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只好让剑尊生崽了bg》 第1章 《魅魔只好让剑尊生崽了bg》作者:占得人间第一春【完结】 简介: 魅魔简俏肩负深渊重任,要在一方全然陌生的世界寻得最强修士诞下幼崽。 她很快定下目标,正是此届中洲魁首,剑宗掌门谢西楼。 种族的特有能力,让简俏一开始便放倒了整个剑宗,仅有一人坚持到最后。 小魅魔捏住青年下巴,盯着对方雪白的衣领,口中威胁道:“这位掌门,你也不想让你的门派有事吧?” 然而迎接她的,是比雪花还要美丽的剑光。 后来,魅魔散去魔息,伪装成凡女,却惹得那人动心,成功让对方怀上了崽。 即将结为道侣时,看着喜帖的受邀人中,“谢西楼”赫然在列—— 意识到不对劲,简俏沉默:“你不是谢西楼?” 青年看了她一眼,欲拉她手:“吾唤谢长辞。” 谢长辞? 那个号称一剑可破半个修真界的怪物? 简俏当即脱掉喜服:“不好意思,找错人了,我要找的人是中洲第一。” 中途被深渊传唤,魅魔只能死遁。 而白衣剑尊凭一把生锈铁剑,将各路大佬单挑了个遍,中洲天碑的次序彻底洗牌。 再回来时,便看到带孩子的青年面无表情地在人间祭扫,小土坡上赫然就写着:“吾妻简俏之墓”。 突然活过来,准备把孩子带走的简俏:…… 阅读指南: cp:既渣且苏漂亮小魅魔x表面高岭之花剑尊 1,男主非人,触手系男生子bg 2,亲密戏练笔,谈恋爱为主 3,我流修真世界观,战力设置:生仙根>入道门>化一炁>常清净>证道心>叩仙门 内容标签: 仙侠修 真甜文 东方玄幻 主角视角:简俏,谢长辞 其它: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一句话简介:勾引,然后抛弃他 立意:以诚待人 第1章 有只魅魔她很饿 粗重的呼吸声砸在耳畔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女骤然清醒。她神色怔怔,不久后瞪圆了一双眼。 简俏摊开双手,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如今堪比深渊灾民的模样——裙装辨不清样式,碎成了布条,仅能起到遮体作用。而原本柔嫩光洁的手心和小臂也遍布细密伤痕,有几处还在往外渗血。 须臾后,耳侧传来一声极低的喑哑闷哼,引得简俏望了过去。 只见距她半个肩膀外的地方躺了个“人”,确切地说,是位年纪不大的少年。那人面庞秀雅,双目紧闭,几点调皮的玫红色从眼角眉梢,乃至重重衣襟下的脖颈处泛起,斑斑驳驳,好不美丽。 少年左耳坠着串鲜红欲滴的翎羽流苏耳饰,那红色太纯,深渊不曾有过,看的简俏愣了下。让她感到不适的是:这家伙从上到下竟全是讨厌的白色! 深渊生物向来与天使互为宿敌,但凡遇上,必有一场死战。 “但这个人没有翅膀,连单翼也算不上。” 想清楚后,简俏松了口气。不打算管这人,她支起上半身,飞快将四周扫了一遍。 这是一处低洼山谷,地上焦黑一片,依稀可见未被完全破坏的、还剩半截的植被。 当四周过于安静时,某种声音便难以忽视。在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中,简俏面不改色,环视一周后很快弄清现状:除了她和身侧疑似“天使”的无翼少年外,现场还有几十名连食物也算不上的“普通人类”。 当了十七年的魅魔,简俏瞬间就大致推断出山谷中的几十名人类遭遇了什么——他们都中了同一种春天的药。 她从这些人身上闻不出味道。 魅魔们拥有特殊的“嗅觉”,她们通过“香味”来锁定食物。简俏垂头打量身侧的白衣人类,她很少产生食欲,可还是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股灼热的淡香。 作为一名异世界魅魔,简俏身负种族大任。 深渊的环境很早就不适合恶魔生存,近些年魔口数量逐渐凋零,作为其中战斗力稍弱的魅魔一族,如果保持现状,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供他们选择的路只有一条:依附。 再者,没有新鲜血液的注入,护佑恶魔万万年之久的容身之地不消一个伯纪就会湮灭,这是任何恶魔都不愿见到的结局。 综上,身为魅魔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之一,简俏毫不犹豫地踩上了通往未知世界的六芒星传送阵。 她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有且只有一个:寻找到最强者,生下孩子。 简单来说就是——借种。 和她抱有相同目的的恶魔还有很多,但鉴于传送阵的随机性,恶魔们被分往不同的世界。 想到这,简俏心中一动。 显而易见,她随机到的就是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 “嗯……”身侧人的轻吟,瞬间惊醒了思考中的魅魔。 简俏警觉地看向对方。 陌生材质的发冠、高高束在脑后的黑发、繁复且过于保守的上衣……无一不在提醒她,这里的确是一方全然陌生的危险地带。 要帮一把吗?正好她也饿了。 还是说……灭口? 简俏有些犹豫。 魅魔的食欲几乎等同于情欲。对她来说,解决饥饿最快的办法就是找个异性睡上一觉。 她的族群向来女性为尊,对身为深渊领主待选者的简俏来说,以她的天赋和身份,睡个男人更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2章 但让她唯一感到不安的是这股风雨欲来的诡异感,再加上狭小逼仄的山谷内突然又有这么多人中了春天的药…… 顾不上这么多了! 从传送魔法阵爬出后,简俏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好遇到还算干净的“食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魅魔们同样讲究你情我愿。 “喂,醒醒。”做好抉择后,简俏当即俯身靠近地上意识模糊的少年,只略扫了一眼身后,便用手戳了戳对方颊侧的软肉。 昏沉中,江栩只觉得深陷火团,就连呼吸间都带了灼热的火气。所以当冰凉的未知物事触碰到自己时,竟然引得他喉中渴意翻涌。 但对中药的人来说,肢体触碰终归只算得上望梅解渴。 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他多少猜到了一些,毕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江栩心中瞬间涌出悲凉。他察觉得出,自己的身体并不抗拒那人靠近,甚至渴求着什么。 每个剑修启蒙时,都曾被严格嘱咐过一条规定:入道门前,剑修的元阳不可失,否则修行迟滞,不及从前十之一二。 念及此,江栩薄薄的眼皮一颤一颤,双眼间有热意涌起,不甘和屈辱涌上心头,可他也清楚——人活着才有将来。 “喂!要我救你吗?或者我给你找别人。”简俏悄然贴近,漫不经心地拨了拨对方左侧的翎羽耳坠,这才开口询问。 江栩忽然颤了下,“滚开!别碰我,我师叔不会放过你!” 见他竟然还有神智,魅魔略显诧异,“你师叔?” 她没放在心上,反而有意提醒:“你中的东西很邪性,再不想办法疏解,你会死。” 江栩没有和妖女攀谈的欲望,他阖上眼睛,看模样是不打算再张口。 发现他把下唇咬得血红一片,简俏大抵对药的烈性有了大概的了解,因此难得耐着性子用手肘戳了戳对方的腰,催促:“不需要帮忙的话,那我走了?” 等了这么久还没吃上,她的耐心将要耗尽。 要不是对方闻起来很香,简俏向深渊发誓:她,堂堂魅魔下任女君,绝不会低声下气地再三询问! 没错,对于进食对象,魅魔们也是有选择标准的。可口的对象可遇不可求,一出现就会散发出仅供魅魔嗅闻的皮肉香,合拍的一夜情对象甚至可以发展为长期关系,供后者解决需求。 眼见着天色渐晚,简俏终于认命地收回了手。 她敷衍地叹了口气,目光往近处扫去,“行吧,既然你不愿同我好,那我给你找别人,你们互相解决。”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像她这般的深渊生物并不看重身体上的交流,在他们看来,只要能活,比什么都好。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 只见江栩猛地一颤,薄薄的眼皮勉力掀起,一双琉璃瞳半睁,果然发现身侧有个模糊的影子正将视线投向别处,如话中那般替他物色解毒人选。 难以言喻的难堪和恨意涌入心头,江栩不再犹豫,一咬牙,用尽平生最大的气力抓住对方的腕。 这……算是同意了? 简俏眉毛一挑,弯腰准备抱起地上的江栩,但没想到的是,这人看着身量单薄,实际倒是比想象中要沉上许多。 像是好不容易猎到食物的蟒,最终她将人拖到了小溪旁。 鼻端是少年人脖颈间似有若无的皮肉香,简俏先是浸着冰凉的溪水将双手洗净,直到除了伤口再也寻不到一丝脏污后才动手扒起对方的衣服,扒了半天,却只露出一片洁白的胸膛,停滞在形制复杂的腰封前。 简俏有些傻眼,她微微张着嘴巴,竟有些茫然。 昏昏沉沉间,江栩吐出一口灼热的呼吸,他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顿了顿。 这妖女似乎并不清楚如何解开男子腰封。想到这,江栩心里那口不知来由的怨气竟消散了大半。 就在魅魔傻傻望着手下勾缠的玉带锦衣、江栩准备领着她的手教解法时,一道充斥着极寒气息的剑光将二人往相反方向逼退。 剑气所过之处,本就毁坏泰半的植被彻底化作齑粉。 嘴角溢出腥甜,简俏闷哼了一声,顷刻间被这股至纯至净的能量推拒到十步以外,比惊讶更先浮现的是怔愣。与此同时,前所未有的捕食欲疯了似的涌出。一抹很淡却直冲灵魂的芳香勾缠着她,时有时无,难以捕捉。 寒气令魅魔的睫毛结了霜,她抬眼望去。只见原本所在的小溪旁,此时有把长而薄之物稳稳插入,外形与她从前见过的骑士之剑有六分相似。不同的是,骑士剑宽而大,这柄两侧开刃,是细长的薄。 简俏大睁着双眼,看向来人。 视线尽头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白衣青年,因为背光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脑后的同色发带。 确定了香气来源,简俏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原本勉强压抑住的饥饿感在此时叫嚣着,几乎就要喷涌而出。 “好香啊……”魅魔喃喃。 两张对比下,她刚刚觅得的食物瞬间被衬得索然无味。 第2章 师叔? 江栩睁开眼。 他终于看清了“轻薄者”的长相——少女黑发蓬乱,遮了小半张脸。见他望过来,她面色微变,秀致的眉紧紧蹙着,再也没了方才戏弄他时的风轻云淡。 见此,江栩蓦地松了口气,重新恢复了往日目空一切的少年天才做派,却在看到对方身上勉强蔽体的衣裙时,心有不喜,下意识皱了皱眉。 第3章 这边,简俏被突然出现的异香吸引了全部心神,勉强抑制的饥饿感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儿,卷土重来了。 这股强烈的被吸引感,对简俏来说既陌生又新鲜,什么“江栩”、“河栩”,很快便被抛在脑后。 好在那道剑光的目的只是分开二人,没察觉到危机,简俏好奇而警惕地看向来人。 只见那位突然冒出的陌生男子连个眼角余光也没留给她,几步便来到溪边,朝地上人扔了瓶药。 短短几息,简俏就看到原本自己挑中的“食物”眸中红色渐退,最终归为清明,起身朝来人恭恭敬敬喊了声:“师叔。” 等等,“师叔”是什么意思? 简俏心道要遭,目前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两人绝对认识,而且关系不浅。 她低头想着事,很快又仰头看了过去,恰好对上高束马尾的少年朝她瞥来的冰冷视线,哪怕被盯出了窟窿,简俏却像没看见似的,仍盯着后来那人。 此时,月亮已爬上山坡。 让她没想到的是,眼前散发香味的男人瞬间侧了身,一双眼睛冷冷淡淡,明明是在看她,却更像是透过她看向更远处的连绵山岭。 在看清男人样貌的那一刻,简俏愣了一下。五官里只有眼睛还算可圈可点,对着这张脸,大多数挑食的魅魔念想约莫都得消散得七七八八。 发觉她的视线投至自己身后,江栩绷着一张俊俏的脸,实则心中若有所思。随着哗啦一声,一堆穿着白衣的人冲进了山谷,终于打断了他的思量。 此次江栩是有任务在身的。据安插在魔族内部的同门举报,近日魔族动静频出,暗地里搜集年轻人,无论男女制为人牲,疑似在为祭祀邪神做准备。 江栩便混进了其中一处,正待收网。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消息意外泄露,魔族在撤退前将计就计,算计了这位天之骄子一遭。 与此同时,山谷中昏睡的人陆续醒来。 “是仙人吗?!” “我们终于有救了!” 醒来的人反应几乎一致,先是警惕地抱住双臂,待看到江栩为首的白衣人后身体一松,面上喜极而泣。 江栩不再看简俏,而是冷着一张俊脸安排事宜,“清点人数,看还剩多少活口。” 闻言,刚刚还在走神的简俏悚然一惊,很快意识到一点——初来乍到的自己可能惹上了“麻烦”。 她看了看江栩,又打量着那位破坏自己好事的“罪魁”,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意身边发生的诸多事,从始至终只静静地在河边清洗剑身,专注力高得可怕。 在她心慌的时候,有弟子领了命,快速清点了一番。虽然他们比计划中来得晚了点,但还算及时,因此并无伤亡,很快便统计好了谷中的活人数目。 “是四十一人吗?” “回江师兄,除您外,此地余人四十有二。” 话音刚落,谷中的少年们这才后知后觉:多了个人! 会不会有坏人潜藏在他们中间? 想到这里,众人收起了原先平静的神情,开始互相一一作证。 简俏心里一跳,忽然有不好的预感。要知道,深渊的几位预言官可没给她准备什么身份,任务要想成功,她绝对绝对不能死在第一步。 她该怎么办? “无妨。”简俏胡思乱想间,只听最前方有声音幽幽响起,“今日大家辛苦了,先休息,有事明日再议。” 清凌凌的声音甫一入耳,众人便觉如山泉滑过心间,顿时安定下来,陆续朝临时开辟出的洞府走去。 简俏本来想着混入人群,却在感知到一道强烈的视线时顿住脚步。果然,没过多久,江栩迈步走来,白衣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分外冷酷。 他眯了眯眼,锐利的目光几乎将人灼穿:“说,你是哪儿来的?” 作为刑罚堂最炙手可热的下届堂主候选人,没人真敢因为江栩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小觑他。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因为种族天赋,简俏向来对危险的人有小动物般的直觉。 她装作茫然,半真半假道:“我记不清了,只知道一睁眼看到的人是你,我和你都中了那药,后来的事你也知……” “够了!”听她提起那事,江栩嫌恶地想:这女子好不知羞,行事梦浪不似常人。 依他看,就算不是魔族,也非为良家子。 作为阆州江家的嫡三子,江栩自幼便见多了奴婢爬床的龌龊事,不管是名义上的爹,还是上面那两位兄长,都以“夜御数女”为傲。 江栩闻之作呕,九岁那年生母去世后便不再回家,长留宗门,一眨眼八载便过去了。同门都知道他厌恶女子,平日里女修也都识趣地离他远远的,是以江栩在宗内得了个“小修罗”的称号。 一旁的简俏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能做的只有微微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地观察四周。身体里一丝魔力也无,如今的她连最简单的幻境都搭不出。 偏偏是这个时候! 魅魔暗暗咬牙。如果知道眼前的家伙这么难搞,她最开始就该跑得远远的。 “江师兄,江师兄!” 二人僵持间,某个脸嫩的弟子一边接近一边小声道:“所以,人怎么处置?” 从远远看到自家江栩被女人压在身下,再到如今两人沉默相对,前来营救的外门弟子只觉得尴尬非常,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询问这位江小师兄的意思。 第4章 闻言,江栩冷着脸,死死盯着露出一脸无辜之色、险些毁了自己清白的某人。 下一刻,简俏就看到自己那位唇白齿红的“姘头”咬着牙、无情吐出了几个大字:“打昏,带走。” 像是怕遗漏了什么,少年飞快补充,连个眼风也不留:“此女兴许是魔,关押时给她戴上锁魔链。” 这是……被认出来了? 等等,他怎么知道她是恶魔? 简俏短暂地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自己。虽然第一时间就收起了尾巴、双翼和犄角等魅魔特征,但还是被认出来了? 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江栩是怎么一眼看出自己是魔的,但也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 可眼瞧着白衣人越来越多,简俏不打算在饥饿状态下硬刚,索性放弃挣扎,很快被捆住手脚带到了一处地牢。 在被两名弟子带走的过程中,从她的角度,却瞥见方才气焰嚣张的少年此刻正屏息侍立一侧,竟是摆出了一副听训的姿态,而训斥他的正是刚刚破坏她“进食”的青年。 后者嗓音滞涩,给人一种像是很久没开口的错觉。因为口音奇特,连带着简俏听完后也没记清这人的声线。 第3章 “我师叔姿容端丽” 不知道为什么,她被当成了重点关注对象,和其余人隔得很远。 牢固的绳索将魅魔捆得明明白白,发现越挣越紧后,简俏聪明地选择不再挣扎。 天色蒙蒙亮。 随着脚步声响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靴,顺着整洁如新的弟子服往上,简俏赫然与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对视。 ——是昨天她最开始选中的“食物”。 作为拥有小动物般本能的魅魔,简俏同样继承了部分趋吉避害的特性。 她能察觉出这人心情似乎相当不妙,而引起他坏心情的,正是她本人。 用了一整夜时间才逼出余毒,江栩的心情和脸色一样臭。 这不是他第一次执行宗门任务,也不是第一次出岔子,但却是第一次在小师叔面前出糗。 想到临行前自己对师父言辞凿凿的保证,江栩脸色红白交错。 “既然醒了,就老实交待,说,你背后的人是谁?对我昆山有何企图?” 白袍少年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不远处的少女,左耳上的红翎羽耳坠一颤一颤。 简俏盯着那抹红,愣了会,当听到面前人不耐烦的“啧”后,回了点神。 这是在审判她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吭声,继续缩在角落。 见她一副不想和他多说的样子,江栩强忍着厌恶道:“昨夜红谷你没中那烈性毒,”他语气笃定,“快交待你到底是哪位魔尊的手下,不要认为可以欺瞒,对付狡诈的魔族,昆山不介意动用搜魂。” 听到“魔尊”,简俏藏在乌发下的耳朵动了动,深渊只有七十二柱魔神,这种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想到这,魅魔忽然心生机警,会不会这里的“魔族”和自己那里不同? 念头一出,简俏就觉得十分有可能,心里顿时踏实不少。 她心里一定,面上便有了底气,开口试探道:“我真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一睁眼就在你身边,而且昨天你看起来很难受,所以才打算救你,要不是……” “再提昨晚的事,信不信我杀了你!”没等她说完,江栩便飞速打断了。 少年猛地抬头,颊侧一夜间好不容易养出的红润悉数褪去,只剩下一股让人捉摸不定的冷彻。 简俏被他眼底忽然冒出的杀意惊住,心里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但想起昨天看到的那群人似乎并没有伤害谷内人,而是疑似带走救治,电光火石间想通了一个被自己忽视很久的细节。 ——他在诈她! 这人根本不确定,也没有证据表明昨天她没有中药。 毕竟魅魔在饥饿时,的确抱有情|欲。而昨晚她被带走时,因为症状和其余少年少女相仿,也被喂了解药,一夜过去,所有人都恢复了神智。 把握住这一点,简俏大松一口气。 “既然你觉得我是魔,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说完,她露出一截纤弱的脖颈,“我反正不想活了,但临死前,你能同我聊聊你的‘师叔’吗?” 江栩愣了一瞬:“……你……大胆!” 这女子竟梦浪至此,看上了自家小师叔! 想到这,江栩嫌恶地别开眼,明白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况且,他修道多年的剑心可没告诉他眼前的人有赴死的决心。 但江栩不傻,很快就猜到缘由。 简俏是有恃无恐,反应过来先前他是在用话激她。 “没错,我是动不了你,”他唇角扬起笑,很快又压下,重新变成了冷脸模样,“关于你身上没有妖魔之气一事,届时回到宗门一鉴便知。” 江栩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见人走了,简俏缩了缩,穿着还是初来时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又睡了会儿。 天色大亮后,很快有人把简俏提了出来。 不清楚这些穿白衣服的人最后要去哪,但简俏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目前算是安全了,最起码会活到那什么山门。 但那天后来闻到的深入灵魂的香气倒是没再出现过。 似乎在押运重要货物,这些人分为两路,一路当着简俏的面踩上薄窄的剑“飞”走了,引得简俏瞪了瞪眼。 第5章 在深渊,只有背后生翼的才可以飞,而除此以外借助外力能飞的,目前简俏还没见到过。 但在这里,好像是再也正常不过的现象。 剩下的另一路留下来押送,全程用双脚赶路。 简俏还注意到,从红谷救出的年轻人在途中会被这些自称“昆山剑宗”的白衣人陆续放走。 每放走一个人,她圆而黑的眼睛就亮一下。 似乎意识到她在想什么,原本走在最前方的江栩刻意慢下脚步,在简俏若有所思的目光中轻嗤:“别看了,她们是人,你是妖魔。” 简俏难以忍受对于陌生世界的一问三不知,于是抽空就凑到身边的人面前搭话。 有剑宗弟子见到这一幕,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通知江栩。 “江师兄,那小妖……” 一侧的江栩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管。 几天过去,简俏差不多对这个新鲜的世界有了初步了解。 这里名为云沧大陆,包罗万象,大致分为修道者、妖、魔和凡人。 和只有光暗之分的深渊不同,云沧这边属性驳杂,阵营万千。 江栩所在的昆山便是修真界的名门,全门上下修剑,是外人最不敢惹的一批正道疯子。 对于他明显的嘲意,简俏没有半点反应,而是试探性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关的话:“那天救你的人去哪里了?” 被迫用脚走路,山高水长,难免无聊,因此江栩偶尔把嘲弄面前这小妖女为乐,但却对她今天的问题提不起兴致。 “这不是你能知晓的。” 江栩这是不开心了。 简俏仰头看他,像是个十足的愣头青。 “我听你喊他‘师叔’,原来你们不熟吗?” “你听错了。”江栩脸色瞬间冷淡下来。 少年郎生得好,唇不点而朱,哪怕对着她再不耐烦也满满的都是鲜活之气,但现在莫名变得有点怪。 整个人眼里的微微笑意骤然消失,像是绷紧的弦一般。少顷,他眼中溢出实质性的嘲意,轻嗤道:“我师叔姿容端丽,岂是尔等妖女能觊觎的?” 姿容端丽? 又是一个听不懂的词。 “不能问吗,”简俏摸了摸下巴,眼里若有所思,“那我不问了。” 见她果真不问了,江栩反而露出狐疑之色,但他的确不想提及这个话题,于是也闭上嘴,之后的几天只顾得上埋头赶路。 不明白为什么,见过了各式各样的小娘子,江栩还是第一次见到今天这种的。 他甚至有种错觉,那天初见时,这姑娘光凭着一双眼就已经把他剥净扒光。 被自己的念头吓到,少年抱着剑立于一旁,脸色黑了一瞬。 整个车队因为这低气压而私下里叫苦不迭,但又不敢明说。 第4章 “谢西楼?” 徒步走到现在,从红谷救出的那批少年少女陆续被放归,除了她和押送货物的车夫,只剩下那群形似天使的人。 这晚,简俏小心翼翼地叫住了一名女性“天使”。 “这位……姐姐,长路漫漫,可以聊聊吗?”她微微抿唇,两颊就有含蓄的笑涡生出,再加上没有半分妖力,显得颇为无害,在女弟子眼中,的确比整天摆个冷脸的江栩师兄还要有亲和力。 女弟子飞快瞥向一旁的江栩,见他没反驳,只犹豫片刻便答应了。 少顷,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说起悄悄话。 “云沧大陆谁最厉害?”简俏直接就问了目前最想知道的。 说完,她屏息以待。 虽然对最初的江栩和后来出现的高大男子都动过念头,但简俏却没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最厉害?”女弟子愣了愣,似乎是没料到简俏会问一个这样简单、充满童稚意味的问题。 在孩童世界里,除了坏人,就是好人;同样,没有更强,只有“最强”。 但在云沧,实力反而不好用具体的某物来量化,因为这实在算是个很复杂的概念。 再加上有些高手暂时敛其锋芒,只压制着境界,说不定他们之中的低等级者完全拥有越级挑战的实力。 “对,最强的。”即将得到答案,简俏压下满心的雀跃与激动。 对她来说,任务越快完成越好。 介于传送时流失的力量太多,又未能“进食”,简俏这些天只能慢慢吸收周遭逸散的“情绪碎片”。 虽然比不上同人交欢恢复得快,但对魅魔而言,好歹也让她有了些气力。 等待回复的期间,简俏的思绪瞬间飘到很远,比如找到目标后,要运用哪些魅术才能成功制敌。 女弟子毫无所觉,只思考了一瞬便道:“按天碑所记的话,应是我宗副掌门谢西楼。” “谢西楼……”简俏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深深记下。 “对,谢掌门是证道心初境,实力深不可测,是当仁不让的中洲魁首。”女弟子笃定地点了点头,但不久后又动了动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在看到简俏身后的某人后紧紧闭上了嘴巴。 “江师兄好!” 女弟子抱剑而立,单手并于身前,神色恭敬地行了个礼,便飞速跑了。速度之快,好似身后有凶兽追赶。 简俏没回头,哪怕清楚来人身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魅魔心情大好,就没有心情继续坠在前几辆牛车后,而是慢吞吞起身,准备回到自己常待的末尾位置,却不想,半路被一句话拦了。 第6章 “谢掌门不是最强的。” 简俏停步看他,她没开口,但眼里含了犹疑的光。 “最强的是我师叔。” “那谢西楼是?” 江栩:“是我师叔。” 简俏:“……” 简俏:“所以你想说什么。” 江栩却唔了一声,好似不愿多说,“快些回去吧,明日就要上山了。” 简俏:“……” 次日,踏上最后一道传送阵,众人便到了剑宗管辖的栖霞山。 栖霞山设有一千四百九十九级台阶。 山脚下,剑宗弟子看到自家山门,齐齐欢呼了一声,转瞬间御剑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三五人并上江栩与简俏。 “还不快走。”江栩蹙眉瞥了一眼身后之人,便抬脚拾级而上。 简俏实在没力气,腿软的不行,在过往弟子见鬼的眼神中*径直蹲下。 竟赖着不走了。 “妖魔之躯竟然羸弱至此。” 见状,持剑少年咬了咬牙。 最终,简俏被捏住领子扔到一处廊腰缦回的尖尖小房。 这小屋从外看极为狭窄,内里却空阔,简俏眨了眨眼,已经分不清是第几回被这个世界震撼到。 最前方,江栩禀明来意。 “师侄是要测这丫头的妖力?” 身穿黑色长衫的李长老有些稀奇,盯着简俏看了又看,也咂摸出了不对劲。 没等她回答,老人猛然站起身,“不对!老夫不曾在你身上感受到半分妖力,这么说,你不是妖?” 听到这,江栩蓦地打断:“此女在红谷出现,时机蹊跷,身份存疑,还请长老快些排查她的身份。” 闻言,李长老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很快,简俏被带到一处水镜前,只一刹那指尖一痛,便看到有血滴落镜中。 嫣红的血在水中散开。 同一时刻,众人绷紧身体,皆目露好奇地盯着那面镜子。 但除了一开始的无色涟漪外,镜面很快恢复成最初的光滑平整。 “不是妖,就算是,也是个没本事的,不然不会真的一丝妖力都无。”李长老咂咂嘴,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 话音落下,侍剑的剑童们看简俏的眼神带上了三分同情。 他们同时想到了唯一的解释:少女兴许是只半妖,还是一丝妖力都没从父母身上继承的那种。 江栩皱起眉。 “烦请长老再测,”他倏尔补充,“用涤尘剑气。” 众人骇然。 “师侄是怀疑这女娃娃是魔不成?” 李长老算是咂摸出来了。 看来江栩是不查出个结果不罢休了。 想到这,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看一脸雾水的简俏。 “三道涤尘剑气皆在,就是会有些痛。” 江栩轻轻嗯了一声,仍是看着简俏不放,但目光却有些发散。 剑气在皮肉里钻的滋味实在不算好。 简俏表面俯首,貌似乖巧配合,实则在心里痛骂江栩。 结果令人意外。 没有魔气。 “都说我不是魔吧。” 一片静寂中,简俏突然语气轻快地开口。 江栩面上神色莫名,难得破开了个名为“愧疚”的口子。欲要开口说些什么,腰间常年安静的真传弟子令猛然闪烁不止,他心道不好,抿了抿唇,最后只向简俏扔下一句:“在这里等我,记住,不要乱跑。” 不仅如此,还将自己的剑童留给了她。 连李长老也面色整肃,收起了原先乐呵呵的神色,绷着嘴角,从原地化作一道剑光离开。 对于这两人的离开,简俏有些意外,但同时很快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防御如铁桶般的山门有了巨大漏洞,从中浑水摸鱼带走个人或许根本没人能注意到。 哪怕她要带走的是当世最强。 简俏之所以笃定自己能成功,和魅魔一族“大幻术”的不讲理有关。 大幻术作为魅魔的种族天赋,成功施术后,效果十分霸道——除了六翼大天使,无论是谁对上大幻术,一律防守皆失。 不会中招的只有两类——刚出生的婴孩和死物。 哪怕强如魔神,也会有杂念。 可以说,大幻术是魅魔的杀手锏,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底气。 可惜的是,大幻术虽强,却有其致命弱点——冷却期漫长。这一次启动后,离下次几乎算得上遥遥无期,因此深渊魅魔多为群居。 江栩来得很快,但还是迟了。 ——护山大阵已破。 显然,这一次魔族准备周全,且蓄谋已久。 来的路上,他还以为只是前几次那样小打小闹,根本没想到这次几乎动摇了剑宗的安危。 “江师弟,快去后山!” 漫天血雨飘摇。 江栩抬头,只见往日的师长陷入了苦战,如今能抽出身的,竟只有他一人。闻言,江栩心下一凛,不再耽误,御剑向后山奔去。 作为亲传弟子,他知晓不少同门不曾了解过的隐秘。 比如:后山才是昆山的立宗之本,那里常年住着一位谢姓师叔,这位才是剑宗得以行走世间的杀手锏与底气。 昆山的生门如果还在,那一定只在后山。 等脚下的石板开始震动时,剑童也坐不住了。 简俏没有趁乱跑出去,而是果断闭眼,在原地吸收情绪碎片。 第7章 对魅魔来说,爱|欲是最顶级的“食物”,而暴戾、贪婪、绝望次之。 她已经饿了很久,而外面双方势力相拼产生的情绪碎片正好是养料。 待魔息恰好够释放一次大幻术后,简俏并不贪心,只吃了个半饱就跑了出去。 不久前,她打听到,自己要找的“谢西楼”就在这里!念及此,简俏心下一喜。 可刚一出门,她就被外面的景象惊到了。 几乎和来时鸟语花香、安静祥和的画面风马牛不相及。目之所及一片残垣断壁,焦黑的泥混杂着各种人体组织碎屑铺成脚下红土。 有剑宗弟子注意到简俏,眼里出现诧异,开口喝道:“魔物凶悍,小友快些离开!” 简俏表面上点了点头,脚下却趁机往情绪碎片最密集的方向赶,她隐隐感觉到,谢西楼必然在那里。 魅魔天生并不擅长战斗,隐匿的本领却已化至臻境。 很快,简俏在一处芳草繁盛之地停下。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飘散开,搅得人心痒。 非要形容的话,比那日江栩的小师叔还要勾人。 越往深处香味越馥郁,反倒是地上躺着的尸体呈现块状,目测拼不成完整的一具。 待简俏准备往深处走时,看到了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你……” 对方脸上被划了道口子,不时有血液渗出,在看到她时瞳孔震了震。 “为什么乱跑?”说完,江栩便欲擒住简俏左腕。 简俏没应声,如今她身体内有了能量,只轻巧地一侧身,便跳将开来,换来白衣少年错愕的神情。 “你到底要做什么?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快跟我走!” 江栩没想太多,想唤她名字,却忽然意识到这些天他们甚至没有互报名姓,严格来说对彼此而言都只算是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想找死,根本无需他来管。 想到这,伴着脸上伤口的阵阵刺痒,少年面色忽红忽白,好不精彩。 但她的确手无寸铁,是妖魔们微微用力便能折断的脆弱生命。 江栩甩了甩头,告诫自己不要同无知者多计较,现下最重要的是把人救出来。 若是平日遇到江栩这类年轻气盛的小男生,简俏或许会逗弄一番,但这会却没这个心思。毕竟,从始至终,让她在意的唯有“谢西楼”。 于是,只犹豫了一瞬,魅魔就作出决定,她果断避开江栩伸来的手,当场发动了大幻术。 下一刻,大片幻境如泡影铺排开来,无边无际,层层叠叠! 这是一场无声的碰撞。 居魅术之首的“大幻术”,范围极广,就连身为施术者本人的简俏都不清楚具体是多大。但可以肯定的是——方圆百里内的活物都已坠入无边昏沉梦境。 江栩离她最近,自然也是最直面大幻术的人。 因为心性坚韧,是以在万籁俱寂时,他还勉力维持着清醒状。 忽然出现在后山的普通人、从未见过的骇然手段……无一不在说明,眼前的少女并不简单。 这是昏睡前,江栩唯一的想法。 大幻术所需能量庞杂,简俏几乎被抽干,饥饿感瞬间袭来。 她毫无防备地向香气最深处奔去,准备迎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饱餐。 第5章 “为剑而生、天生就会用剑的怪物。” 如无意外,她将来会按照族中拟定的名单挑选伴侣。可简俏看不上同龄的魅魔,所以干脆借着机会,主动报名了这次的任务。 至于那些听到她要离开就反应激烈的男性魅魔们…… 她甩了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在脑后,转而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道颀长背影。 要不是她亲眼看见,根本感应不到那处竟有人。 而那源源不断、像钩子一样的异香同样也出自对方。 魅魔直直地望向几步外的白衣剑修。 青年广袖高袍,侧身而立,眼皮薄得惊人,浑身透着股自带的冷意,和周遭血气翻涌的环境仿佛格格不入,再加上衣衫一尘不染,顿时令简俏皱起眉。 她想到了某类最讨厌的存在——六翼大天使。 但让魅魔心下一安的是,眼前的人并没有任何要长翅膀的迹象。 那剑修见有人靠近,一双眼睛没什么感情地扫来。 简俏终于看到了对方的正脸。脸部线条倒是出乎意料的柔和…… 魅魔心中一动。 虽然明白没人能在大幻术领域内伤到自己,但简俏还是生出了一股错觉,一股被这道目光解构、像刀片一样刮出无数道血淋淋口子的错觉。 但,这怎么可能? 魅魔心头一跳。 想到自己竟然怵了,简俏面色难看,又在转瞬间恢复成往日的春风得意。 两人本来就相距不远,很快,简俏便真真切切站在了男人面前。 “是你做的?” 蓦地,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简俏愣了愣,瞬间意识到这人是在同自己说话。 “你是指大幻术?”她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什么。 是了,谢西楼是掌门,见了此情此景,必定担忧门中弟子的安危。 那人不答,就这么视线平静地看着她。 简俏心虚地摸摸下巴:“只是睡一觉,他们都不会有事。” 察觉面前人仍然不打算开口,简俏抬头看他。 第8章 他很高,看她的时候总是垂着眼睛。 简俏莫名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那个,我有点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长期固定伴侣吗?”至于配偶,魅魔没想这么远。毕竟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 她的诚意已然很足。 要知道,让魅魔专一可是很难的,但长老说了,只要目的达成,过程中牺牲掉的节操并不重要。 简俏很喜欢对方身上干净如雪的气息,和终日阴冷潮湿的深渊截然相反,所以她愿意和面前人施行一对一的单偶制约会。 青年却低头,看了她片刻,在简俏期待的神色中缓缓摇头。 居然被拒绝了! 认识到这一点,简俏有些惊讶,但很快挂上了笑容。 她叹了口气,想到肩上任务,继续重振旗鼓。 来不了软的,看来只能来硬的了。想到这儿,简俏有些挫败,这还是她第一次求偶,结果却失败了,要是被那些家伙知道了,少不了一顿嘲讽。 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简俏耐心耗尽,当即根据环境的变化,选择采取强硬手段。 只见下一刻,小魅魔捏住青年下巴,盯着对方雪白的衣领,口中暗暗威胁:“这位掌门,你也不想让你的门派有事吧?” 软硬皆施,这是成功领主必学的第一课。 感受着手下光洁的触感,简俏暗自得意。大幻术在手,她的确有得意的资本。 谢长辞看着面前还不及自己肩高的少女,久违的肢体接触让他怔住了片刻。 温热、鲜活…… 但也仅仅片刻而已。 察觉到不妙时,已经晚了。 根本来不及退后,简俏全身寒毛倒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比雪花还要美丽的剑光。 她连对方拔剑的动作都没看清,眼前便彻底暗了下去。 身体像是破了个口子,好不容易储存的魔息像装满水的气球,啪的一声炸开、消散。 怎么会有人能完全免疫大幻术?简俏内心掀起滔天巨浪,十几年来的认知仿佛都成了一戳就破的笑话。 那一刻,除了痛楚,只剩下骇然和难以置信。 除非…… 她想到唯一一种解释—— 这个人是怪物。 “为剑而生、天生就会用剑的怪物。” 这是旁人给谢长辞的评价。 谢长辞垂眸看向脚下的泥土,此时只剩下一滩红艳艳,昭告着此处的确曾有人受过伤的事实。 人没死,跑了。 认识到这一点后,他难得讶异,但这股微妙的情绪很快被压下。 本来可以再补一剑,但对谢长辞而言,他的惯用剑招名为“剑一”,顾名思义,一剑杀不死,便不会出第二剑。 谢长辞敛眸,原本形似琉璃的瞳仁,此刻染上无机质的黑。 事毕。 他收起剑,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呼——呼——” 简俏再睁开眼时,浑身湿冷。 她哆嗦着伸手,顺着颈侧摸向光滑的后背,这个位置原本有道深可见骨的致命伤。 再抬头一看,天上月亮高悬。 简俏闭眼抱紧自己,缓解心底因死亡带来的恐惧。 就在刚刚,她动用了唯一的保命道具,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道具,她现在已经成为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 而动手的人,正是被那位看上去沉默寡言的谢掌门。 用了唯一的杀手锏才逃过一劫,认识到这一点,魅魔气到咬牙,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捡回一条命的简俏,终于没了往日旖旎人间的心情。 此刻,泡在冰冷的溪水中的她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也终于意识到这次的任务似乎并不简单,任务目标也不像之前遇到的那些男恶魔一样召之即来。 换句话来说: ——在这个陌生的位面,她或许真的会死。 想清楚这一点后,简俏很快调整了心态。 毕竟,在深渊存活的这些年也不是白来的。 第一次的轻率带来了失败,代价是失去了能让她全身而退的保命道具。 显然,要想接近谢西楼,简俏意识到,自己或许要重新换个身份。 魅魔苦笑着探了探身体状况,魔息散得干干净净。 惶惶间,有东西被江水冲到她脚下。 简俏下意识一翻,便和一张泡得肿胀的人脸将将对上。 是张男人脸。 魅魔被吓得瞪大双眼。 不远处,还有道细细的哭泣声,哀哀切切,直直往脑子里钻。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是石头哥你不识水还偏要来抓我。” 岸上走来个圆脸女孩子,眼里含着一包泪,神色却果断。 “桃花村不能呆了,我得走……得走……” 简俏瞬间藏好了身体,眼看着男人的尸体被一个浪头打走。 待她上岸时,原先岸边的圆脸少女已经不见踪影。 魅魔机敏异常,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等她有动作,又听见远处传来呼喝声。 那些人的声音混着风声先一步传入魅魔耳中。 “春娇——” “春娇——” 随着人声越来越近,简俏瞬间明白,这是在找人。 找的谁? 电光火石间,简俏福至心灵,明白他们要找的极有可能是刚才的圆脸少女。 第9章 恰好!她先前的那张脸不能用了,而且,真正的春娇也应该不会再回来…… 想到这,魅魔当即按照回忆中圆脸少女的模样,给自己换了张崭新的脸蛋。 圆脸,杏眼。 担心捏的不好,她炯炯有神地把水当镜子照了照。 刚才离得远,她没看清女孩子骨骼肌理的走向,因此新面孔虽然不是十分像,但也还过得去,只要不是原身的亲近之人,应该觉察不出哪里不同。 除了大幻术,换脸同样是魅魔一族的天赋,但缺点在于冷却时间长,足足六个月。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她只能顶着这张脸。 “名字是叫春娇?”简俏靠着大石头,唔了一声后,将用来同深渊联络的沟通球藏好。 “春娇——” 那些人还在喊。 简俏不再犹豫,陡然站起身,挥了挥手,高喝道:“我在这里!” 第6章 被“孤立”的冷酷新人 虚弱到任人宰割的感觉并不好,简俏只能在脑中飞快盘算着以后的计划。 她身上穿的,是去昆仑的路上某位女剑修好心赠予的旧衣,原先也是整洁干净的白衣,现在又重新成了一堆破布,再加上在水里一泡,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式样。 怕那些人听不见,她又努力喊了几声。 终于,有火把靠近。 “是春娇吗?” 中年女子的声音传来,透着股小心翼翼。 还没等简俏点头,有眼尖的人看到她如今的“惨状”,瞬间瞪大了眼,“这又是咋子哟!”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有个身穿布衣的汉子貌似不经意问了句:“春娇,你见到石头没?” 简俏心道:来了! 简俏表面装出茫然,心里却道:见是见过了,但人的是确没了。 众人见她低头讷讷不语,再加上又是一副惊魂未定疑似从江水口下逃生的模样,都以为她是吓傻了。 几乎没人敢把一个壮汉的失踪联想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春娇”头上。 但简俏心里明白,她既然存了打算顶替的心思,这里就不能久待。 回去时,顺着泥巴路,简俏被好心大娘送到了一处低矮的茅屋前。 一路上,简俏多少了解了“春娇”目前的状况。 ——来清溪村投奔姨母的孤女。 只可惜时机不合适,人还在路上时,春娇的姨母就撒手西去了,只留下一个刚及弱冠的病鬼儿子。 那一年春娇刚满十二。 后来,她在清溪村的崔家住下,平日和崔韶表兄表妹互称,但清溪村的村民私下都把她看作崔家的童养媳。 “虽说韶哥儿平日寡言少语,但到底是惦记着你的。” 简俏囫囵听着,最后装作乖顺地低头应了声,那妇人这才笑容满面地走了。 走进眼前破败的院落,简俏把脚步放得很轻,鼻端是一股潮湿的灰尘味道。 昏暗室内,烛火被点燃,火苗猛地一窜,倒是将魅魔吓了一跳。 “是表妹吗,”极低哑的嗓音从几步外传来,床上的人刚张口说了句话,又是急急的几声咳,“回来就好,早些休息。” 简俏明悟。说话的人大概就是那些人口中的“韶哥儿”崔韶。 看来病得有点严重。 简俏下意识皱眉。 大多数时候,魅魔挑选情人不分美丑,却很看重身体是否康健。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身体状况如此糟糕的异性。 在深渊,生理机能有缺陷的恶魔几乎从一开始就难以存活,想当恶劣的环境下被筛选而出的无一不是体能充沛者。 身体不好,代表着无法为下一代提供健康优越的基因。 思绪的短暂波动,并不代表魅魔将崔韶纳入了选夫标准,而是简俏十七年来的认知让她有些难以适应眼前的世界。 见她身体一僵,愣愣站着,床上的男子好似有些不解,轻声催促了几句。 倒是没有察觉出表妹已经换了人。 简俏这才如梦方醒,囫囵应了一声,飞快回了房间。 次日一大早,简俏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昨晚意外睡得很沉。 或许因为刚经历一番死里逃生,身体强制让她陷入了黑甜梦乡。 让她诧异的是,床上的崔韶此时竟然不在。 问邻居后,简俏才知晓:因为又到了一月一回的看大夫时间,崔韶去县里买药了。 对方很细心,走之前甚至还给她专门留了饭,放在炉灶上温着。 简俏根本不饿,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让她最好奇的另有其事。 “那外面又是怎么一回事?” 邻居是个爽快的黑皮青年,见她面上好奇,一双杏眼坦率地看向自己,倒是一张口就将事情解释了个明明白白。 “是仙长来村里选人哩,每过五年就有一回。” 简俏听得心念一动,“是哪里的仙人,我们可以参选吗?” 黑皮青年知道面前的小娘子是这两年来投奔的外地人,不知道他们这边的风俗再正常不过,于是他也没多想,唔了一声,“就是使剑的仙人,好像叫什么昆……” “昆仑?” “咦,春娇妹子怎地猜中了!” 简俏听到这里,虽然不懂里面的门道,但也隐隐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此时此刻,谢西楼就在昆仑剑宗,她需要抓住这个机会,正好连名头也有了。 第10章 真是得来全不费丈夫。【注1】 得知被选中之人的家人,将会得到一笔不菲的钱款补助,简俏邀请黑皮一起报名,不曾想却遭到了拒绝。 青年笑容苦涩:“前些年就去过了,只不过人家不要。” 简俏闻言,道了声抱歉,心下却是一动,倒是咂摸出点味儿来。 看来这些人说的选拔,的确存在部分没有摆在明面上的要求,至于具体是什么…… 她虽然猜不到,却也大胆地报了名。 同简俏一般想法的不在少数。 鉴于昆仑剑宗只在下三洲的某些村县遴选弟子,不乏有其他洲的人为了抢到名额,不远万里,提前赶来。 简俏钻入人群,像她年纪一样大的少年少女倒是不算少。 遴选的过程很简单。 身穿剑宗弟子服的人双手抱剑,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巡视,另一侧才是手拿一面小巧玲珑镜子的选拔人。 简俏能感受到,持镜人同样是普通人类。 因为她没有从对方身上感知到所谓的“灵力”波动。 据她观察,那面镜子仅有巴掌大,镜面平整光滑,照在不同的人身上却能发出不同的光泽,虽然大多数时候一成不变。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简俏在后面冷眼看着,镜子只有两次散发出亮一些的薄薄青光。 也就是说,目前仅有两人能入剑宗,当那劳什子的“外门弟子”。 是的,外门弟子。 这还是她从其他人口中套话得知的。 轮到简俏时,镜子果然黯淡无光。 她倒是没感到失落,因为本来就不是冲着当外门弟子来的,只要能进昆仑,对简俏而言都一样。 想到这,她抬脸朝持镜人一笑。 魅魔展颜,如碧树垂青、鲜花簇锦。 这一刻,那双原本黑白分明、无甚奇特的杏眼,在持镜人看来摄人心魄。 男人怔了怔,心神恍惚间,不由得朝上方的白衣人开口:“清净峰山长曾言缺个给灵草浇水的细致人,此女骨清神秀,虽无灵根,但应该阖他老人家眼缘。” 话毕,全场静寂一片。 或惊或怒的目光几乎当场将简俏戳成了筛子。 片刻后,随着上方人的一个颔首,简俏便心道:成了。 月挂柳梢,简俏再次回到清溪村。 登上接应灵舟前,昆仑特意给简俏和另外两名被选中的弟子留了半天时间,美其名曰同亲人告别。 崔韶一时半会回不来,简俏想了想,还是让邻居帮忙,口述了一封信留在崔家。 大意是剑宗给了一笔钱,她留给他一半,用来治病。到中洲后,她会好好替仙人办事,希望他养好身体,日后兄妹有缘再相见。 昆仑五年一出山,五年后任务约莫也完成了,而且中洲和吕洲相隔万里,简俏并不认为他们还能再相见,才放心地在信里画了张又圆又大的饼。 十五日后,灵舟抵达中洲。 头一次乘坐这里的大型载具,简俏这半个月以来过得实在难熬,原本就不红润的小脸如今更是白得吓人。连房间也没出的她,也就失了和其他同船者交流的机会。 十来日的时间,足够这些年轻人划分好阵营,他们隐隐组成了一个圆,简俏赫然在圆圈之外。但因为有更棘手的事在前,对于自己被排挤一事倒是没放在心上。 再次踏进剑宗山门,虽然怀着满腔怨气,魅魔还是压下心思,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引路弟子身后,感受着四下热火朝天的修行气氛,心里暗暗诧异。 没记错的话,上次魔族好像将这里的护山大阵都炸了个粉碎,这才多久就重建成功了? 她到底是来了个什么世界? 简俏不禁咋舌。 没时间多想,在执事堂领了杂役弟子的基础用品,魅魔便埋头奔向住处。 不曾想,她走到半途,头顶上方的平台传来一阵喧嚣。 简俏记得很清楚,接引弟子曾嘱咐过:白日里门中的弟子们会在演武场和洞府内修习,而杂役弟子一般禁止在除清净峰以外的场合游荡。 这样一排除,闲人大概只剩他们这些刚被招进来还没来得及安置的人。 简俏明白,自己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但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 下一刻,她找了个极好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猫好,花草掩映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简俏将呼吸压低,抬头打量与视线平齐的平台,没成想真就看到了认识的。 另一边,从吕洲来的六人面上青红一片,垂头听训。 “你们就是这一届的新人?” 有人嗤笑出声,“冒入后山,胆子倒是大。” 下一刻,原本含笑的嗓音,却骤然转冷。 话语中透出真实的不屑和轻嘲,令简俏只觉耳熟,奈何开口之人恰好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对方薄而韧的背,看不到正脸。 “请师兄宽恕则个,可否看在我们是误入,饶过这一回?” 六人小团队中还是有胆子大的。 说话的男子双手抱拳出列,垂首敛眸,将姿态放得很低。 巧的是,发话者是六人中简俏最先记住的。还在灵舟上时,对方就多次在她门前徘徊,见她一直不出门,这才讪讪离去。 还在深渊时,简俏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搞小动作的竞争者,她一向认为:领主的位置能者胜任。然而,族中呼声高的候选人,除她以外还有只男魅魔,对方本事比不上她,收买魔心的本事却不小。 第11章 想到讨厌的魔,魅魔兴致缺缺,连看热闹的心都淡了些。 按简俏以往的经验,男人口中所谓的“师兄”最终还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个双方都体面的台阶下。 但这一次,随着一声平地乍起的凄厉惨叫,简俏睁大了双眼。 视线内,铿锵一声,一柄剑折成两半,径直坠落在地。 在场的其余五人倒吸一口气,额上同时渗出冷汗,惧意顺着后脊缓缓蔓延至周身。 这位“师兄”好生凶残,竟将王平的本命剑斩断了! 事情的后续发展出乎意料。 虽然暂时不明白那柄剑和主人的关系,但简俏还是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到了一堵温热的“墙”。 与此同时,久违的异香扑鼻而入。 魅魔大惊失色。 平台下方本来只有她一人的小径,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那人全身着黑,手长脚长,容貌平和清俊,眼型却很凌厉,对上她又惊又怒望过来的视线,两片薄唇抿得紧紧的。 刚开始,简俏的确被吓了一跳,但观对方衣着,并不是一身白的弟子常服。 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那股香气,很淡,但实在引人食欲,简俏捂着口鼻,不得不承认,的确很诱人。 勉强冷静下来后,目光扫过男人身上的黑衣,魅魔心中猜测:应该也是和她一样的杂役弟子。 一想到这种可能,简俏不再紧张,反而从那张生人勿近的脸上看出别的意味来。 “嘘——” 想着上方的人或许还没走远,简俏将手指抵在唇间,压低声音:“你也是来看热闹的?” 久久没收到回复,简俏很快反应过来—— 这是猜错了。 既然不是来看热闹的,那大抵是有事相求。 “需要帮忙吗?”她随口问,不认为这家伙会真答。 “前山在哪?”没成想,原本缄默不语的人居然真的就这么开口了。 简俏恍然,估计又是个和自己一样被孤立的冷酷新人。 “你也是今年刚来的杂役弟子?”随手指了个方向后,简俏好奇问出口。 还没等到回答,魅魔猛然感到身体莫名一僵。 那是来自身体的预警。 她被不知名的家伙锁定了气机! 要在从前,简俏绝对能当即避开。 但如今魔息散尽后,她和原本的春娇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最普通的、连灵根也没的凡人。 所以,即使心里破口大骂,简俏只来得及闭眼,让人意外的是,剑风在鼻尖一寸处停住了。 怀着愕然的目光睁开眼,简俏发愣了一瞬。 高马尾、单侧红羽耳坠…… 竟还是位“熟人”! 早在半柱香前,江栩就察觉到有人偷偷观望,本来他只打算杀鸡儆猴,对偷窥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在听到越发大声的私语声时,再也忍不得,当场发作。 这一发作,指尖剑芒泛起,直刺平台边缘的绿叶花树,终是揪出了那说话之人。 花叶洒落一地,江栩瞥了一眼,视线有一瞬间的定格。 见少女目光灼灼,痴痴望向自己,对这一幕司空见惯的江栩面露不耐,出口便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简俏身边的男子后诡异沉默了。 几息后,江栩轻甩衣袖,像是没看到二人一般,红艳艳的唇一开一合,却是对场中的六人。 “今日事到此为止,再犯者入戒律堂领二十鞭。” 众人闻言,先是倒吸一口气,二十鞭!便是入道门阶段的也受不住,更何况他们这些人! 直到人走后,他们才神色微妙地看向简俏。 刚才江栩有多暴力,他们可都有目共睹,却偏偏在她这偃旗息鼓…… 简俏自小便对各色目光极为敏感,很快反应过来。江栩这么一搞,对她来说好处大于坏处,最起码短时间内是没人敢动她了。 而令江栩停手的真正原因,简俏猜不到,但可以确定和她无关。 可,刚刚他看的方向是她所在的位置…… 不对! 魅魔飞快回忆起,江栩后来看的的确不是她,而是刚才的黑衣杂役弟子。 想到那人自带的诱人冷香,简俏心里长叹一口气。 小小一个剑宗,为什么忽然间出现了这么多合她胃口的男人? 还偏偏是“只能嗅闻不能随便下口”的现在! 第7章 所以,你也喜欢他,是吗 简俏身穿灰色弟子服,将袖口撸到小臂以上,弯腰给灵植浇水,黑发松松地垂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比刚来时几乎瘦了整整一圈。 一个月以来,她不仅没能见到目标,还昏倒了两三回,将其他人吓得不轻。 “简师妹,你还未辟谷,不可节食。”说话之人神色整肃,面露不赞同。 来到昆仑后,简俏就重新用回了原先的名字,这里鱼龙混杂,没人会好奇一名杂役弟子的来历。 得了警告,简俏深吸一口气,只答下次会按时进食。 待人走了,魅魔眼里没了笑意,从脖子上掏出从未离身的沟*通球。 这一个多月以来,沟通球像是死了似的,一直没有动静,害得她求助无门。 从未有魅魔像她如今一般,将魔息散了个干干净净、一滴不剩。而周遭的情绪碎片少得可怜,除了清气就是不可吸收的先天真气。 第12章 这一系列因素堆叠下来,最先撑不住的就是她的身体。 她需要人类的食物来维持基本体力。 心念急转间,简俏想到了险些被自己忽略的可能。 或许……她可以找个男人来用! 至于人选的话,那天出现的黑衣男子再合适不过。 可让简俏傻眼的是,这些天她几乎找遍了整座清净峰,竟然没发现有这么一号人! 魅魔不死心,不信邪地将那人的样貌特征细细描述出来,身边的杂役全都摇头。 一个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那天的相遇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简俏甚至趁机跑到前门的演武场,询问那日在场的王平等人,可令魔失望的是,那六人同样也是一头雾水,纷纷口称对此人并无印象。 简俏惊疑不定。 不会真是她记错了? 不对!还有个人没问…… 那天,江栩也在! 她在这边一头雾水地想着事情,没注意到身周十丈以内的人群猛然如鸟兽般四散开来。 等魅魔回过神来,一片静寂中,一顶华美小轿在离她鞋面不远处停下。 仙乐奏响,美婢随侍,一副宝马香车的派头。 这来的又是哪号人物? 没等简俏作出反应,腰间一紧,整个人瞬间被扯离轿前。她低头去看,竟是一柄剑鞘勾缠住了腰封,将她连人带衣服“薅”离原地。 瞥到标志性的单侧红羽耳坠,简俏瞬间忘了所处场合,急忙开口问道:“你还记得那天我后面的……” 没等她说完,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似乎是轿中人露了面。 “不会是那位吧!” “江师兄的未婚妻?” “嘘,此事不是你我能置喙的。” 简俏这回听了个明白。 看来今天是问不成了。 想清楚后,魅魔索性不再纠结。 趁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轿中美人身上,她猫着腰缓缓往后退。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江栩面无表情召回剑鞘的同时收回视线。 此女性格狡诈圆滑,若不是只一双眼睛还算讨喜,方才他不会出手相帮。 身后热火朝天,简俏却笑颜不展。 回去的路上,魅魔从骊山经过,神色犹疑地顿住了脚步。毕竟,再往里走就到了昆仑的后山范围。 没在前山找着,那人会不会在后山? 蓦地,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可前些天剑宗十八峰刚发布戒严令,似乎是有大人物出事了。那天往后,无论是内门还是外门弟子不仅都不能去后山,连靠近骊山都不行。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关于要不要为个男人冒险的问题,魅魔踌躇不前。 不管此时的魅魔内心煎熬与否,都不得不承认,失去力量后的她在陌生的异世的确步履艰难。 最终,简俏决定放弃冒险。 她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心里疲惫的同时,肚中空空,令人不适的饥饿感再次袭来。 心神俱疲间,一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异香猛然降临。 闻到香气的魅魔没有惊喜,下意识以为还在梦中。 这些天来,这股香她早已梦到了一回又一回,再加上红谷的那次,和见谢西楼的那次,魅魔已经有了抵抗力。 可当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马上走出小径来到清净峰时,愈发浓厚的异香提示她,这一切并不是梦。 简俏顿住脚步,看向几步外面向自己的青年。 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却不觉冒犯,神色冷淡,同样望了过来。 “终于找到你了。”魅魔幽幽道。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不在简俏的料想之中。 “你认识我?” 话中透出的生疏感,简直就像是在说“我们认识吗” 这句话将简俏彻底砸蒙了。从前,还在深渊时,为了吸引到她的注意力,一些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年轻恶魔简俏见到过不少。可这人面上神情不似作伪,一时之间,魅魔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不确定。 她不开口后,二人间的氛围古怪起来。 谢长辞目光审慎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不管是本体还是现在的这具化身,的确都有辨不清人脸的毛病。 她或许没撒谎。 简俏被那道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可对方的脸又实在是她最喜欢的那挂。 “我上回给你指了路,你忘了吗。”说着,魅魔往后退了半步,竟然罕见地生出惧意。 有一瞬间,她就像是在被某种庞大未知的存在窥视,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肉体,切割、剖解…… 不敢继续深想,简俏强制将目光牢牢钉在对方脚下。 谢长辞眼睫一颤,收回俯视的视线,道了声抱歉:“先前是我忘了。” 看样子,这是想起来了。 简俏瞬间将杂念甩开,神色有些古怪,“没关系,毕竟我们只见过一面。” 本来打算啃的肉忽然变得让人心慌慌,魅魔决定收回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东西不一定非得尝上一口。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毫不犹豫转身,迈步欲走,肚腹中却不合时宜地接连发出动静。 简俏:“……” 溪边。 吃着手里喷香的烤鱼,烤着篝火,简俏险些流下感动的泪水。 第13章 堂堂小女君,险些饿死,这话说出去都令魔害臊。 时间来到两刻钟前。 察觉到简俏腹中饥饿,青年便主动邀请简俏一同“进食”,代价是待会儿为他指路。 魅魔本欲拒绝,但身体却诚实地替她做了决定。 鱼是在小溪里捉的,只撒了细盐,味道竟然意外的鲜美。 简俏心里暗道:果然,人类唯一厉害的就是做饭。 她吃的满足,却不清楚这其实是谢长辞第一次尝试下厨。 见少女吃的两腮鼓鼓,谢长辞表情淡漠,手下却利落不停,转眼间又烤了一条鱼。 吃饱后,简俏信守承诺,指出了前往后山的路,见为自己下厨的活菩萨起身欲走,她竟然生出一丝不舍,“下次迷路的话还可以找我。” 她是看明白了,这家伙模样生得好,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路痴,只是简单指个路就能换来一顿饭,以后可以继续接触。 至于睡人……简俏的第六感让她放弃了这一可能。 听到她的话,黑发青年微微一顿,面上露出不解。 简俏没注意到他的神情,而是怕人跑了,当即掏出了通讯玉牌。 “你的玉牌号是多少?咱们加个好友。” 说着,魅魔毫无心理障碍地靠近,眨眼间,两人仅相隔一臂距离。 对于投喂者,谢长辞对她而言已经升级为长辈。 闻言,自有意识起只有剑作伴的谢长辞罕见愣住了。 “玉牌又是何物?” 这下简俏也懵了。 但她一拍脑袋,忽然想到:万一是后山那边不给杂役弟子发放玉牌呢。 这不能怪他。 想到这,简俏顿时生出一股豪气,伸手自然拽住青年的衣角,将人拉走。 “你们那儿的负责人竟然苛刻杂役!” 闻言,谢长辞立刻明白简俏大概是弄错了什么。 但他实在缺乏和人交流的经验,一时之下竟然真就被拉走了。 最后,简俏用大半月的薪俸买了一款最简单的玉牌。 执事堂前人来人往,怕他走丢,简俏又将人拉至树下,这才松开手。 “介于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这个是送你的礼物。” “礼物?” 青年身形太过高挑,开口说话时,引得简俏仰头瞧他。 “对了,你叫什么?” 她没抬头,手中一边忙着记录对方的玉牌号,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谢长。”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的简俏眼皮一跳。 不是,你们这些姓谢的是不是针对她做了什么特殊“处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香得这么要命、无比合她胃口? 奇妙的感触只在心里闪过一瞬,就被简俏死死按下。 她是个有原则的魅魔,对于情人和友人的界限分得很开,既然已经成了朋友,简俏果断收回了对谢长辞肉体的觊觎。 两人默默将对方的联络方式录入玉牌,见天色已晚,便准备相继离开。 分别前,简俏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了这位刚结识的“好友”。 “对了,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少女回头看他的眼神再真诚不过,像极了某种生机勃勃的小动物。 想到这,谢长辞竟罕见分了神。 简俏权当他默认,于是继续道:“你在后山能帮我留意一个人吗?” 听清她的要求,青年微露困惑之色:“让我找人?” 魅魔本来打算点头,却忽然想到某人疑似脸盲+路痴的属性,瞬间沉默。 简俏:……大意了。 对一个脸盲患者提出这种要求,怎么看都是难为人家吧。 “找谁?” 让她意外的是,谢长辞竟然真的打算应下。 又惊又喜下,魅魔交待了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腹稿:“说来也巧,他和你一个姓。” 见他沉默,简俏再接再厉,“那位尊上实力强大无匹,我们清净峰的人都很喜欢他。” 谢长辞忽然开口:“你也是吗?” 简俏愣了下,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却见青年抿了抿唇,望入她眼中,“所以,你也喜欢他,是吗?” 闻言,简俏瞬间反应过来,她表态度的时机到了! 第8章 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简俏给予了肯定回答,她毫不避讳地直视面前刚结识的好友,“我本人同样钦慕那位尊上。” 一声轻笑从两人身后传来,引得简俏怒目而视。 “你居然偷听!”魅魔叱道。 “我可没偷听,”江栩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她和谢长辞二人身上扫了又扫,反复打量,话中意有所指,“是有些人不分场合。” 骤然出现的人存在感极强,平日紧紧高束的黑色长发自然披散,若忽视掉发间未干涸的水汽,少年站姿如松竹,像是一柄已开刃、不停吞吐锋芒的宝剑。 简俏面上不变,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打算搭理。 量这位也不敢在宗内动手。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另一人,“那就摆拜托你了,我们有事玉牌上聊。” “我明白。”让简俏舒心的是,谢长辞也像是没看到江栩似的,很给面子地点头。 魅魔遂满意。 明白就好。 目送黑衣青年朝着正确方位离开后,简俏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第14章 “你想让他帮你勾引我小师叔?” 简俏不置可否,只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听了这话后,少年目光奇异,口吻颇有些不可思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听出他在嘲讽自己,简俏却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心思,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计划能否施行,于是心不在焉地行了个礼便果断转身告辞。 见她一副不想同自己多说的样子,江栩难得诧异,下意识以剑鞘阻拦:“你……” 脖颈前横着黑漆漆的剑鞘,简俏没了耐心。 盯着少年精致到有些女相的容颜,她却猛地抬头,口吐虎狼之辞:“师兄不让我走,难道是想让我也来勾一勾你?” 听见她毫无道理的推论,江栩目露震惊之色:“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对于吕洲来的七人,他早有耳闻,早早便听说有个不合群的少女,因为出身被戏称为“村妇”。 作为自小被仆人捧到大的人,江栩未拜入昆仑前,能在他屋中侍候的人无一不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因此,虽然他常常警告自己,莫要像父亲宗族那般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可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 简俏瞥了一眼他忽然涨红又变白的脸色,心道晦气。 摩西充沛、功体还在时,这种少年人她是最爱逗的,只需施舍一些目光,他们便能给出颇为有趣的反应。但现在的她魔落平阳被犬欺,没了调笑的心思,也啃不动诸如江栩这块硌牙的硬石头。 依族中前辈所言,这类男伴虽然体力好,降服时也别有一番趣味,但大多数时候需要耐心哄着。 简俏没这个耐心,现在的她只想速速拿下目标,带着孩子回原本的世界。 发现江栩的目光从恼怒勉强转为镇定后,简俏露出一副“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神色。 有一瞬间,江栩被她激到愤怒难抑,想到师父暗暗警示他“戒骄戒躁,唯修其身”的教诲,体内的惊羽剑倏地发出一声兴奋的清吟。 江栩惊出一身冷汗。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拔剑了。 或者说,不是拔剑,而是一种类似于拔剑的陌生冲动。 这几乎前所未有。 与此同时,一股玄而又玄的感觉自识海深处泛起。 卡在“入道门”大圆满久久不得增进,已有一年,江栩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是顿悟的征兆! “不管你怎么想,记得离我师叔远一点。” 他抛出忠告,顾不上解释,便从原地化作一道剑光消失。 “那又是什么?好像是江栩师兄惊羽剑的剑芒!” “看御剑而去的方向,应是空悬镜。” “门中一月一出的闭关胜地空悬境?这才多久,这位竟又要突破了?” 众弟子发自内心地称赞。 “江师兄真乃不世出的奇才!” 简俏仰头望了一会儿,心里泛起酸意,别人连连晋升,只有她连自己的武器都召不出。 三日后。 被江栩的升级速度刺激到,这边,简俏也顿时生出紧迫感。 日晷划过申时,她当即通过玉牌将某人约了出来。 收到消息时,谢长辞微微诧异,却什么也没说,只道:“一刻后至。” 怕有人偷听,两人这回将聚头地点定在了门内的炼丹房中。 甫一见面,谢长辞便问:“你很着急吗?” 听到他的话,简俏神色染上茫然:“着急什么?” 话刚说出口,她便反应过来,遂摆了摆手,“之前那件事不着急,我今天是有其他事想请你帮忙。” 念在双方已互为好友,魅魔瞬间握住青年的左侧手,神色诚恳:“你上回在玉牌中说教我辟谷,是真的吗?” 源源不断的热度从掌心传至周身,本来垂眼不语的谢长辞忽然抬头,撞入一双满溢期待的秋水眸。 自诞生日起,他每隔十个甲子便要经历一回的反噬提前了。 今日,他本来在闭关,却还是在收到她消息的那一刻赶来。 见青年始终不发一语,简俏有些失望地收回手,托着下巴转头看向丹炉下的火焰,那处蓝紫色的焰跳动不停。 “是不是不太好办?” 热度自指尖流失,谢长辞下意识皱眉。 虽然暂时不懂背后的缘由,他还是听从本能,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女,“不是。” 简俏微微出神。 从前还是小女君的她,以美貌为武器,但如今只是村妇“春娇”的简俏竟然也习惯了人类的思考方式。 简俏不以为一个小小的杂役能帮到自己,她只是忽然想到,自己的确不该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就算顶着一副很脆皮的人类躯体,她仍然可以选择先引诱目标。 想清楚后,魅魔瞬间醍醐灌顶,却没听清谢长辞话中的具体内容,只是下意识接了句“啊?” “我可以帮你做到,要现在吗?” “现在?” 确认自己没听错,简俏像是第一天认识他,面露吃惊地看向自己这位新晋友人。 青年颔首,“洗经伐髓可破。” 听到这儿,魅魔蠢蠢欲动,猛然起身靠近,“真有这么简单吗?” 谢长辞微微一僵,侧开脸唔了声,垂眼道:“跟我走便好。” 第15章 明白这是要前去某个神秘场地,简俏难得有一丝丝兴奋。 果然,跟着关系户就能接触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谢长这个朋友果然是交对了! 简俏跟着几步外的高大身影左拐右拐,就在她以为对方又迷路了时,谢长辞驻足停下。 魅魔不经意抬头,当看到正冒出汩汩热气的池子时,有一瞬间被惊住。 居然是温泉! 简俏很快明白男人的意图:“你是说,要我泡温泉?” 谢长辞颔首点头,想开口说些什么,体内的某些东西像是受了刺激,再也压不住。 反噬之苦好似附骨之疽,割肉剔骨也除不得,发作时伴着常人难以忍受的麻痒,往往一次持续数月。 剑宗颁布的戒严令便起因于此。 简俏颔首表示明白,回头还想同他说上两句,一转头人没了。 魅魔微愣,意识到自己是偷偷被带进来的,也明白时间的宝贵,念及此,她索性将外衫除下,放至泉边,这才没入水中。 简俏最先感知到如寻常温泉的暖意,泡久了后困意泛起。但很快,随着一阵细密的刺痛,全身各处的关节好似被揉碎重组,简俏意识到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若此刻有其他人在场,定能一眼看破这是灵泉在起作用,而让魅魔感到疼痛的“关节”实则是身体的经脉穴窍。 聪明如简俏,很快弄清了现状:与其说是在改善体质,不如说这泉水在暴力冲刷奇经八脉。 当扫到锁骨处缓缓浮现的“长柄镰刀”图案时,简俏额上泛起冷汗。 居然将她封在体内的武器都差点逼了出来。 发现这一点,简俏不由得庆幸:这泉水如此霸道,幸好魅魔是同天使一样最接近人类身体结构的生物,不然这一番改造下来,自己就算不死,也会落得个半死不活的惨状。 但显然,接下来的一系列发展让魅魔始料不及。 肩胛骨和尾椎的位置泛起酥麻的痒,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开血肉。意识到那里原本是什么以后,简俏瞬间小脸一白。 泡个温泉还能把消失的翅膀和尾巴泡出来? 但凡这件事不发生在剑宗,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偏偏…… 这里不能久待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简俏当即往岸上爬,却惊恐地发现,泉水就像活了一般,“缠”着她不放,似乎是未将她改造至完美,灵泉竟然不愿放人。 简俏被拖入水面之下。 门外,有巡逻弟子注意到灵泉处的动静,飞速集结赶来。 当看到岸上有女子的外衫,守卫们意识到有人误入禁地,当即拔剑,不曾想却暼见一道高瘦苍白的身影。 猜到来人身份,有弟子面色犹豫道: “尊上,有小贼擅自闯入……” “退下。”不容置喙的嗓音响起。 持剑弟子闻言默然,随即垂首后退,转瞬间就走了个干净。 谢长辞凝目望向水面。 这次,他没用那具黑衣化身,而是重新换回了本体,广袖高袍,入眼虽然是纯然的白,却极为繁复。 感应着简俏的气息,“哗啦”一声,青年抿着薄唇将人从池底捞到怀中。 因为被救及时,简俏只呛了口水,手仍下意识地在空中虚虚抓握。“当啷”一声,一件玉质薄片被她一把从那人腰间拽下。 没等简俏凑近细看,下一刻一件带着熟悉异香的外袍兜头罩下,将她包得密不透风,视线一黑的同时,那人的气息同样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想到身份可能会泄露,魅魔又惊又惧。 让她松一口气的是,因为被救及时,担心的事都没发生。唯独身后灼热的胸膛实在太过有存在感,简俏下意识起身,想将距离拉开些,可却忘了那人在自己腰间牢牢箍住的手,再加上池水滑腻,最终重重跌了回去。 她的一番动作被谢长辞看在眼中,后者难得疑惑:“站不稳?”话毕,用手继续将人往上托了托。 简俏:“……” 头顶上方传来的嗓音实在太有识别性,她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方才守卫闹出的动静,魅魔听了个七八分,因此可以肯定,救她的人约莫是去而复返的谢长辞。 然而,简俏并不傻,隐隐猜到自己这位“好友”身份存疑,不然怎么会让那些守卫乖乖听话。 想到这里,简俏挣扎了起来,同时偏头避开来自身后人想借力给自己的好意。 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她单手扯开了那件遮挡视线的外袍,最终对上一张轮廓柔和的脸,瞬间僵立当场。 提问:遇到曾杀害自己的仇人,怎么办? 心怀愤恨?还是当场报复? 未见谢西楼前,简俏曾数度设想过今日的情形。 可当她真处于这种状况下时,简俏竟然发现,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除此以外,她亦看清了手心物品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个基础款的通讯玉牌,没有作任何吊饰,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本应系在男人腰间,结果被她一把扯落。 像极了前几日她给谢长的玉牌…… 来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刚结识的杂役好友,真实身份是她遍寻不得、想方设法接近的目标人物,魅魔内心复杂难言。 “你……” 第16章 简俏默默退后,再次拒绝了面前人想要搀扶自己的好意,成功得到一枚茫然的眼神。想说的话有很多,简俏眉头蹙起,在心里默默复盘这段时间遇到的事和人。 “后山的小杂役”、“当初杀人不眨眼的目标”是一个人。甚至,对方明明叫谢西楼,却只给她一个假名字。意识到这一点,魅魔感到出奇的愤怒,一时之间甚至盖过了恐惧。 “为什么骗我,是觉得我不配做你朋友吗?” 她本来想说,你一个堂堂掌门,为什么还要假装杂役弟子,但一经回想,却发现对方似乎从未承认是杂役弟子的事实。 魅魔哑然无语。 谢长辞原本垂眼看她,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侧过脸,喉结一动:“抱歉。” 他在为隐瞒身份的事实而道歉。 见她仍是偏头不看自己,谢长辞眸光一滞,意识到某种可能:“所以你更喜欢之前的脸,对吗?” 闻言,简俏张了张口,实在不明白这家伙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不,”她含糊道,“你现在就很好看。” 身为以美为象征的生物,简俏实在说不出违心话。 此时此刻,作为目标的“谢西楼”给她的感觉和她的友人“谢长”并不一样,甚至差距大到惊人。 记忆中的谢西楼,给简俏印象最深的并非他那自带冷感的眉眼,而是一缕缕无声绞杀的剑光。就是这样的一枚人形兵器,简俏很难将其和后来遇到的路痴“谢长”对上。 这种人的存在,于她而言好比矛盾集合体。 或许是简俏静默的时间久了些,谢长辞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简俏被他盯的心里发毛,下一刻,让她更哑然无语的事情发生了。 周围水汽氤氲,那人如墨的发披在身后,轻声发问:“先前你曾说喜欢我。” 简俏有一瞬间思维卡壳:“对。”她确实说过。 “喜欢我什么。” “……” 见她答不上,谢长辞缓缓扬起眼睫,目露失望:“所以,你在骗我?” 简俏冷汗流下。 第9章 再做一遍 怎么会有这么难对付的人? 谢长辞的存在似乎只为嘲笑她从前引以为傲的种种手段。 水温逐渐升高,两人就这么在温泉里泡着,隐隐形成僵持之势。 对方眼中的失望虽然很快被掩下,可简俏明白,自己现下最该做的是安抚。想到这,简俏忍不住发怔,当初随口编造的借口,现在却让她说出个一二三来,谈何容易? 将往日应付男性恶魔的手段尽数在脑海过了一遍,简俏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想不到岔开话题的办法。 入目是薄到透明的眼皮,嵌着两颗无机质的纯黑眼珠,锋利的眉峰被下颌线柔和的弧度冲淡。 鉴于这张脸堪称造物主极尽炫技的作品,即使言语磕磕巴巴,魅魔还是给出了答案:“我喜欢尊上……的脸。” 发现他不为所动,魅魔补充:“尊上着白,极美。”才怪。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最讨厌的就是白衣鸟人。 天使狩猎恶魔,后者同样仇恨天使。 但深知真话不能说,简俏内心尖叫了一声,开始想念深渊里那些好骗的同胞们。 “所以,你偏爱皮囊?”显然,这个说法没能说服谢长辞,鸦黑的发垂直腰间,他的眼神清明到不能再清明。 “那这些呢?”没等简俏回答,只见他一挥袖,岸上瞬间出现数十具身形高大的男子。 这些人身高相仿,双眼紧闭,睡着了似的,比起活人,更像是死物。 联想到某种阴暗的可能,简俏心里发毛。她随意扫了扫,没想到倒真在那堆人里瞧见了熟悉面孔:除了“黑衣杂役”外,还有那日红谷中“身形高大、面容普通”的青年。 “他们都是我。”见她一副吃惊的神色,谢长辞出声解释,“我有许多化身,他们的容貌各不相同。” 说到这,他忽然停住,不再往下说,只用那双眼睛清凌凌地盯着她。 原来这两人竟也是他! 少女一双杏眼微微瞪圆,从前一些想不通的细节瞬间都有了解释。 同样的沉默寡言,同样的孤僻喜独处,还有——令她魂牵梦萦的同种香气。 “怪不得。”魅魔低声喃喃。 她就说,短时间遇到三个能勾起她捕食欲的男人,是巧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都是他……但容貌各不相同…… 谢长辞明显有话没说完。 对此,简俏感到一头雾水,却在某个瞬间福至心灵。 难道是在问她更喜欢哪张脸?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便再也止不住。简俏越想越有可能,于是试探着咳了一声:“都喜欢。” 魅魔自觉刚刚已经交出了一份满分答卷,忍不住暗中得意。 然而,听到这番话的人只是长睫微动,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显然,这是不满意。 简俏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却见青年此时低着头,将视线落在她手中玉牌上。 想到那两条外焦里嫩的烤鱼,明白吃人嘴短的道理,魅魔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决定做先服软的那一方。 鉴于双方腰部以下的衣衫都已湿透,魅魔犹豫了半天,最后伸出手虚虚搂住了青年的腰。 第17章 见他虽然没反应,同样也未阻止,简俏再接再厉,搂紧那把细腰的同时,将脑袋靠在谢长辞胸前。 简俏边抱边偷瞥,用以反馈,“抱歉,方才我说谎了,其实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没有脸红,心跳的频率也没有加快,魅魔面上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失望。 看来肢体接触对他没用。 意识到遇到了个硬茬子,简俏并不气馁,甚至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征服欲。 想通后,魅魔索性松开手推开面前的人,抓起一旁自己的外衫就打算上岸。 “为什么停了?”谢长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见人要走,下意识伸手拉简俏。 “你根本不给反应,让我怎么继……” 简俏起身,从她目前的角度,完全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在同一人身上折戟两回,她本来有一刹那被气到冷笑,却在回头看到谢长辞的神色后顿住了。 他仰头看向她,一双眼睛狭而长,明明干干净净,却莫名诱人心神,似乎在询问她为什么忽然不理他了。 辨清他眼中的情绪后,简俏有一瞬间感到震惊又好笑。 这人居然是真的不明白。 联想到他对二人从好友阶段过渡到现在,似乎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接受的理所应当的事实,魅魔心中忽然想起这样一种可能: 她的任务目标,谢长辞,好像没有最基本的区分情感的能力。 换句话说,这位中洲最强,甚至分不清何为友情,何为爱意。在情感上,他就像一张白纸,任人勾画、描摹。 想到这,简俏再去看谢长辞,忽然起了某种难以遏制的恶意。 怀着观念的改变,简俏重新用像是刚认识谢长辞的目光去打量他。与此同时,那股因他而起的恶意不减反增。 “我刚才抱你,你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变化。”将话题带回正轨,简俏一一指出令自己泄气的点。 谢长辞闻言,眼睫颤了颤,“正常应该有什么变化?” 见他好学,简俏目露赞赏。 为了赶快结束,她干脆采用言传身教的法子。 “正常情况下,你的脸或者耳垂会红。”魅魔俯身,一本正经地用指腹轻点男人的半边脸和左侧耳垂。 全程,谢长辞的视线都跟着她的指尖而移动,将要点一一记住,“还有吗?” 简俏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并且,这里跳动的速度会加快。” 见她没有拿自己当示范,谢长辞眸中溢出纯然的疑惑。 “大概就这些。” 简俏结束了授课。 却听谢长辞平静地开口,“可以把之前做的再做一遍吗。” 魅魔没有犹豫,很痛快地应下“学生”的请求。 而这次,谢长辞的学习速度让她大吃一惊。甚至到了后面,只是摸个腰都让她感到面红耳赤。 “倒也不用这样,”魅魔轻咳一声,“你学的很快,也很好。” 第10章 她骤然冷淡的态度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简俏迅速意识到——那是掐诀的姿势。 “你在做什么” 即便反应迟钝,她也后知后觉猜到了部分原因,“动用灵力,你在作弊?” 一想到这种可能,魅魔满头黑线,瞬间被气了个倒仰。 果然,方法总比困难多。什么脸红心跳,什么腰腹敏感,这人就连生理反应都能装出来。 鉴于还是第一次遭遇到这种事,简俏俏脸紧绷,再也顾不上泡什么劳什子的温泉,拍开谢长辞的手后径直起身。 本来以为是一点就透,谁成想人家只把她当模仿对象。除开纠缠不休的旧情人以外,她简俏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学人精! 察觉自己发掘出真相,魅魔只觉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简俏抓起一旁的外衫披上,强忍怒火,转头向外走。 下一刻,手腕一沉,原是被拽住了袖子。忌惮对方的恐怖实力,简俏没有回头,强忍怒火道:*“放开我。” 今天之前,在魅魔的认知里,睡男人这种事也讲究个你情我愿。 但现实却告诉她,只要借种能成功,过程并不重要。 可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简俏决定重新挑选个良辰吉日。 但绝对不是今天! 现在,她身心俱疲,只想休息。 “你不开心,为什么?” 少女骤然冷淡的态度,并不在谢长辞最初的设想之中。 “明明刚刚你还夸我做得很好。” 谢长辞并不松手,眼中是纯然的不解。 简俏冷笑一声,想要说点什么,却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后山,没有身后人的许可,她很快就会被当成典型抓捕。 她这边不说话,青年面容冷彻,似是意识到什么,“是我掐诀的原因吗?” 谢长辞很早之前便知晓,人类是极为弱小的生命,但很难不承认:正是这些在他眼中如蜉蝣的存在,拥有他永远学不会的丰沛情绪。 出于某种心理,他笨拙地模仿,分出若干化身行走世间、观摩世情,却总是不得其法。 见他短时内没有松手的打算,简俏索性放弃挣扎,装出一个笑脸来:“我累了,谢长你能送我下山吗?”既然谢西楼不愿,她便只唤他的假名字。 魅魔聪明地转换话题,却没料到对方并不吃这套,仍用黑漆漆的眼睛瞧她,似乎简俏不给个令他满意的说法,就一直僵持下去。 第18章 简俏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清楚谢长辞是如何办到的,简俏发现,二人的手死死地黏在一起,难以分开。 走也走不得,退也退不得,简俏简直要被他气死,连假笑也装不下去。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把话说明白。” 见几步外恰好有处凉亭,简俏憋着气将人拽走。二人面对面坐下,忽略掉石桌下仍紧紧交握的手,气氛还算平静。 简俏开门见山:“我的确生气了。你说让我教你,却借助外力,这是其一。” 此刻,月映泉水,亭中冷光幽微。 谢长辞垂眼,“抱歉。” “我始终赤诚待你,你却不是,这是其二。” “是我不对。” 见他知错,魅魔冷哼一声,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我喜欢你,所以谢长,”她微微停顿,“你也要喜欢我,这是其三。” “……” 谢长辞却不上当,神色平静地望入她眼中。 没有套路成功,简俏略微失望,可心知把人逼急了也没用。 想明白后,少女用另一只手将桌子拍得啪啪响:“那就从朋友做起。” 兜兜转转,双方间的关系再次回到最初。 可对简俏而言,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毕竟谢长辞单方面脱了马甲,却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哄着人把手松开后,简俏重得自由,发现脚腕莫名多出道紫色淤痕,咦了一声。 魅魔心里一凛,“方才水下是不是有东西?” 刚才忙着应付他,简俏根本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受过伤。 见她将裙子提起,露出一截晃人眼的肌肤,谢长辞同样将视线投向少女左踝,在看到那一圈青紫后,谢长辞面色不变,在简俏诧异的神色中蹲下,抚上患处。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待简俏再去看时,淤痕已然不见。 发现果真不痛了,魅魔口中啧啧称奇。 道了声谢,在收获对方的蹙眉后,简俏故意装作看不见,“我该走了。” 集中精力将人哄了半天,简俏的精力已然不济,再加上这具身体刚被改造完,她现在急需休息。 见她欲走,谢长辞声音冷肃,“我陪你。”说完,俯身捡起地上的玉牌,颇有些笨手笨脚地擦净浮尘。 简俏以为这次只是短暂分别,却不曾想,自此往后的两个月,谢长辞整个人像是消失了一般。 负责联络的玉牌一动不动,和那人的对话仍然停留在温泉那日。 简俏并未多想,毕竟任务并不急于一时。 但也有好消息—— 她终于学会辟谷了! 那天后,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七天七夜,提前用光了当月的假期,醒来后对上的便是清净峰众人担忧的目光。 “简俏,你终于醒了!” “你这次睡得实在古怪,一开始就连胡师兄都看不出病因,我们只得给你的家人寄了信。” “信?”原本浑身舒坦的简俏忽然心下一动,“什么时候寄的?” “约莫五日前,中洲距吕洲路途遥遥,多亏我聪明,拜托同门师姐蹭了灵舟。” 回话的是比简俏晚来的红樱,知晓自己做了好事,面上正洋洋得意。 她一说完,简俏便暗道不妙。等人都散去,她才在屋内焦急徘徊,心烦意乱地思考着对策。 这下遭了! 若崔韶真收到那封信,有一半的可能会来中洲,依他对“春娇”的了解,极有可能会觉察到不对,再加上她又改了名字,现下清净峰上下都知道她叫简俏,而非春娇。 魅魔很清楚,虽然脸可以模仿,但性格却极难,尤其对面还是原主最亲的人。 如果身份泄露…… 简俏暗暗咬牙,甚至对导致这一切发生的谢长辞生出了迁怒。 第11章 暴露? 因为本性凶残,魅魔最先想到的是杀人灭口。 但考虑到她如今失了魔息,自身难保,就算将人杀了,也保不准不会被揪出尾巴。届时杀害无辜凡人的帽子一扣,她的任务也就到了头。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简俏扪心自问,若真就这么败了,她不会甘心。 想到任务,魅魔不免感到一阵头疼。她在得知谢长就是目标后,最开始愤怒居多。直到离开后山那方热泉,简俏这才生出一股后怕来。 谢西楼,九重天碑钦定的最强者,只需动动手指,便能轻易决定她的生死。 但魅魔唯一庆幸的是,对方还不知晓她就是当时那只释放大幻术、从他剑下逃走的魔。眼下,他在明,她在暗。有这层因素在,即使对方真察觉到什么,派人去查,最早也只能追溯到清溪村。 如此,又绕回到最初的话题:她该如何顶着假身份,应付那位从未谋面的崔家表哥? 最终,简俏干脆不再难为自己,那崔韶身体那般差,或许至今还在吕洲辗转求医,根本没有精力亲自来中洲。 想到这,魅魔迅速精神一震,越来越觉得自己猜中了真相。 但终究还是不放心,第二日,简俏又找了认识的师妹口述了一封信,大意是称自己现已大好,暗示对方不用来看她。 做完这一切后,简俏可谓如释重负,安安分分在清净峰呆了大半月,就连红樱亲自来找也口称不愿出门。 “你真不去?外面都在传苏师姐和江师兄的趣事。” 第19章 红樱探出脑袋,看向窗内的人。 简俏最近的确忙碌。 不单单是因为不想见后山的某人。 这些时日,借着给灵植浇水、仙鹤喂食的机会她几乎踏遍昆仑,能感知到的情绪碎片少到微不可见。 毕竟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因此她心里也冒出个大胆的念头: 既然这具身体可以做到辟谷,那是不是代表她也有成为修真者的可能? 想到这,魅魔难以遏制对强大力量的渴望与野心,当即前往拜访众人口中善医的胡师兄。 “师妹。”对方打开门,看见门外是简俏时毫不意外。 “胡师兄。” 简俏口吻客套,抬眸看他,露出个矜持的笑,“师兄好似猜到我会来?” 面容清秀的男子幽幽开口,“师妹昏迷好些日子,却不是没有好处。” 虽然知道他有意在卖关子,但简俏还是不得不耐心听着。 见她眼中明明满是好奇之色,却能按耐得住,青年扑哧一声,这下是真笑了。 “差点忘了恭喜师妹,”对上少女茫然的眼神,他顿了顿,“一觉醒来后已生仙根。” 话一落下,简俏有一瞬间的怔忪,但很快被喜悦取代。 见她走神,胡澈心里了然,遂补充道:“的确有部分人族后天才生出灵根,正如师妹那日。” 简俏将这股狂喜迅速消化,后知后觉地道了声谢。 天色擦黑前,魅魔踩着月光,飘飘然回到住处。 令简俏没想到的是,睡前她竟又想到了谢长辞。 然而这些时日,两人几乎断了联系。正如她没有主动找他,谢长辞也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出现在简俏面前。像之前那两次的偶遇,再也不曾发生。 魅魔扫了一眼通讯玉牌,他们的对话仍停留在温泉那日。 究竟是对她真的无感,还是故意吊她胃口? 简俏有些头疼,承认自己第一次在追异性上吃了冷遇。再加上一时还没接受好友成为战力王者的事实,心里乱糟糟一片,想了半天,简俏最终决定也冷他一段时间。 魅魔很快没时间理清思绪,只因真春娇的那位表哥来了。 “崔韶来了?!” 得知人此刻正在栖霞山候着,魅魔嘴里被梗出一口血。 “是啊,据说人家等你等了半天。” “……” 自小亲缘感淡薄的简俏大为诧异。 在深渊,每只恶魔几乎都是独行者,天赋极高的继承人,必须从小培养,例如她自己,从被选入备选阵营后,甚至连父母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听说家人来探望,清净峰峰主当即大笔一挥,给简俏批了假。 这下不得不去了。 想到栖霞山那一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简俏深吸一口气,在众杂役弟子促狭的目光里下山。 时值初秋,阳光却十分黯淡。 从骊山经过时,简俏忽然停下脚步。 一股从未有过的被窥视感袭来,作为恶魔中的高感知族群,简俏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出异常。让她吃惊的是,这股视线并不隐秘,相反,给人的感受甚为强烈,对方似乎并不刻意隐瞒自己的行为。 与其说是窥伺,更像“嚣张的明视”。 因为有约要赴,魅魔当即装作没发现,继续赶路。 神奇的是,当她离开骊山范围后,那股视线便消失了。要不是给人的印象极深,或许连简俏本人都会觉得方才的经历只是错觉。 到达栖霞山后,浓浓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比起昆仑各峰,当属这里的五条街最有人气。是以按照红樱的叮嘱,简俏钻进铺子里买了些滋补品,一切准备就绪后,这才施施然提步走向崔韶暂时入住的客栈。 从人声鼎沸的一楼大堂经过,说明来意后,简俏被引至楼上的客房。 “人就在这里,仙者请进,小的先去了。” 或许是跑堂的声音惊动了屋中人,还未等简俏敲门,只听“吱呀”一声,门径直从屋内被打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素白的手,顺着那双手,简俏缓缓抬眸,恰好对上一张俊美出尘的男人面。 这是春娇的那位表哥? 魅魔将信将疑,难以将面前身形高大、看不出任何隐疾的男子,同当初彻夜咳嗽的病鬼“韶哥儿”联系在一起。 当简俏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时,发觉已在屋内,她又惊又怒。 “崔……” “你不是我表妹。” 简俏只微微启唇,还未来得及说出第二个字,便被面前人打断。 男人神色淡淡,口吻却极为肯定。 简俏心里冷哼,告诉自己千万冷静,许是这人在诈她,当即低下头喏喏道:“春娇就是春娇,不是别人,表哥你误会了。” 崔韶目光落在少女一头浓密的乌发上,神色淡淡:“她颈间有道旧疤。” 闻言,简俏下意识伸出手就要去摸,却在下一刻对上男人冷静的目光后,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跳进了圈套。 露馅了! “告诉我她在何处,”青年缓缓逼近。 简俏步步后退,目之所及只余男人雪白的领口。 明明面前站的只是个凡人,而她却被逼至退无可退。 二人的脸越靠越近,鼻尖几乎就要蹭到。 被毫无情绪地盯着,神情恍惚中,简俏嗅到了熟悉的异香。 第20章 第12章 帮我找人,我为你掩盖身份 随着她这一番动作,那股令人会错意的香气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彷佛从未出现过。 魅魔逐渐冷静下来。 一定是她刚刚产生了幻觉,才会以为面前站的是任务目标谢西楼。 “表哥,我给你写的信,你看了吗?” 心思急转间,简俏试探地开口,仍旧选择装傻到最后一刻。 “还是说,表哥还未收到?”话音落下后,隔着一臂距离,简俏借着眼角的余光,瞥见屋内唯一一张木桌上的物件。 是一封信。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可简俏就是觉着——这就是前些日自己托人寄出的那封! 听她仍一口一个表哥地唤着,崔韶微微皱眉,纠正道:“我不是你表哥。” 言下之意简俏听懂了,是在提醒她,自己并非他表妹,装傻对他并没有用。 垂眼看她面上有恼意掠过,崔韶微微后退半步。 察觉到他的举动,简俏低着头,飞快从其双臂下方矮身钻了出去,噔噔噔又跑开了几步,一副老实如鹌鹑的模样。 见少女一副视自己如洪水猛兽的模样,崔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 胆小如此女,缘何能做出冒用旁人身份的事来。 趁他思考的间隙,魅魔开始在心里估算着在这里动手杀人的可能性。 算了半天,有些绝望。如果是从前那个病鬼崔韶,说不定有成功的可能,可眼下这位,连半分病气都看不出,如果动手,恐怕动静不会小,最后引来旁人,吃亏的是她自己。 但只要再过些时日,等她驯服灵力,或许可以试试。 问题是,该如何说服对方这段时间别去揭穿她? 从崔韶视角,看到的一幕是:少女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垂头丧气模样,似在等候发落。 再加上她和表妹几乎有九成相像,崔韶竟一时生出不忍。 察觉到这点后,青年一双眉皱得越发紧了。 表妹已失踪数月,他本不该同情面前冒认身份的少女。 简俏心中警铃大作,已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却冷不丁听见一道平静嗓音。 “我表妹是否尚在人世?” 对他的反应感到诧异,简俏当即将关窍想通。 真春娇是主动走的,而自己,充其量只是借了前者的名字。崔韶就算真的要找人,也不应该只盯着她不放。 想到这,魅魔精神一震,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明晃晃地看向来人。 “抱歉,关于令妹的去向,或许你问错人了。” 没什么好隐瞒的,简俏很快将那日的所见说给男人听。 “我的确有错在先,没有告知春娇的亲人,就擅自用了她的身份,你要是想报复,比如前往昆仑把我的假身份戳穿,那就尽管去。” 她竭力将话说的轻飘飘,可心里却在计算着杀人抛尸的最佳路径。 崔韶面容平静,直到听完她这长长的一席话,也没急着开口。 不再伪装后,简俏的后半段话算得上破罐子破摔。 崔韶心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次倒是不喊表哥了。 一言一语都带着刺,可见说话者浓浓的怒气。 对于她为何会生出怨气,崔韶其实再清楚不过。或许在当时的简俏看来,春娇身上压了条命,定是能逃多远就多远,只留下他这个病鬼。 甚至在成为杂役弟子后,她竟还将赏金留了一半给他,可谓仁至义尽。 来之前,崔韶便猜到有隐情,而真相的确和他预料中相差不远。 简俏眯了眯眼,警惕地观察着面前男子的一举一动。 下一刻,当看到崔韶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长长一揖时,魅魔还是石化了。 “……你这是做什么?” “请你同我做交易。” “什么交易?” “帮我找人,我为你掩盖身份。” 青年毫无情绪地俯首看向她,一双狭长的眼弧度优美。因为离得近,简俏看的清楚,那里面冷冷清清,没了一开始逼人后退时那股无形的压迫感。 小小的清溪村怎么会有这种人? 简俏心里忽然冒出疑问,很快又被她压下。 分别前,二人简单交换了名姓,虽然对魅魔而言,这最多只算得上单方面脱马甲。 “对了,我要如何找你?” 被送出门的前一刻,简俏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会有人传递消息。” 得了他肯定的回答后,简俏这才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然而,当她漫不经心地朝对方扫去一眼时,瞳仁一颤。 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 此时此刻,魅魔的焦点已不在刚刚的交易上。她盯着对方送客时迈出的步伐,最终定格在青年被隐在布料下的右侧小腿处。 从前,她还以为崔韶只是单纯的犯了咳疾,如今看来…… 竟还是个腿脚不便的瘸子! 怪不得他不愿上昆仑揭发,光栖霞山的一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都够这人吃上一壶了。 渐渐地,魅魔的注意力已然跑远。 解决崔家表哥的事后,简俏只觉心上的大石头落了地。 日中时下山,日落时而归,抬头已是彩霞漫天。 简俏心神俱疲。 好巧不巧,此时正值门中弟子的用餐时间,晚课前的半空早早地被御剑的师兄师姐们占据。 第21章 见此,简俏只得绕路。 从某处密林经过时,听见有争论声,简俏耳尖一动,下意识偏头望去,在看清楚那二人明显比正常人华美的外袍后,果断收回目光。 无论在哪个世界,不该听的东西最好避而远之。 简俏放轻脚步,眼瞅着就要走到林荫尽头,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清喝。 “请留步。” 魅魔头皮一麻,没有第一时间停下脚步,而是装作听不见。 见她装傻,原先那道声音的主人默了默,复又扬声道:“简师妹,我知道是你。” 江栩本以为自己这样说,那人若是有眼色必定现了身,不曾想简俏竟还敢故作不闻。 正因为听出是他,简俏才坚定了远离的念头。 这种眼高于顶的少爷本身就代表着麻烦,因此早已不在她的狩猎名单里。 “简俏,你!” 又是一声高喝,掺了些气急败坏。江栩大睁着一双猫儿一般的眼,颇有些不可置信。 而下一刻,被他瞪着的少女终于转身,一张俏脸冷冷淡淡。而在看到少年身侧的人影后,简俏瞳孔剧烈一颤,再也维持不住最基本的表情管理。 第13章 并非不可取代 秋水为神,玉为骨,说得大抵便是眼前人吧。 尤其是对方那双浓到深绿的眸子,更是令简俏看得目不转睛。 她这边盯着人久久不放,另一边的江栩已然神色不耐。 他叫住对方,可不是为了让这家伙对着另外一张脸犯花痴的。 少年冷哼一声,脚下微挪,下一刻将简俏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似是根本不在意在场的其他人,江栩眯了眯眼,幽幽问道。 看着一旁神色不耐的江栩,简俏很快猜出美人的身份——江栩的未婚妻苏卿卿。 毕竟那日,在苏家的车架前,她们差一点就碰了面。 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简俏忽然察觉到自己中了江栩的计,瞥了另一边神色冷淡的美人,这才压低声音回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转瞬间,二人交换了无数个眼神。 若是此时有外人在,没人会相信他们并不相熟。 没等简俏要到个答案,一眨眼,先前的那位宫装美人已然不在。 见人终于走了,江栩扬了扬眉,向身侧的少女微微颔首:“今日之事,谢了。” 简俏也终于回过味来。 这是把她当挡箭牌使? 魅魔心底冷笑,忍不住白眼送他:“若是哪天我因今日之事受害,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江师兄你。”说完将人自面前拨开,抬腿便要走。 江栩见她俏脸紧绷,眸中难抑怒火,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早预料她脾气大,但没想到会这么大,江栩唇角抽了抽,竟未当场发作,只拽住她的衣角不放。 “是我的错,没有告知你,就将你利用了一番,”少年顿了顿,仍打算将事情解释清楚,“我需要一些时间推迟婚约,因此借口身怀心魔,今日便是向她证明。” 被他拉着,走脱不得,简俏冷冷道:“什么心魔?” 即便知道她会问,江栩面上的笑还是微微一滞。 在他三言两语的讲解下,简俏很快弄懂了事情的原委。 为了推迟那一纸婚约,江栩将上次红谷中毒的事告知苏江两家,随口编造了个未曾谋面的恩人来。 “恩人?”简俏心下一跳,还以为江栩发现了什么,但下一刻对方的回答让她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没错。” 简俏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恐惧还是心底怒骂,“可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位恩人。” 闻言,江栩冷哼一声:“无碍,我说是就是。” 简俏一哽。 是了,那天被骗去红谷的少年男女的确不在少数,涵盖各洲。 “所以,你同他们说要同我……报恩?” 魅魔闭眼,艰难地说出最后的两个字。 见她上道,黑发少年点了点头,“没错。” 只扮演恩人是吧。 简俏若有所思,心里想着如何为自己争取点东西。 走神间,魅魔忽觉那股消失已久的窥视感再次出现。 江栩见她一双杏眼虽定格在自己面上,但实际上目无聚焦,显然是走了神。 他其实知晓,按照自己对这些杂役弟子的了解,对方必定会狠狠提出各种要求,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在听到她话中内容后怔住了。 “作为交换,江师兄可否为我送上三餐,为期一月?” 少女偏头看他,眼底有幽光掠过。 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要求,江栩目露不解,但很快被他垂眸敛下 “可以,但简师妹须知,我需要你时,你最好也在。”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短短一天之内,就定下了两笔“交易”,是简俏实在没料到的。 可幸运的是,只论结果竟都不算坏事。 魅魔转身,故意慢吞吞地往回走,成功发现那股看向她的视线愈发强烈了。 提问:攻略目标是块冷硬的石头怎么办? 答:比他更淡定,让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不可取代。 谢长既然不愿见她,那她也不急。 目光扫过腰间安静的玉牌,就在半刻钟前,顶着那道窥视的视线,她刚与江栩交换了联络方式,动作不疾不徐。 第22章 似乎在告诉某人:你看,除了你,我也不是没有旁的朋友。 虽然平日一副眼高于顶的姿态,可对于应下的事,江栩的确做得极好。例如,按照约定,很快亲自将晚餐送至清净峰。 杂役弟子中,能做到辟谷的少之又少,是以进食五谷实在是崽常见不过的事。即便如此,但在清净峰弟子看到来人是江栩后,还是引起了一番轰动。 “你这里太多人了。”少年咬牙切齿,原本的乌发此时半散着,难得有些蓬乱。 那些弟子方才格外热情,挨个挤到他面前,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江栩好不容易才摆脱。 简俏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不急不缓地进食。 而门外正聚集了一堆吃瓜群众,此时正将耳朵紧紧贴在门前。 “我之前就想问,你明明已辟谷,为何还要我送饭?”那双猫儿般的眼微眯着,逐渐溢出怒意。 原本他还以为,简俏是在故意接近自己,但就在刚刚,他得知这人竟下山去见了表哥,据传后者还是她的未婚夫。 难道她本就是在故意戏耍他? 想到这,江栩那双猫儿般的黑眸只剩搜搜冷气,看起来格外冷酷。 对于这人忽黑忽白的脸色,简俏视而不见,吃完便直直起身:“我送你。” 见人还在原地未走,她转眼望来,眸中满是诧异,“走啊,不走的话,难不成你想赖在我这儿?清净峰可没有额外留宿的屋舍。” 被她阴阳怪气地这么一刺,江栩当即起身,长腿一迈扭头便走。 门打开后,见人被气走,众人心里明镜儿似的。 “生气就生气,最后还不得我简师妹去哄?” 红樱撇了撇嘴,忽然对这位天之骄子失了信心。 自家师妹灵动可爱,遇到这么个气性大的,定是男方的错。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将人送出药谷,又送了五里地,在察觉到暗处的那道视线注意到自己后,简俏这才停下脚步。 江栩抿唇走得飞快,红绫耳坠上的流苏一颤一颤。 见简俏停步,竟是转身欲走,少年心头一股无名火窜起,还未反应过来,就将人抵在路旁的山石上:“你到底要怎么样?” 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一双眼睛被激出怒意,泛着红,看上去好不可怜。 食盒亦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副模样被魅魔看在眼里,时隔多年再次玩弄人心,简俏难得生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愧意,但一想到是面前这位拿她做筏子在前,那股子愧疚瞬间化为泡影,长了翅膀飞没了。 哪怕被桎梏在对方身下,可简俏并不挣扎。 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江栩情绪难辨,好似有只手在他心上撕扯拨乱。下一刻,少年敛眸,将视线移向少女发间,不曾想,在他低头时,怀中原本垂首不语的人却蓦地抬头,朝他露出一抹友善的笑。 “听说……谢西楼是你师叔?” 第14章 就像是男人的手 或许连简俏本人也不知道,问出这话时,她的一双杏眼亮到惊人。 就好似……答案对她来说,格外重要。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三师叔谢西楼外出游历已有数年,按理说,这两人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江栩心中生出一阵荒谬来,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似是意识到二人之间的距离不合规矩,他骤然起身退后几步。 今日之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股奇怪。江栩垂眼,心中诵读清静经,终于将繁杂的情绪压下。 看着他弯腰将食盒捡起后转身欲走,简俏眨了眨眼睛,唤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连简俏本人都没想到,截至目前,她的方法竟然格外奏效。 或许连江栩也猜不到,那道仅她一人能感受到的视线,就在刚刚达到了几乎锐利的程度。 魅魔对情绪的感知极为敏感,在那一霎那,她甚至捕捉到了淡淡的杀意。本以为这股杀意是针对她和江栩二人,可当后者走远时,简俏虽然仍能感受到窥视感,可却不像之前那样锐利到近乎外现。 自温泉事件后,“谢西楼”几乎在人前足足消失了四十余日。巧合的是,也是在那日后,简俏才感知到暗处从不设防的窥视。 最初简俏没怀疑到对方的头上,可当她意识到,在接近后山范围时,那道目光的存在感会格外的强。 正如今日,她甚至感觉背脊处生出一种如芒在背的“刺痛感”。 那人似是对她并不陌生,甚至算得上“格外关照”。 能让已是迈入“化一炁”初境的江栩察觉不到半分,魅魔心中只想到一个人。 可“谢西楼”为什么不现身?反而有闲心和她玩上了“目光游戏”? 是不想,还是……不能? 听到她的话,江栩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冷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看来气的不轻。 鼻端隐隐嗅到炮仗的味道,简俏选择闭上嘴。 然而,实际上她只猜对了一半,江栩的确生气,只不过是对自己。 他恨自己心境不稳,如此容易就被牵动情绪,又恨刚才自己竟然如生父那般强迫旁人。 尤其是后者,令这位从来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满心愤懑,陷入深沉的自厌。 “明日,我会为你送饭。” 第23章 将话说完,少年神态骄矜地轻抬下巴,渐渐消失在小径尽头。 江栩的确守诺。 不光是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都按时来的很准。 次数多了后,清净峰众人便也都见怪不怪,不再围观。 这日。 简俏今日特意跑到了骊山下,她吃饭时很规矩,反倒没了平时气焰嚣张的姿态。 江栩抱臂站在一旁,身形如同挺拔的小白杨。 原本只打算等她吃完拎起食盒就走,渐渐地,看着少女那双给人以似曾相识之感的黑眸,江栩难得走了神。 不知为何,明明眼的形状不同,长相更是不同,他却偏偏在这双眼上看到了小妖女的影子。 想起陈年旧事,江栩脸色微沉,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吃过这样大的亏。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女子,却拥有着让阵法宗师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幻术造诣。 那一日,昆仑十六座主峰瞬间陷入万籁俱寂的深眠,任人宰割,何其可笑! 作为将她带回的人,江栩始终认为自己难辞其咎。 如若没有小师叔镇守…… 江栩不敢深想。 虽然从小到大被打量惯了,可面对“前后夹击”的境况,魅魔还是有些难以下咽。 “对了,有件事没问,”魅魔清了清嗓子,在少年目光灼灼的视线下,提出疑问,“先前你说要报恩于我,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简俏抬头瞥他,静待一个解释。 显然,和崔韶的交易在前,她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可因为有苏家的忌惮在,简俏对自己的安危表示担忧,是极为合理的。 江栩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低头在她面上扫了扫,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这不是你该担心的。” 模糊的回答没有令魅魔满意。 简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试想,我若是你未婚妻背后的家族,可不一定会放过破坏双方联姻的人。” 毕竟小命只有一条,她只能慎重。 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修真人士,魅魔也明白利益大于天的道理。 可让她诧异的是,江栩似乎笃定了苏家不会掺上一手。但谈及具体原因,任凭简俏如何盘问,这人竟是闭口不言了。 带着一头雾水,简俏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大半个月。 期间,周遭的众人似乎也习惯了二人并肩而行的画面。 陪人演了近一个月的戏,成果斐然。 简俏能感觉到,暗处的那道视线隐隐染上了躁动,似乎已*经不在满足仅作为“旁观者”而存在。 见将人刺激的差不多,她打开玉牌,看向自己和谢长几乎落了灰的聊天界面。 “好久不见。”敲了几个字,简俏屏息等待,却迟迟得不到回复。 魅魔盯着手中玉牌,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装作没看见? 简俏也不气,思索片刻后,很快又写了一条: “要见面吗?” 下一刻,玉牌泛起温润的玉光,似是在告诉她,有消息到了。 但这时简俏逆反心陡生,竟是不着急看了。 还是头一次追人追的这么辛苦,她冷笑一声,提起步子,施施然往前山赶。 演武场上,弟子众多,简俏一眼便看到了少年耳边的一抹红。 而在她走后,往日总坠在她身后的那道视线似乎愣了片刻,跟着她的步伐来到前山。 本来就只是打算气气谢长,不是来找江栩,是以简俏装作做样地里侧走了几步便停住不动。谁知,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与此同时,四下里开始拥挤起来。 魅魔被迫夹在众人间,一路推搡着往某处挤去,直到被挤至一个泛着清净幽香的怀抱。 “谢谢……”一头雾水的魅魔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道谢,可后半句话却骤然卡在了喉咙中。 看到那张气质独特的美人面,简俏嘴角微抽,下意识扭头去看人群外面色沉沉的江栩。 显而易见,大概江少爷本人也没预料到这一幕。 被推到人家未婚妻怀里,可谓闻所未闻。 苏卿卿望着怀里的人,没有松开手,垂眸道:“你叫什么?” 被那双绿眼睛凝视着,魅魔眼中泛起纯然的赞叹,也就忽略了江栩刀子般示意她快些离开的暗示。 “简俏,竹间简,人肖俏。”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美人那双与众不同的绿眸,魅魔就轻易放松了警惕,说出了族中人最初效仿人族为她取名的本意。 宫装美人闻言颔首,脸上微微露出笑容,“简师妹。” 简俏抬头看她,在旁人眼中像是看痴了,却不知她只是在这抹笑容落下时身体泛起冷意。 一阵沉闷的撞击声传来,意味着此刻正值枫山晚钟敲响,到了上晚课的时间。 意识到耽搁不得,围观的众人纷纷如鸟兽般散开,原地只剩下简俏三人。 鉴于方才的那抹笑怎么看怎么古怪,简俏不敢说自己看的心底发毛。而下一刻,似乎是意识到二人的姿态有些过于亲密,她微微挣扎起来。 最初她被美貌冲击过头,眼下终于咂摸出不对劲来。 苏卿卿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可上回见面时,明明江栩曾当面喊过她数回。 难道是美人那时早早离开了? 这边,简俏始终垂头,将脸偏向一侧。 第24章 另一边,察觉她不愿,苏卿卿很快松了力气,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二人的一只手仍握在一处。 面前的一幕有些过于扎眼,江栩本欲起身制止,却被苏卿卿下一句话暂时打发了去。 “能否容我与简师妹说些话?” 当发现简俏仍默默不语,一副默认的样子,江栩面上浮现薄薄的怒气,很快被他压下,“那我在一旁等你们。” 话音甫一落下,原地便只剩下二人。 少了个人,不知是不是错觉,简俏只觉周身的气压瞬间轻松下来。 明明面前站的是同性,可她莫名生出一股饥饿感。对魅魔而言,食欲也就意味着…… “咳咳。”不敢再想下去,魅魔狼狈地吞了吞唾沫。 又见下一刻,简俏身体猛然一僵,只因她发现——苏卿卿的另一只手此刻正贴心地轻拍自己的后背。 顺着那只指节苍白的手往上看,简俏抿了抿唇。 这里的女性是不是身材有些过于高大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简俏目露疑惑,复又大胆地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指骨分明,指节修长匀称,甚至简俏还留意到,美人的掌背几乎有她的两倍宽。 简直……就像是男人的手。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简俏嘴角扯出了个假笑,“苏姐姐,我的手有点痛。” 听她呼痛,那人终于松开了桎梏。 将手解救出来,简俏松了口气。她现在是真有点怕这位人高马大的“苏姐姐”了,甚至能感受到久违的压抑。 念及此,简俏心中一动,已开始考虑接触和江栩的这桩交易。 不知想到什么,魅魔恍然大悟。 说不定这就是警告! 美人虽然未曾开口直说,但想必也是不想见自己未婚夫口中所谓的“恩人”挟恩图报。 想通这一点后,简俏心里骂了一句江栩不靠谱,将她留在这边,他自己反倒跑了个没影。 叹了口气,魅魔将视线移至身侧。 介于美人足足高了她一头有余,简俏仰头颇有些辛苦,只得微微后退几步,却不曾想召来美人不赞同的目光。 那双浓绿的眸,此时溢出不解,似在问她为何忽然离开。 那目光仿佛染上滚烫的热度,看得简俏微微一怔,如触电一般移开视线,不再直视苏卿卿。 为什么明明已经离开后山,她却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窥视感,甚至,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控诉? 最终,二人没有聊太久,只因过程中苏大美人似是受了紧急传召。 见人走了,江栩这才回到演武场。 “你难道不觉绿眼睛很漂亮吗?”看着美人离去,简俏幽幽叹道。 “什么绿眼睛?”江栩神色莫名,“只有非人的妖魔有那种不干净的杂色。” 第15章 答谢 说到一半,简俏忽的止住话头。虽然和江栩做了交易,可她实在不愿招惹事端。 她来昆仑的时日并不算短,耳濡目染下,即便身为外来者,多少也对这片大陆有了些许理解,确实从未听说过人族有绿色的眼睛。 魅魔冷汗流下,越来越确信,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唯一让她庆幸的是,那位“苏卿卿”并不清楚她知道这个“秘密”。 见她沉默,江栩没有想太多,猜测或许是方才受了惊。 “你没事吧?” 江栩神色惊疑,眯了眯眼,打量身侧的少女,没等简俏回答,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眼底含了层薄怒,“她刚才同你说了什么?” 简俏还是头一回看到江栩发怒不是因为自己,因此颇有些吃惊。 对于这个问题,她只含糊应了声:“没说什么。”的确没说什么。 江栩没说话。 可魅魔偷眼一瞥,观他面上神色,显然是不信。 简俏心里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心想着:你都看不出的大妖,我可不敢说坏话。 但她也明白顺毛捋的道理,难得低头装出羞涩状,“就……一些女孩子的话。” 江栩最初不解其意,可细细一想后,一张俊俏的面瞬间爆红,许是怕她看笑话,遂恶声恶气道:“这种就不必同我说了!” 简俏只能胡乱点头。 就在她神思不属时,一旁的白衣少年倏然开口:“对了,清净峰今年的围猎你参加吗?” 围猎? 涉及到知识盲区,简俏耳朵一动,只猜到大抵又是昆仑的某项活动,可当她打算开口问时,却发现面前的人忽然掏出某物,是面不断闪烁的弟子牌。 “师叔唤我了,”江栩面露歉意,话说至一半就要离去,对他而言有些尴尬,“抱歉,等我空闲再同你说。” 他口中的“师叔”应是唤的很急,一眨眼后,方才还在的人消失在原地。 简俏同样一脸懵,忽然想到什么,遂揪住一旁的某路人弟子询问:“师姐可知江栩师兄有几位师叔?” 她在确认某件事。 女弟子似乎有急事,只甩了句“约莫一位”便走远了。 魅魔若有所思。 江栩是剑宗掌门最小的亲传弟子,这件事她是知晓的,而谢西楼据传是最年轻的副掌门,也是前者亲口承认的师叔。 这样看来,刚才将人传唤走的大抵就是那位冷了她足足一月的任务目标。 想到这,简俏忽然想起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当扫向腰间玉牌时,这才若梦方醒。 第25章 好像先前谢长回了消息。 魅魔快速翻看,当看到玉牌的具体内容后,迅速黑了脸。 上面俨然只有一条有关“秋狝”的通知,洋洋洒洒敲定了具体日期和注意事项,也就是说——谢长这人根本就没回一个字! 魅魔一路上险些咬碎银牙,最后不情不愿地回了清净峰。 见她来了,众人招了招手,示意有话要说。 当得知这次秋狝自己也在名单中,简俏面上一惊,刚要摇头拒绝,便见红樱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少女将她拉至一旁,咬起了耳朵:“这次我也去!师姐不用怕,咱们并不参与比拼,清净峰弟子向来只负责包扎采药。” 原来,秋狝划定的范围地处后山禁地,既然是禁地,自然有前山见不到的“好东西”。闻言,魅魔心中一动,而藏在胸前像是死了一般的沟通球竟然也泛起热度。 “答应她……” 是来自深渊的指令。 将红樱临时打发走,简俏倒没急着应下,她自小争强好胜、逆反心强,第一反应自然不是顺从。 “从前不是说只需要将新生命带回就可以,现在又是为什么?” 深渊那方沉默,良久后才表示:“原计划不变,可深渊已经不适合生存,关于是否移民,我们需要更多异界的样本用来判断。” 察觉到他们的想法,魅魔的瞳孔有一瞬间的震颤。 简俏沉默,选择将自己的判断告知:“我不建议你们该这么做,因为……” “这个世界的极少数人远比天使更可怕。” 七日后,围猎正式开始。 天色刚亮,山间仍有晨露,简俏和其他三位在入口处等候。 期间,简俏不忘在臂膀上缠了一圈鹅黄色布条,据传是划分参赛弟子和他们这些“编外后勤人员”的标志。 红樱是头一次参与这种大型狩猎活动,兴致勃勃,拉着简俏介绍其余各峰的种子选手。 “除三座主峰习剑外,其余各峰各有传承。” 顺着红樱的目光,简俏看到了一群肌肉虬结、身材高大的体修,她初时只瞥了两眼,正欲再看时,却忽然感到颈间一凉。 待她将目光移开,那股视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警示一般。 不想玩捉迷藏游戏,在看到远处抱臂立于剑上巡逻的江栩在朝自己点头示意后,简俏微微一笑,同样颔首回礼。 不出意外的,下一刻又是一股熟悉的窥视感,如芒刺背。 简俏只当察觉不到,将目光投至场上各峰的天之骄子们,不分男女纷纷打量了个遍。修士们神识敏感,见是个圆脸的师妹在看自己,大多和善一笑,少数报以冷哼。 但让魅魔意外的是,那道窥视的目光骤然消失了。没等简俏细想,随着入口处的灵香被点燃,秋狝已然开始。 数百名修士瞬间动身的场面是极其可怕的,简俏甚至看到一只刚冒头的野兔同时被四支箭射中。 介于这次清净峰参与围猎的有两名老资历者,红樱倒是心里不怕,面上极为兴奋。 几人走在林间,不远处就是一处潺潺小溪。 看到灵草,简俏动作伶俐地将其取出放至储物袋。 此次围猎只给了两日时间,但清净峰众人却早早采齐了大半灵植。再加上还未有弟子受伤,众人只觉肩上负担一轻,绷紧的弦纷纷放松下来。 红樱更是心情大好,这里瞧瞧,那里望望,最后更是盯着溪中一尾鲳子鱼挪不开眼。 “小心!”身后有人忽然出声,简俏只来得及偏头,下一刻,箭镞划过喉口,继而没入树干。 魅魔顿时冷汗涔涔,若不是有人提醒,现在恐怕她这条命也会折在这里。 红樱吓了一跳,秀丽的面容满是凝重,“是谁!”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闷哼,细听的话,像是骤然被扼住了脖颈。 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四人顿时联想到脖颈被拧断的画面。 “断气了。”其中一位师姐去而复返,摇了摇头,“好像不是我宗弟子。” 从出手欲杀人,再到被杀,几乎不过眨眼间,这让简俏眼皮微微跳动,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未等四人商量接下来的计划,只听溪对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确定没有感应到恶意后,魅魔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心道约莫只是过路的人。 但不幸的是,在这场秋狝中,她再次看到了那抹令人印象深刻的绿。 对方在第一时间便迅速捕捉到了她打量的视线,抬眸看来时,眼睛中浓烈的绿如同活了一般,像是会说话。 是苏卿卿,身边还跟着四名侍从。即便没了最初见面时的香车美人,仍一副不可窥视的清冷姿态。 简俏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在心里默默许愿。 千万别过来。 反倒是其余三人,见是苏家,面上顿时一松,将方才的事不卑不亢说了一遍,“就是如此,你们千万小心。” 闻言,苏家的侍卫瞬间面容整肃。 常言道:越不想碰见什么,就越容易遇到。 当人缓缓走至面前时,简俏在心底叹了口气。 魅魔低头蹙眉,死鱼眼一般,做好了这位苏家大小姐耍手段的准备。 谁知,那人却只是将一只白玉般的手递至她面前。 “我受伤了。” 第26章 听到这声毫无情绪波动的话,简俏忍不住抬头盯着来人。 红樱几人面上恍然大悟,当即掏出药箱,却在看到苏小姐淡定的目光后意识到了什么。 画面僵持着。 简俏在心里又骂了一声江栩。 见她垂眸不语,“苏卿卿”终于开口,这次使唤的另有其人:“此次秋狝进了妖族,你四人护送几位小师傅,将话带给外界。” 红樱闻言,朝其余两位师姐点了点头,她们也同意就此离开。 “师妹,你走不走?”她担忧地扫了简俏一眼。 想起样本还没搜集完,简俏硬着头皮拒绝了。 七人离去后,山林间安静得可怕,连风声与虫鸣都格外清晰。 看着那只修长的手自指尖渗出血渍,简俏迟疑片刻,嘴上道:“我包的不好看。” 苏卿卿看了她一眼,“无妨。” 简俏只得闭上嘴巴,开始包扎,最终系了个极丑的蝴蝶结。 见到最终“成品”,魅魔难得皱眉,心道若不是这苏小姐技不如人,她也就不用包出这么个丑东西,想到这里,对苏卿卿的惧意倒是少了大半。 身前少女逐渐放缓的呼吸,“苏卿卿”不是感觉不到。 “作为答谢,有需要帮忙的吗?” 还是那副冷淡疏离的口吻,可听在简俏耳中像是见了鬼,她抬起眼,不经意对上那双深绿的眸,还是没忍住呼吸一滞,被晃了神。 第16章 她眼里燃烧的怒意 简俏看得目不转睛。对美人,她从来不吝啬欣赏。 直到那双秀美的眉蹙了蹙,魅魔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多多少少有些冒犯了。 可简俏实在不擅长和话少的人相处,却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正值她煎熬之际,远处山脉有狼烟飘起。 早在来之前,简俏便做足了功课,狼烟被点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顾不上一旁有人,简俏掏出传送符捏碎。然而几息后,仍在原地,意识到这保命的符失了效,简俏小脸一白,什么“任务”、什么“样本”全被她抛在脑后。 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有吃干饭的人! 魅魔微微垂首,快速思索保命的办法。 连同上回,这已经是剑宗第二次被外人蓄意闯入。 如果可以,她甚至恨不得替昆仑将卧底揪出。简俏气得牙痒痒,却也迅速冷静下来。 比起被一网打尽,显然,还是单独击破她本人更简单。 定下主意后,魅魔果断抬脚,往狼烟处走。 没走几步,身后一臂外有脚步声响起。简俏一回头,这才想到自己身边还有个“大活人”的事实。 被那双眼看的不自在,魅魔沉默片刻,还是没拦着这位大小姐。 待二人抵达,数道警惕目光望了过来。 见简俏左臂上缠绕着鹅黄色布条后,一位明显是主心骨的男性体修又惊又喜。 “师妹可是清净峰的杂役?” 简俏眉头一皱,正欲走近回话,兜头忽然覆下一片阴影,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原是身后的人此刻正面无表情地挡在她身前。 其他人见到后者,纷纷面色一变,继而有认出苏卿卿的,在体修身旁耳语一番。 少顷,身形健壮的体修恍然大悟:“原来是苏小姐。” 见苏卿卿神色冷淡,似是不欲多说,男体修沉思道:“伤者太多,清净峰的师妹必定照顾不来,不知是否带了冷夷草和薄纱?” 简俏偷偷瞧了一眼苏卿卿,见她面容冷淡,一副不打算干涉的仙子模样,顿时放下心。她本就存了抱团熬过今夜的心思,因此颇为配合:“都有,备了不少。” 她依次将储物袋中用于处理外伤的药物分发下去。 围猎场设下了阵法,处在其中的参赛者几乎无法御剑。更甚者,为了防止弟子用灵力作弊,长老们先前还布置了锁灵阵。 也就是说:一旦被困在秋狝范围内,比起从前的修士身份,他们更像是凡人。这也是体修占优势的原因。 通讯玉牌同传送符一样,消息一经发出便如泥龙入海。鉴于受伤的人占了三成,为防敌人暗中袭击,众人纷纷决定在原地过夜。 因为献药在前,最终简俏二人被分配到一处狭窄的山洞,不远处就是山涧溪流。 腹中饥饿,简俏在“求助苏卿卿还是自食其力”上犹豫半天,当扫过对方一尘不染的衣衫和冷淡如一的态度后,果断决定靠自己。 唯一的好消息是:储物袋能用。 将同样失效的辟谷丹拨至一旁,简俏只找到一把用于除草的铁铲。 “苏卿卿”在一侧静静观看,看到忙活半天的少女只得了一尾鱼。 “给我。” 耳侧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魅魔闻声看去,“你会烤鱼是吗?” 事实证明,人家不仅会,还做得很好。 围坐在篝火前,口中是焦香的烤鱼,简俏瞬间卸下了心防。 “苏姐姐,你人真好。” 魅魔发自内心地赞美,原本也没打算得到回复。可出乎意料的,一向寡言的人竟开了口。 “和江栩相比,如何。” 被那双眸子锁定,简俏莫名心里生出一股寒意来,打着哈哈道:“江栩不会烤鱼,不能和苏小姐比。” “如果他后来学会了呢。” 第27章 听到这话,简俏被呛的咳了数声,嘴里的鱼肉都不香了。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难不成苏卿卿猜到了什么? 想到这,简俏的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膛,她想了想,干脆把话摊开说:“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苏小姐,毕竟我与他只是朋友。” 篝火毕剥,山洞内光线忽明忽暗。 “苏卿卿”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眼底是纯然的不解与茫然:“朋友究竟是什么?” “朋友可以这样吗?” 当被冰冷的手抚上面颊时,简俏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缓缓睁大,没等迟钝的大脑反应出个一二,两人已然额头相抵。 “还是这样?” 腰间一紧,魅魔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后面抱住自己的腰,一条、两条、三条…… 等等,后面? 可……明明苏卿卿在她面前…… 【她到底有几只手。】 渐渐地,大脑仿佛生了锈,魅魔的思绪陷入一片混沌,连思考都变得极为艰难。 “……放开。” 或许是拥抱过于用力,即便意识朦胧,简俏还是下意识挣扎,哪怕用力全部力气,可声音听在旁人耳中如猫儿一般。 “放开!” 她眼里燃烧的怒意几乎能将山洞引燃。 很明显,她在抗拒他。 只对视一眼,“苏卿卿”凝视怀中人片刻,如对方所愿缓缓松手。 阴影中,无数条潮湿的触足恋恋不舍地退下,其中有条最顽固的,一开始赖着不想走,在少女彻底清醒前又蹭了蹭她的指尖,这才心满意足地躲进阴影。 简俏醒来时,神采奕奕。 她昨晚似乎做了个梦,但梦境毕竟不是真的,很快被她甩在脑后。 魅魔好奇抬眸,朝对面看去,发觉苏卿卿面容苍白,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似乎仍在闭目静养。 天光大亮,简俏走出山洞,听众人商议破局法。 “昨夜并无异动,浑水摸鱼的人会不会已经走了。” “大概目标不是你我,毕竟我们这边仅有不到半数的人。” 虽然没了魔息,但魅魔对情绪的变态感知一直都在。 这些人不对劲,好像在故意说给她听似的。 简俏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重新回到山洞。 “我们走。” 担心走的晚了,魅魔此刻也没了平时的顾忌,直接捉了身侧人的一只手。 上回她的判断果然不是错觉。 江栩这位未婚妻的手的确将将比她大了一圈,反握回来时刚好把她的手一整个包住。 被回握的一刻,简俏没有回头看,也就错过了身后人怔愣的神色。 趁其他人还未注意,魅魔领着人悄悄从山涧撤离。一路上太过顺利,简俏有些难以置信,再加上苏卿卿什么都没问就配合地跟着走,更出乎了她的意料。 “你不问我原因吗?” 两人走入一处陡坡前,简俏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思考下一步的路线,当看到不远处疑似出口的亮光时,魅魔一时得意,兴冲冲地便要往下跳。 天旋地转间,简俏还没回过神,下一刻腰间一紧,整个人像是被拔的葱,双脚离地,竟被单手提了起来。 “苏……” 过于丢脸,简俏开口正欲质问,四下骤然如死寂一般安静,只剩下山风拂面带来的凉。 鉴于移动速度过快,简俏只在中途睁了一次眼,看到因速度过快而走形的树木时,胃里直发酸。她小脸白的不能看,眼睛也死死闭着,显然不好受。 见状,“苏卿卿”顿了顿。 下一刻,简俏察觉到自己整个人被硬生生抓进怀里,紧贴着那人的胸膛,硬邦邦的触感硌得她生疼。 江栩知道他未婚妻如此巨力吗? 魅魔昏头昏脑中,一个念头飞快闪过。 “别动。” 耳边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低沉。 简俏这次是被压在身下,只觉得身上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心底的疑问终于压不住了。 女人会有这么重吗? 很快,一阵散乱的脚步声响起。 那些人似是很着急地在找什么,因为遍寻不得,导致最后吵了起来。 听声音,竟然都是昨日遇到的。 魅魔心中悚然一惊,终于回过味来,自己似乎误打误撞,无意中直面了某个阴谋。 待他们走后,简俏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开始飞快盘算。 这些人大费周章安插入昆仑的目的她并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在人前演了这么久的戏,绝不是为了她。 但很快,简俏就顾不上思考了,因为她发现眼下自己同苏卿卿的距离隐隐有些不对劲。 与此同时,盯着上方人祖母绿般的翠眸,魅魔下意识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你为什么……”简俏神色惊疑,“没有呼吸。” “呼吸?” 身上人偏了偏头,毫不隐晦的目光钉在魅魔的面上。 “你是指这个吗?” 很快,同样温热的触感扑面而来。 竟然真的有呼吸,那之前为什么…… 一切都透着古怪,魅魔咽了咽口水。 在她的认知中,没有呼吸的,只能是死人。 甩开不自在,简俏先是道了谢,最后闭了闭眼:“苏小姐能从我身上起来吗?” 第28章 少顷,“苏卿卿”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身下人面上移开,轻轻“嗯”了一声。 这便是答应了。 见此,简俏立刻行动起来。 二人衣饰勾勾缠缠,环佩叮咚。 随着身上的人闷哼一声,简俏再次被压回原地,期间她喘了口气,鼻尖忽然闻到了什么。 像是不确认,在好奇心驱使下,魅魔如小动物般凑近对方颈窝处,还没闻两下,没成想便被揪住了后衣领。 那人也在这时朝她垂眼看来,俨然一副凛然不可侵的姿态。 “你在做什么?” 第17章 前些日才结识的美人竟换了性别 可现实是:她手上并无任何一件从对方身上偷来的赃物。 想到这,简俏心里倏地生出恶作剧般的心思,不仅没躲,反而笑着埋进对方怀里。 笑意自胸腔处逸散开来,触感不可不谓之明显。 怀中人主导的肢体接触令“苏卿卿”有一刻僵住,几乎忘记了接下来应作何反应。 待笑够了,简俏才有工夫低头,神色认真地解开两人间缠绕的配饰。等到全部一个不落地解决完,她推了推身上疑似还在发呆的人,语气轻快,“好了。” “苏卿卿”此时面容微微茫然,因此轻而易举地便被推开,俨然忘了自己方才说过什么。 见那人亦起了身,简俏自然也不提先前嗅闻人家衣领的囧事。当时她的确是下意识而为,直到被当场抓获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尴尬。 让她松了口气的是,那群人没有回头搜寻,可简俏不敢赌,只好侧头朝身侧的苏卿卿吐露她不想呆在原地的打算。 “苏……” 话只开了个头,简俏视线正对着美人如玉面颊,上面不知何时多出一道微微渗血的划痕。 “你受伤了!” 就像是白玉上裂了口,不复从前那般无暇,念及此,魅魔不禁心生怒气。下一刻,她下意识伸出手,打算查看一番,不曾想苏卿卿竟避开了。 那人垂下眸,微微侧开脸,一副拒绝的模样。 见此,简俏大为诧异,但也明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道理。 一阵沉默过后,简俏咳了咳,言不由衷地夸赞道:“其实,即便受伤,苏大小姐依旧很美。” 不知是否因为这句话起了作用,魅魔很快便看到面前的冷美人抬眸看向自己。 “撒谎。”美人形状优美的薄唇轻启,无情道破了魅魔的善意谎言。 简俏:“……” 和那双浓绿的眼睛对视了几个呼吸,最终还是她先认输了。 “好吧,我的确说谎了。但你要有信心,要知道就算受伤,你也是伤者中最貌美的。” 虽然只和冷面美人相处了不到两天,可简俏早已放下戒心,心知对方对自己并无恶意。因此面对美人,更是多了耐心,她再次伸出手。 最终的结果还是让简俏失望了。 只见苏卿卿神色疏冷地看向一侧,连伤口处的长发也不让她碰。 不配合的态度令后者满脸黑线。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简俏冷笑一声:“为什么?” 难道被她看上一眼,伤口就会立刻恶化吗?她竟不知自己有这么个效用! 魅魔表示不理解。 明明只是个不算深的口子,加上她储物袋中的药草,未必会加重。 见她生气,“苏卿卿”面上似是闪过一丝不解。可没等开口,二人脚下的土地发出强烈的震感来。 来不及细想,简俏面色凝重,牵起身旁人的手掉头便跑。 狼狈逃离的过程中,全程想的是:那些人究竟在找什么。 包括简俏本身在内,魅魔一族都是脆皮,根本发挥不出优势,是以这次秋狝简直害苦了她。 不知是谁下的结界,使得入口早早被封死,和前山断了联络。 身后林木依次陷落,简俏正欲往前迈步,忽觉周身热浪翻滚,同时右手被拽住。 早就知晓苏卿卿力气大得惊人,她只挣扎了一瞬便索性放弃。与此同时,二人脚下有看不清模样、如同活物的东西破土而出。 简俏腰间一紧,转眼间便被吊在半空,没等她说些什么,下方传来某人冷淡的嗓音。 “是傀枝。” “啊?”魅魔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是在说那作怪的东西名为“傀枝。” “以人为傀儡,择一人附身,是弱点,也是新生的主干。” 简俏认真记下,却不免疑惑,看着下方仍“脚踩实地”的苏卿卿,难得有些沉默:“为什么它们不抓你。” 难道这怪东西抓人还看脸不成? 一个荒唐的念头划过,很快被她推翻,因为就在下一刻抬眼看到了个熟人。 那人脸色黑沉沉一片,察觉有人在自己时,瞬间凶神恶煞地回视,看到是她,瞬间哑了火。 “你怎么在这里?” 作为无辜被卷入其中的受害者,简俏冷冷一笑,反问道:“你不也在?” 被她的话刺中,江栩一张俊脸青红交错:“我以为你们清净峰的人都走了,”说到后面,他眯了眯眼,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锐利,“所以,你为什么还没走?” 简俏顿了顿,目光下沉,想要求助第三者,可让她意外的是,刚刚还在的大活人苏卿卿此刻竟不见了。 “我……”魅魔心里怨他话多,面上却讷讷,“灵草还剩一些没采完。” 第29章 对于这个解释,江栩将信将疑,但危机当前,他剑眉微挑,只当揭过。 “所以我们要怎么办?”就这么呆在原地,简俏总有股不安感。 以为她怕了,江栩抿唇:“等。” 显然,针对这次的秋狝,某些人有备而来。 少年在心中暗暗叹气。 外界皆知,剑宗有“杀器”坐阵,却不知“杀器”并非死物,而是他小师叔谢长辞。 偏偏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知晓了“杀器”虚弱期的大概时日,才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 虽然只和化身合作过,极少见到本尊,可江栩却并不认为小师叔会败。 少年敛眸,无声叹息。 毕竟…… 只有怪物,才能对付怪物。 见他哑巴,简俏却并不打算束手就擒。 方才环视一周,据她观察,双手被缚在半空的人不在少数,其中的一些许是早早被捉,上半身已经被千万条柔韧的白丝裹成一团,几乎成了蛹状。 显然,名为“傀枝”的妖将修士当成了养分。 至于先前那批可疑的人,她倒是没看到兴许躲在暗中。 魅魔视线又往四外扫了扫,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见她似是在寻觅什*么,江栩心里一动,掀起眼皮道:“你最好省点力气,这妖藤邪门,越虚弱的人越会早早化茧。” 简俏没理他,视线在某处定格,心道:终于找到你了。 苏卿卿消失前曾对她提过,傀枝会找个“寄宿者”附身,这是它新生的伊始,亦是最脆弱的时刻。 人万念俱灰时,就滋长了魅魔最需要的养分——情绪碎片。 当感知到第一块碎片后,第二块、第三块紧接着席卷而来。简俏忍住心中激动,闭目吸收着,能清晰察觉出干涸已久的魔息迅速攀升、积累。总量虽比不上魔族攻来那次,但即便杯水车薪,对她现在而言仍是惊喜。 在魔息的加持下,简俏很快从昏睡一片的修士里甄别出一抹与众不同的情绪。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那妖正处在她和江栩中间的位置,此刻正假装昏迷,俨然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倒是会装相。 魅魔心里冷笑,面上却发出泣音:“我不想死!我还年轻,连个知心人都不曾有过。” 说完,朝正对面的江栩使了个颜色。 虽然不解其意,江栩很快也配合着演,面色冷凝,斥道:“那能怎么办,况且情郎是你要找就能找到的吗?” 傀妖果然被他二人惊醒,装作懵懂地睁开眼。 见目标果然上钩,简俏低头忍笑:“那怎么办啊,我就想找个好看点的,最好是看上去比我小的。” 江栩嘴角一抽:“你要求太多,恐怕提着灯笼也找不到。” 闻言,简俏眨巴着一双眼,忽然看向一旁悄悄看戏的傀妖,目露惊喜:“谁说我找不着,我看他就可以!” 刚一附身就得到了异性的肯定,傀妖不免暗暗得意。 江栩屏气凝神,作为门中跻身妖孽榜的天才,他几乎仅用了一瞬就想通了关窍,不再犹豫,当即咬破舌尖逼出精血,终于在指尖凝成一道至纯剑气。 一时扮人的确有意思,可更让傀妖感到有趣的是简俏口中的“甜言蜜语”。 周身藤蔓顷刻间如潮水般散去,他索性不装了,走近后,仰头望向半空中的圆脸少女:“你真这么想?” 明明是妖,可脸上的期冀与甜蜜像极了人,看的人不寒而栗。 简俏愣了片刻,刚想好措辞,正准备开口,陡然发觉天光一亮。 下一刻,树下仰头看她的少年颈间冒出一条血线,漂亮的脸上满是懵懂,溅起大片血花,将她的裙摆迅速染红。 随着主干身死,周遭生机盎然的杀人藤蔓眨眼间枯萎,化作飞灰。 在这般诡异的画面中,魅魔呆愣地看向前方。 此刻,杀妖的刽子手携着强悍无匹的气息,立在她面前,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原本高挑的身形再次拔高,一袭宫装迅速幻化为白衣广袖,挽起的女式长发松散开来,最终高束玉冠。 几乎只在眨眼间,前些日才结识的美人“苏卿卿”竟换了性别。 身为最直面这一幕的人,除了瞠目结舌,魅魔突然感到难以呼吸。只因容颜秀美的青年仅仅只是立在原地,就几乎将她整个人尽皆笼罩在他的气息下。 而作为同样围观了全程的人,江栩单膝跪地,敛下眸中的复杂神色,口中恭敬唤道:“拜见师叔。” 第18章 为什么他这么在意脸 她微微仰首,和那双幽暗平静的眸对视,那里面沉沉一片,似有幽焰燃烧。 他就站在离她很近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 可简俏忽然发现,关于最初见他时的场景,她竟开始记不清了。 明明没见面的时候,她还在绞尽脑汁地逼人现身,可当人真出现在眼前,反倒是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对方若有似无的牵手邀请。 与此同时,陷入昏迷的众人陆续转醒,头顶上方的天幕像是假画般顷刻坍塌,寸寸破裂。 江栩冷静地观察四周。 没人比他更清楚,谢长辞方才那一剑的威力有多可怕,几乎达到了叩仙门的水准。同样,见识了那样的剑光,没有人会相信挥剑之人居然处在虚弱期。 第30章 感应到同属一脉、令人心折的强大剑意,他体内的惊羽发出嗡嗡低鸣。江栩却倏地抬头,看向一旁围在魅魔身边的清净峰众人,发起了呆。 ——自己同那人间的差距有如天堑。 过去他从未想过,今日是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这一残酷事实。 结界刚破碎没多久,简俏便被一道身影飞扑。 “简师妹你吓死我了,让我看看!”红樱抬起脸,两只比核桃还肿的眼让简俏看的忍俊不禁。被人关心的感觉,对她来说既新鲜又稀奇,可不得不承认,也很不错。 就这样,魅魔被一群清净峰弟子围作一团,嘘寒问暖。当朝某位面容清秀的少年笑了笑后,简俏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忘记了什么。 想到这一点,魅魔遂抬头,目光越过人群定格在仍默默看向她的谢长辞。 明明是围救众人的有功之士,可他的存在感却低到惊人。 只有在简俏看来时,男人的眼神才微微起了波动。 显然,她比他要受欢迎太多。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长辞头一次生出了将人永远禁锢在身边的卑劣念头。 见他一双瞳孔黑如点漆,简俏在心里为其山鬼般的美艳、凛然不可近身的姿态,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次秋狝最终在揪出妖族余孽的结果中告一段落。 那日简俏并没有寻到和谢长说话的机会,却在中途抓住了后者的师侄。 被她叫住时,抱剑的少年眉眼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何事?” 见其他人正在静静攀谈,无人注意他们这里,简俏摸了摸鼻子,心道:还装,你可把我害惨了。 “苏卿卿到底是男是女?”她想了很久,实在想不通堂堂一派副掌门男扮女装的理由。 或许,这一直都只是个除她以外众人皆知的圈套? 魅魔任由各种念头在脑海中打转,然而江栩的回答有些过于平淡。 “苏家只有一嫡女。” 简俏一双杏眼透着狐疑:“所以连你也不知道苏卿卿被假扮?” 见江栩抿着唇,虽然没说话,但显然她猜对了。 简俏忽然有些同情他。 要知道,假苏卿卿之所以能扮演得如此成功,就连她也猜得出,其中必然有苏家的配合。看来,对于这桩婚约,有意见的不止江栩一人。 但同样,被骗的还有她这个倒霉蛋。 可谢长究竟为什么会答应苏家,并且连亲师侄也瞒着? 简俏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带着疑问看向江栩。 “你去问师叔。” 兴许是被她缠的心烦了,江栩最终只留下一句话便飘然而去。 因为这句话,简俏想了想,过了几日还真就抬脚去了后山。 当然,临行前,她先在玉牌中提了一句自己要来。 后山涵盖范围极大,可主道仅有一条。那些守卫像是收到了什么嘱咐,大都目不斜视,像是没有看到眼前的少女。 空旷的山径,除了风声只剩下简俏脚腕金铃行走时颤动的清脆声响。 铃铛不是凭空得来,沟通球原本的外形过于可疑,她想来想去,索性将其弄成了时下小娘子最爱的铃铛式样系在脚踝。 最初几日,铃铛响的令人生恼,可听习惯后,简俏倒是勉强接受了。 魅魔眼皮微微跳动,竟然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最高处,目之所及同设想中的华贵靡丽截然相反,那人平日的居处竟然只有一方狭小清舍。 耳畔山风呼啸,云层堆积,意识到这是风雨欲来的征兆,魅魔拎起裙摆就要往唯一的清舍避雨,不曾想却被守卫无情拦下。 “尊者说,您不能进。”拦住简俏的守卫低着头,似是不敢看她。 魅魔微微睁大眼睛,仍试着讲道理,“可你看,明明就要下雨了。” 那人闻言,将头垂得更低了。 “抱歉。”话中之意就是不能进。 简俏听得心里火起,可又实在不甘心白来一趟,她开始后悔没习得避水诀。 眼看着雨就要倾盆覆下,周围除了一方荷花池别无他物。 荷花开得正艳,一碧万顷。 几个守卫也在偷偷看她,面上惴惴,仿佛有话要说。 简俏深吸一口气,忽然感到好笑,但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 下一刻,让所有人意外的画面发生了。 只见少女飞快将鞋子脱下,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跃入一旁的荷花池中,如一尾灵活的鱼,眨眼间便自众人眼前消失。 早在简俏脱鞋的那一刻,守卫们纷纷收回视线,直到听到声响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 守卫们心下惊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那位的确嘱咐过,闭关时任何人不得靠近。 靠近时那些无序的呓语有多恐怖,作为后山的守卫,他们再清楚不过,是以始终严格执行,没成想今天倒像是他们这些人在欺负一个小姑娘似的。 此刻,简俏仰头就能看见一层层漾开的透明涟漪,那是山雨在敲打水面。 她想的很简单,既然岸上躲不了雨,那便跳进荷花池里躲。 或许是一直压在身上的重任找不到宣泄口,可作为魅魔一族最聪颖的小女君,简俏也会有感到郁闷的时候。 就像这次。 沉入池中的那一刻,魅魔惊异地发现,什么“深渊”,什么“借种”计划,都被暂时抛在脑后。 第31章 数了成千个涟漪后,简俏泡得有些忘神,直到被一双修长且有力的手从水下打捞抱出。 “是你啊。”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魅魔轻易辨认出来人的身份,当看到青年同样湿透的衣袍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简俏。” 来人只怔然片刻,便叫了她的名字。 魅魔没有应声,只将脸靠在对方胸膛,好奇地嗅了嗅,果然闻到了熟悉的、令她魂牵梦萦的香气。 谢长辞微微垂眸,没有阻拦她越发胆大的行径。或者,更应该说是——默许。 时隔十个甲子,这一次的反噬来势汹汹。 若是从前,他只需闭关百日便可消弭,但偏偏她来了后,早已习惯独行的怪物竟无法容忍孤独。 此刻,甜蜜的气息就在怀里,饥饿感泛起,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吃了她”。 知道她喜欢这张脸,他便将全部的力量用来维持人形。 见他始终不发一语,简俏开始感到不满,她忽然想起上回两人不欢而散的情形,开始熟练地翻起旧帐来,“某人不是说不喜欢我,要从朋友做起吗?” “要知道,没有朋友会像我们如今这样。”说完,简俏冷笑着就要从他身边游走。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向好糊弄的谢长辞这次却并不放手,反而将她的腰箍得更紧。 没有朋友会像他们那样…… 想到少女几乎对任何人都言笑晏晏的模样,谢长辞眼睫微颤。 如果不做朋友的话,他想象不到任何接近她的借口。 “所以,”见他一副似在思索的模样,以为是想通了,魅魔心中涌起喜意:“不如我们不要做朋友。”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我喜欢你,你也学着喜欢我,好不好?”魅魔在心中将一切幻景都描摹得极好,却忽略了青年越发暗沉的眸色。 似乎任务成功就在眼前,简俏忍不住心里砰砰跳,一回头,猛然发现身周的守卫不知何时竟全部消失了,偌大的峰顶只剩自己和身侧的谢长辞。 与此同时,她略迟钝的神经末梢也察觉出不对来。 四周实在太安静了些,连虫鸣也无。 强忍着心中陡然生出的惧意,简俏小心翼翼地抬眼。 此刻,那双无机质的眼珠正无动于衷地盯着她。显然,这双眼的主人对提议并不满意。 这是在……生气? 还是 第1回 遇到不给面子、心意难猜的男伴,这次轮到魅魔感到茫然。 可奈何她实在没学过哄男人的手段,只能用眼睛一寸一寸地在对方面上巡视,想要发现能提示她的“端倪”。 功夫不负有心人,简俏在面前人脸上看到了一道浅淡的伤口,下意识地,她伸出手摸上那处,却在半空中被死死攥住了腕,动弹不得。 同一时间,谢长辞的眼神变了,变得锐利又矜冷。 如同一头凶兽正遭遇着领地侵犯,不同的是,他无法对入侵者动手,只能偏头制止那只不安分的手。 被无情拒绝,简俏难得怔住。同样的拒绝姿态,蓦地令她想起“苏卿卿”来。 这人还是苏卿卿时,受伤后同样会将脸侧开, 为什么他这么在意脸? 魅魔百思不得其解。 第19章 “抱我。” 明明是正午时分,天色却阴沉得紧,冷风刮起,魅魔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谢长辞陡然间怔住了。 怀中人有具脆弱的身体,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她很可能会生病。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心中便浮起一阵没来由的愠怒。 “抱我进去。”猜出自己有感冒的可能,简俏有气无力地窝在青年怀里,神色坦然地支使对方。 闻言,谢长辞不动神色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毫不犹豫地将另一只手移至膝弯,抱起人走向屋内唯一的榻上。 由于某人平日不需要休息,因此榻上并无被褥。 考虑到这一点,青年的视线从少女光裸的赤足上划过,最终短暂停留在脚踝处,他记得很清楚,今日前那里并无金铃。 不知想到什么,谢长辞垂着眼,大袖一挥后,二人湿答答的衣袍霎那间恢复干爽。 简俏顺着他的视线,没明白这人纠结的点,可能是脑袋像一团无法思考的浆糊,她伸出手,一副索抱的姿态。 姿容端丽的青年只犹豫片刻,便乖顺地任由她缩进怀中。 魅魔闭着眼,感受到身后那人冷冰冰的体温,提出要求:“可以变热一点吗?”困意涌来,她说话已然不过脑。 兴许是她的要求太过简单,很快,简俏便感受到周身传来暖融融的热意。魅魔满足地抱紧一旁的“火炉”,瞬间陷入酣眠。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简俏发现谢长辞正支着下巴垂眼盯着自己。 他不会一直没睡吧。 意识到这一点,简俏心里发毛。 正因为距离过近,所以魅魔能直观感应到对方专注的视线:直白、强势到毫不掩饰。 熟悉的窥视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简俏,面前人就是前些日暗中窥视自己的那位。 “是你吗?”毫无指向的话一经出口,问的人不在意答案,被问询人同样不解,只目光淡淡地看向前者。 简俏忽然意识到,不论是杂役弟子“谢长”,还是中洲天碑榜首“谢西楼”,能让他产生心理波动的事物似乎根本就不成存在过。 第32章 ——欲望淡薄,近乎于无。 对待一个无欲无求的人,的确无从下手。 可,现在好像有了。 见那人冷淡的目光会随她而动时,魅魔忽然伸出双臂,如灵蛇般攀附住他的颈项,仰起头送上自己的唇。 对视的一刹那,简俏清晰地捕捉到,青年一双黑如点漆的眸有茫然闪过。 意识到他根本不清楚这是索吻的暗示,简俏再次想到上回这人在温泉中诡异的模仿行为。 强悍如谢西楼,于感情上竟然如一张白纸,可谓七窍通了六窍。 念及此,魅魔难免忍俊不禁,但还是没忘了自己的来意。她今天不为别的,只为捅破那层窗户纸,逼他作回应。 想到这,魅魔毫不犹豫,飞快亲了身侧人一口,顺序很好猜,先是亲脸,再是喉结,最后是嘴巴。 让她直呼可惜的是,中途就被抓住了手,计划被迫宣告中止。 “你在做什么?” 作为制止者,谢长辞神色漠然,可窜动的喉结暴露了他并不反感的事实。 将两人间经历的种种在脑中轮播一番后,简俏想,她大概明白了他的症结在哪里。 “你很在意我的其他朋友?”她不动声色地试探。 当发现这句话果然吸引了他的注意,魅魔叹气:“不要乱想,你跟他们怎么能一样?” “你看,我就只会这么对你。” 即将被她亲到喉结前,谢长辞冷眼一眯,微微侧身,避了开来。 简俏不再执着,像是算好了似的,在他偏头时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四唇相贴的一瞬,两人都颤了颤。 简俏纯粹是意外于对方的唇软得不像话。 介于两人都没有闭上眼,是以她很轻易地捕捉到谢长辞直勾勾望来的眼神。 他眼中黑如沉水,幽暗一片,当察觉到她也在看他时,翻涌的情绪几乎将她一口倾吞,像极了捕猎者在审视猎物。 魅魔只愣了一刹,还是决定见好就收。 然而,对方似乎不想轻易放过她。 “为什么。”他拉住她要逃离的手,讨要说法。 他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忽冷忽热。 和那双洞若观火、仿佛会说话的眸子一经对视,简俏难得有一丝心虚。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莫名给她一种抛夫弃子的既视感。 可他们二人的关系,既算不上配偶,也没有孩子。 想到这,简俏底气横生:“没有为什么,如果硬要说的话,”她深吸一口气,“我会对你负责的。” ——直到孩子出世。 魅魔在心里小声补充。 简俏没有和这里的原住民争夺的念头,自始至终她的目标都很清晰,那就是带回拥有最强者血脉的孩子。 至于提供血脉的男人最终会怎么样,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时间不等人,她仅能维持目前这张脸半年,至今还剩不到三个月。也就是说,她必须要在三个月内睡到人。 想到这里,魅魔重新仰头,看向眼前仍在看自己的青年。 简俏认真瞅他:“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所以,我们和好吧,不要再生气了。” 和好?生气? 谢长辞低头,紧盯着少女开开合合的唇,抽出一缕心神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原来先前他竟是在生气吗。 察觉到这一点,谢长辞忽然抬眼,撞上魅魔懵懵然的视线。 见他眼中漠然的神色被冲淡,转而再次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简俏没多想,以为他听进去了,遂满意道:“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话毕,她望向窗外。 来的时候是午间,因为没打算过夜,简俏起身弯腰穿鞋,准备下山,下一刻却听到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下意识转过身,魅魔心中猛地一跳。 长发散落的谢长辞,此刻像是个妖精。 不知道为什么,脸还是那张脸,可现在的他给人的感觉和平时很不一样。 简俏瞥了一眼,很快发觉那人的里衣不知何时被汗浸湿,甚至透出衣下分明的肌理。 而衣袍的主人,此时正用那双眼型凌厉的眸,欲将看向他的人刮得鲜血淋漓。 ——艳如山鬼。 脑海跳出陌生字眼,简俏的眼皮猛然间跳动了一下,嗓子有些发干。 或许是气氛太过晦暗,她生出了幻觉,竟觉得他望过来的眼神竟然像极了……索吻。 念头刚冒出时就被她压了下去,无论如何,她可是记得很清楚,面前的这个男人可以轻易取走自己的命,而现在,就像是有人忽然告诉她: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剑道怪物正以下位者的姿态乞求她施舍一个吻。 而这怎么可能? 可事实的确是他不愿松手。 两种截然相反的判断令魅魔有些惊疑不定。 但很快,紧接着发生的一幕没有给她思考时间。 简俏只觉腰间一紧,伴着清脆的铃音,眨眼间她就被轻而易举地架起翻了个面,双腿被迫绕过对方劲瘦的腰。 未曾设想会遭到如此“摆布”,魅魔张大了眼睛,已然呆在原地。 “抱我。”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是冷淡的。 简俏下意识抬眼,撞入来人幽焰横生的眸。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会说的话。 谢长辞说完便不再多言,只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仿佛刚刚开口的人不是他。 第33章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意识到这一点,简俏想也没想,双手绕过窄腰,很快配合地将面颊贴在男人胸前,当听到明显比平时快上许多的心跳声时,右眼皮没忍住跳了下。 他居然真的记住了她曾说过的话,并且学以致用。 联想到温泉那次的“教学”,简俏非但没有感到触动,反而想起了很早发生的一件事。 彼时,她还不是深渊的小女君,不曾去过外面的世界。就在某一天,简俏忽然得知,深渊上方的人类和其制造物爆发了一场空前的战争。 人类恐惧于模拟物模拟真实的变化【1】。当后者足够拟人,会唤起前者的惊慌乃至厌恶。 简俏忽然闭上眼,抬头轻吻谢长辞的嘴唇。 此时,她虽然看不见,但能感知到那人的视线。 她想,她或许理解了那时人类为何恐惧。 第20章 未婚夫 可从前每每遇见有情人交换涎水,他却只是漠然移开视线。 如今轮到他亲身经历,竟也觉得亲吻无甚滋味,比不得肌肤相贴带来的快感。 他低下头,入目是少女轻颤的睫。 亲吻一事,只要有一方不认真,另一方都能瞬间感知到。 魅魔睁开眼,目之所及是青年波澜不惊的眸,顿时泄了气,她索性在撤离时狠狠咬了面前人一口,以惩罚对方的不专心。 就是这么一口,就让谢长辞变了神色。 简俏只觉下巴被一只冰凉的手抬起,便见那人俯身朝自己吻来。与此同时,脖颈要害被死死扣住,她动弹不得,只好仰头配合。 而这次,魅魔生出了角逐的心,不再闭眼。 窗外风雨欲来。 屋内,简俏注视着男人薄红的眼尾,难得分了神。 即便架势唬人,可她松了口气的是,面前的青年的确还没进化到一通百通,学不会举一反三,是以她二人仅停留在唇瓣辗转描摹,并未深入。 谢长辞始终盯着她看。 或许是惩罚她的分神,简俏忽觉下唇一痛,直到一股甜腥味袭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咬了一口。 心里憋了气,将人推开,魅魔微微后退,满脸警觉地遮住伤口,“咬人不是好习惯。”已然忘了是自己做坏事在前。 见她一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道模样,谢长辞只一动不动地看着,从始至终不置一词。 既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简俏早已忘了此行自己是携着目的,但奈何实在不想继续,只好硬生生扯出话题。 “尊上既然答应同我和好,可否告知前些日假扮苏家女的理由?” 简俏鲜少有如此正襟危坐的神情,是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被衬得格外清透。 她的确想不明白,什么原因才能致使一派掌门假借他人身份,况且一借数次,连她自诩精明,都被这人骗得团团转。 话问出口时,简俏其实已做好了不被回答的心理准备,可让她意外的是,下一刻,男子冷淡的嗓音忽地传来。 “抓叛徒。” 听到这句话,简俏心里一跳,竟有一瞬间生出了暴露的人是她本人的错觉。可很快,她又回忆起上次秋狝毁掉的那座山脉,这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他口中说的叛徒另有其人。 魅魔心下一定,一抬眼刚好看到青年撩起薄薄的眼皮,似是又要靠近,像极了缠人索命的男鬼。 和这个念头一同而来的,是愈发潮湿粘腻的空气。 介于今日目标早已达成,简俏咽了口唾沫,无情起身,推拒道:“忽然想起还有点事,尊上不如明日来我那处。”似是中途想到什么,她又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不要化身,要本人。” 见她慌慌张张地跑下床榻,这次谢长辞没有阻拦,而且半垂着眼冷静注视着,任由她转身离开。 人走后,静寂的清舍忽然热闹起来。 【听到没,她约我们见面】 【可我们不能离开后山】 【呜——】 【为什么放她走?明明她闻上去很香。】 【食物?不是食物?】 【吃不得!本体不让我们吃!】 【但我好饿】 【我也】 【我也】 同一时刻,榻上人长发散落腰际,浓墨的眼珠毫无波动,任由触足们吵作一团。 下山时,山风拂面,吹散了简俏心中莫名的惊悸。 不知为何,每每和任务目标相处,她总有种被无数双瞳仁注视的错觉。 因为心里想着事,路过骊山时魅魔迎头撞上了人。凌乱间,只听那人传来一阵闷哼声。 简俏心里哀叹一声,看也没看,便自觉道歉。 “你是哪座峰的弟子?”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与来人薄艳的桃花眼一对视,简俏直觉不好,低头讷讷道:“弟子是清净峰的。” “清净峰。”那人口中念着,眼里笑意满满,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似乎有急事,最终只朝她微微颔首,便转身道别。 短暂的小插曲,没被简俏放在心上,很快就回了住处,准备守株待兔。 可令她失望的是,第二天,谢西楼没有来。 简俏心里憋着气,索性重拾起先前的行事风格,无论男女,开始找不同的人聊天。 很快,相邻主峰的被她挨个找了个遍,魅魔一族的小女君嘴巴甜,不到两日就和众人打成一片。 第34章 第三日,当看到久违的杂役弟子“谢长”时,简俏心中没有半分波动。 可即使那道高大的身影就在不远处,简俏却不打算上赶着攀附。大多数时候就算看到了人,也只当看不见。 对于她的视而不见,谢长辞不解且疑惑,一双深不见底的眼越发没有光彩。 他能感知到,她明明认出了自己。 且她给的东西他也妥善保管着,此刻正被他有意系在最显眼的位置。 可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 念及此,青年眼神微暗,终于在某次擦肩时将人拦下。 一开始,简俏仍装作不认识,可当看到他眼底罕有的薄怒时,一时没忍住笑了。 所以,他还是来找她了。 她的目的达成了。 同行的路人被如幽灵般骤然出现的高大人影吓到,刚要惊呼,便见简俏摇了摇头。 确定她不需要帮忙,那人才面色犹疑地离开。 四目相对,谢长辞开口:“为什么找那些人?” 按照他对她的了解,更合简俏口味的应该是他本体的那张脸。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她似乎对很多人抱有兴致。 这是在说她审美差吗? 简俏皱眉,“为什么不呢。” 是啊,为什么不呢? 她就是在向他明明白白地传递讯息: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闻言,谢长辞眼里像是有幽火燃起:“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看他们?” 简俏神色平静,再次重申自己的要求:“不要化身,我要你本人来见我。” 谢长辞心中有些茫然,下意识想到:果然,她还是喜爱本体的脸,并非他今日这具化身。 简俏以为自己下足了饵料,鱼儿就会上钩,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对方居然拒绝了。 “抱歉。” 听到这句,魅魔就知道自己失败了。她低着头,心里嗤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人居然还知道吊她的胃口。 “那就不要再见面了。” 她毫不留恋地将手扯出,转身便走。 到目前为止,简俏同样疲惫。不是不能直接强睡,但有恶魔一半血脉的幼崽出生时会陷入漫长的虚弱期,急需保护,所以她必须保证得到配偶的允诺。 虽然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她就隐隐意识到,这次的任务并不容易,可屡次遭拒,泥人也有三分气! 决定是上午下的,从吕洲发出的信是午间收到的。 简俏拆开信,寄信人显示为崔韶,信中话语廖廖,只提到要同她见上一面。 意识到和真春娇有关,简俏果断同峰主请了假,登上了去往吕洲的灵舟。 傍晚时分,清净峰来了位特殊的拜访者。 那人一袭广袖高袍,站在那儿,如一尊清冷玉佛,只不过身上沾了数片草屑,像极了中途迷失道路。 “您找简师妹?她不在!” 似是那人又问了什么,众人面面相觑,最终皆道简俏人已走了半日,约莫是去见未婚夫了。 “未婚夫?”白衣人闻言一怔。 众人笑着为他解惑:“是啊,未婚夫,以后要成亲的那种。” 听到陌生词汇,那人蓦地抬头,一双眼越发深黑:“成亲是什么?” 第21章 最奇怪的是,明明二人哪哪都并不相像 下了灵舟,越接近村子,简俏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魅魔超乎常人的第六感在提醒她,有一伙人此时正躲在村子暗处。而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些人的目标并不是她。 日暮,天色昏暗。 “你知道有人在监视?” 简俏本端坐窗边,闻言,扭头看向身后着雪白长衣的男子,险些被刚喝进口中的茶水呛到。 见少女一副兵荒马乱、难以置信的样子,崔韶抬眼瞅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显然,他的确知晓。 简俏眯了眯眼,很是怀疑这人还有后手,将他打量了再打量。可令她失望的是,无论怎么看,崔韶都只是个没有半分灵力的凡人。最多,身形高大挺拔了些。 “崔……表哥在信中只说让我来,难道有她的消息了?” 简俏在心中猜了数种可能,逐渐担心起自己的安危。 从始至终,崔韶面上如常,直到听到那声“表哥”才微微皱眉。 见他因为自己的一个称呼不快,简俏生出一股无名火。可一想着自己的小尾巴还攥在对方手中,魅魔心中恶声恶气。 这冷面判官似的人,实在不喜。出了这门,她绝对不会再喊一声“表哥”! 然而简俏没想到,崔韶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只淡淡通知明日要与他一同出发。 简俏只约莫猜出他要去寻真春娇,却不清楚要去哪里,但想来一个凡人去的地方不会太危险,于是暂时放了心。 况且她现在已经不是前几月的她了。身体里自行运转的灵气、秋狝时吸收的魔息,都是如今简俏得以安心的本钱。 翌日。 当看到男人手中牵着正打*着响鼻的大黑马时,简俏愣了愣。 虽然她不会起码,可他为什么笃定只需一匹马? “能再买一匹吗,”魅魔脸色一僵,试图提出条件,“钱我出。” 崔韶低头看她,目光淡淡,无情拒绝:“不行。” 说完,他率先上马。 简俏张了张口,却在和来人视线相对时哑了火。 第35章 二人一路往东奔袭。 分工明确,一人驭马,一人负责指路。 意识到崔韶比谢西楼还要难沟通,简俏一路上叫苦连连。 比起硬邦邦的马背,她怀念无处不在的传送阵和灵舟。可偏偏崔韶视而不见,仿佛有追兵在追赶。 追兵? 魅魔忽然想到清溪村监视崔韶的那批人,也不知他们还能再跟几日。 “有软垫吗?” 就这么赶了三日,魅魔终于忍受不住,在男人闭目休息时小声提出请求。 此刻她两股间泛起火辣辣的痛,不用看也能猜到必然是磨伤了。 前几日,她还有点怵身后的崔韶,上半身故意绷紧和对方隔开,但随着长时间的高强度赶路,简俏索性破罐子破摔,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这才勉强借力。但即便如此,**细嫩的皮肤还是磨破了,火烧般的疼。而被她当成凡人私下嘲笑的崔韶,仍如出发那日神完气足。 听到她的声音,崔韶当即睁开眼来,敛眸道:“什么时候伤到的?” 简俏有些郁闷,答:“昨日。” 崔韶不语,只将腰间的水囊解了递给她。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简俏心中惴惴,只得接过水囊灌了几口。 她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来的时候没有多备点伤药,再往前追溯,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将人早早解决,就不用在这里受苦。 心里想着杀人的事,魅魔的视线不由自主飘到男人颈间浅青色的血管,不曾想那人却淡淡回望,简俏罕见地感到心虚,装作要喝水的样子,飞快低下头。 第二日,被抱上马时,简俏眼尖地发现,马背上放着被叠成小块的雪白布料。 最初时只觉眼熟,可当看到身后穿黑衣的人时,某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浮上心头。 他不会把那件雪白色的外衫裁了吧? 魅魔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一会儿布料,又去看崔韶。 被她干扰,崔韶忽然开口:“别乱动。” 他的话一经落下,少女果然不动了。 意识到自己或许猜中了真相,简俏忍住开口询问的冲动。心里那股因迁怒而想杀人的念头倒是淡了。 “你……我们要去的是萍乡?” 路途漫漫,简俏还是没忍住,主动开启话头。 出发那日,崔韶就给了她一张粗糙的牛皮纸地图,这些日来他们也一直是按地图赶路的,可惜地图上只有标志性的山水,没有文字。 简俏一向记性好,再加上这几日察觉到所处的空气越来越湿润,她便猜测崔韶要去的目的地是妖族聚集地:萍乡。 崔韶扯了扯缰绳,勒住马,这才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淡然的一眼,简俏心中咯噔一声,简直想要哀嚎。 前些天她之所以没猜到,是因为受了场皮肉折磨,现在适应后,耳清目明的同时心里生出惶恐。 萍乡是什么地方? 妖族大本营。 除五名妖王外,还有大妖和小妖无数。 往日执事堂发布任务,大多数弟子往往都会避开上三洲,选择下三洲。 平兰洲是魔族聚集地,无际洲是云沧大陆著名险地,鲜有人至,再加上萍乡洲,古称:上三洲; 而吕洲、宦洲、骊洲,统称“下三洲”,是凡人和修士的聚集地,较为安全。 意识到果真要去萍乡,魅魔难得沉默,“不然,你停一停,我找些帮手,你看怎么样?” 她不想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 说完,魅魔闭上嘴巴,屏息等待答复。 许久后,身后传来青年平静的嗓音:“放心,不会让你死。”说完,足蹬马腹,正低头啃草的黑马再次跑了起来。 “崔韶!” 见说不通,简俏颇为恼怒,下意识高声喊道。 听见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崔韶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但也只这么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他很在意你,所以我不会让你死。”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魅魔没放在心上,见不能改变他的主意,心下一凉,连聊天的兴致都灭了大半。同时,她注意到,最开始跟踪的人此时早已不知去向。 这可能是唯一的好消息。 又是一日过去,二人终于停在一处码头前。 此时天色已日薄西山,再过不久夜色将起。 “下马。” 见他开口,一双眼没情绪地望来,简俏心里送了个白眼,这才一瘸一拐地下了马。 没成想他们来得及时,恰好赶上最后一艘自吕洲去往萍乡的小舟。 吕洲数国明面上严令禁止百姓通行上三洲,但实际对偷渡的小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捅大娄子,去往平兰、萍乡的油水是最多的。 上船后,简俏当即变了脸色。 往日在深渊,她靠魔息和身后双翼来去自由,谁也拘不得,也就不晓得自己竟会晕船。 可小舟一经离岸,便如离弦的箭,当即破水而行,除非抵达,中途不会靠岸。 不过一会儿,船上人很快有人注意到她。 “喂,小姑娘,吐船上五枚灵石!”船家一面摇橹,一面急到吹胡子。 简俏刚想说话,下一刻只觉脚下左右摇晃,头脑昏沉间,猛然身下一轻,跌入……准确来说是被人抱起。 “崔韶?”她小声叫他。 第36章 那人未答。 当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抚上额头,简俏果真舒爽许多,鼻尖是熟悉的香气,再加上江风一吹,后半夜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对着近在咫尺的沉静面容,简俏有一霎那头脑是空白的。特别是当那人睁开眼睛,淡淡地看向她时,那些原本怪罪的话登时被咽了下去。 或许是错觉,总有一些时刻,她会把面前的崔韶和要睡的任务目标弄混。比如现在,被那双眼睛凝视时,简俏总以为自己面前的人是“谢西楼”。 最奇怪的是,明明二人哪哪都并不相像。 除去双方相差甚巨的武力值,仅论样貌来看,如果说谢西楼生的清隽幽邃,那么春娇的这位表哥崔韶,五官更偏英挺冷硬。 前者似仙子,后者总是缄口不言,比起书生,更像是冷面判官。 小舟还在行驶,船上的其他人小声攀谈着,鲜活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简俏抬头看了下天色,薄暮冥冥,离大亮估计还有段时间。 没来由的,随着越发接近目的地,这趟寻亲之旅给她的感觉越发不安起来。 鉴于地图只停留在吕洲萍乡交界,再往后就没了。是以下船后,简俏向船家打听前往妖界主城胤都的路线。 “胤都?”老船夫眼神微微一变,“那里可不是个好去处。” 问到手后,简俏松了口气,决定听从自己的直觉,既然是表哥寻表妹,她都陪到这了,也算得上送佛送到西。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魅魔面上的神情可谓神采飞扬,朝不远处的高大身影含笑道:“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罢。记住,往东走便好。” 说着,少女脚步轻快,转身便走,可下一刻,崔韶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她僵立当场。 “东,是哪边?” 简俏止住脚步,刚想说怎么可能有人不分西东。 “不要告诉我,你不认路。”她仍旧不死心,路痴这么少,怎么可能一个两个都让她遇到了。 崔韶半垂着眼,随即“嗯”了一声。 “真的分不清南北西东?” “嗯。” “……那上回你怎么找我找到昆仑的?”简俏仍是不信,继续挣扎。 “送信人说事急从权,捎了一程。” “所以……你这次写信让我来,就只是因为我认路?” 简俏忍着气,还是不愿相信害自己一路腿痛、水路晕船的前因会这么简单。 见她眼尾飞红,怒意藏也藏不住,崔韶那张冷面上一瞬划过不解,又很快化为平静,但他不说假话,最终点了点头。 简俏沉默半晌,偏过头不看他,叹道:“我腿疼,实在是走不了。” 崔韶只思考了一瞬就给出答复:“我背你。” 简俏:“……” 人妖混杂的码头前,僵持着的二人实在过于打眼,简俏最终只让他稍稍扶着。 又是半日飘忽而过,两人终于抵达。 “你表妹是怎么进去的?”得知只有和妖成亲,人类才能长期定居的事实,简俏睁大了眼睛。 “通婚。”淡淡吐出两个字后,崔韶将备好的通行交易符递给守城的兔妖,顺利进城。 见他一副功课做足的样子,简俏心里越发觉得古怪。 介于交易符只能让凡人在城内呆三日,简俏顾不得置气,动身在偌大的主城找了起来。 胤都妖族繁多,作为原形同样非人的深渊生物,简俏自然适应得很快,但让她感到讶异的是,右腿有疾的崔韶竟不比她慢多少。 为了“入乡随俗”,显得不过于太扎眼,二人换上妖族风格的衣裳。 萍乡以青黑为尊,灰色最为常见,简俏用灵石给自己买了一身灰扑扑的衣裙,长发分作数缕扎成妖界少女多见的辫子,如今混在妖群里,几乎像水滴入海,瞬间消失不见。 魅魔对此很满意,但当瞥向一旁时,自一堆成衣铺前的男妖里,最先看到了他。 崔韶同样换了装束,一改从前,他今日的打扮稍显正式,身着一身玄黑色衣衫,长发被环形妖藤束在脑后,半垂着眼看向空中一点时,本就凛冽的气质被愈发衬得孤傲。男妖和女妖都在偷偷瞧他,随着围观的越来越多,一旁的成衣铺老板更是笑得眼不露缝,口中连声说着免去灵石,条件是让他在店前多站会。 对此,简俏当看热闹一般,只觉好笑。 崔韶却忽然捕捉到她的视线,抬眼看了过来。 “不用。”他掀起薄薄的眼帘,将灵石丢进老板怀中,长腿一迈,瞬间便来到简俏身侧。 他的态度令围观的妖恍然大悟,“原来竟有主了。” 没把话听进去,简俏心里有话要问,遂伸手抓住青年的衣角,不曾想后者倒也配合,一路无言,随她来到一处静谧场地。 “内城没有的话,会不会在外城?”魅魔目露思索。 和妖通婚的人,白日大多在内城营生,入夜前回外城。然而光是内城,他们就用了一个白日,外城更如大海捞针。 而且令她生出忌惮的并不仅仅是时间不够用这点,而是不久前听到的一个传闻。 ——有妖王在外城! 同人类互通有无久了,小妖们大都习惯了,可大妖不同。 简俏担心的就是这个。 崔韶没回答,而是蹲下身。 “上来。”长发如水般倾泄而下,露出宽阔的背脊:“明日我去找,你休息。” 第37章 简俏只犹豫片刻,就爬了上去。 两人缓缓往回走,月下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第22章 男人低垂着头,将脸藏进阴影 借着有伤在身,简俏毫不客气盘坐在房间内。 距她离开昆仑已有小半个月,魅魔算着时间,打算做完这桩交易便回去。 往日不用她勾引,男恶魔们便如嗅到肉骨头的狗般求她垂怜。像谢西楼这样难搞的,简直称得上“绝无仅有”。而“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招数也只在他身上用过。 想到这,她摸出腰间玉牌,预料之中的没有任何消息。回想从前自己哄人时说的话,魅魔难得暗暗叹了口气。 脑子里一团乱,她索性起身开窗,往街上看去。 为了尽快寻人,崔韶选的是靠近外城的客栈。 她在二楼,入目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除了妖气浓重,和凡人国度分不出一二来。 略略扫了几眼,魅魔便准备收回视线,却听不远处传来热闹的欢呼声。 简俏不以为意,只在心里想到个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崔韶认不出方向,再加上又是个瘸子,要找人恐怕并不容易。 猜测到他可能会吃苦,她心里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心里想着种种凄惨的下场,魅魔面上不禁露出冷笑,倏尔听到下方的乐鼓声越发吵闹起来。 莫不是什么妖界的大人物来了? 魅魔一面思忖,一面将视线投向下方,当看到一张精致如鬼魅的面容时,小脸“唰”的一白,想也不想当即低下头来。 他怎么来了!!! 从前在深渊,要说简俏最讨厌的魔,名为络迦的男恶魔一定排在首位。 同为魅魔族中炙手可热的领主待选者,这厮本事比不上她,但极擅长笼络魔心,处处都与她争,事事都与她比。 想到厌恶的魔,简俏脸色难看,胸口急促喘了几口气。不管他跟来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她都不想和这家伙有接触。况且她魔息受损,如今就算碰上,恐怕也斗不过。 意识到己弱他强,简俏难得庆幸自己改了容貌,光从外表上根本和从前判若两人,她笃定就算是族中长老来了,只要嗅不到她的魔息,恐怕也无法将她认出。 “大人,在看什么?” 对着那张勾魂夺魄的脸,侍卫却始终恭敬低头,不敢直视。这位的容颜面若好女,可包括他在内,没人敢将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哪怕一刻,因为上一位敢这么做的,如今已被剜去双眼成了同僚的口粮。 能在短时间内从无名小妖晋升妖王身边的红人,面前的年轻男子仅用了小半个月。 像是想到什么恐怖的事,侍卫脊背颤了颤。 络迦没答,只在抬头望向某处时眼角微微上挑,春水般的眼忽然一弯,吩咐道:“给我查查那间屋子住的谁?”随后噙着笑意补充,“然后,把人带来。” 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下属们早已习惯,随即低头应声,很快分出两拨人堵住前后出口。 另一边,不敢动用魔息,简俏借助着身体里的灵力从二楼走廊窗口跃出。 魅魔五感敏锐,络迦只比她全盛时期差了一点点,她实在不敢呆下去。 想到仍在寻人的崔韶,简俏难得头疼。 不准备在原地傻等着,魅魔最终决定去外城找人,她只给自己预留了半天的时间,心道如果找不到人,她就走。 比起被崔韶供出身份,如今的她竟然更怕落到身为同族的络迦手中。 因为有了危机感,简俏行动起来很快。 外城的确和传闻中一样,一路上她看到了不少人类居处的痕迹。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瘸子?大概这么高。” 好在崔韶是个路痴,几乎每走一段路就要重新问路,再加上外形和身高极具识别度,简俏很快从沿途的人口中套出了模糊的路线。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天擦黑前,魅魔终于在树下找到了陷入半昏迷的青年。 简俏顿了顿,谨慎地没有靠近,那人似是突然间昏倒,只有衣角沾上一层薄薄的灰。 见记忆里冷漠的人如今毫无还手之力,简俏心中生出恶毒的念头。 要不就将人留在这,当作附近妖精的口粮?也算彻底借他人之手解决一桩祸患。 念及此,魅魔眼里闪过一丝冷芒,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脚边青年。 闪电划破天际,就在她下定主意的同时,原本昏迷的人竟猛然睁开眼,淡淡地看了过来。 这一刻,天穹亮如白昼,清清楚楚映出两人的神色。 简俏怔了怔,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开口道:“你醒了?” 崔韶“嗯”了一声,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茅草屋,“只剩一家了。”说着,竟是要当即起身。 简俏眼皮微微一跳,在人歪倒前扶了一把。 两人轻叩木门,许久后,院内响起脚步声,下一刻,门被从内打开。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圆脸女子最先出现,见到简俏先是惊呼了一声,等看到她身后的崔韶时,脸直接白了。 “你们聊。” 见到被自己借脸的正主,简俏难得心虚,自觉到院外站了会儿。 不清楚里面的人都说了什么,直到月上柳梢,才渐渐没了动静。 困意袭来,被简俏硬生生压了下去,如今崔韶找到了表妹,她自是完成了交易,此刻只想尽快出城。 第38章 春娇出来时,眼肿成了核桃。 她如今的丈夫是一只兔妖,似乎对她极好。 让简俏没想到的是,在崔韶和兔妖聊天时,春娇竟找上了她。 简俏张了张口,对借用身份提出歉意,却不想,春娇却好似并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娘子,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定要记在心里。” 妇人力道大得惊人,简俏只觉被攥住的手腕泛起尖锐的痛,她囫囵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小心我表哥。”春娇咬牙,说出了一句令前者始料未及的话。 简俏愣在当场,刚想开口追问为什么,下一刻却发现身前的娇小妇人竟在发抖。 心里莫名泛起恐惧,简俏顺着春娇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崔韶俊美到不真实的脸。此刻,那张脸的主人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来到二人身后,越过春娇,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 男人低垂着头,将脸藏进阴影中。 “你们在说什么。” 第23章 “你要和我一样痛,才算道歉。” 见崔韶一双眼还在看自己,魅魔拍了拍身侧妇人的后背,轻声将人哄进屋中,这才有时间看向男人。 “没说什么,”简俏学着平常对待他的样子,不耐烦地将话题绕开,“既然你人也见到了,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明日各自出城。” 说完,她装作不经意地偷瞧男人一眼,发现他刚好在看她。 黑黢黢的眼神望不到底,简俏看的心里发怵。 从前也没觉得他气势摄人,今天却不知怎么了。 “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她清了清嗓子,抬脚往里走,不知看到什么,竟一时愣在当场。 春娇家只有一间客房。 这意味着今晚她要和崔韶对付着度过。 可问题来了—— 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 所以,她睡哪里? 一想到崔韶还在外面默默站着,简俏皱起眉,按理说这里只有她才算外人,让崔韶走显然不可能。 但崔韶其人,一向古板,让他和女人睡一张床,比杀了他还可怕。在她的认知里,他不会同意与她共处一室,没准会同意留宿在外面。 意识到说服他的可能性极大,简俏当即小跑到他旁边,厚着脸皮仰头道:“只有一张床,想必崔……表哥也认同‘男友授受不亲’的理儿,不如把床让给我如何?” 一想到撑过今晚就能和面前人分开,她心里只有欣喜,因此也顾不上和对方客气。 听了她的话,青年再次抬头看了她一眼。 魅魔被他瞧得心里发毛,下意识摸了摸左右两腮,“我脸上有东西?” 崔韶听完,却没回她的话,往屋内走去。 见他去的正是唯一的客房,简俏愣了愣,想到某种可能,有些难以置信。 难不成他落了东西在里面? 想到这种可能,魅魔心内狐疑,干脆跟了进去,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露出吃惊神色。 只见原本穿戴齐整的人此刻已然摘下束发之物,哪怕听到她的脚步声,对方手中仍动作不停,转眼间玄色罩袍落下,露出其下的白色中衣。 “等等!”魅魔面上一滞,倒是没有脸红,担心接下来的画面过于骇人,没忍住出声制止。 她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崔韶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简俏想了又想,实在认为自己有必要和他谈谈。 是以当那双眼睛回头看过来时,她定了定神,试图讲道理:“外面有妖在游荡,很危险。” 没等他回答,魅魔再接再厉:“还很冷。” 听到这儿,崔韶蹙眉,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我不想睡外面。” 见他态度隐晦,魅魔声音越来越小。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回崔韶点了点头。 看来他能听懂她的意思! 简俏眼睛一亮,刚想开口把人请出去,就听到那人冷淡的嗓音。 “那就一起睡。” “……” 魅魔嘴巴张了张,想问对方是怎么通过她的话得出这个结论的,却发现崔韶说完后便闭眼躺在了床上,给她留了里侧的位置。 她心里纠结许久,一想到络迦随时会派人搜查,最终还是没胆子在院子里过上一夜,决定采纳崔韶的提议。 简俏深吸一口气,慢慢从对方身上跨过,缩在紧贴墙面的角落里。本来还以为,她在这样吊诡的环境下会失眠,谁知裹着被子很快就睡熟了。 作为常年和幻术、梦境打交道的深渊生物,魅魔一族一向少梦,但也不是全然无梦。 这一晚,简俏就做了梦。 她梦到自己被一条纹路靡丽的白色巨蟒死死裹缠住,不得脱离,到了后面,甚至连呼吸都极为困难。 幸好,梦向来没有逻辑。 巨蟒消失后,简俏恍惚间喉中泛起渴意。 当感受到甘霖降下时,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唇,寻觅水滴。好在这场梦满足了她的愿景,最终魅魔饮足了水,搏斗一番,成功将攀至颈侧的白蛇打落。 _ 绵长的呼吸声响起后,床上另一侧的人睁开了眼。 唯一一盏灯不知何时被剪了烛芯,此时屋内黑沉沉一片。 “崔韶”起身,长发自肩膀两侧滑至胸前,将将把腹部线条挡住。 没有一丝犹豫,青年将背对着自己的魅魔一把捞进怀里。感受着渐渐透过衣衫传递的温度,他面上罕见犹豫,片刻后低头看向怀里闭目沉睡的人。 第39章 睡熟的魅魔,乖顺无比,无法用那双骗人的眼睛轻挑地审视他。 不知想到什么,“崔韶”眸中浓黑一片,不知名的黑暗力量瞬间笼罩了整间屋子,光线瞬间被吞没。 若是眼力好的人,会发现这些“黑暗力量”蠕动着,如同活物,表面上覆着华丽的蓝色薄膜,汇集在一起替代了月光。 “跑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他成婚?” 男人面色淡淡,低头看向怀中人,当察觉后者无法开口时,面上有一瞬的茫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一丝“茫然”很快消失在他眼中,只余浓稠的墨色。 怒意翻滚下,他毫不犹豫地吻向魅魔的颊边、唇侧。 唇瓣相印的那刻,察觉到没有从前过电一般的快感后,青年怔了怔,很快转移阵地,移向脖颈。 细密的吻落至少女颈间,染上温凉的气息,引来后者轻轻的呜咽声。 可他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要我? “不要逃跑。”不要这样对我。 或许是极少开口,男人此刻说话的调子显得无比滞涩,却携着阴冷的粘稠。 同样,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平日里吵闹的触足们也没了声音,安静地扮演着遮光者。 作为被质问的一方,简俏睡得很熟。消瘦的小脸埋在男人胸前,只在感受到细微痛意时皱起眉,像极了陷入安眠的小动物。 这场单方面的桎梏与逼问,显然没有胜者。 天色将明。 时间所剩无几,“崔韶”深吸了口气,猛然间停住不动,只死死将魅魔又搂紧了些,如同一条缚住猎物的银白色巨蟒,待到怀中人哭出泣音,才收了力道,吻向她耳侧。 “你要和我一样痛,才算道歉。” 第24章 对上那张端丽的面容,魅魔却下意识后退 因为她精神萎靡,所以错过了门外的敲门声。直到春娇站在身前了,魅魔才后知后觉地仰头看向来人。 “你那天让我小心崔韶,为什么?” 到现在,她还是没懂昨夜对方说的话,于是干脆趁机问出口。 谁知,春娇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对于她的问题,妇人面上茫茫然一片,“娘子说的什么话?表哥为人孤冷,人却不坏。”说完笑了笑,将手中的洗漱之物放下便走。 这下轮到简俏开始自我怀疑。 她没从春娇身上看出开玩笑和撒谎的迹象,但仅仅过了一夜,这人为什么就变了说法? 想了许久仍旧想不通,简俏干脆放过自己,简单梳洗完毕后也出了门。 魅魔在院中桑树下看到刚刚被自己提及的人。 见来者是她,崔韶颔首,礼貌地朝她点头。 鉴于昨晚对方的眼神太过陌生,最初简俏没敢靠近,意识到站在面前的的确是平日里熟悉的他,才迟疑着凑近,简单提了提昨晚。 见她面色透着股小心翼翼,又谈论起两人共享一张床的事,崔韶沉默片刻,良久后,在魅魔以为他不会开口时,眸色深沉道:“以后不要靠近我。” 仿佛划分楚河汉界的语气吓了魅魔一跳。 她也不是没有气性,因此只在他开口时僵了一僵,冷哼道:“怕是没有以后,交易已了,出城后我会自行离开。” 说完,简俏深吸一口气,率先从小院子径直往外走,路过春娇兔妖夫妇时,还不忘道了个别。两人对于她的离开有些惋惜,但也知晓人类不能久待,只不舍地将她送至村口。 清楚现在已经没人能将她和春娇弄混,简俏难得松了口气,挥手告别后迈步往内城的方向走。 让她心烦意乱的是,崔韶仍默默跟在她不远处。似乎是察觉到她心有不快,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通过行动表达。 被他跟的烦了,魅魔顿住脚步,发现那人也停了下来,气了个倒仰,当即跺了跺脚,索性掉转反向走至男人身前。 “不是说让我不要靠近吗,为什么还跟着?” 明明她语气咄咄逼人,然而崔韶却反应平平。硬要说的话,简俏反而能在他的唇侧捕捉到极浅淡的弧度。 他居然在笑? 这还是崔韶第一次展露笑容,是以魅魔情不自禁地睁大了双眼。 “白天可以,入夜后最好不要。” 崔韶收回了笑,重新变成魅魔印象里古板冷淡的那个他。 对他的这番生硬说法不以为意,简俏闷头赶路。 二人一路无言,终于在日中时分赶到胤都唯一的城门前。 当发现城门前的守卫不知何时比平日多出数倍后,简俏瞳孔一缩,问了旁边的小妖才知晓,这里竟从昨晚起就发布了戒严令。 “听说上面的大人在找小贼,所以对出城的查的很严。” 抓贼?什么贼值得如此大张旗鼓? 念及此,魅魔心里生出一股冷颤,直觉要遭,哪怕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戒严令针对的是她。 心里倏然冒出个念头,可很快被她摁了下去。 应该不会是络迦,那家伙比她来得晚,依照他从前的行事作风,只会一直潜藏,到最后一击致命。 想到这,魅魔总算感到心里得了些安慰。 短短时间内,她的脸色变了再变。然而,作为离她最近的人,崔韶始终面色淡淡,没人猜的到他在想什么。 第40章 反倒是一边的简俏,看了看手里的通行交易证,当即做出决定。她现在面貌大改,就算是络迦站在面前,也未必能认出,再加上这戒严令或许只是碰巧,并非刻意针对她。 想通后,她也不躲了,落落大方地在城门前排起队。 或许是上面的大妖只给两天的时间来找人,城门前的守卫们此刻麻木地站了一日有余,对抓到贼并不抱幻想,是以也都神色放松地小声谈论起来。 前面还有数十位,简俏甚至有闲心偷听了一耳朵。 “可别嫌守城站岗累,我的一个去昆仑的兄弟已经重新投胎了。”说话的妖神情凝重。 听者却不以为意,“那是你兄弟运气不好,要是我,我就牢牢地跟在络迦大人身后,未尝不能搏到被提拔的机会。” 听到熟悉的名讳,简俏心里骂晦气的同时,瞬间联想到了什么。 络迦去了昆仑?什么时候的事? 自她来到这方异世,记忆里剑宗只遭遇过两次有计划的外袭:魔族一次,秋狝那回又一次。 排除掉最开始的那次,答案很快浮出水面。 ——秋狝围猎的背后竟然是络迦在搞鬼! 且不论络迦为什么一改往日的行事作风,变得激进,简俏更感兴趣的是,族中到底给他派了什么任务。 没等魅魔细想,身后原本沉默的人忽然拽了她一把。 “快到我们了。”崔韶缓缓道。 简俏本欲计较他动手动脚,可也清楚现下不是好时机,因此倒也配合,装作乖顺地应了一声,很快往前挪了几步。 而刚才说话的两名守卫低低笑了一声,其中一人道:“要不是剑宗有后手,那次没准真能成功。” “不知这后手指的是……” “这你就不清楚了吧,‘后手’其实是个活人。” 简俏悄悄竖起耳朵,很快听到后者对一位名为“谢长辞”的剑修大加称赞,可话中语气听上去很是忌惮。 谢长辞? 魅魔自诩在剑宗待了不短的时日,却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人。 “没听说过。”有妖语气淡淡,似不以为意。 “蠢货!”听了这话,原先资历深的妖骂道,“剑宗将这人藏得深,要不是愚兄知道点内情,你怎会听到他的名讳?” 年轻守卫像是被吓到了,讷讷道:“那不知这人同天碑榜首相比如何?” 天碑第一,谢西楼? 任务目标的名字从其他人口中道出,倒是真把简俏的好奇心吊了起来。想起曾看到的三次出剑,实在超过了她的认知。 年长者这次却没给出个确切的结论,只道:“你当无际洲是怎么来的?那道横亘修真界的天堑便是被此人一剑劈开。” 话音落下,简俏惊出一身冷意,蓦地庆幸自己选中的不是这位将修真界劈作罅隙的怪物“谢长辞”,而是脾气温和的剑宗副掌门谢西楼。 很快,队伍排到头,眼瞅着再有一人便要轮到他们,魅魔松了口气,早早将备好的通行交易令握在手心。因为紧张,她手心冒出薄薄的一层汗,可压不住心里的雀跃。 就在简俏将通行令交予守卫查验时,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响起。 “把这两人抓了,下到大狱。” 作为总和某位男魅魔打交道*的简俏,绝对不会认错竞争者。于她而言,这道声音熟到不能再熟,简直是恨到牙痒痒。 她没回头,便看到一批黑甲卫骤然出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求饶声,将刚才在私下讨论剑宗的两妖拖了下去。 “络迦大人饶了我吧,属下再也不敢妄议了!” “小妖知错,请大人念在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网开一面。” 和其他被吓到的人一样,简俏装作受惊,低下头。 很快,如她所料,那两妖在一霎那间没了动静。 因为熟知那人本性,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简俏心里波澜不惊,只垂着眼,心里想着一会儿出城的事。 小小的插曲没影响秩序,很快,在她前方的人通过了查验。 不知为何,简俏只觉心跳咚咚,如擂鼓。在这样的前提下,她忍住紧张,将通行令交了出去。 守卫没发现任何不对,点了点头,“你可以走了。” 心里一喜,简俏没忍住咬了咬唇。 然而,让守卫都惊诧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方才他们那位眼高于顶的少年上司,忽然抿唇拽住了一位面容平平无奇的人类女子。 手被死死攥紧,痛意袭来,魅魔没忍住口中溢出痛呼,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向来吃不得苦,下意识眼中便染上怒气,直到被抬起下巴看向那双含笑的眼时,才惊觉自己疑似漏了馅。 有怒发不出,简俏懂得忍一时的道理,是以闷声道:“大人捉我作甚?我并非贼人。” 从她被捉住腕再到开口质问,仅仅只过了一瞬,过往的人群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了少女无辜的指摘,因此也纷纷议论起来。 络迦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只轻轻眯了眯眼,“我说你是贼,那你就是。”她惯会装可怜,他已体会数次,这次根本不中招。 络迦说完就要将人带走,没曾想下一刻被一只手臂拦住。 见崔韶竟打算救她,简俏内心复杂,却也明白凡人无法和络迦抗衡的道理,是以朝对方摇了摇头,同时皱眉做了个口型。 第41章 “别管我,你走。” 崔韶好似没看到般,面容沉肃:“她是我未来妻子,请问阁下要将人带去何处?” 这番话令简俏睁大了眼睛,堪称瞠目结舌,一时间竟然忘了挣扎。 络迦听完,这才收起了无所谓的笑,“哦”了一声。 “是吗?”他说话时,根本不看崔韶,只死死地审视着被他抓住的简俏。 简俏:“……” 明白自己多是被认出了,而这次算是她连累了崔韶,简俏装作随意地开口:“他瞎说的。” 这次的回答总算让少年满意。 但最终崔韶还是被一同带走,和简俏分开关押。好在二人离得不远。说是“关押”,实则更像是在有水有食物的房间内放养。 等人都走了,连络迦也不在时,简俏忽然看向不远处的高大身影,“喂”了一声。 “为什么不跑?” 她是真的很好奇。 明明崔韶可以一个人出城,而这本来也是他们早就说好的。 可现实是,他故意和她一起被抓了进来。 听到她喊自己,崔韶望了过来,只不过面色有些苍白。 “我之前说过,不会让你死。” 他语气很淡,简俏却听的笑出了声:“真的?我还以为你那时在说大话骗我。” 崔韶这回没开口,只用黑漆漆的眼睛又看了她一回,闭目休息,不说话了。 那眼神洞若观火,看的简俏无所遁形,她收起笑,低头想着逃走的法子。 傍晚时,简俏开始泛起困意,可没等她闭眼假寐,看押的门卫将她双手绑在身后带了出去。 绳索并不紧,对她来说解开很容易,但简俏清楚,没有必要。因为就算解了它,没有络迦点头,她还是无法离开。 门卫将她带至一处空旷的环形道场,很快退了下去。 简俏抬头看向前方,不出所料的,那里早有人在等她。 “这么狼狈。” 像是没看到她眼里的警惕,少年弯腰凑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被摸到脸,简俏侧身避开。 还在深渊时,她和络迦一向无话可说。如今,她笃定主意,打算咬死不承认身份,不管这厮如何挑衅。 见她装作不识,络迦眼神一暗,将绳索解开,语气中掺了脆弱,“我知道是你。” 湿热的吐息离的很近,简俏皱了皱眉,胃里泛起呕意,一副就要吐出来的模样。 对眼前人的厌恶让她装不下去,开口骂道: “滚开!” 发觉她终于露出本意,络迦眼里有欢喜掠过,“你应该明白,作为外来者终究是要离开的。”说着,他低头看向魅魔脚腕,“你和我才是一边的。” 下一刻,在少女震惊的眼神下,他蹲了下去,摸向柔腻脚踝处的金铃,“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冰冷的触感令人下意识一颤,屡次被冒犯,简俏再也忍不住,伸手狠狠给他一记耳光,将他打得侧过头去。 “谁允许你用脏手碰我!” 此时此景下,简俏只想将冒犯她的人杀了,想也不想便启动了大幻术。 重重幻境铺排开来。 周遭景象瞬间生变,天地改换。 她的天赋绝无仅有,哪怕络迦只比她差了一点点,可就是这么一小点足以将他困住片刻。 魔息消耗得极快,简俏正要动手,忽然感到衣角被轻轻拽了一小下。 当发现那人竟然是本该被关押的崔韶时,魅魔震惊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 她的话被打断。 “你杀不了他,快走。”没等简俏开口,腰间忽然被轻轻推了一把。 再睁开眼时,入目栖霞山望不到头的台阶。而她,已然登顶。 根本来不及细想,魅魔背后生出一股寒意。 她下意识回首,远处不知何时隐约立着道人影,一对玉石般的足光裸着,神情难得有些冷,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走的很慢,对上那张端丽的面容,魅魔却下意识后退,同时不忘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你是来接我的,对吗。” 第25章 我得到你,或者,你得到我 简俏说完,后背骤然惊出一身冷汗,脑中忽地想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有意? 就好像提前知道了她会来,故意在这里等着一样。 简俏着实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对她来说,两人只是半个月没见,可暗中却有什么东西变了。 见他仍朝这边走来,她身后就是千丈高崖,只能被迫停住脚步,仰头看他。 谢长辞低头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少女,不再逼近,只神色平静地俯视着她。 简俏松了口气,本能告诉她,现在正是需要做点什么的时候。 想了再想,最终她犹豫着,伸手虚虚抱了来人一下,然后才大着胆子牵起对方的手,意外地没有拽动。 当被温热的指腹触碰左腮时,魅魔生生忍住没动。可当男人低头吻来时,她罕见地呆了片刻,偏了偏头。 见她不愿,谢长辞神色不解:“为什么躲?” 简俏又去看他,发现不知何时青年的瞳仁变成了翡翠般的绿,非人之物才会有的瞳色就这样再次暴露在她眼前。 截至目前,简俏终于可以确定,今晚的任务目标有些不对劲,但她仍是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知道太多秘密活不长久,所以此刻她最该做的就是装作看不见。 第42章 然而,没等实施,简俏双目微张,腰间只觉一紧,原是被擒住了腰肢。对方力气极大,简直将她半搂着拉至身侧。 “为什么下山?”淡漠的嗓音响起。 这是在查她岗? 简俏后知后觉,口中只称有棘手的事需她亲自解决。 她只当这次囫囵地提两句,就能在他这里揭过不提。 可魅魔不知道的是,清净峰上下早已传遍,曾有痴情的未婚夫不远万里来看她,而这次她特意请假也是因为思念前者。 “所以,不是和表哥成亲?” 那声音依旧冷漠,冻的魅魔下意识抖了抖,可听清后,才意识到是他误会了。 “当然不是,我是真有急事要……”当被捂住嘴巴时,魅魔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睁得很大。 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根本无法沟通。 谢长辞已不想从这张嘴里听到骗人的话,当即低下头吻住那张惯会骗人的唇。 简俏被亲的有些茫然,甚至忘了要说些什么,直到双唇分离后,唇侧忽地一痛。 察觉到是自己被咬了一口,魅魔当即忘了现状,对始作俑者怒目而视,可怒火在看清男人眼里的幽芒时全数熄灭。 见她安静,谢长辞伸出手,秀美的面容上只余淡漠。 下一刻,只见男人修长的手指先是摸向少女腮边,继而指腹缓缓下移,揉弄起刚才他制造的鲜嫩伤口,眸色转为深红。 心里一颤,几乎被逼近理智的边缘,简俏还是没忍住开口,以防他继续动作下去:“等等……” 她想问:你怎么了。 为什么只是一阵子不见,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不对劲…… 仿佛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在不知不觉间发酵了。 注意到“谢西楼”此刻看她的眼神特别红,和平时无机质的光泽很不一样。 无论是将人勒到窒息的拥抱,还是后来无规律的吻,都让魅魔一头雾水。 为什么他会如此沉迷于和她的肢体接触? 像是渴求一般。 “我认为我们有必要沟通一下。” 简俏还是没忍住开口,她想知道在自己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比如,一直不愿走出后山的他,为何如今却在前山。 可让她失望的是,无论她之后问了何种问题,谢长辞一概不答,似乎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亟待他去做。 没等简俏想下去,只觉身体一轻。 手脚悬空的那一刻,身下是看不清的虚空,简俏吓得小脸一白,下意识紧紧搂住那人的脖子。 “谢……” 如果说刚才发生的事,已经让她足够后悔下山见崔韶,那么接下来的事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被迫一同坠入冰冷莲池时,魅魔的大脑一片空白。 简俏从来不知谢长辞竟有这样的一面。 如此不顾一切,如此……丧心病狂…… 且不说,身上的衣衫刚落水便湿了个透,最要命的是水下缺少空气。 沉浮之间,细密的小气泡从口中溢出。 随着肺腑中空气的流失,魅魔下意识挣扎求生,却被一双有力臂膀死死桎梏住。 简俏气急,想也不想便张口咬向“罪魁祸首”颈间,嘴里立刻尝到了甜腥味。 因为事发突然,再加上呛了口水,她逐渐没了力气,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第一个被溺毙的恶魔,心里逐渐生出绝望感。 或许是惊惶的心情在作祟,魅魔一时不察张开了嘴巴,池水当即涌进。 正当她以为会折在这里时,下巴忽地一动,原来是被一只手捏住。紧接着,有温热的气息自唇瓣相接处渡来。 渡气的人似是担心不够,始终没有移开。 反倒是被迫承受的一方率先睁开了眼,伸手作出推拒的姿态。 当发现自己能在水下自由呼吸时,简俏抿着唇,忿忿看向身上的人。 这次的确是将她气到了。 见少女面有怒气,谢长辞却好似很满意,额头与她相抵,传递心音,“脏东西,没了。” 什么脏东西? 魅魔右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向四周看去,发现原本清澈的池水不知何时变得暗沉了些,同时伴着红色丝状物。 意识到是络迦在她身上搞的小动作,魅魔暗暗咬牙。 这厮最好别落在她手里,不然…… 见她似在走神,谢长辞有些不满,闭着眼睛重新贴了过来。 又是一副标准的索吻姿态。 反应过来后,简俏眼神闪烁,只犹豫了一会儿,念在他帮自己洗去追踪的脏东西,索性遂了他的愿,主动亲在青年下巴。 这下总算可以了吧。 亲了一口便飞快撤离,简俏心里没底,正要起身上岸,却不知她刚才的行为像极了点燃引线,瞬间将谢长辞本就不多的理智摧毁。 是以,他又贴了过来,亲昵地用鼻尖抵住她,紧接着偏过头又吻了上来。 被对方屡次三番地咬破下唇,作为一只怕疼的深渊生物,简俏有点怵,可她又实在想上岸,不想和某人在水下浪费时间,最后没了耐心,准备速战速决。 打定主意后,魅魔仰起头,勾上青年的脖颈,主动贴上那人薄薄的两瓣唇,先辗转亲了两下。 在她的主动下,谢长辞反而停下了动作,只睁着一双重新变为墨色的眸怔怔承受着这一切。 第43章 当感知到她柔软的舌探入,过电一般的快感同时传递给两人。 谢长辞再也忍不住,用唇舌反扑了过去,瞬间反客为主。最初两方你退我进,难分难舍,最终却是魅魔率先败退。 知道他向来学得快,可简俏仍然为之感到心惊,让她更怕的是,刚尝到滋味的一方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打住,凶狠至极。 到后来,简俏甚至感到有些脱氧,这才强硬地用手将人推开,表示不愿继续、 晶莹的银丝消失在水下。 待到终于分开,魅魔勉强松了口气,可坏消息是,刚才渡来的气似乎又不够用了。 念及此,她准备上岸。鉴于腰还被搂着,她只能低下头试图掰开,发现谢长辞握紧不放,最终她还是朝对方望去。 “我想……”上去。 话说至一半,将将对上那人的漆黑瞳仁。 随着他的视线,简俏很快发现他盯着自己的下半张脸,目不转睛。 等等!下半张? 没等她反应过来,很快被捏住下巴趁虚而入。 救命。 来个人救救她。 谢长辞吻的动情,简俏却有些绝望。 对方像是刚开荤的兽,欲将她撕裂,连肉带骨头生吞。到了后面,简俏只觉得舌根发疼,开始透不过气。 反观另一人,不知不觉竟将换气也学会了,可谓天赋异禀。 在今日之前,简俏自认对这方莲池颇为喜爱,可遭了这一次,实在说不出喜爱的话来。 途中,每当感到喘不上气时,魅魔总会浮上水面深吸一口空气,但很快就会被拽住脚踝往下拉,被迫承受着另一方的“渡气”。 这一刻,简俏心中生出惧意,只庆幸深渊没有如谢长辞这般的魅魔。 陆续间,有液体从唇齿间溢出,分不清是池水还是别的。 被抱上岸时,简俏已经力竭,眼皮粘连,睁也睁不开。 朦胧中,她竟然庆幸,这次的目标是张白纸,只停留在亲吻,剩下的一窍不通。 不知又过了多久,在她以为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时,身上一暖,睁眼便入了一处热气蒸腾之地。 这是……带她来了温泉? 在先前水下不得已泡了许久,简俏早已没了力气,当发现这回谢长辞没将她拉下水时,竟松了口气。 然而,或许是惩罚她高兴得太早,脖颈间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痒感。 简俏承认,其实她很喜欢对方身上冰雪般的气息,尤其是现在,那股皮肉之下泛起的异香直往她鼻子里钻。 那香勾得她晕晕乎乎,像极了醉酒的酒鬼,下意识埋在对方颈窝嗅闻。 但很快,或许是困意更胜一筹,魅魔的脑袋一点一点,竟懒懒地转了个身,就要入睡。 可身后的人却偏偏不让她遂意。 看着怀中即将会见周公的人,青年眸色深沉,不知想到什么,竟有些踌躇,许久后才开口:“我可以得到你吗,或者,”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极轻,“你得到我。” 作为将话说出口的人,谢长辞的口吻平静极了。 简俏脑袋昏沉一片,已无暇分神,意识模糊间竟恰好听到这句堪比乞求的话。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说了什么连自己也记不清。 只记得听到她话的人似乎有些雀跃,沉默地将她拥紧。 这一夜,对魅魔而言实在难以言喻,到后来甚至困到哭出声,最终是如何睡熟的都不知道。 中途,简俏醒过一次,映入眼帘的是清舍的布置,意识到身侧有人似乎在看着自己,怕再被折腾,她困顿地亲了那人一口,“睡吧。”说完再次沉沉睡去。 只留下对方独自迷茫发呆。 回过神后,谢长辞捂着心口。 这里跳动的速度的确加快了。 在不经他刻意模仿的前提下。 第26章 那衣带仿佛一挑就开 待简俏再次有意识时,天光已然大亮。 不用特意细看,只需略微低头,她就能看到遍布全身的吻痕。入目皆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好在一夜过去,她已经觉不出痛。 窗外透亮一片,而榻上只剩她自己,昨晚的零碎记忆还在脑中,简俏偏头寻人,终于在不远处的蒲团上看到了阖眼端坐、长发披散的青年。 当看到那头原本柔顺的黑发此刻尽皆化为白时,她愣了愣。 “你的头发……” 怎地变白了? 闻言,原本闭目休憩的谢长辞掀起眼帘,望了过来。 他眼神本就幽静,此刻注视着人时,姿态雅秀,实在令人不忍亵渎。莫名令简俏联想到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岁月静好的模样。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不是看不出他身上因自己发生的变化。 想到这,魅魔难得在心中叹了口气,顿时有种祸害良家子的不忍。 对于她的问题,谢长辞睫毛微动,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无碍。” 两次以本体离开后山,本就是他触犯禁门规在前,既然违约,合该受罚。 只不过这回的甲子反噬出了岔子,连谢长辞本人都难以想象自己竟屡次失控,昨日是一次,前些日短暂将神识投射在化身上又是一次。 那化身消耗了他极大的心神,才得以避过昆仑布置在山野,甚至特意切断了心神联系,谁知被前不久失控的他竟然毫不犹豫启用了。 第44章 还是在魅魔昏睡时,触足们纷纷出现,主动为他解的惑。 【我保证,我绝对什么都没干!坏事都是本体做的!】 【你太霸道,对人家做的事我都不好意思说】 【本体是笨蛋,竟然强迫女孩子】 【就是!就是!简直太过分了】 【但我喜欢和她玩,只要本体温柔点】 【我也喜欢】 【我也】 快速过了一遍自己做出的恶劣行为,谢长辞抿了抿唇,喉结微动,内心不是不动容。 但益处也是肉眼可见的,有她在时,他的状态的确稳定了太多。 听到他说的话,简俏心里却是不信,但奈何人家不愿说,她也逼问不得。 室内一安静下来,气氛难得有些凝滞。 看向青年一头长及坠地的发披散着,简俏神色犹疑,指着那人臀后的长发主动开口道:“需要帮忙吗?” 她看得出来,面前的这家伙不是个习惯他人靠近的,更不用说找仆人伺候,可这明晃晃的银白色实在刺目。 让简俏没想到的是,谢长辞闻言只摇了摇头,在她的注视下抬手便束起了长发。 兴许是他动作看起来缓慢实则迅速,直至他束好发走向榻前时,简俏才后知后觉地仰头看向来人,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见她习惯性地摆出提防的动作,谢长辞顿了顿,手下却不停。 “为你梳发。” 魅魔闻言睁大了一双杏眼。 只见他动作轻巧,全程简俏都没感受到被扯头皮的刺痛,她原先胡乱盘的发髻就松散了开来,紧接着高高的新发髻挽起,被一支木簪牢牢固定。 简俏掏出镜子,对青年的熟稔感到震惊,口中啧啧称奇,问题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你之前到底给几个人挽过发?” 谢长辞缓缓抬头看她一眼,“没有别人。” 被他的眼神莫名震慑到,简俏有些不明所以,心里倏地一跳,紧接着又听到他开口。 “只有你。” 身体僵了僵,简俏不欲再提,只想绕过这个话题,于是假装不经意地开口:“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提出离开并不是冲动,而是魅魔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今日的谢长辞似乎更好说话。要在昨晚,这话她大抵还是不敢说的。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谢长辞并不同意。 “昨日的事,吾很抱歉。” 没等魅魔说点什么,又被青年的下一句堵住喉咙。 “我会对你负责。” “等等……你说,负责?”简俏脑袋懵懵的,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深渊生物讲究你情我愿,大多都是露水情缘,也就没有负不负责的概念。 对他们而言,配偶只是一段时间的关系,随时都能中断,更不要说还有不少采取多偶制的种族,更是没有“负责”这一说法。 就在她下意识开口打算拒绝时,乱成一团浆糊的大脑在某个时刻骤然清明了一瞬。 不对,既然她的目的一直都是睡他,那么也不是不能暂时答应。 想通后,简俏瞬间冷静下来,越来越觉得有道理,于是抬头看向不远处眉眼疏淡的人,慢吞吞点了点头:“……好吧。” 见她松口,谢长辞眼神微暗,不动声色问道:“那你我何日成亲?” 成亲?什么成亲? 简俏只觉得是自己睡太久,听错了话,也会错了意。 可观面前人一副不似开玩笑的神态,终于意识到某些事情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 “你……” 简俏只恨不得摇醒这人,想问问他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 然而,少女见鬼般的反应,在谢长辞看来却有了别的意味。 心里想着那名为崔韶的化身,谢长辞向来淡泊如水的心境头一回动摇起来。 他在后悔,十甲子前的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那时的谢长辞在一年外出时,忍着代价在距中洲路途遥遥的吕洲留下了一具化身,但可惜事急从权,那具身体其实只算得上残次品,虽然成功隐入凡尘,却要常年遭遇病痛的折磨。 又因二者间做了切割,化身生出了灵识,在人间自由行走时几乎就是独立的个体。多种因素影响下的二者说一样,也不一样,说不一样,又有共通之处。 天意弄人的是:作为制造者,谢长辞没前者这般幸运,表面上,他是镇守一宗的杀器,然而却因和初代掌门的契约,永世不得离开后山,需以终生困守昆仑剑宗。 见他垂眼不语,简俏犹豫间下了榻,轻轻推了推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云沧的风俗是:只有心意相合的有情人才会成亲,以夫妻相称。 而依她对眼前青年的了解,对方根本于人情上一窍不通,如果不是别人刻意在他面前反复提及,这人根本不会想过这种层次的问题。 谢长辞低头看她,“你不愿?” 简俏心里砰砰跳,抬头细看,发现他眼尾有一抹深红的弧度,越发觉得心里没底,不知如何作答。 正当她紧张难言时,又听那道冷淡的嗓音问:“还是说,你并非不想,只是人选不是我?” 见他又要提及崔韶,魅魔抬起眼皮偷偷瞧他一眼,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安抚。 “怎么会?”简俏心里咯噔一声,鼓起脸颊看向来人,“他是个瘸子,怎么和你比。”说完,魅魔担心再被追问,故作生气地偏头不再看他。 第45章 让她松了口气的是,谢长辞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朝她又靠近了些。 猜不透他要做什么,魅魔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当察觉自己的右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牵引着往上攀行,这才睁开眼。 “这里,”当少女柔软的手接触到面颊时,谢长辞睫毛颤了颤,“已经好了。” 简俏眨了眨眼,只觉得手下发痒,不解其意,渐渐,当她对上青年平静中掺杂了期待的目光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的话是指脸上的伤口。 被他强行按着,简俏清了清嗓,努力让自己忽略掉手下温润的触感,唔了一声,“确实好了。” 见她点头,谢长辞这才满意,却仍是握着,没有将手收回。 反倒是简俏有些不自在,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原因,手心渗出细汗。 终于,在她忍不住要开口前,谢长辞率先松开。 如一尾灵活的鱼,简俏当即将手不动声色地藏至身后。 这天后,成亲的事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及。 就这样,简俏在后山清舍住了下来。或许是谢长辞特意吩咐过,原本在山上值守的守卫不知何时没再出现。 白日,简俏被灌着喝补药,美其名曰调理身体。 就是因为清楚这具身体的确存在不少暗伤,魅魔敢怒不敢言。再加上熬药的谢长辞面无表情地在一旁盯着,她只有乖乖喝药,对方才会离去。 而到了晚上,仍是魅魔一人会见周公 除了喝药的时间,简俏几乎见不到谢长辞。 后山水云天。 “什么?师兄想问如何讨女人欢心?” 说话的男子着青衫,眉眼艳丽,似是听到了极为讶异的事,此刻跪坐着,正不住掩唇轻笑。 在他身前,广袖高袍的青年同样跪坐着借用泉水净手。 洗去浮尘后,谢长辞神情平淡:“不是女人,只有‘她’。” 谢西楼闻言,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眯了又眯,许久不语。 虽然明面上,面前的人应唤他师兄,可实际上,无人知晓人谢长辞年岁何如。 既然“师弟”叫不出口,谢西楼索性也不为难自己,按照心意口称师兄。 笑够了,他才收起轻浮作派,敛衽正色道:“师兄这般容貌,何须问我?” 这句是他的真心话。谢西楼也的确是这样想的,自负如他,甚至认为世上罕有配得上面前人的女子,更不要说拒绝了。 察觉到他漫不经心的态度,谢长辞平静地开口:“她只喜我这张脸,同他人自小有娃娃亲。”虽然本质上,这里的“他人”亦是他自己。 谢西楼一时不察被这话呛住,杯中美酒不敢再饮:“不要告诉师弟我,师兄你存了拆散人家一双小鸳鸯的心?万万不可!” 好在也是一宗的副掌门,谢西楼自忖自己算不得好人,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道理还是懂的,不曾想自己这位师兄如此凶猛。 遭遇质问,谢长辞神色淡淡。 谢西楼定了定神,意识到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当即皱了皱眉。 虽然不地道,可人也要分远近亲疏,更何况,谢长辞不仅仅只是他一人的师兄,更是剑宗传承至今的恩人。两相对比,只能对不起外人。 打定主意后,男人一双细长凤眼含着笑:“那二人既然未成婚,师兄当然可以先下手为强。” 嘴上这么说,可谢西楼心里却直打鼓,内心本就不多的良知此刻全数围着他拷问。见谢长辞果真望了过来,似是听了进去,他干脆咬了咬牙:“这都是我多年的珍藏,师兄可尽数带回,用心观摩。” 说完,一挥袖,大小各不相同的书册落至二人面前。 谢长辞随机翻开一册,只见画上有两个小人叠在一处,神态纤毫毕现:“这些,是何物?” 他开口询问时嗓音冷淡,也的确是不解,谢西楼却臊的耳根一红,口齿不清地闷闷道:“就是取悦女子要学的,师兄记得看。” 说完,谢西楼似是怕再从这人口中听到令他面红耳赤的提问,飞也般消失在原地。 又过了几日,简俏再也受不了每天不是睡就是喝药的生活,后知后觉地摸出在萍乡洲无效的玉牌。 注入灵气后,甫一打开,密密麻麻的消息便冒了出来,大多在询问她的去向,直到前几日才停下。 猜到大抵是因为谢长辞给清净峰打了招呼,简俏只捡几个重要的人回了几句“安好”的话。 谁知,当天清舍外便有人到访。 看到来人,魅魔唏嘘道:“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 听出她话里莫名带了点自嘲的意味,江栩皱眉。 “你还好吗?” 他似乎稳重了不少,声音比从前要冷静太多。 简俏只说还好。 江栩按例问了些关乎身体的硬邦邦话,又闭上了嘴巴。 忽然安静下来,屋内只剩二人大眼瞪小眼。 忽地,江栩轻咳一声,俊俏的脸上满是凝重,“我听他们说,你有婚约,既然这样,为何要同小师叔拉拉扯扯?” 闻言,倒是简俏气极而笑。 现在不能下山的人是她,不是“谢西楼”。真想让这小少爷睁大眼睛,看是谁和谁拉拉扯扯。 但却忍了气,心里冒出捉弄面前少年的念头。 于是,就见她板起脸,神色认真:“我竟同你想在一处了。不如你去说,让你师叔放过我,好让我与表哥成就好事。” 第46章 这边她一脸正色,不像撒谎,另一边,江栩却想也没想皱眉道: “所以,你真要和那个凡人成亲?” 之前不是没有杂役弟子通过攀附贵人改命。他虽然嘲笑她心机深重,却真没打算把人逼回那个犄角旮旯。 见他反应古怪,简俏不免惊奇,下意识反问道:“不然呢?既不让我同你师叔好,也不许我和崔表哥好,难不成和你好?” 她拿江栩当解闷,是以也没思考自己都说了什么,可对方的反应却颇耐人寻味。 少年听到这番话,只茫然地望着她,不发一语。直到外面响起脚步声时,才别开眼睛,“我走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物件儿,下回来时我带给你。” 本来只是打趣,根本没想到后续发展的简俏愣了,“不用。” 见她果真不打算挽留自己,江栩怔了怔,只得告辞,走前不忘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那厢忽然客气起来,简俏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只闷闷嗯了声,“你走罢。” 心里想着红樱什么时候会来看自己,简俏连门何时被再次打开都不知。 直到身前一暗,她才懵懂抬起头,刚好对上青年深如幽潭的眼。 “什么时候来的?” 一想到这几日对方把她落在这,自己反倒玩消失,简俏心里憋着气,因此故意转过身,只给他留个背影。 许久,屋内寂静极了。 魅魔好奇地瞥了身后人一眼,却发现谢长辞*垂着头,狭长的眸子幽暗一片,不知在想什么。 整蛊的心顿生,简俏踮起脚尖,毫不犹豫亲在青年右侧脸颊,然后便立即后退,准备看对方后续的反应。 见她欲逃,谢长辞的眼神终于起了波动。 他反手抓住魅魔的一只手,放在身前衣带上,语气平静地开口: “为什么不继续?” 意识到那衣带仿佛一挑就开,简俏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第27章 天生的残忍,清纯的浪荡 趁她怔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牵住了她,目的明确地往下方滑去。 果真如她所想,那衣带当真轻轻一挑就开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手心下是近乎光裸的胸膛,简俏下意识想抽出手,不曾想谢长辞将手竟又收紧了些。 “你到底想干什么?”惊惶下,魅魔将疑问宣之于口,却不知有人趁这几日将避火图看了个遍,万事俱备,只待施行。 毕竟对她来说,谢长辞只是出了个门,回来就变了副面孔,主动得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面对她的疑问,谢长辞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交合。” 说完,谢长辞皱了皱眉,想不出要如何解释。只知若用在野兽身上,便是“**”。 “什么?”作为外来魔,简俏没听懂。 却见青年不欲再说,低头将她直直抱进怀里。 忽然得了个实打实的拥抱,魅魔脑袋一懵,下意识便抬头看向上方,正巧和一双幽暗的眼堪堪对上。 比起柔和的下颌线,谢长辞的眼型偏偏异常凌厉,是以每次简俏和这双眼对视时,总会生出面颊在被无数细小的刀片刮出伤口的错觉。 但这次,那股能使双目刺痛的本领仿佛全被他收了起来,只剩下勾人魂魄的细长弧度。 相处久了,简俏逐渐能看懂他的某些眼神,比如此刻——就是在索吻。 没有丝毫犹豫,她伸出舌尖轻舔那两瓣薄唇。 没尝出味道,简俏有些意兴阑珊,正要后退,下一刻腰间一紧,没等魅魔惊呼,一个令人喘不过气的吻便随之而来。 头脑昏沉间,简俏只能下意识扣住那人后腰,待到逐渐适应,连忙侧开脸急促地喘了口气。 反应更强烈的另有其人。 当从未有过的颤栗感传遍周身时,谢长辞闭了闭眼,很快重新睁开,将怀中人柔软的腰肢再次拥紧,轻轻在少女耳侧喘气。 听到他小声的喘息,又想起对方湿软的舌尖,简俏顿时面红耳赤。 她实在不知,男子不刻意压抑快感时竟是如此模样。 换句话来说,实在是谢长辞给她的冲击过于大,简直打破了从前的固有认知。 “天生的残忍,清纯的浪荡”说的就是他吧。 魅魔心道。 第二次是什么时候亲上的,简俏已经记不清,若不是有身后的手臂揽着,早已脱力在地。 而这次只是轻沾,并未深入,简俏却感到比先前亲昵,连彼此胸腔里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辨。 “不要在这里,去床上。”说出这话时,她用小臂挡住了眼。 既然这一天总要到来,不如就现在好了。 对于她的请求,谢长辞从来都是施行的。 床榻很软,简俏仰躺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开,此刻还是白日,因此光线轻而易举地投射在屋内,光影交汇,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谢长辞望过来的眼神。 或许是下一刻她的某个表情发出了信号,简俏猛然感到四下一暗,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热的她下意识在对方口中寻觅甘霖。 或许是避火图起了作用,魅魔只觉得身上的人吻技突飞猛进。随着齿关被捏开,唇舌很快被攻城略地。 “谢……”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闷闷的声音从喉间流出,很快被重新吞下。她本意是想喊他的名字,却只发出了单个字的声节。 第47章 蓦地,简俏忽然想起了莲花池那夜,念头钻出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渐渐的,那夜的谢长辞和眼前人重合在一处。 到了后面,热意浮起,魅魔忍不住伸手推拒身上的人,却重新被抓住双手固定在头顶。 “别……”被捞住腰,实在受不住,她开始小声求饶,却换不来那人的任何怜意。 当简俏才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 那人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身上,她的天赋和体质在对方面前根本一无是处。 到了后面,简俏已经哼不出声,只能勉力睁开眼,刚好对上谢长辞望来的视线。 那双细长的眼半垂着,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意识到他全程就这样观察着她,魅魔心中一颤,难以遏制地生出惧意,甚至觉得身下唯一的那张卧榻也像是撑不住似的,或许下一刻就会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她只没忍住往后缩了缩,下一刻又被无情重新拖回原先的位置。 像极了砧板上的肉,任由屠夫反复多次的打量。 心里憋着气,简俏干脆一口咬在谢长辞肩上,可不仅没让他停下哪怕一刻,反而像是将人刺激到了。 知晓无法叫停后,简俏索性保持着睁眼的动作,直直看向身上之人,后来更是伸出手勾住了青年的脖颈。 再次四唇相贴,谢长辞的反应极大,甚至有一瞬忘记了动作,但反应过来后立刻凶猛地缠吻回来。 “轻一点,好吗。”简俏看向那对幽焰摇曳的瞳仁,轻轻亲在他下巴,借此提出要求。 有未知的情绪在二人目光交接时烟火般引燃。 说完,魅魔重新闭上眼。 她笃定了谢长辞这次会采取自己的建议。 果然,她猜中了。 细密的吻代替了其余动作,二人的长发不知何时一同散开,交织在一起,黑白分明。 到后面时,越积越多的失控感将魅魔包围,脸上泪痕点点。 若是她平日醒着,定会唾弃一句:好不丢脸。可如今的简俏只觉得浑身散了架,最想做的事唯有狠狠睡上一觉。 简俏是被热醒的。 四周水雾弥漫。 发觉自己正泡在热泉中,她感到困顿的同时松了口气。 趁谢长辞不在,魅魔没入温泉,快速清洗一番,水温舒适,身上累积的疲惫瞬间消散不少。 洗完后游了一圈,简俏准备闭眼假寐一小会儿,可随着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竟是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发现身上衣衫齐整,魅魔垂着眼,没有感到诧异。 头上有轻微力道传来,发现竟是谢长辞在给她擦头发,眼睛一瞬不瞬,每一缕都擦得认真。 简俏这回倒是真的被惊到了,是以眼睛微微睁圆,倒不是感动:“施个诀的事,为什么用手擦?” 而一旁谢长辞仿佛没听见般,眼神平淡,坚持给她擦头发。 魅魔嘴角微微抽动。 既然交涉无果,索性由着他来。 第28章 婚书 兴许是谢长辞擦拭的力度太轻柔,到了后面,简俏头脑昏沉,下意识倚靠在离自己最近的温热身躯上,连湿发是何时干的都没注意,只听到一声极浅的叹息,再次陷入了昏睡。 魅魔一族,本在床事上占据优势,强大的魅魔甚至可以主动和他人建立心灵联系,奈何由于缺少源源不断的魔息供养,简俏不仅在外貌上看不出一丝魅魔的影子,身体也一直处在被削弱的“饥饿”状态。 种种原因下,现在的她更像是人,恢复精力最见效的方式便是进行一场充足的睡眠,以便将从男方那里获得的阳气转为能量。 再次醒来后,简俏只觉得神采奕奕,全身的疲惫也仿佛一扫而空。 兴许是昨日太过疯狂,简直像是一场再旖旎不过的梦。她梦到自己被人按在榻上,有人正低下头轻轻吻她的唇,可身下的力度却截然相反,几乎要把她钉死在床上。那人素来冰冷的身体难得也染上热度,到了后面,她渐渐有些受不住,只做得到浅浅喘息。 当确认自己的确说过求饶的话后,魅魔沉默了。 只能说沦为情欲的奴隶太过可怕,并且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 难得感到丢脸,她干脆不再回想,低头时正好看到自己光洁的脚踝,这才后知后觉,沟通球化作的金铃不翼而飞。 魅魔顿时着急起来。 室内烛火幽微,她下意识寻觅这方清舍的主人,发现对方正端坐案前,沉默而温和。 念在那里离她不远,简俏顾不得束上头发,就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来到那人面前急急问道: “我的铃铛呢?就是脚上的那枚。” 话一出口,她当即闭上了嘴。不为别的,只因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也无比喑哑。 于是简俏不再开口,只伸出手攥紧了那人的衣袖,目不转睛地等待答复。 对她而言,沟通球十分重要,决定了她能不能回家。 而作为外来者,哪怕剑宗再好,简俏一直清楚自己的归宿终究不是这儿。 好在,似乎是她紧张的心绪起了作用,谢长辞缓缓睁开眼,那双无机质的眼珠望了过来。 即便已经做到肌肤相亲,对于这双眼睛,简俏仍是有些发怵,具体提现在——明明是她居高临下俯视对方,可被后者的目光锁定时,魅魔却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第48章 实在受不住打量,简俏下意识松开手,光滑的布料顷刻间分离。 见她怕自己,谢长辞眉眼间罕见染上疑惑,“为什么怕我?” 简俏睁大了眼睛,偏头看向别处,“没有,我不怕。”话里虽这么说,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闻言,谢长辞垂眸,静静看向旁处,“即不怕我,那便过来。” 头一次体会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魅魔心里哀嚎,面上却慢慢露出个笑,听话地坐到他怀里。 没等她适应,便觉腰间一紧,简俏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发现面前就是坚实的胸膛。 这人竟将她翻了个面! 因姿势太过亲密,简俏甚至能听到谢长辞胸腔内有力的心跳。再加上夜风拂过,有冰凉的发丝拂在面上,蓦地,魅魔心里的紧张一扫而空。 “你要找的是它?”声音沉沉。 在她发愣的时候,谢长辞垂眸看向怀中人,用素白修长的手将手里的东西递至她面前。 是个还算精巧的铃铛,正是简俏缺失的那枚。 没多想,魅魔伸出手将铃铛抓走,正欲重新戴上时,才惊觉自己的一双腿还搭在谢长辞腰上。 问题来了,要佩戴金铃,她就必须从两侧绕过后者的腰腹。 想到这里,魅魔多少都感到一丝为难,遂抬头看向谢长辞,发现他也在垂眸看着自己。目光沉沉,一副并不打算相帮的模样。 意识到什么,简俏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金铃小心翼翼地绕过他,尽量不触碰,但计划总是美好的,过程中仍然不免发生肢体上的摩擦。 待终于成功,简俏长舒一口气,这才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 魅魔眼中藏着欣喜,下意识将好消息和面前人分享,却被青年眼中堆积的情绪吓了一跳。 此情此景,她这两日见过数回。 深谙顺毛撸的道理,简俏心里犹豫,最终还是顶着那道几乎将她灼穿的目光,悄悄抬头吻了吻那人的唇。 谢长辞没有回应,可薄艳的眼皮微微轻颤,暴露了他内心并不平静的事实。 对于安抚行为,简俏本来只打算走个形式,可看到一旁案上不知何时备好的茶水,忽觉口渴,遂咽了咽口水,却忘了两人还在接吻的事实,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面上一愣,罕见涨红了脸。 再也呆不下去,魅魔慌忙起身,打算就此离开。 “渴了?” 谢长辞嗓音清泠,简俏却不忘刚才那幕,呆愣良久,这才迟疑应了声。 见她点头,谢长辞从宽大袖袍中端起杯盏递至她唇边。 双方仍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有些过于亲密,简俏想说些什么,但甫一对上那人沉静的眼,就将话咽进了肚腹,最终还是乖乖就着对方的手低头喝茶。 介于杯子太小,小小的一口根本解不了渴,简俏只能厚着脸喝了一杯又一杯,等到再也喝不下,才摇头推拒道:“不想喝了。” 可能饮的多了,简俏甚至生出了幻觉,仿佛脑子里也被茶水灌满。怕谢长辞再递茶,魅魔双目一闭,索性整个人扎进他怀里。 她单方面的紧紧相拥,致使热意很快从衣衫下透出。 谢长辞垂着眸,看向案上空盏,忽地想到,在他这些日看的书中,男女缔结连理,需饮合卺酒。 从前,一人久了,总不觉寂寞。可今非昔比,他从某刻起不再满足。 被青年按在桌案亲吻时,魅魔最初只觉得猝不及防,但渐渐,唇舌纠缠下大脑已顾不上思考。茶水亦被扫落在地,湿淋淋一片。 好像有什么东西乱了。 尝到口中甘冽滋味,简俏有些迷迷瞪瞪。 推拒不得,只能承受。 渐渐地,她同样体会到个中滋味,于是不再反抗。唇舌交缠间,有透明津液自唇角相接处溢出。 和她相反,除开眼尾洇红,谢长辞神态仍如往常,甚至颇有余力地拂开少女黏湿的发丝,语气平静道:“和我成亲,好不好?” 在他说话时,简俏趁机喘了口气,话中内容却是一个字都没听清,就神志不清地点了头。 她头脑昏沉,想问他怎么了,嘴上一痛,竟是又被吻上了。 男色是极误人的。 意识到这点时,简俏正懊恼地看向身旁的红纸金字,最上方赫然写着“婚书”二字。 由于太过惊悚,魅魔只迅速扫了一眼具体内容,发现男方姓谢,女方是她时,彻底愣在当场。 虽然不懂大多数的风俗,但这明明白白的字她还是能看懂的。 “这是什么?”将那骇人的婚书阖上,简俏看向一旁的白衣仙人。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任何人。 虽然早就猜到少女会抵触,可真经历到这一幕时,谢长辞心中涌起莫名滋味。那感觉复杂又陌生,以至于他分辨不清,只下意识感到不喜。 “你不愿?”说话的人神色冷淡,看向魅魔时,一双长眸无甚情绪。 简俏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人宽袖一挥,昨日之事如水镜般浮现。 面色涨红地将全部画面看过一遍后,魅魔闭了闭眼,“你该知道,那并不作数。” 谢长辞不答,眼中沉沉一片,像是有东西掉了进去,眨眼间燃烧殆尽。 从这个角度,简俏能看到对方弧度优美的下颌。 像是怕他难过,她心里叹了口气,作出让步:“不如,你让我好好想想。现在脑子太乱,等想清楚没准我就答应了。” 第49章 话音落下,简俏就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大概是因为这两日相处次数骤然增多,虽然任务目标不爱说话,可她几乎仅从对方的眼神中就能得到答案。 再加上后山太大,没人和他说话,简俏呆的几乎要长蘑菇,她想见见清净峰的师兄师姐。 同样,谢长辞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你要走?” 他语气微妙。 见有机会,简俏眼睛亮了亮,“我想回前山住几日。” “多久。” “五日?” “……” “三日?” “……” 简俏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目标就是这样的人,千万不要生气,“两天可以吗,第三天前我就回来。” 在魅魔吃惊的神色中,几步外盯着她的男人忽然走近。 下一刻,谢长辞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神色冷淡开口道:“两日后,我来接你。” 他身形本就高大,只是这么站着,便几乎将她笼在阴影下。更不要说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异香,对简俏来说有致命吸引。 这一刻,她几乎是晕晕沉沉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可当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她骤然清醒,抬头看他:“你不是不能出后山?” 没记错的话,在她的记忆里,对方极少离开后山,除了用化身的那几次。 谢长辞没说话。 他无法告诉面前的人,自己已度过每十甲子一轮的反噬,只要提前领罚,就能短暂离开后山。 在这阵沉默下,魅魔心里的狐疑渐渐攀升。 心里的某个疑问也越发凝实:表面上一派祥和的剑宗或许并非如此。 大家都有秘密,简俏自诩不是强逼他人说实话的那类人,见他不答,索性眨了眨眼:“我明白了,你打算用化身接我。” 闻言,谢长辞垂眸看她,下一刻将人圈进怀。 许是她明日就要走,这一晚,魅魔脚踝处的铃铛,响了整夜。 第29章 孩子,她会喜欢吗 翌日,简俏再次睡过了头。 一想到就算现在动身,也错过了和红樱约定的见面时间,下意识地,魅魔出口抱怨,埋怨谢长辞不该闹得太晚。 说完后,简俏心里一惊,连忙抬头看他,却见对方睫毛微敛,语气平静:“你不喜欢吗?” 简俏哑口无言,难得沉默。 说实话,其实是喜欢的。 只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这人平素不爱说话,竟也有开口将人堵住喉咙的时候。 “那我这就走?”简俏清了清嗓子,干脆将话题跳过。 说完,看也不敢看那对清凌凌的眸,魅魔果断转身。下山的路上因无人阻拦,很是顺利。猜到应是某人提前打了招呼,简俏的脚步加快了些。 树影斑驳,林木森森。 谢西楼如往日般向水云天行去。 沿途草木泛黄,正当他漫不经心间抬头,目光骤然定格在某处。 映入眼帘的是个着绛色衣裙的少女,脑后长发被她随意束起。 当看到熟悉的圆脸圆眼时,谢西楼瞳孔一缩,原本挂在唇边不咸不淡的笑容忽地一滞。 那日惊鸿一瞥的小娘子,竟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了! 想也没想,谢西楼陡然出声高喝:“道友请留步!” 简俏本低头赶路,一听到陌生人在唤自己,当即一脸懵地抬起头,“你在叫我吗?” 因为着急见同僚,今日她是自己打理的头发,脸上甚至还留着睡出的印子。对自己的尊容有清楚认知,是以魅魔第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她正在被搭讪,只当对方在问路。 见少女一双眼圆圆地看向自己,谢西楼笑起来,点了点头,“对,我们见过的,不知道友记不记得。” 这话把简俏问住了。 她仰头看了又看,终于发现了一丝熟悉。 为了方便她辨认,谢西楼往女孩身边走近了些,这才俯下身子。 或许因两人身高差距太大,简俏还是难以接受和陌生人靠的太近,不经意往后挪了挪,唔了一声,“我好像想起来了,你是那天被我撞到的人。” 那天她从骊山经过,无意中撞到了人,对方还问她是哪座峰的弟子。 对简俏来说,这只是件小事,是以很快就忘了。 见少女面上神色变了又变,心知她的确回想了起来,谢西楼眼里的笑意真实了几分。 作为最快登临“常清净”的人族修士,谢西楼的容貌也永远定格在弱冠,再加上他眉眼生得极为好看,早已习惯了众人钦慕的目光。 然而,不远处的少女好似对他兴趣缺缺。 意识到这点,青年唇边的微笑陡然僵住。 虽然不清楚对方搭话的动机,可简俏时间宝贵,实在耽误不得,是以只象征性地点了点头,“那天实在抱歉,我以后会注意。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等等!” 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时,谢西楼扯出个得体的笑,不住告诉自己:千万别吓到人家小姑娘。 “既然你我二人有缘,可否交换玉牌讯息?” 说这话时,他面容坦然,平静地看向那抹绛红色身影。 简俏顿住脚步。 玉牌是她刚进门时在执事堂以春娇的名分领的,平时除了人模目标和零丁的几位好友,几乎用不上。 第50章 她想了想,索性没拒绝。 待人走了许久,谢西楼才收回视线。 和平日的笑模样不同,此时他面容平静,没了半分笑意,细长的凤眼里一片肃然。 天之骄子便是形容谢西楼的。 他年少成名,晋升速度快到令人咂舌,于修行一途上从无桎梏,轻易便抵达了多数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叩仙门】境,这一停留便是许久。虽然本人不在意,谢西楼仍是被长老院逼着在外游历两年。这次回返,按理来说,他不会待上太久,可巧合就巧在—— 谢西楼认为自己遇到了可以结为道侣的人选。 上次虽只是翩然一见,这些年来修习的心性瞬间被他抛在脑后。 念及此,谢西楼心里暗道可惜。 上回若不是他被急急召走,说不定不会落得今天这么个半生不熟的境地。 心里叹着气,是以男人抵达水云天时,比往日晚了半柱香时间。 收拾好心情,他抬眼望去,发现一道挺拔的身影正跪坐在桌案前。 “师兄在看什么?” 用泉水濯净双手后,谢西楼同样敛衽跪坐在案前,发现谢长辞看的竟是自己前日写的婚书。 婚书,也可作聘书。在云沧,是在男女结为道侣或夫妻时,由男方代表起草的。 若说剑宗内,同谢长辞走的最近的人,必然是谢西楼,所以这婚书也是他主动请缨要写的。 一想到这位性格纯稚的师兄因爱冲昏了头脑,谢西楼难免感到不快,但也知道自己动摇不了对方。 说来好笑,或许是谢长辞将人藏得太好,除了姓名外,关于这位未曾谋面的小师嫂,谢西楼竟一概不知。 但念在对方曾助师兄安然度过反噬的功劳,对于成婚的事,谢西楼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只剩下长老院那边没有说通。 而今日的见面内容,不出意外的话,仍是他这位师嫂。 静默良久后,见无人开口,谢西楼干脆提了来时路上的人与事。 “师弟我今日遇到个姑娘,才耽误了时辰。” 介于和谢长辞相处久了,基本上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说,是以谢西楼早已习惯了这种沟通模式,于是自然接了先前的话,“我一见到她,胸口便跳。” “或许,我明白师兄的感受了。” …… “她对我笑了,应该也不讨厌我。” …… 年轻的副掌门说起话时喋喋不休,直到发现另一人久久无声,才后知后觉地闭上嘴巴。 谢长辞想着昨晚的事,一双淡眉轻轻蹙着。 魅魔看似没有拒绝,可也没立即应下。 或许,他需要从自己身上找出问题。 是的,在谢长辞的潜意识中,并不觉得对方有错。必定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她才会犹豫。 将想法说出后,谢长辞面色淡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西楼闻言微怔,脸色有一瞬的难看。 “师兄,是不是她给你说了什么?” 在他眼中,那只向来斩杀万物的凶兽此刻蛰伏着,原因令人发笑——竟是困于情。 谢长辞不答,一双无情眼不掺一丝情绪地看向对案的人。 是提醒,也是警告。 意识到越界,谢西楼眼神闪躲,将脸偏向一旁,“师弟愚钝。” 另一边,无人注意的角落。 当白衣剑尊思索时,触足们也纷纷出主意。 【给她生孩子!给她生孩子!】 【她肯定喜欢!】 【对对!】 “孩子?”阖上艳红的婚书,谢长辞拢袖闭目。 她会喜欢吗。 第30章 这本就是他们亏欠谢长辞的 另一边,清净峰倒是欢声不断,闹作一团。 有杂役弟子远远看到简俏,俱兴奋地招了招手。 “简师妹!” 最先朝她扑来的是红樱,“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将人接住,简俏已经习惯于少女的热情。这姑娘明明比她入门晚,但总爱唤她师妹。 “出了点意外,让大家担心了。” 没有正面回答,简俏向其他几位同僚点了点头。 她的时间所剩无几,或许在这里呆不了多久。简俏虽然自诩不是善人,可也不想在离开后给清净峰的人带来麻烦。 见她安然无恙,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一时之间,红樱像只欢快的鸟雀,扑在魅魔怀里,叽叽喳喳。 “师妹你是不是悄悄去会未婚夫了!我说的对吧。” 简俏轻轻掐她的脸,“谁告诉你的?” 红樱嘟起嘴:“我们都知道,那天你是收到家信才走的,不是见你家那位表哥还能是什么?”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作为无父无母的孤儿,红樱的亲人缘也几乎被斩断,虽然她性格跳脱,实则却很是羡慕简俏家中仍有人惦记。不像她,或许只能在剑宗老老实实当满五年的杂役,进而想法子挤破头进入外门,晋升正式弟子。 事关崔韶,简俏心里一顿,矢口否决:“没有的事。” 见她表情不似撒谎,红樱怔了怔,许久后才“呀”了一声,神色恼怒:“坏了,那就是我们误会了,还有,你走后有人来寻你……” 捕捉到什么,像是吉光片羽,魅魔心里一凛:“你说有人来找过我?” 第51章 红樱偷瞥她一眼,犹豫着点点头,“大家都猜你那表哥会提前将你接回成亲。” 在一旁听的众人才知道闹了个乌龙,面含歉意的同时点了点头。 “抱歉,我们不该臆测。” 简俏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只对那日来找自己的人感到好奇,她看向红樱:“你还记得来找我的人长什么样子吗?是高是矮?” 虽然这么问,但实际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人选。 “很高,”红樱踮起脚尖,在头顶比划着,“模样很俊,但我那时不知为何,不太敢看他。”说到这,少女打了个寒颤。 少时她沿街讨食,偶有善良的大家娘子布施,不远处贴着菩萨像。在她看来,那日的男子便像极了画中菩萨,可后者眉目慈悲,前者明明生的玉骨冰肌,却令她望而生畏。 说到这,红樱俏脸一白,当即闭上嘴,竟是一副不欲再说的样子。 但凭借她的描述,简俏已经可以肯定那日来的是谢长辞。而且,不是化身,而是本体。 还记得,那天为了逼他现身,她曾冷嘲热讽地说了许多话。 现在回想起来,简俏只觉得一种全然陌生的滋味如毒药一样在她周围蔓延开来。 他居然真的被她激的下了山。 如果说那日是对方 第1回 以本体的模样离开后山,而被从胤都传送至昆仑那回,就是第二次。 这样一想,许多从前没注意到的细节串联在一起,那晚任务目标的反常行为也就有了解释。 想通后,魅魔非但没长舒一口气,一想到这几日谢长辞对成婚一事的执着并非没有道理。 她不会走不了了吧? 想到他困住她的本领,一股凉气从心底冒出,她下意识抬眼,看向四周,想如从前那样看看那道窥视的视线是否还在,然而只看到了周遭人投来的关切眼神。 “师妹……你还好吧。” 简俏勉强笑了笑,只道还好。 众人识趣地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一人留在原地。 简俏缓了缓,将情绪压下,眼中茫然还未褪去,就发现清净峰的大师兄正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师兄,有话请讲。” 在简俏还未辟谷前,这位清净峰人缘极好的“大师兄”曾照料她许多,是以她没有躲避接下来的提问。 况且,先前她的那些说法骗骗其他人还差不多,但凡心思通透的,都会猜到点什么,就比如眼前这位。 “师妹,”灰衣青年顿了顿,似是没想到她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但想起峰主前几日意味深长的嘱咐,他还是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师妹可否受到了威胁?” “啊?” 这和简俏原本想象中的质问完全不同,甚至称得上南辕北辙。 她张了张口,直到在面前人眼底发现了一丝担忧神色,这才恍然大悟。前几日代表她身份的玉牌已至,可人却一直在后山清舍,清净峰的峰主必定会向后山问询过。 或许连谢长辞也不会知道,他竟会被贴上“强抢村妇”的标签。 想到这儿,简俏有些忍俊不禁。 如果忽略她刻意接近任务目标的前提,兴许还真是这样。 可她只是摇头否认,“多谢师兄关心,”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来人,圆脸上的笑也难得真切了三分,“不管我将来去哪,简俏都是清净峰弟子。” 但这番回答并没有让青年放下心,他眉头微皱,正欲开口,便被接下来的一幕制止住了。 魅魔朝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师兄,莫要再问了。” 终于将人打发走,简俏目送那人单薄的背影,罕见托起下巴发起了呆。 就在她打算去执事堂办点事时,一颗青枣咚的一声砸向魅魔左肩。 简俏眼皮微微跳动,仰头看向身后,发现三丈外的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见被发现,江栩索性不再仰躺,下一刻便落了地。高高束起的发随风飘逸,发间的红色丝条荡出个漂亮弧度,却衬得眼神冷漠得很。 “昨日为何不见我,”他半垂着眼,“是因为师叔在吗?” 听他提起,简俏才想到和他约定见面的事,听了后半句,刚想否决,却忽然僵住。 好像没说错,那个时辰她似乎正与谢长辞…… 消失的记忆重回大脑,魅魔难得尴尬,正欲开口解释,却在看到少年复杂的神色时止住。 “我绝不会认你作师婶。”嗓音冷得透彻,像是直直砸在心口。 表面像是说给面前人,实则江栩清楚,他在说给自己听。 “……你休想。” 根本没想到会是这种话,简俏一时呆了呆,待回过神时,仍不由感到错愕。 深渊生物只靠实力划分尊卑,虽然猜到了他对自己有朦胧的意头,可她一时理解不了江栩的难堪,实在再正常不过。 见他面色沉如水,却仍死死盯着她,简俏下意识点头,呆呆“哦”了声。她实在不懂这些个道理,只不过见对方神情不对,这才开口囫囵应付。 江栩面色发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一张脸竟比刚才还要难看。 见他一副好像要哭出来的模样,魅魔难得生出同情,“你还好吧?” 闻言,江栩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情绪一概被他收起,重新恢复至最初的冷漠。 第52章 “和我师叔呆在一处,并非表面上那样安全,”他偏头看向旁处,“希望你不会后悔。” 那枚少年从不离身的红羽耳坠,此刻正一颤一颤地轻微抖动。 简俏心里只觉惊诧。 这家伙一向不可一世惯了,怎么今日倒有空和她说了一堆。 可没等她回答,江栩转过身,离开前抛下一句几乎消散在空中的话。 “如果哪天后悔了,可以来找我。” 昆仑十六座主峰皆耸入云霄,其中以议事堂所在的昆山为最。其山体嶙峋,多处陡峭,若非御剑,寻常手段难以登顶。以防弟子误入,议事堂所在的大殿便设在此处。 谢西楼自三壬阵跨出,一张俊美的脸上此刻满是薄怒,顾不得衣袂翩飞,直直往正殿行去。越靠近,便越能意识到殿内的人争执不断、吵做一团的事实。 “老夫认为道侣大会办不得,那位……定是被蛊惑了。” “被谁蛊惑?一介村妇?依我看,你这厮就是管得太多,人家郎情妾意,天生一对,那轮得到你这老匹夫来反对?” “你!扶道子你别忘了那丫头身份古怪,要知道她原本连灵根都无。” “……” “够了!” 太阳穴直跳,谢西楼叫停了这场啼笑皆非的争吵。 殿内顿时鸦雀无语,各峰长老们面面相觑,一时竟忘了要说的话。 落座后,谢西楼用扇柄轻敲长案,冷静道:“方才我听各位各执一词,但却忘记了一事。” “何事?”有人下意识问道。 在座的人来自各峰,一直以来都习惯了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是以到现在都愤愤不已。 谢西楼冷笑一声,将扇面打开挡住下半张脸,露出细长双眸:“你们没有问他的想法。” 众人哑然。 的确,他们各执一词,却都下意识忽略了谢长辞本人是如何想的。 掌门不在,谢西楼承担了代为管理宗门事务的职责,他私下爱自在,人却不傻,没有忘记张弛有度的道理,是以见众人沉默,也一改先前的态度,正色道: “各位长老素日勤勉,个中辛苦自不必说,可扪心自问,师兄又何尝不是?” 众人默默点头,并不否认。 期间,一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仍持怀疑态度:“掌门说的极是,可某还是不懂,那名女子能起什么作用?” 谢西楼“哦”了一声,眸色淡淡,“这一甲子,师兄的反噬格外凶戾,正是此女助他度过此劫。” 话一落下,殿内落针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错过彼此眼中的震惊之色。 像是没看见众人眼神闪烁,谢西楼笑吟吟地再次开口。 “诸位应该知晓,原是我们对不住他。” 潜龙在渊,困兽在笼。 这本就是他们亏欠谢长辞的。 第31章 水灯节 介于某人只给了两日的时间,休息一夜后,简俏第二日抬脚便去了趟执事堂。 她来的太早,报晓的长离只鸣了三声。因为目的明确,魅魔很快来到派发任务处。 “这位小师姐有何事?” 长案前的白衣弟子打了个哈欠,见人来了,连忙整理衣冠,恢复成公事公办的姿态。 将玉牌推至那人面前,简俏冷声道:“我想找个人。” 上回被络迦困住,只有她逃了出来,还不知崔韶那日后如何了。 简俏对自己的认知还算清晰,清楚光靠她一人寻崔韶堪称大海捞针,而剑宗弟子遍布云沧,找个人或许不算难事。 除开崔韶极有可能是当日令她脱困的人,简俏还想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魅魔的潜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夜跨越数洲的传送阵是崔韶搞出来的,而谢长辞会出现在传送阵出口也并非巧合。 以上便是她今日前往执事堂的主要缘由。 但这一切,须避开谢长辞。 “好哦,已扣除相应灵石,为您录入寻人册。”小弟子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他紧接着补充,“需要加急吗?” 魅魔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 那人眨了眨眼睛,解释道,“近期恰好有小队接了前往胤都的宗门玄级任务,师姐只需多付五枚灵石,他们或许可以顺带着寻人。” 魅魔微微一笑,倒是没拒绝。 “师姐请闭眼,想象那人模样,玉简会自动绘出小像。” 将玉简贴至额前,简俏依言闭目。 一切完毕后,她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热切呼喊。 “师姐,可否加个玉牌?” “下回吧。”简俏微笑应他,心里却在想着千万别被谢长辞看见。 那弟子闻言失望,一双生气勃勃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 办完事,感应到脚踝处一向安静的金铃骤然泛起热意,简俏毫不犹豫,当即往回赶。 回到清净峰时,魅魔掩上门,将金铃摘下放至面前,而她端坐对面。 最初,那边沉默了许久,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 “深渊第一重天即将被天使攻陷,或许,你需要加快速度了。” 听到熟人的声音,简俏沉默片刻:“我会的。” “……如果危险,可以放弃。”另一端的人话中有话。 第53章 简俏这次没吭声,按目前的状况,她并不认为自己会失败,可如果有人干扰的话,就不一定了。 “络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也跟来了?”她问了自己目前最关心的。 沟通球亮了又暗。 “络迦有其他任务。” 简俏眯眼,出声警告道:“我不管他的任务是什么,但告诉他,最好别坏我的事。” 沟通球亮了一瞬,“我会和他说。” 简俏颔首,等了片刻,意识到对面的人没有要说的话,弯腰准备关闭沟通球,却倏地听到一道冷漠低沉的嗓音。 “妹妹,照顾好自己。” “……” 日暮时分,一向安静的山谷忽然传来喧哗声。 以为很快就会停下,简俏不打算出门。下一刻,门却被大力拍响。 “简师妹!!快出来!” 是红樱。 简俏一脸懵地将门打开,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谷口来了个人,就是上回我和你说的。”红樱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下,“应该是找你的。” 找她的? 没等简俏细想,就被对方推了出去。 “许是寻你有事。” 待简俏出门时,发现原本围观的人都散了开来。而不远处的谷口站了个人。 此时彩霞绚烂,简俏脚步微顿,掀起眼帘看向来人。 谢长辞抬起长长的眼睫,见是她,伸出玉白的手,像是在说:“过来。” 从这个角度,魅魔可以望见青年淡漠的眉眼。 意识到白衣乌发的剑修安安静静,只为在出口等自己,简俏罕见地沉默。 原本高高在上的人,就这样因为她沾染上世俗的欲念。 念及此,一道恶意的念头从心头浮现。 魅魔实在好奇:当山巅雪染上污浊,皎洁冷月堕入尘泥,会是怎样一副美景? 现实中,简俏笑着眨眨眼,将手放进青年掌心。 “不是说好两天吗?”再也自然不过,她牵起他的手放到面上轻轻摩挲,“怎么今日就来了。” 谢长辞敛眸看她,当感知到手心处传来的温热触感时,眉头蹙了一下,却没有收回手。 下一刻,青年的瞳仁中露出冷冽,神情也愈发晦涩不明,一股强势的侵略感随之袭来。 被盯的有些不适应,简俏默默将脸撇到一边,说出提前想好的措辞,“这里太闷,我想出去。” “想去哪里?” 令魅魔意外的是,白衣剑修竟然没有拒绝。 她面上罕见流露出空白神色:“栖霞山可以吗?” 说完,少女偷眼去瞧身侧人。 先前,简俏已知晓,他可以离开后山,可再远的距离却是不清楚了。 这次,她想试探出白衣剑修最远可以到达的位置。 这厢,魅魔心下忐忑,另一边,谢长辞毫不犹豫地牵起她就往外走。 竟然真的可以…… 简俏低下头,将复杂神色挡住。 二人径直去了栖霞山下。 此时已是深秋,正值凡间水灯节,城中热闹非凡。 本来只是借口,可真当混入人群,成了万千生灵中的一位后,简俏反倒真切被节日的热闹吸引了心神。 沿途各街灯火通明,不时有幼童窜出,想到身旁人的路痴属性,简俏干脆一路都将人牵着。 白衣剑修的手几乎有少女的两倍大,不知不觉间,十指紧扣将她反握住。 “你要吃吗?” 辟谷太久,简俏早已记不清大多数食物的味道。 她递上一串糖葫芦,薄透晶莹的糖衣将山楂整个包裹起来,尝起来酸酸甜甜。她向来吃不惯人类食物,这次倒是不讨厌。 谢长辞只是静静看着她。 见他不拒绝,简俏踮起脚,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将手中的山楂递至对方唇边。 在她期待的神情中,谢长辞长睫微敛,启唇咬了下去。 糖衣很薄,很快一股酸涩感在舌尖化开。 见他面色不变,喉口一动,便将她刻意挑选的山楂咽了下去,简俏瞪圆了一双眼。 就这么咽了? “不觉得酸吗?” 说着,她嗅了嗅方才被他咬过的位置。 “没错啊。”魅魔喃喃,她眼里闪过失望,转头想要说些什么,下一刻,发觉下颌一紧,原是被身侧的人捏住了。 谢长辞没给少女留下说话的机会,长睫微颤,吻了下来。 感受着对方生涩吻技,除开最初时吓了一跳,简俏愣在当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尝到口中的酸味,她这才反应过来,面前人的确吃了那颗艳红的山楂。 此刻魅魔被托住脸颊,只得掀起湿漉漉的眼睫,看向近在咫尺的清冷面容。剑修干净的眉眼下藏着缱绻情愫,烫的简俏一时不敢再看。 或许是那个吻改变了什么,简俏心里乱作一团,手也不牵了,顾不得搜罗美食,苍蝇乱撞似的随处走。白衣剑修高大挺拔的身影坠在她身后,不紧不慢。 后来,二人误打误撞,进了一间成衣铺。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精美绝伦的红色嫁衣,简俏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杂的技艺,一时也不免欣赏了几眼。 见魅魔看向别处,谢长辞也渐渐收回了视线。 店内只剩下女店主还在守着,见到有客人到来,眼前一亮。 第54章 “不知小娘子看中了什么?” 一路走到这,简俏早就没了气,闻言笑道:“可有他这般尺码的月白色成衣?” 听她说话,女店主才像是注意到简俏身后还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一时吓了一跳,遗憾道:“可能没有,这位……公子太过高挑了些。” 一听没有,简俏“哦”了一声,“那照着我的身形随意挑上三套吧。” 说完,她犹疑着看向身旁的谢长辞,最终和店主定下了玄青月白三色。 “送往这处就好。” 用灵石抵扣完,简俏转身牵起白衣剑修的手,难得主动解释:“虽说你穿白衣好看,但其他颜色也可以都试试。” 谢长辞轻轻“嗯”了一声。 脑中仍是那件嫁衣的样式。 两人入乡随俗,放了水灯。 有情人往往在灯中写上许愿的纸条,乞求河神赐给一段好姻缘。 简俏倒是什么都没写,看着那盏河灯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收回眼。 “我们回去罢。” 将城中体验了一遍,她今日算的上很是尽兴,但可悲的是,或许是走的步子太多,一想到待会儿还有爬上那接近两千级的台阶,魅魔眼前一黑。 这一边,她心里哀叹,另一处,谢长辞静静看了少女一眼,在她面前蹲下。 乌发自青年肩下滑落,露出宽阔背脊。 “上来。”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口吻。 简俏怔了怔。 许久后,她犹疑着攀上那人背后,双手抱住他的脖颈。 发现身下人微微一颤,鼻尖有淡淡的血腥味袭来,简俏心里古怪,闷声道:“你受伤了?” 如果在往日,他不会靠着双腿走回去。 回想起这一路来,白衣剑修从未在她面前使用过半分灵力,简俏心里冒出个悚然的想法来。 ——今日的谢长辞竟然像极了凡人。 二人刚迈入前山,发现本该安静的各峰一片明亮。平时忙于修炼的弟子们此刻聚在一处,面色激动地说着什么。 这番异常景象令魅魔生出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简俏低头看去,发现腰间的玉牌亮了起来,“简师妹,请柬上面的人是你吗?” 请柬?谁和谁的请柬? 很快,玉牌另一端传来一张投影。 “好像是我。”简俏脸色茫然。 “我就知道不……啊?” 她慢吞吞地关闭玉牌,因水灯节而来的好心情没了。 魅魔神色复杂,看向身侧的高大身影:“……是你……让他们做的吗?” 第32章 疼也受不得,舒服也受不得 “……是你让他们做的?” 心里根本没做好准备,简俏一时神色愕然,抬头看着他。 她不明白的是,自己还未点头的事为何板上钉钉,眨眼间已经提上了议程,而她作为当事人,竟然是最后得知的。 简俏向来不喜欢被迫绑定身份,因为对她来说,身份一多,就意味着束缚越多,麻烦也越多。 白衣剑修静默了片刻,一双清冷的眸直射向她,缓缓道: “不是。” 他只能猜到其中或许有谢西楼的手笔。 看着那双眼睛,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撒谎,简俏难得沉默。 “她第一个怀疑的人是他”,暴露了一个几乎摆在眼前的事实:他们之间的信任少到可怜。 或者,换句话说——她不信他。 “你不想与我拜堂,共饮合卺酒。”谢长辞微微垂着眼皮。 “也不信我,”最初,他的口吻透出疑惑,后来只余笃定,“那便取消。”说着,没有丝毫犹豫,白衣剑修当即抬起手,指尖溢出一抹光亮,欲往空中抛去。 意识到那是通往十六座主峰的传讯灵犀,简俏瞳孔微缩,想也不想伸手便按住了他的手,忙道:“不用。” 这一刻,简俏忽然想通了。与其大张旗鼓悔婚,不如先应下。往好处想,或许根本到不了成亲那日,她就能脱身离开。 没等魅魔心里松快些,下一刻,当她不经意间瞥到谢长辞比平日还要冷淡的神色时,内心生出一缕陌生的心慌,一时竟然忘了要说的话。 下意识地,简俏拉住对方的手,仰头重复道:“我想好了,不用推迟。” 黑暗中,谢长辞没有回答。 不说话时,白衣剑修像极了记忆里初见的样子。 陌生。 无情。 危险。 简俏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再加上将人攥的紧,掌心不知何时浸了薄汗。 “谢长,”意识到必须打破沉默,她喊了他另一个名字,朗声道,“我说,不用推迟。” 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惴惴不安,直到过了很久,谢长辞才动了动,反握住她的手。 简俏只听到一声极淡的叹息,便被牢牢握紧了。 回后山清舍的路上,魅魔反复复盘刚才二人间古怪的氛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这位任务目标或许在生气。 仅仅因为她将请柬的事怀疑到了他身上。 假的吧? 虽然还是不太敢信,可她心里又实在好奇,于是顿住脚步,选择将疑问宣之于口,“你不会在生我气吧?” 她这边一停,谢长辞自然也停了。 青年一双冷如墨玉的眸,此刻直勾勾地看向身侧少女。 已是深夜,树影婆娑如鬼影。 第55章 简俏却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鬼都没有眼前人冷。 她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最后只憋出句:“就当我没问。” 见魅魔低眉顺眼,谢长辞心里却蓦地感到不快。 他方才的确是气她,也思索了很多从前可以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比如:若是没了这张脸,二人是否能如今日这般在一处。 答案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但今夜,谢长辞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 毕竟,不管怎样,如今人已经在他身边。 见魅魔脑袋不时如小鸡啄米般点地,青年面色不变,径直将人抱起,淡淡道:“你困了。” 见他避而不答,简俏还想说些什么,但上下眼皮直打架,索性认命了般,一把搂住对方的脖颈,闭眼缩在他怀里。 到清舍后,魅魔想着白日里沟通球传来的信息,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于是干脆拉住起身欲离开的人,主动发出无声邀约。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遭到了拒绝。 “你需要休息。”白衣剑修道。 简俏感到不可置信,带着一肚子气睡了过去。 少顷,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 谢长辞并未解衣,选择伏案而坐。 像是猜到他心情不好,向来活跃的触足们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想当第一个开口的。 【咳咳,也别太难过了,这不能怪她】 【对,这哪儿能怪她】 【但伤心是可以理解的,她毕竟不知道你和我们有多欢喜她】 【本体要相信自己,毕竟有句话说得好:脸在江山在】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谢长辞的注意,他蹙眉看去。 被警告的眼神掠过,众触足纷纷闭口不言。 半夜口渴,简俏睁了眼。 下意识地,她朝着唯一的光源靠近,发现谢长辞仍未睡。 促狭心起,简俏悄悄起身,下巴蹭在青年肩上。 “在看什么?” 再也正常不过,她抬头扫了一眼,当看清是本讲述针法和绣样的籍册时,“咦”了一声,困意顿时消失泰半。 想不到堂堂一派掌门,竟然还对刺绣感兴趣。 “你喜欢这个啊。”简俏心里啧啧称奇,见案上还有其他书册,想也不想便随机翻开其中的一本。当看到栩栩如生的小人打架图后,微微张大了眼睛。 她胆子大,很快当着身侧人的面翻开了剩下的书册,发现都是春宫图时,心里只剩下惊诧。 “你……” 她刚欲说话,却在看到白衣剑修幽深的瞳仁后当即闭上嘴巴。 谢长辞只是觉得自己很饿。 那是一种空茫感,亟需让某些东西来填满。 忽明忽暗中,白衣剑修的神情隐在昏暗里,看不分明,室内的烛火在他身上映出斑驳阴影。 简俏被那一眼看得心里发毛,遂咽了咽口水。 睡意早已被驱散,看着向自己愈走愈近的任务目标,魅魔下意识往后退,直至被绊倒在榻,退无可退。 “这……这是干什么?”她难得结巴。 不是说让她休息吗? 下巴被抬起,被冷到打颤的触感一刺,魅魔下意识想要转头避开,然而她唯一能做到的是任由对方俯身靠近。 听着身下传来的错乱呼吸,谢长辞眼睫微颤,忽然想到前些日还未来得及问的话。 “你……喜欢孩子吗?” 许是头一回讲这种没来由的话,青年微微垂眸,松开对魅魔的桎梏。 青年神色再正经不过,可简俏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发觉谢长辞并无开玩笑的念头,才意识到是真的。 想到任务,最终她还是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没等简俏反应过来,就再次被按在柔软的榻上。 两人身上的佩饰尽数除下,叮叮当当碎落一地。 指间卡住身下人要害,白衣剑修俯身吻了上来。 被亲的头脑发昏,一时来不及换气,简俏只得茫然地大睁双眼,胸口急促喘着。 昏昏沉沉间,魅魔甚至以为自己生出了错觉,不然为何那人会从下方抬起脸。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对方冷硬锋利的下颌,那头缎子似的乌发掺了白,有淫靡的银丝在他唇边。 头发,居然还没全部变回来吗。 失神中,简俏仍然记起对方一头白发的样子,没了生机,像是一捧死气沉沉的白雪。 “谢长。” 她喊他的化身假名,想问问发色改变的缘由。 谢长辞应了一声。 望过来时,眼里有淡淡的疑惑。 “无事。”简俏偏过头,用小臂遮住眼中满溢的慌乱。 “简俏。” 她这边不再言语,另一边,他在唤她的名字。 见她不应,他又叫了一声。 重复数遍后,终于换来魅魔恼怒的一瞥。 以防他继续叫她,简俏索性咬在了对方的下巴上,留下浅浅的齿印。 谢长辞果真不再说话,只用那双冷如墨玉的眼静静看着她。 见有效,简俏再接再厉,顺着男人的脖颈往下方挨个咬了一遍。 就在她本以为将人咬痛,成功扳回一局时,耳边忽然听到一阵轻喘。简俏愣了愣,当反应过来是谁的声音后,脸上“唰”的红了一片,面色好不精彩。 第56章 本以为的惩罚,在对方看来并非如此。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下一瞬却被封住了唇。 津液自唇舌间溢出,简俏脑中一阵空白,只能仰头看到青年眼里的黑与红交织在一处。 从始至终,白衣剑修都在盯着魅魔看。 细长的眼睛,毫无波动的神色,凝视人时却极为认真,像是要从身下人的表情中研究出什么。 到了后面,难以经受住折磨,简俏能感到眼眶中有冰凉的液体自眼角流下,只得哑声求他放过。 听到她的话,白衣剑修却骤然发了狠,见她欲退,他便紧紧箍住她的腰肢。 光线幽暗,到了后来,他的神情隐在晦暗中,已经看不清。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简俏蹬着腿从青年臂下钻出,刚想跑,便被捉住一手拖了过去。 求饶的话说尽,可谢长辞最终还是没放过她。 除了最初时口中呼痛,到了后半夜,简俏渐渐说不出话来,数次昏了过去,又在中途醒来。 这一夜,她甚至对谢长辞生出了恐惧,面上的湿润被他揩去。 到了天亮,终于一切停息。 “疼也受不得,舒服也受不得。” 朦朦胧胧间,有人摸了摸她汗湿的腮,发出一声极淡的叹息。 第33章 生来执剑的手绝无可能用到旁处 简俏醒来后,冷着脸,什么也没做,决定先把人赶出去。 不远处就是那张原本她最欣赏的脸,可她只淡淡扫了一眼,内心头一回没生出半分波动。 见她表情冷淡,谢长辞深黑的瞳仁有一刻失了焦距,一向漠然的面上溢出一丝无措,似乎并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他仍然站在原地,长发垂落,只静静地凝视。 简俏皱了皱眉。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将人欺负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直冒邪火,刚想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却被对方抢了先。 “我先带你去清洗。”清冷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 听清他话中内容,魅魔睁圆一双眼睛:“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 这厢话还未说完,简俏忽觉两腮一紧,下一刻脸被擒住。 她发不了声,只能恨恨看向始作俑者。 如果目光能杀人,面前人恐怕已死去数回。 待魅魔重获自由时,周身已泡在热气氤氲的温泉池中。 见少女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谢长辞微微垂着眼,不再靠近。 发觉他没准备下池后,简俏终是松了口气。 她清洗的很快,全程警惕地看向岸上的高大人影。 谢长辞缓缓收回视线,直至听到出池的水声时,才重新望了过来,那双深黑的眼有一瞬的迟滞和木然。 注意到他有些不对劲,简俏皱着眉,还是没说话。 由于来得匆忙,简俏没来得及穿鞋,是以最后仍是被对方俯身抱起。 白衣剑修赤足慢慢走,宽阔手掌将怀中人的细腰死死扣住。 偶尔有冰凉的发落至面前,简俏避了再避,仍不时碰到。同时,那股如冰似雪的异香直直钻入鼻尖,逸散开来。 愣是凭借定力,魅魔竭力抵抗来自香气的致命吸引。 一片静默中,两人回到了最初房间。 白日的谢长辞似乎更好说话,此时将人安置好后,便转身离开。 简俏还记得被他从榻上强行拖走的场面,见人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又有些茫然。 她的思维滞了滞,有一刻竟觉得谢长辞的背影有些可怜。 这日后,昆仑向云沧各洲大肆派发请柬,动静不可谓之不大。 为了遮掩谢长辞的身份,请柬只模糊提到:门中某位尊者即将大喜。 作为剑宗秘而不宣的后山守山人,外界极少有人听过谢长辞的名讳,可不包括底蕴深厚的名门大派。 甚至惊动了数十位闭死关的老祖宗。 知情者无不骇然。 “此话当真?” 那位不老不死的存在,竟然要与人喜结连理。 “昆仑竟也由着这位来。”合欢宗某位老祖喃喃自语,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派出门中的小辈前往观礼。 作为当事人,简俏将自己关在清舍,已半月未下山。 而三日后就是婚期。 自那日后,她和谢长辞便没再见过面。 在后山的那些守卫看来,他们这位准尊者夫人看样子的确被气的不轻,然而只有简俏知晓,此刻的她才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像是从来没有被干扰,她甚至利用这段时间理了理计划。 一者,上回执事堂发布的寻人任务如海中投石,没了后续,崔韶的下落彻底成了谜。 而三日后的道侣大会,虽然明面上避开了妖魔两族,作为最了解络迦的人,简俏并不认为对方会错过这次搞破坏的机会。 魅魔低头沉思,决定若是那天遇到了络迦混,不如直接问他。 最后,就只剩下她自己的任务…… 人类的身体不易受孕,但偏偏她又只能以人的体态呆在剑宗。 然而易容的时限也逐渐逼近。 没时间再等,简俏心里冒出个大胆的想法:成婚那日正值昆仑人多眼杂,护山大阵通常会关闭数日,她完全可以短暂恢复原身,赌上一回,把人睡了再跑。 计划敲定后,她当即通过沟通球联络了深渊,将离开的路径铭记于心。 第57章 成功的曙光在招手,简俏心里难以抑制地泛起兴奋。 婚期前一日,绣娘敲开了紧闭许久的门,其身后跟着数位女婢。 见到圆脸园眼的少女,来人面上含笑:“娘子,请试衣。” 说着,将木盒高举面前。 看到那身红艳艳的嫁衣,竟比她上回在水灯节见到的还要精美,简俏面上一怔,道了声辛苦。 闻言,那绣娘短暂愣了愣,讪讪道:“娘子误会了,喜服并非出自我几人手下。” 她们几位只是被那冷玉般的仙人请来,教面前人穿戴新嫁衣。 简俏并不在意是谁绣的,因为她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绣娘想到白衣仙人垂眼请教的神态,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但真相听来实在骇然。 男子向来被打上不精女红、远庖厨的标签,世人也将其当作理所应当。 屋内人多嘴杂,若是她的话被传了出去,怕招致不好的后果,念及此,绣娘微微一笑,“那娘子试衣罢。” “好。”简俏也笑,笑意却不触及眼底。 话音刚落,原先垂首不语的女婢们轻手轻脚围了上来,从鞠衣、下裙,再到大衫和最后的霞帔。 嫁衣甫一上身,堪称流光溢彩,令简俏意外的是,竟然不觉得过分沉重。 她可是数过的,从内衬到中衣,再到外衫,可谓层层叠叠。 简俏惊讶的神色被绣娘看在眼里。 鲛绡极轻,本就难得,可其上付出的用心更为难得。 “您的夫君很欢喜您。” 听到这句暗含深意的话,魅魔眯了眯眼,一瞬间想到什么,但却被推翻。 应该不是他,毕竟剑修的手生来便是用来执剑的,绝无可能用到旁处。 见少女目无波动,绣娘心里叹了声,躬身告退。 陆续间,屋内其余几名女婢亦是缓缓退出门外,只余角落里的一位。 魅魔不以为意,只面无表情看着镜中人。 烛火昏昏,满室却因她身上华服映得莹莹生光。 “奴为娘子戴凤冠。”在她走神时,身后一双柔荑绕过颈侧攀附而上,先是拨开后颈碎发,逐渐顺着下颌摸去。 简俏眸光一冷,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婢”。 “你是谁?” 见身份暴露,那人抬起一双含笑的眼,露出冷硬的下颌,绝非少女能有的轮廓。 “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络迦收了笑,眼里的情绪迅速收敛下来。 见到他,简俏倒不觉奇怪。 她提起那人的领口,耳边是对方越发急促的呼吸,“那天的人呢?” 闻言,络迦笑容温和,眼底却冷极:“你指谁?” “除我之外的另一人,姓崔名韶。” 习惯他撒谎,简俏收紧了气力。 被扯得一颤,少年面上浮现绯色:“崔韶又是哪位?” 简俏嫌恶地松开手:“少装。”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急促咳了咳,络迦眨了眨眼,“我确实关了他三日,可第四日人就不见了。” 意识到他没有在撒谎,这才是简俏最难以置信的。 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第34章 “吾唤谢长辞。” 良久,络迦收起了面上的所有神情,长腿又凑近了些,慢吞吞道: “所以,你真打算嫁给这里的土著?” 简俏没有和这家伙唠家常的心,可一瞥头,看到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隐隐似有期待。 她心中若有所悟,无不恶意地开口:“那你觉得,我该如何?” 以为她态度松动,络迦心里一喜,面上却装出委屈:“这里的男人木头桩子似的,不会哄人。” 转头看向窗外逐渐深沉的夜色,简俏可有可无地唔了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可以不用心急,只要再等一段时间,等我将势力渗透到七洲。” 身形高挑的少年眼含秋波,再加上又是作女子打扮,一时间甚是美不胜收。 听到这番话,简俏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似的,眉头蹙了蹙。 这还是被她第一次长久注视,络迦目不转睛的同时,呼吸骤然加快。 身形瘦削的人作女装打扮时,往往占据先天优势。 显然,眼前的少年无疑是美的,可简俏此刻想到了另一人。 见她竟在自己面前发起了呆,不知在想哪个野男人,络迦面色一白,垂眸道:“回深渊后,我可以放弃和你*竞争领主,只要你……” 他说到这停了下来,可作为被直勾勾打量的人,简俏哪里不懂他的意思,怒极反笑道:“蠢货!秋狝那次还没给你教训吗?” 现实是深渊第一重天即将被六翼天使攻陷,就算络迦成功了,可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转移。更不要说,中洲有昆仑坐阵。 简俏虽然不喜面前人,但毕竟同为深渊生物,所以最终还是冷脸说:“你走罢。” 被她无情的态度刺到,络迦忽地笑了,笑声低沉:“那我今日想留下来,可以吗?” 明日是什么日子双方都心知肚明,可简俏竟不知他的胆子竟然大至如斯。 “人类男子哪有我族有知情懂趣?”络迦说着,外裳落地,露出白皙的锁骨。 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眼中赤裸裸的情感,简俏没有阻止少年逐渐贴近的身躯,反而用手狠狠捏住了他的下颌,换来后者一阵轻喘。 第58章 可接下来她的话却无情击破了原本旖旎的氛围。 “你从前也是这般伺候前任女君的?” 话音落下,络迦身子蓦地一僵,脸上煞白,却衬得唇色更红。 “我……”他想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倏尔穿堂风拂过,一颗心像破了个口子。 “穿好衣服,滚出去。”简俏嫌恶地收回手,不再看他。 络迦忍住难堪,沉默着将衣饰重新穿戴完毕。 就在清舍内外寂静一片时,远处传来守卫的声音。 “尊上。” 听清称谓的一瞬,简俏神色微变。 和她不同,络迦神色寂寂,一副死气沉沉、浑然不怕被发现的样子。 可简俏却知道,如若这二人对上,络迦只有被一剑封喉的份儿。 实在不想管,可又不能不管,简俏干脆气得踹了对方两脚,“去榻下躲着。” 络迦倏尔抬眼,眼神极其冷酷,看的魅魔一愣。 “还不快去。”估摸着谢长辞人已在门外,简俏作了个口型。 来不及看身后,她转身迎向门扉。 门未关,窗外明月倒悬,谢长辞走近屋内,留下一条长长的影子。 简俏快步走向前,仰头看向来人,目露疑惑,“你怎么来了?”明明是再也正常不过的口吻,可她却莫名感到心虚。 但这句话的确不算突兀。按理说,新郎与新嫁娘今夜本不该见面,而谢长辞今夜还是来了。 两人已许久未见,此时甫一对视,心态颇感微妙。 谢长辞静静看向她身上红衣。 月光如水,魅魔可以望见白衣剑修淡漠的眉眼。顺着他的视线,简俏低下头打量周身,没发现不对的地方,复又抬起头。 “怎么了?” 见他一直不说话,面色也隐隐比平日苍白许多,简俏终于后知后觉,“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魅魔皱眉,将对方的手攥住,这才发觉到不对来。青年身上的温度比平时低了太多,连她都被激的一颤。 也不知这半个月以来是怎么过的。 没来由的,简俏抿了抿唇,面上浮出一层薄怒,想也没想,便将人往榻上带,全然忘记了此时躲在床榻下的第三者。 很快,她找出一床厚实的棉被,将人用裹成蚕蛹。让她松了口气的是,白衣剑修全程都很配合,任由她搓圆揉扁。 自觉完成,魅魔起身欲离开,打算找些取暖的物什,却被从后方拉住了手。 简俏一时挣不开,想了想,主动俯身亲在对方下巴,“我不走,只是想找点东西。” 要在从前,这招几乎百试百灵。可今日罕见失灵了。 谢长辞没说话,也不松手,面容被颈后的乌发衬得格外苍白。 窗外树影哗哗响,简俏深呼吸数次,想说些重话,莫名却难以开口,最终只能妥协,“好吧,我不走。”说着,自己也钻进被子,只露出个脑袋,顺带着将体内浅薄的灵力传递给对方。 期间,简俏隐隐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比如,从前她若是冷了,谢长辞往往会将体温调高些,可今夜的他,仿佛成了比她还要脆弱三分的凡人。 类似的错觉并不是第一次。上回是水灯节那日,对方将她徒步背上数千级台阶。 回想往事,魅魔若有所思,明明答案呼之欲出,可总是在最后被一层看不见的雾遮掩。 次日,简俏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同时,她额上罕见覆了薄汗,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她收拾好心情,方才看向身侧,发觉无论是榻上还是榻下,都已没了人。 女婢们鱼贯而入,就连梳发都专门寻了人。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沐浴焚香后,魅魔头脑沉沉,困倦着挤出几滴泪,闭目任人摆弄。 …… 云沧的秋日向来萧瑟。 这日,长离啼声连连,彩霞漫天,偶有白鹤飞过,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剑宗对这次的结契格外重视,地点选在平时难得一见的紫薇宫,四下便是足以容纳万人的湛卢台。 在侍剑童的一声高喝中,结契仪式便正式开始了。 蒙了盖头,不得视物,简俏被女婢拉着,亦步亦趋地小步往前走。 丝竹声乍起,仙音渺渺。 除了风声,简俏唯一能听到的是自己的呼吸声。 高台上落座的观礼者,皆是自云沧各洲专门而来的要客,比起身份平凡的新娘,想见的另有其人。 在见到传说中的昆仑守山人前,众人皆在脑中勾勒出那人的风姿。可真看见红衣乌发的青年缓缓走来时,仍不免一滞,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惊疑,的确是无双风姿,然而—— 没有杀意,没有威压,也没有传说中世间无二的剑意。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又过了多久,身前女婢骤然停下,透过盖头,简俏看到自己被交到另一人手中。很快,女婢拿出红绸,一人牵起一端。 淡淡清香袭来,简俏心中一定。 鉴于昆仑上回举办道侣大会已是百年前,剑修们又生性爱自由,是以有一套独有的流程。譬如拜堂前,新人需收下重要长辈的成亲礼,而后者往往被塞在请柬中,方便新人过目。 可昆仑有十六主峰,简俏早已看的头昏脑胀,到了后面,更是将请柬全塞给身侧的红衣青年。 第59章 在她以为终于结束时,一只修长的手携着请柬专门递至盖头前,与此同时,那人含着笑意,轻轻喊了声:“师嫂。” 似乎发现她不打算亲手打开,送礼的人再接再厉,催促道:“师嫂不打开吗?” 闻言,简俏身形一僵,再不能装作聋子,干脆当着对方的面,径直将手中喜帖翻开。 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神,在看清喜帖的受邀人后久久定格。 “谢——西——楼。”无意识中,她一字一顿念出声。 神色怔忪间,不由自主松了手。 听她喊自己,谢西楼眸中惊疑不定。 简俏呆呆站在原地,只觉脑中惊雷乍起,思维迟滞到无法思考。 许是她的反应太过古怪,连观礼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知过了多久,简俏才从喉咙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不是谢西楼?”她捉住身侧人的小臂,力气大得惊人。 又是几息过去,魅魔终于等到红绸另一端的回答。 “吾唤谢长辞。” 从前的简俏,最爱任务目标对一切漠然视之的语气,可今日再次听到时,简俏脸上只剩茫然。 她竟搞错了任务对象。 一袭红衣的谢长辞半垂着眼,欲拉她手,却被避开。 那只手好似冷玉雕琢,就这么僵在空中,久久不曾放下。 连观礼的人也看出不对,纷纷出声。 “怎么回事?” “似乎出了岔子。” “啊?” 扶道子清了清嗓子,向离二人最近的谢西楼传音入密。 “快快,让人继续!” 谢西楼蹙了蹙眉,但看向身侧僵持的两人,最终还是唤来了侍剑童。 丝竹声继续。 同样发觉不对,侍剑童只能硬着头皮宣读誓词。 简俏面色怔忡,低头看向衣领,那里缀着颗硕大的明珠。 要将错就错吗? 然而此刻,她无暇思考,只有一颗心在咚咚跳。 侍剑童清脆的声音传遍紫薇宫。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1 咚,一下。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2 咚咚,两下。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3 待跳了三番,简俏忽地出声:“等等。” 她想清楚了。 她不要一错再错。 第35章 从一开始就错了 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很残酷: 真正的“谢西楼”肯定不会主动让她睡,再加上易容时效有限,简俏再次清楚地面对残酷现实,留给她的路只有一条:明晚太阳落山前,逃离昆仑。 下定主意后,简俏径直掀开本该由道侣亲手移走的盖头,一张完整的脸就这么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今日她上的是桃花妆,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意境,于眼尾处晕染了桃花图样,衬得一双本就黑白分明的杏眼更加清澈。 看到熟悉的面孔,谢西楼执扇的手一滞,瞳中倒映着对方的样子,虽说早在她开口时,他便觉得耳熟,心中隐隐生出不成形的猜测,可远不及亲眼看到这张脸带来的冲击之大。 何其可笑! 他们师兄弟二人竟然同时喜欢上同一个姑娘。 于伦理上,他甚至还要唤她一声“师嫂”。 不顾他复杂神色,此时,简俏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人身上。 谢长辞此刻面无表情,没有半分波动,只静静看向她,似乎并不觉得她当众掀盖头的行为有多么惊世骇俗。 青年容貌清雅昳丽,着一身刺目的红,除了颈间的岫玉璎珞,再也没有多余佩饰。 简俏盯了那岫玉璎珞,隐隐觉得眼熟,尤其是玉上的纹路,透着股莫名的吊诡。不像是贺喜,反倒掺了丝邪气。 还不如黑色颈环。 心里忽然冒出的念头太过不合时宜,魅魔难得感到不自在。 可又实在辨不出他情绪,简俏反倒被他看的发毛,心里不知怎地,竟生出畏惧感。 她忽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无论是名讳,还是秉性,她似乎都未主动了解过,唯一一次还是胤都小妖口中的那一星半点:强大的同时,生性嗜杀。 而今日,或许才算是她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简俏并不认为,这位令妖魔骇然的狠角色会同意自己接下来的话。正如现在,她想开口制止住这场闹剧,却忽然没了勇气。 可如果是她认识的那个“谢长”…… 这一刻,魅魔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还是决定赌上一把。 同往常那般,她盯着自己的这位准道侣,放软声音道:“我有点累,今天就到这里,可以吗?”说完,少女垂着睫,露出一截雪白脖颈。 周遭落针可闻,简俏心中惴惴,却也猜到那人不会同意,蓦地,布匹落地的簌簌声响起,抬头便见谢长辞扔下手中红绸,毫不犹豫地朝她走来。 在魅魔面前站定,谢长辞面色未变,可口中的话令众人变了色。 只因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了“好”。 看台上众人哗然,可无人敢开口质疑。 仰头就是青年优美的下颌,听到他亲口答应,简俏眼神有些震惊,没等反应过来便被对方牵住手,往来处走,将一众观礼人甩在身后。 第60章 用来遮目的红帕被踩了一脚,简俏一边走一边将头上价值千金的凤冠掷在身后。 见状,所有人都震惊不已,长老们更是气的倒仰,吹胡子瞪眼道:“胡闹!” “实在胡闹!” 堂堂昆仑,被杂役弟子悔婚。 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他们简直不敢设想外界会传成什么样。 “西楼!” 被一众峰主和长老传唤,谢西楼面色看不出喜怒,心里则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 “不用了,师兄不是也同意了吗。” 他淡淡开口,目送远处的两粒红点走到视线尽头。 待离开人群,被冷风一吹,简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做了什么。 当众悔婚!狠狠剑宗落面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谓将昆仑的仇恨稳稳吸了一波。 然而,比起自己的个人名声,令简俏更头疼的是身边的人。 她平时有多自鸣得意,这次就有多狼狈,甚至连相握的手都觉得黏湿、不自在。 待回了两人平日常待的清舍,谢长辞将灯烛点上,满室便充斥着柔和的光,可简俏却被刺的落下几滴泪。 偷偷揩拭后,魅魔这才重新看向屋内的另一人。 她其实清楚,虽然对方不置一词,可应该也在等待一个解释。 魅魔偷偷打量他,原本编好的腹稿在对上那双无机质的眼珠时全数忘光。 简俏暗暗叹气,这次是她一时眼拙,才将借种对象认错,但她向来不是因一时得失就灰头丧气的魔,这次栽了,下次换张脸重头再来就是。 她心里打定主意,再加上起了暂时离开这里的念头,是以一颗心终于落在肚子里,决定临走前不打算再骗下去。 没错,简俏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实话告知对方。当然,有关深渊的,她是不会谈及的。 想清楚后,魅魔紧绷的情绪瞬间松懈下来,当即脱掉身上艳红的喜服,这才略带歉意地看向那人。 “不好意思,从一开始我可能就找错人了。”或许是极少坦白,少女结结巴巴。 见她紧张,谢长辞神色无悲无喜,只低声道:“你原本想找谁?” 简俏顿了顿,倒是没撒谎,“中洲的……天碑第一。”她倒是很聪明,没将那人的名讳说出口。 谢长辞看着她,眸光安静。 就在她以为自己说的够清楚,只待告别时,原本离她一丈有余的人忽然快步走来。 身形高大的青年径直看了她一眼,将人兜头抱进怀里,嗓音清泠:“不要闹。” 下巴被迫抵住对方冰凉胸口,简俏一下懵了。 “我没闹,是认真的。” “谢……长辞,你听我说,”她顿了顿,又经历了一阵头脑卡壳,方才开口解释,“就算不能做夫妻,我们也是朋友,这一点不能否认。” 她语气笃定。 谢长辞没说话,只将手中的力气收紧了些。 被迫扎进他怀里,无法挣脱,简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平心而论,谢长辞其人,虽然口碑不算和善,可对她的确不算差。可谁让她一开始就不是单纯为了找配偶才来这方世界的。 简俏知道,用这边的话来说,她像个渣女。 可任务就是任务,族群的任务不是能由她决定的。 对魅魔来说,无论男女,情人可以有无数个,他们根本不存在忠贞的概念。 如果是谢西楼的话…… 快速适应后的简俏,脑中已经在考虑之后的计划,却不知在她看不见也听不到的角落,已经有无数触足哭成一团。 【呜呜,骗子】 【她这是不要我们了吗】 【不是不要我们,是不要本体了】 【怎么会这样,呜,我是真的喜欢她】 【就算是骗子,也不许说她!】 谢长辞垂着眼皮,任由它们吵做一团。 可让魅魔失望的是,哪怕她将嘴皮子说破,身后的家伙依旧不放人。 一想到易容的这张脸撑不到明晚,简俏终于急了,在他怀里急促转身。 “你能不能让我走?” 她说话时语气咄咄,然而对方的反应注定让她失望。 他恍若未闻,将人放至双方纠缠数回的榻上,从背后重新抱住,声音低沉:“你乏了,早些睡。” 简俏愣在当场,许久后才回过神,挣扎起来:“我不困。”可只动了一下,就僵住了。只因那人不知何时竟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轻轻嗅闻。 终于意识到二人之间的交谈像极了对牛弹琴,简俏双目一闭,慢吞吞开口: “我想吃烤鱼。” “骊山下的。”她又强调了一遍。 烤鱼算是他们数次见面的契机,意义非凡。虽然知道利用往日的情分很卑鄙,可简俏明白,或许只有这个借口能将人引开。 她笃定了这件事他不能、也不会假手于人。 谢长辞沉默片刻,终是起身,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的少女,似乎在判断什么。 良久后,直到察觉屋内终于只剩自己时,简俏深吸一口气,当即打开随身玉牌,逐个翻找江栩的灵犀。 前些日,江栩曾劝她不要同谢长辞解契,可那日她没听进去。 可现在,她后悔了。 第36章 “跟我回去” 玉牌接触她指尖灵力的霎那,和预想中一样,大堆消息潮涌而出。 第61章 略过或是质问或者关切的话,简俏飞快翻找到属于江栩的那条,只见原本干干净净的讯息框静静躺着一句话: “恭喜。” 简俏挑了挑眉,这才意识到对方白日里没来观礼。 事情紧急,魅魔无瑕多想,迅速说明自己打算离开昆仑,急需襄助的打算。 说实话,简俏不敢笃定对方能回复。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玉牌须臾间便亮了。 对方回的很快。 “你在哪?” 得知她在后山,那人很快发来一道新灵犀: “现在从西侧下山,我去接你。”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简俏没有犹豫,径直往西行。 幸运的是,这条路上没有守卫。就这样,简俏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约定地点,发现江栩正抱剑侍立,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仅一月未见,他整个人抽条了许多,从前的锐气全数消失,化为内敛,像一口沉静的湖。 见他静静望了过来,简俏竟一时不敢认。 “确定要走?”江栩眯眼看她。 刚入薄夜,山风拂面,可不管是江栩,还是简俏,双方都没有闲聊的心思。 是以,她点点头。 好在她原本就没打算多待,如今不过是提前一日离开。深渊那边也定好了接驳点,她只要到达接驳点,约莫就能暂时被传送到万里之外。 见她面上毫无留恋,江栩皱眉:“再过不久师叔就会发现你不在,前门来不及。” 简俏稍稍沉思片刻,当即道:“带我去金系灵力最浓郁的地方。”她先前问过,接驳点多数设在那儿。 金系灵力…… 闻言,江栩神色微动。 剑宗只有一处有金系灵力。 ——剑阁,禁地。 禁地,顾名思义,若非得到允许,寻常弟子不得入内。 可江栩只思索了一瞬,就点了头,随后祭出本命剑。 “冒犯了。”少年嗓音低沉,没等魅魔反应过来,一把将其拽上惊羽,向剑阁的方向疾驰。 山道崎岖,大多数时刻,二人几乎是贴地而行。 第一次体验到御剑的滋味,简俏眯了眯眼,回头望向身后,入眼的一幕令她冷汗滴落。 只见,一向沉寂昏黑的后山不知何时放出了数千盏天灯,连深蓝天幕都照得亮如白昼。 “守卫发现你消失了。” 似乎猜到她在怕什么,江栩垂眸,耐心解释的同时再次注入灵力。 听到只是守卫,简俏松了口气。心里却在祈祷最好某人不要跟来。 在江栩全力驱驰下,二人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停在剑阁外。 昆仑剑阁屹立云端,专门设有守阁灵鹤。 “我引开他们,你见机行事。” 或许是少年看向她的眼神太过温和,简俏愣了愣,方才点头,“好的,知道了。” 灵鹤灵性通人,然而它们即便化为人形,也改变不了纯稚的本性。身为掌门的关门弟子,江栩很快就假借着师父的由头,将两只鹤骗的开了门。 “还不快去!” 少年急喝一声,一把将魅魔推进了门。 来不及道谢,简俏转头看他,却发现江栩神色错愕地望着自己,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物。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剑阁入口设有“去伪存真”镜,早在入门的一瞬,便意味着从前的伪装一一被瓦解。 短短几个呼吸间,少女圆润的下颌变得瘦削,一双杏眼也被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眸取而代之。令江栩目露震惊的点在于:少女重新排布后的五官组成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可恨”模样。 竟是那日和魔族勾结,将剑宗搅得一团乱的红谷妖女! 意识到真相,江栩攥紧手中剑,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他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对于他内心的挣扎,简俏一概不得而知,她只是微微弯了弯眼睛,“江师兄,谢谢你。”便要钻入门中,然而肩上一紧,她疑惑回望。 黑白分明的眼觑着他,似乎在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走罢。” 蓦地,他松了手,视线落至身后,“记住,一直跑,不要回头。” 说完,看着她走选,江栩才一把摘下十八年来从不离身的红羽耳坠,手握惊羽,以身堵门。 光芒乍起,远处的灵鹤终于意识到江栩骗了它们,于是愤怒地盘旋升空。 鹤鸣响彻云霄。 骊山。 容貌昳丽的青年升起篝火,在细细刮进鳞片后,神色平静地将其一一翻转、炙烤。 期间,不时有弟子路过。他们好奇地审视这位极少出山的剑尊,每每在看到青年身上艳丽的红衣时目露同情。 身为剑宗弟子,没人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和传闻中不同,对方似乎并无驱逐他们的打算,发现这一点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咦,何人明灯?”直到有人出声,安静的氛围终于被打破。 就像是一滴水惊起平静湖面的涟漪,众人仰头,发现天灯越来越多,不禁愕然。 “怎么回事?” “天灯预警,发生什么事了?”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谢西楼赶了过来。 将弟子全部遣散后,这位年轻的副掌门沉默片刻,只轻声道: “人跑了。” 另有三名长老,神色古怪,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憋出了句:“需要派人抓回来吗?” 第62章 谢长辞垂着头,凝神看向架上焦香四溢的烤鱼。 万籁俱寂中,他垂眼看向颈间的岫玉璎珞,“不用。” “我会亲自将她带回。” 谢西楼皱了皱眉头,“可这岫玉璎珞……” 谢西楼还记得自己入门时,彼时师尊将他领入后山,拜见传说中的神秘守山人。 幼时的他懵懂、茫然,面对绝对力量,只有纯粹的歆羡。随着年岁见涨,谢西楼逐渐看到了隐藏于平静水面下的卑劣。 ——他们惧怕那个“人”,却也依赖那个“人”。 出于对后者的忌惮,剑宗历来的掌门严格设置了重重限制: 一者,若要离开后山,必先领罚; 二者,若要离开昆仑:需戴枷锁,剥夺武力值。 谢西楼厌恶这样的师门,光鲜亮丽下牺牲的是谢长辞的自由。 可讽刺的是,他清楚自己无法改变现实。难以面对无力现状,是以后来的他频繁在外游历,极少回宗。 这“岫玉璎珞”便是那枷锁,戴上后则形同废人,不可暴力强拆。 谢西楼还欲说些什么,却见谢长辞已经闭眼,开始着手破除。 在经历如爆豆子般的规律响声后,岫玉璎珞逐渐有皲裂的纹路呈蛛丝状蔓延。 当鹤鸣声响彻昆仑十六峰,没等几位长老作出反应,便有弟子急急赶来,称藏经阁燃起青色异火,似是妖族所为。 藏金阁典籍众多,剑阁的事只得排后。 明眼就能看出的“调虎离山计”,就像是狠狠打了剑宗一记耳光。众长老脸色煞白,再也坐不住,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听到鹤鸣的一瞬,简俏心里咯噔一声。 她也隐隐意识到,剑阁似乎不是能随意进的。然而,此时让她掉头是万万不可的。 分别时,江栩的那句话仿佛还在耳畔,魅魔深吸一口气,直直往深处走。 虽然早已做足了准备,可当她看到漫山埋着的各色长剑时瞳孔一缩。 比起剑阁,这处更像是剑的坟冢。 满目荒凉,无边无际。 在这里,甚至能看到如实体般流动的煞气。 见此,魅魔眼前一亮。这些煞气多是由前任剑主滋生的情绪碎片,对她来说却是大补之物。 这实在算得上意外之喜。 然而每柄剑上都有独特的铭文,简俏不敢碰,只小心避开它们。 就这么一路边走边吸收,在路过一处洗剑池时,简俏被里面投出的倒影吓了一跳。 她竟然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连同本该隐藏的种群特征。 细长的尾巴、身后的黑色双翼,甚至头上的犄角,全!都!在! 这样一看,江栩在门前骤变的神色,终于有了合理解释。 又一次后知后觉,简俏面色尴尬,毕竟她的上一个身份可从未给对方留下好印象。 新仇旧恨一累积,她这才感到后怕,自己没被当场斩杀实在是个奇迹。 甩了甩脑袋,前方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实在没底,她只能摘下金铃,尝试着确认接驳点的位置。 “在高处,你到了就能看到。” 听到熟悉的嗓音,简俏默了默,“你确定会将我传送到中洲以外的地方?”她可不想折腾半天,直接传到人家剑宗门口。 想到这种可能,魅魔脸色又是一白。 对方沉默片刻,终于在她感到不耐烦前才嗯了声。 得到肯定答复,简俏这才放心地将金铃收好。 或许是可怜她,在途径一座又一座剑山后,除浑浊的洗剑池外,简俏终于看到了第三种景象。 ——浓浓的雾霭下,不经意露出一处几乎横亘了视线两端的裸露高崖。 意识到符合沟通球说的“高地”,她几乎快要喜极而泣。 胜利的曙光在前,在魅魔正欲迈步时,浓雾中,一道着红衣的身影缓缓走来。 一颗心仿佛就要跳到嗓子眼,看清对方容貌后的简俏露出见鬼一般的神情。 “跟我回去。”那人向她伸出手。 下意识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简俏冷汗冒起。 “表哥,我……”她被吓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从前联系不上的细节一一浮现在脑海。 看着对方身上红艳艳的嫁衣,简俏后脊一凉,只觉毛骨悚然。 她忽然想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消失了的人为什么偏偏会在这里? 第37章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刚喊完那声“表哥”,简俏瞬间就后悔了。她现在样貌已然大变,和从前相比简直是两个人,她完全可以咬死不承认。 让她警惕的是出现在面前的崔韶。上次自胤都一别,对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简俏了解络迦,清楚这件事上他大概没撒谎。 可问题来了—— 身为外人的崔韶,为为何会出现在昆仑剑阁? 始终想不通,她只能下意识后退。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可直觉告诉她,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的抗拒写在脸上。 捕捉到少女明显畏惧的动作,崔韶眼中划过一丝茫然。很快,像是被她后退的动作刺激到,他盯着她,眼睛深黑,一眨不眨:“你怕我?”像是终于肯定了什么,语气转为笃定,“你怕我。” 见青年提剑一步一步缓缓追来,简俏快要疯了。 第63章 “抱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看向他身后的位置,理直气壮道:“你可能认错人了。”毕竟,被劈头盖脸一顿指责,是只魔都会生气,更不要说急着逃命的她了。 明明接驳点近在咫尺,简俏暗道可惜,却不敢冒然突破。 对方虽然是名连灵根都没有的普通人,可他手里的东西却是让她真正忌惮的原因。 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满意,崔韶没有停下。他的步子很大,无声无息间便将二人的距离拉近。 熟悉的异香扑面而来,脑子里想不了太多,简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试图商量:“你能不能当没看见我?” 见他果然停顿,简俏心中一喜,以为有戏,继续说:“我真的有急事,身上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就算捉住我,也换不了什么。” 看着她巧舌如簧的表演,崔韶不为所动:“跟我回去。” 意识到根本无法沟通,简俏快要疯了,她担心现在不离开待会就真的走不了了。 可偏偏和这家伙讲不通。 “说实话,我其实不想对你动手。” 几乎就要被他整个人笼在阴影下,魅魔大睁着眼,眼中有挣扎。 很快,恍如平地生风,一片汪洋的景象自双方脚下排布开来,眨眼间便将原本枯燥的剑山取而代之。大幻术是由无数小幻境构成,但凡陷入其中任一小阵,都会被拖入源源不断的重重幻术。 如果不是没办法,她绝不会在时隔不久后重新发动大幻术。好在她魔息尚且充盈,反噬带来的伤几乎微不可见。 然而,令魅魔绝望的是,她自诩天赋无双,能挡住绝大数人,可崔韶却不在这“绝大多数人”中。 从无败绩的大幻术竟然拦不住一个瘸子? 简俏万分震撼,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看向对方。 他神色清明,视线总能精准捕捉到她的真实位置。 她张了张口,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崩溃了,与此同时,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出现。 魅魔下意识回头,一道同样挺拔的身影从浓雾中赤足走来,幻境中的水汽打湿了他的长发,露出一双剔透美丽的眼睛,败兴的是,如两粒玻璃珠,毫无生气。 霎那间,简俏思绪迟滞,所有的计划和侥幸全都化为惊悸,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他也追来了。 这一刻,后悔乱招惹的情绪到底顶峰。 从前还在深渊时,简俏曾养过一条白蛇。说是蛇,更像是蟒。 进食前,白蟒会将猎物紧紧缠住,直至猎物窒息才开始大快朵颐。 明明虐杀般的捕猎手段,向来是她无聊时最爱看的。而现在,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当她自己成了猎物时,愉悦的一方只会是另一位“捕猎者”。 从回忆抽离,魅魔的脸色很难看。 被前后夹击的感觉并不好,简俏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打定主意后,她不再胡思乱想,拔足便跑。粗重的呼吸声俨然暴露了她体质一般般的事实。 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像是猫儿逗老鼠,显然,那两人不认为她能从眼前逃走。 身为脆皮,在剧烈奔跑中,简俏一颗心脏开始抽痛,可比起生理上的疼痛,真正让她恐惧的是颈后近在咫尺,时而温热、时而冰冷的吐息。 没过多久,简俏终于体力不支,她停下脚步,低头急促地喘气。 很快,视野中出现一双雪白的赤足。 她仰头从下往上依次看去,对上那人毫无波澜的眼,这一瞬间,魅魔每一根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有气无力地喘了口气,明白跑不了,颇有些自暴自弃。很快,下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捏住、收紧,同时身后也贴上一具温热的身躯。 前有狼后有虎。 简俏终于开始后怕,她看向身处正前方的那位。 谢长辞垂眸跪坐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手将她汗湿的碎发拨至耳后,“……我很想你。” 下一刻,他抱住她,一张昳丽的脸埋在魅魔颈间。 不是第一次听到他骇人的话,简俏还算淡定,缓了缓后才挣扎道:“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她现在不仅头上有犄角,甚至身后还有尾巴,无论如何看上去都不和人族沾边好吧。 一想到这,她就纳闷,崔韶认出来就算了,可谢长辞是怎么认出来的。 无意识中,她问出了口。 这次,是崔韶先回答。 “是味道。”冷静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话音落下,简俏瞳孔缩了缩,忽然想到自己辨认他人的办法似乎也是通过味道。 每个人气味不同,同谢长辞这般对她有致命吸引力的不多。 身后就有一位。 身后…… 不知想到什么,魅魔面色煞白:“不要告诉我,崔韶也是化身。” 但,怎么可能? 两个人明明很多习惯都不一样,而且崔韶是她还在吕洲时遇到的。 回答她的,是前者一枚极浅的吻。 见她一脸不自在地怒视自己,谢长辞喉结动了动。明明只分离一日不到,他却像是很眷恋似的,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啜吻。 实在忍受不了被两个人堵在中间,哪怕这二人本质上是一个人,简俏恹恹道:“别想把我当共妻,要么你走,要么他走。” 第64章 显然,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崔韶。 谢长辞毫不犹豫,在化身和本体之间选择了后者。 这一行为成功收获了魅魔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现在发现,其实我更喜欢崔韶的脸。”她顿了顿,眼里有恶意,“要不,你让他回来陪我怎样?” 闻言,谢长辞面色无波,又一次俯身凑过来,想要吻怀中人嘴唇。 简俏只偏了偏头,没让对方如意。 看着青年微微颤抖的浓密眼睫,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可接下来逐渐粗暴、急于寻觅唇瓣的动作,让简俏知道,他就是在生气。 方才急火攻心,魅魔满心满眼都是“逃跑”,如今只剩二人时,她发现了从前没注意到的许多细节。 譬如,虽然谢长辞仍旧穿着二人解契时的火红嫁衣,可颈项间的岫玉璎珞不翼而飞。她敛眸,甚至能在身前这具躯体上发现星星点点的斑驳血渍。 什么人能让这样一位剑道疯子受伤? 除非……动手的是本人。 似乎察觉到她逗留时间太久,金铃那端感应到了什么。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 “妹妹,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只用听,不用回答,不然祂会有所察觉。我猜你此时已经启动大幻术,免疫大幻术的只有极少数,这类存在通常有个共通之处:不受法则管辖。” “你需要做的只有一条,那就是——让对方产生对成为‘人’的渴望,只有这样,它(祂)才会被法则短暂判定为普罗大众,先前的幻术才会生效。” 察觉到她分神,红衣剑修微湿的睫抬起。 与此同时,简俏只觉下唇一痛,“嘶”了一声后抬头看向始作俑者,发现谢长辞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为什么咬人!”她怒。 “饿。”出乎意料的,这次他轻声回答了她。 饿? 简俏一头雾水,记忆中这家伙不是不用进食的吗? 她面色狐疑地打量谢长辞,从那双无机质的眸中的确没发现撒谎迹象。 还记得最初见谢长辞时,她只觉得对方像一具精致的人偶,一点生气都没有。 后来的事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比起身尊位贵的“尊上”,对方更像是剑宗的“资产”。 “资产”不需要有情绪,只要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就算完成了它的使命。 但就是这样的“资产”,竟然会痛,能感受到何为饥饿…… 想到这,魅魔心中罕见生出同情,打算走前干脆做件好事。 又一次拒绝来自对方的求欢后,她面色郑重:“不行,你要明白,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这话她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但对上那双茫然的眼,简俏还是说了重话,“我不想只栽你身上。换句话来说,我还没玩够。” 听到这句话,谢长辞的脸色渐渐变了。 发觉有用,她手握利剑,再次刺穿真心,“懂吗?你该放我走。” 到这时,谢长辞的脸色可以说是苍白,他哑声问道:“你还喜欢谁?”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张脸不算丑,才能短暂将面前少女留住。 简俏几乎快要编不下去,但还是粗声粗气道:“我还有好多人能挑,甚至不一定要局限在人族。”话中之意是妖魔她也看的上。 说完,她要起身,可腰却被死死扣住。 魅魔无奈低头。 只见那人眼中幽焰横生,“如果说,我让你挑呢。” 简俏愣在当场,许久后才调整好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38章 离开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简俏呼吸一滞,心里难得有些抓狂。对她来说,来到云沧的初衷就不是纯粹的,她有种群任务,也有自己的野心。 所以,她始终意识到一点:自己并非原住民,就算这次没认错人,最终完成任务都是要离开的。 她对谢长辞并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情感,硬要说的话,最多有一丝将无辜之人卷进的愧疚。可这丝愧疚不足以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 面对她的质问,谢长辞长睫悒悒垂下,锁住魅魔细腰的大掌却在收紧。 在痛意的刺激下,简俏皱了皱眉,小声呼痛。 听到她的抽气声,谢长辞后知后觉抬起头,细长的眸中含着歉意。 碰上他专注而露骨的眼神,简俏脊背一凉,倏然间,她想起沟通球给出的建议: 让对方产生对成为“人”的渴望。 这句话所含的信息量爆炸。 想到某种可能,简俏僵硬地转开头。 由“让对方想要变成人”推断,可得:眼下的谢长辞并不是人。 也就是说,困住她的是一个非人的怪物,而这个怪物此刻正对她孜孜以求。 想通这一点后,简俏心里居然有种古怪的平静。 幼年时缺爱的人往往有雏鸟情节,甚至伴着恋母的症状,同理,怪物约莫也会。 念及此,简俏眼神复杂,重新看向身侧形貌昳丽的青年,在组织了数次语言后,终于开口:“抱歉。” “你很有可能误解了对我的情感,”在那人逐渐冷下来的眼神中,她咽了咽口水,还是选择把话说完,“你需要多结交朋友,见的人多了之后就会发现,你目前的所有困扰都将不再是困扰。”她劝他多接触不同的人,逐渐体会、理解何为正常情感。 第65章 当断则断的道理,就算是身为深渊生物的她,也是懂的。 简俏认真想了想,或许正是因为别人都畏惧他,再加上一直困守后山,才会使得谢长辞注意到忽然闯入他世界中的她。 就这样,她这样一位异界来客幸运而轻易地取得了对方为数不多的注意力。 简俏说完就闭上了嘴,本以为这番话能说服他融入寻常人中,然而接下来谢长辞的反应却无一不在告诉她: 她简直是大错特错! 一向平静的男子此刻面无表情,罕见透出冷硬轮廓,用漆黑的、裹挟着怒意的眼神在她脸上徘徊,像是要从她身上狠狠刮下一层血肉。 “不需要。”他冷冷开口,否决她上述全部提议。 “什么?”她怔怔道,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指,”原本跪坐在地的男人缓缓起身,由自下的仰视转为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缓缓捏住她的唇,揉捏,“我不需要结交朋友。” 常年握剑的指腹粗粝而温热,激的魅魔浑身一震。 没给她后退的可能,谢长辞俯身拥住她,在她颈间埋头,闷声道:“我只想带你回去。” 听见他刻意放缓的声音,简俏死死抓住对方的衣襟,终于意识到先前采取的说服手段对他无效。 似乎感应到她不安的情绪,颈后有只手在慢慢摩挲,收拢她脑后的碎发。 作为被迫承受的一方,简俏却在轻微发抖,如果不是怕刺激到对方,相信她绝对会尖叫出声。 然而,简俏明白,越是紧张,她越是要冷静,只有大脑静下来,才能想出破局的办法。 或许是兴奋在作祟,下颌一紧,她被迫抬头,又再次被迫对上一双泛起绿色幽光的竖瞳。 这一刻,简俏有些缺氧,甚至能听到自己胸口发出的巨响,连她的心脏都在努力泵血,以防主人昏过去。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竭力思考过,电光石火间,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魅魔当即抓住了它,想也不想,果断采取实施。 忽略因极度不安,身体发出的叫嚣,她踮脚亲在青年柔软的唇瓣上,像是认清现状后放弃了挣扎,闷声道:“你真的想好了,要把我带回去?” 作为动作发起者,简俏无比明确,此刻比起拥抱,一个吻或许来得有用多了。 显然,她赌对了。 四唇相贴的瞬间,在最初的茫然过后,谢长辞的瞳孔逐渐扩散,最终变为正常直径。 面对她的质疑,他毫不犹豫吻在她因紧张而汗湿的额上,给出确切答复:“是。” 简俏垂眼,不动声色地避开:“但谢掌门和元老院恐怕不会同意,况且和你们不同,我是妖魔。” 这只是她的第一步试探,如果谢长辞真的就此打住,自然就用不到后面的骗术。 让她失望的是,青年面上只愣了一瞬,似乎没理解为什么这些人不同意便不能将她带回的逻辑,亦或是,他其实并不在意。 盯着魅魔腰间的淤痕,谢长辞蹙起秀丽的眉,伸手慢慢将青紫色揉开,语气平静地开口:“不会。” 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从现在起,他会一直保护他。 腰部是魅魔最敏感的部位之一。简俏忍住后退的冲动,心里并不失望,显然她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 “但我害怕,”她猛地抬起眼,毫不畏惧地望入他眼中,“而且,比起他们,我更怕你。” “模仿人类对你来说其实并不好受吧,”忽略青年忽然僵住的身体,她冷静补充,语言如利刃,“你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大多数时候连身体也是冷的。” 接下来,两人相处时的全部细节被她一一指出。 在僵持、骤冷的气氛中,魅魔对他们这段阴差阳错的关系下了判决:“我总会做梦,你在未来的某日进食,而我就是猎物。所以,请你放过我。” 随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谢长辞的脸色越来越白。虽然身体没有后退,可精神上却在步步败退。 “你认为我会吃掉你?” 简俏颔首,没有否认,而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难道不是吗?” 实际上,她已经不敢看他的眼神。 毕竟虽然没有爱,但二人的过去甚至算得上十分美好。 作为最直面这一幕的“观众”,触足们嘤嘤哭泣。 【怎么可能,这些都是不会发生的】 【我要碎了,原来她一直觉得我们是邪恶的捕食者】 【伤心了,我宣布三个呼吸内不要喜欢她】 【你个没出息的!我就不一样,我决定一天不理她了╭(╯^╰)╮】 看到青年因为自己那番话失去血色,简俏没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可同样,她也有怨念。 他们两个人其实完全不用闹到这种地步,只要面前的人愿意放她离去。 “如果我和云沧的人妖魔一样,是不是你就愿意和我走了。” 就在魅魔面无表情垂眼思考时,一道极轻的声音钻入耳中。没忍住诧异,她抬起头直直看向他。 他的眼睛比她见过最澄透的玻璃珠子还要漂亮,面色却是虚弱的白。 虚弱? 一个无论如何都和面前的家伙联系不上的词汇划过,当即被她甩在脑后。 是啊。 能以一己之力劈开无际洲,从此改换格局的非人怪物,怎么可能虚弱。 第66章 “也可以这么说。”只愣神片刻,简俏还是给出了答案。 虽然话是说了,可她并不认为谢长辞能做到。种群是在生命体第一次睁眼前就确定了的属性,后天几乎不可能改变。 话音刚落,她敏锐地觉察到他眼中的情绪一片浓黑,搅在一处,看不分明。 与此同时,因无法识别而静止的大幻术“啵”的一声缓缓运转开来,层层叠层层,生出无数小幻境。 竟然生效了! 下意识推开眼前人的怀抱,魅魔往高地所在的方向后退。 她眼中又惊又喜,喜的是谢长辞受幻术影响放松了对她的桎梏,惊的是对方望来的眼神,没有惊讶,没有悲伤。 他只是顶着那张数次俘获她心神的脸,跪坐在地,静静看着。 简俏别开头,不再看他。 很快,她就按照沟通球的描述找到了隐蔽接驳点——在悬崖下的半空中,一个轻易就能接触到的位置。 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谢长辞半阖着眼,复又睁开。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再次掉入她的陷阱,他没有发怒,轻声开口:“别走。” 他们的孩子不能一出生就没母亲。 所以,请不要走。 此时此刻,男人面色白到透明,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皮下的蓝色血管。 前日他就在想,既然她不愿,那便不成婚,反正在他心里,她早已是他的妻。 他是怪物,肚子里的就是小怪物。而腹中的小怪物自诞生之日起,就无时无刻不在吸取他的血肉能量,消耗他的精力。 见魅魔头也不回地跑了,触手们纷纷表示有被伤到。 【别走】 【别走】 【呜呜呜呜,我不想让她走】 【你走了,本体会疯的,绝对会疯的】 【她还不知道孩子呢。】 【告诉她吧】 【告诉她】 两人间,其实相隔不远。 听到那声熟悉的央求,简俏终于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人。 她微微抿唇。没有回答,只是摇头后退。 终于接受无法前进一步的事实,谢长辞面色发白:“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想说的是,我有了你的……” 担心他随时挣脱开,简俏根本不打算听,背对着悬崖,双手张开骤然坠下。 从这个角度,她只来得及看清他的口型,脸上的吃惊还没收起,便如滴入沸水的雪花般消失在原地。 同样,谢长辞同样只来得及捕捉到她眼中深切的茫然和震惊。 魔息骤散,水雾消失。 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是青年身上红艳如血的织金嫁衣。 ——一双鸳鸯入水中,只羡鸳鸯不羡仙,却终究是梦幻泡影。 第39章 她说,要嫁的不是我 人从眼前消失时,红衣青年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全数化为霜色的白。与此同时,支撑幻术运行的力量随着施术者离开轰然破碎。 谢长辞睁开那双全白的眼珠“看”向崖边,下一刻,细长睫毛微颤,他闭眼探出神识,搜寻整片小天地。 没有,到处都没有。 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从前的简俏为了迫他下山,总会偶尔消失几回。 他那时明白,她会回来。 可今日,谢长辞却不得不信一个事实: 少女厌倦他,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他记得,她曾坦言要找的人是谢西楼。 对魅魔来说,这本就是一场目标已定的狩猎游戏。那,他又算什么? 这一刻,谢长辞痛得几乎站不直身,长发自肩背滑落坠地。 刻意忽略肚腹中传来的坠痛感,他怔怔看向前方,许久后敛眸摸向胸口,沉、闷的陌生情绪就在此处,随着心跳声盘旋。 他想,从今日起,他能体会到的情绪又多了一种。 触足皆被收起,根本没有任何开口的机会。 似乎察觉到另一位血亲的离开,谢长辞腹中的小怪物动了再动。 红衣剑修蹙着秀丽的眉,下颌绷紧,额上罕见冒出冷汗。 除去形同人类的皮囊,谢长辞心知自己不剩什么。自从得知魅魔喜爱孩子时,剑修便毫不犹豫着手准备受孕事宜。 因为准备充足,他们的“孩子”顺利地着了床。为了博得魅魔欢喜,他甚至私心地希望孩子长得更像她一些。 然而,这一切都被后来那句轻飘飘的“找错人”彻底否定。 谢长辞怔怔收回视线,重新投至平坦的小腹。 原先有多期待它的到来,如今他便有多厌恶。 她对他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只是诱哄,如今细看,只剩欺骗。 而掐灭一株幼苗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 若是孩子没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便没了,或许他就能回到从前按部就班的生活,虽枯燥,却不像此刻催心剖肺。 明明就该是这样…… 可念头浮起时,谢长辞却感到一股恶心感自喉间泛起,五脏六腑像是绞在一处。随着喉间一甜,向来无往不利的剑修第一次在嘴里尝到了铁锈味。 呼吸急促间,他随意抓了把剑撑起身体,只走了两步便又重新跌在原地。 竟连走也记不得了。 当众人赶到剑阁时,发现两只守山灵鹤徘徊在一人身侧,哀哀低鸣。 少年冷汗涔涔,双目紧闭,显然已昏迷许久。 第67章 看到江栩,谢西楼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当即皱眉。 来的路上,去伪存真镜留下的影像他们皆细看过,事情的大概也了解了大概,无一不对这名天资卓绝的小辈感到失望。 同样,若不是“去伪存真”境,他们亦不会知晓门中竟然潜藏着大妖,还是一只和门中有前尘旧怨的妖。 “来人,关入沉水牢,直到知错为止。”一向脾气好的扶道子面带薄怒,挥袖定下了惩戒,很快,他轻咳道:“长辞是不是也在内?” 两声清丽的鹤鸣从半空传来,灵鹤化作两名道童,颔首道:“约莫得有一个时辰了。” 众人再默。 众人见到谢长辞时,青年的表情平静得惊人。 红衣剑修席地而坐,如果忽略掉衣襟前的血渍,甚至算得上姿态雅正。 但谢西楼早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 在他看来,对方形容实在狼狈,必定发生了什么。 “那只魔……妖女呢?”某位长老冲了进来,左右顾盼,似是在寻第一位私闯者的踪迹。 发觉无人应答,他略讶异地看向谢长辞,“长辞,你看到了没?” 在其余长老骤然发作的咳嗽声中,谢长辞仍双目紧阖,平静吐出短促的答复:“畏罪跳崖。” 短短四个字,令包括扶道子在内的一众人目露诧异,他们面面相觑,似是并不相信。 “可曾找到尸骨?”有人犹疑出声。 此话一出口,那人猛然一个激灵,心下骇然,很快将后面的质疑忘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是谢长辞睁开了眼。 青年神色冷静。 下一刻,一件破败的红嫁衣被扔至众人眼前。 “可这妖女似乎穿的不是红衣啊……”有人问出心中疑虑,中途被打断。 “桑师叔别忘了崖下是铸剑池。” 谢西楼骤然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铸剑池池水遇之骨肉分离,能捞到半截旧衣已是不易。”虽然话是对大家说的,可他看的却是红衣剑修所在的位置。 众人闻言,不再质疑。 掌门未归前,身为代掌门,谢西楼能查阅十六峰之外的留影石,既然他都发了话,也就意味着没有深究的必要。 虽然被同一名妖女反复戏弄两次实在不耻,可对方形神皆消,中洲讲究“死者为大”,他们再生气也做不出唾骂死者的行径。 “既是这样,那便罢了。” 众长老一边叹息,一边化作剑光离开,毕竟藏书阁留下的烂摊子仍需他们处理。 很快,原地便只剩下师兄弟二人。 谢西楼收起扇柄,皱眉打量起面前人。 说不出哪里不对,硬要说的话,他这位师兄像是被抽走了本就少得可怜的情绪,给人的感觉比起从前任何时刻,都更接近“人形兵器”。 可他没有问出口,只是静静打量着四周。 “不用找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谢西楼愕然。 发话的人一张面容白玉无瑕,眼中无一丝情绪,“她的气息消失了。” 明明身披红衣,开口的一瞬间,却好似完成了从新嫁郎到鳏夫的转变。 谢西楼顿了顿,良久后收回神,“……人是师兄杀的吗?” 谢长辞不答,反而半垂着眼,将骇人的白目遮住,“她说,要嫁的不是我。” 因话题骤转,谢西楼在听清内容的一瞬间愣在当场,唇角一僵,“怎么可能?”他声音忽地拔高,愣了愣才接着道,“不是师兄还能是谁?总不可能是我。” 谢长辞不语,只冷冷看过来。 谢西楼:“……” 他尴尬低头,笑了两声:“师弟不信。师兄切莫开玩笑。” 谢西楼回话时,一双狭长凤眼可谓旖旎非常,细看时有冷光划过。发觉措辞不妥,青年以扇遮面,挡住眼中情绪。 谢长辞面无表情,以剑支地,缓缓起身:“拔剑吧。” 谢西楼微微一愣:“师兄?” 他面上震惊不似作假,似乎全然不明白为何师兄弟间要拔剑相向。 谢长辞:“拔剑。” 这一刻,谢西楼嘴角勾了勾,笑得有些难看。 “好,那我拔剑。” 第40章 他说他有了她的什么? “师兄,请赐教。” 谢西楼缓缓开口,一张俊脸隐在逆光阴影之中。 话音落下,他抖开手中赤金扇面,三分灵气以扇化剑,心里想的却是骊山那两次小姑娘毛茸茸的后脑勺。 ——她的气息最终在崖下的铸剑池中消散。 就像世上从未存在过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小娘子。 剑如秋水盈盈,映出剑主本人面上的神色。 谢西楼心里喟叹,到底是冲动了。 其实从理智上,他不该应下这场比试。少女身份古怪,又带着懈怠的心玩弄一颗真心,作为被“玩弄”的对象,他这位师兄将美人斩于剑下再正常不过。 可细细想来,他不后悔。 按道理说,他已不是当年的垂髫小儿,然而对昔日崇敬的强者举剑却是生平第一遭。 再观谢长辞,红衣剑修始终面色沉静,发出战书后又看向崖下,直到听到那人应战时才重新将视线掉转。 分不清是谁先动的手,一白一红的身影缠斗在一处,又在转瞬间分开。 谢西楼眼中满是凝重,这些年来他不曾惫懒过一刻。 第68章 身为叩仙门初境,他已是同辈中不世出的天骄妖孽,能让如今的他生出警惕的,只有一些快入土的老家伙,然而可悲的是,谢西楼发觉,自己仍看不透眼前人。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而他明明已至山巅。 这刺眼的一幕,像极了千年难遇的天才通过刻苦修行,终于成了一只得窥庞然大物的蝼蚁。 少顷。谢西楼轻咳一声,薄唇微张,吐出一口红艳艳的血。 还是不够吗。 一道至纯至寒的剑意直刺喉间。 “我能感知到你对我有恨,剑意不稳,这是你输的原因。” 冷淡的嗓音响起时,谢西楼面色怔怔,循声望去。对方是剑道一途的绝对垄断者,他知道,谢长辞没有说错。 “告诉元老院,我想下山。” 听清后面这句话,男人眉眼间泄出难以遏制的愕然之色。 “师兄!”他一下僵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喉中发堵,“你是想……请愿以本体出山?” 谢长辞没有否认。 “万万不可!!” 这几乎算得上谢西楼第一次失态。 很快,他冷静下来,“师兄,你应该知晓下山的后果。” 作为为数不多了解实情的人,他记得很清楚。昆仑初立山门时,开山祖师曾与眼前的谢长辞立下契约: 一、永世镇守后山,不得外出; 二、不得伤害剑宗弟子。 若能做到,便能换来庇护和昆仑源源不断的供奉。 相反,若是违反以上任意一条,便要受到剑宗弟子无止尽的追杀。 谢西楼很早之前就知晓,事情远没有表面上简单,并且也不仅仅是一场利益交换,他试图以理晓之,“师兄应该清楚,离了昆仑的守山大阵,每隔十甲子的反噬会凶险数倍。” 谢西楼其实明白,自己的这番话颇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味,毕竟长久失去自由的不是他,他也无权替旁人做决定。然而,比起被天道绞杀的残酷收尾,他更希望对方闲来时能与自己手谈几局。 这一刻,他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面见对方那日。 白衣仙人长袍逶迤,看向他又越过他。 感应到他心绪繁杂,谢长辞微垂长睫,只一句话便将前者钉在原地。 “我有了她的血脉,”红衣剑修嗓音平缓,“不能不走。” 谢西楼呆了呆。 眼前人忍受过长久的寂寞,却不代表能容忍孩子也要走上自己的老路。 “我明白了,”念及此,他眼里有恍然划过,最后定格为平静,“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会为师兄争取时间。” 天色幽暗。 谢长辞是在一片沉默中下的山。 青年褪去喜服,襟前佩白花,换上一身黑衣,更衬得骨秀神清,眸中却是一贯的冷冽无情,全然看不出曾受过一百零八道雷罚。 从娶妻,再到丧妻,真正算来,廖廖几日而已。 作为其中一位见证者,扶道子难得唏嘘,一想到不久后就要刀兵相见,不免又哀声叹叹。 “这么多年,算是昆仑欠你居多。按照宗训,下次再见,便是敌人。” 扶道子眸光幽幽,说出口的、说不出口的最后悉数归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中。 “你走罢。” 喧嚣风声中,谢长辞微微颔首,算作回礼。 从今往后,他亦是飘零之人。 是夜,两轮明月高挂夜空。 黑发红眸的魅魔发觉自己正坐在魔法阵上,脸色很是难看。 “简清!” 看到身旁阔别已久的深红土壤,简俏又气又怒,很快猜到背后是谁在搞鬼。 回到深渊后,少女的魅魔特征更加明显,发色是乌木般的黑,耳朵尖尖,眼里闪烁着惑人而危险的光芒。 感知到小女君的蓬勃恶意,守在阵外的恶魔战战兢兢。 “别吓他们,这都是我的主意。” 熟悉的平静嗓音响起,引得简俏怒目而视。 很快,她于慌忙逃窜的恶魔群中搜寻到简清的身影。 六芒阵不远处,有只六翼堕天使正安静地坐着,长及腰间的红发倾泄而下,发出如玫瑰花般的莹莹色泽。 早已免疫那张过分美貌的脸,魅魔留给他的只剩下冷笑: “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耍我?” 见少女面上满是怒意,简清怔了怔,轻声道:“你在那边还好吗?” 实在料不到会是这种走向,简俏皱眉,怒意倒是消了三分。 说实话,任务离失败只差一点,可她不想回答。 魅魔并非气馁,而是一颗争强好胜的心在作祟,况且她想回去,也不认为自己还会再败。 她站起身,眯了眯红眸,居高临下地审视面前自作主张的堕天使,冷哼:“送我回去。” 在简俏看来,一重天的沦陷还算不上火烧眉头,毕竟深渊每隔一个伯纪便会经历数回。 然而,在魅魔震惊的神色中,对方再次以平静的姿态拒绝了她,并坦言道:“抱歉,我将你带回其实另有目的。” 下一刻,漆黑六翼张开,堪称遮天蔽日,少女几乎瞬间被羽翼裹住,陷在黑暗中。 “什么目的?”她脚步未动。 高大的堕天使摸上她柔软发间,以祈求的姿态垂首道:“和我在一起。” “抱歉,我没懂你的意思,”简俏语气冷漠,“请问,你是在对你的妹妹求偶吗?” 第69章 “哥哥?”她难得唤他,却是为了拒绝。 认清她冷漠的态度,简清轻轻拥住怀中少女,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我们的结合只会有利于族群,所以,不要拒绝我。” 终于将难缠的堕天使打发走,简俏脸色难看。 想起传送前最后的一幕,魅魔逐渐呆滞。 等等,谢长辞说他有了她的什么? 第41章 立碑 总不会是她以为的那样吧。 想起剑阁那段险些被禁锢的回忆,简俏的心情算不上美妙,可真要说起来,对方毕竟是她第一个主动驯服的人,就算只凭借这份殊荣,她对他的确有比旁人更多的耐心和容忍度。 但这份特殊,并不意味着这家伙可以不顾她的意愿,强行违逆! 相比较其他的深渊生物,魅魔一族中一向是女魅魔比男魅魔多,无论实力还是美貌,后者都远远不可及。 作为刚成年的小魅魔,再加上实力出挑,简俏自然而然被养成了骄矜的性子。而她以往对临时伴侣的标准大多是服务型,她享受驯化他人的过程,同理,也十分排斥乃至痛恨被驯化。 至于像谢长辞这种难以把控的…… 魅魔皱了皱眉,她虽然心怀怒气,但也承认自己打不过他的事实。最好的结果是不再招惹,用云沧那边的话来说就是:相忘于江湖的同时,不打扰她再寻第二春。 目前,最让简俏头疼的是她那同母异父的哥哥,简清。 他们共同的母亲是一只无名女魅魔,生下简俏后不久就彻底消失,至今生死不明。 至于简清,他有一半天使的血统,原本一直随他那战功赫赫的父亲待在圣地圣罗纳*,可以说和深渊隔界相望、互为死敌。 在魅魔年幼时,简俏没少听说自己这位血缘上的兄长的优秀履历,但她向来亲缘淡薄,对此无感,只一心一意地觊觎深渊领主的位置。 然而,在她十分看重的成年之日上,对方在地狱之门前轰轰烈烈堕了魔。六翼天使弃明投暗,这一消息可谓震惊了天堂深渊两界,也彻底破坏了魅魔期待已久的生日宴。 简俏就是从那天起开始正式讨厌简清的,她讨厌本该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被夺走,讨厌堕天使。 但偏偏,她越不希望发生的,越是会出现在她面前。 又过了几日,简俏冷眼看着对方将站在自己这边的前辈一一说服。 这天,身形高大的红发堕天使再次登门。 “尽早成婚?开什么玩笑!” 简俏后退一步。 仿佛早就猜到了她会拒绝,堕天使唇侧勾起一抹温和的笑,下一刻,他脱下披风,罩住身下的魅魔。 简俏不满地仰头,却发觉这名深渊同族正企图用羽翼包住她。 “觉得冷吗?”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她拨开翅膀,扯开他的怀抱,语气冷漠:“不。” 感知到少女的不耐烦,简清双眸微黯。 临走前,俊美的六翼堕天使薄唇微张,开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不动声色揉了揉魅魔的发。 简清没有限制她的出行。 所以,在下一次双月凌空前,简俏跑了。 潇潇暮雨中。 “你不该离开昆仑。”冷峻如判官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黑衣剑修沐雨而行,没有答话。 从强行将身外化身召回的那日,谢长辞就已经分不清自己和对方了。 明明可以算作不同的个体,但大多时候,他总会生出是同一人的错觉,甚至闲暇时,他们偶尔还会聊上几句。 就像今日。 三个月的时间内,崔韶几乎看着对方走遍了七洲,一边寻人,一边不要命的约战。 而他们即将去的宦洲,便是最后一站。 “就算拿到天榜第一,你以为人就会回来吗?”崔韶的声音很平静,“看来她骗你骗的还不够多,你竟还会信。” 路途漫漫,再加上总是偏离路线,他们在路上耽误的时间远超预估,行路时难免枯燥。 或许是因为想念的是同一只没良心的魅魔,总是沉默寡言的崔韶近些时日也逐渐多语。哪怕大多时候,谢长辞都不予理会。 但这次,似乎被某些字眼戳中,面容秀美的剑修脚步微滞,眸光透出无机质的漠然与冰冷,他缓缓启唇:“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闻言,崔韶蹙眉,轻声将四字一一念出,这个答案和他原本设想的几乎称得上南辕北辙。是以他静止许久后,才回道:“你不恨她?” 听到他的质问,谢长辞没有半分犹豫,“不恨。” 倏忽间,崔韶笑了:“撒谎。” 怎么可能不恨? 毕竟他就是他,在他面前,谢长辞根本藏不住半分。 雨水丰沛,谢长辞微湿的眼睫抬起,衬得眼睑薄而透明。 崔韶不知道的是,他没说谎。 要说恨的话,的确是不恨的,毕竟人都不在身边,就算有恨也无处可去。 他在等她回来的那日,届时再算总账。 是夜,谢长辞将宦洲天榜第一败于剑下的消息不胫而走。 七洲骇然。 短短时日内,这位煞神很不给面子地将所有榜上天骄一一挑飞、踩在脚下,同时登临各洲天榜榜首。 “别说了,我师姐自从败后,一直哭到现在,师兄还在哄呢。” 第70章 下三洲的玉牌空间此刻可谓炸开了锅,热闹得堪比过年。 “道友的师姐莫非是骊洲那位号称可穿花飞叶的叶连翘?恕在下冒犯,请问前辈为何要哭?” “我师姐说这位忒瞧不起人,手里拿的是不知道从哪里随便捡的破烂。(灵犀图片)(灵犀图片)” 逐一点开投影看清后,众人默了默。 “上面那是铁锈吧,是铁锈吧……” “鉴定完毕,不如我二舅老爷的外甥割猪草的镰刀。” “我是叶师姐的话我也哭,这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的狠角儿?” 一阵信息交换后,有知情者透露。 “本人乃剑宗外门弟子。此人已列入昆仑追杀令,于天地玄黄悬赏中位列‘天’级,若有道友见过这位,请务必告之,事成后重重有赏。” “……” “楼上的昆仑兄弟疯了吧,遇到这种硬茬子不躲着点就算了,你们剑宗竟然还给人家下了悬赏令?多大仇多大怨呐!” 而正被众人讨论的煞神,此刻正闭目躺在宦洲的一间茅草屋中,冷汗顺着苍白的额头流了下来。 若按照常理,凡人九月怀胎,然而,谢长辞知晓,他等不及,腹中孩子同样等不及。 崔韶冷眼看着他发作,冷声道:“你现下最该做的是把它封印了,如果它被天道感知到,你和它之间,天道会选择将你驱逐。” 三千世界中皆有规则掣肘,而法则的集合体被称为“天道”。 一方小世界如果追求稳定,就不能出现太多不可控的因素,而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若是影响了小世界的平衡,天道更是会亲自出手抹除。 然而,谢长辞是个例外,他的出生不受任何法则所控制。 他的幻形继承了身为天道宠儿的“人类”的外形,却没有心跳; 他的本体用文字无法形容,有时是一团巨大的黑色雾气,不可直视,有时可化作翻腾、黏湿的触足,如山岳般蠕动爬行。真正见过他本体的不多,且绝大多数都已理智丧失。 就像是沉睡万年的怪物终于苏醒,要来宣布他的权柄1。 换句话说,天道无法抹除祂,最多只能将祂当成烫手山芋,移至另一方小世界。 是未知,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可战胜。 好在,昆仑的开山祖师与其定下契约,无限期延缓了怪物的成长进程,才换来天道短暂的容忍。 崔韶心知,如果说原先的天道可以对谢长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产子之后,前者绝不会坐视不管。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然而却无法说动对方中途停止分娩。他唯一能猜到的是:恐怕很早之前,谢长辞就已经下定了主意。 让崔韶不解的是,谢长辞似乎太急了,甚至给崔韶一种在刻意让新生命提前到来的错觉。 这一夜,冷月高悬于苍穹之上。 方圆百里除了森林就是森林,高大的林木将月光挡的一干二净。 魅魔走后的第一百零二天,谢长辞产下一子。 皱皱巴巴的丑团子,小小一只,光洁的背后有一对湿答答的羽翼。此刻,它睁着大大的碧色竖瞳,好奇地打量眼前同样正面无表情盯着它的高大身影。 那个人拥有一头过分妖异的墨色长发,和一双碧如翡翠的绿瞳。 只看了一眼,面容昳丽的青年便收回了视线。 崔韶已经说不出话,目光悉数被肌肤幼嫩的孩子吸引。 实在是很像,孩子成功继承了父母的发色,眼睛像父亲,口鼻像那只魅魔。 紧接着,担忧浮上心头,“你不该生下它。”崔韶的语气比之从前还要冷上三分,“天道或许已经察觉到了。” 谢长辞没说话,他的脸色在一片幽暗中显得格外苍白。 下一刻,在崔韶愕然的神情中,男人伸手掐诀,很快,一道金光没入稚子体内。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能察觉床上还有个孩子。 它的气息竟然从眼前消失了! “你封印了它的血脉,这不公平,它会长得很慢。”崔韶皱眉,隐隐不忍。 他想,他或许猜到谢长辞要做什么了。 这人就是个疯子,为了达成目的,连孩子也能当作砝码。 接下来,不管崔韶如何痛斥、抨击,谢长辞皆一概不理。 他只是缓缓起身,走至院外,月光如水,映出青年流畅、柔和的面部轮廓——相当漂亮的鼻梁和下颌。 选取最好的一截木,谢长辞垂下眼睑,专心致志,为他不知何时会归来的小妻子立了一座碑。 自下山,至产子,他没有找到她。 一片尸骨都无。 他猜到她没死,却不敢赌她还会不会回来。 第42章 重逢:吾妻简俏之墓 听说剑宗那位被悔婚的尊上叛出了昆仑! 修真界为之震惊。 但很快,当得知七洲天碑榜首接连被同一个名字占据,而这位刚好又是被剑宗下达追杀令的狠人时,修真界各派手里的瓜纷纷掉在了地上。 这是何等一出好戏? 待有心人想要继续观望时,当事人却如泥龙入海般消失了。 又是五年过去,修真界逐渐更迭新的逸闻奇景,很少有人提起当年的旧事。 然而,昆仑除外。 昆仑宗训不可废,这五年来,剑宗没有撤下对谢长辞的悬赏令,而妖魔两族同样不再掩饰对强大血肉的觊觎。 第71章 对谢长辞来说,最棘手的不是某些不怀好意的势力追捕,而是在照顾幼崽的同时,还要躲避来自老东家的干扰和追杀。 虽然他得以成功下山,可契约的力量仍有残余,按例,他不能杀死任何一名昆仑弟子,同理,也不能伤害。 这意味着他只能被动防御。 摸清这一点后,剑宗弟子们可谓是前仆后继。毕竟,这可是天级悬赏,没人能抵抗诱惑。 或许是天道冥冥中对他的无言警告,离开昆仑后,谢长辞每十甲子一轮的反噬逐渐提前,数次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这样不行,下一次的反噬只会更凶。”崔韶多次出言劝告,皆被一一忽略。 对方就像在忙着什么连他都不清楚的事情。 崔韶对此无可奈何,毕竟作为暂时还没被主体吞噬的一团精神体,他大多时候拦不住那人对自己的单向屏蔽。 期间,谢西楼都数次苦口婆心地发来信件,信中称只要谢长辞愿意回宗,昆仑会帮忙解决反噬的问题,但条件是永远不得出剑宗半步。 这还是谢西楼好不容易从元老院争取到的机会。 然而,忙着奶孩子的黑衣剑修只当看不见,最初把信纸看完就烧,后来但凡看到来信更是拆都不拆直接烧。 崔韶哑然。 大多数时候,作为本体的附属,他渐渐习惯了在对方灵识离开后接管这具身体,照顾刚能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幼崽。 早已习惯来自各方势力的追捕,他们必须经常搬家。就这样,孩子在颠沛流离的环境中渐渐长大了。 小团子被谢长辞照顾的很好,眼睛圆圆,小脸白白,头上有一对尖尖的魅魔角。可平时,连着身后的小尾巴,都被勒令藏进宽大的黑色小斗篷。 他很聪明,看见崔韶朝自己望来,咿咿呀呀伸出两只藕节似的小胳膊求抱。 崔韶了然。这几日热闹得紧,正值离恨山一年一度的上元节。 但他最终狠心拒绝了。 “过几日是你母亲的忌日,等拜过后,我们再去。” 见孩子眼里蓄起大滴泪水,崔韶叹了一句,“阿简,听话。” 谢长辞忙得紧,但依他这些年对本体的了解,对方无论如何也会抽空回来一趟。 毕竟—— 那只魅魔的衣冠冢设在这里。 不想当堕天使的新娘,简俏跑的干脆。 显然,比起某某的新娘,对她来说,还是魅魔的新郎更顺耳。毕竟,“找个男恶魔嫁了吧”毫无疑问地一骑绝尘,荣登魅魔厌恶榜榜首,堪称最恶毒的诅咒。 啊啊啊,她才不要! 简俏一阵恶寒。 简清的确算计得很周全,可惜他堕天后,只顾着一味的收拢势力,却忘了魅魔是以女为尊的种群。而他的行为显然引起了魅魔现任女君的不满。 简俏抓住了这丝不满,再次提出重回异世的打算。 血脉问题一直是最亟待解决的首项,女君应允了。 在她踏入六芒阵的后一秒,一道发如玫瑰的身影几乎就要冲入阵中将她拽住,然而却失败了。 “为什么一定要走,明明我没有逼你。” 对上堕天使紧抿的薄唇和眼里近乎燃烧的怒意,魅魔报以冷冷的讥诮。 “没什么,就当我不喜欢鸟人吧。” 她无情转身,没有看到身后男人渐渐黯淡,又倏尔雪亮的眸光。 一回生,二回熟。 当重新呼吸到异世的空气时,简俏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奇异的平和。 想起往事,魅魔皱紧眉。 要不是简清骗她,将接驳点改在深渊,没准她这回已经接近谢西楼完成任务了。 简俏能模糊的感知到,这位她原本定下的“借种”对象或许没有想象中难以接近,他们甚至还交换了玉牌的联络方式。 念及此,她后知后觉“啊”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一件很残酷的现实: 她可能错过了一个送上门的绝世机会。 虽然感到可惜,但她这次终于长了记性。同样,下一目标的甄选也逐渐提上议程。简俏决定亲自去天碑查看,先确认各洲的天榜榜首名单,从中再选个好下手的。 说干就干。 给自己捏了一张和本人有九成相像的脸,简俏隐去了魅魔特征,率先往离目前最近的宦洲天榜所在地赶去。 让她意外的是,一路遇到了数波身穿白衣弟子服的剑宗弟子,那些人脚步匆匆,似是在寻什么人。 实在好奇,简俏索性叫住了一位面善的女弟子,上前问询。 对方茫然转头,看清身后人的全貌后,脸上冒出可疑的红:“道友不知,这是我昆仑门中事务。” 简俏唔了一声:“这样啊。”似乎不准备追问,但心里却若有所思。 少女见她止住话头,忽觉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要找的人其实是门中昔日的一位师祖。” 到这时,简俏的右眼皮已经跳了起来,下意识想要止住对方往下说下去的劲头,但慢了一步。 最终,通过她的讲述,简俏逐渐明白在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 谢长辞那家伙竟然自请下山了! 作为平日里和他关系好到不行的师弟,谢西楼竟然就这么平静地发布了追杀令。 好一出兄弟阋墙的戏码! 然而,让她担心的是自己接下来的攻略难度。 第72章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是引发这些事件的导火索,但也猜得出,如果用这张脸勾引谢西楼,恐怕会取得反向效果。 很好,谢西楼她也不打算勾一勾了。 和好心的女弟子拜别后,简俏想起自己来时的本意,又奔波数日,终是立在一根树梢上,遥遥眺望远处直耸入云的巨大碑石。 那便是天碑。 从右往左依次镌刻位列“生仙根、入道门、化一炁、常清净、证道心和叩仙门”六境前百名修道者的名单。人、妖、魔皆有登临的可能。 像这样的碑石,在其他几洲还有足足六套。 简俏仰头望着,一时间颇有些感慨。 和深渊相比,或许她更喜云沧的修为体系,说到这一点,她还要感谢昔日谢长辞为她重新淬的灵脉。 如今,除了吸收情绪碎片转化为魔息,她同时还能炼化灵气。 想到旧人,难免感慨。但她很快调节好心态,吐出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左手边代表“叩仙门”的石碑。 随着视线缓缓攀升,魅魔漠不关心的眸光忽地滞住。 被熟悉的三个描金大字噎得猝不及防,简俏当场僵立在树梢上。 冷风一吹,几乎是同一刻某个念头钻了出来:同名同姓? 总不会真是他吧。 好端端的,谢长辞为什么要来宦洲? 似乎见她孤零零一个人望了天碑太久,一名好心的小沙弥经过,念了句偈语,“天色已晚,施主快些回家去吧。” 他将魅魔当成了世家中好奇出游的女公子。 简俏大脑一片混沌,听到声音后,下意识转头看他。 “请问,如今的天榜榜首何时换的人?” 小沙弥微微吃惊,但见她面上迷茫不似作伪,于是耐心解释道:“施主莫非不太出门?这榜首的位置已有近五年未变了。” 五年? 简俏张了张口,夜风拂面,她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 她只是回了一趟家,异世这边居然就过了好些年! 她点头道谢,向好心的小师父询问离此最近的骊洲天碑的所在位置。 没错,自从确认榜首疑似是旧情人后,魅魔却根本没有生出一丝一毫要吃回头草的打算。 闻言,小沙弥再次念了声偈语,幽幽道:“如果施主想问的是其余天碑的榜首,那不必辛苦跑一趟,因为……” 他顿了顿,在如水的月光映衬下,一颗光头像是剥开的蛋壳,可惜话中内容却让魅魔如坠冰窟。 “都被这位谢施主包揽啦。” 明明是再欢快不过的语调,简俏只觉耳边响起了炸雷。 唯一可供选择的攻略对象是已经掰过的旧情人,魅魔眼前一黑。 同一时刻,身旁的小沙弥之后似是又言笑晏晏说了些什么,对她来说都似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无论如何都听不清了。 在客栈挺尸般躺了一整夜,简俏终于决定接受现实。 回想从前种种,竟好似命运同她开了个不值一提的小小玩笑。 想通后,就简单许多了。 简俏最先找了昨日遇到的那波剑宗弟子,胡乱编了个理由,让那些人将自己带上。显然,凭她一个人,找人的效率是决计比不上一个小队的。 “听线人说,目标的确这几日曾在此处出现过。” 众人盘腿坐在一处,交换刚刚搜集到的情报。 那日遇到的女弟子沉思道:“先静观其变,对方应该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离恨山,我们守着就好。” 说完,她看向身旁的简俏,关切道:“这几日你跟着我,如果遇到那位师祖,你记得跑远点。” 在她看来,自己是昆仑弟子,最多受点皮外伤,但简俏不一样,如果师祖狂性大发,很难保证不会殃及到她。 说话时,女弟子目光恳切,其中的关心之意不似作假。 魅魔愣了愣,讷讷点头,说了声“好。”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她成了小队中第一个见到本人的。 那日,简俏往镇外走,经过一棵大榕树时歇了歇,昏昏沉沉中,她记岔了路,顺着小路走到尽头时,看到了一排俨然齐整的茅草屋。 上一次看到破旧的茅屋,还是在她借住在春娇表哥家那一晚。 想到崔韶,魅魔短暂怔了怔。 一阵风起,薄粉色的榕花先是被卷起,落在地面后又被推着往前走。 顺着其中的一朵,简俏不知不觉看向围了一圈篱笆的院落,视线最终定格在一道深黑颀长的身影上。 明明还是熟悉的昳丽面容,但给她的感觉像是变了个人。 全身上下皆着黑,除了胸前缀着朵亮丽的白花。 到处都是说不上来的古怪,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男人手中牵着的“矮墩墩”吸引。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矮墩墩圆润的下巴,还有一截短短的、将露不露的红色犄角。 魅魔角? 简俏瞳孔地震。一个可怕的想法从脑中冒出。 没等她细想,只见那一大一小行了拜祭礼。 这时,简俏才注意到二人身前的小土坡。 深渊一向奉行海葬,是以面对这小小的土坡,最初她有些懵懂,好在她认得这里的字。 魅魔唇角一勾,试图看清上面的文字。 “吾妻——” “简俏——之——墓” 第73章 当一字一句默念出内容后,魅魔笑容一僵。 等等,原来她已经死了吗? 那她站在这里,算不算诈尸? 没等她深思下去,背脊一凉。 下一刻,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顿时投射在魅魔面上。 “谁?” 那道黑色的人影望了过来。 简俏身子一僵,心知被发现,索性也抬头看向对方。 黑衣青年微微蹙眉,眼中有冰冷的光辉流转,好似对她这名偷窥者极为不满。 简俏脑中乱成一团,看着那张脸,她张了张口,最后只憋出句:“你旁边的孩子是谁的?” 骤然冒出的孩子完全使得她方寸大乱,无论是想好的,还是没想好的计划,顷刻间全数作废。 她仍盯着他,只为等一个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风也变冷,简俏才听到那人缓缓开口,语气冷漠: “我生的,自然是我的。” 闻言,简俏成功被呛了一下。 两人间不似争吵却好比争吵的氛围吓到了矮团子,他小脸一白,躲在父亲身后。 见到这一幕,简俏心绪复杂,脑中茫然一片,神情微微怔忡:“这样啊。” 魅魔同人类生长进程极为相仿,同样也是十月怀胎。 他们如果有孩子,此时也约莫四岁有余,而眼前的娃娃却至多只有两岁,更像是她走后,谢长辞同旁人生的。 想到这,简俏终于回过神,终于算是清醒了些。 看着青年身后偷眼瞧自己的矮墩墩,她笑了笑:“抱歉,是我认错了。” 她来得急,摸遍全身也没寻到可以当作礼物的,脸色不免讪讪,最后只得又说了句叨扰,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不曾想,没走几步却被叫住。 “等等。” 简俏顿住,颇有些不解其意地回头看向那人。 “我让你走了吗。” 榕树的阴影落在谢长辞面上,青年的神情隐在光影中,晦暗不明。 第43章 奇异的触感传遍四肢百骸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极轻,最初简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后,神情颇有些不明所以。 见她一双眼微微睁大,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谢长辞站在不远处,顶着那张骨秀神清的美人面,平静开口:“你踩了他最喜欢的花。” 简俏:“咦?” 几乎是立刻,她低头看向脚下。 篱笆外是新鲜的泥土,的确有一朵秀致的黄色小花被她残忍“践踏”、“蹂躏”,以致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倒吸了一口气,她连忙后退数步,对上小娃娃偷偷打量自己的视线,这回倒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微微露出笑容,“这是什么花,明日我找来赔你。” 说话时,连简俏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开口时的耐心和小心翼翼怕是平生 第1回 。从前,没人能让她自愿放低姿态,如今看到这娃娃,倒是破了戒。 见少女一双眼睛只顾盯着他身后,谢长辞神色淡淡,“罢了,一朵花而已。”说完,便用一只修长白净的手牵起身侧矮墩墩,没有半点要留客的意思,看也不看她,不疾不徐往屋内走去。 竟是真不打算追究了。 眼睁睁见父子二人离开,简俏难得惊诧,一时竟忘了要说的话。她现在的心情可谓乱作一团,往日的机灵劲如同被抽空了般。回想起方才男人冷淡疏离的态度,魅魔惊疑不定,只觉对方竟像是变了个人,和记忆中那个“谢长辞”全然对不上。 简俏同样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她。 毕竟,她如今的样貌和剑阁那日还是有九分相像的。可忽然冒出的孩子,完全打乱了她的心理准备。 简俏想来想去,只剩下一种可能:或许谢长辞早已放下了那段经历,如今选择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至于孩子,她能感知到那名幼崽身上暗藏的血脉气息,很是确定矮墩墩的生母必然是只魅魔。 她托着下巴深思。 难不成来云沧的魅魔不止她和络迦?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许久,简俏吐了口气。 失望倒是谈不上,只不过她自恃做不出抢同族配偶的缺德事,是以她已经开始考虑返程,除非期间天碑榜首有所变动,不再是谢长辞。 可如今她踩了人家孩子最爱的花,新仇旧怨加在一处,如何说服对方同意让出榜首的位置? 想通关窍后,魅魔只觉眼前一黑、前途渺茫,失魂落魄下回了镇中落脚处。 待人走了,谢长辞仍垂眸看向窗前的竹帘。屋内光线幽暗,他却没半分要点烛的打算。 “俏俏!俏俏!” 一旁的矮墩墩两只藕臂不住地挥舞,口中念念有词,黑如葡萄般的大眼中闪着碎金般的光泽。 “别喊了。”谢长辞抬起下颌,神色冷淡,“她都不认你。” 青年静静站着,仍未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原本及腰的墨发此时已长至髋部以下,这些年来他无心打理,如今只略略被一支翠色玉簪松松挽起。 听清亲爹话中内容,矮墩墩愣了愣,眼中飞速蓄起泪水。 见水坝又要开闸,静了片刻,谢长辞语气平静地开口:“这几日你尽可以去找她,我不会拦。” 将话说出口时,青年俯身将案上烛火点上。顷刻间,室内被暖黄的光团充盈,烛光落在前者面上,勾勒出和往日截然相反的冷硬线条。 第74章 矮墩墩当场愣住,泪珠儿坠在细密的长睫上,将落未落。很快,一股欢欣的心情攫住了它。 谢长辞却不再看它。 魅魔的突然出现,并不在他本人的预料中,甚至从某一方面来说,算是彻底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就像是最精密的部件出了意外,将会引发难以预判的后果。 为了防止某些事情发生,谢长辞清楚,他留不了多久,最好现在就立刻离开,直到将遗留的麻烦解决。 感知到身旁人冷下来的心情,矮墩墩顿了顿,一张小脸微微纠结,最终鼓起勇气拉了拉青年的玄色衣角。 察觉到柔软的力道,谢长辞俯身望去,恰好对上矮墩墩殷切的眼神。 许久后,他顿了顿,“我把身体留下,让你崔爹爹带你寻人。” 说完,青年捋起额前不知何时汗湿的黑发,一张完整、阴郁、冷白的面,就这么彻底暴露在烛光下。 谢长辞想: 他的确不算一位称职的父亲。 再次看到那一大一小时,简俏是震惊的。 上元节这日,她刚和前些日认识的剑宗弟子道别。 自那天回来后,简俏犹豫许久,还是没将谢长辞的行踪告知。可后来一想,或许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毕竟,比起五年前,现在的谢长辞怕是只强不弱,就这么送上门相当于切菜。 “借种”计划被迫停滞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魅魔头一次没了方向。想来想去,除了迷茫还是迷茫。面对街上车水马龙的景象,最终,简俏决定将烦恼放一放。难得有机会体验异世的风土人情,很快,她手里便攥了大把吃食。 灯影憧憧,衬得整条长街亮如白昼。 很快,简俏就迷失在人群中。 看见不远处相携游街、姿态亲昵的少年少女,她短暂怔忡了片刻,忽地想起有一年水灯节,某人似乎也是这样,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当了一整夜钱袋子。 想到旧人旧事,她难得蹙眉。 走至转角,她甩甩脑袋,打算把脑中人影赶出去,走神间,险些闯到路边小摊,好在被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拦住。 简俏抬头,撞入一双幽静的眸中,道谢的话在看到对方的脸后咽进了肚子里。 那张脸如今依旧称得上“眉目如画”,她可以望见他垂眸看人时薄到透明的眼睑,以及一头束在脑后的乌发。 他怎么也来了? 简俏微微不解,却在看到对方身后的矮墩墩后恍然大悟。 看来是为了带孩子。 暮色已深,不远处飘来圆子的香甜气息。 虽然知道魅魔早已归来,但再次亲眼看到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眸时,崔韶还是怔了怔。 他抬起眼睫,在她懵懵然的表情里揉了揉矮墩墩的小脑袋,轻声道:“之前教过你的,喊人。” 见到这一幕,简俏的大脑像是泡在了迟滞药水中,几乎要转不动。 紧接着,就见昨日还躲在父亲身后的小团子瞬间跑到了她面前,表情怯生生,仰头喊了句:“俏俏。” 闻言,简俏表情空白。良久后,她深吸一口气,蹲下和幼崽视线平齐:“你喊我什么?” 矮墩墩眼睛亮了又亮,扬声道:“俏俏!” 语气煞是欢欣,简俏甚至猜得到,它因为心情愉快而翘起小尾巴的模样。 好在,比想象中亲密的称谓也算起到了作用,她逐渐接受起现状,将手里裹了糖衣的山楂递给面前的魅魔幼崽。 矮墩墩先是看了一眼身边的修长身影,直到崔韶点头,才接了过来。 就这样,简俏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看面前的小家伙进食,因为是头一次接触幼崽,看着那对红艳艳的恶魔犄角,她心里发痒,难免看久了些。久到忽略了发麻的膝盖,起身时一个不稳,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 电光石火间,是一旁的崔韶伸出手,稳稳扶住了魅魔细瘦的肩颈。 “你还好吗?” 低沉嗓音自上方传来。手中的食物浆水不甚溅入眼中,火辣辣一片,简俏闭上眼,倒吸了口气。 闻声,崔韶皱了皱眉,于是微微俯下身来,低头欲细看。 另一边,简俏仰起头,试图站直身体,刚要开口,忽地贴上了一双薄唇。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触感传遍四肢百骸。 柔软、温凉。 第44章 番外(一) 意识诞生伊始,它并不知道自己是一团什么东西。 更多时候,它的身份只有一个——其他生灵口中的无名“神祇”。 但很快,生灵们意识到,他们供奉的存在比起趋吉避凶的福泽之神,更像是祸神。 人们开始恐慌,寻求世界意志的帮忙。而在世界意志降临前,有人更先一步“拜访”了它。 对方自称剑修,来时衣袍猎猎,面容亲和。 ——“我看不清你的本体,但有一点很肯定,它庞大无比。只要有一点逸散,就会对我所处的这方世界造成不可逆的损失。如果你愿意,我们来做个交易,我为你提供幼年至少年时期的庇护,你帮我镇守方圆百里。” “庇护?”它终于生涩地“开口”回应。 “是的,庇护,在你未成熟掌握力量前,仅是未完全体的你难以抗衡来自天道的捕获。” “为什么要帮我。”它语气平静,似乎意识不到自己身处危险。 “不用奇怪,这也是帮我自己,某种程度上算是我的私心。” 第75章 “是他们吗,你后面的那些弱小?你选择保*护他们,这样的你很‘伟大’,也很‘高尚’。”它看向对方脚下瑟瑟发抖的生命,从贫瘠的阅历中,努力搜寻了这些词。 剑修沉默:“我并不高尚,相反很卑劣。” “我不懂。” 不知想到什么,剑修眼神似有触动,“那是因为现在的你不清楚自由的滋味,一旦尝过了,我对你的‘庇护’反倒是种残忍。” 谢长辞那个时候的确不懂,或者说,从那时起,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期都不懂。 即便见证了剑修的羽化,剑修徒弟的羽化,和之后记不清名姓的弟子们的羽化,他也未能弄清“自由”的涵义。 于是,突然有一日,他向当时刚上任的某位新晋掌门提到了这个词。 对方听到后,初时讶异,之后用极为悲伤的眼神盯着他。也是从那时起,昆仑开始流行起定期为他物色分身人选的习惯。 谢长辞并没有拒绝。就这样,他在浩如烟海的精神体中切下了数片意识,并将这些意识附着在他们为他寻来的人选身上,借着他们的眼睛,的确看到了不同于后山方圆百里的景色。 然而意识终会消散,于是他拒绝了先前的方式,选择亲手制作化身。 数千上万年来,他为“自由”付出的代价,仅此而已。 毕竟,怪物即使披上人的样貌,也终究不是人。很长一段时间内,谢长辞仍旧对何为“自由”感到一知半解。 初次对异界的生命产生注意是什么时候,这个问题或许连谢长辞本人也无法确定。 或许是最初见面时,魅魔简俏刻意接近他时狡黠的眼神,也可能是少女大胆的触碰,让他久违地感受到陌生而温热的体温。 随着越来越多的触碰,谢长辞甚至有一度忘记了自己曾对她生出过杀意的事。 只因,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接近自己的初衷并不纯粹。 例如,她总是对他做出一些并非出自本能的亲密动作。而这些年来,谢长辞见了太多心怀不轨的人、妖与魔,大多被他斩于剑下。他最初认为她亦是这样,是以心中产生了熟悉的杀意。后来,发现事情似乎并非如此,谢长辞心中被一股茫然感充斥。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晓,这种心情名为无奈。 正因为这层“无奈”,他没有拒绝她刻意的示好。直到温泉事件,那只一掐就断的手按在胸膛,他静静垂首看她,实则脑中空白一片,只浮现她仰起头时得意的笑。就连视线,也被那双眼睛攫住。 彼时,少女瞳孔中那抹几乎就要燃烧起来的琥珀色,像一把利剑,深深剖开血肉,扎入谢长辞的脑中。 他的过去平淡如水,未来也似乎一眼望得到头。 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色泽,怪物的呼吸加重,他直视着她,目不转睛,和浓厚杀意一同攀升的还有不知名的情愫。 谢长辞很快意识到了自身的微妙改变。 在她的逐步靠近下,他的身体率先屈服。胸口处的那处器官,亦会因为她恶意的调笑砰砰跳动。盯着魅魔脆弱到一折就断的脖颈,谢长辞敛眸屏息,几乎称得上不知所措。 看到她时,闷痛往往自胸口处传来。当谢长辞意识到自己宁愿忍痛,也不愿移开视线、错过她的一颦一笑时,那颗向来淡漠的心涌现出不安。 从此,他有了弱点。 世界意识,亦或是天道,不会发现不到这一点。 而他对她的默许,会让魅魔同样暴露在危险下。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长辞只沉思了片刻,当即选择中止。 但他没有想到,他单方面试图筑起的高墙,在她失望的眼神中顷刻倒塌。 意识到无法拒绝,谢长辞干脆放弃了挣扎,他生疏而笨拙,却在她的有意教导下,渐渐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垂首吻她。 他们短暂的在一起过。 不安自怪物心头浮现,杀意也从未消失,但更多的是对其他觊觎者的嫉妒。 即便魅魔曾改头换貌,然而谢长辞清楚,没人能在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后还能保持镇定。 或许连简俏本人也不清楚,喜欢她的人到底有多少。魅魔不经意的一个表情、一个笑容,就能引得周遭的人将视线全都投向她,无论男女。 嫉妒心同样带来了另一种不安。意识到不安无法消除,谢长辞只能试图用凡间的俗礼先将人绑在身边。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她几乎是以最可笑的方式结束了这段感情。 听不进去任何借口,他只想着如何将她留下。 魅魔不喜欢他亲手绣的嫁衣,他可以不绣; 她不喜欢被束缚,他可以和她一同下山; 她不喜欢他的体质,他可以想办法改善。 可是,简俏没给他机会,她双手张开,背对悬崖,以一种最果决的方式离开,将他彻底抛下。 魅魔离开后的第一年,谢长辞想的是,只要她回来,他愿意按照她喜欢的样子为她量体裁衣; 魅魔离开后的第二年,他想的是,只要她回来,他可以和她一同照顾他们的孩子阿简; 魅魔离开后的第三年,他想的是,只要她回来,他可以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哪怕撕开皮囊、抛下所有; …… 魅魔离开后的第五年,他想的是,只要她回来,他允诺以她最爱的死去的方式,给她一场最盛大的葬礼。 第76章 可她依然没有回来。 第45章 她的请求 半晌后,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二人均是一僵。 短短的一瞬,简俏大脑几乎乱成一锅浆糊,但当她发觉面前人的反应比她还要夸张时,忽然就不觉得紧张了。 ——他几乎像是战败的逃兵一样后退。 “谢长辞”今夜的呼吸似乎格外急促,瞳孔也倏地放大。 简俏抬眼望过去时,对方已经稳稳站定,唯有红透的耳垂暴露他内心并不平静的事实。 她低头将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魅魔幼崽身上,发现他仍专心致志和山楂“战斗”着,遂叹了口气。 人潮中,两名大人只能被迫往前走。 崔韶牵着阿简软软的小手,心绪倒没有方才展现的那般不平静。 简俏低头想着自己望不到希望的任务,忽然将目光投至身侧的人。 如果说昨日的黑衣谢长辞让她生出惧意,但这股冥冥中的不安却在今夜一扫而空。 没来由的,她甚至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比从前要好说话许多。 天幕骤亮,人群皆为忽然迸溅而出的铁花驻足,欢呼声、惊异声连连。 简俏从来就不是会在一件事上纠结的恶魔,是以她犹豫了片刻,趁着幼崽的注意力全在外物上,看向身侧的黑衣青年,拽了拽对方的衣角,声音压得很低:“喂,谢长辞。” 但却忽略了周遭沸水般的环境,担心对方没听到,简俏清了清嗓,当她打算再重复一次时,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反问。 崔韶偏头看她。 视线相撞时,他甚至能在少女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简俏愣了愣,恰好赶在又一次铁汁抛至高空的间隙,被爆发的光刺了下眼睛,是以她眯了眯,才想起将未说完的话补充完。 “你可以故意输一次吗,”她直直望入他的黑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些没头没脑,但却不打算解释,只简单补充道,“一次就好,事成之后,作为交换,我会为你做一件事。” 她白日里倒也没闲着,趁机打听了一些败在谢长辞手下的修士名单,倒是挑中了几个。 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这次魅魔决定,一旦敲定“借种”对象,不如索性来一场露水姻缘。以往的经历告诉她,不要想着和云沧的修士培养感情,因为其中的波折或许会比想象中还要多。 话毕,她屏住呼吸,也不说话,只用一双眼睛盯着他。 崔韶别开眼,语气淡淡,“为什么,告诉我原因。” 作为化身,他共享了本体的部分记忆,恰好,当初魅魔身穿嫁衣拒婚时给出的理由,崔韶也记得清楚。 那次,少女亲口称搞错了对象,本来欲嫁的是当时中洲的天榜榜首。 那时,本体疯得厉害,但崔韶却想到了一个细节:为什么简俏偏偏要强调天榜? 慕强是生灵的本性,但那时的她似乎从一开始就瞄准了天榜第一的位置。 换句话来说,她就是奔着天榜的噱头来的。 崔韶没有将他的想法告诉谢长辞。 然而,或许因为二者本质上是同一人,对方清醒后,也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一点。没有任何犹豫,谢长辞一改从前低调平和的处事方式,牢牢稳居七洲榜首。 然而天榜极为苛刻,并非是实力强劲就能久待的。 是以五年来,崔韶冷眼看着谢长辞辗转各地,每在一地停留数月,便又要搬往下一处。 他不心疼对方,只是每每看到尚在襁褓的阿简时,面露不忍。 而真正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就在眼前,质问的话语几乎就在唇齿间,可看到魅魔和昔日一般澄澈的眸,崔韶喉间滞涩,竟说不出半句指责她的话,唯有半垂着眼,挡住眸中复杂情绪。 什么为什么? 将各种可能都想了个遍,简俏也没料到这种可能,于是下意识一脸懵懂地反问:“原因?” 见少女瞳孔微张,面上的确带着纯然的不解,崔韶皱了皱眉,心里的那点怨气倒也消散得不剩多少了。 他忽然为本体感到可悲。 然而,作为对情绪碎片敏感的魅魔,简俏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哀怨”,冲的还是自己。 颇有些不明所以,简俏又看了身侧玩得欢快的魅魔幼崽,忽然觉得真正委屈的应该是她本人猜对。 显然,谢长辞在她走后找到了配偶,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实力也强到云沧皆知,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除去那群脑子轴的昆仑弟子,几乎没人敢招惹他。 再看看她,除了深渊那位想控制她的同母异父的兄长,连短期伴侣都没有一只,算得上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若是这次任务再失败,她甚至连领主和女君的位子也摸不着。 谁都可以对她有怨气,偏偏身为“成功人士”的谢长辞不行。 越想越亏,一想到简清可能还在挖坑等着她,简俏气得眼圈发红。 可在崔韶眼里,少女眼皮透着薄红,似乎下一刻就有泪珠滚落。 他低头看向她的眼角,抿了抿唇,“别哭,我答应你。” 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一声叹息,简俏讷讷抬头,“真的,你答应了?”语气中的雀跃谁都能听得出。 她眯了眯眼,眼尾干燥,哪里像是要哭的样子? “我说过的话不会食言。”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崔韶嗓音有些冷淡。 第77章 “那稍后我把名单给你。”目的达成,哪还顾得上对方语气是好还是坏,简俏只觉得前途在望,领主的位置正朝着自己招手。 心里的担子一落下,魅魔看向身周,只觉得万物都可爱。 见幼崽头上的小斗篷的帽子将落不落,崔韶皱了皱眉,继而俯身将矮墩墩抱至一边的巷子口,数落道:“人太多了,记得把帽子戴好。” 似乎意识到错了,矮墩墩一声不吭地挨训。 见他一双眼里红彤彤,简俏没管一旁的修长身影,将其挤到一边,也蹲下来看向眼前的魅魔幼崽。 意识到矮墩墩的生母似乎没来得及教导他隐藏魅魔特征,简俏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越俎代庖一次,只希望那位同族不要在意。 “你叫阿简是吗?” 她抱住他小小的身体,当即被柔软的触感吓到,但很快定了定神。 矮墩墩眼睛眨也不眨,埋在她怀里点头。 传授族群天赋技能时,简俏神色认真。 “隐匿是每只魅魔的必修课。阿简你先闭上眼,感知到彩色的光点,这些就是情绪碎片,然后试着吸收,肚子只要吃饱,头上的角也就收起来啦。” 矮墩墩再次点了点头,顶着包子一样的脸仰头看她,很快听话闭眼尝试。 作为唯一的围观者,崔韶从始至终保持沉默。良久后,待一大一小间发出惊呼,他才迈步走来。 眼前忽然覆下阴影,魅魔下意识抬头去看,刚好对上一张苍白动人的面庞。 崔韶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被那双无情眼望着,简俏却觉得心虚得很,“你……你是想说什么吗?” 第46章 封喉毒药 察觉到她语气游移,似乎是有些紧张,崔韶顿了顿。情绪被打断,倒是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怎么了?”简俏定了定神。 被她直直盯着,崔韶喉头一动,改口道:“你要抱抱他吗?” 抱谁? 简俏听得一头雾水,顺着他的视线,才恍然对方说的是矮墩墩。 魅魔难得有些讪讪。 从前的她在面对族群中幼崽时,几乎称得上避之不及,但眼前这只格外乖巧,勉强算得上特例。 话音落下后,崔韶没有出声催促,只静静看着这一大一小。 简俏本打算拒绝,但当发现阿简眼巴巴的望来时,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好……好啊。” 另一边,见她点头,矮墩墩黑葡萄般的眼睛瞬间睁大,高兴地“啊”了声。 同一时间,再发现小家伙成功收起一对犄角时,简俏瞳孔骤缩。 比起吃惊更多的是疑惑,她能确认,周遭的情绪碎片多为魅魔不能消化的正面情绪,然而矮墩墩却明显一副吃饱的样子。 按理说魅魔们只对负面情绪有反应,诸如“开心”、“满足”的碎片不能当他们的食物,但事实证明,阿简是特例。 至于原因,在经历一番苦思冥想后,简俏猜测约莫和谢长辞有关。 她看向身旁长身玉立的青年,嘀咕道:这人的基因居然能优化血脉,要是放在深渊,还不得成香饽饽? 这个念头只短暂的在脑海中闪过,因为接下来的一幕令她愣在当场。 早在听到崔韶的话时,矮墩墩便怀揣着期待的心情期期艾艾地等候,见简俏点头同意,便再也忍不住。头上的犄角和一截爱心尾巴在早前就已被收起,唯独剩下身后的翅膀。 因为想着尽快赶到她身边,他憋足了气,拼命驱使两只小翅膀扑腾扑腾。就这样,在简俏震惊的眼神中,一道小身影乳燕投林般朝她飞来。 慢吞吞,摇摇摆摆,然而,的的确确飞了起来! 魅魔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只觉得比她自己第一次试飞还害怕,结果幼崽眼睛弯弯,真的飞到了她的怀里。 柔软的小身体安静地扎进少女怀中,两只藕臂似的小胳膊牢牢环住魅魔颈间,满是依恋。 就像搂住了个大号的肉团子,简俏屏住呼吸,没敢动。察觉幼崽的小屁股在往下滑落,才露出恍然表情,伸手将其稳稳托住。 崔韶也有些惊讶,毕竟这算是阿简第一次飞。 矮墩墩只是外表看起来小,实际上已经满了五岁,早就到了同龄魅魔崽崽学习简单生存技巧的年岁。然而,魅魔在云沧是不存在的种族,无论是谢长辞还是他,都不了解这一种族的习性,也就忽略了阿简成长过程中的许多重要阶段。 和“嗜杀”的生父不同,矮墩墩自小就被养成了胆小、怯懦的性子,从尚在襁褓中起,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使他瑟缩在崔韶和谢长辞身后。 正因为清楚矮墩墩的性格,崔韶才会在看到这堪称“温情”的一幕时,感到不可思议。 毕竟,这是谢长辞都没有的待遇,他这位“崔爹爹”同样也没有。 念及此,一时之间,崔韶心中的滋味可谓千回百转。 没发现他明显的不对劲,简俏的注意力被不远处的吆喝声吸引走。夜幕骤亮如白昼,她抬眼望去,看到了一处挂满了平安符的小摊。 看着怀里的幼崽,魅魔只犹豫了一刻,便径直抱着孩子站到了摊前,期间,没忘拿起小斗篷将矮墩墩的翅膀裹住。 另一边厢,她刚一挪步,崔韶就注意到了,下意识地,青年迈步跟在二人身后。 黑衣青年生得好,顶着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可谓积石如玉,郎艳独绝,只站在那儿便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再看向他身旁的少女,穿着一身毫无修饰的素白常服,一头及腰乌发被红绳随意束在脑后,唇不点而朱,正神色认真地俯身挑选。 第78章 二人站在一处,倒是分外和谐。 “都是从静安寺请来的,两位可自行挑选。” 摊主是位六旬老者,只略略介绍了大概,便只笑眯眯地看着魅魔怀中的娃娃,夸了又夸。 “小公子模样真真乖巧。” 听到这句,简俏轻轻嗯了声,倒是挺开心,但听到接下来摊主说孩子长得像父母时,脑子嗡的一声。早前,她挑中了一枚红彤彤、鼓囊囊的平安符,上面绣有辟邪小兽的图样,正准备给矮墩墩挂上,却在听到这话时愣在了当场。 她这厢像个僵硬的木头人,崔韶却表情不变,主动掏出荷包向摊主付了钱,继而又从她手里自然而然地接过平安符,俯下身,神色认真地系在小家伙细嫩的脖颈间。 一系列行动称得上行云流水。 简俏却只觉得见了鬼。 回过神后,她拧眉给身侧的青年使了个“你快解释”的眼神,没成想,像是抛给了瞎子看。 崔韶始终面色平静,直到从少女眼中捕捉到怒意,才扬了扬眉,继而转身,率先向护城河走去。 见他嘴角居然有笑意,简俏忍不住睁大眼睛,追了过去,“喂,你这人!” 巧的是,同一时间街上有孩童追赶奔跑,横冲直撞,看着怀里的魅魔幼崽,简俏只考虑了一瞬便停在原地,决定等人走光。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阻隔了焰火流光,在她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简俏仰头望去,撞入一片深沉的黑,只觉得面前的黑衣青年正一脸神色莫名地紧盯着自己。 “你这是又怎么……”嘟囔的话还没说出口,魅魔怀中一轻,便见那人伸手将她怀里的幼崽生生“抢走”。 和她的反应相仿,阿简亦睁大了眼睛,一双小手拽住崔韶的前襟,挠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抵不过困意,上下眼皮打起了架,歪头睡倒在男人宽阔的怀中。 怀里一空,简俏初时还有些不适应,直到发现小家伙睡熟,才将抱怨的话吞进肚子里,一时噤了声。 二人往来时的路走去,沿途仍是喧闹的街景。 顾及到矮墩墩,简俏压低嗓音,没留意距离凑近了些,“那摊主乱说话,你方才为什么不解释?” 在她看来,不能觉得孩子还小、没到记事的年纪,就意味着能说假话。 又过了良久,因为她突然的靠近,崔韶微微一僵,却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幼崽颈间红艳艳的平安符,“阿简从未见过母亲,他今日很开心。” 闻言,简俏登时僵住,一时讷讷,说不出话。 虽然她自小也没见过生母,就被送往族中接受女君的教导,可矮墩墩不一样,他没有年纪相仿的同伴,一直以来都孤零零的。 这样看来,只要能让他开心,的确不必刻意解释。 见她面上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定格为释然,崔韶就知道,对方一定是又误会了。 但他不准备继续说些什么。 若深究的话,这是魅魔和谢长辞之间的事,与他无关。 “你对人选有什么要求?” 临别前,崔韶骤然出声,面容多了几分冷冽。 简俏颇有些不明其意,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履行承诺。 一聊到正事,简俏的注意力迅速被转移,她偏头想了想,最终囫囵道:“都行吧。” 见青年眼神古怪,她清了清嗓子,“其实还是有要求的,对方必须没有配……咳,婚配。” “人妖还是都可以。” 崔韶低头看向怀里的幼崽,语气平静。 简俏没懂他的意思,说都可以。 听到这个回答,崔韶瞥向她,眼神在少女脸上多停留了片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临走前,只眸色深深地看了看她一眼,甩下一句: “记住,你只能呆三日,事成之后回你该回的地方。” 被那一眼看得有些莫名奇妙,简俏竟然生出心虚之感,但又想不通原由,最终只气得面颊鼓了鼓。她在后方看的清楚,今夜的“谢长辞”走路时步幅不一致,待她再欲细看时,对方已于人海中消失不见。 让简俏感到惊喜的是,第二日天碑的名次有所变动,原本的榜首降至了第五,被一个新的名字替代。 谢长辞果然没食言! 和这家伙相处这么久,这还是她 第1回 认识到对方这么好说话。又惊又喜下,简俏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昨夜没有提出更多要求。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更重要的事吸引。 新晋榜一名唤白川,年纪轻轻,据传是道宗不世出的天才。 既有了目标,简俏动作很快。 都说道宗都是个性古板的小道士,但见到白川真人时,远远出乎了魅魔的意料。 自宦洲天榜更迭后,白川便接到了如雪花般的邀约。 无他,只因众人都想知道那一战的细节,小道士的师门都险些被踏破。 后来,实在应付不过来,道宗当即仿照民间办了场“插花会”。 翌日,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比想象中还要容易,简俏轻易混了进去。 对魅魔一族的小女君来说,勾引异性就像喝水一样简单。然而,当真和身穿蓝色道袍的俊俏少年面面相觑时,简俏还是觉得过于轻松了些。 白川眉眼弯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你也以为我很厉害对不对?” 第79章 简俏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谁知,下一刻少年却像是骤然被戳破的气球,人前意气风发的势头瘪了下去,无精打采道:“其实……唉,算了,不如和你直说好了,”他神色恹恹,“其实他根本就没认真,我胜得不光彩。” 简俏张了张嘴巴,很快意识到白川口中的那个“他”是指谁。 看着白川提不起劲头的模样,她一时感到好笑,嘴上却道:“可在我看来,你就是很厉害啊。” 闻言,白川眼神愣愣地看向她,“我……很厉害?” 简俏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掰着手指算给对方看:“你看,你还年轻,就已经位列叩仙门第五了,再看其他人,都是你爷爷辈了,等哪天他们都羽化了,你可不就是第一?” 听到她的话,白川的眼神变了,就像是得了无上的肯定,嘴角压也压不下去,“你说的没错,我听师父说,原先那位比我爷爷的爷爷还要大。” “原先那位”指的是谢长辞吧。 “……这样啊。”简俏一边打着哈哈,一边为对方的惊人之语,油然生出敬仰。 她看了看四周,替白川松了口气。还好今日谢长辞本人不在。 得了肯定,少年眼睛晶晶亮。 被那双热情洋溢的狗狗眼盯着,简俏一时难以习惯,蓦地联想到一句话: 千万不要被小狗发现你醒了,不然它就会疯狂地撒娇求抱抱1。 很快,二人顺利交换了名姓。期间,他们躲在花丛一隅,魅魔曾数次被白川逗笑。 简俏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算是白来了一遭,如果从一开始任务对象就是白川,她简直不敢想象会有多么顺利。 她开始理解前任女君为什么喜欢乖巧弟弟的癖好了。毕竟,无论怎么看,比起无法控制的危险变数,还是性格热烈的小狗好。 小狗受伤不会咬主人,只会露出肚皮,呜咽着要主人摸。小狗吃醋时也不会恶声恶气地狂吠,它只会缩在你的脚下,讨好地收起爪子,任你扼住喉咙。 看着白川眼里冒出的光彩,简俏怔了怔,思绪抽离,任由耳侧的声音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倏地,一个危险的念头浮上心窍间: 她也想养上一群小狗。 二人相处的每一幕都被另一人看在眼中。 崔韶默默静观,一时间不知该离开还是留下。他今日本打算将一些事情告知,奈何撞破了魅魔的好事。 从他的角度,能轻易看见白川眼里逐渐加深的情愫,至于简俏,他只能看得到最浅层的一部分:她在无聊,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应付眼前人。 两相对比下,似乎还是陪他前往苹乡洲时的“她”更为生动。最起码,赶路时魅魔眼里燃烧的怒意是真实的。 想起从前,连崔韶也感到意外,自己竟然开始怀念那段被对方喊表哥的日子。 他最初的那具身体因先天不足留下了病根,如今虽然康健,可更像是缩在了另一具壳子中。 明明这五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崔韶竟惊愕地捕捉到内心深处的“不满足”和渴望。 ——是的,他不满足于现状,却不知“渴望之物”究竟是什么。 崔韶半垂着眸,认识到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异世者狡诈,眼前的这只魅魔尤甚。 无论是谢长辞,还是江栩,亦或是其他几人,但凡是昔日和她有些羁绊的,似乎都没落得个好下场。 自此,他便意识到:美丽的事物终究掩不住危险的本质,好比封喉毒药。 第47章 “我给过你逃跑的时间” 另一边厢,计划进行得比预期还要顺利。然而,简俏逐渐没了耐心。热情洋溢的少年固然好,但她从始至终图的只有对方鲜活的肉体。 她面上笑着,心里却想起那夜谢长辞莫名提到的三日之期,眼皮跳得欢快。不知为何,总有种诡异的心慌感。 至于为什么偏偏是三天,任简俏想了再久,都没想明白,最终被迫放弃,只归结为“旧情人相见往往面目可憎”的缘由。 恰好正合她意。 早在来时,简俏就已经定下了接驳点的位置,毕竟同样的错误不能连犯两次,她这次绝不会在回途的关键节点上出岔子。 打定主意后,她看向身侧的少年,微微笑了笑。 心里却暗道:所以是不开窍吗? 简俏从不怀疑自己这张脸能带来的杀伤力。 只因从前还在深渊时,只见过她一面就要誓死追随、甘愿当裙下之臣的恶魔,数目就已经不知凡几。 但让她诧异的是,白川在看到她唇角的笑后忽然安静下来,接着又在她愕然的神情中,沉默开口:“简道友,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不开心?”魅魔睁大了双眼,有些茫然,但很快调整过来,“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没有笑容时的白川简直像是换了个人,气质清冷,一瞬间让她联想到另一个人。 见简俏走神,少年敛下眼眸,“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开心。” 简俏哑口无言。 世上往往有一部分人,心思较为敏感,能注意到大多数者观察不到的细节,她之前总觉得白川年轻气盛,却从未想过他的观察力能如此敏锐,令人心惊。 想到这,简俏忽然觉得没意思,心里默默说了声“抱歉”,便果断扔出初级魅术。 第80章 对于不设防的人,初级魅术的确好用。 很快,两个人越凑越近。 白川眨了眨眼睛,鼓噪的热意从胸口处浮现,没有肮脏的心思,只是觉得面前的少女无一不美。 实际上,魅魔此刻面无表情。 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对于过分纯情的人,她的魅术显然没起到该起的作用。 ——因为这家伙只会该死的冲着她傻笑。 三日期限已过大半,她莫名开始着急起来。 短暂叹了口气,简俏加大了魅惑力度,牵起对方的手欲往身后的院落走去。 此时已是初夏,蝉鸣阵阵。 插花会备了许多客房,足够二人寻得一间空房。 感知到腕上的柔荑,少年的耳尖像是烧红的铁,唰的一下冒出粉意。 或许是魅惑之力持续大开的缘故,这回的白川没有再问为什么,只乖乖地被她牵着往里走。 计划一直顺利到魅魔成功把人骗到床上。 正当她思忖着从何处动手时,背后传来整齐的沉闷扣门声。 “笃笃——”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眼见着生米就要煮成熟饭,这道杂音可谓大煞风景。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打扰她的好事! 带着一肚子火,简俏咬牙回头瞥了一眼,当看清那人完整面容时,晃了晃神,几乎算得上愣在当场。 “阿简说,他想你了。”那人站在暮色中,静静开口。 与此同时,院外轰隆一声,雷声已至,方才还算晴朗的天幕骤然落下急雨。雷光疏忽间落在他面上,就像映出一道斑驳鬼影,教人看不透情绪。 后来,简俏忘了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自己最终是怎么动作的。回过神后,便发现自己跟着对方回到了前两日的院落中。 榕花树还在,在“谢长辞”的默认带领下,她迈步走进那间茅草屋。 和想象中的外陋内奢不同,茅屋内的陈设简单到可怜。除了一桌一椅,只剩下靠东侧的雕花大床。 “阿简呢?”简俏将四周扫视一番,没见到要见的人,于是出口询问。来云沧这么久了,她还是没养成用神识预先搜查的习惯。 崔韶没说话,长眸幽暗,似有暗火,看得简俏颈间一凉。 鼓足了气,她收起面上怯意,眼神古怪。似乎在说: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如今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殊不知,崔韶此刻内心复杂。 如果他刚才没有横插一手,恐怕这时眼前的魅魔已经成就了好事。 少顷,他又看了她片刻,点头示意,“在床上。” 床上? 简俏有些惊讶,将脚步放轻,果然掀开白色的床纱看到了一个鼓囊囊的包。 方才注意力分散,如今再去看,床上的矮墩墩倒不像是睡熟了,面色酡红,呼吸急促。 不知想到什么,简俏面色一变,将被子掀起一角,凑过身查看。 “你没看出他不舒服吗?” 以前,面对谢长辞时,虽然不想承认,可她多少是有几分畏惧的,但今日和他说话,简俏却没顾得上控制语气。 见她着急,崔*韶微微诧异,只点头表明他是清楚的。 观他面色自然,简俏忽然平静下来:“那你找我作甚,我又不是大夫。” 崔韶垂眸:“看过大夫,但没用,每年几乎会发作一次。” 简俏不说话了,只坐在床侧,仔细回想着族内相似的症状。 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阿简睁开眼睛,见到是来人简俏,黑葡萄般的眼珠亮了又亮,很快,他张开两只小胳膊。 这是“索求”的动作暗示。 没有犹豫,简俏伸手将小家伙抱进怀里,紧接着额头相抵。同时,她想到一种可能,但从前也只是听说过,并不确定。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不知确认了什么,简俏脸色越来越难看,可考虑到孩子还在场,她生生将怒气压了下去。 亲切的气息环绕下,阿简直愣愣地盯着魅魔看,小嘴微张,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 既然确定了“病因”,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发觉怀里的魅魔幼崽和自己的气息不排斥,简俏稍作思考,便当即决定开启“灌溉行为”。 魅魔一族的灌溉行为通常出现在一方力量枯涸时,灌溉者将存储的魔息传递给被灌溉者,从而恢复后者精力。 这个方法既高效又及时,唯一棘手的是需要双方本源相近。幸运的是,“灌溉”进行得极为顺利。 最后,在简俏紧张的注视下,小魅魔睁开碧绿色的眸,眨了眨,在她怀中打了一个小小的嗝,像鱼儿一样,呕出透明的气泡。 用帕子将透明气泡擦净,简俏脑海中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下。待矮墩墩陷入深眠,她站起身,一把将身侧的颀长身影扯至屋外。 “谢长辞,”她毫不避讳直视他的双眼,“告诉我阿简为什么会饿到现在?” 第一句话就带了质问的口吻。 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崔韶有些怔忡,院落内风声也安静下来。 见他目露迷茫,简俏被气笑,“哪怕我族奴隶,都不会遭到食欲羞辱,阿简至少已经饿了两年,你知道两年的意思吗?” 两人站得极近,近到崔韶一低头就能感知到彼此的吐息。然而,照顾不力的确是事实,他只能说:“抱歉。” 听到这句话,简俏心中原本将要熄灭的怒火重新燃起,想也不想,她出手重重抓住来人衣领,将人以一种尤为狼狈的姿态扯至身前。 第81章 在青年绷紧的神情中,少女面无表情地轻声开口:“记住,魅魔以情绪为食,你要做的是把他带往情绪繁杂处,而不是关在家中。” 话毕,她嫌恶地松开手,不再看他,径直转身走了。 经过这个插曲,简俏猎艳的心消了泰半。想起此时还在客房躺着的人,她长出一口气,打算明日继续。 翌日,她目标明确地前往昨日举行“插花会”的场地,却惊讶发现,喧闹的场景早已消失不见。 魅魔暗暗后悔,没留下白川的玉牌号。 如此这般,只能通过笨方法寻人了。 后面,她先去拜访了对方的山门所在处,然而却扑了个空,道宗的守门人称白川未归。 简俏笑着和守门人拜别,下一刻收起笑,转身往人最常去的茶楼酒巷摸了过去。 这么一耽误,时间便来到了傍晚。 最后,简俏是在天碑下找到的那人。 已至黄昏,孤鹜低飞,落霞艳丽,无边美景下,衬得碑下凭风而立的少年像是个圆点状的小人。 察觉到有人走近,那人抬眼望来,当发现来人是她时,那双微微上挑的轻薄眼瞬间弯了弯。 “简道友,巧遇。” 寻了一整日人,魅魔累的弯下腰,干脆也顾不上姿仪,在白川身边随意找了处石台坐下。 “纠正一下,不是巧合。”她没看身侧的人,同样抬头看向落日,“我可是找了你整整一个白天。” 听到她的话,白川怔了片刻,唇畔微微溢出笑意,“是我的错。” 魅魔胡乱嗯了声,双手垫在脑后仰躺在地。 困意袭来,碗中的肉又还没吃到,简俏索性阖上双目,放任着自己小憩片刻。 同样的魅惑手段短时间内不能在同一人身上使第二次,所以,她现在手里没了法子。而昨日的试探,又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想睡白川没有那么简单。 简俏甚至不敢确定,对方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她不是天真的小姑娘,可不认为这位昔年的天碑榜第五是个没有防备心的软柿子。 这样看来,让云沧的修士甘愿脱衣,难度堪比勾引六翼大天使长。 想到这里,她又长长叹了口气。 夜风拂面而来,身侧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没等简俏偏过头,上方倏地一暗,察觉到颊边撑起一只小臂,简俏瞳孔一缩,发现白川以一种俯身的姿势审视着她。 这个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双方在气息交换的错觉。 见身下少女目露震惊,白川眯了眯弧度锋利的凤眼,在她耳侧轻声说道:“姐姐,你是不是想睡我?” 除了谢长辞,简俏还是第一次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如此直白的话。 晃神片刻,她定了定神,表情逐渐恢复为平静,试图地将对方推开,“怎么看出来的?” 白川纹丝不动,那丝推拒的力道对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计。 “第一日见面时,我就看出来了。”少年微微一笑,露出虎牙。 居然是个白切黑吗? 简俏神色凝重。终日打雁,还是头一回被雁啄瞎了眼。 她再次意识到一个极为严肃的问题:自己的专业素养此刻正面临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挑衅。 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双眸也因此沁了水,白川咳了咳,喉结微微滚动,眼睛看向别处。 因为年少成名过早,世人往往将他和剑宗那位副掌门相比。 然而,只有白川知道,自己是在怎样一种污浊的环境下成长的。像每一个茶余后的负心薄幸故事那般,他生于青楼,年幼时便见多了男女欢爱那档子事。 从前,提起双修,白川只觉得厌恶,可如今却奇异的很,没了排斥,只余忐忑。 简俏渐渐接受了事实,但仍是不死心,开口盘问:“那你为什么躲在这里?”还以为能将他问住,谁知却看到了一双满含幽怨的眼。 “要怪就怪姐姐昨夜走得早,我还以为会错意了。”白川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简俏哽了哽,再次使力,这次倒是顺利地将人拨开了。见他又要开口,她中指放在唇前,嘘了声:“什么都好,只要别喊我姐姐。” 他虽然年轻,但却不一定比她小。作为等级尊卑严明的种群,简俏十分严谨,格外在意称谓。 凤眼里有笑意划过,白川点了点头,主动牵起她的手。 花好月圆,双方又心意互通,没什么比现在还要适合了。 一想到今夜过后,就要告别云沧,简俏在感到不适应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在异世耽误太久,有时甚至会生出要永远困在这里的错觉。 还好,错觉终究只是错觉。 察觉到她在分神,白川将手指穿过她的指隙,紧紧交握。还没等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少年微微一顿,低头看向交握的位置。身侧人蓦地一僵,前一刻还干燥的手心此刻被一层冷汗占据。 周遭的风不知何时停了,冷月明明悬在夜空,却泛着死人般的惨白色。 下一刻,乌云遮罩,天地间像被泼了一层墨,骤然昏暗下来。 顺着她的视线,白川抬眼望去。 一张如霜赛雪的清癯面庞,就这样闯进了二人的视野。 “我给过你逃跑的时间,很不幸,你没把握好。” 那道身影一字一句、缓缓开口,视线穿过黑暗,从始至终牢牢定在魅魔身上。 第82章 第48章 “姐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定了定神,简俏终于意识到那一丝不对劲是从何而来的了。明明这家伙前几日还同意做月老牵线,怎么今日倒像是来坏她的事的? 想起上元节游灯,魅魔有些心不在焉,“我们那天不是说好了吗?” “我不认为自己说过这种话。”谢长辞一边开口,一边以一种蛇盯住猎物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表情中推断出什么。 简俏下意识侧开脸,许久,在听清话中内容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什么叫没说过?把话说清楚! 如果不是在场还有其他人,简俏甚至想伸手将谢长辞摇醒,看看他脑子里是不是装满了水,为何能这样大言不惭的毁约! 白川在看到那名男子的面容后,便皱起了眉头,听到二人的交流,他眸中有些复杂,踟蹰道:“你们莫非……之前认识?” 见他二人都直直盯着自己,魅魔难免有些不明所以,讷讷道:“从前的确见过几回,”说着,她转头看向另一人,语气平静,实则暗潮汹涌,“是不是,谢道友?” 她硬着头皮,试图将自己与谢长辞的关系撇清,结果却只听到一声冷笑。 魅魔瞪大眼睛,怒视笑声出现的方向。 五年不见,这人居然连冷笑都学会了? 简俏想起记忆中青涩懵懂的某人,一时没回过神, 见身侧的白川神情凝重,已然没了二人单独相处时的舒展,她在心里暗骂扰乱自己好事的罪魁。 心知不把谢长辞解决,她的睡人大计就成不了,简俏暗自叹了口气。想清后,她垂着眼帘,轻声朝身侧的少年解释:“麻烦你在这里等我,只一会儿就好。” 白川应了一声,定定看了她一眼,“你要小心,如果有不对,唤我便好。” 他睫毛生得漂亮,眼神也一眼望的到底。 简俏闻言怔了怔,许久后才讷讷点头。 她一向喜欢善解人意的异性,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今夜的小道士竟然格外符合。 谢长辞冷眼看着二人和洽的沟通场面,没有吭声。 却不知他的视线在旁人看来,简直称得上如芒刺背。 简俏忍着不适,快步跑到他身前。凑近的一瞬间,她微微发抖,感到自己似乎正在被一股巨大的恐慌攫获。但还好只是一瞬间,简俏只当是错觉,仰头看向破坏自己好事的人。 “我们不是都说好了的吗?”她压低声音,下意识往身后的方向看了看。 谢长辞直勾勾地注视着她,那双幽晦的眼睛有碧色划过,“说好了什么?” 哪怕不是 第1回 被这样打量,简俏仍然感到不适。 她微微一滞,抿了抿唇,“你答应过我,帮我成功睡到人,我替你办件事。” 其实,她并不认为眼前的人会忘记约定,但谢长辞在她这里像一颗不稳定的炸弹,所以简俏告诉自己要先忍耐,等对方将真正的意图暴露出来,届时再考虑说服的事。 谢长辞半垂着眼,静静听完她的回答后,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天碑。 叩仙门境的榜首在他离开的这三日中,赫然换了人。 他甚至无需检阅化身的记忆,也猜得出和她有约的是谁。这原本是个很好的计划,然而恐怕连崔韶也没想到,原本该离开的魅魔此刻因某种不可控的因素,滞留云沧。 想清后,谢长辞心情很好,目光钉在她的唇上。 “他叫白川?” 没等简俏听清这句话的内容,就见对方俯身贴近她,记忆中的那张面孔依旧美丽。他的长发如水般流泻,目光却如锋利的剑刃,冰冷而无情。 简俏轻轻眨眼,除了她本人,没人知道她在那一刻短暂失了神。 纵使过了五年,这家伙的脸还是能将对美人有免疫的她攫获。 但魅魔始终清楚自己的目的,因此只短短的欣赏了一番,又重回平日里的冷静,“这不重要,我们之间的事和其他人没关系。” 似乎是这句话起到了作用,很快,在她诧异的表情中,谢长辞目光稍敛,情绪明显好转,轻轻应了一声。 确定青年此刻正以一种温和的表情看着自己,简俏感到难以置信。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点亮了“哄人”的技能树? 谢长辞心情颇好,语气颇笃定:“所以你只是想和天碑榜首双修。”似乎答案对他而言十分重要,说完这话后,他紧盯着少女的面部表情,不想放过一丝一毫。 没想到对方能一语中的,简俏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轻咳两声后,矢口否认:“没有的事,你不要乱说。”魅魔的下任小女君显然不善撒谎,说这话时,她眼神飘忽。 见她躲闪自己的视线,谢长辞瞬间扣住魅魔的左腕,沉声道:“说谎。” 腕上作痛,简俏横眉冷视,“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明明聊的是毁约的事。” 谢长辞像是没听到,仍用那道几乎将人从外到内剖开、解析的视线凝着她,眸中溢出纯然的疑惑:“如果他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虽然早在来时就设下了隔音罩,但这句话带来的冲击显然不小。 简俏震惊看着他,张大了嘴巴:“你在说什么啊?” 期间,魅魔的目光由震惊转为麻木,“谢长辞,就当我求你,你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话毕,她摇摇头,没了继续攀谈的打算,转身欲走。 第83章 即便是将情欲视为家常便饭的种群,魅魔间也有默认的底线:对于已有配偶的异性,即便再合口味,他们也不会插足。 更何况是谢长辞这种连孩子都有了的。 简俏想了想,自己还是无法接受人夫——哪怕这家伙“人”的身份存疑。 恰巧箍住她的力道松了片刻,简俏像只受惊的兔子,趁机回到白川身侧。 双方遥遥相对。 谢长辞的眼底晕开墨色。不知不觉间,四周被潮湿的气息笼罩。 “所以你宁愿选他,也不选我。”青年嗓音低哑,犹如呓语。 听到这句话,魅魔难得哽住。又因冷气一股一股的窜出,她下意识躲在白川身后,因为姿势原因看不清小道士的表情。 她对环境变化无知无觉,唯一能确定的是,谢长辞一直在看她。 没来由的,简俏脊背发凉。 对面谢长辞微微变了脸色,像是怕吓到她,青年半垂着头,再抬起时露出一张冷淡的脸:“过来。”他向她伸出手。 说话之人眼睑极薄,容色瑰丽如艳鬼,此时唤人时连语气也淡淡的。 想起对方远超常人的剑术,简俏硬着头皮,囫囵开口,“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但这种事用你们的话来说,讲究个好聚好散……” “没有散。”谢长辞出声打断的同时,抬起黑黢黢的眼,看也不看那名挡在他们中间的白川,只用锐利的目光锁定她,沉声道,“过来。” “我不。”简俏梗着脖子,愣是没动。 她有些绝望,前几日的谢长辞明明好说话极了,怎地今夜变了。 下一刻,蓦地想起上元节对方说过的三日期限,简俏的一颗心砰砰直跳。 如果说先前还不能确认什么,到此刻,就算白川再瞎,也能猜出二人关系匪浅。 压住心底的微妙感,白川冷声开口:“前辈看不出姐姐不想同你走吗?” “……”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在二人警戒的视线中,谢长辞蹙眉走近。 下一刻,他唇角微扬,以一种惊悚无比的神色看向快要缩在角落里的魅魔,轻俏重复:“姐姐?” 简俏:“……” 简俏:啊啊啊啊!! 第49章 他不介意让她亲眼目睹一次 “怎么称呼是我和白川的事,请你离开。” 简俏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尖叫。明明被白川叫姐姐时,还算可以忍受,如今轮到谢长辞,却是怎么听怎么怪。 这一刻,她几乎把拒绝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谢长辞动了动指节。 四周的潮湿气息愈发浓厚。 今夜实在算不上一个很好的日子,他刚从无际洲归来,力量正濒临透支,不是不能将她带走,只不过大概率会发生一些令双方都不快的事情,那将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就在简俏惊疑不定时,越过白川的肩膀,忽略掉谢长辞直勾勾望过来的眼神,她看到青年比鬼还苍白的脸色,好似一支盛放的花骤然衰败。 居然有人能重伤谢长辞? 如果说上一刻的魅魔还在幸灾乐祸,当听清他接下来的话时更是瞠目结舌,恍若雷劈。 只见那人垂着眼睫,轻声道:“我受了伤,不能照顾孩子。” 简俏的第一个念头是“真受伤了?”,然而却发觉身前的白川转身看向自己,满目震惊,这才后知后觉,试图解释:“别听他胡说,阿简不是我的孩子。” 白川眸光复杂,一双眼直直望入她眼底:“阿简又是哪位?” 简俏张了张口,连忙摆手道:“是个两三岁的娃娃,”见他仍旧沉默,她才匆忙补充道,“但和我没关系。” 再好的心情被这么打搅都没了兴致,她心里慌张,只觉得自己连带着嘴也笨了起来,一双眼也被气的发红,恶狠狠地看向散播谣言的人。 “受伤就去治,同我说作甚?” 连白川都看的出她大约是真的生气,不然也不会连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但简俏还觉得不过瘾,再联想起矮墩墩饿昏事件,她索性连带着旧账一起翻,“阿简可怜就可怜是你的孩子,你这个‘父亲’做的当真不称职!” 见少女愈发激动,白川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却被盛怒之下的魅魔挥开。 “你也别管我,我还没说完!”即便是单方面的争吵,简俏也不想落下风。 见状,白川哑然,默默后退半步,让出脚下空地,方便她对峙,倒是没再劝。 听到那句“受伤就去治”时,谢长辞没开口,唯独一双眸越发幽暗。 这给了简俏继续的勇气,然而当她评价到对方不配做父亲时,却见他的神色倏地变了。 像是怒极又痛极,男人眉头深深蹙起。 看不透他的表情,简俏心里逐渐没底,好在怒气只是一阵,她闭上嘴巴,俨然恢复了清醒。无法直视他眼底翻涌的深黑,简俏深呼一口气,“抱歉,我失态了。” 她想明白了,作为外人,无论那只魅魔幼崽过得怎样,她都没有置喙的立场,最多只能以同族的身份,提出一些意见,至于人家采不采取,这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毕竟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此刻激怒谢长辞并不是好办法。 但确实已经没了做那档子事的心情,是以魅魔看向身侧挺拔如松的少年,斟酌开口:“抱歉,我有点累,可能要下次……” 第84章 第三人在场,她说不出那个词。 白川却抿唇微微笑了,“那就下次,换我来找你。” 在少年毫无进攻性的笑容包裹下,魅魔难得放松了心里那根绷紧的弦。 临别前,二人交换了玉牌。 谢长辞静静看着这一幕,面庞越发苍白动人。 确认白川离开后,简俏这才有机会打量远处的人。理智告诉她,应该好好和对方谈谈,但不知为何,她实在是迈不出朝对方靠近的第一步。 在她内心踌躇时,谢长辞无声走完了这段距离,不久后便站在魅魔面前,如往日般秀美的双目定定看着她。 感知到熟悉的视线,简俏如芒刺背的同时喉咙一紧。她的计划再次泡汤,就因为眼前人忽然出尔反尔。 无声的对峙中,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向脚尖下湿润泥土,吐了一口气,依旧没有抬头看他,“谢长辞,我们谈谈吧。” 她闭了闭眼,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重申。 魅魔的语气和神态一样满是疲惫,“不管你以后找谁,将来会有几位配偶,但谢长辞……你要知道,我们都结束了。” 谢长辞垂首看她,语气平静:“我只有一位妻子。” 简俏没懂他的意思,有些茫然地仰头,刚好撞入一双冷淡的眼。 没记错的话,他们根本没拜堂,最多只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这样看来,谢长辞心里的妻子估计另有其人,或许正是矮墩墩的亲生母亲。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简俏轻哼一声,心道:居然还挺深情,但潜意识中却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可魅魔不知道的是,她的想法往往暴露在表情中,一看便知。 谢长辞拧眉看向她。 她显然已经忘了墓碑上刻的字,而他不介意让她亲眼目睹一次。 “那你更应该明白,这和我无关。”魅魔睁大双眼,颇觉啼笑皆非,“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找到并挽回那只魅魔,而不是在这里纠缠我。”然后坏她的好事。 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谢长辞的神情越发奇异。 在等待他回答的间隙中,简俏越发能闻道一股潮湿的气味。味道钻入鼻尖,引起不适感,连带着胃部也隐隐发酸。 胃是情绪器官,简俏收拢逸散的神智。就在刚刚,她仿佛陷入了某种难以忍受的幻境。然而天碑下,唯二的活物,除了她本人,就只剩下面前的黑衣剑修。 身为梦魇和幻境的绝对统治者,简俏不认为对方能轻易蛊惑一只魅魔。最终,她将其归结为紧张时引发的错觉。 然而,这番合情合理的话似乎并没有说服谢长辞。 清楚简俏约莫是想岔了,他只顿了片刻,没有解释的打算:“我不找她。” 意识到自己没听错,简俏瞪圆了一双眼,那句“那你也别来烦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又听到对方轻声提出请求。 “帮我照顾阿简七日,我之后不会再打扰你。” 简俏愣住,第一反应是:还有这种好事? 但还没等质疑,就听见面前人语气平静地补充:“就当是之前我帮你的交换。” 就是这句话彻底打消了简俏的疑虑。的确,那夜她曾经答应过对方,只要让出榜首的位置,就为他做一件事。 “你确定只有七天?”她将信将疑,“只要我做到,你就不来烦我?”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对。”忍住用指腹在她耳垂处描摹的冲动,谢长辞垂下头,“前提是,在我安排好的居处。” 他的声音低得接近耳语。 第50章 叫嚣不停的恶兽 距离太近了。 简俏后退半步,一举一动犹如警惕心十足的小动物。 这次她留了个心眼:“你先发誓。” 俗话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 据她了解,云沧这边的“神明”同样对信仰者有所束缚,但凡是说出口的话都需要铭记口业。 后来,按照她严格的要求,谢长辞发了一长串毒誓。 至此,简俏这才勉强心下大定。 接下来,正如约定中所说,在亲自将她带到离恨山下的一处府邸后,他便消失了。 简俏再次松了口气。 看来他这次没撒谎,“伤重”极有可能是真事。很快,有人将阿简同样送至府邸。 又过了两日,简俏还是没见到谢长辞的人影——大抵是在某个仇人寻不到的角落休养生息了。 简俏收回心神,看向此刻正抱住自己膝盖的矮墩墩,捏了捏他颇具肉感的小脸,俯身蹲下。对上那双和某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的澄澈绿眸,她促狭心起,故意压低了声音,恶声恶气道:“知道吗,你爹把你卖给我了。” 或许连简俏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此刻正试图将部分对谢长辞的忿恨转移至他唯一的血脉上。 她恨自己几次三番被迫受制于人,也恨对方的阴魂不散。 然而她的盘算落了空。 阿简根本听不懂,只笑了笑,口中咿咿呀呀。 那笑容十分美丽。 简俏一时看愣了,倒是难得生出愧意。 他也只是个娃娃,又哪里懂大人的事呢。 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后,她低头亲在魅魔幼崽白里透红的腮边,紧接着将他柔软的小身子抱起。 “你叫阿简对吧?”她犹疑着开口。 其实,简俏直到现在都对弱小的幼崽感到发怵,但一想到要和小家伙待上七日,她决定先从“确认称呼”开始。 第85章 听到是她唤自己,矮墩墩矜持地点点头,下一刻又缩回她怀里。 虽然不是第一次抱他,简俏还是难免紧张。 期间,她低头查探幼崽白嫩的颈间,没发现那枚求来的平安符,脸色一变,不由追问道:“小阿简,你脖子上的平安符呢?” 阿简口中唔了唔,没说出个一二来,只仰着一张小脸,看着她傻笑,小声喊她:“俏,俏俏。” 又是“俏俏”,谢长辞平时是不教孩子识字吗? 简俏目露复杂。她盯了矮墩墩片刻,倒是没多想,反正只是个普通的貔貅平安符,只在心里暗忖:不如下次还是打一副长命锁的好。 为了照看阿简,简俏将自己的房间选在了隔壁。 自从来到这处府邸后,简俏总觉得哪里有说不上来的古怪,因此疑神疑鬼了好些日。直到七日的时间过了大半,才彻底放下了一颗心。 唯一让她感到困惑的是,说好要来找她的白川没了消息。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简俏发了条玉牌消息,向对方旁敲侧击。 直到第五日清晨才收到了一条简短的回信:“宗门出了点小意外。” 白川似乎真的遇到了棘手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连玉牌的信息也顾不上看。 “那你忙。”见状,简俏也不好继续打扰,只随意回了条。 好在谢长辞没有不做人,府邸中留了不少负责洒扫的仆人,是以她过得还算舒坦。 唯一让魅魔感到失望的是,第五日入夜,谢长辞回来了。 男人还是那身死气沉沉的黑,衣襟前佩戴一朵白色的花。最初,简俏没看清那是什么,直到最近才反应过来——是用白布扎成的花。 黑纱佩白花,简俏如今看他,一时有些感慨。从前那张让她心旌摇曳的昳丽面孔已然不在,唯独剩下鬼气森森。 没有刻意看她,谢长辞抬眼,只微微一扫,一众仆人便识趣地退下。 二人的目光只短暂地交接了一瞬,在简俏不自然的表情中,谢长辞略微颔首,就移开了视线。 回内院的道路仅有一条,简俏打量着四下浓黑、扭曲的阴影,蓦地感到不安和压抑。今夜她只是想喝些水,没曾想就撞见了谢杀神回来的一幕。 她打听过,这些年来,但凡是将主意打到谢长辞头上的,除了剑宗,几乎无一生还。 这都不叫杀神,还能是什么?!! 想起从前的糟心事,简俏开始害怕了。 因为体质原因,她平素很少做梦,但这几日却噩梦连连,甚至连梦中内容也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她梦见自己被一柄剑穿了个透心凉,血顺着持剑人的指缝淌了一地,她咬紧下唇,挣扎着抬头,每次都不得直面对方的真实面容。 心里想着事,简俏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谢长辞走一步,她顿顿,也走一步。 就这样一路缀行着,察觉到后者猫猫祟祟的行径,黑衣青年倏地停下脚步。 然而,简俏却走了神,没意识到距离已然拉近。眼看着就要撞向那人宽阔的后背,她才如梦方醒。没等她瞪大眼睛,只见那道原本顿住的身影继续往前走去。 夜风很凉,简俏没了喝水的心思,进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门栓横起。 说到底,她还是有点怵他。 在焦躁的情绪中,魅魔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她睡得并不安稳。 和前几日相仿,今夜她再次被梦境攫获。 鼻端是潮湿的水汽,喉中有渴意泛起。梦境仿佛为她量身打造,感知到她的渴求,有什么黏湿的东西带着她想要的水凑至魅魔唇边。 在本能驱使下,简俏下意识张开嘴巴,吞咽水流。 随着水分补充,简俏移开唇瓣,避开“投喂”,然而这一举动似乎像是一个信号,很快,越来越多的“阴影”自暗处缠上她的身体,滑进她还未闭合的口中。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触手们欢欣无比,迎接这场来之不易、紧密勾缠的机会。 若是简俏还醒着,她会直面一个事实:门栓根本挡不住真正试图侵入领地的非人存在。 屋内,灯烛已灭。 一片昏暗中,谢长辞坐在床前,神情如抽离般,垂首看着陷入梦魇中的少女。 片刻后,他微微俯身,长发如水中藻荇垂落在身下人颈间。 无声中,触足们颇为不满地撤离。 中途,谢长辞没有停,他静静躺下,伸手将沉睡中的魅魔揽入怀中。透过薄薄的布料,有源源不断的热力自后者身上渡了过来,暖洋洋一片。 内心的空荡被瞬间抚平,谢长辞喟叹一声。 五年来,那只在他心底一直叫嚣不停的恶兽终于安静。 同样,杀意也从未像这一刻般浓稠、深重。 第51章 怎么会有人和小孩子抢东西 兴许是姿势过于不畅,本该陷入深眠的人在谢长辞怀里挣扎了起来,虽然最终都逃不过被镇压的结局。 男人敛着眉,静静看向怀中少女,不知在端详着什么。至于那股刚至顶峰的杀意,因她中途推拒的动作,瞬间消散不见。 一缕散发自魅魔腮边滑落,被他拾起,于指尖捻了捻。 静寂中,谢长辞罕见走了神。 见她眼底有青黑浮起,谢长辞便猜到她这几日睡得并不安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摸上魅魔面颊,少顷后,手的主人得出结论,淡淡开口,“瘦了太多。” 第86章 虽然猜到魅魔离开,必然有某种原因在,可当发现她过得并不好时,谢长辞却并未体会到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只是蹙眉,不知在思考什么,手中仍不忘攥着那捋柔顺的黑发。 同一时刻,简俏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被一条白色巨蟒绞缠,冰凉而粘腻的触感令她如鲠在喉。 像极了她幼年时喂过的那只。 然而和昔日看客的身份不同,在梦中,她是被肉食者捕猎的战利品。 兴许是噩梦过于逼真,她甚至在鼻端闻到了浓重的水腥气——白蟒涉江而来,带来了潮湿的水汽。 霎那间,潮涌般的窒息和恐惧将魅魔攫获,她张了张嘴巴,想要尖叫,却颇为绝望地发现,关键时刻喉咙像是被异物堵住了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现实中,谢长辞将怀中人翻了个面,捏着对方的下巴印在柔软的唇上。许是太久没有亲密,只是一个简单的舔舐行为,就让他险些失了控。 睡熟的人当然无法回应,然而谢长辞却吻得动情。他面无表情地抚开唇线,一点点探了进去,另一只手抵住魅魔颈后,细致地抚摸至肩膀以上的部位。 少顷,令人眼红心跳的水声自唇间响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魅魔喘不过气,谢长辞这才抬起脸,眼尾带着餍足的薄红。撤离时,有透明的银丝一闪而过,黑衣剑修闭了闭眼,将鼻尖抵在魅魔面前,呼吸相闻,是往日都未有过的亲昵。 夜色已深,谢长辞没有再继续,只将人重新搂至怀中,沉沉睡去。 好在癫狂可怖的梦境只持续了一晚。 第二天,简俏睁开眼,发现四周没有那条比房子还大的白蟒后,长舒了一口气。 或许是昨晚的梦太过骇人,她甚至下意识检查了一下周身,发现衣衫和入睡前一致,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 她如往日般离开寝居,走至前院准备叫阿简起床。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然而一路上简俏可疑地发现,仆人们似乎都在悄悄打量她的下半张脸。 她忽觉不自在:“怎么都在看我,我脸上难道有东西?” 头扎双髻的侍女犹豫地看了看她,小声提醒道:“您的嘴巴上有伤口。” 简俏大惊,想也没想便咬了咬下唇,舌尖果然尝到一股铁锈味。 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 奇怪,什么时候受的伤。 她心下诧异,实在想不明白。 见她在原地发起呆来,那名侍女垂着眼,俯身递上一盏茶,“娘子润润喉。” 道了声谢,简俏接过茶盏,却没有立即饮下。 她低头看向杯中清透的茶汤,后知后觉想起了一件事:昨夜自己似是口渴,但因为谢长辞突然回来,没有喝到水。 这样一想,事情就通了——定是夜里唇瓣干裂,这才出了血。 今日是第六日。 一想到即将履约完毕,简俏的一颗心当场飞到了窗外。 唯一不好的是,白川仍旧没有回信。心中不安,简俏想了想,决定寻个日子亲自去道宗查看。她不能允许这次出现任何意外,就算真的有意外,也得在她把人睡了之后。 收拾完毕后,她决定先看一眼矮墩墩,于是向隔壁迈步走去。因为幼崽往往缺眠,简俏早已习惯了晚三刻去叫醒阿简,然后亲眼看着他睁开懵懂的眸子。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扑了个空。 担心自己走后矮墩墩没办法和生母沟通,前几日她教阿简学了一些简单的魅魔语,正是“好为人师”的阶段,如今丢了学生,倒是有点没习惯。 诡异的是,原本随处可见的仆人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她只好决定亲自去找。 好在府邸不大,很快,她在后院看到了阿简小小的身影。正打算出声喊人,却发现谢长辞也在,简俏皱眉噤了声。 不开口时,父子二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简俏忽地顿住脚步,想要打道回府。 然而阿简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中满是惊喜。他转身,露出手中长达二尺的木剑。 “俏俏!”稚嫩的嗓音响起。 矮墩墩扔下小剑,挥舞手臂。 简俏只能硬着头皮走近,在他身前半蹲下,摸了摸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微微笑道:“今日怎地醒的这般早?” 她说话时,连眼风也不曾给站在不远处的黑衣剑修。 阿简呆呆地看着,他启蒙太晚,会说的话不多,此时见她笑了,一时发不出声音,只羞涩地将脑袋轻轻靠在魅魔怀中。 简俏倒是没看出来魅魔幼崽的撒娇企图,但不妨碍她对同族小辈的喜爱。 冷风拂过,她想也没想便搂住阿简柔软的小身子,一把抱起。 “饿了没,带你吃点东西。” 魅魔虽以情绪碎片为食,但偶尔也可以进食一些人的菜品。这个时间点,厨房往往备好了杏仁酪。 见她抱起孩子阿简就要走,被刻意忽略的谢长辞终于开口:“阿简。”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 没来由的,简俏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原本安静的矮墩墩扭动起身子,似乎想要从她怀里跳下来。 担心阿简受伤,即使再不情愿,简俏也只能老老实实把人放了。 阿简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即使面露不舍,很快又一脸坚定地捡起地上的木剑,一板一眼地继续先前的动作。 第87章 简俏没吭声。 她是看出来了,谢长辞这是在逼自己的幼子练剑。 那剑几乎和阿简一样高,挥舞起来十分不便。 再加上谢长辞十分严厉,很快,矮墩墩的手肿了起来,大眼睛中有泪水在打转,将落不落,甚是可怜。 看到这,简俏终于还是没忍住,想将人带离。 倏忽间,一只手臂挡在她面前,那人眉目冷冽,抬眼看她,淡淡道:“带他走之前,最好先问问他愿不愿意。” 简俏难得被他噎住,果真去问阿简。 出乎意料的是,阿简对她摇了摇头,竟不愿同她离去。 居然被谢长辞说中了…… 简俏心里不服,拧眉看他。 晨雾漫漫,她只待了片刻,便觉得湿冷不适,再观谢长辞,黑衣剑修不知提前到了多久,肩膀的位置已被深深打湿。 正当简俏打算收回视线时,却在男人腰侧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红,像极了她送给阿简的平安符。 衣衫拂动间,其上一只憨态可掬的貔貅依稀可见。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脑海。 简俏越看越心惊,“不要告诉我,那是我给阿简的东西。” 被她的话吸引,谢长辞抬眼看来,他眼底深黯,如暗流深涌。 对视的一刹那,简俏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兜头罩住,然而,下一刻又恢复正常。 在她怔然时,谢长辞俯身贴近,修长的指尖拎起某物:“你是指这个吗?” 答案不言而喻。 简俏微微张大眼睛。 怎么会有人和小孩子抢东西?!! 第52章 亲了他,也要亲我 “你……” 她张了张嘴巴,面对他再自然不过的神情,一时忘了后面要说的话。 简俏忽然在某一刻终于觉察到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劲她说不上来,硬要说的话,是面前人给她的感觉变了。 她从前没想到这一点,细细回想的话,他的变化不可谓之不大。明明是同一张脸,可从衣着到神态、由内到外,最初那个如同孩童般一问三不知的谢长辞似乎像是朝露般消失了。 而最直观的改变是:他抛却了贯穿的白衣,换上了玄色深袍。 就像是——芯子里换了个人。 所以她这几日到底在与什么东西做交易? 当怀疑露出水面时,水下的疑虑只会如露出一角的冰山,越积越重。 罢了,一个平安符而已。 简俏忽地一凛,连潜意识也在为她规避未知的危险。她闭上嘴巴,退后几步,不准备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然而告辞的话还未说出口,简俏就怔忪着撞入一双沉静的黑眸中。 一身黑衣的剑修此刻正静静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判断出什么不同来。 不开口说话时的谢长辞总能让简俏联想起昔日的他,但她清楚地知晓,在自己刚好不在的这五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改变。因此她无法确定,从前那些连傻子都骗不过的调情手段是否还会生效。 唯一算得上松了一口气的是:此刻,他们之间正处在一个奇妙的平衡点。 不管谢长辞是不是在说谎,只要她不戳破,或许局面不会有她想象的那般可怕。 毕竟,她总把事情往最坏的情况设想,然而现实却未必会这样发展。 正如谢长辞要求的“七日之约”,或许的确是出自一名父亲对孩子的拳拳爱子之心。她能做的,只是度过即将结束的七日。 就这样,电光石火间念头在她脑海中急转,最终定格。 看也不看男人手中的平安符,魅魔礼节性点了点头,就要抽身离去。 “你不要它了吗?” 黑衣剑修似乎察觉出什么,手心仍保持摊开的姿势,碧色的眸子眯起。那只用来握剑的右手覆着薄薄的一层茧,红白相映下,莫名有些触目惊心。 这一刻,简俏难得有一丝失神。虽然他表面上说的是平安符,然而却令她莫名生出一种对方在意有所指的错觉。 见她不答话,同一时刻,谢长辞提步往她所在的位置走来,将将挡住回返的路。 他身形高大而挺拔,只是简简单单地站着,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立在那。 他突然的靠近令简俏心生警惕与抵触,面上却不着痕迹,顿了片刻,目光漂移地看向脚下:“兴许是我看错了,这不是我送阿简的那只。” 她留了个心眼,这话算是给双方都提供了台阶。她在暗示他:自己不准备深究,你退一步我退一步,咱们皆大欢喜。 然而,谢长辞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打破了简俏努力维持的“面子工程”。 “没看错。”在魅魔惊诧的表情中,对方如是说道,嗓音清凌凌,“这的确是阿简的。” 所以……他这是在承认自己抢了孩子的东西? 对上她错愕的双眼,谢长辞神态自若,“我只是替他保管。” 他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径令简俏一时没缓过来。但很快,随着理智慢慢回笼,她逐渐收起面上的困惑,轻轻哦了一声。 “这样啊。”口上说着,简俏预备往另一条路走去。 结果又一次被堵了路。 魅魔顿住脚步,脸上的惊疑化作愤怒,气愤地与对方对视:“你……”她仰头望着他,脸颊微鼓,被气得有些发红。 见她轻易被自己调动情绪,谢长辞的心情倒是很好。 第88章 他不说话,简俏又恨又恼,想也不想,下意识便伸出手将那挡住自己的恼人身影狠狠一推。 未曾想,她只是一伸手,下一刻就看到青年唇侧有血溢出。 简俏:“……” 她没下重手啊。 简俏微微睁大了眼,心里又惊又疑。 更不妙的是,似乎他们这边动静过大,原本正安静练剑的小家伙也注意到了,站在原地,正一脸纠结,没想好要不要过来。 简俏脸白了一瞬,难得心虚。 当着孩子的面把人家爹给伤到了,多少有点不地道。 可按理来说,就算她使了吃奶的劲,谢长辞也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简直、简直就像是受了重伤还未痊愈似的柔弱凡人…… 想起对方从前的确说过受伤,魅魔心里越发没底。又见阿简频频往此处看,她面色难得讪讪。 之后,让简俏松了一口气的是,谢长辞目光淡淡地扫过,便成功止住了阿简的念头。 可兴许是刚刚呕了血,男人面色难掩苍白,只低垂着眉眼,怔怔捂住胸口。 见此,魅魔心里本就不多的良心终于冒了头。 “……你还好吗?”她凑近,犹豫间将人扶住。 简俏的本意是给对方借力,谁知谢长辞却在轻轻应了一声之后,便理所应当地将大半的身躯倚在她肩肘。呵斥还未出口,她下意识回头,见他满头冷汗,只好收起怒意,憋着气将人带往前院。 搀了这人多久,她就喘了多久。作为恶魔中的脆皮,简俏从未考虑过将来有一日还会有“负重”的体验。 好在府邸不大,最终还是把眼前比她还脆的谢长辞送到了对方的寝居。 而在来的路上,简俏想了又想,还是认定今日之事对她而言,其实算是好消息。早前,她疑虑深重,总以为这人在挖坑设计自己,可如今见了谢长辞难得弱小狼狈的模样,心里的不安尽数被打消,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她恶意地想着:要是这时,她在外面故意放出他深受重伤的消息,谢长辞的那些死敌会不会直接登门,将他吞了? 可惜的是,幻想终究是幻想。她日后定会离去,若是谢长辞今日死在这里,阿简就无人照顾了。 念及此,简俏幽幽叹气。 屋内漆黑一片,她却没好心到把灯点上。 将人安顿好,简俏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谢长辞并未像合格的病人那般阖眼修养,发觉她略带同情和快意的目光,床上的青年眉目微敛。 借着门外微光,如今倒像是清净峰众人口中的那尊“玉佛”了。 魅魔不知自己幸灾乐祸的小表情已被对方全数收入眼中,按理来说,她应该快些离去,可今日莫名存了点稀薄的恶意。 “旧伤发作?”她哼了一声,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压也压不住。 谢长辞没有立刻回话。 他只是垂首,静静回想这一路这只魅魔的反应。 忽然奇异地得出一个结论:她怕他,甚至恨不得他去死。 昔日伪装的关切神情已然不在,余下只剩对他的试探和警惕。 见他沉默,简俏有些尴尬,正欲开口告辞时,没成想却得到了上一个问题的答复。 “只是小伤,很快会好。”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真可谓惜字如金。 简俏下意识眯了眯眼,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剑修除去武力后的无害模样,好似人类话本中的“睡美人”——虽然性别对不上,人也醒着,自始至终都未陷入沉睡。 但天马行空的联想,忽然打散了她心底的郁气,简俏愈发感到轻松,转身离去时就连语气也轻快起来:“那你好好休息。” 谢长辞阖眼,没开口。少顷后,男人睁开碧色的眸,看向某处。 室内昏暗一片,那人直到离开也未点烛火。 竟是一点心思都不愿费。 傍晚,离恨山来了访客。 仆人们聚在一处,正欲出声阻拦,却听那人朗声道: “快去禀告你家主人,师弟来看他了。” 说话之人凤眼狭长,言语中令人如沐春风。得了信的男仆不疑有他,当即应声前去通知。 谢西楼遥遥望着面前秀致玲珑的府邸,在他的认知中,那人往日的居处极为随便,不是山洞便是茅草屋,如今倒是稀奇,但到底碍于他人也在,那股诧异没有被他表现在脸上。 许是主人点了头,大门很快朝他敞开。 谢西楼并未客气,他微微一笑,女婢们便羞涩低下头来,纷纷主动要为其带路。 “劳烦了。”他随意挑选了一位靠左手边的双髻小姑娘,施施然被引进院落中。 谢西楼今日是悄悄来的,没有惊动元老院那帮人。 他心里存着事,在人前面上却不显,直到见到卧在榻上的颀长身影才沉了神色。 “师兄。”哪怕到现在,谢西楼都没有改掉往日的口癖。显然,在他心里,是承认谢长辞这位“师兄”的。 然而,形势所迫下,他们在人前保持对立,私下里,谢西楼却不愿同彼此刀剑相向。 和他相比,谢长辞的反应略显疏离,冷淡抬眼,“何事?” 提起正事,谢西楼下颌绷紧,“师兄前几日可曾去过无际洲?” 无际洲,乃天人相隔、万物寂灭的死地,那里除了凶恶的海兽,没有任何弱小的生灵,再加上罅隙横生,海水倒灌,几乎是人妖魔都谈及色变的禁地。 第89章 而谢长辞与它的“先天联系”同样不能磨灭:他是它的制造者。换句话来说,无际洲是在他剑下诞生的,和其余六洲以天堑相隔。 本来这样能一直相安无事到万万年之后,然而不久前,某几次的动荡被剑宗感知,猜测到某种可能,众人面色严肃,商讨着若是人为,该如何抹除。 他们都没将此事联想到谢长辞身上,只有谢西楼心思敏捷,怕有大事发生,是以他顾不上门中事务,急急赶来。 谈到正事时,这位被万千称赞的年轻掌门阴沉了脸色。 谢长辞抬眼看他,没有否认。 虽然早就有了预料,可亲眼见到时,谢西楼仍被吓得失色,冷声喝道:“你疯了!” 见榻上之人不欲开口解释,谢西楼下颌微微抽动,眸中怒意难掩:“她不在了,所以你就想让大家一起死吗?” 来的路上,谢西楼就告诉过自己,这一趟最好不好提及某个禁忌的存在,可即便这样,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不知想到了什么,让这位身高八尺有余的男人眼眶微热,难以自持,“别忘了你还有阿简,若是连阿简也没了,”谢西楼顿了顿,少顷后才冷声强调,“即便他日泉下相逢,她也不会原谅你。”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魅魔幼崽存在的人,谢西楼试图将阿简搬出,想要令面前人断了那危险的念头。 无际洲是云沧地脉最动荡之地。只有强行注入源源不断的能量,才会招致令其余各洲都能觉察出的震颤。 而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一人。 全程,榻上的男子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唯有在前者提及“泉下相逢”时,蹙了蹙眉。 他没有反驳,是因为都被对方猜中了。 “那天”过后,谢长辞便发觉昔日的反噬卷土重来。 在她走后,他过得浑浑噩噩,干脆放任了反噬,经常如行尸走肉般,半梦半醒。 阿简三个月大时, 他看着它,在这一刻想的却是: 带着孩子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他抓住了在藏书馆帮她逃走的同伙。那只魔嘴巴很硬,但谢长辞真正想要得知某件事时,再难也会达成。 后来他毫不犹豫地搜了对方的魂。 也是这一日,他才知道,原来简俏和她的“同伴”都来自一个叫深渊的地方,二人皆隶属恶魔种下的“魅魔”一族。 那名男魅魔嘴巴很紧,仅仅是获取这些信息,谢长辞就颇为花费了一番精力,至于更多,便再也没有了。 而唯一连系二人的,只有谢长辞腹中还未成形的孩子。意识到能通过血脉找到那只欺骗自己的魅魔,他终于从时刻不歇的错乱呓语中清醒。 怀着某种期待,谢长辞诞下阿简,他抱着孩子时,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在无数个夜晚,怪物怀着怨恨想要质问某人——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然而,可笑的是,他没有梦可做。 第五年,谢长辞去了无际洲。 将己身大半的力量注入罅隙,感知着力量流失,那一刻他从未如此清醒过。 谢长辞能感受到,离开昆仑后,世界意志更加不掩饰对他这具肉身的贪婪渴求。 谢长辞并不排斥,前提是对方能满足自己的某项请求。 后来,他祭了半身血肉,天道却未履行约定,将他要的那只魅魔带来。 既然这样,那不如就一起死吧。 耳侧的声音将谢长辞的思绪重新唤回。 听到来人口中不住的“疯子”,他没有解释,只是在对方因口渴住嘴时,才淡淡开口:“不会再有了。” “噗——” 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的青年被惊得呆住,凤眼圆睁:“你说什么?” 谢长辞阖眼,眉目平和:“已经停了。” 谢西楼放下手中杯盏,难以置信:“什么已经停了,师兄你再说一遍?!!” 他只是高声呼喝了一会儿,便引来了一群人。 谢长辞难得没了耐心,挥袖唤人。前几日,他亲临无际洲,将皲裂的罅隙口封印,确保以后很难被从外界破开。 原因简单到可笑——那只魅魔回来了,并且好生生地在他面前活着。 就这样,灭世的冲动在某一瞬悉数消解。 很快,谢西楼被强行请了出去。 直到周遭全部安静下来后,榻上的人这才沉沉睡了过去。 在府邸待的倒数第二夜,简俏搬来重物,将寝居的木门死死堵住。 她还没忘记,今晨醒来时全身如同被重物碾压的感受。 所谓疑心生暗鬼,哪怕起不到作用,简俏还是决定做些什么,最起码能心安。 确保外力推不开后,她这才缓缓爬上榻,放心地钻进被子里。兴许是心理上起了作用,简俏很快坠入深眠。 她极少做梦,奇怪的是,这一次仍被梦境卷入。 熟悉的潮湿气息,伴随着水声。简俏“看到”,自己在梦里停住脚步。 梦中的她被迫大睁双目,看向某处。在一片幽深的水域中,有一道巨大的阴影盘旋在海水深处。浓重的气味扑鼻而来,明明全身都在叫嚣着移开视线,可她只能僵着脖子死死地凝视那道深渊巨影。 极端强烈的恐惧瞬间将魅魔攫获、吞噬。 眼角流出泪水,庞大的怪物似乎在警告她:不可直视!不可逼近! 第90章 理智全数消失,魅魔脑中只剩下唯一一道意识: 云沧怎么会有这么庞大的怪物? 昔日,简俏曾观摩过上下三洲的地图,记忆里似乎并不存在如此硕大的空间来容纳梦中怪物。 如果说不是海域呢? 陆地下更不可能。 真的没有吗? 即便理智告诉她不要再深想下去,然而简俏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无法遏制思考。 最终,一个骇然的答案浮上水面:是有的,陆地下是有的。 ——在剑宗后山。 如果被挖空,似乎刚好容纳得下。 …… 但后续梦境的内容偏离了她的预期。 似乎有个冰凉的身体紧紧缠住她的四肢,令她动弹不得。梦中的海水悉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充盈整个空间的浓稠白雾。 现实中,男人高大的身影覆在少女上方。 昨夜的简单接触对他而言,根本没有解渴。谢长辞居高临下地看着仍深陷梦魇的人,下一刻,他侧过脸掐住怀中人的下巴,目标明确地印在唇上,顶开唇齿,轻轻舔吻。 很快,像是不满足似的,趁着呼吸交换的间隙,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对方的眉心,紧接着轻轻咬着怀中人的耳朵。 简俏在梦中感到呼吸不畅,四面八方的雾蜂拥而来,堵住了她的口鼻。 她仰着头,急促呼吸着。 谢长辞额上生出薄汗,他低头亲在少女腮边,今夜的他化作耐心十足的捕猎者,不动声色地将后者逼入绝境。 忽略掉仍在睡梦中的女方,二人像极了一对陷入热恋的完美情人。 他耐心十足地引导她,试图将白日里所有的不快燃尽,然后抛至九霄云外。 绷紧的弦终于断掉,脑海中有极致的烟花炸起。魅魔说不出话,亦或是出口的片段不成音律。无边的快乐席卷而来,浪潮高涌,她像是即将被溺死的陆地生物。 本来,在谢长辞的预想中,她不会也不该中途醒来。 然而,在某一道浪潮中,简俏睁开了眼。她甚至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呆了一瞬。 下一刻,一只大手将她额前汗湿的发拨开,紧接着一张俊俏的脸凑到她面前。 以为还是梦境,魅魔顺着本能,偏头吻住男人的唇。 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人却视这枚吻为洪水猛兽,下意识避了开来,可还是被亲到了嘴角。 崔韶用平生最大的定力抵御身体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完全不敢往某处看,唯一能做的是,将面前的那张布满红晕的脸拨开,冷声道:“简俏,醒醒!” 在他的摇晃下,魅魔迟缓的思维开始运行。 “你听我说,”男人面目整肃,厉声道:“现在就走,带着阿简走,回你的地方!快!” “不是还有一天吗……”大脑一片混乱,简俏下意识接话。 看清眼前的状况后,她目露呆滞,他们竟然…… 崔韶抿唇,转头看向窗外:“……已经够了,你快离开。” “你是谁?”她忽地出声。 崔韶怔住,面上挣扎之色频频浮现,“我是……”他最终还是没说剩下的半句话。 只因下一刻,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接管了控制权。 在魅魔惊讶、疑惑的目光中,谢长辞语气平静地开口: “你亲了他,也要亲我,这才公平。” 第53章 春梦? “等等……唔” 她话还没说话,就被他掐着下巴再次吻住了。 男人覆身过来时,除了从前屡屡勾她的异香,她还闻到一股清苦的气味。没等她细想,腰间一紧,整只魔便以一种极为糟糕的姿势被谢长辞禁锢。 潮湿的气息越发浓厚,简俏只能被迫睁眼看向对方凑得极近的脸。 察觉到她挣扎的力道减轻,谢长辞同样放缓了啃噬力度,转为更轻些的舔吻。期间,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原先空闲的右手,此刻正死死攥着魅魔纤细到仿佛一折即断的后颈,力道大得惊人,令后者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悚然的窒息感。 四肢被束缚的憋屈和嘴上的濡湿,无一不在提醒简俏,她此刻正在遭遇一场单方向的侵占。 恶心感泛起,同一时刻,魅魔胃里翻江倒海。 她感知不到身体的力量,只得恨恨地咬在对方肩上,顺带着将指甲掐进他后背。 然而推拒的力量在男人看来不值一提,谢长辞看也不看,便将她的手反剪到背后。 “放开我。”嘴巴终得自由时,简俏哑着嗓子开口。 直到这一刻,她仍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她甚至没搞清现状。她不懂,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前后为何像是变了个人。 让简俏更无法理解的是,本该养伤的谢长辞此刻为何会在她的床上。 可她生人勿进的态度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谢长辞就像是没有听到的,俯身咬住少女的一截指尖,使其染上晶莹的水色,少顷后才缓缓吐出。 面对她的反抗,他皱眉给出了答复:“方才那次是我吻你,你还没吻我。” 说完,谢长辞果真凑近,那双冷淡的眸子微微开阖,盯着下方的魅魔看。 简俏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像被一道雷劈了似的。 她多希望现在来个人把她敲醒,然后告诉她这一切只是一场乱七八糟的梦。 第91章 没等到想象中的答复,谢长辞微微垂下眼帘。 “你能退出去吗?”见他终于冷静下来,简俏哑着嗓子,难堪地偏头。 在极短的时间内,事情接连发生,待她意识到二人糟糕的姿势时,无论是该发生的,还是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闻言,黑衣剑修面露不解,皱起好看的眉头,“你还没到,为什么要退出去?”说完,他俯身贴近,将脸轻轻埋在身下人颈窝间,餍足地轻喘,随后直勾勾地望向她,最终定格在鲜红的两瓣唇上。 在她面前,他的渴望,一览无余。 谢长辞说话时,细长的睫挑起,眼底的绿像是流动的翡翠色泽。 简俏无暇欣赏美色,倒是被气了个倒仰,冷冷看着来人:“我不愿意!这个理由够不够?”说完,她手下越发用力,狠狠推了推男人。 那人如预想中被她轻易推至一侧,然而还没等魅魔窃喜,天旋地转间她被一把扯至他面前。紧接着唇上一痛,很快,简俏闻见淡淡的腥甜气味。 她的嘴被咬破了。 “嘶——” 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和,简俏被气得差点背过气,“你是狗吗!” 谢长辞顿了顿,停下动作,说:“不是。” 此刻他语气越是平静,简俏的怒气就越发难以遏制。 她胸膛起伏不定,“够了,我们的约定就此中止。”与此同时,她打定主意,日后再也不要同这家伙做任何交易。 魅魔们无论男女,都在床事上很是开放,唯独有个不算苛刻的前提条件——双方必须你情我愿。 今日这般发展,对简俏来说算得上奇耻大辱,她从前就最恨那些旧情人牵扯不断的逸闻,如今轮到自己时,更是怒不可遏。想到自己将来的难堪遭遇,魅魔眼圈一红,心里愈发窝火。 再也忍受不了羞辱,简俏扬起手,朝剑修昳丽的面上甩了一记耳光。 “我最后再说一次,放开我。”一字一句,她说得很慢。 耳光声清脆,谢长辞被打偏了头,脸上很快红了一片。 他神色怔忪,片刻后才想起回首看她。 说话时,简俏敛着眉,细长的睫在眼睑处投出阴影,被本人咬破的嘴唇却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事实。 谢长辞蹙眉,很快伸手将她紧闭的唇齿掰开。 简俏猛地一偏头,却依旧没躲掉,只能眸光恨恨道:“听到没?” 谢长辞转头看她一眼:“不放。” 简俏再次气结:“你……” 随着时间的流逝,男人面上的指印逐渐扩散开来。 那一巴掌扇出时,简俏只觉快意,但冷静下来后,瞬间生出悔意。 她无法保证对方不会因此恼怒,局势对她并不友好,按理说,比起当面顶撞,更稳妥些的办法是先麻痹对方,然后再寻机逃走。 在复盘中品出不对,简俏暗暗叫苦。可到底是她亲自做过的事,好似一盆已经泼出去的水,如今再谈后悔,也是无用。 她定了定神,没吭声。 榻上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二人清浅的呼吸声。 夜风吹动小窗,简俏冷得发颤,被某人一把扯进怀里。很快,如暖炉般的热意将她包裹。 这是她没想到的。 无声中,她脑中思绪万千,彻彻底底乱成浆糊。 下意识地,简俏仰起头,想要觑他一眼,却只看到了青年冷硬的下颌。 似乎察觉有人在看自己,谢长辞也低下头,迅速捕捉到她的目光,“冷?” 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简俏刚要摇摇头,就被重新压在了身下。 忽然翻转的动作激得魅魔脑中空白一片,快感像是开了闸的水阀。 过程中,谢长辞仍是紧紧盯着魅魔的面部表情,想要以此观察出什么。 烟花一簇又一簇炸起,简俏闭着眼,连思考的能力也被剥夺。 殊途同归。 就这样,身体热了起来。 还不够。 谢长辞仍觉不满足。 担心对方醒来之后会像往日一样抛下自己,青年垂下浓绀的睫,下一刻与身下少女额头相抵。 阵阵白光中,除了快感,剩下的还是快感。 一瞬间,简俏仿佛被扯进了另一方世界。眼前的一切比起梦里的深海还要逼真,她甚至看得清水下怪物如水藻般数不清的触足。然而,随着耳侧无序的呓语响起,某些记忆在呈雪花状*消弭。 再醒来时,已然是天光大亮。 迷茫的瞳仁微微颤动,简俏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回望四周。 屋内的布置和昨日并无不同,被她刻意洒在地上的白色粉末也齐齐整整。 没有脚印! 她抿了抿唇,没有一丝犹豫,将身上的所有布料扯下,当发现没有暧昧红痕时,一颗心这才狠狠放进了肚子里。 回想自己做春梦一事,魅魔大为震撼,震惊的同时罕见生出羞愧。 成年后的这段时间,为了任务她似乎忽略了自己太多。 看来是时候找个异性,解决一下生理需求了。 念及此,简俏微微蹙了蹙眉头。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思念远在道宗的白川。 第54章 “要去哪” 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虽然并未在身上发现任何暧昧痕迹,可那股被重物碾过的触感却真实无比。 一时半刻想不通的事,简俏不欲深思,很快被她暂时抛在脑后。 第92章 如往常般,简俏迈步朝前厅走去,她要监督阿简把厨房备好的那碗杏仁酪吃掉。但让她颇感意外的是,在离前厅仅有遥遥数步时,一道消瘦背影映入眼帘。 似是被脚步声惊扰,黑衣青年缓缓转过身,在魅魔心惊肉跳的神色中微微颔首,姿态疏离。 见谢长辞只看了她一眼就转了回去,简俏暗暗松了口气。 待她头脑冷静下来,这才注意到那人对面矮凳上坐着的小小身影。 昨日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只隐隐记得,自己将谢长辞送回后,似乎就回屋早早就了寝。 平安符的事令她不安,是以简俏仍保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令她错愕的是,谢长辞今日竟还在,可转念想起他身负重伤,又觉得对方留在府邸勉强可以理解。 正当简俏踟蹰万千时,阿简“啊”了出声,脸上红彤彤一片,见到是她,脸上像是很高兴,似乎又很羞涩。 见矮墩墩拍了拍身侧专门为她留的高凳,拘谨而期待地望了过来,简俏心里哑然。明明只陪他吃了几日的早饭,竟被一个孩子惦记上了。 简俏没再拒绝,自然而然地坐在小家伙身侧,从始至终都未抬头看向二人正前方的谢长辞。 兴许是熟悉的人来了,魅魔幼崽进食的速度也慢了起来。 简俏一边小心警惕着矮墩墩被杏仁酪呛到的可能,一边意兴阑珊地搅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却是食不下咽。 直到阿简食完,她才收起了“如临大敌”的样子,准备起身离去。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然发汗,以致湿滑一片。 令简俏始料不及的是,她抬起头,不经意间瞥见对面的谢长辞也起了身。 简俏顿时头皮发麻。 在她难掩意外的神情中,那人缓缓走近,精致无暇的样貌如最初见面那般,冷淡、矜傲。很快,谢长辞在距她一臂外的位置站定。 “给你。”他淡淡开口,指尖捻起一物置于魅魔面前。 是一枚红彤彤的平安符,上面的图样绣的是象征着吉祥的貔貅。 从简俏的视角望过去,视线将将与对方襟前佩戴的白花平齐,他竟还戴着。 简俏愣了愣。 见她没有立刻接过,黑衣剑修微微皱眉,嗓音清凌凌,“转交给阿简。” 简俏这一次听明白了,她摇摇脑袋,不再多想,而是将眼前簇新的小物件攥进手心。 待她收下,谢长辞盯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带着阿简去了后院。 至此,简俏的一颗防备心渐消。 她想,自己约莫猜到了谢长辞的本意。 恐怕这人早就猜到了什么,所以这七日,明面上是照看阿简,实则是默认让她教后者一些还未来得及了解的种群常识。 许是猜到她教的差不多,他才恢复了正常疏离冷淡的姿态。 从前,她总以为谢长辞身为父亲并不负责,如今看来,竟像是错了。他应该很关心孩子,不然不会煞费苦心地打断她和白川的约会。 脑中的念头过了一个又一个,简俏很快想到某个从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矮墩墩的那位生母,是否同样来自异界? 瞳孔皱缩间,简俏心道不好。如果对方与她目的相同,至今却没将阿简带走,不论怎样看,处处都极为不合理。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在那只魅魔施行计划前,就被谢长辞发现了,至于被他发现的下场…… 简俏不敢深想。 看着仍未从视野中消失的一大一小,简俏心头一凛。如果真如她所料,恐怕谢长辞不会允许,那只魅魔的下场恐怕…… 想起初见时谢长辞杀人不眨眼的模样,简俏不由得心头瑟缩了一下。 这也就解释了阿简为何平白饿了数年——怕不是能传授他种群天赋知识的人早早便死了,匆忙间什么也没留下。 心下骇然,电光石火间,简俏倏地想到这次归来时在榕树下见到的一幕。谢长辞曾为她立过碑,像这种碑恐怕在某个空坟前还有一处,是为阿简生母而立。 怪不得他曾说过自己只有一位妻。 简俏有自知之明,自己同谢长辞礼未成,最多只称得上未婚夫妻,恐怕阿简的生母才是真正被他承认的。 毕竟,“亡妻”也算妻。 奈何这不是个能逗人发笑的冷笑话,随着越往深处想,简俏眉头皱的越发不安。 或许是兔死狐悲,她这一刻忽然为那只从未谋面的同族感到可悲。 简俏抿了抿唇,再也坐不住。 她做决断时一向果决分明,很快,在“现在离开”还是“明日再走”之间选择了前者。好在她无需拾掇行李,两手空空也能即刻离去。 唯一让她有想到的是,在双脚即将穿过朱门时,有夺目的金光骤然亮起,如同一个薄而坚韧的罩子,将整座府邸笼罩。 注意到动静,很快有门卫急急赶来,在简俏若有所思的表情中欠身道歉。 “是尊上许久前布下的,不知为何被触发了。”二人小心觑着少女的面色,慢吞吞道,“想来明早便消了。” 简俏“哦”了一声,轻声道:“真没法子吗?我今日正巧有些闷,想着随意走走。”说着,她垂下细密的睫,于薄薄的眼睑处投下阴影,看上去的确像是被扰了兴致。 观她神色落寞,高一些的门卫正欲说些什么,被另一人狠狠扯住衣角。 第93章 后者将头垂得低低的,语气无奈:“娘子明日再来罢。” 简俏眯了眯眼,只得恨恨退回居处。 她方才试了试,这金光罩古怪,她出不得,也不知谢长辞为了防什么。 因为存了心事,她晚间神情恍惚,直到隔壁有了动静,才想起交还平安符的事情。 见到阿简,平日里她总会想着法将族群知识融入,讲一些睡前故事,今晚却兴致缺缺,只随口说了两则便回了房。剩下床上的魅魔幼崽茫茫然睁着眼睛,失望地看着门口。 简俏直到后半夜才入睡。 梦里,深水处有不知名的活物涌动着,很快,这些冰冷粘腻的东西终于露出“水面”。它们顺着床柱,带着欢欣与渴求,不动声色地自仍在熟睡的少女脚腕钻入,在腰间与小臂等处缠了一圈又一圈。 似乎有道冷静的命令响在耳畔,无意识间,魅魔顺从地张嘴,伸出一截鲜红的舌。 谢长辞俯身看着这一幕,碧色的竖瞳颤了颤,几乎在第一时间,他想也不想,便低头衔住并捕获了这抹难以拒绝的邀约。 舌尖湿软,他吻得动情,不吝于在她耳侧轻喘。 这一夜,眼皮重若千钧,简俏直到最后也没能睁开眼,因喉间干渴,被迫吞咽自唇侧渡来的水,一次又一次地被黑衣剑修握住脚踝,最终拖回身下。 翌日,如往常许多的日子那般,简俏浑身乏力,起身时越发觉得头脑昏沉。 她粗略裹上衣衫,直奔前门。途径前厅时,却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拦下。 “要去哪里?”那人问。 “七日已到,我该走了。”说着,她脚步一个不稳。 那人伸出手,欲扶,却被她躲开。 简俏晃了晃脑袋,潜意识在暗示她,今日到了离开的时间。 可下一刻,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今天是第五日,你要往哪走?” 第五天?不可能! 简俏想下意识反驳,却说不出理由,只因她的理智在告诉她: 对方没撒谎,今天的确是第五天。 ——正是谢长辞归来养伤那日。 第55章 “娘子。” “是这样吗……”她喃喃道,脸上有恍惚之色闪过。 不对! 简俏蓦地感到心慌。 “阿简在哪,我要见他。”说这话时,魅魔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的颈。她今晨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眼下带着青黑,明显是缺眠的症状。 至于被他提到的矮墩墩,这些时日被她拿杏仁酪诱得已经能说几句简单的话,所以,简俏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他。 ——至少孩子不会撒谎,她想确认自己的记忆是否可信。 谢长辞无声看着这一幕,长目淡淡,一时之间没有接话。 她不信他,或者说,比起他,她宁愿相信一个只有几岁的稚童。 许是太久没有得到答复,简俏略带疑惑地抬起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睁着,刚好望进谢长辞眼底。 “这样也不行吗。”简俏暗暗观察着他面色,想以此看出些什么。 但让她失望的是,谢长辞那双无机质的眼睛此刻深黑一片,似有幽火灼灼。可除此以外更多的,却是看不出了。 简俏向来不喜那些喜怒不辨的人,她瞧不出他的情绪,也就揣度不到对方在想什么,无法确定是不是要害她。 又过了半晌,察觉到她心里的不安,谢长辞半垂着眼睫,问她:“需要我带路吗?” 这是“可以”的意思吧? 简俏目光犹疑,到底没拒绝,于是轻轻点头,跟在他身后,落后数个身位。二人一前一后迈步走着,穿过一丛艳丽的海棠,最终停在一处。 看清停在何处后,魅魔眼前一凛。 谢长辞居然把她带到了他本人的房间。 似乎能猜到她的疑惑,黑衣剑修淡淡开口:“不进去吗?” 还以为能听到解释,简俏微微张大双眼,匆忙道:“我去看看他。” 跨过门槛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她心觉不妙,只一抬眼,果真看到了床上鼓起一个小小的包。 “阿简?”她轻轻喊他。 而床上的娃娃仿佛睡得极沉,纤长细密的睫毛安静覆在眼睑,没有应声。 简俏微微皱起眉。 她看得出矮墩墩怕是生了场急病,此刻并不是询问的时机,是以为阿简掖了掖被角,便转而走向寝居外,于山水屏风前站定。 “什么时候的事?”话刚说出口,简俏就顿了顿,补充道,“看过大夫了吗?” 观她面上关切不似作假,谢长辞冷静道:“今晨发了热症,大夫刚刚离去。” 简俏却对他的回答不满意,她能看出对方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似乎矮墩墩这场突如其来的热症对他而言,已经不算新鲜。 “不算新鲜”,那就说明从前得过,兴许不是一次两次。 昨日还精力十足的娃娃,此刻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一时间她也没了查证的心思。 “阿简到底染了什么病?”想起自己日后终究要离去,简俏没忍住发问。 按理说,深渊环境恶劣,是以在此生存的恶魔血脉极为霸道,就算阿简只继承了半数,也不应该轻易患上人类才有的热症,如今他的症状更像是染上了其他古怪的东西。 简俏从来不信鬼神,在她的家乡,的确有所谓的“神明”,祂们的力量以及神格的形成都源自信仰之力。 第94章 云沧这边似乎格外不同,无论人妖魔,求的是“飞升”,然而据记载,天门已断,上一个飞升的已在万年前。 会不会是谢长辞的仇家寻了上来,然后搞了些见不得光的隐私手段? 她敛眉思索,一张小脸隐隐皱成了万分纠结的模样。 见她满脸凝重,倒是唤起了谢长辞几分惊诧,他缓缓抬眼,“一些自小带的小毛病罢了。” 那年,他急着寻人,想也不想便提前催生了腹中的孩子。孩子也是他亲手剖的,小小的翅膀紧贴在肩胛处,长得倒是很像她,然而却比想象中难带。 一开始,没嗅到母亲的气味,它整夜哭嚎,他没有任何哄孩子的经验,难得手足无措。那些年,谢长辞只得一边将它单手抱着,一边寻人。 直到过了数年,总是沉默的崔韶终于出声,“孩子到底大了,该有个名字。” 闻言,谢长辞面上怔忪,道了声“好”。经过商量,二人拟了“阿简”作为小名。 这一喊,就又是三年过去。 因为某些原因,阿简的生长速度远比寻常孩子慢几分。 回忆断在这,谢长辞垂头看着眼前人。 听到只是“小毛病”,简俏面上有些不信,但她也清楚,对床上的小家伙而言,自己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谢长辞才是他真正的父亲。 她虽然怵他,却也明白,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害阿简。 想清楚后,魅魔缓缓平复呼吸,“那我晚上再来看他。” 话音落下后,许久都没有动静。她抬眼对上谢长辞的视线,发现他神色无波,闭着双眸轻轻嗯了一声。 简俏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却能猜到他的注意力此刻全在屏风另一侧。 不欲打扰,她转身回了房。 傍晚时,简俏如约赶来。 迈步进屋前,她仰头看向天边晚霞,此时正值红日入谷,有黯淡天光透过窗照进屋内。这次,简俏没有看到那道黑色的高大身影。 她索性坐在床侧,静静审视床上矮墩墩的脸色。 发现比白日要红润些时,她长舒一口气,先前略紧绷的身体也倏地放松。 这么一放松下,倒是让她在阿简额上发现了一些东西——是个同小拇指一般大的朱砂,此刻点在额间,倒是令床上的小童多了几分年画娃娃的喜庆。 看着看着,恍惚中她头脑莫名混沌起来,一时失神,便欲伸手摸上那枚不知何时点上的红。然而,没等成功,魅魔双目微阖,在一片静谧中昏睡过去。 若是非要形容当时的感受,像是意识骤然自肉身中霎那抽离,一丝防备都无。 她睡得极沉,也就没看到一道身影忽然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一幕。 谢长辞今日换了衣着,黑色长袍上绣有暗金色纹路,见床上陷入深眠的一大一小,眸色深深。 他俯身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后,男人轻轻一捞,便将床侧的少女抱进怀里,下一刻,收紧双臂往某处行去。 简俏这一觉睡了许久。 不知睡前经历了什么,太阳穴的位置隐隐作痛。 她缓缓睁开眼,仍被窗外刺目的光激得落泪。没等她动作,一只修长的手忽地出现在眼前,静静抹了魅魔眼下的湿润。 简俏浑身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身侧有人。 她迷迷糊糊地转身,想要确认那人是谁,谁料那只手又摸上了她的脸颊,指腹温暖,力度柔和。 很快,简俏思维渐渐迟滞,再次慢慢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身侧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热透过轻薄的衣衫,将她面颊烘得红润。 魅魔大睁着眼,忽地觉察到不对,于是骤然转过身,刚好对上一张秾丽的面容。 原本依偎在后者怀里的姿势,此刻变成了面面相对。 “你……”话方说出口,就僵在了唇侧。 那人等了一会,直到少女露出思索的神色才开口道:“醒了?” 简俏顿了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可就算她拼命回想,许多记忆犹如吉光片羽般消散。 最终,在面前人耐心的表情中,她只得点了点头。 “今日想穿什么?”谢长辞微微低头,眸光一顿,“别忘了待会还要去看阿简。” 明明男人语气熟稔,可简俏仍是感到不寒而栗。 许是让他等的久了,简俏下巴微微一凉,顷刻间被捏住,“那件赭红色的怎么样?” 她不说话,他偏要让她回答。 好在那只手没用多大的力气,简俏倒也不觉得痛,只在被那双幽暗的瞳仁凝视时,脊背发麻。 她想也不想地垂首:“好,就它吧。”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对魅魔而言,仍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在她选好后,男人没有避开,而是神色从容地为她穿衣,甚至连衣带都不忘为她束好。 他的臂展同常人相比,要夸张太多,轻易就将她笼在怀中。 简俏微微发抖,只觉得对方稍稍用力,便能将自己轻易掐死。 她骤然僵住的身子很快被对方感知到。 谢长辞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只停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成亲五年了,娘子还是如此戒备。” 他贴的很近,可什么都比不上他方才的那句给人的震撼大。 简俏如同被一道雷劈在面上,喃喃道:“娘子?什么娘子?” 第95章 她的唇白到惊人,此刻微微发颤。 见此,谢长辞没忍住俯身亲在她唇角,双手仍不放。 “娘子忘了吗,你该唤我什么?” 说话时,男人语气带了怨责,然而魅魔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神色只是平淡。 问题被抛出,简俏眉头紧锁,刚欲反驳的唇微微张开,最后忽地止住。 是啊,他们好像的确已经成亲五年了,甚至还有个可爱的孩子,这几天不小心染了热症,正等他们去探看。 见她从满面茫然,再到若有所思,谢长辞抬起眼皮,没有出声打扰。 许久后,简俏咬着下唇,缓缓转身,飞快瞥了上方人一眼,语气低低,喊了句:“夫君。” 谢长辞长眸微暗,观她面容羞窘,耳后和脖颈瞬间红了大片,倒是没再为难,开口应了一声。 叫出口后,魅魔松了口气,像是接受了脑中充斥的记忆。 在她的认知中,自己早在五年前便和面前的剑修开诚布公,选择留在云沧,短时间不考虑回深渊。成亲后,因为感情愈发好,很快便有了孩子。如今他们一家人恰好在宦洲游历,因为孩子染病而短暂停留。 想清楚后,为自己方才疏离的行径,简俏颇有些羞赧。 她隐隐有个猜想:定是睡糊涂了,不然这么重要的记忆怎么会忘? 羞恼中,简俏犹犹豫豫瞥了一眼身旁的颀长身影,轻轻拉了拉那人的衣袖。 “你往下一点。”不知为何,她声音压得极低。 谢长辞不疑有他,很快微微低下头。 下一刻,柔软的力道传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黑衣青年瞳孔颤了颤。 原来是她亲在他下颌,“今天怪我,没记住你。” 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头垂得低低的,埋在他胸口。 谢长辞仍未缓过神,眼底是久违的茫然。 这还是魅魔回来后,第一次在神志清醒时自愿亲近他。 等不及要出门,简俏大着胆子抬起脸,刚好和那张清隽的面容对视。察觉到男人同样僵了一瞬的身体,她心里有了猜想,却没戳破,唯有嘴角忽然弯了弯:“不走吗?阿简还在等。”话罢,魅魔像一尾灵活的鱼,自黑衣剑修臂下钻出,转为牵起后者的手。 谢长辞静静看着二人十指相扣的手,没有拒绝。 他们在阿简床侧呆了一炷香的时间。 床上的小魅魔仍沉沉睡着,好在面色是红润的。 怕影响到病人恢复,简俏很快离去。回来后,她开始多眠,像是怎么都睡不醒似的,早早便已入睡。 谢长辞立在床前,默不作声凝着床上的少女。 神识海中,崔韶却看得很清楚:“你给她下了精神暗示,什么时候?” 是笃定的口吻。 崔韶默默心道:早在发觉谢长辞第一次混淆简俏意识时,他就应该意识到的。 既然能凭借这种手段将人短暂留住,就一定不会满足。只不过,他以为本体多少会犹豫一段时间,而不是像今日这般,毫不犹豫地给那人打上精神标记。 精神标记是极为私人的东西,多在上位修士间流行。 修士们为了晋升不择手段,自然缺不了炉鼎。精神标记就是修士给炉鼎刻下的掌控痕迹,旨在控制后者的思维,兼具定位的效用,除非使用者神魂尽灭,否则无法抹除。 那只魅魔被下的精神暗示极深,连潜意识深处的记忆都被篡改,可见使用者决心坚定。 让崔韶失望的是,谢长辞只是垂着眼睫,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意识到说服不了他,崔韶暗暗叹气,选择从另一侧入手。 “你应该清楚,你的身体状态不妙,比起在这里当靶子,更明智的选择是闭关,否则……”他顿了顿,不欲继续往下说。 谢长辞静静听完,一双碧色长眸透出无机质的光泽。 他明白崔韶的意思。 他先前说自己受伤并不是假话。 打搅简俏好事那日,他的确状态很差,那具形如人类的身子表面上看着还好,实则濒临解体。 按理说,往日捱不过时,他都会在冰水中沉睡,以抑制身体的溃散。 但现在不行,他走不脱。 意识到只要是有关她的话题,都会被本体避之不谈,崔韶安静了半晌,提起一桩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细节。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你不该拿阿简作筏子。”说到这,他言语中隐隐带着薄怒,“他还这么小,你怎么能!” 对崔韶来说,阿简是他拉扯大的,他早就将其视为己出,如今看到一手带大的娃娃被生父狠心下了精神标记,崔韶到底是没忍住。 在他看来,谢长辞早就疯了。 没错。为了防止阿简说出不该说的话,谢长辞干脆也种下了精神标记。 这种标记很容易分辨,除去先天便有朱砂的,只有被种精神标记的才会在眉间被点上朱砂。 好在,同那只魅魔额上鲜红的朱砂相比,阿简那粒只算得上浅红。 听崔韶提到矮墩墩,谢长辞忽地开口:“我会看着,阿简不会有事。” 崔韶:“……希望你能做到。” 他疲惫地叹气,最终没再开口,选择将意识堕入深眠。 最初几日,面对自己睡不够的体质,简俏没在意,可当某天她低头喝粥却睡了过去时,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第96章 这天,在被黑衣剑修揽入怀里入睡时,魅魔挣扎着起身。 顶着那双平静的黑眸,她惴惴不安地开口,询问明日能不能给她也请个大夫瞧瞧。 除却恶魔特征和自带的天赋魅术,魅魔的身体其实和常人无异,按理说她的请求很是合理。 然而,令简俏的是,谢长辞在听完她话后的下一瞬蹙了蹙眉,那双暗沉的眼睛凝着她,忽道:“原因。” 简俏呆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问自己要个合理的解释,想了想,她将最近身体的困乏说了出来。 说完,她小心觑着他的神色,没再说话。 其实简俏能感觉到,比起还在剑宗时,眼前的青年多少发生了一些变化。平日里,他恨不得整日盯着她,似乎不安到了极点,有时她只是短暂离开他的视线,都会令对方紧张到抿起薄唇。 她想了许久,也没猜中为什么,最终将其归结到“后综合症”。这还是从前在深渊时,简俏自人界中听来的。据说在成亲后,夫妻二人的一方会陷入不安,这种事确有先例。 不知想到了什么,简俏叹了口气,难得眼里有一丝怜惜。见他沉闷不答,她闭了闭眼,索性大着胆子,主动攀上那人的脖颈。 谢长辞垂下眸,长发倾泄,接受了她难得一回的邀约。 烟花一簇簇在脑中绽开时,魅魔盯着身上人衣襟前的白花发呆。 她仍是有些困。 好像在她的记忆里,他一直戴着这个玩意。 “在看什么?”他问。 她答:“没什么,只是见你一直戴着这个。” 谢长辞:“不喜欢?”见她眼皮打架,他抚了抚她的颊。 在他柔和的力道下,简俏忘记了自己刚出口的问题,渐渐被哄得沉沉睡了过去。 第56章 “你醉了” 谢长辞醒的很早。当察觉到胸膛处有清浅的呼吸时,他罕见愣了片刻,随后定定地看向怀中人安然的面容。额头相抵间,他低下头,在魅魔唇上吻了一记。 简俏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她像极了八爪鱼,四肢紧紧缠在剑修腿间以及腰腹处。 可在谢长辞眼中,少女更像只骄矜的猫,难得安静。 屋内天光大亮,怀中人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罕见地,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放缓呼吸,做起了无聊的行径——一根一根地数起睫毛。 于他而言,如今晨这般的幸福平淡、却也来得太快,恍如黄粱一梦。 那天过后,似乎没什么不同。 硬要说的话,简俏注意到:谢长辞胸前佩戴的那朵白色布花消失了。黑色长袍衬得他落拓如云中鹤,和从前相比,少了几分阴郁之气。 午间,简俏闭着眼在书房睡得很熟,一本薄薄的册子遮在她面上。 纳闷的是,这几日的谢长辞不知为何,总拦着她出门。 胳膊拧不过大腿,再加上她实在憋的不行,唯有来此处读些云沧的游记,倒是了解了不少风土人情,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颗愈发蠢蠢欲动的心。 谢长辞进门时,对眼前的一幕似乎早有预料。想也不想,将书册拿开,他面容平和地俯身抱起人,往不远处的贵妃榻走去,又因为做得极为熟练,这一番动作并未吵醒怀中人。 书籍平摊在桌案,他只一瞥,便看到了其上硕大的《游记》字样。 室内静悄悄,唯有她绵长的呼吸声。 谢长辞坐在榻前,敛目看着靠在他怀里的少女。她双颊红润,无梦无忧,衬得额上艳丽的朱砂浅淡了几分。 忽地,身形高大的青年目光一顿,在她腮边发现了一道不知何时枕出的痕迹。 见此,谢长辞微微蹙眉,想也不想,便用无数不多的力量将其抚平。 简俏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醒来便得知阿简很快就会醒的消息,还没等高兴,就看到面前的长案摆上了两副碗筷。 “这是?”菜肴的鲜香扑鼻而来,她双眼微微睁大。 作为半个已经辟谷的“修士”,简俏不认为自己还需要像凡人一样日食三餐。 似乎猜中了她的反应,谢长辞的回答简明扼要:“晚饭。”说着,他将手中的碗推至她面前。 简俏扫了一眼,发现是百合莲子粥。在她的记忆中,这处离恨山下的府邸不曾有过仆从,那么,下厨的人只能是谢长辞。于是,带着一头雾水,她给面子地往口中送了几口粥。 莲子软糯,口感顺滑,她的这位夫君实在是个优秀的“庖厨”。 心里想着事,察觉到周遭过分安静,她硬着头皮看向对面,“你不吃吗?” 担心被拒绝,魅魔抿了抿唇,干脆主动舀了一碗莲子粥递到对方手边。她动作极快,像是恨不得把饭塞到谢长辞嘴里,送完便闷头夹起了摆在面前的几道菜。 谢长辞果然如她所愿,将粥一勺一勺地吞咽了下去。 没等那股古怪的情绪消失,简俏倏地顿住,抬眼看向前方。 她给的东西,他的确吃了没错。唯一让魅魔感到不寒而栗的是,对方咀嚼时始终在看着她。当觉察到她在偷看时,那双琉璃般的眼珠这才缓缓转动。 简俏有些不敢置信地收回视线,她总觉得自己的这位夫君在瞒着些什么,但奈何又没有证据。 作为情绪高敏者,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很快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既然谢长辞清醒时不说,那就把他灌醉。 第97章 打定主意后,简俏当即决定去做。 听到魅魔要饮酒,谢长辞没拦她。 精神标记带来的副作用极为明显,嗜睡便是其中最明显的一条。如果不做干预,被种标记者会一直陷入深眠,严重者甚至会一睡不醒,这不是谢长辞想要看到的。 至于他今晚准备的饭食,能起到缓解的效用。吃下后,人清醒的时间相应会得到延长。 前任府邸的主人在后院埋了十数坛好酒,简俏毫不犹豫,选择全都启出。唯一没料到的是,酒过三巡后,最先醉了的是她自己。 天旋地转间,魅魔抬起头,看向几步外的黑衣青年,“你……”她脚步踉跄地走到对方面前,险些一头栽倒时,下意识抓住了那人的衣角。 直到被她扑倒在地,谢长辞的眸色都只是淡淡。 他说:“你醉了。” 闻言,魅魔细眉倒竖:“我没醉。” 见谢长辞不说话了,她才满意,气势昂扬地猛然逼近:“不如我们来玩猜拳游戏,谁输的话就回答一个问题,回答不上的人脱一件衣衫。” 再观谢长辞如今,像极了被她成功步步逼退的样子。 鼻端是她湿热的呼吸,看着近在眼前的红唇,他喉间泛起渴意,蓦地想尝尝她口中的味道。 对于她玩笑般的“请求”,谢长辞不置可否。 简俏只当他默认了。 她饮酒后,兴致很高,但好在也清楚不能将人一直压着,于是迅速起身。 第一局简俏赢了。 好在即使醉了,她也没有忘记初衷,提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话毕,她咳了咳,偷偷瞥了他一眼。 谢长辞仿佛没听见,只是静静起身,面色如常地将身上那件黑色罩袍脱下。 没想到第一道问题对方就选择不答,简俏微微吃惊,就在她思忖着背后原因时,第二局开始了。 这回是她败了。 朦胧醉意中,她听到似从天外飘来的一句:“你爱我吗?” 那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冰冷。 这回,魅魔没怎么思考就点了点头。 要知道从前的她可是拼命想竞争领主之位的,能让她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大抵是爱的吧?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得了答案后的谢长辞似乎不信,面上仍沉静地看着她。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简俏也有些生气了,眼里有升腾而起的怒意:“你又没做骗过我的事,我当然欢喜你。” 她被气得想偏过头不理他,眼角却瞥见他骤然苍白的面色。 “怎么了?”观他神色不对,简俏下意识矮身凑近,下一刻被冰凉的指节攥住了腕。 谢长辞几乎是呆了一瞬,但很快垂眼遮住眸中情绪,“没什么。” 因为头脑醉朦朦,简俏很容易便信了。 接着,二人一来一回又玩了起来。 晚风温热,到了后来,简俏衣衫齐整,倒是谢长辞上身只余一层白色中衣。 即便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青年仍是面色平静,连腰背都绷得极紧,窄而韧。再加上他看人时薄薄的眼皮挑起,一张秾丽的面孔竟显得格外糜艳。 只差一局便能赢,简俏勉力眨了眨醉意朦胧的眼,下巴微扬,难掩得意。 成功近在眼前! 然而,幸运女神似乎没有光顾她,上一局的赢家转眼间就成了输家。 在魅魔忐忑的神色中,谢长辞静静看了她一会,薄唇轻启:“从前恨过我吗?” 话音一落,简俏愣了愣,竟然发现无从开口。若说不恨,显然是假话,虽然他们如今成了夫妻,可最开始时她对他不是没有过杀意。 她想赖账,“我喝酒,喝酒可以吗!” 她身上的布料虽然看起来层层叠叠,可除去外衫后,只剩下单薄的小衣。 说到底,是她怕了。 见她耍赖,谢长辞静静望向二人身周的空酒坛,很久后,在简俏期冀的表情中摇了摇头:“不可以。” 还以为他会放自己一把,魅魔张了张嘴巴,“为什么?” 他抬眼直直望入她眼中,眼底是纯然的坦白。 “我脱了,你也要脱。” 第57章 怀疑 简俏大为震撼,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但她的态度一直很坚定,想也不想,再次矢口拒绝,“不行。” 对她的回答不满意,谢长辞撑起眼皮,“规则是你定下的。” 言下之意是他在指责她无故抵赖。 简俏不是傻瓜,当然听得出来,但还是决定再挣扎挣扎:“你看,天都黑了,不如我们回去吧……”她小心觑着他的神色,试图有理有据地把人给说服,“而且我不想着凉。” 方才她刚开口,吞吞吐吐时,谢长辞就已经站了起来,转瞬间便来到魅魔身前二尺处,他身形过于高大,站在简俏身前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在阴影下。 简俏闭上了嘴巴。 多少还是因为她心里没底。 观她神色恹恹,谢长辞垂下眼来,平静地说:“我的罩衣给你。” 顺着他的目光,简俏瞧见了那身被他前不久褪下的黑衣。 她惊怒交加,连醉意也醒了大半:“脱了再穿,有什么必要吗?!!”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脑电波和谢长辞的永远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例如:他理解不了她,她也无法用他的思维想问题。 第98章 直到现在,这都是魅魔认为最奇怪的一点。她想象不到,自己当初是怎么答应为了这家伙抛弃从前的野心的。 按理说,对深渊领主位置的渴求是每只恶魔与生俱来的,她当然也不例外。 这几日清醒时,简俏总会不自觉地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大脑中的记忆乱成了絮状物,无论再辛苦地回想,最终除了头痛欲裂,没有第二种结果。 简俏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性子,是以虽觉察出不对,也没有表现出来。 得到她冷冷的质问,谢长辞面色不变,只一双眼清凌凌地看着,纤长的眼尾勾出秾丽的一撇。 被他盯得发毛,简俏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但她明白,若是真这样做了的话,自己接下来绝不会好过。 从来都相信直觉,她定了定神,只能逼着自己主动出击。 念头急转间,她不退反进,于下一刻拉住了对方的衣角,抬头就能对上那双异于常人的碧眸,如今眼睛的主人低头看着她,深处罕见有一丝疑惑,似乎在询问为什么要拉住他。 酒壮魅魔胆,对于谢长辞油盐不进的行径,简俏放弃了理论,干脆硬着头皮一把环住眼前青年劲瘦的腰。二人离得极近,她甚至能听到耳侧胸膛中传出的鼓噪心跳。 以为他动容了,简俏心下一喜,然而抬眼去看时,发现谢长辞面色并无太多变化,唯有一双眼在紧盯着自己。 完了,这招好像没用。 不远处就是青年苍白瘦削的下颌,她犹豫片刻,下意识地踮起脚,亲在他唇角。 魅魔内心忐忑,暗道: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得到意料之外的一个吻,谢长辞的神色乍然凝固,但也像极了某种信号。 察觉到她要撤离的意图,在少女愕然的目光里,谢长辞想也不想地低头,深深吻住了她,动作中带着一丝凶狠。 四唇相贴间,有温热的气息在鼻端交换,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另一人的。 大脑因缺氧乱成了浆糊,迷迷糊糊间,简俏只觉得下唇一痛,于是“嘶”了一声,气得将人推开。 “你咬我?”说着摸向伤口,在发现一缕明晃晃的血迹后,她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睛。 她生来就不是好哄的性子,这一点连前任女君也多次提及过,可当事人简俏却不以为意。反正她不会为了某个人改了性子,即便是现在。 同样,她不排斥与异性亲密,也不讨厌温存,可却很不喜欢被异性带着意图报复。 换句话说,同配偶做那事时,可以是为了欢愉,却不能是带着“惩罚”的目的。 见她虎视眈眈地瞧着自己,谢长辞却没有松手。 魅魔抵抗的力度对于怪物而言不值一提。很快,谢长辞就环住了她的肩,将人牢牢禁锢在怀,并在后者生气前开口:“不脱了。”语气平静至极。 没反应过来,简俏愣了愣,刚想问什么“不脱了”,但转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安静下来,想了想被咬破的嘴巴,还是觉得自己亏了。 入夜后,潮湿的水汽笼罩着小院。 谢长辞眼尾轻轻一扫,定格在某处。 由于身形过于高大,剑修只能俯身。在这样的姿势下,前者的两瓣薄唇离魅魔的半张脸很是接近,再往下一点,便能蹭到她的耳垂。 谢长辞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耳朵是简俏的敏感部位,被含住的一瞬如过电一般,当场就僵住了身子,意识到谢长辞在做什么,她琥珀色的瞳仁颤了颤,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抖,“别……”她攥紧了他的一片衣角,往后缩了缩试图躲开,然而却失败了。 只因对方死死握住了她的腰,不容后退。 “谢长辞!”羞怒交加间,她喊了他的名字,“停下。” 担心自己发出下流的声音,魅魔一张脸紧紧绷着。 可谢长辞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轻声问她:“要不要咬回来?” 简俏:“……” 她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曾对谢长辞做出的评价:天生的残忍,清纯的浪荡。 如今看来,他一直没变。 “你不喜欢吗。”见她沉默,谢长辞终于抬起头。 看到男人唇上水涔涔一片,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简俏果断地摇了摇头。 她不反感亲密行为,可当超过阈值时,这些不受控制的亲密行为对她而言,是很讨厌的。 细细瞧着她面部神色,察觉到她没撒谎,谢长辞动作顿了顿,嗓音微哑:“但我很喜欢。” 虽然已经见识过他一脸正经地说出过于直白的话,可简俏仍是为这一幕感到臊得慌。 她自忖羞耻心不多,可在这人面前,倒是小巫见大巫,因为:谢长辞根本就没有羞耻心! 说完后,谢长辞喉头动了动,紧接着双臂收紧,将一颗大好头颅搭在她肩上。入目是魅魔仿佛一折便会断的颈,他轻轻嗅闻,如同一只小动物。 想象到这副画面的简俏,脸色并不好看。她刚想开口,却在察觉到四周愈发湿润的空气时,将原本要说的话吞进了肚腹中。 倏忽间有无数条攒动的阴影朝她所在的位置靠近,待她定睛望去后,却又没了,似乎一切只是错觉。 “你有看到什么东西吗?”她听到自己以一种极为冷静的语气开口。 听到她的问询,原本气息不稳的男人陡然滞了滞。 第99章 他轻声细语,“没有,”或许是担心她,谢长辞不动声色道,“你看到了什么?” 刚想说她看到了犹如深海生物触足的东西,可不知为何,简俏蓦地感到一股恐惧正在试图将自己攫获。 莫名地,她选择撒谎:“好像是几只鸟雀。” “是吗。”有人自身后开口,与此同时埋在她肩窝,依恋十足。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简俏没说话。 待回过神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攥住他衣角,幽幽道:“谢长辞,我想出去。” 明明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她下意识只唤他的名姓。 至亲至疏夫妻,或许便是如此。 谢长辞半垂着眼睫,闷闷应了一声,然而说出口的却是拒绝的话。 他说:“不许。” 还没等简俏要说些什么,就发现自己在他怀里翻了个面,从原先的姿势变成了面贴面。 二人胶着着。 忍受不了无言的氛围,简俏偏头避开那对漆黑的眼睛,“你不让我出门,倒是给个理由。” 谢长辞微微一蹙眉,神色冷肃:“去外面的话,我护不了你。” 他没说谎。 他的身体要维持不住了,面临着二选一: 如果想保持人的模样,就使用不了力量;若是选择力量,他的这具肉身会在她面前顷刻间解体。 谢长辞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一面,所以,他不想让她出门。 简俏张了张口,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发觉他低头想要吻她,她微微偏过头,那个吻落在左边脸处。 显然,这个回答说服不了她。 简俏冷冷道:“我只想出门,你这样拘着我,会让旁人以为我是你的禁脔,而不是妻子。” 这次发言,她不再闪避他的目光,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观点。 魅魔眼底的情绪无限接近厌恶,谢长辞停顿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他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他慢慢松开手,声音暗沉:“好,我陪你一起。” 听到这个回答,简俏眼里忍不住有笑意划过,于是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下。 第58章 故人相见 翌日晚,简俏终于如愿以偿出了府邸。 而阿简被托人照顾,即便还未下床,但脸色相较前些日红润了不少,已经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小声喊她。 简俏下意识摸着他柔软的脸颊,心里那股兴奋倒是被冲淡了。 “冬披绵裘夏穿纱”,暮春时节,仍有有些料峭春寒,即便再不愿意,简俏都只能被某人强制着套上厚衣,热得几乎落下汗来。 心里想着事,简俏眸中十分雀跃。对她来说,只要能出门透气,这些都只是小细节,因此勉强忍住了不快。 她早上便坐不住,奈何谢长辞只松口晚间出门,左等右等,那轮金乌红日终于坠入山谷。 到离恨山脚下,简俏微微一滞。 周围摩肩擦踵,叫卖声和喧嚣声如同一锅刚刚煮沸的热水,瞬间将她一把拽进最真实的人间。 这是上元节那日都未有过的热闹。 心下狐疑,简俏索性随意拽住了一位路人询问。 那人本面色不虞,却在看到抓住自己的是位双目澄澈的小娘子时,换成了笑脸,“娘子不知,今日皆在传,离恨山今夜有大造化降临,”年轻人说到这里,顿了顿,竟还卖了个关子,“听说是仙人秘境,内有洛水传承。” 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能引得美人跃跃欲试地追问,可让此人失望的是,简俏只是微微笑着同他道谢。 眼看着骨秀神清的小娘子转身欲走,男子下意识开口挽留,然而却在看到对方背后高大颀长的身躯后,将搭讪的话咽进肚子。 他自诩自己也算高瘦修长,可仍是比后者矮了半个头。 还没等攀比的念头被压下,在路人男子不以为意的神情中,那人转身轻轻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男子就僵在了当场,待他神智恢复清醒时,后背的薄衫已然汗湿。除了本人外,没人知道方才他经历了什么。那短短的一瞬,男子灵识出窍,惊鸿一瞥间,似乎有道极为庞大的影子在水底深处浮动。 压迫感如海啸般袭来,他怔怔望着方才二人离去的方位,有潮湿的液体流下,男子下意识摸了摸耳朵,直到摸到一手的鲜红粘腻时,身体还在发抖。 对于方才发生的小插曲一概不知,在看到亮如白昼的街灯时,简俏没忍住捂住了眼睛,待适应后才重新睁开。 除了嗜睡,这些时日她还有些畏光,连体质也变得亲水,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有什么在缓缓变化。 她眼尾被强光刺激得发红,注意到这点,谢长辞嘴角冷淡地绷紧,想也不想便挡在魅魔身前。 从光亮到幽暗只需一瞬。高大的身影隔开灯火,明明是极具压迫感的画面,被笼在阴影下的简俏却只觉得好笑。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她仰头下意识想出口打趣,却在看到剑修模糊的面部轮廓后止住。 她伸出手,没等做什么,谢长辞就微微低下头,平静地等待。 配合的姿态令简俏莫名感慨,于是,顺着心底最初的念头,她伸手环住黑衣剑修颈间,想也不想就咬住了他的喉结,含了含。 “疼吗?”含糊的话语中带着浅淡笑意。她用了力气,再加上牙齿锋利,很快就尝到了腥甜的血。 第100章 谢长辞眼底黑沉沉一片,在她松手撤离时,自然地伸过手来将魅魔嘴角的血渍抹掉。 从他面不改色的神情中,简俏猜到了答案。 魅魔微微笑着,颊边勾出浅浅笑窝,内心深处却有恶念冒出——她太想知道谢长辞真正疼痛时的模样了。 因为几乎所有过往的经历都在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人始终刀枪不入。 对简俏而言,作为“夫君”,谢长辞的存在感过于强烈,随着清醒的时间越长,她就越发怀疑脑中的那段记忆。理智上告诉她,为一个异界男人放弃野心,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可“感情”上,她罕见地丧失了判断能力。 或许是气氛过于暗昧,趁着躲避人群,谢长辞将人单手护着,像是困在怀里。 街灯照亮他半边脸,简俏皱着眉,伸手摸上青年面颊。 这人的每个部位都生得格外好,按理说是她即便失忆也会喜欢的类型,可唯独让她感到不解并捉摸不透的是,当时的自己竟然会在地位和美色中,选择了后者。 谢长辞没有躲,一双墨黑的瞳始终一瞬不瞬地钉在魅魔的嘴唇。 从思考中回过神,简俏收回手,抬眼却发现他在看自己。 “听说东街有卖糖栗子的小贩。”她聪明地顿住口。 连眼睛也不眨就撒了个谎,可她一点也不慌。 不是没看出他索吻的意图,但恶魔之所以被称作恶魔,自然是因为有源源不绝的恶念在作祟——他想要的,在她促狭心起时,未必会给。 谢长辞拧眉看向二人一直交握的手,显而易见,他不想分开。 察觉到青年浅淡的纠结,简俏倏地在他面上亲了一口,“我不乱跑,就在这里等你。” 一沾即离,却莫名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在整理完魅魔灌入风的领口后,黑衣剑修敛住锋利的眉眼,霎那间转身离开。 谢长辞消失的下一瞬,四下好像结束了暂停键,车水马龙的喧嚣扑面而来。 根本没打算履约,简俏随意逛了起来。 从前,谢长辞将她看得太紧,如今得了闲,自是如泥龙入海。同样,也因为知晓她有自保的手段,那人才会松口。 很快,简俏来到一处酒楼下,凤箫声动,仰头便能看到幢幢人影。 有淘气小童笑闹着跑来,见状,简俏趁机转身回避。 本是个极为自然的动作,可倏忽间衣袖被大力扯住,身后传来一道极力压制的喘息。腕部一紧,跟随微薄痛感而来的是来人恐怖的力道。 意识到挣扎不开,魅魔索性任对方将自己拉至身前。千防万防,她还是忽略了来人过于急切的心情,是以在被猝不及防箍住肩膀时,没忍住呼了一声痛。 她眼里含着怒气,想也不想地抬起头,却在看到对方样貌时愣在了原地。 那张脸和印象中风发意气的少年很难对上,可一双猫儿般的眼却做不得假。 “江栩?”她努力地尝试从回忆中搜寻到来人的名姓。 听到她的声音,江栩终于回过神来,深褐色的眸子目光复杂地审视着她,喉头干涩:“你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听得一头雾水,简俏皱眉,但仍是犹疑着点了点头。 什么叫“回来了”,她一直没离开云沧好吗? 一直紧盯着她面部神情的江栩,没有错过她愕然的神色。 故人就在面前,他却唯有目光恍惚,畏惧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好似下一刻,眼前的人会懒懒挑起眼皮,紧接着如梦中一般化作露水消散。 简俏偷偷打量着他。 五年不见,江栩的面部轮廓比起从前要深了太多,这也是她一时不敢认的原因。张扬的少年气似乎从他身上彻底消失了,如今只剩下如一汪平静湖水的死寂。 所以,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俏暗中思忖时,江栩终于收拾好心情,沉默不语地带路,直到将人领到一处静谧的食肆。 暖甜的圆子酒香扑鼻而来,江栩沉默着点了两碗吃食,却没有动,而是轻声问询:“……师叔还在你身边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好奇这个问题,但简俏还是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挑着能说的话,微微提了提这些年的事。 在听到她与谢长辞结为夫妻时,江栩眸中一滞,忽地转移话题,“还记得络迦吗?” 听到同族的名讳,简俏呛得轻咳两声,一张脸飞快红了起来,拒绝江栩那句就要出口的关切之语,她定了定神,“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问出口时,魅魔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自以为自己将身份掩藏得极好,如今疑似被云沧人发现,心情自然五味杂陈,只在心里暗暗骂络迦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自知时间紧迫,江栩没有遮遮掩掩,选择开门见山:“他被师叔关在暗牢,过得很不好,前段时间才逃出来。” 听到还有谢长辞的手笔,简俏终于意识到什么,是以面色也严肃起来。 谢长辞是她的夫君,络迦是她的同族,明面上一竿子打不着的两人为什么会有接触? 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江栩垂眸道:“我不清楚你为何会错以为和师叔成了亲,毕竟,”他顿了顿,“那日的道侣大会其实并未完成。” 简俏眼皮动了动,没有应声。她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 第101章 觉察到她的戒备,江栩偏头看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哑声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都要同你说一声,今夜的洛水境是你唯一回家的机会,络迦动了些手段,他说……” 江栩闭了闭眼,这一刻,简俏几乎以为是络迦站在面前同她对话。 “接驳点设在洛水境的某处,但‘那个人’察觉到你的气息消失后,肯定也会入内,你唯一需要做的是避开他,然后凭借信物找到秘境中的接驳点,就能彻底从这里离开,记住……离开后千万不要回来。” 话毕,江栩低头看向碗中凉透的圆子。 他这五年并不好过,前三年的沉水牢受刑最多只是肉身上的浅薄疼痛。期间,任凭他如何盘问,看管沉水牢的剑童皆闭口不言。所以直至出关,他才听说了面前少女坠崖而亡的消息。 那时的江栩神情是恍惚的。 道侣大会后的那几天也成了许多人讳莫如深的日子,提到谢长辞,众人只知叛宗之徒谢某人,不知昔日的“谢尊上”。 身为昔日天骄,江栩亦是沉默下来,学起了副掌门,带着惊羽剑常年在外游历。 简俏默默进食。 月立中宵,不远处的江面有人在哼唱着什么。细细听来,却是吴侬软语。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江栩静静看着她,没有逼其立刻做出抉择。 少女的容颜和记忆中一致,时光似乎格外偏爱她,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东街相距甚远,可在座的两人都知晓,谢长辞很快就会回来,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可能过了一瞬,也可能是一盏茶,简俏终于伸出手来:“有触发信物吗?” 江栩微微笑了,他极少开怀,如同猫眼的眸子弯了弯,那笑容竟十分美丽。 烟花乍起,众人仰头去看,待看清后满目兴奋。 山呼海啸般的惊呼中,一道形似祭台、外形黝黑的庞然大物拔地而起。 “快看!洛水境开了!” 第59章 “出来” 简俏低头摆弄着臂钏模样的信物。 她其实并没有完全信江栩的话,但不妨碍接受了这场游戏。 虽然竭力不表现出对惊险的过分追求,然而只从她毫不犹豫踏上魔法阵奔赴异世这一点,就不难看出简俏骨血中深藏的不安分因子。 因为忽然现世的洛水境,原本还算得上祥和的离恨山小镇变得整肃,入目皆是修士与妖魔。 自修行伊始,没有人能拒绝不老梦的诱惑,而对于传闻中藏有飞升密钥的仙人遗迹,自是目光灼灼,当即便有人等不及,顷刻间便奔向入口。 江栩频频看向身后,在察觉到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气息正在飞速接近时变了面色。他不敢再耽搁,于是下意识说了句“冒犯”,便拉着身侧少女入了秘境。 水幕跃动间,二人的身影被吞没,眨眼间同外界隔绝开来。 简俏抬头打量着周遭,待看清后,没忍住蹙起眉。 水汽氤氲,此刻她站在望不到边际的水面上,四下处处透着诡异,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不远处有一艘极大的楼船,足足有十层楼高。船上挂着明亮的灯笼,不时有阵阵热闹的人群攀谈声传来,那些人面容平静,享受着宴饮,怎么看都不像是与她同一批进来的修士。 洛水境会将来者分散开,也就是说,江栩此刻恐怕在距她千里之外的位置。 为了便于行动,简俏身上厚重的外裳早被脱下。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船”和船上诡异的“人影”,对魅魔而言都是下意识抵触的因素。 接驳点究竟在哪?会是船上吗? 念头一个接一个划过,最终简俏还是选择听从内心,转身背对着大船越走越远。 逐渐,那艘船在她眼中成了模糊的小点。 不知过了多久,透过雾沉沉的水汽,简俏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正当内心欣喜时,却在看清光亮“来源”后心里蓦地一皱。 ——是船上的灯笼在发光。 兜兜转转,她再次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意识到绕不开这艘船,简俏想了想,也不再抵触。 当务之急是,她要怎么登船? 好在洛水境没有限制能力,凭借魅术,简俏倒是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地混进侍者中,用身上的衣服和其中一名少女交换。 魅术对承受者造成的影响是短暂的,对方只会在印象中记得依稀有这么回事,然而有时效性。为了不暴露,简俏换上衣服就飞快上了三楼。她身上是女侍者常见的红袖粉襟,再加上又低着头,一路上倒是没被人叫住。 不清楚谢长辞何时会找到这里,简俏只能不停地往深处走。一个魅术下去,便进入房间,凭借信物间的呼应借以查探接驳点。 楼船巍峨,每层都有百间房,仰头望去,廊上的千百盏灯星星点点,比天上的星宿还要夺目。 她来时天色有光,入夜后海雾迭起。 随着时间流逝,简俏隐隐急躁起来。 更不妙的是,似乎因为她先前操之过急,令掌舵者觉察到船上多了个人,竟一一排查起船票。唯一的好消息是:侍者数目庞杂,恐怕还需一段时间才能查验到她。 但一个时辰过去了,还剩大半房间没有盘查。 “不行。”简俏喃喃。 这样下去不知道猴年马月。 第102章 越是急躁,就越要冷静下来。 信物和相应的接驳点是有呼应的,或许她可以改改思路,让接驳点来“找”她,而不是一间间翻找。 打定主意后,魅魔脑中迷雾霎那消散,连思路也通畅起来。身后丝竹阵阵,简俏加快了脚步,借着给灯笼注油,扩大了范围。 这个方法更容易遗漏,但优点便是省时,极为依赖手持信物者的感知力。 简俏没什么长处,唯独不缺感知,是以做起来倒也称得上轻松。很快,她比计划中还要快上几分,将包括三层甲板在内的上层全都排查完毕。 坏消息:掌舵者已经觉察到是侍者中混进了人。 好消息:她没被发现,短时间内还算安全。 对于楼船秘境中的人,简俏总觉得邪门,是以先前也只会将人迷晕,不敢和他们生出正面冲突。 二层是侍从的房间,再往下是水手。 短暂的思量过后,简俏当即决定从最下一层找去,可还没等她行动,就感到周遭的水汽浓稠无比,转瞬间身上衣衫便湿了泰半。 随着灯笼簌簌熄灭,连原本喧嚣的二层甲板也在顷刻间安静下来。 简俏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阴风阵阵。 明明是声乐不歇的长夜,可她的后背却泛起了凉意。 极为静谧时,连只耗子跑过都是极大的声响,简俏只能屏住呼吸,躲进左手边一间狭小的工具室,身后紧挨着木制墙壁。 不久后,外面渐渐传来一阵交谈声。 简俏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通过掌舵者愈发激动的重音停顿猜得出,此刻他气得厉害,却偏偏因为某些原因发作不得。 似乎是其他修士登了船。 没办法判断敌友,简俏想了想,还是打算待这人走后再行动。无聊袭上心头,她低着头一边打量脚尖,一边看向门上二指宽的缝隙,盘算着之后的计划。 “确定人全在这里?” 倏地,有熟悉的音色飘了进来。 简俏愣了愣,只犹豫片刻,还是没抵住心里的好奇,上半身几乎算是贴在门上,透过缝隙查看。 巧的是,从她如今的角度只能瞥见那人的衣角。 只见掌舵者嘟囔了句什么,他挥了挥手,很快就有数十位侍者静默着上前,有几位甚至刚好站在她躲的这扇门外。 心脏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又被她按捺住。 然而还没等她辨认出什么,就见眼前的数十人扑通倒在地上,紧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海水的腥气,刺入鼻尖。 门后,魅魔的瞳孔缩成针状。她看得清楚,动手杀人的是楼船的掌舵者,并非那名忽然到访的来客。 怪异的笑声响起,掌舵者抚上面颊,缓缓撕下一层蠕动的活物,“你找的可是她?” 话音落下,整幢楼船开始晃动。 如果说这还只是怪状伊始,那么在看到门外的掌舵者和船员都顶着她的脸时,简俏忽觉反胃。 待她出去,定要问问络迦,到底给她安排了什么怪地方! 该不会以为秘境里的所有人都长成她的样子,就能困住某人吧。 没等她心里生出嫌弃,蓦地,一道清冷的嗓音传入耳中。 “简俏。” 谢长辞极少喊她名字,此刻听起来竟有股心惊肉跳感,“我知道你在。” 他说:“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魅魔怀疑自己被发现了。 第60章 捕获 东街食肆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一定是此处的糖栗子格外受访客欢迎。 排队的大多为垂髫稚童,是以当谢长辞无声缀在队伍末尾时,人前微微出现了一点骚乱。 “大哥哥,你也喜欢吃甜的吗?”前侧扎着冲天辫的小童好奇发问。 黑衣剑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不说话时,嘴角冷淡地绷起,但奈何形貌昳丽,奇异的是很少有孩子怕他。 又是一阵令人感到窒息的安静过后,小童的母亲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训斥。小童瘪了瘪嘴,还是仰着头,不死心地再次唤了一声,“大哥哥?” 意识到对方是在同自己说话,谢长辞微微俯身,那对无机质的黑瞳终于迟滞地转了转,定格在身下的娃娃面上。 “不是。”清峭冷峻的口吻,偏偏带了一丝拒人于千里的味道。 见他搭理自己,小童眼中冒出惊喜,听清话中内容后“咦”了一声。 不喜欢还要来排队吗? 孩子的脑瓜装不下太多东西,只有下意识的纯然思索,很快猜出眼前这位高个子大哥哥恐怕是买给旁人的。想到这,他若有所思地唔唔点头,没再继续追问,只羞涩笑了笑,就收回了目光。 这段小小的插曲很快被双方揭过。 谢长辞盯着小童圆滚滚的脸蛋,倏地联想到阿简。 若没有被延缓生长,他的孩子怕是也有五岁了。 这些年来,他最对不住的就是阿简。细细回忆起来,他们这对亲生父子似乎连一场同游都未曾有过,大多是崔韶代劳。旁人家孩子骑高头大马时,他这位生父在外游荡,一走就是数月。 谢长辞垂着眸。 从前,他怨恨那只抛夫弃子的魅魔。可若要认真论罪,他甚至无法指责对方。毕竟,他也缺席了不是吗。 他们这对父母半两八斤,同样的不称职。 第103章 很快,队伍到了头。 似乎在数目多少上引起了争执,小童垂着眸乖乖挨训,他身侧的母亲摸了摸他的脑瓜,无奈地说了什么。 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一幕,谢长辞眼神冷漠,没有半点反应。 黑衣剑修攥着备好的银钱,只待轮到自己。 他急着回到简俏身边,排队途中已数次回首看向来时的方位。 虽然能猜到对方有意将自己调走,那时的他却无比冷静*,只道了声“好”就干脆地应了下来。 似乎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谢长辞在魅魔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神色。 表面上是他过于相信那粒嫣红的精神标记,可实际上,只有谢长辞知道,自己当初根本没考虑太多。 兴许是那日后,让这一切都显得触手可得,他开始患得患失。即使把人梏在怀中时,也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精神标记,简俏才会如此接纳他。 如果连标记也没了,她会如何? 剑修沉默想着,即使再不想面临,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她会再次丢下他和孩子,无情抽身离去。 许是热闹的人声打断了繁杂心绪,谢长辞向声音来源处扫了一眼。 那对母子最后还是买了两袋,小童一脸喜气洋洋。 就在这时,咸湿的江水自中间排开,无论是近处还是远处皆传来阵阵沸腾的惊呼,欢潮一片。 谢长辞细眉轻蹙,看也不看,此刻唯有刚出炉的糖栗子能吸引他。可还未等他走上前,神识海中最不该最触碰的那根线顷刻间断了。 “嗡”的一声,几乎将他钉死在原地。 标记消失了! 不知想到什么,他眼底黑沉沉一片。 本欲转身的小童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小跑到谢长辞面前,只看了一眼,身体就僵硬了。 那人脸色大变,嘴唇紧抿着,连糖栗子也顾不得买,竟就要转身离去。 可小童知晓对方已等了许久,此刻离开定是发生了什么,虽然心惊胆战,可还是亲切心占据了上风,他索性将怀中未拆封的热腾腾纸袋塞进对方怀里,在那人茫然的神色中挥了挥手,脚下生风般地跑开了。 “大哥哥,栗子给你,你且去吧!”稚童语气俏皮,说完便顺着人群走了。 许久后,小童被母亲抓住,狠狠斥责了一顿,“你这猴儿,跑去哪儿了!” 因为担心,他娘亲惶惶不安,急得眼中直冒泪,小童看了一眼也有些想哭,想说些什么,一低头在怀里摸到了个鼓囊囊装满银钱的荷包。 谢长辞盯着手中发烫的纸袋,因为刚出炉,拨开封口还能看到丝丝翻腾的热气。 他拎着纸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和魅魔分开的街角。 无法动用力量,再加上人群都在往江边涌去,唯独谢长辞往来处行,在汹涌的人流中,他这道高瘦的身影扎眼极了。 再快点,再快点就好。 他心里念着。 精神标记没这么容易被抹除,更何谈那是他亲自种下的。 谢长辞如今想做的只有在简俏未被带走前找到她。 是的,他想:她约莫是被旁人带走的,而非自愿。 然而再深处的,竟是不愿想下去。 打定主意之后,剑修沉默地疾步快速穿行,很快就来到了西街贩卖灯盏处。 大街上,却是冷清清一片。 有大人急急抱着怀中儿女奔行,亦有见商机不再的小贩叹着气撤下摊位。 那荒芜的场景落入他眼底,霎那间就让他浑身发麻。 与此同时,烘的甜软的栗子滚落一地。 熟悉的气息消失,她不见了。 简俏躲在门后,想不通对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试问,洛水境除了众人感兴趣的记有仙法传承的遗迹,其间小世界无数。 ——谢长辞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她不知道的是,若是如十万大山的秘境,那人不会这样快。 可偏偏是洛水。 “水”是谢长辞的绝对统治区。所以即便被困在人类躯壳中,也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但只凭借亲水体质,还不足以让谢长辞从茫茫小世界中把人揪出来,仍需他一个一个地搜寻、排查。 魅魔消失的时机太过巧妙,偏偏是他躯壳濒临解体时。即使是现在,随着走动,谢长辞甚至生出一种皮肉在层层脱落的错觉。 不幸的是,这不仅仅是错觉。 一声声微不可闻的“哀鸣”中,是身体在向他发出示警信号——如果再不停下,这将会在不远处的未来成为现实。 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维持体面的人形。 谢长辞不敢赌,正因为他知晓,妻子或许就在某处正偷偷地观测自己,所以即使再如何地想要回归原始,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到底还是不甘心…… 想清后,青年缓缓打量起四周,胸口那团不知何时生出的火,此刻同样无法消解。 “自己出来,我会当今日的事没有发生。” 他的语气冷静到极点。没有威逼利诱,甚至称得上缓和。 可听在魅魔耳中,莫名多了几分寒颤。 简俏从未出错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果真信了这家伙的话,等待自己的不会是好结局。 透过缝隙,她看到男人疏冷的下颌,此刻他静静立在甲板上,侧脸望上去像极一片极美的鬼影。 第104章 简俏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可不出去的话,她又无法继续查探接驳点的位置。 ——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 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魅魔意识到她被迫陷入了名为“进退无门”的泥沼中。 想着事,简俏只能屏住呼吸微微后退。好在她早在这些人集合在二层甲板时就扔了鞋子——在鸦雀无声中穿鞋行走,鞋跟触地的声响会第一时间暴露踪迹。 她悄然走至离门更远的位置,待发现身后的路堵死了,难得涌上一股没来由的晦气。 不知何时开始,门外的声音沉寂下来。 狭窄的空间中,简俏开始犯困。那股本来消失的倦意将她包裹,刚开始不是很明显,随着时间流逝,简俏开始如小鸡啄米般困得直点头。 这种环境下的犯困,对她而言简直要命。 简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此前她原本不相信江栩的传话,如今却开始怀疑。 还没等她冷静下来,更要命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她一呼一吸间,原本如死物般的臂钏逐渐热了起来。 这代表什么,简俏很清楚:说明自己苦寻不得的接驳点就在附近,并且很可能就在一墙之外的地方。 本来是件好事,可偏偏发生在这个时候。 眼尾开始泛红,简俏只能拼命地咽口水。吞咽感会让她不至于当即入睡,但效果也仅是如此。 她半合着眼倚在身后的木板墙上,静静等谢长辞离开。 至于为什么不和他对上,硬要说的话,是简俏早早就清楚,对于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魅术和幻术,后者可以做到完全免疫。与其暴露自己,不如让对方以为她不在,自行离去。 许是有了抗性,那股倦意似乎也在渐渐消去,除了无聊,没什么不好的。 期间,哪怕腰已经很酸,魅魔都未挪动过。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听到脚步逐渐消失,似乎是往上行了。 意识到人短时间应该不会回来,简俏终于松了口气。她神色恹恹,起身拍了拍身上被沾染的灰尘。 在一片安心到极点的静谧中,那扇离她只有几步远的木门猛然打开。 开门之人似是力气极大,以至于令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冷汗生出,简俏最先看到的是一只修长冷白的手。 意识到现实无法躲避,她抬起头,顺着那只手缓缓移至来人面上。 惨白的月色下,谢长辞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找到你了。” 第61章 征伐 千算万算还是被发现了。 魅魔有些绝望。 当长时间处在奔跑状态中,身体的本能往往会沿袭之前的习惯。所以在看到对方时,除了受惊,简俏的第一反应是弓起了背,微微后撤半步。可手腕处传来的恐怖力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计划在施行前最先考虑的应该还有“环境”,只因后者才是前提条件。 电光石火间,她脑中倏地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她刚刚不该后退,这样只会更刺激到对方。 凭借对谢长辞的了解,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后果,简俏根本不敢想。她只能努力维持冷静,同时思索着怎么暂时将人引走。 简俏从来都是个极富有挑战心的性子,在她看来,寻找接驳点只是自己忽然起了兴,代表她接受了来自络迦的“挑衅”。 没错,就是“挑衅”。即使到了现在,她都没打算真的听江栩的话,从所谓提前布置好的接驳点离开。如果硬要为她的“出逃”找一个借口——只是这些时日谢长辞将她拘得太紧,引起了魅魔的反骨而已。 可如果非要让她解释给眼前的人听,简俏同样说不出口。 难不成说“我只是无聊了,想玩一玩”,抑或是“夫君你管的我松不了气,所以出门找点乐子”? 作为高感知恶魔,对于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没人比简俏更清楚。要是真说了实话,对她而言才是真的完了。 她垂眼想着应对法子,待想了个半明白后,忽地发觉周遭有哪里不对劲。 似乎……太安静了些。 此刻,那人正冷漠地盯着她。 抬眼就能对上剑修冷凝的眸,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飞快划过被简俏迅速捕捉: 说出那句话后,谢长辞之所以一直没出声,会不会是在故意给她留下冷静的时间? 通过对方的神情,简俏不敢确定自己忽然冒出的猜想,唯一能笃定的是—— 他生气了。 这样僵持下去并不是办法,简俏很清楚。 很快,不知联想到什么,魅魔决定赌一把,她努力放松来自肢体与心理上的抗拒,顺着腕上的力道往前靠近。 不知谢长辞做了什么,楼船上的数千张脸此刻安静极了,船客们变成了围观的“看客”。 竭力忽视四周投来的视线,然后再将不耐和没来由的惧意压下,魅魔这才露出一丝不确定的笑,“吓到你了?” 甚至放轻了语气。 见对方不答,简俏在心中暗暗咬牙,但只能继续装作惊奇的模样:“不会吧,真吓到了啊,那只是个玩笑而……” 话未说完,她忽觉天旋地转,原来竟是被对方径直抱起。 二人穿过人山人海,在船员“火辣辣”的目光中登上三层甲板。 似乎发现他们离开,那群看客亦是跟了上来。由于她们都长着同一张脸,简俏已经分不清谁才是最开始的掌舵者,只觉得恶心、发怵。 第105章 鼻尖是熟悉的雪松冷香,简俏一脸懵地挣了挣,当即感到怀抱一松,很快就像只袋鼠一样缓缓往下滑。意识到是谢长辞故意为之,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在下一个下滑前死死抱住了对方的腰,几乎用上了全部气力。 期间,黑衣剑修眼尾轻轻一扫,小臂微微用力往上托了托。 至于简俏,她在最初动了一下就不敢了,此刻正老老实实地透过剑修的宽肩看向二人身后“汹涌”的人潮。 简俏不清楚谢长辞要将自己带到何处。 初时,她以为他在寻小世界出口,可当臂钏越来越热,甚至到了滚烫的程度时,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他们正在接近的是什么地方。 谢长辞竟然把她带到了深渊接驳点! 一道冷彻的眸光扫来,最终定在她面上,魅魔喉咙一哽,不知作何表情,只清了清嗓,偏过头去,“我们不回去吗?” 简俏低头看向自己的脚,怀疑现在谢长辞没把她扔了的唯一原因就是她没穿鞋,但很快就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句话说得很不合适,简直就在明示对方:看吧,她知道眼前的传送点并非秘境出口。 但多说多错,事到如今,简俏竟然发现自己能面不改色地瞎编:“还是说,这是你找的出口,那我们快些出去吧。” 她语气欢快,似乎很开心能和他一起离开。 然而,谢长辞眼神冷幽,没有一刻如现在般清醒。她总是这样,把惯用的伎俩使在他身上,信手拈来。或许他早该明白,对付骗徒最好的办法是令其再也无法行骗。 心中杀意翻涌,可男人低下头说出口的却是:“你找它找了这么久,不走吗?” 尽管话语的主人竭力保持平静,可听在耳中仍带着微微的颤意。 意识到自己没听错,简俏睁大了眼,大惊:“你……” 按理说,这应该是对方第一次见到深渊的传送手段。明明接驳点对云沧来说是极为陌生的,谢长辞这家伙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魅魔没急着回答,只闭眼飞快地回想。此刻过往回忆如同一间反复的可查阅图书馆,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翻破了每一册的封皮,都没检索到自己曾在对方使用过这张底牌的记忆。 是她的记忆缺失了,还是他知道的太多? 简俏睁开眼,意识到自己早就被看破,也就没了演戏的念头,于是一张俏脸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半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憋闷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心念急转间,魅魔倏地想到一种可能。或许江栩没撒谎,络迦的确被谢长辞抓去过一段时间。 在他消失的那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第二个问题紧接着赶来:谢长辞抓络迦作甚? 难道是络迦那软骨头招供的? 不对,还是不对。 她微微摇头,虽然她平日厌恶络迦,却不觉得对方能把这种程度的机密说出口。深渊对待叛徒,并不仁慈。但凡络迦聪明些,都不会这样做,更何况,依她对对方的了解,络迦和谢长辞似乎很早前就结过梁子,所以,问题再次回到最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魅魔神色的变化皆被另一人看在眼中。 见她终于主动去了那层伪装的“面具”,谢长辞心间的怒气竟然奇异地消散了些许。 同一时刻,简俏也终于想到了某种可能,目光复杂地抬眼看他:“你动了他的记忆。”语气从怀疑,再到笃定。 微怔后,谢长辞想说些什么,忽地觉察到怀中的少女在奋力挣扎。 “你能动他的记忆,是不是说明,也能动我的?” 她很聪明,很快就想到了这点。 “谢长辞,说话!” 谢长辞没有回,可他的沉默似乎给出了答案。 简俏明白过来,怒气瞬间充斥心头,“你混蛋!” 她气得咬上他的脖颈,因为用了力气,很快在嘴里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青年没有反抗,只用沉沉的碧眸瞥向四下里的无数“船客”。很快,在他的威慑下,那些被魅魔忌惮的船客比来时还快退了回去。 待原地只剩他们俩时,察觉魅魔松了口,谢长辞眉眼冷峻,垂下眼来俯视怀中人:“不走的话,就跟我回去。” 少见地,简俏见识到对方独断专横的一面,还未待她冷笑着出言讥讽,眼前蓦地一黑,下一刻就被捏着下巴以吻封缄。 馥郁的异香抢夺了魅魔的全部注意力。 最初,剑修冰冷的指骨冻得魅魔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唇舌勾缠间,双方都没有闭眼,而是在对视中抢夺主动权,柔软的口腔成了征伐之地。期间,简俏屡败屡战,实在生气,正欲搜寻机会再次咬对方一口,这次却被精准避开。 结束时,她没有急着动作,而是闭着眼,缓缓平复呼吸。不和那张惹人生厌的脸对上时,简俏难得冷静下来。她感觉得到,方才他们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失控,甚至,她还认识到一个啼笑皆非的现实: 谢长辞再如何表现出冷漠,都掩盖不了他好像很缺乏安全感的事实。 ——没错,这人把她困在这里,反倒是他们之中更加不安的那个。 何其可笑。 但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声了。 只因餍足的某人抱着她走向相反的反向,很快来到一处不知何时出现的光晕前,与此同时,她听到来自头顶上方的低沉嗓音。 第106章 “回去后,我们再慢慢算账。” 确认没听错,简俏面色发白。 谢长辞很少骗人。 这意味着——回到府邸后,他会如约实施惩罚。 第62章 她说:“别犯贱。” 离开“门”的过程就像穿过一层透明的涟漪。 简俏再睁开眼时,头顶上方依旧是寒月高照,四遭水气茫茫。 洛水境小世界无数,穿过一个芥子空间之后,又紧接着一个。 虽知在谢长辞眼皮子底下跑不了,却不影响魅魔心里的幸灾乐祸。 鼻端是咸腥的海水气息,很快,一声声低沉的吼叫响起。那声音竟像是来自书面之下。 简俏低头去瞧,果然看到了数只庞大的影子。 ——海兽。 脑海中忽然冒出陌生的词汇。 她皱眉思索,只觉得这洛水境不愧“水”之名。 简俏甚至怀疑他们下一个要进的仍是与水有关的芥子空间。 似乎因太久没见过外人,闻到血肉的芳香,这些海兽只停滞了片刻,便再也等不及地蹿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扑咬而来。 它们在水下时还好,如今甫一出水,身上可怖的“增生物”便尽数落于人前。 看着好似一粒一粒紫黑色“葡萄”的肉瘤,简俏只觉胃部翻涌。她撑起眼皮,瞥了谢长辞一眼,发现对方的神色仍旧平静无比。 “不然把我……” 原本的计划是骗对方将自己放下,可她刚张了张嘴,就感到头脑发沉,过了许久,意识朦胧间,简俏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以一种非人般的恐怖速度行进着。更准确地说,是某人带着她往门的方向疾行。 谢长辞竟选择了避战!带着她跑了…… 跑了…… 简俏目瞪口呆。 面颊两侧有清风划过,而头顶上方依旧是深蓝的苍穹,过快的速度令简俏不得不伸出双手攀住剑修的脖颈,直至将头埋在对方肩窝里,才难得能觅到一丝安心。 待又越过一扇“门”时,简俏早已说不出话来。 她身体脆弱,此时胃中可谓是翻江倒海,只恨不得吐在始作俑者身上。她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可惜的是,胃里空空如也,连清水也无,甚至那个她想戏耍的人此刻也低下头,正毫无表示地观察着她,躲也不躲。 简俏忽地觉得自己有点傻,和谢长辞待了这么久,竟真的将对方当成了人,忘记了他连基本的羞耻心都没有的事实。 丝丝缕缕的绝望缠上心头,她紧紧抿着嘴唇,细密的睫毛垂着,一副拒绝和对方对视的模样。 这样诡异的安静一直保持到二人离开洛水境。 当见到高大的黑衣男子怀中抱着人自一分为二的祭台后走出时,人们纷纷睁大了眼睛。 至今还留在外界的,大多是普通人,或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敢冒险的稳妥派,是以在他们眼中,谢长辞和简俏算是第一批完好无损出境的。 神秘的仙人遗迹惹来了七洲的共同觊觎,其中不乏昆仑。 因此,当有昆仑弟子见到通缉令上的人时,“铮”的一声,本命剑便出了鞘。 听到沸腾人声的一瞬,聪明如魅魔,当即意识到他们已经回到了外界。 正常人或许松了口气,可简俏偏偏想笑,她心里藏了许多恶毒的话,亟待发泄,却因好面子而不想被看笑话,只能继续缩在对方怀中。 谢长辞轻松环抱着人,眼神冷彻如寒风,在发觉有数道敌意的目光投射而来时,他不闪不避地微抬下颌,眸中有警告之色,引得昆仑的弟子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按耐住了攻击的意图,眼睁睁看着二人消失。 被那对如铁铸的强壮臂膀箍了整整一路,简俏一直忍着没说话。 可当看到熟悉的朱红色门扉近在眼前时,还是没忍住,下意识地呕了一声。 胃向来是情绪器官。 唯独令简俏没想到的是,自己当即被掐住了下巴。 同一时间,一道漠然的声音响起: “嫌我恶心?” 那人的手比死人还冷,激得简俏颤了颤。 没有回答,她只是摇了摇头:“放下,我自己会走。” 说话时,魅魔下意识地蹙眉,偏过头,就像他是什么碰不得的脏东西。 谢长辞沉默着前行,不仅没依言将人放下,反倒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像极了死死抓住猎物不放的捕食者。 其实算不上疼痛,可简俏却觉得愤怒。只因见到这处府邸的那一刻,她便成了笼中鸟。甚至就连剑修身上,那股从前令她着迷的异香,在此刻也沾染了掠夺性。 她闭上眼睛,试图保持长时间的屏息,但没了空气供给,身为脆皮魅魔的她很快丢盔弃甲。 越是着急,越是要保持镇定。 简俏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然而,在她发现自己正在被谢长辞带往对方的寝居时,一股不好的预感逐节攀升。 如果说二人的居处有何不同,最直观的一点便是,对方这处是她那里的数倍大,甚至隔间还专门铺设了温泉。 怎么看,怎么像剑宗后山的清舍。 脑中的某些记忆忽地拨开了一层浓雾,正当简俏想趁机探寻时,整个人被大力掷在了床上。 好在身下被衾柔软,她只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 看也没看那人的神色,魅魔飞快起身,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回忆,哪怕脑中纷繁的记忆就要爆炸,只随着身体的本能,试图拔腿便跑。 第107章 但不幸的是,很快就被谢长辞一把捞住腰,重新拖至床上。 被异族配偶困于身下,这对每只魅魔而言都是奇耻大辱。 简俏又怒又气,怒的是对方竟然忤逆她的意愿,气的是自己被逼迫,因此在气怒交加下,一些不过脑的话瞬间脱口而出:“滚!我不要同你好了!”小腿亦绷紧了力量。 听到她的话,谢长辞平静无波的眼神陡然生变。 作为精神标记的施术者,他当然清楚自己种下的东西至今牢不可破,也就是说——魅魔目前仍未恢复记忆。 可即便在这样的前提下,对方却面目厌恶,表示要单方面斩断这段关系。 要和他一刀两断,她怎么可以?怎么敢? “你病了,我不同你计较。”他一边轻声开口,一边镇压她的手脚。 这句话明明是在同简俏说,可更像是说服他自己。 虽然早就料到他不会答应,可对方的态度仍旧把魅魔气得倒仰,口中混账、混蛋骂个不停。 然而,令她绝望的是,谢长辞全程目光淡淡,甚至在她察觉口干时端来茶盏。 简俏忽地停了,这一刻的她好比一只装满水的气球被戳破,不一样的是,那些逸散而出的怒气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了另一种平静的怒火。 双手被缚在头顶,她听到自己以一种冷静到毛骨悚然的语气开口: “我们当年真的成过婚吗?” 这一次的外出对简俏而言,并非无所收获,最起码她知道了自己的某段记忆极有可能被修改过。或许,正是这一丁点的不信任令怀疑的缝隙扩大,她开始忍不住思考: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谢长辞对她的好是真的,可限制她的自由也是真的。 那什么是假的? 在这样无意识的联想下,很快,一个恐怖的念头浮上心间: 会不会,就连他们的亲密关系也是这个人臆造的? 念头刚一出现时,就成功惊到了她本人。作为五感敏锐、第六感同样不输的恶魔,简俏其实清楚得很,有些话什么时候说得,什么时候说不得。 然而,理智终究比不上感情作祟,她还是戳破了某人竭力维持的假象,令双方处在一种极为难堪的境地。 早在种下标记的一开始,谢长辞就知晓,谎言终究有被拆穿的一日,而未戳破前的每时每分,都只是他偷来的。 然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连他本人也想象不到,他竟然能以一种极为镇定的口吻说:“当然。” 当然。 他们当然成过亲,拜过天地,哪怕这一切只在他的想象中。 “阿简是你与我的孩子,他很可爱,不是吗。” 谢长辞望入她眼中,一向冷漠的嘴角似乎因提及到幸福的事物,此刻微微勾起。 他几乎连自己都要骗过去。 可简俏偏偏不信,“是吗?夫君莫要撒谎。”说着,她甚至有意凑近那人耳侧,着重念了某个称谓。 如果屋内有第三个人,兴许会以为二人在耳鬓厮磨。然而唯独当事人知晓,这并非耳鬓厮磨,更像是一种藏不住恶意的挑衅。 望着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眸,简俏终于没了耐心,她奋力挣扎起来:“让我走。” 同一时刻,心里的怀疑缝隙迅速扩大,如果他们连夫妻都不是…… 顺着这一设想,魅魔几乎倒吸一口气,如果连这一条也是假的,她便更加没了继续待在异世的理由。 兴许是连上天都看不惯这一幕,在某一时刻,简俏惊喜地发现,桎梏自己的力道减轻了。不准备坐以待毙,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竟真的挣脱开来。 她甚至能看到谢长辞茫然的神色。 房间的门很早之前就被扣紧,简俏只能一步一步往隔间后退,同时用部分注意力查看身后。 为了能成功逃脱,她甚至毫不犹豫地使出了大幻术。层层叠叠的幻术在狭窄空间内排布开来时,是极美的一幕。 然而,和她设想中一模一样的是,对方甚至丝毫没有被影响,只是低着头怔怔地打量双手。 怎么回事?他究竟在看什么? 警惕中,简俏终于来到温泉所在的隔间,研究着有无遗漏的出口,不幸的是,这间也被封得很死,屋主似乎早就做好了防备,没有任何地道和暗门。 不会的,肯定还有出口没被她发现。 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水汽氤氲间,简俏抬起头,模糊了另一侧人的面庞。 虽然清楚这具使用最久的肉身时刻面临着崩坏的下场,可果真发生时,谢长辞还是有些难忍错愕。 他的身体到了尽头,如今终于撑不住了。 崩坏来临的预兆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力量的快速流失。 整个过程好比沙漏,最开始只是些微,可很快便如山洪奔泻,溃散开来。 红颜枯骨,同样,溃败前的肉身无论如何俊美出尘,化成肉泥的那一刻也是脏污的。 谢长辞其实不想让简俏看到这一幕。 可是,时机偏偏不巧。 于是,看着少女的眼神,他只是问:“能不走吗?” 说这话时,他没有像从前一样逼近,而是选择仍旧站在原地,连话语也轻柔得罕见。 闻言,虽然猜不到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简俏仍下意识冷笑,带着奚落的口吻,“你觉得呢?” 第108章 见青年面色陡然苍白,简俏只觉得快意。 像是狠狠赢了一仗,她看着那张昳丽如旧的容颜,一字一句道:“谢长辞,别犯贱。” 第63章 留在这里陪我吧 说完,简俏就收回了视线,转而研究起房间的漏洞。 至于对方刚才的异样,被魅魔看在眼里,虽然不清楚谢长辞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简俏,对她而言应是有利的。 催动手中的灵气试了试,让简俏松了口气的是,这间多为木制品构建的房,没有什么隐藏的禁制。 在尝试过火烧大法失败之后,心念急转间,她摸了摸锁骨下方的黑色纹身,面容怔忪的同时又带了几分恍然。 简俏向来依赖幻术,后来更是修习了灵气,差点忘了自己是有武器的。 ——和纹身相仿,武器实物态是一把外形诡异的长柄镰刀,平日里鲜少被简俏使用,此时拿来破窗倒是适合。 打定主意后,简俏当即将一人高的武器召出。黑色镰刀形如弯月,刀柄恰好够她握在手中。 屏风后,谢长辞微微垂首。 耳侧传来的轰鸣声,无一不在说明这具身体最先溃败的部位是什么。最开始是听觉,之后会是视嗅味触,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兴许是刚刚那句话的威力实在过大,连意识海深处的崔韶也在听到的一瞬间被勾出难言心绪。 他甚至犹豫着想要说点什么,但作为最了解谢长辞的独立化身,崔韶对之后的发展再清楚不过。 ——谢长辞不会放手。 他“看向”外界的少女,眼底难得沾染上同情。 少女眸中有雀跃,似乎自以为找到了出路,正神采奕奕地破坏窗户,却不会想到早在谢长辞将人带进离恨山时,比之还要早的许多年前就布置好了一切。 可以说,整座府邸是谢长辞为困住异世生灵而特意打造的“金丝笼”。 在发现自己连一块木屑都没砍下时,简俏终于轻咦了一声。 她摊开手心,不厌其烦地又握紧,发觉经脉中无论是灵气还是魔息都是充盈富足的。 原先游刃有余的神色很快自面上消失,简俏终于感到焦躁不安。让她感到没来由慌乱的,除此以外还有周遭几乎凝成液状的水汽。原本还以为是温泉散发而出,可很快就被推翻。 温泉是活水,但她在鼻端闻到的更像是咸腥的海水。 “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倾倒在地,就像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被触发,屋内很快又响起更多重物落地的声响。 下意识顺着声音源头望过去,直到眼前雾沉沉一片,简俏这才发觉不知何时竟然连天色都变得黑沉起来。 随着雾越来越浓,视野也跟着受限,魅魔只好将自己缩在角落,至于镰刀,被她缩小至三尺长,神情警惕地护持在身前。 “别犯贱。” 谢长辞自诩情感淡薄,可还是被她方才的那句话狠狠蛰了一下。 魅魔在很久之前就说过,全身上下她只喜欢他的这张脸。 她说的话,他也记住了。 谢长辞在原地没有挪动,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腿部血肉的开裂。 他本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可是目前至今发生的所有似乎都在表明:无论他们从何时开始,似乎最终都会走到如今日这般的结局。 或许,他该听进崔韶的劝解,就此收手。 人苦在不知足,得陇望蜀。可是,正如他从前不会想到,人后始终扮演看客的自己,也生了贪欲。 他无比明确,在她面前自己像只匍匐求爱的恶兽。 那些偷来的夜晚,将对方扣在怀里时,谢长辞就曾设想过对方记忆松动的后果,也早早有了心理准备。 她*想逃,却忽略了一点: 他不是拿她毫无办法。 倏忽间,嘈杂无序的声响尽数消失。 一片静谧中,难以遏制的寒意顺着脊椎尾部攀起。 骤然安静没能给身处其间的简俏带来安全感,耳侧隐隐传来一阵窸窣的摩擦声,在眼皮剧烈的跳动下,她清楚自己接下来最好把眼睛闭上,可不知为何,就像是被蛊惑了似的,魅魔缓缓抬头,直至和一张看不清原本模样的面对上。 说起来是脸,其实更像被一片巨大的黑影完全笼罩。 祂说:“留在这里陪我吧。” 熟悉而平静的嗓音宣示着对方的身份。 在简俏的视野中,那人原本高大的身躯此刻一分为二,裂作两半,似乎下一刻就会有熟透的浆水冒出。然而,没有红色浆水,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柔韧粘腻的触足。 触手们欢欣舞动,她甚至能看到那层蓝紫色的薄膜。 直面超出认知的骇然一幕,简俏脑中一片空白,理智告诉她应该闭目,可不知为何,或许恐惧于此刻接管了她的身体,致使她只能亲眼目睹着这一切。 许久后,她才听到自己从喉咙里冒出的滞涩言语: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话时,她的身体没有一刻停止发抖。 原来,那些黏湿水汽和微不可闻的摩擦声并不是错觉。 对于她堪称冒犯的质问,谢长辞不发一语,只俯身吻了吻她的指尖。 闻着海水的腥味,简俏没忍住挣扎起来,可惜的是,手只缩了一小下便被对方攥住。随着脑中愈发尖锐的疼痛,从前那些早就松动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水阀。 第109章 在痛意的刺激下,简俏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逐渐想起许多被有意隐藏的东西,比如昔日的剑冢之行。 从意识海里查阅记忆的过程像是翻书,但对如今的简俏而言,她每翻一页都会承受难以想象的刺痛。 昔日简清的话仍在耳畔。 “免疫大幻术的只有极少数,这类存在通常有个共通之处:不受法则管辖。” “这类存在”…… 她喃喃自语地念着这段话,难得低头苦笑。 顾不上思考谢长辞费尽心机只为给她洗脑,简俏如今想的只是:原来简清的这段话最重要的不是“不受法则管辖”,而是那语焉不详的意指对象。 似乎对于“这类存在”而言,就连提及它们真正的名讳,都会招致不幸和无尽的恐怖呢喃与呓语。 来不及思考更多,或许是直视了黑影,简俏的意识乱成了浆糊,只想闭上眼,任由无边困倦将她拖入深不见底的海下。 见她被吓得面容发白,谢长辞蹙着眉,加快了修复速度。 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能维持到现在,全靠着粘液修补。甚至在对方看不到的角落,他的下半身全被粗大的触足代替。 多了无数条触足就像是多了很多只手,因为是身体自带,谢长辞没有片刻犹豫,任由着它们将目标缠绕、托举至眼前。 面对送上门的食物,谢长辞忍住进食的欲望,不动声色地将人接过,用额头抵上了对方的额头。 当那对冰凉的手攀至脖颈处时,简俏以为自己要被掐死。令她意外的是,谢长辞竟真的只是为了固定,以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精神力交融的快感强于**百倍,是以简俏当即便听到了对方自喉间溢出的低沉喘息。 和修士间尖锐的精神攻击不同,意识海是温暖的。像是敲碎了最外层的蛋壳,剩下的只有柔软的内里。 因为双方相差甚巨,谢长辞不得不谨慎。他忍住了横冲乱撞的冲动,循着上次的轨迹将意识裹缠在魅魔的精神力上。 吉光片羽中,他甚至能看到对方自小到大的部分记忆,这部分记忆如同吉光片羽,在他“眼前”飞速掠过。 但和上次梦中的悄悄造访不同,这一次的承受者满心排斥。 对于如浪潮般的汹涌快感,简俏却觉得羞辱万分。 她甚至生出了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冲动,但现状残忍,此时的她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神交状态下,她难得窥得了对方的意图,没有深渊生物能接受被屡次洗脑。恶魔间有一个共同的认知:比起被六翼大天使修改意识,不如带着为数不多的尊严去死。 她不知道的是,二人如今的行为在云沧被称之为“神交”,神交过程中,无论是何种念头,只要已经发出,都会被另一人捕获。 是以,谢长辞一言不发地加重了裹缠的力道,比先前还要浓烈的欲望铺天盖地,成功将魅魔的意识海再次抛起,又快速坠下。 一抛一落间,现实中的简俏神志恍惚,像一条干渴的鱼抿紧了唇,一张俏脸烫得惊人,再也生不出任何自伤意识,只能随着对方汇入愉悦的海洋。 拍下暗示后,谢长辞冷静抽离了意识,主动中止了这场无边快意的神交之旅。 从入侵意识海到撤离,只是一瞬间,他就巩固了精神标记。 第64章 羞耻心他从未有过 简俏做了个梦,梦里她被一只巨大的章鱼捕获,再然后扔进嘴里咔吧咔吧嚼了…… 嚼了…… 因为太过荒诞,以至于她当场就醒了过来。 但由于天色还早,入目亦是一片昏沉,她只能通过周遭的布置得出自己仍在离恨山下的府邸中的结论。 至于再远一些的记忆,似乎有一层看不清的膜隔着,任简俏如何回忆都记不起一星半点。唯有心脏砰砰跳着,提醒她方才只是一场虚假的梦境。 待躯体控制权一点点回归后,简俏当即打算起身,可还没等她长吁一口气,就发现腰被一只男人的大掌紧紧扣着。意识到有人睡在身边,简俏睁大了眼,微微侧身,刚好撞入一双黑漆漆的瞳。 谢长辞直勾勾地看着她,几乎是目不转睛。 没来由的,简俏只觉得脊背有一股悚然的凉意窜出,令她下意识往离对方远一些的床脚位置缩去。 出乎意料的是,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次的谢长辞只眯了眯细长的眼,就松了手,竟有些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前者。 “你怎么睡在我这?”简俏抱紧被子,哪怕心里再没底,也还是决定先发制人。被子本就不大,如今被她一扯,对方身上便只剩下一小块边沿。 虽然已经是夫妻,但二人皆有独自的寝居,平日也大多不常睡在一张床上,而今夜忽然的共寝,正是她感到不解的地方。 简俏不记得自己曾向对方发过留宿的邀约。 她以为谢长辞看不出自己在强装镇定,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他看得分明,尤其看得出魅魔愈发浓重的提防心。 精神标记虽好,但只是心理暗示的一种,终究不是洗脑。至于将人彻底洗成一张任人渲染的白纸,对旁人而言似乎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却并不是谢长辞想要的。 下一刻,在魅魔持续紧绷的视线中,谢长辞简短解释了这次的“借住”行为。 得知对方的寝居于昨日轰然塌陷,亟需整修时,简俏愣了好久,随之浮现而出的是幸灾乐祸。 第110章 “塌……塌了?” 还能这样? 魅魔猛地站了起来,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走到窗前。 她所在的位置对前院一览无余,当发现抱柱歪斜时眼皮一跳,她继续掉转视线,又看到原本好端端的琉璃瓦此时片片碎落一地时,终于对谢长辞这番说辞信了七分。 “阿简在哪里,伤到了没?”简俏转身回望,面容冷然。 谢长辞盯着她,没错过对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能分辨出此时的她的确是担忧的,尽管不是冲他而来。 “上来,”他拍了拍身侧因某人离开而骤凉的被衾,见魅魔仍站着不动,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阿简无碍,天亮后我会带你去探看。” 从简俏的角度,能看到谢长辞直起的上半身,他的头发本来就长,此刻如水般自胸前自然垂落,竟比她印象中最华贵的布匹还要夺人眼目。 如斯美色,她却无心欣赏,可最后还是因为对方的后半句话慢吞吞地爬上了床。 谢长辞冷眼看着她将自己裹成蚕蛹。两个人中间的距离很是宽阔,像是隔着一条银河。 其实简俏也觉得自己很不对劲,深渊奉行着一套朴素的配偶观: 丈夫的美貌,妻子的骄傲。 平心而论,谢长辞那张脸的确是美的,可她莫名只觉得发怵,生不起一丝欣赏的心思。被对方凝视的每一刻,简俏都觉得自己好似是被一条阴冷的蛇盯上了。 更有甚者,很多时候她都喘不过气,不禁下意识怀念起从前单身的时日。 但这些话,她不敢说,只能凭借本能将其压在心底,准备待将来时机成熟再谈。 乱七八糟的念头转了又转,终于又过了一刻,简俏感知到熟悉的困意,正当她任由自己被拖入梦境时,有濡湿的触感自耳侧传来。这感觉没来由的让简俏联想起前半夜的软体生物,是以瞬间就睁了眼,连困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也不想,魅魔挥手欲将其打开,闷声道:“别闹,我在睡觉。” 好不容易酝酿出困意,中途却被打断,简俏如今的怨气比鬼还深,恨不得对方也闭眼睡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来烦她。 奈何谢长辞像是听不懂话,不仅不退,还示威般咬了一口。 稀薄的刺痛传来时,简俏没忍住皱眉,有些忍无可忍,“离我远点!” 也不知是否因为时近盛夏,她身上热得不行,再加上对方又贴得太近,因为恼人的热意,简俏逐渐感到暴躁起来,伸手就要将人推开。 也不知推到了哪里,谢长辞竟真的停了动作。 简俏心里一喜,连忙离远了些,待安全距离留出,这才松了口气。 陡然的安静令简俏没适应,她微微用余光扫向谢长辞,发现那人的一双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霎那间,或许出于某种对彼此的了解,简俏的右眼皮再次跳了起来,她满目警惕地看着谢长辞。 她的直觉向来八九不离十,这次同样没让她失望。 只见那人以一种漠然的态度轻轻发问: “要做吗?” 简俏有一刻是茫然的,“做什么?” 这次轮到对方露出茫然的神情,似乎见她不理解,谢长辞就要俯身靠近,以作演示,结果被才反应过来的魅魔厉声喝止。 “不做!”说这话的人几乎一口水喷出来,脸上瞬间红了大片,不知是臊的还是气的。 他说话还是这么惊世骇俗。 然而,简俏唯一没想到的是对方养成了自说自话的习惯,仍以肉身贴了过来,与此同时覆来的还有无数柔软粘腻的不知名物体,像是怕她跑了,悉数缠了上来,直至简俏再也动弹不得。 在此之前,谢长辞用一条白绫缚住了魅魔的双眸。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片黑暗中,简俏死死咬着下唇。 若不是实在耸人听闻,她甚至会以为,自己的噩梦成真了。 她暗暗心道:或许,谢长辞真的不是人,而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 但她不敢验证,只希冀着太阳再次升起时所有的诡异都悉数消失。 简俏深吸一口气,虽然被蒙住了眼,可怪就怪那该死的梦,她仍旧能想象出具体画面。 “别怕,不会痛,”见她脸色发白,对方顿了顿,“只会舒服。” 再次被他大胆的话语震到,简俏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只能说羞耻心这东西,谢长辞从未有过。 “我不做。”说话时,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开口的同时,她甚至想象得到,就连直接骂他没脸没皮,也都被对方当成夸奖照单全收。 第65章 无声喧嚣 惊怒交加下,魅魔再一次剧烈挣扎起来,甚至动手捶打,可最终被扳回双肩按下。 气氛陡然凝滞,一口将出未出的恶气憋在她肺腑中。 虽然蒙着双眼,但简俏依旧能感知到,此刻有一道极富存在感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也不知道究竟在观察什么。 那目光无甚温度,可偏偏令她联想到躲在角落吐着信子的白色巨蟒。 越想越没底,简俏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她想不通,自己当年为何会糊涂到答应对方,更想不通的是,记忆中的谢长辞给人的感觉如白纸一般,和如今迥然不同。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了? 第111章 没等魅魔深想下去,脑中的钝痛愈发明显,以至于连谢长辞都看出了不对。 “你不愿意?”他凝视着她,微微蹙眉,同一时刻腕足们也随着停下。 对困囿在往昔模糊记忆的简俏而言,这句像是天外来音的话,好比久旱逢甘霖,因此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谢长辞沉默了片刻,许久后才出声道:“那睡吧。” 话毕,他拆了她眼上白绫。 二人原本都只着单薄的中衣,明明一伸手就能将衣衫剥开,谢长辞竟真的收了手。 对方会答应得这样顺利,是简俏没想到的。直至那粘腻的东西从她的双腿恋恋不舍地撤离后,她才将信将疑地意识到自己没听错。 但没等她松上口气,便发现自己似乎把事情想简单了。虽然跳过了床事邀约,可剑修还是紧密地贴了过来,甚至在察觉到简俏的躲避念头后,很快用腿压制住她的小腿以及脚踝,以一种极为亲密的距离将她绞缠。 一片无声的喧嚣中,她听不到的是腕足们跃跃欲试的庆祝。它们此刻为她的再次回归,而感到由衷的欢欣与快乐。 过分的亲密令简俏觉得无福消受。 她热得不行,可有先前的事在前,她倒是学聪明了一回,不敢再刺激对方,只得悻悻合了眼,准备就这么凑合着把后半夜对付过去。 但这边厢她打定了忍耐的主意,另一边的某人却似乎不打算让她好过。 除开那股将人揉进骨血的力道,更令简俏无法接受的是,这个人竟衔着自己的一小块颈肉不放。一股无名邪火腾地窜起,她的耐心就要耗尽。 想了半天,在理想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一个堪称惊人的念头冒出: 这家伙怕不是到了求偶期吧? 越想越有可能,魅魔倒吸一口冷气。 今晚的谢长辞实在粘人得紧,和平日的形象相去甚远,没准儿真被她猜中了。 但好在简俏是个没良心的,并不认为自己有为对方解决需求的义务,此刻天大地大,都比不过睡觉最大。 打定主意后,简俏心中一定,索性在黑灯瞎火中随机寻了个位置胡乱亲了下,像极了平日她亲阿简的样子。 “别闹,我真的很困。”连语气也透出淡淡的疲乏。 说完,她累得合上眼帘。 被亲到的位置滚烫一片,令谢长辞怔了怔。 这次,简俏倒是一觉睡到了翌日傍晚。 醒来时,天边落满了晚霞,一阵食物的香气将她成功勾醒。 看着身下的竹制摇椅,简俏神色微妙。只有廖廖几人知晓,她睡觉时是何等不老实,再加上又认床,所以能将她在熟睡时转移却又不惊动的情况少之又少。 没等简俏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循声望去,刚好见到谢长辞单臂抱着阿简缓缓走来。 那人将矮墩墩放好后,这才看向她。 对视的一刹那,简俏莫名脑中空白了一瞬,回过神后发现自己的脑子里竟然什么都没留下。明明刚刚还看过的东西,像是上涨后又褪去的潮水一般,在她印象中蒸发了。 直觉不对,她不信邪地再次将视线定格在那张脸上。 一次、两次……不约而同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她好像真的暂时变成了一名脸盲症患者。 唯一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阿简她还是能认出来的。 恶魔敏锐的直觉不断向她发出预警,简俏当然明白,自己目前的状况算不上正常。再加上她记得很清楚,一开始脸盲的人是谢长辞才对。 但为什么连她也…… 难道是被传染了? 许是她想问题耗时太久,长案上的饭食渐渐变冷。 “今天的菜不合口味吗?” 平静的嗓音响在耳畔。 意识到对方是在问她,简俏转身一看,发现一大一小皆神色认真地盯着自己,尤其是后者投来的担忧目光,令她脸色讪讪,“没有,只是发现有点看不清东西了。” 说着,她无精打采地用筷子拨了拨碗里颗粒分明的米饭,却忽视了身旁人骤然直起身朝她走来,至于矮墩墩则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卫突然间带离。 “什么时候的事?”说话时,来人微微蹙眉,眉眼亦是冷冰冰,透出一股缄默的沉冷。 闻言,简俏抬起头,看见他凑得极近的一张脸。 下意识往后退,却发现自己被完美困在桌椅的魅魔哽了哽,只得耐着性子,微微偏过头解释道:“其实别的都能看清……”只是看不清你而已。 但这最后半句被她咽了下去。 令简俏意外的是,在她说完的一瞬,谢长辞似乎是抿了抿唇,连神情也变得复杂。 虽然看不清脸,但感知能力还在的简俏:…… 等等,她好像猜到是谁搞的鬼了。 她心里想着事,眼睫自然也跟着微微发颤。 作为直观这一幕的人,谢长辞同样没说什么,很快就联想到和那枚刚刚加固的精神标记有关,但除此以外,还有他后续施了障眼法的原因在。 他的伤仍然没好,短时间内只能依靠粘液和腕足拼成一具完整的肉身。屋漏偏逢连夜雨,五年间压抑数次的反噬携着数倍威力,报复性地爆发了。为了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丑态,谢长辞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用上了障眼法。 然而,也不知是否是他前几次太过顺利的缘故,这一次的反噬与从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每次见到她,那股冲动几乎压不住,极易躯体化,无时无刻不在诱使他变成原形,具体表现在——腕足们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渴望着捕获某只视他为洪水猛兽的魅魔。 第112章 正如昨夜,在嗅到对方同样渴求的气味时,他才发出了共度良夜的邀约,虽然被狠狠拒绝了。 失去她的抚慰,谢长辞其实很清楚,以他目前不可控的状态,最好需要闭关压制。 但显然,事实证明—— 他做不到。 第66章 呼唤 几日后。 暖腾腾的阳光透过窗,少女在谢长辞怀中闭目睡得正香,一张小小的脸暴露在空气中,后者甚至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静静凝睇着她,许久后以一个眷恋的姿势埋在她肩颈处。 依照谢长辞对简俏的了解,再过不久,当阳光爬到第三排窗棱时,她就要醒了。在她彻底清醒前,他不得不起身,然后匆匆离开。 这是谢长辞这段时日经常惯做的事。 情况并未好转前,他就像个隐藏在阴影里见不得光的异类,为了避免妻子发现容颜不再,只能在夜里与之相见。 但或许是天不遂人愿,谢长辞逐渐意识到,这次或许并不能由着他僵持下去了,目前这具躯壳到了极限,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寻个合适的时间重塑肉身。可这意味着他要离开妻儿,这才是他摇摆不定的原因。 就连简俏察觉得出谢长辞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似乎忙得紧,尤其是白日,甚至看不见人影。这对她来说算是好消息。 对方不在时,她曾强撑着困意将府邸逛了一圈。每当她表达出要外出的意图时,总有沉默的昆仑奴倏地出现,将她恭敬拦下,“夫人,不可。” 头一回简俏被气笑了,眼尾微挑,“谢长辞想闷死我就直说,怎么还专门找人堵了门。” 那昆仑奴生得高大,一身黑衣,面容整肃,像是没听见似的,低着头一语不发。 对上这么个闷葫芦,简俏气了个倒仰,心里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主人什么样,手底下的人也什么样。 但简俏明白从长计议的道理,只得忍了气,眸含笑意,放缓了语气: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愣听着,似乎还没适应,但奈何魅魔一双脚像是生了根,做出一副见他不答她便不走的样子,意识到人不好打发,昆仑奴皱着眉。就连简俏也看出,似乎谢长辞只设置了不让她外出的指令,才会使对方这般纠结。 “我难道不算你半个主人?”见他不开口,分明仍在犹豫,简俏绷着眼皮,若有所思地将对方上下打量一通。 话音刚落,那昆仑奴终于缓缓单膝跪下。 绕着人走了几圈,简俏终于满意,“我太无聊了,你快去帮我搜集一些山鬼神怪的书解解乏,”说着,她顿了顿,状若不经意地补充,“如果有人问起,你就如实回答。” “我说的你可明白?”她居高临下地俯视那人。 高大如小山的身影微微一颤,道了声“明白”,下一刻如风般消失在原地。 仿佛视她如洪水猛兽。 “目送”人离开,简俏不再游荡,她知晓此刻暗地里一定还有无数道眼睛在盯着,早就打消了出门的念头。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其实也出不得,整日困乏,连带着四肢也松松软软、没有气力。 至于原因,猜也猜得出是谁在搞鬼,这也正是魅魔不理解的地方。她和谢长辞成婚已有五年,按理说也算不上燕尔新婚,早就该过了小夫妻最粘人的阶段,但奇就奇怪在,这家伙像是怕极了她逃跑,缠人得很。 就这样一路思索着,待简俏回到前厅时,长桌上已摆上了新制的杏仁酪。 看着同样一袭黑衣的仆从将阿简送来后,便继续隐在阴影中时,简俏心里的古怪愈发浓稠。也不知谢长辞从哪里弄来的人,一个赛一个的轴。 屋内唯一没察觉到诡异气氛恐怕只有阿简。具体表现在当简俏望来时,小家伙眼里透着惊喜的光,在桌案下扑腾着短腿,小屁股也左挪右挪,几乎坐不住。这还是他半个月来 第1回 和简俏独处,往日谢长辞总将他抱在怀里,匆匆喂饱后便唤人抱走。 简俏看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没忍住笑了。不是没捕捉到小家伙眼底的拘谨和生疏,她招了招手,将自己的那碗推近了些。 “吃吗?” 话音刚落,果然看到矮墩墩迟疑地点了点头。 “严父”谢长辞限制了他的饮食,杏仁酪已经许久没见。 见他要跳下高凳,简俏连忙起身将人抱在怀里,刚想说什么,便发觉怀里的小人身子像绷紧的弦,一张白嫩的脸也涨得红红的。羞涩和高兴都铺排在脸上,令她想要忽视也难。 简俏心里尖叫一声,若此刻她还在深渊,简直想要逢人就炫耀一番: 是谁家的小魅魔这么可爱?原来是我家的! 如果硬要找到一个和谢长辞在一起的理由,简俏想了半天,总觉得和阿简分不开。 她忽然想到个冷笑话,动物界中往往都是雄性的外貌更为瑰丽,用在谢长辞身上再合适不过。阿简的确继承了他父亲的优良基因,一张脸漂亮得过分。 怀中是小家伙软软的小身子,她一边思忖着:如果以后断绝了配偶关系,一定要争取矮墩墩的抚养权。 谢长辞回来时,床上的人已经陷入深眠。 他默不作声地自身后将人圈禁,刚想以下巴抵在魅魔的发间,下一刻就被睡梦中的简俏偏头躲了过去,没过多久又再次躲过了他的一个吻。 第113章 一切看起来似乎只是巧合。 谢长辞没有再动,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 在他有意拉开距离下,很快魅魔口中咕哝了一声,终于放松了身体。 至此,谢长辞才终于清楚:并不是巧合。 是简俏对他产生了躯体化反应——她的身体在排斥与他接触。 要怪就怪他们的原形相差太多了。虽然他已经竭力维持肉身的稳定,但气息还是有所遗漏,只一点便能将她吓得不轻。 但好在不是全无办法。 随着唇齿间的水声响起,谢长辞眼睑微垂,再次圈紧了魅魔的腰。他始终沉迷和她唾液交换的过程,连捏对方下巴也带着不容退避的强势。 昆仑奴办事效率极高。 当看到厚厚的纸质藏书摆满了小半间屋子时,简俏没忍住瞪圆了一双眼。 “这些……都是吗?”语气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没得到回答,简俏蹙了蹙眉,向来人望去,却发现那日的昆仑奴视线自她颈间一扫而过。 这还是第一次同对方四目相对,令她讶异的是,这位昆仑奴有一双澄澈的金眸,见她看来时,薄唇紧抿,下颌也带着冷硬的弧度。 这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简俏心里狐疑。 顺着他的目光,她低头看到了锁骨处的红痕。不用猜,也知道定是这几日被某人夜里咬的。 简俏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所以在心里将谢长辞骂了几句后,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这一回昆仑奴倒是应了声:“这些只是下三洲的。”言外之意是还有。但这些目前对简俏而言,已经足够,再多的话就吃不消了。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喑哑,但一字一句的停顿莫名带着韵律,令简俏联想到某位故人,因此吃惊地打量着他。 “让你忙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说话时,她盯着他。 那昆仑奴顿了顿,久久不语。 直到简俏都没了耐心时,他才缓缓俯首道:“夫人可唤奴‘崔大’。” “崔大?”简俏咀嚼着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名姓,点了点头,“我知晓了,你走罢。”话毕,转身进了那间满是古籍的临时书房,一副将人利用完就扔的样子。 崔大嘴角冷淡地绷着,垂眼喏了一声,转瞬间便消失在门前。 部分书籍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纸张也脆得惊人,阅览时,简俏只得小心翼翼地翻阅,手边甚至备了浆水以作中途修补。此次阅览并非临时起意,简俏是想要验证心里的某个猜想。 从前,她总以为对任务目标了解颇多,可多日前发生的事彻底打破了她的认知。 那些蠕动着的、像是活物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长辞为什么能支使它们? 最初,简俏联想到了藤蔓,因为云沧存在着木系修行者,可这一结论很快被她亲自推翻。意识到无法从未知的事物来确认枕边人的真实身份,魅魔很快联想到求助于古籍。 但计划是美好的,可现实却很残酷,最先面临的就是速度问题。即便做到了一目十行,但崔大带来的书像是小山一样成堆,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完。 期间,简俏甚至想过求助于府中的侍从,但一想到他们会将看到的全都告诉谢长辞,她当即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唯一让她庆幸的是,谢长辞似乎没发现她的不对,只以为她是闲得无聊了才会想着看书,所以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她白日里在书房一泡就是一整天的行为。 同样雷打不动的是,到了晚上,他会来主动接她,一起牵手回寝居。 至于那名叫崔大的昆仑奴,也被谢长辞安排着,专门守在临时书房外,供她吩咐。虽觉不自在,但简俏还是撑住了。 就这样三点一线过了半个多月,简俏终于查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那是一则短小的故事,甚至只有寥寥几行,连内容也令人忍俊不禁。 但只有她本人知晓,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内心深处的某个困惑终于能得到验证。 “啪”的一声合起书页,她的一颗心怦怦直跳。由于过于激动,简俏在出门时忘记了脚下的门槛,一个不稳便要栽倒。 还没等她召出黑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低沉的“冒犯了”。 话音甫一落下,她就被来人扶住了单肩与后背,那人没有立即松手,而是待她惊疑不定地站稳时,才撤了力气。 简俏抬起头,看到的是崔大沉默的面容。许是因为种族不同,和中原人相比,他的五官较为深邃,甚至带着几分锋利,令她下意识想到最初在红谷中见到的谢长辞化身。 她皱眉觑他,那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又来了。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刚说完,魅魔便摇了摇头,“算了,当我没说。” 她迈步离去了,却不知在话音落下的一瞬,崔大的目光在她面上蜻蜓点水一样掠过。 这件事只在简俏心湖中留了个小小的影子,涟漪一般,很快消散。 因为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她早早便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可或许是心里存着事,简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神智都是清明的,没有半分困意,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浅眠。也正是因为睡得浅,她才能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身后多了个人。 似乎沾了寒露,那人刚贴近她后背时,简俏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第114章 见她直往被子里缩,谢长辞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太凉。他知道,自己的体温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冷的,只不过以往自己会在入睡前有意调高。 这次竟忘了。 谢长辞倒是没猜错,当他又一次试图将人搂至胸口处时,许是将他当成了暖炉,简俏没有拒绝。 二人呼吸交缠,竟有一霎像极了鸳鸯交颈。 虽然眼皮困得睁不开,可后半夜简俏还是逼着自己醒了。当看见那张距自己近得不能再近的秀美脸庞时,她忍住了往后退的冲动,而是按照计划,平静地将人推醒:“我口渴了,想喝水。” 和她想象中完全相同,谢长辞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一排纤长浓密的睫颤了颤。听清她的诉求后,他没有迟疑,就要下床汲水去。 “别穿鞋。”简俏却猛地出声,说完后她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 这个要求其实带着些没由头的无礼,可在她的视线里,对方连思考都没有,果真赤足下了床。 同一时间,简俏倏地起身*,将某人的鞋子一脚踢乱,由原本的鞋尖正对着床变成了对着门。 古书中曾记载,一对夫妻感情颇深,妻子却在某夜怀疑起枕边人是鬼非人,是以将起夜丈夫的鞋子挪动,然后静待丈夫归来,却见对方绕着床喃喃:“床安何在焉?” 作为异世之人,简俏最初没看懂最后这句,可在某一时刻却蓦地反应过来,这话是那鬼丈夫在说: “我怎么找不到床了呢。” 她忘记不了当时心里的恶寒,当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本该在汲水归来的谢长辞不知怎地没动静了。 就在念头浮动的下一瞬,简俏蓦地睁大眼,发现不知何时起,一个高大的漆黑人影正围着她身下躺着的床团团转。 对方一只手捏着杯盏,一只手茫然地伸出,似乎是想要找到床,然后挨上来。与此同时,黑影口中还唤着她的名字:“不是说要喝水吗?水在我这里。” 魅魔瞳孔皱缩,听着耳侧那一声声呼唤。 夤夜深黑,都没有此刻令她心惊。 第67章 表哥 “……简俏。” 他还在喊。 简俏不敢应。 她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极容易被忽略的民俗:世人起名其实不仅仅是取个代号,名讳于人而言,更像是一把钥匙。 哪怕未曾经历过,可她却万分笃定,若是此刻应了,接下来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终于意识到寻不到她,屋内的水汽愈发浓稠。 简俏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一口绵长的气被缓缓吐出。 虽然早就猜到对方不是人,可当想法得到验证时,比恐惧还要早到来的竟然是兴奋。 没错,兴奋。 ——就像一件悬而未决的疑团终于尘埃落定。 或许是继承了母亲的叛逆血脉,她和简清都是胆大的家伙,只不过一个表现在面上,一个压抑在心底。 简俏无疑是热衷危险的,前提是没有被限制自由。 当察觉到屋内的声响不知何时停歇时,她定了定神,缓缓抬起脸,顺着对方鞋尖正对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门前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依稀是个人形,一头及地的长发散开。 在某一瞬间,地板上倏地响起锐物刮蹭的摩擦声,听得简俏耳膜炸起。 与此同时,伴随着规律性的水滴声,在魅魔怔愣的目光中原本高大的身影正一分为二,昳丽的男人面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挥动着的巨大腕足。 海水的腥味扑面而来,作为直面这一幕的唯一观众,简俏胃里翻江倒海,干呕不停。 她飞快意识到——整间卧室顷刻间就被这些东西填满了。 期间,简俏抽空打量那些变了形的房梁抱柱,捕捉到一丝似曾相识。 没记错的话,谢长辞的寝居曾经也是这副光景,原先她还以为是遭到了外人的暴力破坏,如今看来更像是遭遇了同样的对待。 “你在、哪里?” 那只怪物再次呼唤她姓名。 魅魔却无法回答。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惊醒了一头沉睡万载的生灵。 文字无法形容那个物体的冰山一角,但最令人心惊的是,当她高高扬起头,试图看清它时,眼球像是被一曾阴翳蒙上了一般。 耳畔除了无序呓语,依稀还夹杂着狂热的膜拜。 这种诞妄感,简俏上一回体验还是在围观深渊一众参拜神龛时。 她试图睁开眼睛,然而大脑像是被尖锐的物品戳刺一般,头痛欲裂,很快,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间: 究竟是怪物取代了她的剑修夫君,还是说……一开始就没有昆仑剑尊,有的只是那头怪物。 痛感压过了好奇心,她终于意识到某些画面是不允许被直视的。 一片混乱中,她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魅魔被眼前和预想中截然相反的一幕震了震。她还在自己的寝居,房梁、砖瓦完好无损,没有被破坏。 唯一不同的是:谢长辞离开了。 简俏打量着和平日里别无二致的布置,按了按痛到发胀的太阳穴。 太阳已经升起,那些怪诞的场景在天亮后尽数消失了,似乎意味着她记忆里的一幕幕都只是梦境而已。 简俏看着窗棂处的阴影,表情平静。 真的只是这样吗? 第115章 为了验证想法,洗漱完毕后,简俏索性到了矮墩墩屋内。昨夜动静并不小,按理说那些昆仑奴也应该能察觉到。 她低头静静打量床上的矮墩墩,他睡得香甜。继承了生父优越的五官,眼缝长得惊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还紧紧闭着。 见此,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离开阿简的房间后,她面色不善地去了临时书房,本来想抓那位名为崔大的昆仑奴好生盘问,可让她诧异的是,那人像是消失了。 直到将所有的侍从全数问过一遍,皆对昨晚的动静矢口否认时,简俏皱了皱眉。 这些昆仑奴对她的大小幻术统统免疫。他们的口径惊人得统一,皆道昨晚没有任何异象。 简俏心中冷笑。 要是换个人,估计就被他们糊弄过去了。 对她而言,离恨山的这处府邸,越来越像是个巨大的囚笼。 她现在没别的想法,只想把阿简带回深渊。 坚定这一念头,简俏脑中忽地一片震动,像是某处的记忆松动了。 几乎是下一刻,她下意识开始搜寻身上的饰品,每只恶魔在奔赴异界之前都要备好沟通球,她自然也不例外,但让她颇感意外的是,搜遍了全身,竟然没有发现沟通球所在。 能在她无意中拿走沟通球,还不被发现…… 对方的身份昭然若揭。 简俏后背冷汗迭起,不清楚从前的自己都在忙什么,连重要物品被偷拿都没发现。 既然打定了离开的主意,她很快冷静下来。 阿简有魅魔的一半血统,要带他走并不难,而接驳点的位置她也在方才成功回想了起来,如今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从谢长辞那里把沟通球偷回来。 若是从前,简俏最多会认为这一计划有些棘手,可当意识到枕边人是何等恐怖的未知存在后,她竟少见地生出一股不安感。 但终究是求生欲战胜了不安,她不想心惊胆战地和对方继续扮演一对恩爱的夫妻。 简俏心中暗道:她甚至无法确认自己在不在谢长辞的菜谱上,待他不想过家家酒后,或许就会将她一口嚼吧嚼吧吞下去。 心中恶寒,现实中的简俏面色越发苍白。 没找到崔大,她闭目躺在长长的藤椅上,神情恹恹。过午的阳光少了几分炙热,在她面上投出斑驳光影。 随着面前一黑,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简俏面无表情地掀起薄薄的眼皮,试图以愤怒的目光逼退来人。 鉴于来人背光而立,她眯了眯眼,以手遮挡住半边脸,这才看清对方的五官。 “怎么在这里睡?”那人垂着眼,视线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没等简俏回答,就发觉身体突然腾空,原来是被对方拦腰打着横抱起。 “谢……你犯什么病?”刚想直呼对方名姓,可一想到自己还要从他那里把沟通球骗来,简俏眼睑微垂,倒是没再挣扎。 黑衣剑修抱着人,一步一步缓缓向不远处的避风处走去。 鼻尖是熟悉的异香,然而只有简俏知道,她的身体绷得有多紧。 几乎是被对方放下的一瞬间,她就跳了开来。没旁的原因,她害怕被他一口吃了。 出人意料的是,她的防备一览无余,可那人却像是没看见一般,低头摆弄起了石桌上的黑白旗子。 简俏眯着眼,一股违和感冒起。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谢长辞有些不对。这些时日,没记错的话,对方很少在白日出现。 除了最开始那句话,他竟真的没再开口,而是独自玩起了对弈。随着第一个疑问被抛出,更多的狐疑纷至沓来。 她打量着青年执棋的神态,渐渐地,琢磨出了一些东西。 如果说平日里的谢长辞给人的感觉像是飘忽不定的风,眼前这位更肃穆一些,连唇角抿起的弧度都带了些冷硬。 硬要说的话,眼前的青年和上元节那夜重合了。 可……上元节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她奋力的回忆下,更多的记忆松动了,却也伴随着刺痛。 欢笑声、叫卖声,还有一只大红色的貔貅平安符,和转角处意外到来的一个吻…… 作为高感知魅魔,简俏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某个消失已久的人。 作为离她最近的人,黑衣剑修倏地起身,倾身靠近,“你怎么了!” 他攥住她的腕,抵在脉搏上,像是在把脉。 似乎是结论和设想中不符,那对秀致的眉蹙起,“哪里难受?” 简俏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底的情绪藏得很深,在看到他真切的关心时摇了摇头。 确认她没有撒谎,黑衣剑修眸光深了深,就要收回手。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魅魔反握了回来。 “你……” 话堵在喉咙中,却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后,猝然间变了脸色。 简俏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喊了一声: “崔韶。” 她又说:“表哥,许久没见,你过得还好吗?” 没得到回答。 她倒是不闪不避地抬头看他,一双长睫微微发颤,却没遮挡住澄澈的瞳。对她而言,他们是故人相见的头一遭,问一声好倒是没什么可避讳的。 崔韶的眼神却有点冷。 只不过这股冷意却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的他自己。 第116章 作为照顾矮墩墩最久的人,他早就将其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但这次不同,虽然同样用的是本体的躯壳,可他和谢长辞都清楚,简俏并不是他们二人的共妻。 崔韶从前冷眼旁观着本体的沉沦,甚至起了兴致时,还会抽空做个开解的人,劝解本体几回,却不认为自己就是那人,也不认为自己会像谢长辞一样患得患失。 他看得分明,这些时日,谢长辞几乎用了全部的精力来恢复这具躯壳,即将成功时,却莫名弃了身体的掌控权,甚至让他暂时管理。 当听到对方的要求时,崔韶几乎难以置信。 “那是你的妻子。”他语气冷冷地重申,“你自己照顾。” 但谢长辞还是走了,此刻不知藏在了哪个角落。 崔韶只是一缕分身,如果本体打定主意想要隐藏,他是寻不见对方的,因此只好当了个哑巴,无奈装作男主人。 一开始进入身体时,崔韶甚至愣了愣,自他那具跛足的躯壳被毁后,他就暂时借住在某位昆仑奴体内。 谢长辞的手艺很好,满府的侍从都出自他手下。 但兴许因为斩不断的联系,崔韶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地接管了新身体。 本体把新的躯壳修复得很好,他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有些太过顺理成章,在某个瞬间几乎把自己当成了谢长辞。 将在风口的魅魔抱起时,察觉到她面上的微微诧异,其实那一刻的崔韶远没有表面上平静。 他那句话的语气太过熟稔了,就像是反复在心里演练了无数回似的。 但凡事一经发生时,中途停下反而可疑,崔韶只能逼着自己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人抱紧,听着怀中人轻浅的呼吸,突如其来的闷热感将他裹挟。 崔韶倏地生出一股本不应出现的渴求。 他希望这一刻能长些,再长些。 他们之间的距离挨的很近。当崔韶意识到,只要自己一低头,他的下颌便能抵住她的头顶时,喉头猛地动了动。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独自对弈时,频频出神的反应无一不在嘲讽他龌龊的想法。 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这一刻被直呼名姓时来的震惊。 他终于不再避讳地与她对视,眸光复杂。 第68章 他竟敢 久久没得到答复,简俏抬眸看他,发现青年半垂着眼,似乎敛住了一切表情。 看来这是不打算承认了。 意识到这点,简俏好悬没笑出声。 这段时间她的确意识到有人对自己的记忆动了手脚。如果说方才的话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试探,那么这一刻对方的反应算是将她的猜测踩实了大半。 心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但简俏硬是按耐住了好奇,只在心底冷笑,总有一天她会将事情彻底搞明白,但在此之前,她不介意和面前的家伙玩玩。 念及此,她皱起眉头盯着对方。 比起谢长辞转了性子,她还是更偏向于壳子里换了人。不是崔韶还好,如果真是崔韶……这正是简俏最不理解的地方。毕竟,在她的认知中,这两人几乎八竿子打不着。 不对,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简俏面色凝重,将脑海中为数不多有关两人的记忆一一比对。 她的记忆有过大段空缺,尤其是成亲之后。但好在也不是全无好处,还真被她找出了部分险些被忽略的细节。 春娇的这位“表哥”自小缠绵病榻,虽饱读诗书,却莫名没有一般儒生的书卷气,反而带了些酷吏的端肃感,看人时不分三六九等,说好听的是“一视同仁”,说难听的,众人于他而言都只是红粉过客。 反观谢长辞,虽然简俏不想说夸对方的话,却也不得不承认,较之前者,谢长辞柔和许多,前提是不拔剑时。拔剑的谢长辞就是个疯子,还是出鞘必见血的那种。 这些是二者的不同之处,至于唯一的共同点…… 不知想到了什么,魅魔眼皮突突直跳,猛地站起身定定看向身侧的人。鼻端若有似无的异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些被她囫囵中当作巧合的从来都不是偶然。 她神色一震,心中似有惊雷响起。 是了,她该早些想到的。 崔韶和谢长辞,原本就是一人。 崔韶静静看着石桌上未竟的残局,没多过久,视线复又移至魅魔面上。 见她神色怔忪,忽地开口道:“可是有哪里难受?” 没人比身为旁观者的崔韶清楚,这些时日她的睡眠状态究竟算不算好。 闻言,简俏这才收拢了心神,将视线重新放在对方浓密如蝶翼的长睫上,微微摇头表示没有不适,“左右无聊,不如你教我下棋吧?”说着,她半托下巴,促狭心起,竟真拉着人落座。 突如其来的接触令崔韶愣了一愣,还没等他下意识拂去那只恼人的手,就见对方已入座,此刻正跃跃欲试地望着他。 作为离崔韶最近的人,简俏敏锐地感知到:就在刚刚,他的呼吸变快了。 “我先?”捡起一颗盈润的黑子,魅魔没有半分犹豫,将其放在棋盘正中央,成功收获了一枚不认同的眼神。却不知那是天元的位置,而对弈是以围地和占目为主。严重来说,是不尊重对手的表现。 简俏偷偷看对面的黑衣剑修。对方面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忍耐与厌烦,只神色平静地落子。 第117章 修身养气的功夫倒是很足。 耳边是那人讲解何为星位、小目和高目的淡言淡语,在场唯一的学生却早已一个头两个大。她是来作弄人的,可不是来听课的。 念及此,简俏不禁恼了。在崔韶错愕的目光里,索性起了身,理直气壮地坐在对方腿上,以防被拉开,魅魔索性又伸出手环住了他的颈。 两人面对面贴着,连呼吸也交错。热度透过轻薄衣衫传递而出,在一阵令人窒息的静寂中,简俏撑起眼皮,瞥他一眼。 剑修的眼睛黑沉沉的,好似一汪望不见底的深潭。 和她预期中的反应全然不同。 “不如换个法子教,就如这般我离你近些。”简俏只愣了一瞬,很快便面不改色地切换应对决策。 原本还以为依对方古板的个性,此刻的自己多半已被摔在地上,可事情的走向和设想中背道而驰。 她竟是想岔了。 下一刻,在魅魔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那人没说答应,却也没拒绝。 见此,简俏面上不显,心里暗暗咬牙,正要想个破局的法子时,忽觉腰间一紧,刚欲皱眉惊呼,便发现原来是对方将她一把捞起,转瞬间从面对面变成了背贴背的姿势,而她刚好被卡在他和桌案前。 就这样,趁怀中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崔韶手执白子,将自己的那颗棋落下。 “该你了。” 听到同时来自背后和头顶上方的平静嗓音时,简俏身形一震,颇有些风中凌乱。 云沧人实在恐怖,小小的玲珑棋盘,能有成千上万种变法。 短短时间,她如何学得会? 可话也的确是她说的。 头一回体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简俏只能硬着头皮,随便寻了个空处落子,期间甚至试图厚着脸皮偷看某人脸色,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下巴。 魅魔双目大睁,没等说些什么,一晃神竟又轮到自己了。 但显然没有糊弄过去,当意识到崔韶久久不动时,简俏迟钝地转头回望,这次倒是成功窥见了对方沉默的面色。 看来刚才那步她下得不好。 简俏顿了顿。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过了半晌后,她思忖片刻,迟疑着欲将上一枚黑子挪个位置。谁知,还未动作,就忽觉手背一痛。 有人敲了她的手。 “落子无悔。” 话罢,崔韶下意识抿唇,待反应过来不对时,已经来不及。 简俏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背。她肤色本就雪白,如今泛了红,看起来竟有些触目惊心。 又气又怒,她不可置信地回头质问:“你打我?” 原本以为这人是个好脾气的,如今看起来倒是和谢长辞半斤半两。连这般对弈的小游戏都能对她动手,至于其他的,简俏简直不敢想。 念及此,魅魔脸色难看,作弄人的那丁点乐趣也没了,只觉得索然无味。 她冷着脸,微抬下巴道:“滚开!我不玩了。”说着,便欲起身,却发现腰仍被紧紧箍着不放。 见对方不松手,简俏深吸一口气,干脆伸直腿,试图踩他一脚,可奈何二人的体形相差太多,她使了大力气都够不到,只徒劳地在青年怀里扑腾。意识到这一点后,魅魔又一次气得半死。 她干脆回身瞪他,“放开!听到没?我说我不要同你玩了!” 少女叱人时,眼里闪过厌恶。不知为何,令崔韶又一次回想起两人共骑的那段时日。 相较本体,似乎对着他,这只魅魔更藏不住脾气。 有一刻,他听不清面前的人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对方一张一合的唇瓣。 四唇相贴时,那些怒斥声终于被堵在唇齿间。 随着一道清脆的掌掴声响起,崔韶的眼神罕见地染上茫然。 这记耳光毫不留情,将他彻底打醒,俯身看着怀中人惊怒交加的面庞,他竟然没有任何悔意,反而只觉得平静。像是从前压抑的阴暗终于破土,无法忽视不见。 作为离他最近的人,看清男子面上的神情后,简俏为之一惊。后知后觉到,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再也恢复不到原先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现在的情况是:他强,她弱。 身为高感知生物,简俏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周遭的氛围变了。她缓缓后退,可腰间的力道不松反紧。 最后,对上那人越发深不见底的目光,简俏退无可退,只得被迫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呼吸敲打着神经,强撑的那股气终于散了。 魅魔语气哽咽,“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第69章 盟友 当被粗粝的指腹缓缓摩挲、按压唇瓣时,简俏不敢再动。 从她的角度,勉强能看到青年同样蹙起的眉,对方似乎也在不解于自己的行径。 危险的预警仍未解除前,少女的身体像是绷紧的弓弦。 没等简俏反应过来时,身下传来一股遽力,将她猛地往上一托。她白着脸,在察觉自己无意中搂住了什么时,两人间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 “崔韶……”她偏过头喊他,双手仍下意识抓着他的前襟,眉间的那粒朱砂红得刺目。 崔韶没回答,力气也没松上半分,用一对黑沉的眸静静看着她。 迟钝地意识到对方是在等自己继续说话,简俏张了张嘴,竟不知要说什么。 第118章 电光石火间,她迅速拟好“怀柔计划”,打算将人先安抚下来,然后再计较脱身之法,遂硬着头皮道:“你如果不喜我这样唤你,那我就还叫你谢……” 可话只说了半句,那只大手突然使了力气,简俏就这样神色空白地被一把拽入剑修怀里。 青年力道极重,捏着她的下巴,偏头凑近。 这次亲吻的力度与上一回的小打小闹几乎算是两个极端。随着下唇被咬破,鲜血涌入嘴间,简俏当场便没忍住呼了痛。 如果说第一次或许只是个意外,那这一回怎么看都不是。 刚接手身体,崔韶还未适应,是以轻易便在她半截下巴处留了红痕。 黑衣青年神色平静,用右手改按在魅魔的后颈,迫使她低头。他的吻技甚为青涩,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从最初的啃噬到后来的轻咬。过程中,魅魔被迫吞咽着两个人的口水,生理性的泪水亦被激出,头脑一片空白,连推拒的力度也渐渐熹微。 似乎被前者的反应取悦,崔韶喉结微动,随后改为含吮她的唇瓣。期间,着重关照了最开始被他咬破的位置。 风声呼啸下,崔韶闭了闭眼。 不是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可他仍是做了。 察觉出魅魔喘不过气时,他终于迟疑着抬起湿润的唇。这具身体本就生得美,这一刻竟更显靡艳。 另一边厢,简俏再也无法忍受,咬回去的同时召出短刃般大小的黑镰,将其狠狠刺入身下人的胸口。 鲜血迸溅到脸上时,魅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未眨,即便眼前是翻涌的皮肉。 “放开,”她面无表情,眼底是还未燃尽的怒火,“我就当你是失心疯了。” 崔韶闻言,眼底的沉迷悉数敛尽,漂亮的下颌也死死绷紧,重新变为最初的冷肃。 他半垂着眼,看的却不是伤处,而是简俏微微打颤的手。紧接着,在后者忌惮的神情中,他撤了钳制的力道。 简俏刚刚那一刀刺得极深,好在躲过了要害,离心脏所在的位置偏移了半寸。 双脚落地后,见他终于清醒,简俏惊疑不定,竟有些没回过神,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平静嗓音。 崔韶垂着细长眼睫:“抱歉,方才是我一时出神,唐突了。” 那人淡淡凝睇着她,因为快速失血,一张昳丽的脸颊呈现出无血色的苍白。 简俏回头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有些许心虚。 对于胆敢冒犯她的家伙,她向来不吝于表露恶意,但恶毒的话到了嘴边,莫名变了个意思: “你明白就好!” 言罢,她跺了跺脚,转身便走,连心情也变得急躁。 可还未走几步,听到后面一片静悄悄,简俏没忍住又回了头。她眼力极好,第一眼便看到了衣上晕开的深色痕迹,是以微微变了脸色。 本想一走了之,可一想到日后仍需对方相助才能离开这鬼地方,简俏难得踌躇了起来。 期间,她复又抬眼打量他,神情闪烁:“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失血而亡的话,谢长辞是不是也醒不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她简直要笑出声。 可惜的是,崔韶接下来的回应打消了她的念头。 像是听到了什么超出理解的内容,黑发青年眉头蹙了下,语气冷冽却笃定:“不会。” 简俏身子微微一僵,别开眼睛冷哼道:“这样啊,那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话罢倒是没再停留,连个眼神也不施舍就转过身。 沿途,她敛眉思索。 虽然没把话摆在明面上,但简俏相信,对方并非蠢笨之人,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斗不过谢长辞,因此需要帮手。而目前来说,崔韶是最适合的那个,即便他不曾承认过自己就是崔韶。 唯一令简俏感到不安的是:她无法确定二人切换的时机。 更具体地说,她并不清楚今日的一幕是否会被谢长辞本人收入眼中。所以,她只能一点点试探。 虽然今日的崔韶让她陌生,可简俏看得分明,真正阻碍她回家的人并不是他。 她目前需要做的,除了取回记忆,剩下的便是“结交盟友”。 而崔韶,就是眼下最好的盟友。 那日过后,简俏躲了一日。 那天的事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自诩在情爱一途算得上敏锐,可直到现在,简俏都没明白崔韶带给她的割裂感为什么会这么重。虽然和这人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没有六十天。 可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从未像对待谢长辞那样对崔韶做过“不规矩”的举动,她甚至还打骂过后者,无论怎么看,他都不该对她生出情欲。 若说为何她的反应会这样大,还得需要提及一件事。 简俏自小便明白,男性恶魔爱的往往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他们设想中的配偶形象。一直以来,她也是严格按照这条规则来的,就连对待任务目标谢长辞时也严格践行。 换句话来说,简俏并不认为有谁会因为她的本性,而爱上她本人。 而真正见过她原本模样的,除了络迦也只有捅破她假春娇身份的崔韶。她对后者没有欲求,也就没有演戏的兴致。 络迦的确曾向她表明过心迹,却没被她当过一回事。只因简俏深知,这位竞争对手的坏水不比自己少,要是真信了这家伙的话,那才是傻。 第119章 两相对比下,崔韶那日的两次亲吻才是她感到不解的缘由。 简俏不习惯为难自己,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 谢长辞不知何时会换回来,她目前要做的事算得上火烧眉毛,是以次日清晨便恢复如初,与一大一小一同用餐。 远远见到她,最开心的还要数阿简。 就在简俏准备张开臂膀迎接小家伙急扑而来时,崔韶却蓦地俯身。 他身形挺拔,很轻易就将她望来的视线挡住。 简俏莫名不快,同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知他说了什么,原本兴高采烈的阿简脸上涨得红红的,随后微微嘟起嘴巴,恋恋不舍地瞅了她一眼,坚定道:“崔爹爹,我明白的!”说着,便哒哒哒的跑远了。 看方向依稀是后院。 面对这一幕,简俏一脸雾水。 明白什么?崔韶说了什么? 但随即也意识到某件险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阿简喊出口的是崔爹爹,也就是说…… 虽然早就猜中了,可当真相直击眼前时,简俏还是没忍住咋舌。 崔韶若有所觉地微微抬头,见她脸色变了又变,倒是没说什么,转身向后院走去。 简俏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却被他那一眼看得发怵,某种无形的压力驱使着她跟在对方身后。 她今日找他有话要说。 再次看到阿简时,小家伙正抿着唇,如小大人般持剑挥舞。 小孩子一日一个样,如今的矮墩墩身形抽条了些,脸上的婴儿肥渐消,眼底没笑意时竟像极了他的生父。 简俏心中复杂。 当看到阿简面露不解,下意识奔往崔韶身侧,仰头询问时,她心中冷声嗤笑:怕不是问错了人。 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只是个读书人,如何看都同剑道沾不上边。 似乎察觉到简俏在轻嘲,崔韶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紧接着低头说了些什么。 令简俏意外的是,阿简眼睛亮了亮,露出恍然神色,接下来的剑式果然流畅许多。 万万没想到这一幕的简俏:“……” 随后冒出的念头令她冷汗涔涔:莫非壳子里的人不是崔韶,而是…… 乱七八糟的杂念充斥脑海,所以在有人靠近时,简俏没有反应过来。 崔韶只停了一瞬,便打算自她身侧经过。 直到人即将错身离去时,简俏才猛地回过神,想也不想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宽大袖袍。 “等等,我有话想和你说。”她声音压得很低,说完中途又像是兀的想起什么,补充道,“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崔韶低头看向她拽住自己衣袍的手,没有开口,就这样一路被她带到了无人之地。 这处少有人经过,除了暗处的昆仑奴,是简俏心血来潮选的位置,竟莫名合适。 不过,他如此乖顺倒是出了她的意料。 简俏松开手,面有迟疑:“你现在是谁?” 虽然这句话甫一听没头没尾,可崔韶却明白她的顾虑。 他垂着眼,看她背到身后的手,冷不丁开口:“你觉得我是谁?” 好狡猾的人,竟然把问题抛了回来! 简俏心中一凛,不得不认真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不同。在观摩过程中,她忽然想起,谢长辞激动时瞳色偶尔会变成翡翠一般的绿。 但问题来了:怎么刺激? 想着想着,思绪逐渐发散开来,最后定格在青年的唇角,那里不知何时破了个口子。 倏忽间,回想到似乎是她本人的“杰作”,简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第70章 薄刃 简俏没有纠结太久,意识到某种可能,她心下微微一动,撑起眼皮看了崔韶一眼。 或许,根本没有必要刺激他。 如果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谢长辞,恐怕不会有这堪称和谐的一幕。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 念及此,简俏心下稍安,连打量人的目光也微微放松了些许。在她面色变了又变时,崔韶同样也在观察她。 树荫投射在二人头顶,其中一道高大的漆黑影子如牢笼般,将单薄的一方兜头罩住。 迟钝如简俏,只觉得四下里的气氛隐隐发生了改变,倒是没想太多。她心里暗道,虽然没把握说服眼前的人,但有些话还是要说。 关于崔韶,她其实了解得并不多。比起没有羞耻心可言的谢长辞,她能察觉出,即便崔韶本性冷淡,可他无疑对情绪是有极高的感知能力的,这也代表这人是可以争取的。 可惜的是她手里的牌并不多,无法拿出令对方感兴趣的东西,这正是目前最棘手的一点。 心里着急,瞥见那人纤长的睫毛*,简俏忽然感到指尖泛起痒意,似乎像是恨不得亲手将其拔掉。 但她说出口的话却不是这么个意思。许是心虚,她微微挪动脚步,凑至崔韶身前,压低声音道:“我知你是崔家表哥……” 她站得太近,以至于超出了正常人间的社交距离,崔韶微微蹙眉,一时间罕见出了神,是以没听清后半句话。 “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伏,却莫名让简俏愣了一下。 “重复什么?”她讷讷问道,显然是没想到崔韶有朝一日还会走神。 一头雾水的模样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方才绞尽脑汁,好不容易编了措辞来诳他,说得口舌发干,如今却被告知还要重复一遍。 第120章 简俏的第一反应只剩下——他在捉弄她。 想着想着,魅魔怒意升起,正欲发作,却在撞上青年望来的眼神时定住了。 “你想让我做的事。”开口时,青年的神色平静中夹杂着冷漠。 意识到有机会,简俏反倒持有十分的警惕,“那我说了,你会答应?” 闻言,崔韶久久不语。 又过了良久,像是拿她没办法似的,轻轻叹了口气,“你先说。” 简俏终于满意他的态度,于是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诉求一一告知。 仔细听完后一遍,他很快理解她的意图:“所以,你想走。” 简俏点了点头。 崔韶冷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那你想过没,阿简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简俏其实很早就考虑过,因此回答时的态度称得上毫不犹豫:“我会带他一起。” 或许因为她答得太果断,崔韶的瞳孔微微一缩。 虽然很早就猜到她的态度,可一想到简俏是以一种轻松的语气将抛弃谢长辞的计划说出口时,崔韶仍不免升起一股奇怪的兔死狐悲感。 情绪来得快也复杂,令崔韶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该同情本体,还是同情自己。 见他敛眉思索,简俏干脆乘胜追击。 她清清嗓子,“表哥,你要帮我。” 没等崔韶回答,她继续语速极快地补充,“即便不是亲人,但你我多少也算是友人,是也不是?” 似乎被这一句“友人”击中,崔韶怔了怔,竟又走了神。 见他并不是无动于衷,简俏难得对这张谪仙面孔有了一丁点耐心,遂循循善诱:“朋友之间是不是要互相帮助?” 崔韶凝目睇着她,将这两个字于舌尖品了又品。 静水流深,这一刻,阴暗的想法如霉菌一般疯狂滋生。 ——这只异世的灵魂只有在对他有所求时,才会唤他“表哥”。 气氛骤然沉寂时,简俏意识到不对,抬头就发现那人垂眼盯着她的脸不语。 “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她胡乱摸了摸两颊,在触及眉间位置时,就见对方眼神有了波澜。 简俏不解皱眉,隐隐反应过来他看的是那粒朱砂。 这朱砂来得诡异,任凭她如何回想,都想不到是什么时候点下的。更奇怪的是,就像是自小在血肉中生出的印迹,根本去除不了。 正当她面露茫然时,听到自头顶上方传来的沉默嗓音: “我尽量。” 简俏微微瞪圆了眼。 这是答应了? “哦、好的。”还以为他要考虑一段时间才会答复,这次轮到她愣愣应了两声。 发觉那人又看了她一眼,简俏心惊肉跳,还以为他又要交待些什么。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她傻傻地等着这人开口时,对方竟一转身走了。 走了…… 直到视野中的背影缩成了一个小圆点,简俏才反应过来。 她张了张口,其实还想问点具体的东西,比如他与某人之间的联系,乃至更多的秘辛。 可简俏却忽略了一点:即便崔韶之于她,就像是一块外冷内热的石头,可如果他不想说,她也没有办法。 这一晚,简俏久久无法入睡,睁眼闭眼都是白日里的一幕幕。一想起自己如今算是有了盟友,便又精神了些。 黑暗中,窗开了半扇,一股无形的压迫沉沉将人罩住。简俏心头一跳,骤然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 当恐惧升腾时,原本柔软的被子成了未知惧意发酵的温床。 她只顿了一瞬,便当即下床查看门栓,当发现门窗都未有被破坏的痕迹时,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想到兴许是白日里精神绷得太紧,所以才导致夜间的疑神疑鬼,简俏长出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 绷紧的弦一松,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可多想的。 因为下床匆忙,简俏身上只着一层单薄中衣,回过神后才发觉有些冷,更不要说她如今光着脚,凉意透过脚心直直往上窜,还未入秋,竟有一瞬间像是进了冰窖。 夜里起了风,层层叠叠的白色床幔无声而动。 这景象本再正常不过,是以简俏只扫了一眼,心里打定主意,明天去寻崔韶,把话说明白。 接二连三的分神下,她忽略了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直到有森冷的光芒在眼前闪过,简俏才僵住了身体。 她微微低头,便见一只骨肉匀称的手自背后穿过,持着薄如蝉翼的剑刃,将她身前的衣襟轻轻一挑。 第71章 她几乎将他的后背挠破 随着中衣前的系带轻易被挑开,身后传来那人带着热意喷薄而出的呼吸。 一冷一热的交替下,她开始发抖,分不清是冻的还是怕的。 此时此刻,因为站位原因,她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却被他猫戏耍鸟雀般的态度刺激到。 不声不响地出现就算了,还故意拿剑吓她。 随着一股无名火冒起,简俏闭了闭眼,索性往薄刃撞了上去,莫名想知道自己会不会血溅当场。 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在血溅当场前,那人蓦地收起了锐物。 没等简俏冷嗤出声,就被一把推倒在身后的床上。那人似乎根本不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俯身掰住她的下颌便狠狠吻了上来。 简俏双目睁大,只愣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恶狠狠地准备咬回去。 第121章 奈何对方提前预判了她的计划,根本没给任何多余的思考时间,在她失神时,力道极凶地再次攻占领地,目的从一开始便极为明确,为的就是从她的口腔攫取稀薄甜味。 这根本算不上接吻,最多只是单方面的缠吻。 全程,谢长辞不忘观察简俏的神情,在察觉到后者喘不上气时,他终于善心大发地放开她。 大脑的极度缺氧下,简俏呛咳了一声,紧接着警惕地抬起头,试图往后缩,但却忘记了她如今被迫卡在那人和床之间,根本无法移动。 意识到窘迫现状后,她竭力将肺腑中的气缓缓吐出,皱眉看向来人。 在她警戒心十足的眼神中,始作俑者终于缓缓抬起头,薄唇带着一层水色,整张脸如艳鬼般秾丽。 似乎是她盯着他的唇太久了,引起了谢长辞的注意。 是以当着她的面,男人语气直白地开口问询:“还要亲吗?”说着就要想开口,似乎打算向她展示艳红湿软的舌尖。 简俏再次被他大胆的话呛住,但也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某些糟糕的回忆。 她竭力定了定神,想也不想开口拒绝道:“不。” 半隐在阴影中的男人没说话,但通过表情不难看出,他大抵是有些失望的。 简俏垂眸。 脑中闪过今晚的一幕幕。 她能确认:眼前的人不是崔韶。 原因很简单,崔韶的吻技无疑更青涩些,而方才的人像是对她的反应极为了解,只能是谢长辞将身体的控制权抢了过来。 竟然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简俏心道可惜。 她掀起眼帘打量面前的人,很快将杂念抛在脑后。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回怀疑起他们间的关系。 对方那粘稠如实质的视线、极难捕捉但的确存在过的杀意,以及暴露无遗的支配占有欲,无一不在表明——她对他而言,无疑是特殊的。 但特殊不代表是喜欢。最起码简俏是这样认为的。 虽然没体会过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可她敢断定,自己和谢长辞的互动模式绝对是错误答卷。 谢长辞没有打扰简俏思考,只静静注视着她。 或许连后者本人也不清楚,她在思考问题时不仅会蹙起眉头,还会下意识地捏自己的耳垂。 顺着她的指尖望去,谢长辞眼神一暗。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他却开始疯狂地想见她,这股疯狂促使他心里生出渴意。 谢长辞原本就不是会压抑自己的人。 所以早在觉察到欲望难消时,他再次看向魅魔,眼中流露出无声的问询。 因为两人的姿势过于亲密,简俏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突变的气氛,刚想问什么,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某人捧着脸,款款吻住了下唇。 和头一回的凶狠相比,这一次谢长辞有意放松了力道,缓慢而细致地自鼻尖流连到魅魔微微发颤的眼皮。 习惯了他从前的行事风格,面对温柔一挂的谢长辞,简俏如遭雷劈。待适应后,她胸口起伏了几下,只觉得被他亲过的地方滚烫无比,是以一张脸憋得通红。 终于,或许是到了临界点,似乎再也忍不住,在谢长辞又要贴上来前,她趁机推了他一把,再然后,想也不想拔腿就往门口跑去。 大概是被压得久了,她的小腿仍有些不适应。速度降下来,随着腰间一紧,简俏心道不妙,下一刻果然被他捉住。力道冲撞下,眼见着额头就要磕到门,却被扯进那人温热的怀中,与此同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闷哼。 简俏怔怔站着,像是没听到似的,她心里想的是刚刚发生的事。 要是在从前,她绝对能迅速反应过来,可只有简俏自己知晓,身体不知为何变得乏力无比,整日有一半的时间都她被睡了过去。 她甚至意识到,刨去她的幻术手段,就算是府中的昆仑奴都能轻易战胜她。 魅魔低着头,视线定格在白皙的手上,神色莫辨。 不知不觉间,她被磨掉了利爪,变得无害,只能依附旁人。 这个坏消息不亚于当头棒喝,简俏面色一白,无形的惊恐如水藻般缠裹住心脏。 不能拖了!她必须快点想办法! 于顷刻间打定好某种主意,简俏心神微定,原本的惊恐一扫而空,具体表现在:她神色如常地挣脱开某人的怀抱,赤着脚往床所在的位置走去,如一只轻巧的猫。 将魅魔反常的举动收入眼帘,谢长辞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拉住了她。 简俏果然回头,语气淡淡:“怎么了?” 谢长辞没说话,只是半垂着眼以指腹摩挲她纤细的手腕,似乎只需轻轻一折,就能轻易将其掰断。 无声的僵持中,他倏地抬眼,看向魅魔颈侧,那处的红痕极为扎眼。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痕迹不是自己留的。 顺着他的目光,简俏若有所思,心底的恶意逐渐扩大,干脆意有所指道:“夫君莫不是糊涂了,这不是你今日……” 一句话被她说得百转千回、引人遐思。但效果极好,简俏成功看到眼前的美人变了脸色。 话罢,她抽回自己的那只手,心里的郁气也蓦地消散。都说快乐是建立在旁人痛苦上的,简俏从前不信,今天倒是信了。 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简俏露出笑意:“你问的话,我如实说了,这下我可以去睡觉吗?” 第122章 昏暗的屋内,一片静悄悄。 就在简俏没得到回应,终于无聊到从谢长辞身侧走过时,手腕再次被后者用力抓住。 剑修的力气很大,令简俏生出一股被巨蟒缠住、永世不得脱身的错觉。 惊疑不定间,她抬起头,恰好撞入一对深不见底的碧眸中。 还没等她想起什么,紧接着对方的一句话彻底乱了魅魔的心神,“你故意的。” “什么意思?” 谢长辞起身走到她面前,他身形过于高大,因此连看人时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 “你明明知道那不是我,”说着,他眼底染上茫然,声音却平静得没有起伏,“所以……你想让我生气,为什么?” 他几乎比简俏高一个半头,在身高上对她有绝对性的压制。 再加上谢长辞力道大得惊人,简俏张了张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然而现状不允许她沉默。 正当简俏决定装糊涂时,对方似乎意识到她要说的约莫也只是谎言,于是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 意识回笼时,简俏被身上的人压得动弹不得。 危机感在脑中拉响警报,当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太迟了。 在她颈后发现了更多的痕迹,谢长辞表面上淡淡,实则神色认真地俯身咬在同一部位,用新的痕迹将原先的一一覆盖。 雪白中衣的带子很早之前便松了,如今更方便某人动作。 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后,简俏终于后知后觉,于是又踢又踹,剧烈挣扎起来。 见此,谢长辞无动于衷,只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在耳侧说了什么。 后者刚要说话,却在某一刻猛的失了声,只剩下尖锐的快感,潮水般一波又一波。 压下闷哼,简俏腹中怒火升腾,张口将此生能想到的脏话全都骂了个遍。 见他无动于衷,她躲开他湿热的吻,气的骂了句畜牲,最后变了计策。 “崔韶在哪里?我不要你!我要崔韶!”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引线。 “怎么不亲了,”谢长辞淡淡睇着身下人,“之前不是很喜欢吗?” 像是怕不够惹她生气似的,他将整张脸凑至她面前,方便简俏一览无余地查看。 的确,他们之间有过一段亲密的时光,她也曾数次带着笑意吻过他。 也是这番话,成功让魅魔变了脸色。 “谢长辞,你给我滚!” 她几乎将他的后背挠破。 第72章 渴睡症 谢长辞没打算躲,任由她挠出血口。 忽然觉得没意思,简俏抿着唇不看他。 直到脸颊传来温热的触感时,她才狐疑地望了过去。原来是谢长辞停了动作,正埋在她肩窝不动。 她刚才故意提起崔韶,本就没打什么好主意。 反正她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如今倒也想明白了,什么盟友不盟友,或许从一开始这两人都靠不住。 许是安静久了,简俏的胆子大了起来,原先的惊恐也只剩下三分。 两个人粘在一处热得要命,她终于不耐烦,想也不想便伸手推他,“离我远点。” 当发觉推不动时,简俏才察觉到不对。 太安静了。 心道不好,她偷偷抬头瞥他一眼,刚好撞入谢长辞沉默的眼神里。 他静静盯着她,眼底的绿像是流动的翡翠色泽。明明不是头一回看到这副光景,简俏此刻竟有些口干舌燥。 “你看……看我做什么?”她结结巴巴,耳朵却红了。 见他又不说话,还以为又是自己占了上风,简俏犹豫一会儿,决定不管,扯了被子便要睡过去。 但在此之前,她要……离他远些。 努力忽略掉羞恼,魅魔深吸一口气,试图起身。 全程,谢长辞面色平静地看着,只在最后猛地压了上去。 功亏一篑,简俏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你干什么?就算你不睡我还要睡!” 仿佛再一次咬住即将逃离的猎物喉口,谢长辞的心情并不算差,但他还惦记着她那句“不要他,要崔韶”。 将人死死镇压住后,他终于满意,同时以一种几乎审慎的态度盯着身下人,声音低哑:“我不在的时候,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闻言,简俏下意识冷嗤出声,却在察觉到有一只游移的手自下往上,经过她脖颈的大动脉,最后停留在下颌,轻轻挠了挠时,身体一僵。 剑修指节细长,手法像是撸猫儿似的。 虽然还算舒服,可一旦回过味后,简俏气得想咬死谢长辞。 他把她当什么? 邪火顿生,她打开那只手,闭起眼睛:“我不想说。”一副并不配合的模样。 谢长辞垂着睫:“他很能惹你欢心吗?” 不清楚他在吃哪门子醋,简俏轻轻嗯了一声,打发似的勉强算作回应,似乎意识到有些敷衍,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反正比你好。” 出乎她意料的是,谢长辞竟然没有动怒,反而轻轻地抚着她额间的朱砂。 被他层出不叠的小动作搞得烦不胜烦,简俏伸腿便踹,“滚开!” 谢长辞没躲,这一脚挨得很实。 踹了人,气也消了大半,简俏勉强心情好了几分。奈何腰仍被那人牢牢箍着,在她挣扎时,复又将她捉了回去。 第123章 简俏被激得眼尾发红,口中骂了句“畜生”。 不咸不淡的话听了许多,谢长辞面不改色地以吻封缄,彻底将谩骂声堵住。 简俏终于感到害怕,都怪他先前太过平静,她根本猜不出他真正发怒的样子。 长夜漫漫,到了后半夜,她几乎哭不出声响,只昏头昏脑地任那人摆布,这般那般凿了又凿。 期间,在她以为自己会撑不过去时,总会被剑修抱起以嘴哺了数回水,这才全程勉力保持了半清醒。 晦暗中,剑修的脸美得像是一片鬼影。 好在他的身体是暖的,他的吐息也是暖的。简俏迷迷糊糊中如是想道。 她那些故意激他发怒的话似乎并未生效,谢长辞没有表露出任何生气的迹象。但只有后者本人知晓,在听她谈起别人时,他心里有一刻是被激怒了的。 越到后面,他亲得越凶。 简俏有些吃不消,也害怕了他一声不吭的样子,于是只好尝试安抚。 但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只剩下本能作祟。 她先是攀住了剑修汗湿的脖颈,但可惜的是,谢长辞只在最初停了一瞬,紧接着像受了刺激一般,力道比先前还要重。 终于发现拥抱没有用,魅魔的脸蓦地涨红,犹豫着亲上近在咫尺的两瓣薄唇。 让她松了口气的是,谢长辞给了正面反应。可是还不够,她只好张开嘴巴,像从前被对方亲吻那样,尝试着抵开剑修的唇齿。 谢长辞低低喘了几口气,眼神死死盯着身下人不放。 他不会不知晓,简俏主动亲近自己,这算得上破天荒的头一遭。 道理他同样再清楚不过,目前他应该做的是:见好就收,接过主动权。可没来由的,他选择将心底的破坏欲暂且压下。 他需要生出足够的耐心,等待猎物主动走入圈套。 但谢长辞高估了自己,或许是嫌弃他嘴唇闭的太紧,魅魔愣了愣,倏地停下动作,像是忘了要做什么。 前者眸色一深,主动将唇凑近少女面前,接过了引导权。 早已不是 第1回 接吻,可这一次却莫名温情。 像极了被幼猫舔祗,一开始谢长辞不以为意,到了后面,是他主动辗转衔着前者的唇,轻吮不放。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有光透窗而过,照在青年如瀑黑发间,一直逶迤到腰际,溢出盈润的光。 做好清洁工作后,谢长辞将呼吸绵长的少女拢进怀里,话语随着胸腔的震动传至后者耳中。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被揉进风里。 “如果你哪天想要我的命,我就把它交给你。” “但你要清楚,谁才是你的夫君。” 这一觉比想象中睡得还要久。 待简俏睁开眼睛时,身上一片清爽,唯一让她感到古怪的是,横亘在自己腰间的铁臂。 顺着那只臂膀望去,果然看到了预料之中的容颜,只不过那张脸的主人似乎比她还要疲惫,连一向渴睡的她都醒了,那人还沉沉闭着眼。 鉴于那只胳膊将她牢牢扣着,意识到动弹不得,简俏挑了挑眉,索性观察起眼前唯一的活人。大概是昨夜他们闹得太过火,面前人束好的发彻底散开,冲淡了青年面上常年不消的冷淡,多了几分柔和。 可能是 第1回 明目张胆的“偷看”,简俏绷着眼皮,觑了又觑,最终被他的睫毛吸引了注意力。 较之于从前见过的那些个化身,她面前的这张脸,五官浓淡相宜,眉骨尤其长得好。 但看着看着,她渐渐觉出无聊。 简俏拧眉看着眼前将自己困在床上的始作俑者,忽地心生恶意。 剑修浓密的睫毛像是小刷子一样,在下眼睑留下一排阴影,看得人手痒。 想到昨夜的窘况,她不再犹豫,但唯一没想到的是,手刚伸出还没来得及触碰,就见原本熟睡的人缓缓睁开眼。 简俏近些时日的痛感也较之往日添了数倍,是以在被对方迅疾捉住手腕时,当即就掉了眼泪。 眼泪掉得太快,不仅简俏本人震了震,眼前的人同样皱起眉。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令魅魔诧异的一幕出现了。 ——好似遇到洪水猛兽一般,那人不光放了她的手,还径直下了床。 简俏狐疑的眯了眯眼,她记忆远超常人,逐渐品出不对劲的地方。 “……崔韶?” 她尝试着喊他。 当发现对方微微震动的瞳孔时,简俏心里恍然,明白自己约莫是猜对了。 介于是熟人,她倒没有被对方撞破事后现场的尴尬感,只顿了顿,便说:“你和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传说中的一体双魂? 还是夺舍? 简俏努力回想着云沧奇闻异事,她在书中看到过不少案例,因此也明白夺舍在修士间并不是罕见的现象。 但崔韶和谢长辞却不像,他们更像是共用同一副身体的两个人。 说着,她仰头看向同样只着单薄中衣的某人,只不过在看到对方胸口一道长长的划痕时,眼皮跳了跳。 没记错的话,那是她昨晚的杰作。 顺着她的目光,崔韶很快也看到了那处血痕。 将领口拢了拢,他的神色极为平静,“不是夺舍。” 简俏心道:果然。 但当她再待他说些什么时,却发现崔韶已经穿戴完毕。意识到他要出门,简俏只犹豫了一霎,就决定追上去问个明白。 第124章 但奈何现实残忍,她的双腿比面团还软,只走了两步便打起摆子。 眼见就要直直扑至地上,魅魔闭起眼睛,满脑子充斥着吾命休矣、呜呼哀哉,直到腰被一只手托住,稳稳站直时才缓过神。 将人扶好后,崔韶就收回了手,怕看到不该看的,然而还是没躲过。虽然只是轻轻一瞥,他便捕捉到对方裸露在外的各处细小痕迹,尤以颈后为重。 崔韶清楚这几日本体状态不好,以至于他才能趁机接手这具躯壳。但今日的事不知为何,给崔韶一种本体在向他故意宣示主权的错觉。 险些在半熟不熟的人面前出丑,简俏一张脸忽红忽白,难得生起难堪。 她静静呆了一会,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当发现那道高大的人影依然在眼前时,神色怔忡:“你不走吗?” 似乎将这段时间攒的精气神全都用光了,此时的她面色恹恹,没了前几日主动逼人做盟友的劲头。 她身上的变化,崔韶同样觉察到了。 简俏却没了说话的兴致,于是挥了挥手,将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背过身不看他:“没什么话要说就走吧,我要休息了。” 前后求索不得破局的法子,她心中已经生不起一丝波澜,只想顺着身体的意志睡个昏天暗地。 一片静寂中,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没等魅魔细想,就听到一声堪称命令的沉默话语。 “不能睡。”那个声音说。 半梦半醒间,简俏皱眉,故意装作听不见。 而下一刻,她能听到那人似乎是冷笑了一下,紧接着在她沉迷于柔软被衾时,一股铺天盖地的凉意将她整个人完完整整包裹一通。 “你需要进食。”那人平静地开口,直接忽略她茫然的面色,便将魅魔一把捞出被子。 “谢谢……但我不饿。”简俏却不愿意领受“好意”,因此挣扎了起来。 很快,他的声音出现在她头顶,“阿简在等你。” 这句话成功让简俏安静下来。 好在崔韶不是直接将她抱出门,出乎意料的是,他细心地拿出外袍将她裹好后才迈步往外走。 就这样,简俏吃上了第一口饭。正如前者所说,她的确感到困意稍减。 意识到事情背后有什么隐秘,在阿简走后,简俏叫住了崔韶。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似乎怕又被糊弄过去,简俏直接挡在他面前。 关于为什么她会常常陷入渴睡,而进食完毕后又能保持些许清醒。 崔韶看着她,眼底闪过意外,似乎没想到她如此迅速就能领会到这一点。 他将目光短暂停留在那鲜红的一点朱砂上。 一切还要从谢长辞种下的精神标记讲起。这本就是一种邪法,当然会不可避免的对承受者产生不良影响,更不要说后来谢长辞又加固了一次。 然而,崔韶不清楚本体有没有察觉到,事情远没有看起来这样简单。简俏的渴睡症更像是多种因素共同影响的结果,精神标记只算其中的一种。 他能猜到,谢长辞白日里将身体故意留给他,抛去前几日不敢见她外,或许也是为了探询背后的原因。 不知为何,崔韶心里总有股不好的预感,真相或许比他想象中要残忍。 简俏屏息等着,直到沉默侵蚀了他们。 她暗暗想道:恐怕很难从崔韶这里得到答案。 可能是早有预料,所以简俏没有失落,但一个更加急迫的问题砸中了她。 这个问题古怪到她难以启齿:“不要告诉我,白天是你,晚上是他。” 说完,她努力平复心情。 令她失望的是,崔韶听完只思考了一瞬便微微颔首。 简俏瞳孔骤缩。 对方的反应显然超出她的认知范围,她当然希望最好是自己猜错了,然而现实很不幸。 心里一团乱,她迅速抬头打量天色,当发觉金乌即将坠入山谷时,脸色颇有些微妙。 见她神色呆愣,崔韶眉头蹙了蹙,刚想说什么,却在开口前灵魂猛地一轻。 这是一个“看起来”缓慢的过程。尤其是在崔韶的视角中,他自“台前”切到“幕后”像极了慢动作。 对简俏而言,她只是警惕地眯了眯眼。最多感受到一股穿堂风拂过面颊,却不知面前已经变了人。 得了肯定答复,简俏微微恍惚,只随口道了声谢,便要转身离去。她像是一只无神的游魂,游游荡荡回了房间,连身后何时缀了个尾巴都不知。 然而,随着暖融融的烛火充盈充斥室内时,简俏在余光中还是看到了追踪者。 她转身看向来人。 后来是怎么亲着亲着就躺在床上的,简俏已经记不清。 她只是摸着对方柔软的黑发,渐渐出神。 察觉到她神思不属,谢长辞有些不满,很快将人抱在腿上,因为姿势的原因,他身上的香愈发馥郁。 简俏无意识地抱住他宽阔的肩,狠狠咬在上面,直到有甜腥的液体溢出。 “不能喝!”察觉到她试图轻舔时,谢长辞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吐出来!” 他语气冷漠地命令。 看他难得生气,后者笑出声。 这一夜比先前还凶,到了后面简俏彻底昏了过去。 她没看到的是,谢长辞脸色变了。 分不清过了多久,简俏终于清醒,感知到身体的异常,她开玩笑般道:“谢长辞,我是不是要死了?” 第125章 谢长辞还是不说话,拧眉看着她。 困意汹涌,简俏只觉得上下眼皮在打架,到了后面,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被对方猛地揽腰抱进怀里。 那人轻轻在她耳边说:“不会。” 第73章 觉得腻了对不对 谢长辞看着怀中人的睡颜,不知又想到什么,黑沉沉的眸转为冷淡。 在简俏昏倒的前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已将麻烦彻底清楚完毕,毕竟打扰他们的人都被处理了,可唯独没想到,最后的问题竟出现在她身上。 他想起和世界意志不欢而散的那一场谈判。 谢长辞从很早之前便知晓,自己这身血肉惹人觊觎。他同世界意志曾做过一回交易,那次他拿出了半数。发觉对方没有如约将简俏带回时,他果断将其讨了回来,自此便和天道结下了梁子。 世界意志对此冷笑道:“竟是个痴情种,但可惜就算那外来者回来,你也不能得到想要的。” 待察觉谢长辞冷眼望来时,它干脆之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便逃之夭夭。 天道将不属于云沧的生灵称为:外来者,也叫降临者。 “云沧从前最多只容得下两位外来者,而如今只得一位,你那混了外来者血脉的娃娃便已将名额占满。” 谢长辞当时就想问:如果满了会怎样? 可惜天道跑得太快,再加上又是法则化身,这一遁走便如泥龙入海,转瞬不见。 等到今日,他才自觉隐隐触碰到了真相:恐怕字如其名,多余的降临者会遭到世界的排挤。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当剑修沉默不语时,脑海中的另一道声音替他做出回答: “如果强留,那只魅魔会死。” …… 简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甚至听到了很多熟人的声音,有江栩、红樱,甚至包括仅有几面之缘的昆仑副掌门,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仿佛全都来了,并且依次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便迅速离去。 梦很长,以至于当简俏真正睁开眼,看向身侧闭目小憩的苍白面孔时,一时没能回过神。 和魅魔糟糕心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饱满的精气神。 兴许和睡了长长的一觉有关,她的渴睡症竟像是彻底消失了,从前整日困乏的感受再也没出现过。 被身上的铁臂箍得喘不过气,得了气力后的简俏冷笑着伸腿,试图将人踢醒,但小腿刚摆了个动作,膝盖的位置就被握住了。 说话的人没睁眼,只“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然后下意识伸出手在魅魔后背顺了顺,带着安抚的味道。 再次见识到熟悉的撸猫手法,简俏瞪圆了眼,想喊人却发现自己分不清对方究竟是二人中的哪位,是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我睡多久了?” “……” 闻言,谢长辞终于睁开眼,片刻后沉默回道:“五日。” 其实不止五天,她足足昏迷了十日。 简俏能感觉到他其实不想说,但甫一听到自己睡了五天的消息时,瞳孔还是剧烈震动了下。 紧接着,她皱了皱鼻子,做了个令他没想到的动作—— 像是只小动物似的,嗅闻衣领和袖口。 虽然没有任何异味,可简俏还是觉得自己脏得要命。但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嘴巴里微微发苦。 “你让一让。”她伸手就推。 谢长辞没有动,只静静凝睇着她。 被看得发毛,简俏愈发光火,想说一句“你看什么看”,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发觉到自己的中气不足。 谢长辞同样也品出一丝不对,要在从前,简俏绝对会连带着大名斥他。 意识到什么,他半垂着眼:“你以为我是谁?” 这个问题直接问住了简俏,直觉告诉她,面前的人是谢长辞,可对方冷淡的反应更像是崔韶。 明明眼前的青年并未催促,可简俏莫名感到有冷汗自后背生起。 最后,她还是选择跟着感觉走:“你是……谢长辞。”短短的一句话,被她艰难自口中吐出。 然而,结局好在是完美的,对方听到后缓缓松开了压在她身上的长臂。 明白赌对了,魅魔难得松了一口气。 她撑起身体,飞快远离他,想到那诡异的梦,犹豫着开口:“最近是不是有人来了,梦里我听到说话声。” “没有,你听错了。”谢长辞慢慢闭上眼。 简俏:“……” 说实话,她是不信的,可奈何房间中唯一的知情人就是他,对方不配合,她也没办法。 算了,不重要。 简俏默默抱起换洗衣衫,隔着屏风往里间跑。这处寝居同样在隔间引入了暖泉,正好解她燃眉之急。至于床上的谢长辞,简俏只当他不在。 泉水温度刚刚好,刚一入池,简俏便不禁喟叹出声。 她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感到神清气爽,如大病初愈,整个人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 兴致一起,她索性在水中来回游了几圈,越发觉得快活似神仙,直到一头长发全部浸湿,彻底盖住线条修长的肩颈。 泉水将简俏白皙的脸颊烘成红润的色泽,渐渐地,她打了个盹。兴许时间太短,这次倒没有那些古古怪怪的梦和梦中人。 第126章 可当简俏睁开眼,却没在岸边摸到备好的衣服时,忽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视线中出现一道修长的轮廓。 几步之外,那人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漂亮白皙的指尖挑着一层薄薄的布料。 看清那是什么之后,简俏如遭雷劈,一张脸立刻红到了耳根—— 是她的小衣。 随着男人越走越近,相反的是,简俏一脸警惕,越退越后。 “放下我的东西,出去!”她没有刻意掩饰话里的怒气。 可令她失望的是,直到她身后就是池壁,退无可退时,谢长辞都未停顿过哪怕一刻。 “要不要吃点东西?”他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声发问。 简俏没来由的觉得古怪,但还是摇了摇头:“不了,谢谢,你把衣服放下就……” “那我们开始吧。”谢长辞飞快打断了她,话罢便无比自然地蹲下,用指尖撩了撩水面,似乎在测温度。 开始什么?什么开始?! 简俏面有迷茫,“等等……” 室内天光大亮,但以她的角度,刚好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来人挺拔的身姿。 “和我做。”那人言罢,外袍和下裳相继落地。 明明是再也平静不过的语气,然而于听者而言却像是惊雷。 “不要!”想也不想,简俏脱口便是拒绝。 谢长辞蹙起秀致的眉:“为什么?” 简俏连连摇头。 哪里有什么为什么?不想就是不想! 眼前这具羊脂玉一般的身体无疑是美的,可简俏觉得自己真的不可以,最起码现在是没什么性趣。 对于她过激的反应,谢长辞却想岔了,语气笃定道:“你想换人是吗,觉得和我在一起腻了对不对?” 简俏石化了。 第74章 没腻 简俏已经听傻了,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这几乎是谢长辞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这都什么跟什么? 其实她想说的是:她不是腻了,而是萎了。 见简俏傻傻地盯着自己,连敷衍的话都不愿多说半句,谢长辞心中的滋味同样难言。 他忽然想起当年还在昆仑时,谢西楼曾笑言他和她撑不过七年。 民间的“七年之痒”或许的确有存在的道理,可对于谢长辞而言,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七年再长也不过眨眼。 但这一刻,他牢不可破的信念终于有了裂缝。 两人都不说话,净室一时安静下来。 简俏惊疑不定地抬头打量谢长辞。 他像尊极美的石像,静静站在距她不远处。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某一刻,她竟然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人”,而是一头蛰伏的庞然大物——它平缓地呼吸,审慎地调整节奏,直到与她同步。 当意识到看着他,心里骤生的情愫是“怜惜”时,简俏的第一反应是惊恐,其次是可笑。惊恐的是明明身为鱼肉的是自己,却要同情刀俎,可笑的是,她到现在都没摸清这位名义上的“夫君”的真实身份。 床笫之间能将她牢牢捆缚的,多数人总会想到藤蔓。但没人比她更清楚,那些“东西”是粘腻、蠕动的活物,根本就不是藤蔓! 再加上往往同时伴随而来的潮湿水汽,简俏只能联想到多足肢的水下生物。 念及此,魅魔的神情逐渐凝重。 倏地,她抬起头,再次驱使视线在剑修的面上流连、逡巡。 所以……谢长辞,会是海怪吗? 实话说,他对她的确是好的。 最起码这段时日,谢长辞没有饿着她。 要知道,魅魔一族是对床伴有高需求的生物,她们以情绪为食。除了单偶制,族中大多推行的是另一种“多偶制”。在深渊,单偶制魅魔的伴侣总是付出最多的那一方。当一只异性满足不了魅魔时,她们往往会再次寻找目标,直到刚刚能吃饱。 简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苦行僧,也不会在伴侣数目的问题上纠结,可奇怪就奇怪在,她竟然没觉得饿。 她承认于自己而言,谢长辞这盘“佳肴”,确实算得上珍馐美味,但他是怎么做到独自供养她的? 简俏瞳孔一缩。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忽略的,却致命的一点。 待神识回笼后,她张了张嘴巴,难得面色讪讪:“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已是声如蚊蚋。 听到她的话,谢长辞眼中渐渐有了波动。很快,他低头看她,似在问“那是什么意思”。 简俏被那对悒悒不乐的黑眸吸引。 他总能在无意间将她气的倒仰,但看人时却专注得要命,细长的睫一抖又一抖,似乎有蝶振翅,正欲簌簌而飞。 简俏忽然就哑火了,连原本想好、用来糊弄的腹稿也忘了个干净。 “没腻,”她猛地咳了一声,“也没打算换人。” 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口蜜腹剑对人类来说,或许往往都是贬义的,然而对恶魔来说,却是最高明的赞美。 这样一看,把心里话说出口的行径显然很不“高明”,简俏越想越无法接受,可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就算她假装没说过,谢长辞也不会觉得没听过。 这太不体面了! 她在心里发出无声尖叫,表情也越发麻木。 唯独让她意外的是,除了最初的愣神,谢长辞看起来很高兴。他心情一好,连最开始的要求也退了一步。 第127章 在简俏茫然的表情中,他很快替她拍板。 “不做的话,”他甚至中途停顿了一小会,用来思考,片刻后才道,“那接吻好了。”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神态再纯洁不过,简俏呆呆地转头,在水声响起时,下意识伸出手挡在自己面前。 这是一个拒绝靠近的动作。 可谢长辞只是顿了顿,很快将其无视。 他身高腿长,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一步一步走到魅魔面前。 泉水热烫,简俏的心却很凉,可她很聪明,很快意识到一个令自己心惊的问题。 幼年在女君膝下时,她曾听到过这样一则故事,大意是:当一个人真正想要某种东西时,为了降低被拒绝的可能,此人往往会提出一个更加骇然的请求,这样一来,之后再提出不那么过分的第二请求时,往往就会成功。 很难说,这不是谢长辞正试图做的事。 虽然这一次的简俏依旧很想拒绝,可理智告诉她:最好不要。 她暗暗心道:就当是履行配偶职责。 简俏用了不短的时间来做足心理准备,让她意外的是,全程谢长辞只是静静凝视着她,没有催促。他的脸微微侧着,留出最适合亲吻的角度。周遭水汽氤氲,将他的唇色衬得嫣红且水润。 简俏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自己没出息。 分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他们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某种同频的信号,待魅魔再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咬上了对方的喉结,接着才是柔软的唇。 这几乎算的上她少有的几次主动,让简俏满意的是,谢长辞没有试图抢夺主动权,而是缓缓闭上眼,一副待君采撷的模样。 简俏顿了顿,心里的坏水汩汩冒出,干脆用力一扑,将人扑倒在池壁上,尖利的四颗牙也微微用力,直到将他的嘴角咬出血。 唯一让她吃惊的是,这一次的谢长辞并未阻止她饮血的行为,反而闷哼一声,伸臂将她拢在怀里——倒是个方便她更进一步的姿势。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氛围弥漫在空气中,简俏一颗心跳得比道侣大会那日还要震耳欲聋,同样飞速加快的还有泵血速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尤其在和那双翡翠绿的眸子对上时,违和感格外突出。即便他尝起来的确非常好,可简俏觉得这不是她轻易动摇的借口。 她甚至觉得,比起自己,眼前的这人更像魅魔。这个结论可以令任何人忍俊不禁,可偏偏她真是这样想的。上辈子的谢长辞说不定真掺了点魅魔血统,或者干脆就是一只男色拉满的狐狸精。 这厢,简俏渐渐发起呆,思绪越飘越远。 另一边厢,察觉到她的走神,谢长辞不满地蹙眉,是以重新伸出手将魅魔再次拉近。 “继续。” 他的声音低沉又喑哑。 他的心情其实很不好,但在她的安抚下,勉强可以维持表面的平稳。但连谢长辞本人都无法确认,如果魅魔连这一点安抚也不舍得施舍,他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唯有潜意识提醒他,那想必不会是二人都乐见的一面。 再一次体会何为呼吸相闻,简俏还是没能回过神来,直到被一双手捧住面颊。 他的手比想象中要热,所以简俏没有躲避。他的头发长得惊人,一双眼睛像是流动的绿,被强迫对视的短短时间内,简俏忽然觉得口渴。 像是传说中被海妖蛊惑的水手,她无意识伸出自己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和想象中一样的柔软触感,但这并不是足以动摇她的理由。 正当魅魔百思不得其解时,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掌蓦地出现,主动牵着她往下探。 意识到后者要做什么,简俏震惊地看着他,“谢长辞……” 她试图通过喊他名字的方式叫停,可惜的是失败了。 当终于摸到时,简俏如遭雷劈,整个人都不好了,但兴许人的潜力都是无下限的,她掩住脸,干脆忽略掉那只手的存在。 随着某人愈发加重的喘息响起,简俏终于忍无可忍地瞪他,可映入眼帘的画面令她一时怔住。 谢长辞半躺在岸边,一双漂亮的绿眸直直盯着她,深处藏着的东西几乎就要兜不住,随着不断升腾的水雾,简俏竟有一刻生出错觉,竟觉得那是他眼里漫起的。 简俏后来的记忆算得上一片空白。 那日他们没有果然做成,因为她再一次昏了过去。 再次在雕花大床上醒来时,简俏又一次在嘴里尝到了苦涩腥甜的味道。 鼻尖是淡雅的香味,她转头看向长案,发现正燃着一支凝神香,她醒的时机刚刚好,香上那猩红的一点恰好将要燃尽。 简俏心下一动,一股违和感升起,没等她细想,便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抱着三四岁的小娃娃进了门。 “我睡了多久?”神态自然地在阿简颊边亲了一口后,简俏仰起头看向来人。 “俏俏睡了三天!”说话的小人儿眼里含着一包泪。 “三天吗。”话罢,简俏怔了怔,不仅仅因为阿简奇怪的称呼,她还注意到小家伙额间的朱砂竟不见了。 她好像也点了来着。 想着,简俏就要伸手去摸,还没等触到眉间,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阿简,你先出去。”冷清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出乎意料的是,小家伙没有挪动脚步,反而垂着眼说:“我想陪……” 第128章 “听话。”谢长辞打断了阿简未竟的话语。 待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时,简俏蓦地出声:“你不喜欢阿简的话,不如让他跟我走。” 她还是没放弃回深渊。 简俏觉得自己想开了,她还是无法忍受这人的控制欲,或许这一点谢长辞也意识到了。 简俏希望他能看在他们近六年的感情上,当断则断。再加上阿简有她的一半血脉,接驳点完全可以容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想的很好,但唯一没考虑到的是谢长辞的态度。 他将她抱在怀里,就这么一路走到院外:“带他走可以,你留下。” 霎那间,阳光不要钱似的抛洒。 简俏一脸震惊,连话都忘了说。 第75章 他的不安 “孩子可以,你留下。” 回想谢长辞说这话时的冷静语气,平常到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可简俏清楚:并不是。 现实是没有深渊那边的引路人带领,阿简自己根本无法通过接驳点抵达该去的地方。 正当简俏脑子里被乱七八糟的杂念影响时,额头蓦地一凉。 她惊讶而茫然地抬头,刚好撞入一双碧绿的眼。那里一片平静,带着无从被他人捕捉的沉默。 似乎是她脸上的讶色太过明显,他低下头向她靠近。 又是一个吻。 昏头昏脑中,简俏越发觉得,比起自己,谢长辞才更像妖精。 一段时间不见,他亲起人来的吻技好像又涨了些。 这是可以说的吗。 但当亲密活动过多时,未必会带来应有的积极结果。 比如,现在的简俏就感觉自己像一截快要发霉的木头似的,甚至逐渐对眼前这位名义上的“配偶”生出了免疫力。 在她发呆时,谢长辞微微停顿了一霎。 “你想出去吗?” 他的嗓音低沉而平稳,缓缓荡在耳周,简俏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那高挺的鼻梁微微靠近时,她才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挡在二人之间。 她听到自己沉默的反问:“我能吗?” 或许是因为记忆曾几次出现断层的缘由,她总觉得自己没离开过离恨山的府邸。 至于谢长辞乐衷把她困在这里的背后原因,是简俏一直都没想明白的。 她的回答太短了,短到或许根本称不上诘问,可听在谢长辞耳中却是另一种意思。 他垂着睫:“等你身体恢复,我们一起。”说着,态度极为自然地替魅魔将碎发拢在耳后。 拍开他的手,简俏怒道:“我没病!”最多只是比以往睡的长了点而已…… 可话刚脱口后,她就心虚了。 剑修没有反驳,只是以一种平静到没有起伏的目光审视她,像是在反问:是吗?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简俏就感到如临大敌。眼前的人似乎又长高了些,如果说从前的他在体型上对她就有压倒性优势,那么如今的谢长辞几乎更像一座人形囚笼。像这样,只是简单地抱着她,于她而言也是另一种桎梏。 同时,对方的旺盛控制欲不仅体现在肢体接触和床事上,他还一手包揽了她的所有日常生活。大到作息,小到饮食。甚至就连她身上的衣裙,都是经谢长辞遴选后,才能来到她面前。 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贴心”,外人大概会赞叹男方痴情,可作为当事人的简俏却无端觉得悚然。 套上爱情的壳子,她和谢长辞或许可以称得上云沧人眼中的模范眷侣,但抛开这层壳子,她认为自己更像被操控的雀鸟。 兴许是有了这层心里暗示,她在梦里甚至频频梦到自己变成了笼中鸟,而对方有时要么是缓缓踱步的黑猫,要么是一条周身遍布冷硬鳞片的白蟒。 哪怕现实是他将她养得很好。 可没来由的,简俏问了问自己的心,发现还是更向往单身时的自己。那时,罩在她头上的烦心事比现在多的多——如何稳固准女君身份、如何又在众多竞争者中杀出重围拿到领主之位…… 当时她年轻气盛,因为出众的天赋,连看人时下巴都是微微抬起的,所因此也招致了络迦的针对。 想到老熟人,简俏暗暗心道:络迦恨她是肯定的,但这次他也来了云沧,没准为的就是刻意与她作对。但她唯独忘了,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云沧回深渊的,按理说以他的性格,会在临走之前找到她,并且当着她的面说些绵里藏针的话才对。 意识到自己遗忘的记忆比想象中多,魅魔的脸色变了。 可还没等她试图回想有关络迦的事情,就发觉额头莫名泛起痒意。 从记忆里回神,她微微仰头,眼前便是男人精致的锁骨与喉结,简俏的眼神却透着古怪。 美色当前,她却平静得如一汪潭水,下一刻心头冒出个词来: 无福消受。 因为另一方顺势低下头的动作,他们离得未免有些太近了,简俏能清楚地和那双翡翠般的眼眸对视。 “那好吧,等我好了,我们去平兰洲如何?”她试着捡起他们的上一个对话。 平兰洲是云沧这边的魔族大本营,也是简俏很早之前就想去的地方。 作为同样顶着“魔”字眼的生物,她承认自己对它们有很大的好奇心与探究欲。虽然她更好奇的是,在此之前,成亲后的自己竟没起过类似念头。 “可以。” 第129章 突如其来的肯定令魅魔愣了一瞬,她迟疑地张了张口,刚想问“所以什么时候能好”时,眼前就猛地一黑。 紧接着,所有的色彩飞速褪去。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剑修猛然颤抖的冷厉竖瞳。 显而易见地,他脸上的平静被打破了。 考虑到不是头一回昏厥,再次在雕花大床上醒来时,简俏早已“轻车熟路”地抬起头往一侧看去,果然在不远处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此刻,那张浓淡合宜的俊美面容忽明忽暗。 黑衣剑修好像有意将自己隐没在阴影中,但似乎是在原地站了太久,光线早已发生偏移,以至于不仅割开了昏晓,还模糊了他眼里的情绪。 沉默在无声中将整间房填满。 简俏莫名有些心虚,“怎么又站在那儿?” 被她的话吸引,谢长辞眼睫一动,仍是沉默。 虽然早已习惯他不爱说话、惯爱用眼神表达的行径,可简俏还是无法调理好自己的心态。 因为直觉告诉她,不能任由沉默蔓延,否则会导致不好的后果。 大多数时候,她不想做那个猜别人心绪的,可奈何她太熟悉眼前的人。因此即便谢长辞只是轻轻蹙着眉,简俏也几乎能摸透他的心思。 ——约莫是因为她的身体状况感到不快。 想到这里,简俏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无论怎么说,令他不开心的源头是从她这里开始的。为了防止接下来都要同这张清冷的冰块脸日日相对,她总觉得自己务必要做点什么。 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悉数甩开,简俏朝对方拍了拍身侧柔软的被子,以眼神示意他过来。 “怎么了?” 以来她是不舒服,谢长辞想也没想便大步赶来,谁知刚俯身就被攥住了衣领。 接下来发生的事再自然不过。 把人拉到同一高度,简俏这才满意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一沾即离。 太过轻飘飘,那甚至算不上一个吻,但对谢长辞来说却是最见效的安抚剂。 所有的不安和隐怒一瞬间消失了。 “我饿了,今天吃……”自以为尽了义务,简俏伸伸懒腰,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捏住下巴吻住了。 她愕然地张了张嘴巴,却无疑加重了对方的攻势。 谢长辞没有闭眼,全程冷静得可怕,似乎被调动情欲的人不是他本人。 和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甫一对上,魅魔便一个激灵。那里有太多她看不分明的东西,连绿眸也覆着一层薄薄的阴翳。 什么时候分开的,简俏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剑修慢条斯理整理衣裳的神情。 他垂眼注视着她,那张冷峻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餍足。 接下来的几日,有昆仑奴奉上早已备好的吃食。 让简俏奇怪的是,谢长辞像是很着急似的,每天喂她吃很多东西。 “这是什么?” 看着眼前的一小杯红色液体,她凑到杯口谨慎地嗅闻,开玩笑道:“不要说是血。” 发觉他没回答,简俏瞳孔缩了缩,脸上的笑消失了。 “真是血?” 第76章 割席 对于她明晃晃的质疑,谢长辞给出了明确答复。 “不是。” 这句话让简俏松了一口气。 杯中之物的确没血腥味,只不过要死不死的是,她的大脑大大发挥了联想能力。 接下来让剑修尤为介怀的是,虽然魅魔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她之后再没碰过那杯加了料的果酒。 发觉这一点后,谢长辞的脸色微微变了。 他撒谎了,那里面的确是他的血。 几日前,他就已经开始以同化的方式,慢慢把她变成自己的眷属。 但时间上来不及了,她正在被云沧的世界意志驱逐。鉴于残酷的外来者理论,谢长辞正面临着有史以来的最大抉择—— 送走阿简,抑或送走他认定的妻子。 直系后代还是妻子? 答案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显而易见。 作为小魅魔的生父,按理说他应该会犹豫,可事实是:谢长辞很清醒,哪怕直系后代远比眷属更难得。 但凡事关她的一切,仿佛丧失了思考能力。待夜深人静时,谢长辞曾这样评价自己这些年来的行径:愚蠢,且自寻死路。 在杰出第六感的提醒下,简俏成功避开了多数混有血液的食物,但多少还是食入了一些。 她能感受到,身体正在产生微妙的变化,但更明显的还要数卷土重来的困意。 是的,消失已久的瞌睡症又出现了,那些食物对她的影响越发微乎其微,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到了后面,甚至出现了躯体化异常。 她开始噩梦频发,精神上的清明也一点一点被蚕食殆尽,换句话来说——她的生命力正在被飞快掠夺。 难得清醒时,有时简俏还未来得及说话,下一刻竟又睡着了。 崔韶沉默地看着在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偶尔甚至会生出“床上之人会一睡不起”的错觉。 她呼吸太浅,若不仔细听,甚至无法捕捉。 谢长辞这段时间忙得惊人,却也不忘把身体留给他。 崔韶能感知到本体的千般不愿,可后者还是这么做了。 他们都知道彼此都会把照顾魅魔视作要事,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本人之外,唯一能放心的就是对方。 第130章 或许,表面上这正是出于本体对化身的信赖。至于实际是怎么一回事,皆被他们二人默契地按下不提。 转眼间,谢长辞就离开了三日。 期间,简俏曾醒过一次。她的神经脆弱且敏感,早在看到床边人的第一眼,就准确喊中了他的名字。 “崔韶,我想回家。” 魅魔把床畔人的手抓的很紧,就像是攀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她的神志半昏半醒,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碎片化的字眼,像极了喃喃自语。 显然,她在对自己这位昔日的盟友发出无意识的求救。 然而,结果是无情的。 崔韶只是沉默着为她将被子盖好,片刻后伸指揾她腮边滚烫的泪。 事到如今,他已和本体同流合污,无法将她放走。唯一能做的是,在她清醒时喂下半杯血。 像是察觉了什么,简俏没有哭,她慢慢放下手中那片衣角,安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血的味道比想象中好一点,最起码没有铁锈味,尝起来甚至是清爽的。 起效需要一段时间,被伺候着饮完后,简俏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不清楚过了多久,她能感知到自己几乎就要醒来,然而,没等睁开眼,就听到一阵争吵声,至于争吵具体的内容,像是隔着罩子,竟无论如何都听不清,唯一能确定的是,双方似乎都是她认识的熟人。 “我只答应送走阿简,不包括她。”平静的声音。 另一道声音同样不起波澜:“抱歉,恕我不能答应,无论是我的……”声音的主人顿了顿,很快接着补充道,“侄儿,还是我妹妹,都要立刻回返,她的情况你再清楚不过,绝对不能再待下去,这样下去你会害死她!” 眼皮勉强动了动,简俏还是听不清,只模糊感知到双方似乎在某一点上并未达成一致。他们似乎对峙得很厉害,话语中的威严逐渐加深。 还是最开始的声音,冷峻且平淡:“我不会让她出事。今晚我会把阿简送到,你只需准备好接应的人。” 声音主人的语气比起商量,更像是通知。 果然,不出简俏所料,另一方被激得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交谈声瞬间短促起来。 “如果异世都是阁下您这种人,我绝不会同意让简俏去,你简直为她带来了灾难!”那是出自上位者怒气难抑的语调。 最初那道嗓音顿了顿,以一句话结束了这场带着硝烟的言语战争: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无权替她做决定。” …… 待简俏终于恢复五感时,天色已然大亮。视、听、嗅、味、触逐一回归的过程是极为奇妙的体验。 从眼睛接收光线刺激,形成图像,再到皮肤感官接收触觉刺激,感受到冷热,形成区分,一点一滴,构成了对眼前世界的独特感知。 但令简俏意外的是,整座府邸空荡荡的,像是被抽取了生气。 难得谢长辞不在,她尝试着下榻,当真实的触感传递至大脑后,简俏面露惊讶。 摊开右手,张开五指再握紧,体会到久违的力量,她终于后知后觉,渐渐觉察出哪里不同。 身上的怪状一觉醒来后似乎全都消失了,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次。 轻巧使出几种不同的幻术后,她才相信自己是真的无碍了。 但太过安静的环境氛围令她隐隐不安。 简俏推开门径直往别处走,最先去的便是矮墩墩的房间。诡异的是,一路上连个活人影都没看见。至于往日满府“遍地都是”的昆仑奴,她唤了数遍都没将人唤出。 察觉到不对,简俏的脸色微微变了。她心里暗暗有某种猜想,一直到发现阿简同样不在时才落到实地。 整座府邸,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下最令魅魔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阿简的安危。 脚已经迈出朱门,就在她准备下山寻人时,却看到不远处有个人静静伫立着,此刻怀里抱着个热腾腾的纸袋,正死死地盯着她。 “你要去哪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不带一丝情绪。 被他的眼神一扫,简俏没来由地感到心虚,可转瞬间定了定神,遂提起正事:“我没看到小不点,是你把他带走了吗?” 阿简年岁太小了,小萝卜头一样的身高尺寸,她根本放不下心。 谢长辞顿了顿:“我把他送走了,他现在很安全。” 他从来都不擅长撒谎,也没想瞒着她。 “送走了?送去哪里了?”简俏猛地抬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让她的血液一点一点冻结,连带着表情也凝固。 “你来的地方。”谢长辞平静地说。 等到大脑重新运转时,魅魔听到自己如前者一般同样平静的语调,“这样啊。” 以为简俏接受了他的解释,剑修拿出装有糖栗子的纸袋,就要往魅魔所在的位置走去,却被中途叫停。 “别过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短暂发起呆来,不知过了多久重新开口,“我想明白了,孩子既然不在,我们这段关系也没有维持的必要了。” 自以为解释清楚,简俏开口告别。 “那我走了。” 可她走不了。 就在她起身的同一时刻,有细长黏湿的不知名物体缠住她的脚踝、小腿、膝弯,甚至腰腹。 第131章 第77章 挑破 触足们亲切而柔韧地缠裹住魅魔,不敢用力,似乎很怕伤到她。 简俏僵硬地抬头,不得不说,眼前这一幕太过有冲击力,令她甚至生出一种自己还在做梦的错觉。 明明是再诡谲不过的画面,谢长辞却视若无物,似乎早已预料。那双黑眸深不见底,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转为流动的绿。 “你想丢下我,为什么?”他一步步朝她走来。 简俏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只这一下,便令触足们再度收紧。 蓦地,她不敢再动,只能看着对方越走越近,直到一股清淡的气息扑面而来。 四目相对下,魅魔咽了咽口水。眼前这张脸仍旧是她往日最爱的那款,更不用说剑修还有一头乌黑长发,泼墨的黑撞上玉瓷的白,竟无端生出几分圣洁端庄来,让简俏没来由联想到民间清冷的玉佛观音像。 美色当前,简俏却没有欣赏的心思,原先听说矮墩墩被送走时,她的确是*生气的,可过了当时那个气头,如今一冷静下来,想法也跟着变了。 对她来说,这其实算得上好消息。毕竟她从前也是打算带阿简离开的,如今只是阿简先行一步,只要她也成功脱身,光论结果,倒也算得上殊途同归。 想清楚后,事情就简单了。 敛了怒气,简俏勉强打定精神,一点点恢复至平日的镇定。 “你问我为什么走?”为了防止出岔子,她微微垂眸,连语气也轻了下来。 魅魔貌似示弱的一番话果然吸引了谢长辞的注意,他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简俏暗道:上钩了。 随后,她神色认真地开口:“你看,我们也不是这么契合,我只有两只手、两只脚,而你却有这么多。” 她绞尽脑汁,努力措辞,勉强想了个在自己看来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事实上,光是用来绑她的足肢,数目就已经不在少数。 她说的显然是实话,难道不是吗? 唯独让魅魔意外的是,谢长辞并不买账。 他皱眉:“我也可以是两只手、两只脚,”像是怕她不信,他甚至想了想才补充道,“和你一样。” 这个答复显然不在简俏设想之内,她深吸一口气:“不不不,你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 她装作唏嘘似的,叹息道:“我们不合适。” 谢长辞仍然不接受,他给出的理由很直白: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脸,我们很合适。” 他没说错,这也是当初魅魔用来接近他的借口。 简俏听完后,却只是沉默。 她终于演不下去。 许久后。 “够了。” 没有歇斯底里的尖叫,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谢长辞蓦地一僵。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忽然生出一股想要阻止她继续开口的强烈冲动。 可是来不及了,比他的犹豫还要先一步到达的是她那句不容置疑的话。 “你其实不用这样,”魅魔抬起头,神色认真地在前者心里撕开一道天堑般的裂缝,“毕竟,你或许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 说出这些早就藏在心底的话时,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半点不剩。 在谢长辞怔忪表情的衬托下,简俏的态度堪称冷酷。 她接下的话语,更是彻底撕碎了二人表面上最后的粉饰,如同一柄无情尖刀扎向前者心口。 “你混淆了新鲜感和喜欢,我于你而言只是现阶段一只勉强算得上能取乐逗趣的鸟雀。” 简俏顿了顿,其实原本想说的是“宠物”,但不知为何,看到对方血色尽失的脸,她鬼使神差地换了个字眼。 谢长辞却已经听不进去,全身的知觉也被抽走。就在刚刚,“嗡”的一声响起后,他好像就听不到声音了,两耳只余轰鸣,伴随着点点鲜红的液体涌出。 显然,她给他们这段关系单方面下了判词,目的很明确:她迫切地想要终止。 他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他对她是不是没了吸引力。 如果连这张脸都无法勾引她,那他在这张谈判桌上好像没有任何砝码了。 最可怕的噩梦终于成真了。 念及此,在简俏意外的神情中,谢长辞骈指一并,以灵力化剑气,开始一刀一刀划起自己的脸,从太阳穴一直到嘴角都没放过。 “等等!你在做什么?” 鲜血汩汩冒出,长长的口子看得简俏心惊肉跳,连说出口的话都变了调。 但介于她仍被捆得死死的,无法上手制止,只能被迫目睹这血腥而艳丽的一幕。 令她同样诧异的是,随着剑气落下,对方身上传来的异香不减反增。与此同时,还有无数充实的情绪碎片逸散飘飞。 无意中,简俏驱使魔息捕获了一小片,刚一接触,便被其中汹涌的情绪海惊住了。 为什么越来越香? 又为什么这人能提供如此精纯的情绪能量? 简俏愣了愣神。 她其实很清楚,情绪碎片为魅魔们挑选配偶起到的只是参考作用,却不是决定性,毕竟闻起来还不错的有那么多,不可能遇到一个,她名义的配偶就添上一位。 让简俏唯独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直到这时,谢长辞对她的吸引力还是这么强烈? 虽然想不明白,可眼睁睁看着对方自残,简俏还是有些觉得太过重口,毕竟她的初衷也只是和他划分关系罢了。 第132章 “谢长辞,你又在发什么疯?” 将那句“死也别死我眼前”咽了下去,简俏平静开口。 她本来做好了再次出口喊停的准备,可让简俏没想到的是,这边话音刚落下,另一边谢长辞竟真的停手了。 对此魅魔还算满意,她偏头想了想:“都说了,我不要你的命,你把我放下,我自己就能走。” 因为短暂失聪,剑修将视线投向简俏一张一合的唇,缓缓摇头: “我们已经成亲了。” 在后者不解其意的神色里,青年的声音轻得仿佛藏进风里:“你把我当什么。” 闻言简俏略感尴尬,但很快镇定下来,随口一说:“就当我是个骗身骗心的混蛋吧。” 单偶制本来就不长久,能和一个人纠缠六年,对简俏而言,这件事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奇迹。 “可是,我不明白。” 谢长辞捂住肋骨以下三寸的位置,那处本不该有反应,此时却泛起陌生而尖锐的痛。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的嗓音平静极了,可整个人给简俏的感受却恰好相反。 黑衣剑修抬眼望来时,简俏刚好撞入一对无机质的眼,那一抹流动的绿此刻化为冷寂,仿佛在替眼睛的主人说——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第78章 我也很想你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简俏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于是,简俏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长辞越走越近,直至站定在她面前。 他很高,看人时甚至是垂着眼睛看的。只是被这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简俏便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心虚。 她攥紧拳头,敛住双眸不愿看他。 可随着周遭越发浓稠的水汽,凭借丰富的脑补和感知力,从未见过的画面瞬间在她脑海中拉响了警告。 那些黑色的、粘腻的、不可名状的、令人本能觉得毛骨悚然一切,都来自眼前的人。 她试着微微挣扎,发现没用,索性卸了力气。 全程,简俏在做小动作时都没有避开对方的视线,她甚至尝试以他的思维考虑问题。 没错,她不否认是自己首先招惹的谢长辞,但感情问题根本就没有什么有始有终。她们一族一向这样想,哪怕现在也是,这不仅仅针对谢长辞。 因为早就存了破罐子破摔的打算,简俏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遂坦白道:“这一点我很抱歉。” 她是带着种群繁衍的任务来的,谁能想到后来竟然能认错人,还一搞就搞了个最棘手的。 虽然后半段简俏没有说出口,但谢长辞还是通过她微微懊恼的神情推测了出来。 歉疚是真的,这只魅魔的确也在后悔,可后悔的内容想必不是他想听的。 他半垂着眸,指尖微动。 下一刻,简俏惊喜地发现自己暂时自由了。那些蠕动着的、覆有华丽蓝色薄膜的腕足如退潮般消失在地下,走前甚至还依依不舍地勾了勾她的脚踝。 没了它们的支撑,几乎是瞬间脱力,简俏感到腰间的力度骤然收紧,再然后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因为对彼此的身体太过熟悉,是以早在第一时间,察觉到炙热的呼吸猛然靠近时,简俏想也不想便伸出手挡在面前,令那枚本该落下的吻挡在手心里。 她抬眼望去,当发现那双翡翠绿的眼睛此刻正凝视着她时,面上有复杂神色。 黑衣青年向来无机质的眼睛,此刻清透无比。再加上他们凑得太近,以至于简俏能轻易甄别出眼前人的不对劲:那双眼睛没了平时的冷静和无动于衷,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愤怒的冰冷,甚至夹杂着一丝绝望。 ……等等,绝望? 简俏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明明一直受困于人的是她,为什么他要在她面前流露出这种无可奈何的眼神? 这正是她无法理解,甚至为之不安的一点。 恶魔们并不信任从一而终的感情,皆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认真来说,以如今的谢长辞为例,简俏最怕的就是对待这类人。 最初她之所以选择他,也是看在对方淡漠的态度上,却不知这是做过的最不理智的决定! 回想过往种种,简俏终于品出不对。谁能想到本该心向大道的某人,会是个痴人。要是有后悔药,她绝对要吃上五颗。 见到魅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谢长辞哪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但他却没有拆穿,只是将人扣得很紧。 他何尝不想追问她要去哪里,可深知简俏的秉性,谢长辞只能压下这些让他看起来像个怨夫的话。 这次吵完后,二人迎来了首次冷战。更确切地说,是简俏单方面的冷战,毕竟她还需要对方的血保持清醒。 与此同时,不知好消息还是好消息——随着眉间朱砂的消退,她的记忆在飞快复苏。 是的,在这样一种糟心的境遇下,她竟然想起自己被两次洗脑的记忆了。 简俏心想,或许连老天也觉得她终于该醒了。 可无论承不承认,她恢复记忆的关头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毕竟,要是再早一些,说不定可以制止小不点被带走,要是再晚一些,她甚至还可以说服自己是该死的为情所困,可她偏偏被卡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话又说回来,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赎罪呢。或许正是惩罚她短暂的爱情骗子的一生,所以她栽在异世了。 第133章 刚落下一场秋雨,简俏围观一只蚂蚁从窗棱前爬过。 一场秋雨一场寒,她身上披上了厚实的外袍。如今这般低头俯视着比自己还弱小的生灵,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兔死狐悲感。 说实话,她甚至觉得自己还比不上这只蚂蚁,最起码它们不用顶着一张脸演戏。 没错,不出所料她待会要同谢长辞一同用餐。 这就是症结所在。 原本最起码还有个夫妻的名头在,现在却告诉她,连这个也是对方伪造的,可以想象到最初得知真相后的她何等尴尬。 唯一令简俏感到安慰的是,阿简已被成功送往深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哪怕他不是自己的血脉,她的任务也算是糊里糊涂完成了。 虽然对谢长辞有意见,可她清楚,对矮墩墩来说前往深渊利大于弊,相信那位未曾谋面的生母也会同意。 魅魔是群居生物,脱离种群的单只魅魔很难得到完整传承,这意味着没有保命手段,大概率会孤独死去。 至于那位她半途勾搭的现天榜第一,自然也无须刻意接近了。 想起白川,简俏竟生出一股恍惚感,她不是笨蛋,用后脑勺猜也猜得到,定是有人掺合了,才使得自己同白川断了联系。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念及此,简俏对谢长辞的观感是复杂的。 实话来说,如果刨去禁锢行径,他对她还算不错,但恰恰相反,对她而言这会是永远介怀的一点。 唯一需要留意的是,或许她该寻机打听一下道宗以及白川的近况。 就这样,魅魔纠结了一整日,直到负责通知晚膳时间的昆仑奴到来。 跟在对方身后,简俏一路上脸色变了几番,远远看见某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将人带到后,昆仑奴无声退下,只留简俏和屋檐下的另一人。 简俏绷着脸,下意识选了个面对面的位置,但随着眼前一暗,再看过去时,身侧的位置俨然坐了个人。 她惊得眼睛圆圆,不成想看到谢长辞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剑修的心情显然算不上好,此刻低头盯着她,给人以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冷气,考虑到今晚将要引出的话题,简俏只犹豫了短短一刻就忽然欺身过来,仰头亲在前者嘴角。这是个下意识的安抚行为,从前她也做过很多遍,是以这回也熟练无比。 可反应过来后,简俏如遭雷劈。 另一边,在她一脸震惊的表情中,谢长辞的情绪却明显好转。 无他。只因她上次主动亲近他,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 心情轻快下,青年干脆将少女拦腰抱在腿上。他力气大得惊人,再加上腰又是魅魔的敏感部位,简俏目光闪了闪,本能地就要瑟缩着往后躲。 没了那些刻意伪造的记忆,她实在无法欺骗自己同谢长辞亲近,即便只是简单的接触与拥抱。 毕竟身体是最不会骗人的。 留意到她突然生出的抗拒,谢长辞顿了顿,视线定格在魅魔瓷白的面上。 这一刻,他们四目相对。 他能看见她眼底的闪烁,但不知为何,却不想捅破。 不清楚是不是他们靠得太近,简俏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清淡香气。 眼前就是青年柔和的下颌线,越过那里,她甚至看到对方一粒藏在耳后的红色小痣。像是见到了什么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魅魔鬼使神差地伸手摸向那粒鲜红的痣,顺带着摩挲了两下。 几乎在被她触碰的第一时间,谢长辞就绷紧了身体,少女葱白的指尖像是点起了簇簇火,连被她触碰到的部位都带着灼烫感。 “你在做什么?” 呼吸险些紊乱,他定定看她,不动声色地将人往怀中纳了纳。 听到他的话,简俏才猛然回神,掩饰般地往旁处看,“没……没做什么啊。” 这番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托词,结果起到了超出意料的效果。 只听对方静静“嗯”了一声,算是揭过此事的回应。 简俏略感狐疑,于是抬眼偷瞥他一眼,意外看到那人微微发红的耳根。 原来也不是很淡定啊。 或许很不地道,但她忽然就有了底气。 这一餐,他们用得很少,后半程简俏几乎一直在喝酒。 看她仰头吨吨地喝着,谢长辞不是没试过阻止,但都被魅魔哭着斥道:“难道我连喝你几坛酒的权力都没有吗?” 从前在深渊,简俏是不被允许饮酒的,一者是她年纪还小,二者是她酒量太浅,硬喝的话,也只是个酒蒙子。至于那些陪她喝过几次,清楚她醉酒后恶劣秉性的恶魔,都不会想要体验第二次。 看着那张醉醺醺的小脸,被扯乱了衣襟的谢长辞喉头微动,但心知不能任由她再喝下去,他只能唤人去煮醒酒汤。 仰头发现坛里一滴不剩后,简俏的脑袋一时间还是蒙的。她凑近嗅了嗅坛口,在前者复杂难辨的神情中伸出舌尖舔了舔,还没等她生气地摔坛,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掐住了下巴。 二人力量差距过大,她竟一时反抗不得,被掰开嘴巴太久,简俏只觉得有些发僵,甚至生出口水将要自嘴角流出的错觉。 然而醉鬼唯独不知的是,此时有人正眸光深深地看着她,视线一寸又一寸地逡巡。 “不行,我要吐了。” 第134章 就在二人越凑越近时,魅魔大刹风景的话成功将原先的旖旎氛围打破。 再也顾不得旁的,谢长辞抿了抿唇,将人换了个姿势抱着,同时端来醒酒汤,低声道:“哪里难受?吐完再喝。” 简俏阖上双眼,摇了摇头,表示实在吐不出来。 见此,谢长辞顿了顿,很快含了一口汤水准备渡给她。谁知,还未等他凑近,一张俊脸便被无情推开。 “不用,我自己来。”说着,魅魔猛地睁开一双迷蒙的眼,低头就着前者的手,霎那间便喝了大半碗。 许是喝了太多,简俏开始傻笑起来,没过多久又叹了口气:“感觉还是从前的你可爱些。” 谢长辞顿了顿,指尖微微一动,“别闹,把剩下的喝光。” 待她听话饮尽,谢长辞才放下碗,静静抱起人往寝居走去。 夜风不是很凉,一路上他走得极稳,以至于简俏开始泛起困意,但好在她还没忘记重要事件。 “喂。”她闭目喊他。 直到被喊的人轻轻应了一声,她才满意,“你没把白川怎么样吧,他还好吗?” 听到陌生而熟悉的名讳,谢长辞停住脚步,“怎么忽然提他?” 他眼底是纯然的不解。 哪怕心底掺了薄怒,但黑衣剑修还是静静俯首,似乎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简俏的脑子已经乱成了浆糊,但对待这个问题,她竟认真想了想,许久才道:“没什么,只是从前打算骗他,现在不想骗了。”说着,她在他怀里拱了拱。 对于她口中的“骗”,谢长辞可谓是十分警惕,瞬间便想到了关键所在:“你说的‘骗’是什么?” 即便还在醉酒状态,简俏仍警惕地思考了一番,最终自暴自弃道:“别问了,反正我之后大概都不会再骗人了。” 然而,谢长辞的重点却不在这:“所以,被你真正骗到的,目前只有我。” 简俏:“……” 虽然似乎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为什么听起来这么怪? 念在她不是很想回答这种令魔尴尬的问题,遂转换话题,“你把阿简送走之前,问过他那位魅魔生母吗?” 这次轮到谢长辞陷入沉默。 不是没注意到她今夜的异常,从消失的朱砂,和忽然被提起的白川,再到询问那位莫须有的魅魔生母,无一不在说明:她已经想起来了。 此时此刻,谢长辞甚至有些悲哀地想道:即使这样,她都不相信阿简是他们的血脉。 面对她看客一般的态度,他只能平静地说:“五年前就没了。” 简俏:“……” 愣了一刻,她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抱歉,我无意冒犯。” 意识到她再次想歪了,谢长辞怒极反笑:“没有其他人!” 被他骤然出声吓到,简俏张了张嘴巴:“什么……” “没有其他人。”他哑声打断。 “阿简是我生的,”他几乎是神经质地重复,“他是我生的,我们的孩子。” 虽然他比同龄的孩子长得要慢,但他很像你。 他还想说: 这些年来,我们都很想你。 阿简在想他从未谋面的阿娘,我也在思念你。 无时无刻。 第79章 三天 简俏已经听傻了。 此时此刻,最令她最震惊的不是他话里的内容,而是缓缓浸入颈侧的冰凉液体。 因为过量饮酒,她的大脑一片混沌,以至于短暂陷入停摆状态,无法处理一些简单的语言文字信息。 但要知道,无论“哭哭啼啼”这四个大字说的是谁,都不应该和谢长辞搭上。 太过超出认知,她以为又是梦,于是激烈挣扎起来。可惜的是,早在察觉她行动的同一刻,就被身前的人重新按回怀里。 懵懵懂懂意识到不是梦,简俏的身体从上到下瞬间僵住了。 按理说,谢长辞是不会哭的,印象中他大多数时候就像没感情的冰人,只会拙劣地模仿人类。 可事实就是发生了,还当着她的面。 想到这,魅魔瞬间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喂,你别哭啊。”简俏脑袋懵懵,两只手从袖袍中伸出,想要掰过他的脸凑近看。 那人却捉了她的手,语气平静地开口,“你看错了,我没哭。” 简俏怔住,讷讷道:“……是吗?” 其实她心里是不信的。 谢长辞只能捉住她的一只手,摸向眼角处。触手一片干燥,的确没有任何湿意。 明明是再也正常不过的动作,不知为何,简俏却感到难言的别扭,像是被火燎过似的,猛地收回手。 “但我明明……” 质疑的话刚开了个头,但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她很快就把要说的内容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离得太近,热度透过衣下的布料传递给彼此。在这样的环境下,魅魔很快昏昏欲睡起来。 同一时间。 谢长辞情绪平复得很快。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眼泪也是可以成为武器的。 可惜的是他知道得太晚,若是从前,他必定捏准了这一点,漂漂亮亮地哭给她看。 在谢长辞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概念。 毕竟就连表面上这层“人类”的身份,他对此一向都没有认同感。换句话说,谢长辞从始至终都清楚——抛去这层躯壳后的他,就只是怪物。 第135章 眼见简俏的上下眼皮越闭越紧,谢长辞沉默地以灵力割破指尖,薄红的血霎那间出现,被他全数喂给怀中少女。 事情的发展远比他想象中要遭,将她变成眷属需要的时间本就不短,然而在他的悉心投喂下,目前转化的进度也还不到半数。 谢长辞同样没想到的是,即便他送走了拥有半数魅魔血脉的阿简,也早早弄走了那只讨厌的男性恶魔,可简俏的身体依旧在被这方天地排斥。 将这具柔软的身体放至榻上,感受着怀中人呼吸时规律的起伏,谢长辞静默良久。 他正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 是要将她强留在身边,哪怕以后后者再也醒不过来,只能凭借他的血度日,还是送走这只魅魔,让她回到原本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谢长辞像是终于打定了注意,他朝窗外抬起脸,露出苍白的面色。 “三天。”像是谁的自言自语。 简俏对于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一概不知,甚至连昨晚发生的事也忘了大半。 昨晚喝得有多痛快,酒醒后就有多糟糕。唯一的好消息是,太阳穴没有想象中痛。 她看着身上不知何时换好的雪白中衣,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害羞的,只不过随着一些零碎片段依次闪过,她的脸色变了又变。 没等她细想,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绷紧了身体。被困在离恨山府邸的一年多时间,某些东西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正如她猜的出来人是谁。 谢长辞从门外走来,只微微抬眸,便露出一张清癯俊秀的面孔,外罩一件黑色大氅,苍白的面色被衬托得尤为扎眼。 一边是不知真假的记忆,一边是对方冷峻的神情,简俏一时之间呆住,竟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崔韶还是谢长辞。觑着这张脸,她越发笃定昨晚定是记错了,不管对方是谁,都决计不会哭。 “衣服穿好,我带你去个地方。”正当简俏踌躇不已时,只听头顶上方传来男子冷峭的嗓音。 话毕,那人便转过头。 一听到能出去,简俏下意识应了一声,飞快穿戴好。 虽然她自以为穿得厚实,可当站在青年面前时,还是捕捉到对方微微蹙起的眉。 简俏面色如常,甚至当着来人的面小幅度转了个圈,“怎么了?” 谁知,谢长辞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答:“无事。” 自觉赢了一盘,魅魔心情还算愉悦,可偏偏就连这一丝愉悦也在二人抵达目的地时被打破了。 入目一片雪白,不时有鹅毛般的雪花砸进二人衣领间,瞬间消融。 看着不远处刻着“平兰洲”的界碑,简俏这才后知后觉,他们如今到了云沧的魔族聚集地。 从宦洲到平兰,相隔万里。 转身望着对方沉默的侧脸,魅魔渐渐想起,自己从前依稀说过病好之后要来这里的话。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真的履行了约定。 这一天过得远比想象中快,他们全程没有交谈。后面还是冷到不行的魅魔主动躲进了剑修的大氅下。至于她想象中的强迫桥段,全程都未发生。 他们就只是相互依偎着,看了一场雪。 雪下了一天一夜,简俏也看了一天一夜。 雪停后,二人便回了宦洲的府邸。 回来的路上,简俏全程保持沉默。谢长辞早已把那件大氅给了她,但她身量太小了,同一件衣裳在她身上,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然而,让她不自在的不是这点,而是发堵的心口。 直至天色熹微,简俏还是没想明白。 那场雪景将她的警惕心降得很低,因此当烛火猛然熄灭,一个高大的影子将她压在身下时,她甚至还没回过神。 光线晦暗,简俏能看见对方精致的下颌弧度。她震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想问问他要干什么,但嘴唇还没张开就被低头吻住了。 在简俏仍然没回转心神时,那人抵开了她的唇缝,舌尖如一条湿冷的细蛇钻入温热口腔。 被侵犯的触感太过真实,简俏只能缩着腰往后躲,但最终都会被一只手掐住腰、另一只手牢牢扣住后脑勺。 身体的反应是真实而直接的,很快,她的身体暖了起来,于此之外,下半身也被黏湿滑腻的触足紧紧缠缚住。 唇与唇终于分开时,身上的男人顺带着蒙住了她的眼睛。 还以为终于能松一口气,简俏勉强定了定神。然而,那人的下一句话成功打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他似乎在刻意把语气放平:“猜猜看,你面前的是谁?” 第80章 故人 “猜甚么?” 简俏的表情有一瞬间是懵的,实话说,她甚至没明白他的意思。 青年微微一顿,“猜我的名字。” 怕她不配合,他思考了一瞬,甚至想到了奖赏机制:“或许……猜中有奖励。” “错了的话会怎样?”直到这时,简俏还在心存侥幸。 无言的沉默在空气中发酵,只听那人平静地说:“你不会想知道。” 简俏最烦被威胁,因此气得要死:“滚!我不猜!”她伸腿便踹,但奈何对方身体硬的像块石头,她这一击反倒是像挠痒痒似的。黑暗中不知踢到了何处,下一刻,那人的呼吸猝然间便乱了。 简俏心头狂跳。 刚从观雪台回来,她现在只想睡觉,没精力陪人玩你猜我猜的游戏。因此即便身体被压得死死的,没过多久她还是合上了眼皮,睡得很安详。 第136章 但对方似是不想见她过得太舒坦,很快又凑了过来,“不能睡。” 简俏就这样被戳醒了,眼神透出哀怨,但又因为敢怒不敢言,只能囫囵说出个答案:“好吧,那我猜……你是谢长辞。” 意识清醒前的最后一刻,她心道:这下总归可以了吧。 很长一段时间内,谢长辞都没有动。 他只是将目光定在身下少女的面上,透着几分奇异。 唯有识海里的崔韶能感知到本体的真实心情,只因他们的记忆和感知几乎共享。此时此刻,一股再真切不过的喜悦使得意识海沸腾起来,连海底的漆黑影子也发出悠长低吟。 崔韶则冷眼旁观着现实中的一切。 当他发觉有触手忍不住缠绕在魅魔腰间时,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被这样对待。” 他冷静而直接地指出:“而且衣服会湿。” 谢长辞闻言顿了顿,经过了一番思考才开口:“我会在她醒来前打扫好。” 崔韶沉默着换了个话题:“你刚才的问题并不高明。” 何止是不高明,甚至算得上错漏百出。依他看来,谢长辞此举可谓是掩耳盗铃,表面上是在询问简俏,可实际上前者甚至连装都懒得装。 兴许是被关了太久,崔韶不无恶意地想着:恐怕那只魅魔早就看破了这点,从始至终都只有谢长辞还以为对方是透过外在的表象看到了实质。 谢长辞倒是认真回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心里倒是不生气,反倒认真地端正了态度,打算精进一些人类的话术。毕竟他无法否认,就人情世故这一点上,自己的确远不及生了灵窍的崔韶。 被猝不及防的问题砸中,崔韶难得怔住了,过了很久才回过神:“你的模仿太拙劣了。” 二人本质上虽说是同源,但在环境的干预下,性格总归还是有不同的,但谢长辞方才的行径几乎就相当于把答案怼到对方脸上。 崔韶暗暗心道:如果本体当时把身体让给他,或许又会是另一种结果。但可惜的是,谢长辞不会愿意。 最起码,不是现在。 念及此,崔韶忽然不欲继续深谈下去,于是不动声色地开口:“无论如何,下次不要提我。” 究其根本,他不想被对方拿去用作试探亲密关系的筏子。 谢长辞想了想,开口道,“假如把让渡身体给你,也不行吗。” 闻言,崔韶的思绪陷入短暂的停摆。但在想清楚此事绝不可能后,他的声音倏地变冷:“请停止你的试探。” 谢长辞又重申一次:“真的不用吗?” 崔韶:“……你如果非要这样,完全可以把我塞进从前那具昆仑奴的身体。” 这回轮到谢长辞沉默。 即便他们都清楚对方各怀鬼胎,可还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至此,意识海终于安静下来。 简俏是被热醒的。 明明是凉爽的秋日,她全身上下却像个火炉似的。深渊常年光线昏暗,是以养成了她“受得住冷,却禁不住热”的体质。 心浮气躁间,她不耐烦地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张凑得很近的脸。 意识还没回笼,简俏瞳孔一震,下意识往被子里缩去,但很快,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如洋葱似的一层层剥开。 与此同时,那张脸的主人再次逼近,这一次却将目光投向她的唇。 “张嘴。”那人说。 待看清对方的面容后,简俏惊恐地摇了摇头。 见她害怕自己,谢长辞微微蹙眉,低声道:“只会舒服,不会痛。”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所以没意识到说出口的整句话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比起劝告,更像是命令。 于是,只见魅魔摇头的幅度更大了些。 谢长辞无法,只得一把将人捞到怀里,薄唇贴了上去。 牙关轻易被抵开,简俏有些绝望,下意识卖力地推挤口腔中的异物。察觉到来自她的抗拒,谢长辞微微失神,就在这一瞬,被狠狠地推开。 二人分开后,简俏眸中愤愤,只在看到男人嘴角一点靡艳的红时呆了呆。 意识到自己方才恶意咬破了他的舌尖,简俏惊疑不定,但还是努力定了定神:“从前你不是说喜欢我吗,还不赶快放我走*。” 听见她急切的话,谢长辞面无表情,当即答道:“我不喜欢,你记错了。”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仿佛曾经说他们很相配的人不是他似的。 简俏哽了哽,大脑短暂卡壳:“……那你更要放我走了。” “等腻了再说。” 那道声音仍旧平静,甚至到了无情的境地。 简俏听着,张了张嘴巴,表情呆了一呆,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气得一脚踹在他胸口,却被不由分说地握住了脚踝。 一小股邪火从心头窜出,压也压不住,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气成这般,再加上剑修气力大得惊人,发觉小腿挣不开,简俏竟被气得涨红了脸,以至于说出的话不过脑子。 “无耻之尤!谢长辞你不是人!” 被骂的人将身体大半的重量倚靠在魅魔身上,轻轻吻她,神色坦率道:“本来就不是。” 再后来的事简俏不愿再回忆,只记得谢长辞脸上的表情在收到一封灵犀信后变了变,似乎有些犹豫,他低头看着她,最终还是说要暂时出门一趟,嘱托她不要离开府邸。 第137章 早上被冒犯的画面犹在眼前,因此简俏理都没理,她恨不得这人走了就别再回来。 兴许也想到了这一点,谢长辞最终只站在床前等了片刻,发现她只打算用后背对着自己时,便沉默着离开了。 待人走后,仿佛像突然活过来似的,简俏草草穿戴完毕,根本没将前者的话听进去半分,而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轮值的昆仑奴,研究起离开的法子。 但刚迈出寝居没过多久,就被一股巨力拽进不远处灰尘遍布的空房。 “嘘——” 那人比她约莫高出一个半头,一边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叫出声。 心念急转间,简俏点了点头。 见她果真安静下来,身后之人果真在下一刻松开了桎梏。 简俏警惕地转身回望,终于借着天光看清了来人的完整面目。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似笑非笑的一双凤眼,其次才是白到发青的肤色,以及被衬得像鬼似的艳红薄唇。 她在心里飞快得出结论:这是一张多情的脸。 至此,简俏的右眼皮蓦地跳了跳,不知为何,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可她偏就是想不起来。 那人捕捉到她面上闪过的恍惚,眼中有一丝失望闪过。 下一刻,他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许久不见。嫂嫂好,鄙人谢西楼。” 第81章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话罢,这位隐世数载的剑宗副掌门垂着睫毛,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谢西楼本在来的路上便暗暗告诫自己以正事为重,可当真正站在简俏面前时,才发觉仅是“不胡思乱想”做起来有多难。 仍是熟悉的绛色衣裙……再加上被少女随手束起的乌发,直至此刻,在梦中频频出现的模糊身影终于和眼前人重合。 但从她眼中浮起的茫然来看,可见将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他只能以这样一种方式,明示对方自己的真实名讳。 等待她回答的间隙,谢西楼唇畔带着一丝客套的笑,心下却庆幸自己那日看了伪存真镜,否则要将原先的圆脸少女同眼前人联系上,怕是要多花一些时间。 目光轻轻向上移到他的脸侧,简俏注意到来人身上穿的是府中昆仑奴的黑衣常服。 “你说自己是谢西楼,证据呢?” 她眼中暗含警惕,右手背在身后,暗暗掐诀,随时可启动大幻术。 往日的教训在前,简俏不会被轻易说服。更何况——谢西楼为什么要抓她?除了最开始闹的乌龙,她不觉得自己给对方留下了什么好印象。 另外,简俏还暗暗纳闷:云沧的修士是不是个个体魄皆比她好? 显然对自己轻易被控制的结果有些难以接受,却不知眼前的人的确出自剑宗,修真界有句传言:惹谁都不要惹剑修,因为这些“疯子”除修道外,还兼是半个体修。 即便谢西楼表露身份在前,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人家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这番说辞。 因为时间紧迫,他敛下客套的神情,拿出腰间玉牌递至简俏面前,正色道:“某来此,确是有要事告知。” 他的手指很长,但令简俏瞳孔皱缩的是对方指尖拎起的玉牌,被其主人贴心地调到与对面的灵犀聊天界面,“春娇”二字就这样猛地撞进眼帘。 ——那是她初来剑宗时在执事堂领的身份玉牌的名讳,后来因为短短时间内发生的变故太多,玉牌更是在乱流中遗失。 到这时,简俏已经信了几分,也记起了与对方在骊山偶遇的经历。 “……你和师兄的事,江栩他已经悉数告诉我。” 说这话时,谢西楼那双多情的眼睛正看向别处,待发觉屋内安静下来,他才重新抬眼看她,当发现少女垂着头,神色看不分明。 只犹豫了一刻,他索性和盘托出:“如果你想离开,我有办法。” 说完,谢西楼定定地看着她。 对此,简俏“唔”了一声,同样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那人眉头紧紧蹙着,一头柔顺的黑发被玉冠束在脑后,眉目间的风流不知何时被敛尽,只剩下淡淡的冷峻,她细细一看,发觉对方不似说笑,眼神竟透出十分的认真来。 这倒是怪了。 简俏皱眉,理智告诉她不该轻信,可从未出错的第六感却在暗戳戳提醒:这个人没撒谎。 最终,她还是自对方手中接过一小瓶无色液体藏于袖间。瓶中之物名唤“阿难”,用此物前任主人的话来说,只需小小一滴,便能使海水沸腾,向来有“水系魔物克星”的美誉。然而若是对上谢长辞,则需要完整的一瓶。 粗略了解后,简俏眸中莫名生起一丝复杂。看来,谢长辞的身份早就不是秘密。 “你真是他的师弟?” 临走前,谢西楼听到一道冷静的声音——来自身后。 屋内都是聪明人,他很快猜到了她未尽的话语:为什么要帮她? 步伐顿了一瞬,他听到自己比风还轻的回复:“师兄既做了错事,身为师弟,本就有责助其矫之正之。” 最终,他们将时间定在了明晚。 许是心底存了亏心事,简俏没来由地感到不安。这股不安很快就在前厅撞见谢长辞时,演变为错愕。 上一刻还说要出门的人此刻坐在一把玫瑰椅上,漂亮纤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对铃铛,听到脚步声方才抬起头,正神色无波地注视着她。 第138章 心里有鬼,简俏看向他手中的铃铛,被吓了一跳——像极了她从前以沟通球幻化的那枚,要不是清楚它早已在接驳点化作粉末,她甚至以为它没丢。 盯着她的脸,谢长辞语气平静:“刚才去哪里了?” 简俏心虚:“没去哪啊。”她定了定心神,毕竟清楚自己没说谎,而且又有昆仑奴严防死守,一举一动根本避不过这些人。 简俏笃定他无法借此生事。 但让她意外的是,谢长辞竟然就真的没问,甚至还将语气放缓了几分。 “过来。”他向她摊开手心。 简俏不想去,但想到那些层出不穷的触手,还是硬着头皮朝对方慢慢靠近。 谢长辞把人抱着放在腿上,一张玫瑰椅就这么容纳了两个人。 “奖励。” 薄唇吐出短短的两个字,说完后,身形高大的剑修抓起魅魔的脚腕,将那串金铃系在这处纤细所在,最后不忘把人像烙饼一样翻了个面,由后背贴胸膛变成了后来的面对面。 没等简俏开口,谢长辞俯身凑近,将脖颈送至前者嘴边。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虽然早就清楚这些天他在变着法的将自己的血喂给自己,但简俏还是没料到谢长辞今日的行径。 他到底明不明白,主动把脖子凑到一只恶魔前,意味着什么? 魅魔的情欲和食欲是挂钩的,在床事间食用情绪碎片时,往往会伴随着吸血行为。但或许是压抑了外在特征的原因,简俏很少吸食鲜血。 但一切都建立在她之前没有吸食的经历上,并不意味着她能禁受住诱惑。 就在简俏用尽全力抵触来自血液的诱惑时,黑衣剑修则伸出手将她的脑袋不容置疑地按在了颈间。 紧接着,那人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轻抚,“咬吧,你需要补充一点,我的血。” 同一剂药服用太久,往往会生出抗性。同理,谢长辞深知自己的血也是。或许最初一滴便足够,但越到后面,剂量会越大。在他看来,与其骗魅魔吃下大量混着血的食物,不如令其直接服用。 和谢长辞身上招人的异香相同,当血在口中化开时,魅魔发出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满足轻叹。前所未有的饱腹感,伴随着满足感令她飘飘欲仙,而同样伴生的破坏欲促使着她加重了力道。耳边伴着另一人的低声闷哼。 恶魔都是有獠牙的,她自然也有。 如果场中有第三人在,会看到这样一副画面:玫瑰椅上衣着整齐的二人,眼尾均敷着一层薄红,少女绛色的裙摆逶迤着绽开,脚踝的铃铛一颤一颤。 第82章 或许是一支舞? 但不知是不是血液携带迷幻剂的作用,明明只喝了一点,简俏就开始晕晕乎乎。觉察到扣在自己腰间的手越发用力,有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醒了过来。 但眼前的一幕无一不在表明“她仍困于梦境”的事实。 半梦半醒间,简俏最先感知到右手传来的力度,那是一盏浑身漆黑、沉甸甸的灯,不时散发着暖黄色的光。 而正下方是光滑如镜的海面,她提灯站着,一低头便能看到脚下踩着的倒影——她原本的模样。 黑发红瞳,背后是一副能将躯体完整包裹的双翼。 人形保持了太久,简俏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到恶魔体了。她只是愣了愣,没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轻易现了形。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她四下打量,想弄清眼前的一幕和昔日洛水境的联系。然而却始终看不到边界,四下里黑沉沉的,除了她手上的灯,没有任何外物,甚至一艘船。 梦境里感觉不到疲惫,待简俏终于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低头看向水底时,不知瞧清了什么,魅魔的瞳孔剧烈缩了缩,困意也连带着被驱逐。 在暖黄的灯光下,她用视线成功“捕获”了一对碧绿色的发光体。 可随着一道庞大的黑影破水而出,简俏才后知后觉——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发光体!而是对方用以视物的“眼睛”! 只见原本平静的海面被割成齐整的弧度,露出怪物那长着乌贼的头颅和恶龙的身体,祂的翅膀上覆盖鳞片(注1),全身上下像硬生生拼凑在一起,古怪中透着一丝禁忌。 这一刻,她终于得以完整看清祂的全貌。具体来说是只看了一眼,简俏就感到理智被清空。 渐渐,她说不出话来,精神好像被抛入空中,只能傻傻地提着手中的灯。光亮熹微,正如提灯人同样渺小、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的精神火苗。 是谁? 会是谁? 绝望铺天盖地地袭来,除此之外她隐隐生出一种古怪的错觉——水下的怪物似乎也在观察着她,黑暗中窸窸窣窣,像是有无数看不清的活物蠕动着想要靠近,但偏偏又因为某种原因硬生生止住。 然而还没等她细想,便觉得灵魂被急遽抽出,紧接着轻盈地飘起。 再睁眼时,一双漆黑的瞳映入眼帘。那双眼睛虚虚垂着,此刻正打量着刚醒来的她。 最先令简俏感到实感的,是手上传来的沉重力道,那人正紧紧攥着她的左手不放。其次,才是额头碰额头的触感。 意识到刚刚只是个噩梦,简俏于是放松下来。 但坏消息是,梦魇中的清醒头脑却没被她带到现实中去,现在的她仍旧因为饮了过多的血而头脑昏沉,与此相反的是她逐渐亢奋的精神状态,尤其是发现外面在下雨,亢奋到达了顶峰。 第139章 随着穿堂风吹入,就连脸上也凉丝丝的,简俏没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下一刻,在剑修沉静的表情中,她勉强直起身,率先离开那把玫瑰椅。 “做什么?”谢长辞攥住她的手。刚结束一场神识上的交融,他还沉湎于和她亲密无间的状态,一时无法走出。 闻言,魅魔一脸懵,回身看他:“你瞧,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似乎下雨对她而言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她眉眼弯弯,一张干干净净的脸没了对他的怨怼,竟显得格外生动。 因此不知不觉间,谢长辞看久了些。 见他不说话,简俏皱眉,鼻尖发出短促的疑问声。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剑修方才应了一声。 得了肯定答复,简俏这才满意,于是当着对方的面脱了鞋子,闭眼便要往外走,只可惜又在途中被扼住腕。 她嗤笑了一声,紧接着掀起眼皮看向始作俑者,“我热,”思考片刻后,她先是点了点自己,然后指了指外面的院落,“想出去。” 以上就是她的解释。 目光定在少女光裸的足上,谢长辞:“你醉了。” 没有任何醉鬼会承认自己喝醉,更何况,在魅魔的潜意识里,她的确没碰酒,是以语气笃定道:“不,我没醉。” 谢长辞并不把她的胡话放在心上,只是微微蹙眉,有些后悔自己喂多了血,至于后面的负面效果是他没预料的。 “那你和我一起。”在他思考的间隙,简俏却没打算等下去,她很聪明,即使如今感知迟钝,也清楚对方的确不会让自己就这样出去,因此干脆在前者惊讶的神情中把人一同拽了出去。 被反握住的那一刹,谢长辞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茫,就像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他肋下几寸的某个部位还在急促地跳动。 他微不可见地僵住身体,任由自己被拉了出去,期间连灵气防护罩也忘了打开。二人身上的衣衫很快便被打湿了大半,从长袖,到衣领,最后连发丝也变得湿漉漉。 雨滴连成线,风和雨裹挟着往他们身上砸去,明明毫不留情,却让简俏没忍住欢呼起来。 要知道,当一个醉鬼想要发疯,是很难拦住的。 隔着朦胧的雨帘,谢长辞的神情隐在晦暗里。 一滴又一滴的雨水顺着青年苍白的脸颊滑落,无端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性感。恰好撞到这一幕的某只醉鬼,当即便被美色吸引。 简俏眨眨眼睛,想也不想便踮起脚尖,细枝般的双臂勾缠住男人的颈项。 同一时间,谢长辞敛目看她。 二人呼吸相交,就在他以为对方会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时,谁知魅魔却骤然停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紧接着轻声开口。 她说:“谢长辞,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不是 第1回 被她喊名字,可都比不上这一次情绪来得汹涌,谢长辞喉结动了动,连声音也有些许沙哑:“无碍,但你醉了。” 听清话中内容,简俏瞪圆了一双眼。意识到剑修似乎要开口,害怕又是那些不想听的,她打算堵住他的嘴巴。 “嘘——”伸出手指举在他唇边,她冷冷道,“我清醒得很!” 这一招比预料中还要见效,当被柔软的指腹按压在唇上时,谢长辞几乎立刻便绷紧了身体。 他的异状没有被魅魔纳入眼中,见他沉默,简俏权当对方同意,于是先前的冷言冷语也在转瞬收起。拉着高大青年的手,她仰起头看他:“你会跳舞吗?” 问话的这只醉鬼眼睛亮晶晶一片,看起来态度认真极了,前提是忽略她颊边的红晕。 少女的情绪实在是转变得太快,谢长辞却清楚,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给她喝了自己的血。 像被释放了天性,简俏甚至等不及他给出确定答复,就攀住了剑修的脖颈。她开心地眯了眯眼,在察觉到后者生涩的动作后,笑了出来。 “你和我想的不一样,好歹曾经也是剑尊,竟然连舞都不会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此刻的她笑倒在剑修怀里。 另一旁,谢长辞没有生气,只怔怔地低头看她。他再次清楚地认识到又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之间相差得远比想象中还要多。 作为发起人,简俏自觉生出一种“为人师”的豪情壮志来,因此很快收起了面上的不怀好意,竟主动教起后者来。在深渊,这仅仅是最简单的基础礼仪舞,每只恶魔少年时期都会学。 她的办法简单到过于直白。 只见简俏赤着足,大喇喇地踩上对方的脚,脑袋倚靠在青年胸前,笑得发出指令:“现在,你的右脚该后退了。” 雨势越来越大,哪怕知晓如今的自己看起来并不体面,谢长辞却任由前者踩着,选择在她的带领下跳起一支生涩的舞。 第83章 大抵还是恨的 简俏往往不愿意回想那些让她感到尴尬的细节,但这次却邪了门。当在整洁干燥的被褥里睁开眼时,她翻了个身,面无表情地将昨日的糗事在脑中复盘了一遍又一遍。 谢长辞为何要不遗余力地将血喂给她? 简俏唯一笃定的是他在故意隐瞒某些东西。 例如她身上的怪状。 她不是没想过和对方把话摊开讲,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可见,谢长辞根本就不想和她说真话! 但好在这一切都不需要她操心了,因为很快,她就能离开这个困了自己一年多的破宅子了! 第140章 距离和谢西楼约定的时间越发接近,简俏再也坐不住。 她跳下床,经历一番心惊肉跳后,终于在一堆衣物中翻找出一个小玉瓶来。找到后,简俏松了一口气。要是这东西丢了,成功逃跑的可能约莫又得降低五成。 但如何骗谢长辞喝下,是个问题。 没等简俏细想,便发觉四下里有些不对劲。 院外有些过于死气沉沉了。要说平日里还有昆仑奴不定时走过的脚步声,但今日倒是古怪,连鸟鸣声也没听见。 意识到不对劲,她走出卧房,一抬头便被满目的红刺到了。红绸、红帆、红布匹……连树上都绑了红色的许愿签,像极了简俏往日见到的民间那些香火繁盛的庙宇。 但这儿又不是和尚庙。 她皱眉,不信邪地想要唤人。谁知,整座府邸似乎一夜之间都被搬空,除她以外,半个人影都无。 谢长辞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能支使昆仑奴离开的,从始至终也都只有那一个人。 简俏心下只觉古怪。要在从前,她或许误以为谢长辞要放了自己,可都被抓回这么多次了,简俏便不再往这方面想。 在她看来,定是对方又犯了病。 简俏心里想着事,脚下步伐也不曾放缓,径直走向朱红色大门,在发现门上和院墙都设了禁制时,她心道“果然”,没忍住冷笑出声。 觉得没意思,简俏转身便走,目的地便是那堆被人刻意堆在前厅的红彤彤的物件儿。 只见光是大红的囍字窗花,就贴满了四下窗棂。 她一时兴起,直接上手撕下了三五张。 但奈何贴了太多,发觉撕了这些还有更多后,她便泄了气,将目光投向桌案上。 那上面摆了两坛酒。 简俏闻了闻,发现酒香扑鼻,眼尖地发现酒坛外有新鲜的泥土,就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 她想了想,从坛中倒出两杯酒来,往自己手里的那杯加了“阿难”,下药的手始终平稳,抖都不抖。 期间,她抬头往窗外看天色。猜测到昨晚的自己应是睡了许久,导致醒来时已近黄昏。 虽然不清楚谢长辞为何不在府中,但简俏却明白:作为布置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对方一定会来。于是,她便索性坐在玫瑰椅上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期间无聊时,因为清楚自己喝醉后的本性,简俏只能自斟自饮了几杯茶,旁边就是她先前倒出的两杯酒水。 当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时,简俏没有作出反应,可她绷紧的四肢透露出她并不平静的事实。她不想见谢长辞,但又不得不面对。 在心跳越来越快前,简俏终于说服自己,瞥了对方一眼。令她意外的是,这人的衣着和往日无甚差别。 兴许是看了太多红,所以在看到对方身上和周遭格格不入的黑衣时,简俏竟然有几分惊讶,甚至她白日里随手抓取的一件也是绯色。 但人来了,代表她的计划凑齐了条件。 于是她飞快挂了个笑,看向那对深不可测的眸,本来打好的腹稿却在瞥见对方腰间悬挂的某物后停滞了一瞬。 那是个甚至有些褪了色的平安符,貔貅的绣样早已不像初时那般鲜妍夺目。 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当年上元节那日她买来送与阿简的,后来被某人面不改色地骗走。 简俏看着那枚平安符,脸上的笑不知什么时候没了。 不知为何,她能感觉到有某种压抑的东西就要爆发,带着一阵山雨欲来的味道。 原先的面子话被甩至脑后,她听到自己冷静的语气:“昆仑奴是你撤走的,”说着,她语气笃定地环视四周,“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长辞没有回答,只平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简俏忽然想到了崔韶。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思维卡顿了片刻,当发现自己辨别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哪位后,倏地感到一股无趣的疲惫。不仅仅是针对面前的人,也是针对她自己。 一想到自己无意间成了这二人用以排遣枯燥的对象,她就想吐。 此时此刻,她的眼神没了从前那些试图掩盖的味道,似乎和他纠缠就已经耗尽了这些年来积攒的气力。 捕捉到她毫不掩饰的厌恶,谢长辞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可很快又调整为平日里的冷郁。 他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向她一步步走近,在前者不耐的表情中执起她的手,缓缓拨开他身上那层单薄的外衣。 “你……”剑修的力气太大,发现自己收不回手,简俏气得咬牙,但恼怒的话还未说完便忽然失声。 最外层的那层黑衣下,是红衣金线,不知出自谁手,虽然形制简易,一针一线却利落无比。 在她吃惊时,谢长辞半垂着眼,将仍在怔愣的少女伸手抱住。 近处,大红的龙凤烛缓缓燃着,不时发出毕剥声响。平安符、红窗花、红蜡烛……甚至还有红盖头。 仿佛这才是他们的新婚夜。 “补上了。” 正上方传来剑修平静而坦然的嗓音,简俏却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忽然觉得谢长辞才是真正脑子有病的那个。可那句“犯了癔症就去治”还未出口,就被她压下。 依云沧这边的习俗,新人是要共饮合卺酒的。简俏深吸一口气,想要转身拿酒,但上半身却被一双铁臂紧紧箍住不放。 第141章 她忍了一会儿,将红彤彤的盖头扔在后者的泼墨长发上,瞥他:“不是说要全都补上吗,酒还没喝。” 谢长辞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顶着那块红布把人放了。 虽然不是头一遭做坏事,可一想到成败在此一举,简俏不禁有些紧张。 隔着红盖头,将加了阿难的那杯递至青年唇边,魅魔勉强定了定神色。 谢长辞却不着急饮下。喜服穿在他身上,颇有几分诡异的眼熟。 简俏眼皮一跳,略有几分后知后觉。细细想来,他们好像没有太多寻常夫妻的亲切画面,就连做那档子事时,好像大多也是趁着光线晦暗时,是以她从前根本没有机会看清他的衣着。 这样一想,他将喜服穿在黑衣下的时间只会更早。 简俏只呆了片刻,便反应过来。 担心谢长辞发现不对,她按耐住急躁的心理,示意对方将酒也递过来。 谢长辞顿了顿,很快便照本宣科地学着她的动作,隔着红盖头,过程中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简俏当即低头喝光了杯中之物,因为喝得太急,甚至被呛得双颊泛红,和一旁脸色苍白的青年形成鲜明对比。 见她被呛到,谢长辞喉头微动,呼吸有一瞬加快了。 下一刻,他一口饮尽,紧接着在魅魔茫然的表情中摔了杯子,神色温和地说:“不跑吗?” 那药很快便见效了。 作为离他最近的人,简俏只觉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她下意识抹了抹脸,手心处是星星点点的红。 说话之人低喘了两声,唇边沾染血渍,仔细看,甚至透出几分诡异的蓝紫色。一想到自己从前喝的便是这样的血,简俏脸色白了白。 更让她震惊的是,谢长辞身下忽然渗出了大片潮湿的黑色液体,其间甚至出现了几条不停蠕动的活物。 这一刻,她忽地联想到一天前做的梦,梦中的怪物也生着同样的足肢。 谢长辞果真,是个怪物。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勉强定了定神。 至少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她最好赶快跑! 药性发作后,谢长辞没有任何行动,只用一双比翡翠还要碧绿的眼睛盯着简俏,将她所有的神态变化收入眼中。 这一刻,他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像是什么都想了。 当后者转身时,他甚至还笑了几声,因为喉咙被灼伤,只能发出“赫赫”的声响。 “阿难”不愧是所有水系生灵的克星,虽然平日装在瓶中呈液体状,可却带着强大的火系破坏力。很快,前一刻还完整的前厅便成了火海。 简俏以为自己还算心硬,可当听到房梁倒塌发出的巨响时,还是犹豫了。 不喜谢长辞是真的,但对方好歹是阿简的生父;可一想到往日他付诸在自己身上的种种,简俏又觉得,让他就这么死了也好。 谢长辞垂眼坐在原本冰凉的地面上,在他身后,欢腾的火舌舔舐着一切可见之物。酒坛被横梁砸中,渐渐在不远处汇成一滩。 他没有躲,因为火是从他身上烧起的。 很多时候,世界在谢长辞眼里只是拼接、蠕动的血块,甚至也包括此时。 看得久了,少年时期的谢长辞,不禁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产生迷茫。 对于这个问题,曾有人告诉他:大多数时候,生灵们为温饱和自由而活,尤其是后者。 作为六道之外的存在,谢长辞不曾体会过何为饥饿,唯独不明白何为“自由”。 昆仑是他长久安身之所,那些人为他提供一方凡尘之外的庇护之地,他自然也应肩负起相应的守山职务。对从前的谢长辞而言,一直待在剑宗后山也没什么不好。 但如今的他好像明白了。 因为想和一个人厮守,他便再也无法忍受百年如一日的生活。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他成了被抛下的那个。 恨不恨呢。 大抵还是恨的。 想到这里,谢长辞忽然又笑起来。 在触手的哀鸣中,他没有挪动头上的盖头,而是猛地攥紧手中的平安符,下一秒像要掐进肉里。 翻滚的气浪中,他甚至生出前所未有的念头:早一点遇到会不会好一点? 如果那个人遇到的是少年时期尚存血性的他,而非如今古板到无趣的“谢尊上”,他们之间会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火舌最先吞噬的是一缕衣角。 将平安符放在离肋下三寸最近的位置,谢长辞倚靠在玫瑰椅旁缓缓阖上眼睛,似睡非睡。 兴许幻想有一刻竟成了真,一阵闷响后,他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平静的嗓音。 声音的主人依稀在说:“起来,跟我走。” 第84章 不可越过 或许正是因为太像幻觉,他甚至没有丁点反应。 火势渐渐大了。 简俏从来没见谢长辞这个样子过,仿佛一截枯萎的死木。 身上的外衫还在滴水,她看着人直皱眉,“火都烧到身上还不跑,你是要在这里等死吗?”因为心情不算太好,语气带着三分冲。 等到她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时,谢长辞缓缓抬头,漆黑的眼底依稀藏着什么。他定定地审视着她,语气却淡漠:“你回来做什么?” 身后是火海,身上是湿衣,简俏自诩没有临死前和人聊天的习惯,是以冷笑道:“当然是为了看你被烧死。” 第142章 可能发现自己的冷笑话并不好笑,她很快收起了表情,察觉到对方求死的意志,简俏干脆直接捞起那人的一只胳膊,施了气力往外拖拽。 只腾挪了半个身位,他们坐过的那张玫瑰椅就化成了灰。 火浪扑面而来,晃在二人的脸上,就在简俏被熏得眼泪都要掉出来时,那人终于给出了反应。 “如果只是可怜我的话,”没等她回答,谢长辞很快阖上眼帘,“我不需要。” 他半垂着眼睫,乌发垂落,遮住大半脸颊,奈何神态安宁,连等死时的姿态也和旁人不同,犹如白鹤引颈受戮。 听着他划清界限的话,简俏神情冷漠,“谢长辞,你听好,”她缓缓俯身,弯腰贴近身下人,“我没打算让你死。” 说话时,她几乎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他。 或许连谢长辞本人都不清楚的是,此刻头顶盖头的他,更像是云沧民俗中的新嫁娘。 最后的耐心耗尽前,隔着那块红色绸缎,简俏压下心中的不耐,开口督促道:“站起来!跟我走。” 似乎被这番话吸引,谢长辞喉结颤动,颈侧的青筋绷紧,不着痕迹地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 因为耽搁了时间,他身上已经有几处狰狞的伤口,此刻流出黏湿的不知名液体。然而只看上半身的话,却是一股违和的动人模样。苍白的面上是比血还要洇红的唇,和最开始峨冠博带的仙人模样俨然是两个极端。 此刻,他抱着怀里的东西缓缓抬头,“你不该回来的。” 碧色眼瞳仍如往日,像是流动的绿。其实谢长辞没说的是,大多数情况下,死亡无法带走他。 同一时刻,简俏闻到一股久违的勾人香气,没等她反应过来,脑中便警铃大作。 只见那些原本奄奄一息的黑*色阴影纷纷“活”了过来,攒动着腕足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小腿,其次是腰腹和小臂,甚至还有一截调皮的腕足试图钻进嘴巴,被她偏头避开。 没预料到会是这种走向,简俏心里的悔意涨潮般升起。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无法判断谢西楼给的“阿难”是有用还是没用了,满脑子都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回头救人。 自己操的到底是哪门子心?这人根本就不需要她救。 对于她摆在脸上明晃晃的悔意,与之相反的是,此刻的谢长辞心情居然算得上很好。 因为双腿被紧紧缠住,简俏连最基础的踹人动作都无法做出,只能感知到身后贴上某人滚烫的胸膛,左肩一重,原来是对方将头埋在了她的肩窝,那片被呼吸掠过的皮肤,像是烧起来似的。 被按在柔软的床褥间时,简俏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谢西楼真的没给错药吗? 这难道不是春*药? 他们之间严丝合缝,好比一把钥匙被楔进锁中。大脑像被冻结,她甚至连何时转移的房间都没注意到。 但情况比想象中好一些,似乎是顾忌到她的感受,谢长辞的动作甚至算得上温和。就连往日那些令她感到无法接受的腕足,此刻也放松了力度,似乎在拼尽全力试图取悦她。 这一次的雕花大床前,两双鞋再没出错,皆正对向床所在的位置。 担心自己发出下流的声音,简俏本打算全程盯着窗棂瞧,却被他捏住下巴俯身吻住,清淡的味道在唇舌尖交换,随着津液流出,二人就这么交换了一个黏湿的吻,期间,简俏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了两声。 谢长辞似是察觉到什么,伸手将她唇边的透明水泽抹去。 眼角余光发现他唇角微扬,大脑“嗡”的一下只剩空白,简俏被气得发抖。担心失去理智说些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做的事,她平常很少动怒,但这次却又被轻易激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忘压下脸上的怒意,躲开对方不经意的亲昵举动,微微睁大眼睛:“你之前说我可以挑,那我要换个人!” 这一番话成功止住了谢长辞的动作,他倏地抬眼看她,眼尾勾出一抹佚丽的红。 在他直勾勾的眼神中,简俏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上顿了顿,语气却坚定:“不要你。” 没说换谁,但此时此刻,两人都清楚答案。 一片沉默中,谢长辞蓦地开口,精致俊美的脸上惨白如纸,没有任何情绪:“你能分得清吗?” 简俏:“……” 这个还真不一定。 被这样简单而轻易地反拨回去,魅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一片氤氲的黑暗中,似乎有谁隐隐发出一声无恶意的轻笑,再之后的事简俏便记不清了,因为快乐的情绪碎片几乎塞满了她的意识海。 鼻尖就是愈发馥郁的香气,视线跟着晃荡起来。随着快乐开关被反复打开,她多次绷紧的身体骤然放松,过程如同一尾打挺的活鱼。 理智崩溃中,简俏无意识地睁开双眼,刚好对上那人的碧色瞳孔。 见她“望”向自己,谢长辞俯下身,脑后的长发如水般倾泄,冰凉的触感落在简俏脸上,她下意识蹙起眉,侧了侧脸,中途却被他掰回。 在一团模糊中,她隐隐意识到,即便一只手还在握着她的腰,可谢长辞似乎更热衷于捕捉她面上的神情。恰如彼时彼刻,他刻意将脸凑得很近,视线化作剖开皮肉的刃,一寸寸刮过,无异于解剖后将她重组。 烟花一簇簇绽开,简俏能察觉到四周越发浓稠的水汽。她勉强张开眼睛,徒劳地往四周抓去,下一瞬被他精准地捉住、按在头顶。 第143章 被谢长辞今夜的“疯狂”吓到,她气得咬在前者的脖颈上,但似乎只起到了和预期相反的结果,青年不仅没停,还加重了力道。被又一次抵住时,那双翡翠绿的眼睛近在咫尺,感受到她的颤栗,非人的美丽存在呼吸喷薄在前者耳侧,轻声开口唤她: “姐姐。” 听到这个称谓的一刹那,简俏混沌的大脑愣了愣,紧接着才品出一丝耳熟。好不容易回想到最开始是由白川开始叫的,结果后来被谢长辞学了,她心里便燃起一股逆反心来,于是破天荒地主动攀住对方的肩膀,几乎贴到他面上,语气认真,撕开后却是恶意的嘲讽:“你比我大,不能喊姐姐。” 谢长辞呆了呆。 兴许是被打击到了,之后半程的他可谓不发一言,而是换了一种方式表达态度。 简俏已经无暇思考,陷入长久的失神状态。 在某人的“努力”下,她体内魔息前所未有的充足,强烈的饱腹感令她全身汗湿。 谢长辞眼里似有幽火在烧,随着时间推移,他身上的异香越发浓烈,引得简俏情不自禁咬在他滑动的喉结上,继续往下时,正打算顺势将人推开,却被薄唇轻轻蹭着,吻住手心。 至于再之后的事,可谓是彻底乱成一团。如果硬要提起一件唯一有印象的事,是她感觉有滚烫的液体落在肩颈处,似乎是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至于具体内容,任凭简俏如何回想,都想不到一星半点,只因此时此刻,另一个想法占据了她的大脑: 谢长辞大抵是真的疯了。 简俏再次有意识时,睁眼便看到一抹红在眼前绕啊绕,待她定睛望去,才发觉自己趴在陌生人宽阔的背上。红色翎羽,单边耳坠,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可没等她出声,那人似乎意识到她醒了,身体瞬间僵硬。 简俏打量着四周,很快得出“他们已经不在离恨山范围”的结论,她喊他的名字,“江栩?” 冷风灌入,吹开了她身上的兜帽,露出小半截下巴。 那人终于低低应了一声。 “是谢西楼让你来接应我的?” 江栩闷声应了。 简俏将脸藏进斗篷中:“多谢……”说完她闭上眼睛,须臾后复又睁开,小声说了个方位。 那是她安排的隐蔽接驳点。 背上的少女轻得像朵云,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江栩垂着眼睫,再次加固了避风的灵气罩。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她不曾询问谢西楼的去向,也没要求自己将她放下。 数个时辰后,二人终于抵达。 不远处,水声拍岸,冷风习习。 看到那处高崖时,江栩下意识皱了皱眉。似乎感知到剑主并不平静的心湖,惊羽发出清脆剑鸣。 婉拒对方的搀扶,简俏独自一人往前走去,直至高崖边缘,脚下就是峥嵘的崖石。被冷风劈头盖脸地砸着,好似下一刻便要乘风而起。 倏忽间,简俏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在江栩沉沉的表情中,她垂着眼睫,从锁骨处召出长柄镰刀,在她掌心化为一把黑色的钥匙。以防出现上次的意外,她特意将沟通球融进武器中,事实说明这是个正确的选择,沟通球没被任何人发现。 没有任何人能阻拦她回家。 魅魔面无表情地将钥匙抛进崖下一丈处,顷刻间一扇小小的传送门出现了,外观像是黑色的漩涡。 迈步离开前,她看到江栩的眼睛忽然红了。 他已经高了太多,不再是当年眼高于顶的少年,就连脸上的青涩也早已消失不见。 只听他沉了声音,高声喝道:“愣着作甚,还不快走!” 简俏只怔了片刻便反应过来。 她不再开口,只是闭了闭眼,张开双臂,像一只自由的白鸟往后倒去。 无数喧嚣风声自耳边划过,跌进海中的一刹那,魅魔愕然地大睁着双眼。 耳膜骤然泛起尖锐的痛。四面八方皆是冰冷深黑的海水,无一不在表明她仍在云沧。 无法接受自己被接驳点拒之门外的事实,就像沉入莲池那样,简俏放任身体往更深处坠去。 一片死寂中,似乎有人破开水面,游向了她。 被用力捏开牙关,送入一**泛的气时,简俏感觉喉咙深处泛起腥甜,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生理性泪水。 身上的感觉很奇怪,很困……很倦……恨不得一睡不醒。 她被抱得很紧,几乎被锁在来人的怀抱中,牢不可破。那人力气极大,直到上了岸还携着一股欲将她勒死的力度。 早在四唇相贴时,魅魔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可奈何此时的她连睁眼也做不到,只能以言语结结巴巴地诘问:“是……不是你做、做的?” 她在怀疑接驳点出错和他有关。 一片沉默中,谢长辞将手指一根一根挤入魅魔指节间,直至与她十指相扣。 要在清醒时,简俏定会恼怒地嫌弃他动作粗鲁,但随着力气一点点流失,她的挣扎微乎其微。 “不要动。”青年弯腰将下巴搁置在她颈窝。 随着能量汇入身体,不知不觉中,魅魔感知到身体似乎发生了某种不可逆的变化,这股变化让她感到不安,发出生理性的抵制。 谢长辞又吻了吻后者汗湿的额头,用铁臂重新扣紧她,防止她自伤,“再忍一会儿就好。” 第144章 作为被一碗碗血喂出的准眷属,她身上都是他的味道,如果想要破局,他需要更迭一下他们的从属关系。例如,将他这具世界意志垂涎的肉身献祭给眼前人。 云沧的天梯已断,万万年无人飞升。这一想法堪比造神,太过骇人听闻。但谢长辞打听过,在魅魔所在的世界,以信仰成神并不罕见。 未知东西总是最可怖的。简俏根本猜不到他想要做什么,张了张口,话还没说便被剑修垂首吻住,待她不挣扎时,后者主动与她额头相抵。 简俏又一次在意识海中看见了那只怪物。 但不知为何,心里竟再也生不出畏惧,反倒是不安占据了上风。 耳畔是对方冷静的安抚声,被迫沉浸在陌生而又战栗的氛围中,简俏几乎要哭出来,但发不出声。 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剑修沉默片刻后轻轻吻在她汗湿的鬓边,“不用拒绝,全力接受便好。” 谢长辞闭眼,额头紧贴着简俏。微光在一呼一吸间溢出,怀里的人逐渐透明,几乎将要消散。 为了救她,救眼前的这个生命,他愿意献祭自己,以躯体为祭品,成为前者的首位信徒。而不是如从前一般,同世界意志争夺夹在中间的她,正如她原本就不应属于任何人。 比起将这个灵魂短暂困在身边,他更希望她活着,哪怕是在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这才是能留住她的唯一方法。 另一边。 当被一道温柔的剑意推进身后的漩涡时,简俏震惊地看向站在对面的青年,那人却未看她,只垂着头以剑支地。 直至风止,谢长辞终于缓缓抬头。 在她走后的这一夜,宦洲迎来了近百年来的第一场雪。 青年敛衽跽坐,看向那扇关闭的门,睫毛上覆了一层晶莹的霜。 然而那处却空空荡荡,仿佛在说: ——“你只可到此,不可越过。” 第85章 他是信徒 深渊历一五九伯纪,七四零一年,冬月节。 距离选出新任领主已经过了两年又一个月,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名恶魔能猜到,悬而未决的领主之位会以那样一种毋容置疑的方式定下。 …… 帝都,拉达约佩。 高坐于王座的新晋领主姿势随意,一张雪白的脸上满是凝重。她左手支颐,未扎的黑发长及脚踝,几乎占据了王座的大半。 作为认真工作的魔王大人,简俏正在听取殿上恶魔大臣们的议题,对照着排满的日程表,迅疾且高效地将每日政务处理完毕。 “陛下,图格斯城主向您致意,希望和您共进晚餐。” “换成三天后。” “陛下,明日天界代表即将抵达,您的兄长简清表示他很思念您。” “让他滚。” 见魔王皱眉,播读待处理政务的男性恶魔秘书顿了顿。 空气忽然安静,简俏低头抚平衣摆,“还有其他要事吗?” 殿内的大臣们大气不敢喘,不乏有胆大的,向今日的值班秘书使了个眼色:魔王心情不好时,他们一般建议见好就收。 奈何那名男性恶魔顶着一张呆滞的脸,在他们惊恐的表情中开口说道:“陛下,我们的人在那努发现了一名无翼天使。” 话音落下,大殿内原本还有一些的私语声戛然而止。 恶魔秘书继续补充:“他身上的……光明气息很浓,护卫队不敢随意处置。” 众魔闻言,面上难掩讶异。 “会不会是人类那边的圣子?” “没准是天界那群鸟人特意安插的无翼卧底!” 说完,他们纷纷看向高座上不发一语的领主,投以殷切眼神:“陛下,千万小心!” 简俏:“……” 那努是深渊最深的裂谷地带。 简俏抵达时,最早发现无翼天使的小队仍守在原地。 当看到她时,这群身形高大的恶魔护卫队队员们纷纷羞涩地垂下头颅。 “陛下,日安。” 简俏微微颔首,回了声“日安”,成功收获一众亮晶晶的视线。 不远处,裂缝刮起几股凛冽的寒风。 “误入者就在这,因为不确定他的身份,我们的人没有进行投喂。” 在小队队长的带领下,简俏终于得以一览闯入者的“庐山真貌”。 最先跳入眼帘的,是对方那头同样长及脚踝的银发,其次才是清冷如山巅雪的半张脸,可惜的是,他整个人像是月亮跌进了污泥中,雪白衣衫与发丝皆有大片的脏污。 即便对方此刻虚弱无比,可护卫队却不敢掉以轻心,纷纷戒备着一场不知何时会发生的暴起。 “陛下!” 作为离简俏最近的恶魔,当察觉到她有要靠近的意思时,队长发出不赞同的阻拦口吻,却在对上后者平静的神情后止了声。 兴许被这番不算争吵的话语惊醒,地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眸。 同一时间,简俏俯身下来,看向青年微微颤动的睫毛,“好狼狈啊,谢长辞。” 没等其他人被这副熟识的口吻惊到,就听她紧接着抛出下一句。 “要跟我走吗?” 仅仅半天不到,全拉达约佩的恶魔都知道领主关了个人类。 你没听错,人类! 当这一消息迅速扩大到其他几狱时,简俏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牢房中的人。 第145章 作为重点观察对象,谢长辞独享一间“单人房”。 为了防止越狱的可能,简俏特意派下属打造了一副坚固的链条。此刻,正系在青年光裸的脚踝处。 此时,彼弱我强的态势令她有恃无恐。 硬要追根溯源的话,连简俏本人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成神的。只知道在她意识清醒时,一方漂亮的神格便在意识海中缓缓沉浮了。 作为得利者,简俏最初倒是接受得很坦然。但当那个能为自己解疑答惑的人真的出现了,她也没打算避讳什么,还是打算拷问一番。 所有的结果都考虑过,但魅魔唯独没想到的是……眼前的人居然失忆了。 不仅如此,简俏还发现,眼前的这个“谢长辞”似乎弱了太多,早在那努峡谷时,她就意识到一点:即使站得很近,自己也没再从后者身上体会过压迫感。 至于那头深海巨怪……似乎同样凭空消失了。 如今的他就像被拔去了所有爪牙的猛兽,温驯而无害。 意识到这一点,简俏神情复杂。她唯一庆幸的是,阿简还不知晓这件事。 简俏皱皱眉,直到发现牢里的人虚弱到只剩一口气,才干脆地将其带到了魔王寝居……的隔壁。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仅仅是麻烦的伊始。 将人扔在全年不息的热泉中,看到对方一动不动,简俏面无表情地叫来侍从。然而,直到上一刻还无比安静的人忽然挣扎了起来。 他挣得太厉害,眼见着局势往危险的方向发展,简俏只得让侍从退出。 待房间内只剩他们俩,她才冷笑出声:“人我赶走了,你最好自己动手清洗,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 在深渊,无魔不知,他们的魔王陛下有着最高规格的洁癖。 的确是被气得狠了,简俏撂完狠话就离开了。 她的行程很满,今晚要与来自第一狱的城主商议港口的修订法案。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她比以往要慢上很多才进入状态,城主看出不对,结束前大惊失色,连连劝她千万保重身体。 于是,简俏便带着一脸黑线回了自己的卧室。 回来的路上,满脑子都是后悔,或许从前不该许愿看到“山巅雪染上污浊,皎洁冷月堕入尘泥”的景象。当那人真正沦落至此时,她心里却没感到半分开心,只觉得烦躁。 带着这分烦躁,她走向另外一处温泉沐浴,结束后便推开主卧室的门。 今日太过疲惫,简俏只想倒头就睡,但当在床上碰到一个柔软的鼓包时,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掀开被子,触目皆是霜白发丝。被子下的“活物”似乎没有安全感,婴儿一般团作一团。 床上忽然躺了个光裸的异性,任谁也不会冷静,哪怕是如今的魔王。但还没等她发话,便听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陛下您还好吗!” 负责守夜的护卫队被惊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推门而入。 简俏沉默一霎,许久后才道:“不用,只是个意外。” 退下时,领头的恶魔恋恋不舍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遗憾。 待人都走了,她才有精力看向造成这一切误会的“始作俑者”,“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在我的床上吗?”没记错的话,当时离谢长辞最近的明明是偏殿的寝居。 询问前,她偏过头,平静地拉过被子给对方盖好。 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回答。 想到巡逻的护卫队还没走远,晨报的那些家伙又太会捕风捉影,简俏头疼地看了被子里的人一会儿,终于决定先对付过今夜。 于是,她重新拿出一床被子,入睡前甚至郑重地划分了楚河汉界,“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清不清楚?” 她入睡的速度极快。即便拥有了堪比神明的体质,但还是绕不开睡眠。 天光微亮时,简俏是在身侧人的怀里醒来的。 因为规律的作息,她一般很早就要准备当日的工作。发现谢长辞还在熟睡中时,简俏打量着对方安静的睡颜,难得沉默。 在拉达约佩,用晨报那些记者的话来说:他们的姿势并不清白。 简俏一抬头,便发现自己的脑袋埋在后者胸口处,而对方的手搭在她的腰间,两床被子不知何时只剩下一床。 更绝望的是,似乎还是她先跑到谢长辞那半边的。这样看来,最先越界的一方竟然还是她本人。 想到工作,领主大人只能咽下这口气,慢吞吞地爬起,直到看见身下相缠的发丝。黑白两色形成最为最鲜明的对比,铺满了整张大床,莫名有几分沾染情色的暧昧。 如果说最初几日,简俏还对谢长辞是否存在记忆持怀疑态度,那么如今便是笃定。原因甚至并不复杂,简单到有些无力:只因那位不知从何处听说她金屋藏娇,远在天界交流的小王子回来了。 离开云沧后,阿简便恢复了正常的生长速度,如今已八岁有余,作为父母皆是长生种的后代,他这两年的心智几乎呈直线上升状,往日会抱着她的大腿喊“俏俏”的矮墩墩再也不复存在,身高也窜了一大截,或许应改名为“中墩墩”。 与此同时,除去继承了生父优越的骨相,小王子看人时越发冷冽,没到十岁就已经不爱笑。 对此,简俏只能叹息,唯一还好的是,当被她捏脸蛋时,八岁的娃娃还会羞涩低头。意识到再过几年连这点乐趣也不会有,魔王大人再一次发出幽幽叹息。 第146章 但无论如何,简俏都未想到,自己会在魔王大殿看到匆匆赶回的阿简。 还是在这样一种尴尬的情况下。 这几日,简俏自以为找到了失忆的谢长辞不排斥自己的原因——她能感受到自己同对方之间存在着一种古怪的联系,直到不久前才知晓,或许应称作“信仰之力”。 因为兴趣,她索性对后者偶尔和自己共寝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等彻底研究明白,就被突然返回的中墩墩发现了。 “等等,我可以解释……” 将身后为自己拭干头发的某人推开,简俏神色定了定。 然而,很快又被贴近。 “马上就好。”身后的人低头静看她,因为长久不开口,声音喑哑而低沉。似乎不把她的湿发擦干就不打算停手,那道颀长的雪白身影用脚圈住她,手上动作不停。 简俏闻言定在当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阿简静静看着这一幕,很快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转而看向她:“晚餐要吃杏仁酪吗?”说话时,他额上露出的一截犄角。小而精巧,红得异常,是紧张的征兆。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简俏只怔了一霎,不顾头发被拉扯,便俯身将他抱在怀里,亲在小家伙腮边,安然笑着开口:“当然可以。” 像那晚一样,三人一同用餐的景象在后面的日子里越发常见。 聪明的侍从和大臣们似乎嗅到了某种讯号,纷纷以各种方式暗示简俏:他们希望陛下广开后宫。 被逼得烦了,魔王陛下干脆不再把人瞒着。从此,魔王大殿外的花园,便能看到偶尔牵手同游的一大一小。 介于简俏公务繁忙,因此并不在其中。 因为拉达约佩晨报甚嚣尘上的绯闻,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魔王陛下为身侧的人类戴上了一截银色环状饰品,于左手无名指处。 当时,她的话简单到直白:“给你的,别弄丢了。”说完便闭眼滚到了后者怀里,沉沉睡去。 谢长辞有些笨拙地摸了摸那个位置。 他并不懂这是什么,但只要是那个人给的,他都喜欢。 感受着怀中人清浅的呼吸,很快,他也阖上了霜色的睫,夜深时,却忽地惊醒。 他总是做一个重复的梦,梦中,他总在被一只手无情地推下高崖。 因为不是第一次,所以梦里的他并不难过,只静静看着对方无情的眼睛。 感知到温热的身躯,谢长辞再次闭目,耳边依稀是和梦中那般骤然灌入的呼啸风声。 他在心里轻轻说道: 哪怕只是作为信徒, 这一次,请不要丢下我。 深渊历一五九伯纪,七四零五年,又是冬月节。 拉达约佩最新晨报:魔王摘下一朵鸢尾花,将它戴到美人发间。 恭喜陛下觅得王妃! 【正文完】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