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可以》 第1章 [gl百合] 《小姐,不可以作者:银河吹风【完结】 简介: 韩昭隐姓埋名,女扮男装,学做花灯八年。 为的是有朝一日重回京城,见到皇上,为蒙冤而死的父母报仇雪恨,讨个公道。 贺兰君,年方十七,不想嫁个如意郎君,只想经商挣钱,把家里的绸缎铺子再添个几间。 上元夜,一盏美人灯,两人结缘。 多见了几次,贺兰君觉得这个小灯匠不错。 贺大小姐才不要父母给她安排的对象,姻缘天注定。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大小姐大胆示爱,等来的却是沉默的拒绝。 韩昭看她泛红的眼眶,心有不忍,牵着她的手,落在自己胸前,带她感受那一处柔软。 拒绝的原因,不言自明。 贺小姐震惊,落荒而逃。 上京前,饯别晏上,贺小姐含笑,谈起爹娘给她张罗的夫婿人选。 韩昭心情烦躁,酒也变得苦涩难以下咽。 第二天醒来,却是躺在贺小姐床上。 贺大小姐以手支头,盯着她:给你两个选择,娶我,还是嫁我。 韩昭:此去京城,生死难料,我怕你变成寡妇。 贺兰君:敢让我当寡妇,下辈子饶不了你。 阅读提示: 1.温柔聪慧大小姐x撩而不自知小灯匠 2.有换女装情节!结局he,轻松甜文。作话也有小剧场糖。 3.古代架空,文里事业线部分剧情私设是为了情节开展。 4.上卷是安宁县的市井生活,下卷会在京城展开。 预收文:《师姐,你真的忍心杀我吗》,感兴趣可戳专栏收藏下啊 内容标签: 励志 甜文 女扮男装 市井生活 逆袭 主角视角:韩昭,贺兰君 一句话简介:给你两个选择,嫁我,还是娶我 立意:女子当自强 第1章 庆元宵贺小姐寻灯 上元佳节,解了宵禁的第一个晚上,安宁县就热闹了起来。 本朝历来重视上元节。太祖皇帝更是将上元节假期延长至前后十日,这十日宵禁解除,老百姓可以自由出行,尽情观灯赏玩。 于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趁着这难得的日子到街上尽情游玩。 最热闹的地方还数东街的灯市。 入了夜,街两边的花灯次第亮了起来,各式各样的花灯把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 每家店铺前都挂着几盏花灯应景。有最简单的大红灯笼,还有荷花灯,螃蟹灯。 除了灯市尽头最大的那家严记灯铺,沿街还有摆摊叫卖的小贩在卖灯。 灯市不光卖灯。还有各种杂耍、变魔术、卖古玩字画和小吃汤食的,两边的绸缎庄、干果铺也灯火辉煌、迎来送往。 贺兰君小心地在人流中移动,提醒旁边的丫鬟莺儿跟紧自己,别走丢了。 小丫鬟难得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这边说书先生声情并茂地讲着奇闻异录,那边的杂耍师傅一口喷出冲天的火焰,赢得周围人的惊叹叫好。她只觉得自己一双眼睛都不够看。 听到贺兰君的提醒,小丫鬟紧跟两步。掩盖不住兴奋地道:“小姐,这街上好热闹呀。好多卖灯的呀,我们一定能买到一盏顶漂亮的灯。” 贺兰君没说什么,小丫头却停不住嘴了:“你说那李家小姐是什么意思?往年也没见她那么殷勤的邀请小姐赏灯。今年终于从严记灯笼铺订到了一盏花灯,就巴巴地请小姐十五观灯。我看就是想炫耀她花重金买的灯。” 小丫鬟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严记灯笼铺是本县数一数二的大灯铺。那儿的灯笼师傅做出来的灯笼精美,因此价格也比较昂贵。 但遇上上元节这样的日子也是供不应求。往往要提前几个月预定才能求到一盏。 这李家小姐今年好不容易买到了一盏。可不得在小姐妹们面前炫耀一下。 莺儿撇撇嘴:“咱们县那么多家卖灯笼的,我看那个严记也就是仗着名头响,做的灯笼也就那样嘛。我可打听好了,这条街上有个摊子卖的花灯比严记还漂亮。小姐我们去买一盏,把李小姐的比下去!” 莺儿和贺兰君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贺兰君深知莺儿为人直率,没有什么心眼,忠心耿耿,才不愿看她落于人后。 因此对她的这番争强好胜的言论,贺兰均未置可否,只是笑着回:“李小姐好不容易得到一盏漂亮的花灯,我们何必要去扫她的兴呢?怎么就只许你快乐,不许其他人快乐了?” 贺家是开绸缎庄的,生意人以和为贵,讲究的是一个笑脸迎八方顾客。 虽然她爹无意让她接手家里的生意,但是在耳濡目染下,贺兰君知道在一些地方掐尖要强,并无益处。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小丫鬟着急起来。 “好了,我知道了,”贺兰君安抚她,“难得今日这条街这么热闹,我们好好逛一逛吧。你说的那个灯笼摊在哪呀?” 莺儿又不确定了:“应该就在前面。” 她也是听厨房帮工的大娘说,东街有个小摊,卖的灯又漂亮,价格还公道。 主仆俩边走边逛,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到了街中。 远远的看见一个摊,前面围了一圈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光景。 第2章 莺儿好奇地指着那个方向:“小姐,那儿人好多啊。是做什么的?” 她向来是个爱凑热闹的。 贺兰君定睛一看,围着的人群上空,延伸的架子上面挑着几个灯笼。 莺儿也后知后觉的看到了那几个灯笼,眼睛一亮:“小姐,这是不是就是王大娘说的那个灯笼摊,你看有这么多人买呢。” 贺兰君:“我们也去看看吧。” 灯笼摊前围了一圈人。贺兰君和莺儿不方便挤进去,索性先在外围看着。 有买完灯笼的人出来,喜笑颜开的,手上提着一盏荷花灯。莲心的火光照亮重重叠叠的粉色花瓣,花灯栩栩如生。 买完花灯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腾出了位置。主仆两人终于能进前观看。 原来这个灯笼摊不光卖灯,还可以猜灯谜。 摊主热情地招呼顾客:“随便看,随便挑。上元提花灯,来年五谷丰登。价格公道,猜灯谜便宜喽。” 声音清脆,带着笑,是一把招徕生意的好嗓子。 贺兰君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在花灯的照耀下,带着笑意的圆眼,闪着狡黠的光,两道眉如墨画,显出些少年英气和灵动来。 他身边的一对小夫妻看中了摊子上的兔子灯,在问价。 少年笑着回:“一只三十文,猜中灯谜还可以便宜两成。” 那憨态可掬,做工精致的兔子灯身上还挂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灯谜。 那女子许是做新妇不久,脸上一片娇羞,用期冀的目光看着身旁的夫君,等他说出谜底。 那男子初时信心满满,在看完谜面之后,眉头紧锁,嘴里念叨起来。 贺兰君也看向那谜面,只见上面写着: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只宜在下。打一字。 纸条上的字迹,飘逸洒脱,倒是见些功夫。 略一思索,她就猜出了谜底。 旁边的小夫妻还在苦思冥想。 贺兰君抬起手,轻掩嘴角,小声地跟那女子说:“谜底是“一”。” 少年自然注意到了贺兰君的小动作,眼神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说。 在那对夫妻说出谜底之后,笑呵呵的把兔子灯摘下给了他们,便宜了几文钱。 围着的人陆陆续续的买好了花灯,满意而归。 贺兰君把这个摊子上的花灯都大致看了,的确是这条街上目前看到的最佳的。花灯色彩明丽,造型生动。只是大多是几十文钱的小花灯。 贺兰君没想把李小姐比下去,可是也不能差距过于明显。 等到摊前的人散的差不多了,少年开始招呼起站了多时的主仆两人:“两位姑娘想买什么样的花灯呢?” 贺兰君问道:“你这儿还有其他样式的花灯吗?” 莺儿接话道:“我们要最漂亮的花灯,比严记灯笼铺还要漂亮的那种。” 卖灯少年笑了:“这位姑娘,严记灯笼铺的灯最低也要二两银子一盏,元宵节更是要提前数月预定,我这儿的灯笼才二十文一盏,真是承蒙高看啊。” 他虽然嘴里说着自轻的话,但是神情却是一片坦然,让人觉得兴许这个少年真能拿出比严记灯笼铺还精美的花灯。 莺儿道:“小灯匠,你要是真有那好看的花灯,就拿出来给我们瞧一瞧,我们小姐可是贺家绸缎庄的小姐,岂会少了你银子。” 贺兰君也点点头:“几两银子我还是付得起的。” 少年听到“绸缎庄”的时候,眼睛微睁,若有所思,又抬眼打量了面前两人一番。 贺小姐举止娴雅,眸若静水,眉似新月,身上袄裙簇新。 连身边的那个扎着双髻的小丫鬟浑身穿着打扮也比街上其他人的质感看起来更好。 少年道:“实在是没想到,今日会卖的这么快。家里倒是还有其他样式的花灯。只是不知道小姐想要什么样式的。” 贺兰君也没有想好,只跟他说:“小姐妹得了一盏严记灯笼铺的花灯,相约正月十五逛元宵。我想要一盏能拿得出手的花灯。” 总不能让她提着小小的莲花灯去吧。 少年静静地听着。跟严记灯笼铺比还要能拿得出手,自然不是现在摊上这些小花灯能驾驭得了。 “真能做的和严记的一样好看?”莺儿又有点不相信眼前的这个,看着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了。 少年笑了:“在下祖传的花灯手艺。就算是为了小姐的这份高看,也一定会做出让小姐满意的花灯。况且,花灯再美也不如人美。美人执灯,风景更胜别处。” 这有些轻浮的话语,让贺兰君眉头皱了起来。 小丫鬟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指着少年骂道:“你这登徒子,竟然敢对我们小姐无礼。小姐,我们别在这买了。” 少年忙阻止,作揖讨饶道:“是在下唐突了,望两位姑娘莫要生气。明日上午花灯做好,我会亲自送到贵府。” 小丫鬟还想说些什么,被贺兰君拦住。 她的表情冷下来,对这个卖灯少年的第一面好感,已经变得有些不悦。但是这满街的花灯,她又的确只看上了这家。不想再惹出事端,于是吩咐莺儿取出银子交定金。 小灯匠却不收:“这盏花灯就当我送小姐的,权做赔礼道歉。” “小姐……”莺儿拿着银子,看着贺兰君,不知怎么办。 第3章 贺兰君看着少年诚恳的眼神,垂下眼眸:“那就多谢摊主好意。” 留了地址后,主仆俩离开,接着逛剩下的半条街。 待两人离开后,少年哭笑不得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活了十六年,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夸女子貌美竟然被当成调戏,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加留意。 小小的灯笼摊前不停的有人来问价买灯。 不久有一个挑着担子的老者奔着这边走来,两边筐里挂着的也是灯笼。 走到灯笼铺前他停了下来,矮身,将扁担卸了下来,问道:“韩昭,今日花灯卖的怎么样?” 被点名的少年快步走过来,帮着一块儿将框里的灯笼填补挂上去:“爷爷,今年的花灯卖的格外的好,我看我们还是得再做一些才够卖。” 韩建德欣慰的看着少年忙碌的身影。 韩昭自八岁起,跟他学做花灯手艺,今年的花灯几乎全出自他手,卖的这么好,青出于蓝,老爷子也很是高兴。 韩家的花灯手艺是祖传的,到了他这一代的时候,恰逢圣上微服私访到这座江南小镇,盛赞他做的灯笼精巧。那是韩家花灯最巅峰的时候。 只是后来子嗣单薄,儿孙相继早逝。要不是有韩昭出现,韩家花灯可能就后续无人。 旁边相熟的摊主大叔跟韩建德打了招呼,笑道:“韩昭这是长成俊小伙了呀,我看老爷子今年能找孙媳妇了。” 刚刚旁边没有生意,他可是全程听到了韩昭和那位小姐的对话。 也不怪韩昭,那样标志的美人谁看了不想多看两眼。 韩建德:“孩子还小呢,不着急。” 大叔:“十六了,不小了,该想媳妇了。您老不着急,孩子不着急吗?” 老爷子看了眼韩昭,心下纳闷。说句为老不尊的话,就算他韩建德娶老婆,韩昭也不可能想媳妇。 当下就说两句话敷衍了过去。 夜深了,祖孙俩收拾东西,回到了住所。 把东西放在了堂屋,韩昭抬脚往偏房走。那是平时做灯笼的地方。 “韩昭,你前几日做的灯笼还剩很多,不用着急的。” “爷爷,您先休息吧。今日有位客人订了盏灯,我给她赶出来。” 韩昭说着已进了偏房。 贺小姐还等着这盏灯呢,可不能让她失望。 偏房的灯亮了大半个晚上,韩昭满意地看看自己刚做出来的这盏花灯,找了一个盒子封起来。 贺府里,莺儿拎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脚步轻快的往贺兰君的房间走去。 刚刚门仆来报,说有个叫韩昭的送了盏花灯,说是小姐昨天在灯市定的。 莺儿估摸着就是昨天那个小灯匠。 “小姐,昨日定的花灯送来了。”莺儿说着把盒子放在了房间的桌子上。 花灯放置在一个正正方方的木盒子里,放在桌子上,完全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样子。 贺兰君愈发好奇,吩咐莺儿道:“打开。” 第2章 献殷勤韩昭送花灯 莺儿打开盖子,把灯取出来。 那是一盏四方形的灯,做工精致,灯身的上下雕着繁复的花纹。 灯身的四面素白纸上都画着画。 其中三面是梅、兰、竹这样的花草植物。剩下的一面则是一副美人观灯图。 画面中的女子面容清丽,正抬头欣赏眼前的花灯。虽然身着冬装,寥寥几笔,却可以看到,仍是风姿绰约。 贺兰君在心中暗暗赞叹。且不说这灯架上雕刻的精细的花纹,单说这灯画,线条灵动,其技法估计连严记灯笼铺最好的灯画师傅也远赶不上。 没想到这个小灯匠竟有这么高超的画技! 莺儿笑道:“小姐,这个画像上的女子好像你啊。” 人对自己的样貌远不及身边人熟悉,这么一提醒,贺兰君才注意到画像上女子的衣着竟和昨天自己的那身新衣那么相似。 莺儿赞叹:“这个灯笼可真好看,再画上小姐这么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就更好看了!” 即使是小丫鬟这样不懂画的人,也能一眼看出来,这盏花灯上的画技高超。 “等到元宵节那天的晚上呀,小姐,您就提着这盏灯笼一定比李小姐的那盏还要好看。” 贺兰君却轻轻的摇了摇头,说:“这灯笼好看是好看,只是我却不能拿出去。你见过哪家女子出去逛灯会,提着的花灯上,却画着自己的画像。” 莺儿想了一下,也是这么个理儿。 时下的灯笼,多应节日喜庆的氛围,以花草虫鱼这些花团锦簇的灯笼为主,即使偶尔有画人像的,也多是历史神话中有名的女子。 小姐的这个灯笼要是提出去,少不得被那群小姐们讨论。 况且,贺兰君咬了咬嘴唇,这画还是一个男子画的。 想到昨天那少年郎轻浮的语言,贺兰君在心里轻哼了一声,画的是好,只是,不知道用这手段骗了多少女孩子。 莺儿叹了口气:“好可惜啊,这么漂亮的花灯,却不能拿出去。” 贺兰君倒是无所谓:“就放在院里看,不也是看吗?何必非要拿出去白白给旁人看去。” “小姐说的是。” 贺兰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前几日吩咐你找的绣娘,有找到吗?” 莺儿忙道:“小姐,我正要跟你说呢。我拿着你给的图,几乎找遍了全城的绣娘,不光咱家的,其他家的我也找了,都没有找到一个能接这活的。” 第4章 “她们说,这图太过精细了,估计兴许皇宫里的绣娘才能绣出来。她们平日绣的都是一些传下来的、固定的花样,顶多绣些小花小草的。” 莺儿疑惑:“小姐,找绣娘绣这些图样,是准备做什么呢?” 贺兰君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说严记的灯笼为什么那么贵?那些富贵人家为什么还抢着去订呢?” 莺儿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地回答道:“因为他家的工艺好,花灯做得漂亮?” 贺兰君点点头:“这是其一,还有一点,此地多富庶人家,富贵人家讲究排场,自然乐意花重金买一盏没什么用处的花灯。那如果我们家的布料绣样比别家的更精致、更好看,是不是也能引得富贵人家争先购买呢?” 莺儿恍然大悟:“还是小姐想的明白!” 又担心起来:“可是别人家都没有做这样的花样,我们上哪儿去找能绣出来的人呢?我们能做出来吗?” 贺兰君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才反问道:“这个小灯匠的灯笼做的比严记。的也不差,你说会有人花二十两银子买它吗?” 莺儿摇了摇头:“照我估摸着啊,二两银子都难说。” 贺兰君点了点头:“这就是名声响的重要性了。严记灯笼铺做了几十年花灯,名声已经打出去了,富贵人家买花灯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家。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传出一个好名声,生意才能做的长久。当别家都没有的时候,才是我们的机会。” 莺儿听完满眼崇拜:“小姐可真厉害,你若是位男子啊,老爷现在一定乐呵呵的让您接受家里的生意了呢。” 这无心的话,让贺兰君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过完年她就十七了。爹娘已经有意无意的在帮她相看合适的人家。 相比于嫁人,她对自家的生意倒是更感兴趣,可是每次提出要帮忙料理家里的门面的时候,贺老爷总是板着张脸说:“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抛头露面做这种事?那都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不得已才出来维持生计。” 贺兰君不服:“姑娘怎么了?我上学堂的时候,也没见那帮男孩儿比我学得更好呀。哼!也就是女子不能考功名,要不然,这状元不定是雄是雌呢!” 听着女儿这大逆不道的言论,贺老爷头痛,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送她去学堂,学那些“知乎者也”。 可这毕竟是自己唯一的骨肉,贺老爷最终表示屈服:“你要是实在想管,咱招个上门女婿,女婿管生意,你管女婿好了。” 贺兰君听了这话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贺老爷这是说不通了,自己的计划只能暗下执行了。 她早就观察到,江南多富庶,富贵人家好攀比。就连妇人也不能避免。 每次聚会,若是有哪位小姐、夫人穿了华丽的衣裳,总会引起其他人的羡慕。大家总想在布料上,或者是绣样上艳压一头。 她有把握,如果绣娘能绣出她给的绣样,制成的衣服,一定能得到那群有钱夫人小姐的欢心,到那时,贺家绸缎庄再开一间门面也不成问题。 想到此处,贺兰君吩咐:“莺儿,绣娘还要继续找,价钱不是问题。” “是,小姐。”莺儿边答应边提起了桌子上的花灯,准备放在博古架上。 “小姐,你说这绣娘要是也能绣的像这画上的一样,该多好呀。” 闻言,贺兰君的眼神落在灯画上,微微出了出神,什么也没说。 正月的天气还是十分的寒冷,幸好屋里还有一个烧炭的火盆提供些温暖。 韩昭熟练地将灯笼纸绷直糊在已经编好的灯笼骨架上,在浆糊全部干了之后,提笔在上面画上些喜庆的节日图案。 她昨天熬了大半夜把灯笼做好了,赶在晌午前把灯笼送到了贺府。 今天她不用在街上摆摊。 昨天的灯笼卖得太好,节前做好的灯笼估计不够卖,她还要再多做一点。 灯笼骨架是节前就已经做好的,还有剩的。他只需要糊上灯笼纸,在画上画,画的也多是年年有余、双龙戏珠、大胖娃娃这些喜庆的画面。 过节嘛,大家不就图个喜庆。 画这些对他来说是手到擒来。韩昭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又扒拉下火盆里的炭,让它燃烧的更充分,企图让手回回暖。 不少在他摊上买花灯的客人都说,他在灯上画的鱼啊,花呀,就像活了一样。 其实他画的最好的是人物画,只是很少有机会画。 昨日借着给贺小姐做灯的机会,他才能尽兴的画一回自己乐意画的东西。 灯摊前观灯的女子忽然让他想起“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词。 美人观灯就该在元宵节的灯上画出来。况且他还有私心,希望到时能有用处。 另外几面他还画了梅、兰、竹,那是刚开始学画时,爹教他画的。 现在他的画功比小的时候见长,只是爹再也看不到了。 晌午过后有人来敲门,韩建德开的门。 是隔壁邻居钱小舟。今日摆摊卖灯的任务就交给他和韩建德了。 钱小舟的爹是个木匠,可惜前几年出了事儿走了。留下孤儿寡母,也没个手艺傍身。 韩昭看他娘俩儿可怜,接济过一段时间,逢年过节的时候会让他来帮忙卖灯笼,平日里跟着做做简单的手工活。 第5章 本朝灯市繁荣,真要是学到一门制灯手艺,也是能养活自己的。 “韩爷爷,我娘烙了些馅饼,让我带过来。”钱小舟的手里端着个小筐,上面用白布盖着。 韩家祖父对他娘俩的帮助,钱小舟他娘是万分感激的。钱小舟在这做工不仅可以拿到报酬,还能学到一门手艺,她没有什么能回报的,只能做些吃的来表达心意。 钱小舟环顾了一圈,不见韩昭人影,问:“韩昭哥呢。” “难为你娘费心了,韩昭在偏屋做灯笼呢,今天就咱们两个上街去卖去。”韩建德接过筐,放到了厨房的灶台上,又出来整理停放在院子中的小板车。 钱小舟看了看房门紧闭的偏房。没有去打扰,也帮着老爷子一块儿,把花灯装上板车。 今天装的花灯比昨天的还要多,收拾妥当之后,老爷子对着偏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韩昭,我们走了。” 没有回应。他深知韩昭做灯笼时的专心程度,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是常有的情况。 “走吧,小伙子。”他托起推车的把手,向钱小舟示意。 钱小舟忙把大门打开,帮着他一块儿推出去。 他们住的地方离东街的灯市大概有二里地的样子。 钱小舟一边帮忙推着车,一边问:“韩大爷,韩昭哥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您学做灯笼的呀?他这灯笼做的可真好看。” 韩建德眯了眯眼,像是在回忆什么:“他呀,他八岁才跟我学做灯笼。” 人老了,以前的记忆就会变得模糊,可是韩昭跟他学灯那年的记忆,他却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年他八岁的孙子阿福死了。 儿子英年早逝,孙子也未养大成人,接连的亲人去世让韩建德备受打击。 就算得到皇上的金口称赞又有什么用呢?韩家的花灯注定要在他这断代,无法传承下去。 忽然有一天,一个小孩蹲在他的家门口问:“爷爷,灯做的好,真的可以见到皇上吗?我想跟您学做灯。” 那小孩浑身穿的破破烂烂,像乞丐似的,只是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看着和阿福差不多大的小孩,韩建德心软了,就把孩子领进来。 只是等那个脏小孩洗干净了手,韩建德就反悔了,因为那是一双女孩子的手。 他冷着脸拒绝了。韩家花灯传男不传女。 小女孩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哭着求爷爷教他。哽咽着说:“我以后可以一直当男孩的。” 老人家的心到底不是石头做的。 韩建德最终收养了他当自己的孙子。为了韩家花灯能继承下去。 韩昭聪明,悟性高,学做花灯后很快就上手了。甚至还跟着隔壁的木匠学习了雕工。 看今年他做出来的花灯受欢迎的程度,也许韩家花灯重振荣光指日可待。 “那到现在,也学了八年了。我这才学两年,什么时候才能像韩昭哥那么厉害呢?”钱小舟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起来,他今年十四了,要是学八年就二十了。 老爷子笑起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学手艺哪有那么轻松的,没个三年五载,怎么能出师?” 钱小舟不好意思地笑了,默默地卖力干起活来。 越临近元宵节,街上就越热闹,灯笼也卖得越好。 韩昭赶工了好几天,转眼就到了上元节当夜。 今年元宵节的排场比往年还要大,一条街从街头亮到街尾,各种杂耍、活动,看的人眼花缭乱。 韩昭的灯摊前也围满了游玩的人。韩建德和钱小舟抬着灯游走吆喝去了,留他一个人看着摊子。 围着的人或是在猜灯谜,或是在赏灯,韩昭热情地接待买灯的人。 忽然一道阴阳怪气的男声从人群中传出来:“我说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呢?就这?” 随着声音的响起,围着的人群被粗鲁的推搡向两边,一个男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第3章 上元佳夜严二闹事 韩昭抬头看清来人后,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地看他做什么妖。 这人是严记掌柜的小儿子。 严记灯笼铺的掌柜叫严守仁。严守仁有两个儿子,分别叫严行柏和严行松,人称严大和严二。 这严大继承了父亲的制灯手艺,早早的就跟父亲做起了家里的花灯生意。 这个小儿子严二却学灯没耐心,学生意没脑子。严守仁看他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元宵节这夜,严二在店门口恰好听到两个赏灯的路人在说话。 “街中有个韩记灯铺的灯笼,好像也挺好看的,比这还便宜。” “是吗?那我们快去看看吧。” 两人说笑着就离开了。 严二却变了脸色,心中嗤之以鼻:什么阿猫阿狗做出来的的东西,也敢跟我们家的灯笼比。 当下就找了两个仆人,要来找不痛快。 严二扬着下巴说:“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怎么?韩老头子今天没来,不来吹嘘皇上微服私访到你家摊子上的事了?讲的跟说书似的,几十年前的事,谁知道是真是假的?” 说完他恶劣地笑了起来,跟着的仆人也发出夸张的笑声。 韩昭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冷冷地道:“来者是客,严二公子要是来赏灯猜灯谜,在下很欢迎,如果不是,还请别处寻开心去。” 第6章 严二“哎哟、哎哟”的怪叫了几声,凑近灯笼铺,扫了一眼:“还真有灯谜啊,只是你这种花灯也就糊弄糊弄小孩子。各位要是真想赏灯,还得去我们严记灯笼铺。” 韩昭不由的感觉到好笑。怎么会有人自降身价,跟他这个小灯摊抢客,这严二不愧是个没脑子的。 他冷笑道:“听说严记灯笼铺的花灯二两银子都难买到一盏,在我这小灯铺上二十文就可以拿走一盏花灯。能和严记相比,真是抬举在下了。” “只是,”他话锋一转,“这上元节的花灯,说到底,只不过是图个吉祥喜庆的物件,无论价格贵贱。能博大家一笑,给大家带来点乐子也就是了。人家爱上哪儿去看,我怎么管得着。严二公子又何必如此动怒呢?” 她四两拨千斤地回怼了严二的挑衅,说的话又谦逊有理,连围观的群众都附和起来。 “是啊,我乐意去哪儿看就去哪儿看。” “连这个都管,闲的吧。” “我就喜欢来这儿看,小哥笑起来好看的呢!” 严二被怼的“你,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又不甘心这么灰溜溜的回去。 他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看到一个姑娘手里提的花灯,眼前一亮。 忙上前去问:“小姐,你这花灯是严记的花灯吧?” 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今年好不容易才买到严记花灯的李小姐。 今日她约了好几个小姐妹,一块逛灯会,见到这儿围了许多人,小姑娘们爱热闹,都凑上来看一看。 李小姐冷不丁的被问到,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微微低下了头,又按捺不住想向小姐妹们炫耀的心,回道:“正是严记的花灯。” 严二忽然高兴起来,大着嗓门说:“各位请看我们严记做的花灯,哪里是这些小灯笼可以比的,也只有这样的花灯。才配得上姑娘你这样的花容月貌。” 李小姐被这直白的恭维夸的不禁羞红了脸,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严二的声音落在她提的花灯上。 那是一盏造型繁复的六角花灯,花灯的底部还坠着彩色的璎珞。 的确是好看,围着的人嘀嘀咕咕的讨论起来。 “我要是有钱,我也去严记买一盏这样的灯。” “疯了吧,花那么多银子,买一盏不能吃,不能喝的灯。” “小姐,我看李小姐的这盏灯,还没有前几日那小灯匠给您做的那盏灯好看呢。”莺儿在贺兰君耳边小声地打抱不平。 贺兰君闻言,笑了笑,继续*关注场内的发展。 今日她和小姐妹们逛灯会,恰好赶上了这场热闹,全程围观了小灯匠不卑不亢的回击。对小灯匠接下来的回应,她十分好奇。 韩昭只觉严二又烦又蠢,耐着性子问了李小姐:“敢问小姐,您这一盏花灯要多少银子才能买到?” 李小姐扬声道:“不多不少,正好十两。” 韩昭摇摇头,嘴里“啧啧”两声,一副惋惜的样子:“真是有钱啊。只是,这样的花灯,您要是在我这儿买,一两银子可能都用不到。” 严二嗤笑一声,扯起一边的嘴角:“这样的花灯,你做得出来吗?” 韩昭笑着反问:“我做不出来,难道你做得出来?” 莺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围着的众人也跟着轰笑起来,连贺兰君都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安宁县谁人不知,严记灯铺的二公子,他做的灯笼呀,风一吹就散架了。 严二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瞪着笑着的人群,疾跨两步,一把抓住韩昭的衣领,想给他点教训。 眼看着热闹要闹大。 贺兰君站了出来,朗声喊道:“严二公子。” 一时之间,严二和韩昭都停下了动作,朝她看过来。 韩昭有些意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又遇到了贺小姐。 贺兰君道:“严二公子,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您家的花灯富丽堂皇,自然有富贵人家来赏玩,别人家的花灯小巧精致,也有平头百姓来乐上一乐,严老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种小买卖生意,他又怎么会介意呢?你说是吧?” 严二倒真的犹豫起来,要真是闹出些什么,传到爹的耳朵里,他少不得又得被训斥一顿。 况且,一个大美人来温声劝解,他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不想跌了份子,真的就松开了手。 还装模作样的补充了一句:“这次我就放过你了。”转头对着跟过来的两个仆人说:“我们走。” 边走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贺兰君。 贺兰君眼观鼻鼻观心,连个余光都没有施舍。 韩昭整理整理被搞乱的衣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做了这么多年体力活,要真是打起来,不定谁输谁赢呢。 只是跟个蠢货在大街上扭打,实在是有碍观瞻的。 幸好有人解围。 热闹看完了,围观的人也散了去。一群小姐妹又凑在了一起,准备接着往下逛。 韩昭也不好上前,只遥遥的作了一揖,表示谢意。 贺兰君微微欠了欠身,当做回应。 灯市上的这点热闹很快就传开了,严老爷气的大骂:“不中用的废物,净会给我丢人现眼!” 连韩建德都知道了,匆匆的赶了回来,一脸着急的样子:“他们没为难你吧?” 韩昭笑着回答:“没事儿,爷爷。我多聪明啊,怎么可能被欺负。” 第7章 韩建德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叹了口气:“以后这样的为难,只怕还是会有,爷爷老了,帮不了你什么了。” “爷爷,我不怕。不论有多少困难,我都会坚持下去。直到把韩家的花灯送到圣上的面前。” 再发生一次皇帝微服私访到这个灯摊子的机会是万分渺茫的,想再面圣,那就只剩下一条进京服役的路。 京城会定期从各地抽调人来京城服役,安宁县大约每隔十年会选派手工匠人到京城服役,他必须比严记灯铺还要出彩,才有可能被选中。 少年的眼神明亮而坚定,透露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贺兰君和丫鬟回到回到贺府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一群姑娘玩得尽兴才各自回家。 走廊上也挂着应景的节日花灯。 贺兰君正要迈步跨进屋内,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盯着门前廊下的那个花灯。 和别的花灯不一样,那正是小灯匠前几日送来的花灯。 点上烛火后,越发显出一些朦胧清雅的美。 “谁把他挂这儿?” “小姐,我看这花灯这么美,放在屋里落灰实在太可惜了,就把它挂在外面了。”迟疑了一会儿,莺儿问:“小姐,要把它摘下来吗?” 有风轻轻吹过来,走廊上的花灯微微摇晃起来,美人观灯图也若隐若现。 灯市上伶牙俐齿的小灯匠又浮现在脑海里。 倒是个有趣的人。 贺兰君笑了下:“就挂在那儿吧。” 距离安宁县千里之遥的京城,为了庆祝上元节,长安街的街头街尾竖起了巨大的灯楼,远远的就可以看到灯楼发出的亮光。 长安街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右手提着个兔子灯,左手被一个温柔妇人牵着。 她的右手边站着一个英俊的男子,微微靠后,防止娘俩儿被别人撞倒。 小姑娘提着灯兴奋的说:“爹娘,我们去看放烟花吧。” 妇人笑着说:“好,清溪想看放烟花,我们就去看放烟花。” 忽然灯楼着起火来,火势迅速蔓延。 裴府里面也是一片火海。 刚刚还在长安街上的英俊男子转眼已置身裴府。 他把一个小册子塞到小姑娘的怀里,语气焦灼的叮嘱道:“清溪,这个册子你要收好,去找陶伯伯,让他交给圣上。记住其他任何人都不要给。你是个聪明孩子,爹相信你能做到的。” 身后有人追赶,男子转身引开,向其他的方向跑去。 小姑娘的衣裙已经被换上家里仆人的装扮。她揣着怀里的小册子不停地跑啊,跑啊,跑出了火海,跑出了裴府,跑到一条小巷的尽头。 她精疲力竭,停下想喘口气,一转身,一个黑衣人挥着明亮亮的刀向她劈来。 第4章 忆往事韩昭是女郎 “啊!”韩昭惊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仿佛劫后重生般,急促地喘着气,心脏还砰砰跳着。 也许是今夜遇到的事情太多,她竟梦到了最后一次和爹娘过上元节时候的场景。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观灯,多么温馨。 她动了动左手,虚握成拳,梦中那温柔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可是她再也握不到了。 那次上元节之后,爹每次下朝回来总是面色凝重,陶伯伯也时常来到裴府,两人到书房,门一关就是半天。 也许他们那时就已经面临棘手的问题,局势严峻。只是那时的她年纪尚幼,只知道乐呵呵的傻玩。 直到一天深夜,她被从被窝中挖出来,爹娘匆忙给他换上了家中仆人的衣裳,让他跟着李叔逃出府外。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娘亲手中提着剑。 爹把一个小册子塞到她的怀里,一如梦中那样,叮嘱她,去找陶伯伯,把这本册子交给圣上,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给。 李叔抱着她,快速的往后门奔去,她这才发现府中不知何时竟有一些黑衣人在打斗。 其中一个黑衣人追着他们,一直到了小巷的岔路口。李叔放下她,让她往前跑,不要回头,自己转身迎战,引黑人到另一个方向。 她不停的跑,跑到没有了力气。蜷缩在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度过了那一夜。 等到了天亮,她到了街上,就听到人们在讨论昨夜裴家失火的事。 “裴家?哪个裴家?”情急之下,她一把拉住了行人的衣袖。 “哎哟喂,哪来的小乞丐呀?把我衣服都弄脏了!”路人嫌弃的一挥手,把她推倒在地。 经过一夜的奔走,她现在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顾不得被摔的疼,她爬起来,几乎是快哭了的问:“是哪个裴家呀?” “还能是哪个裴家呀?就是那个状元郎裴元,住兴化街的那个裴家。” 她不敢相信,疯了似的向兴化街跑去,等到了附近,只见裴府外面有官兵把守,那焦黑的碳迹可以看到昨晚的那场火有多大。 “不会的,娘会武功的,她和爹一定会没事的!”她哭的眼泪都干了,想起昨日爹让她去找的陶伯伯,浑浑噩噩的往陶府走去。 陶府外面却也是重重官兵把守。 她无处可去,只能在京城里乞讨度日。 十日后,街头巷尾传开了一则消息。吏部侍郎裴元,因为通敌卖国,畏罪自杀,一把火烧了全家。御史大夫陶仁甫也因为牵涉其中举家发配宁古塔。 第8章 爹娘分明是被黑衣人杀害,所有栽赃的罪名定是与怀中的小册子有关,她的眼泪早已流干,意识到此刻的京城绝非久留之地。 她混在一支商队里,离开了京城,跟着他们南下到了这个江南小镇。 在街上乞讨度日的时候,她听到两个摆摊的人的对话。 “你说这韩老头也是挺可怜的,儿子死了,孙子也没了。” “就是,听说他还见过皇上呢,唉!到底还是个没福气的人啊。” 皇上?她燃起了希望。在韩爷爷的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终于求得他收留,教自己做花灯。 即使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争取见到皇上,把爹拼死留下的小册子交上去,还爹娘和陶伯伯一个清白。 纷繁往事在脑海里翻滚,她彻底睡不着了。 转头看着窗外,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索性不睡了,起身,穿衣,往灯房去。 灯房里已经做好的花灯摆放在一边,另一边是处理好的竹条和灯笼纸。 灯笼纸用的是最便宜的宣纸,一文钱一张。 宣纸薄亮透光。适合糊在灯笼上,却也易碎易破,在上面画画,笔墨一不留神就会晕开。 也有那质地坚韧的澄心堂纸,不易晕开笔墨,只是不仅价格昂贵,厚重的纸张也让灯笼透出的光暗淡下去。 韩昭一边编着灯笼,一边想,要是有那既坚韧又轻薄,还不易晕开笔墨的材料,代替纸张的话,她的灯笼技艺就能更进一步了。 光靠以前的老手艺,是无法击败严记的灯笼。她得做出比严记更新颖、更漂亮的灯才行。 韩建德是快吃饭的时候才发现韩昭在灯房的。 推开门的时候,韩昭还在编着灯架。 “也该歇歇了,过了十五,买花灯的人就没有那么多啦,剩下的花灯够卖的。” 韩昭停下手上的动作,笑了笑,回道:“爷爷,我就是睡不着,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韩建德知道她的心思,对待花灯手艺,她比他当年学艺的时候还要钻研。 “先吃饭吧,刚刚小舟送了些他娘腌的酱菜。” “唉,这就来了。”韩昭归拢归拢手上的灯笼,拍了拍手,站起来。 “过完年,就让小舟跟着你学做灯笼吧。那孩子看着是个伶俐人。”老爷子边走边落下了这么一句话。 这意思就是要把钱小舟当做正经学徒来教了。 韩昭想了下,爷爷年事已高,她的确也需要个帮手,回了声“行”。 上元节很快结束了,欢闹过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虽然街上的行人没有那么多了,但家家商铺依旧照常开着,热热闹闹的做生意。 一辆马车停在了贺家绸缎庄的店门口。 从车上下来一个锦衣女子,和身边的丫鬟一块进了店里。 伙计忙上前去,殷勤招呼:“小姐想看什么料子,我们贺家绸缎庄,应有尽有,无论您是做衣裳,手帕还是被面。都能选到合您心意的料子……” 那伙计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掌柜的急忙打断,对着那女子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堆了起来:“小姐,您怎么来了?是想看什么料子吗?我们这最近进了一批云锦。正适合做衣裳。” 伙计没见过小姐,他可是见过的。 原来那女子就是贺老爷的千金贺兰君。 贺兰君冲掌柜的点了点头:“我就是随意看看,店里若是忙,掌柜的可自便。” 掌柜的只当这是一句客气话,依旧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贺兰君对伙计说:“你接着介绍吧。这店里都有什么样的布料?适合做什么样的物件?” 那伙计方才滔滔不绝的介绍起店里的料子品种和用处。 贺兰君听完默默点了点头,又对掌柜的说:“掌柜的,麻烦把上个月的账本拿来给我看一下。” “这……”他犹豫起来,账本可以说是一个店里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况且老爷刚查完上个月的账本,要真是发现些什么,没道理,让小姐一个女子再来查一遍。 掌柜的没动:“不知小姐要账本做什么?” 贺兰君依旧没什么表情:“不做什么,看一看。” 眼睛盯着掌柜问:“不可以吗?” 掌柜的倍感压力,慌忙弯下腰,连连回道:“可以,可以,自然是可以的,我这就去拿账本。” 转身忙吩咐伙计:“带小姐去隔间坐着,赶快上茶。” 伙计忙上前带路,送上了新泡的茶。 账本很快就被送过来了,贺兰君从头看起,掌柜的默默立在一旁候着,一时间,隔间内静的只能听到账本翻页的声音。 贺兰君本就不打算为难掌柜的,翻了两页账本,看他那惴惴不安的样子道:“掌柜的忙去吧,我这儿不用候着。” “是,小姐。“掌柜的应声退出,松了口气,心下琢磨不定,这小姐查账本是老爷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等老爷来了,得探探口风。 莺儿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贺兰君倒了杯茶,小声问:“小姐,这账本是有什么问题吗?” 贺兰君眼睛没离开账本,摇头道:“应是没有问题的。” 莺儿不解,“那小姐查账本是查什么呢?” 贺兰君接过茶喝了一口:“不过是看看店里最近什么卖的好,街上现在时兴什么。” 账本很快就翻完了。 第9章 贺家绸缎庄上个月卖的最好的是棉布。剩下不到一半是绫罗绸缎的丝织品。但从账本上来看,利润大头反而不在棉布而在丝织品。 因为棉布的价格比较低廉,一匹布几百文。 而绫罗绸缎的价格就比较贵,其中最贵的云锦,单一匹就要三十五两。 因为产量少,上个月只进了两批,却很快卖空,甚至有不少人家要预定。 盖上账本,贺兰君静静的沉思了一会儿,这个结果和她预想的倒是差不多。 “对了,莺儿,之前让你找绣娘的事,有下落了吗?” 莺儿不好意思的说:“小姐,莺儿找遍了能找到的绣娘,她们都说绣不出来。” 贺兰君皱了皱眉头。 是难度设置的太高了? 思索了一会儿,她说:“这样吧,贴个告示,重金聘请全县技艺精湛的绣娘。人一多也许就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人。” “可是,小姐,这样大张旗鼓的贴告示,老爷知道了不会生气吗?他一直反对你做生意呢。” 贺兰君勾了勾嘴角,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不用怕,我自有办法应付。” 听小姐这么说,莺儿的心就放下来了。 “公子要买点什么?”隔间外传来伙计的招呼声。 有客人进了店里。 贺兰君听着那声音有点耳熟。转过头向店里看去。 果然是个熟人。 只是她刚来店里,这人就出现了。是碰巧来店里买东西?还是另有目的? 思及此,她对莺儿道:“请他进来。” 第5章 绸缎庄巧遇贺小姐 莺儿出了隔间朝着客人那边走了两步,笑着问:“小灯匠,你今日是要买什么?” 韩昭转头一时怔住,眨了眨眼,认出她是贺小姐身边的丫鬟,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于是笑着回:“姑娘,好巧,又见面了。” 听着这熟稔的对话,伙计的眼神在莺儿和韩昭之间转了转。识趣的没说话,站到一旁整理起布料来。 韩昭接着说:“想买的东西不知店里有没有,就是随便转转。” 又一个随便看看。莺儿在心内腹诽,面上客气:“我家小姐这边有请。” 韩昭微微挑了挑眉,今日只是出门碰碰运气。她没想到就那么巧。说不定期望的那件事就可以徐徐图之了。 韩昭跟着莺儿进了隔间。只见贺兰君端坐桌后,美人如花,连简朴的布店隔间都显得典雅起来。 韩昭收回目光,先作来一揖:“前几日在灯市上,承蒙贺小姐解围,还未道谢。今日特来补上,多谢贺小姐出手相助,小姐真乃侠义心肠。” 她是真心想道谢。况且,见人就恭维两句,戴两顶高帽总没有错的。 可贺兰君仿佛不为所动:“只是路见不平,说了几句话而已,公子不用往心里去。” 世人都喜欢被夸赞,可是她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小灯匠必有其他目的,她在耐心等着。 “小姐高风亮节,韩某佩服,”韩昭话峰一转,“只是那夜见小姐提的灯,并非在下送的那盏,是不合心意吗?” “这倒不是,”贺兰君只犹豫了一瞬,决定撒个谎,“只是花灯不小心跌落,灯笼纸划破了。那夜才不能提灯游街。” 韩昭“哎呀”一声,满满的可惜意味:“还是这纸太脆弱了。” 贺兰君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直接了当的问:“韩公子今日来,是想买什么呢?” “说起来,其实也和这灯笼纸有关。”韩昭也不兜圈子了,“正如在下送小姐的这只灯笼一样,虽然精美,但是,纸薄易碎。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可以替代这纸来糊灯笼的。今日就是想来这绸缎庄看一看。是否有合适的替代品?” “那韩公子有寻到合适的替代品吗?” “这不是伙计还没来得及介绍,就被您请到了这吗?” 贺兰君笑了:“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一朵人间富贵花,倒是个带刺的。 韩昭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忙回:“小姐明鉴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兰君也不逗她了,正色道:“市面上现有的布料子,我们家都有。绫罗绸缎,丝麻绢纱,不知韩公子想要的替代品是什么样子的?” 韩昭认真想了一下,说:“要比寻常纸张坚韧不易碎,还要轻薄透光。”顿了下,她不好意思的笑了,“最好还能价格低廉。” 没办法,小本买卖,花钱当然得精细一些。 贺兰君听了她的要求,眉头微微皱起来:“若只说前两个要求,丝绸绢纱倒是都能符合,只是价格远算不上低廉。若拿这做灯笼,恐怕只有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若要说价格低廉,棉布倒合适,只是过于厚实,不易透光。” “这么想来,倒是挑不出来韩公子想要的替代品。” 这结果早在韩昭的预料之中。 安宁县的几家绸缎庄,她早就去过了。对各种面料的特性也有所了解。市面上现有的料子的确是都不太适合。 他今日来的目的也不在此。 “那有没有可能,改进织布的技法,让棉布能更薄一些,或者用其他的原料呢?安宁县那么多家做灯笼的,我想如果真能织出来这种布,应该会卖得很好。” 贺兰君抬眼,见韩昭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第10章 明白了她的心思后,贺兰君心下合计起来。听起来倒是个好主意。可是仔细一算,能不能赚到很难说。 她笑了笑,说:“按理来说是可以的,只是若事事都能按理来说,那世上哪还有不能办成的事。技法改进,岂是朝夕就能完成的。” 这意思就是委婉拒绝了。 韩昭难掩失望神色,勉强笑道:“是韩昭异想天开了。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小姐了。以后小姐若有用灯需求。可到罗石巷寻在下。”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且慢,”贺兰君叫住她,“上元节韩公子送的灯虽已破损。但的确比之严记也丝毫不差。想必也是费了很多心力。公子不要银钱,我只能以家中货物相赠。还望韩公子能接受。” “莺儿,取一匹绸布送给韩公子。” 韩昭也没心思再纠缠,“多谢小姐。” 抱着一匹布走出了绸缎庄。 贺兰君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韩昭,倒是个聪明人。只是不该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等韩昭走出了店铺,莺儿不解的问道:“小姐,您之前说做生意讲究一个人无我有,人有我精,这韩公子提出的技法改进不正符合吗?为什么你却拒绝了?” 贺兰君耐心的给她解释:“且不说改技法前期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若真织成了,价格比棉布还低廉,又能赚到多少呢?况且,他现在的地位,怎么能带动全县的灯匠,以纸换布呢?这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若她以后做生意,莺儿少不得是她的左膀右臂,有些东西她还是要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还是小姐想的明白。”莺儿又看了看店外,“小姐我们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是不是该回去了?老爷命您今日在绣嫁妆。他回去要是看不到小姐,又该生气了。” “无妨,爹今日去城西的店铺,回去会比较晚。”话虽这么说,贺兰君还是起身准备离去。所有事情已经完成,索性回去,琢磨琢磨告示怎么写。 第二天,告示还没来得及贴出去,贺老爷就怒气冲冲的来到了贺兰君的院子。 他今天到店里听掌柜的说,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 女儿今年也该成亲了,昨日他令她在家绣嫁妆,她却阳奉阴违,如此随心所欲,让他怎么寻找一个好人家来托付。 看着急匆匆出现在院子里的贺老爷,贺兰君就知道老爷子估计知道差不多了,仍旧装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脸平静:“爹,怎么了?何事如此匆忙?” 一路走过来,怒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贺老爷只能板着脸,一脸严肃的问:“昨天你是不是去店里了?” “是,女儿昨日去店里,看了看账本。爹把店铺经营的很好。”贺兰君笑着给他爹比了个大拇指。 贺老爷两眼一瞪:“我用你夸呀。你不好好在家绣嫁妆。乱跑什么呢?你这样让我怎么给你找个好女婿呢?” 贺兰君小声嘟囔:“那就不找呗,反正找来的也不一定听话。” “你……”贺老爷气的还想再说什么,贺兰君一眼看到了出现在院门口的娘,拉长声音叫了声:“娘……” 沈夫人听到下人的传报,急忙忙的就往这边赶过来。 一听贺兰君这委屈的声音,人还未到跟前就已经发问:“这是怎么了?” 紧走两步,一把把贺兰君护在怀里:“老爷,我可就兰君这么一个孩子,你还这么苦着她,我活着还有什么指望呀?” 说着就要掉下泪来。 贺老爷最看不得夫人这样。他们少年夫妻,夫人生下贺兰君后,他就因为一次意外失去了生育能力。 这些年。沈夫人守着这棵独苗,可谓是,千娇万宠。 要不然贺兰君怎么能这么出格。 贺老爷又急又愧疚:“夫人啊。不是我要管兰君呀,只是,她也太胡闹了?” “不就是去铺子里面看了看账本吗?家里铺子那么多,给她一间管又怎么样?”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就这样抛头露面的做生意。跟人讨价还价的,这还怎么嫁个好夫婿?” “不嫁就不嫁,家里的钱又不是养不起她一辈子。给她寻了个好拿捏的上门女婿就是了。” 夫人杏眼一睁:“你的钱是不是还想留给你侄子?” 贺老爷急了:“我哪有什么侄子,你就宠她吧!”说完甩袖而去。 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上演了很多遍,贺兰君早有经验。 她歪头靠在沈夫人的肩上,拉长了语调:“娘对我真好。” 沈夫人拍拍她的肩:“傻孩子,娘不对你好,还对谁好呀?不用怕你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娘支持你。” 贺兰君开心的笑了,果然还是娘最好。 二月春风似剪刀,出了正月,安宁县的草草木木就迅速的从沉睡中苏醒起来,冒出点花红柳绿的迹象。 钱小舟也在这春和景明的天气里,正式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涯。 韩昭先从教他处理竹子开始。 花灯的骨架一般是用竹材搭建的。从碧绿的竹子到合格的灯笼骨架,要经过一系列的处理步骤。 第一步选竹材就有讲究。要挑那竹节长且平直的竹竿。最好是三年以上、竹竿呈深绿色的竹子。 之后是劈竹条。用劈刀将挑好的竹竿破成竹条,再横着劈成薄薄的蔑条。 第11章 因为花灯造型中多需要圆弧骨架支撑,平直的蔑条还需要经过烘烤定型。这一步考验的就是制灯人的耐心和经验。 其他步骤也各有繁琐和技巧。 总之,做花灯是一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过程。 今日他学习的是劈蔑条。韩昭给他示范了一下,然后站在一旁看着他练。 钱小舟小的时候就爱跟他爹后面做些小木工活。拿起蔑刀来,竟是很顺手,做的有模有样。 这一做就做到了晌午,钱小舟的肚子叫了起来,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韩昭哥,要不然我们先吃饭吧,我娘给我留了饭。我看还挺多的,要不然你也跟我一块儿去吃吧,反正韩大爷今天也不在家。” 韩昭一想,平时麻烦的也不少这一顿饭。就跟着他过去了,顺嘴问了一句:“王大娘今日去哪了?” 钱小舟边走边说:“说是有户人家招绣娘,她去瞧瞧。好像是贺家,对,就是开绸缎庄的那个贺家。” 开绸缎庄的贺家?韩昭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贺兰君的身影。不知她家招绣娘是要干什么? 算了,好花虽美却有刺,还是安心填饱自己肚子吧。 第6章 试技艺贺府招绣娘 王大娘早上给儿子留好饭后,就匆匆的出门了。昨日她从一块做工的姐妹那得知开绸缎庄的贺府在招绣娘。 那告示上写着:凡是精于刺绣者,可携带一块自己的得意绣样到贺府报名。择优录取,待遇丰厚。 这要是真能被选中,肯定比她这平日做些零散活挣得要多呀。 等到了贺府的时候,日头已经升的有些高了。 被仆人引着到了等候的小院,王大娘才发现来应聘的人还真不少。 仅仅她认识的就有王家的媳妇、李家的闺女。 大家排着队,有相熟的在小声的聊着天。 王大娘来的晚,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她探出身,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前望也只能看到人头。 她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笑着问:“妹子,招绣娘是在这儿排队不?怎么这么长?前面要做什么呀?” 前面的人见有人搭话,也热心的回应着:“对,是在这排队,要交一份自己的绣样,还要登记,所以慢了点。” 左右站着也无事,王大娘就和前面的人聊了起来, “妹子,你说来这么多人,贺府能招完吗?” “谁知道呢?那告示上也没写要招几个人,听说报酬丰厚,大家不都来碰碰运气吗?” “谁说不是呢?你说这贺府突然招绣娘是要做什么呢?” “兴许是绣嫁妆吧,贺府的小姐不是到年龄了吗?” …… 队伍在缓慢的前进着,排队的人一个一个的进入到了偏厅。 偏厅里贺兰君和莺儿坐在桌子的一边,桌子上放着一个框和一摞纸。莺儿提笔,在纸上记录着。 一个报名的女子进入了偏厅,双手揪着衣角,紧张的站着。 贺兰君提醒她:“请坐。你的绣样呢” 女子慌的忙去翻自己的包,掏出了绣样递给贺兰君,这才坐下。 贺兰君拿着绣样在手里端详了一下。针脚紧密,虽然只是个常见的图样,也能看出来基本功很扎实。 莺儿在一旁开始提问要登记的信息。 “你叫什么?”“郑晓月。” “多大了?”“今年十五了。” “家住哪儿?”“住在青衣巷。” “擅长什么针法?”“我用齐针针法比较多。” “平日在哪做工?”“只是接些零散的活计,补贴家用,没有固定的主家。” …… 问题挺多,小姑娘哪见过这种阵仗,一开始紧张得舌头打结,后面才慢慢放开。 贺兰君默默听着,拿了张纸写下她的名字,和绣样夹在一块儿放进了篮子里,篮子里已经堆了不少的绣样。 莺儿记录完所有问题后,抬头对郑晓月说:“你可以走了。结果两天之后会出来。取绣样也是在这个地方。” 又冲着外面喊道:“下一个。” 郑晓月忐忑地退出来了。 王大娘和前面的人已经聊到她侄子的隔壁村有户人家的猪一胎生了八只崽,才轮到她进去。 依旧是贺兰君收绣样,莺儿问问题。写着王大娘的名字的绣样放进筐里的时候,那筐都已经快满了。 王大娘回到家时,已经日头偏西了,钱小舟没在家,她就到隔壁去,果然在。 劈了一下午的竹条,他们也准备收工了。 钱小舟看见他娘,问道:“娘,你是才回来?贺府招绣娘的事儿怎么样呀?” 王大娘一挥手:“别提了,还不知道招几个人呢,那报名的人都快排到大街上去了。两天后才能知道结果。我好不容易报上名,又去了刘夫人那,交了上个月的手帕,这才回来的晚了。” 去了贺府一趟,王大娘觉得真是见了点世面,忍不住道:“那贺府的院子大的呀,有山有水的,我站在院子里都能闻到香味,听说是给贺小姐绣嫁妆的,也不知道谁那么好福气,能娶到贺家小姐。” 她啧啧两声,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感慨。 说到嫁娶,她心思活络起来。 看了眼默不作声收拾东西的韩昭,又笑起来:“韩昭,你也到年纪了,有相中的人家吗?我有个侄女,人长得好又勤快,你要是有意思,我帮你问问去?” 第12章 在王大娘看来,韩昭这个后生不光手艺好,人长得还俊。她家钱小舟要是个女孩,她指定就把这个女婿给先定下来了。 韩昭被吓得忙忙挥手:“不用,不用,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暂时还不着急。” 她着不着急都不能娶个女子啊! 钱小舟看韩昭吓成这样,也帮腔道:“娘就爱瞎操心,要不然你给我找个媳妇呗。” 王大娘白了他一眼:“人小主意大,走。回家吃饭去。” 两人说着就离开了,*剩下韩昭一个人,默默祈祷,以后王大娘可别再热心的给她说媒了。 掌灯时分,贺兰君还在翻看今日报名交上来的绣样。 莺儿锤了锤肩膀:“小姐,这都累了一天了,也该歇歇了。” 她把整理好的报名绣娘名单放到贺兰君手边中,又问道:“今日这么多来报名的人,小姐有挑中合适的人吗?” 贺兰君看着手中的绣样,轻轻摇了摇头:“跟我想的还有点儿差距,倒是有几个绣功扎实的,加以练习,说不定能更进一步。” 莺儿高兴起来:“总算没白费这许多功夫,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几个好手凑一块儿,许就能达到小姐的要求了。” 又劝道:“小姐,剩下的明天再看吧。” 忙了一天,贺兰君的确有点儿累了,放下手中的绣样,留着第二天再看。 第二天。 钱小舟早早的就来到了韩昭这。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他得勤奋点。 韩昭仍旧让他去劈竹条。做灯需要耐心,把竹子从原始状态劈成细细长长的蔑条,就是最佳的考验、磨练人耐心的一个过程。 叮嘱完注意事项,让他注意别伤到手之后,韩昭就开始今日自己的任务。调制颜料。 既然纸张没有办法更换,那她就只能从颜料上着手。 市面上的颜料主要是两大类:植物颜料和矿物颜料。 植物颜料清亮,矿物颜料厚重。两种颜料都各有利弊。 她要调制出最合适的颜料。让它在灯笼纸上既显色又通透,不易晕染。 韩昭专心的调制颜料,在纸上反复验证颜料的状况,忽然听到院中传来声音:“请问有人在家吗?” 不知是何人寻到了家中?她心下疑惑,放下笔来到院中。 来人见韩昭出现,手中的扇子一收:“韩昭兄,别来无恙。” 第7章 念同窗吴柯邀踏青 那是一个穿的像个花孔雀似的锦衣男子,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早晚还得穿着冬衣。他却只着春衫。穿着一件松绿缠枝莲暗花锦道袍,外面套一件烟紫色素锦褡护。 韩昭有些无语的看着他又“刷”的一声,把扇子打开,轻轻地摇着。 这人爱臭美这毛病真是从小就没改,也不怕扇着凉。 男子名叫吴柯,韩昭和他在同一个学堂上过一年学。 十岁的时候,韩建德送韩昭去学堂,本意是让她开开蒙,识识字。 只是夫子教的课业,她在京城时早就学过,更兼有状元爹亲自教导,更显得比一般孩子聪慧。 夫子惊呼此子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能求得功名。 她却只念了一年就不再去了,令老夫子惋惜不已。 去学堂上学,笔墨纸砚、夫子束脩需要花不少钱,那都是韩建德一个老人家的辛苦钱。 在京城时,她见过不少郁郁不得志的落榜之人,哪一个不是家乡的状元之才? 可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考功名,没有银子和运气,是耗不起的。 吴柯就不一样了,他家有钱,而且是书香门第。祖上好几任当官的,所以吴老爷子对吴柯的期望就是考功名,走仕途之路。 奈何养出来的这个儿子是不好学的。吴柯此人爱华服,好游玩,整日最喜欢的就是那招猫斗狗、吃喝玩乐之事。在学堂里,最感兴趣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些子虚乌有的奇闻异事。 对韩昭这样有才华的人,他也乐于结交。 对这个公子哥,韩昭深觉不是一路人,但是他家有全县最大的藏书阁。 她买不起书,时常要去他家藏书阁借书。因此,即使后来韩昭不读书了,两人还是时有联系。 韩昭客气道:“双林兄,好久不见。” 吴科早就习惯了她这不冷不淡的样子,笑道:“上元节的时候就听闻韩兄灯市痛击严二的事迹,一直想来拜访韩兄,只是家中事务繁忙,一直没抽出空,还望韩兄海涵。” 安宁县就这么大,吃喝玩乐,难免撞到一块。韩昭也听吴柯跟她抱怨过和严二的不和。 “双林兄言重了,今日来是?” 吴柯虽然行为纨绔,但没什么心眼,韩昭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索性直接问他。 “下个月三月三,上巳节踏春,特来邀韩兄一块儿城外游玩,不知韩兄是否有空?” 上巳节,春光明媚,男男女女趁着这个好天气,都会去郊外踏春。 韩昭自觉这样的日子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一口回绝:“多谢吴兄邀请,只是我还得做灯笼,看来是不能赴双林兄的邀约。” “整日做灯笼多没意思。这大好春光不去赏玩。岂不可惜?大不了你那日的灯笼算我全都买了,这样你就有空了。” 不食人间疾苦的公子哥满不在乎的,准备用金钱买断韩昭的一天,却不知道这嗟来之食有多么伤人自尊。 第13章 韩昭的脸色彻底冷下来:“多谢吴兄好意,只是业精于勤荒于嬉,一日功夫不可废,吴兄还是另寻他人吧。” 吴柯看她这样,也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急忙道:“韩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想再说些什么,韩建德听见院中的交谈声也出来了。见院子中有个陌生人,问道: “韩昭,这是谁呀?” 韩昭还没说话,吴柯先开口了:“老人家有礼,晚生吴科,是韩昭的同窗。三月三上巳节将至,特来邀请他一块去郊外踏青。” 老爷子呵呵笑起来:“三月三,是该出去玩玩。韩昭,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和朋友出去踏青散散心挺好的,去吧!” 吴柯也高兴起来,冲着韩昭:“老爷子都同意了。韩昭,你就去吧。刚刚言语冒犯之处,我在此道歉。” 韩昭仍旧不太想去,可吴柯已经顺竿爬:“那就这样说定了,三月三,不见不散。” 说完,又兴冲冲地摇着扇子走了。 第二日,吴柯还贴心的送来了一套衣裳。那是他刚买的春装,还没穿过。 他买衣裳只凭一个乐意,衣柜里还没来得及穿的好看衣裳不知堆了多少件。春日游玩自然得穿的鲜亮些。吴柯见韩昭总是穿着深色直,特意取了件鲜亮的衣裳送给他。 韩昭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纱绸,果然是他的风格。 天擦黑的时候,王大娘带来了个好消息:她要去贺家当绣娘了。 王大娘喜滋滋的盘算着这次的活能赚多少,看贺府这架势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做不完了,她也不用去等一些零散活干了。 韩昭和钱小舟也被她的喜悦感染,向她贺喜,问什么时候上工? “明日辰时到贺府就行。” 第二日,贺府。 昨日招的十个绣娘都早早的到了,仍旧聚在上次的偏厅。贺兰君吃完早饭之后就和莺儿往这边过来。 进入厅内,原本还在叽叽喳喳小声互相交谈的绣娘们就瞬间都安静下来。 贺兰君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听莺儿点名,一一对上绣娘们的脸。 绣娘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贺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有胆大的绣娘等不及了。 “贺小姐找我们来,是要绣什么嫁妆呀?我们有个底也好开始干活呀。” 莺儿一脸诧异:“你们是听谁说要绣嫁妆的?” 绣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这个谣言是从谁那儿开始传起来的。 贺兰君扫视一圈:“各位,贺府是商户之家,招绣娘自然是为了做生意,各位所绣之物,就是今后将在店里售卖的东西。” 她的话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得屏息聆听。 “只是店铺筹办,尚需一些时日,各位姐妹婶子们要绣出能放在店里售卖的刺绣也需要些时间,在店铺开起来之前,上工地点就暂定在贺府。” 接下来莺儿又说了一些待遇。 听到每个月满勤能领到三钱银子的基本工资,提成另算,多劳多得之后,大家都掩盖不住的兴奋起来。 这个基本工资已经赶得上世面上普通工种的报酬了,竟然还有提成。 出来找工的哪一个不是勤劳能干,靠着自己双手吃饭的的人。手脚麻利点就能挣的比三钱银子还多。 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开始穿针引线。 嫁了人的婶子们就不像小姑娘那么腼腆了,作势就挽起了袖子。 “贺小姐要绣什么样的花?我今天就给绣个十副八副的。” 惹来大家的哈哈大笑。 等笑声渐停,贺兰君拿起手边的画轴,竖着展开。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画幅上。 那是一副庭院闲趣图,只见画面的右面是一个空着的秋千,左面一棵树,树下还有只猫正趴在那儿睡觉。 工笔画笔触精细,画的猫儿活灵活现。蓬松的一团细看猫毛却根根可见。 “要绣的就是这只猫,要绣的和画的一样逼真。” “猫?” 大家面面相觑,她们绣过花开富贵、绣过鸳鸯戏水,就是没有绣过这睡懒觉的狸花猫,况且还要和这画里的一样真。 “老天爷啊,这怎么绣得出来呀?这画里的猫跟真的似的。” “就是啊,我从来没学过这这种。” “这得用什么针法?什么线能绣出来呀?” 绣娘们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贺兰君都听在耳里。 “是有点难度,这也是我把各位聚在这里的原因,希望大家能集思广益,想出好的办法。” 贺兰君的话让大家又安静下来。 忽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这画上的猫颜色过度自然,单只用平帧针法的话,色块紧实,很难绣出这猫的灵动。”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说话的人身上。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就很小的小姑娘。因为被众人盯着,脸刷的红了。 郑晓月紧张地又攥了攥自己的衣角,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贺兰君鼓励的向她点了点头,她才接着往下说。 “若是用针时,后一批的线插入前一批的线的两线之中,针脚能藏在两线之间,颜色也能过度自然些。这样的方法也许可以试一试。” 小姑娘说完就低下了头,其余的绣娘开始讨论起来这种绣法能不能行得通。 贺兰君思索一番,索性带大家去刚整理好的绣房试一试。 第14章 绣房里十张绣棚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各色绣线齐全。绣娘们坐下开始穿针引线,不时的小声交谈。 等到这天快结束,贺兰君去绣房查看的时候,才发现另外一个问题。 绣娘们在下针之前需要在绣布上画出要绣的图样,今日因为是照画临摹,没有提供绣稿,大家的绘画水平在绣布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只有一两个能勉强入眼,也与画上的猫相差甚远。 一个优秀的绣娘会画画是必不可少的,看来有必要请一个画师来教导。 贺兰君正在这边暗自思索,忽然莺儿走了进来:“小姐果然在绣房啊。” 贺兰君收回思绪:“怎么了?” 莺儿递上手里的请帖:“方才王家小姐送来请帖,邀小姐三月三出城游玩。” 第8章 三月三城外好风光 转眼就到了三月三当日。 吴柯一大早就坐着马车到了韩昭家,韩建德乐呵呵的开门迎客,韩昭只好停了今日的活计,换上衣裳,上了吴柯的马车。 马车慢慢的往城外驶去,韩昭不时的挑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色由错落的商铺渐渐转换为平坦的田地。 吴柯是个嘴里闲不住的,一路上时不时的点评这家酒楼的八宝酥色香味美,那一家的酒像是掺了水,或是谁家的说书先生讲的好。 马车很快停在了一条小溪边。 韩昭下车的时候发现溪边已经聚集了四五个人,正跟吴柯打招呼。 吴柯一一回礼,又向众人介绍起韩昭。 “久仰,久仰,早就听双林兄说起韩兄画工了得,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这种人情捧场,她八岁之前就见过许多,在后面的讨生活中,更是饱尝人情世故。 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只一笑,谦虚带过。 话题很快转向别处,大家来到溪边,有仆人端来酒水茶果,铺好餐布,一群人席地而坐,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一群读书人自然离不开考功名这个话题。 一行人除了一个年纪稍长的赵姓书生过了乡试,中了秀才,其余的皆是连乡试都未考过的童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未来登科及第,高中状元的憧憬。 畅谈了一会儿,赵秀才叹了口气:“空有才华,又有何用?没有银子,怎么在<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行得通?” “赵兄为何有此担忧?圣上爱惜人才,他日若高中,必会有一番大作为!”一个年纪比较小的书生宽慰道。 赵秀才冷哼一声:“圣上英明,只是朝中有恶人蒙蔽圣听,更有那官官相护,我等何日才有那出头之地?” 赵秀才直言不讳,只为一书心中郁闷,听到他这话的其他人却神情各异。 年纪尚幼,不知世事的一脸诧异。了解些朝廷时事,党派之争的了然地互看一眼。 韩昭眼皮动了动,是害死她爹娘的恶人吗? 那小书生还想再说些什么另外一个人忙圆场:“新皇去岁即位就大赦天下,可谓是一派新景象。朝中官职也多有调动,赵兄也得向前看,假以时日,必有锦绣前程。” 韩昭的思绪却停留在那句“大赦天下”上。 不知道陶伯伯一家有没有被赦免,宁古塔不是江南,苦寒之地,他们一家能受得住吗? 不知道陶姐姐怎么样?当日学堂上被夫子称赞最聪明的女孩子有没有平安健康的长大? 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只有到京城才能寻到。 吴柯平时最不喜欢讨论的就是考功名的这些事:“我说你们这些家伙,今日特意到城外来散心,怎么还净说那败兴的事儿?不是说好来赏春画景的吗?” 一行人纷纷告罪,果然不再提起那话题。只说眼前美景和无限春光。 一番酒足饭饱之后,大家拿出画笔,开始画春日景色。 吴柯早给韩昭也备了一份。 韩昭心情不佳,草草画完一幅。和吴柯说想出去透透气,就径直离开,留下还在埋头画画的众人。 林子里有鸟叫,入木是满眼的绿色,潺潺的流水声好像从韩昭的心头缓缓流过,抚平了一些思绪的烦躁。 她也不管方向,随意的走着,走的累了,看见前面有一个亭子。 抬脚,正准备往亭子走,她发现亭子里面已经有一群女子,或坐或站,再仔细一看,甚至还有一个熟人。 亭子右侧有一女子,侧身而站,上身着浅蓝色交领袄衫,下搭白色绣花马面裙,默然欣赏满山翠绿,越发衬得气质如兰,正是贺小姐。 贺兰君接到王小姐的请帖后没有推辞,按时赴约。 这种闺阁女子之间的互相邀约是常有的,到了快出嫁的年纪,大家更是抓紧每个能出去玩的时节邀请小姐妹一块儿放松。 一群人嘻嘻哈哈,玩闹的累了,就到这个亭子歇一会儿。 “这样能一块出来玩的日子,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真是有一日少一日。”这次宴请的主人王家小姐开口感慨道。 她们这群姐妹年纪相差不大,有的人已经定了人家,嫁人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慧芳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让我们伤心呢?就算是以后嫁了人,我们也可以相聚啊。” “就是,就是。” 有人附和着。 “我看啊,我们是有一日少一日,毕竟咱们要相夫教子。可有人哪,就不一定了。人家做生意,只怕以后五湖四海都不够她走的。” 第15章 说这话的是李小姐,她素日就和贺兰君不太对付,觉得贺兰君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自视甚高,有意无意的总是想把她比下去。 众人也都知道李小姐含沙射影说的是贺兰君。毕竟贺兰君招绣娘的消息没有保密,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贺家的小姐要开绣坊了。 面对这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话,贺兰君也没有恼,微微一笑: “李小姐要是想,也可以来做生意。” 李小姐不屑:“女子怎么做生意?抛头露面,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家的生意全靠哥哥和爹爹打理的。” “女子怎么就不能做生意?女子可以代父从军,也可以治理国家,小小一个生意,怎么就做不得?”贺兰君顿了顿,“不过也是,生意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的,像李小姐这样的就不适合。” “你什么意思?说我蠢吗?” “我可没有说,是你自己说的。” “扑哧!”从亭外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 众人都向亭外看去,连贺兰君和李小姐都停下,目光看向发出声音都地方。 偷笑被发现,还被五六双眼睛盯着,韩昭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弯腰赔礼道歉:“偶然路过,不好意思打扰各位小姐的雅兴。”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的道袍,外搭一件天青色的褡护,腰间系着一条墨色的丝绦,头上戴着圆顶大帽,一副文雅书生的装扮。 待她抬起头,贺兰君才认出这俊书生竟是小灯匠。 人靠衣裳马靠鞍,韩昭仪态端庄,身姿挺拔,面庞清秀,平日穿着灰扑扑的直还不明显,今日在一身华贵衣裳的加持下,站在那儿像一支翠竹似的。 亭子里的姑娘有的瞟了一眼,就羞涩的低下了头,又忍不住抬头再看两眼。 李小姐又羞又气,脸都红了,不依不饶的:“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小姐说的话,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只是我忽然想起一句诗,“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她停顿了一下,又故作贴心的解释:“小姐可能不懂,这首诗说的就是女将军秦良玉,秦将军在战场上保家卫国,连皇帝都称赞她,谁说将军一定要是男人才能当呢?连皇上都那么说了,女子又有什么不能做呢?爹有哥有不如自己有啊。” 李小姐的确没有读过多少书,可也听出了韩昭这故作贴心的解释和贺兰君刚才的话一样,明着暗着的意思就是说她蠢呗。 “你!”她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一甩手帕,气哼哼的跑出了凉亭。 韩昭站在亭子下,一脸无辜,这可和她没关系啊。 从韩昭出声开始,贺兰君探究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看着李小姐被他怼的说不出话来,她悄悄弯了弯嘴角。在瞥到韩昭向她投来的目光后,又很快的收回。 “韩兄,可算找到你了。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吴柯气喘吁吁地从亭子下面跑上来,到了跟前才发现亭子里面竟然有许多姑娘。 “你小子,跑这赏花来了?”吴柯挤眉弄眼小声的揶揄她。 花自然指的是姑娘们。 韩昭皱皱眉,不太喜欢他的说法。 吴柯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家里美丽的丫鬟好几个,自然知道怎么讨姑娘们的欢心。 他整了整衣袖,人模狗样的作揖道:“各位姐姐,妹妹,小生这厢有礼了。” 为了今天这场出游他特意穿了件孔雀绿的道袍,外面是月季色的搭护,巾帽上还插着一朵刚摘的花。 看着他这招蜂引蝶。不伦不类的打扮,亭子里的姑娘们忍俊不禁,小声地笑了起来。 有人呛他:“谁是你姐姐妹妹?这刚来了一个,把我们小姑娘给气走了。又来一个带花的,还不知要怎的?” 吴柯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怎么哄生气的姑娘:“怎么能让姐妹们生气呢?就罚他跟我一样,带花来让姐妹们乐一乐怎么样?” 说着就把手里拿着的一朵花要插在韩昭头上,韩昭自然不愿,一个躲一个追,惹得亭子里的姑娘们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韩昭到底还是服从了,把花拿过来,自己别在了耳朵边。 抬起眼的时候,看见贺兰君也乐得笑眼盈盈的。 太阳往下落的时候,郊游的人陆陆续续的返程了。 贺家马车上,贺兰君闭目养神。 “小姐,你好像心情很好。山上有什么好玩的事吗?”莺儿问。 小姐上山的时候她没有跟去,在马车上整理东西。 贺兰君心情很好:“算是吧。” 比起好玩的事儿,更应该称是好玩的人。 莺儿却叹了口气;“唉!要是画师也能找到的话,心情就会更好了。” 上次小姐招完绣娘之后,就让她去找画师来教绣娘画画,但是那些画师一听要去教女子画画,全都拒绝了。 说什么“大丈夫岂能居女子之间,还是一群拿针线的女子,这被人知道,岂不是会被笑掉大牙?” 贺兰君睁开眼,双眼中透露着胸有成竹的光芒;“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人选了。” 引自崇祯帝御制诗四首·其一 第9章 寻画师小姐开条件 在凉亭那儿,要不是韩昭拉着吴柯,他还不知道要耍宝到什么时候。 回到溪边,其余的人也都画完了画,一群人把画放在一块,互相欣赏吹捧起来,但都称赞韩昭的画是最佳。 第16章 韩昭忙表示谦虚,天色暗下来,大家也就各自回家,尽兴而归。 韩昭离开的时候依旧做的是吴柯的马车。 吴柯高兴的哼着歌,这一天过得可比在学堂有意思多了。 韩昭闭目养神,这一天可算是过完了。 这一天就像一个插曲,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韩昭依旧去灯市摆摊卖灯笼。 非节日的灯市就没有上元节那么热闹,但也还是人来人往,平常日子里也会有些人家办事需要用到灯笼。 顾客不多,韩昭就在摊子后面看起书来。 书是从吴柯家的藏书阁借的。吴柯家的藏书阁有两层楼,除了四书五经这样的读书人家必备的考功名的书,还有旁门左道的志怪杂谈,甚至韩昭还发现了一本《天工开物》。 那满口仁义礼智信,君子风度的书,不是她现在需要的。 这种旁门左道,根植市井的书才是她需要的。 韩昭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书上图文并茂的介绍各种手工业,一道人影落下,挡住了照在书上的太阳光,她抬起头。 “莺儿姑娘,好巧啊。是要买花灯吗?” 莺儿摇了摇头,手指着韩昭身后不远的方向:“我家小姐请韩公子到茶馆一聚。” 她也不叫韩昭小灯匠了,很客气的称呼韩公子,因为小姐吩咐她的时候特意叮嘱要客气点。 虽然她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请韩公子,难不成是她上次提的计划小姐又回心转意了? 韩昭也很纳闷,无缘无故这贺小姐请我到茶馆是要做什么? 她合上书,疑惑浮现在脸上:“你们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莺儿糊弄她:“公子到茶馆就知道了。” 反正也没有人来买灯,韩昭想了想,把书往怀里一揣,跟着莺儿往茶馆走去。 茶馆隔间里,贺兰君独坐品茗,桌子上放了三五样点心果脯,此时距离吃晚饭还尚有时间,这些点心充饥不至于耽误了晚饭。 自从贺老爷上次被气走之后,就再也没有管过她。 现在贺兰君可以自由的出入,绣娘们也勤劳能干,这段时日一直在钻研技法,研究针法,就只差一个教绘画的画师,而这个难题也即将被解决。 既然那群臭画师们觉得教女子画画有失身份,那她就找一个不轻看女子的画师来。 当韩昭在凉亭前说出那番“将军何必大丈夫”的言论时,贺兰君决定,就是他了。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一定不会因为教学对象是女子就放弃。同为商户也不会对绣娘们报以偏见。 贺兰君越想越合适。 韩昭进隔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贺兰君愉快喝茶的场面。 她似乎心情很好。韩昭被招呼着落座的时候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贺兰君亲自给韩昭倒了杯茶:“听说这儿刚上了新茶,祁山银针,韩公子可要尝一尝。” 韩昭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颇有一丝鸿门宴的感觉,没有动。 “不知小姐找韩昭所为何事?” 贺兰君放下茶壶,收回手,笑了笑:“听说上巳节的时候,韩公子到城外是画画去了,可惜不能一睹公子大作。” 先前几次,韩昭遇到贺兰君,她都是淡淡的平静表情。今天却分外热情,一直噙着淡淡的笑,这感觉就好像是牡丹开在了雪地里,虽然美丽却实在奇怪。 韩昭忍着心中诧异,谦虚表示:“不过是随手画的罢了。” “真是羡慕公子画的一手好画,不像我们府里的招的那些绣娘,一个个不会画画,连绣的花都丑了许多。” 韩昭是知道贺兰君府上招绣娘的事,王大娘就是被招的绣娘之一。 王大娘有时还会帮她和韩爷爷缝缝补补。绣的针脚很扎实。 她仍旧不知道贺兰君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没有出声。 见她这么谨慎,贺兰君也不兜圈子,索性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不知韩公子有没有兴趣到我们府上教绣娘画画?” 韩昭疑惑:“画画和刺绣有什么关系?” 贺兰君解释:“一般的刺绣和画画是没有太大关系,可是我想以画入绣,把画上的景象绣到布上。这就要求绣娘必须会画画。韩公子画技高超,如果能到我府上执教,报酬丰厚,说不定比你卖灯笼还要挣钱。” “以画入绣?”韩昭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倒是个好主意。” 贺兰君欣喜:“这么说韩公子是同意了?” 韩昭却轻轻的摇了摇头。 如果她只是个会画画的小灯匠,那她肯定毫不犹豫的就接下这笔合作,挣钱谁不乐意呢? 可是她不是。她得到京城,她得去见到皇上,她身上背负着两家人的冤屈,要去申诉。 作画时就算她挣的盆满钵满,她也不能去到京城见到皇上。 她的希望在花灯上,她得在花灯上打败严家,拿到去京城的资格。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她挥霍了。 这些理由却是一个也说不出口的。 韩昭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可是她忽然想到上次贺兰君拒绝她时说的话。 她轻轻的笑了:“按理说是可以教的,只是若世上事事都能按理说,那就没有完不成的事儿。画画又岂是朝夕可以得成的事?” 韩昭把贺兰君上次拒绝她的话又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 第17章 “在下的时间,还是想更多的花在做花灯上。” 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贺兰君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竟难得的说不出话来。 韩昭也觉察到氛围有点僵硬,瞟了一眼贺兰君的脸色,站起身来:“韩某还是先告辞吧。” 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身后传来贺兰君的挽留。 “如果韩公子上次提的条件,我答应了呢?” 韩昭脚步顿住,转过身来。 只见贺兰君一脸认真的道:“如果上次韩公子提的灯笼布改进,我答应了,公子可否教绣娘画画呢?” 如果韩昭也拒绝了,那满城她可能真的找不到一个能教绣娘画画的画师了,她必须得留下韩昭。 韩昭犹豫起来。教画画势必会耗费很多时间。可如果灯笼布真的改良了,她又可能会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可万一这只是贺小姐的缓兵之计呢? 正当她犹豫着,沉默不语的时候,隔间的门被推开,小二进来,上了一道甜品。 “冰雪冷元子,凉爽又香甜,客官趁凉吃啊。” 韩昭犹豫了下,又落座了,两人面前分别摆着一碗冰雪冷元子,暮春之际,天气也热了起来,这种冰冰凉的甜品格外受客人喜欢。 贺兰君也乘势向韩昭介绍起这款甜品,打破这沉寂的氛围:“韩公子尝一尝这新上的甜品吧。听说是用黄豆粉做的,竟是一点儿看不出来呢。可费时间了。” 只见青花瓷的小碗里盛着十来个圆圆的颜色不一的小球,有浅绿的,有淡黄的,还有晶莹剔透的,上面点缀着黄色的桂花蜜,甜甜的味道飘散在隔间里。 和她小的时候在京城经常吃的冰饮很像,那时她贪嘴,爱吃甜的,母亲总是不让她多吃,怕冰坏了肚子。 她不由得拿起勺子,舀起了一小块,放进了嘴里。凉凉的,甜甜的,让她想起遥远的小时候的味道。 “可以。”不知过了多久,贺兰君听到韩昭说了这么两个字。她才反应过来,韩昭这是答应了要教绣娘们画画。 她心下大喜,这件事终于搞定了。 因为韩昭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做花灯,最终定下是每五日到贺府一趟,教绣娘们画画半日即可,每月也是三钱银子。 和贺兰君约定好第二日见面的时间,韩昭就离开了茶馆。依旧去灯市卖她的灯笼。 桌子上的果脯点心几乎没怎么动,贺老爷平时在家叨叨最多的就是勤俭节约,不要铺张浪费。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贺兰君叫小二把点心打包了,准备带回家孝敬爹。 回到家正好是晚饭时间,厨房正在张罗着开饭。 贺兰君和莺儿快走两步,果然在厅堂见到了贺老爷,阴沉着脸坐在上首的椅子上。 贺兰君忙把手中打包的点心往上提了提,笑得一脸殷勤:“爹,知道你爱吃,我特意给您打包了点心。” 贺老爷的脸色缓和了一点,但语气仍旧严肃:“谁家姑娘像你似的,成日在外?今日又去了哪儿?” 贺兰君一脸无辜:“没去哪啊。就去了茶馆。吃了几碗茶,点心我都给您带回来了,一点没浪费。” 贺老爷也不知信没信:“听说你在找画师,教绣娘画画?” 贺兰君没想到他的消息这么快,点了点头。 “你反正是要招婿的,我就不说什么。可是你招的绣娘,还有尚未出嫁的小姑娘,你找个男子来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她们的名声怎么办?还怎么嫁人?” 老爷苦口婆心的劝着。 “爹,我们只是画画,又不做什么!” “人言可畏!” 贺兰君哑住,她是不惧流言蜚语,可是那些年轻的绣娘们能吗?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不得不为她们考虑。 看贺兰君把话听进去了,贺老爷站了起来:“你再好*好想想吧。收拾好了就来吃饭吧。你娘还等着呢。” “好,我换身衣服就去。” 贺兰君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短短的一段路,她走的心烦气躁。 好不容易才谈好的画师,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要是没有人教绣娘们画画,她的以画入绣的生意什么时候才能做起来? 不行!她必须得想个办法出来。 她焦急的步伐都快了起来。 莺儿也在旁边跟着急:“小姐,那韩公子明天还能来吗?老爷的意思是不让男子来教绣娘们画画呀!” 贺兰君的脚步猛的顿住,一个主意突然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她脸上焦急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有办法了!” 第10章 教绘画韩昭换女装 次日,韩昭特意换上了春游那日的衣裳,第一次去贺府,还是当老师,自然得穿的体面些。 为了方便做灯笼,她平日的衣服都是深色的直,要想凑出一套体面的衣裳,还真不容易。幸好有吴柯送的这一套,这个天气还可以穿。 贺兰君刚吃完早饭,就听莺儿说韩昭到了,正在院子里等着呢。 她忙走出门,只见庭院里立着一个青衣白衫少年,仰头望着院子里的桃花树,一阵微风吹过,少年的衣衫随风摆动,片片粉色花瓣掉落在黑色的帽檐上。 听见身后的动静,韩昭转身,作揖行礼,随着弯腰的动作,粉色的桃花瓣从帽檐上荡悠悠的掉落下来。 第18章 韩昭直起身,见贺兰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似乎在出神。不由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是哪里打扮的不合适吗? 贺兰君这才慌忙收回目光,回了一礼。 “贺小姐,我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教学呢?” 确认着装没有问题,韩昭直奔她最关心的问题。 “绣娘们已经到了,就在隔壁院子,笔墨纸砚也已经准备好,就等韩公子了。” 贺小姐顿了下,才接着道:“只是在教学之前,韩公子需要先换一下衣服。” 韩昭先是惊诧了一下,随后想到画画用笔墨,难免会粘到衣服上,换一身免得染脏了自己的衣裳。 贺小姐还真是心细体贴,她不由的想。 “韩公子请跟我来这边。”莺儿说着带着韩昭往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不大,推门进去是一张小圆桌。右手边一扇屏风把房间一分为二,临窗放着两把椅子和一张案几,几上放着折叠好的一摞衣裳。 莺儿把衣服取过来,放到韩昭手里:“请韩公子换上这身衣服吧。” 韩昭赫然发现那是一套女子的衣服。 她心下大惊。贺小姐这是发现了她女扮男装? 什么时候发现的?只有她们主仆知道吗? 本地花灯手艺向来只传男不传女,如果她女儿身的消息被泄露出去,她还有希望打败严记花灯铺,去到京城吗? 种种疑问纷至沓来。韩昭强压下心头思绪,佯装平静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绣娘们中有年岁尚幼的姑娘,男女同处一室,到底还是与理不合。还得委屈韩公子换上这女装,扮作女子,免得惹人口舌。”不知何时贺兰君也出现在了西厢房门口,解释道。 韩昭松了一口气,看她们主仆的表情,应该说的是真的,还没有发现她的女儿身。 可换回女儿装,总归是多了一层暴露的风险。 韩昭凝眉,放下衣服,拒绝道:“哪有男子穿女子衣服的,这不胡闹吗?” 贺兰君在昨天昨日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就知道劝韩昭一个男子换女装是不容易的,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韩公子,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他画师一听是要来教女子的,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们这些绣娘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就指着刺绣挣钱养家呢。韩公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一定也愿意帮她们的是吧?” 她满脸真诚,语气诚恳,“至于韩公子换女装这件事,我保证只有我们在我们在场三个人知道。” 莺儿忙用力点头,指天发誓:“韩公子,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你是个好人,就帮帮他们吧!” 贺兰君接着许诺:“今日午后,我们就去找绸缎庄的掌柜商议布艺改进的事情。韩公子觉得如何?” 这一番吹捧许诺又发誓的组合拳打下来,韩昭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道:“我换!” 拿起衣服,钻到屏风后面。 那套女装摸起来很光滑,想必用的料子也很好。 已经有八年没有穿过女装了,忽然要换回女装,韩昭的心情有点复杂。 叹了口气,她摘下帽子,开始脱身上的外套。 “韩公子,你会穿吗?要帮忙吗?”莺儿说着,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屏风。 吓得韩昭又把外套慌忙套上:“不用,不用,我会穿!莺儿,你不要进来!” 她语气里的慌乱显而易见,莺儿果然没有在靠近。只是屏风外传来了主仆俩小声的笑声。 韩昭:……有其主必有其仆。 磨磨蹭蹭的,韩昭把衣服换好,又审视一遍身上的衣裙,确认没有穿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只见她上身是一件嫩黄色对襟短衫,外面套一个淡紫色圆领比甲,下身是一条雪青色长裙。 俨然女子装扮。只是头上却盘着男子的发髻。 贺兰君也早早考虑到了这一点,桌子上放着梳子和镜子。 莺儿拿起桌子上的梳子:“韩公子我给你换个发型吧。” 都到了这一步,韩昭沉默的坐在凳子上,任由莺儿摆弄他的头发。 莺儿手巧,梳起头发来很快,镜子里束起来着的男士发冠渐渐的变为时下常见的女子发型,只是头上没有朱翠娟花,素净了些。 韩昭看着镜子里自己,逐渐有些呆了,原来自己的女子模样是这样的。 “好了。”莺儿放下梳子,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这个妹妹我原是见过的。”贺兰君见韩昭那副愣住的样子,打趣道。 “嗯?”韩昭疑惑,一脸“我们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的表情。 “喏,和画上的人是不是一模一样?美人对镜,此处风景独好。”贺兰君扬了扬下巴,指的是桌子对面挂着的那幅仕女图。 图上的女子正对镜贴花黄。 韩昭的脸微微红了,无奈的看了贺兰君一眼。 上元节时她说的话贺兰君记到现在,她不知道该说贺小姐是记性好,还是心眼小。 贺兰君微微愣住,韩昭刚刚瞥过来的那一眼真的太像女孩子了。 韩昭本就面容清秀,这一身颜色明快的女子衣裳,加上简单的发型,衬的她就好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天真活泼的女孩子。 莺儿拿过来登记册:“韩公子还得起个假名,我记在账本上,才好发工钱。” “起一个什么姓呢?” 第19章 韩昭不想再动脑子了:“就姓贺吧。” 贺兰君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眸微动。 “单名一个清。”父母给她起名叫清溪,估计这辈子是没有人会这么喊她了。 莺儿端端正正的在登记册上写下贺清两个字。 绣房在隔壁院子,直接充做画室。昨日下工前,贺兰君就告诉大家,今天会有一位画师来教大家绘画,所以大家都在翘首以盼。 见贺小姐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面生的女子,大家都猜测,这应该就是请来的画师。 贺小姐介绍之后,大家开始细细打量这位新来的老师。 巴掌大的小脸,圆杏般的双眼黑白分明,肤色不如贺小姐那么白皙,却透着一股好气色。 看起来年纪就和她们这儿最小的绣娘郑晓月一样,大概十五六岁,却落落大方,不像郑晓月总是害羞,怯生生的。 韩昭从来没有教过人画画,可却一点也不怯场。 她拿起绣娘们这些天一直在绣的那幅画,开始讲解构图和绘画技巧。 她讲的深入浅出,即使没有学过画画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绣娘们不由得对这位年纪小小的老师升起敬佩之情。 贺兰君也坐在绣房的后面,和大家一起听韩昭讲课,听她从容不迫的旁征博引,才切实的感受到韩昭是有真才实学的。 只是,他小小年纪,混迹市井,又是从何处学来这精湛的画技?贺兰君对这个小灯匠的好奇心愈发重了。 讲解完画之后,韩昭又开始介绍起画笔工具,教大家如何运笔。 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哪有什么机会上学堂,现在坐在这里听老师讲解,即使只是学画画,也分外高兴,听得格外认真。 王大娘坐在后面,莫名觉得这个小老师很亲切,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韩昭扫视下面一张张认真听讲的脸庞,心虚的避开了王大娘的目光。 糟了!她怎么忘了王大娘也在啊!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午后,贺兰君如约带韩昭去贺氏绸缎庄。 掌柜的比上次还热情。老爷前段时间就跟他说过,以后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再跟他汇报了。保不齐,这就是以后的少东家。 只要东家待他好,按时发工钱,在谁手底下干活不是干活。掌柜很是明白这个道理。 贺兰君详细的跟掌柜的说了韩昭想要的那种布,问他能织出来吗?需要多长时间? 掌柜的看起来有些为难,但仍尽力承诺:“我明日就找纺织工匠问问,只是毕竟以前没有织过,时间倒真不好说。” 贺兰君客气道:“那就劳烦掌柜的了,只要能做出来,价钱不是问题。” 掌柜的连连表示:“为小姐做事是我的份内。” 韩昭在一旁听着,心放下一半,看来贺小姐没有骗她。 这兜兜转转,倒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从绸缎庄出来之后,韩昭拒绝了贺兰君要送她回家的提议。为了避免误会,自己一个人步行回家了。 等到家中,天色已经不早了。钱小舟今日仍旧在偏房劈蔑条,王大娘的声音顺着敞开的门飘了出来。 韩昭仔细一听,她是在跟儿子说今天学画画的事儿。 韩昭走进房间的时候,王大娘已经说到尾声了,仍旧意犹未尽感慨道:“小贺老师真是有才华啊,虽然不像贺小姐长得跟个天仙似的。就是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似的?” 韩昭沉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王大娘。 第11章 清妹妹新试桃花妆 吃完早饭后韩昭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城南有户人家订了二十只大红灯笼,约好五日后取。 虽然只是最简单样式的灯笼,但毕竟数量不少,还是要抓紧时间,才能按时完工。 钱小舟今日的任务仍旧是劈蔑条,他已经劈了快有小半个月了。 韩昭手脚麻利的在编灯笼骨架,一个圆形的灯笼骨架在她手中渐渐的成形了。 钱小舟劈完手里的竹条,停下了刀问:“韩昭哥,这竹条我还要劈多长时间?” 韩昭哥说要教他做花灯,这十多天却只让他劈蔑条,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做花灯呀?他难免着急。 韩昭也听出了他话中一些抱怨的意味,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小舟,你这些天劈蔑条有什么感受吗?觉得有趣吗?” “一点儿也不有趣!每天都在劈蔑条,劈完这一根,还有下一根,简直无聊透顶了!韩昭哥,要不你教我编灯笼吧?看起来比劈蔑条有意思!”钱小舟心直口快,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你这些天的感受就是以后做花灯时候的感受——无聊透顶、枯燥重复,做完一个,还有一个。做花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有趣,劈竹条、烤竹条、编骨架、糊灯笼纸,每一步骤都无聊透顶。它需要你极大的耐心,和持久的训练练就的技艺,才能做出来一个好看的灯笼。” “这样你还想学做花灯吗?” 韩昭神色认真,盯着钱小舟问道。 钱小舟一时被镇住,又羞愧起来,韩昭哥学了八年的灯笼,都能忍受过来,自己才做了十多天,怎么就受不了了呢? 他的神色也认真起来:“韩昭哥,我想学的,我一定会认真学的。” 又忍不住好奇问:“哥,你一开始也觉得无聊吗?是怎么过来的呀?” 第20章 韩昭的思绪不由的被这个问题带回到她刚学做花灯的时候。 刚学做花灯的时候,她也是从劈蔑条开始的,才劈了一天,手上就被蔑刀磨出了好几个泡,等泡破了之后就成了茧子。 然后手上就开始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大拇指上那道刀劈的伤疤现在还在。 再苦再累她都不允许自己哭。 等到一个人想娘和爹的时候,她就拿个树枝在地上画他们的样子。 画着画着,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的花灯技艺进步了,画技也长进了。 娘和爹的样子却渐渐的有些模糊。 钱小舟还在等着她的答案,韩昭回过神来,淡淡道:“习惯就好了。” 钱小舟仍旧懵懂,沉下心来继续练习。 韩昭也接着编下一个灯笼骨架。 紧赶慢赶,终于把二十个大红灯笼做完了,也到了下一次要去贺府教画画的日子了。 韩昭依旧穿着上次的那身衣裳,平时根本穿不上这身衣裳。上次回来她就把它洗了。 见面依旧是在贺小姐的院子里。贺兰君自然也注意到韩昭穿的这身衣裳,算上上巳节那次,她都见过韩昭穿过三次这套衣裳。 贺兰君笑着随口问道:“你很喜欢青色呀?总见你穿这件衣裳。” 韩昭双手一摊:“不得不喜欢呀,只有这一件体面点的衣服,这不得多穿两次。这还是上次出城的时候那位带花的朋友送的。” 她言语里丝毫没有因为买不起好衣服而有的困窘。 坦诚的令贺兰君倒有些措手不及。 但她很快收起微愣的表情:“这青色衣服的确衬你,天气也热了起来,回头我让店里做两身轻便些的衣服送你。” 韩昭心里有些惊诧,是上次的课讲的太好了?贺大小姐给的奖励? 不由的抬眼去看贺兰君,见她神色无异,又想:贺小姐家开布庄的,店里衣服那么多,兴许就爱送人衣服呢,上次不是也送了她一匹布吗? 嘴里还是客气的拒绝了,两人一番推辞拉扯,很快就到了西厢房。 韩昭仍旧到屏风后面换衣服,这次的衣服和上次的不一样。 粉色的衣服,颜色比刚开的海棠花还娇嫩。 春天的衣服没有几件,很快就换好了。 莺儿梳头也很快,依旧是简单的发型。不过这次多了些发饰,鸦黑的发髻里插了根莹润的白玉簪。 韩昭对着桌子上的铜镜,左右照了照,皱了皱眉。 莺儿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韩公子是对自己的美貌不满意吗?” 韩昭没理会她的嘲笑,转头问道:“你们有什么胭脂水粉能给我抹一抹吗?” 贺兰君和莺儿对视一眼。 见主仆俩都有一些惊讶,韩昭连忙补充道:“有一个绣娘是我的邻居,我怕她认出我来,才想拿些脂粉遮掩遮掩。” 她可不想被当成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贺兰君和莺儿一副原来是这样的表情。 “是我们疏忽了。莺儿去把我的妆粉盒子拿过来。” 贺兰君发话,莺儿很快抱了一个盒子进了西厢房,放在桌子上。 一个个精致的小瓷盒被从盒子里拿出来,平铺在桌子上。 盖子打开,红的、粉的、黄的、白的、黑的、青的粉膏看的韩昭眼花缭乱,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她的眼神在红白的粉膏和贺兰君和莺儿之间转了一圈,见她们脸上都是白里透红。 “这些粉膏怎么用啊?是拿这个直接涂在脸上吗?” 说着她直接伸手,用指腹从一瓶粉色的小罐里取了一大团粉,作势就要往脸颊上涂。 “啊!”莺儿大叫了一声,吓得韩昭停住了手。 “韩公子,妆可不是这么化的,你得先用香膏润面,再敷粉,最后才用些许胭脂涂红。哪有一上来就挖这么一大坨胭脂的?” “这可是香云斋的胭脂!上个月就出了十瓶,我一大早就去排队,才买到这么点。” 莺儿在心疼她大早排队买到的限量胭脂。 “好了,莺儿。我平日用的又不多,用不完也是浪费。” 贺兰君轻轻开口,莺儿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论多有失礼之处。毕竟韩昭是小姐的座上宾,安静的闭上了嘴。 韩昭也不好意思地看着贺兰君,指腹上的一团粉,放回去也不是,留着也不是。 难得看到她这样困窘的神情,贺兰君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抛了张手帕给她,道:“我给你化吧。” 韩昭悻悻地接过手帕,擦净手指,然后把它放在桌子上,坐直了身子。 贺兰君从桌子上取过一个瓷盒,用指腹取出一团米黄色的膏脂,贴到韩昭的脸颊上,轻轻地铺开,移动的手指纤长白皙,如削葱根。 韩昭只觉得一阵香气起来,不知道是香膏的气味,还是贺小姐手上的香气,柔软的指腹轻轻划过脸上,香膏好像化了般浸到肌肤里。 她觉得脸上有点痒,但是贺兰君仍旧专注的在给她涂香膏,她忍着没有动。 给韩昭的脸上薄涂了一层香膏后,贺兰君把盒子放回桌子上,韩昭短暂的轻轻吐了口气。 贺兰君又拿了一个青色的小盒子,里面是些桃花瓣一样颜色的粉,她取了香绵沾了一些粉,轻轻地敷在韩昭的脸上。 贺兰君没有兄弟姐妹,但是常听一起玩的姐妹们说起家中姊妹相处的趣事,韩昭扮上女装后,倒是让她体会到姐妹相处的乐趣。 第21章 那些男女之防一时都抛在脑后, 贺兰君专注的化妆,韩昭垂眸,眼神就落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贺小姐的眼尾有一颗小小的痣,浅褐色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听说眼尾有痣的人爱流泪,但贺小姐看着可不像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人。 韩昭盯着那小小的痣都开始想像美人落泪的景象了,一不小心和贺兰君的眼神对视上。 她连忙转移眼神,仿佛偷看被抓包般,上下左右的飘忽了一圈,索性闭上了眼睛,只剩浓密的黑睫毛颤颤投下一片阴影。 贺兰君捏着香绵,仿佛拿着一支画笔,在韩昭的脸上细致描画,细腻的肌肤上敷了薄薄的一层桃花粉。 桃花粉是本朝兴起的香粉,以中药入方,取桃花之色,有养颜美容的功效,甚受闺阁女子的喜爱。 韩昭眼睛仍旧闭着,没有看到贺兰君已经在取香云阁的胭脂。 她用簪子尖取了一点胭脂,放在手心,化开之后用指尖沾了一点,做口脂涂在韩昭的唇上。 冷不丁唇上有温热的东西按压,韩昭吓的睁大眼睛,头也往后移了一下。 才看清贺兰君是要往她嘴上涂胭脂。 两人眼神在空中对视,空气有瞬间的暧昧。 贺兰君眼神从韩昭惊慌的眼睛下移到涂了一半胭脂的嘴唇,垂下眼眸,把手收回来了。 她也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有点过了。没有再给韩昭嘴上涂胭脂。只是让她抿抿嘴把口上的胭脂匀开。剩下的胭脂轻轻涂在脸颊两侧当腮红。 “好了。”贺兰君拿手帕擦了擦被胭脂染上色的手指。 韩昭转过头,对着镜子端详里面的那个女子。 朱唇墨眉,粉面含春,和扮男装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这一下王大娘肯定认不出来了。 镜子里的少女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清妹妹装扮起来,越发娇艳动人了。” 韩昭对贺小姐的调笑已经习惯了,故作娇羞的一笑,用手掩住嘴,道:“不及兰姐姐天仙之姿。” 莺儿看着她这矫揉造作的动作,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韩公子你赶快去画室吧,绣娘们都等着呢!” 韩昭这才哈哈大笑,迈着一点也不淑女的步伐出了西厢房 第12章 勤勉人笑迎日日新 绣娘们虽然只上了一次韩昭的课,但她讲得好人又亲切,没什么架子,上完一次后大家都很欢喜的等着下一次上课。 韩昭今日教的内容仍旧是如何运笔。工笔画自然要先从线条开始学起,打好基础,才能有后来的进步。 讲完示范后,大家开始练习,她则离开位置,到每个人的桌子前查看大家的进度和遇到的问题。 这些绣娘大多是没有基础的,胜在态度端正,学的认真,画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也有个别有一些基础的。画出来的画明显比那毫无章法的强上许多。韩昭因此站着多看了一会儿。 察觉到老师站在旁边,郑晓月一下子紧张起来,再下笔,那线条颤颤巍巍的就有些歪了。 韩昭就很识趣地走开,继续往画室的后面走。 画室的后面坐的是贺小姐。 韩昭也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贺小姐下笔稳多了,看着是之前练过的。 余光瞟见韩昭在旁边站着,贺兰君面不改色手不抖,眼神始终不离画纸。 韩昭点点头默默的走开。 作画就是得专心。 叮嘱完大家平日也要勤加练习后,韩昭结束了这一日的绘画教学。 她匆匆赶回家,下午还要给城南那户人家送灯笼。 二十个大红灯笼已经做好,堆成了一小堆,韩昭把它们一一摆好,串起来,五个一串,十个一层,往平板车上堆了两层。 钱小舟仍旧在劈蔑条,不过人比前几天显得沉稳多了。 也帮着韩昭把灯笼往平板车上放,又找了根绳子,两人合力把灯笼固定在平板车上。 “哥,我和你一块去送吧。”钱小舟有点担心这么多灯笼韩昭一个人忙不过来。 韩昭一挥手:“不用,我一个人能行。你接着练,明天教你做灯笼的下一步。” 比这还多的她都装过,送二十个灯笼简直是手到擒来。 推着车子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订灯笼的人留的地址。 青砖墙面,朱漆大门,看着不是那奢靡的家庭。 她上前拉着铜环扣了扣门。 很快有人来开门,从门后探出来一张中年男子的脸,正是那日去她摊上定灯笼的李管事。 “韩小哥,是你啊。”李管事看清来人后拉开了门,脸上挂了笑,“来送灯笼呢。” 韩昭也回以客气的笑,指着门外的车上,道:“二十个灯笼全都做完了,李管事验验?” “人家都说你家作灯厚道,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李管事捋了捋胡须,笑着走到车边,拿起一只灯笼掂了掂。 灯笼结实,大红灯笼纸色泽饱满,是个好灯笼。 而且物美价廉,价格只有严记灯笼铺的三分之一,小门小户的人家花钱自然要省着来,比不得大户人家,为了盏灯豪掷千金。 李管事很为自己的管家有方而得意。 韩昭看他的神情,知道这是验货通过了,这才开始往下卸车上的灯笼。 第22章 她双手各拎着五个灯笼,走到大门口,问:“李管事,这灯笼要放哪儿呀?” “就放倒座房吧。”李管事跨进门来,领着她往旁边的小房间走。 “府上小姐要出嫁了,这灯笼马上就用上了” “一办事儿,买东西就多了,费心啊!” “你这灯笼做工好,比那严记也不遑多让,下次办事儿还用你家的灯啊!” 几步路的距离,李管事就透露出不少信息,韩昭应和着。 把灯笼放进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堆了一些杂七杂八装饰的东西。 一共两趟,灯笼就全部卸完了,李管事爽利的结完灯笼钱。 一只灯笼三十文钱,二十只一共是六百文钱,去掉付的定金一百文钱,还要再付剩下五百文钱。 韩昭把钱拿在手里,算了一下这几日做灯笼挣的钱,只抵得上今日教一上午绘画的工钱。 还真像贺小姐说的,教人画画是比作灯笼挣钱。 她摇摇头笑了,看来自己是真没有这个富贵命啊。 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钱小舟在偏房收拾今日劈出来的竹条,从明天开始他就不用劈了,韩大哥说要教他做下一步了。 距离做出来一个完整的花灯又近了一步。 韩昭进了院门,就听见王大娘爽朗的笑声,自从去贺府做工之后,她似乎每天都心情很好,回来之后眉开眼笑的。 “王大娘,什么事这么高兴啊?”韩昭抬脚进了偏房。 “韩昭啊,我今日发工钱了。”王大娘说着,话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这个月只发了三钱,等到她们绣的绣样能够卖了,贺小姐说工钱还会涨的。 王大娘怎么能不高兴,她现在也是能挣稳定月钱的人了。 “大娘给你们买了肉包子,放厨房灶上了。趁热吃哈。”王大娘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以前她们娘俩饿的吃不上饭的时候,是韩昭他们爷孙俩救济了他们,现在她有能力了,也自然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偿还他们。 “大娘,你也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王大娘一挥手:“客气什么,没你们爷孙俩,我们娘俩可能就饿死了,等大娘挣钱多了,请你们吃猪肘子!” “娘,我想吃烧鸡!”钱小舟插话。 王大娘手一挥,给了他后脑勺一下,“你还想吃满汉全席呢?走,回家吃肉包子去!” 钱小舟高高兴兴的跟着王大娘回去了。 韩昭笑笑,来到厨房,灶台上放着一个油纸包。 打开之后,热腾腾的包子香扑鼻而来。 包子暄软蓬松,个头如拳头般大,掰开包子里面的肉馅汁水充盈,肉香四溢。 她咬了一口,嗯,是真的香。 一共四个包子,她吃了两个,剩下两个留着给爷爷。 韩老爷子今日去灯市摆摊了,那个摊子韩昭和爷爷轮流去。 像平常的日子里一个人摆摊就够了。 隔壁。 钱小舟吃肉包子吃得满嘴流油。王大娘已经吃过了一个肉包子。眼下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儿子啊,你最近花灯学的怎么样呀?” 钱小舟咽下一口包子,“挺好的呀,我已经学会了一步,明天韩昭哥就要教我下一步了!” “你可要好好学呀,到时咱们娘俩一个做花灯,一个刺绣,挣了钱也买个大院子。”王大娘美滋滋的畅想美好的未来。 钱小舟又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娘,等我挣钱了,我就给你买大院子。” 说着,嚼两口,咽下去。嗯,包子真香! 昨日饱餐了一顿肉包子,今日钱小舟来学灯的精神头就更足了。聚精会神的看韩昭教他做灯的下一步。 劈蔑条之后就是烤蔑条。 竹蔑条要先在清水中浸泡一段时间,韩昭取出浸透了的竹蔑条,两手分别握住它的两边,微微用力,让竹蔑条有一个弧度,竹皮向上,放在火盆上烘烤。 火苗对着要需要弯曲的那一段,韩昭小心的调整竹条和火苗之间的距离,左右摇晃竹蔑条,让它受热均匀。 烤竹蔑条最重要的就是把握住火候。心急是做不来这个活的。 在竹蔑条烘干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施加力量,直到它定型。 示范完之后,韩昭让钱小舟自己练习。前段时间劈的竹蔑条有了用武之地。 她走在一旁,看起了前段时间没有看完的书。 第13章 兰姐姐羞斥轻薄女 转眼四五日已过,又到了韩昭到贺府教画画的日子。 自从招了绣娘之后,要谋划的事情更多了,贺兰君每日起的就比先前更早了。 洗漱的功夫莺儿已经把早饭端来了。 桌子上摆着桂花糕、煎饺,和几样爽口的小菜。 贺兰君坐下,才发现面前的圆口瓷碗中不是往常冒着热气的米粥汤羹,青瓷碗中白色的酥酪上点缀着嫩黄色的干桂花,碗壁摸着是凉的。 她用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奶香味混着甜甜的桂花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 “厨房今年买的冰到了?” 莺儿回道:“是啊,就这几日到的。天热了起来,昨日夫人说想吃点冰的,今儿厨房就做了这道冰镇桂花酥酪。” 贺兰君点点头,又吃了一口。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和韩昭在茶馆见面的那天,桌子上的茶水点心她都没动,单单只吃完了那碗冰糖雪元子。 第23章 她爱吃甜水? 心思一动,问话就脱口而出:“厨房还有多的吗?” “小姐还要再来一碗吗?我去厨房问问。”单纯的莺儿只以为小姐是想再吃一碗,拔腿就往厨房跑去。 贺兰君想阻止都来不及。 不多时就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厨房说只做了三碗,送老爷夫人那两份,小姐这一份,就再没有多的了。小姐要是想吃她们明儿再做。” 贺兰君摇摇头,只觉得自己刚才像是鬼迷心窍了,“算了,不用了。” 韩昭爱喝,挣了钱自己去外面买就是了,她在这操心算怎么回事啊! 莺儿没发现自家小姐的婉转心思,又说起来另外的事儿:“对了,刚才回来的路上我遇见富贵,他说老爷让小姐吃完早饭后去书房见老爷。” 富贵是贺老爷身边的仆人,贺老爷本来想给他取名叫进宝,但因为家里有条狗已经叫招财了,遂作罢。后来就取名叫富贵。 贺兰君点点头,道:“行,我一会儿就去。” 又想起今日是教画画的日子,韩昭估计一会儿就到,嘱咐道:“韩公子那边就交给你了。” “小姐就放心吧,交给我,错不了!”莺儿用力的点点头。 贺兰君很快结束早饭,往前院书房走去。 韩昭被莺儿领着进西厢房时,没有看到贺兰君,不禁好奇:“莺儿姑娘,今日怎么不见你家小姐呢啊?” “小姐去前院见老爷了。”莺儿老实回答。 贺老爷?韩昭没有见过贺老爷,可是一想到他有贺兰君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儿,生活一定很精彩。 幸好她是个女子假扮的男子,若是寻常男子,贺小姐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胆子真是大。 不过想到和贺小姐的几次交锋,她又怀疑,寻常男子估计是斗不过贺小姐的。 换装、梳发、敷面,她已经熟练了,莺儿也快速的搞定了头发和妆面。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下手重了点,脸比上次白了,两腮也比上次红*了。 挺好,这下王大娘估计彻底认不出来了。 韩昭放下镜子,起身准备出门。 莺儿忙道:“公子,这还有两套衣服,是小姐让我拿给你的。昨日刚从铺子取过来的。” 说着从窗边案几上取过两套衣服,“都是轻薄的料子,天气热起来正适合,公子走的时候一块儿带着。” 韩昭有些意外,本以为上次贺小姐说的只是客气话,没想到隔了几日就把衣服做好了。 恭敬不如从命,她很快转换脸上的神色,笑着作揖道:“麻烦莺儿姑娘了,多谢小姐好意。” 莺儿看她打扮成女子模样,但仍就行的是男子的礼仪,不伦不类的,不由的笑出了声。 韩昭接过两套新衣裳,和自己换下来的衣裳放置在一块。 撇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女装,又忍不住好奇问道:“莺儿姑娘,我这次次换的衣服都不重样,这也是你们店里新做的吗?” 这次她穿的和前两次都不一样,是套红色的衣服。 莺儿摇了摇头,“这倒不是,你穿的都是我们小姐的衣裳。我们小姐不喜欢鲜艳的颜色。有时夫人或者店里也做了新的衣裳来,那红的艳的,小姐也不爱穿。你的身量不似其他男子那么高,穿起来倒合适呢。” 韩昭觉得心上好像被扎了一刀。 她长得矮吗?不矮了吧?大部分男人不都长她这个身高吗?那身长八尺的又有几个? 明明贺小姐长得也不矮呀! 话出口,莺儿才意识到她这话未免有些不妥当,忙又往回找补:“韩公子,我不是说你矮啊,你年岁还小,以后还会长的,像我小时候的邻居,他就是娶了媳妇之后开始长高长胖的。” 韩昭感觉心上又被扎了一刀,咬牙露出个笑:“没事儿,我以后娶了媳妇后也会长的。” 莺儿忙忙点头,领着韩昭去绣房。 这次教的是如何画飞鸟。依旧和上次一样,韩昭先给大家讲解如何运笔和要注意的问题,然后示范画给大家看。 韩昭把宣纸铺平,用镇纸压住。 感受到手下光滑细腻的纸质,她不由感慨:到底是有钱人家,这纸比她做灯笼的纸好多了。 绣娘们围在画桌旁边,没有人出声,大家的眼神都盯在她落在纸上的画笔。 一笔一笔又一笔,一会儿,一只憨态可掬长着蓬松羽毛的小云雀就出现在洁白的宣纸上。 韩昭收回笔,“大家就按我刚才说的去画吧。” 绣娘们才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回想着刚才所闻所见,拿出画笔开始做画。 一时间绣房中只有纸张翻动,笔墨相接的声音。 这场景不由得让她想起,幼时在京师上学堂时候的场景,学堂里都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官家小姐们,大家总是在一块打闹。 其中陶姐姐算数学的最好,工部侍郎家的李姐姐诗做的好,而她是画做的最好。 夫子教学严厉,可顶不住她小孩子,玩心重,爱调皮,有时就在要交的课业上画一只炸胡子的小猫咪,气的老夫子胡子都翘起来了。 现在想起恍如前世。 估摸着绣娘们也画的差不多了,韩昭起身,查看大家画的怎么样。 郑晓月的位置在进门的第一张桌子,韩昭自然先走到她的旁边。 她的宣纸上已经画了两只云雀了,虽然线条该细的细,该圆的圆,但是两只云雀无一不是肚大头小,小小的云雀,肚子大的像塞进了只黄鼠狼。 第24章 郑晓月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画了第二只。现在又在画第三只。 但第二只大肚子云雀的出现也表明了她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小贺老师又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画,郑晓月更紧张了,一下笔那圆润的曲线就抖成了波浪线。 韩昭一看她下笔的方向就知道,她这只云雀又得画成大肚子了。 发力的方向不对,画出的东西就会偏离位置。 她微微弯了弯腰,准备手把手纠正她的姿势。 咳咳忽然门口的方向传来两声轻咳。 韩昭不由抬起头看向门口。 只见贺兰君站在门外,看着她们俩的方向,嘴角扯着一丝笑,眼神却毫无温度:“小贺老师虽为女子,教起画来也深谙夫子的那一套因材施教之法呢,还是得亲自上手教才能学得快呀!” 她的重音落在“女子”和“上手”两个词上。 一番话含沙射影,再看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韩昭立刻意识到贺小姐是把她当成借故亲近女孩子的轻薄之人。 这番话明着夸赞,实际是在警告她,要记住自己的男子身份,和绣娘们保持距离。 她还有上元节的“前科”在,也难怪贺小姐会误会。 韩昭伸了一半的手又缩回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她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郑晓月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贺小姐的话虽然是在夸小贺老师,但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劲,这让她更加如坐针毡。 韩昭低头看了她一眼,从她桌子上的笔筒里又抽出一支笔,沾了墨,在宣纸上画出她总也画不对的那一笔,并低声讲解: “画这块儿的时候,你要向这个方向发力,不然你画的这只云雀就总是歪的。” 这次她刻意保持和郑晓月的距离。 等她再抬起头来,贺兰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绣房,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 贺兰君坐在位置上仍旧盯着韩昭。 早饭后爹找她去,是和她商量商铺的事儿。 她的刺绣坊已经筹谋的差不多了。 虽然绣娘们的作品还不能达到以画入绣的境界,但比市面上的刺绣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开店售卖可以提上日程了。 她前几日跟父亲商量过店铺的事情,恰好家里有个租出去的铺子刚好到期,那户商家要离开安宁县,正好空出来。 店铺的位置也很好,就在灯市那条街上。 贺老爷就不准备租出去了,正好给贺兰君开店铺,省的夫人老在他耳边念叨。 贺兰君自然欢喜,跟父亲商定完了之后才往绣房来。 刚到门口就看到韩昭俯身贴着郑晓月,距离极近,似乎是在指导她作画。 贺兰君眉头一皱,提醒的话就已经出了口。 看韩昭尴尬的举动和拉开的距离,贺兰君松了一口气,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坐在座位上时,她的眼睛也时不时盯着韩昭,看她在纸上纠正郑晓月的画,和其她绣娘也是保持得体的距离。 回想和韩昭的几次见面,虽然第一次的时候,她言辞稍有冒犯,但眼神清明,举止得体,不是那轻浮浪荡之人。 且又有才华手艺在身,对女子也多有赞扬,不由得让她升起欣赏之意。 但是话又说回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巳节时,她身边的那位带花朋友可一看就是久经风月的风流公子。 又想到韩昭第一次穿女装的时候,不需要丫鬟帮忙就能把几层衣裳穿的一丝不错,就算没有解过女孩子的衣服,那眼睛也是落在女孩衣服上好多眼,才能在画上画出来。 贺兰君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看来以后上课的时候还是要多盯着点韩昭。 韩昭踱步查看了一圈,最后才转到贺兰君的旁边。 她在前面的时候频频感受到后面射来的利剑一般的目光,现在转到贺兰君旁边,贺兰君反倒不看她了,低着头在宣纸上认真的画这次课教的云雀。 只是她前面没有听,韩昭看她画的乱七八糟,弯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画笔,沾了墨,也在旁边重新画了一幅,小声的跟她讲解画的技巧。 这时候贺兰君才注意到韩昭脸上那喜庆的妆容,像年画上的大胖娃娃。 这大胖娃娃正低着头教她怎么画云雀,贺兰君看着这画面,不由得乐出了声。 韩昭一看她的目光,就知道她在笑什么,无声的瞪了她一眼。 贺兰君止住笑,也收起那些杂乱的想法,照着她教的又重新画了一幅,只是也犯了和郑晓月一样的毛病。 韩昭头疼的用笔杆挠了挠发髻,又着重的画了她有问题的那几笔。 “这儿的线条是这样下来的。” 贺小姐是个要强的人,做事情自然想做到完美,可再来一遍还是不行。她不服气的重复练习着那有问题的几笔。 韩昭眼珠转了转,快速的伸手,包住贺兰君执笔的手,带着她的手在纸上刷刷几笔,画出几条流畅的线条。 “记住这个感觉,照着这个画。”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缩回手,往外撤了一步。 整个过程快到贺兰君来不及反应。 只感觉有一双温热的手附在了她的手背上面,运了几下笔之后,立刻撤离。 那手的温热,和手上的茧子摩擦带来的微麻触感,却仿佛还停留在她的手上。 第25章 “你……”贺兰君脸上悄悄爬上了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她想骂这个登徒子,可周围都是人,她只能咽下,狠狠的瞪了韩昭一眼。 韩昭早就猜到她的反应,早躲了一步。 “兰姐姐且画着,我再看看别人去。”韩昭冲她眨了眨眼,笑着又转到别处去。 她就是故意的,谁让贺兰君笑话她的红脸蛋。 看着贺兰君脸上恼羞成怒的表情,她坏心眼的想,如果她现在告诉贺小姐她的女子身份,贺小姐脸上的表情会不会更精彩? 贺兰君咬牙,在心中暗骂:亏她早上还鬼迷心窍的,想给她留碗甜冷饮,就该让她渴死、热死! 第14章 月丫头反常众人忧 贺兰君挑了一个天气凉快的下午,到灯市看收回来的铺子。 那是一个三间的铺子,铺面有两层。店门口挂了个旗子,迎风招摇,旗子上写的是“祥记粮油”四个大字。 后面还带个院子。之前的租户是做粮油生意的,一楼售卖,二楼当仓库,他们一家子就住在后院。 现在铺子里面空荡荡的,贺兰君从一楼走到二楼,细细打量各处,脑海中在想着各处应该放置些什么。 这儿放个柜台,可以接待进门的顾客。 这儿放个架子,好看的绣样可以摆在这儿当招牌,供顾客选择。 二楼置个隔间,招待夫人小姐们,茶叶要选上好的碧螺春,店里的跑堂们也要选那勤快伶俐的女孩子。 …… 后院有几间房,生活气息很浓,右手边有个小厨房,院当中还有一口井。 贺兰君暂时没有什么想法。以后招到人,如果有人需要的话,倒是可以提供一个住处。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逛了一圈,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贺兰君走出店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门上方挂的匾额,方方正正的字体她不喜欢。 店铺的名字她已经想好了,到时她要找个喜欢的字体刻在招牌上。毕竟那可是一个店铺的门面。 回去的时候,贺兰君坐在马车里,拉开车帘,细细的打量街上的其她店铺。 从前来这条街上,只是吃喝玩乐。买这家的胭脂,那家的糕点,虽然也知道一些店铺,但只是走马观花,现下一家一家店铺打量过去,观察起来就另有一番所得。 有些店铺门庭若市,买东西的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有些店铺则门可罗雀,店里的伙计依靠在柜台上懒洋洋的。 马车慢慢的驶过街道,一间一间店铺倒退着消失在视野中。 忽然一个卖灯笼的小摊闯进了贺兰君的视线中。 韩昭正站起身来,左右吆喝:“卖花灯喽!物美价廉的花灯哦!” 头一转,就正对上马车里掀开车帘露着脸的贺兰君。 她的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咧着嘴,挥了挥手,遥遥的冲贺小姐打了个招呼。 贺兰君想放下车帘也来不及了,冷着个脸,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手一松,车帘掉下来,马车很快驶过去了。 韩昭放下手,挠了挠脑袋。 生气了?这都几天了? 她这份饭碗是不是要不保了呀? * 隔天又是要到贺府教画画的日子。 韩昭跟着莺儿来到贺兰君的院子,规规矩矩的给贺兰君行了个礼,起身的时候瞟了一眼她的神色。 贺小姐神色平静,看着没什么表情。 韩昭有点拿不准她的气有没有消。 贺兰君自然注意到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想着她的胆子也不过如此,脸上神色却依旧没有变动。 那日一时气急,回过头来细想,却是自己笑话她在先,且经过她这么一番纠正,后面的画果真就不再犯那个毛病了。 贺兰君不再生气。可也不想那么快就给她好脸色,省得她下次再做这种轻薄之事。 少了寒暄调笑之语,西厢房安静了不少。 依旧是莺儿给她上妆,不过这次妆容淡了许多。 虽然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但贺兰君心中仍旧对韩昭的换装扮相啧啧称奇。 今日韩昭穿的是她前几日送给她的其中一套衣裳。雪青色的长衫透出些清澈隽永的气质,静谧的颜色让她的少年气中又添一丝沉稳,赫然是翩翩少年郎的样子。 但换上女装后,却又丝毫不违和。简单的发型,略施脂粉,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养在深闺女儿家的娇羞,但另有一份朝气和从容不迫的气度,和身上鲜艳明亮的衣裳格外相称。 韩昭收拾妥当,看见贺兰君望着她出神,冲她一笑。 贺兰君忙收回眼神。 上了几次课以后,韩昭愈发驾轻就熟。 鉴于上次大家的练习都多有失误之处,这堂课依旧接着讲飞鸟的绘画技巧。 韩昭照常在前面指着画对着下面讲解,很快她就发现下面有不对劲的地方。 坐在第一排的郑晓月虽然仰着头,脊背挺直,但双目无神,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显然没有在听上面说什么。 等到让大家各自练习的时候,韩昭巡视到她的旁边,发现郑晓月一只鸟都没有画完,甚至比上次画的还要糟糕,线条杂乱,结构不成形,显然是心思没有放在画画上。 即使是韩昭站在她旁边,她都没有发现,魂不守舍的又画了几笔之后,呆呆的停下笔,叹了口气。 第26章 “怎么了?” 韩昭的这一声询问,倒把她吓了一大跳,肩膀一缩,显得愈发可怜。 韩昭不由得更放柔了声音:“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没,没什么。”她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几个字,显然是不愿意说更多。 韩昭看她这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嘱咐道:“专心画画吧。” 郑晓月轻轻“嗯”了声,眼眶却已经红了。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韩昭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贺兰君说明一下郑晓月的情况。 回厢房的路上,她就把课上发现的异常情况如实告知了贺兰君。 “郑晓月的状态不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贺兰君在后面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又想起昨日莺儿告诉她,郑晓月竟然迟到了,没有按时来上工,把她吓了一跳。 好在只迟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就赶过来了,说是在家里睡过了。 莺儿当玩笑话般跟她提起,她当时也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应该和她今日的神不守舍有关系。 贺兰君沉思半晌:“我会留意的。” * 绣房里,绣娘们坐在绣棚前,手中的银针飞舞,各色丝线在绣布上开了花。开店在即,大家都卯足了劲,想多绣一点。 手上动作不停,那爱说话的嘴皮子也没闲着,说些家长里短的坊间趣事。 绣房里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 贺兰君站在房间外面,从开着的窗户往里望去。 一群欢声笑语的女子中,独郑晓月呆呆的愣坐着,手上的针握着,扎在绣布里,半天没有动,好似感受不到周围人的声音。 相邻的姑娘看她这呆愣的样子,拍了她一下,郑晓月才像回过魂来一样,手上动起来,把针穿过又递回来。 谁料那穿回来的针竟直直的扎进食指指腹。 “嘶!”郑晓月猛的把手缩回来,脸上疼的五官缩成一团。 “是扎到了吗?” “怎么这么不小心?” 旁边的两个绣娘听到她的痛呼,关心的问道。 “莺儿姑娘那儿有药膏,涂点包上,第二天就好了。” 郑晓月却摇了摇头,把冒着血点的手指放在嘴里吸了一下,“不用麻烦,这样就行了。” “月丫头,你还是去找莺儿姑娘,涂下药膏,包上吧。要是血粘在线上,你这半天可就白忙活了。” 说这话的是个中年妇人张大娘,她跟郑晓月就住在一条街上,更熟悉些,就亲切的称郑晓月为月丫头,其余年纪大一些的妇人也就跟着这么喊。 郑晓月听张大娘这么说,就放下针,起了身,听话的准备去找莺儿。 一出门,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贺兰君。 她的眼神慌乱了下,怯怯的行了个礼:“贺小姐。” “是要去找莺儿吗?正好我也要去找她,一块儿吧。”贺兰君笑着说。 郑晓月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从她学画画和刺绣的进步飞速就可以看得出来,只是胆子太小了,像个小白兔,她都怕声音大了会吓着她。 “这段时日感觉如何?还适应吗?”贺兰君边走边跟她闲聊。 “挺好的。”郑晓月低着头小声回答。 似乎感觉自己回答的过于敷衍,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贺兰君温和的笑脸,又认真的补充道:“贺小姐很好,莺儿姑娘也很好,大家都很好。” 贺兰君瞟了一眼她已经搅在一块的手,“你方才是扎到手了吗?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郑晓月咬唇,半晌才轻轻摇摇头,“没事,都挺好的。” 贺兰君了然,有些人遇到事情,是只想自己吞噬消化的,这种人是轻易撬不开嘴的。 “那就好。如果真遇到什么事儿,可以找我。我这个东家还是有一点用的。” 说话间就到了院子。 一进来贺兰君就喊:“莺儿快拿药膏来,有人被针扎了。” 莺儿风风火火的从房间里出来:“谁?谁被扎了?” 贺兰君把郑晓月揽过来,推到她前面,“就是这位妹妹,快拿药膏涂一涂吧。” “哎呀!是你呀!你怎么也有这失了神的时候?快跟我进来吧。”莺儿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进了房间。 郑晓月的脸都红了。 莺儿从墙边的柜子上抽出一个抽屉,取出里面的一个小瓷瓶。 “这个药膏是在宝清堂配的,涂上就不疼了。” 说着她用木棒沾了一点,涂在郑晓月被针扎的指头上,又剪了一小片布条绑住。 “今日且注意,不要沾水啊!” 郑晓月点头,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才离去。 “莺儿,郑晓月最近有什么异常吗?”待郑晓月出了院子,贺兰君问道。 “没有什么异常吧。”莺儿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忆,“也就是前日迟到了半个时辰,郑晓月平日里做工认真,从未请过假,她脾气又好,看起来安安静静的,绣房里的婶子大娘们都喜欢她。” “这个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莺儿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担忧。她还挺喜欢郑晓月这个姑娘的,为人勤勉又好学,她可不希望她有什么问题。 贺兰君摇了摇头,“小姑娘兴许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解决得了。你以后多留意些吧。” 开店在即,她还有很多事情要筹划,这批招的十个绣娘里,郑晓月无疑是以后最得力的一个,她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第27章 莺儿应下,对着郑晓月离开的方向,眉眼间难掩担忧的神色。 灯市的那间空铺子,莺儿已经带人打扫了一遍。把前店主留下的一些破破烂烂的没用之物都清了出去,又约了木匠上门,重新量尺寸打柜子。 到了和木匠约好的那日,贺兰君也到了店里,她得跟木匠说清楚自己的需求。 两个木匠身材敦厚,年龄大约都三十岁上下。起先见贺兰君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都问道:“你们这儿管事的呢?” 贺兰君不卑不亢,回道:“我就是这儿管事的。” 两人都有些诧异,等贺兰君将房屋图纸拿出来,告诉他们一层二层哪个地方需要什么样的柜子,尺寸多大,桌柜的样式都在图纸上标注。他们脸上最后一丝轻视怠慢之色也消失了。 房屋图纸是贺兰君找她爹要的。虽然工笔画她不能画的尽善尽美,但这种房屋布置图,标个尺寸,添个框,她还是能做的。 木匠们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按照图纸上的位置,认认真真的量尺寸。 贺兰君说了半天也累了,到后院的石凳上坐着歇息。 忽然前面的传来莺儿的呼喊声:“小姐,小姐,你在这吗?” 听起来很焦急。 莺儿虽然平时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可这声音听着明显就不对。 贺兰君想着,起身往前面的铺子走去,边走边说:“莺儿,我在后面,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小姐,郑晓月今日旷工没来!” 第15章 青衣小巷寻访郑家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贺兰君看莺儿气喘吁吁的,拉着她走到后院让她坐在石凳上喘口气。 莺儿一路跑过来,额头出了一些汗,贺兰君拿出一块手帕来,轻轻给她擦汗。 莺儿缓过来气,说:“今日上午郑晓月就没有来,我原想着她可能是又迟到了,像上次一样误了时辰。可是都午饭后的点了,她也没有来,我这才觉得不对劲。” “我还去绣房问了其她绣娘们,知不知道郑晓月今日为什么没有来,也没有人知道。” 绣娘们做工时虽然常常聊些家长里短,但是郑晓月性子安静,不太参与这种谈话,大家对她的了解还真不算多。 所以下午当莺儿问起众人郑晓月的旷工原因时,大家也都和莺儿一样毫不知情。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儿了呀?” “别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估计八成和她那个爹有关系。” 最后一个说话的是和郑晓月住在一条街上的张大娘,听她这话倒是像知道一点内幕。 莺儿问:“她爹怎么了?” 被人问到面上,张大娘反倒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仿佛要说的是什么难言之隐。 “唉呀!你倒是说呀,磨磨蹭蹭吊人胃口呢?” “就是我们又不往外说。” “你要不说,以后我们说八卦就不带你了。” 众人催促着她。 “好了,我说,我说。”张大娘骑虎难下。 “月丫头她爹是个秀才。” “啊?”众人一副“就这”的表情,发出不解的疑问,“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爹是秀才,难怪月丫头看起来那么文静。” 张大娘撇撇嘴,不屑地说:“十几年前的秀才了,后来考了那么多次,一次也没考上。家都给他考穷了。妻子病逝后也没钱再娶了。整日的喝酒,醉鬼一个,月丫头要不是自己懂事,都不知道怎么能长到现在?” 众人闻言都惋惜起来。 “不怪月丫头不说她家的情况,竟是这么可怜。” “娘走的那么早,那么小的女孩子怎么过来的呀?” 又想起今日郑晓月无故旷工,“难道是在家照顾她爹?” 莺儿一时没有头绪,又想起小姐让她多留意郑晓月的情况,就赶快跑来告诉这个消息。 听完这全部过程,贺兰君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郑晓月她爹的醉酒是常态,而郑晓月的异常情况是最近几天才出现的,显然有比她爹醉酒更让她难以处理的情况出现了。 沉思了一会儿,她问莺儿:“郑晓月家的住址你还记得吗?” “记得呢,小姐,郑晓月家住在青衣巷。”莺儿记性好,更何况当初这十人的资料信息都是她一一登记的。 贺兰君点头,说:“好,我们去她家看看。” 她倒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棘手的情况绊住了郑晓月的手脚。 贺兰君来时的马车还在门口候着,她和莺儿上了车,车夫按照给的地址出发。 马车驶过灯市,街中一个熟悉的人影又闯入了视线。 “停车。” 驾车的车夫听见这声命令,忙勒住马绳,马车正好停在了韩昭的灯摊前。 贺兰君掀起车帘子:“上车,我有事找你。” 看贺兰君一脸严肃的样子,韩昭也收起玩笑的心思,把摊子简单收拾一下就上了马车。 马车又晃晃悠悠的动起来了。 韩昭坐在车厢一侧看对面的主仆俩都一脸严肃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准备会审我吗? “郑晓月不知为何,今日没来。”韩昭正胡思乱想着,贺兰君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 原来是为这事,她松了一口气,又为郑晓月担忧起来。 “前几日教画画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对劲,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第28章 贺兰君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现下就是要去她家,弄个清楚。” 她不知道郑晓月家是个什么情况,和莺儿冒然前去,万一有什么情况,拉上韩昭这个男子多少有些保障。 马车出了灯市,速度就快了起来,车厢内三人心里担忧着,也没有什么话,不多时就到了郑晓月家的地址。 “吁。”车夫一勒马绳,停在了一个巷子口。 韩昭率先跳下了车,回身递出手,想搭把手扶贺兰君下车,毕竟穿裙子还是很不方便的。 贺兰君弯腰出了马车门,就看见一只手递到了眼前,指节分明,还带着薄薄的茧子。 她抬眼就看见韩昭仰着脸,一脸坦然,黑白分明的眼神清明。 贺兰君嘴角微微勾起,转身从另一侧下了马车。 车夫一停车就把下车凳放在了这边。 搭着莺儿的手下的稳稳当当。 韩昭:有下车凳你早说呀。 多年不坐马车,竟然疏忽了! 三人下了马车,进入巷子,巷子比较窄,常年不见阳光,墙边有几处都生了青苔。 巷子里一共就三户人家,郑晓月家在最里面,房门紧闭。 韩昭走上前,敲了几下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许是里面没有听见,她又大力拍了几下门,高声喊道:“请问有人吗?”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倒是隔壁在门口摘菜的大娘听到动静,探出头来问:“你们找谁?” 莺儿回答:“我们找郑晓月,她是住在这儿吧?” “你们找月丫头呀?她是住这。”大娘笑了笑,又眯起眼睛打量了三人一番。 没说话的女子容貌清丽,气质不俗,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很贵的料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旁边扎着双髻的应该就是她的丫鬟。另外一个粗布衣裳的男子,虽然衣着简陋,但是相貌清秀,身姿挺拔。 这样三个人,出现在这条小巷子里,到底有些违和。 大娘的八卦之心顿起,问:“你们找月丫头干什么呀?” 莺儿刚想说话,贺兰君就开口了:“我们是她朋友,许久未见了,来找她玩的。” 大娘心下嘀咕,月丫头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朋友了?面上倒是没有显现什么表情,“你们大点声喊吧,估摸着月丫头她爹喝醉了,听不见呢。” 中午的时候,她看见郑秀才提着一坛酒路过,这会儿估计正呼呼大睡呢。 贺兰君微笑:“多谢大娘。” 韩昭又上前啪啪啪的拍门,提高嗓门又喊了几声:“有人在家吗?” 过了一会儿,院中似乎有脚步声响起,随后是门栓被放下的声音,那扇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郑晓月在房中发呆,忽然好像听到了贺老师的声音。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小贺老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仔细辨认了一下,的确是贺老师的音色。 在一遍遍问着家里有没有人。 她连忙起身,走到门后,放下门栓,打开半扇门。 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她慌的退后半步,想把门又关上,看到后面的贺小姐和莺儿时愣住了,不可置信的问道:“贺小姐,莺儿姑娘,你们怎么在这?” 贺兰君:“这话倒该我们问你,这个时辰你怎么在这?” 这个时辰她应该在贺府做工,现在却无故旷工。郑晓月羞愧的低下头,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莺儿见隔壁的大娘还在探头往这边瞧,笑着说:“也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就在这门口聊起来了。” 郑晓月忙把两扇门都打开,让大家进入院子。 院子里一共两间房,无论是正房,还是偏房,都房门紧闭。 郑晓月尴尬的立在院子当中,家里一共就两间房,来客人了应该引进正房倒杯水喝个茶,可是爹喝多了,睡在那还没醒。 如果只是贺小姐和莺儿姑娘,倒是可以到自己住的偏房坐一坐,可偏偏又多了一个不认识的男子。 一群人只能站在院子当中,连个座也没有。 莺儿看出了她的窘迫,一把拉住她的手,笑嘻嘻的说:“幸好你没事儿,今儿一声招呼都没打就不来了,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呢。” 郑晓月低着头,小声的说:“对不起,害你们担心啊。”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贺兰君把手搭在她肩上,温声问:“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别怕,说出来,说不定我们大家一块帮你想办法就解决了。” 贺小姐的声音是那么温柔,莺儿姑娘握着她的手也那么温暖,看着面前两人真挚的眼神,郑晓月的眼泪不由的冒了出来。 她哽咽着:“贺小姐,莺儿姑娘……” 忽然正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郑秀才摇摇晃晃的从门后走出来。 他脚步踉踉跄跄的,衣衫不整,头发也束的乱七八糟的,面色青黄,不甚清明的眼睛下面挂着巨大的眼袋,一看就是常年嗜酒的人。 看样子是酒还没有醒的彻底,嘟嘟囔囔的说:“院里怎么这么吵?” 众人的注意力一时都被他吸引。 贺兰君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好大的酒气,这是喝了多少? 莺儿瞪着他,这就是她们说的郑晓月那个酒鬼爹,她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爹? 第29章 韩昭注意到郑秀才出现时,郑晓月有一瞬间的僵硬和慌乱。她往右手边移动了两步,挡住郑秀才的视线。* 过了一会儿,郑秀才好像才看见院里多了几个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叫起来:“你们是谁?怎么出现在我家?” 贺兰君开口:“我们是贺家绸缎庄的,前段时间招了晓月到贺府当绣娘,今日发现她没来,放心不下,这才到府上叨扰。” “哦。是你们啊。”郑秀才冷静下来,又一挥手,“晓月以后不去做工了,你们不用来了。” “爹!”郑晓月痛呼一声,转过身来,脸上已落下泪来。 这样的话,她已经听郑秀才讲过好几次,可在关心她的人面前再听一次,让她格外痛心。 她喜欢刺绣,喜欢在贺府的日子,喜欢学画画。 贺小姐对她很好,莺儿姑娘对她很好,小贺老师对她也很好,她喜欢她们。 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们。想到这,她更难过的止不住泪。 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贺兰君就猜到,这肯定不是郑晓月本人的意思,不知这老东西在打什么主意? 她忍住气,笑着问道:“伯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晓月在我们那儿可受大家喜欢了,晓月要走了,我们还怪想呢。而且贺府给的工钱,您去街上打听打听,可算得上头等,以后开店只会更多呢,您老就等着享福吧!” 郑秀才冷哼一声:“享福?享什么福?我一个读书人,做不来靠女儿养活的事。女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正事儿,抛头露面学人家开店做生意,真是有伤风俗!” “爹,你怎么能这样说?”郑晓月没料到她爹说话这么难听,贺小姐好心来安慰她,却反被当面辱骂。她都不敢去看贺小姐的脸色。 贺兰君的脸色变得阴沉,心中冷笑,好一个穷酸秀才,都家徒四壁,靠女儿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了,还故作高傲的摆姿态,说些狗屁不通的大话,难怪考不上。 郑秀才可不管这些人脸色有多难看,双手往后一背,教训起郑晓月:“以后少跟这些人来往,我给你定了门亲事,明年就嫁过去享福。” 眼见父亲一次又一次侮辱自己的朋友们,郑晓月气的往前一跨步,大喊:“我不嫁!” “你不嫁?反了你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郑秀才第一次被女儿反抗,气的嘴里骂骂咧咧的,下了台阶,一巴掌扇到郑晓月的脸上。 众人脸色骤变。郑晓月捂着半边通红的脸,眼神中是伤心和不可置信。 父女俩相依为命,虽然她知道爹平日里不靠谱,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打她。 “还嫁不嫁?”郑秀才扬起手,准备打第二个巴掌。 却发现手腕被人狠狠握住,那力度大的似乎要把他胳膊废掉。 第16章 吐恶言郑秀才遭打 郑秀才吃痛,“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手软了下来,嘴里却逞强道:“你给我松手。” 韩昭嘴唇抿得很紧,眼里的厌恶显而易见:这样的爹真叫人恶心。右手紧紧攥着郑秀才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打第一巴掌的时候,她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又怎么会给郑秀才打第二巴掌的机会。 她天天做灯笼,刀砍斧劈,力气自然不是郑秀才这种被酒掏空了身子的人所能比得上的。 郑秀才骂骂咧咧的挣扎着,韩昭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往外一推甩开了他的胳膊。 郑秀才踉跄几步,才站稳身子。 “好啊,我说为什么不嫁呢?原来是在外面找了相好的呀。” 郑秀才的眼神在韩昭和女儿之间转悠一圈,自以为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郑晓月又气又伤心,说不出话来。 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个年轻男子,却被无端泼了好大一盆污水。再从她爹嘴里听到什么恶言恶语,她也不意外了。 韩昭冷哼道:“我跟你女儿,只是第一次见面,倒是第一次见污蔑女儿清白的爹。” 说着走上前来,两手挽起袖子,那架势活像要捉住郑秀才,痛打一顿。 郑秀才吓的缩着肩膀,后退了好几步,不小心跌在地上,声音慌乱:“你,你要干什么?私闯民宅还打人,信不信我到官府告你。” 韩昭本就只想吓唬吓唬他,看他吓得屁滚尿流那样子,冷哼了声,止住了步。 “说起到官府告状,也应该是我告吧,我白纸黑字写的契约付钱,让郑晓月到我府上做工,您老却把她关在家里,我付的银子还有做不完的活怎么办?您拿什么赔?” 贺兰君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郑秀才闻言,眼神飘忽,懦懦的说不出话来。 他哪有银子来赔?有点钱,他都买酒喝了。 看他怂的说不出来话的样子,贺兰君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对付这种人就得比他更强硬。 她转身对着郑晓月开口,声音轻柔,“晓月,你是愿意听你爹的,留在家里等着嫁人,还是跟着我继续到贺府当绣娘,靠自己挣钱?” 郑晓月半边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莺儿一直在小心翼翼的拿手绢帮她擦眼泪,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她。 听到贺兰君的问题,郑晓月抬起头,眼里还泛着泪花,嘴里坚定的回答:“我想跟着贺小姐。” 她爹今天这一巴掌彻底打醒了他,也让她对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彻底失望。 第30章 莺儿为她的这个选择高兴起来:“我们小姐对人可好了,她可从来都没打过我。” 贺兰君也欣慰的点点头。总算她们没白来一趟。 郑秀才却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嗷”的一声,一跳而起。 “不行,你不能走,我彩礼都收了,你得留在家里等着嫁人。” 说着就冲过来,要把郑晓月拉回去。 只是还没沾到姑娘们的衣衫,就被一股大力抓住手腕,往后一折,反剪在背后。 韩昭稍一施力,郑秀才就直不起腰来。手腕也疼,背也疼。连连求饶。 “还动手吗?”韩昭厉声问。 “不动手了,不动手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郑秀才连连告饶。 韩昭这才往前用力一推,甩开了手。 郑秀才被一股力推着,跌在地上,赶忙爬起身来忙活动肩膀和手腕,退后了好几步,不敢再向前。 早在郑秀才冲过来的时候,郑晓月就吓得扑到莺儿怀里,莺儿搂着她忙安抚。 等听到郑秀才叫疼的声音,郑晓月心有不忍,可自己的脸上也火辣辣的疼,伏在莺儿的肩上,到底没有扭过头去看。 郑秀才叫唤了好一阵,竟然没有人理他,又可怜兮兮的冲着郑晓月道:“丫头,彩礼钱我都收了,你要是不嫁过去,让我怎么办?” 郑晓月还未开口,莺儿眉毛倒竖,怒声道:“既然是你收的彩礼钱,和月丫头有什么关系?退回去就是了。” 郑秀才吞吞吐吐,“那钱,那钱我花了,没有那么多了。” 郑晓月闻言,只觉人生灰暗,没有希望了,心中悲痛,又落下泪来,莺儿给她擦的一条手帕都湿了。 贺兰君皱眉,冷声问:“多少钱?” 郑秀才一脸茫然,“啊,什么多少钱?” 韩昭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恶声恶气的对着他说:“她问你彩礼收了多少钱?” 这下郑秀才明白了,忙不迭的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十两银子。” 贺兰君垂眸,计算了一番。 她对郑晓月说:“晓月你每个月的工钱是三钱,三年就是十两。我可以先给你预支三年的工钱。帮你爹还清这彩礼钱。这三年贺家会给你提供食宿。你愿意用三年的工钱换一个自由吗?” 郑晓月止住泪,看向贺兰君认真的双眸,又看了一眼缩在一边显得可怜兮兮的郑秀才,回道:“我愿意。” 这三年的工钱就当是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 贺兰君又转头对着郑秀才说:“我借了你女儿十两银子,一会儿我们写张字据。你拿着银子去退彩礼。接下来的三年,她就是贺府的人,你不能再逼迫她嫁人。否则我就拿着字据。去官府告你。” 郑秀才只能答应。若是晓月一走了之,到时娶亲的人来,见不到人,肯定要把他告去官府说他骗婚。 平民百姓,最怕去官府。郑秀才更怕丢人。 贺兰君从荷包里取出十两银子,又让莺儿去马车上拿出纸笔,当场写下字据。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走的时候是四个人。 莺儿半扶着郑晓月,巷子狭窄。韩昭和贺兰君走在前面,韩昭的手里还提着郑晓月收拾出来的一个包裹。 走过隔壁的时候,门口的大娘还坐在那摘菜。 回贺府的马车上,韩昭和车夫坐在外面,三个女孩子坐在马车里。 郑晓月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不好意思的说:“真是麻烦大家了,要不是你们来,我肯定没有勇气反抗我爹。还害得你们被那样说,小姐还借我银子。你们对我那么好,以后三年我一定会努力刺绣,好好报答小姐。” 说着说着又快要哭起来了。 莺儿可不想让她再哭了,忙打断:“这眼泪流的西湖水都要漫了,我的手帕都不够用了。” 郑晓月就又把眼泪憋回去。 贺兰君道:“用不到三年,也许不到一年,你就可以挣到十两银子。那只是我骗你爹的。你是个聪明孩子,三年的时间足够你学到安身立命的本领,到那时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郑晓月眨眨眼,似懂非懂的样子。贺兰君也没在说什么。 她哭了一大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渐渐的靠在莺儿的肩头上睡过去了。 贺兰君盯着她的睡颜,心情却有些低沉。 郑晓月今日的处境和她当初是多么相像。只是她有疼爱她的娘,和不得不妥协的爹,以及丰厚的家财,才能强硬的拒绝 可世间多的是像郑晓月这样的女子。不能抵抗父母的选择,就在后宅度过了一生。 何其可怜。 那些女子中也不乏聪慧,敏捷之才。却只能在后宅的一方院子中才华空付。 令人扼腕叹息。 如果让她选择,她才不要做那笼中的雀,她要做那展翅的鹰。大好天地,任我翱翔。 马车外,韩昭靠着车门,同样思绪纷纷。 从小她娘武艺高超,她爹肆意洒脱。她跟着娘学拳脚功夫,跟着爹学画画,俩人从不拘要求她女儿家该怎么样。 后来巨变突生,她扮起了男装,自此更是跟女儿家的样子越走越远。 郑晓月的遭遇让她看到了,千千万万普通女子的缩影,世人多偏见,对女子诸多限制,即使是饱读诗书之人也固守陈念。 不能抛头露面,开店经商,因为那样有伤风俗。 第31章 不能做花灯,因为手艺传男不传女。她不就是因为这样,从那时起改头换面,从此只以男儿身示人。 女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价值好像就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若是把她们从婚姻,从后宅中拯救解救出来。世上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又哪有女子做不成,做不好的呢? 论做花灯,她有自信可以做的比严记还好,她也相信那么聪慧的贺小姐做起生意来,也不输其他男子。 雌鹰困于笼中,只待一日,牢笼堪破,便可翱翔天空。 * 马车停在贺府门口。 郑晓月已经醒过来。莺儿拉着她下了马车,手里拎着她的包袱。 贺兰君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出车门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立在一旁的韩昭,身着男装。 她忽然觉得有些刺眼,可又想到她刚才在郑秀才家的表现和以往的言论,意识到她和那些迂腐的男子不同,自己这分明是情绪上头迁怒于她。 垂下眼眸,把情绪收于眼底,平静的下了车。 韩昭却精准捕捉到了她瞬间晦暗难明的眼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天表现很好啊。 眼见日头偏西,贺兰君对着韩昭提议道:“让车夫送你回家吧。” 韩昭一笑:“不用,我还得回去收摊呢,你们进去吧。” 郑晓月在一旁听着才知道这个年轻男子不是贺府的人。方才在家里,要不是他出手,自己说不定还得挨更多的打,因此走上前行了一礼,道:“方才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韩昭刚开了个口:“晓……”又念及两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忙改了口,笑着回:“郑姑娘,不用客气。不过举手之劳。你要感谢的人应该是贺小姐。” 郑晓月又对着贺兰君张口想说些什么,贺兰君忙打住他,“感谢的话不用说了。帮你也就是帮我自己,这么优秀的绣娘,我上哪找去呀?找着一个可不得抓紧点。” 郑晓月终于放松下来,轻轻地笑了。挥手告别后,三人进了贺府。郑晓月被安置在贺兰君院子中,和莺儿睡一间房。 隔日上课的时候,韩昭见郑晓月状态大好,虽然眼睛有些红肿,但不再魂不守舍。精神面貌和上次上课的时候截然不同。 她彻底放下心来。 波折已过,日子又平稳的过下去。 韩昭依旧每隔五日到贺府教绣娘们画画,平日里就钻研花灯制作技法,钱小舟的花灯教学进度也没有落下。日子格外的充实。 初夏时节,一天,钱小舟从街上跑回来,没有进自己家,反而冲到了韩昭家,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安宁县要办花灯大赛了,胜出者能到京城给公主庆宴。告示就贴在县衙门口。 第17章 刁县令贪财花灯赛 韩昭听到这个消息,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京城! 她等这个消息已经等了八年了。 她拔腿就往安宁县县衙跑。 今日的安宁县县衙门口不像平日那么冷清,县衙门口贴的告示前已经围了一圈人,路边树上蝉鸣阵阵,也盖不住人们讨论的叽叽喳喳声。 本朝花灯业兴盛,安宁县又地处富庶的江南,人口众多,经济繁荣,县里的花灯手艺人不少。 县衙要举办花灯大赛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有点心思的都想来看一看,一探究竟,还有那游手好闲的也跟着来凑热闹。 韩昭到县衙门口的时候不用问,一看围着的那一堆人,就知道告示是贴在哪里。 她灵活的挤到最前面,告示写得很简洁,很快就看完了,看到最底下的时候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旁边有人挤到前排,却不识字,憨厚的问旁边的人:“大哥这告示上写的啥呀?花灯大赛是在这报名不?” 被叫大哥的人是个凑热闹的,识字,很是热心的解释道:“告示上写的是,当今圣上要给公主过生日,让每个地方选个灯匠到京城给公主做灯去。咱们县令为了公平选拔,准备在中秋节举办花灯大赛。想报名的人到衙门里交二十两银子的报名费就行。” “二十两银子?”问话的人惊呼起来,“亲娘嘞,我们一年都不一定能挣到二十两银子!” 一时惊起千层浪,就连在外面没看到告示的人,都听到了这二十两报名费,议论纷纷。 “二十两,那可是一家人一年的花销!” “这谁能报得起名啊?” “明摆着圈钱呢,县令想钱想疯了吧!” “小点声!你不想活了?这还是在县衙门口。” “走了,走了,反正也交不起报名费,在这傻站着,还不如回去多卖一个灯。” …… 围着的人群渐渐散去。 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还在告示前站着,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交这个报名费。 韩昭盯着告示上的字迹,刚才狂奔而来的欣喜若狂的心情,现在已经沉下去了。 二十两银子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 现在光是花灯大赛的报名费就要二十两银子,足以劝退大多数的灯匠艺人,包括她,一时之间也很难凑齐这二十两银子。 可是这是难得能去到京城的机会,如果错过这次,下次有可能就是十年八年之后。 不能错过,韩昭咬牙暗暗的想,必须报上名。 第32章 “呦,这不是韩记灯铺那小子吗?”忽然一道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韩昭转头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不由得挑了挑眉——是严二。 严二后一脸趾高气昂的样子,面跟着个仆人,明知故问道:“怎么?你也是来报名花灯大赛的吗?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呀。” 韩昭没理他,转过头来,依旧盯着告示,脑海里在思索,该怎么搞到这报名费。 严二上元节的时候在韩昭那丢了面子,一直怀恨在心,只是被严掌柜严厉训斥,后来才没有再去找麻烦。 如今冤家路窄,碰了面岂能轻易打发了事。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韩昭简陋的穿着,羞辱道:“报名费你交得起吗?看你这一副穷酸样。我们县要是选你去京城,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说我们这儿是什么穷乡僻壤之地。” 严掌柜的一大早就从伙计那知道了,安宁县要举办花灯大赛的消息。 虽然说严记灯铺在安宁县是龙头老大,但是若能到京城去为公主庆生,那身价就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再侥幸获得圣上青眼,更是可以让严记灯铺流芳百年。 掌柜的一合计,这花灯大赛必须得参加,二十两银子必须得交。 严掌柜对自家的花灯格外有信心,能交得起这二十两银子报名费的灯铺,除了他严记就没有几家,他们的手艺还达不到令他担忧的程度。 花灯大赛的第一名,非他莫属。 严二一听,主动请缨,把报名这事儿揽在身上。 严掌柜见他平日虽然吊儿郎当,到底还是对店里的事上心了。一想,交个报名费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就把这件事交给他了。 严二领了银子就奔着衙门过来。 一到衙门口,就看见韩昭立在告示前。一瞬间前仇旧恨涌来,非要羞辱羞辱当日给他难堪的这个小灯匠。 只是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韩昭理都没有理他,转身走了。 与其在这跟这个蠢货斗嘴理论,还不如回去多卖一个灯呢。 “花灯比赛的时候,记的来看我们家的花灯啊。等我爹见到皇上的时候,会帮你爷爷问问,圣上还记不记得他这个老家伙。”严二冲韩昭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韩昭的沉默离去,在严二看来,无异于落败而逃。他高兴了,乐呵呵的吩咐旁边的仆人:“走,进去交银子去。” 县衙后院里,刁县令摸着收上来的白花花的银子,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本就绿豆大点的眼睛,这下彻底看不见。 “还是苟师爷有办法,举办花灯大赛,既能挑选出最优秀的灯匠,给上面一个交代,又能借这个比赛给咱们县衙增加收入,一石二鸟。高!实在是高!” 刁县令对着苟师爷竖了大拇指。绿豆大的眼睛里射出兴奋的精光。 被夸赞的赵苟师爷不敢居功,立马弯腰拱手,拍马屁道:“是大人领导有方。大人一向爱民如子,属下才能想到这个与民同乐的法子。八月十五中秋夜,赏月赏花灯,让大家热闹热闹。” 这马屁显然拍得县令心情畅快,他捋了捋胡子:“本官向来体察民情,安宁县的百姓们安居乐业。也好久没有什么活动了,中秋月圆夜,大家乐上一乐,也未有不可嘛。” “只是,这报名的人数是不是太少了?”刁县令皱起了眉,他刚刚数了数银子,这才只有两三户商家报名。 “大人放心,这才是第一日。报名期限是一个月。小人调查过安宁县能出得起这报名费的商家,至少有十户。若真有那舍不得银子,不愿为公主庆生出力的,小人自会派人去劝导。” 刁县令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苟师爷一脸谄媚的继续道:“到时花灯大赛办起来了,咱们再请百姓来看,让老百姓们选出最喜欢的花灯,每人就收他一两银子。公平公正的选出最优秀的花灯。” 刁县令的小眼睛又亮了起来,“好!好方法!就照你说的办!” 如此一来又是一笔收入,这个花灯比赛办的太值了! 刁县令捋了捋胡子,感慨地说:“苟师爷你不知道啊,这官场没有银子是走不通的。” 每年不给上面那位送银子,他这官也做不稳啊,层层剥削下来,他要送的银子是一年比一年多。 “你是真真替我解了忧啊!” 苟师爷忙弯了腰,“为大人解忧,是小人的职责所在。” 韩昭回到家,见韩建德和钱小舟都等在家里。 她一脸严肃的样子,韩建德感觉不妙。忙问:“怎么回事?不是去县衙报名去了吗?我听小舟说,咱们县要举办花灯大赛了,赢了的人可以到京城去见皇上?” 韩昭点了点头,“的确是要办花灯大赛了,只是报名费就要二十两银子。” “什么?二十两银子?”钱小舟惊呼起来。 他在街上光听到说要办花灯大赛了,也没有仔细问,仔细看就跑回来告诉韩昭哥这个好消息。 二十两银子,这不是要了命了吗?哪一个普通人家能一下子拿出二十两银子? “哥,你报名了吗?”钱小舟又问。 韩昭摇摇头,沉默了。 韩建德也不说话了,默默的叹了口气。 钱小舟左右看了看,也感受到了氛围的沉重。 第33章 但是到底年纪小也不明白两人对花灯和见到皇上的执着,好心的劝导:“二十两银子那根本就是抢钱呢,韩昭哥你不用担心,不参加比赛,你的花灯以后也会卖的很好。” 韩昭心里知道那不一样,但是也没有心思跟钱小舟说明。 只对他说:“小舟,你先去接着练吧。” 钱小舟应了一声,知道这是要支开他,几步就跨进了偏房。 韩建德看韩昭欲言又止的样子,低声说:“跟我来。” 转身进了堂屋。 外面蝉鸣阵阵,上午的阳光顺着敞开了的门洒在堂屋的地上,空气里有细小的灰尘悬浮,韩昭进门站在那块阳光里。 右手边是韩建德睡觉的地方。一张简陋的床,床头放着一个柜子。 他正弯腰打开其中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带锁的盒子。又反身从床铺枕头下面摸出一把钥匙。 “啪嗒”一声,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发出清脆的一声。 韩建德打开盒子的盖子,里面露出的是几块白花花的银子和几串铜板。 床前的空地上放着一张桌子,他把盒子里的银钱一股脑全倒在桌子上,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 韩昭打眼一看就知道桌子上的钱没有二十两。 果然韩建德数完之后只有九两七钱。 这就是他一辈子的积蓄了。 韩老爷子把数完的钱又全部放回盒子里,推向韩昭,“这九两七钱你先拿着。我再凑一凑,不能让韩家的花灯断在我们手里。” 韩建德虽然人老了,但是那口心气一直存着。 做了一辈子花灯了,现在有这样一个重振韩家花灯荣耀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不可能放弃。 韩昭把盒子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还是不够,离报名费还远着呢。 第18章 穷灯匠苦筹报名费 如何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筹到十两银子,成了韩昭亟待解决的问题。 以往有些订了花灯,却没有结清尾款的人家,她就挨家挨户的上门讨要。 有些好说话的,知道花灯大赛要交报名费的,就爽快的结清了尾款。 也有有那耍无赖的,想再拖欠一些时日。韩昭少不得还得再多费些口舌。软磨硬泡才拿到剩下的尾款。 如此跑了几日,最后一合算,也只再多了一两左右的银子。 夕阳西沉,韩昭结束一天的奔忙,回家去。 “爷爷,我回来了。”韩昭推开门,把车停在院子中。 从堂屋里却走出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不住的打量着院子,最后锁定了偏屋的方向,扭头对走出来的韩建德说:“老爷子,我们再看看这屋吧。” 韩建德忙领着他往偏屋去。 韩昭不明所以,也跟着进了偏屋。 偏屋里,地上堆了一半的灯笼,钱小舟在另一边的空地上编花灯。见一下进来这么多人,停了手上的活,站起来,立在一边,有些局促不安。 房牙扫视了一圈,从房梁看到窗户,再扫到地面,点了点头,道:“这房子还挺大,倒是凉快。” “是,是,冬暖夏凉。当初盖的时候就是为了做灯笼,需要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当时用的可都是好木头。” 韩建德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当初盖房子时候的喜悦,可是再一想到这房子马上就要被卖了,又不由得心情低落。 房牙可不关心你用的木头是好是坏,眉毛一挑,道:“哟!那可有些年头了,您老这房子什么时候盖的呀?” 韩建德想了想,“得有十五年了吧。” “呦,这可太久了,最近那新房子是一茬接一茬的盖起来了。您这老房子估计得降降价。” 不等韩建德反应,房牙又闪身出了偏房。 “再看看厨房去。” 韩建德忙跟上。 “这人是谁?”韩昭皱起眉头,抱着胸问立在一旁,像是罚站的钱小舟。 钱小舟挠了挠头,“好像是卖房子的。下午的时候我在这做灯笼,听见韩爷爷和他在院子里说什么卖房子的事。” “哥,你们真要卖房子吗?卖了房子住哪呀?”钱小舟担忧的问道。 韩昭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是啊,卖了房子他们住哪? 这个房子是韩爷爷打拼了一辈子才挣下的。 一个老人家不能安度晚年,还得居无定所,未免过于凄惨。 她有非参加花灯比赛不可的理由,可是韩老爷子没有为了这个比赛倾家荡产的必要。 “哥,我知道你们最近正在为花灯比赛的报名费筹钱。我没有很多,只有这五十文,希望能帮到你。” 韩昭的思绪被钱小舟的话拉回来。一抬眼钱小舟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铜钱,双手捧着要递给她。 娘说韩大哥对他们家很好,让他好好跟韩昭学手艺。 他也相信韩大哥要是参加比赛,指定能拿第一,只是囊中羞涩,被报名费卡住了。 他能帮的,只有这么多。 韩昭被他的举动感动的只觉得一股暖流滑过心中,可还是推回了他的手,拒绝了这五十文钱。 五十文对钱小舟来说是他仅有的积蓄,对于报名费来说却实在是杯水车薪。就算她拿了,也补不起这巨大的窟窿。 “小舟,谢谢你的好意,报名费我会再想办法的。” 钱小舟只好把钱收回去,再放回兜里。 第34章 外面房牙已经看好了厨房,走到了院中,和韩建德的对话就清晰的飘进了偏房。 “老爷子,这房您准备卖多少银子呀?” “十两。” “呦!这可卖不上。您这房又不在好地段,年头又久。宝清堂旁边新盖的独栋小院都要不了十两银子,您这要价可太高了。” “那你说能卖多少?” “我估摸着,三五两银子差不多。这得看买房子的急不急,要是他就看中了您这套,着急要的话,还能卖个好价钱,要是不着急,看其他家的,估计您这房子,三两银子就差不多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估计韩建德也没有想到房子竟只能卖这几两银子。 “今日就看到这,您老要是有意的话,再到牙行找我。我一定给你找个好买家。” “麻烦你了。”韩建德的声音有些疲惫,随后是院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院子中又归于平静。 “你先回去吧。”韩昭深吸了口气,对钱小舟说。 眼见天色也晚了,钱小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出门跟韩建德道了声别,回家去了。 韩昭踏出偏房的门槛。 暮色里,韩建德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小的时候耐心教她做花灯的人,终究老了。 “爷爷,您不用操心报名费的钱,我来想办法。” 少年的声音在暮色里有一股坚毅的力量。 鸡鸣三遍的时候,韩昭起了床,简单洗漱后出了门,昨夜她躺在床上,思索良久。 靠卖灯笼,这一个月指定挣不了几个钱。 她虽然能写会画,但是也一时难以找到渠道去展现。 思来想去,韩昭最后决定去借钱。 穷人家倾家荡产也弄不来几个钱,但是富贵人家手指头一漏就是几十两银子,幸好她还认识这么一两个有钱人。 吴双林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性格豪爽。对她还算个热心肠,曾经说要资助她上学。只是她不想浪费时间,后来才做罢。 跟他借钱,大概率能借到。 今日是书院放假的日子,她得赶在吴双林出门之前到他家。 否则,按他的性子,估计一天时间就在外面流连忘返,找不到人影。 韩昭穿街过巷,街上只有早点铺子开着门。 日头升起没多久,她就到了吴府门口。 以往她来借书,走的都是旁边的小门,这次也依旧敲的是这扇门。 门仆很快就来开了门。见是她,笑着问:“韩公子又来借书啦?” 少爷吩咐过他们,遇见韩昭来借书就请进来,要以礼相待。 韩昭时不时的会来一趟,只在藏书阁待上一段时间之后就离开。对人也客气和善,门仆自然没有为难的道理。 韩昭客气的一笑,“这次是来找吴公子的,不知他在家吗?还烦请大哥通报一声。” “少爷在家的,还未曾出门呢。公子在这稍等,小人进去通报一声。” 过了一会儿,通报的门仆去而复返,“少爷在书房呢,公子请随我来。” 韩昭跟着仆人穿过走廊,绕过一檐八角亭,跨过一座水上木桥,才来到书房,书房正对一池湖水,旁边就是两层楼高的藏书阁。 的确是个适宜读书的地方。 只是,此刻坐在书房里的人却像坐牢一样,浑身难受,四仰八叉地摊在太师椅上。 韩昭在外间看见的就是吴双林这么一副毫无形象可言的坐姿。 “少爷,韩公子到了。”门仆进来通报。 “哪呢?快请进来。”吴双林双腿一收,站起来,抬眼就看到韩昭已经站在眼前了。 “唉呀,韩兄,你来的*可真是太是时候了。我再待在这书房都要闷死了。”吴双林仿佛看见了救星般,开始倾诉自己的苦难。 “你说学堂好不容易放两天假。我爹还让我在书房看书。他老人家难道不知道读书也要劳逸结合吗?天天看子曰孟曰,怎么也不听听我曰呢?” 仆人早已经走了,吴双林才敢这么大放厥词。 “双林兄这是被关禁闭了?又招老爷子生气了?” “唉,我做什么老爷子不生气。不过是进了趟胭脂铺,就被老爷子打了一顿。你看看!你看看!”他拎起自己的袖子,给韩昭展示胳膊上的伤痕。 两道发子的红印子,看起来是刚打没多久,下手应该不轻。 韩昭挑了挑眉,某一方面来说,吴双林也是个奇人,生在这样一个书香门第里却不爱读书。从小就拈花惹草,却屡教不改,也算是坚持初心。 韩昭安慰他几句,吴双林又絮叨了几句,气来的快,消得也快。 两人坐下,他这才想起来问韩昭:“唉,对了,你今日找我是有何事?” 韩昭咬了下唇,低下眼睛,“说来有些张不开口,但是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吴兄能帮上这个忙。” 吴双林一听这么郑重,忙坐直了身子,“什么忙?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帮。” “我想找吴兄借十两银子。” “唉,早不借晚不借,偏偏今日借。”他懊恼的双手一摊,拍手道:“可巧,今日刚被父亲缴了全部的银两。竟是一分也拿不出,只能窝在这书房。” 若是在以往,莫说十两银子,就是一百两银子,他也能支出来。 韩昭心下一沉,这条路竟然也走不通了吗? 第35章 那就只剩下贺小姐那边了,可是她最近忙于开店,上次到贺府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她。 也许这次可以找莺儿姑娘,帮忙代为转达? 贺小姐可以借郑晓月十两银子,自己每月在她那的工钱也是三钱,如果签个三年的契约,不知能不能也借到十两银子。 韩昭兀自沉思着,吴双林见她面色凝重,问:“韩兄,这十两银子很着急要吗?” 韩昭点点头,“迫在眉睫。” 吴双林眼睛一转,靠近,压低声音道:“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挣到这个钱,而且这件事也只有韩兄能办到。” 他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韩昭眯了眯眼睛,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微微往后仰了下身子,拉开些距离。才问到:“需要我做什么?” 吴双林抬起头,像做贼似的左右瞄了一眼,迅速起身,把书房的门关上。 转身,脸上泛起诡异的笑容,对韩昭挥挥手,“韩兄,跟我来。” 说着向书房的深处走去。 古代房屋中介 第19章 第十九回 **生情急出馊招 韩昭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吴双林的举动实在是太奇怪了,她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她的目光从关上的门移到书房深处,又想到吴双林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身板。他要是真动了什么歪心思,保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迟疑了几步,韩昭转身,两步迈入了书房内间。 只见吴双林已经拖了一张凳子,贴着书柜。书柜有半间屋高,很深,上面堆满了书。 吴双林踩在凳子上,一只手伸出去,在书柜的顶端仔细的摸索着。 摸到右边的时候,他顿住,小心翼翼的抽出来一个木盒子,吹了吹上面的浮尘。 “韩兄,来,给你看一个好东西!”他下了凳子,兴奋地奔到书桌前。 黄花梨木的书桌宽大而空阔,右手边的笔墨砚台摆放的整整齐齐,桌子上原有的几张写着潦草字迹的宣纸,也被他一把扫过一旁。 红紫色的木盒子被掀开盖子。 韩昭扫了一眼,里面竟然是一本画册,深色的封面上是几个大字。 “《海棠春睡图》?”韩昭惊呼出声。 传闻中,唐寅作画的《海棠春睡图》竟然在这里! 吴双林赶紧把手指抵在嘴唇上,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嘘!小点声!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学堂里夫子查的紧,我也不敢带,只能藏在这书房里。幸好柜子顶处家里的仆人不打扫,这才没有被发现。” 韩昭疑惑,不就一本画册吗?吴家人怕他玩物丧志也不至于如此。 吴双林见她仍旧一副不解的样子,一脸坏笑的把画册拿出来递到她面前,道:“今日就借韩兄开开眼。学堂里那帮人求我,我都不借。万一要是有借无还,这可只有一本啊!” 画册都递到眼前了,韩昭也好奇,接过,翻开。 第一页画的是个庭院,线条工整,色彩艳丽。 画面上的物体虽然纷杂繁复,但是安排的井井有条。颇有闲趣。足以看出画工之精妙。 韩昭在心里暗暗赞叹。 只是在看清临窗的两个人物衣着和动作后,韩昭“啪”的一声把书合上,怒喝道:“吴柯!” “哎!哎!小点声!你要把人都招过来吗?”吴双林急的差点就要跳起来捂住她的嘴。 真要让父亲发现他在书房不是读书,而是看这样的东西,一顿毒打又是逃不了的。 韩昭收了声,仍掩不住怒气,冷声问:“你给我看的这是什么?” 那画册上的人是一男一女,衣不蔽体,搂做一团。什么唐伯虎遗作,分明是春宫图! “是什么?当然是大家都爱看的东西喽。”吴双林狭促一笑,又奇怪道,“怎么就你不爱看,反应这么奇怪?” 学堂里的学子像他这般年纪的,都或多或少的对这方面有所好奇。即使是那看起来最正人君子的人,看到这样的画,也会红着脸支支吾吾,私下却来找他借阅。 只有韩昭,一脸正气,宛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 韩昭深吸了口气,力争把刚才看到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冷冷道:“你当谁都像你似的。” 吴双林素来没心没肺的,又深知有才华的人,有点脾气也是在所难免。 看韩昭这一脸正气的样子也不恼,笑着说:“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他们想花银子买都买不到呢。” “我这画册可是千金难求,名家之作,韩兄若是能临摹一册,莫说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也是能卖得。” 韩昭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似开玩笑,垂下眼眸,犹豫起来。 吴双林见她有所松动,又趁热打铁道:“我书院的同窗们,可都望眼欲穿的等着这本画册,只要韩兄你画,价格不成问题。你不是着急要银子吗?等我一到学堂,我就让他们先把银子给你,解你的燃眉之急。” 韩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条件真的很诱人,情况又很紧急,拒绝的话真的很难说出口。 吴双林见她仍在顾虑,心中也十分理解,正经画家如果不是生活潦倒,难以度日,谁会来画这不入流的春宫图呢?又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韩兄不用担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没有人知道这个话是你画的。就像这本画册一样佚名。” 第36章 * 夜已经深了,韩昭睁着眼,盯着房上的横梁睡不着。 上午她一咬牙,从吴双林手中接过那本画册。 不就是画两个人吗?她画的最拿手的就是人物画了。 等到了家摊开宣纸,画笔沾满墨汁,却始终落不下一笔。 打开画册的第一页,看着搂抱在一起的人体,早上充饥吃的凉馒头好像顶在了喉咙口,想吐又吐不出来。 最后还是扔下画笔,把画册塞在了枕头下面。 现在画册就枕在她的头下面。 明天又是到贺府教画画的日子了,韩昭翻了个身,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掀起来透透气。 天气热起来了,也该换一床薄被子了,她分神想到。 又凝眉沉思,其实除了吴双林,自己还认识另外一个有钱人——贺小姐。如果明日能见到贺小姐,写下契约借了钱,自然就不用干这腌臜的活。 一夜翻来覆去,并未好眠。 等到了贺府,却依旧只见莺儿,不见贺小姐。 满怀的希望落了空,韩昭闷闷的转去屏风后面换衣服。 不小心扯动胳膊,胸口一阵钝疼。夏天衣衫薄,裹胸就要裹得更紧一点,不知怎的最近偶尔会勒的胸口痛。 真是诸事不顺,韩昭有些烦躁地想。 把换下的衣服草草裹成一团,扔在屏风的后面的榻上。 “今日怎么不见你家小姐呀?”趁着莺儿给她上妆,韩昭问道。 “小姐呀,今日去夫人那儿了。这不最近天气热吗,夫人身体有些不爽利,小姐这几日早上都是在夫人那。” “小姐最近可忙了。要照顾夫人,还要忙着新店那边的开店事宜。该买什么不该买什么都得小姐做主呢。” “莫说小姐了,就是我们最近也忙得够呛。小姐找了个掌柜娘子让我跟着学,真是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原来当掌柜的,这迎来送往、管理店铺都有着许多讲究,也不是那么轻松呢。” “我和小月说,她还笑我,说是小姐若再开个店的话,就派我去当掌柜的了,我看呀,离了她那个混账爹之后,她的胆子是越发大了,净开我的玩笑。” “不过她们绣娘最近也是在全力准备要放在店里售卖的刺绣,那幅睡猫刺绣图绣了快两个多月了,可算是要完工了。” 莺儿手上动作飞快,嘴上也不停。也许是最近真的事务繁忙,压力有点大,韩昭的问题恰好打开了她的话匣子,逮到个人就滔滔不绝的说起来。 韩昭嘴张开又闭上好几次,欲言又止,想提找贺小姐借银子的事儿,却插不上话。 忽然从外面的院子里传来呼喊,“莺儿,你在哪呢?” 是贺小姐的声音! 韩昭眼前一亮就要站起身,屁股刚离开凳子,头上就传来头皮被扯到的钝痛,整个人又坐回去了。 “嘶!”忘记正在梳头发了! 她揉了揉被扯疼的头皮。 莺儿不知道她今日为什么这么激动,看她疼的呲牙咧嘴的样子,笑话她:“今日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梳个头都坐不住了呢?” 又冲着院里喊道:“小姐,我在西厢房,梳好头就来。” 话音刚落,贺兰君已经出现在了西厢房的门口。 韩昭头发被攥在莺儿手里,还是尽力的转动脖子,拿余光去瞟站在门口的贺小姐。 刚刚听莺儿那么说,她以为贺小姐会一身疲态,没想到门外的贺兰君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好。 莺儿把手里的头发绾上去,问:“小姐,怎么了?” 贺兰君笑了下,“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就是想问问你,昨儿买的茶碗桌椅的收据放在哪里了?找出来好记个账。” 说着进了西厢房。 韩昭看过来的动作那么明显,她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 仔细一算也有十多天没有见到韩昭了,刚刚她望过来的那一眼,竟有些眼巴巴的意味。 忙了一早上,歇一会儿也不妨事儿。这样想着,脚就比脑子先一步跨过了西厢房的门槛。 “收据我昨儿收到了,就放在靠窗的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面,上面还有个小盒子压着,我一会儿回去就找出来。” 贺兰君在临窗的椅子上坐下,“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先把手头的做好,我也趁机歇一会儿。” 说着拎起案几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她抬眼,忽然扫到屏风附近的地面上落着一本书。 深色书皮,看着很新。贺兰君歪了歪头,看不清封面上的字。 西厢房怎么会有本书落在地面上? 贺兰君心中感到奇怪,起身两步从地上拾起那本书,坐回椅子上翻看。 她随意翻开一页。 原来是本画册,这一页画的似乎是女子的闺房。 房中有一面椭圆形的铜镜,铜镜前散着女子用来描眉画粉的梳妆打扮之物。 画面色彩淡雅,似乎是夏季,画中的两个女子都着轻薄衣衫在榻上嬉戏。 只是表情却耐人寻味,贺兰君凝眉,目光落在画中的两个女子身上。 一人躺在榻上,手肘弯曲,支起上半身,轻咬嘴唇,眼睛闭着,眉头微蹙。 另一人趴在她的腰腹,仰着脸望着她,发丝凌乱,头上绢花摇摇欲坠。 两人的衣衫也随着动作露出一点儿莹白的肌肤,轻薄衣衫下,内里小衣若隐若现。 第37章 衣服堆叠在腰间,看不清她们的动作。 贺兰君心中诧异,这两人是在做什么,怎么会露出这样隐忍又欢愉的神情? 忽然,她反应过来,脸上轰的一下就红了。 手中捧着画册,就像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忙一下子丢开手,任画册落在膝头上。 那画册上画的分明是戏剧话本里的磨镜之好! 第20章 义小姐误拾风月图 韩昭好不容易见到贺兰君,奈何头上的辫子还没有编好,只能乖乖坐着。 桌子上为着梳妆方便,放了一面镜子。贺兰君坐在她的后面,韩昭心内暗暗想着一会儿的说辞,挪了挪身子,企图从镜子中观察贺小姐的神情。 铜镜清晰而明亮,镜中的贺小姐临窗而坐,手里正捧着一本书看的入神。 这点子时间都不放过,还要看书,贺小姐可真是一个勤奋的人。韩昭心下暗想。 再定睛一看,这书的封皮好眼熟啊。 那哪是什么书,是吴双林的那本画册! 韩昭惊的瞪圆了眼睛,也不顾头上还有一缕头发在莺儿手里攥着,猛的转身扑过去。 那种风月之物怎么能让贺小姐看到? 才迈开步子,却一不小心踩到裙摆,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踉跄两步,跌向前方,膝盖在石砖上磕出“咚”的一声。 上半身前倾,胳膊在慌乱中顺势找到一个支撑的地方。 稳住了身子,韩昭才发现已经趴在了贺小姐的膝头上,双手下压着的就是翻开的《海棠春睡图》。 怎么还有两个女子的?韩昭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昨日她就只看了第一页,就翻不下去了,竟不知道后面还有这许多花样。 吴双林,你是玩的花,可害苦了我。这下该怎么解释?韩昭心内暗暗叫苦。 她咬着唇,挂着一抹心虚的笑容,偷偷抬眼看贺兰君,见贺小姐满脸羞红,眼疾手快的把册子合上,收了起来。 贺兰君刚受到画的冲击,心绪还未平静下来就被被韩昭扑过来。 她垂眸,只见韩昭跪趴在她膝头,半边的发髻散落下来,眼眸轻转,朱唇半咬。 刚从眼前消失的画面又雷鸣电闪般的在脑海中闪现。 面上热意更甚,贺兰君忍着心中的怪异,羞斥道:“你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莺儿梳子还握在手里呢,坐着的人就不见了,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怎么就跪在地上了?” 说着就要过来扶起她。 韩昭一手攥着书,一手提着裙摆,从地上站了起来。 嘶!膝盖有点疼,她不禁皱了下眉,强忍着疼,轻轻地拍了拍裙子上沾上的灰。 “有没有伤着哪呀?”莺儿问,韩昭跪下的时候她可是听到了不小的动静。 贺兰君闻言,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 韩昭摇摇头,拿袖子想遮住手里的画册。 这小动作自然没有逃开贺兰君的眼睛,她抬眼,看韩昭左右闪躲的眼神,心下了然,沉声问道:“那是什么?你为什么把这个带来?” 韩昭心中直呼救命,现在的场景好像小时候她在夫子的书上画了小人,被娘亲质问的场景。 她该怎么解释?说这画册是别人给她的,让她临摹,如果今天能找贺小姐借到银子,她就准备把画册还回去。 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话本里穷书生骗小姐的借口呢? 韩昭犹豫着,想该怎么措辞,又看了看莺儿,“要不莺儿姑娘先歇一会儿?”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小孩子还是少知道的好。 莺儿看向贺兰君,贺兰君略一沉思,道:“莺儿,你先去把收据找出来吧。” 莺儿不明所以,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还是听话的出了西厢房。 房中只剩两人,贺小贺小姐开口了,“说吧,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韩昭叹了口气,“我不是有意要让小姐看到这个东西的,只是今日想把这本画册物归原主,所以才带出门。” “说起来也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有人出重金,让我临摹画册上的画。我想多挣几两银子,好交上那花灯大赛的报名费,又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坎,才让这等腌臜之物污了小姐的眼睛。” 她说话时眼皮低垂,目光落在地上,不敢望向贺兰君,言辞恳切,情真意切中又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贺兰君再一看她乱糟糟的头发,别过眼来,到底没忍心在质问她。 心中对她的说辞已信了八九分。 只问道:“花灯大赛报名费要多少银子?” “二十两。” “这么多?”连贺兰君都有些震惊,她只知道县里在中秋的时候要举办花灯大赛,灯匠们报名就可以参加,却不知道这报名费竟是这么贵。 难怪韩昭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方式挣钱。 “是有些多,家中一时凑不出这许多的钱。所以今日来就是厚着脸皮向贺小姐借些银钱。” “我也可以签契约,就像晓月那份一样。如果贺小姐能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说话的这会儿的功夫,贺兰君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听韩昭说的这番话应该不是胡编乱造的。 一般人家聘个教书先生,一年怎么也得三五十两银子,因为韩昭要要求改良灯笼布,自己只给了她和绣娘一样的工钱,倒令她差点走上歧途。 第38章 思及此,她回复道:“这二十两银子自然可以给你,契约也不用签。上次你送我的灯笼不是坏了嘛,再给我做一个灯笼吧。” 韩昭喜出望外,甚至有些不可置信,“贺小姐,你确定要二十两买一盏花灯吗?” 贺兰君挑眉,从案几上端起一盏茶,捧在手中,“怎么?若是你赢了花灯大赛,一盏灯还卖不出二十两吗?” 调侃的语气里,隐约是对她夺冠的从容信心。 韩昭心下有些触动,冲着贺兰君露出灿烂的笑容,脱口而出: “贺小姐,你真好。” 贺兰君微微愣神,端茶的手停在半空。 韩昭忙敛了笑容。糟了,做过了。 以前在娘亲面前常常卖弄装可怜、博同情、撒娇、卖乖那一套,做的行云流水。 现在冷不丁的在贺小姐面前使这一套,有些把握不好尺度。 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韩昭忙向门外喊道:“莺儿姑娘,我这头发该怎么梳呀?” 莺儿在房间里早把收据找出来了,她知道小姐和韩公子是有意支开自己,就没往西厢房去,在房间里安静的等着。 听到韩昭的召唤,忙出了门,进了西厢房,把收据交给贺兰君,再把韩昭那放下的半边发髻绾上去,插了支白玉簪。 贺兰君喝了口茶,把收据拿着,起身去前院找贺老爷了,她毕竟是第一次开店,有位经验丰富的长辈长长眼未尝不是件好事。 临走前,她吩咐莺儿去她房里取二十两银子给韩昭,再取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膏给她。 毕竟,那声响亮的跪拜声听着就很疼。 莺儿应下什么话也没问,临走的时候给给了韩昭一瓶药膏和一封银子,里面是四个五两的银锭子,恰好二十两。 韩昭终于松了口气,她可以报名县里的花灯大赛了。 从贺宅出来,她就直奔吴府,把那本画册还了回去,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吴双林一脸惋惜的样子,把画册又珍重的放在盒子里,依旧藏在书柜顶上。 心里对韩昭的敬佩之情愈发高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不愧是他看中的高风亮节,有才之人。 银子在手中还没有捂热,就被韩昭交到了衙门。 苟师爷笑眯眯地把白花花的银子收下,在登记册上记下了报名人:韩记花灯——韩昭。 又看了看前面只有寥寥几个的报名人,心中暗道,还得催一催啊。 * 晚间,贺兰君闺房内。 梳洗完毕,换上轻薄的寝衣后,贺兰君在床上躺下,今日在父亲那学到了许多开店的经验,受益匪浅,也着实累人。 挨着床铺后,身体放松,合上眼帘,便惚惚的睡去。 半梦半醒间,只觉身上燥热,伸腿踢开身上的被子,仍旧无济于事,没有一丝凉风吹来。 她强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座四扇紫檀木花鸟屏风,向两边望去,西厢房的窗柩和桌椅映入眼帘。 收回目光,贺兰君往身下看,她竟是半躺在西厢房的贵妃榻上。 寝衣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只是榻上多了一个人。 怪不得她觉得热。这人几乎半趴在她身上。 她伸手想去推开她,碰触到的肌肤热的烫手。 那人忽然扬起脸,贺兰君惊的呆住了,竟是韩昭! 韩昭两颊上泛着仿佛朝霞一般的红晕,仍旧梳着今日莺儿给她绾的发型,只是发髻凌乱,那根白玉簪子插在头发里,也将将要掉落。 她仿佛喝醉了一样,眼神迷蒙,嘴里呢喃着:“兰姐姐,我好热呀。” 贺兰君的目光从她那张乱七八糟的脸往下移。 韩昭身上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青纱衣,松松散散的系着系带,肌肤透过轻薄的纱衣,发出莹白的光泽。 领口露出半边红色丝绸肚兜,透过纱衣可以看到上面绣的两只鸳鸯戏水,栩栩如生。 贺兰君红了脸,后背一阵热意蒸腾而起。 韩昭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挪挪蹭蹭的半支起身来。 松松散散的系带彻底被扯开。 “兰姐姐,帮我脱了这衫儿吧。”她轻轻咬着唇,一脸热不可耐的神情。 抓起贺兰君平放在榻上的手,带着探进衣衫,轻轻放在后腰处。 韩昭手上的薄茧有些粗糙,入手的肌肤却滑腻温润如美玉。 肚兜带的结就握在手里。 “好姐姐……”一声轻轻的叹息从韩昭口中逸出。 贺兰君听来只觉惊心动魄,屏住呼吸,颤抖着解开了手里的绳结。 红色鸳鸯肚兜从眼前坠落。 第21章 夜苦短春梦了无痕 贺兰君迷迷糊糊被热醒,被子早已经踢到一边,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后背的寝衣贴在肌肤上,被汗浸湿了一小片。 她睁开眼,看清是在自己闺房的床帐之中,轻轻地松了口气。 还好是梦。 还好梦境在肚兜掉落时戛然而止,不然她都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场景。 夏日昼长夜短,窗外已经透出些隐约的亮光。 贺兰君却睡不着了,一闭上眼,青衫儿、鸳鸯衣和韩昭欲语还休的脸就浮现在脑海里。 那神情体态和画册上的别无二致。 怎么就做了这样的梦呢?贺兰君苦恼的捂住滚烫的脸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床上的被子里。 第39章 做这样的梦,梦见一个男子就已经够羞耻了。这男子在梦里,竟还化作了女儿家,如此这般那般,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梦吗? 贺兰君头蹭着被子,凉爽的丝绸被面也消不下去她脸上的热意。 熬到天明,莺儿端来洗脸水,见贺兰君的样子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小姐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贺兰君郁闷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是为开店的事担忧吗?要我说小姐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小姐虽是头次经商,但这胆识、智谋可比街上那群糊涂蛋强多了。从掌柜的到绣娘又是精挑细选的,个顶个的能干,且又有老爷在后面坐镇,为小姐出谋划策。小姐,你就放心吧。” “最近天气热起来了,小姐也不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没得受些劳累。有什么事儿就吩咐我和晓月去干就行了。我最近跟着莫掌柜的可学了不少。晓月也不像以前那么害羞了。” 莺儿好心的劝解着,清早起来就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贺兰君拿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水珠,稍微清醒了些。 导致她没睡好的梦境难以启齿,她避重就轻的解释:“只是昨夜太热了罢了。” 莺儿疑惑:昨日竟这么热吗?我昨夜和晓月睡一床都没觉得热。小姐什么时候开始畏热了? 又问到:“那我吩咐厨房做一些清爽的凉菜,再做些冰品降降火?” 莺儿一提冰品,贺兰君又想到上次鬼迷心窍,想给韩昭留的那份冰镇桂花酥酪。 心头一时思绪纷乱,拿沾湿的巾帕盖在脸上,闷闷的声音从下面传过来:“不用,照常就行。” 梦境的困扰并没有持续很久,一忙起来也就忘之于脑后了。 新店的开张事宜准备的也差不多了,就等着一个良辰吉日剪彩挂牌。 三五日后门仆来报,说韩昭来送花灯了,就在门口。 莺儿纳闷,今日又不是教画画的日子,况且之前每到五日之期时,韩昭都是从后门进,自己在那候着,今日却打正门走,不知是什么个情况。 贺兰君却是知道的,给莺儿简单解释了二十两银子买花灯的事儿,又让门仆带韩昭去花厅。 仆人送上茶,韩昭把装花灯的盒子放在花厅中间的圆桌子上,退到一边捡了张椅子,坐下安静等贺小姐。 贺兰君从后面快步进了花厅,见着韩昭,笑着说:“想不到这才几日你就把花灯做好了。” 韩昭忙起身行礼,道:“接下来的日子,估计要全力以赴准备中秋花灯大赛的花灯了,恐怕没有什么空闲了。想着这几日就把花灯赶出来,以免小姐久等。” 贺兰君点点头,道:“也是。这样隆重的赛事,自然是需要多费些心力和时间的。” 转瞬又想起她五日一次的绘画教学,稍稍迟疑了一下,犹豫着问道:“那我们绣娘的绘画……” 还能抽出时间吗? 未尽之言,韩昭心下已了然,笑着接口道:“绘画教学当然照旧,贺小姐慷慨解囊,我岂有过河拆桥的道理?” 贺兰君放下心来。 这边韩昭已走到桌圆桌边,拆开盒子,取出了花灯。 “这花灯说是做好了,其实还差最后一点收尾。” 贺兰君望去,只见桌面上放着的花灯,比之前的那盏还要精细。 灯笼提手下是舒展开的六瓣青莲,每瓣莲花的尽头,垂下清柔的同色丝绸飘带。 青莲下是回字形的灯盖,上了朱褐色的漆,灯身上突出的四面素白灯笼纸上画了几幅山水写意画。 一幅是林间雨亭水潺潺,一幅是山顶桃花蒸云霞,一幅是远山青黛云缭绕。 还剩一面,一片素净,没有落笔。 贺兰君疑惑,问:“为何却空着一面呢?” 韩昭羞赧道:“这正是差的最后一点,却是怎么也画不出来了。” 贺兰君笑了一下,说:“还有你画不出来的,究竟是什么这么难画?” 韩昭正色道:“正是小姐。” 贺兰君的笑容定在脸上,心跳漏了一拍。 韩昭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上元节的时候画小姐,只见了一面,只能草草画了衣容形貌。如今与小姐熟稔起来,虽然衣容形貌更加清晰,但神韵上总是差了一点,不能令人满意。” 昨日她画完前面三幅写意山水画,最后准备画贺小姐的时候却始终落不了笔。 脑海中浮现她见到的各种场景中的贺兰君:雨亭中,默然静立,遥望青山的贺小姐;茶馆里,巧舌如簧,笑靥如花的贺小姐;狭小院子中,冷面呵斥的贺小姐…… 脑海中贺小姐的各种形象重叠变化,下笔时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画笔拿起放下,最后灯笼纸上,还是滴墨未沾。 “所以想着今日来送灯笼的时候,见着小姐在画。如此,要是再画不出来,只能怪在下学艺不精了。”韩昭作势叹了口气。 “不知小姐意下如何?”说完她就望着贺兰君的眼睛,等着贺小姐的答复。 贺兰君看着她带着询问意味的清明眼神,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双潮红面庞上的迷离眼睛,不自在的别过眼。 幸好韩昭今日不是女子装扮,和梦境中的样子相去甚远。 尴尬的心思只停留了少顷,再抬眼,贺兰君冷静道:“未有不可,公子请画。” 第40章 韩昭眼睛一亮,把带过来的画具颜料摊开在桌子上。 磨好墨,调完颜色之后,她抬起笔,盯着贺兰君,凝眉,沉思起来。 任谁被人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都会不自在。 贺兰君躲开韩昭的眼睛,心里有些后悔刚刚答应的草率了。 韩昭自然发现贺兰君的僵硬,忙道:“贺小姐随意就好,不用拘着。” 贺兰君沉思了一会儿,对着门外的丫鬟吩咐道:“把我的琴抱过来。” 丫鬟领命去了,一会儿,抱过来一具七弦琴。又有两个仆人搬过来一张琴案。 琴案上的七弦琴通体漆黑,贺兰君摒气凝神,双手放在琴弦上,手指轻勾慢拨,古朴的琴声飘逸而出。 因为许久没有练了,初时还有些生疏,弹了一会儿之后渐入佳境。 韩昭闭眼倾听。 花厅中流淌的琴音空旷悠远,使人听了仿佛屹立高山之巅,俄尔又听到水流湍湍,惊涛拍岸,雪浪卷积,撞向峭壁。 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个抚琴的女子,任天高地阔,水远浪飞,她自岿然不动,从容挥弦。 韩昭睁开眼,心中有了主意,抓起笔,在灯笼上运笔如飞。 花厅里,琴声悠扬,画笔轻舞。 不知过了多久,韩昭落下最后一笔,直起身端详了一下,满意的扔下笔,一副尽兴的样子。 贺兰君也停下了手。花厅重归寂静。 韩昭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捧起花灯将新画的那一面对着贺兰君,献宝似的说:“小姐,你看!” 贺兰君抬眼看去,灯画上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山高水阔。* 高崖之上有一女子,坐对逝水,凝神抚琴,乌发如云,白衣胜雪。 画面中除了深深浅浅的墨色,只有一条红色的披帛,绕过女子的肩臂,随风飘动,飘逸的像壁画中的神女。 贺兰君不由得看入了神。 韩昭见状也不言语,等她看完才笑着说:“看来贺小姐也是满意的,幸好不辱使命,待这画上的墨干了,小姐就可以提去点灯了。” 贺兰君看着精致的花灯和画上与自己眉眼相似的女子,心中竟生出了一分舍不得,万一真摔坏了,烧着了,倒真是可惜。 口中赞扬道:“韩公子画工真是出神入化。”又看见另外几面的画上提的字说:“字儿写的也是飘逸洒脱。” 韩昭连连谦虚,称小姐谬赞。 贺兰君忽然想起新店招牌还没定,眼眸一转,问:“不知韩公子可否为我提几个字,当新店铺的招牌呢?” 韩昭的字,苍劲有力中又带着洒脱。贺兰君觉得比方方正正的字儿好看。 韩昭问:“新店的名字已经想好了?不知是何名。” “满园春。” “好名字。春色满园,花团锦簇,自是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贺兰君领她到书房。笔墨伺候,留下三个大字,韩昭方离去。 这时灯画上的墨迹也已干透,贺兰君提着灯笼进了后院。 莺儿见了,迎上前来接过,又举起来转了一圈,笑道:“小姐,这个花灯比上一个还好看。要是没见过小姐的,指定以为画的是哪个天上的仙女呢!” 贺兰君被逗笑,道:“你跟谁学的这些话,怎么越发会哄人了?” 莺儿打趣道:“哪是我哄人呀?人家说,画中人,眼前人,说不定在韩公子眼里,小姐就是那天仙下凡呢!” 贺兰君无奈地点了一下莺儿的脑袋:“真是惯的你越发没边了。” 莺儿嘻嘻笑着,一转身跑了:“小姐,我去把这灯放在架子上,和之前的那盏成双成对去。” 第22章 庆开张齐聚满园春 端午节后不久,满园春开张了。 日子是贺兰君挑的,查黄历,这一日宜出行开张。果然开张的这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煦。 贺老爷请了一班舞狮队来助兴,精彩的表演过后,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满园春正式揭幕开张。 第一波来的客人就是贺兰君的闺中姐妹们。 开店的前几日,贺兰君给她们每人都送去一柄新绣好的丝绸团扇。 众人都十分欢喜,夸赞扇子刺绣精美,且天气炎热,正好使得上,纷纷回信,相约开张当日要来店里捧场,这样姐妹们也能再相聚一场。 店里的掌柜娘子莫三娘是个经验丰富的开店老手。年纪轻轻守了寡,为了养大女儿,做过厨娘、干过帮工、在码头上卖过吃食、和各种人打交道都得心应手。 后来有人找她帮忙看店,她也能管理得井井有条。之后一干就是七八年。直到被贺兰君高薪请到这儿。 店里又另请了两个模样周正,手脚勤快的女子做跑堂。负责客人的迎来送往,和在二楼端茶上水。莫三娘又调教了一段时日,更像个样子。 所以虽然来的姐妹们人数不少,店里招待起来也不显得吃力。 最先到的是王家小姐,王慧芳。 马车在店门口停下,王小姐下了车。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门头招牌上那三个秀逸洒脱的大字:满园春。 进了店里只觉香气袭人,店里桌椅柜几俱是全新的。 左手边一座小型独扇黑漆刺绣坐屏。那屏上绣的是一只在树下睡觉的梨花猫,猫的身子蓬松柔软,阳光透过窗柩射在屏风上,每一根丝线都闪烁着光泽。 第41章 那绣布轻薄,近乎透明,远远望去,那梨花猫活灵活现,仿佛马上就要起来伸懒腰。 真是巧夺天工,王小姐在心里暗暗赞叹。 右手边柜台处莫掌柜一看,有客人进门。忙迎上前去,热情的招待起来:“小姐需要些什么呢?我们一楼有手帕、荷包、香囊,二楼还有更多女红,小姐可以上楼挑选。” 王小姐笑道:“今日贺小姐新店开张,我是特来祝贺。” 莫掌柜一拍脑门,叫道:“瞧我这记性,”又笑着拍了下手,“原来是贺小姐请的客人,小姐昨日就跟我们吩咐了,今朝有贵客临门。我一时眼拙,竟没有认出来。” “贺小姐已备好酒水,在二楼等候,小姐请随我这边来。” 说着引着王小姐上了楼。 二楼布置得更加新雅别致。莫掌柜把王小姐带到隔间门口,笑道:“小姐,客人到了。” 说话的功夫王小姐已经进了隔间,笑道:“妹妹这店好生雅致,楼下那刺绣屏风,真是让我开了眼,竟和真物一样呢。” 贺兰君听到通报就已经起了身,迎上来,轻搂住王小姐的一边胳膊,道:“多谢姐姐的夸赞,姐姐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常来,我让她们好酒好茶的招待。” 隔间内已经备了一桌茶果点心。贺兰君拉着王小姐入座,两人寒暄又说些话。不多时其她姐妹也陆陆续续的到了。 李家小姐是最后一个到的。 贺兰君送礼的时候没有落下她,李智自然也收到一柄团扇。 黑漆扇柄,入手清凉,扇面绣的柳叶飞鸟,精致可爱,比自己的女红功夫强上许多。 轻轻挥动扇子,阵阵香气扑面而来。 李智却越扇越觉得热。 气死我了,贺兰君她真的做成了! 在家里摇扇子摇出了残影,纠结了几天之后,李智决定还是要去赴宴,不去岂不显得自己落了下风。 被莫掌柜领着上了二楼,李智一眼被墙上挂着的一个花灯吸引住了。 那花灯竟能动起来! 六角形的花灯,外层覆盖一层薄而透的白纱,花灯里面的圆柱在不停的旋转,其上画着的几只憨态可掬,形状不一的小猫咪一闪而过,仿佛在追逐打闹,甚是可爱。 她想问花灯在哪儿买的,还没开口呢,隔间里面有眼尖的姐妹就看见了她,招呼起来:“李妹妹怎么来的这么晚呀?” 莫掌柜送完客就下楼去了,她只好咽下未出口的问题,进了隔间,落了座。 贺兰君看她别别扭扭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仍旧笑着,以礼相待。 又让两个跑堂的把店里最好的手帕、香囊、荷包并其它大小玩意儿拿出来,给姐妹们赏阅。 瓜果酒水被撤下来,很快,几个盛放丝帕香囊的藤萝托盘被放在桌子上。 李智忍不住好奇从托盘上取下一块手帕。 帕子质地丝滑,入手柔软,闪着光泽。上面绣的兰花栩栩如生,看着就和普通绣坊里三五十文一条的手帕不是一路货色。 众姐妹手里拿着手帕、香囊、荷包等,都纷纷赞叹用料精良,刺绣精致,令人爱不释手。 有人问了价格,贺兰君捡了几个说:“这方刺绣罗帕五钱,那个花草香囊八钱银子一个。” 众人点头表示,“虽然价格比市面上的贵,但到底是物有所值。这出色的秀功,放眼市面上也找不出第二家。” “我的帕子刚破了一块,正好再买一块回去。” “这个香囊太漂亮了,我也买一块回去,装些安神的香料挂床头。省得夏天老睡不着。” “这个也好看呢,你看这鱼,似要游起来了。” “真难选,要不两个都买吧。” 众姐妹一边挑拣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边闲聊,隔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最后每个人都选了几样东西,少则两三件,多则七八件。连李智也放开了别别扭扭的心态。忍不住买了一个香囊和两方手帕。 众人挑的差不多了,就让各自的丫鬟拿着下去找掌柜的结账。 六七个人每人手里的东西各不相同,开业前七天店里还特意推出优惠,莫掌柜的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口内一一播报着每样物品的价格和最终的总价。 眼看日头往下落了,姐妹们收拾收拾也准备起身离开了。 李智忍不住问贺兰君:“外面的那盏猫儿灯,你是在哪买的?” “什么灯?我上来光往这走,竟没有注意到。”有人发问,说着就走出了隔间,往外面墙上看去。果然看见一盏旋转的花灯上面画着几只小猫。 王小姐调侃道:“看来兰君妹妹的店里,东西个个是好的,连盏灯都被你惦念上了。” 看完灯回来的人帮腔道:“也不怪她惦念上,那盏猫儿灯倒真是可爱精巧,连我都想买一盏回去挂着呢。” 贺兰君脸上挂着笑一下午,热情的招待姐妹们,脸都快笑僵了。 听到这话,却眼神闪烁了一下,咬了下嘴唇,嘴角的弧度却不受抑制的上扬起来,回道:“这灯是一位朋友送的。” “可惜了,想买也买不到呢。”有人惋惜叹道。 贺兰君低了下头,默默的没说话——这花灯正是韩昭送她的。 虽然绣娘们现在的绣坊已经挪到了店铺后面的几间宅子,但每五日一次的绘画教学仍旧在贺府照常进行。 第42章 前几日韩昭来的时候,拎着这只花灯,说是送给她的开业礼物。 当时,韩昭把花灯放在桌子上,说:“前段时间承蒙小姐慷慨解囊,我才能渡过难关,如今满园春开业,我没有什么好送的,只能送一盏花灯,略表心意。” 又摸了下鼻子说:“时间匆忙,这盏花灯没有那么精致。之前偶然在书上看到一些奇技/淫/巧,就想着试一试,用在花灯上。这是第一个做成功的。点上烛火后,这内圈就能转起来。我又画了一些猫在上面,和小姐店里的刺绣屏风也相衬。你可以把它放在店里当一个玩意儿。” 贺兰君也觉得这盏猫儿灯甚是可爱,特意放在了店里的二楼。 如今众人问起,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韩昭。 从报完名之后,灯市上就几乎见不到韩昭的身影,韩记灯铺的那个摊子,有时是一位老伯,有时是一个小孩。 除了每五日一次的绘画教学,韩昭几乎不再出来,专心的制作八月十五比赛的花灯。 贺兰君不确定她是否有空,再做几个猫儿灯。 如果以后韩昭把这个灯放在摊上卖的话,大家自然就知道能在哪儿买到了,何须她再多言。 李智希望落了空,又不自觉的在贺兰君这儿花了银子,上了马车反应过来又懊恼起来。 等到了家,李智一头奔进她娘的院子,喊道:“娘,我也要开店!” 第23章 势头盛遭嫉遇滋事 赵夫人正在院内廊檐下和丫鬟们说着话,远远的就听见女儿的声音,心下暗想,不知这又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 赵夫人生了四个孩子,李仁、李义、李礼和李智。前面三个都是男孩,唯有最小的李智是女孩。 从小赵夫人就对她格外偏爱些,性子难免养的有些娇纵,遇上不合心意的事情,发脾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李智冲到赵夫人跟前才停了步,又说了一遍:“娘,我也想开店做生意。” 赵夫人气定神闲,问:“又在外面受谁刺激了?下午不是说和小姐妹聚会去了吗?” 李智嘟囔道:“还有谁?除了贺兰君,还能有谁?” 赵夫人心道难怪,从小上学堂的时候,女儿就和贺家的小姐不太对付。 贺家小姐被夫子夸奖了,她心心念念想超过人家,回来把大字描了一遍又一遍,奈何不是个有定性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手毛笔字还是原先的样子。 后来她们姐妹们聚会,十次有三次都得气鼓鼓的回来,可次次聚会都不落下。 赵夫人只当她是小姐妹之间的怄气,也算一种乐趣。等到嫁人后,各自守着一大家子,这种姐妹之间的情谊想再联络也是奢侈。 李智还在控诉着:“娘,你知道贺兰君她的店里一块手帕卖多少银子吗?卖五钱银子!买一块手帕够我在西街买十块的了。她一天得挣多少银子?我也要开店做生意。” 赵夫人有些震惊,“五钱银子,什么样的手帕竟值这么多钱?” 丫鬟忙把今日下午买的手帕拿出来递给赵夫人。 赵夫人拿在手上端详了一阵,点了点头:“这帕子质地上乘,刺绣功夫也是绝佳,可不是一般货能比得上的。虽然价格是有些贵,但卖给富贵人家还是能卖出去的。” 又问:“你们小姐妹们都买了吗?” 李智点点头,不情愿的说:“大家都买了,有的还买了好几件。” 赵夫人轻轻笑了。贺家小姐从小上学堂就聪明些。这做起生意来也是胆大心细,她们这群小姐妹估计就是她瞄准的第一波买家。挣口饭吃的穷苦百姓,怎么会去买丝帕香囊这样的东西,也只有她们这些有些钱的夫人小姐才会注意到这些。 又问:“那你要做什么生意?开什么店?” 李智哑了一会儿,情急之下说;“我也要开一家绣坊,比贺兰君的还要好!” 赵夫人无情的嘲笑她:“你连朵花儿都绣不好,开绣坊岂不是把银子白白的打水漂?” 李智不喜欢一坐坐半天,捏根针在那儿绣花。她坐不住,仗着赵夫人对她的宠爱,女红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真的连朵花都绣的磕碜。 “况且,贺家本就是开绸缎店的,对布料针线熟悉,开绣坊也算是对口,家里长辈也能帮衬帮衬。咱家是做木材生意的,你爹和他们哥几个成天和木头打交道,天南地北的运木材。你又是个拿不住针的,如何去做绣坊的生意?” 赵夫人三言两语,剖析利弊。李智略显踌躇起来,看来开绣坊不是适合自己的路子。 赵夫人拍拍她的手说:“要我说生意上的事儿,就交给他们男人吧。你就安心待几年,嫁一个如意郎君。” 李智听了下意识的回绝,“不行,贺兰君还没嫁呢,我要是嫁了个不如她的,那后半辈子,岂不是一直被她压一头?” 赵夫人无奈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跟她杠上了?那她要是一辈子不嫁人,你也不嫁人吗?” 李智脖子一梗,“她要是能一辈子不嫁人,我自然也能一辈子不嫁人。” 赵夫人心内无语,这种方面就不用攀比了吧。 李智却一脸斗志昂扬的样子,“娘,手帕我买了两块,这一块给您的。我先回去,想想还能再开什么店。” 赵夫人只当她和以往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只摇头无奈的笑:这孩子。 第43章 晚间就寝的时候,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夜话,赵夫人玩笑般的跟李老爷提起白日李智受了刺激,想开店的事儿。 李老爷刚出了趟远门回来,潮州青松山上有批降香黄檀木要出手,他进山选购木材去了,且路途遥远,来回路上又耗费了许多时间,对安宁县这几个月的发生的事儿不甚了解。 因此问道:“贺家的姑娘开了什么店?” 赵夫人回:“开了一个绣坊,卖一些手帕香囊的小玩意儿,前一段时间招绣娘,满城的人都知道。今日丫头买回来两块手帕。我看着用料做工倒都是上等。” 李老爷把手搭在腹上,轻轻敲着指头,道:“一个女子开了个绣坊,卖一些女儿家的东西,倒也不算太出格。” “只是生意哪是那么好做的?若是没有顾客进门,左不过是生意惨淡,无力维系,最后关门大吉,损失些银两罢了;若是生意好,势头胜,还得堤防小人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谋财害命。利益之争最是无情。” 李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咱家丫头性子太直,不适合,你劝她收收心,这两年也该嫁人了。” 赵夫人应下,两人无语,各自睡去。 话说满园春这边,自开业以来也不做大肆声张,但往来顾客却也不少。 贺兰君除了给她的小姐妹们每人送了一把刺绣团扇。贺氏绸缎庄的老主顾们,尤其是买过云锦等名贵布料的客人们,她都借着绸缎庄的名义给府上的夫人小姐们送去团扇,手帕,香囊等精巧物件。 一来这些主顾们本身就是富贵人家,可以负担得起满园春的价钱。 二来这些精致小物需要拿在手上或是带在身上,当这些夫人小姐们出去交游宴饮的时候,无形中就成了满园春的活招牌。 收到小礼物的夫人小姐们知道贺氏绸缎庄的小姐又新开了一家绣坊,送来的小玩意儿又很是精巧,不免就起了想逛一逛的兴头。 满园春二楼特意辟出个隔间,且只许女客进入,又有上好的碧螺春和果干点心,招待周全。来过的夫人小姐都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消磨时间的地方,走的时候纷纷相约下次再来。 有不少人家把府上巾帕枕套之类的采买都定在了满园春。 莫掌柜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打的震天响,天天笑呵呵的乐得合不拢嘴。 绣娘们针线不停,等到发放开店以来的第一个月的月钱时,大家都惊呆了。 王大娘看着拿到手的一两银子,兴奋的久久不能平静:这辈子都没想到,我能一下挣这么多钱! 今天回去肘子、烧鸡都买,咱以后也是能吃得起肉的人。 郑晓月的月钱比王大娘的还多些。因为她技艺好,绣出来的成品是高价的那一档,自然提成也多一些。 银子刚到手,郑晓月就惦念着要还贺小姐钱,被莺儿劝住了。 “我们小姐又不缺你这一星半点的银子,你且安心拿在手里,先给自己花着,等挣了大钱再还也不迟。” 郑小月这才放下要还钱的念头。 贺兰君在满园春二楼的隔间里查看开店这一个月的账本。 开店之前,她诸般谋划,现下这绣坊的收益和她预期的相差不远,甚至比她原来预想的还要好。 莫掌柜在旁笑着恭维:“托小姐的福,开店这一个月收益颇丰。” 贺兰君浅浅一笑,“是大家共同努力,才有这结果。莫掌柜。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四处打点,辛苦了。” 默掌柜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隐隐有人高声呼喊的声音。 贺兰君被这声音惊动,眼神转向外面。莫掌柜忙起身,“小姐请安心看账本,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莫三娘出了隔间,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 店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正在那撒泼。两个跑堂的在拦着他们,喧哗吵闹之声正是他们发出的。 两人一男一女,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上是清灰色的粗布衣裳。 这男子莫掌柜认识,叫汪三,是街上的混混,二十多岁,有手有脚的年轻人,没有个正经营生,成日在街上晃荡,专做些偷鸡摸狗,放高利贷的事。 女人是个穿街入户,卖些零碎玩意儿的小贩,人称倩娘。 这两人什么时候搅和到一起了?掌柜眉头一皱,居高临下的大喝一声:“吵什么呢?” 楼下四人一时都被唬住,安静下来。两个跑堂的拦在楼梯口,忙向上面告状:“掌柜的,他们就是闹事的,一进来就说要找东家和掌柜的,还要上二楼,我跟他们说,二楼男的不能上去,他们也不听,就跟我们吵起来了。” 汪三一听,梗着脖子大叫起来:“说谁闹事儿呢?我们买了破烂货,当了冤大头,还不许我们来你们店里讲理是吧?” “老子是最讲理的人,把你们掌柜的和东家都给我叫出来,咱今天就好好理论理论,你们这店大欺客,挣黑心银子的事儿。” 倩娘也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摊开给众人看,哭号起来:“你看看,你看看我小侄女儿从你们店买的这块手帕,一块儿破布竟然能要一两银子?挣钱不能昧着良心挣啊!” 莫掌柜已经下了楼梯,只略扫了一眼那块手帕,就知道不是店里的东西,那块帕子不仅刺绣粗糙,连布料都是稀松平常的料子,在小摊上十几文就可以买到一条。 第44章 这两人必是来闹事无疑。 第24章 巧设计主人美名扬 莫掌柜走近了些,想把那块手帕拿过来仔细看看,倩娘见状却缩回了手,把手帕又揣了回去,不想把它交出来。 莫掌柜收回了手,心下已了然,质问道:“你说这帕子是在我们店里买的,如何证明?是何时买的?又是谁来买的呢?怎么没见你侄女儿的人?我们好当面对质。” 倩娘被她这连环的质问一时问住了,懵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她一个小孩子,买东西被人骗了,都不敢上门讨公道,我这是看不过眼,才替她来讨个公道的。” 汪三帮腔道:“对,我也是在街上听到倩娘这么说,看不过眼,才跟她一块来,帮她撑个腰。” 莫掌柜不被他们的说辞所撼动,依旧质问到:“既然买东西的人不在,买东西的日子,你们也不知道,如何就能肯定这块手帕是从我们店里买的?要我说,这就是你们随便从外面买的,反过来诬陷我们呢。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要到衙门告你们去了!” 倩娘一时被唬住,眼神开始躲闪起来。 秀香楼的老板只给了她五钱银子来闹事儿,真要是进了衙门,可是一点也不划算呀。 汪三却浑然不怕,他是个混不吝的,以前在街上混的时候偷鸡摸狗,衙门进了好多次,那对他来说是熟门熟路。 把这满园春搅乱了,进去几天,秀香楼的老板就给他几两银子,出来又能吃香的喝辣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汪三歪着头,粗声粗气,不客气地道:“莫掌柜的,您这是吓唬谁呢?进衙门那我可比你比你熟。走,咱这就去衙门去。” 说着往门外高声喊道:“大伙都来评评理,我们在满园春买了东西,店家不公道,掌柜的还要送我们去衙门。还有没有王法了?” 倩娘见他只是向外嚷嚷,并未真的往衙门去,心下定了定,也掏出手帕,冲着门外展开。哭嚎起来:“大伙儿看看,我们从这买的这手帕,就这样竟然要一两银子,赚黑心银子,就坑我们小老百姓啊。” 两个跑堂的忙上前围着他们,指着鼻子怒道:“你们别胡说八道,这根本就不是从我们店里买的。” 四人的吵闹声音吸引了不少门外的人驻足观看,甚至有看热闹的,已经进了店里,围了一圈人。 莫掌柜眼见没有震慑住二人,事态发展的如此迅猛,大喝一声:“别吵了,既然大家伙都在,就请大家来评评理。” “倩娘,你把你的手帕拿出来。”说着莫掌柜又从货架上拿出一块店里的手帕,摊开,对着众人展示。 “我莫三娘开店多年,讲的就是一个诚信,公正。我们店里的手帕全都是用上好的料子,绣娘们精心绣制出来的。今日却有人拿一块不知道在街边哪儿买的帕子,来我们店里闹事儿,非说是在我们这买的,大家伙说我们冤不冤呀?” 看热闹的人嘻嘻哈哈,扫过两块差距明显的手帕。有人点点头附和道:“是不一样哈。” 汪三眼珠一转,诬陷的话就脱口而出:“你们店里放的自然是好的,给有钱人家送的也是好的,只坑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就用这种东西糊弄我们。我真是替倩娘的侄女叫屈啊。” 倩娘见状也扯着手帕,向众人展示,假惺惺地哭道:“小孩子不懂事,花了一两银子就买到这么个东西,真是店大欺客,我们没有申冤之处啊。” 围观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仿佛知道了天大的秘密。 “啊,这家店竟是这样对待顾客的?” “看来没钱还是不能来买,要不然只能买到个破烂货。” “那个无赖的话,你也能信?再看看吧。” 汪三满意的看着局势混乱起来。 “你确定你手里的这块手帕是从满园春买的吗?”忽然一道声音从二楼传来。 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楼下所有人的注意,大家噤了声,抬头,往二楼看去,只见贺兰君站在栏杆后,正俯视楼下众人。 倩娘没反应过来,汪三率先发问,冲着楼上道:“你是谁呀?” 莫掌柜冷声道:“汪三,别到哪都乱叫,好好睁大你的眼睛认认,那是我们东家。” 汪三心下有些诧异,没想到满园春的主人竟然是位标志貌美的年轻小姐。 莫掌柜见倩娘仍旧愣在那儿,提醒道:“我们东家问你,你的手帕确定是在我们店里买的吗?” 倩娘才仿佛如梦初醒般,连连点头说:“就是在这买的,我可以确定。”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贺兰君点了点头,才不紧不慢疑惑地说道:“这就怪了,我们店里的手帕用的都是我们贺氏绸缎庄的料子,一两银子的手帕用的是轻烟锦,五钱银子的手帕用的是浮光缎,可是你这手帕用的却是丝光棉,并不是我们店里售卖的布料。” “据我所知,安宁县只有前街的罗氏布庄有卖这种布料,不知如果我们去查她们的售卖记录,能不能查到是哪家绣庄买了这些布料回去呢?” 此言一出,人群外围等着看热闹的芳香楼老板瞬间变了脸色,笑不出来了。他没想到贺兰君竟然对安宁县的布料市场这么了解。 贺兰君不仅对自家绸缎装的布料了如指掌,年初的时候对整个安宁县大大小小的布装都做了调查,此时面对上门挑事儿的就格外从容。 第45章 倩娘偷偷瞄了几眼芳香楼老板的脸色,也没得到什么示意,脸色变了又变,说不出话来。 汪三仍旧嘴硬道:“说不定是你们从其它绣坊买了,以次充好卖给她呢?” 贺兰君看了他一眼,凉凉地问:“你又是谁?” 汪三道:“在下就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人。看不下去别人被你们这黑心商家欺负。” 人群里有人发出“切”的声音,有人起哄道:“汪三,前天你偷陈老板的鸡,给人送回去了吗?” 人群中发出阵阵哄笑,汪三也混不在意。 贺兰君当下就明白这人应该是个泼皮无赖,多说无益。她对着莫掌柜道:“麻烦莫掌柜拿两块手帕来。” 莫掌柜又从柜台上拿出了一块手帕,把两块帕子都摊开来。 贺兰君道:“我们店里的手帕,和这位姑娘手上的手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同一家店出来的。除了布料和刺绣的精细程度,还有一点,诸位可以仔细观察手帕的右下角。” 众人定睛一看,那两块手帕的右下角都绣着一只小猫,刺绣虽然小,但猫儿绣的活灵活现。 贺兰君解释道:“我们店里的手帕,无论帕子上绣的是什么,都会在角落处秀上一只小猫。这猫的刺绣工艺是我们的绣娘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研制出来的,安宁县除了我们满园春,没有其它的绣坊,可以绣出这样的绣样。” “你那块手帕上应该是没有的吧?” 大家再看倩娘的那块手帕,果然除了了那个粗糙的刺绣外,手帕上空无一物。 倩娘心虚的把手帕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勉强笑道:“兴许是小丫头记错了,可能是在别的绣坊买的,回头我就说她去。” 引来围观众人一片嘘声。 汪三双手向外挥动,做撵人状,道:“有什么好嘘的,都散了,散了,记错了,记错了。” 两人灰溜溜的准备向外走去。 “站住。”身后传来贺小姐的声音,两个跑堂的忙站到他们俩面前,把他们的退路给挡住。 俩人不得不转身,低头不说话了。 “刚才你口口声声说,确定是在我们店里买的,我还当是哪家店在外面冒着我们满园春的名号招摇撞骗,要是这样,你们受的损失就该去衙门告上一状,也好还我们一个清白。” 贺兰君轻扶栏杆,正色道。两人闹了一通,也该受些警告。 两人忙说不用,灰溜溜地逃出人群。 贺兰君又对着楼下还没散去的人群道:“满园春开店一月以来,承蒙各位父老乡亲照顾,才能生意红火。店里的东西虽然比起其它家的要贵上些许,但这全是绣娘们一针一线,呕心沥血,潜心钻研数月新技法才绣出来的。” “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有些商家不想着提高自家东西的品质,只想着搞垮对家,怎么能让顾客满意呢?” 围观群众开始叫好,芳香园的老板见计划落败,脸色更加灰暗了。 眼见局势好转,贺兰君顺势提出自己刚定好的计划:“各位家中若是有精于刺绣的人,可以到我们满园春报名,通过筛选的,自有我们店里来教习绘画和刺绣,薪酬丰厚,欢迎报名。” 如今店里只有十名绣娘,做些小的绣件倒还可以,可若是做大的绣件,人数就远远不*够用的,再招一批绣娘,提早培养,才能跟上后续店里的需求。 这话一出底下就炸了锅了,大家开始讨论起这满园春的绣娘,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有人惋惜自家没有一个人精通刺绣的,还有人一听完这个消息就准备回家,让家里的女人们都来报名试试。 贺家小姐要招绣娘的消息,就这样又一次传遍了安宁县。 第25章 遇乞巧众人邀乞巧 韩昭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三手消息了。 贺小姐查账当日,莺儿也在店内,恰好在一楼目睹了贺小姐在二楼智斗两个闹事儿的人,成功挽回满园春信誉的全过程。 她回头就找在后面绣房的晓月,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给她演示了一遍前面发生的事情,其余的绣娘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王大娘回家按照惯例先来韩昭家找钱小舟,也没忘将这一天发生的大事儿告诉儿子。 她说的兴高采烈,激动万分,仿佛自己就在现场,钱小舟和韩昭也听得认真。 经过莺儿和王大娘的演绎,贺小姐的形象越发的伟岸:面对来闹事的泼皮无赖,她镇定自若,有备无患,在楼上轻轻一挥手,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危机。 若是太史公在世,要写一卷奇商传,那么贺小姐必能在其中占得几页。 钱小舟听完她娘的描述,啧舌道:“贺家小姐还真是厉害呀。” 王大娘一仰头,满脸的骄傲之色,“那可不,我们东家智勇双全。别看她年纪小,可厉害着呢。” 韩昭在一旁笑一笑,没有出声,贺小姐的智勇她早已领略过。 王大娘说完店里的事情,尽了兴,又看了看满地的灯笼骨架,关心地问:“你们中秋节的灯笼做的怎么样了呀?还顺利吗?” 韩昭结束了手上的动作,笑道:“还在准备呢。” 钱小舟迫不及待的要跟他娘显摆:“娘,这次韩昭哥要做一个特别大、特别厉害的花灯。我也在帮忙呢。” 韩昭给他看过花灯的图纸,还有机关的设计。他是第一次知道花灯竟然还能做成这个样子,只是他现在技艺尚浅,只能帮忙劈劈竹片,扎扎骨架这样子。 第46章 王大娘被勾起了好奇心,问:“什么厉害的花灯呀?什么样子的?” 钱小舟刚想张嘴,韩昭瞥了他一眼,打断了,笑着对王大娘说:“大娘,我们还没有做好呢,现在还在打磨阶段呢,等做好了你就能看到了。” 王大娘于是就不再问了。 钱小舟也老实闭了嘴,他是个聪明孩子,韩昭那一眼就是告诉他,中秋节的灯笼在八月十五之前都需要保密。 满园春招绣娘的计划在缓步进行,所以韩昭的绘画课上依旧只有那十位绣娘和贺小姐。 贺兰君看着在前面讲课的韩昭,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瘦了。她暗暗地想。这一两个月来,韩昭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更是瘦了一圈。 但精神头倒挺不错,讲课的时候依旧是神采奕奕。 上午的课程结束,回院子换衣服的时候,韩昭随口聊起前几天听到的传闻:“听说贺小姐的店里,前几日有闹事的过来。” 贺兰君脚步不停,点点头,道:“确有此事。”顿了一下,扭头问她:“是王大娘告诉你的?” 不然以她最近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花灯的劲头,怎么可能有功夫打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韩昭眨眨眼,道:“小姐果然料事如神,的确是王大娘告诉我的。听闻小姐智勇双全,甚至未雨绸缪,店里的每块绣件上都有专门的防伪绣样,我甚是可惜,当日没有一睹小姐的风采呀。” 贺小姐挑了挑眉,对韩昭的恭维之词不置可否,停了脚步,盯着韩昭的眼睛,笑了笑,“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这防伪绣样的灵感还是来自小贺老师你呢?” “我?”韩昭脚步一顿,疑惑地问。 “对呀,小贺老师画画的时候,不也总是在自己的画上做一些特殊标记吗?所以我才想着在我们满园春出来的绣件上都绣上相同的小绣样,一来防止别人作假,二来也作为我们的一个标志。”贺兰君解释道。 韩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 课上的那几幅画,她画的时候,本也没想着需要做什么防伪,只是从小习惯使然。让贺小姐学了去,倒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又笑道:“这是小姐聪慧,能学以致用,举一反三。在下可不敢贪这个功劳呀。” 贺兰君也不跟她推辞来推辞去,只笑一笑,又接着往前走。 待韩昭跟上后又问她:“中秋花灯赛的花灯,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又瞥了一眼她消瘦的脸庞,心里想着,这一两个月应该是很累,要不然人怎么都瘦了。 韩昭却一脸轻松,道:“已经有了眉目,只是工艺有些繁杂,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做好。”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眼睛亮晶晶的,贺兰君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不自觉笑了出来,“行,那我就等八月十五的时候,一睹你的花灯风采。” “一定不负小姐所望。” * 七月流火,转眼,夏天也将要过去。结束今日的教课后,韩昭照例收拾起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将它们一一归位。 下面的绣娘们也没有离开,有几个离开了座位来到韩昭旁边。韩昭余光扫到,停下了动作,以为她们是课上还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声音轻柔的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为首的郑晓月摇了摇头,蹲下来,双手放在案桌上,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过几天就是乞巧节,我们想请小贺老师一块儿到满园春过节去,老师有空吗?” 除了每五日一次的绘画教学,她们从未在其她地方见到过小贺老师,且小贺老师又和贺小姐同姓,她们只当韩昭是贺家亲戚,平日不曾出门。 因为韩昭平时的绘画教学深受大家的喜爱,所以绣娘们都想请小贺老师来和她们一块过乞巧节。 韩昭愣了一下,没想到是受到这样的邀请。 她虽然没有过过乞巧节,也知道在节日当天,女孩子们会在院中供奉瓜果,对月乞巧。 郑晓月是好意,可是她现在的情况有些麻烦,只能拒绝了她的好意。 “我那天还有事,不能和你们一块过节了,你们玩得开心啊。” “啊!这样啊。”郑晓月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她很喜欢这位教画画的小贺老师。被婉拒之后难**露出失望的情绪。 围过来的其余几个女孩子却不死心。一个个都眨巴着期待的眼神,脆生生地或者糯乎乎地喊着: “贺老师,你就和我们一块去呗。” “贺老师,我们晚上用不了多长时辰的。” “贺老师要是去的话,我们会非常开心的。” 一群女孩子在前面叽叽喳喳的,把爱看热闹的莺儿也吸引过来了。 了解完前因后果之后,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加入了进去,冲着韩昭狭促一笑,道:“小贺老师也一块儿去呗,我们晚上可热闹呢,小姐也在呢。” 韩昭无奈的瞟了她一眼,净添乱! 贺兰君含笑,在课室的后面看着前面的闹剧。直到被围在中心的韩昭露出无奈又有一些苦恼的表情,才不紧不慢地从后面走过来,也加入劝说的队伍,“小贺老师要是有空的话一块去吧,大家都很喜欢你呢。” 声音含笑,十分温柔。 韩昭看到贺兰君出现,仿佛看到救兵一般,在听清了她的话后,脸上又现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第47章 莺儿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请你,你不去,小姐的面子,你不能不给吧?” 语气说不是威胁还是调侃,惹来贺小姐轻轻一瞪,莺儿立刻缩到晓月背后偷偷笑起来。 盛情难却,而且贺小姐也提出了邀请,韩昭想了一下,花灯最难的关卡也已经解决,似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了。点点头,道:“行,大家一块过乞巧节。” 郑晓月和几个女孩子都高兴起来,围着韩昭又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乞巧当日要做什么样的巧果,吃什么馅的乞巧饭,供什么样的水果。 韩昭对这些习俗只略知一二,听的头大,求救的看向贺小姐,贺兰君看她满脸囧色,就差把“救救我”三个字刻在脸上了,不由失笑。 等了一会儿,才对韩昭周围的女孩子们说道:“过几日才是乞巧节,小贺老师又跑不了,你们也不用急于一时,让她休息休息吧。” 围着的女孩子们才不好意思又兴奋地散去。 终于清静下来,韩昭松了一口气,向贺兰君投去感激的目光,又想到刚刚她也乐意邀请自己和大家一块过乞巧节,挑了挑眉毛,问道:“贺小姐现在不防着我了?” 毕竟刚教大家画画的时候,靠的近一些都会被贺小姐死死盯住呢。 贺兰君垂眸,见她脸上翻旧账的揶揄之色,心中暗想:此一时彼一时,这几个月的相处,你的为人我也放心了。 嘴上却笑道:“不用我烦,你都自顾不暇了吧。这一两个月见你一次比上一次消瘦。做花灯再怎么拼命,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与贺小姐斗嘴,韩昭可以有来有回,这真挚的关心却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道:“这不是怕做不好,拿不到第一,辜负了小姐的期望吗?” 贺兰君也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这话听起来怎么像,韩昭参加花灯比赛那么拼命是为了她呢? 这人怎么刚觉得她让人放心,又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贺兰君稳住脸上的表情,正色道:“听说乞巧节那日在月前虔诚许愿就可以愿望成真,到时你就许花灯大赛拿到第一,神仙听到你那么努力又虔诚,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对这个传说,韩昭一笑而过,见贺兰君脸上的神情认真,心中倒真的有些期待起乞巧节那一天的到来。 第26章 同拜月祈愿得所愿 乞巧节当日恰好是教习绘画的日子。 上午结束课程,绣娘们就赶回满园春,开始准备乞巧节要用到的物品。 莫掌柜从街上买来新鲜的当季水果,瓜子干果。绣娘们在厨房里做乞巧果和乞巧饭。 因为满园春提供中午的一顿饭,所以厨房里米面粮油,一应厨房用品都是齐全的。 绣娘里的嫂子大娘们也都是手脚勤快,在家掌勺之人。做起吃食来也利索干净。 和面、调馅、压模、包饺子,炸巧果,几个人有条不紊的,一下午就做出了许多形状可爱的乞巧果和不同馅料的乞巧饭。 乞巧果和其它果子点心的用料差不多,只是形状会有一些差异,而乞巧饭其实就是饺子,只是在饺子里会包上铜钱,红枣或者银针等,吃到不同物品的饺子就代表不同的祝福。 年轻的小姑娘们则忙着抓蜘蛛,关在盒子里,等着第二天蜘蛛结网,则寓意得巧。 对女孩子们来说,这一日算得上是极其隆重的节日,因此都梳妆打扮起来,换上新衣。 莺儿给韩昭做妆发的时候,也不再是往日简单的发型。露出前额,把每一根发丝都服服帖帖地归拢到头上。 不仅发型繁复了起来,头上左右还各插了一只蝴蝶发簪。最后眉心还贴上了红色的花钿。 韩昭看着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再看今天换的这一身红裙,暗暗想到这也太隆重了吧。开玩笑地跟莺儿说到:“这打扮的好像我要嫁人了似的。” 莺儿跟韩昭相识这几个月,也逐渐熟悉了她的脾气秉性。知道她性格和善,有时爱开些玩笑话。也不在意,笑了笑,解释道:“乞巧节大家都会打扮的,难得的日子还是要打扮的靓一点好看。” 韩昭听了就随她折腾去了。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因着晚上还得穿这身衣裳去满园春,她索性就窝在画室,接着画些绣样。 虽然绣娘们现在的画技已经有明显的进步了,但是有些复杂的绣样还是需要她来画,店里那幅屏风的绣件一开始就是她画的,郑晓月和其余几个绣娘一块绣出来的。 沉浸在画画中,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等她松动松动手腕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莺儿就是在这个时候来请她一块出门,前往满园春。 到了店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满园春门口挂着两只灯笼,还未关门。 韩昭跟着莺儿一块进了店里,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的莫掌柜见莺儿来了,立刻停下手中的算盘,迎上来笑吟吟地说道:“就等你们了。”又看向韩昭问,“想必这位就是她们说的小贺老师,真是风采过人,绣娘们念叨你一下午了。” 莫掌柜这夸奖的话,倒也不算假意恭维。两人一进门,她就注意到莺儿旁边一袭红裙的韩昭,颇有气度。 莺儿不乐意了,“这一下午就没有人念叨我的吗?啊,好令人伤心啊。”说着捂住胸口,露出很受伤的表情。 莫掌柜被她的做作动作逗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怎么没有人念叨你,月丫头说,你吃饺子喜欢青瓜馅的,特意包了许多青瓜馅的饺子,留给你呢。” 第48章 莺儿立刻开心起来,一脸得意的表情,哼了一声,道:“算我没有白疼她。”又问莫掌柜,“她现在在哪呢?” 莫掌柜往后院的方向一指,说:“她们都在院子里呢。” 莺儿立刻跑向院子里,像一只快乐小狗,也不管韩昭了。 莫掌柜是个周到的,笑着对被落下的韩昭说:“小贺老师一块走吧。” 韩昭点点头跟着莫掌柜一块到了后院。 后院的空地上摆了一张长条桌子,桌子上摆了一排排供奉的瓜果点心。玛瑙似的葡萄和圆滚滚的大枣垒成了宝塔状,中间还放了个圆滚滚的大西瓜,前面一排是制成许多不同模样的巧果。 绣娘们站在院中,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韩昭的目光搜寻了一圈,发现贺小姐坐在院中古槐下的石凳上,旁边是莺儿和郑晓月,两人正摆弄手里的一个盒子,盒子里是晓月今日下午刚捉到的蜘蛛。 贺小姐托着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在幼稚地斗嘴。 莫掌柜拍了拍手,扬起笑脸,“姐妹们人到齐了,我们可以开始拜月了。” 贺小姐待她们和气,不是那种摆架的人,她今日也就不拘身份,随意了些。 其余的绣娘见韩昭来了,忙热情的围上来打招呼。韩昭一一笑着回应。 贺小姐她们三个人也走过来,晓月显然是高兴的,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只来得及打了一个招呼,因为祭拜就要开始。 众人在摆满供品的案桌前站好,因着大家都以为韩昭是贺小姐的哪门亲戚,自然就把她排在贺小姐的旁边。 于是就以贺小姐为中心,左手边是韩昭,右手边是莺儿,晓月则站在韩昭的旁边,莫掌柜站在最右边,其余的人在后面分成两排站好。 莫掌柜给每人分了三炷香,大家举起香默默地低头许愿。院子中安静的只能听见蟋蟀的鸣叫,风吹过,撩起阵阵轻烟。 因为贺小姐之前说过,乞巧节这日许愿格外灵验。无论信与不信,在此情此景下,韩昭也开始虔诚地许愿。 她把三炷香抵在额前,闭上眼默默的念道:“仙女在上,请保佑我花灯大赛能夺得魁首,顺利去到京城。”余下的她也不敢再贪心多要了。 睁开眼,她左右看了看,发现贺小姐和其她人都还在闭眼许愿,倒显得自己这个愿望过于简单。 一年一次的机会,得好好利用,不能浪费。想了一下,她又闭上眼,把香聚在额前,又许了一个愿:“希望贺小姐得成所愿,也希望大家能平安顺遂。” 院中的这群女子勤劳善良,用双手谋划自己的生活,她们值得一个美好的祝愿。 贺兰君也在心内默默地数着自己的愿望:第一,希望满园春的生意能继续红红火火,多开几间铺子;第二,希望父母、亲朋好友身体康健、平平安安;第三…… 想到第三个愿望,即使只是在心中默念,贺小姐也卡顿了一下。 传说乞巧节许愿最灵验的,其实是姻缘。 想要一个好夫婿这样的话,即使是对亲密的闺中密友说也是会感到害羞的,这话就可以留到七夕,对着织女娘娘许愿,许一个美满的姻缘。 贺小姐这第三个愿望也正是关于姻缘的。可刚想到姻缘这两个字,脑海中就蹦出一张熟悉的脸。 贺兰君索性睁开了眼,眼眸轻传,目光落在了左手边的人脸上。 灯火下,韩昭一袭红裙,熠熠生辉。她恰好睁开眼,似有所察似的转过头,恰好对上贺小姐望过来的眼神。 看贺兰君神色复杂,韩昭疑惑的歪了一下头,以眼神询问。 贺兰君如被烫到一般忙收回目光,往前走了几步,把香插在香炉里。 韩昭立在原地想了一下,也没想明白。又思忖自己近期也没有说错话惹到贺小姐,所以放了心,跟着把香也插在香炉里。 余下众人拜完许了愿之后,也纷纷把香插在香炉。 之后众人开始举行其它的仪式,因为韩昭平时不握针线,也没有乞巧的心思,就在一旁看着她们对月穿针,绣娘们平时穿针引线练就一双巧手,即使是在暗淡的月色下也能轻巧的将丝线穿过针眼。 第一个将线穿过针眼的自然是晓月,寓意乞巧成功。 她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庆祝动作,但脸上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没有动手的韩昭,有心想让她也一起参与进来,从石桌子上拿了一根针和线,满脸期待的看着韩昭,“小贺老师你也穿一根吧,是个好寓意呢。” 被现场的氛围感染,韩昭也有些手痒,接过针和线,就着微弱的月光和灯光,努力想把丝线穿过芝麻大点的针眼。 其实她也不是不沾针线,平日里,衣服鞋袜的缝缝补补也不能总找王大娘,她的针线功夫在白日凑合凑合也是能用的。 只是,现在光线微弱,用的又是极细的绣花针。那柔软的线头次次抵着坚硬的针眼,却屡次过而不入。 莺儿看着她这笨拙的样子,笑得无情而放肆。 贺小姐摇了摇头,笑的温柔,道:“穿不过也不妨事。你又不用靠此谋生。” 韩昭摸了摸鼻子,也不再为难自己,晓月乖乖的把针和线又放回了原处。 活动的最后一项就是吃乞巧饭。莫掌柜高声道:“姐妹们,这一轮的饺子可是有料的,每人一粒,就看谁能吃到,得了这个巧。” 第49章 又提醒道:“有两枚饺子里是各放了一根银针,大家吃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可不能一口吞了。” 吃到银针也是得巧,寓意着织女娘娘许你一双巧手,这对于绣娘们来说自然是莫大的诱惑,大家纷纷夹起碗中的饺子,放入口中小心的咬下一口。 “欸!我得了!”绣娘中的一个婶子惊喜地叫出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探头,去看她碗中饺子露出的银针,脸上都露出羡慕的神情。 “我也得了。”晓月将饺子中的银针抽出,笑着给大家展示。 一时又有王大娘和另外一个丫头各吃到一枚铜钱,寓意着来年有钱,王大娘自然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眼见着两枚银针都花落有主,韩昭这才放心的咬开自己的饺子。银针要是落在她的碗里,岂不是明珠蒙尘,浪费了功夫。 半个饺子的汁水进入口腔,嗯?怎么有点甜?韩昭疑惑的皱起眉头,乞巧节的饺子是甜口的? 第27章 甜滋滋喜尝乞巧饭 “这饺子是枣子馅的?”韩昭看着碗中被咬下半个的枣子,疑惑地问出声来。 “哎呦!”莫掌柜笑出了声,忙解释道:“小贺老师怕是不知道,这枣也是一种巧,吃到枣。就寓意着早日觅得佳婿,成就美满姻缘呢。” 韩昭一听完,顿时觉得嘴里的这口饺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莺儿扑哧一声乐出了声,“觅得佳婿?哈哈哈哈哈。”她又不是姑娘家,怎么觅得佳婿? 又幸灾乐祸般调侃道:“织女娘娘的愿灵的很,明年说不定你就能寻到良人,步入洞房。” 韩昭无奈地看了一眼她,默默的把嘴里的饺子嚼碎咽下。她家小姐都管不了她,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 郑晓月很为小贺老师的这个巧高兴。小贺老师温柔有才华,合该得到一些美好的祝愿。 只是莺儿笑的奇怪,小贺老师又一脸无奈的表情,她不明所以,就看向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贺小姐,只是贺小姐也表情古怪,她忍不住问道:“小姐吃到巧了吗?” 贺小姐嘴里含着半口枣子馅的饺子,心内回答:巧倒是吃到了,只不过…… 细细嚼碎嘴里的这半颗枣,咽下之后,贺兰君才开口道:“我也吃到枣了。” “了不得了!”莫掌柜拍手乐道,“双喜临门!两位小姐风华绝代,肯定都能取得美满的姻缘。” 韩昭也跟着一块笑起来,虽然她对自己的姻缘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若是贺小姐能觅得佳婿,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忍不住看向旁边的贺小姐,想她未来的良人会是什么样? 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样的男子能配得上贺小姐。 贺兰君佯装镇静的把剩下的半颗饺子也吃了下去。 莺儿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那么一圈,故意凑上来模糊的说道:“织女娘娘说,你们俩会姻缘美满哦。” 这话在众人听来只是和莫掌柜方才的话同样的意思,只有贺小姐听懂了自家丫鬟的言外之意,颇有一丝心思被打破的恼羞成怒,瞪了她一眼,莺儿早笑嘻嘻地躲到了晓月的背后。 又故意嘟着嘴,跟晓月抱怨起来:“你们都得了巧,只有我是吃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饺子。” 晓月就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礼物塞到她手里,情真意切地安慰道:“我把这个送给你,你别伤心了。” 莺儿一看,手里被塞了一个香囊,晓月的刺绣向来是店里顶好的一个,又是用心做了的,自然是极好。 莺儿当下就乐的“哇”了一声,也不装了,高喊着:“晓月,咱俩天下第一好。”挽着晓月的胳膊高高兴兴的去吃水果和巧果去了。 韩昭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嬉戏的小姐妹,心中忽然生出一些感慨:若是当日巨变没有发生,自己此时的性子,是不是会像她们一样天真烂漫? 世事易变,到底难以预料。想到逝去的父母,韩昭垂下眼眸,心绪未免就有些低沉。 贺兰君看了一眼不说话的韩昭,莫名觉得她周身有些落寞的意味,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想了想,从石桌子上端了一个小碟,递到她面前,开口问道:“吃水果吗?” 情绪被打断,韩昭抬眸,见是贺小姐,笑了笑,从善如流的捡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口,笑道:“吃完红枣吃青枣,这青枣也很甜呀。” 贺兰君这才发现端来的碟子里竟然放的也是枣。她咬了咬嘴唇,今天怎么就跟枣过不去了? 恰好有其她绣娘和莫掌柜拉着她们去喝果酒,才免得她继续胡思乱想。 果酒是莫掌柜自己酿的青梅酒,入口香甜柔和,众人都分着尝了些。 莺儿因为从来没有喝过酒,第一次喝到这酸酸甜甜的东西,忍不住多要了几碗。 她是贺小姐身边的丫鬟,平日里又跟着莫掌柜学东西,性子也讨喜,大家自然也不拘着她什么,等几碗果酒下肚之后,果然就有了一些醉意。 等贺小姐要走的时候,莺儿虽然晕乎乎的,但也知道跟着爬上了马车。因为韩昭要回去换衣服,三人走的就比其她人早了些。 马车哒哒的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厢内三人静默无语。 贺小姐思绪纷纷,韩昭靠着车壁发呆,不知在想什么。莺儿一副呆滞的样子,望着空中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又低下头,目光落在韩昭的红色裙子上,伸出手扯了一下裙摆,直愣愣地问道:“红裙子?你是新娘子吗?” 第50章 韩昭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醉鬼的问题。 莺儿又自问自答:“新娘子穿的就是红裙子,你就是新娘子。” 韩昭被她的话搞得哭笑不得,又没法跟一个酒鬼计较。 谁知莺儿变本加利,脸直接伸到她面前,舌头都捋不直,还要坚持问:“新娘子,你是要嫁给谁啊?” 韩昭默默的转了下脸,求救的目光看向贺小姐。 贺兰君也不知道莺儿的酒量那么差,喝完酒竟然是这副德行,无奈地拉住她的胳膊,劝道:“莺儿,别闹了,一会儿我们就到家了。” 醉鬼自然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觉察到有人在拉自己,莺儿反而赖住不动了,贴着韩昭,坚持不懈地问:“新娘子,你是要嫁给谁啊?” 一副仿佛问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样子。 韩昭没了办法,随口哄道:“嫁给你们小姐,行吧?” 莺儿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含糊道:“嫁给我们小姐好。” 又重复了几句,“嫁给我们小姐好,小姐好……”声音越来越小,头一歪,贴着马车壁睡过去了。 剩下清醒着的两个人,两两对望。 韩昭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刚才的话有些不合时宜。扯着嘴角,冲着贺小姐笑了笑,心虚道:“我哄她呢。” 贺兰君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复杂,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平静地说:“我知道。” 她伸过手把莺儿扶正,靠着自己。 韩昭松了一口气,又感觉气氛有些怪,又因为莺儿这一通胡闹,那点儿消沉的心绪也彻底没了。 下了马车,她帮忙把莺儿放到屋里,快速的换完衣服,就趁着夜色告辞离开了。 贺兰君望着沉睡的丫鬟,头疼地想,明日是该要好好管一管她这张嘴了。 翌日,莺儿醒来果然觉得头疼,等晓月走了,她才艰难地爬起来去小姐房里。 贺兰君早已吃完早饭,桌子上给她留了碗醒酒汤。 莺儿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觑坐在榻上静静看书的小姐。 几口汤下肚,昨日的记忆也模模糊糊地回笼。莺儿依稀记得自己说些嫁呀,小姐呀之类的字眼,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莫不是喝醉多嘴,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吧? 慢慢挨到小姐身边,莺儿偷偷观察她的神色。 贺兰君翻过一页书,余光里早已扫到蹭过来的莺儿,平静地问道:“酒醒了?” 莺儿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小姐特意在这儿等着自己呢,顿时懊悔起来昨日多喝了几杯,“小姐,我以后一定不喝这么多酒了。” 贺兰君放下手中的书,看了莺儿一会儿,才道:“酒不可多喝,话也同样,不可多说。你有心,她未必有意,有些话说出来,未免不合时宜。” 莺儿连连保证以后不再胡言乱语。又反应过来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一个穷灯匠,小姐多看她一眼,她都得感恩戴德吧,怎么还有她挑上的时候了?” 莺儿觉得她家小姐千般好万般好,配韩昭简直太绰绰有余了,从未想过还有韩昭不领情这种选择。 贺兰君轻笑出声,“谁教你有这样的想法,人与人的情谊若是这么简单,世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怨偶?”顿了会儿,才道,“总之,这样的话以后少说。” 贺兰君自忖在做生意上,她可以果断决绝,眼光独到,可在这姻缘情谊上,却有些水中望月,镜中观花,琢磨不透,看不清。 韩昭对待她的种种行径,细细想来,虽然有些逾矩,却似乎并没有特殊的情谊。 少女怀春,她不知道这情从何而起。 身陷此山,她看不清全貌。 此时外人的起哄,只会更搅乱一池春水。还是让风平浪静,静待佳音吧。 莺儿似懂非懂,还是听话地点点头,此后果然收敛了,不再提。 如此风平浪静过了几日,就到了中元节的日子。 此地有为故去亲人燃放莲灯的习俗,中元节前日傍晚,就会陆陆续续有人聚到城门旁的永清渠,点上盏写着故去亲人名讳的莲灯,放入河里,随水流去,以寄托哀思。 贺兰君每年都要陪着莺儿去,今年还多了一个人——郑晓月。 莲灯是下午就买好的,出了满园春不远就是韩记灯铺,韩昭依旧不在,莺儿买了三盏灯就回了店里,和晓月两人借了莫掌柜的笔墨,认认真真地写上先人的名讳。 等太阳快落到树林里时,贺兰君带着两人,坐着马车往城门方向去了。 第28章 伤心人莲灯祭亡魂 莺儿是五岁的时候来到贺府的,她三岁时父*母去世,此后就跟着舅舅家过活。 舅舅家本就有三个孩子需要拉扯,再添一张只进不出的嘴,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怨言。 在听到牙婆帮大户人家招小丫鬟的消息后,夫妻俩商议一番,舅舅就领着莺儿跟着牙婆到了贺府。 其实一般人家采买丫鬟的时候,不会挑年纪特别小的。 年纪小,很多活干不明白,还不知道谁照顾谁。最起码得十一二岁那样,这时候,好教规矩,手脚也利索些,能多做些活。 但是因着贺府就贺兰君一个孩子,沈夫人想着从外面买个年纪差不多的,给孩子做个伴,才找了牙婆来特意嘱托一番。 莺儿跟着舅舅到贺府的时候全然不知自己是去干什么的。只知道那天早上舅母给她穿上了干净的衣服,梳了整齐的辫子,舅舅领着她跟着一个陌生的婆婆走了很远的路,进了一所很大的院子里。 第51章 沈夫人很满意这个睁着大眼睛的小丫头。 舅舅从牙婆手里接过八两银子的时候,高兴得眼角的褶子又堆了几层,两眼忍不住放光。 等临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安静站在院子里的莺儿,想到这是妹妹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一时惭愧忽然涌上心头。 他不敢看莺儿那双懵懂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以后,你就跟着老爷夫人过好日子吧。”说完转身快步离开。 莺儿就以八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贺府。这是她长大之后才明白的。 明白之后,她其实也没有恨舅舅,三岁小娃养了两年,他们也尽了情分。而且,贺府真的未曾亏待她。 刚进府时,她年岁小,且夫人买她只是想给小姐做个伴,没有什么活需要她去做。 见着贺兰君,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脆生生地喊“小姐”,老爷就给她起名叫“莺儿”。 等到贺老爷的铺子越开越多,家里的仆人也越来越多。莺儿只用负责小姐房里的事情,那些粗重的活自有其余的家仆来干。 又因为她自小父母双亡,沈夫人也格外心疼些。等到贺兰君逐渐大了,明了事理习俗之后,每年都陪着她去放莲灯祭奠父母。 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是过上舅舅口中说的好日子。 马车行驶在昏黄的道路上,夕阳已经彻底落在了山的那边。莺儿安静地注视着手里捧着的两盏莲花灯。 第一次去河边放莲灯的时候,她忍不住哇哇地哭出声,还是小姐安慰彼时尚且年幼的她。 如今,再去放莲灯,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伤心,但不会再哇哇哭出声了。随着时间的消逝,她已经完全想不起父母的样子,甚至连舅舅她也快要记不起来长什么样子了,伤心也变得淡淡的。 沉寂的马车里,一声轻微的啜泣声忽然响起,贺兰君和莺儿都抬头去看,只见郑晓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着小声道:“我有些想我娘了。” 她手里捧着的莲灯上写的正是她娘的生辰和名讳。 贺兰君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对于一个想念去世娘亲的孩子来说,任何安慰的言语在此时也显得十分无力。 莺儿把自己手里的两盏灯举到晓月面前,道:“我有两盏灯,比你的还多一盏。” “我当时哭的哇哇的,哭完我娘,还得哭我爹,眼泪流的稀里哗啦的,哭完就好了。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要靠着我肩膀哭吗?”莺儿说着,坐过去了一些,和晓月挨着坐。 晓月愣住了,被这直接又不按套路出牌的劝慰打乱了思绪,伤心的情绪一断,接着哭也哭不下去了。默默擦干眼泪坐着。 贺兰君在旁,一时无语,这种事情也是能比的吗? 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马车到了河边,三人下了车。 河边已经聚集了一些放河灯的人。平静的水面上,飘浮着数盏幽幽闪闪的莲花灯,顺着河流往下飘去。 她们又走了几步,找到块幽静的地方。 莺儿和郑晓月蹲下身去,抽出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莲灯。 载着烛火的莲灯被放入冰凉的河水中,往前一推,莲灯就随着水流向河道中心飘去,又被水流裹着,和其它的莲灯一块儿飘向下游。 莺儿虽然已经忘了父母长什么样子,但也并不妨碍她祭拜的时候跟父母聊起来。 “娘、爹,你们在下面过得好不好?逢年过节我给你们烧的纸钱有没有收到?如果没有收到,一定要托梦告诉我。” “对了,今天和我一起来的还有我的好朋友晓月,她娘也先走了,如果你们碰到了的话,要照顾照顾她,一起当个好朋友。” 郑晓月本来还有些伤感,被她这死了还要交朋友的言论倒给冲的悲伤淡了些。 莺儿的目光随着莲灯向远处飘去,忽然在河对岸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姐,是韩公子。” 贺兰君被提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河对岸的韩昭坐在桥下石阶上,出神地望着河面。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大概率也是来祭拜亲人,难怪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贺小姐心里猜测。 跟这边两个小丫头在一处嘀嘀咕咕的祭拜相比,那边就显得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贺兰君有些不忍心,对莺儿说:“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沿着河边走了一段路,跨过了桥。 韩昭学做花灯的时候,第一个会做的就是莲灯,那年她九岁,才第一次正式祭拜了父母。 因为不知道京城那人有没有继续追杀,她怕暴露,连父母的名讳都不敢写,只点了两盏无名灯送入河里。 这次的中元节依旧是两盏什么都没有写的莲灯。莲灯入水,随着水波轻轻晃荡,灯芯的烛光也忽明忽暗地闪烁,韩昭望着烛火出神。 娘,爹,孩儿马上就要去参加花灯大赛了。我一定会努力拿到第一,到京城去。爹交给我的东西我有好好保管。 即使是拼尽这条性命,我也会把它交给皇上的。再等等女儿,你们的冤屈马上就可以被洗刷了。 她兀自沉浸在情绪中,没有注意到贺兰君的靠近。 贺兰君下了桥,盯着那孤单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韩昭。” 韩昭没有立即转过头,过了一会儿才仿佛听见有人喊自己。缓缓地抬眼,转头,见是贺小姐,极力露出一个笑来,只是笑容也极浅极浅。 第52章 “贺小姐。”她顿了一下,才接着问道,“小姐也是来放莲灯的吗?” 贺兰君轻轻地摇了摇头,见她这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竟涌上了些许酸涩,轻声道:“我是陪莺儿和晓月来的。”又走近了两步问,“你的莲灯放完了?” 和韩昭相识这几个月以来,她只听韩昭说过家中还有一位爷爷,没听她说过其余的亲人,想来也是和莺儿一样,是个身世坎坷的可怜人。 韩昭缓缓地点了点头。贺兰君捡了块干净的地在她旁边坐下。 “你说逝去的人能收到我们给他们的莲灯吗?”韩昭望着河面上源源不断飘过来的莲灯喃喃道。 那声音轻的比起询问,更近乎自言自语。 “会的,传说中,河水可以连通阴阳两界,顺着人间的河流,这些莲灯会飘到黄泉,我们亲人的亡魂在河的彼岸就可以接收到在世之人的思念。” 贺兰君目光落在悠悠荡荡的红色莲灯上,轻声回答,语气坚定。 这个传说只是她现编的。她不知道亡魂能不能听到亲人的思念,只是不想让韩昭这么失魂落魄。 韩昭听得认真,听完眼神闪烁一下,轻轻地笑了。 她在此地生活多年,且杂七杂八的闲书看了不少,从未听过这样的传说,贺小姐八成是杜撰了来安慰她。 她感怀贺小姐善意的谎言,轻轻吐了口气,心中惆怅之情也随之疏解不少。 “我小的时候很不省心,总是惹很多事。”韩昭一副回忆过去的神色,开口道。 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她再也没有跟别人说起从前的事情,可是今天因着贺小姐提起的莫须有的传说,她忽然很想倾诉。 “有一次我在夫子的书上胡乱画了只小猫,我爹不得不去跟夫子道歉。” 其实还送了一幅他的画,那时他已经很少送自己的画了,京城千金难求。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善后,状元郎也不得不破了自己的例。 “结果,转眼我又跟别人家的孩子打了起来,我娘就又得去拉架。” 拉完偏架后,娘亲第二日一大早就把她从床上薅了起来,让她跟着扎马步,练武功。 那时她不知道这是最后的幸福时光,总是赖着床,哼哼唧唧不愿起。 月亮悄悄地出现在树梢,银色的月辉洒在河岸边,贺兰君静静地看着月色下韩昭陷入回忆中柔和的脸庞,听她说起从前的事情,不远处嘈杂的人声变得遥远渺茫。 说完往事,韩昭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对贺兰君轻轻地笑起来。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不然,我都怕我要把他们给忘了。” 贺兰君心中一酸,这样的韩昭让她心疼,她安慰道:“只要心中记挂着,他们就永远不会被忘记。”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任何事后的言语苍白又无力。想了想,她神色认真道:“以后,你若是愿意说,可以找我,我陪你一块儿来放莲灯。” 如果言语无济于事,她想,就让陪伴给予些许慰藉吧。 第29章 病慈母乱尝治疾方 中元节一过,距离中秋花灯比赛就只有一个月的时日了。 韩昭的花灯依旧还在紧锣密鼓的制作中。 钱小舟在韩昭家做了一天的工,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家。中秋节的花灯骨架大体已经完成,只差外层灯笼纸没有糊了。 王大娘今日没有去韩昭家找他,钱小舟疑心他娘是在外面有事绊住了,进了家门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什么东西烧着了的味道。 他紧走两步,猛地推开堂屋的门,一股浓郁的艾草燃烧的味道扑鼻而来。 钱小舟定睛一看,只见满屋白烟缭绕,王大娘手里拿着燃烧着的艾草,满屋子晃悠,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娘,你干什么呢?”钱小舟看着眼前的怪异现象,一脸惊诧,失声问道。 “小舟啊,”王大娘听到门口响动,转头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抽空回答了自己儿子的问题,“我烧艾,驱驱邪,你一会儿再进来。” 钱小舟不得不退回院中,王大娘烧完了堂屋,又把剩下还未烧完的艾草拎着到厨房也绕了一圈,这下整个家中都是浓郁的艾烟的味道。 “娘,怎么这个时候烧艾驱邪,中元节不是已经过了吗?”钱小舟用手在鼻子前不停地扇动,意图驱散那过于浓重的艾草味。 中元节烧艾倒还说的过去,可是这中元节刚过去,委实有些诡异。 王大娘烧完艾,终于放下心来,这才跟儿子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今日刚起床的时候,王大娘就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起先想着可能是入秋之后,天气转凉,有些秋乏。 白日上工的时候,跟绣娘们闲聊的时候说起了这事儿,结果李家婶子听完一脸担忧的样子,说,“莫不是中元节的时候冲撞了什么?” 王大娘猛然想起中元节前夜,在路边给她家死鬼烧纸的时候,的确感觉到后背凉凉的。 她吓了一跳,忙问李家婶子该怎么办。 李家婶子有个婆婆是专给人看那些东西的。她耳濡目染,也略知一二,想了一想,神秘兮兮地凑到王大娘跟前,压低了声音说:“看你现在的这症状,这东西想来不大,你回家找一把艾草烧了,把整个屋里都熏一熏,说不准就把那东西给熏走了。” 第53章 王大娘半信半疑,回家来却立刻找到了端午的干艾草烧了起来。 “娘,你哪儿不舒服呀?我们去看大夫呀。”钱小舟听了半天,抓住了关键问。 有病不找大夫,在这驱鬼拜神的,怎么能有用? 王大娘一挥手,“不用,不用,已经好了。” 烧了一通艾之后,王大娘只觉得现下身上暖呼呼的,一身轻松。 看来那个东西已经被熏走了,王大娘松了口气。又在心里骂道:“死鬼,我们娘俩才刚要过上好日子,你在下面可千万要保佑我们。” 钱小舟看他娘仍旧生龙活虎,也就放下心来。 中元节后,几场秋雨落下,最后一丝暑热也逐渐消散。 钱小舟看着灯房里伫立着的为中秋节准备的花灯,仍旧感到惊奇。 房中立着的花灯足有九尺高,虽然还只是用竹条捆扎而成的骨架,但仍旧可以看出来,那灯笼骨架扎的是一个人型。 韩昭这次中秋节要做的花灯,就是嫦娥奔月传说中的嫦娥仙子。 花灯大赛要想争夺魁首,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就是严记。严记灯铺传承多年,且财大气粗,有多个成熟工匠,要想打败他们并非易事。 但是此次花灯节的评选方式并非县衙老爷的一言堂,只要花钱到现场观看花灯的人,都可以投出自己最喜欢的那盏花灯。这样一来,只要能吸引到大多数人的注意,赢得他们的喜欢,胜算就大了很多。 而吸引大家的注意,也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做到极致的精巧,也可以推陈出新,搞个新鲜玩意出来,让大家眼前一亮。 严记灯铺有钱,自然可以在一盏花灯上花费千金,用成熟的工艺,娴熟的工匠打造出精巧的灯笼,如果再辅以金银装饰,再添奇珍异宝,花灯就更会添光添彩。 韩昭没钱,她的彩画灯笼就算高雅精致,在珠光宝气面前,也会显得朴素,略失光彩。 所以她要推陈出新,要出其不意,要做出一个大家都没看过的东西。 这次的嫦娥仙女花灯,精髓其实是在于灯笼里的机关。 她之前偶然从书上看到,跑江湖的手艺人会在木偶里安装机关,木偶就能自己动起来,手舞足蹈,以此引起路人围观,卖艺挣钱。 她当时心下一动,照着书上的图复刻了许多次,才把这个机关做出来。 如今这个仙女花灯的手肘和脖子处一共装了三个机关,启动机关后,花灯的胳膊和脖子可以转动。 待她把灯笼纸的颜料调好,整身糊上彩色的灯笼纸之后,就是一个飘飘欲仙的奔月仙子。 一轮圆月下,一个栩栩如生的嫦娥仙子,轻扬手臂,衣袖纷飞,她想,这定然能引起大家的目光。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韩昭在抓紧调试颜料。神仙妃子自然是彩秀辉煌,贴上去的每一块灯笼纸都要颜色饱满而透亮。 幸好她之前有娴熟的调颜料经验,红的、黄的、紫的、蓝的,一盆盆颜料被调制出来,放在灯房的地上。韩昭小心地拿过灯笼纸,一层一层把颜色晕染上去。 王大娘下工回来,见着灯房里连块能下脚的地儿都没了,再一看房中立着的那个巨大的灯笼架子,惊叹道:“天啊,你们这做的是个什么新奇东西呀?这么高,要这么多颜料呢?” 钱小舟硬憋住脸上的得意之色,道:“娘,你不懂,等做完了给你看,绝对让你瞪大了眼睛。” 韩昭提起颜料盆里浸色好的灯笼纸,摊平,才笑了笑,说:“王大娘,我们就差最后一步了,就快好了。” 王大娘又扫了屋里一片狼藉一眼,心里想着这是下了大功夫了,期待道:“行,那我就等着看你们做出来的花灯。” 说着忍不住咳了两声。自从上次熏完艾之后,她觉得身上不适感减轻了,也就没当回事儿,谁知这两天又开始时不时的咳嗽起来。 韩爷爷在院中歇着,听见王大娘不停咳嗽,好心地问:“小舟他娘,是受凉冻着了?” 王大娘止了咳,笑道:“兴许是吧,这几天早晚是有些凉,过几天估摸着就好了。” 老爷子听完也没作声,进了堂屋,转身出来时,手里拿了几个梨,“这梨你拿回去,加红枣、枸杞一块儿煮了,吃几个,专治咳嗽。” 王大娘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回头我让小舟上街上买几个梨去。” 韩爷爷道:“客气什么,也不值几个钱,不用推来推去的,就让小舟走的时候拎着。” 说完找了个筐,放进去,也不跟她瞎客气,又跟屋里的钱小舟说了句,让他走的时候记得拿梨。 钱小舟忙说好,王大娘又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 母子俩回家之后,王大娘就把梨炖上了。 秋天的梨润肺止咳,最是好用。王大娘吃了煮过的梨,感觉嗓子舒服了些,虽然还是时不时的会咳出几声。 钱小舟一脸担忧的神色,劝他娘道:“娘,我们去看大夫吧,有病不能拖着呀。” 王大娘不想去医馆,因为看病拿药都要钱,一幅方子,至少要十几文钱,如果要用到一些好药材的话,价钱就更贵了,更不用说看大夫的诊金。 他们娘俩刚挣上钱,她不想这么浪费钱,小舟娶媳妇的钱还没攒够呢,她得存着。 想到这儿,王大娘把剩下的梨汤也喝了个干净,不是很在意的对钱小舟说道:“都是些小毛病,这不已经吃梨了吗?等这几个梨吃完也就好了,你不用瞎操心。” 第54章 然而等韩老爷子送她的梨吃完了,王大娘的病也没有好,反而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满堂春又新招了几个绣娘,教导新绣娘的任务就落在了晓月和王大娘她们几个绣工好的人身上了,而且店里做一天就有一天的提成,王大娘舍不得这份工钱,强忍着身上的不适,仍旧每日上工。 直到莫掌柜发现她脸色不好,劝她回家休息,并保证她本月的基本工资仍旧照常发放,王大娘才想着回家歇一歇。 钱小舟下午回家取东西的时候,意外发现他娘竟然在家里躺着,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满园春啊。 王大娘被钱小周的声音惊动,起了身。钱小舟疑惑地问:“娘,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大娘撑着发晕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掌柜的看我不舒服,让我回来歇会儿。” 钱小舟一看他娘难看的脸色,瞬间变了神色,“娘,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王大娘还想拒绝,可这次钱小舟异常坚定,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出了门,告诉韩昭一声,借了她家的板车,回家带着他娘,径直往宝清堂去。 第30章 孝顺儿问病宝清堂 宝清堂是安宁县最大的医馆,虽然诊金相比于其他家的医馆略微高一些,但坐堂大夫胡大夫医术高超,是有目共睹的。 王大娘坐在板车上,钱小舟稳稳地拉着板车,到了宝清堂门口才停下。 停好车,他搀扶起坐在板车上的王大娘下了车,正准备踏进医馆门,从里面忽然窜出来个人,险些撞着王大娘。 钱小舟有些恼火,侧了下身子,扶住他娘的胳膊,不满地嚷道:“哎,你这个人怎么走路的?不看人啊?” 撞人的男子一听这话也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嘿,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啊。 严二也是没想到,来医馆替他爹请个大夫也能碰到不想见到的人。 话说严记灯铺自从报名参加花灯节比赛之后,严掌柜就闭门潜心钻研,想为花灯大赛打造独一无二的花灯出来,这次中秋节的花灯就由严大带领着数名老工匠一起制作。 然而工匠们做出了一款又一款的花灯,严掌柜却始终不满意。 严大知道父亲精益求精。想稳坐安宁县花灯第一的名头,但这诸多挑剔,渐渐让他觉得父亲是在质疑自己的手艺,嫌隙渐生。 老爷子日日操劳,耗费心血,这些天就感到身体不适,家人劝他来医馆看大夫,他却两眼一瞪,怒道: “我年轻的时候通宵做花灯,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们意思是说,我老了,当不了家了吗?” 一番话指桑骂槐,让严大没了话,严二只能上门把大夫请回家。 安宁县医术最好的医馆就是宝清堂,严二就来了宝清堂把胡大夫的出外诊金交了,恭恭敬敬地请到家里。 现下胡大夫已经在马车上坐着了,严二刚踏出宝清堂的门槛,就遇到了钱小舟。 这几个月以来,钱小舟替韩昭出摊卖灯笼,严二已经见到了好几回,略一打听就知道这个小孩姓甚名谁。 没想到,韩昭一个小灯匠,竟然都开始收学徒了,严二不屑地想。 如今冷不丁地碰到,对方还一副恼火的样子,严二自然把对韩昭的新仇旧恨顺理成章地转嫁到了钱小舟身上,张口就嘲讽回怼道: “呦,这不是那个韩家的小灯匠的小徒弟吗?怎么不跟着你那小师傅学做花灯,瞎跑出来溜达什么?撞着你大爷我,你赔得起吗?” 这恶人先告状的话语让钱小舟气愤不已,抬头挺胸,就要跟他较量一番,却被王大娘用力摁住了胳膊。 孤儿寡母多年,王大娘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这种纨绔呈口舌之强,可讨不到一点好处。 她虚弱地劝阻道:“小舟,我们进去找大夫吧。” 钱小舟被他娘按住,强制忍耐住怒火,但仍心有不甘,恶狠狠地回道:“韩昭哥做的花灯,比你们家的要好一千倍一万倍。你们就等着花灯大赛上认输讨饶吧!” 严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就凭你俩?做梦呢吧?你也不上去打听打听我们严记花灯是什么名号?” 钱小舟冷冷讽道:“你们家的花灯不过就是些死物,谁稀罕看!”说完,不再理他,紧紧闭上了嘴,扶着他娘就进了宝清堂。 严二被落在身后,反唇相机:“怎么?你们家的花灯就是活的?说什么天方夜谭呢?” 见人走远了,严二还不依不饶地在嘴里嘟嘟囔囔地骂道:“什么死的活的,我看你老娘才是快要死的,你个晦气玩意儿!” 直到家仆来催他,说:“胡大夫在车上等着呢,少爷赶快走吧。”严二才一撩衣摆,离开了医馆。 钱小舟扶着他娘进了宝亲堂内室,一番询问才发现胡大夫就在方才离开了宝清堂。 他着急起来,央求掌柜的:“掌柜的,我娘她都病了好几日了,您给想想办法吧!” 掌柜的一看,王大娘病歪歪的倚在椅子上,面色焦黄,确实气色极差,忙安抚道:“小兄弟别着急,我们宝清堂不止胡大夫一个医生,许大夫也可以看病的,他是胡大夫的爱徒,跟着胡大夫已经学了好几年了,医治寻常病症不成问题的。” 钱小舟再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听掌柜的话。许大夫正在后院配药方,就被掌柜的请来了前堂坐诊。 第55章 他一身青灰色的衣衫,年纪比较轻,看上去就没有胡大夫那么医术高超、有经验的样子,钱小舟隐隐有些担心。 但是他诊脉问询也有模有样的,闭目点头,又一副深沉稳重,胸有成竹的样子,钱小舟犹疑的心就渐渐地放回肚子里。 许大夫问完病情略沉思,写了一幅药方,交给钱小舟,嘱咐道:“按这个方子,先抓七副药,每日煎服,病人不可劳累。七日之后,若病情好转,再来找我调整药方。” 钱小舟连忙接过药方,交给店里的小二配药去。 小二手脚麻利,一一取出每味药材,称重、分装、包扎好。 钱小舟交完诊金和药费,拎着一摞包好的药材,又对许大夫说了好些感谢的话,才领着他娘,又出了宝清堂的门。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钱小舟安顿完他娘之后,就推着板车到韩昭家还板车去。 韩昭听到动静,知道钱小舟回来了,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关心地问道:“王大娘怎么样了?” 钱小舟停好板车,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汗。这一下午虽然天气不算严热,但跑来跑去也给他累得一身汗。 他回道:“看了大夫了,听大夫的意思是累着了,已经拿了药回来,这段时间就让她歇一歇。” 韩昭听完之后也略微放下心来,大夫这样说,应当就是没有大问题。 心下又思索:花灯大体已经完成,就剩下灯画部分,自己一个人也能完成。王大娘病了,需得一个人照应。 于是开口道:“大娘病情重要,你就在家好好照顾她几天吧,这边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 钱小舟也正有此意,韩昭这么一说,倒省得他开口了,当下也不跟她客气,点头道:“行,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就找我。” 他提步想走,忽然又想到在宝清堂门口遇到严二点事情来,犹豫要不要告诉韩昭这段遭遇。 转念一想,两人也没有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又闭了嘴。 韩昭看他脸上纠结的神色,以为他是在担心王大娘,又安慰了几句话。钱小舟就彻底翻过了这茬,回家给他娘煎药去了。 黑夜降临,严府里的灯房里却灯火通明,为中秋节准备的花灯早已经做好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组合花灯,流光溢彩,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将严氏所有的制灯手艺集合于一体。 严掌柜站在光彩耀眼的花灯前却眉头紧皱。 下午胡大夫进了严府,给严掌柜把脉后称是急火攻心,开些疏肝解郁的汤药,保持心情愉悦即可。 等胡大夫去开药方后,严二就把在宝清堂门口和钱小舟那番对话像讲笑话似的,说给他爹听。 末了还嘲讽一句:“我看的那小子是白日做梦,花灯还分什么死的活的,她做的还能飞上天不成?” 他这无心之语却像惊雷一般,炸在严掌柜心头。 从年初开始,他就略有听闻韩家的花灯。如今连她家的一个小学徒也敢对严记的花灯出言不逊。 他心下犹疑,恐怕后浪真的青出于蓝,后来居上。 又想起自家做的花灯,感觉怎么都差了一口气。当下又跟严大吵了起来,一口气上不来,吓得众人又慌把胡大夫请了回来。 胡大夫一番施针点穴,严掌柜的气才顺回来。 严大怕他爹再气过去,就恳请胡大夫留府暂住几天,待中秋节过后,等严记夺得魁首,他爹这心病自然就好了,那时再走不迟。 严府出手阔绰,且病人也无疑难杂症,胡大夫自然应允。 严掌柜被救回来,还是放不下心来,环顾灯房,叹了口气,心底仍有隐隐的担忧。 * 钱小舟第二日就去了满园春,帮他娘跟掌柜的告了几天假。 掌柜的自是嘱咐他,让他娘安心养病,店里的事儿,等病好回来再说。贺小姐知道这事儿,也让莺儿带了一些药膏吃食探望一回。 然而许大夫的药吃了几日,钱小舟瞧着他娘的脸色却并没有什么好转,仍旧病怏怏的,有气无力。 王大娘喝下药,也觉不出什么好坏,一时觉得精神头好些,一时又觉得身子重得挪不动。 直到五六日后,药快吃完了,早上钱小舟去他娘那屋,却发现他娘在床上躺着,已不省人事。 钱小舟慌了神,忙跑到宝清堂叫大夫。胡大夫依旧不在,只有年轻的许大夫。 他连拉带拽的把许大夫请到了家里。许大夫一看王大娘的脸色,再一搭麦,立刻变了脸色,哆嗦地说:“这,这得赶快请胡大夫过来,再晚就治不了了。” 钱小舟急了,“胡大夫在哪儿?” “严府!快去严府请!” 第31章 临抉择孝义两难全 严府的门仆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瞌睡,门外那人不停地拍打着大门,高声呼喊着。 门徒心内抱怨:谁啊?这么不通礼仪,门都要拍烂了。 一边又怕真的是谁有急事,要找老爷少爷们,忙下了门栓,打开大门。 大门刚开了一条缝,就有一个身影窜了进来,门仆反应不及,待他转过身去,那身影已经往前蹿了好几步。 门仆定睛一瞅,是个小孩,以前从未见过,他连门都没顾得上关,紧追了几步,拽住他的衣袖,忙问道:“哎,你谁啊?找谁呀?” 这人小孩怎么一到别人家就往里面窜?别是个要饭的。可不能让他往里面去。门仆死死拉住小孩的衣服。 第56章 钱小舟一进了严府就只往前跑,想尽快找到胡大夫,他不熟悉严府的路,还有个人一直在拽着他的袖子,急得他大喊:“胡大夫*,胡大夫你在哪儿?我娘等着您救命呢!” 他一边高喊,一边跟门仆推搡,想脱离他的控制。 别看他年纪小,但因着内心着急,力气格外的大,竟真的推开了门仆的拖拽,向一个小门跑去。 门徒连忙大喊:“来人啊,来人啊!抓住这个小毛头!” 他们的争执呼喊,引来了另外两个仆人。俩人一看在前面东窜西跑的钱小舟和在后面追赶的门仆,立马也加入了战场。 三人费了一番力气,把钱小舟压制在地上。钱小舟手脚被制住,嘴里还在喊着:“我要找胡大夫,我要见胡大夫!” 门仆气喘吁吁地起了身,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等我禀明了老爷再说。” “告诉老爷什么?”一道声音从小门后传出,严二从门后走出来。他正准备出门,就撞上前面的仆人似乎在教训什么。 门徒立刻换了脸色,笑的谄媚,”二少爷是要出门吗?方才有个小毛头闯了进来,嚷着要找胡大夫,不懂规矩,我们才制住他。” “哦,我看看是怎么个事儿?”严二一听,倒感兴趣了。 走近一看,钱小舟被摁在地上,只露着半张脸,嘴里还在喊着,“胡大夫救命啊!” 严二转了下眼珠,想起前不久在宝清堂门口看到他那病殃殃的娘,不费力就想明白了他今天这番举动是为何目的。 “别叫了,胡大夫的确在我府上,怎么,你要找胡大夫回去救你娘的命啊?” 钱小舟听严二这戏谑的语气,立刻就挣扎起来,又被狠狠按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时有求于人,钱小舟也不得不认清形势,恳求道:“严少爷,我娘等着胡大夫救命呢,求你让我见见胡大夫吧!” 这声严少爷和钱小舟服软求饶的态度让严二通身畅快起来,一个眼神示意按着钱小舟的下人们,道:“起来说话吧。” 仆人们松了手,钱小舟爬了起来,又着急地央求道:“严少爷,我娘快不行了,宝清堂说只有胡大夫能救我娘的命了,您就行行好,让我见见胡大夫吧!” 严府太大,仆人太多,钱小舟也意识到,他靠自己很难闯进去找到胡大夫。 严二看着钱小舟求饶的脸“啧啧”两声,惋惜般摇了摇头,脸上毫无怜悯之色,“前几天看见我还趾高气扬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钱小舟扑通一声跪下,“严少爷,前几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小人计较。” 他娘等不及了。 严二身心舒服了,笑了几声,拍了拍跪着的人的肩膀,道“见胡大夫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跟我说说,韩昭做的花灯是什么样的?真的活起来了吗?” 钱小舟愣住,没想到严二提出的竟是这个要求。 韩昭一直要求他对中秋节的花灯保密,没想到他当日的一时口舌之快,竟将秘密泄露出去。 他一时犹豫起来,韩昭教他做花灯,帮助颇多,他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严二看他竟然还在犹豫,抬脚就要转身,“你不说,今天可就见不到胡大夫了,你也不想你娘因为你而死吧。” 钱小舟一下被捏住要害,忙道:“我说!我说!” 他顿了下,刚要开口,严二打断了,他对一个仆人道:“去把老爷请到前厅。”又拍了拍钱小舟的肩膀,威胁道:“等会儿在我爹面前,你可要把知道的如实说出来。” 就在方才,严二忽然想到,既然他爹是因着韩家的花灯而倍感压力被气到,那他就让这个小学徒亲口说出他们的花灯做的是什么样,来消了他爹的心病,自然药到病除。 严二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洋洋得意,他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严老爷被请到了前厅,看着面前的儿子和一个陌生的小少年,不知道严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瓜。 严二附耳上去,把方才前院发生的事告诉他爹,严老爷斥道:“治病救人的事,岂可儿戏,快去把胡大夫请过来。” 严二被训,方才还雀跃的神色萎靡了下来,但仍旧不死心地劝他爹:“要不然我们就听一听,韩昭那家伙做的是什么样的花灯?反正中秋也不差几天了。” 严老爷略一思索,轻抚胡须,满脸慈祥地对着钱小舟说:“你不要害怕,工匠之间的交流互通有无也是常有的事儿,不知韩记做的是什么样的花灯呀?” 钱小舟见严老爷不像严二一样,似乎是个好说话的长辈,也放下了防备心,将韩昭要做的花灯样式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 严老爷越听,神色越凝重。钱小舟说完,他竟沉默良久。 严二起初听到钱小舟说那花灯能动起来,像天外飞仙,还觉得是钱小舟在编瞎话骗他们,直到看到他爹的神色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眼珠一转,一个主意冒了出来,又凑到严老爷耳边嘀嘀咕咕。 钱小舟心急如焚地等着,希望严老爷能快点放话,让他去找胡大夫。 严老爷听完儿子的话,面色不虞,“我们家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严二见自己一片好心又惹他爹不快,不满地嘟囔道:“我这不是想着为家里出一份力吗?韩记那花灯要是真的能活起来,咱家这花灯还能拿第一吗?” 第57章 如果韩家那小子做的花灯真这么厉害,在中秋节前把它毁了,活的也变成死的,不就一了百了吗? 严老爷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严二心里忽然就有了另一种猜想,老爷子估计是怕做这种事,面子抹不开。 他又凑上去,贴心地说:“爹,这事儿是我自己一个人干的,跟咱严家没有关系,我看不得那个小子爬到咱们家头上,拉屎拉尿。” 颜老爷思索良久,又看了救母心切的钱小舟几眼,道:“这孩子有孝心,日后韩家容不下他的话,就收到咱家来当学徒吧。” 说完叹了口气,起身往灯房去了。严二一听,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钱小舟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关心他什么时候能见到胡大夫。 严二搂着他的肩膀,一副亲昵的样子,道:“小舟兄弟,见胡大夫可以,连你娘的药我都包了,但是,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钱小舟想都没想,道:“什么事?只要我能做,我一定做!” “毁了韩昭的花灯。” “什么?”钱小舟一下挣开了严二的肩膀,“怎么可能?” 韩昭做了几个月才做出来的花灯,他怎么能毁了她的心血? 严二坐在了他爹方才坐过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花灯和你娘,你选一个吧。要我说,跟着他有什么好的,方才你没听我爹说吗,要把你招进我们家当学徒,那可是前途无限。” 钱小舟沉默了一会儿,硬邦邦地回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安宁县那么大,即使没有胡大夫,他也一定能找到可以救他娘的人。他不能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严二对着钱小舟离开的背影,喊道:“改主意的话,随时来找我,胡大夫就在我们家住到中秋以后。” 这是个孝顺孩子,严二赌他一定会回来。 钱小舟匆匆离开严府,又从另外一家医馆拉了一个大夫回家。那个大夫搭完脉,也摇了摇头。 昏迷了一上午的王大娘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醒了,看到跪在床头的钱小舟,似乎也自知时日无多,却挣扎着起身,让钱小舟把墙缝里她藏的银子都取了出来,这是她为儿子攒的娶媳妇的钱。 钱小舟抱着层层包起来的几两银子,痛哭失声。 * 韩昭踩在梯子上,最后为嫦娥仙子画上眼睛。 仙子垂眸,光辉神性里,仿佛又藏着几丝对世人的怜悯,钱小舟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刚完工的花灯。 韩昭收笔,轻呵一口气,终于大功告成。她下了梯子才发现站在门口的钱小舟,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韩昭哥,如果这次花灯比赛你拿不到第一,会怎么样?” 钱小舟突然问道,声音干涩。 韩昭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还真的没有认真想过。 虽然知道夺得魁首并非易事,但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就连贺小姐前几天也开玩笑地跟她说,等她拿到花灯比赛第一的时候,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俨然已经把这第一的名头视作她的囊中之物了。 想到这,她笑了笑,说:“真的还没有想过呢,”顿了一下,又神色认真道:“这次拿不了第一,我还有下次,下下次。”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到京城的机会。 逆光里,钱小舟似乎盯着她看了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韩昭才见他点了点头,吐出一声沙哑的:“我知道了。” * 深夜,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失火了,失火了,快来救火呀!” 韩家的灯房里,阵阵黑烟冒出,火光肆意燃烧着。 第32章 夜起火心血付一炬 韩昭被寂静深夜的呼喊声惊醒,猛地起身,转头望向外面,只见窗外一片朦胧的黄光,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透过门缝窗缝,一阵阵地渗了进来。 “我的花灯!”她心头一惊,立刻翻身下床,打开门一看,阵阵浓烟从灯房冒了出来,火势源头正是灯房。 韩昭心下一沉,快步跑到灯房门口,一脚踹开了闭着的门。 一股热浪迎面袭来,灯房里,一片火海。 制作灯笼的竹材和纸张本就是容易燃烧之物,平日存放的时候都要格外小心火烛。 最近这段日子她忙着准备中秋花灯赛的花灯,疏于打理,竹片、纸张和灯笼堆的满地都是。一旦起火,星星之火都可以让整个屋子都不能幸免于难。 韩昭在门口看着肆虐的火浪,心下仍抱有幻想:也许火势还没有大到烧到嫦娥花灯,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她咬着牙,一头扎进了燃烧着的灯房里。 满地花灯像连在一起的火球,噼里啪啦地响着。 屋子中间,九尺高的嫦娥花灯,被火焰紧紧包裹住,火苗几乎窜到了房梁上。 变幻的黄色火焰中,是一个被烧的焦黑的空架子。 华光幻彩、仙女奔月,全都随着这场火烟消云散,如梦幻泡影般破灭。 韩昭忽然觉得全身使不上力气,盯着哔哔啵啵的火焰,没有回过神。 “你疯了!不要命了?”韩建德的声音忽然在韩昭耳边炸响。 老爷子被吵闹声惊醒,出来一看,竟然是自家灯房着了火。再一看,韩昭竟然钻进了火海! 他知道韩昭素日花费很多心血在做灯上,这几个月,更是倾注全部精力在那盏为中秋节准备的花灯上。 第58章 可失火是闹着玩的吗?一不小心有进无回,在火海丧了命。 韩建德忙跟进去,使劲拽住她的胳膊,把韩昭拖出了火海。 周围的邻居也被惊醒了,纷纷端着盆,提着桶过来帮忙灭火。毕竟他们这一排连着的房子,火要烧起来可不只是烧一家的事儿,救别人家的火就是救自家的火。 韩昭被拉出灯房,跌坐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待她回过神来,抄起井边的桶,也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因着邻里的帮忙,这场火势没有蔓延开来,只损失了韩昭家的一间偏房。 等到最后一丝火苗被冷水浇灭,天边也透出了亮光。 奋战灭火的领居又拿着盆,提着桶回去,该做早饭做早饭,该睡回笼觉睡回笼觉去。 走之前,有些人安慰了韩老爷子几句,又因着房子并没有烧坏,又替他感到庆幸,嘱托几句,以后注意灯火。做灯笼的嘛,失火大概率就是油火没注意。 韩昭站在灯房门口,往里望,黑灰灰一片废墟,像她八年前在京城,在自家门口看到的那片废墟一样。 她再次走进灯房,地面上,灭火的水浸透了黑灰,一片狼藉。 四壁和梁顶被火舌摧残过,留下黑乎乎的印记。 昨天还堆了一地的灯笼,现下也一个不剩。 屋子中央,原先比人高的花灯也受不了焰火的肆虐,分崩离析,散落在地,只剩下焦黑的竹条。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韩昭不死心地在废墟里寻找。只有角落里的几盆颜料,因是铜盆装着,且离火源远,而幸免于难。 “这就是命呀!”韩老爷子进了灯房环顾一周,叹息了一声,经过昨夜,他的背影似乎更加佝偻了。 交了二十两报名费,花费数月心血做的花灯就这样让火付之一炬。 “这是老天爷不给韩家花灯机会呀!” 韩昭迟钝地转过头,喃喃反问,“这就是命吗?” 是老天爷让她父母惨死,不得申冤? 是老天爷让坏人逍遥法外,依旧在京城作威作福? 是老天爷天降一把火,把她的花灯烧了? 如果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命数。那她拼尽这条命,也要逆天而行,看看这命数究竟能不能改。 她缓缓对韩建德道:“我不信命,我要我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离中秋节还有几日,没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 院子里还有没劈完的竹子,她有刀,有手,她可以再做出一个新的花灯,只要不停下来,她就有机会。 她的泪已经在看到裴府废墟的时候流尽了,用冷水洗了把脸,擦干净身上的灰烬。 她冷静下来,揣着银钱到常去的店铺买灯笼纸去。 结果,店铺掌柜的一脸歉意地跟她说:“哎呀,你来的真不巧,店里所有的灯笼纸都让人买去了。” “本身,因着花灯大赛的缘故,灯笼纸就已经水涨船高,快要售罄了。昨日严记那二少爷又派人来把剩下的全都买走了,这还没来得及进货呢。” 问的第一家如此,第二家如此,第三家也如此。 整个安宁县的灯笼纸都被买空了。 * 贺兰君从满园春查完账之后,没有回家,坐了马车往汇香斋买点心。 临近中秋,去汇香斋买点心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按照往年的惯例,店里畅销的几种点心,是需要提前几日定好,店家才能留住的。 今日正巧出门,她就想着顺道来看一看,买一些点心回去孝敬爹娘。 从汇香斋出来,莺儿手里提着好几包点心。贺兰君向马车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方才余光里好像瞟到韩昭了。 她转过头,定睛一看,汇香斋对面的酒水摊上,韩昭正一个人独自坐着,面前放着个酒坛。 “她怎么在这?”贺兰君盯着对面,拧起了眉头。 上次见韩昭,也不过是前几日。她说灯笼快做好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现下她却一副消沉的样子,似乎在酒摊上买醉。这短短几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贺兰君侧头问站在一旁的莺儿:“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莺儿摇摇头,一脸茫然,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啊。 贺小姐垂眸,想了一下,调转脚步,向着小酒摊走过来。 韩昭提起酒坛子,倒了一碗酒,端起来,送到嘴边。 烈酒入喉,辛辣刺激,从喉咙头烧到胃底。 她又猛灌几口。人说一醉解千愁,如果她喝醉了,醒来会不会发现,今日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她的花灯没有被烧,后路也没有被严家斩断。 只是这酒虽然烈,却并没有让她一下子醉过去。她提起酒坛子,还想再倒一杯。 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酒坛。 韩昭抬眼,认出了面前的人,扯出了一个笑来,“贺小姐。” 只是那笑容看着就苦涩,贺兰君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她为何白日纵酒,轻声劝道:“喝酒伤身,别喝了。” 韩昭低下头,低声笑了起来,似乎在自嘲,但还是听话地收回了手,“小姐说的是,喝酒容易伤身。” 可是她现在那么爱惜身体干什么?她需要酒来暂时麻痹难过的心情。 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现在灯房被烧了,灯笼纸也买不到,她拿什么去做花灯?拿什么打败严家? 第59章 如果伤身能让她好受些,让这些事情不发生,她宁愿喝酒喝到吐。 今日就让她醉过去吧,暂且饶过这一日,让她明日再想这些无解的难题。 刚刚喝的几口酒好像开始涌上头,她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醉眼朦胧的,她低着头,看到自己手上做花灯的旧日伤疤。她用另一只手摩挲着,喃喃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场火全烧没了。” 她又从左边摸过来一个碗,放在贺兰君面前,提起酒坛子就要倒酒:“来,我敬小姐一碗。” 今天就不醉不归,一醉解千愁。 贺兰君忙拦下她的手,夺过了酒坛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失火?” 还恰巧是在中秋节前几天,这其中一听就有蹊跷。 昨夜救火时,韩昭还可以当是不小心失火,可今日满县城买不到一张灯笼纸,她就意识到昨夜那场失火不是意外,是严家在背后捣鬼。 可她既没有证据,也没有看到纵火之人。最重要的是花灯已经毁掉,事后追究,能让它失而复返吗? 她低下了眼眸,声音低沉迷离,“谁知道呢,昨夜一场火,就那么巧的,在灯房烧起来,把那盏花灯烧的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了。” 她顿了一下,想起前几日贺小姐说的话,自嘲地笑了,笑容苦涩:“贺小姐,你的好消息我大概是听不到了。” 没有花灯,她不可能拿到比赛第一了。 贺兰君看她这副消沉颓丧的样子,脸上现出怜惜的神色,不忍心地问道:“花灯节比赛还有几日,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韩昭摇了摇头,还能帮上什么忙呢?她轻声道:“现在整个安宁县连张灯笼纸都买不到,我做不成花灯了,贺小姐。” 仿佛对自己的境况一锤定音。 “灯笼纸?”贺兰君一听到这几个字,眼睛一亮,沉声道:“若是这样,那我的好消息,你现在就可以听了。” “什么?”韩昭抬眸,疑惑地皱着眉头,眼神却已不太清明。 “跟我走。”贺兰君拉起韩昭的手腕,起身,向停在汇香斋门口的马车走去。 第33章 信承诺小姐伸援手 马车停在了贺氏绸缎庄的门口,韩昭下了马车,晃了晃脑袋,在酒摊上喝的几口酒,坐马车的这段距离也已经清醒过来了。 她环顾四周,不知道贺小姐带她来绸缎庄干什么? 贺兰君下了马车,径直往店里走去,韩昭只能跟上。 店里,掌柜的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惬意地躺着,这个时辰,快到打烊了,客人自然不多。 有人进来,他往门口一瞟,立马收敛神色,起身站了起来,凑上前去,顶着张笑脸道:“小姐来了。” 又看了一眼贺小姐身后的韩昭,认出她正是之前跟小姐一块来的人,贴心地问道:“小姐是来看刚织出来的新布吗?” 新布刚织出来,他就派人告诉了贺小姐。 贺小姐前几日已经来看过,今日特意带她的这位朋友来,掌柜的想着,应该是要验货交付了。 贺兰君点了点头,正色道:“还得麻烦掌柜的带个路,带我们去瞧一瞧这织出来的新布到底合不合用?” 掌柜的忙点头称是,殷勤地在前面带路,领着她们往后院的库房去。 韩昭在后边听着她们的对话,渐渐反应过来,贺小姐这是带她来看布庄新织出来的灯笼布? 三月份的时候,她以此为条件,才答应贺小姐到她府上教习绘画,可后来,准备花灯比赛,事情忙碌,她竟把这事渐渐的忘在脑后。 此时灯笼布若能织成,无异于雪中送炭,天降一个大惊喜! 她睁大双眼,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失去,她甚至疑心,贺小姐的出现,是不是都是自己做梦想到的好事儿? 贺兰君回头见她呆愣愣的,疑惑地歪了一下头问:“一起去看看?看这织出来的新布能不能做你的灯笼纸?” 韩昭掐了掐手心,不是梦。她回过神来,跟着掌柜的和贺小姐快步往后院去。 后院有三间房,掌柜的打开了其中最大的一间。推开门,里面的货架上堆放了各种各样的布料。 掌柜的走到中间一排架子旁,往里走,从上层取下了一匹白色的布出来,抱到韩昭和贺兰君的面前道:“小姐,这就是工匠们新织出来的素布。” 贺氏绸缎庄的工匠们织出来的绫罗绸缎,根据不同材质的需求,会织出不同的纹样,然后再染色、上色,而小姐要求的这灯笼布,只需要原本的颜色,也不用织什么纹路花样,掌柜的就称呼为素布。 “工匠们也是织了好多次才织出来。这布得薄,还得透,还得韧,还得轻。可不好做了。不知道这次的合不合小姐和公子的心意?”掌柜的把布往前递了递,方便她们看的仔细一些。 其实这这批布一到掌柜的手里,阅布无数的他凭手感就知道肯定能成,说这番话也无非是想讨个功劳。以后店交到小姐手里,他也能捞个好。 果然贺小姐对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掌柜的,辛苦了。” 掌柜的忙笑呵呵的道:“为小姐做事是我的本分,小姐以后有事尽可以吩咐。” 韩昭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白色的布匹。入手是棉布一样的质感——柔软。拉开看,轻薄如蝉翼,透过布,手心的掌纹也隐约可见。坚韧且轻,正是她之前想要的那种布。 第60章 她的神色变得惊喜起来,她又可以做花灯了。 贺兰君看她的神色就知道,这布是没问题了,她想要的灯笼纸,现在有了。 她心内也松了一口气,韩昭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不想再看到了,还是现在这样好。 贺兰君笑问道:“这布可以做灯笼吗?” 韩昭仍旧在摩挲着那匹布,目光没有离开,点点头,欣喜若狂地道:“可以!可以!” 贺兰君眼神转向掌柜的,示意,掌柜的立刻懂了,把手上的布塞到韩昭怀里,笑道:“公子拿好了。” 韩昭紧紧抱住怀中的布。贺兰君笑道:“这布就送你了。我相信你能再做出一个独一无二的花灯,我等着你夺冠。” 韩昭抬眸,见贺小姐笑眼盈盈,眼含期待,心下触动,目光也变得坚定,重重点了点头。抱着布转身出了门。 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冲过来,一手抱布,一手搂上来,抱住了贺小姐。很快的一下,又松开了,顶着贺兰君眼睛郑重道:“贺小姐,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此时恩情太盛,她欣喜若狂地不知该怎如何表达,说的话也有些胡言乱语起来。 说完,她转身夺门而去,留下贺小姐在屋内僵立着身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韩昭抱了她。意识到这点,贺兰君的心开始砰砰砰砰地快速跳起来,好像马上就要跳出胸膛了。 脸上热意上涌,她不禁伸出手,贴上脸颊,眼睛余光忽然扫到一旁的掌柜的。 掌柜的在韩昭抱上贺兰君的那一刻,就已经待在原地石化了。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目瞪口呆。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小子就是姑爷吗?小姐这样,老爷知道吗? 见贺兰君眼神扫过来,掌柜的连忙弯腰,钻进旁边的货架里,头恨不得塞到布堆里,嘴里念念有词道:“昨日刚进的紫云罗怎么就找不到了?我记得让小五放在这儿呢。在哪儿呢?怎么找不到呢?这小子又偷懒,等回头,我一定要说他一遍……” 贺兰君放下手,略显尴尬,轻轻咳了两声,目不斜视,对掌柜的道:“刚刚的事,不准往外说。” 掌柜的很上道,从货架里把头缩了回来,装傻道:“刚刚我一直在找布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贺兰君也不知道她的警告对掌柜的有没有用,再待在这儿,她也觉得不自在,快步走出了库房。 走到前面的店里也不见韩昭的身影。她问莺儿:“韩昭呢?” 莺儿一指门外,“刚刚看她抱着匹布跑了,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贺兰君沉默,本来还打算用马车送她,现在只能算了。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贺兰君想到刚才的事,后知后觉的有点开始恼。 韩昭她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么抱她呢?私下里也就算了。 不行,贺兰君又推翻这个想法,就算是私下里,也得提完亲之后才能这样。 她思绪纷飞,忽然想到提亲,脸上又热了起来。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莺儿不解地问。 “许是太热了吧。”贺兰君摸了摸脸,摇了摇头,企图把不知歪向何处的思绪拉回来。 莺儿疑惑不语,都秋天了,还热吗?小姐今年怎么老是畏热? 韩家灯房里,韩建德在打扫火灾之后的废墟。被火烧过的竹条,一碰就碎了,落了满地碎屑。 他把地上的灰烬都扫出去,看着房子四周和梁上黑乎乎的火痕,他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这房子事他年轻的时候建的,临到头,人老了,房子也遭此一难。 他终究没能带着韩家花灯重登辉煌。 与韩家一墙之隔的王大娘家,堂屋里,钱小舟紧张地盯着胡大夫施针的手。 他一大早就跑到了严府,这次严二终于不再阻拦,他终于请回了胡大夫。 “你娘这脉象,虽然滞涩,虚弱,但还有转机。她本是热症,却被误当作寒症来治,才使得病情加重。待我施针,放点血来,再开一些泄热温补的方子,应当会好转。” 胡大夫在观察完王大娘的神色,细细把完脉之后,给出如此推论。 随即掏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包,取出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王大娘的几处穴位下针。又挑破指尖,放了几处血。 随着银针拔出,王大娘缓缓吐出一口气,幽幽转醒。 “娘!”钱小舟一看他娘醒了,一下子扑到王大娘的床头,跪了下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他为他娘的起死回生喜极而泣。他已经尝过一次失去亲人的滋味,他不想再失去世间这唯一的亲人。 “娘,你终于醒了。”钱小舟哽咽着,哭得伤心。如果她再不醒,他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他想告诉他娘,他把韩昭哥的花灯给烧了。韩昭哥平时对他那么好,他不是人。 可是,可是,那个坏人说,不放火烧了韩昭的花灯,他就见不到胡大夫,他就救不了娘。 昨天夜里他放了火之后,一直守着等那个花灯烧完了,他立刻把大家叫醒了。他不想做一个坏人,他不想伤害韩昭。 巨大的愧疚在王大娘转危为安的那一瞬间,排山倒海地压向稚嫩的少年。他跪在他娘面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病人不宜情绪过于波动。”胡大夫看了一眼哭得过于异常的小孩,以为他是被吓到,安慰道:“有我在,你娘死不了。记得按时吃药。” 第61章 钱小舟才止住了哭,接过药方去宝清堂抓药。 * 韩昭抱着布兴冲冲地冲进家门。 韩爷爷把灯房清理一空,见韩昭从街上抱了匹布回来,一脸高兴的样子,纳闷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韩昭道:“我要做灯,为中秋节花灯大赛做灯。”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又闪烁着无限的希望。 就在从绸缎庄跑回家的这段路上,她忽然想到这次比赛能做什么灯了。 第34章 赛花灯佳人翘首盼 韩昭又在灯房里忙碌起来。 被火烧过后的灯房空荡荡的,门窗变了形,漏着风,她也毫不在意,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留给她的时日不多了。 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再复刻一个带机关的嫦娥花灯,她只能抓住最后的希望,去奋力一搏。 韩昭拎着砍刀,捡起院子里的竹子,从劈竹条开始,从头做这个载着她最后希望的花灯。 * 还有三日就是中秋节,灯市的东面搭起了一个台子。 街上的人一打听,说是为了中秋节花灯大赛准备的。县衙决定就在灯市这条街上举办花灯大赛,让各位花灯手艺人同台竞赛,决出胜者。 这个消息流传开来,街上的人家都高兴了一阵子。今年中秋节,不仅能赏月,还能赏花灯,有热闹可以看了。 结果还没高兴半天,台子刚垒好,县衙的捕快就挨家挨户地发请帖,邀请安宁县有头有脸,有店面的人家来看花灯赛,人头费一人一两银子。 捕快进满园春的时候,莫掌柜正在后院跟小月商量刚接的几家新绣件要怎么安排,就听跑堂的说前面来了人,是县衙的。 莫掌柜忙去了前面,未语先笑,道:“官爷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小店坐坐。”又给跑堂的递了个眼神,“快去倒杯好茶来,让官爷解解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莫掌*柜不知道县衙来人是为何事,可跟官府打交道,笑脸相迎,小心为上,总归是好的。 小捕快也只是为人跑腿,见莫掌柜态度甚好,也没有拿腔作势,把手中的请柬往柜台上一放,道:“中秋节县衙要举办花灯大赛,想必你们也知道这个消息了,我今日就是来送请柬的,你们店要去多少人?” 莫掌柜的表情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料到,县衙办比赛,竟然还会特意邀请她们这种商户去看,未免过于隆重。 只愣了不过一瞬间,她就又扬起笑脸,道:“县令老爷为我们老百姓着想,中秋节还搭了个台,让我们看花灯,我们自然是都乐意去的。” 官老爷的场那是必须得捧。 “行,”小捕快点了点头,“一个人头一两银子,你们店多少个人?”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册子,一幅准备在上面记上什么的样子。 莫掌柜愣住了,疑惑地问:“什么一两银子?” 小捕快一仰头,理所当然地说:“看花灯的钱啊,一个人一两银子一根签,用来投票,喜欢哪个花灯就投给哪个花灯,你们店有多少个人,就交多少银子。” “这,这……”莫掌柜彻底哑口了,这才知道,原来县令老爷特意搭个台子,就是为了变相敛财。 看什么花灯,竟然要一两银子!绣娘们辛辛苦苦绣一个月,才能挣一两银子,谁舍得把这个钱花在看花灯上呢? 可要是直接拒绝,无异于打县令老爷的脸,日后被穿小鞋,惦记上也是麻烦事儿。 莫掌柜有些左右为难,抿了抿嘴唇,一脸为难的表情对捕快说:“官爷,我也只是个替人家看店的,这店里东家现下也不在,到底有多少人去看花灯,我也不能做主。这样吧,等我问过东家之后再回你,成吗?” 也许是莫掌柜的态度太过谦恭,小捕快也没有多做为难,收个银子而已,又不是去拆家抓人,没必要凶神恶煞。 小捕快把册子又揣回了怀里,对莫掌柜道:“行,那你最迟明日就得交上,我明日会再来一趟。” 临走前又补充道:“别人家都交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莫掌柜揣摩着这句不知道是警告,还是提醒的话,心想,这必须得跟贺小姐说了。 贺兰君也收到了花灯赛的请柬,比满园春的还早一步。 早一些时候,县衙的人把请柬送到了贺府,贺老爷接过了请柬,再听捕快这么一说,就知道这个花灯是不看也得去看。 但秉持着节俭持家的原则,贺老爷只交了五两银子。 他们一家三口,贺兰君肯定会带上莺儿,他和夫人再带个仆人就够了。能少花钱就少花钱。 贺兰君一开始从贺老爷那知道,要花银子才能去看花灯比赛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有些担忧,韩昭能不能如期做出花灯。 等到莫掌柜跟她说,捕快到街上,挨家挨户让商户们出银子去看花灯比赛的时候,她才被县衙这番明目张胆的敛财操作给惊到。 安宁县的商户少说有百余家,像她家这样,不仅有一间店铺的也不在少数。 县衙这样要完家里的,再要店里的,一户人家要两遍,吃相够难看的。 “小姐,我们店里要报几个人上去呢?”莫掌柜也知道这必须得去,但是去几个还得贺小姐来定夺,毕竟花的是店里的银子。 贺兰君凝眉沉思,心里反倒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第62章 去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根签,用来投票,选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盏灯。也就是说,韩昭拿到的签越多,她得第一的机会就越大。 想到这,她跟莫掌柜说:“我们店里的人全都去。” 莫掌柜“啊”了一声,惊讶道:“全都去,那得十几两银子了,这花灯赛可真金贵啊!” 贺兰君点了点头,肯定道:“对,全都去。”顿了下,又道,“不过,到时候投签,你们得听我的安排。” 莫掌柜一听这话,就知道贺小姐的这个安排另有隐情,但她也不便细问,况且小姐这是真的实打实的花银子,请大家去看热闹,遂笑道:“行,那我这就交银子去,顺便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三日时光很快逝去,转眼就到了中秋这日。 阖家团圆的日子,贺兰君和贺老爷都没有出门,陪着沈夫人一块过节。满园春和贺家的几处铺子也都关了店,放伙计们各自回家团圆去。 往年,中秋节总是贺兰君最期待的一个节日,在一个丰收的季节,可以尝到各种鲜美的瓜果,好吃的点心,饭后还可以赏月,无疑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可是今年的中秋节,她却有些坐立难安。 自从那日韩昭抱着布从贺氏绸缎庄跑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 韩家的花灯摊也几日没有出摊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做好花灯,今晚能不能见到? 揣着这些疑问在肚里,贺兰君的团圆饭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 幸好因着今晚要去看花灯,团圆饭就比往年要结束的早了些。吃完饭一行人就往灯市去了。 灯市的一头被县衙封上了,只有拿着邀请函的人才能通过,关口处的人比照着名册给进来的一人发了一支木签。 里面的人竟然不比白日这条街上的人少,县衙垒好的台子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看来县老爷的钱没少收。贺兰君在心里暗暗地想。 她们往前走,到了满园春门口和莫掌柜她们汇合,顺着人流也来到了台子附近。 贺兰君睁大眼,在人群里寻视,想找到韩昭的身影,可是,人多,且黑灯瞎火的,只有月色照着,看不清谁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台上忽然亮了起来,苟师爷提着个灯笼上了台,高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的花灯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台下安静了下来,苟师爷满意地点点头,现场除了他的灯笼,没有亮光,这也是他想出来的点子。比赛嘛,到哪家,哪家亮花灯,多公平啊。 他接着说比赛的规则:“这个比赛,我们县一共有八家灯铺报了名。待会儿他们就会一一上台展示他们做的花灯。至于谁能得第一,就全靠各位手上的签,看完花灯后,喜欢哪一盏花灯,你就把签投给哪一家,谁签多,谁就胜出。” 一番话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向台上,苟师爷又向着台子左侧问道:“你们谁先来?” 台子的左侧聚集的正是报名的几家店铺的当家人。 一阵静默后,一道自信的声音响起:“我来。” 众人都向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可是也看不清是谁。 苟师爷下了台,跟那人一般确认,然后上了台朗声道:“第一个上场的是来自严记灯铺的花灯。”说完下了台,把台子留给要上场的花灯。 严记的花灯是几个人一块抬上台的,非常大。 花灯亮起,中间一个最大的主灯雕龙画凤,光亮照人,四周一圈琉璃珠子打造的小灯,闪耀着珠光宝气。 整个花灯光彩照人,底下众人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 往年元宵节的时候,大家看灯也只不过是一盏灯一盏灯地看,可严记的这个却是许多盏组在一起。光论数量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了,更何况每一盏都精雕细琢。 严大看着花灯灯光下,台下众人欣赏的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严记这珠玉在前,剩下的几家灯铺就有些逊色。 他们自知自身实力就比不上严记,本就是被苟师爷游说被迫来参加这个比赛,因此上台展示也是匆匆而过。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花灯展示很快就到了第七个。 苟师爷对着名册上的名字一一勾画,发现还剩最后一家,似乎一直没来。 他冲着台下道:“韩记灯铺来了吗?韩记灯铺来人了吗?” 又重复了几遍,没有人回答。 贺兰君握着木签的手不由攥紧了,韩昭没来吗? 苟师爷又问了一遍:“韩记灯铺来了吗?没来我就当弃权了。”说着拿起笔准备划掉名册上的这一行。 “来了!来了!马上就上!”一声清亮的回答从人群后面响起。 第35章 迟登场韩昭亮花灯 “是韩昭!”贺兰君认出韩昭的声音,立马回头去寻找她。 台上苟师爷听到这声清亮的回答,也停下了手中的笔,向台下望去,寻找出声之人。 然而灯市街道左右两排房屋高耸,如水月色也只堪堪照进不甚宽阔的街道,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阴影,什么都看不清。 苟师爷不是很能看清那人在哪里。 韩昭拉着平板车,站在人群最外层。车上放着她刚刚完工的花灯,用布盖着,看不见里面长什么样,只能看出这个花灯个头不小。 从三日前,她抱着贺小姐送她的素布,回了家就开始夜以继日地做这个花灯。 第63章 担心严家的人会再来破坏,她时时守着这个花灯。 本就时间紧迫,这几日她几乎不睡觉地劈竹条,扎骨架,上色,绘画。即使闭眼小憩,她也紧紧地睡在花灯旁。 韩建德劝不动她,也只能帮着她一块儿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就这样,她也才赶在最后的时刻将将做好,把花灯装上车,就飞奔赶来。 此刻她连气还没有喘匀。 底下众人也都回头往后看,寻找着最后一个展示花灯的人。 有离韩昭近的人指着台子左侧告诉她,别人的花灯都是从那儿上去的。 韩昭喘匀了气,跟这位好心人道了谢,拉着车子绕过人群来到了台子左侧。 严大见到韩昭,神色却有些怪异。 他是知道韩昭家失火了,也知道她的花灯已经被烧毁了。 这事是严二前几日得意洋洋的来告诉他的,说是帮他除去了严记花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严大当时不屑一顾,他明明靠着自己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赢了比赛,何至于要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又听说父亲也默许了严二的行为,又堵了一口气,暗暗地觉得,父亲就是看不起自己的手艺,认为自己必败无疑。 如今韩昭能按期来参赛,两家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对阵,他倒要看看,到底谁能赢到最后? 苟师爷终于找到了目标人物,抱怨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这比赛都快结束了,大家都等你一个人呢!” 韩昭忙表示歉意,又问道:“现下可以上台吗?” 苟师爷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道:“来吧,你是最后一个。”说完拎着灯笼下了台。 台上又恢复一片黑暗,韩昭把板车拉近台子,周围的人都自觉地往两边散去,方便她搬运灯笼上台。 那板车上被布盖着的灯笼虽然大,但似乎很轻,韩昭不费力的就把它抱了起来,放置在台子上,然后又陆陆续续的把一些零散的东西搬上了台。 底下的人看不清她的动作,也不知道台上在干什么,只是见许久还没有动静,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怎么还不亮呀?” “什么花灯这么神秘?” “都多久了?是灯油点不燃吗?” “小姐怎么回事?不会又出事了吧?”莺儿在贺兰君耳边也担忧地问道。 贺兰君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木签,从韩昭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悬着的心就渐渐的放了下来,现下只剩下对这即将亮起的花灯的期待。 莫名的,她就觉得,韩昭的这个花灯一定会给大家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莺儿,你要相信她。她能来,就说明是有把握的,我们等等吧。”贺兰君沉声道。 话音刚落,只见台上一盏红色的莲灯幽幽地亮起,接着一盏又一盏红莲灯接续亮起,像一条红色的河流,向台子中间蔓延开去。 “嗯?这是什么?” “怎么搞了半天,就是几盏小莲灯呀?” “有没有搞错呀?” 台下人群交头接耳,几句抱怨声冒出来,毕竟是花了一两银子来看的,结果就这几盏小灯,难免会有些情绪。 忽然,台子中央,一盏一人高的灯亮了起来,明亮火光中,方才那盏一直被盖住的灯现出了全貌。 那是一盏柱形的灯,样式简单,似乎只有上下两个骨架,对着台下众人的这一面花灯上,绘着一位衣袖飘飘的女子。 云鬓朱颜,身着霓裳羽衣,风姿绰约,体态婉转,飘飘然若九天神女。 神女轻轻踮脚,纤纤玉手向上伸去,轻盈地似乎要飞起来。 刚才嘀嘀咕咕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大家安静地看着台子上的花灯,全然沉浸在画中神女的美貌之中。 看着看着,那神女似乎真的飞了起来,一点一点的向着远处飘去。 “她在动!”前排的人惊呼起来。 原来不是神女飞升,而是花灯开始转动起来,随着火光越来越旺盛,柱形的花灯渐渐的转动起来,越转越快。 其余几面上的神女图,随着转动,也显露在众人面前。 方才众人见到的是神女轻点脚尖,玉手轻扬,转过来的下一张,神女就已然飘飘然,似乎离开了地面。 再下一张,神女的衣袖飞扬,仿若脚踩祥云,在空中轻展身姿。 最后一张,彩袖纷飞中,神女回首,仿佛飞升途中最后回望一眼世间众生。 一阵风吹来,众人才发现,这看似样样式简单的花灯,最外层竟然还笼着一层极薄极薄的纱,因着轻风吹拂,荡漾出风的褶皱,像极了神女飘飞的衣袖。 轻风还送来那纱布上的一丝丝幽香,那是贺府的布在库房里染上的香气。 因着这一点朦胧,那隔着一层纱的神女就更如梦似幻起来。 十五的圆月挂在街道的中央,在窄窄的街道上撒下银色的清辉。 这阴影处的台子上,火光照耀中,旋转的花灯上,神女仿佛要突破这小小灯笼的禁锢,奔着月亮而去。 方才被人们抱怨的幽幽莲灯,此刻也仿若神女足下飘飘祥云。 众人都被这神话仿佛在眼前上演的场景震撼住了,现场一时竟安静的听不到任何人说话。 “仙女,仙女,飞,飞。”忽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 抱着小女孩的妇人被小孩子的幼稚话语逗笑,回过神来,问她:“哪儿来的仙女啊?” 第64章 小孩手指着台上,嫩声嫩气地说:“在那!仙女会飞,她也在飞。仙女长得很漂亮,她也长得很漂亮。” 四五岁的小孩子过中秋节,自然会听到大人说嫦娥奔月的传说,韩昭的这个花灯一亮,小孩子和神话一对,这不就是仙女嘛! 周围的人都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别说一个小孩子了,就是他们这活了这么多年的大人,见了这花灯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的是飞天仙女。 严大脸上之前的轻松神色,已然不复存在。 韩昭的花灯一亮相,不要说动起来,单就那灯停在那儿的时候,他就一眼看出了那灯笼上的灯画绝对比他们严记任何一个灯画师傅都要高超。 遑论动起来之后,那勾人心魄的绚丽。 和她这别出心裁,清新脱俗的花灯相比,自家的花灯倒是有些落了下乘。 严二在人群中暗骂了一声。不是已经把她的花灯毁了吗?韩昭一张灯笼纸都买不到,怎么又做出来个能动的花灯出来?真是见了鬼了! 李智同样看着那个花灯也看呆了,可渐渐的,她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问身边的丫鬟:“我怎么觉得这个花灯上的人好像在哪见过呢?” 旁边的丫鬟不敢出声:可不是见过!你天天在家念叨着,要超过她。 贺老爷也渐渐地皱起了眉头,花灯上这个神女,怎么看怎么像他女儿。 倒不是说身形外貌特别像,而是那股神韵。只有相熟之人才能认出。 他扭头看贺兰君,想从她的脸上发现什么端倪,但灯光太暗,看的不真切。 贺兰君痴痴地看着台上的那盏花灯。 第一次她认不出来,情有可原。 第二次她认不出来,也说得过去。 可是这第三次,她要是再认不出来,可就白费了,韩昭给她做的那两盏花灯了。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感觉到心又开始砰砰砰地跳起来。 “小姐,韩公子又画了你唉。”莺儿在贺兰君耳边小声说道。 自从她上次醉酒,被小姐说了之后,她就管住嘴,再也不在小姐面前多嘴她和韩昭的事情。 可是现下她却忍不住,又想多嘴。 别看她人小,看人可清楚了。韩公子心里要是没有小姐,她就把晓月送她的香囊吃了。 贺兰君这次没有瞪莺儿,也没有说什么。 她只是望着那盏花灯,听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声,她连心头这乱撞的小鹿都管不住,哪还管得住莺儿说什么! “诸位,今天的八家灯铺的灯,已经全部亮相。”苟师爷的话忽然响起,让沉浸在看灯中的台下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此时,台子周围用来照明的灯笼火把都已经点亮,方才在台上展示的八家灯铺的灯也全都重新点燃,亮了起来。刚才还阴暗模糊,看不清周围的地方,瞬间亮堂起来。 “究竟这花灯大赛的魁首花落谁家?就看各位手中的签了。”苟师爷举起手中的木签,向台下众人挥了挥。 “八家灯铺的灯都已经亮起了,各位喜欢哪盏灯,就去投出自己的宝贵的一签吧。” 小小的木签,能决定谁能去京城,得见天子圣颜。一两银子赋予的决定权,又怎么不是这花灯赛的趣味之一。 韩昭端起县衙为他们准备的,用来承放木签的木托盘,和旁边的严大对视了一眼,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地目视前方,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尽人事,听天命。 她已经倾尽自己所能做的了,接下来,就看天命怎么安排吧。 第36章 众望归仙灯夺魁首 台下众人闻言,躁动起来,目光在八盏花灯之间来回比对,最后再看一遍,挑选木签最终落定的那家。 第一只木签被放在了严记灯铺的托盘里。 严大目光微动,心下稍微踏实了些。 放下木签的中年男子,捋了捋胡子,看着严大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严记的花灯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妙绝伦啊,不愧是安宁县第一。” 这人是做竹材生意的,严记是他的一个大顾客,每年光严记的竹子木材,就能让他挣几百两银子。 严大端着木托盘,谦虚道:“周掌柜谬赞。” 很快,又有几个和严记有生意往来的人,把木签放在了严大的木托盘里。 韩昭依旧目不斜视,稳稳地端着托盘,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仙女!仙女!”方才出声的小女孩被妇人抱着,到了韩昭的花灯前。 她们离台子近,小女孩一直手伸向韩昭的花灯,妇人自然抱着她过来了。 木签被攥在小女孩的手里,她年岁小,还不能明了苟师爷方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因此虽然到了近前,仍牢牢攥着木签不撒手,空着的另一只手一直往前伸去,想摸到花灯,嘴里还在嘟囔着:“飞,飞。” 妇人笑着哄她:“不能碰花灯哦,仙女会飞走的。喜欢这盏花灯的话,你要把木签放在她的托盘里呦。” 小女孩回过头来,盯着她娘一会儿,眼睛眨巴了几下,再看了看手里的木签,好像懂了,然后伸出手去。 “梆!”轻轻的一声,韩昭的托盘上落下了第一只木签。 韩昭冲这对母女感激地笑了笑。 后面的人群涌了上来,每家灯铺的托盘里,陆陆续续都有人投上了木签。 莫掌柜带着满园春的绣娘们来到了韩昭的花灯前,一群人哗啦啦的把十多根木签都放在了她的托盘里。 第65章 莫掌柜投签时特意打量了韩昭一番,心里想着,这就是小姐让她们把签都投给的人? 灯光下,韩昭长得倒是挺俊,但莫掌柜也不敢再多做揣测,人群挤着,她也不能多做停留,匆匆离去。 韩昭自然认得满园春的绣娘们,见她们把木签都投给自己,心内先是惊喜,下一瞬间就意识到,这应当是贺小姐安排好的。 一支签一两银子,她欠贺小姐的情谊又多了十几两。 想法刚落,贺兰君就到了眼前。此时,韩昭的托盘里已经有了不少的木签。 韩昭脸上漾出笑来,目光如星辰闪烁,望着贺兰君,却没有说话,此时人群嘈杂,似乎说什么都不太适宜。 但那如星眼眸里,又好像把什么话都倾诉了。 如果没有贺小姐的雪中送炭,她今日就无缘这场比赛。在这艰难世间,何其有幸,她能遇到贺小姐。 贺兰君被她灼灼目光盯着,眼睫轻颤了下,垂眸把木签轻轻地放在托盘里。 又抬眼盯着韩昭,见她身后的神女花灯依旧在不停转动,不禁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仿佛冰雪消融,寒梅初绽,世间唯她两人和身后的那盏灯。 “小姐,别看了,该走了。”莺儿把木签放在托盘里的时候,凑近了,悄悄的在贺兰君耳边轻声道。 现下这么多人呢,韩公子能跑了不成?老爷都往这边看了,莺儿不得不提醒小姐。 贺兰君回过神,眼眸低转,收回目光,这才和莺儿继续往前走。 郑晓月在贺兰君投签的时候,目光就一直落在韩昭身上,又细细地去看她身后的灯画。再看她和贺小姐两人目光缠绵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一副疑惑的样子。 把木签放在托盘里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又抬头看了韩昭一眼。 韩昭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郑晓月忙把木签放在托盘里,快速地离开,追莺儿去了。 贺老爷在不远处,一看女儿对韩昭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些猫腻。这让他更加肯定了,韩昭那个花灯上画的就是他女儿。 他面色不善地站在韩昭面前,狠狠盯着这个小灯匠,用挑剔的眼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不就是长得俊了点吗?小白脸一个。 穿的那是什么呀?破破烂烂的,连身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吗? 这样的人也想做我的乘龙快婿,真是白日做梦!贺老爷越看越气。 韩昭微微皱起了眉,眼前这人,站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投签,怎么还一副看起来要打人的样子。 沈夫人捏了贺老爷胳膊一把,嗔道:“干嘛呢?在这愣站着,把木签投了呀。” 说着上手,夺去贺老爷手中的签,和自己的一块儿放在韩昭的盘子里。 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个花灯了,花灯上画的这个神女她也很喜欢,不仅好看,而且莫名的觉得很亲切,自然要把签全投给她。 沈夫人笑眯眯地望着这个俊俏后生,心里想着:“今年元宵节的花灯就在她家买了。” 贺老爷木签被夺,回头一看沈夫人一副欣赏的神色,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没法说。 这只是他的猜测,还没有证实之前,到处说,岂不是给女儿泼脏水。 因此只能气往肚子里吞,沉着脸,拉着沈夫人离开了。 台子附近人影攒动,就算只是简单的投个木签,几百号人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严大看了看自己托盘里堆起来的木签,又看了看其余几家只铺了托盘底层的木签,他们本就不是严记的对手,自然不用担心。 只有隔壁的韩昭,她的托盘里的木签,看起来和自己的不相上下。肉眼看,分不出来谁多谁少。 随着最后一支木签的落地,苟师爷又上了台子,道:“每家灯铺都已经收到了自己的投签,现下就请各位数出自己的木签数目,决一胜负。” 最先报出数目的自然是那几家木签比较少的灯铺,只有零星的几支或十几支签。 然后是韩昭的,她朗声道:“韩记灯铺,一共一百五十八支签。” 盘子里的木签她数得很快,一支一支都数得清清楚楚。 最后只剩下严记灯铺的托盘里的木签还没有数完。 底下的人看得清楚,都不等严大报出数目,就有人嚷道:“肯定是严记得了第一,你看他的签到现在还没数完呢,肯定是最多的。” 苟师爷听了这话,目光闪烁了一下,在心内算计一番,微笑不语。 严大在心内默默地记着每一根木签的数量,数到托盘还剩最后几根,一目了然的时候,他的指头僵住了,迟钝而不敢置信地捡起托盘里的木签,继续往上数: “一百二十三。” “一百二十四。” “一百二十五。” “一百二十六。” “一百二十七。” 木签数量停在了一百二十七。 他手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地报出数目:“严记灯铺,一百二十七支。” 韩昭长舒了一口气。她赢了。最后的希望成真了。她可以去京城了。 “本次花灯大赛,最终夺得魁首的就是韩记灯铺。”苟师爷一锤定音。 刚才他就已经算出来了,派发的木签是有定数的,其余人的数目都出来了,心算一番就知道,谁输谁赢。 结果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66章 严大受了巨大打击一般,失魂落魄。严二在下面骂骂咧咧的。 韩昭在台上往下看去,很容易就在人群中寻到了贺兰君,她冲着贺兰君展颜一笑,眉眼弯弯,无声地说:“贺小姐,你看!我做到了,我没有辜负你的期待。” 贺老爷在下面看得眉头狂跳。 宣布完最终结果,这场花灯赛也就结束了,人们陆续散去,回家赏月吃瓜去。 韩昭又把花灯装回板车,刚装好,一转身,贺小姐和莺儿就在面前了。 方才县衙的苟师爷让她明日去县衙领文书,择日赶赴京城,见着贺兰君,韩昭就想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贺小姐,我可以去京城了。”她笑的一脸灿烂。 贺兰君被她的笑容感染,轻笑回应:“那恭喜你了,得成所愿。” “这还多亏小姐鼎力相助,不然,我哪有机会?”韩昭直视贺兰君的眼睛,目光真诚道。 莺儿插嘴道:“所以你就把那仙女又画成了小姐,是不是?” 贺兰君的目光也落在了那花灯上,似乎想听她怎么解释。 韩昭挠了挠头,笑了笑,“我这不是想画嫦娥吗?可是谁见过神仙长什么样呀,都说神仙救苦救难,有求必应,那不正是雪中送炭的小姐吗?自然一画仙女,就画成了贺小姐。” 况且她已经画过两次贺兰君了,这次一提起笔来,就自然而然的画成了贺小姐,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笔墨也已落成。 贺兰君听她把自己比成仙女,心内又是喜又是羞,往日能言善辩的嘴,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回,眼波流转,盈盈望着韩昭。 莺儿看她家小姐被被哄得不争气的样子,既为小姐感到高兴,又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 望着韩昭那一双含笑眼眸,贺兰君半天才说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吧,教画的事儿就暂且推迟。”韩昭的脸色一看就是这几日没有睡个好觉。 又因着沈夫人和贺老爷在马车里等她,没说两句话,贺兰君只能离开。 沈夫人看着姗姗来迟的女儿,随口问了句:“怎的来得这么迟?” 贺兰君稳了下心神,道:“方才和店里的掌柜留着说了会儿话。” 贺老爷看她脸上抑不住的笑意,别过眼去,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臭小子,给我等着! 第37章 疑心起老爷查底细 韩建德坐在灯房前,仰头望着空中的那轮圆月。 韩昭已经离去约莫两个时辰了,结果这个时候应当是出来了。他付不起那一两银子的观灯费,只能坐在家里,等韩昭回来告诉他结果了。 “吱呀。”大门被推开了,韩昭拉着板车进了家门。韩建德起身,走上前去,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韩昭立住身子,对着韩老爷子大声道:“爷爷,我赢了,咱家花灯得第一了!” 韩建德一听这结果,喜出望外,激动不已,连连道:“哎!好!好!太好了!”此时,没有什么言语可以表达他心中的快意,只能不断说好。 韩昭看着激动不已的韩老爷子,又笑道:“县衙的人让我明日去他们那儿领文书,不久就可以去京城了。” 韩建德又连连道:“京城好啊,京城好啊,去京城可以见到*皇上了。” 韩昭心内也默念道:京城好,保佑她一定要见到皇上。 这边的欢声笑语,隔着墙传到隔壁。钱小舟在院中默默地听着这个好消息,心里为韩昭赢得比赛而感到高兴。 他做了坏事,可是幸好这坏事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让他备受谴责的心也好受了些。 他跑进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娘。 王大娘躺在床上,正要歇息。胡大夫给她针灸完,又吃了几付药,病情已有所好转。 今日莫掌柜还来探望她,说她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王大娘也自觉再吃上几日的药,许就能回满园春,继续做工了。 听到韩昭花灯拿了第一这个消息,她也开心起来,道:“我就说,你韩昭哥是个有本事的,你以后呀,跟着她好好干啊。” 钱小舟沉默了,心虚地避开她娘的目光,低声回道:“我知道了,娘。” 那些事他甚至不敢跟他娘说,他再也没有脸面出现在韩昭面前了。 把花灯又搬回灯房,兴奋劲一过,韩昭的困意就上涌过来。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睡个整觉了,忍着困意,韩昭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扑进柔软的床铺,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贺府里,贺老爷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沈夫人被他的动静闹的,也不能入眠。 推了他一把,“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烙饼呢?” 贺老爷睁着眼道:“我睡不着。”又转过身,对着沈夫人问道:“你说,若是我们给女儿招上门女婿的话,得招个什么样的?” 沈夫人被闹得也彻底没了睡意,睁开眼,细想了一会子,才道:“须得女儿中意的,人品信的过去的,方可考虑一下。” 贺老爷想到,花灯赛上,韩昭对贺兰君勾勾缠缠的眼神,暗送秋波,举止轻浮,如此一点都不踏实稳重的人,怎么可能人品好。 想到这儿,他在韩昭的名字后面暗暗的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但是看女儿的样子,似乎很中意她,也不知两人是如何相识,此时到何地步。 莺儿一直跟在小姐身边,理当是清楚的,可是找莺儿问,和找女儿直接问有何区别? 第67章 他这个女儿的秉性,他清楚。很有自己的主意,你越是不让她做何事,她越是要做。此事只能徐徐图之。想到这,贺老爷就有些头疼。 隔日,用完早膳,贺老爷就找来了管家,问道:“这段时日,府上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进出吗?” 管家被问懵了,绞尽脑汁地想近日府上出了何事,也没想出个头绪。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这段时日,府上进出的人是比之前要多了些,大多是小姐店里的绣娘们,其余的倒也无甚可疑,老爷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贺老爷把话又说明白了一些,“有没有一个叫韩昭的,做灯笼的人来过?” 管家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就来过一回,说是给小姐送花灯,约莫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了。” 贺老爷听韩昭果真来过,冷哼了一声,心内啐道:“什么送花灯!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女儿头上。” 安宁县何时出了这么个无名小卒,他都不知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贺老爷立马就去了店里,找掌柜的打听韩昭的底细。 掌柜的日日在店里待着,这种坊间消息他最是清楚。 早在贺兰君带着韩昭第一次来店里,要他找工匠织新布的时候,绸缎庄的掌柜就打听了韩昭的底细。 知道她是在灯市摆摊卖花灯的,父母双亡,家里只剩一个爷爷,爷孙两相依为命。 至于小姐如何结识韩昭的,他就打听不出来了。 此时老爷来问,掌柜的端详他的神色,见隐隐有怒气,心底有了不好的猜测,就只捡他知道的简单说一说。 贺老爷听到韩昭是在灯市那条街上摆摊,敏锐地意识到,贺兰君的店也在那条街上。 是以,那个小子就是在那条街上见到自己女儿,之后又送花灯到府里献殷勤?贺老爷推测。 又听到韩昭家境贫寒,父母双亡,更加认定这个穷小子是贪图富贵,不知使了什么迷魂手段,引得女儿对她另眼看待。 他冷哼一声,道:“所以,这个韩昭就是在灯市上摆摊卖灯笼过活的一个小贩。”语气里难掩不屑。 掌柜的点了点头,道:“是的。” 他昨日和伙计也去看了花灯赛,因此又补充道:“昨日那花灯赛上得第一的就是她,她的那个花灯用的还是咱家的布呢!” 昨日韩昭的那盏灯出来也惊艳了掌柜的,在闻到贺氏绸缎庄布料特有的香气后,他甚至感到与有荣焉,想大声告诉别人:得第一的花灯用的是我们家的布! 因此,此时就多说了两句话。 “咱家的布?还可以做灯笼?什么布?”贺老爷狐疑地问道。 掌柜的自觉失言,不想供出贺小姐,含糊道:“是新织出来的布,也就只有一匹。” 贺老爷逼问道:“什么新布?我怎么不知道?走的哪个帐?” 掌柜的擦了擦头上的汗,见糊弄不过去,小声道:“是小姐自己掏的钱,没有走店里的账。” 话说到这儿,贺老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还没怎么样,就开始给人家花钱,贺老爷气极,厉声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都说出来!” 掌柜的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库房里的事儿,他在脑子里想了下,还是没说,给自己留点儿退路。 贺老爷听完掌柜的话,反而平静了下来。 听起来,两人私交并不多,又想到,虽说女儿现在对这个叫韩昭的不太一样,但韩昭马上就要上京城去,少说半年回不来,事情尚有转圜之地。 从绸缎庄出来,贺老爷直奔城西,去寻郝媒婆去。 郝媒婆在安宁县是人尽皆知的好媒婆,促成了不知多少对佳偶爱侣。 贺老爷心想,棒打鸳鸯的事他做不来,说不准还会引起女儿怨恨,倒不如让媒婆给她介绍个好夫婿,和韩昭那穷小子相比,高下立判,女儿自然会回心转意。 郝媒婆正在院子里浇花,见着贺老爷,立马热情的把他迎了进来。 做媒婆的穿堂入户,全县谁不认识。贺老爷家的姑娘,她也曾见过几面,是个标致的美人。她要是想嫁人的话,贺家的门槛估摸都要被踏破了。 两人一阵寒暄,贺老爷说出了自己此番来的目的,想请郝媒婆介绍个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呀。”郝媒婆脸上现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贺小姐若是想嫁到别家做当家主母,她可以介绍十户八户有钱人家。可若是想招上门女婿,确实有些难度。 赘婿的名头不好听,当上门女婿的男人本身就少,这是其一。 其二,那些愿意当赘婿的男子,多是好吃懒做之辈,介绍给贺小姐,实在是有些糟蹋美人。 郝媒婆想了好一会儿,眼前一亮,道:“哎,你别说,我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贺老爷忙问:“是谁?” 郝媒婆道:“前街的赵秀才。他前年中了秀才,但是因着家里穷,一直就没有娶妻。上京赶考,读书都得花银子呀,要是有人资助,他指定能高中,因此他能接受当上门女婿。而且这个人长得一表人才,你们家这些银子应当是出得起的,若是以后他高中,小娘子可就是诰命夫人了。” 贺老爷被说的心动,商户人家,就算赚再多银子,也被当官的压一头。 第68章 若是家里出了一个走仕途的,从此可就扬眉吐气了。 他点点头,道:“是不错。” 郝媒婆道:“那行,今日天色晚了,我明日找他说合说合。” 贺老爷才放心的回家去。 天边夕阳西沉,小屋里,床铺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韩昭起身,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长。她下了床,推开门一看,太阳落在了西边。 她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置信自己竟从昨夜睡到了今日黄昏。 “糟了!文书还没领!”昨日县衙的人临走前跟她说的话突然蹦进脑海,韩昭忙回屋,穿鞋,穿衣服,收拾好,冲出家门。 第38章 拒相亲小姐有主意 她出了家门,刚转进巷子,就看见韩建德从巷子口走了过来。 见着韩昭,韩建德远远道:“你可算是醒了。” 韩昭顾不得交代,向巷子口冲去,嘴里喊道:“爷爷,我没时间跟你解释,我得去县衙领文书去。” “哎呀,傻孩子,我已经领回来了。”老爷子扯住韩昭的领子,挥了挥手里的册子。 他今日起床的时候,就没见到韩昭,见她房屋紧闭,想着她前几日几乎没睡,现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应当是要多睡一会儿。 结果快到晌午了,也没有个动静,他担心出什么意外,还进去瞧了瞧。 看韩昭睡容安详,尚有鼻息,猜测许是前几日实在太累了,要一下子把缺了的觉全都补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又想着她昨日说的要领文书的事儿,就替她去县衙领了回来。 韩昭松了口气,从韩建德手上接过文书,捧在手中。 那薄薄的几页纸上写了她的姓名、籍贯,以及到京城报到的时日,须得在十一月之前抵达京城。 韩昭细细地端详。 “对了,县衙的师爷让你把昨日展示的花灯,再送到县衙去。”韩建德道。 韩昭一愣,目光离开了文书,转头问:“他们要这盏花灯做什么?” 这盏灯毕竟是她耗了好几日的心血才做出的,灯画上的女子有贺小姐的影子,用的还是贺府送她的布,她还准备过几日问问贺小姐想不想要,送给贺小姐呢。 老爷子当时也心直口快地问了这个问题,师爷回答道:“这样的花灯也是少见,自然是想着上供给圣上,这是你们家的福气呀。” 韩老爷子感到受宠若惊。 他把师爷的这番回答原样告诉的韩昭,韩昭皱了皱眉头,心内有些不情愿。 韩建德又笑道:“也不着急,师爷说,你走之前把花灯送到县衙去就行。” 韩昭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地道:“我知道了。” 她拿着文书,走进灯房,四面漏风的灯房里只有这一盏灯了。 昏黄暮色里,灯上神女温婉美丽,韩昭笑了笑,对着神女挥了挥手中的文书,轻声道:“小姐,要保佑我上京顺利啊。” * 贺兰君这两日心情格外的好,连在池塘边喂鱼都觉得那鱼比往日要活泼些,鱼料不知不觉就撒了多了些。 莺儿过来,看到这个场景,不禁在心内感慨,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这鱼儿都跟着享福了。 她家小姐自从中秋节那日晚上回来之后,看花时笑,看草时笑,看到鱼也笑。 莺儿摇了摇头,走上前,对贺兰君道:“小姐,夫人找你呢。” 贺兰君停下投喂鱼食的手,回头笑道:“我知道了。” 又问道:“我娘找我何事呀?” 莺儿摇了摇头,道:“这个夫人没说,但是看着夫人挺高兴的,想来应该应当是好事。” 贺兰君道:“行,我马上就去。” 沈夫人在贺兰君的房间里等女儿,到底是女孩家的闺房,清新雅致,还浮着幽幽暗香,博古架上还摆了许多别致的摆件。 沈夫人目光扫过博古架,被上面两个花灯吸引住了目光。 很精致小巧的一对花灯,灯上画的花草景物清新淡雅,甚是好看。 原来女儿喜欢这样的花灯,沈夫人暗暗的想,也不知昨日得第一的那个灯匠师傅能不能做这样的花灯。 忽然又想到,那小师傅不日就要奔赴京城,今年的元宵节定然是在京城,给皇帝女儿做花灯,自然是买不到了。 沈夫人感到有些遗憾。 贺兰君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她娘站在那两盏花灯前,心下一紧,赶紧叫了一声:“娘!” 沈夫人听到喊声,回了身,贺兰君忙过去拉住她的手,带离开了博古架,拉到桌边坐下,赶忙问道:“娘,听莺儿说你找我,是何事呀?” 沈夫人被这一问,也就忘了刚才脑中所想,赶忙说起来的正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带我去见一个人,见谁?”贺兰君疑惑地问,她娘这话,怎么说的没头没尾,不明不白的? 沈夫人一脸神神秘秘地说:“你跟我去就成了,等见到你就明白了。” 说着拉起贺兰君的手往外走去,贺兰君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她娘出了院子,往前面去。 沈夫人带着贺兰君从侧门进了花厅,停在了一扇屏风后面。 屏风约摸一人多高,上层是镂空的,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屏风那面。 沈夫人小声地跟贺兰君说:“你往那边瞧瞧。”她指着屏风那面的花厅。 贺兰君皱着眉头,满肚子疑惑,还是照着她娘的指令,透过屏风的缝隙,往花厅那里看去。 第69章 花厅里坐着两个人。坐在上首的,她认识,是她爹。 坐在下首的是个年轻男子,瞧着却很面生。 贺老爷笑呵呵地打量着坐在下面的赵秀才,果然如郝媒婆说的,一表人才,还有学问。 那日他跟郝媒婆商定之后,郝媒婆很快就找到了赵秀才,一番说合,赵秀才也觉得无甚不妥,双方经郝媒婆拉线,商定好了今日赵秀才到府拜访。 贺老爷提前告知了沈夫人,让她带着女儿在屏风后一块儿相看。 倘若真的看上了,那可就皆大欢喜了。 沈夫人也透过屏风的缝隙往花厅里看去,年轻人看起来彬彬有礼,样貌也不错,虽然说衣着寒酸了些,但若是以后对女儿好的话,这些也不是问题。 贺兰君看着花厅里的两人相谈甚欢,听她爹仿若查户籍似的问那男子一些问题,心中疑惑更甚,小声问沈夫人:“娘,这人是要来咱家借住吗?” 沈夫人抿唇一笑,“傻孩子,你爹是在给你相夫婿呢,你瞧着如何?” 贺兰君脸色骤变,脸色瞬间沉下来,硬邦邦地道:“我不要。” 沈夫人没料到女儿直接翻脸了,忙小声劝道:“哎呀,你别此刻一杆子打死呀,我听你爹说,这个人是个秀才呢,倘若以后金榜题名,高中了,你就是官夫人了。” 贺兰君仍旧冷声回道:“我不要,谁爱当官夫人,谁当去,我不稀罕。” 她已经心有所属,别说官夫人,王爷妃子她都不乐意。 说完,贺兰君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花厅。 沈夫人在后面小声地跺脚叹气,又无可奈何,追着贺兰君,也出了花厅。 贺老爷全然不知屏风后面的人已失了踪影,仍旧和赵秀才相谈甚欢。 赵秀才喝了一口仆人端上来的茶,清香沁鼻,比自己平日喝的白水有滋有味多了。 打从一进贺府,他就尽力克制住四处打量的眼神,可入目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能看出,贺府是户有钱人家。 赵秀才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之情,他等待多时的机会终于到了。倘若能得到岳父的资助,他高中就指日可待了。 因此面对贺老爷的盘问,他秉着十足的耐心,态度虔诚地一一回答,以求当一个乘龙快婿的机会。 贺老爷心满意足地送走了赵秀才。和沈夫人一碰头,才知道女儿竟然没有看上他。 沈夫人道:“女儿说她自有主意,让我们不用操心。” 贺老爷一口气上不来,堵在心间。忙活一天,白忙活! 他还不知道,贺兰君看不上赵秀才是为了什么?还不是那个小灯匠!他按了按狂跳的鬓角。 沈夫人见他一脸郁色,温声劝道:“既然女儿不喜,那我们就换下一个,免得日后成了怨偶。这也值当生这么大的气?世上那么多男子,总归有一个她喜欢的。况且,听女儿这意思,似是心有所属,只是不知是谁?” 她也问了女儿,可女儿却不说了,许是时机尚未成熟。 贺老爷刚顺好的一口气又堵在胸口,正是因为她有喜欢的人,他才生这么大的气。 女儿还小,被有心人骗,也难免上当,他不能看着女儿误入歧途。 赵秀才回家之后,左等右等,等不来后续消息。 他等不及,又打听到贺家小姐在灯市开了个店,迫不及待的到满园春,想当面见到贺小姐,表明自己的心意。 贺兰君坐在满园春的后院石凳上,正挑选绣样,听到跑堂的说,前面有个自称姓赵的秀才要找贺小姐。 贺兰君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赵秀才是何人,没想到这人竟然找上店来了。 贺兰君低下头,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儿,淡淡道:“跟他说,我不在。” 跑堂的到了前面的店面,按着贺兰君的说法转告给赵秀才。 赵秀才进了满园春,本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一整个店铺都是女儿家的东西,到处都是脂粉香气。 又见跑堂的去了那么久,回来竟然说不在,明显是贺小姐敷衍他。他心内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满园春。 打发走了不想见的人,贺兰君又想到,爹似乎还没有放弃给她找夫婿的想法。 她眉头轻拧,看来还是得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想到这儿,她叫来莺儿,“你去找趟韩公子,约她明日在茶馆相见。” 第39章 无言对始知情错付 莺儿寻到了韩昭家里。 韩昭家的灯笼,前几日一把火全都烧光了,自然也没法再去摆摊卖花灯了。 且去京城,天高路远,路上少说也得耗费半个多月,因此,去京城需要的一些物品,此时就得采买置办上了,也没有空再去摆摊了。韩昭还想着,临走前把灯房重新整拾好。 莺儿来到韩昭家的时候,她正在给灯房的窗户糊窗纸,门没锁,莺儿直接进来了。 韩昭见了她,放下浆糊,一脸惊喜道:“莺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又向她的身后张望。 莺儿笑道:“别看了,只有我,小姐没有来。” 韩昭收回张望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以前她们两人总是形影不离,有贺小姐的地方就有莺儿姑娘,她下意识的以为小姐也来了。 莺儿见她有些窘迫的动作,也没再打趣她,说起了此趟前来的正事,道:“小姐虽没来,但她托我带话给你。” 第70章 韩昭问:“什么话?” 莺儿道:“小姐约你明日午后,在聚源楼茶馆见面。” 聚源楼茶馆是贺兰君第一次约韩昭见面的地方。 韩昭心想什么事儿郑重到要在茶馆见面说?问莺儿:“小姐有说何事吗?” 莺儿笑嘻嘻道:“你见面就知道了呗,指定是好事。” 小姐最近心情甚好,况且她对韩公子,哪次不是送银子送衣服,还有比小姐对她更好的人吗? 韩昭想不到还有什么好事?可是又一想,不日就要上京,走之前,还没有正式好好感谢过小姐,还有教习绘画的事和其余诸事尚未交代清楚,见一面也是应当的。 于是笑道:“行,明日我定准时赴约。” 茶馆里,依旧是贺兰君第一次请韩昭的那间包间,桌上摆了些新鲜的瓜果点心。 贺兰君静坐品茗,心境却与第一次大不相同。 第一次约韩昭见面时,她一心为生意绸缪,只想着笼络韩昭到她的店里当个画师,两人口舌交锋,各怀目的。 而此刻,她满心羞涩,为自己的后半生筹谋,等待着自己的意中人。 世事变幻莫测,莫过如此。 韩昭进来的时候满面春风。 莺儿昨日告诉她是好事儿,她今日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贺兰君之前送她的衣裳。因着这几个月,她日日耗在做花灯上,没有几次机会穿,这衣服倒簇新簇新的。 前几日见的时候,韩昭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灰扑扑的样子。今日打扮的一副翩翩少年的样子,进门时嘴角带笑,身上穿的还是自己送给她的衣服。 贺兰君目光微动,眼中春意更甚。 韩昭在桌边坐下,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能和小姐一块喝茶,这茶就更香了。” 贺兰君闻言,既羞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嗔道:“你几时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韩昭放下茶杯,一脸无辜的神情,道:“小姐可冤枉我了,我这人向来就爱说实话,哪有一句虚情假意?” 又冲站在贺兰君后面偷笑的莺儿问道:“莺儿姑娘,你说是吧?” 莺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的确,韩公子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无礼。” 她可还记得,韩昭最开始在上元节时调戏她家小姐呢。 韩昭听完这回答,叹了口气,道:“你们主仆一条心,就欺负我这孤家寡人啊。” 贺兰君被她们俩的斗嘴逗笑,温声劝了两句。 韩昭顺坡下,笑问道:“不知小姐今日找我,又是有何好事啊?” 贺兰君低下眼眸,脸上神情似是羞怯,默默不语地把桌子上的一个袋子推到韩昭面前。 韩昭看了看贺兰君,又看了看眼前的系上口的袋子。这是给自己的? 她笑问道:“小姐这是送了何物给我呀?” 一边说边解开了系带,拉开袋口,里面是一袋白花花的银子。二十两的银锭,光肉眼看就有数十个。 韩昭失笑:“小姐是又要送我银子?之前报名的那二十两银子,已是解了燃眉之急,此去京城,我身上银子还有富余,小姐就不用担心了。” 说完,她把袋子又系上,准备还给贺小姐。 虽说京城路途遥远,但这二百多两银子,也实在多到用不完。她当年从京城到这的时候,可是一分钱都没花呢。 贺小姐垂下头,轻声细语道:“你的银子,去京城够,提亲可就不够了。” 韩昭疑惑,抬头笑问:“什么提亲?” 贺兰君依旧羞涩地不敢跟韩昭对视,这话让她一个女儿家来说,实在是有些羞。 枉韩昭平日里说些俏皮话的时候,嘴跟抹了蜜似的,现下却如此迟钝。 她咬了咬嘴唇,道:“我爹近日已在给我相看夫婿了,你何时去贺府提亲?” 与其应付爹娘给她相看的人家,不如直接让韩昭上门提亲,定下婚约,让父母死心,也安心,待韩昭从京城回来成亲也不迟。 想着以韩昭身上的银子,上门提亲的话,爹娘指定不乐意,她从满园春账上支了二百两银子,足以买得起体面的聘礼。 韩昭的笑容僵在嘴角,贺小姐的疑问像一记惊雷打在她的心上。 再看贺兰君低头娇羞不语的神情,韩昭猛然醒悟,贺小姐这是心悦于她,担心她因家贫无法给出聘礼,偷偷拿自己的钱给她,让她去贺府提亲吗? 所以,贺小姐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她,是因心悦于她,是想着跟她结成连理枝,同作比翼鸟,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去提亲呢?韩昭惶恐地想,她是女子啊!身为女子的她怎么去娶同样身为女子的贺小姐? 这荒唐的走向让韩昭始料未及。 可是,她又想到,贺小姐不知道自己是女子,故而一往情深,自己岂不是一直在欺骗她深情错付。 贺小姐心悦的是安宁县街头,那个男子装扮的韩昭,而自己是从京城落难而来的,罪臣之女裴清溪。 若脱去那身男子装扮,以真身示贺小姐,贺小姐是否会痛骂自己是个欺骗人感情的可恶骗子? 韩昭眼神慌乱,嘴唇张张合合,几次想解释,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马上就要去京城了,此时爆出女子身份,无异于前功尽弃。 第71章 况且,就算说出她是女子,看着此刻贺兰君脸上羞涩期待的神色,她想,那些错付的情谊就能收回吗?贺小姐难道就不会受到伤害了吗? 包间里久久无声。 贺兰君问出那个问题,就害羞地低下了头,这已经用了她很大的勇气。 她羞涩地想,不知道韩昭又会说些什么哄她的话。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渐渐感到不安起来。 韩昭她怎么不说话呀? 贺兰君疑惑地抬起头,就见到韩昭那张神色慌乱的脸,眼神里是莫名的慌乱、怜惜和悔恨? 贺兰君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再次确认了,韩昭复杂的神色中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仿若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浇得贺兰君透心凉。 她期待的神色瞬间黯淡,脸上娇羞的神情也不复存在,嘴角僵硬得扯不出一丝笑来。 韩昭看贺兰君这副黯然的神色,知道自己的举动显然已经伤害到贺小姐的心,无端的,心里也感到一阵阵抽痛。 嘴巴张合几次,终于,她哑声道:“我不能娶你。” 不是不愿,是不能。 如果她真是韩家那个父母双亡的孙子,能娶到贺小姐为妻,那得是她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可是她不是,她是裴家孤女,肩负着为父母申冤的责任。 京城波谲云诡,危机重重,她可能此去就性命不保,有去无回,又怎能再拖贺小姐下水?耽误佳人年华? 贺兰君从韩昭方才的神色中,已知悉了答案。韩昭的这个回答,无疑把她最后的希望也打碎了。 她身体恍惚了一下,仿佛虚弱得没有了力气,手撑在桌子上,稳住了身子。 神色恍惚,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为何不能?” 难道往日的那些情谊都是假的? 她送的花灯是假的?她的温柔以对是假的?她的甜言蜜语是假的?她的深情目光是也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自己痴心错付? 韩昭看着贺兰君脸上的哀伤神情,心有不忍,隐隐的钝痛在心间蔓延,一阵酸涩。 造化弄人,老天为何非要如此?她该怎么回答贺小姐的这个问题? 贺兰君见她久久无言,心内已是明了。 再多问下去,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寻难堪。 她强忍泪水,撑起身体,哑声道:“莺儿,我们走。”不再留恋,快步离开这个伤心地。 莺儿在后面,看着两人情况一路直转向下,皱起了眉头。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呀!姓韩的竟然拒绝了小姐!她怎么敢的? 莺儿气愤地拿起桌上的那袋银子,有心想骂两句韩昭,又看小姐走的急,担心她,忙追了出去。 韩昭坐在凳子上,方才挺拔的脊背渐渐萎顿下去,无力支撑地靠在桌子上。 “本店新上的甜品,桂花糯米圆子羹来喽,客官趁热吃啊!”小二端着托盘进了包间,麻利地把两碗冒着热气的甜品放在桌子上。 又奇怪道:“唉,方才那位小姐怎么不在了?她来的时候特意嘱咐,这道甜品等会子再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韩昭无力回答,不在了,以后她应当都不在了。 也好,这样就算以后自己死在京城,也会少一个伤心人。她自嘲地想。 两碗热甜品,放在桌子上,无人问津,终于彻底凉透。 第40章 两处悲相思诉不得 入夜,韩家灯房里亮起了幽微的灯光,新糊的窗纸上映着模糊的黑色的人影。 韩昭席地而坐,望着眼前缓缓转动的花灯,神女依旧慈悲而温婉。 八月末的天气,夜里已经凉了起来。细小的凉风顺着门窗缝隙透进灯房,地上也是凉的,只有眼前亮着的花灯能带来一些温暖。 韩昭痴痴地望着,几乎坐成了一具雕像。 韩建德从堂屋出来见灯房亮着光,心道:“都这个节骨眼儿,不日就要上京了,韩昭还有时间来做花灯?” 这几日,韩建德到街上去,可谓是春风得意。 在街头摆摊卖灯,默默无闻的韩记花灯,在中秋节的花灯大赛上,竟然打过了家大业大,久负盛名的严记灯铺。这可让安宁县的老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之前还有人怀疑韩老爷子说的皇帝微服私访,夸了他家花灯的事儿,是他自吹自擂,经此一役,大家深信不疑。 果然有其爷必有其孙。老爷子的花灯,让老皇帝夸了。孙子的花灯,也马上要去送给新皇帝看了,韩建德终于扬眉吐气。 还有往常在他家买过花灯的人,直接来找他,预定今年的花灯。 这看的可是跟皇帝一样的花灯呀,机会多难得。 韩老爷子一一婉拒,解释道:“花灯全都烧没了,韩昭还要准备去京城的事宜,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做。” 于是又有人定到明年,等韩昭从京城回来后做也行。 韩*建德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也没跟韩昭说,老人家乐呵呵地想,明年的事儿明年再说。 现下,他却有些疑惑:“韩昭在灯房里做什么?” 韩建德推开了灯房的门,之前被火烧的痕迹几乎被整修一新,黑乎乎的墙壁上重新抹上了青泥,窗纸洁白如雪。 空荡荡的灯房里,韩昭在花灯前静坐,背影竟显得有些孤单。 第72章 “韩昭,这花灯你打算何时送到县衙呀?”韩建德忽然想起前几日县衙师爷的要求,随口问道,到时他也好搭把手,帮着韩昭一块儿运过去。 韩昭的背影微微晃动了下。 是了,她连这最后一盏灯都留不下,关于贺小姐的一切都将离她远去了。 她轻声道:“再过几日吧,爷爷。再过几日,我亲手把它送到县衙。”就暂且让这花灯再留几日吧。 韩建德不知为何,从她这回答中竟听出了几丝苦涩的意味,今日上午的时候,不是还兴高采烈的吗?难不成舍不得这花灯? 想到这,韩建德安慰道:“别舍不得了,这花灯可是要送给皇上看的呢,你想一想,多少人想有这殊荣还做不到呢。这花灯以后还会做的,你指定能做出更多更好看的花灯。” 又笑道:“你不知道,自从你赢了花灯比赛之后,多少人求着我,要找你做花灯呢,等你从京城回来啊,找咱家做花灯的,估计得排成长队了。” 说完他哈哈笑了几声,似乎是被想象中的盛况乐开了怀。 韩昭静默几息,转过身,仰头望着韩建德,目光幽深,哑声问道:“爷爷,如果我回不来呢?” 韩昭的这句话一落地,韩建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一脸平静中透着坚毅,哀伤神情的少年,和八年前那张目光坚定,说自己无论多难多苦,都要学花灯的小孩的脸渐渐重合起来。 他叹了口气道:“韩昭啊,人活在世上,最大的事啊,就是活着。我不知道你背负着什么秘密,又要去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平安,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当年,她能在跪在门外求自己一天一夜,韩建德就知道这个孩子不一般,她终有一天会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韩昭垂眸,眼里有热意,“家”这个字眼触动她内心柔软,这八年,确是这个小小的家给她提供遮风挡雨的一个地方。 她转过身,屈膝跪在地上,郑重道:“爷爷,谢谢你的收留。” 说完俯身磕了三个响头,韩爷爷这份恩情她无以为报,临别之际,只能以此感恩。 若是她能平安回来,定然给他养老送终。 韩建德受了她三个头,叹了口气,只说了句:“你这孩子……” 最终还是摇着头,无奈地离开了灯房。 韩昭望着虚空,轻轻地笑了起来。 现下所有事都交代完了,若是她能平安归来,就接着做花灯,给韩爷爷养老送终。 若是…… 若是,就此死在京城,也算和父母相聚,一家团圆了。 至于贺小姐,她想,到那时,贺小姐应是已寻得良人,姻缘美满了。 如此也甚好。 花灯的灯火依旧在燃烧着,摇摇晃晃,亮在灯房,也亮在贺小姐的闺房。 贺兰君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在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 她躺在床上默默垂泪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博古架上的那两盏花灯,那都是韩昭送她的。 她心下一颤,还是起了身,从架子上把两盏花灯都取了下来。 虽然房间里日日打扫,勤加擦拭,但那盏上元节时韩昭送的花灯,却还是有些旧了。 原先洁白的灯笼纸已然泛黄,上面的笔墨不似先前鲜亮,也褪去了颜色。 贺小姐触景伤情,心中不禁又是一酸。不由埋怨道:既然不喜欢她,又为何送这盏灯来招惹她? 却还是忍不住把它们点燃,两盏花灯上的女子绝世独立。 从前道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时至今日,才蓦然发现,是高山流水弹孤曲,知音难觅。 满园春里,莫掌柜打着算盘,对今日的账本。算完之后,一掐指,贺小姐已经好几日没来了。 以前约摸一两日,贺小姐就得来店里瞧上一瞧,看看有什么问题,店里流水如何,还从没有旷了这么好几天,甚至连莺儿也没来。 莫掌柜有些好奇,但是转念一想,店里近来也没什么事儿,一切如常。 王大娘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昨日见她,她还说最后见一次大夫,就准备来上工了,也算是件好事。 王大娘在钱小舟的陪同下,最后去了趟宝清堂,本来她说自己都好了,没事了,一个人就可以去,让钱小舟去找韩昭学艺去。 可钱小舟担心有个万一,坚持要送她娘过来,王大娘拗不过儿子的孝心,最后到底还是两人一块儿去的宝清堂。 胡大夫静心闭眼,很快把完王大娘的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点了点头,道:“脉象已经平稳,就是还有些气血虚,多吃些好的补一补就可以了。” 王大娘对钱小舟笑道:“你看我就说没事了吧。” 钱小舟得了胡大夫的诊语,才放下心来,彻底从他娘先前那副马上要撒手人寰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他一撇头,看见后院过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再定睛一看,可不正是之前给他娘误诊的许大夫吗。 许大夫一见他们娘俩都望着自己,窘迫地佝偻着腰,挪了过来,站在他师傅旁边,面有讪色道:“都怪在下学艺不精,害得大娘受苦了。” 又把手上包着的几个包裹放在王大娘面前,不安道:“这是在下上山挖的一些滋补温和的草药,黄芪,当归之类,已经清洗晾晒干净了,最是补气益血,还请大娘笑纳,弥补在下犯下的错误。” 第73章 钱小舟面上有些愤愤之色,他这话讲的轻巧,差点死掉的又不是他娘。 王大娘倒是大度,挥了挥手道:“也是我命不该绝,胡大夫这不给救回来了吗?你这药我倒是正好需要,那我就不客气了。” 许大夫弓着个腰,脸上赔着笑,连连点头。 回去的路上,钱小舟有心还想再说许大夫两句。大王大娘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咱得往前看。你现下的正事,就是和你韩大哥学好那门灯笼手艺,知道吗?” 王大娘笑着敲了敲钱小舟的脑袋,没注意到,听完这句话后,钱小舟沉默了。 * 贺府里,莺儿在房间里一脸愁苦的样子,耷拉着个脸,用手托着腮,问晓月:“你说我们小姐什么时候能好?” 自从那日从茶馆回来,小姐就不出府了,天天待在房间里,饭也不吃两口。 她送进去的饭怎么送进去的,怎么端出来,根本动都没动,她强行劝着小姐多吃两口,小姐也真的只吃两口,就说饱了,吃不下。 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行?莺儿在发愁。 晓月并不知道小姐到底发生何事。 莺儿虽然平常大大咧咧,但嘴巴还是很严。小姐和韩昭的事儿,她一点都没跟旁人说。 但她生性敏感,察言观色的本事比别人强些,且听莺儿偶尔抱怨,看小姐这症状,她猜,八成是相思之苦。 “解铃还须系铃人。”晓月轻声道。 莺儿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什么意思。 还得要韩昭来? 我呸!莺儿愤愤想道,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了! 隔日,莺儿送早膳到贺兰君房间。 贺兰君仍旧躺在床上,莺儿劝道:“小姐,今日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点心和粥,快起来尝一尝吧。” 贺兰君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听了这话,眼睛动了两下,道:“我不饿,你端去自己吃吧。”说完转过身去。 莺儿知道劝不动,只能端着早膳又回了自己房间。早饭太多,她一人也吃不下,叫来晓月一块吃。 吃着吃着,她怒火涌上心头,狠狠道:“你个王八蛋,害我们家小姐这样!” 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也不吃饭了,起身就往外面冲。 晓月见她这样,唯恐出事,忙放下手中的点心,也追了上去。 第41章 忠丫鬟怒斥负心人 韩建德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忙从堂屋里出来,奔向门口。 “来了来了,别拍了。” 这几日,到他家求灯的人来了好几波。 他倒是都给拒绝了,可韩昭却又从街上买了纸和其他做灯的东西回来,说,反正也还闲着,不如趁这上京前的这些时日,再多做几个灯笼,等她走了,他可以把灯卖给这些人,还可以再挣一些钱,过个好年。 韩昭关在灯房里,日日闭门造灯。韩建德见她心情似乎不是太好,只能尽量避免求灯的人再来打扰。 今日这敲门声格外地响,韩建德心内嘀咕:这是来求人的?还是来寻仇的?别把我的门给拍烂了。 他快步走到门后,下了门栓,拉开门。 门口是个小姑娘,面生的很,看穿着打扮应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韩建德冲她摆了摆手,道:“不做灯笼了,人快去京城了,没时间,你们过完年再来问吧。” 话刚说完,小姑娘就身子一侧,越过韩建德,闯进了院子里,站在院子里中央大喊道:“韩昭,你这个王八蛋!你在哪?给我出来!” 韩建德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姑娘可不是来求灯的。她可能真是来寻仇的! 吓得韩建德忙转过身来,急忙问道:“你是谁?找韩昭干什么?” 莺儿回瞪了他一眼。她憋了一路的气,准备上门就把韩昭骂个狗血淋头。 开门的却不是韩昭,而是一位不想干的老人,她曾见过几面,知道他是韩昭的爷爷,因此进来时只忍着。 现下既然骂开了口,这气就刹不住了,也不管什么尊老爱幼了,不客气地回道:“你管我是谁,我问你,韩昭在哪里?” 她快速地扫了这一眼就望到底的小院,见灯房的门紧闭,手一指,问:“她是不是在这里?” 抬脚就往灯房门口去,韩建德忙上去想拦着她。 可莺儿风风火火,三步并作两步迈上了台阶,一脚就踹开了灯房的门,跨了进去。 这动静把韩建德都吓了一跳,停了下脚步,他慌得想跟进去看看,刚想迈步,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他扭头一看,院子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小姑娘,此刻正紧紧拽着自己胳膊。 晓月在后面追着莺儿,紧赶慢赶,跑得气喘吁吁,还是慢了莺儿两步路。 她刚进韩昭家的院子,就看见莺儿破门而入那一幕,心下一紧,她赶忙拉住准备上前的韩建德,笑道:“爷爷,没事的,就是朋友间有一些小误会,您老放心,我进去瞧瞧啊。” 晓月笑得乖巧,人又长得一副不会说谎的样子,韩建德听她这么说,心里倒信了三分,脚步就顿了下来。 晓月忙松开手,快步进了灯房,转身把门关上。 莺儿“咣当”一脚踢进了灯房,韩昭才从做花灯的沉浸中回过神来。 灯房里已经放了好几只她刚做完的花灯。 莺儿进了灯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手里还捧着未完工的灯笼的韩昭。 第74章 她家小姐为了这个人,都快不吃不喝了,那么伤心,结果她还好模好样的,继续没事儿人一样坐在这做她的那个破灯笼。 一股怒气上涌,莺儿张口骂道: “你个王八蛋!大骗子!烂心烂肺的大烂人!我们小姐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亏小姐还为你伤心,饭都吃不下,你倒像个没事人一样!” “怎么?赢了比赛,出了名,准备另攀高枝去了?” “从前,戏本上只说那穷读书的是无情无义之人,我看你这不读书的,比他们更狠,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亏小姐那么帮助你,我呸!养条狗都比你知道感恩!” 她的话如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砸在韩昭身上。 韩昭定定地坐在原地,任由莺儿痛骂。 她的确该骂,韩昭想,惹得小姐为她伤心,还吃不下饭,她的确是像莺儿所说,是个骗子,王八蛋。 莺儿骂了一通,还不觉得解气,她气冲冲地上前,抬起脚,狠狠地剁在刚做好的那几只灯笼上,把它们踩了个稀巴烂。 又见韩昭身后面还有一盏灯,正是中秋花灯赛上那盏夺冠的神女灯。 “你也配留着这盏灯,真是没得辱没了小姐!”莺儿冷哼一声,跨过韩昭,一把把灯推倒在地。 还想再补上两脚的时候,韩昭终于起身,挡在她身前道:“有气冲我撒,灯是无辜的。” 莺儿瞪着她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晓月一看两人对峙上了,连忙上前,从身后抱住莺儿,箍住她两条胳膊,防止她真出手打人,温声劝道: “你气也撒了,人家的灯笼都被你踩烂了,咱就别打人了啊。小姐指定也不乐意看见你打人,是吧?早饭还没吃完呢,我们回去吃早饭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拖着莺儿往门口撤。 莺儿气还没完全消,也做不来真打人的事儿,小姐现下指不定还心疼这个人呢。 她恶狠狠地瞪了韩昭一眼,道:“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说完,挣开晓月的怀抱,打开门,又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韩昭扶起被莺儿推倒的神女灯,还好灯布坚韧,没有损坏。 晓月看了看离去的莺儿一眼,又看了看在灯房里呆呆立着的韩昭一眼,无奈似叹了口气,顿了一下,才道:“小贺老师。” 韩昭的眼珠动了一下,抬眸,转过头来,静静望着晓月。 她是第一个认出,做花灯的韩昭是教绘画的贺老师的人。 晓月见她这神情动作,心道自己果然猜对了。 她轻声道:“贺小姐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很是让人担心。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也不知你真实身份究竟是谁。我只知道,你未必就对贺小姐没有情意。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书上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贺老师,还望珍惜这份情意。” 韩昭听完她这番话,垂下眼眸,苦笑了下,又抬眼望着她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晓月。” 晓月点点头,也随即离开。 韩建德在灯房外听了那么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没弄明白,两人是因何闹的误会。 一墙之隔的王大娘家,王大娘吃完早饭,收拾收拾准备去满园春,就听到隔壁院子好像传来了莺儿的声音。 只有一声,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快出门的时候,她见钱小舟还赖在家里,催道:“你还不赶快去你韩大哥家帮忙,在这偷什么懒!” 她能下地走路后,催了好几次,儿子都不去韩家,王大娘都开始疑心起来。 见这次儿子又沉默了,王大娘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惹她生气了?” 钱小舟知道再瞒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他心一沉,把王大娘病重期间自己做的事儿全都跟她一一坦白。 王大娘越听越沉默,听钱小舟讲完全部的经过,她已是热泪流下,哭道: “儿啊,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先前,我们娘俩快饿死的时候,是韩昭拖着她爷爷过来,给我们送了口吃的。后来又传授你手艺,你怎么能做出如此不义之事?让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他们?我宁愿我死了,都不愿意你做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钱小舟听她娘如此说,膝盖一弯,跪了下来,和王大娘抱头痛哭:“娘,我也不想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严二说我必须得烧了那个花灯,他才肯放胡大夫回来救人。娘,我不想你死啊!” 王大娘哭道:“为了救你娘,就可以什么都做吗?严二让你杀人,你也杀人吗?是我教子无方呀!” 说着她起身去了厨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根擀面杖。 王大娘挥动胳膊,擀面杖重重落在钱小舟背上。他咬牙跪在地上,硬生生受着。 “我打你,是因为你不孝不义。你害了你的朋友,是为不义;虽然保全了你老娘的性命,但我却因此蒙羞,是为不孝。是我没有教好你。” 擀面杖一下一下落在钱小舟背上,他哭得满脸是泪。 不仅因为疼,更因着他娘的这番痛骂让他的愧疚之情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王大娘打了五六下,终是不忍心,撇下擀面杖,抱着儿子痛哭起来,道:“你去给你韩大哥请罪去吧。” 韩建德刚帮着韩昭清理完灯房的几只花灯,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小姑娘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第75章 他以为里面也没什么事儿发生,结果一进来,满地狼藉。 问韩昭发生了何事,韩昭也只摇着头说没事儿,有一些误会,老爷子也就不问了。 一出门,他就看见钱小舟低着个头进了院子,韩建德刚想打个招呼,钱小舟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在灯房门口跪下了。 韩建德傻了眼,怎么回事?这一早上,一个两个的,闹什么呢? 韩昭瞥了一眼在灯房门口跪着的钱小舟,心下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中秋过后,贺喜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可她始终不见钱小舟的身影,再一想到,自从失火那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钱小舟,甚至救火的人里也没有她。 韩昭就明白了,这场火是谁放的。 如今再听钱小舟痛哭流涕地讲述前因后果的时候,她心里只剩平静。 钱小舟哭得满脸通红,背上也疼,道:“韩大哥,我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韩昭低头望着他,道:“我能理解你。” 他年岁尚小,遇到这种事,慌张自是情有可原。换做是她,若是能救父母,也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是”她又道,“我不能原谅你。” 伤害已经造成了,是不可挽回的,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解释,就想乞求原谅,那对被伤害者难道不又是一次伤害? 就如她对贺小姐。她欺骗了她,伤害了她,是没有资格乞求她原谅的。 韩昭平静道:“你还小,还不知道,做的任何错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要学会承受这份代价。” 钱小舟是,她亦是。 钱小舟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韩昭没有原谅他,哭着点了点头。 韩昭想,她也要为她做的错事去付出代价。 下午,满园春里,晓月正在刺绣,前面的跑堂忽然过来告诉她,有人找她。 晓月一脸疑惑,还是放下了针线,去了前面的店铺。 是韩昭。 晓月迟疑了一下,还是道:“韩公子,你找我何事?” 韩昭道:“可否麻烦你,代我转告一句话给小姐?” 晓月问:“什么话?” “明日酉时,我在城外烟雨亭等小姐,不见不散。” 第42章 知真相小姐心慌乱 晚间,贺府,晓月从满园春回来,先进了她和莺儿的房间问莺儿:“小姐今日好点儿了吗?” 莺儿愁眉苦脸地道:“还和前几日一样。” 晓月了然的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她。” 莺儿道:“行,你读书多,兴许你劝劝小姐,有些用呢。” 晓月转身出了门,到贺兰君房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贺兰君依旧躺在床上,不知睡没睡着。 晓月放轻了脚步,走到贺兰君床前,轻声道:“贺小姐,韩公子今日来找我,她托我转告一句话给小姐。”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身,一句有些沙哑的声音飘过来,“什么话。” 晓月道:“韩公子说,明日酉时她在城外烟雨亭等小姐,不见不散。” 床上的人听了这话没什么动静,良久,她轻轻吐出句:“我不去。” 当日话已说明,再见不过是说些宽慰的话,她不想听。 晓月愣了一下,倒没想到贺小姐会如此干脆地拒绝,在她看来,两人定然是有什么误会苦衷,说开了,兴许大家就都不会这么难过了。 可是既然贺小姐选择不去,那必然是已被伤得太过,不想再次面对。 话既然已经带到,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劝导道:“小姐还该好好爱惜身体,莫为了其她人,糟践坏了自己的身子,莺儿日日为小姐担忧,小姐也得想想她和夫人老爷啊。” 贺兰君听了这话,默默撑起了身子,望着晓月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晓月。” 话已说尽,晓月只能无声地叹息着离开了。 翌日,莺儿就惊喜地发现她家小姐好了,起床了,也吃饭了,虽说吃得心不在焉,也比之前就吃两口强多了。 莺儿在心底暗道:果然还是晓月会说话,她一劝,小姐就听。 贺兰君魂不守舍地捱过这一天,捧着本书在窗边的榻上看,鸟雀飞过一波又一波,也不知书翻了几页。 眼见着日头越来越下落,她忍不住问莺儿:“现下什么时辰了?” 莺儿道:“刚过酉时。” 贺兰君点点头,哦,已到酉时了。 手中抓着的书的那一页,指尖紧了松,松了紧,书页上很快出现揉折的褶皱,那一页却终究没有翻过去。 莺儿又笑道:“眼下这节气,太阳一落就凉了下来,小姐可得仔细多穿些衣服,免得夜里受了凉。” 贺兰君沉默半晌,终于道:“莺儿备车,我要出一趟门。” 天边一轮昏黄的太阳渐渐地向林子里坠去,阵阵飞鸟,成群结队。盘旋着回了巢穴。 郊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行驶着。 莺儿不开心地抿着个嘴坐在马车里面,对面的贺兰君戴着个白色的帷帽,看不见面容。 小姐今日下午的时候,忽然告诉她要出门一趟,可把她高兴坏了,以为小姐终于好了起来,愿意出门透透气了,谁知却是来见韩昭的,那人还挑了个这么荒无人烟的地点和时辰。 可是小姐好不容易能出趟门,莺儿只能不情不愿地跟过来。 第76章 帷帽下贺兰君表情平静,任由脑子放空,不去想韩昭约她来究竟为何。 马车停在了山脚下,那是一座并不太高的小山,虽已入秋,山上还是郁郁葱葱,笼盖着浓郁的绿色。 贺兰君下了马车,转头对也要下来的莺儿道:“你在这儿等着我。” 莺儿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不想让小姐再见那个人伤心,可还是听话地留在了原地。 贺兰君转身,沿着上山的小路,缓缓地拾级而上。 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韩昭就已经到了烟雨亭。 她静静地立在庭中,望着满山苍翠。 和三月三上巳节时满山勃勃生机的景象不同,入了秋之后,虽然仍旧翠绿欲滴,终究还是多了些萧瑟的意味。 再过不久,等阵阵秋风吹过,这些绿叶,就会枯黄凋落。 亭子就在山脚往上不远的地方,贺兰君走到近前,就见到了亭子中的韩昭。 隔着轻薄的面纱望过去,她又久违地穿上了那身白色道袍,白衣青衫,一如在这雨亭第一次见面那样。 贺兰君进了亭子,韩昭听见动静转过声来,目光落在贺兰君的帷帽上。 虽然隔着帷帽,看不清贺小姐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贺兰君的一双眼睛在跟她对视。 一时间,两人对望,满山寂静。 良久,韩昭先开了口,轻声道:“贺小姐。” 贺兰君在帷帽里收回了目光,稳住心绪,开口,淡淡回:“韩公子。” 昨日听莺儿说贺小姐状态不好,她担心,于是问:“贺小姐近来可好?” “有劳公子挂心,一切如常。”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韩昭苦笑下,叹道:“那就好。” 一切如常就挺好。 “你约我见面就是想说这些?”帷帽动了下,贺兰君反问。 韩昭愣了一下,她想说的自然不仅这些,还有最重要的事要说。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退缩了。 她又想说些别的,好让那个话题往后延一延,也好让贺小姐再留一留。 于是她道:“花灯节后,一直想找个机会,正式向贺小姐道谢。谢谢小姐的雪中送炭,如果没有小姐的帮助,花灯节上我定然不能夺魁,也不会有机会去京城。” “此生能遇到小姐,是我之幸事。” 这一句一句,从前在贺兰君听来,是情真意切的流露。 如今醒悟过来,她才猛然发现,这些话中含着的情谊倒是真真切切,只不过只是单纯的感激之情罢了。 自己却将它与儿女私情混为一弹,她不想再听,于是冷声道:“够了,不要再说了。” “并非我雪中送炭,只是从前利益交换,你教绣娘们画画,我帮你织新布。恰好那个时候做出来,是你运气好,老天爷帮你罢了。” “你能夺魁也是因为你有这个实力,我就不白得这个功劳。你日后去京城,飞黄腾达是你的造化,我也不敢居功。” 这番泾渭分明、恩断义绝的话,让韩昭苦笑起来。 贺兰君上山前,在心中还有一些隐秘的期待,她挣扎一天过后,还是赴约,心里不免想着,也许,万一,韩昭是有苦衷的,她们是不是还是有可能。 于是终究是坐在了铜镜前梳洗打扮,坐在镜子前,她才猛然发现镜中人憔悴不堪,眼圈泛红,出门还戴上帷帽遮住。 可现下,她彻底清醒了。 “既然话已说尽,我们就此别过吧。”贺兰君冷冷落下一句,转身向亭外走去。 韩昭情急之下,忙拉住贺兰君的衣袖,道:“贺小姐,我还有话要说。” 贺兰君没有转头,问:“什么话?” 韩昭低下眼眸,有些哀伤,道:“贺小姐,我今日来,其实是来跟你认错的。” 贺兰君的帷帽缓缓地转了过来,问道:“什么错?” 韩昭抬起眼,直直地望着贺兰君藏在帷帽后的双眸,她艰难开口: “我错在,欺瞒了贺小姐,让小姐的一腔情谊错付于我身上。” 贺兰君隐隐觉得她要触摸到事情的真相,心内忽然有些恐惧,她张了张嘴,稳住心神,问道:“你欺瞒了我什么?” 韩昭没有说话,拽住贺兰君衣袖的手,缓缓往下,牵住了她的指尖。 那力道很轻,轻到只要贺兰君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挣开。 可她却任由韩昭牵着她的指尖慢慢地往上,毫无反抗之力,连贺兰君都分不清,她是无力挣开,还是无心挣开。 被牵住的指尖最终落在了韩昭心口的位置。 丝绸布料柔软光滑,且因着在凉风中静立许久,摸上去先感受到的就是丝滑凉意。 韩昭的手温热,压着贺兰君的手,渐渐用力向下,直到整个手掌压着布料,和底下的柔软严丝合缝。 凉滑的布料被染上了热意,贺兰君感受到手底下撞击着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蓦然,她感受到一点不对劲,手指微微动了下,与手掌贴合的曲线下,虽然隔着层层布料,她还是能感受到那份不应当出现的柔软。 心跳声蓦然震耳欲聋。 贺兰君慌的瞬间抽回了手,掀开帷帽面纱,震惊地望着韩昭。 韩昭定定地望着贺兰君,眼底似有泪光闪现,哑声道:“贺小姐,正如你感受到的那样,我是个女子。” 贺兰君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身子似站不住一般,往后踉跄两步,倒在凉亭的椅子上,神情恍惚,喃喃道:“你是女子?” 第77章 韩昭看贺兰君这备受打击的样子,心内一阵酸涩,上前两步,蹲下身子,双膝抵着地面,几乎像是跪在贺兰君面前道: “贺小姐,我不是有意隐瞒,也不是有意害你伤心难过如此。可我的的确确成了个骗子,我也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只希望小姐能保重身体,不值得为我这个骗子伤心难过。” 贺兰君似乎是一时无法接受心上人忽然变成了女子,仍旧处于一副震惊的状态,睁大眼睛,眼神慌乱地扫过韩昭的脸上,胸前,又不知看哪里好。 忽然,她猛然起身,逃跑一般匆匆离开了亭子,顺着台阶往山下面跑去。 亭子里,韩昭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两滴眼泪终于从泪框落下,砸在地上。 山脚下,莺儿在马车前来回踱步,等着她家小姐,一抬头,就看见贺兰君急匆匆地从山上奔了下来,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样。 莺儿忙迎了上去,急忙问道:“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她欺负你了?我帮你揍她去。” 小姐的这幅样子,一看就是受了惊吓。 说着就要往山上冲,贺兰君忙拉住她,喊道:“别去。” 莺儿被小姐拉回来,不死心,又问道:“小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如此慌张?” 贺兰君只摇摇头,什么都不说,甚至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了何事。 坐在马车里,她的整个头脑还是混乱的,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她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这太荒唐了! 第43章 将离别赴京众人送 夕阳终于彻底隐没*在林子里,落下了最后一丝光辉。 暮色沉沉,万籁俱寂。 风吹过亭子里跪着的人,她身上衣衫随风轻动。 韩昭擦干眼泪,终于起身,转身,沿着台阶缓缓往下走去。 回到家,韩敬德等在院子中,见她这么晚才回来,有些担心,问道:“你去哪儿了?” 韩昭:“出去随便走了走。”话出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哑。 她低头,见院子中的地上堆了好几个篮子,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用布盖着的东西。 甚至还有一只被绑住的活鸡,大红冠子,尾巴高扬,不时发出咯咯咯咯咯的声音 韩昭扫了一圈,问:“这些是……” 韩建德笑道:“这都是街坊邻居们送来给你的。听说你要到京城去给皇上做灯,大家想着略尽一点心意,沾一沾喜气。” 他指着一个篮子道:“这是你王大婶送的山核桃,可以带着路上吃。” 又掀开了一块布,道:“这是你吴大叔送的,自己腊的肉干,天气冷了,可以放好几个月。” “还有这只鸡,是前几日来找你做灯笼的人送的,说等年后你回来,他再来,这鸡且当先排着队。” 韩昭心知这一路山高路远,这些东西都带不上,心内还是很感谢邻里的这片热心,此时,也真真切切有了要出远门的感受。 韩建德笑道:“你看看还缺什么,提前备了,免得走时慌乱。” 韩昭道:“好,我明日就整理整理,该买的就上街买去,爷爷,你帮我谢谢街坊邻居的好意。” 韩建德道:“早说过了!” 韩昭合计了一下,其实要买的东西也没有很多,多备一些干粮,再买几身厚些的衣物和床褥就差不多了。 京城的冬日比安宁县要冷得多。 在她记忆里,每年京城大雪过后,总有冻死人的事情发生。 心善的人家就会在那几日施粥,帮助乞丐或者是穷苦人家熬过那个冬天。 相比于京城,安宁县的冬日就显得温和多了,她在这儿穿的冬衣到了京城自然是抵抗不住那边的严寒。因此,购置厚一些的冬衣,就非常必要了。 贺家有安宁县最大的成衣铺子,但显然不是她现下应当选择的店铺。 韩昭又走了两条街,换了另外一家名气小了些的店铺做衣服,棉花也是在店内买的,连店内伙计都感叹了一句:“嚯,这袄够厚的呀。” 因着还得让店里的裁缝现做,店铺掌柜的跟她约定三日后来取。 三日后,韩昭如约从成衣铺取回了订做的冬衣。 她进了巷子,看见王大娘正在她家门口徘徊,韩昭心下疑惑,张口问道:“王大娘,怎么不进去呢” 王大娘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正是韩昭。 她面露尴尬,说话也开始磕磕巴巴起来:“哎呀,这,这,这不是正要进去吗?也,也不知道你在不在?” 知道儿子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之后,王大娘再看见韩昭也觉得心有愧疚。 那日钱小舟在院子里认错,她也在门口看着,知道韩昭没有原谅自己的儿子,因此在门口徘徊半天,犹豫要不要进去。 韩昭推开了门,门没有锁,她进去,又转身向门口的王大娘道:“进来说呀,王大娘,你是有什么事吗?” 错不及家人。韩昭想,儿子犯的错,不应当怪到母亲头上。 王大娘讪讪地笑着,跨过门槛,进了院子,又见韩昭手上抱着的衣服,问道:“你这是做衣裳去了?” 韩昭点点头,道:“对,做的冬衣,做厚实些,暖和。” 王大娘忙道:“哎呀,你怎么不找我给你做呀?还省了找裁缝的钱。” 韩昭笑了笑,道:“做这衣裳也挺费事的。” 第78章 王大娘又想起两家人的关系已非昔日可比,尴尬中又有些难过。 她捏了捏手里的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听你爷爷说,你要去京城了,一去好几个月,我给你做了双鞋子,你带着路上穿。” 她以前给韩昭做过鞋,大小比划着应当能穿。 韩昭看着王大娘脸上的尴尬之色,叹了口气,直接道:“王大娘,我以后也没法教小舟了,他是个伶俐孩子,踏实下来,以后安心学门手艺,安身立命不是问题的。” 为人父母,为子女筹谋,终究让人动容。 王大娘虽存了些为自己儿子弥补错误的心,但给韩昭做鞋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儿子,确实是想为韩昭做些什么。 只是终究自己儿子有错在先,也怨不得别人这么想。 王大娘道:“我也不是为了他。即便你不教他,咱们邻里这么多年,我也得有点表示不是?更何况你和你爷爷也帮了我们那么多,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缝缝补补的,你尽可以来找我。” 说罢把鞋子往韩昭怀里一塞,转身走了。 韩昭抱着东西立在原地,忽然觉得自己刚刚那番话说得有些重了。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她想。 * 莺儿觉得她家小姐这几日变得怪怪的。 那日小姐从山上慌慌张张跑下来,她死活问不出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自从那日后,小姐就开始时不时地发呆。 在书桌前看书的时候,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望着窗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还经常问她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比如,正喂着鱼呢,忽然问了她一句:“莺儿,你说这……” 她凑过去,张着眼,等小姐说下半句,小姐却卡住了。 半天后,又抛下一句:“算了,当我没问。” 把她的好奇心勾的起起伏伏,上上下下。 小姐到底想问什么?! 贺兰君也不知道她究竟想问什么。 那日她脑中一片空白,落荒而逃,等夜深夜深人静的时候,又忍不住去想这荒唐的遭遇。 韩昭在亭子里似乎流泪了?贺兰君忍不住想,她因何流泪呢?又为谁而流泪呢? 果真不能吗?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她起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不知道该找谁要个答案。 日子却还是要照常过下去,她去了旷了好几日的满园春,店里竟然有人在等她。 李智一见贺兰君出现,不客气地问:“前几日的聚会,你为何没来?” 气势汹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贺兰君隐约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封请帖,当时自己正暗自神伤,连回都没回。 莺儿见小姐没说话,上前替她答道:“我们小姐前几日病了。” 相思病也算病吧?莺儿想。 此言一出,李智气势瞬间变得慌乱起来,再看贺兰君,的确一副恹恹的样子,张了张嘴,想道歉,又不好意思,嘴硬道:“我又不知道,你怎么不说?” 贺兰君轻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过几日,我要跟我爹他们一块儿去罗州,很远的地方,我爹说还可以看到海。” 她在家里软磨硬泡好久,才让她爹同意下次出门做生意时,带上她一块儿长长见识。 这次去的罗州离安宁县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她的小姐妹们从出生到现在,都没离开过安宁县这块地方呢。 前几日的聚会上,她特意提了这事,还说回来要给姐妹们带特产,带礼物,可惜,贺兰君不在。 她也不能去贺府,显得她巴巴地炫耀,所以来满园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就等到了。 贺兰君和莺儿对看了一眼,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智仰了仰下巴,像个骄傲的孔雀一样,冲着贺兰君道:“你要什么礼物啊?我可以带给你。” 不是只有她贺兰君可以给别人送别出心裁的小礼物,拉拢人心,她也可以。 贺兰君垂眸,沉思一会儿,道:“如果可以,给我带本书吧。” 古人常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不知这答案,书中能不能寻到? 李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书,安宁县买不到。 可还是豪气道:“行,等我回来带给你!” 说完就告辞,又仰着下巴离开了。 莺儿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这李家小姐,脑子似乎和旁人不一样。 * 秋日午后,日光甚好,微风和煦。 满园春的后院里,一群绣娘把绣棚都搬到了院子里,晒着太阳。一边绣着花,一边闲聊笑谈。 贺兰君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桌子上摊着账本,却已神游天外。 “王婶,听说那个做花灯的韩昭就住你家那条巷子呀。”一个绣娘冲王大娘问到。 也不知这话题怎么就从家长里短,蹦到一个做花灯的少年身上了。 王大娘顿了下,点了点头,道:“对,就住我家隔壁。” “那么巧呢。”问话的绣娘有些惊喜,又顺嘴问道,“哎,那她婚配了吗?那天瞧着,长得还挺俊呢。要是没有的话,我可把我家妹子介绍给她了,咱这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因为没有外人,绣娘们的言论就格外大胆了些。 已经成婚的绣娘纷纷打趣这看上韩昭的绣娘,未婚的小姑娘抿着嘴听着,晓月则有些担忧地看向了贺兰君。 第79章 王大娘摇了摇头,道:“应当是没有的,她今年也才十六,先前我还说要给她介绍呢,她说年岁还小,暂时先不考虑。” “十六也不小了,过完年就十七了,这奔二十的人了,可以考虑了。”又有人接话好奇道:“那她家什么情况呀?婶子,你给我们说说呗。” 禁不住其余绣娘的追问,王大娘叹了口气,道:“她呀,也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就跟着她爷爷过活,听说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 王大娘母子俩是七年前搬到韩昭家隔壁的,自然不知道韩建德的孙子中间曾换过人。 即便有知情的人,也不想再戳人痛处,渐渐也便闭嘴不谈了。 因为幼儿容易夭折,官府那边,小孩子十岁以上才会登记户籍,因此王大娘自然以为韩昭是韩建德的亲孙子。 “不过,她从小就很争气,也很懂事。十岁的时候,她爷爷送她去私塾念书,她嫌花费太高,读了一年就回来了。那私塾的先生还追到了家里,说这孩子聪明,不接着读书太可惜了。” 说到这里,王大娘又叹了一口气,似乎在为韩昭惋惜,“这要是投生在一个富贵人家,说不定就高中状元了。” 贺兰君的目光,在绣娘们说出韩昭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被吸引了过来,听着王大娘的讲述,她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如果韩昭从小就父母双亡,十岁才进私塾,那她从前跟自己说的,她娘她爹的故事,又从何而来? 这个人,还有多少秘密瞒着她? 回贺府的马车上,贺兰君靠着马车壁,静静沉思着。 想不通。 又想起下午绣娘问王大娘:“那小哥什么时候有空啊?我带着我妹妹去瞧一瞧。” 王大娘回:“现下可没空喽,估摸着过了个几天就要上京城去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再跟你说。” 贺兰君深吸了口气,对莺儿道:“明日你请韩公子到府上,我们设个宴送送她吧。” 第44章 浅试探饮醉饯别宴 “咚、咚、咚。”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韩建德拉开门,见门口站着的是上次那个骂人的小姑娘,神色紧张起来,手把着门,用身子挡住了拉开的缝隙,才问道:“你有什么事儿?” 莺儿来请韩昭本就不情不愿,这下见她爷爷像防贼似的防着她,心里更不乐意了,撇了下嘴道,:“我找韩昭。” 老爷子回:“韩昭不在。”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韩昭的声音:“爷爷,我那把刻刀在哪里?你收起来了吗?” 莺儿狐疑地往里看了看。 老爷子面色僵硬了一下,心道怎么就这么巧,再晚一会儿,他就把这个小姑娘打发走了。 莺儿也明白了自己这是不受人待见,她还不待见韩昭呢! 不过,小姐交待的事儿她还是得办。她敛了敛神色,对韩建德道:“老爷子,我就找她说句话,这次绝不动手,也不会骂人。” 韩建德仍旧有些怀疑,脚步不动。 韩昭从屋里走了出来,见韩建德站在门口不动,也走了过来,又问了一遍:“爷爷,你在门口干嘛?我的刻刀你见到了吗?我找不到了。” 此去京城,除了自己的衣物和干粮,她还把惯常使用的刀具和其他的工具都带上了,熟悉的工具做起来才趁手。 韩建德转头回道:“就在那屋柜子的抽屉里收着呢。” 韩昭此时已到了门口,才发现站在门外的莺儿,她愣了一下,问道:“莺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是贺小姐让她来的?还是她自己想来,又来骂她不成? 又见韩建德堵着门的架势,瞬间明白过来,对他道:“爷爷没事儿,您让她进来吧。” 韩建泽犹豫了一会儿,才让开了门。 莺儿瞟了韩昭一眼,才迈过了门槛,站在院子里对她道:“我有话对你说。” 韩昭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请说。” 莺儿却闭上了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盯着她俩的韩建德。 这就是介意有人在场的意思。 韩昭对韩建德道:“爷爷,我们就说几句话,您不用担心。”把莺儿领向灯房。 只有两个人在了,莺儿才不情不愿地道:“我们小姐明日晚上在家中设宴,在你走前要送一送你,你明日能来吗?” 韩昭愣了一下。 莺儿见她神色,以为她不愿意,撇嘴道:“你爱来不来,话我已经带到了。” 不来才好呢,她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 韩昭回神过来,忙道:“自然是能来,还请替我转告,多谢小姐好意,我定准时赴约。” “知道了。”莺儿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转身就走。 韩昭待在原地,脑中想着,贺小姐这是原谅她了? 莺儿回了贺府,禀明了贺兰君,又哼哼唧唧道:“小姐,你怎么还要送她呀?” 贺兰君望着水中的游鱼,道:“我自有打算。”顿了一下,又盯着莺儿道:“我还有一件事要托你去办。” 莺儿凑过来问:“什么事,小姐你说。” 贺兰君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耳语。 莺儿的眼睛渐渐瞪大了,惊慌失措,话都有点儿结巴了:“小姐,这,这,不好吧……” 贺兰君道:“莺儿,我托你办这件事,是因为我只信得过你。” 第80章 莺儿咬咬牙,冲着小姐的这份信任,她脸上犹疑之色消散一空,重重地点了点头,正色道:“小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办好!” 隔日,天刚黑下来,韩昭就到了贺府后门,轻轻敲了敲门。莺儿已在门口候着,这边的仆人已经被发打发走了。 她打开了门,门外,韩昭提着一盏灯笼,最简单样式,只用来照路的那种。 门外少年衣冠楚楚,打扮得像是去赴心上人的约。 莺儿先前对她还有些怨恨,知道小姐今晚要对她做的事后,看她又没有那么恨了,甚至有些可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道:“跟我走吧。” 韩昭静静地跟在莺儿后面,这一走就一直走到了贺兰君的闺房。 贺兰君已备好酒菜,静坐等候。 房间里香气幽幽,韩昭进门见到端坐桌旁的贺兰君,神色沉静,一如当日初见。 贺兰君见韩昭愣在门口,冲她展颜一笑:“你来了?快进来坐啊。” 韩昭看她毫无芥蒂的笑容,状态也比那日庭中相见好多了,想着贺小姐应是放下这段错付的情缘了,心中不免欣慰,又莫名的有些失落。 她落了座,笑道:“多谢小姐宴请。” 贺兰君歪头一笑:“大家既是朋友,何必这么客气呢。” 朋友就够了。贺小姐能原谅她,把她当朋友,她应当感到知足了,韩昭在心里劝慰自己。 桌上菜肴精美,贺兰君不停给韩昭布菜,韩昭却吃得食不知味。 贺兰君觑她神情,适时放下筷子,蹙起眉头道:“说起来,最近倒是有一件苦恼事,想请你帮忙谋划谋划。” 韩昭也放下了筷子,道:“不知何事?若是能帮到小姐,我定尽我所能。” 贺兰君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来家父相看了不少适龄男子,想择其一,许我做夫婿。只是我到底阅历尚浅,苦恼该选哪个?毕竟,这可是关乎后半辈的大事。你说是吧?” 她言笑晏晏地盯着韩昭,不错过她脸上的一丝神情。 韩昭怔了下,目光低垂下来,随即苦笑:“的确是大事,是要慎重考虑。” 贺兰君眼珠轻轻转了下,笑道:“这第一位呢,是前街的赵秀才。我爹说他一表人才,文采飞扬,若是选他作夫婿,以后定然能成为官夫人。” 韩昭闻言,立即摇了摇头,沉声道:“赵秀才此人,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即便有幸高中,也难以保证会有一个好结局,此人不是良配。” 她半年前在郊外那次见过赵秀才此人,高谈阔论,满腹牢骚,并非有大造化之人。 贺兰君目光微动,似是不相信的挑了一下眉:“噢?没想到此人竟是这样的人,看来爹爹看走了眼呀。” 又笑盈盈地问道:“那王屠户家的三儿子怎么样呢?我爹说他为人实诚,心地善良,做上门女婿,指定听话。” 韩昭又摇了摇头,眉头紧紧皱起来:“此人十岁起就在街上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各个小贩那的账,都不知赊了多少。此人断不可做小姐的夫婿。” “那李寡妇家的小儿子呢?我娘说他性格温和,善解人意,以后过日子定然会夫妇和美。” 韩昭还是摇了摇头,道:“李家小儿子虽然性格温和,但过于优柔寡断,遇事只会躲在他娘后面,没有担当,实在不是小姐的良配。” 贺兰君看着一脸苦闷的韩昭,眨了眨眼,笑道:“这都被你否完了,按你想法,那世上岂不是没有男子可以配我了?” 韩昭低着头,哑声道:“小姐值得世上最好的人来相配,这些人高攀不起。” 贺兰君定定地盯了她半晌,嘴角忽然勾出个笑来,了然道:“我知道了,姻缘大事,又岂可儿戏呢?” 又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今日可是要为你践行。” 她冲站在后面的莺儿使眼色。 莺儿立刻端起案桌上的酒壶,上前来,把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 贺兰君笑道:“这是今年夏天新酿的杨梅酒,入口酸甜,你也尝尝。” 又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说起祝词:“祝你此去京城,一帆风顺,得成所愿。” 韩昭见贺兰君一口饮尽杯中酒,也端起面前的酒杯。 贺小姐说这酒入口酸甜,酒入喉肠,她回味起来,却全是苦涩。 她心思恍惚,自然没有注意到贺小姐在左手的掩护下,端着的那杯酒全喂了手里的手帕。 莺儿又不放心地给韩昭又添了一杯。 这次不等人劝了,她已自发的喝起了第二杯,即使是果酒,也还是有些辛辣醉人。 贺小姐嗔道:“怎么喝的这么急?小心醉了。” 又笑道:“你马上就要去京城了,也不知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们还没去过呢。” 韩昭觉得她真的有些醉了,脑子有些发懵,听见贺小姐的问题,她下意识回道:“京城很大,有十个安宁县那么大,人很多,每年春天,满城都是柳絮……” 渐渐的,她觉的自己的舌头好像不听使唤,没有了力气,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说话声音也越来越轻,终于头一歪,趴倒在桌子上,彻底晕了过去。 莺儿从凳子下面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麻绳,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问贺兰君:“小姐,我们现在把她捆起来吗?我怕她一会儿醒了。” 第81章 虽然她下的药的量足够大,但第一次做,没经验,还是有些怕。 贺兰君看着她一脸坚毅的表情,又看了她手中的麻绳,问:“你以为我今晚要对她做什么?” 莺儿睁着大眼睛,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难道不是要把她绑起来打一顿,或者直接这样吗?”说着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贺兰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怪不得昨日她的表情这么纠结。小姐杀人她递绳,不知道该夸她忠心,还是夸她胆子大? 贺兰君放下手,道:“把你手上的绳子扔了,帮我一起把她扶到我床上。” 莺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小姐,你,你,你这是准备生米煮成熟饭?” 贺兰君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这样不好吧,”莺儿着急起来,劝道:“强扭的瓜不甜,世上比韩昭好的男子肯定会有,小姐又何必吊在她身上,就算小姐逼婚,她也不见得就会真心对小姐呀!” 贺兰君摇了摇头,看着韩昭仿佛睡着一般的安静面容,轻声道:“你不懂。” 不逼一把的话,她怎么能听到这个人的真心话。 第45章 晨慌乱同宿香闺床 宁静的清晨,贺府里。 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在贺兰君的房间里响起,随后是水盆“咣当”落地的声音,进门的丫鬟一转身,惊慌失措地跑出了院子。 韩昭被这声尖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朱红镂空床盖,看起来雕工不错,木料也不错,甚至能闻到幽幽的香气。 脑子还有些晕,她又闭上眼,不过几息,又猛然睁开眼,盯着眼前的床顶。 这不是她的房间,她睡的床一睁眼就能看到房梁,更何况身上被子丝滑的触感,也绝不是她的床铺。 她猛然清醒过来,吓得一咕噜从床上挺身而起,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韩昭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裹胸布还在,没有被动过,身上的中衣也好好地穿着,只是外套不知脱哪儿去了。 她检查完自己身上,一低头,才发现床上不仅自己一个人,贺小姐也正躺在她旁边,睡容恬静,似是还没有醒。 贺兰君寝衣轻薄,隐隐透出里面肚兜的颜色,韩昭慌忙把身上的被子解下,盖在她身上。 此刻她才有心思打量起周围,这个床铺一看就是小姐的闺房,锦被罗裘,床边各挂了两个香囊,和昨夜她闻到的幽香很像。 只是,她为何也会睡在这儿呢?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喝了两杯酒,然后就不省人事,醒来两人却躺在同一张床上,这其中发生了何事,她一无所知。 她摇了摇贺兰君的肩膀,轻声道:“贺小姐,醒一醒,醒一醒!” 贺兰君被摇晃的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睛挣扎了几下,悠悠醒来,一副迷茫的样子。 韩昭见贺兰君醒了,不好意思地问:“贺小姐,我酒量不好,昨日喝了两杯酒好像就醉了,后来发生了何事,我们俩怎么会睡在一张床上?” 贺兰君搂着被子,慢慢坐了起来,靠着床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闪闪烁烁,问:“昨夜的事,你当真记不得了吗?” 韩昭的脑子嗡的一下炸了,整个表情呆滞住。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贺小姐,结巴道:“我,我,我是女的,我不可能对你……” 贺兰君闻言,颇为幽怨地瞥了她一眼。 韩昭还想再问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忽然有人破门而入。 莺儿在嚎完足以叫醒任何人的一嗓子之后,立刻“惊慌失措”地跑到了老爷夫人那儿,告诉他们小姐床上竟然有其他人。 贺老爷和沈夫人立马跟着莺儿飞奔过来,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韩昭衣衫不整在贺兰君床上这一幕。 贺老爷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花灯赛上做花灯的那个小子韩昭嘛。 好啊,使下三滥手段使到了我家里,看我不揍死你!贺老爷气的脸红脖子粗,大叫一声,走到床前就想薅韩昭下来。 贺兰君一见她爹想打韩昭,忙拦在韩昭前面,把她护住,大声喊道:“爹,你别打她,我自愿的!”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贺老爷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贺兰君,薅住了韩昭的领子,想把她拽下床。 韩昭一脸慌张,这宛如被捉奸在床的场面,实在是超乎她的预料。 她可以解释,她和贺小姐之间肯定发生不了他们想的事情。但是这个解释的理由,现下还不能说。况且,她崩溃地怀疑,自己昨晚万一真的对贺小姐做了什么呢? 这几个想法同时在脑海中冒出,韩昭面对贺老爷的怒火,一时也不好张嘴辩解。 贺兰君扑上来,抱住她爹的胳膊,求道:“爹,你冷静一下,和她无关。” 沈夫人刚进门见到尚未婚配的女儿,床上竟然躺了个男人,已是吓了一大跳。 再听到女儿说出这种话,她上前抱住贺兰君,哭道:“女儿,你糊涂啊!” 贺兰君仍盯着她爹道:“你要是想打她,就先打我吧。” 贺老爷气极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你怎么没有一点女儿家的廉耻心呢?” 沈夫人仍是泪眼婆娑地抱着贺兰君,冲着贺老爷哭道:“你还嫌现在的局面不够混乱吗?老爷你打她有用吗?” 贺老爷看着眼前几人在床上搅作一团的的局面,恶狠狠地把韩昭往后一推,气急败坏甩下一句:“赶快给我穿好衣服,滚出来说!” 第82章 一个两个,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沈夫人擦了擦眼泪,跟着贺老爷一块出去了,留给两人整理仪容的时间。 韩昭依旧没有弄明白眼前的局面是怎么发展到如此的,她懦懦道:“贺小姐,你爹娘误会了,我们要跟他们解释清楚啊,不能拿你的清白开玩笑。” 贺兰君抬眼,看着慌乱的韩昭,问:“怎么解释?你方才为何不解释?即使他们认为我清白已失,你也不打算对我负责,是吗?” 韩昭哑声,半天憋出句:“可是,我是女的呀!” 贺兰君瞥了她一眼,凉凉道:“对,我们都是女的,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完下床去,也不管她,径直去穿自己的衣裳。 韩昭也忙下床,扫了一圈,找到挂在架子上的自己的衣服,慌忙穿了起来。 她跟着贺小姐出了门,就听见争执声从旁边的花厅不停传来。不仅有沈夫人和贺老爷的声音,隐隐似乎还有韩爷爷的声音。 韩昭昨夜一夜未归,韩建德担心了半宿,今早就被人敲了家门,说韩昭在贺府,请他过去一趟。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问不出来,只能跟着小姑娘一块过来了。 被领进了花厅,也未见着韩昭,却见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沉的中年男子,冲他问道:“你是谁?” 旁边的莺儿贴心地回道:“老爷,他是韩昭的爷爷。” 一句话瞬间点燃了贺老爷的怒火,冲韩建德冷笑:“好啊,这就逼上门来了是吧?简直不知廉耻!有我在,断不能让你们奸计得逞!” 韩建德听完这一通没头没尾的骂话,一脸疑惑,又担心韩昭的确在贺府闯了祸,才被人扣住。 还没来得及问住自己的疑惑,沈夫人也在一旁哭道:“你孙子若是真心爱慕我们女儿,上门提亲,让我们知晓就是了,我们又不是那种不讲理,卖女儿的人家,何至于如此?传出去让我女儿怎么做人?” 韩建德眉头皱得更紧,更加懵。又在贺老爷和沈夫人的一番痛骂和哭诉中逐渐理清事情缘由,竟是自家孙子和贺家小姐无媒苟合,被捉奸在床。 韩建德觉得自己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当即反驳:“这不可能!” 可看贺老爷和沈夫人的伤心生气神态又不似有假。 他斟酌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韩昭她不可能……” 贺老爷气愤道:“这能有什么误会?我亲眼看到的。不仅我看到了,我夫人也看到了,我们府里的丫鬟也看到了,你孙子就躺在我女儿的床上,还能有假,真是教的好孙子,不知廉耻!” 沈夫人也强势问道:“你什么意思,你孙子不能,难不成是我女儿强迫她的?” 韩昭和贺兰君走进花厅的时候就听到两家人在不停地争执。 见到韩昭进来,韩建德也不跟他们吵了,忙问道:“韩昭,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他们跟我说你睡了人女儿,怎么可能啊?” 韩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贺兰君瞥了她一眼,走到沈夫人和贺老爷旁边道:“娘,爹,昨日是我灌醉了她,是我主动的,和她没有关系。” 沈夫人一听女儿这糊涂话,跌坐到椅子上哭了起来:“哎哟,我的傻女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有心仪对象,跟我们说就是了。我们难道还会阻拦不成?” 两人梳妆打扮完出现在花厅,她才认出,女儿床上的那个人,竟然是花灯赛上夺魁的那个少年。 本来她对韩昭还有些好感,如今两人这么一胡闹,她也不由得有些怨起她来了。 虽然女儿说是她主动,但男人那点心思她还不知道,要不是存了心思的,怎么可能被灌醉?还留宿女儿闺房。 这个男人没有担当啊!沈夫人为女儿以后担忧。 她哭罢,问贺兰君:“你有何打算?” 贺兰君却低下头,沉默不语。 沈夫人以为她是害羞了,难以启齿,又转过头问贺老爷:“老爷,你觉得现下该怎么办呀?” 胡闹的事情总得有一个体面点的收场。 贺老爷咬牙切齿,“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是主意大的很吗?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本来捉奸在床,局势在他们这边,这个小子怎么打发都行。奈何女儿不争气,上赶着倒贴,他还能怎么办? 贺兰君听完,依旧沉默不语。 沈夫人看了低头不语的女儿一眼,又看了赌气撇过头的老爷一眼,自己终是不忍心,先败下了阵,还是得为女儿筹谋。 她冲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韩昭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女儿?” 韩昭从进了花厅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方才,她终于明白过来从昨日赴宴到今日被“捉奸”都是贺小姐一手设计的,为了逼迫自己不得不娶她。 可是,可是我不能啊。韩昭张了张嘴,颤抖着嘴唇,终于哑声道:“我不能娶她。” “什么?”贺老爷和沈夫人异口同声地发出质问。 他们从小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巴巴的想嫁给一个小灯匠,还被人嫌弃了! 贺老爷气的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扔向了韩昭。 一个茶杯连盖带托飞过来,重重砸在韩昭肩头,茶水飞溅,打湿了肩头。 韩昭站定没躲,下意识地闭眼撇头,几滴飞溅起来的茶水落在脸上。 第83章 茶杯“啪嚓”落地,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个混账玩意儿,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贺老爷眉毛倒竖,怒目骂道。 他是不乐意女儿嫁给这种人,可这人不想娶自己女儿,那就太不识好歹了。 “你怎么能打人呢?”韩建德见韩昭被砸,心疼地上前查看,拂去她肩头的茶叶。 “打的就是她,什么玩意儿东西!我女儿瞎了眼了,看上这么个东西!” “说了有误会,有误会,你们怎么不听?” “狗屁玩意误会!你们就是不想认账!” …… “好了,别吵了。”贺兰君大声喝住众人的争吵,一把拽住韩昭,大步往外面走去。 “你们别跟来,我自己解决。” 花厅里,众人只听到贺兰君留下这么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第46章 再拒婚情诉西厢房(二更) 贺兰君拉着还有些呆愣的韩昭,快步疾行,一直走到了西厢房才停下。 她一把把门推开,把韩昭推了进去,随后进去,转身关上了门。 相比于贺府的其他地方,韩昭更熟悉这西厢房。 她曾在这屏风后更衣,在桌子前梳妆。 也是在这里,贺小姐给她描眉画唇,和她谈笑风生,为她慷慨解囊。 韩昭转过身,怔怔地望着贺兰君,等她开口。 贺兰君的绣花鞋向前迈了一步,深深地望进韩昭的眼底,眼睛里伤心难过的神情仿佛要化成水珠,颤声问道:“既然没打算娶我,当初为何要招惹我?” 韩昭不敢直视贺小姐深情的眼睛,躲闪着低下眼眸,低声道:“小姐……” 她心里愧疚万分,早知今日会惹得贺小姐神伤至此,当日断不该平白招惹。 贺兰君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时机,又向前一步,追问道:“既然不喜欢我,为何又三番五次撩拨我?” 随着她向前的两步,两人间的距离逐渐拉近,再拉近,近到呼吸相闻,近到贺兰君身上,不知是头发还是衣服上的香气萦绕在韩昭鼻尖。 韩昭不由地往后撤了一步。 贺小姐又向前一步,步步紧逼,追问:“既然不喜欢我,为何送我灯?” 初见时的美人灯,尚可以解释是意有所图; 后来的美人灯呢,又为何非要看着我画? 满园春开业,又为何非要别出心裁地送猫儿灯给我? 韩昭又往后退了一步,心虚地不敢看贺兰君的眼睛。 贺兰君又向前。 “既然不喜欢我。为何神女图要画我?” 世上貌美女子千千万,为何偏偏画我? 韩昭一退再退,已退到房间深处,贺兰君仍紧紧相逼。 “既然不喜欢我,亭中分别的时候又为何要流泪?” 你在为何流泪?为谁流泪?你真的知道自己的心意吗?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把韩昭逼得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韩昭的小腿碰到贵妃榻的边缘,一个踉跄,仰面跌倒在榻上。 贺兰君顺势欺身而上,压住韩昭,用手撑住身子,俯视身下的人,问道:“既然不能喜欢我,当初为何来撩拨我?如今我心已定,你却抽身而出,哪有人像你那么狠心?” 她手放在韩昭的肩头,别过脸去,泫然欲泣,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韩昭着急,心虚,却一句话说不出来,贺小姐说的句句属实。 贺兰君幽幽道:“如今在外人看来,我清白已失,定然寻不到良配。本来我也无心姻缘,只是因着遇见你,” 她咬了咬嘴唇,幽幽叹了口气,道:“也罢,姻缘天注定,你不愿意娶我,我俩注定是有缘无份。从今以后,你去京城飞黄腾达,就留我一人孤独终老吧。” 韩昭被连连质问,已是处于万分愧疚之地。 再见贺兰君神情凄婉,说些什么一个人孤独终老之言,心内已是酸涩发胀,眨眨眼,忍住眼中酸意,张了张嘴,哑声道:“贺小姐,我如何能娶你呢?我是女子。” 贺兰君眼眸颤动了一下,转过眼来,轻声道:“如何不能?你现下是男子装扮,娶个女子有何不可?满园春的绣娘们,还等着你从京城回来,给你说亲。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扮作男子,但是你没有欺瞒我,我知道你是女子,我也愿意嫁给你,有何不可?甚至说,正因为你是女子,我才不知不觉心悦于你。” 正因为同为女子,你知道我的处境,不会像其他男子那样贬低我,限制我,也不会攀附我,借助我去争名逐利。 你懂我,敬我,赞我。 “况且”她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轻声道,“女子和女子,也不是,不能,那个……” 她的手指微动,轻轻抓住了韩昭肩头的衣料,因力气不足以支撑这么长时间,撑住身子的一条腿已然放平,几乎半个身子贴着韩昭压了下来。 韩昭方才还不明白贺兰君说的“那个”是指什么,现下,看着贺兰君脸上娇羞、欲言又止的神情,再感受着身上紧贴的温暖柔软的触感,忽然福至心灵。 一阵躁狂的热意,忽然从身下紧贴着坚硬冰凉的贵妃榻的背部,蒸腾而起,如海啸般从头席卷到脚。 很久之前从《海棠春睡图》上偶然一瞥的那一幅图,她终于在此时此刻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她终于知道那画上的两个女子为何会是那副神情体态了。 第84章 想明白这点儿,她身上的热意不减反增,她甚至错觉,这冰凉的榻面也被她身上的热意给烘热了。 身上贴着的柔软身体也变得仿佛块烫手山芋,她方才还笼着贺兰君,以防她掉下榻的双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放在哪里。 甚至因着这热意,贺小姐身上的香气似乎更盛,搅得她心慌意乱。 滚烫的热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也传到了韩昭身上之人。 贺兰君忽然觉得身下的人在发热,她抬头,再仔细一看,韩昭的整张脸都变得通红,眼神慌乱而震撼,不知该往哪儿看。 她莫名起了一些调戏的心思,趴下去凑到韩昭的耳边,幽幽吐气:“你这会儿,想什么呢?” 幽幽香气靠得太近,韩昭又羞又慌,一翻身,把贺兰君推到一旁,忙坐起了身。 “哎哟!”贺兰君在她身后发出一声痛苦的轻呼,韩昭又慌的转过身去看贺兰君。 她刚才心思慌乱,起得猛了,别是伤到了贺小姐。 贺兰君捂着手臂,皱着眉,咬着嘴唇,轻声道:“好疼。” 果然伤到了,韩昭后悔方才自己的鲁莽行为了。 她忙拉过贺兰君的手,道:“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贺兰君轻轻拉起了袖子,露出半截莹润白皙的手臂上,没有一点伤痕的样子。 韩昭找了一圈,没有明显的伤痕,才松了口气。 贺兰君盯着她担心的脸庞,轻声道:“既然担心,又为何推开我呢?” 韩昭一怔,不敢回答贺兰君这意有所指的问题,默默松开了贺兰君的手。 却在下一瞬间,被贺兰君紧紧抓住了手。 贺兰君盯着韩昭不敢回望的眼睛,慢慢牵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 “我问过了我自己的心,所以我放不开你。你又真的问过了你自己的心吗?真的要推开我吗?” 她压着韩昭的手,让她感受手底下那颗心的跳动。 “咚,咚,咚。”韩昭感到手底下那颗心的震动震得她心头发麻。 她终于受不住了,回望贺兰君痴痴的眼神,压住喉头的哽咽,问:“小姐,你就没有怀疑过,我一个街头摆摊的小灯匠,为何会有那么好的画技吗?” 贺兰君眼神轻轻转了下,知道终于要听到韩昭的真心话了。 她回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我也知道,你不是韩爷爷的亲孙子,如果你想讲给我听,我就听。” 韩昭苦笑,低头叹道:“小姐果真聪明。我不能娶小姐,并非只是因为我女子身份。” 她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从贺兰君手中慢慢抽回,缓缓道:“此去京城,并非坦途,我要做的事可能有去无回,又岂可再拖累小姐。” 上京城,在天子面前告御状,全身而退的机会有多大,她心知肚明。 戏台上演皇恩浩荡,奸臣落网不正是因为举世稀有,才会被记载在册,以励后人,做那慷慨赴死的忠臣。 贺兰君听了这话,静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要做的事,是你不能说的秘密吗?” 韩昭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京城的吗?”贺兰君问。 韩昭又点了点头,即使希望微茫,她也奢求能遇上一个明君圣主,能为她父母主持公道,不枉他们的冤死。 “是复仇吗?不能不去吗?”昨夜从韩昭晕倒前的那几句话,贺兰君就有隐隐点猜测:韩昭是从京城而来。 她待在安宁县蛰伏多年,就为了再回京城,定然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贺兰君抱着微弱的希望问出这句话,奢求着韩昭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韩昭摇了摇头。父母之仇不能不取。 贺兰君静静望着她,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掉落下来,拉着她的手,忍着哭腔问:“那可以不死吗?如果我在这等你,你可以平安归来吗?” 韩昭怔怔的望着她。 贺兰君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你现在不能说,等你从京城平安回来,再说给我听,好吗?” 韩昭仰头望天,想忍住眼里的流水,可一低头,眼睑就酸涩地承受不住涌出的泪珠,她伸出手,擦掉贺兰君眼下的泪水,哽咽道:“小姐,不要等我。” 贺兰君捉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道:“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一直等到你回来。” “无论你在与不在,你都会一直在我的心底。” “所以,可以为了我,活着回来吗?” 她恳切地望着韩昭,迫切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韩昭心内一痛,此时此刻她忽然想斥问老天,为何让她父母含冤而死,为何让有情人不能相守,又为何让这样一个痴心女子受这些磨难? 老天却只用沉默来回答。 半晌,韩昭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点头。 西厢房的门关了许久,花厅里气氛依旧焦灼。 忽然,西厢房的门被打了开来,两人缓缓走出,面上似乎都已哭过。 韩昭迈步走进花亭,径直走到沈夫人和贺老爷面前,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夫人,老爷,请你们把小姐嫁给我。” 第47章 许承诺求佛望平安 此言一出,厅中各人表情各异。 贺老爷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做应答。 沈夫人呆住了,显然是被她的前后迥异态度搞糊涂,搞不懂怎么短短时间内,就从打死不娶变成跪求他们嫁女儿。 第85章 韩建德更是一副目惊口呆,疑惑不解的样子。 韩昭跪在地上,接着道:“但是不是现下娶,等我从京城回来之后,韩昭一定登门拜访,三书六聘,明媒正娶贺小姐” 沈夫人回过神来,不喜反怒,斥责道:“方才还说不娶,现下又说等你从京城回来再娶,我家的女儿是你想娶就娶,想不娶就不娶的。她凭什么嫁给你?” 沈夫人心中还有气,为女儿选择了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托付终身而有怨气。 韩昭仍旧跪在地上,脊背挺直,迎着沈夫人的怒火,沉声道:“之前是我不敢直视自己的心意,平白惹得小姐伤心难过,小姐为我筹谋许多,我不想再辜负小姐的这份心意,也不能再对自己的心意视而不见。请夫人、老爷成全。” 话音落地,韩昭俯首至手,以头着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跪拜礼。 沈夫人似有所动,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贺兰君见韩昭如此,也跪在她的身边,磕头道:“请爹娘成全女儿。” “罢了,罢了,你自有主意,我也管不了你了。”沈夫人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让两人赶快起来,俨然是一副默认女儿打算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又看向贺老爷。 贺兰君起了身,也冲着她爹示弱般,软软地喊了声:“爹。” 贺老爷仍旧一脸硬邦邦的表情,头撇向一边,冷冷道:“你想嫁谁就嫁谁,我也管不着你,你也不听我话。” 沈夫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不想让局面闹得这么僵硬难看。 贺老爷冷着脸,韩昭和贺兰君就在地上跪着,没有起身。 沈夫人到底心疼女儿,满脸纠结不舍,劝贺老爷:“老爷,你就让他们起来说吧。” 贺老爷冷哼一声:“又不是我让她们跪的。”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到底还是转过头来,面色严肃地问韩昭: “你准备何时去京城?又何时才能回来?” 韩昭想了一下,道:“预计三日后出发去京城。县衙说,此次去京城是去皇宫为公主庆生,筹办千灯宴。回来的话,应当最早也得明年春天才能回。” 贺老爷面色沉沉,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了韩昭一番,心中盘算着: 她虽然现下是个小灯匠,可花灯大赛上已然赢过了严记灯铺,若此番进京,再遇上一两贵人,有了大造化,回安宁县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到时开几间铺子,定然比严记生意还红火,配我女儿倒也不差了。 又见她小白脸似的长相,疑心女儿定是栽在了这张脸上和她的花言巧语上,心下又不喜。 因此又问道:“你如何确保回来一定会娶她?” 韩昭望了贺兰君一眼,才道:“小姐之情,我没齿难忘,如果我回了安宁县,却违背自己的诺言,就让我不得好死。” 贺老爷定定看她半晌,才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心下想着:这人看着目光坚毅,暂且先信她一回。 见爹娘都点了头,贺兰君终于露出了笑颜,忙笑道:“谢谢爹娘成全!” 韩昭也跟着道:“谢谢夫人,老爷成全!” 沈夫人忙搀起跪在地上的女儿,嘴里感慨道:“我的傻孩子,做爹娘的哪有不希望女儿幸福的。” 韩昭也从地上起了身,韩建德在旁边看了半天戏,此刻终于可以插进来问韩昭:“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两个女娃娃吗?怎么就要成亲了? 韩昭摸了摸鼻子,低声道:“爷爷,我回去跟您说。” 韩建德看着花厅里另外一家人,终究沉默地点了点头。 花厅外,莺儿嘟着嘴,看着这大团圆似的一幕,心内有些不高兴。 她之前还尽力撮合小姐和韩昭,如果那时她们俩成了的话,她应当会非常高兴。 但是韩昭后来让小姐哭了那么多天,她现在就有一些不高兴了。 在她身旁,晓月拿着手绢默默地擦拭流下的泪水。 今早去喊韩爷爷过来的就是她,在贺府住的这几个月,贺兰君已然把她当做自己人了。方才她也在旁目睹了整个事情的发展。 莺儿转过头疑惑地问她:“你哭什么呢?” 晓月吸了吸鼻子,轻声细语道:“也不知为何,就是想哭,兴许是太感人了吧。” 花厅里,韩昭和贺兰君误会解开,更因韩昭马上就要远赴京城,两人一对望,就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 凝望间,忽然一声“咳咳”的咳嗽声突兀响起,打断她们的对望。 贺老爷瞥了一眼情不自禁的两人,嘴角下沉,眉头紧皱,看不惯两人这样子眉来眼去,朝韩昭投去了警告的目光。 接收到贺老爷的目光,韩昭老老实实地站好,拱手道:“晚生就先行告退。” 贺老爷点了点头,道:“慢走不送。” 韩建德神思恍惚地跟着韩昭回了家,到了院子中,他才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韩昭,你还是女的吧?” 韩昭哭笑不得,问:“爷爷,你难道忘了当初不教我做花灯的原因了吗?” 韩建德当然记得,也因此更加不解,眉头快拧成个疙瘩,问道“那你刚才在贺府是?” 韩昭想了一会儿,这事儿也不好跟老人家解释,只好道:“您以前当我是多了个孙子,现下就当是多了个孙媳妇吧。” 韩建德沉默半晌,琢磨着这个荒唐的想法,细想起来,也是有些合理的,虽然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第86章 贺府里,韩昭走后,贺老爷发了好大一通火。 昨夜家中进了个人,他都不知道,家里的奴仆是干什么的? 幸好贺兰君院里人少,莺儿去找他们的时候也避开了其他人,此事只有两家人知道。 若是哪天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进贺府,哪天强盗来了,都得把府里搬空了。 他铁青着脸找来管家,让管家加强门禁。管家不解,但仍尽职尽责遵命去执行。 贺兰君想去找韩昭,也不好此时去触她爹霉头。 等到下午的时候,她还是带着莺儿出了贺府,不过不是去找韩昭,而是去了灵岩寺。 灵岩寺在安宁县城外五里的地方,香火旺盛,安宁县的老百姓们常常来此求神拜佛,沈夫人也在寺里供着灯,每月初一的时候会前往寺庙礼佛。 据说庙里很灵,贺兰君想为韩昭求个平安符。 她到灵岩寺的时候已是香客渐渐稀少的时候,庙里青烟缭绕,各处宝殿前均有三三两两的香客双手执香,闭目求神。 贺兰君从敬香处取出三支香来,在长明灯上点燃,来到大雄宝殿前,也和其余香客一样,虔诚闭上眼睛,默默祈愿。 从前娘来礼佛时,她并不常陪同,大家说这庙里香火灵验,她因无甚所求,也并不很在意。 如今,她却想,如果从前也像她娘那样常常敬佛,这次在神佛面前许的愿会不会灵验些。 她所求不多,只祈愿她的心上人能平安归来。 把香插在香炉里的时候,庙里的香客也所剩无几了。青烟缭绕的庙宇上空,阵阵昏鸦飞向巢穴。 大雄宝殿右侧的偏殿挂着平安符,寺院僧人开过光的。贺兰君求了一个,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坐在偏殿前的僧人道:“看施主愁容不展,不如来求支签,或许可解施主忧愁。” 那黄袍僧人身前摆了个摊,摊上放着个求签筒。 贺兰君闻言,心下一动,坐在摊前,如僧人所言,闭眼,虔心晃动签筒。 “啪”一支签从签筒中脱落而出。贺兰君拿起签:中签。 她心下一沉,将签递给僧人,不安问道:“大师,这签是何意?” 解签的僧人问道:“施主是求姻缘吗” 贺兰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是,也不尽是,求的是望人平安归来。” 僧人又认真看了看,笑道:“从施主的这支签看来,虽有波折,但终会逢凶化吉,平安归来,施主不必如此担忧。” 贺兰君握着手中的签,一颗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 隔日,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韩昭正在院子中雕东西,她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和尚未完工的木头,去开门。 门一打开,是贺兰君,后面的莺儿抱着大堆小堆的东西就闯了进来,放下后,又出门,从停在巷子口的马车上又抱着一堆东西过来。 韩昭看着这一堆吃的、用的、穿的的东西,不解问:“小姐,这是?” 聘礼? 贺兰君走近,对她道:“你马上就上京了,我怕你置备不齐,所以就买了些日常能用上的,你路上带着,省得冻着饿着。” “这个是汇香斋的点心果子,你路上带着当干粮。” “这是从我家铺子里拿的几套衣裳,你路上换洗。时间赶,不能给你量体裁衣,你路上对付着换洗。” “这是刚买的新伞,路上下雨了,你用得上。” ...... 韩昭哭笑不得道:“小姐,若把这些都带上,我得雇两辆马车去京城了。” 她又笑道:“小姐,我已备的差不多了,冻不着,饿不着的,你放心吧。” 贺兰君脸上仍有隐隐的担忧之色,这一去终究是太危险,她怕。 韩昭知道贺兰君这是担忧过盛,她叹了一口气,笑道:“人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明日晚上,城西五颗柳,小姐可以赏光见面吗?” 她不能临走前,留给小姐的都是担忧。 五棵柳本身不是个地名,只是因为有年夏天,大雨天气,雷电击中了路边的五棵柳树,树干上留下雷击痕迹,然而柳树却依旧正常生长,郁郁葱葱,此后人们就管那个地方叫五棵柳。 贺兰君点了点头。 第二日,夜幕降临。 莺儿给自家小姐整理好头发和衣服,她知道小姐要去见韩昭,抿着嘴跟着。 贺兰君转身,轻轻对莺儿道:“今日不用跟着我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吧。” 脸上是将和心上人约会的少女怀春神情。 莺儿:? 她不乐意去和她不能去是两回事儿! 但也只能无奈地目送小姐像只花蝴蝶飘出去。 她郁闷地回自己房中,跟晓月哀怨小姐出门竟然不带她。 晓月揉了揉她的头,心道:果然是个木头。 安慰她道:“既然小姐都出门了,那我们也出门吧。” 莺儿转头问她:“去哪里?” 晓月道:“我今日发月钱了,请你吃馄饨去,你不是说李婶家的馄饨最好吃吗?” “走!吃馄饨!”莺儿瞬间又活了过来。 第48章 夜竹林幽会飞流萤 莺儿和晓月从后门出了贺府。 管家按照老爷的要求,加强了门禁,后门处自然是重点把守。 看门的仆人见两人天黑后仍要出门,有些为难,莺儿软磨硬泡并承诺一个时辰内就回来,才被放了出来。 第87章 李婶的馄饨摊离贺府有两条街的距离,沿着月河摆摊。 月河是城内的一条河,贯穿全城,从城的东面一直流到西面,汇入护城河。 月河沿岸开了一些酒馆、饭馆,食客吃饭喝酒的时候还可以沿街欣赏河景,不时有丝竹管乐之声飘出。 酒馆的对岸,月河的另一侧则是一些小摊贩。 李婶的摊位在一棵大槐树旁边,莺儿领着晓月直奔着她的摊位而来。 “李婶,要两碗馄饨!”莺儿看到冒着热腾腾水汽的锅子,不自觉的开始咽口水了。 “好勒。”李婶麻溜地应答,抬头一看是莺儿,咧嘴笑道:“莺儿啊,你可是好久没来了。”又看了一眼她旁边问:“你们家小姐没和你一块来呀?” 莺儿笑嘻嘻地拉过旁边的晓月道:“小姐没来,我带了一个朋友来尝你的手艺,今天这顿饭可是她请哦。” 李婶看着乖巧的晓月,笑得愈发慈祥:“行,行,你们两个去那边坐着,我马上就好。” 说着从案板上捡起三十二颗馄饨扔进了锅中滚烫的开水里。 莺儿领着晓月到摆在河边的桌椅处坐下,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上了桌。 “小心烫,慢点吃啊。”李婶热心地提醒两个小姑娘。 白瓷碗里浮着十几颗大馄饨,馄饨皮薄薄的,透出里面肉馅的粉色来,馄饨上撒着一把绿绿的葱花,看起来让人食欲大开。 莺儿开心地拿勺子搅拌了一下,抄起一颗馄饨,吹了吹,送进嘴里。下了肚之后,一脸满足地喟叹:“哇,实在是太好吃了。” 又对晓月道:“你快尝尝!府里做的其他吃食都很好吃,可唯有这馄饨啊,还是得来李婶这吃。” 晓月也舀起了一颗馄饨,轻轻吹了吹,送进嘴里。 味道的确是不错,只是倒也没有莺儿夸的那么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不过看莺儿吃的那么开心,满足的样子,食欲的确增加了不少。 晓月笑道:“你以后呀,可以去酒楼帮她们吆喝美食去,管保让那酒楼的流水翻了一番。” 莺儿听了,仿佛遇见知己般双眼发亮,道:“对吧,我就说我有一双发现美食的眼睛,等我下次发月钱了,我带你去吃笋泼肉面,也好吃着呢!” 两个小姑娘的笑谈声渐渐荡开,静静的月河河面上,微风吹过,掀起一丝丝波澜,水中的圆月也皱了起来。 一轮圆月流淌在月河,顺着河流呀流,就流到了城西五棵柳旁。 贺兰君出门很顺利,管家虽然听了老爷的话,加强了门禁,但理所当然的把主子们排除在外,贺兰君出门时自然无人敢拦。 天色昏暗,只有天上的月光照着,贺兰君提着灯笼走到了五棵柳附近,就见到河岸边已经有一个亮着的光点。 她心里开心,又紧走了几步,喊了一声:“韩昭。” 灯笼的主人转过身来,果然是她。 贺兰君眼睛亮亮的,见着韩昭前,心里想着千言万语要说,猛然见到了,又因着这好似偷会一般的场景,一时反而哑了口。 韩昭提着灯笼又走近了一步,静静看着贺兰君一会儿才开口道:“幸亏今夜月色皎洁,才不至让夜色掩没小姐之绝色。” 贺兰君不好意思地瞪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道:“净说这些话哄我。” 韩昭笑了笑,也不反驳,轻声道:“今夜月色甚好,我们一块走走吧。” 于是,两人提着灯笼,沿着河岸边慢慢地散着步。 月色皎皎,虫声寥寥,流水潺潺,河边小路上两道影子相依相伴,缓缓前行。 此时气氛太过融洽,两人都没有开口,走了一段路,贺兰君才问道:“你今夜约我在这儿,只是为了散步吗?” 韩昭道:“这附近有一片竹林,我做灯笼的竹子就是从这儿买的,我想带你来看看。” 始料未及的答案让贺兰君哑了一会儿,心内一边想着这样黑漆漆的晚上去竹林,能看到什么?一边又想,这是韩昭从小就接触的,这样更能了解她了,心下倒也有些期待了。 说话间的功夫就见到了一片竹林,韩昭带着贺兰君从一处小路走了进去。 这片竹林已经有些年头了,竹子高耸直立,枝叶密密挨着,遮住了大部分月光,偶尔露出几丝疏朗的月光落在地面,像莹白的雪。 寂静的竹林里,除了不时有虫鸣响起,就只剩两人脚踩上落叶发出的咔嚓声。 韩昭不说话,带着贺兰君往竹林深处走。 贺兰君忍不住问道:“你做灯笼用的竹子,都是从这片林子里来的吗?” 韩昭轻声回道:“大部分是,也有一些是从其他家买的。” “不过”她又凑近了贺兰君一些,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我*们要悄悄的。” 贺兰君好奇心被吊起,也悄悄地小声问道:“为何要悄悄的?” 韩昭做贼似的小声道:“因为这片竹林有主人,我们是偷偷进来的。” 贺兰君一下瞪大了眼睛,担心起来,被竹林主人抓到可就不好了。 她猫着身子,低了下来,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小声道:“那我们说话声音小一点。” 又看着眼前亮着的灯笼,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这个灯笼要不要灭了呀,万一招来人?” 她话音刚落,身旁忽然传来韩昭忍俊不禁的笑声,声音可一点儿也不小。 第88章 “我骗你呢,小姐,我昨日已和这园子的主人说好了,我们是光明正大正大进的,不是偷偷进的。” 韩昭觉得被骗到的贺小姐实在是有些可爱。 贺兰君才意识到被韩昭的小把戏给骗了,她站直了,气恼地伸出手来推了韩昭一把。 亏她这么信任韩昭! “哎哟。”只不过轻轻一推,韩昭却叫唤起痛来,空着的那只手抚在贺兰君碰到的那边肩头,弯下了身子。 贺兰君才想起她方才一顺手推的那只肩膀,正是前几日被她爹用茶杯砸到的那一侧。 她心下一慌,忙又上前一步,满脸焦急,抚上那只肩头,问:“怎么样?我看看。” 又自责道:“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明知你这被砸了。” 韩昭却一下又直起腰来,笑嘻嘻道:“方才还很痛,可是小姐揉一揉就不痛了呢。” 贺兰君恼道:“你又骗我。” 韩昭神色认真起来,道:“没有,我以后再也不骗小姐了。” 贺兰君的手仍在她的肩头揉着,问:“真不痛吗?”茶杯都摔碎了。 韩昭笑道:“真的不痛,那天茶杯砸了,也就痛一下而已,小姐就莫担心了。” 贺兰君这才默默收回了手。 “我有一个戏法,想变给小姐看。”韩昭望着贺兰君,忽然开口道。 “什么戏法?”贺兰君抬眼看她,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样。 “这个戏法得把灯都灭了才行。”韩昭笑得神秘,真像要变出戏法的魔术师。 片刻,两只灯笼都熄灭了,周围暗了下来,竹林中只有漏下来的丝丝月光。 韩昭遮住贺兰君的眼睛,带她又走了两步路,转了个方向,在她耳边轻轻道:“小姐,我的戏法变好了。” 话音落下,遮住贺兰君双眼的手撤开了,贺兰君缓缓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只见林中,不知何时,多了些幽幽萤火。 从眼前的竹叶到远处的河边,一群群绿色的光点轻盈地在竹林间跃动,照亮黑沉沉的竹林。 绿莹莹的光点像漫天星辰,落入林间。 贺兰君看呆了,半晌才道:“流莺三四点,飞过竹间来。原来诗人看到的景色这么美啊。” 又忍不住问道:“你是何时发现这处地方的呢?” 韩昭道:“之前偶然晚上来竹林的时候见到过,当时也甚为惊奇,只是当时未曾想到,有一天,会想着带别人来看这美景。” 贺兰君似是还沉浸在景色中,喃喃道:“真的很美。”她想,以后就算自己老了,也一定会记得此刻看到这幅场景的触动。 韩昭又从怀里掏出刚做好的木簪,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是我刚做好的一支兰花簪,还望小姐不要嫌弃。” 簪子她今日下午才做好,雕花样和打磨废了不少功夫。 林间不甚光亮,贺兰君其实看不太清那是一支怎样的簪子,只是当韩昭把簪子放在手上,贺兰君就忍不住心头跳动起来。 韩昭送的东西,她怎么会嫌弃,更何况,是她亲手打磨的。 她把头稍微侧了一下,直接道:“帮我插上去吧。” 韩昭把簪子插好,贺兰君问:“好看吗?” 韩昭笑着道:“好看,小姐怎样都好看。” 她有些遗憾道:“现下天气凉了,萤火虫少了许多,若是盛夏时来看,整个竹林都是,那时景色就更好了。” 贺兰君望着她,轻声道:“那明年盛夏,你再带我来吧。” “好。”片刻后,竹林里传来轻轻的回答。 日子往前推,终究是到了分别这日。 韩昭本打算轻车简行,搭便车去京城,结果,贺兰君给她租了一辆马车,把能装的都装上了。 左邻右舍纷纷来送韩昭。韩昭不见贺小姐,心里想着,临别不见,也免得伤怀,叫了车夫启程。 马车驶出城外,就有一辆马车紧紧跟随,一直送到了五里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韩昭下了车,心内想到终究还是免不了上免不了这遭。 贺兰君从车上下来,眼圈已有些发红,默不作语的把手中的香囊塞到了韩昭手中。 香囊是她昨日后半夜才绣完的,里面放的是她求来的平安符。 她望着韩昭道:“这香囊里是我为你求的平安符,要带在身上。” 韩昭把香囊塞进了怀里,又看着贺兰君,道:“回去吧,小姐。”小姐这样看着她,让她怎么忍心走。 贺兰君怔怔地看着她,问:“你昨日答应我的,明年夏天会带我去竹林看流萤,你要说话算话。” 韩昭忍住泪意,笑起来,道:“小姐,我说过我不会骗你了。” 她冲着站在贺兰君身后的莺儿道:“莺儿,把你家小姐扶上马车吧。” 说完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长痛不如短痛,车夫挥动马鞭,马车快速跑了起来。 贺兰君定定地站着,看着马车渐渐的越驶越远。 从此,山高路远,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 第49章 初入京城门遇仇人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韩昭抵达了京城,天气很好,一如她离开京城那日。 马车走的是正德门,进城的人有些多,守城的官兵挨个检查大家的通行文书,排起了不短的一队。 韩昭从车内下来,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她。 第89章 官兵检查了她的文书,确认没有问题后,一点头,韩昭和车夫才得以被放行。 穿过阴凉的城门,京城的阳光洒在韩昭脸上的时候,她有些恍惚。 八年前,她跟着商队离开京城的时候,走的正是正德门,八年后回来,走的也是正德门。 这一来一回竟耗费了她八年时间。 十月的京城,天气彻底凉了下来,这一路上越往北走,衣裳穿的就越厚。 京城的天空湛蓝高远,和安宁县冬日阴沉的天气完全不一样。 晴空不时有洁白的鸽群飞过,北方冬日熟悉的干冷再度袭来。韩昭心内才确确实实感到,终于回到京城了。 她心里思绪万千,后面忽然传来乱糟糟的声音。 韩昭转过身去看,只见方才还不慌不忙,井然有序盘问进城百姓的守卫们,忽然忙乱起来。 几个守卫忙把栅栏搬到一旁,空出中间的路来,吆喝着把要进城出城的百姓们通通赶到一边,嘴内嚷道:“闲杂人等,靠边,靠边,靠边!” 韩昭刚过了城门,站在路边,也被守卫推到了城墙边上。驾车的马夫赶紧把车牵到了一旁。 “怎么回事啊?怎么不让走了?我着急出城呢,马上天黑了。”有着急出城的人在抱怨。 城门外着急进来的人也有些惊慌,不知道为何就不让进了,手里拿着通行文书,对面前的官兵问道:“官爷,怎么就不让进了?我的通行文书没问题啊。” 守城的士兵并没有给他回答。 韩昭眼见这不同寻常的一幕,也好奇究竟要发生何事,索性站在一边等着。 不多时,只见一顶四人抬的轿子,悠悠地从城门洞里冒出头来。 那是一顶深色的轿子,比韩昭以往见过的轿子要大上那么一些。四个轿夫抬得很稳当,轿子不慌不忙地穿过了城门,往城里去了。 两旁的城门守卫分列两排,恭恭敬敬地目送了那顶轿子离开,尔后,木栅栏又被抬回了原处,城门处又恢复了方才的有序进出。 那顶轿子里坐的必然是一个位高权重之人,韩昭心里想着,就是不知道是何人? 看守卫方才的态度,估计他们都是知道的。 韩昭想着,走到一个没干活的守卫面前,客气地笑了笑,拱手问道:“官爷,我初来乍到京城,对于这京城中许多人物都不很了解,方才过去的是哪位大人?” 守卫从上到下打量了韩昭一眼,见她一身风尘仆仆,估摸着是来京城讨生活的,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别什么都瞎打听,这是你能打听的吗?以后遇见离远一点就是。” 韩昭笑笑,道:“是,是,官爷教训的是。” 心内腹诽道:不愧是京城,看大门的都比安宁县县衙的师爷还有官架子。 她退回一旁,又拿起自己的文书,看上面的目的地,想找个人问路。 忽然一只破碗怼到了她眼前:褐色的粗瓷茶碗,缺了半边口,握着碗的手,看起来几天没洗了。 韩昭目光上移,就对上了一张笑脸。 穿的破破烂烂的小乞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笑得谄媚,问道:“你想打听事儿啊?问他没有用,你找俺呀。” 韩昭退后了一步,疑惑尽显现在眉眼,皱起眉,问道:“你?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小乞丐对韩昭嫌弃自己的行为,丝毫没有在意,道:“你刚才问那守卫的话俺都听见了,你不是想知道轿子里坐的是谁吗?俺知道。” 韩昭站定了,问小乞丐:“是谁?” 小乞丐把碗又端起来,怼到韩昭面前,摇了摇,空无声响,眼睛直直盯着韩昭。 韩昭会意,从钱袋子里掏出两文钱,放在了他的破碗里。 小乞丐拿碗掂了掂两文钱,发出了一些声响,他抿了抿嘴,有些嫌钱少,随即又笑了起来。两文钱虽然少,但毕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对韩昭招了招手,又往远处走了走。韩昭看了一下身后不远处的守卫,心想这个小乞丐还挺谨慎。 她跟了过去,乞丐走到离城门有些距离了才站定。 韩昭问道:“你现下可以告诉我,轿子里那人是谁了吧?” 小乞丐也不卖关子了,道:“果然是刚来京城,连大名鼎鼎的温阁老温检仁都不知道,以后看着他的轿子,你就避着点走。” 韩昭心头一震,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 在父亲塞给她的那本册子上,有这个人的名字,字迹锋芒毕露,她以前还在思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下那么张狂到不可一世的话。 现下,从这个小乞丐的只言片语中,韩昭心惊地发现,这个以前自己只能从字迹推测的人,怕是比之前还要有张狂的底气了。 小乞丐见韩昭问完话之后,久久回不过神来,在她面前招了招手,笑话道:“怎么,这就吓住了?你胆子也忒小了吧。” 韩昭回过神来,脸上堆上小心的笑,问道:“我这初来乍到的,的确是对京城不是很熟,怕那一天不小心就冲撞了达官显贵。这温阁老是何来头啊,看起来排场很大呀。” 小乞丐往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温阁老来头可大了,三岁小儿都知道,俺们大周朝可都在温阁老肩上担着。” 韩昭脸色巨变,这如此大逆不道的评价,竟然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此人在朝中地位,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那一人恐怕也不能左右他。 第90章 她沉声问:“这话如若被圣上听到了,他就不怕吗?” 小乞丐贼眉鼠眼往两旁瞅了瞅,悄咪咪道:“俺这不是私下说的吗?俺也到不了皇帝跟前说呀。朝廷里那点事俺也不懂,他们都说皇帝还得听温阁老的呢。” 韩昭忍不住追问:“他们是谁。” 小乞丐大概有些烦了,嘟囔道:“就街上的人啊,反正不是俺说的。” 韩昭听了这许多,立在原地,沉思许久。 她没有看到杀害父母的凶手,但父母的死毫无疑问和这个人有极大的关系,父亲交给她的册子,若是交到皇帝手里,只怕此时位极人臣的温阁老难逃一死。 可是,若他真如小乞丐所言,权势滔天,她能顺利把册子交到皇帝手里吗? 甚至,如果当今圣上真的仰仗此人,又是否会治他于死地呢? 想到这儿,韩昭心下一沉。 天色暗了下来,车夫过来催促,韩昭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得尽快到永安府报道。文书上写着各地灯匠到京城有统一的住处——永安府。 只是离京多年,韩昭也有些分不清该怎么走。车夫更是安宁县本地人,对京城更不熟悉。 韩昭对着文书研究了一会儿,小乞丐又凑上来道:“找路呢?” 韩昭这才发现,这不有现成可以问路的人吗?乞丐她当年也当过,和小乞丐也能算得上同行,当乞丐那可是满城要饭,定然对路极为熟悉。 她问道:“你知道永安府怎么走吗?” 小乞丐反问道:“你是来京城做灯笼的?” “你怎么知道?”韩昭疑惑。 小乞丐得意一笑:“京城最近来了好多波做灯笼的,说是给公主庆生,我都指了好几次路了。” 他手一扬,指着前面道:“你就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走到东八街往右一拐,过了四个胡同口,就到了府前街,顺着那府前街呀,走到街尾就到了。” 韩昭还在记小乞丐指的路,心想倒也不算特别远。 “这次就不收你钱了,以后你还想问啥的话,就到城门口这块儿找俺啊,这一块是俺的地盘。”小乞丐笑道。 韩昭拱手道:“多谢。” 顺着小乞丐指的路,果然没多久就到了永安府,从外面看是个极大的院子,大门敞开着。 韩昭让车夫等着,自己先进去探探路。 进了永安府的大门,是个宽敞的院子,韩昭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守门通报的人。 突然从右手边的房间里出来好几个人,听着口音是外地人,韩昭仔细辨认,听出他们说的似乎是“终于到了”、“可真大呀”“是有些麻烦”等话。 她推测管事的大概就在那间房里,她取出怀中的文书,也进了那间房。 房间里,书桌后坐了一个身着蓝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提笔在簿子上记着什么。 韩昭把文书递上,恭恭敬敬道:“大人,草民是安宁县选派的灯匠,今日来报道,这是县衙发的文书,请大人过目。” 龚令史放下笔,接过文书,心内松了一口气,可算来了一个说话不费劲的了。 这几天举国上下来的灯匠操着乱七八糟的方言,听得他头都大了。 他将韩昭的信息一一登记在册,估摸着今日不会再有新的灯匠来报道了,放下笔,道:“你随我来,我领你去住的地方。” 韩昭跟着龚令史往里面走才发现,永安府从外面看着大,里面更大。她粗略一扫,竟然都有数百间房间。 走过了不知几进院子,龚令史推开了一间房的门,对韩昭道:“这就是你以后的住处了,灯匠们都住在这院子里,以后也好安排。” 龚令史话音刚落,房间里几人扭头,都望向门口二人。 韩昭往房间里望去,靠墙赫然是一个看着能睡十个人的大通铺。 第50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她准备迈进门的脚步顿住,收了回来。 一脸歉意地冲着龚令史道:“我这人睡觉习惯不太好,在家中时就没人愿和我一块睡,说我睡着睡着会起来打人。这和大家睡一块的话,恐怕会误伤其他人。” 龚令史的脸上稍显为难,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韩昭忙道:“不如小人去外面住客栈,也省得给大家添麻烦,不知这样是否可行呢?大人。” 龚令史皱着的眉毛又舒展开来,脸上表情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他也是按章办事,上级把所有的灯匠都安排到永安府,那就只有睡大通铺才能安排下,给她一人单独安排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但是灯匠自个儿有钱,到外面住,他就没法管了。 龚令史笑得和煦,道:“那自然是可以。” 还热心地给她介绍了家客栈,“隔壁街就有一家大客栈,名字叫“有客来”,你可以到那儿住,来往也方便。” 韩昭拱手称谢。龚令史也乐得做个好人,正好他也要从永安府回家,在门口还帮韩昭指了去客栈的路。 顺着龚令史指的路,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看见了那客栈。门头牌匾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有客来。 伙计在店门口热情地招徕客人,眼尖地瞅见了韩昭往这边过来,凑上前来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 听见韩昭要住店,且是常住后,小二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嘴皮子麻溜道: “住我们这儿,您可来着了,我们有客来,那可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大客栈。你在我们这住着呀,保管让您宾至如归。我们店里前面好吃好喝的供着,您要是烦了,闷了,还可以去听个书呢。” 第91章 有客来客栈前面是吃饭的地方,小二带着他们穿过的时候,已有不少食客,最边上有一个高台,应当是小二说的说书的地方,只是今日空着,没有人。 后面是店里的客房,有三层楼,几十间房。听说韩昭常住,小二给她选了间朝阳的房间。 车夫选了一楼,又让小二把他的马拉去喂草,等明日一早就启程回安宁县。 第二日一早,韩昭就去了永安府。龚令史昨日嘱咐她今日辰时前要到永安府报道。 依旧是进门右手边的那间房,她进去时,已经有几个灯匠在那候着了,不多时又来了四五个人,其中有她昨日见到的那几个口音听不太懂的。 而后龚令史进了房来,见着众人,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块木牌子,道:“这就是今后各位的凭证,可以凭着它领月银。每人每月二两银子,每月五号可以到我这儿领取,如果一个月没有干满,就按天折算。各位做灯笼需要用的纸、浆糊、丝线、木材等等一应物品都凭这块牌子找永安府的管事们领用。” 韩昭这才知道,来京城做灯笼竟然还有月银可以拿,也算是意外之喜。 见大家没有什么疑问,龚令史又继续道:“当然,这钱也不是白拿的,你们每日也要按时上工。为了给公主庆生,筹办了千灯宴,宫里的工匠们做不完的灯,众位也要参与进来。” 听到这儿,有人憨憨笑道:“我还以为叫我们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来,是要做我们自己地方的特色花灯来给公主看呢。” 龚令史笑道:“你们自己的花灯也是要做的,但是宫里的花灯也是要完成的,这又不冲突嘛,离公主的生日还有两三个月呢,足够你做的。” 他又接着道:“你们做灯笼的场所就在这永安府里,待会儿我带你们去认认。每十天可以休息一天,如果有事找我告假也是可以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龚令史端坐椅子上,最后问道。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看,有人悄悄跟旁边的同伴嘀咕了几句,但也没有提出问题,看来是没什么疑问,对龚令史说的这些都很满意。 龚令史捋了捋胡子,准备起身带他们去后面。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大人,我们能见到皇上吗?” 龚令史眯了眯眼睛,朝说话之人撇了一眼,认出来是昨日要去客栈住的那少年。 他从嗓子眼哼出了几声笑来,道:“年轻人,能不能见到皇上就全看你的运气了。” 按照往年典礼的礼仪规范,礼部八成会把这次千灯宴的花灯安放地点置于凤阳门前面那条大街上,供圣上公主和文武百官游览观赏。 至于圣上到底会不会去,就全凭他的心意了。这谁能猜到呢? 眼见大家都朝她往来,韩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道:“上京前,我家里人就说,要是这次能见到真龙天子呀,就是我们家祖坟冒青烟了。从我们那儿到京城,跋山涉水的,要是能见到皇上一面呀,我可就此生无憾了。” 此话一出,其余人也呵呵笑了起来,有人被他引得也吐出真言,“说实话,我也想着来这儿能见到皇上一面呢。出来的时候,我还跟村里人吹嘘,说咱以后也是来京城,见过皇帝的人了。” 龚令史轻轻笑了几声,提高了声音道:“皇上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到时几千盏灯,摆在街两边,圣上若是一高兴,去看上两眼,你们就有福气见到皇上了。” 韩昭憨憨笑,和其他人一样欣喜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龚令史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去打破他们这个渺茫的希望,起了身,带着他们往后院做灯笼的地方去。 东侧院和西侧院都有巨大的空地,场地上已经堆了些竹条,砍刀并其他工具之类。借着龚令史介绍各处地点的时候,韩昭在他身旁见缝插针地问了一些千灯宴的事情。 龚令史有的回答了,有的就避而不谈,从他的零零碎碎的回答中韩昭大概明白了,这千灯宴可不像安宁县的花灯比赛,决出个一二三四来。 宫里征集举国上下的灯匠过来,最后大概就是把花灯装满凤阳门前面的那条大街,皇上和公主,甚至可能只是遥遥望一眼,这场千灯宴就尽了它的作用。 从永安府出来时,韩昭心绪有些低沉,天色还尚早,她不想直接回客栈,索性迈着步子往前面信步走着。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已经走到了兴化街,一条她儿时走过无数遍的路,街的尽头就是裴府——她的家。 韩昭脚步迟缓地往裴府走去。破旧的大门上被贴上了封条,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封条也破碎不堪,褪去了颜色。 她在街角站定,两条腿像灌了铅,再难挪动一步。 “年轻人,来一碗汤饼不?”一道有些慈祥的声音忽然在韩昭身旁响起。 她下意识地回头,原来自己站在了人家的摊位旁边了。 韩昭看了一眼摆摊的摊主,她记得这个阿嚒。 从她有记忆开始,这个阿嚒就在她家对面的街角摆摊,春夏卖糖水,秋冬卖汤饼,她小的时候还总让家里的仆人带她来摊上吃东西。 此时已是深秋,摊上自然卖的是热乎乎的汤饼。许是见她在摊前站了许久,阿嚒才主动招呼。 韩昭望了一眼破落的裴府,深深呼出一口气。尔后,点了点头,在摊子的桌椅处坐下,点了一份羊肉汤饼。 第92章 此时摊上也没有什么人,摊主端上汤饼时顺道和韩昭唠起来:“你是从外地过来的吧?看你面生的很。” 韩昭失笑,阿嚒算得上她来京城见到的第一个故人,想到这儿,不免有些物是人非的感叹,回道:“对,外地来的,昨日刚到京城。” 阿嚒见她目光一直盯着被封条封住的裴府,善解人意道:“你是好奇那家怎么回事?” 韩昭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如常,才点了点头。 阿嚒叹了口气,惋惜道:“哎呀,那家呀,听说是那家大人通敌叛国了,畏罪自杀,朝廷就把他家封上了,门上就一直贴着封条呢。唉,可惜了,那家人看着都是好人呢,就算死了这么多年,宅子也没有闹过事儿。” 韩昭搅面汤的勺子停住了,低着头,忽然问到:“你相信他们真的通敌叛国了吗?” 阿嚒在案板上细细地切着羊肉,手上动作不停,嘴里道:“谁知道呢,咱小老百姓关心这个也没用啊。” 氤氲的热气蒸腾在眼前,韩昭顿了下,才重新搅动勺子,慢慢喝了口汤。 再回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韩昭洗漱完了,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柩落在客房的地板上,更夫打更的锣声在夜色中传来,她忽然很想给贺小姐写信。 熄灭的蜡烛被重新点燃,韩昭从包裹里取来纸笔,在纸上落下笔墨: 兰君小姐。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写完这开头的几个字,她停了笔,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 写些什么呢?写她已平安抵达京城,却发现要见到皇上还是难如登天? 写一个好人的含冤而死无人在意。如果没有一个人记住他,耻辱的罪名会刻在历史上,永远陪伴他? 写京城的夜晚让人难以入眠吗? 墨汁汇聚在笔尖,落在纸上,洇出一个大墨点。 韩昭深吸了口夜里清凉的空气,把这页纸揉成一团,换了张纸来。 她抬头看了眼圆圆的月亮,像她临走前那晚,和贺兰君在竹林外看到的那轮月亮那么圆。 她重新下笔。 写她路上看到的天空结群飞过的大雁。 写她住客栈时遇到的院子里的绿芭蕉黄桂花。 写今日她吃的那碗羊肉汤饼多鲜香味美。 不知不觉,信已写了几页,最后一页的结尾,韩昭想了一下,郑重写道: 千山万水,愿君安遂。 第51章 寻线索谁为故人忙 早上出门的时候韩昭把信交给了小二,这种迎来送往的客栈会帮住客到驿站代寄信件。 今日有宫中的匠人来教永安府里的灯匠做宫里的花灯样式,从全国各地举荐而来的匠人自然是做花灯的个中老手,不用他们怎么费心教,只需讲解所需花灯的尺寸和样式,大家就能很快上手了。 教韩昭这边的是个比较年轻的人。趁着干活的空档,有人就好奇地问他:“老哥,那皇宫里啥样呀?你们在宫里能见到皇上吗?” 那匠人虽年纪不大,但自忖是从宫中出来的,比这些从外地征集过来的,自然就高人一等,端着一副老师傅的作派,懒散的语气道:“自然是见过的,我们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见过皇上呢?” 其实只是有天皇上经过走廊的时候,他们遥遥地见了一眼罢了,隔着重重的护卫,甚至只见到明黄的龙袍,都没看见皇上的脸。 这话一出,可引起其他匠人的极大羡慕好奇了,不断有人兴奋地问他:“大人,那皇宫里长啥样啊?听说金碧辉煌,栏杆都是用金子凿的呢?真的吗?” 年轻的匠人微微扬起了下巴,一副得意且与有荣焉的样子:“皇宫自然是金碧辉煌的,举全国之力建造,你说能不好吗?一砖一瓦都是工部悉心修缮的,自然是最好的。” 年轻的匠人隶属于工部,这次千灯宴也是工部管理。 韩昭默默地听着,做着手上的活计,不去掺和,昨天打探的消息就让她明白,想靠着好好做灯来见到皇上,几乎不大可能了。她得另作打算。 傍晚回客栈的时候,照例要先穿过前面吃饭的地方,她余光瞥到靠边的高台上放了一张长桌,桌子后面站了个人,应当是说书先生。 她脚步不停,沿着中间的过道往后面客房走去。 “啪”惊堂木一响,说书先生的开场白穿过人群,顺着空气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上回书说道,奇女子陶云安,三岁识字,七岁能诗,十五岁遍览家中藏书,端的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韩昭脚步一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缓慢地转过头去。 说书先生还在摇头晃脑,语气抑扬顿挫:“今日,我们就来说一说她的其它事迹。” 韩昭眨了眨眼睛,没听错吧,她方才是听到了陶姐姐的名字? 她仍旧是不敢置信,就近捡了张桌子坐下,小二很殷勤的提了一壶茶上来,拿过一只茶碗来,给韩昭添茶倒水。 光听说书也是有茶水费的。 韩昭接过那碗茶,稳了稳神色才问小二:“说书先生说的这奇女子是谁?” 小二露出个笑来,道:“说的就是奇女子陶云安呀。” 看韩昭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表情,小二恍然大悟似的晃了一下,以为她是从外地过来,对京城完全不了解,善解人意解释道: 第93章 “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可能不清楚,这陶云安呀,是咱们这以前一个御史的孙女儿,多年以前呀,这陶御史就被贬到宁古塔去了。他这孙女儿也跟着去了。这孙女厉害着呢,比他其余的儿子孙子都出类拔萃,所以就有了说书先生说的这一段了。” 韩昭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就是陶姐姐。 韩昭尽力掩下心中的激动,“所以陶御史是被赦免,调回京城了吗?陶云安也回来了?”否则她的故事怎么会在京城流传。 小二摇了摇头道:“人倒是没回来,就是这故事回来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随着小二点摇头,韩昭心内方才燃起的希望的小火苗噗嗤几下又熄灭了。 “小二,上壶茶来。”旁边桌有人高声喊着。* “好勒,马上来!”小二把手巾往肩上一搭,对韩昭道:“客官,您有事儿再喊我嘞。”脚步一转,给旁边桌上茶去了。 韩昭的目光又落回台上的说书先生身上。 说书先生脸庞清瘦,手中握着一柄折扇,许是因为天气凉,没有打开,在手中轻轻敲打,语气激昂: “话说宁古塔苦寒之地,一年数月风雪,然而此地百姓,骁勇善战,民风彪悍,人人善于骑射。每年夏季天气凉爽之日,此地会举办骑射大赛,无惧男女,皆可参加,足可见其民风淳朴。要说这还不是最奇的一点,最奇的是诸位知道这一年的骑射大赛是谁一时风头无两?” 说到这里,他卖了个关子,拿折扇巡视了一圈台下,把大家都目光都吸引过来,才缓缓吐出下半句: “对喽,就是我们的奇女子陶云安,她马上射箭,迅猛如雷,且每发必中,力压数男子……” “你这说书老头也太会扯了吧!” 说书台下,有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的听书人发出了不满的质疑,“暂且不说你前面那一堆词儿,把她吹的像神童一样的,单就说后面,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骑射竟然赢过了男子,这怎么可能呢?” 果然有其他的人跟着一块起哄。 “兄台有所不知啊,这个故事都说了好多天了,我都能背下来了,这奇女子陶云安既有文韬,又有武略,实乃大周奇女子,可惜啊,就是在宁古塔回不来啊。” 另一桌的人应和道,话语里有隐隐的调侃。 一时间,大堂里发出了阵阵笑声。 也有没听过这个故事的人,正听到高潮呢,被打断了,不满道:“你们听过的嚷什么呢?让说书先生接着往下说呀,我们还没听完呢。” 说书先生也是见惯世面的人,这点小风小浪完全没有影响到他,手握扇子,向着台下一一拱手道:“承蒙各位高抬贵手,客栈定的小老儿今日要讲的就是这个故事,如果各位想听别的,明日还请多多捧场。” 他惊堂木一拍,又继续讲起奇女子陶云安的故事。 韩昭在台下听着,没有了刚开始的激动,也感到万分欣慰。 虽然陶姐姐没有回来,陶伯伯也没有被赦免,但是从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里,韩昭知道陶姐姐在宁古塔活得很好,不仅能继续读书写诗,还学了骑马、射箭。 而且,韩昭静下心来细细思索,陶姐姐的故事被传回京城,必然是背后有人在推动。 说书先生是不可能知道陶姐姐从小到大的事情的。 此人必然是一个陶姐姐极其信任的人,在陶姐姐去宁古塔后,仍和她保持联络的人。 至于此人的目的,她暗暗想,应当是为了帮助陶姐姐和陶伯伯一家,早日从宁古塔回来。 虽然她现下还没想明白,这样的帮忙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无疑,京城的百姓应当都知道,以前的陶御史有那么个才华过人的孙女儿,被困在了宁古塔。 只是,是谁,在幕后推动着这一切呢? 韩昭凝眉思索,只是从前的人,隔着八九年的光阴再想起来,一时也没有头绪。 她只能用最直接的办法,叫来小二问:“你知道是何人让说书先生说这个故事的吗?” 小二弓着腰,问道:“客官,您说奇女子陶云安的故事啊?” 韩昭点了点头。 小二:“这个呀,我还真不知道,您要是想一探究竟,可以去博远斋看一看,我们这说书先生的稿子也是那书斋店主给的。她给说书先生钱,说书先生替她说书,我们就挣个茶水费。” 倒是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 看来这博远斋必去不可了。 韩昭问:“博远斋怎么走?” 小二这会儿又热情起来了:“就在井前街,您出门右拐三条街,现下去,兴许能赶在打烊前到。” 韩昭说声道谢,放下吃茶钱,匆忙前往井前街。 如果真是有人在幕后帮助陶姐姐,那她就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没准儿就有了一个可靠帮手。 毕竟,在陶伯伯一家可能牵连在冤案的时候,还能伸出援手,这个人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她坚不可摧的盟友。 韩昭一路走来,激动的心在踏进博远斋的时候微微下沉。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起来,柜台上点起了油灯。 柜台后是一个女子,看着装打扮应是个妇人,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抬起头来笑道:“小店今日要打烊了,客官需要什么,还请尽快挑选。” 韩昭稳住心神,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奇怪,问:“你是伯远斋的店主?” 第94章 妇人有些疑惑,微微皱了下眉,抬眼打量了下门口的人,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你要买些什么。” 韩昭的心又荡悠悠地落了下来,她本以为会见到可能熟悉的人。 她不认识这个妇人,在过往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她根本就不是来买东西的,匆匆扫了一圈,随手拿起柜台上的一本。 店主目光也随着她的动作落在那本书上,开口道:“这本是不要钱的,可以免费送。” 韩昭拿书的手顿住,被页面上几个字吸引住了目光: 听雪草堂笔记——陶云安。 她翻开书页,借着灯光,看清书页上记载的是陶姐姐所做过的诗歌,往后翻,里面甚至有她年少时在学堂上做的诗。 再往后翻,是她对天文、地理、和算数的注解。 店主见她看的专注,狐疑地盯了她许久,连手中的笔都放下了。 韩昭从书本中抬起头,对上店主怀疑的目光,连忙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来:“方才在客栈,听说书先生说奇女子陶云安的故事,心中十分仰慕,小二说,这家书斋可以买到她的著作,这才看入迷了,真是对不住啊,耽误你打烊了。” 说到最后,脸上带上了歉意。 “这倒没事。”店主摆了摆手,她第一次见到对这本书入迷的人,因此又多看了几眼。 韩昭把书攥在手里,“也不知是谁帮着陶小姐整理撰写这本书,我看这书非常喜爱,不知有没有荣幸可以和她讨论书中内容呢,或者略尽绵薄之力,也帮着抄书呢?”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为提出这个唐突的请求,而让别人感到为难。 韩昭直觉店主只是明面上的执行人,此事必定还有幕后之人,她必须见到写书的人。 写书的人必定是给说书先生书稿的人,那人才是和陶姐姐一直联络的人。 店主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微妙,眯着眼睛打量了韩昭一番,才不冷不热笑道:“你听说书也该知道,这奇女子可是在宁古塔,写书之人自然是她本人,这书是从宁古塔带过来的,那人早走了。你要是想抄书的话也行,一本五十文,明日来我这登个记。” 店主警惕心很重,看来是从她这儿套不出什么话了。 韩昭挠了挠头一脸惋惜的样子,叹了口气:“真是一件憾事啊,最近我也有些忙,等我拜读完这本书,再来叨扰。” 店主客气地一点头:“慢走不送。” 夜色中,韩昭手里拿着《听雪草堂笔记》,又回望了一眼博远斋小小的门面。 眉头又皱了起来,究竟是谁在帮着陶姐姐? 第52章 访亲友闹市见恶犬 博远斋的店主异常警惕,看来从她那再套出有用的消息是无望了。 韩昭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出发前小姐跟她说过,她家有门亲戚也在京城。 她的姨妈,苏夫人的妹妹嫁了个外地人,多年前就举家搬到京城做生意了,做的也是丝绸生意。 安宁县是养蚕大县,苏姨妈家的丝绸也多是从安宁县运往京城。两家生意也有往来,多年联系不断。 贺小姐叮嘱她,若是在京城遇到事情了,可以找苏姨妈寻求一二帮助。 苏姨妈也在京城开店,多年下来,应当对各家店铺也有所了解,说不定真能从她那儿打探到更多关于博远斋的内幕。 主意已定,隔日早上韩昭就向龚令史告了假,径直寻那店铺去了。 她一路打听着,顺道路上买了几样茶叶点心,上门拜访,自然不能空手而来。 贺兰君的姨妈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从安宁县寄来的书信。 苏夫人在给她的信上,除了平常的问候,还特意交待了,近日有一个名叫韩昭的年轻人会从安宁县到京城去,为着公主庆生的事儿做花灯,托她们照顾一二。 信中还提到,此人是贺兰君的未来夫婿,只待从京城回去,两家再商量婚事。 听到外甥女的这个好消息,姨妈自然欢喜,但是信都寄到半个月了,也没见到叫韩昭的人的影子。 这一天她照旧和丈夫在店里忙着。 京城不比安宁县,人工和店面都要贵了几倍,有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夫妻俩就自己干了。 她管账,丈夫管店里的几个伙计,渐渐的也从初来时的单打独斗发展到现在的生意红火,客源稳定。 韩昭就是在这个时候提着东西登门拜访了。 苏姨妈听她自报完家门,眼前一亮,就顺着光打量了韩昭一番。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身姿俊逸,看着一表人才,脸上又带着笑,苏姨妈满意地点点头。 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拎着的东西,心内想着,是个懂礼节的孩子,配我外甥女倒不差。 苏姨妈笑呵呵地把韩昭迎进布庄里面来,看着她道:“你苏伯母早些时候就给我写了信,我还纳闷,人怎么一直不来?你说你来就来了,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韩昭把两手拎着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才笑着回应:“哪有晚辈来见长辈却空手而来的道理?我近日才到京城,在永安府刚打点好。实在是路途太遥远,不然也该带一些安宁县的特产来给二位长辈的。” 说完体面的场面话,两人又寒暄起来,贺姨妈问起贺家众人近况。 自然是一切安好。 第95章 又得知贺兰君这一年自己又开了家绣坊,苏姨妈赞叹道:“这个外甥女啊,我看她是个能干的。” 苏姨妈在心内啧啧,这个外甥女,从小看着就格外有主意些,她私心看着,倒是个接贺氏生意的好手。只是她家两个当爹妈的倒不往这上面想。幸好倒没有埋没她的天分。 韩昭在一旁默默的点头称是。 苏姨妈问完众人近况,也不忘关怀起韩昭,毕竟亲妹妹都来信叮嘱了,没有意外,以后韩昭也是一家人了。 “你这新来京城还住得惯吗?遇到什么难处,尽管跟我们说说,我们虽然也是平头老百姓,但起码在这京城住了十几年,胜在比你多了解些这京城的人情世故。” 苏姨妈自己当初跟着丈夫初来京城时,真是从气候到饮食都格外不适应,也是住了这么多年才逐渐习惯的。 这话说的朴实又贴心,正中韩昭下怀。 她笑了笑道:“住的倒也还习惯,吃的也挺好,就是有一件事,今日登门,想请姨妈帮帮忙。” 苏姨妈忙问:“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你放心说,姨妈要是能帮你的就帮你。” 韩昭看苏姨妈脸上表情变得郑重,忙摆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姨妈不必如此慎重,就是想问,姨妈知道博远斋吗?井前街的那家书斋。” 苏姨妈愣了下,没想到话题直接蹦到了一家书店上。 但她还是顺着韩昭的话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倒是隐隐有那么一些印象。那家店以前是个卖胭脂水粉的地方,门面比较小嘛,也不怎么惹人注意,我和闺女儿还去买过几回,后来不知怎么就不开了,大概是今年吧,就换成了一家书斋。” 她说完,抬起眼问韩昭:“那家书斋怎么了?” 韩昭早已想好了借口。 她道:“晚生这次来京城才发现,京城经济远比安宁县繁荣。我想着,若此次给公主筹办完千灯宴之后,是否有机会留在京城开一家灯笼铺?” 又羞涩一笑:“但是我现下身上的银钱又不足以让我去买一间大店铺,昨日偶然见着这家小店,虽然店面不大,但位置甚佳,当时我就心动了。然而不知这家店的主人是谁?所以想请姨妈帮我问问,能不能约见这家主人,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将店面转让于我。” “就这事?”苏姨妈笑了起来,“这你可就找对人了。” 她靠着椅背,一脸轻松道:“虽然那家店我不甚了解,但是我女婿正好在街道司任职,管的就是这街上的店铺,我托他帮你查阅下这铺面的主人是谁?现今是何人租赁?” 韩昭心下欢喜,连连道谢。 苏姨妈又留她说了会儿话,韩昭才起身告别。 她脚步还未动,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在柜台处敲敲打打,高声嚷着:“掌柜的,人呢?到月该交钱了。” 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男子,嚣张又跋扈。 苏姨妈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对韩昭道:“你且先在这坐着,我去去就回。” 她脚步匆匆走去前面,见着年轻男子,笑脸相对,“王公子来啦。” 年轻男子倨傲地微微点了点头,不耐烦地催促:“麻利点儿,怎么每次都得我催你们!” 苏姨妈快步走到柜台后边,从钱匣子里摸出两锭银子,交到他手里,赔笑道:“陈管家近来可好?” 王群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不紧不慢道:“干爹有我孝敬着,好着呢,走了。”说完扬长而去。 苏姨妈眼见着那人彻底离开了视线,脸上挂着的笑一点点落下,才又回到后面。 韩昭在后面听着,心内疑惑。这人听着语气不善,更像是恶霸上门讨债,见苏姨妈回来,她好奇问道:“方才这人是……” 苏姨妈一脸不想提起此人的表情,还是给韩昭解释道:“此人是温阁老家的管家认的干儿子,阁老府上有些物资的采购,管家就让这个干儿子来办的。” 又是温阁老。 韩昭望了一眼王群离开的方向,眸色沉沉,“他们采购物资,为何是你们给他钱?” 苏姨妈叹了口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让人家后台硬啊,他干爹可是在温阁老家当管家。有些当官的都不敢招惹他,我们这还仰仗他们活着,又怎么敢硬碰硬?那银子是给他的保护费。每月一次。” 转身见韩昭脸上凝重的表情,苏姨妈反倒安慰起她来:“说到底,这还是有的赚的。要是和他硬杠,莫说温阁老那,其他大人家的生意,我们怕是也做不来了。做生意嘛,那得能屈能伸。” 顿了下,她又道:“你托我打听的那事儿,我今日回去就找女婿问问,应当这几日就有消息了。” 韩昭连连道谢。 出了布庄,外头阳光正好,韩昭刚走了两步,就见方才在苏姨妈店里的王群从不远处一家酒铺走了出来。 手里拎着一壶酒,嘴里哼着歌,晃荡荡地从店铺里走出来。 酒铺老板在后面弓着腰,目送他离开,嘴里喊着:“代小人向陈管家问个好。” 王群轻飘飘地摆了个手,“知道了。” 下一家店是个猪肉铺,王群拎着酒,心道正好割块猪肉回去做红烧肉下酒吃。 他在猪肉摊签站定,拍拍肚子,道:“给我来块猪肉,要那肥瘦正好的五花。” 卖猪肉的是兄弟俩,弟弟一见又是来吃白食的王群,当下就挂了脸,拿起刀,磨磨蹭蹭地不下刀。 第96章 王群眼瞅着猪肉,急道:“干嘛呢?磨刀呢?割这块啊。” 他指的是一扇猪肉中间的那块。 又冲着在一旁的哥哥道:“这个月的钱该交了啊。” 哥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从钱袋子里掏出来今早卖猪肉的所有钱,懦懦道:“这些天生意不太好,今日挣的钱都在这儿了,王公子您大人有大量,这个月就少收我们些吧。” 王群一把把哥哥手里的钱都薅了过来,摸了个满手油腻。 钱经过卖猪肉的人手里,自然都沾上了猪油。 他嫌弃地在钱袋子上擦了擦手,把钱扔进去,“一条街上做生意,怎么人家生意好,你家生意不好?不是我不体谅你们,有时候,也要想想自己的原因。” 他背着双手,嗓音尖利得像个太监,“我等这么长时间肉还没切好?是不会切?还是刀子钝啊?不行换一把。” 案板后的弟弟本就不情不愿给王群割肉,又听着他拿完钱还出口讽刺,憋了一肚子火爆发,手提剔尖刀,往前一指,怒道,“你说谁刀子钝呢?说谁不会切肉?” “信不信我用这把刀把你大卸八块!” 变故生得太快,哥哥显然没有意料到弟弟会拿刀指人,一时都吓得不知怎么办。 王群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脖子往前一伸,叫嚣道:“来啊,来砍我啊,不砍我,你是孙子。” 弟弟拿着刀,发出一声怒吼,眼见着尖刀要挥向王群,哥哥连忙死命抱住他,大喊:“你冷静点儿,不能杀了他!” 王群见弟弟被控制住,洋洋得意起来,“就凭你,也敢杀我,我干爹是温阁老家的管家,你敢动我,我找我干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刚落,弟弟就猛然挣脱哥哥的怀抱,尖刀一下插在了案板的猪肉上,穿透半扇猪肉,扎进了案板上。 他狠狠一拔,攥着刀,眼露凶光,掀开挡板,拔脚冲王群走过来。 王群这才觉出不妙,手里酒也不要了,朝着弟弟扔过来,撒腿就跑。 狼狈逃跑的时候,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我回头找人弄死你。” 这场闹剧虽然发生时间短暂,但身处闹市中心,不少人后知后觉的都出来看热闹。 听说是王群吃瘪了,大家都心内暗暗叫好,又为卖猪肉的兄弟俩默哀。 韩昭站在不远处,目睹了全过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走到猪肉摊钱要了份猪肉。 弟弟神色如常,运刀如飞,麻利地割了块肉,称好递给韩昭。 哥哥脸色灰败,连韩昭递过去的钱都没心思接。 还是弟弟把钱接了过来,放在钱袋子里,视死如归道:“大不了他就来杀了我,整天受他这窝囊气,我受够了!” 哥哥半天也没有说话。 走回去的路上,晴朗的天空变得阴沉,韩昭抬头看了看天空。 头顶的这片阴云何时才会消失呢? 三日后,韩昭估摸着,苏姨妈的消息已经打听完了,她又去了趟布庄。 布庄里,苏姨妈仍是在柜台后,对着算盘记着今日的帐。 待韩昭打了招呼,又问起博远斋那事之后,苏姨妈双手一拍,一脸遗憾道:“那店面你八成是买不到了,你说这事儿巧不巧,那店是家无主之店。” 韩昭一愣,试图理解,“姨妈是说,那家店在官府的记载上是没有主人的吗?” 苏姨妈摇了摇头:“那家店就不在官府记载上,按官府记录看,井前街连那家店都没有。” 韩昭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她明明见到的,还从那儿拿了本书回来。 难不成,她见鬼了? 第53章 谜扑朔转身现佳人 看韩昭过于震惊的表情,苏姨妈也意识到她可能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你不在京城不知道,我也是听女婿说,才知道像这种不在官府名册上的无主店铺也是不少的。” “你也知道京城大官小官那么多,那必然有些当官的有私产的,有些田庄店铺见不得人。使些手段,让它们从官府记录上消失,变成无主之店,对他们来说也不是难事。” 苏姨妈谈起这些不法之事,倒是稀松平常。 所以这慕后之人是当官之人?韩昭垂下眼眸思索,以防万一,又跟苏姨妈确认一番:“姨妈,为何确认这是官府之人的资产?” 苏姨妈笑道:“你说的那间书店,若是正常租赁买卖的话,就像我们店铺一样,须拿到地契,到官府登记,画押。这街上每一间店铺,当初建的时候,工部必然有图纸,登记在案,不可能独独少了那一间店,前日我那女婿去查的时候,莫说这商户没有记录,连那家店的原址也没有,这必然是有人后续动了手脚。” “除了官府里的人,谁能做到呢?”她下了定论。 苏姨妈如此说,韩昭确信了幕后之人当是官府里的人。 她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此人会不会是陶伯伯留在京城的旧识? 她当时尚且年幼,自然不认得。可若是她想救陶伯伯,两人目的也算殊途同归。 苏姨妈看她低头思索,以为她是失望,好心劝道:“你也没必要灰心。你这是眼光好,一下就看上了人家的自留产。偌大京城,那么多家店,总还会找到合适的店铺的。” 韩昭抬起头,也跟着苏姨妈笑了起来,道:“也是,还是姨妈看得远。” 第97章 等了几天,本以为事情会水落石出,却没想到幕后之人藏得这么深,韩昭走出布庄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往回走,拐个弯的时候,忽然撇到街角有个要饭的乞丐。 脚步一顿,她猛然想起,刚到京城那日,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个小乞丐好像说过“以后若有什么想问的,还可以到城门口找他”这话。 随后她又怀疑,问个路,打听个坊间八卦也许可以问小乞丐,可是这种从官府记载上都被抹去的秘密,他们会知道吗? 可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韩昭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城门已经关上了,小乞丐此时应当不在城门口,幸好明日就是十天一次的休假,倒是可以出门寻他去。 隔日早上,韩昭从客栈出发的时候,说书先生还没来。 这几日,她晚上回客栈的时候,又听了两次关于陶姐姐的传奇故事。 等说出先生说完故事下台的时候,她也曾跟他套过近乎,问说书先生这书稿是何人所给。 书先生的说辞和小二的一致,的确是博远斋的店主给的,是她花钱请他说这段故事。 说书先生还说,不光他一个人说,他认识的其他说书的也都收到了相同的说书稿,这一年,京城各家大大小小的茶馆,但凡有说书的地方,几乎都讲过这么个故事。 韩昭又问:“那您知道博远斋的店主是何身份吗?又为何让您说这个故事?” 她指望能从说书先生嘴里能知道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说书先生看了她一眼,在台上合着的扇子此刻终于打开了,慢慢地扇了两下,捋了下花白的胡子,笑了起来,“她给钱,我说书,银货两讫,谁管她是什么身份呢?” 又睨了韩昭一眼,慢悠悠道:“什么故事不能说?若是有人花钱,让我说他家祖上卖夜来香起家的,老夫都可以说。” 韩昭表面呵呵笑着,夸说书先生:“真敬业。” 心里想:老头嘴倒严,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替店主保守秘密。愣是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打听到。 城门口依旧熙熙攘攘,来往百姓络绎不绝。 韩昭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日的小乞丐,他正蹲在那儿要饭。 小乞丐倒是眼神好,一见到韩昭,立马认了出来,唰一下站了起来,豁着个大牙笑道:“小哥,你又来了,这次是啥事儿?” 一脸来生意了的兴奋样子。 韩昭不动声色,冷静问道:“找人,你们在行吗?” 小乞丐撇了撇嘴,一脸“你不要瞧不起人”的表情,道: “找人那可是俺们强项。不是跟你吹,有一年,一个婶子的闺女儿丢了,大白天的丢了孩子,报官府没人不管。她兄弟找到俺们,俺们一下午就给她找回来了。那拍花子抱着孩子都走到城外十几里地了。要不是俺们给她找回来,她都不知道去哪哭。” 语气中难掩骄傲。 “说吧,你要找谁?只要是在这京城中的,俺们指定给你找出来。”小乞丐放下豪言。 韩昭看他神色倒不似作假,也没心思分辨他的话说的是真是假,等他说完立马道:“我想让你帮我找的人,就是博远斋的主人。” “啥?博远斋是啥?”小乞丐一下愣住了,一脸茫然的表情。 韩昭耐心跟他解释:“博远斋是一家书斋,就在井前街那条街上。你有印象吗?” “哦哦,原来是那家店呀。”小乞丐一脸突然反应过来的神情。 其实他对那家店还真没什么印象,目不识丁的乞丐,谁会关注一家书店叫什么呢? 不过来生意了,必须得先稳住再说。这是小乞丐一向的生存技巧。 又疑惑问道:“那家店是倒闭了,欠你钱,店主跑路了?” 韩昭一时语塞,“倒也不是。” 又现想了个借口道:“那家店还开着,掌柜的也在。只是我想找那家店的主人谈生意,和店里掌柜的有些私人纠纷,她拦着不让我见主人,所以我才想麻烦你,帮我查查这家店背后主人是谁?我好直接约她见面。” 小乞丐听了这话,看了韩昭一眼,确认她是真心想找人,皱起眉来,啧了一声,“这事儿,有点难办啊。” 又缩回墙角,双手插袖子里蹲了回去。 韩昭忙跟过去,也蹲下身子,着急问道:“怎么难办?” 小乞丐眼瞅着韩昭也跟了过来,眼珠转了下,有些为难道:“你说要是问个路啊,问个人啊,俺知道了,一张嘴也就跟你说了。可你这查人家店后面的主人,掌柜的还不乐意,这不得三五个人盯个三五天,才能知道吗?” 韩昭刚才还有些着急,一听这话,立刻反应过来,小乞丐这是趁机要价。 她反倒安心了一些,冷静问道:“你要多少钱?” 小乞丐不高兴道:“这不是钱的事儿!” 手却默默张开了,将五根手指摊开在韩昭面前,道:“怎么着,也得这个数。” 五两银子? 韩昭皱了下眉,心道是有些贵,今日出门没有带这么多银子。 小乞丐见她沉默了,连忙道:“五吊钱不多了!俺们好几个人呢,得忙活好几天呢。” ...... 幸好刚才没有说五两银子,韩昭为自己的荷包庆幸了一下。 第98章 她掏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在小乞丐面前道:“这一块足够五吊钱了,我希望你能尽快帮我找到人。” 小乞丐从韩昭手里接过那块银子,拿在眼前对着太阳,稀奇地看了好几眼,才万分珍重地塞进怀里 他看着韩昭,呵呵笑起来,“兄弟原来是读书人啊,怪不得说话这么好听。” “放心,你的事包在俺身上。保管找到这个店主人,让这个小心眼的掌柜的吃瘪。” “对了,你叫什么?”韩昭走之前问了小乞丐的姓名,方便下次找他。 京城那么多乞丐,总不能下次再找他的时候,还是小乞丐小乞丐的叫。 小乞丐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哥,你叫我小明就可以了。” 从城门口告别了小明后,韩昭又到井前街去了。 这次,她没有去博远斋,而是在博远斋附近的一家茶摊坐了大半天。希望能瞎猫碰到死耗子,碰巧能见到博远斋的幕后主人。 然而观察了书斋大半日,来来往往的都是买书的学子,或者哪家的丫鬟来买些笔墨纸砚,除了能得出博远斋门面虽小,但客源不错之外,愣是没有看出一点不正常之处,也没有见到一个面熟之人。 等到天色快黑了,韩昭吃了一肚子的茶水,也只能不甘心地回客栈去了。 刚刚迈进客栈,小二就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冲着韩昭扬声道:“客官您可算回来了,这有人等您大半天了。” 韩昭被小二逼停,一脸疑惑,谁会在客栈等她? “韩公子!”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小二身后响起。 韩昭瞬间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儿?她好像听见了莺儿的声音。 小二侧过身笑道:“这三位客人坐这儿等您大半天了,您总算回来了。” 随着小二的身体移动,被他遮住的三人慢慢露出身影。 韩昭转头望去。 是贺小姐。 旁边还坐着莺儿和晓月。 莺儿撅着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你一下午跑哪儿去了?害我们小姐等你这么长时间?” 小姐千里迢迢来京城,到这儿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韩昭,结果在客栈大堂等了她一下午,小姐不说,她替小姐委屈。 韩昭看着离她几步之遥的贺兰君,噙着浅浅的笑,静静地望着她,这些天累积沉闷的情绪里,仿佛突然照进了一丝光亮。 即使是莺儿不满的抱怨,她听起来也格外亲切。 她难掩激动,望着贺兰君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第54章 谜团解无缘见故人 贺兰君见到韩昭好好地站在眼前,那颗一直隐隐不安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自从韩昭走后,音*信全无,她只能勤去庙里烧香,祈祷她平安。 可有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在她的梦里面,韩昭浑身是血,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她赶过去,只来得及扶起她。韩昭在她怀里,挣扎着对她说:“小姐,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她从睡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汗。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要去京城找韩昭。 恰好这时,家中有一批丝绸要运往京城,送到姨妈的布庄。她起了心思,准备坐店里送布料的货船,顺着水路去京城。 满园春也已步上正轨,有莫掌柜看店,她非常放心。店里的绣娘们也日益熟练,足以应付客人都需求。 姨妈以前来信时,还劝她们一家去京城做生意,爹娘重土思乡,倒是从未有过这个打算。 贺兰君想,这次去京城也许是一个好时机,所以她把莺儿和晓月都一块儿带着了。 贺老爷知道贺兰君想跟着店里的货船一块儿去京城后,自然强烈反对:“京城那么远,你一个女孩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不行,不行!”贺老爷连连摆手。 耐不住贺兰君多次恳求。 “爹,店里年年送货去京城,那么多趟都没事儿的。” “况且还有店里的掌柜伙计们,您就放心吧。” “我也多年未见姨妈一家了,甚是想念,正好去见见姨妈。” “满园春生意红火,又岂能仅仅困在安宁县这个地方,京城皇城根底,没准在那儿发展得更好。” 实在没招了,贺兰君只能哭诉道:“娘,爹他拦着我,不让我去京城找韩昭,万一她在京城有人了,女儿这一辈子就毁了!” 有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是比讲道理还有用。 贺老爷和苏夫人看她寻“夫”心切,又想着店里伙计年年来往京城多次,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贺兰君跟着去一趟倒也无妨,又算着,来回两个月,恰好能赶在过年前回来,才勉强同意。 但贺老爷仍在心里摇头叹气:人又不会跑,这几个月也等不住。 贺兰君欣喜准备去京城所需东西,她可没准备去那儿待几天就回来。 她去京城,就是要把韩昭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此刻,韩昭好好地站在她眼前,贺兰君眼带笑意,看着她道:“绸缎庄正好有批布料要送到京城,我们跟着送货的船一块儿过来的。” 原来是顺道过来的,韩昭忙问:“那你们能待几天呀?” 说话间,就到了三人坐的桌前。 贺兰君有意想逗她,道:“大概几天吧,等运到的布送到姨妈家的布庄,我们也就可以回去了。” 第99章 “哦,这样啊。”韩昭果然有些失望,说话的语调都有些下沉了,方才激动的两眼放光的表情略微暗淡了些。 “不过几天也好,京城有些风光景致和美食是安宁县所没有的,几日也可以观赏品尝一番。”她又打起精神道。 “好啦,逗你呢,我们要在京城待上一段时日呢,一时半会不会走的。”贺兰君笑道,一看韩昭失望的表情,她就全部坦诚相告了。 “真的?”韩昭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真的,韩公子,贺小姐带着我们来,也是想着这次来能为满园春探个路,看以后能不能在京城开个店呢。”在一旁的晓月替贺兰君解释道。 看着两人抑制不住喜悦的劲头,和旁若无人的说笑,她忍不住道:“韩公子,不带我们去你房间坐坐吗?” 客栈大堂不是个适合谈天说心的地方啊。 “哦,哦,好。”韩昭才从惊喜中反应过来,带着三人往后面的客房走去。 推开门,客房里的陈设一览无余。 房间不算太小,可也只有最简单的摆设——一张不甚宽阔的床,一个桌子,几张凳子。桌子上放着个茶壶。 天色有些暗,韩昭把桌子上的油灯点亮了。 灯光一亮起来,这房子就显得有些逼仄,四个人进来,仿佛把房子都填满了,没有什么转圜的空间。 贺兰君借着灯光看清了房间里的陈设,目光中透露出一些心疼来。 “莺儿,来的路上,你不是说想吃客栈门口的烧饼吗,我们现下去买吧。”晓月扯了扯莺儿的袖子,拉着她往外走。 莺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迫跟上她的脚步,看着晓月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想吃烧饼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晓月拉扯着出了房间,晓月还贴心地把房间门关上。 “小姐,喝杯茶吧。”桌子上有一个茶壶,几个茶杯,韩昭提起茶壶,为贺兰君倒了杯茶。 咕咕的茶水流进杯子里,韩昭握着茶杯,才觉到这茶放了一天,都凉透了。 她不好意思道:“害你等了我一下午,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贺兰君倒不在意,坐下来道:“这热茶,下午在大堂已经喝了好几杯了。” 韩昭才放下杯子,也坐下来,望着贺兰君轻轻地笑起来了。 贺兰君满眼温柔,问道:“你下午去哪了?” 韩昭一怔,想起今日奔波忙碌一天,却无甚收获,到京城以来,也几乎没有一个好消息。 她脸上笑意淡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时机合适的话,我再说给你听。” 现下她也没有理出个头绪,且事情扑朔迷离,说出来,也只徒增小姐烦恼。 贺兰君看韩昭神态,瞬间意识到可能是和她临走前说的复仇之事有关系,也沉默了一会儿,想到自己的那个梦,又庆幸:“没关系,只要你能平安就好。以后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她换起话题,只聊些衣食冷暖之话。自从知道韩昭是个女孩子后,再见着她衣食住行这么简陋,就格外心疼些。 莺儿和晓月回来的时候,手里竟然真的攥着个烧饼。 天色也暗了下来,贺兰君她们住在姨妈家,也只得先回去了,韩昭把她们送到姨妈家附近才又回去。 第二日,贺兰君就托姨妈帮自己租赁个小院子。 姨妈多年不见这个外甥女,自是好好招待一番,冷不丁听到外甥女要到外面住,还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 极力挽留道:“你就在我家住着,咱娘俩也好长时间不见了,自是得亲热亲热。姨妈家人虽多,家里两间房还是有的,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就跟姨妈说。” 贺兰君见姨妈误会了,挽着苏姨妈的手,语气亲昵,道:“姨妈待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我此次来京城,除了看望姨妈,还想着将我的绣坊也能在京城做起来,这以后进进出出的,在姨妈家也多有不便,所以还想着自己独门独院也方便些。” 贺兰君撒娇道:“还想请姨妈帮忙寻一个好住处呢。” 苏姨妈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成家了,今年刚生个娃,三代同堂,家里人口是有些多。 她心想,倒也是这么个理,贺兰君要是租赁一个独门独院的房子,还清静些。况且,也听过姐姐姐夫说过,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 苏姨妈又挽留了几番,贺兰君仍想在外面租个宅。 苏姨妈就在她家附近寻了个宅子,一个小四合院,租金合适,坐北朝南,离她家就几步路,这样也方便她照顾。 贺兰君看过之后也很满意,宅子就定下来了。 院子是空着的,自然就需要买些桌椅,床褥,并其他生活杂物置办起来。 韩昭这几日就白日到永安府上工,下工之后就到贺兰君的宅子里帮忙收拾院子,倒是一扫前几日的沉郁心情。 转眼又是十日一次的休假之日,韩昭又出门去找那小乞丐去。 依旧是熙熙攘攘的城门口,这次倒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小乞丐。 他正给一对刚进程的夫妻指路。 韩昭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 小乞丐给那对夫妇指完路,手中端着的碗也伸到了他们面前,果然又得到了两文铜钱。 小乞丐乐滋滋地颠了颠碗,一转头,见到韩昭,欣喜道:“大哥,你来啦。” 第100章 韩昭走上前两步,开门见山问道:“小明,我上次让你打听的人,你找到了吗?” 小乞丐:“嗐,俺办事,大哥你放心,俺们打听出来了。” 韩昭心下一紧,神情紧张,问道:“是谁?” 小乞丐左右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地闪到没有人的角落,对韩昭招了招手,“来这,俺跟你说。” 韩昭也左右张望了下,心想小乞丐应当也不会耍什么花招,快走两步,在他面前站定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小乞丐端着碗,摇头晃脑,一副很有研究的样子道:“经过俺们几兄弟这么多天的蹲点,俺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那家店的主人是李侍郎家的小姐。” 韩昭皱眉追问:“哪个李侍郎?小姐又是谁?” 朝廷有六部:户部,吏部,礼部,工部,刑部,兵部。每部都有一个侍郎,天下李姓之人这么多,她如何猜出是谁? 小乞丐道:“你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就是工部侍郎的那个李侍郎,好像叫李林。至于小姐叫什么?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李侍郎家只有一个女儿,还进宫做了公主伴读,大家都知道,就是那个小姐。” 工部李侍郎家的女儿?是李姐姐! 韩昭眼前一亮,如此就能对上了。 陶姐姐被贬宁古塔后,两人一定是有书信往来。 从前她们在学堂就格外要好,所以陶姐姐也定然格外信任李姐姐,她才会有陶姐姐的所有诗文著作。 韩昭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但仍不放心,问小乞丐:“你如何确认是李侍郎家的女儿?” 毕竟连官府都没有记录,况且这个小乞丐连李姐姐叫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认出来人? 小乞丐靠着墙,眉毛一挑,有些得意道:“你说的那书斋,每天来往那么多人,只有一个人,是店里掌柜的亲自送出来的。除了她是店老板,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韩昭敏锐的察觉出小乞丐这话里的不对劲来,她问道:“你们认识李家小姐?” 不然怎么可能李姐姐一出现,他们就认出来了。 小乞丐道:“俺们怎么能认识官家小姐呢?况且,那李小姐每次进出书店的时候,都戴着个帽子,把脸全部遮住,根本看不见脸。” “俺们是靠她坐的马车认出来的。” 马车,韩昭皱眉,更觉奇怪。 “你们为什么会认得李小姐的马车?” 小乞丐理所当然道:“因为李小姐是个大善人啊,每年冬天施粥的时候,就数李府施的粥是最稠的,大雪过后那几日,李小姐还会亲自在府门口给俺们发蒸的大馒头。” “在这京城混,有些人的轿子你不能碰,有些人的马车你可以去要,因为里面是个大善人。” 小乞丐一副侃侃而谈,传授经验的样子。 韩昭微微皱起了眉,替李姐姐觉得不值,有一种春花芳香,却无端招来蝇虫之感。 她瞥了一眼小乞丐,又问道:“那你知道李小姐什么时候出门吗?” 若真是李姐姐,她必须得试试联络上她,毕竟两人目的看起来是一致的。 但她现在这个身份,去李府求见,必然会吃闭门羹。一个官家小姐怎么会见一个小灯匠。 若是暴露身份,又难保不会陷入危机。 只能在李姐姐出外的时候寻求一个机会。 谁料小乞丐听了这话,一下警惕起来,收起了笑容,瞪着韩昭,问:“你想干嘛?” 韩昭依旧用上次的借口,“我不是说过,有笔生意想和她谈谈吗?” 小乞丐才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可看着韩昭,终究还是狐疑了起来。 专挑别人出门的时候,这人看着不像个好人啊。 他摇头道:“不知道,你要是真想见她,你就去侍郎府递帖子呗。” 韩昭缄默了,正是因为不能去侍郎府递帖子,她才问李姐姐的出门时间。 “方才听你说,李小姐进皇宫做公主伴读了?”韩昭又企图从其他方面入手打听。 小乞丐越发觉得她不像个好人,一问摇头三不知。 韩昭见问不出什么了,最后又问了句:“你们会给官府办事吗?” 连官府擦去的记录,他们都可以抽丝剥茧地查到。李姐姐特意把店铺记录隐去,自己这一番查找,不知会不会给她带去麻烦? 小乞丐这才不屑道:“谁替官府爪牙卖力呀,他们又不给钱。” 韩昭被噎住,半天才道:“也是。” 小乞丐却错误地意会她这句话是在探查什么,立刻道:“俺们乞丐在城里到处都是,要是哪天看见你对李小姐有不轨,你可小心。” 韩昭哭笑不得,她这是被乞丐威胁了? 看来李姐姐的善良,到底还是有些回报的。 第55章 盼相逢诗寄新绣帕 韩昭再去贺兰君租赁的小院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这几日,院子里添置了不少的东西,桌椅板凳,床具被子,连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置备齐全了。 贺兰君和莺儿、晓月她们这几日就准备搬进去了。 韩昭进门的时候,晓月和莺儿正在院子里修剪盆栽。 租的房子院子中间光秃秃的,她们看布置得差不多了,又从街上买了几盆常绿的盆栽放在院子中当点缀。 京城的冬日常常灰蒙蒙的,不像江南水乡那样,还有鲜亮的颜色。 第101章 两个土生土长的江南姑娘初来乍到,倒是有些不习惯,在街上见到些绿色,兴高采烈买回来了。 盆栽有些大,需要修剪后才能更好看,两人一人一把剪刀,乐呵呵地干着活。 见着韩昭进来了,晓月停下剪刀,指了指上房,道:“韩公子,小姐在屋里呢。” 韩昭见两人忙得热火朝天,问道:“买的这是什么盆栽啊?” 她看着眼熟,像是京城常见的花木,但是也不知道叫什么。 “摊主说这株是满天竹,那株是忍冬。”莺儿带着笑大声回道,仿佛声音里也有无穷的力量。 虽然在安宁县那会儿她还给韩昭摆脸子,但小姐都带着她们千里追“夫”来了,莺儿只能认了,对她也不再端着副不高兴的样子了。 几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小,贺兰君在屋里装床帘,听得几乎一清二楚。 韩昭进房里的时候,贺兰君的床帘装了一半。 她见着韩昭,拉着床帘笑着问:“这个颜色好看吗?你喜欢吗?” 韩昭的目光就落在那半扇床帘上,细细打量。 那是一块浅绿色的床帘,近乎河水的清浅,轻飘飘的材质看着很丝滑,不知是什么布料。 但想着贺小姐对各种布料极为熟悉,苏姨妈家也是开布庄的,这床帘用料应也是好的。 看得出来,是贺小姐精心挑选的,韩昭点点头,浅浅笑了一下,道:“小姐的眼光自然是好的,这个颜色极是好看。” 贺兰君满意地笑了,又仔细看韩昭神色,似有愁绪,关心地问道:“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吗?” 昨日走的时候,韩昭说今日不用去永安府了,会有整日的空闲。可今日都快中午了,她才到。 自己的神情那么明显吗?韩昭没想到贺小姐一下就看穿了。 她也不瞒着了,想了下措辞,道:“今日想见一个故人,只是现下我这身份,也见不到她了。” 她说的语焉不详,贺兰君却一下猜中了:“是你小时候在京城的好朋友吗?” 韩昭微微睁大了眼,震惊于贺小姐的心思缜密。 贺兰君见她这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幼时离京,故人多半就是小时候的玩伴,再回京,物是人非,难免有所伤感。 她放下手中的床帘,走到韩昭身边劝慰道:“好朋友总会有重逢的一日的。” 也许是此刻贺兰君的语气太过温柔,韩昭忽然很想把她所有的事都告诉贺兰君,不再让她猜测。 她抬眸望向贺兰君,问:“贺小姐,我的故事,你还想听吗?” 贺兰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你要是想说,我就听。” 韩昭在桌边坐下,想了一会儿该从何说起。 她嗓音轻柔,仿佛回忆般陈述道:“其实,我从小是在京城长大的,我爹生前是礼部侍郎……” 她把从前种种都告诉了贺兰君:小的时候在京城在父母庇护下长大;和陶姐姐、李姐姐共同上书堂;以及后来被追杀的那一夜,父亲拼死把册子交给她,让她交给皇上都一一告诉了贺兰君。 她本以为这些事会烂在肚子里,再说出来的时候会撕心裂肺地疼。 可就在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在贺兰君精心布置卧室床帘的时候,这样一个普通温馨的时刻,如话家常般地说了出来。 这些年,回京见皇上,几乎成了韩昭的执念,再说起从前的家破人亡,仿佛都快成了上辈子的事情了。 贺兰君听得满眼心疼,几乎要落下眼泪。 她轻轻握住韩昭的手。 韩昭仿佛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贺兰君的手背,笑了下,轻声道:“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小姐也不用为我伤心。有个人能听我说起这些事,我就已经很欣慰了。” 贺兰君忍住泪,担心地问道:“那你这次进京准备如何做呢?” 听起来,无论如何都有很大风险。 韩昭本就不想惹贺兰君担忧,用力地握了下她的手,挂上了轻松的笑,道:“本以为我是单身匹马闯京城,可今日才知道,幼时的朋友,工部李侍郎家的小姐在为另一个遭波及的朋友奔波,想着大家目的一致,我倒也不算孤立无援,可是现下我身份已死,她做了公主伴读,也一时无法见到她,因此才有些苦恼。” 贺兰君心里的担忧才放松了一点,又道:“只要我们知道了,人总归是会有办法相见的。如今你身份不便,我也可以帮你啊。” 韩昭笑道:“好啊,那我就多谢小姐。” 把心中块垒一吐,韩昭的心情也变好了,就像贺小姐说的,总归是会有办法的嘛。 床帘只装了一半,还剩一半空着,她站了起来,从床上拿起那柔软丝滑的床帘接着帮小姐装另一扇床帘。 两边床帘都装好了,韩昭打量了一下,房间里布置得差不多了,是可以搬进来住了。 贺兰君道:“对了,你也搬过来吧。” 韩昭:“?” 贺兰君笑道:“这床帘就是为你准备的呀,你不是也喜欢这个颜色吗?” 韩昭看了一下那张宽得足以睡下两人的床,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支支吾吾道:“小姐,这,这,这样不太好吧。” 贺兰君看她扭捏神态,才意识到她想歪了。想笑又有些害羞,嗔道:“你想什么呢?我不在这屋睡。” 第102章 韩昭:“噢。” 为了见到李姐姐,韩昭又告了两次假,在侍郎府门外等着候着蹲点了一天,却也没见到李姐姐出来,她甚至疑心是不是几年不见,自己已经认不出来人了。 然而假也不能频繁地请,龚令史已经对她出现了不满意,没有一个工匠像她这样三天两头告假。 韩昭安安分分,按时从永安府下工,回到了贺兰君租的小院,她已经从客栈退了房,住进了这儿。 一进门,贺兰君守在院子里,一脸高兴地告诉她:“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我有办法帮你见到李小姐了!” 就在今日下午,贺兰君带上从满园春拿过来的绣件,找姨妈商量着放在店里售卖。 江南虽富庶,但到底比不上京城大富大贵之人居多。 姨妈家的店铺在京城经营十多年,连温阁老家的丝绸布料采买都拿下了,其余的达官显贵家也有不少的订单。 贺兰君旧计重施,也想着像满园春初开业那样,从一些富贵官宦人家入手,好吸引顾客。 姨妈对她的方法交口称赞,又热心地给她提供自家的各种优质客源。 给钱大方又豪爽的,自然是最佳选择。 诗书礼仪之家,也好打交道。 官宦人家也要打点好关系。 她细细思索,给外甥女儿罗列了不少客户: “卖香料的王家,最喜欢华丽的;书院的王夫人喜欢清雅的;还有工部李侍郎家,虽然没有特别的要求,但是,是最好打交道的。” 贺兰君猛然打断姨妈的话,“工部李侍郎?也在姨妈这儿采买?” 姨妈不知道外甥女为何对这个反应这么强烈,点点头,道:“对呀,每月一次呢,说起来,这个月也就这几天就要来了。” 说起李侍郎家,姨妈也不免八卦起来:“他家家风还挺好,虽说就一个女儿,但是争气啊,进宫做了公主伴读,说不准以后就成了王妃娘娘了。” 贺兰君心下大喜,这下完全对上了,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了。 她生生等着跟姨妈商量完所有事情才回来,等着告诉韩昭这个好消息。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借着送李小姐绣件的由头传递信息于她了。你们有什么儿时特有的暗号吗?”贺兰君问道。 韩昭想了一下,还真有。 “有一首诗,如果她还记得的话,应当就会认出。” 贺兰君赶忙取出纸笔,韩昭在纸上写下了四句诗,问:“可否把这诗绣在手帕上,送于李家小姐?” 贺兰君低头去看,纸上写的四句诗是: 云轻鸢飞晴光好, 水映天光镜如洗。 谁家儿童散学早, 醉卧溪边青青草。 诗读起来通俗易懂,还有一些童趣,但似乎并不是名家之作,她忍不住问道:“这诗是谁做的呀?她如何凭这首诗就认出你来呢?” 韩昭轻轻笑了,回忆起小的时候,和两位姐姐一块上学堂时候的事。 那时她才刚刚学做诗没多久,三人一天下课之后凑在一块要对诗,还要用到每个人名字里的字,放在诗里。 她先开了第一句,取了陶姐姐名字陶云安中的“云”字。 陶姐姐接了第二句,取了李姐姐名字李映真中的“映”字。 最后是李姐姐说的两句,等李姐姐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李姐姐这诗是在笑话她呢。 之前她去李姐姐家,贪嘴吃多了醉蟹。 当时吃下没什么,吃完后和她们玩耍的时候,却醉在了她家草丛边的大石头上。 最后还是被仆人背回家的。 从前童趣,重回脑海,她笑着跟贺兰君解释。 “哦,这样啊。”贺兰君抚摸着纸上已干的墨迹,眼神闪烁了下。 晓月很快把这几句诗绣在了手帕上,再由贺兰君转交给苏姨妈。 李府采买的人到了,按以往惯例,要了所需的布匹。 苏姨妈笑着把贺兰君给她的几件绣件一并交给了负责采买的管事,道: “近日,我家外甥女儿来到京城,想开个绣坊,提前绣了些手帕啊,香囊,想着孝敬给小姐。还望管事大人能行个方便,让我们的这份心意也能献到小姐面前。” 管事的一看那绣件精美异常,心下也乐意,就收了。 李府里。 李映真的贴身丫鬟从库房领了这个月的丝绸布匹,正要走,管事的又额外给了她几方帕子和香囊道:“这是外面布庄特意孝敬咱们小姐的,你一道拿走吧。” 丫鬟看那绣工也不俗,倒省的自己绣了,就收下了。 到了房里,因着小姐近几日入宫陪公主去了,领来的布料暂时也用不上,丫鬟把它们一一归置好,该放柜子里放柜子里。 她又看了眼手帕,还绣着字呢,小姐要是在的话,拿给她看,说不准会喜欢呢。 可惜,小姐还得过几日才回来,丫鬟惋惜,把手帕铺平,放进了靠墙柜子的抽屉里。 那个抽屉是专门放手帕的,已经存了好几条。 抽屉被关上,丫鬟退出了小姐闺房,房间又恢复如常。 第56章 伴读女拾帕问来源 皇宫里,乐康宫。 李映真得了通报,进入乐康宫殿内时,嘉熹公主萧宜岚也正好画完手上的秋菊图,落下最后一笔。 第103章 她把毛笔放回了原处,轻抬眼皮,看了李映真一眼,淡淡道:“你来了。” 候在一旁的宫女早已备好水盆、香胰、手巾,见公主作画完毕,端着上来供公主净手。 作画时,手上难免会沾上些笔墨,萧宜岚一双素手浸入铜盆的清水中。 轻微的清水搅动之声在殿内响起。 洗去墨痕后,萧宜岚拿起侍女捧着的手巾,轻轻擦拭干了手上的水珠。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几息。 “公主这画技越发好了,”李映真走到桌边,看着桌上新做的画作,笑着赞叹道。 “仿佛前几日在百花园中赏的菊花,又重现眼前。” 这几日,公主心情不好,带着她一块儿出宫去百花园赏菊去了。 这段时日,宫外百花园的菊花开的正好,再迟几日去,就落了。 不过,公主可能也不在意菊花落布落。 进宫当公主伴读,本是不需要住在宫中的,因着陪公主,她已好几日未回家了。 至于公主心情为什么不好,她大概猜到了一点儿。 嘉熙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公主。因着年龄最小,且聪颖,讨皇上欢心。皇上对她也格外宠爱些,今年公主及笄生日宴更要大办。 因着公主受宠,当初为公主选伴读的时候,各个官家女子争得厉害。 她能进宫做公主伴读,还是这位小公主亲自定下来的。 然而,这两年接触下来,她发现公主虽生得国色天香之姿,端的一副天真华丽面庞,心思却缜密到不似十几岁小姑娘。 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能在这宫中有一席之位,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而聪慧能给宫中女子带来恩宠的同时,也会让她们更加看清自己的命运。 嘉熙公主马上要及笄了,也就意味着要嫁人,至于嫁给何人,似乎并不是她这个小公主能左右的。 面对李映真的夸赞,萧宜岚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打发时日罢了,写写字,做作画,下下棋,除了这些,我又能做什么呢?” 话里有隐隐的抱怨之气。 李映真立在原地,没敢接这句话。 萧宜岚起了身,道:“下午也无事,我们下盘棋吧。” 侍女听了这话,立刻去把棋盘端了出来,放在美人榻上的案几上。 李映真移步,陪公主下起了棋。 两人才刚落了几子,就有奴才进来通报夏公公来了。 夏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 刚通报完,夏公公就带着几个小太监进了殿,几个小太监在后面抬着一个红珊瑚。 李映真从榻上站了起来,在一边给夏公公行了个礼。 夏公公给萧宜岚见完礼,才笑道:“公主生辰将至,工部尚书温大人特意寻来极品红珊瑚一株献给皇上,以贺公主生辰,皇上收到,就让老奴来送给公主。” 此温大人是温阁老的儿子。 红珊瑚被放在了大殿中央,鲜红如血,看着品相极佳。 萧宜岚已起了身,端着合体的笑,道:“麻烦公公了。” 待夏公公走后,她脸上的笑才渐渐的落了下来。 宫女上来喜滋滋地问道:“公主,这株珊瑚要放在哪里呀?” 每年公主生辰,她们这儿都会收到很多赏赐的礼物,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数不胜数。 这红珊瑚还是第一次见呢,听说是长在海底的。 萧宜岚淡淡地瞥了一眼,又把目光落回到棋盘,仿佛那只是一个极其稀松平常的玩意儿,声音毫无起伏道:“扔在库房吧。” 宫女有些惋惜,小声道:“这么好看的珊瑚,就扔在库房落灰了。” 萧宜岚:“你要是喜欢,送给你也可以。” 吓得宫女连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把它放在库房里。” 管事的姑姑见情势不对,忙叫人来和她一块儿把珊瑚搬进了后面的库房。 萧宜岚已不关心那株珊瑚了,目光落在棋盘上,静静思索一会儿,执黑落下一子,轻声对对面的李映真道:“该你了。” 李映真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心思百转,落下了一子。 “啧。”公主扫了一圈,挑眉道:“你的心思可没有放在棋盘上。” 她毫不留情地下了一子,顿时棋盘上的局势就变得对李映真极为不利。 李映真皱眉思索,寻找着可以反攻的机会,终于轻轻下了一子,吐了口气,才试探道:“公主真是慧眼如炬,方才奴婢在想,公主是不喜欢红珊瑚这个礼物吗?那株看着可非凡品。” 萧宜岚抬眼望了她一下,又嗤笑了一下,这话里虽有打探之意,但她也不在意了,满宫里,能说的上话的人,也没有几个。 “砰。”黑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萧宜岚道:“这棋子在棋盘上,终究有被吃掉的一日。你说,我要是想让它不被吃掉,应当怎么办?” 这话似乎是在问棋盘,又似乎是在问其它的问题。 及笈之后,究竟谁会当她的驸马? 温阁老*似乎有意让他儿子讨好公主,求娶公主之心,隐隐若现。 然而朝中势力又不止温阁老一派,自皇上登基以来,广招天下人才,破格选拔新贵。 公主许给新贵,还是旧党,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她作为旁观者,也只能隔岸观火。公主身处其间,似乎更能领会到其中冷暖。 第104章 也许放在其她公主身上,无论是新贵旧党,嫁过去之后,自然是以公主之权势,驸马自然会尊敬有加,夫妻恩爱。 但这个小公主聪慧过人,性情深沉。恐早已看见,平静波澜下的风浪。 李映真问珊瑚其实是想打探公主对温阁老一派的看法,可公主的反问让她不敢往深处想,笑了一下,道:“那就赢了这盘棋,公主聪慧,自然不会被吃掉棋子。” 萧宜岚把玩着手中晶莹的玉石棋子,轻声道:“你说,若是这棋子不上棋盘呢?” 又或者,不做棋子儿,作这执棋之人呢?她望着棋盘,眼神中露出不符合年纪的野心。 李映真不知怎么回,有些话公主说得,她做臣子的,是说不得的。 她手执白子,半天下不去手,把棋子放回去,含笑道:“殿下,我认输。” 萧宜岚淡淡道:“再来一盘,不要让着我。” 陪公主下了一下午的棋,李映真才终于得以在宫门落锁之前出了宫,往家回。 李侍郎回家的时候,才知道女儿已经回了家。 对进宫当公主伴读的女儿,他是心疼的。 别人都说,他家女儿是为了选秀女,当王妃、娘娘才进宫当了公主伴读。 可只有他知道女儿是为了什么。 八年多前,礼部侍郎裴元家中离奇失火,后被判是通敌叛国,畏罪自杀。陶御史也因被牵连被贬宁古塔。 她的幼时玩伴一个葬身火海,一个从此在那苦寒之地。女儿也从那一年开始,本就不甚活泼的性格,变得更加沉稳了。 后来他发现,女儿竟还和陶御史家的孙女有书信来往,更是在公主招伴读的时候,不顾他的阻挠,毅然决然地参加了选拔。 一入皇宫深似海,他深知帝王薄情,皇宫里更是累累白骨。一个行差踏错,就可能丢了性命。 他不愿女儿去蹚这趟浑水,他更希望女儿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清白之家,安安心心地经营小家庭就足够了。 一如他的官场哲学:不站队,不出头,踏踏实实地做好上级安排的事情,对那些腌臜之事,眼不见为净,也不主动参与。 如此,多年来虽未升官,却也能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他希望女儿能和他走一样的路子。 如今听女儿回来,他换下官服,就到了李映真的住处,见着人,苦心劝道:“公主生辰在即,许是这两年就会许配人家。你也到了年纪,公主伴读之事,也该辞了。” 这话他虽说了多次,但苦口婆心,也许女儿终有一天会听进去。 李映真也知道她爹心意,但她心意已决,且如今朝中之势似有转圜,新皇爱才,她觉得自己做的事隐隐有盼头了。 “爹,这件事我们已经商量过多次。您就不用劝我了,哪天公主说不需要我这个伴读了,我自然就不用再去宫里了。”李映真轻声道。 李侍郎叹了一口气,只能把话说的更明白些,道:“我知道你替你的朋友觉得冤枉。可官场之上,蒙冤之人不在少数。你做的这些事,有心之人查起来,反而会给你带来麻烦。” 他自是知道女儿为陶家孙女做的那些事,也是他帮女儿善后,掩去了那些蛛丝马迹。 古道心肠是好事,可在这个世道,明哲保身,才是第一要义。 李映真沉默了片刻,道:“爹爹提醒,女儿以后会留意的,决计不会拖累到爹娘。” 她力量绵薄,所做之事,不过著书立传,以图在京之人,万一哪天还能想起远在宁古塔的一家,额外开恩召回。 她自觉这算不上什么,可爹爹性格向来格外谨慎,或许这也是保全他们一家的方式。 李侍郎本就面容严肃,如今跟女儿说起这些,虽然是好意提醒,但是脸上始终冷着,乍一看起来还挺吓人。 见跟女儿又要不欢而散,李侍郎冷着个脸离开了,李映真跟父亲相处颇多,自然知道,父亲只是面冷,心倒也并非恶人。 可刚来的小丫鬟不知道,提着桶水,进了院子。 本就天色昏暗,见到冷脸而去的李侍郎,吓了一跳。 水桶脱手而去,水就全撒了出来,不仅泼了自己一身,那水也溅了起来,落到了李映真的裙子上。 小丫头一下吓住了,浑身湿漉漉的。 李映真的贴身丫鬟,见小丫头毛手毛脚,提一桶水不仅把自己浇了,还把小姐的衣服也给弄湿了,当下就提高了嗓门,掐腰训斥道:“你怎么做事的?一桶水也能打成这样,哪个管事嬷嬷教的?” 小丫头愈发吓的不知所错,哭哭啼啼起来。 “好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衣服都湿了,擦一擦吧。”李映真掏出手帕,擦擦她脸上的泪,又把手帕递给了她,道:“擦一擦,回去换身衣裳吧。” 小姑娘接过手帕,哭得泪眼汪汪的提着桶走了。 “小姐你的衣服也湿了,我们快回去换一身吧。”丫鬟道。 李映真低头一看,自己的裙子,衣服上也都沾了水,就跟着丫鬟一块进了屋子。 丫鬟伺候着脱下她的裙子,上衣之后,见到她脸上也有一些水痕,想掏出手帕给她擦一擦,才想起自己手帕洗了。 忙从抽屉里又取了一块帕子给小姐擦脸,李映真任由丫鬟服侍着。 低头换裙子的时候,忽然瞥见了那块帕子隐隐有字,她习惯地去辨认了一下。 第105章 忽然瞳孔一震,猛然攥住那块帕子,问丫鬟:“这块帕子从何而来?” 第57章 错行踪闲逛交易会 丫鬟翠儿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样失态。 自小时候起,小姐就比其她他孩子沉稳一些。 家中老爷常常肃着一张脸,做事谨慎小心,夫人是大家闺秀,行为举止是有口皆碑的端庄。 如此家风教养下来,无论遇着何事,小姐面上都是波澜不惊,让人猜不透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也曾感慨过,自家小姐这性子,怕不是火烧到眉毛,都能端坐悠闲饮茶。 如今见小姐因着一块手帕,一脸震动。这明显的情绪外露,让她也不免有些紧张,生怕是哪出了什么纰漏。 她紧着嗓子道:“小姐,这帕子是前几日我去领布匹时,张管事给我的,说是府里采买布料的那家布庄孝敬给小姐的。” “哪家布庄?”李映真盯着翠儿,紧紧追问。 压迫感太强,翠儿咽了咽口水,回答了苏姨妈家布庄的名字。虽然她不负责采买事宜,但府里各项东西从哪儿进货,她们丫鬟聊天时也会知道的。 李映真眼里现出一丝茫然。 没听过,完全没听过这个布庄的名字。 平日府里的管家事宜都由娘亲打理,这些采买置办之类的账务都会报给娘亲那边。 本来,她这个年纪也该学着管家之术,好为以后嫁人做当家主母做准备。 只是,她到年纪就入宫,做了公主伴读,家里后宅之事,她知之甚少。 可是,李映真摊开手中的那方手帕,又借着灯光仔细地辨认了手帕上绣上的几句诗。 这诗的确是她和陶姐姐,清妹妹三人儿时戏耍之作。 陶姐姐远在宁古塔,清妹妹数年前就已葬身火海,而这诗在世上应当只有她们三个人知道。 当时她们年纪尚幼,这打油诗一般的诗作甚至都未写在纸上记录下来。只是她自幼记性好,又因着作诗时,还揶揄了清妹妹两句,才记得格外清楚。 此事绝非偶然。是谁把这诗绣在手帕上?又送来给她?所图为何? 电光火石间,李映真脑中冒出多个想法,可都一一无头绪。 翠儿见小姐对着一方手帕沉思,她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何这么在意,但小姐必然有她的道理,贴心地问道:“小姐,我去把管事的给您找过来?” 李映真点点头,她是得好好问一问,这个布庄究竟是何来头? 翠儿帮李映真换好衣服,忙出了门,去把张管事请过来。 张管事被叫过来的时候,心里有些惶恐,毕竟小姐从未找过他,看翠儿的表情也不像什么好事。 来的路上他还跟翠儿打听了一下,小姐找他所为何事。 听说是因为那块帕子后,张管事瞬间就有些后悔帮苏姨妈带了帕子进府,但他又思忖那块帕子看着也没什么问题,他瞧着做工质地也都很好,不输府里最好的绣娘,因此心内一时间七上八下的。 张管事到小姐院子里的时候,李映真已恢复平静的表情,手里仍旧捏着那块帕子,沉声问张管事:“这帕子是谁托你送进来的?那人还说了什么?” 张管事低着头,听不出小姐话中的喜怒,心内紧张,尽力回想起当日苏姨妈所说的话,力争一字不漏: “这块帕子是府里常采买布料的那家布庄的掌柜的送的,她说,她家外甥女近日才来京城,绣了一些绣样,就想着送给小姐以表心意。我瞧着这些手帕呀,香囊呀,倒都听精致,不比以往采买的绣品差,况且,是对小姐的心意,所以我就拿回来了。” “小姐,这手帕是有什么问题吗?”张管事惴惴不安道。 掌柜的外甥女?从外地来的?事情走向越发扑朔迷离了。 李映真只转了下眼眸,又问道:“掌柜的外甥女从哪来的?今年多大了?” 张管事脸上显出难色,他怎么知道人家掌柜外甥女从哪来,多大了。 他一个男的,又不是媒婆,怎么能跟掌柜的打听这个。 他支吾了下,道:“这个小人倒是没问。不过听掌柜的意思,她那外甥女应当会在京城待上一段时日。” 李映真摩挲着手上的帕子,见张管事和翠儿都一副大气不敢踹的样子,知道是自己这一反常态的样子吓到她们来。 她轻轻笑了下,道:“我挺喜欢这个帕子的。你说的那家布庄在哪儿?明日我正好要去街上逛一逛,倒可以去店里看看。” 张管事这才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给小姐指了地址后才退出。 李映真攥着手里的帕子,眼神在晦暗烛光下闪动。 她明日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把诗绣在了这手帕上,送给她又是何目的?? 然而第二天,等她到了苏姨妈的店铺,却扑了个空。 苏姨妈自然在店里,热情地招待了这位传说中李侍郎家的小姐。 李映真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落在了柜台旁一排木架子上,那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好几排绣件。 从刺绣的针脚和精致程度看,和昨日送她的手帕出自同样的手法。 见李小姐在绣架前停留许久,苏姨妈生意人的敏锐直觉,判断李小姐定然是喜欢这上面的绣样。 这不正好是为外甥女招揽生意的好机会。苏姨妈大喜。 她忙不迭地过来给李映真介绍:“这架子上都是我外甥女从外地带过来的绣件,她呀,开了个绣坊,还准备开到京城呢,现下有些就在我的店里寄卖。” 第106章 又笑道:“上次李府的管事来采买布料的时候,我还托他送您几件呢。” 李映真笑笑,道:“掌柜的送我的绣件,我已收到了。的确精美,所以今日逛街的时候才想着再来看一看。” 她顿了顿,将话题自然转过去:“您这外甥女儿是个巧人啊,不知是何方人士?” 苏姨妈哪里知道李映真这话是在套她,闲话家常般道:“我这外甥女啊,是安宁县人士,自小在那长大的,这还是她头一次进京呢。” 李映真又看了眼店里,除了掌柜了,只有几个伙计,问道:“她不在店里吗?我还想着今日能过来见一见这位巧手姑娘呢。我娘常说我的女红做的实在是没眼看,我还想着来拜师呢。” 苏姨妈一听这话,受宠若惊,连忙道:“小姐,您快别说笑了。您能对我外甥女青眼有加,就是她的福气了。拜师可不敢当呀。” “就是今日太不巧了,我外甥女出门去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呢。等她回来,我就让她明日到府上,拜访小姐去。” 苏姨妈在心里感叹贺兰君这时候不在店里太可惜了,这位李小姐是公主伴读,将来嫁人必定是达官显贵啊。现在要是搞好关系,以后在京城开店生意指定好啊。 李映真心里有些失望,面上表情不显,淡淡浅笑道:“那我明日就在府上静候。” 苏姨妈笑得合不拢嘴,送走了李小姐,高兴地在店里连连拍手,外甥女这可真是运气太好了。 停下来,又忍不住惋惜,你说怎么就挑今天出门了呢! 苏姨妈在这边又笑又惋惜,贺兰君这边,一行人逛着京城,有说有笑。 自从手帕被送进侍郎府,接连几天,却毫无动静。 韩昭进京已经受到了接二连三的挫折,再等上这么几天,也能沉住气。 倒是贺兰君日日盼着,显得比韩昭还要焦虑。 恰好又是十日一次的休假,韩昭不想再看贺兰君为她的事愁思,催着哄着带着几个人一块儿出门游玩去。 贺小姐她们自从到了京城后,忙着置办院子,采买东西,还得把生意做起来,这京城风光和好吃好玩的倒是一日未曾领略过。 她这个土生土长八年的京城人士,当然得尽一点地主之谊,好好带她们玩一玩了。 要说京城哪儿最好玩?韩昭觉得,应当是万佛寺的集会。 万佛寺虽然是个寺庙,但是,每月有三次大型的集会,很多百姓都会来这儿摆摊交易,几乎什么都卖。 小的时候爹娘带她去过万国寺的集会,热闹程度直逼元宵灯会。 她那时小,最喜欢在万佛寺的集会上逗逗那些飞禽走兽,猫猫狗狗。 娘也会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得看着她,防止乱跑。 爹则是去卖文房笔墨的那边去淘些他口中的好货,每个人都能尽兴而归。 前几日她打听好了,她休假这日正好就是万佛寺开集会的日子。 事实证明她这个选择是对的。 一进入万佛寺的山门,莺儿就看直了眼。她本就是爱凑热闹的,这万佛寺的集会上,刚入山门的区域,卖的是些飞禽走兽,京城到底是皇城,奇珍异兽也不在少数。 “哇,你们看,这只是鸡吗?这么大,拖着这么长的尾巴!”莺儿哇哇叫起来,指着一个摊上的一只两足禽类叫道。 一行人目光都被她引过去。 韩昭望过去,那只“鸡”足有大半人高,伸着长长的脖子,姿态高傲,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踱步。身上蓝绿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这是孔雀。”韩昭道,她小的时候初见这个东西也不知道叫什么,还是摊主告诉她的。 那只孔雀似乎是被几人的声音吸引,竟慢慢地迈着步子朝她们走了过来,到了离他们几步远的时候,停住了。 歪着头似乎打量了几人一番,然后竟慢慢地竖起了尾巴,抖啊抖,慢慢展开了蒲扇般的尾巴。 莺儿兴奋地摇着旁边的晓月:“你看,它的尾巴好漂亮呀。” 韩昭想起摊主告诉她的孔雀胆习性,凑近贺兰君的耳边轻声问:“小姐,你知道它为什么会把尾巴打开吗?” 贺兰君轻轻摇了摇头,转头很配合地问道:“为什么呢?” 韩昭冲着贺兰君挑了一下眉,笑道:“这个呢,叫孔雀开屏。一般是孔雀求偶时候的行为,这个孔雀一定是见到小姐长得这么好看,心动不已,才情不自禁。” 贺兰君眼眸轻转,瞥了一眼韩昭得意的小表情,不禁抿嘴笑了起来。 究竟是谁在孔雀开屏啊?怎么好像就在我身边呢? 看完孔雀,一行人继续往里走,琳琅满目的货物看的人眼花缭乱。 莺儿忽然走不动道了,目光被路边小摊上的糖画给吸引住了。 糖画师傅用勺子从锅里舀了一勺熬得浓稠的糖浆,手轻轻一抖,行云流水般画出一个龙飞凤舞的糖人来,看着好看又好吃。 莺儿从来没见过糖画,馋了,对贺兰君道:“小姐,我想买个那个。” 贺兰君向来知道莺儿这点子爱好,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我们等着。” “师傅,这个糖人怎么卖呀?”莺儿盯着摊上的糖人,咽了咽口水问道。 糖人师傅抬头瞟了一眼莺儿,沙哑的声音道:“三十文一个,小姑娘。” 第107章 “啊,这么贵吗?”莺儿有些惊讶,这个小糖人竟然要三十文,十文钱都可以吃一碗馄饨了。 但是这个东西安宁县又没有卖的,她想尝一尝。 “三十文?你这糖人是用金子做的呀?以前我买才五文钱,你看小姑娘是外地的,就想涨价是吧?”忽然韩昭的声音在摊前响起。 莺儿买糖人时候的声音她自然能听见,眼见着这个老师傅想坑她,韩昭忍不住上前讲理。 “本地人啊,那好说,十文钱,五文钱那都多少年以前的事儿了。也得让小老儿我有些赚了。” 老师傅被拆穿了,也一点羞愧都没有,笑呵呵地改了价格。 “这还差不多。”莺儿觉得这价格合理多了,还得是韩昭,脑子灵活,炸了摊主一把。 她低头准备掏钱,翻开口袋,猛然想起,糟了,钱袋子忘记带了。 莺儿一下哭丧着脸,这下买不成了。 韩昭在旁边,自然看清了她的动作,笑道:“别找了,我给你付了。” 她从钱袋子中掏出了十文钱,递给了摊主。现在她一月挣二两,区区十文钱还是付得起的。 莺儿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韩昭和小姐这么相配。 她脆声道:“谢谢姑爷!”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韩昭听清了莺儿的新称呼,脸“唰”的一下子红了。 一向伶牙俐齿的嘴张张合合,还是没发出声音,最终默不作声地又回到了贺兰君的身旁。 贺兰君虽然站在她们身后,但就两步远,自然把她们的对话全都听到了。 看着方才还像孔雀开屏似的某人红着脸回来了,眼中的笑意都忍不住,轻声问她:“脸怎么这么红啊?” 韩昭轻轻呼了口气,“可能是太热了。” 贺兰君也学韩昭方才,靠近她耳边,轻轻挑眉,嗓音轻柔:“是吗?“姑爷”?” 第58章 喜重逢姐妹话从前 万佛寺的集会很大,韩昭还得带着她们接着逛,渐渐的,脸上的红晕才消退下去。 莺儿也不再乱叫了,再有什么想吃想喝想买的小玩意儿,还有晓月带着钱呢。 万佛寺上几乎什么都有交易的,一行四个人买了零零碎碎、七七八八、许多东西,收获颇丰。 等一行人满载而归,刚进家门没多久,就有苏姨妈打发自家的仆人来找贺兰君。 两家离得近,仆人一下午来了好几趟,可算是把她们等回来了。 被打发来的小丫头进了院子,脆声道:“贺小姐,夫人找你好几趟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小丫头听苏姨妈念叨了一下午,来告诉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也情不自禁地被感染,声音都带着笑意。 “什么好消息?”贺兰君被韩昭带着逛了这一天,前几日的忧虑都抛之脑后了,心情格外好。 小丫头认真学舌,道:“李侍郎家的小姐今日来店里了,说想见贺小姐来着,她还夸你的刺绣绣得好,想跟你学来着呢。” 此言一出,贺兰君和韩昭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相视一眼——终于来了。 贺兰君放下手上才买的东西,跟着小丫头到了苏姨妈家。 苏姨妈一见贺兰君,拉着她的手,禁不住笑意道:“兰君啊,你可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今日你不在,李侍郎家的小姐还来寻你呢。” 贺兰君顺着苏姨妈的力道,在她旁边的榻上坐下身,才笑着回:“可真不巧,李小姐有留下什么话吗?” 苏姨妈道:“是嘛,你说可不巧,你日日在,就昨日说要出门,李小姐就来了。” “不过,你放心,”苏姨妈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道:“我跟李小姐说了,让你明日去她府上拜访,她也同意了。” 她家给李府供了这么多年的布料,也没能见到李府主人一面,更遑论到府上拜访。 李小姐这个邀请,让苏姨妈沉浸在喜悦的情绪里,自家亲外甥女,她自是希望她好。 苏姨妈给外甥女传授经验:“我看呀,这个李小姐很看好你。明日多带几件去,她还说想要跟你学做女红,你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贺兰君道:“姨妈,这些绣件可不是我绣的,她要是真想学呀,明日我还得带着我们的绣娘一块过去呢。” 光她去,可不行,她得把韩昭带过去才是正理。 苏姨妈对这倒是不在意,点点头,道:“这样也行。” 又嘱咐了贺兰君些其他的话,总而言之,意思就是让贺兰君把握住机会,好好借一把李小姐这东风。 贺兰君回来,对着在家中等待的韩昭点了点头,道:“明日去拜访李小姐,你扮作绣娘和我一块儿去吧。” 韩昭悠悠荡荡许多日的心终于安定了些,她终于要见到在京城的第一个故人了。 次日,一大早,龚令史头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是她自报道以来请的第四次假了。 不到一个月,请了四天假,比他这个当官的请的都多。 “这次又是胳膊疼?”她上个月已经用胳膊疼请了三次假了,龚令史都熟悉她这个借口了。 韩昭用右手托着左胳膊,一脸痛苦道:“令史大人明察,小人这是第一次来京城,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这胳膊怎么就是使不上力,不得已,还得再请天假休息一天,待我好了,立马回来上工。” 第108章 韩昭也没办法呀,她必须得请假呀。 龚令史只能无奈地又准了她的假。 韩昭告假有因,他也犯不着去较这个真。幸好其余人不像她这样,为了工钱还是很好管理的。 龚令史又想起韩昭第一天就去外面住客栈了,估摸着此人就是个不差钱的主。 “哎!”龚令史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他也能不为五斗米折腰啊? 得了假,韩昭飞快地回了小院,贺兰君已经收拾妥当,在等着她了。 她找出了自己的一身衣裳,递给韩昭,去侍郎府既然是扮做绣娘,自然得换回女装。 韩昭拿上衣服,回自己的房间换,她并没有住在上房。还是住在了西厢房,方便她早上去永安府上工。 上房的两间卧室,一间贺兰君住着,另外一间,莺儿和晓月住着。 心里想着要早一点去见故人,韩昭衣服换得很快,进门没一会儿就换好了,推门而出。 贺兰君等在院中,一转头就见到了穿着女装的韩昭。 说起来也很神奇,从前见了她那么多次穿女装,那会儿只觉得她是男扮女装,还在心内惊叹此人面若好女,扮起女孩子竟一点也不违和。 这会儿知道她是女孩子后,再看她穿女装才发现,哪里是不违和,分明就是真正的女孩子。 上了马车,贺兰君才想起来一个问题,看着穿了裙子,坐得端庄的韩昭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韩昭必然是她后来的化名。 韩昭眨了下眼,想了想,才意识到,自己竟真的从来没有跟贺兰君说过她的名字。 她以手握拳,抵着下巴,轻轻咳了一声,道:“那么,就跟小姐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小女子裴清溪。” “不知小姐芳名呢?”韩昭说完自己的名字,双眼含着调戏笑意,盈盈望向贺兰君,说起了戏文中书生常用的说辞。 虽然换上了端庄的女装,还是这么熟悉的不着调。 贺兰君哼了一声,笑着撇过头去,才不理她。 到了李侍郎府,将下马车的时候,贺兰君帮韩昭把帷帽戴好。 虽然不确定现在还有没有人能认出她,但以防万一,还是遮住的好。 进府倒是挺顺利,李映真昨日就吩咐过门房,仆人带着她们一直到了李映真的院子,由翠儿领了进去。 翠儿见贺兰君身旁还有一个戴着帷帽,看不见脸的一位姑娘,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贺兰君早已有了说辞,道:“这是我们店里的绣娘,送小姐的帕子正是由她绣成的。” “哦,这样啊,那快请进。”翠儿说着,把她们带到花厅候着。 小姐今早上还问有没有人来拜访,应当就是在等这两个人。 “小姐,布庄掌柜的外甥女贺兰君带着绣娘到了,在花厅候着呢。”翠儿疾步到房中,向李映真通报。 李映真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书,等了这许久,也不急于这一刻,跟着翠儿到了花厅。 一进门,她的目光就落在贺兰君的脸上,隐含打量。 贺兰君迎着李映真的目光,面容沉静,微微低头,给她行了个礼,“李小姐好。” 李映真虽然心系帕子上的那首诗,但也没有贸然地直奔主题。 她浅浅一笑,道:“你就是苏掌柜的外甥女?昨日听她夸你是个能干的,我还想着要跟你学学刺绣功夫呢。” 贺兰君微笑,回道:“李小姐谬赞,只是店里的刺绣可不是我绣出来的,其实另有其人。” 这句话听起来意有所指,李映真心弦微动。 “哦,”她拖长了尾音,“不知是谁?我可以有幸见一面吗?” 贺兰君道:“当然可以,我今日就将她带了过来。只是店里的刺绣手法,概不外传,小姐只能自己一人学习。” 李映真这才将目光落向贺兰君身后戴着帷帽的那人。 虽然在屋里戴着帷帽有些奇怪,但进来的时候此人站在贺兰君的身后,贺兰君也没有介绍。她也并未将心思放在此人身上。 此时再听到贺兰君这要求,她细细凝视,然而帷帽挡住,什么都看不见。 李映真沉思片刻,对翠儿道:“让大家都出去吧,你也下去吧,我和她们说说话。” 翠儿听话地遣散了众人,花厅里只留下三人。 “好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有什么话,现下可以说了。”李映真望着戴着面纱的韩昭轻声道。 此刻,李映真内心仍旧谨慎万分。 她在防着,防着这是一个诱她入局的陷阱。虽然她还未看清这陷阱是什么。 但同时又有一丝隐秘的期望,期望事情有不可思议的好消息。 她紧紧盯着戴着面纱之人。 面纱下,轻轻传来一声:“真姐姐。” 随后面纱被那人缓缓揭起,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这声“真姐姐”一出,李映真一瞬间恍惚起来,她又仔细辨认那张脸,好半天之后,才不敢置信地出声,“清妹妹?” 因为太不可思议了,声音中气息都不稳。 “真姐姐,是我。”韩昭把面纱揭开,露出完整的一张脸,肯定她的称呼。 “清妹妹,你竟然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葬身那场火海了。” 李映真快步越过贺兰君,拉起韩昭的手,不敢置信地又用手去碰触她的胳膊,仿佛是在确认她是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而不是一个鬼魂。 第109章 绕是冷静如李映真,此刻面对好友的“死而复生”,也不禁高兴得要落泪。 她比裴清溪大上几岁,她性情沉稳,裴清溪天真活泼,上几年学堂,她们几乎形影不离,自小她就把裴清溪当亲妹妹看。 此刻,妹妹又活着回来了,她怎能不高兴? “这些年你在哪里啊?怎么也不跟我联系?裴叔叔和柳婶婶呢,他们也活着吗?”猛然间,李映真又想到,如果清妹妹还活着,会不会她们一家人都从那场大火死里逃生。 毕竟她也不知道官府是如何记载的,兴许仵作收尸的时候少数了那么几具尸体呢。 韩昭摇摇头,道:“真姐姐,那场大火只有我活下来了。” 李映真不欲再引起她伤心话题,连忙道:“能活下来就好。” 两人多年未见,清妹妹对李映真来说又是死而复生,自然情绪激动,两人抱在一起,倒是哭了一会儿才止住。 李映真擦了脸上的泪,才问道:“怎么这会儿才来找我呢?那诗亏得你还记住了。” 韩昭道:“我也是才来京城,在茶馆里听到了陶姐姐的故*事,托人查了一圈,才知道是真姐姐在背后相助。” 李映真叹了口气,道:“我也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皇上一天不把陶伯伯召回来,陶姐姐只能跟着在那苦寒之地受苦,我瞧着如今圣上爱惜人才,想着帮陶姐姐宣扬宣扬,或许能传到皇上耳中,破格召回呢。” 韩昭默默听着,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映真又问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千不信万不信,裴叔叔和陶伯伯会是做出卖国之事的人。” 韩昭沉默了一下,才道:“个中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当年父亲绝对不是畏罪自杀,实是被奸人所害,才使我一家惨死,证据我一直保留。如今我回京,就是想面见圣上,为父母申冤,还望真姐姐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听得心惊,问道:“害你们的人是谁?” 韩昭目光沉沉,“害我父母的人究竟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此事和温阁老脱不了干系。” 李映真心下一沉,京中局势复杂,温阁老算其中势力最大的一股,即使有证据,她也担心清妹妹会遭了不测。 “我自然是愿意帮的,只是如何做,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李映真沉声道。 随即又问道,“对了,你现下住在哪里?不如住进我家,也方便我照顾你。” 韩昭摇了摇头,道:“谢谢真姐姐好意,现下我就住在贺小姐那儿,去永安府上工倒也方便些,就不用了。” “永安府?上工?”李映真觉的奇怪。 永安府是工部掌管的工匠住所,清妹妹怎么会在那里? 她的父亲是工部侍郎,耳濡目染,李映真对工部的许多事情也有所了解。 韩昭这才说起自己女扮男装,从安宁县学花灯到进京的这许多事情。 李映真听得稀奇又为好友这多年来的辛苦遭遇而心疼,拉着她的手,叹道:“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韩昭笑笑道:“倒也没有很苦。” 尤其是,还有了贺小姐的许多帮助,她不自觉地抬眼望向了一旁的贺兰君。 贺兰君自从李映真和韩昭相认后,就坐在一旁看着姐妹俩话从前,安安静静地没有插一句话。 然而话也没有说多少,就有丫鬟来报公主诏小姐进宫。 姐妹俩的话也只能聊到这儿,李映真依依不舍地送韩昭和贺兰君出门。 这个从前她当做妹妹一样照顾的人,如今也被迫长成大人了,她心疼地对贺兰君道:“我这妹妹,就麻烦贺小姐了。” 贺兰君点点头,道:“这是我分内之事。” 李映真一上午情绪大起大落,悲喜交加,一时之间也没听出来贺兰君这话里的不同寻常之处,不舍地把她们送走,才收拾收拾进宫。 回去的马车上,韩昭心情比来时要放松了,真姐姐肯帮她,希望就更大了些。 贺兰君静静地靠着马车壁,倒是没有说话,韩昭敏锐地觉察出贺小姐似是心情不好。 下了马车,到了家,韩昭想换回衣服。见贺兰君径直去了上房,不一会儿,捧了本书,坐在窗台下的榻上看起来。 她在厢房门口站着,思索了会儿,转身进了上房去。 第59章 裴小姐诌典逗香兰 上房里,端坐榻上的贺兰君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情绪来得毫无道理。 韩昭离开京城多年,在外不得不女扮男装,辛苦遮掩。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见到了昔日好友,她该为韩昭感到高兴才是。 可是在侍郎府里,看到李小姐待韩昭如亲妹妹,倒衬得她像个外人,尤其是临走的时候,李映真殷勤嘱托她,托她照顾好自己的清妹妹时,贺兰君心里不由感到闷闷的。 没有她的嘱托,自己也会做的! 贺兰君才不想把这别扭的心态表现出来,显得自己像个使小性子的,只会拈酸吃醋的小媳妇。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情绪堵在心中让她闷闷不乐的,只能拿着本书坐在靠窗台下的榻上看,企图看书来转移注意力。 她们上午很早就去李府来,在那儿待的时间也没有多久,此时正是正午,阳光正好,透过窗柩,洒下温暖的金辉。 韩昭走进上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贺兰君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中看书的场景,阳光正好,美人垂目,好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第110章 然而韩昭心知肚明,这一切只是表面的平静。 她走近两步,试探地问道:“小姐,看书呢?” 贺兰君正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罪魁祸首却闯上门来。 贺兰君不想将自己的情绪怪罪于韩昭——她是无辜的。 可是也不想在此刻搭理她。 于是仍定定的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头也没有抬,目光仍旧放在书页上,左手持着摊开的书册,右手轻轻地揭过一页,接着看。 韩昭走到贺兰君身边,看了一眼她的书,书页上写着“京城风物志”几个字。 那是一本讲京城人物风俗的杂书,里面记载着京城及周边的景物、特色建筑及岁时节俗等内容,倒很适合初来京城的人了解这个地方的风俗人情。 韩昭笑嘻嘻道:“兰姐姐看的是这本书啊?” 贺兰君忍不住呛道:“我算你哪门子姐姐?你们“真姐姐”,“亲妹妹”的,她才是你姐姐。” 话一出口,贺兰君就后悔地直咬嘴。 这话里的酸味,连她自己都闻到了,愈发显得她像个拈酸吃醋的小气鬼。 都怪韩昭! 她捏着书页的手指懊恼得都愈发用力。 这下再不知道贺兰君不高兴的原因,韩昭就是傻子了。 知道原因就好办了。世上最怕的就是讲不清,道不明的误会了。 韩昭不请自坐,坐在了贺兰君对面的榻上,胳膊肘支在了两人中间的案几上,双手托着腮,扬起一张笑脸,“兰姐姐要想了解京城的风俗,大可以问我呢。好歹我也在京城生活过八年。” 贺兰君还在为刚才的话而懊恼,又怎么会理她呢? 韩昭不在意贺兰君的不踩,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说起来。其实要想了解一个地方呀,最应该看的就是这个地方口口相传的故事传说了。我小的时候呀,京城的每个孩子都几乎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兰姐姐我说给你听哈。” 贺兰君在对面,仍旧静静坐着,身子都没转过来,目光仿佛盯在了她手中的书上,没有给韩昭施舍一个眼光。 但韩昭知道,她肯定在听着了,于是开口说起了故事: “说是京城西面有个山,名叫君山。此山是一个得道神仙的山头。神仙在山上开辟洞府,广植花草。其中有一片兰花更是沐日月之精华,凝天地之灵气。朝饮兰花之露珠,就可提升修为。” “山中修炼的精怪们自然都对这兰花凝露垂涎欲滴,毕竟,靠它们自己修炼,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可奈何,神仙道童看管的严,这兰花凝露可不易得。” “一日,山下一群得了点化,已经修炼出神智的几只野猫,商量着要去偷取这兰花凝露。” 故事说到这里,贺兰君已经放下手中的书本,听得入迷,不自觉地转过身来了。 韩昭继续道:“第一只是只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的白猫,它已修炼出上天之术。然而兰花园里道童看管严实,严防死守,早已在空中设下结界,连只鸟都进不去。白猫自然无功而返。” 她讲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贺兰君听着,面上都不禁为这只白猫感到惋惜。 “第二只去的是只油光水滑的黑猫,它精通遁地之术。然而兰花园迷宫重重,遁地之后,黑猫陷入迷障阵,也是无功而返。” “最后就只剩下一只狸花猫。”韩昭压低了嗓音,刻意制造出一丝悬念。 “这狸花猫平时也没有学到什么本事,但最后却成功取到这兰花凝露。” 她压着案几,向对面的人靠近了些,炯炯目光盯着贺兰君,低着嗓音问道:“小姐,你知道她是怎么成功的吗?” “它是如何成功取到的?”贺兰君心思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韩昭一引,她就顺着问了出来。 “就是这样取到的。”韩昭话音刚落,手就撑着小小的案几,飞快探出身去,在贺兰君嘴角落下一吻,又飞快地坐了回来,像一只窃香成功的小猫。 贺兰君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给亲懵了,眸孔震动。 嘴角残留的,是方才亲上来的那双嘴唇软软的触感。 韩昭亲了她? 贺兰君眨了眨眼,这念头在脑海里闪过,脸上才慢慢地漫上了一些红晕。 嘴上好像有些麻麻的,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含羞带怯地望着对面笑的像个偷腥成功的小猫似的韩昭。 本就红润的嘴唇被贺兰君轻咬后,比她羞怯着的,粉中带红的脸庞似乎还要红上几分。 韩昭目光不由落在她的唇上,回味了一下刚才亲在嘴角的触感——柔软而带着香气。 她心猿意马,情不自禁,渐渐地又探过桌子,逐渐靠近。 两张带着热意的脸庞逐渐地靠近,近到呼吸相缠。 不知是谁仰起脸,或者是谁先俯下头,柔软的唇瓣,像娇嫩的花瓣,颤抖着触碰,渐渐贴合得毫无空隙。 日光正好,微风轻轻扬起室内隔断的轻纱,隐约看见临窗榻上两道身影交颈勾缠。 * 乐康宫里。 趁着在殿外等候通传的时间,李映真特意跟乐康宫里的宫女们打探公主这一上午都做了什么。 匆匆召她前来,李映真估摸着,公主应当是又遇到了什么不爽利的事情。 李映真当公主伴读好几年,常常进宫,时不时也会带些吃喝玩乐的小玩意给乐康宫里的宫女们。 第111章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宫女们也乐意给她行个方便。 况且,公主待她们也不是严苛的那种主子,只是问问公主日常,小宫女觉得倒也无妨。 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公主上午倒也没有做什么,只是画了会子画,然后,温贵妃来了一趟,和公主说了会话,就走了。” 温贵妃是后宫宠妃,背后娘家是温阁老。虽然温贵妃入宫多年,并无子嗣,但依旧恩宠多年不断。 难不成,是温贵妃给公主不痛快了?李映真在心里猜测。 也不太可能,她又很快推翻这个猜测。 温贵妃虽然是有些恃宠而骄,可绝不会没脑子到,来皇帝最宠爱的女儿面前摆架子。 “哦,对了。”小宫女忽然想起还漏了件事,接着道:“温贵妃还送给了公主一件礼物,说是温大人托她转交的。” “什么礼物?”李映真问道。 小宫女笑道:“是一对竹编的兔子。” 那种竹编的兔子,她进宫前,逛集市的时候偶然也见过,后来进了宫,奇珍异宝常见,这种寻常小玩意,倒是难见了。 金尊玉贵的公主久居深宫,怕是没有见过这种俗世之物。 小宫女在心内想,温大人能寻来这等小玩意儿逗公主开心,想来也是用了心的。 李映真心内了然,大概知道公主为什么找她来了。 进了殿里,果然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对竹编的小兔子。 细细的竹条被弯曲成圆润的弧度,用草绳紧紧的捆住每一个节点,扎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刚送走了陈贵妃没多久,萧宜岚目光沉沉地盯着桌子上的小兔子。 好啊,乐康宫里风吹草动,温家那边都了如指掌。 连她不喜欢红珊瑚,他们都一清二楚。 温贵妃上午特意来寻她,笑吟吟地送上竹编小兔子,说是替她侄子送过来的。 “公主金枝玉叶,自然见惯了奇珍异宝。我这侄儿费心淘来红珊瑚,虽难得,到底也只是个精致的摆件罢了。或许这次他送来的,这寻常民间之物,兴许能讨公主开心一二呢。” 话里话外,皆是替她侄儿邀功之意。 萧宜岚笑着收下,心内却警醒,温家何时在乐康宫安插的眼线? 越是此刻,越要临危不乱,而下棋是一项很好磨练意志力的消遣,她又把李映真召进了宫。 沉默着下了大半盘棋,李映真轻声道:“听说,温大人又给公主送礼物了?” 合格的伴读要懂得察言观色,也要懂得为主子提供发泄的出口。 萧宜岚轻轻抬下眉:“喏,就放桌子上呢。” 显而易见的不待见之意。 “公主是又不喜欢温大人送过来的礼物?” 萧宜岚慢条斯理地下着棋,声音平稳道:“你说,如果我说不喜欢,他会不会一直送下去,把举国上下的稀奇玩意儿都搜罗给我,一直到我说喜欢为止。” 即使知道周围可能会有人,将她们的话传到前朝那位,父皇也要有所忌惮的阁老耳中,萧宜岚也决定反抗一把。 以她的了解,父皇不会放任温家一直这么如日中天下去的,可是,在那之前,她会不会是个牺牲品,还得赌一把。 李映真思索良久,落下一子,笑道:“能讨公主欢心,自是他的荣幸。” 心内却忽然有了个想法。 第60章 思计谋真姐姐夜访 晚饭后,贺兰君去了苏姨妈家。 下午的时候,苏姨妈又打发了个小丫头过来,说是姨妈请她过去,因着这阵子忙,贺兰君搬过来,她也没怎么来照看过,娘俩今晚上说会子话。 贺兰君估摸着姨妈是想问今日去李小姐家进展如何。 她们回来之后胡闹了一气,倒是忘了去回姨妈了,于是早早的吃了晚饭,就去了苏姨妈家。 冬日天短。吃完饭的时候也只将将擦黑,贺兰君走了没一会儿,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寂静的夜色里,敲门声就格外的清晰。 莺儿还在厨房里忙活着,如今小姐来京城只带了她和晓月两个人,有些杂活就得她来干了,厨房里的事情主要就她和晓月负责。 晓月做饭,她打下手,饭后刷锅刷碗的活就她来干。 韩昭倒也做过那么两次饭,可是和晓月比起来也只是仅仅能饱腹。 做了那么两次后,莺儿就不让她进厨房了。 她刚收拾完厨房,又烧上了热水,留着晚上用。京城的冬天比安宁县冷得多了,得多备些热水。 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莺儿就听到了敲门声。 小姐回来的这么快呀?她把燃着的柴木往灶膛里推了推,防止柴火掉下来,忙起了身去开门。 “小姐,你回来的好快呀。”门一打开,莺儿雀跃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口挂着的灯笼下,昏黄的光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莺儿歪了下头,疑惑问道:“小姐,请问你找谁?” 她们才来京城没多久,除了苏姨妈,其她人都不认识,还有谁会来找她们呢? 李映真对着莺儿微微颔首,道:“我找韩昭。” 顿了下,又补充道:“和贺小姐。” 清妹妹说她住在贺小姐家,临走的时候给她留了地址。从宫里出来,她着急来和她商议计划,都没有回家,直接往这儿就过来了。 第112章 开门的应当是贺小姐的丫鬟,李映真又打量了一下她们住的院子。 这附近一溜青砖小院,从外面看,应当是一进的院子。 从外地过来京城,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李映真推测贺小姐应当是家境殷实之人。 清妹妹在这应当不会太受苦,想到这,李映真稍微放下了些心。 “我们小姐不在,你是谁啊?”莺儿自动忽略了李映真要找韩昭的请求,问起她的身份。 “我爹是工部李侍郎,今日上午,你家小姐和韩昭到我府上拜访。我还有些事儿想跟她们探讨,所以特来拜访。” 莺儿自然知道上午小姐和韩昭去了侍郎府的事情,也知道韩昭特意扮成了女装,虽然她不知道小姐为什么没有带她去,但也懂事的没有问。 侍郎女儿追到家里,莺儿第一反应是:糟了!韩昭现在已经换成了男装,可不能让李小姐再看见了。 想到这一茬,她往门口的方向又走了一步,用身体堵住两扇门打开的间隙,回了一个抱歉的笑:“不好意思啊,李小姐,我们家小姐不在。今天去的那位姑娘也不在,等我们家小姐回来之后,我一定转告她,让她明日再去您府上拜访。” 李映真微微凝眉,一看这个小丫头就知道她在撒谎。 “莺儿,在门口叽里呱啦说什么呢?是小姐回来了吗?” 是韩昭的声音。 她住在偏房,距门口离的近,听见了开门声,又隐隐听见莺儿的声音,却没有贺兰君的声音,正好手上的滚轴也做好一个,不禁好奇出来瞧一瞧。 李映真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声音,扬声喊道:“清妹妹,是我。” “真姐姐?”韩昭跑到门边,探头一看,果然是。开心地扒拉开挡在门口的莺儿,把门打开,“真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被挤在一边的莺儿目瞪口呆,一脸不可思议:这个人才来京城不到一个月,就认了个姐姐?还是侍郎府的姐姐? “真姐姐,快请进。”韩昭把李映真迎进上房的会客厅,李映真左右看了看,问道:“哪间是你房间,我们去你房里说。” 她们待会儿要谈论的事情还是慎重为好。 韩昭又把李映真带到了她住的厢房,进屋之后,李映真快速地打量了一番房间。 虽然只是间偏房,但布置温馨,桌椅茶碗,乃至床上的被褥枕头,瞧着也都是好的。 这才安心坐了下来。 桌面上,韩昭方才雕琢机关,余下的零碎木屑散落着。 她忙收拾了,又端上茶壶来,想给李映真倒杯茶。茶壶轻轻的,她这才发现茶壶里已经空了。 “莺儿,麻烦你倒点热茶来。” 韩昭平时极少使唤莺儿,可现下要陪着真姐姐,总不好把她晾在这儿,只能麻烦莺儿了。 莺儿自从李映真进了院子,目光就一直盯在她身上。 见她和韩昭两人亲亲热热地进了客厅,又去了韩昭的房间,竟然还关上了房门,目光渐渐变得狐疑。 她抱着胳膊,坐在灶膛口,对着明晃晃的火光,皱眉想着: 这两人什么关系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等小姐回来,我一定要告状。 再听到韩昭让她倒水,莺儿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叫你两声姑爷,就真把自己当姑爷了,还没进门呢,就使唤我,我是小姐的丫鬟,又不是你的丫鬟。” 一边不情不愿地找了套茶壶,灌上热水,送了进去。 进门的时候还特意瞧了一下两人,坐的倒还规矩。 她送完了茶水,就立在一旁不走了,准备替小姐监视两个人。 李映真斜眼瞟了她一眼。 韩昭想到待会儿要谈的事情,也对莺儿道:“厨房里的火是不是还在烧着?” 就是想支开她!莺儿不得不回到厨房看火去。 厢房里,李映真接过韩昭倒的热茶。 上午匆匆一别,如今再细看韩昭扮着男装的样子,方真切地感知到从前的小妹妹的确是长大了。 夜色已深,两人寒暄几句,很快进入了正题。 “上午的时候,清妹妹说,从京城流落到安宁县后,学做花灯,才又回到了京城。这其中遭遇听着曲折,妹妹可否细说?” 两人分别这八九年,其中遭遇三言两语又怎么说得清? 她想再多了解一些,也看看她陪公主下棋的时候,忽然冒出的那个想法,是否可行。 “真姐姐想听,我自然乐意说。” 韩昭一一讲起被韩爷爷收留,学做花灯,千灯宴报名,中秋节花灯比赛种种,甚至连中间的失火,花灯被毁,也事无巨细地说了起来。 李映真听完感慨不已,略思索后,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所以,这个韩爷爷是见过微服私访的先皇,教你做花灯,也是想再次见到圣上,是吗?” 韩昭点点头,道:“的确是,韩爷爷教我做花灯,一直是想重振韩家花灯的名声。因为安宁县的很多人并不相信,微服私访的皇帝会夸赞他做的花灯。” 李映真:“倒是个执着的老人家。” 她垂眸凝神,下午在乐康宫忽然冒出的那个想法,在此刻有了具体的雏形。 “不如我们把这段经历编出来,也像陶姐姐的故事一样,借说书之口,让满城皆知” 韩昭听完沉思会儿,却有些担心:“不知这个方法何时才能奏效?” 第113章 李映真道:“莫要担心,今岁恰逢公主生辰,朝中大臣也皆有贺礼。你本就是为公主贺寿而来,且又是工部管理着,待这个故事传开,时机合适,我再央求父亲,选你的花灯以作贺礼送给皇上。若是韩家几代人拳拳赤字之心能上达圣听,极有可能会见你。” 不过她也说不准,到底能不能成功。 又道:“如若不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韩昭也觉得此方法或可一试,两人又商议其他细节。 厢房外面,莺儿扒着门,耳朵贴着门板,也听不清屋里两人的谈话声。 水已经烧完了,灶上的火她也熄了,这两人还没谈完。 莺儿又看了一眼大门,小姐怎么还不回来! 她跺跺脚,外面还是有些冷,一转头去了耳房。 耳房里,晓月正在刺绣。 虽然跟着小姐过来京城,她自己的本职还是没有忘。 这幅刺绣还差最后一点,吃完饭,她就坐在这儿,准备今天把它完工了。 莺儿进了门,气哼哼地坐在晓月的对面,憋了好久的话在晓月面前一吐为快: “你说这个韩昭也真是的,我们小姐不在,她和李侍郎家的小姐在房里,关着门,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孤男寡女的,也不知道避讳!是不是吃准了我们小姐千里迢迢来京城寻她,认准她了。” 她为自家小姐义愤填膺。 刺绣需要专心,晓月还差最后几针,不慌不忙地一针一针穿上穿下。 抱怨没有回应,莺儿嘟囔道:“你有没有听我说呀?” 又把油灯拿得近了些,“都这么晚了还点灯刺绣,你的眼睛还要不要了?” 晓月刺完最后一针,大功告成。又把油灯挪得远了些,防止灯油溅在绣布上。 才好声好气道:“好啦,我在听呢。你也说了,那是李侍郎家的小姐,贺小姐和韩公子上午才去拜访过她,现下来寻,自然是有要事要商量,你瞎担心什么呢?” “可是,”莺儿不认同晓月的说法,想开口辩驳,又生生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似乎在做思想斗争。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想通了,她才道:“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晓月很捧场地问道:“什么秘密?” 两人朝夕相处着,莺儿竟然还有隔夜的秘密没有告诉她,而她也没看出来。 莺儿凑近了她,小声道:“我今日上午去上房的时候,看见小姐和韩昭在亲嘴呢。” 上午小姐和韩昭回来的时候,她们正要做午饭,她想问小姐那鱼是想吃红烧的还是清蒸的。 才进了客厅,转过头还没出声呢,就见到窗边靠得很近的两个人影,韩昭正低头亲小姐。 吓得她不敢细看,转身就跑。 晓月听了这个秘密,果然震惊地睁大了双眼,随后又了然,怪不得晌午的时候,莺儿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慌慌张张的。 莺儿回忆起晌午看到的那一幕,自己都有些臊,又气道:“那一看就是韩昭主动引诱我们家小姐的,小姐都闭着眼呢!现下她把我们家小姐套牢了,转头又勾搭起官家小姐,可怎么办?” 晓月被她的丰富联想给逗笑了,收起绣布,放在一旁的筐里,慢悠悠道:“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莺儿抬起一张忧愁的脸,睁大眼睛道:“什么秘密?” 俯首刺绣了许久,晓月也不想动了,对着莺儿勾勾手指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莺儿听话地挪到她身边,附耳过去。 晓月凑近她耳边,轻轻耳语一番。 “什么?韩昭是女的?” 第61章 劝兰君苏姨妈夜聊 莺儿不敢置信地叫出声。 眼睛瞪得溜圆,随即皱起眉头,一定是晓月搞错了。 “晓月,我们之前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韩昭是为了方便教绣娘们画画才换女装的,她是男扮女装的,不是女子。” 上京前,她就告诉晓月,小贺老师其实就是韩昭男扮女装的,小姐也默许了她的行为,觉得没有必要瞒着晓月了。 所以,晓月那天看见穿女装的韩昭,也没有很惊讶。 如今,怎么又生出这样的论断? 晓月道:“你不信我?若是你仔细观察,自然就会发现,韩公子和一般男子还是有些不同的。” 一般人自然不会盯着一个人,仔细看她是男还是女。 只是她心思细腻,又因着先前疑惑,才会格外留意。 贺小姐和韩昭之前一番波折才心意相通,八成也是和这个有关系。 韩昭来京城后,换了女装出去一趟,就有侍郎府的小姐来寻她。 且昨日逛万佛寺的集会时,看韩昭熟悉的样子,怕是自小就是在京城长大的。 那这李小姐,极有可能和韩昭就是旧相识。 莺儿这才是瞎担心一场。 莺儿对晓月的话向来相信,晓月虽然不太爱说话,可的确也未曾骗过她。 但仍半信半疑,韩昭真是女的?怪不得扮起女装那么像。 猛然间,她又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你说小姐知不知道韩昭是女子?” 小姐若是不知道韩昭是女的,还和她成了亲,那可太惨了! 晓月无奈道:“你昨日见她们亲......”说到这,她猛然咬住舌尖,把要说出口的“嘴”这个字儿又吞了回去。 第114章 这话实在有些羞,说不出口,她换了个词儿。 “你昨日见她们亲热的时候。韩昭是穿女装还是男装啊?” 莺儿回忆了一下,是女装,还是小姐的衣裙。 晓月见她一脸顿悟的表情,道:“小姐那么聪慧,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哪像你,“姑爷”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晓月在心里偷偷揶揄了一句。 “啊?小姐知道她是女的,还......那样啊?”莺儿的表情比她知道韩昭是女子还要震惊恐慌。 韩昭是女的,小姐喜欢韩昭,所以小姐喜欢女的? 跟了小姐十年,莺儿竟不知道小姐还有这癖好。 晓月白了她一眼,“怎么就不能那样了啊?你们小姐乐意就行。” 莺儿神思恍惚,喃喃道:“也是,也是。” 小姐乐意就行。 耳房里陷入沉寂没多久,就从院子里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这次一定是小姐了,莺儿回过神,忙起身去开门。 这次果然是贺兰君。苏姨妈家的小丫头送她回来的,回来的这一路上没有灯,小院前石板路并不宽阔,也无甚亮光。小丫头提着灯笼,送贺兰君一直到了家门口。 莺儿开了门,跟小丫头道谢之后,把贺兰君迎了进来。 她现在还处于刚得知秘密的震惊之中,经晓月那么一点拨,虽然小姐只是去了趟苏姨妈家,回来也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但莺儿就是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贺兰君见莺儿呆呆地看着她,不禁疑惑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莺儿哪敢说为什么,收回打量的目光,摇摇头,道:“没什么,小姐,李小姐来了,在韩昭房间呢。” 她在厨房的时候是想告状来着,可现下这个样子,告状应该也没有用了吧,但是她还是顺嘴说了出来。 贺兰君的目光自然落在韩昭的房间,西厢房里,亮着灯,关着门。 要是放上午那会儿。她可能心里还会疙疙瘩瘩。 可经过中午那么一遭,她心里的疙瘩被解开了。她确信,韩昭是李小姐的清妹妹,也是她的韩昭。 “行,我知道了,李小姐来找韩昭是有事要商量,我们不要打扰她们。”说着,贺兰君就要越过西厢房,往自己房里去了。 “嘎吱”,关闭许久的厢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韩昭一开门,正好见到站在院中的贺兰君,笑道:“小姐,你回来了。” 贺兰君点点头,目光又过她,向她身后的李映真微微颔首行礼:“李小姐。” 李映真也回了一礼。 见她们的架势,贺兰君问道:“李小姐,这是就要走了吗?” 韩昭替她回道:“夜深了,我们商量的差不多了,真姐姐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的好。” 李映真道:“也不急于一时,以后恐怕少不了叨扰的时候了。” 话本写出来也需要一些时间,还得来找韩昭商量。 贺兰君笑道:“李小姐太客气了,欢迎李小姐以后常来做客。” 韩昭也高兴道:“对,真姐姐以后常来。” 贺兰君刚从外面回来,知道路上黑,吩咐莺儿找来个灯笼点燃,好送李映真回去。 巷子比较窄,李映真的马车停在了巷子外面,韩昭自告奋勇,接过灯笼,要送李映真出去。 贺兰君想了想,道:“我和你一块儿送送李小姐吧。” 韩昭自然没有什么意见,李映真微微愣了下,心内想着*,贺小姐看来不仅是家境殷实之人,作为主人,坚持送客人出门,这待人接物也是极为有礼的。 门口的青石小路虽然不甚宽阔,但并排走三个人倒也绰绰有余。 韩昭走在中间,提着灯,贺兰君和李映真分别在两侧,马车停的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车夫也点起了油灯挂在马车上,见李映真过来,从车上跳了下来,放下了上车凳。 韩昭把灯笼提高,照亮李映真脚下的地方,扶着她上了马车。 从前受她照顾的小女孩,如今成长成了可以在细微处照顾她的人,李映真感慨又有些伤怀。 两人道别后,马车哒哒哒地行驶起来,韩昭和贺兰君才转身又回去。 韩昭右手提着灯,替右手边的贺兰君照亮眼前的路,笑道:“小姐怎么也要出来送送呢?” 莫不是还不放心? 贺兰君轻哼一声,道:“这路太黑了,我是怕你一个人怕黑,所以才好心来陪你。” 刚才小丫头送她回来的路上,一路无光,只有幽幽的灯笼发出的昏黄的光,偶尔还有几声远处传来的狗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安心些。 韩昭笑笑,“如此,倒谢小姐了,我就知道小姐最是心善了。” 两人并肩,借着微弱的光走在小巷子里。 李映真坐上马车,又撩起车帘往回看了一眼。 清妹妹和贺小姐两人已打着灯往回走了,幽幽灯光,映照着两人的背影,她们似乎肩挨着肩,靠得很近。 冷不丁一看,仿若一对寻常夫妻。 马车很快驶过巷口,李映真皱眉放下帘子,摇摇头,为自己脑海中这诡异的联想感到好笑。 回到院子,莺儿接过灯笼,熄灭了,又收了起来,随口问道:“小姐,你这去的可够久的,苏姨妈找你聊什么了,这差点都留你过夜了。” 贺兰君闻言顿了下,想到去姨妈家,姨妈跟她说的那些话,忽然就有些哭笑不得。 第115章 她自是以为姨妈找她去是想询问关于去李侍郎家的事宜,以及李小姐对她的态度。 所以一去姨妈家,不等姨妈问,她就自己聊起了这个话题,说些多谢姨妈牵线,李小姐对她的刺绣果然喜爱有加,以后说不定要时常往来之类的话。 这些话自然都不是真的,上午去侍郎府,本也没有多长时间,全留给韩昭和李小姐话从前了,哪有半句说到关于刺绣的。 那本也就是个幌子。 以后和李小姐时常有往来倒是真的,不过不是她,是韩昭。 姨妈听了自然高兴,可也没有放她走,依旧闲聊起来,从她父母近况如何?身体康健否?到她在京城住得惯不?饮食睡眠是否良好等等小事,聊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些闲话,贺兰君初来京城的几日,姨妈就已经问过她了,如今再问起来,贺兰君也不得不再次回答一遍。 眼见话都要说尽了,姨妈面上难掩尴尬之色,低头掀开茶碗杯盖,把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茶,润了下嗓子,才装作不经意道:“听昨日那小丫头说,你院子里似是有个陌生人。” 姨妈这话已说的委婉了,昨日来找贺兰君的那个小丫头,回来跟她回完信之后说,贺小姐院子里有个男子,瞧着和贺兰君极是亲密。 苏姨妈顿时唬了一大跳。 上个月姐姐来信时可说了,这外甥女还尚未成婚。 如今在她这儿照看着,住的地方出现了个亲密的男子,她可怎么跟姐姐交代? 苏姨妈弟弟身份也不好贸然前去,真要有什么,双方都尴尬,只能把贺兰君叫过来,旁敲侧击地问道:“你那院子里住了几号人啊?能住得惯不?” 贺兰君听完这话,才知道姨妈今日找她来,东拉西扯,闲聊许久的目的是什么。 她也不想把韩昭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道:“姨妈,我的院子里现下住了四个人。你也知道,我带过来的只有两个女孩子,年纪也都比我小。我们三个,独门独院的,倒也有些怕,所以我就让韩昭也过来住。要不然,她还得另花钱住客栈,那客栈还又小又冷,也不舒服,如今,她住在西厢房,还能帮我们做些事,倒也方便些。” “原来是这样啊。”苏姨妈松了口气。 她自是见过韩昭,也知道等年后回去,两人或许就成婚了。 那孩子看着也是个好孩子,不是什么野男人就行。 可随即她又担忧起来,两人毕竟还尚未成婚,同住一个院子,要是情不自禁,闹出些什么,也不好看。 于是又踌躇着,支吾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劝。 于是又喝了一口茶,咽了下去,才道:“姨妈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有些事情难自禁,但你们还尚未成婚,还是得忍一忍才好。” 此时只有两个人,苏姨妈真心为贺兰君好,虽念着贺兰君还是个未婚的女子,但有些经验之谈还是要说,免得小姑娘被人拿捏。 “你得端起架子,别她一哄,你就从了,这人呀,吃到嘴就不珍惜了。想什么,都得后做才行,那样才能甜甜蜜蜜过好日子。” 姨妈到底是市井混迹多年,说话不像读书人那么文雅,虽然说话已经收着了,还是直白粗糙地让贺兰君悄悄红了脸。 只能低头,轻声道:“姨妈,我晓得。” 苏姨妈见她羞得面带薄红,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小姑娘还要脸面呢。 这才结束了谈话,吩咐了小丫头送她回去。 贺兰君此时站在院中,目光落在韩昭脸上,又下移到她的唇上,想到姨妈的话。 怎么告诉她们姨妈找她聊什么了? 难不成说,姨妈寻她过去,是劝告她,让她和韩昭忍一忍? 第62章 冬冷夜围坐烤番薯 迎着贺兰君探究的目光,韩昭睁大无辜的双眼,用眼神示意,问她怎么了? 贺兰君收回目光,轻轻摇摇头,而后对莺儿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家常闲聊,聊得起兴也就忘了时辰。” 莺儿本也就是随口问问,自然也不会刨根究底地再追问,伺候着小姐洗漱完,大家各自都睡去。 隔了两日,李映真就把那日听来的韩昭的经历,写成了一册传奇般的话本。 恐细节有误,她又来找了一趟韩昭。两人一个在宫里当公主伴读,一个在永安府上工,依旧是只有晚上有时间。 这一次莺儿没有拦着了,两人依旧在韩昭的房间内关门密谋,莺儿自顾自的在厨房忙活。 厢房里,韩昭花了一盏茶的功夫读完李映真写的话本,抚卷赞道:“李姐姐果真文笔了得,纵使是我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经姐姐妙笔润色,读来也是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啊。” 的确是写的太好了,要不是她知道自己前两天跟真姐姐说过这些事情,只怕以为是什么新故事呢。 李映真笑道:“引人入胜就最好了,大家才乐意听。我只怕有些细节写的还不对,还得清妹妹校阅一遍,好增减改删。” 那日她也只是简略记一记,怕有些情节记忆有误,两人又对着油灯,在稿纸上删删减减,修修改改了小半个时辰,有了最终的定稿。 “好了,等我把它修改完,就联系博远斋的掌柜的,让她交给说书先生们,”李映真估摸了下,“兴许一个月内就能传播开来。” 韩昭先前就见识过客栈里说书先生的口舌,对真姐姐推测的这个时间倒不做怀疑。 第116章 李映真整理着手中的书稿,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韩昭欲言又止,纠结了一番,还是轻声道:“清妹妹,去皇帝面前告御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知道吧?” 撰写故事的这两天,她想了很多。她可以帮清妹妹,助力她去到圣上面前。 可是这并不是一条万无一失的路啊,古往今来,忠臣良将,往往是以“文死谏,武死战”为标榜,说到底,还是昏君无能,皇帝偏信奸馋臣子,才会使臣良将只能以命相搏。 如今圣上登基不到两年,即使是明君,也未必会清理前朝冤案。 而清妹妹要告的是内阁大臣温阁老,这条路无疑更加艰辛重重。 “极有可能,你会遭遇不测,就算这样,你也要去吗?”她私心其实并不希望清妹妹拿着证据直接去面圣,这样太危险了。 韩昭的眼神在灯光下闪烁了几下。 她知道真姐姐的担忧,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我爹临死前,以性命相托,让我把册子交给陶伯伯,让他转交给圣上。” “我可以不去,那样我能继续安全地苟活在这世上,可是我爹和我娘,还有府里的其他人,就要背负着叛国罪臣,畏罪自杀的骂名,冤魂继续不得安息,陶伯伯和陶姐姐也会在宁古塔的苦寒之地,不知待到什么时候。” “我既答应了我爹,就要做到。从小我娘就跟我说,做人要信守承诺。” 韩昭的声音轻缓,却又透着一股坚定。 顿了下,她接着笑道:“我知道真姐姐你的担忧,可我也不一定会有事的,对吧?我爹和我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的。” 李映真见她心意已决,深吸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放心,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她现在当公主伴读,好歹也算个宫中女官,万一要真有什么事儿,自当竭尽全力,护清妹妹一个周全。 两人商议好,方打开房门。 莺儿端着个筐,从厨房出来,正巧见着要出门的两人,笑道:“李小姐,韩昭,吃烤番薯吗?刚出灶的。” 她把手里端着的蔑条平底小筐往上举了举,给两人看她刚烤好的番薯。 她自小在贺府长大,跟厨房的嫂子大娘们关系都很好,有的时候,厨房里做了一些小零嘴,例如烤栗子,烤番薯之类的,她也能淘到一份。 番薯这种东西价格便宜,烤起来也不费劲,往往是灶上熄火了,把番薯往还有余温的柴火灰烬堆里一放,煨上那么一段时间就熟了。 她前几日在街上买菜,好容易见到有卖番薯的,就买了几个。今日做完饭后,就势埋在了灶里。如今扒拉出来,烤得正好。 韩昭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只见莺儿端着的蔑筐上放着五六个烤得软软的番薯,冷风里,时不时送过来一阵阵暖暖的烤番薯香气,非常诱人。 她笑着应道:“吃,多谢莺儿了。” 又心里庆幸着,莺儿对她的态度可算正常了。 前两日不知怎么的,莺儿的目光老落在她身上,时不时的,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自己。 被莺儿盯得,她心里都有些发毛,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到她的事。 还好今天就正常了,又像从前一样。 她转头又问道:“李姐姐吃吗?” 李映真看着筐里的烤番薯,似乎表皮外面隐隐还有一层灶里带出来的灰。 她自小家教严谨,极少吃外面摊上的东西。 仅有的那么几次,还是小的时候,和她们姐妹俩一块。 后来入了宫,陪公主吃饭,吃的又是御膳房里御厨们精心制作的美味佳肴。 这种市井的零嘴,她倒是有些心动了,于是矜持地点点头。 “那一块来厅里吃吧。”莺儿见两人都点头了,欢快地端着筐往正房客厅去,还把贺兰君也叫上,“小姐,番薯烤好了,我们趁热吃吧。” 这样冷的冬夜,吃烤番薯就得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 一群人落了坐,莺儿想到在耳房刺绣的晓月,等她绣完过来,这番薯都得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捡两个去给晓月,她又在刺绣呢。”莺儿上手,从筐里捡了两个番薯要送去耳房。 番薯还有些烫,拿在手里,烫得莺儿嘴里“斯哈斯哈”的,她撩起上衣下摆,兜着番薯往耳房去了。 刚才在院中看的不是很清楚,现下屋里被烛光照得亮堂堂的,就能看到这番薯烤得恰到好处。 外面一层皮烤的焦脆,露出里面金黄流着蜜汁的番薯肉来。 韩昭从筐里挑了一个个头适中的番薯,轻轻吹去番薯皮表面上残留的灰烬,用点力气掰开,把里面的番薯芯完全露出来,又往下撕掉一点皮,从筐里取了个小调羹,插/在番薯里,就手递给了贺兰君。 贺兰君接过,轻轻“嘶”了一声,似乎被烫到。 “烫到了吗?”韩昭忙问道,这个番薯她刚才拿在手里,并未觉得太烫。 贺兰君把烤番薯换了只手,甩了下另一只手,道:“没事儿,就是有些热。” 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韩昭见她的确没有被烫到,这才又从筐里挑了一只番薯,自己掰开来吃。 一旁的李映真有样学样,挑了个个头小的番薯,掰开,取了个勺子,挖了一勺冒着热气的番薯肉,正要往嘴里送,就见韩昭把插/好调羹的番薯送到了贺小姐手里。 第117章 而贺小姐也自然地接过,仿佛韩昭是她家仆人一样。 可后面两人的语气又亲密地不似主仆。 李映真心下有种奇怪的感觉,又想着,看来在外多年,清妹妹也有了自己的好朋友,倒该为她高兴。 她把一勺烤番薯送进嘴里,细细品尝,的确是软绵香甜。 温宅。 书房里,熏香火炉子里,银霜炭烧的正旺,暖香袭人,驱散冬夜的寒气。 温阁老在火炉前烤着火。 才十一月,温宅就已经供上了暖,到底是年纪大了,不比从前年轻时火力旺。 曾经不可一世如他,也不得不承认,人还是得服老。 他垂目听底下的人汇报。 待那人汇报完,他掀开眼皮,缓缓道:“前日送进宫的那个小玩意儿,小公主也不喜欢?” 底下的人躬着身子,恭恭敬敬道:“的确。听说温贵妃送去的时候,小公主倒是笑着的,瞧着是欢喜的,后来就撂桌子上,也让宫女收进库房去了。” “行,知道了,下去吧,把小少爷找来。”温阁老的话迟缓而平稳,嗓音像平时常见的老人,却因着多年位高权重,让底下的人不觉不怒自威。 他低着头退出了书房。 不多时,温弘文进了书房。 他进入书房的第一感觉,就是有些热,不禁松了松衣领,凉快些,才给这位掌家多年的父亲大人行了个礼。 “我方才听宫里来的消息,说公主不喜欢你送的东西。” 深夜叫他前来,竟然是因为小公主不喜欢他送的礼物?温弘文觉得他爹真是小题大做! 以他父子俩的朝中地位,有必要对一个后宫中的小公主百般逢迎吗? 求娶公主是他爹的意愿,又不是他的意愿。他年轻气盛,自然喜欢那种温柔小意的貌美女子。 公主虽然生得姿色不俗,但毕竟是皇家子女,真要娶回来,少不得他得像孙子似的伺候公主。 然而父亲一直督促,没奈何,他前段时间搜罗了个极品红珊瑚,给公主当贺礼。 谁知公主竟然不喜欢,索性他直接寻了个街头常见的竹编兔子,三十文买一对,又送了进去。 如今公主还是不喜欢。 “贵的不喜欢,贱的也不喜欢,公主倒的确是难伺候。”他轻哼出声。 “要我说,父亲您就别打着娶个公主儿媳的心愿了,那皇室公主又尊贵在哪里?成日在后宫养尊处优,这天下重任,不还是父亲您和我担忧着吗?” 温阁老终于舍得从火炉子上转移目光,瞥了一眼年轻气盛的儿子,沉声道:“以后这样的话少说,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天下事自有皇上担着。你我为人臣子,为皇上尽忠职守,自是本分。” 年轻的时候他也像儿子一样,不知天高地厚,险些酿下大错,被人抓住把柄。 如今人老了,做事就图个谨慎,为了以后能功成身退。 皇上恩宠,虽似先前,但他总隐隐觉得不安定,求娶公主,也只是图个心安。 “公主那边,继续送,送到公主喜欢为止。” 这意思就是说,让温弘文一定要娶到公主。 见儿子仍旧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温阁老又缓缓道:“公主你若是不喜欢,娶回来,供着就是了。有合意的,外面寻个宅子养着就是。” 温弘文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告退。 温阁老又专心地烤起火来。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今年的冬天怎么觉得格外冷些? 第63章 名声扬李侍郎寻人 近些时日,京城的酒楼茶馆的说书先生们,开始说起一个做花灯的工匠的故事。 说是在那江南富庶之地,有一个名叫安宁县的地方。 此地有一户姓韩的人家,祖上好几代靠做花灯谋生,到爷爷这一代,某日,竟然遇上微服私访的先皇到了江南地区。 先皇夜游,见他摊上卖的花灯甚是精美,连连夸赞。帝心甚悦,韩家的这位爷爷才知道自个竟遇上真龙天子了。 然而先皇当年微服私访,连地方官员都不知道,安宁县的人都以为这韩老头子说见到皇上是吹牛。 这老者气不过,立志培养孙子,接起韩家花灯的担子,重振韩家花灯的荣光。 可不正巧,逢着今岁公主寿辰,朝廷从各地征调花灯手艺人进京赶制花灯,为公主筹办一场千灯宴。 这韩老头子虽然是宝刀已老,但始终未忘记要向众人证明自家花灯无愧于皇上夸赞。 其孙子青出于蓝,花灯手艺精湛,更是画的一手好灯画,在花灯比赛中,力压敌手,神女飞天灯大放异彩,最终夺得这个名额,来到京城,为公主庆生。 “至于她到底能不能见到皇上,”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说书先生在台上抑扬顿挫,手舞足蹈地演绎着这个波澜曲折的故事。 台下的人听得聚精会神。 有些爱泡茶馆的更是高兴,可算换了个新故事,前些日子听奇女子陶云安的故事,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这个故事倒新奇,甚至有些人还蠢蠢欲动,想着既然这个工匠已经到了京城,要是有机会,倒可以找她做盏灯。 说书先生说了将近一个月,韩家灯匠的故事几乎满城皆知了。 这一个月里,韩昭只能等着。 第118章 她也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干,依旧是日常去永安府上工,十日一休。闲时,带贺兰君、莺儿、晓月几个人游览京城景色。 但其实也没出去几次,进入十一月之后,天就骤然冷了下来。 北风呼呼地刮着,外面枝干上的树叶都被吹秃了,街上光秃秃的,也没有什么好看。 渐渐地,连最爱热闹的莺儿也懒得上街,几人窝在家中,倒暖和。 前些日子,苏姨妈又接到了一封信,从安宁县寄过来的。 原来等家里的伙计回来了,二老才知道,女儿竟然直接留在了京城。 这一看,就是要在京城等着韩昭一块回来,是指定回不来过年了。 贺老爷和苏夫人又气又无奈,苏夫人也只好修书一封给妹妹,托妹妹照顾贺兰君。 苏姨妈看完信,心里暗道,外甥女千里追夫,胆子也忒大了。 又想着,果然是个主意大的,怪不得能把生意做好,畏手畏脚的可不是做生意的料。 现下贺兰君放在店里寄卖的绣件卖得都极好,供不应求。 她合计着,若是若是外甥女在京城开个店,指定生意红火呀。 开店这事,苏姨妈也和贺兰君商量过。 只是天太冷,贺兰君初来京城,倒有些不适应。况且开店要筹谋的事情太多了,要寻个位置合适的铺子,置办门头,店里装饰,甚至还得再招一些绣娘,如此种种,恐至少得几个月。 再来,安宁县那边的店铺也得看顾,贺兰君想着等来年春天开春了,再谋划或许更合适。 她来京城,最主要是看着韩昭平平安安,能让她安心,不再做噩梦。 等韩昭忙完给公主的寿宴,元宵节过了,不管她能不能见到皇帝,大概就都结束了。 那时,她再安心谋划自己的事儿也不迟。 苏姨妈把信看完又给了贺兰君。贺兰君自知自己做的也有不恰当之处,好言好语地央求姨妈替自己说些好话,又修书一封,给父母道歉,又劝慰一番,让姨妈带着一块寄回安宁县。 贺兰君也收到了莫掌柜寄过来的信,莫掌柜在信里说,让她放心,店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 新招的几个绣娘也都上手了,店里的绣娘们绣得越发熟练了,产量也比先前要增多。 她需要的绣件也已托商队带过去了,估摸着年前应当能到。如果要在京城开店,考虑到要增加人手的事情,还得等她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莫掌柜还在信中说了另外一件小事儿。 李家小姐李智前几日从外地回来了,提了一包裹的书,来店里说是给她的,莫掌柜说她不在,去京城了。 李智似乎不高兴了,又提着包裹,气冲冲地走了。 贺兰君读到这里,不禁轻笑出声,眼前仿佛出现李智每次被气炸毛,甩袖而走的样子。 又想到,那书是她之前随口说的,李智竟然信守承诺,真得从那么远的地方带了一大包书,倒难为她了。 贺兰君想,这次从京城回去前,也去万佛寺的集会上淘些稀罕东西送她吧。 韩昭看她对着从安宁县寄过来的信笑,好奇问道:“小姐,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贺兰君一本正经道:“好消息倒是没有,就是我爹娘听说我来京城寻你,不回家了,说等你回去,要打断你的腿。” 信里哪有这样的话,只不过是她胡诌的。 苏夫人怎么可能在信里说这样的话?韩昭不信。 即使真说了,她扬起一张无辜的笑脸:“小姐舍得吗?” 贺老爷和苏夫人若果真要打断她的腿,小姐一定会挡在她的面前的。 贺兰君睨了她一眼,看她那恃宠而骄的样子,轻哼了一声,没说话,继续看信。 韩昭见好就收,继续扒拉火盆中的炭。 京城比安宁县冷得多,屋里早早就备上了火盆,烧的是无烟炭,炭火烧尽后,留下白色的灰烬。 冬日几乎无雨,白日阳光充足,坐在临窗的榻上,照着太阳暖烘烘的,又放上一个烤火盆,屋内就温暖如春,完全隔绝外面的寒冷。 晓月也把绣筐挪到这边,在日光下刺绣,莺儿不知又从哪淘了个铁架子,架在火盆上,在架子上摆上了苞米、番薯,花生一些小零嘴,要不然,那炭火空着也是浪费。 出门在外,到底条件简陋,以前在家的时候,自有厨娘做精美的点心、汤羹,可她也不会做,只能委屈小姐,用这些小零嘴来打发时间。 贺兰君倒觉得没有什么,这样温馨简单的日子也挺好。 趁着日头阳光好的时候,她也会和晓月一块儿绣绣花,看看书,晚上的时候能见着韩昭平安回来,不再做噩梦,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侍郎府,书房。 李映真在外面敲敲门,得到里面人的应允,方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侍郎端坐太师椅上,面前摊着一本打开的书,书桌上一盏烛火明亮。 李侍郎一身深色氅衣,面容严肃,全然一副清修士大夫的模样。 书房里装饰简单,只有整架子的书,没有烧炭,也并不比外面暖和上多少。 李映真身上穿了件青缎披风,倒没觉得多冷,给父亲行了个礼。 李侍郎微微颔首,问道:“什么事?” 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可能不太对。但女儿特意来书房找自己,定是有事要商量。 第119章 李映真缓声道:“公主生日在即,我瞧着朝中许多大臣都送来了贺礼,不知父亲想好送什么礼物了吗?” 李侍郎目光微沉,低下眼皮,着实思虑了片刻。 公主及笄的生日确是件大事。送什么,他倒的确没有什么头绪。 女儿常伴公主左右,如今又特意来寻自己,想必是有什么想法,于是问道:“你有什么好提议吗?” 李映真笑道:“我近日听说,京城来了个灯匠,画得一手好灯画。而且这灯匠一家,忠心耿耿,上京来就是为着再见一次皇上。公主素来喜爱画画,且这灯匠如今就在永安府,父亲不如找来这个灯匠,做个花灯,献与公主。” 李侍郎为人严肃,闲着的时候并不逛酒楼茶馆,自然也不知道京城的说书先生又说了什么新奇故事,只疑惑问道:“哪个灯匠?什么故事?我竟不知道。” 李映真于是把经说书先生传播开来的,自己编的故事,又说与父亲一遍。 李侍郎听完沉默半晌,点评道:“倒是个忠心的。” 李映真笑道:“我说也是呢。所以才想着让父亲寻着人,做花灯送与公主。一来,讨公主欢心,二来,这故事皇上若是听了,指不定也会龙颜大悦呢。” 父亲为官多年,虽然从未出过纰漏,能力出众,但也一直没有升官。 李映真总觉得,与父亲从不讨好上级或许也有关系。 李侍郎听罢,点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既没给出肯定的答案,也没给出否定的答案。 李映真只能行了个礼,告退。 隔日,永安府。 龚令史在小房间内坐着,不住地跺着脚。 值守的这间房,是背阴面,夏日的时候还算凉爽,等到了冬日的时候,坐班就跟坐牢似的。 他那微薄的收入,不足以支撑买炭在屋里烧。幸好有个小手炉可以暖暖手,下半身就只能靠跺脚取暖。 忽然,门口的棉隔帘被人揭了开,龚令史抬头一看,嚯,顶头上司! 龚令史忙放下手炉,站起了身,让座:“李侍郎,您怎么来了?” 李侍郎不知是一身正气,火气足,还是冻惯了,进这屋子也是看起来丝毫没有反应。 落座后,道:“你这儿有个叫韩昭的灯匠吗” 龚令史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 这人三天两头请假,他记得可清楚了。 李侍郎捋了下胡子,沉声道:“去把她叫过来,我有事找她。” 第64章 凛冬至几处习俗异 “大人稍等,下官这就去寻她过来。”顶头上司一发话,龚令史忙不迭地应声,掀开帘子,出门快步往后面去。 十月份的时候,趁着天气好,工匠们还可以在外面的院子里忙活的热火朝天,如今外面冷风呼呼刮着,大家都进了屋里做灯笼。 龚令史进来的时候,大部分工匠都埋头干活,有几个人抬眼见着了龚令史,停下手,点下头,打了个招呼。 大部分工匠都是老实巴交的手艺人,又不存在竞争关系,且龚令史自忖是个管永安府的小吏,平素也从不摆官架子,大家并不畏惧他。 龚令史找了一圈,才在角落见着韩昭。 宫里要做的花灯,每日也是有定数的。做完之后众人也还得准备各自的花灯。 韩昭又动了心思,想着不如把之前被烧的灯笼再复刻出来,猫在角落里,做着要用到的机关。 龚令史越过众人,终于来到韩昭面前,急切道:“韩昭,快跟我走,侍郎大人有事找你。” 韩昭手中刻刀一顿,抬起眼,看着一脸匆忙表情的令史,心道:终于来了,看来真姐姐的计划要奏效了。 两人一路疾走,很快到了值班房。 进了门,韩昭垂手静立。 “大人,这就是韩昭。”龚令史走到李侍郎旁边拱手道。 龚令史语气有些忐忑,永安府是工匠聚集之所,平常顶多会有些宫里的匠人来。 他还从未接待过像李侍郎这样级别的官员,不知道侍郎大人忽然来这永安府寻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侍郎轻轻抬眼,见着站在门口的韩昭,微微有些诧异。 寻常工匠多是五大三粗之人,可眼前这人,却是个灵秀的少年,瞧着可不像个干粗活的。 他又想起昨日女儿说的,这个灯匠以灯画见长。善画之人心思细腻,钟灵毓秀也说得过去了。 他心思微定,沉声问道:“你籍贯是哪里?” 韩昭答道:“安宁县。” “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过完年就十七了。” “家中父母是做什么的?” “父母都不在了,家中只剩一个爷爷。我家好几代都是做花灯的。” 李侍郎微微颔首,的确和昨日女儿说的故事是对的上的。 又抬眼看向一旁的龚令使,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李侍郎查户籍似的问韩昭问题的时候,龚令史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候着,脑内拼命琢磨着李侍郎问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 冷不丁被问到,忙从桌子上翻出之前的登记册来,翻开好几页,终于找到韩昭的名字,一一对完,点头对李侍郎道:“是和登记的一样。” 李侍郎见他慌张的样子,道:“只是随口聊两句,你不必害怕*。” 第120章 龚令史连连点头称是,依旧拘谨地候在一旁。 韩昭在桌前站着,耐心等着李侍郎接下来的话。他来这必不可能只是随口闲聊两句。 果然,李侍郎道:“近日我听闻一则关于你的话本故事,听说在京城广为流传,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对韩昭露出一个笑来,那笑容很浅,在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更是浅到几乎看不见,又缓缓道:“只是,我有些好奇,这故事是如何流传开来的呢?” 韩昭嗅到一股隐隐的威压。 她放缓了呼吸,笑道:“小人先前在“有客来”客栈住了一段时间,许是酒量差,一喝些酒,就爱跟那说书先生谈天说地,差些把自己祖宗十八代的故事都说了,可能说书先生也觉得,我这遭遇可能有人爱听,方写成了话本,说了起来。” 龚令史也在一旁作证,她的确住过“有客来”客栈,还是他推荐的。 李侍郎呵呵轻笑两声,未知可否,不知信没信。 龚令史一直悬着的心微微放松了下来,原来是为这事啊,听起来是好事,不是坏事,那就行。 李侍郎又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 少年身姿挺拔,面容清秀。若不是穿了身粗布衣裳,倒是一副饱读诗书的书生模样。 所以,这人是怎么搭上自己女儿? 让女儿为她谋划,又是让说书先生传播她的故事,又是让他这老父亲选她的花灯献给公主。 难不成,就为了圆她一个见皇上的心愿? 女儿究竟什么时候认识的这号人? 李侍郎盯着韩昭微微眯了下眼睛,思索着。 昨日女儿的说辞,他一听就知道有猫腻。 今日一查,果然那个故事又是博远斋供的稿,和先前陶家孙女的故事套路如出一辙。 只不过,先前女儿帮陶家的孙女儿,他还可以理解,毕竟两人从小姐妹情深。 可对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来自遥远的外乡,他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联。 “带我去看看你做的花灯吧。”他道。 龚令史又忙在前面带路,带这位上司去后面的灯房。 “大人,这就是韩昭做的花灯。”龚令史提起已经完工的一盏宫灯给李侍郎看。 宫里要做的花灯有很多种样式,知道韩昭画的一手好画后,宫里的匠人师傅就让她专做宫灯这一种样式。 宫灯的骨架按照模子一套下来也不是难事,就是最后往灯壁上画图样,却并不是每一个匠人都有这本事。 李侍郎的目光落在了灯上,又仔细看了一眼上面的画。 只是常见的梅兰菊竹,或是一些富贵堂皇的花团锦簇之作,但细看下来,笔墨之处的确见些真功夫。 “你要献给公主的花灯做的怎么样?”李侍郎问道。 韩昭指了指脚边刚起了个头,连花灯骨架还未扎起来的零碎部件道:“小人正在做呢,想着要给公主做一个精巧的花灯,定是要费些功夫的。” 李侍郎道:“那是自然。” 他目光扫了一圈,又道:“接着做吧。” 说罢转身出了灯房,龚令史虽然觉得这对话没头没尾的,还是忙跟了上去,试探着问道:“大人,您找这韩昭是?” 李侍郎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事儿,不过偶然听了一故事,兴致所至,你忙吧。” 龚令史懦懦点头,毕恭毕敬地送走了自己的上司。 回头一想还是感到莫名其妙,又揣着手炉坐了下来,走了这么一大遭,身上倒是不冷了。 李侍郎走后,韩昭有些心不在焉。 多年未见,真姐姐的父亲还和先前一样。小的时候,她去找真姐姐玩,最怕的就是遇见李侍郎。 那时她还是个淘气的孩子,自然怕严肃的大人,总是板着一张脸。 如今再见,他依旧肃着一张冷脸,似是没什么变化。 她又仔细一回想,人终究还是老了一些,眼角眉头还是添上了几丝皱纹,岁月的风霜还是在脸上留下了痕迹。 李侍郎会举荐她吗?看他方才的态度,韩昭忽然有些不确定。 冬日天黑得早,等韩昭从永安府回到小院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厨房里,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格外的热闹。 她转身关门,走到院中,莺儿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就今天这饺子呀,我一顿能吃十八个。” 韩昭探头,问:“今天吃饺子呀?” 晓月系了个围裙,抬头笑呵呵道:“今日是冬至,京城这边好像都吃饺子,我们也入乡随俗,包了些饺子。” 她正把桌子上包好的饺子一个个地拾进箩筐里。 莺儿在灶前烧着火,对韩昭道:“马上就可以吃了,你先洗手等着哈。” 安宁县冬至习俗是吃汤圆,离京多年,韩昭竟然忘了,京城这边在冬至这日家家户户是要吃饺子的。 厨房里白色的水雾蒸腾,弥漫整间房,一个个饱满的大饺子下了锅,果然过了一会儿就煮好了。 莺儿端着煮好的饺子和汤圆去了吃饭的厅里,那里暖和些。 冬至后就正式进入了寒冬。三个从南方过来的姑娘方才意识到,她们现在所经历的寒冷还只是个开端,带过来的衣服自然不足以支撑度过京城的冬日。 幸而苏姨妈就是做布料生意的,做衣服倒也便宜。 第121章 于是三人又做了几身冬日的过冬衣物。 虽然韩昭上京前就已经在安宁县做好了,贺兰君还是也给她做了几件。 如今贺兰君身上就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坎肩背心,这近一个月来。窝在家中不怎么走动,脸上从前瘦削的线条都圆润了些。 韩昭给贺兰君盛了几颗汤圆,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你现在也好像一颗汤圆,看起来白白软软,弹弹的。” 贺兰君斜了她一眼,这是不是拐着弯说她圆了? 她摸了摸脸,好像是有些,看来以后莺儿做的零嘴还是得少吃些。 侍郎府。 厨娘在冬至这一日,除了按照京城习俗,包了饺子,还做了一锅羊肉汤。 李侍郎不是京城本地人,在他老家,冬至这一日是要吃羊肉汤的。 虽然李侍郎来京多年,但仍保留着这个习俗。府里众人吃饺子,他也跟着吃些,再加一碗羊肉汤。 李家饭桌上向来少言少语。 李映真默不作声地吃完几颗饺子,抬眼看向对面低头无声喝羊肉汤的父亲,想了想,还是出声问道:“父亲,要送公主的生日礼物,您想好了吗?” 公主生日在正月,现下都冬至了,留给她和韩昭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了,她有些着急。 李侍郎面不改色,如常吃完筷子夹过来的羊肉,咽下肚后才道:“我已想好送公主什么礼物了,昨日你说公主喜欢画画,我恰巧有一副名家青阳山人的藏画,倒是可以送给公主。” 李映真顾不得礼仪,追问道:“只送这个?”她昨日的故事是白讲了吗? 李侍郎抬头,盯着女儿,目光如炬,“你还想我送什么?” 第65章 睹亲密映真心怪异 此话一出,李映真就猜出父亲已经或多或少知道自己的计划了。 李侍郎放下筷子,对女儿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自小聪颖,连学堂夫子都夸赞你。但朝堂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咱们一家子不求大富大贵,加官进爵,能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就足矣。不要想着用些小花招来讨好皇上。” 他去了永安府一趟,暂时未看出那少年的破绽。 或许真的只是女儿为他筹谋,想出个别出心裁的礼物来? 但万事求稳即可,他不想出这个风头。 看女儿沉默地低着头,李侍郎缓和了下脸色,方才缓缓道:“至于陶御史的事,你也别再插手了,他也不是不可能回来。” 作为一个不拉党结营的中立派,任何一方的风吹草动,他都得关注到。 夹缝生存,更得万分注意。 温阁老这一派把人拉下马了,那另一派自然也会卯足力气,想把人再捞回来。 他自然不想女儿掺和其中,但话也不能说的太明白。 “女儿知道了。”李映真点头应道,心里对父亲的话却也没有尽信。 这个计划不通,看来还得及早找清妹妹另谋它策。 隔日,刚从皇宫出来,李映真就直奔贺兰君的小院子。 韩昭在永乐府,还未回来。贺兰君把她迎进上房,在内室临窗的榻上坐着。 屋外的天,瞧着阴沉得很,空气里冷得要滴水成冰。 厚棉布门帘隔着室外寒冷,火盆内炭火正旺,屋内倒是暖和。 这段时间,李映真来这小院好几次,贺兰君渐渐地也和她熟了起来。 但到底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的交情,虽然两人都是和和气气的人,寒暄几句后,话题渐渐地都围绕起韩昭聊起。 毕竟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清妹妹——韩昭。 李映真说起清妹妹上学堂时的趣事儿,说她的书上空着的右下角被清妹妹画了连环画,那小人画的活灵活现。 贺兰君听得津津有味。 李映真也好奇清妹妹在安宁县的生活。 只听清妹妹自己说了,倒还未从她人口中了解过,她在那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更好奇清妹妹是怎么和贺兰君认识的。 这个问题一出,贺兰君回想起两人初见的那个上元节,不禁轻笑出声。 当时,她对韩昭印象可不好呢,莺儿还骂她是个登徒子,得亏后来还有机会再见。 她笑得眉眼弯弯,道:“她呀,当时那张嘴说话可真让人生气啊……” 她刚开了个头,院子里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贺兰君的目光瞬间望向窗外,欣喜道:“是韩昭回来了。” 话音刚落,厚实的棉门帘被推开。 韩昭进了室内,抖了抖身上落的雪花,一脸兴奋道:“小姐,外面下雪了,还挺大呢。” 贺兰君已经下了榻,走到韩昭面前替她掸了掸肩上,头上落下的雪花,“什么时候下的雪呀?冷不冷呀?” 李小姐来的时候,还没下呢。 韩昭身上的雪已经被抖落完了,还是作势掸了掸,笑的一脸得意:“我这是小姐给做的新袄子,一点也不冷啊。” 又道:“这雪也就刚下的样子吧,地上还没积起来雪,要是下一夜的话,等明早那雪就得有被子那么厚了,到时候我给你堆个雪人啊。” 安宁县可见不着这么大的雪,在那儿住这么多年,很少有大到能堆雪人的雪。 贺兰君摸摸她的手,的确是暖的,笑道:“行,那我明早就等着。” 放下手,又向内室扬了扬头,道:“李小姐来了。” 第122章 韩昭这才往内室的榻上看,见着李映真,欣喜道:“真姐姐,你来了。” 李映真含笑点了个头,拿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茶是进门的时候莺儿端上来的,现在还是热的。 太奇怪了,方才见清妹妹和贺家小姐在门口互动,之前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得喝口水冷静一下。 “你们先聊,我去厨房看一看。”贺兰君很识趣地把房间留给两人密谈。 也快到饭点了,晓月和莺儿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 韩昭帮她掀开厚重的棉花帘子,这才落座李映真对面,也就是方才贺兰君坐着的地方,问道:“真姐姐,是有什么变故吗?” 李映真压下心头的怪异情绪,正色道:“之前和你商议的计划,看来没有奏效,我父亲不同意选你的花灯送给皇上,做公主贺礼。” 韩昭默然,从昨日李侍郎的表情看,她就隐隐猜到了这个结果,此时听到倒也没有太大诧异,只是还是略微有些失望。 李映真又道:“既然父亲不送,如今就剩一种办法,我直接把你的花灯送与公主,我们曲线救国,徐徐图之,或许也有见到皇上的一天。” “或者你把你的证据交于我,我想办法帮你送给皇上。” 她日日在皇宫当差,见到皇上的机会怎么也比清妹妹这一介草民大。 韩昭断然拒绝:“真姐姐,此事风险甚大,你能在幕后帮我,我已感激不尽,怎么好让你直接出面。” 她的证据呈上去,如若皇上真有心肃清奸臣,必会使朝野震动。 若未能成功,事情败露,恐怕也会像当年一样,惨遭毒手。 这个风险她自己担着就行,不必再牵连其她人。 李映真也实在没有好办法了,只希望这曲线救国的方法能有用。 “那你就做一盏花灯,我作为贺礼送给公主。公主不喜欢那些奇巧玩意儿,倒是喜欢画画。你的画我也见过,公主若是能见到,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韩昭也觉得这个办法可以一试,“那公主喜欢什么样的画?”打定主意,她要先搞清楚公主的喜好。 沉思了一会儿,李映真道:“公主平日作画,倒是不拘什么题材,花鸟虫鱼,山川河流都会画,你就画你擅长的好了。” 她眉头微皱,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我之前倒见公主常看一册话本,说的是一个女将军的故事,公主赞赏有加,清妹妹不如画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于灯上,或许能更吸引公主。” 韩昭点点头,默默记下在心中。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眼见天色深了,李映真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 这会儿都饭点了,厨房里的香气隐隐可闻,哪有这个点儿送客的道理。 韩昭拉着李映真的手,笑道:“真姐姐不如留下一块吃吧,哪有饭点走人的呢?” 李映真摇摇头笑道:“没有派人回去说明,家中定还在等着呢。下次有机会,请你和贺小姐一块吃饭。” 韩昭想到真姐姐家里冷着一张脸的李侍郎,也说不出挽留的话了,这不回家的确是不好,于是起身要送李映真出门。 掀开门帘,正巧,贺兰君在门口要进来。 “这是要走吗?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不留李小姐一块儿吗?”见李映真斗篷都披上身了,贺兰君不禁问道。 韩昭手里提着灯笼,答道:“真姐姐家规严,这次就不能留了。等下次我们找机会一块吃饭。我先送真姐姐出门去。” “我和你一块儿。”贺兰君也不进去了,一副要和韩昭一块儿冒雪送人的架势。 此时,雪已经下得比先前要大了,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来,地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小姐,外面冷,我自己送就可以了,你先进去吧,”韩昭说着掀起了门帘,示意贺兰君先进去,又对她道:“没事,我不怕黑,你先进去啊。” 贺兰君只好进去了,帘子还没放下,她就又折过身子,探出头来道:“你等一下,我给你们找把伞。” 两人出门,手里都没有拿把伞。 韩昭想说这点雪算什么,她小时候,这样大的雪是从来不打伞的。 不像江南的地方,下点盐粒似的雪,刚沾身上就化了。 况且真姐姐穿着带帽子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更不怕雪。 可还是在檐下等了一会儿,拿过贺兰君递过来的伞,笑道:“谢谢小姐。” 这才出门,送李映真去停马车的地方。 韩昭提着灯笼,李映真就接过伞撑起来。 无人踏足的雪地里留下两排脚印,又很快落上新的雪花。 李映真撑着贺兰君递过来的伞,犹豫半天,欲言又止:“你......” 她想说:“你和贺小姐看起来关系极好。” 好到看起来有些奇怪。可她又疑心,是不是自己的缘故。 分别八年的朋友,有了更好的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像云姐姐的来信,也说在宁古塔和教她骑射的将军夫人家的小姑娘成了好朋友。 许是没有见到真人,所以才没有眼前的这怪异之感? “我怎么了?”韩昭偏过头问道,一脸无辜。 李映真摇摇头,把话又咽回肚里,才道:“贺小姐看起来,人很好。” “那是自然。”她家小姐自然是极好的人。韩昭笑的一脸与有荣焉,仿佛李映真夸的是她。 第123章 刚把话吞回肚里的李映真:“……” * 重新谋定计划后,韩昭在永安府就做完份内的宫灯之后,就开始琢磨着给公主做的花灯。 如今献灯可能行不通,她琢磨着,之前被烧毁的那盏能动的嫦娥花灯倒也可以再做一个出来,到时在千灯宴上,保不准能吸引皇上的目光。 公主生辰在正月,赶赶工,时间也是来得及的。 她正沉浸在思绪里,琢磨着怎么安排这两个花灯。 龚令史又急匆匆地来寻她:“韩昭,快跟我来,又有人找你!” “谁来找我?”韩昭闻言,疑惑地挑挑眉,“又是李侍郎?” 难道李侍郎被真姐姐劝说,回心转意了? 龚令史脸上不知是喜悦还是恐慌的表情,话说得飞快:“比李侍郎官还大,是温大人找你,快跟我走!” 第66章 温大人讨巧助圆愿 韩昭瞳孔一震,脱口而出:“温阁老?” 龚令史吓得摆摆手,“哪能是温阁老?是温阁老的儿子——工部尚书温大人。” 他还好心给韩昭解释,生怕她不懂,道:“咱们整个工部啊,就归温弘文温大人管。”又催促道:“如今他派人来寻你,八成也是听了你那故事来的,你快些跟我走吧。” 经过上次李侍郎那一遭,龚令史有了经验。 他昨儿也慕名去听了,说书先生说得的确不赖。别看这个少年只是做个灯,那背后的故事可曲折离奇,又激动人心,他都听的直喝彩。 能吸引来一位大人,就能吸引来第二位大人,也不知这趟差事办完,他能不能沾点儿光。 龚令史心内乱想着。 韩昭脑内也思绪纷飞,不知温家的人忽然来寻自己,究竟是听了那故事,还是忽然发现了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工具,跟着龚令史,快步往值班室去。 背阴面的值班室,一室凉寒,王群在屋里不停地踱步。 天冷,他也不乐意在外面逗留,但是能为少爷办事,是他的荣幸。 更何况,细究起来,这趟差事也算是他自己求来的。 那日被卖肉的拿刀威胁后,他自是哭哭啼啼地去向干爹卖惨,想着让干爹给他主持公道,找人给那兄弟俩一个教训。 可谁知,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干爹,竟反而训斥了他,让他少打着自己的名号在外头胡作非为,惹祸上身,抹黑温家的名号。 如今府里一个两个都烦着呢,万事须得低调才好。 他一听干爹话里的烦闷,当即擦干了硬挤出来的两滴眼泪,贴心地问道:“干爹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儿子虽不才,也想为干爹解一二烦恼。” 管家为温府操劳半生,无儿无女,能认王群当干儿子,就是看重他会看人眼色,惯会来事,于是就把温弘文交待给他办的,搜寻各色奇巧玩意儿送公主以讨欢心说给王群听。 王群一听,乐了,“干爹,送礼物这个事,儿子在行呀,况且,您和府里的大人们,成日家忙些大事,这种小事让你们操劳,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就交给儿子吧。” 管家一听,也在理,他也正愁呢,就把这事交给了王群。 王群走街串巷,又问了几个相好的,送些什么给女孩家做生日礼物,倒真的搜罗了一大筐。 管家挑挑拣拣,送了几样给温弘文,温弘文又托贵妃娘娘送到公主那,但依旧也是被打入库房。 这日他在茶馆闲坐,就听说书先生说的灯匠做神女花灯的故事,眼前一亮。 十几岁的小姑娘,可不正是喜欢花灯的年纪。这还是一盏会飞的神女灯! 他心下就有了个主意,可是这灯匠在永安府,隶属于朝廷的部门,他可没有权利去找。 于是就托干爹转达给了温大人。温弘文听完之后,倒是对这个故事感兴趣了。 先不说送花灯给公主,她喜不喜欢,单说这个工匠的故事,若是说给皇帝听,岂不是一个很好的表忠心的机会。 自从新皇登基之后,父亲一直觉得不安稳,要他说,自从大哥前几年死后,老爷子似乎一下苍老了十几岁,这心境比从前,是大大不如。 王群正是拿了温弘文的牌子来这永安府提人。 龚令史把人带到,恭恭敬敬地对王群道:“大人,这就是您要找的韩昭。” 这声大人听的王群很是受用。 虽然他王群只不过是街上的一个混混,但运气好啊,认了温府管家做干爹,给温大人办事,连这朝廷的官吏也得弯腰喊自己一声“大人”。 这感觉爽啊! 王群挺了挺腰板,道:“辛苦你了。”又对韩昭一抬下巴,道:“跟我走吧。” 韩昭进了房间,见到王群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是那日在猪肉摊前,被吓得落荒而逃的恶霸。 如今见他狐假虎威的姿态,韩昭没动,沉声问道:“不知找我是何事?” 王群一笑,嗓音尖利,“自然是好事,温大人找你做灯给公主呢,跟我走吧。” 说着动身往门口走。 韩昭立在原地,神色莫测。心里想着温家的人找她是真要做灯?还是另有阴谋? 不容她多想,王群见韩昭不动,又催促了,“怎么还不走?” 韩昭一咬牙,即使是陷阱,她现在也不得不去了。 温宅里。 温弘文坐在上位,悠哉悠哉地端起沏的上好热茶,揭开茶盖,浅饮一口。 第124章 王群在一旁,弓着腰满脸堆笑,“大人,这就是小人跟您说的那个灯匠,我刚从永安府领回来。” 温宏文放下杯盖,点点头,“行,下去领赏吧。” 王群方千恩万谢地退出去了。 韩昭垂首静立花厅中间,方才进门的时候,她就瞟了一眼坐在上位的人。 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不是温阁老,想必就是龚令史说的温阁老的儿子温弘文。 温弘文未发一言,她只能垂眸,静观其变。 “砰”茶盏被放下,在硬木案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尔后是从上位传来的年轻男子声音:“听说,你爷爷曾经遇见过微服私访的先皇。” “回大人,是的。”韩昭回道。 这个小灯匠倒是个不卑不亢的,看起来很冷静,温弘文见多了遇着他,就慌得不会说话的小官小吏,见韩昭如此,到多看了她一眼。 “找你来不为别的,就是让你做盏灯,送给公主。” 果真是做灯,韩昭松了一口气。 又装作不解问道:“小人进京本就是为公主庆生,做灯而来,不知大人又为何特意寻小人来。” 温弘文笑了,到底只是个工匠,见识还是浅啊。 他道:“你也知道朝廷招你们这些工匠来,是为了给公主生日办一场千灯宴。这么多工匠,做上千盏灯,皇上和公主,又怎么会主意到你做的是哪盏呢?” “本官也是念你家几代一片忠心,正如我和父亲一样,所以才想着圆你这个心愿,让你的灯能送到圣上面前。” 韩昭低着头,眼眸微闪,心内却嗤之以鼻。 温弘文这话,说是要圆她心愿,却不过是借她韩家爷孙的故事,向皇帝表明温家父子俩的忠心,的确是好一手阿谀奉承。 她扬起笑脸,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多谢大人,如果真能见到皇上,小人和爷爷都将感谢大人的大恩大德。” “只是不知公主喜欢什么样式的花灯,小人好斟酌着去做。” 温弘文垂眸,思索不过片刻,道:“公主既是皇室子女,做这灯就应该富丽堂皇些,以示皇恩浩荡,圣上仁慈。” 公主喜欢什么他倒不在意,只要这灯能让皇上开心,那才是重要的。 韩昭点头称是,正要告退的时候,忽然花厅外的下人通报一声:“老爷回来了。” 韩昭浑身一僵。 温阁老?温俭仁?她终于要见到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了! 温阁老迈步进了花厅,坐在上位的温弘文站了起来,给父亲让座。 韩昭也应退到一旁,此时心绪激荡,却呆立原地,直视落座的温阁老。 那是个两鬓有些花白的老人,面上甚至看不出一丝凶神恶煞。 就是这个人杀了自己全家?韩昭握紧了拳头,尽力抑制自己心中的愤恨。 “父亲。”温弘文行了一礼。 “嗯。”温阁老点点头,又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韩昭,问道:“她是谁?” 瞧着没见过。 韩昭这才低下头。 温弘文道:“这是管家找过来的一个灯匠,如今在工部管辖的永安府下做工。父亲您之前不是说,让我给公主送她喜欢的礼物吗?这工匠的花灯据说极是好看,做的神女花灯还能飞。” 他又把王群跟他说的故事,捡重要的说给温阁老听,最后笑道:“这一家爷孙俩,岂不就像父亲您和我一样,一直追随皇上吗?” 温阁老听完,沉默半晌,倒是理解了儿子的意思,这哪是给公主送礼,分明是给皇上送,点点头,道:“也行,送吧。” 没有皇帝不爱听臣子表忠心的。 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韩昭,瞧着倒是个聪明的,问到:“叫什么名字?” 温弘文一时语塞,压根没记住韩昭的名字。 韩昭压住情绪,拱手道:“小人名叫韩昭。” 温阁老微微抬了抬眼皮,一般工匠因为出身贫苦,没读过书,名字大多如二牛,铁柱之流,这“韩昭”听起来倒不像一个工匠的名字,又问道:“哪个“昭”?”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含冤昭雪的昭。” 不受控制的话脱口而出,她应当控制自己,可面对这个杀害她全家的凶手,她实在做不到! 八岁时她给自己取这名字,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要为家人洗刷冤屈。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她只能咬牙忍着。 少年眉眼俊秀,又带着一股英气,目光如炬。 温阁老恍惚,总觉得在哪见过她似的,半晌才赞道:“好名字。” 又问道:“你籍贯是哪里?” 莫不是故人之后? 韩昭低下头,掩下异样目光,回道:“安宁县。” “安宁县?”温阁老呢喃一声,“安宁县的刁为民前段时间是不是送了一盏灯过来?就是你说的那盏神女灯?” 原来那盏灯没有被送给皇上,而是到了温阁老这,看来,刁县令也是温阁老这一派的人,韩昭在心里默默思量。 温弘文又把管家叫来,管家记得清楚,“老爷记得没错,前阵子用船送过来的,就在库房放着呢,老爷如今要看吗?小的这就拿出来。” 温阁老摆了摆手,有些乏了,他如今这把年纪,对送上来的什么稀奇玩意也没了兴致,山珍海味也不如家常小菜吃着舒心。 温弘文见父亲有些疲惫,挥挥手对韩昭道:“你先下去吧。” 第125章 又道:“灯做出来派人跟我说声。” 韩昭沉声应道:“是。” 又抬眸深深盯了眼面前的温家父子俩,方告退。 第67章 辨酸甜亲尝糖葫芦 从温宅出来,已是下午。 此时回永安府,到那儿也差不多到下工时辰,龚令史也未规定必须要回去。 韩昭回望一眼温府大门紧闭的高门宅院,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方提步往家回。 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色还亮着,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天空上。 听到动静,莺儿来开门,见是韩昭,还有些诧异,“今日怎么那么早就回来?” 往日差不多得等天黑了,她才能回来呢。 “今日那边有事,早放了人。”韩昭随口找了个说辞,又把手上拎着的一串糖葫芦递给莺儿。 回来的路上,恰好见到路边有卖糖葫芦的。 前几日下完雪,路上的积雪仍有残留,灰砖白雪间,红彤彤的糖葫芦就格外地招眼。 天冷,卖糖葫芦的大爷手揣在袖子里,扛着扎糖葫芦的草垛子沿街叫卖,吆喝声在干冷的空气里悠远传开:“糖葫芦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呦......” 韩昭一路心思重重,糖葫芦从身边过去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这几日小姐饭吃的少了,许是没有胃口,买些酸酸甜甜的山楂球开开胃倒也好。 她叫住卖糖葫芦的,给家里三个人各买了一串。 莺儿接过糖葫芦,欢喜起来,上次在万佛寺吃过糖画后,她就心念上甜甜的小吃,可后来上街买菜,愣是一次没见过。 这冰糖葫芦红山楂外面裹着一层脆脆的糖浆,一看就酸甜可口。 她乐得一句“谢谢姑爷”又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开口前想到韩昭是女子,生生忍住了。 只脆声道:“谢谢!” 到了内室,韩昭又把剩下的两串分给贺兰君和晓月。 晓月本坐在榻上绣着花,接过糖葫芦,笑着道谢完,识趣给韩昭让座,和莺儿凑一块儿,坐在火炉前的小凳子上吃糖葫芦。 “怎么就买了三串,你怎么不吃呢?”贺兰君看她手里空了,问*道。 韩昭在贺兰君对面落座,笑道:“这糖葫芦,我小时候都吃腻了,如今不想吃了。” 其实是心情不好,没有胃口吃。 莺儿最近买的,做的小零嘴,贺兰君已经有意少吃了,可这是韩昭带回来的,她怎么也得尝尝。 贺兰君咬下一颗冰糖葫芦,舌尖先尝到的是外层裹着的冰糖,甜丝丝,脆脆的,然后是合着里面山楂的酸甜的味道,让人满口生津。 韩昭托着腮,看着对面的贺兰君吃糖葫芦。 贺小姐仪态是极好的,即使是吃糖葫芦这种小零嘴儿,看起来也是端庄秀气的。 真好看,韩昭在心内感叹,又想到不久后,若果真能见到皇上,到时生死难料,心内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贺兰君品尝这手里的糖葫芦,余光瞥见对面的韩昭,虽然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但那笑未达眼底,不知道为何,她觉得韩昭看起来莫名有些愁绪。 她垂下眼眸,小声跟韩昭抱怨:“这个山楂好酸呀。” “是吗?我之前吃过的都挺甜的呀。”韩昭被这声抱怨拉回思绪,放下手,看向贺兰君手里那串糖葫芦。 买的时候,那小贩还跟她保证包甜,没想到她也有被骗走眼的一天。 “不信,你过来尝尝啊。”贺兰君微微皱眉,举起手中的糖葫芦对她道。 那糖葫芦距韩昭还有些距离,她只得起了身,到贺兰君面前,低下头,凑到糖葫芦上。 张开嘴,正要咬,贺兰君忽然把手往回一缩,那糖葫芦就又离远了。 韩昭抬眼看她,贺兰君眼里笑意盈盈。 贺小姐也会逗人了。韩昭一挑眉,遂顺了她心意,追着那糖葫芦而去。 嘴刚咬上一个糖葫芦,忽然脸颊上就印上一双柔软的唇。贺兰君低头,在她脸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这下就甜了。”贺兰君在韩昭耳边小声道,声音里带着轻轻的笑意。 韩昭顿了一下,牙咬着糖葫芦,用了点儿力气,从签子上咬掉一颗糖葫芦。 的确是甜。 她抬起头,盯着贺兰君带笑的眼睛,缓慢地把糖葫芦含在嘴里,一点点咬碎。 柔软的口腔里,一时酸的,甜的,软的,硬的混着,她牢牢锁着贺兰君的目光,喉头微动,吞咽下去。 又伸出柔软而红润的舌尖,轻轻舔去嘴唇上沾上的些许红色的糖浆。 贺兰君方才还笑着,此刻已面红耳赤,明明只是吃个糖葫芦,她却被韩昭盯的身上冒出来些热意,心头小鹿乱撞。 忽然就有些渴。 韩昭低下头,凑到贺兰君耳边,小声道:“小姐,房里还有人呢。” 说罢转身落座贺兰君对面,露出后面坐在火盆前的两个丫头来。 晓月和莺儿自然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但此刻恨不得自己是聋子,是瞎子。 方才小姐说糖葫芦酸时,莺儿还想转身告诉小姐,她这个是甜的呢。 幸好还未开口,就被晓月捂住嘴了。 此刻两人像两只鹌鹑似的,背对着榻上两人,缩在火盆前,默不作声地吃着不知是酸还是甜的糖葫芦。 贺兰君方才就是想逗逗韩昭,让她开心下。 第126章 这下好了,她倒是心情好了,自己闹了个大红脸,她瞟了一眼笑得狡黠的韩昭,佯装镇静,拿起糖葫芦继续吃。 真可爱呀,韩昭托腮觉得心情都好了。 要是能日日见,就更好了。 静默片刻,韩昭从榻上起身。 “晚饭不用等我了,你们先吃。” 贺兰君忙问道:“你要去哪?” “我去找一趟真姐姐。” 事情有变,时日不多,还是得尽快找真姐姐商量。 她现在去侍郎府也不合适,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博远斋。 真姐姐应当还在宫里,找博远斋的掌柜联络,或许更合适。 到了博远斋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店里也没有什么客人,掌柜的在书架前整理被翻乱的书籍。 转身,看见店里冷不丁的进来个人,倒吓了一跳,而后才冷静问道:“公子要买什么?” 韩昭抱歉地笑笑,道:“掌柜的,在下韩昭,还想麻烦掌柜的,帮我找下李映真李小姐,我有要事和她商量。” 掌柜的细细一打量,这人之前来过,行为有些异常。 不久后小姐就交给她一册话本,让她去找说书先生散播开来。 书中的主角就是她? “你先坐着,我这就打发人去找小姐。”掌柜的不敢慢待小姐的朋友,把韩昭带到里面的一个隔间,又打发了一个店里的伙计去侍郎府等小姐。 李映真连家门还没进,就被候在府外的伙计给拦住了,说是有个叫韩昭的找小姐。 从前几次都是她去小院找韩昭,如今韩昭来寻自己,必然是有要事商量,她不敢迟疑,吩咐车夫调转车头,就去了博远斋。 掌柜的如常闭了店。李映真赶到店里的时候,天色已黑。 进了隔间,立马问道:“清妹妹,听说你找我?” 韩昭给匆匆赶来的李映真倒了杯茶,才道:“真姐姐,我能见到皇上了。” “真的?”李映真眼前一亮,为韩昭感到高兴,又不禁问道:“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 韩昭缓缓道:“今日温尚书到永安府找我,命我给公主做盏灯,要圆我见皇上的梦。” 李映真脸上的笑容定住,慢慢冷下来,“怎么是温家人?此事听起来蹊跷。会不会是个陷进?” “我起初也是真姐姐这样的想法。可后来听温弘文的意思,是要借我韩家爷孙想见皇上的故事,来表温家父子的忠心。应当不是个陷阱,只是巧合。”韩昭道。 李斯沉思道:“如此,倒也符合温党一派的做法。听说先皇在时,他们就惯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若真是如此,能助清妹妹一臂之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是一件快事。” 韩昭轻轻吐了一口气,来到京城这么长时间,终于有可以见到皇上的机会了。 李映真也松了一口气,又叮嘱道:“此事还得谨慎,清妹妹万万要小心。” 在温党眼皮子底下告御状,她更怕清妹妹有个不测。 韩昭笑笑,道:“真姐姐放心,这一点我自会注意,只是我还有一点放心不下。” 李映真问道:“是什么?清妹妹放心跟我说,我能帮上一定帮。” 韩昭垂眸,道:“若我万一有个不测......” 就如先前很多次设想的那样,这不是一条必胜的道路,她已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只是还有一点放心不下。 李映真打断她的话,“清妹妹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你一定会没事的。” 韩昭笑道:“我一定努力让自己平安归来,可是我万一真有不测,也得早做准备,” 她顿了下,“若我回不来,还请真姐姐帮我照顾好贺小姐。” 她在这世上能托付的人没有几个,想来想去,这事儿只能找真姐姐。 这话竟似临终托孤,李映真眉头一跳,心内怪异,犹疑着问道:“你和贺小姐......” “上京前,我答应贺小姐,若是能平安回到安宁县的话,我会娶她。”小小的隔间内,韩昭的话轻声而坚定。 李映真倒吸一口凉气,从前那些诡异的感觉,在此刻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怪不得。 怪不得贺小姐会这么帮助清妹妹。怪不得两人这么亲密。 可是想到在她流落她乡,艰难度日的时候,还有一个贺小姐帮着她,念着她,清妹妹不是孤苦一个人。 那点震惊又缓缓地变成了一种欣慰。 “真姐姐先前没问,我也就没有特意说。”见李映真一脸震惊,韩昭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李映真缓了缓思绪,郑重承诺:“你放心好了,以后我也把贺小姐当我亲妹妹看。” 又道:“贺小姐必然也是希望你平安回来的。” 韩昭默默点点头,她知道,正因为她知道,所以才要做好万全之策。 第68章 献花灯面圣龙华殿 知道温尚书找韩昭,是要做花灯献给公主,龚令史连每日的定量宫灯也不让韩昭做了,嘱托她安心地帮温尚书做好送公主的灯就行了,其余的他自来安排。 二十天后,韩昭就做好了花灯。 王群隔几日就来永安府看一下进度,自是第一时间就禀告给了温弘文。 温弘文掐着时间一算,正好可以赶在年前献给皇上。 官员们过年有十天的假,在过年前讨个皇上的欢心,这个年过得也舒心。 第127章 等韩昭把做好的花灯送到温弘文面前,他见着上面的画,眉毛挑了一下,面上现出一丝不满。 那灯上画了一个扬鞭纵马的红衣女子,着一身骑射服,很是肆意洒脱。 跟他之前要求的富丽堂皇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他刚想说两句,瞥了一眼低头垂手立在一旁的韩昭,看起来很是恭敬。 算了,反正也是送给公主的,做成这样也行,重新做,就得年后才能送了。 况且,父亲说要把那盏神女飞天灯献给皇上,那可比这盏小灯有意思多了。 “知道见到皇上,要说什么?做什么吗?”温弘文放下手中的花灯,意味深长地问韩昭。 “还请大人指教。”韩昭拱手道。 还算是个聪明人,温弘文觉得这个小灯匠还挺上道。就把见到皇上要做什么,说什么都教给韩昭一遍。 说到底,都是一些表忠心的话,韩昭一一听着应下。 “记住了吗?”温弘文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问道。 “小人记住了,多谢大人指点。” “行,下去吧,明日本官就圆你这个见皇上的心愿。”温弘文教完了,挥挥手打发人走。 韩昭拱手,低头,“小人在此先谢过大人,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隔日,大寒。 一年中最冷的日子,韩昭在宫门外候着,等着皇上召见。温阁老和温弘文已进去多时。 龙华殿内,镂空三层鎏金铜质熏炉里,瑞炭烧得正旺,不见火焰却热气逼人。 宫人烧炭时会放上一些香料,此时室内暖香习习。 皇帝萧启坐在宽大的案桌前,听温家父子汇报近期朝廷内外的大事小情。 皇帝虽然是去年才登基的,但已经不年轻了。 他当了太多年的太子了。先皇白发人都送走了许多黑发人。 头上再也没有人压着,整个国家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滋味,他也只刚刚体验不到两年。 房间中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先帝在时就位极人臣的阁老。 一个是六部之一的尚书,年纪轻轻,看着以后大有作为。 萧启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等温家父子汇报完,悠悠开口:“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温家父子对视一眼,温弘文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臣最近听了一个有趣的小故事。想斗胆说给皇上听听,以博皇上一乐。” 萧启只简短地回了个:“讲。” “这故事的主角,正是这次上京来为公主办千灯宴的一个小灯匠。” 温弘文后来甚至也亲自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了这个故事。 此刻又删去那些曲折的情节,只捡了韩家爷孙努力想再见圣上的部分说给萧启听。 “哦,竟有这样的故事。”萧启道,听起来也感了兴趣。 温弘文笑道:“正是呢,皇上。我和父亲还特意寻来了这故事里的那一盏神女飞天灯,让安宁县的县令送了过来。如今已经到了,皇上要看一眼吗。” “既然如此,看一眼也无妨。”萧启抬眼,看温弘文殷勤的模样,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皇上,那工匠也为公主做了一盏灯,不若让公主也一块来看一看吧?”温阁老出声提醒。 儿子光顾着向皇上表忠心,显然又忘了今日的主角还有公主。 “既是为公主办的千灯宴,自是得请公主来看一看,”提起他最宠爱的小公主,萧启的脸上露出些真切的喜悦来,吩咐身边的宫人道:“去把嘉熹公主请来。” 小太监得令,很快跑到了公主的寝殿,传达了这个消息。 萧宜岚听完消息,面色如常,吩咐宫女替自己更衣。 李映真心下一紧,清妹妹前日才告诉她,献给公主的花灯做好了,没想到这么快,今日温家父子就来献灯了。 她紧张地直搓手,又忍不住在心内祈祷:老天保佑,清妹妹一定要没事儿! 温暖的龙华殿里,宫女们拉上厚重的帷幔,遮住窗外的天光。 几个小太监抬着一盏一人高的花灯,进了殿里,放在屋子的中间,点燃了灯芯。 被遮住天光的室内,昏暗不明,幽幽灯火,缓缓亮起。 花灯壁上的图画,也渐渐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温弘文仔细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皇上嘴角擒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眼中神情似是欣赏。 公主倒是盯着灯笼看得认真,想必是喜欢的。 萧宜岚盯着灯笼,看的的确是认真。她也学画多年,这样的笔触画的仙女这么飘逸,又有一丝神性,这做灯之人画工倒是极好。 “皇上您再等等,这灯还能动起来呢。”温弘文话音刚落,随着灯内火焰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灯笼外壁缓慢地动了起来。 几幅神女飞天图接连闪过,飘飘若飞。 李映真是头一回见到这盏灯,之前只听清妹妹说她靠这盏灯赢了比赛。如今一见,自己写的话本倒也没有夸张。 她再细看,这画上之人竟似在哪见过? 是贺小姐?她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又想起两人的关系,也是,清妹妹能在灯上画上贺小姐,倒也不稀奇。 “倒是有点意思。”皇帝笑了起来。 萧宜岚也觉得,这个工匠倒真的是有些奇思妙想。 “你说朕赏她些什么好呢?” 第128章 皇上都要赏她东西了,看来这东西送对了。温弘文忙道:“能为皇上效力,博圣上展颜,是她的荣幸,况且她家爷孙俩,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得一句皇上的赞赏,如今她正在宫外候着,皇上不若圆了她这个愿?” 李映真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低头惴惴等着皇帝的答复。 “行,宣她进来吧。”皇上无甚所谓的声音落在龙华殿里,李映真轻轻地松了口气。 殿外候着的小太监得了令,立刻奔向宫门外去领人。 从宫门外到殿里,估摸着得一炷香的功夫。 温阁老给儿子使眼色,温弘文想起还有一盏灯没送呢。 “微臣听了说书先生说了这个故事后,特意找来这个工匠,也为公主做了一盏灯,还望公主喜欢。” 萧宜岚听到小太监说温阁老送了盏灯,父皇招她去,就猜到有这么出。 客客气气地回道:“多谢大人。” 宫女呈上韩昭做的那盏花灯,比神女飞天灯小巧精致许多。 萧宜岚瞥了一眼,目光忽然顿住,落在灯上画的纵马驰骋的红衣女子身上,甚是诧异地看了一眼温弘文。 此人送了这么多回礼,竟真有入了她眼的一次。 宫门外,天气阴沉,韩昭瞧着似乎又要下雪。 虽然她穿的是新棉衣,但等了不知多久,身上寒意渐渐浸透衣服。 忽然有个小太监,出了宫门,左右瞄了一眼,又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就是韩昭?跟我走吧,皇上要见你。” 跪在龙华殿的地砖上,手碰在地上,韩昭发现,这地砖竟是热的。 皇宫里火墙烧着,屋里每个地方都是暖的,那暖意渐渐驱散了一些她候在外头多时,身上的寒意。 “草民韩昭,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是昨日温弘文怕她不懂礼仪,特意教她的。 “起来吧。”皇上道。 筹谋多年,终于见到皇上,韩昭忍住心内激动,深吸了口气,镇定地谢过皇上,方起身。 萧宜岚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韩昭,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 方才那两盏灯让她倒有些好奇,做出这样花灯的究竟是什么人? 竟然只是个少年?瞧着年纪很小的样子。 皇帝抬眼,瞧着站在殿中的俊秀少年,笑道:“你做的花灯很好,朕很喜欢。” 他年轻时也是个好吟诗作画的风雅之士,只是后来政务繁忙,没有许多时间去精进。 见到有才之人,难免喜爱些。 “能得皇上喜爱,是草民的荣幸,从小爷爷就教导我,要力争做最好的花灯,为有一天走到皇上面前,得一句皇上的称赞。”韩昭低着头回道,口齿清晰,不卑不亢。 这是昨日温弘文教她的话。 温弘文默默点了点头。昨天教的她都记住了,的确是个聪明人啊。 萧宜岚也不由得抬眼又看了韩昭一眼。 这少年的表现,镇定的竟一点不像初次见皇上的。 李映真在公主身后,克制着自己不由自主看向清妹妹的眼神,可实在又担心,不时瞟两眼。 皇帝玩味地笑了下:“你爷爷倒忠心,听温弘文说,你爷爷曾经见过微服私访的先皇?” 韩昭回道:“的确,先皇还曾称赞爷爷做的花灯精美。” 皇帝眼眸微闪,提起先皇,他也不由地想起已仙去的父皇来。 虽然父皇最后那几年年迈多疑,但的确也曾有过父慈子孝的时候。 不由怀念唏嘘,问道:“先皇还曾对你爷爷说过什么?” 韩昭:“先皇的确还曾对爷爷说了其它的话,可是这话,我只能对皇上一个人说。” 话音一落,龙华殿内,众人神情各异。 温弘文一见这变故,不在自己预料之中的,立刻着急起来,不知这小灯匠要搞什么鬼,可在皇上面前又不敢太过造次,只能厉声喝道:“放肆,皇上面前,岂容你提这种要求?” 温阁老未发一言,探究的目光落在韩昭身上。 “咚”一声,韩昭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砖上。地砖虽暖,却也坚硬。 “是草民斗胆,可爷爷和我说,先皇跟他说的话,确实只能跟皇上一个人说,还请皇上成全。” 韩昭头磕在地砖上,身上的暖意也传递到怀中揣着的册子上,闭了眼,视死如归地等着上位之人的答复。 第69章 呈罪证惊魂归家门 李映真站在公主身后,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担忧的目光落在跪在地砖上的清妹妹。 殿中其余人不由地悄悄瞥向书桌后坐着的皇上,企图从他脸上窥见一些天子心思。 毕竟这个小灯匠是够大胆的。 皇上姿态闲适,放松地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像闲话家常般,笑道:“爱卿那么紧张做什么?不过是说句话而已。” 又对跪在地上的韩昭一抬下巴,道:“你先起来吧。” 韩昭站起了身。 温弘文直觉事情朝着自己不可控制的局面发展了,心里不由慌张,怕韩昭跟皇上说什么不该说的,劝阻皇上道:“皇上,臣是怕她不知分寸,冲撞了皇上。留她一人和皇上,若她居心叵测,臣就罪该万死了。” 皇上瞥了温弘文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笑道:“这工匠不是你们工部筛选的人吗?若连你亲自推选的人都保证不了安全。那看来,朕要考虑换几个能堪大用的人到工部。” 第129章 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温弘文差点儿要跪下,急忙辩解:“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 “好了,朕只是说笑罢了,”皇上也不想再听温弘文的辩解,直接打断他的话,道:“你们都下去吧,留她一个人。朕想听听,先皇究竟还说了什么。” 皇上下了令,温弘文再不情愿,也只能和众人一块儿出了龙华殿,殿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地合上,再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萧宜岚退出前,和皇上告了退,直接回自己宫里了。 李映真想留下也没有理由,只能忧心忡忡地跟着公主回去。 殿外天气阴沉,寒风刺骨,小太监很识相地把温家父子引到旁边的偏殿候着。 龙华殿里,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此刻殿里只有稳坐太师椅上的皇上,和离案桌五六步远的韩昭。 窗户前的帷幔已被拉开,但外面天色阴沉,屋里也显得昏昏暗,宫人已经把烛台上的蜡烛都点燃,室内才又明亮起来。 “好了,现在就只有你和朕了。说吧,先皇还曾和你爷爷说了什么吗?”皇上被吊足了胃口,他倒要看看这个小灯匠大费周章究竟要做什么? 韩昭此刻终于抬头,直视皇上,明亮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两簇火苗:“说之前,草民想说个故事给皇上您听。” “最近一个两个,倒都爱说故事”皇上笑道,竟难得有耐心,“说吧。” 韩昭深吸口气,尔后殿堂里响起她沉稳的声音: “此事要从八年前说起。那年春天,我家门口来了个小叫花子,爷爷看她可怜,收留了她,才发现那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然而没几天之后,那个小女孩就去世了。临死前,她交给我一本小册子,她说她家是京城的,她父亲是京城高官,姓裴。” “裴大人因为这本册子被奸人所害,一家人含冤而死,临死前她让我一定要把这本册子交给皇上您,要不然她死都不安息。” 韩昭已从怀中掏出那本泛黄的小册子,双手捧着。 “我受人所托,既然答应了她,多年来不敢忘记,幸而有这机会来到京城,终于能见到皇上,完成她的遗愿,把这本册子献给皇上。” 皇上的目光已落在韩昭捧着的那本册子上。 那是一本成年人巴掌大的册子,从纸页上看,纸张厚实,质地良好。 只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整本册子泛着黄,却很平整,应是被保存的极好。 韩昭捧着册子,抬起脚,靠近桌子前,呈到皇上面前。 这个小灯匠此刻表情平静,又透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皇上抬头扫了她一眼,心内倒真有些好奇,这小册子上究竟是什么。 姓裴的京城高官,的确有那么几个。 若是八九年前死去的,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侍郎。 这人竟是来申冤的? 皇上接过韩昭手中的册子,放在书桌上,掀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些人名,后面跟着银两数量,像是一本礼金簿。 他又翻到第二页,依旧如此。 只是,皇上眉头微皱,发现这些名字好像都是本朝官员的名称。 后面的银钱数量从五百到五千,不一而足。 他又快速翻过几页,后面与上几页又隔了大半年,记载的更加详细了: 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收青阳县县令五百两,为其女谋进宫选秀名额。 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收庆元府府尹三千两,调任广华府府尹空缺。 金额到后面越来越大,甚至有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收怀阳府知府三万两,举荐其任巡盐监察御史。 越到后面,那些官员名称越是他时常能听到的那些。 直到翻到后面有一页,空着的一页,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话:天下谁为社稷忙,唯我一人温俭仁。 那熟悉的字迹不用署名,他都能认出来。 他日日在内阁的票拟上见到。 那句话赫然是温阁老的字迹。 真是狂妄的目无王法了,即使平常也不是没听过关于温阁老的传闻,真的亲眼所见,皇上还是气得猛拍了一下桌子。 韩昭心里被吓了一跳,立马跪了下来,“皇上息怒。” 皇上接过册子之后,她就小心翼翼的去觑皇上面上的神情,眼见他从一开始的平静,到快速地翻阅册子,再到最后动怒。 韩昭被吓了一跳,但心内也松了一口气,动怒就好。 动怒,说明皇上还是被温阁老的贪婪,张狂,目无王法而气到。 皇上气极反笑:“好一个温阁老!” 又面色不善地问韩昭:“你呈上这个,就不怕朕杀了你灭口?” “草民怕,可是草民答应过那个枉死的小姑娘,要把这个册子送到皇上手里。她们一家人为了这本册子,已含冤而死,草民也不想皇上再受到奸人蒙蔽。”韩昭低着头,说的话听起来情真意切。 皇上冷声:“你口口声声说的奸人,是温阁老。你不知道温俭仁在京城口口相传,我大周可是在他肩上担着的。” 韩昭初入京就听小乞丐说过这样的传闻,可她不信哪个皇帝会爱听这话。 “草民初来京城不知道这些传闻。但草民自小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草民作为老百姓,只知道是皇帝在管理着这个国家,为人臣子,为皇上解忧排难是应当的。那是他职责所在。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而非温阁老的天下。” 第130章 皇上面上神情舒缓,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个工匠年纪不大,口齿倒伶俐,长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嘴。 “那你呈上这本册子,希望朕做些什么?”皇上问道。 韩昭答道:“草民只是一介愚民,不懂庙堂之事。若温阁老真如这册子所言,买官鬻爵,收受贿赂。草民只希望皇上不再受奸人所蒙蔽。裴家一家数口,因这册子遭了不测,忠臣蒙冤,也望皇上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八九年前的裴家,皇上仰起头,思索一番。 想起来了,景德十八年的状元郎,当时据说是通敌叛国,一家子畏罪自杀,全烧了。 当时他是吏部侍郎,吏部掌管官员调任,怪不得能拿到这个册子。 “行,我知道了,你起来吧。”皇上缓缓开口,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把册子塞了进去。 “所以,先皇跟你爷爷说的话是个幌子,你胆子倒是大,敢欺君?你知道该当何罪吗?”皇上竟然还没忘了一开始的目的。 皇上虽然说着问罪,但语气并不严厉,韩昭一咬牙,真切道: “先皇曾跟我爷爷说,他家里有个好儿子,帮他管着家,所以他才能放心出来玩。以后这个家,交到这个儿子手里,他放心。” 人都已经死了,说没说过谁能知道呢? 皇上听完竟微微怔了下,尔后摆摆手让韩昭起了身。 紧闭的殿门被重新打开,宫人鱼贯而入,皇上的贴身太监端上来新泡好的热茶。 两人聊了那么长时间,皇上也该渴了。 韩昭站起身,这才觉出腿有些发软,两个膝盖火辣辣地痛。 方才在石砖上跪了那么几次,即使穿着厚,情急之下估计也是磕到了。 棉衣里的单衣紧紧地贴在后背,被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浸透了。 她喘了口气,告完御状,她没有死,但皇上竟好似完全没有收到罪状一样,若无其事地喝起茶来。 皇上喝了一口茶,见站在一旁的韩昭有些神思恍惚,对伺候的太监道:“给她也上一杯,好不容易来趟宫里,也尝尝这宫里的茶。” 太监得令,很快又用托盘端着一杯新茶过来,呈给韩昭。 韩昭心不在焉的接过,胡乱喝了一口,也尝不出味道好坏。 温家父子又进了殿。 皇上抬眼,看见年迈的温阁老和一旁年纪轻轻就官至正二品的温弘文,笑道:“阁老好手段,的确寻了个人才。朕方才听了一个格外有趣的故事。” 温阁老道:“不知是什么故事?” 皇上摇摇头,笑道:“那可是先皇说给我一个人听的故事。” 温阁老碰了个钉子,目光又落在一旁静静立着的韩昭身上。 这个人,得多留意下了。 “这也快要过年了,难为爱卿还一直搜罗这些贺礼。”皇上转身对太监道:“让内务府找些好东西,赏给温家父子。” 又看了眼韩昭,接着道:“和这个小灯匠,回去和你爷爷说,朕极喜欢你的灯。” 温弘文在偏殿等的抓心挠肺,生怕韩昭说了什么,惹皇上生气,如今见皇上不仅龙颜大悦,甚至还让内务府赏赐,也不由得喜悦,连忙道:“能让皇上高兴是她的荣幸,也是臣等的追求。” 皇上不置可否,挥挥手道:“今日也乏了,都告退吧。” 几人谢恩后方才退出。 出了宫门,温宏文忍不住问道:“你和皇上都说了什么?” 好奇是人之常情,即使皇上说只能他一人听,他也忍不住私下问。 韩昭出来,被冷风一吹,身上汗又凉了,裹紧了棉袄,道:“也没什么,先皇和我爷爷说了他儿子的一些糗事。你也知道老人家和老人家会比较有共同话题的嘛,这种事情怎么好往外说。阁老若是跟我说,你十岁还尿床的事儿,你也不想我往外说对吧?” 温弘文皱了一下眉,他可没有十岁的时候还尿床,韩昭这话让他听着不舒服。但一想原来只是些糗事,便也不再打听了。 阴沉了一下午的天,终于*在傍晚这会儿下起了雪。 小柳絮似的雪缓缓落下,落在红色宫墙上的墙头,落在宫殿屋脊和延伸出来的檐角,金碧辉煌的皇宫,染上了一点儿白。 温阁老和温弘文坐着轿子走了,韩昭冒着风雪往小院回,好在这雪也不大,走回去也不会湿了衣服。 回来的路上,总觉得身上空落落的,但仔细一想,比来的路上也只少了本册子。 呈上了册子,竟什么也没有发生,韩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心内也空落落的。 快到家门的时候,她忽然隐隐觉得腹内有些疼痛,强忍着往家走。 等莺儿来开门的时候,就见她面色有些惨白,看起来有些虚弱,忍不住问道:“你生病了,怎么上午出门还好好的,这会子成这样了。” 怕小姐担心,见温家人,去皇宫,她都没跟小姐说,所以她们也不知道她今天去干什么了。 韩昭扒着门框,只觉得腹内好像坠了一块石头,痛得她想蜷缩起身子来,强忍着腹中疼痛,进了家门。 下着雪的冰冷天气里,她冒出了一身汗,被打湿又干了的里衣此时又潮湿湿地贴在身上。 韩昭猛然想起,皇上最后让太监递给她的那杯茶。 那杯茶有问题? 所以皇上还是准备杀她灭口?她心内悲怆,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还是难逃一死。 第131章 “小姐你快来呀,韩昭看起来不对劲呢!”莺儿看韩昭神色有异,连忙叫贺兰君过来。 贺兰君听了呼喊,忙出了房间,一见韩昭面色惨白的样子,慌了神,跑到身边扶住她。 “怎么了,这是?哪儿不舒服?” 韩昭疼的几乎要晕过去,见着贺兰君,想到自己先前许下的承诺,心内更加悲痛,咬牙说道:“小姐,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娶你!” 疼痛让她忍不住弯下腰,贺兰君抱住她虚弱的身子,跌在地上,慌张地喊道:“莺儿,莺儿,快去请大夫!” 怎么回事,怎么就说下辈子的事儿了? 韩昭脸上汗珠直流,贺兰君紧紧抱住她,掏出帕子给她擦汗,手直抖,低头一瞥,猛然愣住,韩昭的衣服上竟洇出几点血迹。 第70章 虚惊吓啼笑闹乌龙 “韩昭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贺兰君搂在韩昭背后的手又紧了紧,把她拉向自己怀里,似乎生怕她一松手,韩昭就离她而去。 压在心底的那个噩梦又浮现在脑海——韩昭浑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中。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从贺兰君的眼眶里汹涌而出。 小姐的怀里好温暖呀,温暖到她身上的疼痛都好像减轻了。 韩昭不由地往贺兰君怀里缩了缩,又伸出手来,轻轻擦掉贺兰君脸上掉下的泪珠。 她的手有些冷,可那泪珠好像更冷,擦掉一颗,又落下一颗。 韩昭轻轻喘了一口气,道:“小姐,我今日终于见到皇上了。我爹让我交给皇上的东西,我已经交上去了。” 顿了下,她轻声道,近乎悲伤的呢喃:“可是好像没什么用。我好像马上要死了。” 她用力望向贺兰君泪眼婆娑的眼睛。 这辈子若是能死在小姐的怀里,也算没有遗憾了。 可是想到小姐要为自己伤心,她不仅身上痛,心也开始痛了起来。 贺兰君眼泪流得更凶,捉住韩昭放在她脸上的手,抓的紧紧的,哽咽道:“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我已经让莺儿去请大夫了。” 又冲着院子喊道:“莺儿,莺儿,快去请大夫!” 莺儿早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她见韩昭进门,差点昏倒在地,吓了一大跳,小姐刚发话,她就慌里慌张地出门,去请大夫了。 大寒这日的雪还在下着,柳絮般的小雪越下越大,院里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 鹅毛般的雪花,轻飘飘落在院子当中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 “唉哟,这是做什么呢?怎么大雪天的在院子地上坐着?”晓月听院子里动静不对劲,一时莺儿惊慌失措地呼唤小姐,一时向来冷静端庄的贺小姐也哭喊的慌张,忙放下手中的针,迟了一步,才出房间。 她一掀开门帘,就见到院子当中,贺小姐抱着韩昭坐在地上,身上已经落了一些雪花。 她忙走近两步,一看韩昭的脸色不对劲,再仔细一看,衣服上竟有血迹,唬了一大跳,忙道:“小姐,快把人挪来屋里。” 简单的包扎她是会的,屋里也有些金疮药。 贺兰君经晓月一提醒,这才醒过神来。 韩昭脸色这么苍白,更不宜在屋外冻着。 她架起韩昭的一条胳膊,撑着她站起来。韩昭也不是全无力气,靠着贺兰君,勉强站直了身子,晓月见状,也忙过来搭把手,扶着她,进了屋里。 屋里比外面暖和多了,韩昭被放在一张躺椅上。 贺兰君蹲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勉强止住泪,问道:“你哪儿疼?” 韩昭进了屋里,倒觉得稍微好了点儿,她忍不住想,这个毒药好像药性没有那么大,只是,该疼的还是疼。 她轻声道:“小姐,我肚子有些疼,还有些冷。” 方才疼的出了一身汗,她也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了。 贺兰君慌忙起身,去内室拿了张毯子,严严实实地盖在韩昭身上。 “贺小姐,韩公子这是怎么了?”晓月看贺兰君慌得六神无主,眼泪涟涟的样子,不禁揪心问道。 “她没事的,我已经让莺儿去请大夫了,她一定会没事儿的。” 这话不知是回答晓月的问题,还是安慰躺在椅子上虚弱的韩昭。 晓月吓了一大跳,韩公子这是遭了不测?所以贺小姐才那么伤心? 可她又沉下心来,仔细一想,方才见韩昭,虽然面色惨白,但瞧着并无外伤。 身上是有血迹,可那血迹的位置,实在是巧合,且常见。 她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贺兰君。贺小姐会不会是关心则乱? 她踌躇了一下,迟疑地开了口:“韩公子,你上个月什么日子来的月事?” 虽然她知道韩昭是女子,可平时为了方便,都称呼她“韩公子”。 韩昭和贺兰君也一点儿没注意到,晓月已经知道韩昭是女子这件事。 韩昭躺在躺椅上,感受腹中一抽一抽的陌生的痛感,难受地呼了口气,听着晓月的问题,疲弱地抬起眼,没什么力气地问道:“什么月事?” 晓月:“你还没有来过?” 韩昭疑惑地问道:“来什么?” 贺兰君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眼泪渐渐止住了,听了韩昭的回答,更是愣了一下神。 按理说,这个年纪,女子大多已经来过初潮了。 第132章 她猛然又想起,方才见到韩昭身上的血迹,的确是在腹部以下。 晓月见她疑惑的神情,心里倒有几分确定,于是跟她解释道:“本草纲目上有说,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故谓之月信,月经。” 韩昭仍旧一脸不解的样子,这跟她现下身上的疼痛有什么关系。 晓月思索着该怎么用更直白的语言解释,“就是女孩子家,到了一定年纪之后,每个月会从身下流血,若是受了凉,肚子也可能会痛,你现在是不是只有肚子疼啊?” 韩昭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的确,她从距离家一段路程就开始肚子疼,到现在也还是只有肚子疼,虽然那种疼像是肚子里有什么东西搅着肠子,但的确没有扩散。 贺兰君擦了下眼泪,揭开韩昭身上的毯子,掀开她外衣下摆,果然看见裤子上有一片血迹,洇到了外面的衣服上。 她仍不放心,伸手解开韩昭的腰带,想确认下有没有其他伤口。 韩昭此刻也顾不得肚子上的疼了,忙伸手按住贺兰君的手。 怎么能在这里解她裤子!况且,裤子上都是血。 晓月识趣地忙转过身,背对两人道:“我去拿条月事带,要不然公子去房间里确认一下。” 韩昭半信半疑,但进了这温暖的房间之后,肚子里的疼痛好像的确有所缓解,身下也的确有血黏糊糊的感觉。 贺兰君被拦住,也缩回了手,道:“我去给你拿换的衣服。” 方才她脸上都是汗,身上定然也湿了。 她觉得晓月说的应当是对的,理智才渐渐回归。 从韩昭的房间给她寻了干净的更换衣裳,晓月也拿回来一条月事带,是新的,这个月刚做的。 方才情急,说些倒没什么,如今再对着贺兰君和韩昭,晓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贺兰君就跟韩昭说该怎么用这月事带。 韩昭听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好像搞了个乌龙。 又想到方才,贺小姐要脱自己裤子,脸上不由的有些烧,在温暖的室内,炭火一烘,热意上来,苍白的脸上都有了些红晕,看着不那么吓人了。 贺兰君悄悄松了口气,又看韩昭拿着月事带不知所措,问道:“还是不会吗?我帮你换?” 韩昭吓了一跳,忙摆手,“会的,会的,我听懂了!” 起身的时候,大概是心里的担子被卸掉,也觉得比刚进家门的时候身上轻松了些。 脱下衣服,果然是来月事了。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韩昭觉的肚子还是很痛,不由皱着张脸问道:“以后每个月都会痛这么一回吗?” 又疑惑道:“你们都来了吗?我瞧着你们和平常一般,也不像我这样,疼的以为要死了。” 晓月笑笑,道:“来的自然也有早,也有晚的,来了月事,就意味着是大姑娘了,也算喜事。不过这种事儿,大家也就私下讨论那么几句,谁天天挂在嘴边呀。若说腹痛这回事儿,也不是人人尽有的。” 贺兰君把手里捧着的手炉递给了韩昭,道:“八成是受了风寒,你揣着这个,暖一暖,好受点。” 又嘱咐道:“近期不要沾凉水,注意保暖。” 韩昭一一点头,记下。 月事初潮,的确是很新奇的体验,但她很不开心。 若是以后月月痛上这么一回,那可真是遭了大罪了,她把手炉抱在怀里,热意传递到腹部,轻轻舒了一口气,真的好多了。 “小姐,小姐,大夫来了!”屋外忽然传来莺儿急促的呼喊。 她一路跑着去了离家最近的胡庆堂,进了店里之后,火急火燎地请了坐堂大夫往家来。 坐堂大夫是个有点年纪的大夫,一路被莺儿催促地不停小跑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 老头怎么也跑不快,莺儿心里着急得很。 她记得,小的时候她爹就是那样脸色苍白,晕倒之后再也没起来。 虽然她有时会说韩昭配不上自家小姐,可是她也不想韩昭死。 坐堂大夫被莺儿催的,跑到家门口,气都没有喘匀。 “病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小丫头说病人可危在旦夕了! 韩昭还是感到不舒服,身上虚弱得很。 院中几间房就属贺兰君的房间是最暖和的,贺兰君坚持让她躺在自己床上休息。 屋里生着火盆,怀里揣着个汤婆子,暖暖和和地躺着。 虽然知道她已无生命危险,但贺兰君还想求个心安,此时一听到大夫来了,忙出了门,掀开门帘把大夫请了进来。 床上的帘子已经被放下来了,大夫喘匀了气,伸手一搭脉,奇怪地“咦”了一声。 这摸着可不像垂死之人的脉,这脉搏跳动有劲的很啊。 大夫又凝眉按脉,还是没什么大毛病,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什么症状?老夫瞧着没什么问题啊。” 莺儿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着急道:“她刚才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都晕倒在地上,看着可吓人了。” 贺兰君轻咳了两声,似是有些心虚,低声道:“她肚子有些疼。” “这样啊,”大夫点点头,他也看妇科,这话都言外之意他也懂。 但仍忍不住白了莺儿一眼,这个病也能说成绝症一样,害他一把老骨头差点儿跑断气了! 第133章 气归气,他又仔细给韩昭把了脉,道:“许是最近心绪起伏,导致气血逆冲,要静心修养,我再开一些滋补调理的药方,以后就可免于疼痛。” 韩昭在床上,听着心里大喜。 贺兰君想着今日她去了皇宫,见了皇上,还冒着这样大的雪回来,又是初次来潮,所有事情赶一块儿去了,倒也难免。 遂谢了大夫,又让莺儿拿着银钱,跟大夫回去取药。 莺儿听大夫说韩昭暂无大碍,也放下心来。 等到拿着几包药回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道:“小姐,你说这韩昭身体倒挺好的,她才进家门那样,我差点以为她要死了呢。” 贺兰君笑笑,没有说什么。 方才莺儿跟着大夫走了之后,韩昭就从帐中探出脑袋,捂着脸对她说道:“小姐,这事能不能不要告诉莺儿呀?” 太尴尬了,莺儿要是知道,以后指定会笑话她的。 第71章 细复盘领赏喜迎新 李映真在乐康宫又待了大半天,萧宜岚见雪势越来越大,有意留她在宫里住着,让她派个人回去,告诉家里一声就成。 李映真记挂着清妹妹,怎么有心思再留,到底想了个借口,趁天色还亮着,出了宫。 出宫门的时候她还特意向守门的侍卫打听了一下,温阁老和温尚书有没有出来。 清妹妹是他们带进去的。 侍卫告诉她,雪刚下没多久的时候,温阁老和尚书大人就出来了,几个人还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走呢。 几个人?看来,清妹妹也出来了?李映真这样想着,但也不敢全然放下心来,出了宫门就让车夫直奔贺兰君的小院。 天色开始暗下来,路上的积雪已经把路都盖住了,道路上净是杂乱的车辙印和行人脚印。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顶着风雪,行色匆匆,李映真坐在马车里,仍旧忧心忡忡。 不知清妹妹在龙华殿里和皇上究竟说了什么?温家父子在一旁虎视眈眈,她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莺儿来开门的时候,就觉得李侍郎家的这位小姐无端比平日要急躁些,不等她引进房间,就脚步匆忙地进了上房,见着贺兰君,也不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第一句话就是:“清妹妹回来了吗?” 猛一见李映真闯了进来,一脸着急的样子,贺兰君还有些诧异。 又想到韩昭今日是去了皇宫,李映真必然是知情的,着急就难免了。 她起了身,用手指了指内室,小声道:“回来了,正睡呢。” 莺儿从胡庆堂取回药之后,就煎熬了一服,让韩昭喝下。 那药是滋补调理的,自然不是立竿见影的效果,韩昭仍旧觉得身上不舒服,又许是喝了药的缘故,困意上来了,贺兰君就关上门,留个清静,让韩昭一人在内室睡了。 “怎么这会子睡觉?”李映真疑惑问道,外面天色只是才暗下去,甚至没黑透,许多人家这个点儿才做晚饭。 忽然,她嗅到空气里有一股苦涩的气味,像是熬药的气味。 李映真神色变了一下,惊慌道:“怎么了这是?清妹妹是病了吗?我进去瞧一瞧。” 贺兰君见她脸上实在放心不下的神情,知道要是今儿见不着她清妹妹,李小姐是安不了心了。 她轻轻推开了内室的门,带着李映真进去了。 外头大雪下着,内室安静且温暖。 藕色的床帘被放下,完全挡住了床外的视线,贺兰君掀起床头一侧的帘子,露出韩昭的睡容。 李映真走近床边,瞧着韩昭眉头舒展,面色红润,睡的恬静,不像身子不适的样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又问道:“方才好似闻到了些许药味,是怎么回事?” 贺兰君记着韩昭的嘱托,莺儿可能只说几句话笑话她,这位真姐姐可是会写诗调侃她的人。 于是轻声道:“许是最近天寒受了凉,才喝了药睡下。” “这样啊,那我就等她醒了再说吧。”李映真看到清妹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心里想着在皇上那儿不论说了什么,都应当是没事儿了,就不着急了。 抬脚正要走的时候,床上的韩昭悠悠睁开了眼。 她睡了快一个多时辰了。睡着后,那搅的她不得安宁的腹痛就感受不到了,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迷迷糊糊中就听到有轻轻的说话声。 睡了一觉,力气也恢复了不少。她睁开眼,看清了床头的人,叫出声:“真姐姐。” 又坐起身来。 “你醒了?是我们说话太大声了,搅了你的好睡。”把一个睡着的病人吵醒了,李映真有些过意不去。 韩昭靠着床头,笑道:“真姐姐怎么跟我这么客气,我睡了一个多时辰也该醒了,要不然晚上也该睡不着了。” 贺兰君拿过床旁的棉袄给她披上,“小心着了凉。” 韩昭听话地裹紧了袄子,汤婆子还揣在怀里,拍了拍床边对李映真道:“真姐姐,坐下说吧。” 要是旁人,她断不可能这样衣衫未整,让别人坐在床边,只是两人自小结识,她也当李映真是亲姐姐,才不拘小节。 况且,她也有话要和真姐姐说。 李映真这才有心思注意到,清妹妹躺着的这张床,八成是贺小姐的。 她垂下眼眸,不做它想,坐在了床边。 张嘴想问清妹妹在龙华殿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碍于贺兰君还在旁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 第134章 见李映真脸上为难的神色,韩昭主动开了口:“真姐姐是想问,我跟皇上说了什么吗?” 李映真震惊了一下,第一时间把目光看向了贺兰君。 贺兰君识趣,知道她们说的话要保密,道:“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 转身正要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下午,韩昭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又捧着个汤婆子,身上整个是暖烘烘的,尤其是一双手,被汤婆子烫的热乎乎的。 搭在人手腕上,乍一下,竟显得有些烫人。 她拉住贺兰君,看了她一眼,又对李映真道:“真姐姐,以后我们说这些,就不避着贺小姐了吧。她不会说出去的,我要死了,贺小姐指定要伤心死了。” 今日的这一遭乌龙,让她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也不想再瞒着小姐什么了,也不想再看到小姐被吓得眼泪汪汪的样子,以后再有什么事,就一块担着吧。 虽然,她想着,自己的事情应当是都结束了。 贺兰君脸红了起来,轻轻瞪了韩昭一眼。这人怎么刚一好,就开始乱说话? 两人倒是情意绵绵,搞的李映真一时眼睛不知往哪里看,为了缓解尴尬,只能握拳放在嘴边,掩饰性地轻轻咳了两声。 贺兰君忙收回来手,又搬了张圆凳子,坐在床头。 韩昭拢着袄子,靠在床头,也收敛了神色,把她进皇宫,见皇上说的话细细地复述给两人听。 贺兰君听着,脸上就不由地现出心疼的表情来。 李映真听完,倒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道:“皇上最后让内务府赏了温家父子,还有你?” 韩昭沉默的点了下头。 这个赏赐实在让她觉得奇怪,皇上见到那个罪证,的确是愤怒的,怎么会不找温阁老问罪? 李映真皱眉思索了一下,又问道:“你呈给皇上的那本小册子,里面写的是什么?” 以前她也问过清妹妹,她凭什么告御状? 清妹妹每次都含糊过去,说此物牵连过广,还是希望她不要知道为好,免得像她父母一样遭了难。 如今这罪状已经呈上去,且似乎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此时应当可以说了吧。 韩昭:“那册子里,是温俭仁买官鬻爵,收受贿赂的证据,每一笔都是他亲自写上去的,官员多达数百名。” 李映真顿时睁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韩昭又补充一句道:“你放心,我看了那本册子,上面没有你父亲的名字。” 李映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爹若是早能巴结上温阁老,送点礼,跟皇上说点奉承话,也不至于十多年官职一动不动。 韩昭叹了口气,道:“所以,即使是这样确凿的罪证,也扳不倒温俭仁吗?” 李映真垂下眼眸,静静思索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她倒不这么想:“也未必。如果像你所说,那册子上面涉及官员数百名,再经年累月的,只怕和温阁老有关系的官员只会更多。官场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更别说这数百名官员,那更是会使得满朝动荡,皇上或许也是在思索该如何处理。我们等一等看看。” 真姐姐的话又让韩昭燃起了一丝希望,她点头道:“既是这样,那我就再等一等。” “不行,你得尽快离开京城。”李映真抬起头,对韩昭坚决道。 此言一出,韩昭和贺兰君都望向她。 李映真解释:“这个罪状已经呈上去了,若是以后皇上果真查起来,京城就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我怕会波及到你,还是须早日离开京城才好。” 贺兰君上京来,本就是想带韩昭回去,一听这话,立即道:“那我们这几日就收拾收拾,离开,回安宁县去。” 李映真:“倒也没有那么急,清妹妹如今是以应招工匠的身份来的,属永安府管理,得等公主生日庆典过了之后才能走,否则有逃逸之嫌,更麻烦。” 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们放心,公主的生辰就在正月初六,离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十多日,过了初六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韩昭低下眼,默默地点了下头。 贺兰君心里有盼头了,心情倒松快些,还有十多日,就可以带着韩昭,安全回安宁县了。 正事说完,几人又说了会话,贺兰君才送李映真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贺兰君见韩昭裹着袄子,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走近床边问:“肚子还疼吗” 韩昭轻轻摇了摇头,道:“不那么疼了,已经好多了。” 贺兰君看她的精神也的确好多了,又问:“要不然再睡一会儿子,等吃晚饭的时候再起来,这会外面雪下的大,也冷着呢。” 说着就伸手整理床铺,把被子掀开了一点,方便韩昭躺下去。 虽然睡了一个多时辰,但身上还是懒懒的,韩昭就顺着贺兰君的话,放下袄子,果真躺了起来,贺兰君顺手拿过她的袄子,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再回过头的时候,就见韩昭神色恍惚地盯着她。 贺兰君不由问道:“怎么了?” 韩昭小声道:“我想起了我娘,小的时候冬天睡觉,我娘也是这样哄我上床,把我的衣服挂在架子上的。” 贺兰君闻言笑了一下,又坐在床头,轻轻拍着她的被子,低声道:“那你要听睡前儿歌吗?我的小清溪。” 第135章 这久违的称呼让韩昭愣了一下,抬着眼看着贺兰君,失落的情绪在此刻终于有个出口,“小姐,我没能给我爹娘报仇成功,我已经很努力见到皇上了,可是没有用。” 贺兰君摸了摸她的头,有些心疼,轻声道:“清溪,你已经很棒了。爹娘知道,一定也不会怪你的,他们一定会说,你是个好孩子的。不要怪自己,睡吧,我的好孩子。” 她轻轻哼起了儿时母亲哄她的儿歌,江南地方的儿歌曲调轻缓悠远。 韩昭在这样的低声哼唱中,安心地又缓缓睡了过去。 雪下了一整夜,隔日,门前积着的雪有一块砖那么厚。 韩昭实在不想再去永安府了,她已经见到皇上了,千灯宴的花灯也做完了,因着温尚书,龚令史后来对她格外的客气,几乎有求必应,她琢磨着,如果请两天假的话,龚令史也必会同意的。 贺兰君就让莺儿去永安府帮韩昭请假。 莺儿早上去的永安府,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喜气洋洋的,还雇了个车,拉了一车东西回来。 那都是皇上赏赐给韩昭的! 莺儿回来兴奋地跟晓月说她去永安府的经过。 说起来,龚令史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当官的。 到底是京城的官,待人接物和气的很,见了她,也是笑着一口一个姑娘的。 龚令史昨日才见到内务府的人来送圣上的赏赐,韩昭不在,东西还在他值班室堆着。 如今见着韩昭派人来,可不得客气! 莺儿替韩昭说完告假理由,龚令史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还嘱咐莺儿:“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胳膊还是得好好养着啊,两天假要是不够,再找我说!” 又带着莺儿去值班室拿皇上赏赐给韩昭的东西。 两个崭新的大银元宝,一个五十两,上面刻着锻造年份。 一匹上好的云锦,和两匹棉布,还有茶叶点心等等一些零碎的东西, 莺儿一个人拿不下,龚令史替她雇了辆车拉回去。 莺儿跟在小姐身边多年,又随着莫掌柜学了一阵子待人接物,临走的时候,小姐还特意塞给了她一袋银子。 想到小姐的吩咐,她拿完皇上的赏赐后,从钱袋子里掏出一个五两的小银元宝,递给了龚令史,笑道:“多谢大人平时关照我家公子,这点小小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龚令史心内一惊,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比我一个月俸酬都多了! 面上维持镇静,连连摆手,推辞不受。 两人几番拉扯,银子到底还是被塞在了龚令史手里。莺儿又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龚令史手里捧着银子,“这,这,这……”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内乐开了花,我就说韩昭是个不差钱的主吧,这光到底让我沾上了,嘿嘿。 第72章 晴雪日吃苦亦做甜 莺儿和晓月一块儿说笑着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上房的厅堂。 桌子上显然是摆不下了,光那几匹布就占了大半位置,有几个盒子只能放在地上。 莺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显得很是兴奋,韩昭抱着个手炉从内室出来看热闹。 她今日起床就已觉得大好,但贺兰君还是把手炉给她备上了,嘱咐她这下雪后的日子只怕更冷,让她注意别冻着。 扫了一眼桌上和地上的一堆东西,韩昭心想,皇帝倒不小气,只怕给温家父子的赏赐更多。 见到韩昭,忙活了半天的莺儿一脸喜气洋洋,笑得更开心,邀功道:“皇上赏赐给你的东西,我全拿回来了。” 又好奇问道:“这里面都是什么啊?” 韩昭失笑,她哪知道啊,昨日皇上只说让内务府挑些好东西赏,也没说赏什么啊。 如今堆在桌子上的,盒子盖的严严实实,她怎么知道呢?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她冲莺儿笑道。 莺儿眼睛一亮,她从回来路上就在好奇盒子里装的皇上御赐之物是什么,碍于这是赏给韩昭的,才一直没有打开,如今听到这话,可算可以看了。 她又看向坐在一旁椅子上的贺兰君,贺兰君笑着端起来杯茶,也没阻止她。 她忙招招手,唤来晓月:“晓月,快,来看看皇上御赐的好东西。” 桌子上离她最近的是一个双层八角雕花卉纹样紫檀木食盒,光盒子看着就格外精巧,莺儿掀开盖子来,两人凑头一看。 上面一层是点心。下面一层也是点心。 那食盒里的两层点心,打开就闻到一股甜而不腻的味道,而且个个都小巧精致,有的还做成了小动物的形状,可爱又逼真。 莺儿忍不住惊呼:“皇宫里的糕点师傅们可真有本事啊,这看着就比我们县里汇香斋的点心好吃。” 韩昭忍不住腹诽,可不是得好吃,皇宫里的糕点师傅做的不好吃,可是要掉脑袋的。 虽然想吃,莺儿还是盖上了盒子,又好奇问韩昭:“皇上为什么赏了你这么多东西呀?” 她还不知道韩昭昨日去了皇宫,见了皇上的事儿。 莺儿到底还是单纯些,韩昭不想让她牵扯进来,也没法解释,眼珠一转,逗她道:“那当然是因为我做的花灯好看呀,送到皇上面前,皇上一看,惊为天灯,这世上恐怕再没能找出比我做的花灯还好看的花灯,所以就赏赐了我呀。” 第136章 “皇上这是惜才呢。” 莺儿半信半疑,她觉得韩昭的话好像有道理,可看韩昭脸上神情,她又隐隐觉得此人在骗她。 算了,还有几个盒子未打开,她摇摇头不想了。 两人把桌子上,地上的盒子都一一打开,好奇看看究竟赏赐了些什么。 贺兰君坐在一旁笑着喝茶,看两人像勤劳又快乐的小蜜蜂忙活着。 那些东西里,有一盒藤编方盒里装着的是一套官窑茶具和两盒上好的茶叶,一盒里是果*干果脯,还有一盒香料,用精致小巧的刺绣锦盒装着,打开来清香扑鼻。 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镂空雕花鎏金的铜手炉,比她们自个儿买的精致多了,倒正适合这几天用。 还有一些其余零碎东西,再加上那几匹布,都是一些很实用的东西,韩昭想,看来内务府也是想着她一个工匠,用这些正合宜。 莺儿看了一圈,过了眼瘾,一拍脑袋,还有一样东西忘了!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两锭崭新的银元宝,递给韩昭:“还有这个,也是皇上赏赐给你的,新新的呢。” 韩昭没有伸手接,斜倚着门框道:“这银子就交给小姐吧。” 莺儿去给她请假的时候,她可是瞧见了小姐塞给莺儿一袋银子。 贺兰君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歪头笑道:“那可是皇上赏你的,我无功不受禄呀。” 韩昭笑道:“若是没有小姐慷慨解囊,赠我二十两银子的报名费,我也来不了京城呀,这么说起来,小姐才是最大的功臣。” 贺兰君眨眨眼,听她说起从前,细细一算,那都是半年前的事儿了。 韩昭又道:“况且我在这儿白吃白喝白住着,也该贴补些家用。若是以后缺银子,我再从小姐这儿领。” 这话说的,仿佛贺兰君已然是当家的了,掌管着一家老小的财政大权。 晓月和莺儿一对眼,默契地都低下头去。 莺儿和晓月还在一旁听着呢,贺兰君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眼。 莺儿瞟了几眼两人这情势,立马麻溜地把手中的两锭大银元宝捧到贺兰君面前。 贺兰君抬眼撇了一下,轻声道:“收起来吧。” 韩昭倚着门框,轻轻笑起来。 “唉,好嘞!”莺儿欢快地答道。小姐的钱袋子可是她掌管的,如今有进账,她也高兴啊! 把东西都一一归置完,莺儿笑着拉着晓月去院子里堆雪人去了。 下了一夜的雪,外面院子里的积雪都没过了脚面,今日又是个大晴天,阳光照在雪上,一片白茫茫的亮光。 上次韩昭说要给贺兰君堆个雪人,也未成。那次雪只下了小半天,等第二天起来一看,都几乎没什么下雪的痕迹了,雪人自然没有堆成。 几人从江南过来,几乎没见过那么大的雪,自然兴奋。况且大太阳出着,若是再不快一些,恐怕雪就化完了。 晓月生性腼腆,若是没有莺儿拉着,恐怕又在屋里绣一上午的花。现下被莺儿带着,两个小姑娘蹲在雪地里,一人团一个雪球,滚得越来越大。 韩昭抱着手炉站在屋檐下看着。 她也想参与进去,可贺兰君不许她动手。 昨日大夫刚嘱咐过,要忌寒凉之物,怎么能再去雪地里玩闹。 韩昭自觉已经好了。虽然昨日疼得厉害,可睡了觉,吃了药之后身子已经好多了,又活蹦乱跳,生龙活虎。 可贺小姐的话得听着,就只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出声指导两个小丫头怎么堆出个好看的雪人。 “药好了,进来喝药吧。”贺兰君在内室唤韩昭。 那药已经熬好有一段时间了,刚熬好的药太烫,放了一段时间,现下应当刚好入口。 韩昭就转身进了内室,坐在临窗的那张榻上。 榻上的案几之上放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冒着袅袅热气。 韩昭把手炉放在一旁,伸出双手,捧起药碗,放了一段时间,碗壁只有微微的热意,不烫手。 她低头喝了一口黑乎乎的汤药,瞬间一张脸痛苦地皱了起来。 苦,实在是太苦了。 她皱着眉,一咬牙,闭着眼,抬起碗,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咽了下去。 虽然她这些年喝药少,但还是有经验的。 这种苦的要死的药必须一口气喝下去,要不然慢慢品尝,只会把痛苦的苦涩延长。 “啊,太苦了!”放下药碗,她吐着舌头,往空中哈气,企图驱散口中的苦味。 贺兰君看她那动作,无端想到了夏日小狗被热的吐舌头的场景,有些想笑,又看她吃药被苦成这样,又实在可怜。 打开手边案几下的抽屉,取出了里面的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面是莺儿最近买的话梅果脯,酸甜口的,倒正好可以用来解药的苦。 她打开盒子,取出一粒话梅,又笑道:“昨日不是吃了这药吗?怎么今日才觉着苦?” 那药方又没有变,一个锅熬出来的,昨日喝下什么反应也没有,怎么还会无端变苦了? 其实那药一直都是苦的,只是昨日情绪大起大落,身上又痛,喝药的时候也顾不上考虑其它了。 今日觉得身子大好,而且又有贺兰君在身边,有人宠着,才会喊苦罢了。 人们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到底还是大人会给糖吃,孩子得着甜,知道哭有用,下次才会想着哭啊。 第137章 韩昭觑了贺兰君一眼,收回舌头,“小姐不信啊?” 贺兰君轻轻笑了,懒懒道:“信。” 又举起那粒话梅,伸过案几,道:“来吃个甜的。” 韩昭挑眉,斜眼看了一下快放到嘴边的话梅,和话梅后面贺兰君笑意盈盈的眼睛。 话梅的酸甜气味已经在鼻尖萦绕了。 她猛然从榻上起了身,脚步一转,直接略过了贺兰君举着的那颗话梅,俯下身,双手按在贺兰君身旁的榻上,整个把她笼在身下。 一低头,擒住那双柔软的嘴唇,吻了下去。 一切发生太快,贺兰君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韩昭亲的身子往后仰,忙用空着的那只手撑在榻上,另一只手紧紧捏着那颗可怜的话梅,渐渐落在韩昭肩上。 柔软的舌尖抵开坚硬的牙齿,苦涩的药气慢慢蔓延开来,从舌尖浸透到舌根。 窗外两个小丫头堆雪人的欢声笑语,隔着窗户,渐渐听不见了。 室外银装素裹,室内春意正浓。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贺兰君脸色酡红,像喝醉了酒,微微睁开方才闭着的眼睛。 韩昭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泛着红意,呼吸急促,小声喘着气。 那颗话梅,还被贺兰君无意识地捏在手指中。 韩昭又低下头,张开嘴,用牙齿咬住那颗话梅,叼起来,又贴上贺兰君微张的嘴唇,舌尖用力一顶,那颗话梅就越过牙齿的阻拦,整个进了贺兰君的嘴里。 “我也喂小姐吃点甜的。” 话梅的甜味在舌尖绽放,让人口齿生津,仿佛全然掩盖了苦涩的药味,贺兰君下意识动了下舌头,企图让那甜味更深入。 韩昭撑在贺兰君上方,盯着她迷离的眼神,又轻轻啄了下她的唇,才轻声问道: “小姐,甜吗?” 第73章 日悠长闲度话平常 “嗯?”贺兰君抬起眼,一双眼睛水蒙蒙的,脑中还不甚清醒,轻哼出声,似是没有听清韩昭的问题。 真是可爱,韩昭还想再亲下去。 窗外忽然传来莺儿的高声欢呼: “小姐,韩昭,快出来看啊,我们雪人堆好了!” 许是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榻上方的窗子也传来“砰砰”的敲击声。 “小姐,你快出来看啊!” 是莺儿在敲着窗户。 贺兰君眼中终于恢复清醒神色,望着韩昭,动了下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嘴里含着一颗话梅,只能含糊道:“一会儿她们进来了。” 情难自禁是一回事,被人撞见,青天白日的,还是会有些羞。 韩昭了然地眨眨眼,撑起身子,缓缓站直了腰,又从打开的小盒子里也捏起一粒话梅,塞进了嘴里。 方才问贺小姐,她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现下有了答案。 的确很甜。 贺兰君也收回来撑在身后的那只手,终于能坐直了腰,嘴里嚼着话梅,仍感觉还有隐约的苦涩药味。脸上红意未散。 窗外莺儿还在欢声叫着两人。 “小姐,走吧,出去透透气,看看她们堆的雪人怎么样。” 韩昭牵起贺兰君的手腕,带着人往院子里去。 莺儿和晓月两个人滚了好长时间的雪球,团出两个大小差不多的洁白雪球来,又拍拍打打,搓圆了,让雪球结实了,再摞在一起。 到底还是晓月手巧,又在上面的那个雪球上搓搓捏捏,那圆滚滚的雪球渐渐现出一个人的模样,仔细一看,是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的样子来。 有着喜庆的笑容,配着圆滚滚的肚子,煞是可爱。 见到终于出现在檐下的小姐和韩昭,莺儿指着雪人献宝似地跟两人笑道:“你们看这个!我们堆的雪人好不好看呀?” 院子里,混合着冰雪冷意的凉风一吹,韩昭和贺兰君两人脸上的热意才渐渐消散。 贺兰君笑道:“果真好看,你们的手可真巧。” 又注意到两人袖子下的手红彤彤的,又道:“还不快进来暖和暖和,看你们俩的手都冻得通红。” 两人直接上手搓雪,玩的尽兴,哪里还能注意到,手都被冻红了。 经贺兰君提醒,才搓着手,乐呵呵地往屋檐下来。 韩昭瞄了一眼莺儿,又看了一眼雪人的样子,笑着问莺儿:“这是你做的呀?雪人瞧着和你很像呢。” 莺儿微微扬起了下巴,昂首挺胸,神气道:“这是晓月做的,她手可巧了。” 韩昭扬了下眉,又笑着揶揄道:“你们两个做雪人,怎么光做你的,礼尚往来,你得再做一个她的呀。” “我,我……”莺儿支吾了一下,她就是做不出来,晓月才上手的,晓月做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打下手呢。 “好了好了,做一个雪人就尽兴了。韩公子你就别欺负她了。”晓月见莺儿说不出话,忙替她解围,又道,“我们进去暖暖手吧” 莺儿不高兴地撅了下嘴,又冲韩昭做了个鬼脸,跟着晓月一块进了屋。 韩昭就是想跟莺儿开个玩笑,见她不高兴了,转身冲里面喊道:“等下次再下雪时,我替你做个月丫头的雪人来。” 余下的她也不担心,莺儿这丫头直来直去,不记仇的。 贺兰君觑了她一眼,这人真是一好啊,就惹事。 韩昭转身,见贺兰君看向她,忙又接道:“再做一个小姐的雪人。” 第138章 贺兰君就不睬她了,也自顾的转身进去了。 午饭前的时候,苏姨妈打发人来说,从安宁县送来的绣件到了,还有几封书信,让贺兰君过去瞧瞧。 吃完午饭后,贺兰君就带着晓月和莺儿去了苏姨妈家。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扫了个干净了,只留下那个雪人堆在阴凉处。 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韩昭躺在檐下的躺椅上,悠闲地喝着热茶。 茶叶是刚领回来的皇上御赐的上好新茶。茶杯是皇上御赐的精致官窑茶具。 她中午翻出来要用的时候,莺儿还惊讶了下,“这种贵重的茶具不是一般宴客会情,充场面的时候才拿来用的吗?” 韩昭把玩着手里的茶具,一笑道:“什么贵不贵重?不过就是个杯子,想用自然就用了,人生要及时行乐,要不然哪天碎了,那就想用都用不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兰君在一旁听她这番豁达言论,不免想到她坎坷身世,望向她的眼光不免带了些怜惜。 “对了,你们下午不是要去苏姨妈家吗?这茶叶也给她们带上一些吧。”韩昭又翻出皇上御赐的那两盒新茶。 来京城多时,苏姨妈也帮她们良多。 她抬眼,望向贺兰君,等着她答复。 又微微疑惑地歪了下头,小姐怎么用那种眼光看她,格外地……怜爱? 贺兰君轻轻垂眸,收回来目光,道,“好。” 又想着马上年关了,又让莺儿再收拾出些其他的一道儿给姨妈送过去,尽尽小辈的孝心。 几人走后,韩昭就搬了张躺椅在阳光充足的廊下,用着官窑的杯子喝着热茶,悠哉悠哉地读着从小姐那顺过来的话本。 旁边的小几上放了一壶茶,和一碟点心——皇上御赐的御膳房师傅做的点心。 中午的时候,她就把点心分分几人吃了,还剩下一些。 还是那句话嘛,该吃就吃嘛,要是放坏了,岂不可惜。 贺兰君和苏姨妈对完运过来的货物清单,苏姨妈又跟她提起在京城开店的事情。 这批绣件在她店里寄卖的价格,比在安宁县的要翻上一番,即使如此,仍旧供不应求。 缺货的那段时间,有好些老主顾来跟她打听什么时候有货,并千叮咛万嘱咐,来新的给她留下。 又恰好逢上过年的这段日子,家家户户都在采买年货,备新衣新鞋,来问货的人就更是多了。 贺兰君心里想着李映真说的初六后就离京的事情,估摸下日子,对苏姨妈道:“等年后,我回了安宁县,再好好筹谋一番,大约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能供上货了,仍是先在姨妈店里寄卖着,还要麻烦姨妈替我多操心些。” 苏姨妈自然说好,又想着她要留在京城过年,这个外甥女在京城只有自己一个亲戚,热情地邀她:“今年过年就来姨妈这过,把姨妈家当你家就行。” 贺兰君笑笑,不好说好,也不好拒绝姨妈的热情。眼珠一转,指着她们进门就放在桌子上的礼物道:“我也想着快过年了,所以带了些东西来,只望尽一尽小辈的孝心,还望姨妈不嫌弃。” 苏姨妈见贺兰君不仅这么能赚钱,还这么懂事,自然笑道:“你这说的哪里话,什么嫌弃不嫌弃,你能来,我就高兴啊。” 贺兰君笑道:“这些其余的东西也就罢了,只这罐茶叶,有些许不同。” “哦,如何不同?”苏姨妈不解问道。 贺兰君拿起那罐茶叶,露出罐底的官印来,轻声道:“这是皇上赏赐的宫里的茶叶,韩昭不是在永安府当差吗,这是她昨日得了皇上赏,想着让我到来孝敬孝敬姨妈。” 苏姨妈听的长大了嘴巴。在天子脚下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听着周围谁家能得了皇上的赏,吃喝上宫里出来的东西。 “哎呦,这怎么使得,”苏姨妈忙摆摆手,让贺兰君把茶叶带回去,“太贵重了,太贵重了,我可不敢要。” 贺兰君又把茶叶罐放回桌子上,笑道“姨妈说的哪里话,韩昭说这是孝敬您的,谢您这段时间这么照顾我们,这茶叶还有一罐呢,我带回去也给我娘尝尝。” 又小声道:“这到底是皇上赏给她的,送给姨妈,姨妈不要往外声张啊。” 她怕姨妈说些什么,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苏姨妈再看那罐子,忽然就很担心桌面太滑,不小心可就把罐子碎了,再听贺兰君这真心实意要送的话,也不推辞了,拉着贺兰君的手,感慨:“姨妈懂,托你的福,我也能喝上宫里的茶了。” 又高兴道:“过年时把韩昭也带上。” 她一高兴,也不顾忌韩昭和贺兰君现下还未成婚,满心想着,外甥女这个眼光真好呀! 贺兰君脸色有些为难,道:“我带她来,终究是不太合适呢,我带来京城的这几人,一个小丫头,还有一个绣娘,如今我们吃住在一块,也惯了,若是过年的时候来姨妈家,虽我团团圆圆的,却留她们冷冷清清,我也不忍。就让我们就在小院子里,过个年好了,过年后我定常来拜望姨妈。” 苏姨妈冷静下来,一想,也是。 既然她主意已定,苏姨妈也不强求,又乐呵呵地从家里寻了一些腊肉干果等年货让她们带回去,又把一条新做成的皮毛风领送给了贺兰君。 娘俩谈笑一个多时辰,贺兰君才起身离开。 第139章 进了院子,就见韩昭躺在躺摇椅上,书落在腹部,竟是睡着了。 太阳已悄悄地偏移到西方,阳光不似正午时分那么温暖了,这再睡下去怕不要着凉。 贺兰君轻轻把它摇醒,韩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围着毛茸茸的贺兰君,嘟囔道:“小姐,你回来了?” 手就抬起来,摸着那条油光水滑的风领。 她刚才还在看书呢,怎么就睡着了,一定是中午的阳光太好了。 见韩昭在阳光下一副全然不设防的样子,贺兰君轻笑,又忽然想到,若是韩昭父母尚在,那她定然也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官家小姐,就像李侍郎家的小姐一样,她恐怕是见都见不到了,不由心生感慨。 “天要凉了,要睡进去睡吧。” 韩昭摇摇头,已经清醒过来了。起了身,和贺兰君一块儿进了内室。 进了屋里,坐在榻上,贺兰君开始拆信看。 第一封信是苏夫人寄过来的,信里写道,年后还有一批货要运往京城,到时你们就坐那艘船回来,你爹说了,如果再不回来,他就亲自去京城,打断你的腿,再把你带回来。 看来老爷子等这么长时间,是真生气了。 贺兰君想着,她们年后元宵节之前就可以离开了,等那艘货船到了京城,说不定她们就已经到了安宁县,保不齐还可以给老爷子一个惊喜。 那罐茶叶也留一些回去。孝敬老爷子,让他也尝一尝宫里的茶叶,消消气。 第二封是莫掌柜寄过来的,依旧是先说店里的情况,一切照旧。 进了腊月,因着快过年,生意也格外的好,还有好些绣娘来问她们店里还招不招人。 还有,李家小姐好像开了家书斋,给小姐发了邀请函,不过这次她人没来,是她家丫头送来的。 “信里都说了什么呀?”韩昭看贺兰君看信,面上忍不住笑,探头问道。 贺兰君笑道:“说等我们回去呢。” 第二天就是小年,北方的小年,又是吃饺子,进了腊月,仿佛有吃不完的饺子。 连莺儿这样爱吃饺子的都有些受不住了,韩昭就笑她是叶公好龙。 一顿团圆饭吃的打打闹闹,欢声笑语的。 韩昭在家悠哉悠哉躺了两天,倍感生活美好,躺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地想,要不然把明天的假也请了吧。 反正龚令史也说可以接着请假,肯定不会拦着的。 明天再请一天假,这样一来,连着过年的几天假,有五六天呢,她也好透了,正好还可以出去玩呢。 过年时的万佛集市,肯定比平时更热闹。 正这么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莺儿打开门一看——龚令史。 龚令史庆幸那日莺儿去永安府,他雇了人送她回来。 他找了那拉车的伙计,这才打听出韩昭住在何处。如今好不容易找来,见到人,大喜:“可算是找到你了,你有福气了!皇上召你明日觐见呢!” 第74章 二进宫公主赏笔墨 韩昭和贺兰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震惊。 皇上怎么还会找她? 龚令史那边还在殷切嘱咐韩昭:“明日你可千万记着要去皇宫,万不可误了时辰,你不知道呦,下午宫里来人找你,你却不在,可急死我了,幸好找到人了!” 他如今对韩昭说话也万分客气了,保不准哪天,她就成了自己上司了呢! 韩昭面色凝重,沉声道:“我知道了,多谢令史相告,我明日一定去。” 待龚令史走后,莺儿眨巴着眼睛,一脸兴奋地问韩昭:“你明天去皇宫见皇上,是不是又能领到赏赐啊?” 韩昭看了她天真的脸庞一眼,没有说话。 “莺儿,去厨房看看水烧好了没?”贺兰君支开了不知道实情的莺儿。 又担忧地看向韩昭。 “皇上又找你进宫是做什么呢?证据不是都已经交给他了吗?” 这也是韩昭心中的疑问,她不由的皱起眉头,担心这二进宫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可又想到李映真之前分析的话。皇上如果真要对付她,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 她拍拍贺兰君的手,安抚道:“小姐莫要担心,真姐姐不是说过了吗?也许皇上只是想再找我问问细节呢。” 贺兰君默默的,没说话,也只能希望如此。 隔日,因为要去皇宫,几个人起的都很早。 收拾妥贴,要出门的时候,贺兰君把昨日从姨妈那得的那条皮毛风领找出来给韩昭戴上。 “外面天冷,你多穿些。” 她平时也不经常出门,这条风领也用不太上。 韩昭摸了一下软乎乎毛茸茸的那条领子,围上去确实暖和多了,但还是把它扯了下来,笑道:“小姐,我现在是一个工匠。平日戴这个,就算做花灯也不合适,更何况是去宫里见皇上呢。” 又把风领放回贺兰君的手里,拍了拍她的手,道:“小姐莫担心,我去去就回。” 贺兰君嘴上说好,送她出门一直送到了巷子口。 这次在宫门口,倒没有等许久,韩昭向守门的侍卫通报了名字之后,侍卫一核对,就放她进去了。 每道宫门由不同的宫人接应着,很快她就被领到了皇上的书房。 皇上已经下了早朝,正在书房里和礼部工部的一些官员商讨新年祭拜的事宜。 第140章 临近新年,皇上也要祭拜皇天后土,乞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韩昭在书房外静候。 不多会儿,书房的门被打开,几位官员陆陆续续退出。 李侍郎退出门外的时候,余光一瞥,似是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再仔细一瞧,那人不正是那日他去永安府见到的那个小灯匠。 瞧着韩昭在皇上书房外垂眸静立的样子,李侍郎面上不动声色,心内却惊诧:她怎么在这,竟真给她见到皇上了,倒真有些本事。 又一时想着,不知自己女儿映真在其中出了多少力,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韩昭低头垂眸,只见到一片片衣角飘过,自然没有注意到李侍郎留意她的目光。 等书房里的大人们都走完了,宫人进去通报,得了允许后,韩昭方才进了书房。 自然是先跪拜,那日磕的青紫的两只膝盖,这两日养的方好些,这次下跪的时候就特意轻了许多。 “草民韩昭,叩见皇上。” “起来吧。”皇上的声音,听着似乎很愉悦。 临近年关,各地官员上奏的折子均是拜年祝愿的贺词,又送来各地的贺礼。 上朝烦心事少了许多,这一年来风调雨顺,皇帝自然是高兴。 韩昭得了令,起身,候在一旁等着皇上的指令。 皇上慢悠悠地开了口:“这次叫你来呀,可不是朕的主意,是朕的小女儿,嘉熹公主想让你进宫的。” 提起最受他宠爱的嘉熹公主,皇上声音里都带上了些许笑意。 公主召自己来?韩昭想了一下,更摸不清头绪了。 “不知公主叫草民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韩昭在心里猜测,莫不是还要做花灯? 皇上笑道:“吩咐倒谈不上,她呀,也是喜爱画画之人,平日里也爱舞文弄墨,画些花草虫鱼。也是上次见你那花灯的灯画画的出神入化,她跟朕说,想找你探讨探讨,互相切磋下。” 原来是为这事,韩昭放心了,那就好办了。 她连忙道:“皇上谬赞,草民雕虫小技,怎敢和公主切磋,恐怕还得向公主请教一二呢。” 听了这话,皇帝笑得开心,很欣赏韩昭的识相,起了身,道:“随朕去公主的宫殿吧。” 乐康宫,萧宜岚站在书桌前,执笔凝神,正在画一副寒梅傲雪图,李映真在一旁低头研磨。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两人忙都放下手中的东西,一齐到门口接驾。 “参见皇上。”李映真在萧宜岚身后垂眸行了个礼,得了令之后才起身。 一抬头,忽然见到皇上身后的韩昭,吃了一惊,睁大眼睛。 韩昭冲她眨了眨眼,昨夜太过匆忙,她也没来得及去告知真姐姐一声。 李映真忙掩下脸上的惊讶,神色又恢复如常,垂眸跟在公主身后。 “公主做什么呢?”皇上落了坐,笑呵呵地问道。 “儿臣正画画呢,父皇。”萧宜岚笑得一片天真,虽然年岁尚小,但那张脸庞已显现出将来倾国倾城的容貌,扑闪着大眼睛,更显娇憨可爱,“也不知画的好不好,正好父皇来了,还请父皇评价指教呢。” 皇上甚是舒心,道:“朕来瞧瞧。” 萧宜岚笑着拉着皇上到书桌前。 皇上看了一眼她画的画,赞了一声:“画得好!” 又道:“你昨日说的那个小工匠,朕给你找来了,如今,你就可以向她讨教了。” 韩昭在一旁听到这话,忙道:“讨教不敢当,不敢当。” 萧宜岚见了韩昭,咯咯地笑了起来,问她:“怎么就不敢当啊?” “你在花灯上画的画都那么好看,若是在纸上画的岂不是更好?” 韩昭仍旧坚持称:“只是雕虫小技罢了,能得公主青睐,是草民的福气。” 不是她谦虚,实在是教皇家儿女风险太大了。天子老师,还说砍头就砍头。 萧宜岚轻笑起来:“雕虫小技?你管那叫雕虫小技?我瞧着你那飞天神女灯上画的神女,其神韵之生动,怕是当今世上没几个人能画出来的。” 皇上眯了眯眼,也想起了那个花灯,赞同公主的说法,笑道:“我儿说得对,那样绝色的天女,怕是世间也罕见。不知你是在哪儿见过呢?” 此言一出,韩昭心中一紧,背上冒出来汗,忙否认道:“草民怎么可能见过如此绝色女子,只是凭脑中想象,随意而画。” 李映真站在公主身后,默默为韩昭和贺兰君捏了一把汗。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如果仅凭一幅画就被皇上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清妹妹这回答虽然有欺君之嫌,但无疑是稳妥的,贺小姐最好还是不要牵扯其中。 萧宜岚微微笑着,眼睛盯着韩昭面上紧张的神情,默不作声。 皇上还想再多待一会儿,可不多时,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禀告礼部的官员在等皇上。 年底了,各处祭祀庆典事宜多。 皇上不得不起身,又吩咐韩昭:“公主是真心喜爱你的画,你们好好讨教。” 说罢,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乐康宫。 皇上一走,萧宜岚的笑容就淡了许多,接着画起她那幅未完的寒梅傲雪图,李映真接着研磨。 韩昭立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公主什么意思。 萧宜岚眼睛都没抬,道:“你不走近一些,怎么知道我画的好不好呢?” 第141章 韩昭只能再走近一些,站在书桌旁边,沉默着没有开口。 此时说些恭维的话,或许可以不至冷场。可韩昭莫名觉得这个小公主,应当不喜欢别人的恭维之词,于是闭了嘴。 “听说,是温大人举荐你来见我父皇的?”萧宜岚一边画一边开了口,问了韩昭一个问题。 韩昭言简意赅回答道:“回公主,是的。” 萧宜岚笑道:“那看来温大人是你的恩人呀,如果不是他,你可见不到我父皇。” 韩昭抿了抿嘴,谨慎地答道:“温大人找草民,也是为了给公主送生辰贺礼,若细究起来,我是为了给公主庆生才来到京城,那说起来公主也是我的恩人了。” 说来说去,她不愿承认温家父子是她的恩人。 公主抬眼,看了站在书桌旁,低眉垂眼的灯匠一眼。 看起来挺温顺,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听说父皇还赏赐你们了,你就没想着给温大人回个礼吗?” 韩昭:“温大人也是为了皇上办事,说起来也是温大人的职责,况且皇上都赏了温大人,我一个穷灯匠,即使送东西,温大人只怕也看不上。” 公主闻言,未置可否,只轻轻笑了一声,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又问:“我这画怎么样?” 她画的梅花只画了一半,还未全部画好。 韩昭自然捡好听话夸了好一顿,公主知道她必然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只道:“你也拿一幅纸来,画一幅梅花。” 李映真听了,就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张宣纸来,帮韩昭铺开来,又拿出笔、墨、砚台一一替她摆好,才道:“请画。” 韩昭看着装不认识自己的真姐姐,道了声谢,又看了旁边已沉浸在画中,不再理她的公主,也拿起了笔,专心做起画来。 乐康宫里,一时安静地只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雀儿的“啾啾”声。 沉浸在作画里,韩昭一时也忘了公主叫她进宫的目的究竟为何,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公主瞧完韩昭画的那幅画,再对比自己的,果然水平是有差别。 她撇了撇嘴,神色看上去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又对李映真道:“把那些笔,还有那方砚台都赏她吧。” 公主殿里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这笔和砚台都是皇上以前赏她的。 韩昭虽不明所以,还是拜谢,收下。 公主一下午也画的尽兴了,直接对韩昭道:“行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于是,韩昭就拎着一方砚台和几支笔*又出了皇宫。 直到快到家了,她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公主宣她进宫,究竟为何? 难不成真是因为她画画画的好? 乐康宫里,公主撂下笔,净了手,抱着手炉到一旁坐着了。 李映真收拾着桌面上的笔墨,笑着问道:“公主怎么今日这么好兴致,想起来叫这小灯匠来宫里呢?” 公主抱着手炉,倚在榻上,看起来没什么兴致,懒懒道:“想叫就叫喽,本公主乐意。” 她还不到十五岁,只是个小孩子,她还有任性的权利,虽然这时间不多了。 李映真被噎了一下,况且这个冬天,公主心情一直就不太好,也不好再打探什么了。 出宫后,李映真想一想,仍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个小公主,可不是心思简单,天真单纯的小孩,必不会无缘无故见清妹妹。 思及此,她吩咐车夫,直接去贺兰君的小院。 第75章 瑞雪丰旧年祭先人 真姐姐来找她,韩昭毫不意外,她也正有许多疑问要和李映真商讨。 两人坐在内室的榻上,一起对着今日在皇宫的经历。 从韩昭进了皇宫,见到皇上,再到陪着公主画画,细细想了一遍,觉得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皇上看起来很高兴,公主看起来,好像也是真的喜欢韩昭的画。 只是有一点,韩昭觉得奇怪,凝眉问李映真:“公主似乎对温大人格外关注?问了我好几句关于温大人的话。” 除了画,两人说的话题只有温大人了。 李映真觉得公主关注温家父子都不奇怪,跟她解释:“你们有所不知,温阁老有意想让公主做她的儿媳妇。” 韩昭瞬间瞪大了眼,问道:“皇上知道这件事吗?他是怎么想的?” 先前听真姐姐说,嘉熹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若是皇上都有意把公主下嫁,那对她们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正是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公主这一个冬天才不怎么开心呢。温阁老的心思那么明显,可皇上既没表态反对,也没想着促成。”李映真叹了口气道,公主不开心,她在宫里当差都比以往艰难了些,又猜测,“可能也因着公主年岁尚小,年后才过十五岁生日。” “公主不喜欢温弘文?”韩昭听了李映真的解释,猜测问道。 若是喜欢,温家父子这样用心,该是欢喜才对。 如果这样,那她下午在乐康宫里的回答,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李映真无奈一笑,“皇家姻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不过是皇上金口一开。就是普通小老百姓家,也是盲婚哑嫁的多。” 贺兰君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谈话,和这小公主倒有些感同身受,半年前她不也正被家里人催着盲婚哑嫁吗? 第142章 不过她现下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公主还会招韩昭进宫吗?” 今日她担心了一天,好容易见人平安回来,皇宫那种可怕地方还是少去为妙吧。 李映真想了想,道:“这你倒可以放心,从明日起,皇宫就要准备祭祀事宜了,斋戒三日,二十八日要到太庙祭祀祖先,届时,皇上会带着皇子皇孙,及后宫嫔妃们,都去太庙祭拜。之后回宫还有各处祭祀事宜,应当是抽不出空了。” 官员们明日也开始放新年假,直到正月初六。 而正月初六正是公主生辰。 韩昭也附和地点点头,道:“对,令史说从明日开始就不用到永安府上工了,但因公主生辰是正月初六,所以,初三我们就得回去,到宫门前提前布置好花灯。” 到时,公主忙着自己的生辰,应当也是没时间再来找韩韩昭。 这么一算下来,几人暂且放了心。 不用去永安府,也不用去皇宫,韩昭彻底闲了下来。 四个人里,三个都是第一次在外地过年,什么事都要自己张罗,包饺子,祭灶神,剪窗花,打扫院子,还没过年呢,就颇为热闹。 除夕前夕,万佛寺集会连开三日,韩昭又带着众人去了一趟,采买新年货物。 过年时的万佛寺集会比平常更是热闹百倍。 忙碌了一年的百姓们,在过年这会儿得了空,带着积攒了一年的银钱,快快活活地在集会上买平日里舍不得买的东西。 毕竟,大过年的嘛!来都来了!那自然是什么都得买点儿。 又临近过年,因为来这儿的人多是要置办年货,各种吃的南北干货,果脯点心,堆里一道又一道摊子。 还有卖字画,对联,和福字的。 莺儿刚想去摊前选几幅对联福字,就被韩昭拉住了,“家里不是刚有一套公主赐的笔墨吗?就拿它来写吧,我写的福字比这摊上的好看。” 莺儿顿住了脚步,知道韩昭字写的好看,但还是笑嘻嘻对贺兰君揶揄道:“小姐,你看这人,一点儿也不害臊的。” 韩昭也不客气地回怼了过去,“喂,你们满园春的招牌上的字还是我写的呢!你在质疑你家小姐的品味吗?” 说着,转头望着贺兰君,巴巴地等着贺小姐给她说话。 贺兰君轻笑,对莺儿道:“就买红纸回去吧,满院子都让她写个够。” 于是莺儿就只买了一摞红纸回去。 想着初六之后就要收拾回安宁县了,几人除了买一些年货,又都各自买了不少东西,准备带回去送人。 贺兰君给苏夫人淘了条异域毯子,这种外邦货物倒的确只能在京城见到,在安宁县可太稀有了。 又给贺老爷买了条串珠链子,据摊主说,是请高僧开过光的,要三十两银子。 她自然不信,韩昭小时就见过这种把戏,两人一唱一和,愣是把价钱讲到了五十文。 摊主一副肉疼的表情把串珠链子给她们了,直嚷着;“大过年的,就当积德行善了。” 仿佛给她们大便宜了。 贺兰君瞧着这链子估计就值几十文钱,不过这小贩的说辞很好,回去就这么忽悠她爹。 京城高僧开过光的!三十两银子呢! 韩昭也给韩爷爷买了几样东西。 晓月给满园春的绣娘们带了些小挂件之类的玩意儿。 莺儿也给她在贺府里玩的好的几个丫头大娘带了些稀奇玩意。 最终几人是满载而归,回来之后又收拾房子,洗洗刷刷,韩昭笔墨一挥,写了几幅对联和福字,又贴在门上,小院里顿时就喜气洋洋起来,颇有过年的热闹气氛了。 腊月二十九,韩昭吃完早饭之后就说有事出了门,回来之后,手里拎了个篮子,篮子上盖了块布,里面不知装的什么,对贺兰君道:“小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贺兰君看她神神秘秘,不知又要给她什么惊喜,有些害羞地笑着问道:“去哪儿?” 韩昭拉起她的手,给她一个浅浅的笑,道:“到了小姐就知道了。” 贺兰君也就不再追问了,轻笑着跟她出了门,让两个小丫头在家好生看着家。 出了巷子口,她才发现还有一辆马车等着,韩昭道:“去的地方有点远,外面也挺冷的,还是坐马车去吧。” 马车哒哒哒哒地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 贺兰君掀开车帘看外面的街道。明天就过年了,两边的街铺开着的不多了,有些人家已经回去阖家团圆了。街上的人不是很多。 那个被覆盖上布的篮子也被韩昭提上了马车,贺兰君看她神情安静,似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愈发好奇起来一会儿要去的地方。 马车最终在一处街道口停了下来,韩昭提着篮子先下了车,又把贺兰君扶下来。 贺兰君下车后,左右望了一眼,这条街就更是冷清,也没什么店铺。 韩昭牵着贺兰君的手,继续往前走,又拐了一条巷子,最终站定在一处门院破落的宅子面前。 宅子上没有牌匾,看不出是谁家的院子。 大门上的朱红漆几乎已经掉完,剩下斑驳的痕迹,门上的封条也在风吹雨打下,破旧不堪,只留下破碎的纸块。 韩昭登上两级台阶,伸手贴上仿佛不堪一击的大门,用力。 尘封已久的大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打开。 第143章 长久无人居住的院落里,灰尘混着腐朽败落的气味扑面而来。 韩昭转身,对站在下面的贺兰君轻声道:“小姐,这里是我以前的家,我带你来看看。” 冬日的寒风呜咽着穿堂而过,从大门逃窜而出,卷起门前无人打扫的落叶。 韩昭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 贺兰君忽然心疼的不得了,想哭,用力挣了下眼睛,忙上前去,拉住韩昭空着的另一只手,“我们一起进去。” 进了院子,入目皆是断壁残垣,当年的一场大火,把院子烧的面目全非。 只有院子里的两棵树,竟在大火中,顽强地活了下来,枝干又粗了一大圈。 只是冬天了,叶子也已经全部落光了,只有光秃秃的枝桠。 韩昭在树下站定,跪了下来,揭开手边那个篮子上一直盖着的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香火纸钱。 装了满满一篮子的黄纸和折好的金元宝。 韩昭掏出火折子,找了个碎瓦盆,在里面点燃了纸钱和金元宝。 “恕女儿不孝,这么久才来给母亲父亲祭拜。” “爹,你交给我的东西,我已经交给皇上了,剩下的事情我也不好办了,您老在下面,要不然托个梦给皇上催催他?”韩昭甚至开起了玩笑,父亲一向随性,她知道他不会生气的。 又忽然想起来,“不对,不能称呼您老,您走的时候也就三十出头,还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要不然我娘当年也不能看上您,对吧?” 她絮絮叨叨地,一边烧纸钱,一边说起这些年的事情。 说了不知多久,瓦盆里,黄色的火焰渐渐大了起来。 “娘,爹,其实我挺想你们的。” 她哽咽了下,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贺兰君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把哭的伤心的人搂在怀里。 韩昭靠着她,流了一会儿泪,吸了吸鼻子,又道:“娘,爹,你们放心,我在这边过得很好,我还给你们找了个……” 她顿住,忽然不知道女儿的媳妇应该叫什么。 “总之,我找了个对我很好的人。” 贺兰君也跪了下来,从篮子里拿出叠好的金元宝,放进燃烧的火堆,轻声道:“娘,爹,兰君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女儿清溪,请你们放心。” 火苗闪耀了几下,火舌蹿得更高了。 有清清凉凉的湿意触碰到脸上,韩昭抬起头,纷纷扬扬,似鹅毛似的白雪自空中而下。 旧年最后一场雪落了下来。 第76章 忙庆典有家回不得 纷纷扬扬的雪,一直下到了入夜。 不知什么时候停的,早上韩昭起来看时,院子里的雪花堆的有棉被厚,房檐上也是一层洁白的雪花。 莺儿起得更早,已经在院子里扫出了一条道来。幸好前几日年货已备齐,不用再出门,这大雪倒不碍事了。 远处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不知是谁家,一大早就放起了鞭炮,除岁迎新。 从起床后,陆陆续续的,邻家就都传来了或长或短的鞭炮声,空气里渐渐传来淡淡的硫磺味。 过年所需置备的东西,前几日她们上街时都已采买好了,苏姨妈昨日又带着小丫鬟来送了许多东西。 苏姨妈京城经商多年,大节下的,她们商户和商户之间也互相送了许多新年礼,自然什么都不缺。 又想着贺兰君这边只有两个小丫头操持着,还是过来看了看有什么缺的漏的。 吃完早饭,见着满地的白雪,韩昭忽然想起上次和莺儿说要给晓月捏个雪人的事儿。 索性今日也无事,说干就干,在屋内闲聊着呢,她拿了个小铲子,到雪地里堆雪人去了。 才下的雪松软洁白,捧在手上像一朵冰凉的棉花。 韩昭已有许多年未做这堆雪人的游戏了。 小的时候京城下雪的时候,她可兴奋了,堆雪人打雪仗,都属她玩的最欢。 如今大了,打雪仗倒没那么大兴致了,可这堆雪人的技艺动动手还是能拾回来的,况且她后来又学了雕刻,比小的时候更得心应手了。 韩昭团了个大雪球,拍结实了,用小铲子在这儿凿凿,那儿平平抹抹。 不多时一个文静小丫头的样子就出来了。她拍拍手上的碎雪,身子往后,端详一下雪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尔后转头冲屋里扬声道:“莺儿,出来看看,我帮你捏了你的好朋友,你看像不像?” 莺儿正在屋里和晓月、贺兰君几人一块商量今日年夜饭要做什么。听到韩昭喊她,心内想着不知又要做什么,应了声,掀开帘子,出了门。 还没出声呢,就见到韩昭手边的那个小雪人,立刻就认出了那是晓月的样子,惊喜地张大了嘴巴,又夸赞道:“你好厉害呀,果然做的很像!” 以前做了那么多盏花灯,甚至花灯都献给皇上了,也没得着莺儿一句厉害,如今不过是雕了一个小雪人,竟然能得了她一声真心实意的夸赞,韩昭挑了挑眉。 莺儿转过身,又冲屋里喊道:“晓月你快出来看看,这个雪人可好看了。” 晓月和贺兰君闻言,在屋内也坐不住了,都走了出来。 见到那个可爱的小雪人,晓月先是欣喜,然后看起来有些害羞,脸上红红的,小声道:“谢谢小贺老师。” 第144章 上次韩昭来了月事之后,她再叫韩公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于是就叫她小贺老师。 贺兰君看着那个雪人,微微笑着,见识过韩昭做花灯以及雕刻的手艺之后,她知道做这种小雪人对她来说,简直是雕虫小技。 韩昭蹲在雪地上,对贺兰君微微扬了扬下巴,笑道:“小姐,我再给你做一个你的样子的雪人。” 说完又开始用手团搓起下一个雪球。 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了,但院子里到底还是比屋里冷多了,更遑论雪地里呢,贺兰君见韩昭穿的也不是多厚,有心不想让她接着做了,招招手道:“你不冷啊?快进来吧,别做了。” 韩昭手上不停,嘴里道:“小姐,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我身上热着呢,不信你来摸摸。” 这话,是她小时在雪里玩耍常用来应付她娘的。 其实也挺正常,小孩子有时不知冷暖,大人就摸一摸颈后那块,若是烫的慌,就要适当减衣。 两个小丫头听着也毫无反应,蹲在那个晓月雪人面前,小心地戳戳。 只是贺兰君难免想多,就有些不太自在,抿了抿嘴,然后也走到韩昭身边,蹲下去,也开始滚起了一个小雪球。 韩昭一时停下手上动作,“小姐,你也要堆雪人吗?” 贺兰君手中的雪球越滚越大,笑着回道:“你先前不是说,做雪人也要礼尚往来吗?你做了我的,那我也得回一个你的呀。” 韩昭笑道:“行,那就拭目以待,看小姐能捏一个什么样的我出来。” 又冲莺儿道:“莺儿,把你家小姐的风领拿出来给她围上。” 看韩昭堆雪人,仿佛非常轻松,手到擒来,等贺兰君真的做起来,才发现这雪实在是过于松软了,不是那么好做的。 她雕雕补补做出来的雪人,虽没有韩昭那么精致,但也还是能看出来是一个眉眼俊秀之人。 韩昭撑着下巴看完自己和贺兰君堆的两个雪人,笑道:“小姐,我在你心中长得就是这么模糊吗?” 贺兰君斜了她一眼,听出话中的揶揄之意,假装生气,“既然你觉得这雪人丑,那要不然就把这雪人推了吧,省得碍人眼。” 韩昭忙摆手,道:“别,别,别,留着,小姐,我开玩笑呢。” 两个小丫头看她吃瘪,在一旁不留情面,咯咯笑了起来。 这人果然还是得小姐来治。 为了晚上的团圆饭,晓月和莺儿下午开始就在厨房里忙活了。鸡鸭牛羊肉,还有年夜饭上必备的鱼,厨房里白色的水汽始终弥漫着。 苏姨妈昨日又送了些米酒过来,配着咕嘟咕嘟的热锅子,几人难得的喝了点热酒,热热闹闹地结束了这一年。 大年初一,按惯例长辈是要给晚辈发压岁钱的,祈祷孩子健健康康长大。 以往在安宁县的时候,每年的这一天,韩爷爷会早早地给韩昭备上压岁钱,虽然只有几十文钱。 如今在京城,就领不到这压岁钱了,韩昭更没想到会有人来找她要压岁钱。 莺儿一大早就找她要压岁钱,理直气壮的,“我们府的惯例是,主子这一天要给我们发压岁钱的,你的压岁钱呢?” 韩昭早饭还没吃呢,就被人要压岁钱,不解:“我算你哪门子主人啊?” 莺儿:“怎么不算,今年你回去,不是就要和小姐成婚了吗?况且,我在这也给你端茶倒水了呀。” 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韩昭哑口了一会儿才道:“我没钱呀,钱都给了小姐了呀。” 莺儿一拍脑门,是的,这钱还是自己亲手转交给小姐的。 最后这场新年压岁钱之争,以贺兰君给三个人都发了压岁钱而终止。 欢乐的时光总是很快,热热闹闹的年就这么过去了,初三的时候,韩昭到永安府上工了。 永安府里,每个灯匠的花灯都已完工了。做花灯的地方显然是放置不下这么多花灯了,有的又长又大的花灯只能摆在了屋外院子里的空地上。 她们提前上工,就是要把这些花灯全部搬到凤阳门前的凤前街那边去。 今年公主寿宴的这场千灯宴,礼部和工部规划的位置是凤前街的两侧,届时花灯铺陈在街道两侧,绵延数十里,一片辉煌明亮。 而她们要在初六之前,把花灯搬运到位,安装固定好,确保到时花灯没有问题,能如期点亮。 从初三开始,街上就渐渐的多了些人,有些得了压岁钱的孩子,兴奋地呼朋唤友,到街上去买一些平日没钱买的东西。 运送花灯需要大的平板车,从永安府里陆陆续续的拉出数量大车,汇成了绵延不绝的车流,穿过街道往凤前街去。 路边的行人自然被吸引了目光,有些好奇心重的小孩子就跟着车队往前走,目光盯着车上的花灯。 举国各地的能工巧匠汇聚在此,做出来的花灯自然绚丽夺目,即使还没到晚上亮起来,那些花灯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有硕大的鱼灯,光眼珠子就有人脸那么大;有长达数丈长的龙灯,龙身弯弯绕绕,灯身上面龙的鳞片,栩栩如生。 还有用稻草扎成的灯,很有地方特色。 韩昭和其他工匠忙活了两天,才把灯从永安府运到凤前街,又听现场官员们的指挥,放到指定的地点,把灯组装好,又现场测验了,确保灯到时没有问题。 第145章 回家之后,她自然跟几人说起凤前街上安装花灯的盛况。 莺儿听起来心向往之,安宁县的花灯就已经让她觉得目不暇接了,这公主庆典上的千灯眼,更不知该是怎样的精妙绝伦啊。 她捧着脸道:“一定很热闹呀,要是我们也能去看看就好了。” 韩昭笑道:“怎么不可以呢?公主的生日是初六,等公主生日那天,皇上带文武百官看完之后,从初七开始,百姓们就可以到凤前街观灯了。” 莺儿兴奋了,眨眨眼问贺兰君:“小姐我们可以去吗?” 因为先前小姐就说初六之后就要收拾收拾回安宁县了。 贺兰君看几人期待的眼神,想着收拾行李也需要几天的时间,倒不耽误晚上的看灯,于是点点头。 韩昭笑道:“明日再忙一天,后天公主过完生日之后,我就没事儿了,到时我们一块去看。” 此言一出,大家说说笑笑着都期待起初七晚上看灯。 然而第二日,等的直到天黑透了,韩昭也没回来。 最后一天了,下午的时候,韩昭最后调整了一遍自己的花灯,确保它在明天能顺利亮起,不会出问题。 忽然远远就又听到了龚令史的声音,韩昭回头一看,龚令史顺着凤前街正满场找她呢。 韩昭向他招了招手,喊道:“这儿,龚令史,这儿呢。” 龚令史跑的气喘吁吁,这条街那么长,可把他累坏了。 “快跟我走,公主派人找你呢。” 韩昭又惊又疑,“公主找我做什么?” 就这最后一天时间了,偏这会子要出问题吗? 龚令史气都没有喘匀,大冬天出了一头汗,扶着路边花灯杆子,“我哪儿知道公主找你干什么呢?总之,应当是好事。快走,宫里的人还在那边等着呢!” 韩昭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宫里来的人一块儿又进了皇宫。 这次的乐康宫里看起来异常的忙碌,小宫女们进进出出,换花瓶里的鲜花,换香炉里的熏香……明日就是公主的生辰,整个宫殿都得焕然一新。 韩昭被带到公主面前时,萧宜岚正和李映真一块儿逗猫。 李映真猛然见到韩昭,逗猫的手一顿,也是吃了一惊,她没听说公主召清妹妹进宫啊。 韩昭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见过公主。” 萧宜岚这次对她倒是客气,坐在上位逗着怀里的猫,对她道:“随意坐吧。” 韩昭愈发谨慎,“听说公主找草民。” 萧宜岚点点头,把猫递给旁边的李映真,道:“本宫明日过生日,想请你一块参加,今日你就在皇宫住下吧。” 韩昭心内震惊,猛然抬起头,坐在上位的公主一脸天真无谓的神情。 她眼神往旁边飘了下,和公主旁边的李映真对上眼。 李映真也是一脸震惊,她也是才知道公主竟然让韩昭进宫了,还强留她在皇宫。 韩昭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过于异常,忙低下头,心内疯狂想着合理拒绝的措辞:“公主,这未免不妥吧。” 萧宜岚:“这有何不妥?我已经禀告过父皇了,明天是我的生日,他已经答应了。” 韩昭没有办法了,对于皇上,任何合理的措辞都将不复存在,只能跟着安排好的宫人下去了,临走前,悄悄向李映真投来深深的一瞥。 李映真抱着猫的手不由一紧,小猫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喵呜”。 韩昭走后,宫女呈上来一套华丽的衣衫——这是尚衣局新做出来的礼服,几个宫女服侍着公主换上。 李映真在一旁笑道:“看来公主很欣赏这个小工匠呀,还邀请她参加明日的生辰礼呢。” 萧宜岚望着镜中自己身着华服的样子,华贵,端庄,外人看着光彩耀眼,只有自己知道这身华服压的人有多沉,淡淡道:“你说,我若是选她做驸马怎么样?” 第77章 忧心忡几处无人眠 “万万不可,公主!”李映真惊慌之下,下意识出声反对。 萧宜岚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李映真忙敛眸找补解释道:“公主,您是万尊之躯,这个小灯匠无权无势的,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工匠罢了。甚至还是托了公主的福气,才能来到京城在永安府做一些苦力活,怎么能配上公主您金尊玉贵的身份呢?” 萧宜岚在一人高的镜子前轻轻转了一下身体,看衣服合不合身,听了李映真这话,不甚在意地甩了下袖子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听话就行,无权无势岂不更好,以后我想怎么拿捏都成。” 要说全天下最有权有势的男人,非父皇莫属。可她从小眼见着父皇三宫六院,嫁有权有势的人就好吗? 即使她因着母亲受宠,小时候也比其他公主皇子多得宠些,等她渐渐大了,见着母亲守着小小的宫殿,等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的人,也渐渐明白后宫受宠与否,不过是前朝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有权有势之人这样,即使是没钱没势的,如穷书生,在那话本里,也是想娇妻美妾共享齐人之福。 天下乌鸦一般黑,她不如选个不能反抗的,用她公主的权势让对方听话,任她摆布。 公主越是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李映真心里越是着急,面上还得如常,“公主,此事不宜草率,万一这工匠已有婚约呢?” 第146章 萧宜岚:“我也让人去查过了,官籍上她尚未登记配偶,家中只有一个爷爷,若她真的有婚约,”她想到韩昭那时否认认识花灯上神女的样子,不屑地轻笑了一下,尔后才缓缓道,“和做皇帝的女婿相比,孰轻孰重,我想她自能做出合适的选择。” 李映真心中一惊,公主这是主意已定,即使韩昭真有婚约在身,也准备强娶豪夺了。 这怎么可以,清妹妹是女子,皇上指婚,她到时不论拒绝还是接受都难有好结果,李映真掩在袖子中的手不安地搓动,脑里翻山倒海想着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礼服是尚衣局赶制一个月才完工的,先前已经量过体,后来也修改过,这次穿在身上就正正好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上好的丝绸料子闪着光泽,繁复多层的礼服愈发显出公主的华贵。 萧宜岚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摊开双手,就有两个宫女上前,伺候着她又换下礼服。 宫女将换下的礼服,挂在一旁,用香熏着,以待明日穿时,衣服上会幽幽生香。 更衣完毕,萧宜岚瞥了李映真一眼,道:“你似乎对那个小工匠颇为关注啊?” 李映真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否认道:“公主说笑了,我与她素昧平生,怎么可能格外关注她,只是不想公主自己的姻缘草率。” 萧宜岚嗤笑一声:“怎么草率了?嫁给温弘文就不草率了?” 她讨厌温家的人,从温贵妃到温弘文都讨厌。 小的时候,母亲抱着她伤心,说父王这段时间来这儿都少了,那时,父皇还只是个王爷。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还问母亲父王去哪儿了。母亲只是叹气。 后来,她就见到父皇带着温贵妃逛花园,脸上挂着的是对母亲同样的柔情蜜意。 温贵妃在后宫得宠多年,见着她还能和颜悦色。温弘文那个蠢货,见到她,虽然也行了礼,但脸上的倨傲之色每次都藏的不是很好。 幸好,幸好来了一个父皇喜欢的小灯匠。 公主话里都带上了隐隐的怒气,李映真忙道:“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到底李映真在身边伴读多年,萧宜岚也没多计较,只凉凉警告:“映真姐姐,你要知道你是我的伴读,我好,你才能好。” 李映真低着头,头上冒出汗,“奴婢不敢。” 她又不是皇子皇孙,怎敢让公主喊她姐姐。 公主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这个话题了,轻转脚步,挑选起明日要戴的首饰。 眼瞅着天都黑透了,韩昭还未回来,贺兰君坐不住了,着急起来,裹上披风,带着莺儿就要出门寻人去。 韩昭上工的地方除了永安府就是风前街了,反正她也知道这两个地方,想着到地方了,问一问,总归是能找到人的。 两人匆匆出了家门,刚到巷子口,就见到李映真正从马车上下来。 贺兰君仿佛见到救星一般,走路带风般迎上前,“李小姐,你见到韩昭了吗?” 李映真脸色凝重,对贺兰君道:“进去再说。” 贺兰君心下一沉,果真是出事了。 几人又脚步匆匆地回了小院,贺兰君和李映真进了内室,关上门。 莺儿和晓月在门外面面相觑,即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也觉察到了事态的严重。 “李小姐,究竟发生了何事?”贺兰君都来不及坐下,忧心忡忡问道。 “清妹妹被公主扣在了皇宫,公主有意选韩昭当驸马,估计明日可能会趁着她生辰时求皇上指婚。”李映真转身,言简意赅地说出下午在乐康宫里发生的事情。 贺兰君一时呆住,她想过韩昭会出事,可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这种事情。 “无缘无故,公主怎么会看上韩昭呢?” 李映真皱眉道:“这个问题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公主现在就是选中了清妹妹。若是明日她生辰的时候,皇上高兴,说不定公主真能求得皇上指婚成功。” “可是韩昭是女子呀,如何给公主当驸马?”贺兰君惊呼。 李映真也苦恼:“这也正是问题所在,若是真让皇上赐婚成功,而清妹妹又被发现女子身份,那她这就是欺君之罪,到时后果恐不堪设想。” 贺兰君慌了神,无助地问李映真:“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就去跟公主说,韩昭是女子?” “万万不可!” 李映真摇摇头,带着慌了神的贺兰君坐在榻上。 贺小姐没有接触过皇宫之人,可能并不知道宫内残酷,把公主想的太善良了。以她对公主的了解,清妹*妹是男是女,对她想要的结果可能都没什么影响。 李映真深深看了贺兰君一眼,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冒险一试,只是需要贺小姐相助。” 贺兰君听了,精神一振,立即问:“什么方法?” 李映真反倒犹豫了,又见贺兰君着急又期待的眼神,一咬牙,探头过去,与她耳语一番。 从前清妹妹跟她说,若她出事,要自己照顾好贺小姐,可若是她果真出事,贺小姐又只怕也不会好。 清妹妹和她都不愿贺小姐牵涉其中,但现在,贺小姐若不去救韩昭,恐怕韩昭很难平安归来。 “这个法子还是有一定风险,贺小姐,你想好,真要去做吗?”李映真说完那个法子,沉声问道。 贺兰君点点头,目光坚毅,“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主也不能随便抢人姻缘!” 第147章 李映真:…… 看来,贺小姐也不是个吃素的。 两人又商量一番,什么样的说辞更恰当,李映真走的时候夜色已深,对贺兰君道:“早些歇息,明早我来接你。” 可谁又能睡得着呢? 皇宫里,宫殿房檐角上,一轮残月挂在漆黑的天空。 更深露重,韩昭躺在上等绫罗铺成的床铺上,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不知公主非要请她参加明日的庆生宴是何用意?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她被留在皇宫,没法回去跟小姐报个信,不知小姐会怎样担心? 临走前,她向真姐姐使眼色,真姐姐应当会去找小姐报信吧? 一时间,种种思绪,搅和在脑中,她翻来覆去,始终不得好眠。 京城中,这夜,忧心之人又何止一人呢? 温宅里,灯火通明。温家父子今日刚从郊外庄子上回来。 温俭仁资产遍布京城内外,京郊更是有一片占地千亩的温泉山庄。过年的这几日,温家众人到庄子上过年去了,温泉山庄物产丰富,还能泡温泉,舒缓筋骨,是个散心玩乐的好地方。 因着初六是公主生辰,温阁老和女眷均要到宫内参加公主生辰典礼,才在初五这日返回。 管家一直留在府里操持着,见老爷少爷夫人回来了,自是忙上忙下的,指挥众人收拾行李,接风洗尘。 下午众人才到家,管家忙活一通,晚上的时候,就拿着个账册来向温阁老汇报,过年这几日,来府里送礼的众多名单。 温阁老听着只是微微点头,就挥挥手让他下去了。都是有求之人,也无甚需要留意的。 “对了,老爷,您前些日子让留意的那个小灯匠,探子说她年前去了兴华街的一处废宅子去了。”管家走前,琢磨了下,这个事虽然不重要,还是要跟老爷提一嘴。 “等人走后,探子去看了看,那人好像在里面烧了一些祭祀之物?那处废宅子多年没人住了,奴才也让他查了下,是之前裴侍郎家的宅子。” 温阁老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抬眼沙哑着嗓子问:“你确定是裴家?” 管家:“是呀,兴化街上废弃的宅子就那一家呀。” 温阁老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怒声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管家吓得跪在地上,“前几日老爷少爷夫人都去庄子上过年去了,我也是想着不打扰老爷的雅兴。” 他哪知道这事这么重要呀,要是知道的话,大过年了也得派个人去找老爷呀。 “爹,那个小灯匠有问题?”温弘文眼见他爹发这么大火,倒有些诧异。他爹已经很多年,喜怒不形于色了。 “下去吧。”温阁老皱着眉头,挥挥手。管家忙谢恩,连滚带爬下去了。 “此人,或许是来寻仇的。”温阁老缓缓道。 在裴府的废宅子烧祭祀之物,温阁老忽然想起数年前刑部关于裴府的仵作记录。 裴家满府烧焦的尸首里,都是成人,没有小孩子的,可裴元的确有个八岁女儿。 那个八岁女儿若是长大了,如今应是十六七岁,倒正好和那日见到的小工匠年龄对的上。 只是那应该是个女孩,不是个男孩呀? “寻什么仇?”温弘文几乎是在他大哥死后,才开始真正接手温阁老的事情,对再往前的事就不太清楚了,那时,他年岁尚小,也在忙着学业,考功名。 温阁老不愿回想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含糊道:“我这一生树敌众多,何必分那么清楚。” 温弘文点点头,“也是,既然是来寻仇的,不若我们先下手为强,直接找人杀了。大过年的,省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找晦气!” 温阁老摆手制止了他,“不可,皇上最近还召她进宫去了,看起来还很喜欢她。不可这么鲁莽。” 他出了会神,缓缓道:“我自有办法。” 第78章 惊雷响风云起宴会 鸡鸣三遍,天色将白,苦捱了一晚的人们,纷纷起了床,盛装打扮起来。 雕花铜镜前,红白脂粉盒子被一一打开,贺兰君打起精神,对镜梳妆,轻敷脂粉,掩去脸上的疲色。 香暖闺房里,华丽的贺服被从衣柜中取出,李映真神情肃穆,在丫鬟的协助下,一件件套上。 温府里,温阁老摊开双手,闭目凝神,任由下人给他换上威严的大红朝服,系上官帽。 公主生日,按理说只有皇上和后宫妃子才能参加,他一个外臣能得此殊荣,去参加宴席,是皇上给他的恩赐。 且因着温贵妃也在皇宫,要参加生日宴,府里女眷也能一同随行,更是莫大的荣幸。 初六这天,是个好日子,天气晴朗,黄历上显示这一日宜出行。 李映真的马车到宫门口的时候,她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宫门旁边停着几顶轿子,看到那顶比别的轿子要大些的深蓝色轿子,李映真心想那几顶轿子估摸着就是温家人的轿子了。 想来温阁老已早早进了宫。她绕道去接了贺兰君一趟,晚了点儿。 马车没有停,她不从这个宫门进,按她的吩咐,车夫又驾着车绕了皇宫大半圈,停在了一个小门旁。 这个小门就远不如前面的宫门那么气派了,门上的牌匾上是几个烫金大字“翠华门”。 第148章 前面的宫门是正门,靠近皇上上朝的地方,官员多从那个门进。而翠华门离妃子们住的地方近,今日公主设宴的群芳殿就挨着后妃们的宫殿,走翠华门更近。 马车内,李映真和贺兰君两人一路无言,直到马车在翠华门停住了。 李映真拿起手中的请帖,最后看了贺兰君一眼道:“麻烦贺小姐在这等一等。” 皇宫守卫森严,即使是她,也得有御令或者请帖才能过了守卫这关。 又把备着的手炉给她,“此处天寒,且用这手炉取取暖吧。” 虽然已经立了春,但宫门外到底还是冷些。 贺兰君接过手炉抱在怀里,轻声道了谢,想到昨日和她商讨出的计划,又正色道:“麻烦李小姐了。” 这件事,她有风险,李小姐又何尝不是。 “自家妹子,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李映真拍了拍她的肩,整理了下裙摆,起身下了马车。 守门的侍卫检查了她的请帖,确认无误,放李映真进去了。 宫门外,马儿安静地立在宫墙边,时不时甩一甩尾巴,马车里,贺兰君抱着手炉,屏气凝神,等待着。 皇宫里,韩昭吃完早饭后,宫女又送来过一身上好料子制成的衣裳。 “这是公主吩咐尚衣局送来的衣裳,请换上。” 韩昭觉得这样的举动未免有些过于隆重,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还算整洁,只是在凤前街跑来跑去,难免沾了些灰,出席公主生日宴,是有些寒酸。 她接过衣服,关门换上。等她换好,打开门,那个宫女还等在门口,道:“请随奴婢到群芳殿。” 看来公主在群芳殿过生日,韩昭心想,跟着宫女出了门,路上又问宫女都有谁来参加公主生日啊?生日宴上吃什么呀?宫女都紧闭嘴巴,一句不回。 韩昭讨个没趣,就不再问了,群芳殿离她住的地方倒不远,只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一踏进殿里,暖香熏人,龙涎香的香气经过炭火的烘烤,愈发浓郁。 进门正上方对着一条长方桌,上面铺着明黄暗花纹绸布,其上已摆上酒碗茶盏,桌子后面是一把金碧辉煌的龙椅,一看就是皇上的位置。 龙座之下,左右两边各摆了三排的桌椅,约莫有几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已摆上了果品冷菜。 韩昭被宫女带着,到了进门右手边第三排的靠边的位置坐下。 她坐下,环顾了一周,她来的应当算早,大部分位置都空着,只有几张桌子坐了一些女眷,韩昭现下的身份也不好多看,安安分分地坐着,盯着桌子上的果盘菜肴。 玛瑙制成的九宫格果盘中,每一格都被果品填满,还有晶莹似冰晶似的糕点被盛放在高脚掐丝珐琅彩绘碗中,手边放置的筷子勺子也是玉镶金的,尽显皇家奢华。 韩昭盯着桌布上的暗纹,心内暗自思索这几日是否有什么纰漏。 她昨夜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头绪,又想着若果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公主也犯不上在她大喜之日发落她。 正在脑内思索着,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韩昭抬头一看,是真姐姐! 李映真进了殿,扫视一圈,在角落里才找到低着头的韩昭,又看了一眼殿里坐在另一侧的几位夫人们,上前去问好。 韩昭只看了一眼就又把目光挪了回来,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谈话,只不过是一些家常寒暄。 李映真寒暄完,走回自己的位置,她的位置是进门右手边第二排前排的座位。 绕过韩昭身后时,她袖子中的手帕“不小心”落在地上了,李映真顿步,蹲下身子,捡起落在韩昭脚边的帕子,轻声道:“公主今日会求皇上指婚你当驸马,我已想出对策,待会儿你要见机行事。” 话说完,李映真起身,轻飘飘地越过韩昭,往前走去。 留下的话,却像一记惊雷,炸在了韩昭心中。 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转动眼珠瞥了一眼真姐姐。 只见李映真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含笑和对面几位夫人寒暄。 韩昭咬了咬嘴唇,这事情的发展实在太超乎她的预料了。 公主怎么会突然想选她当驸马?她是女子啊!小姐怎么办?真姐姐想的办法是什么?待会她要怎么见机行事啊?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海中炸起来,搅的她头皮发麻,可也没人来给她解答。 她又悄悄瞥了一眼李映真镇定的样子,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真姐姐已经想到了办法,那此事就有转圜的余地,她不能自乱阵脚。 殿里人渐渐多了起来,韩昭旁边的席位也有了人。 终于这场宴会的主人到了,皇上和公主姗姗来迟,温阁老也紧随皇上后面。 群芳店里已坐满了人,大家纷纷起来,向皇上行礼。 韩昭起身的时候悄悄往上面瞥了一眼公主,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公主怎么就看上她当驸马了? 皇帝落了座,因为今天公主过生日,皇上特许她坐在上首的位置,坐在他的左手边,也设了一桌席面,位置比皇上的略微低些。 皇上右手边第一排依次坐着温贵妃,温阁老,左手边第一排是公主生母宁妃和其他妃嫔,皇后陪着老太后去静远寺祈福,尚未回宫。 “今日这宴会是为了庆祝朕的小公主嘉熹公主生辰。本也是家宴,大家不必拘礼,”皇帝落了坐,笑呵呵道,为今日这个宴会定了一个轻松的基调。 第149章 宫人鱼贯而入,端着托盘,又上了一道道精美的热菜。 皇帝举起酒杯,说起祝词,大家也纷纷端起酒杯,饮下这杯酒,宴席就算正式开始了。 韩昭看着对面的温阁老,心内还想着方才得知的消息,再可口的菜肴也没有了胃口,一杯酒下肚,食不知味的胡乱吃了起来。 皇宫宴席必有歌舞节目助兴,宫人把节目折子呈上,请皇帝点戏。 皇帝摆摆手,笑道:“今日的寿星是小公主,该让她点。” 萧宜岚笑道:“虽然今日是儿臣生日,但若没有父皇母妃教导爱护,儿臣也不能长大成人,更不能到这群芳殿过生。儿臣高兴,也想让父皇母妃高兴。这点戏还是请父皇和母妃先点。” 皇帝被哄得高兴,满眼慈爱,对底下坐着的众人道:“你们都说朕这些子女里最疼这小公主,你们都听听,她这么说话,教朕如何不偏心于她。” 又对左手边的宁妃道:“宁妃娴静,教出的公主也是极好的。” 众人都笑起来,恭维道:“人道女儿是贴心小棉袄,还是皇上好福气,得了个这么乖巧的公主。” 这次宫人再递上折子,皇上就不推辞了,接过单子随手点了一个戏。 宫人又把单子递到宁妃手里,宁妃打开看了,道:“看起来倒个个都是好的,臣妾一时竟不知选哪个好呢。” “姐姐,舞乐坊新出了一支曲儿,倒是极好的,姐姐不若点那个,也给大家点新意瞧瞧。”对面温贵妃笑着提了个建议。 宁妃脸上笑意淡了一下,又很快挂上笑,合上了折子,对等着的宫人道:“就按温贵妃说的来吧。” 折子又递回到公主手里,公主点了个热闹的舞蹈,道:“剩下的,你们若有安排好的就按你们的来吧。” 宫人接过折子,下去安排了。 一盏酒,一支舞。觥筹交错,举杯换盏间,宴会已过半。 温阁老抬眼看了眼坐在上面的皇上,显然很是高兴,他又看了一眼对面食不知味的韩昭,放下酒盏,沉声道:“皇上。” “皇上!”一声更清脆的声音从对面响起,皇帝被吸引了目光,转头望去,依稀辨认出叫他的是公主身边的那个伴读。 他对身边的公主笑道:“这是你那个伴读?是叫……”他一时卡壳。 李映真出声的那一刻,公主心中忽然就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但脸上仍堆着笑,对皇上道:“她是工部李侍郎家的女儿,名叫李映真。” “哦,李侍郎家的女儿,方才你唤朕,所为何事?”皇上心情看起来很好。 李映真站了起来,笑道:“回皇上,臣女今日能来贺公主生辰,实乃臣女之荣幸。碰巧今日来的路上还遇到了一件妙事,想说与皇上听。” 皇上果然感了兴趣,“什么妙事?” 李映真:“皇上,您那日不是问那小工匠,那盏神女灯上的神女是在哪见过吗?她倒没见过,可臣女今日倒巧,在街上就遇见了。臣女想着若让她也来贺公主生辰,岂不妙哉?” “哦,竟有这事?”皇上竟似不太信,又问:“那人现今在何处?” 李映真:“臣女已将她带到皇宫外面。” 皇帝点点头,“若果真如此,朕倒要瞧瞧,快宣。” 得了令的宫人很快到李映真身前,听她一番吩咐,迅速到宫门外接人去了。 一支歌舞又接上,温阁老话头被截,闭了嘴,此时也不能再说什么。 其余众人不知道皇上和李映真说的神女是什么,也并不妨碍她们接着欣赏歌舞,殿里一片祥和。 案桌最后一排的韩昭,心里狂打鼓:真姐姐这是,要把小姐带进宫? 第79章 论公道皇帝喜赐婚 一曲舞毕,乐师舞姬退出宫殿,贺兰君在宫女的带领下,缓步迈入群芳殿。 方才听李映真和皇上的谈话,众人就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这下见正主登场了,都纷纷转头,把打量的目光落在贺兰君身上。 温贵妃从贺兰君一进殿门,就开始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从贺兰君头上插的木簪子,到她年轻又出众的脸庞,再到她裙子上绣的牡丹花。 是个美人坯子,从头到脚打扮的精致,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就除了那个木簪子有些掉价。 温贵妃不由轻轻翻了个白眼。 温阁老也把目光分了一半给殿中的女子,只扫了一眼,瞧着是个极美的年轻女子,就又转回眼珠。在宫里,任何女人都不能多看。 宁妃不动声色地瞄了贺兰君一眼,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又转了下眼眸,把目光投向坐在上面的皇上。 皇上只见一名盛装打扮女子轻盈而至,低着头,他也看不清面容。 贺兰君顶着一道道射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屏气凝神,低头走到了大殿的中央,轻盈跪拜在地。 “民女贺兰君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生辰吉乐,祝公主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温润如清泉流过暖玉的声音在殿堂里响起。 皇上听了这声音,愈发好奇这女子长什么样了,“平身。” 贺兰君深吸一口气,起了身,敛眉垂眼,静立殿中。 皇上这才看清她的样子,乍一看,眼前的女子和花灯上的神女并不完全一样。花灯上的神女,姿态飘逸,神性中又带着一丝悲悯,而眼前的女子,身上更多的是一种端庄大气之感,镇定的混不似第一次见到天子的平民女子。 第150章 但细看下来,这种沉静如水的气质,和眉眼处的神态,和那花灯上的女子倒的确有些相似。 皇帝转头对公主笑道:“的确是有些像。” 公主看了看贺兰君,也笑道:“儿臣瞧着也是呢。”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儿,”皇上感到惊奇,又问贺兰君,“你是哪里人?” 贺兰君恭敬回道:“回皇上,民女是安宁县人士。不久前为了寻人,才到京城来。” 安宁县?这名字有些熟悉。 公主微微眯了眯眼,她前几日才让人查韩昭的底细,韩昭就是从安宁县来的,而眼前这女子又恰巧与韩昭花灯上的女子神似。 她不由的把目光投向坐在最远处靠边座位的韩昭身上。 贺兰君的脚步迈入殿门的那一刻,韩昭就认出来了。见贺小姐盛装打扮,她心更揪了起来。先前她已否认过花灯上神女的来源,更不想贺小姐牵涉其中。如今小姐进宫,若是有个万一,她简直不敢设想。 公主一见韩昭紧张的样子,心中就更明了,两人必有关联,这女子寻的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韩昭。 皇上心中觉得,安宁县这个地方听起来隐隐觉得熟悉,遂问道,“你要寻谁?” 贺兰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跪在了地上,沉声道:“民女要寻的人名叫韩昭,还请皇上为民女主持公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不仅让坐在上面的皇家父女俩感到惊讶,殿中正看热闹的众人也面面相觑,若不是碍于天子威严,恐怕早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了。 韩昭是谁?主持什么公道啊?为什么找皇上啊? 殿中众人都在其他人眼里看到这样的疑问。 “姑娘,你要皇上为你主持公道,也得说自己受了什么冤屈不是?”宁妃反应过来,瞥了一眼坐在上面的皇上,见他面上并无不悦之色,浅笑着给贺兰君递了个话头。 皇上也接过话道:“今儿是公主高兴的日子,不用跪来跪去的,起来说话。你倒说说,要朕为你主持什么公道?” 韩昭他知道,前几日才给他呈了个求之不得的册子。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这姑娘的事儿? 贺兰君没动,依旧跪在地上,“民女的冤屈按当朝律法无法处置,民女要告的是韩昭背信弃义之罪。” 贺兰君不管众人反应,自顾自说下去:“在安宁县,民女和韩昭都是商户,民女开的绣庄铺子,韩昭在我的绣庄铺子前摆了个摊卖花灯。去岁上元节,我俩偶然结缘,互生情愫,并许下山盟海誓,韩昭已经见过我爹娘,因家穷,她承诺今年过完年,挣了钱,会上门提亲。但是,自从她知道能来京城为公主庆生做花灯后,就翻脸不认人,说什么此去京城,徭役繁重,恐怕有去无回,竟把她的承诺都要作废。” “我担心她,特来京城寻人,这才发现韩昭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在这京城里名声远扬,甚至进了宫见了皇上。 “民女这才明白,她进京前背弃承诺,哪里是担心我,分明是嫌弃民女挡了她荣华富贵的路。请皇上为民女主持公道,处置这背信弃义之人。” 众人听贺兰君娓娓道来,仿佛听戏文似的,这不活脱脱铡美案,秦香莲上京告陈世美那出吗? 可怜见的,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子也能被抛弃。众人都禁不住对这个可怜的女子多看两眼。 韩昭在后面听着都禁不住瞪大了眼。这故事听起来耳熟,好像的确有些曾发生过,但和真实的事情又完全两模两样呀。 贺兰君一口气说完,垂头静候皇上回应。 她们在赌,赌先下手为强,赌皇上念在韩昭拼死献上罪状的忠勇,不会怪罪她。 皇上听完,沉思一会儿,缓声道:“韩昭,此女子说的是真的吗?” 这人竟在殿里?等着看戏的众人勾长了脖子,看这个“陈世美”到底长什么样? 被皇帝点了名,韩昭从最后一排站了起来,快步越过几排桌椅,到了殿中,跪了下来。 贺小姐这么情真意切地控诉她种种“陈世美”行径,她不跪不足以平众怒。 真姐姐说的见机行事,就是让她演一回“陈世美”吗?这得翻案呀!她脑子飞快闪过方才小姐说的话,极短时间后道: “皇上,草民对贺小姐一往情深,又怎么会不想娶贺小姐呢?只是,当初上京前误听信了他人所说,徭役沉重,且京城路途遥远,更兼水土不服,可能会送了性命。草民不忍贺小姐大好年华苦等,所以才出了下策,忍痛分离。” “进京之前,草民哪敢想到能得皇上青眼,更能得皇上的赏赐。皇上赏赐之物,草民还留着,想着带回安宁县,孝敬岳父岳母,立即向贺小姐提亲,了了心中憾事。” “原来是一场误会,”皇帝对完两边的说辞,一时觉得好笑,又对右手边的温阁老道,“工部的人是怎么当差的?怎么招个工匠来还能传出徭役死人的谣言?” 工部是他儿子温弘文负责管理,温阁老被问责,立马低头拱手道:“三人成虎,微臣日后定严加管理。” 皇上点点头,又问贺兰君:“她的话你也听了,你想让朕如何为你主持公道呢?” 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呀。 贺兰君微微偏头,看了看跪在她旁边的韩昭,轻声道:“皇上,民女虽然气愤她善作主张,违背誓言,但到底也是因误信传言,若她受罚,民女也不忍心。又恐她今后有其她借口,恳请皇上金口赐婚。” 第151章 “民女此生,心间唯她一人。” 即使是在皇上面前,贺兰君话里情谊之深重,让韩昭也忍不住偏头望向了她。 皇帝眼见跪在面前的两人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样子,笑道:“好一对鸳鸯情深,真是兰君之心,日月可昭。准了。” 韩昭为什么会觉得上京必有一死,他比谁都更清楚。徭役之苦不过是借口罢了。如此忠心之人,可比朝廷里那帮满口忠君之言的臣子们忠诚多了,他可不能让此等人寒了心。 促成一桩美好姻缘,皇上心情甚好,笑呵呵地对公主道:“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又对贺兰君和韩昭道:“你们也要感谢公主,若不是她今日过生日,大家也不会相聚于此。” 韩昭贺兰君双双跪倒在地,叩谢皇上和公主隆恩。 公主半路被人劫了好事儿,咬着牙,脸上挂着笑接受了两人跪谢,尔后轻轻瞥了李映真一眼。 李映真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眼见着韩昭和贺兰君脱了险,心里松了半口气,还剩半口气,悬在心中,公主那一关,不知道要怎么过。 大家一团喜气的时候,温阁老又缓缓开了口,“皇上。” 皇上脸上笑意还未散去,目光转向他问道:“阁老也有喜事要说?” 温阁老迟疑了一瞬间,道:“并非喜事。” 皇上就不再看他,举起了手中的酒盏,“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不是喜事就不要说了,什么事留明天上朝说吧。” 今天是官员们最后一天假了,明天就要如常上朝了。 皇上又说起祝词,众人都举起酒盏,开始新一轮的饮酒作乐。 温阁老被皇上无视了,喝了杯酒,倒犹豫起来。今日他本打算向皇上告发韩昭女扮男装,蓄意接近皇上,居心叵测。但现在被贺兰君的出现完全打乱了思路。 他不由地怀疑,韩昭真的是裴家的那个小女儿吗?那这个出来寻夫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七八岁的小女孩即使流落在外面,也有可能不知在哪儿就死了,能安然活到现在吗?若是他说了出来,韩昭又不是女子,反倒引起前尘往事,更引起皇上猜疑。 温阁老隔着几排座椅,看到坐在角落的韩昭殷勤地给贺兰君夹菜倒酒的样子,再想皇上方才明显警告不高兴的语气,彻底闭上了嘴。 宴会继续,席上众人又心思各异地继续欣赏着殿中的歌舞。 贺兰君和韩昭回到小院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她们晚宴之前才得以离开,其他众人晚宴之后还有观看千灯宴的节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莺儿和晓月见到两人回来都欣喜不已。两人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昨日小姐和李小姐在房内密谋多时,及今日小姐出门时的凝重表情就能猜隐隐猜出,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此刻两人能平安归来,自是感到万幸。 贺兰君一进到房间,就对莺儿和晓月道:“收拾收拾,明早我们就出发回安宁县。” 这是昨日李映真和她商量出来的结果,若是计划成功,她们还是需得立刻离开,以免夜长梦多,后续生变。 千灯宴今日结束,永安府那边问题不大,李映真会跟李侍郎说的。 小院这边需要收拾的东西虽然多,但若是轻车简从,剩下的东西交给姨妈处理,也是能明日就可以出发的。 两个小丫头听完没有异议,立刻开始收拾起来,众人忙活着,打包了好几个大包袱,收拾到很晚,方才将就睡下,等明早天亮之后,城门打开她们就出发。 温宅里。温弘文没睡,候着温阁老,听他说了今日公主宴会上的事情。 竟然还有那个小灯匠的事儿?温弘文问道:“爹,您不是说有办法对付她吗?” 温阁老摇了摇头,道:“现在不行,缓缓,再观察观察。” 他还得再确认下,若果真是裴元女儿,他想,不知当初没找到的那本册子是不是在她那儿?她交给皇上了吗?为什么皇上那儿也没动静? 温弘文点头称是。等温阁老一走,他把自己心腹叫来,交待一番。心腹领命,趁着夜色而去。 温弘文看着黑漆漆天上那轮残月,想着明日还得上朝,今夜还得处理这些烦心事。 爹他年纪大了,做事开始磨蹭了。 乱麻,还得快刀斩。 第80章 暗夜尽黄雀捕螳螂 上千盏花灯被摆放在在凤阳门前的凤前街两侧,绵延了数十里,汇聚成一条光的河流。 皇宫里众人并未出宫,而是登高去了浮云楼,远眺宫门外的花灯。 浮云楼楼高数丈,总共有六层,最上面一层视野最好,登其上可遍览皇宫景致,皇城周边景色也一览无余。 皇上带着公主走在最前面,其后跟着几位妃子,又有众多跟随伺候的宫人,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浮云楼最顶层。余下的其余妃嫔和官员女眷们则在下一层。从浮云楼往凤前街看过去,只见街道两旁灯火辉煌,随着街道蜿蜒,绵延不断的花灯像是一条闪着金光的游龙。 只远眺未免失了观景乐趣,宫人给皇上公主呈上西洋进贡而来的望远镜,小小的望远镜放在眼前,隔着几里地远的花灯就仿佛如在眼前。这也是定在浮云楼观灯的原因之一。 望远镜只有两架,公主今日生辰,自然分到了一架,她拉着宁妃,两人有说有笑的用望远镜评选起好看的花灯。温贵妃瞧着眼馋,但也没这个胆量去向皇上讨要望远镜。只能瞪大了眼看远处的灯龙。 第152章 其余妃子没她恩宠大,虽离这么远看不清花灯,但能登高望远,见见这辉煌景象也是高兴的。 皇帝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灯,有些意兴阑珊,再一问太监时*辰,已到亥时了,遂吩咐众人都散了吧。 众人下了楼,纷纷行礼告退,轮到李映真向公主拜别时,萧宜岚用眼角余光轻轻瞥她一眼,道:“你随我来。” 乐康宫里,暖香袭人,处处都焕然一新。从今天开始,公主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萧宜岚身着华丽的礼服,头戴繁复贵重的头面,在脸上挂了一天的得体笑容,此刻终于不再用费力维持了,卸了面具,已显示出倾国倾城之色的脸上面无表情,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白日宴席上的事断不可能是巧合。她的伴读在明知道她的计划后,半路串通了其他人,破坏了她的计划。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映真心知这一关始终要过,本就没抱侥幸之心,见公主发怒,她二话不说,先跪了下来。 其实,她在公主面前很少下跪,公主作为皇室子女,虽然难免有些骄纵,但脾气并不坏,更没有让她像其余公主皇子的伴读那样,受到打骂责罚过,没有动不动让人下跪的癖好。 只是有些谎,还是得跪着说,效果才好些。李映真跪在坚硬的木地板上,心里又快速过了一遍自己的说辞,公主不是个坏人,但实话也是不能说的,她只能再编个谎。 “公主,奴婢不是有心要坏公主好事,只是那日恰巧遇见上京寻人的贺兰君,听她说的韩昭为人种种,奴婢不忍贺小姐一片痴心,却被人错付,更不忍公主草率定下姻缘,选了个背信弃义之人。” “只是,没想到两人实是误会所致,皇上赐婚奴婢也是始料未及,但是世间好儿郎千千万,公主您必能寻到更好的姻缘。” 李映真低着头,看起来诚恳至极。 好,很好,还在骗她!萧宜岚怒极反笑,伸手狠狠捏住李映真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 李映真不由蹙眉,捏在下巴上的手指力度之大,让她不由分神疑惑,那双保养得当的柔荑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萧宜岚嘴角勾着笑,眼神冷冷地盯着着李映真疼的微微皱眉的样子,“这么喜欢助人姻缘是吧?那我也可以让你尝尝,你的姻缘被人插手的滋味。当初你进宫当伴读是说不想嫁人,对吧?你说,我要是去求父皇为你指婚,满京城的好儿郎是不是也可以任你挑啊?” “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主子。” 萧宜岚说完狠狠一甩手,李映真被她的力度裹挟着,往后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稳住身子,重新跪好。 “公主息怒。” 萧宜岚仍在怒头上,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你就给我跪在这,好好反省。” 寝殿里炭火烧得正旺,跪在地上并不冷,只是地板到底坚硬,跪在上面硌的疼。李映真低头,跪的板正,她心里明白,若是这样公主能消气翻篇,已是公主开恩了。 萧宜岚转身而去,不再管跪在地上的李映真,闭目凝神,任由宫人伺候着她,更衣梳洗。 殿外夜色正浓,漆黑的夜空中偶有几颗星星闪烁。残月已渐渐移到了西方。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一个黑衣人轻手轻脚地翻过小院的墙头,稳当当地落在院子当中,他头上蒙了块黑面巾,迅速扫视了一圈小院,提脚直奔上房而去。 黑衣人正要踏上上房的阶梯时,忽然敏锐地感到背后一阵疾风冲他而来,他迅速一个转身,闪过背后之人的袭击,立刻抽出身上的刀来,看清人影后,与身后之人打斗起来。 一时间小院中刀光剑影不断。 韩昭本就睡得不稳当,忽然隐隐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她心头一惊,立刻睁开了眼。 的确是刀剑相击的声音,这声音她不会听错。是从院中传来的,此时听起来更加清晰,韩昭立马起了身,快步走到门前,轻轻打开一条门缝,往院中看去。 月色实在太过暗淡,但明晃晃的刀剑,在微弱的光下,也闪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光。 只见院中有两个人,正在打斗,其中一人从头到脚穿着黑衣,脸上覆着黑色面巾,在夜色中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清有这么个人,只手中的一柄大刀,刀身明晃晃的,舞动着迎接对面人的长剑。 对面另一人穿着灰色衣裳,虽然露着脸,看得也不是很真切,但显然和对面的黑衣人不是同一团伙的。 两人在院中刀剑相抵,对了好几招,那黑衣人显然不是对面人的对手,几招下来也渐渐就有些吃力,转身欲逃。却被灰衣人一把拉住,缴了刀,反手压在地上,灰衣人手脚麻利地卸掉了他的下巴。 韩昭在门后离的近,只听“咔嚓”一声,那黑衣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灰衣人拎着后脖颈,又出了院子,还随手带上了院门。 院中又恢复宁静,韩昭目瞪口呆,心惊后怕,这场景让她想起了八年前裴府的那场灭门之灾,仿佛灾难在此刻又重蹈覆辙了。 只是不知这后来之人又是何人,是在帮她还是另有所图,黑衣人还会不会再去而复返? 她来不及细想,迅速打开了门,心慌慌地冲到上房去。 贺兰君和两个小丫头都住在上房,不知道醒了没。 她推开门一看,几人还安稳睡着。此时,天色将明,正是人熟睡的时候。昨夜几人收拾到很晚,到现在也就能睡个一个多时辰的样子。 第153章 韩昭冲到了贺兰君的床前,也顾不得会不会吵到人,用了些力气推了推贺兰君的肩膀,着急的说话都比平时快些:“小姐,小姐,快醒醒!” 又把睡在旁边榻上的莺儿和晓月也叫醒,“醒醒,醒醒,你们都快醒醒!” 几人就才睡下没多久,此刻睡得正酣,被摇醒之后都是一脸困倦,没精神的样子。 贺兰君被韩昭摇醒,坐起了身,眼睛虽然睁着,但显然脑子还是有些懵,问道:“怎么了?天亮了吗?” 韩昭来不及解释太多,用最简洁的话干脆道:“方才有人进院子,提着刀,我估计来者不善,赶快穿衣服,我们走。” 几人均吓了一跳,平头小老百姓,哪见过这种寻仇仗势,睡意立刻被全部吓跑了,立马起身,慌慌张张地穿衣裳。 韩昭着急到这边看贺兰君,身上也只穿着单衣,心里紧张害怕,身上一时也没察觉出冷,此时也回了自己房间把衣服飞快穿好,再到上房,三人也已穿好衣服,只是看起来,到底还是有些慌了神。 韩昭自是知道她们的感受,自己也不过是比她们多体验一回,才冷静些罢了。她把昨晚收拾好的包袱拿上,牵起贺兰君的手,“这个地方不安全了,我们现在要立刻走。” 万一黑衣人回来,她也只会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很难对付过去,还是走为上计。 几人昨晚就已收拾好包裹,准备天亮就出发,此时要走,也不过提前几个时辰罢了,莺儿和晓月也提起包袱,跟着出门。 天还未亮,城门未开,她们也租不到马车,贺兰君方才刚起,有些慌乱,收拾了一通,韩昭又牵着她的手,稳定了心神,道:“去我姨妈那避一避吧,离这也不远。” “不行。”韩昭一听就否决了这个提议,“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再回来,不能牵扯到姨妈家。” 她顿了下,脑海中飞快地想了一下可以去的地方。 真姐姐家的侍郎府必然安全,可这会儿去必然叫不开门,在门外白白冻一夜,不行。 对了,“有客来”客栈!她眼前一亮,“有客来”是个大客栈,客流量极大,白天黑夜都有人打尖住店,旁边不仅有永安府,隔着一条街就是大理寺。 即使黑衣人敢去客栈,也不可能一下找到人。 主意已定,韩昭对几人道:“我们去“有客来”客栈,对付一晚,天亮了再说。” 几人点点头,脚步匆匆,提着包袱,出了门。刚出小巷子,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了路。 韩昭心凉了半截,还是没躲过。牵住贺兰君的手微微用力,把贺兰君带到身后。 两个大汉,看着面色不善,对了下眼神,其中一个开了口,道:“跟我们走。” 韩昭挡在三人前面,伸手一拦,视死如归道:“此事和她们无关,带我去就行。” 第81章 曙光现惊闻朝堂变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似乎是在掂量要不要按韩昭说的话办。 韩昭紧张地等待着,只听其中个子稍微高一点的人开了口,粗声粗气道:“别在这儿讨价还价,少废话,跟我们走。” 希望破裂,见这两个大汉没有立即动手,韩昭有心还想抵抗一下,握紧了拳头,朝出声之人脸上挥去。 她虽然只会简单的拳脚功夫,但能拖的了一时是一时,小姐她们若是能跑的了,后续他们应当也不会找她们麻烦。 但是手刚挥出,还未碰到那人面门,就被人一把擒住手腕,反手一个压制,控住了。 那人并未使出多大的力气,只是多年习武,习惯使然,下手力道就比普通人重了些,反应迅速地就把人擒拿住,呵斥道:“老实点跟我们走,别逼我动手。” 韩昭咬着牙,硬是一声没吭,贺兰君见此情景,怎能待的住,上前两步欲出手相助,被另一人拦住。贺兰君急了,大声喝道:“你住手,我们跟你们走。” 高个子一听,松开了钳住韩昭的手,韩昭站直了,几步退回贺兰君身边。贺兰君摸了摸她身上,问:“有没有事?”韩昭摇了摇头。 敌我力量太悬殊,几个人只能乖乖跟着她们走。 不知谁家的鸡叫了起来。浓如墨的夜色,开始透出些亮光。韩昭打量了一下左右夹着她们走的两人,看样子都是练家子。跑估计是跑不掉了,她紧紧攥住贺兰君的手,手心有些凉,想着这下真要成亡命鸳鸯了。两个小丫头跟着,惴惴不安地靠在一起。 天黑,两人似乎捡近路走,穿巷子,走小道,最终把她们带到了某户宅子的后门,几人被关在一间厢房。 李映真跪了约有一两个时辰,才被允许起了身。跪的时间太长,起来的时候,膝盖痛的几乎没有知觉,在宫女的搀扶下才勉强站了起来。 公主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见李映真跪在那儿唇色惨白,终究还是不忍心了,让她先回去。因为公主过生日,宫里这一天的禁制放宽了。 李映真到家的时候,天边的启明星已经出来了。 穿过影壁,就见到父亲正在厅堂坐着,身上已穿好了深蓝官服。上朝是在卯时,京城官员通常寅时就要起床。 李映真膝盖连着腿疼,走的及其缓慢,到了李侍郎面前行了一礼。 李侍郎知道女儿昨夜是去参加公主的生日,近乎一夜未归,怎么回来竟看起来难以行走,他忙唤来厅外的丫头扶住小姐, 第154章 丫鬟扶住李映真的胳膊,搀扶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李映真坐下,长舒了一口气,又想着这膝盖八成是肿了。 李侍郎脸上担忧神色未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到宫里参加宴席了吗?” 想到韩昭今日就要离开,她还需托父亲帮她在永安府那边说话,李映真挥退了手边的丫鬟,只道:“爹,你先坐下来,我慢慢和你说。” 李侍郎一看女儿这架势,说的估计不是寻常闲话,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李映真低头思索了下,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该从何说起,父亲才会帮忙,片刻后抬起头,问道:“父亲可还记得,我小的时候曾有一个常在一块儿玩,一块儿上学的玩伴,裴侍郎家的女儿裴清溪。” 李侍郎回想了下,点点头,道:“我知道,当时你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一个是裴侍郎家的女儿,还有一个是陶御史家的孙女。”只是后来她们两家均因为牵扯到通敌叛国而被定罪,两个小女孩,一个被流放,一个葬身火海。 记着就好,李映真接着道:“我原以为裴家的妹妹已故去多年,谁知道她并没有葬身火海,反而活得好好的。” 李侍郎听到此时,面上也不由现出些许震惊之色,又略一思索问道:“是那个叫韩昭的小工匠?”难怪女儿一直帮她,眉清目秀的小工匠,若是个女子,倒也说得过去。 李映真点点头,道:“父亲,正是她。” “父亲你也知道,她父亲和陶御史的事情定然是被人陷害。而裴家妹妹有证据可以揭发奸臣,还他们一个清白。” 李侍郎听到此处,抬了抬眼皮,看了李映真一眼,脸上却没有多少震惊之色。 李映真接着道:“女儿知道父亲不想趟这趟浑水,裴家妹妹也是这个意思,我并未在其中牵涉过多,只是帮了一些小忙。她最终见到了皇上,并递上了那份罪证。” “原来如此。”李侍郎缓缓点了点头,是了然的语气。 李映真见父亲情绪缓和,才接着道:“证据呈上,皇上却没有动手,裴家妹妹留在京城太不安全了,今日千灯宴也已结束,我和她说好,让她今日离京,还请父亲能帮忙在永安府调停一二。” 李侍郎未置可否,又问:“那你今日这情况是怎么回事?在宫里陪公主过生日,被责罚了?” 当皇家子女伴读,有时候和当奴才也没什么两样,这也是他从前不想李映真去宫里的原因之一。虽然从前未曾见过嘉熹公主如此对待女儿,但皇宫中人,人心最难揣测。 公主想招驸马自然不能说,韩昭和贺小姐的这段事儿也需要隐去,以免再节外生枝,李映真顿了一下,只道:“公主想要一样东西,我并未如她意,劝阻了下,跪的时间久了,膝盖走路不太方便,过个一两天就好了。” 李侍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见女儿受苦,怎么忍心,叹了口气道:“为父早与你说过,宫里这趟浑水,还是不掺和为好,公主伴读,咱要不还是别做了。” 李映真垂眸,只道:“女儿知道了。” 又见父亲穿着官服,问道:“父亲今日上朝,起得比以前要早呢?” 正说话着,管家匆匆从门房那边过来,附在李侍郎耳边一番嘀咕,李侍郎神色未变,仍是一脸平静,只眼神变了几变。 什么消息,这会子传过来?还这么急匆匆的样子。李映真好奇,问道:“父亲,发生了何事?” 李侍郎望着天边的那轮月亮,缓缓道:“朝廷要变天了。” 韩昭几人被关在厢房,就再也无人来进来了。厢房里甚至还有一张床和榻,但几人也无了睡意。贺兰君靠在韩昭身上,两人互相依偎着。韩昭回想着方才走过的路,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忽然,门被打开了,门边带她们过来的两个大汉恭恭敬敬道:“老爷,人就在里面。” 温阁老就要进来了?韩昭紧张地站了起来。迎面走进来的却不是温阁老,而是李侍郎。 原来那路就是去真姐姐家的路!韩昭后知后觉,问门口两人:“你们不是温阁老派过来的?” 两个大汉又对视一眼,也莫名其妙,“我们是奉李大人之命,前去带你过来,和温阁老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是虚惊一场,韩昭松了口气,只是不知道李侍郎深夜这样找她来又有何意。 李侍郎进了屋子,看了被折腾一晚上都几人一眼,道:“他们是我派去的,杀你的黑衣人却的确是温家派去的。” 韩昭听着,心中一跳,又细细回忆院子见到的景象,和后来的事情,心中渐渐浮出一个猜想:李侍郎莫不是在保护她。 她拱手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李侍郎又认真打量了她一番,七八岁的时候也是见过她几次,如今这副打扮,的确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幸好,那日在皇宫见到此人后,为了避免她拖累女儿,派人暗地监视她,方在今日黑衣人入院杀人时,能及时救下。那黑衣人已供出主谋,就是温尚书,如今倒正好可以交于刑部,定个罪加一等。 韩昭被李侍郎盯的时间有些长了,感到有些奇怪,问道:“不知大人深夜找我们是有何事?” 李侍郎也不跟她兜圈子了,直接道:“映真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她腿伤了,你去看看她吧。” 她们姐妹情深,他也不乐做个坏人。 第155章 韩昭面色一变,贺兰君吓了一跳。在宫中的时候光顾着救出韩昭,后来更是急匆匆地收拾逃跑,现在一想,李小姐作为公主伴读,却偏帮着外人,公主怎么会不生气,是她们连累了李小姐。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脸上看出担忧愧疚神色,又跟着丫鬟急匆匆到了李映真的房间。 房间里,丫鬟正在帮李映真上药,跪了一个多时辰,两边的膝盖,上面都是一片青青紫紫,两个膝盖肿的像个馒头。 淤血需要先用药油揉开,丫鬟看着惨兮兮的膝盖,都不忍心下手,才轻轻涂上一些药,膝盖就好像被针扎似的,疼得李映真“嘶嘶哈哈”喘气,丫鬟就更不忍心下手,可淤血要是不揉开,好的就更慢。 韩昭到了门前,听的里面的惨叫,更是吓了一跳,等到了床前,看见李映真两个青红发紫的肿胀膝盖,愧疚的心情达到了顶点。 李映真正疼的直哎呦叫唤,就看到本该要走的两人,一时又是喜又是惊,“你们怎么在这儿?” 韩昭没心情回答,接过丫鬟手里的药油,道:“我帮你上药吧。”丫鬟看了李映真一眼,李映真使了个眼色,“你先下去吧。” 丫鬟就把手中的药油药膏都交给了韩昭。 韩昭帮韩爷爷推过这种药油,知道怎么做,她把药油搓的发热,贴上膝盖,用了些力气往旁边揉搓开,她做花灯,手上就有一些力气,力道又稳当,也不管李映真的喊叫,稳稳地把淤血揉搓开。 李映真疼的攥紧了被子,手上头上冒着汗,却还有心思开玩笑:“清妹妹,我这么帮你,你却恩将仇报,下狠手啊。” 片刻,韩昭终于把淤血揉开,又涂上了清凉的药膏,肿胀的膝盖终于像活了过来。 丫鬟又伺候着李映真换了被汗湿的衣裳,韩昭才坐下和她说起话来。 “对不起,真姐姐,害你受苦了。”韩昭坐在李映真床边,皱着张脸,心里酸酸的,仍旧有些愧疚。 李映真拍拍她的手,道:“不过就是跪了会儿,我看公主气应当是消了,不用担心。”又问了一遍:“你们怎么在这儿?” 韩昭跟她解释今夜温家派人去小院杀人,恰好被李侍郎救回种种,又担忧: “不知温阁老今后还会怎么对付我们?” 李映真轻轻笑了,缓缓道:“今后不用担心了,方才我爹告诉我,温阁老已经被御林军缉拿了。” 第82章 尘埃落奸臣遭查抄 夜色最浓的时候,大队御林军围困住了温宅。 无数的火把,照亮了漆黑的夜,绕着庞大的宅子,堵住前门后门,把温宅围成个水泄不通的铁桶,防止任何人从院中逃窜出来。 门仆被震天响的拍门声震醒,嘟嘟囔囔地刚把房门打开一点,就被人用力一把推开,两列身着甲胄的士兵训练有素地从打开的大门涌了进来,快速地分散到院子中各处去。 门仆被这阵仗一时吓的腿软,以为进了强盗,多年习惯还是让他胆战心惊,哆哆嗦嗦地问了句:“你们干什么的?” 却根本无人搭理他。 紧随士兵而来的是个身着大红官服,脚穿官靴的中年男子,快步跨过门槛,迈进了院子。 这身官服,门仆再不能认错了,一见这架势,忙不迭地屁滚尿流地跑后面通风报信去了。 管家睡得晚,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院子中的嘈杂声,批了件衣服出来一看,院子里竟然闯入几个不知从哪来的身着甲胄之人,他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在这儿乱翻?这儿可是温阁老的家!” 领头的小将一手挎在腰间的佩刀上,一手叉腰,昂首挺胸地站在院子当中,很快扫射了房子一番,歪了下嘴,不客气地对管家笑道:“奉皇上旨意,抄的就是温阁老的家。”又大手向后一挥,高声道:“都给我搜仔细点。” 管家吓的一跳,忙穿好衣服,往后面找老爷去。 抄家自然不是上门做客,随着涌入的士兵,寂静的宅院里瞬间像沸腾的热锅一样,嘈杂起来。 士兵们一间间房抄检,熟睡的人被咣当一声的踹门声惊醒,刚爬起来就见几个身着甲胄的士兵,鱼贯而入,翻箱倒柜的,搜罗金银细软。 后宅中众人只来得及穿上衣裳,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被从房间赶了出来,一时间,院中到处响起男男女女的鬼哭狼嚎。 “老爷,老爷,不好了,皇上派御林军来抄家了!”仆人哭嚎着,也顾不得平日的礼仪,扑到了温阁老的房间。 温阁老觉浅,在后宅,被前面的吵闹声惊醒,刚起床,就听到仆人传来的噩耗。 他身子踉跄了一下,再也没有平日的从容,慌慌张张地穿好衣裳,颤颤巍巍出了门。 门外温弘文也是才急急忙忙出来,见着冲进来的士兵,破口大骂:“放肆,谁让你们进来的?” 士兵竟一时被他的气势镇住,果真没动了,跟随而来的红衣官员——兵部毕尚书冷笑道:“温大人好大的官威。” 又拱手道:“我等是奉旨而来,前来捉拿乱臣贼子温俭仁和温弘文。” 说罢,对手下的人一挥,道:“把温家父子拿下。” 士兵涌上来,押住了温俭仁和温弘文, 温俭仁面色灰败,仿佛早已预料到此刻局面一样,不再反抗,束手就擒。 温弘文被士兵压住双手,嘴里仍在骂骂咧咧道:“我要见皇上。我温家对待皇上忠心耿耿,我温家父子为皇上,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皇上怎么可能会杀我?我要见皇上申冤!” 第156章 毕尚书冷笑道:“等你到牢里,交待罪状,自然有很多话得说。” “压下去!带走!” 朝堂上,过了一个好年的官员们又重新聚集起来,上了早朝。只是,百官之首的温阁老,却无缘缺席了早朝。 上朝前,在议事厅等候的时候,大家就发现了,一向来得早的温阁老今日快上朝的时候还没到呢。 以温阁老为首的一派少了个主心骨,像群龙无了首,聚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头绪来。不仅温阁老没来,温尚书也没来,真是奇了怪了! 和温阁老不对付的那一派就看笑话似的,看着他们着急地干转悠。有部分隐隐觉察出异变的眼观鼻,鼻关心地默不作声,静候着朝堂上的巨变。 皇帝似乎对温阁老和温尚书的缺席似而不见,依旧如常地处理着大臣们上奏的事情。 有些是年前积压的事情,有些则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某条街道要不要重新修路。复工第一天,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大家也想偷偷懒。 皇帝一一处理着,这新年的第一天早朝和年前的任何一天看似毫无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少了温阁老。 有人就发了难:“官员无故不得缺席早朝,不知温阁老是何缘故缺席,怕不是年纪大了,以为还在过年,睡过了吧。”说话的是个御史,和温阁老一派不太对付。 但御史向来说话不好听,用温弘文的话说,跟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职位降了升了这人也似不在意,只图一个嘴爽,也没有什么能拿捏的地方,奈何不了。 温阁老虽然不在,拥护他的人还在呢,就帮腔道:“天气寒冷,阁老许是病了呢。” “一病病俩?温阁老病了,温尚书也病了?” “你怎么总盯着温阁老?兵部毕尚书不是也没来!” 眼见两人要在朝堂上吵起来,忽然兵部毕尚书脚步匆匆从殿外进来,到了殿堂跪下,道: “启禀皇上,温俭仁和温弘文已缉拿归案,关押在天牢。从温宅抄检出黄金十万两、白银五十万两,赤金头面共三百一十八套,南海红珊瑚五株,沉香木雕花团锦簇四扇屏风三架,翡翠白菜雕器一件,象牙雕器一件,金镶玉茶盏筷匙四套……” 毕尚书爆出长长一串抄家清单。一时间,早朝的殿堂里只有他汇报的抄家清单声音。 厅上众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蝉。不知是被温阁老忽然被抄家吓住了,还是被这庞大的财产清单给惊到了。 方才还为温阁老鸣不平的那个官员更是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要尿裤子。 温阁老这一派的官员听着毕尚书还在念,心里战战兢兢,脸上头上冒着汗,不住地用官服袖子擦。 皇帝在金銮殿上闭目听着,好长时间,毕尚书才念完那串单子。他缓缓睁开眼,定了论:“温家父子,结党营私,霍乱朝野,陷害忠臣,深负朕恩,着革去官职,打入天牢候审。” 又问其他人:“还有要启奏的事情吗?” 底下众人彻底没有了声音,再大的事也比不过这抄家温阁老的事儿呀。 散了朝,温阁老一派的官员们如丧家之犬,惊慌失措,惴惴不安地回去,担忧着头上这颗脑袋不知能保到什么时候。 反对温阁老的一派的人则是大快人心,只是也不知道皇帝究竟何时动了手。 也有像李侍郎这样的中间派,不慌不忙接着去干自己的事儿。 温阁老被抄家的消息很快也传入了后宫,温贵妃起初还不相信,昨日公主过生日,温阁老和温家女眷还进了宫,其乐融融,怎么可能转眼就被抄了家? 直到后来听到的消息越来越多,传的有鼻子有眼,她才慌了神,立刻让宫女给自己打扮起来,要去见皇上,为娘家人求情。到了御书房,却被拦在外面,说皇帝正有要事商议,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后来更是直接被禁了足。 萧宜岚稍后也知道了此事,听完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最后对身边伺候的宫女道:“把上次太医留下来的那一瓶药膏送给李映真去,告诉她今日不用来宫里了。” 李府这边,昨日把淤血推开,又涂了上好的药膏,休息了一夜后,李映真觉得膝盖比昨日好多了,但下床走动还是有些难受,正发愁如何去宫里,就听到公主传来的消息,免了她今日的伴读,又接到公主送来的太医院配置的药膏,心里是松了一大口气,看来公主是彻底气消了,温阁老倒台的的确是时机。 韩昭和贺兰君她们几个昨夜在李府住下了,李映真后来又派丫鬟给她们收拾出来了一间院子来住。 挂念着李映真的伤,韩昭和贺兰君吃完早饭后就来了李映真的房间。看她精神头挺好,膝盖虽然看上去还是骇人,但明显已经消了肿,又知道公主也给她送了药,还给了一天假,心中的愧疚才减轻些。 韩昭拿起公主赐的药膏,给李映真换药。 直到此时此刻,她仍觉得不太真实,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八年前,她从睡梦中醒来,父母被奸人所害,家被烧了。 八年后,又是一觉醒来,害她父母的奸臣就这样落了法网。 她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庆幸,又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恍惚,此刻屋中只要她和李映真,贺兰君,她不避讳地说着自己的感想。 李映真大约是膝盖真的好了,不疼了,打趣道:“你这要是梦的话,那你身边的贺小姐算什么呀?做个梦,还给自己梦个红粉佳人呀?” 第157章 贺兰君在旁边听着她俩打趣,话题忽然扯到自己,一时红了脸。韩昭也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红着脸的贺兰君,恍惚中才有一些真实的感觉。 李映真笑道:“现在危险也已经解除,留下过了上元节再走吧,辛辛苦苦做的花灯还没看呢。” 韩昭和贺兰君对视一笑,“行!” 第83章 庆元宵人散曲未终 上元节本就是本朝最热闹的一个节日,又因着今年皇帝女儿过生日,在凤前街办了个千灯宴,更是热闹喧嚣胜过以往。 宫里的人只远*远瞧了一回,但从初七晚上开始,百姓们就可以自由出入凤前街观灯了,又因为解了宵禁,那街上的花灯就几乎通宵达旦地亮着。 莺儿之前听韩昭说了凤前街的盛况,心生向往,但那天晚上被吓了一遭后,在李侍郎府里着实安静后怕了几日,老老实实地待着。 李映真的膝盖尚未彻底痊愈,伤筋动骨一百天,她的膝盖虽然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点。 第二天,她就去了一趟宫里,公主瞧她走路并不利索,索性放了她的假,让她彻底养好了膝盖再进宫,不急于这一时。反正前朝后宫这段时日大家都忙糟糟的。 于是李映真就在府里静养着,难得有了段时间可以安安心心地看看书。韩昭和贺兰君怕她闷着,常到她房里来,几人说说笑笑,日子过的倒快了。 转眼元宵节就到了,李映真的膝盖也逐渐痊愈,不妨碍走路了,凤前街的热闹也快到尾声,一群人才到凤前街观灯去。 京城往年的元宵节灯会多是在万佛寺那边举行,今年放在了凤前街,那些小商贩们就全部挪到了这条街上,绵延数十里的街道,两边都商家也趁机亮起了灯,招徕生意。远比公主生日远观的千灯宴更加热闹,多了一丝烟火气。 来观灯的百姓不少,几人走在人群里,李映真时不时还会跟她们介绍京城这些街铺和往年灯会的趣事儿。公主爱听宫外的事情,她也练就了把平常的故事说的绘声绘色的本领。 不仅贺兰君,莺儿和晓月这几个初次来京城的江南女孩听的稀奇,连韩昭也听得津津有味,毕竟她也离京八九年了。 举国各地的花灯汇聚在街道的两边,饶是见多识广的京城人士也看得流连忘返,啧啧称奇。她们一群人顺着人流往前走,见识到了蜿蜒的龙灯,灵活的蝴蝶灯,还有栩栩如生的鱼灯,在不远处,甚至有一个高台上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嫦娥灯,嫦娥仙子挥臂摆袖,身上衣裳随风飘飘而动。 莺儿看呆了,惊叹道:“不愧是京城啊!这个花灯也太好看了吧,她的胳膊竟然能动唉,像真的神仙一样!” 韩昭轻轻咳了一声,道:“这花灯是我做的。” 她并无炫耀的意思,只是想纠正一下莺儿的说法,这个花灯在安宁县也能看到。 贺兰君抬眼向那个花灯望去,李映真看了一阵子,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问韩昭:“这就是那一盏被烧了的花灯?你又重新做了?”她还记得给韩昭写的传奇传记里中秋节前被烧毁的那个嫦娥花灯。 韩昭点了点头,笑道:“那会儿也有时间,就想着再试一下,不做出来有些可惜。” 贺兰君笑道:“这盏花灯也是极好的,若是当时以这盏花灯去参加比赛,定然也是能夺魁的。” 这话听起来是恭维,但贺兰君知道自己的确只是实话实说。 现在再回想当初的糟心事,韩昭倒没有多少感慨了,笑笑,道:“兴许吧,只是……”只是,她心里想着,若是这盏花灯好好做了出来,没有后来的那些事,不知会不会和小姐一起在京城的街上看花灯。 “只是什么?”贺兰君转过脸,追问。 “没什么,这样就很好。”韩昭脸上挂着笑,冲贺兰君眨眨眼。 “卖花灯嘞,卖花灯嘞,五十文一盏,猜中灯谜便宜喽。” 人群中有挑着花灯游走售卖的小贩,见着她们这一群穿绫着缎的人,很有眼色地停了下来,把花灯凑到她们跟前问道:“小姐们买花灯吗?猜个灯谜吧,猜中灯谜更便宜喽。” 贺兰君和韩昭对视一眼,忽然都轻轻笑起来。 这个场景好像两人第一次前面时的样子。 贺兰君想起第一次见到韩昭时,她也是在招呼客人,用一把清亮的好嗓子,编顺口溜招徕顾客。她的灯摊上也有灯谜,那会儿还有一对猜不出来灯谜底小夫妻,急得她都上阵帮忙了。 贺兰君打趣道:“这莫不是你们卖花灯的共用手段?”韩昭哪里知道京城的小贩也是这些招数,竟全然没有新意,又凑的离贺兰君近些,笑问:“那小姐要猜灯谜吗?” 那卖货郎眼睛瞅着两人有些意思,忙对韩昭道:“大人,替你家娘子买一个喽,猜下灯谜吧。” 贺兰君听到这声“娘子”的称呼,脸微微红了起来,只是在灯光下瞧着不甚明显。她又悄悄打量了韩昭一眼,别看这人有时私底下让她招架不住,人前开这种玩笑时,韩昭倒比自己反应还大。 只是这次,韩昭只微微愣了一下,就从善如流地从卖货郎挑着的花灯上架子上挑了个小兔子花灯,“就这个了。”又问贺兰君:“这个可以吗?” 那个货郎挑的架子上所有的花灯都只不过是中等水平的花灯,和韩昭做的自然比不了。贺兰君已经有韩昭送的花灯了,对这些也不在意,今日买灯,只胜在一个应景罢了,于是点头笑道:“行。” 第158章 韩昭就从灯上拿下了一个谜,很快解开,最后花了三十文买了一只兔儿灯给贺兰君。 莺儿在后面看着,“咯咯”笑起来,道:“这好像第一次见到韩昭时候的场景。” 李映真在旁边听着,倒感了兴趣,问道:“什么场景?也是买花灯吗?” 莺儿来了兴致,她本就是个热络且话多的人,道:“李小姐,你不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啊,韩昭说话可口无遮拦了,我还骂她是个登徒子呢。” 李映真:“哦?竟有这事儿?”更感兴趣了,“她说了什么呀?” “她呀……”莺儿还欲再说,韩昭忙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转了个身子,提高了声音掩住她的话:“晓月,赶快带她去那边看看,那边有变魔术的!” 长了一岁,再提往事,她也会感到羞耻的呀!万一再让真姐姐写首诗来调侃她,她现在也是要面子的大人了! 莺儿看韩昭那样羞,也不再说了,笑嘻嘻地领着晓月,看热闹去了。 十里长街,夜还很长,热闹还在延续。 京城百姓们热闹过元宵,京城官场上却风云动荡。 朝为天子客,暮作阶下囚。温阁老被抄家的事儿震惊朝野,天子发怒,下令彻查。顺藤摸瓜,又扯出不少从前往事。 京城中一半官员瑟瑟发抖,另一半则忙的不可开交。牢房里塞得满满的犯罪之人,都快住不下。不光刑部,其它几个部门剩下的的官员也忙得要死。 温弘文是工部尚书,他被抓入牢,工部的重担就暂时交由李侍郎代理。李侍郎天天披星戴月,早起晚归,只过了三日,就接到升职的圣旨,接替温弘文担任工部尚书。这也意味着温家父子彻底没了活路。 李侍郎升了尚书后,行事作风依旧如常,喜怒不形于色。这天下朝就给李映真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温俭仁已供认其陷害陶御史和裴侍郎之事。皇上下诏,陶御史官复原职,即刻召回京城。裴侍郎罪名平反,追封勇毅侯的爵位。 李映真喜出望外,这下陶姐姐终于能回来了,她估摸着皇帝的诏令发往宁古塔,路上需要一两个月,等陶姐姐和陶御史动身再到京城,又得一两个月,约莫夏初的时候就能回京城了。 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个好结果,李映真为好友感到欢欣。 欢喜之余,她又问了个担心的问题:“那温阁老最后会如何定罪?”好让她彻底安个心。 李尚书沉思了一会,他上朝时瞧着皇帝的意思和这次雷厉风行的手段,皇上定是早有想法,道:“温家父子估计是难逃一死。” 父亲既然都这么说了,李映真确信这个隐患完全消除了。 温家父子的案子以雷霆之速被审理完了,不到一个月,温家父子被判斩首,牵连官员几百人,或革职、或降级、或流放,一时间朝廷官职空缺,人手紧缺,皇帝下令,七月开恩科,广纳人才。 元宵节过后,夜渐短,日渐长,春意起,春天就算正式来临了,从安宁县来的货船也靠了岸。 贺兰君本打算坐马车回安宁县,这下正好可以坐自家的船回去了,又采买了一些京城特产和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准备带回去孝敬父母,送姐妹们。 离别之日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李映真送韩昭送到了码头上。 “真姐姐,以后我会常来京城看望你的,还有陶姐姐,这次没能等到她,下次来的时候,她就一定在了。”韩昭不舍地拉住李映真的手,许下离别的承诺。 又道:“等你有空了,到安宁县来做客吧,江南景色有别京城,保你会喜欢的。” 如果李映真有空,韩昭一定会邀请她一块儿坐船下江南,可是她还得准备七月的恩科考试。 皇上下令七月开恩科后,公主就向皇上提议,既然现在如此缺人手,不如也招些女子为官,前朝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不知皇上什么考量,最后真准了,今年恩科男女同考。 李映真拉着韩昭的手,满心也是舍不得,又看了眼她身后不远,在等着她的贺兰君,知道那才是她要回的家,又为她感到高兴,只叮嘱道:“往后,常写信来。” 韩昭重重地点点头。尔后,转身走向码头。 煦煦春光映着河面波光粼粼,微风轻轻吹动贺兰君的裙摆,她站在岸边,噙着浅浅的笑,等着走过来的韩昭,牵起她的手,一起上了回家的船。 风正起,帆正扬,船只离了岸,驶向幸福的彼岸。 -正文完。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