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酒酿》 第1章 《梅子酒酿》作者:禾小星【cp完结】 文案: 他们的爱情开始在梅子成熟时 成熟艺术家温柔攻x漂亮小哑巴人妻受 岑之行从没想到自己会在随意挑选的采风地遇到足够惊艳一生的人。 第一次见季雨,对方正在山里摘青梅,眉眼清透,干净得如同璞玉。 少年素白手扶着枝头,青翠欲滴的梅子一个个落进木筐,果实碰撞的白噪音沉稳又舒适。 后来,他从一帮坏学生手里救下了被揍得脏兮兮的季雨。 他这才知道季雨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少年怯生生的,不敢抬头看他。 抖着手在他手心里写:谢谢。 弄得人心都化了。 阴差阳错,岑之行住进了季雨家。 小哑巴似乎很喜欢他,忙前忙后变着法儿对他好,胆子却很小。 季雨从不与他对视,总是一个人默默坐在窗边亮堂的地方雕刻东西,掩饰着偷偷看他,胆怯又好奇,像只新生的小猫。 但好在岑之行很有耐心,他可以慢慢把受伤的小兽治愈。 - 季雨曾以为他的世界将一辈子如此。 灰暗、寂静、毫无希望。 直到他的手被牵着到男人的喉结上—— 微微震动。 那是岑之行在说,我爱你。 第1章 “怕什么呢?” 2015年,南方,绵竹镇。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集市上行人零星,道路两旁的摊贩也不剩几个了。 雨天生意难做,李婶摊收得差不多,看了看隔壁摊子的少年,走到他跟前,晃了晃手。 少年随即放下刻刀和雕到一半的木块,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可爱的脸。 李婶眼底的怜爱更深几分,劝了一句:“雨娃子,没人了,早点回吧。” 季雨盯着李婶的口型辨认着,慢半拍地笑了笑,而后边摇头边用手比划了几下。 李婶见状,叹了口气,道“那行吧,不过也别待太久,下雨天路不好走。” 少年点点头,又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对李婶摆了摆手,算是再见。 雨水还在继续飘,时不时有细碎的水珠随风飘到少年的衣角。 季雨专注于手中的活计,等刻刀雕完最后一笔,才支起身子,抻了个懒腰。 四月天黑得早,街上已经彻底没人了,摆摊的小贩也只剩下他一个,对面的房子早早点了灯,少年无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雕好的木雕,开始麻利的收拾自己的摊子,最后仔仔细细点了两遍钱。 今天生意不好,赚的钱只够给爷爷买两幅膏药。 季雨垂着眸子默默地想,把零钱小心翼翼夹到本子里,再把本子揣进怀里,背上背篓,边往回走边在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去后山挖点菌子来卖。 转过一条无人的小巷,季雨脚步一顿,突然停住。 巷口堵着人,他飞快瞄了一眼,是以蒋识君为首的一群人,十六七岁的男生,都挺高,影子像小山一样压过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倒霉至此,明明已经特意避开他们常约着打闹的小巷,绕了一大圈往药铺走,却还是撞上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季雨握着背篓带子的手收紧了一些,在那群人走近前,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就往身后跑。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蒋识君阴恻恻吼道。 春寒料峭,刺骨的风被他吸入肺里,每一次换气都是带着血丝的疼痛。 小巷似乎长得可怕,看不到尽头,他拼命跑拼命跑,却还是被两个人牢牢按倒在地。 背篓不知被谁甩到旁边,东西散落一地。 季雨被压着跪在水洼里,认命地低垂脑袋,半阖眼帘。 好不容易找到他落单的机会,蒋识君不会轻放了他,被打一顿已经是逃不开了,季雨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好不激怒面前的人。 “跑?能耐了?”蒋识君捏起他下巴左右晃晃,眼神阴毒,盯着季雨鼻尖那颗小痣看了几秒后才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开。 蒋识君喜欢弄他的脸,不打,只是弄脏,这次也不例外,季雨惨白的下巴留下一个灰扑扑的指痕。 他木着脸,不敢抬手去擦。 这幅怯弱麻木的表情不知怎又碍了蒋识君的眼,他抬腿一脚踹过来。 单薄如纸的身体飞出半米远,“砰”地砸在角落的废弃垃圾桶边。 生锈铁皮叮呤咣啷响了半天。 季雨有好几秒钟大脑都一片空白,鼻尖充斥着腐烂泥土和铁锈的味道。 他想站起来把散落的东西收拾好,想回家好好洗个澡再睡一觉,想不被这些人欺负,可指尖动了动,最后也只是如之前一样,瑟缩着身子,将自己团起来。 肚子被踹得太疼了,季雨喉咙不受控制发出几声残缺喑哑的呜咽,又很快闭嘴。 他很少叫唤,因为知道自己竭力发出的声音落在常人耳中怪异难听。 蒋识君见他这副模样,厌恶地撇眉,走上前踹踹他肩膀,将他翻了个面。 入目是一张五官紧皱白得发惨的脸,本就浅淡的嘴唇彻底失了血色。 蒋识君忽然残忍一笑,朝着身后的男生们道:“说了这哑巴会叫你们还不信!就是叫得太难听了。” 说完,轻飘飘点了支烟,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第2章 最后的保留节目开始了。 拳头雨点般落下,偶尔收不住力道溅起污水,腐败霉烂的气味直窜鼻腔,逼得人几欲作呕。 季雨屏息闭眼,不看不听,护着自己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沉默的、任意揉搓的空气。 在一阵混乱和推搡中,季雨衣领的两颗扣子不知道被谁暴力扯崩掉了,力道还没收,领口被扯到肩膀处,露出纤细锁骨和一大片白净皮肤。 季雨生得太白了,怎么也晒不黑似的,在昏暗巷中格外刺眼。 场面寂静一瞬,动作都停了,刚子站在最前面,压着季雨胳膊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他退开些盯着季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怪异,突然问了句:“平时咋没注意呢?死哑巴长这么白,你是不是个女的啊?” 季雨看清了刚子的口型,紧咬后槽牙,还没来得及把衣领拉回来,又被人扯开,夜风穿堂而过,他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刚子笑得很恶心,转过头去跟蒋识君说:“打他多没意思,倒不如把他衣服扒了,让咱瞧瞧到底男的女的。” 蒋识君叼着烟,没说话,居高临下半垂着眼看季雨,不表态,但也没反对。 大约半分钟后,刚子第一个动了手,然后有更多人来扯他的袖口、衣角…… 季雨怕极了,也恨极了,疯狂挣扎起来。 “滚开!都滚开!”他想大喊,可喉咙只发出几声不像样的怪声。 季雨双手胡乱抓着,不算尖锐的指甲划伤了周围几个人的手臂,刚子是其中一个,气得很了,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啪——” 季雨整个脑袋被扇得偏去一边,好半天没回过神。 蒋识君授意过,之前他们是不打他脸的,踹肚子、掐手臂内侧,亦或是别的什么玩法,弄出的伤痕长袖长裤一遮就看不见了。 只有蒋识君弄他脸,但也只是抹点灰,被打完等人走了季雨自己洗洗就没了。 次数多了,不仅是蒋识君的跟班们默认了这个规则,就连季雨默许了。 他不希望爷爷看见他鼻青脸肿的样子,身上的伤遮掩一下就过去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吊着一口气般地维系他那为数不多的自尊心。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左脸颊火辣辣的跳疼,风吹在肩膀上却凉得刺骨。 他紧攥住衣服,像看仇人一样死死瞪着面前的人。 男生瞧他眼神,又瞥见自己渗血的手臂,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扬起手要扇第二下。 季雨眼皮颤了颤,盯着地面水洼中自己屈辱的倒影,下颌线紧绷。 可预想中的巴掌没落下来。 起风了,水洼泛起层层涟漪,映出模糊的画面。 一只手在巴掌落下之前横插进来,稳稳地攥住那人手腕,轻轻往外一推,男生居然退出去两三步才摇摇晃晃站稳。 风停了,抚平涟漪,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 季雨错愕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寒意凛然的眼眸,心头震颤,本应快速垂头的他竟好半晌移不开眼睛。 恰好赶上路灯亮起,男人背着光,身形高大挺拔,穿着精致合身的米白色衬衫,清隽干净,与周遭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没事吧?”声线磁性温柔,但季雨听不见。 他脑袋卡壳般转得缓慢,读着唇语,慢半拍摇了摇头。 男人定定看了他秒,就在季雨怀疑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时,肩头倏地一沉,尚在紧绷状态的身体不受控地抖了一下,条件反射往后躲,但还是没躲过。 男人竟将搭在臂弯的外套披到了他身上,体温尚存,还有股清淡的香味。 借着身后微弱的路灯光线,岑之行认出这个被欺负的小孩儿是早晨上山时偶然瞥见在摘梅子的干净少年,同时也看清了季雨如今的模样。 脸颊瘦削苍白,战战兢兢蜷缩在墙角,色调灰暗,偏偏唇边渗出的那道血痕和领口大片雪白的皮肤刺眼。 很难想象在他来之前少年经历了什么。 岑之行紧紧蹙眉,保持着与季雨平视的高度,想替对方掩一掩外套,手还没碰到,少年已经朝外躲去,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善意,却又抵抗不过本能的拒绝,躲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上不下地卡着,细微发抖。 他只得收回手,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外,轻声问: “身上哪儿疼?我送你去医院。” 可惜季雨低着头并未看见岑之行说话,他早已习惯了安静。 仍旧倚在巷子口抽烟的蒋识君轻嗤一声,将烟头在墙上戳熄,轻飘飘瞥了眼季雨和岑之行,笑道: “他是个聋子啊,你这么跟他说话不行的。”语气说不出的讽刺。 岑之行动作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错愕,很快平复了。 他站起来冷冷看了蒋识君一眼,眉眼压低,“小小年纪就学会仗势欺人这一套,再有下次,会有警察来管你的。” 蒋识君到底只是个高中生,怕真惹了警察来,阴沉地盯着岑之行看了几秒,低声咒骂几句转身走了。 季雨脑袋垂得很低,没注意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胃里翻滚着绞痛,他不着痕迹按了按。 镇上路灯傍晚七点亮,如果没被蒋识君逮住,这时候他应该已经买完药回到家了。 他想回家。 余光扫了一圈,那些因为欺负他而聚在一起的男生都散了,放在以往他们是断不会如此轻易饶过他的。 第3章 人类总是慕强排外的,他曾无数次问“为什么偏偏选中他呢”,大抵是从他六岁那年开始的。 被药聋了耳朵又得罪了蒋家。 由蒋识君领头,村镇上的孩子都不待见他,人人都知道木雕季家里出了个哑巴灾星,克死父亲,母亲改嫁……口口相传,就连比他小许多的娃娃路过也知道骂他几句哑巴怪丑聋子。 季雨将头垂得更低,小心翼翼避开那位救他的贵人的衣角,自顾自站起来。 扶起背篓,捡起散落的梅子和木雕摆件一一装好,还找到了地砖缝隙里的两颗崩掉的纽扣,走之前停在原地纠结好半天。 要不要写一句谢谢呢? 但他的字丑,贵人怕是不稀罕看,也看不懂。 还是算了…… 正如此想着,面前突然递过来一个亮着白光的屏幕,亮度适宜,并不让眼睛难受。 季雨知道这是智能手机,镇上有人用,但他和爷爷没用过。 屏幕上写: 是不是肚子疼?我带你去医院。 他怎么发现的……? 足足愣了三四秒,季雨怔怔抬头,甚至忘了躲开,倒是顺了岑之行的手。 见少年没再抵触,他撕了张湿巾,轻抬着对方下巴替他把血渍和灰尘擦掉。 白净小脸露出来,像拂去一幅历经百难画作上的灰尘,一点点窥得底色与笔触。很干净。 少年杏眼因惊讶微微瞪大,呆愣地看着他,夜风一吹,被湿纸巾擦过的脸颊泛起凉意,季雨眼眶突然有些酸,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季雨终于愿意抬头,岑之行也不打字了,笑着说道:“愣着做什么?带你去医院看看。” 男人的嘴唇很漂亮,说话时上下唇轻轻触碰,薄而艳,又笑着,季雨强迫自己固定视线,读唇语读得更慢,好一会儿才沉默地摇摇头。 县城里才有医院,他们这儿只有蒋家垄断的诊所。 况且这种小伤养一养就能好,他早就习惯了。 不愿意去医院吗? 岑之行微微蹙眉,目光在少年身上巡回一圈。 也罢,不愿意就算了,大晚上跟自己这个陌生人走的确太过冒险。 被注视的感觉很强,季雨不自在地垂头,余光瞥见一截深咖色布料,才猛地想起自己还披着对方的外套。 难道男人是因为外套所以一直看他吗? 季雨慌忙将外套脱下叠好,好不容易聚拢的热气被夜风一吹,散了。 他本想把外套递还回去,递到一半瞥见衣角的泥点子,衣服被他弄脏了,于情于理都不礼貌。 紧张地滚了滚喉结,季雨不上不下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头垂得更低,紧张又局促。 岑之行无奈地笑了,替少年拢了拢有些变形的衣领,指腹抬着,顺势微微挑起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道: “衣服自己披着,怕什么呢?这么晚自己回家能行吗?” 季雨点头,却忘了自己下巴还在男人手中,动了一半又停住,模样有些滑稽。 巷子外间断闪烁着一颗猩红的光点,欺负他的人大概还没走,岑之行余光一直留意着,但看季雨这幅模样,大抵是没注意。 他叹了口气,“我送你。”不容置喙的口吻,但他想起季雨听不见,于是又说,“不许拒绝。” 转而提起背篓,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跟上的脚步声。 他回头,少年还傻愣在原地,视线相对,才回神的模样,匆匆忙忙朝他小跑过来,头发一蓬一蓬的,像只好脾气小狗。 【作者有话说】 本想赶在七月最后一天更新,但是改写东西拖到了8.1。 宝贝们如果喜欢这本可以点点收藏和发发评论~爱你们~ 第2章 “别看我,看路。” 蒋识君斜倚在巷口抽烟,身影藏在檐下阴影中,季雨走近了才发觉,下意识往男人身后躲了躲。 少年身量不算高,将将到男人胸口,骨架纤细,整个人也瘦,可能也就十四五岁刚上高中的模样*,小小一个,男人身体能够完全挡住他。 岑之行牵起他手腕安抚似地捏了几下,另一只手提背篓,隔绝掉蒋识君恶意的视线,护着季雨径直走了,多余的眼神都没分出去。 他的耐心不是对人人都有,蒋识君显然不在范围内。 季雨念着爷爷的药膏,药铺关门晚,现在还能买。 他在岔路口停下脚步,牵着他的岑之行也跟着站定。 手还被牵着,季雨看看岑之行,又看看手,满脸为难。 他不会说话,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提醒,见男人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用没被牵住的右手指了指左手,像在打报告,然后才挣脱出来,掏出小本子写字给他看。 说是本子,其实是广告纸裁半叠厚后用订书机订成一本的“本子”,背面没印广告被季雨用来写字,写满了一个个歪七扭八的铅笔字。 落笔前犹豫了好久,季雨担心自己字丑对方看不懂,可的确没有别的交流方法了。 特地翻到新的一页,一笔一划尽量写得工整: 药铺买药,您不等,可以先走*。 男人一直看本子却没说话,季雨还以为对方没看懂他的鬼画符,有些不自在,也有些着急,开始比划起来,企图用肢体语言表达,指指岔路口的方向,又将食指中指做成走路小人的模样。 第4章 岑之行艰难辨认完少年的小学生字体后一抬眼就看见这幅画面,登时笑了。 “等你,不着急。”岑之行扬了扬下巴,示意季雨带路。 岔路口里没有路灯,越往里走越黑,少年走得不快,习惯性低着头,呼吸有些急促,时不时回头确认他没有走丢,却并不与他对视。 季雨讨厌黑暗,非常讨厌。 按计划七点多他就该到家了,根本不用走夜路。 可他好像天生运气差,偏偏在独自来镇上的时候撞见了蒋识君。 正想着,手腕忽然一凉,紧接着一束不算宽阔的灯光照亮了彼此方寸之间——岑之行携着一小块光亮走到他身边,像牵他走出小巷时一样牵他走进光圈。 方才的纷乱念头被打散得七七八八,他盯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久久没有回神。 岑之行无奈道:“别看我,看路。” 戳破心事的尴尬让季雨脸颊“唰”一下烧红了,慌张低头,眼神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心跳突然这样快,悄悄按了按左胸口,好一阵子才恢复寻常。 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岔路后前方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路边低矮窗内透出微光,但并不能完全照亮路面,所以岑之行没关手机手电筒,最后跟着季雨在一间挂着陈旧牌匾“百草堂”的木屋前停下。 远近空气中都浸了药草味,微苦,却也不算难闻。 季雨轻敲了窗口三下,正在煎药的白发老妪闻声抬头,见到是他笑得眼角边都堆起了褶皱,满眼慈爱。 “阿雨来啦,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哩?还是要膏药啵?”老妪口音很重,岑之行只听懂半句,季雨却能跟她正常交流——一个讲一个写,偶尔少年也会加上肢体语言,来回比划。 月光渐明,白霜洒落门楣又落在两人身上,像盖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和谐而安逸。 岑之行摩挲指腹,直到少年提着膏药跑回他面前,他理所应当用指腹刮擦了几下少年左边侧脸,还有些红肿,季雨没忍住龇牙咧嘴。疼的。 “怎么没给自己买药?”他问。 季雨指了指自己又摆摆手,意思是自己不用药也能好。 岑之行蹙眉,捏起他下巴偏向右边仔细瞧了瞧。 少年皮肤白,更衬得巴掌印刺眼,白玉生瑕,总归遗憾,他暗叹了口气,情绪不明道:“等着。” 季雨直觉对方心情不太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秉持着不给人添麻烦的念头,乖乖站定,点点头。 几分钟后,季雨怀里被塞进一大包东西,还没来得及看,男人已经提起了他的背篓,“走了,送你回家。” 说真的,岑之行跟他的小背篓很不搭,季雨明里暗里多看了好几眼,像城里来的公子哥下地割麦子一般怪异。 这种荒诞的冲突感在岑之行将背篓亲自放进一辆季雨从未见过的、纯黑车子的后备箱时达到了顶峰。 好怪的车,底盘离地很高,车身线条硬朗而流畅,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散发着野性气息。 季雨很少去村镇外,更没走出过大山,他不知道这叫越野车,他对私家车辆的唯一认知来源于蒋家。 信息闭塞封闭的深林大山,刚通路没几年,太落后了,远近皆知的贫困村,家电器具都没普及,也只有镇上最有钱的蒋家有轿车,听说花了十几二十万买的。 蒋父逢年过节便会炫耀,驾着车子在镇上并不算平整的自建路上兜几圈,十里八乡都晓得了。 当时他就在想,十几二十万呢,他可能这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能买得起车的都厉害,岑之行也很厉害。 季雨余光偷瞄眼面前这辆高大威猛的车子,思绪正乱飞,额头冷不丁一疼。 岑之行弹了他个脑瓜崩,手还没收回去呢,对视时丝毫不心虚,还顺手给他揉了揉。 “上车。” 就这样上车吗……? 季雨抿紧嘴唇没有动,他衣服裤脚都沾了好多泥,一时半会儿弄不掉。 终究是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眼见少年脑袋又要埋进胸口,岑之行轻啧了声,从驾驶室下来,绕到季雨身后把人往上一提。 等季雨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到了后座,男人帮他关了门,绕回驾驶座,透过后视镜看他的拧巴模样。 挺可爱的。 见惯了汲汲为营的成年人间的勾心斗角,偶尔来山水间遇见个单纯甚至略显迟钝的孩子,倒也舒畅轻松。 岑之行开了车内暖灯,输入车载导航地址,苍溪村,距离不算远,车程只有十几分钟,但都是山路,路况也差,开车尚要小心,更别说季雨来回往返都只能走路。 刚才买药时听老妪说了几句季雨家里的事儿,方言晦涩,他只依稀听懂了大概。 季雨父亲死得早,母亲受不了一老一小两个拖油瓶,跟人跑了,留季雨跟七十几岁的爷爷在村里相依为命,平素里靠木雕手艺挣钱,偶尔也上集市卖点青梅子或者野山菌卖钱。 他不是圣母菩萨心,可瞧着季雨安静坐在后座,挺着背,并着腿,生怕多余动作会给车子多蹭上灰的乖巧模样,没忍住有些心软。 翻出几颗巧克力和水果糖递过去,季雨接了,但攥在手里一直没吃,规规矩矩的。 岑之行开车稳,十几分钟后抵达苍溪村村口的平坝,再往里小路狭窄,车就开不进去了。 第5章 刚开车门季雨就迫不及待跑了下去,抱住村口一个头发花白老头的手臂晃了晃,比划着外人看不懂的手语。 老头子提着一盏煤油灯,穿了件褪色的军绿色夹克,陈旧却干净,拄拐,有些驼背,但整个人很精神,手中烟斗敲了敲少年头顶,“瓜娃子担心死我了!” 季忠良眼神不大好,拎着季雨后脖颈往车灯旁靠了靠,尽管季雨一个劲躲,红肿受伤的脸颊和被扯得变形的衣服还是无处遁形,老爷子的八字胡气得都快飞起来。 “作孽哟,是不是蒋家那个又欺负你了?”季忠良心疼地替孙子捋了捋额前头发,“爷爷应该跟你一起赶集的。” 季忠良宝贝疙瘩似的把少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季雨忍着心虚,装作无碍转了一圈,骗爷爷比划到:没事儿的,就被打了一下脸。 老头子不知信没信,看了他一眼,领他走到男人面前道谢:“小伙子,今天麻烦你了,你看上去不是本地人,是来这边玩的?” 岑之行点头。 年后复工,工作室堆积了很多事务,国外国内都有画展,他顶着时差来回飞,虽然讨厌应酬,但实在又避免不了。 前些天刚忙完歇下来,又被爸妈叫回家,念叨来念叨去不过那点成家立业的事。 烦得狠了,他索性随机找了个尚未开发的清净地儿躲懒,对外就说采风找灵感。 不过他也没多说,只道:“绵竹镇风景好,来这边旅旅游。” 季忠良应了声:“家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咱家是做手艺的,下回让雨娃子给你送一尊木雕去。” 季雨跟在爷爷身后,腼腼腆腆地对他鞠了一躬,笑得很干净。 岑之行有些无奈,他不喜欢推来推去的客套,但也会说得圆滑叫人舒服:“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木雕费时费力,太贵重了,晚辈收不得。” 奈何老人坚持,岑之行推拒不过,也就谢过了,回车子旁开了后备箱替少年把背篓拿出来。 还没回头就听见老人严厉的声音:“没礼貌,哪有让客人帮你拿东西的道理?” 然后季雨就屁颠颠跑过来了,情绪比路上开朗许多,眼睛亮亮的望着他。 岑之行滚了滚喉结,摩挲指腹,忍住了想揉揉少年脑袋的念头,没第一时间把背篓递过去,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写字的小本子和里面夹的钱方才一并给爷爷了,没有写字工具,季雨有些纠结。 几秒后,一只宽厚的手掌在面前摊开。 对方总是出现得很及时,季雨微微发愣,指指自己又指指男人的手掌,在岑之行点头后,小心翼翼伸出食指,却只是虚虚悬在对方掌心上方。 男人的手很好看,掌纹清晰,指骨分明,温凉柔润,一点死皮老茧都没有。 而他自己的手……虽然擦洗过,但因为从小握刻刀,早就生了茧子,更算不得好看。 他犹豫了。 岑之行看出什么,索性伸手把他食指裹住捏了捏。 “怕什么呢?写。” 写吗……? 不知为何,季雨指尖在轻轻发颤,男人体温偏冷,食指像被初春的溪流冲刷过。 心跳又变快了,砰砰砰撞击胸腔,他已经无暇顾及。 最后紧张地在对方掌心写到: 季雨。 然后又添了一句: 谢谢您。 【作者有话说】 暂定隔日更新。 第3章 “乖。” 爷俩的家在溪山半山腰,一栋老式砖瓦平房,祖辈自建的,九十来平,前院还有一块平坝,宽敞却也显得空旷。 还没到门边,大黄就开始扒拉院门“嗷嗷”狂叫,季雨听不见,但瞧着大黄摇尾巴的激动劲儿就知道它叫得挺大声。 季雨撸了把狗头,扶着爷爷在院里石桌旁坐下,季忠良一言不发。 季雨知道爷爷生气了,讨好着,又是倒水又是捶腿。 爷爷终究是没舍得冷他太久,心疼抚摸着他侧脸,问起跟蒋识君发生冲突的具体过程,季雨略过被揍的部分,只说被不小心打到了脸颊。 爷爷沉默看了他好久,明明小时候那样活泼开朗的孩子,怎么就被他养成了这幅委曲求全的性子。 苍老视线承载的情感太厚重,季雨并不能完全领会其中深意,就在季雨心虚得快缩成鹌鹑时,突然看见爷爷嘴唇动了动,条件反射辨认唇语,没等他看出什么又很快闭紧。 在季雨疑惑的眼神中,季忠良只伸出布满褶皱的手轻拍他脑袋,“去洗个热水澡,今晚累了就早点睡。” - 变故发生在季雨六岁那年,一场高烧,镇上卫生所用错药,药聋了季雨的耳朵。 值夜班的医生蒋耀说是正常反应,回家养养过几天就好。 季忠良吃了没文化的亏,以为农村长大的娃皮糙肉厚不打紧,以为高烧退了就好,又赶着做城里来的大单,便没把季雨说的“耳朵好像雾蒙蒙”的话放在心上。 等季雨耳朵彻底听不见,季忠良急急忙忙带他去县城医院瞧病时已经晚了。 医生说季雨左右耳几乎完全失聪,这病得去大城市里看,看了也不一定治得好,最坏的结果就是装人工耳蜗,一个都要十几万。 人工耳蜗,他这辈子第一次听说这东西;十几万,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直面这么多钱。 第6章 他什么都没给雨娃子说,只答应会带他去把耳朵治好。 儿子为了挣钱外出务工,第二年就在工地出了意外,儿媳一听消息,几个月后也跑了。 最初那几年,季忠良经常雕着雕着东西突然走神,心里想着如果早些带雨娃子去看医生,结果会不会不同? 十几年过去,他亲眼看着季雨逐渐沉默封闭,像一支每天都在以一定速度枯萎的并不繁茂的绿植。 他想做些什么,想给季雨这株快要枯死的植物浇水施肥想攒够钱去大城市大医院治耳朵做耳蜗,于是没日没夜雕木头。 可惜天不遂人愿,木雕生意近几年落寞了,季忠良的老顾客们跟他一样上了年纪,有的甚至已经走了,找他订单子的越发少了,温饱都快维持不了,更何谈攒钱呢。 说到底,他对不起雨娃子,他害了他的乖孙。 - 季雨掐着点,在爷爷临睡前溜进房间帮他贴了膏药,熟练搓热掌心在膏药捂上几分钟,草药香气与姣姣月光一起溢满房间。 以往这个时候爷爷都会跟他说会儿话,可今天没有,他盯了半天爷爷的嘴巴,爷爷只摸摸他脑袋,说了句“乖”。 回到自己房间的季雨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躺在床板上望着窗外发呆。 万里无云,月光盛灿,明天应该是个艳阳天。 几秒后,他翻身坐起来,蹑手蹑脚开了门走到院子里,打了盆水准备把贵人的衣服洗出来,等晾干了再还回去。 趴在院里看门的大黄耳朵动了动,一溜烟爬起来挤到他腿边,刚要叫,被季雨一把握住嘴巴,摸摸脑袋又抱了抱。 季雨不会说话,这是他俩无声的暗号,大黄不叫了,摇着尾巴乖顺地趴在地上陪他洗衣服。 他习惯性摸摸衣服口袋,确保没有忘记取出的纸张,谁曾想竟真的被他摸到了东西。 一张硬硬的卡片和一包纸巾。 纸巾的包装他见过,贵人替他擦脸的时候用的,跟平常村里人用的随意一沓的草纸不一样,贵人的纸巾柔软、湿润、接触皮肤很舒服。 另一张卡片应该是名片,开诊所的蒋耀也有这种纸片,但贵人口袋里的名片好看多了,米白色,边缘烫印暗金色花纹。 卡片正面用缠绕的艺术字写着光影工作室五个大字和一串电话号码,背面则印着三个工整得体的楷体字—— 岑之行。 对照月光研究了半天,字体似乎是用某种特殊颜料印上去的,透过反射,字体竟像是用月光书写的,莹润流畅。 好漂亮。 这应该是贵人的名字吧? 岑、之、行。 他顺着比划轻轻摸过,纸面柔顺微凉,跟贵人的体温一样。 - 得益于爷爷每天早上都用途方法煮鸡蛋给他滚脸,季雨左脸颊的伤在被打第三天消肿痊愈了,只是被踹的小腹还隐隐作痛。 他不知道爷爷已经替他报过仇了。 蒋识君昨天上学路上不知怎的掉进臭水沟里,崴了脚,很严重,脚脖子肿得老高,假都请了几天,怕是此刻还躺在床上。 连晴三日,贵人的外套已经晒得香喷喷,季雨收了衣服,叠放整齐准备好。 临了归还前,季雨还有些紧张,找爷爷要来老年机拨通了卡片上的电话。 季雨几乎屏住呼吸等待着,直到显示电话接通一段时候后又被挂断,季雨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又听不见,怎么可能跟人打电话呢。 对方可能听他一直不说话,等得不耐烦,才挂断了。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淋到尾,季雨足足愣了好几秒,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呼吸,抿唇重新编辑好一条短信发过去: 先生,您的外套和物品,在我这,您住什么地方,我送过去。 等了一阵没收到回信,季雨有些失落,殊不知这条信息根本没发到岑之行手机里。 这是光影工作室的官方号码,助理接到电话时也很懵,问了好多遍“您好,请问是来咨询合作吗?”都没有听见回答,只有一道很轻的呼吸声,看见同号发来的消息并未多想,只当是发错的,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随手点了删除。 接连好几天,季雨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找爷爷看手机有没有回信,无一不失望而归。 或许人家根本不在意,一件外套,一个随手帮助的山里孩子。 季雨一走神,刻刀差点戳到肉,季忠良吹胡子瞪眼过来拍开他的手。 “去去去,不用心就别做活儿,你这几天都心不在焉的。” 季雨闷闷不乐,余光瞥着屋里叠好的外套,爷爷直接曲起手指敲了敲额头。 “还惦记着还外套呢?” 季雨点头。 爷爷白了他一眼,道:“镇上的绵竹旅店,他肯定住那儿的。你明日且去瞧瞧吧,把我前些日子雕好的佛公像也给他送去,就当还人情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能再次见面啦~ 第4章 “想吃糖吗?” 绵竹旅店开在镇上最繁华的街道旁,即便周三不赶集这条街上也有许多摆摊小贩,卖点自家种的菜或是别的什么小玩意。 季雨习惯性贴在墙边走,隔着几米远,看见了“绵竹旅店”的刷漆招牌,一只脚还没踏进,就被坐在门口的蒋大爷拦住。 “哟,这不是季家那个哑巴吗?” 第7章 声音很大,把周围摆摊或逛街的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了。 蒋建国是蒋耀的爹、蒋识君的爷爷。 绵竹镇不大,乡里乡亲彼此都认识,自然清楚蒋家跟季家不对付的事。 当年那事虽说蒋家不占理,但蒋家有钱啊,前阵子听说政府要在当地发展旅游业,蒋耀直接就花大价钱承包了这家镇上唯一的旅店,还经营着卫生所,日后有个头疼脑热都得仰仗对方。而季家就只剩个老头子和聋哑小孩儿。 孰轻孰重大家分得清。 所以人们只是多看了两眼,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干自己的事儿,还有几个狗腿的人上去推季雨肩膀,季雨没躲开,往后趔趄了半步。 岑之行背着画板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面,脸一下子黑了,两步跨过去把季雨挡在身后,冷声质问道: “干什么呢?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子也不脸红?” 蒋建国最先回过神来,想起儿子的叮嘱,脸上瞬间堆满笑意,站起来给男人让路赔笑: “哪有欺负呢,跟他闹着玩呢,岑先生不是说今天要去采风?别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我给您带路,成吗?” “不必了。”岑之行面无表情看了他一样,牵起季雨的手往楼上客房走。 棉竹镇偏僻,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政府尚未介入开发,外人也很少知道这里,因此旅店生意萧条,修缮也不到位,过道墙皮斑驳,木梯老朽,但岑之行住的房间还算宽敞整洁,是蒋耀授意安排的。 季雨有些局促,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深咖色外套和那袋东西先递了过去,还有一张提前写好的尽量工整的字条: 外套洗过,还有东西,你的。 岑之行接过外套随手放到床上,打开少年递过来的袋子看了看,里面装着未开封的跌打喷雾和红花油,眼底浮现一丝无奈。 “给你买的,都没用吗?” 季雨愣住,后知后觉摇头。 岑之行轻啧一声,指腹抬起他下巴偏了偏,视线在少年白皙得有几分病态的脸颊和鼻尖那颗浅红色小痣停留几秒,松了手,指指季雨小腹。 “肚子还疼吗?” 季雨摇头。 他不太会撒谎,眼神乱飘,一直抿唇,就差把“我心虚”三个大字印脸上了。 岑之行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拆开一盒云南白药喷雾的包装,朝季雨扬扬下巴,“衣服撩起来。” 季雨怀疑自己读错了,直到男人又重复了一遍,知道瞒不过去,他才慢吞吞卷起衣服边。 小腹上赫然一片淤青,淤血堆积,青紫糅杂,看着比三天前还唬人。 岑之行冷着脸看了好一会儿,周身气压不知为何低沉许多。 药液冷不丁喷在皮肤,凉飕飕冻得季雨一激灵,小腹抖了抖。 等淤青部分全部覆上药液,岑之行把药收好,转头看见少年还撩着衣角呆站着,说:“可以了。以后一天三次,早中晚记得喷。” 季雨这才小心翼翼把衣角放下,怕衣服碰掉药液,微微前倾身体,把模样并不算精美的礼盒捧到男人面前,同样是一张提前备好的字条: 佛公像,爷爷亲手雕的,送给您,祝您福气满满。 岑之行本以为那晚只是一番客套,谁曾想老人家竟真雕了佛像送他,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木雕大致成人小臂的高度,佛公面容圆润饱满,眉宇间透露出无尽的智慧与慈悲,衣袂飘飘,线条流畅自然,纹理细腻入微,看得出匠人刀法精湛,脱俗灵动。 岑之行真诚道:“季老有心了。” 他没有过多推辞,看过后便收了起来,转身发觉季雨正眼巴巴望着他,思绪稍顿,开口:“你今天还有别的事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写生?” 季雨歪歪脑袋,掏出本子写: 最后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画你看到的风景。要一起吗?” 要! 季雨在心底大喊,眼睛亮亮,点头如小鸡啄米。 岑之行笑着揉了一把少年毛茸茸的脑袋,翻出手机让季雨输爷爷的手机号,打了电话过去报备。 季忠良听出他的声音,问了具体写生地点,倒也没多管,只说早点带季雨回家。 倒是季雨盯着男人打电话,眉头微蹙,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怎么了?”岑之行挂了电话后问他。 季雨偷偷看了他一眼,把那张名片拿出来指了指电话号码,气鼓鼓地埋头写到: 我给你发消息,三天,你不理我。 接过名片仔细瞧了瞧,岑之行失笑解释道:“难怪呢。这不是我的电话号码,是工作室的,下次你打给我,我不会不理你。” 这段话有些长,季雨读起来稍微费劲些,他不太明白工作室是什么,但看懂了最后一句的意思。 岑之行说,他不会不理他。 手中的铅笔和本子被轻轻抽出,十几秒后又递回来。 上面是一行赏心悦目的数字。 男人笑着牵起他的手,“走吧,别生气,带你去画画。” 楼下蒋建国盯着岑之行领着季雨一起上了后院的越野车,见鬼似地啐了几口脏话,就着旅店前台的座机拨通儿子的电话。 另一边,岑之行还是像上次一样,绕到季雨身后,半抱着把人送上后座。 越野的底盘有些高,季雨瘦瘦小小的体重也轻,左右不费事。 第8章 季雨却有些别扭,抿着唇偏头看向窗外匀速后退的风景,安静沉默。 “想吃糖吗?”岑之行问。 过了几秒没等到回答,透过后视镜看了看,他才发觉车上交流太不方便。 季雨听不见,前后视线盲区导致季雨也看不见他的口型,正常交流成了一大难题。 岑之行重重叹了口气。 这不是他第一天知道季雨听不见,却是他第一次对季雨听不见的事实感到难受和无能为力,而这样的心情,或许季雨每天都会重复无数遍。 握方向盘的手无意识摩挲着,他烟瘾有点犯了。 途径岔路口,男人停了车,从储物箱里翻了一盒高钙牛奶和几颗糖果递到季雨手里。 “坐车会不会觉得无聊?” 季雨摇头。 但显然岑之行没信,他找了会儿,翻出许久没用的平板,充上电,下了几款儿童益智小游戏,绕到后座教季雨怎么解锁怎么玩。 季雨受宠若惊,起先还想着拒绝,但看着男人朝他演示玩法,终究抵不过小孩子天性,捧着平板开始尝试。 两人的指尖不经意碰触,季雨还在留意屏幕中起落的水果*,岑之行垂眸看了看专注的少年,率先撤开手。 【作者有话说】 故事背景在2015年左右,棉竹镇发展比较落后,处于未被开发,山林未被破坏的阶段。 第5章 “怪我。” 年轻人对电子产品的上手速度比岑之行想象中快,季雨抱着平板兴致勃勃玩了一路,切水果的手法从生疏到熟练,记录打到两千多分,倒很像岑之行表姐家贪玩的小外甥。 他都做好了季雨对游戏恋恋不舍的准备,停好车,转头还没问呢,季雨已经点了游戏暂停,把平板递回,安静看着他,十分乖巧,眼神像是在说“我玩够了”。 岑之行心中有些意外,却没有太惊讶,季雨不是他那个从小娇养长大的小外甥,几乎把温驯刻进了骨子里。 “你把这局打完吧。”对季雨他似乎总有很多耐心,换做他外甥,岑之行多一秒都不愿意等的。 季雨也没让他等多久,不知是被他看着打游戏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几下就切到“炸弹”结束游戏了。 - 苍山山脚卧着一片叶状湖泊,导航上叫它碧翠湖,静静落于葱郁的山峦与密林之间,浮光跃金,飞鸟掠影,处处透着股未被浮躁尘事波及的淳朴。 季雨明显比岑之行更熟悉路,领着男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视野极佳的小坡,坡边长着丛丛薄荷,驱蚊又清新。 岑之行在摆画具,季雨不太懂怎么弄,怕自己帮倒忙,便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暗暗记下步骤,心想下次如此再一起出来,他可以帮对方摆东西。 看到最后是岑之行放大的俊脸。 男人学着他的模样蹲下,视线齐平,递给他那盒方才没来得及喝的纯牛奶和三四颗糖。 “喝了,补钙长身体的。” 季雨怔愣几秒才接过东西,有些生疏地插上吸管,吸了一口,浓郁甘甜。 父母还在的时候他也喝过这样盒装的牛奶,他那时候读小学,早上一盒牛奶一枚鸡蛋,妈妈说长身体,小雨要多喝牛奶多吃饭,早早长成男子汉。 后来一切都变了,家里日子难过,爷爷为了养活爷孙俩想尽了办法,他再没提过牛奶。 季雨自以为把情绪掩盖得很好,岑之行也没拆穿,把折叠小板凳支好放到少年旁边。 停笔空闲,男人往旁边扫了一眼,与坐在板凳上正看他的季雨对上视线,小家伙被烫到似的飞快低头不敢再看,装作很忙来掩饰尴尬,猛吸了几口牛奶,许是太紧张,居然被呛到,闷咳得停不下来。 岑之行蹙眉,放了画笔刚想帮小家伙拍拍背,却被躲开。季雨侧过身压着声音忍了会儿,终于不咳了,没等他有别的动作,男人已经捏起他的脸打量。 原本苍白的脸颊此刻泛起一层略显病态的绯色,鼻尖那颗小痣也是红的,眼眸潋滟几乎要溢出泪来。 岑之行沉默地盯了一会儿,移开眼。 几秒后,一张柔软微凉的湿巾盖在了季雨脸上。 黄昏将晚,暮色四合。 季雨跟岑之行一起收好了画具,原路返回。 刚要启动车辆,岑之行的手机响了,是季雨爷爷的号码,问了他们什么时候回去,又邀请岑之行到家中用晚餐。 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正玩着平板的季雨,岑之行应了邀约。 车开到村口就进不去了,岑之行找了个不挡道的平坝停车。 天还没黑透,村口坐着几个下象棋的老头和摆龙门阵*的妇人,盯着两人进村,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岑之行没听懂,身边的季雨也听不见。 又走了一段上山的路,不算远,快到院门口时,大黄先扒拉着围栏叫起来,岑之行脚步一顿,季雨没察觉,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打开院门摸了把狗头,大黄来回转圈拱他小腿。 片刻后岑之行才走近,大黄警戒地凑到他腿边嗅闻,许是今天和季雨呆了一下午,陌生气味中夹杂了很多小主人的味道,大黄并不排斥,“嗷”一声还想去蹭岑之行的腿,被季雨一把拦住。 季忠良正好出来,打量几眼,找了根布绳子把大黄栓到院子另一头去,转头朝两人招呼道: “进来洗手吃饭吧。” 第9章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在他们家算得上十分丰盛了。 季忠良是打心底感激岑之行的,不想磕碜了人,专门切了腊肉腊肠来炒蒜薹,还上集市买了条罗非鱼切鱼片,热油一烫,香气扑鼻。 季雨却有些吃不下。 下午看男人画画的时候吃太多了,也不知道岑之行是不是有些什么奇怪的癖好,从他呛着之后就开始热衷于给他递吃的,为此还专门回了一趟车子,提出来一盒小零食。 画完某个部分停笔时,男人就挑一包小零食递给他,小饼干、巧克力棒……季雨胃小,没吃多少就吃不下了,坐车回家一路也没怎么动,这会儿也吃不下什么饭。 季忠良跟岑之行聊天的间隙看了看他,问:“雨娃子,怎么不吃?” 季雨偷偷摸摸看了眼旁边的岑之行。 岑之行一愣,反应过来,“怪我,下午喂他太多零食了。” 他真没想到季雨饭量这么小,两三包小零食就饱了,他那外甥一下午能选一大包,下午的时候还以为季雨害羞不敢多吃。 心中暗自扶额,岑之行把剔好鱼刺的鱼肉夹到季雨碗里,语气里有几分歉意:“很嫩,吃不下饭的话,吃两片鱼肉,待会儿散散步消食。” 可惜季雨听不见声音,更不知道男人语气如何,他看看爷爷又看看岑之行,安静埋头吃鱼。 爷爷跟岑之行聊天时语速比平时快,段落较长,季雨读起来有点费劲,只能读出个别词语,大概在说绵竹旅店和住宿之类的事儿,他不太感兴趣,吃完岑之行夹给他的那两片鱼,跟两人打了招呼,跑到院外跟大黄玩。 大黄是只土狗,黄皮白腹,没尾巴,被季雨捡回家时浑身血淋淋的,尾巴被绑着炮仗炸没的,伤口还沾着火纸屑,救活之后便一直养着了,跟季雨最亲近,能看懂小主人简单的手势指令,比如过来、坐下、起立、出去玩之类的。 正练习“坐下起立”呢,岑之行出来了,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儿、两支削好的碳素铅笔和一块橡皮。 岑之行:“以后可以用这个本子写字。” 季雨抿唇,翻开第一页,水彩画着今天下午的碧翠湖,季雨不懂画,只觉得掌心里的这幅跟下午大画板上那幅差不太多,就像等比例缩放,很神奇。 他问:画,什么时候的?这张小的。 “趁你吃零食的时候。”岑之行眼眸带笑,“下次再带你吃鱼。” 鱼?季雨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他对鱼肉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指尖抚摸着大黄柔润的皮毛,犹豫几秒他还是问了: 再带我画画,下次可以吗? 岑之行早已经发现季雨写字时的语序问题,刚才也跟季忠良聊起过这个,季雨习惯把一句话中最重要的事放在最开始写,然后才是修饰或助词。 明白其中规律,季雨的话也变得更好理解。 岑之行失笑,声音温柔,“当然可以,以后都带着你,机会很多。” 第6章 “这几天有好好喷药吗?” 每逢周六,棉竹镇赶集。 季忠良怕孙子再被欺负,腿还疼,但还是跟季雨摆摆手,一起背着背篓下了山。 昨夜下了场小雨,清晨雾气浓重,街道阴沉沉的。 因着蒋家的原因,镇上摊贩大多不愿跟他们往来,一路走到摊位,也只有李婶跟他们打招呼,顺手捧了一把新鲜桑葚给季雨。 季忠良戳戳愣着不动的孙子的后背,朝背篓扬了扬下巴,季雨反应过来,从背篓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好的小物件递给李婶。 李婶嗔怪道:“啥东西呀?咱们两家还客套啥嘞。” “我记得你家的孙娃子好像七八个月了吗?给做了个磨牙棒,花椒木的,不是啥贵重东西,但能用上。” 李婶最后收下了,拿个小袋又装了些桑葚塞给季雨,让他边玩边吃。 季忠良瞥了眼嘴馋又不好意思直接吃的雨娃子,自己吃了两颗,又擦了几颗大的喂给他。 四月末的桑葚熟得很透,饱满圆润,汁水甜润,浸着一股天然的果木香气。 季雨弯着眼睛笑笑,从背篓里拿了木戳子和昨晚没雕完的木头继续动工。 落刀前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给岑之行亲手雕一个小东西呢?不贵重但对方能用上的。虽然肯定比不上爷爷雕的佛公…… 额头倏地一疼,季雨捂着脑袋抬头。 季忠良盯着他:“发什么呆?落刀不可分心,入木必须专一。都忘了?” 季雨单独摆摊的时候分心是不得已的例外,爷爷看摊,就要求季雨专心雕刻,布置的任务也是相对复杂的物件。 季雨比划着跟爷爷道歉,扫掉脑子里别的念想,专心手下。 雕刻是个细致活儿。 从相料、问料到设计、画活再到雕琢成型,耗费时间也耗费精力,但也能让全雕刻者神贯注,忽略外界的嘈杂。 等季雨肩颈酸疼抬头活泛筋骨时,天光已然大亮,暖阳从层云射出,泛着淡淡金光,季雨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集市已然热闹起来,人头攒动,买卖交易,视线中是一张张表情生动鲜活的脸。 正愣神,季雨手中一空。 爷爷拿起半成品木雕看了下,很快发现问题,指指貔貅的爪子。 “不够精细,刻深一点,刀子不能太用力,练练巧劲儿,别怕雕坏,后山一大片椴木呢,坏了再去采。” 第10章 说长句子时季忠良放慢了语速,季雨一点点读,读懂之后点了点头。 椴木价格低,不值钱,拿来练手是最好的。 低头雕东西之前,季雨余光略过一片深咖色衣角,夹杂在人群之中,明明不显眼,却还是看见了。 那是岑之行的外套,他不会认错的。 季雨惊喜抬头,果然是岑之行。 男人从人群中走来,气质卓然,光风霁月,周遭摊贩们自然能看出岑之行的不同,像是大城市来的大老板。 之前镇上来过几个收农产品的老板,一下子收了好几车的果蔬,摊贩们以为岑之行也是,纷纷卖力吆喝,想被大老板选中多赚点钱: “来看看咱们家的水果呀,青枣可甜了,樱桃也新鲜!” “这位老板,今早上刚挖的春笋,嫩得很嘞,买几斤回家尝尝呗!” “……” 岑之行不知道这些小贩的内心想法,没理会,他出来一趟不是采购东西的,无视周围一圈各样的眼神,走到季雨和爷爷的小摊前,先跟季老爷子打过招呼,像之前一般蹲下,跟坐在小板凳上的季雨视线平行,道: “中午好啊,这几天有好好喷药吗?” 季忠良比季雨读唇语来得快,当即眉头一皱,粗声粗气问:“什么药?” 读完男人的话,季雨大脑瞬间空白,他没想到男人直接问药的事情,岂不是暴露了……? 慌张地看看爷爷又看看岑之行,想欲盖弥彰比划‘没什么’,被爷爷一瞪,季雨老实了,哀怨又心虚地垂着脑袋,慢吞吞比划解释: 肚子,要喷药,已经好了。 季忠良也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想明白季雨肚子肯定让蒋家那娃给弄的,拽着季雨胳膊让他面对自己,撩了衣服看。 岑之行视野中闪过一截白花花的腰,眉头微蹙,站近半步挡住了旁边某个摊贩的眼神。 距离上次赶集被打都过去一周了,后来都有喷药,季雨腹部淤青已经散得差不多,几乎不留什么痕迹了。 可季忠良还是生气,气蒋家那小子欺负雨娃子,气雨娃子骗他,更气自己上周没跟雨娃子一起下山。 季忠良吹胡子瞪眼地骂了句脏话,斜眼睨着可怜巴巴的季雨,到底没舍得,叹了口气,他只道:“我说怎么这几天一股药味,你还骗上我了。” 季雨蹲到爷爷腿边晃了晃他膝盖,撒娇解释:我不是故意的,爷爷对不起,不要生气。 岑之行眼底浮现些许笑意,他这个始作俑者出来打圆场:“老爷子,季雨也是不想你担心,别动气。快到中午了,我对这边也不熟悉,不知道有没有好吃的饭馆?” 他们最后在一家深巷里的面馆落了座,出乎意料,人竟然很多,店外六七张小桌都坐满了人,他们三人还等了几分钟才有座。 岑之行第一次在烟火气如此浓厚的小店吃饭,餐桌是支起来的折叠木桌,坐的是塑料板凳。 老板不断往一口半米深的正咕嘟嘟沸腾的桶锅下入面条菜叶,另一边各种调料的台面上,老板娘正飞速打着佐料,勺子翻飞,三两分钟,备好料的碗就等锅中面条,再夹上藤菜,由他们的儿子端给客人们。 季雨抽了几张桌上的餐巾纸擦桌子,特别是岑之行面前的那部分,仔仔细细好几遍,直到擦出来的纸巾没有油污。 面条端上来之后又拿了筷子到滚水里烫了一遍消毒,分出两双,递给岑之行和爷爷。 季忠良摸着胡子调侃:“雨娃子还献上殷勤了,之前给爷爷烫筷子都没这么积极吧?得,不说你,尝尝面吧。” 拌匀作料,红亮的油辣子漂浮在金黄色的面汤之上,细薄而有弹性的细面在滚水中迅速烫煮,直至恰到好处地保留了一丝韧性,既不过分软烂也不过于生硬,完美吸收了汤底的精华,辣而不燥,香而不腻,牛肉臊子入口更是鲜嫩多汁。 味道意外地不错,岑之行吃得微微出汗,但一道急促的电话铃打断了这顿美味的午餐。 岑之行看了眼号码,心中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蒋耀亲自打来的:“喂?岑先生吗?非常抱歉,旅店这边您房间的水管突然突然出了些问题,您的某些东西可能……您能尽快回旅店一趟吗?”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七夕快乐~ 第7章 “汪。” 岑之行其实长相偏冷,轮廓分明,棱角硬朗,平时眼眸带笑才透出几分温润,这会儿不笑了,微蹙眉头,整个人显得严肃,有压迫感。 季雨一口面夹起来还没吃,又放了回去,偷偷抬眼看他。 岑之行没什么表情地挂了电话,跟季雨对上眼神,将情绪收了收,笑着道:“面味道很好,但我那边有点事情,你们慢慢吃。” 他去老板那儿付了钱,走之前回了一次头,季雨正捏着筷子盯着他,面上掩盖不住失落,可旅店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他担心画具,得去看看,没办法。 抬手挥了挥,季雨也放下筷子跟他挥手再见,眨巴眨巴眼睛很快低了头,模样那叫一个舍不得。 岑之行失笑,觉得还没认识几天的小孩儿好像有点太黏他。 等人再偷偷看他的时候,他开口说:“过几天带你出去画画。”然后又跟季老爷子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刚到门口,蒋耀已经在候着了,他长得还算周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人模狗样,接到父亲电话后急匆匆从卫生所来的,白大褂都还没脱,此刻溅了些水,稍显狼狈。 第11章 故意的,想在岑之行面前献献殷勤。 前几天他按照旅店前台登记的信息去查了岑之行资料,知道这城里人通身贵气,来头不小,但还是惊了一下。 百度一搜就出来了,江城鼎鼎有名的大画家,曾经一幅作品拍卖出百万高价。 蒋耀被这价格唬住,不信邪,特意点开图片放大了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在他眼中这就是一副寻常风景画,灰蓝灰蓝的,莫名有些压抑。 他嗤了声,腹诽买画的人真是脑子抽了,不过看到百度资料后面写着岑之行祖辈经商,家底殷实,经营好几家老牌民营企业后倒是有种果然如此的嘲讽。 左右不过蝇营狗苟那些事儿,一幅画咋可能这么贵呢?不是巴结背后的岑家就是洗黑钱呢。 心思转了一圈,蒋耀面上不显,赔着笑脸。 肯定得讨好岑之行啊,这大少爷不知抽了什么风来棉竹镇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千万得好好伺候着。一幅画都一百多万呢,万一之后岑家稍微从手指缝里漏一点好处给他,那都是天大的馅饼了。 “岑先生,真的不好意思,您房间的水管突然炸了,我们察觉到漏水后很快帮您把东西转移出来了,您上去看看?” 岑之行没说话,绕过蒋耀上楼,木梯老朽又渗了水,这会儿踩着都摇摇欲坠的,本就斑驳的墙皮更是有脱落了好多。 眉头越皱越紧,等他看到退水后湿漉漉的房间和被转移到隔壁的行李,脸色更沉。 木地板还蓄着层薄薄的水,空气中弥漫着粘稠的潮湿味道,不好闻。 岑之行不想在这儿多待,检查了一遍东西。 画箱底下大概淹了六七厘米,水痕明显,木材泡发开裂,里面的画具也遭了殃,好在颜料密封着没坏,画板和那副碧翠湖写生油画更是泡坏得不成样子。 行李箱也遭了殃,水顺着拉链那一溜布料渗进去的,里头的衣服什么的都被浸了。 岑之行看着一地狼藉,烦躁地捻了捻指腹,翻出烟盒,点了支烟。 他不常抽烟,也没瘾,烟都放在行李箱夹层里,没开封过,倒是没受潮。 抽了几口,他按着眉心,在手机上搜了下附近的旅店,最近的一个也要快两小时车程。 某一瞬间他都动了直接回江城的念头,旋即想起那些烦人又必须应付的脸孔,叹了口气,继续在手机上翻找。 - 季雨出门还是习惯带之前那个广告纸裁订的“小本子”,岑之行送他那个本子太精致,第一面还画了画,他想留着藏着,舍不得用。 这会儿季雨捧着广告纸“小本子”写字,倒不是交流,一笔一划,一页练一个字,写完一页又一页,也不心疼。 季忠良探头看了眼,念叨“怪事”,雨娃子今天怎么开始练字儿了?不过也是好事,他一直希望孙子能跟除他以外的人多交流,不要养成怯懦孤单的性子,把字练好看点,能让旁人看懂就好。 过了一阵,小本子摆到了他面前,另起的一页: 中午的事情,问问他吧?有他的号码。 等爷爷看完,季雨又翻到前面,那页上只有一串数字,岑之行那日写给他的。 被这串字迹漂亮的数字一衬托,季雨的鬼画符更丑几分,季忠良敲了他一个脑瓜崩,拿出老年机递给季雨,心想,算了,字这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 “那天他点电话来报备的时候就存了,你想问自己发短信问。”季忠良说。 于是两分钟后,岑之行收到了季雨的短信,字里都透着乖巧: 岑先生,我是季雨。中午的事情解决了吗? 过了几秒钟,又发过来一句: 不要不开心。 岑之行勾了勾嘴角,几乎能想象到季雨打这串字时候的模样,这小家伙还安慰起他来了。 香烟都没能压下去的烦躁情绪此刻偃旗息鼓,他把燃了一半的烟戳熄,眼角眉梢轻松几分,回到: 没什么大事,也没不开心。小雨可以帮我问问你爷爷,附近有房屋出租吗?中短期,大概三个月。 季雨愣了几秒,把手机递到爷爷面前。 村镇上外来人口少,房屋出租自然也少,但不是没有。 溪山山脚有一户搬去城里了这边的屋子一直挂着出租,之前找季忠良订过木雕,也留过电话,他就把对方号码给了岑之行,岑之行回复说感谢,如果顺利今晚会搬过来短住。 季雨就蹲在爷爷旁边看着屏幕中的对话,臊眉耷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突然打手语问爷爷:能不能让岑之行来我们家住啊? “那哪儿行呢,空的那间房都好久没打扫了,让人住进来磕碜不磕碜?” 季雨敛着眉眼,不甘心,低头想了会儿,朝爷爷比划动作幅度都比平时大:可以打扫,我回去打扫。 季忠良没拦着,也没当回事儿。 他抬头看了眼季雨往家跑的背影,季雨似乎挺喜欢那个城里来的男人,把他当成了玩伴,在家总念叨,这会儿又想把人拉到家里来住,跟流六岁前要跟好朋友睡一张床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孩子的任性嘛,冷一阵子就过去了,况且六岁以后季雨很少任性,几乎没有,这次他其实挺高兴的。 季雨一路跑回家,大黄蹿在他脚边蹭蹭也没顾得上,随手摸了把狗头,开始打扫空出来的那间房。 第12章 本来也没多脏,平时家里做扫除的时候都打扫着,但季雨总觉得不够好,打了井水上来,把房间重新捯饬了一遍,又换了崭新的床单被子,最后开窗通风。 忙完站在门口打量了一遍,心中跟上次的旅店房间做着比较,得出一个结论: 差远了。 无论他怎么打扫,瓦房就是瓦房,比不上绵竹旅店红砖砌的小楼房,家具也少,看起来寒碜得很。 要不算了。 但是据他所知,山脚下那家人都搬去城里大半年了,屋子可能都没打扫过,岑之行如果搬进去住的话还要亲自清扫,季雨很难想象岑之行晚上一个人清扫房间的样子,那样也太可怜了,还不如住自己家里呢。 可是家里的房间不宽敞不漂亮,他会不会住不习惯啊?如果自己去问了,岑之行会不会觉得困扰? 季雨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不断给自己找借口又推翻,手掌托着脸,翻来覆去纠结。 最后比着手语问大黄:你觉得我应该去问问他吗?同意就叫一声,不同意就叫两声。 这是季雨跟大黄之间的小游戏,他们常玩,虽然大黄看不懂复杂的手语,但会叫,偶尔一声,偶尔两声,三四五六声也有可能,如果是后者,季雨就会再问一遍,基本上最多三四次就能得到答案。 这次,大黄似乎读出了主人的心,只叫了一声。 “汪。” 【作者有话说】 心都化了 第8章 “都说给我听。” 季雨在去找爷爷拿手机联系岑之行的路上遇到了男人的车。 还是那辆黑漆漆宛如野兽的高大车辆,轮胎掀起尘土,由远及近,最后减速停在了他面前。 村里没别人有这么帅气的车了,季雨忪怔几秒,心里本就藏着事儿,岑之行还突然来了,没做好准备的他这会儿更紧张,根本不敢抬眼跟男人对视,低垂脑袋,快速回想还有什么没打扫干净的。 屋子整理了、床铺了、热水器换了新电池、大黄也洗了澡,都准备妥帖的。 车门开了,岑之行从车里下来,皱着眉。 中午吃饭的时候季雨还好好的,几小时前还给他发短信呢,现在怎么又变得内向生分了? 他沉着眼将少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衣服干净,身上没伤没痕,不像是被欺负了的模样。 抬手摸了摸小家伙脑袋,又托着季雨下巴往上抬了抬,等他向看他,岑之行才说话:“怎么了?心里有委屈?” 没有。季雨想着,摇摇脑袋。 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要不要问呢?可是岑之行开车过来是不是已经联系好山脚那家的房东了?他好像晚了一步。 季雨单纯的脸上藏不住事儿,眼底遗憾都要溢出来出了。 岑之行指腹蹭了几下对方脸颊,把人从思绪里拉回来之后道:“想说什么?别怕,直说。” 季雨抿唇,盯着男人狭长又漂亮的眼睛看了好半晌,犹犹豫豫在本子上写: 来我家住,好不好。 又提了一行写: 房间不大,没有旅店的好看,但是打扫很干净,大黄洗澡,也准备好的。 季雨紧张,写字的时候写得急,再怎么努力规整比划也是鬼画符,句子较长,岑之行辨认的时间也稍微长了些。 季雨就在旁边等着,怕错过岑之行的话,不敢低头,却也不敢跟他对视,视线仅仅停留在对方嘴唇。 十几秒内,他产生许多矛盾的念头,呼吸被拉扯得不成形状。 他觉得自己有点坏。 明明岑之行开车过来很有可能是要搬行李去山脚那家屋子,很可能已经订好租屋了……可他还是问了。 他想岑之行可以住进他家里。太想了。 可能最初只是个骤然而起的念头,他也没抱希望,回家打扫了屋子,洗了大黄,铺床的某个瞬间,他在想如果岑之行住进来的话,他每天都可以看到他。 他没有朋友,他太想要个朋友了。如果在岑之行眼里他们算得上朋友的话。 奢望或许就是在某个瞬间滋生的。 他是个贪心的坏人了,季雨想。 岑之行认完字,有些惊讶。 他的确是来看山脚下那间房子的,租房合同还没签,但什么都已经谈好了,抵了押金的。 但对上季雨那双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的眼睛时,他叹了口气,点头说“好”。 季雨也顾不得脑海里那些零碎的念头,眼睛一下子亮了,瞪得圆溜溜,喉咙因太过激动没控制住发出了短促的呜声,然后立马闭了嘴。 没来得及多高兴几秒,轻松的氛围无端有些凝滞,格外安静。 季雨整个人变得紧绷,像是骤然竖起防线的刺猬。 岑之行有所觉察,动作一顿,然后很快恢复如常,很浅地笑了下,没有嘲讽的意味,更像是纵容。 他打开后座车门,像之前一样托着季雨半抱上车。 季雨身体有些僵硬,木偶一样坐好。 直到岑之行绕回驾驶室,他面色平静,就像是没听到那声呜,如往常般从储物盒里翻出一盒高钙牛奶,和充满电的平板一起递给他。 季雨紧绷的肩膀松弛了几分,但情绪始终没有刚开始那么好了,他有些懊恼,为什么没忍住,他想把自己好的一面给岑之行看,却叫对方听见了自己难听的声音。 第13章 村镇上的孩子热衷于打他或者刺激他,让他叫让他喊,因为蒋识君想听。 蒋识君说“怪物叫怪声,天生的搭配”,那些人也跟着说“难听,好笑”,为此他挨了许多打。 他讨厌自己耳聋,讨厌自己说不出找不准音的嘴巴,这些都被岑之行看到了。 攥着平板边缘的指尖用力到泛白,然后被另一双微凉的手盖住。 驾驶座的岑之行转身看着他,一根根将他僵硬的手指掰开,握住。 笑着调侃:“小家伙劲儿还挺大,难过什么呢?” 季雨的脑袋又想低垂下去,被岑之行眼疾手快托着下巴抬起,以至于他能清楚看到男人的唇齿、每一句话语。 “难过声音吗?”带着凉意的指尖掠过他并不算明显的喉结,最后停在脖颈,“声音很可爱,我喜欢听,以后想发出声音的时候不用忍,都说给我听。” 季雨六岁时才变聋,那时他已经会流利说话了,属于语后聋,所以耳聋初期他其实能说话的,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长久陷在安静中,他已经忘了正常发音,说出的话变成了旁人难以听懂的怪声。 同龄人的嘲笑让他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渐渐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他也成了村镇上孩子口中的“哑巴怪”。 可岑之行却说“很可爱”、“说给他听”。 从六岁起到现在,累积的十多年,也压抑了十多年的委屈被岑之行轻轻几句话扰动,又归于平缓。 很难形容这一瞬间的感觉,像坠落的时候被人托住了后背,颤动的心落了地,从此风也静,雨也安。 季雨不会再因为声音难过了。 - 岑之行正式住进了季雨家。 季雨对此很兴奋,就像使劲浑身解数终于让家长同意朋友留宿家中,能天天跟跟朋友待在一起的那种兴奋。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床洗漱完开始做三人份一狗份的早餐,南瓜粥煮好的时候爷爷醒了,到厨房来看了一眼,敲了他一个脑瓜崩,道:“你小子还真把人给请家里来住咯,人小鬼大。” 昨晚三人一狗在院子里吃的饭,饭桌上聊了租房事宜,季忠良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岑之行是来棉竹镇找灵感放松心情的,最多住三个月就要回城里了。 眼下看着忙前忙后弄早饭的孙子,季忠良倒有些后悔同意岑之行住进来了。 只有三个月,万一雨娃子上了心,人又走了,指不定多难过呢。 不过小孩子嘛,忘性也大,可能新鲜劲儿过了就过了。 季忠良端了一碗南瓜粥喝,喝完还有活儿要雕呢。 季雨喂过大黄,估摸着时间把粥和小菜放到锅里温起来,去爷爷的小库里翻了一小块长条形冷杉木,偷偷拿回房间描形。 简单物件的描形不是太费功夫的事儿,也不需太集中注意力,季雨一直分心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呢。 季雨的小屋在中间,左边一墙之隔就是岑之行住的房间,瓦房联排,季雨没关自己屋子的门,岑之行睡醒开门出屋的话他能看到门外影子。 但等他描完形,都上手雕了一会儿,门外还是没动静。 季雨看了眼挂钟,十点半了,不放心地跑到隔壁门口好几次,不敢敲门,又看不见窗帘里面,干着急。 直到十一点四十的时候,他鬼鬼祟祟趴在窗户边,跟拉开窗帘晒太阳的岑之行隔着一层玻璃对上视线。 尴尬。 季雨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 脸颊腾一下烧得绯红,他手忙脚乱松开趴着窗户的手,岑之行似笑非笑看着他同手同脚走回自己的屋子,“砰”地关上门。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 滑跪—— 第9章 “你怎么这么会撒娇呢?”修 岑之行其实有点认床的毛病,前些日子在旅店都没睡好,昨晚却睡得很沉,天光大亮才醒。 窗外日光正盛,远山清丽,光看着都觉得心情变好,他开门出去。 旁边那扇门也重新打开了。 季雨顶着一张温度尚未消褪的脸走出来,偷瞄了岑之行一眼,很快移开视线,走到院子旁的水槽前,替对方挤好牙膏,打开热水器预热。 热水器有些老旧,打燃之后要等将近一分钟才出热水,季雨探手试水温,被岑之行揉了把脑袋,握着肩膀带远。 岑之行:“边儿去,用不着你忙前忙后,像什么话。” 季雨脸颊的热意散去些,扣了扣手指,没再动作。 岑之行撑着水槽边缘刷牙,略长的头发垂散在后颈,发尾有些不明显的自来卷,日光似乎也格外偏爱,慵懒洒落,衬得画面分外温馨。 季雨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岑之行长得可真好看。 他从没在村镇上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漂亮又温柔,待在他身边就觉得舒服。 抿了抿唇,季雨觉得岑之行睡了这么久起床可能饿了,转头跑去厨房热粥和小菜。 怕又被岑之行推开说“不像话”,他把热好的粥菜和干净碗筷摆到小院的桌上,自己回房了。 门半掩着,季雨偶尔朝外看看,透过房门空隙,看岑之行在桌前坐下,似是无意往这边偏了偏头,季雨忙低下头,不确定对方发现自己偷看没有,装模作样捞起一旁的半成品木雕,心跳快得出奇。 岑之行很轻地勾了勾嘴角,指腹一碰碗壁,正热呢,余光里,季雨欲盖弥彰的小动作一览无余,他不由得失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盛粥喝了一口。 第14章 南瓜味很甜。 炒的藤菜配粥也很清爽。 吃完他去洗了碗,回头差点跟背后的季雨撞上,小家伙做什么都安安静静的,存在感很低,这会儿他想来拿他手上的碗筷,岑之行抬手躲了。 “你去弄你的,别顾着我,洗洗碗放放筷子我还是能干的,别我想的那么金贵。” 这段话有些长,季雨一晃神的功夫,没能读完,但大致知道自己是被拒绝了。 一早上被推开两次,季雨肉眼可见地蔫儿了。 下午默默把房门关上,窝在房间里雕木头。 岑之行的画箱浸了水,里面好几只画笔的木材都湿了,所以他想给对方雕支画笔,起形不复杂,笔杆末端雕了个凤凰尾翎,不影响对方握笔作图。 雕刻完成后打磨抛光、上漆涂抹,阴干后便能防水防虫,经久不坏。 季雨费了点功夫弄来一小撮貂毛,清洗、理顺、平齐、固定,最后压紧不锈钢片,打磨接口直至平滑。 捏笔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笔触柔软润顺,也不掉毛,做得还算成功。 季雨松了口气,他就弄来一撮貂毛,若是这次没做好,剩下的貂毛都不够他尝试第二次的。 - 季雨一直没找到机会把笔送出去。 岑之行近几天接了很多通电话,他听不见声音,岑之行语速又太快,实在读不太出来到底说了什么,只能看见男人每次挂断电话之后心情都不大好,偶尔会去院子角落抽一支烟。 某天早晨,岑之行难得起早。 季雨正在厨房和包子馅,香菇白菜和猪肉玉米,旁边是正在醒发的白面。 小家伙做得很认真,又听不见脚步声,岑之行走到他身后了都没发现。 岑之行越过他去撩盖在面盆上的薄布,指腹蹭到少年耳廓,把人惊着了,肩膀抖了两下,猛地回头。 杏眼瞪得溜圆,清澈眼眸中倒映着岑之行似笑非笑的脸,模样挺可爱。 岑之行:“早上好。” 季雨紧绷的肩膀松弛下去,看了岑之行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沾了水在台面上写字: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你猜?” 季雨皱着眉想了半天,摇摇头。他猜不到为什么,但看见岑之行就觉得高兴。 岑之行挑眉,没说话,洗了手把那团醒发好的面拿出来和。 男人看上不去并不像是会做这些繁琐之事的人,就像最初他帮他提背篓的时候一样,只觉得不搭。 季雨见状伸手想来拦,像上次一样被挡了回去。 岑之行扬扬下巴:“要包包子?我来弄皮,你把馅儿调好就行。”他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年轻时候独自出国留过学,虽然做菜味道不太行,但和面包包子还是可以的。 季雨并不知道岑之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岑之行付了他们家钱,很多钱,好像是一个月八千,三个月一共给了两万五。 爷爷比划给他看的时候,季雨都惊得忘了动作,站起来就想去隔壁找岑之行把钱退回去,但被爷爷拉住了。 爷爷说把岑之行照顾好就行了,用对方给的钱买些好吃的做给他吃,也不枉费人家一片心意。 所以这几天饭桌上多了很多肉菜,都是沾了岑之行的光。 季雨有些着急,嫌水写字太慢,擦了擦手跑回屋子里拿了小本子,又登登跑回来,写到: 您付了钱的,我做这些事情,我来,不用您。 岑之行侧头看字,动作一滞,尽管知道季雨写字表达的问题,还是不可避免有些生气。 见惯了圈子里唯利是图的糜丨乱风气,岑之行不免倦怠,季雨现在提钱,倒像是自己买了个服侍自己的丫鬟。 他蹙眉叹气,将擀面杖放下,盯着季雨澄澈的眼睛,到底缓了缓语气:“我付钱不是为了这些,金钱不能把你变成谁的附庸,你也不用把我看得太重,什么都事情都抢着做。” 季雨愣愣望着他的嘴唇。 又是一大段话,语速稍快,他有些没读懂,但岑之行的表情很严肃,格外严肃,他不敢提,咬着下唇,有点难过。 岑之行留意着少年表情,有几分后悔,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 他用没沾到面粉的手背蹭了下季雨脸颊,刚想安慰两句,小家伙却猛地低下头去,写字的手有些抖。 自从上次想帮岑之行放碗筷被拒绝已经好几天了,这几天他们之间也没怎么交流,在季雨眼里,就像两人生疏了许多。 他好多次读不懂岑之行的话,太长段,太快了。 他想读懂,想正常沟通,可是没办法。 他心里难过。 其实主动找岑之行解释一下就好的,比如:“我读话有些困难。”、“可以说话慢一点吗?”、“可以每次断句短一点吗?”…… 但他一直没说,心里扭着一股劲,自尊心撑着,不想把自己的缺陷剖开摆到岑之行面前。 可岑之行今天好像生气了,他还是抖着手把小本子递到了对方面前,上面写着: 可以说慢一点吗?我读不太清。 他好没用,读话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季雨眼眶泛红,额前碎发落下的阴影挡着眼睛,他不太敢跟岑之行对视,怯生生的模样看着太可怜了。 岑之行那点本就不多的气瞬间消了,心脏软踏踏的,担心真把小家伙惹哭了,用手背把季雨脸颊托起来,安抚似地蹭了蹭。 第15章 特意放慢语速,道:“别哭呀。你怎么这么会撒娇呢?” 我没有。季雨想反驳,但说不话来,摇头忍着眼眶湿意,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还惦记着刚才没读懂的那段话,又执拗地问了男人一遍。 岑之行算是拿他没辙了,只重复道:“我付钱不是为了让你伺候我的,比如洗碗包包子之类的小事,我自己会做,你别抢着干呢。” 这回岑之行语速放得很慢,虽然句子长,但季雨读懂了,他想了会儿,同样很认真地写: 可是我喜欢你,我想照顾你啊。 这些事情都是我愿意做的,不是为了钱。 【作者有话说】 小雨你好可爱! 第10章 “我快成年了。” 季雨是个很纯粹的人,第一次见他岑之行就有所感应。 那是他自驾来棉竹镇的第一天。 山路崎岖,他连续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有些疲惫,随手拿起旁边的矿泉水润了润嘴唇,不经意一撇,视线却被不远处林中的一道白色身影吸引。 少年在摘青梅,素白手扶着枝头,眉眼清透,干净如未经雕琢的璞玉。 从不画肖像画的他突然有些手痒,有些想法转瞬即逝,岑之行想抓住、想动笔。 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他有点懒,况且连续几小时开车已经让他感到疲惫,路上一个陌生小孩儿而已,就算想画,也懒得折腾琢磨了。 所以他没踩刹车,越野匀速驶过那段路,少年的影子也逐渐倒退出视野范围。 只是命中缘分未尽的人总有机会再见。 那天他心血来潮想逛逛集市,黑暗角落里传来些不寻常的声音,岑之行本不想多管闲事,提步离开,走了两步又莫名回了头。 没费什么力气赶走了那群学生,他看向蜷缩在角落的流浪猫一样瘦弱的少年。 小家伙浑身脏兮兮的,额发汗湿黏在苍白的脸颊边,浑身发着抖,狼狈极了,与那日梅子树下干净漂亮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本不是什么善良圣母的人,顿了几秒,但还是鬼使神差把臂弯里的外套盖在了少年肩头。 似乎是因为那次随手的救助,季雨格外依赖他,在他住进来的几天时间里几乎包揽各种家务活,洗衣做饭,勤勤恳恳,像个田螺姑娘,饭后甚至会专门削一盘水果端到他房间,简直把他当成神一样供奉。 现在又是一句直挺挺的“我喜欢你,我想照顾你”,裹挟着少年人真诚纯净,不加掩饰的感情,岑之行这个不那么纯粹的成年人倒有点接不住这句话。 盯着小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愣神好几秒,岑之行哭笑不得地把本子递还回去。 季雨懂什么呢?对朋友、对长辈的喜欢罢了。 他用没沾面粉的手背抬了抬少年下巴,语速缓慢道:“我是成年人了,不需要小朋友照顾,比如包包子,我们可以一起。” 季雨眼角还是红红的,似是还委屈着,眼帘半垂,思索一阵,写到: 我不是小朋友, 我快成年,七月份之后,我是成年人,可以照顾你。 岑之行惊讶道:“七月?今年七月?” 季雨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岑之行眉头皱地更紧,将少年瘦削单薄的身体又扫了一遍,没说话。 等包完包子洗了手,他屋里把剩下两三盒高钙牛奶都拿过来放到季雨屋子外窗延伸出来的窗台上,手里拿了一盒去厨房给季雨,不容拒绝的态度,看着对方喝完才作罢。 岑之行:“以后每天早上喝一盒,长身体。” 包子快蒸好的时候爷爷醒了,倒没太在意平时都懒床到中午才起的岑之行今天怎么起了个大早,倒是吃包子的时候多看了两眼,有小半包子的褶皱有些乱,于是问:“今天这包子好像不太一样?” 季雨挑的都是岑之行包的包子吃,偷看了男人一眼,放下筷子,有些高兴地跟爷爷比划手语:是我和岑之行一起包的! 季忠良皱眉,“怎么能让客人动手,爷爷怎么教你的?” 岑之行:“不关季雨的事,这些小事情我自己能做的。” 早饭快结束的时候,岑之行向季忠良报备了一下:“今天我想带季雨出去画画。” 季忠良没什么特殊反应,倒是季雨盯着岑之行,一激动不小心把手边的勺子碰掉了。 闹了个大红脸,季雨弯腰捡勺子,比划着‘我吃好了’,匆匆拿着勺子跑去水槽冲洗。 他想起早上岑之行那句“你猜”,后知后觉明白对方早起是因为要带自己出去画画,跑回屋子里把那支凤尾木雕画笔包起来装进小包,季雨坐在床边等,心中隐隐期待。 父亲去世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被带出去玩过,母亲离家出走,爷爷忙着生计,那种坐在屋里装作不在意实则很期待,等着父亲收拾完带他出门的心情他已经很多年没体验过。 岑之行真好。 没等多久,岑之行过来叫他,习惯性敲了敲门,等了一阵记起季雨听不见,曲起的手指微顿,直接推开了门。 日光从门缝透进来,季雨背着小布包站起来,压了压嘴角笑意,走到岑之行身旁,扬扬头,意识是我准备好啦。 车停在村口平坝的空位,两人下山还要走一段路,季雨想帮岑之行提画箱,指了好几次,岑之行都当没看见,耐不住小家伙一直晃,岑之行被磨得没办法,最后分出去个洗笔的折叠小水桶就当哄人了。 第16章 季雨晃了晃轻飘飘的桶:…… 车辆在村镇里是难得一见的新奇物件,更别提岑之行那辆通体漆黑宛如野兽的越野,又是早晨,许多下地做农活的人路过都没忍住多看几眼,用晦涩的方言窃窃私语着。 见到岑之行和季雨过来,周围停留的人这才猛地止住话头,呼啦啦作鸟兽散开,岑之行对旁人并不关心,打开后备箱放东西,扫了眼身旁的季雨,见他没有把小水桶放进来的意思,就没问,领着人上车。 想着季雨早上喝过牛奶,没再给,只从储物盒里翻了两颗糖递给后座的季雨。 两人的关系似乎从早上那两句不算冲突的争执后变好了许多,季雨没了最初的生疏,朝男人比划了‘谢谢’的手语,腼腆地笑笑,剥开一颗塞进嘴里。 橙子味的,好甜。 几天的相处,岑之行已经能看懂一些简单较短的手语,比如‘谢谢’、‘早上好’之类,沟通比之前更方便。 季雨对此很开心,以前除了爷爷没人因为他去了解手语,他也没用手语跟除了爷爷之外的人交流过,这种感觉很新奇,岑之行是特别的。 写生目的地很近,季雨刚抱着平板玩了几局水果忍者,车辆就停了,点下暂停,抬头往窗外一看,地方眼熟。 岑之行将车辆停到不挡路的坝子上,下车绕到后面开门牵他,最初季雨还有点害羞,但这都第三次了,也熟练了,撑着男人的手掌跳下车。 岑之行明知故问:“你一般在哪儿摘青梅?” 季雨指指坡上。 岑之行勾了下唇角,“带我去。” 两人找了一处相对较平的地方摆画箱和折叠凳,上次被水泡坏的画板和画笔都换了新,只有定制的合适尺寸的画箱一时半会儿换不了,还将就用着。 季雨在看到里面一排新画笔的时候眼神暗了暗,心里有些失落,但又很快振作起来,上次特意留心观察过如何摆弄画具,这次在岑之行旁边也能搭把手帮上忙了。 男人投来视线,惊讶于少年的聪明。 季雨把画架支好,偷偷勾了勾嘴角,像只傲娇的翘尾巴的小猫。 【作者有话说】 哇今天看到好多宝宝的评论,开心,动力满满! 第11章 .“以后叫行哥。” 仲春,气温逐渐升高,土坡上生长着梅子树林愈发苍郁,日光从树叶缝隙中映出斑驳的影子。 季雨抬眼望去,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这片地原本是村里人都看不上的有坡度的荒地,爷爷扛着锄头一点点翻土开垦,购了梅子树苗,租了拖车运送种植,日日施肥浇水。 后来春夏,梅子树结了果实,起先是四处疯跑的孩子摘了低矮枝丫的果子拿回家,然后便有村民动了歪心思,大抵见土坡规整好了,有了丰收结果的样子,他们又联合起来想把地占去。 事情最终没成。 爷爷在村委会上一板砖砸在自己头上,血流如注,拿命换的,却也只换得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梅子林归公家所有,不属于个人财产,所得所收可以共享。 自那以后,爷爷再没带他来梅子林松过土施过肥,可梅子树竟独自熬过了一个个酷暑寒冬,没了人为干预,枝干反倒愈发舒展张扬,向阳野蛮生长。 春夏结果时季雨喜欢到这儿来玩。 春时梅青,没有熟透,摘些回家泡出的梅子酒味道最好;夏时梅黄,因完全熟透仅有十天左右的采摘期,腌渍做成雕梅可以延长储存时间。 这几乎是他从小到大每年都在重复且乐此不疲的事情。 偷瞄了正在调色的岑之行一眼,季雨悄悄跑到梅子树下摘了两颗,想着可以带回家再泡一坛梅子酒。 其实容易采摘的低矮树枝上的果子已经不多了,村民们你一点我一点都摘完了,只有高处的簇簇果实尚且茂盛。 岑之行一不留神,季雨已经上树了,动作熟练,坐在树杈上,一只腿曲起,另一腿晃悠悠垂下,与在地面上的拘束完全不同,他微弯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完全像梅子树一样舒展。 摘了几颗青梅子装进斜跨的小布袋里,季雨想起什么,回头朝岑之行的方向望了望,视线猛地相对,季雨先垂下眸子,抓着树枝腼腆笑了笑,然后举起一颗青梅子朝岑之行晃晃。 梅子树不算高,季雨坐的树杈位置离地也就两三米,岑之行走到树下确认了一下树枝粗壮程度,叮嘱了几句不要再往高处爬,要注意安全,季雨都乖巧点头应下,他也就没多管。 小孩儿总要有自己的玩乐方式,无论是表姐家小外甥热爱电子游戏,还是季雨爬树摘梅子,都值得尊重。 只是岑之行落笔间抬头确认的次数远比平常多。 临行前季雨不知道目的地是梅子林,也没带专门装梅子的小框,这会儿就一个小布袋,装不了多少,他也不着急摘,爬到离岑之行摆画箱那片空地最近的枝干上,他抱着树干从下至上打量着对方。 居高临下的角度什么都一览无余,男人握笔取颜料的姿势、落笔铺色的动作、甚至是空隙间抬头看他的眸子。 岑之行的眼睛幽邃而冷淡,在作画时尤其。 玄黑瞳孔映射着某种看淡万物的冷静,像古井深潭,对视后的零点几秒内仿佛往井中投入一颗石子,荡漾的水波把方才那些疏离都掩盖,重新变得柔和。 第17章 季雨从怔愣中回神,傻乎乎的笑了下,转头继续摘了个青梅子,心想,待会儿要挑一个最大最圆润的没有斑点疤痕的梅子送给对方。 临近中午,季雨被岑之行叫下了树,踩着凸起的节子跳下来,岑之行就站在树下等他,像从车上下来时那样扶了他一把。 他的t恤裤子都被蹭了灰尘,手也脏兮兮的,岑之行扶他的手也沾了灰尘。 季雨盯着男人掌腹的一小片地方,后知后觉感到局促,杵在原地有些不安。 平素相处时能看出来岑之行很爱干净,这会儿他浑身弄得脏兮兮还蹭到对方手上了,待会儿还要去坐人家整洁明净的车,实在不礼貌。 季雨没敢看男人的表情,垂头在小本子上写完递给对方看: 小溪旁边有,手洗洗我去,你要去吗? 季雨性格太敏感,像一碰就回缩的蜗牛触角,岑之行对此虽然早有认知,此时此刻却还是有些无奈。 岑之行:“去,走吧。” 说完又想起季雨没看见,捏起小家伙下巴,直到他看向他,又说了一次。 “走吧。” 男人脸上并无嫌弃,眉头微蹙,唇边却是笑意,季雨松了口气,提步带着对方往小溪走。 他特意挑了一条好走的山路,因为路窄只能供一人通行,他便独自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确认身后的岑之行有没有跟上。 溪流距离不远,绕过一处拐角,视野豁然开朗,山涧溪流清澈见底。 季雨杏眼亮晶晶地看向岑之行,男人朝他点头,得了准许,他背着小布包到溪边蹲下,捧了一汪微凉的山泉洗手,看溪水中的小鱼受惊后飞快躲进溪底的石头缝隙。 他顺便洗了把脸,把衣服裤脚上沾染了灰尘也尽量拍掉些,鼓捣规整,从小布袋里精挑细选了一颗最漂亮的青梅子在溪水里洗干净了。 虽然岑之行已经有了崭新画笔,他还是想把准备的礼物送出去,他只有些可惜,可惜自己做得太慢,可惜前两日没有勇敢一点,没能赶在对方卖新笔之前送出去。 季雨拿出纸笔,想好措辞后工工整整写了下来,最后跑到岑之行面前,深吸口气,把藏在身后准备多时的礼物全部捧过去。 岑之行短暂怔愣,先看了看字。 小本子上少年认真书写的字迹工整了一些,比最初好辨认,特别是他的姓氏,大约是对照着那张名片练习过许久,已经很像模像样: 岑先生,你是我认识的除我爷爷之外最最最好的人,礼物,我想送给你。 我应该怎么叫你?爷爷说叫全名的话不礼貌,叫岑先生又很生分。 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可以以后都按你喜欢的叫。 絮絮叨叨一大堆,写满了这张巴掌大的纸。 岑之行一点点看完,眼底笑意渐浓,接过少年手捧过来的礼物。 一颗又大又圆清洗干净的青梅子,尚且残留水分,晶莹的溪水滚落,煞是漂亮;另外还有一个长条形用布料包裹起来的东西。 “送我的?”他笑着问。 季雨用力点头,洗脸时额前沾湿的碎发也跟着一绺绺蹦跶,太乖了。 岑之行拆开外面的布,露出里面纹路温润做工精细的木雕画笔。 说实话,在他前二十八年来的人生中,收到过无数礼物,金的银的,圆的方的,他都不算太喜欢。 送礼者总有所图谋,父母送他生日礼时说希望他早日想清楚,回家熟悉产业;下位者送礼时托人带话说希望岑公子给指条明路;就连季雨爷爷送来佛公木雕口口声声的感谢也并不纯粹……桩桩件件不像是送礼,更像是交易。 他很少收到单纯的礼物,季雨这件算特别的。 冷杉木笔杆触手温润贴合,凤尾翎羽技艺精湛,白貂毛齐整后制成的笔刷,这是大概是季雨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极限了。 他替少年拂了拂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微微俯身跟对方视线平行,轻笑道: “以后叫行哥。” 【作者有话说】 岑之行(xing,二声) 行哥以后必须行:d 第12章 “抱歉,下次会注意的。” 岑之行领他在镇上一家家常菜馆吃了午饭。 男人举止斯文,虽然早已在家看过多遍,季雨还是想在心里感叹一句,清粥小菜也能吃出豪华大餐的感觉。 饭后岑之行又接了一通电话,季雨依稀从对方口型读出了一声“妈”。 季雨对旁人情绪变化极为敏感,即便男人接起电话的全程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但他隐约察觉到,即使是跟妈妈通电话,岑之行现在也并不开心。 这通电话不长,甚至可以说是很短暂。 不过一分钟便挂断了。 之后电话又响了几次,岑之行索性开了静音。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下来,季雨沉默是因为不会说话,偷偷看了前座开车的岑之行好几眼,背对着也看不见脸上表情。 遗憾收回目光,季雨笨拙地在纸上写安慰的话,反复好几句又觉得不合适,最后叉掉。 捏着本子纠结好久,青涩梅子在斜挎的小布袋里晃悠悠偶尔碰到他的手,季雨抿了抿唇,从里面挑了一颗第二漂亮的梅子盯了半晌。 几分钟后,圆润饱满的梅子已经去核捏扁,变成一朵小花的模样。 初夏青梅成熟变黄后会采用这种方法储存入罐腌渍成蜜饯,这会儿做起来只是为了哄岑之行开心。 第18章 季雨用纸巾把多余的汁液擦掉,包好果核确保不弄脏车辆内饰,检查一圈,才把雕梅花样往前递了递,怕打扰男人开车,没碰对方肩膀,只是伸手递着。 好在被看后视镜的岑之行发现了。 车辆很快停在路边,男人转过身看他递过来的雕成小花模样的青梅,顿住几秒,再抬头看他。也不知道小家伙举了多久。 指尖一凉,雕梅被拿走了。 季雨顶着岑之行的目光,瞧瞧捻了捻方才相触的指尖,很凉,对方手指的温度比青梅子表面还要凉几分。 他担忧地看了看,还是不太习惯跟别人对视,只一眼,他先闪了闪神,避开视线,将小本子递过去,上面写着季雨斟酌良久写下的话: 行哥,不要不开心。 “行”字比别的字板正许多,岑之行不会看不出来,也不会不明白季雨是想逗他开心,很轻地勾了勾唇角。 岑之行故意开了个玩笑:“光练我的名字可不行,其他字也得练。”语气带着很浓的笑意。 季雨也跟着腼腆笑笑,脸颊有点泛红,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岑之行不难过,他心里是高兴的。 车辆停在镇上离家稍远的佳丽商超外,季雨刚才在车内看到车载导航上的目的地字幕了,没有太惊讶。 这边很繁华,比山脚下的集市热闹很多,栋栋楼房都是新式的水泥房,装潢亮堂大气,有各式各样的店铺。 他很少来这边,一则是离家太远,二则是东西昂贵,被商场里明晃晃的灯光一打,季雨下意识垂头,缩了缩身体,把左脚往后退了半步。 几秒钟后,原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岑之行去而复返,盯着他柔软的发顶叹了口气。 男人像之前那样轻轻托起他下巴让他能看清他说话:“跟我走就行,别乱跑,乖点。” 说罢牵起季雨的手腕。 岑之行的手好凉,手腕一圈仿佛套了个银镯子,晃荡荡,透着股寒气。 季雨忍着回握的冲动,让对方牵着他逛,仗着岑之行背对他看不见他表情,偷偷翘嘴角。 岑之行牵他去推了一辆购物车,因着推车的缘故,两人的手分开了。 季雨有些失落,但没表达出来,默默跟在岑之行身后。 “注意哟——” 两排货架之间过来了一辆工作人员推着的小车,货物高高垒起遮挡了摆货员的视线,而季雨又听不见对方的吆喝。 眼看固定货物的金属角刚要撞上季雨后背,岑之行刚把一提牛奶放进购物车,视线扫过去,瞳孔紧缩,侧了侧身,眼疾手快把季雨拉到怀里。 金属角从两人身边擦过。 穿着工作服送货的大爷这才看到人,心头一阵后怕,但也有些生气,定睛一看,小孩儿不懂事,大人还能不知道吗? “都喊这么大声了,听不见还是咋地?车来了怎么也不躲一下呢。”他又看向岑之行,“你这大人也不知道注意着点,伤着了咋办?” 岑之行沉着脸没说话,倒不是生气被大爷数落了,而是因为大爷说对了。 季雨听不见声响,他更应该注意的,他没有跟特殊儿童相处的经历,潜意识里还没真正意识到季雨的耳聋,某些时刻的确没留意。 他揽着季雨瘦削的肩,指腹轻轻摩挲两下,说:“抱歉,下次会注意的。” 送货员表情松泛了些,转头推着货物继续走了,边走边吆喝:“注意货品,有小孩儿的牵好小孩儿。”声音比刚才更大了。 岑之行无奈,正好怀里的季雨仰头看过来,他失笑比了比小家伙身高,道:“多喝点牛奶吧,他好像把你当成我家小孩儿了。” 身高或许是每个男生一生都在守护的东西,季雨也不例外。 读完岑之行话,他眼睛缓缓瞪大,脸红成了猴子屁丨股,说又说不出,况且岑之行刚才还帮了他,不可能恩将仇报,根本不能拿对方怎么样,只能羞愤地原地跺脚。 岑之行嘴角弧度扩大,见季雨真的气狠了,像只炸毛小猫,赶紧安抚地揉揉脑袋顺顺毛,一手推车一手牵着人,往糖果区去挑了两盒巧克力和两袋之前给季雨的那种硬糖放进购物车。 “有什么喜欢的?自己选。我不该说你,就当给你赔罪的。” 季雨眼皮颤了颤,心想,哪有什么“罪”要赔,要不是岑之行刚才把他拉过去,自己肯定要被撞到了,明明不关对方的事,是他自己听不见店员的吆喝,岑之行却为此道了歉。 他说“抱歉”,说“下次会注意的”。 心脏滞闷得厉害,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季雨鼻尖发酸,眨巴着眼睛忍住了,在岑之行笑着让他选东西的催促中,摇摇头,反握住了对方冰凉的手。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迟到了 t.t 滑跪磕头!私密马赛! 第13章 性子太软 岑之行少见地愣住好几秒,仔细观察季雨的神色,小家伙太敏感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敏感的孩子会受很多伤。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安抚的揉揉季雨脑袋,一手推购物车,一手牵着季雨走。 不是像之前有距离的牵着手腕,是真正的手心贴着手心,交错相握。 季雨的手很小,也不热,但体温比岑之行稍高,两只寒凉的手握在一起,慢慢竟也生了温度。 岑之行不知道季雨喜欢什么,问也问不太出,随便挑了点寻常小朋友喜欢的吃食,薯片果冻肉干什么的。 第19章 他对这些经验不太丰富,想起来也只有关于外甥的印象。 季雨落后半步走在男人身后,眼瞧着购物车里东西越堆越多,忙把人拉住,指指购物车又指指自己,然后摇头,意思是不要了。 岑之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买这么多昂贵的零食,不值当。 结账时候的账单还是把季雨吓了一大跳,五百多块,那两盒巧克力最贵,一盒竟然都要一百多。 之前岑之行给他了好几个,都被他吃掉了,岂不是每一口都吃掉好几块钱,想到这儿季雨有些肉疼,小脸皱成一团,但看见店员忙不过来,还是主动撑好袋子一点点把东西装起来,真的好多东西,他都没怎么吃过,足足装满了两个大购物袋,另外还有两箱牛奶。 车停在外面,岑之行把两袋东西拎起来,叮嘱季雨在收银台这儿等他,季雨乖巧点头。 可等岑之行一走,他又觉得有些尴尬,像是没了庇护,总觉得自己跟亮堂堂的超市格格不入,偷偷扫了眼后面的客人和正在扫商品的收银员。 其实他们都没在看他,但季雨心里不自在,只想快点离开回到岑之行身边去。 他深吸口气,提起两箱牛奶就往外跑,索性还记得路,一口气跑到车前,跟刚把东西放进后备箱的岑之行对上视线,大眼瞪小眼。 季雨跑太急了有点喘气,手上一轻,岑之行皱着眉把两箱牛奶接过去放进后备箱。 放完东西,岑之行转身看他,直把季雨看得有些心虚,但好在对方没多问,只调侃了一句:“小身板力气还挺大。” 季雨力气的确大,从小练出来的。 家中靠雕刻手艺维持生计,木材必不可少,后山大片椴木和慈竹,有用的时候他会跟着爷爷上山伐木,再一起运送下山,肩扛手提的,早习惯了。 岑之行大概觉得箱装的牛奶太沉,想折返回来再拿,就像他不让他帮忙提画箱,只给他小水桶提着玩一样。 季雨扣了扣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抬头时发现岑之行正看着他左脚,季雨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把左脚微微挡住。 他不确定岑之行看到没有,左脚的帆布鞋又有些开胶了,应该是早晨爬树的时候太用力弄开的,之前用502反复补过,但穿久了还是会开,没办法。 季雨脸上藏不住事,岑之行扫了几眼就收回目光,小孩子也有自尊心,他并不多说。 前些天季雨在屋里补鞋子,仔仔细细的,坐在小板凳上微微弯着腰,小小一团衣服也不太合身,可怜巴巴的,他就想着领人出来买点衣服鞋子,这一趟出门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可季雨胆子小,人也腼腆,零食都不敢选,就算带他去看衣服,大概也会被拒绝。 岑之行有些头疼,季雨性子太软了。 季雨并不知道岑之行在想什么,手指攥着衣角,不安地扣了扣,被男人半抱上了车。 越野车底座高,岑之行身高腿长上车倒是轻松,小土豆季雨上车跨步不太方便,岑之行索性每次都抱一下,季雨很轻,也不费力。 岑之行把充好电的平板递给他,道:“玩会儿游戏,在车里等我,别乱跑。” 季雨有点不安,急忙掏出本子写: 你去哪儿? 岑之行:“还要买点东西,很快。” 季雨抓着本子的手紧了紧,又怕自己罗里吧嗦惹人烦,没再多问,缓缓点头。 他望着男人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垂头,按开平板点开游戏,开了一句水果忍者,却很快切到炸弹“死”掉。 他开始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盯着刚才岑之行背影消失的拐角。 七八分钟后,岑之行提着三四个纸袋回来,东西被放在后座,他的旁边。 季雨克制着好奇没多看,眼神一转,岑之行勾唇看着他,眼底有些不明显的调笑。 没等他看真切,岑之行关上了后座的车门,回驾驶位启动了车辆。 季雨盯着认真开车的岑之行的后脑勺看了半晌,微微自来卷的半长发贴在肩颈,像海藻,很漂亮。 心不在焉看了可能有五六分钟,岑之行回头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季雨才愣愣摇头收回视线。 他重新点开游戏,大杀四方,破了之前保持的记录。 直到车辆停在苍溪村村口,季雨很快暂停游戏,撑着男人的手下了车。 岑之行让他去拿后座上的东西,拎起来轻飘飘的。 男人笑了笑,道:“打开看看,给你买的。” 季雨一愣,听话打开其中一个,纸袋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鞋盒,他无措地抿了抿唇,没有再接着看别的,把东西收起来,重新递还给岑之行,一边递一边拿出小本子写字,写得很急。 季雨:不能收,贵重,太贵重了。 岑之行沉默着蹙眉,他就是怕拒绝,才等到快回家才跟季雨讲。 忙活大半天就是想给季雨买身合适的衣服,偏偏季雨不领情,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也就对季雨才多点耐心,这会儿被拒绝多次也有些烦闷。 重话还没说出口,余光里小家伙见他生气了,急得团团转,像热锅蚂蚁,手语都用出来了,脸蛋憋得通红,眼睛里水汪汪的。 岑之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气到底是消了,捏起季雨脸蛋轻轻扭了下。 “不全是给你的,也有给你爷爷的。叫你收就收着,不贵,客气什么呢?”语气还是有点沉。 第20章 季雨不比划了,瞧着还有些委屈劲儿,也不看他了,拎起两箱牛奶就往山上的家跑,小小一个,跑得还挺快,但心头还是念着岑之行,没舍得跑太远,怕岑之行找不到路。 两人就这么缀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了一路,到家门前的时候季雨停下来等他。 岑之行上前一瞧,季雨哭了,真哭了。 之前被人围在巷子里扇巴掌都没哭的人现在却哭了。 水汪汪的,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掉,鼻尖通红,连带着那颗小痣都泛出粉色,尖俏下巴挂着盈盈水珠,抽噎着,喉咙里止不住发出呜咽,小模样太委屈了。 季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忍住哭,可能是刚才岑之行的表情太严厉,也可能是想起超市里对方那句本应不用的道歉。 脸颊被人轻轻抬起,水雾模糊中他看不清岑之行的脸,只知道一双寒凉的手捧起他的脸颊给他擦眼泪,湿巾覆面,无端让人记起初见那天,对方也是这样给他擦脸。 他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应该闹别扭的。 岑之行对他太好了,这让他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怎么回报。 当天晚饭后,岑之行收到了季雨的小纸条,絮絮叨叨写满了两页。 行哥,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乱发脾气,我错了。 你今天给我买了好多东西,花了好多钱,你挣钱也不容易的,给我花费这么多不值得,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的恩情,可能早就还不清了。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我会报答你的,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都可以叫我,我会永远把你当亲哥哥,永远对你好的。 【作者有话说】 忙活了一整天的行哥收获一张“亲哥”卡 第14章 对不起嘛 一场淅淅沥沥夜间小雨后,天气逐渐变得炎热,将要立夏了。 季雨起了个大早,旁边屋的岑之行还没醒,他照常在窗边趴着看了会儿,可惜对方有拉窗帘的习惯,什么也看不见。 他跟爷爷打过招呼,换了身耐脏的衣裤和雨鞋,挎上竹筐往后山去。 苍山以云雾苍苍而命名,雨后更是缥缈。 顺着稍显泥泞的小路拾阶而上,季雨抹了把从树叶滴落的露珠,先去慈竹林里看了看,挖了几颗冒头的山笋,又在竹林边上的草丛里发现几颗鸡枞菌,扒开上面散落的枯叶,才发现这一窝鸡枞长得可好。 季雨眼睛发亮,小心翼翼蹲下挖土,确保每一颗鸡枞都被完整挖出。 漫山遍野找了两三个小时,直到山中雾散,天空放晴,季雨顶着大太阳下了山。 竹筐里装满了“战利品”,竹笋、菌子、折耳根,野葱…… 拎着东西到附近的溪边都清洗一遍,沥干水,季雨兴高采烈往家赶。 岑之行推开窗户,就看见季雨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正仰头汗津津地冲他笑,茶色杏眼亮晶晶的,让人有种他满心满眼都装着你的感觉。 季雨听不见声响,每次开窗时却能第一时间察觉。 念头在岑之行脑海转了一圈,他走出去顺手揉了揉季雨毛茸茸的脑袋,视线从少年覆着一层薄汗的白净脸颊移到地上竹筐中的一堆野菜上,挑了挑眉。 “在做什么?” 季雨跑回房间拿了小本本出来,写到: 昨晚下雨,采菌子的好时候,摘到好多好多。 炒菌子给行哥吃,今天中午吧。 岑之行看完字,又看了看竹筐里的菌类,下意识皱眉。 季雨一看,有些着急,伸手挡在竹筐前面晃了晃,又写: 特别好吃!!清炒鸡枞,竹荪汤,特别美味,虽然它们现在丑丑的。 岑之行还是有些抗拒,读完季雨的字,犹豫良久只紧皱眉头说了一句:“试试吧。” 洗漱台上摆着温水和挤好的牙膏,热水器也提前预热过,最开始说过他,季雨消停了几天,又开始忙前忙后给他准备,岑之行怕说多了小家伙又多想,索性随他去了,这些天也渐渐习惯了。 岑之行撑着台面刷牙,余光落在院中弓着身子摘菜的季雨身上。 脏兮兮的雨胶鞋在进院前在门口冲洗干净了,但身上还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没换,刚才从屋子里拿出来写字的本子也还是废旧广告纸订成“小本”。 岑之行忽然有些不开心,洗漱完走过去,抬起小家伙下巴,问了句: “为什么不穿给你买的衣服裤子?” 季雨愣了几秒,回神后掏出本子想写字,又被男人抓住手腕。 岑之行:“为什么也不用我送的本子?” 他彻底卡了壳,支支吾吾写不出个所以然来,咬着唇,没被攥住的左手捏着衣角捻了捻。 总不能写“因为舍不得”吧。 衣服裤子都好漂亮,鞋子更是他从没穿过的那种运动鞋,侧边有个黑色对勾的,他之前见过蒋识君穿的鞋也有这个对勾,肯定好贵,是岑之行一番心意,他舍不得。 本子翻开第一页是岑之行亲手画的碧翠湖,好好看,而且是亲手!用纸巾整齐包好锁在抽屉里的,他更舍不得脏了污了。 岑之行等了一会儿,见季雨神色也能猜出半分答案,没催少年给回应,就这么安静看着他。 视线从季雨咬得泛白的下唇移到捻了不知道多久的衣角。 最后轻轻笑了一声。 “东西买来就是用的,你不用它,物品就没有价值。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听懂,就当我想看你穿我买的衣服吧。” 第21章 太长了,这段话太长了。 好在岑之行说得很慢,轻而缓,读起来还算方便。 季雨认真盯着男人翕动的薄唇,良久,摇摇头回答到: 有价值,因为是行哥送的,就算我不穿它们不用它们,它们也有价值。 其实季雨本质上是个很倔的人,看上去怯弱,谁都能踹上两脚,但他宁愿被揍也没向蒋识君那群人低过头;说了要对行哥好,被拒绝多次也还是坚持着。 他决定好的事情,很难改变,无论如何,他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递过去的还是那个广告纸做的小本子,纸张质量不算好,透出背面的广告痕迹。 季雨逐渐工整的字印在这些透出的痕迹中,有点执拗的怪异。 岑之行无言盯着看了十几秒才移开视线,他似乎没什么能反驳的,轻揉了把季雨的脸蛋,说了句:“好吧。” 季雨脸又红了,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根,盯着面前一小寸地面小口呼吸,等热度稍降,扭头跑回去摘菜了。 午饭季雨做了一桌菌子大餐,想起提到菌子岑之行皱眉的表情,怕对方实在不爱吃,又另外炒了一份糖醋小排和番茄鸡蛋。 以前可不是顿顿都能吃肉的,还是因为岑之行给的那笔钱,他们家的伙食变好了。 季雨饭前先把没加盐糖的另外一份小狗饭喂给大黄,洗了手,换了干净衣服,叫爷爷跟行哥出来吃饭。 岑之行一开始是抗拒的,许是从小被教育着不要乱吃蘑菇,会中毒,他对这些非常规的菌类都不太喜欢,即使盘中厚薄均匀的菌片看上去很美味。 在季雨期待注视的眼神中,他叹了口气,还是夹起一片清炒菌片,入口,鲜嫩瞬间溢满口腔。 清炒的做法保留了鸡枞菌的原汁原味,没有过多的调料掩盖,清爽鲜美,恰到好处地融合了爽滑与嚼劲。 意外的好吃。 见岑之行眼中并无厌恶,季雨偷偷勾了勾唇角,盛了一碗竹笋汤放到对方面前,转头被爷爷一瞪,不好意思地笑笑,忙又盛了一碗递给爷爷。 见自己刚才盛的竹荪汤也被行哥喝完,季雨暗喜,心中竟有种隐约莫名的成就感,他偷偷观察着,暗暗记着对方的喜好。 行哥最喜欢清炒的鸡枞菌片,竹笋汤也喜欢,但凉拌的鸡枞片不爱吃,可能是因为里面一起拌了折耳根的缘故吧。 但爷爷很喜欢吃折耳根,下次分开拌吧,季雨默默想着,冷不丁额头一疼。 岑之行曲起的手指还没收回去,见他看过去,说道:“认真吃饭,不要想东想西,多吃点。” 季雨用力点头。 岑之行目光突然看向季雨屋外窗台上的一排牛奶,似乎在数数,季雨暗道不好,果然,数完,岑之行皱了下眉,问: “今早去摘蘑菇之前是不是忘了喝牛奶?” 季雨抿唇,眼神乱飘,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诚实点头,用手语比划着: 对不起嘛,真的忘记了。 天气预报显示最近几日都有小雨,可把季雨高兴坏了,他连着上山挖了两天菌子,都满载而归,变着花样给行哥做菜,岑之行也给面儿,都爱吃。 这些天岑之行每天早晨推开窗都能瞧见少年挎着满竹筐菌子回来,抬着汗涔涔的小脸儿冲他笑。 持续到第三天的时候,岑之行晨起开窗通风,却不见季雨的身影。 洗漱台上也没摆好水杯和挤好牙膏的牙刷,一开热水器,等了一分多钟才出温水,岑之行洗漱完,皱眉点开手机看了看。 今天是周末,季老爷子上镇里赶集摆摊了,季雨之前周末都留在家里陪他的,再不济也是他带着季雨出去采风,家中完全没人只留他一个的情况倒是第一次。 可能是跟季老爷子一起上街赶集了,他这么想着,轻啧了声,转身回房换衣服,出门前却看见院外季雨的雨胶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平时穿出门的那双补了又补的板鞋。 凝眸几秒,岑之行给季忠良去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老爷子断续的声音: “雨娃子?他早上上山挖菌子嘞,还跟我说你喜欢吃鸡枞,前几天全是牛肝菌,争取今天要多挖点鸡枞嘞,这偏心混小子。” “怎么问这个?雨娃子还没回家了?” 季老爷子的语气一下子急切起来,岑之行表情也不大好,但怕老人家太着急,先否认了,安抚了几句。 挂断电话后,他在院里桌上留了张字条,转头上了山。 【作者有话说】 卑微求求海星~爱你们! 第15章 “上来。”修 近几日连绵小雨,山路泥泞难行,岑之行裤脚溅了许多泥点子,却也顾不得了。 他没上过苍山,只记得季雨聊起过竹林,好在山路只有一条,沿途的确长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嬉笑声由远及近,有些眼熟的一群男孩儿从林中结伴走出。 为首的蒋识君第一个看见岑之行,脚步一顿,身后的男孩们也跟着停下。 空气安静一瞬,蒋识君意识到自己气势弱了,旋即挺直腰杆,恶劣地笑笑,吹了个口哨。 岑之行冰冷视线从这些年纪不大的小孩脸上扫过,面无表情问:“季雨呢?” 蒋识君不说话,斜倚在一颗粗壮的老竹上,磨磨蹭蹭几分钟,才道:“谁知道呢?打疼了,指不定躲哪儿……”哭鼻子吧。 第22章 半截话没说完,蒋识君整张脸被狠狠打得偏了过去,未说出口的音调在喉咙里拐了个弯变成痛苦的呻丨吟,跟班们都被吓傻了,一个个愣在原地 。 岑之行甩了甩手,揪起上次打过季雨耳光的男生衣领,拎小鸡一样拎到面前,“季雨在哪儿?” “我、我……”那人害怕极了,浑身打着哆嗦,结巴道:“在、在竹林、竹林最里面……” 得到回答,岑之行没再跟人废话,把人随手脸朝下丢到泥坑里,转头时原本吊儿郎当的男生都站直了,眼底滋生着恐惧,只有蒋识君阴恻恻的,缓缓摸着被打的右脸,像只随时会咬人的毒蝎子。 岑之行冷冷注视他,道:“滚吧,再没有下次。” 林子里落叶枯枝更难下脚,往深处走,几支刚窜高的细竹枝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新鲜的鸡枞,乱糟糟,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恶斗。 岑之行眼底郁色更沉,脚步加快,喊了几声“小雨”,又止住。 声音在竹林中回荡,但回应他的只有风过林叶沙沙作响。 季雨听不见,身上也没个能联系的东西,找起来还真不容易。 他最后在一片小土坡后发现了季雨。 小家伙背对他缩在角落,小小一团,身上脏兮兮的,搂着竹筐数里面的蘑菇。 岑之行捻了捻指腹,心想,刚才还是打轻了。 季雨并不知岑之行心中所想,只知道蒋识君这次真发了火,踹得好重。 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揽着竹筐,枯叶踩踏的细微震动传来,浑身一僵,肩膀颤动着猛地回头,却愣住了。 不是蒋识君那伙人……是岑之行。 他行哥来了。 季雨空茫地抿了抿唇,几秒之后,眼眶突然红了,搂紧竹筐,憋着没哭,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岑之行走进蹲下,把季雨可怜兮兮的下唇救出来,从头至尾打量检查,除了头发乱点,衣服脏点,似乎没别的伤痕。 岑之行:“来,我看看。” 对方手掌伸过来时,季雨下意识躲了躲,然后顿住。 岑之行的手也停在半空,眸中闪烁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半晌之后才说话:“躲什么,我看看伤着没。” 季雨不动了,低垂着脑袋任凭摆弄。 衣服遮挡之下,手臂淤青最多,其次是腹部、背部…… 季雨很白,天生遗传,就算晒黑养一会儿也会白回来那种,这会儿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格外明显,很是骇人。 季雨不太好意思,往下拽了拽衣角,被岑之行横了一眼,又顿住。 他想告诉对方这些都是小伤,可是用来写字的小本子被撕坏了,他写不了。 从小到大他都被打出经验了,不要反抗,因为反抗不过,只能换来更狠的毒打,只要护着头和肚子就能把疼痛减到最低。除非是被蒋识君拉起来踹的时候没办法躲。 他现在肚子就有点疼,不过也不打紧,养几天就没事儿了。 但岑之行的表情太严肃,季雨稍微有些害怕,扯了扯对方袖口。 岑之行抬眼看他,眉头还是皱着,在他面前蹲下,冷声道:“上来,带你去医院看看。” 季雨踟蹰着,岑之行回头瞥了他一眼,他还是乖乖爬上去了。 从前只有爸爸这样背过他,岑之行的肩背很宽,季雨侧脸小心翼翼贴上去,视线落在虚空中有些发呆。 岑之行提起地上的小竹筐,里面只留着几颗还算完好的鸡枞,季雨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这个角度季雨看不见岑之行的口型,沟通不太方便,岑之行盯着脚下泥泞的山路,脑子里想着事情。 报警与否还是要征求季雨的意见,他把手机解锁,点开备忘录打字递给背上的季雨,上面输入着: 想报警吗?我可以帮你解决后面的流程,不用害怕。 明明柔和的电子屏白光,此刻却刺得他眼眶酸疼。 他拼字有点慢,一个个字打出,竟觉得漫长煎熬: 可以报警吗?真的有用吗? 岑之行:相信我,也相信警察叔叔,我们先去医院做检查。 岑之行一路背他从苍山下到村口平坝,将他放在后座,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可能是尚带体温的外套下太舒服了,也可能是山路崎岖,过快的车速下有些颠簸,季雨有点犯困,莫名还有些口渴。 等红路灯时岑之行把平板递过来,叫他玩会儿游戏,季雨恹恹地接过抱在怀里但没玩。 下一个红绿灯时岑之行又把点开备忘录的手机递给他,上面打着:哪儿不舒服? 季雨回到:没有不舒服,就是有点困,有点想喝水。 岑之行没有给他递水,明明前座储物箱里就有一瓶新的矿泉水,递回来的手机里只有一句话:躺下,平躺。 季雨不明所以,透过后视镜瞥见岑之行冷如冰霜的脸,乖乖照做。 等他躺好,车辆突然启动,闯过红灯疾驰而去。 岑之行提前联系过县城医院,早早准备好了医用平车,季雨被岑之行抱上去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懵懵的。 做检查的时候他还清醒着,和蔼可亲的护士姐姐撩起他衣服往他肚子上摸了好多冰冰凉凉的凝胶,季雨有点害羞,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后来他就有点太困了,眼皮止不住打架,最后彻底昏睡过去。 第23章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蒋识君还算清俊的脸在梦里被拉扯成阎魔鬼怪的怪诞模样,他把他的小本子抢去一页页翻看,阴阳怪气说:“你还有哥了?一口一个‘行哥’真谄媚啊?你这副模样,你的‘行哥’又算什么玩意?” 旁边的小妖怪们的也跟着哄笑,季雨气不过,说他可以,但不可以说岑之行。 他攒够力气上去抢本子,蒋识君被他推了个趔趄,恼羞成怒过来踢他。 竹筐里他辛苦一上午挖的鸡枞也被一群小鬼倒出来踩烂往他身上扔。 行哥喜欢吃的鸡枞,就这么被弄坏了。 蒋识君还在读他的字,以一种讥讽的语气。 “行哥,我就说鸡枞好吃吧,你也爱吃对不对。” “我会永远把你当亲哥哥,永远对你好的。” “……” 他第一次后悔练了字,让蒋识君看懂了他和行哥的交流。 争抢中本子被撕碎,纷纷扬扬的广告纸如落雨,最后坠在他面前的是一小块碎片,写着一个“行”字。 心头一震,季雨猛地从梦中惊醒,入目一片惨白,他浑身冷汗,抖了一下。 岑之行坐在床边看着他,视线相对,对方伸手按了床头的铃,又抽了根棉签沾了水在他干涩的唇上润了润。 护士和麻醉师过来检查季雨的情况,调了下输液的速度,跟岑之行交代几句就退出去了。 季雨还有些状况外,看看岑之行又看看头顶输液的吊瓶,愣愣的。 岑之行指腹抹过他眼尾,“累的话就睡会儿。” 季雨摇头。 岑之行又问:“还有哪儿不舒服吗?心里难受?” 季雨还是摇头,他又想起竹林里的事儿。 他行哥明明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人,那些人什么都不懂。 被蒋识君捉弄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早习惯了,只是可惜,本来今晚应该给行哥做鸡枞大餐的,全搞砸了…… 岑之行想跟季雨聊聊,手机打开备忘录刚想递过去,余光扫过季雨正输液的左手,又把手机收了回来,摊开掌心在对方没扎针的右手边。 季雨看了对方一眼,岑之行说“写”,麻醉劲儿还没过去,季雨迷迷糊糊,让写就写了,手点发软,指尖慢慢地写: 我睡很久了吗?行哥累不累?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岑之行失语几秒,叹息道:“晕了五个小时,给麻醉师吓坏了,时不时就要来看看。想不想吐?肚子疼不疼?别老想着我,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季雨虚虚盯着岑之行漂亮的薄唇开合翕动,读完口型,脑子乱成一团了,并不能理解意思。 在岑之行说完“困了就睡吧”之后,他眼帘一沉,真正陷入睡眠。 【作者有话说】 小雨宝宝,呜呜,你是一个香香软软的可怜小蛋糕。这一章给我写泪目了。 第16章 “别怕,勇敢点。” 胃黏膜出血,不大不小一个病,就是比较折磨人。 主治医生建议季雨住院一周观察情况,前三天要断水断食,只能靠输液补充营养。 受伤当晚,岑之行驱车回苍溪村把担心孙子的季老爷子接到了医院 ,季忠良一看季雨脸色惨白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就心疼,偷偷抹眼泪。 之前季雨把蒋识君领头欺负他的事情瞒得还算好,这次算是闹大了,岑之行跟季老爷子讲了报警的打算。 村镇上的人没受过好的普法教育,法律意识浅薄,自然有顾虑,季忠良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便是暗中动动手脚,让蒋识君上学路上摔到阴沟里吃点苦头。 岑之行是真心希望季雨彻底摆脱苦海,搬出“这件事情如果不解决,小雨会一直被欺负”才叫季忠良点了头。 翌日清晨,点名加急整理出来的季雨的伤情报告送了过来,岑之行浏览后拨通报警电话,简要阐述事情经过,由附近派出所受理。 临近中午,三名民警敲开病房房门,不大不小的病房一下子多了三个陌生人,空间莫名逼仄,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季雨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被角,唇抿得发白,岑之行大掌盖住他的手,安抚拍了拍,道:“别怕,勇敢点。” 季雨小幅度点头,两人相叠的手逐渐互生温度,仿佛源源不断的力量。 季雨对上最前面以为民警的眼睛,没有再胆怯闪躲。 但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做笔录, 更何况他是聋哑人,交流不算方便,民警在问过主治医生意见,综合各方面考虑后,把季雨做笔录的时间定在了下周,取而代之,岑之行最为报案人,跟他们回了派出所先做笔录。 岑之行出门前回了一下头,余光里季雨的这一瓶水正好要输完,他折返回来按了床头的呼叫铃,递给季雨一个安抚的眼神,但这并不足以驱散季雨内心的担忧。 岑之行跟着警察去做笔录之后,他整个人显得很焦虑,手指一直偷偷扣被角。 爷爷摸摸他脸颊,问他“疼不疼”,一会儿又说“爷爷对不起你”,这些话只有等岑之行走了,爷孙俩独处才好说。 季雨心揪成一团,用力摇头,爷爷没再说什么,眼瞧着瓶底一圈液体快要输完,护士还没来,季忠良起身把流速调低,叮嘱道:“我去叫下护士来换吊瓶,你注意着点。” 季雨点头,安静盯着爷爷的背影消失在病房外。 十几秒后,病房门被重新推开,很重,房门撞到墙壁甚至回弹了几下。 第24章 季雨愣住。 蒋耀领着蒋识君走进来,顺手关闭反锁了病房门。 蒋识君变化太大,差点没认出来,他左眼眶乃至太阳穴青紫一大片,活像被人打狠了。季雨多看了两眼。 蒋耀还未开口,接收到季雨视线的蒋识君先说了,咄咄逼人:“你个土包子什么时候学会报警了?你那个好哥哥帮你报警的?” 蒋耀听他提起岑之行,不悦地皱眉,目光落到季雨脸上,又咧开虚伪的笑,苦口婆心道:“季雨,把报警撤了呗?都是邻里乡亲,闹得这么难看多不好,况且你真觉得就凭这一点小小的伤就能翻出什么花了吗?” 是了,蒋耀在镇上只手遮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忍了这么多年,似乎也不差这一时…… 可心中动摇时,他眼前分明闪过爷爷偷摸眼泪的画面,还有岑之行说“相信他”、“勇敢点”…… 他也想为自己争一次,如果报警真的有用,蒋识君不会再领人欺负他,他不敢想那样日子会有多开心。 他的沉默犹豫落在蒋家父子眼中更像是拒绝,蒋识君阴沉着脸走近。 季雨整颗心高悬,死死盯着蒋识君越靠越近,可麻药的后劲儿太大了,他自以为很重的一巴掌轻飘飘落在已经走到床前的蒋识君的小臂,他自己都没疼,更别提对方。 蒋识君冷笑,“你真觉得你能靠胃里头那点伤翻身了?真是给你太多好脸了。” 话音未落,蒋识君斜眼瞥了瞥快滴完的吊瓶,抓起季雨左手,不等他反抗直接捏住胶布把针管拔了,用大拇指指腹按着针眼,力道很重,很疼。 季雨左手不受控的在抖,死死咬住后槽牙,垂眸一动不动。 直到蒋识君强迫他抬头,指着自己左眼眶淤青,一字一句道:“知道这是谁打的吗?你那位‘行哥’、‘好哥哥’打的,他还打了刚子,我们上山的大家伙都是人证。” “你报警报得好啊,我未成年,报警也抓不了我,反倒是你的‘好哥哥’,恶意殴打未成年学生,该定什么罪呢?怕是要遭殃坐丨牢咯~” 蒋识君故意放慢了语速,存的便是折磨人的心思,很浅显直白的手段,可季雨上钩了。 他读完唇语,整个人仿佛雷劈,僵直身体顿在原地。 岑之行打人了吗……?是因为他? 坐丨牢?他虽然对这些懂的不多,但也清楚仅仅打两下不会这么严重。 蒋家父子不过是吓唬他,可他没法不在意。 许是看出他心神动荡,蒋耀上来添了一把火,“我听说岑之行可是江城鼎鼎有名的大画家,打人的事传出去,他的名声可就臭了,说不定以后都没人买他的画,就像……没人买你家的木雕一样。” “还有,你爷爷最近是不是忙着找出售木雕的渠道?这都是小事,只要你撤掉报案,我就帮你搞定,怎么样?想想吧。” 言尽于此,蒋家父子怕被季忠良发现,没再多留,转身走了。 季雨呆坐很久,一边想着岑之行是大画家,一边想着蒋家父子的话,仿佛被瞬间抽干了真气,整个人委顿下来,慢吞吞蜷缩进被子里发呆。 爷爷领着护士进来换吊瓶时,发现了床边垂着的枕头和他左手血糊糊的针孔。 护士:“哎呀!你怎么自己拔了?还乱按什么呢。” 季雨眼珠转动,视线落在爷爷满是皱纹的脸上。 左手血管不好扎了,护士换到右手给他扎,“扎个留置针吧?我看你药单,最近一周每天都要输液,每天挨一针太遭罪。” 其实他没太听懂护士的话,什么是留置针,他是土包子他不懂,爷爷可能也不太懂,但听护士说这样能找遭罪,便同意了。 打留置针比普通针要疼,一根极细的软管导入血管中,季雨面无表情地盯着,护士把新吊瓶连接的针头扎进留置针后的软塞里,说:“要输消炎药了,我给你调慢点,可能有点疼,你不用管它,也别碰到了,以后输液很方便。” 可季雨没办法不管它,真的好疼,疼得他整个手臂都僵硬了。 疼痛更加剧了软管的存在感,他大概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享受不了这么高科技的东西,留置针软管支棱在他皮下的异物感如影随形,如鲠在喉,他想把异物挖除,却发现连着皮带着肉。 他长久地盯着床边的爷爷看,从白发到眼角细纹,再到手上龟裂的老茧。 他想比手语,可连着针输着液,疼痛仿佛渗进了骨髓,他还是安分下来,听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 爷爷用棉花签沾水替他润了润干燥的唇,他挤出一个笑,眼睛里还是黯淡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岑之行做完笔录回来。 消炎药已经输完,可不知为何,季雨的手还疼着,他没太当回事,坐起来拿过对方专门留在病房供他消遣时间的平板,点到备忘录,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音,删除又输入,删除又输入。 行哥多好一个人啊。 明明特别爱干净一人,超过三天没洗澡的大黄都嫌弃的人,踩着一脚泥泞上山找他,鞋脏了裤脚湿了,还背他下山,一路开车从村里到镇上,甚至往返接了爷爷过来……还为他打了蒋识君。 说白了,他们不过相识不超一月,他没理由做到如此地步。 行哥就是太温柔太善良了,这样的人不该有污点。 他还是把删删减减的话递到了岑之行面前—— 第25章 要不别报警了吧,行哥,我说真的。 【作者有话说】 会有一些小误会,成长的过程。熬了一天,太困了,宝宝们我先睡。 上一章修改了一个bug可以清理缓存后观看嗷~ 第17章 “活该。” 岑之行先看平板上的字,良久,然后抬头凝视季雨毫无血色的脸。 “为什么?”他问。 季雨避开他的视线,摇头,扎着留置针的右手疼得神经质地一抽。 聋人想要屏蔽信息很容易,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他舍不得错过对方的话,视线虚虚落在对方唇上,就是不敢看岑之行的眼睛。 岑之行把季雨这种表现归结于心虚,耐着性子开导:“为什么不报警?给我个理由。是怕了?还是担心别的什么?” 岑之行把平板递过来,季雨没动,片刻后,又摊开掌心放在他面前,季雨咬着唇,还是没动。 他想起蒋识君青了一块的脸,想起蒋家父子俩的话,可能对方是哄骗他的,但他不愿意去赌那哪怕百分之一的真实性。 他在这事儿上犯了轴,钻进牛角尖里不肯出来。 岑之行头一回对他冷了脸,视线扫过他左手手背残留干涸血迹的针眼和右手的留置针,没说话,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转头离开,顺手带了门。 季忠良佝偻着背坐在陪护床边,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替季雨掩了掩被角,想抽杆烟,摸了摸衣兜,才想起烟杆没带来,只得作罢。 “雨娃子,你这又是在搞什么。我刚都去问了小护士,她们都说得报警哩,报警以后我的雨娃子就不会再挨欺负了。” 季雨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手好疼,疼得他写不了字,比不了手语,口鼻仿佛被糊了纸,薄薄一层,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季雨睡不着,盯着窗外,月色昏暗,没有星星,一颗也没找到。 他想了很多,去世的爸爸,离开的妈妈,爷爷发愁木雕没处卖,行哥叫他要勇敢,还有蒋识君。 他小时候不太明白为什么药聋他耳朵的是蒋耀,可蒋识君非但没有内疚,还开始欺负他。 季雨反抗过,大概是七岁某个夏天,他被推到在地,碰碎了不知是谁家的泡菜坛子,被蒋识君抓起来的时候,他随手摸了一块碎瓦片挥舞着划伤了对方右手。 他恨极了,划得也深,登时血流如注,把其他小孩都吓坏了。 蒋识君右手大拇指那道疤就是这么来的。 蒋家人气坏了,拉扯着他和爷爷去村委会开批斗大会。 季雨当时耳朵已经聋了,还没学会看唇语,印象中是一群鬼怪般的人,男女都有,围着他和爷爷面目狰狞。 事情最后以赔偿五百元,爷爷跟他上蒋家道歉结束。 这事儿成了村镇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爷爷维持了一辈子的好名声因此坏了,名声的确是重要的,后来梅子林是否充公的“民主投票”结果也有其中一些原因。 季雨自那之后就不反抗了,受欺负也不再吭声,回家报喜不报忧。他怕爷爷再被他连累受苦。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爷爷看见他脸色吓了一跳,抚摸他脑袋,喃喃道:“不报就不报了,以后走哪儿爷都把你带上,不叫人欺负了去。” 季雨眼眶酸得不行,抬手抱住爷爷的胳膊,安静靠了会儿。 下午的时候岑之行来了一趟,季雨昏昏沉沉在打瞌睡,但右手一被碰到就行了,疼的。 岑之行把一个巴掌大的热水袋垫到他掌心下,季雨愣愣看着,从对方抽开的手,一点点上移,颤抖地对视。 岑之行平静地问:“决定好了吗?想好理由了吗?” 季雨像被触碰的蜗牛触角,瞬间又缩了回去,沉默地摇头。 手疼,血管疼,他想把异物感强烈的留置针拔了,左手覆上去摸了摸,越摸越疼。 岑之行瞥他的手,转头叮嘱季老爷子:“输液的时候给他垫个热水袋。”说完也不再等季雨的答案,扭头便走了。 往后两日,岑之行再没来过,期间村委会来过两趟,第一趟是取了季雨撤掉报案的签字,第二趟是来找岑之行的,因为岑之行作为报案人,还没同意。 季雨抱着热水袋垂头坐着,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第四天中午,岑之行提着保温桶来了,跟季忠良交谈几句才转过头,看见季雨的脸色,蹙了下眉。 季雨显得有些局促,干巴巴地用左手抓了下被子,岑之行没等到季雨再有别的动作,面无表情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搭好小桌板,盛出粥。 简单的一碗小米粥,温热的,香喷喷的,季雨肚子应景地“咕咕”叫起来,他偷偷看了岑之行一眼,左手捧起粥碗喝了一口。 好香。 他是真饿狠了,狼吞虎咽的,岑之行抵住他额头,叫他“慢点喝”。 季雨停下,对上岑之行的眼睛。 男人表情还是很淡,说不出的冷漠,说明气还没消,季雨一下子蔫儿了,低头小口小口喝粥,脑袋都快埋碗里去了。 等他吃完,岑之行坐到床边朝他右手扬扬下巴,“怎么不用右手,打针不舒服?” 手很疼,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岑之行说,如果现在把平板拿过来打字的话,岑之行会不会觉得他故意卖惨,手疼会说,到解释撤报警的时候就不动了。 第26章 季雨把右手往被子里缩了缩,岑之行安静看着他的动作,忽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他把床头柜摆放的保温桶收拾好,外头突然飘起小雨,岑之行提步去关了窗,等季雨抬头看他的时候,缓缓道:“我明天会去把报案撤掉。” 季雨眼神有些失焦,怔怔的,望着岑之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季雨出院前一天,村委会又来了,跟着蒋家父子一起来的,送来果篮和保养品,说感谢季雨,说季雨心胸广阔,爱护邻里关系。 季雨假笑都扯不出来,抓着床单,浑身细细发抖。 临走前蒋耀跟季忠良提了给他找城里的卖货渠道的事情,以表感谢之情,说完也不等季忠良反应,领着儿子和村委会的人呼啦啦走了。 出院那天,岑之行还是开车来接人了,从县城回村镇,路途太远,爷俩不好找车。 进病房的时候护士正给季雨拔针头,惊呼着:“你手疼咋都不吭声呢?这都成静脉炎了。之前打针也没细看,有点肿痛你要跟我们讲的呀。” 季雨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护士声音也小了下去。 “叫主治医生再给你开张单子,拿点药,回家用土豆切片敷一敷也成。” 那根横亘在血管里的软管终于被抽出,季雨只觉得轻松,手背到手臂有些青色血管线条在皮下很明显,蜿蜒着,还是有点疼,但没那么严重了。 岑之行走过来捏起他手腕看了看,留置针的针孔要大些,针眼位置青了一片,手臂皮下蜿蜒的血管也有点吓人。 他说:“活该。” 转头去办公室找主治医生开了药单,下楼拿药。 一袋子药品被轻轻抛过来,季雨下意识伸左手接了,袋子里还放着药单子,上头有药品名称和价格。 季雨抿了抿唇,住院费药费都是岑之行付的,这些都要还的,可他已经六七天没跟对方交流过,甚至面也没见几次。 回家再说吧,在医院就还总惦念着这件事,希望回家之后行哥可以消点气。 季雨的想法还是落了空。 岑之行把他们送到村口,却没有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大黄仍在门口嗷嗷叫,院里却空落落的,岑之行的鞋不见了。 他心头猛地一跳,也不顾不得礼数,猛地推开岑之行那屋的门。 没落锁,轻飘飘一推就开。 房间里空荡荡的,细微灰尘在日光下翻飞,岑之行的衣物用品全都带走了,只留下叠得整齐的被子。 右手血管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仿佛留置针还像尖刺一般横亘着。 季雨把脸慢慢埋进掌心,蹲在地上缩在手臂里。 一切都搞砸了。 行哥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小修了一下(滑跪,真的很爱修文) 第18章 “别难过。” 岑之行是不属于偏远小山村的人,迟早都会走。 从相遇那天起,离别就在倒计时。 季雨知道总会有那一天的,念过想过,但怎么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事到如今的模样。 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他把岑之行气走了。 他手忙脚乱了一会儿就想追下山去,爷爷把他拦住,切了土豆片给他敷右手手臂。 “人没走呢?还是租了之前那家的空房子,山脚住着呢。” 季雨愣神几秒,忙打手语问:真的? 右手贴着的土豆片掉了几片,爷爷把他手按下去,白了他一眼:“爷爷还骗你不成?” 回房前,余光瞥见窗台摆着的牛奶盒,季雨神色还是落寞了一瞬。 晚上他没怎么睡着,想起白天下过雨,坐起来,摸黑溜进爷爷的屋子。 爷爷果然也还没睡,可能是腿疼得受不了,他翻出膏药给爷爷贴上,想了一会儿,出去烧了一壶水,灌满热水袋贴到膏药外头揉搓。 窗外清凌凌月色倾泻,爷爷抚摸他的脑袋,让出一半位置,季雨爬上床,额头抵着爷爷肩膀,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睡过去。 季雨想去山脚确认,不是不信爷爷的话,只是想亲眼看看行哥。 季忠良现在根本不放心季雨一个人出门,说什么都要跟他一起去,季雨拗不过,只得同意了。 两人走到山脚下时,岑之行正好提着画箱出门,季雨怔愣一瞬后很快反身躲到一棵树干后。 岑之行脚步微顿,目光似乎往这边偏了偏,又似乎没有,几秒后,若无其事走了。 季忠良叹气。 “这事你做得不地道,人忙活来忙活去,报警做笔录的啥的……”顿了顿,又继续道:“哪天你想通了,给人道道歉,别倔。” 季雨低落点头。 - 岑之行那边保留了伤情诊断书,蒋耀顾忌着,倒很诚实替季忠良联系好了城里收木雕工艺品的商户。 季雨并不知内情,收货人自称老汪,大老远爬坡上坎到了他们家,脸色很差,但看过季忠良手艺后又笑起来,抱走了家里两个不大不小的花梨木佛雕。 按老汪的意思,两个佛雕算作中介费用,以后有单再另付工费。 花梨木料子可不便宜,季忠良很是肉痛,所幸老汪不是骗子,往后日子订单多了起来,一单一单工钱拿到手,季忠良才放下心。 有一对云龙戏珠的浮雕贴花单子是加急,老汪亲自带了设计稿和黑檀木材来,叮嘱他们要十天之内完成。 第27章 哪能这么快呢,一对直径40cm的实木浮雕,设计稿上龙鳞云纹都都十分精细,要保证质量,还要预留出打磨上漆的时间,十天实在太紧。 老汪看出季忠良神色中的犹豫,从钱夹里数了三张红钞票塞到他口袋。 “订金,做好了还有三张,十天后我来验货。” 季忠良还是接下了这单。 爷孙俩开始没日没夜赶工,季雨右手的静脉炎还没好,用劲儿总疼,季忠良拦了几次没拦住,季雨闷声不吭跟着他干活,他也知道必须得一起做,才有可能十天之内完工。 斧头劈砍出大致形状,凿刀修圆、刻画出蛟龙、云纹、圆珠大概的轮廓走向…… 季雨从前没做过这种大型雕刻,都是用手把件之类的小木雕练手,一步步跟着爷爷学,用力方式、角度手法,都是要新体会的,因此雕刻速度要比爷爷慢许多,一些细节雕刻上还需要爷爷再精细化修整。 季雨担心自己拖后进度拿不到尾款,一颗心扑上去,等爷爷睡着,他再起床偷偷赶白天落下的进度,再多旁的情绪都被他暂时压下,只有偶尔临睡前,翻来覆去想忙完这阵子要如何跟行哥道歉。 第九天时,一对云龙戏珠浮雕贴花才终于做完,季雨心头松了口气,开始用砂纸打磨,最后上漆等待阴干。 老汪在第十日准时上门,检查各处验收细节,几分钟后脸上扬起灿烂笑容,拍着季忠良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 “咔嚓”拍照发给客户看过后,许是得了肯定,满面红光,也没像之前那样拖泥带水,利落数了三张红钞子递到季忠良手中。 视线扫过季忠良衣袖上的补疤,老汪叹了口气,又多抽了一张递过去,抵开季忠良推拒的手,心中暗叹,农村人还是太老实,老实得有点可怜,有这好手艺,去城里不得多挣钱呢。 “收着收着,你也不容易。” 望着季忠良感恩戴德的苍老脸庞,汪戴心头愧疚更甚,但什么也没多说,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他也不愿多嘴,吩咐身后的跟着的两人把东西打包好,抬着下山。 临走前,季忠良叫季雨给汪戴和另外两人一人拿了两颗枇杷。 这枇杷是李婶听说季雨生病住院了,前些日子带过来的,一大口袋,都好甜。 等人离开,季雨洗干净手剥了两颗喂给爷爷,爷爷就着他的手吃了,把四张红钞票展开放到阳光底下看,仔仔细细看防伪印记,都是真钞。 摸了把季雨的脑袋,季忠良在心里头想,总算是好起来了,雨娃子的耳蜗钱能继续攒着了。 收拾完院里的木屑,吃过午饭,季雨洗了一些枇杷擦干装到布袋子里,又把四月份酿的梅子酒开了一坛,分出来抿了一小口,还有点酸,但整体口感还行,就另外倒了一些装进小玻璃罐里。 季忠良在屋里看他鼓捣,找准时机跟着走出来,彼时季雨正揪着满满登登的布袋子想出门。 他故意问:“去干嘛?” 季雨支支吾吾解释:去找、找行哥。 爷爷撇他一眼:“我送你过去,岑之行对你好,你也跟人好好处,别犟。” 把季雨一路送到山脚,盯着季雨杵在门口犹豫半晌才敲门。 季忠良跟门内的岑之行对了个眼神,看着男人把脑袋快埋进胸口的季雨领进屋,才转身往回走。 岑之行垂眸盯着季雨,问:“你来做什么?” 男人不笑的时候眼神总带着点凶,很唬人,季雨小心翼翼看了眼,心头犯怵。 岑之行等了一会儿,季雨还是木桩子似的站在门口没动,他蹙起眉头,转头往卧室走。 季雨一下子急了,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一下子抓住男人衣角。 岑之行回头,眼神缓缓扫过他,从脸颊往下移到他牵着他衣角的手。 季雨手抖了一下,忍着怵意没放,单手从包里拿出新订的“小本子”,里面有他在家时左思右想,措辞很久的话: 行哥,对不起。 我不应该随意就说要撤掉报警的,你送我去医院,帮我报警,帮我做笔录,我却什么都没跟你商量就说撤掉。 你一直告诉我要勇敢,我没做到。 对不起。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你不在家这几天我好难过。 岑之行摩挲着纸张一角,季雨还是没有跟他解释撤销报警的原因,但他不打算再问了。 这些天他也想了很多。 季雨从小生活的环境跟他不一样,或许自己觉得轻而易举的事情在季雨眼中却要克服重重困难。 季雨或许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不应该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季雨的举动。 明知道季雨被镇上小孩儿欺负了,他还放人每天早晨独自去挖菌子,说到底季雨这回进医院或多或少也有他的责任,所以季雨说“不报警了”的时候他会那样生气。 从思绪中抽出,季雨正小心翼翼仰头望着他,左手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角。 他无奈摇头问道:“你难过什么?” 季雨落寞地颤了颤眼皮,写到: 我让你难过了,我难过。 有点拗口的一句话,岑之行看懂了,说不上来那一瞬间心里什么感受,他伸手揉了揉季雨脸颊,说: “别难过。” 【作者有话说】 小雨事业线逐渐展开~ 小雨你个人妻!屁颠颠又去哄老公了。 第28章 第19章 梅子熟了 六月初,天气逐渐热了,季雨穿了件短袖t恤,右手臂整个露着,白皙皮肤下青色血管蜿蜒,静脉炎看上去还很严重。 岑之行握着他手腕抬起来,表情不大好,“怎么还没好?” 季雨讪笑,没好意思说这几天忙订单,有时候总忘记上药。 岑之行把他往客厅里牵,按着他坐到沙发上,说了句“等着”。 季雨点头,把布袋里的瓶装梅子酒和枇杷一并拿出来摆在小茶几上,得空打量岑之行现在住的地方。 的确比他家更合适,至少家具齐全,装修也没那么陈旧。 没看多久,岑之行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盘刀工稀烂薄厚不均的土豆片给他敷手臂。 岑之行问:“还疼吗?” 季雨小幅度摇摇头,顿了顿,又换做点头。 岑之行笑了下,把人按在沙发上平躺,少年头发有些长了,发质柔软,轻轻铺散着,露出光洁额头。 敷好土豆片,他用干净的手背蹭了下季雨额边碎发,说:“过几天带你去剪剪,都挡眼睛了。” 季雨乖巧点头,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岑之行把茶几上的玻璃罐拿起来看,拧开盖子,果酸和酒精味扑鼻。 哟,还给带了酒来。 他想问问,季雨会喝酒吗?扭头一看,季雨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沙发不大,也就供季雨平躺刚好,稍微翻个身都要掉地上,敷了大概一刻钟,岑之行把土豆片摘了,拿热毛巾给季雨擦小臂。 季雨被弄醒了,迷糊睁眼看他。 岑之行在他肩上拍拍,“去屋里睡。”说完把人打横抱到主卧床上。 季雨紧张得清醒了,浑身僵硬躺在床上,鼻尖钻进平时岑之行身上不知是香水还是沐浴露的味道。 岑之行不爱做家务活儿,搬进来也懒得去打扫没人住的次卧,说实话,住在这儿不算舒心,他不下厨房,中晚饭都去外面解决,但莫名买了一袋子土豆回来。 季雨还军姿一般僵直地平躺着,眼睛瞪得溜圆,模样太滑稽,岑之行忍俊不禁,开玩笑说:“不睡就下去。” 季雨犹豫半晌,行哥的床好软,枕头和被子都香香的,躺着就不想动了。 他有点害臊,翻身背对岑之行,蜷成一团闭眼。 岑之行见状拉了窗帘,房间陷入昏暗,他在床的另一边坐下,靠着床头刷手机的讯息。 不一会儿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侧目,季雨蚕蛹一样裹着被子扭过来,两相对视,季雨闪了闪神,攒巴攒巴掀起被子一角想给他盖上。 岑之行抬手挡了下,说:“不用,你睡。” 手机白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明暗交织,显得有些冷淡。 季雨掀被子的手缓缓落下去,蔫儿巴地缩回去,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自己刚才哪里不对吗?是不是又惹行哥生气了? 岑之行这边的确心情不大好。 前些天他用了点关系联系到了江城三甲医院耳鼻喉科听力学技术方面的主任大牛,发了份季雨听力检查的报告。 结果不算好,刚才李主任给他发消息了,季雨现在左右耳听力情况完全为零,只能动手术做人工植入耳蜗。 但人工耳蜗也并非十全十美的,要避免剧烈运动,少数患者术后会头疼耳鸣。而且季雨年龄较大,致聋时间也长达十年,术后语言系统康复训练也会成为一大难关。 李主任把利弊都讲给他听,最后说:还是建议把孩子带到三甲医院来做个更系统全面的调查。 岑之行看了看身边,刚才沉浸在思绪里,这才发现季雨一直翻来覆去,不像是静心睡了的模样。 他揽着人肩膀拍着,问:“又睡不着了?” 季雨摇头,指尖小心翼翼探到岑之行手边,岑之行会意,摊开掌心。 摩挲相触,电流通过似的细痒传遍全身,岑之行短暂失神,错过了季雨写下的前两个字,不过还算能理解大致意思。 季雨问他为什么生气。 岑之行失笑摇头,“生什么气?安心睡觉吧你。” 他揉了把季雨的头发,捏了捏对方耳垂。 季雨睁眼看他,几秒后又闭上,呼吸渐渐平缓绵长。 初夏总是多雨,几场雨落下来,季雨生日到了。 爷俩赶在前一天赶制完了一尊半人高的观世音木雕像,一大早起床,爷爷给煮了碗面,配上鸡蛋。 把鸡蛋从头滚到尾,爷爷口中念叨着自他出生以来第十八遍顺口溜: “滚滚额头,鸿运当头。 滚滚胸膛,胸怀宽广。 滚滚小胳膊,招财进宝。 滚滚小腿,步步高升。” 剥壳鸡蛋混着热腾腾的长寿面下肚,季雨打了个嗝,爷爷揽着他肩膀,突然问:“咱家雨娃子是不是长高了啊,都比爷爷高出半个头了。” 季雨笑着比划:行哥给我开小灶,天天还喝牛奶,不长高不行。 说完他又有点丧气,那件事情之后,行哥搬出去住了一直没回来,他总觉得行哥还是生他气的,只是没再提起。 算了,说这些也没用,都是他自己作的。 爷爷还是他上哪儿都要跟着,尽管腿脚不便,尽管是去半山腰那片自他头破血流也没换回来的梅子树林。 梅子熟了,由青变黄,一个个圆润饱满的挂在枝头,季雨三步并两步爬上树杈,摘了满满一大框,背回家做雕梅。 第29章 岑之行提着蛋糕上山,老远就看见爷孙俩在院里洗梅子,大黄比人更先看见他,扒拉院门,嗷嗷叫起来。 季老爷子抬头,又碰碰孙儿的手,季雨也跟着抬头,遥遥看来,眼睛倏地变亮,晶莹莹闪着细碎的光。 季雨放下手中的活儿,没来得及擦手,急急忙忙跑过来,满面笑容,离得近了才将将停下,不好意思地笑笑。 前些日子他带季雨去理了发,说稍微修建点就行,结果修成了圆寸头,薄薄一层青茬。 原先岑之行觉得不好看,蓬松软毛没得摸了,现在由远及近看着,倒觉得还行。 季雨五官脸型都漂亮,没了发丝挡脸,显得更精致,特别是茶色的眸子,很清亮,也显得开朗,像只横冲直撞的小刺猬。 他把东西递给过去,季雨这才瞅见透明盒子里头的双层奶油蛋糕,惊喜地瞪大双眼。 这玩意他见过,镇上唯有一家沁园蛋糕店,小时候他缠着爸爸妈妈想吃,哪怕是最小尺寸的也没得来。 爸妈说太贵了,就这么点鸡蛋面粉做出来的东西,不划算。 岑之行扶着季雨肩膀让他走前面,调侃道:“我还以为跑这么快是奔着蛋糕来的呢?合着刚刚才看见啊。” 季雨转头往家跑,他不好意思说,刚才光顾着看行哥了,行哥长得好看,直教人移不开眼。 又几天没见了,他实在有点想。 第20章 “我明天回江城。” 岑之行入乡随俗,挽起衣袖坐在季雨旁边的小板凳上,学着季雨的模样雕梅子花。 刻刀斜向切入,从中心向两边划一个v字,最后贴着果核转一圈,从空隙挤出果核,轻轻按压,就成了一朵小花的模样。* 不常下厨房,也不会木雕手艺的岑之行显然并不得要领,季雨示范好几次,就差直接上手教了,急得团团转。 最后还是没教会,岑之行雕毁的梅子也没浪费,季雨把它们另外用小罐子装起来,铺好黄冰糖腌渍,写上日期标签:2015.6.17。 季雨朝岑之行眨眨眼,写字递过去:两月之后就能吃了。 岑之行短促笑笑,神色有片刻不自然,但没叫季雨察觉。 午饭的时候,季雨特地抱来那坛标签角落画了笑脸的梅子酒,这是上回他和行哥一起摘回来的梅子酿的酒。 甫一开封,青梅混合着酒香瞬间钻入鼻尖,季雨依次给爷爷、行哥和自己满上。 手背冷不丁一疼,爷爷的筷子刚收回去,不赞同地看着他:“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 季雨反驳:过了今天我就成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在心里暗忖,之前也偷偷抿过,没什么大不了。 事实证明,他并非不练就能千杯不倒的酒圣体质。 四五杯梅子酒下肚,他脑袋已经有些晕乎了,但还是佯装镇定地替行哥夹菜,跟爷爷碰杯。 这是他最高兴的一次生日,吃了甜甜的奶油蛋糕,有爷爷和行哥陪他一起过。 他已经醉了,模糊视线中行哥掐了掐他的脸,一边说话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四方盒子递给他。 可酒精麻痹后的大脑已经分辨不出口型,但潜意识里知道行哥不会害他,季雨接过四方盒子,傻乎乎冲人笑,嘴巴里叽里咕噜乱呢哝着。 都是些没有含义的单个音节。 长时间听力丧失已经让季雨说不出话来了,平时他知晓自己声音难听,也不愿意开口。 可能也只有喝醉之后,大脑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本能的倾诉欲占据上风,让他抱着岑之行的胳膊不撒手,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岑之行把人抱回屋子里,拖鞋早就踢掉了,这会儿倒方便,把薄被抖开搭在季雨肚子上挡风,岑之行刚要走,衣角传来一阵阻力。 季雨半睁着眼看他,眼角水汪汪的,鼻尖小痣也泛着红,嘴里还嘀咕着,也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季雨默默看他几秒,松了手,盯着天花板,嘴里也不发声了。 岑之行叹气,安静看了季雨一会儿,转身出去。 季雨脑子乱糟糟的,总觉得行哥今天情绪不太对劲,撑着爬起来到门口。 爷爷和行哥在谈事情,他听不见,也不能很好分辨出口型。 早知道不喝那么多了。 他撑着门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耐住,一头栽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季雨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傍晚,自己平平整整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暖烘烘的。 爷爷煮了蜂蜜姜汤,季雨不喜欢姜的味道,捏着鼻子一口闷。 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季雨不太记得喝醉之后的事情了,余光一瞥,行哥居然还没走,正坐在院里,指尖夹了一支烟。 目光相对,岑之行眉眼间郁色淡了几分,熄了烟,朝他招手。 “喝不了酒还逞能。”岑之行似笑非笑,“不过你喝醉之后还挺可爱的。” 季雨心头一紧,难道自己喝醉之后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他下意识望向爷爷,爷爷接触到他视线之后似乎也想起午饭时季雨叽里咕噜乱发声的模样,笑着摇摇头。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难不成自己真闹笑话了? 岑之行叫他去把盒子拿过来,叫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模糊想起,午饭时行哥的确给了他一个巴掌大的四方盒子,好像是放床头了。 第30章 他跑进屋拿出来,其实盒子上印有手机的图样,他已经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了。 行哥叫他打开,教他怎么用的时候,季雨抿了抿唇,拒绝:行哥,这太贵重了。 岑之行撸了把他后脑勺,短茬茬的,手感像猕猴桃。 “别走神,看着。” 插卡、开机、录入号码、添加微信、下载水果忍者、如何百度问题…… 各方各面岑之行都给他演示了一遍,最后点开备忘录递到季雨手上。 季雨意识到什么,指腹摩挲着手机背面,只觉得入手冰冷。 他低头输入:行哥,你今天看上去不开心。 岑之行顿住几秒,笑起来说:“小雨生日,我怎么会不开心。” 季雨盯着岑之行眼睛看了很久,打字:行哥,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岑之行惊讶于他的敏锐直白,叹了口气,道:“我明天回江城。” 季雨愣在原地很久,其实早有预感的,他也做了心理准备,可真正知道岑之行要走,他还是难过。 爷爷把中午吃剩的蛋糕切了一块递到他面前,季雨后槽牙咬得很紧,装作不在意地端过来挖了一大勺,一口吞。 边嚼边比划手语:这个真好吃。 季雨只有很着急的时候才会跟爷爷之外的人比划手语,别人又看不懂,基本算得上是无用功。 他三两口把蛋糕吃完了,囫囵吞枣的,其实根本没尝出味,过了一会儿,他才打字问: 能多待几天再走吗? “没办法。”岑之行替他抹了下嘴角的奶油,“工作室的事有点急。” 季雨无意识点了点头,又问:那行哥今天能不能睡家里啊。 岑之行目光投向关着门的屋子,季雨生怕他拒绝,紧接着打字:我有好好打扫房间,很干净,铺下床就能睡了。 岑之行有点认床的毛病,山脚下那屋子他其实一直没睡习惯没拒绝季雨的提议,点点头。 季雨眼睛一下子亮了,飞快跑去收拾床铺,岑之行进去的时候季雨正铺新的床单,他过去搭了把手,然后季雨又搬了一床新被褥。 季雨干活利落,被褥是前几天出大太阳的时候新晒过的,很舒服。 他俩在屋子里一个打字一个说话的聊天,大部分时候是季雨挑起话头,他不擅长这个,更像是没话找话。 他有些后悔喝醉浪费了一下午时间,他问行哥江城里这儿远不远,又问行哥还会不会回来。 一直聊到夜半三更,最后的话题是: 行哥,你到底还有没有生我的气? 无论他前些日子怎么邀请,行哥都不愿意搬回来住,他总觉得行哥还是气的。 行哥今天同意住回来,也不知道是原谅他了还是因为明天要走,心软了的缘故。 他望着岑之行黑而狭长的眼睛,彼此都心知肚明。 几秒之后,季雨得到了答案:“生气。气我,也气你。” 岑之行长久地注视他,深如古井的眼底似乎翻涌着情绪,停顿半晌,才道: “其实我没资格要求你太多,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天,我没让你信任我,或许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很长很绕的一段话,岑之行语速稍快,似乎并没打算让他看懂。 可一个字一个字,季雨拼凑起来看懂了。 很难形容那瞬间的感受,季雨只是呆愣在原地,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直往下掉。 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哭得很厉害。 后悔、不舍,复杂的情绪揉乱了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喉咙止不住发出抽噎时候的怪声,抖着手比划:对不起。 岑之行能看懂简单的手语,心疼地把季雨揽进怀里。 季雨浑身都在发颤,抖着手跟他打字解释那天的事。 他们说你是江城的大画家,打人的事情传出去会影响你,卖不出画怎么办呢…… 手机屏幕的光线莫名有些刺眼,岑之行揉揉眉心,想起中午的时候又跟季老爷子聊过季雨读书上学的事情。 季雨从六岁时耳聋后就一直跟不上班里学习了,勉强读完义务教育的初中,爷爷也供不起了,就辍学了。 再加上山里教育条件落后,季雨实际上并没有读太多书,心智不算成熟。 他的意思是带季雨回江城找个特殊学校,再看看耳朵,但季老爷子犹豫好久,还是没同意。 思绪转瞬即逝,岑之行把季雨低垂的脑袋抬起来,眼睛都哭肿了,水汪汪的。 指腹碰了碰季雨湿漉漉的睫毛,一碰就抖。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我。你觉得行哥会怕吗?你觉得行哥没把握的话会报警吗?那些从根就烂了的小子,打就打了,我只后悔没打狠点。” “说你笨呢,有时候又很机灵,说你聪明,被蒋家那俩一忽悠就信了。你爷爷没说错,你就是倔,钻牛角尖,早跟行哥讲清楚,早解决完了。” 季雨不哭了,可怜巴巴的,岑之行抽了张纸巾给他擦脸。 “报案的文件和伤情诊断书我都给你爷爷保管了,案子就算撤了也还能再报,我走之后,蒋家的人也不敢再欺负你。” “要不要报案、什么时候报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勇敢一点,多点心眼。” 季雨点头,眼泪蹭了岑之行一胸口,湿乎乎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岑之行倒没太在意,他不确定刚才自己的话季雨听进去多少,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十二点,也算是陪季雨过完了生日。 第31章 “以后别什么事都瞒着,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他说。 【作者有话说】 攻受都不是完美人设。 第21章 抓不住的蝴蝶 岑之行一走半年多。 季雨最开始还会跟爷爷提起行哥,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不提了,他自己在心里偷偷想,一边想行哥什么时候回来,一边清楚地知道行哥不会回来了。 岑之行是城里的大画家,不是属于落后贫穷的棉竹镇的人。来了又走,像他怎样都抓不住的漂亮蝴蝶。 蒋识君那伙人没再来招惹他,城里来的订单量逐渐稳定下来,老汪给他们的分成也提高了,清净又能赚钱,拮据的日子逐渐好过起来。 可爷爷腿脚越发不好了,又不愿意去蒋家的诊所看病,就靠百草堂的药膏一贴一贴敷。 尽管腿疼,爷爷还是执意无论季雨去哪儿都要跟着,就怕他再被欺负了去。 季雨心疼得很,所以除了必要的采购和上山找木材外也不怎么下山了,天天窝在院子里跟爷爷一起赶单子,想着多攒钱,年后带爷爷去县城的医院看看腿。 16年除夕夜。 山里夜晚很冷,季雨烧了热水给爷爷泡脚,屋里上个月刚买的彩色电视机播着春晚,正在演小品。 爷爷乐呵地笑了声,季雨也跟着笑,其实演员语速都太快了,他只能看字幕,也没觉得多好看,但是爷爷高兴他就高兴。 春晚他没看完,抱着充满电的手机回屋了。 临睡前,他捧着手机给行哥发微信,经过半年多锻炼,他拼音打字速度快多了,输入:行哥,新年快乐。 没发出去,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考虑一会儿又挨个删了,切到备忘录先措好词,把祝福语准备着。 弄完又点回微信,他微信里只有行哥一个联系人,没别的好看,就往上翻着聊天记录,不算多,一直翻到顶也没用多久。 最开始是他找行哥比较多,聊些有的没的,后来他怕打扰行哥工作,主动发消息的次数就少了,更多时候是行哥找他,大部分都是问他有没有按时喝牛奶,有没有遇到麻烦。 上一次聊天是六天前,行哥说给他买的牛奶到了,让他到院子里等快递员送上来。 他回了句:谢谢行哥。 后面跟着猫猫送花的表情包。 岑之行最开始是直接微信转钱给他,他没收,自那之后对方就时不时往他这儿买东西,衣服鞋子、吃的喝的都有,还多给了快递员小费,让送上山。 行哥真心对他好,季雨心里头门儿清,总惦念着,想着以后能不能把木雕生意做去城里,多赚些钱给爷爷看腿吗,也能报答岑之行。 零点的闹钟响了,季雨一激灵,从思绪中回神,赶紧去备忘录复制粘贴回来,点击发送: 行哥新年快乐!祝行哥工作顺利,天天开心,身体健康! 后头跟着一个小猫拜年的动图表情和888的红包,这都是他接木雕单子自己挣自己攒的。 几秒后,手机猛地震动起来,震得季雨掌心发麻,定睛一看,是行哥的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他愣了片刻才接起,结果发现居然能看到对方画面。 岑之行靠在阳台栏杆,穿着一身米白色风衣,内衬黑色高领毛衣,好看得不得了,正捧着手机跟他打招呼,“小雨新年快乐,还给行哥发红包呢?”语速很慢,能让他清楚辨认。 季雨心软塌塌的,抱着枕头蹭了蹭,余光一扫,瞥见视频右下角一个黑黢黢的小框。 大脑飞速运转,他抱着手机坐起来,看到自己右下角小框里的画面也跟着变化,吓了一大跳,随即意识到什么,都不敢再看屏幕里的行哥了,一溜烟把手机盖住,飞快跳下床开灯,跑到镜子前整理仪表。 两分钟后,季雨挺胸抬头坐到屋里工作台前,端正得仿佛正在课堂里的学生,满脸郑重拿起手机。 岑之行瞧他这模样实在没忍住,很轻地勾了勾唇,说:“几个月不见,都这么生疏了吗?” 季雨赶紧摇头,这是行哥第一次给他打视频,他还没太弄懂,刚想切出去打字,又看见岑之行说:“打手语吧,我现在能看懂了。” 季雨很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岑之行无奈,伸手到镜头前晃了晃,“高兴傻了?” 季雨还是摇头,呼吸都轻了几分,努力控制着激动,打手语:行哥你去学了手语吗?能看懂吗? 回应他的是行哥流利标准的手语动作:看懂了。你是笨蛋吗? 季雨佯装淡定,但偷偷翘起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岑之行打手语:关灯回被窝里睡好,穿这么点不怕冷的? 季雨不太愿意回去躺着,撑着下巴装作没看见,岑之行冷下脸催了好几遍,季雨才终于回被窝,但是不愿意关灯也不愿意躺,裹棉被坐着,把手机靠床头立住跟他打视频。 岑之行是体会过季雨的犟脾气的,叹了口气,也不强求了,翻转摄像头给季雨看烟花。 季雨看烟花,岑之行看季雨。 暖灯下季雨茶色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光,脸颊多了点肉,挤在被子里,软乎乎的,头发长长了,额前碎发又有些挡眉毛,倒像是初遇时候的样子。 又乖又漂亮。 很好脾气的模样。 一轮烟花放完,季雨看得津津有味,岑之行把镜头转回来,心想,季雨是个太容易满足的孩子,这样其实不好。 第32章 季雨现在的确感到满足,盯着屏幕里岑之行的脸舍不得移开,他找起话题:行哥看春晚了吗? 岑之行点头。 季雨又问:春节是不是要放假? 岑之行眼神有些无奈,还是点头。 季雨看出他的表情,攥了攥衣角,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却又舍不得挂断电话。 好不容易能见到行哥,虽然隔着屏幕,他也想多看一会儿。 这次由岑之行起头,先是问了季雨最近有没有受欺负,又问了牛奶有没有每天喝…… 两个人慢慢比划着,聊一些生活琐事,氛围轻松,直教人心安。 打了一个多小时,季雨手机烫得不行了,才挂断,电话最后岑之行提了一句想带他到江城医院再看看耳朵。 季雨倒没太大期待,拒绝了,这么多年他早都习惯了。 眼前没画面了,季雨还坐着发呆,心头空落落的,还未回神,手机震动两下。 他点开一看,是岑之行发过来的红包和一条信息: 压岁钱,祝小雨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季雨正想拒绝,对方的信息又来了: 别拒绝,钱不多,行哥也领你的。 -行哥领取了你的红包-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弯弯的,行哥领他红包了,季雨很自豪,有种自己终于长大能报答行哥的兴奋感。 他也点了对面发来的红包,刚点开嘴角笑意就牵不住了,行哥给他发了四个八,季雨愣住几秒,他账户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手都抖了一下,回拨过去的电话被挂断了。 岑之行只回过来一条:压岁钱呢,辟邪护身,叫你收着就收着。 季雨抿唇,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跑到爷爷屋门口,但爷爷已经睡了,他又跑回去,纠结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删删减减,回过去一句:行哥你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岑之行:乖乖听话就是报答了。早点睡觉,别想乱七八糟的,晚安。 季雨盯着雪白屏幕直到眼睛都有些发酸,余光瞥见电量,他木然地下床去给手机连了充电器。 趿拉拖鞋回来,他躺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异地恋” (不是) 第22章 世界第一好/修 三月份的时候,岑之行给他发消息,说最近得空,带他去江城玩玩。 季雨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忧虑又兴奋,出发前一天晚上都没睡好,半夜起来检查背包。 现金、身份证、换洗衣物、手机、充电器,还有一罐去年五月酿的梅子酒和生日那天做的雕梅。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季雨就起了床,弄完早饭顺手给大黄洗了澡。 他不确定行哥什么时候到,怕自己发消息过去打扰了行哥开车,索性就等着,忙活的时候也把手机揣荷包里,想着有消息随时能感觉出震动。 十点多,对面的消息来了。 行哥:记得带身份证,我快到了,就在院里等我。 季雨检查了包里的东西,回:等你。 等了会儿对面没再发消息来,季雨才按熄了手机屏幕,他摸了把大黄干净整洁的背毛,来回转悠,心头莫名紧张。 大半年没见行哥了,微信上都要隔几日才能聊上天,也就除夕那晚隔着屏幕看了看脸,挺想的,也挺担心,担心这么长时间没见,彼此生分了。 爷爷走过来拍拍他肩膀,从前都是揉脑袋的,现在季雨长高了,有些够不着,于是季雨弯下腰凑过去,爷爷愣了一下,笑着呼噜了一把他脑袋。 “出去要听你行哥的话。” 季雨比划:知道啦! 顿住片刻,又问:爷爷你真的不去吗? “哎哟,爷爷老了,懒得折腾。” 季雨还想比划什么,爷爷朝他身后扬了扬下巴,他回头一看。 行哥已经到了,站在院外,嘴角勾着抹很轻的笑。 他赶紧跑过去开门,大黄也疯狂摇尾巴想凑近蹭男人的小腿,季雨怕行哥不开心,忙拉了一下,比划: 行哥早上好!知道行哥要来,早上给大黄洗过澡。 岑之行点头,大黄如愿摇着尾巴蹭到了岑之行的腿。 季雨倒有些羡慕大黄,小动物没有生分这一说,喜欢的人回来了都是直接凑上去摇尾巴。 心里头的落差感还没还没完全卷上来,季雨头顶微微一沉,被行哥揉了一把。 “小雨长高了。”岑之行眉眼柔和,打量着季雨,又看见窗台上摆了一排的牛奶盒,道:“看来有好好听话。” 季雨突然想起除夕夜岑之行那句“乖乖听话就是报答了”,微微晃神,等爷爷提醒才注意到岑之行手里提着的东西,忙接过来。 “钙片和维生素,对骨质疏松好。”岑之行道。 年后季雨带爷爷去县城医院检查腿,拍了片子,说是骨质疏松,得补钙。 岑之行本打算这回把季老爷子带去江城的三甲医院一起做个全身体检的,奈何季老爷子不愿意,就买了点实打实能用上的。 季忠良真心实意说着感谢,又叮嘱了季雨两句,目送两人下山。 季雨最初下山的时候还有点别扭,山路狭窄,他走在前,总忍不住回头看身后的行哥,倒不是对视,只敢轻轻看一眼,视线落在岑之行清俊的下半张脸。 第33章 岑之行哭笑不得,等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村口平坝停着的越野前,季雨终于站定,微微侧身,半垂眼眸等他。 捏着季雨下巴往上抬了抬,岑之行问:“我怎么你了?”尾音里带着笑。 但季雨听不见,光读口型还以为岑之行生气了,忙摇头,下巴还被捏着,模样有几分窝囊。 “我看你刚才闷头往前走,平时微信也不主动给我发一个,还以为你怨我呢。” 季雨有点着急了,摇头幅度更大,忙着比划:没有! 岑之行怕再逗给季雨急哭了。 被岑之行搂紧怀里的时候,季雨怔愣几秒,下意识抬了抬头,想看对方的嘴巴。 岑之行没让,胳膊圈着他肩膀,指腹捏着他后颈,往怀里按了按。 季雨没想到自己长高这么多也只到对方下巴处,行哥真的好高。 他侧脸贴在岑之行胸口,暖乎乎的,鼻尖绕着熟悉的香味,片刻后,胸腔震动,岑之行似乎说了什么,可等他挣脱怀抱看过去时,岑之行唇边只留着浅淡的笑意。 他比划着问:行哥,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岑之行开了车门,像从前一样半抱他上车。 季雨有些脸红,之前是因为他身高不够,越野底座高,每次上车都费劲,才让行哥抱了。这回他都长高了。 等岑之行坐上驾驶位回头看他的时候,季雨没忍住抱怨:行哥,我长高了可以自己上车。 岑之行不置可否地挑眉,转回去发动汽车。 季雨偷偷看斜前方行哥的侧脸,翘起嘴角,行哥没跟他生分,从前是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他乐呵呵抱着手机打了会儿水果忍者,江城挺远,高速都开了三四小时,昨晚季雨本来就没睡好,这会儿更是昏昏沉沉的,撑起眼皮看行哥的侧脸,舍不得真睡着。 路过收费站卡口,岑之行扶着方向盘转头看他迷瞪瞪的模样,“睡会儿,到地方了有的是时间让你看。” 季雨被戳穿小心思,瞌睡醒了些,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没隔一会儿又转了回来,盯着岑之行开窗拿卡。 行哥好像怎样都是优雅帅气的,简单动作也能做得赏心悦目。 岑之行还是留着微微自来卷的头发,略长,柔柔搭在后颈,很漂亮,但稍冷硬的面部线条中和了这一点,不显得女气,反而很带劲。 季雨不懂那么多,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正愣神,岑之行挂挡前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闭眼。” 季雨滚了滚喉结,听话闭眼。 过了收费站,车辆再次平稳行驶起来,季雨彻底睡着。 大约一个小时后,季雨迷糊醒了。 醒得正是时候,车辆通过江城前年新开通的跨江大桥。 从车窗望出去,远方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近处下方,江河漫长,往来轮渡似浮水一叶。 大山里的孩子或许都对江海存在某种期待,季雨不自觉直起身子,趴在车窗边看得入迷,下了大桥还往回看。 岑之行从后视镜里把季雨一系列表情看在眼里。 晚上他就带季雨去码头坐了轮渡。 季雨又喜欢又害怕。 上船要从岸上跨过一道晃悠悠的铁板,两边有栏杆,但季雨还是怕,因为一低头就能看到脚下翻涌的江水,被岸边灯火映照,一浪一浪的,他不自觉攥紧了身边岑之行的手。 季雨的手很冰,这会儿体温比岑之行还低几分,岑之行也是一愣,回握紧了,往前跨了一大步,把人半抱着带上船。 季雨松了口气,但还是紧紧贴着他,手臂挨手臂,岑之行哭笑不得,把人带到隔间坐下,握着手搓了搓。 “这么胆小呢?行哥在呢,掉不下去。” 是啊,掉不下去。 季雨点点头,乱跳的心脏安定下来。 他们的隔间靠边,窗帘撩开就能瞧见脚下江水波澜和远处灯火通明的漂亮夜景。 周围都是繁华且陌生的,只有岑之行熟悉。 季雨往旁边靠了点,脑袋抵在岑之行肩膀,这样会让他觉得有安全感。 岑之行默认他的动作,一只手搂着他,有一搭没一搭顺着他头发,最后绕到耳垂处捏了捏。 另一手握笔在菜单上点宵夜,偶尔垂头询问他的意见。 季雨都是点头。 收菜单的姐姐进隔间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说:“兄弟俩感情真好。” 季雨瞧见她嘴型了,笑得很开心,心里头默默想,当然啦!这是我世界第一好的行哥。 【作者有话说】 岑之行:原来我看着这么年轻,都俩兄弟上了。 第23章 “膝盖疼不疼?” 回家路上,季雨熬不住,脑袋一撇靠车窗睡着了,睡得不太安稳。 岑之行放缓车速驶进地下车库,轻手轻脚开关车门,结果还是把季雨弄醒了。 车库黑漆漆一片,只能看清面前车灯照亮的一小块地方。 季雨有些紧张,转头看到岑之行的脸,心里不由得一松,但手还是偷偷牵住了对方衣袖。 岑之行动作微顿,突然想起初见那天,季雨走夜路哆哆嗦嗦的模样,反手握住了他手腕,另一手划开手机点了几下,车库灯一排排亮起,整齐排列停放着不同类型的车辆。 亮光削弱了对黑暗的恐惧,季雨在心里悄悄哇了一声,心想,城里的有钱人真多。 第34章 直到他跟着岑之行乘电梯上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楼下的车好像都是行哥的。 岑之行领他走进二楼一个房间,从衣柜拿了一套睡衣和内裤,又领他去浴室,教他花洒开关冷热怎么调,哪瓶是沐浴露哪瓶是洗发水。 季雨突然感觉不太真实,无论是暖灯下帮他把睡衣内裤放到架子上的岑之行,还是这套四层高带花园车库的豪华别墅。 “发什么愣?困傻了?”岑之行问。 季雨摇头,刚才的某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跟岑之行隔得很远。比棉竹镇到江城的距离还远。 这里的热水器不用等一分钟才出热水,暖风开启后洗澡也不会冷。 季雨脑袋埋进水流,心里乱糟糟的。 洗完澡他把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顺便洗了,拧干出去,跟坐在书桌前的岑之行对上视线。 岑之行眼神在他手里半湿的衣服上停留半秒,尽管很快移开,季雨还是意识到什么,莫名有些局促。 岑之行叹气,站起来朝他招手,季雨走过去,对方帮他理好不平整的领口,笑着说:“也不知道你长高这么多,睡裤没买好,裤腿短了。” 季雨摇头,没短多少,将就都能穿。 岑之行把他手里的湿衣服拿了过去,晾到阳台,季雨空手站在一旁,隐隐有些无措。 岑之行一回头差点跟愣在原地的季雨撞上,后退半步,仔细一瞧就知道季雨那脑瓜子里又在想东想西了。 他想了想,说:“行哥没别的意思,家里有洗衣机,哥没来得及跟你说,下次不用手洗了。” 岑之行把他领回浴室,洗手台下面是洗衣机,季雨默默记下开关的方法,回神之后,岑之行已经替他接好热水,正在挤牙膏。 季雨脑海闪过在自己家时,自己每天早晨给岑之行挤牙膏的画面。 “喏。”对方把牙刷递给他,扬扬下巴,示意他用。 于是季雨从回忆里醒神,低头开始刷牙。 他悄悄透过镜面看身后的岑之行,没想到岑之行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岑之行说:“小雨不开心。”没有别的似是而非的修饰词,就是不开心,岑之行看出来了。 季雨差点把泡沫咽下去,赶紧低头吐了。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心乱如麻,之后都不太敢再看镜子。 睡前,岑之行坐在床边帮他掩了掩被子,长久沉默后问道:“小雨有什么话想跟行哥说吗?不想说也行。” 岑之行等了一会儿,季雨小半张脸缩在被子里,没动,他也不强求了,拨了拨季雨额前的碎发,说:“别想些有的没的,我就在隔壁睡,有事儿就来找我。” 说完岑之行起身想走,袖口却先被扯住。 季雨从床上坐起来,他不想像之前一样因为某件事情跟行哥闹不愉快,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大半天,手语也打得格外磕巴,刚比划一半又停住,最后只打了一句: 行哥,你好厉害。 岑之行愣了一下,明明是夸人的话,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有点明白季雨的意思,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笑起来回道:“咱们小雨也很厉害。” 岑之行表情太过认真,反倒让季雨疑惑了,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厉害。 他兀自摇摇头,不想再停在这个话题,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眼睛和手,轻轻比划: 行哥,我好困呀。 岑之行欲言又止,最后只说:“睡吧。” 季雨闭上眼睛。 行哥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来江城之后的一切都像是南柯美梦。 跟隔着屏幕电视里看着不一样,这是他亲眼瞧的,高楼大厦、轮渡浪潮、不夜江城……也正因亲眼见了,更觉得似真似幻,犹如梦中。 他做不到如岑之行所说的“别想东想西”,临睡前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窜了出来,但约莫是真的太困,亦或者床垫太柔太软,季雨倒也没失眠,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洗漱完,季雨想了想,去敲了隔壁屋的门,谁曾想压根没锁门,一推就开。 屋内拉着厚重窗帘,一丝光亮都透不进。 岑之行闭着眼,还没醒。 行哥似乎没拿他当外人,不防备也不锁门。 岑之行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眼睛上,另一只手朝门口招了招。 季雨放轻脚步走进去,蹲在床边,看见岑之行唇瓣翕动,说的是“再睡会儿”。 季雨呼吸都不敢太重,怕吵着人,一动不动蹲了会儿,腿麻了,小心翼翼把膝盖触到地面撑着,最后换成半跪的姿势,趴在床边儿看岑之行的睡颜。 大约隔了一刻钟,岑之行把搭在眼睛上的那只手拿下来,半眯眼看他,指腹伸过来刮了他脸蛋。 岑之行的手现在很暖和,倒是季雨脸颊冰了些,岑之行就来回蹭了蹭,彼此都染上对方的体温。 季雨没敢后退也没敢往前,僵硬地滚了滚喉结,吞咽声在安静得室内格外明显,季雨自己无知无觉,岑之行倒是从胸腔里挤出声笑。 岑之行:“你起太早了。” 季雨抿唇,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诽,明明是行哥赖床。 磨蹭了约莫半小时,岑之行揉着头发坐起来,这才看清季雨姿势,皱眉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朝拜封建皇帝呢?膝盖疼没疼?” 季雨摇头。 第35章 地上铺着厚重吸音的毛绒地毯,跪着不疼,比蹲着腿麻还舒服得多。 岑之行轻啧一声,去卫生间洗漱,季雨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盯着镜子里的人。 这会儿才八点多,岑之行没睡醒,表情不太好,半阖着眼刷牙,微卷略长的发丝别在耳后,不听话的垂了几缕在棱角锋利的下颌线旁边,一晃一晃的,哪个角度看都好看。 岑之行瞥他一眼,朝洗手台上方的壁龛扬扬下巴,“拿根皮筋帮我绑下头发。” 季雨微微瞪大眼睛,一时间没动。 “不愿意就算了。” 没有不愿意! 季雨急忙解释,蹑手蹑脚去拿了最上面一根纯色皮筋,岑之行已经微微弯腰等着他,他也只好赶鸭子上架,深吸一口气,替对方拢头发。 不算长,拢起来只有很短一截,他生疏地在行哥后脑勺位置扎成一个小揪揪。 岑之行偏头从镜子里看了看发型又看了看他,说:“还行。” 季雨如蒙大赦,狠狠松了口气,又看见岑之行说:“这两天都要小雨帮我绑头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面对又要懒床又要扎头发的岑大小姐,小雨:没办法,只能宠了。 第24章 耳蜗 岑之行不会做饭,厨房整洁且空旷,这些天都是岑之行领着季雨出门玩,顺便下馆子。 江城菜清淡偏甜,连着吃了两天,岑之行怕季雨吃不惯,今天特意选了家火锅店。 刚进店里,一转头的功夫,身边的季雨不见了,岑之行心头一跳,霎那间脑海闪过许多不好的猜测,急忙扫过四周,看见杵在店门口发呆的季雨才松了口气。 店门张贴着招聘服务员的启事,要求做事认真,身体健康,月薪四千到五千五,月休四天。 季雨有些愣神,江城餐馆服务员的工资都这么高,他和爷爷每月紧赶慢赶做木雕挣的钱也不过如此了,这还是有接单渠道的情况。 还没想出什么名堂,肩膀倏地一沉,季雨慢半拍回过神,岑之行手掌轻轻落在他肩膀,视线看向那张招聘广告,没有因为季雨对服务员工作抱有羡慕的情绪而嫌弃什么,平和地低头问:“小雨想找工作吗?” 季雨迟疑地点点头,随即又有些失落,沉默着。 他想,没有店铺会招聋哑人,而且除了雕木头他也不会做别的。 小家伙每次这种表情都看着太心疼了,岑之行用了点力,搂着他进包间坐下,包间很大,他们坐在相邻位置,隔得很近,暖光让男人的神色格外温和。 岑之行支起手臂,手背托着脸颊,微微侧头看身旁的季雨,好半晌,季雨都有些无措时才看到男人薄唇动了动: “头发有点散了。” 季雨一愣,然后会意,起身走到岑之行身后,取下手腕的发绳绕了几圈扎好。 这几天出门吃饭,岑之行都让他帮忙弄头发,季雨从最开始生疏到现在熟练,手腕随时戴着发圈,都有些习惯了。 其实行哥发丝的长度根本不会碍着吃饭,但季雨不敢说。 余光掠过岑之行手机屏幕,好像是微信界面,正在跟某人聊天,季雨没多看,识趣地收回目光,回位置坐好。 没几分钟,岑之行聊完把手机放到一旁,又像之前那样来看他。 季雨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要被看透了,岑之行才缓慢开口:“小雨的木雕技术很厉害,有考虑从事相关工作吗?” 季雨懵懂点头,他现在跟爷爷做单子应该就是相关工作吧,除此之外他就不太了解了。 岑之行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牛油锅底沸开了,他夹起两片毛肚烫好放进季雨碗里。 岑之行没想到这家江城的火锅店味道这么辣,两人吃完浑身都冒汗,三月天,季雨愣是没忍住解了颗衣领扣子。 季雨生得白,锁骨和下面一小片皮肤都白,岑之行余光瞟过去,莫名想起初遇那天缩在小角落的家伙,还没回过神来,手已经伸过去把扣子扣上了。 对上季雨清澈的眼睛,岑之行收回手,捻了捻指腹,找补道:“待会儿出去冷风一吹再给感冒了。” 季雨听话没再去弄领口,接过岑之行递来的微凉的矿泉水咕嘟喝了好几口。 岑之行说:“乖。” 中午一点,他们到了江城一院耳鼻喉科,正是门诊休息时间,不用排队,李主任跟岑之行客套两句,转头看一直被岑之行揽在身边的男孩,微笑叫了句“叫季雨是吧”。 季雨读完口型,乖巧点头。 昨晚行哥跟他讲,来江城就顺便检查下耳朵,万一有机会治呢。 季雨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免不了燃起些许期望。 李主任亲自领他去楼下做检查,耳膜、耳压、听力神经……有的检查季雨在县城医院做过,有的没做过。 岑之行就在隔音室外等他,季雨每次透过门上的玻璃望出去都能跟男人对上视线,乱跳的心脏逐渐安定。 除此之外又到底楼做了ct和核磁共振,李主任领着项目都是一路绿灯,但来来回回都折腾了快一个小时。 检查单齐全之后三人回了李主任办公室,李主任戴上眼镜低头看报告,室内一时间格外安静,季雨稍显拘谨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小凳子上,岑之行站在他身后,手掌轻轻搭在他肩膀,安抚似的拍了拍。 第36章 约莫五分钟后,李主任抬头,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看看季雨,最后对岑之行点了点头,笑着说:“情况还可以。” 季雨读出了李主任的口型,心脏猛地收紧,升起丝丝缕缕的喜悦,紧接着又看对方说:“双侧都没有内耳畸形,双侧耳蜗都能做。” 耳蜗,或者说是人工耳蜗。 这个词他并不陌生。 刚聋那几年爷爷偶尔会提起,他知道那是能让他重新听见声音的东西,但也知道那东西很贵,一个都要十多万,更别提双侧。 升到云端的心情瞬间落到谷底,季雨沉默下来,安静看着李主任分析,最后他还是在岑之行的建议下加上了李主任的微信。 回家路上,许是看出他兴致不高,岑之行想哄哄,几分钟后提着个透明盒子装的青提蛋糕递到他面前。 类似过生日时候岑之行提上山的奶油蛋糕,但尺寸小些,巴掌大个,做工精致,青提表面都覆了层亮晶晶的糖融脆壳。 一直提溜回家,岑之行笑着问了句“舍不得”?季雨才哼哧哼哧拆了包装,挑一边挖了勺,先喂到岑之行嘴边。 岑之行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低头吃了,蹙眉说:“太甜了,你自己吃。” 季雨自己挖了一勺吃,他爱吃甜的,倒没觉得怎么,吃了两口,刚抬头,岑之行正盯着他手里的勺子看。 他这才反应过来岑之行应该是介意的,手抖差点勺子都没拿住,磕磕巴巴打手语:对、对不起,在家随便惯了,忘了换勺子。 谁知道岑之行只是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挑眉并未多说什么,口袋里手机响了,他回完李主任消息,季雨还是握着勺子没动,对视后比划着问: 行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土。 岑之行勾唇笑了笑,没有嘲讽意味,就是单纯开心的笑,他说:“安心吃你的吧,哪儿来这么多小心思。” 夜半临睡前,季雨微信上给岑之行发了条消息: 行哥,我舍不得你。 这么害臊的话,当面他讲不出来,也就是睡前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情绪垒满了,才隔着屏幕能蹦出一句剖心话。 发出去看了两秒,搔得自己脸红,季雨又给撤回了。 结果就撤消息的功夫,房间门被推开了,岑之行倚在门框边,举着手机看他。 床头小夜灯散发暖光,映得季雨露在被子外的脸蛋很软和的模样,岑之行走进捋顺他额前的碎发,晃晃手机。 “就住在隔壁,发什么线上消息呢?” 季雨不好意思解释,默默缩了缩,被子下半张脸红透了。 “舍不得就多玩几天吧,明天给季老爷子打电话说说。”岑之行提议。 季雨没想到自己撤回这么快还是被对方看见,脸颊温度烫得都没法看了,但读完岑之行的话还是摇了摇头。 他顶着猴子屁丨股一样的红脸蛋坐起来,解释拒绝: 最近单子有点多,我得回去帮爷爷一起做。 前晚跟爷爷报备的时候爷爷都还在赶订单,他却自己在外边玩,这不好,他得早些回去。 岑之行思忖片刻,倒也没再挽留,只在出去带上房门前用手语比划: 回去之后多给我发发消息,胆子大一点。 这是季雨第一次线下看岑之行打手语,手指本就骨节分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是场视觉享受。 季雨往枕头上蹭了蹭,乖巧点头。 【作者有话说】 如果后续日更的话,宝宝们,更新时间定在晚上还是第二天早上比较好嘞?看你们比较喜欢哪个时间点。 第25章 拍照/小修 第二天返程,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空气潮湿,闷得很。 岑之行把后座车窗降下来一条缝隙,从后视镜里看季雨兴致不高地望着窗外。 正好这边有高速服务区,岑之行索性把车开过去想着买点甜食,拎着奶茶和酥饼回来,季雨正握着手机在车外等他。 岑之行把温热奶茶贴到季雨脸颊碰了碰,如愿瞧见小家伙被弄得一哆嗦。 季雨也不生气,从上至下望着他,似乎在想事情,半晌没醒神。 “怎么?要真这么舍不得,就再玩两天。”岑之行作势要拿手机给季老爷子打电话,被季雨拦住了。 季雨心疼爷爷,肯定要回去帮忙的,可这样的话,下次见行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他想留个念想,比划着: 行哥,我们可以拍照吗? 岑之行一愣,自然不会拒绝。 他笑着揽过季雨,刚点开相机,被季雨抱着胳膊打断,季雨执意要用他那个手机拍,岑之行也没多想,应了声好。 “咔嚓——”画面定格在此刻。 天气不算晴朗,高速服务区前,季雨被岑之行揽在怀里,看向镜头,腼腆笑着,岑之行也在笑,面对镜头比季雨更自然,彼此之间很亲密。 季雨百度更换桌面背景的方法之后,研究鼓捣了一阵,把这张照片设成了桌面背景。 在江城游玩的几天如季雨最初所想一样,成了一段短暂且无法复刻的美梦。 季雨回到棉竹镇,过回了乡下人的生活,跟爷爷一起赶订单,一起研究雕花纹样,学爷爷的雕刻技法。 生活平静如常,似乎一切都没变,但季雨偶尔盯着手腕上的黑色发圈发呆之后,又能清楚的明白,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变了。 第37章 季雨跟行哥的关系更近了,他开始主动给岑之行发消息,尽量挑着不打扰人的时间点,比如每晚临睡前。 岑之行也纵着他,有时候聊得实在太晚才催着季雨睡觉。 偶尔岑之行会打来视频电话,没太大规律,心情好心情坏都打,季雨料不准,每次都是急急忙忙整理衣服坐起来接。 后来也次数多起来,季雨才逐渐不拘束,穿着岑之行江城时候给新买的睡衣睡裤,窝被子里接视频,把手机立在床头,季雨趴床上打手语,岑之行讲的时候他就支起手臂,托着脸颊看。 季雨看岑之行的时候,岑之行也在看他。 乡下空气好,月光也亮,从窗户倾洒下来,像给季雨笼了层薄纱,鼻尖那颗小痣都模糊了,朦朦胧胧的。 挺美。 那天晚上挂了电话,岑之行没睡觉,去了画室,琢磨一整晚,到底还是没落笔。 - 四月中旬,最近木雕的小单比较多,手把件,吊坠之类的,爷爷眼睛不好,这种精细的雕刻活计都由季雨包揽,又一茬青梅都没来得及去摘。 爷爷在旁边修整木材,起大致的形状,起完形再由季雨精雕细刻。 爷俩头对头埋头赶工,周围满是木屑,都没注意院门口的动静,还是大黄灵敏,“嗷呜”一声冲到院门扒拉铁门。 季忠良这才抬头,院子铁栅栏门外来了个男人,脖子上挂着相机,头戴黑色鸭舌帽,对视后朝季忠良挥挥手,笑道:“老爷子,听说你们家做木雕很厉害。” 季忠良警惕心很高,隔着院子也没给男人开门,拍拍季雨肩膀示意他回屋。 季雨停下手动活计,站起来,他没看到刚才院外男人的话,看爷爷的表情还以为是有人找麻烦,站到爷爷面前挡住。 男人显然没料到事情的发展走向,愣住几秒,瞧着季雨白白净净的,却手握刻刀,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过来跟他拼命的架势,无奈笑笑,扬声解释道: “我不是坏人,只是偶然间看到你们的木雕作品,很是精美,辗转找到你们,想聊聊关于木雕的事。” 季忠良拍拍季雨后背,示意他把刻刀放下,走到院门口隔着门跟人讲话。 “聊啥?想买木雕还是别的?” 男人看看季忠良,又越过他去看院内的季雨。 季雨在家都穿之前的旧衣服,衣袖裤脚都有些短,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少年生的一副好容貌,茶色眼眸清亮,身上有股子山野旷原间土生土长的干净气质。 还没多看两眼,视线被季忠良挡住,老爷子冷脸就要赶人,男人急忙解释来意:“爷爷您别动气,我是‘匠心’非遗纪录片的导演,正好您们的木雕技艺符合我们纪录片选材,我们想拍些素材,付费给片酬的,可以吗?” 季忠良皱眉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人是骗子,哪有拍做木雕还给钱的好事呢?干脆道:“去去去,我们不拍。”说完推着季雨后背一起回了里屋。 谁知道那人锲而不舍接连来了三日,都是在门外询问,也没做什么其他过分的举动。 季忠良终于是松了口,准许人进来拍些照片视频,也就是寻常雕木头的画面,爷俩围坐在院里如往常一样干活,自称导演的男人举起单反拍摄素材。 始终是陌生人,季雨很不适应,一开始局促得刻刀都会歪,镜头存在感太强了,但后来后来沉浸在雕刻里也就忘记这茬,只想着赶单子进度。 拍出来的东西质量很好,十分自然。 季忠良脸上手上深深的褶皱自带沧桑的故事感,季雨脸上都不用打妆,清凌凌的少年,沉稳地坐在爷爷身旁,专注动人。 随着刻刀起落,木屑飞扬,作品逐渐显露形状,深浅流动,雕龙画凤。 陈晟透过镜头记录下一切,回看时满意得不得了,连说了三个“好”。 拍摄完后陈晟递过去自己的名片,连带着五千块钱。 厚厚一沓,季忠良吓了一跳,最后一番推辞还是收下了。 季雨睡前去百度搜索纪录片,浏览完给行哥发了条消息询问这件事情,片刻,对面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季雨赶紧把手机放到床头,趴着撑起胳膊按了接通。 行哥应该刚洗完澡,披着浴袍,头发湿漉漉往下滴水,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捏着毛巾擦头发。 岑之行的头发似乎短了些,季雨不太确定,看了好几眼,还是打手语问。 岑之行点头承认,似真似假地说:“小雨走了,没人帮我扎头发,只好修短一点,不碍事。” 结果季雨当了真,失落地杵着脸,比划着:那怎么办啊,行哥,我不可以一直住在江城的。 岑之行失笑道:“逗你玩的,我也不愿留长了,打理麻烦。” 季雨被逗了也不生气,跟着岑之行一起笑,笑完才想起正事,转了话题: 行哥,这几天有个人来家里找我和爷爷,说他是非遗纪录片的导演,拍了我和爷爷做木雕,还给了五千块,可以信他们吗? 他拿不准今天上门的那个男人究竟是骗子还是真导演,收了钱也不安心。 他又想起行哥那句“有考虑从事木雕相关工作吗”,潜意识里让他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但他心慌,是试探陌生事物前那种脚下空荡荡的感觉。 爷爷也不懂这些,他又想找人商量,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人是岑之行。 第38章 岑之行切出去看了看微信陈晟导演前两天发来的诉苦和今天下午发来的照片视频,笑了下,切回视频通话界面,认认真真给季雨讲: “拍东西可以拍,但是要跟对方把具体事项白纸黑字写清楚,要签合同的。” 季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岑之行问他:“小雨你想拍吗?” 季雨思索之后诚实回答:想的。那个人说有报酬,可以挣钱。 “那就拍吧。如果他再上山找你们,你说要签合同再拍。” 季雨又有点犯愁,趴累了,换了边身子受力,问: 行哥,我爷爷不太信这个,而且我不知道怎么签合同。 岑之行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季老爷子已经睡了,说:“没事,明早我给你爷爷打电话说说,合同也别担心,签之前发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的评论啦!那就每晚11点更新吧~爱你们! 第26章 “受委屈了?” 近日棉竹镇一直有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天空放晴,陈晟导演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三个提着摄影器具的人。 岑之行给季老爷子讲了拍纪录片的事情,季忠良抵触少了几分,但还是不太喜欢,传统思维转变不了这么快,总觉得天上没有这么好的馅饼。 陈晟让助理拿来平板,点开相册把上次拍摄又修过的图给季忠良和季雨看。 没修太多,就调了下色。 前几张是刻刀雕木的特写,后面是爷俩一起的合照,最后还有两张季雨单独的。 “怎么样?好看吧。”陈晟问。 陈晟似乎对他耳聋嘴哑的情况并不意外,说话也是慢慢的,季雨读唇语很方便。 他盯着陈晟看了一阵,又看对方平板上的照片,跑回屋里翻出许久没用的小本和铅笔,写到: 好看,但是有点不像我。 岑之行学会手语之后季雨就很少写字了,现在提笔都有点别扭,字也几乎变回原样,鬼画符,歪歪扭扭的。 陈晟仔细辨认纸上跟季雨模样截然两样的字体,半天才认出来,笑道:“挺像的,你还没看习惯。” 这组照片修完之后他放微博九宫格的,昨晚发的,今早陈晟起来一看,反响不错,微博年轻人多,对木雕没太大兴趣,就逮着最后两张的小帅哥问。 陈晟回了一条:新挖到的宝藏。 等雨一停,他叫上摄影组的人就上山了。 “纪录片大概要拍十天左右,还是跟上次一样,拍好了,一天五千的稿酬,你和爷爷商量下呗。”陈晟说。 季忠良算了下数,倒吸了一口凉气,跟季雨打手语说:这人真不是骗子吗?十天,不就是五万块了。 季雨也心里没底,跟爷爷没讨论出结果,写字给陈晟:我要跟我哥商量下。 陈晟挑眉,目光在“我哥”两字上转悠一圈,心想岑之行还混上哥当了,嘴上笑着应了声“好”。 季雨很少白天给行哥发消息,这次例外,但跟晚上也没太大区别,消息刚发,行哥的视频就打来了。 他没急着接,看了看院子里的三个外人,默默牵起爷爷,拿着手机进了屋子。 岑之行本来也正想找季雨聊聊的。 前些天驱车送季雨回家后他就飞国外参加展子了,之前为了带小家伙尽兴玩几天而推辞的事务也一起找上门。 他很是忙了一阵,才回家落脚,忽然想去季雨住的屋子瞧瞧,一开门,被床头柜上厚厚一沓红钞票闪了眼睛,钞票底下是一张字条: 这几天谢谢行哥款待~期待下次见面(如果有的话)。 岑之行扶额叹息,一瞬间脑海里有些怪异的联想,但很快散了。 本想接通视频提一句,瞥见季雨身后的季老爷子,岑之行还是收了口,聊起正事。 岑之行跟季老爷子和季雨细讲了合同的效力,爷俩也信任他,最后出去跟陈晟商量合同。 挂视频之前,季老爷子走前面去了,季雨还捧着手机看他,像是不想挂的样子。 岑之行又想起那沓钱,哭笑不得,打手语:晚上再找你聊聊。 打完没等季雨反应,先挂断了。 季雨愣住几秒,手机震动起来,岑之行发来微信,没提那句“晚上聊”,只说:合同拍照发我看看。 一步步都被行哥安排好的,季雨没觉着拘束,反而感觉背后有依靠似的,听话跑出去,跟人写:要把合同拍给哥哥看。 十多页,密密麻麻都是字,光是拍照季雨都快眼花了,每一条每一行都描述得格外细致,也没看全,就记得根据拍摄天数发稿酬,一天五千。 合同其实是早准备好的,岑之行之前就检查过一遍,没有什么不利于季家俩爷子的霸王条款,但以防意外,签之前还是重新看了。 约莫十分钟后,岑之行发去信息:签吧。 季雨打字回:好的,行哥。 后面跟着个猫猫开心坐火箭的动图表情。 季雨第一次签合同,也算是人生新体验。 爷爷先签,然后是他。 一笔一划落下“季雨”二字,又按了红手印,他才有种踩实了的感觉,轻轻呼出口气。 天公作美,下午放晴了,但山里水汽聚拢不容易散,空气仍旧是湿漉漉的,房檐偶尔滴落些水珠。 季雨看见扛着摄影机的男人对着房檐一角拍了会儿,陈晟给他解释:“在拍空镜。” 第39章 季雨不太懂什么是空镜,但也没多问,始终是不太熟悉的人。 陈晟找根板凳坐下,让人搭反光板,季雨注意到今天拍摄换了人,是刚才拍屋檐的那位。 配合没有上次拍摄默契,许是今天要拍得更多,而且是在拍视频的缘故。 季雨听不见,对诸如“头抬起来一点”、“看镜头笑”的指令反应慢半拍,甚至有些时候根本不知道。 负责拍摄的男人忍了几次,还是有些火大。 季雨敏锐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有些无措。 现在是拍他的单人部分,爷爷在屋里烧开水,他下意识想找爷爷,最后只往屋里望了望,又去看拍摄者。 向影岚也难受,转头跟陈晟小声告状:“这咋拍啊,你还说宝藏呢?他根本听不见,我叫他他都没反应。” 季雨无意看见他口型,脸色白了几分,但爷爷端着热水出来,他不想被看出端倪,轻轻垂着眸子,握住刻刀的手收紧几分。 后续拍摄效果也不好,越拍季雨越紧张,要领悟指令就需要看镜头之外的拍摄人的口型,但每次季雨看镜头外都会被叫停,如此恶性循环,季雨雕刻动作都透着股僵硬。 陈晟听着向影岚看着镜头小声说的“不行,感觉拍不出来”,也有些没辙,季雨听不见确实是个大问题,上次拍照倒没觉得。 下午的拍摄最后换成拍爷爷的单人部分,季雨抱着半杯温水在旁边安静看着,面色有些茫然。 陈晟站起来递了颗糖给他,说:“没啥大事,调整下,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试试。” 季雨没接他的糖,后退半步摇摇头,心里不太好受。 他一开始以为只是自己做木雕,旁人来拍就好,真开始拍摄之后才知道还有其他门道。 他耳朵听不见,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可合同已经签了,拍摄不能耽误,明天又要怎么试呢? 季雨后半天都在想这些,乱七八糟搅得心都不安定,晚上接行哥视频电话的时候也有些没精神。 他不想让行哥担心,还是勉强勾唇笑起来,趴着打手语:行哥,晚上好,你白天说晚上要聊什么呀? 岑之行盯着季雨嘴角的笑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本来是想聊聊那沓钱,但下午的时候他收到陈晟消息,来龙去脉讲完,岑之行心疼了。 他调笑般开口询问:“今天受委屈了?”语气如常。 突然来的关心最要命。 镜头这边,季雨差点没忍住眼泪,狼狈地偏了下头,深深吸气,好半天才转回来,摇头打手语说:没有。 那几秒钟太明显,岑之行好一阵没说出话,通话频道安静许久。 岑之行指腹在桌面摩挲好几下,扒拉日历过来看了看,最后说:“明天行哥来找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小雨:睡完就走,床头柜给你留了一沓钱 行哥:?被包养了? 第27章 “就这一个。” 岑之行来得比季雨想象中还要早。 天蒙蒙亮,季雨刚把面团醒上,耷拉着眼皮洗手,手机震动着弹出行哥发来的消息:到门口了,来开门。 大黄摇着尾巴疯跑到院门口,又奔回来咬住他的裤角往外扯。 季雨恍了恍神,擦干手跟着大黄跑出去,隔着铁门看岑之行风尘仆仆的模样,心脏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开始晃荡。 他想笑着比划几句“不用这么赶的”、“累不累呀”,最后只是蜷了蜷手指,开锁、拉开铁门,默默抱住对方的胳膊。 他听不见,偶尔的细微的肢体接触会让他觉得安心。 岑之行在季雨脑袋上呼噜两把,搂着人往院里走,瞧见案板上的面团。 “今早上做什么吃?”他问。 季雨比划:蒸花卷馒头 岑之行笑了下,“那行啊,花卷我会弄。”他挽起衣袖去旁边水槽洗了手。 季雨想拦,被对方用手背蹭了下鼻尖,凉飕飕的,“别磨蹭,蒸完陪我睡一觉,太困了。” 江城到绵竹,约莫四五个小时车程,季雨算了算时间,行哥大概是挂了视频通话没多久就准备开车过来的,一夜没睡。 季雨轻轻呼了口气,眼眶发酸,他埋头眨眼睛,手上动作飞快地把面团揉成条,切剂子,一半放进蒸笼再醒十分钟,另一半压扁刷葱卷成花卷再蒸。 他想让行哥早点去睡觉,动作麻溜,关上蒸笼盖,点着火,就赶紧推着岑之行往屋子里走。 岑之行住的屋子季雨一直有定期打扫,昨晚知道行哥要来,愣是从被窝里爬起来去重新换了新床单被罩,这会儿抖开被子就能睡。 季雨转头去把窗帘拉严实,屋内陷入昏暗,很好睡。 岑之行坐在床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季雨迟疑片刻,还是走过去坐下了,胳膊轻轻碰着行哥的胳膊。 适应黑暗的眼睛逐渐能够视物,他偏头去看岑之行形状漂亮的嘴唇,没等到对方说话。 手腕一凉。 岑之行牵着他手摊开,在他手心里写字:想装耳蜗吗? 季雨愣了几秒,缓缓摇头。 行哥问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也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点头,行哥肯定立马带他回江城动手术。 但他不希望这样。 说他轴也好,犟也罢,他还是那么想的: 岑之行也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在他身上花费大几十万。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做手术的钱能自己赚。 第40章 岑之行早知道季雨是这个反应,所以当初带他去检查完耳朵也没提装耳蜗的事情,想另外寻个由头让季雨挣钱之后自己付。 但明显计划赶不上变化,那摄影师也是个嘴碎的。 岑之行有点生气,气那个摄影师,气自己,也气季雨的倔脾气。 他握着季雨手腕捏了捏,力道稍重,过了会儿又放轻,摊开季雨手心写字问:静脉炎复发没有?胃会不会疼? 季雨都是摇头。 农村长大的娃都皮实,吃药好全了就是好全了,没啥后遗症。 他催着岑之行躺下睡觉,没催动,反而被岑之行盯得心虚。 岑之行把他手腕拽着,写字时弄得季雨有点痒,迟钝片刻才感觉出对方写的是:你不困吗? 季雨蜷了蜷手指,垂敛眉眼,某些时候他真的感觉自己被行哥看得透透的。 昨晚他的确没睡好,他刷到了李主任的朋友圈,耳蜗折扣,双侧六万,加上手术费也就七万左右。 如果拍摄顺利,加上之前攒的钱,他能做得起手术,可是怎办呢,他现在耳朵听不见,根本没法在拍摄的时候跟摄影师沟通。 他翻来覆去想后续的拍摄该怎么办,又想到自己的耳朵。 他这一生的不幸,乃至全家的不幸,似乎都是从他六岁那年聋了耳朵开始的。 他比谁都更希望自己能听见。 虽然错过了上学的年岁,但他很勤快,也不怕吃苦,外出打点零工,总能赚钱给爷爷养老。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他能听见能说话的基础上—— 餐馆服务生尚且要身体健康,拍纪录片他都听不见摄影师指令,又聋又哑,能找到什么工作呢? 岑之行捧起他脸颊揉了揉,朝床上扬扬下巴,“上去睡。” 季雨没动,岑之行想了想说:“那回你屋里睡去,精神头都没了。” 季雨扣扣衣角,转身出去,到厨房把蒸锅的火关了,抱着被子枕头又跑回岑之行屋里。 岑之行换了睡衣坐床边正跟李主任发微信,门边有动静,抬头一看,一堆被子。 季雨从被子后面探了个脑袋,怯生生地站门口没动,似乎在等他表态。 岑之行嘴角勾了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把手机按熄放旁边,“愣着做什么,抱着被子不累啊?” 季雨心头一松,这才小跑进来把被子枕头摆好。 “睡里面去。”岑之行拍拍他后背。 于是季雨爬上床,贴着墙躺下,抱着被子安静看他。 季雨很瘦,薄薄一片,抽条之后长得肉也匀给身高了,躺着不占地方。 岑之行昏暗中瞥见季雨手腕的黑色发圈,问:“刚才怎么没看见你戴?” 季雨解释:干活儿的时候不戴,怕弄脏了。 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季雨很困,但睡不着,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臂隔着床单碰着行哥那边。 岑之行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了句:“小雨,要不行哥领你去江城把手术做了,别轴。” 季雨把下半张缩在被子里,装作没看见对方的口型,微垂眼帘。 岑之行轻啧了声,伸手把季雨埋了一半的脸蛋捧出来,四目相对,昏暗室内其实双方都看不太清对方的神情。 季雨侧脸在男人掌心蹭了蹭,岑之行叹气,到底没继续刚才的话题,只说: “下午拍摄别紧张,也别怕,我去找他们说说。” 季雨昨天真被挫得狠了,提起拍摄都蔫儿巴,他比划着问:怎么说啊? 岑之行掐掐他脸蛋,“你别管,行哥给你解决好就行。” - 下午陈晟带着拍摄组的人上山,瞅见岑之行穿着睡衣跟季雨一起出来着实吓了一跳,趁季雨洗漱的时间跟岑之行使眼色,岑之行没理他。 调整设备、搭好遮光板,这边季雨也洗漱完了,岑之行正跟昨天的摄影师说话,季雨扫了一眼,目光刚要错开,好巧不巧向影岚看过来,给季雨心脏吓得一颤。 季雨有点怕他,毕竟昨天没配合好。 结果向影岚先走过来了,表情有点别扭,但真心实意给他道了歉:“对不起,我昨天太着急。”语速缓缓,方便季雨读唇语。 季雨被闹了个大红脸,赶紧回屋拿本子写字:不用对不起,我太耽误你们拍摄进度了。 写完手都有点抖,被岑之行拍拍肩膀才定神,像有了主心骨似的。 陈晟受不了他俩小学生被老师揪着相互道歉的模样,吆喝着赶紧开拍。 空闲时候陈晟走到岑之行旁边,戏谑道:“没看出来呢,艺术家喜欢这一款呢?” “不是这一款。”岑之行瞥他一眼,“是就这一个。”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了,时间在明天(周五)晚上,当天更新六千字,后续继续每晚11:00日更哈。 求宝贝们支持qaq,感谢各位读者老爷啦!永远爱你们! 第28章 世界的声音 今天下午的拍摄效果还可以。 向影岚在岑之行的建议下换了法子,不再是他主动发布指令,而是他们围绕季雨调整拍摄角度。 季雨刚开始身体仍有些僵硬,拍摄间隙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岑之行,对方笑着跟他打手语:小雨好棒。 手语不是人人都会,在此刻更像是独属于他们的加密通话。 躁动不安的心在此刻平静,行哥看着他,季雨觉得现在自己是安全的,后背有人托着。 第41章 结束一天的拍摄,天已经暗下来。 陈晟坐在折叠椅里叫着“收工收工”,季雨还坐着没动,向影岚说完“可以了”之后他才松懈下来塌了塌腰。 陈晟:“感觉小孩儿挺怕影岚。” “谁让他昨天那么说呢?”岑之行护短,“给人愁得一夜没睡好,能不怕吗。” 陈晟还想说什么,岑之行已经端着温好的开水走到季雨面前,轻轻用杯子碰了下季雨侧脸。 温吞吞很舒服,季雨笑眯眯抬头,捧着杯子一口气喝完。 屋里晚饭还没弄,季忠良怕油烟影响了拍摄,去洗了山里的新鲜水果分给拍摄组的人。 陈晟啃了口苹果,口齿甘甜,提议找家餐馆搓一顿,也算庆祝庆祝拍摄顺利。 一行人下了山,季雨扶着爷爷走嘴队伍末尾,安安静静的,爷俩都不是太有存在的人。 但岑之行能注意到他们,也跟着落了半步,缀在后面走,打手语跟爷俩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镇上没什么大餐馆,最后还是岑之行挑了家家常菜餐厅,之前吃过,味道不错。 季雨左边挨着爷爷,右边挨着行哥。导演、摄影组,外加他们三个拢共七个人,大圆桌将将坐满。 人多话也杂,季雨顾上看这个就顾不上看那个,信息接收不全,看人聊天都看不懂,索性埋头吃饭。 转桌过来了,他就给岑之行夹一筷子清炒菌子,再给爷爷夹一筷子炖肉。 行哥和爷爷也给他夹菜,堆在碗里小山一样冒头,季雨后面就光顾着吃了,刨完最后一口米饭抬头,余光跟餐厅玻璃门外的蒋识君对了一眼。 筷子碰到餐盘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季雨耳朵不行,没意识到发出了噪音,岑之行视线顺着看过去,蒋识君已经走了,他没看到什么特别的,转头问他:“怎么了?” 季雨小心扫了一眼门外,空荡荡的,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默默摇头。 晚上临睡前,季雨偷偷摸摸把被子枕头抱回去,岑之行在院里水槽边刷牙,瞥了眼,没拦着。 季雨也就是当时情绪上头,想在行哥身边待着,碰着岑之行他总觉得有安全感。这会儿情绪过了,再要挨着睡,他可太害臊了,想想都脸热。 照常帮爷爷贴了膏药,他到院外洗手,岑之行也没睡,少见地点了一支烟,在屋门口抽。夜色中若隐若现一点猩红。 一般爷爷心情不好的时候抽烟很狠,季雨想问问行哥怎么了,擦干手走到岑之行旁边,站近了才看清楚,岑之行眼底分明带着笑意。 男人把烟熄了,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不难闻。 许是白天一觉从早睡到下午的缘故,两人都很精神,扯了两根板凳坐在院里聊天。 季雨胳膊杵在腿上,手掌托着脸颊,坐下来他也比岑之行矮一截,于是从下至上安静看着岑之行说话。 行哥什么都能聊点,涉猎很广,很多是季雨从来没想过的。 岑之行说年轻那会儿他也叛逆过,为了找灵感他会专门去追求刺激,跳伞、洞潜都玩,体验过感觉也就那样,后来也就看淡了。 话题最后落回了季雨身上,季雨觉得转折太生硬,自己跟那些奇妙的经历不太搭,他实话实说地比划,岑之行微蹙眉宇透过月光望着他。 “你是活的,现在就在我眼前。”岑之行这话说的有点文艺,他不常犯这种毛病。 季雨也不知道听没听懂,笑得傻乎乎的,一双浅茶色眼眸在月色下水盈盈,太亮了。 岑之行叹了口气,伸手盖住他眼睛,季雨最初那一瞬有些紧张,毕竟他是个聋子,接触世界的感官本就少。 心脏狂跳一秒,然后又很快平静下来,因为盖着他眼睛的不是别人,是行哥。 那就没问题。 岑之行是安全的。 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睫毛扫在对方掌心,反倒弄得自己有些痒。 片刻后岑之行松了手,手掌虚虚握拳,指腹捻了捻手心 季雨打手语问:怎么啦?为什么捂我的眼睛? 岑之行没搭话,抬手拨了拨他额前细碎的头发,突然问道:“小雨,你喜欢拍摄吗?” 这思维也太跳跃了。季雨若有所思半晌,点点头,然后又摇头,最后比划:不知道。 他盯着远方在黑夜中看不清的山峦,手指翻动: 今天拍摄顺利,我很开心,岚哥今天没有凶我,拍完还说“很好”,我觉得我自己有价值。 “不要叫他们哥。”岑之行蹙起眉头,显得有些严肃,“你本来就很厉害,他们只是把你的价值拍出来。” 季雨微弯眼睛,托腮看着对方,行哥的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偷偷翘了嘴角。 后续几天都是双人拍摄,有爷爷在身边季雨更容易进入状态,进展顺利,在第十二天的时候拍摄结束。 从木雕最开始的选料相料,到起形画草稿,再到精雕细刻各种技法,最后反复打磨刷漆阴干,木雕的一道道工序、匠人的底蕴传承,都被完整且完美地记录下来。 陈晟一帧帧浏览,即使是未经剪辑加工的原片,也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料。 - 江城一院耳鼻喉科。 季雨已经在医院住了两天,今早做了空腹抽血进一步检查,再视情况安排手术时间。 岑之行早上提的粥,他中午才吃上,爷爷又削了苹果给他,季雨吃得有点撑。 第42章 在家商量完决定动手术后,爷爷也不再执着于呆在棉竹镇,一起驱车来了江城,说要照顾他。 岑之行特意在医院开了酒店,但季忠良不愿意去,就想守着季雨,这几天都睡在季雨旁边的陪护床上,季雨也没劝动。 下午的时候,李主任拿了知情同意书来让爷爷签,讲了手术后续可能会出现的后遗症,头晕、耳鸣、呕吐,甚至是面瘫之类的病症。 岑之行也在场,靠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 爷爷比季雨本人还要担心,反复询问着,李主任安抚了一句“手术很成熟,风险小,我只是照规定要说明情况,其实出现意外的概率很低”。 爷爷叹气,知道手术不做不行,抖着手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然后季雨得剃头,双侧耳后约四指宽度的头发都得剃掉,方便消毒缝合。护士姐姐拿着推子进来。 季雨也是此时才有些将要手术的真实感,担忧、紧张、焦虑等情绪后知后觉涌上心头,下意识想找亲近的人,他转头抓住了爷爷的手。 岑之行突然上前一步对护士说:“我来吧。” 护士犹豫看向李主任,得到首肯后把推子递给面前的男人。 季雨抬头冲岑之行勉强笑了笑,对方走过来,用很冰的手摸了摸他脸颊,然后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自从上回岑之行带他去理发理成薄寸已经过了很久,季雨头发长长了,又成了初见时额头碎发有些挡眼的模样。 岑之行声音有点哑,好在季雨听不出,他说:“要不就全剃了,男孩子,寸头帅。” 季雨干脆利落点头,太干脆反倒显出些外强中干的掩饰。 他们都清楚,不是怕剃头,而是怕手术中的不确定性,没有真正的百分百成功,只能赌,赌他们运气不算太差,不要成了失败的那百分之几。 说是寸头,其实跟之前理发的薄寸完全不一样,毕竟要手术,一点头发都不能留,光秃秃卤蛋一样,但季雨头型好看,剃光也漂亮。 季雨盯着落在塑料袋里的头发丝,脑袋里反而放空了,剃完脑袋一片凉,他自己先呼噜了一把,手感怪怪的。 他缩着脖子笑,想活跃下气氛,于是比划说:有点冷。 “待会给你买顶帽子。”岑之行说。 从下午两点开始禁食禁水,季雨仿佛回到上次胃出血住院的时候,整个人饿得都没精神了。 晚上肚子咕咕叫,还不能吃东西,季雨就窝在病床上玩水果忍者,切到炸弹之后缓一会儿,把行哥给买的三顶帽子玩似的换着戴。 后来玩着玩着睡着了,似乎有人轻轻拿走了他手上的平板,然后把病床靠背调低,关了灯,视线昏暗,季雨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是被护士姐姐叫醒的,耳鼻喉科的护士姐姐说话都缓缓的,季雨很喜欢,读口型很方便。 姐姐跟他开玩笑说:“看你睡得好都没忍心叫你,昨晚吃东西喝水了吗?” 季雨摇头,护士姐姐又说了句“乖”,季雨脸颊红了个彻底,被忽悠着打屁丨股针。 有点疼,打完之后他看见护士在跟岑之行说:“是抑制内分泌的药,一个小时后手术。” 季雨心脏又开始乱跳,砰砰砰仿佛有人在他胸腔里敲鼓,期待又害怕。 岑之行看见他,然后快步走过来,手掌搭在他肩膀拍拍,然后把他紧扣着被单的手抓出来抻平握住。 轻轻地,仿佛有魔力。 季雨抓着对方的手低头一点点捋,从指尖到指根,没什么意义,算是缓解焦虑的小游戏,岑之行也没抽手,坐在床边由着他磨蹭。 七点四十,手术护士推着轮椅来把季雨推走,爷爷明明自己担心得不行,还是故作镇定说:“雨娃子别怕。” 季雨乖巧地笑笑,安抚爷爷:别担心,爷爷我不怕。 岑之行也跟他打手语:睡一觉,醒来就能听见了。 季雨抿着唇点头。 手术室的灯光很亮,季雨躺着,脑海里回想着刚才爷爷和行哥的话,被扣上氧气面罩。 麻醉师跟他说了两句话,说的什么季雨记不太清了,只觉得胳膊特别疼,然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回到病房了,是李主任叫他睁眼的,笑着对他说手术很成功,然后叮嘱爷爷和岑之行两小时内不能让他睡着。 季雨困得不行,眯着眼看看行哥又看看爷爷,每当他快要睡过去时就会被行哥冰凉的手指戳醒,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 中途李主任又来了一趟,似乎是送耳蜗植入体的盒子,说了保修期,季雨迷迷糊糊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大约两个小时了,因为行哥凑到床边说“睡吧”,手掌拂了拂他眼帘。 季雨对麻醉剂不耐受,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晚上才醒。 麻醉药效过去了,两侧耳后疼痛突然明显好多,他缓了缓,抬眼一看,爷爷和行哥都在病床旁边看他,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雨不敢表情幅度太大,怕扯着伤口,左手输着液,他只能用右手软绵绵写字:疼。 真的很疼,疼得季雨浑身难受,额头直冒冷汗,岑之行叫来夜班医生看了看,打了止疼针,又松了松加压包,疼痛才缓解了些。 躺床上熬了一整夜,又疼又晕,还有些想吐,但因为肚子空,最后也没吐出什么东西。 爷爷和行哥担心他,也跟着折腾得一晚上没睡,季雨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心头也有些烦躁。 第43章 第二天早晨岑之行下楼买早餐,季雨让爷爷拿小镜子来,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两侧耳朵都用纱布缠着加压包,头也剃光了,好丑。 季雨蔫儿哒哒的,摸着爷爷床边的手,情绪很低落。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四天,尽管李主任说这些都是可能会出现的术后反应,季雨还是有些吃不消。 每天早晨要挂五大瓶水,他的左手又打上了留置针,这次打得很好,没有肿胀更没有引发静脉炎,可季雨总觉得不舒服。 左侧耳朵的加压包有些松掉,医生来重新包扎,当天晚上临睡前左耳突然出现了严重的耳鸣。 这应该算是这十多年里季雨第一次听见声音,可声音绕在耳边乱糟糟的,刺得季雨脑海深处的神经隐隐作痛,一直忍到白天,季雨情绪突然有些失控。 他小声挪到卫生间吐了一次,漱口时身后的门开了,岑之行握着把手安静看着他,眼神明明很温和,却莫名叫季雨有些受不了。 他手抖着打手语,左手手背的异物感太强烈了:行哥,如果,如果我真的是那百分之几怎么办呢? 他实在是怕得狠了,怕做了手术还是没效果,怕白费这么多钱。 岑之行小心翼翼避开季雨额头的纱布,把人抱进怀里,抓着人没扎针的右手写字: 不会的,李主任说都是正常反应,熬过去,小雨,熬过去就好了。 他一点点顺着季雨后背安抚,肩膀湿漉漉的,是季雨埋头伏在他肩膀无声的哭,哭了很久。 下午的时候,岑之行找医生反映了季雨耳鸣的情况,加了一剂屁股针。 还是上次那个护士姐姐来打的,季雨都麻木了,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也不脸红了。 护士看惯了做耳蜗手术病人的康复过程,头晕、耳鸣、疼痛,这都是常态,得熬,她也只能安抚一句:“过几天就好了,别担心。” 季雨吸吸鼻子,给护士姐姐打了个谢谢的手语。 自那次哭过之后他就没在爷爷和行哥面前喊疼,他自己难受就行了,没必要拉着别人。 季雨被术后反应折磨得瘦了一大圈,窝在被子里,薄薄一片。 陈晟和拍摄组的人来医院看望过一次,季雨当时刚打了止痛针睡着,脸白得跟床单一个颜色,和之前镜头里生机勃勃的模样差太多了,光看都心疼。 事情转机出现在术后第八天。 季雨早晨吃了行哥带的瘦肉粥,没吐,站起来的时候也不那么晕乎,除了耳后伤口有点麻,似乎没太多别的反应。 下楼拍完脑ct,陈主任看过之后笑着对季雨说“恢复很好”,给批了第二天出院。 似乎真就是那么一个坎,哭过,熬过,翻过来了,前路就平缓了。 季雨自己也开心,说想吃鱼,第二天行哥就给带了清蒸鲫鱼,剃干净刺夹到他碗里。 耳蜗开机时间定在5月17号,五天后。 岑之行接季雨和季老爷子去了自己家,季雨还是睡之前的屋子,季老爷子住季雨对门。 季忠良熬这么多天没睡好,这会儿进屋之后倒头就睡了。 岑之行倒是想起之前一直没来的聊的事,坐在季雨床边,慢悠悠指了指床头柜。 季雨不明所以,这两天他现在脑袋不晕了,整个人都精神些,行哥偶尔跟他聊聊天,开开玩笑。 “上次谁走之前给我扔一沓钱在这?”岑之行挑眉。 季雨想起来了,但没什么自觉,一脸懵地望过去。 他是真不懂这些,他的想法很单纯,就是行哥花钱带他玩,他不能让行哥吃亏,得补偿。 岑之行吸了口气,有种莫名的挫败感,最后曲起手指想敲敲季雨额头,又想起他前天还头晕,最后到底是没舍得。 “下次别给我往床头扔钱。”岑之行指尖挑了下季雨下巴,“听到没有?” 季雨只当是有什么习俗忌讳,默默记下,点了点头。 季雨真真切切过了五天米虫生活,爷爷不让他干活,生怕刀口裂了,季雨浑身都躺酥了。 季忠良是闲不下来的性格,问过岑之行之后出门买菜,每天下厨。 季雨迷上了看丧尸电影,他之前都不爱看电视的,因为听不见只能看字幕其实很无聊。 但丧尸电影不一样,画面刺激,话也不多,少了音效,也不恐怖,季雨这个聋子倒是喜欢看。 岑之行每次回家找不到人就往楼上影音室走,昏暗室内季雨抱着靠枕,看丧尸摇摇晃晃追着主角团一次又一次惊险擦身,眼睛发亮。 岑之行不爱看这些,但乐得陪季雨,切了盘水果端进来,把音量调小,在季雨身边坐下。 季雨也很习惯,搂着行哥胳膊,眼睛还盯着屏幕,水果喂到嘴边就吃,嚼完又有新的。 如果是睡前看,岑之行就会端一杯热牛奶,季雨喝完浑身都暖呼呼的。 主角团躲过了一波丧尸袭击,开始整理物资对话,季雨不爱看这个,靠在岑之行胳膊上有一搭没一搭磨蹭着。 岑之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回消息,电影还没放完,肩膀突然一沉,侧头一看,季雨靠着他睡着了。 看来这几天伤口是真不疼。 岑之行嘴角勾着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支起身体把后面的毛毯抖开给季雨搭着肚子,让人靠得更舒服,弄完才又开始回微信。 第44章 5月17日,季雨醒得早。 洗漱完下楼,却发现爱懒床的岑之行早早在楼下等着了,爷爷也收拾做好了早餐,等他过去,轻轻摸了把他光溜溜的脑袋。 季雨意识到大家都跟他一样,并非不紧张,只是没说。 飞快吃完早饭,季雨挑了行哥新买的一顶黑色鸭舌帽戴,他其实有点青春期小男生的心思,想帅点,特意穿了可以立领的衣服。 帽檐一压,领口一立,不细看很难发现他的光头和两侧耳后几厘米的伤疤。 岑之行看他摆弄,有些忍俊不禁。 结果真到了医院门口要下车,季雨又把立着的衣领撇回去了,岑之行问:“怎么不弄了?” 季雨脸颊发红,磕巴比划:总感觉怪怪的,像在耍帅。 “哟,还知道耍帅呢。”岑之行替他把翻下去的领子又立回去,“耍吧,小侠客。” 其实从车库上去,并没有碰到太多人,季雨一路被岑之行和爷爷牵着,别扭劲儿都少了些。 办公室里只有李主任一个人,这么多天季雨跟他其实还算熟了,把衣领和帽子撤掉,季雨坐在板凳上等着,呼吸不自觉轻了几分。 一体机贴在脑袋上有些冰,像岑之行手指的温度,李主任问他:“准备好了没有。”语速慢慢的。 季雨滚了滚喉结,看看爷爷,又看看行哥,轻而缓地点头。 音量键缓缓推高——那一瞬间,世界的声音尽数涌入脑海。 熟悉的头晕让他有些惊慌,瞳孔微缩,爷爷抓住了他无措的手。 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门外人们走动的脚步声,爷爷哽咽的呼吸声,以及岑之行那声“小雨”。 跟想象中有些不同,行哥的嗓音更低沉些,像砂纸摩擦,弄得耳根发痒。 他眨眨眼,酸涩的泪溢满眼眶,忍了又忍,还是从眼角滑出。 爷爷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抱住他,“雨娃子,终于啊……” 爷爷的声音陌生又熟悉,那是他记忆深处,六岁之前曾听过的。 他下意识想张口回答,却有些忘了如何发声,只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嗯”。 李主任和蔼地笑着:“后续会安排语言回复训练的,小雨是语后聋,相信能够很快恢复的。” 季雨偏了偏头,眼尾一凉,行哥指抬手抹掉了他那颗欲滴未落的泪。 【作者有话说】 读者老爷们,入v啦,跪求支持~小星给你们磕一个! 第29章 “我能听见。” 季雨的语言康复训练安排在五月底,中间预留十来天时间让季雨适应声音。 最初几天季雨睡觉都不想摘一体机,躺在床上,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门外偶尔岑之行下楼喝水的脚步声,对他来说都是来之不易的新奇体验。 每晚都是岑之行等他睡着,进屋给他摘一体机,做干燥保养,放回床头充电。 在季雨语训之前,作为监护人的季忠良先要接受培训,岑之行也参加了。 毕竟语训每天只有两小时,更多的还是日常对话和重复练习。 从训练中心出来,季忠良和岑之行脸色都不算好,后续语训是一条漫长且艰难的贯彻一生的路。 季老爷子心事重重,说想给季雨买个点读机,他其实也不太懂,就想起电视里那个点读机的广告了,觉得对季雨有帮助。 岑之行点头,在手机上查了,附近正好有类似线下店,他领着季老爷子一起去了,店员热情迎上来介绍,最后挑了一款点读笔,岑之行想付钱,被季忠良抢在前面。 走出店门口,外面出了大太阳,季忠良眯起眼,眼角皱纹深刻如大地上的沟壑,他突然道:“出院那天的缴费单,我看见了,七十六万三千零八十二,俺们农村人没医保,全自费。” “我偷偷回医院问了小护士,你给雨娃子挑的耳蜗是最贵的进口牌子。”说到这季忠良突然哽咽了一下,“我这辈子就盼着雨娃子能听见,但我没本事,最后还是你帮了忙,真的谢谢你,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岑之行一时无言,扶起季忠良胳膊,哑然道:“言重了,小雨是个乖孩子,帮他,我也自己也高兴。” 像季忠良这样的老一辈手艺人绝非没本事,他们只是落在了时代的后头。 他停顿一阵才又道:“这事也别给季雨说,他性子太倔,知道了又要钻牛角尖了。” 季忠良驼着背叹气。 最后岑之行去图书馆买了点高中教材和故事书,回家刚打开门,浓郁的饭菜香味从里飘来。 季雨在他换拖鞋的时候冲了出来,笑意盈盈,接过爷爷和岑之行手里的东西放到客厅,有些自豪地打着手语:我能听到你们回来了! “嗯。”岑之行先去洗手,然后用半湿的手背刮了下季雨鼻尖,“戴着还头晕不?” 季雨摇头:不怎么晕,偶尔太吵会晕。 “家里怎么还吵?”岑之行问,季忠良也看过来。 季雨有点不好意思,问了半天才解释,是因为看丧尸片,背景音太杂,一会儿嘶吼一会儿木仓战的,吵得头晕。 语训师讲过,多听对季雨日后开口说话有帮助,但也不是这个听法。 岑之行冷下脸给季雨安排了每天看丧尸电影的时间和要调小音量的标准。 季雨也不恼,点头应和,殷勤地跑到厨房端菜出来,一半是爷爷爱吃的软烂好嚼的炖菜,一半是岑之行爱吃的口味清甜的江城菜色。 第45章 季雨做饭好吃,来这几天对照网上的江城菜谱学,做出来的也像模像样。 岑之行夹了一筷子,热乎着,比外卖好吃多了。 因着从小成长的环境,他没太大恋家情节,亲缘关系也淡漠,可回家看着亮光的客厅,鼻尖嗅到饭菜香味,心头感觉始终不一样了。 晚上八点多,季雨在屋里鼓捣点读笔,很神奇,只要在自己想听的那一段句子上滑动,背后的麦克风就会朗读。 他明白爷爷和行哥的意思,张嘴跟读,却又害怕开口,耳聋十多年的习惯一朝一夕难以克服。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季雨下意识闭嘴,挺直腰杆,循声望去,跟推门而入的岑之行对上视线,他已经能分辨爷爷和行哥脚步声的区别,没有太惊讶,仰头冲男人笑。 季雨被手术后遗症折磨得又瘦了,睡衣显得有些空荡,偏偏又笑着,没心没肺的。 岑之行把热牛奶放到床头柜,帮他提了提领口,问:“明天去语训,紧不紧张?” 季雨抿唇,右手摸了摸套在左手腕的黑色发绳,这会儿倒是不笑了,忧心忡忡的模样,问:我的语训师行凶不凶啊? 岑之行失笑:“不凶,明天先去试一次,看你喜不喜欢。我和爷爷也陪你。” 白天特意去语训中心挑了各位语训师的简历,斟酌后选的是位年轻点的男博士,看上去文绉绉,脾气很好,如果季雨不喜欢后续也能换。 季雨听见他们都会陪着,先是高兴,然后又有点纠结:行哥,你之前不是说明天要出去谈事情吗? “这你也记得?”岑之行挑眉,“推到后天去了,你第一天去语训,我也不放心。” 有点像带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家长总得去看看。 季雨这情况跟上幼儿园不太一样,却也有共通之处,学说话呢,很重要。 岑之行:“我发现你记忆力好像挺好。”他那话是上周提了一句,季雨记真清楚。 季雨眨眨眼,摸着手腕的发绳没回答,他也不是记什么都清楚,爷爷和行哥的事情例外。 他不算大的世界里,就这两个人最亲近最重要,那当然是一点小事也印象深刻的。 岑之行探了探玻璃杯温度,把牛奶递过来,季雨咕嘟嘟一口气喝完,上唇印了一圈白色的奶沫子,岑之行抽了张纸给他擦掉。 “睡前记得再刷一遍牙。”岑之行说。 季雨点头,继续翻高一的语文课本,腿上摊开的那一页是第七篇课文《我与地坛(节选)》。 岑之行扫了一眼,拿着杯子下楼,洗完上来又推门看了看,季雨现在跟之前不一样了,能听声,每次开门看都是仰头冲他笑,乖得要命。 看完见岑之行不说话,只靠着门框,季雨歪歪脑袋似乎在思考,然后又低头用点读笔划句子听。 “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片刻不息。”* 若是从前,他很难想象史铁生笔下描述得这幅画面,但现在,他会想起耳蜗开机那瞬间窗外的草木叶片交错的声响。 “行哥,我能听见哎。”这是近几日季雨最爱说的话。 岑之行笑着应声:“小雨好棒。” 【作者有话说】 距离小雨会说话还有一段时间~ 第30章 “哥哥。” 在外人面前开口,对季雨来说不算容易,好在语训师的确不凶,见他不愿开口,最开始也只让他练习基本的吹气、鼓气。 一周试用期过,岑之行问他要不要留,季雨并无不可,也就点了头。 语训的一个月里,季雨偶尔恍惚,每日两点一线,早上岑之行送他去语训中心,中午接他回家,或者接他去工作室休息,倒像是之前上学的时候。 季雨见到了光影工作室的助理瑶瑶姐,之前接到过他误打误撞拨到工作室电话的人,电话里没能听见的声音,现实里真切听到了。 季雨被行哥领着去了好几次,瑶瑶姐也跟他混熟了,刚跟在行哥身后走到工作室门口,季雨听见瑶瑶姐的声音:“宝贝儿~你终于来啦!” 无论听多少次,季雨还是不太能适应瑶瑶姐的称呼,他不太玩网络,也没出过国,别别扭扭放不开,耳根发烫,被对方轻轻抱了一下。 “行了。”岑之行抬手挡开。 季雨悄悄松了一口气,跟着岑之行进办公室。 一般是岑之行在电脑前面忙工作,季雨在里面的休息间睡午觉,偶尔清闲,他俩也挤在一张小床上午休。 有的时候岑之行也要接待来画廊看画的人,跟季雨关系不大,他就安安静静在休息间里玩会儿游戏,等岑之行忙完一起回家。 今天出了点意外,本来约好看画的人临时有事调换了时间,岑之行闲下来,想把季雨领回家。 推开休息室的门,季雨正睡着,睡得很熟,嘴唇微张,小口小口呼吸,一体机摘掉放在床头小盒子里。 岑之行本来不困,多看了几眼,也有点睡意,换上休息室备好的睡衣,在季雨身边躺下了,胳膊碰胳膊,胸口贴后背。 季雨睡觉浅,身后贴上来一团冷气,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支起眼皮看他,低声咕噜了两句。 声音太小,像小猫打呼,岑之行也没听清,就看见季雨迷瞪着把自己身上的被子往他这边挪了挪,确保都盖住,倒头埋他胸口里,抱着他胳膊,又睡了。 第46章 岑之行冰冷的手逐渐被焐热。 睡醒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季雨睡在里侧,怕挤到岑之行,往身后墙壁靠了靠,被岑之行手臂一揽,捞回去抱住。 他现在没带一体机,听不见声,就仰头盯着岑之行嘴唇,果然看到对方眯眼看他,说了句:“再睡会儿。” 行哥又懒床,季雨在他怀里动了几下,找到舒服位置搂着对方腰,暖乎乎的,约莫半小时,岑之行睁眼说“醒了”。 岑之行把床头的一体机拿过来给季雨戴上,他俩在小床上挤着聊了会儿天,岑之行说要检查他的语训成果,抓起他手放到自己喉结处,缓而慢地读:“哥哥。”叠字对季雨来说比较好读。 他感受着昏暗光线中,指腹传来的温度和随声音一同而来的震动,抿了抿唇。 岑之行也把手抵在他喉结的位置,轻轻的,于是他也跟着读:“哥哥。” 读完不知怎的,季雨臊得有点脸红,熟透的虾米似的。 - 芒种一过,江城气温逐高,岑之行领着季雨去买了几件新衣服新裤子。 季雨又长个了,岑之行亲手给人量的,178,身上也长回来几两肉,匀称些,能听声之后人也活泼了,有点少年蓬勃的朝气。 经过一个月的语训,季雨已经能够简单发声,比如“爷爷”、再比如“行哥”,音调不算准确,但那也是千千万万遍重复练习换来的。 季雨每晚跟回家了的爷爷视频,季忠良都把这些变化看在眼里,听季雨叫“爷爷”的时候更是激动,微信转账人肯定不收,于是季忠良第二天打包了野菌子、新鲜水果和现包粽子寄出去,又去县城的银行给岑之行卡里汇了三千块钱。 他当然知道岑之行不差这些东西和钱,但始终是一份心意,给了跟没给区别很大。 端午节之后就是季雨十九岁生日,这还是季雨第一次生日没跟爷爷在一起,有点想,早晨去语训的路上就给爷爷打视频电话了。 语训前三个月对日后说话很重要,等第一阶段完成他才能回绵竹。 原本他想让爷爷留下来的,但爷爷说那边还有单子,又说大黄托李婶照顾这么久,不像话,季雨想想也对,就念着快快做完一阶段训练回家看爷爷和大黄。 视频黏黏糊糊打了一路,下车前才挂断,岑之行小心避着一体机,揉揉季雨长出一层青茬的脑袋,“想爷爷的话,下周周末我们回去看看。” 季雨打手语:行哥开车累。 岑之行:“叫声‘哥’听听,下周就不累了。” “哥哥”一词季雨私底下跟岑之行练习多遍,已经读得很熟练,而且岑之行真的很爱听。 但现在是在外面,季雨愣在原地眨眨眼,他知道岑之行在逗他玩,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扯住对方衣袖晃晃,见岑之行没有反悔的意思,偷瞄四周,没什么人,才小声叫了句音调别扭的“哥”。 季雨几乎不在公共场合说话,能听见之后,他能察觉出自己声音跟别人的差距,怕被嫌弃,平常也只在爷爷行哥和语训师面前练发声。 这会儿大马路边上说话,尾音有点抖,说完也鬼鬼祟祟生怕被人听见,模样太可爱了,岑之行忍俊不禁。 季雨余光映出对方的笑意,更挫败了,比划着控诉:你嘲笑我吗。 “笑你鬼祟像在做贼。”岑之行搂他往语训中心走,“叫得不是挺好的,小雨声音很好听,以后多说话。” 季雨偏头,眨巴着眼睛看对方,岑之行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他的心,紧接着跟了一句:“我从不说谎,真的很好听。” 季雨右手搭在左手腕的发圈上摸了摸,有些不好意思,被岑之行拍拍后背,就快步往训练室走了。 身后传来岑之行调笑的嗓音:“好好上课,晚上我检查。” 语训师姓段,季雨叫他段老师。 今天的训练仍然是常见词的重复纠正,季雨跟着段老师读“你好”、“谢谢”……发音错误的话再重复,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纠正。 原本他们是对坐在一张书桌两侧,桌面上摊开着正确的口腔发音视图以便季雨模仿,但在练习到第三个词的时候,对方突然坐金协朝季雨伸了伸手。 季雨短暂呆愣后躲开了,脖子被蹭到一点,触感残留着,季雨一下子紧张起来。 最开始发音练习时段老师也提过让季雨摸着他的喉咙感受声带振动来跟读,季雨跟读的时候他也要接触季雨的喉咙来判断发声。 但当时透明玻璃外岑之行看着,季雨很抵触不熟悉的人的肢体接触,不想这样,躲开了,岑之行也敲玻璃制止,他也没再坚持。 但现在,对方看他躲开明显脸色有点不好,但还是笑着说:“刚才你‘开心’的‘ai’发音不对,把开字分成两个音节来读,你碰下我喉咙试试,会更好理解的。” 季雨浅吸了口气,刚才脖子被蹭到的触感让他有点难受,但他也不确定段老师到底是不是故意,他悄悄坐得靠后,摇头拒绝了:不用了老师,我不习惯,我们就直接跟读吧。 段祝皱眉,看了眼头顶的监控摄像头,叹气,和缓了神色。 “那就直接跟读吧。”段祝顿了顿,又说,“小雨,今天是你生日吧?段老师给你准备了礼物,待会儿语训结束我去办公室拿给你。” 第31章 同性恋是什么 临近中午,岑之行驱车来接季雨回家,走到训练室外却没看见人。 第47章 透过玻璃窗口望进去,桌面上还摊开着书本,季雨和语训师都没在。 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况,岑之行皱眉先给季雨发了条消息,从前都是秒回,但这次等了快两分钟都没信。 身边偶有领着孩子下课的父母走过,人影绰绰,就是不见季雨的影子。 岑之行沉着脸,问过前台接待后径直往楼上段祝办公室走,刚走到门口,里面传来“砰”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碎裂的杂音。 岑之行也顾不得太多,一脚把反锁的门踹开,力道之大,门板撞到墙壁又弹回来。 季雨紧贴在墙角边剧烈喘气,脸憋得通红,嘴唇却毫无血色,死死盯着桌边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段祝,捂着脖子一直搓。 岑之行见状也愣了半秒,阴沉着脸扫了眼门外凑热闹的人群,快速转身把门关好。 岑之行上下打量,季雨身上的衣服都还好好的,低声叫了他两句,季雨没听太清,他现在只戴着一侧一体机,另一侧他怕被段祝弄掉了,紧攥在手里。 岑之行绕过地上半死不活躺着的人,把季雨攥得发白的手掰开,擦干一体机上残留的冷汗,给季雨戴好。 戴的时候季雨侧头,岑之行才发现少年左脸下颌角有一道七八厘米的血痕,血珠缓慢渗出来,季雨却像是不知道疼,眼珠子还死死盯着对面,低低喘气。 岑之行抽了干净纸巾给季雨下颌角按着,另一手把季雨用力搂紧,拍拍后背捋顺气。 “别怕别怕,行哥在呢。”安抚的同时抽空联系人来处理。 好半晌季雨才从思绪里缓过神,回抱住岑之行的腰,深吸了口几口气,鼻尖可怖的血腥味被淡香压了下去。 他良久闭眼复又睁开,推开男人,抖着手比划: 段……他、他摸…… 难以启齿,季雨手停在半空,岑之行心头冒火,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骤然收紧,季雨生硬地换了话: 我用花盆、把他砸了…… 岑之行气得不行,还得顾及季雨,呼噜了一下少年脑袋,好几秒没说得出话。 半晌后,岑之行才说:“他活该。” 季雨细微发抖的手一直摸着手腕上的发圈,似乎想从中找寻慰藉,可满目血红,冲动之后他有些后怕:他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太过了…… 刚打完手语,地上满头血和营养土的段祝缓缓转醒,手指刚动,被气狠的岑之行一脚踹过去,脑袋嗑到后面的实木书柜,白眼一翻,又晕了。 季雨紧张地攥了攥岑之行衣角,生怕再弄出什么意外。 岑之行一手将他按进怀里不去看血腥的场面,一手掏出手机看回信,隔了两三分钟才搂着季雨走出去。 门外围观的人群已经被疏散,整座语训中心静悄悄的。 即使没人看,季雨一路也还是低着脑袋,直到被岑之行塞进车里。 岑之行翻出药箱,动作幅度很大,明显带着气,但拆开棉花签沾碘伏给季雨擦下颌角伤口的力道很轻。 情绪上头,又要控制力道,岑之行捏棉花签的手有点抖。 季雨从后视镜里看得见,双手裹住男人的手,岑之行动作一下子停了。 季雨还偏头望着后视镜的方向,垂敛眉眼,又长又卷的睫毛扫落一小块扇形阴影,安安静静的。 岑之行另一只手把季雨脸颊捧着转正,两人离得很近,四目相对,不知道谁先错开视线,岑之行哑着嗓音问了句:“身上还有哪儿疼没?” 季雨沉默摇头。 “怎么回事?不是上课呢,怎么跟他去办公室了?”岑之行语气有点凶,自己也意识到了,抽出旁边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缓和声线问季雨:“渴不渴?” 季雨还是摇头,发了会儿呆,想起回答岑之行开头的话:他说机构准备了生日礼物,忘了带过来,让我跟他去办公室拿一下。 停顿几秒,季雨才继续比划:到门口的时候,他把我拽进去了,他说他…… 剩下的话季雨实在说不出口,脑袋太混乱了,他不太理解什么是同性恋,也不懂为什么段祝说要和他**。 脑海中闪过段祝疯狂靠过来摸他脖子摸他大腿时贪婪如野兽的脸,季雨如临噩梦,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摩挲左手腕发圈的指甲几乎要把皮肤抓破。 岑之行把他右手按住,本还想问点别的,但季雨状态不好,也怕把季雨一个人留车里出什么意外,思忖后拨了个电话,开车带季雨回家。 车辆启动前,季雨怯生生地问:那个人怎么办? 岑之行扶着方向盘:“有人会处理,你别担心,也别有心理负担,小雨今天很勇敢。” 回家之后岑之行撩开季雨t恤检查了全身,确认没伤没淤青,脸色还是不大好。 把季雨按在沙发坐下,指尖抬着少年下巴偏了偏,仔细瞧伤口——在下颌偏里的位置,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也不算深,不容易留疤。 “伤怎么弄的?” 季雨语塞,岑之行看出来他的犹豫,“啧”了声,“当我没问。” 季雨眼皮抖得厉害,行哥生气,他也难受,空气安静好久,季雨突然开口叫了声:“行哥。” 比起平时专注训练时读的,音调不那么标准,甚至尾音都发颤,显得情绪很满,叫得人揪心。 岑之行往前踏了半步,在季雨猕猴桃一样的寸头脑袋上摸摸,“行哥在呢。” 第48章 季雨手语打得很磕巴很艰难,他虽然不太懂段祝那些举动那些话,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 他、他摸我脸、摸我脖子和大腿的时候,我挣扎的时候,被他手上的戒指划到了。 其实季雨当时根本没觉得疼,也没注意到,后来行哥抽纸给他按着,才觉出不对劲来。 “咔吧”两声脆响从岑之行捏紧的拳头漏出来,季雨伸手过去包住,轻轻叫“哥”。 又过了好半晌,季雨才松手重新打手语: 行哥,段祝说他和我都是同性恋,同性恋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给行哥问住了。 第32章 “你不是。” 敲门声打破一室寂静,岑之行从短暂愣神中抽离,手机弹出新消息,是订的蛋糕和外卖一起到了。 他随意薅了把季雨脑袋,“别听他胡说,你不是。”说完,岑之行叹了口气。 同性恋这词儿在平常人耳朵里不好听,也不好解释。 季雨干净得跟白纸一样,异性恋都没谈过,更别提这些。 岑之行没再说话,把门外东西拎进来,季雨眼珠子跟着他转,过了好几秒才站起来帮他规整东西,岑之行挡开他,“边去坐着。” 季雨没坐,就跟在岑之行身后来回晃,拽着对方衣角。 可能是想着给他过生日,男人买了挺多东西,熟食外卖、零食糖果、奶油蛋糕,岑之行随手拆了一袋大白兔,拨开糖衣往季雨嘴里塞了一颗。 好甜。 等糖含化,季雨拽拽岑之行:我想洗澡。 洗头洗澡格外麻利的季雨这次洗了快一小时,岑之行在浴室外敲门问了三次,可季雨没戴一体机,什么都听不见。 这个生日过得太糟了,季雨从语训中心回来一路上状态都浑浑噩噩的,洗澡时候水流冲刷,那些挥之不去的触感更明显了,他有些犯恶心。 浴室水声已经停了很久,但季雨一直没出来,岑之行担心真出什么事,索性开门进去看看。 透过雾气氤氲的空气,岑之行清楚看见季雨通红的眼,脸侧也红,脖颈也红、光溜溜的腿也红,还在死命地搓。 岑之行盯着季雨,眉头皱紧,有点后悔叫人一个人洗澡,刚才才哄好,独处的时候指不定想了点啥,情绪又不对劲了。 拿起旁边的睡衣给季雨套上,衣料碰到皮肤,季雨这才察觉到有人靠近,身体猛地一抖,被岑之行搂进怀里。 岑之行离得近才发现季雨下颌角的防水贴都被搓卷边了。 他把季雨抱回卧室,六月天不冷,但光着腿见风也容易着凉,岑之行抖开一床薄被把季雨裹着,面对面抱怀里给人伤口重新消毒。 血痕早结痂了,但被水泡发,白了一圈,瞧着也有几分可怕。 季雨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任他摆弄,岑之行问他“饿不饿”,季雨摇头,等上完药,脑袋一栽,埋岑之行怀里了。 季雨趴岑之行身上睡了个不算安稳的午觉。 段祝总让他联想到蒋识君村里那伙人,特别是段祝来拨他衣领的时候,最后他被刚子狞笑的脸吓醒,猛地睁眼,剧烈喘着粗气。 岑之行右手被压麻了,左手把正回消息的手机放下,虚虚抱着人拍后背。 季雨缓过劲来之后有点不好意思,在岑之行胸口埋了会儿,捞到床头的一体机给自己戴上。 他想听行哥声音了。 岑之行似乎懂他意思,很上道地轻轻呢喃:“困就再睡会儿。” 季雨没能睡着,后半段突然发起高热,昏昏沉沉,难受得根本不能入睡。 岑之行也察觉到不对劲,怀里仿佛抱了块烧红的炭,烫得心惊,他掌心探了探季雨额头,拧眉,把人抱起来平躺安置在床上。 季雨恍惚间只感觉到有人轻轻拖着他后背喂他喝了水,又塞进来苦苦的东西,他下意识想吐出去,却被人抬起下巴,药片顺着温水咽下。 有人用柔软的毛巾给他擦脸,应该是行哥,他无意识地挥手抓了抓,把岑之行小臂搂着,难受地小声哼唧。 岑之行先给李主任发了微信,问发烧影不影响耳蜗,看完对面发来的注意事项才叫了私人医生上门打针。 折腾了整整一下午,临近傍晚,季雨才彻底退烧,他迷瞪瞪睁眼一瞧,岑之行坐在床边,一手被他死死抱住另一手划弄着手机,屏幕白光映出男人锋利的脸部轮廓。 转头看他行了,岑之行伸手覆在他额头,几秒后才松了口气道:“可算退烧了,这会儿饿了吧?” 季雨肚子应景叫了声,他脸颊微红,坐起来,跟岑之行一路下楼。 岑之行:“给你煮碗长寿面,去客厅看会儿电视吧。” 季雨摇头,就留在厨房跟在岑之行身后转悠。 垃圾桶里没有厨余垃圾,中午点的熟食外卖也没动过,岑之行应该也是从中午就没吃过饭了,他把岑之行拉住,比划:行哥你去休息吧,我来弄。 岑之行:“去去去,小寿星今天过得可太曲折了,我还能让你忙活吗?边儿玩去。” 季雨还是没走,就跟在岑之行身后,偶尔帮忙打打下手。 岑之行上回看季老爷子给季雨滚鸡蛋,今儿也煮了两个,在季雨身上滚了滚。 晚饭时季雨给爷爷打了视频电话,把手机支在餐桌上,爷爷今天也煮的面,隔着屏幕说“生日快乐”。 第49章 季雨笑得灿烂,吸溜一口面条,嘿嘿道:“谢谢爷爷。”他闭口不提今天的事,只捡着好的跟爷爷讲。 岑之行也依着他,季忠良问起来也只说季雨很听话,语训很认真,最近说话越来越顺溜。 晚上季雨抱着枕头去隔壁跟岑之行一起睡的,岑之行也没拒绝,掀开被子把季雨裹进来。 岑之行夸他:“对人渣就得狠,砸得好,小雨变勇敢了。” 季雨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把双手挤出来:那我们要报警吗? “办公室里没监控,也没有别的人证,下回再有人欺负你,把手机录音开着。”这次报警对季雨弊大于利。 岑之行把季雨手机拿过来,滑动解锁。 白光有些刺目,他把亮度调低,看到桌面背景两人的合照,指尖顿住半秒。 岑之行垂眸,跟季雨迷茫的眼神相对,叹了口气,难怪段祝觉得季雨是同性恋。 他教完季雨怎么录音,把手机放回床头,“啧”了声,“算了,再没有下回。” 季雨呆愣几秒,才反应过来岑之行说的意思应该是他被欺负“再没有下回”。 岑之行又说:“会有人教训段祝的,会比报警的后果更惨。” 季雨听完有些害怕,斟酌着:你找人打他了吗?那万一他报警怎么办? 岑之行冷笑:“他不敢。” 【作者有话说】 小雨:同性恋到底是什么? 行哥(苦笑):反正你不是。 日后—— 小雨:你怎么知道我不是!(bushi) 第33章 “行哥护着你。” 从那天起,语训课暂时停掉,岑之行把季雨栓身边了,无论出门去工作室还是在家,都把季雨牵着。 季雨也乐意贴着他走,特别是出了事之后,他每天晚上都抱着枕头去找岑之行一起睡觉。 岑之行不愿意平白让季雨落下语训进程,挑来挑去买了网课,也是每天两小时。 季雨是个自律乖巧的孩子,每天上课不用岑之行催,黏黏糊糊等到岑之行起床,两人一起洗漱完吃过饭,季雨抱着平板就回房学习了。 网课配套有读音纠正app,季雨觉得这样练反而更自在。 晚上睡前岑之行会搂着他检查学习成果,季雨喜欢这个环节,因为说得好会有奖励。 今天的奖励是逛海洋馆。 季雨对“海洋馆”这个词很陌生,山里的孩子连江河都很少见,更别提海洋。 那是义务教育的课本里曾经出现的过的陌生事物。 所以乘着扶梯缓缓进入海洋隧道时,季雨实打实愣住了,蓝色顶光透过玻璃洒落,成群结队的小鱼、遨游的海龟、随波晃荡的鳐鱼…… 下扶梯容易摔,岑之行见他还直愣愣仰头看鱼群,半抱着提了下,季雨这才转头朝岑之行,呆呆比划了句:好漂亮。 岑之行在季雨点着小痣的鼻尖停留片刻,笑着应了声:“是挺漂亮的。” 季雨没听出深意,还是贴在岑之行身边走,男人懂他意思,挑的都是人少的地方,尽量减少和外人接触。 但远远有个扎小辫儿的女娃娃直直往他们这边跑过来。 季雨双侧一体机都戴着的时候能分辨脚步声方位,本想躲一下,谁知道女娃娃直接跑到他们面前停下了。 脆生生开口道:“这个哥哥!这个哥哥我认识你!” 季雨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男人,又听小女娃着急说着:“是你!季哥哥!我在电视上看过你,季哥哥是明星!” 几秒之后小女孩的妈妈跑过来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囡囡可能认错人了。” 直到小女孩那句“季哥哥喜欢你”逐渐被母亲的呵斥压下,母女两走远,季雨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被岑之行揽着继续往前。 小插曲并未在季雨心里留下太大涟漪,玻璃隧道外神奇的海底风光占据了他的视野,他后知后觉掏出手机开始拍照,一张张都传给爷爷看了。 可惜拍照呈现出的效果跟亲眼所见仍有些许差别,他暗暗发誓以后赚钱一定要带爷爷来亲眼看看。 《匠心》属于季家木雕的剧集开播了,十二天的拍摄,浓缩剪辑成一集二十分钟,总共三集的短片。 第一集已经放出,话题度不错,季雨腼腆懂事的模样路人缘很好,陈晟微博下面问季雨情况的人不少,还有人提出要资助他们一家。 季雨也是从海洋馆出来坐上车才知道的,岑之行把第一集短片调出来给他看,原来棉竹镇的风景这么好吗?连他家的破旧院子也拍出股不一样的感觉。 季雨皱着眉看完,看不大习惯,只有一个结论:这不像,村子不像,屋子不像,人也不像。 岑之行低低笑了两声:“就是这样的,你只是没习惯拍摄者的角度。” 季雨狐疑:是吗? 晚上岑之行被约了个小聚餐,有关季雨的事情,就没推,转头问季雨要不要去。 季雨:都有谁呀?我去会不会不太好? “陈晟导演在,你觉得很凶的那个向影岚也去,还有两三个你不认识的。应该要聊你的事儿,你如果不想去,就行哥回来再跟你聊。” 季雨疑惑:我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这么多人一起聊,心里头下意识有些抵触,摇了摇头,片刻后又点头。 第50章 岑之行哭笑不得:“这是去还是不去呀?” 季雨小声叫了声“行哥”,比划到:我想跟着你,你去我就去。 饭局订在富丽大酒店,季雨一路被岑之行牵着,进了包间,里面人已经齐了,见到岑之行都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陈晟明显跟岑之行最熟,吆喝着叫两人落座,季雨没见过这阵势,全程安静坐在岑之行身边,默默听他们聊天。 一开始是客套寒暄,碰杯敬酒,岑之行领着季雨也起身跟大家一起碰杯,挺有参与感,但他做主给季雨杯子里换成了橙汁。 客套完才开始聊正事,季雨边吃边听了个大概,那三个不认识的人都是娱乐公司的,想挖他过去参加综艺,但季雨实实在在的圈外人,只有找陈晟,陈晟又找岑之行,算作牵线搭桥。 他不太懂娱乐圈是什么,综艺是什么,整个人身上有股未经人工雕琢的纯粹。 岑之行偏头看他,没说同意与否,只说要回去再商量。 陈晟今天喝了不少,他当导演这些年没少拉投资跟客户喝,都练出来了,跟娱乐公司的人唠完最近的影视风向,又转头跟身边的季雨聊拍非遗的事儿。 酒气扑面,季雨往岑之行身边靠了靠,餐桌下男人在他手背上安抚地轻拍。 “雨啊,你真是我今年挖到的宝藏。”陈晟说完扭头对向影岚继续道:“你最开始拍摄还说不是呢,事实证明,我陈导的眼光——就是没错!” 陈晟又倒一杯酒喝完,“雨啊,你性格好,气质干净,长得漂亮,进娱乐圈又有你行哥护着,能飞的!” “火了之后别忘记你陈导啊,以后找你拍东西别耍大牌!” 岑之行余光瞥见季雨懵懂的眼神,越过去在陈晟肩上打了下,“进不进娱乐圈都没定呢。” 陈晟叹气:“也对。太多干净单纯的年轻人被毁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清清白白进去,能不能清清白白出来就不一定了。” 季雨就算不懂,也能听出这些话不算好,陈晟旁边的向影岚提醒他,桌上还有娱乐公司的人呢,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陈晟咂咂嘴,喝了一杯之后索性趴桌上了。 岑之行今天也喝了酒,只能叫代驾,后座上岑之行独自靠在另一边玻璃窗,安静狭窄的车内空间中,季雨清晰听到对方的呼吸有些沉重。 醉了吗? 季雨偷看对方一眼,见没被发现,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在岑之行俊朗面容,眉峰、鼻梁、翕动的薄唇…… 他想行哥应该是醉了。 可到家了,岑之行面色如常下车,搂着他开门回家。 只是房门关上的之后几秒,岑之行立在玄关处看了他很久,指尖勾起他下巴,轻轻拂过下颌角的创可贴,又移到他鼻尖摩挲,然后轻轻俯身抱他。 季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行哥微微自来卷的发丝轻扫着他的脸颊,很痒,痒得他心发慌。 “砰砰砰”不知是谁的心跳。 “小雨。”岑之行几乎呓语地叫他。 季雨同样轻轻地回答,生怕扰碎了美梦:“嗯。” “无论你要不要进娱乐圈,我都不会让你被染色。” “行哥护着你,小雨永远会清清白白的,所以别怕。” “你放心做选择,行哥在呢。” 【作者有话说】 娱乐圈含量极少,宝贝们别担心,后续发展小雨不会选娱乐圈,小雨腼腆的性格也不适合搞这个。 第34章 自拍 七月的最后一天,季雨乘车回了绵竹小镇。 他搜索引擎里最新的记录都是有关娱乐圈的问询,答案琳琅满目,不少人对娱乐圈抱有幻想,期待一夜爆红赚得盆满钵满。 季雨自认没有那个魄力,也做不来剧本,比起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季雨更喜欢呆在安静得角落一个人雕木头。 木头不会说话,也没有人心曲折,通过触摸打磨,感受时光在木材上留下的生长痕迹,把它们雕刻成合适的模样。 季忠良清楚季雨对木雕的喜欢,但也觉得不是个事儿,他们老一辈靠木雕手艺吃饭,维持至今都有些艰难。 之前让季雨宅在家跟他学手艺是因为没那个条件上学,一是家里没钱,二是季雨耳朵听不见。 但现在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季雨耳朵好了,《匠心》播出后订单也越来越多,出价都不错,日子过得去了。 所以他还是希望季雨去读书,不求他考名校,混个学历日后好找工作也行。 季忠良把想法跟季雨提起,当时季雨正给成品木雕刷漆,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学历的确重要,在大城市里没有学历寸步难行。 行哥应该也是希望他上学的,不然也不会给他买高中课本。 垂眸想了一阵,季雨应道:“好”。 他现在已经能比较自然地开口说话,音调听着别扭,但足够让别人听懂。 上学听课读书应该都不成问题。 今年夏天全国天气都热得反常,九月开学,天气预报的温度都还维持在三十八度左右。 教室没安空调,四台吊扇转着,风吹在脸上都是热的,季雨听见同桌的女孩子小声抱怨“好热啊”。 季雨还好,他不怕热,保温杯里盛着爷爷昨晚上榨好冷藏的橙汁,这会儿喝着都凉滋滋的。 第51章 摸了摸保温杯,季雨支着下巴,情绪不太高。 行哥怕他适应不了,特意抽空来陪了他三天,带来一大堆东西,一体机备用电池、防晒霜、清凉贴、当季衣物……还有这个保温杯,比季雨和爷爷想得都要周到。 另外还给家里置办了一套新电器,空调都安了,季雨屋里一台,爷爷屋里一台。 季雨前天回家,被冷气冻得一激灵,定睛一看才发现空调。 棉竹镇冬暖夏凉,像今年这样的反常天气很少见,镇上大部分家里都没有空调的,安装师傅抬着空调外机上门的时候村口好多人议论,都在说季家真靠电视出名有钱。 同桌白敏敏也悄悄问他“上电视是不是赚了很多钱”。 季雨没说话,见白敏敏热得直冒汗,从书包里摸了一片冰凉贴递给他。 “哇!大明星你真好!你连这个都带着呢!” 季雨耳根子红了一片,小声反驳:“我不是大明星……这个、是我哥给准备的。” “你哥?”白敏敏把冰凉贴拍自己脑门儿上,冰冰凉长呼了口气,“好像没听说你有哥哥呀?” 岑之行昨晚回的江城,回去之前他们挤在屋子里的小桌上给教材包书皮,季雨书本内页的姓名都是岑之行亲手写的。 小台灯暖黄灯光映照着男人骨节分明正在书写的手,伴随着笔尖摩擦纸张留下墨痕的细微“沙沙”声和背后空调运作的轻嗡。 这个炎热又清凉的夏夜,季雨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 白敏敏试探的呼唤让他从记忆中抽身,季雨恍了恍神,指腹轻轻摩挲着内页工整漂亮的自己的名字,开口时嗓音有些滞涩: “嗯,不是亲哥哥,但是比亲哥哥还要亲。” 长句子对季雨现在的语训情况来说还有些困难,他有预感自己的发音应该有些糟糕。 但白敏敏没露出什么别的表情,歪头思考了一阵,似乎在辨别他的话,然后绽开笑容,“嗷——那你运气真好!” 季雨勾唇笑了下,是啊,运气真好。 季雨开始了之前从未想像过的属于他的高中生活,似乎从《匠心》播出后,身边的人都变得和善起来。 新同学们对他很好,没有因为说话音调而欺负他,甚至多有照顾,季雨之前一直担心的像他小学初中那样的情况完全没有发生。 季雨把心思全部放在了学习上,为了补回之前耳聋落下的基础知识,多余时间都浸在岑之行给买的网课上了。 偶尔也会帮爷爷赶工,雕木头的时候手机英语学习app也播放着单词。 时间一晃又是一个新年。 岑之行倚靠在阳台点了一支烟,玻璃门内隐隐传来父亲恨铁不成钢地说话声,每年不重样的话,念来念去也不过两件事——成家、立业。 这似乎是每个人家中长辈都格外在乎的事情,不追问出名堂誓不罢休。 他有些烦躁地滑开手机,微博推送—— 你的关注@夏季小雨:金鸡报晓,新年胜意~ 配图是雄鸡昂首的立体木雕和大黄仰头像在打鸣的搞笑模样。 热度最高的评论是:想看季小雨的自拍!(撒泼打滚)季小雨这么漂亮的脸蛋就是为了让我大饱眼福的!(猴子乱叫) 岑之行哼笑,滑上去给季雨微博点了赞,又点开跟季雨微信聊天框,往上翻了翻,翻到季雨发来的给大黄洗澡的照片,里面季雨笑得灿烂,茶色眸子里映着日光,亮闪闪。 看了一阵,又突然锁了屏,盯着没有月亮的夜空沉默的吸了口烟。 微博是之前聚餐陈晟硬是给他创的,让他偶尔发发照片。 季雨发的不多,偶尔有特别满意的木雕才会拍照发上去,居然也有人爱看,积累了一些粉丝。 季雨不怎么看评论区,大部分是和谐的,但偶尔也有骂人,看多了心情不好,季雨后来也就不看了。 这回也是,季雨发完就把手机息屏放一边去了,他把木雕搬进屋内放好,进厨房给爷爷打下手。 除夕总归对中国人来说不一样,爷俩聚在小桌上吃饭,季雨也喝了点春末酿的梅子酒,端起酒杯给爷爷说着吉祥话。 从前他听不见说不了,今年终于……也算是十多年来第一次了。 临睡前,岑之行拨来视频通话,季雨已经有些醉了,趴在床上眯着眼看屏幕,领口敞得很大。 岑之行一时间没说话,偏偏季雨看见了晚饭时候岑之行发来的消息,迷迷糊糊问: “行哥,你要我自拍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视频时的行哥(哼笑)(又暗戳戳想起那条微博热评):你们算什么大饱眼福(骄傲) 第35章 小哑巴 季雨喝酒之后话很多,岑之行从前是领教过的。 那会儿季雨还没动耳蜗手术,没学会说话,凭着酒劲也能叽里咕噜说一大堆。 现在学会说话更不得了,捧着手机把班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许是大脑被酒精麻痹,季雨没心思再顾忌发音,断断续续念叨,也不管对不对,倒是把岑之行累得够呛,忙着分辨季雨到底在说什么。 其中白敏敏出现的频率最高。 岑之行知道她,季雨同桌的小女生,平时聊天季雨常提起她。 镜头时不时晃动,连带着对面的人也看不清了,不知过了多久镜头才稳定下来,映出少年酡红迷离的脸。 第52章 岑之行起身走到阳台,点了根烟。 似乎是听见打火机滚落摩擦的声音,季雨停了说话声,支起眼皮来看他。 隔着屏幕四目相对,季雨抿唇笑了下,傻乎乎的样子。 岑之行呼出浅白烟雾,视线有了阻隔,他突然问:“小雨,你喜欢白敏敏吗?” 季雨呆滞几秒,热度从脖子一路蔓延,好半晌才摸着鼻尖,迷迷糊糊反驳:“啊……老师说高中不能谈恋爱。” “是吗。”岑之行短暂勾唇,眼底没有笑意,“那以后呢?” 以后……季雨按着额角,他想的以后很简单,他似乎本就是个没有太大理想的普通人。 “以后……我想考江城的学校,这样是不是每天都见到行哥了?” “如果我能考上的话……我成绩太差了。” 季雨眉眼耷拉下去,伤心没几秒彻底睡了过去。 镜头晃动之后停在季雨屋子的天花板,岑之行按灭烟头,手机听筒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他侧耳听了会儿,阴影中的表情晦暗不明,半晌才起身挂断了视频。 年后,天气还冷着,季雨空闲时织了一双护膝给爷爷,手艺是跟李婶学的,第一次织,还有点生疏,针脚有些凌乱,不过季忠良很喜欢,天天都穿。 偶然跟岑之行聊起护膝,谁知道刚才还句句有回应的人突然不说话了,“对方正在输入……”持续几秒,没有任何消息。 岑之行晾了他一下午,晚饭时才慢悠悠回了一句:下午忙去了。为什么不给我织,感觉脖子凉凉的。 季雨直直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莫名从岑之行这句话里感觉出些许生气的意味。 一定是错觉吧? 行哥应该是下午真有事情,不是故意晾他,也肯定没有生气。 他精心条挑选了一个小猫撒娇的表情发过去,然后打字:马上就给行哥织围巾![敬礼][敬礼][敬礼] 季雨去镇上买毛线时不凑巧遇见了蒋耀和蒋识君,蒋识君先注意到他,他们隔着一条街对视。 季雨本能想要避开视线,眼睫微垂,几秒后又回望过去,唇线抿成一条直线,显得不好惹。 蒋识君有些惊讶地挑眉,很快又不屑地笑了,无声做了个口型:“小哑巴。”讥讽意味十足。 季雨脸色难看,扭头走进店里,快速选好需要的毛线,付钱走出店门时对面的蒋家父子已经不见了。 他快步走回家,所幸一路上没再遇见蒋识君。 “雨娃子终于回来了!”爷爷苍老的声线唤他回神,“快帮爷爷找找,掉了一片药。” “哎,来了。”季雨快步进屋,蹲下在桌腿后面找到了白色小药片,被灰弄得有点脏。 “脏了,别吃了。” 他想把药片丢到垃圾桶,爷爷却一把抢过去,吹了吹灰,喝水咽了。 季忠良把药盒子收起来,叹气:“这药太贵,算出来一块多一片呢,下个月别拿这药了。” “说什么呢?我耳蜗手术好几万,爷爷都没犹豫一点,几盒药算什么啊。” 除夕那晚喝了酒,第二天起床爷爷突然说头晕,嘴唇都发紫了,季雨吓得不行,赶紧跟爷爷去了县城医院。 检查出来高血压,所幸来得及时,输液吃药一套下来慢慢就缓过劲儿了。 医生说这是老年慢性病,没根治办法,只能好好将养着,按时吃药,定期体检,少饮酒少劳累,清淡饮食,少油少盐。 从那以后爷爷最爱的咸菜和做活儿时间都被季雨严格管着,。 开学前两天,季雨把围巾织好寄了出去,彼时岑之行压着外甥做寒假作业,怎么教都教不会,烦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对小外甥他可没那么多耐心,敲了他一个脑瓜崩,掏出手机给季雨打视频电话。 季雨还在街上,网络不太好,时断时续。 “行哥,围巾给你寄过去了。织得不好你别介意。” 小外甥突然凑了个脸进镜头,“这是谁啊?你哪里来的弟弟啊?” 季雨看到陌生人,一时噤声,直到岑之行把外甥脑袋推出去,“去去去,边儿去写作业去。” 他闷闷地问:“那是谁啊?” “外甥,表姐的孩子,赶寒假作业呢。”岑之行笑着继续道:“小雨呢?寒假作业做完没?” 季雨表情好了些,听着背景音那位小外甥嘀嘀咕咕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攀比心,小声说:“我早就写完啦,每天一页,都安排好的。” 岑之行笑意深了几分,刚想开口表扬两句,余光瞥见镜头中季雨身后的人影,目光凝住。 偏偏网络此时卡了,画面卡顿六七秒才恢复如常,季雨身后墙角边的人影也不见了。 “最近蒋家人有出现过吗?没受欺负吧?”岑之行问。 季雨脚步一顿,很快恢复,笑着回答:“没有呀,行哥之前不是说过吗,有把柄他们不敢的。” “那就好。”岑之行视线扫过季雨身后,“有事就给行哥打电话,别怕他们。” “知道啦。”季雨小声应着。 再次碰见蒋识君是开学后的第二周周三。 午饭时,隔壁班的体育委员跑来说:“白敏敏约你去天台吃饭。” 季雨环视一周,的确没看到白敏敏的身影,白敏敏每次吃饭都很快,赶着回教室多刷两道题,她怎么会约自己去天台吃饭呢? 第53章 压下心中疑惑,季雨还是端着饭盒往楼顶走。 天台门没锁,留着一道缝隙,季雨刚要推门,手腕一沉,整个人被拉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不要害怕!小雨已经是钮祜禄·雨了! 第36章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再次跟蒋识君对上的场景并没有季雨脑海中所想的可怕。 天台视野绝佳,风和日丽,清洁阿姨晾晒的白被单迎风飘扬,蒋识君站在日光触及不到的角落抽烟,旁边站着刚子和那个隔壁班同学。 白敏敏也在,瑟缩地站在三人对立面。 季雨皱眉,一瞬间什么都懂了,快步走上前把白敏敏挡在身后,厉声道:“蒋识君,欺负人有意思吗?” 蒋识君哼笑着把烟头杵在墙壁熄灭,掏了掏耳朵,对身旁的刚子戏谑道:“你别说,这死哑巴说起来声音还挺好听。” 说完又转头朝向季雨,扬了扬下巴,“再叫两句听听?” 季雨沉默着,身后白敏敏呼吸凌乱,悄悄抓着他校服衣角。 “把白敏敏放了,你们想干什么都行。” 衣摆的抓扯力道更重了几分,季雨领着白敏敏走到天台门口,将人从门缝里推出去。 白敏敏:“季雨!你怎么办!?我去叫人来!” 季雨小幅度摇头,“你等十分钟再去找老师。” 说完也不等白敏敏再问,彻底关上天台门。 蒋识君方才掐烟的手这会儿抹了墙灰,捻摩着走过来,蒋识君现在已经不高他多少了,两人几乎是平视。 季雨压下躁动不安的心跳,撩起眼皮冷冷盯着对方,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语训办公室里那抹红色。 墙灰蹭到脸上时,季雨突然攥住蒋识君的手,对视几秒,蒋识君不知怎的竟有些害怕,季雨问第二遍时他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季雨:“你成年了吗?” “肯定成了啊。”蒋识君故作轻松。 季雨又扭头盯着刚子问:“你呢?成年了?” 这一眼不知怎么激怒了刚子,他心头勇气一股无名火,“蹭”地抄起地上的板砖快步走上前,粗声粗气吼道:“关你屁事啊,小娘们儿,再装模作样我给你一板砖。” 心脏突然很重地跳动了一下,季雨滚了滚喉结,紧攥手心。 他突然发觉自己内心并非死水无波,某些难以入眠的夜晚,他无数遍设想过,欺负他的人凭什么好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指腹隔着衣料摸到手机,季雨乱糟糟的情绪才稍微安静。 不行,不行,至少要等他们先出手。 他反复警告自己。 事实上也是如此,许是觉得被他挑衅失了面子,刚子一手拎着板砖一手拽着他衣服,把季雨拽到墙角。 季雨现在长得比刚子还高几厘米,刚子要紧后牙槽仰视他,在他小腿肚上狠狠踢了一脚,趁他疼又要来扯他衣服。 混乱场面中不知怎么碰到了季雨左耳的一体机,在它掉下来之前,季雨索性把两个都摘了,放进保护盒揣进兜里。 世界安静了。 在刚子恼羞成怒抄起板砖想砸他时,季雨先给了他一脚。 同样的位置,右小腿,踹得很实。 钻透骨髓的疼痛一直从伤处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刚子浑身发颤。 突然爆发的季雨把周围人都吓到了,蒋识君隔了两秒才上前把季雨用力踢开,季雨后背撞到角落墙壁,低声喘了口气。 狠狠抹了一把墙灰,如砂纸般粗粝,季雨短促地笑了下,心里憋着股劲儿,站起来朝蒋识君过去就是一巴掌。 人类也不过是进化来的高级动物,欺软怕硬,趋利避害的基因早在千百年前刻进骨血里。 任人欺辱惯了的小胆鬼突然强硬起来,他们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季雨死死盯着不远处尚且呆滞的两人,讥讽地勾了勾唇角。 天台大门被老师猛地推开,几秒后,白敏敏冲到季雨面前,他这才回过神来,眨眨酸涩的眼冲白敏敏笑笑,说:“没什么事儿。” 手很脏,他接受不了用脏手碰一体机,站起来想下楼洗手,却被一名不认识的老师推着后背一路去了年级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氛围极为压抑,他和另外三人被分开站在办公室两个对角线,班主任站在他身边跟领导解释道:“季雨是很乖的孩子啊,肯定是别人找事儿。” 他现在听不见只能一直盯着人们的嘴唇,但说话的人很多,他看不过来。 “我想去洗手。”他默默道。 似乎有谈话被他打断,校方领导皱眉,拍着桌子厉声质问班主任:“这就是你们班的乖孩子?” 说完又转头冲他道:“别以为你们家拍了什么纪录片就真成大明星了!成绩提不上去大学都没得念,还打架,真是没救了!!把你家长叫过来!” 季雨垂敛眼眸不再看对方的口型,抿唇盯着斜对面的蒋识君,大家都在挨训,直到午间休息的铃声响起。 季雨终于能洗手,涔凉水流冲刷掉砂砾灰尘,他怔怔盯着镜子看了许久,用沾水的手抹掉下巴上的墙灰。 蒋识君、刚子……被欺负的他全都还回去了,可心里却并不开心。 他不明白为什么。 口袋里手机的突然震动唤他回神。 想起什么,季雨赶紧擦干手,走进厕所隔间反锁门,掏出手机把录音先关掉。 第54章 弹窗是岑之行的消息:伤着没?等我过来。 还是联系家长了。 开学时候岑之行陪的他,家长联系方式1留的行哥号码,2留的是爷爷的。 爷爷没发信息过来,学校应该只联系了行哥,季雨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庆幸身体不好的爷爷不知道这事,难过行哥又要大老远从江城赶过来。 他按按眉心,走出去正好跟蒋识君打了个照面。 那一巴掌打得不轻,蒋识君整个左脸都红肿起来,墙灰还没洗掉,狼狈得都不像蒋识君本人了。 季雨忽而笑起来,侧身躲过蒋识君想来抓他衣领的手,边往外走边拿出一体机戴好。 身后蒋识君愤怒的喘息声清晰传入脑海,季雨回头,轻飘飘道:“我现在也不明白之前为什么怕你。” 嘴角笑意消失,季雨继续道:“你完了,蒋识君。” 季雨没能回教室上课,班主任又把他领回年级主任办公室,蒋耀和刚子的妈妈都来了。 季雨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家长对各自的小孩嘘寒问暖,最后齐齐把矛头指向他。 “你怎么把我家刚娃的腿踹成这样!还有额角,这都红了。哎哟,我的刚娃啊。”女人的声音尖利,刺得季雨额角抽痛。 蒋耀是要脸的体面人,一开始没说话,等刚子妈开始闹之后才伪善地走过来想要拍拍季雨肩膀,被躲开了。 “季雨啊,蒋叔叔也是看着你长大了,小时候头疼脑热不都是蒋叔叔给你治?同学朋友之间有什么矛盾坐下来好好谈不好吗?” 季雨在蒋耀说起“小时候”时缓缓抬头,这些人为什么事到如今都还能心安理得,若无其事地演戏。 他滚了滚喉结,平静道:“我要报警,我会报警的。” 季雨抬眼注视蒋耀,又透过蒋耀肩膀看向他身后的蒋识君,开口道:“连带上一次,之前的每一次,一起报警。” 下午放学前,岑之行到了学校,季雨原本低垂脑袋坐在椅子上,周围围着一圈校方领导劝他不要报警,协商处理。 在嘈杂噪音中,他听见细微的门锁转动声,抬头,两人隔着人群对望。 季雨几乎接不住这一眼,飞快垂眼,小声吸了吸鼻子。 岑之行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蹲下,从上至下望着他,手盖住他攥紧发圈的手,轻轻摩挲两下。 “身上有哪儿疼吗?谁欺负你了?”转头看了蒋识君和刚子几眼,又落回季雨身上,“小雨受委屈了,行哥给你处理好。” 季雨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可是听到岑之行轻轻叫他,问他是不是委屈,从头到尾检查他有没有受伤的时候,所有伪装,所有坚持都被击碎了。 他也有家长嘘寒问暖,也有人义无反顾站在他这边。 模糊视野中,岑之行微凉的指尖凑上来替他抹了眼泪,有几颗落在对方衣袖上,洇出几圈深色。 季雨还是垂着脑袋,声线抖得厉害:“腿疼。” 岑之行微微卷起他裤管,小腿肿起一块,已经青了,看着吓人。 季雨又说:“行哥,我想报警,他们都不让。” 【作者有话说】 超级会告状会撒娇的小雨一枚呀~ 行哥没来一句话不说,行哥来了倒豆子一样把身边人的状都告一遍。 第37章 不许谈恋爱 警最后还是报了。 岑之行打的,校领导能压着季雨在校的时候报不了警,但管不了作为监护人的岑之行。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雨,淅淅沥沥轻拍窗户,冷风从窗缝吹进来,脸都吹木了。 岑之行没跟校领导寒暄,只说了句“这儿有点吵”,冷脸把季雨抱到隔壁空的会议室坐着。 会议室有些冷清,寒气逼人,岑之行把围巾摘下来给季雨围上,上面还带着淡淡的熟悉香水味和体温,季雨下意识侧脸蹭了蹭,蹭到岑之行手指上。 两人动作都微微顿住,几秒后又恢复如常。 季雨穿着岑之行给买的白色羽绒服,有些脏,蹭了灰尘,方才洗手时用水擦了擦也没好到哪去。 他缩进他亲手给岑之行织的围巾里,微垂眼睫盯着面前一小块地板发呆,直到岑之行提着药箱,在他眼前晃了晃。 “待会儿可能要去警局做笔录,我会陪你,别太担心。” 岑之行把药箱放到地上,单膝点地在他面前蹲下,季雨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想坐起来,却被对方按住。 岑之行声音淡淡的:“别动。” 脚踝被托着搭在岑之行曲起的膝盖上,卷高裤腿,青紫红肿了一大片。 “怎么没穿棉毛裤?不怕冻是吧。” “最近不冷了……我也没想到他们会今天找我麻烦……”岑之行摩挲他脚踝的地方有点痒,季雨下意识想把腿往回缩,被重新拉回去按住。 季雨的脚踝很漂亮,薄薄一层冷白的皮肤裹着,细且骨感,凸起的弧度伶俐。 季雨有点不好意思,脸往围巾里缩得更多,几乎只露出眼睛,闷闷道:“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疼的——啊!” 岑之行喷了云南白药的手往他发青的地方揉了几下,季雨龇牙咧嘴,嚎了一嗓子。 岑之行勾唇笑了下,触及季雨雾蒙蒙的眼睛,嘴角笑意又落了回去。 “疼了?” 季雨“呜”了声,没说话。 第55章 岑之行最后还是没舍得下重手,喷完药没再揉了,拿了两瓶新的递给季雨,“淤青不揉散的话好得慢,你回家多喷喷药。” “知道了。”季雨嗓音里还留着点哭腔,怪脆弱的,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脑袋快整个缩羽绒服里了。 空气安静许久,季雨眼帘敛垂着,小声叹着气:“行哥,你对我太好了,怎么办呀……” 闻言岑之行挑眉看他,手上的药还没洗,也不好碰小家伙的脸,只能就这么看着,眼底酝酿季雨看不太懂的幽深情绪,最后无奈道:“能怎么办呢?” 季雨把岑之行的话含在嘴里重新默念了一遍,没念出什么别的意思,干巴巴吐出一句:“我会报答你。” 他现在实在没有什么许诺的底气,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大概只有“真心”二字。 气氛似乎平添几分郑重,岑之行从下至上抬眸看他,好半晌,笑着道:“你已经报答过了。” 季雨疑惑,但任凭他如何追问,岑之行也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岑之行去洗了手,回来仔细询问他天台冲突的每个细节。 季雨从怀里掏出保存录音的手机,点开递给岑之行。 “有证据。你上次教我的,我都记着的。” 岑之行点开录音听,隔着衣服录音并不太清晰,衣料摩擦的响动声之下,几人争执殴打的经过全部记录。 岑之行表情阴沉,眉头紧锁:“他还踹你哪儿了?刚才怎么没说?” 季雨被盯着没敢撒谎,只模模糊糊说:“踹身上了,羽绒服裹着,一点都不疼的。” “肚子?”岑之行看见季雨心虚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懂的,冷笑一声,继续道:“季雨你真是能耐了,又胃出血怎么办?瞒着我做什么呢?” 季雨抓着岑之行的手晃晃,小声解释:“没瞒着,真不疼我才没提的。” 恰好门外传来脚步声,辖区的执勤民警过来了,季雨悄悄松了口气。 岑之行轻瞥他一眼,意味不明道:“翅膀硬了。” 涉事人员都去了趟警局做笔录,季雨趁间隙回了趟教室拿去年的伤情诊断书——自从在街上遇见蒋识君后就准备好的,就等着对面找茬,新仇旧账一起清算。 只是把白敏敏连累了,她也跟着去了趟警局做笔录,做完出警局,季雨正好碰见白敏敏和来接她的妈妈。 白敏敏的妈妈很温柔,跟刚子妈的泼辣截然不同,说话也轻声细语:“这位就是季雨同学吗?听敏敏电话里讲你保护她受伤了,这里是药房买的活血化瘀的药膏,回家抹抹。” “阿姨,麻烦你们跟着来做笔录了,我那个也算不上保护的。” 白敏敏“哎呀”一声,走过来把药塞进他怀里,“客气什么。” 送走白家母女,季雨转头,发现岑之行已经背过身往路边停的越野走,他忙追过去,抓住对方的衣袖。 “行哥,你好像不开心。”岑之行走得有点快,季雨小跑跟上,“我错了,行哥,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什么都告诉你,就算肚子不疼也要告诉你。”句子太长,音调不太准确,叽里呱啦一大堆。 岑之行停下来,无奈看了他一眼,把小麻雀一样的季雨塞进后座。 车辆启动前,岑之行回头,认真地盯着季雨道:“高中不许谈恋爱。” 说完岑之行叹了口气,指腹摩挲方向盘,好半天也没启动。 他承认这一刻他的心思上不得台面,用一句“高中不许谈恋爱”暂时锁住季雨,为人不齿,却也不后悔。 恋爱白痴季雨显然没看懂岑之行突如其来的情绪,还以为是下午那阵关于“肚子”的事情余气未消,当即解开羽绒服拉链,撩起里衣给岑之行看。 急急叫了声“行哥”:“真的没踢到,一点伤没有。” 岑之行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片白皙的皮肤,猛地回头,被季雨白得过分的肤色刺了下眼。 季雨小腹平坦,看上去软软的,没有太多肌肉,随呼吸浅浅起伏。 岑之行眸光顿住片刻,呼吸重了几分。 他轻啧一声,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凉意顺过四肢百骸,这才下车绕到后座给人把撩起的衣服扯下来,从下面拉起拉链,一直拉到领口,严丝合缝。 临了,他皱眉盯着季雨看了几秒,到底是把全部想说的话都咽下了。 【作者有话说】 行哥我心疼你。 第38章 《断背山》 报案之后民警要根据双方口供进行调查,事情牵扯挺广,从前欺负过季雨的镇上孩子都被询问了。 不是什么难以调查的事,蒋识君仗着有个开诊所的爹,心里有点小傲气,带头欺负人也不屑于未遮掩过,乡里乡亲都心知肚明。 季雨等了三天,期间照常上学,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和爷爷一起赶制木雕。 第四天时得到了蒋识君和刚子分别被行政拘留五天、三天的处理报告书。 他把纸质文件拿回家给爷爷和行哥看,步伐并不算轻快,心里不知为何并没有因此太过高兴。 之前季雨担心爷爷情绪起伏太大,一直瞒着,季忠良是现在才知道这事,他捏着报告看了很久,脸上表情不知是后怕还是欣慰,最后叹气道:“雨娃子长大了。” 岑之行也看了报告书,单纯的霸凌行为很难定性,这已经是能够争取的最大限度处罚。 第56章 这事之后,无论是镇上还是学校内,想再欺负季雨的人都得掂量掂量,毕竟季雨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人人欺辱也一声不吭的怯弱孩子了。 他抬手本想薅一把季雨脑袋,最后却是在对方肩上拍了拍,淡淡道:“好好上课,江城那边还有事情要忙,我得回去了。” 岑之行往院外走,季雨才真确定了对方连晚饭都不留下来吃就急着回江城,以前这种情况是没有的。 行哥会提前一天告诉他回城的时间,然后特意空出时间陪他聊聊天,他很享受这种两人心照不宣的亲密。 但这次似乎没有了。 “我、我送你。”季雨急忙把书包放回屋里,再跑出来跟到岑之行身后。 这三四天里,岑之行大部分时间都出门到周边采风,临近傍晚才回来,季雨放学后也跟他说不上几句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季雨细细回想,大概打架那天做完笔录之后。 岑之行送完他回家,本想直接回江城的,季雨挽着人手臂央求好一阵子才叫人留了下来。 他以为他会得到行哥如往常那样的表扬,比如“小雨真棒”,但没有。 他等了三四天,一直没有。 季雨对突如其来的冷淡无所适从,一旦往行哥刻意冷落他这个方向想,这些天对方的表现就很明显了。 季雨微敛眼眸望着岑之行下山的背影,目光落在对方脖子上戴的那条棕色围巾才稍稍松了口气。 还戴着。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山下村口的平坝,季雨摩挲着手腕上的发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 岑之行触及他的目光,难得有些不自在,轻叹一声,道:“回去吧,天冷,别冻着。云南白药留了几瓶新的,记得按时喷。” 季雨杵在车门边,有点委屈,被欺负的时候都没这么委屈。 岑之行开了驾驶座车门想上车,季雨却挡住车门不让走。 “江城真有事,别犟。下个暑假行哥来接你去江城玩,听话,嗯?” 季雨眼皮颤了颤,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抖着憋出一句:“没有下个暑假了。”尾音不稳,像带着哭腔。 岑之行惊讶于季雨的敏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安静片刻,岑之行才把季雨揽进怀里拍了拍后背。 “想什么呢?觉得行哥冷着你了?” 季雨闷闷地“嗯”了声,脑袋埋在他胸口,轻轻点了点。 “抱歉,小雨。行哥还有点事情没想明白,等你高中毕业,行哥找你聊聊。” 季雨其实没太懂行哥的烦心事,为什么要等他高中毕业再聊。 他搂着行哥的腰不愿意松手,淡淡的香水味很好闻。 岑之行无奈从喉咙里挤出声闷笑,震得耳朵贴在他胸口的季雨浑身都麻了,然后懵懵地被对方挑起下巴。 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岑之行捧着他的脸颊,指腹揉了揉他耳垂,低声呢喃:“你要我怎么办呢?” 岑之行还是走了,越野车扬长而去,季雨站在村口往前跟了两步,口袋里手机震动。 行哥:回家去,天冷冻着你。 季雨没听,直到越野车最后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摸了摸额头,慢慢往回走。 季雨把蒋识君和刚子送进警局蹲了几天事情在高中里传开了,平时下课去接水,好多同学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畏惧、八卦、好奇……无论怎样看他,大部分同学都会避着他走。 只有白敏敏待他像从前一样,季雨有不会的题目找她,总能被教得明明白白,连带着跟白敏敏玩的好的几个女孩子也跟季雨熟路起来。 高二分文理班,季雨暑假跟行哥聊过,也跟爷爷商量,最后季雨选了文。 因为耳朵的缘故,他落下很多功课,物理化学对他来说真的太难,文科这类还算轻松,他很用功,文综除去地理,大部分背书能够解决。 高一最后的期末考文科排名他差不多在中等水平,再提提英语数学,分数应该就上去了。 好运的是,季雨、白敏敏和单芸萱都分到了文科三班,开学不久的端午假期正好赶上单芸萱生日,三人约在单芸萱家里庆祝。 季雨跟白敏敏顺路,一起过去的,单父单母都很和蔼,给他们拿了鞋套,说“饭还在做,你们先去看看电视”,单芸萱过来拉着白敏敏叫上季雨进了卧室。 季雨看着满书架的漫画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单芸萱嘿嘿一笑:“我都不敢拿去学校!怕被老师缴了,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可以拿回家慢慢看。” 季雨也有些好奇,见白敏敏抽了一本翻看,也跟着随便挑了一本。 内页黑白,笔触精简,但能看出画的是什么,两个男人……在亲嘴。 季雨表情有些僵硬,单芸萱见他满脸通红,一看书封,“嗷”地嚎了一嗓子。 季雨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了“耽美漫画”。 原来两个男人也能像情侣一样在一起,这就是段祝口中的“同性恋”。 吃过午饭,单芸萱神秘兮兮地提议看电影,两个女孩子抱着枕头坐在床尾,季雨跟她们隔着一点距离坐在另一边。 是一部讲两个男人的故事的电影,叫《断背山》。 【作者有话说】 《断背山》真的超级好看哎qaq 每次都看哭 第39章 停止;戒掉;离开 第57章 时间一晃一年多,季雨高三了。 今年寒假岑之行也发消息说领他去江城住几天,他虽然心动,但没同意。 高三得提前一周去学校上补习,寒假本来就短,来来回回太麻烦,而且爷爷最近状态不是很好,老觉得头晕,他得在家看着。 除夕夜几个大菜都是季雨做的,他如今把爷爷的手艺学得差不多了,无论是木雕还是厨技,都很拿得出手了。 爷爷偷偷把去年酿的青梅酒抱出来,季雨满脸不认同,“爷爷,你不能喝酒的,等会儿血压又上来了。” 为了监测爷爷的血压,季雨上回去医院拿药时特意抽钱买了一台血压仪,每晚晚饭后都给爷爷测一遍,大部分时候是好的。 季忠良拗不过大孙子,最后轻轻抿了一小口,剩下大半杯都进了季雨肚子里。 饭后,岑之行的视频电话来得很准时,季雨回屋,把手机立在书桌上,跟对方打招呼:“行哥,除夕快乐~”声音压低,黏黏糊糊的。 岑之行笑道:“乖小雨也除夕快乐。” 行哥应该刚抽过烟,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有几分砂纸摩擦后的颗粒感。 季雨手肘杵在桌面,手掌托着脸颊,耳朵发麻,歪了歪脑袋。 看对面的背景,应该又是在家的阳台,他试探询问:“行哥,你好像每次除夕夜都不太开心。” “这也能看出来?”岑之行挑眉,与屏幕中的季雨对视,关切的眸光让人左心房软成一片,他继续道:“确实有点吧,家里人爱唠叨。” 岑之行不愿多提,轻飘飘略过,季雨也就没再多问,两人聊起季雨的成绩。 季雨文综还行,语文和英语这类背书为主的科目也凑合,但总成绩加上数学就有点不够看了,总排名将将中等偏上一点,想上一本很难。 季雨杵着脸颊,唉声叹气:“好难啊——行哥,我还是想考江城的大学,可是万一上不了怎么办。” 季雨抱怨时候的声线软乎乎的,更像是撒娇,岑之行也吃这套,愿意哄着:“尽力考,咱们小雨已经很棒了。” 季雨埋头在手臂里“呜”了声,闷闷的声音传来:“万一考砸怎么办,期末模拟考我就没考好。”叽里呱啦念叨完,抬头时眼睛雾蒙蒙的。 岑之行失笑,切出视频通话界面翻了翻微信联系人,然后道:“江城师范有特教专业,全国唯三,下学期有面向听障学生的单招校考,怕高考失误可以先试试这个。” 岑之行见他垂着脑袋好半晌不说话,捻了捻指腹,如果是面对面,这个时候他已经捏起小家伙下巴往上抬了,但偏偏现在隔着屏幕,他一点办法没有,好在季雨带着一体机,能听声。 “又想什么呢?是不想读特教专业,想走正常高考?抬头。” 季雨愣神几秒,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听话地抬了头,水汪汪的眼睛一览无余。 他嗫嚅道:“不是不想……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感谢行哥……这都是不相关的事,行哥还帮我打听了……” 岑之行皱眉,“什么不相关,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天天脑袋瓜子乱转,瞎矫情。” 训人的话,偏生岑之行语气格外轻,季雨都听出来了,侧脸蹭了下自己手心,小声说:“哥,对不起嘛。” 都叫“哥”了,岑之行也没脾气了,把镜头翻转给季雨看零点的烟花雨。 烟花声鞭炮声中夹杂着男人沉缓的嗓音:“单招资料过几天我发给你,你按照上面的要求准备下,不懂的地方就打电话问我。高考也得准备,每科都安排时间复习,别有心理压力,考完暑假我接来江城好好放松几天,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样,都给你买一份新手机新电脑。” 像长辈给自家孩子安排高考大事一样,一点点整理排定下来,季雨原本无处诉说的对高考的担忧焦虑都被抹平了。 临睡前,两人的视频电话还没挂断,季雨靠在床头背完单词,屏幕对面岑之行也正好合上书本,问他:“背给我听听?” 偶尔周末晚上他们也这样通话到很晚,从前是检查语训词汇,现在是检查背书情况。 季雨喜欢被岑之行监督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是存在的,有人盯着他,有人在乎他。 他把英语书末尾的单词页拍给岑之行,然后合上书本,微垂眼帘看着屏幕里岑之行眼睛以下的地方。 “责任;义务。” “responsibility.” “停止;戒掉;离开。” “quit.” …… 季雨英文发音很烂,但岑之行能听懂,高考不考朗读,应试来说,他对季雨暂时的要求就是记住单词拼写。 抽完一个单元,季雨只错了一个单词的拼写,岑之行叫季雨把这个单词用红笔划出来,多默背几遍。 季雨点头,弄完之后腼腆盯着屏幕笑笑,岑之行会意,轻轻道:“小雨很棒。” 说完,小家伙如愿,低低笑了两声,一手捏着手机一边起来把课本和笔装回书包。 镜头里一闪而过季雨白皙骨感的脚踝。 “快点收拾完上床。” 季雨应“好”,拉上书包拉链缩进被窝里。 镜头一阵晃动,最后停在季雨的脸颊,季雨实在生了张漂亮的脸,怼脸角度也可爱,脸颊长了些肉,像只缩在树洞里的小仓鼠。 岑之行顿了两秒才开始兴师问罪:“怎么又没穿棉毛裤?” 第58章 小仓鼠小声“哎”了声,低低抱怨:“怎么这都被发现了,行哥你眼神不要这么好。” 说完爬起来把棉毛裤套上才重新爬回被窝,“好了。” 屏幕对面岑之行也收好了书本,只留一盏床头小夜灯,平静如水的夜里,季雨偷偷按高音量键,侧耳听着对面传来的轻浅呼吸声,困意逐渐上涌。 临睡前,岑之行对他说:“小雨晚安。” 声线如羽毛搔刮着耳廓,季雨清醒了几分。 电话挂断前,岑之行似乎听见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呢喃。 “quit.”发音格外标准,像是无意间练习过无数遍。 声音转瞬即逝,静谧的夜里,周遭只有他自己的呼吸。 【作者有话说】 都是人教版英语必修一unit1的单词 算个小伏笔 这一章日常过渡一下,下一章应该就结束异地了!!相信我!! 第40章 病危 江城师范的听障单招考试定在三月底。 季雨按岑之行传来的文件准备了两个多月,考试前两天,岑之行驱车来接他。 前排驾驶座,岑之行的头发长长了,浅浅垂在后颈,季雨心头对考试的担忧散了几分,指腹摩挲着手腕的已经有些陈旧的发圈,犹豫到底要不要提。 岑之行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季雨,车辆从颠簸的乡镇小路行驶到平坦的沥青马路,季雨还是没开口。 岑之行:“大半年没见,小雨对我生疏了。”上一次见面要数到暑假了。 季雨不明白行哥怎么看出来“生疏”,忙着解释:“没有!我怎么会跟行哥生疏。” 直到红绿灯时岑之行侧头过来似笑非笑觑了他一眼,季雨才觉出对方是在逗他,一下子有点臊得慌。 最后干巴巴憋出一句:“哥,你别逗我。” 江城师范比季雨想象中要大,岑之行只能送他到校门外,替他检查了考试用具和一体机电量,拍拍他肩膀,轻声道:“加油,别紧张。” 说不紧张也不太可能,季雨手心冒汗,但还是小声应了句:“好。” 他不想行哥担心。 校门口还有许多听障学生的父母,在签到处写完名字,就有穿红马甲的志愿者上前领他。 江城师范真的好大,坐校车都花了两分多钟,如果独自走在里面差不多的林荫道,几乎要迷路,好在志愿者很好,季云能感觉到他身上传达出的善意,一直领着他到达特教楼考试点,说了句“加油”,才离开。 考试比想象中简单,第一天语数外,第二天文科综合。 季雨紧绷的神经直到第二天下午被志愿者领出学校那一刻,才彻底放松。 岑之行站在一群同样等孩子的家长里简直鹤立鸡群,季雨轻轻道谢后往岑之行的方向跑去,被男人半搂着抱了抱。 “感觉怎么样?” “还好。题目不难。” 岑之行笑着从车载冰箱里拿了一盒保温牛奶,“小雨好棒。”插好吸管递到季雨唇边。 季雨茶色眸子笑得弯起来,咬着吸管几口把奶喝完。 岑之行把他手里的空盒拿走扔了,回来后抓起季雨左手腕把那根旧的发圈摘了,套了个新的。 款式一样,黑色纯色的。 岑之行摸了摸他脸颊,道:“待会儿吃饭你帮我扎头发。” 季雨眼睛亮亮,小鸡啄米似点头,被塞进后座时还在问:“行哥,你怎么做到的!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没人不喜欢全心全意信任你崇拜你的漂亮小家伙,岑之行也不例外,被念叨得开车都专注不了,轻啧一声,“以后叫你小麻雀得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四月正是采摘青梅的好时节,清明三天假期,第一天跟爷爷一起上坟祭拜,后面两天季雨就腾了半天出来摘青梅。 变故便是在此刻发生。 季雨坐在青梅树树杈上不知为何心脏狂跳,他朝家的方向望了望,没能压住这股没由来的心慌。 大黄突然从远处狂奔而来,在树下朝着他狂吠不止,季雨愣神几秒,飞快跳下树,连背篓都没来得及背,往家里飞奔。 刚走到院外就看见爷爷脸朝下倒在地上,门锁被大黄顶开,晃悠悠挂着。 一切仿佛在他眼底成了慢镜头回放,季雨呼吸停滞,提起僵硬的手脚飞快冲到爷爷面前,手忙脚乱又站起来,回屋拿电话拨打120。 许是太过紧绷,声调不准,接线员反复询问了他多遍,季雨强压自己冷静下来,半蹲在爷爷身边,准确地报了地址,再然后一点点描述症状。 在接线员的指导下,他将爷爷轻轻扶成平躺的姿势,一手托着爷爷的后脑勺,一手快速脱掉外套叠成几叠找垫在颈下。 人在进入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几乎是没有情绪的,季雨耳侧能听见自己犹如擂鼓的剧烈心跳,大脑却异常清晰。 “医生,我家在半山腰,救护车上不来,我要背爷爷下山吗?” “你再翻翻眼皮看一下病患眼底。” 季雨照做,指腹在触及爷爷冰凉的眼皮时还是抖了一下,勉强镇定道:“很多红血丝。” “那就不要背患者下来,保持平躺,我会催促救护人员尽快带担架上去的。” 直到坐在手术室外,季雨还有些没缓过劲。 视线僵硬地从面前一小块地板转到门上血红的“手术中”红灯牌,最后颓然地长久地阖眼。 第59章 他干坐了不知道多久,翻出手机发现好几个岑之行的未接视频通话请求,余光扫了一眼时间,原来这样漫长焦灼的等待也只过了半个小时。 无力地蜷了蜷手指,岑之行的视频通话又打了过来,季雨点了挂断,打字又删掉反复好几次还是发了出去: 行哥,能来绵竹二院一趟吗。 他还是自私地把岑之行牵扯进来了。 岑之行从江城开车过来,正值清明假期,路上有些堵车,紧赶慢赶也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 爷爷的手术已经做完,术中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季雨都签了,好在是有惊无险过来,现在在icu里躺着。 岑之行匆匆跑上三楼,打眼瞧见衣着单薄的季雨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铁椅子上,捏着手机不知在摆弄,表情麻木。 他喊了声“小雨”,季雨没理会他,仍旧垂头坐着,直到他走进季雨仍旧没有抬头,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手机屏幕是百度界面,最上面一条搜索显示“脑出血进icu的存活率是多少”。 他脱下外套给季雨披上,初春天寒,季雨的外套给爷爷垫了脑袋之后就忘在院里没带走,到医院之后他就只穿了一件长袖t恤,也没觉得冷,都麻木了。 季雨愣了几秒才抬头,尚带体温的外套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岑之行蹲下抱他,很温暖,像回到了尚未出生时羊水包裹的胚胎。 一体机没电了,原本打算摘完青梅回家就连充电机,一切发生都太突然,打了季雨措手不及,慌乱下什么都没顾得上。 他现在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他一个人。 但岑之行挤了进来,用体温、用触摸、用震动的心跳,告诉他:“别怕,有行哥在呢。” 【作者有话说】 写得我心好痛,我爷爷今年一月一日早上八点去世的,写这章太痛了。 第41章 多看几眼 季雨疲惫地将额头抵在岑之行肩膀,良久沉默,岑之行揽着他同样也没说话。 季雨头发也长了,软塌塌盖着额头,阴影之下,叫人看不清表情,木然地任凭岑之行摆弄。 检查了一下,一体机电量耗尽,岑之行索性给摘了,先摘一侧,动作很轻,见季雨没抗拒反应后才又摘了另一边。 没在季雨口袋里摸到保护套,可能放外套落家里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陪护离不开人,医生特意叮嘱过24小时内都要有家属在场。 安抚了季雨一阵,岑之行短暂离开片刻,提着盒饭回来时季雨还维持原样,杵着膝盖弓腰垂头的动作。 他陪季雨在icu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一晚上,夜深时有护士开门出来找季雨签字,大概两三次,他能看出季雨每次在门开时格外紧张,身体下意识紧绷。 好在都是一些检查的签字,并无太大状况。 季雨又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人类在病痛面前总是无力感偏多,icu病房前多的是打地铺、睡长椅的病人家属,亦如此刻的季雨,他能做的也只有无数次心中默念祈祷。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时,季雨被刺得睁不开眼。 岑之行从楼道隔间推门走过来,旁边打地铺的家属还没醒,他把脚步放轻,用温热的豆浆杯贴了贴季雨侧脸。 “吃点东西,硬熬不是事儿。” 季雨眼皮颤抖得厉害,脸颊往暖呼呼的杯壁蹭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抬眼。 岑之行逆着光,一如初见时的模样,晨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看不太清神色,季雨恍了恍神,后知后觉注意到对方略显单薄毛衣,有个了几秒才想起把风衣外套还回去。 “用不着。”岑之行坐到他身边,把早餐递过去,“你披着,我不冷。” 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飘过来,季雨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岑之行脸上,对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倦还是被季雨捕捉到。 行哥陪他熬了一整晚。 季雨嗫嚅几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开不了口。心脏被乱七八糟的复杂情绪灌满,跳动都费劲,沉重而滞闷。 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只过了几秒,季雨干巴巴道:“对不起。” 他听不见自己此刻的声音有多沙哑,语调也不准,滚了滚喉结,重复道:“行哥,对不起。” 岑之行皱眉,沉着脸把吸管外包装撕开插在豆浆里递到季雨唇边。 “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 吸管压在下唇稍稍用力,季雨稍微回神,缓缓把杯子捧过来喝。 季雨从昨天起就格外安静,啃包子都是轻轻的,牙齿机械咀嚼着,反应很慢,心事重重的。 盯着人吃完早饭,岑之行他把楼到楼梯隔间。 厚重安全门掩上,这里几乎算是封闭独立的小空间,也没什么人来,空气中散着些许烟草味道。 季雨抬眸看了一眼,被岑之行抓包也只是浅浅回避了一瞬,脸上没有太多别的表情。 岑之行叹了口气,指尖托着小家伙下巴往上抬——这是季雨还没做耳蜗手术时他对付季雨回避交流的办法,之前隔着屏幕也想过,现在一体机没电,倒也用上了,只是更沉重的事情压着,岑之行也笑不出来。 “主治医生说季老爷子如果能熬过这一关,情况稳定下来就能安排转院。江城一院的脑科主任在帮忙联系首都那边的脑科专家组织会诊,会没事的。” 第60章 除去唯心主义的祷告,岑之行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季雨爷爷脑出血的量有些大,能暂时救回来已经是万幸,剩下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季雨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又堵住,最后也只留一句干巴巴的:“谢谢。” 某一瞬间,季雨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冷血,爷爷躺在重症监护室不知生死,岑之行动用人脉帮他良多,自己竟也这般冷淡干瘪。 浑身上下的情绪都仿佛被黑洞吞没了,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壳,血液汇集一处,只够维持心跳。 他无意识攥紧了左手腕的发圈,指甲陷进肉里被岑之行一点点掰开。 岑之行今天不知第多少次安抚他,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捋着后背。 季雨死死抓住对方胸口的衣服,僵硬地喘了口气。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卑鄙。 他不想死,不想爷爷死,把全然于此无关的岑之行牵扯进来,蚂蟥一样汲取对方体内的血液、温度、情绪。 爷爷现在应该很痛苦吧,行哥陪着他也应该很累。 进icu第四天的夜里,爷爷情况恶化了。 季雨两小时内签了不知道多少字,大多是要上强求续命的昂贵装置,来征求家属意见,最后一次护士出来时手上没拿任何单据。 季雨呼吸重了几分,他不太想听到护士的话,但换好新电池的一体机运转流畅,声音清晰传到他耳朵里。 病床上插满管子,挤在各种仪器中间的爷爷显得那样瘦,薄薄一片,他轻轻抓住爷爷床边扎着留置针的手,掌心老茧粗糙,尚且温热。 季雨眼睛一直眨,压着泪水,想多看几眼,入目却是氧气面罩下瘦且模糊的脸。 床边显示屏的心率仍在波动,爷爷胸口还有起伏的痕迹,他一直盯着,死死盯着。 护士叹了口气,却说:“要撤掉仪器吗?老人家现在的呼吸心跳是靠机器维持的。” 季雨红着眼眶飞快抬头看了护士一眼,岑之行在他身后手掌落在他肩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多久之后说“撤”的,氧气面罩取下,他终于能看清爷爷的脸,陪他从出生直至现在的人。 他握着爷爷的手把头靠过去,贴着爷爷的额角,显示屏心率的那条线波动逐渐变缓,体温逐渐变凉,最后仪器发出长而悲伤的“滴”音—— 爷爷死了。 他不太会处理后事,岑之行想帮他联系,但季雨拒绝了。 他学着从前爷爷联系殡仪馆火化爸爸的流程进行着。 抱着爷爷骨灰的时候他无意识抹了下脸,摸到斑驳纵横的已经干透的泪痕。 季雨想回家,绵竹镇苍溪村苍山半山腰的家。 岑之行实在担心季雨现在的状态,手里要紧的工作全推了,送他回去。 当年爷爷处理爸爸后事的时候很快,季雨记得是两天,当时他不理解,但现在似乎理解了。 填完最后一铲土,望着墓碑上爷爷生前的照片,季雨眼泪毫无征兆落了下来。 “我没有爷爷了。”他突然很轻很轻地说。 【作者有话说】 哭得稀里哗啦,边写边哭呜呜呜 感谢宝贝们上章的安慰,生的人要代替他们好好活呀。 第42章 “我想跟你睡。” 大黄是通灵性的狗,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短短的断尾没有再摇,低声“嗷”叫,趴跪在爷爷墓碑前叫了会儿,像是在跟爷爷讲最后的话,隔了一阵又站起来凑舔小主人的手。 指尖一阵湿热,季雨怔怔收回视线,撸了一把狗头。 前些天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外,他别的都没顾得上,大黄是拜托李婶来喂的。 回去路上正好碰到李婶摆摊,天气还冷,李婶冻得直搓手,季雨把剩下最后的一斤半桑葚买走,让她早点回家。 李婶欲言又止,等季雨付钱时推了回去,迟疑道:“雨娃子哎,你爷爷……” 季雨低垂眼睫,飞快地眨了下眼,然后把钱塞回李婶口袋。 他想客套地笑一下,但嘴角像是被胶粘住了,提不起来,最后只能维持着一个不算好看的表情,轻轻说:“昨天凌晨去世了。” 李婶好一阵子没说出来话,张张嘴,她想象不到上周还在赶集路上遇到过的身体硬朗的老头子,昨天这就没了。 “太突然了……”她说,“不办丧礼什么的吗?” “不了吧,村镇上的人也不喜欢我们。” 季雨只短暂流了两滴眼泪就没再哭过,被岑之行牵着回家,大黄跟在他们身后。 周末不用上学,日子似乎没太大变化,季雨如往常一样做饭,吃饭,下午的时候想起该四月前后泡梅子酒,继而想起被遗落在梅子坡的背篓。 岑之行走了过来,问他:“想出去散散心吗?” 季雨如惊弓之鸟,身体抖了抖,回头瞧见是岑之行才松泛地蹲了回去,伸出食指抹了抹角落酒坛纸封上的积的薄薄的一层灰。 “去年四月酿的酒,过年时候我还叫爷爷少喝,他很不乐意,但还是听我的,就浅浅抿了一口。” “早知道就让爷爷如下愿呢,得了高血压之后爷爷都没吃上合口味的饭菜。” 天黑之前,他们去了梅子坡,季雨的背篓倒在原地,青梅散了一地,有些磕破皮的已经开始腐坏化作新肥,有些尚且完好。 季雨蹲下,把背篓扶正,倒在地上那一侧沾了很多泥土,他没带帕子来,正想着,岑之行抽了两张湿巾,蹲下把背篓拽过去一些,从上往下擦。 第61章 季雨怔怔抬头,岑之行在擦背篓,没抬眼,略长的耳发在脸侧晃悠悠,夕阳在对方身后热烈燃烧着,像电影里的画面。 无意识摸了摸左手腕的发圈,指腹摩挲着,最后只是垂眼把地上没坏的果子挑出来。 周末两天,季雨尽量让自己忙起来,无论做什么,岑之行也跟他一起忙。 某些时刻,岑之行的存在感很低,或者说跟季雨的步调吻合,像一团温柔的流水,包容着季雨身上的尖刺,就是在无声告诉他,不用顾忌太多。这样的相处反倒轻松。 但岑之行骨子里是强硬的人,习惯于占据主导权,季雨知道,这回是行哥故意迁就他了。 在便签写下:2018.4.21,再依次贴到酒坛上,季雨把坛子抱到屋里阴凉处,目光停了几秒,后面几张便签是岑之行写的,字很漂亮。 这是真正意义上两人一起酿的酒,岑之行参与了酿酒的每一步工序,清洗、晾干、装坛、密封…… 季雨站起来,转身一头扎进岑之行怀里,他知道对方一直在他身后,托着,接着,不用担心摔着。 “哥。”他低低地喊。 “嗯。”岑之行也低低地应。 “哥。” “在呢。” …… 季雨嘴里无意义地叫他,岑之行也没嫌烦,抱着小家伙去洗手,洗完擦干。 季雨的手骨节清晰,瘦且修长,内侧手腕皮下淡青色血管往上蔓延,像扎根土壤的树根,掌心跟爷爷一样有长期握刻刀而留下的老茧,那是生活留下的痕迹。 岑之行盯着看了很久,季雨往回缩了缩,偏偏岑之行还握着手腕,缩不回去,最后被人半搂半牵回房间。 岑之行揉揉他脑袋,如昨日一样跟他说:“早点睡觉。” 季雨望着对方的眼睛,男人眼型偏狭长,如刀锋锐利,但看他的时候总叫人感觉温柔。 岑之行转身要出去,季雨心底没由来一阵失落,犹犹豫豫抓住对方衣角。 岑之行停下脚步,转身,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表情。 季雨生怕被拒绝,抢在男人前面开口:“我想跟你睡。” 他是看过《断背山》的人,真单纯的话也变得不单纯了,话刚出口,季雨意识到不对,结结巴巴补了一句: “我想跟哥哥睡。就是像在江城的时候那样,好不好,哥。” 岑之行定定看他几秒,勾唇笑了下,以轻松的语气道:“都叫哥了,能不同意吗?” 这话岑之行先前也说过的,好像一句“哥”就等同于免死金牌,无论季雨在“哥”后面加什么请求,作为“哥”的岑之行都会同意。 这层隐喻藏在深处,像岑之行那双偶尔看向他的幽暗的黑色眸子,很深很深,季雨某些时刻并不能完全领会。 他只知道表层的应答,比如今天的——岑之行同意跟他一起睡。 季雨自爷爷过世后第一次很浅的勾动嘴角,抱起被子枕头跟在岑之行身后回房铺床。 季雨最近几天其实睡不太好,就算勉强入睡也会做噩梦,一惊一悸的。 躺行哥身边,浅浅隔着两层被子碰着对面手臂,这样安心,季雨倒是很快睡着了,只是还做噩梦,一会儿蜷成一团,一会儿翻身乱动,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音节。 岑之行醒了一会儿,牵起对面的被子想给季雨漏出大半的腿盖上,动作到一半停下了,索性把季雨的被子翻到另一边去,给季雨捞自己被窝里搂着。 腰上搭着的重量某程度给季雨带来安全感,他被人桎梏着,管着拷着。 或者说,有人愿意管他。 后半夜,季雨倒是没再惊悸,呼吸匀称,轻缓洒在岑之行锁骨那层薄薄的皮肤上。 有点痒。 倒是弄得岑之行没睡好。 【作者有话说】 行哥要被钓成翘嘴了(不是) 第43章 “小雨乖。” 清晨六点,手机闹铃开始震动。 季雨很快醒了,脑子还没缓过劲,眯着眼睛往岑之行怀里蹭了蹭,抬脑袋不小心嗑在岑之行下巴,疼得他龇牙咧嘴,这才意识到不对。 岑之行搂他腰的手臂往身前箍了下,搭着眼皮微垂视线看他。 “小羊羔似的。” 季雨盯着男人口型,歪歪脑袋,没懂这话什么意思。 手机还震动着,岑之行长臂一捞给关了,顺便把充满电的一体机拿来给季雨戴上。 “周一要上学吧。”岑之行手背搭在眼皮上,声线慵懒,睡意浓厚。 “嗯。”季雨偷偷看他,想起之前有一次岑之行早晨要醒不醒也是这样搭着手臂,露出优越的下颌线。 岑之行爱睡懒觉,没有必要工作都会睡到中午,六点起确实太为难。 岑之行隔了约莫半分钟才又问他:“几点走。” “六点五十出门,七点半有早自习。” “嗯。” 季雨埋在被子里猛吸了口气,是行哥身上香香的味道,然后爬出温暖被窝,替行哥掩了掩被角。 季雨向来是闹钟震动就起床的,快速换好衣服,再洗一把冷水脸,彻底清醒。 桑葚粥快煮好的时候,岑之行从屋里出来,季雨呆呆站在灶台前盯着锅底跃动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什么。 岑之行故意把脚步放重,季雨才猛地回神朝他看来,人还没从情绪里抽出来,情绪有些低,连带声音也沉沉的。 第62章 “行哥怎么起来了。”尾音故作轻松地扬起。 岑之行看了他一眼,“送你去学校。”然后指指自己头发,打算给季雨找点事儿做。 季雨很上道,先跑回屋拿了放在桌面的发圈——干活儿怕弄脏了,他一般都不戴的。 然后蹬蹬跑回来给行哥扎头发。 岑之行高,微微侧着俯身方便季雨动作,有点扎歪了,季雨不太满意,但岑之行摸摸他脸蛋,说“就这样吧”。 季雨蹭了下,突然说:“哥的手好冷。” 岑之行故意跟小家伙开玩笑:“那以后搓热了再碰你?” “不用。”季雨认真地摇头,“凉凉的很舒服,我喜欢。” 岑之行定定看他几秒,颇为无奈:“真受不了你。” 说完转身往洗手槽走,季雨懵懵懂懂,能听出岑之行语气不是生气,追上去抢在男人前面。 老旧热水器“腾腾”好几下才点着,等了半分钟才流出热水,趁这时间,季雨挤好牙膏,把牙刷递给岑之行。 岑之行还在看他,目不转睛,看得极为认真。 几年前岑之行刚住进来那段时间,岑之行偶尔也这样看他,角度,神色都差不多。 可季雨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几年前岑之行更像独立于事件之外的观察者,那时候季雨感觉自己跟这位城里贵公子隔得很远。 许是时间消磨了疏离感,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不一样了。 他们逐渐变得亲密,岑之行真真切切在他身边,两人之间牵着一条无形的线,不会像风一样突然消失不见。 思绪在季雨脑子里转了一圈,水已经热了,他用手试试,然后接满递给岑之行。 对方低头刷牙的时候,季雨又忍不住想,说不定是因为失去爷爷,他太害怕一个人,才臆想出来的。 他没资格想抓住岑之行,岑之行也不是连着透明鱼线,被他死攥在手里的风筝。 岑之行故意弹弹手指,崩了几滴水到季雨脸上脖子上,打断少年思绪,“光顾着看我,不去看看粥吗?” 季雨如梦初醒,小声“啊”了声,转头跑到厨房关火。 好在没煮糊,只是有些干,粥煮得像饭。 不过行哥似乎不太喜欢桑葚粥,吃两口就把碗放下了,季雨倒是不挑,大口大口吃完自己的,又把行哥的那份拿过来吃了。 岑之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路上有很多早餐铺子,待会儿可以另外买点。”季雨收拾好碗筷,挠挠下巴,“抱歉,不知道行哥不爱吃桑葚。” 岑之行揽着备好书包的小家伙往外走,解释道:“桑葚还行,煮粥味道有点奇怪。” “那我下次还是煮南瓜粥。” 这几天季雨很黏岑之行,回家做作业都要跑到隔壁屋占着岑之行的桌子。 岑之行由着他弄,另外搬了凳子坐旁边处理一些线上的工作内容,季雨遇到不会的数学题就留到最后一起问他。 平静过了大半个月,季雨没再掉过眼泪,情绪似乎好了许多。 江城师范听障生单招校考结果出来,季雨考上了特殊教育专业,这是江师的一本专业,虽说对听障生放宽了成绩要求,但专业质量很不错,就业前景很好。 季雨是情绪化的孩子,岑之行原本担心季雨因为爷爷去世学习状态不好,影响高考,单招结果出来倒是稍微安心些了,好歹有退路。 晚上岑之行亲自下厨做了两个大菜,一步步根据网上教程来的。 岑之行最近在厨房打下手也练了点技术,不像从前只会做点简单面食,一道糖醋小排,一道回锅肉,味道中规中矩,没季雨做的好吃,但算是心意,庆祝庆祝。 季雨明白行哥的意思,两人坐在院里小桌上,五菜一汤,丰盛非常。 月光出奇的亮,季雨把去年酿的青梅酒抱出来,斟满两杯,一杯递给行哥,一杯自己抿。 月牙印在酒杯里晃晃荡荡,季雨看了会儿,仰头一口喝完,然后轻轻说:“谢谢行哥。”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季雨摸出手机,周五,明天不用上课,看完才继续放心喝。 糖醋小排和回锅肉都适合下酒,季雨夹一块排骨夹了半天没夹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好多酒。 季雨原本就是奔着醉去的,岑之行也没拦,季雨喝得满脸通红,拄着脸抬头看月亮,然后又看月光下岑之行的脸,半晌,突然不看了,低头用筷子戳米饭。 不知道什么时候酒劲上头,季雨絮絮叨叨讲了很多话,念着想爷爷了,埋怨爷爷不来梦里看他……又说自己那天不该去摘梅子,回家晚了耽搁了送爷爷去医院…… 说完季雨安静了好久,脑袋都快缩胸口里去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咧嘴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 大黄也跟着小主人一起“嗷嗷”嚎叫,只是被拴在了院子角落,跑不过来。 岑之行走过去,把季雨轻轻揽到怀里。 他心里也不好受,这大半个月季雨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枯井里一潭死掉的水,酝酿着,累积着,在等一场雨,一场枯水涨潮,情绪翻涌的暴雨。 哭出来倒是好事。 所以岑之行没拦,只低垂着眼看季雨一杯杯酒往喉咙里灌。 季雨死死抓着他胸口的薄毛衣,亦如在医院昏暗封闭的楼梯间,牵扯力道是那样沉重,浸透毛衣的湿润感是那样粘稠,重到粘稠到岑之行的心也跟着季雨碎了一次。 第63章 季雨哭到最后几乎是无意识的大喊,眼泪跟着喊声一起掉,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滚落。 岑之行滚了滚喉结,揉按季雨后颈,拍着季雨后背,轻轻帮人顺气,“小雨乖,小雨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或者下下章应该回江城那边同居了。 第44章 “小雨打算谈恋爱了吗?“ 那晚之后,季雨好像突然想通了。 他踏入一直不敢进的爷爷的屋子,亲手整理遗物,熬了周末两天把爷爷剩下的所有半成品木雕完成,给汪戴交了差。 汪戴检查质量之后收了货,把工费递给季雨,道:“雨娃啊,你把你爷爷的手艺学了个十成十,以后汪叔继续在你这儿订货吧” 季雨没应,最后两个月他想沉下心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学习,他基础差,成绩不算好,但胜在刻苦,人生唯一一次高考,至少让自己做到不后悔,不辜负爷爷的期望。 五六月天气渐热,汪戴几次上门想找季雨订木雕,都被岑之行以“别打扰孩子学习”为由赶跑了。 模拟考接连不断,季雨压力挺大,回家之后都不怎么说话,只有晚上睡前抱着岑之行胳膊抱怨几句数学好难。 说实话,高考前季雨心里有预感,自己应该不会考得很好,因为耳聋混过去的义务教育那九年始终存在,偷的懒,落下的功课都是真的。 但真正考完最后一门外语,混在乌泱泱人群往外走的时候,季雨还是有些失落,还没对答案,他已经感觉自己考得不好了。 脸颊蓦地一凉,湿冷水汽在烈日中带来一缕清爽,岑之行拎着一罐冰镇可乐在他面前晃。 “考完还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啊——我考得不好,感觉发挥好差。” 岑之行单手拉开易拉罐,插好吸管喂到季雨嘴边,然后抽了张湿巾给季雨擦额头的汗。 “反正也不用走高考,江师招生办都打过电话了。” “嗯。”季雨咬着吸管,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可乐气泡在嘴里炸开,凉意划过五脏六腑,季雨下巴被对方勾起,仰头方便岑之行动作,眯着眼叹气。 岑之行不轻不重睨他,季雨解释道:“冰镇可乐太好喝了。” 说完把易拉罐往前递了递,问:“行哥喝不?” 季雨以为岑之行不会喝,男人有一套自己的养生计划,虽然晚睡晚起,但饮食健康,不吃辣不吃甜,很少摄入垃圾食品。 可这次季雨似乎估计错了。 岑之行视线在少年微微冒汗的脸上转了一圈,俯身就着他用过的吸管喝了口。 淡淡道:“太甜了。” 这种情况之前不是没有过,季雨喝过的矿泉水岑之行也不嫌弃,但那是发生在季雨“开窍”前。 现在不一样,季雨自以为从单芸萱的漫画书了解了很多,欲言又止盯着被岑之行含过的吸管良久,怕伤到对方自尊,最后还是若无其事边走边用吸管喝可乐。 搬离绵竹镇前季雨跟白敏敏和单芸萱约好去县城玩了一天,算作简短的毕业旅行。 不知为何,岑之行今天给他发消息的次数格外多,季雨每条都认真回复了。 白敏敏凑过来,礼貌地没看屏幕,只好奇问:“是你哥吗?” “对。”季雨回完消息放下手机。 单芸萱是住读生,没见过季雨哥哥,也好奇凑过来问:“帅吗帅吗?有没有照片?” “超级帅。”白敏敏比划了一下,“又高又帅,大明星级别的。” 季雨被白敏敏浮夸的语调逗笑,心里有些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他想抓但没抓住。 对上单芸萱的眼神,季雨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忙按亮手机屏给她看桌面背景——还是那次在高速服务区拍的合照。 “哇,真的帅,感觉像文艺电影男主角。”单芸萱指了指照片里的季雨,继续道:“你站在他旁边好小一只,而且你俩一点都不像。” “我们不是亲生的。”季雨解释了一句就不愿意再多说了。 白敏敏扯开话题,开始聊最近更新的漫画。 季雨托着下巴听她们说话,心里却在想,如果岑之行真是他亲哥哥就好了。 世界上没有比血缘更稳固的纽带。 他很怕行哥突然不要他,怕最后孤单一人,如果行哥是他亲哥,他所担心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吃过晚饭,他们打出租车回家,行哥拨了视频通话过来,季雨看看后座睡着的两个女孩子,带了耳机接起来。 岑之行就是确认下他上车没有,季雨顾忌着不吵人,没怎么说话,冲镜头笑笑,然后切出去打字回复。 季雨家最偏,白敏敏和单芸萱都在前面到家下车了,他是最后的。 司机:“只能开到苍溪村口,里面路窄进不去。” 季雨点头表示理解。 天色渐暗,司机开了车灯,暖光扫过村口平坝站着的人影时,季雨愣住几秒。 岑之行站在村口等他,见他下车,把烟熄灭扔进垃圾桶,脸上表情变得柔和。 这一幕似曾相识,某一瞬间,岑之行的身影跟提着烟杆的爷爷的影子重合。 季雨跑过去挽住岑之行胳膊,压着嘴角笑意,道:“怎么下来啦?” “也不知道是谁怕黑”岑之行觑他一眼,继续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64章 山里一盏路灯都没有,岑之行一手照明一手牵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季雨怕黑的毛病就这么被男人点出来,有点害臊,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怕黑的,这关乎尊严问题,他一路上都在狡辩: “怕黑都是好早之前的事情了,之前听不见的时候眼睛很重要,所以一片黑的时候我才怕,现在当然不怕了。” 岑之行没料到季雨的怕黑的原因是这个,沉默几秒钟,握着季雨的手紧了几分。 季雨还叽叽喳喳的:“我带手机了,也能自己打手电回家的,这点夜路不算什么。” 听小家伙语气还挺嘚瑟,岑之行情绪散了些,应和道:“是是是,小雨很厉害。” “哥你敷衍我。”季雨气鼓鼓的,“你这语气哄小孩儿呢!” 岑之行乐了,“之前你不都吃这一套吗?” 季雨愣了半天才想起反驳:“现在不吃了!!” 因为这事,季雨深感自己面子挂不住,在县城给行哥专门买的礼物都没给出去。 季雨那个小布包装东西挺明显,岑之行早就看见礼物盒子,一直等到洗漱完躺上床也没等到季雨说给他。 难道是买给白敏敏的? 季雨缩成一团背对他躺在里面,岑之行盯着季雨毛茸茸后脑勺看了半天,把人翻了个面捞怀里抱着,旁敲侧击道:“高考完,小雨是打算谈恋爱了吗?” 季雨心里还有点气,闭着眼睛不说话,蛄蛹几下离男人远了些。 岑之行心凉了半截,把搭在季雨腰上的手收回来。 真没人搂了,季雨心里有点害怕,那种被人管着的感觉消失了。 眼皮抖动两下,他悄悄睁眼看岑之行,对上视线还有点尴尬。 “你怎么不搂了。”他闷闷地说。 岑之行皱眉思忖半天,有点不明白季雨什么意思,但还是照他说的把人搂近了。 季雨腰上长了点肉,软乎乎的,手感很好,岑之行垂眸盯着季雨脸上表情看了一会儿,试探问道:“小雨不高兴,跟行哥生气呢?” 季雨别别扭扭解释:“你不要说我怕黑,男孩子怕黑很丢脸的。” “还有……你以后也别像哄小孩儿那样哄我,我已经长大了。” 岑之行愣了半天,突然笑了下。 季雨还以为岑之行在嘲笑他,眉头一皱,刚要嚷嚷,岑之行低声解释两句,气又消了。 说不吃“这一套”的季雨最后还是吃了。 岑之行指腹揉揉他耳垂,季雨喜欢这样弄,很舒服,被伺候了约莫十多分钟,他被哄开心了,从被窝里爬出去,把小布包里的礼盒拿过来递给岑之行。 “给哥哥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旁敲侧击半天的行哥也是拿到属于自己的礼物了(欣慰) 第45章 “不许。” 过去三年,季雨常来江城暂住,家里布局设施都熟悉,但真正看着搬家公司的人来回忙活,把自己那些并不多的行李规整塞进这栋别墅里,季雨还是有些不习惯。 大黄缩在他脚边探头探脑,显然对钢筋水泥铸造的新环境不太适应。 季雨在门边给大黄擦了四只脚脚,安抚的撸了把狗头。 岑之行牵着他进屋,大黄也踟蹰跟了进来,季雨这才注意到房门下特意开了低矮小洞,大黄钻进钻出很方便。 一楼杂物间也改成了狗狗房,宽敞明亮,搭着一张毛茸茸的床,或许是考虑到夏天,床垫上还盖着小凉席。 墙边放着家里带来的铁碗,是大黄吃饭的家伙事儿。 季雨看看岑之行又看看大黄,低声说:“谢谢。” 岑之行领着他,他领着大黄,一起出了院子,院中盖着一个半人高的小木屋。 岑之行:“让大黄去试试。” 季雨怔愣片刻,反应过来这是大黄的狗狗屋,里面装了一台小空调。 大黄跑进跑出,明显很喜欢这里。 岑之行搂着季雨回屋,搬家公司的人已经整理好离开了,岑之行从后抱住他。 季雨吓了一跳,玄关明亮灯光折射在对方袖扣的碎钻表面,闪闪发光——季雨盯着看了会儿,行哥居然戴上了。 他花三千在县城一家珠宝店买的,不是什么大品牌,但的确是他现阶段能接触到的最奢侈的物品。 耳边传来男人低低的哼笑:“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季雨迟钝的眨眨眼,“我以为外面的狗狗屋和这里的狗狗房就是礼物了。” “这是给大黄的,你的礼物是另外的。” 画室隔壁的两间房被整体打通,老宅里特殊定做的雕刻机器一个不落搬来,按照原来的格局摆放好。 岑之行:“以后这儿是小雨的工作室。” 季雨抿抿唇,视线扫过岑之行轮廓分明的侧脸,最后停在虚空。 他不确定对方什么时候察觉到他患得患失的焦虑情绪,特意打通房间来安放这些陈旧得仿佛上个世纪的雕刻器具,连同他一颗不安的心。 原本季雨的包袱很轻,但凡主人说一句“这里不欢迎你”,他都能重新打包行李上路离开。 但岑之行在家里嵌入了一间独属于季雨的“工作室”,把那些老旧且沉重的器械也全部接纳。 以后无论是主人赶人还是季雨想走,都不会那么容易了。 既是无言承诺,也是沉重枷锁。 第65章 季雨走进房间,蹲在地上捡起一块木材,问:“行哥什么时候准备的?” “高考前一个月。”岑之行解释:“看你忙着复习就没说,想高考后给你个惊喜。” 季雨嘟囔着:“行哥给的惊喜已经够多了,新手机新平板,还有笔记本电脑,买这么多做什么。吃的喝的也不用我花钱……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季雨绞尽脑汁回忆单芸萱借给他的漫画书里的新词汇,“哦,对,我都感觉我被行哥bao丨养了。” 岑之行气窒几秒,竟有种得知自家乖孩子偷偷学坏了的气愤,脸一下子黑了,把季雨从地上拉起来,语气不善:“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词?” 季雨被岑之行严肃的表情吓到,结结巴巴:“没、没啊,就是班上同学给我的漫、漫画书,我是高考后才看的。” 攥自己手腕的力道松缓几分,但岑之行还是蹙眉盯着他,季雨想把手腕抽出来,没成功。 “怎么、了?这个词语不好吗?”季雨委屈巴巴的,“你像家长一样养我,包我吃包我住,为什么不能叫bao丨养。” 岑之行表情一言难尽,很难反驳季雨这诡异又符合逻辑的阐述。 最后他只说了句:“……以后少看点漫画书。” 季雨还是喜欢晚上跟岑之行一起睡,每晚睡前抽查英语单词的流程保留下来,只是从英语书换成了俞敏洪四级词汇书。 季雨的英语口语在岑之行日复一日的发音纠正下逐渐好起来,他自己倒没太大感觉,说英语的机会也不多。 六月中旬,季雨微博后台私信接到了一条英文信息,大致翻译过来是:他们经营一家英国家具店,看过《匠心》纪录片后想找季雨订做几套木雕家具。 出价比季雨之前做的都要高。 季雨想赚钱,跑去问了岑之行的意见,得到肯定答复后喜滋滋乐了几天。 还是要签合同的,后续工作岑之行带着季雨过了一遍,季雨也学得认真。 跨国难约见,最后双方定下视频通话协商。 协商那天季雨也出镜了,挨在行哥身边,手臂贴着手臂,还是有些紧张。 听见屏幕对面金发碧眼的小姐姐说了一句“you're so cute.”,季雨肉眼可见脸红起来,磕磕巴巴凑词回复。 相比之下岑之行比他熟练太多,中英对话流利,偶尔转头询问季雨对方的要求能不能完成,然后再用英文回复对面,很快商定完细节结束通话。 刚合上笔记本,岑之行一转头,季雨双眼放光地盯着他,“哇,行哥你好厉害啊。” 给岑之行逗笑了,挑眉道:“多夸夸,爱听。” 季雨很上道,一连串:“好帅!好棒!好厉害!不愧是行哥!” 高考出分正好在季雨赶活儿的时候,季雨还浸在雕刻那股子专注劲儿里,心里的抵触情绪不那么明显了,他和行哥一起查的。 他最擅长的文综都没考好,总分刚好过二本线,很难填志愿。 岑之行手臂越过他把电脑关掉,“没事儿,江师离家近,就读江师吧。” “只能这样了。”季雨稍稍后仰枕在岑之行胸口,这个角度看,岑之行居然还是很帅。 岑之行抽了张湿巾给他擦手,季雨躲开没让。 “待会儿还要干活儿,没必要。” “要不今天不弄了,哥带你出去吃饭。” “不要。”季雨大大伸了个懒腰,“今天要把最后一件黄花木桌雕完发货。” 季雨本质是个财迷,有活儿接他都赶着做,早做完早收钱。 岑之行知道季雨的倔脾气,没强求,剥开一颗大白兔塞季雨嘴里,把人放开,“去吧。” 最后是一套八仙过海的黄花木桌椅,季雨盘腿坐在地上一直弄到晚上,入了神,倒是把高考分数那茬忘到脑后了。 最后上漆,等待阴干的时候季雨捶捶酸痛的肩膀,反复走到各个角度看作品,非常满意,最后捞来手机拍了照发微博。 卧室里刚洗完澡出来的岑之行也收到微博推送—— 你的关注@夏季小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图片jpg.] 季雨沉寂半年后发出的第一条微博,岑之行是第一个点赞的,后面陆陆续续来了人,粉丝咋咋呼呼评论: “庆祝消失人口回归!雨,你这半年去干嘛啦[大哭/][大哭/][大哭/]” 季雨没看到后面的,他已经被行哥推去浴室洗澡了,热气腾腾出来,空调一吹舒服得他直眯眼。 岑之行正给他的一体机做干燥保养,又给电池连上充电器,转头看到季雨站在空调底下,两步走过去把他拉到被窝里。 “不要对着空调吹,感冒了又要哼唧。” 季雨没戴一体机,仰头盯着岑之行翕张的薄唇,他现在读唇语的时间少,反应有点慢,隔了几秒才嘴硬回答:“不会的,我身体好。” 岑之行睨他一眼,没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季雨自知理亏,往被窝里缩缩,等岑之行不看他了,他才又钻出来。 跟平时一样,季雨用二十分钟背完两页单词,岑之行抽查完,关了顶灯,只留一盏昏黄小夜灯,把季雨揽过来躺下。 季雨熟练找好舒服的姿势窝好,睁眼看了会儿岑之行的脖子,然后又挤出去捞了床头的一体机戴上。 这是想睡前聊聊天的意思。 第66章 岑之行等人戴好一体机,箍着腰拉近些,指尖穿插在发丝里有一搭没一搭捋着。 他们彼此都享受这样安静拥抱的感觉,像世界上唯二契合的拼图。 季雨脸颊在岑之行胸口蹭蹭,询问道:“哥,有人邀请我参加全国木雕大赛,去吗?” “谁邀请的?” 季雨把手机递过去,界面是微博私信后台。 岑之行翻看一阵,中国木雕协会的黄标大v号,还有电子邀请函,挺正式。 “小雨想去吗?” “想。”季雨没怎么犹豫。 岑之行又点进去确认了参赛时间,八月二十八在苏杭展出展品,九月一日宣布评选结果,一等奖有奖金十万元,二等奖五万,三等奖两万。 都在暑期,不影响季雨上学,但…… “参赛作品要在八月二十七号寄到苏杭去,你完成作品的时候只有不到两个月,但参赛作品可能有别人精心筹划一年的,能行吗?” “就是试试嘛。”季雨想得很开,“参与者能得免费门票,我们可以去看看。” 他不太在乎输赢,木雕传承也并非一定要分个高下,光是把全国各地的木雕作品聚在一起展览,就是很有意义的宣传。 岑之行无奈笑笑,他没想到小家伙在乎的只是免费门票,纯粹得有点磕碜。 他这个习惯了名利场的成年人倒是显得肤浅了。 “那就去吧。” 岑之行把季雨的一体机轻轻摘掉放回保护套,连同手机一并搁在床头。 昏暗灯光下季雨眉眼弯弯冲他笑,“行哥对我真好。” “知道就行。”岑之行拍拍季雨后丨腰,“赶紧睡。” “嗯。” 日子逐渐变得平淡而恬静。 岑之行偶尔工作室有事也要出门,季雨作为放暑假的学生倒是能长期宅家里,微信问过行哥什么时候回家后收拾收拾身上的木屑,提前做好晚饭。 岑之行头一回体会到某些电视剧里所谓“家的温馨”,热乎乎饭菜,暖色调灯光下等你回家的小媳妇。 唔,的确不错。 恬淡生活在七月底被打破了。 高考录取结果陆续知晓,白敏敏在家收到了江城师范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要来提前看看江师校园,顺便找季雨出门玩。 岑之行还在工作室看画,手机收到季雨的报备消息,脸色很不好。 但他总不可能跟一个小女生抢,手机屏幕熄掉又开熄掉又开好几次,还是回复到:嗯。 白敏敏和妈妈一起来的,订好了酒店,打算在江城玩四天,但对江城不太熟悉,就想问季雨远不远带她们逛逛。 季雨自然同意,他被行哥领着几乎把江城玩了个遍,哪里好玩都知道。 当天晚上他就领两人去江边坐了轮渡,点了小烧烤当晚餐。 岑之行晚上回家,盯着一片漆黑的客厅站了几秒钟才进门。 21天养成一个习惯,季雨住进来这两个月把他的习惯都养过两轮了。 烦。 岑之行不爽地“啧”了声,开灯坐在沙发上给季雨打视频电话。 季雨手机放在小布包里,第一次没察觉震动,岑之行打第二遍的时候才接起。 镜头一阵晃动,最后停在季雨微红的笑脸,他脆生生叫了句:“行哥。” 岑之行半天没说话,季雨定睛一瞧,才发觉屏幕对面岑之行的脸色不太好,他低低问:“行哥,怎么啦?” 季雨身后的轮渡背景挺眼熟,岑之行指尖有规律地点着沙发皮面,面无表情道:“你把耳机带上。” 季雨不明所以,但依言照做,朝白敏敏母子解释了两句,然后戴上耳机。 岑之行眉头皱得更紧,“你带人去坐轮渡了?” 季雨懵懵点头,“还吃了小烧烤,真的很好吃。” “那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带人去坐过江索道,去看海洋馆?” 季雨傻笑着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对面冷冰冰道:“不许。” 岑之行表情很凶,季雨表情有瞬间空白,他唇瓣动了几下,但没发出任何声音。 约莫半分钟后,他小心翼翼问:“哥,你怎么了?” 岑之行揉按眉心,看上去很疲惫,“船是哪一班?” 季雨轻轻道:“八点那班。” “我来接你。”岑之行叹气,看向屏幕里季雨担忧的模样,“抱歉小雨,我今天不太舒服,情绪不好。” “哥,你哪里不舒服?你在家呆着吧,别出来了,船很快靠岸,我马上就回家。”季雨很着急。 但岑之行说完“没事”就挂了电话,季雨再回拨过去的视频电话也没被接起,岑之行只文字回复他:码头等着。 季雨打了一连串话过去,岑之行没回。 白敏敏和她妈妈都听见季雨说的话了,白母关切道:“你哥哥生病了吗?待会儿给你打个车回去吧。” “不用的。”季雨摆摆手,“哥哥说来接我。” 一路季雨心都悬着,时不时看看微信有没有回复,轮渡晃悠悠靠岸了,他跟白家母女告别,急匆匆赶着排队下船。 跟上船一样,下船也要走一段浮在水上的铁板路,之前季雨都怕这轻飘飘踩不实的感觉,扶着两边栏杆走得慢。 这回心头念着岑之行,倒是健步如飞,三两步跑得快飞,晃悠悠的,踏最后一步的时候手臂被扶了一下,稳稳踩到岸上。 第67章 “跑这么急做什么?” 季雨怔怔抬头,岑之行微蹙眉头,觑着他。 【作者有话说】 醋坛子打翻了(咳咳) 第46章 “我好热!” 一路上气氛僵硬,季雨如坐针毡,小心翼翼打量旁边面无表情的岑之行。 “哥。”他试探叫人,“你哪儿不舒服,吃药了吗?我们去医院瞧瞧吧。” 岑之行抽空瞥他一眼,没说话,又转回去认真开车。 这一度让季雨怀疑自己做了错事,他把自己今天从早到晚的行动捋完,没找出什么错漏,真要说不对劲的地方,也只有自己报备行程后,行哥发来的“嗯”字太冷淡。 如果从自己发消息过去的时间算,行哥很有可能已经忍了一下午。 季雨急得冒冷汗,“哥,你到底哪儿不舒服!你别忍着啊!” 岑之行控制车辆在红灯前停下,神色难以言表,按着太阳穴,叹息道:“心脏不舒服,被你气的。” 季雨短暂愣神,刚要开口说话,被岑之行快速塞了颗糖堵回去。 “别叽叽喳喳,吵得头疼。” 季雨眼皮颤了颤,嘴里的糖不知为何有些发苦,他缩回靠椅窝着,偷偷抬眼打量岑之行的脸色,同时在百度里搜索: 心脏不舒服怎么缓解? 病人不愿意去医院做检查怎么办? 车辆驶过滨江路,很快抵达别墅车库,岑之行随意往旁边一瞥,发光的手机屏幕在车内格外显眼,搜索记录一览无余。 岑之行简直要气笑了,指尖敲着方向盘,半晌,从储物箱深处翻出一盒不知多久前开封的烟,下车靠在车门边点燃。 烟丝发潮,抽起来味道不好。 缭绕烟雾后季雨抱着小布包犹犹豫豫挪过来,小声叫:“哥哥。” 岑之行偏头把烟掐了,眉头还是蹙起的,季雨走近想像之前那样挽对方胳膊,还没动,岑之行已经察觉他意图,淡淡看他一眼。 季雨被这一眼震住,停在原地没动,脑子转了个弯。 “哥……真是被我气的嘛……为什么呀?” 季雨自己没意识到自己语气刻意放软之后像在撒娇。 他只知道自己再想去挽岑之行胳膊的时候没被拒绝。 “因为你是笨蛋。”岑之行面无表情道。 季雨迟钝张张嘴:“哥,你骂我。” “你想骂回来也行。”岑之行领他上楼,周身萦绕淡淡烟味,混合香水,不难闻。 “舍不得。”季雨吸吸鼻子,关心道:“你心脏还不舒服吗?” 站在入户门前的岑之行动作一顿,几秒后才恢复如常,“没那回事。”言罢,开门进家。 季雨换好拖鞋洗手的时候,岑之行跟过来,很突兀地问了句:“你对白敏敏她们也这样吗?” “哪样?”季雨稍微思索,恍然大悟:“不会呀,她们是女孩子,男女有别,我不可以说这么亲密。” 季雨也知道亲密。 岑之行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也对,季雨喜欢女孩子,所以懂得跟女孩子保持礼貌距离,对他无所谓,自然可以随意亲密。 季雨还是没弄懂岑之行为什么生气。 岑之行看上去不太想说话,直接进画室了,门锁着,他站在门前犹豫几秒,还是没敲门,下楼开始做饭。 垃圾桶没有外卖盒,灶台也没动过的痕迹,行哥应该还没吃晚饭。 家里食材还有剩的,他快速做了三菜一汤,端上桌后再去画室敲了敲门。 “哥,饭做好了。” 季雨的敏感刻在骨子里。 或许是感觉到岑之行今天心情不佳,季雨从见面开始就下意识叫“哥”,他潜意识里希望靠这个称呼让岑之行开心些。 片刻后,画室门从内拉开,散发着清淡的颜料味,季雨好奇地往里面扫了一眼,许多盖着的画框,看不出什么。 岑之行洗完手走出来,季雨乖巧跟在他身后下楼。 季雨吃过晚饭,但岑之行叫他“站住”,他就没动,揣摩着对方意图,最后在餐桌旁坐下了。 岑之行吃饭的动作赏心悦目,季雨托腮望着,眼珠跟着岑之行夹菜的手转动。 做的都是岑之行爱吃的清淡菜,对方下筷子最多的是清炒丝瓜,明天可以再做做。 季雨很自然地在岑之行伸手前盛好汤递过去。 指尖在碗底不经意触碰,仿佛碰到一块冰。 季雨捻了捻指腹,找话题道:“哥,你刚才洗手开的冷水啊。” 还没等到岑之行开口,季雨手边的手机突然震动,“嗡嗡嗡——”,屏幕亮起。 白敏敏:我和妈妈到酒店啦,你哥怎么样了?还好吗? 季雨刚要回复,岑之行冷不丁开口:“汤太咸了。” “啊。”季雨皱眉,岑之行吹凉的半勺汤已经喂到唇边,他看了眼岑之行,垂眸品尝。 手机已经被他放到一边,季雨抿抿唇,疑惑道:“咸了吗?感觉跟之前差不多呀?” “咸了。”岑之行剩下半碗汤也没喝,季雨端过来两口闷了。 岑之行心情似乎好些,挑起季雨下巴给他擦擦嘴唇,季雨眼睛亮起来,“哥!你不生气啦?” 岑之行没说话,任由他凑上来说话,只轻飘飘看着他。 兄弟没有隔夜仇,季雨觉得此话不假。 第68章 晚上临睡前,他们照常靠在一起抽查单词,就仿佛今天的不愉快压根没发生过。 大灯一关,季雨倒是觉出点不对劲。 他在岑之行怀里换了好多个姿势都没睡着,或许是岑之行抱他太紧的缘故。可能是对方公报私仇。 季雨有点热,蹭来蹭去不安分,把脚翻到空调被外面凉快。 岑之行小腿搭在他小腿上,把空调被又盖了回来。 “哥!”季雨一个音转了八百个弯,摆明了不满意。 岑之行眼睛都没睁,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季雨没戴一体机,正盯着岑之行的脸,等他说话呢。 今晚月色皎洁,窗外薄如蝉翼的月光衬得男人脸型格外流畅柔和。 季雨看呆了一阵,半晌后才发现岑之行什么都没说。 “我好热!”他挣扎,“你抱太紧了。” 岑之行摸到遥控器,把常年恒温的养生26度调到24。 “行了,过会儿就不热了。” 季雨第一次发现岑之行专制独裁的一面,气鼓鼓呼出口气,被岑之行捂着眼睛拍了拍后背。 没戴一体机的情况下被捂眼睛,季雨浑身都处在本能的紧绷状态,但在他身边的是岑之行,没什么可担心,想通这一点,他又很快放松下来。 岑之行似乎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说了什么,季雨能感觉到脸颊紧贴的胸腔震动,但对方不愿意让他知道。 捂眼的手掌移开后,季雨第一时间看向岑之行嘴唇。 岑之行只很轻地勾动嘴角,“睡吧。” 【作者有话说】 采访栏目:岑先生,请问您觉得暗恋是什么? 岑之行(咳):大概是“兄弟没有隔夜仇”吧。 第47章 质疑 夏夜蝉鸣此起彼伏,音调拖得悠长。 季雨刚把后备箱的一大包东西拎出来,岑之行接手过去,顺便关掉后备箱。 “很沉。哥,我们一人拎一边。” “用不着。” 岑之行单手拎东西,另一只手空出来推着他往前走。 季雨跨了两步,赶在岑之行前面开门换好拖鞋,洗完手跑过来把东西拎到冰箱一一摆放好。 岑之行就在他身后看着。 季雨动作麻利,水果蔬菜肉类分别码放整齐,看上去特别认真。 岑之行莫名想起小家伙在超市慢慢挑选东西的样子。 季雨总能在一堆西瓜里挑到最甜的那个,岑之行不懂这些,上次一起逛超市偶然提及,季雨教了他半天没教会,在他眼里果蔬都一个样。 季雨头一回急得咬牙切齿,最后蔫儿哒哒放弃了,只说:“以后我来挑,哥,你负责吃就行。” 季雨把最后一盒冻虾放进急冻层,拍拍手,道:“明天做白灼虾吧,海鲜放久了不新鲜。” “不用特别惯着我,我又不是不能吃辣。”岑之行从身后抱抱他,没等季雨反应过来就松了手。 季雨本来腰上敏感,可能晚上睡觉给岑之行搭手搭习惯了,现在倒是不会突然一抖,但还是有点痒。 他侧身挺了挺后背,回答道:“那我一样弄一点。” 岑之行最近有点黏人,无论是睡觉时候搂他的力道,还是平日里更加频繁的肢体接触,偶尔他在屋里雕参赛作品的时候岑之行也要定时过来看看。 季雨不讨厌岑之行这些举动,反而发现自己隐隐有点欢心。 行哥喜欢他,行哥在乎他,对于爷爷去世后迫切想得到肯定的爱的季雨来说,这不亚于溺死前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八月十六日晚,季雨借助从前跟爷爷一起打造的雕刻器具完成了参赛作品。 他翻了翻天气预报,最近几天干燥无雨,适合刷漆阴干的最后工序,调了调油,从里到外一点点润色。 岑之行正好叩门,季雨扭扭酸涩的脖颈,听见两声骨头脆响,舒服了,扬声道:“哥,门没锁。” 温热杯壁碰碰他脸颊,鼻尖窜进来一股奶味,季雨刚要伸手接,岑之行手让了让又重新递过来。 季雨余光瞥见自己手上沾染的防潮油,抬眸跟男人对视,然后就着对方的手把牛奶喝完。 “弄完该睡了。”岑之行微凉指尖拂去他脸颊沾染的细碎木屑。 季雨笑着点头,“嗯,最后刷完表面就睡。” 岑之行视线从季雨脸颊移到木台上固定的木雕作品,许是他看得有点久,季雨主动拿起来给他展示—— 那是一个直径15厘米左右的球体,全面镂空,层次分明,外层雕刻着精细的立体古建筑,往内看,层层叠叠转动拨弄后竟还雕刻着各式纹样,一层套一层,一球抱一球,工艺罕见,绝非俗物。 季雨从前只按订单雕些常见的貔貅、佛像、盘龙等物件,工艺虽精巧,但看不太出技艺巧思。 面前这个八面玲珑的小球才是真正精妙炫技的物什,岑之行眼底浮现惊叹之色,“里面有多少层?” “我只能做到十六层,爷爷更厉害,但是……” 岑之行揉揉季雨脑袋,“每一层都这样薄,爷爷在天有灵看见也会为你高兴的。” 几日后,做完反复刷油阴干的工序,鬼工球每一层木材表面都油润流畅,层与层之间转动顺滑。 装箱邮寄去苏杭之前,季雨拨弄到漂亮的角度,拍照发了条微博。 他没想到这条微博爆了。 第69章 第二天季雨睡醒看手机的时候人傻了,消息通知栏全是微博信息,一夜之间好多私信问他接不接鬼工球定制,也有同行询问他具体制作步骤。 当然质疑声同样不少,季雨正好点进一条骂得难听的私信,约莫是某个同行,怒骂他用机雕工艺品冒充手工制品。 扫过后面那些不堪入目骂人的词汇,季雨有点来火,也有点委屈。 从纪录片节目播出后,他在网络上收到的大部分都是善意,这还是头一回直面这么多骂声。 一会儿把手机扔远,一会儿又拿近看看,季雨生了半天闷气。 岑之行中午醒了之后看到微博推送的消息,点赞破万,评论也好几千,前排都是正向的,季雨也没跟岑之行提私信那档子事。 岑之行还疑惑,这不是挺好呢,怎么小家伙一天天闷闷不乐的。 一直到他俩八月二十七号飞苏杭看木雕展览那晚上,岑之行订的酒店大床房,反正他们平时都一起睡,季雨跟在他身后进屋子,视线扫过正中间的大床并未露出别的表情,岑之行勾唇,指尖在季雨侧脸蹭了蹭,叫他先去洗澡。 季雨点头应好,抱着换洗睡衣进浴室了,手机在床头充电,一直弹微博消息。 岑之行皱眉撇了一眼,捞起来划开一看,这才发觉季雨这两天收到好多私信。 约莫五条里就有一条是负面情绪很浓的,骂得难听的更是有。 季雨脑袋搭着毛巾热腾腾地出来了,岑之行坐在床边等他,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季雨坐下。 洗发水的清香飘过来,岑之行把季雨半搂在怀里给人擦头发,季雨头发不长,很快干燥。 岑之行把手机递给他,季雨下意识想点开微博,熟练滑过去,却发现微博图标消失了。 愣神几秒,季雨抬头看向岑之行。 “闷葫芦,难怪这两天委屈巴巴的,怎么不跟我讲?觉得行哥靠不住吗?” 发根还有些润,季雨此刻没戴一体机,怕把它弄坏了,盯着岑之行形状漂亮的唇瓣辨认半晌,扭头埋进岑之行怀里不说话,隔了几秒闷闷摇头。 等人抱够了,岑之行捏起季雨下巴网上抬抬,确保小家伙眼神落在自己唇上,才道: “现在不在家,那些雕刻工具也不在,没办法录澄清视频。刚问了下陈晟,他对微博了解,他建议等全国木雕大赛结束,官方肯定能鉴别机雕和手工区别的,到时候录个视频一起发微博。” 见季雨还是蔫儿蔫儿的,岑之行顿了顿,捧着小家伙脸蛋捏几下。 “别往心里去,网上什么人都有,为他们生气,不值得,还不如多跟我聊聊天。” 季雨额头抵在岑之行手臂上,从喉咙挤出声“嗯”。 “我就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说话这么难听,我明明跟他们毫无交集,但就是……像……像棉竹镇那些坏孩子一样……” 岑之行搭在季雨后背的手无声握拳,好半晌没说出话,只是一遍遍用指尖梳理少年的尾发。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是不是更喜欢看感情拉扯呀,如果是的话,小星后面关于事业线方面会更简略一些(鞠躬鞠躬鞠躬) 第48章 “哥是第一个。” 苏杭市中心贸易大楼,二十九层。 季雨跟在岑之行身后走出电梯,身穿职业装的男人上前收走他手中的两张入场票,看了几秒,恭敬询问:“请问是季雨季先生吗?” 称呼新奇,季雨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叫,顿了一下才点头。 西装男侧身做了“请”的手势,“季先生这边请,伍会长很喜欢您的作品,想见见您。” 热情的陌生邀约太像骗子,况且季雨这些天看了太多恶意私信,警惕心都激起来了。 季雨默默后退半步,望向身旁的岑之行,接到对方肯定眼神,才略显迟疑地询问:“伍会长?我好像并不认识他。” “正是因为不认识才要见见面,会长想跟您聊聊鬼工球的事。” 季雨眼皮颤了颤,想起昨晚岑之行的话,“那走吧。” 西装男人领他们穿过展会会场,季雨走马观花地也看了几件木雕作品。 场面比他想象中要大,各种木雕呈放在透明玻璃层内,四面打灯,光影浮动。 季雨在自己作品的展台前见到了西装男口中的“伍会长”,意料之外,会长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见他就笑着上前握手。 展台前还有些人,他来之前人们似乎在谈论什么,伍会长拍拍他肩膀跟人群介绍他。 季雨听着自己名字前一长串头衔“新晋”、“木雕师”、“艺术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扭头,岑之行站在外圈抱胸回望着他,脸上表情有些奇怪。 岑之行在圈子里混早成老油条了,潜规则心知肚明,他从前最厌烦这些,总觉得沾了铜臭味。 木雕圈子似乎跟画圈没什么两样,无名画家找有名画室挂靠,混画展,搭人脉,进拍卖,无论笔下画作有没有灵气,费时费力一点点熬就对了。 其中可能掺杂着真正醉心艺术的人,但很快会被圈子同化,连他偶尔都不得不妥协参展去应酬来回。 这或许就是当代画家断层的原因之一。 所谓的木雕展也并非季雨所想的纯粹,交流技艺?传承切磋?或许有,但很少。更多是展会背后人推动的人情交易。 第70章 岑之行朝展台中心招招手,然后人群就见被伍会长夸上天的“新晋木雕艺术家”季雨丢下一句“抱歉”,匆匆忙忙偷溜了。 季雨挫败叹气,靠在角落跟岑之行小声抱怨:“那个伍会长似乎想把我的作品卖掉……虽然做出来大部分都是要卖掉的……但总感觉……” “小雨不想卖掉吗?”岑之行替他理了理领口。 “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有点矫情,雕出来的东西本就要卖出去赚钱糊口的。但是来这里我是想看看全国各地的木雕风格,交流一下经验,伍会长却着急把东西抬价出售……” 说白了就是商业化的问题,有利也有弊,岑之行揽着季雨往旁边的展区走,嘴上说着安抚的话。 走到一半,不知巧合还是刻意,又遇见伍冰了,伍冰伸手想碰季雨肩膀,被岑之行冷脸拂开。 “小季先生,这位是你的经纪人吗?我是真心想跟您合作的,我提供平台,您提供作品,出售净利润我们四六分成。” 岑之行眸色微顿,这又是另一种情况了,大约算是工作室投资,押宝在某位新人画家身上,买断这位新人未来几年的创作版权,赌一个作品升值的可能性。 伍冰的确看重季雨的创作能力,这是好事。 季雨回到酒店还是有点迷糊。 他之前没接触过类似的交易模式,办公室里岑之行跟伍冰谈的合同他其实并不太懂,只是照岑之行说的签字按手印。 这次鬼工球不参与拍卖,但后续季雨回家重新做一个十六层的寄给伍冰,出售价格四六分,而伍冰要在九月一号评选当天发微博替季雨澄清。 签合同前岑之行单独问过他几个问题,比如以后这个鬼工球是不是想保留,以后想不想继续靠木雕赚钱。 季雨都回答“是”。 行哥不会害他,季雨无条件相信。 回程机票订在三十号下午,岑之行领他在苏杭玩了两天,堪称特种兵之旅,季雨飞机上困得不行,睡得昏天黑地。 下飞机的时候倒是精神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冲进他的工作室,对专门雕鬼工球的特殊设备找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又翻出备忘录早就准备好的澄清词。 “哥,我现在把微博下回来发一下澄清吗?” 岑之行把他手机拿过来翻了两下,点点头,“你去洗澡,我帮你发。” 岑之行没有发布澄清,捞来自己手机点开微博看了看,私信骂声只增不减,也就是这几天岑之行把季雨手机管着,季雨也不爱刷视频的缘故,才能瞒着。 几个营销号前天发布了季雨用机雕工艺品冒充手工制品参展的消息,带了非遗tag,配上杞人忧天的文案,浏览量挺高,很多不明所以的路人加入战场,连带几年前给季雨拍纪录片的陈晟的微博都遭了殃。 现在发澄清微博可能会激起更强烈的反对声音,岑之行和陈晟聊过,都决定等伍冰那边全国木雕协会先发声明。 季雨并不知情,换好新睡衣清清爽爽出来。 “哥,发好了吗?” “弄完了。”岑之行拿手机在他面前晃晃,“微博我还是给你删了,过几天再看。” “好吧。”季雨拉长音调,但也没怀疑什么。 他相信岑之行,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岑之行的信任比对自己的还要多。 岑之行坐在床边,抬手轻轻玩弄着季雨下巴,小家伙也很配合,微微俯身,乖乖地蹭来蹭去,像一只他养的小猫。 小猫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小猫只需要安稳呆在家。 他会帮他把所有狂风骤雨阻隔在外,爱他,保护他。 岑之行眯眼笑了笑,脑子里的想法某一瞬间很危险。 尽管他身为岑氏集团独子,站在社会食物链顶端,但全凭他心思意愿改变的人很少。 可季雨不同。 他赋予季雨倾听世界的机会,教他说话,让他上学……这几乎是全权被他掌控的。 更别说季雨孤身一人离家跟他来了江城,在他的地盘里,小家伙的喜怒哀乐理应全部因他而起,季雨的名字前理应打上“岑之行的”刻印。 “哥——” 对上季雨忧虑的茶色眸子,最终还是理智战胜欲求。 他对他无礼的念头感到抱歉和些许未能实践的遗憾。 岑之行故意用冰凉的指尖摸了摸季雨鼻尖那颗浅红的小痣。 “有没有人说过,你鼻尖这颗痣生得很漂亮。” 季雨懵懂地摇摇头,“没有,哥是第一个。” “第一个吗?”岑之行低声呢喃,眼底情绪很深。 【作者有话说】 感觉大人们还是更爱看感情,小星飞快拉完最近这条事业线(!!一定!!) 第49章 仿佛在说,吻我吧 季雨鼻尖小痣点得巧,像落在白净面颊上的一滴浅墨。 就仿佛在说,吻我吧,吻这里。 岑之行不敢多看,起身往浴室走。 季雨在身后疑惑叫他,他没回头,只说,“有些热,我去洗澡。” 热气扑面而来,浴室中季雨洗过的水蒸气和沐浴香氛还未散,比外面还要闷。 岑之行捋了一把头发,手背青筋格外明显。 季雨在床上等了很久,久到俞敏洪四级单词都背了四页,岑之行才从浴室里出来,头发半干。 第71章 困意丢掉大半,季雨合上单词书,从柜子翻出吹风机。 一起住了两三个月,彼此生活习惯都几乎同步,岑之行顺从坐到床边,季雨插上插头,试了出风温度,跪在岑之行身后的床上给人吹头发。 静音吹风机并不完全静音,季雨不爱听,把一体机关掉,等吹完再开。 岑之行从他手里接过吹风机收好,抽背完单词搂着他聊天。 明明两人都用的同一款沐浴露,但季雨总觉得岑之行身上的更好闻,他已经习惯了对方搂得过紧的力道,吸吸鼻子,有一搭没一搭回话。 时间一转眼到了九月一,季雨清点好身份证等报到必需品,整颗心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而砰砰直跳。 说不紧张是假的,前几天都在为了木雕展做准备,倒是减缓了他对大学社交的担忧,这会儿在去报道的路上,季雨肉眼可见的紧绷,临时抱佛脚紧急翻看着之前加的江城师范2018迎新群的聊天记录。 翻来翻去也没看出个花来,目的地却已经到了。 开车送孩子的家长不在少数,尽管岑之行前几天做过攻略,特意走了江师略偏僻的东南门,还是堵车。 慢悠悠开进附近停车区域,后视镜里小家伙还在翻聊天记录企图找到融入的办法,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岑之行下车绕到后座拉开车门。 季雨愣了一下,跟着下车。 岑之行还是爱开那辆底盘高得离谱的越野,季雨现在长高了,上车下车都很轻易,但岑之行还是喜欢搭把手接他。 岑之行提着季雨新书包,刚进校就有志愿者上前,上次单招校考不让家长进校陪同,就是穿红马甲的志愿者帮他了一路,季雨对他们挺有好感。 岑之行给季雨办了走读,没什么行李,志愿者也轻松,领他们到了特教专业报到点才走。 交材料、办校园卡、领军训服、听班会……总之是忙碌充实的一天。 特教二班一共三十五人,大部分是没有动过耳蜗手术的同学,班会异常安静,只有辅导员边讲解边比手语的声音。 坐季雨旁边的男生好几次好奇打量他头上戴的一体机,直到班会结束才众人散场离开时,他才走近,隔着礼貌社交距离用手语问:请问你的耳蜗是什么牌子,好用吗?单侧要花费多少钱呀? 季雨一一解释了,只是当他说出单侧大约只要三万多的时候,对方眼底明显震惊,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教学楼下,岑之行划着手机等他,季雨小跑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岑之行飞快把手机屏幕熄灭收起来。 “班会结束了?”岑之行表情有些不自然。 季雨扫过对方手机,每个人都有秘密,他识趣没有多问,只笑着点头。 季雨没料到,岑之行瞒他许久的秘密就这样被白敏敏点破了。 晚饭时间,季雨提议吃吃早上的志愿者哥哥推荐他们二食堂铁板烧,排队人很多,燥热的空气蒸腾着,呼呼运转的空调并没起太大作用。 岑之行很久没这么贴近人间烟火气了,季雨回头也是一张汗涔涔的脸,呲着个大牙傻乐,把他整得也没了脾气。 排了十多分钟,终于一人端着一份铁板烧找位置坐下。 挺巧,几分钟后,白敏敏和她妈妈正好坐在了两人对面。 白敏敏热情招呼他,季雨也笑着回应。 说真的,季雨有些心虚,上次明明说好当导游带白家母女好好在江城玩玩,最后却只玩了一天就不了了之。 想到这,季雨偷偷用余光看看身边的始作俑者,正好白敏敏问他:“你哥哥的身体好些了吗?” 季雨本来正在喝汤,差点呛到,上次因着岑之行闹脾气推脱白家母女的说辞就是“哥哥身体不好,他要在家照顾”。 岑之行似笑非笑看他,轻轻帮他拍后背顺气,季雨咳得更厉害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对白敏敏解释道:“哥、哥哥身体好多了,上次对不住啊。” “说的什么话。”白敏敏递过来一张餐巾纸,眼神有些忧虑,“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说。” 季雨下意识看向岑之行,不知为何,现在的气氛似乎有些危险。 “就在这里说吧,到底什么事呀?” 白敏敏犹豫再三点开手机递到他面前。 岑之行想拦的时候已经晚了。 手机屏幕上是微博某个营销号视频,没有播放声音,但图片字幕清晰。 白敏敏异常气愤:“季雨我相信你!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和妈妈都可以为你作证,季家木雕在棉竹镇几十年的名声,肯定能堵上那些人的嘴。” 季雨还愣着,无声字幕在他脑海里慢回放似的播放一遍,尽管手机很快息屏关闭,他还是有些没回过神。 他能接受自己被骂被诋毁,言辞多难听他都能忍。 可千不该万不该,那些人不该拿他的爷爷来说事,扰了爷爷九泉之下的安宁。 回家路上车里异常沉默。 季雨手机里重新下回微博,岑之行拦了几次,被季雨倔强又委屈的一瞪,最后还是随季雨去了。 伍冰今天一大早就用全国木雕协会的官号发了专业且明了的澄清微博,并宣布季雨的鬼工球作品获得一等奖。 刚开始季雨粉丝的路人都买账,纷纷为自己前些天质疑季雨机雕的事情忏悔,奈何下午方向又变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季雨一个贫苦乡镇的小孩怎么能够搭上木协会长的船。 第72章 或许娱乐至上的时代真相本就不重要。 有人开始捕风捉影,考古完纪录片开始说季雨爷爷教孙子谄媚领导,卖孙求荣,甚至后来延伸到质疑季家的木雕技术,猜测陈晟导演季家拍摄意图不良。 原本只是木雕圈子的话题,也因为新瓜引进来一批完全不懂木雕,单纯看乐子的观众。 季雨一条条自虐似的翻看,忍着心头翻涌的情绪,直至回到家。 房门关闭的那一瞬间,季雨从身后抱住了岑之行,封闭的环境相对来说更有安全感,岑之行身形僵硬片刻。 季雨并未察觉异常,闷闷道:“哥,你瞒我。” 也不等岑之行接话,季雨一溜烟说着:“他们说爷爷不好,不是的,爷爷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我很小就没了爸爸妈妈,只有爷爷要我,只有爷爷养我。他们不能用那么难听的话说爷爷……” 玄关处灯亮着,岑之行转身扶住季雨手臂,小家伙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绪,委屈、伤心、恨意……浑身都在抖。 岑之行也跟着难过,他把网络想得太美好了,以为伍冰的专业性澄清能让造谣的人消停,实则不然,嗅到流量的投机者就仿佛闻到肉香的恶狗。 他抱着季雨安抚了一阵,解决办法其实很简单,鬼工球本就是季雨亲手,一点点雕刻打磨出来的,只需要再复刻一遍,便可堵上那些人的嘴,可季雨现在受的这些罪呢。 他稍微松了手,四目相对,季雨浅茶色的眸中无意识溢出泪水,水汪汪的,鼻尖也泛着红。 明知不合时宜,岑之行却还是滚了滚喉结,心想可怜巴巴的小猫也招人疼了。 鬼使神差地,他俯身吻走了季雨面颊上那颗刚要滑落的眼泪,动作很轻。 【作者有话说】 看到上一章有大人问大黄,啊啊啊小星滑跪——大黄是一起带来江城的,但是前几章都没涉及大黄的剧情,小星就没写,我看看改改前几章,写明白一点,到时候清理缓存能重新看(鞠躬) 第50章 爱屋及乌 脸颊仿佛还残留对方微凉的体温,季雨抬手抹去,只抹到自己湿漉漉的眼泪。 岑之行退开半步,克制地揉揉眉心。 季雨隔着灯光看他,玄关顶灯打得很妙,阴影投射,衬得岑之行的脸如雕塑般立体俊美。 从对方微蹙的眉头看到方才吻过他的薄唇。 晃神的刹那,季雨好像明白了什么。 叩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季雨心脏重重一跳,断线思绪再难重连。 岑之行替他擦掉眼泪,越过他开门,门外站着陈晟。 季雨短暂怔愣,收拾好表情,从鞋柜里多拿了一双拖鞋摆到地上。 陈晟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他摘掉口罩,长舒了一口气,冲岑之行道:“花园的大狗吓我一跳,还寻思你啥时候养宠物了呢,定睛一看是大黄。快开空调,太热了。” 季雨洗完手出来正好听到陈晟抱怨,按开空调,回厨房给客人倒水。 陈晟盯着季雨递过来的水看了好半天,眼神在他和岑之行之间来回打转,表情有些奇怪,干巴巴说了句“小雨比你还像主人呢”。 然后被岑之行一瞥,咧嘴笑笑,闭嘴了。 他们聊起正事,季雨有真本事,澄清起来也容易,反正之前答应要重新雕一枚鬼工球给伍冰,正好可以把雕刻过程记录下来。 但陈晟想的比较多,18年各种视频平台刚兴起不久,与其等视频发布后还要被人诟病ps之类的弊端,不如直接抓住流量搞搞直播。 雕刻过程全透明,也不怕再有人质疑,但这还要看季雨的意思。 陈晟:“小雨,直播会把你独家的雕刻技艺公开出去,你还愿意吗?” 陈晟来之前拿着季雨微博发的鬼工球图片询问了懂行的朋友,他朋友也是放大图片看了有一会儿才说话。 鬼工球木雕极为少见,最初这种工艺是在坚硬的象牙上雕刻,在脆弱木材上镂雕且保证木材不断裂的技术很少有人能掌握。 物以稀为贵,17年象牙制品禁止流通前,每一颗牙雕鬼工球都价值不菲,象牙禁止流通后鬼工球的技艺在木材上复刻,这意味着掌握木雕鬼工球技术的人就等于手握一笔谁也抢不走的财富。 直播就等于彻底公开这笔财富。 陈晟本以为季雨会直接拒绝。 但季雨看了看岑之行,又看看他,有点懵懵的:“如果有更多人来学习传承木雕技艺,我不介意的。但我怕我做不好,会有很多观众吗?我紧张的时候雕刻集中不了注意力。” 陈晟刚想说话,被岑之行截去话头。 男人揉揉季雨毛茸茸的脑袋,安抚道:“跟上次纪录片拍摄差不多,还要轻松一些,只有一个机位,而且我也会陪你。” 季雨仰头看着岑之行。 行哥的眼睛好漂亮,垂眸看他时眼底情绪很浓,让人感觉自己正在被深深爱着。 方才断线的思绪短暂续上几秒又被季雨自己打断,是耽美漫画里那种爱吗?不对吧。应该只是哥哥爱护弟弟的爱。 季雨回过神后心虚地回避开视线。 他怎么会那样想行哥,难道是他自己心术不正…… 陈晟还在家里,他始终有些局促,季雨深吸口气,结巴道:“直、直播吗?可我后天要军训了,明天一天我也雕不完整个鬼工球,我、我再想想吧。” 第73章 说完他借口回屋看看雕刻设备,一溜烟跑了,他能感觉到身后灼热的,紧紧跟随的视线,一直跑到楼梯拐角才停下轻轻喘了口气。 岑之行收回视线,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 陈晟一言难尽打量着岑之行,颇有种小白菜被人薅了的痛心疾首之感,他端起桌面的水杯狠狠了一大口。 陈晟:“真让你哄到手了。” “你是什么语气?”岑之行斜他一眼,风轻云淡道:“还没哄到手。” 陈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不是都同居上了?大黄都接来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讨厌掉毛宠物的一个人吗?” 岑之行没说话。 陈晟盯着他从头到尾看了半天,憋出一句:“合着你谈个恋爱这么纯情呢?没看出来,铁树开花真不一般。” 岑之行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过来,“去去去,下回别‘小雨小雨’叫这么亲近。” “哟,你还酸上了。”陈晟撇嘴,“连给我倒的水都不让多喝。” 最后他得出一句总结:“有了媳妇儿忘兄弟的白眼狼。” 陈晟离开后天色已经暗了,岑之行把杯子洗了,上楼在工作室找到正蹲地上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的季雨。 他把脚步放重,季雨顿了顿,扭头看他。 “行哥,你觉得要直播吗?” 岑之行双臂穿到季雨身前,稍稍用力把人抱起来。 “随你心意,小雨想试试就试试。” 季雨忧心忡忡,叹气道:“我不知道,我怕我搞砸。” 没等岑之行说话,季雨突然表情一亮,“我去问问大黄!” 岑之行疑惑,但还是跟着季雨下了楼,大黄原本趴在花园里专门为他搭的狗狗木屋里吹空调,听到声响摇着尾巴跑出来蹭季雨裤腿。 蹭完季雨又去蹭岑之行,岑之行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但没躲开,他的确不爱毛茸茸的动物,衣服沾上狗毛会让他很难受。 但对季雨的喜欢胜过一切,喜欢到可以抵消讨厌的情绪,或许这就叫爱屋及乌。 季雨把大黄拽过来摸摸狗头,“先别去贴贴行哥,我们玩游戏。”独属于他和大黄之间的小游戏。 季雨像从前一样比划着手语:你觉得我应该直播吗?应该就叫一声,不应该就叫两声。 大黄歪头看了一阵,忽然有些着急的用鼻子拱了拱季雨的手,“汪汪汪”叫了好几声。 像上次一样只用一次就完成游戏的的确很少见,季雨点点狗头,耐心重新问了一次。 大黄安静下来,认真望着季雨,似乎也懂得这个决定的重要性。 有时候季雨觉得大黄其实能听懂他们的话,它太通灵性,太乖了。 “汪。”大黄轻轻叫唤一声。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前面几章正在陆续加入大黄,修改好之后小星会说的(嘿嘿) 你们觉得行哥先表白还是小雨 第51章 “真拿你没办法。” 直播当天,陈晟把之前给季雨拍纪录片的向影岚找来了。 向影岚这人有点摄影师的臭毛病,嫌这嫌那,季雨的工作小屋采光不算好,他亲自找角度搭了两块反光板,再看镜头才满意。 季雨提前练习适应过,虽然紧张但也能控制住表情,向影岚把手机搁在支架上,点开后跟他比完ok的手势,季雨跟镜头简短打了个招呼,埋头开始雕刻。 因为昨晚季雨微博发布了今天直播雕鬼工球的预告微博,直播刚开,就有许多蹲点的网友涌入,嘴臭的不在少数。 岑之行看得火大,想拉黑,陈晟制止了。 镜头里季雨正从原料开始打磨,熟练使用各种雕刻工具,刚开始还有些停顿,后来许是沉浸到作品中了,手法愈发流畅。 雕刻需要耐心,作者赋予木材灵魂的过程称得上寂寞,季雨就这样在灯光下一坐两三个小时,伴着刻刀摩过木材的“沙沙”白噪音。 看热闹的大部分人没有这个耐心,进来看几眼,发两条评论又走,进的进,出的出,直播间人数维持在两千多人。 一直从晚上七点播到十点半,原本评论区清一色的质疑渐渐有些不同,有人问起季雨头上戴的一体机,还有人夸两句季雨脸蛋长得真漂亮。 不过这些季雨全都不知情,十点半的闹钟响了,他雕完最后一笔,放下刻刀伸了伸有些酸痛的手臂,余光瞥见镜头又立刻坐直身体,有些拘谨地挥挥手,“今天先做到这里,明晚继续。” 直播镜头关闭,季雨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岑之行递给他一杯温水。 季雨“咕嘟嘟”一口气喝光,“播得还行吗?他们还骂人吗?” 少年眼神太清澈,岑之行错了错视线,揉揉对方头顶,“小雨很棒。” 季雨从岑之行的表情看出自己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暗暗叹气。 向影岚受到陈晟暗示,举着相机到他面前,“挑两张我发你,待会儿发发微博。别管那些人说啥,黑红也是红,能赚钱就行。” 陈晟塞了瓣橘子堵他的嘴,白他一眼,道:“去去去,能不能说点好的。” 岑之行点的宵夜到了,季雨跟他一起去楼下拿。 夜风燥热,天幕星星稀疏,月光倒是很亮,季雨偷偷打量身旁男人的脸,岑之行察觉到,却也没点明,悄悄勾了勾唇角。 把专门备注不放盐的鸡腿放到大黄碗里,季雨起身回头的时候差点跟岑之行撞上。 第74章 站得太近了,他甚至能听到对方细微的呼吸声。 季雨又想起那枚落在面颊泪珠上的吻,想起那些被打断的缠绵思绪。 一路安静,直到回屋的门口。 季雨突然叫住岑之行:“哥。” “嗯?”岑之行回头,耐心等他的下文。 季雨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别的,难道要他问“哥,你是不是同性恋?”,亦或者坦白“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同性恋”。 都不太合适。 季雨犹豫半天,最后只嗫嚅道:“没什么,哥。” 晚上四人在客厅吃吃烧烤聊聊天,开了一扎啤酒来配。 液晶电视放着陈导前些年拍的赔钱电影,聊着聊着提起岑之行,陈晟凑到季雨面前,毫不留情揭老底:“小雨啊……不,季小子,你可别被岑之行这头大尾巴狼骗了,嗝,他、他年轻时候可疯了。” 季雨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听得认真,他对岑之行生命里他未曾参与过的时间很好奇。 “好像是大学那阵吧,岑之行跟家里闹矛盾,跑来我家住,还想拉着我去跳伞,上了直升机,三千五百米高空从上往下看,给我吓得,他一溜烟就跳了,留我一个人跟那外国教练掰扯……我惜命得很,最后还是没跳成。” “我说这些是干啥呢,就是给你季小子听的,他有时候可疯了,你别被他现在这幅温文尔雅的模样骗。” 季雨扭头看身边的岑之行,岑之行抿了口啤酒,似笑非笑盯着他。 季雨又扭头看回陈晟,认认真真道:“行哥跟我说过他年轻时候玩极限运动的事儿。” 陈晟接过向影岚给他挑完刺的烤鱼舀了一勺吃,闻言“啧啧”两声,“这都坦诚布公了,真要搞纯爱。” 季雨没太听懂陈晟话里的意思,歪歪脑袋,诚实回答陈晟最开始的问题:“我就想说,哥哥不会骗我的,真的不会。” “啊,受不了。你俩秀恩爱别在我面前秀,受不了了。” 季雨一脸懵:“什么秀恩爱,我没有。” 岑之行低声笑起来,把季雨拉近些,把扒好的烤螃蟹肉喂到季雨嘴里。 “快别说了,他个孤家寡人经不起刺激。” 季雨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今天他们都好奇怪,是喝了酒的缘故吗?为什么说的话他都不太懂。 季雨后面也喝了点酒,岑之行喂的,他以为啤的自己能多喝两杯,但还是高估了自己酒量,最后晕晕乎乎往沙发旁边倒。 岑之行把人拉到怀里靠着,轻轻抽掉季雨手里握着的尖锐烧烤签子。 什么时候散场的他已经忘了,陈晟和向影岚走的时候他也想去送送,起身时不小心碰撒了桌边剩的半杯啤酒。 玻璃杯碰到季雨肚子再摔到地上,“砰”地一声碎了彻底。 季雨小腹湿了大半,冰凉酒液把t恤短裤全部弄脏了。 许是喝了酒脑子不灵光的缘故,季雨愣了几秒才想起把杯子扶正,刚要弯腰。 “别动。”岑之行从门口走进来喊道。 好在季雨虽然脑子混沌,但听岑之行的话像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乖乖站着没动。 岑之行走过去搂着腰把人抱起来,本想把季雨放到另一边再来清理玻璃渣,谁知道要放下的时候季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小腿缠在他腰上,树懒一样挂着,就是不愿意下去,还凑在他耳边一直低声念叨。 叫来叫去就那一个字:“哥”。 叫得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真拿你没办法。”岑之行盯着满地玻璃渣子看了一阵,洁癖和心软打架了不过两秒钟。 算了,明早再收拾。 他托季雨长了些肉的大腿揉了揉,搂人往楼上走。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来晚啦!小星滑跪。 第52章 “这辈子都喜欢男人了。” 军训当天,似乎想给新生们一个下马威,艳阳高照,气温飙升。 季雨在村里常干活儿,体能耐力都不错,站一上午军姿也没太大感觉。 但他旁边的男生有点坚持不住,身体晃悠悠,教官刚比划完休息的手势,立马坐地上了。 季雨记得他,上次问他耳蜗价格的男生,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坐在地上的人朝他伸出手,比划道:拉我一下,兄弟。 季雨怔愣半秒,已经到午饭时间,操场上队列人群大多散开,附近没有第二个人,所以……兄弟是指他? 季雨确认后拉他起来,男生自我介绍道:我叫尤小茗,你呢? 我叫季雨。他同样打手语回答。 手语并不能很好表达出姓名,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场边放包的地方。 各自拿出手机打出姓名交换。 上次班会,季雨还以为尤小茗是文静的性格,正想着,迎接他又是一大串手语。 大致意思是开学的高冷新人设太难维持,军训累得他压根不想装。 季雨悄悄笑了一下。 特教专业军训下午六点结束,练了一天尤小茗几乎是挂在季雨身上走出校门的。 他们是本专业唯二的走读生,还挺有缘分,尤小茗打眼瞧见来接自己的姐姐,跟季雨约好明天还一起走,转头投入姐姐的怀抱。 岑之行撩起眼皮打量一阵,回头把奶茶插好吸管递给季雨。 看似不经意问道:“那个人是谁?” 第75章 “今天新交的朋友,叫尤小茗,还是同班同学。” “哦,走吧。” 军训的缘故,季雨直播时间改到晚上八点半到十点半,也算是黄金时间段,看的人还挺多。 随着鬼工球一点点完善,直播评论区的风向也开始转变,挺多人喜欢器具摩擦木材的白噪音,把这里当成asmr助眠屋,评论区常出现的高频词也变成了“雨宝好乖”、“好听已睡”。 向影岚偶尔跟陈晟一起来帮他调调直播参数,氛围灯一打,还真挺像样。 季雨不爱看评论,每天播完就洗漱睡觉,对此知之甚少,但偶尔刷视频能刷到为自己说好话的营销号。 情况正在变好。 军训晒了半个月,尽管岑之行每天早上出门前都给季雨抹防晒,皮肤还是黑了点,短袖撩起来,色差挺明显的。 岑之行对此在意得很,指腹一直按在季雨手臂内侧揉,又不说话,弄痒了还不许季雨缩手。 躺影音室这一个多小时季雨不知道暗地里反抗多少回,还是被男人按回来,电影都不能好好看。 季雨把反抗失败归结于姿势不对的原因,他现在枕在岑之行大腿上,太被动了,不好使劲。 转头想坐起来,岑之行这会儿倒是说话了,“躺着。” 季雨身体老老实实躺回去,嘴还硬着:“哥!” 幕布反射的昏暗光线中,岑之行垂眸看他,挑了颗糖浆多的爆米花喂到他嘴边。 季雨扭头躲开。 “过个冬天就养回来了,哥你别摸了,好痒!” 岑之行把他放旁边的手机捞过来晃晃,消息栏是尤小茗的微信信息。 “证明都给你开好了,结果你还不领情,非要参加军训,是要陪那个尤小茗吗?” 这些天岑之行也常提起,季雨知道后果,脑袋在岑之行腿上蹭蹭,坚定否认。 “没有,我就是不想搞特殊,我搜了大一入学攻略,网上都说军训是融入大学生活的第一步,不能错过。” 岑之行指尖卷了他一缕头发玩,闻言轻轻颔首,不知道信没信。 “自讨苦吃,不是昨天才说拉练完腿疼吗?躺过去,给你揉揉。” 季雨嘿嘿笑了两声,换了个位置去捞遥控器,打算换个电影看。 岑之行的手机突然响了,季雨离得比较近,拿来递过去,无意间瞥见备注,是母亲。 季雨关于岑之行母亲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男人刚来绵竹住他家里的时候,那阵岑之行接到过母亲的电话,然后心情就变得很差。 手机递过去,季雨下意识打量岑之行的表情,果然有片刻僵硬,男人似乎想挂断电话,但犹豫之后还是接起。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岑之行眉头紧锁,电话挂断后眉头也没松开,视线落在季雨身上时才稍稍缓和。 “小雨先看看电影,有些事情要出去处理,我马上回来。” 季雨帮不上什么忙,欲言又止,最后只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换好一部新的丧尸片,季雨独自坐着看了会儿,怎么也看不进不去,心头始终惦记岑之行那边的情况,又不知道到底如何了,七上八下的。 他摸了摸手腕的发绳,摸到手机回复完尤小茗的消息,又捞来爆米花吃了几颗,岑之行还没回来。 到底去弄什么事了?行哥跟家里的关系似乎很差,不会出什么事吧? 电影播到三十分钟行哥还没回来,季雨还是耐不住了,先用微信给对方发了条消息,没收到回复。 他捧着手机下楼,走到二楼拐角的时候听到楼下客厅传来争执声。 其实根本算不上争执,因为只有一道女声单方面的说教。 季雨屏息往前挪了半步,透过楼梯扶手的空隙看见沙发上冷脸坐得很开的三人。 年长的一对夫妻坐在沙发左侧,岑之行倚靠在右侧沙发扶手抽烟。 如果单看这幅画面,任谁也想不到他们是一家子。 妇人说得也难听,季雨听得直皱眉。 “前日子给你介绍的姑娘呢?不要说门口那双运动鞋是姑娘的。” “你的精神病能不能改改?从高中治到现在一点用没有,多少年了,我无时无刻都在怀疑,你是压根不想改。” “狐狸精呢?在家吧?你真是病得越来越重了,前些年都没见你找人消遣,今天一来,狐狸精都进家门了!你还护挺严实。” 岑之行吐了口烟,听到这儿稍微抬头,下颌绷紧,瞥了眼沉默的岑军,阴冷道:“说话别这么难听,像什么话。而且,先天性遗传的基因哪容易改,我这辈子都喜欢男人,改不了。”事情到了这地步,伤人的话都说尽了。 “你!孽障!”李素芳猛吸了一口气,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抄起桌上的玻璃烟灰缸就往前砸。 岑之行也没躲,硬生生受了,血迹沿着眉骨蜿蜒淌下,聚在睫毛,像一颗欲滴未落的血泪。 【作者有话说】 行哥,呜呜呜 第53章 “听听你的心。” 鲜血刺痛眼睛,季雨的身体先于意识冲了出去,挡在岑之行身前。 岑之行冷然的脸上出现一丝情绪,抓着季雨肩膀拉到自己身边。 眼前像是盖上一层血雾滤镜,看得不甚清楚,只听见小家伙急急叫了声“哥”。 “回屋去,乖点。”岑之行手指在季雨后颈按按,把他往后推。 第76章 没等季雨开口,李素芬冷笑两声想来拉他衣服,只是手被岑之行拍开。 李素芬捂着手腕横眉冷眼,隔着岑之行的阻拦,指了指被他护在身后的季雨。 “狐狸精,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别来祸害之行,男人搞对象,说出去都要被追着骂的。” “我们、我们没有搞对象。”季雨眉头紧锁,握着岑之行的手出了些冷汗,困难但坚定地开口:“阿姨,喜欢一个人不是看性别的,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无关男女。所以……行哥不是精神病,也不用治的。” 说话的时候,岑军抬眼看了看季雨,看到一半,岑之行侧身挡住了。 李素芬没察觉,显然气急,胸口剧烈起伏两下,“歪理!世界上男人都去跟男人过了,谁来传宗接代?!” 季雨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闹剧无疾而终。 岑军箍着李素芬离开,客厅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可怕。 季雨翻出药箱,用粘了碘伏的棉球给岑之行擦拭伤口。 烟灰缸砸在左眉骨,磕破一大块皮,左眼球也磕碰到,情况有些不好,已经超过家庭私下处理的程度了。 “哥,得去医院看看。” “嗯。” 岑之行情绪很低,两人坐在出租车后座,岑之行主动靠过来抱他,长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季雨学着从前岑之行安抚他的样子拍拍对方后背。 司机大叔透过后视镜跟季雨对视了,友善地笑笑,季雨想起岑母那句话,在心底默默反驳:也不是每个人都骂同性恋的。 挂号、看诊、检查、开药,岑之行一路沉默,只在医生问话的时候回答了几句。 季雨牵着岑之行的手,很冷很冷,一直没暖起来。 等号拿药,两人坐在大厅靠椅,冷气打得很足,足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季雨站起来,岑之行还坐着,脸颊在他胸口稍稍往下的位置,正正好。 季雨捧起男人的脸,先检查了下岑之行贴着纱布的眉骨,“眼睛还疼?” “嗯。”岑之行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沉且闷。 岑之行少有这样难过的时候,季雨呼吸一滞,指腹在对方脸颊蹭了蹭,“回去给冰敷一下,滴点眼药水。” 岑之行没说话,搂着季雨后腰把人拉近,没伤的右脸颊贴着季雨肚子蹭了蹭。 季雨晚上直播请了假,在屋里陪岑之行,冰袋冻好,他又怕太冰,垫了层薄毛巾才敷上。 下午看电影的时候是他躺岑之行腿上,现在位置对调,换岑之行枕他大腿上了。 岑之行情绪消极,可能是觉得不舒服,推了两次,说:“不想敷,就滴眼药水吧,过几天也能好。” “不行,医生说了你这个严重,得敷,不然肿起来有你疼的。” 季雨少有态度强硬的时刻,岑之行完好的右眼眨眨来看他,没吱声,算妥协了。 刚敷上两三分钟,季雨手机响了,岑之行离得近,虽然视线受阻,摸了两下也摸到了。 屏幕亮起,是白敏敏的消息。 岑之行没吭声,把手机递给季雨,默默打量季雨手上动作,打完字发送,看动作应该说得不多。 季雨按熄手机放到床头,回头果然捕捉到岑之行刚刚收回的视线,嘴角小幅度勾了勾,他主动解释:“白敏敏看到我微博发的直播假条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要抽空陪哥哥。” 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尤小茗也来问他怎么没直播,季雨照刚才的话回复,放下手机,岑之行直勾勾看他。 “不是说抽空陪我吗?” 季雨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得更远。 “陪你。” 冰敷二十多分钟,岑之行左眼从毛巾底下解放出来,缓缓眨了眨。 “好点没?” 岑之行点点头。 季雨抽出张酒精湿巾擦手,擦干净之后取了眼药水。 滴眼药水的时候两人凑得很近,近到季雨能看清岑之行根根分明的长睫和眼底倒影的自己。 岑之行眼瞳很深,正常亚洲人的眼瞳在灯光下大多呈现土棕色,很少有人的眼瞳黑得如此纯粹,仿佛宇宙黑洞,会把每个靠近他的人吸进去。 透明滴眼液浸入眼眶,生理性排斥的眼泪盈于眼睫,几乎要顺着眼角滑落。 季雨滚动喉结,他好像懂了岑之行吻落他眼泪的原因。 岑之行眼角那颗泪最终没落下来,季雨抬手替他挡光。 隔了约莫半分钟,岑之行把他手牵下去握着。 岑之行的手还是冷,像一块终年不化的极地白冰,季雨把男人两只手都抓过来握着,搓搓手心,揉揉手背,来来回回半个多小时才弄暖。 岑之行挺喜欢季雨捋他手指,指尖触碰在他看来是很亲密的事,都说十指连心,牵手也是交心。 他用季雨焐热的手摸了摸季雨脸蛋,小家伙顺从地低头方便他摆弄。 “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岑之行滑动的指尖停住,很快又恢复如常,在他耳垂尖捏了捏。 “不告诉你。” 季雨皱眉,低声抱怨:“为什么啊——”尾音拉得长长。 “因为……告诉你就不公平了。今天听了这一遭,心乱了没?得你自己想清楚。” 他不希望季雨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暗示稀里糊涂跟他确认关系,那不是爱,季雨会后悔,他也会后悔。 第77章 季雨眉皱得更紧,又听岑之行说: “听听你的心,无论答案是什么。” “小雨会遇到爱你的,你爱的人,无关性别,无论男女。” 季雨微垂脑袋看着岑之行,睫毛颤动,有一瞬间都忘了呼吸。 他后知后觉抬手放在胸口,这像是骑士对待公主的敬礼。 “听听心吗……可是它跳得好快。” 【作者有话说】 是心动啊!! 第54章 “可是我有错吗?” 季雨醒得早,洗漱回来岑之行还睡着,只是翻了个身,面朝他这边。 季雨怕他压着左眼,托着对方额角,轻轻唤道:“睡那边去。” 岑之行没动,撩起眼皮看了看,偷偷牵他的手,嘟囔:“反正是周日,陪我睡会儿。” 应该没人能拒绝没睡醒的岑之行撒娇,反正季雨不行。 季雨重新钻进温暖被窝,岑之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够了勾唇,熟练把人拉进怀里。 抱得紧,季雨小声反抗两句,翻身背对岑之行,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看手机。 亮度调到最低,他刷了会儿微博,回复两条粉丝询问昨晚请假的评论,用的还是昨晚回白敏敏的原话。 立马有粉丝追问:哥哥是不是之前直播露过手的哥哥? 陈晟和向影岚不在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岑之行陪他直播,坐手机支架后边看看评论,维持一下直播间秩序,但大部分时候行哥也不乐意看那些评论,自己在小本子上画画。 季雨不确定露过手的是谁,就没回复这条。 约莫十一点多,岑之行睡够了,手掌在他腰上按了按,“几点了?” “十一点零五分。”痒得不行,季雨往前躲开。 岑之行把他翻了个面,面对面抱着眯了五分钟。 对方的懒床小程序最后一步,季雨都烂熟于心了,刚在心底想过,岑之行就照做,颇有些好笑。 十一点十分的时候才终于起床,岑之行去洗漱,季雨就去厨房准备早午饭,几道小菜炒完又炖了只鸡。 调好火候,岑之行下来了,帮忙端菜出去,季雨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左眼用纱布贴上了。 “待会儿还得滴眼药水呢,罩上做什么。” 岑之行用没伤的右侧面对他,闷闷道:“我自己滴过眼药水了。” 听语气是不高兴,季雨认真盯着岑之行的表情看了一阵,心里冒出一个没由来的猜测。 ——不会是觉得肿起来的眼睛不好看吧? 岑之行没说话,打了两碗饭,“锅里炖的什么?要关火吗?” “鸡汤,不用关,多炖一会儿比较浓,晚饭的时候可以喝。” 季雨的猜测似乎没错,岑之行总是下意识用没受伤的右侧脸面对他。 “眼睛还疼吗?”他问。 “不疼。” “过二十四小时了,待会儿给你热敷一下。” “不用。”岑之行还是拒绝。 季雨放下筷子:“为什么?” 岑之行好一阵没说话,季雨再次追问的时候才犹豫着说:“不好看。” 季雨失笑,他没看出来岑之行还有这些包袱。 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他托着下巴认真看向岑之行:“好看的,不用盖着,你怎么样都好看。” 岑之行抬眼看他,不知道信没信,低头吃了口菜,还是没忍住,抬头问他:“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没、没有啊,不用学吧。” 岑之行盯着他,“不许对别人说这些。” 晚上直播照常,评论区嚷嚷着让季雨哥哥露面,请假一天,必须让他们看看季雨去陪谁了。 季雨还在雕木头,对此毫不知情,知道岑之行开口:“看小雨就行了,我没什么好看的。” 刻刀一顿,季雨抬头问:“他们说什么?” “说想看你昨天去陪谁了。” 季雨勾唇笑笑,调侃道:“哦,陪的就是手机面前这个人,不过他今天肯定不让你们看的。” 评论区已经炸开了,岑之行声音很有磁性,好多人都在说耳朵怀孕。 之前一直安静着,大部分观众都是看季雨的,夸夸小雨好漂亮。 现在两个人互动挺有节目效果的,有人在问为什么不让看,季雨望向手机后的岑之行,无奈摊手道:“哥不让说。” 下播的时候十点半了,岑之行关掉直播镜头,季雨抻抻胳膊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木屑。 “哥,你先洗吧,我打扫下。” 拿上扫帚,季雨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把地面的木屑扫在一起,他猛地一拍脑门,“糟了。” 他跑到卧室,好在岑之行还没进浴室。 “哥,你今天洗头吗?”岑之行隔一天洗一次头,算算日子,今天是要的。 没等岑之行开口,他说:“我帮你洗,你先洗澡,别自己洗头发。” 岑之行揉揉他头发,力道稍微有点重,“多事。” 季雨偷瞄对方表情,是笑着的,于是他也笑起来,脑袋在对方手心蹭了蹭。 趁对方洗澡的时间他把洗手池清洗了一遍,岑之行穿好睡衣出来就看见季雨撸起袖子,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好像很期待。”他如是点评道。 季雨眨眨眼:“有吗?好吧,确实有点。” 岑之行在他准备的板凳坐下,季雨调好水温,小心地一点点浸湿头发,没有碰到额角和眼睛。 第78章 岑之行的头发很漂亮,微微自来卷,沾水之后更黑更亮,像浮动的海藻。 清晰吹干,发丝蓬松垂在后颈,季雨一点点梳顺。 镜子把两人的互动映出来,岑之行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在季雨下巴摸了一把。 “梳够了没?” 季雨把木梳收起来,“好了。” 季雨洗完澡出来,空调一吹,浑身舒服。 岑之行并不在床上,阳台传来声音,男人应该在跟谁打电话。 他没去多听,缩回床上背单词。 约莫十几分钟后,阳台门开合,岑之行裹挟着夏夜的热气进来,眉头紧皱。 季雨从手机屏幕上看见一晃而过的“母亲”二字,心沉了沉。 不过他还是提起情绪扬声问:“怎么啦?” 岑之行上床抱着他,身上有点热,可能染了些暑气。 季雨从岑之行怀里挤出些,捞起遥控板把空调温度调低,拍着岑之行后背轻轻又问一遍:“怎么啦?” “没什么。”岑之行拿起床头的单词书,开始抽背。 季雨就躺在他怀里拼写,一个单词都没错,岑之行捏捏他耳垂,夸奖道:“很棒。”只是声线有些低落。 季雨心里头闷闷的,又问了一遍:“哥,怎么啦?你说给我听嘛。” 岑之行沉默良久。 “就是觉得我妈也挺可怜的,小时候她是个很温柔的母亲,会在我的衬衣衣领绣小红花,小学同学都可羡慕我了。”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她嫁错了人,我爸不是个好东西。原本也不应该有我的。所以她砸我的时候我没躲,我没什么资格躲。” “可是我有错吗?我不喜欢那个家,有时候真挺恨他们的。” 第55章 喜欢哥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季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岑之行,学着从前对方的样子,亲了亲他额头。 岑之行突然抬眼,对视的瞬间两人都愣住。 岑之行眼底的悲伤尽数掩去,取而代之是某种季雨看不太懂的欲望,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季雨咽了咽口水,默默想,自己应该是喜欢岑之行的,像《断背山》里杰克喜欢希斯那样的喜欢。 他想保护岑之行,让他开心,让他远离烦恼。 原来段祝没说错,他真的是同性恋。 季雨腰上一凉,岑之行的手帮他拉了拉卷边的睡衣衣角。 岑之行:“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季雨心虚移开视线,喉结颤抖,“关、关灯吧。” 岑之行觑他一眼。 顶灯关掉,屋内暗下来,唯有窗外月光和一盏小夜灯散发光芒,都很柔和,朦朦胧胧的。 岑之行替他摘了一体机放进保护盒装好,世界彻底安静,季雨在岑之行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 心里乱糟糟的,但出乎意料,闻着岑之行身上熟悉的香味,季雨很快入睡。 江师大一学子求了半个月的雨终于落下来。 尤小茗扯扯身旁季雨的衣袖,45°望天,感动地小幅度打手语:今天终于不用拉练了!!! 总教官发话,每队列依次上看台避雨,季雨所在的19排几乎在最后,夏雨来势迅猛,尽管所有队伍都在小跑,落在后面的几个排还是淋湿了。 季雨光顾着收一体机,身上军训服湿了大半的,好在一体机没受潮,他摘了帽子晾着,尤小茗多看了几眼他的保护盒,在他旁边搓胳膊,突然打了个喷嚏。 季雨比划到:待会儿去买点感冒药吧,别凉着。 尤小茗得意地跟他眨眨眼:淋点雨没事的,小爷我身体倍儿棒。 教官拍了拍手,指着他们这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俩聋哑人聊天,声儿都没有,也听不见他说教,最后还是前排的同学戳了戳他俩。 对上教官横眉冷对的脸,两人瞬间闭嘴。 总教官领头唱了半小时军歌,当然这事儿跟他们特教班没关系。 尤小茗从包里掏出小本子和笔跟季雨玩五子棋。 军歌练完开始单人才艺表演,上台的都是有本事的,街舞、打快板,样样拿手。 季雨看得津津有味,尤小茗用胳膊杵他,示意:该你下了。 这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他们也在看台看了一整天才艺表演。 总教官也拿天气没办法,队伍提前解散,看台一片欢呼。 尤小茗没带伞,两人只能一起打季雨的小伞,挤成一团出了校门。 “尤姐好。”季雨一边打招呼一边把尤小茗送到尤姐的伞下。 尤姐笑着递给他一盒奥利奥,“拿去吃,新口味的。” “谢谢尤姐。” 季雨脸上的笑还没收回,头顶盖下一片阴影,岑之行撑着大伞把他罩住。 季雨叫了声“哥”,自觉把伞收起,挨到岑之行身边,转头跟尤家姐弟挥手告别。 “哥,家里没米了,我们顺路去超市买点吧。” 岑之行皱眉,“先回家换衣服。” 上午淋过雨,他和尤小茗都不住寝,也没个换衣服的条件,身上的湿气全靠体温烘干,确实黏糊糊不舒服,先回家换换比较好。 冲完热水澡,身上舒服多了,岑之行给他拿来睡衣。 “不是还要买米吗?” “点了个跑腿送过来。” “好吧。” 季雨伸手把睡衣捞过来换好,刚推门出来,大黄“汪汪”两声跑过来蹭他。 第79章 他下意识看向岑之行,男人挑眉,“早上领它出去洗过澡,脚也是干净的,能摸。” “哥,你不是讨厌狗毛吗?”居然让大黄进卧室了。 岑之行摸了摸狗头,大黄很激动地凑上去蹭人家手心,“下雨了,总不能让它在外头淋雨。” 外面的木质狗窝又不漏雨,一看就是借口,季雨皱皱鼻子,点住大黄的脑袋,道:“哇,你有福啦。” 吃过晚饭,季雨不知道为何有点头晕,他以为是自己今天米饭吃多了晕碳水,躺在客厅沙发眯了会儿。 岑之行洗完碗,大黄蹭着他裤腿往客厅顶,他小声责备:“别闹,自己去玩玩具。” 大黄歪脑袋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把他往客厅推,岑之行没办法,放好最后一个碗,跟着出去。 季雨还蔫儿哒哒躺着,男人在他身边坐下,本想抱着小家伙看会儿电视,手刚碰到季雨手臂,烫得厉害。 季雨发烧了。 白天淋雨的后遗症还是来了,季雨身体好,不容易生病,一病起来就不得了。 岑之行翻出水银体温计让他夹着,季雨浑身都难受,脑袋像灌满水的气球,马上就要炸掉。 温度计弄得他发痒,季雨嘀咕两句,岑之行看看时间把温度计拿出来,不痒了。 他在岑之行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不想动。 39c多,得去医院。 季雨被岑之行抱进车里的时候清醒了点,迷糊问:“去哪儿,哥?” “去医院。”岑之行给他喂了点温水。 季雨还有心思开玩笑,乐呵呵的:“哥你眼睛才好,咱们就又去医院了,九月份太水逆了。” 季雨身体发软,昏昏沉沉的,但潜意识却特别精神,他从储物盒最底下翻出几年前的旧平板,居然还有电,点开水果忍者的时候都有点恍惚。 “哥,之前被蒋识君踹到肚子的时候,你也这么开车送我去医院的。” 岑之行默默提速,皱眉问:“好端端提这个做什么。” “没……就是想到咱们还在绵竹镇的时候了,哥带我出去写生的时候,我总在上车玩水果忍者。” 比之前打车还要快地到了医院,晚上挂水的人居然挺多,江城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让许多人遭了殃。 没有床位,只能坐在椅子上挂水,季雨被岑之行揽着,倒没觉得多难熬,挂到一半脑子也不疼了。 他把一体机摘掉放岑之行兜里,周遭繁杂的声音全部消失,只有行哥轻轻浅浅喷洒在他侧颈的温热呼吸。 季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岑之行肩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军训结束就表白(真的!!) 第56章 岑之行看他折腾 岑之行给他请了一天病假。 季雨不知道他怎么有自己专业辅导员的联系方式,第二天迷迷糊糊想起床洗漱,刚摸到床头的一体机戴上,被男人搂着腰拉回被窝。 “给你请假了,再睡会。” 岑之行半睡半醒间,说话声音低沉磁性,像砂纸贴着季雨耳边摩过,浑身都酥了。 季雨没忍住在枕头上蹭了蹭,差点把一体机给蹭掉。 昨晚睡太多,他现在其实不怎么困,隔着几厘米望着岑之行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轻轻把对方额角的碎发拂顺。 他玩挺久,岑之行没什么反应,呼吸平顺绵长,眼皮都没抖一下,直到他开始编小辫,岑之行突然睁眼睨他,抓着他两只作乱的手按回被窝里。 “病好了就开始折腾了。”岑之行不轻不重道。 季雨脑袋顶顶岑之行胸口,小羊羔似的,“有点睡不着嘛,你弄疼我了。” 岑之行一愣,抓起季雨左手看了看,手背上的针眼还有点发青。 昨晚给季雨扎针的就是个刚实习的年轻小护士,扎了两针都空,岑之行有点不高兴,倒是季雨瞥见护士紧抿得发白的唇,说了句“没事儿”,伸出手给人再扎。 第三针进了,护士肉眼可见松了口气,撕胶布固定好,走之前对季雨小声道了声感谢。 岑之行在季雨左手背轻轻吹了口气,“昨天挨针的时候不是挺硬气吗?” “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季雨垂眸思忖,“在女孩子面前得硬气,得保护女孩子,但在哥面前不用,哥会保护我。” 季忠良真的把季雨教得很好。 岑之行笑了下,不知想到什么,笑容又淡下去。 “你在我面前也挺硬气的,挡得比谁都快。” “啊?”季雨没明白。 岑之行也没给他想事情的时间,摸摸他脸,“起床吧,早饭之后你得吃药。” 年轻的身体恢复很快,季雨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一点不难受了。 早晨岑之行送他去江师,季雨想着前天尤姐给的奥利奥,在储物盒里翻了半天没找见。 “翻什么呢?” “尤姐给的饼干,放哪儿去了呢?哥,你之前也见过吧,有没有注意我给放哪儿了。” 岑之行收回视线,淡淡道:“没注意,不知道。” “好吧。” 季雨人缘不错,军训开始前大家聚在操场,围过来问他怎么请假,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没有好点。 人挺多,都是听障学生,手语比划得飞起,季雨看都看不过来。 第80章 尤小茗的社牛性格在其中混得最开,作为昨天早发消息问过,最早得知消息的季雨的好朋友,尤小茗代他回答:小小感冒,吃药打针早好了! 季雨不善言辞,特别是人多的环境里,他会紧张,但江师同学对他很包容,汇集的善意几乎让他受宠若惊——这是他在绵竹小镇里从未得到过的。 九月最后一周,军训接近尾声,他们用班费给教官买了一个保温杯。 下午解散得早,辅导员又开了一个班会,讲完接下来的学习安排和国庆假期安全问题才正式放假。 季雨隐隐期待,出校门被岑之行接着直奔机场,行李什么的提前一天就准备好的,办理好托运,季雨人生第二次坐上飞机。 他这身军训服有点显眼,季雨摘掉帽子,解了腰带,怕岑之行嫌弃他流过汗没洗澡,就没往对方身上靠,头抵在窗口看外面的云层。 不知道是早上跑步太累还是怎么的,这次飞机起飞的时候他耳朵有点不舒服,闷闷的。 几分钟后空姐推着小车过来,岑之行给他拿了杯橙汁,摸摸他额头。 “不舒服?脸色这么白。” “耳朵有点闷。” 空姐正好在旁边,瞧见季雨戴着一体机,俯身轻柔问道:“除了耳朵闷,还有别的感觉吗?疼不疼?” “有一点疼。” “应该是气压的原因,可以张嘴或者做吞咽动作,能够缓解。” 季雨听话地乖乖张嘴,果然好一些。 “谢谢姐姐。” 空姐脸上的笑容真挚几分,“不谢。” 季雨喝几口橙汁,感觉还是张嘴的效果更好,岑之行扭头看了几眼。 小家伙微张着嘴,唇红齿白,窄红的舌尖若隐若现,随呼吸频率翕动。 勾引人。 他冷了脸,把季雨从窗户那边捞过来,季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愣愣叫了句“哥”。 “耳朵还闷吗?” “有点。” “那喝水。” “……好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季雨还是听话拧开瓶盖小口小喝水。 约莫二十几分钟,橙汁喝完了,耳朵也好得差不多。 “哥。”他轻轻叫人。 岑之行攥着他手摸了摸算作回应。 “哥,你不嫌弃我呀?” 岑之行收起手机,垂眸看他,“嫌弃你什么?” “我军训完没洗澡。”季雨嘿嘿笑,得寸进尺把胳膊凑到岑之行面前。 白白嫩嫩的小猫爪爪,晒黑了点,不过季雨本身就白,黑点也无伤大雅。 岑之行挑眉,“你还挺得意。” 季雨还是傻笑,从脑袋蹭他肩膀。 岑之行脸上没什么表情,点评:“得了便宜还卖乖。” 下飞机有点冷,北方城市,大夏天气温只有十几来度,天阴阴的。 季雨把军训外套递给岑之行穿,岑之行瞥一眼没说话,但季雨看出来他眼底的情绪。 季雨恼羞成怒:“你还是嫌弃我了!外套我跑步都没穿呢,干干净净的!” 岑之行把人搂过来,失笑:“你穿的我不嫌弃。” 季雨懵了,啥叫“穿的不嫌弃”。 岑之行没解释,打车直接就近去商场买了两身合适的衣服。 季雨想要岑之行同款风衣,嚷着也给买了一件儿同款小一号的,没舍得没洗澡直接穿,拎购物袋里带回酒店了。 宝贝得不行,第一时间冲浴室里洗澡,洗完澡就开始试穿。 岑之行坐床边看他折腾,酒店配有全身镜,季雨来来回回照,看了得有五分钟,蹦出一句:“怎么感觉不太对。” 岑之行斜他一眼,从行李箱翻了件自己的衬衫扔到季雨手上。 “谁风衣里面光穿短t恤。”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他们的日常,写得哈特软软~ 第57章 “我爱你。”大修/清缓存 季雨对穿衣没太多讲究,穿得舒服暖和足矣,在他看来风衣内搭t恤还是衬衫都一样。 但显然岑之行对此有要求,来江城之后季雨全身衣服都是他给买的,一套一套搭好,季雨挨着穿就行。 季雨指腹磨了摩衬衣布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岑之行管用的木质香水味。 扭头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季雨暗忖到,好像的确不一样,行哥风衣穿得比他好看,褶皱都显得特别,很飒。 “那我去换。” 岑之行不轻不重“嗯”了声,拿起手机翻看,季雨抱着衬衣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隔间的最后一秒,他短暂抬了下眼。 季雨对此无知无觉,浴室有暖风,光膀子也不冷,他慢悠悠换好衬衫,衣袖挽了两圈——有点太大了,袖子长,衣摆也长,不合身。 季雨担心硬穿风衣外套会把挤皱,但身上香香的,是晚上抱着行哥会闻到的香味,他不想脱。 季雨耸耸鼻子,犹豫一阵,没穿风衣,就套着行哥的衬衫出去了。 岑之行还在看手机,没抬眼,季雨穿上不想脱也挺心虚,一声不吭,蹲地上翻行李箱。 窸窸窣窣像个偷灯油的小老鼠,岑之行不晓得季雨在搞什么,撩起眼皮一看,失语片刻。 如果不是跟季雨很熟,他现在应该觉得季雨在暗示他什么,岑之行仔细打量季雨的微表情,最后遗憾收回目光。 “在找什么?”他走过去问。 第81章 “我的衬衫,你第一次领我逛衣服买的那件,我记得收拾行李的时候放进来了。” 岑之行表情淡下来,“不愿意穿我的?或者说,嫌弃我穿过的?” 季雨没太多时间想别的,立马摇头:“不,怎么会。” “衣服太大了,穿在里面会弄皱,舍不得。” 岑之行眉眼稍稍松动,手指轻易挤进衬衫领口,捏了捏季雨后颈。 季雨脖子敏感,除了自己几乎没别人碰过,岑之行一摸他就抖,就抖一下,然后慢慢放松身体任由岑之行作弄。 像只防备心极强却只对你翻肚皮的小猫,仿佛咬住后颈就能把他叼回窝。 季雨最后还是穿回自己的衬衫,合身服帖,搭配风衣也像模像样,但没有木质香味,瑕也掩瑜,季雨吃完饭的时候还念着。 “哥,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香水是哪一款。” 岑之行挑眉,“你喜欢?”他边说边把剔掉刺的鱼肉夹到季雨碗里。 季雨点头,“很好闻。” “闻了几年才发现自己喜欢,你可真够迟钝的。”岑之行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哼笑,似乎不大高兴。 季雨总感觉岑之行话里有话,但彼此间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隐约能窥见轮廓,却也只是轮廓。 他摸摸手腕上的发绳,“最开始就挺喜欢的,行哥第一次给我披外套的时候,很香很香,但是我一直不好意思问。” 岑之行小幅度勾唇,但没说什么回应的话,又夹了一块剔干净的鱼肉给他。 国庆小长假全国各地旅游的人都多,林市也不例外,回酒店路上一直堵,岑之行看过导航,也就几百米,索性下车走路回去,就当散步。 林市天黑得早,道路两旁的路灯早早点亮,周围露天商户挺多,烟火气十足。 两人牵手慢慢逛过去,季雨握着岑之行手捂着,捂完左手让他揣兜里,又站到对方右边捂右手。 挺幼稚的,但岑之行由他去了,掌心暖呼呼的感觉还不错。 晚上睡前岑之行给季雨试了香水。 不是什么大牌,表姐夫调香室调的一款偏男木质香,被岑之行看上了,就没发行出去,勉强算得上独一无二。 季雨没太喜欢。 就像风衣,他喜欢风衣穿在岑之行身上那种飒气,香水也一样,真正喷在自己手腕上,反而不比岑之行衬衫上的残香迷人。 他把刚喷过香水的手腕内侧在岑之行手腕蹭了蹭,“我不喷,没那个感觉。” 具体什么感觉,季雨睡前想了很久,应该是喜欢。 当天晚上季雨做了梦,像在看蓝调滤镜下的老旧电影,杰克和希斯在深夜的帐篷里相互靠近,接吻、取暖。 渐渐地,画面湮灭成粉又慢慢凝结,他看见自己勾着岑之行的脖子索吻,彼此交换呼吸,在轻喘声中说“爱你”。 他听不真切,却能看见彼此的嘴型,行哥不厌其烦说了无数遍“我爱你”,像是给缺爱又拧巴的爱人一遍一遍强调、重复,直至他对你的爱深信不疑。 岑之行旅游也要睡到十一点醒,安排都放在下午晚上,他打着哈欠去洗漱,手边没有温水和挤好的牙膏,动作顿住几秒。 片刻后岑之行才暗忖“真被季雨惯坏了”,自己开始挤牙膏接热水,同时朝外面问了句:“小雨,哪儿去了?” 季雨跑到门边,小声回答:“在、在阳台呢。” “今天你也起晚了?” “……没有。”季雨想起刚起床那阵就尴尬,甚至不敢偷瞄镜子里的男人,视线虚虚落在身前一小块地板上。 季雨脸红得彻底,比那晚发高烧还烫,头顶都冒着烟。 岑之行困意散了大半,探探季雨额头,倒也没发烧,就是脸红。 岑之行:“哪儿不舒服?” “没、没有不舒服。”季雨说话结巴的时候准有事儿,岑之行问了几遍,季雨就是不松口,比之前每一次都倔。 岑之行也有点生气,气季雨有事瞒着自己,问这么多遍都不坦白。 直到去阳台抽烟,岑之行看见衣架上晃悠悠的刚洗过的内丨裤,应该是昨晚季雨穿的,夹烟的手顿住几秒,岑之行突然想到什么,玩味地勾起嘴角。 他别的什么都没提,装作全然不知,下午完全按照行程计划,先去吃了林城有名的铁锅炖,在去博物馆参观了一趟。 小家伙还是不敢看他,眼神突然撞上也会飞快躲开,夹菜都只敢夹自己附近的,简直把“心虚”二字刻在脸上,太好玩了。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季雨瞒不下去为止,晚上他们泡温泉,季雨水性不好,尽管小汤池水深只到腰,季雨还是挺怕的,全程扶着池子边,但完全不往岑之行身边靠。 怕一体机进水发潮,他也没戴,跟衣服一起放在储物柜里了。 他现在完全听不见,只是下意识找着岑之行的存在,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偷偷看他的嘴型。 若是没出早上那档子事,季雨指不定扒拉着岑之行胳膊浮水玩呢。 他现在不敢了,怕再出现尴尬的场面,他似乎对岑之行这句男性身体有感觉,这太难启齿,他好像跟段祝那个变态没甚两样。 季雨默默往远离岑之行的方向又挪了两步,浑身暖呼呼的,血液流速渐渐加快,季雨半张脸埋在水下,只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第82章 突然,不知踩到哪里,季雨脚下一滑,一下子没垫到池底,身体猛地往下沉去。 这一瞬间窒息的无声的恐惧尽数涌了上来,但几乎是下一秒,季雨都还没呛水,被快步过来的岑之行提溜肩膀抱离水面,力道很大,季雨胡乱挣扎的动作都被治住,脚慢慢踩实。 “那边水深,你别再躲了。”岑之行后知后觉他现在听不见,抬着他下巴往上,对视后再说了一遍。 岑之行把他抱回原位,水下两人的手指轻轻一触又很快分开。 季雨轻轻跟过去,缠着对方小指。 他决定坦白,闷闷跟对方边冒泡边说“对不起”,岑之行失笑,似乎早已经明白他今天的反常行为是为何,一句“小雨长大了,我很开心”把季雨差点失控的情绪又拉了回来。 “哥,我、我是不是不太对劲。”似乎迈出第一步之后也没那么难开口,季雨眼眶红红的,“我昨晚做梦梦到你了,还有……跟《断背山》的电影片段很像,我、我在亲你,不是亲亲额头那种亲……” “《断背山》?”岑之行顿了顿,这显然是他没想到的,“你看过这部电影吗?什么时候?” “高、高中的时候,去给单芸萱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她家看的。”季雨很诚实,微垂脑袋,表情丧丧的,似乎表达欲望是件很羞耻的事情。 “居然这么早吗?”岑之行并非审问的语气,声调柔和:“不过也不算坏事,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有欲求也有喜恶,不必对此感到惭愧。” 季雨滚动喉结,他几乎要直接问出口了,真的可以吗? 他似乎正在爱上岑之行,他想,这并不是件难事。 “哥。” 温泉蒸腾的热气模糊双眼,他有点看不清岑之行的脸了,他往他身边走近。 “嗯。” 水下,岑之行默许他的靠近,手臂已经把他圈在了安全的水域,轻轻扶着他的腰。 他几乎坐在了岑之行怀里,面对面,被滚烫的泉水包裹着托举着,轻轻坐在对方大腿上。 他不得不撑着男人胸口,没有布料阻隔,已经分不清谁的体温更烫。 “哥,我……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水下岑之行的手贴上他的腰,弄得他浑身一抖。 “只有一点吗?” “很、很多,多到可以把喜欢变成爱,哥,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没等岑之行开口,季雨垂着头蔫儿哒哒的,沮丧道:“我不太懂爱,我怕我维持不好这段关系;我性格差,不爱说话,内向胆小;我……” 季雨后面的话被岑之行吃进嘴里,嘴唇传来温润的触感,他缓缓瞪大了眼。 岑之行按住他后脑勺不许他走,换气的中途,似乎轻轻笑了,“亲嘴要闭眼,要换气。” “我、我不敢。”季雨眼皮薄,差点兜不住泪,“听不见,我怕,看不见你。” “胆小鬼。” 岑之行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喉结处,声带震动,那是他在说: “我爱你。” “小雨,我爱你。”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季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哭得手都在抖。 他像树懒一样挂在岑之行身上,对方也包容地接纳他,一点点吻他的眼泪。 “小雨。”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第一版写得不满意,第二版修改免费加了一千字,满意了呜呜,一定要清流缓存再看一遍呀! 第58章 “别哭。” 季雨不会接吻,他从来没接过吻,生疏得很,咸涩的眼泪在彼此唇齿间晕开,岑之行轻咬他下唇。 季雨没想到他亲完还咬人,吃痛睁眼,酥麻仿佛电流遍布四肢百骸,他有点经不住,抵着男人肩膀退开喘气。 浑身都烫得厉害,打着细颤,浮在水里轻飘飘的,他也不敢离太远,虚虚搭着岑之行的肩膀以保自己不会沉入水底。 隔得太近,彼此间反应藏不住。 岑之行似乎是笑了,揽着他腰把他拉近,贴靠着,不隔任何衣料,只有柔和的温热泉水。 岑之行吻了他鼻尖浅红的小痣,炽热呼吸慢慢下移落在唇角却没有亲。 季雨手被拉着摸上岑之行的喉结,男人在说话,季雨匆忙去看他的口型,只看见了后半句。 “别害怕。” 他没有害怕,只有些无措。 电影删减过,他并不清楚此时此刻除了亲吻拥抱还能做些什么。 岑之行紧紧抱着他,脑袋埋在颈窝,每一次灼热呼吸洒在锁骨,季雨都跟着发抖。 “哥。”季雨听不见的缘故,根本不知道自己声音多喘,尾音像带着一把钩子。 岑之行抱他的手收紧几分,偏头咬他侧颈,季雨躲不开,喉咙里挤出声闷哼,岑之行咬得更起劲了。 犬齿叼着那层薄肉研磨,磨得发红,又温柔亲吻,折磨得季雨一直哼唧,拿岑之行没一点办法。 “哥……我难受。”季雨眼眶绯红,“我想听你说话,哥,行哥。” 岑之行悄悄落在他胯骨的手顿了顿,收回来,搂紧他站起来,带落一池春水。 失重感突如其来,季雨下意识夹紧腿,用力搂着男人脖子,树袋熊一样挂在岑之行身上被抱回屋。 没了水流的浮力,触感更加不容忽视,躲也躲不开,季雨整张脸涨得通红。 第83章 民宿每间木屋后都单独配了一汪小池温泉,私密性很好,但季雨不知道,他怕路人有人看到,一直缩岑之行胸口不敢探头。 穿过石板路,岑之行拿上储物柜的包让季雨提着。 季雨缩头缩脑,小声应好,给岑之行逗笑了,托着人大腿往上颠了颠,季雨没压住口中惊呼,蹭到男人分明的腹肌上,差点没忍住。 抖完季雨偷瞄四周,见没人,恼羞成怒瞪了男人一眼,“你别笑。” 岑之行亲亲他脸颊,宠溺道:“不笑了。” 季雨一颗心高悬直到回屋关门才落回肚子里,他从岑之行怀里跳下来,微微弓着身体,想遮掩一下反应。 “我、我去洗澡。” 岑之行抱胸看着他手忙脚乱找睡衣睡裤,皱眉盯了会儿确定他没别的想法,上前一步把人拉住。 季雨僵住,回头示弱地叫“哥”。 “现在用不着洗澡。”岑之行翻出一体机给他戴上。 声音重新汇入脑袋,岑之行略显粗重的呼吸最为明显,季雨咽了咽口水。 “去床上躺着。” 岑之行声音哑得厉害,一声声刮蹭季雨紧绷的神经,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嘣”地断掉了。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余光瞥见岑之行那里,又飞快移开眼。 “哥。”他告饶道,“我不知道怎么弄。” 岑之行从喉咙里挤出声哼笑,“所以你想去洗凉水澡?” “没、我、我想去查查百度。” 岑之行斜眼一扫,那堆睡衣里果然露出半截手机。 “用不着查。”他把季雨推到在床上,卷了卷他裤边,勾勾唇角,“我教你。” …… …… 民宿没有酒店清净,岑之行早晨是被外面火车鸣笛声吵醒的。 季雨没戴一体机倒是清净,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依恋地贴在胸口,睫毛长且卷,嘴唇微微翕张,脖子上还有昨晚留下的吻丨痕。 太乖了。 岑之行亲亲他鼻尖小痣,又往下亲了亲他嘴角。 季雨被弄醒了,迷迷糊糊往后躲,被岑之行揽回来,或许是脸颊有点痒,就近在岑之行胸口蹭了蹭,嘴里嘟囔着,脸朝下彻底埋进窝着。 岑之行被逗笑了,捋捋小家伙头发,捋完抓起对方手指捏捏。 季雨还是被弄醒了,也不闹人,茫然睁眼,呆呆望着岑之行。 岑之行凑过来亲他嘴角,季雨彻底醒了,心脏“砰砰”直跳,昨晚的记忆尽数回笼,他突然不敢看对方,红着脸错开眼神,脑袋埋被子里了。 “不闷吗?” 岑之行失笑,把人捞出来搂腰抱着。 难得两人一起起床,时间也不算太早,十点多,季雨一看时间有点懊恼。 昨晚上岑之行弄他好几次,浑身一点力没用,比军训拉练还要累,难怪早上没起来。 洗漱完,岑之行拉他到沙发坐,半抱着季雨点早午饭。 岑之行喜欢抱他,季雨也不反抗,自己找个舒服的位置缩着,懒洋洋的。 两人之间气氛比从前更融洽,什么都坦白过了,身体和心都交出去,被对方妥善保管着,那道坎算是过了。 季雨害羞劲儿过了也挺开心,搂着男人胳膊一直蹭,像小猫儿,岑之行时不时摸摸他下巴或者脸蛋,彼此都挺享受。 岑之行做的旅行攻略被突发事件打乱了,不是坏事,他自己心里头挺美的。 季雨懒着不想动,所幸民宿本来就订了一整天,他们窝在沙发躺了一下午,翻翻手机看看电影。 季雨没选丧尸片,找来找去点开《断背山》,灰蓝色基调的影片结局注定不会太好,看完两人都有些沉默。 季雨开始后悔不开点开它,气氛似乎被他弄得有点伤感。 岑之行搂着他,摸摸他耳垂,手指往下,顺势抬起他下巴,季雨从下至上望着对方,心想,这是一个很好接吻的姿势。 吻落了下来。 很轻,浅尝即止,岑之行嘴唇蹭过他侧脸,凑到耳边。 “i will never quit you.” 周围仿佛突然静止,世界唯独留下彼此,他只能听见岑之行低沉的嗓音和自己犹如擂鼓的心跳。 quit,他学过,岑之行也抽背过。 《断背山》中杰克在湖边也说过,他对希斯说:“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 但岑之行对他说:“i will never quit you.” 我永远不会戒掉你,像承诺,也像表白,这似乎比“我爱你”更动人心弦。 季雨鼻尖酸涩,眼皮一直抖。 岑之行的吻落下来,鼻尖、眼角、脸颊、嘴唇…… “别哭。” 【作者有话说】 我真希望我知道如何戒掉你。 我永远不会戒掉你。 前面小雨背单词有背过quit哦,嘿嘿大人们还记得吗~ 呜呜大人们快去看《断背山》,好好哭好好看~ 第59章 命中一劫 国庆七天假,岑之行领着季雨把林城标志性景点都去了个遍。 林城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逛吃逛吃,每晚回酒店季雨都肚子饱饱,下楼散步消食又没忍住买宵夜,如此循环。 回完微博上催开播的粉丝,季雨关掉手机,就着屏幕当镜子,摸摸自己脸颊,总感觉长胖了。 岑之行眼神似乎洞察他的一切内心想法,轻飘飘的扫过来,搂着他腰,手撩起卷边睡衣,贴着皮肤掐掐。 第84章 “你太瘦,长点肉抱着不硌手。” 腰上痒,季雨偏偏躲不开,扭了扭换个姿势趴岑之行怀里。 “哥,硌手你也挺爱抱的。” 岑之行从喉咙里挤出声哼笑:“你不喜欢?” 季雨撇嘴,脑袋埋进岑之行臂弯不说话,只有露在外面的耳朵渐渐变红。 飞机订在最后一天下午,岑之行特意定了早上十点的闹钟,想早点起床带季雨去吃羊肉泡馍。 对岑之行来说,十点算早起了,没睡饱,皱眉搂紧季雨亲了一口。 确定关系之后还是不一样了,天天都想腻歪,季雨戳戳岑之行脖子,揽他的手紧了紧,但人没醒。 “哥,哥!行哥!” 昨晚岑之行叮嘱他一定要在十点把他叫醒的,季雨在岑之行怀里蹭蹭,对着男人锁骨咬了一口。 季雨虎牙很尖,虽然没太用力,还是疼的。 岑之行吃痛睁眼,睨着他:“牙尖嘴利。” 又腻歪一阵,岑之行才起床洗漱,季雨六点多早洗漱过了,在床上滚了一圈,埋进对方枕头蹭蹭。 他们其实都挺喜欢早上的叫醒服务,一个真不想起,一个真愿意哄,腻歪腻歪,就当小情趣了。 出门聊天时季雨才知道岑之行起“一大早”是为了领他早点去吃羊肉泡馍,这样下午还能去旁边的古镇逛逛。 季雨爱吃这个,来这儿七天,三天中午都说想吃羊肉泡馍,岑之行不爱吃,总觉得有股羊膻味,但还是依了季雨的愿望。 岑之行给季雨点了羊肉泡馍,自己点的三鲜米线。 他的米线先上,热腾腾冒着白气,夹了颗丸子在勺子里吹凉喂给季雨。 季雨抬眼看看他,张嘴吃掉,很鲜,行哥就爱吃清淡的,他不爱吃。 岑之行喂第二颗的时候他忙摇头,“哥,你自己吃。” 岑之行也没跟他客气,放自己嘴里了。 过了几分钟季雨的羊肉泡馍也上来,他加了三大勺辣椒油。 有时候他在想,真的挺神奇,性格天差地别口味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居然能走到一起,像天上的飞鸟和海底的游鱼,怎么看都毫无交集,偏偏生出爱意。 他太幸运了,在海底深渊被属于他的、不惜沾湿羽毛也要救他的飞鸟拽起。 或许是上天给予的恩赐。 可能是辣椒油太辣了,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季雨轻轻吸了吸鼻子,岑之行透过热气蒸腾的白雾看着季雨,递给他一张纸。 “吃个饭也能东想西想?” “我没有。”季雨嘴硬,“辣椒油加多了。” “那换给我吃。” “不要。”季雨脑补了一下岑之行吃辣满脸通红的样子,勾唇笑笑。 见他笑,岑之行也跟着小幅度勾唇,表情放松下来。 古镇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他们去特产店挑了点礼物,刚出店门口,季雨被旁边卖编绳的阿嬷拉住推销手串。 红绳编的,上面能选挂饰串上,八元一条,十五两条。 阿嬷年纪挺大,抓着他一直念叨,季雨犹豫半天,自己掏钱买了两串素的。 阿嬷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给季雨带了一串,走远了,季雨学着刚才阿嬷的样子抓起岑之行的手想给他戴。 岑之行躲开了,无奈道:“丑。” “我觉得还行啊。”季雨抬起自己手腕,左看看右看看。 “你总是心软,容易被人骗。”岑之行叹气,看季雨有些失落的表情,还是抬手凑到小家伙面前让他给他系上。 季雨开心了,凑过来挽他胳膊,傻乎乎的笑。 心软就心软吧,自己总归能护着。 红绳轻飘飘,戴在手上几乎没有感觉,岑之行却总是抬手看。 丑得扎眼。 转头看了看季雨手上的同款,小家伙傻呵呵的还挺喜欢。 算了,戴就戴吧。 古镇逛完一圈,顺便还算了个命,季雨往机场的路上还想着那个白胡子老头说的话,忿忿道: “哥!什么叫你未来一年内将有一劫!这不是咒人吗,气死我了,还神神叨叨一直念叨,故弄玄虚!” 出租车司机是林城本地人,操着一口本地口音,“你是说林半仙儿哟?邪乎得很哦这个老头子,说的东西你得信。” 季雨紧促眉头,刚想说话,被岑之行挡了下,“没事儿。” 所幸机场很快到了,岑之行拉着季雨下车,但凡慢一点季雨都要跟司机吵起来。 “封建迷信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我就是气不过……”季雨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岑之行揉揉他脑袋。 候机的时候陈晟打过来视频电话,岑之行和季雨一起看,陈晟旁边也有人,是向影岚,互相打完招呼,陈晟把手机镜头翻转拍在草坪上打滚的大黄。 “啥时候到,我和小岚去接你们?”陈晟说完对大黄招招手,它一下子冲过来蹭人裤腿,蹭完陈晟蹭向影岚。 “大黄想你们了,昨晚上一直冲门口哼唧,也就今天出来溜了一圈精神好点。” 季雨看着镜头里自来熟上赶着倒贴的大黄,哭笑不得,方才因为算命先生跌到谷底的心情倒是好多了。 岑之行也有些无奈,盯着大黄脏兮兮的脚毛看,“待会儿你给我洗狗啊。” 陈晟啧啧两声:“你这洁癖还没好啊,让狗子出来跑两圈咋了?整天给人关屋子里,关抑郁了都。” 第85章 季雨见不得人说岑之行,立马站出来反驳:“没有,哥没有一直把大黄关屋子里,大门都专门给大黄开了一个小狗门。想在花园还是客厅都看大黄心情的。” 陈晟做出一副牙酸的表情,往后倒在向影岚肩上,半开玩笑半认真长叹道:“你俩这气氛,肯定是谈上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脱——单——啊。” 向影岚默默把他扶正。 陈晟:“……” 【作者有话说】 哇塞塞,好想快进到命中一劫 第60章 “宝贝儿。” 小长假过完季雨和岑之行都忙起来,季雨忙着上课直播,岑之行忙着处理堆积下来的事务。 刚确定关系没几天,岑之行就得去巴黎出一趟差,他心里不乐意,都没腻歪上就得分开一周。 接季雨回家的路上岑之行提起出差,季雨玩手机的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问:“去多久啊。” “六天多,第七天下午回来。” 季雨收起手机,“这么久啊,多久去?” “明早就得走。推不掉,没办法。”在红灯前刹车,岑之行剥了颗大白兔喂季雨,指尖收回时顺便刮了刮季雨下巴,“可以打视频,又不是见不着。” “不一样,看得见摸不着的。”尾音拖长,撒娇的语气。 岑之行受不了这个,声音沙哑:“别招我。” 季雨对声音敏感,脑海里不合时宜闪过民宿木屋的画面,浑身发烫,缩回副驾驶座,老实了。 只有那天晚上出了格,后来岑之行都没弄他,就算晨起有反应也是忍着的,平平静静的腻歪日子都过了,现在想起那点不平静的,季雨臊得慌。 所幸岑之行没有再提,一路安静回了家。 大黄从它的小狗窝跑出来蹭他们的小腿,季雨蹲下顺毛摸摸它脑袋后背。 晚上,岑之行说要亲自下厨做饭给他吃,季雨不太放心,全程在旁边跟着。 岑之行跟着教程调好火候,拉着季雨亲了一口。 季雨推人没推动,他不敢看岑之行,只盯着跃动的火苗,“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亲亲你。”岑之行贴在他耳边,说话是温热呼吸激得季雨浑身一机灵。 细密的吻从耳廓、侧脸,一路落到鼻尖,咕嘟嘟沸腾的锅盖发出抗议。 岑之行抽身关火,一只手还掐着他的腰,季雨被迫跟着岑之行一起跟过去,看他把羊肉汤盛出,加入切碎的馍和柔软粉丝,肉香扑鼻。 “哥,你不喜欢吃还做。” “你喜欢就行。” 岑之行自己吃的清汤粉丝,加了之前季雨做好放冰箱的臊子,季雨看看对面又看看自己碗里的羊肉,有点过意不去,“哥,我去给你再炒俩菜吧。” “用不着,我吃不惯羊肉,你安心吃就行。” 自家做的羊肉泡馍味道意外不错,羊汤是岑之行下午炖上的,每一步都跟着教程,没出错,季雨很喜欢,吃得浑身冒汗。 他知道岑之行不喜欢羊膻味,自觉去收拾厨房,把剩下的羊汤盖好散味儿,最后去刷了牙。 岑之行就在客厅沙发坐着看手机,他走过去,岑之行抬眼看他,做出拥抱的手势,季雨顺从地倒进男人怀里。 岑之行捋着他睡衣卷边,手伸进去摸他后腰,痒嗖嗖的,季雨忍不住一直动,脑袋在岑之行颈窝一蹭一蹭。 季雨有两个腰窝,塌腰的时候很明显,岑之行就摸那儿,一直把自己手指搓热。 “一周见不了,今晚陪我好不好。”岑之行亲亲他头发。 季雨“嗯”一声,“不是每天都陪着吗?” 岑之行轻笑,“不一样。” 具体什么不一样,晚上背完单词,熄掉大灯,季雨才突然明白了。 岑之行冰凉的手一路掠过胸口腰腹,停在那处。 许是羊肉汤太上火,轻轻一撩拨,季雨就有点忍不住,咬唇喘了口气,轻轻叫“哥”,求饶似的。 “明天还要上课,哥、哥哥……” “课在下午,小雨可以睡个懒觉。”呼吸就在耳边,酥麻顺着侧脸传遍全身。 岑之行手上动作没停,从身后搂着他,下巴磕他肩膀,像一把人形的锁,把季雨困住动弹不得。 季雨浑身都在抖,太难受太害羞了,声音都带点哭腔,“哥,难受……” 絮絮叨叨的,脑子整个乱掉了,季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哥……我想看着你,不要背对着好不好。” 折磨人的手终于短暂抽离,男人把他翻了个面,视线在黑暗中想接,岑之行低头吻住他的唇。 舌尖滑开他的唇齿,灵蛇一般探寻独属于自己的领地。 季雨像一条离了水的被曝晒的鱼,憋闷着、扑腾着、生涩回应着,窒息前一秒被松开,大口呼吸,来不及吞咽的**挂在嘴角,太**了。 岑之行眸色幽暗,指腹擦了擦他下唇,握住他手腕牵引过去。 “小雨帮帮我,好不好,乖小雨。” 季雨醒的时候岑之行已经走了,床头留着男人的告别纸条,字体飘逸且富有艺术感: 我得赶飞机了,宝贝儿乖,我会想你的。 他叫他“宝贝儿”,季雨脸烫得吓人,他用手背探了探试图降温,温度不降反升。 季雨长叹一声重新躺倒,盯着天花板沉默良久,心想,季雨你完蛋了。 第86章 这里是客房,昨天他和男人都睡在这儿——之前没睡一起时岑之行给他准备的房间,岑之行应该没想到打扫出来的房间还有这用处吧。 倒是不陌生,季雨揉着太阳穴缓了缓神,想起昨晚被他们弄得一团糟的卧室床,懊恼叹气。 手脚软绵绵使不上力,季雨摸到手机看看时间,还早,微信里躺着岑之行的报备消息,最开始是“出门了”,然后是“在候机”,最后是“上飞机了”。 他眯着眼睛回复“醒了”,躺回去打盹,他没岑之行的起床气,约莫躺了五分钟,彻底清醒了就起床洗漱。 下午两点多,门铃响起,是陈晟,院里的大黄已经兴奋地不行,对于国庆节喂了它七天饭的人,它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劲儿拱人小腿。 季雨开了门,大黄跟着陈晟一起进客厅。 “这周我接你上课去。”陈晟自来熟,搂着大黄亲亲狗头,“阿黄,还记得你陈爷爷吗?看样子是还记得。” 季雨不太擅长应对热情似火的e人,一时间有点卡壳,不知道先问接他上课的问题还是先问他自封陈爷爷的事。 所幸陈晟也不在意,催他拿包赶紧走,不然上课迟到岑之行要找他麻烦。 “陈导,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什么话!大黄都给你喂了七天,要麻烦也麻烦过了,管你一周而已,小意思。” 陈晟属于生意场上有情商,私底下大咧咧惯了的,说完一锤脑袋。 “雨,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季雨笑笑,“我知道的。” 陈晟去车库挑了台车,拍拍车头,“我反正也闲着,你也别怕麻烦我,都是朋友,我咋可能吃亏,这台车归我了。”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还没真的全垒打,就是互相抚慰() 第61章 “老婆~” 下午课程是教育史,老教授给他们讲,节奏很快,ppt一页接一页,季雨忙着拍照抄笔记。 尤小茗坐他旁边,也是手忙脚乱,没来得及记的就看季雨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们还得抓紧时间坐校车去学校另一边的弘德楼赶下一节课。 校车上尤小茗骂骂咧咧跟他打手语:谁排的课啊,一个弘德楼一个雅学楼,隔十万八千里。 季雨跑出点汗,拧开水杯递给尤小茗,安慰到:赶上校车了,不会迟到。 尤小茗接过喝了口,手语没停:一想到等会儿要爬五楼就想哭。 中途手机响了季雨也没来得及看,拖着尤小茗细胳膊细腿往507赶,在上课时间前到了教室。 两人都有点喘气,季雨摸出手机,行哥发来的消息:陈晟接你去江师了吗? 他回:接了,陈导说想要你车库里的一辆车。 岑之行:他就这点出息。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季雨挑挑拣拣跟行哥抱怨排课教室隔得远得离谱,差点没赶上,岑之行给他发了条语音。 季雨掏出耳机,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慌,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自己才戴上耳机点开语音。 其实没说什么,问他坐校车没有,赶没赶上,但他声音太好听了,季雨枕在自己胳膊上蹭了蹭,打字: 哥,想你了。 刚确定关系就出差,太折磨人了。 岑之行掐着下课时间点给他打了视频,季雨挤在下楼的人潮中接起。 巴黎那边正值黑夜,岑之行应该洗过澡准备睡了,靠坐在床头,穿着柔软睡衣,昏黄灯光映照着,舒适温馨。 “下课了?” “嗯。”人太多,季雨悄悄把亮度调低,他不想别人看见他的行哥。 “我叫陈晟接你,现在应该快到校门口了。” “太麻烦人了,我能自己走的。” 季雨跟岑之行说话调子不一样,软绵绵的,尤小茗抓着他手往人少的地方走,抽空瞥了他一眼。 季雨这语气可太陌生了,像在撒娇。 两人聊了一路,一直到校门口,岑之行问:“找到陈晟了吗?” 季雨抬眼望去,根本不用找,陈晟穿了件亮色西装靠在车门边,甚至戴了墨镜,周围出校门的学生都在看他。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形容陈晟现在的状态,应该只有“骚包”了。 尤小茗被尤姐接走,季雨硬着头皮上了陈晟车辆的后座。 副驾有人,季雨礼貌叫了声:“向哥好。” 耳机里传来岑之行不悦的嗓音:“别叫他们哥。” “不叫哥的话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叫了。”季雨举正手机,戳戳屏幕,“叫他们的哥跟叫你不一样的。” 陈晟钻进驾驶座关上车门,“哟,打电话呢,刚谈就是不一样,腻歪歪的。” 电话没打多久,季雨心疼岑之行,让他快睡觉,巴黎那边凌晨三点多,就算倒时差也该睡了。 晚上直播是陈晟和向影岚看着播的,评论区光看手就看出换人了,一直在问小雨哥哥去哪儿了。 季雨雕完一块精细的地方直起身子瞥见平板上滚动的弹幕了——最近新添的,骂人的评论几乎没了,岑之行教他用平板看评论,偶尔回两句,跟粉丝互动。 “哥哥出差去了,一周后才回来,今天帮忙的人是哥哥的好朋友。” 陈晟在镜头前比耶,“这几天都是我,甭念叨别人,我不比他帅?” 评论区嚷嚷叫他露脸,陈晟没露,“看雨就行了,季雨还不够漂亮吗,你们真贪。” 第87章 挺逗的,评论区热闹起来,很多人问他们俩是不是一对,季雨雕完一块镂花抬头的时候天塌了。 他看了眼手机后的陈晟,忙解释:“不是的、我和陈哥不是、不是一对。” 观众也不知道信没信,一直在发:知道啦知道啦,搭配狗头的表情。 今天直播挺混乱的,季雨后头雕刻都有点静不下心,下播之后跟陈晟道了个歉。 陈晟哎哟一声:“你说什么对不起,网上的事儿没个真假,我无所谓,就是得看你行哥乐意不乐意。”说到后面语气还挺幸灾乐祸的。 这六天都是陈晟帮忙,他性子活泼惯了,偶尔出声帮季雨回两句评论。 直播间挺多人喜欢他,有人扒出来这里直播间的“陈哥”就是之前录制纪录片的陈晟导演,追根溯源,磕cp的不在少数。 最近几天很多人送跑车火箭,季雨感谢的时候得念名字,他们名字里都有沉寂99。 起先季雨不懂,后面听向影岚提起才知道这是他和陈晟的cp名,就连白敏敏和尤小茗都在问他是不是真的。 季雨哭笑不得,开播前一分钟郑重其事澄清了一下。 明天行哥要回来了,最近因为时差问题他们都很少打视频,聊微信都偶尔要间断,感觉都生疏了,季雨不希望再因为直播cp让岑之行不高兴。 接机这天季雨早早到了机场。 岑之行一眼看见了接机口正朝他挥手的季雨,快步过去,搂着季雨亲了亲耳朵尖。 “哥。”季雨埋在男人怀里狠狠吸了口,香水味溢满鼻尖,“哥,好想你。” “我也想宝贝儿了。” 亲耳听比看便签上的写的刺激百倍,季雨脸颊“唰”一下红得彻底,小声嘀咕:“你好肉麻。” 瑶瑶姐从后面走过来,季雨余光瞥见,更不好意思了,从岑之行怀里退出来站直。 岑之行搭着他肩膀,“没事儿,她知道的。” “知、知道什么……?” 岑之行眼底笑意深刻,“知道你是我宝贝儿呀。” 瑶瑶姐果真避嫌没走近,从机场回家的一路上他俩都挺腻歪,陈晟司机直呼没眼看。 岑之行没给他好脸色,扔给他一把跟上次被陈晟拍车头的车标一样的车钥匙,“自己追不到人,别来撬我家墙角。” 陈晟破防哀嚎,季雨也悬着一颗心,偷偷想岑之行这句“撬墙角”。 直播的事情果然还是让岑之行知道了,或许更早的时候就知道,只是岑之行一直没提,等着回家找他算账。 关了门,季雨被摁在玄关的墙壁上亲了个七荤八素。 教了这么多次他还是没太学会怎么换气,季雨趴在岑之行怀里像一只缺氧的鱼张大嘴巴呼吸氧气。 岑之行抬起他下巴晃了晃,低声道:“再不回来老婆都让陈晟抢走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加快进度的~大人们能猜到是什么劫吗~ 第62章 “我想抱你。” 叫什么老婆,这可太害臊了。 季雨浑身冒热气,从脖子到脸颊红了个彻底,后腰被男人掐着,音调软乎乎的。 “哥,抢不走。” “嗯?”岑之行咬他锁骨,嗓音沙沙,听得季雨浑身燥热。 季雨手臂虚虚搭着岑之行后背,稍稍用力将两人间本就窄的距离拉得更近,主动贴过去。 “是哥哥的,谁也抢不走。” 岑之行好心情地勾唇,近乎恶劣地引导:“谁是哥哥的?” “我、我是哥哥的……小雨、小雨是行哥的。” 季雨完全不知道自己声音多喘,停顿之后微微颤抖撩高的声线,说的还是这样拨动心弦的话。 季雨总赋有岑之行不太理解的天赋,像一颗完全未经打磨的白珍珠,顶着这样无辜干净的眼神,却能说出撩得人神经跳动血液升温的爱语。 岑之行几乎忍不住,狠狠滚了滚喉结,尖利犬齿叼起季雨侧颈一小块皮肉研磨,耳边不受控制的轻呼。 他托着季雨大腿把人抱起,一路抱上楼,打开卧室门把人扔到床上。 季雨有点被摔懵了,床很软,不疼,就是一时间没回过神,迷瞪瞪半撑起胳膊,又很快被倾覆下来的岑之行压回去。 季雨注意到岑之行倾身前把他从下飞机起就拎着的小纸袋放到床头,视线不自觉挪过去,被岑之行捏着下巴转回来。 “待会儿有你看的。” 岑之行脱衣服很好看,不单单是说岑之行这个人或是单单几件衣服,整个动作很漂亮,完全是享受。 季雨从下至上,微敛着眼皮注视他,先是西装外套、然后是领带衬衫……像剥落精心包裹的礼物外壳,露出里面赏心悦目的季雨最爱的礼物。 季雨看得面红耳赤,如果用上新学的词语来形容,他觉得行哥在勾丨引他。 完全没必要的……他的念头太离谱了,行哥完全没必要勾丨引,勾勾手指他就自己主动过去了。 袖扣折射微光,刺了下季雨眼睛。 他脸颊泛红,往旁边枕头蹭蹭,咕哝道:“哥,你还戴着啊。”语气里藏着微不可察的愉悦。 戴着袖口的衬衫被丢在里被床边,季雨伸手勾过来摸摸看看,三千块的小钻袖扣配这身昂贵西服,太磕碜了。 “哥,等我攒攒钱给你买个好的。” “用不着,就喜欢这个,别买别的。” 第88章 季雨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抱着衬衫狠狠吸了一大口。 木质香夹杂着淡淡的酒味,他睁眼刚想问,接触到岑之行玩味的眼神,突然意识到什么,松开抓住衬衫的手推到一旁。 “哥……哥哥。”他嗫嚅几秒钟,想起刚才想问的东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飞快低声道:“你喝酒啦?” “嗯,结束之前参加了一个小聚会,没喝多少,一些低度数香槟。” 岑之行微敛眉眼,居高临下看他,突然俯身,季雨还以为要亲他,抖着眼皮闭上,等了约莫几秒却只听见戏谑的闷笑。 颤巍巍睁眼,岑之行手里拎着一件白衬衣在他眼前晃晃,如果没看错,应该是他藏在叠起来的空调被里的岑之行的衬衣。 完了,被发现了…… 季雨心虚得不敢跟男人对视,行哥不会以为他是变态吧,虽然好像这种事的确是变态才会做。 “哥……”他垂头嘀咕。 “嗯哼?”岑之行有一搭没一搭应他。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岑之行似乎在弄什么东西,季雨不好意思抬头看,结果就是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抓着脚腕往前拉进岑之行怀里。 岑之行的手冷得很有辨识度,像一双箍在脚踝的镣铐,镣铐的钥匙由岑之行保管,所以季雨毫不担心。 岑之行刚才应该是把纸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两个不一样的小盒和一个看上去怪怪的瓶子。 “低头。” 季雨无条件顺从地微微低头,后颈和锁骨一凉,岑之行轻轻给他戴好,吻了吻他耳廓。 他摸了摸应该是一条项链,“这个?” “老婆戴上果然漂亮,没白拍。” 一句话又把季雨脸整红了,结结巴巴的,“我是男、男的,不可以叫、叫老婆吧?” 岑之行轻哼,把他抵在胸膛和床榻一隅之间,带了点凶狠的意思亲他。 “老婆老婆老婆老婆,你是我老婆为什么不可以叫。” 季雨被亲得晕头晕脑说不出反驳的话,憋闷一阵,憋出来一句:“你作弊。” 岑之行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撩开他衣摆摸丨到丨胸丨口,对于季雨的嗔怪只是挑了挑眉,凑到他耳边低语: “老婆,我想抱你。” “喜欢的香味可以让老婆闻个够~” 季雨隐约知道岑之行是什么意思,浑身都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两个人隔得近了什么反应都遮不住,他知道行哥已经忍了挺久了。 “哥,关、关个灯吧。”他声线抖得控制不住。 岑之行将要落下的吻被这句话逼退,季雨挺会撒娇使唤人了还,他起身绕到季雨那边关灯,顺便把窗帘拉上。 黑暗中岑之行看不见季雨的眼眶有多红,只能听到小家伙压抑在喉咙里的气音。 “怕吗?”他问。 “有、有点,哥,我真不知道怎么弄。” 季雨一紧张就结巴,今晚不知道结巴多少次了,岑之行心疼,搂着人亲亲脸颊。 “别怕,哥教你。”岑之行炽热的呼吸撒在他侧颈,“东西没白订,宝贝儿会喜欢的,别怕,别怕。” 一会儿老婆一会儿宝贝儿的安抚着,给人一种被捧在心尖上的最爱的独一份儿的感觉。 季雨心跳漏了半拍,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便一直盯着岑之行的脸。 “哥……”他主动伸手搭上岑之行的肩膀,结实有力,像一堵可靠的墙。 季雨似乎被岑之行身上那一丁半点的酒味染得醉了,另一只手去勾岑之行的手。 “那哥哥教我……教教我……” 岑之行看着他微眯的眼睛,指腹蹭蹭他的掌心,十指相扣按在了床头。 “遵命老婆。”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抱还有另一层含义~ 真让行哥吃上了,呜呜 拍卖来的锁骨链的纸袋里另外装的是套和跟香水一个味儿的润滑ye 第63章 白金袖扣 季雨难得睡懒觉,日上三竿才醒,脸窝在岑之行怀里蹭蹭。 “醒了?”岑之行搂着人捋捋后背。 季雨没戴助听器啥也没听见,但能感觉到紧贴的胸膛在震动,行哥约莫说了什么,他咕噜一声算是回应。 他还困顿着,被子下的手抱住岑之行的腰摸摸,没有布料阻隔,他们俩都光溜溜的,手感舒服。 岑之行把他作乱的手抓出来,笑着说了他两句,季雨安分下来,迷瞪瞪,呼吸趋于平缓,没一会儿又睡熟了。 看来昨晚真弄狠了,小家伙有点吃不消。 季雨真正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身上不太舒服,手软腿软,激情褪去后的余念仍然残留。 身旁空荡,他急忙寻找,高悬的心在看见衣柜前站立的岑之行时才落回原处。 从上至下的角度让季雨不自觉想起昨晚的事。 岑之行从他手里收回撕开的t,自己捋顺戴上,蹙起的眉峰透出一股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谷欠望, 季雨呼吸一滞,不自觉滚动喉结。 那一瞬间,他心里仅剩的一丝对未知的恐惧也散了,满心满眼只想让行哥开心。 他稳住呼吸轻唤了声“哥”。 岑之行很快回头,笑着俯身过来,顺手捞起床头的一体机给他戴上。 声音传入脑海,男人手臂撑在季雨两侧,凑近亲亲他鼻尖的浅色小痣。 第89章 “老婆早上好~”尾音带钩子,明晃晃的身心愉悦。 季雨“唔”了声,跟着心情也挺好,抬手搂住岑之行脖子,借力往上凑近蹭了蹭。 昨晚上哆哆嗦嗦“老公”也叫了,现在大白天季雨喊不出口,只一个劲儿哼唧,搂紧抱了会儿。 岑之行由着他,手臂微微用力保持着刚好能贴到他又不会压得不舒服的距离。 “疼不疼,老婆?” 季雨怔愣几秒反应过来岑之行指的什么,额头在岑之行撑在他枕头边的手臂上碰了下。 “不是很疼。”他回答。 第一次做,完全不疼不可能,岑之行有耐心,依着季雨慢慢弄的,后续清理也及时干净,最多有点不舒服,比起这个,季雨从中得到的快丨丨感更多。 他其实挺喜欢的,但不好意思说,挽着岑之行胳膊嘀咕:“陪我。” 岑之行低笑:“这不是陪着呢?” 真弄过还是不一样,坦诚相待之后彼此都更亲近。 岑之行还以为季雨要害羞一阵,结果季雨挺乖,也不藏着掖着,想陪想抱都直说,一整天都黏他。 岑之行也没闲着,下午抱着看电影的时候捞过季雨手机拍了张两人牵手的照片儿,两人手腕都系着红绳,季雨还额外戴了根他的黑色发圈。 夏季小雨:已有对象,不要乱磕。[图片] 然后换来自己的手机,点开微博,第一个点赞。 季雨没在意岑之行拿他手机做什么,或者说就算知道也不会阻拦,丧尸片看得正起劲。 岑之行不爱看这个,每回看丧尸片都是奔着抱老婆去的。 几分钟后岑之行手机收到陈晟的微信:玩不起。 他面无表情回复:谁跟你玩了? 一场席卷整座城的暴雨拉开秋天的序幕,天气一下子变凉,每逢周末季雨更爱缩岑之行怀里腻歪了。 他喜欢抓着岑之行的手揉搓按摩,直到暖热之后塞进小毯子里,这样能保温很久。 “哥,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老婆做的都好吃。” 岑之行凑近了亲亲他脸颊,木质香散开,季雨往小毯子里缩了缩。 一个多月,那瓶同款香味的**液快用完了,他只希望岑之行再别去订了,每天晚上搂着睡觉闻香水味都容易闻出反应来。 突兀的门铃声打破一室温馨,季雨朝楼下望望,又跟岑之行对视一眼。 “谁啊……?” “不知道。”岑之行站起来,顺便拉了把季雨。 季雨叠好毯子,两人一起下楼。 大黄从入户门底下专门开的小狗洞钻出去又钻进来,“汪汪”两声来回转悠,显得有几分局促。 按开可视门铃,屏幕显示门外站着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男人。 岑之行眉头瞬间紧皱,任凭门铃响了好几次都没开门,季雨抿唇,把还想往外窜的大黄拉住。 门外的中年男人也不恼,盯着可视镜头假笑,“之行啊,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母亲的事情,没有恶意。” 季雨清晰看见岑之行嘴唇细微的抽动了一下,脸色彻底冷下去,他轻轻握住男人的手,安抚地拍拍手背。 岑之行愣了一秒,反握住他的手摩挲几下,转头道:“没事的,你去客厅玩会手机。” 季雨嘴唇翕张,欲言又止,触及岑之行眼神时才骤然泄了气,沉默点头,转身到客厅沙发呆着。 客厅离玄关不远不近,刚好能隐约听见谈话声。 行哥没想瞒他,可季雨还是高兴不起来,行哥根本没打算一起面对,总叫他回避。 季雨沉沉叹气,摸摸大黄狗头。 岑之行根本没让胡广生进门——这个破坏自己家庭、让温柔妈妈变得疯癫的罪人。 尽管长大后他明白了父亲岑军才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可对胡广生的厌恶难减丝毫。 挺可笑的,胡广生居然还是来耀武扬威的。 “你知道,无论为了企业还是为了名声,岑军不会离婚的。” 这句话似乎戳中胡广生的痛点,原本还算得上清俊的脸立马变得狰狞,“岑军说了很快就离!是你妈!是李素芬不要脸,疯了疯了还要霸占我的男人!!” 岑之行根本没让他把话说完,一拳砸在他脸上,收回手把骨节捏得“咔咔”作响。 “当小三就有脸?上次让你捡回一条命真是可惜了。”他面无表情道。 季雨听到此处陡然心惊,什么时候岑之行回来的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被男人搂进怀里他才后知后觉皱紧眉头。 “哥。”他仰头试探地喊了一声。 岑之行:“嗯?” 季雨是隐约知道岑之行手段的,从绵竹镇蒋识君蹲了几天局子、蒋耀诊所因资质不足被吊销关停,再到江城段祝被行业封杀…… 还有江师的事儿,自从他那次军训因为队伍疏散不及时淋雨发烧,后来学校专门开了操场另一个门,再下雨疏散他们班都第一个从偏门走,再没淋过雨;上回抱怨过一句排教室隔得太远赶课麻烦,第三天班级群就通知教育史上课教室换到雅学楼了。 原本季雨都以为这是学校收取学生反馈及时整改的,直到上次岑之行送他去江师的时候无意间说漏了嘴,季雨才知道这都是岑之行的手笔。 挺不可思议的,季雨完全想象不到,也正因如此,如果岑之行真想做点什么超出法律范畴的事情,的确能比常人更轻易的完成,季雨怕就怕这个。 第90章 他仔细打量岑之行的神色,小心翼翼问:“哥,你想把他杀了吗?” 岑之行愣住几秒,盯着他看了会儿,失笑道:“你这脑子想啥呢?” “有时候的确想他死,但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烂人搭上自己一辈子。” 思索一阵,岑之行揉揉他脑袋:“他上上个月出车祸,别人撞的,我就是吓吓他。” 岑之行给他讲了家里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三两句话便能概括。 同性恋的爹为了面上好看娶了他母亲,生下了他,好景不长,岑军找老相好的事情还是败露,总之是互相折磨,熬疯了李素芬。 所以李素芬一直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是同性恋,死也接受不了。 岑之行也明白自己不能怪她,可她说尽了伤人的话,他也总有疲惫的时候,年幼时温柔抱着他教他画画的妈妈似乎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们沉默地拥抱很久,彼此用力,仿佛想把对方揉进骨血。 第二天,岑之行领他一起去了江城精神病院。 情况恶化的时候李素芬不得不呆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偶尔情况好转,岑之行会把她接回家。 胡广生上周去林苑找岑军的时候故意让李素芬看见,她发了疯,被送了进去,胡广生那天就是炫耀这件事的。 精神病院每个房间门都只有一小块能透视的玻璃窗,时不时传来喊叫声,压抑又可怖。 季雨紧紧跟在岑之行身后,不敢四处张望。 李素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这里看上去比其他房间宽敞,采光良好,亮堂堂的。 季雨小心翼翼打了声招呼,可李素芬定定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后还是突然激动起来,挣扎得连接床铺四角的皮套锁链一直晃荡。 “你离我儿子远点!我儿子是正常人,我儿子不是同性恋!你离他远点!”几乎声嘶力竭。 “妈!”岑之行叹气喊了声。 李素芬这才骤然安静下来,仿佛极度亢奋的精神突然变得忧郁,眼底闪过一丝浓郁的悲伤,“儿啊,你改不了……改不了……” 岑之行喉结滚动,沉默良久,走进搭起床上桌板,从季雨手里拿过保温盒。 “妈,小雨给您做了竹笋小炒肉,吃饭吧。” 自家带的饭餐比精神病院配的饭菜好吃得多,原本听见“小雨”二字变得狂躁的李素芬在被喂了一口菜后安静下来,垂着脑袋一口口吃饭。 李素芬安静的时候身上透着股优渥家境的恬静贵气,只是每次相见时第一眼看见的都是愤怒或疯癫,先入为主,季雨差点忽略掉的她原本的模样。 喂完饭岑之行就拉着季雨离开了,季雨盯着后视镜中越缩越小的铁栅栏围绕的精神病院,心头苦闷。 “里面太压抑了,什么时候能把阿姨接出来啊。” “要等情况稳定,不然会伤人。” 岑之行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格外冷静,可季雨望向男人的侧脸,总觉得那双幽深如古井的黑色眼睛里应该酝酿的极深的悲伤。 “哥。”他趁红灯的时间轻轻叫了声,岑之行应声看来,他抿抿唇,继续道:“在阿姨情况稳定前,我们以后每周都来看她吧。” 岑之行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对视后眼底的惊讶化为柔和,“好。” 十一月底,季雨参加了四级考试。 他英语还凑合,再加上行哥提早给他规划好,每晚都抽背四级单词,考下来对过答案,估分还不错,肯定能过。 岑之行奖励他亲自下厨做了羊肉泡馍,大冷天吃得浑身都暖呼呼,透过升腾雾气,满眼都是季雨乐呵呵的傻笑。 晚上还是直播,用于自证的鬼工球已经雕完打包寄给伍冰了。 前些天伍冰走渠道把鬼工球高价出售,得益于行哥跟伍冰商量签下的合同,出售价四六分,季雨收到六成十一万多的工钱。 他实在没料到一颗球能卖这么贵,欣喜之余也有些担忧,问过伍冰是不是正规渠道售卖,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才松了口气,拿钱也安心。 11月28日是岑之行生日,之前都是行哥给他过,他还没给行哥过过生日,刚好拿了工费,可以买一件像样的礼物。 生日前一天晚上,岑之行也有意想跟季雨一起过过,包了城市最高的明塔顶层餐厅。 季雨没意识到这得花多少钱,上菜前还小声问了问:“哥,这儿怎么一个人没有。” 岑之行笑笑,也跟着压低声线:“说明我们运气好。” 菜色漂亮,但每盘分量都少,味道也一般,季雨图个新奇拍了照存起来。 饭后他偷偷把礼盒拿出来,等岑之行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一对亮闪闪的新袖扣。 百达翡丽新出的白金袖扣。 岑之行没皱眉,但表情不算好,季雨拿着礼物的手顿了顿。 “哥?” 岑之行面色一松,接过盒子,指腹摩挲几下。 “哪儿买到的?”这个得高消vip配货,季雨怎么弄到手的。 “我在网上看见这个很漂亮,就想买给哥哥。”季雨沉默几秒,抿了抿唇,“我去线下店问了,没有这款,而且我也买不了……可是真的很好看,我又想给你惊喜,就去问了陈导,他、他帮我订的,我给了钱……” 季雨偷偷打量岑之行的表情,握住对方的手腕,“哥,我就想给你买这款,好看,能衬你。” 第91章 岑之行轻轻叹气,站起来走到季雨身边,晃了晃手臂,正好他今天穿得比较正式,“给我戴上。” “哥,你别生气。”季雨接过袖扣仔细地给人轻轻戴好。 “哪只眼睛看我生气了?”岑之行俯身吻了吻他的唇,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 季雨不明所以,“哥?” “赚了点工钱就使劲霍霍吧你。”脑袋被人狠狠揉了一把,“以后买东西刷这张卡,哪家店都买得了。” 【作者有话说】 行哥递黑卡(bushi) 第64章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临近期末,各门课都到复习阶段,特教专业偏文,大部分都靠背书,季雨还算擅长,尤小茗就不太行了,盯着笔记咬指甲。 图书馆安静得落针可闻,好在俩哑巴交流也不用说话,季雨把自己理的大框架,用手语比划着教他怎么捋顺知识点好记忆。 尤小茗背一阵玩一阵,终于熬到六点,催着季雨去食堂吃饭,季雨叹气,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季雨回完行哥消息,把大鸡腿夹到尤小茗碗里,尤小茗抬眼看看他,抿唇安静吃了。 季雨从开学以来就在照顾他,他攒钱几乎不点肉菜,季雨每次都以自己点错了吃不下为由夹他碗里。 沮丧没几分钟尤小茗又振作起来,打字跟季雨问:你耳蜗在那个医院做的呀?居然单侧三万多。 季雨摸摸脑袋的一体机,不知不觉做手术都四年多了, “江城一院,耳鼻喉科的李主任那儿做的,当时有折扣,两侧耳蜗六万,加上手术费住院费,总共七万多。” 尤小茗表情惊讶:打一折吗?你运气也太好了,我什么时候能赶上这种好事啊! 约莫太激动,尤小茗手语打得飞快,季雨几乎看花眼,眨眨眼睛,一折吗……? 一折的话……原价要七十万吗…… 就算直播和木雕赚了些钱,七十万对他来说仍旧算是不小的数目。 他问:这么贵吗? 尤小茗:真的!我专门去搜了!谁知道你小子运气这么好啊,直接一折拿下,我和姐姐可能攒一辈子都攒不到七十万。 比划到后面尤小茗表情有些失落,季雨见状也有些无措, 尤小茗一直大大咧咧,少有低落沉寂的时候,季雨反而不知道怎么安慰,犹豫几秒把碗里另一个鸡腿也夹到他碗里。 尤小茗一看他的动作,脸上失落的表情维持不住,咧嘴笑起来,把鸡腿夹回去:你自己吃! 回家路上季雨心里琢磨事情显得有些沉默,岑之行还以为他在学校受欺负了,旁敲侧击半天。 季雨思绪回笼,摇摇头说“没事”。 晚上直播结束后岑之行先去洗澡,季雨搜索确认过耳蜗价格,点开跟李主任的聊天界面良久,还是没发询问信息。 他去储物室里翻到当初住院时装的脑ct片的纸袋——所有住院相关的纸质报告都放在里面。 他一张张单子翻看,翻遍了,连一张小小的输液药品表都在,可偏偏没有缴费单。 这似乎已经能说明很多。 岑之行洗完澡出来,季雨正坐在床边抬眸望向他,腿上搭着干燥柔软的毛巾,拍了拍身边。 他捏着小家伙下巴微微抬起,交换了一个吻。 季雨咬了咬岑之行舌尖,男人退开轻嘶,“老婆今天心情不好?” 季雨没说话,拉着岑之行坐下给他吹头发。 他很喜欢岑之行的头发,指尖穿过发丝,柔软微凉。 吹干得差不多,季雨关掉吹风,噪音结束后室内一下子变得安静。 季雨望着岑之行的眼睛,“哥,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灯光在岑之行窄长的眸下投落一片阴影,男人似乎在思索,几秒后道:“有。” 岑之行拽着他手腕,把他整个人拉到怀里,季雨的身体对彼此的拥抱已经很熟悉,找好舒服的位置窝着。 “瞒着你处理了几个人,瞒着你喜欢了你几年。” 季雨愣住,迟钝地眨眨眼,几年……思绪散开片刻又被他紧急收回。 自己明明问的不是这些。 算了,季雨叹气,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他吸吸鼻子,“哥,我会努力赚钱养你的。” “养我?”岑之行勾唇,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人说要养他,感觉居然还不错。 他挑眉道:“好啊~” 季雨是个有点轴的人,认死理儿,承诺过赚钱养他之后就真的开始努力接单了。 不仅晚上直播的时候雕,复习之余也多加了时间做单子。 看他直播的大部分是年轻人,找他订卡通小人或者水果动物的q版摆件木雕比较多,这类小东西好雕,季雨一下午能做好几个。 岑之行反而不满意,抱怨亲热的时间变少。 季雨耳朵有点红,拿着半成品木雕挡脸,嘀咕道:“哪里少了,你一点节制也没有……” 周末,季雨醒得有点晚,手臂伸出被窝被冻了一激灵,捞到手机按亮一看,九点了。 岑之行被他动作迷迷糊糊吵醒,抱紧他腰肢不让走,眯眼从喉咙里咕噜出两句话。 季雨没戴一体机听不见,大约看见是“再睡会儿”、“好冷”、“抱抱”之类的挽留。 冬天总是让人更爱拥抱,爱人的撒娇也叫人心软。 第92章 季雨嘴角勾了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他不是爱懒床的人,但偶尔也可以例外。 手机放回床头,季雨埋头到岑之行胸口蹭了蹭,岑之行闭上眼,手却精准握住他刚才伸出去浸了寒气的手捏捏,像之前他给他暖手那样。 把手捏热之后又搭到他腰上,手指钻进衣摆,皮肉相贴地揉揉按按,“还疼吗?” 昨晚的姿势比较费腰,季雨趴了好一会儿,确实有点酸。 “没。”季雨嘴硬哼唧,“别捏了,痒!” 岑之行没睁眼,低声笑笑,又按了两分钟才松手。 季雨不知怎的也睡着了,两人一起睡到十一点多才起。 一月的天,十几度,冷,却又没冷到开暖气得到程度,只有被窝里最热和。 季雨起床套棉服的时候冷得打了个哆嗦,岑之行转头想开暖空调,季雨没让,觉得费电。 下午的时候他做了几道热乎的菜,用保鲜膜先封几层再盖的保温桶盖子,这样送到李素芬病房的时候才暖乎。 不知是季雨的厨艺征服了她,还是每周都见彼此熟悉了,总之李素芬不再剧烈抵触他,两人偶尔能平静的对视。 从精神病院出来,季雨总感觉有一股暗处的视线落在他和岑之行身上。 环视四周,对面马路边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正在升高,从逐渐缩小的缝隙里,季雨恍惚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转瞬即逝,季雨再看时那里的黑色轿车已经汇入车流,只留下难以辨别是否眼花的视觉残留。 见他久久不上车,岑之行循他实现望去,并无不妥。 “怎么了?”岑之行问。 季雨抿唇,迟疑几秒才道:“我刚才……好像看见了蒋识君……” 第65章 欺软怕硬 一闪而过的人影似乎真的只是他眼花。 日子一天天安静度过,紧锣密鼓的期末各专业考试结束,一直到放寒假,季雨再没看见过蒋识君。 室外温度低,大黄也怕冷,缩客厅的时间变多了。 可能是因为冬天不掉毛,亦或是习惯了,岑之行偶尔路过顺手也会揉揉狗头,然后季雨就看见大黄谄媚地飞快摇尾巴凑过去蹭人小腿。 “看你这不值钱的样子。”季雨调笑道。 岑之行洗了手,挤进沙发搂着他,蹭蹭他脸颊,小声道:“我也不值钱,就喜欢老婆,想抱老婆。” 季雨微微蹙眉,睨他一眼,“说什么呢。” “说我最爱老婆。” 屋里开的暖气,季雨就穿了套长袖长裤睡衣,岑之行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进他衣服里面摸了摸,凉得季雨浑身一颤。 也不光是冷,捏他腰的时候浑身酥麻,电流跟凉意蹿过四肢百骸,他没忍住哼唧了一声,脸颊烧得厉害。 “干嘛……大黄还在呢……”他抵住岑之行肩膀往外推,没推动。 “大黄又不懂。” “不懂也不可以,昨天才弄过,我好累。” 岑之行似是不满,叼着他耳垂重重咬了一下,季雨吃痛,推拒的话咽了回去。 偏头对上大黄黑黑的豆豆眼,季雨心虚移开视线。 岑之行没给他太多思忖的时间,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往楼上走。 大黄懂事,知道楼上的卧室他不能去,盯着主人们消失在拐角,转圈圈“嗷呜”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蔫蔫儿地去自动投食机吃粮了。 19年除夕,岑之行陪季雨一起回了绵竹镇,大黄也带着。 乡下年味儿比城里更浓,路上小孩儿到处扔摔炮,炸得砰砰响。 大黄小时候尾巴就是被顽皮孩子绑上鞭炮炸断的,对鞭炮声本能害怕,一直缩在季雨怀里发抖。 季雨:“哥,开快点吧。” 岑之行应“好”。 驶离这段路,鞭炮声小了许多,大黄不抖了,但还是趴他怀里臊眉耷眼的,季雨翻出根火腿肠掰碎喂它。 这一趟是专门看爷爷的。 季雨憋了一路,真走到爷爷坟前,还没来得及跪下,眼泪先哗的一声落下了。 季雨吸吸鼻子,跪下给爷爷擦墓碑、点烛、烧纸…… 火光跃动在季雨盈盈眼中,泪水坠入风撩起的火焰堆,很快蒸发地无痕无迹。 季雨把自己雕的小烟斗、小元宝、小车小房也全部丢入火堆,木头表面没上漆,很快点燃,“噼里啪啦”响着将火焰推得更旺。 他絮絮叨叨把半年多发生的事情全跟爷爷讲了一遍,小到他英语过了四级,大到他跟岑之行在一起。 临到最后,事情都讲完了,季雨安静望着火焰背后爷爷的黑白遗照发呆。 爷爷的照片很少,烧完骨灰打印遗照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有了智能手机却没跟爷爷拍哪怕一张合照。 去重症监护室探望的时候,爷爷身上插满管子,他觉得太瘦太难看,总祈祷着爷爷能挺过来,竟然也没拍一张留来怀念。 挑挑拣拣,黑白打印选的居然是身份证上的照片。 “爷爷,对不起。”季雨下颌紧了紧,艰涩地说:“爷爷,你怨我吗,都不来梦里看看我……雨娃子好想你。” 话音刚落,突然袭来一阵风,很轻,略过季雨脸颊,卷起火焰盘旋着,最后撩了撩他的指尖。 不疼,但触感格外清晰,就像……爷爷牵了他的手。 季雨一下子没绷住,摸着指尖大哭起来。 第93章 岑之行搂过他拍拍后背,从后颈沿着脊柱顺到腰。 “爷爷爱你,又怎么会怨你。” 季雨哭得一抽一抽的,“我、我就是想他了,我能赚钱了,爷爷却没享到福,他为我劳累了一辈子,我对不起……” 岑之行心疼得不行,按着小家伙后脑袋扣在自己怀里拍拍。 他们在老屋住了一晚,季雨靠在岑之行怀里看窗外的月亮,可能是下午哭太多的缘故,他今天反应慢半拍,看上去做什么都恹恹的。 岑之行的手机第三次震动,季雨才稍稍回神,记忆中每个除夕岑之行家里过的,会在阳台透气的时候给他打视频电话。 他从岑之行怀里退出些,问道:“哥,除夕不陪家里人会不会不好?” “都抱着要睡觉了才问,晚了。”岑之行搂着腰把他拉进,亲亲他额头,“不管他们的,今晚我就陪你,陪我的宝贝老婆。” 季雨眼帘颤颤,似乎想说他两句,嗫嚅几下还是沉默,埋到男人怀里闭了眼。 当晚居然真的终于梦到了爷爷,醒来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房梁,季雨心底空落落。 他不太记得梦里的事情,只知道是爷爷来看他了,一摸眼角,湿漉漉的。 醒得太早,外面天刚亮一点,行哥睡得很熟,他悄悄爬起来又去爷爷的坟头呆了会儿,然后下山买早餐。 老屋没食材做不了饭,挺麻烦的。 谁知道居然碰见了刚子,刚子看见他也是满脸震惊,心虚得转身就走。 自从蒋家被收拾,村里都传言季雨榜上了城里的大款,飞黄腾达了,他之前得罪过季雨,自然不敢跟现在的季雨对上。 季雨垂眸思忖一阵后反而主动叫住了刚子。 刚子哆哆嗦嗦:“有、有什么事情吗?” 季雨见他全然没了之前趾高气昂的这般模样,一时间也有些感慨。 都是欺软怕硬的茬。 他无声叹气,问起蒋识君的近况,他心底还是对上次不知是不是眼花的“看见”有所忌惮。 他不希望有人介入破坏他在江城平静又幸福的生活,他好不容易抓住的救命稻草……哪怕又一丝毁坏的风险也要提前规避。 刚子疑惑地挠头,随即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是想去报复他吗?对,对的!当初都是蒋识君怂恿我们欺负你,你应该去找他报仇……我想想……诊所倒闭赔钱之后……他爸好像带他去江城投靠亲戚了……我也不确定,我是听我妈他们说的。” 【作者有话说】 铺垫一下~<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军搞完事情就是行哥的劫了,快完结啦~ 第66章 “你是在怕我吗?” 从除夕夜起,岑之行的手机没消停过,刚解除静音,铃声就响起了。 岑之行没办法,重新调成静音之后翻了翻记录,大部分是岑军打的,昨晚还有两条两条母亲的。 除夕家宴,岑军的妻子在精神病院,儿子也不出席,太丢面子,岑军总觉得亲戚背后都在议论。 为了这事儿,岑军喝过酒也一直没睡,就给岑之行打电话,这不,又来一个。 岑之行面无表情接起,电话那头大着舌头骂得很难听。 听了不过两秒,岑之行面无表情挂断。 所幸后面岑军没再打电话来。 岑之行把剥完壳的鸡蛋放到季雨碗里,季雨也没客气,两口吃掉。 “哥,那我们早点回去吧?去看看伯父。” 岑之行微垂眼帘,“用不着看他。” 他们回江城后只去医院看望了岑母。 李素芬情况好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能保持清醒,也不那么抗拒季雨来看她,但表情仍旧不好。 大黄悄悄顶开门缝溜进来,季雨刚想把它牵出去,李素芬竟然很喜欢,从季雨进门起便阴沉的脸色突然转晴,嘴里“嘬嘬嘬”唤狗。 大黄亲人,性格也好,凑到李素芬脚边打转,她也弯腰轻轻抚摸狗头。 气氛不知不觉和缓,岑之行出去问医生出院事宜,李素芬突然开口:“你是叫季雨,对吧?” 仿佛军训突然被点名一样浑身激灵,季雨很快应道:“对,阿姨,我叫季雨。” “那就叫你小雨吧。”李素芬没有抬头,柔和抚摸大黄的毛发,“小雨啊,同性恋是病,跟阿姨的精神病一样,出门在外会被别人看不起的。” “我吃了这么久你做的饭,吃人嘴软,我也不好意思再说重话,你是个好孩子,如果真的喜欢岑小子,你们就应该分手。” 季雨怔愣几秒,刚想开口,岑之行推门进来。 李素芬和他默契地同时闭嘴。 他想告诉阿姨,同性恋不是病,分手也不是最好的结局,但岑之行在场,说的话好像在告状,所以他闭了嘴。 临走的时候李素芬突然叫住他们,季雨心提到嗓子眼,阿姨只是看着岑之行的额角。 “还疼吗?上次妈太生气了。” 岑之行那一瞬间的表情很复杂,下颌紧了紧,只说:“走了。” 季雨出去医院大门,紧紧挽着岑之行胳膊,乍然从暖气屋里出来,风一吹,冷得很。 岑之行把围巾摘下来给他围上,还是之前季雨给他织的那条,戴了几年都不想换。 围巾残留男人的体温和香水味,暖融融的,季雨把下半张脸埋进去,吸吸鼻子,熟悉的香味让他有些脸红。 第94章 同款香味的润*液上次用完了,那么大一瓶,这么快就用完了,哥还说要去补。 岑之行看一眼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失笑着把他塞进车里。 大黄不爱闷闷的车厢,季雨就把窗户按了一些下来,眼神刚要收回,突然跟马路对面的人对视了。 青年穿着印有“强哥洗车”工作t恤,长了一张与蒋识君极为相像的脸,一道从右边眉骨穿过鼻梁的伤疤稍微减轻了这种相似。 一时间季雨不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蒋识君。 车辆启动,人影逐渐倒退,直至消失在视野外。 “小雨?发什么呆呢?” “啊——没、没什么。” - 季雨还是习惯四月份惊蛰天泡梅子酒,周末专程回了一趟绵竹摘梅子,也去看了爷爷。 岑之行没带画箱,倒是有一盒巴掌大的随身水彩本,他爬坡上树的时候岑之行就捧着小本儿画画。 季雨摘完一篓,迫不及待跑过来瞅。 神奇,岑之行能用那么细一支蘸水笔画得细节分明,色调草绿草绿的,清心而有生命力。 “好厉害啊哥哥。这个小猴一样的人是我吗?” 岑之行被他逗笑了,问他还摘不摘,季雨说好不容易回来了,再摘一篓。 岑之行就没拿湿巾,刮了刮他鼻梁,“不像猴子,倒像花脸猫了。摘完过来给你擦脸。” 季雨被他喂胖了点,捧起脸颊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擦干净之后他捏了捏,季雨也不挣扎,安静又乖巧地配合他。 太乖了,挤压的力度让季雨嘴巴稍稍嘟起,岑之行笑着低头亲了亲。 季雨瞪大眼,岑之行要亲第二次的时候他很快躲开。 “哥!还在外面呢!” 岑之行睨他一眼,搂他靠近,把刚才没亲到的那一口补上了。 岑之行有时候挺叛逆的,多大年纪的人了,孩子气得很,季雨早看出来了,越不让他做的事他越要做,索性顺着毛摸。 乖乖让人亲完,他贴到岑之行怀里蹭了蹭,“亲够了吗?” 岑之行捏捏他耳垂,“回家再亲。” 季雨:“……” 他们去踏着几年前走过的山间小路去往小溪,季雨把竹篓放到小溪里,用水流洗梅子。 岑之行也蹲下帮他,季雨拦了下,“你别洗,我手糙,不怕冷的。” “没见谁的茧子能隔冷的。”岑之行语气不太好,越过他拿了另一篓梅子。 春寒料峭,指尖刚沾水的确冷得刺骨,适应之后也还好。 波光粼粼的溪水面下,岑之行的手骨节分明,蜿蜒虬曲的青筋如同盘踞树根,印在冷白皮肤上,漂亮又性感。 季雨盯着看了一阵,好看是好看,心疼也是真的,他默默加快了洗梅子的速度,洗完自己这边的把哥那边的捞来洗。 岑之行简直哭笑不得,“你把我当啥瓷娃娃了?” “没有……”季雨有点别扭,他把行哥冻红的手揣进外套里面暖和,指腹摩挲几下,“哥的手是画画的,不用干粗活儿。” 岑之行瞥他一眼,“没这说法。” “那就当我心疼,我喜欢哥哥的手,不想让它碰冷水。” 岑之行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笑,指尖挑了挑他下巴,意味不明道:“有这么喜欢呢?” 季雨抿抿唇,耳根子红成一片,声如蚊讷道:“哥哥别逗我了。” - 脸上带疤的修车工的确是蒋识君。 六月江师运动会的时候,季雨被大变样的蒋识君堵在了厕所。 季雨下意识想要逃开,正要喊住最后一个往外走的男生,嘴突然被捂住。 浓烈刺鼻的机油味窜入鼻尖,激得季雨想咳嗽,蒋识君硬生生给他捂回去了。 “闭嘴,我只想跟你叙叙旧,别做些让我难搞的事。” 蒋识君松开他,走到厕所外把“正在维修”的牌子挂上,然后关门进来。 不远处操场充满活力的广播音乐声隐约传来,季雨无言滚了滚喉结,离了几步远,跟阴沉沉的蒋识君对视。 蒋识君变了,不再是绵竹镇里高高在上的霸道孩子王,身上透着股浓浓的社会混子气息,头发遮挡眼睛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季雨打量着他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思忖着自己大声呼救或者冲出去的可能性。 “季雨……”蒋识君的声音粗糙沙哑,像很久没喝过水。 季雨:“你找我做什么?”他控制着自己尽量流利地跟对方谈判。 “你是在怕我吗?小雨,你怕我。” 季雨恶心得紧紧蹙眉,他想说“别叫我小雨”,忍了又忍,只是再问了一遍:“你要干什么?” “你紧张做什么?”蒋识君手指在墙壁蹭过。 这个动作对于曾经的季雨来说格外熟悉,他瞳孔微微睁大。 但蒋识君只是转着手指打量,没有下一步动作。 就在季雨蓄力想要撞开他冲出去的前一秒,蒋识君突然凑近他,伴随刺鼻机油味飘散而来的还有对方的声音: “小雨,我喜欢你。我很早就喜欢你,所以喜欢捉弄你,现在我给你道歉,小雨……” 蒋识君把墙灰往自己脸上蹭去,力道越来越重,脸皮划出一道道红印,布满血丝的眼底蓄满偏激。 季雨被他的模样吓得后退半步,蒋识君却像疯了一样冲过来,似乎想来抓他的手。 第95章 季雨飞快躲开,这个动作似乎刺激到蒋识君,他突然又沮丧下去,手上重复着抹墙灰蹭到自己脸上的动作,祈求地望向他。 “小雨!小雨……我真的好喜欢你,是我当时不懂,我老想欺负你……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好吗。” 【作者有话说】 季雨:不是他有病吧? 第67章 控制欲 江师校外,越野车内。 季雨心不在焉咬着吸管,岑之行叫了他两声都没回神。 岑之行盯着他稍白的脸色皱起眉头,俯身扯过他这边的安全带系好,动作略显粗暴。 “咔哒”一声,季雨浑身激灵,慢半拍地眨眨眼。 “哥……怎么了?” 岑之行冷脸盯着他看了会儿,把他手里的奶茶截过去喝了口。 甜滋滋的水蜜桃味儿,他不喜欢,但季雨喜欢,皱眉又把奶茶递回去。 季雨视线随他动作来回,茶色眸中映着不解。 岑之行曲起手指敲敲他额头,“我才要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好,在学校受欺负了?” 季雨抿紧嘴唇,欺负吗……?好像算不上欺负。 话到嘴边绕了一圈还是咽回肚子里,难道真要说欺负他十多年的蒋识君突然发疯一样跟他表白? 他没这么自恋,也说不出口。 何况对面是岑之行——他的男朋友,跟男友说另一个人喜欢自己? 好奇怪,像是故意争宠…… 季雨勉强笑笑,岑之行还看着他,深邃幽黑的眼瞳中盛满包容,像鼓励孩子说出委屈,然后会立马气势汹汹为你找回面子的家长。 心脏软塌塌不成样子,被蒋识君吓到的疑惑的不安的情绪被人妥善安置。 季雨长舒了一口气,重新鼓起笑容。 “大学里面都是好人,没人欺负我的,就是……有点羡慕别人能大跑大跳。” 他没撒谎,作为志愿者给运动员递水的时候,穿过灼灼日光看同学在操场狂奔夺冠的时候,他真的很羡慕。 尽管他身体超好,爬山上树都不成问题,班上正好没人想参加150田径,他回班长信息前还是被行哥拦下来了。 头顶被狠狠蹂躏,季雨单手捂了下。 岑之行:“羡慕什么,你参加点跳高跳远我都不拦你,非要参加1500田径,跑完耳朵出问题怎么办?” “不会的……”季雨小声嘀咕,“我自己心里有数……” 岑之行语气严厉:“可是我心里没数,我担心。李医生也说最好不要参加剧烈运动,耳蜗可能出问题。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季雨下意识摸了摸一体机,除了最开始动完手术那几天难受得死去活来,后面恢复好之后耳蜗可谓是相当听话,几乎没有太多副作用,军训拉练的时候也好好的。 许是太过安逸,他就掉以轻心了。 季雨轻咳,眼神闪躲,戳戳岑之行手臂,“哥,我错了,我就是看班长在群里喊半天拉练,我觉得我可以……对不起,我很珍惜它的……” 岑之行看起来还是有点不高兴,像摸小猫一样摸摸他的脸,在下巴捏了捏。 男人没说话,话都藏在动作里了,揉揉捏捏完回握方向盘,自顾自启动车辆。 季雨跟白敏敏约了一起吃晚饭。 岑之行也要跟着去,季雨没办法,不让他跟着的话,岑之行回家肯定要跟他闹脾气,最后受罪的还是他自己,问过白敏敏的意见后还是同意了。 他们约在一家连锁川味火锅店,季雨白敏敏都能吃辣,但岑之行不行,季雨去前台换了鸳鸯锅,专门给岑之行打了碗不辣的蘸料。 好朋友许久没见出来约个饭叙叙旧,岑之行往旁边一坐跟怨妇似的,季雨无奈又有点好笑,嘴角不甚明显地勾了勾。 边聊天边把烫好的毛肚夹到岑之行碗里,岑之行不怎么说话,就吃他给夹的菜,季雨桌下勾着他的手捏捏,岑之行居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之前两人单独吃饭的时候岑之行还给他剥虾夹菜呢,现在是一点待遇都没了,换他给他烫菜夹菜。 季雨心里腹诽,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动作熟练又顺手,看得白敏敏啧啧称奇。 “季雨,你好宠你哥呀。” 季雨憋着笑,“还好吧。” 聊了些各自专业的事情,白敏敏问起他最近的收入,问完又觉得不妥,摆摆手说“不方便说也没事”。 倒没什么不好说的,白敏敏人好,季雨不担心她做文章。 除了直播,季雨偶尔拍拍视频上传社交账号,微博也运营着。 每个月靠广告收益也差不多能有五六千,平时再做做木雕,月收入可观。 在尤小茗口中他已经是小土豪了。 季雨解释过几句不管用也就不说了,其实每个月收入他都定时转给行哥的。 平时他自己没什么花销,吃饭睡觉都在家里,食材是两人一起去商超采购,行哥付钱,衣服什么的行哥也会给他备好成套的,根本没别的花钱的地儿。 季雨第一次转钱给岑之行的时候,男人倒是没拒绝,听完解释,勾唇打量他一阵,然后照单全收,另外开了一张卡来存老婆上交的工资。 挺有意思的。 季雨天生对他人情绪敏感的心似乎能察觉岑之行偶尔乱糟糟的占有欲控制欲。 借由“保管工资”来将他这些无处安放的情绪妥善安置。 第96章 钱财对岑之行来说是最无足轻重的身外之物,但季雨给他的工资例外。 这是小财迷的全部身家,就像季雨主动把拴住风筝的线交到他手上,风筝往高处飞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注视之下。 季雨没岑之行想的这么多,照实跟白敏敏说了,她感慨两句就又换了别的话题。 岑之行不知什么时候心情变好的,也不跟他拧着闹别扭了,下了三串虾煮好剥给他。 季雨看看碗里的虾又看看岑之行,小声蛐蛐:“幼稚。” 话题不知什么时候扯到蒋家人,听见“蒋识君”三个字的时候季雨嘴角笑容突然僵了僵。 白敏敏:“也不知道是苍天有眼还是有贵人相助,总之你搬走之后蒋家诊所也被举报关停了,蒋耀还想偷偷重开呢,村里人早看不管他了,联合上书又给他按下去了。” 季雨下意识看了眼岑之行,他知道“贵人”就是他身边的人。 白敏敏又说:“蒋家好像也办到江城来了,今天我好像还看见他了来着。” 季雨眼帘一颤,低头吃菜。 “据说是来江城投靠亲戚……洗车店叫啥来着?” 季雨脑海里浮现出“强哥洗车”的门店招牌和蒋识君工作服上印着的对应字体。 他现在后悔带岑之行过来一起吃饭了,季雨不确定男人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吃完一块土豆,他赶紧换了话题。 本以为蒋识君自那次被他骂完后就会彻底消失,可事情并没有按照季雨所想的发展。 约莫一周一次,蒋识君总要突然冒出来截住他去路,有几次还被尤小茗撞见了。 季雨不知道他是怎样进校的,争执多次也不管用,下周蒋识君还是会来学校堵他。 季雨不胜其扰,偷偷上学校官网匿名举报了学校出入混进来外来人口的事情。 刷卡进出校的安保监督在那一周后稍稍严格了,蒋识君没有再出现。 季雨高悬的心稍稍回落。 所幸马上就要放假了,回家之后应该不会再被骚扰,季雨一门心思投入期末复习,没再管别的。 【作者有话说】 浅浅铺垫,僵尸军后面才会作妖 第68章 《小雨》 季雨对期末考很上心,每晚直播都提前了半小时下播,早睡早起背笔记。 他忙着复习,岑之行也也忙着筹办新的画展,选画、布置展厅都需要他监督过目,早晨睡不了懒觉,得跟着季雨一起起床。 通常有工作等待他完成的早晨,岑之行起床气不会太严重,季雨哄哄就好。 季雨挺乐在其中的,他们俩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季雨跟岑之行一起去工作室的路上都捧着专业书背,絮絮叨叨的专业名词配上软乎的声线,挺催眠。 如果不是在开车,岑之行感觉自己都要困睡着了,他开窗点了根烟清醒清醒,悄悄按开手机录了一段,命名为“老婆の助眠音”。 季雨闻到烟味抬眼看他,他不排斥烟味,但有点担心。 “哥,怎么了?”从前岑之行几乎只有不开心的时候会抽一支烟。 岑之行从一个眼神看懂了季雨的想法,失笑道:“没不开心,就是有点困,点烟醒醒神。” 片刻后岑之行又说:“你背书的声音太催眠了。” “啊……那我小声点。” “那我这根烟白点了。”岑之行调笑,“该怎么背怎么背。” 光影工作室里人比之前多了几倍,忙忙碌碌,搭景的搭景,看画得看画,杂音纷乱。 耳蜗在嘈杂环境中接受声音也很乱,吵得季雨耳朵疼,朝行哥打了声招呼,他躲回办公室里的小隔间。 这里是平时岑之行临时休息的地方,上次岑之行硬拉着他弄过一次。 事实证明,休息室隔音良好,他哼哼唧唧的声音没被任何人听到。 把脑子里那点黄色废料扫出去,季雨算了算时间,把剩下两章知识点过了一遍。 岑之行正好推门进来,拎给他一份热气腾腾的生煎包。 季雨坐着,矮了一截,脸颊正好到岑之行腰那儿,他搂过来蹭了蹭,仰头望着对方。 “哥,你吃了没呀?” 岑之行撒谎撒得很自然,“吃了。” “你自己背会儿书,我忙完来找你。” “好。” 下午送他去学校之前,岑之行领他到走廊认人,一些岑之行的合作伙伴,亦或是朋友。 出乎意料的,场内虽然人还是很多,但完全没了早上的嘈杂,井井有条,不吵耳朵。 季雨跟在岑之行身上乖乖认人,让叫什么就叫什么,得到几位和蔼长辈真诚的夸奖。 这在从前在绵竹镇的他想都不敢想的,季雨一整天心情都出奇的好。 好心情截止在晚间直播。 直播间突然涌入一些骂人的小号,倒也算不上骂人,只是在公屏上不断重复他过去如何如何落魄,耳聋嘴哑,村里人都看不起他。 无所谓落不落魄,好与坏都是他的过去。 季雨隐约能猜到这场闹剧是谁在背后操作——知道他过去又看不惯他的人,无非就是蒋家那伙人。 无趣。 季雨不再去看公屏,低头专注于手中雕刻。 到时间他跟粉丝们说完“拜拜”,准时下播。 行哥还在画室,他悄悄到门口看了几眼,画板背对他,从这个角度看不清对方笔下的画面。 第97章 岑之行最近几天很长时间待在画室鼓捣,季雨还挺好奇的。 但他不会私自进画室,除非是行哥想给他看,亲自领他进去。 季雨洗完澡,岑之行也从画室出来了,手指沾了些草绿色的颜料。 季雨想抱抱,凑过去被岑之行用干净的手背抵着额头推开。 “脏,洗完澡出来让你抱个够。” “不脏,颜料而已。” 岑之行睨他一眼,没说话,季雨低低哼了一声,转头趴床上去了。 临睡前的英语单词抽背换成了各门专业课的知识点背诵。 季雨靠在床头小声念叨地背诵,没背多久,浴室门开了。 他诧异看去,他们已经同居一年多了,彼此融入互相适应,洞悉对方微小的生活习惯。 比如岑之行喜欢较高的水温,季雨洗完会把温度提前调高;再比如岑之行隔一天洗一次头,都在晚上洗,不爱吹头发,季雨会提前把吹风拿出来。 季雨:“今天怎么洗这么快?” 岑之行挑眉不语,只是凑过来,裹挟着潮湿滚烫的水汽,送给他一个拥抱。 “不是想要抱抱吗?早点抱。” 季雨心里开心坏了,但板着脸只小声说了句“哦”。 “哦?”岑之行低头看怀里憋笑的小家伙,勾起他下巴往上扬了扬,“小雨耍大牌哦,还不满意。” 季雨环住岑之行的腰,抱紧了一点,得寸进尺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有点吧,你最近都泡画室,不陪我。” 岑之行轻蹙眉头,一口咬在季雨锁骨上,疼得季雨浑身一机灵,急忙叫“哥”。 岑之行没理他,咬完又亲了亲,“小没良心的,不过两三天忙了点你就嫌我不陪你了,你之前赶木雕好几天没陪我呢,怎么算?” “哥,我错了,哥哥,真错了。” 又咬又亲,弄得季雨痒得不行,缩着肩膀一直躲,还没蹭远呢,被岑之行按回来继续。 …… …… 期末考结束后季雨参加了光影工作室的画展,家属身份极其便利,他出入甚至不用递门票。 岑之行要接几位客人,瑶瑶姐领他逛展子。 季雨其实没什么艺术细胞,唯一一点艺术感都是爷爷从小给他培养起来的,全搭在木雕里了,他走马观花浏览着一幅幅画作,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唯有一幅画,他在画框前停下脚步。 要说这幅跟别的有什么不一样,应该是画框上单独打了两盏顶灯,暖色调,像太阳光线。 季雨仔细打量一番,总觉得画面有些眼熟。 瑶瑶姐问他:“宝贝儿喜欢这幅吗?” 见面许多次了季雨还是不太习惯瑶瑶姐口中的昵称,别扭了几秒。 “喜欢,我其实不太懂这些,就是看着很舒服。”季雨诚实道。 “你和老板真有默契,这幅是老板画的。” “哎?行哥的画吗?” 季雨重新将视线投去,终于想起这是哪儿,绵竹镇那片梅林,晴朗日光下青梅翠绿欲滴。 右下角画作名称却是《小雨》。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上一章序号打错啦!小星去修改一下~感谢大人们提醒~ 第69章 戒断学校 季雨跟瑶瑶姐闲逛很久,行哥还没回来。 中途遇到一些岑之行曾给他介绍过的朋友,季雨顺便打了招呼。 按理说,接客人总会路过展厅,可展厅中人影错落,却一直不见岑之行。 不对劲。 四处走过,甚至是展厅角落,没有岑之行的身影。 季雨心底升起不安,拨去两次电话都没被接通。 “瑶瑶姐,行哥去哪儿接朋友了,能带我过去吗?” “嗯……”陈瑶把心虚掩盖得很好,若无其事道:“小雨我们再逛会儿吧,老板应该快回来了。” 季雨停下来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叫她:“瑶瑶姐。” “嗯?怎么啦?” “瑶瑶姐,你说谎了,你之前都叫我宝贝儿,刚才没有。” 顿了顿,“行哥到底去做什么了?” 陈瑶短暂怔愣,又很快回神,用开玩笑的语气想蒙混过关:“我怎么会骗宝贝儿呢?我也没什么能骗你的呀?老板就是接人去了,可能在叙旧吧。” 说完她才发觉用词不太妥当,多说多错,索性闭了嘴。 季雨始终觉得不太对劲,瑶瑶姐有些奇怪。 他突然不合时宜想起古镇上“林半仙儿”卜的卦,愈发着急起来,刚想出去找人,肩上一沉。 季雨转头,看见岑之行才彻底松了口气,紧接着他看见了岑之行身边跟着的女人。 烫着大波浪,一袭简约黑裙勾勒窈窕身姿,明眸皓齿,红唇性感。 气场十足,美丽迷人。 这就是岑之行要接的人吗? 或许是季雨目光停留的时间有些久,女人轻勾唇角,眼神玩味,主动朝他伸手。 “听说你叫季雨?我是姜莉,很高兴认识你。” 女人笑容加深时眼睛弯弯,像灵动的狐狸,动作自然大方,仿佛她才是展厅的主人。 季雨犹豫片刻后回握。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岑之行从回来起表情就不太好,面无表情揽过季雨肩膀往展厅里带,并吩咐陈瑶:“帮我送送姜小姐。” 第98章 姜莉打量四周,他们所在的角落被半块艺术墙体隔开,还算隐秘,四周少人。 “亲都还没相呢,这就走了?”姜莉说话时脸上毫无尴尬神色,看起来只是一句普通的调侃,“人生地不熟的,伯母不是让你多照顾照顾我吗?” 闻言季雨飞快看了姜莉一眼,很快又觉得不妥,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手腕一凉,岑之行捋着他手臂最后牵上了,季雨定定看了会儿,被衣袖处反光刺了下眼,是岑之行戴的百达翡丽那款白金袖扣。 岑之行指腹摩挲他手腕内侧,很亲昵的举动,似乎在借此跟姜莉划清界限。 “我说过了,不合适。”岑之行声调略低,季雨熟悉他,这音调是心情不太好,“如果是我妈想照顾你,你就找我妈去。” 通常他不会在公共场合说重话,但姜莉实在踩到他雷点了。 明明说好互不相干,临到头非要在季雨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姜莉白了他一眼,“你真是辜负伯母一片良苦用心,你们这条路不好走的,又不能领证,激情逐渐变淡,矛盾日益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分开了。”说到后半段,姜莉语速放缓了,盯着虚空处似乎在会议什么。 季雨默默听着,几秒后才突然开了口:“不会的。” 姜莉和岑之行同时看向他。 季雨抿抿唇,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但还是坚定道:“不会分开的。” 姜莉从回忆中抽离,眯起狐狸眼,从头到尾将季雨彻底打量一遍,兴致缺缺地笑起来:“我拭目以待。” 半夜,江城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 季雨一直没睡着,捞过床头的左侧一体机戴上,窗外雨声噼里啪啦尽数传入脑海。 身侧岑之行应该也没睡着,他的呼吸平稳,但并不绵长。 季雨翻了个身,面对面缩进男人怀里,枕着对方手臂。 穿过岑之行他望向阳台窗外,暴雨浇熄了皎洁月光,外面的世界黑漆漆一片。 姜莉的话其实没错,恋爱的新鲜劲过去,他们的同居生活正在逐渐变得平淡。 季雨每天两点一线上课下课,直播雕刻;岑之行偶尔待在画室完成作品,去工作室谈事情,亦或是出差参加画展。 他们每天真正能够静下来独处的时间其实不多,特别是最近岑之行忙起来,他们的交流变少许多。 彼此太过了解,很多时候都不用言语,岑之行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对方是口渴还是饿了。 岑之行抬手环住他后腰把人拉近,闭着眼问:“老婆还要看我看多久?” “没看你……我在看外面的雨。” “撒谎。” 岑之行睁眼瞧他,手掌在空调被下面拍拍他屁丨丨股。 “你做什么……?”季雨躲不开,委屈巴巴抵住岑之行手腕推了推。 岑之行几乎融入黑夜的黑色眼睛仿佛洞察一切,轻易点明:“都不叫哥了,怎么?还在想白天的事?” 岑之行没提姜莉的名字,但彼此清楚。 季雨想反驳,可对视的瞬间突然泄气,把自己埋进岑之行怀里窝着拱了拱。 “哥哥,我睡不着。” 岑之行手指伸到季雨后颈揉按,力道略重,“白天的时候不是很笃定吗?睡在我身边的时候反而动摇了?” “不会分开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第二天,季雨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对方的声线经过听筒传来略显失真,季雨一时间没听出是谁。 他走到展厅角落,“您好,请问你找谁?” “是小雨吧,之前阿姨吃了那么多次你做的饭菜,今天阿姨想请你吃个饭,你看行不行?有时间吗?” 季雨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是岑之行的母亲,没犯病的时候,李素芬其实很温柔,声音轻飘飘的。 思忖几秒,季雨应了好。 李素芬报了遗传地址,又说了些关心的话,季雨一一应下,电话挂断前,对面突然补了一句:“不必跟岑小子说,免得担心这担心那。” 季雨疑惑,但还是说“好”。 他跟瑶瑶姐打过招呼,出展馆拦了辆出租。 地址离得不远,约莫半小时,但司机查过导航之后说不去,太偏僻,回来拉不到客人。 季雨心里也有点打鼓,但还是给司机加了两百,司机这才同意。 车辆驶进一座寂静山庄,黑金铁门外站着两位迎宾侍应生,里面车开不进去,司机只能把他放下来。 侍应生竟然没有询问直接把他放了进去,山庄偌大,花草树木,楼阁轩宇,错落有致,风格独特。 一道年轻的声音拉他回神,“先生,请您跟我走吧。” 季雨有些拘谨,小声说:“好。” 穿过一条内引活水的人造小溪上的木桥,季雨在最中心的水榭亭台瞥见李素芬的身影。 弯弯绕绕,侍应生领他走到门口,李素芬身边还坐着姜莉。 不像是单单请吃饭,更像要跟他谈话。 场地合适,方圆半径都是人造溪流,游鱼掠影,断不会有人偷听。 季雨在两人对面单独留出来的圆凳坐下,桌面已经上了一些菜式,大多是日式生食。 季雨浅浅扫过,抬眼跟姜莉对视半秒,最后看向李素芬。 “阿姨,您叫我来是想聊行哥的事情吗?”季雨不爱绕圈子,直截了当摆到明面上讲。 第99章 李素芬听见他对岑之行的称呼,下意识皱紧眉头,又强迫自己松开,尽量笑了笑,看向身边的女子,朝季雨介绍。 “小雨,这位是姜莉,之前和岑小子相过亲,岑小子之前还说随便都行呢,写生出门转了一圈,再回家的时候就说不行了,当时我跟他父亲都纳闷呢,现在想起来,应该是遇见你了吧?” 季雨盯着面前青花瓷碗碟上整齐码放的两排生鱼片,没吭声。 李素芬也不在意,看他一直盯着看还以为他喜欢,用公筷夹了一片在他碗里。 “高中那阵我给岑小子报了同性恋戒断班的,我以为他的病都好得差不多了,上大学、工作……一直都好好的,除了叛逆一点没出岔子。结果我和他爸头一回去看他,就在房子里看见了你。” 季雨短暂恍惚,想起鸡飞狗跳的那天,其他记忆都不甚清晰了,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岑之行从左眉骨蜿蜒到眼角的那道血痕。 李素芬声音仍在继续:“小雨,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很乖,做饭很好吃,你不是图他的钱,或许,你是真的喜欢他。但,不行,我绝对不允许我儿子是同性恋。” “阿姨可以送你出国,去念国外的好大学,也提供你以后生活的所有费用,你很年轻,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男生谈恋爱,好吗?” 季雨沉默,还是盯着面前那碟生鱼片,三文鱼,肉质细腻富有光泽,季雨却有些犯恶心,像盯着一块油腻的肥肉。 李素芬不知他喜恶,有用公筷给他夹了几片,在碗里堆堆叠叠。 “沿海空运过来的三文鱼,刚才师傅才片下来的鱼腹肉,很饱满,尝尝?” 季雨没动筷,突然抬头问了一句,“戒断班是什么?” “你对这个感兴趣?就是一个住宿学校,里面的课程是治病的。” 真有这么神奇吗? 他知道同性恋不是病,只是喜欢一个人,居然能戒掉吗?就像戒烟那样? 李素芬在等他的答复,可侍应生小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李素芬竟然松口让他离开,临走前还让他把生鱼片吃了。 季雨下颌紧了紧,强忍恶心一片片吃了,很滑很腻,像在咀嚼脂肪。 走出水榭亭台前,李素芬叫姜莉送他,“小雨,我等你答复。” 姜莉看上去比侍应生还要熟悉这里弯弯绕绕的地形,支走侍应生,姜莉突然说:“你知道杨永信吗?” 季雨迷茫摇头,“是人名吗?” “嗯。”姜莉表情并不轻松,“他开过网戒学校,同性恋的戒断学校校长就跟他学的,手段都差不多。” “什么意思……” 所闻已经超出季雨的认知,姜莉用了“手段”二字,似乎不像李素芬所说的简单课程。 “戒断学校里面没有老师,只有教练,言语讽刺都算毛毛雨,暴力殴打,甚至加上某些辅助器具,没人把你当人,折磨得你妥协,这就是戒断学校。”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 今晚应该还有两更~ 第70章 “别招我。” 姜莉刚送季雨出山庄,岑之行的车就到了,隔着马路对视,姜莉清晰察觉到对方眼底的怒火。 真惹怒岑之行的代价她承受不起,红唇紧抿,到底是妥协了。 “不关我事,伯母把季雨叫来的,我毫不知情。”她解释。 季雨刚吐过,手里捏着瓶矿泉水,眼眶发红,反应慢半拍,几秒之后才朝岑之行走去。 岑之行手臂伸过来揽了他一下,季雨突然有点憋不住,眼眶一下子红了,小声叫“哥哥”,额头抵在对方肩膀靠了会儿。 岑之行手放到他后背轻拍,从后颈顺着脊柱捋顺,“小雨乖,我们回家聊聊。” 脑子乱糟糟的,一下子接收太多信息,季雨一时间难以梳理。 他放空地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发呆,口腔仿佛还残留着滑腻三文鱼的感觉。 先前他吃海鲜没这么大反应,唯独今天,难以克制生理性的厌恶。 他隔一会儿就要抿一口水,很快半瓶水就喝光了,岑之行似乎一直在注意他的动作,季雨刚把空瓶放下,拧开的新矿泉水瓶就递到他面前。 季雨顺着水瓶商标一路往上看,对视之后他沉默接过,岑之行也没有开口询问,车内安静得只剩空调运转的白噪音。 过了一阵,季雨翻出手机开始百度“戒断学校”,姜莉没有撒谎,事实甚至比她口中所说更加黑暗残忍。 季雨越看脸色越差,直到岑之行叫他下车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世界。 大黄激动的叫声传入耳朵,一道黄色身影狂奔过来用脑袋拱他的手,季雨勉强扯起笑容摸摸它脑袋。 天色已晚,季雨的肚子发出小声的饥饿抗议,岑之行揽着他进门,直接去了厨房,系上围裙问他:“前天炖的羊汤还在,给你煮一碗泡馍吧?” 季雨不想离岑之行太远,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神色恹恹,有些提不起精神,“弄点简单的吧。” “那煮个小馄饨?”岑之行低头打量季雨的脸色,看他轻轻点头,搂着人去冰箱拿冻好的小馄饨。 季雨黏他黏得紧,亦步亦趋跟着,岑之行等锅中水沸腾下入两袋小馄饨,左手拿着锅铲翻搅不粘锅,右手还能抽空抱着季雨,轻轻揉他的耳朵。 锅中咕嘟嘟冒泡,两人互相依偎着等待馄饨煮熟。 第100章 一人一碗盛出来摆到桌上,岑之行把季雨手腕的红绳和发圈摘掉放旁边,然后牵着季雨去洗手, 季雨手比他小一圈,指腹因长期握刻刀而生茧,但手心很软很暖,但今天有些冷。 打发泡沫,岑之行十指扣住季雨的,搓搓对方手心,直到搓热乎才冲水。 “哥。” “嗯?” 岑之行等了一阵,季雨没说话,他神色不变,带人回餐桌吃饭。 刚吐过,季雨胃口差,吃两口就放下勺子了,岑之行吃饭的动作很漂亮,斯斯文文的,季雨杵着脸颊看他。 “哥。”他又叫一声。 岑之行很快放下勺子,抬头看他,动作顺畅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在等他叫他了。 “我在呢。”暖色调灯光下岑之行偏冷的眼中尽是柔和。 “哥,你不用抬头看我,你好好吃饭。” 岑之行有些无奈,但也听话捏起勺子吃馄饨。 季雨等岑之行吃完了才问的。 “哥,戒断学校……”不太好开口,季雨声音哽住片刻,“你去过?” 岑之行眼帘微垂,季雨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可紧皱的眉头已经暴露了,开口是声音更是难掩厌恶: “她送我进去过,她始终相信这是病,挺可笑的不是吗?” 季雨手伸过去,轻轻覆住男人的手背。 “那里面……哥,疼不疼啊。”尾音颤抖得不像样。 岑之行反握住他的手抚了抚,视线落在虚空,“小时候的事,就算疼也早忘记了。” 季雨看出岑之行在撒谎,太拙劣,太临时。 季雨喉咙哽咽,用力吸了吸气,眼前模糊一片。 他偏过头去,抽了张餐巾纸擦眼泪,岑之行走过来把纸巾接过去,抬着他脸擦,结果越擦越多。 “怎么又哭了?是我进去了又不是你进去了。”岑之行故作轻松道。 想起百度搜索出来的图片,季雨眼泪掉得更厉害,断线珍珠似的不断滚落。 “我宁愿是我进去,哥……哥哥,当时肯定很疼。” 眼泪模糊视线,他看不清岑之行的的神色,只知道男人把他从座位抱出来,耳边是一声很低的叹息。 “说什么傻话呢,别哭。”岑之行右手托着他大腿,左手腾出来抹了抹他眼角。 “还哭?过来亲一下,亲一下就不疼了。” 季雨眼睛都快被泪水糊上了,可怜巴巴的,但很听话,吸吸鼻子凑过来亲他,歪了点,轻轻落在嘴角,像被小动物湿漉漉的鼻尖碰了下。 刚吃完饭就洗澡不太好,岑之行抱着季雨去阳台转了一圈。 夏夜气温不低,抱久了两人身上都出汗,黏糊糊的,但季雨不撒手。 晚风阵阵,暴雨初晴后的夜空星星很亮,季雨望着出神,片刻后突然开口:“哥,阿姨想让我们分手。”总归是要说的,不过早晚。 岑之行并不意外,他只是有些好奇季雨的回答,“你怎么说?” “之前也有几次,我都拒绝了。可这次……我不知道怎么说,心里乱糟糟的,我担心好多事情,我怕她再送你去戒断学校。”季雨眼皮微颤。 岑之行失笑,抱着季雨颠了颠,季雨心头一惊把他抱得更紧。 “不会,我现在有能力决定我以后的人生,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当年的困境。” 季雨靠在男人肩上沉默片刻,说出第二个担心:“哥,我们真会永远在一起吗?永远是多远,你会不会中途厌倦了……” 季雨怕他们之间的感情随时间趋于平淡,怕琐碎杂事把爱消磨殆尽。 妈妈对他的爱就是这样消失的……或许比喻得不太恰当,可事实如此。 六岁前他从不怀疑妈妈对他的爱,可后来他耳朵坏了,再后来爸爸外出打工丢了性命,家里只剩他和妈妈爷爷。 最初妈妈对他和从前没太大变化,在他噩梦惊醒时还是会温柔哄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季雨说不上来具体时间,只知道日复一日,妈妈对他不再和颜悦色,在某天夜里,妈妈哭着骂过他耳朵,骂他爸爸之后带着行李离开了。 幼年时的经历在人格塑造中占比极大,季雨不合时宜想起专业书上背过的这段话。 创伤藏在潜意识里,迫使他对亲密关系的建立始终持有消极态度,他怕没人爱他,也怕有人爱他。 他在对岑之行极度信任的同时也极度担忧。 他几乎是孑然一身跟着岑之行来了江城,像一颗无根草,期待阳光雨露的同时也害怕风雨太大,将他摧毁。 季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无形焦虑在生活中隐约透出来,岑之行察觉了部分,所以开始帮他建立根系,领他游玩江城各个地方,将他介绍给身边的朋友伙伴…… 可惜根系尚未蔓延生长的时候,季雨内心的不安因为这两天的事放大了数倍。 岑之行看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笑,把他抱回室内,扔到床上。 季雨有点摔懵了,怔愣的瞬间,手腕被拉高到头顶,下巴被迫抬起。 岑之行狠狠吻住他。 唇齿间不知是谁磕碰出的血,腥甜味道蔓延开,季雨喘不过气,手腕扭动,被岑之行单手按得更紧。 太凶了,岑之行撬开他牙关,掠夺一切氧气,季雨几乎不会换气了。 窒息前一秒,他飞快偏头,吸了一大口气,急忙叫了声“哥”! 第101章 岑之行短暂停止,撑起胳膊面无表情看他,指腹轻飘飘蹭过他红丨丨肿出丨丨血的下唇。 “再说两句乱七八糟的话来听听呢?今晚你绝对叫都叫不出来。” 季雨浑身僵硬,他不怀疑岑之行的能力,感觉之前对方都是顾及他的感受,收了分寸的。 出神片刻,他才后知后觉明白对方口中“乱七八糟的话”是指他刚才的问题。 仔细想想确实有点伤人,明明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争吵,在一起的每天都相爱和睦,自己却对彼此的未来产生了质疑。 季雨主动勾住岑之行衣角,干涸的眼眶再次湿润,不一会儿就含满泪水,“哥……我错了……我就是今天太害怕……” 岑之行冷酷的表情维持不住,轻轻摸他脸颊,“怎么这么会哭呢,吓一吓就要掉眼泪了。” “那哥哥别吓我。”季雨声音闷闷的,眼皮薄薄的颤了几下,差点兜不住眼泪。 岑之行真是怕了,把人重新抱起来,哄着往浴室走。 季雨刚开始没意识到不对,岑之行把调好水温开始往浴缸里放水。 季雨不爱泡澡,但岑之行喜欢,他以为对方想沐浴,就准备出去,挣扎几下,岑之行还搂着他,把他抱到洗漱台坐好,一颗颗解他的扣子。 季雨怔愣片刻,脸颊倏地红了个彻底,弱弱叫了声“哥”。 岑之行挑眉看他,没理。 季雨又叫了声“哥哥”,调子软乎乎的。 岑之行亲了亲他泛红的眼尾,开口却不是安抚。 “别招我,留点力气待会儿叫。”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还有一章~桥豆麻袋~ 第71章 “坏哥哥。” 季雨忘了是从哪条短视频看过,男人事中事后的甜言蜜语不能信。 他累得几乎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但努力撑起眼皮抬头望向岑之行。 岑之行亲亲他鼻尖的浅色小痣,“老婆看什么呢?” “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季雨迷迷糊糊询问。 岑之行怔愣片刻,明白了他话里意思,危险地眯了眯眼,“是没挨够*吗?” 季雨原本昏昏欲睡,一听这话瞬间清醒了几秒,“你、你不要说浑话……唔……”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都是岑之行弄的。 脖颈突然一疼,岑之行毫不留情咬了他,牙印红了一片。 岑之行把床头的一体机拿过来给他戴上,声音汇入脑海。 “老婆,我爱你~” “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 岑之行把床上说过的情话一遍遍重复给他听,季雨耳根子发红,缩进男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好。 睡意渐浓,季雨本来就很困,没过几分钟就快沉入梦想。 岑之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压低了声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永远就是永远,我们永远不会厌倦。” 季雨心头一颤,岑之行在回答他昨晚的问题……可沉重的眼皮不甘的抖动几下最终没能撑开。 岑之行轻轻摘掉他的一体机,季雨彻底陷入沉睡。 他实在太累太困了……都怪岑之行…… 他做了有关岑之行的梦。 梦境最初的色调柔和温暖,他们一起回绵竹的梅林摘果子,天晴云舒,酿好的梅子酒清香回甘。 他喝醉了倒进棉花一样柔软的怀抱,不过闭眼的三五秒,世界突然灰暗,乌云蔽日,山雨欲来。 根本来不及寻找避雨的场所,铺天盖地的大暴雨席卷世界,梅子树被大风吹得呜咽乱倒,而他们跌进了冰冷的海里。 海上更加波云诡谲,没有救援船只,没有扁舟浮木,岑之行托起不熟水性的他,可只是杯水车薪…… 窒息的前一秒,他陡然惊醒。 眼前是岑之行放大的脸,男人眸中情绪复杂,像是心疼担忧又像是愧疚后悔。 季雨想抬手揉揉眼睛,可浑身酸痛得根本动不了,转头一看,自己左手竟然扎着针。 的确是在家里,只不过床头立着输液架。 他张了张口,第一时间竟然没发出声音,岑之行把温水递过来,有吸管,季雨抿了口水,嗓子才好些。 “哥,我怎么了?” 岑之行:“抱歉,昨晚有点太过了,你半夜有些发烧。” “啊……”季雨呆愣几秒,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把脸颊缩了一半进被子,有点尴尬。 盯了半天天花板,他突然想起来,“哥,你的画展怎么办。” “没事的,今天没什么事情,过去也只是露个面。” “哦。”季雨放下心来。 梦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心有余悸的感觉还残留着,季雨有些心慌。 “哥哥,你过来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岑之行自然无不应允,绕到没扎针的右边上床,小心环住他腰。 “疼不疼?” “有点。” 昨天弄太多次了,不光屁丨丨股丨丨疼,腰疼,膝盖也疼。 浴缸太滑,他扶不稳跪不稳,磕到好几次,东西进得很shen,疼得他差点哭出来。 后来岑之行看他实在受不住,换了姿势才好些。 季雨累得不行的时候偏偏岑之行还不罢休,把他抱回床上也弄了几次。 嗓子哑掉了,后面几乎发不出声,只能小声哼唧,季雨也算是体会到了“叫也叫不出来”的感觉。 第102章 光是想起来都臊地浑身发烫,季雨也没心思想什么噩梦,低声骂道:“烦人,坏哥哥。” 岑之行笑起来,这两句骂得他心里舒坦,太乖了。 捧着季雨脸颊亲亲他眼尾,顺着鼻尖、脸颊一路亲到嘴唇,可怜兮兮的,嘴唇也被咬破了点,结痂处呈深红色,很艳。 “老婆辛苦了。”岑之行凑到他耳边低语,手伸进衣服卷边里帮他按腰。 “你羞不羞!”季雨单手抵住他往后推推,“混蛋!” 岑之行嘴角仍勾着笑,顺着他力道往后退了些,哄道:“哥哥错了,哥哥是混蛋。” 水快输完的时候岑之行翻出手机似乎给谁发了微信,很快门口有人扣门。 岑之行把他那边的被子提了提,确保盖得严严实实,才扬声道:“进。” 中年男人提着药箱进来,见到他们俩睡在一起也表情平稳,端得是波澜不惊,先给他拔针,然后把开好的药放到床头柜。 “白盒子一天三次,早中晚各一次,一次两粒,饭后服用;红盒子两次,早晚各一次,一次一粒,饭后服用。一共吃三天,如果还有低烧或者不舒服再联系我,具体药盒上也有写。” 岑之行“嗯”了声,让他收拾好出去。 季雨全程埋着半张脸在被子里,等人把输液架什么的全部收拾好出去后才松了口气,探出脑袋呼吸新鲜空气。 被子底下岑之行还捏着他左手手背上的棉花,他动了动,“好了,不出血了吧。” “再按会儿,你睡就行。” 季雨轻哼,凑近些枕着男人胳膊闭眼。 确实还很困,闭眼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当天下午。 岑之行不在身边,季雨缓了会儿坐起来,按摩有点用,现在腰没早晨那阵酸痛了。 他趿拉拖鞋去洗漱,刚好下楼的时候岑之行提着食材回来,看见他马上把东西放下过来抱他。 “老婆醒啦?” 季雨穿过男人肩膀看向那堆食材,“买的什么?” “给你炖鸡汤喝,病了一场得补补。” 季雨有点没精神,额头抵在他肩膀,随意点点头,“待会儿炖上汤过来抱抱我,腰疼。” 岑之行无声勾唇,亲亲老婆耳朵尖儿,“好。” 季雨窝在客厅沙发抱着抱枕看《断背山》。 电影算是三刷,很多情节都记得,有一搭没一搭看着,偶尔开小差去看看厨房岑之行忙活的背影。 约莫半小时,岑之行解掉围裙,洗完手走过来。 季雨自然地给他让了个位置,等人坐下来抱自己。 他在岑之行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趴好,腰上按摩的力道舒适,厨房传来热气腾腾的鲜香味,荧幕里台词或平缓或激昂…… 这瞬间,季雨觉得幸福就是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小雨真会撒娇~ 第72章 “没正经。” 画展持续五天,看画买画卖画,后续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岑之行,涉及人情往来,资金交易,马虎不得。 那几天季雨都跟着岑之行去工作室,帮忙收收画,泡泡咖啡之类。 岑之行眼底掩盖着极其细微的疲倦,旁人看不出,季雨可以。 中午的时候岑之行才总算闲下来,牵着季雨回办公室午休。 随手掩门反锁,岑之行顺势扶住季雨后腰往前拉,用力抱了抱。 季雨抚上男人后背轻拍,“哥。” “嗯。”岑之行嘴唇蹭过季雨耳廓,“抱会儿充充电。” 季雨怔愣几秒,才反应过来岑之行口中的“充电”是什么意思。 岑之行讨厌弯弯绕绕的社交,有人想趁他的画展搭上岑家这条大船,应付过来应付过去,耗费心神。 “忙完这阵我们出看海吧?”大自然比利欲熏心的人类好看太多,洗洗眼睛。 季雨一下下捋着对方脊背,自然不无不可,“好。” 季雨翻地理杂志的时候被青海湖的景色迷了眼,兴冲冲跟岑之行讲。 湖海都一样,岑之行查了下青海湖的攻略,当晚就订了第二天的机票。 季雨乘飞机的时候耳朵还是不舒服,按照上次空姐教的办法张嘴半天才稍微好点,一转头,对上岑之行似笑非笑的眼神。 “哥”还没叫出口,突然被亲了一下。 大庭广众,季雨心跳得厉害,飞快看了一圈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才稍稍松了口气。 “哥,你别逗我。” 岑之行笑着揉揉他脑袋。 青海湖海拔略高,盛夏气温也只有十来度,一下飞机冷得不行。 好在早有准备,岑之行把厚外套抽出来给季雨穿上。 季雨从冒兜穿出来冲他傻笑。 他们选的民宿离湖很近,全景大床房得提前预定,岑之行提了几倍价钱才临时订到。 与代价相应的是极佳观景视角,窗外是草原高山,远眺是碧翠湖面,日出日落宛若金洒大地,浮光粼粼。 季雨起个大早,兴致勃勃想出发,岑之行被吵醒了,没办法只能跟着起床洗漱,拽着季雨浑身上下抹防晒。 季雨不爱弄防晒霜,军训的时候也不喜欢,都是岑之行每天早上硬要给他抹。 “少抹点,黏糊糊的。” 岑之行从上至下轻飘飘看他,把脖子最后一点抹完,“晒伤你就老实了。” 第103章 “不会的,我皮糙肉厚。” “就你?”岑之行本想亲亲他脖子,让他自己看他的皮肤多容易留印子,盯了半天,露出来的皮肤都抹全了,到底没亲下去。 季雨看出岑之行的意图,狡黠笑笑,“你是不是后悔给我抹全乎了?” 岑之行也跟着笑起来,掐着他下巴吻了吻嘴唇。 “有一点吧,只能亲亲嘴巴了。” 他们在青海湖和周边玩了六天五晚,更远的地方能看到牧民和牛羊。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褪去浮躁,很适合静心。 岑之行带了画板颜料,支在湖边,就像几年前他们在碧翠湖边写生一样。 季雨在岑之行的画箱里看见了几年前自己雕好送他的凤尾画笔。 以他现在的技艺回看从前,似乎凤尾很多地方都显得生疏,不过也正是这份生疏承载着许多难得的回忆。 看岑之行画画是件有意思的事。 他总能用季雨难以想象的各种颜色的颜料调出今日天空的颜色,寥寥几笔尽显功力。 这大概跟岑之行看他雕木头的感觉一样。 季雨偷偷拍了一张岑之行坐在画板前的背影。 正值日落时分,油画一般的橙色调天空给男人镀上一层金边,剪影绰绰。 这些天他们在湖边拍了很多照片,大多是合照或者季雨的单人照片,岑之行不太喜欢单独的正式的站到画面中央留下影像。 季雨只能偷拍了很多,清晨、正午、傍晚……各个时间点,各种不同颜色的天空背景下的偷拍照片都有。 回程的飞机上,等耳鸣消一些之后他开始精挑细选漂亮的照片发微博。 陈晟导演教他的九宫格照片,季雨私心把两人的合照放到了最中间,岑之行的脸颊用贴纸挡住。 网络上不可能讨到所有人的喜欢,时不时评论区飘来的辱骂他都习惯了,但行哥不行。 粉丝馋一下行哥的声音就行了,他还不想让岑之行露面,平时直播岑之行不会直接入镜。 发发合照只是他的小私心。 微博刚发出去,岑之行的手机震动一下,男人看了眼屏幕又来看他。 季雨倒是没注意到,他忙着回复粉丝评论呢。 他每天直播,粉丝都是活粉,互动很快,有人问起他旁边的人是陈哥还是行哥。 夏季小雨回复@每天吃饱饱:当然是行哥啦~ 岑之行挑眉,给他点了个赞。 九月开学季雨就上大二了,这学期排课特别多,几乎满课,每天都是早八。 这可把岑之行累坏了,每天早起抱着季雨喊“困”,听得季雨都心疼。 “要不我自己赶地铁吧,挺近的,就两站。” “不好。自己的老婆自己接送。”岑之行亲亲他脸颊。 季雨推推他,嗔怪道:“没正经。” 周五晚上季雨专门提了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让季雨去学车。 暑假的时候岑之行就想过,念头一闪而过还是被他压下去。 他享受季雨依赖他的感觉,上课下课他都去接,带杯奶茶或者小吃,季雨的眼睛会比星星还亮,凑过来挽他手臂。 但归根结底是他自私。 季雨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他有自己的路,也应该自己学习社会上的技能,比如学车。 季雨主动提想学车的时候岑之行没有拒绝,转而点开手机查看附近的学车机构。 只是大二本来课就多,岑之行算了算时间,“要不咱们寒假学?又上课又学车,两头跑挺累。” “那不是白费了这学期,你还是每天早起……”季雨没说话了。 岑之行叹气,小家伙还是倔,“那明天我们去看看吧。” 变故出现在十月底。 季雨万万没想到他会在驾校遇到好几个月都没出现的蒋识君。 青年身上烟味很重,跟在另一位教练身边给他递烟。 明明在跟别人讲话,蒋识君的视线却直直穿过两排车落到他身上,。 霎那间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说】 青海湖特别美丽~如果大人们有计划出游可以去搜搜攻略嗷!附近的民宿也很棒,一觉醒来窗外就是茫茫草原~ 第73章 “大骗子。” 驾校似乎跟强哥汽车店有所合作,而蒋识君作为修车工常来这边接活儿。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十月底那次碰面起,季雨学车的时间总能见到蒋识君。 偶尔蒋识君跟他搭话,纠正他倒车入库的错误,青年维持着正常人的模样,季雨也不好发作。 教练跟调侃蒋识君:“平时看你对别人也不上心啊?咋总来教我学徒呢?” “小时候村里玩得好的旧友,自然得照顾照顾。” “你们俩?看不出啊,季先生都是豪车接送看起来家庭条件挺好。” 教练说完才觉得不对,蒋识君脸色沉得吓人,他幽幽闭了嘴。 季雨脸色也不大好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沉默望着挡风玻璃外的沥青路。 蒋识君说话变得文绉绉,什么“旧友”,什么“照顾”,他自己听着不觉得好笑吗? 他真佩服蒋识君的演技,明明晚上还开小号在直播间诋毁他,真见面的时候却还能若无其事聊天。 相安无事过了一个多月,蒋识君似乎受够了他爱答不理的冷态度,终于在某天爆发。 第104章 季雨课多,每天练车的时间不够,学得慢,还在练科目三。 蒋识君不知怎的代替教练坐上了副驾,可能是季雨对气味太过敏感,总觉得他身上的机油味烟味重得离谱。 季雨皱眉问了句:“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蒋识君反问,“你看不起我?你是觉得那个野男人有权有钱,所以你跟了他,你过得开心吗?” 季雨怔愣好几秒,反应过来蒋识君口中的“野男人”是谁之后难以置信地气笑了。 “你有病吧。”陈述句的语气。 谁知道蒋识君竟然没反驳,死死盯住他缓慢道:“对,我是有病,你明明害得我爸的诊所被迫关停,缴了一大笔赔偿金,卖了房卖了车,倾家荡产到了来江城投奔亲戚的地步……可我还是觉得我喜欢你。” “真的,你别不信,小时候我欺负你就是想让你看看我,不然你根本不理我,我错了,你别跟那个野男人在一起了,他能给你什么?他就是图你年轻图你漂亮,想玩玩你。只有我,我是真的……” 季雨忍了又忍,抄起车上剩了半瓶的矿泉水瓶砸到蒋识君坐的副驾前面,打断了对方的疯话,“你他妈真的有病。” 他很少骂脏话,这次是真的气急,胸口闷得发堵,心跳一股一股震动耳膜。 “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和哥哥评头论足,哥哥对我如何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和你爸都是罪有应得,没有赶尽杀绝已经是哥哥仁慈,你别再来这儿跳脚!” 说完长长一段话,车厢内只余留着季雨急促的呼吸声。 学会说话好几年,他的发音语速已经趋于正常,可情绪激动下说完他整个人都有点发抖,还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缓了几秒,开门下车,车门被他砸得“砰砰”响。 不远处正刷手机的教练闻声看来,见势不对,赶紧过来询问情况。 季雨隔了好一阵才说出话来,“我不想再看见蒋识君。” 那边蒋识君也下了车,阴恻恻瞥了他一眼。 教练还在念叨:“不是小时候玩伴吗?怎么闹成这样……” 季雨去外面的小超市买了瓶水,事情到这地步每个人脸上表情都不好看。 蒋识君随便靠在一台训练车车头,掏了根烟点上,吸烟的动作很粗,见季雨进来恶狠狠地说了句:“死哑巴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你脑袋上戴俩塑料块就脱离泥潭成金凤凰了,别忘了你以前啥样子,又哑又聋,在我手上一捏就死。” 驾校管事的这时候也出来了,蒋识君跟他关系不错,他也没多说,跟教练说了几句就推着蒋识君往办公室走。 教练则屁颠颠过来跟他道歉,问他今天还要不要练车,季雨沉默几秒,说算了。 离正常练完车的时间点还有四十多分钟,岑之行现在应该在工作室忙,他换了辆训练车坐进去。 没有刺鼻的机油味,季雨呼出口浊气,摸出手机看见尤小茗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练完车打游戏吗? 他回:现在有空,来两把。 尤小茗发了一连串感叹号:我的大学霸!!!你终于愿意抽空陪小的放纵了!!! 季雨上个月才在尤小茗的撺掇下下载了最近很火的一款moba游戏。 他手生技术菜,好在尤小茗愿意带按尤小茗自己的话来说:好不容易在游戏领域力压一筹,当然得多带带季雨找点优越感。 两把游戏下来,公屏里时不时飘着尤小茗自恋又搞笑的文字,季雨看着心情好了许多。 蒋识君的恐吓终究在季雨心底留下了影子。 可行哥生日快到了,就在后天,他不想提蒋识君扫兴。 季雨心想科目三再练几天也差不多可以考试了,再不去驾校应该不会出事,就瞒了下来。 晚上直播那些骂人的小号消停了,季雨以为蒋识君放弃了,心头稍微放松。 11月28日。 近期流感严重,好多人中了招,工作室请假的人接连三个。 岑之行想了想觉得两个人在家过生日更好,问过季雨的意思,把先前订的餐厅取消了。 季雨把准备了两个月的礼物捧出来,是一套崭新的黄花梨雕龙凤尾的貂毛画笔。 比起五年前,他的雕工更加精湛,木料更漂亮,岑之行果然很喜欢,按着他后颈往前,交换了一个吻。 在家过生日简单得多,吃完蛋糕,两个人窝在沙发看最近新上的电影。 岑之行不爱吃太甜的,蛋糕基本都落进季雨肚子里,明显有点吃撑了。 季雨拉过岑之行手掌搭在自己肚子上,用脑袋蹭蹭男人下巴,小声说:“揉揉。” 低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你还使唤上寿星了。”话虽如此,岑之行手掌诚实地开始替他揉肚子。 季雨舒服得直咕噜。 小家伙肚子上养了点肉出来,软乎乎的,像在揉棉花小猫。 季雨穿了件薄绒睡衣,岑之行揉了一阵,手上热起来才卷起衣服边伸进里面摸摸。 季雨腰上敏感,打了个激灵,“干什么?” “就揉揉,不干什么。” 两小时后,季雨光溜溜缩在被子里,软手软脚控诉:“你个大骗子。” 【作者有话说】 火鸡面配冰镇柠檬水,大晚上给我干医院去了qaq 大人们注意一定不要吃太辣,也不要冷热一起吃啊qaq 第105章 终于码出来 发完躺倒下一章搞事(原本以为这一章能搞起来) 第74章 囚禁 科目三考试前最后一天的驾驶练习很顺利,季雨脑海里重新规划了一遍,确认没问题,稍微提前了几分钟离开了驾校。 他跟尤小茗约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饭,离驾校也不远。 季雨昨晚跟行哥提过,岑之行没说要一起,应该是工作室有点事情要处理。 驾校为了方便练车,选址在大学旁边稍微偏僻的大空地,周围人少车多。 练车两个多月,季雨对驾校附近的路很熟悉,边走边打字回尤小茗的消息。 尤小茗发了一大堆欢呼雀跃的表情包,季雨无奈,也会过去一个表情包。 就在此刻,鼻尖突然闻到一股很散的机油味。 打字的手指顿了顿,季雨缓缓抬头。 蒋识君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从墙角缓缓走出,斜眼看他,脸上横亘的疤痕抽动着。 只一眼,季雨察觉出某些无形的东西已经改变。 没有任何交流,他转身想跑,脚步刚提起却对上蒋耀镜片后浑浊的眼。 跟蒋识君一样,蒋耀变了太多,从前斯斯文文的在村子里横行霸道的白大褂变成如今眼前一身脏兮兮工装的疲惫男人。 季雨几乎是呆愣了半秒,蒋耀触及他目光里的惊讶,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狂躁起来,拎起手里帕子就要往他脸上盖。 季雨瞳孔紧缩,侧身避开,往前跑了没几步被人拽着手腕拖拉到墙后。 蒋识君狰狞的脸几乎凑到他面前,眼底跃动兴奋的光。 布满机油味道的肮脏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似乎还有别的奇怪气味,,季雨也不顾的太多,奋力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们……唔……唔!” 蒋识君似乎碰掉了他左侧的一体机,周遭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季雨急得不行,身体里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气,乱踢乱打,想去把一体机捡起,两个人都差点没按住。 “妈的,死东西。”蒋耀骂骂咧咧。 蒋识君沉默盯着季雨,几秒后把地上的一体机捡起来,问父亲:“药效还没好吗?” “快了。” 季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醒来,头疼得几欲裂开,眼睛在适应黑暗前看不见任何东西,而且……周遭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安静得可怕。 他不确定是真的没声音还是自己又聋了。 剧烈的恐惧席卷了他整颗心脏,血液鼓鼓压迫的血管,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季雨捂着脑袋摸摸,蜷缩在地上愣了很久。 一体机没有了。 行哥花了七十多万给他弄的一体机没了。 比起重新变成聋子的恐惧,行哥的心血没了更让他难受,比杀了他还难受。 季雨眼眶红了一圈,但没哭。 没等眼睛适应黑暗他就摩挲着在狭窄逼仄的小房间了找了一圈。 没多大点地方,六七平,没有他的一体机,手机也不在,除了满手蛛网灰尘,这地方空得可怕。 他摸到了门,也摸到了锁,从内开不开,用力推动只感觉门外有东西零零落落碰撞着。 一分钟不到,门缝透进一丝光,似乎有人在外面开了灯。 季雨心提到嗓子眼,稍稍退后,果然,门很快被用力推开又飞快关闭。 短暂的几秒钟,季雨只看见门外似乎是另一间有床的土坯屋,门上挂着一条手指粗的铁链——刚才碰撞的零碎感觉应该就是铁链发出的。 来人是蒋耀,上来便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季雨蜷缩着撞到墙上。 背着光,他其实看不清蒋耀在说什么,耳畔寂静,这种感觉恍惚回到了五年前。 “你们想干什么?我的一体机去哪儿了?” 由于听不见,季雨也不能确认自己的发音是否标准,很容易跑偏。 这感觉很可怕。 他怕自己好不容练好的发音就这么毁了…… 可蒋耀闭口不提一体机的事情,打完他一顿从外面端进来一盆饭菜混合物扔到他面前。 “赶紧吃,别死了,你这身板看着中用,结果是个绣花枕头。” 季雨此刻理解不了蒋耀的意思,后头出去了才知道自己几乎昏睡了一天。 季雨麻药不耐受,之前他动手术醒的时候都比常人慢。 蒋耀毛巾上不知喷的什么药,季雨昏迷过去很久,要不是脉搏还在,蒋耀都以为他被麻死了。 醒来的此后每一天,季雨都被关在这间没有床没有床的空荡小屋。 一天两顿剩菜剩饭,早晨下午蒋识君回过来给他手脚拴上铁链带去厕所。 季雨心里算计着逃跑,尽可能多地观察周围—— 完全陌生偏僻农村,灶台还是烧柴的,土墙角立着两把锄头。 蒋识君准许他去洗手洗脸,甚至给他准备了牙刷牙膏,蒋耀看见后骂了他,但也没管。 他们没有再打他,却比殴打好不到哪去。 季雨每次出来都带着铁链,像狗一样被牵着。 毫无尊严,毫无脸面。 解开锁链回屋子后,迎接他的事透不进任何光亮的黑暗。 季雨呆在里面,看不见听不见,几乎要崩溃了。 季雨在第三天的时候找到机会尝试了逃跑。 没跑出五十米就被买酒回来的蒋耀碰上抓住了。 第106章 蒋耀气急,拎着蒋识君耳朵臭骂,季雨被揣倒在地上恍惚看见蒋耀的口型,似乎是有关钱的。 蒋耀的矛头很快转向他。 季雨这次被打得半死不活,喝了酒的蒋耀似乎有了几分“男子气概”,季雨疼得满头冷汗,牙齿咬破了舌头,突出一口血来。 蒋识君着急起来,赶紧说:“爸!打死了就拿不到钱了!” 蒋耀这才停手。 季雨被关回小黑屋,他们没给他送饭,也不再领他出去上厕所。 蒋识君晚上偷偷过来给他塞了一袋面包,季雨啃了一半。 胃很疼,他怕吃完会忍不住吐出去来,那样就浪费了。 好冷,算算时间应该是半夜了,可季雨睡不着,胃疼得直哆嗦。 好几个瞬间季雨都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他不知道行哥什么时候能来救他,忍不住在心里做最坏的打算。 万一蒋耀找的地方实在太隐蔽,行哥找不到,他会不会就死在这儿了。 他不想死在这儿,他和行哥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但疼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他又在想,如果真的要死,好像也不是不行。 或许死了他就能下去看爷爷了。 迷糊睡去的时候他久违地梦见了爷爷,是小时候捡到断尾大黄的画面,爷爷去山上摘草药来给大黄尾巴包扎。 末了,爷爷突然把揉碎的草药团成一团喂到他嘴里,说:“吃了就不疼啊,雨娃子乖,要坚强啊。” 在这句话说完后,梦突兀地断了。 季雨陡然惊醒,急促喘着粗气——当时爷爷明明没喂过他草药团子。 为什么…… 季雨摸摸肚子,居然真的不疼了。 季雨沉默坐了很久,用手背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挪到门边研究锁芯。 他不懂锁,也不敢太大力气推,他听不到铁链的声音,怕力道太大弄出声响把蒋耀引来。 他知道自己撬锁的念头简直天方夜谭,可人总要给自己一个盼头,一个念想。 行哥会来救他,他自己也能逃出去。 一定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晚上好~ 第75章 无价 岑之行面无表情抽着烟,开车的警察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两眼,终究没开口制止。 如果自己的弟弟失踪五天不知生死,自己应该会比眼前这个男人更急躁。 对讲机时不时传来技术部的消息:“嫌疑人父子仍在水汪村内,不确定受害人位置。” 岑之行投去一眼,没说话,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 季雨失踪第二天的时候岑之行收到了蒋耀打来的勒索电话,要价两百万。 似乎觉得岑之行答应得太过轻松,在拿到两百万后他们并未把季雨放出来,再次要价两百万,让岑之行把钱放到江城西江的桥头下。 岑之行拖延着电话时间,反复要求看看季雨的情况,蒋耀都说不行。 所幸警方通过这次电话追踪到了绑匪所在位置,禹省水汪村。 跨省几百公里,他们连夜驱寻求当地警方联合查案。 岑之行好几天没合眼,全靠抽烟醒神,烟盒子空了六七盒。 跟随便衣进村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无论如何保证季雨的安全。” 撇开铁链推门而入后,眼前的场景让岑之行瞳孔紧缩。 季雨浑身脏兮兮蜷缩在墙角,灰尘下一张小脸白得可怕,眼皮紧闭着,几乎看不出呼吸的幅度。 岑之行有一瞬间都不敢踏出下一步,深深吸气,提步走到季雨身边蹲下,小心翼翼探了探季雨鼻息。 ……还好,还来得及。 手刚碰到季雨的脸颊,原本蜷曲身体睡着的小家伙突然抖了一下,向后躲开,猛地睁眼。 “宝贝,是我。”岑之行稳住声线,见季雨眼中防备淡下去,慢慢捧起小家伙的脸,“小雨,哥哥来晚了,是哥哥不好。” 季雨呆愣几秒,迟钝的大脑很慢地读着唇语,眼睛被男人身后的光亮刺痛,眯了眯眼,抓住他手腕,喃喃:“是真的吗……还是梦……” 岑之行的心脏仿佛针刺,一抽一抽地疼,“当然是在真的,宝贝儿,你摸摸我。” 岑之行牵起季雨的手摸上自己的脸颊脖颈,男人略低的体温染上指尖。 季雨眼眶一下红了,水汪汪一片,一边喊“哥”一边哭,似乎想要把这几天受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岑之行把人轻轻抱进怀里,安抚地摸摸他的脊背,低声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雨趴在岑之行肩上小声说:“肚子疼,蒋耀踹我。” 岑之行脸色一变,将他打横抱起往外走。 季雨眼睛有些不太适应太阳光线,眯着眼睛,但能看清外面很多警察,有便衣也有穿警服的,还有正在被押送上警车的蒋家父子。 他浑身别扭,挣扎着小声说:“哥哥,我想下来。” “别动,抱你上去。” 季雨正好对上一个女警的目光,臊得慌,“不要!肚子其实不是很疼的,我能自己走。” 岑之行拗不过他,把人稳稳放下来了,季雨就贴着他手臂慢慢走。 “哎!”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 蒋识君在被套上手铐前猛地挣扎开,从腰里掏出一把锋利匕首朝岑之行冲过来。 “躲开!”有人在大喊。 第107章 季雨其实根本听不见声音,余光似乎有人朝他们冲来,他运转着钝痛的大脑抬眼看去。 刀尖已经很近,直直冲着岑之行小腹而去。 此刻季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不行!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季雨回过神时已经挡到了岑之行身前。 一切仿佛慢放,他看见岑之行黑曜石般的眼瞳中映出自己的脸,然后瞳孔瞬间收缩。 很那形容那一瞬间哥哥的表情,季雨朝他挤出一抹笑容。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一秒、两秒……疾驰而来裹挟着机油味的风声早在两秒前停下来,可…… 鼻尖有血腥味传来,不是自己的。 季雨卡壳般缓缓回头,微微往下,他看见了岑之行不断淌血的右手。 刹那间世界上其他人仿佛都消失了,季雨此刻只看得见哥哥和他满是鲜血的右手。 刀刃从岑之行手心退开,血流得更加汹涌,季雨嘴唇发抖,翕张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是岑之行的右手……一个画家的右手…… 原本干涸的眼眶几乎很快湿润了,季雨忍了又忍,最后只哽咽地叫了声“哥”。 岑之行用没受伤的左手绕到他后脑勺摸了摸,把人按进自己怀里。 “小雨乖,别看。” 季雨不能不看,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他小心翼翼碰了碰岑之行手背。 “有医生吗……”他转头看向离得最近正压着蒋识君扣上两层手铐的警察,“有医生吗!我哥手受伤了,快叫医生!” 季雨岑之行一起进了医院。 季雨一直强撑着,知道岑之行的手正在缝合上药时才彻底昏睡过去。 醒来时身上手上的擦伤都妥善处理过,左手扎着针正在输液。 岑之行坐在旁边安静看他,见他睁眼,表情稍稍提起,倒了半杯温水喂他。 男人右手包裹严实的纱布很显眼,季雨抿唇,“哥,对不起。”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岑之行揉揉他脑袋,反倒过来安慰他,季雨心里过意不去,特别看见岑之行眼下的青黑后,内疚达到了顶峰。 “哥,你快睡会儿吧,别的我们睡醒再说。” 岑之行挤上他的病床,亲了亲他侧脸,搂着他很快睡着了。 岑之行这一觉睡了很久,中途有警察进来找季雨做笔录他都没醒。 季雨也算是做笔录的老手,第一次进警局做笔录是因为蒋识君,没想到第二次还是。 想到这儿,他也忍不住唏嘘。 季雨其实不愿意去回忆那四天,叹了口气,看向警察口罩上干净的眼睛。 被子下季雨悄悄握了握岑之行已经被暖热的左手,将四天的经历缓缓道来。 警察刚走,律师又进来了,应该是岑之行请的,奇怪的是律师也戴着口罩。 季雨仔细回忆一番,这些天蒋耀蒋识君也偶尔会带着口罩来给他送饭。 11.28他们因为流感盛行没去外面过生日,现在想起来,四天前的记忆居然有些模糊了…… 季雨努力理清思绪,这么多人戴口罩难道是因为流感吗? 跟律师聊完季雨才知道最近发烧的人激增,医院人们为患,他们在外省医院能专门腾出一间宽敞的病房都是因为岑家的关系。 还有……不是四天,距离被解救出来,他已经失踪整整五天了。 尤小茗在餐厅里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发消息也没回,着急找辅导员说明了情况,辅导员打给了季雨填的信息表上监护人的电话。 岑之行当时刚忙完,跟尤小茗和驾校那边确认过情况后立马报了警。 监控只拍到了季雨消失在路口的画面,小路没有监控,蒋耀父子将他用乙醚迷晕后,借着修车工的便利开了一辆套牌面包车,一路往北,跨省将他关在了水汪村的那间黑屋里,更是向行哥索要的两百万。 季雨心头一惊,“什么?两百万?!要回来了吗!” 财迷属性暴露,律师善意地勾了勾唇,“当然。” 季雨垂敛眉眼,蔫蔫儿的,“好多钱,其实我不值这么多的。” 律师惊讶地看向他,“你是无价的。”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我才发现好多弹幕呀!小星手机下载的老版本长佩,弹幕没有提示qaq,捉虫的看见了我都去改掉啦~大人们发的弹幕好有趣~ 第76章 口腹之欲 季雨失踪这事儿闹得挺大,他五天没直播,粉丝都在微博下面问。 由于监控欠缺,又是跨省逃跑,警方查案费劲,岑之行也忙着联系各方势力找人,根本没时间解释。 也不知道哪个知情人透露了季雨被绑架的事情,下午警方通报也出来了,很多人在微博底下问他。 季雨刚拿回手机,充电开机之后震动得他手发麻,先回复了身边关心他的人的微信,然后上微博发了报平安的动态。 虽然出来了,但季雨仍旧蔫儿哒哒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刚才来做笔录的警察答应帮他问问外置一体机,可季雨心里清楚应该是找不回来了,或许被他们弄坏或者卖掉了。 还有行哥的手……包扎的时候他偷偷看了一眼,刀口很深,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神经。 晚上的时候岑之行睡够了,还没太清醒的时候想搂着季雨腰亲亲后颈,动作间一下子碰到右手,疼得抽气。 第108章 季雨赶紧把他右手按住,心疼道:“小心一点。” “忘了。”岑之行声音里有些微不可察的懊恼,埋进他颈窝里叹了口气,“有点疼,抱会儿。” 季雨没戴一体机,又看不见行哥口型,这会儿只感觉到对方胸膛震动,却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下意识想退出怀抱,开看看对方的嘴巴,岑之行捏捏他脸蛋,“不让抱?”刚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动作顿住,摸摸小家伙脑袋,没戴一体机。 “哎,哥联系李医生了,过几天就把新的送来。” 这一瞬间季雨突然有点委屈。 莫名其妙的情绪占据脑海,他尽量抿紧嘴唇装作若无事,却在岑之行按着他后颈拉他入怀的时候漏了个鼻音。 “哥,对不起。” 季雨趴在男人胸口盯着他嘴唇,岑之行也看着他,左手抹抹他眼尾。 “用不着道歉,不是你的错。” 季雨沉默下来,良久后才缓缓道:“可是我让哥哥的手受伤了,还让哥哥白花钱。” 季雨知道耳蜗的事了。 岑之行叹气,撩起季雨额发捋了捋,“怎么知道的?” 季雨讨好地蹭蹭对方手指,简单解释:“班上同学也想做耳蜗,他知道价钱。” “那些都不是事儿。”岑之行有一搭没一搭顺着他的发尾,“多少钱换不来一个你,小雨平安就好。” 季雨缓缓睁大眼睛,反应过来之后耳根子泛红,窝进岑之行臂弯里不说话了。 流感似乎越来越严重,每个进出医院的人都戴着口罩,护士也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包。 季雨在病房里不戴,下楼买饭或者逛逛的时候会戴,听说这次流感厉害,他也不想传染给哥哥。 岑之行手掌的伤每天都要换药,外敷内服,架势挺唬人。 季雨这时候还不知道严重性,正在为马上就能回出院江城而开心。 出了医院季雨才发现外面路人也都全部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 不过他也没时间想太多,跟着行哥上了警车后座,他才发现居然是跟警察一起回去。 开车警察是那天第一个上来夺蒋识君刀子的人,季雨多看了几眼,在对方回头问他“怎么”的时候小声说了句“谢谢”。 大哥很爽朗地笑起来,“这小孩儿也太乖了。” 岑之行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季雨往他身边靠靠,“哥哥教得好。” 警车直接给他们送到了家门口,一路上季雨看见路边行人都是戴着口罩的,他们下车的时候也把口罩戴上了。 行哥手不方便,季雨给他弄的。 走之前行哥领着他给警察们道谢。 季雨没看见大黄,刚想问,行哥牵他进门:“送去陈晟家里了,前几天忙起来没空照顾它。” 回到家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岑之行抱着季雨在沙发上躺了会儿,什么也没做,就是单纯抱在一起放空思绪。 半晌,岑之行捏捏他肚子,“好不容易养回来点肉,又瘦了。” “那再慢慢养会儿,我很能吃的,能长回来。” 岑之行被逗笑了,低头亲亲他脸颊。 晚上他们俩都不想动,挑挑拣拣点了份麻辣烫外卖,岑之行那份要的清汤。 季雨小声笑他不能吃辣,结果岑之行把手机拿过去把他那份也换成清汤了。 “医生说了,你这半年都得养养胃,太辣的不能吃。” 季雨抗议:“那你给我换成微微辣。” “不行。”岑之行表情严肃,“等这周过了再吃。” “那我换个别的,麻辣烫不辣一点都不好吃,像水煮菜。” 岑之行盯着他:“太油的也不行。” 季雨:“……”苍天呐。 兜兜转转还是麻辣烫,季雨有点不高兴,在外卖软件上随意划拉着。 app更新了新功能,可以查看骑手体温状态,应该是最近流感的原因。 岑之行切好果盘放到茶几上,季雨悄悄瞥过去,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一块苹果喂到他嘴边。 “这么生气?” 季雨轻哼。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平时行哥让他吃清淡些他不会这么生气,或许是因为被关在里面的时候,蒋家人不想他吃饱有逃跑的力气,每天只喂他吃很少的剩菜,后面更是不给他吃的了。 季雨晚上想的不是爷爷哥哥就是香喷喷的饭菜。 食色丨丨性也,好不容易出院以为自己可以一饱口腹之欲,结果还被行哥拦了。 行哥摸摸他脑袋,应该是门铃响了,男人去门口取外卖过来,开盖之后香气扑鼻。 番茄酸汤底料,味道意外地不错。 季雨埋头苦吃,心里丁大点火气也消了。 咽完最后一口番茄片,季雨刚想跟行哥道歉,两颗剔好刺的白嫩鱼肉被夹进自己碗里。 “哥没考虑周全,小雨这几天肯定饿坏了,医院的菜又没味儿,下周末哥带你出去吃火锅。” 季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喉咙发酸,他沉默看向行哥裹着纱布的右手和几乎没动的餐盒。 “手不方便还给我剔鱼刺干嘛……哥,今天我喂你吃,好不好?” 前几天住院的时候岑之行都不愿意让他喂,说要练习左手做事的能力。 季雨当时很疑惑,明明过几天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练习左手。 第109章 他没能抓住脑海中短暂闪过的思绪。 这番季雨说完之后岑之行顿住几秒才点头说:“好。” 第77章 恢复期 拆线前几天最难熬,手掌伤口愈合很疼很痒,偶尔岑之行晚上会醒。 季雨也睡得不安稳,跟着一起醒了的话就抱着岑之行聊会儿天。 岑之行最近情绪有些低落,格外黏他,季雨请假在家,雕单子的时候岑之行就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看手机。 左手拿手机不太习惯,右手也不舒服,沙发有些硌肩膀,岑之行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姿势。 季雨雕完一处细节抬头的时候终于注意到不对劲,放下刻刀凑过去,小心翼翼问:“哥,手疼吗?” “有点。”岑之行表情有些低沉。 季雨心疼坏了,这伤终究是因他而起,他快要被愧疚淹没,心脏闷得喘不过气。 他擦干净手上的木屑,搓热手心,帮行哥按没被纱布包住的小臂。 “有没有好点?” “嗯。” 岑之行自季雨失踪那五天后染了些烟瘾,尼古丁的确可以短暂麻痹不好的情绪,可医生叮嘱过神经生长修复过程中最好不要吸烟。 岑之行叹了口气,用左手揉揉季雨脑袋,“小雨,帮我泡杯咖啡吧。” 季雨一愣,岑之行其实很少要求他做什么事情,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叫他泡咖啡,季雨眼睛亮起来,兴致勃勃地就要出去。 岑之行拉了他一下,亲亲他手背,“不用加方糖。” 是提醒,也像亲昵的感谢。 男人懒洋洋半躺在沙发,季雨视角居高,对方侧脸阴影迎着窗外的日光,微敛眼眸,蝶翼般的睫毛阴影下的眼神在某一瞬间竟然显得很落寞。 季雨脚步微顿,刚刚回升的情绪又落下来,他垂手摸摸岑之行的眉眼,“哥,你不开心,怎么突然想喝咖啡了?” “哪有不开心?”岑之行微微怔愣,勾唇牵着他的手贴了贴自己脸颊,“就是有点犯困。” 视线停留几秒,季雨不知道信没信岑之行这番说辞,小声道:“那我去泡咖啡。” 暑假那段时间,季雨常跟岑之行一起去工作室。 画展筹备事情很多,岑之行偶尔忙起来不见人影,瑶瑶姐看他一个在办公室无聊,教了他咖啡机的使用方式。 季雨也乐意学,他动手能力强,学起来很快,几乎没浪费咖啡豆。 他高高兴兴端着自己亲手泡的咖啡给岑之行,男人挑眉看他,尝完还夸他厉害。 不过岑之行几乎不会主动叫他去做这些事,但季雨如果真做了,男人也不会责怪,轻轻浅浅地勾唇笑,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预热、研磨、布粉、压粉、萃取浓缩液…… 行哥偏爱咖啡的焦苦味,研磨较细的咖啡粉比较合适,萃取30s,浓缩液与纯净水的比例大约1:6. 望着浓缩液缓缓滴落,等待的时间里季雨出神很久,他细细回想着岑之行最近的情绪和举动。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哥哥这几天的状态不对劲……一定有什么信息是自己忽略了或者根本不知道的…… 咖啡机猛然停止的运作声将他惊醒,自己真是的……居然忘了加水,差点烧坏咖啡机…… 季雨疲惫地揉揉眉心,开了两瓶纯净水倒进咖啡机后面的储水箱,机器正常运转起来,浓缩咖啡液顺滑滴落杯中,溅起丝丝涟漪。 五天后是拆线的日子,外面流感愈发严重了,岑之行不让他跟着去医院。 季雨求了好久,岑之行犟不过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岑之行手受伤开不了车,季雨科三考试被迫中断,还没拿到驾照…… 季雨挽着岑之行左胳膊长长叹气,小声嘀咕:“早知道就学快点了。” 岑之行挑眉,季雨那点小心思逃不过他的法眼,他仰头冲男人笑,“拿到驾照我就能载哥哥去医院了,也不用打车。” “傻乎乎的。”岑之行揉他脑袋。 拆线的时候岑之行不让他进去陪,医生讲注意事项的时候季雨透过门上的玻璃隔窗往里看,医生戴着口罩,除了说话时口罩细微的提动,别的什么也看不清。 季雨无声叹气,他讨厌现在这个人人都戴口罩的时期,最简单的读唇语都做不到了,他只能悄悄记下墙上的联系电话。 拆线后不用裹纱布,岑之行用左手推开房门出来,右手微垂在身侧。 季雨想牵起来看看伤口恢复如何,被男人躲开了,对方左手揽住他肩膀,推着他往外走。 “回家再看,陪我去取药。” 季雨张了张嘴,望向岑之行的眼睛,迟疑着说“好”。 药挺多的,吃的抹的喷的都有。 季雨拎着一大包药,跟着岑之行去了耳鼻喉科,最近感冒发烧的人多,他们科室人们为患,李主任忙里抽闲出来见了他们。 不为别的,就是关于一体机的事。 李主任一边用酒精擦手一边叫岑之行把口罩戴好——刚才为了方便跟季雨沟通,岑之行说话的时候都把口罩往下拉了。 季雨隔着口罩看不见李主任在说什么,只知道口罩动幅停住后岑之行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李主任说:“聊完就戴,总得让他看得见一点。” 季雨微微睁大眼睛,牵着岑之行的手略微紧了紧。 李主任叹了口气,揉揉眉心,“也对,他们听不见,如果再看不见,太难了,但疫情期间,的确没办法。” 第110章 岑之行皱眉:“疫情?” “最近在家里多备点口罩感冒药酒精之类的医疗物品吧,这次流感不一般,出门在外也戴好口罩。” 李主任毕竟是医院一线人员,消息资料也是一手,提醒也应该是真的。 岑之行先是道谢,然后问起季雨那款一体机。 “可能要等等了,得从国外拿货,一般来说都要提前两三个月订货,就像之前……”李主任顿住,虽然知道季雨看不见的嘴型。 岑之行:“没事,他已经知道了。” “能不能先用其他有货的一体机暂时替代一下?” 李主任摇头,“内置耳蜗跟外置一体机需要品牌型号匹配的,现在只能等了,但最近疫情的原因,国家可能会下政策。” “你尽力帮我调货就行,调两套吧,以备不时之需。” 季雨从岑之行的话已经能知道情况了,他有些失落,不过这种情绪在岑之行面前掩饰得很好。 回去的车上,岑之行戴好口罩没再说话,但牵着他的手一直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像安抚。 季雨视线落在对方盖着的右手,只一瞬,又移回车窗外。 他们在家附近一间药房下车买了一大堆口罩酒精和感冒药。 岑之行手伤还没痊愈,季雨当然不可能让行哥搬东西,自己哼哧哼哧抱回家,正好碰见门口来还狗的陈晟向影岚二人。 他们搭了把手,陈晟扭头一看只左手拎了一包药的岑之行,指责道:“雨啊,要不来我们家住吧,这老岑忒不知道疼人了。” 向影岚解开了大黄身上的牵引绳,犹如封印解除,大黄立马飞奔过来蹭季雨的腿,摇着短短的尾巴求摸摸。 季雨边揉狗头边解释:“行哥知道疼人的,我就跟哥哥住一起,哪儿都不去。” 岑之行挑眉,“听见没,别瞎撺掇。” “你手?还没好呢?”陈晟看过去,岑之行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 “伤筋动骨一百天,没什么大事,就是得养养。” 陈晟探究地扫了几眼,视线最终落在季雨身上,提起语气道:“那就好好养养。” 陈晟看出岑之行兴致不高,侃了几句就收嘴了。 临告别前岑之行提醒他们回家多准备一点东西,把李主任的话重复了一遍。 陈晟惊讶了一瞬,感慨事情竟然这么严重,语气中没有不信任,转头就叫上向影岚一起出去买物资了。 陈晟他们走后,空气短暂安静下来,大黄“嗷嗷嗷”的叫声到时添了几分生气,虽然季雨听不见,光看着大黄使劲摇尾巴的样子也开心一些。 把东西搬回家,他们谁也没提岑之行右手,彼此间达成了某种诡异的默契。 季雨把东西归放整齐,忙活完大黄还在小狗门外顶盖子,季雨笑起来,过去把盖子掀开。 大黄汪了一声,走进来等着季雨给它擦四只脚脚。 弄完大黄,季雨过去看了一眼,岑之行应该在画室,门关着,季雨想了想没去打扰。 大黄在玩它的玩偶,季雨回卧室冲了个澡换上睡衣,他在床边坐了很久,整理措辞后,拨通了医院墙上的联系电话。 那是座机电话,数字八位,很好记。 响铃两声后显示接通。 没有一体机,季雨听不见任何声音,电话联系是最不方便的。 但没办法,只有这串座机号码,所以他只能按照想法,一口气把自己的话说完: “医生您好,我是刚才在您那边拆线的岑先生的家属,我听不见声音,所以只能这样跟您沟通。” “我想问问他的手现在情况如何?后续护理应该注些什么,能够恢复如初吗?” “您可以直接说话,说完之后请您先挂机。我会录音之后用文字识别,谢谢您,看过文字后我会将录音删除,非常感谢,给您添麻烦了。” 季雨盯着屏幕上的通话时常,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五分零三秒的时候对方挂断了电话。 他找到录音文件,导入文字识别的软件。 文字是一点点出来的,开始是他自己的那一长段话,也不知是识别问题还是他二十几天失音导致了口齿不清,文字断断续续有些错音错字。 季雨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 中间停了几秒,然后一点点显示医生的阐释,文字流畅,与前两分钟季雨的磕巴截然不同: 病人右手掌心的指神经因锐器而有所损伤,所幸没有完全切断神经。 术后缝合顺利,拆线顺利,需注意饮食清淡,请勿吸烟喝酒,请勿过度用手,早睡早起,保持心情舒畅,按照医嘱准时服药。 恢复期间手疼手麻,反应迟钝是正常后遗症,三个月后请到医院复查,神经恢复良好的话大致三个月正常活动。 大概就是这样,再见。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今晚应该还有两更~ 第78章 “不怪你。” 岑之行进卧室的时候季雨正坐在床边等他。 电话结束后季雨心情沉重,默默在网上搜索了很久手部神经恢复的资料。 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还好没有整个神经断裂,只是有所损失。 同类型情况下,有三个月便恢复如初正常活动的例子;自然也有神经生长修复不理想,终身手部活动缺失的。 “干嘛呢?眼巴巴的。”岑之行右手摸了摸季雨脸蛋,冰凉,比他的手还凉。 第111章 眉头皱紧,他伸手过去探季雨的额头,还是冷的,但没发烧。 岑之行:“不舒服?脸色这么差。” 细看季雨嘴唇都在细微的颤抖。 季雨渐渐从思绪中回过神,手轻轻搭了下岑之行右手手臂。 岑之行的右手微垂,掌心偏后,季雨看不清,但只要稍稍用力就能翻过来看清。 岑之行安静垂眸看他,没有丝毫抗拒的力道,季雨抿紧嘴唇,手指顺着往下滑了滑,勾住男人右手手腕。 “哥,我看看行吗?” 季雨浑身冷透了,不复从前体温炽热,可岑之行右手的温度比他体温更冷,像一节冬季枯萎的僵硬木枝。 岑之行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沉凝,动作缓慢地摊开掌心,中途有些卡壳,仿佛极难控制。 六七厘米的缝合后的伤疤横亘在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掌中心,突兀地切断了连绵掌纹。 拆去缝合线的疤痕周围有许多深色印记,透过这些,季雨仿佛看到了其下纹理分明的肌腱、破碎不堪的神经线条和流动鼓噪的血管中猩红的鲜血。 他甚至不敢抚摸。 他死死盯着那道疤痕,不知过了多久才倏地移开视线。 余光瞥见岑之行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季雨心疼地替他擦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 季雨听不见雨声,只感觉很冷。 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缝隙中挤进一缕潮湿的风,透过他破了洞的胸腔吹进心脏,冷得刺骨。 江城的冬季似乎永远都是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雨中泥土的特殊气味。 季雨走过去把那一丝窗缝关紧。 天空突然拉上灰暗的窗帘,远处街道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雨水中游荡,像一副打湿了的低劣油画。 季雨想回头的时候突然被岑之行从身后抱住。 岑之行抱了他很久,很用力。 湿润的鼻息扫在他侧颈,略显急促。 岑之行此刻也并不平静。 道歉话在嘴边打了个转还是咽了回去,太苍白,太无力,倒会显得如推卸责任一般。 沉默良久,季雨稳定声线,提高情绪道:“哥,会好起来的。” 他转身面对面环抱住岑之行,一下一下顺着对方脊背。 “哥哥,我陪你一起,我们慢慢养,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岑之行没说话,转头轻轻吻他的耳尖。 季雨查了食谱,晚上做了小炒菠菜、番茄牛腩和凉拌鸡胸肉丝,饭煮的红薯饭。 都是有利于手神经恢复的食材,做法也轻淡。 岑之行现在已经能够熟练用左手吃饭,视线在菜色上停留几秒,“没有你爱吃的。” 季雨夹了一筷子菠菜放进男人碗里,“说好了陪你的,我胃也不好,正好戒戒辣。” 雨一直下到晚上也没停,两人早早洗漱完上床。 岑之行把季雨单手搂着坐在怀里,季雨有些局促,后背并不敢靠实打实靠在他胸膛。 季雨把药膏拆出来开封,仔细看过说明书后用棉签沾着透明膏体轻轻在伤疤处涂抹均匀。 约莫是天气原因,岑之行右手一直抽痛,像针刺一样。 季雨捂了一会儿还是不行,最后灌了一个热水袋垫在对方右手下面,热乎乎,顺便揉揉手臂。 “好点了吗?”季雨满眼担忧。 岑之行揉揉他耳垂,“好多了,你别紧张。” 季雨暗自叹气,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太害怕了,脑海中偶尔会浮现网络资料上那些视频,不能弯曲,无法捏筷子、握画笔…… 他太害怕岑之行的手会像那些案例一样,岑之行热爱他的事业,为此不惜与家里人争执拉扯,若是废了右手…… 行哥会怪他吗?会吧。 岑之行微微蹙眉,那双仿佛时刻洞察人心的黑色眼睛平静地看向他,睫毛低垂,莫名有种怜惜世人的神性。 岑之行望向别的眼神并不这样,他麾下庇佑的子民只有季雨一个。 “发生这些并非小雨所愿,不怪你的。” 季雨喉结颤抖着滚动。 “别胡思乱想,哥哥永远爱你。” 季雨眼眶酸涩,狼狈地低头,岑之行却轻轻捧起他濡湿的脸,安抚他闪着水光的眼睛。 季雨最近太紧绷了,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被他抱的时候甚至不敢呼吸。 岑之行心里也不好受。 聊开还好,季雨心理负担散了点,虽然还是沉默,但愿意主动蹭到他怀里窝着,总归是放松些。 岑之行偶尔晚上会熬夜,第二天就醒得更晚,但医生说了早睡早起。 十一点半的时候季雨搂着男人左胳膊咬了咬对方小臂内侧。 岑之行看向他,季雨怕真咬疼了又舔了几下。 “屁丨丨股痒了?” 季雨摇摇脑袋,“没有。就是到时间该睡觉了。” “你最好真的是要睡觉。” 季雨很委屈,“医生说早睡早起的,我没有坏心思。” 岑之行愣了几秒,点点他额头,“你怎么知道医嘱的?从实招来。” 季雨把他打电话过去的事情跟哥哥讲了一遍,又把手机里存的文字递给哥哥看。 末了,他突然问:“哥哥,我的发音是不是又不准了?” 岑之行表情有瞬间不自然,但很快恢复如初,“怎么会?” 第112章 季雨往他臂弯里缩了缩,沉默下来。 季雨对人事物的情绪太敏感,观察也细致,稍有不对他都能察觉。 因此他能很快判断出别的是否开心,然后思索自己做什么能让对方更开心。 太情绪化不是好事,这样太累。 相比之下大大咧咧的人过得更快乐。 岑之行养了这么久才把季雨养成在他身边可以没心没肺,做自己开心的事的样子,决不允许别的人事物破坏。 季雨嘴角长了一个小小的燎泡,他喝水的时候嘴角碰到杯子边缘疼了一下才发觉。 有点上火,可最近也没吃什么辛辣火气大的东西。 他也没太在意,可能过几天就消了。 吃过午饭,季雨收拾完餐具顺便洗了点葡萄草莓。 富含维b,对指神经恢复有帮助。 岑之行越来越喜欢跟大黄一起玩了,现在甚至允许大黄上沙发。 大黄也很懂事,打闹的时候从没磕碰过岑之行右手。 季雨把果盘端过来的时候岑之行和大黄都看向他,眼神一模一样,太可爱了。 勾了勾唇角,季雨把果盘放到靠近岑之行那边的茶几上。 “大黄不能吃葡萄,草莓能吃,注意点喂。” “嗯。”岑之行勾着他手腕,“下午没事,过来看电影。” “等会儿,我去给大黄削倆苹果,这小草莓不够他吃的。” 两人随便找了最近新上的电影看,不好看,全靠特效撑着。 他们心思也不在电影上,季雨把苹果块切小,抛起来看大黄蹦起来精准咬进嘴里,“咔嚓咔嚓”吃完。 把他手里另一块放到岑之行手里,岑之行比他有良心,没抛太高太远,大黄轻松抬头就吃到了,吃完跑来拱他俩牵着的手。 “行行行,摸摸。”季雨无奈笑着撸了把狗头。 岑之行也跟着笑起来,把手放到大黄脑袋上拍拍。 季雨假期到了,他还是得回学校上课,岑之行手不方便开不了车,给他专门找了个司机。 季雨怕岑之行一个人在家不方便,纠结要不要再请一段时间假,岑之行把他推出门,“不上课啦?待会儿期末考差了别招我哭鼻子。” “我才不会呢。”季雨撇撇嘴,看到花园外等他的司机,“怪怪的,要不我还是自己坐地铁吧……” 岑之行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司机,挺老实憨厚的人,他查过这人,不是坏的。 “哪里怪?” 季雨支支吾吾几秒,小声说:“司机接送什么的……感觉我像在装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岑之行失笑,“你不就是我家的小少爷吗?” 他揉揉小家伙脑袋,朝外面扬扬下巴,“去吧,好好听课补笔记。” 季雨恋恋不舍上了车,回着尤小茗爆炸式的信息。 本来距离就不远,很快到校门口,季雨打眼一看,尤小茗还真顶着冷风在校门口等他,抱着个红薯啃得起劲。 像个傻子。 见季雨过来,傻子赶紧收好红薯,兴冲冲跑过来朝他打手语,手指动作飞快,几乎晃出残影。 季雨缓了缓,读出他在说:你终于回来啦!这家烤红薯超级好吃!!! 季雨比划回了句:好久不见。 他这才注意到尤小茗身边的小推车烤红薯摊,去年没见学校门口有这个,应该是新摆的。 在尤小茗的强烈推荐下,他也挑了个,年迈的阿婆摊位干净,带着手套帮他剥好一半红薯皮才递给他。 季雨小声说:“谢谢。” 他俩打算在教室外把红薯啃干净,如果他们进教室的同学看到季雨都蛮惊讶,然后便是笑着跟他打招呼。 季雨也笑着回应。 季雨人好,平时借东西或者找他讲题都很慷慨,人也长得乖,班上同学都喜欢他。 上课前几分钟,教室大部分同学都到齐,班长提着深蓝色礼品袋走到他桌前,把东西递给他。 季雨吓了一跳,打手语问:怎么啦?这不是我的东西。 班长笑着,比划到:庆祝你痊愈回来!我们看到新闻报道之后都很担心,好在你没事。这是班上同学一起给你准备的小心意,收下吧。 季雨怔愣几秒,注意到班上其他同学都回头看他,笑容真挚。 滚了滚喉结,季雨接过礼品袋,满脸感动地打手语表达感谢。 大一开学前季雨紧张地搜索入学攻略时刷到过学长学姐的人生建议,比如:大学同学不比得初高中同学亲近,一毕业就不联系,各奔东西了,所以不用太在意大学里的人际关系,要懂得争。 诚然,这话或许没错,但对季雨来说,大学这些同学比所谓初高中同学好太多。 尤小茗在旁边戳戳他胳膊:怎么?要感动哭啦? 季雨瞪他一眼:你别揭我短!能把你笔记借我抄一下吗? 尤小茗咧嘴一笑,表情骄傲得像是刚胜利的将军:我早知道你惦记笔记!所以被你准备礼物的时候我提了意见~ 比划到这儿他还卖了个关子,季雨暗自叹气,装作极为好奇地模样询问:你提了什么意见?! 尤小茗高深莫测睥睨他:看看你的礼品袋里有什么。 礼品袋里是一个半透明的礼品盒,里面好像有一只钢笔,其他的看不见,在最外层,礼盒外面躺着一沓订好的a4纸。 第113章 季雨拿出来一看——是打印出来的整理成文档的那这几天没来上课的每科笔记。 尤小茗在他旁边补充:我们班每个人都参与了笔记整理,辅导员也很支持我们,既复习了知识点又帮你减少了一件麻烦事~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两三小时后还有一章~啾咪~ 第79章 “哥哥,关灯吧。” 课件休息的时候尤小茗才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他把季雨翻过来仔细打量了脑袋。 惊讶到:你的耳蜗外机呢?! 提起这个季雨表情瞬间低落,叹气:弄丢了。 尤小茗都快急得说出话了,手比划得飞起,季雨勉强看懂,是在问他为什么这么贵的东西都会弄丢。 沉默半晌,上课铃响起来,季雨没再跟尤小茗聊天,专心记笔记。 结果刚下课,尤小茗就来戳戳他道歉。 季雨怔愣,比划:我没生气,外置一体机被绑匪弄丢的。 尤小茗一听,更内疚了,手势速度都慢下来:对不起啊雨,我错了。绑匪真是大坏蛋!必须判刑!越重越好! 后面几句话手速又快起来,季雨看得眼睛疼,他安抚地拍拍情绪上头的尤小茗肩膀,解释到:律师说会判刑的,应该是十二年左右。 上完今天最后一节课,季雨跟尤小茗一起出校门,尤姐也知道那条新闻,塞了一包糖给他。 季雨嘴甜道谢,问姐弟俩要不要吃烤红薯,尤姐说减肥不吃,尤小茗明显馋嘴,季雨就给他买了个。 尤姐推推他肩膀让他说谢谢,尤小茗眉毛一挑,大咧咧的:感谢兄弟送来的黄金烤红薯一枚! 季雨和尤姐都被逗笑了。 姐弟俩走之后季雨的那份也好了,没让阿婆剥皮,拿在手上暖呼呼的,季雨揣怀里带走。 带回家拿出来的时候烤红薯还发烫呢,他把烤红薯藏到身后,满脸笑意冲过来接他的岑之行发问:“哥,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烤红薯的香味都满屋子窜了,大黄一直摇着尾巴望着季雨身后,岑之行失笑,宠溺道:“不知道,小雨带的什么呀?” 季雨晃神一瞬,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有点像……他在教室里哄尤小茗的样子。 似乎他在岑之行面前也是那样一副大大咧咧,有点傻乎乎的模样。 大黄拱他小腿的力道让他回神,季雨赶紧把热乎的烤红薯捧到岑之行面前。 “超级好吃,又暖乎又甜。” 岑之行亲亲他鼻尖,“那就谢谢宝贝了。” 他拉着季雨到沙发坐下,大黄嗷呜两声也要挤过来,岑之行用手臂抵住大黄的狗头,“这是我的,你没有。” 季雨正给红薯剥皮,笑了笑,把剥好的红薯递给岑之行,捧着大黄的狗脸揉搓,“忘记给大黄买了,明天给你带好不好?” 他是真忘了,吃烤红薯的时候就想着好美味,要带给哥哥吃,正好红薯一类的粗纤维有利于手神经恢复,结果忘了家里还有只馋嘴狗。 岑之行挖了最甜的红薯心给他,季雨凑过去吃掉,可把大黄看得眼馋得不行。 岑之行用塑料袋裹着掰一块也喂给大黄,大黄满意了,一直转圈摇尾巴。 季雨躺在岑之行旁边的位置刷手机,对方又喂来一勺,季雨摇摇头,指指嘴角越来越大的燎泡,“疼,我在学校吃过了,你吃。” 岑之行捏起他下巴往上抬了抬,“你是不是偷吃了?去一趟学校烫这么大一个。” “没,我最近都跟着你吃的江城菜色,吃去也只吃了个烤红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燎泡又疼了。” 季雨说话时牵扯到嘴角,疼得龇牙咧嘴。 晚上涂药的时候岑之行问起他刚才拆的礼盒是谁送的,季雨好像就等着对方问这个问题呢,立马扬起笑容。 “全班同学联合送我的,庆祝,嘶——庆祝我平安无事的礼物。” 说完季雨就笑不出来了,捂着嘴角一直抽气,又扯到燎泡,疼死。 岑之行刚浮现的笑容也收回去,他记得老药箱里有红霉素,下床翻了翻,找出来给季雨抹嘴角。 挺好笑的,两个人互相抹药。 季雨一笑,岑之行抹歪了,蹭到脸上,岑之行按住他下巴佯装生气警告了两句,季雨能看出来,趁对方拿湿巾给他擦脸的时候故意往对方手指上凑了凑。 岑之行装出来的生气也散了,扔了湿巾,揉揉季雨脸颊。 “知不知你刚才很像跟主人要食物的小狗?” 季雨短暂怔愣,主动把脸颊放到岑之行手心里,“我就是哥哥的小狗呀。” 岑之行眼神暗下去俯身亲他。 很浅的一个吻。 亲完,男人很快抽身离开,季雨还没来得及失落,嘴角被抹上红霉素,岑之行似乎故意的,手指按得略重,疼得季雨吱哇乱叫。 他们已经很久没做了,季雨就是突然想到这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被绑架以及之后连带的事情它真真切切发生了,他和岑之行没也不能当做若无其事。 愧疚永远存在他心底,就算行哥不怪他,他自己不可能不怪自己。 岑之行应该看出了这一点,尽量开解他,可问题始终横亘在两人之间,经久不灭。 关灯前他忽然凑上去亲了亲男人脖颈,用犬齿轻咬喉结。 “做什么?”岑之行攥住他扶对方胸口的手腕。 第114章 季雨装作没看见对方的口型,自顾自地笨拙地亲亲他的下巴。 岑之行垂落眼帘,安静看他作乱,眼神幽深,仿佛要一眼看穿他内心的紧张。 岑之行没给他太多liao bo的时间,腰上一紧,季雨被掐着腰提起来,kua zuo在对方身上。 明明要抬眼仰望他,可岑之行的眼神摄人心魄。 季雨几乎觉得自己要被生吞活剥了,后背不自觉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岑之行顶kua颠了颠他,季雨重心不稳趴伏下去。 男人炽热的呼吸几乎要将他融化,岑之行嘴角勾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挑眉问他:“不是想做吗?给你机会。” 季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太亮了,一切都一览无余,无论是岑之行眼底熊熊燃烧的yu火,还是对方眼底完全招架不住的自己…… “哥……哥哥,关灯吧……关灯,好不好……” 岑之行没说话,长臂一伸,房间彻底暗下来。 眼睛尚未适应黑暗的这一瞬间,季雨看不清听不见,唯有shen下的人的炽热体温灼烧灵魂。 …… …… 季雨不记得这一晚自己多少句对不起,每说一次岑之行就*得越*。 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忍着没哭,眼眶酸涩但掉不出眼泪,整个人仿佛装满水的快要裂开的气球。 岑之行拥抱他,占有他,安抚他…… 眼前一片白茫的时候,鲜血、眼泪、痛苦、欢愉…… 一切的一切都喊出来叫出来,眼泪不自觉流了满脸。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填字小游戏~ 第80章 恢复 绑架案开庭那天只有岑之行出席,季雨不太想再见到蒋家父子,躲去学校上课了。 他一月份抓紧时间把驾照考到手了,现在已经能开车送岑之行去公司或者自己开车去学校。 虽然开得很慢,但总比每天花钱叫司机好。 第一天拿到驾照的时候岑之行就领他去地下车库选车了。 季雨不太懂车标车价,挑了一辆角落里看起来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第二天尤小茗激动提起他才知道这车两百多万,搞得他开车心理负担越来越重,生怕哪里磕了碰了。 学校发布了出入校门勤戴口罩的通知,班会上辅导员让生活委员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包医用口罩。 正好季雨点的奶茶也到了,几个班委跟他一起去楼下抬上来。 一月份天气愈发冷了,季雨全点的热奶茶,全班同学、各专业老师和辅导员都有份。 班会正好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辅导员是个幽默风趣的人,讲完疫情防护和期末考试相关事宜,辅导员把自己那杯奶茶拿起来插吸管喝了一口,边打手语边说:“学生送的温暖啊,真甜。” 看辅导员都喝上了,有几个在课桌底下偷偷喝的学生也把奶茶拿到桌上光明正大喝起来。 最后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又再三提醒同学们不要去酒吧ktv之类的场所聚众,注意防护,就宣布下课了。 季雨随着众人一起下楼,口罩下的笑容未散,划开手机看到消息栏岑之行发的微信。 【行哥】:结束了。 【行哥】:蒋识君十九年,蒋耀十二年。 眼底笑意淡去,尤小茗看他在人群里愣神,忙拉着他往下走。 一直走到一楼大空地,尤小茗皱眉看他,比划:楼梯上发什么呆,摔了怎么办? 还是一如既往迅雷如风的手语速度,季雨晃晃脑袋,比划:绑架我的人坐牢了。 尤小茗:这咋了?他本来就应该坐牢啊。 季雨眼皮颤颤,对啊,他们罪有应得,当他们作出决定的时候就注定了今天的下场。 可为什么……他心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情绪并不是开心。 他开着车慢慢悠悠回到家,岑之行听到门开走过来抱住他。 周身萦绕淡淡的木质香,季雨用鼻尖轻轻蹭了蹭男人肩膀。 晚上吃过晚饭季雨躺在岑之行怀里一起看电视,他捧着男人右手轻轻按摩。 岑之行最近一个多月很少出门,偶尔去去工作室但并不接待客人。 是因为右手。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这几天的新闻都一个样,播报疫情扩散,呼吁居民注意防护,口罩药品都几乎脱销。 岑之行不知道托什么关系弄来两箱n95口罩,让他上课都带这个,注意别中招。 新闻联播结束开始播放天气预报的时候,岑之行突然说:“小雨,以后我赚不了钱怎么办?” 季雨按摩的手顿住。 每天抹药,岑之行手心横亘的伤疤已经淡得趋近于无,但仔细看能看出掌纹破碎的痕迹。 简单的抓握动作可以完成,但更为精细的,比如使用筷子、控制笔触之类的动作难以掌握。 思绪不过一瞬,季雨很快扬起笑脸比划手语:我养你啊。 他安抚地亲亲岑之行额头:会好的,这些天已经回复很多了,不是吗? 岑之行搂住他的腰,安安静静看他,长睫忽闪像淋了雨的蝴蝶。 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可季雨知道,他在难过。 季雨心里也不好受,这一个多月嘴角的燎泡长了又消,消了又长。 他也着急,医生说过最佳恢复期在前三个月,他每天都百度搜一遍,变着法儿做有利于恢复的菜,祈祷每天早晨睡醒,岑之行搂着他兴奋地说“我的手好了”。 第115章 期末考试那两天,考场时不时传来或沉闷或剧烈的咳嗽声,季雨努力静下心认真答题。 最后一天考完最后一门课,季雨跟尤小茗一起出校,道路两旁的树枯萎了,光秃秃一排排站立着。 尤小茗问他:雨啊,感觉你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季雨手语不太好,先前大一跟尤小茗交流大部分时间是边打手语边说话,或者直接说话的。 最近确实很少开口了。 季雨沉默几秒,找了个借口比划:因为疫情大家都戴上口罩了,我说话你不方便读唇语,直接打手语比较方便。 很合理的借口。 尤小茗没察觉不对,笑着拍拍季雨肩膀:还是兄弟好,什么都想着我! - 疫情愈发严重。 在各专业分批期末考的最后关头,江师出现了三个疑似病例。 特教专业已经考完,季雨尤小茗这样的走读生算幸运,他们已经回家,不用参与七天隔离。 季雨惜命,说不担心是假的,看见班群消息之后他就搬进客卧住,吃饭也不单独用一套餐具,生怕给岑之行传染上。 关了七天,好在他没有出现任何发热头疼症状。 随着周边陆陆续续传出病例,疫情正式展开在江城众人面前。 这是季雨过得最担忧的一个新年,他和岑之行窝在沙发上看春晚。 他兴致不高,耷拉着眉眼给对方按手,正好寒假,国家也呼吁居民减少外出,他们整天待在家里,季雨有事没事都抓着岑之行手按按。 趁着还没完全不许外出,季雨联系了针灸师傅上门给岑之行扎扎手。 季雨搞得挺隆重,专门网购了隔离服,让针灸师傅在门外穿好喷完酒精消杀再进门。 他怕冒犯,跟针灸师傅提前说了,每次针灸再多加两百块,针灸师傅也同意。 最近疫情生意本来就难做,穿个防护服对谁都好,还能多拿钱,何乐而不为呢? 岑之行起先对针灸很抗拒,一个多月敷药吃药都没太大用处,那种无力感已经让他有些抵触了。 季雨看出他眉宇间的不耐和抗拒,耐心劝他很久,他才同意。 坐在沙发上灸的,季雨坐在岑之行左手边陪他。 针灸有痛感,师傅离开前跟岑之行说,“会疼就能好。” 隔着防护服,季雨看不太清师傅的口型,只发觉岑之行紧绷的神色放松了些。 等人走出去,他好奇问:师傅说什么了? 岑之行揉揉他脑袋,“他说能好。” “本来就能好。”季雨捧起岑之行的手吹吹,“扎了这么多针,疼不疼啊……” “有点,不剧烈。” 自那次之后岑之行不再抗拒针灸。 连续做了一个疗程,针灸时岑之行能感觉到的痛感愈发强烈,僵硬发麻的时间变少了。 冰凉的手心在刚针灸完的一段时间里会回暖,那是岑之行觉得右手最接近受伤前的状态。 也不知是针灸起效还是用药的质变,总之岑之行的手真的一点点变好,慢慢能够握筷夹菜,进行一些复杂的动作。 这感觉很神奇,就像沉睡的手掌中的那根筋渐渐激活。 某天清晨,季雨一如以往早起,小心翼翼下床洗漱。 无所事事的假期,他没啥事情做,洗漱完又躺回床上把亮度调到最低刷手机。 十点多的时候岑之行醒了,抱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半睁眼看他。 季雨头发有些长了,额前碎发垂落晃荡着,岑之行下意识伸出右手帮他捋顺挂到耳后。 两人都愣了几秒。 岑之行看向自己的右手,沙哑道:“好像……完全恢复了……” 【作者有话说】 没有拉踩中西医的意思(滑跪) 小星的爷爷之前中风偏瘫吃了很多药没有好,后面找了很多偏方,尝试针灸之后左手左腿能有一些知觉了。 小星之前耳聋也试了针灸,后面好了。 针灸真的好神奇。 第81章 “咽下去了……” 岑之行右手恢复时间挺巧,季雨掰着手指一天天数着呢,刚好术后快三个月。 季雨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回肚子里,但也不敢马虎,持续每天食补和按摩。 复查的前几天,江城突然下了雨。 夜雨,沉睡的岑之行比这片土地更先感知到空气中的阴冷潮湿。 疼醒了,久违的熟悉的麻痹感从指尖蔓延到掌心。 岑之行坐起来,替季雨掩好被子,走到阳台一看。 外面果然在下雨,很小很小的毛毛雨。 手很疼,仿佛又回到之前的情况。 恢复那瞬间的喜悦在此刻全被浇灭。 岑之行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季雨还睡着,他动作克制放轻,翻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下了楼。 夜已深,窗外天黑得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岑之行叼着烟在一楼阳台站立良久,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一具与他同样冰冷的身体。 季雨睁眼没摸到身边的人,那瞬间心很慌,找遍阳台卫生间都没看见人,急匆匆下楼。 一楼客厅没开灯,好在他看见了阳台那道身影,孤零零的烦闷的身影。 他环住岑之行劲瘦的腰,顺着摸到对方微曲的冰凉右手,一点点包裹住,轻轻按摩。 第116章 “手疼?”季雨不确定自己发音是否正确,顿了顿,又问叫了声“哥”。 岑之行不知道吹了多久冷风,衣角都透着寒意,他想拉着人回室内,可男人站着不动。 良久,岑之行转身面向他,微垂眉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季雨熟练地揉揉他右手虎口,偶尔小指蹭过掌心不平的疤,抬眸时注意到对方口中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细烟。 他把岑之行右手捂在怀里,温热减缓了一些疼痛。 季雨突然搂住岑之行后颈凑上前,两人靠得很近很近,岑之行能听见季雨略显急促的呼吸。 “为什么……叼着烟,不亲亲我……?” 季雨在紧张,声线不住发抖,发音也含糊。 岑之行抬起左手扶住凑过来的季雨的腰。 季雨像是得到肯定一般,用鼻尖轻蹭他的脸颊,偏头咬住香烟中段。 窄红的舌尖一闪而过,岑之行失神片刻,小家伙很快将香烟叼走。 岑之行眸光微动,季雨凑上来亲亲他嘴角。 季雨拉着人回卧室。 暖气开得足,床头小夜灯散发橙黄暖光,季雨把刚灌的热水袋垫到岑之行手下,有一搭没一搭给他按按。 季雨也没想到,他以为好了就是好了,没想到阴雨天行哥的手还是会疼。 岑之行看他小媳妇一样跪坐在床上给他揉手的蔫吧样子,心头那股烦躁竟奇迹般消失。 他抬手挑了挑季雨下巴,“不是想亲?” “想……你手不疼了吗?”季雨小心翼翼的。 岑之行:“过来亲一下就不疼了。” 季雨犹豫几秒,凑过去蜻蜓点水般亲了亲男人嘴唇,想起身退开的时候却被按住后颈压了回去。 他几乎压在岑之行身上,怕压着对方右手,季雨不敢靠太实,但能感觉到对方身体诚实的反应。 亲了一会儿,季雨主动退开,直起身体望向岑之行。 暖灯映照的侧影勾勒出男人轮廓分明的面庞,上下滚动的喉结性丨丨感得叫人发颤。 季雨钻进被子里,摸到男人睡衣衣角,探进去找到裤丨腰。 岑之行怔愣几秒,掀开被子问他:“做什么呢?” 季雨嘴唇红润润的,他tian了tian,小声说,“我帮哥哥弄……好不好?” 岑之行被他这个眼神看得下丨丨腹一紧,但还是拒绝,蹙眉拽住小家伙胳膊往上拉。 季雨抱着他腰不撒手,脸蹭了蹭那处,小声喊“哥哥”。 “我不太会……不舒服你就拽我头发。” 他一开始不会收牙齿,磕得岑之行直皱眉,他没说,只捏捏季雨耳垂。 季雨嘴唇被丨撑丨得丨发丨白,但还是努力撩起眼皮看岑之行的反应。 哥哥开心他就开心。 换气的时候季雨憋得小声哼唧了两句,岑之行摸摸他紧绷的下巴。 …… …… 结束的时候岑之行抽了两张纸叠好托在季雨唇边。 季雨颌角酸得收不回去,撑着岑之行胯丨丨骨低头喘气。 纸巾蹭到他嘴边,季雨才疑惑抬头。 “吐出来。”岑之行说。 季雨眼神发懵,缺氧的缘故,他脑子不太好使,愣住几秒脸颊腾地烧红。 磕磕巴巴解释:“咽、咽下去了……” 岑之行抱着他去卫生间刷牙漱口。 季雨余光扫过镜子,自己嘴巴好红,一想到刚才的事情,他有点不好意思。 全程垂着眼帘刷完牙,被岑之行单手抱回去。 “这么点距离……我能自己走。” “我想抱,不允许?” “没有。” 闹了一通,不知道是身上暖起来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岑之行右手情况稍微好起来,活动不僵硬了,但还是有点闷痛。 季雨把对方右手搂在怀里揉按,困意渐浓,但睡前突然想到一个念头,他立马清醒。 “哥?” 岑之行睁眼看他。 “哥哥,你……”季雨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措辞半晌,继续道:“哥哥你不会嫌弃我的嘴巴吧?” 弯弯绕绕的问题。 岑之行居然奇迹般理解了季雨话里的意思,一瞬间哭笑不得。 他勾起季雨下巴左右晃晃,打量小家伙那张水红色的嘴巴。 岑之行:“我怎么会嫌弃我自己东西?” “你明明就有。”季雨幽怨地瞪他一眼,“你的表情明明就是嫌弃了!” 季雨失去声音也快三个月了,连贯且急促的长句子说得极为含糊。 岑之行愣神几秒才听明白季雨在说什么,他想笑却没笑出,停顿几秒才说:“对你的喜欢比对那东西的嫌弃多。” 季雨还想说什么,岑之行揽过他亲亲嘴唇,“睡吧,困成大熊猫了还闹腾。” 季雨确实困,岑之行说完他也安静下来,搂着对方胳膊蹭了蹭。 岑之行轻拍他后背,睡意重新袭来,他很快沉入梦乡。 岑之行把他哄睡之后坐了起来,到阳台给李主任拨去一通电话。 铃响一声他才猛地挂断,疲惫揉揉眉心。 哪有凌晨四点给人打电话的,他点开微信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心里想着季雨说的事情,岑之行没反应过来凌晨四点给人发微信也没比打电话强多少。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三次元破事太多,他们闹离婚,还要拉我过去听他们吵架……我劝架还吵我……沉默了。 这几天更新不稳定,滑跪致歉—— 第82章 发烧 岑之行赶在居家隔离政策前去一院复查,外面风声很紧,就没打算带季雨一起。 季雨把n95口罩给男人戴好,又多放了一个备用口罩在对方口袋里,“真不用我一起去吗?” “拍个片拿个药就回来,很快的。”岑之行轻抚季雨紧攥着他衣袖的手。 季雨又念叨两句,意思左右不过想跟着一起去,可岑之行还是不同意。 望着窗外驶离的车辆,直至消失在视野外,季雨蔫儿哒哒把自己扔到沙发里。 大黄叼着玩偶跑来蹭他的腿,季雨有一搭没一搭摸摸狗头,另一只手刷着手机。 近一个月的微博热搜被“疫情”相关词条霸占,偶尔点进实时互动能看见一切戾气极重的发言。 季雨看了两眼就没看了,扭头去厨房鼓捣午饭。 好巧不巧,江城正好就是今天开始全面居家,下午市政府发布隔离通知,挨家挨户排查人数。 同城微博都快刷爆了,大多是居民抱怨,季雨时不时踱步到窗口望一眼……岑之行还没回来。 他发去询问的消息也全部石沉大海。 大黄似乎感觉到主人的紧张情绪,放下玩偶去扒拉季雨的小腿。 “乖,别闹我。”季雨起身走去阳台。 二三月凛冬将歇,春意渐浓,可风还是冷的,季雨打了个喷嚏,却还是固执盯着楼下入门那条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口袋里手机振动的频率拉他回神,岑之行告诉他马上就回家,乖乖等着。 想了不知道多少个恐怖念头的砰砰直跳的心脏慢慢趋于平静,季雨搓搓冻僵的手,急匆匆回厨房热菜。 门口刚传来密码输入的声音,季雨就跑到玄关处等着了,岑之行怔愣两秒,推着季雨隔开半米。 口罩动了动,季雨看不见岑之行在说什么,但还是顺从对方的动作退开。 岑之行拿酒精全身上下喷了个遍,才摘口罩扔掉,转头一看季雨委屈巴巴还想凑过来的模样,哭笑不得。 “下午江城出病例了,我也去客卧自我隔离几天。” “我看微博说是城西那边,离一院很远,不会有事的。” “万一呢?小心点总没错。”岑之行还是不让季雨近身,又喷了一圈酒精在纸袋,伸手递给他。 熟悉的大小重量,季雨微微瞪大眼睛,拆出来一看,真的是同品牌的耳蜗外机。 “升级新款的,内芯没换,应该能匹配,试试看。” 隔了几秒岑之行又说:“本来订了两套,另外一套寄得慢了两天,被海关扣了。”光是这句话,季雨都能想到这一套外机漂洋过海到他手上有多不容易。 季雨眼皮颤了颤,总感觉自己手上托着的分量重若千钧。 他想凑过去挽挽行哥的手,刚上前一步被抵着额头退开。 季雨这才察觉,说话时岑之行始终跟他隔着半米多的距离,他两次伸手都被躲开了。 哥哥担心传染他,季雨什么都懂,可心里还是不高兴,他悻悻地小声喊:“哥。” 岑之行表情松动一瞬,却也只有一瞬。 “小雨听话。”说完,岑之行拆开新的n95口罩戴上。 季雨又看不见口型了。 他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闷气,跑到沙发那边,把盒子放到茶几上拆包装,动作有点重。 升级款外形有所变化,使用方法还是一样。 久违戴上耳蜗外机,调试好音量,他听见了岑之行口罩下略显沉闷的声音。 “怎么样?” 季雨沉默好久,他想凑过去抱抱,想说自己不怕传染,但他知道自己如果真这么说了,绝对会惹哥哥生气。 长叹一口气,季雨低落道:“嗯……声音很清楚,方位感比之前那款还要好。哥哥……你的手呢?” “恢复不错,神经都长好了,阴雨天手疼是正常的。” 季雨又不说话了,垂头捏着抱枕一角。 岑之行知道小家伙在跟他闹别扭,也知道为什么,可不行就是不行。 他回客卧关了门,点开李主任发给他的微信语音。 李主任作为一院驰援汉城医疗队的领头人,知道的内幕消息自然比常人多。 新冠来势汹汹,严重的城市死亡病例不在少数。 岑之行刚洗过澡,季雨蔫吧地敲响了房门,端着饭小心翼翼问他饿不饿,末了还跟着一句“哥哥对不起”。 小家伙眼眶红红,像哭过。 再硬的心此刻也软的不像样,岑之行点开季雨微信发了条信息。 “关门,回去看手机。” 季雨微愣,嘴巴一抿眼泪汪汪的。 岑之行压着表情,冷声说了句:“乖。” 季雨知道对方铁了心不跟他接触,僵持一阵才关了门回卧室看手机。 微信只有一条信息:给我打视频。 季雨倔脾气上来了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脑筋,岑之行只能拿出强势态度镇住他。 但其实这次季雨也不完全是倔,他从岑之行回来的这一系列态度看出了些许端倪。 岑之行对他有所隐瞒,事情或许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一墙之隔的两人靠着视频电话看对方,就这样过了两天,在网络舆论发酵膨胀时,政府突然通报更新了新冠感染病例和死亡人数。 第118章 江城的死亡人数居然有两位数。 那些反对居家隔离的激进民众似乎被震慑住了,消停下来。 季雨把新闻重复播放了好几遍,他几乎能够确定,岑之行应该早清楚新冠会死人的情况,却没有告诉他。 更让季雨心忧的是岑之行当晚发起了烧。 他们习惯了每晚睡前打视频。 今晚季雨拨过去的视频请求却被拒绝,三分钟后岑之行才发来解释: 太困了,今晚想早点睡觉。 岑之行不是早睡的人,况且之前连着视频睡觉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季雨发去询问,等了一阵没有回复,思忖后他还是敲开了客卧房门。 岑之行浑身发烫,半长发凌乱散在枕头上,闭眼仿佛正在经受梦魇,连他开门的声音都没发觉。 脑海闪过新闻报道的无数画面。 季雨抖着声线轻轻叫了声:“哥……” 【作者有话说】 三次元的麻烦事告于段落了qaq 恢复更新 感谢大人们的关心qaq感动哭了 第83章 “我想照顾你。” 季雨彻底慌了神,手轻轻覆在岑之行额头,烫得惊人。 新闻里怎么说来着……不能急不能慌…… 季雨深深吸气,转头翻出水银体温计。 岑之行呼吸也炽热,迷蒙间不太配合,季雨只能慢慢安抚,终于等到对方张开身体,他把体温计夹到对方腋下。 等待煎熬,季雨把疫情前期囤的药挨个翻出来却不知道该让行哥吃哪种。 思忖后他给手机里唯一的医生联系人李主任发了一条消息,晚上十点多,他没指望李主任很快回复,也就是绝望中寄存一份念想。 把水银体温计抽出来一看,38c多,情况不太好。 正盯着岑之行烧红的侧脸出神,李主任居然回复了: 现在烧到多少度?除了发烧还有别的症状吗? 季雨一一按实情回答,拍了家里准备的药物给对方。 李主任点了两盒出来让他按时吃,又说明天让人送检测试剂过来,测完如果阳性再联系附近医院来接。 季雨正拆药盒,岑之行醒了。 说醒不恰当,更像意识稍微回笼。 岑之行扭头见他,立马捂住口鼻厉声让他出去。 季雨动作停顿几秒,装作没听见,坐在床边按照李主任的吩咐把两种药一样两颗分出来。 岑之行声音沙哑,半支起身体朝他道:“出去,你想被传染吗,季雨?出去!” 岑之行很少连名带姓的叫他,更别提如今冷厉的情绪。 季雨眼皮抖得厉害,没看岑之行的脸,转身出去接了一杯温水又回来。 约莫没料到他去而复返,岑之行眼底的失落尚未来得及掩饰,看见他后转变为疲惫。 “为什么还要回来?” “生病难受,我想照顾你。” 季雨把温水喂到对方嘴边,连带着四粒药,炽热鼻息重一下轻一下喷洒在手心。 平静持续了不过半分钟。 季雨手骤然被挥开,水差点撒出来,药粒散落一地。 “还要我说多少遍,季雨,出去!” 用力抿紧嘴唇,季雨盯着滚落到床角边的蓝白胶囊良久。 “哥,你以前不会凶我的……” 岑之行也移开视线,沉默地注视着虚空。 僵持了五六分钟,岑之行长叹了一口气,软下声线,“小雨,回卧室去睡觉。” “不。”季雨短促地吐出一个字。 胸膛剧烈起伏两下,季雨走近床边,居高临下望着岑之行倦怠又厌俗的脸。 彼此的各自的坚持,他们心知肚明。 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尚未咽下,季雨凑上前去狠狠吻住岑之行那张说尽伤人的话的嘴。 岑之行的唇很热,像一团灼伤灵魂的火,他慢慢啃着咬着。 季雨眼底映照出岑之行微微瞪大的诧异的黑眸,他突然有种异样的kuai丨丨感。 他吻技一如既往地差,岑之行不愿意张嘴,水流顺着唇角汇成一股,浸湿了枕头。 他抓住了岑之行想伸过来捏他下巴的手按在枕边,犬牙磕在对方下唇,力道稍重,岑之行吃痛松开牙关,血腥味在彼此口腔中蔓延开。 季雨支起身子去够床头的药盒,岑之行摸了摸下唇的破口。 “你疯了。” 药还没拆出来,季雨压低眉眼凑到岑之行下唇又咬了一下。 他卷着药粒和温水吻住岑之行,水冲散了药物表层的粉末,苦且涩。 季雨亲得乱七八糟,岑之行差点被呛到,似乎也忍他忍到了极点。 最后一口温水还没渡过去,天旋地转,季雨感觉自己小腿被别住,还没反应过来,两人的位置就已经对调。 岑之行胸口剧烈起伏着,凌乱半长发披散,ya在他身上喘了几口气,捏起季雨下巴左右晃晃。 “不要命了?疯成这样。”男人声音又哑又沉,情绪压抑着。 季雨想坐起来,奈何被按住脖子动弹不得。 “我没疯!你明明知道的……我就想跟你一起……生病也好,死也好,我都跟你一起……跟哥哥一起。” 声带震动,震得岑之行手掌发麻,按住小家伙喉结的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 季雨偏头用脸颊蹭他的小臂,“哥哥,我想照顾你,让我照顾你嘛,好不好。” 第119章 岑之行眉头紧锁,勾到床头新的n95口罩给季雨戴上。 小指指尖磨蹭季雨耳垂,停留了半秒,还是把他从床上拎起来推到门外。 “用不着你照顾,真有问题我会去医院。” 季雨愣在门口,眼看着房门在他眼前被关上反锁,“砰”地一声闷响,仿佛砸在他心脏。 凭什么呀,为什么呀…… 季雨情绪上头,眼眶瞬间红了。 说不委屈是假的,可真要哭也哭不出来,心里头憋着股闷气。 气岑之行也气自己。 他吸吸鼻子,就地在门口坐下了。 自己的拖鞋还在屋子里,他忘了岑之行也忘了,光穿袜子踩在地上有些冷,季雨稍微动了动取暖。 隔一道门,细听能听见动静。 岑之行仰躺望着天花板,可门口却未曾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药效似乎正在发作,身体疲倦,困得几乎马上要睡着,岑之行掐掐自己胳膊,订好二十分钟后的闹铃。 事实上二十分钟都没到,心里挂念季雨,岑之行睡也睡不着,十分钟刚过,他坐起来去开了门。 季雨原本正靠在门板上,门板一开,力还没来记得收,后仰靠倒在岑之行小腿。 原本失重的慌张被安心所取代。 岑之行总是那个能在背后托举他的人。 仰头的季雨正好跟垂头的岑之行对上视线,季雨要哭不哭的,鼻尖小痣染得红红的。 岑之行叹气,拽着季雨胳膊把人抱起来。 坐到床边给季雨换了袜子,全部收拾完,季雨终于如愿以偿,跟岑之行睡到同一张床上。 岑之行背对他,季雨从后环住男人劲瘦的腰摸了摸。 什么反应都没用。 季雨念念叨叨:“哥、哥哥……哥哥哥哥行哥……” 岑之行抓着他手打手心,“烦不烦你?” “不烦。”季雨握住岑之行的手揉揉,“亲都亲过了,生米煮成熟饭,咱俩要得一起得,你为什么还背对我。” “生米煮成熟饭是这么用的吗?”岑之行气还没消,季雨小声求他抱抱他也没转过身抱人,沉声道:“等会发起烧难受别跟我哼唧。” 岑之行只觉得烦躁。 季雨凑过来闹过亲过,真阳了谁也逃不掉,想着想着觉得实在离谱,睁眼掐掐季雨手臂。 “简直胡闹。”声音冷的彻底。 季雨迷糊间被弄醒,也不生气,还是没皮没脸冲他笑,憨得很。 岑之行心里憋着股气,横冲直撞消不去。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新冠检测试剂送到了。 季雨开门的时候外面没人,就地上一个小纸盒,用酒精来来回回喷了几遍才拿回家。 昨晚闹了一通,岑之行的烧反而退了,早晨起床精神还挺好。 两人心中都有猜测,但还是专业东西测过更安心。 两人窝在沙发边看电视边等结果,岑之行表情不太好,从昨晚季雨闹过之后就这样了。 连续测了三次,两人结果都是一条杠,阴性。 季雨浑身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往岑之行身边凑过去,长叹道:“吓死了,还好是阴性。” 岑之行表情不那么紧绷,但也算不上好,季雨知道对方这是还生气呢,轻轻帮对方捏手。 “哥哥,我就是担心你,江城都有死亡病例了……” “那你不害怕?” 季雨沉默几秒,小声道:“我就怕你出事,别的都不怕。” “哥哥,原谅我嘛,我错啦,我就是想亲亲你抱抱你,我们好久没一起睡过了……” “胡说八道。”岑之行嘴角终于浮起一抹很浅的笑意,“就三天没搂着睡。” “我不管,今晚你必须抱着我睡,昨晚你都不转过来的,一直背对我……” 岑之行眸光闪动,空气安静下来,良久,男人轻笑,搂住季雨亲亲鼻尖。 “娇气。” 居家隔离还在持续,江城每日通报都有越来越多的新增病例,甚至江师开学延迟。 季雨把切好的苹果喂到岑之行嘴边,另一只手划拉着群消息。 “延迟开学了,应该要上网课。” 能听声之后季雨的吐字发音也逐渐恢复标准了,岑之行挑起季雨耳后略长的发丝在指尖绕圈。 “电脑够用吗?” “够的够的。”季雨生怕岑之行误会自己的意思,“之前买的电脑都没怎么用过,这会儿网课终于能用上了。” “书房给你用,或者你想在那儿上都行。” 大二下期课程也多,专业课占大多数,几乎排满。 不过网课有网课的好处,能随时录屏截图方便下课补笔记。 岑之行偶尔进书房听他上课,也不干什么,躺在联排沙发刷手机,但季雨下课之后他总是睡着,美其名曰:“老教授的声音太催眠。” 这样反复几次之后书房沙发边习惯放一张薄毛毯,用于岑之行听课午休。 疫情影响波及社会各行各业,岑军经营的公司庞大,不至于像一些小微企业直接宣告破产,但情势也不容乐观。 季雨好几次上课听见岑之行手机振动,都是岑军打来的,后面次数多了,岑之行就不带手机进书房了。 晚上睡前季雨问了一嘴,岑之行也不隐瞒,简单跟他讲,大概意思就是公司营收不好,要裁员,转型往线上之类的。 第120章 季雨对公司上的事不太懂,思忖片刻,疫情对他工作上倒没什么影响。 如果真要说,疫情居家隔离之后线上渠道更热门,他直播偶尔卖卖货,赚的钱比疫情前还多。 木雕单子也没减少,只是打包收货都要注意消消毒。 他凑过去亲亲岑之行嘴角,认真道:“不用担心别的,我养你。” 岑之行挑眉,“我每个月花销可是很大,养得起?” “唔……我多接点单,工资都给你。” 岑之行笑起来,倒是没拒绝,颔首说:“好。” 月底的时候季雨接到一通有些眼熟的号码的来电。 接起的瞬间他想起这串号码的主人,是岑之行妈妈。 语气中满是焦急:“听李主任说岑小子感染了?他怎么样了?” 季雨怔愣片刻。 这对母子太别扭,就算得知岑之行感染的消息,李素芬居然也只给他打电话确认情况。 岑之行也不愿意主动联系妈妈,偶尔在跟岑军的通话中隔着人询问李素芬的情况。 看向浴室门,季雨握着手机走到阳台,清了清嗓子道:“阿姨,他是月初发的烧,当时跟李主任问了该吃什么药,后面测过,只是普通感冒发烧,已经好全了。” 李素芬听见“月初”二字时便沉默下来,直到季雨说完也良久未曾开口。 阳台门内岑之行裹着浴袍出来,在房间看了一圈没看到季雨,最后跟阳台上的他对视。 季雨轻声问:“阿姨,你要跟他说说话吗?” “不、不了吧……是我疏忽了……从他小时候我就疏忽了……” 岑之行挑眉走过来,推开阳台门看向他耳边的电话,用眼神询问是谁。 季雨看了他几秒,把电话递到岑之行耳畔。 岑之行疑惑:“喂?” 【作者有话说】 一些疫情期间的久远记忆 第84章 唯一 季雨不知道电话里两人交流了什么,他洗完澡出来岑之行才将将挂断电话。 男人嘴里叼着烟,没点燃,撩起眼皮觑他,长睫阴影下情绪难辨。 岑之行摘了烟才进室内,约莫是不想带着一身烟味睡觉。 “哥?”季雨轻轻挽着岑之行手臂,整理措辞道:“聊得怎么样?” “嗯。” 季雨接过手机,机身很烫,不知是通话时间太长还是体温过高染上了,亦或者两种原因都有。 指腹伸到对方衣袖里摸了一把,不烫,没发烧。 “嗯是什么意思?” 岑之行挑眉看他:“你不知道什么意思?” 季雨不好意思地抿抿唇。 他知道的,甚至只看对方表情也能明白——是不想提的意思。 睡前腻腻歪歪,季雨旁敲侧击好几次,还是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季雨很会察言观色,询问都把握着分寸,不会真让岑之行不开心。 被岑之行加大力道打了几次屁丨丨股,季雨哼唧两声,安分下来,在男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准备睡了。 季雨白天参加了一个线上访谈,十来分钟,关于非遗传承的主题。 台本前几天就发过来的,也不是直播形式,季雨没什么压力,收工之后岑之行刚好睡醒。 岑之行叩开书房的门,走过来从椅子背后抱住他,“今天上午好像没课?” “嗯,下午两点的课。” 岑之行越过他替他收好笔记本,略长的碎发扫地季雨脖子发痒。 说起来他俩的头发都长得有些超过了。 疫情前囤了药和口罩,预约了针灸疗程,就是没想起把本来就有些长的头发理理。 他头发长点也就挡眼睛,岑之行头发再长就有点像女孩子的短发了。 季雨站起来,把岑之行按到椅子上,顺手把腕上的发圈摘下来给对方绑头发。 发丝穿过指尖,季雨痴迷道:“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好漂亮好矜贵,完全不像穷乡僻壤生出来的。” “很少有人敢在我面前说我漂亮的。” 季雨大概知道为什么,低头吻了吻男人的唇。 季雨的吻总是含蓄,像人一样。 岑之行撩起眼皮看他,伸手把他拽过来坐到自己腿上。 季雨起先惊了一瞬,稳住身形顺着岑之行的力道窝进男人怀里,岑之行下巴抵在他肩上蹭蹭。 “也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过去。”岑之行低声说。 季雨沉默几秒,如果自私地讲,维持现状没什么不好。 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待在一起,季雨赚的钱足够多,他甚至可以产生出一些从前不敢想的念头,比如包丨丨养岑之行。 乱七八糟思索的时候季雨表情没变,岑之行也看不出来什么。 岑之行身上总散着木质淡香,搂着他小声哼歌,像刚从灌木丛挤出来的小动物,黏人且毛茸茸。 手机铃响暂时打断了岑之行的歌声。 他俩手机铃声都一样,岑之行换新款手机的时候也会给他带同款。 思及此,季雨皱皱鼻子,如果真想把人养好,还得更努力赚钱才行。 回过神来岑之行已经接起电话。 两人还是拥抱的姿势,靠得太近,季雨甚至能听见些许电话那头的声音。 有些耳熟,应该是李素芬。 季雨怔愣几秒,随即想避开,却被岑之行搂着腰按回来。 第121章 “不用走。”岑之行无声对他做口型。 季雨搞不懂了,上次任由他询问好几次都不愿意说,这回却不避着他了。 他瞪了岑之行两眼,趴对方肩膀上听着。 母子俩关系似乎好了许多,电话里聊着日常,李素芬一直问岑之行这边物资够不够,手疼不疼。 季雨直起身子以眼神询问。 岑之行把他手受伤的事情瞒的很好,要不是季雨刨根问底都不一定能知道。 岑之行无奈摇头,无声说:“李主任讲的。” 又聊了几句岑军公司的事,李素芬见岑之行对这方面不感兴趣,很快换了话题。 电话挂断前,李素芬停顿片刻,过问了一句:“小雨呢,你们俩都还好?” 季雨一愣,听见岑之行笑着回答:“好着呢,他就在旁边儿。” “哎?没听着我这句话吧,尴尬死人。” 岑之行觑他,笑意更深,“没呢,他在沙发那边。” 等岑之行挂了电话,“沙发那边”的季雨凑过去亲亲男人嘴角。 “你们和好了?” “也不算吧,本来就没吵过。” 季雨撇嘴,学着岑之行的语气:“是是是,本来就没吵过。” 岑之行的手偶尔用多了还是疼,季雨不让他在画室待太久,看已经过去四个小时候就切了盘水果去敲门。 岑之行手上围裙上染了些颜料,他插了一块喂对方嘴边,岑之行吃完扬扬下巴,“想吃葡萄。” 季雨又插了两颗葡萄喂他。 岑之行吃完问他,“小雨好像每次进来都不好奇我在画什么。” “你想让我看的话我自然会看到的。” 岑之行失笑,拉他走到画板面前。 画面中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自己的脸。 以这样的视角看自己还真有点奇怪,季雨耳根悄悄红了,小声说:“画我做什么……又不好看……” 岑之行刮刮他鼻梁,“好看,我喜欢。” 今天很多画都没遮盖,岑之行牵他一点点看过去。 画中很多他的侧脸或背影,还有一张小画框里摘梅子的手部特写。 季雨一直觉得自己的手不好看,但也只是掌腹多了些茧子,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衬着绿意盎然梅树枝叶透过的阳光,很漂亮。 岑之行看他盯着这张看了很久,轻声道:“这是那天,你第一次说要上树摘梅子的时候画的,现场没画完,后来补的色,我担心你摔下来,心不在焉的。” “啊。”季雨小声嘀咕,“梅子树不高,摔了也不疼的。” 走到画室深处,季雨看到一幅有些眼熟的画,很像画展里那副《小雨》,但多了树上的坐着晃腿的小人。 他看向岑之行。 “有你的画我舍不得拿出去展览。” 岑之行从前的画里几乎没有人像,季雨是例外,唯一的例外。 【作者有话说】 今天打了耳朵针,希望睡一觉起来就恢复听力qaq祈祷 遇到了人特别好的护士姐姐,因为突聋又一个人来医院,挂号沟通啥的很不方便,我都做好全程打字的准备了,结果从监察室出来她就一直陪着我,一直把我送到住院部qaq 第85章 “愿君莫离。” 江城的春夏总浸在雨水中。 季雨望着窗外连绵成线的阴雨,按按眉心。 身边空空如也,手机屏幕亮得有些刺眼,才七点多,岑之行一般不会起这么早。 可能手又疼了。 季雨叹了口气,他讨厌下雨天。 趿拉上拖鞋往楼下找人,到处都没看到,最后还是在他的工作室外听到声响。 门虚掩着,岑之行坐在角落揉手腕,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 季雨故意在门边踩出些声响。 岑之行循声望来,季雨走过去半跪把灌好的热水袋垫到男人掌心下。 “手又疼了吗?”季雨用的陈述语气,音调有些低落。 “有一点,没多大事。”岑之行的手微微扣着,掩住疤痕。 季雨抿抿唇,趴在对方膝头小声道:“哥,对不起……” 岑之行轻啧,伸手揉他脑袋,“一下雨就道歉,多少次了,嗯?你不烦我都烦了。” “别烦。”季雨主动把脸颊凑过去蹭蹭。 手疼起来折磨得人根本睡不着,季雨知道的。 他俩在屋里挨着坐了会儿,季雨存着转移对方注意力的念头,一会儿勾勾手指,一会儿玩玩头发。 季雨稍微放松下来才注意到屋里刷了漆的木雕都罩上防潮膜了。 “哥,你手疼还忙活这些干嘛。” “手疼又不是废了,盖盖膜不费事。”岑之行垂眸瞥他一眼,“免得漆没弄好又一个人郁闷。” “我没郁闷!”触及到岑之行眼神吗,季雨声音消下去,“有一点吧……就是郁闷江城这天气预报太不准了,说下雨的时候不下雨,不下雨的时候下雨。” 断断续续个把月阴雨不断,岑之行手不舒服,季雨最后几个没阴干漆料的木雕单子也被影响了。 不过总算有些好消息传来。 疫情不那么严重了,致死率极高的新冠病毒似乎减弱威力,逐渐变得温和。 六月时江城解除封禁,官方通知下达,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好几个月没出门的居民终于能透透气。 第122章 江师全国各地的学生都有,保险起见没通知学生返校,各科期末考试全部线上进行。 季雨没多大反应,尤小茗的消息却是连发了好几条,大概意思是感谢线上考试。 季雨解封第一件事是拉着岑之行再系统复查右手恢复情况。 医院人挺多,没见到李主任,他们老老实实排队挂号问诊。 岑之行从路上表情就不太对劲,虽然平时岑之行在外很也冷淡,但今天冷淡得不太一样,更像是凝重。 季雨一路都提心吊胆,生怕是他右手再出了什么问题。 面诊、拍片、再面诊……结果挺好,医生说恢复顺利,注意一年内不要提重物,不要过度用手。 都是些常规叮嘱,季雨悄悄松了口气,可岑之行眉宇间仍旧染着忧虑。 他不太懂为什么,视线一直悄悄停在岑之行身上。 临出门前,医生叫住岑之行,“钟哥葬礼时间定下了,下个月五号。” 岑之行先看了季雨一眼才应道:“好。” 季雨有点懵,“钟哥是谁啊?” “出去说。”岑之行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回到上车,岑之行才再度开口:“李钟青李主任,驰援疫情一线的时候感染了,当时病毒还很强,没抢救过来。”寥寥几句说完了李主任生命的最后一段情节。 季雨考到驾照后几乎不让岑之行开车了,他扶着方向盘怔愣几秒,脑海闪过李主任的脸。 他的耳蜗手术是李主任亲自操刀,术后恢复期李主任也常来询问他情况,季雨呆呆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月前了……当时政策严,问过家属意见之后火化了,没来得及入葬也没办丧仪,一直拖到现在。” “啊……怎么这样呢……” 在这之前,季雨一直觉得通告上冷冰冰的疫情死亡人数离自己很远。 李主任的死讯就像一记重锤,把他敲醒。 七月五日,他们相伴参加了李主任的葬礼。 疫情尚未过去,门口有人负责量体温督促大家戴好口罩。 李钟青是位好医生,许多人手捧鲜花祭奠他,过往无数经他手恢复听力的患者、同患难的医生护士、问询赶来的媒体记者…… 他们见了李主任的母亲,亲自递上慰问。 葬礼结束,两人情绪都不高,回家换了身睡衣,岑之行搂着他在客厅看电视,都没怎么说话,安安静静地看。 到晚饭时间,季雨不是很想动弹,两人挑挑拣拣点了份外卖凑合吃。 季雨这大半年跟着岑之行一起清淡饮食,都快忘记辣味了,今天放纵点了特辣冒菜。 久不吃辣都有些不适应,季雨吃得浑身冒汗,一直哈气,郁闷劲儿倒是淡了许多。 岑之行抽了张湿巾给他擦额头的汗,季雨乐呵呵地夹了块肉问“哥哥要不要试试”。 “看着都辣,你自己吃。” “想吃也不会喂你的,手没好全没权利吃辣。” 人多聚集果然不太好,尽管大家都戴了口罩,也注意保持着距离,但还是有人中招了,季雨和岑之行就是幸运儿其二。 新冠现在已经不致命,很多国家甚至提倡主动感染产生抗体的行为,但季雨还是有些担心。 头昏脑涨缩在被窝里搜索相关信息,岑之行把他挖出来量体温喂药,一瞥搜索栏满满当当“感染新冠处理办法”、“新冠什么情况下致死率高”的历史词条,叹了口气。 岑之行没收了季雨手机,掩了掩被角,“别想东想西,安心睡一觉。” 稍微清醒一些,季雨立马把岑之行往外赶。 岑之行没走,坐到床边抹了抹他直冒冷汗的额头。 太难受了,季雨也没撑多久,很快头疼得眼冒金星,嘴里嘟囔几句,昏昏沉沉睡去。 新冠比普通感冒发烧更折磨人。 季雨刚好岑之行又开始发烧,轮流照顾完,他俩也算是阳过了。 陈晟向影岚还没阳过,看他俩阳完跟没事人一样心里也没太大负担了。 周末四个人约出来吃了顿饭,陈晟问了一嘴岑军公司的事,语气很是揶揄。 “以后公司谁来继承啊?总不能是那小三?” 耳濡目染,季雨也知道些现状,闻言悄悄打量岑之行的神情,很冷淡,眉宇间近乎不屑。 陈晟:“你不想要总有人想要,都是钱呢。” “我以前没看出来你是个财迷?” “咳……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边儿去。” 提起岑军免不了想起李素芬和胡广生,老一辈乱七八糟的烂摊子。 岑之行抿了口酒,季雨偷偷扯他衣袖。 “哥,少喝点。”他能看出岑之行真的很不开心,所以没叫他别喝,只让他少喝。 想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下午李素芬过来了,行哥提前跟他打过招呼,季雨没有特别紧张,但也并不轻松。 对阿姨的印象停留在上次找他面谈劝他跟岑之行分手的那一面,还有电话对面有些模糊的一句“小雨呢,你们俩都还好?”。 开门时看见头发白了大半李素芬时,季雨怔愣片刻,回神后很快让出位置,打招呼:“阿姨好。”一边叫一边接过对方手里提着的好大一包东西。 李素芬变化太大,少了气势凌人的精气神,整个人柔和下来,眼底情绪复杂。 第123章 她应“好”,摸摸身后紧跟着过来的大黄脑袋,“狗狗太可爱了,可惜岑军不让养宠物。”说到后半句,语气明显低落下来。 季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岑之行过来打破了僵局。 三人坐到客厅,各占沙发一个角。 岑之行看李素芬穿得单薄,把空调往上调了两度。 李素芬左右看看,视线最后停留在季雨身上:“你们俩都还好?” 似曾相识的问话,季雨接收到岑之行肯定的眼神,笑着小幅度点头,“都还好。” 比起前几次剑拔弩张的见面气氛,今天简直不要太和谐。 李阿姨大概接受他跟岑之行在一起了,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母子俩到底说了什么。 今天母子俩谈话没瞒他,季雨默默听着。 岑军和胡广生恶心人好几十年,从前李素芬不知为何没有反抗,现在醒悟倒也不算晚。 豪门里出身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毫无心机,只要李素芬想,恶心回去的办法有很多,离婚是最简单也最不简单的一条。 后面聊到公司,季雨自觉避到厨房切果盘了,岑之行不介意他听,但李阿姨不一定不介意。 李素芬提来的袋子里全部装的新鲜食材,她亲自下厨做了晚饭,狗狗饭还单独盛出来端给大黄。 饭桌上聊的都是轻松话题,李阿姨也阳过了,新冠更折磨上了年纪的人,着实难熬。 岑之行闻言沉默片刻,沉声向妈妈道了歉。 - 城中因疫情开垮的服装店改换装修成了花店。 岑之行路过突然想起,跟季雨在一起这么久,似乎还没正经送过花。 季雨听见开门声迎出来,怀里被塞了一大捧花束,整个人懵了几秒钟。 清香味扑了满怀,季雨捧花的手紧了紧,试探地叫了声:“哥?” 岑之行挑眉:“不喜欢?” “没、没有!”季雨头摇得像拨浪鼓,“送我的吗?” “不然呢,我还有第二个老婆吗?” 季雨浑身烧得慌,眼帘颤颤,垂眸盯着捧花,大大小小纯白色花朵穿插着绿叶,像少女的白底碎花裙角。 他不懂花材,只知道这束花很漂亮。 季雨宝贝得很。 翻箱倒柜找了个素色花瓶来配,又搜了挺多养花教程,一步步按照教程斜剪花茎,泡水吸水,再到插花瓶里。 岑之行看他来来回回摆弄,也跟到厨房里帮忙。 整理好形状插好花瓶,季雨小声嘀咕,还是被岑之行听见了。 “这么喜欢?” 季雨凑到男人怀里仰头冲他笑,“喜欢,好漂亮。” 岑之行顺手搂了下小家伙腰,“天天给你买,不用怕枯萎。” “不用,偶尔一束就好,每天买太浪费。” 岑之行挑眉没说话,季雨回抱住他的腰撒娇,“哥哥真不用,天天买没惊喜,偶尔送一次我好开心的。” “傻乐。” 晚上岑之行先进的浴室。 季雨下播看见花瓶里的茉莉白玫勾了勾唇角,小声哼着歌。 淅淅沥沥的淋浴声传入耳廓,季雨在门口站了几秒,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半晌,季雨轻手轻脚推门进去。 潮湿热气扑面而来,岑之行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狭长凤眼定定看他。 季雨有些尴尬,他还以为自己故意放轻动作不会被发现呢。 “哥……嗯,那个……” 季雨丝绸质地的睡衣溅上水渍,浸深贴在皮肤上。 岑之行眉眼压得略低,往前走了半步又停住,对季雨道:“过来。” 季雨眼珠转了一圈,刚挪两步,腰上一沉,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贴到岑之行怀里。 水流砸在男人肩膀溅起的水珠糊了他一脸,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扭头想躲没躲开。 “哥!” “嗯?” 季雨眯着眼刚想说什么,岑之行吻了上来。 潮湿又炽热的吻,季雨几乎喘不过气。 湿透的丝绸睡衣紧贴在身上,像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 季雨手扶在男人胳膊上用力推搡,将要溺死般挣扎浮出水面大口呼吸。 “哥……哥哥,好闷好热……” 岑之行半抱着人,视线扫过小家伙潮丨丨红的脸,将热水温度调低了些。 太不方便,他沉着脸一点点解开少年衣领纽扣,剥香蕉一样退去湿透的睡衣。 热气蒸腾,季雨眯着眼大口吸气。 他浑身都在抖,站都站不稳,全靠岑之行捞着。 真的快缺氧了。 算不上清醒的大脑缓慢运转,满眼白芒一片时他似乎听见岑之行凑到他耳边低语什么。 他太累了,后面怎么回到床上睡着的都忘记了。 第二天起得比岑之行还晚,浑身酸痛摸到手机一看,都下午三点了。 岑之行原本在旁边看手机,见他睡醒了,凑到他耳边亲亲。 热气洒在耳廓,季雨脑海突然闪过昨晚累极时恍惚听见的声音。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 【作者有话说】 十二月一日完结啦~已经到尾声了~感谢大人们的喜欢(≧≦) 第86章 “我们慢慢来。”【终章】 2021年,南方,江城。 连绵数日的小雨停了,新日灿灿,季雨跟岑之行一道接上打完离婚官司的李素芬扬长而去。 第124章 婚离得不容易,先是漫长的离婚冷静期,后是艰难的官司。 岑军不愿意分出去一半财产,一会儿好言相劝一会儿威逼利诱,彼此间闹得很不愉快。 李素芬最后还是曝光了岑军同性恋骗婚的消息,事情传得沸沸扬扬,集团股票下跌,李素芬自己手里的股份也跟着贬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无论过程如何艰难,结果终归是好的。 岑之行提前订好餐厅,三人一起吃了顿饭,算作简单庆祝。 有李阿姨在场的情况季雨不会主动做一些平时比较亲密的举动,但岑之行不管这么多,照样给他夹菜帮他剔鱼刺什么的。 季雨在桌下戳了戳岑之行大腿,悄悄看李阿姨的表情。 李素芬失笑,她好像懂儿子为什么喜欢季雨了,不太会藏事儿,心事都挂在脸上,没什么心眼子,相处起来挺舒服。 她也理了一块鲜嫩鱼腹肉夹到季雨碗里,少年怔愣半秒,眼底迸发出惊喜,笑得很甜跟她道谢,“谢谢阿姨!” 李素芬前些日子知道了季雨的事,小孩儿挺可怜的,无父无母跟岑之行来江城,也算豁出去了,她要是真给人赶走那才是罪过。 “你们俩以后好好过,有事情就找我,小雨蛮乖,就当我多一个儿子了。” 季雨眼眶有点红,放下碗筷认认真真看着她,说了句:“好。” 折磨大半辈子,李素芬终于自由了,她跟他们提过就独自出门旅游。 疫情还没完全消退,国内政策很严,所幸直接出国了,她已经阳过也不怕,各个地方飞,隔三差五打视频电话回家报平安。 岑军和胡广生进了监狱,岑之行亲手送进去的。 从李素芬发现他们奸丨丨情起,计划就开始了。 他们贿赂精神病院院长拿药把李素芬药成疯疯癫癫的模样,时间跨度长至二十几年,直到年前大吵一架,李素芬搬出家里,下药才停止。 岑之行这些天情绪很低,他原谅不了岑军和胡广生,也原谅不了自己。 如果能早些发觉,事情会不会完全不同呢……? 岑之行回答不了。 他们默契地在隔三差五的通话中像李素芬隐瞒了此事。 比起真相,他们更希望她往后活得舒心。 大三学校组织了实习,季雨跟的指导老师是江城聋哑学校的语文老师。 这里的学生不多,一个班也就十来个孩子,大多是完全丧失听力的,小部分戴着助听器。 指导老师人很好,教特殊孩子更困难,老师把技巧都交给他了,比如多用文字,多写板书,放慢课堂节奏…… 孩子们对他头上的一体机很好奇,问题也很多,一下课就把他围住了,噼里啪啦打手语,季雨看都看不过来。 大部分是问他之前是不是也听不见的,还有些问他做耳蜗贵不贵痛不痛,是不是做完就能听见了。 来听障学校读书的孩子大部分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允许,装不上耳蜗或助听器的,自然对他的耳蜗好奇。 季雨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五个多月的实习结束,季雨已经能够独自备课上课,班上的十几个学生都挺这个年轻又温柔的小老师。 返校参加实习报告的前天,班上为季雨举办了小小的欢送会,他也自费给班上每个孩子买了小蛋糕。 最顽皮捣蛋让季雨最费心的一个孩子抱着他腰不愿意松手,比划了一半‘别走’又顿住。 岑之行在校门外等他,季雨坐进副驾驶的时候有点没绷着,眼眶泛红。 “舍不得了?”岑之行插好吸管把温奶茶递到他面前。 季雨吸吸鼻子,“他们都好乖。” 岑之行叹了声气。 应该真的很乖,跟小时候的季雨一样。 聋哑小孩儿大多知道自己跟常人不一样,父母为了给他们配耳蜗起早贪黑工作,他们早早懂得了不给别人添麻烦的道理。 “班上就十几个孩子吗?”岑之行记得之前听季雨说过。 “嗯。” “多大点事儿。”岑之行凑过去亲亲季雨眼尾,拉上安全带系好,“别掉眼泪,心疼呢。” 季雨小声嗫嚅:“没有。” 寒假他们一起去了挪威。 季雨第一次出国,对什么都好奇,尤其是冬季挪威铺天盖地的雪。 他跑到院子里兴致勃勃地堆雪人,岑之行在旁边看,看他耳朵冻得通红,进屋翻出一顶毛线帽给他戴上。 哈出的团团暖气模糊彼此视线,季雨乐呵呵等对方给自己把帽子戴稳。 “谢谢哥哥~” 岑之行低头亲他,“乖。” 季雨得了便宜还卖乖,“哥哥一起嘛,一起玩堆雪人,不幼稚。” 岑之行没说话,季雨挤进男人怀里又说了会儿好话,岑之行才勾唇答应。 他们在挪威待了大半个月,一起攀登雪山,一起品尝美味。 雪山不高,他们相伴登顶,在平坦的地面搭起帐篷,看日落等黑夜。 “哥哥,我们真的能等到极光吗?” 两人坐在帐篷边,季雨靠着岑之行肩膀。 “能。” 季雨搜过,极光不好追的。 他看向身旁,“哥哥,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啊?” “直觉吧。”伴着一声轻笑。 季雨几乎等得快睡着,岑之行轻轻哼着温柔的小调,替他把围巾围得更严实。 第125章 约莫凌晨一点,雪夜中绵长且忧郁的黑空渐渐绽放灯带似的亮光。 季雨被人捏着脸蛋捏醒。 迷迷糊糊睁眼,瞬间呆愣住了。 模糊的光亮逐渐汇成漫天流光的线条,曼妙难测,灿灿洒洒垂落,仿佛举手可触。 岑之行搂住他亲亲嘴唇,漫天艳丽极光映在男人眼底,季雨好半晌没回过神,手上有些异样的触感,他低头一看。 岑之行笑着替他戴上了戒指,无名指上,熠熠生辉。 岑之行把另一枚戒指递给他,“到你了。” 季雨抿抿唇,接过替岑之行戴好。 岑之行牵起的他手放到一起看了看。 一对的银色素戒,两侧镶碎钻,简约而大气。 “好看。” 顿了几秒,岑之行道:“听说目睹极光的人在心底许愿就会实现,老婆想许什么愿?” 季雨举手放在极光下看了看,盯着岑之行的眼睛,认认真真道:“哥哥永远开心快乐,我们永远相爱。” 季雨把他放在最前面。 岑之行怔愣几秒,眨眼盖住湿润,“那我许愿小雨永远快乐,我们永远相爱。” 极光闪耀,天地一间。 “会的,我们慢慢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番外慢慢更新~下力荐后补那啥~感谢大人们一路陪伴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