成为了孩子们的谈资。 那时正是小麦收割的季节,威尔逊家雇佣了几个打短工的年轻小伙子,驾驶着马车式的小麦收割机在麦田里收割小麦,马车驶过,地里留下一片平平整整的麦茬。 男孩女孩们穿着利索耐脏的麻布衣裳,在自家的田地里跑来跑去帮忙,以此从家长那里换得几块糖果点心,或者一笔小小的零花钱——大人们深谙用胡萝卜吊驴子的技巧,只需要一点儿甜头,就能勾得小孩子卖力干活,实在是桩划算的买卖。 第107章 莫莉戴着一顶草帽,腰间系着一条灰扑扑的围裙,跟在马车后捡拾遗落的麦穗,热烈的阳光将她的脸蛋晒得红扑扑的,连草帽也不怎么顶用,她摘下帽子,扇了扇风,可作用不大,没能感受到多少清凉,头发依旧汗津津地粘在额头上。 莫莉以手搭蓬,望了望自己还剩下多少活儿——多得不得了,明明忙忙碌碌干了半天,捡过麦穗的地方和没捡过的地方比起来却只是九牛一毛,她泄了气,干脆走到旁边的树荫下去休息一会儿。 此时,这里已经躺倒了不少孩子,每个孩子刚开始干活的时候都雄心勃勃,以为自己有天大的能耐,可一旦当真让他们去干活,不出半个小时,他们就要哀嚎连天了。 莎莉和尤拉坐在一棵橡树下分点心吃,看到莫莉,高兴地冲她招手,“干农活可真累人啊,没有什么活儿比农活更累了,幸好这里的点心还不错,你要来一点吗,莫莉?” 莫莉摇了摇头,“天气太热啦,什么也吃不下,只想喝点儿果汁,尤拉,可以帮我倒杯醋栗汁吗,我实在渴得厉害。” 尤拉提起旁边的白铜短嘴水壶,给莫莉倒了满满一杯果汁。 莫莉一口气将果汁喝个精光,感觉自己总算活了过来,她学着别的孩子的样子,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舒舒服服的伸直了手脚,同小伙伴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儿。 不一会儿,佩里若无其事地穿过人群,在孩子们的挤眉弄眼中走到女孩子中间,一屁股在莫莉旁边坐下。 这当然不太寻常——一般来说,没有哪个男孩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单独”去找一个女孩子,还特意挨着人家坐。 我是说,一伙男孩可以和一伙女孩打交道,单独的某个男孩和某个女孩就得注意分寸了,除非他是那个女孩儿的兄弟,不然一定会惹来其他孩子的闲话——越是屁大的孩子,越喜欢传播这类流言,他们往往不厌其烦的同这个说,同那个说,一遍又一遍地说,期间还要伴随一些意味深长但人人都可心领神会的微表情。 不过佩里自认为清者自清,他找莫莉又不是像高年级那些心怀不轨的男孩一样找女孩子亲嘴儿——他一向不屑于那些黏黏糊糊的举动。 自从看到一对小鸳鸯偷偷摸摸在小树林中亲过嘴之后痴痴呆呆地笑,佩里就觉得那些男孩简直是傻帽儿,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亲嘴有什么好玩儿的,难道女孩子的嘴巴会比一颗糖更甜吗?更何况亲嘴肉眼可见的会导致智力降低,为了保留一颗聪明的脑瓜,他还是远离这类行为吧。 “有时候部分人类干出的蠢事是令人费解的,真正的男子汉只会对栽在姑娘身上的傻帽儿们嗤之以鼻。”佩里简单地评价道。 反正他心里坦坦荡荡,不存半点儿女私情,他把莫莉视作他的一个好兄弟——或者姐妹也行,因为莫莉心肠好,还讲信用,他乐意同她结交。 佩里从怀里掏出几个鹰嘴桃,递给莫莉,“喏,特意给你带的。…… 莫莉撑起上半身,接过那几个半红半绿的鹰嘴桃,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一股桃子的清香在鼻间弥漫开来,她饶有兴趣地问:“从哪儿弄来的?” “用鱼钩和陶德换的。” “甜吗?” “看运气,大部分都挺甜的。” “这些都给我?” “不然呢?” “那我可以把它分给其他人吗?” “随你的便。” 莫莉把鹰嘴桃分给了莎莉和尤拉,以及其他几个挨得近的女孩子。 炎热的夏天吃上一个酸甜脆爽的桃子,算得上是件美事儿,可大家还是觉得怪怪的,眼神在莫莉和佩里之间偷偷打转儿。 两个当事人之间倒是坦荡得很,其实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也没有开窍,偶尔见到一两个成双成对的孩子,也不过是模仿身边年长的兄弟姐妹,傻乎乎地玩一些过家家的把戏。 奇怪的氛围被刺耳的尖叫和咒骂打破,不知是哪个孩子兴奋而激动地大喊:“快来人呀,布尼尔和瑞利打起来啦!” 嚯!这下谁也顾不得揣测莫莉和佩里的事儿,纷纷跑去看热闹,莫莉和佩里也不例外,听到有人打架,撒丫子跑得飞快。 第67章 “杂种!”“狗崽子!”伴随着数不尽的辱骂和脏话…… “杂种!” “狗崽子!” 伴随着数不尽的辱骂和脏话, 两位好汉展开了一场凶狠又激烈的决斗:布尼尔照着瑞利鼻子给了一拳,瑞利用力将布尼尔推倒,骑在他身上猛揍,布尼尔吃痛之下尖叫咒骂, 瞅准时机打了个翻身仗, 按着瑞利用手指插他的鼻孔, 瑞利气得发疯,一口咬住了布尼尔的手掌…… 他俩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完全占据上风,于是使尽了各种手段, 连踹带蹬,连抓带挠,活像两条发了疯的狗。 孩子们纷纷围着看热闹,为场上的两位斗士鼓劲儿打气:“上呀,揍他!” “嘿, 布尼尔, 你这个傻瓜,你也咬回去呀!” “瑞利,小心,他在偷袭你!” 莫莉同知情的孩子打听:“他们为什么打架?” “因为没谈拢价钱。”那孩子兴致勃勃地讲述了起因。 原来先前瑞利用一块盐水太妃糖作为交换, 让布尼尔帮他干一个小时的活儿,布尼尔乐颠颠地答应了——一块盐水太妃糖对大人来说当然不值一提, 可对孩子们而言算是很有诚意的报酬,许多小傻子愿意用一两个钟头的苦干换一块甜滋滋的糖果,并且还会认为自己赚大了。 第108章 然而, 布尼尔干完活之后,才发现瑞利居然从中赚取了差价——这活儿是埃文斯太太安排瑞利干的, 许诺要是瑞利干得好,就奖励他三块糖、一片甜瓜,以及一枚旧衬衫上掉下来的铜纽扣——那枚闪闪发亮的纽扣十分精致,瑞利觊觎已久。 得知这一点,布尼尔立马不干了,他本来对一块糖很满意,可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得到更多。 想想看吧,辛辛苦苦埋头苦干的人只得到了三瓜两枣,什么也不干的人却坐享其成,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布尼尔要求瑞利将他“应得的”给他,瑞利被这小子的贪婪无耻惊呆了——事先谈好了价钱,却坐地起价,这还不够贪婪,还不够无耻?他坚决不肯当这个冤大头。 两个男孩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布尼尔骂瑞利是个黑心肝、吝啬鬼,瑞利骂布尼尔贪婪无耻不要脸,他俩越说越火大,就这么打了起来。 看见自己的兄弟在同别的男孩打架,尤拉认为自己有责任管教他:“嘿,瑞利,你在干嘛呢,你怎么能跟人打架?快快停手,我叫你停手呐。” 瑞利打架打得满肚子火气,心里正不耐烦,冲她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滚开,别管老子的闲事!” 尤拉气得脸色发青,她跺了跺脚,发狠道:“好吧,你不听我的话,我要去告诉爸爸妈妈,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嘴上是这样说,她其实并没有真的打算去告状,这只是一种威胁的手段,好让瑞利服从她的管教。 可谁知瑞利非但没有服软,还骂了句脏话:“去你妈的,告状精!” 尤拉顿时火冒三丈:她已仁慈地给予了机会,谁叫瑞利自己不懂得珍惜,那就怪不得她了。 “你就等着受皮肉之苦吧!”尤拉气冲冲地跑去找大人告状去了。 不一会儿,埃文斯太太和哈里斯太太气势汹汹地杀到,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得到她俩身上熊熊燃烧的怒火。 看热闹的孩子一哄而散,两个小男孩这才察觉大事不妙,正要拔腿开溜,却被各自的家长一把揪住了耳朵,他们不约而同露出天崩地裂的表情——世界末日到了。 现在,你可以看到这样一副有趣的场景: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孩捏着鼻子,一脸晦气地用干草叉搅拌着牛粪,世上的一切美好都离他们远去,快乐、欢笑、幸福都与他们不沾边,他们只是两台无情的堆肥机器,终日与牛粪和苍蝇为伍,痛苦的折磨无休无止,将要伴随他们直到世界的尽头。 无情的大人总有一百种折磨孩子的手段,多残酷,多无情,多铁石心肠的人才会让两个孩子干这种事啊! 即便作为惩罚也实在太过分了。布尼尔和瑞利都这么认为。 “唉~”布尼尔沉重叹气。 “唉~”瑞利沉重叹气。 叹气声一声接一声,空气中弥漫着忧愁的氛围。 当一帮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走过来时,这股忧愁的气息更加浓厚——被别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看到自己搅拌牛粪的狼狈相,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啊。 布尼尔背转身,在心里祈祷那帮女孩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瑞利挺了挺胸脯,尽量装出一副坦荡自在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可在意了,他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女孩子们的动静,尤其是那个神气活现得意洋洋的尤拉! 他心里有所预感,因为他知道尤拉心肠有多坏,必不可能放弃这个嘲讽他的大好机会。 果不其然,尤拉走到他面前,用那种傲慢、解气又得意的眼神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瑞利难受得要死,然后尖酸刻薄地嘲弄道:“你喜欢干这个,是吧?既然你叫我去告状,那我就满足你的心愿,不必道谢,这是我该做的,谁叫你是我的亲兄弟呢?” 瑞利咬牙切齿,咒骂道:“滚吧你!像你这种人,尽会告状!我不屑与你为伍,也不想同你说话!” “哼,怎么,你以为我想同你说话吗?一股臭烘烘的牛粪味!” “那你就走咯,干嘛要赖在这里?” “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你管不着。” 尤拉尽情地欣赏着瑞利被迫干活的样子,趁机大大挖苦了他一番。 瑞利恨都要恨死她了。 别的女孩虽然不像尤拉那么过分,但光是那种看热闹的表情,以及嘻嘻哈哈的笑声就够让人难受的了。 莫莉心里有点可怜他,毕竟搅拌牛粪确实是件苦差事,但她不会为瑞利说话,因为尤拉才是她的好朋友,她要站在尤拉那一边。 好不容易忍到那帮女孩子们离开,两个男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可好景不长,没过一会儿,那些干完了活儿,重新获得自由的男孩三三两两从他们身旁路过。 罗德连蹦带跳地从远处走来,经过这里时,忽然停下脚步,作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吓,你俩居然还在干活?!” 他明知故问:“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玩一会儿呢,是因为喜欢干活吗?” 布尼尔和瑞利的脸明显扭曲了一下。 幸福感是对比出来的,如果所有孩子都拥有自由,那么所谓的自由就一文不值,但如果自己自自在在地玩耍,别的孩子却不得不干最脏最累的活儿,那么你就会由衷地为这份自由感到幸福了。 罗德简直神清气爽,他怀揣着莫大的幸福感,快快乐乐地走掉了。 第109章 然后是韦伯斯特,他瞅了两人一眼,一脸唏嘘地摇了摇头,好像在说:“哎哟,这两个人怎么混成这样了哟~” 山姆性格老实,没有站在旁边冷嘲热讽,但他是捏着鼻子一路小跑过去的,说实话这种举动也挺伤人的。 总之,瑞利和布尼尔这对倒霉的冤家成了被孩子们围观的猴子,几乎所有孩子都见过他俩拿着干草叉搅拌牛粪的样子,即便不顺路,也要特地绕路来看,一时间他俩成了每个人口头的谈资。 乡下地方往往没有太多有趣的新闻,像布尼尔和瑞利被惩罚搅拌牛粪这种事,完全可以充当十天半个月内的谈资,孩子们乐此不疲地说着这个话题,完全不顾两个当事人的死活。 又过了一会儿,嘴里叼着一根草的佩里慢悠悠地走过来,瑞利已经断定他也是来看热闹的,非常火大地说:“够了吧,你们有完没完!” 佩里吃惊地说:“老兄,干嘛这么火大,我没惹你吧?” “现在是没有,但你很快就要惹到我了。” “怎么说?” “你不是来嘲笑我的?” “嘲笑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相反,我对你佩服得很呐。” 瑞利以为他在讽刺自己,刚想发火,可仔细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又觉得不像,反倒像是真心实意的佩服他一样,这把他搞得有点糊涂了。 事实上,佩里就是真心实意的。他原本以为麦卡立什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其余全都是些傻蛋,那些孩子的脑仁还没一颗花生米大,空空如也的大脑里全都塞满了干草。现在他却发现原来他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有智慧的男孩,至少瑞利想出的那个点子他就没想。 佩里对瑞利那颗狡猾的脑瓜大为叹服,只恨自己没能想出这样聪明绝顶的好点子,不过这也不要紧,生活中处处都是学问,只要留心观察,总能收获许多智慧。 在脑子里将这件事反复琢磨了好几遍,佩里认为瑞利的做法颇有值得借鉴之处,决心向他学习 第68章 布尼尔和瑞利度过了好几天水深火热的日子,没有哪个孩子愿意以丑角 布尼尔和瑞利度过了好几天水深火热的日子,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以丑角的形象出现在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话中。 好在尴尬的境况很快迎来转机,因为另一个男孩,佩里,取代他们, 重新成为了话题的中心人物。 发财的金点子摆在面前, 佩里到底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岂能抵抗得了发财的诱惑?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误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将自个儿攒下的财产全都慷慨大方地送给了别的孩子, 如今竟已沦落到身无分文,一贫如洗的窘境,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佩里迫切地渴望发笔大财,好重新填满干瘪的腰包。 于是,他干劲满满地开始了行动。 “派克, 你这么急匆匆的, 打算要去哪儿?”佩里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大男孩,这是个高年级的孩子,平常跟佩里这种低年级的男孩并没有什么交集。 “去给我叔叔送点烟熏咸肉。”派克简单地回答道。 “你叔叔?我记得他住得挺远的。” “他是个养蜂人,住在半山腰。” “给他送东西得花挺长时间, 对吧?”佩里巧妙又狡猾地引导着话题。 “嗐,至少得花一个多钟头, ”派克闷闷不乐地答道,“我本来和人家约好了要去打兔子。” “那你有想过找人帮忙吗,假设有人帮你干活, 你就可以随便去干你想干的事儿。”佩里循循善诱。 派克挠了挠头,“可谁会愿意帮这个忙呢?” “让人家白干, 当然没人愿意——你应该不是这么吝啬的人,派克,我知道你是个大方的男子汉。” 派克琢磨了一会儿,说:“我愿意用一枚真正的子弹壳外加一块玻璃片请人帮我送东西,但我不知道该找谁去干这事儿。” 佩里自告奋勇:“哦,派克,我很乐意帮你这个忙,”男孩虚伪做作地说,“不是什么孩子我都愿意帮忙,但我知道你是个很讲信用的人,我相信你不会赖账。” 尽管派克同佩里并不太熟,但当他听到佩里如此肯定他的人品,顿时对佩里产生了莫大的好感——由此可见,人类这种生物对好听话是没多少抵抗力的,无怪乎马屁文化大行其道,爱听恭维乃是人之本性,我们还是不要苛责这种心态了。 两个男孩交谈几句,很快谈妥了这笔生意:一个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得到了充分的自由,一个获得了两件爱不释手的宝贝,自认为占了天大的便宜,双方都感到非常满意。 顺利的开头让佩里信心倍增,他徘徊在孩子们经常出现的道路上,频频同人搭话。 “艾伯特,你打算干嘛去?” “带我家的奶牛去吃草。” “如果你能给出一个合适的价钱,我愿意帮你解决这项工作。” “……” 艾伯特用一把生锈的小刀和他达成了交易。 接着,他又碰到了温妮。 温妮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篮子,她妈妈使唤她去摘点儿野葡萄。 佩里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对方,得到了一根顶上有一颗假珍珠的大头针。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知道世界上存在假珍珠这个说法,都认为那是真的,因此双方都认可这根大头针的珍贵性。 第110章 眨眼间谈成三笔生意,佩里不禁面露喜色,不过他并不打算自己去干这些活。 他找到放牛娃马丁,那男孩正牵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奶牛,准备带着奶牛去山上遛达遛达。 佩里走上前,同他交谈:“阳光灿烂,空气清新,今天天气真不错。” “的确,”马丁赞同他的说法,见到佩里身后跟着的那头奶牛,自然而然地问道:“你也要去放牛,佩里?我们倒可以做个伴哩。” 两个年龄差不多的男孩顺理成章走到了一块儿,很随便地聊着天。 这给了佩里施展诡计的机会,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从兜里掏出刚刚到手的新鲜玩意儿——透明的玻璃片。 他将玻璃片举到眼前,饶有兴趣地瞅来瞅去,好像能从中看出什么花一样。 马丁有点眼热,这种透明大块,毫无瑕疵的玻璃片,不管男孩女孩都很喜欢,算是小孩子当中的硬通货,换什么都很容易。 佩里注意到旁边那道渴望又艳羡的目光,但他装作不知道,继续摆弄更多的玩意儿。 他将那把生锈的小刀挥来挥去,嘴里“铛铛”地配着音,幻想自己是个在场上冲锋的士兵,英勇无畏,一往无前。 威风凛凛的样子使那艳羡的目光更为灼热。 佩里刻意显摆,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其实都经过了精心设计,绝大多数傻孩子并不能看出其中那些狡猾的小脑筋。 接着,他拿出那枚子弹壳,在手中反复把玩。 马丁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请求:“给我瞅瞅,佩里,那是真的子弹壳吗?” 鱼儿终于咬钩,佩里心中一阵暗喜,嘴上却装运满不在乎:“当然喽,这当然是一枚真正的子弹壳,瞧这黄澄澄的样子就知道用的是上好的黄铜,如果不是真的子弹壳,怎么会用这么好的铜皮呢?” 他决定给马丁尝尝甜头:“呶,你要是想玩的话,我倒愿意借给你摆弄摆弄。” 马丁摆弄着子弹壳,金灿灿的色泽和沉甸甸的手感将他彻底迷住了,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这比金子还有诱惑力,他爱不释手,舍不得归还。 而这一切都在佩里意料之中,他料定马丁会被这件小玩意儿迷住,这个年纪的男孩都这样。 倘若只是看一看,或许马丁还能抵抗得住诱惑,可当他亲手把玩过这件梦寐以求的好宝贝,诱惑力就会成百上千倍的增长,几乎到了无可抵挡的程度。 果然,马丁很快就忍不住发问:“我要怎么样才能跟你交换这玩意儿?” “交换,你说交换?” “我愿意用我的珍藏跟你交换这枚子弹壳。” 佩里拿乔道:“可我没打算把它换出去。” “话别说得那么死,佩里,”马丁试图同他打商量,“我有许多好玩的东西,绝不叫你吃亏,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呕,别说大话了,我不相信会有什么东西比子弹壳更好玩,更珍贵,这可是一枚真正的子弹壳!据说曾经命中过一位将军的心脏!除非你能拿出一顶镶满宝石的王冠,不然我想不出有什么宝贝的价值能和它相等。” 此话一出,马丁越发坚定了换取宝贝的念头,他一定要得到这枚子弹壳,为此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无数好话如流水一般滔滔不绝,马丁绞尽脑汁地讨好恭维,使出一个孩子所能想到的一切可笑而拙劣的逢迎手段。 大概是看在马丁拍马屁拍饿殷勤恳切的份上,佩里的态度渐渐软化,他口气松动:“说真的,我不情愿把它交换出去——这样的宝贝不可多得,你在整个麦卡立什都找不到第二个跟它一模一样的宝贝,它的价值至少超过了一百个金币!可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个机会——不,不需要用你自个儿的宝贝来交换,只要你能顺带帮我放放这头奶牛。” “只需要放牛?”马丁不可置信。 这算什么难事呐,哪怕是个傻瓜都会干,更何况他自己本来就要去放牛,多一头牛又有什么要紧呢,压根碍不着什么事儿。 马丁脸上先是露出一阵狂喜,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变得有点儿不安,他结结巴巴,像是很不好意思:“唉,你再安排我干点儿别的吧,不然这笔交易做得叫人亏心,上帝见证,我从不叫别人占便宜,也从不占别人的便宜。” 此话一出,佩里心头一乐,他正琢磨着怎么把身上的活儿全都推给马丁——他自己也认为一枚珍贵的子弹壳同放牛这样轻省的活计相比起来并不匹配,非要叫马丁付出更多劳动来换取这份珍贵的报酬不可,然而他万万没想到马丁居然如此自觉,使他大大免去了一番口舌。 这个虚伪狡诈,诡计多端的男孩露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假惺惺地说:“好吧,既然你这么要求,那就请你顺路将这份烟熏咸肉带给养蜂人,也就是派克住在半山腰上的叔叔。” “只有这个?”马丁依旧认为自己付出的劳动实在微不足道,“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办,保准办得妥妥贴贴,说吧,别跟我客气,你叫我干了活,我才能心安理得收下子弹壳呀。” 可怜的小傻瓜,他诚心诚意,老实巴交,并不晓得佩里打一开头就没打算跟他客气,傻呆呆地中了圈套,一脚踏进佩里精心准备的陷阱,甚至还帮着人家挖坑填土。 “咳,马丁,我不忍叫你受累呀。” 第111章 “这算什么受累,你只管吩咐!”马丁执意要求。 “可是——” “别可是了,求你让我干点什么吧,求你!” 在马丁的再三要求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苦苦央求),佩里“不情不愿”地说:“那你就在放牛的时候顺道帮我摘一篮子野葡萄,要熟透了的那种,个头大,汁水甜——不过我相信哪怕我不说,你也不会摘那种又小又酸的葡萄给我,你是个好小伙,干不出那种事。” 一股责任感在马丁心中油然而生,他不能辜负佩里的信任,哪怕是为了维护自个儿的名誉,也该好好干活。 佩里快快活活玩了一天,等到傍晚,他得到了一头吃得很饱的牛,以及满满一篮子最大最甜最新鲜的葡萄,完全足以向艾伯特和温妮交差。 当然,马丁也得到了应得的报酬,他们彼此都对自己的收获感到非常满意,约定往后还可以继续做这样的交易。 派克也很满意,因为烟熏咸肉完完整整地交到了他叔叔手中,他既完成了家长安排的活儿,又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玩耍。 艾伯特也很满意,因为奶牛的肚子吃得胀鼓鼓的,他妈妈因此夸奖了他。 温妮也很满意,那满满一篮子葡萄实在新鲜水灵,多得几乎装不下,哪怕她自己去摘,也摘不到这么好的葡萄…… 没过多久,麦卡立什的所有孩子都开始乐于同佩里交易:不愿干活的孩子用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将自己手头的活儿委托给他,愿意干活的孩子殷勤地请求他将那些活计分配给自己,以获得一些在他们眼中极其珍贵的宝物——由此我们可以想象世界上最早一批中介到底是怎样从无到有诞生的。 瑞利·埃文斯对此大惑不解:他不明白明明干着同样赚差价的事儿,为什么布尼尔同他大闹一场,而佩里却能做到让每个孩子心满意足,个个都认为自己大赚特赚。 事业蒸蒸日上,佩里的腰包以极快的速度鼓了起来,没有哪个孩子的身家比他更丰厚,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阔佬。 曾经一贫如洗的男孩通过自己的“努力”发家致富,从底层穷光蛋迅速晋升成村子里的新贵,至于资本家毛孔里流出来的血到底是不是黑色的,那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星期六的傍晚,“阔佬”难得有了空闲,他找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盘腿坐在草丛中,兴致勃勃地盘点着自己的身家:透明的玻璃片、易生锈的小刀、带假珍珠的大头针、一叠花里胡哨的彩纸、一颗带龋洞的蛀牙、一根只舔了一口的糖棍、叮叮当当的破铁环、色彩鲜艳的野鸡毛、马的脚趾甲(修马蹄的产物)、女巫的诅咒药剂(效果存疑)、带猫爪印的绿枫叶(据说附带着强大的魔力)、关押着一只花大姐的火柴盒、栩栩如生的白灰蝶标本,以及完整漂亮的蜻蜓翅膀…… 盘点完毕,佩里面露喜色,他自个儿都没想到自己拥有如此丰厚的身家,这怎么能不使他欣喜若狂? 琢磨了一会儿,佩里从那堆宝贝中捡出那根大头针,单独放在一边,然后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往威尔逊家的方向走去。 第69章 事业的成功使佩里在孩子们当中的地位有了显著的变化,一路上,他遇 事业的成功使佩里在孩子们当中的地位有了显著的变化, 一路上,他遇到的所有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个个都同他打招呼,这让他倍感颜面有光, 他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有身份, 有地位, 且受人尊敬的小绅士。 有了这个觉悟,佩里不由自主在意起了自己的形象——既然人家那么尊敬自己,那么他的一举一动就应该表现得符合身份地位,他昂首挺胸, 面露微笑,风度翩翩地同遇到的所有人问好。 他对驾着马车的年轻小伙子问好:“下午好,陶德。” 他对在田地里干活的老人问好:“下午好,老巴克。” 他对布尼尔的父亲问好:“你好哇,哈里斯先生。” 他对主日学校的老师问好:“天气不错, 是吧, 斯特朗小姐。” “……” 同龄的孩子,年长的先生,交际不多的年轻小姐和小伙子……个个都得到了佩里的问好。 这种反常的做派令人大感惊异,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斯特朗小姐喃喃自语:“这孩子是不是亢奋过头了?” 佩里并不晓得人家怎么看待自己, 他自我感觉良好,一路矫揉造作地来到了威尔逊家。 准确的来说, 是威尔逊家附近的一棵橡树下,这棵树生得高大端庄,长着一头翠绿浓密的长发, 活像一个高挑美丽而富有力量的女人。 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女孩坐在地上,用一条红方格围裙垫在屁股下, 她背靠着橡树,愁眉苦脸地发着呆,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头丧气地搭在肩上,仿佛也跟着她为什么事儿发愁似的。 佩里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你好,威尔逊小姐。” 莫莉从沉思中回过神,抬头看向面前这个怪模怪样的男孩——挺着背,夹着屁股,面带模仿痕迹极重的微笑,努力做出风度翩翩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在干嘛呀,佩里,居然叫我威尔逊小姐?干嘛这么装模作样,难道是打算进马戏团扮演小丑吗?” “今时不同往日,”佩里解释道,“我现在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啦,应当注意体面。” 第112章 “有身份的人?”莫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你有什么特别高贵的身份,我怎么不知道,说来听听。” “咳,”佩里清清嗓子,神气活现,志得意满地宣布,“莫莉,我现在可算是发达啦——我不是那种喜欢摆阔的轻狂人,可你要知道,一个腰包鼓鼓的阔佬总得表现得符合他的身份地位呀。” “这么说你现在是上流社会的人咯?” “那倒还算不上,但无论如何,我佩里·夏普,如今也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个身家丰厚的绅士吧。” 明明心里得瑟得不得了,佩里偏偏要故作矜持,然而即便再怎么装模作样,那股子欢喜得意的劲儿也从眉梢眼角淋漓尽致地流露出来。 他说:“唉,你不知道,莫莉,我过来找你的时候,路上遇到多少孩子主动跟我打招呼呐,他们对我尊敬得不得了,如果你亲眼看到的话你就知道了。” “所以需要我叫你佩里先生吗?” 佩里居然当真有点心动,要是能被人尊称为先生,那可太有面子了,不过准确的叫法应该是夏普先生…… 他眼前浮现出自己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尊敬地叫他先生的画面,这美妙的幻想令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做白日梦般的笑。 看见佩里傻乎乎地做起了白日梦,莫莉忍俊不禁,咯咯大笑:“佩里呀佩里,别傻了,我可不会叫你先生,哪怕你当真成了上流社会的大人物,我也要叫你的名字,佩里!佩里!” 佩里不高兴地说:“真不讲礼貌,我称呼你为威尔逊小姐,你却直呼我的名字——我也要叫你的名字!” 莫莉满不在乎:“那你叫呀,我可不稀罕人家叫我威尔逊小姐,真怪!要我说,你一点儿也不像个真正的绅士,看起来怪别扭的,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幅做派呀?” 佩里恼羞成怒:“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莫莉!亏我还想送礼物给你!你怎么能这样!你嘴巴比毒蛇还坏!你这个坏女孩!” 听到佩里说要送礼物给自己,莫莉起了好奇心:“礼物?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佩里扭过头,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哼!” “给我瞅瞅。” “哼!” “就瞅一眼。” “哼!!” “哎呀,别那么小气。” “哼!!!” “好吧,我错啦,我向你道歉,别生气啦,小先生。” 佩里其实并没有特别生气,听到莫莉道歉,心里已经原谅了她,但不愿立马表露出来,不然显得他好像很廉价似的,随随便便哄两句就能轻易原谅对方,他的尊严应当比金子还宝贵。 于是,他努力绷着脸,表明自己还在生气,并没有很随便的就被哄好——但这是假装的,说到底他心里早就已经不生气了,所以不由自主把脸转了过来。 佩里把那根带珍珠的大头针递给莫莉,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呶,就这玩意儿。” 男孩脸上竭力装作云淡风轻,好像这是什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东西,他就是随手送个礼,不管莫莉喜不喜欢,他才不在乎呢。 可实际上,他在乎得要死! 如果你注意观察的话,就能发现他的眼珠子滑向一边,一直紧张而密切的用余光观察着莫莉的表情。 假设莫莉表现得十分惊喜,他立马就要翘起尾巴,假设莫莉撇嘴皱眉,他铁定要懊恼委屈,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所幸,莫莉的表现是前者。 她端详着那根大头针对用惊喜赞叹的目光注视着顶上的小珍珠,口中啧啧称叹:“这是一颗珍珠呀,多么美丽,这迷人的色泽,简直可以点缀在王冠之上!你真的要把它送给我吗,这太珍贵了,我没有什么价值相等的东西可以回赠给你。” 听闻此言,佩里顿时神清气爽,好像在炎热的大夏天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桶刚打上来的井水,简直可以称得上飘飘欲仙。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忘了自己还在假装生气,眉飞色舞地同莫莉说话:“当然是送给你的,不需要回礼,毕竟我现在发达了呀——或许对于你来说它很珍贵,但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有很多这样的宝贝,这只是其中的一样。” “你有很多这样的宝贝?” “对,想看看吗?”佩里已经按捺不住显摆的心。 莫莉表示自己的确想长长见识,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佩里让出一半的位置。 佩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但他和莫莉显然都把这堆东西看得十分贵重。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宝贝”。 “哎哟,这儿居然有颗牙,”莫莉大呼小叫,“打哪儿来的?” “是艾伯特掉的牙,他吃糖吃得太多,把牙齿吃坏了,他爸爸就用一颗棉线拴住牙,另一边拴在门上,把门猛的一关,牙就掉了下来。” “那一定很疼。”莫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不是嘛,艾伯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吓得脸色发白呐,他指天发誓说以后再也不含着糖睡觉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 “马的脚趾甲,陶德修马蹄弄出来的玩意儿。” “马蹄是怎么修的?” “用一种特殊的马蹄刀,下次修马蹄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看。说来也怪,明明修马蹄是件挺无聊的事儿,可我一看起来就入迷,有时候甚至不知不觉看了一两个钟头,似乎其中有什么特殊的魔力。” 第113章 “这个火柴盒里装的什么玩意儿,我听到好像有虫子在里面爬。” “一只花大姐,”佩里犹豫了一小会儿,有点舍不得,他还挺喜欢那只花大姐的,想留下来自己玩儿,于是他折中了一下,“你想玩玩吗,我可以借给你玩一会儿,但你得还给我。” 莫莉对玩弄一只可怜的小虫子毫无兴趣,她拒绝了:“我不喜欢玩虫子。” ……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好一会儿,忽然,莫莉叹了口气,好像遇到了什么关乎人民,社会,国家,乃至全宇宙的难题,正为此感到忧心忡忡。 “你在为什么事儿发愁?佩里疑惑地问道,“或许可以说给我听听,你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毕竟阔气了呀。” “恐怕你在这件事上帮不了我的忙。”莫莉愁眉苦脸地说。 佩里顿时来了劲:“那可未必,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忙?” 莫莉欲言又止:“算了吧,你能有什么好主意。” 佩里越发来劲:“嘿,天底下还有我佩里·夏普解决不了的难题?说呀,别小看人!” 再三追问下,莫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事:“玛希的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他一件生日礼物,可我不知道该送什么。” “这还不简单,”佩里瞎出主意,“你可以把我送你的大头针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呀。” “这像什么话,大头针怎么能作为生日礼物呢?即便它是一根有珍珠的大头针,可它到底是根大头针呀。再说了,我不愿意把人家送给我的礼物再转送出去。” 佩里想了想,忍痛把自己的那堆宝贝推到莫莉面前,“你可以从中随便挑选一件——随便挑,什么都可以。” 莫莉却说:“唉,别说傻话,这些宝贝对我们小孩子来说的确很不错,可要是拿去送给大人,那就太孩子气了,我想送一件玛希会喜欢的礼物。” 佩里冥思苦想,抓耳挠腮,终于想到一个主意:“或者你可以装装乖,我姑妈经常说,只要我能保持乖巧听话,少调皮捣蛋,就是给她最好的礼物,没有任何礼物比这珍贵。” 莫莉撇了撇嘴,“得了吧,我可不像你,我一直都很乖。” 佩里绞尽脑汁:“珠宝首饰怎么样,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喜欢珠宝首饰,我看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什么书?” “《七个强盗和在逃公主》。” “哦,那本书上写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莫莉饶有兴趣。 佩里很乐意同她分享这个故事,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讲的是一个高贵美丽的公主,不堪忍受后妈的虐待,从城堡中逃了出来,在森林里遇到了七个强盗、她非常害怕,流着眼泪请求强盗不要伤害她。” “所以强盗伤害她了吗?” “当然没有,”佩里手舞足蹈,“那些强盗彬彬有礼地将她扶起来,非但没有伤害她,还给她穿漂亮的丝绸裙子,送她用珍珠钻石点缀的王冠,还有金子做的鞋——真是一帮可敬的绅士!于是公主就留在了强盗窝里,同那些强盗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 看得出来佩里对这个故事相当喜欢。 莫莉却有不同的意见:“简直是在胡说嘛,如果是我,哪怕给我再多的珠宝——虽然我挺喜欢那些玩意儿,也不会同意留在强盗窝里的。” “因为你不是女人,你还是个女孩。”佩里立马反驳。 这倒叫莫莉无话可说,因为她确实还是个女孩嘛。 “怎么样,”佩里积极建议,“你要送点儿珠宝给威尔逊太太吗。” 莫莉满脸沮丧:“可我没有那么多钱。” “那么你一共有多少钱?”佩里问道。 莫莉想了想,让佩里等一等,她像一阵风似的噔噔噔跑回了家,没过多久,又抱着一个小盒子噔噔噔跑了回来。 她气喘吁吁地坐下,打开自己存钱的盒子,露出一大堆硬币,“瞧,这就是我的全部财产啦。” 佩里数了数,这堆硬币加起来不到一英镑——在同龄的孩子中,这是一笔只存在于梦中的巨款,可要是想买一件珍贵的珠宝,无异于是在痴人说梦。 佩里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掏出两枚可怜的小硬币——诚然,他拥有许多宝贝,可他手头的现钱就只有这两枚可怜的小硬币。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两个孩子坐在一块儿,齐刷刷叹气,都为这份贫穷深深发愁。 第70章 发了好一阵子呆,佩里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一声。“你饿了吗? 发了好一阵子呆, 佩里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一声。 “你饿了吗?”莫莉问道。 佩里摸了摸肚子,诚实地说:“是有点儿饿,要是有吃的就好了。” 莫莉从兜里掏出一颗苹果,“要吃苹果吗?” 佩里惊讶得不得了:“你家的苹果这就成熟啦, 我记得应该还有一两个月猜到苹果成熟的季节。” 莫里解释道:“这是早熟的品种, 不过的确有点酸,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分点给你吃。” 佩里表示自己完全不在意。 两个人约定好,一人只咬一边,谁也不许碰对方吃的那一半, 他俩咔嚓咔嚓地咬着那颗小小的青苹果,都被酸得呲牙咧嘴。 这时,佩里突然灵机一动:“哎呀,我想到了,没钱买昂贵的珠宝, 完全可以送一个甜甜的生日蛋糕呀。” 第114章 莫莉愣了愣, 认真考虑了一下,有些犹豫不决:“蛋糕?你是说那种表面撒糖霜的蛋糕?我倒会烤那种蛋糕,可作为生日礼物是不是太寒酸了?” “当然不是。”佩里说,“我说的是镇上蛋糕店里卖的那种三层高的奶油蛋糕, 上面点缀着玫瑰花造型的奶油和小天鹅,如果能有一个那样的蛋糕出现在生日宴会上, 威尔逊太太一定会成为所有女士羡慕的对象!想想看吧,有多少人会议论这件事,他们会用怎样的语气说, ‘威尔逊家的女孩在威尔逊太太的生日上送了她一个三层高的奶油大蛋糕’!” 莫莉立刻心动了。 可她还有一层顾虑:“不到一英镑的钱,能买到那么好的蛋糕吗?” 佩里笃定地说, “不用担心,完全足够啦。”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蛋糕的价钱,当然是因为他曾无数次隔着橱窗眼巴巴地望着蛋糕流口水,所以对蛋糕的价钱烂熟于心。 莫莉决定就买那种蛋糕,不过,她用苦恼的语气对佩里说:“如果我去镇上买蛋糕,玛希一定会知道的,那就一点惊喜都没有了,我希望在她生日的宴会上给她一个惊喜,让那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很浪漫地出现在她面前。我该怎么样才能瞒过玛希偷偷去买蛋糕呢?哪怕偷偷买回来,又该将蛋糕藏在哪儿呢?她会发现的,我不希望她提前发现这个礼物。” “这不算什么难事,”佩里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交给我吧,我帮你买蛋糕,等到你需要蛋糕的时候再交给你,怎么样?” 莫莉惊喜万分:“你真的愿意帮我这个忙?” “当然!” “也确定可以买到那种奶油蛋糕?” “佩里·夏普从来不说大话!”佩里得意洋洋,“那么多孩子委托我办事,我可从来没出过差错,我不信有哪个孩子办事儿能比我更可靠。” 这话倒说饿不错,莫莉对佩里当中间商赚差价的事也有所耳闻,这下她顾虑尽消,痛痛快快地说:“好吧那我就将买蛋糕的事委托给你,该给你多少委托费?” 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佩里确确实实是个贪心的小财迷,他对接取委托赚差价这件事有一种堪称狂热的痴迷。 可这一回,他却很有原则地拒绝了:“不用给我委托费。” “可我听说别的孩子委托你办事儿都要给你一份委托费呀。” “是这样没错,”佩里说,“别的任何孩子都不能叫我白白做事,但我不收你的钱——只有你不收。” 这番话大大给了莫莉面子,听听吧,别的孩子都收,只有她的不收,这怎么不让人觉得脸上有光呢? 莫莉感觉自己是个什么很重要的人物似的,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她有点儿美,也有点儿飘,虚荣心霎时膨胀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然而偏偏还要矜持一下:“这不太好吧,既然别的孩子要给你委托费,那么我也应该给呀,是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特殊呀,是吧?” 她知道佩里会怎么说,而佩里的回答确实也在她意料之中:“凭咱们的交情,”佩里说,“我是绝对不会收你的委托费的,这不叫委托,这叫帮忙,我愿意帮你做事儿。” 莫莉十分“惊讶”,用那种一听就很浮夸的语调问道:“什么交情?” “生死之交!”佩里自认为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忘啦,当初我以为自己身患绝症的时候,你给我送了好多东西呐,从那时起我就把你当成了过命的兄弟,或者说姐妹也行,咱们可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对于这一点莫莉并无异议,要知道她可是差点就处理了佩里的身后事,这样的交情不是生死之交是什么呢? 两人达成共识,认为彼此之间的交情确实非常牢靠,明确这一点之后,他们忽然有了新的感受,似乎和对方之间的距离缩得更小了,就好像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样,更加亲近信任对方。 佩里扭捏了一会儿,他本来想忍住不说,但终究没忍住,扭扭捏捏地问道:。既然咱们的交情这么过硬,威尔逊太太生日的那天你们会邀请我吧?” “会吧,”莫莉不假思索,“玛希说会邀请附近的邻居和一些朋友。” “我恐怕她不会邀请我。”佩里深感忧虑。 莫莉对他的忧虑感到不解:“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玛希一直很喜欢你。” “不,”佩里倾诉内心的烦恼,“或许威尔逊太太从前很喜欢我,可现在,她对我的印象一定不怎么样——自从她知道我跟你打架,她就不那么喜欢我了,我知道她曾经撺掇我姑妈打我,她说,‘该揍就得揍’,她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我当时正在窗外掏蚂蚁洞,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哦,”莫莉同情地看着他,“那你后来挨揍了吗?” 佩里挠了挠头,“后来我因为打碎了一个罐子,被姑妈揪了耳朵、但我不确定这是因为她本身就想揍我,还是因为听到威尔逊太太的话才决定要揍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莫莉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地说:“如果玛希不肯邀请你,那我就去求她,我告诉她佩里·夏普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已经和好了,请她答应让你去参加生日宴会。” “万一她不答应怎么办?” 莫莉相当自然地说:“她不答应,我就对她撒娇。” 第115章 她老气横秋地晃了晃脑袋:“大人总是抵抗不住小孩子的撒娇,有时候我做错了事,玛希呵斥我,我就牵着她的裙子对她撒娇,她立马就不会发火啦,下次费伊太太要揍你,你可以试试这招。” 佩里想了想自己牵着费伊裙摆撒娇的样子,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呕,别说了,那太恶心啦,反正我做不到!” 他可是响当当的男子汉,一辈子也不会牵着女人的裙摆撒娇——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莫莉耸耸肩,“这就是你经常挨揍,而我却从来没挨过揍的原因。” “别说这个了,”佩里表示自己不想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如果我去参加了生日宴会,你能请我品尝一小块蛋糕吗?我一直想尝尝那种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到底是什么味道,但那实在太贵了。” 莫莉大方地表示:“我给你分一块最大的——不,第二大的蛋糕,最大的要给玛希,要是玛希不同意给你分蛋糕,我就把我自己分到的那份给你吃。…… 佩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莫莉你有圣母一样美丽的心灵,你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女孩!” 愿意把分到的那份蛋糕给自己吃,这是多么慷慨大方的行为! 佩里觉得莫莉实在太好了,太善良了! 莫莉的形象在他心中无限拔高——那乌黑的辫子,朝气蓬勃的脸蛋,清澈纯净的眼睛,还有红红的吃过小孩一样的嘴巴……没有一处不美,简直是阿芙洛狄忒的化身! “莫莉,你这个人怪好的哩。”佩里由衷感叹。 莫莉被夸得不大好意思,她说:“咱们是生死之交呀,说真的,以前我总对你有看法,觉得你是个坏心眼的男孩,可真正相处之后,我发现你还蛮讨人喜欢的,佩里,其实你是个讨人喜欢的男孩。” 此话一出,佩里瞬间昏了头,他心头涌现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气,浑身上下好像生出了无穷的力量,仿佛可以飞上天堂,将耶和华拉下圣座,换自己坐上去一样。 他晕晕陶陶,像是受到了国王的表彰,又像是戴上了象征人类最高荣誉的桂冠,浑身上下都是劲儿,恨不得一口气绕着村子跑上一百圈! 可怜的傻瓜蛋,他的脑子里塞满了弯弯绕绕的脑筋,凭借无数狡猾的手段将一帮同龄的孩子耍得团团转,谁也没法儿逃出他的圈套,他的心眼子比蜂窝还要多,可他毕竟是个没见识的小男孩,从来没有听人用这么真诚的语气夸他讨人喜欢,倒是关于“调皮捣蛋”的训斥挨过不少。 设若罗德或者山姆这么夸赞他,他或许会感到恶寒,认为对方在玩什么恶心的把戏,可莫莉,一个女孩——他如今并不能想明白男孩女孩说这种话有什么差别,但一种发自内心的本能,让他对后者感到欣喜若狂。 佩里狂喜乱舞,精神极度亢奋,一路连蹦带跳回到家,一脚踢翻了院子里的水桶,又一头撞在门框上,路过客厅的时候还跌了个跤, 可他并不在乎,一咕噜爬起来,蹦蹦跳跳,唱唱舞舞地上楼去了。 费伊又气又好笑,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才老实多久,居然又固态复萌?不过他能够老实这么一阵子,我已经很满意了。从班森和玛希把他找回来时起,他就没出过什么岔子,老实得过了头。看到他活蹦乱跳,癫癫狂狂的样子,我倒可以暂且放下心,不必担心他是否脑子出了问题。” 第71章 阳光明媚,鸟鸣清脆,当清早的第一缕阳光洒在麦卡立什的土地上,夏…… 阳光明媚, 鸟鸣清脆,当清早的第一缕阳光洒在麦卡立什的土地上,夏普家的男孩就勤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哼着一支荒腔走板的小调, 心情愉快地来到院子里, 从水槽里捧起一把清水, 马马虎虎扑在脸上——这算是洗过了脸,至于到底洗没洗干净,他不太关心这个。 然后,他来到鸡舍中, 将昨天拌好的鸡饲料倒在食槽中喂鸡,并顺手从鸡窝中摸走了母鸡刚下的热乎乎的蛋。 一只机警的母鸡发现了这个偷蛋贼,愤怒地“咯咯”大叫,追在他后头,给他屁股上狠狠来了一口。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佩里的心情, 他从鸡舍中逃了出来, 又去牛棚中挤了牛奶,把院子打扫了一遍,很有耐心地给墙角几株黄水仙浇了点儿水…… 当费伊起床后,准备开始愉快而充实的一天, 却惊愕地发现:炉子里的火已经升起来了,桌上摆着两杯热好的牛奶, 以及两片抹着厚厚果酱的面包。 即便对佩里近来的乖巧懂事有所认知,可如此翻天覆地的转变,依旧超乎她的预料, 几乎令人有点儿毛骨悚然了。 她不禁开始猜测佩里是否做错了什么事儿——假设他当真做错了事儿,看在他态度良好的份上, 也不是不能考虑原谅他。 然而,佩里的表情如此轻松愉悦,半点也没有做了错事该有的心虚,他甚至还哼着歌儿——费伊太太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佩里如此亢奋的模样,像是喝了两瓶假酒,或者磕了两把耗子药。 她(自以为)不动声色地问道:“佩里,你遇到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了吗?” “没什么特别的好事呀,姑妈。” “你的表现可不像这么回事,没什么好事——干嘛这么高兴?” “没什么好事就不值得高兴啦?别这么不讲道理。” “你说谁不讲道理?” 第116章 “说你呀,姑妈。”佩里不愿屈服。 “哼!”费伊断定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于是她换了个问法,“你今天打算去干什么来着?” “我打算去帮莫莉……”佩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费伊,很怀疑她是否能够保守秘密,考虑到姑妈同威尔逊太太来往密切,显然相当容易说漏嘴,于是他转变念头,守口如瓶,“不,我不会告诉你的。” “不告诉我,”费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简直又气又好笑,“我听到了,你说了莫莉的名字,是不是?你这孩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可得警告你,假设你胆敢——嘿,你去哪儿,站住,佩里!” 佩里实在受不了姑妈的唠叨,叼着面包,一溜烟跑掉了。 ——他很乐意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但姑妈实在太唠叨,太唠叨啦!完全是在挑战一个孩子的耐心! 如果姑妈能少唠叨几句,想必上帝也要为此感激涕零。佩里暗自腹诽。 但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他很快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离开了爱唠叨的姑妈,佩里如同一只逃出笼子的小鸟,连走路的姿态都带着一股特别的快活劲儿:迈一步,猛的往上蹦一下,再迈一步,又猛的往上蹦一下。 这种连蹦带跳的走路方式,一般来说只有在孩子身上才看得见,当一个孩子长成大人,就会像突然得了某种失忆症一样,将这种走路方式忘得一干二净。 清早的空气格外清新,这个快活的男孩蹦蹦跳跳走在村庄的道路上,浑身上下充满了劲儿,你想不出他身上那股旺盛充沛的精力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反正他就那么高高兴兴地蹦啊,跳啊,路过威尔逊家时,他还往那栋美丽的房子的方向瞅了一眼,心里猜测莫莉现在在干什么——搞不好还在赖床呐。 他心里痒痒的,很想去找莫莉讲两句话——没什么特别的话想说,就是闲聊,瞎扯,可没人会在大清早去别人家拜访,他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去敷衍威尔逊夫妇,因此只得遗憾作罢。 “喂,佩里!”有什么人在叫佩里的名字。 佩里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是罗德·法莫尔! 法莫尔先生驾着两匹栗色母马拉的马车,马车后拖着整整一车新磨的面粉,预备送到镇上的杂货铺——法莫尔先生的兄弟,罗德的叔叔开的杂货铺。 罗德坐在面粉堆上,两条腿在空中晃晃悠悠,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看到佩里,他叫住对方,问:“老兄,你大清早的往哪儿去?” 法莫尔先生停下车,耐心等待。 佩里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马车前,同他的好兄弟唠嗑:“我要去镇上办事儿,兄弟,你往哪儿去。” 罗德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车上这堆面粉,“喏,去镇上的杂货铺送面粉。” 佩里装模作样:“看来咱们顺道儿呐。” 罗德大方地表示:“上来吧,兄弟。” 他挪了挪屁股,给佩里让出位置来。 佩里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上去。 法莫尔先生在空中甩了一记轻快响亮的鞭子,于是“嗒嗒”的马蹄声再次响了起来。 两个男孩并肩坐在面粉堆上,四条腿随着马车的节奏晃晃悠悠。 罗德打听:“你去镇上办的什么事儿?” 佩里说:“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什——么?”罗德面露不悦,“不能告——诉我?” “对,不能告诉你。” 罗德大为光火,刻意挖苦道:“呵,你佩里·夏普可了不得啦,我知道,你如今发了财,看不起曾经一起过苦日子的难兄难弟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能同甘共苦的小人!势利眼!那你干嘛坐我家的马车?下去!下去呀!” 佩里解释道:“兄弟,不是我刻意瞒着你,但这事儿需要保密,而你又是个大嘴巴,要是告诉了你,你一定会嚷得人尽皆知。” “胡说八道,我才不是大嘴巴!” 佩里盯着罗德:→_→。 罗德梗着脖子,不甘示弱: ̄へ ̄。 佩里继续盯着他:→_→。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 佩里:→_→。 罗德:←_←。 罗德气焰稍弱:“好吧,我发誓我不会说。” 佩里对于这小子的人品深表怀疑。 罗德指天发誓:“我要是说了,我就变成汪汪叫的小狗!” 他说他如果将这事告诉给了第二个人,他就是猪!是狗!他就要烂掉舌头!从此变成哑巴,再也说不得话! 他发了无数毒誓,坚决的模样让人无法怀疑他的决心,于是佩里终于松动了口气:“那我告诉你——莫莉说她想给威尔逊太太一个生日惊喜,威尔逊太太的生日快到了。” “所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罗德迷惑不解。 佩里谨慎地瞅了法莫尔先生一眼,压低嗓音:“她想在生日当天送威尔逊太太一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但不愿走漏风声让威尔逊太太提前知道,所以就拜托我去办这事儿,明白吗?” 罗德大为诧异:“这么说,你现在成了莫莉·威尔逊的小跑腿啦?” 为此他不客气地大肆嘲笑:“佩里呀佩里,你居然成了莫莉的狗腿子,真是叫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看你是挨揍挨上了瘾——她不止一次揍过你,你却帮她跑腿办事?我明白了,你喜欢挨揍,特别是挨女孩子的揍!” 第117章 “胡说!”佩里大声反驳。 “哼哼!到底有没有胡说,你自个儿心里明白——不然干嘛要给莫莉跑腿?” “那是因为我已经同她和好了!对,我们摒弃前嫌,现在关系可铁了!” “哦,有我跟你铁吗?” “铁得多得多呐,我同她可是生死之交!” 听闻此言,罗德顿时大为不爽,阴阳怪气道:“生死之交——好极了!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居然比不过一个——哼,小娘们儿!我可没有揍过你,谁揍你揍得最狠,你跟谁的关系最铁,是吧?呕,贱皮子!” 佩里涨红了脸:“你!” “我怎么啦?”罗德语气讥诮。 佩里捏紧拳头,“别用这种词汇称呼她,我是说,不许叫她小娘们儿,她是个——她人其实怪好的,是我的好朋友,铁哥们儿!” “哎哟,不得了啦!”罗德冷嘲热讽,“佩里·夏普跟女孩子交上朋友啦!看看你这模样——恨不得去舔女孩子的脚丫子。你以后不会和女孩子混在一起玩洋娃娃吧,佩里小姐?” 佩里恼羞成怒:“你再说一句!” “就说!就说!和女孩子一起玩洋娃娃的佩里小姐!” 面对罗德的嘲讽,佩里反而起了逆反心理,“随便你怎么说——我就要和女孩子一起玩,我就要和莫莉·威尔逊一起玩!” 罗德一时语塞,很快又重振旗鼓:“那你就跟她一起玩呗,谁也没拦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我?我有什么小心思?我自个儿都不知道,想必你罗德·法莫尔有读心术,可以听得见人家自个儿都不知道的心里话。” “不需要读心术我也明白。”罗德露出看穿一切的表情。 看到他这个样子,佩里心里有点儿犯嘀咕,但他自认为坦坦荡荡:“那你说呀,有本事你就说!” 罗德冷笑一声,笃定道:“你同莫莉一起玩,就是想啃她的嘴巴——我都知道!” 佩里坚决不认,因为他本来就没这么想过:“乱讲,我为什么要啃她的嘴巴?是因为她的嘴巴特别甜吗?我要想啃嘴巴,就啃我自个儿的,难道我自己没长嘴吗?” “别狡辩了!我敢说所有同女孩子厮混的男孩都是为了啃人家的嘴,没有例外!陶德老是去找拉温达尔,有人就看见他们在河边的小树林里亲嘴儿,高年级的艾登和安娜经常在一起说话,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们在没人的教室里互相啃嘴巴,亲眼所见!”罗德用夸张的语调讲述着这件事,同时脸上露出那种深深鄙夷的神情,“总有些傻小子为了干这个事儿追在女孩子屁股后头,我原本以为佩里你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你和那些傻小子一样头脑发昏。” “你才头脑发昏!”佩里气急败坏。 “我又没同女孩子厮混。”罗德语气不屑,“干嘛这么生气——哦,你是被戳穿了,所以才恼羞成怒吧。” 两个男孩对视一眼,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第72章 一只卷毛小狗和一只狮子狗狭路相逢,它们彼此对视着,谁也不肯退让…… 一只卷毛小狗和一只狮子狗狭路相逢, 它们彼此对视着,谁也不肯退让,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不知是谁试探性咆哮了一声,下一秒, 两条狗厮打成一团。 “汪汪呜呜”的狗叫声响成一片, 卷毛狗与狮子狗咆哮、扑咬、咒骂、抓挠……各自吃了一嘴狗毛, 感到愤怒又不服,于是狗叫声越发响亮,一会儿这个占据上风,一会儿那个占据上风, 两条狗打得难分难舍,谁也不肯罢休,似乎要这么一直斗到天荒地老—— “好了,孩子们,杂货铺到啦。”法莫尔先生暂时中止了两个男孩之间的斗争。 互扯头花的男孩们骂骂咧咧跳下马车, 一边拌着嘴, 一边帮法莫尔先生卸完了一车面粉。 卸完了面粉,佩里要去蛋糕店帮莫莉订做奶油蛋糕,两个小男孩一前一后,彼此挖苦着、咒骂着、推推搡搡地去往蛋糕店。 蛋糕店坐落于克鲁特大道与公牛巷交汇的拐角处, 是一栋精致可爱的小房子,屋顶刷成了柔和的白色, 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奶油,透亮的玻璃橱窗镶嵌在临街的墙壁上,门前两片低低矮矮, 只能起到装饰作用的雪白小栅栏,栅栏上缠绕着绿色的藤蔓作为妆点, 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屋。 店主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帕特里克小姐,这位小姐在伦敦学了一手做蛋糕的好手艺,人们公认帕特里克小姐做的蛋糕是整个镇上最精致最美味的——这是当然的啰,因为镇上有且仅有这么一家蛋糕店嘛。 不过,在斯科敦这样的小地方,大多数主妇还只会烤过去那种撒糖霜的老式蛋糕,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对小地方的人来说确实相当新奇。 而在镇上的小孩子眼中,这家常年散发着暖乎乎香甜味儿的蛋糕店几乎相当于降落在人间的天堂,经常有许多孩子被那甜蜜的味道所诱惑,含着手指头在附近徘徊,眼巴巴地瞅着橱窗内的蛋糕流口水。 偶尔,好心的帕特里克小姐会请这些嘴馋的孩子免费品尝一些蛋糕的边角料,于是聚集在这里的孩子越来越多,随随便便就能看到七八个孩子在这条街上玩耍。 可今天,佩里一个孩子也没看见,原因很简单——蛋糕店的门是关着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佩里十分纳闷,“蛋糕店为什么关了门?” 第118章 “谁知道呢,”罗德幸灾乐祸,“现在你要去哪里买蛋糕,小跑腿儿?” 佩里觉得这小子可真够讨厌的。 他不客气地冲着罗德翻白眼,“关你什么事儿,你干嘛跟着我,罗德?我可没要你跟着我。” “谁——跟着你?” “是谁——你心里清楚。” “莫非这条街写了你佩里·夏普的名字?我爱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你管——不——着!”罗德扮了个鬼脸,眼中满是挑衅。 佩里立刻反击:“巧得很,我走到哪儿,你就爱待在哪儿。” “是啰,就是有这么巧!” “我看不仅仅是巧合吧。” “我看这就是个巧合。” “哼,尽晓得狡辩,承认吧,你在心里暗暗崇拜我来着。” “崇拜你?!”罗德露出听到什么荒谬笑话的表情,故意夸张地大笑了好几声,“好厚的脸皮哟~笑死人了哟~” “你不崇拜我干嘛跟着我?” “我说了,我没——跟着你!” “你就跟着我了!” “我没有!” “就有!” “没有!” …… 类似的对话进行了好一会儿。 显然,这种对话是无聊且没有意义的,可两个当事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俩吵得起劲得很,简直百说不厌,力图压倒对方,使自己占据上风,并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 等到他们终于吵过了瘾,意犹未尽地暂停斗嘴,一个认识的孩子恰好从旁边路过。 佩里叫住对方:“喂,那个谁,你知不知道帕特里克小姐的蛋糕店为啥关门?” “那个谁”傻乎乎地摇了摇头。 佩里责备道:“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你怎么能不知道呢,真没用!” 听他责备的语气,好像人家不知道帕特里克小姐关门的原因是件多么离谱,多么不应该的事儿一样。 不明不白挨了一通埋怨,那孩子气呼呼的走了,一路很响地跺着脚,像是在借此表达心中的不满。 佩里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向这些不长脑子的傻小子打听消息恐怕是白费工夫,于是他走进了对面的裁缝店。 裁缝店的墙壁上挂满了精致漂亮的洋装,一个老妇人带着孙女在小隔间里干活。 他礼貌地询问老妇人是否知道蛋糕店关门的原因。 老妇人告诉他帕特里克小姐去看望住在乡下的父母去了。 “那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佩里着急地询问。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这可说不准。”老妇人答道。 这个答案并不能叫佩里满意,他心中十分失望,强撑着向老夫人道了谢,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裁缝店。 “真是倒霉透顶,”佩里大发牢骚,“威尔逊太太的生日已经没几天啦,要是帕特里克小姐推迟两天,莫莉怎么送得成生日礼物呢,她还想给威尔逊太太一个浪漫的惊喜呐。” 罗德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说道:“这周我在镇上的叔叔家做客,如果蛋糕店开门,我很快就能知道。” 听他这么说,佩里眼睛一亮,“是吗,那么,罗德,我的好兄弟(极其亲热的语气),”他好声好气地央求,“你是否愿意帮我个忙,在蛋糕店开门后替我向帕特里克小姐订做一个生日蛋糕——嗯,我知道你会答应的,凭咱俩的关系,你一定不会拒绝,是吧?” 孰料罗德却趁势端起了派头:“佩里,你可真不害臊,自个儿当了女孩子的小跑腿儿,还要怂恿别人也同你一样去做女孩子的走狗,你佩里·夏普乐意摇着尾巴献殷勤,我可不愿意这么做——别,别叫我兄弟(冷笑一声),咱俩的交情可没到这个地步,这是你自己说的,说咱俩的交情比不上你和莫莉的交情铁。” 想到自个儿在佩里心里的地位居然比不上一个小娘们儿(虽说佩里不让他叫莫莉小娘们儿,但罗德偏要在心里偷偷这么称呼),他简直满腹怨气,越想越是火大,“怎么,用不着人的时候就‘交情一般’,用得着人的时候就是‘好兄弟’啦?去你妈的,你这个下贱的狗腿子!” 罗德的脏话骂得难听极了。 佩里顿时一阵恼火,他想要狠狠反击,用各种巧妙而刻薄的词汇攻击对方,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上划过一丝隐忍的神色,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甚至还挤出点儿咬牙切齿的笑容:“别这样,伙计,我从来没有说过跟你交情一般这种话呀,我只是说我和莫莉之间的交情比你铁一点儿……” “铁得多得多,”罗德冷冷纠正,“你的原话。” 佩里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心虚,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巧言令色:“无论如何,罗德,你都是我的好兄弟,不管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兄弟,反正我是把你当哥们儿看待的。” 他开始追忆往昔:“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逮到一只野兔子,我把最好最大的烤兔腿让给你,自己只啃了一个小小的兔头。” “那是因为你刚吃过一磅烟熏咸肉,两个玉米面包,已经撑得快吐了。”罗德记得可清楚了。 佩里厚着脸皮当做没听到。 “还有一次,我们偷偷在教室里养耗子,琼斯小姐发现了这件事,可我一个人扛了下来,没有在她面前供出你……” “什么,你还考虑过把我供出来?!” 第119章 “呃——但我最终没这么做呀……” 佩里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来了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其虚伪做作的模样,简直令人作呕——罗德心里是这么想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佩里越是低声下气,罗德越是拿乔,他昂着下巴,“冷眼”旁观佩里的下贱模样,表现得可高傲可高傲了。 佩里压着火气,从兜里掏出一个好宝贝——他晓得不出血不行,但这个做法着实令他肉痛,他说:“听着,罗德,你要是愿意帮我办这件事儿,我就把这个小锡兵给你。” 那是一个非常英俊魁梧的小锡兵,头上戴着一顶锅盖似的钢盔甲,身穿红色的上衣和两侧有白条纹的蓝色裤子,肩上扛着一把火枪——这么精致的玩具,你在镇上的任何一家店你都买不到,非得在大城市的玩具店里才能见到它的身影。 宝贝的诱惑力是极大的,罗德立刻被小锡兵吸引了目光,倘若能将这玩意儿收入囊中,那他毫无疑问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孩! 他几乎立刻要答应下来。 但就在这一刻,一个贪婪的念头闪过,罗德突然起了贪心:干脆诈这小子一笔算了。 他艰难地将目光从锡兵上挪开,作出一副心如铁石,不为所动的模样。 “哼,区区一个小锡兵,还不值得我付出尊严——替女孩子跑腿,男子汉的尊严往哪儿搁?除非——” “除非?” “——除非你给我两个!” 他心里巴望佩里赶紧答应。 可佩里早已看穿一切,他知道罗德已经心动了,眼下这番表现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这类狡猾的小手段,他早就已经玩腻了,很清楚应该如何应对。 他假意要把小锡兵收回去,嘴里嘀嘀咕咕地说:“那就算啦——我找别的孩子帮忙,你罗德·法莫尔看不上一个小锡兵,多的是孩子看得上,我想一定有很多孩子愿意做这个交易,我是把你当做好兄弟,铁哥们儿,才第一个想到你,没想到……哎哟,这么好的宝贝要落到别的孩子手里了哟!” 罗德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佩里还有这个选择,立刻顾不得拿乔,着急忙慌地说道:“算啦,算啦,你把锡兵给我吧,看在兄弟情的份上,我愿意帮你订蛋糕。” 由此可见,男子汉的尊严其实也不怎么值钱。 总之,在这一刻,快要消失的兄弟情突然死灰复燃,摇摇欲坠的友谊变得牢不可破,两个男孩握手言和,再度成为了一对臭味相投的好兄弟。 想到自己为了莫莉忍辱负重,不但硬生生咽下了一口气,还付出了一个珍爱的小锡兵,佩里觉得自己伟大得不得了,他沉浸在这种自我牺牲的感动中,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无名的小英雄。 他暗暗对自己说:佩里呀佩里,你可真是个高尚的人儿。 这种高尚的、伟大的、忍辱负重的、充满牺牲精神的心情令他十分陶醉,他享受着这至高的精神境界,为此反复咂摸,暗爽不已。 第73章 罗德原本打算信守承诺帮佩里订蛋糕来着,但临时出了点意外,他的叔…… 罗德原本打算信守承诺帮佩里订蛋糕来着, 但临时出了点意外,他的叔叔打算带他去城里观看马戏团的表演,并且他们还要在城里住上几天。 显然,罗德并没有高尚到为了一个承诺放弃马戏团的地步, 他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立刻决定要去城里玩耍。 不过, 他倒没完全忘记和佩里的约定,临走之前,他将订蛋糕的事儿托付给了铁匠的孙子保罗。 保罗并不愿白白帮忙,罗德为此付出了一根指头粗的小铜管——什么, 你说小锡兵?他才不舍得呐。 他理直气壮地想:一根小铜管已经足够啦,依我看,这根铜管和锡兵的价值也差不太多。 保罗倒是如约去订了蛋糕——在帕特里克小姐探亲回来后的第一时间,他就去订了蛋糕,可蛋糕要第二天才做好, 他没工夫去取, 就用两只绿色卡纸叠的青蛙将取蛋糕的事儿委托给了裁缝店老妇人的孙女。 老夫人的孙女准时取回了蛋糕,但当她依照保罗所说,要将蛋糕转交给罗德时,裁缝店临时来了位客人, 实在走不开,她只好拜托一个在街上闲逛的流鼻涕的男孩帮她跑个腿——以一个纸叠青蛙为代价。 流鼻涕的男孩跑到罗德叔叔的杂货铺时, 发现杂货铺没开门,因为罗德还在城里没回来,于是他把蛋糕放在了罗德叔叔的邻居家里, 拜托邻居家的孩子等罗德回来后将蛋糕交给他…… 时间跑得飞快,转眼间到了玛希生日的日子。 这天, 莫莉表现得特别乖,特别听话,虽说她平常就是一个乖女孩,但今天的她比平常还要乖巧听话一百倍! 她从早上起就帮着干家事:擦拭窗户,清扫屋子,准备招待客人的小饼干以及不同种类的茶和酒,同临时请来的厨娘、干杂活的小伙子一块儿忙忙碌碌…… 见状,玛希感慨万分:“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模样,莫莉来到这个家并不算太久,但她与初来时的样子已然有了极大的变化——瞧,她勤快利索的样子真像一个小大人,无论办什么事儿,她总是办得规规矩矩,妥妥帖帖。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令人感到欣慰、自豪的孩子,是上帝将她赐予我的。” 看到莫莉忙碌的小身影,玛希内心充满了一种柔软而幸福的情绪。 第120章 但莫莉心里却有点儿着急,为了给玛希一个惊喜,她同佩里约定好了,等到生日当天,佩里要将奶油蛋糕偷偷交给她,然后她唱着祝福的赞歌,让那个三层高的大蛋糕突然出现在宴会上——总之就是一个小孩子绞尽脑汁所能想象到的那种最浪漫最浪漫的场景,她设想玛希或许会开怀大笑,那她就要去拥抱她,也设想过玛希或许会感动落泪,那她就要去亲吻她的脸颊。 可是,佩里迟迟没有出现,她渐渐感到焦灼,并且频频往外张望。 佩里没有出现…… 佩里还是没有出现…… 佩里依旧没有出现…… 就在她的耐心快要耗尽,打算亲自去找佩里时,费伊终于带着那小子出现了。 佩里今天装扮得可体面了:他戴着一顶规矩的小圆帽,一头乱糟糟的羊毛卷打理得一丝不苟,额头的小卷发分做了两撇,顺服地落在额前,竭力营造出一种很心机的自然感——费伊奋斗半个多小时的成果,努力没有白费,真是可喜可贺。他还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雪白的领巾老老实实搭在胸口,整个人像是被按在搓衣板上狠狠刷洗了一番,又被浸泡在漂白剂里反复漂白了二十遍,从头到脚透露出一种崭新、洁净的气息。 不只是这样,费伊竟别出心裁地给他喷上了一点儿香水,使得这男孩浑身上下香喷喷的,像极了一个上流社会出身的小绅士——这令佩里感到有点儿不自在,同时又情不自禁生出了一点儿虚荣之心,他格外注意起了自己的行为举止,尽可能显得优雅得体,但由于用力过猛,反而有种僵硬滑稽之感,不过他自己是察觉不到这一点的,自以为表现得风度翩翩,心中正为自己迷人的风采暗自得意,并且胡乱猜测别的孩子是否会为这般风采而倾倒。 莫莉觉得佩里今天的样子有点傻——尤其是当他露出那种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沾沾自喜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傻帽儿嘛。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回归到了目前最关心的事上:那个蛋糕呢,那个说好了要出现在生日宴会上的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呢? 佩里注意到了莫莉询问的目光,他冲莫莉挤了挤眼睛,好像在说:“别担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莫莉收到这份暗示,提起的心稍微放下去了一点儿。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佩里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姑妈,两个孩子在房子后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接头。 莫莉着急地问:“我托你办的事儿没出什么岔子吧?” 佩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我佩里·夏普办的事儿还从来没出过岔子呐,我敢打赌,你不会找到第二个比我更可靠的男子汉了。” 他再度露出那种洋洋得意的表情。 说来也怪,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莫莉,他总是忍不住要在她面前卖弄本事,表现得自个儿好像多厉害多厉害似的,活像一只花枝招展,昂首阔步的小公鸡。 “那个蛋糕?” “你不是说要给威尔逊太太一个惊喜?所以我把它藏起来了,等着,我现在就去把它拿过来。” 佩里左张右望,发现周围没有别的人,于是鬼鬼祟祟翻过栅栏,一溜烟跑掉了。 莫莉在原地提心吊胆地等待了一会儿。 佩里回来得很快,他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包装严实的大盒子,做贼似的避着人回到这里。 两个孩子严肃地对视了一眼,装着生日蛋糕的盒子被交到了莫莉手中,他俩绕了一圈,走到花园的蔷薇丛下,也就是莫莉卧室的窗户旁边。 莫莉动作小心地托着盒子,将盒子放在窗台上,然后从窗台的位置爬了进去,接着她转过身,将佩里也拉了进来。 做贼心虚的两个孩子一块儿跌坐在卧室的地板上,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听到佩里呼气的声音,莫莉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瞧你,居然吓成这样,你胆子可真小。” 佩里立刻不服气地反驳:“这不能算胆子小——难道你就不紧张?我猜你的心脏正在砰砰跳。” 真给他说中了,莫莉的心脏的确砰砰跳来着,可她就是嘴硬不承认:“才没有呐,我看是你自个儿的心脏在跳吧,你这个胆小鬼!” “哼!”佩里不客气地戳穿,“你撒谎,莫莉,干嘛这么嘴硬?我不会笑话你的。” 莫莉的脸蛋变红了,她觉得有那么一点儿害臊——因为被戳穿的缘故,于是她立马装作忘了这个话题,若无其事地去拆蛋糕盒,嘴里说着:“让我来瞧瞧这个蛋糕长了个什么样儿。” 佩里也来了兴趣,因为这是莫莉的东西,所以他完全没有拆开过盒子,却又免不了对此有些好奇。 男孩女孩围坐在大大的蛋糕盒旁边,两双眼睛都期待着盯着盒子,脑袋快要碰到一块儿去了。 很快,莫莉灵巧地拆开绑盒子的丝带,盒子里的东西显露了出来。 一瞬间,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蛋糕盒里一塌糊涂:奶油糊得满盒子都是,点缀在奶油上的玫瑰花已经不像样子了,糖果做成的两只天鹅深深陷入了蛋糕胚,其中一只天鹅的脖子完全断掉,简直就是个灾难现场。 好一会儿,莫莉缓缓扭头看向佩里,她紧紧咬着嘴唇,嗓音里已经有了哭腔:“这就是你帮我订的蛋糕?” 佩里两眼发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不,我不知道——老天爷,我不知道这个蛋糕怎么会是这样!从罗德手里拿到它之后,我就一直很小心,我发誓绝对没有——天,一定是罗德那儿出的问题!” 第121章 莫莉压根儿不在乎到底是谁那里出的问题,她只知道佩里交给自己一个坏掉的蛋糕!她没法儿给玛希一个浪漫的生日惊喜了! 霎时间,委屈和伤心涌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敢情你就是这么靠谱的人呀!唉,我为什么要傻到相信你呢,你这个大话精!只会吹牛!一旦叫你办正经事,你就什么也办不成!”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佩里的心,但看到莫莉呜呜哭泣的样子,他就心虚气短,没法儿再为自己辩解。 他慌乱无措地请求:“别哭啦,莫莉,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别哭啦。” 莫莉呜呜哭个不停。 佩里坐立不安,他犹豫了一会儿,很小心地靠近,胆战心惊地递上自己的小手帕,“呃,你要不要——要不要擦擦眼泪?” 莫莉哭得更大声了。 佩里战战兢兢碰了碰她的胳膊。 莫莉猛地把他的手打掉,同时大声吼道:“别挨我!” “哎哟!”佩里发出吃痛的声音,莫莉的力气那么大,他的手背一下子就被打肿了,可他忍气吞声,不敢抱怨。 非但如此,他还要去哄着莫莉,求着莫莉,让她不要再哭。 “求你,求你,”佩里卑微的、低声下气的,“你哭得我心里怪不好受的,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说句话吧,莫莉?” 莫莉理都不理他。 佩里彻底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急得抓耳挠腮,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最后,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脸颓丧地妥协了。 男孩丧气地、没精打采地说:“好吧,只要你别哭,随便把我怎么样都好,哪怕咬我一口,给我两个耳光——说真的,你扇我两下吧。” 这下莫莉终于肯出声了,她哭着骂道:“要是一个耳光能换回一个完好无缺的蛋糕,我不会犹豫的,可即便给你一百个耳光又能怎么样呢?你这个坏家伙,我永远永远也不会相信你了!我一辈子都不要跟你讲话!” “别这样,别这样,”佩里不住讨饶,“我赔一个蛋糕给你,好不好?” 哭声一顿,莫莉含着眼泪看向佩里,“现在就赔给我?” 佩里一时语塞。 哪怕他马上跑到镇上去重新订一个蛋糕,最快也得明天才能送到,他实在做不到现在就赔给莫莉哇。 莫莉意识到了这股沉默的意思,立刻愤怒起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出去!离开这儿!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讨厌鬼!” 佩里犹豫着不肯动,他还没有放弃挽回的想法,想要做点什么让莫莉回心转意。 可是莫莉已经一刻也不能容忍了,明明眼里还含着泪,她的动作却特别特别凶,连推带搡地把佩里往窗外赶。 佩里被推得连连后退,他一路被推在窗台上,两手扒着窗台不松手,口中苦苦哀求:“莫莉,我错啦,我错啦——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所有的宝贝,我有好玩的玻璃珠,彩色的石头,还有小铁环、野鸡毛……都给你,通通给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蛋糕也赔给你,但不是今天,求你!” 莫莉不为所动,她怨恨的、坚决的用力一推。 佩里从窗台上倒下去,一屁股跌在了窗外松软的泥土上。 随着“啪”的一声,窗户被关上了,接着窗帘也被拉了起来。 佩里呆呆地坐在那里,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莫莉那怨恨的小眼神儿,他心里难受极了,鼻子也酸酸的。 第74章 莫莉心里也不好受,多日来的期待落空,简直恨都恨死佩里了,她又气…… 莫莉心里也不好受, 多日来的期待落空,简直恨都恨死佩里了,她又气又伤心,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时, 门口传来敲门声。 班森在门外担忧地问道:“孩子, 出了什么事儿了, 我像是听到你在同人说话?” 莫莉赶紧擦掉眼泪,慌慌张张把装着蛋糕的盒子塞到床底下,然后噔噔噔跑去开门。 班森的目光落在小女孩的脸上,“莫莉, 你怎么啦?” “没怎么,没出什么事儿,”莫莉垂着眼皮,躲开对方的目光,言不由衷地撒谎, “我刚刚自言自语来着。” 班森看了看紧闭的窗户, 又看了看床底——因为慌手慌脚,蛋糕盒藏得不是很好,露出了一个小角,最后, 他的目光又回到莫莉脸上,看着莫莉那双红通通的眼睛, 他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并没有戳穿,而是语气温和地说:“好孩子, 客人都来了,作为威尔逊家的小主人, 你不打算去招待一下和你同龄的小客人吗?我和玛希实在招待不过来,很需要你的帮助。” 听到班森说需要她的帮助,莫莉立刻打起精神,“我现在就去!” 莫莉这位小主人做得十分够格,每一个小客人都招待到位,她学着大人的样子,煞有介事的同前来做客的女孩们寒暄问好:“你好呀,尤拉,很高兴你能前来做客。” 尤拉提了提裙摆,文雅而矜持地说着客套话:“你好,莫莉,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说完,她们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觉得这种装腔作势的架势很有趣似的。 莫莉热情洋溢地继续招呼莎莉:“您请进,戴维斯小姐,您的到来真使寒舍蓬荜生辉。” “戴维斯小姐”努力绷着脸,端着贵族小姐的派头(她对自己是乡下丫头这件事儿心知肚明,但莫莉都这么演了,她当然也要装得像个小姐的样子呀),含蓄地点了点头,矫揉造作地进了门。 第122章 “哎哟,赛琳娜,迪莉娅,你们已经出落成大美人儿啦~” ——莫莉不知道这种话一般是长辈在社交场合夸奖晚辈的客套话,她有样学样,通通照搬过来,不过当事双方都没察觉出其中的问题,布朗家的这对姐妹正为自己被夸赞成大美人而心花怒放呢。 不独是女孩,莫莉也招待做客的男孩:“山姆,你要喝点儿蜂蜜甜茶吗,再配点儿野莓饼干?” “别客气呀,瑞利,罗德,布尼尔……请尽管享用。” “……” 孩子们享用着甜甜的茶、点心、水果和糖,每个人都受到了非常热情的款待,没有一个被冷落——除了佩里!莫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是不向他打招呼! 佩里如坐针毡,难受得要命,他几次三番想要同莫莉说话,可他刚张了张嘴,莫莉就故意把头扭到一边,同某个女孩谈论起了天气、发卡、裙子等等一系列的话题。 佩里沮丧地闭上了嘴,可他还是不甘心,很快重振旗鼓,非要找个时机跟莫莉搭上话不可。 他耐心地等了半天,莫莉老是跟那个女孩儿聊天,让他怎么也找不到机会插话。 好不容易等到谈话告一段落,趁着莫莉扭头的功夫,他冲她讨好的一笑,张嘴想要说话,然而莫莉竟轻飘飘地略过他,同旁边的布尼尔说起了笑话。 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莫莉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很快活很开心的样子,但佩里觉得那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简直无聊透顶! 莫莉的种种表现使佩里的自尊心大大受挫,他毕竟也是一个爱面子的小男孩,这样的冷待怎么会不使他感到难堪呢? 莎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好像有一股暗流在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暗暗涌动似的,于是她凑到莫莉耳朵边,悄悄问道:“莫莉,你是不是又跟佩里吵架啦?” “别提那个名字!”莫莉脸上露出厌恶而痛恨的表情,“我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 莎莉就知道:他俩果然又吵架了。 她暗暗想到:这不奇怪,因为他俩老是吵架。 她觉得这一定是佩里的错,莫莉怎么可能有错呢?都怪佩里!全怪佩里!男孩子就是调皮捣蛋就是坏! 莎莉恶狠狠地瞪了佩里一眼,还在心里咒骂了他一句。 佩里:…… 因为这是玛希的生日,客人们都送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费伊送上了一块产自伦巴第的正宗意大利奶酪,戴维斯夫妇送了一个装首饰的匣子,埃文斯夫妇送了一瓶很好闻的法国香水,法莫尔夫妇送了一条精致的东方丝巾,斯托克夫妇送了一瓶上好的白葡萄酒,布朗夫妇送了一篮色泽金黄的波兰香肠…… 看到玛希收到礼物后开心的样子,莫莉心中的痛恨更深了,她知道,她所幻想的浪漫场景已彻底化为泡影,她恨佩里恨得不得了,恨他说大话,恨他爱吹牛,越是痛恨,她越是不看佩里一眼,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佩里老是去瞅莫莉,他渴望莫莉能够看到他充满诚意的目光,在心里反复幻想她被自己卑微可怜的目光所打动,然后渐渐心软,终于肯搭理他的画面。 这种想象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可当他从幻想中脱离,回到现实之中,巨大的落差感又使他无比失落。 他巴望能够得到莫莉的一个眼神,哪怕只是简单的一瞥,也会将他从无尽的悲苦中拯救,可所有的渴盼,所有的期待全都落空!莫莉就是有那么冷酷!那么心狠!她意志坚决,竟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渐渐的,佩里抑郁了,他是个贪吃馋嘴的男孩,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贪嘴,好像少吃一口就会饿死似的,可现在,他竟对食物提不起一丝兴趣。 金黄油润的煎香肠,热气扑鼻的烤羊肚,吸满肉汁的约克郡布丁,还有那汁水多得快要流出来的牛肉馅饼,以及一整只油汪汪的大烤鸡……换做以往,佩里早就像只掉进谷仓的老鼠一样大吃特吃,现在这种食不下咽的情况,简直就像撒旦取代了耶和华一样荒谬而不可思议,可这事儿就是发生了! 佩里浑身围绕着绝望的气息,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一片黑暗,他已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要知道,他本来是一个积极、乐观、热爱生活的小男孩,可谁能想到,世界竟对他如此残忍,他只是犯了个错,却连一丝改正的机会都得不到! 想来他佩里·夏普是个无足轻重,不值一提的下贱玩意儿,没有人把他当人看,既然如此,他只好堕入地狱,宁愿忍耐万万年无边无际的哀愁凄苦,也不要面对这个残忍的,没有一丝爱和温情的世界! 他发誓他不会再爱,也不会再笑,他要紧闭心门,用冷漠的态度面对一切! 他扯了扯嘴角,唇边满是讥诮与悲凉。 讥诮是对他自个儿,悲凉是对这无情的世界。 莫莉当然知道佩里在看她,也知道只消自己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微笑,就能给佩里带来极大的安慰,使他从低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可她偏不!她是存心的,故意要让佩里难受! 难过吧,不好受吧,那就对了!我要叫你永远永远在这追悔莫及的苦海中挣扎,并且永远永远不会怜悯你,绝不给你任何解脱的机会!她很冷酷很冷酷地想。 尤拉碰了碰莫莉的胳膊。 第123章 “干嘛?”莫莉问道。 “佩里那小子好像在看你。”尤拉小声说道。 “什么?” “我说佩里在看你呐,我确定他是在看你,而且看了很多遍。”尤拉笃定地说道。 “不,我的意思是,谁是佩里?” 尤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莫莉昂着下巴,冷冰冰地说:“我不认得一个叫佩里的人。” 佩里在极端的悲苦愁闷中度过了一整个宴会,罗德和他说话,他置之不理,山姆和他说话,他充耳不闻,布尼尔故意开他的玩笑,他也视若无睹,因为他早就封心锁爱,不在乎世上的一切了。 “他到底怎么了?”山姆心肠厚道,对佩里的精神状态非常担心,他觉得佩里的精神可能出了问题。 罗德看出点端倪,不屑冷笑:“当狗腿子被嫌弃了呗,他眼巴巴瞅着人家,想要冲人家摇尾巴,可人家就是不稀得搭理他,呕,丢人现眼的贱种!” 他嫌弃地离佩里远了点儿,认为靠得太近会有损他罗德·法莫尔的男子气概,像他这样响当当的男子汉,怎么能跟一条哈巴狗儿称兄道弟呢,太跌份了!他绝对不要承认佩里·夏普“曾”是他的兄弟! (是的,现在已经不是了。) 终于捱到宴会结束,佩里再也忍耐不下去了,费伊还在同玛希说着话儿道别,他就自己一个人灰溜溜地溜了出去。 莫莉脸上表现得挺冷酷,其实心里也不比佩里好受多少,强撑着送走所有客人,她脸上的笑容同样维持不住啦。 她独自回到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委屈的眼泪一连串掉下来。 别看莫莉一直在同这个说啊,同那个笑啊,但她不是真正的快乐,她的笑只是她穿的保护色! 只有当她回到房间,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才能卸下伪装的面具,让冰冷的眼泪在脸上肆意纵横! 莫莉扑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伤伤心心,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她也不记得她哭了多久,反正很久很久就是了。 等到终于哭累了,哭够了,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第75章 本来,佩里已经决定要封心锁爱了,既然世界冷漠地对待他,那么他也…… 本来, 佩里已经决定要封心锁爱了,既然世界冷漠地对待他,那么他也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冷漠人儿。 他独自一人离开威尔逊家的房子,双手揣在裤兜里, 迎着冷冷的晚风走在乡间的小道上, 他脸上的那种表情——呃, 你可以理解成被狠狠伤害过,从此戴上厚厚的壳子,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的表情。 虽说他平常看起来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实际上他的内心住着一位比云朵还要绵软,比玻璃还要脆弱,比小羊羔还要纯洁无辜的小男孩,莫莉的那些表现无情地伤害到了这个男孩,就像一把把尖刀。把他插得遍体鳞伤, 鲜血淋漓!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在流血, 没有人! 谁也不可怜他,心疼他,只有他自个儿心疼自个儿! 种种联想使佩里心中充满酸楚,他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可怜, 全世界都没有比他更可怜的孩子了。 他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只有一声, 因为他很快就抬起头,用那双朦胧的泪眼仰望天空,倔强的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掉下来。 最终佩里成功憋住了眼泪, 他将所有的伤痛深埋心底,从此心门紧闭, 冰封不开,谁也甭想触及他内心深处那个脆弱哭泣的男孩。 ——以上,就是这个男孩那颗小脑瓜里所充斥的种种可笑念头,任何一个大人得知他的这些傻乎乎的想法,恐怕都会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但佩里痛得很认真,他其实特别乐意沉浸在这种痛楚的想象中,把自己想象得越委屈,越可怜,越凄惨,他就越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快活。 可是,再是沉浸,这类想象也有结束的时候,当脑海中的想象如同嚼过的甘蔗渣一样淡而无味,再也品味不出更多的悲苦,一种新的情绪渐渐涌上心头……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几乎完全停住不动了,他的脑子告诉他要往另一个方向去,可他的自尊心又绝不允许。 他恼火地、大声地辱骂自己:“你不记得她是怎么对待你的吗?你那么求她,哄她,只差没有跪下来求饶,可她充耳不闻,心肠硬得可怕!莫莉·威尔逊就是个小气鬼,她没有心!” 他质问自己:“怎么,你还要回去讨好她吗?佩里·夏普,难道你是一条狗?不,哪怕是条狗,也不会像你一样没有尊严!她同这个说话,同那个说话,对每一个人都笑脸相迎,唯独对你不理不睬!” 他提醒自己:“贱东西!还不明白吗?莫莉那个小心眼儿,压根就没把你当人看!是,你的确做错了事,可你已经道歉了!道歉了!她还要怎么样?!” 但心底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不是所有过错都可以通过道歉解决呀,佩里,你得承认你这回犯的事儿有点大,莫莉用她所有的零花钱托你替威尔逊太太带个生日礼物,可你把一切都搞砸了,她会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心里的两个小人激烈交战,佩里的脸色随之变来变去。 最终,其中一个小人大获全胜,于是这个男孩就被一种迫切的、几乎本能的情感全然支配了。 第124章 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又蹲在了莫莉卧室窗外的蔷薇丛下。 一阵小女孩的嚎啕大哭清清楚楚地钻进他的耳朵,这个刚刚还心门紧闭,没有感情的冷漠人儿一秒钟都没抗过,瞬间把所有纠结、骨气抛到了九霄云外,象征着投降的白旗占据高地,在他心中迎风招展。 佩里抓耳挠腮,心虚气短,在那汹涌澎湃的愧疚感下一败涂地,他不敢——至少现在不敢面对莫莉。 一想到要面对一个嚎啕大哭的莫莉,一股怯意油然而生,他在窗外徘徊着,犹豫着,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但两只脚好像有自己的想法,硬生生扎根不动,让他想走也走不掉。 老实说,莫莉的哭声并不好听,不是普通小女孩那种娇声娇气的“呜呜”,叫人听了心生怜爱,她是那种嗷嗷哇哇的痛哭、大哭,只有真正的伤心人才是这种哭法儿,假使你听过狼和狐狸那毛骨悚然的叫声,或许会觉得她的哭声似曾相识。 不过,这凄厉的痛哭声竟对佩里意外的有效,每一声哭泣都像一条鞭子狠狠抽在他脸上,他感觉自己成了个抬不起头的罪人,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漫长,那么难熬。 终于,哭声降低了,消失了,可这并不能给佩里带来多少安慰,反而让他感到心慌。 他怯生生扒着窗台,一个劲儿往里瞅——窗帘隔断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 踟蹰了好一会儿,佩里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敲了敲玻璃窗。 无人理会。 他大着胆子,又敲了一下。 还是无人理会。 佩里较上了劲,锲而不舍地继续敲,大有敲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在他真正敲破窗户之前,窗帘拉开了,但并没有开窗。 莫莉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佩里讪讪收回了手。 气氛陷入了长达好几秒的尴尬,佩里万万没想到莫莉居然会不开窗,这可怎么办呢,他本来还想说些甜言蜜语讨好她呐。 忽然,他灵机一动,开始对着莫莉扒眼皮,吐舌头,扮鬼脸,做出种种滑稽可笑的怪相,试图将莫莉逗笑。 摸着良心说,这孩子表演得怪卖力的,可这种把戏对莫莉来说毫无作用,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佩里,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嘲弄,好像在说:随便你怎么装乖卖丑,反正我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莫莉的态度像是瓢冷水一样浇在佩里头上,再多的热情也被浇灭了,他简直想转身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强颜欢笑,继续逗趣:比方说用手指比出各种有趣的造型,有时候是大公鸡,有时候是一匹小马,有时候又是一只鸟,一头牛,或者干脆一口气翻上好几个跟斗,比马戏团的小丑还要卖力。 莫莉心里觉得很有趣,小脸却绷得紧紧的,作出轻蔑而不屑一顾的样子。 渐渐的,佩里演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没穿衣服的小丑,在看台上傻乎乎地蹦来蹦去,供唯一的观众取乐,可挑剔的观众并不买账,把他视作一个完完全全的蠢货。 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他决定再尝试最后一次,如果还不成,他马上就走,假设他死皮赖脸赖着不走,那他就是个比狗都不如的贱种,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佩里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透明的玻璃珠,强忍着内心的不快,好声好气同站在窗前的女孩打商量:“莫莉,你要同我一起玩玻璃珠吗?这可是一颗比水晶还要透亮的玻璃珠!当然,如果你想要,我就把它给你,你想要吗?”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莫莉的脸色,试图从表情中看出对方的态度是否有所松动。 莫莉将脸凑到了窗前。 佩里精神一振,心中涌现出一阵狂喜,他以为莫莉终于被他打动了,即便没有原谅他,但只要愿意同他说句话,那也开了个好头哇。 下一秒,兴奋与希冀凝固在他脸上。 莫莉只说了一个字:“呸!” 满腔欢喜散得一干二净,佩里的心比冬夜的雪还要冷,他收起玻璃珠,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并且越走越快,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从宴会结束,费伊就没见到过佩里的影子,她以为这孩子自个儿回了家,可等她回到家,却发现佩里并没有回来。 “佩里?佩里?”费伊叫着男孩的名字,里里外外找了个遍,确定他并不在家,于是气喘吁吁地骂道:“这个死孩子,到底跑哪儿去啦?” 她心中满是担忧,提着一盏灯打算出去找找,却正好撞见一个小影子飞一般冲进家门。 “佩里,你刚才干嘛去了?叫我一顿好找。”费伊忍不住抱怨道。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佩里有点不大对头:这孩子对她的问话不理不睬,闷不吭声埋头往家里走。 “佩里,孩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佩里三步并作两步,一股气上了楼,回到了他自己的卧室。 这不同寻常的异状让费伊更是担忧,她拿着灯,紧跟着上了楼。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从门口的方向望过去,可以看见一个小男孩背对着她,面朝墙壁,侧躺在床上。 费伊走进卧室,将手提灯轻轻吹灭,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她坐在床边,柔声细语地问道:“说吧,孩子,遇到什么事了,你这个样子可真叫人担心。” 第125章 佩里半天没说话。 费伊还要再问,却听见床上的男孩声音虚弱地央求:“别打扰我,姑妈,请让我独自呆在房间,静静舔舐心中的伤口吧。” 一缕月光洒进房间,覆盖在侧躺着的男孩身上,勾勒出一个小小的轮廓,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只看得见孤寂、寥落、消沉的气息缭绕在他周围。 看样子他真的很殇。 第76章 与此同时,威尔逊家。“莫莉,我是否能进入你的房间?”柔 与此同时, 威尔逊家。 “莫莉,我是否能进入你的房间?”柔和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 “啊,当然,请进。”莫莉语气勉强地说。 个子高大, 身材匀称的威尔逊太太举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黄铜烛台, 出现在莫莉房间门口, 昏黄的烛光为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色泽,她顺手掩上门,将烛台放在靠窗的书桌上。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莫莉问道。 玛希注视着坐在床上的小女孩,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慈爱的, 关切的,一般只有父母面对他们最爱的孩子时才会自然流露出的感情。 “莫莉,我注意到你今天似乎不太开心,或许可以告诉我原因?” 莫莉本能地不想承认:“没有呀,我挺——开心的, 没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可即便是个傻瓜也能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玛希一语不发, 静静地注视着她。 渐渐的,莫莉的目光开始闪躲,她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瞅个不停, 好像能从中看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来一样。 “好吧,”玛希叹了口气, “那就请你告诉我,你在床下藏了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不必说, 玛希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是明摆着的事。 莫莉再没有可以狡辩的余地,她本不想将这桩伤心事儿告诉玛希, 可谁叫她已经知道了呢。 “是——是打算送给你的生日蛋糕。”小女孩绞着手指头,结结巴巴地说,好像非常难为情的样子。 “既然你打算把它送给我,为什么要藏起来呢?”玛希问道。 “因为那个蛋糕坏掉啦。”莫莉表现得难过极了。 在玛希平静而包容的目光中,她逐渐敞开心扉,讲述起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想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所以就把攒下的零花钱——我攒了很久,包括之前得到的那笔稿费,平时干活儿的报酬,还有零花钱之类的,全都给了佩里,拜托他到镇上的蛋糕店买一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可是……” 可是佩里将这一切都毁了! 他带来一个坏掉的蛋糕! 让她期待已久的惊喜全都落空! 莫莉一想起来就生气,她生平第一次这么讨厌一个人。 莫莉气呼呼地说:“我算是知道啦,男孩子只会说大话,什么正经事儿也办不成。” 她发誓:“我不会原谅佩里那小子的,永远,永远!” 听完莫莉的讲述,玛希思考片刻,说:“莫莉,能让我看看那个花掉你所有零花钱的蛋糕吗?” “你真的想看吗?”莫莉强调道,“可它已经坏掉啦。” “没关系,”玛希说,“我并不在乎那是一个好的蛋糕,还是一个坏的蛋糕。” 莫莉犹豫了一小会儿,从床下拖出被藏起来的礼物,忐忑不安地放在玛希面前。 玛希仔细端详着那个蛋糕:莫莉说的没错,的确不成样子——大概经历了好一番颠簸,表面的奶油糊满了整个盒子,从残留的一小部分,依稀可以看出蛋糕表面原本用奶油点缀了一些玫瑰花的造型,糖做的天鹅折断了脖子,脑袋陷入了蛋糕胚,只剩后半截露在外面,看起来狼狈不堪。 莫莉垂着脑袋,羞愧得不好意思抬头,把这样一个蛋糕摆在玛希面前,让她觉得格外难为情。 然而,玛希却作出对蛋糕很感兴趣的样子:“莫莉,你愿意和我一起分享它吗?虽然看起来有点糟糕,但我猜味道应该还不错。” 玛希说得没错,糟糕的样子并没有破坏蛋糕本身的味道,从口感上来说,这依旧是个香香甜甜的好蛋糕。 莫莉舔了舔嘴角的奶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语气相当惊奇:“我本来打算偷偷把它扔掉的,但我现在可不会这么做——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干,它的味道可真——棒!能再给我一小块吗,玛希?” “睡前不能吃太多——”玛希提醒道,在莫莉失望的眼神中,她话锋一转,“不过今天可以破例给你一小块儿。” 失望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 莫莉珍惜地品尝着那一小块蛋糕,好像那是什么举世难寻的美味一样。 玛希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一丝微笑,她想:这孩子看起来真像一只可爱的小耗子——哦,请原谅,或许我不该用耗子来形容一个女孩,那些偷吃食物、咬坏家具的小东西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可爱,但看到莫莉吃蛋糕的样子,这种古里古怪的形容就自然而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等到莫莉终于慢吞吞地啃完蛋糕,玛希才对她说:“莫莉,我很高兴收到这份礼物,虽然我没能在生日宴会上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但我依旧品尝到了世上最美妙的滋味。所以,别再为这件事儿伤心啦,”她来了一句幽默的形容,“不然看见你那红通通的眼睛,我会以为自己养了一只小兔子的。” 第126章 听到玛希这样说,莫莉稍微开心了一点点,但很快又再度露出闷闷不乐的神色,“可是,这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玛希问道。 “我设想的是那种很浪漫的场景。” “哦,什么样的场景对你来说才叫浪漫?” “首先,得有一个三层高的、精致完美的奶油蛋糕,”莫莉努力描绘着她心中想像的浪漫,“我会在它上面点上蜡烛,为你唱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然后——” “然后?” “然后我猜你会感动得落泪。” “你猜我会感动得落泪?”玛希忍俊不禁,“你很希望见到这个场面——我在生日宴会上泪流满面的场面?”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孩子脑子里到底有多少奇思妙想,或许小孩子的脑子是用一种新鲜的、没人见过的东西构成的,不然无法解释那些奇思妙想的来源。 莫莉飞快瞅了玛希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扭扭捏捏地说:“是的,我的确这么想来着,这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吻吻你的脸颊啦。” 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两三秒。 当玛希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语气柔和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你希望我感动得落泪,就是为了吻吻我的脸颊?” 莫莉害臊得不敢抬头,所以看不见玛希的表情,她小小声声地说:“我设想过很多次,我要轻轻地、轻轻地亲吻你的脸颊,还要对你说,‘我爱你,玛希’,所有的客人都会用惊讶羡慕的目光看着你,我确信那是浪漫而美好的画面。” “现在我也这么认为了。”玛希轻声说。 此时此刻,假设玛希能够从镜子里见到自己看向莫莉的目光,恐怕她自己也会为此惊讶的,“如果我的生日宴会上能出现这样的画面,我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失去这份浪漫,我感到非常非常的遗憾。” “不过,我想,即便我没有落泪,你依旧可以亲吻我的脸颊,做这种事不需要有任何理由。” 接下来的画面不用我说大家也可以想象得到。 总之,当一个小女孩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吻上你的脸颊,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会因此融化。 莫莉飞快吻了一下,又害羞得迅速捧住了脸颊,从指缝里可以看见她亮亮的眼睛,以及红扑扑的、秋日苹果般的脸蛋。 “玛希,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最爱的人……”她想到了班森,于是严谨地补上了几个字,“之一。” 班森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漫不经心地观看着。 之所以说他漫不经心,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报纸上,以至于对着报纸盯了半天都没发现自己看的是广告版面。 玛希拿着蜡烛和剩下的蛋糕,从走廊那儿出现时,他第一时间抬头看向对方,“怎么样,玛希,那孩子现在还好——亲爱的,你怎么啦?”他惊讶得几乎要站起来了。 橘黄色的烛光跳跃着,映照出威尔逊太太眼中闪烁的泪光,在一个坚韧要强的女人身上,这一点点泪光足以震撼人心。 老天爷,班森敢以威尔逊家族的名誉起誓,在与玛希共度的四十多年时光中,他几乎没有见过对方流泪的样子——她认为那是软弱而不体面的。 正因如此,为了维持家长的尊严,玛希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如果当真在莫莉面前“泪流满面”,她想,这是多么难为情的事啊。 ?? 直到走出莫莉房间那一刻,玛希胸中那澎湃的情绪再也无法隐藏,她自言自语道:“我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一个小女孩真挚热忱的吻。” “很久以前,我曾慎重思考过要怎么抚养这个孩子,我认为要用威严来教导她,用慈爱来关怀她,最终却只严格践行了后半部分,可这样一个孩子,谁能对她板得起脸呢?她是甜美的金苹果,欢乐的天堂鸟,没有人会不爱她。” 听了这番话,班森松了口气,对玛希的想法表示赞同:“一开始,我们只是想要有个能够继承家产的孩子,因为莫莉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还为此感到失望,但现在,即便有个更聪明,更懂事的小男孩站在面前,我??也不会产生其他想法,这孩子带给我们的远比我们给予她的更多。” “她不是一个继承威尔逊家的工具,她是——” “她是我们的孩子。”玛希如此说道。 …… 另一边,夏普家的男孩躺在床上,整整舔舐了一夜伤口,心中的伤痕依旧没能愈合,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伤口正哗哗流着血! 可怜的佩里,他自认为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今却被一个小娘们儿玩弄于鼓掌之中,怪不得书上说英雄好汉应当远离女色,果然有它的道理。 (他看的那本书叫《血手大盗和他的四十个情妇》,讲的是一个响当当的强盗因女人落马的故事,靠着艳情戏码吸引读者,从头到尾透露着一股俗不可耐的味道,但佩里压根儿没看懂,只觉得那强盗怪威风的,他也不懂什么叫做远离女色,认为只要和女孩子说过话,就算接近女色了——按这个说法,佩里算是深陷女色的泥沼,怪不得最近倒了血霉。) 于是他在心里发誓:从此以后不跟莫莉·威尔逊说一句话,搭一句腔,倘若在路上遇见,必定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她一眼。 第127章 要是莫莉主动同他讲话呢? 哼,那他也不要理会,随便她怎么样,反正他要将不理不睬贯彻到底,哪怕她痛哭流涕地央求—— 唔,如果她哭着求他的话,或许他还肯施舍一个眼神儿——千万别妄想太多,那仅仅只是一个冷漠的、短暂的、轻描淡写的一瞥罢了。 佩里在脑子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铁石心肠的狠角色,他要用冷漠残酷的态度折磨莫莉,使她“痛不欲生”,“悔不当初”,“跪地忏悔”…… 类似的联想使他痛快得不得了,他沉浸于这种想象中,翻来覆去地品味着那股解恨的滋味。 整整一上午的时光在幻想中逐渐流逝,总之,幻想中的佩里·夏普是个顶顶硬气的人儿,只有莫莉跪着求他的份儿,绝没有他主动低头的道理,可一旦幻想结束,回到现实中—— 佩里不知不觉走到了威尔逊家的附近,并在那儿来回徘徊,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一股痛恨之情油然而生,不是痛恨莫莉,是痛恨他自个儿! 他对着自己破口大骂:“哈,你这个软骨头,你的尊严呢?你的骨气呢?难道你就没有哪怕一点点自尊心吗?” 他甚至觉得:“活该人家轻视你,瞧不起你,因为你就是这么一个人,只配受到这样的对待!” “要是莫莉看见你出现在这里,会怎么想呢?” 佩里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张混合了轻蔑与洋洋得意的小脸,嘴角还要微微上扬,勾勒出讥诮的弧度,恶毒冰冷的言辞从那张嘴里吐出:“佩里·夏普,一条只会摇尾巴的哈巴狗儿”——他几乎立刻打了个寒颤。 不,不能这样,绝不能给莫莉任何嘲笑他的机会! 佩里瞬间决定要假装只是偶然经过——尽管他可以绕一圈从别的路离开,但他偏要装作“偶然”经过威尔逊家门前的那条路,好像除了那条路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似的。 这孩子开始了一番可笑的表演。 先是挺了挺胸脯,装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大步流星地走上威尔逊家门前的小路。 刚走了两步,又觉得这番表现有些刻意,转而摆出安闲自在的姿态,吹着口哨,踢踢踏踏、蹦蹦跳跳地走着。 光从表面上看,佩里可轻松可悠闲了,但只要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眼珠子老是往一边滚去,时刻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那栋房子里的动静。 近了,近了。 他的心脏怦怦跳起来。 他紧张得不得了。 可是—— 咦,莫莉为啥没出现呢? 难道她没看到自己吗? 要是她看到了自己,就应该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骂他一顿呀? 房子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哼,佩里,你可不能上当,搞不好她正躲在窗帘后,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呐! 佩里下意识装得更加矫揉造作——口哨更响,步子更轻快,一副心情好得不得了的神气模样。 这番做作不过是为了宣告:看到了吗,你莫莉·威尔逊这等小角色,可影响不到我佩里·夏普的好心情,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你,你对我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 跟空气斗智斗勇了几秒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昂扬的情绪渐渐转为狐疑:她怎么还不出来,她就这么沉得住气?或者她压根儿就没看到自己这个人? “莫莉没看到自己”的念头开始占据上风,佩里顿时一阵窝火,要是没看到,那他不就白演了吗? 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完这段路,佩里忽然灵机一动,从兜里摸出一颗玻璃珠,往地上一丢。 过了一会儿,他匆匆忙忙转回来,“焦急地”寻觅着,一会儿左顾右盼,一会儿弯着腰扒拉草丛,一会儿以手搭篷,往花园里张望。 明明玻璃珠就在栅栏边,他硬是眼瞎,硬是没看到,“竭尽全力”寻觅着,任谁也看得出他是在寻找失物。 他臆想莫莉正注视着他,所以他要演得逼真,不能叫她瞧出一点破绽,因此他做出种种可笑的举动,以应付那个可能存在的假想敌。 卖力地表演了许久,没人接招,这种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令佩里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蛋,像个演着独角戏的丑角儿。 这么一想,怪叫他难堪的,于是他慢慢停止了表演,望着被蔷薇丛掩映的窗户,呆呆地站着。 许久之后,男孩捡起那颗作为表演道具的玻璃珠,讪讪走掉了,小小的背影中透露出浓浓的丧气。 好一会儿,那扇窗户后的窗帘轻微地动了动,发出一丁点儿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77章 男孩郁郁寡欢地走在路上,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色彩,变得一片灰暗,他的 男孩郁郁寡欢地走在路上, 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色彩,变得一片灰暗,他的心情沉重得像一团被打湿的棉花,与那些幸福的、快乐的、嘻嘻哈哈的孩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德正和一帮男孩子在树荫下闲聊, 一个男孩正信誓旦旦地吹嘘他的爸爸是个大力士, 可以“一拳打倒一头熊”, 因此博得了众人的关注,所有孩子都围着他,听他讲述他爸爸的丰功伟绩。 见状,罗德嫉妒不已, 不由酸不溜秋地说:“力气大点算什么本事,哼,我看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么说,你爸爸一定有更厉害的本事喽?”先前吹牛的男孩一脸挑衅地反问。 第128章 “呃,这个嘛——”罗德支支吾吾。 “哟, 干嘛支支吾吾, 难道你说不出来?我知道了,你是因为嫉妒才说酸话的,因为你爸爸没什么本事,所以你嫉妒我有个大力士爸爸。”吹牛的男孩神气活现, 得意洋洋,“原来有些人嘴上说没什么了不起的, 其实心里酸得要命呀!” “我没有!” “就有!就有!” “我说了我没有!”罗德气急败坏。 “究竟有没有,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吹牛的男孩语气不屑。 孩子们纷纷看向罗德。 感受到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其中似乎暗含着一些鄙薄的意味, 罗德又气又急,不由夸下海口:“我干嘛要嫉妒你, 我爸爸比你爸爸厉害一百倍!” “那你倒是说说他有什么长处咯,要是不说,我就当你是在说大话。” “谁说大话了?!” “那你倒是说呀~” “说就说!我爸爸——我爸爸——我爸爸——”罗德被逼迫到了极点,一时间口不择言,“我爸爸敢吃屎,你爸爸敢吗?!” 吃屎? 这可的确是件了不得的本事,足以引来任何人的惊叹! 吹牛的孩子一时间有些气弱,但他实在不甘心沦为手下败将,于是编造谎言:“你爸爸敢,我爸爸当然也敢 !” “但我敢打赌你爸爸吃的一定没我爸爸多。” “胡说,我爸爸一次性能吃十磅!” “那我爸爸就能吃二十磅!” (法莫尔先生:“……”) 就在两个孩子为谁的爸爸吃屎吃得更多而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时,罗德忽然看到了从远方走来的佩里,他几乎下意识背过身去,装作没有看见佩里,也不想让佩里看见他。 没办法,要是让人家知道他和一个狗腿子称兄道弟,那可太跌份了,他毕竟也是要面子的呀,总不能为了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兄弟情谊,让自个儿在社交场合抬不起头吧? 可最坏的设想终究发生了。 “罗德!”佩里大声叫他的名字。 罗德装作没听到。 “罗德!罗德!”佩里叫得更大声了。 罗德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喂,伙计,佩里那家伙在叫你呐。”旁边的孩子好心提醒。 罗德心里暗暗埋怨那孩子多嘴,表面上却装傻充愣:“什么,有这回事儿,或许是你听错了?” 然而,所有孩子都说:“他的确在叫你来着。” “没错,他就是在叫你的名字。” “不信你听,他还在叫。” 这下罗德无可奈何,只好转过身,面向佩里的方向。 佩里跑到他跟前,一脸恼火地埋怨:“老兄,你干嘛不应声儿。” 罗德撒谎:“因为——嗯——因为我没听到。” “没听到?”佩里将信将疑,他很难相信那么大声的呼唤居然会听不到,不过他也没太放在心上,因为他有另一桩非常重要的事亟待询问,他表情严肃地问道:“听着,罗德我有一件事儿得问问你,关于莫莉的蛋糕……” “等等!”罗德猛然打断佩里,他心虚地左瞟一下,右瞟一下,语气有点儿结结巴巴的,“咱们能到旁边单独说话吗?我是说,找个合适的、不受打扰的地方。” 佩里觉得这小子简直莫名其妙,他半眯起眼睛,目光中满是审视,“你似乎有点儿奇怪,罗德?” 罗德不容拒绝,硬是把佩里拉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 确认左右无人,这孩子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变得郑重而严肃,“唉,佩里,我本来打算不想伤害你,怎么说呢,这真叫人为难,但凡有的选,谁愿意张这个口呢?可现在看来,这事儿不得不跟你讲清楚,不得不,希望你能想开点——我其实不想说,指望你自个儿能明白,是你非逼我说的。” 啰啰嗦嗦大半天,还是没进入正题,佩里被搞得一头雾水,并且逐渐感到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德沉默了两秒钟,终于下定决心:“佩里,我得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跟一个小狗腿子称兄道弟,你明白吗?” 想到佩里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他,还口没遮拦地提起莫莉,罗德简直满腹怨言:要是叫人误会他也是个舔女孩子鞋底的小狗腿,那他永远永远也别想在男孩子的社交圈里抬起头来啦! “什么?!!”佩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相信这冰冷、荒谬、可笑的言辞居然是从罗德口中吐出,“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你能明白。”罗德硬起心肠,“佩里呀佩里,我原本以为你也算条汉子,我以为你有血性,有骨气,有尊严,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他简直痛心疾首,“你已经完全堕落啦,没救啦,再也不是曾经的你啦!”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跟我绝交?” 罗德沉默不语。 虽然罗德一个字也没说,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佩里全明白了。 怒火中烧的男孩昂起下巴,唇边溢出一丝轻蔑的、讥嘲的冷笑,“哼,罗德,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不讲义气的小人!你以为我会挽留你吗?我才不在乎呢,绝交就绝交!求↗之↘不↗得!” 他刻意露出那种很随便很无所谓很不屑一顾的表情,表现得好像一点儿也不为失去了罗德这个好兄弟而感到伤心,其实他心里难受得要命! 第129章 想想看吧,一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先是被小女娃无情地羞辱与玩弄,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早已濒临破碎,紧接着又被铁哥们不留情面地绝交,这是多大的打击! 佩里迎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因为他已失去一切,一无所有,他被这个残忍的世界刺得遍体鳞伤,天底下不会有比他更凄惨的人儿了。 即便心中已是凄风苦雨,佩里硬是忍耐住了所有痛苦,冷漠的面具是他坚不可摧的盔甲,冰冷的讥笑是他发起进攻的长矛,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中,他绝不低头,绝不求饶,他要保持王者的尊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脑子里转悠着以上种种念头,男孩的脸绷得更紧了。 这幅态度成功打击到了罗德。 虽说他不想同一个巴结女孩子的狗腿子做兄弟,可他也不愿见到佩里这种巴不得跟他绝交的态度呀。 倘若佩里冲他发火,叫嚷,甚至大打出手,或许他还想得开,现在这算什么呀。 罗德感到挫败又受伤,但他也不愿服输,明明心里很不好受,嘴上却偏要说:“这样嘛,那可太好了,看来我们已经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没错!” “所以你不会反悔的,对吧?” “哼,我倒是不会反悔,就怕你会反悔呐。” “我?我当然也不会!” “那你最好说到做到!” “谁反悔谁是小狗!” “对,谁反悔谁是小狗,汪汪叫的小狗!” “……” 气氛陷入长达数秒的静默。 半晌,罗德才干巴巴的、没滋没味地说:“咳,佩里,虽说咱俩不再是好兄弟,但我依旧希望你能过得好,真的。” 佩里不冷不热道:“是吗,请放心,我一定过得很快活,跟你绝交这件事儿并不会造成什么坏影响,犯不着用你担心。” 罗德找不到什么话来说了,和佩里绝交的目的圆满达成,一切进行得顺顺利利,可他就是憋得慌,他希望佩里至少能流露出一两分不舍,为此仔细在对方脸上寻觅,最终却一无所获。 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子,罗德终于灰溜溜地打算离开,刚转过身,背后就传来了佩里的声音:“慢着。” 罗德心中一喜:莫非这小子幡然醒悟,意识到了他罗德·法莫尔的重要性,终于忍不住开口挽留? 这个猜测叫他一阵暗爽,罗德美滋滋地回过头,等待对方低声下气地求他留下来。 他想象对方如何如何苦苦挽留,又想象自己要如何如何摆高姿态,种种类似的想象叫他得意得不得了,心里美得直冒泡儿。 可下一秒佩里就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我还没问你蛋糕是怎么回事儿呐,罗德,你得把这事儿给我说清楚。” “蛋糕?” “我拜托你帮莫莉买的那个蛋糕,”佩里脸上露出气愤的神色,“你知不知道那个蛋糕是坏的,为了这事儿,我算是吃尽了莫莉的苦头,难道你不该给我个交代?” “妈的!”罗德不由得骂了句脏话,“你叫我就是为了这个?佩里·夏普,你这个没骨头的贱种!你当狗腿子真当上瘾了,是不是?” 心底隐隐的后悔瞬间烟消云散,他现在一点也不后悔和佩里绝交了,反而认为自己做了这个世界上最正确最明智的决定。 “少废话!”佩里不耐烦地说,“给我一个解释,告诉我蛋糕为什么是坏的。” “呕,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佩里用夸张的语调重复了一遍罗德说的话,“嘿,伙计,你可真不害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用了一个最精致最珍爱的小锡兵委托你去办这件事儿,你把事情搞砸了,却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以前居然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罗德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他解释道:“我的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的叔叔打算带我去城里看马戏团的表演,所以我就把这件事委托给了铁匠的孙子保罗,至于蛋糕为什么是坏的,你得去问他。” 佩里阴阳怪气地讥讽道:“有些人,一点也不讲信用,明明答应了要替人家办事,结果却把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办,自个儿舒舒服服地跑去看马戏表演。”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叔叔会突然带我去城里看表演呀。” “哼!” “要是没发生这个意外,我会亲自去办的。” “哼!” “临走前我还特意让保罗去给你订蛋糕,我问心无愧。” “哼!” “好吧,或许我的确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过错,但扪心自问,难道你就没错了吗,要是当真嫌人家办事儿办得不好,干嘛不自己去办?” “哼!”无论罗德怎么说,佩里通通报以一声冷哼。 …… 两个男孩不欢而散。 佩里决定去找铁匠的孙子问个清楚,他从莫莉那儿受了一肚子气,总不能白受,谁弄坏的蛋糕,谁就该承担责任。 可他万万没想到,保罗居然说这不关他的事儿,因为他只是订了蛋糕,没工夫去取,取蛋糕的事儿被他拜托给了裁缝店的女孩。 佩里只好又去了趟裁缝店。 然而,裁缝店的女孩说因为店里的生意太忙,她实在走不开,所以请了街上的一个男孩子帮忙跑腿,她本人压根儿没接触过那个蛋糕。 第130章 等佩里找到那个男孩时,男孩指天发誓说蛋糕绝对不是在他手上出的问题,因为从他把蛋糕拿到手到把蛋糕放到罗德叔叔的邻居家的孩子那儿,蛋糕都是“好端端”的,至于为什么佩里收到的蛋糕是坏的,他可不知道。 罗德叔叔邻居家的孩子则说他自始至终连碰都没碰过,只是好心提供了一个暂存物品的地方,如果因此要找他的麻烦,那就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佩里本想找出罪魁祸首,没想到忙活半天竟一无所获,他因此大发牢骚:“好极了,大家都没错,看来是我自作自受啰。” 一个残酷的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莫莉认定了这事是他的错,而他又找不出“真凶”,生日蛋糕事件的责任竟得由他佩里·夏普独自一人承担! 难道自个儿这辈子都要在莫莉面前抬不起头来吗? 难道他就要永远承受莫莉的奚落和冷眼吗? 想到那样可怕的未来,佩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自己绝不愿沦落到如此下场! 男孩抓耳挠腮,左思右想,最后一拍手,下定决心:大不了赔一个蛋糕给莫莉好了,不管她愿不愿接受,反正他是问心无愧了,假设莫莉再敢给他脸色看,他可不是谁的出气包,势必要狠狠反击。 可这样一来,一个新的问题诞生了:究竟要到哪儿才能搞到买蛋糕的钱——一英镑,那可是个相当庞大的天文数字,直接榨干了莫莉的小金库,佩里本人甚至这辈子都没拥有过这样一笔巨款。 他掏出自己目前所有的家当,无非是一些漂亮的小石头,五颜六色的羽毛,还有类似顶针、玻璃片、小铜人之类的玩意儿——他曾认为自己富有得堪比国王,并深深为此感到自豪,如今却发现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一文不值,甚至不能为他换来一个子儿。 当然喽,想要搞钱也不是没有办法,村里的孩子们时常帮助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以此换得一笔小小的报酬,这也是零花钱的主要来源。 佩里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干活,虽说他近来勤快了不少,可那全都是因为他对费伊的爱,是爱驱使他做一个乖巧礼貌、勤快懂事的孩子,不等于他就真的喜欢干活儿,要不是为了将来能够在莫莉面前挺胸抬头做人,哪怕是饿死!穷死!他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找活干的! 抬头做人的欲望最终战胜了对干活的厌恶,佩里骂骂咧咧地找了份给农田除草的活儿,大概干了三四天,接着又帮忙照看了两天襁褓里的婴儿,替腿脚不便的老妇人打扫屋子,以及拿着家伙什儿去仓库里抓耗子等等。 乱七八糟地忙活了小半个月,所得到的收获却令佩里大失所望:他只攒下几枚少到可怜的硬币。 除此之外就是一大堆的糖果和小甜饼——这几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大多数孩子帮忙干活所能得到的也就是这些,与其说是报酬,不如说是大人给勤快孩子的奖励。 照这个速度,佩里不无沮丧地想,等到攒够钱的那一天,恐怕我已白发苍苍,连胡子都长出来啦。 由此他迅速意识到干杂活是没有前途的,任何人都甭想通过这种方式发家致富。 可在这小小的村子里,除了干杂活儿,还有别的什么工作可以让他大展拳脚吗? 佩里陷入苦恼之中。 而这份苦恼很快得到了解决。 第78章 秋日的阳光明媚而灿烂,艳丽多情的麦秆菊穿着红的橘的裙子,在微风…… 秋日的阳光明媚而灿烂, 艳丽多情的麦秆菊穿着红的橘的裙子,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尽情挑逗着过往的蜂蝶,明丽活泼的黄金球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从各个角度展现着可爱的脸庞, 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蹿来蹿去, 一会儿为这位美人儿的芳香心醉神迷,一会儿为那位美人儿的风姿流连忘返。 可美好的秋日景象并不能引起男孩一星半点兴趣,他仰躺在花丛中,双手枕着胳膊, 嘴里叼着一朵小雏菊,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搞钱。 一只傻乎乎的小粉蝶被花丛中的男孩所吸引,情不自禁献出一个冒冒失失的吻。 佩里皱了皱眉,不解风情地将停留在脸颊上的小粉蝶挥开。 圆圆胖胖的蜜蜂发现了一个合适的落脚地,不顾当事人的意愿, 强行降落在了他的鼻尖, 并在那儿慢条斯理地摩擦起了两只前腿。 佩里恼火地咒骂了一句,毫不留情地将这个不速之客赶走。 这时,另一个男孩,山姆, 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补丁衣裳,忙匆匆地从远处跑来。 由于太过匆忙, 他并没有注意到躺在花丛中的佩里,一个不小心,被绊得狠狠栽了个跟头。 “哎哟/哎哟!”两道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山姆, 你干嘛踩我一脚?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佩里气呼呼地责问道。 “佩里,你怎么在这儿?”山姆挠了挠头, 老老实实道歉,“抱歉,我忙着去干活儿,没注意到你呐。” “哦?”佩里忘了生气,十分好奇地问,“你在忙着干什么活儿,说来似乎这阵子都没怎么见过你呐。” “我在锯木厂帮忙,干一些诸如清理木屑,运送木板之类的活计。” 山姆的爸爸斯托克先生是个伐木工,一直在为锯木厂提供木材,听说锯木厂缺少人手,他就把山姆送去打杂。 佩里来了兴趣:“这活儿怎么样,伙计,我是说,他们给你多少钱?” 第131章 “正式工四分之一的薪酬。”山姆对此还挺满意的,“毕竟我干的都是一些轻省的活计,他们从不让孩子干重活。” 佩里顿时感到十分心动,大人四分之一的薪酬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很有诱惑力了,他继续打听:“每天要干多长时间?” “半天,”山姆说,“正式工倒是要干上一整天。” “听起来可真不错。”佩里羡慕得不得了。 山姆深表赞同:“是挺不错的,说真的,老兄,我情愿一直这么干下去,干他个十年二十年的。” “所以,既然有这种好事,干嘛不叫上我呢,山姆?” “嘎?”山姆吃惊地眨巴着眼睛。 佩里“伤心欲绝”,埋怨道:“你可是我唯一的兄弟呀,我一直以为咱俩情比金坚,把你视作最好的、最可靠的、一辈子的铁哥们儿,可现在看来你似乎不是这么想的——你要是真把我当做兄弟,有这样的好事就应该第一个告诉我呀。” “哼,我算是看透了,你山姆·斯托克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 他捧着心口,一副真情惨遭辜负,心痛到快要死掉的样子,口中一声长一声短地呻吟着:“哎——哟~哎——哟~~我怎么尽碰上这种无情无义的家伙哟~真令人心痛哟~~~” 他难受得“喘不过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心碎死掉。 山姆吓了一跳,什么“情比金坚”啦,什么“好兄弟铁哥们儿”啦,什么“没把人放在心上”啦……像他这样老实的孩子,哪里承受得起如此严厉的指责,立马结结巴巴解释:“没——不是——哎呀,佩里,你误会啦,我的确把你当做好兄弟来着,真的!” “那你干嘛不带好兄弟一起发财?”佩里“将信将疑”。 “我不知道你想要干活呀。”山姆着急忙慌地解释,“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干活吗,要是你早说想要干活,我早就叫上你啦。” “当真?”佩里“似信非信”。 “真得不能再真!”山姆只差没赌咒发誓,如果可以,他情愿跪下来磕个头,只求佩里能够相信他说的话。 面对山姆着急忙慌的解释,佩里“犹犹豫豫”,“思索再三”,最后终于“勉强”相信了山姆的话,于是“转嗔为喜”,亲亲热热地搂住对方的肩膀,花言巧语道:“真不愧是我唯一的铁哥们,好兄弟,山姆,我就知道没把你看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可靠?你知道,夏普家只有我一个孩子,但我一向把你视作亲兄弟。唉,你要是我姑妈的孩子该多好啊,我简直做梦都想要你这么一个兄弟。” 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的鬼话连篇,除了老实孩子山姆。 这孩子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夸张的赞誉,直接被甜言蜜语灌晕了头,他受宠若惊!他心花怒放!他飘飘欲仙!他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不过山姆依旧残存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口是心非地说:“嗐,佩里,我挺高兴听到你说我是你唯一的兄弟,可——可最好别叫罗德听见,他会把咱俩脑袋拧下来的——他一准儿干得出来。” “呿,罗德?”佩里发出一声轻蔑的讥笑,超级冷酷地说,“别管那家伙,他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甚至快要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儿了。” 这一刻,佩里的心特别特别硬,血特别特别冷,表现得好像从始至终就没在乎过罗德·法莫尔这个人。 山姆大吃一惊,他不晓得两个臭味相投的小伙伴已经决裂,正要问问是怎么回事,佩里却一丁点儿也不想再提起某个不相干的家伙:“甭说他啦,山姆,带我去锯木厂看看吧,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手头正有点儿紧哩……” 山姆稀里糊涂被岔开了话题,两个孩子勾肩搭背,一块儿往锯木厂的方向走去。 锯木厂位于小镇的边缘,一个偏僻的地方,老远就能听到锯木头的沙沙声。 山姆在这儿混得挺熟,工人们都挺喜欢这个踏实勤快的孩子,但:“锯木厂可不是玩耍的地方,山姆,带着你的小伙伴去别的地方。” “我可不是来玩儿的——我是来干活儿的。”佩里自来熟地凑过去,口气熟得好像跟人家认识许久,已经是老朋友,老交情啦,“安排我干点儿什么,伙计?” 工人们面面相觑:“老福克斯什么时候又招了个孩子?” 山姆赶紧拽了拽佩里的胳膊,低声说:“得先同老福克斯说一声,要他同意了,才能留你干活儿呐。” 佩里信心百倍:“我敢肯定他一定会留下我的,像我这么棒的小伙子可不多见。”他抬起胳膊,努力挤出一点儿必须用放大镜才看得出来的肌肉,大言不惭地吹嘘,“瞧,邦邦硬!一看就知道是个干活儿的好手。” 山姆虚起眼睛,谨慎观察了半天,啥也没瞅见,但看到佩里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不敢怀疑是对方的问题,只疑心是否是自个儿眼神出了毛病。 旁边听到这番对话的工人哈哈大笑:“嘿,男孩,你还远没到可以称之为小伙子的年纪呢。” 不管怎么说,佩里最终还是很顺利地留了下来。锯木厂的主人,老福克斯先生,见到这个机灵大胆的男孩站在自己面前,撸起袖子卖力展示“肌肉”,不由发出一连串忍俊不禁的大笑,立马爽快地同意留他干活。 对此佩里沾沾自喜,认为自个儿的个人魅力令老福克斯深深折服,不然他干嘛答应得那么爽快。 第132章 第79章 两个小伙伴在锯木厂清扫木屑,搬运木板,干得十分卖力。这…… 两个小伙伴在锯木厂清扫木屑, 搬运木板,干得十分卖力。 这个年纪的男孩精力旺盛,半天的工作结束后,佩里并不觉得劳累, 只不过手指头扎进了一根木刺, 搞得他怪难受的。 “喂, 山姆,你身上带着大头针吗?” “干嘛?” “呶,手指头里扎了一根刺。” 山姆从衣襟上取下一根缠了线的大头针。 佩里用针戳了戳手指头,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这可真疼。” 他很想把木刺搞出来,但是——太疼了,他下不了那个手。 可总不能任由木刺扎在肉里呀,因此他反复犹豫,下不了决心。 余光瞟到旁边的山姆, 佩里有了主意:“老兄, 帮个忙,帮我把木刺给挑出来。” “我?”山姆愣了一下。 “对,我自个儿——”佩里不好意思承认怕疼,“呃, 不太方便。” “我怕戳疼你。”山姆担心地说。 “别婆婆妈妈的,”佩里作出大无畏的模样, 嫌弃道,“被针戳的人是我,你有什么可怕的, 瞅你那扭扭捏捏的样子,像个胆小怕事的小女娃。” “好吧, ”山姆有点恼火,“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正如你所说,反正被戳的人是你,我是不会疼的。” 他接过大头针,一手捏着针,一手捏着佩里的手指头。 “等等!”佩里慌忙叫道。 山姆停下动作,用目光询问他到底要干嘛。 佩里紧张地叮嘱道:“轻点儿,我是说,轻轻地把刺儿挑出来,别太用力,不然会戳破指头的。” 山姆立马说:“那你自己来。” 佩里:“……” 佩里气呼呼地闭上了嘴。 山姆稍微痛快了一点儿,他虚起眼睛,谨慎观察了一会儿,而后深吸一口气,提醒道:“当心,我要开始了。” 山姆将针尖对准木刺的位置。 “嗖”的一声,佩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了手。 “哎哟!”山姆痛呼一声,举着自个儿被戳伤的大拇指,气愤地控诉,“干嘛突然缩手,佩里?害得我被大头针戳伤了手指头!” 佩里心虚气短:“我还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为啥要叫我帮你挑刺儿?有本事自个儿挑呀。”山姆吮着受伤的大拇指,简直火冒三丈,“你这个害人精!” “对不住,我保证不会再这么干了。”佩里指天发誓。 山姆不大相信佩里的人品,不想再帮他的忙。 可佩里一直在说好听话:“山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山姆,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山姆,你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生我的气吧,你没有那么小气。” “……” 山姆:“……” 山姆很没骨气地消了火。 总之,那根木刺最终还是被挑了出来,至于佩里是如何疼得龇牙咧嘴,如何唠唠叨叨抱怨山姆笨手笨脚,两个小伙伴又是如何几度翻脸成仇,几度和好如初……这些内容要是详细写出来,恐怕得长篇赘述个十万字呐。 除去这些小小的烦恼,佩里在锯木厂干得还算有声有色,不过,仅仅一周之后,他就开始对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心生厌倦。 没有任何孩子愿意让宝贵的假期消磨在日复一日的劳动中,更何况别的孩子个个从早玩到晚,对比之下佩里觉得自个儿未免也太过可怜了,要不是在莫莉面前扬眉吐气的念头支撑着他,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莫莉也按捺不住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他的手,他的脚……他浑身上下都痒痒,他想上山撵鸡,下河摸鱼,跟别的男孩子一块儿吵嘴,打架,嬉戏玩耍。 当然咯,他每天只消去锯木厂干半天,可剩下半天对他来说也远远不够呀,他就想痛痛快快从早玩到玩,而且玩耍的时候越快活,就衬托得工作的时间越无聊。 这天,从锯木厂出来和山姆分别后,佩里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 今天的活儿已经干完了,他却并没有感到解脱,因为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无数个干活的日子等着他,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生活在此刻失去了意义,一股强烈的空虚感击中了他的心灵,他开始思考人生,思考世界,思考自己到底从哪儿来,又将往哪里去,思考痛苦和欢乐到底意味着什么,思考人是否生来就要沦为工作的奴隶并逐渐异化成一具行尸走肉,思考自己到底为啥要为了莫莉背上如此沉重的负担……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耍赖,他不干了,让那个刻薄小气的女娃见鬼去吧! 下一秒,一张冷冰冰的,挂着似有若无讥笑的小脸浮现在他眼前,好像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佩里·夏普是个承担不起责任的小人。 男子汉的自尊心在这个时候立马彰显了存在感,佩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发现自己的脸皮居然还是太薄了。 “抓到你啦!”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了佩里的衣领。 佩里吓了一跳,睁开眼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居然走进了几个女孩子玩耍的场所。 莫莉,莎莉,尤拉,温妮,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女孩正聚在一起玩捉小鬼的游戏。 第133章 莫莉用一条长长的绿格子方巾蒙住眼睛,充当捉鬼人,挥舞着手臂满地捉人。 莎莉屏息凝气,静静趴在草地上,尤拉背靠着一棵金色的山毛榉,谨慎观察着莫莉的一举一动,温妮站在莫莉背后,大气也不敢出,另外两个女孩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只露出一颗蓬松的脑袋。 “嘿,你们在哪儿?”莫莉抓了一把空气。 她原地停了两秒钟,“威胁”道:“我会抓到你们的。” 没人吭声儿。 莫莉往前走了两步,试探性挥了挥手。 依旧没抓到人。 她思考了一小会儿,猛然转过身。 温妮吓得赶紧蹲了下去。 莫莉一把捞了个空,她自言自语道:“不对劲,我感觉这里有人——没错,是该有个人,我感觉到了。” 她也蹲了下来,在地上细细摸索。 温妮拼命往后缩,可莫莉和她之间的距离依旧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温妮灵机一动,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儿,用力往远处丢去。 莫莉耳朵一动,露出狡黠的笑容,“哈,我听到了,就在那儿!” 她兴高采烈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一把抓住了“小鬼”。 “抓到你啦,别跑!” 莫莉快活极了,她左手揪住“小鬼”的衣领,右手取下了蒙在眼睛上的绿格子方巾,“嗨呀,让我看看被抓住的是哪个小傻瓜。” 当她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佩里那家伙,快活的笑容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莫莉板着脸,松开揪住佩里衣领的手,先是昂起下巴,用鼻孔对着人,很响地冷哼一声,以此表达她对面前这个人的轻蔑不屑。 然后,她傲慢从兜里掏出一条精致的印花手帕,用力地、细致地将十根手指头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擦了个遍,好像刚刚碰过什么脏东西一样。 接着,她毫不可惜地将擦过手的手帕扔在地上,态度那么坚决,那么嫌弃。 旁边的几个女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暗中观察着双方的一举一动。 尤拉忍不住问道:“莫莉,你怎么把手帕扔掉啦。” 莫莉冷冰冰地说:“因为它脏了。” ——瞅瞅她那嫌恶鄙薄的模样吧,实在太气人了! 莫莉的表现像是一巴掌隔空抽在了佩里脸上,叫他气愤又难堪,他紧紧攥着拳头,恶狠狠地瞪着莫莉,看起来很想揍人。 莫莉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肯示弱。 僵持了十几秒钟,佩里忽然一言不发转过身,气呼呼地走掉了。 他步子迈得很大,脚也跺得很响,一路横冲直撞,噼里啪啦,显示他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他不是不敢同莫莉计较,他是不屑,不屑跟个女娃娃斤斤计较。 其实谁也不会被这幅做派吓唬到,可有时候男孩子就是要通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给自己强行挽尊,骗不过别人不要紧,只要能骗过自己就行啦。 莫莉愣了一下,纳闷地挠了挠头,她还以为佩里那小子要跟她打一架来着。 “我还以为你们要打一架呐。”温妮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莎莉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看他刚刚的样子,可真吓人。” “可他为啥突然走掉了?” 莎莉嘲笑道:“当然是因为他打不过莫莉呀,要是不快点走掉,一准儿得挨上一顿狠揍。”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见佩里的背景消失在远方,莫莉赶紧将刚才扔掉的手帕捡起来,心疼地吹了吹手帕上的灰。 莎莉有点儿奇怪:“莫莉,你干嘛要把它捡起来,不是说它脏了,不要了吗?” 莫莉吃惊地说:“我怎么敢随随便便丢掉这么好的一张手帕,玛希知道了会教训我的。” “那你刚才——” “嗐,我那是说的假话,”莫莉摆摆手,“我专门说出来气人的,气死他!” 尤拉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呀,你个坏心眼,你可真坏!” 莫莉叉着腰,沾沾自喜道:“对,我真坏,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恶毒的人!” 想到佩里那张黑漆漆的脸,她笃定那小子一定气得要命,佩里越恼火,她就越舒坦,越快活。 脑中畅想着佩里会如何如何气得发狂,如何如何憋屈压抑,莫莉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她反复回味着佩里转身离去时那一刹那的表情,心里得意得要命。 这一刻,在莫莉眼中,风也轻了,天也蓝了,她惊奇地发现世界竟如此明媚可爱,就连那条在她脚背上扭曲爬行的毛毛虫也别有一番姿色。 莫莉宽松大度地饶恕了这条不懂眼色的虫子,把它放到一边的草叶上去了。 第80章 同莫莉相比,佩里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没想到,自…… 同莫莉相比, 佩里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被当成臭狗屎的一天! 哈,明明是某人自个儿凑上来的,他可没主动碰过谁, 凭啥装模作样嫌弃人呀。 ——是, 他知道莫莉是在装模作样, 可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气得发狂。 莫莉那可恶的嘴脸反复浮现在他脑海中,叫他恨得牙痒痒。 此时此刻,他又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从莫莉面前走掉了,虽说他之所以走掉是因为男子汉大丈夫不屑跟一个小女娃计较, 他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莫莉指定不会这么想,她会以为是他怕了她——她一准儿会这么认为。 第134章 想到这儿,佩里懊恼不已,可他总不能转回去重新吵一架呀, 为了排解这股郁闷之情, 他想象莫莉就站在面前,然后对着臆想出来的幻影一顿拳打脚踢:“一拳打青那女娃的眼睛”,再“一拳揍得她鼻血长流”,而后“一脚将她踹翻”, 压着她“左勾拳,右勾拳, 一通狠揍”,叫她“鼻青脸肿,吱哇乱叫”…… 想象带来了莫大的安慰与快乐, 佩里的心情平复下来,同时暗自下定决心:一定得尽快把生日蛋糕还给那个小气鬼, 往后她再敢摆脸色,他就能理直气壮揍她,往死里揍!因为他已经毫无亏欠,没必要再让着她了。 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佩里奋发图强,埋头苦干,除了锯木厂的活儿以外,他还找了一份给奶牛挤奶的工作,似乎完全忘了自个儿之前对枯燥乏味的工作有多么厌烦,沦为一台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 于是,费伊发现:佩里最近老是早出晚归,在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几乎见不到这孩子的影子。 莫非这孩子旧病复发,又开始和小伙伴们一天到晚东游西荡了?她心中暗自猜想。 当天,佩里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费伊留意到他的衣服和裤子都被磨破了,在账上给他狠狠记了一笔。 晚饭后,费伊忙活完家事,动身前往佩里的房间,准备就他最近早出晚归的事好好说他一顿。 门没关严,一缕淡淡的烛光从门缝中透出。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头羊毛卷的男孩盘腿坐在窗边,正拿着针线笨手笨脚地补着衣裳。 针尖不小心戳了一下手指头,他气得冒出一声咒骂。 一根线头用剪刀剪不断,他毛毛躁躁地一气乱咬。 忙活了好半天,磨破的衣服上多了几条歪歪扭扭的蚯蚓。 佩里对着烛光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 正当他准备吹灭蜡烛上床睡觉时,费伊敲了敲门,走进房间。 佩里疑惑地抬起头。 费伊清清嗓子,不动声色地问:“你刚刚是在补衣裳,对吧?” 佩里小心观察她的脸色,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没错。” “衣裳破得还挺厉害,是吧?”费伊继续发挥语言艺术——她觉得这种循循善诱的方式挺有“心机”,充分体现了她高超的谈话技巧和精妙的语言水平。 佩里迟疑着点了点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暗自揣摩了一会儿,他自以为搞明白了姑妈的用意,试探地、狡猾地辩解:“虽说不小心弄破了衣裳,但我已经全部补上啦——瞅瞅,多结实,你不会为了这事儿怪我吧,毕竟我已经补上啦,你不像是那么爱找茬的人。” 可费伊的目的并不在于那几个破洞,她目露精光,图穷匕见:“衣裳破得这么厉害,想必在外头玩得挺尽兴,以至于除了吃饭连家都不回,是不是?” 此话一出,费伊以为这孩子怎么也该流露出一两分心虚,没想到出现在佩里脸上的表情并非心虚,而是苦大仇深。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费伊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她仔细回想这几天出现在佩里身上的异状:破破烂烂的衣裳,时常灰头土脸,每天回家时的样子都很疲惫……而且她还观察到佩里的手上有许多细微的,像是针戳一样的伤痕。 费伊心中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测,几乎立刻就变了脸色:“孩子,把裤腿捞起来。” 佩里搞不懂自己为啥要把裤腿捞起来,但介于姑妈的表情实在严肃,他还是老老实实照办了。 裤腿下出现好几处淤青。 费伊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些淤青,表情越发凝重,她问道:“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佩里犹豫不决——主要是不好意思,他不好意思跟姑妈讲他现在在干活挣钱,好买一个生日蛋糕赔给莫莉,至于这些淤青,不过是因为他做事毛手毛脚,不小心磕碰出来的——他总觉得这事儿有些丢脸,是不可以说出去,否则要遭人耻笑的。 费伊却打定主意要问个清楚:“说呀,是不是被人家揍了?”她几乎认定佩里在外头挨了揍,“你这个小傻瓜,干嘛瞒着你亲爱的姑妈,难道我会因此笑话你吗?告诉我是谁揍了你,我得好好同他的父母说道说道,问问他们是怎么教育出一个如此蛮横无礼的孩子!” “谁挨揍了?”佩里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压根是从门缝里看人——把他看扁了,“我可没挨揍!谁能揍得了我呀,揍得了我的人还没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呢(选择性忽略了莫莉),至于——至于这些淤青——嗐,没什么大不了的(刻意摆出满不在乎的神色),是在锯木厂和奶牛场干活儿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出来的。” 什么? 干活儿? 费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这孩子最近勤快了不少,但主动干活挣钱绝不可能! 她熟知佩里秉性,如此巨大的改变绝非出自本心,否则就如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荒谬,简直要惹人发笑了。 “你为啥要去干活儿?”费伊紧盯着佩里的脸,谨慎观察着他的神色,她坚信凭借自己的聪(老)明(奸)才(巨)智(猾),完全可以看穿一个人的表面,直达他的内心深处,任何小聪明小诡计都会在她如炬的慧眼下原形毕露。 佩里张了张嘴,扭扭捏捏的:“因为——因为我想挣点儿钱。” 第135章 “我当然知道你想挣钱,可你到底为啥要挣钱,我不记得克扣过你的零花钱。” 面对姑妈刨根究底的架势,佩里只好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他是如何如何答应帮莫莉买蛋糕,结果那个蛋糕居然是坏的,之后如何如何被莫莉那个小心眼羞辱,又是如何如何痛下决心,决定赔她一个,只为了抬头做人,再也不受她的闲气…… 随着佩里的讲述,费伊提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她很想责备佩里两句,可不知道为啥又有点想笑:“哎哟,佩里,我的小傻瓜,干嘛那么粗心大意,你要是仔细一点儿,也不至于给莫莉一个坏掉的蛋糕呀。别抱怨她小心眼儿啦,据你所说,那个蛋糕的价值将近一镑,她一定攒了很久才攒到这么多钱。将心比心,假设是你,难道你就不会生气?” 佩里很不服气:“我可不像她那么小气,如果我是她,我就会选择原谅对方。” 他心里还怪委屈的,要是姑妈知道他是怎么在莫莉面前低声下气,丧权辱国,他不信她说得出这种风凉话。 但这些屈辱的经历他是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讲的,哪怕是他最亲的姑妈——丢脸,一个大男人,铁汉子,被女娃娃反复羞辱玩弄,这叫他怎么说得出口——一定要叫他说,他宁愿去死,从悬崖上跳下去,头也不回。 看着佩里委委屈屈的样子,费伊多少有点儿心疼:“唉,不过你能认识到错误,通过自己的劳动挣钱补救,说明我的教育多少起到了一点儿作用。看在你凭借双手改正错误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镑钱,让你重新买个蛋糕赔给莫莉。” 听到姑妈说愿意给自己一镑钱,佩里眼睛铮的一下亮了。 那可是一镑钱啊!整整一镑!他干了这么多天的活儿,还没挣上一镑呐! 霎时间,佩里贪欲大作,他可想收下这笔钱了——不是他自个儿要的,是姑妈主动给的,收得理直气壮! 可话到嘴边,他竟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算啦,我已经快攒够啦。” 此话一出,他几乎立马就感到了后悔,可又不好意思收回自己说的话,于是幻想姑妈再问他一遍,这回他顶多假意推辞一下,不,保险起见,最好还是不要推辞,万一姑妈当了真…… 可费伊并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她对这意料之外的回答感到十分吃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佩里的神色,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老实说,你今天带给我的惊讶真够多的。” 她心想这孩子大概是真的长大了,为表尊重,自己最好还是不要用金钱这种粪土去侮辱一个孩子高尚的灵魂。 瞅了瞅窗外黑漆漆的夜幕,费伊的口吻少见的柔和:“赶紧睡吧,孩子,毕竟——”她幽默地眨了眨眼睛,“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儿呐。” 这一刻,佩里肝肠寸断。 他不敢相信自己错失了什么好事儿,简直懊恼到了捶胸顿足的地步。 可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方,他实在没办法厚着脸皮叫姑妈把那一英镑给他,只好在极度的悔恨中沉沉陷入梦乡,去梦里追寻他那错失的一镑。 等到佩里睡着以后,费伊把他缝补过的衣裳拿起来,拆掉上面的“小蚯蚓”,重新补得整整齐齐。 她将补好的衣服放回佩里床边,静静注视着他那熟睡的脸,床上的男孩打着细细的小呼噜,看样子睡得很香——大概注视了两三秒钟,她弯下腰,爱怜地吻了吻男孩疲惫的脸颊。 佩里对房间里发生的事儿一无所知,只是翻了个身,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梦话。 第81章 经过一两周的埋头苦干,佩里终于攒够了钱,他第一时间就去蛋糕店买…… 经过一两周的埋头苦干, 佩里终于攒够了钱,他第一时间就去蛋糕店买了个一模一样的蛋糕,并且这回他完全不假人手,从头到尾都是自个儿亲力亲为。 在捧着蛋糕去找莫莉的路上, 他脑子里一直琢磨着等会儿见到莫莉该怎么说, 怎么做。 是要用冷冰冰的态度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向莫莉表示他可不是谁的狗,叫她必须尊重他呢,还是稍微带上一点儿宽容大度的微笑,以此彰显他有一颗海纳百川的博大胸怀, 并阴险地反衬出莫莉的小心眼儿呢? (其实他并没有此处所想的博大胸怀,而且他一直暗暗记着莫莉对他的那些羞辱,每次想起对方,他都要在心里把那小心眼的女娃一通乱骂) 他还设想到时候应该说些什么话,是严词警告那丫头, 不许她再给他脸色看, 还是讲两句软和话,来个一笑泯恩仇?又或者只是不咸不淡地随便说两句,暗戳戳表明:只有你莫莉才会那么斤斤计较,像我这么大度的人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为了在莫莉面前不落下风, 佩里可谓煞费苦心。 思索半天,他干脆停下脚步, 在路边开始了一番表演:(刻意地摆出一张冷脸)(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走两步)(低头想了想)(一只手插进裤兜——显得比较拽)(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这团空气就是莫莉)。 “喂,那谁(冷冷的声音),生日蛋糕赔给你了(冷冷的表情), 什么,不要?我可不管你要不要, 反正我是赔给你了(冷冷的目光)!并且我还要警告你,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了,倘若你再敢对我摆脸色,我就给你个好看!” 表演结束后,佩里揣摩了一会儿,对刚刚的表现不太满意。 第136章 于是他又换了一种方式:(轻松随意的表情)(嘴里哼着歌儿)(阳光愉悦的步伐)(自信~)(从容~)(开朗~)(健康~) “咦,莫莉,你在这儿呐(夸张做作的语调)~我刚想找你来着~~~喏,这是赔给你的蛋糕,说真的,咱俩和解吧(假装若无其事)——你说你不想和解?唉,莫莉,我不想说你小气的,可你是不是太那个了一点儿(欲言又止的样子)……” 假设有人路过这里,就能看到一个小男孩神经兮兮地对着空气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对自己的表演严谨复盘,并几度完善方案后,佩里觉得自己又行了,于是信心百倍地提着蛋糕找莫莉去了。 穿过几条田埂,再翻过两个山丘,在山丘背后有一个小池塘,池水澄净通透,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绿油油的草,一些指头大小的鱼儿在水草里游来游去,好奇地观察着水面之上的世界。 镜子般平滑无波的水面倒映出瓦蓝的天空,乳白的云朵,以及岸边那几棵蓊郁葱茏的白蜡树,秋天的女神大笔一挥,将白蜡树原本翠绿的叶子染成热烈灿烂的金黄。 一阵微风拂过,几片金灿灿的叶子打着旋儿掉下来,在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涟漪中露出三张女孩子的笑脸,正是莫莉,莎莉和尤拉。 三个女孩正在玩儿过家家的游戏,莫莉用水和泥,捏了一个穿着长裙,盘着头发的女人,裙摆上用野花花瓣做了一些点缀,她郑重地说:“这是妈妈,家里的女主人。” 莎莉兴致勃勃地捏了个表情严肃,嘴边有两撇小胡子的男人,说:“这是爸爸,家里的男主人。” 莫莉客观评价:“他看起来太老了,不像是爸爸,更像是祖父。” 莎莉想了想,认为她说得有道理,于是把那两撇小胡子去掉了。 尤拉捏了两个三头身的小泥人,介绍道:“这是双胞胎姐弟,他们相亲相爱,从不吵架。” 然后她们开始发挥想象力,为这一家四口设计剧情,配上台词,像模像样地表演起了舞台剧。 期间发生了一点儿小小的意外:莎莉不小心绊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裙子上沾了一团为了捏泥人而搅拌的湿泥。 “哎哟,我的裙子弄脏了。”莎莉揪着裙摆,一个劲儿往身后看,她焦急地说,“这可怎么办,妈妈会说我的。” 莫莉和尤拉看了看她身后的泥——真的是很大一块,湿哒哒地黏在裙摆上,显得格外刺眼。 莫莉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把它洗干净。” 她让莎莉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叫尤拉帮忙扯着裙子,把弄脏的那截裙摆泡到水里,用手搓了两下,再在池水中轻轻荡了荡,裙子上的污迹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可莎莉还是有点儿不自在,因为裙子湿哒哒的,大白天穿着一条湿裙子在外面玩耍,她也会觉得害臊呀,万一叫别人看见了,搞不好会以为她尿裤子呐。 听莎莉说了心中的顾虑,尤拉想了想,解下自己的小围裙,系在莎莉腰上,遮盖住了莎莉身后弄湿的地方。 莎莉终于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同小伙伴们一起玩儿过家家,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莫莉的小冤家,佩里,站在远处,手上提着什么东西,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她用胳膊肘耸了莫莉一下,悄声说:“喂,你的死对头来啦,我猜他是来找你的。” 莫莉往莎莉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全当佩里不存在。 莎莉和尤拉你看我,我看你,背着莫莉挤眉弄眼。 三个女孩有志一同,没一个搭理佩里,把他视作空气。 佩里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么干站着显得有点儿傻,他心一横,挺起胸脯,冲着莫莉走了过去。 莫莉看都没看他一眼。 佩里深吸一口气,这场面他早已预演过好几次,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不喜不怒,不卑不亢,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从头到脚要透露出一种“无所谓”的信号——无所谓莫莉对他的看法(虽然他在意得要死),无所谓莫莉接不接受这份赔礼。 说得直白点儿,你莫莉·威尔逊算哪块小饼干,我才不在乎呢! 计划得挺周全,一开口就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莫——莫莉,”刚叫了个名字,佩里就打了个磕绊,甚至差点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顺理成章的,接下来的话说得结结巴巴,“这是赔——赔给你的蛋糕,我——我警告你,以后不许——不许对我摆脸色,假设你敢对我摆脸色的话,我就——呃——我就——我就揍你!” 佩里简直要感到绝望了,他不敢相信这么不争气的样子居然是自己表现出来的。 “……”无人应答。 “……”还是无人应答。 “……”依旧无人应答。 莫莉自顾自地摆弄着自己手里的小泥人儿,好像完全被那团泥巴迷住了:她对着小泥人的正面端详了一会儿,目露欣赏之色,又对着小泥人的背面研究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佩里感觉自己像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人家就没把他当回事儿,他受不了这股窝囊气,火大地质问道:“喂,我在跟你说话,莫莉,你的耳朵坏掉了吗?喂,你听到没有?” 这下莫莉终于施舍了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儿,神情中颇有种“狗眼看人低”的倨傲之态(佩里的心里话),用那种让人听了就难受的语调说:“哼,迟来的赔礼比草还贱!” 第137章 一听这话,佩里气得把先前盘算的那些“不卑不亢”啦,“不冷不热”啦……统统忘个精光,十分窝火地嚷道:“攒够钱的第一时间,我就去帕特里克小姐那儿买了这个蛋糕,和之前的那个蛋糕一模一样!” 莫莉嘲弄地瞅了他一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玛希的生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这话说得佩里无可辩驳,他干脆就耍赖:“无论如何,蛋糕我是赔给你了,随便你接不接受——随便,我问心无愧!” 莎莉忍不住开口:“原来还有这样强行赔礼的呀。” 尤拉露出鄙夷的眼神儿,“没想到佩里·夏普是这种人。” 莫莉慢悠悠地说:“你们才知道呀,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三个女孩合起伙来,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佩里难受得要命。 这小子本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凭借阴险狡诈的心眼和能言善辩的舌头,往往将某些小傻瓜忽悠得晕头转向——他生来就有这方面的天赋。 可一旦碰上莫莉,他那引以为傲的天赋完全发挥不了一点作用,舌头不听使唤,脑子也被怒火冲昏,到头来他自个儿倒成了个呆头呆脑的傻瓜。 来时的雄心壮志此刻荡然无存,那些预演过千百次的“对付”莫莉的招数叫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像个上了考场却脑袋空空的白痴,还未作答就已一败涂地。 继续留下来也只是自取其辱,佩里待不下去了,他把蛋糕扔给莫莉,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能是些强行挽尊的话,也可能仅仅只是胡言乱言,然后就落荒而逃。 ——这次是完全的落荒而逃,如果说上次还可以找借口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屑跟小娘们儿计较”,这次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他就是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再没有可以狡辩的余地。 三个女孩看着那个蛋糕。 莎莉瞅着莫莉,“你打算把它怎么办?” 莫莉嫌弃地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呐,他赔给我我就得要吗?天底下可没有这种道理。” 事情过去了一个月,其实莫莉已经不怎么生气了,要不是佩里老是出现在她面前,她一般都想不起这个人——她还以为早就和佩里绝交了来着,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在心里发誓跟佩里老死不相往来,这辈子都不要再跟他讲一句话,谁能想到这小子还来找她说话呀。 不过,不生气不等于原谅,她就是记仇,就是不想搭理佩里,就是不想让他以为赔个蛋糕就能把所有事儿一笔勾销。 “那你是打算把它扔掉啰?”尤拉问道。 莫莉面露犹豫,她知道这个蛋糕挺贵的,把一英镑随随便便扔掉……反正她是做不出这种事儿,至于将蛋糕还给佩里—— 真要这么干的话,她岂不是成了个大大的傻帽儿? 这本就是她应得的呀,佩里本来就该把蛋糕赔给她,要是还回去的话,她可太亏啦! 莫莉迅速转变主意,决定收下蛋糕,但必须得强调一遍:她没有原谅佩里! 第82章 莫莉和小伙伴们一起快快乐乐地分享着蛋糕,佩里却“气得浑身发抖,…… 莫莉和小伙伴们一起快快乐乐地分享着蛋糕, 佩里却“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大热天的一身冷汗”。 他精神恍惚,像条幽灵般走在路上, 道路两旁是两排身姿挺拔的, 仿若皇家卫兵般的枫树, 随着季节的变换,浓绿的枫叶被秋风吹成了金色和红色,当密密匝匝的枫叶随着秋风摇摆时,看起来就像一团团跳跃的日光和熊熊燃烧的火焰。 然而佩里对周围的景色漠不关心, 他独自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在秋风中,周围的景色越美,就越是衬托得他的身影无比凄凉。 佩里扪心自问:难道他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难道他杀人放火,坑蒙拐骗了吗? 这些真正的恶事、坏事他一件都没干过, 哪怕他还称不上是一个好男孩, 但他至少也不算坏吧,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恶毒地对待他——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只是因为一个坏掉的蛋糕,而且那蛋糕还不是他弄坏的, 就要让他饱受欺凌和羞辱! 唉,人世间的辛酸苦楚多得没法儿诉说。 想到自己起早贪黑地干活, 好不容易攒够了钱,赶忙买了蛋糕,眼巴巴地跑来找莫莉, 他就觉得挺可笑的,原来对于某些人来说他的辛苦和汗水一文不值, 只有他自个儿才心疼自己,在乎自己——这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世界哟! 他恨不得现在就死掉,在萧瑟的秋风中长眠不醒,任凭那金黄的、绯红的、漫天飞舞的枫叶将他的身躯层层覆盖,渐渐堆砌成一座小小的坟墓。 人们来来往往,无人知晓美丽的枫叶下还沉眠着一个可怜的男孩,直到一阵大风吹过,将那层层叠叠的枫叶吹开,或许才会有人发现他的身影,可那时他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再也醒不过来了,人们只能看到他苍白的、冰冷的容颜,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漠然的弧度,告诉大家一个无辜的男孩是在怎样一种痛苦的心情中离开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 佩里鼻子发酸,眼中蓄起几朵凄凉的泪花,他被脑子里种种凄美的想象给伤到了,觉得自个儿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怜的人儿,因此忍不住想要痛哭一场。 就在这时,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打断了佩里的愁绪,也打断了他刚刚酝酿出的眼泪,这可真是大煞风景,他正真情实感地怜悯着自己,这些笑声却破坏了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悲伤氛围,搞得他现在找不到感觉,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第138章 到底是谁这么不懂眼色? 佩里气呼呼地抬头一看,原来是村里的那帮男孩,不知从哪儿搞到了一些烟和酒,正躲在小树林深处举办一个秘密聚会。 罗德当然也在其中,他贡献了他妈妈喝剩的半瓶黑莓酒——当然是瞒着法莫尔太太偷拿的,打算和别的男孩一起“痛饮一场,不醉不归”。 看到佩里,罗德犹豫着是否要打个招呼,因为他俩已经闹翻很久了,要是打招呼吧,他心里怪尴尬的,要是不打招呼吧,又觉得挺不是滋味。 万万没想到,佩里居然主动放下两人之间的过节,向罗德走了过去,询问是否能让他加入其中。 罗德没忍住抬头看了看天,险些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唔——当然,当然!”他结结巴巴应道。 察觉到佩里释放的求和信号,罗德假惺惺地说:“哎呀,佩里,你怎么有空参加咱们男孩之间的活动啦,你不是应该——”他充满暗示意味地挑了挑眉,“挺忙的嘛~” 换作以往,佩里可能还要虚伪地狡辩两句,可现在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狡辩的欲望,很颓废地叹了口气,说:“罗德,我不得不说,你是对的。” 罗德一头雾水,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佩里神情灰败,恍若一条丧家之犬,他心如死灰地说:“唉,老兄,我被莫莉??那小娘们儿给耍啦。” 罗德愣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佩里说的是啥,顿时有点儿想笑,不是他没有同情心,只不过见到昔日的狗腿子如今这幅惨状,难免生出扬眉吐气之感,心想:你佩里·夏普当初不是挺能的嘛,不是爱围着女孩子打转嘛,现在自食其果啦,晓得来找兄弟倒苦水啦。 他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却偏要挤出关切的表情,整个人就显得特别虚伪特别假:“怎么啦,佩里,那丫头怎么耍你啦?” 佩里正处于极度的消沉中,没注意到罗德这股子虚伪劲儿,他语调惨淡地讲述了莫莉的种种“恶行”: 小心眼儿,为了一点小事给他脸色看,无论他怎么低声下气赔罪都无济于事。 爱记仇,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依旧不肯原谅他。 心肠恶毒,永远都能想出无数种稀奇古怪的办法来羞辱他。 嘴巴坏,特别擅长挖苦人,还带着她那帮小姐妹一块儿对他冷嘲热讽…… 在佩里口中,莫莉简直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刻薄小气的女娃! 不知不觉间,周围聚集起了一大帮男孩,聚精会神地听佩里讲述他的血泪史,个个听得两眼放光,时不时还八卦两句:“威尔逊太太生日那天她真的气哭了,你也真的哄她了?” 佩里说自己只差没给莫莉下跪——如果她愿意接受的话,说不定他真就这么干了。 “你这阵子老是见不到人影,就是在干活儿挣钱,好赔她的蛋糕?” 佩里伸出一双布满劳动痕迹的手,以此证明他所言非虚。 “对了,她怎么羞辱你来着,说来听听。” 此话一出,佩里险些当众哭出来,他把那天莫莉挨了他一下,故意拿手帕擦手的事儿给说了——很显然,这个举动的意思就是嫌他脏啰。 “那丫头把我看得比狗都不如呐,是的,她把我当作一坨臭狗屎!”佩里愤愤控诉。 对于一个爱面子的男孩来说,莫莉的做法狠狠地伤了他的自尊心,他恐怕到死都没法儿忘记当时的场景。 听了佩里的遭遇,男孩们个个都很同情他,几乎一边倒地站在他这边替他说话。 “依我看,这事儿也怪不得佩里,他只是好心帮忙,谁能想到帮忙能帮出岔子来呢?” “蛋糕又不是他弄坏的,怪到他头上也太没道理了。” “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莫莉居然还在生气。”不可思议的语气。 其中有几个男孩很懂行地说:“女人本来就是一种又麻烦又不讲道理的生物。” “心眼又小,嘴巴又坏——女人都这样。” 布尼尔以自身为例:“就比如说我妈妈吧,我不过是拿了她一瓶香水抹脚丫子,她就大发雷霆,把我一通臭骂——那是去年发生的事儿,她到今年还时不时翻出来骂我,女人可记仇了。” 瑞利耸耸肩:“你那算什么呀,因为拿捏了我一个把柄,尤拉天天使唤我给她倒洗脚水,”他恨恨地说,“遇到这么一个家伙做姐妹,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在关于女人的话题上,这帮男孩难得没出现任何分歧,最后他们有志一同地下定结论:一个英雄好汉,若想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就得远离一切女色,否则迟早要栽跟头——佩里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他因为深陷女色的泥沼,如今肉眼可见地倒了血霉,幸而迷途知返,为时不晚,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佩里劝告大家伙儿以他为戒:“千万别靠近女人,我就是因为跟女孩走得太近,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罗德曾经劝过我,我没听他的,没当回事儿,直到吃了大亏,才晓得原来他说的都是至理名言。” 说到这儿,他拍了拍罗德的肩膀,热切地、亲昵地、诚恳地说:“只有真正的哥们儿才会说那些掏心掏肺的话,罗德,我的好兄弟,过去我们之间存在着一些误解——那完全是我的错,是我不识好人心,现在我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咱俩摒弃前嫌,重归于好吧。” 第139章 罗德顿时十分心虚,他之所以讲那些话并不是为了佩里,只是单纯觉得有一个做女孩狗腿子的兄弟很丢人罢了。 但佩里一直在感谢他,说他的好话,并且表现得那么情真意切,于是他渐渐也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那么想的,他没有私心,一切都是为了佩里好,绝不是因为嫌弃佩里才跟他绝交。 罗德说虽然佩里曾经犯了糊涂,对他说了一些伤人的话,但兄弟之间不计较这个,他不会放在心上的,相反,能够看到佩里迷途知返,而不是在堕落的深渊中越陷越深,他就已经欣慰得不得了啦。 两个好兄弟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动人的兄弟情谊在他俩之间默默流转,一切尽在不言中。 为了庆祝这美好的一刻,罗德慷慨地分享了自己带来的美酒,瑞利还给佩里点了一支用玉米叶制作的卷烟。 佩里挺乐意喝点儿酒的,顺道给自己浇浇愁,抚慰抚慰他那颗受伤的玻璃心,但他婉拒了布尼尔点的烟:“费伊说不许我抽烟,如果我敢背着她抽,叫她知道了要打死我。” “那你为啥敢喝酒?” 佩里理直气壮:“因为她没说过不能喝呀。” 总之,这帮男孩在小树林里推杯换盏,吞云吐雾,快活得好似神仙。 酒至酣处,佩里到底没忍住,呜呜咽咽地掉了几滴猫尿,他发现他以前为了一个女娃吃苦受罪简直太蠢了,一个男子汉只有和兄弟待在一块儿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活,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上女娃的当,受女娃的骗,他要洗心革面,远离女色,重新做人! 让天底下的女娃都见鬼去吧! 第83章 一帮男孩喝得酩酊大醉,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理所当然的,这…… 一帮男孩喝得酩酊大醉,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理所当然的,这天晚上,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家长们也没能见到自家孩子的身影, 因为他们全都躺在小树林里呼呼大睡呢。 十几个同龄男孩集体失踪, 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当出门寻找孩子的家长们相互碰面,得知大家的孩子都没回家,这个消息就立马插上了翅膀,以飞一般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麦卡立什。 半个小时之内, 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孩子失踪的事儿,同时伴随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谣言和毫无根据的猜测:有人说这几个孩子因为嫌弃生活枯燥无聊,于是约好了一块儿出去闯荡世界,再也不回来了;有人说村子里来了一伙人贩子,把这帮倒霉孩子迷晕带走, 拿去卖掉了;还有个小男孩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佩里那帮人在他面前跳了河, 怎么喊也喊不住…… 谣言越传越离谱,到后来居然变成了:不知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儿,佩里·夏普在“金腰带”河边默默流泪,他那个伤心的泪水哟, 硬是把水面哭得涨高了两英寸!某一刻,他一个想不通, 竟扑通一声跳了河! 其他男孩子看见他跳了河,为了兄弟义气,也毅然决然跟着跳了下去, 十多条鲜活的生命被哗哗流淌的河水无情淹没,年轻的身体沉眠于水底, 再也无法复生。 据说已经有二十个人在那帮孩子跳河的地方打捞尸体呢。 据说有几个孩子的尸体已经被捞起来了呢。 据说还捞上了一具白骨——骨头上的肉已经被鱼啃光了呢。 据说…… 总之,当谣言通过威尔逊家的帮工——小伙子陶德,传到莫莉耳中时,佩里已经死翘翘啦,连尸体都只剩下个白骨架子啦。 那一瞬间,像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莫莉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佩里那家伙居然死了! 他怎么会死呢! 虽说她跟这小子结了仇,但她最恶毒最恶毒的想法也不过是偷偷绊他一跤,让他摔个狗吃屎什么的,她可从来没产生过“让佩里·夏普快点去死吧”这类想法呀。 而且——而且——莫莉心脏狂跳起来,她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儿,在池塘边,在佩里失踪之前,他们是见过一面的,当时她把那小子狠狠挖苦了一通,硬是把他给气走了,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儿,所以佩里想不开跳了河吧! 莫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要不然早不跳晚不跳,干嘛恰好在被她挖苦后跳河呢?就是因为她那么恶毒地讥讽他,取笑他,才导致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孩不堪侮辱,跳河自杀! 沉甸甸的人命压在肩头,简直就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莫莉一下子就哭了,她无法面对这个可怕的事实,况且那不是一条人命,而是十几条人命呀! “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痛苦和懊悔击中了这个女孩子的心,她抽抽搭搭地,泣不成声地喃喃自语,“上帝呀,我怎么能想得到,只是随便几句话就能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呢?如果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那么说的。” 其实仔细想想,佩里又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恶事呢,他只不过是好心好意想要帮忙,结果一不小心帮了个倒忙而已,况且他已经尽力去弥补了,自己为啥非要那么残忍地对待他呀?! 莫莉心中懊悔不已,回想起自己曾经对佩里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啥要那样做——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一样,是的,她一定是被魔鬼附身了!在魔鬼的驱使下犯下滔天大错,成了一个杀人不见血的罪犯! 第140章 此时此刻,过去和佩里之间的所有仇与怨荡然无存,反倒是那些要好的、见证着友谊的点点滴滴在莫莉心中愈发鲜明,叫她悔恨交加,哇哇痛哭。 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她把一个诚恳善良的好男孩逼得跳了河,这将成为她一生赎不清的罪孽。 就在莫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班森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刚听说“十几个男孩一块儿跳河自杀”,他和玛希吓了一跳,赶紧出门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因为麦卡立什这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千百年来从没闹出过这种惨剧! 眼下,他回来了,皱着眉头,表情凝重,径直往马厩走去。 莫莉心中一片冰凉,从班森的脸色显然可以看出,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最坏的结局——十几个男孩无一生还!而这都是她,莫莉·威尔逊做下的孽!虽然她的手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可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她的手上沾满了看不见的血! 极度绝望之下,莫莉反而恢复了冷静,她想既然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那就得承担起这份责任来,即便只要她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可她的良心不允许她隐瞒罪证,她必须得去自首,并心甘情愿承担一切惩罚,哪怕这个惩罚是将她绑上绞刑架! 班森给家里最雄壮的大黑马套上马车,正要驾着马车去小树林时,莫莉拦在了马车前。 班森大吃一惊:“孩子,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怪他吃惊,看看莫莉现在的样子:脸色苍白得如同一缕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幽灵,浑身打着哆嗦,眼中哗哗流着泪,一副惊恐绝望的狼狈相。 莫莉用惨淡的语调如实交代:“班森,我得告诉你,我犯下了一个无法饶恕的大错。” 班森不觉得一个小女孩能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可莫莉表现得实在有些吓人,而且她还说:“我不敢奢求谁的原谅,哪怕是上帝——哦,哪怕慈爱如上帝也不会原谅我的,我恐怕只有去地狱里与魔鬼为伴了,但我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弥补的机会,我愿付出一切代价赎我的罪。” “好吧,”班森说,“那就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儿?” 他心想不管莫莉做错了什么,看在她吓得这么可怜的份上,他都会原谅这孩子的,可他万万没想到,莫莉居然说:“那群跳河的男孩都是我害死的!” “什么?!” 莫莉双手紧握,放在胸前,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正发着抖,她非常痛苦,但并不逃避,而是勇敢承认了自己的罪责:“我是说,那群跳河的男孩,包括佩里、罗德、瑞利、布尼尔……都是我害死的!” 她以为闯下这么大的祸肯定要挨上一顿狠揍,因此一说完就立马闭上了眼睛。 可班森并没有揍孩子,他表情困惑:“等等,莫莉,你究竟干了些啥呀。” “我——我把佩里挖苦了一顿。” “你把佩里挖苦了一顿?” “对,就是因为我那么恶毒地挖苦他,所以他才不堪受辱跳河自杀,正因为佩里跳了河,所以其他人才会跟着跳河。”莫莉流着眼泪忏悔,“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恶毒、小气、刻薄、管不住嘴巴,最终酿成了如此惨重的后果。” 说着她放声痛哭起来:“对不起,班森,我没想过会犯下这么大的过错,我是肯定要被绞死的,我不怕死,可是——可是,你和玛希又该怎么办呢?” 她在这个世上最对不起的就是班森和玛希,他们对她付出了全部的爱与关怀,可她回报的又是什么呢?她回报给他们一个杀人犯,让整个威尔逊家都为她蒙羞! 莫莉泪流满面地哭道:“你们的恩情我是报答不了啦,唯愿你们别为我这个该死之人太过伤心,因为我那么坏那么坏,压根儿就不值得有人为我伤心。” 她希望在她死后班森和玛希能够遇到另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千万不要像她一样有副坏心肠,她还希望他们能够把她给忘了,重新开启崭新的生活,一滴眼泪都不要为她流,这都是她该得的…… 莫莉絮絮叨叨地安排着自己的后事,她的表情那么伤心那么认真,可班森却越听越想笑,最终他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莫莉,我的小傻瓜,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吧,你不会被绞死的,因为大家都好好的,谁也没出事儿。” 哭声戛然而止,莫莉睁着一双朦胧泪眼,迷茫地望着班森。 那个说亲眼看到佩里跳河的孩子很快就被戳穿:这孩子犯了错,被罚在家里剥了一天豆子,哪里有机会看见人家跳没跳河哟,他是为了博得关注才这么说的,其实根本就没这么一回事儿。 后来还是山姆给大家伙指明了方向:男孩们在小树林里举办了一场秘密聚会,也邀请了他,不过他因为有别的事儿所以没去,或许可以往小树林的方向去找找。 果不其然,等大家伙儿来到小树林,就发现失踪的男孩一个不落全躺在树林里,周围散落着一些空酒瓶和烟头,空气中还有一股烟叶燃烧过的味道,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男孩们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一无所知,一个个美美地打着小呼噜,班森之所以回来取马车,就是为了将那帮男孩送回家,他可以确定以及肯定他们都活得好好儿的——至少目前是这样,至于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那就得看运气了。 第141章 直到被搬上马车,醉酒的男孩们依旧睡得比死猪还要香甜,佩里倒是迷迷糊糊苏醒过一次,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梦话。 见状,费伊高兴得面目狰狞,无比宠溺地赏了佩里两个又大又响的嘴巴子,于是他一秒都没耽搁,立马昏睡了过去,睡得比先前还要更香更沉。 第84章 佩里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惨重…… 佩里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他艰难地转了一下脑子,终于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儿——因为喝醉了酒,所以醒来后头疼,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可脸上为啥也也火辣辣的疼呀? 佩里的伸手摸了一把, 发现自己的脸居然肿了, 一左一右,肿得还怪匀称的。 难不成喝酒不光会头疼,还会导致脸颊肿痛?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费伊象征性敲了敲卧室的门, 不等应答,直接走了进来,她板着脸,嘴角往下拉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气息。 佩里心虚得要命, 他晓得这回算是把姑妈给惹毛了, 瞧她这幅架势,明显是打算收拾他——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费伊的一举一动,时刻预备着随机应变。 费伊端来一碗奇奇怪怪的汤:黑乎乎的,非常黏稠, 上面漂浮着一些认不出来的可疑物体,并且散发着某种古怪的刺鼻气味。 她让佩里把这碗汤给喝了。 霎时间, 一股凉气嗖的一下从脚跟窜到头顶,佩里毛骨悚然:他只不过是喝醉了一回酒,不至于就要把他毒死吧。 “谢谢你, 姑妈,”男孩浑身僵硬, 犹如一只被狮子盯上的兔子,为了活命绞尽脑汁,他努力挤出一个怯怯的、讨好的笑容,巧妙地推脱道,“不过我现在还不渴,可以先把它放在一边,等我渴了再喝吗?” “是吗,你不渴?”费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是的,谢谢你啦,真的,我很感谢您愿意为我操心——在我醒来的第一时间为我端上一碗‘精心’熬制的汤,可我的确不怎么觉得口渴。” 费伊盯着佩里。 佩里看着费伊。 空气陷入长久的凝滞,似乎连风也不动了。 佩里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最终,费伊无情地宣判了他的死刑:“不口渴也得喝。” “饶了我吧!”生死关头,佩里放弃了一切节操,毫无骨气地大声求饶,“姑妈,我错啦,我不该喝那么多酒的,我以为不会喝醉的——区区1/4瓶黑莓甜酒,谁能想到会喝醉呢。不过,他们请我抽烟,我就坚决拒绝了,因为我牢牢记得你说的话——不许抽烟,不然就要打死我。我可听你的话了,请给我一次悔改的机会吧,我保证不会再犯!” 费伊简直要气得发笑了:“既然你这么听话,那你为啥要在外头喝得酩酊大醉?” “呃——” “如果你不觉得心虚,干嘛要慌慌张张跟我解释?” “呃——” “可见你不是不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只不过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可以钻空子——我说过不许抽烟,所以你就不抽烟,我没说不许喝酒,所以你就不学好,在外头喝得烂醉!” “呃——” “佩里,今天我非得给你个狠狠的教训不可——实话告诉你,我在汤里下了两包耗子药!” 两包耗子药! 佩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姑妈,你这是打定主意要药死我啦?一点儿活路也不给我留啦?” 费伊肯定地答复了他。 佩里好绝望好绝望,他没想到姑妈居然真的硬得起心肠干这种事,她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如果是别的哪个逼他喝毒药,他是不可能喝的,然而此时逼他喝药的偏偏是他最亲的姑妈。 既然她打定主意要叫他死,那他也别无办法,只好顺从她,谁叫她养活了自己,给了自己生命呢。他心甘情愿喝下她递来的毒药,只盼她这辈子都不会后悔药死了他。 佩里赌气地接过碗,一口气把汤喝了个干干净净——老天爷,你无法想象世上居然还存在一种又苦又甜,又黏稠又滑溜,口感如同掺了沙子的水蛭一样的汤! 佩里强忍着恶心,一言不发地放下碗,一言不发地躺下,双手安详地放在胸前,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费伊本来打算揍他顿狠的,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有点儿想笑,她站了一会儿,好几次想把这死孩子拉起来抽一顿,可终究没动手,最后她又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推门离开了。 佩里等待了许久,没有任何穿肠烂肚的迹象,反倒是头不疼了,肚子也有点饿了,他劝慰自己耐心一点,也许是这个药见效得比较慢,再多等一会儿,一定会发作的。 可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发作。 一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发作。 两个小时过去了,居然还是没有发作! 佩里不耐烦了,他觉得像现在这样等死简直是世界上最严酷的刑罚,与其在惶惶不安中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死期,还不如早点暴毙一了百了,更何况他的肚子比他本人还没有耐心,咕咕叫个没完,搞得他心浮气躁的。 又等了一会儿,佩里终于受不了这等折磨,满心暴躁地爬起来,决定先填饱肚子再死也不迟。 第142章 当他气呼呼地下楼,打算去厨房里找点儿吃的时,却发现费伊正坐在餐桌前享用午餐,一时间踌躇不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然后他很快注意到餐桌上准备的是两份午餐。 咦,两份午餐? 两份午餐! 佩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假设他刚才喝的是一碗毒药,干嘛要多此一举准备两份午餐?可见汤里下了耗子药的事儿是假的,是编出来吓唬他的,其实她压根儿就舍不得他死! 一时间,佩里心中怪得意,也怪尴尬的。 得意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原来姑妈这么看重他呀——别看她表面上绷着个冷脸,其实心里宝贝死他了。 尴尬是因为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真的喝了毒药,傻不拉叽地躺在床上等死,实在有些丢人,姑妈见到他那副傻样儿,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 佩里脸上火辣辣的,这回倒不是因为脸颊肿痛,而是因为难为情,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下,期间一直悄摸摸的、自以为很隐蔽地观察费伊的脸色。 费伊早就发现了这孩子的小动作,可她装作没看见,不紧不慢地喝着她的豌豆汤。 佩里心不在焉地拿叉子戳起一块抹了苹果酱的香煎面包片,他本来是因为肚子饿才下来找吃的,可现在,他的心思全不在食物上。 他偷偷瞅了费伊一眼,费伊没理他。 于是他又瞅了一眼,再瞅了一眼,再再瞅了一眼…… 费伊抬起头,严厉地盯了回去。 佩里赶紧收回目光。 没过多久,他再次鬼鬼祟祟地往费伊的方向瞄啊瞄。 费伊干咳一声。 佩里抖了一抖,立马正襟危坐,装作自己在老老实实用餐。 片刻后,他那颗不安分的眼珠子又又又往旁边偷瞄…… 整个过程重复了十一二次。 终于,佩里沉不住气,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醉酒——的确不太好,我算是吃尽了醉酒的苦头啦,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脑袋实在疼得厉害,我发誓这辈子都不要碰那玩意儿了。” “哦,是吗?”费伊不冷不热。 “当然!”佩里斩钉截铁,“吃过这种苦头谁还会想要再体验一遍呢,除非他是个大傻瓜!显然那个傻瓜不会是我——别这么看我,喂,姑妈,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呀?难道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不聪明吗?要不是因为心里闷得慌,想要借酒消消愁,我是不会喝他们递给我的酒的——哪怕跪着求我,我也不喝。” 费伊似信非信:“借酒消愁?呵,你这么屁大点的孩子,还没我的擀面杖高,能有什么烦恼需要借酒消愁?” “唉,”佩里重重叹了口气,不满地嘟囔道:“还不是那个小气鬼莫莉,我这辈子所有的烦恼都是她带来的,这女娃子就是个讨厌鬼,害人精。” 接着他就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儿:他是怎么样千辛万苦攒够了钱,满心雀跃买了蛋糕打算赔礼道歉,没想到某个人居然完全不领情,还带着小团伙挖苦他,嘲笑他,羞辱他,讥讽他,把他一颗赤诚滚烫的心冻得冰凉冰凉的…… 要不是心里实在难受,他是绝对不会碰酒的,所以他在小树林里喝的烂醉这件事儿全怪莫莉——好吧,哪怕不能全怪她,至少也有百分之八十的责任在她。 佩里的本意是想推卸责任,好叫姑妈不要再怪罪自己,可费伊的关注点完全在另一件事上:“唔,这么说,就因为你去道歉的时候莫莉说了你几句,你那颗心就‘冰凉冰凉的’啦?就需要借酒消愁啦?”她调侃道,“哎哟,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一个这么有自尊心的孩子,我以为你脸皮厚得很呐。” 佩里:“……” 佩里故作洒脱:“一开始我是有些难受来着,这是人之常情,换作是谁被挖苦了也不会好受呀。不过现在我已经看开了,她莫莉·威尔逊算个什么东西(轻蔑的冷哼),一个尖酸刻薄的小女娃!说真的,天底下的女娃都一个样,见怪不怪。她也跟其他女娃没啥区别——即便有,也是比其他女娃更小气!更刻薄!”他自我劝解,“算啦,为那种人难受不值得,我已经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佩里作出无所谓的样子,好像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一样,可费伊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伪装——瞅瞅他那言不由衷的小眼神儿吧,哪怕是傻子都能看出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现在这么说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费伊好心地没有戳穿,任由他在那儿嘴硬,转头就去威尔逊家把这个笑话分享给了玛希,不过想到那小傻瓜故作洒脱,还自以为装得很好的可笑模样,她还是替他说了几句好话,向玛希打听莫莉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愿意同佩里和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玛希的表情有点儿微妙,她意味深长地说:“嗯,我猜她现在已经愿意了。” 第85章 下午,佩里闲着没事儿干——他现在已经不去锯木厂和奶牛场干活儿了…… 下午, 佩里闲着没事儿干——他现在已经不去锯木厂和奶牛场干活儿了,打算去找小伙伴们一块儿打发时间,万万没想到那帮狐朋狗友个个屁股肿得老高,几乎都得留在家里养伤, 看到他好端端的没挨揍, 还嫉妒地说了几句酸话。 找不到一起玩耍的玩伴, 佩里自己一个人玩着也怪没劲的,他百无聊赖地在乡间的小路上胡乱转悠,琢磨着怎么打发这段漫长而无聊的时间。 第143章 忽然,他不经意瞄到前面有个小小的人影, 心中不由一喜:莫非上帝他老人家怜悯他日子过得无聊,特意给他送来了一位新的玩伴? 可定睛一看,顿时大失所望,那人影居然是死丫头莫莉! 不知道为啥,那两个总是时刻跟莫莉黏在一起的小姐妹此时不在她身边, 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看起来可傻了。 站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有点累了,于是莫莉背靠着一颗金色的山毛榉歇脚,鞋跟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面, 一条又粗又黑的大麻花辫儿在她肩头活泼地跳动着。 佩里起了警惕心,他审视地盯着前面那个人影, 几乎下意识想要拔腿就走。 可下一秒,他又改了主意:凭啥自己要走啊,岂不是显得他怕了那丫头?呿, 他才——不怕!他偏要光明正大从她面前走过去,看她能把他怎么着! 想到这儿, 佩里目视前方,昂首阔步,大模大样地往前走。 听到脚步声,莫莉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从远处走过来的佩里——傻乎乎的,活像只横行无忌的螃蟹。 其实莫莉是专门出现在这儿的,经过昨天发生的事儿,她觉得没必要继续跟佩里斗气,而且她还听说佩里因为被她挖苦的事儿都气哭了,这令她感到有点儿愧疚。 不过,如果主动跟佩里说自己想同他和好,那多不好意思啊,反正她说不出口。 莫莉打算等佩里主动跟她说话,这回她绝不冷嘲热讽,也绝不像以往那样爱答不理,只要他说了第一句话,就立马给予回应。 当然,回应得不能太急切,不然好像眼巴巴地盼着他来跟她说话似的,她在心里盘算着:佩里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可以先给他一个眼神——平静的,既不冷漠也不欢喜的眼神儿,等到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才可以适当答上一两句简短的话儿,接下来自然就顺理成章和好啦。 近了。 近了。 莫莉的神经渐渐紧绷起来,时刻预备着一场装模作样的表演,她不经意稍微站直了身子,尽量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好像自己并不是专门在这儿等人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当脚步声来到莫莉面前时,空气中飘来一声至高气扬的冷哼,佩里扭过头,拿后脑勺对着她,态度傲慢地扬长而去。 望着那张牙舞爪的背影,莫莉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意识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顿时大觉耻辱:“傲气个什么劲儿呀!” 她本来都打算跟那小子和好了,可现在看来某些人根本就不在乎! “哼!”莫莉双目喷火,跺着脚说,“你不稀罕我,我还不稀罕你呐!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必再给谁好脸色。等着瞧吧,下回有你好受的!” 另一边,离开莫莉的视线后,佩里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自己刚才的表现。 他觉得自己这回表现得相当完美,没有给莫莉羞辱他的机会,反而率先给了对方脸色看,一时间不由沾沾自喜:“就你莫莉会摆脸色呐,瞧,我也不是好惹的。” 他反复回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并且决心下回还要这么干。 于是,我们完全能想象得到,这两个小冤家再次碰面时,将是怎样一幅场景:不约而同扭过头,拿后脑勺朝着对方,同时伴随着轻蔑的冷哼、不屑的讥笑,以及一系列气死人的小动作。要是谁动作慢了一步,还会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下回更要想方设法找回场子。 发展到后面,他俩甚至隔得老远就开始这么干,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只要自个儿率先表演完,那就是大获全胜。 直到某个意外的发生,彻底改变了两人针锋相对的局势。 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时,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莎莉爸爸去城里给一位即将结婚的先生做婚房家具,结果修补二楼栏杆时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 雇主托邮差将这个消息捎给了莎莉的妈妈,戴维斯太太,可他只说了莎莉爸爸从楼上摔下来的事儿,对于具体情况一问三不知,这可把戴维斯太太吓得不轻。 要是情况不严重的话,为啥不写封信回来呢? 要是还能保持清醒的话,为啥是雇主托人捎的信呢? 戴维斯太太越想越觉得害怕,六神无主地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几个好友,请大家帮忙出出主意。 可一帮女人非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越说越吓人, 法莫尔太太说:“既然是雇主托人捎的信。那么吉尔肯定已经昏迷了,不然这么大的事儿,起码得亲自跟邮差说吧。” 埃文斯太太猜测:“他是不是摔断了骨头?从楼上摔下来,摔断几根骨头也是合情合理的嘛。况且如果他好好儿的,干嘛不写封信说明说明情况——可见不是不想写,而是办不到。说不定——说不定他瘫痪在床,连动也动不了了。” 布朗太太甚至说莎莉爸爸是不是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立马遭到了大家的围攻,女人们纷纷指责她是胡说八道,又七嘴八舌地安慰戴维斯太太,说这是“必然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因为戴维斯先生“一向是个正直诚恳的好人,上帝一定会保佑他的”。 然而这些话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一听就知道是那种专门说来安慰人的空话、套话。 戴维斯太太担心得直掉眼泪,最后她左思右想,决定动身去城里探望丈夫。假如他还活着呢,不管断了几根骨头,她总能照顾他,直到他好起来。假如他死了,那——那也得把他完完整整带回来(说到这儿她放声大哭)。 第144章 在这个年代,一位女性显然不适合独自一人出远门,玛希就说干脆让班森陪她去得了,毕竟他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老朋友啦,至于莎莉,就留给她来照顾,正好可以跟莫莉做个伴。 班森什么也没说,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驾着一辆轻便的马车,让戴维斯太太带上钱和一些简单的行李,送她去城里看望丈夫。 莎莉暂时托付给了威尔逊家,爸爸生死未卜,妈妈又不在身边,可想而知,这个小女孩是多么惶恐不安啊。 白天的时候,有许多跟莎莉要好的女孩都来安慰她,说她的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起初莎莉一听到别人的安慰就伤心得直掉眼泪,结果导致更多的人安慰她,可越安慰她就越伤心,越伤心就哭得越厉害。 后来莎莉自己也觉得哭哭啼啼怪烦人的,于是就学会了伪装,不管人家说什么,她都强颜欢笑,装出一副冷静下来,不再伤心的模样,可她心里有多痛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才敢偷偷摸摸掉几滴眼泪。 莎莉极力忍耐,在夜色的掩护下哭得很小声很小声,可寂静的夜晚,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又怎么藏得住呢? 睡在旁边的莫莉听到这细碎绝望的啜泣声,心里怪难受的,她不知道说点什么才能让人稍微好受一些,因为这个时候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任何言辞此刻都显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想了想,莫莉从枕头下摸出一块包着太妃糖的手帕,她知道莎莉晚餐时只勉强咽下几勺豆子,特意在枕头下藏了几块糖。 莫莉打开手帕,拿出一块糖,轻声问道:“莎莉,你饿了吗,要不要吃块糖。” 哭声短暂地停了两秒,莎莉哽咽着说:“我什么也吃不下。” 她感到有点儿抱歉:“对不起,我吵到你了吗?” 她不想哭,可她忍不住。 莫莉干脆翻过身,摸索着把糖塞到莎莉嘴里,她摸到了一张布满泪痕的、冰冰凉凉的小脸,心里感到酸酸的,也有点儿想哭了。 莎莉含着糖块儿,抽抽搭搭问道:“你说,我爸爸会死吗?” 莫莉沉默了一会儿,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不会的,你忘了,班森是医生呀,他会把你爸爸治好的。” 莎莉眨了眨眼泪:“哪怕全身骨头都断了也能治好吗?” 莫莉:班森压根儿就不是骨科医生,他一般只治些小感冒。 可她装作很有信心的样子:“当然咯,他可是整个麦卡立什最好的医生。” ——莫莉没说的是整个麦卡立什只有班森这一个医生。 莎莉却没想到这一点,心中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 “那我爸爸很快就能回来吧?” “说不准。” “说不准是什么意思?” “他总得养好伤了才回来吧,摔断的骨头可没那么容易愈合,你忘啦,艾伯特脚趾被石头砸断那次,养了整整一个月才好呢。” “说的也是。”莎莉对莫莉的说法无比信服。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莎莉渐渐有点儿困了,她转过身,抱着莫莉的胳膊,没过多久就含着糖块儿陷入梦乡。 莫莉却毫无睡意,她晓得自己说的话有多少水分,那些话骗得过莎莉,却骗不过她自个儿,万一莎莉的爸爸治不好呢? 她其实偷偷听到村里的妇女们说莎莉的爸爸“全身骨头都摔得粉碎”,“奄奄一息,命悬一线”,“恐怕活不过来啦”……可她一个字都不敢同莎莉说。 (她不知道这些话都是一些凭空诞生的猜测,以为人家说的都是真的。) 莫莉忧愁着,焦虑着,久久不能入眠。 此时此刻,一个名叫佩里的男孩在她心底无限缩小,最后化作一粒尘埃,风儿一吹,就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她完全忘了佩里这个人,从始至终没认识过他。 第86章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水面泛起鱼鳞状的波纹,几片金黄的叶子随着风……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 水面泛起鱼鳞状的波纹,几片金黄的叶子随着风儿飘落,更给周围的环境添上几分凄凉。 莫莉心中充满难言的惆怅与忧郁,她坐在半黄半绿的草地上, 望着面前的池塘发着呆。 莫莉是背着莎莉偷偷来小池塘的, 因为她心里实在愁得厉害, 却不敢对莎莉表现出来,只好独自一人默默排解。 回想起往日和两个好朋友在这儿一起玩耍的时光,再对比眼下的冷冷清清,莫莉心中难受极了。 佩里心情却还不错, 自从他那帮狐朋狗友的屁股养好之后,这帮男孩就成天混在一块儿东游西荡,日子过得可潇洒可快活了。 这不,他正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地前往约定好的地方, 打算和小伙伴们一块儿去山上打兔子。 当他路过池塘边时, 理所当然地看到了死丫头莫莉,立马精神一振,几乎是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并且本能地开始了一番表演:昂首挺胸, 大步向前,扭头, 冷哼,嗤笑。 同时他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倾听莫莉那儿的动静——可啥也没有。 咦, 那死丫头为啥没反应呢? 莫非她认输了?投降了? 不,他晓得以莫莉的脾气绝不会如此轻易投降! 哼哼, 他知道了,这一定是莫莉的诡计,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骗他回头,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看穿一切! 第145章 他就不回头,偏不回头,叫那死丫头的小算盘落空! 佩里硬是忍住了回头的冲动,他歪着脖子,昂着下巴,鼻孔朝天,步伐迈得可嚣张了。 一直走到拐弯的地方,他才借着这个机会快速往莫莉的方向瞄了一眼。 莫莉背对着他,动也不动。 佩里这才意识到:敢情莫莉不是在耍心机,而是根本就没注意有他这个人呐。 那他刚才那一通表演岂不是白忙活了? 佩里很不甘心,他非要莫莉注意到他不可! 于是他又转回去,往回走,这回他故意将步子迈得很重,一路噼噼啪啪,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来了。 可莫莉沉浸于愁绪之中,对身边的动静充耳不闻。 佩里火了,他大力跺着脚。 “咚咚咚!” 莫莉没反应。 他拼命跺着脚。 “咚咚咚!” 莫莉没反应。 他竭尽全力跺着脚。 “咚咚咚!” 莫莉没反应。 …… 佩里跺脚跺得气喘吁吁,脸都涨红了,可莫莉像个聋子一样完全没听到,他几乎以为这丫头是在耍他了。 接连失利,反而激起了佩里的斗志,他把那些狐朋狗友啦,上山打兔子啦,通通抛至脑后,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仇家”。 他在莫莉背后来来回回地走,一会儿走过来,一会儿走过去,每一回都必定伴随着跺脚和冷哼。 “哼!” “哼!!” “哼!!!” “……” 佩里嗓子都快哼哑了,莫莉依旧无动于衷。 难道她真就耳聋到这种程度? 佩里坚决不信,认为这丫头铁定是在耍他! 而且他发现莫莉的肩膀轻轻颤抖着,仿佛是在憋笑。 霎时,佩里气血上涌,被怒火冲昏了头,他直接撕破了脸,气急败坏地质问:“莫莉·威尔逊,你还要装到啥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模作样,有本事就跟我单挑!你不会没这个胆量吧?懦夫!胆小鬼!缩头乌龟!喂,说话,你说话呀,我知道你在听!” 见莫莉不说话,他干脆走过去,掰过莫莉的肩头,“喂,你——” 一张泪痕斑斑的小脸出现在面前,质问声戛然而止。 佩里像个被针尖戳破的猪尿泡,满腔气焰泄个一干二净,他惊愕地张了张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莫莉居然在哭,顿时像被炭火烫了手,立马松开莫莉的肩膀,一下子窜出老远,嘴里哆哆嗦嗦地推卸责任:“你——你哭个啥,我——我可没欺负你,这不关我的事儿。” 可莫莉还是在哭,并且有越哭越厉害的趋势,她的肩膀抖动着,旁若无人地哭着,伤心的眼泪一串串地掉,最后几乎是在嚎啕大哭了。 佩里被搞得有点儿头大,他心烦意乱地走到一边,想要一走了之,可又觉得这事儿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过了一会儿,哭声依旧没有停息,佩里耐不住心中的煎熬,鬼鬼祟祟偷看了一眼。 哎哟,那丫头脸都哭花了。 平时见多了死丫头高傲恶毒的嘴脸,猛一看到她哭得稀里哗啦,佩里觉得还挺顺眼的。 他心中其实有点儿暗爽:你莫莉平时不是嚣张得很吗,怎么现在在这儿哭哭啼啼啦? 这种全方位击败对手,使其溃不成军的感觉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和自尊心,他很难不为此感到得意。 得意之余,他又产生了一点儿高高在上的怜悯:看吧,自己以前只不过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一旦动起真格来,某些人就顶不住了,你看她哭的那个样子哟,啧啧,他都不想说。 算啦,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至于跟个小女娃斤斤计较,他愿意大发慈悲,放她一马,只愿她能改邪归正,以后不要再摆出那副尖酸样儿,就算是对他这颗善心最好的回报。 佩里走到莫莉身边,一屁股坐下,假模假样清了清嗓子,纡尊降贵地率先示好:“咳,别哭了,我不跟你计较还不成么?别哭,别哭——唉,你怎么这么玻璃心呀,莫莉?我以前被你辱骂了那么多次,可从没掉过眼泪(他选择性忽视了在小树林里掉猫尿那次),怎么你被说一句就受不了啦?就哭哭啼啼啦?” 他从屁股上的裤兜里抽出一块手帕,两眼望着前方的水面,看也不看莫莉,“随手”将手帕递给她,“喏,擦擦吧,要是叫人家瞧见了,恐怕还以为我欺负了你,我可不是那种会欺负小女娃的人。” 他装得一派云淡风轻,其实眼角余光一个劲儿将莫莉瞟啊瞟。 莫莉哭不下去了,她止住哭声,接过手帕,三两下将眼泪抹干净,没好气地说:“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在这儿哭,跟你有什么关系?少在那儿自作多情了。” “嘴硬不会为你挽回多少尊严的,莫莉,承认吧,你就是因为斗不过我才哭的,”佩里满眼怜悯,“我是个大度的人,不会为此笑话你,也不会拿出去跟别人说。” “得了,你愿意自欺欺人就自欺欺人好了。”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在这儿哭哭啼啼呀。” “我是因为莎莉爸爸受伤的事儿才哭的。” “哼,她爸爸受伤关你什么事儿。” “戴维斯先生要是死了,莎莉就没有爸爸了,那多可怜啊,一想到这个我就难过,而且早在你说话之前我就在流眼泪了。” 第146章 佩里心里一咯噔,他想起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早在他说话之前,莫莉就抖着肩膀在哭了。 敢情真是他在自作多情呀。 一阵尴尬之情涌上心头,佩里简直如坐针毡,他立马站起来想走,可又觉得就这么离开太丢人了,因此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莫莉忽然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说:“算了,佩里,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正烦着呢,压根儿就不想跟你较劲,你要是想找回场子,那就随你的便,反正我是不搭理了。” 佩里满腹狐疑地盯着她:当真?该不会是在耍我吧。” “谁有功夫耍你呀?”莫莉翻了个白眼,“那天我就想说咱俩别再吵架了。” “那天,什么那天?” “就是在山毛榉下遇见的那天,那个时候我就想跟你和好,谁知你一点儿也不领情。” 佩里想起来了,可是—— “慢着,你可没说过想跟我和好这种话,我记得很清楚,你就是没说过。” “因为我想等你说来着。” 佩里掏了掏耳朵,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啥,“你想跟人家和好,还要人家主动说呀,威尔逊小姐,你可真是个讲究人儿。” 经佩里这么一说,莫莉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就想拿个乔什么的,所以就专门站在那儿等你找我说话,你要是跟我说话,我肯定不会不理你的,谁能想到你居然给我摆脸色呀。” 佩里:“……” 他想起自己也干过这种事儿,想跟闹矛盾的小伙伴和好,又抹不开脸去说,于是专门去人家面前晃悠,等着人家主动跟他说话,莫莉这小心思居然跟他一模一样,他一下子就能理解她了。 可他也想拿拿乔,让莫莉说几句软和话儿哄哄他,就把下巴一昂:“你说和好就和好?别以为我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瓜。” 莫莉立刻摆出无所谓的神态:“随便你啰,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佩里马上改了主意:“不过我也不是那种喜欢计较的人。” 两人终究还是握手言和了。 莫莉的心思很快从佩里身上抽了回来,继续为莎莉家的事儿发愁。 一想到戴维斯先生可能会死(并且她越想越这么认为,到最后戴维斯先生在她心里几乎是个死人了),戴维斯太太就会失去丈夫,莎莉就会失去爸爸,她那颗多愁善感的心哟,就一阵一阵的疼。 可怜的莎莉,她信了自己说的话,满心以为班森能够治好她的爸爸,可她不知道班森根本就不会治这个! 等到噩耗传回来的那一天,她会怎么样呢? 她会哭的吧,一定会的,如果班森死了,自己肯定也会哭,可再多的眼泪——再多的眼泪也挽回不了已逝之人,可怜的莎莉哟! 莫莉只希望戴维斯先生能在天堂里过得好,这样多少能给活着的人一点儿安慰。 (吉尔·戴维斯表示他很想说他还活着。) 佩里目瞪口呆地望着莫莉,不明白她为什么又哭了。 第87章 “原来你是个爱哭鬼呀。”盯着莫莉看了半天,佩里冷不丁冒出这么一…… “原来你是个爱哭鬼呀。”盯着莫莉看了半天, 佩里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这话实在太煞风景,莫莉正沉浸于哀愁之中,叫佩里这么一说,心里火大得很:“你说谁是爱哭鬼?” 看到莫莉生气了, 佩里有点儿后悔, 可他还是嘴硬:“谁在哭——就说的是谁啰。” “你——你这个没有同情心的家伙!”莫莉气愤指责, “我本来以为你虽然有时候有点儿粗心大意的,可本性不算太坏,现在看来,你就是个没良心的人!戴维斯先生对咱们不算坏吧, 可他都要死了,你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掉!” 佩里没想到莫莉居然还在为戴维斯家的事掉眼泪,她刚刚不是已经哭过一场了吗? 可话又说回来—— “戴维斯先生——的确是个好人,他以前还送过我一个木头小马,戴维斯太太请我吃过好多次小甜饼, 她做小甜饼的手艺真不错, 有一回姑妈拿着擀面杖追在后头要揍我,她还帮忙求过情呢,莎莉——呃,莎莉——”佩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了, 他只记得莎莉·戴维斯站在莫莉旁边,阴阳怪气地帮腔嘲讽他。 不过, 总的来说:“戴维斯一家人都挺不错的,但愿戴维斯先生死后能够上天堂。” “他当然能上天堂,”莫莉说, “要是他那样的好人都不能上天堂,世上就没有人能上天堂了。” 两个孩子双手紧握, 放在胸前,真心实意的为戴维斯先生祈祷起来,并祝愿他能够在天堂中获得永恒的安宁与幸福。 祈祷过后,莫莉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因为:“戴维斯先生上了天堂,莎莉就没有爸爸了。” 佩里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就再给她找个爸爸呗,我相信戴维斯先生是不会介意这个的。” (吉尔·戴维斯:“……”) “瞎说!”莫莉断然反对,“戴维斯先生或许不会介意(吉尔·戴维斯很想说他介意),可莎莉未必愿意接受呀,想想吧,假设我给你换个姑妈,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佩里还真想了一下:假设给他换个温柔、慈爱、不打他、不骂他,还多多给他零花钱的姑妈——那他好像也不太乐意,意思是说,假设多一个给他零花钱的冤大头倒还不错,可前提是不能用他的姑妈去换。 第147章 于是他就理解了莫莉为啥老是为这事儿掉眼泪——因为莎莉确实有点儿惨嘛。 佩里由衷说道:“先前费伊让我去给戴维斯家的小菜地浇水——自从戴维斯太太离开后,她就负责帮忙照看戴维斯家的房子,并且要求我偶尔也要去他们家的田地里浇浇水,施施肥,我本来有些怨言,不大乐意去干,现在我可不这么想了,他们家确实怪可怜的,戴维斯先生死得那么惨——”说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头,“咦,不对呀,戴维斯先生应该还没死吧。” 真奇怪,明明戴维斯先生还活着,可他为啥总觉得他已经死了呢? 莫莉叹息着说:“早晚的事儿,听说他全身骨头都摔碎了,还吐了好多好多血,现在正昏迷不醒,谁来也治不好。我骗莎莉说班森可以把她爸爸救回来,可是,你知道的,班森只会治些发烧打喷嚏之类的毛病呀。” 佩里却说:“那可说不准,威尔逊先生办不到的事儿,不等于别的医生也办不到——别急着反驳我,莫莉,你得承认,城里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医生。我就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么一条新闻:有个名叫莱尔的医生甚至可以做到起死回生!他把一条死去三天的小狗给复活了——前一秒那条狗身上还全是苍蝇,下一秒就活生生站在那里,还会冲人汪汪叫呐。” 莫名不信:“别吹牛了,这不可能是真的,世上不可能存在能够起死回生的人,我知道你在编瞎话。” 佩里却坚决说他没有编瞎话,并且他还有证据——那张刊登了起死回生新闻的报纸就在他家里,他可以找出来给莫莉看。 他俩一块儿去了佩里家,费伊这会儿正好在戴维斯家帮忙喂养无人照管的牲畜,大大给了佩里方便,他一阵翻箱倒柜,搞得室内一片狼藉,好不容易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报纸上确实刊登了这样一条新闻:x年x月xx日,一位名叫莱尔的医生当众复活了一条死了三天的小狗,并且声称只需要付给他一千镑的治疗费,他可以复活任何人! “怎么样,我没胡说八道吧。”佩里得意洋洋。 莫莉瞠目结舌:“原来城里的医术已经这么高明啦。” 她的语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她以前一直以为城里跟乡下也差不多,顶多有些漂亮的大房子什么的,直到现在才发现:城里跟乡下简直天差地别!那儿的医生居然能救活死人!这种事儿班森可做不到。 “这么看来,莎莉的爸爸有救啦。”莫莉激动得不得了,她立刻把佩里忘到了九霄云外,拿着报纸,手舞足蹈地跑去找莎莉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找到莎莉的时候,她正扑在莫莉卧室的床上哇哇大哭呢。 原来她刚才回自己家去拿东西,半路上正好听见几个男孩在聊她爸爸的事儿。 那些男孩胡言乱语,居然说莎莉爸爸恐怕快要死了,戴维斯太太这次去城里就是为了把人带回来举办葬礼的。 听了莎莉的哭诉,莫莉颇为愤慨:“别听他们瞎说,那帮男孩都是坏嘴巴,早晚会烂舌头的。” 莎莉泪眼汪汪地望着她,问道:“威尔逊先生究竟能不能治好我爸爸,莫莉,请你千万别骗我,我受不了这个。” 莫莉露出心虚的表情。 莎莉一下子就哭了:“敢情他们说的是真的,你说的那些话原来只是在哄我呀!唉,莫莉,莫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呢?” “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受一些,”莫莉被哭得手足无措,“对不起,莎莉,求你别哭了好吗?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莎莉伤心得不得了,哪里听得进去,她哭得死去活来,差点儿要背过气去。 莫莉急得团团乱转,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把莎莉哄好,忽然她想到了自己带回来的那张报纸,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献宝似的将报纸递到莎莉面前,“瞧,这是什么。” 莎莉埋着头,哭得很凶。 “瞧一眼吧,”莫莉央求道,“你爸爸有救啦,这回是真的,我没有骗你,这可是报纸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报纸总不会骗人吧。” 莎莉动了动耳朵,犹犹豫豫抬起头来。 当莎莉看到那份报纸之后,脸上还挂着泪水,嘴巴却因惊讶而张得老大,看得出来,她为那位医生神乎其技的医术而深深震惊。 见到莎莉的表现,莫莉终于松了口气:“看吧,我没骗你吧。” 莎莉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两个女孩坐在一起,头挨着头,肩并着肩,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上的新闻,两张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乡下人第一次见到世面的表情。 不过,莎莉也因此有了烦恼:“治疗费要一千镑呢,我们家可没那么多钱。” 女孩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虑,她绞着手指头,一副愁得不得了的样子,“我该怎么办才能搞到那么多钱呢?” 莫莉翻出自己的存钱罐,往床上一倒,存钱罐里滚出三五几个硬币,静静地散落在被子上,看起来别提有多可怜了。 她再次晃晃存钱罐,罐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倒不出来了。 钱到用时方恨少,这是全世界颠扑不破的道理。 莫莉懊恼极了:“我这段时间有点儿大手大脚的——我买了两根西班牙辣味棒棒糖,一条漂亮的发带,还有一盒亮闪闪的粉末,要是早知道,唉,要是早知道,我一定会把零花钱全都攒着,一分钱都不花的。” 第148章 莎莉比她更不如,一个硬币都没攒下来,为此她后悔不迭,一个劲儿埋怨自己。 恰巧尤拉来探望莎莉,听说了这事儿之后,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项链上有一块半个小指甲盖儿那么大的蓝宝石,这是她全身上下最贵重的东西,她愿意把这条项链交给莎莉,因为“无论如何,一条性命总比一块宝石重要得多”。 莎莉被感动坏了,她跟两个好朋友抱头痛哭,说她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最贴心的知心人儿,她这辈子都会记得她们的好,到死也不会忘记的。 可即便莫莉和尤拉贡献出了自己的所有。与一千镑相比起来依旧是杯水车薪。 这时,莫莉想到了一个人——佩里。 虽说这小子大多数时候傻里傻气的,但偶尔也会露出奸诈的一面,她相信如果是他,多半想得到一些搞钱的鬼点子。 谁知等她找到佩里,佩里却不干了,他肚子里的怨气有天那么大:“有些人,只有用得着的时候才想得到人,用不着就把人甩到一边,哼!” 莫莉一拿到报纸就把他忘到一边,欢天喜地去找莎莉的事儿他记得清清楚楚,并为此大为光火,他“被莫莉的势利眼伤透了心”,发誓绝不轻易原谅她,除非她愿意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 莫莉傻眼了,可她这回确实不占理,又确实有求于人,只好讨好地讲了一些软和话儿。 佩里听得心里爽死了,他以前在莫莉面前受尽了罪,这回叫他拿住了理,他就抖起来,要趁机享受享受莫莉对他低头的滋味,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多呐。 第88章 “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我当时只是太高兴了,急着要把 “原谅我吧, 我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我当时只是太高兴了,急着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莎莉……” “别那么小气,佩里, 太小气是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的,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呀。” “究竟是赌气重要, 还是莎莉爸爸的事儿重要,你心里应该有数。” “好吧,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说吧,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别让咱们之间的恩怨耽误了莎莉爸爸的事儿。 “……” 莫莉说得口干舌燥,喉咙都快喷火了,佩里还在摆谱——像个大爷似的抱着胳膊肘,一脸的高冷范儿, 时不时从鼻孔里冒出两声哼哼, 像是在表示:说吧,我听着呢/多说点,我爱听/要是说得好了,或许本大爷可以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其实佩里远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 他心里的小尾巴翘得老高,简直快要翘到天上去跟太阳肩并肩, 之所以在这儿死装,是因为他想多爽一会儿,让莫莉多说几句好听话哄哄自己。 可他摆谱摆过了头, 莫莉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哄人,后来彻底被惹毛了, 断定这小子是故意耍她呢,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要帮忙。 她恨恨嚷道:“行啦,既然你不打算帮忙,就别在这儿装相,我也不是非得求你不可。” 女孩子跺了跺脚,气得转身就走。 这下佩里慌了神,他没想到莫莉居然这么没有耐心,他都还没听够呢,她就撂挑子不干了。 佩里再也绷不住高冷的假面,着急忙慌地扯住莫莉的胳膊,说:“谁说我不打算帮忙啦。” 莫莉甩开他的手,气呼呼道:“别装了,佩↗里↘少↗爷↘,你爱帮不帮,反正我不会再求你了。” 佩里埋怨道:“莫莉,你求人家办事儿,连好听话儿都舍不得多说两句呀。”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多?起码有半个钟头,我一直在跟你说好话,说得嗓子冒烟,可你那傲气样子——哼!”莫莉一扭头,辫梢啪地打在佩里脸上。 “半个钟头?”佩里非常吃惊,“可我觉得才刚听了一小会儿。” “意思是说我在说谎喽?”莫莉扭过头,瞪了他一眼。 “我可没这么说。” 莫莉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确定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才说:“听着,佩里,要是你真的能够帮到忙,叫我说多少好话都可以,我甚至愿意做你的小奴隶,随你怎么使唤我。” 她还从来没做过谁的小奴隶,更别说是男孩子的小奴隶,为了莎莉,这回算是下了血本。 佩里眼睛一亮,这个条件对他来说可太有诱惑力了,他想象着莫莉在他面前点头哈腰,为他捏胳膊捶腿儿,毕恭毕敬地喊他少爷的模样,一股火辣辣的热意油然而生,简直爽得人头皮发麻。他忽然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有比建功立业更有意思,更值得追求的事儿,也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如此乐于助人的小男孩。这一刻,戴维斯先生成了他的亲爸爸,他愿意付出一切让自己的“父亲”恢复健康。 佩里哆哆嗦嗦(过于激动的缘故),拍着胸脯夸下海口:“对我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他在莫莉面前吹得天花乱坠,把自己吹成一个无所不能的智者,大包大揽,无比豪迈。 可两人分别后,叫冷风一吹,发昏的头脑降了温,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妙:一千镑!哪怕把他卖了也凑不够呀!他连一英镑都攒得千难万难,起早贪黑干了一个月的活儿才攒够,一千镑得攒到啥时候! 佩里打起了退堂鼓,他几乎立刻就想回头找莫莉说算了吧,这事儿他干不了。 第149章 可没走两步,他的脚步又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要是反悔不干,莫莉得笑话死他,她肯定要说:“原来你佩里·夏普只会吹牛呀,原来你答应过的事儿根本办不到呀。” 从此以后,他就别想在那丫头面前有任何地位,她能拿这事儿挖苦他一辈子——她干得出来! 佩里站住不动了,他咬着手指头,焦虑地在原地转来转去,想着怎么才能从这件事当中脱身,结果发现毫无办法。 然后他就尝试往好的方向想:万一叫他给办成了,那…… 他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他,佩里·夏普,昂着脑袋,抱着胳膊,趾高气扬地从人群中穿过,身后跟着一条亦步亦趋的小哈巴狗儿——莫莉。 这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干咳一声,莫莉立马递上一块雪白的手巾,在众目睽睽之下谄媚地讨好他:“佩里少爷,需要小奴隶给你捶捶腿吗~~~” 人们用敬畏而崇拜的眼神望着他,人群中传来大家伙儿的窃窃私语:“佩里·夏普征服了莫莉·威尔逊。” “他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先河。” “真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为所有男孩争了光。” “他是我们的榜样。” “……” 太荣耀了! 太体面了! 佩里立马觉得自己又行了,为了那份荣耀,那份体面,他非得把事儿给办成不可! 于是他挖空心思,冥思苦想,几乎要把那点可怜的脑汁榨干,最后他一咬牙,决定抛弃所有仁义礼智信,把那帮狐朋狗友通通拖下水——呸,是拉入伙。 男孩们正在荒地上玩儿角色扮演的游戏,一伙人扮演国王和大臣,一伙人扮演外国来宾,演得可起劲了。 趁他们演完一场,中场休息的时候,佩里走上前,寻思着该怎么搭讪,却发现那些男孩一个个都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盯得他心里毛毛的。 “干嘛这么看着我,伙计们?我记得我没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呀。” 罗德率先发问:“上午咱们约好了去山上打兔子,你为啥没来?” 佩里眼皮子一跳,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半路上突然遇到了别的事儿。” “什么事儿?”罗德不依不饶。 “呃——呃——” “哧,还能有什么事儿,又去捧女孩子臭脚了呗。”布尼尔一语戳穿,他看佩里的目光中充满鄙夷。 罗德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佩里呀佩里,你叫我说什么才好,上回在小树林的时候,你说你悔改了,还发誓说这辈子再不会为女色动摇,我本来相信了的,但现在看来,你说的跟做的完全是两码事。” 大家用痛心疾首的目光看着佩里,说他“在女色的泥沼中越陷越深”,“自甘堕落”,“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倘若及时回头,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要是执迷不悟,那就只能在堕落的深渊中发烂发臭,他们摇头叹息,似乎已经看到了佩里那黯淡无光的未来。 佩里不堪忍受这等非议,赶紧狡辩:“胡说八道,我是因为——是因为发现了好玩儿的——你们听说过‘起死回生’吗?” “这我倒是听说过,”瑞利答道,“据说在某个村子里,住着个老巫婆,她和撒旦打交道,只要你喝下一种她熬制的亡灵药剂,哪怕死了也能复活,作为代价,你的灵魂就会落到她手里,她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你说的那都是故事,是传说,我说的可是现实中真正存在的起死回生!我敢肯定你们谁也没见过,有人想要见识见识吗?” 这等稀奇事儿立马让众人来了兴趣,没有一个人不想见识见识。 佩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报纸——他后来又从莫莉手里要了回来,拿给大家伙儿看。 于是一帮乡下男孩都被震住了:城里的医术竟先进到如此地步,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他们热切地议论着这条新闻,有人说如果能够让他亲眼见到起死回生的场面,那他这辈子算是没白来这世上一遭,哪怕马上死了他也甘愿,有人则畅想着假设掌握了这门手艺的人是自己,该会如何如何…… 唯独罗德依旧不忘初衷:“可这跟莫莉有啥关系?今天上午,我们约好了在水渠边的第三颗橡树下碰头,可你迟迟不来,我就回头找你,结果发现你跟莫莉坐在池塘边有说有笑的——她中途似乎哭了,你还哄了她是吧,我亲眼看见你掏手帕给她了。” 他露出酸掉牙的表情,一字一句地强调:“你——居——然——还——掏——手——帕——给——她——了!” “嗯,这个嘛,”佩里冒出一头冷汗,他没想到当时居然有人在偷看,更没想到罗德眼睛那么尖,“这不是莎莉的爸爸戴维斯先生快死了吗,我们正好可以通过他来见识见识城里那种起死回生的先进医术,难道你们就不想看看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所有人都表示自己想看! “不错,是个好主意,”罗德点点头,“可我还是没想明白这跟莫莉有什么关系。” “当、当然有关系!”佩里绞尽脑汁,一气胡编,“一千镑可不是那么好攒的,我总得忽悠更多傻子一起干活攒钱呀,莫莉那丫头跟莎莉是好朋友,我一拿莎莉爸爸说事儿,她就立马答应给我卖苦力。” 第150章 这个答案震惊了在场的所有男孩,他们都没想到佩里居然如此老谋深算、老奸巨猾、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不过谁也没打算揭发他,都觉得他长了一颗无与伦比的聪明脑袋,给他们男孩帮大大长了脸。 至于他们自己,虽然也答应了一起攒那一千镑,可他们不是被忽悠的呀,他们是自己想这么干的,一想到能够见识到起死回生的名场面,他们就觉得付出再多劳动也值了。 第89章 搞定了一帮没头脑的小傻瓜,佩里自觉大有进展,于是迫不及待找莫莉…… 搞定了一帮没头脑的小傻瓜, 佩里自觉大有进展,于是迫不及待找莫莉表功去了,当然他没说他是在忽悠傻子,只说那些男孩都是自愿想要帮忙。 莫莉没想到佩里动作居然这么快, 一时间大为惊讶:“你可真厉害呀, 佩里, 从前我对你有些不好的看法,觉得你粗心大意,只会吹牛,一点儿也不靠谱。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在某些方面,你还是挺有本事的。” 这番赞美令某个爱面子的男孩神清气爽,他嘴角老是往上翘,怎么往下压都压不住,一缕得色克制不住从眉梢眼角流露出来, 却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什么, 小事一桩,我不觉得这点事儿有什么难办的——”他暗暗拉踩别的孩子,“或许其他男孩觉得难办吧,我不太清楚。” “那么, 你决定让大家干点儿什么呢?”莫莉问道。 “呃——”佩里卡壳了,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要干啥, 可在莫莉炯炯有神的目光下,他又说不出实话,只好摆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胡言乱语道:“这个嘛——我仔细考虑过了——关于咱们具体要干什么——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必须经过慎重思考——不然就是白白浪费功夫,对吧——必须得想得清清楚楚的——” “别这么啰里八嗦的, ”见他半天没说到正题,莫莉的耐心快被耗尽了,“快说吧,究竟要干什么?” 佩里硬着头皮瞎编:“不管干什么,反正给人家干活是不行的。” “为什么?” 佩里伸出手,让莫莉看他的手指头,“你瞧。” “哎呀,”莫莉叫了起来,“你的手指头怎么啦?” 佩里说:“你忘了吗,前段时间我不是赔了你一个生日蛋糕?那个生日蛋糕可是我自个儿攒钱买的——我去锯木厂和奶牛场干活儿,辛辛苦苦攒下的钱。” 莫莉听说过这事儿,她知道为了攒钱买蛋糕佩里去给人家干了一个月的活,可她没太放在心上。 “给人家干活可遭罪了,锯木厂的活是山姆给我介绍的,他告诉我那儿的活计轻省——倒也的确是这样,可他没告诉我会被木刺扎手指头呀,我就老是被扎。并且我怀疑那些刺儿看人下菜碟——它们不扎山姆,尽逮着我扎,所以我不得不每天用大头针将扎进指头里的刺挑出来,疼得不得了。” 莫莉以前不知道这个,她认为既然佩里给了她一个坏蛋糕,就理所当然该赔她一个好的,她不知道对方背后遭了这么多罪,现在知道了,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唉,佩里,我不知道,唉,要是我知道的话,我就不让你赔了——还疼吗,要不我给你吹一吹吧?”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佩里早就已经不疼了只不过指头上还残留着一点伤疤,可他却说:“的确有点儿疼,不过也不是特别疼,犯不着——” “意思就是还疼啰?让我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真的不用,莫莉,真的!” “别跟我客气呀。” “咳,不必费这个功夫——我可以忍耐。” 佩里一个劲儿推辞着,可莫莉执意要帮忙,他“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如果他别露出那副暗自窃喜的小表情的话,还装得挺像的。 莫莉捏着佩里的手指头,轻轻地吹着,一股凉悠悠的风拂过皮肤,带来一阵麻麻酥酥的痒意。 享受着这等超规格的待遇,佩里心里美得冒泡儿。 认认真真吹了一阵子,莫莉关切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啦,”佩里表现得像是吃过什么灵丹妙药一样,“惊喜万分”地说,“一点儿也不疼了,莫莉,吹一吹还真管用哩!” “那当然,上次我不小心将滚烫的茶水撒了出来,把手背烫红了,当时真是疼得要命,可玛希给我吹了两下,立马就不疼了,就是有那么神奇。” “可惜,”佩里忽然叹了口气,“这应该对手上起的茧子没用。” “刚才我就想问你手上起的那些茧子是怎么回事,也是在锯木厂干活弄出来的吗?” “那倒不是,是在奶牛场弄出来的。”佩里不动声色卖惨,“因为锯木厂挣的钱不多,所以我后来又找了一份活儿,去给人家挤牛奶——别露出那副表情,我心甘情愿这么做,莫莉,我心甘情愿为你这么做。” “你知道咱们村子附近有个奶牛场吧,奶牛场每天都要给镇上的人送鲜牛奶,为了早点攒够钱,我就去那儿帮忙挤牛奶。” “每挤满一桶牛奶,就得提到指定的地方放好,一桶奶可——沉——可——沉——了(超级夸张的语调,意在渲染他的劳苦功高),我的手就是因为老是挤牛奶和提奶桶给磨出茧子的。” “没事儿,虽然累,但我总算攒够了买蛋糕的钱。” 第151章 “即便那个蛋糕我一口没吃到,不过只要你能吃到,我就比自己吃到还要快活。” “不知道蛋糕的味道怎么样,莫莉,你能跟我说说吗,我可以想象一下它的味道。” 莫莉越听越觉得懊恼,想到佩里那么辛苦的干活攒钱,就是为了赔她蛋糕——多有诚意,而自己呢,老是骂他,给他脸色看——多么刻薄,她悔不当初,心中充满了对佩里的愧疚。 莫莉忐忑地、不安地说:“佩里,我很抱歉曾经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你,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再那么做,相信我,绝不会!”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佩里享受着曾经的冤家对头在他面前忏悔的姿态,他就知道亏待过他的人早晚会有这一天! 他曾无数次在脑中畅想莫莉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跪地忏悔的样子,如今虽然现实与想象略有出入——既没有痛哭,也没有跪下来,但只要能够见到对方忏悔的样子,他就已经快活得飘飘欲仙了。 暗自享受了两三秒,佩里才假惺惺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就该赔给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蛋糕,无论过程当中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被扎手指头也好,磨出茧子也好,从早干到晚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也好,全是我该得的。” 他越说莫莉就越愧疚,莫莉表现得越愧疚,他就越是虚伪做作,直说让莫莉“不必心疼他”,他毕竟“是个男人”,“男人就得勇于承担责任”。 结果就是佩里的形象在莫莉心中无限拔高,最后甚至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高大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结束这个话题,继续回归正轨,这下佩里有了思路,他说给人家干活儿辛苦倒在其次,他本人倒不是特别在意吃不吃苦(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但关键是总不能吃了苦还挣不到钱吧,像他之前起早贪黑干了整整一个月才攒到一英镑,未免也太不值了,所以他觉得不如干点儿小买卖,肯定要比帮人家干活挣得多。 “你会做小买卖吗,莫莉?” 莫莉思考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我不确定,之前玛希倒是带着我去镇上的果酱作坊谈过苹果生意,我见过她怎么跟人家交谈,还帮着算过账,玛希说虽然她无法教给我很高深的知识,但她教给我的是生活的学问,学会了这些,我一生都会受益无穷的。” “唔……”佩里摸着下巴作沉思状。 “怎么样,”莫莉好奇地问道,“你是想要卖苹果吗?” 佩里却卖起了关子,说让莫莉明天带上篮子等着,到时候就知道要干什么了。 莫莉回去和莎莉、尤拉说了这事儿,三个女孩子猜了半天,都没猜到佩里到底打算干啥,不过介于佩里之前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她们暂时相信他会有好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佩里急匆匆用过早餐,嘴一抹就从家里溜了出去,挨家挨户呼朋唤友。 “山姆——山姆——” “布尼尔,太阳晒屁股了——” “别磨磨蹭蹭的,罗德!” “瑞利——走啦,瑞利——” “韦伯斯特,你还在赖床呀,咱们不是说好了……” “……” 佩里挨个儿把人叫起来,有些还赖在床上睡懒觉的,硬是被他从被窝里挖出来。 等到他把一群困得东倒西歪,呵欠连天的小伙伴招呼好,去威尔逊家找莫莉时,发现她那儿也聚集了一大堆女孩。 原来莫莉昨天把“佩里打算做小买卖”的消息告诉莎莉和尤拉后,尤拉转头告诉了温妮,温妮又告诉了维娜与赫蒂,布朗姐妹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 结果一帮相熟的女孩子全都找上门,表示自己也愿意出一份力——不需要任何报酬,只是单纯帮助莎莉挽救她的爸爸。 女孩们一个个提着小篮子,围着小围裙,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表情中除了对莎莉的担忧,还隐隐带着几分兴奋:这可是她们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呢,多新奇,多有趣! “会提着篮子沿街叫卖吗?”温妮语气有些激动,“我看镇上的一些妇女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我专门带了一块我妈妈的头巾,就是为了扮演得像一点儿。” 维娜则有点儿紧张:“沿街叫卖——那多害臊啊,我恐怕叫不出口。”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布朗姐妹语气不屑,“我们经常去面包店里帮爸爸卖面包,谁会闲得没事儿干专门来笑话你呀。” 女孩们你一句,我一句,闹嚷嚷地说着,活像一群管不住嘴的小麻雀。 等见到佩里,所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他。 佩里暗戳戳享受了一会儿这万众瞩目的高光时刻,而后大手一挥,带着大家一块儿前进。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玫瑰色的天空中东方微明,几行飞鸟从天际掠过,晨光中依稀能看见它们灰色的身影。 大地上,女孩们,男孩们,挽着胳膊的,勾肩搭背的,叽叽喳喳说话的,流里流气吹口哨的,穿五颜六色花裙子的,戴土黄色破草帽的,全都汇集在一起,向着同一个方向进发。 这是一年中最烂漫的秋季,这是秋季中最美好的一天。 第90章 美丽富饶的麦卡立什,用她的乳汁慷慨地哺育着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 美丽富饶的麦卡立什, 用她的乳汁慷慨地哺育着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尤其是在收获的季节,漫山遍野长满了各色各样的野果:山葡萄已经完全熟透了,一串串黑紫色的葡萄坠在葡萄藤上, 红得发亮的醋栗酸甜可口, 深红色的山楂压弯了枝条, 如同黑宝石般的黑刺李生得密密麻麻,乌黑反光的黑莓像是打了一层蜡,还有翡翠珠子般的油柑果,乌溜溜的不老莓…… 第152章 一帮孩子活像过境的蝗虫, 把肉眼能看到的所有成熟的果实摘个精光,甚至藏在地下的山胡桃也没逃过这帮孩子的魔爪,被他们掘地三尺挖了出来。 “你确定会有人愿意花钱买这些野果,佩里?”莫莉对此不抱信心,“这些随处可见的果子又能卖多少钱呢, 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 佩里却胸有成竹:“只要看起来足够体面, 总有傻瓜愿意上当。” “哦?”莫莉很感兴趣地问道,“你打算怎么让这些野果看起来足够体面?它们毕竟只是一些野果呀。” “你见过商店里的糖果吗?” “当然,我经常去糖果店里买糖,, 至少有一半的零花钱都花在这上面。” “那你一定晓得糖果店里的糖果也有不同的价格——假设是一堆糖果随便放在那里,售价顶多只需要几个便士, 如果用罐子把它们装起来呢,至少得卖两先令,再配上一个不值钱的纸盒子, 它们就敢卖到一克朗!倘若再点缀一些花朵丝带什么的,价格立马飙升到几英镑, 十几英镑,乃至几十英镑!” 佩里很早就发现了人类的一大迷惑行为:人们很乐意为那些不能吃,不能喝,只是看着好看的东西花大价钱,越是花里胡哨,他们就越乐意把钱拿去打水漂。 他不太能理解这种冤大头的行为,但他不介意利用这点宰一宰傻瓜。 莫莉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么,我们也要去买一些漂亮盒子把果子装起来吗?” “当然不。”佩里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漂亮盒子也得花钱哪,你有钱吗?反正我没有。就是有,我也不打算花在这上面,明明不花钱也能解决问题,为啥要傻到花钱呀?” “你是想——”莫莉若有所悟。 “没错,我想让大家编织一些漂亮的小花篮。”佩里精明地打着小算盘,“一分钱也不用花,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劳动——现成的人手,我相信大家都不会介意多干点儿活的。” 佩里让笨拙的男孩去采集藤条,手巧的女孩则负责编织巴掌大的小花篮——真的只有巴掌大,装不了多少果子,可他说要的就是这样,越是精致小巧,冤大头们就越喜欢。 鲜红的,深紫的,乌黑的,翠绿的,雪白的果实,装满了一个个可爱的小篮子,篮子上装饰着一些女孩们摘来的鲜花——火红的、金橘色的麦杆菊,如同一朵朵温暖的太阳,粉红的野蔷薇热烈绽放,鹅黄色的花蕊在风中微微颤抖,蓝的紫的鼠尾草缠绕在提手上,散发着甜甜的芳香,美妙而浓烈的色彩碰撞成了一副秋日的水彩画。 “哇——哦!”所有孩子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叹。 “现在我敢肯定这些果子一定卖得出去了,”莫莉心悦诚服地说,“如果是我,我就愿意买,不过,一篮子野果应该卖多少钱才合适呢?” “哦,我打算卖一克朗。”佩里答道。 “什么?一克郎!”大家伙儿都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 “妈的!”罗德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打算去抢吗,兄弟?傻子才会花一克郎买巴掌大的一篮野果!” “对,傻子才会这么干!”瑞利深感赞同。 “要是卖这么贵,只有砸在手里的份儿。” “别太贪心了,佩里。” “我觉得五个便士一篮比较合理。” “……” 男孩女孩们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意见,个个觉得佩里是在异想天开,主要是他们在平时的生活中几乎没见到过这么大的钱,能得到一两个便士的零花钱就不错啦,佩里的“狂妄”超乎了他们的想象,他们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佩里用一种“尔等凡夫俗子怎能领会吾之思想境界”的目光环视一圈,放弃了解释的欲望,因为和一群愚昧无知的人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唉,他时常因为自己过于聪明绝顶而感到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超乎常人的智慧有时带来的也不是荣耀,而是深入骨髓的孤独。 佩里耸了耸肩,语气深沉地说:“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傻瓜占据了世界的大多数。不过——” 他扭头看向梳着黑色大麻花辫的女孩,“莫莉,你应该能明白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明白,你的脑子可比他们聪明多了。” “唔……”莫莉心虚地垂下眼皮,她本来也觉得这个价格太过离谱,想要反对佩里来着,可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踌躇了一小会儿,她结结巴巴地说:“也不是不能试一试,无论怎样,只有试过才知道结果呀。” 尽管大家都不太看好这个定价,可他们终究还是决定“试一试”了。 于是,斯科敦小镇的大街小巷就出现了一群提着小花篮的孩子,他们出没在各个繁华的地段:医院、法院、集市、码头、剧院,以及小镇的中心地带克鲁特大道,竭尽全力兜售着野果。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指定卖不出去,叫卖时往往底气不足,连开口都感到脸红,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真的有傻瓜愿意花钱,并且这种傻瓜还不少!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小姐,陷入爱河的先生,以及富有的太太们,个个都挺乐意花点钱买份开心。 尽管对这个现象大感荒谬,不过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对佩里表示过怀疑——显然,佩里·夏普有着独具一格的眼光,谁也比不上他的思想境界,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听从他的安排,别再自取其辱啦。 第153章 在赚黑心钱这方面,佩里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没有人教过他,他天生就知道怎么把钱从别人兜里转移到自己兜里。 佩里很快就发现:在所有地点中,剧院门口和最繁华的商业街克鲁特大道是卖得最好的,因为这两个地方谈情说爱的年轻人和有钱有闲的太太最多,码头却卖得最差,因为那儿大多是些行色匆匆的旅人,以及忙着卸货上货的船工。于是他把在码头的几个孩子挪到了剧院和克鲁特大道,发誓要将冤大头们兜里的钱掏光。 没过两天,一个外地来的马戏团在小镇东边的空地上搭了帐篷,打算在那儿表演个四五天,得到这个消息,附近好几个村镇的人都拖家带口跑来欣赏马戏团的表演。 佩里敏锐地嗅到了商机,立刻让大家:“别瞎忙啦,都去马戏团那儿卖果子吧。” 然后他发觉马戏团这里的顾客一下子比先前多了好几倍,要编篮子的话实在忙不过来,干脆就去商店买了几卷牛皮纸和一把质量不怎么样但足够鲜亮便宜的丝带,用牛皮纸包着果子,别上一两支鲜花,再用丝带系上,一小份卖两先令,生意更是火得不得了。 莫莉被打开了思路,她想到山上有许多野生的山毛榉和板栗,立刻收集了一些带回来,用糖水煮熟后卖给看表演的观众,果然大受欢迎…… 短短一周时间,一帮孩子大发横财,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尽管做小买卖挺新奇,挺有趣的,但这个年龄的孩子显然没有太多耐性,一周时间足以耗光他们的热情,要不是卖果子的时候能顺带看会儿马戏表演,他们早就不干了。 懈怠的情绪日渐滋长,照这么下去,散伙是早晚的事儿。 第91章 “唉~”“唉~~”“唉~~~”痴痴地望…… “唉~” “唉~~” “唉~~~” 痴痴地望着小镇东方, 几个男孩长一声短一声地叹着气,神情中颇有几分郁郁之色。 “要是马戏团还在就好了。” “真令人想不通,他们为啥才表演了五天。” “多希望他们永远留在这儿,一年到头天天都表演。” “马戏团来之前, 我过得好好的, ”罗德满腹怨气地发着牢骚, ??“可他们走了之后,生活一下子变得枯燥无味起来,我情愿他们没来过——如果我没见过会钻火圈的狮子,会跳舞的小狗, 还有呜呜吹笛子的耍蛇人,如果我从来没有过过那样快活的日子,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见识过了花花世界,重新回到一潭死水的日常生活,年轻的心灵怎么会不空虚, 不无聊呢? 他们的灵魂已经随着马戏团飞去了远方, 肉。体却被禁锢在此处动弹不得,缤纷的世界失去了色彩,乏味的生活日复一日,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了无生趣, 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这种死气沉沉的日子我受够了!”瑞利骂骂咧咧道,“不找点儿新鲜乐子, 这日子就没法儿过啦!” “哼,你还想找乐子。” “怎么,难道你不想?” “我?我当然也想——可再想又有什么用?除非你不做小买卖了, 不然别想去找什么乐子。” “那——那就不做呗。”瑞利梗着脖子说,“反正我不想干了, 你们谁爱干就继续干呗。” 几个男孩面面相觑,气氛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在这长久的沉默之中,好像有某种心照不宣的东西在彼此之间流传。 大家交换了几个眼色,终于有人吭吭哧哧地说:“那个,我也不想干了。” “好吧,其实我也……” “一开始还挺有意思的,越干越觉得没劲儿。” “对,没劲透了!” “拉倒吧,我也不干了,再不找点乐子,我得活活闷死!无聊死!” “谁去跟佩里说说这件事儿,说咱们都不想干了。” “……” “……” “……”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好一会儿,罗德忍不住开腔:“喂,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说话呀,别装哑巴!” “呃——罗德,要不你去跟佩里说说呗。”布尼尔期期艾艾地说。 “你怎么不去?” 布尼尔左瞟一下,右瞟一下,就是不应。 罗德索性挨个点名:“山姆,瑞利,韦伯斯特……” 山姆老实巴交地说:“我没说不想干呀,一直是你们在说,我一个字儿都没说过。” “是这样吗?是这样,好吧,那你们呢,我记得你们几个刚才叫得最凶。嘿,说话,说话呀!” 几个男孩子紧紧闭着嘴巴,死不吭声。 罗德咒骂道:“懦夫!胆小鬼!缩头乌龟!除了瞎嚷嚷,啥也不会干!” 谁也不乐意自己被骂成缩头乌龟,有人忍不住回了两句嘴,这下可是火上浇油,罗德跳着脚开始无差别攻击,更多人加入战场,战况进一步升级,最后一帮男孩彻底撕破了脸,彼此间破口大骂。 大概干了一个多钟头的仗,谁也没干过谁,于是又开始相互妥协,约定好一起去找佩里说,谁也不许落下。 佩里正和莫莉一块儿数钱算账。 “一、二、三、四……十六、十七、十八……二十——咦,二十几来着,我刚刚数到哪儿了?”佩里毛焦火辣地拨弄着手里的硬币,急得满头大汗。 第154章 “你都已经数错八次啦!”莫莉斜着眼睛瞅着他,神情中略带几分嫌弃。 别看佩里算术不太好,自尊心倒还挺强:“别着急,让我再数一遍,这次一定数得对。” “一、二、三、四……” “……” 为了给这小子留点儿尊严,我们还是不要详细讲述他究竟数了多少遍好了。 总之,他俩最后算出:这段时间居然赚了一百二十八镑! 这个数字把两个人都吓得不轻。 “一——百——二——十——八——镑!”莫莉一字一顿地念着,明显不相信能有这么多,“是不是数错了,佩里,我觉得肯定是你数错了,你数错了好多遍。” “凭啥是我数错了,万一数错的人是你呢?”佩里死鸭子嘴硬。 莫莉:“→_→。” 佩里:“←_←。” 佩里:“ ̄へ ̄。” 两个人只好又数了一遍,这回数出来是一百三十一镑! 莫莉险些跟佩里反目成仇! 气呼呼地忙活了半天,莫莉终于还是把账算明白了,总共是一百三十二镑,绝对没错,就是一百三十二镑! “咱们居然赚了这么多钱!”莫莉激动坏了。 她一下子就不生佩里的气了,反而翻着花样儿地夸他:“佩里,你想的主意真管用,我做梦都没想到能挣到这么多钱。” 佩里得意地昂起了下巴。 “你是所有男孩中最聪明的一个,谁的脑袋都比不上你的脑袋,他们的智慧加起来都比不上你的一半!” “如果有人问我‘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是哪个’,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智者佩里·夏普,他是男孩中的顶呱呱’。” “多么可靠的人哟,无论多么大的难题到佩里·夏普手里都不算个事儿,他什么都能办得到!” 莫莉大力夸赞着,吹捧着,吹得佩里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这时他反而要装一下,故作谦虚地说什么“不止他一个人的功劳,其他人也出了不少力”,“或许单个人的智慧无法与他匹敌,但大家的智慧加在一起还是比他强得多”,还有“其实他也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因为很显然,他面前就有个和他一样聪明的人,他愿意和莫莉共同分享‘智者’的荣誉”等等等等。 我们都知道,这种时候当事人越是谦虚,就越是能得到更多更热烈的赞美。 莫莉就说啦,说以目前的进度,肯定能将莎莉爸爸救下来,而如果没有佩里,莎莉的爸爸是没法儿得救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佩里拯救了一条人命,挽回了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简直就是古书里所说的那种圣人。 ——他本可以不这么做的,毕竟她和莎莉以前得罪过他,可他不计前嫌,是个多么高尚的人,她完全能够感受到他那如金子般灿烂美好的灵魂,散发着太阳般温暖耀眼的光辉,总有一天,佩里·夏普的义行将在这片土地上广为流传,他的故事将写进英雄的诗篇,世世代代传唱不休。 如此热烈的吹捧,一个虚荣心爆棚的男孩哪里顶得住哟。 在一声声夸赞中,佩里迷失了自己,他飘了。 他觉得自己好伟大好伟大,好高尚好高尚,他和世上所有的凡夫俗子都不同,已经不是一个物种了——佩里·夏普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成了一个胸怀宽广,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圣徒,他的思想境界到达了无人企及的高度,他的高尚情操世人拍马难追。 想象着众人敬仰的目光,想象着自己的事迹在大地上永久流传,佩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时候无论叫他干啥他都愿意的,哪怕叫他为了这份荣誉活活累死,他也肯干! 因此,当一帮男孩挤挤挨挨地出现在他面前,个个都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时,他脑中立马敲响了警钟: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圣人的光辉形象。 “佩里——”瑞利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 “干啥?”佩里不动声色地问。 “那个——嗯,那个——我是想说——嗯,我想说——嘶,谁掐我?谁!”瑞利猛地扭过头,“是不是你,布尼尔,嫌我说得慢,有本事你自己来说呀。” 布尼尔装傻充愣:“我没掐你。” “不是你是谁?” 山姆小声说:“我看到是布尼尔掐的。” 布尼尔恶狠狠地瞪着他。 山姆缩了缩脖子,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好吧,”瑞利窝火道,“谁掐我谁来说,老子不干了!” (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只不过是在借机发作,好推脱责任罢了。) 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布尼尔。 布尼尔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还是你们说——韦伯斯特,你来说吧?” 韦伯斯特缩到了最后头。 布尼尔又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罗德,一脸的谄媚相儿,“罗德~~罗德~~~” “妈的!”罗德忍无可忍地骂了句脏话,“一群脓包!孬种!我说就我说!” 他盯着佩里,打算一鼓作气说完:“佩里,我就直说了,其实我们——” “等等,”佩里打断了罗德的话,装出一脸的兴高采烈,“我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呐。” “嗯?”罗德被打断了思路。 “刚才我跟莫莉算了笔账,你们知道这段时间赚了多少钱吗?”佩里用超级夸张的语调调动着众人的情绪。 第155章 “多少?”大家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132镑!足足132镑!” “嚯!”此话一出,像是一滴水掉进了热油中,立马炸开了锅。 “当真?”男孩们不可置信地追问。 “当真!难道我还会说假话,这是我和莫莉一块儿算出来的。” 确认了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激动得不得了,虽然这笔钱注定和他们无关,但一想到自己能挣到这么多钱,莫名就觉得脸上有光,大家热切地议论着,早就将来时的意图忘了个精光。 佩里趁热打铁:“照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攒够救戴维斯先生的钱——多么了不起,像咱们这样的小孩子,也能救下一条人命,人家提起来会怎么说呢?” 佩里比手画脚地开始演示:他掐着兰花指,跟旁边的空气对话—— “喂,罗斯太太,你听说过那件事吗?在麦卡立什,有一帮孩子,凭自己的力量挣了一千镑,救下了一个名叫吉尔·戴维斯的人的性命。” “是吗(震惊,矜持捂嘴),真了不起。” “是啊,个个都是小英雄(说到英雄这个词儿的时候故意加重语气)。” “对了,请告诉我那些孩子都有些谁,我要记得他们的名字(无比敬佩的神情)。” “有罗德·法莫尔——” 罗德下意识挺了挺胸脯。 “瑞利·埃文斯。” 瑞利把头抬得老高。 “山姆·斯托克。” 山姆害羞得脸蛋通红。 “布尼尔·哈里斯。” 布尼尔骄傲得直翘尾巴。 “还有韦伯斯特,查理,格里菲兹……” …… 等到佩里一一念完,男孩们个个红光满面,好像想象中的画面已经实现了一样。 第92章 “其实我只是想要帮助戴维斯先生,并不在乎是否会因此得到赞誉,”…… “其实我只是想要帮助戴维斯先生, 并不在乎是否会因此得到赞誉,”罗德虚伪得不得了,“不过,要是有人非要夸上那么一两句, 那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不许别人说话吧。” “没错儿!”瑞利附和道, “谁也不在乎那点儿名头——我们一开始就没在意过这个, 对吧?” 布尼尔也表示他不愿为虚名所累,他就想过那种低调而平淡的生活。 这一刻,所有男孩都成了淡泊名利的圣人,他们最讨厌的就是世俗的浮华名利, 过多的赞誉简直令他们不堪重负,可世人偏要追逐着他们的事迹,将种种耀眼的光环安在他们头上,这实在是一种过于甜蜜的苦恼。 表达了一番对名利的苦恼过后,他们又开始猜想家人知道了这件事将会怎么怎么样——别看他们平时在家里有点儿调皮捣蛋的, 其实背地里不声不响干了可多好事了。 “我敢打赌我妈妈会高看我一眼的, ”瑞利莫名亢奋,“她平时总是有点嫌我的意思,嫌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儿,可要是让她知道我这些日子忙活了什么, 她一定会想‘这孩子真是了不得,过去是我错看他了’。” “我觉得我爸爸也会对我刮目相看——往后他要再想揍我, 起码得先慎重思考一下该不该动手。” “那些大人总是对我们有所偏见,事实上我们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 “我们也有干好事的时候呐。” “他们以为我们只是普通孩子——有点儿调皮,有点儿冒失, 有时候会犯傻,有时候会捣蛋, 但我们可不是他们以为的那种简单角色。” “……” 每个男孩都兴奋地议论着,畅想着。 由此可见,淡泊名利只存在于嘴巴上,实际上他们个顶个的虚荣。 至此,佩里的目的圆满达成,他相信今后的日子里再没有任何人会打退堂鼓,谁要是敢说自己不想干了,一准儿把脸丢个精光——对这帮面子大过天的男孩来说,那比死了还难受。 不过,保险起见,佩里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花了两英镑,买了些糖果点心什么的,给大家伙儿——包括男孩和女孩,鼓鼓劲儿。 其实女孩子间也有些心浮气躁的苗头,只不过谁都不好意思说,因为莎莉是她们的好朋友,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朋友的爸爸死掉呀,所以即便感到枯燥无聊,她们还是忍下了这些小小的情绪,但当她们收到甜甜的糖果和饼干后,那点儿小小的情绪也很快烟消云散了。 后世的资本家常常用所谓的伟大使命给牛马洗脑,有时也抛出一点甜头,好让牛马更有干劲,佩里无意中掌握了资本家驯化牛马的两大窍门,他自己却对此毫无意识,因为他干这些完全出自于阴险狡诈的天性,乃是一种本能。 总之,在心机boy佩里的努力下,原本摇摇欲坠的小团体重新恢复团结,个个干劲十足,向着“拯救莎莉爸爸”这个伟大目标进发。 可好景不长,随着开学季的到来,这些孩子的行动不得不被迫终止,因为他们必须得回学校上学了。 开学前一天,忙活完一天的买卖,孩子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玫瑰色的夕阳下,两个女孩一块儿走在回威尔逊家的路上。 莎莉心事重重,脚步沉重。 莫莉知道她在愁什么,安慰道:“别担心,大家都会帮你的,温妮说她一放假就去镇上卖果子,尤拉说她编篮子编得很快,放学后可以多??编两个,山姆说他爸爸是伐木工,平时上山砍木头的时候可以帮忙留意哪儿的果子长得最多,佩里说实在不行他再想点儿别的主意……” 第156章 莫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 莎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她说:“莫莉,我不打算去上学了。” “你不打算去上学了?!”莫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能行呢?” “我打算自己去镇上卖果子,等攒够钱治好了爸爸,再回学校读书,不然,”莎莉悄悄红了眼眶,“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坐在教室里呢,我已经好了好长时间没见过我的爸爸和妈妈了,甚至不知道我爸爸是不是已经死了!” 说着,她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莫莉想了想,对戴维斯先生的死抱有乐观的态度:“死了也没关系,反正可以把他救活的嘛。” “至于不去上学,”莫莉说,“这得先让玛希同意。” 莎莉觉得她说得对。 女孩们回到家时,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炉子上的蔬菜浓汤咕嘟咕嘟地哼着轻快的歌儿,空气中弥漫着黄油吐司和煎香肠的味道,由于这是上学前的“最后一顿晚餐”,玛希特地烤了一条香喷喷的羊腿,此时,她正坐在厨房的窗户边,借着夕阳下山前的最后一点余晖,在两个崭新的小挎包上缝上两个孩子的名字,预备着她们明天背去上学。 因此,当玛希看到莎莉站在自己面前,吞吞吐吐说不打算去上学的时候,她那温和的目光立刻就变得严肃起来:“什么,你说你不想去上学?” 莎莉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可不行!”玛希断然拒绝,“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必须得去学校读书,没有商量的余地!” 事实上,见到莎莉站在她面前提出这种要求,就已经够令她匪夷所思的了,戴维斯太太把孩子交给她不到两个星期,这孩子居然就产生了厌学的念头,难免令她怀疑是否是自己把孩子给教坏了——倘若日后戴维斯太太问起来,她可怎么交代哟。 受到玛希的拒绝,莎莉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莫莉挺身而出:“我也不想去上学了。” 莎莉震惊又感动地看向自己的小伙伴,几度欲言又止。 “你也不想去上学?”两个女孩接连提出同样了要求,这显然不太寻常,玛希决定正视这件事儿,她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两个女孩,问道,“孩子们,你们这是在闹什么把戏,说吧,不去上学想干啥?” “我们打算去镇上卖果子。”莫莉说。 “卖果子?” “没错。” “没别的原因?” “没别的原因。” 玛希简直要因此发笑了:“嗯,你们不想上学,就是为了去镇上卖果子?我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孩子在镇上干的小买卖,可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坏事,所以从来没管过,不过,我绝不赞成你们为了卖果子而不去上学,难道卖果子比上学还要重要吗?” “卖果子的确比上学重要呀。”莫莉说,“我们得攒够一千镑去救莎莉爸爸的命,现在才刚攒下一百多镑呢。” 玛希给听糊涂了:“等等,什么‘一千镑’,什么‘一百镑’,这又关莎莉爸爸什么事儿?” 莫莉原原本本讲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她是怎么从佩里那儿得知道城里有起死回生的先进医术,一帮孩子怎么决定搞钱救活莎莉的爸爸,然后他们忙活了一两个星期成功攒到了一百多镑,结果却因为即将开学而耽误了正事儿…… 玛希一直以为这帮孩子是在闹着玩儿,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不声不响的干出了一份事业! ——一个大人一整年的收入未必能有一百镑,十五个孩子花了一两周的功夫,干小买卖干出了一百多镑!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半个小时后,威尔逊家的帮工,小伙子陶德把十五个孩子的家长都给叫来了。 起先大家还很诧异玛希把她们叫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紧事儿,等她们听完玛希的讲述,全都震惊坏了。 “你是说,我家那个死孩子和他那些小伙伴们一起挣了一百多镑?”布尼尔的妈妈,哈里斯太太感到不可思议。 埃文斯太太仿佛在做梦一样:“那些孩子不是在闹着玩吗——我听说他们一天到晚在街边兜售野果。” 法莫尔太太恍然大悟:“怪不得罗德刚才回家跟我说他不想去上学,想去做小买卖,因为这个事儿,我还揍了他一顿——他现在正在家里掉眼泪呢。” 玛希肯定地告诉大家这事儿是真的,而且还是佩里起的头。 费伊简直惊诧到了难以名状的地步:“真是他起的头,这孩子果真有这个脑子?” 一帮家长刷新了对自家孩子的认知,因为在她们的印象中,那都是一群调皮捣蛋的小鬼,哪怕不调皮,也只是些惦记着吃喝玩乐的孩子,哪里干得出这等大事哟。 赫蒂的妈妈,路易斯太太琢磨了半天,忍不住问道:“城里的医生真能做到起死回生——老天爷,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种稀奇事儿,要是真能做到,一千镑其实也不算太多。”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玛希说,“只有上帝才拥有操控生死的权柄,凡夫俗子怎能做到呢,不过是个夺人眼球的故事,不值得相信。” “不过,”她又说,“既然孩子们愿意相信这个,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戳破他们美好的愿景。” 即便“起死回生”并不存在,但孩子们的心意不应辜负。 经过一番商讨,家长们一致同意请法莫尔先生把这笔钱捎给戴维斯夫妇,如果不够的话,她们愿意解囊相助,好让戴维斯夫妇度过难关,至于孩子们,还是干点儿这个年纪该干的事,老老实实上学去吧。 第157章 第二天,法莫尔先生肩负着所有人的期望,驾着马车去城里探望戴维斯夫妇去了。 第93章 自从法莫尔先生走了以后,麦卡立什的孩子们总是提起他,每个孩子都…… 自从法莫尔先生走了以后, 麦卡立什的孩子们总是提起他,每个孩子都希望他能带回一星半点的消息。 比如莎莉的爸爸现在是活着呢,还是死了呢? 比如那位名叫莱尔的医生一天能够复活几个人,是不是真的有报纸上说的那么厉害? 还有复活仪式能够让人围观吗, 最多能让多少人围观?因为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五十个孩子(囊括各个年龄段, 最小的只有两岁, 最大的有十六岁),表示自己想要见识见识死而复生的名场面。 仅仅五天之后,法莫尔先生就回来了(对于那些翘首以盼的孩子来说,五天时间就像五年那么长)。 和他一起回来的, 还有班森和戴维斯夫妇。 ——是的,传闻中差不多已经是个死人的戴维斯先生回来了。 几个在村口玩耍的男孩最先发现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大新闻,立马像头驴子一样扯着嗓子叫起来:“戴维斯先生活着回来了!” “天哪,你们看到了吗,莎莉的爸爸居然回来了!” 孩子们奔走相告, 惹得村子里的狗汪汪吠个不停, 猫也跟着呜哇呜哇叫了起来,无数张熟悉的面孔从一栋栋房子里探了出来,仔细倾听那些孩子的鬼吼鬼叫,当他们听清鬼叫的内容, 脸上情不自禁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原来是木匠吉尔·戴维斯回来了,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十分钟内, “吉尔·戴维斯活着回来了”的消息就从村头传到了村尾。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莎莉变成了一根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的木头。 “听到了吗, 你爸爸回来啦!”莫莉快活地摇晃着莎莉的胳膊。 莎莉两眼发直,神情恍惚。 莫莉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她还是一动不动。 “坏了,莎莉变成小傻子啦!”莫莉急得叫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哟,好不容易莎莉的爸爸回来了,莎莉却高兴过了头,变成了一个小傻瓜! 很快,驾着马车的法莫尔先生就沿着蜿蜒的小道从山坡的另一面出现,他的旁边坐着班森,后面坐着戴维斯先生和戴维斯太太,戴维斯先生的两条胳膊和一条腿都打着绷带和夹板,看起来伤得不轻,不过面貌还算精神,一帮孩子追在马车后,跑啊,跳啊,叫啊,喊啊,闹嚷嚷,乱哄哄,像是在追逐什么大人物一样。 见到戴维斯夫妇的那一刻,莎莉好像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她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激动的尖叫,飞也似地向着父母跑去。 “莎莉,我可怜的小宝贝,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哎哟,我感觉已经有一年没见过你啦,”看到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戴维斯先生简直爱怜不尽,他很想抱抱她,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对自己的太太说,“亲爱的,抱抱我们的女儿吧,替我多抱一会儿,她这段时间一定吓坏了。” 戴维斯太太抱着莎莉,一遍遍亲吻着她的额头和脸颊,莎莉呜呜地哭着,似乎要把一生的伤心和泪水都哭出来。 这场面实在感人肺腑,追着马车过来看热闹的孩子围观者这一幕,不禁议论纷纷。 “我以为戴维斯先生已经死了呐。” “他的胳膊和腿都受了伤,可他没死,还好好儿回来了。” “照这么说,我们是不是见不到‘起死回生’的神奇医术啦?” 有孩子遗憾地说:“我期待了很久,就想看看死人是怎么活过来的。” “能见到戴维斯先生好端端地回到这里,不也是件好事儿吗?”旁边的孩子说。 “那倒也是。”先前那孩子嘀咕道。 “……” 戴维斯先生的伤势远没有严重到要死的地步,但确实也算不上轻,恰巧班森认识一位擅长治疗骨伤的外科医生,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班森的那位医生朋友那里接受治疗。 他本来打算养好伤再回来的,可是:“我听说大家都以为我死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忽然感觉有点儿尴尬。 “还听说莎莉担心得连学都不想上了?” 莎莉害羞地将头埋进妈妈怀里。 戴维斯先生眨了眨眼睛,脸上流淌着一抹笑意:“多谢你们的关心,孩子们,多谢,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们这帮孩子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喜欢玩,喜欢闹的时候,可你们是多么的懂事哟,放弃了玩耍,想方设法地拯救我的性命。 “虽然我并没有性命之危,暂时看起来也不会死,我甚至有信心能够活到一百岁,可这份儿心意比一切宝石都珍贵,比一切花朵都芬芳。 “吉尔·戴维斯从来没为你们这些孩子做过什么,如果硬要说有,也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木头玩具,而你们为我做的远比我为你们做的多得多,我永远都会记得这一天,记得有一群真诚、善良的孩子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你们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我一直坚信这一点。” 此话一出,在场的孩子顿时大觉脸上有光,女孩们害羞地捂住了脸,因为她们觉得这份赞誉实在太过啦,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男孩的脸皮就要厚得多,一个个拼命绷着脸,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尾巴翘得老高! 第158章 这些孩子的家长今天也格外和颜悦色,哪怕是最调皮的孩子,也得到了家长的好脸色。 看在自家孩子多多少少干了点好事的份上,家长们也不吝惜几句好话:“不得不说,再调皮的孩子也有好的一面。” “就像稍微烤过头的面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糟糕。” “我今天算是对这些孩子刮目相看了。”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 置身于来自四面八方的赞美中,再稳重的孩子也要飘飘欲仙,这一刻,十五个孩子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家长们的声声夸赞,以及其他孩子艳羡的目光,令他们熏熏然陶醉其中,几乎要飞起来了。 戴维斯太太特地给这些孩子带了礼物。 “莫莉,好姑娘,”她亲切地注视着莫莉的眼睛,“我听说你因为老是跑来跑去卖果子,结果把脚给磨破了,所以我给你带了一双软底的缎带鞋,在城里的女孩中非常流行,感谢你辛劳的付出,感谢你洒在小镇大街小巷的每一滴汗水,感谢你温柔耐心地照顾戴维斯家的傻女孩,试试吧,美丽的鞋子适合美丽的女孩。” 那的确是一双非常非常漂亮的鞋子,有着矮矮的粗跟和系得很大的蝴蝶结,蝴蝶结边缘装饰着米粒大小的假珍珠,酒红色的缎带可以一直扎到小腿。 收到这么棒的一份礼物,莫莉喜欢得不得了,但因为戴维斯太太说她是个“美丽的女孩”,所以她很不好意思,脸蛋也因此变得红扑扑的。 尤拉收到的是一盒柑橘味儿的香膏。 戴维斯太太牵着她的手,举到面前,仔细端详着,“多么灵巧的一双小手,别看它小小的,却能扎出最精致最漂亮的花篮,这是一双勤劳的手,善良的手,乐于助人的手,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手。” 尤拉忸怩不安地收下礼物,表现得有点儿难为情。 佩里得到了一顶神气的海军帽,上面有王冠、船只、以及金色羽毛的图案,帽子后缀着两条黑飘带——可见这是很正宗的那种海军帽,绝不是假冒伪劣的山寨货,把他高兴得欢天喜地。 戴维斯太太摸着佩里的小卷毛,感慨万分:“佩里,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只不过以前你的聪明没用在正确的地方,所以有时候显得令人头疼,去年六月份,因为你玩火不小心烧了干草堆,我还让费伊狠狠揍你一顿,也许你不知道,你姑妈揍你那根带刺的棍子是我给她的。不过现在看来你已经长大啦,你干的淘气事儿越来越少,好事儿却越来越多,我时常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令你姑妈骄傲的孩子。” 佩里:“……” 他挺喜欢戴维斯太太送的礼物,也挺爱听人夸他的,可为啥夸他的话跟夸别人的话不一样?而且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摸他的头,未免也太不尊重他了! 接下来温妮、维娜、罗德、赫蒂、山姆、布朗姐妹、布尼尔……都受到了一份小小的礼物,也许这些礼物的价格不算太贵,但它们的价值却超越了一切,每个人都对收到的礼物爱不释手,并从中感受到一种充实的、沉甸甸的快乐。 大家伙儿暗暗想到:其实有空的时候顺便做点好事儿也挺不错的。 ↑此时此刻,他们还是这么想的,直到他们看到了最后一份礼物。 雇佣戴维斯先生干活儿的雇主包揽了所有的治疗费用,所以法莫尔先生送去的钱压根儿没用上,戴维斯先生觉得直接将钱还回来似乎有些辜负孩子们纯洁美好的心意,经过一番慎重的思考,他特意用这笔钱买了一批城里的教材。 “这对孩子们的学习会有好处的,”戴维斯先生高兴地说,“剩余的钱我打算捐给主日学校,这样每年都可以采购一批最新的教材,所有孩子都能用得到。” 除了大人,没有一个孩子笑得出来,大家心里都很窝火——亏他们还想着挽救戴维斯先生的性命,没想到他竟恩将仇报,简直岂有此理! 孩子们骂骂咧咧,一哄而散,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发任何善心了。 第94章 轻柔的风儿穿过花园,吹进小女孩的卧室,墨绿色的白玫瑰提花窗帘被…… 轻柔的风儿穿过花园, 吹进小女孩的卧室,墨绿色的白玫瑰提花窗帘被风吹得鼓鼓的,两个女孩坐在窗前,谁也没说话, 彼此心中都充满了浓浓的离愁别绪。 莎莉的父母回来之后, 她就得回她自己家去了, 可她和莫莉同吃同住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谁也不舍得和谁分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莎莉泪眼汪汪地开口说话了:“唉,世上为什么就不存在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爸爸回来了,我很高兴,可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呀。” “我也不想,”莫莉难过地说,“你能别走吗?” “我恐怕做不到, ”莎莉语气十分低落, “妈妈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 “唉~~”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郁郁寡欢。 可即便再不愿意,离别的时刻始终会到来,戴维斯太太为她们留了足够的道别时间, 见两个小姐妹说话说个没完没了,忍不住开始催促起来。 莎莉用力抱了莫莉一下, 好像这是最后一次拥抱她一样,然后抹着眼泪走掉了。 望着莎莉离去的背景,莫莉心中满是忧伤。 不过, 这抹忧伤并没有维持太久,一颗活泼的心显然不会长时间沉浸于哀愁之中, 更何况两人也并非被迫天各一的有情人——两家之间的距离不过几百码而已,实在不必搞得像是在经历生离死别。 第159章 很快,莫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回想着最近发生的诸多琐事,她心中涌现出许多感慨,忽然产生了写点儿什么的冲动,于是她坐在书桌前,铺开笔记本,开始写了起来,她越写越顺,简直文思如泉涌,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沙沙的书写声。 第二天,放学的钟声刚被敲响,在学校坐了一天牢的孩子就像脱缰的野马,“咻”的一声从教室里窜了出去——要知道,给他们上课的斯特朗小姐还没走呢。 斯特朗小姐皱着眉头大声呵斥:“嘿——慢点儿——嘿——干嘛那么着急——佩里·夏普!你在干什么!” 佩里充耳不闻,一骨碌从窗口翻出去,头一个冲出教室。 其实他并非有什么要紧事儿忙着去办,他只是无时无刻不想逃离那个压抑天性,束缚自由的牢笼。 现在,他终于逃出了笼子,成为了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嘛就干嘛—— 一只手牢牢攥住了他的胳膊,就像抓住了他自由的翅膀。 “谁,谁扒拉我?”佩里生气地扭过头。 莫莉气喘吁吁地站在他身后,也许是因为刚才追得太急,乌黑的大辫子稍微有点儿散乱,她盯着佩里,表情有点儿不太高兴:“干嘛跑那么快,害得我险些没追上。” “是你呀,莫莉,你找我干嘛?”佩里不生气了,这段时间他和莫莉的交情还算不错,换句话来说,他俩目前还蛮“铁”的。 “这个给你。”莫莉将一张纸塞进了他怀里。 这时莎莉和尤拉在远处冲莫莉招手,于是她立刻跑向了两个小伙伴。 佩里满脸迷惑,刚想问问这是个啥,结果一抬头却发现莫莉已经不见了。 “真是莫名其妙。”佩里耸耸肩,决定看看这张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 《可爱的人儿》 可爱的人儿 有多少光华仿佛 都洒向他的脸庞 他静静站在那里 宛如一尊圣像 哦 风儿轻轻吹拂着他的卷发 月光忍不住亲吻他 他是智慧的化身 美好的象征 他是上帝最钟意的杰作 …… 以上种种夸张离谱的辞藻堆砌了大半篇,描绘了一个完美到不像真人的形象。 众所周知,佩里的文化水平——委婉一点儿,也就那样吧,他看得脑子疼,还觉得牙有点儿酸,甚至还有点儿想吐。 “呕,‘上帝的杰作’,‘被月光亲吻的男孩’,‘宛如春日的鸢尾花般纯洁’,‘比世上一切宝石还要璀璨’……”佩里一边念一边干呕,将嫌弃劲儿展露得淋漓尽致,“女孩子就是爱做这种白日梦——请原谅,我不想这么说她的,可她干嘛拿这种矫情做作的文字给我看呢?” 他不信世上真的存在文字里那种完美无瑕男孩——如果有,那也是装出来的。 佩里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继续往下看——别误会,他只是想看看后面还能矫情成啥样儿。 不出所料,后面的部分有过之而无不及,写那个男孩的胸怀宽广得像大海一样,无怨无悔地帮助伤害过他的人,简直就是圣人在世。 (佩里在心里骂了一句“傻*”。) 还写那个男孩是智慧女神的化身,他的主意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永远都能在危难关头解人之困。 (佩里:显然是个阴险狡诈之辈!) 又用大量花里胡哨的词句讲述了主人公被上帝精心雕琢的容颜,以及“小羊羔般温和,小兔子般善良”的品性。 (佩里禁不住撇嘴、皱眉、翻白眼儿。) 末尾是这样写的: 多么高尚 多么可爱的人儿哟 你的名字展现在神的圣座之前 亿万万天使吟诵着你的名字 佩里·夏普 你的光辉传达万世 你的故事永久流传 佩里:“!!!”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他自个儿的名字!!! 原来这首诗写的是他呀!!! 佩里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莫莉的才华,他觉得她的文笔简直精妙绝伦,出神入化,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大诗人! 而且他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些文字矫情了,先前是他瞎了眼,没能品味到其中的绝妙之处,可好的文字有其独特的魅力,哪怕是大字儿不识的文盲也能从中获得共鸣。 为了多多接受优秀作品的熏陶,佩里把这首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几乎要倒背如流了——平时老师安排的背诵内容他从来记不住,他的脑子仿佛生来就不是为了背诵而构造的,哪怕将同一篇课本朗读了二十遍,也不能在他脑中留下丝毫痕迹,第二十遍和第一遍没有任何区别。 可现在,佩里仿佛换了一颗崭新的脑子,突然间就能记下来了。 穿过长长的,结满了日光和火焰的枫林道时,他脑中回荡着那句“他静静站在那里,宛如一尊圣像”。 走过开满了狗蔷薇、红猩猩和金纽扣的水渠时,他想起那句“多么高尚,多么可爱的人儿哟”。 在他脑海中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清楚,他甚至能回忆起莫莉是怎么拼的他的名字:她把首字母“p”拼得有点儿歪,看起来像一只飞起来的气球。 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能想起那些字句,一想起那些字句,他就忍不住“嘿嘿”发笑——像个不太聪明的小傻瓜。 第160章 然后他又想莫莉为什么会写这个送给他。 ——是了,她肯定为他迷人的风采和独特的领袖气质所倾倒,不然她干嘛写这个,肯定是因为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才会这么干呀。 佩里能够理解这种心情,他觉得凭他的魅力有几个崇拜者也不足为奇,他只是没想到这些崇拜者当中居然也包括了莫莉而已。 想着莫莉背地里怎么怎么崇拜他,为他着迷,佩里像是大夏天吃了冰块一样快活。 晚饭时费伊发现佩里显得格外亢奋——嘴里哼着歌儿,红光满面,连最讨厌的豆子都吃得很爽快,于是禁不住问道:“你今天应该遇到了一些好事儿,是吧,佩里?” 佩里立马回答道:“你怎么知道莫莉专门写了一首诗来夸我?” 费伊:“……” 佩里“苦恼”地说:“其实我觉得我也没干过啥,不值得人家‘专门’写诗来夸,”他在专门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可她‘非得’这么干,‘非得’撵在后头把诗给我,我实在推脱不过,‘不得不’收下。” 费伊:“……” “唉~”佩里叹着气,“我不想收的,可要是不收的话,又怕伤了一位崇拜者的心——搞不好她会哭。” “没办法呀没办法,谁知道她居然那——么为我着迷呢?” “有时候太有魅力也不是一件好事儿——我恨不得我的魅力能够少点儿——真的,真心话!” 费伊:“……” 如果某人能把那股自鸣得意的劲儿收一收,或许还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可信度,现在这幅嘴脸看起来实在太虚伪了。 这天晚上,佩里至少把夸夸诗看了二十遍,才美滋滋地收了起来,准备上床睡觉。 可他在床上扭来扭去,快活得睡不着,差不多滚了一两个钟头,才勉强睡了过去,然而即便睡着了,他也活生生从梦里笑醒了两次呢。 “嘿嘿……” “嘿嘿……嘿嘿……” 寂静的夜晚,卧室中回荡着诡异的笑声。 第95章 隔天是礼拜日,伴随着悠远的钟声,教堂前的空地上聚满了前来做礼拜…… 隔天是礼拜日, 伴随着悠远的钟声,教堂前的空地上聚满了前来做礼拜的人们,村里的男孩女孩独占一方角落,聊得热火朝天。 佩里一步三蹦地来到教堂, 他容光焕发, 精神百倍, 嘴里“唿儿~唿儿~”地吹着口哨,一看就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见到那帮闲谈的孩子,他还有点儿诧异,因为通常情况下女孩只跟女孩打堆, 男孩只同男孩搭伙,很少有这种不分彼此聚在一块儿闲聊的时候。 不过这正中佩里下怀,他神色自然地凑过去加入闲聊:“你们在谈什么?” “哦,在谈莫莉写的诗。”一个孩子头也不抬地随口回道。 “什么,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佩里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个度。 周围的孩子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 不明白他为啥一惊一乍的。 “咳, 这——这——这可够叫人难为情的,”佩里扭扭捏捏的,“她写就写了,怎么还到处宣扬呀, 太高调啦,太张扬啦。” 话是这么说, 可从他难掩喜色的表情来看,恐怕他还巴不得再高调一点儿,再张扬一点儿, 叫全世界都知道他佩里·夏普的美名! “你在说什么呀,”温妮拧着眉头, 不高兴地反驳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张扬的,莫莉写的诗,她爱怎么宣扬就怎么宣扬,关你什么事儿?再说了,她本来也没有到处声张,是我们自己拿出来说的,你可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 “就是就是。”其他孩子纷纷应和,并用谴责的目光注视着佩里,好像他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佩里本能地察觉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头,可又说不上到底哪儿不对头,硬着头皮辩解道:“不关我的事儿——哈,怎么不关我的事儿?那首诗里写的就是我!老实说,的确写得挺不错的,将我英俊的外表,潇洒的气度,以及圣人般光辉灿烂的品性原原本本写了出来,一丝儿也不差。我本人对她写的诗没有任何意见,也不是很介意她把这首诗给其他人看,可——可她往外宣扬的时候至少得先告诉我一声吧。” 猝不及防得知莫莉将以他为主人公的诗传得满天下都是,想到或许有许多人在背后议论:“你知道那个‘鸢尾花般纯洁的男孩’佩里·夏普吗?” ——“哦,我知道,那个莫莉·威尔逊所崇拜的传奇男孩,她甚至专门为他写了一首诗!” ——“他一定相当了不得,真想跟这样的传奇人物结交结交。” …… 那样的画面令佩里心头一片火热,他既感到激动,又不禁有些脸红,他其实挺爱出这种风头的,就是——就是希望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哦~”布尼尔坏笑道,“你不会以为莫莉只给你写了吧——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了!” 咦,这话似乎有些古怪。 佩里惊疑不定:“莫非她也给你写了?” “当然!”布尼尔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嘚瑟地冲他显摆,“你瞧,写得多棒——多棒!” 其他孩子不甘落后,吱吱哇哇地嚷道:“她也给我写了。” “我也有我也有!” “说得好像谁没有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为我写的诗。” 第161章 “真动人,真美妙。” “……” 尤拉神采飞扬:“让我来为大家分享一些优美的句子吧。” 她声情并茂地念道:“那女孩,如鸽子一般善良,如百合一般芬芳,她的光彩胜过玻璃,她的脸蛋比蜜糖还甜……” 莎莉脸蛋红红地念着莫莉写给她的小诗——相当的热辣大胆:“莎莉·戴维斯,我的小玫瑰。莎莉·戴维斯,我的小百灵。你是我爱着的女孩,我不知道对你的爱有多少,但一定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你微笑时,我便快乐,你哭泣时,我便伤心……” 接着温妮、维娜、罗德、山姆、瑞利……个个都陶醉地念了一首诗。 看他们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有人特地为自己写诗是件很长面子的事儿,很值得拿出来大吹特吹。 发现莫莉写的诗似乎人手一份,并非是自个儿独有的殊荣,佩里像只掉进水里的小狗,再也翘不起尾巴来了。 几分钟之前,他还(自以为)是这个世界上最风光、最得意、最有面子的男孩,几分钟之后,他就完全泯然于众人,跟其他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觉得那些孩子摇头晃脑念诗的样子格外刺眼,那些诗句听在耳中也格外刺耳。 一种羞恼又难堪的情绪不断滋长,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他再也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于是独自走到离教堂不远的三棵橡树下,在长满青苔的地上坐了下来,闷闷不乐地发着呆。 有那么一会儿,他心中充满了对莫莉的怨恨:他佩里·夏普这样的人物,难道就跟其他孩子一个待遇?莫莉一有事儿找他,他就巴心巴意帮忙,从来没有推脱过,而且一分好处也没要过,可到头来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跟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简直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有本事就别找他帮忙呀,往后谁要是再有事情找他,看他还帮不帮吧——哼,理都不理,哪怕跪下来,哪怕哭着求他,他也不理! 一会儿他又劝自己大度点儿:算了吧,别跟这女娃一般见识,再说她也没说过只给自己一个人写呀,是他以为她只给自己写了,所以傻乎乎乐了半天,还在其他孩子面前丢了个大大的脸。 自我开导半天,佩里终究不是那种大度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莫莉兴高采烈地和玛希、班森一块儿来到教堂,她老远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生闷气的男孩,于是松开玛希的手,活蹦乱跳地来到佩里面前,笑嘻嘻问他:“喂,你待在这儿干嘛?” 佩里瞅了她一眼,把头一扭,不理不睬的。 莫莉有点生气:“我没惹过你吧,小先生,干嘛冲我摆脸色呀?” “哼,谁说你没惹我?” 莫莉仔细回想了一下,非常笃定:“我可不记得自己哪儿惹过你,要是觉得我哪儿做得不对,那你就说啰。” “说就说——你——你为啥给其他人也写了诗?” 莫莉睁大眼睛,“我为啥不能给其他人写诗?” “我以为只给我一个人写了!” “可我从来没说过只给你一个人写呀。”看着眼前气呼呼的男孩,莫莉的两条眉毛困惑地拧成了一团。 “你是没说过,可你就该这么做!”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这么做!” “凭什么?哼,我倒想问问凭什么我和别的孩子的待遇一模一样?!”佩里瞪着眼睛,质问道,“我没少帮你办事儿吧,莫莉?你要讲点儿良心——哦,随便哪个孩子都能得到你写的诗,那我算什么呀,难道我是什么很贱的男孩吗?” 他怪声怪气地背诵着“那女孩,如鸽子一般善良……她的光彩胜过玻璃……比蜜糖还要甜……” 还有:“……小玫瑰……小百灵……我爱着的女孩……” 平常的时候他的记性可没这么好,这个时候倒是听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 “呕——!”佩里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副恶心得想吐的样子,“真肉麻!” 莫莉不干了:“你怎么不说我写给你的诗也很肉麻呀,‘被月光亲吻的男孩’,‘宛如春日的鸢尾花般纯洁’,你为啥不觉得肉麻?我还说你是个‘高尚可爱的人儿’,这可比别的肉麻多了!” 佩里:“……” 佩里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 然后他又赶快把嘴角扳下来,作出很严肃的样子:“那不一样,她俩跟你的关系比得上咱俩之间的交情吗?” 莫莉:“……” 佩里傻眼了:“喂,你为啥不说话?” 莫莉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自己的手指头,似乎能从中研究出人类的未来在何方,宇宙的诞生与毁灭隐藏着怎样的奥秘,世界之外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的…… 佩里又气又羞:“你说话,莫莉,别给我装傻!” 眼看装不下去了,莫莉只好老老实实地说:“虽然……但是她们的确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呀。” “我就不是啰!”佩里几乎要跳脚了。 莫莉就哄他:“现在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那罗德他们呢,为啥也给他们写诗?” “因为他们也很卖力地帮忙卖了果子呀,不过,那些男孩只能算是朋友,不能算是最好最好的朋友,男孩子当中我最好的朋友只有你一个。” 佩里瞪着眼睛,虽然心里很不甘心,但最后还是勉勉强强接受了。 第162章 两个最好的朋友之间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友谊,从九月到十月,他们相处得可好可好了,一句嘴都没吵过。但是,到了十月底,他俩却因为一件小事大吵一架,彻底闹翻,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十二月,两人和好如初,互相赠送了圣诞礼物,并且说他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月,闹矛盾,大打出手,佩里脸上胳膊上像被猫挠过似的,处处都挂了彩,鼻子也被一拳锤破了,莫莉被拽掉了一撮头发,腿上的淤青过了一周才散,此后两人在公共场合从不与对方说话,而且不许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对方。 三月,因为在课堂上互相扔小纸团闲聊被老师逮住,罚站一节课,又因为罚站的时候继续扔小纸团聊天,被请了家长。 五月,莫莉放学后堵着佩里咒骂了两个钟头,佩里火冒三丈,冲她扔了一坨泥巴,莫莉不甘示弱,立刻反击,最后两个人回家时都成了小泥人儿,挨了好一通教训。 六月,再度和好,莫莉邀请佩里参加女孩子们的过家家,佩里邀请她和她的小伙伴一起摸鱼打兔子。 …… 以上类似的事儿发生了一遍又一遍,他俩老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掰,又老是莫名其妙和好,以至于有些无聊的孩子为此设下赌局——当然,有人因赌局一夜暴富,也有人最后倾家荡产。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年,直到某个时刻,发生了一点儿微妙的转变。 第96章 披着灰绿色披风的欧柳莺落在蔷薇花的花枝上,歪着脑袋,望着卧室窗…… 披着灰绿色披风的欧柳莺落在蔷薇花的花枝上, 歪着脑袋,望着卧室窗前的少女。 卧室有着整整两面墙的玻璃窗,足以让每一缕阳光自由自在地进入房间,于是这儿明亮得每一个角落——包括那脸颊饱满, 气色红润的女孩, 仿佛都在发光, 她那蓬松的黑发上落满了光点,像有许多光之精灵在发丝间徜徉嬉戏。 阳光中的女孩——莫莉,专心致志地用胶水粘着画框,大概是因为这个画框的年头有些久了, 所以挂着画框的绳子突然断裂了,画框摔在地上,磕碎了一个角。 好在里面的画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这叫莫莉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可是莎莉送给她的,象征着友谊的画呀。 画上画着三个咧着嘴巴, 笑得很惊悚的沙漏人, 即莫莉、莎莉,和尤拉,经历了时光的洗礼,这幅画看起来依旧和最开始一模一样。 正当莫莉准备将粘好的画框挂回墙上时, 一个活泼灵动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的眼睛让人想到甜甜的栗子, 红润润的嘴唇如同玫瑰花的花瓣一样,说起话来像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亲爱的,你在干什么, 学校晚会的裙子准备好了吗,我觉得务必慎重地对待这件事,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参加主日学校的晚会啦,尤拉说她想和我们一块儿好好商量商量,她跟你说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去瞅莫莉手中的画,等她看清那副画的样子,脸上立马羞得通红,“诶,你干嘛还把它挂起来呀,莫莉,我亲爱的,我不是跟你说过把它收起来吗?” “我才不要把它收起来,我喜欢这幅画,就要把它挂在这儿。” “求你了,这么糟糕的画,要是让别人看见,那多难为情呀。” “是吗,可我却觉得这幅画好看得很。” “我愿意送你一副别的画。” “我就喜欢这个,只喜欢这个。” “求你!求你!”莎莉一个劲儿央求,甚至为此割地赔款,许下无数丧权辱国的条件。 可莫莉心眼儿坏得很,随便莎莉怎么说,她都无动于衷:“我——不——干!就是不干!你已经把画送给我了,我爱把它挂在哪儿就挂在哪儿。” 说完,她还笑嘻嘻地看着莎莉,冲她扮了个鬼脸。 莎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手伸向莫莉的胳肢窝,“你干不干?干不干!” 莫莉被挠得大笑不止,拼命躲避着来自莎莉的魔爪,“哈哈哈……别挠啦,哎哟,别挠啦,饶了我吧,不然我会笑死在这儿的,哈哈哈哈哈……” “那你还要不要把画挂在墙上?” 莫莉倔强地说:“要!” “好呀,那你休想让我放过你!”莎莉挠得更起劲了。 莫莉哈哈笑个不停,眼泪都流出来了。 房间里久久回荡着女孩子的笑声和另一个女孩子的威胁声,她们在床上滚来滚去,然后又从床上滚到地毯上,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像两只追逐打闹的猫儿。 莫莉的意志出人意料的坚决,不管怎么样,她都没有改过口,她还说即便今天笑死在这儿,她也不会屈服的。 “你——你这个坏家伙!你真坏!你真坏!”莎莉恨恨地把脚一剁,使出了杀手锏,“爱挂就挂吧,随便你,反正我记得某个人曾经写过一首诗——” 她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 “我爱她,她不爱我 即便我们曾为挚友 也敌不过那人的一次引诱 坏女孩一笑 她就去了 她不回头 她看不见我 直到死亡唤醒她蒙蔽的心 可一切为时已晚 …… 不忠的人,为何要在我坟前哭泣 那斑斑的血泪 只叫我冷眼旁观 那悲凄的呼号 第163章 只叫我视若无睹 …… 坏心眼的女孩 你只管痛哭 你起的坏心,要随着你的血流出来 这是上帝的惩罚 叫你在孤独寂寞中死去 ……” 莎莉背出第一句的时候,莫莉就像一只小母鸡一样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可莎莉硬是充耳不闻,完完整整地从头背到尾。 莎莉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记得曾经因为我和尤拉说了一会儿话,某个人专门写了个故事,写她‘病重身亡’,诅咒尤拉‘咳血而死’,还希望我跪在她坟前泣血,那个人是谁呀?莫莉,你还记得那个小傻瓜的名字吗?” “哦,别提这个,我答应你啦!我答应你还不行吗?!”莫莉满脸痛苦。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莎莉答应以后不再提起那首诗,莫莉承诺会用一块布将画框遮起来,除了她本人,以及莎莉和尤拉,其他人随便哪个都不能看。 两人达成和解,默契地不再提起对方的黑历史。 莎莉继续说起一开始的话题:“毕业晚会的礼服准备得怎么样了?”她颇有些伤感,“很快咱们就要去镇上的文法学校念书啦,我希望最后的晚会能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 “玛希说她可以资助我一笔钱,让我去镇上的商店买一套心仪的洋装,但我还没决定好要穿什么,你想穿什么样的裙子呢?”莫莉问道。 “我不知道,”莎莉说,“所以特地来问问你呀。” “呃,或者我们去找尤拉商量一下,”莫莉提议道,“她现在应该在家?” 于是,两个女孩愉快地决定前往埃文斯家,去问问尤拉的想法。 埃文斯夫妇今天去镇上的剧院约会去了,没带尤拉这个电灯泡,所以家里只有尤拉和一个受雇做一些家事的老妇人。 莫莉礼貌地和老妇人打了招呼,问她是否知道尤拉在哪儿。 老妇人说尤拉一整天都呆在她自个儿的房间里,一整天都没有出来过,连饭也没出来吃。 莫莉和莎莉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奇怪,她不会是生病了吧?”莫莉嘀咕道。 莎莉觉得很有可能。 她俩来到尤拉的卧室门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你还好吗,尤拉?我听说你一整天都没出门。” 无人应声。 莫莉更担心了:“我可以进来吗,尤拉?” 这回尤拉终于说话了:“我很好,只是想要休息一会儿。” 她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可声音里依然有着浓浓的鼻音。 莎莉忧心忡忡地说:“如果你有哪不舒服的话,可以告诉我们。” 尤拉瓮声瓮气地说:“我没有哪儿不舒服的,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儿,请你们先离开吧。” “呃,事实上,我们是来找你商量毕业晚会穿什么裙子的。” 尤拉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门外的两个女孩心里七上八下的,正当她们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时,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 莫莉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一片昏暗。 莫莉拉开窗帘,让室外的阳光能够透进来,然后转身去看尤拉,可她整个人都躲进了被子里,谁也看不见她的样子,只能听见被窝中传来隐忍而绝望的啜泣声。 莎莉站在床边,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莫莉悬着一颗心,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怎么啦,遇到什么难事了吗?说出来,我们都很乐意帮助你。” 可尤拉哭着说:“谁也帮不了我的——谁也帮不了我!” 莎莉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帮不了你呢?” 尤拉只是呜呜地哭。 莫莉央求道:“至少让我们看看你的脸吧,亲爱的,现在这样可真叫人担心。” 没有动静。 就在莫莉以为尤拉不会答应的时候,被窝里钻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是泪痕,原本健康红润的唇色也变得一片苍白。 尤拉用眷恋的目光注视着站在床边的两个小伙伴,哽咽着说道:“能够在这个时候见到你们可真好——大概这是上帝对我最后的怜悯,使我在即将离开人世之际能够见到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我真诚地恳请你们不要忘了我,永远永远记得你们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名叫尤拉的女孩,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请求啦。” 然后她就说不下去了,崩溃地大哭起来。 莫莉和莎莉被这番话给吓傻了,只觉得“浑身僵硬,一股凉气从脚底冒到头顶”。 好一会儿,莫莉才战战兢兢问道:“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呀,尤拉?我记得你昨天还好好儿的。” 莎莉已经要哭出来了。 尤拉抽抽噎噎地告诉她们:“我大概是要死了,因为我流了很多血,不可能有人流了这么多血还活着的,我应该是得了某种无法治愈的绝症——上帝呀,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每一次礼拜日都认认真真去教堂做了祷告,为什么偏偏是我得了这种绝症呢?” 对死亡的恐惧狠狠折磨着年轻女孩的心,她正青春年少,却要在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告别人世,去到另一个冰冷黑暗的世界。 她痛苦,她困惑,她不甘,可最终不得不接受如此悲惨的命运。 第164章 她说:“我最心爱的小熊留给莎莉,希望你能在它的陪伴下度过每一个夜晚,我的遮阳帽,那顶最漂亮的,点缀着彩色羽毛和用绸花的帽子,留给莫莉,希望每当你看到它时能够想起我,梳妆台的匣子里装着我所有的发带,请你们带到学校里,分给班上的那些女孩,我的红樱桃发卡请交给琼斯小姐,感谢她那么耐心地教导过我……” 尤拉一一分配了所有“遗产”,为每一样心爱之物找到了新的主人,最后她还向两个小伙伴道了歉,说她本来很想和她们一起穿着华丽的裙子参加毕业晚会,可现在看来恐怕是做不到了,希望莫莉和莎莉“不要太过伤心,带着她的份儿一起,度过一个快乐美好的夜晚”。 第97章 “……”“……”“……”莫莉和莎莉 “……” “……” “……” 莫莉和莎莉你看我, 我看你,谁也没说话。 好半天,莫莉才犹犹豫豫开口:“你是哪儿在流血呀?” 尤拉垂下眼皮,表现得有点儿忸怩:“我不好意思说, 怪叫人害臊的。” 莫莉一下子就明白了, 一时间哭笑不得:“唉, 尤拉,你这个傻姑娘,流血不会死的,每个女孩长大后都会流血的, 你妈妈没有跟你说过吗?” 尤拉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迷茫:“我的肚子很痛,又流了那么多血,我以为是肠子烂掉了。” “为什么女孩子长大了要流血呀,男孩子就不用吗?”她感到困惑极了。 莫莉耸耸肩,“我不知道, 反正到了某个时刻, 你就得流血,并且每个月都得流一次,男孩子却不会流血——真不公平。” “每个月?!”尤拉不可思议地叫道,“难道不会把全身的血都流干?” 莎莉安慰道:“不会的, 每个女孩子都流血,可没见过谁把血流干呀。” “这么说, 你们也会这样啰?” “每——个——女孩子,当然也包括我们,我两年前就开始了。” 莫莉说:“我是去年开始的, 温妮也是去年,维娜和赫蒂要早一点儿, 事实上,班上的所有女孩子都‘长大了’——玛希告诉我流血是长大的标志,只有你是最晚的。” 这下尤拉不害怕了,可她又开始忧虑:“我是最晚的?为什么,是哪儿出了差错?” “晚点儿是好事儿,流血期间你不能跑,不能跳——至少很难像平常那样跑跑跳跳,而且处理血迹也挺麻烦。” 莫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有卫生围裙吗,尤拉?” 尤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卫生围裙。” 莫莉说:“玛希给我缝了好多卫生围裙,我可以拿一条新的给你。” 莎莉想了想,说:“那我就帮忙煮点儿热牛奶吧,喝了热牛奶会让你舒服一点儿的。” 等莫莉拿着新的卫生围裙回到这里,尤拉已经喝上了加蜂蜜的热牛奶,两个女孩帮着她一块儿处理了被弄脏的裙子和床单,换上干净的卫生围裙和新裙子。 尤拉发自内心地感谢小伙伴:“太谢谢啦,我现在舒服多了。” 她们一块儿聊了好一会儿天,兴致勃勃地商量晚会那天要穿什么样的裙子,在款式和花色上各自发表了一番看法,并且约定要在胸前佩戴同样的百合花胸针。 直到黄昏时刻,莫莉和莎莉才依依不舍地同尤拉道别。 埃文斯夫妇正巧从镇上回来,与她们在门外相遇,女孩们礼貌地向这对恩爱的夫妇问了声好。 埃文斯太太手中捧着一束盛放的红玫瑰,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她微笑着点头回应:“下午好,两位可爱的小女士,看来你们和我的那位‘不出门小姐’度过了一段还算愉快的时光?” “是的,”莫莉答道,“无论什么时候,和尤拉待在一块儿总是开心的,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在她身边时间走得比其他地方快一些,常常让人以为只过去了一会儿,实际上却已经过去很久了。” 埃文斯太太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觉得这孩子说起话来可真有意思。 这时莫莉忽然请求道:“埃文斯太太,请问我可以和你说句悄悄话吗?” 埃文斯太太有点儿吃惊:“悄悄话?你想和我说悄悄话?” “是的。” 确定莫莉真是这个意思,埃文斯太太饶有兴趣地俯下身,“好吧,请说吧。” 旁边的埃文斯先生摊摊手,很识趣地走到一边,给两位女士留下分享秘密的空间。 莫莉在埃文斯太太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埃文斯太太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并且越来越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几乎要红成一颗烂番茄,她结结巴巴的:“嗯——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孩子,也谢谢你,莎莉,我会同尤拉说明白的——” 到最后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尴尬的时候。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莫莉的心情特别愉快,她挽着小伙伴的胳膊,脚步轻快地回家了。 到了毕业晚会那天,学校的铜钟叮叮当当敲响了十二下,所有毕业的大孩子都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一个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 男孩子都穿着很正式的长外套、衬衫、裤子,严谨地打上了领带,并戴上了圆顶小礼帽,看起来简直像个大人一样。 女孩子更是穿着五颜六色的绸缎长裙,戴着华丽到夸张的宽边女帽,帽子上装饰着彩色的羽毛,大朵大朵的绸花,以及一层又一层的蕾丝花边。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似乎每一位母亲都致力于把自己的女孩打扮成洋娃娃。 第165章 晚会要到太阳落山后才开始,这些孩子下午的时候就来了,三五成群地站在教室外的草地上聊着天——也不知道自己在聊个啥,反正都是一些没营养的话题,但穿着正式的服装,像大人一样谈着话(自以为像大人,其实在真正的大人看来那只不过是一些拙劣的模仿),对他们来说特别满足,特别有成就感。 随便截取一段女孩子的对话给大家看看吧。 莫莉(热情、夸张):“你好吗,温妮,真高兴能见到你。” 温妮(亲切甜美的微笑):“我很好,同样很高兴见到你,(刻意拉家常的口吻)今天天气真不错,是吧?” 莫莉(有意迎合):“是的,我喜欢这样的阳光。” 莎莉(维持着矜持的仪态加入对话):“要是能再有一点儿微风就好了。” 尤拉(解开下巴处的帽带,表达赞同):“的确,我觉得稍微有点儿热了。” …… 尽管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但当事人演得可认真了,她们拿捏着想象中的贵族小姐的腔调,仿佛自己正在进行小姐们的高雅社交。 就在女孩们兴致勃勃地演着戏时,一帮男孩呼啦啦的从旁边跑了过去,一路呼朋唤友:“快来呀,快!” “想看好戏就跟我们来。” “晚了可来不及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男孩被勾起兴趣,加入队伍之中,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他们到底在干嘛?”莫莉好奇地问道。 “谁知道呢,”尤拉撇了撇嘴,“那帮男孩总是咋咋呼呼的。” “穿上正装依旧像一群未开化的猴子。”莎莉评价道。 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她们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心里痒痒的,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佩里同几个男孩勾肩搭背地从莫莉面前经过,突然用眼角余光瞄到了莫莉,他又倒退回来,兴冲冲地问道:“嘿,莫莉,你想不想看点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佩里神神秘秘地说:“来了就知道了。” 罗德不耐烦地催促他快点儿。 佩里急急忙忙扔下一句:“就在堆放杂物的空教室那儿。”然后就跟着别的男孩跑了。 莫莉转身看向自己的伙伴们,征询大家的意见:“你们想去看看吗,看他们忙匆匆的样子,我觉得一定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事儿。” 女孩们都想过去看看热闹,莎莉却有点儿想不通:“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小子和好的?上周你还跟我说不许在你面前提起佩里的名字,结果现在你又开始跟他说话啦?” 莫莉装作没听到。 等她们来到堆放杂物的空教室,教室的窗台下蹲满了一圈鬼鬼祟祟的男孩,一个个挤眉弄眼,兴奋不已。 佩里冲莫莉招了招手,很讲义气地给她让了个好位置。 “你们蹲在这儿干嘛?”莫莉纳闷极了。 “嘘,小点声,”佩里用气音说道,“不然会被听到的。” 周围的孩子纷纷投来责备的目光,搞得莫莉心理压力有点大,她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被谁听到?” 佩里指了指窗户,意思是让她自己看,并叮嘱她务必要小心,千万别被发现了。 莫莉谨慎地往教室里一瞅,瞧她看到了谁:居然是班里的女孩赫蒂,和早已毕业的男孩艾伯特! 两个人坐在一张凳子上,一起阅读着一本德语诗集,彼此之间的距离挨得很近很近。 艾伯特低声念着诗:“从你眼中射进我眼中的一瞥——从你嘴上印到我嘴上的一吻——谁像我这样获得确切的保证——还有什么别的事能使人喜悦……” 赫蒂听不懂,不过听得很认真。 艾伯特念完诗后问道:“你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 赫蒂红着脸,羞怯地说:“你懂的可真多——我不会德语,能给我说说吗?” 艾伯特翻译了诗的意思。 赫蒂的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 艾伯特不知怎么挨了一下赫蒂的手。 赫蒂闪躲了一下,没躲开,她也没有再躲,两个人的手就这么挨在一起。 紧接着不知道艾伯特说了一句什么,赫蒂突然推了他一把——没太用劲,理所当然没推开,她扭过脸,一个劲儿往旁边躲。 艾伯特更要去捉她,经过一番缠缠绵绵的拉扯,最后成功把她捉住了。 艾伯特深吸一口气,忍着羞涩,说:“我想要亲亲你,赫蒂。” “不,我不……你这个坏蛋……”赫蒂骂他,推他,还用手捂着脸,不叫他得逞。 艾伯特就亲赫蒂的手背,亲了一下又一下。 赫蒂的手渐渐松开了,她软绵绵地看了艾伯特一眼,眼中仿佛盛满了春日的湖水。 窗外的一圈男孩女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刺激的一幕,眼睛瞪得像铜铃! 当两人真正亲上的那一刻,不知哪个傻瓜没忍住那颗激动的心,发出“哇哦”的一声惊叹。 教室里亲嘴儿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松开了对方。 赫蒂一转脸就看到了窗外几十双亮晶晶的眼睛。 “哎呀!”她捂着脸,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第98章 毕业晚会上,每个孩子都表演了自己准备的节目。莫莉、莎莉…… 毕业晚会上, 每个孩子都表演了自己准备的节目。 第166章 莫莉、莎莉和尤拉朗诵了一篇诗歌——《山那边的牧羊姑娘》,赢得众人的交口称赞,但莫莉私下里认为大多数掌声都应该献给尤拉,因为她是她们三个当中声音最清脆, 最嘹亮, 最富有感情色彩的。 温妮唱了一支当地的民谣, 她的声音甜甜的,唱起歌来很好听,只不过开头过于紧张,稍微有点跑调。 布朗姐妹跳了一支舞——没法儿评判好坏, 只能说动作大概都做对了,同样收获了大家的掌声。 佩里和几个男孩换上事先准备好的破衣烂衫,在额头上绑上一圈红布条,当起了威风凛凛的海盗,他们在台上表演了好一番烧杀抢掠, 看得台下的老师直皱眉, 孩子们倒是挺喜欢的,热烈地鼓起掌来。 山姆背诵了一篇他自己写的宗教题材的作文,尽管诚意十足,但内容实在有点干涩了, 没有孩子乐意在这美好的夜晚倾听说教,于是掌声显得稀稀拉拉的。 后来琼斯小姐、斯特朗小姐、史密斯夫人、泰勒夫人等教导过他们的老师也上台发表了一番讲话, 表达了对这些学生美好的寄语,以及一些依依惜别之情,说得大家都哭了起来, 一时间到处都是呜呜呜哇哇的哭声。 总的来说,毕业晚会举办得挺圆满, 挺成功的,给每个人都留下了一段美好的记忆,后来即便过去了很多年,这些已经散布到世界各个角落的孩子依旧时常提起这段回忆。 不过要论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对在空教室里谈情说爱,偷偷亲嘴的小情侣。 晚会结束后,莫莉和两个小伙伴结伴回家的路上,就说起了这件事儿:“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搞上的,在此之前从未发现任何端倪。” “我倒见过他们一块儿散步,”尤拉眼中闪烁着兴奋,用八卦的口吻说道,“你们知道的,没有女孩子会和男孩子一起散步,可赫蒂跟我说他们只是半路上恰巧遇见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 “是的,现在想想不可能有那么巧,当时我居然傻乎乎相信了。” 莎莉神神秘秘地讲:“刚刚赫蒂告诉我,艾伯特的远房叔叔给他留下了一个农场,她将和艾伯特去那儿学习如何打理农场。” “赫蒂要离开麦卡立什了吗?怪不得道别的时候她抱了我好久。”莫莉恍然大悟,想到或许以后很难再见到这个儿时的伙伴,她颇有些伤感,“唉,我本来挺盼着毕业的,因为这意味着我长成一个大人了,可现在却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许多熟悉的同学将要渐渐离去,比如赫蒂,她会和艾伯特前往艾伯特叔叔的农场,以后会一直在那边生活。 比如韦伯斯特,从下个学期开始,他就要去他外祖母那儿读书,据说那里的教学质量更好。 还有好几个男孩和女孩,他们不打算再上学了,而是跟着父母学习别的手艺,以便将来养活自己。 布朗姐妹本来也闹着不想上学,她们从小就对上学这件事儿深恶痛绝,可布朗太太态度坚决,说既然村子里还有那么多女孩要去镇上的文法学院念书,那么她们两个就也得去,不管她们愿不愿意。 这番话气得两姐妹差点儿离家出走,之所以没真的离家出走,是迫于布朗太太的威胁——如果她们敢这么做,她就打断她们的狗腿。 于是布朗姐妹只好忍气吞声,含泪答应继续去上学。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两姐妹气得直哭。) “去了农场赫蒂还会继续念书吗?”莫莉关切地问道。 “她说她会一边学习打理农场,一边继续学业,”莎莉答道,“等她完成学业,就要和艾伯特结婚。” “结婚?!”莫莉和尤拉齐刷刷看过去,夜色中两双眼睛亮得惊人。 “是啊,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天哪!”莫莉不敢置信,“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不小啦——或许现在还有点小吧,可再过几年她就是个大姑娘啦,我们都会变成大姑娘的。” 莫莉困惑地拧起了眉毛,“好吧,我们的确有一天会变成大姑娘,可我总觉得那一天还早着呢——结婚,那太遥远了,我连想都没想过,你们想象过有一天会和另外一个男孩子结婚吗?” 莎莉兴致勃勃地说:“我想过,并且想过好多好多遍。” 她轻快地转了个圈,面向两个小伙伴,倒退着行走,淡淡的月光映出了她脸上的憧憬与向往,“我想我未来的丈夫一定得是个美男子,他得有一头漂亮的金发或者黑发,还得有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鼻梁高高的,仿佛是由大理石精心雕刻出来一般,他的下巴不能太尖,也不能太方,连接着一段修长优美的脖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好多对完美丈夫的想象,简直详细到了一块指甲盖儿,一根头发丝儿。 听完莎莉的描述,莫莉发出疑问:“除了外貌,没有别的要求吗?” 莎莉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还能有什么别的要求?” “比如对方的性格,财产之类的。”尤拉说。 莎莉慎重思考了一会儿:“那我希望他性格温柔,博学多才,至于别的嘛,”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们得对温柔美貌的小伙子宽容一点儿——哪怕他是个穷小伙儿又怎么样呢,迷人的脸蛋足以弥补一切!” “村子里有符合要求的男孩子吗?”莫莉灵魂发问。 第167章 三个女孩子都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然后她们的脸色开始发绿。 “我有点想吐,真的。”莎莉虚弱地说。 “一想到我将来会有一个像我兄弟瑞利那样的丈夫,”尤拉满脸痛苦,“我就想从悬崖上跳下去。哦,那帮毛孩子,哪个女孩想和一个毛头小子在一起呢?” “没长大的小男孩。” “吱吱哇哇的尖叫怪。” “一群沉迷于打仗游戏的傻瓜。” 最后她们一致认为:哪怕全世界的男孩都死了,死光了,她们也不会和村子里那帮男孩在一起的,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都不亚于一场精神酷刑。 另一边,男孩们也在谈论空教室的小情侣,他们执着地争论着当时的一切细节——比如艾伯特亲赫蒂手背的时候亲了几下。 一个男孩说是五下,另一个男孩却偏要说是六下,他们两个争执不休,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争得脸红脖子粗,险些干了一架。 这些男孩还猜测两人是什么时候搞上的。 他们原本对此一无所知,此刻却个个都长了一双犀利的眼睛,说出种种细节予以佐证:“我早就发现他俩眼神不对劲儿。哼,肉麻得叫人起鸡皮疙瘩! “我也看出来了,有一回艾伯特跑到主日学校里来——他比咱们大两岁,早就从主日学校毕业,在镇上的文法学院念书,所以他过来干嘛,就是来看他的小情人呗~” “大白天就在教室里亲嘴——陶德和拉温达尔是在小树林里亲的,艾登和安娜是在牛棚后的草垛里亲的,谁也不像他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教室里亲嘴儿。” “哎呀,真不害臊!” “就是就是,厚脸皮。” “要我说,艾伯特未免也太饥渴了,赫蒂推他,不要他亲,他偏要。” “人家捂着嘴巴,他还一个劲儿亲来亲去,不要脸。” 罗德鄙夷地说:“我看艾伯特那小子算是完蛋了,一个沉迷女色的男人是成不了什么大器的。” 此话引起了众多男孩的共鸣,他们自诩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必定要成为响当当的大人物,怎可沉湎儿女情长,一天到晚想着跟女孩子亲嘴巴,未免也太没志气了。 “反正我是不屑搭理那群傻娘们儿。” 瑞利说:“不敢想象哪个傻瓜会看上尤拉,她就是个阴险恶毒的告状精!凶恶蛮横的老女人!下流无耻的骗子和走狗!谁要是和她在一起,一天得挨三顿揍!” “只有没志气的软蛋才会跟娘们儿混在一起,”罗德总结道,“真正的男人会选择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等到功成名就的那天,自然会有温柔漂亮的女人爱上你——书里都是这么说的,那些有本事的男人会被好多好多女人爱上。所以真男人首先得远离女色,不跟女人沾边,你说是吧,佩里?” 佩里:“呃——唔——嗯——是这样的,你说得对,罗德。” “我听你好像不太情愿?” “没有,我啥时候不情愿了——别冤枉人!” “唉,别狡辩了,我晓得你最喜欢跟女孩子说话,人家跟你说一句,你能乐上大半天。” “胡说!胡说!你尽在这儿冤枉人!”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知道,你不是一直都挺爱跟莫莉说话吗——莫莉是挺好的,可她终究是个女娃,没有哪个男孩像你一样老是跟她说话,不然你问问其他人。” 周围的男孩发出轻蔑的“嘘”声。 佩里急了眼:“妈的,罗德,莫莉能一样吗,我就没把她当女娃!她是兄弟,是哥们儿,总之就不是个娘们儿!” 罗德不客气地嘲笑:“哦,你不把她当娘们儿~嗐,谁信呀,反正我不信。” “呕,你要是被一个女孩子从小揍到大,你也不会把她当娘们儿的!” “你被她从小揍到大还跟她玩儿,你这个贱皮子!” “罗德,你再敢说一句——” “就说!就说!贱皮子!贱皮子!” 其他男孩也纷纷起哄,佩里受尽了奚落和嘲笑,他心里憋得慌——他自以为坦坦荡荡,敢拍着胸脯保证绝不把莫莉当女娃,之所以跟莫莉玩儿只是因为她人好(不吵架不打人的时候),然而大家居然都不信,真是岂有此理! 他恨不得把心剖出来,让大家都看看他有多冤枉! 第99章 “喂,姑娘们,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来啦来啦,等…… “喂, 姑娘们,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来啦来啦,等等我呀, 莫莉, 我亲爱的, 你跑得比豹子还快。” 这是个晴朗的下午,瓦蓝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可爱的阳光播撒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空气中弥漫着暖洋洋的味道。 一帮穿着棉布裙子的女孩笑嘻嘻地跑过田埂, 铃铛般清脆的笑声惊起在田地里偷吃麦子的椋鸟。 女孩们之所以如此忙忙匆匆,是为了去莫莉家的小阁楼上参加女孩子的秘密聚会,在去镇上念书之前,她们还能度过很长一段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另一头,村里的男孩扛着鱼竿, 提着网兜, 吆吆喝喝地迎面而来,显然,他们正要去“金腰带”河边垂钓,也许还要顺便下河洗个澡游个泳什么的。 佩里老远就看见了莫莉, 她怀里抱着几本书,衣襟上别着三朵浅紫、深红、粉白的蜀葵, 步伐矫健,笑声嘹亮,像一头生机勃勃的小豹子, 一马当先跑在头一个,将其他女孩远远甩在身后。 第168章 佩里犹豫着是否要跟她打声招呼, 可——他妈的,他瞟了一眼旁边的那群傻狗,着实不愿再遭受一通奚落,虽说他自认坦坦荡荡,但人家未必肯信,更何况艾伯特和赫蒂那事儿——当时他看得挺乐呵,事后回过味儿来,又觉得怪别扭的。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莫莉忽然慢下脚步,等了等身后的伙伴,然后若无其事地扭过头跟她们说话。 “温妮,你看过这本书吗?” “还没有,正等着跟你一块儿看呐。” “我很期待能够看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上次尤拉带的那本书就挺有意思的,讲述了一个乡下女仆和五个少爷偷情的故事,不过对于我来说有点过于刺激了。” 尤拉一语戳穿:“是吗?我以为你爱看得不得了,因为所有女孩中就数你看的时间最长。” 莫莉“生气”地埋怨:“真讨厌,你这个坏丫头,干嘛戳穿我呀!” “哦,你很讨厌我是吗,那你一定不想看我带来的小说啰——没关系,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看。”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你,所以你带的是什么小说?” “哼哼,我不告诉你,除非你求我。” “好人,可怜可怜我吧,求你啦~”莫莉拉长声调。 尤拉可受用了,她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般对莫莉说道:“嗯哼~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恳求,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我带的这本小说讲的是……” 莫莉和她的好朋友聊得热火朝天,好像并没有看到旁边经过的人。 见状,佩里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同样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同旁边的男孩说起了话。 双方擦肩而过,谁也“没看到”谁。 其他男孩和女孩同样如此,原本他们还时不时聊几句天,偶尔也会一起玩儿,可自从亲眼目睹赫蒂和艾伯特亲嘴儿,一种古怪的情绪在心底滋长,使他们本能地开始不与另一个性别搭腔,好像彼此间说句话是件多么丢脸,多么尴尬的事儿一样。 两拨人如同两条互不干涉的河流,逐渐接近,逐渐远离,从始至终泾渭分明。 玛希正在花园里修剪蔷薇花的花枝,莫莉卧室窗下的那丛蔷薇实在生长得过于繁茂了,花枝甚至蔓延进了卧室里,蛮横地霸占了窗边的书桌,每次关窗户时都得费劲地将这些花枝拨出去,因此她决定稍微修剪一下。 女孩们嘻嘻哈哈地跑了进来,活似一群亲亲密密的小鸽子,此起彼伏地打着招呼:“下午好/你好哇/向您问好,威尔逊太太。” 看着这群活泼可爱的女孩,哪怕再铁石心肠也要忍不住微笑的,玛希情不自禁柔和了脸色:“下午好,姑娘们。” 莫莉中气十足地交待:“玛希,我想和朋友们在阁楼上看会儿书,可以吗?聚会结束后我会把阁楼打扫干净的。” 玛希口气温和地允许了。 等到女孩们呼朋引伴地爬上阁楼,花园里的威尔逊太太露出一丝笑意,自言自语道:“我不认为她们看的是什么正经书——嗐,充其量是些情情爱爱的故事,讲述了一些荒诞无聊的把戏,通篇充斥着谵言呓语,只有年少无知的傻姑娘才会看得津津有味,并因此发着可笑的白日梦——不过,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呢,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享受如此快活的时光,等到新学期开始,不得不去镇上上学的时候,她们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女孩们一个接一个,顺着梯子爬上了莫莉家的阁楼。 灿烂的阳光如水般从窗户淌进阁楼,可以清楚地看到阳光中飞舞着的金色尘埃,几个又大又厚的垫子散落在阁楼的地板上,由于莫莉经常带着女孩子来阁楼上聚会,玛希特地用碎布条缝了几个垫子,里面塞满了厚厚的干草,以便莫莉招待朋友,角落的位置堆放着几个箱子,箱子里装着不用的工具和不常穿的衣物之类的。 大家自来熟地将垫子摆好,每个垫子都足以坐下两三个人,然后三三两两地看起了言情小说——这些小说往往被认为是轻浮下流的危险读物,是好女孩不允许阅读的,要是不小心被家长发现,非得没收不可。 然而越是禁忌,越是诱人,凡是不被允许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挖空心思也要干,鬼知道她们是怎么在家长眼皮子底下藏下这么多不该看的书,反正每一次她们都能带来新的“下流”小说。 阁楼上的小天地充满了女孩们吵吵闹闹的议论声:“真是本激动人心的书,难以想象尤拉是怎么找到如此精彩的小说。” “主人公玛丽莲是个美貌绝伦的金发美人儿,她多愁善感,娇弱可爱,总有英俊的男人对她一见钟情,皇家骑士团的骑士长爱她,光明教的年轻教皇爱她,阴郁苍白的吸血鬼公爵爱她,还有来自深海的人鱼王子,居住在森林里的男巫……哦,我真希望自己变成玛丽莲,拥有这么多英俊的情人,我会幸福到晕倒的。” “啊,你这个贪心鬼,难道那么多情人你都想要?”莎莉轻轻责备道,她托着腮,陷入幻想,“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只要骑士长——他长得多么俊俏哟,金子般的长发,宽阔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肢,手持利剑,一往无前,仿佛从古典油画中走出来一样,而且——而且他屁股也很翘。有一回我路过爸爸妈妈的房间,听见妈妈说——” 她活灵活现地还原了戴维斯太太的口吻:“听着,吉尔,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你屁股长得够翘,我是不会选择嫁给你的。” 第169章 “我妈妈说的话不会有错儿,”她笃信道,“可见翘屁股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呐。” 女孩子们咯咯笑成一团。 莫莉捂着肚子,笑得直抹眼泪:“哎哟,莎莉,你可真不害臊,你怎么讲得出这种话哟,羞死个人!” 莎莉一本正经:“在外头我可不会说这些,只有在这里我才会讲,你们可不要说出去呀。” 大家纷纷保证自己不会说。 赛琳娜·布朗拿出自己带来的苏格兰酥饼,慷慨地分享了一圈,布朗先生在镇上经营着一家面包店,所以布朗姐妹从来不缺各种各种的小点心。 女孩们啃着甜甜的酥饼,用围裙兜着掉下来的饼干渣,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喜欢那个教皇,他那么年轻,那么霸道,又那么位高权重,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教皇耶,想想就觉得好激动哦。” “怎么办,教皇和吸血鬼公爵哪个都难以割舍,他们都那么迷人。” “莫莉,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个?” 莫莉慎重思考了一会儿:“我应该会选择森林里的男巫,想想看,拥有一个温柔神秘的情人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呵,而且我觉得其他人都太傲慢了,我不喜欢太傲慢的人。” “人鱼王子不也挺温柔?” “可他是一条鱼,我没法儿想象自己跟一条鱼谈恋爱,总觉得有点儿怪。” “他不是鱼,他是人鱼,人——鱼!”迪莉娅·布朗纠正道。 “人鱼也是鱼。” “人鱼才不是鱼!” “可我觉得他就是呀。” “你可以把他想象成一个长着鱼尾巴的人!” “鱼尾巴——好怪哟。”莫莉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你!”迪莉娅气得不轻。 尤拉打圆场:“好啦,书里的每个男性都各有各的魅力,他们每个都很迷人,随便跟哪个谈恋爱我都乐意得不得了。” “要是能够和书中那样的角色谈一场甜蜜的恋爱就好了,”温妮憧憬地说,很快又变得无比沮丧,“可惜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人。” “哦,快别说了,一想到身边的那些傻男孩,我能把上个月吃的烟熏肉给吐出来。” “我只愿意跟书里的角色谈恋爱,对现实中的傻瓜可不感冒。” “跟那些男孩扯上关系——多丢人哪。” “哪怕是死,我也不跟他们谈情说爱。” 小说和现实的对比太惨烈了,女孩们纷纷表明立场,跟“那帮男孩”划清界线,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稀得搭理一个傻瓜。 这时莎莉忽然沮丧地说:“恐怕只有女主角玛丽莲那么美丽动人的女主角才可以收获一堆优秀情人的爱,像我这么普通的姑娘,是绝对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爱情的。” 一帮女孩面面相觑。 平心而论,她们这样的小姑娘,正是最美好的年纪,个个都有着清新可爱的脸庞,可跟书里那个让人神魂颠倒的绝美女主角相比,差得确实有点远。 一时间大家都有一种美梦破碎的失落感。 莫莉拍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嘿,别灰心呀,我一点也不觉得大家长得普通——只要好好打扮一下,我敢打赌你们会比女主角还要美丽。” 莫莉爬到阁楼角落,把那儿的箱子打开,里面堆放着床帘、床单、围巾、裙子,以及一些小饰品之类的,她给莎莉披上一条白底红玫瑰的丝绸床帘,边角处有一圈金色的流苏,并且她还在箱子里发现了一串色彩绚烂的玻璃珠和一柄羽毛扇子,她把玻璃珠挂在莎莉脖子上,让莎莉拿着那柄羽毛扇子。 现在,出现在女孩们面前的就是一个穿着华丽玫瑰长袍的美人儿,金色的流苏边衬托了她高贵的身份,脖子上的玻璃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光辉,她矜持地拿着一柄孔雀羽毛的扇子,遮掩了半边脸庞。 女孩们看呆了:“太美啦,太美啦。” “简直就像一位高贵的玫瑰公主。” “是的,玫瑰公主,她应该出现在宫廷中。” “任何人都会爱上她的。” 莎莉红着脸,既感到羞涩,又有那么一点点得意。 于是大家伙儿纷纷打扮起来。 莫莉把一块绿色的纱巾盖在头发上,穿着玛希的一条淡绿色的旧礼??裙,脖子和手腕上很骚包地挂着几串水晶珠子——原本是用来装饰窗帘的,假装自己是一位清新优雅的林中仙女。 尤拉身披一条深蓝色的缎面床单,把自己的蓝宝石项链当作额饰,手持权杖——一根被拆下来的破床柱,扮演一位威严的女王。 温妮抹着吃了十个小孩一样红的口红——也是莫莉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披着红丝绒的窗帘布,声称自己是个吸血鬼。 …… 每个女孩都兴致勃勃地参与到这桩有趣的活动中,相当投入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并大力称赞对方:“美呆啦”,“简直迷死个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儿哟”…… 莫莉像模像样地用花腔吟咏道:“吾乃林中仙女,尤妮丝·艾薇拉·多拉·康德莉安,尔等何人,竟敢来此扰吾安眠!” 温妮昂着下巴,优雅地提裙行礼,“久闻林中仙女美名,或许你听说过暗夜君主的名号?” “呵,原来是那位臭名昭著的血腥女王,速速退去,不然叫你这个小丫头片子领教领教老娘的手段!” 第170章 “慢着,莫莉——” “嘿,叫我尤妮丝·艾薇拉·多拉·康德莉安。” “好吧,尤妮丝·艾薇拉·多拉·康德莉安,你是一个仙女,你不能说粗话。” “……” 就在她们扮演得兴高采烈的时候,阁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坏了,是玛希来了!”莫莉大惊失色。 女孩们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的行头,把这些东西全都塞进箱子里。 等玛希端着茶和点心进入阁楼时,阁楼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扑在垫子上装死的“尸体”。 第100章 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玛希若有所思:“难道这些孩子都玩累了,睡…… 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玛希若有所思:“难道这些孩子都玩累了,睡着了?” 她在“尸体”中间走了两步,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尤拉睫毛颤了颤,死死闭着眼睛。 温妮的心脏咚咚跳, 但她屏息凝气, 一动不动。 莫莉觉得脑袋有点痒, 很想挠一下——世上最难以理解的是,平常任何时候你的头都不会痒,可一到关键时刻,它就痒得发疯。 凭借顽强的意志力, 莫莉硬是忍着没有挠。 脚步声渐渐移向放着箱子的角落,每一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莫莉掀开一道眼缝,偷偷观察着玛希的一举一动,在心里祈祷着:上帝呀,保佑保佑你可怜的孩子吧, 别叫玛希发现我背着她干的好事儿——嗯, 我保证以后一定学乖,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 好在上帝似乎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玛希放下托盘,自言自语道:“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我还是不要留在这儿打扰她们的好梦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玛希离开了阁楼。 “呼~”空气中传来一阵齐刷刷的松气声。 女孩们陆陆续续从垫子上坐起身, 你看我,我看你,随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温妮咯咯笑道:“刚才可把我紧张坏了, 我的心脏‘咚咚咚’跳个没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 吓得我哟,生怕威尔逊太太听到我的心跳声,可越害怕,它就跳得越快。” 其他女孩七嘴八舌地讲述起了刚才的情形。 “当时我头皮发麻,背后嗖嗖冒着凉气,几乎要忍不住从地上跳起来。” “我感觉好像有虫子在啃我的脚趾头,可我忍着没动,心想,啃吧啃吧,哪怕把我的脚趾头啃光,我也不会动一下的——奇怪的是,等我爬起来才发现,实际上并没有虫子在啃它。”说这话的女孩脱下鞋子,将脚趾展示给大家伙儿看,甚至灵活地扭动了两下,“你们瞧,这不是好好的嘛。” 莫莉很有经验地说:“那是小鬼在恶作剧呢,在你必须一动不动的时候,小鬼就会冒出来作弄你,刚才我的脑袋也痒了,痒得要命,可玛希一走,脑袋就一点儿也不痒了——那些小鬼经常使这种坏。” “哦?”莎莉饶有兴趣,“你见过小鬼?小鬼长什么样?” “没见过,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儿,”莫莉说,“不过它们无处不在,说不定现在大家身边就有一只呢。” “哎哟!”女孩们尖叫四散。 “别担心,”莫莉赶紧说,“小鬼没太大坏心眼儿,只是有时候会戏弄你一下。” 可没人听她说话,大家都不停地蹦啊跳啊,叫啊嚷啊,乱哄哄地喊道:“快跑,有小鬼!” “啊,它在扒拉我的裙子!” “救命呀,我的头发快被扯掉了!” 屋子里吵得几乎要把房顶给掀起来了,到最后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害怕呢,还是单纯就喜欢尖叫。 楼下的玛希无可奈何摇了摇头,戴上头巾去了果园,把房子留给阁楼上那群尖叫怪。 消磨完美好的一下午时光,当夕阳西下,参加读书聚会的女孩子们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向莫莉道别。 莫莉在门口与伙伴们一一吻别。 “再见,莎莉,希望能在梦里见到你。” “再见,尤拉,回去后记得想我,因为我也会想你的。” “再见,温妮,明天一定要来,我等着你呢。” “再见,赛琳娜,迪莉娅,你们带来的酥饼非常美味,下次可以再带一点儿吗?” “再见……” 昏黄的夕阳下,一个个美好的、可爱的、花朵般的女孩,像小鸟一样飞向了村庄的四面八方,于是大地上的每个角落都回荡着女孩们咯咯咯的笑。 莎莉·戴维斯蹦蹦跳跳穿过田野,小道边是疯长的秋草,一直长到有腰那么高,草尖调皮地挠着她的胳膊,痒酥酥的,她口中哼着“抱羊羔的小伙子,嘴甜又俊俏”——这是当地的一支小调,心情格外明媚。 当她经过一片种着甜菜的农田,农田与道路交汇处有一块三角形的空地,上面长满了毛绒绒的蒲公英,一种名叫野萝卜(其实跟任何品种的萝卜都不沾边)的植物开着小指甲盖儿大的小白花,忽然听到秋草深处传来呼喊声:“救命——救——命!” “是谁在叫救命?!”莎莉吓了一跳。 呼救声停了一秒,随后变得更加激动:“是我,罗德·法莫尔!我不小心摔进坑里了,爬不出来,请你帮个忙,拉我一把。” 莎莉拨开草丛,小心翼翼地前进,果然在三角形空地深处发现了一个深坑,因为秋草长得太过茂盛,所以从外表上看不出来这里有个坑。 第171章 坑底蹲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见到救星,激动得嚷个不停:“太好了,我在这儿喊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人,要是没人经过这里,恐怕我要在坑里过夜了,我一直担心夜里会不会有蛇和老鼠——这些家伙喜欢夜里出来觅食。说来也真够倒霉的,我不过是想捉住一只蚂蚱,谁知道会因此掉进深坑呢,那小东西铁定是故意的,它憋着坏,引我掉进深坑,等着瞧吧,要是让我再见到它,非得给它个大大的教训不可……” 喋喋不休地说了大半天,罗德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坑底,不由嚷道:“喂,莎莉,你干嘛光站在那儿看着呀,为啥不拉我上去?拉我一把,好心的姑娘,我会感谢你的。” 莎莉摊摊手:“我正等着你把话说完呢。” 她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情形,然后趴在坑边,向罗德伸出手,“拉住我的手上来吧,但请你务必小心,千万别把我也给拽下去了。” 罗德拉住莎莉的手,愣了两秒钟,这只手小小的,软软的,热乎乎的——原来女孩子的手是这样的,跟他那些狐朋狗友的手一点也不一样。 随后他回过神,一个用力—— 没爬出来。 他的脸因尴尬而憋得发红,他不甘心在人家面前丢脸,又试了一次—— 还是没爬出来。 “你到底能不能爬上来呀,”莎莉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罗德,抱怨道,“我的手都被你拽疼啦,要是你爬不上来的话,我可以去叫人。” “别——别走!我肯定可以爬出这个坑的!” 罗德喘了两下,而后一鼓作气—— “嘿——呦!” 男孩成功从坑底翻了出来,趴在地上像条狗一样喘着粗气。 看着他狼狈又滑稽的样儿,莎莉忍不住被逗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可爱,可以清楚地看到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罗德本来被笑得有点儿恼火的,可莎莉那么一笑,他的火莫名其妙就发不出来了。 “喂,傻瓜,你的膝盖好像受伤了,我觉得最好包扎一下。”莎莉注意到了罗德膝盖的伤口。 摔进坑的时候,罗德的裤子被磨破了,膝盖处蹭掉了一大块油皮。 罗德结结巴巴地感谢道:“谢谢了,其实不算很疼,不需要特地包扎,我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从来没管过,伤口自己会好的——等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你说谁是傻瓜?” “说你呀,要是你不傻,怎么会掉进坑里呢?” “我只是不小心。” “只有傻瓜才会不小心。” 莎莉掏出自己的碎花手帕,帮罗德包住膝盖,还特别爱美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随后她看了看即将落山的夕阳,惊呼道:“哎呀,太阳快落山了,我得赶快回家去了。” “呃——嗯——好吧,再见。”罗德说。 “再见。”莎莉转过身,向着回家的方向跑去。 两人就此分别。 等到罗德回到??家,法莫尔太太看到自家脏兮兮的男孩,顿时发了火:“该死的孩子,你又去哪儿撒了野,嗯?瞅瞅你这一身泥,是不是我太长时间没给过你教训,所以你又忘了屁股痛是什么滋味,还有你的膝盖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又跟别的孩子打架了?我警告过你,倘若你再在外头鬼混,就要给你点苦头尝尝,你是不是每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小王八蛋,嘿,你站住!你往哪儿去!” 罗德充耳不闻,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镜子面前撅起了嘴皮。 镜子里出现了两颗白白的,尖尖的小虎牙,跟莎莉的一模一样。 “怪事,”认真端详了半天,男孩嘟囔道,“为啥我自个儿的虎牙看起来就一点儿也不可爱呢?” 明明都是一样的虎牙,为啥莎莉的那么可爱,他自己的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真是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又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完全没有那种又软和又热乎的触感——莎莉的手捏着可舒服了,他自己的手却像一块死猪肉,可他们同样都是人呀,为啥有这么大的区别? 罗德的疑问更深了。 后来法莫尔太太拿着藤条进来抽他的手板心,因为他在外面滚得一身泥,还作出那副不听教训的死样子。 可罗德满脑子都是疑问,并不在乎那几下不疼不痒的抽打——连哼都没哼一声,完全是个油盐不进的铁血硬汉,特别的坚贞不屈,好像在说:随便你怎么打,老子是绝对不会向恶势力低头的。 法莫尔太太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发现自己还是揍得太轻了,于是气得下了狠手,结结实实抽了罗德一顿,把这死孩子抽得哭爹喊娘——这下那口恶气终于发泄了出来,她心情愉快地离开了房间。 第101章 新学期逐渐临近,村子里的孩子们抓紧时间,纵情享乐。男孩…… 新学期逐渐临近, 村子里的孩子们抓紧时间,纵情享乐。 男孩们成天走街串巷,东游西荡,野得天上都是他们的脚印。 女孩们的秘密聚会一个接一个, 有时去这个家里玩儿, 有时去那个家里玩儿, 有时也在小树林、池塘边、山坡上举办她们的小聚会。 星期四下午,莫莉和一帮小伙伴约定好在靠近小树林的斜坡上聚会。 天空蓝中带灰,山坡绿中带黄,风儿吹过时, 柔软细长的野草被吹起一层层波涛翻涌的草浪,一朵朵色彩斑斓的花裙子散落在草浪中,给小山坡增添上许多生机勃勃的色彩。 第172章 女孩子们坐在柔软的草地上,自自在在地看着书,说着话, 吃着聊天, 气氛轻松又愉快。 莫莉却有点儿心不在焉,她频频往远处张望——莎莉怎么还没来呢? “莎莉怎么还没来呢?”尤拉忧心忡忡地说。 “最近咱们的聚会她老是迟到。”温妮打了句腔。 “是呀,上次赛琳娜和迪莉娅举办的茶话会,她就很晚才来, ”维娜说,“她到的时候茶话会都快结束啦。” “我感觉她好像有点怪怪的。” “不瞒你说, 我也这么认为。” “……” 这时,远处的原野上,一个小小的黑点儿飞奔而来, 那小黑点儿穿过一片片农田,跨过一条条沟渠, 中途因为太匆忙摔了好几跤,但她满不在乎,爬起来继续跑,她越跑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直至能让人看清她乱蓬蓬的头发,汗津津的额头,以及红扑扑的脸颊。 ——是莎莉·戴维斯。 “哎哟,我的帽子!” 一阵大风吹过,刮走了莎莉头顶的巴拿马硬草帽,上面装饰着宽大的丝带、假花、仿真水果等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帽檐做得宽宽的,特别适合在外出时遮挡阳光,不过因为帽子做得又扁又宽,特别容易被风吹跑。 莎莉慌慌张张地追赶着自己的帽子,好不容易才将帽子捡回来。 当她来到小伙伴们面前时,已经累得直喘粗气:“抱——抱歉,我又来晚啦——风儿可真调皮——抢走了我的帽子,让我追了大半天,才肯把帽子还给我。” 莫莉掏出小手帕,关心地说:“擦擦汗吧,莎莉,你今天为啥来得这么晚呀?” 莎莉眼神发飘,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有别的事儿耽搁了。” “我当然知道你是有事儿耽搁了,可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你每次都耽搁呢?” 莎莉脸上热辣辣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可大家都看着她呢,她只好绞尽脑汁编造理由:“什么事儿——唔——这个嘛——嗯,让我想想——其实是因为——因为一个很简单的原因——这个原因是什么呢——” 吭哧吭哧编了半天,还是没编出来,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唉,求求你别问啦,我不太想说——咱们来看画册吧,我带了一本很有意思的画册。” 莫莉有点不开心,她觉得莎莉背着她有小秘密了——要知道她们以前可是无话不谈的呀! 莫莉闷闷不乐地翻开画册,下一秒—— “哎呀!”她发出一声惊呼,双手捂住脸,张得大大的指缝中露出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 画册里尽是一些浑身赤裸的男人和女人! 没有一个穿衣服! 而且画得相当写实! “你——你怎么还带这种画册来呀!”莫莉脸颊红红的,眼睛亮亮的,一半儿兴奋,一半儿不知所措。 她的动作引起了其他女孩的好奇心,纷纷凑上来翻看。 然后—— “上帝呀!”赛琳娜一把丢开了画册,一副羞得无地自容的样子。 迪莉娅捡起来一看,同样赶紧丢开了。 尤拉纳闷地说:“什么样的画册叫你们这么吃惊,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呃,是挺、挺羞人的。” 她像是被炭火烧了手,哆哆嗦嗦把画册扔了回去。 虽说这些女孩子背着大人看过好几本写得十分香艳下流的小说,但文字和图画可不一样,乍一看到这么露骨且写实的图画,大家都吓得不轻。 见到小伙伴们的表现,莎莉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赶忙解释道:“我本来是想买一本画册学着画画,等到买回来才发现除了前面几页,后面尽都是些不穿衣服的人,我不是故意要买这么下流的画册。” 说到这儿她有些后悔:“要是你们不想看的话,那就还给我吧,或许我不该把它带来——我在家里不敢看,所以偷偷带出来看——唉,我真不该这么做,真不该。” 女孩们面面相觑,既感到害羞,又觉得刺激,眼神老是忍不住往画册上瞟,心里痒痒的,想再翻开瞅一瞅,却不好意思当着小伙伴的面做这种事,生怕被人家说不知羞。 好半天,莫莉佯装镇定,拿起了画册,嘴里胡说八道:“只是几张图画而已,没什么不能看的,既然人家敢画,那么我就敢看,画的人都不觉得羞,我为什么要觉得羞呀。” 她硬是装出大大方方的样子,盯着画册上的画细看!猛看!一个劲儿看! 看到莫莉的样子,其他女孩踌躇了半天,最终按捺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扭扭捏捏挪过来,跟着莫莉一块儿看。 风中传来女孩们强忍激动的窃窃私语。 “快看这儿!” “哦!哦!!哦!!!” “怎么会有人画这种画哟!” “可你不得不承认,这幅画画得不错吧。” “那倒也是……” 女孩们争先发表着意见,议论得热火朝天。 莫莉把一整本画册——其实页数不算太多,全都看完,才心满意足地交给其他人,然后她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莎莉就不再参与伙伴们的对话,独个儿坐在一边,心不在焉地走着神。 换作以往,莎莉是所有人中聊得最起劲的,最近参加聚会却老是迟到,还遮遮掩掩不肯讲明原因,而且聚会时居然频频走神,既不说话,也不搭腔! 第173章 这可太不对劲了,莫莉一定要搞清楚原因! 她往莎莉的方向挪了挪,小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莎莉神游天外,完全没听到。 莫莉又叫了一声。 莎莉还是没听到。 莫莉用力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这下莎莉终于有了反应,她茫然地抬头看了莫莉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干嘛撞我呀?” “我叫了你好几声,可你一声都没应。” “哦,对不起,我没听见。”莎莉立刻道了歉。 莫莉觉得她的态度有点儿敷衍,她紧盯着莎莉的脸,目光中充满怀疑:“你最近好像不太对劲?” “……没有呀。”莎莉慢半拍回答道。 “就有!不然你干嘛不跟大家一起看画册?” “因为——因为我已经看过了。”莎莉磕磕绊绊地说,一看她那心虚乱飞的小眼神儿,就知道这个理由是现编的。 莫莉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是吗?”她压着火,不冷不热地追问,心里仍报有一丝希望,期盼莎莉能够跟她讲实话。 可莎莉无情粉碎了这丝希望。 “就是这样!”她说。 一瞬间,莫莉手脚冰凉,头晕眼花,全身失去了力气,觉得继续追问下去也是自取其辱,因为:很明显,这个无情的女孩早就已经变心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不肯跟她讲实话! ——谁稀罕。 谁稀罕! 她把一颗炽热滚烫的心捧到人家面前,可某些人不屑一顾,满口谎言,尽对着她撒谎! 那她也无所谓啰,既然人家都不在乎她,那她从此以后也不会再在乎某个人! 这一刻,莫莉心里痛得要命,她绷着脸,装作无事发生,可她再也笑不出来了,连说话也提不起兴致,接下来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那么令人窒息。 好不容易捱到聚会结束,莫莉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挽莎莉的手,她只挽了尤拉,和尤拉一起走。 莎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等等我呀,莫莉,你为啥不拉我了呀?” 她去拉莫莉的手,可莫莉一下子就躲开了,还冷若冰霜地对她说:“别挨着我!” 莎莉心碎了,她盯着莫莉的另一只手,伤心又愤怒地质问:“可为啥尤拉就能拉你,我到底哪儿惹你了呀?” “哪儿惹我了——你自己知道。”莫莉硬邦邦地抛下这么一句,看都不看莎莉一眼。 莎莉求助地看向尤拉。 没想到这回尤拉也不帮她说话,反而说:“莎莉·戴维斯,你要是不想和我们玩儿,那你就去找别人玩儿好了,谁也没有非要你跟我们一起玩呀。” 莎莉心虚得要命:“我没有不想跟你们玩!” “那你干嘛每次都来得那么晚,也不跟我一起看画册,一起聊天?” “我——我——”莎莉还是不肯讲。 “别问啦,”莫莉怒火中烧,“我们算什么角色呀?哼!她莎莉·戴维斯的小秘密多得很,才不屑跟两个外人讲,你把她当知心朋友,她可未必把你当知心朋友!” 莎莉不知所措,急得几乎快哭了:“我没有!我没有!” 莫莉扭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莎莉的眼睛。 莎莉被盯得心慌慌的。 莫莉用冷冷的表情冷冷地说:“好吧,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假设你还是不肯说,那你就永远也不用——” “我说!”莎莉飞快屈服了,“我说!我是因为跟罗德·法莫尔看手相才来晚的!” “什么?!!” “我是因为罗德·法莫尔看手相才来晚的!” “哈啾!”某个心怀鬼胎的奸诈小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第102章 其实事情是这么回事儿:自从那天被莎莉从坑里拉了出来,罗德就老是…… 其实事情是这么回事儿:自从那天被莎莉从坑里拉了出来, 罗德就老是忍不住琢磨那双软绵绵暖烘烘的小手,他怎么也想不通居然有人的手那么软,又那么暖和,为此着了魔似的到处乱摸人家的手。 他摸了他爸爸法莫尔先生的手, 那双手可粗糙了, 硬邦邦的, 一点儿也不软。 于是他又找机会捏了捏法莫尔太太的手,法莫尔太太以为他在发神经,不客气地用指关节敲了他的头。 然后他又想到了他的好兄弟佩里,佩里只觉得毛骨悚然, 刚被摸了两下,就对他破口大骂。 山姆倒是没有骂他,可山姆一向是个乖孩子,因为家里不太富裕,时常去锯木厂干活补贴家用, 那双手也是粗糙的。 至于布尼尔和瑞利, 更不用说,早在他摸佩里和山姆时就有了防备,挨都没叫他挨着一下。 越是如此,罗德就越是惦记着这件事。 那天, 又一次遇到莎莉时,他就鬼使神差撒了个谎, 说他会给人看手相。 话刚一出口,罗德就有点后悔,因为他实际上对手相一窍不通, 仅有的一点儿少得可怜的手相知识还是从他妈妈看的报纸里瞟到的——上面全是一些说得头头是道的无稽之谈,这一期和上一期的内容甚至自相矛盾, 却被许多家庭主妇奉为圣经,深信不疑。 罗德本以为莎莉不会答应跟他看手相,万万没想到莎莉居然答应了。 更没想到的是,这傻姑娘居然如此好骗,随便他瞎编什么,她都愿意相信。 第174章 他本来只想借着看手相的名义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卑鄙下流的小人!”莫莉气得直跺脚,“他会看什么手相,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男孩子会看手相的!” 莎莉却说:“可他看得挺准的,莫莉,我觉得他真的会看。” 为了让莫莉相信罗德真的会看手相,她特意举例说明:“比如他说我最近会遇到一些小小的烦恼,但只要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总会迎来好的转机——我最爱的画笔不知道怎么搞丢了,怎么找也找不着,气得我直掉眼泪,后来我干脆不去想这事儿了,结果睡觉的时候发现画笔原来就压在枕头下。” “他还说从手相上来看我应该会走财运,虽然可能不太多——结果第二天我爸爸就给了我一笔零花钱,我用那笔钱买了好几本画册。” “前几天他曾严肃地告诫我,说他在我的掌心看到了不详的征兆,一股新的风暴即将到来——我提心吊胆了好几天,一直风平浪静,以为是他预测错了,结果今天就和你们吵架了。” 一连串的例子让莎莉对罗德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坚信他一定拥有某种玄乎的本事,不然为啥说得那么准呢? 莫莉却坚决不信:“不过是巧合,我敢肯定这是巧合,换作别人或许我会相信,可他——不是我瞧不起人,他罗德·法莫尔算什么东西呀!” “不要脸的贱骨头!”尤拉恨恨骂道,“尽会耍些无聊的花招哄骗女孩!那么,这些天你老是迟到咱们的聚会,都是因为和他一起看手相?” 莎莉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敢情你看手相还得天天看呐!”莫莉和尤拉异口同声道。 莎莉的脸腾地红了。 “不对,你因为跟他一起看手相所以迟到,这我倒是可以理解,可你在聚会上走神儿——”莫莉怀疑地盯着莎莉,“走神和看手相又有什么关系?” 莎莉:“……” 她躲闪着两个小伙伴的目光,手指头绞来绞去,脚尖在地上蹭啊蹭。 可两个女孩并不愿放过她,不依不饶地追问:“说呀,说呀。” 最后莎莉实在躲不过,只好结结巴巴地说了:“唔,那是因为——因为聚会的时候我总是——嗯,总是忍不住想起——想起看手相的事儿,所以——所以——” 她看起来快哭了。 莫莉一下子明白了:“我看你想的不是看手相的事儿,而是看手相的人!” 想明白这一点,她好似晴天霹雳:“你说过你喜欢的是金发美男子呀!” “还有黑发。”尤拉严谨地补充。 “可罗德·法莫尔既不是金发,也不是黑发,他的发色是最普通的浅棕色!” “他也没有深邃迷人的眼睛,没有高高的鼻梁,没有恰到好处的下巴和优美修长的脖子!” 莫莉崩溃地抓着自己的脑袋,“他就是个幼稚、调皮、长得像野猴子一样的傻瓜!” 尤拉跟着贬低:“心机深重,奸诈小人,我从前怎么没看出他是这种货色!” 莎莉小声反驳:“浅棕色——其实也不丑呀,我发现这个颜色也不难看,再说跟他聊天还挺有意思的,我没看出他哪里心机深重,他说话的样子挺诚恳的。” 莫莉和尤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完蛋了”的表情。 “早知道有今天,”莫莉说,“我就该把那小子吊上绞刑架,”她以一种痛恨的语气诅咒道,“他早晚会被绞死的,他会的!” 尤拉直截了当要求:“别跟他一起玩儿了,莎莉,我不喜欢你跟他一起玩儿。” 莎莉犹犹豫豫,半天没应声。 莫莉火大地说:“难道罗德·法莫尔比我们都重要?难道你宁愿跟他一起玩儿也不跟我们一起玩儿?哈,原来咱们这么多年的友谊都比不过一个跟你聊了几天的男孩!我总算看透你了,莎莉!我把你看得透透的! “你以为我会跪着求你别和他玩儿吗?我不会这么做的。你想和男孩子玩就去找男孩子玩吧,但你从此以后别想和我说话,我一句话都不跟你说。” 尤拉表明立场:“我也是。莎莉,你得想清楚了,到底是谁更重要,是罗德·法莫尔那个贱男孩,还是我和莫莉?你不能三心二意,只能选一边,不然我也不跟你说话。” 莎莉痛苦极了,她这辈子做梦也没想到会在一个男孩子和两个要好的女孩子之间作出选择。 不过这个选择并不难做,因为罗德仅仅只是一个聊了几天的男孩,而莫莉和尤拉却是她好多好多年的知心朋友了。 所以—— “我再也不会搭理他啦,莫莉,尤拉,求你们原谅我吧!”莎莉双手合十,声泪俱下地祈求道。 痛下决心说出这番话后,莎莉很快得到了两个小伙伴的原谅,与她们重归于好,莫莉说她“做出了明智的决定”,尤拉说“很高兴见到她远离了罗德那个贱人”。 可莎莉心里并不好受,她的良心折磨着她,使她对罗德充满了愧疚。 她忽然领悟到了某个人生哲理:有时候无论你选择哪一边都是错的,你总要辜负一个人,伤一个人的心,但你必须作出选择。 如果能够让她再次回到命运的十字路口,当罗德问出那一句:“喂,你要看手相吗,莎莉?” 她一定会目不斜视地走向另一个方向,用冷淡的声音告诉对方:“不,我不看。” 第175章 大概是为了缓和莎莉的心情,一路上莫莉和尤拉不断说着逗趣的话,想要逗她开心,好让她忘了某个奸诈小人,可莎莉根本高兴不起来,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愁闷。 这种心情在见到罗德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罗德正在接受一帮男孩的审判。 早在好几天前,佩里就发现罗德这小子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每次男孩间有什么活动他都不太积极,经常拖到很晚才来,而且他还观察到罗德时不时一个人嘿嘿傻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于是佩里对这小子展开了一场跟踪,并且成功逮到了对方的把柄,当时他强忍激动,没有跳出来戳破,而是等到所有男孩聚集在一起才陡然发难。 “罗德,你今天又是最后一个来的吧?” 罗德背上有点发毛:“呃,不错,是这样。” “上次你也是最后一个吧?” “对,的确是最后一个,可那又怎么样,我只是晚到了一点而已,没人规定不可以晚到吧。”罗德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上上次你也是最后一个。” 罗德几乎可以肯定佩里发现了什么,他的心高高悬了起来,色厉内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哼,你不打算交代一下为什么会来得那么晚?” “为啥非得跟你交代?我就不说!就不说!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佩里胜券在握:“我知道了,某个人心虚了,不敢说——嗐,你不说,我大发慈悲帮你说——你是不是跟莎莉·戴维斯拉小手去了?” “嚯!”男孩们惊呼出声。 “什么,罗德·法莫尔跟莎莉·戴维斯拉小手了 “他不是说只有没志气的软蛋才会跟娘们儿混在一起吗?” “他还说真正的男人会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可他怎么自己跟女孩子拉小手啊!” 罗德恼羞成怒:“你是怎么发现的,佩里,我明明——”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佩里,紧紧攥着拳头,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你想说你明明藏得很好是吗?”佩里耸耸肩,眉梢眼角难掩得意,“罗德呀罗德,你这个说一套做一套的阴险小人,嘴上说不屑跟女孩子沾边,其实心里巴不得跟女孩子沾边,想拉女孩子的小手想得不得了——我早就知道你是这种人,现在可算露出马脚了吧。” 他恨罗德曾经嘲笑他爱跟莫莉说话,因此一点儿也不留情,专戳罗德的痛脚。 其他男孩纷纷露出鄙夷的表情:“光会说人家,自己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小人!小人!” “偷偷拉女孩子小手,不知羞!” 面对众人的大肆嘲笑,罗德受不了了,他曾精心打造出不爱女色的铁血男儿形象,如今一朝败露,人设崩塌,社交地位岌岌可危,倘若不想方设法度过这个危机,以后在男孩子的圈子里他甭想再有什么面子,也甭想再有什么地位。 情急之下,他不由自主编造谎言:“误会啦,你们误会啦,不是我要拉莎莉·戴维斯的手,而是她非得拉着我,明白吗?她爱我爱得要死,为我神魂颠倒,说这辈子从没见过像我这么英俊潇洒的男子汉,假设我不愿给予回应,那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意义了,宁愿跳河去死!” “所以你就和她拉小手?” 罗德一摊手,“是她非要这么做,既然如此,不拉白不拉呗。” 为了那点儿虚荣心,他吹牛不打草稿,把自己吹成一个玩弄女人心的高手,可多可多女孩爱他了,并且个个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的,而他只是在玩弄她们,压根儿没付出真心。 不出所料,男孩们的鄙夷渐渐转变成钦佩—— 如果一个男孩沉迷女色,天天跟女孩子谈情说爱,那当然是叫人瞧不起的。 可要是一个男孩被无数女孩子爱得死去活来,女孩们个个都追捧他,那就大不一样,大家都要崇拜他,羡慕他,并暗暗幻想自己也成为这么一个玩弄女人的高手——那将是多么令人享受的一桩美事儿哟。 吹牛的罗德得到了众人的膜拜,唯独佩里不相信,他暗暗想到:这小子一定在撒谎! 第103章 罗德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心中为自个儿的机智自鸣得意,却并不知…… 罗德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 心中为自个儿的机智自鸣得意,却并不知刚才的一番狂言早已被当事人听得一清二楚。 莎莉气得要命!她本来还对罗德感到愧疚,现在她可一点也不愧疚了——她恨他,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恨最恨的人就是罗德! 莫莉火冒三丈, 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把那小子狠狠揍上一顿, 可尤拉把她拉住了。 “干嘛拉着我, 尤拉?别拉我,我今天非得揍他顿狠的不可!” 尤拉眼中闪烁着愤怒又恶毒的光芒,“我有更好的主意。” 傍晚,玩得满头大汗的瑞利和伙伴们道别, 心情愉快地回家吃饭,结果老远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尤拉——她双手抱着胳膊,虎视眈眈地盯着门口,一看就是在等人。 至于那个被等的倒霉鬼是谁,不用说大家也知道。 瑞利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一秒都没犹豫, 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尤拉一把揪住了自己兄弟后脖子上的衣领,“你往哪儿去,瑞利?嘿,干嘛看见我就跑呀, 难道我是什么很凶蛮无理的人吗?” 第176章 瑞利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真稀奇, 某些人居然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撒手,尤拉, 你拎我衣领的样子像在拎一条狗,能不能稍微对我尊重一点儿?” 尤拉松开他的衣领, 抱着胳膊,施施然转到他面前,说:“听着,瑞利,我想拜托你帮我办件事儿。” ——嘴上说着拜托,可看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活像个发号施令的女王。 瑞利已经习惯了,他就知道这死丫头找上他准没好事,他本能地生出警惕心,谨慎地说:“抱歉,最近有点儿忙,不大有空,你还是去找别——别——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其实也不算很忙,我现在闲得发慌!真的!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我去办!” “要是的确忙不过来的话——”尤拉撸起袖子,捏着拳头,假惺惺地说。 “我忙得过来!”瑞利观察着尤拉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说道,“所以能先把袖子放下去吗,看上去怪吓人的。” 尤拉露出满意的神情,把刚刚撸起来的袖子放了下去。 “说吧,”瑞利忍气吞声,“到底要叫我办什么事儿?” 尤拉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没想到却遭到了瑞利的激烈反抗:“我不干!尤拉,我不干!” “随便叫我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让我去扮演莎莉·戴维斯的小男友!” 他很清楚能够跟老巫婆尤拉玩到一块儿的女孩子,都是些“什么货色”,一想到要扮演另一个像尤拉这样的巫婆的小男友,他就感到一阵恶寒! 更何况莎莉如今正和罗德“打得火热”,他可不愿掺和进去,人家会嘲笑他的,说他“撬罗德的墙角”,“为了女人与兄弟反目成仇”,“简直不要太爱”…… 他瑞利·埃文斯也是要面子的! 尤拉危险地眯起眼睛,再次撸起了袖子。 瑞利视死如归:“哪怕你打死我——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不干!” “你确定不干?” “我确定!” “我可以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别想了,绝不反悔!绝不!” “好吧,我这就去告诉爸爸,他的雪茄其实不是被耗子啃坏的,而是某个人偷偷抽了他的雪茄,害怕挨打,故意逮了一只耗子扔进他的雪茄盒。” 埃文斯先生的老朋友送了他一盒上好的古巴雪茄,他一直收藏着舍不得抽,瑞利知道后心生好奇,偷偷拿了几支品鉴。 当时他吞云吐雾,好不快活,事后理智回笼,才发觉大事不妙:要是叫爸爸知道自个儿偷偷抽了他的雪茄,恐怕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 于是他心生一计,逮了一只小黑耗子,塞进了放雪茄的雪松木盒子,那只耗子如他所愿,在盒子里乱啃一气,把所有雪茄都啃了个稀巴烂。 埃文斯先生发现耗子啃坏了雪茄,痛得心在滴血,他责怪自己为啥不把东西放好,让可恶的耗子有了可趁之机,压根儿没发现那只耗子是瑞利放进去的,更没发现早在耗子进去之前盒子里的雪茄就少了几支。 瑞利:“???” 瑞利:“!!!” 他震惊失声:“你为啥知道这事儿?” “哼哼!”尤拉趾高气扬,“我什么都知道!” 她恶毒地威胁道:“现在你愿意帮我办事了吗?” 瑞利:“……” 瑞利涨红着脸,内心做着激烈而复杂的斗争。 尤拉眼珠子一转,继续加码:“看来我得再找妈妈谈谈披肩的事儿,她一直以为披肩是她自己不小心放在炉子边烧坏的,压根儿不晓得其实是某个小王八蛋干的好事,你说要是她知道披肩烧坏的真相,会怎么做呢?” 会怎么做? 这还用说! 那条披肩来自遥远的东方,上面绣着鲜艳的花草和飞鸟,颜色清新素雅,材质柔软顺滑,精致的流苏边美得像梦一样,埃文斯太太花了大价钱从一位西班牙商人那儿买来,一向视作心头宝,爱惜得不得了,倘若让她知道披肩是瑞利烧坏的,那么明年的今天,尤拉就得带着鲜花去坟前看望他了。 瑞利绝望地想:罢了,我等凡夫俗子,岂能逃出这巫婆的魔爪。 他屈辱地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恨恨说道:“好吧,我答应帮你办事儿,可你也要答应我保守秘密,不许告状!” “哦,那当然。”尤拉满不在地说,反正她手头关于瑞利的把柄多的是,总有方法奴役这个小傻瓜。 第二天,一帮男孩在小树林里“行军布阵”,“激烈交火”,佩里作为红色部队的主帅,与蓝色部队的主帅罗德几度交手,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双方的狗头军师智计百出,制定出种种策略——可惜水平旗鼓相当(意思是都不咋样),战况陷入胶着。 三个女孩,莫莉,莎莉和尤拉站在高处的山坡上,观察着底下那帮“冲啊”,“杀啊”的男孩。 “真的要这么做吗?”事到临头,莎莉反倒打起了退堂鼓,“我总觉得有点儿害臊——多害臊哟,我这辈子从没干过这种事。” 莫莉给她鼓劲儿:“别担心,只管去做,难道你就要任由罗德那个贱男孩羞辱你吗?难道你就不想报仇雪恨吗?” “我已经吩咐过瑞利了,他会配合你的,”尤拉说,“倘若他敢误事儿,到时候有他好受的!” 在两个小伙伴的鼓励下,莎莉渐渐下定决心。 第177章 当一帮精疲力竭的男孩坐在地上休息时,莎莉·戴维斯闪亮登场! 她穿着蕾丝堆叠的淡绿色碎花洋装,合身的小洋裙勾勒出一截纤细动人的腰肢,头顶戴着一顶无比华丽的那不勒斯女帽——由莫莉倾情贡献,因为这种帽子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所以也叫喇叭花帽,帽子上绣满了鲜艳的花朵,一串用绸纱掐成的红樱桃垂落在帽檐边,显得格外活泼俏皮,漂亮的小羊皮靴子抹得油光铮亮,每走一步都在地面敲击出清脆的“噔噔”声。 男孩们都看傻了。 虽说他们平时自诩是不沾女色的男子汉,时常在口头贬低“那帮娘们儿”,可年轻骚动的心永远无法被言语压制,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出现在面前,那颗荡漾的春心不由自主怦怦跳了起来。 男孩间相互使着眼色:“莎莉·戴维斯怎么来啦?” “这还用说,一定是来找罗德的呗。” “他可真了不起,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爱他爱得要死要活。” “真羡慕他,要是我也像他一样有本事就好了。” “……” 周围的议论声令罗德既得意,又心虚,他知道其实并没有“莎莉·戴维斯爱他爱得要死要活”这回事儿,全是他自己在吹牛。 可他又想:莎莉应该就是来找我的,不然她还能找别的男孩吗?搞不好她真的爱我哩。 眼看着莎莉越走越近,罗德自觉面上大有光彩,屁股上的尾巴翘得老高。 他在心里想象着等下要怎么怎么当着众人的面与莎莉说话,那些男孩又会怎么怎么羡慕他,佩服他,一时间竟有些飘飘欲仙。 等到莎莉走到他面前,他就站起来,用那种风轻云淡的口吻——好像自己是个万花丛中过的老手,早就已经见多了,见惯了,不足为奇了,跟莎莉打招呼:“莎莉,你怎么来找我——” 刚开了个头,却见莎莉若无其事的从他面前走了过去,挽上了旁边瑞利的胳膊,还叫瑞利“亲爱的”! 瑞利紧紧夹着屁股,竭力作出一幅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装得可像那么一回事儿了——因为尤拉一直用手在脖子前比划,警告他要是敢掉链子的话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咦?”佩里诧异道,“莎莉,你不是跟罗德是一对儿吗,怎么挽上瑞利的胳膊啦?” “我什么时候跟他是一对了?”莎莉比他更诧异,“我只不过跟他说过几句话,但说真的,他这个人怪无聊的,我还是更喜欢我家瑞利,又英俊,又温柔,又风趣,比罗德·法莫尔强上一百倍!” 瑞利的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此话一出,好似一瓢冷水泼进了油锅,在场的男孩全都炸开了。 “什么,罗德不是说莎莉爱他爱得要死要活吗?” “可是莎莉说他们根本不是一对儿,她爱的人是瑞利!” “显而易见,罗德就是在吹牛嘛。” “丢人!真丢人!” 罗德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是气红的,羞红的,他瞪着面前这对“有情人”,心头一股邪火蹿得老高,“妈的,瑞利,你怎么敢——你这个叛徒!” “哼!”瑞利摆出不屑的姿态,“凭啥这么说我,罗德,你以什么样的身份说我是叛徒?你跟莎莉可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还要警告你,以后别找莎莉说话,她现在是我的小女友啦。” 瑞利是迫于尤拉的淫威说的这番话,本心并不愿嘲讽他的好兄弟罗德。 可罗德并不知道哇,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叫他瞬间失去理智,冲瑞利扑了上去—— 第104章 瑞利本来不想跟罗德打架,所以一开始让着对方不还手,可罗德一点儿…… 瑞利本来不想跟罗德打架, 所以一开始让着对方不还手,可罗德一点儿也不顾念兄弟情,梆梆给他头上来了两下,一下子就把他给惹火了。 “好嘛, 以为我怕了你是不是?看老子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两个男孩宛如两条疯狗, 厮打在一起, 咆哮着,吼叫着,扭成一团,这个揍了那个一拳, 那个立马还以巴掌,这个撞了那个一跟头,那个不甘示弱飞踹一脚,你**的鼻孔,我拧你的耳朵, 你捏我的小鸡, 我抠你的屁股,一会儿从这边滚到那边,一会儿从那边滚到这边,弄得尘土飞扬, 浑身是泥,时不时还穿插几句咒骂。 “瑞利, 你这个下三滥的货色!贱骨头!不要脸!狗都比你讲义气!你比狗都不如!” “哈!某人被戳破了牛皮,还倒打一耙,说别人不讲义气!你才不要脸!你才是贱骨头!” “我再不要脸也没有你不要脸, 我再是贱骨头也没有你更像贱骨头!” “呸!你才最不要脸,你才最下贱!” “你最不要脸!你最贱!” “你不要脸!你贱!” “……” 罗德和瑞利打得难分难解, 彼此都不顾体面,使出种种下作手段,周围的孩子都看得挺开心的,他们很久都没交过这么精彩的战斗了,因此非但不劝阻,还火上浇油,给双方鼓劲叫好。 “上啊,瑞利,你是不是没吃饱饭!” “罗德,用点儿力气——怪不得莎莉看不上你。” “哦哦哦,多么精彩的一拳!” 由于双方水平相当,最后谁也没占到便宜,激烈的战斗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两人都已精疲力竭,才勉强停了火。 第178章 两个男孩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吐着舌头,累得直喘粗气。 这时莫莉走到死狗罗德身边,弯下腰,和和气气地同他说话:“听说你会看手相?” 霎时间,一股凉气从罗德脚底下冒起,一路顺着脊背蹿上了天灵盖! “我——我——”他结结巴巴的,差点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冥冥中的第六感疯狂警示罗德其中必定有诈,他很想承认他其实不会看什么手相,可那样一来,莎莉不就知道他是在骗她的吗? 到时莎莉会怎么想——哦,敢情你说自己会看手相,只是为了摸我的手呀! 因此罗德硬着头皮,死不改口:“我是会看手相又怎么了——我在这上头可精通了,精通得不得了!” “哦?”莫莉气定神闲,“那么,能请你帮我也看一下吗?”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罗德瞅了瞅那只手,什么也没看出来——他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但这不妨碍他闭着眼睛瞎编:“嗯,让我瞅瞅,生命线很长,肯定能活到一百岁,财运也很不错——你会发大财的,莫莉!你真的会发财!只要你与人为善,做个好人,那些可爱的英镑就会自己跳进你的钱包!不过从手相上来看你本来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连蚂蚁都舍不得踩伤一只……” 罗德搜肠刮肚编了半天,连口水都说干了,莫莉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死样子。 最后他开始词穷:“总之——总之,从手相上来看,你的命运蛮不错的——前提是你做个好人!” “可我觉得你看得不太准。”莫莉慢悠悠地说。 罗德:“?” “你要是看得够准的话,又怎么会看不出这只手今天会揍你呢?” 莫莉握着拳头,一拳揍了上去。 到了用晚餐的时候,埃文斯太太看见自家那个脸上挂彩的男孩,感到非常吃惊:“瑞利,你这是怎么回事,嗯?是不是在外头跟人家打架了?你这个不省心的孩子,到底是谁揍了你?” 瑞利怨恨地瞪了尤拉一眼。 尤拉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盘子里的炸鱼,愣是一声也没吭。 罗德比瑞利还要惨得多,他不光和瑞利打了一架,还被莫莉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事后没一个伙伴安慰他,个个都奚落他,挖苦他,说“没那个本事还吹牛”,之前越是敬佩他的人,此刻嘲讽起来就越厉害。 好不容易等到人群散去,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原地,捂着被打破的嘴角,疼得“嘶嘶”吸气。 这时旁边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手帕。 罗德抬头一看,居然是佩里! 在他遭受白眼,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他的好兄弟佩里居然还肯留下来陪伴他! 一时间罗德受宠若惊:“患难见真情,佩里,好兄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知道谁是最讲义气的人,不像他们,全是一堆墙头草!” 他本来佩里会顺着他的话安慰他几句,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谁叫你干出这种事呀,罗德?落到现在这个下场,都是你自找的。” 满腔感动顿时烟消云散,罗德瞪着眼睛,不可置信:“敢情你留下来不是为了安慰我,而是专门等着落井下石的?” 佩里讥诮道:“你干得,人家就说不得?哼,之前你是怎么说我的,我不过跟莫莉说了几句话——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我可没摸她的小手,也没亲她的小嘴,你就故意当着大家的面冤枉我,还骂我‘贱皮子’。” 他记仇记得可清楚了:“现在你知道究竟谁才是贱皮子了吧?某些人一边不让别人跟女孩子玩,一边自己偷偷摸摸去摸女孩子小手!” “是谁打着看手相的名义去摸莎莉的手——” “哦,原来是罗德·法莫尔呀!” “罗德,你真下贱!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贱最贱的男孩!” “妈的!”罗德火冒三丈,“佩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 他阴阳怪气地说:“不就是没舔到莫莉·威尔逊的鞋底子,所以在这儿埋怨我——像她那种凶巴巴的娘们儿,也只有你这样的狗腿子才爱舔。快去吧,快去舔她吧,看她会不会像揍我一样把你揍得汪汪叫。” 一说到这个佩里就不痛快:“以前她只跟我打架,今天却揍了你——” 过去他经常和莫莉一起玩儿,就是因为罗德在那儿挑拨离间,他都好久没跟莫莉说过话了,他多想跟她说说话啊,就像从前一样,虽说有时候会因为意见不和打起来——唉,哪怕打一架也好啊。 都怪罗德!全怪罗德!是罗德在中间使坏! 听到这番话,罗德当场就吐了。 他啥也不想说了,因为人类和哈巴狗儿是无法沟通的。 塑料兄弟相互膈应了一顿,最终不欢而散。 此后的好几天,佩里一直琢磨着要不要去找莫莉说话——他原本是怕被人取笑,才刻意不找莫莉玩儿,可现在,他发现罗德说的那些话全是在放屁!那小子就是个挑拨离间的贱种,人前说一套,背后做一套!谁要是信了那小子的话,那就上了大当了! 想到这儿,佩里那颗强行压抑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带上几本讲述绿林好汉的故事书——这是他最爱看的书,打算去找莫莉一块儿看故事书。 至于会不会被别的男孩取笑——他不在乎了,爱笑就笑吧,反正他就是要同莫莉·威尔逊玩儿。 第179章 佩里自认为看得很明白:喜欢和女孩子玩的男孩不止他一个,只不过他们都爱装相,一个个嘴上说不喜欢,其实心里可喜欢了,他才不像他们那么虚伪,想和莫莉玩儿就坦坦荡荡去找她,才不装模作样。 一路上,佩里情绪高涨,脑子里一直想着等下要怎么和莫莉分享自己爱看的故事书。 等他终于来到那栋绿墙白瓦的可爱房子面前,却听到房子里传出一阵悠扬的歌声。 经过罗德那件事儿,莎莉说她“看透了世上的男人,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了”,于是她重新回到小姐妹当中,整天和小姐妹一起厮混,日子过得无比快活。 此刻,这群女孩正举办着属于她们自己的小小音乐会。 “您正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代我向那儿的一位姑娘问好……” 这是一支英格兰传统民谣《斯卡布罗集市》,每个女孩都会唱。 佩里可以从所有声音中清楚地分辨出莫莉的歌声,她的歌声悠远清亮,好听极了。 接着她们又唱了《绿袖子》,《夏日最后的玫瑰》等等民谣,女孩子清脆的歌声飘扬在风中,夹杂着一些咯咯咯的笑,好似一场美好到令人沉醉的梦。 佩里呆呆地站在房子外,那些女孩笑得越快活,他心里就越难受,因为他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莫莉·威尔逊多的是玩伴,有他没他都一样,搞不好她早就忘了他这个人呐。 他就这么站了好久好久,房子里的歌声一直没断过,来时的雄心壮志逐渐消磨,最后他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带着他最喜欢的故事书,黯然失落地走掉了。 走时他一步三回头,频频往回张望,期待着一个不可能的可能——万一莫莉从窗口发现他了呢,万一她邀请他进去玩儿呢? 可惜佩里的期盼终究没有实现,莫莉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第105章 当掌管冬季的女神带着裙摆上的风雪造访麦卡立什时,新学期到来了,…… 当掌管冬季的女神带着裙摆上的风雪造访麦卡立什时, 新学期到来了,男孩女孩们不得不结束快乐的假期,去镇上的文法学院上学。 在此期间,佩里一直没找到和莫莉说话的机会, 他满以为上学后总能搭上话, 可他万万没想到, 一个月过去了,他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从麦卡立什到镇上的近道只有一条,所有男孩女孩都走那条路去学校,佩里和莫莉也不例外, 佩里无数次想趁这个机会去跟莫莉说话,可她每次都跟旁边的女孩聊得手舞足蹈,热火朝天,从来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他这么一个人。 课间时——他们分到了同一个班级,包括莎莉、尤拉、温妮、维娜、布朗姐妹, 以及罗德、山姆、瑞利、布尼尔等所有人都在这个班, 佩里反复从莫莉座位边经过——一会儿和两个男孩打打闹闹地跑过去,一会儿又假装掉了什么东西,在莫莉座位边寻寻觅觅。 可莫莉只顾得和新认识的女同学说话:“伊芙,你的本子真好看, 在哪儿买到的?” “公牛巷的老书店,这是新上的货, 我一看到它,马上就决定买下来,花了我两天的零花钱呢。” “可它看起来真不错, 换作是我,我也愿意花两天的零花钱买下它。” 两个女孩子就本子的封面、花纹、纸张、装订等种种细节展开了一场长达十分钟的对话, 还约定周末一块儿去逛书店。 佩里在旁边徘徊了半天,莫莉看都没顾得看他一眼,他对那个伊芙恨得牙痒痒,觉得这女娃子真够讨厌的。 绘画课上,佩里坐到了莫莉旁边的位置,跟莫莉只隔了一条过道,那儿本不是他的位置,他许出种种条件,硬是贿赂原主人跟他换了。 他瞥了莫莉一眼,发现莫莉正低着头,专心致志画着画儿,于是大声跟临时的同桌——一个没啥交情的男孩说话:“你画的是啥,让我瞅瞅——哦,一片绿叶——这叶子可真绿,真绿。” 其实人家画的是一只青蛙。 那男孩疑心他在羞辱自己,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 可佩里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莫莉身上。 莫莉正扭过头,和莎莉借一支铅笔。 眼看莫莉对他搞出的动静充耳不闻,佩里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八个度:“喂,那谁(他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光秃秃一片叶子有点儿单调,我建议你最好再加两朵花儿,几条毛毛虫什么的——咦,你不想画,为啥——原来你画的是一只青蛙——不是我说,老兄,这一点儿也不像,一点儿也不——” “关你屁事儿,管好你自己吧,真是莫名其妙!”男孩终于忍无可忍,冲佩里发了火,并且气呼呼地背过身,用手臂遮挡着画纸,以行动表示自己拒绝任何人的指点。 佩里完全不把对方的嫌恶放在心上,他密切关注着莫莉的一举一动——他那么大声地说着话儿,难道她就一点儿也听不见吗?难道她就一点儿也不好奇,不在乎吗? 莫莉终于有了反应—— 她皱起眉头,不快地对尤拉抱怨:“太吵啦,吵得我耳朵疼,真讨厌。” 霎时间,佩里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放学后,佩里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东西,不过是几本书,几支笔而已,他收拾了半天,一会儿把东西收进挎包,一会儿又从包里把东西拿出来,就是拖着不肯走。 第180章 罗德不耐烦地催促道:“你究竟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佩里往某个方向瞟了一眼——莫莉正耐心地给尤拉讲着一道数学题。 他找了个借口:“哦,你们先走吧,我——我肚子有点儿疼,恐怕得耽搁一阵子。” 罗德惊诧莫名:“所以你是打算拉在教室里吗,佩里?” 山姆欲言又止,好像真的在怀疑他是不是要在教室里解决生理问题。 佩里:“……” 佩里黑着脸钻进了盥洗室。 他在盥洗室里捱了好一会儿,估摸着莫莉应该讲完了数学题,才从里面出来。 果不其然,莫莉刚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 佩里心中一喜,立马就要凑过去,谁知—— “你往哪儿去,佩里?我们在这儿呐。” 佩里回头一看,山姆正老老实实等着他,罗德虽说满脸不耐烦,可也等着他没走。 “你俩为啥还在这儿?”佩里脱口而出。 “你说为啥!”罗德已经想发火了,“别逼我揍你,伙计,你要是再磨蹭一会儿,我就给你一拳。” 佩里在心里骂了一句晦气,他一点儿也不稀得谁留下来等他,他们却偏要等,偏要,可这并不能让他领情,他只觉得坏了他的事儿。 新学期的第一个星期过去了,佩里没能找到任何接近莫莉的机会。 第二个星期过去了,他还是没能和莫莉说上话。 第三个星期,他开始焦躁不安,脸色难看得好像有人欠了他十万英镑。 一个月过去了,佩里陷入彻彻底底的绝望,认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和莫莉说话的机会了——他们曾经那么要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如今却形同陌路,再无交集。 佩里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很多很多年以后,他和莫莉在大街上相遇,这对儿时的玩伴此时满眼生疏,好一会儿,莫莉才认出他来,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而他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是问了声好,而后他们各自走向一方,在人潮中渐行渐远…… 多么伤情的一幕哟,佩里被自己的想象虐得肝肠寸断,他鼻子一酸,到底没能忍住,呜呜咽咽地落下几滴泪来。 而这一切,都是罗德那个挑拨离间的家伙造成的——至少有大部分的责任都在罗德身上! 想到这儿,佩里随便找了个茬,把罗德臭骂了一顿。 转机出现在圣诞节的前一天。 那天忽然下了一场暴雪,漫天飞舞的雪花给大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学校的玻璃窗被冻起了一层白雾,靠窗的学生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头在窗格子里写写画画,拼写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单词,也有春心萌动的女孩子偷偷写下“** loves ** forever”这样的句子,可大家并不知道当事人是谁,因为名字那儿只写了两个字母,并且这句表白很快就被擦掉了。 教数学的福斯特先生走进教室,宣布了一个好消息:由于暴雪的缘故,原计划只放两天的圣诞假期延长到了一周。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立马引起了众人的欢呼,惊喜的尖叫声差点儿掀翻了房顶。 此后谁也没心思上课了,每个人都心都飞出了教室,飞到了外面的世界,巴不得赶紧放学,好开启一段愉快而美好的圣诞假期。 激动浮躁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放学铃的前一秒,铃声一响,学生们立刻收拾好书本,如同没笼头的野马般冲出了教室。 莫莉和莎莉、尤拉挨个道别,往常她们都是一块儿回家的,可今天莎莉和尤拉的爸爸来了——雪实在太大,谁也不放心让孩子自己走回家。 威尔逊家来接莫莉的是班森,同时他也负责把佩里给捎回去,因为费伊年纪大了,体力不比从前,让她在大雪天驾着马车来镇上接孩子多少有些为难,于是班森主动负起了这个责任,说干脆他顺带把佩里捎回去得了。 见到两个孩子,班森从怀中掏出两条厚厚的方格子披肩——绿色格子那条是玛希给莫莉准备的,棕色格子那条是费伊给佩里准备的,班森一直把这两条披肩塞在怀里,用外套包裹着,此刻披肩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摸起来暖烘烘的。 “天可真冷啊,风吹在脸上,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莫莉一边用披肩包裹着脑袋,一边大声感叹,“幸好你给我带了披肩,它救了我一条命,要是没有它,我一定会被冻死的——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也裹上披肩呢,班森,难道你不冷吗?” 班森忍俊不禁:“大概是因为即便我不裹上披肩,也不会被冻死?去马车里吧,莫莉,玛希给你们放了两条小毯子。” 莫莉爬进马车,果然发现了两条厚实的羊毛毯,可她没有盖在自己身上,而是拿着毯子爬了出来,盖在了班森腿上。 “你为什么不自己盖着,孩子?” “我已经有一条很厚的披肩啦,可你什么也没有,”莫莉责备道,“你会把自己冻坏的。” “我驾着马车,毯子会掉下来的。” 莫莉想了想,从衣领上取下一根别针,把小毯子别了起来,顺便拍掉了班森肩头的雪,“这下它就不会掉啦。” “那你怎么办呢,莫莉?”班森问道。 “我在马车里,风不会吹着我的。” 话是这么说,当马车跑起来时,凛冽的北风从各个缝隙灌进车厢,别提有多冷了。 莫莉冻得直哆嗦,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知道车厢外驾车的班森一定比她更冷。 第181章 这时,一条毯子忽然被扔了过来。 莫莉抬头一看,是佩里把他的毯子扔过来了。 佩里牛气哄哄地充着好汉:“盖着吧,我可不像你们女孩子那么柔弱,随便一点儿风都受不了。”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跟莫莉说的第一句话,表面上看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实际上早在他心里翻来覆去斟酌十几遍了,每一个字都经过了他的精心设计,连说话的语气都反复修改了好几遍。 莫莉挺想有条厚毯子搭着腿儿,可是:“你不冷吗,佩里?” “当然不,我体格棒着呐,哪怕外面的雪再厚十倍,我也不会觉得冷。” “别吹牛了,我不信——要不咱俩一块儿盖吧,这条毯子足够长,足够咱俩盖了。” 可佩里硬是打肿脸充胖子,坚决不盖,他说他现在热得浑身冒汗,恨不得跳进雪地里凉快凉快。 可能是莫莉过于孤陋寡闻的缘故,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在大雪天热得冒汗的人。 第106章 暗青色的天穹上,星子大而明亮,无数鹅毛般的雪花缓缓飘落,给道路…… 暗青色的天穹上, 星子大而明亮,无数鹅毛般的雪花缓缓飘落,给道路两边黑黝黝的冷杉披上一层雪白的嫁衣,呼啸的北风在天地间自在游荡, 干净的雪地折射出微微的冷光。 莫莉欣赏着马车外的美景, 柔软厚实的羊毛毯带来了足够的暖意, 使她能够悠哉游哉地倾听这冬季的歌声:雪花亲吻冷杉时,是缠绵悱恻的“簌簌”声,饥肠辘辘的红松鸡冒雪出来觅食,喉咙里哼着“咕咕咕”的小调, 马车压过小腿深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唱着歌儿,间或夹杂着一些牙关打架的“咯咯”声…… 咦,牙关打架? 莫莉扭过头,看到了一颗被披肩裹起来的球, “你是不是很冷, 佩里?” 那颗球瓮声瓮气地说:“不,我不冷(咯咯),恰恰相反,我热得要命(咯咯), 真热,真热(咯咯)!” “可我听见你牙齿打架来着?” “你听错啦(咯咯咯), ”佩里死鸭子嘴硬,“我才没有(咯咯咯)——才没有牙齿打架(咯咯咯)!” 莫莉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佩里呀佩里,别逞强啦, 你这个小傻瓜,简直傻得冒泡儿, 明明冻得直哆嗦,为啥非要说自己不冷?难道我会因此笑话你吗?” 她慷慨大方地分了一半的毯子给对方。 柔软的毯子带着女孩子的体温,暖洋洋的,如同春天的太阳,每一丝温度都恰到好处,佩里却像被烧红的木炭给烫到了,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由于彼此之间的距离挨得很近,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混合着苹果和蜂蜜的香味儿,清新又甜蜜,味道可好闻了——这大概是因为莫莉中午吃了一块抹着蜂蜜苹果酱的面包。 佩里的脸悄悄变红了,像喝醉了一样,他的手心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这回是真的热得冒汗。 他一动也不敢动,像一块木头,一具<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或者别的什么,反正不是他自个儿,他的灵魂脱离了躯壳,一直往上飘啊飘,飘到了很高很高的云端,在那里俯视着纯白无垢的大地。 而莫莉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虽说她看起来挺大方,挺镇定的,可心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她感到很不自在。 过去,她经常和佩里一起玩,还跟他分享过同一颗苹果,那时他们的关系好得不得了,从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现在,只是分享一条小毯子而已,为啥会感到不自在呢? 莫莉竭力劝说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不管用,于是她又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分散注意力:圣诞节到了,玛希和班森打算送她什么礼物呢?当然她也给他们准备了礼物,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喜欢……除此之外她还给每一个小伙伴都准备了一份小小的惊喜,差点儿榨干了她的小金库……还有明天是否会下雪呢,大雪天给小伙伴送礼物也是一件麻烦事儿…… 就这么想七想八地想了一大堆,佩里的影子渐渐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马车轻轻摇晃着,在雪地上留下两行长长的压痕,“咯吱咯吱”的声音规律而富有节奏,宛如一支催眠曲,催得莫莉昏昏欲睡。 视野渐渐模糊,意识慢慢远去,莫莉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活像一只偷吃麦粒的小鸡,最后她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向一边。 佩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儿没跳起来,他僵硬了许久,才像个木偶一样一顿一顿地扭过脖子。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熟睡的小脸。 莫莉的脑袋被厚厚的披肩包裹着,一缕黑发从披肩中偷偷溜出来,在她额前晃啊晃,若无其事地撩拨着旁人的心弦,她的眼睛放松地闭着,浓密的睫毛犹如两只栖息在眼脸上的燕尾蝶,轻轻发着颤,逗引人家去捉它,小巧的鼻尖被冻得红红的,像一颗三分熟的樱桃,刚晕染上一层薄红,就已经能品尝出微微的甜意。 这女孩儿什么也没做,只是香甜的睡着,佩里就已经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她可爱的睡脸是无往不利的长qiang大炮,在他心中冲锋陷阵,高歌前进,而他无力抵抗,被杀得片甲不留,狼狈逃窜,只剩最后的理智仍在负隅顽抗,警告他远离女色的漩涡。 然而,莫莉只是轻轻蹭了蹭——因为不太舒服,调整了一下睡姿。 第182章 那苦苦支撑的理智立马不争气地丢盔弃甲,跪在地上谄媚地唱着征服,一面写满了“莫莉·威尔逊”的旗帜插在了他心灵的高地,在他心中迎风招展,烈烈作响,嚣张而鲜明地宣告着胜利。 一万朵鲜花在佩里眼前绽放,一万只小鸟在佩里耳边歌唱,在这大雪隆冬的季节里,在这小小的马车中,属于佩里的春天悄然到来。 佩里完全被这女孩儿俘获了,成了爱情的俘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对方,他是一只掉进蛛网的虫子,一只被叼住后脖子的猫咪,无力挣扎,无法挣扎,甚至越挣扎就会陷得越深。 ——他自己也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傻小子恍恍惚惚地想:是我错怪罗德了,原来他真没冤枉我呀。 第107章 圣诞节的清晨,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大地被一片银白色所笼罩,整…… 圣诞节的清晨,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大地被一片银白色所笼罩,整个世界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莫莉·威尔逊披上外套,推开窗户, 一阵沁人心脾的风儿吹了进来, 空气干净得像在水里洗了好几遍, 窗台上的积雪被打开的窗户推了下去,发出“扑啦啦”的声音,那些高高低低的树,或绿或黄的草, 以及远处的田野和群山,都被雪光照得微微发亮,一切都是崭新的、明亮的、令人喜悦的。 莫莉深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感叹道:“多美,多美呀, 这世界简直明亮得可爱。” 她痴痴地望着窗外的世界, 沉醉于冬日的美景中不可自拔,直到一个响亮的喷嚏,唤醒了她的神智。 莫莉慌慌张张地关上窗户,嘟囔道:“要是因为吹了冷风而感冒的话, 玛希一定会说我的,上帝呀——叫上帝也没用, 她发起火来,连上帝也会颤抖的。” 然后她在靠窗的书桌上发现了两个用红色蝴蝶结缎带扎起来的盒子,不消说—— “这一定是我的圣诞礼物!”莫莉欢呼一声, 兴冲冲地将盒子打开。 其中一个盒子里装着一套漂亮的粗花呢冬裙,裙摆掐着精致的褶皱和荷叶边, 领口、袖口,以及裙边都镶着一圈白绒绒的毛,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的毛,只知道这穿起来一定很暖和。 “一准儿是玛希准备的,上个月我就看见她在裁剪这块料子啦。” 她极其宝贝地把裙子拿出来,不断在身上比划着,想象着穿上这条裙子后自己将会成为一个多么幸福的女孩。 一把黄铜钥匙“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莫莉捡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认为这是玛希不小心放进来的,于是随手放进兜里,预备待会儿还给她。 另一个盒子里装着的是班森的圣诞礼物——一条翠榴石项链,那颗美丽的小石头,绿油油,水汪汪,如同春日的湖水,闪烁着柔柔的波光。 莫莉立马爱上了这条项链,她将项链戴在脖子上,走到镜子面前,陶醉地欣赏着,完全舍不得摘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班森亲手写的信。 「致我聪明的、可爱的、凝聚世间一切美好品质的小女孩: 上个月,玛希问我是否准备了你的圣诞礼物,她特别提醒我:“班森,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我们的女孩已经长大啦,也许我们应该用对待大姑娘的方式对待她。” 可在我的印象中,我亲爱的小莫莉,你一直像初见时那样,只有一株豌豆苗那么高,什么时候你的个头已经冒过了我的肩膀了呢? 即便我们每天都一块儿用着早餐、晚餐(在你不上学的时候还有午餐),可你依旧趁我不注意,偷偷拔高了个头,玛希说你是个聪明到近乎狡猾的小姑娘,现在我总算相信啦。 自从你来到威尔逊家,玛希微笑的次数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要多,当然,我也是,你带给我们的远比我们给予你的多得多。 我是如此由衷地感谢着上帝,感谢祂将你带到我们身边,你是欢乐的百灵鸟,盛开的苹果花,你比我送给你的翠榴石项链还要珍贵一百倍,因为那只是一颗小石头,而你却是我们的无价之宝…… …… …… ……」 这封信写了很长,班森说“他曾经对莫莉有过一些期许,可当他做晨祷时,却没有别的心愿,只求恩慈的主赐予她平安快乐”,还说“无论她长到多少岁,永远是威尔逊家的小女孩”,类似的话语写了整整八页纸,在此我们就不一一赘述了。 客厅里,班森正在装饰圣诞树——一棵清早刚刚砍回来的冷杉,他在树上装饰着一些花里胡哨的彩色丝带,精致可爱的铜铃铛,以及用丝线连接着的各种颜色的羽毛,预备给莫莉一个小小的惊喜。 莫莉就是这个时候冲到他身边来的,她眼圈儿红红的,瞳孔亮亮的,抱着班森的胳膊,软绵绵地对他说:“班森,我好爱你哟~” 顿时,我们威尔逊先生的那颗心就像掉进热水里的棉花糖,轻柔地化掉了。 玛希手头忙活着一些琐事儿,她一声没吭,可眼神儿却时不时往圣诞树的方向瞟,有些酸不溜秋的。 莫莉抱着班森的胳膊,说了好一会儿话,冷不丁发现了玛希,立马像只小鸟一样投入她的怀中,快活地叫道:“玛希,我看到你给我做的裙子啦——多么棒的一条裙子哟,我真想狠狠吻你一下!玛希,我可以吻你吗?玛希,你为啥不说话?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那么,我是先吻你的左边脸好呢,还是先吻你的右边脸好呢?或者两边都吻一下……” 第183章 玛希不酸了,相反,她现在窘迫得很呐,这孩子仿佛生来就有着诉说甜言蜜语的天赋,说起甜话时简直叫人无法招架。 莫莉喋喋不休地说着那条漂亮的裙子,说裙子的花纹和款式多么多么让她喜欢,还说了班森送给她的项链,她觉得那条项链配上裙子一定很好看。 “对了,”她突然想起那把黄铜钥匙,于是从兜里掏出来,“玛希,你不小心把钥匙落在我这儿啦。” 玛希并没有把钥匙收回去:“现在它属于你了,你可以用它打开紧靠着阁楼的那个房间,那里有我年轻时的一些好衣裳和一些适合年轻女孩的小首饰,你已经是长大了,不能再像小女孩一样打扮得那么朴素。” 莫莉的眼睛因吃惊而瞪得溜圆,“真的吗,你把你年轻时的衣裳首饰都送给我啦?我没听错吧,我有点儿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玛希肯定地答复了她。 莫莉立刻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像一阵旋风似的跑上了楼,她打开靠近阁楼的房间,在里面发现了几个立式的大衣柜。 衣柜里完好地保存着一些呢子外套和绸缎长裙——都是真正的好料子,经过漫长的时光洗礼,依旧鲜亮如初,还有各式各样的帽子:喇叭花帽、西班牙女帽、斐多拉帽、布列塔尼帽、骑士帽等等,每一顶都无比精致,无比华美。 莫莉尖叫着跑下楼,重重地在玛希脸上吻了一下,又噔噔噔跑上去,在衣柜里打了个滚儿。 然后她发现了旁边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些并不名贵但很适合年轻女孩日常穿戴的小首饰,比如银制的项链、手串,便宜的宝石戒指,玻璃发卡,陶瓷胸针……其中最美的是一顶珍珠花冠,由十三颗水滴状的天然珍珠组成,最中间一颗是淡紫色的,因为被保存得很用心,这顶花冠依旧保留着当初八九分的美。 莫莉激动得脸蛋通红,她快活地尖叫着,再度跑下楼,在玛希左边右边脸上各吻了一下。 她就这么尖叫着跑上去,又尖叫着跑下来,反反复复无数遍,整栋房子都回荡着她兴奋的叫声,连窗户也被震得沙沙作响。 最后玛希实在受不了了,告诫道:“莫莉,我得告诉你,不管你有多激动,平时上学的时候你也只能穿朴素的棉布裙子和粗呢外套,那些漂亮的绸缎裙子必须在上学以外的时间才能穿,还有,当你出席正式场合的时候,你才能戴班森给你的那条项链——你这辈子所有的正式场合都可以用到它。” 莫莉这才勉强按捺住激动,她眨了眨眼睛,有点儿惋惜:“可是,我还想穿着你送我的裙子,戴上班森送我的项链,去跟莎莉和尤拉显摆一下呐——玛希,求你啦,让我显摆一下吧,我真的很想让大家知道我收到了多么棒的礼物。” 玛希假意思考了一会儿,在莫莉越来越着急的眼神中,“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好吧,今天是圣诞节,可以破例让你——”她露出一抹忍俊不禁的笑,“让你显摆一下。” 莫莉欢喜地跳了起来,兴冲冲地要去换上新裙子,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停了下来,脸上渐渐浮现出羞愧的神色。 “玛希,”莫莉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你们送了我这么好的礼物,可我的礼物却没有你们送的那么好——远远不如,现在我不好意思把礼物送给你们了。” “礼物的意义在于心意,而不是价值,”玛希用柔和的口气教育道,“难道我们送你的礼物不够贵重,你就不喜欢了吗?” “当然不!不管收到什么礼物我都会喜欢的!令我感到开心的不是那份很棒很棒的礼物,而是很棒很棒的礼物来自你们呀。”莫莉如此说道。 “那么,令我感到开心的同样不是礼物,而是来自莫莉·威尔逊的礼物。”玛希说。 女孩子的脸登时亮了起来。 莫莉用自己在学校作文比赛得到的奖金给玛希买了一件毛呢外套,给班森买了一双保暖靴子——因为奖金不多,所以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尽量挑选好一点儿的外套和靴子,虽说她还有平时攒下来的零花钱,可她只想用自己的奖金给他们买礼物。 此外,更能代表心意的是两首格外淘气的短诗。 写给玛希: 「玛希 我是一只快乐的小老鼠 藏在你的裙子后 你走到哪儿 我就跟到哪儿 趁你稍不注意 就把你炸的面包圈儿 偷偷吃光 玛希 请你小心些 别踩到那只嘴馋的老鼠 她没有太多坏心 只是想把你炸的面包圈儿 通通偷光」 写给班森: 「尊敬的威尔逊先生 我想称赞你 却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请把书架边第三个抽屉的钥匙给我吧 你写给玛希的情书 都藏在里面 看完那些请书 我就像你一样 会说许多蜜语甜言」 早餐后,莫莉抛下两个被她那淘气的短诗弄得哭笑不得的家长,开开心心地出门去给小伙伴们送圣诞礼物。 刚一出门,她就遇到了埋伏已久的佩里。 第108章 一天之前,佩里·夏普还是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男孩,可现在,他…… 一天之前, 佩里·夏普还是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男孩,可现在,他的灵魂被一道名为“莫莉·威尔逊”的枷锁牢牢锁住, 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模样。 第184章 自从昨晚回到家——他恨路途太短, 不能使他和爱慕的女娃相处更长时间, 佩里就像发春的猫咪一样,陷入了焦渴与躁动。 哦,莫莉——莫莉——多么甜蜜的名字。 倘使她得知这份炽热如火的爱情,会作何感想呢?会为他的痴情动容吗?会对他表示青睐吗? 先假设她会——那么他立刻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孩! 佩里托着下巴, 脑中浮想联翩:那可爱的天使如何如何红着脸答应他的求爱,然后他和她形影不离,如胶似漆,他们牵手、拥抱、接吻——当然会接吻,所有小情侣都会接吻, 他们也不例外。 他还要挽着莫莉的手, 昂首挺胸地走在人群中,骄傲得如同一位加冕登基的国王,大家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他,发出一阵阵惊叹, 或许其中会夹带少许杂音,说他“没出息, 被女色迷昏了头”之类的,但他是不会介意的,因为那只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等到他和莫莉结婚的那一天——山姆说他将来想成为一名牧师, 那么就让山姆主持他们的婚礼好了,就在镇上的小教堂, 他们对着上帝宣誓,在上帝的见证下承诺“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相亲相爱,彼此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 ——那将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哟,想到那一幕,佩里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微笑——迷离的、梦幻的、幸福的微笑——据说每一个发春的人都是这么笑的。 设若莫莉拒绝了他呢?设若她冷若冰霜,对他不屑一顾呢? 一阵剧烈的痛苦立刻击中了佩里的心,使他“痛不欲生”,“肝肠寸断”,他肯定他会心碎而死的。 当莫莉听到一个男孩为了她心碎而死,是否会怜悯他,为他发出一声叹息,甚至于落下一滴同情的眼泪呢? 她会伤心吗,愧疚吗,会时常想起他的模样,后悔曾经冷酷无情地拒绝过他吗? 还是说她满不在乎,并不把他这个生命中的过客放在心上,更有甚者,她还要轻蔑地冷笑一声,说几句讥讽贬损的话? 多么悲惨的可怜人儿——佩里真情实感地可怜起了自己,他鼻子发酸,泪眼朦胧,两行凄恻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下,看样子他似乎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正当他体会着那肝肠寸断的痛苦,任由伤心的泪水在脸上纵横驰骋—— “你在干嘛呀,佩里?”费伊已经观察老半天了,她看到这孩子一会露出那种神秘的、荡漾的微笑,一会儿又伤心得直掉猫尿,仿佛正在出演一台没有台词的默剧,不由感到纳闷又好笑。 佩里抬起头,隔着朦胧的眼泪瞅了她一眼。 “你不懂,姑妈,“他语调深沉地,宛如历经沧桑般叹息道,“你不会懂的。” 爱情的甜与苦,乐与痛,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个中滋味,旁观者哪里能感同身受呢? 嫌弃姑妈打扰自己品尝爱情的滋味,佩里迈着沉重的步伐,叹息着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那天花板真白,白得像莫莉的小脸。 他忽然开始恨起了这个颜色——为啥天花板非得是白的,而不能是红的?绿的?蓝的?紫的?搞出这种颜色简直就是成心跟他作对!成心让他不好过! 一道黑乎乎的树影透过窗户投在墙壁上——多像莫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什么,你问我哪里像? 当然是因为两者都是黑色的呀! 一看到那抹黑,他就想到了莫莉乌溜溜的眼睛,和她乌油油的辫子——他至今还记得她的辫子甩到他脸上的那种滋味,这叫他心头泛起一阵甜蜜又苦涩的痛意。 随便什么动静,随便什么事物,都令他联想到心中爱慕的那个人儿,叫他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后来他忽然回忆起在马车上嗅到的那缕甜香,一种迫切的欲望使他溜进储藏室,在那儿找到了姑妈做的蜂蜜苹果酱,然后又去厨房摸了一把勺子。 佩里拿着蜂蜜苹果酱回到自己的房间,每当他想起那可爱的天使——莫莉·威尔逊,他就叹息着吃上一勺。 然而他想起莫莉的频率实在有点高,于是叹息一声,吃上一勺,叹息一声,吃上一勺,结果不知不觉吃光了整整三罐! 最后他打了个饱嗝,撑得实在吃不下了,才摸着沉甸甸的胃部,在忧愁与甜蜜中陷入梦乡。 第二天,费伊理所当然地在储藏室发现了三个空罐子,可她压根儿没怀疑到佩里头上,只以为储藏室里闹了耗子,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有人能一夜之间吃光三罐蜂蜜苹果酱! 佩里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他胃里全是苹果酱,的确也还没饿,就抱着他给莫莉准备好的圣诞礼物一溜烟出了门。 雪地上,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从麦田边的红房子一直延伸到了威尔逊家。 一路上佩里都在想象着等会儿要怎么跟莫莉说话,怎么把礼物送给她,而她又会表现出多么高兴的样子……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对方,几乎一刻也等不得。 可等他到了威尔逊家的房子外,却忽然生出一股怯意——过去他也曾和莫莉相互赠送过圣诞礼物,那时他坦坦荡荡,无所畏惧,现在却因做贼心虚,连门都不敢进。 他在房子外徘徊着,张望着,等待着,冷风嗖嗖地灌进脖子,可他却并不觉得冷,因为他心头一片火热。 第185章 好不容易等到莫莉出门,佩里立刻装作刚来的样子,“碰巧”看到了莫莉——注意,是碰巧,至于那个冒着冷风在雪地里等了一个多钟头的小傻瓜是谁,他可不知道。 佩里脸上露出相当浮夸的惊喜,大声说道:“真巧,我刚来找你,就正巧碰到你出门——莫莉,这么冷的天,你打算往哪儿去?” “我打算去给朋友们送圣诞礼物,你来找我干嘛呀,佩里?”莫莉明知故问——是的,其实她已经有点猜到了,可又不敢确认,于是就这么拐弯抹角地试探对方。 “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莫莉故作惊讶。 “对呀,我也是来给你送圣诞礼物的。”佩里竭力维持着镇定,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送给莫莉的是一套特别精美的笔记本,就是莫莉之前和女同学伊芙说过的那种,一是因为他知道莫莉喜欢这个,二是为了给伊芙那女娃添堵——他记恨对方缠着莫莉说话,害得莫莉没工夫搭理他。 佩里忐忑地观察着莫莉的表情—— “太棒啦!”莫莉惊喜万分,“我一直想买这个,但因为最近开销有点儿多,所以没舍得。这是一整套的本子,是不是?太谢谢你啦,佩里,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收到这个。” 看到莫莉惊喜的样子,佩里简直心花怒放,他觉得付出再多都值了,那张快乐的笑脸就是对他最好的嘉奖与报酬,可更让他惊喜的还在后头—— “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来着。”莫莉说。 她没说的是她原本还没决定好究竟要不要把礼物送给佩里,打算先看看有没有别的女孩子给男孩子送了圣诞礼物,如果有的话,她就给佩里送,如果没有的话,那她也不好意思送呀。 不过,现在她可改变主意了。 莫莉准备的礼物是一本故事书,那本书讲述了一名微不足道的海盗一步步成为国王的传奇故事,她本人对此不感兴趣,但她知道佩里一定会喜欢。 果不其然,佩里喜欢得不得了,甚至于说喜欢得有点儿过了头——收到礼物的那一刻,他一下子精神振奋,容光焕发,好像某个身患绝症的人突然得到了灵丹妙药,所有顽疾不药而愈,强壮得能够脱光衣服在雪地里翻他十七八个跟斗。 两个人站在一块儿说了会儿话,因为莫莉还要去给别的伙伴送圣诞礼物,所以就跟佩里分别了。 抱着心爱女孩所赠送的故事书,佩里一路是飘着回去的。 下午,有许多男孩来找佩里出去玩——罗德找他去打雪仗,他没去,山姆来叫他堆雪人,他也没去,瑞利打算去空地上撒一把麦子,诱捕几只呆头呆脑的鸟雀,问佩里要不要跟着一块儿去,以往佩里一定会答应,因为这是他最喜欢干的事儿,可这回却断然拒绝了。 “一定有哪里不对头,”罗德对周围的男孩说道,“他就不是那种安安稳稳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的乖宝宝。” “我也这么认为。”瑞利赞同道,“我让他一起去抓鸟,他都不去——这可真邪门儿,我猜他一定是中了邪,要不就是被小鬼上了身,不然没道理不去嘛。” 山姆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见到佩里时的场景:“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看一本故事书,一边看,一边嘿嘿傻笑,简直吓死个人。” 当时佩里那荡漾的笑哟,把老实孩子山姆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春意勃勃的笑。 经过一番热切的讨论,所有人都认为佩里指定中了邪,而且没过多久,大家都搞明白了他到底中的哪门子邪,因为这小子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了! 第109章 七天的圣诞假期一晃而过,很快又到了回学校上学的时刻,在通往镇上…… 七天的圣诞假期一晃而过, 很快又到了回学校上学的时刻,在通往镇上的小路上,男孩女孩三五成群,结伴而行。 雪还没化, 积雪覆盖的山林间漂浮着淡淡的晨雾, 道路两边的冷杉上挂着一层晶莹剔透的薄冰, 穿着嫩黄外套的花脸雀站在树梢上,被枝条上的薄冰冻得蹦来蹦去,叽叽喳喳地和同伴抱怨着这寒冷的天气。 “可怜的小家伙,”莫莉同情地说, “它们一定冻坏了。” 她从小挎包里掏出一块面包,撕成碎屑,撒在雪地上,逗引那些在树梢上探头探脑的花脸雀前来啄食,却不想远处的红松鸡飞奔而来, 赶在花脸雀之前霸道地占据了所有食物, 气得鸟雀们对这些不要脸的劫匪破口大骂。 其中两只机灵的小雀支着脖子,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莫莉,发出一阵阵啾啾的讨好声,指望好心的姑娘能再接济接济。 莫莉摊摊手, 抱歉地说:“我已经没有更多的食物啦。” 尤拉开口说:“我这儿倒还有一块面包——早上妈妈要求我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光,可我实在吃不下了, 就把它偷偷藏在了包里。” “那可太好了,”莎莉兴奋地说,“可以分一块儿给我吗, 我也想喂喂那些可爱的林中精灵。” 莫莉表示她也想喂。 于是,三个女孩子撕着面包屑, 边走边投喂树上的小鸟,无数鸟雀从各个角落飞出来,争先恐后地享用着这意外得来的美餐。 男孩子却对投喂鸟雀毫无兴趣,他们更喜欢去摘挂在枝条上的冰块儿,然后把冰块儿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那奇妙的滋味,即便被冻得舌头发麻也不肯罢休。 第186章 “你要来一块吗,佩里?”罗德含含糊糊问道,他嚼着一块冰,嘴巴冻得通红。 “……”佩里毫无反应。 “佩里?” “……”佩里无动于衷。 “佩里?!” “……”佩里充耳不闻。 “嘿!”罗德撞了他一胳膊,“你在想什么,哥们儿?” 佩里这才回过神,漫不经心问道:“干嘛?” “我问你想不想尝尝冰块儿。” “哦,不用了,”佩里随口敷衍道,“我对那个不感兴趣。” “……他可真怪,是吧?”罗德扭头对旁边的瑞利和山姆说道。 ——罗德早已跟瑞利和好了,尽管他曾因瑞利撬墙角当了莎莉的小男友而同对方大打出手,可没过多久,瑞利同样被莎莉给“甩”了(罗德不知道那段恋情本身就是假的),他立马就心平气和,觉得大家都是被同一个娘们儿玩弄的可怜人,彼此同病相怜,大可不必相互争斗,反叫莎莉那花心娘们儿暗自得意,他甚至还好心安慰过瑞利一回,尽管瑞利本人并不需要这份安慰就是了。 “是挺怪的,”瑞利嘀咕道,“他现在简直像个无欲无求的圣人——只要你活得够长,什么都能见到,连佩里这家伙都能成为无欲无求的圣人,这难道还不稀奇吗?” 山姆担忧地说:“他现在对什么都不在意,任何东??西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那些将死之人就是这样的,他不会是要死了吧?” 此言一出,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佩里。 佩里完全没注意到那三道直勾勾的目光,他的全副心神都在前面那个轻盈敏捷的身影上——哦,她走路的姿态多么轻巧,像一头穿梭在林间的小鹿,她咯咯的笑声多么动听,如同宛转的夜莺,她喂食着小鸟,同旁边的女孩子说说笑笑—— 佩里用嫉妒的眼神瞪着莎莉和尤拉,恨不能取而代之,他在心里幻想自己如何如何手腕高超,施展种种阴险毒计,将这两个碍眼的女娃从莫莉身边赶走,好让莫莉只同他说话,可即便他嫉妒得眼睛都在滴血,莫莉依旧跟那两个女孩聊得热火朝天,连眼神儿都没舍得给他一个。 佩里心有不甘,脑子里不断琢磨着要怎样才能引起莫莉的注意,忽而他灵光一闪,弯下腰,抓起一团雪,搓成小雪球。 “咻——!” 小雪球飞射而出,弹了莫莉一个脑瓜崩儿。 “哎哟!”莫莉摸着后脑勺,惊疑不定地扭过头,“谁,是谁弹了我一下?” 罗德、瑞利、山姆立马吹着口哨看天看地,表明此事与他们无关。 “是不是你干的?”莫莉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佩里。 佩里装作无辜,矢口否认:“不是我,我没干过。” 旁边的男孩发出嘲笑的“嘘”声。 莫莉皱着眉头盯了佩里一会儿,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他——万一是树枝上落下的雪呢,只好收回目光,放弃追究。 没过多久,佩里故技重施。 “咻——!” 小雪球再次命中了莫莉的后脑勺。 莫莉“嗖”地扭过头,逮到了那个还没来得及收手的罪魁祸首。 “好呀,佩里!”莫莉气势汹汹,“别装模作样了,我已经看到了,就是你干的!你这个坏家伙,看我怎么收拾你——别跑!” 佩里撒丫子开溜。 莫莉穷追不舍:“站住——站住!敢做不敢当的坏蛋!叫我逮到你,就给你个好看!” 佩里当然不会站着挨打,他跑得飞快,远远把莫莉落在后头。 可这反而激起了莫莉的斗志,发誓非把这小子制服不可。 两人一前一后地追着、逃着,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他们跑过冷杉路,穿过枫林道,经过结冰的小池塘,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却谁也不肯服输。 最后莫莉终于把佩里给追上了,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耀武扬威地宣告了胜利:“跑呀,为啥不跑了,嗯?别以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佩里“瑟瑟发抖”,“哀声求饶”:“饶了我吧,好人,我再也不敢啦。” 可莫莉显然并不愿饶恕他:“我说过,叫我逮到你,就给你个好看!” 她抓起一把雪,塞进了佩里的脖子。 “哎哟!”佩里被冰冷刺骨的雪冻得大呼小叫,“真冻人哟,我被冻得受不了了!求你啦,莫莉,放我一马吧,求你,我知道错啦!” 表面上看他好像得到了教训,正为自己的手欠苦不堪言,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美得冒泡儿,他巴不得莫莉多惩罚他一些,这种惩罚甚至不被视作惩罚,而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奖赏。 佩里美滋滋地享受着这一刻,脖子里的雪越是冰冷,就越让他感到快活——换而言之,他简直爽死了! “所以,某些人不喜欢嚼冰块儿,倒是挺喜欢挨女孩子的揍?”远远地看着前方发生的一幕,罗德语气微妙地对身边的同伴说。 可能是叫佩里尝到了甜头(咦,为啥要说是甜头),他把招惹莫莉视作接近对方的捷径。 课间的时候,佩里故意在莫莉的座位附近跑来跑去,发出种种嘈杂的噪音,专门去吵人家的耳朵。 莫莉正在和几个女孩子玩猜小鬼的游戏,谁要是猜错了,就得往脸上贴一张小纸条儿。 莫莉屡战屡胜,别的女孩子脸上都或多或少地贴上了几张纸条,唯独她脸上干干净净,于是引起了众怒,大家群起而攻之,她不得不全力以赴,聚精会神地应对着众人的集火,尽管觉得耳边有点吵,可她实在没工夫去管。 第187章 眼看计谋未能得逞,佩里越发来了劲:他踩了罗德一脚,惹得罗德来追他,又掏了瑞利的裆,让瑞利来打他,还在山姆脸上抹上墨水印儿,于是好脾气的山姆也忍不下去了,张牙舞爪地来抓他。 动静越闹越大,一帮男孩呼啦啦跑过去,又哐啷啷跑过来,一路横冲直撞,鸡飞狗跳。 佩里活像一只陷入爱火的小狗,跑啊,跳啊,吵啊,闹啊,竭尽全力卖弄风骚,同时暗戳戳观察着心上人的反应: 那女孩皱起眉头——他心中涌现一阵狂喜。 那女孩扭头瞪他——他自以为奸计得逞,生出无限期待。 那女孩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他失魂落魄,不是滋味儿——本以为莫莉总该揍他一顿,起码也要臭骂他几句,谁知她竟啥也没做,教他一通盘算落了空。 可他仍不愿放弃,变本加厉地追逐打闹,并且故意去撞莫莉的桌子,越是遭人白眼,他就越来劲儿。 前几次莫莉都没管他,可后来他一个不小心,撞翻了莫莉的墨水瓶儿。 这下子莫莉终于忍无可忍,豁地站起来,杀气腾腾地叫道:“佩里·夏普,瞧你干的好事儿!” 佩里终于如愿以偿,被莫莉满教室追着揍,他到处逃窜,逃到哪儿都能听到幸灾乐祸的笑声,男孩女孩们拍着手看好戏:“快看啊,佩里·夏普把莫莉·威尔逊惹毛了,正被她追着揍!” 可佩里并不为此着恼,反而因众目睽睽之下挨莫莉的揍而感到洋洋得意:瞧,她不揍别的男孩——随便哪个男孩都不揍,偏偏只揍我一个。 后来他被莫莉堵在墙角,逃无可逃,一连串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他抱头求饶,狼狈不堪——别看某人嘴上嚎得凶,实际上嘴角翘得老高,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儿。 沉甸甸的快乐充斥着佩里的心灵,他好享受好享受这种被心上人按着揍的滋味儿哟,或者说心上人的揍不叫揍,而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打情骂俏。 佩里诚心诚意地向上帝祈祷,希望将这一刻延续至永恒,倘若真能实现这个心愿,他必将成为祂最虔诚的信徒。 “妈的,我总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劲。”早已被抛至脑后的工具人——罗德,喃喃自语。 第110章 罗德起了疑心,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密切关注着佩里的一举一动…… 罗德起了疑心,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密切关注着佩里的一举一动,于是顺理成章地发现了异常——那小子时常盯着虚空,脸上露出恶心的、令人作呕的迷之微笑。 可仅仅只是这样, 并不能说明什么, 罗德继续耐心观察着, 等到放学的时候,佩里终于再次露出了马脚,叫他逮到了确切的证据。 莫莉、莎莉、尤拉照例结伴回家,三个女孩说说笑笑, 兴高采烈地聊着天,殊不知一条名为佩里·夏普的小尾巴悄然跟在后头,偷听她们说话。 换作以往,佩里可不会关心女孩子的话题,他更喜欢和他那帮狐朋狗友高谈阔论, 毕竟他“是个男人, 所谈论的应该是一些关乎建功立业的大事儿,哪能像个小娘们儿似的成天关注些家长里短”,现在却厚着脸皮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偷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 一颗年轻躁动的心并不因此而感到满足,他暗戳戳打量着前方佳人的背影, 一股爱慕之情油然而生,使他心儿狂跳,脑壳发昏, 不由自主干出种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儿。 只见他理理衣襟,正正帽子, 脸上忽然浮现出焦急之色,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亟待去办,他“急匆匆”地大步前进,忙得连路也不看,尽管道路那么宽阔,随便走哪里都可以,可他偏不,他非要往莫莉身边挤,好像除了她身边就没别的地方可走了似的,结果“一不小心”,将莫莉狠狠撞了一下。 “哎哟!”莫莉捂着胳膊,痛呼一声。 佩里“这才”意识到自己撞了人,他停下脚步,面露惊慌:“莫莉,我把你撞到了吗(不安的声音),是不是把你撞疼啦(脸上浮现出虚假的愧疚),实在对不住,要不我替你揉揉吧(愧疚转为关切和歉意)。” 莫莉本来想发火的,可佩里道歉的速度实在太过丝滑,搞得她有火也发不出,只得没好气地说:“算啦,下次走路小心点儿。” 可是佩里愧疚得不得了,为了表达歉意,他一再表示要替莫莉揉揉胳膊,即便人家说不用,他也一定要这么干,因为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如果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他恐怕“一辈子都睡不好觉了”,“半夜想起这件事儿,都要爬起来扇自己两巴掌”…… 其言辞之恳切,态度之殷勤,简直堪称道德模范,恍惚间竟让人以为圣人再世,耶稣降临。 莫莉惊异万分,她用全新的目光注视着佩里,好半天才感慨道:“真没想到,原来你是一个这么有道德的人,过去我恐怕把你看得太轻了,原来你的道德水平这么高呀。” 佩里厚着脸皮说:“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别人对我有所误解——莫莉,人家可以误解我,你总不能误解我呀,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总该对我的人品有数呀。” 他作出伤心的样子,试图用儿时情谊对莫莉进行道德绑架,结果还真把莫莉给忽悠住了。 莫莉回想了一下,觉得佩里其实不算坏,上次圣诞节的时候,他还送了自己一整套精美的本子呢,虽说他有时候有点儿调皮,有点儿冒失,有点儿毛躁——比如用小雪球弹她后脑勺,追逐打闹撞翻她的墨水瓶儿,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说他坏。 第188章 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佩里那拙劣的戏码骗过了莫莉,却没糊弄住莎莉和尤拉。 莎莉冷笑一声:“怪得很呐,这么宽的路,居然还能撞到人?” 尤拉阴阳怪气:“不劳您费心,佩里·夏普,我会帮她揉的,您还是走远一点儿吧。” 两个女孩一左一右挽着莫莉的胳膊,强行把佩里给挤开了。 佩里有点儿傻眼,他还想说些什么,为自个儿辩解辩解,可尤拉回过头,冲他吐了口唾沫:“滚吧,奸诈小人!” 望着莫莉被连拖带拽拉走的背影,佩里气得牙痒痒,他冲着莎莉和尤拉身后的空气拳打脚踢,在幻想中把她们痛扁一顿,同时咬牙切齿地咒骂:“碍事儿的死丫头,我没惹过她们,没得罪过她们,可她们偏偏要来坏我的好事儿,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要叫她们尝尝我的厉害!” 他把“死丫头”好一通乱骂,骂她们“狗拿耗子”,“见不得人好”,“简直就是蛇蝎心肠”,还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他发达那一天,就“给她们点儿颜色瞧瞧”,他要把世上一切酷刑都施加到这两个丫头身上,哪怕莫莉为她们求情——哼,要是莫莉为她们两个求情,他也不会轻易饶恕,顶多“留她们一条狗命”…… 发泄过后,佩里稍微消了点火,随即又感到深深的沮丧,他垂头丧气地回头去找他的那些兄弟——这个时候他又记起他还有一伙兄弟了,却迎来了三道鄙夷的小眼神儿。 “瞧你那个不值钱的倒贴样儿,”罗德讥讽道,“简直丢死个人,出去别说我认识你——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你说谁不值钱!”佩里心头腾地冒出一股火来,他本来就因刚才受到的奚落而闷闷不乐,再听到罗德说风凉话,更是感到火冒三丈。 “哼,谁急得跳脚,就是说谁啰。” “就是,别狡辩,你刚刚那副丑态我们都已经看到了!”瑞利给罗德帮腔。 就连山姆也期期艾艾地劝告:“不得不说——佩里——你表现得有点儿太‘那个’了——好歹矜持一点儿吧。” 男孩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里话外都是嫌弃佩里丢人现眼的意思。 佩里越听越火大,他知道要是自己这时候当了缩头乌龟,准得被这些家伙取笑一辈子,于是双手抱在胸前,下巴一昂,鼻孔朝天,眼皮子往下一瞥,一股子轻蔑劲儿浑然天成:“呵,某些人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光晓得说人家的不是——看啥看,罗德,说的就是你,你是所有人中最没资格对我指指点点的!” “哈?”罗德冷嘲热讽,“我没资格?佩里,你既然干得出犯贱的事儿,就别怕人家说呀。” “你不犯贱——你不犯贱打着看手相的旗号去摸女孩子小手?”佩里不客气地回敬,“我没揭你的老底,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清高人儿啦?是谁嘴上说着远离女色,实际上背着大家偷偷摸女孩子小手?是谁摸了女孩子小手,还被人家当众甩了?嗯,罗德·法莫尔,你可以告诉我吗?” 罗德立刻被掐住了命运的咽喉,嘴唇哆嗦半天,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还有你,瑞利!别忘了你当初还撬了罗德的墙角——我再怎么样也没撬过兄弟墙角,你倒挺讲义气,干得出这种好事儿哩。可你为啥不到一个月也被莎莉那丫头给甩了?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儿,谁知道啊谁知道,啧啧。”佩里露出讥笑的表情。 瑞利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难看得要命,他张嘴想要解释并非是他要背叛兄弟,而是尤拉要挟了他,可他又想起尤拉的警告,说要是他敢把真相抖搂出去,就叫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思来想去,瑞利愣是没敢说,恨恨地闭上了嘴。 至于山姆嘛,以他那点战斗力,压根儿不被佩里放在心上,佩里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 靠着一手揭老底的手段,佩里险之又险地保住了江湖地位。 可看到刚才那一幕的并不止罗德几人,其他男孩也看到了,这会儿已经交头接耳嘀咕开来。 另一边,莫莉对两个小伙伴过激的反应感到纳闷,纠结半天,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们为啥那么讨厌佩里呀,我看你们对他的意见似乎挺大?” 莎莉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说:“你没看出来吗,他是故意来撞你的。” “哦,”莫莉说,“我想过这种可能,但他马上就道歉了,还表现得那么诚恳,于是我就想大概真的只是无心之失。因为一点儿无心之失,犯不着再揍他一顿——我今天已经揍过他两回了。” “嗨呀,我不是那个意思!”莎莉急得直跺脚,“我是说,他在故意找由头跟你说话!” 莫莉迷惑地眨了眨眼,“为啥呀,他为啥要这么干?要是想跟我说话,可以直接跟我说呀。” 莎莉和尤拉对视一眼。 尤拉下定决心,说:“我觉得他喜欢你,莫莉,就是这么回事儿,不然他干嘛不去招惹别的女孩子,偏偏只招惹你一个?” 莫莉呆呆地看着她俩,脸慢慢变红了。 “说什么呀,一定有哪里搞错了,”莫莉慌里慌张地推脱,“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他只是撞了我一下,你们就说他喜——喜——唉,快别说这么羞人的话了,传出去人家会笑话我的。” 尤拉却说:“不只是撞了一下,他还用小雪球弹你的后脑勺来着。” 第189章 “还故意撞翻了你的墨水瓶儿,”莎莉补充道,她非常肯定,“就是不对劲,有些男孩子不学好,专门搞些歪门邪道勾搭女孩儿,我当初就是罗德那个小人给骗了——佩里·夏普跟罗德那种小人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货色?” “别搭理他,莫莉,”尤拉恳求道,“不然我会哭的。” 莎莉双手合十:“求你了,别为了一个男孩——尤其是佩里这种货色破坏咱们的友谊,当初赫蒂跟艾伯特在一起之后,就不怎么跟咱们一起玩了,你要是也这样,我的心会碎掉的。” 莫莉一再说不可能,肯定是她俩误会了,可两个人都对自己的猜测无比坚信,一再求她别理佩里,不然她们就要哭给她看。 为表清白,莫莉只好赌咒发誓,承诺绝不跟佩里搞在一起,这辈子都不! 第111章 在岔路口与两个小伙伴分别后,莫莉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句…… 在岔路口与两个小伙伴分别后, 莫莉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句“我觉得他喜欢你”,她感到自己的脸颊热辣辣的,像喝了很多酒一样, 一股羞窘、慌张, 又夹杂着一点点发现自己原来也有爱慕者的微妙得意感油然而生, 使她不断去猜想是否真的有这种可能。 设若是别的哪个男孩子充当了她的爱慕者,或许她还不会如此纠结,可要是这男孩不是别人,而是佩里—— “哎呀, 太奇怪啦。”莫莉双手捧着脸,试图用手降低脸上的温度,“我可从来没想过他会——我把他当作好朋友,半点也没想过别的。” “假设尤拉说的是真的,那可怎么办才好哟, 我是一点主意也没有的——让我严厉地拒绝他, 我说不出口,可不拒绝他,我又答应过莎莉和尤拉,绝不跟他搞在一起。” “不过, 搞不好他其实没有爱慕我,毕竟那只是一种无凭无据的猜测, 而我又自作多情地跑到他面前讲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多羞人,我才不要干这种自作多情的事儿呢。” 莫莉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地讲了半天,最后决定装作没这回事儿, 不管佩里心里怎么想,反正她莫莉·威尔逊是坦坦荡荡的, 她可不在乎谁喜欢她,谁不喜欢她。 (哪怕在乎,也要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 然而,等到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莫莉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原本充满了窃窃私语的教室忽然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在莫莉和佩里身上来回打转儿。 随后,如蚊子般嗡嗡的议论声在教室的各个角落响起,班上的同学一脸兴奋地八卦着:“喂,你听说过那事儿了吗?! “啥事儿,说来听听。” “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跟你讲。” “……” “嚯,当真,竟有此事?” “那可不,好多人都看见了,绝对不假!记得别跟人家说,我只告诉你一个。” “好的,我不会说的。”那听到八卦的女孩满口答应。 下一秒,信誓旦旦的女孩瞬间忘了自己的承诺,两眼放光地转向一个要好的同学:“喂,你听说莫莉和佩里的事儿没?” “……” 很快,佩里·夏普似乎喜欢莫莉·威尔逊→佩里·夏普喜欢莫莉·威尔逊,放学后追着人家不放→佩里·夏普爱莫莉·威尔逊爱得痴狂,有人看到他俩放学后走在一块儿→佩里·夏普与莫莉·威尔逊两情相悦,放学后拉着手一起走…… 种种离谱的谣言迅速传开了,并且传得有板有眼,除了当事人,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信得不得了,用热切的口吻反复议论着,并不断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艺术加工,于是谣言越传越没谱儿,最新版本不能说与真相毫不相关,只能说差了十万八千里。 莫莉当然听到了那些人在议论什么,尽管他们压低了声音,自以为是在偷偷摸摸地说,可实际上这种偷偷只能说聊胜于无,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起初她慌了一下,本能地想往佩里的方向看,可她立马意识到这样做恰恰坐实了谣言,于是她竭力保持镇定,若无其事地坐到了自己位置上,拿出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佩里本来也有点儿慌神儿——他可还没做好跟莫莉表白心意的准备呐。 害臊、惧怕、忐忑……种种情绪交织一片,佩里战战兢兢地观察着莫莉的脸色,唯恐从她脸上看出厌恶或者嫌弃。 莫莉正认认真真看着书,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那她到底是听到了呢,还是没听到呢? 佩里揣摩着,纠结着,可怜的脑瓜子几乎快被烧干,他一时希望她没听到,免得因此嫌恶他,疏远他,一时又希望她听到了,如此就能明白他暗中爱慕佳人的心意。 “喂,佩里,”几个跟佩里比较熟的男孩子鬼鬼祟祟凑过来,“听说你喜欢莫莉,这事儿是真是假?” 佩里红着脸,往莫莉的方向瞟了一眼,啥也没说。 ——啥也没说,相当于什么都说了,毕竟他可没有否认这个说法呐。 “哦~~~”男孩们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彼此交换了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儿,挤眉弄眼地回去传播八卦了。 没过多久,“佩里·夏普亲口承认他喜欢莫莉·威尔逊”的消息就在男孩和女孩之间流传开来。 莫莉当然也听到了,去盥洗室的时候,她就听到洗手池边有两个女同学在嘀嘀咕咕地说着这件事儿。 第190章 看到莫莉进入盥洗室,两个女同学对视一眼,立马闭上了嘴。 可该听到的早就已经听到了,莫莉只是装作没听到,她心里可羞可气了,一个劲儿埋怨佩里:这个——这个坏蛋!他怎么随便什么胡话都说得出口呀?早该把他那张破嘴给缝上,如果我现在有一根缝衣针,我就要这么干!不过,他是真的说了那些话吗?万一他没说——可要是他没说,又怎么会传得出这些话来呢? 她胡思乱想大半天,最后强装镇定回到了教室。 莫莉在座位上坐下,将手伸进抽屉,准备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忽然摸到了一样不属于她自己的东西——是一包杏仁饼干,用牛皮纸小心包裹着,上面还用漂亮的红丝带打了个蝴蝶结。 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包杏仁饼干是打哪儿来的,心脏像小兔子一样怦怦跳了起来。 这个佩里,他是什么时候把饼干塞进自己抽屉里的?! 他怎么敢这么做,要是让人家瞧见了,那该如何是好? ——说不定已经有人看到了,他们会怎么想,怎么说呢? 莫莉慌里慌张地往四下里张望一圈,总觉得好多好多双眼睛都在暗中观察着她,看她究竟要怎么对待这包饼干,她甚至觉得佩里也在看她——这倒是没错儿,佩里确实在看她。 多么害臊,多么窘迫哟,这下子莫莉彻底被搞乱了心神。 或许是为了证明点什么,她把那包杏仁饼干高高举了起来,很大声地询问周围的人:“谁把饼干放到我的抽屉里来啦?” “莎莉,是你吗?” 莎莉摇摇头,“不是我,你忘了吗,刚刚福斯特先生叫我和尤拉去了教员室。”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莫莉作出才想起来的样子,扭头问温妮,“是你吗,温妮?” 温妮说:“不是,你问问别人吧。” “好吧,伊芙,饼干是不是你放在我这儿的?” 伊芙同样说不是她,并且猜测道:“肯定是谁送给你的。” “是吗?”莫莉飞快往佩里的方向瞟了一眼,而他也正眼巴巴地瞅着她,于是她慌忙收回目光,极力否认,“我倒觉得是有人放错了。” 她问了一大圈儿,当然没人承认。 有些机灵鬼已经看出了端倪,私下里猜测:“多半是佩里送给她的。” “我也这么认为,如果是别人早就已经承认了,只有佩里才会问了半天都不吭声儿。” “嘻嘻嘻嘻……”窸窸窣窣的贼笑从各个角落里冒出。 佩里倒是挺想承认的,可这么多人看着呢,他扭捏了一下,到底没好意思站出来。 于是,理所当然的,莫莉把那包杏仁饼干放在了教室后的置物架上,让失主“自己去拿”。 见状佩里懊恼不已,他责怪自己为啥不贴个小纸条儿,告诉莫莉饼干是他送的,如果她知道送饼干的人是谁,一定愿意收下——他坚信这一点。 佩里深刻地反省了自己,进行户外活动的时候,趁着人家不注意,他把一块榛子巧克力塞进了莫莉的手心——这回是亲手塞的,为的就是叫她安心收下,殊不知正是因为知道是他人家才不肯收。 莫莉吓了一跳,赶紧往周围看了一下,想知道是否有人看见了这一幕,好在谁也没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发生的事儿,这叫她稍微松了口气。 她想把巧克力还给佩里,可他已经跑开了,而她又不能追上去,只好暂且把巧克力藏在兜里,免得其他人瞧见。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莫莉都没能好过,她老是忍不住去摸兜里那块榛子巧克力,每次摸到心里都乱糟糟的,不断猜想佩里究竟是什么意思,结果数学课上做错了两道题,历史课上回答错了一个知识点,文学课上记错了两首诗歌的内容,把她气得要命,因此埋怨上了佩里,怪他扰乱了她的芳心,导致她无法好好听课。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经过佩里的座位时。莫莉小声而快速地扔下一句:“到裁缝店旁边的巷子里等我。” 佩里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莫非因他过于渴望与心上人亲近,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他急切地站起来,想要追上去问问莫莉是否跟他说话了。 这时莫莉正好走到教室门边,她回过头,两个人的视线隔空交汇。 于是他瞬间明白了:原来这并不是幻听,莫莉真的跟他说话了! 意识到这一点,一阵狂喜打佩里心底里涌出,使他晕晕乎乎,脚底发飘,他想莫莉一定是被他的情意打动了,不然干嘛约他私下见面呢? 没错,一定是这样! 这个想法叫他喜不自胜,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一路乐颠颠地跑去了约定好的地方。 莫莉找借口说有别的事要办,不能跟莎莉和尤拉一起回家,自己一个人来到了那条巷子。 佩里已经在里面等她了。 第112章 见到莫莉,佩里强忍欢喜——他自以为忍住了,其实脑瓜子已经乐得找…… 见到莫莉, 佩里强忍欢喜——他自以为忍住了,其实脑瓜子已经乐得找不着北,嘴角快要咧到耳根。 他在裤腿上擦擦手心里的汗,用蹩脚的方式同莫莉打招呼:“真巧, 你也在这儿——不, 我是说, 你这么快就来了——其实你可以慢慢来,我不着急,等多久都等得住。不过,也许是你比较急着见我, 和我说一些——嗯,一些不方便被外人听见的话——你说吧,说吧,莫莉,我听着呢——” 第191章 “这个还给你。”莫莉打断了佩里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句子。 看着那块才被送出去的巧克力, 佩里本能地察觉到不妙, 可又存有几分希冀:“这是我送给你的——” “我知道,但我不需要,”莫莉绷着脸,硬邦邦地说, “拿回去吧,你可以把它送给别的人。” “可我只想送给你。”佩里脱口而出。 空气安静了两三秒。 莫莉强忍住脸上的热意, 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你可以自己留着,反正我不要。” “你为啥不肯收下我送你的巧克力——那只是一块巧克力而已,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佩里有点被伤到了。 莫莉却说:“为啥——你自己心里知道。” “不, 我不知道。” “哼,别装傻, 你就是知道!” “……”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莫莉主动出击:“你为啥非要送我巧克力呀?” “唉,莫莉,你知道原因。” 莫莉把脸扭到一边,垂着眼皮,说:“我才不知道呐。” “你肯定知道,只是嘴上不肯承认。” “……”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兜着圈子,用各种语焉不详的词汇掩饰自己的内心,同时想方设法试探对方的想法。 数次过招,一会儿这个占据上风,一会儿那个占据上风,但总的来说谁也没讨着便宜,双方打成了平手。 眼看局势陷入僵持,佩里有点急了,他按捺不住,故作闲聊般问道:“莫莉,你对未来的另一半儿,有什么想法?” 莫莉飞快瞟了他一眼,故意用无所谓的口吻说:“什么想法都没有,我压根儿没想过另一半的事儿——那太早了。” “那你现在可以想一想。” “我——我想不出来。” “假设——我是说假设,有个长着一头羊毛卷的男孩出现在你面前,你会爱上他吗?”佩里紧张地问道,这是他自认为身上存在的最大缺陷。 佩里一直深恨自己这头卷发,因为这显得“娘们儿唧唧的”,他希望自己有一头粗粗硬硬的黑发,他觉得那样更爷们,更男人。 莫莉瞅了一眼那头羊毛卷,卷卷的,蓬蓬的,把那男孩衬托成了一头温顺的小绵羊。 联想到这儿,她情不自禁露出一丝微笑。 佩里立马发觉了这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以为是她喜欢的意思,一时间惊喜欲狂,连声问道:“你会爱上他吗?会的吧,莫莉,你会爱上一个羊毛卷的男孩吧?” 莫莉却泼了一瓢冷水:“我可不在乎羊毛卷不羊毛卷的,仔细想了一下,我会爱上的应该是那种有本事的男孩——如果一个男孩特别有本事,不管他有没有羊毛卷,我都会喜欢的,如果他一点本事也没有,无论长什么样儿都无法打动我的心。” 谁知佩里却并没有受到打击,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挺有本事的,莫莉说喜欢有本事的男孩,不正说的是他吗? 四舍五入,等于莫莉当面对他表白呐! 想到这儿,佩里顿时一阵脸红心跳,他羞答答地瞅着莫莉,心儿跳得好快好快。 一个男孩的脸红胜过无数语言,一看佩里那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脸,莫莉就完全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不由又羞又恼:“我说的本事,是指学问上的本事,我喜欢学习好的男孩子。” 脸颊上的羞红迅速褪去,佩里的表情渐渐凝固了,因为他自己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学习好”,为免挨姑妈的唠叨,他倒是肯费点心思考个及格,不过也仅是及格而已。 好半天,他才不死心地追问:“一定得是学问上的本事吗,莫莉,别的本事不行吗?世上多的是有用的本事——” “哼,随便你怎么想,”莫莉可高傲了,“反正我只跟有学问的男孩子好。不然,人家会说‘莫莉·威尔逊跟一个考试不及格的男孩子在一起了’,那多丢人。” “我及格了,我考试及格了的。”佩里几乎是叫出来的。 莫莉改了口:“不然,人家会说‘莫莉·威尔逊跟一个考试刚刚及格的男孩子在一起了’,同样很丢人呀。” 眼见莫莉非得喜欢“书呆子”那一款——所有学习好的男孩在佩里心里都是书呆子(其实是他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酸不拉几诋毁人家),佩里挣扎了几秒钟,终于下定决心:“好吧,既然你喜欢学习好的男孩子,那对你来说怎样才叫学习好。” 莫莉佯作思考:“至少考得比我好一点儿吧。” “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孩能满足这个要求,”佩里陷入了绝望,“因为你每次都考满分!” “那——那就考得跟我一样好了,”莫莉勉为其难让了步,“这是最低要求了,反正我不能接受一个比我差的男孩。” 这个要求一点儿也不低!佩里痛苦地想,对他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可是,无尽的黑暗中似乎也存在那么一线光明,佩里于绝望中生出一丝希望,他满怀希冀地问道:“莫莉,如果我考了满分的话,你会——会——呃,会喜欢我吗?” “……”莫莉不吭声。 “莫莉?” “……”莫莉不说话。 “莫莉,求你说一句吧。”佩里委屈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说了半天好话,莫莉才含含糊糊冒出一句:“再说吧。” 第192章 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再说吧…… 与莫莉分别后,佩里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三个字,他绞尽脑汁琢磨着心上人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说会喜欢他呢,还是说即便他拼命考了满分,依旧不会喜欢他呢? 结果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愁得抓掉了无数头发。 唉,这令人秃头的爱情哟,怎一个愁字了得。 晚上,佩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心被一个名为爱情的东西折磨得死去活来,一会儿觉得等他达到莫莉的要求,那女孩就会愿意爱他,之所以不肯明言,只不过是因为太过矜持,一会儿又觉得她那么说其实是种委婉的拒绝,不然怎么连句承诺都不肯给他呢? 佩里像条蛆一样在床上拱来拱去,当他想到高兴的地方,就躲在被窝里偷笑,当他想到消极的地方,又忍不住忧愁叹息。 忽然,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他想见到莫莉。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愈演愈烈,很快达到了一个非要见到莫莉不可的地步。 而莫莉同样心神不宁,晚餐时,她恍恍惚惚地往热牛奶里加了三匙蜂蜜,把糖罐子里的粗糖当作黑胡椒倒在烤土豆上,啃小羊排时用叉子去掉肉啃起了骨头。 “孩子,你这是怎么啦?”玛希担忧地问道。 班森放下刀叉,关切地注视着莫莉:“你是有哪儿不舒服吗,莫莉,是不是天气太冷感冒了?” 莫莉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蠢事,不由涨红了脸,“哦,我没有哪儿不舒服,只是走了会神,因为——因为今天做错了几道数学题,所以一直在想着这事儿。” 她没讲她为什么做错了数学题。 玛希以为她是学习压力太大才会如此,安慰了她几句,叫她别太苛责自己。 晚餐后,莫莉躲进自己的房间,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懊恼得直打滚儿, “哎——哟——哎——哟——”她断断续续呻。吟着,“瞧我都犯了些什么蠢呀,为了一个男孩——他佩里·夏普也没有多特别呀,我为啥老是要想到他,从现在起,我要管住自己的脑子,把佩里·夏普完完全全忘掉!” 正当她赌咒发誓要断情绝爱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咪呜咪呜”的猫叫,那叫声可婉转可缠绵了,活像一只发春的小母猫。 莫莉迷迷糊糊道:“这么冷的天,也有猫儿在外面闲逛吗?” 她有点担心那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赶紧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窗外。 佩里谄媚地笑着,刚想说话,那窗户“啪”的一声,无情地在他面前关上了。 佩里不愿放弃,继续“咪咪”地叫着,用指关节轻轻敲击着玻璃。 莫莉捂着滚烫的脸,恼得直跺脚,她对自己说:“随便他怎么叫,怎么敲,我也不会给他开窗的,我可没叫他来呀。” 猫叫声连绵不断,大有锲而不舍之势。 莫莉坐在床边,竖起耳朵倾听窗外的动静,好几次都快忍不住开窗了,可最终忍了下来。 细碎的动静持续了好一会儿,到了某一刻,好像终于意识到了室内佳人的决心,迟疑着“咪呜”了两声,没能得到回应,于是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 莫莉一下子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往窗边走了两步,又犹犹豫豫停了下来,她自言自语:“佩里·夏普是个滑头鬼,大骗子,他一定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哄我出去,我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她耐着性子继续等待了一会儿,仍是没有任何动静,终究没能忍住,把窗帘拉开了一道小缝。 她想她只是稍微看一眼,要是佩里还在外头,就马上把窗帘拉上。 然而窗外只有一些因高冷而凋落的花花草草,并没有某个人的影子。 莫非他因为受到了打击,已经离开了? 一种失落感击中了莫莉的心,她不由自主打开了窗户,探头往外张望。 一颗脑袋“咻”的从窗户下冒了出来,正是佩里·夏普这个奸诈鬼! 第113章 看到佩里的那一刻,莫莉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这小子压根儿没走,一…… 看到佩里的那一刻, 莫莉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这小子压根儿没走,一直藏在窗户下等着她开窗呐。 她“气”红了脸,大骂道:“骗子!大骗子!我这辈子都不会相信你这个阴险小人了!” 佩里满脸无辜:“为啥说我是骗子,我也没欺骗过你呀。” “你假装走了, 实际上没走!” 佩里狡辩道:“我只是有点累了, 所以坐下来歇息了一会儿, 是你自己误会了,莫莉,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要走了’这种话呀,别——别关窗, 你瞧这是什么。” 佩里按住莫莉的手臂,献宝似的拿出一包小饼干。 莫莉仔细一看,这不是白天那包放到她抽屉里的杏仁饼干吗? “我猜你不知道这包饼干是我送给你的,对不对?”佩里絮絮叨叨说道,“所以你才会把它放到置物架上。” 莫莉心虚地垂下眼皮。 “后来我又偷偷把它拿了回来, 喏, 尝尝吧,这种饼干可好吃了,我敢打赌你一定会喜欢。” 莫莉把手背在背后,脸扭到一边:“我不要。” “为什么?” 第193章 “我说不要就不要!” “总得告诉我个原因吧, 莫莉?” “这还消说——我不信你不知道。” “唉,真不知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连白给的饼干都不要,要是有人白白送给我一包饼干,我就会要。” 佩里追问不休, 一定要知道原因。 “因为——因为——哎呀!”莫莉推脱半天都没推掉,索性一跺脚, 闭着眼睛说了实话,“因为我还没答应跟你交往呢,你又不是我的小男友,我可不是随便哪个男孩子的礼物都收的。” “可是,”佩里愣了一下,旋即指出,“圣诞节的时候你就收了我的礼物。” “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啦?” “那个时候我们是朋友呀,朋友之间当然可以相互赠送礼物。” “现在就不是朋友啦?”佩里瞪大眼睛。 莫莉咬着嘴唇不说话。 佩里的心碎掉了:“好呀,莫莉,我没想到,真没想到,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哽咽的语气),我把你看得那么重,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第一时间想到你。可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在你心里,我连一个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多么冷酷无情的人哟~” 说到伤心处,他鼻子发酸,差点儿要哭出来了。 佩里·夏普一向是个铁血硬汉(他自认为的),胳膊摔断了都不带哼一下(当着别人的面装的),如今却被莫莉一句话伤得泪眼汪汪。 看到佩里眼中泛起泪光,莫莉慌了神,她没想到只是随便一句话居然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她记得佩里以前也不是这么容易哭的呀,有一回她和佩里打架,把他两天胳膊都掐出了指甲印儿,他也忍着没吭一声,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啦? “唉,佩里,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佩里心痛地捂住胸口。 “你当然是我的朋友——一直都是!” 佩里目光依旧黯然。 “这样吧,你把饼干给我,我答应你收下啦!” 话音刚落,佩里立刻喜笑颜开,好像之前的那些哽咽啦,眼泪啦,都是错觉一样。 莫莉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自己上了这小子的当,可她左看右看,没找出什么证据,只好安慰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莫莉,你不打算尝尝吗?”佩里眼巴巴地瞅着心上人,“上个周末,我给罗德叔叔的杂货店帮忙,他叔叔请我吃了一块这种饼干,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杏仁饼干,所以一攒够钱,我就立刻买了一包请你也尝尝。” 听他这样说,莫莉起了好奇心,想知道这种饼干是否如佩里所说真的有那么好吃,于是她就尝了一小块儿。 饼干甜甜的,脆脆的,带着一股浓郁的坚果味儿,黄油和香草的比例恰到好处,美味得令人欲罢不能。 莫莉本来只打算尝一块的,结果一尝起来就停不下嘴,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居然一口气吃了好几块儿。 莫莉的脸一下子就羞红了,赶紧去看佩里,想知道他是否会因此笑话自己,然后就发现佩里正趴在窗台上,瞅着她直咽口水——这包饼干他一块都没舍得吃,全都拿来送给了莫莉,此刻看见莫莉吃得那么香,简直馋都要馋死了。 见到佩里这幅馋相,莫莉扑哧一声笑出来:“想吃就吃吧,佩里,不必瞅着我咽口水。” 佩里被笑得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在心上人面前丢了丑,他其实很想吃杏仁饼干,可为了在莫莉面前绷面子,他就嘴硬:“不,我不想,你吃吧,莫莉,这是我专门送给你的。” “真不想?” “真不想。”佩里艰难地移开视线,不叫自己的目光落在饼干上。 “如果我请你吃呢?” 佩里猛然抬起头,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如果我请你吃,你也不吃吗?”莫莉故意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咱们可以一块儿分掉这包饼干,没想到你不乐意——” “不,我乐意,乐意得很哪!”佩里立马叫了出来。 “嘘,小点声!”莫莉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会让人听到的。” 佩里赶紧闭上嘴,大气也不敢出。 两个人竖起耳朵,提心吊胆地等待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杏仁饼干被摆在窗台中央,他们隔着窗台,共同分享着这一包饼干。 饼干很甜,可佩里的心更甜,他一边啃着饼干,一边瞅着心上人——昏黄的烛光下,她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红润润的嘴唇如同玫瑰花瓣,叫人忍不住去想象那花瓣的滋味,发现有人在看自己,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过来…… 佩里如同喝了一大桶蜂蜜酒,甜得晕头转向,人家越瞪他,他心里就越觉得甜。 这一晚,一位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溺死在了(他脑补出的)温柔乡,把志向和骨气抛到了九霄云外。 隔天下午,班森·威尔逊身着正装,前往文法学院,拜访了莫莉的数学老师福斯特先生。 福斯特先生未到中年,却已秃了顶,因此无论走到哪儿都戴着一顶必不可少的帽子,他的帽子就像裤子一样,绝不能离开身体,即便是在室内,依旧死死焊在头顶。 听闻班森的来意,福斯特先生很吃惊:“问题?莫莉·威尔逊是个好学生,勤奋、聪明,至少在数学这一科上,她没有任何问题,据说别的科目也学得不错。” 第194章 班森皱着眉头:“昨天晚上,她告诉我她做错了两道数学题——” “哦,先生,”福斯特先生忍俊不禁,“任何孩子都会做错题目的,不然为什么要让他们接受教育呢?” “莫莉不太一样,”班森解释道,“这孩子在学习上很有天赋,我几乎没见到她出过错儿,而且因为那两道错题的缘故,她表现得非常苦恼。” 这令他感到担忧,于是决定拜访莫莉的数学老师,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福斯特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着说:“我很肯定她在学习上不会存在问题,不过,孩子们当中有一些传言……” 看到班森的那一刻,莫莉颇为诧异,因为今天既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雪,按理说班森是不会来接她放学的,只有在天气比较糟糕的时候他才会来,一般情况下都让她和小伙伴们结伴回家。 “班森,你怎么来啦?”莫莉好奇地问道。 “你不喜欢我来接你吗,莫莉?” “哦,当然喜欢,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莫莉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班森说:“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我想,即便是平常的日子,我也可以来接你回家。” 顿了一下,他又问:“如果以后我每天都来接你,你觉得怎么样呢,孩子?” 莫莉犹犹豫豫:“我不知道,我很高兴你能来接我,可我也想和莎莉、尤拉一起聊着天,高高兴兴走回去,如果你在的话,也许她们会有点不自在?” “好吧,”班森遗憾地叹气,“看来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是比不上你的小伙伴啦,不过,除了莎莉和尤拉,你有别的谈得来的小伙伴吗?” “多得很呐,”莫莉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着,“除了她俩,温妮和维娜也是我的老朋友,布朗姐妹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好听,大多数时候并不叫人讨厌。我还在班上认识了几个特别棒的好女孩,比如伊芙,她性格可温柔了,我们时常有说不完的话,芙洛拉,一个幽默风趣的姑娘,说起话来总是逗得人咯咯笑,还有……” 莫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班上的每一个女同学都被她点了名,她跟每一个女孩都维持了很好的关系。 “只有这些吗?” “只有这些,”莫莉困惑地说,“你忘了吗,我们班上只有这么多女孩子呀。” “哦,我是想问,你们班上的男孩子怎么样,”班森状似不经意提到,“我记得你原先和佩里玩得挺好?” 莫莉的心猛然跳了一下,脸色因羞窘而微微发红,她心虚的,却又假作镇定的:“他呀,我原先跟他关系也很一般呐,我们那时经常打架,现在更是没啥话题,我都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怎么跟他聊过了。” 她很少对玛希和班森撒谎,这时迫不得已说了谎话,心里愧疚得很,两只手指头不安地绞来绞去。 班森没再多说,话题就此结束。 第114章 晚上九点半左右,莫莉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看一份班森手写的数学笔记…… 晚上九点半左右, 莫莉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看一份班森手写的数学笔记——尽管福斯特先生对他说莫莉在数学上不存在任何问题,但他依旧根据莫莉做错的题目写了一份笔记。 正如福斯特先生所说,莫莉确实不需要帮助, 她之所以做错题目是因为上课不专心, 不过为了不辜负这份心意, 她还是从头到尾把笔记看了一遍。 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猫叫,依旧是那种夹着嗓子柔媚婉转的叫法,听起来可骚气可荡漾了。 莫莉赶紧推开窗, 果然是佩里那家伙,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一看就是跑过来了。 “你怎么又来啦?” “因为我想你了,莫莉, ”佩里抹了把汗, 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你不想我吗?” 莫莉微红着脸:“我不想,当然不想,而且我为啥要想你呀?” “毕竟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强调道。 “普通朋友也可以彼此想念呐。”佩里不服气地反驳。 “那你一定很想念罗德他们啰?”莫莉立马抓住漏洞。 佩里露出想吐的表情。 “别提那几个家伙了, ”他说,“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带来了一本“命运之书”:当你心中默念着某个问题, 随手翻开一页,命运会指引你从书中找到答案——其实就是一些神神叨叨的句子,除了神秘一无是处, 但总有些人坚信自己从中得到了某种指引,一遍又一遍地上着傻当。 “放学的时候我就想把它给你的, 可那时威尔逊先生在你身边,所以我没敢过来。”佩里解释道。 当时他不敢靠近,又不甘心离开,只好远远缀在心上人后头,望着心上人的背影,感叹命运多舛,苍天不公,叫他与那可爱的人儿相隔一方。 这个被爱情俘虏的男孩像条狗一样跟了一路,一直到莫莉走进了威尔逊家的房子,期间没能说上一句话。 他痴痴地凝望着那栋漂亮的房子,为此暗自神伤,好一会儿,才长长叹息一声,怏怏不乐地走掉了。 在煎熬中捱到晚上,佩里一刻也没耽搁,立马跑来与心上人相会,他熟门熟路地跨过水渠,穿过田野,翻过栅栏,来到心上人的窗下,在这冬天的夜里,硬是跑出一身热汗。 一阵寒风吹过,带走了刚刚跑出来的热气,冷冰冰的汗水黏在身上,叫人冻得直打哆嗦。 第195章 佩里可怜兮兮地瞅着莫莉,请求道:“我能进来和你一起看书吗,莫莉,外面实在有点儿冷。” 莫莉下意识想要拒绝,然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因为外面确实挺冷的,她注意到佩里的鼻子已经冻青了。 可要是让佩里进来—— 莫莉犹豫着,半天没答应。 突然,楼上传来一阵重重的咳嗽声。 两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 “快走吧,”莫莉焦急地推搡着,“别呆在这儿啦,要是被发现了就完蛋了。” 佩里心怀侥幸,有点儿不甘不愿的:“没事儿,只是咳嗽而已,我们小声一点儿,不会被发现的。” “哎呀,”莫莉发了火,“要是你再不走的话,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哪怕你来了,我也不会理你!” 眼看莫莉真的生气了,佩里只好依了她,临走时他把那本书留给了莫莉,反复叮嘱莫莉一定要记得看,等到确切的承诺后,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莫莉先是把书藏在枕头下,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会儿,没什么事情发生,于是她开始相信刚才的咳嗽只是巧合。 想到刚才对佩里的承诺,她又把书从枕头下抽了出来。 这本命运之书还挺精美的,封面是一个神秘的五芒星,正中间用烫金的花体字写着命运这个词,看起来特别玄乎。 莫莉欣赏了一下封面,然后随手翻开。 下一秒,她羞得立刻把书合上,远远丢到一边。 因为她翻开的那一页里居然用很小的字写着“我爱你”三个字! “他怎么随便什么都敢往书里写呀!”莫莉脸烫得要命,她用恼怒和埋怨来掩饰心中的羞意,“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都不会收下这本书的!他这个人尽会耍这些花招!瞧着吧,我可不傻,我再也不会看这本书了。” 话是这么说,可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还是犹疑不定地摸向了命运之书。 莫莉是这么劝服自己的:“我就再看一眼,只看一眼。” 她把书翻开,这回翻到的不是之前那一页,而是没见过的新的一页,却依旧有着同样的三个字。 莫莉像被烫着了似的,赶紧挪开视线。 又过了一会儿,到底按捺不住内心的欲望,她缓缓的、缓缓的将脸扭过来。 全书一共三百多页,每一页都用小字写着“我爱你”。 莫莉哆嗦了一下,仿佛见到了鬼,一下子把书丢在地上。 这女孩面红耳赤,呆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整个人扑到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 室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橘黄的烛光轻轻摇曳着,宛如一颗怦怦跳动的心。 很久很久之后,床上的“尸体”跳起来,一脚把地上的书踹进了床底。 转天是个好天气,活泼泼的阳光洒在大地上,使得万事万物都显得那么明媚可爱,田野间、屋顶上残留着一些将化未化的积雪,如同一顶顶雪白可爱的小帽子,鸟儿们可是已经出来遛弯了,它们自由自在地舒展着翅膀,兴致来时还唱上两支小调。 费伊太太正勤快地清扫着院子,趁着好天气,她打算把柜子里的衣物和床单拿出来晾晾。 就在这个时候,玛希登上了门。 “上午好,费伊。” “上午好,玛希,”费伊惊喜又意外,“我本来打算等会儿去找你喝茶,没想到你先过来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只是想要请教一些关于奶酪的问题。” “好吧,请进,亲爱的。”费伊太太高兴地迎接了好友,端出自己拿手的小点心和一壶热腾腾的姜茶招待对方。 两个女人轻松自在地聊着天,费伊热情地分享了二十个制作奶酪的窍门儿。 当然,她们聊的内容不止奶酪,还有别的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题,比如法莫尔家的奶牛居然生了两只牛仔,这可不多见,因为一般情况下一头牛一胎只能生一头小牛,埃文斯先生最近帮一位被扣薪水的工人打赢了官司,主日学校来了一位新的教师等等。 聊着聊着,玛希提起了布朗家的两个女孩:“你听说了吗,前几天,赛琳娜和迪莉娅哭着闹着说不想去上学,乔伊斯气得要命,拿起扫帚把她们揍了一顿,可即便挨揍,那两个孩子依旧不肯悔改。” “我听说过这事儿,”对于这些小道消息,费伊一向是最早知道的,“要我说,确实该揍她们一顿,哪有闹着不肯上学的道理呢?” 玛希说:“不过我倒多多少少能理解这两个孩子的心情,她们已经非常刻苦,但成绩依旧算不得特别出色,想必这对她们来说也是个打击,对了,你们家佩里的成绩怎么样?” 费伊老脸一红,“唉,你是知道的,那孩子能及格就不错了,他甚至还比不上布朗家那对姐妹。” 玛希思考片刻,表情变得非常严肃:“费伊,你对佩里的未来有什么打算呢?” “唔,这个嘛,”费伊太太陷入沉思,“我没太仔细想过,但我想至少得多念一点儿书,多学点知识无论如何总是有好处的——他的脑子不笨呐,就是不太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念叨过他无数回,可他全当耳旁风,真令人伤脑筋,要是他能像你家莫莉那样乖,那样听话,也许我的白头发不会像现在这样多。” 第196章 “莫莉是个自觉的姑娘,”提起自家的女孩,玛希脸上浮现出骄傲的光彩,“不用我多说,她自己会把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我几乎没为她的学习操过心。” “但佩里就不一样了,”玛希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劝告,“对于这类缺乏自觉性的孩子,光是轻飘飘的说教是不管用的,必须得严格管教。《圣经》上说,不忍用杖打儿子的,是恨恶他;疼爱儿子的,随时管教。如果你不狠下心来好好管教孩子,任由他荒废时光,等他有一天为此吃尽苦头,反而要对你生出埋怨。费伊,等你看到自己养大的孩子吃苦受罪那一天,难道不会感到愧疚、心痛吗?他所受的每一次苦,难道不是你的罪责吗?” 这番良言大大入了费伊的耳,简直说到她心坎上去了,令她不胜感激,她想只有玛希这样和她相处几十年的老朋友,才会如此正直诚恳地劝告她。 “你说得对,为了那孩子的将来,我不能再放任他像如今这样虚掷年华,我会严格教育他,叫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再招猫逗狗过日子啦。”费伊太太坚定了决心。 玛希热心地说:“那再好不过了,班森的一位老朋友在德文郡的一所寄宿学校教书,我会叫他写信拜托那位朋友寄一些教材和试题,无论如何,多看书多做题总是对成绩有帮助的。当然,家长的监督也是必不可少的辅助手段,今后你可得好好监督那孩子,绝不能心软——越是心软,越是害了他。” 费伊感动得不得了,她握着玛希的手,眼中泛起动情的泪花,一再表示感谢。 玛希则说不必谢,她说佩里这孩子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她疼爱他就如疼爱自己的孩子,这都是她该做的。 至于这份疼爱究竟有多少,看那些教材和试题的厚度有多高就知道了。 第115章 佩里的日子迅速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惊恐地发现:他亲爱的姑妈不知…… 佩里的日子迅速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惊恐地发现:他亲爱的姑妈不知抽了什么疯,居然对他的学习情况上了心。 一放学,费伊就把他按在书桌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做功课, 不允许他有任何开小差的机会。 “为啥老盯着我呀, 姑妈?”佩里屁股下像安了钉子, 简直坐立不安,“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完成功课的。” 可费伊却说:“但凡某个人稍微有点儿自觉,我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操心。” 她警告道:“老实点儿, 稍后我要抽查你的背诵情况,但愿你能背得出来,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佩里敢怒不敢言,只好在家长的监视下苦哈哈地做着功课。 悠闲自在的时光不复存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那样的苦不堪言, 更何况佩里所面对的并不止学校那点儿任务, 费伊太太无情地给他增添了许多额外的担子——鬼知道她那些教材和试题是从哪儿搜罗来的,他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着,颇有种生不如死之感。 刻苦的学业消磨了佩里绝大多数精力,换作以往, 他还有空跟他那些臭味相投的伙伴一块儿招猫逗狗,现在可没那个工夫了, 他自己就累得像条死狗。 不过,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想到莫莉, 佩里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哪怕是爬, 他也能爬过去见她。 然而,这天晚上,等他到了威尔逊家,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头:房子外的那圈栅栏什么时候换啦! 以前的栅栏低低的,矮矮的,很轻易就能翻过去,现在却换成了那种比人还高的栅栏。 佩里试图攀爬过去,却发现难以做到,因为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然后他绕着栅栏转了一圈,希望能发现某个漏洞,结果一无所获。 他仍不甘离去,在外头转悠着,徘徊着,一个劲儿往莫莉卧室窗户那儿看,那是他心上人在的地方。 这时,那扇窗户里爬出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飞快地向这边跑来。 佩里瞬间就明白了那身影是谁,霎时心急如焚,一声压抑的低呼从喉咙里冒出:“莫莉!” 他抓着栅栏,焦急地望着那抹漆黑的影子,恨不能从栅栏的缝隙间钻过去。 很快,黑漆漆的影子来到面前,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栅栏,可以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呼吸,淡淡的月光照亮了夜晚,连面目轮廓都清晰可辨。 莫莉喘着气,压着嗓子说:“班森告诉我说一头野猪闯进了花园,踩坏了一些玛希养的花草,所以他叫人来换了新的栅栏,我猜你应该进不来。” “哦,那该死的野猪,”佩里捏紧了拳头,把牙磨得咯咯响,“千万别叫我遇见,不然我非得给它个好看!” “别吹牛了,”莫莉不信他的大话,“你对付不了一头野猪的。” “我当然对付得了,我可不怕那玩意儿,”为了在心上人面前争面子,佩里什么牛皮都敢吹,“要是现在有一群野猪出现在这里,你就知道我有多厉害了,我一只手就能把它们打趴下!” “是吗,要是你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为啥连一道栅栏都过不来呢?”莫莉一语戳穿。 佩里立马被激起了斗志:“等着瞧,我现在就叫你瞧瞧我的本事!” 他往掌心呸了口唾沫,雄心勃勃地要翻过高高的栅栏,在心爱的女孩面前证明自己。 莫莉赶紧阻止道:“算了吧,为了防范野兽,班森说他打算在栅栏边布置一圈捕兽夹,我不知道他放了没有,一不小心受了伤,那可不是好玩儿的。” 第197章 听见她这么说,佩里只得停下动作,不无遗憾地说:“好吧,那咱们就隔着栅栏聊会儿天吧。” 顿了一下,他咽了咽唾沫,紧张而期待地问道:“莫莉,你看过我给你的那本书吗?” 此话一出,莫莉的神情立刻变得羞恼不堪,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在佩里面前表现出害羞——一旦叫他察觉到她因他的表白而害羞,就好像落了下风,成了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的输家,足以令人羞到无地自容。 于是她刻意给自己挂上生疏冷淡的面具,用冷冷的表情冷冷地说:“没有,我才不看那种无聊的书。事实上,我之所以出来见你,就是为了把书还给你。喏,拿去吧,往后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把戏了,我可不吃这一套。” 听到这个回答,佩里的心哇凉哇凉的,可他仍不死心:“你真的没看过吗?其实那本书挺好看,挺有意思的,一点儿也不无聊。” “看一眼吧,莫莉,”他苦苦央求,“就看一眼。” “说不看就不看!”莫莉态度可坚决了。 “它真的不无聊。” “就是无聊,无聊透了!” “你没看怎么知道它无聊?” 莫莉:“……” 莫莉跺着脚,“反正我就是知道!” “……” “……” 空气陷入了某种诡异的静默。 佩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莫莉的神色,“你是不是看过啦,你看过那本书了,是不是?” “我没有!”莫莉着急忙慌地否认。 “你就是看过了!”佩里无比笃定,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而且你也看到那三个字了!” 莫莉嘴上不认:“什么三个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就是——就是——”佩里急得抓耳挠腮,“就是‘我爱你’!你看到了,你看到了我写的‘我爱你’!我每一页都写了的!” “哎呀,你!”莫莉恨不得把他那张破嘴给缝上,她想打他一下,却因为隔着一道栅栏打不着。 于是她又羞又急地把书从缝隙间扔出去,嚷道:“快拿着你的书滚蛋吧,我不想跟你说话!” “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为所动吗?”佩里伤心极了,望着心上人的身影,他不甘心地质问,“到底要怎样才肯接受我的心意,你这狠心的姑娘?” 莫莉心慌得要命,然而又不能叫人看出来,她紧绷着脸,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想让我接受你的心意,你还远远不够格呐,我说过,我只喜欢有本事的男孩。” “你——你这个势利眼儿——”心急之下,佩里失口说错了话。 看到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以及眼中两朵燃烧的小火苗,他连忙住了嘴。 莫莉却已经愤怒地冷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势利眼儿,你佩里·夏普平时不是自诩英雄好汉吗,怎么追求女孩子显不出本事,却要责怪人家势利眼,哈,原来你最大的本事就是用你那张破嘴说人家的不是呀。” “我错了,莫莉,请原谅我——” “不,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太过势力。” “别说了,求你,我给你跪下——” “你只是说出了心里话,干嘛要给人跪下?或许你自以为你的膝盖价值千金,可对我来说一文不值——谁稀罕呐。” “我真的认识到错了,莫莉,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只是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才不小心说错了话。” 莫莉冷嘲热讽:“原来你的爱就是骂我势利眼呀。” “以后别来找我了,”她说,“来了我也不会理你。” “莫莉!”佩里肝肠寸断,他的手穿过栅栏的缝隙,徒劳地抓着空气,“别走!别走!” 可莫莉头也不回,态度坚决地走掉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佩里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此后的好几天,佩里天天晚上都来找莫莉,可她一次也没见过他,白天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也试图找机会向她道歉,可莫莉连话都不跟他说,远远看见他就扭头走掉。 心上人的冷漠使佩里陷入极度的苦闷中,一次又一次的挫败更是让他的心在油锅中反复煎熬。 后来他左思右想,发现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第116章 既然那个名叫莫莉·威尔逊的女孩只爱成绩好的男孩,认为只有成绩好…… 既然那个名叫莫莉·威尔逊的女孩只爱成绩好的男孩, 认为只有成绩好才叫有本事,对自己表达的心意无动于衷,那么佩里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她所愿, 摒弃作为一个人的感情, 麻木地活在书山题海中。 是的, 他决定成为一台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有一天,他会带着满分的试卷归来,用优异的成绩俘获她的芳心,博取她的青睐, 只是他的眼里不再有光,他的嘴角不再上扬,他不会再哭,也不会再笑,毕竟他只是一台机器而已——但愿到了那一天, 她不会后悔把一个幸福快乐的男孩逼成了麻木不仁的模样。 佩里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曾经能够吸引他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以及一切新奇有趣的事物忽然不能再吸引他的目光,他麻木地上课, 麻木地看书,麻木地做着功课, 一天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好好坐在书桌前。 这股学习的劲头令所有人侧目,老师们自然欣慰不已,以为他长大了, 懂事了,洗心革面要做好学生了, 同伴们却个个毛骨悚然,坚持认为他是中了邪,或者干脆就是被魔鬼附了身,总之就不是个精神正常的人该有的样儿。 第198章 至于费伊太太,起初她相信是自己的管束起到了作用,让这男孩有了好的转变,因此对自己的教育手段感到沾沾自喜。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佩里对学习的专注和投入渐渐令她感到不安:不管怎么说,这种除了学习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的劲头实在有些不对劲。 她暗中观察起了自家的男孩,可这一观察,令她倒吸一口凉气:她发现佩里似乎失去了正常人的感情,一天下来见不到一个笑模样,他的嘴角永远维持在冰冷的零度,宛如一个不悲不喜的木偶! 莫非是她逼得太紧,以至于这孩子不堪重负,在日复一日的压力下丧失了喜怒哀乐? 费伊立刻收起了佩里的书和本子,勒令他好好休息一会儿,不许再想学习的事儿。 可佩里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请把书还给我吧,姑妈,我喜欢学习,我爱学习。” 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费伊感到有点儿缺氧,她不信佩里真的有那么爱学习,显然他已经被逼得精神失常了。 她深吸一口气,果断说道:“不行,这段时间你不许碰任何书!”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她又缓和了神色,和颜悦色地说:“今天天气不错,你不打算和你那些伙伴一起去山上打兔子吗?你可以去储藏室拿几个香肠卷,和他们一起分享——算了,我把储藏室的钥匙给你,不管是巧克力曲奇,还是薄荷香橙蛋糕,或者你爱吃的苏格兰黄油饼干,只要你想要的,都可以随便拿。” 面对如此大的诱惑,佩里本该馋得流口水,可他依旧无动于衷,好像连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的欲望都丧失了。 费伊心惊肉跳,她勉强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塞给佩里一笔额外的零花钱,让他“去街上痛痛快快玩一场”,买一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如果觉得不够,甚至还可以再找她要。 这是前所未有的宽待,要不是考虑到佩里目前堪忧的精神状态,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娇惯孩子的。 可效果如何呢? 心神不宁地忙活完一圈家事,费伊回头一看,发现佩里根本就没出门!他就坐在门后的角落里,静静的发着呆! 这回他的脸上倒不全是麻木——可还不如麻木!一种若有若无的忧郁苦闷缭绕在他周围,他整个人一小半出现在阳光下,一大半陷入在阴影中,似乎有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带着他坠入深渊,而他不做任何抵抗,顺着这股力道往深渊中坠去,因为他对人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心甘情愿去到另一个世界! 费伊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差点儿昏过去。 其后发生的一件事儿更是令她魂飞魄散,正是因为这件事儿,她坚信这孩子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如果再不出手挽救,恐怕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玛希最近颇为苦恼,这份苦恼主要是因为夏普家的那个男孩。 说实话,当班森把学校里的传言告诉她时,她简直诧异到了难以名状的地步,然而诧异过后,又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 之后她略施小计,兵不刃血地解决了这个陷入爱情漩涡的男孩——当时她是这么认为的,但她没想到的是爱情的力量居然如此强大,繁重的功课不能阻挡一个为爱痴狂的男孩的脚步,佩里风雨无阻,每晚准时准点地蹲在栅栏外。 后来两个孩子很快闹崩了,佩里还是夜夜都在栅栏外徘徊,他痴痴地望着莫莉的窗户,起码徘徊上一个钟头,才会黯然失落地离开。 而莫莉的心情显然受到了影响,有时她会莫名其妙地磨牙、冷笑,有时会忽然咬着嘴唇生闷气,有时盯着虚空怔怔出神……还有一回,她早餐吃到一半,突然想到了气愤的事情,一巴掌拍在桌上,把盛早餐的碟子拍成了两半儿。 玛希认为不能再让事态这么发展下去了,她想着是否该把这事告诉费伊,让她管管佩里那孩子。 费伊就是在这个时候登门的,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简直吓死个人。 至少玛希就被吓了一跳,她情不自禁问道:“你怎么啦,亲爱的,你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说着,她握住费伊的手,发现那手一片冰凉,更是觉得一定有什么不一般的事情发生了。 “请进来喝口热茶吧,”玛希牵着费伊,将她带到屋子里,并为她倒了一杯滚烫的姜茶。 热腾腾的姜茶给费伊的四肢带来了暖意。 喝完一杯茶,费伊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犯下了一件大错,”她充满悔恨地说出了这句话,“自从那天同你讨论了佩里的教育问题,我就一心一意管教他——这本是好意,为人父母,管教子女是天经地义的责任,我是盼着他好,希望他能拥有更光明的未来。可是,主啊,我太心急了,把他逼得太狠了——一放学,我就让他坐在书桌前,亲自盯着他,哪儿也不许去,只能看书,背书,做作业,循环往复,不给他留下一点喘息的机会,所以事情发展到今天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到这儿,费伊流下了眼泪,她用手帕抹着泪,自责道:“一开始,看到他的成绩有所提升,我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多么尽职尽责,将这孩子引回了正途。可我为什么没注意到他的笑容越来越少了呢?为什么没发现泯灭一个孩子的天性是多么残忍的事儿呢?等我发现他的不正常之处,他已经——他已经——” 第199章 她泣不成声:“哦,一看到他那生无可恋的样子,我就悔不当初。你知道吗,玛希,佩里现在有了梦游的毛病,显然这是被我逼出来的,他从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症状。” “梦游?”玛希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假设一个孩子因为功课过于繁重出现心理问题,以至于夜里开始梦游,那当然是一件值得严肃对待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与她也有关系,是她提议加重佩里的功课,因此也该承担起一部分责任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有这样的症状?”玛希问道。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是啊,昨晚我忽然口渴,起来喝了杯水,却看到佩里从外头回来——那个时候他早该睡了!我叫了他一声,他却像没听到一样,径直从我身边走过,我就意识到了他应该是在梦游。听说贸然叫醒梦游的人会让他受到惊吓,于是我不敢再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走廊里游荡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费伊的心就像刀割一样:“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会把他管得那么严格,我宁愿他健康快乐地活着,也不愿为了一点成绩把他折磨成一具行尸走肉!” “他梦游的时间是否是夜里十点左右?”玛希冷不丁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费伊惊讶极了,“大概是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玛希忽然冷笑一声。 晚上九点半,佩里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一阵风吹过,窗缝处吹着呜呜的口哨;不知哪儿传来滴滴答答的滴水声,绵长而有节奏,搞得人昏昏欲睡;两只猫儿在房顶打架,踩得到处噼里啪啦,然后又是呜哇呜哇的嚎叫,随着扑通一声,猫儿从房顶上滚下去,一路嗷嗷咆哮着跑远了…… 最值得注意的当然是姑妈房间里的动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个房间依然静悄悄的,显然她已经睡着了,现在任何行动都很安全。 佩里爬起来,披上外套,穿上鞋子,像往常一样蹑手蹑脚地经过姑妈的卧室,前往心上人所在的地方。 白天,他是一台无情的学习机器,晚上,他是一个月下等候的痴情人儿。 当他一脸麻木地学习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天底下一等一的痴心人,因为他为了一个女孩甘愿放弃轻松快活的生活方式,像个苦行僧一样忍耐着学习的苦楚。 当他顶着冷风苦苦等候的时候,他反复品味着那股为爱牺牲的伟大情操——瞧,她见都不肯出来见他一面,可他还是在这儿等她,日复一日,无望地等待着,无望地守候着,无望地坚持着。 这种自我献祭般的爱情让他有种自虐的快感,越是受尽莫莉的苛待,他就越是觉得自己爱得伟大,爱得无私。 夜里的风冷得刺骨,佩里倔强地屹立在冷风中,神情忧郁地望着心上人所在的那扇窗户,他的脸冻得乌青,可他不走,他知道心上人不会出来,可他还是不走。 他的模样看起来多么凄惨,而这也正是他的目的所在,以此向莫莉表明:看吧,我为了你吃了多少多少苦头。 他要用自己的凄惨来惩罚她,叫她后悔,叫她心痛! 就这么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佩里才“忧郁地叹息一声”,“望了望那扇紧闭的窗户”,“神情黯然地准备离开”,却又“几次三番停下脚步”,“依依不舍地回望着”,最后“实在无可奈何”,只得“低着头,慢慢走掉了”。 谁见了不得说他一声痴情? 回到家的时候,佩里又撞到了半夜起床喝水的姑妈。 虽说他尽力避免被她撞见,但真正撞见那一刻,他也不是很紧张,因为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上次他就假装梦游,成功糊弄了过去,这次当然也一样。 第117章 佩里故技重施,只见他眼神放空,对旁边的人影视若无睹,笨拙而缓慢…… 佩里故技重施, 只见他眼神放空,对旁边的人影视若无睹,笨拙而缓慢地从费伊面前经过—— “怪事,”费伊忽然自言自语, “梦游的人为啥会记得穿上外套和鞋子呢?” 佩里心跳一停, 背上冒出一层冷汗:莫非自己的伪装已经叫她看穿? ——不, 如果姑妈真的看穿了他的伪装,现在就该收拾他才对,既然没有收拾他,那就说明目前只是有所怀疑, 他绝不能因心虚而露出马脚! 佩里硬着头皮,继续装模作样,他一脸呆滞,眼睛半睁不睁,如同幽魂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这番表演似乎成功打消了费伊的怀疑, 她说:“我没见过太多例子, 大概梦游的人就是这样。” 佩里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到姑妈说:“不过,听说梦游时很难醒来,不管旁人做什么, 大声叫名字也好,用力扇耳光也好, 都无法将一个梦游的人唤醒,我得看看是不是这样,如果他醒了, 就说明不是在梦游,而是在假装梦游, 那我可要好好收拾他一顿了。” 佩里打定主意:不管姑妈怎么叫他的名字,他都要装作听不到,一句也不能回应。 正当他如此盘算时,一根擀面杖狠狠抽在他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迅速蔓延开来,使他“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不好! 佩里大惊失色,情知自己已经败露,立马撒腿开溜。 第200章 费伊大动肝火,拿着擀面杖追着他揍:“佩里·夏普,你这个小混蛋,居然还敢跑,站住,我今天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自从佩里长成一个大男孩之后,就再也没享受过这种被家长追杀的待遇,当然他也不是很乐意享受就是了。 他像只过街老鼠一样仓皇逃窜,撞翻了两把椅子,踢倒了一个花瓶,接着跳到桌子上,带倒了一片瓶瓶罐罐,却依旧没能摆脱危机,身后杀机已至,他狼狈地跳上柜子,缩手缩脚地蹲在柜子上,简直洋相百出,别提有多可笑了。 费伊气喘吁吁地望着柜子顶上的男孩——她年纪大了,追打这么一个精力旺盛的小王八蛋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从柜子上下来,我只说这一次——” 佩里探头探脑看了她一眼,又缩了缩脖子,试图讲条件:“你把擀面杖放下,承诺不揍我,我就下来。” “不揍你?呵,现在知道害怕挨揍了,你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的时候怎么不害怕挨揍?瞧瞧你干的好事,居然能想出假装梦游这招,把疼爱你的老姑妈耍得团团转!我是多么的担心你,为你操碎了心,我以为你真的有了梦游的毛病,着急忙慌地去向威尔逊太太讨主意,结果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佩里不由愧疚起来,他当时假装梦游只是想要蒙混过关,好让姑妈不追究自己半夜出门的事儿,可如今看到她伤心气愤的样子,他忽然发现自己做得很不应当。 “对不起,姑妈,我知道错啦,请你原谅我好吗?” “如果只是假装梦游,或许我会愿意原谅你,毕竟你不是第一次犯错,而我也不是第一次原谅你了。可你干的好事难道就这一桩吗?要不是因为担心你去找了威尔逊太太,我还不知道你居然还干得出这种事来!告诉我,你半夜跑到人家屋子外干什么?” 佩里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他支支吾吾:“没——没干什么,我只是恰巧从那儿经过。” “恰巧?” “对,没错儿,就是恰巧。”佩里一口咬定。 “哈,是吗,每天晚上都是恰巧,那是不是有点过于巧了?”费伊太太气得发笑。 “呃——呃——” “满口谎言的小骗子!佩里,我不知道你啥时候变成了这样,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以为你顶多只是成绩稍微差点,但别的方面还算得上是个好男孩,现在可得重新调整一下对你的看法。别再找那些拙劣的借口啦,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你知道,你知道啥?” “哼,你是不是看上了莫莉来着?” 佩里眼神乱飘,脸上飞起两团害羞的红晕,他吭哧了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嗯——这个——那个——其实——嗯——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可——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天天守在威尔逊家的院子外,除非是瞎子才发现不了你的用心。”提起这事儿,费伊觉得可气又可笑,“玛希说要不是班森加高了栅栏,你还要扒着莫莉的窗台跟人家说话,是不是?这么大的小伙子,半夜去扒女孩子的窗,你可真不害臊,换作以前那个时候,你会被吊上绞刑架的。佩里呀佩里,你使我在威尔逊太太面前丢尽了脸面,哪怕我是你的亲姑妈,也恨不得给你两个嘴巴子!” “原来他们家加高栅栏不是为了防范野兽,而是为了防着我呀。”佩里恍然大悟。 “不对,”他忽然面露惊恐,连声问道,“这么说威尔逊太太和威尔逊先生已经知道我和莫莉的事了?那、那莫莉——” 费伊十分诧异:“什么叫‘你和莫莉的事儿’?玛希告诉我说莫莉连见都没出来见你一面,只有你这个傻小子天天在外面等着。” 佩里被戳到了痛脚,他强词夺理:“那又怎么样,她不见我也不妨碍我爱她呀。” 这番傻话把费伊逗笑了,她不客气地嘲笑道:“如果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单相思,那么莫莉是不会有事儿的,会挨揍的人只有你一个——下来,我要把你的腿打断!” 可她越是威胁,佩里就越是坚守阵地,他缩在柜子上,说如果下去就要挨揍的话,那他情愿在上面度过余生。 费伊不信他真能一直待在上面,于是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他能熬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佩里的意志出乎意料的顽强,他在柜子上蹲了两个钟头,居然还没下来,看样子大有蹲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到最后费伊甚至打起了瞌睡——她上了年纪,实在熬不过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放他一马:“下来吧,佩里,我答应不揍你了。” 佩里警惕地看着她:“真的吗?可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当然是真的,”费伊假意叹了口气,“其实仔细想想,连猫儿到了年纪都晓得给自己找个伴儿,你有心仪的女孩子也不足为奇,只要你保证以后不在半夜跑出去,我也不是非要揍你不可。” 这些话说得诚恳极了,但佩里依旧目露怀疑:“我真的挺想从柜子上下来,可是,姑妈,我信不过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想把我骗下去再收拾我?” 费伊太太冷笑一声:“如果你还不下来,我倒是可以肯定你一定会被收拾得很惨。” 说来也怪,好言好语的劝说没能打消佩里的疑心,反倒是不客气的呵斥立马获得了他的信任。 第201章 他没再犹豫,从柜子上跳下来。 双脚刚挨到地面,一只手揪住了他的后衣领,他亲爱的姑妈翻脸无情,对他大打出手,凄惨的嚎叫响彻云霄,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很远。 佩里自此对这充满欺骗的世界失去了信任,感觉自己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第二天,佩里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室,费伊毫不留情,把他屁股揍开了花,现在他那儿还是肿着的呢。 莫莉注意到了他那不同寻常的姿势,心里非常在意,可她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的这份关心,所以故意作出冷漠的样子,假装自己并不在乎佩里这个人,对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实际上她在意得不得了,老是忍不住偷偷观察佩里的样子,看到他连走路都那么艰难,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再揣测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 午休时间,莫莉和一帮女孩一起分享了午餐,然后一个陌生的同学——应该是其他班上的,来传话说老师叫她去一趟教员室。 她不知道为啥要叫她去教员室,心里犯着嘀咕,还是动了身。 路过走廊拐角处时,不知是谁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拽进僻静无人的角落。 第118章 把莫莉拽进角落的人不作他想,只有佩里才会干这种事。莫莉…… 把莫莉拽进角落的人不作他想, 只有佩里才会干这种事。 莫莉怒目而视(其实她心里并不生气,但她要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喂,你干嘛呀!” 佩里沉默了一下,低落地说:“莫莉, 我往后恐怕不能来见你了。” 莫莉愣了愣, 一股羞恼之情油然而生, 立马反唇相讥:“随便你来不来——谁稀罕!我可不在乎你要不要来见我!” 佩里难过地看着她,说:“唉,莫莉,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在乎我, 可我在乎你呀,要不是姑妈发现了我每天晚上去找你的事儿,警告我要是再敢去找你就打断我的腿,我是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去见你的。” “你——你——”莫莉瞠目结舌。 她以为在自己说了那种伤人的话之后,佩里无论如何也该回敬几句, 可他非但没跟她吵嘴, 还说在乎她,想见她。 她慌张地挪开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一个小黑点儿,手指头在裙摆上绞来绞去, 语气略显生硬:“那你最好听你姑妈的话。” “其实我主要是担心你,因为照我姑妈说, 咱俩的事儿早就已经败露了,威尔逊先生加高的栅栏就是为了防着我,所以我担心你也会挨揍。我姑妈揍我揍得可狠了, 她拿手腕粗的擀面杖抽我的屁股,一点儿也没留手, 现在我的屁股还火辣辣的疼,不过我毕竟是个男人,这点疼痛不算什么,可你是个姑娘家,指定受不了这样的毒打。” “怪不得你走路一瘸一拐的。”莫莉情不自禁说道。 随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败露”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又羞又气:“都怪你——都怪你!你干嘛老来找我呀!现在好了,玛希和班森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怎么想呢?” 她六神无主地咬着手指头,心里慌得要命。 面对莫莉的指责,佩里一个字儿都没反驳,因为这本来就是他惹出的事儿,被心上人埋怨几句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他只关心一件事:“你挨揍了吗,莫莉,他们会揍你吗?” “没有,我还没挨过揍呢。不过有一次我忘记锁上橱柜,耗子溜进去把里面的奶酪和果酱全都糟蹋了,玛希用勺子敲了我两下头,如果说那也叫挨揍,那我倒是挨过一次。” 佩里松了口气,很有担当地叮嘱道:“如果他们要揍你,或者要因为这事儿说你,你就把事情全都推到我头上,千万别自个儿硬扛着,要不然你出了什么事儿,我会心疼的。” 莫莉别过脸,拼命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无措。 佩里转到她面前,轻轻抓着她的胳膊,“答应我,好吗,别叫我担心。” 莫莉闭着嘴巴不吭声。 佩里露出祈求的神色:“莫莉,我宁愿自己挨揍,都不愿意见到你挨揍呐。” 莫莉脸胀得通红,从嗓子里憋出一句:“老师有事儿找我,现在我得去教员室了,没工夫跟你闲扯。” 她急匆匆地转身要走。 “别——别走,”佩里赶紧拉住她,说了实话,“压根就没这回事儿,是我用两颗仿真子弹贿赂了隔壁班的男孩,叫他传的假消息,不然我哪里找得到单独跟你说话的机会哟。”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有点儿酸不溜秋的。 莫莉没想到老师找她的事居然是假的,只好绞尽脑汁地思索别的借口。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佩里深吸一口气,似乎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很郑重地询问道:“莫莉,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莫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是你说你希望未来的另一半是一个学习好,考试能考满分的聪明男孩。” “哦——我——我是说过这样的话。”莫莉回答得磕磕绊绊的,因为她已经猜到了佩里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紧接着下一句就是:“如果我能考到满分的话,那么你会答应由我来做你的另一半儿吗,你会吧,莫莉?” 佩里紧张地观察着心上人的神色,用手揪着衣摆,手心里全是汗,“说句话呀,你为啥不吭声?” 第202章 莫莉本能地躲避着他的目光。 可这回佩里不容许她逃避问题,他扶着她的肩,非要她正眼看他不可。 他恳求道:“虽然我并不喜欢念书,可我愿意变成你喜欢的那种会念书的男孩——我最近的成绩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你能看到我的心意吗,莫莉?看在咱们曾经那么要好的份上,给我句准话吧,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念旧情吗?” 迫于他的逼问,莫莉终于开了口:“你不怕被打断腿——” “我不怕!”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胆量,佩里很大声地说,“只要你答应让我做你的另一半儿,哪怕被姑妈打断腿,活活打死,我也不怕!” 莫莉垂下眼皮,小声说了一句话。 佩里没听清,于是焦急地弯下腰,向她凑近,“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请再说一遍吧。” 由于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佩里那柔软蓬松的小卷发轻轻擦过了莫莉的脸颊,像一根细细的羽毛,在她心尖挠啊挠。 她的脸红成了一颗烂番茄,憋着气,几乎是从嗓子里喊出来的:“我说好吧,我答应你了,这下总行了吧!” 其实哪怕佩里达不到要求,莫莉也愿意跟他好,她压根儿不在乎佩里考试能考几分,可她偏偏要设下种种条件,叫他受罪,叫他为难——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纯粹是一种别扭的小心思在作怪。 谈条件的时候莫莉寸步不让,背地里却又胡思乱想:万一佩里办不到呢?虽说他脑子是挺聪明的,可他的聪明劲儿全在学习以外的地方,反正我是没见过他什么时候拿到过好成绩。 这么一想,她几乎有点儿后悔自己要求得那么高了。 不过一切发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得多,佩里这回是真下了死功夫,一个月后的测验中,他以全科满分的好成绩引起了轰动。 大家伙儿热切地议论着:“稀奇,真稀奇,佩里·夏普居然成了个好学生。” “他怎么做到所有科目都考满分的?” “莫莉也考了满分呀。” “哦,那是当然,莫莉每次都考满分,从来没有例外,她的名字一直都在公告栏的第一列。” “这回佩里·夏普和莫莉·威尔逊的名字并列第一。” 有人因此争论这两个第一到底谁更厉害。 一些人站莫莉,因为:“很显然,莫莉·威尔逊之所以取得满分,是因为试卷只有那么多分,而佩里的满分则是拼尽全力的结果,两者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另一些人站在了佩里那边,理由是:“一个月之前,佩里还属于及格万岁那类人呢,一个月之后,他就迅速登上了第一的宝座。可见他从前只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一旦他动起真格来,立马就能获得好成绩,这种想考好就考好的本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呀。” 罗德感到了一种被兄弟背刺的痛:说好了大家一起摆烂,你小子居然背着我偷偷上进?! 但佩里对他的小情绪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羡慕也好,嫉妒也好,赞美也好,酸话也好,他都不放在心上,他眼里只有一个人:那位心爱的姑娘。 他精神亢奋,频频拿眼睛去瞅莫莉,试图与她来个眉目传情,可莫莉居然低着脑袋,一次也没往他的方向看。 佩里有些闷闷不乐,随后又自我安慰:既然莫莉曾经答应过他,只要他考了满分,就跟他做一对儿,那么就得信守承诺,由不得反悔。 他决定放学后就去找莫莉说这事儿——理直气壮地说,谁叫她曾经答应过他? 然而莫莉耍了个狡猾的花招:她一直跟莎莉和尤拉形影不离,并且让她们把她送到了家,此后就一直没出过门。 佩里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莫非这丫头想耍赖——休想!休想!倘若她敢耍赖,他就敢吊死在她面前! 第119章 接下来好几天,佩里一直想找莫莉理论,可她不是跟小姐妹呆在一块儿…… 接下来好几天, 佩里一直想找莫莉理论,可她不是跟小姐妹呆在一块儿,就是躲在家里不出门。 到了礼拜日那天,可算叫他逮到了机会。 佩里在教堂前堵住莫莉, 气愤又伤心地质问:“莫莉, 你这几天是在躲着我, 对吧?” “谁?谁躲你了?”莫莉装傻充愣。 “哼,你就是躲我了,别不承认——你是不是想赖账来着?”佩里向她步步逼近。 莫莉下意识后退两步。 佩里误以为她要逃,霎时急了眼, 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哎呀,你松开!”莫莉慌乱无措地往四周望了一圈,生怕被人看到。 “我不,我一松开,你就跑掉了。” “我不会跑的——真的不会, 再说我为啥要跑呀, 我又没做亏心事。” “做没做亏心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假设你不打算逃跑,那就跟我把话说清楚——你究竟要不要兑现承诺,做我的小女友?” 莫莉急得一下子挣脱他的手, 用力捂住他的嘴巴,“别说了, 至少别在这儿说,会被人家听见的。” 她咬了咬牙,许诺道:“等会儿做完礼拜, 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一谈,行吗?我保证会等着你, 就在教堂外的三棵橡树下。” 佩里被捂住嘴巴,说不出话,于是他眨了眨眼,表示认可这个提议。 自然,接下来的时间里,谁也没法儿全身心地投入到牧师的布道之中,两人心不在焉地做完礼拜,默契地避着人,在三棵橡树下汇合。 第203章 不过这儿依旧不大保险,不是可以谈话的地方,于是他们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往更加僻静的地方走。 两人沿着幽静的小径,一前一后地有着,谁也没吱声。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水渠里的水已经解了冻,欢快地唱着哗哗的歌儿,几棵歪脖子的野樱桃树开着美丽的白色小花,蓝的粉的紫的白的风信子在微风中舒展着自己的花瓣,绯红色的杜鹃花热热闹闹地挤满了枝头。 一只胖嘟嘟的蜜蜂停在一朵鸢尾花上,双手交握在胸前,用极尽虔诚的姿态哼唱着嗡嗡的歌儿,恳求这位蓝裙子女士赐下甘甜的花蜜,鸢尾女士羞答答地撩起了裙摆,与蜜蜂做着不可言说的游戏。 两个年轻人静悄悄地从这儿经过,没有打扰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任何生灵。 他们走啊走啊,一直走到了威尔逊家的苹果园,翠绿的苹果树上开满了大片大片乳白色的花朵,如同绿色和白色颜料重叠涂抹的油画,和煦的春风撩拨着鹅黄色的花蕊,花儿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此时苹果园里没有任何人,正是谈话的绝佳地点。 两人站在苹果树下,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半晌,佩里沉不住气,气愤又委屈地质问道:“你说的话到底还算不算数?” 莫莉一时没吭声。 佩里焦躁地跺了两下脚,活似一只急得跺蹄子的卷毛小羊,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克制又隐忍地说:“说吧,莫莉,就算你出尔反尔,我也不会怪你的——我只会默默伤心,在每一个深夜里为这段错付的深情暗自流泪——噢,我不是那种喜欢哭哭啼啼的男孩,但如果(短促地哽咽了一下,觉得有点丢脸又忍住了),如果你非要那么铁石心肠的对待我,我想我会心碎的。” 他用那种哀伤凄楚的语调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在孤独寂寞中死去,但即便沦落到那样的下场也是我自作自受。” “唉,全怪我自个儿,谁叫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呢?” “谁叫我被一个名叫莫莉·威尔逊的女孩子迷得神魂颠倒呢?” “谁叫我偏偏要喜欢上某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呢?” “……” 他絮絮叨叨地说啊说,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最后,他宽容地、大度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尽管你出尔反尔,满口谎言,但我仍旧衷心希望你的良心不会因此不安,并在往后余生里获得幸福与快乐,我愿永远与冰冷的孤独相伴,只要你能幸福快乐就够了。” 说到末尾,他眼眶发红,声音再度哽咽,但他倔强地45°角仰望天空,不让软弱的眼泪从眼角掉下来。 莫莉:“……” 莫莉:“……干嘛要诅咒我呢,佩里?” 佩里委屈得要命:“谁诅咒你了?” “你说‘希望你的良心不会因此不安,并在往后余生里获得幸福与快乐’。 “不错,我是这么说了,可这不叫诅咒吧,我是在祝愿你,我希望你过得好。” “可我觉得你是在阴阳怪气来着,你其实想说的是希望我良心不安,永远不会获得幸福和快乐。”莫莉气鼓鼓地抱着胳膊。 佩里矢口否认:“我没有这么想过!” (其实他有!!!) “哼,是吗?”莫莉飞快瞟了某个痴情种一眼,状似不经意地说,“不过,我是一个有良心的姑娘,我可舍不得有人因为我在孤独寂寞中死去。” “……” “……” “……” 空气陷入了漫长的寂静,连风也不动了。 意识到那句话背后的含义之后,一种纯粹的、明亮的、喜悦的光从男孩脸上迸射而出,他心花怒放,嘴角止不住地上翘,陷入彻彻底底的狂喜之中。 “那么——那么——”他结结巴巴的,好像做梦一样,“你的意思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莫莉,是这样吧,你没有骗我吧。” 莫莉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努力绷着脸,用一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的口气,说:“既然我答应了你,那就说到做到,我可不能让人家说‘莫莉·威尔逊是个不讲信用,满口谎言的骗子’。” “莫莉·威尔逊是这个世界上最诚实,最讲信用的姑娘!”佩里大声地、喜悦地宣布。 然后,他好像不太自信地确认了一句:“这么说,你答应做——做我的小女友啦?” 莫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表示确认。 佩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睁着眼睛,双手放在胸前,软绵绵地晕倒了。 莫莉吓了一跳:“你怎么啦,佩里,你怎么晕倒啦,我可什么也没做呀。” 佩里瞳孔涣散,直勾勾地望着苍蓝的天空,嘴角挂着一抹梦幻迷离的微笑,如同一具在幸福中死去的小小尸体。 莫莉焦急地推着他,叫着他的名字,险些要急得哭出来了,可他充耳不闻。 好一会儿,他才用做梦般的口吻说道:“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美梦。” 见到佩里终于说话了,莫莉稍稍松了一口气:“什么美梦?” “我梦到莫莉·威尔逊答应做佩里·夏普的小女友了。” “你说啥?” “我梦到莫莉·威尔逊答应做佩里·夏普的小女友了!” “可那不是做梦呀。” 听到这话,佩里一骨碌爬起来,瞪着眼睛,吃惊地问道:“不是做梦,都是真的?!” 第204章 莫莉竭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点了点头,说:“没错,我的确答应做你的女朋友,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嘛,干嘛大惊小怪的。” 佩里白眼一翻,又要晕过去啦。 莫莉气恼地踢了他一脚。 她心中泛起一阵忧愁:哎哟,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大傻瓜,这可怎么办,说出去真有点丢人呐。 第120章 正如莫莉所说,她是个讲信用的姑娘,所以,嗯,尽快她有点儿发愁,…… 正如莫莉所说, 她是个讲信用的姑娘,所以,嗯,尽快她有点儿发愁, 但她也没打算反悔。 两个年轻的有情人肩并肩坐在苹果树下, 天空是玻璃一样的蓝, 显得那么高远,那么辽阔,不知名的鸟儿扑啦啦地飞过,彼此快乐自由地追逐嬉戏, 空气中有股很暖很香的味道,像某种甜滋滋的葡萄酒,烘得人熏熏欲醉。 说来也怪,过去,佩里和莫莉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一说起话来, 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现在,两人之间却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沉默。 佩里本来有一肚子情话要跟莫莉讲——有他从书上背下来的,有他绞尽脑汁琢磨出来的。 骚动的心灵赋予了良好的想象力, 他曾在脑海中想象过一万遍自己要怎样对着心上人滔滔不绝地说出那些绵绵情话——她会脸红,会害羞, 会快活得咯咯笑,然后他们拥抱、亲吻——尽管那个时候莫莉压根儿还没答应做他的小女友。 可事到临头,他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好像成了一个没有舌头的哑巴。 他偷偷瞄了莫莉一眼,顿时目眩神迷, 感觉心脏在胸膛中拳打脚踢。 哦,多么——多么美丽的、可爱的女孩,值得世上一切光辉美好的词汇。 瞧她那饱满的,如同苹果般的脸颊,分布着健康自然的红晕,浅浅的绒毛显得那么俏皮可爱,让人产生咬上一口的冲动。 如果他诚恳地请求她,让他咬一口她那红扑扑的脸颊,她会答应吗? 还是说会给他一拳,大声地呵斥他呢? 还有她那红润的,犹如烂番茄般香甜多汁的嘴唇,会愿意让他亲吻一下吗? 想着想着,佩里的脸烫了起来,身上也热得要命,手心里更是捏出了一把汗。 他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头皮有点发痒,却不好意思伸手去挠,屁股上传来一阵刺痛,似乎被臭虫叮了一口,可这个时候伸手挠屁股也太煞风景了,一条“小蛇”在他背上爬来爬去,他很想把那条蛇给揪下来,不过到底忍住了。 准是有什么坏东西在暗中捣鬼! 可能是小鬼,或者恶魔,或者喜欢恶作剧的妖精,想要害他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出丑,佩里不太确定究竟是哪个,只好在心里把所有想到的对象通通骂了一遍。 总之,佩里现在可是坐不住了,他对身边这女孩的爱慕简直泛滥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的屁股在地上挪啊挪,一个劲儿地往莫莉的方向挤。 莫莉本来想装作没发现的,可这小子实在得寸进尺,都快挤到她身上去啦。 她忍无可忍,于是明知故问:“干嘛挤我呀,这儿这么宽敞,不用挤我也有位置坐的。” 佩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忽然,他察觉到裤兜里有两个硬硬的小圆圈儿,霎时福至心灵,掏出了那两个东西——一对简单朴素的银戒指。 莫莉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简直震惊到了难以名状的地步:“你——你给我这个干嘛?” 她慌里慌张地说:“我只答应了要做你的小女友,还没答应跟你结婚呢。” 佩里心里可失落了,可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说:“这不是订婚戒指,是订情戒指,戴上戒指后你就不能再和别的男孩子谈恋爱,只能和我谈恋爱,我也不能和别的女孩子谈恋爱,只能和你谈恋爱。你愿意戴上它吗,莫莉?” 莫莉有点紧张,有点害羞,因此表现出踌躇不决的样子。 “难道你还想跟别的男孩子谈恋爱,莫莉?”佩里语气中充满震惊,“难道你喜欢的男孩不止我一个,莫莉?你为什么要犹豫,莫莉?” 他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看到佩里这幅样子,莫莉赶紧答应收下戒指。 佩里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然后要求:“现在,请你替我戴上另一枚戒指吧,这样咱俩就都只能跟对方好,不能跟其他人好。” 两人都戴上戒指之后,莫莉伸出手,欣赏着手指上的银圈圈,虽然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戒指,但她觉得还真挺别致呢。 佩里却觉得有点儿羞愧,因为他忽然发现这种光秃秃的戒指实在太寒酸了,但以他的身家也只买得起这种戒指,就这还是他在法院当抄写员才攒够的钱——他在瑞利的爸爸,埃文斯先生那儿听说法院急需抄写员,于是自告奋勇,干了一些抄写的活计,攒下一笔小小的金库,在商店里买下一对最便宜的素银戒指。 “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会买一个更漂亮的戒指的,”佩里拍着胸脯承诺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订婚戒指呢,莫莉?” “订婚?”莫莉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我还没想过那么远的事儿呢。” “可那是早晚要发生的呀。”佩里理所当然地说,“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现在咱们只是提前讨论一下。” 莫莉犹豫了一会儿,觉得佩里说得有道理,她认真思考了一阵子,然后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订婚戒指,我还没跟男孩子订过婚呢。” 第205章 “我也没跟女孩子订过婚。” 佩里思考了一会儿,试探着提议:“你想要在戒圈上刻下咱俩的首字母吗?” “唔,听起来还不错。” “你对镶嵌在戒指上的宝石有什么想法,比方说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宝石呢?” “什么颜色的宝石……”莫莉陷入沉思,“红色、蓝色、紫色、绿色——或许可以镶嵌一枚绿色的宝石,班森送了我一条翠榴石的项链,玛希告诉我这条项链可以陪伴我出席这辈子所有的正式场合,订婚算是很正式的场合吧,我想戴那条项链,如果再有一枚绿宝石戒指……” “真不错,我敢打赌客人们都会为你的美丽而倾倒的——说到客人,你打算邀请哪些人来参加咱们的订婚仪式?” “首先,当然玛希和班森必须在场,”莫莉煞有介事地说,“其次当然是我所有的好朋友,莎莉、尤拉、温妮、维娜……还有赛琳娜、迪莉娅、伊芙……哎呀,我没想到需要邀请的人有这么多,你呢,你会邀请哪些人?” 佩里兴致勃勃地答道:“我当然也要邀请我的朋友,我很乐意让罗德见证我的幸福时刻,山姆也是,他说他以后想成为一名牧师,等到咱俩结婚的时候,可以请他来主持婚礼,还有布尼尔、瑞利,韦伯斯特,以及跟我谈得来的男孩子们,他们都可以来。”甚至某些谈不来的男孩子,佩里也不介意他们出现在自己的订婚现场,想象着那些男孩将在背地里怎样怎样的嫉妒发酸,他就神清气爽,得意洋洋。 “举行完婚礼之后,”佩里继续畅想,“咱们就搬进自己的小房子——你对未来的新家有什么想法吗,莫莉?” 莫莉皱着眉头:“新家?我不想搬进新家,我可舍不得离开玛希和班森。” “可是咱俩已经结婚了呀,结了婚的人就得这样,你不能——如果你舍不得他们,可以不用搬得太远,我也舍不得我的老姑妈——新房子修在威尔逊家和夏普家之间怎么样?” “不错的主意,”莫莉露出满意的笑容,“可以带个小花园吗,我喜欢有花园的房子。” “哦,当然,你喜欢有花园的房子,那么新房子就一定有花园,到时咱们再养一条狗——你喜欢狗吗?” “谁会不喜欢小狗呢?不过可以再加一只小猫吗?” “当然可以,你喜欢什么样的猫咪?” “什么样的都喜欢,只要是小猫我就喜欢。” “我也是,不过我最喜欢的是德文卷,罗德家的磨坊就养了好几只德文卷,我们可以去抱一只刚生下来的猫仔。” “也许还可以再养一匹马。” “哦,你喜欢什么样的马?” “我喜欢高大雄健的黑马,有着油亮顺滑的鬃毛。” …… 两个人坐在盛开的苹果树下,一直聊啊聊,聊个不停。 到最后,他们确定了要戴绿宝石的订婚戒指,请双方所有的朋友见证仪式,拜托未来的牧师山姆主持婚礼,后在威尔逊家和夏普家之间修一栋带花园的房子,养一只小猎犬,一只德文卷,一匹大黑马,不养奶牛,因为收拾牛棚太讨厌了,房子外要种植两棵樱桃树,花园的栅栏最好刷成淡绿色…… ↑尽管以两人的年纪来说,这一切还太遥远——起码得是好多年以后的事吧,可他们聊得非常起劲,莫莉也忘了自己一开头压根儿没想过跟佩里订婚的事,她提的意见最多! 佩里的心被幸福和快乐充斥着,他盯着莫莉发光的脸蛋——在他眼里,那张脸正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他情不自禁地请求道:“莫莉,现在咱们是一对心意相通的有情人了,可是你还没对我说过那句话呢,你能对我说说那句话吗?” 莫莉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她装作不知道:“什么话呀?” “你知道是什么话。” “不,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莫莉坚决不肯说。 可佩里真的很想听,于是一直求她一直求她。 “求你了,说给我听吧。”他说话的样子那么恳切,以至于显得有点儿楚楚可怜。 “求你,莫莉。” “你这个坏姑娘,别这么铁石心肠。” “只是一句,仅仅一句。” “你会答应我的吧,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别捉弄我,好吗?” …… 他喋喋不休地央求着,好像只要没得到答案,他就能一直说到天荒地老,说到黄昏尽头,说到世界终末,直到亿万年以后,整个世界迎来一场盛大的爆炸,万事万物都在轰鸣声中化为灰烬,天地间依旧回荡着一个男孩执着的求索,那就是:莫莉呀莫莉,你究竟爱不爱我? 莫莉岂能扛得住这等阵仗? 她背过身去,捂住耳朵,可佩里的声音依旧直直钻进她的脑瓜,犹如苍蝇般嗡嗡叫个没完。 于是她捏紧拳头——说不好是想揍人,还是通过这种方式抑制内心的羞怯慌张,脸涨得比红苹果还要红——几乎快要燃起来了,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警告佩里:“你这个坏家伙,快快闭上那张讨厌的嘴巴,不然我非得把它缝上不可!” “嘿,莫莉,别那么大声冲我嚷嚷呀。”佩里被莫莉的反应搞得有点儿伤心,“难道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吗?我没有,我只是像每个为爱情昏头的小伙子一样,渴望听到心上人说一句甜言蜜语——这一点儿也不过分,对不对?只要你对我说出那三个字,我敢肯定我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孩。” 第206章 莫莉哼了一声:“你自己怎么不说,光晓得叫人家说!” 她抱着胳膊,坚决不上佩里·夏普的当:“别装可怜啦,我是不会被你的小把戏蒙骗的。” 佩里辩解道:“我才没有装可怜,那都是我的真心话!” “是吗?我才不信呐。” “唉,莫莉,我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你看,你要是看到了那颗受伤破碎的心,看到伤口处流出的鲜红滚烫的血,就会明白我对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狠心人哟,我愿意把那三个字说上千遍万遍,只求你回我一遍——假设我对你说了那三个字,你愿意回我哪怕一遍吗?”佩里用渴盼的眼神望着对方。 莫莉:“……” 莫莉硬着头皮:“只要你先说——我就肯说!” 佩里顿时心花怒放,为免莫莉后悔,他立马双手扶着她的胳膊,注视着她的眼睛,口齿清晰地说出了那三个字:“我——爱——你!听到了吗?我——爱——你!” 随后迫不及待地要求:“现在该你了,说吧,莫莉,我听着呢。” 莫莉心儿砰砰狂跳,额头冒出微微的虚汗,头一次发现时间竟是如此难捱,尤其当她面对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莫莉情不自禁别过脸,避开那灼热的目光。 佩里不允许这姑娘逃避,硬是把她脑袋给掰正了,并且催促地摇晃着她的胳膊,仿佛在表示:你要是不说出那句话,休想叫我饶过你。 事已至此,反倒激起了莫莉的斗志,她心一横,直勾勾地注视着佩里的双眼,犹如一位向命运吹响号角的斗士,她说:“我也……” 在这美好的春日,苹果花大朵大朵地绽放着,果园里到处都是层叠堆积的花朵,远远望去,几乎让人以为洁白芬芳的云朵长在了苹果树上,可佩里心中绽放的花儿,比一整个苹果园里的花儿加起来还要多。 清淡的花香熏得佩里晕晕乎乎,他神情恍惚,双眼迷离,满脑子都回荡着莫莉的那句话。 在这一刻,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化身成了一块奶油蛋糕,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幸福地化开。 他的躯壳已经死去,灵魂随着最后一缕呼出的气息飘出来,飘上瓦蓝瓦蓝的天空,一群蓝背红胸的知更鸟受了上帝的指引,衔着这片灵魂奋力飞向天堂。 莫莉凑近佩里,听到了他微弱如耳语的呻吟。 他说:“即便我现在就死掉,这辈子也没有遗憾啦。” 第121章 与莫莉分别后,在回家的路上,佩里惊奇地发现:世界居然如此明媚可…… 与莫莉分别后, 在回家的路上,佩里惊奇地发现:世界居然如此明媚可爱。 天空是那样清澈透亮,如同一块刚在水里洗过的蓝宝石,云朵是那样蓬松柔软, 犹如一群胖乎乎的小绵羊, 鸟儿们展翅高飞, 奋力去衔那挂在天上的太阳,大地上,清新洁净的溪流蹦蹦跳跳地流淌着,永恒不变地哼唱着那支快活的小调, 形如珍珠的水泡飘飘摇摇地从水底浮起来,在水面“啵”的一声炸开…… 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而他心中的快乐与爱意如同春日的野草,在麦卡立什这片丰饶美丽的土地上不断滋长。 这一刻, 佩里前所未有地热爱着这世间的一切,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善的,还是恶的, 光明的,还是黑暗的。 他爱每一个人,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黑人还是白人,富人还是穷人, 他宽容地原谅世间所有可悲者,无知者, 愚信者,他用博大的胸怀平等地接纳聋子、瞎子、瘸子、哑巴,那些得罪过他,背叛过他,背后蛐蛐过他的人,他愿将他们一并赦免,大赦特赦。 爱情的力量将这个阴险、奸诈、诡计多端、小肚鸡肠的男孩变成了一个行走在人间的圣父,他高尚而宽容的品性简直令上帝也要感到惊奇。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叫上帝让出宝座,自己一屁股坐上去的,因为他那圣父般的博爱连上帝也拍马难及。 这天,当罗德找到佩里这小子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一颗高大的橡树下喂蚊子。 佩里背靠着橡树,坐在地上,两条腿随意舒展着,脸上带着迷离的、梦游一般的微笑,他注视着右手手背上那只正在吸血的蚊子,以一种纵容而宠溺的目光。 看清佩里表情的那一刻,一股恶寒席卷而来,罗德的胃部开始翻涌。 老实说,这肉麻兮兮的表情简直令人作呕。 “嘿,佩里,你在干啥?”由于过于吃惊,罗德不由自主拔高了声调。 受此惊吓,那只蚊子拍拍翅膀,忙不迭飞走了。 佩里投去一个埋怨的小眼神儿,“干什么大呼小叫呢,难道你没看清我在干啥?” “哦,我当然看清了,你在喂蚊子,是不是?”罗德挖苦道,“你的善良令我感到汗颜,我竟不知佩里·夏普什么时候成了个活生生的圣人。” “犯不着对我说怪话,反正我乐意这么干——说到底,那只是一只可怜的、饥肠辘辘的小家伙罢了,我们应该对它多一点爱和宽容,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的。” 罗德立刻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注视着佩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此话果然不错,短短几天时间,他的好兄弟佩里又开始发一种很新的癫。 第207章 这让他立马来了兴趣。 为了验证佩里的爱和宽容究竟膨胀到了何等地步,他冷不丁开口:“喂,佩里,上周你面包里的甜洋葱酱被换成了芥末酱,你一直没找到罪魁祸首,其实这事儿是我干的。” 熟料由于得到了爱情的滋养,佩里的忍耐度得到了质的飞跃。 听了这话,他愣了一下,而后宽容而释然地一笑,轻描淡写道:“哦,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儿呐。” 罗德:“!!!” 罗德不信邪:“上个月我之所以那么积极的请你吃黄油酥饼,是因为我对着那堆饼干放了三个屁。” “……不算个事儿,因为我也这么干过。” “你手纸上的薄荷油是我涂的。” “……” “你上完厕所用纸擦屁股的时候被薄荷油冰得嗷嗷大叫,当时我正和一帮男孩子在隔壁憋笑偷听。” “……” “看到你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我还跟大家说你是个傻帽儿呐。” “……” 罗德越说越起劲,直说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周围的空气安静得可怕。 罗德僵硬地扭过脖子,对上了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霎时间,这男孩子一跃而起,撒腿开溜。 空气中立刻充满了活泼的欢声笑语。 这个时候罗德心里反倒舒坦了,因为他认为这才是佩里该有的样子,先前那样简直跟疯了没区别。 显然,经过他的妙手回春,疯疯癫癫的小伙伴终于不药而愈,恢复正常,只可惜小伙伴多少有点儿不识好人心了。 经过一番和谐友好的交流,刚刚撕破脸的铁哥们儿很快重归于好。 罗德好奇地问道:“佩里,你刚才的样子真有点儿怪,能否告诉我你为啥突然对一只蚊子发起了善心?” 此话一出,顿时不得了:只见佩里。夏普“俏脸一红”,“像个羞答答的小姑娘一样低下了头”,“双手捧住脸颊”,扭扭捏捏的,以一种矜持低调(但得意显摆的劲儿藏都藏不住)的口吻说道:“莫莉。威尔逊答应做我的小女友啦。” “你说啥?”音量骤然拔高。 “我说莫莉。威尔逊答应做我的小女友啦!” 罗德瞪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顿时满不是滋味。 自身的失意固然可怕,兄弟的幸福更令人揪心。 “是吗?”他哼哼唧唧道,“那要恭喜你这条小哈巴狗儿终于转正啦。” 佩里早已不会为这套话术所动,因为他晓得:别看某些人嘴上冷嘲热讽,其实说不定心里有多羡慕嫉妒恨呢。 他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好大的酸味哟~” “谁、谁酸你了?” “是谁——我不说。我只晓得有人一定很爱吃莎莉。戴维斯的白眼儿。” 罗德:(‘皿?) 佩里:(^~^) 罗德:<(`^?)> 佩里:(^~^) 罗德:=_= 佩里:(^~^) 罗德……罗德很没骨气地换了副谄媚的嘴脸,讨好道:“佩里,你现在算是达成所愿啦,既然莫莉愿意答应做你的小女友,我猜她一定爱你爱得发狂。” 这记马屁拍得佩里从脚底爽到了天灵盖,那叫一个身心舒畅。 “那当然喽,莫莉亲口对我说她爱我。” “把你高兴坏了吧?” “乐得找不着北呐。” “你这日子过得真够快活的,不像我……”罗德做作地叹了口气,引佩里来发问。 可佩里偏不问。 罗德只好硬着头皮把戏唱下去:“不像我,至今还在挨莎莉的白眼。” 他亲亲热热撞了下佩里的肩膀,说:“像你这么讲义气的人,一定不会光顾着自己享福,却眼睁睁看着兄弟受苦,是吧?” “呃,这个嘛。”佩里脑子清醒了点。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佩里沉吟不决:“嗯……” “虽然你有时候喜欢作怪,但只要人家需要你,你总是最仗义的那一个。”罗德一顶又一顶地给佩里戴着高帽。 佩里:“……你还是说说你想让我干啥吧。” 罗德扭捏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说,可又不得不说:“那个,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罗德吞吞吐吐:“能不能让莫莉……呃,让莫莉去莎莉面前说说我的好话,叫她别再冲我翻白眼了。” 他其实早就后悔当初吹的那番牛皮了,可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总不能收回来呀,他也没想到莎莉这么记仇,竟然一直恨他恨到如今。 唉,每次看到莎莉的白眼儿,他心里都怪不好受的,尤其是看到好兄弟佩里如今美得冒泡儿的样子,他那颗心哟,就像被搓过的抹布似的,揪成一团。 佩里本来想拒绝的。 虽说他跟罗德是铁打的交情,可铁也会生锈呀,罗德。法莫尔那点破事儿可不值得他去莫莉面前讨嫌。 但他转念一想:这不正好是个去找莫莉聊天的理由? 佩里心里已经答应了,面上却偏要装出为难的样子:“这可不太好办,罗德,你当初把莎莉。戴维斯得罪狠了,她恨你,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恨最恨的人。” 第208章 罗德的心被扎得支离破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强颜欢笑:“所以才要请你拜托莫莉帮我说说好话。” “你知道的,”佩里两手一摊,“莫莉跟莎莉玩得可好了,她不会答应的,我要是替你说情,恐怕她会连我也一块儿讨厌。” “不会的,”罗德连忙说,“她爱你还来不及呢。” 佩里听得心花怒放。 他还想再听两句,于是暗示对方:“真的吗,你确定?” 罗德斩钉截铁:“你不是说了吗,她亲口告诉你她爱你。” 佩里:“唔,是这样没错,她亲口在我‘耳边’(加重语气)说的。” 罗德再接再厉:“像莫莉这样的姑娘,如果她不爱你,绝不会答应做你的小女友。”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罗德搜肠刮肚:“她一定为你神魂颠倒!” “说得没错。” 罗德绞尽脑汁:“除了你她再也不会爱上别的男孩!” “显而易见!” “所以你去说情她一定会答应的,求求你了,佩里。”罗德图穷匕见,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佩里,希望他能发发善心。 佩里:“……” 佩里听了一箩筐好话,虽说依旧意犹未尽,可他终于愿意大发慈悲,去替罗德说说情。 不过:“我可不能保证一定奏效。” “只要你愿意去说,就是我罗德。法莫尔的大恩人啦。”罗德感激涕零,恨不得五体投地。 如果此刻佩里叫他给自己磕几个的话,相信他会毫不犹豫的。 第122章 莫莉提着一篮子樱桃走进院子。这个季节樱桃还未完全成…… 莫莉提着一篮子樱桃走进院子。 这个季节樱桃还未完全成熟, 一半刚染上少女脸颊般的绯红,一半依旧是烛光般柔和的淡黄,每一颗都像打了蜡,透露出一股光滑润泽的质感。 像宝石一样美丽。莫莉心想。 她做贼似的将篮子放在橱柜上, 然后轻手轻脚的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自从跟佩里。夏普“搞到一起”, 她在玛希和班森面前总感到心虚, 于是这些日子不由自主躲着他俩走。 可当她路过书房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谈话声,其中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莫莉心生好奇,忍不住停下脚步, 偷听了那么一小会儿。 此时谈话已经接近尾声,没过多久,书房里交谈的客人——温妮的爸爸,弗尔德先生,起身同班森道别。 莫莉赶紧躲到一边。 眼看弗尔德先生离开威尔逊家, 莫莉踮起脚尖, 鬼鬼祟祟地往自己的房间溜去,可这时—— “进来吧,孩子,别在外面躲着啦。”书房里传出班森忍俊不禁的声音。 被发现了! 莫莉的脸颊腾的一下变得通红, 她逃避似的磨蹭了一会儿,然后将半个脑袋探进去:“抱歉, 我不该偷听你说话,我只是太过好奇——因为我听到了温妮的名字。” “哦,没关系, 没关系,”班森说,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更何况这件事关乎你的朋友,你想知道我和弗尔德先生谈了些什么吗?” 莫莉脸上顿时写满了期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嗯……”班森微笑着说,“如果你愿意进来的话。” 莫莉有点儿难为情,她窘迫地走进了书房。 好在班森并没有继续调侃她,而是告诉了莫莉自己刚才和弗尔德先生谈论的事:“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你们这一代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我总以为时间依旧停留在我刚把你带回家的时候,那时候你还很瘦,很小,像一根营养不良的芦笋,可如今你已经是个高个儿的大姑娘,啦——正如雏鹰总要离巢学飞,当一个孩子长大,总要走上属于自己的道路。”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注视着面前这个孩子——即便莫莉已经长大,可他的目光仿佛依旧注视着当初那个小女孩。 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温妮·弗尔德是个善于思考的姑娘,很早就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最终立志要成为一名医生,她找到自己的父母,诚恳地向他们袒露了自己的心声。弗尔德先生对此感到十分忧虑,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服温妮放弃这个想法,于是决定来找我商量这件事,因为我是麦卡立什唯一的医生。” “放弃,为什么要放弃?”莫莉大惑不解,“我觉得这个想法挺不错的。” 她十分钦佩温妮对未来的规划:“我还没有认真规划过自己的未来呢,她真厉害,真了不起——温妮·弗尔德医生,听起来多有意思啊,我见过医院里有很多女护士,但我还没见过女医生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班森说,“没有女医生,这意味着她很难接受正规的医学教育,很难取得合法的医学学位,很难真正从事医学事业——更何况她想要做的是外科医生。” “外科医生?”莫莉忍不住叫起来,“是要给病人锯腿的那种外科医生?” “不止呐,还会给人开膛破肚,或者把人的脑袋打开。” 莫莉的嘴巴张得那——么大! 老半天,她才勉强把自己的嘴合上。 可莫莉依旧坚持认为:“既然男孩子可以做外科医生,那么女孩子也可以做,我不认为她比男孩子更差。” 班森表示赞同:“是的,也许她不比男孩子差,也许她会做得更好,我们都认同这一点,可世上绝大多数人并不这么认为。” 第209章 他这样解释道:“在玛希年轻的时候,她也曾试图闯荡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呢,可那时女孩子能从事的职业非常有限,大多数是依靠体力劳动换取报酬的职业,比如裁缝、女仆、售货员、洗衣女工等等,用知识获得报酬的职业我只见过家庭教师,最后她只能失落地回家打理产业。 “是因为女孩子没有从事其他职业的能力吗?事实证明,只要经受过教育,像你们这样的女孩可以胜任世界上绝大多数工作,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女孩成为了教师——是学校的教师,而不是家庭教师,作家、编辑、学者、设计师……女孩子能干的事多着呢。” “可是,”他说,“在正经的医学领域,目前还没有出现过女性的身影,她们能接触到的顶多是些护理方面的知识,世界上几乎没有医学院愿意对女学生敞开大门,他们压根儿不招收女学生。” “那可怎么办呢?”莫莉一下子为自己的朋友犯起了愁,“温妮该去哪儿上学呢?” “别发愁,孩子,”班森安慰她,“我说几乎,是因为还是有一家医学院愿意招收女学生的,那是一家新开的女子医学院,专门招收女性,不过她们的主要课程是妇产科培训,与温妮所想的外科医生有些差距,如果她执意要走这条道路的话,我可以给我的老师写一封信,在她接受完女子医学院的教育后去我的老师身边学习外科知识。” 莫莉欢呼一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简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班森,你太好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人!” 班森眨眨眼睛,故意问她:“你愿意去玛希面前把这句话重复一遍吗?” 莫莉立刻改了口:“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和玛希更好的人。” 班森忍俊不禁。 随后他告诉莫莉:“我只是帮忙写了一封信,最主要是温妮自己就是一个勇敢坚定的女孩子,她知道如果要成为一名外科医生将会面临什么:同行的排挤、冷眼和嘲笑,病人的奚落、犹豫与不信任——弗尔德先生明确告诉过她这一点,可她依旧没有动摇。所以,即便我没有写这一封信,相信她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达成目标。” 班森眼中满是赞叹与期许,看得出来,他真的非常欣赏温妮。 莫莉盯着他的脸看了一小会儿,忽然吞吞吐吐问道:“你希望我将来也成为一名医生吗?我是说,假设……假设我和温妮一样,会让你更高兴吗?” “当然不。”班森答道,“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不必因害怕受到反对而故意隐瞒。” “所以,”他话锋一转,“你能告诉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儿吗,莫莉?你已经好些日子没和我们聊过天了,玛希和我都非常担心。” 莫莉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下意识狡辩:“没有,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 可她很少对家长撒谎,这时候眼神躲闪,满脸心虚,任谁也看得出她的言不由衷。 “哼,我看你一定做了什么亏心事!”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莫莉扭过头,看到了玛希。 尽管脸上已经增添了几根皱纹,威尔逊太太依旧把自己收拾的精神体面。 她笃定地说道:“不管你干了什么好事,我迟早会知道的,莫莉,没有什么能够瞒过家长的眼睛。” 莫莉心如擂鼓。 总之,到最后莫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她捂着胸口,软绵绵地坐在了地上。 结果还没等她松口气,一道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又让她提起了心:“咦,莫莉,你怎么啦,为什么要坐在地上,是有哪儿不太舒服吗?” 莫莉抬头一看,那个羊毛卷的男孩子跨坐在窗台上,手里抱着一捧“妖精的铃铛”,那是一大团梦幻般的蓝紫色花朵,仿佛一群蓝色的小精灵,挤挤挨挨簇拥在一起,显得浪漫又可爱。 莫莉很欢迎这捧美丽的花朵,但她的确不太想看到带着花朵的人。 “你、你怎么来啦?!”她惊慌失措地奔到窗前,“要是叫玛希和班森看见,咱俩就完蛋了!” 佩里信誓旦旦:“不会的,我很小心,不会叫他们发现的。” “哼,说的轻巧,我不信你能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佩里特别光棍:“大不了叫他们揍我一顿好了,别担心,我会连你的份一块儿挨了的。” 见莫莉还是闷闷不乐,他眼珠子一转,立马搬出背锅的冤大头:“唉(装模作样叹气),莫莉,我理解你的顾虑,但我不得不来找你,因为罗德反复求我,逼着我一定要来(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告诉他‘这可不是见她的好时候’,可他不听,偏要我来!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只好来了。不然,即便再想见你,我也会拼命忍住的。” “罗德?”莫莉狐疑地叉着腰,“这关他什么事?” 佩里叽里咕噜地说了罗德托他求情的事儿。 莫莉听了,心想:我可不敢在莎莉面前讲罗德的好话。 万一莎莉问她“你为什么要替罗德讲好话”,难道她要告诉莎莉“因为我跟佩里·夏普好上了”? 那可不行,莫莉至今还没敢告诉小伙伴自己和佩里的事呢。 她敢肯定,一旦叫大家晓得佩里成了她的小男友,莎莉和尤拉一定第一个反对。 她想都想得到她们会怎么说:“佩里·夏普就是个贱货!” 第210章 “卑鄙下流的小人!” “莫莉,你必须甩了他!” “我不知道你原来是个见色忘友的人。” “你被那男孩迷了心窍。那——种——货色!贱男孩,我诅咒他!” “你要是和他在一起,我就不跟你说话!” …… 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当初莎莉和罗德搞到一起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 想到这里,莫莉心虚得要命。 可她嘴上不肯承认自己不敢暴露和佩里的关系,反而说:“我才不帮他说话呢,罗德·法莫尔是个骗子,坏蛋!我不愿意帮他说话。” 佩里无耻地附和:“你说得对,我一开始就不愿意帮忙——莫莉,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呀,咱俩才是一国的,我只会帮你,不会帮他,所以我专门来通风报信,叫你们一定不要上他的当!” 一方面,他通过这件事卖了罗德一个好,叫那小子对他感激涕零,视他为再生父母。 另一方面,他因此找到了来见心上人的由头,得以一解相思之苦。 与此同时,他还通过卖兄弟的行为博得了心上人的欢心,简直可以称作一箭三雕。 佩里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 现在,可怜的罗德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于是立刻在佩里这儿变得一文不值。 佩里像扔掉一块脏抹布一样将他抛诸脑后,他情意绵绵地把那捧花儿送到莫莉面前,一个劲儿献着殷勤:“嗐,别提那家伙啦,瞅瞅这捧花,是我特意去采的,你喜欢吗?” 莫莉当然喜欢! ?? 她嗅着那馥郁的芳香,脸颊上浮现出动人的红晕,那是一抹健康的、自然的红色,带着朝阳般灿烂美丽的光辉,令人想到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佩里看呆了。 他心中涌现出对这女孩儿强烈的爱意,并在极短的时间内泛滥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 于是他脱口而出:“莫莉,我能吻你一下吗?” “什么?!”莫莉吃惊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佩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个啥,可这时再想反悔已经晚了(况且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反、悔!)。 所以他搓着手,厚着脸皮重复了一遍:“我能吻吻你吗,莫莉(期期艾艾的小眼神儿),别急着拒绝,所有有情人都会接吻,赫蒂就跟她男朋友接了吻(试图举例佐证),陶德和拉温达尔也亲了嘴,安娜和艾登也这么干过(费劲口舌证明合理性),大家都这么干。” 大家都这么干——此话一出,莫莉顿时失去了拒绝的立场。 是啊,天底下的有情人个个都啃来啃去的,为啥你就不肯跟小男友啃嘴巴? 莫非是因为你莫莉·威尔逊害羞了? 哎呀,原来莫莉·威尔逊是个胆小鬼,连亲个嘴儿都害怕。 莫莉硬是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她若无其事地拨弄着那捧花,瞅都没瞅佩里一眼:“接吻——这倒没什么。” 佩里喜上眉梢。 “不过——” 佩里的心悬在半空。 莫莉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凭啥是你吻我呀,我可不干,要接吻,也得是我吻你。” 她满以为如此就能将佩里吓住,谁曾想这小子竟没有半点节操,一听这话,瞬间欣喜若狂,他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干脆利索地躺倒在莫莉面前,大声说道:“请随便吻我吧,不要对我有半点怜惜!” 莫莉:“……” 佩里急不可耐地催促:“来吧,莫莉,别傻愣着不动呀。” 莫莉:“……” 莫莉手心捏出一把汗,可她嘴上却挑三拣四:“你得闭着眼睛呀。” 佩里立刻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莫莉忽然发现:当佩里闭上眼睛时,竟意外显露出一点儿羔羊般温顺可爱的气质。 他的小卷毛层次分明,错落有致,显然来之前对着镜子精心拨弄了许久,才能实现如今这种看似不经心实则处处刻意的效果。 他穿了一件雪白硬领的衬衫,换作以往,他最讨厌穿这种领子的衣服了,因为白色易脏,硬领又弄得脖子不太舒服,今天却极力克服了种种不适,只为花枝招展地出现在心上人面前。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香喷喷,甜滋滋的味道,不用说,一定又偷用了费伊太太的香水。 他的四肢协调匀称,个头比莫莉记忆中高上一大截——他是什么时候长到这么高的,她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的下巴不尖不宽,越看越让人觉得诚实可靠,当然莫莉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世上再没有比佩里·夏普更阴险更奸诈的男孩了,但他的阴险奸诈并不令人讨厌,反而还有点讨人喜欢。 他的嘴噘得高高的…… 嗯??? 莫莉定睛一看,佩里的嘴噘得都能挂个茶壶啦! 她立刻嚷嚷道:“喂,你为啥要噘嘴呀,搞清楚,是我吻你,而不是你吻我,要是再像这样,我可不干了。” 佩里大惊失色:“别这样,莫莉,我不噘嘴就是了。” 他紧紧抿上了嘴——可不管用,由于实在太太太过期待与莫莉接吻了,没过多久,他又故态复萌,嘴巴噘得比之前还要高! 佩里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他那颗可怜的脑子被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塞得满满当当,搞得他心潮澎湃,完全不能同时思考两件事。 第211章 左等右等,始终没能等到期待中的吻。 咦,她为啥还不吻我呢? 难道她反悔了吗? 她在干嘛呢? 她还在这儿吗? 或许她已经反悔跑掉了,只有我还在傻乎乎地等着她。 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呀,莫莉指定干得出来。 假设她反悔的话,我非得…… 佩里胡思乱想着,终于沉不住气,掀起左眼皮偷瞄了一眼,却不想正巧与莫莉的目光撞上。 她抱着胳膊,目光中满是警告。 佩里立马将眼睛闭上!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等到期待中的吻。 世界安静得可怕,佩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另一个人的呼吸在哪儿呢? 他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地捕捉心上人的气息。 有时他觉得她就在那儿,有时他觉得房间里早就只剩自己一个人。 她究竟在还是不在,他猜不出来。 可她要是敢跑,他有的是手段! 佩里心一横,恶狠狠地将右眼……撑开一条细细的缝儿。 莫莉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句话:叫我逮着了吧。 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从来不亲那种不守规矩的男孩。” 佩里的雄心壮志一下子飞到了爪哇国,他将眼睛闭得死紧,大气也不敢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守规矩”的男孩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三番五次的戏弄使他的耐心逐渐告罄。 显然,他信了那个女孩的鬼话,上了当,受了骗,她压根儿就没打算吻他! 佩里气得一咕噜爬起来,委屈巴巴地质问:“莫莉,你干嘛不吻我呀?” “你干嘛不吻我呀?” “你干嘛说话不算数,一直不吻我呀?” 莫莉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佩里呀佩里,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害臊呀?” 第123章 总之,当佩里晕头晕脑地顺着原路爬出去的时候,已经连自己姓什么都…… 总之, 当佩里晕头晕脑地顺着原路爬出去的时候,已经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感到一阵阵轻微的眩晕。 莫莉·威尔逊, 莫莉·威尔逊……他反复品味着这个甜蜜可爱又折磨人的名字, 心中流淌出数不尽的柔情蜜意。 迷人的姑娘哟, 叫他欢喜,叫他忧愁,叫他丧失了一个男子汉该有的铮铮铁骨,沦为一根谄媚的软骨头——唉, 当他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的时候,可从来没想到自己的膝盖居然能软到这种程度啊。 佩里回味了一下自己像条傻狗一样在莫莉面前团团乱转的样子,居然觉得这种滋味还挺不错的。 他回头张望了好几次,才依依不舍地叹息一声,将梯子藏进了干草堆。 ——为了阻挡某些居心不良的坏小子, 班森特意加高了栅栏, 至于效果,大家也看见了。 佩里想方设法搞来了一些木材,又从锯木厂那儿借来了钉子、锤子、锯子和斧头,做了一架简易的梯子。 他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个, 但在爱情的力量下,他自学成才! 假设全世界的年轻人都像他一样, 或许人类文明的进程还要再加快1000年呐。 到了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佩里完全无心听讲,频频将含情脉脉的目光投向莫莉, 试图来个眉目传情什么的。 没想到那女孩不解风情,听课听得十分专心, 连一点余光都吝于给予,这不免使他感到沮丧。 佩里趴在桌上,脑子里充满了各种胡思乱想。 一会儿认为莫莉或许并不爱他,不然怎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呢? 一会儿又在心里为对方开脱,认为莫莉之所以不看他,单纯是因为热爱学习。 一会儿又直犯嘀咕:再热爱学习,也不至于连一个眼神儿的工夫也没有吧。 随着心理活动的变化,他时而蹙眉叹息,黯然伤神,时而转悲为喜,嘿嘿傻笑,时而面露犹疑,陷入沉思……表情之丰富多变,足以上演一场精彩的默剧。 “佩里·夏普。” “佩里·夏普?” “佩里·夏普!” 佩里打了个激灵,“嗖”地一下站起来,惴惴不安地看着老师。 福斯特先生打量着这个在课堂上开小差的学生,挖苦道:“我猜你一定是因为听课听得太入迷,所以才没听到我叫你,是不是?” (教室的各个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偷笑。) 佩里强作镇定:“没错,就是这样,我就是因为听得太入迷才没听到你叫我来着。” 他甚至反客为主:“您不会因此怪我吧,您不像是这么小气的人。” (教室里再次传出压抑的笑声。) 福斯特先生对佩里的厚脸皮叹为观止,于是开始发难:“既然你听得这么专心,那么想必你一定可以回答出我刚才提的问题。” 佩里……佩里有点慌神。 但他很快恢复镇定,若无其事地说:“当然,如果你能重复一遍的话……” 福斯特先生故作诧异:“什么,重复一遍,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佩里硬着头皮编谎:“呃,有一点儿——只有一点儿,记不太清。” “真的只有一点儿?”福斯特先生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佩里一口咬定:“真的只有一点儿。” “看来你的记忆力的确比老太太还要糟糕。”福斯特先生图穷匕见,“因为我记得自己并没有提过任何问题啊。” 第212章 苦苦忍耐许久的同学再也憋不住,猛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嘻嘻嘻,哈哈哈,嚯嚯嚯,玻璃窗颤动着,天花板震动着,桌椅地面抖动着,爽朗的笑声从教室里传出去,传到很远的地方,一群在学校屋顶上梳理羽毛的鸽子惊得扑啦啦飞起来,洁白的鸽羽如同雪花般在半空中飘荡。 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息,佩里的脸却腾地一下变成了猴子屁股。 诚然,眼下这点儿小场面对佩里来说算不了什么,他出过的洋相比这多得多,也厉害得多,以至于他都已经习惯了,并不把人家的嘲笑放在心上。 可是,别忘了,教室里还有他的小女友在呐。 佩里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嘲笑,但他绝不能接受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出丑! 假使那姑娘因此对他有了看法,又或者觉得有这么一个爱人太过丢脸而干脆一脚把他给踹了——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就佩里所知学校里有好几对恋人就是因为类似的原因分了手,那他的整个人,整个生命,乃至于整个世界都会完完全全毁掉!完完全全不复存在!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是空虚!上帝敲响了末日的丧钟,佩里·夏普从此堕入无边的深渊,在永恒的痛苦中挣扎沉沦! 想到那可怕的后果,佩里心都要碎了,他不敢去看莫莉的表情,可又不能不看,最终他还是看了。 然而那姑娘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笑话他,眼神中也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她那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其中写满了关切与担忧。 这一刻,佩里的心灵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仿若焦渴的土地得到了清泉的灌溉,内心的躁动不安一扫而空。 满满当当的幸福充斥着他的胸膛,多得几乎要溢出来了,他几乎立刻就决定要做一个好学生:“对不起,先生,请你原谅,我刚才的确走神了。” 其温驯柔和的态度令福斯特先生大为震惊! 他从眼镜上方细细打量了佩里一眼,接着又推了推眼镜,从眼镜下方再次打量了佩里一眼,然后又擦了擦镜片,想要看清楚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发现佩里确实诚心诚意地悔改了,于是就也缓和了口气:“好吧,回到你的座位上去,但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福斯特先生曾经也是学生,他很理解学生上课偶尔走走神儿,一般情况下并不会戳穿,但某些人一边听着数学课,一边露出那种发春野猫似的迷离微笑,未免也太过分,太不尊重他了吧! 中午,班上的女孩子们霸占了一间空的活动室,围成一圈坐着,中间摊开一张红白方格子的午餐布,各自把愿意分享的食物放上去,彼此交换着品尝午餐。 莫莉分享了一盒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樱桃,伊芙分享了一罐果酱,莎莉分享了切成片的烟熏咸肉,尤拉分享了一份腌鱼,维娜分享了她妈妈做的奶酪,温妮分享了两个小小的水果布丁…… 值得一提,当布朗姐妹拿出亲手做的黄油曲奇,瞬间收获了所有人的嫌弃。 “噫,为什么要把饼干做成大便的形状呢?” “哎呀,我可一点也不想吃便便形状的饼干啊。” “你们在恶作剧吗,小坏蛋?” 其实两姐妹并不是在恶作剧,这些曲奇不过是练习时的失败品。 赛琳娜气得脸颊通红,嚷嚷着:“虽然形状有点像大便,可它们的味道一点儿也不坏!”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气鼓鼓地拿起一块曲奇塞进嘴里。 众人面面相觑。 莫莉将信将疑地跟着拿起一块,犹豫着放进嘴里——老实说,把一块大便形状的饼干放进嘴里真的很需要勇气——更何况这堆饼干实在做得生动形象,从色泽到形状完全足以以假乱真,如果再冒点儿热气的话…… 旋即莫莉眼睛一亮:“味道还真不错呐。” 黄油曲奇酥酥松松,入口即化,醇厚浓郁的香甜味和淡淡的咸味充盈着整个口腔,令人回味无穷。 迪莉娅得意道:“单论味道,已经完全能和店里面卖的曲奇相媲美啦。” 赛琳娜自卖自夸:“不是我吹牛,我甚至觉得比店里面的还要更好。” 见状,女孩们克服心理障碍,各自闭着眼睛尝了一块,而后纷纷表示赞叹:“确实还不错呐——除了形状有点儿恶心。” “要是叫我睁着眼睛,我可没有勇气把它放进嘴里,不过,嗯,只要不看到它的样子,味道倒也不坏。” 迪莉娅与赛琳娜这对姐妹终于扬眉吐气。 布朗姐妹眉飞色舞地说:“爸爸说我们在这方面还算有点天分,他答应我们去店里面帮忙,跟着他学做面包和点心,所以,只要再熬一年,我们就不用再上这该死的学了。” “布朗太太居然同意了?”莫莉感到惊讶与不解。 乔伊斯·布朗一向望女成才,更别说近年来还兴起了一个妇女教育小组,几乎本地所有养了女孩的主妇都在其中(玛希当然也在),她虽然文化程度并不高,但听多了什么“开放”,“进步”,“平等”,“女性权利”,“女性教育”一类的词,心中渐渐勾勒出了一个完美女性的形象,即有文化有学识的女性学者形象,于是对两姐妹的学习要求得越来越严格。 可怜的布朗姐妹,本来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在母亲爱的教育下过得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第213章 而布朗太太煞费苦心的教育并没有收获任何成果,两姐妹屡屡在及格线上反复横跳,令她在主妇间抬不起头,因为一般来说学校里的女孩子成绩都很不错,只有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才需要家长操心是否及格,她是唯一一个需要担心女儿考试不及格的家长! 迪莉娅耸耸肩,说:“她本来大吼大叫,咆哮者说‘绝不同意’,可爸爸翻箱倒柜,把我们从小到大所有的成绩单都找了出来,她看完后就心如死灰,说她‘再也不管这摊子事了’,并让我们‘好自为之’。” “可算是解脱啦。”赛琳娜由衷庆幸道。 “其实这也是她爱你们的缘故。”温妮忍不住说了一句。 “哦,我当然知道,”布朗姐妹异口同声,“可是也没规定必须要成为大学者才算得上是优秀的女孩子吧。” 这句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难道除了学者以外,其他女孩子都不聪明,不优秀吗?” “能成为学者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吧。” “我可没见过谁这么要求过男孩子。” “对呀,能做出便便曲奇的点心师,听起来也不赖吧。” “喂!”布朗姐妹愤怒抗议,“不许这么说!” 女孩们就咯咯大笑起来。 谁也没心思吃午餐了,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自己未来的职业。 “唔,你们将来想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了,不过我知道温妮将来想做外科医生。” 莫莉插了一嘴:“我也知道,弗尔德先生来我家说过这事儿。” “哇,听起来真厉害呀,那我就去做温妮·弗尔德医生的小护士吧。”一个女孩调侃道。 温妮羞红了脸,立刻转移火力:“别光说我呀,维娜不是打算做一名光荣的教师吗?” 维娜不甘示弱:“我听说莎莉想要成为画家——也不奇怪,她从小就喜欢画画,我至今还收藏着她多年以前的大作呐,等她成了名,那些作品一定很值钱。” 多年以前的大作——莎莉想到了自己画过的沙漏人和火柴棍儿。 莎莉:“……” 莎莉干脆利落地卖了莫莉:“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大画家,但我知道我们当中有人会成为大诗人,大作家,是吧,莫莉?” 莫莉装起了糊涂:“什么,你说谁?” 莎莉可不容许她装傻,立刻歹毒地念起一首诗:“我爱她,她不爱我,即便我们曾为挚友……” 莫莉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恳求:“求求你,别念啦!” 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在大伙儿的打闹欢笑中,沉默不语的尤拉显得格格不入。 莫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由关切地询问道:“尤拉,你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呀?” 尤拉长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地说:“你们的未来听起来都挺有趣儿的,可我……唉,一点意思也没有。” 莫莉迷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尤拉难过地讲述了原因:“爸爸让我从文法学院毕业后去法院做抄写员。” “你不喜欢做这个?” “谁会喜欢呢,我连作业都不喜欢写,难道还喜欢一辈子干抄写的活儿?”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我也是这么说的,”尤拉更不开心了,“可妈妈叫我听话,她说这份工作虽然无法叫我大富大贵,却能让我平静安宁地度过一生,如果我执意按自己的想法来,一定会吃数不尽的苦头。” “那你是愿意吃苦头呢,还是愿意不开心地过一辈子呢?”莫莉问道。 尤拉认真想了想,渐渐想通了:“那还是叫我吃点儿苦吧。” 这群女孩子正聊得热火朝天,一个不速之客却忽然闯了进来。 佩里在活动室外眼巴巴地徘徊了好一阵子,对里面那群霸占了他心上人的女孩产生了老大怨念,最终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干脆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女孩们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他,因为从来没有男孩子这么不懂眼色,大摇大摆地闯入女孩子的空间。 这算是学校里一条没有明说的潜规则:当女孩子聚成一团时,男孩们绝不能凑上来破坏气氛,同样,当男孩子打堆时,女孩们最好也不要随意打扰。 只见佩里·夏普走进来,环视一圈,客客气气地对着坐在莫莉旁边的莎莉说:“能请你往旁边让让吗?” 莎莉稀里糊涂的,不明白他要干嘛,还真往旁边让了让。 下一秒,佩里一屁股霸占了人家让出来的位置,紧紧挨着莫莉坐着,跟她头碰头,肩挨肩,还亲亲密密地挽住了她的胳膊,那股子旁若无人的劲儿,别提有多嚣张了! 第124章 空气大概安静了十几秒钟,大家的目光在两个当事人的身上来回打转儿…… 空气大概安静了十几秒钟, 大家的目光在两个当事人的身上来回打转儿。 一边是憋得脸颊通红的莫莉,一边是脸皮厚得可以当擦脚布的佩里。 佩里泰然自若地同莫莉说着话儿:“好姑娘,你要尝尝我带来的煎香肠吗,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莫莉又羞又慌, 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可还没跟伙伴们交代过佩里的事呢, 他这么冒冒失失地出现,还一副很熟很亲近地口吻同她说话,叫她怎么面对这些伙伴哟。 第214章 莎莉终于醒过神来,忍无可忍地叫道:“佩里·夏普, 你给我滚出去!现在就出去!” 佩里动都不动一下:“我爱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你管得着吗?” 莎莉气坏了,她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质问:“你一个男孩子,凭啥钻进女孩堆里, 你不害臊, 我都替你脸红!” 佩里非但不脸红,反而越发抱紧了莫莉的胳膊:“凭啥?你说我凭啥。” 他用期待的小眼神儿看向莫莉,暗示对方在所有伙伴面前正式宣告自己的身份。 莫莉张了张嘴,正对上莎莉愤怒的目光:她瞳孔瞪得溜圆, 鼻孔微张,急促地喷着气, 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 莫莉试着张了好几回嘴,都没敢吭声。 见状,尤拉跳起来, 像撕一块牛皮糖一样把佩里从莫莉身上撕下来,口中不客气地嘲讽道:“行啦, 佩里,别拿莫莉做借口啦,谁也不欢迎你,你可以离开了。” 佩里不可置信地看着莫莉:“你说话呀,莫莉,你为啥不吭声?” 莫莉头皮发麻! “好哇,”佩里跳着脚控诉道,“你亲我嘴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莫莉,你这个没良心的姑娘,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 “什么,连嘴都亲过了?!”莎莉跟着嚷起来。 在场的女孩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莫莉不能不开口:“没错儿,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佩里……佩里的确是我的小男友来着。”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小呐,可这并不妨碍大家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莎莉浑身哆嗦起来,她呻。吟道:“天啊,天啊,我听到了什么?” 她在原地转着圈儿,双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嘴里颠三倒四地说:“佩里·夏普做了莫莉·威尔逊的小男友!莫莉背着我偷偷和他谈恋爱!天啊,世上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佩里·夏普那个阴险、下贱、卑鄙、无耻的货色怎么会成为莫莉的小男友呢?莫莉怎么会背着我干这种事儿呢?” “哦,我明白了,”她自言自语,“我一定是在做噩梦,真好笑,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是吧,尤拉,这是个噩梦,对吧?” 尤拉表情愤恨,语气沉痛:“不,这不是噩梦,这是真的。” “真的?”莎莉大脑一阵眩晕,她摇摇欲坠,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其他女孩议论纷纷:“天呐,莫莉和佩里……” “这两个人啥时候搞到一起的哟。” “莫莉以前还说自己绝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并且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重色轻友的女孩子,没想到第一个和男孩子谈恋爱的是她呀。” “她对人家说起大道理来倒是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嘿!” 佩里这下可抖起来了,他那张俊俏的脸蛋上写满了春风得意,一头蓬松的卷毛更是要飘上天,他就那么斜着眼睛看着这群震惊失色的女孩子,仿佛在看一群手下败将,嘚瑟的小模样叫人看了牙痒痒。 莎莉狠狠剜了他一眼,气愤地看向莫莉,痛斥道:“你这个坏蛋!叛徒!你居然一句都没跟我说!” “你背叛了我们!”尤拉痛心疾首道。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因为你为了一个男孩子放弃了多年来的友谊!” 莫莉无地自容,感到良心隐隐作痛。 她徒劳地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申辩两句,却发现无话可说,只能颓废地塌下肩,无比沧桑地叹出一口气。 看到她这个样子,尤拉又有点不忍心,于是决定给她一个机会:“莫莉,我亲爱的,如果你能把那小子给踹了,我想我是愿意原谅你的。” “我也愿意,”莎莉立马跟着说,“只要你把他踹了,我就不计较你背叛友谊的行为。” “可是,”莫莉说,“我已经答应了佩里,总不好再反悔吧。” 莎莉压着火,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一定叫这小子给迷惑了!” 她不惜揭开伤疤,以自身为例:“你忘了罗德·法莫尔是怎么愚弄我的吗,当时你又是怎么对我说的呢,难道你都忘了吗?男孩子就没一个好东西,更何况佩里·夏普这种经常跟罗德·法莫尔搅在一起的货色!” 莎莉苦口婆心,尤拉也不遑多让:“你悔改罢,莫莉,倘若你不悔改,厄运就离你不远了。” 面对两个小姐妹的攻势——她们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彼此亲密无间,情同手足,莫莉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见得两个“坏丫头”光明正大地在心上人面前说自己坏话,佩里也火了,他先对着莫莉做了正义割席:“莫莉,别听她们的,我跟罗德可不一样,我人品可比他好多了(从他毫不犹豫拉踩兄弟的行为来看多半也高尚不到哪儿去)。” 接着他又阴阳怪气道:“某些人管好自己,别对人家的事儿指手画脚,莫莉她就~~是喜欢我,就~~是愿意叫我当她的男友,你们再着急,也只能干瞪眼!” 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莎莉和尤拉被刺激的当场翻了脸:“看吧,莫莉,看看他这副嘴脸吧,如果你依旧无动于衷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反正我是把话放在这儿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自己看着办吧,只希望你有一天不要为错误的选择后悔就是了。” 说完,两个人再也无法在这伤心地待下去——想想吧,你的手帕交,小姐妹背着你谈了恋爱,有一天你们聚会时,那个男孩子堂而皇之地走进来,挤开了你的位置,坐到她身边,一副耀武扬威的姿态,而你的小姐妹非但不给你个交代,反而还承认了他的地位,这是多么、多么值得伤心的一件事哟。 第215章 赤。裸裸的背叛!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过分的行为了! 于是两人把地面踩得“邦邦”响,很生气很生气地走出活动室,在外面抱头痛哭。 气氛变得有点儿尴尬。 良久,伊芙小声说:“莫莉,你这回做得真的有点儿不对。” “是呀,你怎么能背着大家和……和那谁搞到一起哟。”温妮甚至不愿提佩里的名字。 “啧啧,”布朗姐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莫莉,幸灾乐祸,“你完蛋咯。” 女孩们纷纷规劝莫莉,劝她改邪归正,回头是岸,千万不要在邪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莫莉看看这群苦口婆心规劝她的伙伴,又看看委屈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男友,再听听外面那阵伤心欲绝的痛哭,也有点儿想哭了。 第125章 这场纠纷很快传遍了整个学校,不管男孩女孩都热切地八卦着这件事,…… 这场纠纷很快传遍了整个学校, 不管男孩女孩都热切地八卦着这件事,到了放学的时候,就连费伊太太也听说了活动室里发生的事儿。 所以,当佩里阴着脸, 气冲冲地回到家时, 就听见了他慈爱的姑妈满怀喜悦地说:“哎呀, 佩里,我听说你在学校里被人家女孩子嫌弃了,是不是呀?” 佩里愤怒又委屈地瞪了她一眼,话都没跟她说, 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天晚上,他可没出来吃饭,而费伊也没有去叫他,因为她担心一看到这小子就不小心笑出声来。 “两个……哼,多管闲事的死丫头!心肠那么的坏, 嘴巴那么的可恶, 早晚有一天,我要……”佩里猛地对着空气挥了一拳,接着便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叫你们多嘴多舌, 叫你们指手画脚,打烂你们的嘴巴, 看你们还怎么对别人的事说三道四。嘿,不服气是不是?不服气也没用,我今天非得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不可!” 最后他当然是大获全胜, (在幻想中)将两个不识好歹的死丫头揍得哭爹喊娘。 可这还不够解气,他又叉着腰, 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对着空气咒骂了半个钟头,诅咒两个死丫头“把嘴巴烂掉,舌头烂掉,心肝脾肺肾也一起烂掉”,“最好早点下地狱去跟魔鬼作伴”。 一想到有两个坏种在心上人面前说自己坏话,一个劲儿撺掇心上人跟自己分手,佩里就愁得睡不着觉。 虽说他觉得莫莉不会随随便便把他给踹了,她不是那种人,但考虑到莫莉和那两个娘们儿之间的交情有多铁,他不能不为此犯嘀咕。 佩里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两个钟头,忽然灵机一动,生出一条奸计,他在心里仔仔细细盘算一番,发现计划可行,立刻振奋起来。 这时肚子咕咕叫了一声,佩里这才发现自己没吃晚饭,他很惊讶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感到饥饿,于是大半夜带着咕咕叫的肚子跑到厨房当耗子去了。 隔天正好不用上学,莫莉特别庆幸,不然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学校面对自己的小姐妹。 为了理清混乱的思绪,她独自一人走在乡间的小道上,入眼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叫她想起曾经那些欢乐的回忆,可这非但不能带来丝毫安慰,反而更使她心烦意乱。 不知不觉中,莫莉来到了苹果园,那棵和佩里相见的苹果树下。 阳光闷闷的,风也不来,一如她内心的真实写照。 “为什么要叫我遇到这样的事呢?”莫莉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呢,莎莉和尤拉那样生气,指定不能善罢甘休,可我又不能真把佩里给踹了呀,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思来想去,她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满腹愁苦地哀叹道:“唉,我是多么、多么的为难哟!” 此时此刻,莫莉心中的萧索凄凉简直没法儿述说,她靠着苹果树,坐在地上,感到非常无助。 就在这个时候,莫莉眼前的地面上忽然落下一条影子,正是一切烦恼的导火索,她的小男友,佩里·夏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莫莉问道,她并不想在这个关头看见对方,因为她现在正烦着呢。 佩里花言巧语:“好姑娘,不管你在哪儿,我准能知道,哪怕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找到。” 实际上他把莫莉经常出现的地方找了个遍,才在苹果园里发现她的影子,不过这话他可不会告诉对方,非要问,那就是心有灵犀。 他一屁股在莫莉身边坐下,从兜里掏出两颗石榴糖,“呶,要吃糖吗,外国货,我尝着挺甜,所以特地带来给你也尝尝。” 莫莉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谢谢你,佩里,但我实在没有胃口。” 闻言,佩里沉默了几秒钟,脸上“浮现出几许忧郁”,仿若古希腊油画中忧郁的美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痛楚”,“语气沉重”,问道:“我是不是不该出现在你朋友面前?” 不待莫莉回答,他善解人意地说道:“我自己受点儿委屈倒没什么,总不能让你也跟着为难呀。” 这副委曲求全的姿态,多少令莫莉产生了一点儿愧疚之心,她不由得说道:“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见计划奏效,佩里心中一喜,婊里婊气地在莫莉面前上眼药:“不,就是我的错,是我没考虑周全,冒冒失失的……可我真没想到她们会那么凶巴巴地对你,我倒宁可她们多骂我几句,有什么招数都冲着我来,也别对你大吼大叫的。” 第216章 “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我心里可难受了,真的,我心痛得要命,”说着,佩里拉过莫莉的小手,放在自己胸口,深情款款地说,“这颗心哟,差点儿痛得碎掉了。” 莫莉明显十分动容。 佩里趁热打铁,继续茶言茶语:“莫莉,我说了请你千万别难过,我觉得那两个丫头压根儿没把你们之间的友谊放在眼里,不然怎么会轻易跟你绝交呢?如果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说出这种话,因为我舍不得。” 可这回莫莉反驳他了:“不,别这样说,莎莉和尤拉只是……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并非不重视这段友谊,等她们想通了——” “她们会想通吗?”佩里问道。 莫莉说不出话来。 佩里扭过脸,瓮声瓮气地说:“或许你可以告诉她们,就说你已经把我给踹了,这样她们就愿意重新接纳你了。” 莫莉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佩里,请把脸转过来说话。” 佩里没动。 莫莉双手捧住他的脑袋,强行把他的脸扭过来,看到了他眼中“来不及隐藏的泪光”。 佩里试图“强颜欢笑”,可“扯了好几次嘴角,始终笑不出来”,反而“眼眶中蓄起两朵晶莹的泪花”,于是他“45度角仰望天空,想把眼泪憋回去”,最终失败了,“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留下两道蜿蜒的泪痕”。 “坚强中透露着三分柔弱,柔弱中透露着三分坚强”的小模样令莫莉心头一揪,她立刻拍着胸脯承诺:“我不会这么做的,你就是我的小男友,这点永远不会变,哪怕莎莉和尤拉来问,我也是这么说。” 佩里楚楚可怜地望着她:“真的?” 莫莉指天发誓:“真的!” 于是佩里感动得潸然泪下:“谢谢你,莫莉,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啦。” 这贱。人柔柔弱弱地靠在莫莉肩膀上,一个劲儿灌迷魂汤:“莫莉,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孩子。” “你真勇敢,真善良,真有担当。” “遇到你我可太幸福啦。” 第126章 总之,某个挑拨离间的小人奸计得逞,满意而归,而莫莉的保护欲膨胀…… 总之, 某个挑拨离间的小人奸计得逞,满意而归,而莫莉的保护欲膨胀到了空前的地步。 因此,当她回到家, 听玛希说小姐妹正在房间里等她时, 心里就已经想好了说法。 这两天对莎莉和尤拉来说格外难熬, 两个人都不甘心就这么和莫莉闹掰,所以相约来找莫莉“说清楚”。 孰料一见面,莫莉就坚定地放出话来:“佩里什么也没做错,我不会叫他伤心的。” 两个女孩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莎莉捂着胸口, 摇摇欲坠:“敢情咱们这么多年的友谊居然比不过一个男孩子?” 尤拉痛不欲生:“你只在乎他,一点也不在乎我们!” 莫莉努力解释道:“不,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即便有了佩里,也不妨碍咱们做知心的好姐妹呐。” 尤拉不信:“在你心里, 他可比我们重要得多, 到时候你天天跟他腻在一起,哪里还有工夫搭理别人呀,一准儿把我们抛到脑后,忘得精光!” “不会的!”莫莉急急忙忙保证道, “我对你们和对他的爱一样多,你们在我心里同样重要。” 听到这话,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阵子。 莫莉以为两人被说服了。 可下一秒,莎莉就哭了:“一样多?同样重要?你们才好上多久啊?” 现在就同样重要了,以后那还了得? 多少年的姐妹情, 居然被一个男孩子短短几天撵上,莎莉简直心如刀绞:“行啦, 我已经知道你的想法了,我不会强迫你的。尤拉,咱们走吧,别留在这儿自取其辱啦。” 说着,她响亮地啜泣了一声。 尤拉也哭了,她见不得莫莉在她面前维护一个不相干的男孩子,于是她站起身来,神情可惨淡可惨淡了,她说:“莫莉,咱们完了,我没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样子——重色轻友,死不悔改。” 其实两人来之前商量过了,只要莫莉能“给个说法”——意思说几句诸如“佩里哪比得上你们呀”之类的好听话哄哄她们,她俩也不是不可以勉强接受,谁知道莫莉一开口就维护佩里,到后来甚至连“同样重要”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叫人怎么能不恼火? 最终这场谈话闹得不欢而散,无论莫莉怎么挽留,都没留住两人离开的脚步,这使她痛苦不已。 她颓然地靠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双手蒙住脸,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指缝中渗出来。 玛希端着茶点过来准备招待莫莉的小姐妹时,却发现两个女孩子已经走了,而莫莉正坐在那儿掉眼泪呢。 “怎么啦,我的小女孩,你因为什么事情这么伤心?”玛希将托盘放在桌上,来到莫莉面前,用轻缓的语气询问她。 可莫莉一直哭啊哭,哭个不停,把手帕都哭湿了。 过了一会儿,玛希又问了一遍。 这回莫莉倒是哽咽着说话了:“莎莉和尤拉跟我绝交了。” “为啥?”玛希无比惊讶,这三个女孩子一向要好,怎么突然就闹翻啦? 莫莉……莫莉没敢说。 她怎么敢说因为她跟佩里好上了,所以才跟小伙伴闹翻呀? 然而玛希沉思片刻,居然猜到了原因:“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跟你那个小男友有关?” 第217章 莫莉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满脸惊恐地望着玛希,“你、你已经知道了?!” “你该问问还有谁不知道。”玛希说。 莫莉偷偷观察着她的表情,战战兢兢问道:“你不打算说我?” “为啥要说你?” “呃,因为我跟佩里谈恋爱?” “哦,”玛希心里怎么想只有她自己知道,嘴上却说得可开明可大方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莫莉:“……” 既然家长如此开明,岂不是让她这段时间的提心吊胆显得很傻? 不过,也正是因为玛希这种“小事一桩”的作态,莫莉才敢敞开心扉,坦诚她是怎么跟佩里好上,小伙伴们怎么反对,而她夹在中间又是怎么左右为难。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湿润了。 “我该怎么办呢?我既舍不得辜负佩里,又不想失去她们,无论是谁都是我心中很重要的存在,可现在看来,我注定只能拥有一方——上帝啊,我只是同时爱着每一个人,难道这也有错吗?” 玛希费了很大劲才憋住笑意,倘若她这个时候笑出声来的话,莫莉可能就要彻底看透人性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玛希很快就搞清楚了事情的关键:“我想你一开始就不该瞒着她们,你为什么要瞒着她们呢?” 为什么? 其实原因还挺复杂的,一个是因为她过去经常说“男孩子有什么好的”,“我最讨厌跟男孩子打交道了”,“村里的男孩都是傻瓜,跟傻子谈恋爱是犯法的”,并且赌咒发誓地说哪怕全世界的男孩都死光了,她也不会看上村里那帮傻小子(尤其佩里是最傻不拉叽的一个),这时候突然对小伙伴说自己跟佩里·夏普搞到一起了,那、那不是怪丢人的吗?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另一个原因则是她担心小伙伴会反对。 将心比心,设若是她突然听闻莎莉或者尤拉跟某个贱胚子谈起了恋爱,她也会急眼跳脚呀。 想想罗德勾搭莎莉时自己是怎么恶毒刻薄地讲罗德的坏话,怎么逼迫莎莉“做出明智的选择”,她就理不直气也不壮,后来果然不出所料,莎莉和尤拉闹得地动山摇,简直快要演变成一场世界大战。 莫莉支支吾吾地讲述了心底的种种顾虑。 玛希又气又好笑:“小傻瓜,我问你,如果尤拉突然告诉你,她跟某个男孩子好上了,并且诚恳地请你祝福她,你会接受吗?” 莫莉按照玛希说的设想了一下,表情开始变得不爽,她思考了好久,才用很勉强的口吻说:“或许会吧。” “那如果她瞒着你偷偷和男孩子交往呢?”玛希继续问道。 “真是岂有此理!”莫莉脱口而出。 说完,她的脸就红了。 玛希继续假设:“要是你发现她的小秘密之后,她还百般维护那个男孩子,说那个男孩子对她而言多么多么重要?” 莫莉的拳头一下子就硬了! 她现在很能理解两个小伙伴的心情。 “所以我应该坦诚地告诉她们关于佩里的事,要是她们发火的话,我就——” “你就说只有她们才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只有她们才是你这辈子最知心的好姐妹,其他人都不值一提。” “咦?”莫莉睁大眼睛,“那佩里怎么办,他会伤心的。” “那你就偷偷告诉他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他呀。”玛希淡定道。 莫莉恍然大悟! 她懊恼地拍了拍脑门,认为自己本该早点想到这个主意,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佩里那个傻小子或许会相信这套说辞,莎莉和尤拉是绝对哄不住的,她们会信才怪。 想到这儿,莫莉心灰意冷,内心充满绝望,她本来可以妥善处理这件事,却因为自己犯傻把一切都搞砸了,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傻瓜! 第127章 莎莉和尤拉铩羽而归的事儿很快就被佩里知道了,这可把他得意坏了,…… 莎莉和尤拉铩羽而归的事儿很快就被佩里知道了, 这可把他得意坏了,他心里的那个美哟,倘若不显摆出来,简直像是有蚂蚁在身上乱爬。 “……莫莉她可爱我了, 真的, 她把我当做心肝宝贝一样看待, 有些挑拨离间的小人自以为跟她有几分交情,就跑到她面前说我坏话,多阴险,多下流, 多无耻!可是你们猜怎么着——没用!莫莉压根儿就不听她们的,因为她爱我爱得不得了,不是随便哪个说几句坏话就能破坏的。”佩里眉飞色舞地昂起脑袋,一副沾沾自喜的小人嘴脸。 他谈性大发,大吹特吹, 无私地向大伙儿分享莫莉是怎么红着脸说爱他, 又是怎么柔情蜜意地吻他—— “我才知道原来女孩子的嘴巴是甜的,可甜可软了——我看你们大概不晓得,因为你们没有亲过女孩子的嘴,是吧?更别提女孩子主动吻你们了, 是吧?” “莫莉她就吻我了,还不止一遍, 没办法,反正我是无可奈何,谁叫她就爱这么干呢?我总不能铁石心肠, 坚决不让她吻我吧?” 佩里喋喋不休地吹嘘着,显摆着, 炫耀着,倘若谁没有听清,他就不厌其烦地再讲一遍,至于他是怎么对着莫莉死缠烂打的,他可一个字都没说,只讲莫莉有多爱他,对他有多好——这不能算是说谎,毕竟他并没有发挥想象力胡编乱造,只是选择性地说了一小部分事实。 第218章 这番口水没有白费,佩里成功收获了一众男孩艳羡的目光。 当然,偶尔也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切,有什么了不起的,真男人才不搞这些情情爱爱的把戏。” 佩里只是轻蔑地说了一句:“别装蒜了,酸葡萄。” 那杠精立刻被戳中痛脚,变得哑口无言。 毕竟男子汉大丈夫不近女色这套说法已经过时了,纵然有个别的人还在嘴硬,可心里究竟怎么想他们自个儿知道。 沐浴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佩里爽得不得了,唯有一人格格不入,一直用那种怨妇一样的眼神瞪着他,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佩里纳闷不已:“干嘛老冲我翻白眼呀,罗德?” 罗德怪声怪气道:“你倒过得够快活了,可托你的福,莎莉现在恨死我了。” 先前他在路上遇到莎莉和尤拉,那两个女孩子哭天抹泪的,伤心得不得了,他就想着要不要趁机卖个好上前安慰一下。 谁知莎莉恨屋及乌,又是冲他翻白眼,又是冲他吐口水,还骂他:“跟佩里·夏普一伙的都是坏胚!” 不消说,他罗德·法莫尔指定是被佩里·夏普那个贱骨头给连累了! 遭受了这场无妄之灾,罗德没把口水吐到佩里脸上,而只是冲他翻了几个白眼,已经是相当顾念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了。 老实说,他正在考虑这段兄弟情是否有继续维系的必要。 佩里毫不客气地揭了罗德的短:“省省吧,兄弟,难道她过去就不恨你吗?” 此话一出,生锈的兄弟情正式宣告破裂,铁打的好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散了伙。 佩里不以为意,他认为自己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要是罗德非要怪罪到他头上,多少有点儿不讲道理了。 在心里腹诽片刻,佩里这个见色忘友的小人很快把兄弟抛到脑后,决定去找他的心上人,好好享受享受胜利的果实。 一路上他都在挖空心思琢磨如何在莫莉面前排挤那两个“小娘们儿”,不外乎就是些诸如“她们一点都不在乎你,光晓得逼迫你,伤害你,不像我,只会心疼你”之类的谗言。 莎莉和尤拉越是同莫莉吵嘴,他就越要表现得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好通过这种对比显出他有多么多么好,而那两个人又是多么多么坏,以此排挤仇敌,取而代之。 论挑唆,拉踩,中伤,诽谤,他佩里·夏普若属第二,那么就没人敢称第一,如若有朝一日叫他得了势,恐怕史书上又要多出一位响当当的奸佞。 奸佞熟门熟路地架梯子翻墙,那架势就好像回自己家一样。 卧室窗前的花丛冒出许多红的粉的白的花朵,一朵开得正艳的粉蔷薇正提着层层叠叠的裙摆,在春风中摇晃腰肢,穿着黄马甲的蜜蜂春心萌动,便飞来与她追逐嬉戏,后来他成功博得这位女士的芳心,得以轻探花蕊,品尝那一点甘甜的蜜意。 这时,一只大煞风景的手拨开花枝,惊扰了这对打得火热的小情侣。 佩里动作利索地翻上窗台,一眼就看到了趴在书桌上熟睡的心上人——因为莫莉个子长高了,玛希就找戴维斯先生重新打了一张胡桃木的桌子,那张桌子紧靠着窗户,上面摆放了一摞书,一个开了盖的墨水瓶,一支笔,一个本子,一只木头雕刻的小鸽子,还有一些散乱的纸团。 莫莉闭着眼睛,趴在那里,卷卷的睫毛湿漉漉的,鼻尖微微发红,显然刚哭过一场。 看到心上人憔悴的模样,佩里动作一顿,心里一揪一揪的,他很想吻一吻她的脸颊,又怕把她吵醒,因此只得作罢。 接着他又看到了那个布满字迹的笔记本,不由拿起来看了一眼。 这一看,顿时令他心如刀绞。 笔记本上写着一首无比心酸,无比凄楚,叫人看了忍不住落泪的诗,那首诗是这样的: 《白鸽与知更鸟》 迷人的姑娘 像鸽子一样 羽毛洁白,容貌光彩 她来到我的窗前 说出无数蜜语甜言 哄我的开心 她编出许多的故事 逗得我咯咯大笑 我们也曾度过许多欢乐时光 然而,当她看到那只可爱的知更鸟 她就气恼了 她摆出严肃而可怕的神情 要我将那鸟儿舍去 唉,知更鸟 知更鸟 他对我婉转歌唱,曲意逢迎 他嘴里含了蜜 说出许多绵绵情话 我知他卖弄风骚,故作可怜 摆出柔弱的姿态屡进谗言 可我们也曾有过海誓山盟 怎舍得离他而去 于是鸽子便飞走了 她拍拍翅膀,不做留恋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既然眼泪无法挽留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既然已经将我背弃 心碎啊,心碎啊 我的泪水比“金腰带”的河水还要多 看那凌乱而断断续续的笔迹,显然当事人是在极度的痛苦和伤心中写下的。 佩里本意上只是想要报复莎莉和尤拉,既然她们胆敢在莫莉面前说他坏话,挑唆莫莉同他分手,那么就别怪他吹枕头风排挤她们,可他没有想到会叫莫莉如此伤心。 看到诗的那一刻,佩里的那颗心哟,简直像在油锅里煎熬! 第219章 诚然,他依旧十分讨厌那两个女孩子(他决定从现在起就不再用“小娘们儿”这种含有贬义的词汇称呼她们),但他愿意捏着鼻子容忍她们的存在——不是因为他的心胸有多么广阔,而是因为他是个男人,要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保护心爱的姑娘,不叫她伤心,不叫她落泪,使她每一天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为此他可以忍受一切委屈。 佩里胸中被伟大的,勇于牺牲的骑士精神充斥着,他将笔记本揣进怀里,轻轻摸了摸心上人的头发,然后悄没声息地起身离去。 正当他来到栅栏边,想要照旧从梯子上翻出去,却惊恐地发现梯子居然不翼而飞! 佩里头皮一紧,立刻察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等他转过身,就看见班森正站在他身后! 不远处的台阶上,玛希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修枝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尽管她没对佩里和莫莉的事儿表示反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任由这小子在威尔逊家来去自如。 班森客客气气地请他离开:“大门在那儿,佩里。嗯,需要我送送你吗?” 佩里没敢让人送,他一声不吭,埋着头,同手同脚地往门外走。 玛希很大声地对班森说:“你最好在栅栏边放20个捕鼠夹,倘若再叫我发现屋里进了耗子,我非得……” 听到这句话,佩里溜得更快了。 第128章 另一边,一群女孩子聚集在麦场那儿,用各种恶毒刻薄的词汇辱骂某个…… 另一边, 一群女孩子聚集在麦场那儿,用各种恶毒刻薄的词汇辱骂某个“卑鄙无耻的下流种子”。 虽说大家都很生莫莉的气,觉得她为了一个男孩子就这样伤害最亲最亲的姐妹,实在太过分了, 但又舍不得骂她骂得太过火, 因此就将全部火力集中到了佩里身上。 “贱皮子!”莎莉刻毒地骂着, 她很少说粗话,更别提骂人骂得这么难听,“早晚我要把他活剥了!真的,我真想扒了他的皮, 把他的骨头嚼得粉碎!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坏,这么不要脸的人!” 尤拉眼中冒着憎恨的火焰,诅咒道:“卑鄙的人啊,他的报应不远了。他图谋恶计,散布纷争, 使亲如骨肉的姐妹生出不和, 必然要遭受十倍百倍的报应!到那一天,我可不会怜悯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没有见过像他一样的男孩子,”布朗姐妹也说, “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莫莉搞到一起的,还哄得莫莉那么维护他。” 温妮气愤道:“足以见得他的心机有多么深沉, 我们这么多人,居然谁也没发觉他在背后搞鬼。” “真可怕啊,”维娜打了个哆嗦, “想必他已在暗中筹谋许久,直到有了足够的把握, 才终于暴露真面目,这可怎么办哟,我看莫莉已经被他迷昏了头。” “指定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魔法!” “愿他早日下地狱!” 女孩们一齐说着佩里的坏话,每个人都显得义愤填膺。 因此,当佩里出现在大家面前时,立刻收获了所有人的敌意。 看到佩里·夏普这个坏种、小人、下三滥居然敢来现眼,尤拉用仇恨的目光紧盯着他,口气相当冰冷:“你来干什么,想要炫耀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把戏?如果你不怕挨揍的话,尽管炫耀好了,看我不揍得你满脸开花!” 说着,她撸起袖子,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样子。 佩里压着火,忍气吞声道:“得啦,我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我是……我是来跟你们和解的。” 和解? 哈,这种假话谁会信呀? 莎莉尖酸道:“甭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我都不会上你的傻当!快滚吧,不然有你好看的。” 佩里从怀里掏出笔记本,递到她面前,说:“你先看看这个吧,倘若你看完之后依旧坚持现在的想法,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顶多感叹一句莫莉瞎了眼,交往了一些没心没肺的朋友。” 莎莉满腹疑虑,不知道佩里又在玩什么诡计,最后她还是把笔记本接过来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上面写了什么,反正我是不会动摇的,他休想借此愚弄我。 可仅仅过了几秒钟,她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起初莎莉脸上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讥笑,仿佛是在嘲讽某个人枉费心机,可当视线落在笔记本上,她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莎莉的嘴唇开始颤抖,眼圈儿不知不觉红了,最后居然捂着脸泣不成声! 见状众人既疑惑又担心。 尤拉一把从莎莉手中抢过本子,同时瞪了佩里一眼,嘴里嚷着:“我倒要看看写了个啥。” 但很快,她就同莎莉一样泪眼婆娑,不能自已。 这下子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充分调动了起来,大家立刻争相传看,都想知道本子上究竟有什么魔咒,竟能让莎莉和尤拉同时落泪。 为了让每个人都能第一时间知道笔记本上的内容,温妮口齿清晰地朗读了起来:“迷人的姑娘,像鸽子一样……” 当她读到“我们也曾度过许多欢乐时光”,莎莉和尤拉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个没完。 当她读到“我知他卖弄风骚,故作可怜 摆出柔弱的姿态屡进谗言“,厚脸皮的佩里难得害臊得红了脸。 当她念出末尾那句“我的泪水比‘金腰带’的河水还要多”,所有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息。 第220章 “太揪心啦,”维娜揪住胸口的衣裳,由衷感叹,“除非是没心肝的人,不然谁听了这首诗都会动容的,我不敢想象有多冷漠的人才会无动于衷。” “这么看来莫莉也不容易啊,”赛琳娜·布朗说,“我想她心里并不把友情看得很轻,所以才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迪莉娅附和道:“是的,我猜她一定不怎么好受,你们瞧,本子上还有许多泪痕呐,她写这首诗的时候一定哭得很惨很惨。”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整张纸上都布满了斑斑泪痕。 想到莫莉边写边哭的样子,没有人能不心软。 莎莉呜呜哽咽着:“我后悔了,我不该……不该逼迫她,非要她做出选择,即便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又如何呢?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怎么会那么狠心地对待她哟!” 尤拉吸着鼻子说:“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就好了,我一定不会对他说出那些话,我会高高兴地……祝福她,即便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也绝不对她摆脸色,因为真正的姐妹就该这样,相互包容,相互体谅,可我竟然没做到!哦,我为什么没做到呢?!” 说到这儿,她再也忍不住,同莎莉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其他女孩子也忍不住掏出手帕,沾着湿润的眼眶,为这份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感到动容。 就连佩里也在心里责备自己不该在背地里搞那些小动作,气死莎莉或者气死尤拉都不要紧,万一把莫莉气死了,那可怎么办哟。 这番动静很快引来了更多围观者:比如一些游手好闲的男孩子,比如在田里干活儿的大人。 看到一帮女孩子哭哭啼啼的,他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当他们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纷纷感动得“流了泪”(其实有些男孩子根本不懂对着一首诗有什么好哭的,但看到大家都在流泪,为了不显得自己像个文盲,就跟着硬挤了几滴猫尿)。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人们都这么说。 尤拉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小声地、犹犹豫豫地对莎莉说道:“奇怪,我怎么总觉得那些大人像是在笑呀?” 莎莉瞅了两眼,笃定道:“当然不是啦,你瞧,他们个个都感动得直冒泪花呐。” 罗德·法莫尔(没错他也是假惺惺洒猫尿的一员)见缝插针,腆着个谄媚的嘴脸,给莎莉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 莎莉起初没注意,还以为是旁边哪个女孩子递给她的,直到用手帕擦了眼泪,才发现递给自己手帕的人居然是罗德·法莫尔,顿时一阵恶心反胃,感觉手帕上像是有虱子在爬。 她很想把手帕扔在地上踩两脚,但这么做一来有点过分,毕竟人家好心好意给她递手帕,她却用完之后给人甩脸子,显得她好像有多不讲道理似的,二来嘛……她瞅了佩里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隐忍的神色。 一切都是为了莫莉! 莎莉露出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勉强道了声谢:“多谢你啦,罗德。” 罗德心花怒放! 时至今日,一块在心头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消失,他的胸膛中充满了轻松喜悦,以至于忍不住在原地蹦了一下。 “别客气,别客气呀,莎莉~~”小伙子乐陶陶地说,“毕竟咱们有这么多年的交情,给你递一张手帕也不算什么。” “是呀,”这是莎莉此生最虚伪的时刻,她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的道德水平降低了很多,“咱们也算是老朋友啦。”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中充满了宽容(?)、和谐(?)、与友好(?)。 这时班森正巧路过,磨坊的一匹马摔断了腿,于是他兼职了一回无证经营的兽医,去为那匹马治疗了断腿。 至于效果怎么样? 呃,反正患者本人没有表达任何意见。 起初他看到一群人在这儿抹泪还吓了一跳,可当他得知背后的原因,并且看了莫莉写的那首“感人肺腑”的诗之后,就跟大家一样“潸然泪下”了。 用手指在眼角擦了擦“感动的泪花”,班森提出建议:“既然和莫莉绝交的事儿闹得双方都不开心,那为何不现在就去找她和好呢?” “我相信莫莉正盼着同你们和好呢。”他如此说道。 这番话说得实在很有道理,于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就朝着威尔逊家进发了。 第129章 当玛希打开门,发现门外竟站着乌泱泱一大群人,险些以为这些人是来…… 当玛希打开门, 发现门外竟站着乌泱泱一大群人,险些以为这些人是来她这儿游行示威来了。 了解完原因之后,她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玛希很快就爽快地答应去给大家传话。 “莫莉,莫莉?”她来到莫莉的卧室外, 轻轻敲着门, “你怎么样了, 还好吗?” 房间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有什么事吗?” 玛希说:“莎莉她们来找你了。” “……”长久的沉默。 “你不打算见一见吗?” “……”又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房间里终于有了回应:“请告诉她们我不在。” 玛希清了清嗓子,忍着笑意:“确定要我这么说?” “是的,我确定。”已经有压抑不住的哭腔了。 “好吧, 我会为你如实转告。” 第221章 于是玛希来到客厅,如实转达了莫莉的原话:“她说她不在。” …… 实际上,玛希一走莫莉就后悔了,她不是不想和小姐妹见面,相反, 她没有一刻不想见到她们, 可她又害怕跟她们见面。 “万一她们是来正式通知我,‘莫莉·威尔逊,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就此散伙, 再不相干’,那我该怎么办呢?”莫莉咬着手帕,满心惶恐, “那我一定会伤心死的。” “可老是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她自言自语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或许我该鼓起勇气去找她们说个清楚。 “要是她们要跟我一刀两断呢?我就跪下来求她们,求她们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抛弃我,莎莉和尤拉都是心软的人,最受不了这个,搞不好会被打动呢,这是很有可能的嘛。 “没错,就这么办!躲在房间里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然而刚一摸到门把手,她又退缩了:“不,我不敢,我怕她们说出种种绝情的话,更怕她们铁石心肠不理会我的哀求,那就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一想到那个可怕的结果,莫莉就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心头一片冰凉。 她独自坐在床边,一会儿试图往好的方向想,认为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她们会原谅她也说不定,一会儿又骗不过自己,为想象中的伤心场面泪眼朦胧,抽泣不止。 就这么反复纠结着,愁肠百结着,莫莉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去……偷偷看一眼。 要是莎莉和尤拉的脸色特别严肃呢,她就再溜回来,要是她们的脸色还算好呢,她就出去跟她们说话。 不过,耽搁了这么久,搞不好人都已经走了。 想到这儿,莫莉心头一紧,立马着急忙慌地拉开门。 没想到下一秒她就被人给狠狠抱住了。 那拥抱的力度如此巨大,差点儿勒得她背过气去。 莫莉:“?!” 莎莉搂着她,哭着说:“我们和好吧,莫莉!” “我再也不想跟你吵架了!”尤拉泪水涟涟。 莫莉:“???” 莫莉:“!!!” 莫莉恍若梦中,她喃喃道:“我一定是在做梦。” 人家告诉她:“这不是做梦。” 可莫莉坚决不信:“如果不是做梦,为啥我掐自己不疼呢?” “因为你掐的是我呀,傻瓜!”尤拉忍着痛叫道。 总之,费了好大的功夫,大家才让莫莉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女孩子一下子就开心得哇哇大哭——是真的像小孩子一样的那种哇哇大哭。 她又哭又笑,鼻尖冒着老大的鼻涕泡儿,可谁也没笑话她。 她说:“我在梦里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那你愿意跟我们和好吗?”尤拉泪眼花花地望着她,“我发誓我不会再干涉你和佩里的事儿了,你就是喜欢100个男孩子,我都不会说什么。” (佩里苦大仇深地剜了她一眼。) “只要你别为了他忽视我们就可以了。”莎莉补充道,“我知道有些人一谈起恋爱就什么也不顾了,只晓得成天到晚跟心上人腻歪,拜托你不要这样。” 她双手合十,表现得特别可怜可爱。 “当然啦,我可不是那样的人!”莫莉立刻担保。 她左手挽着莎莉,右手挽着尤拉,与她们手牵手,心连心,同时信誓旦旦地承诺:“无论什么时候,我对你们的感情永远不会转变,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同你们分开,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姐妹,我们永不分离,愿上帝见证莫莉·威尔逊的誓言,直到进入坟墓的那一天!” 这美好的一幕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围观者纷纷感叹:“太美好,太动人啦。” “这是本世纪最令人感动的画??面。” “多么真挚的友谊,恐怕连上帝也要为此动容。” “真希望将这一幕定格于画卷,一直流传到天荒地老。” 掌声如雷,不绝于耳,莫莉懵了好几秒钟,才发现房间外居然挤着这、么、多、人! 不仅是莎莉、尤拉,佩里也站在旁边,很有绅士风度地没来打扰这姐妹重归于好的一幕。 除此之外,围观者还有赛琳娜·布朗,迪莉娅·布朗,温妮·弗尔德,维娜·乔森,男孩罗德,山姆,韦伯斯特,布尼尔,瑞利等等,以及法莫尔夫妇,布朗太太,埃文斯太太,费伊太太,戴维斯夫妇,哈里斯先生这些大人,还有一些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凑的小男孩小女孩。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莫莉两眼发直。 戴维斯太太热心地答道:“大家看了你写的诗,个个感动得不得了,于是都来见证你们小姐妹重归于好。” 莎莉将笔记本物归原主,心疼地说:“不要再背着人偷偷掉眼泪啦,唉,你的苦楚我们都知道啦。” 尤拉愧疚道:“我做了一些错事,叫你受了很多委屈,往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只盼你能摒弃前嫌,千万别记我的仇。” 可莫莉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有多少人看过这首诗了?” “都看过啦。” “都?”语调拔高了八个度。 “对,一个不落!” 老天爷啊! 莫莉痛苦地捂住脸,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无比虚弱的语气问道:“你们是怎么……嗯,怎么拿到这个笔记本的?” 第222章 尤拉说:“是佩里给我们的,多亏了他,我们才知道你心里有多少苦楚,咱们能够和好,佩里·夏普功不可没。” 天地良心,尤拉没打什么坏主意,她只是单纯替佩里说了句好话。 莫莉僵硬地扭过脖子,目光幽幽地盯着佩里。 那傻小子挺了挺胸脯,满脸骄傲,嘴上还在自谦:“不用谢,这都是我该做的。” ↑千万别信这些鬼话,其实他心里超级期待莫莉给他点儿什么奖赏,哪怕不亲一亲他的脸颊,只要她肯用爱意满满的眼神儿瞅他两眼,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佩里的期待并没有落空,房间里立马响起了感情充沛,活力满满的咆哮:“佩——里——夏——普!!!” 这充满爱意的呼唤令佩里浑身一抖,下一秒,他们就开始了一场愉快的追逐嬉戏。 金灿灿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许许多多的尘埃精灵在空气中游荡着,风中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窗外有欧柳莺在放声歌唱,世界沐浴在无尽的光明与幸福之中,万物欢歌,万物生长,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注视着眼前的画面,班森由衷感叹道:“今天是个好天气。” “是啊,”玛希微笑着附和,“真是晴朗的一天。”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