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真无敌》 第一章 横山美雪出血案(新书求收藏) “我叫陈三更,是顺风镖局一名平平无奇的小镖师,日子悠闲自在。万万没想到,半年前,我们镖局老大死了。” 铜镜中,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开口,试图模仿记忆中王大锤那个经典的镜头。 但这张脸,即使敛去了所有的表情,刻意装作呆滞,也没办法演出那份独特的韵味。 陈三更失望地叹了口气,帅,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他起身推开客栈的窗户,眺望着北面那座高耸入云,白雪皑皑的大山。 横山,作为天益州与云阳州的界山,横亘在千雄城的城北,恰如天仙在人间画出的一笔浓墨。 横山之巅,终年积雪。 与周边的几条冰川一起,组成了大端王朝西南境一处著名的景致——横山美雪。 它的端庄柔美,与素来民风彪悍,以男人精明强干著称的千雄城,相得益彰,十分互补。 山上,峰峦高耸,一片雪白; 山下谷间,却大多是黑色的玄武岩和石灰岩,积雪化作河流,自谷间汨汨流出,终年不绝,滋养着四周丰茂的水草。 沿着河流,有一个小镇,散落着一片民居。 故事就跟这一片民居组成的横山镇有关。 ...... 半年前,顺风镖局接到了一个镖利很高的单子,需要押送一箱货物去往横山北麓的灵风城。 身为天益州武安城万福县最大的镖局,顺风镖局由三境凝元境的总镖头吕方亲自带队护送。 可是往返十天左右的路程,已经二十天了却还没见人回来。 就在焦急的情绪渐渐蔓延时,一个木箱子被人送到了镖局,总镖头的独女吕凤仙亲手开启,瞧见了箱子中的一个盒子,以及盒盖子上绑着的一封信。 “......返程路上,突遭猫鬼袭击......力战不敌,属下死伤殆尽,负伤逃遁......抵达横山镇......遇一户好心人收留......可惜伤重难返,弥留之际,修书一封......以金银托人将骨灰送回,盼入土为安。” 这潦草的字迹,通俗的用词,许多人都立刻认出了这正是镖局总镖头吕方的亲笔。 劲爆的内容直接将红火而平静的顺风镖局点燃,顺带着把万福县也炸了一炸。 因为,凝元境的总镖头吕方,已经是万福县这个小地方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危难之际,镖局的账房先生秦翰站了出来,在身后支撑着悲痛欲绝的吕凤仙出面主持大局。 先是拿出大半积蓄赔偿了死亡镖师的亲属,接着便先后经历了镖师趟子手们另谋高就、管家和丫鬟携手跑路、厨子和洗衣娘趁夜私奔等一系列无奈的变故。 最终偌大的镖局便只剩下了四人。 一老一弱一病,外加一个陈三更。 老的是一个名叫贾富的镖师,早年也曾为镖局立下功劳,年事渐高加之陈年老伤不少,已无力再走镖,仗义的吕方便将其聘请为镖师的教习,如今留下,嘴上说的是要报答总镖头的恩情,却也有不少人私下嘲讽他是无处可去,只能赖在这儿; 弱的是吕方的独女吕凤仙,并无修行资质,练了几天拳脚,脾气火爆直爽,天天嚷嚷着揍这个揍那个,如今骤然失去倚仗,却坚强地撑起了残局; 病的是镖局的账房先生秦翰,四十来岁的年纪,身子病恹恹的,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 但只有陈三更知晓,秦翰原本是个大修行者,后来被仇家暗害,一身惊天修为尽数东流,才到此隐姓埋名,了此余生。 之所以陈三更知道,是因为秦翰是他的师父,在他两年前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很久,便已经是他的师父。 因为他原本就是秦翰捡到的一个弃婴,名为师徒,情如父子。 吕方对秦翰师徒二人也很好,所以,深受大恩的他们毅然选择了留下。 四人勉力支持这惨淡的局面,最主要的念想便是要查清楚总镖头到底因何而死。 虽然信上写得明明白白,但好端端的一个凝元境修行者出去,回来的却是一盒骨灰,换谁也不会那么容易接受的。 而鉴于当下的情况,这个四方奔走查明真相的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陈三更的头上。 陈三更借着走镖的机会,在师父秦翰的指点下开始了暗中调查。 在这五个月的时间里,他先沿着送信人这条线开查,查到最后,却无疾而终,因为送信人只是万福县郊区的一个普通村民,进城的时候,被人以五十文铜钱的价格请他将箱子送到顺风镖局。 至于对方的样貌,村民说当时的眼睛里只有钱了,而且对面又不是女人,哪里会看那些。 总结起来,陈三更拿到的信息就是:男的,活的,出得起五十文铜钱。 ...... 这条线断了,陈三更便接着查起了那一趟镖。 钱多、路远、东西贵,怎么看都像是为了让总镖头亲自护送量身定做的。 但陈三更明里暗里查了三遍,最终的结论却都是没问题,那就是一趟正常的镖,从动机、货物、银钱交付等各个环节都有着完整合理的逻辑。 甚至那边人在知道总镖头死了之后,还随了个份子,并且没来吃饭,足够仗义。 于是,陈三更最终来到了横山,如果在信上所写总镖头身亡之地再查不出什么线索的话,他们便只能接受总镖头信上所写的理由,然后该干嘛干嘛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第一时间赶到横山镇,他和秦翰曾有过一场讨论。 没少看探案小说的陈三更认为,按照最正常的思维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去往案发现场,但这也是最容易被对方针对的心理。 对方既然已经在信中点明了横山镇的位置,又怎么可能留下显而易见的破绽和问题? 自己这么一去,就成了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落进了对方设定好的节奏中。 曾经,他说服了秦翰,现在,他还是只能来到这里,最后一搏。 ...... 仿若世外桃源的镇子外,远远走来了一个年轻人。 坐在路边悠闲地看着雪山,晒着太阳的老人们微微抬起眼皮,浑浊的双眼里很快流露出多年未见的神采。 到了这个岁数,能够引起他们兴趣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只因为,好久没见着这么俊的后生了。 老头子们的视线从年轻人身上穿的青衣劲装、背上背的一柄金丝大环刀、充满爆发力的修长四肢上扫过,最终停留在那举世无双的俊美容颜上,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年深日久的老妇人们,则满意地看着那高挺的山根,笑得合不拢腿。 不用说,这么帅的人自然便是来自顺风镖局的小镖师陈三更了。 他礼貌地跟老人们询问镇子上有没有客栈。 一个住得最近的老人立刻拉开嗓子,吼来让自己云英未嫁的孙女送他过去。 看着两人走在路上的背影,老人身子后仰,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其余几位,都流露出那种的浓浓惋惜。 年轻的男女路过了一处已经很是破败的房屋,在一排民居中很是扎眼。 陈三更惊讶道:“这间屋子怎么破成这样子?” 姑娘微微红着脸,小声道:“没人住了。” 许是觉得回答得太简洁,姑娘又补了一句,“阿公说了,房子就是这般,只要有人住,再旧也能看,可一旦没了人气,便会迅速破败起来。” “这倒是至理。”陈三更微笑着,“开门就是这么好的风景,换我可舍不得走。” 陈三更和蔼可亲,姑娘也渐渐放开了,她巴不得跟陈三更多聊两句,解释道:“原来的那户人家在这儿也住了几辈了,可惜屋里死了人,觉得晦气,就干脆搬走了。” 陈三更挑了挑眉,“生老病死常有的事,这也太讲究了。” 姑娘摇摇头,“不是死的自家人,是收留的一个外地人,结果在他家病死了,据说死得还挺惨的。” “那还真是挺倒霉的。”陈三更望了一眼这间屋子,感慨道:“在大端境内,要想找到比这横山美雪还好的风景可不容易,这家人得搬去哪儿才能不亏啊!” “哪有,听说松江上的孤岛红枫、西塞边野的大雁云翔,小崇山下的流泉映彩也都是很好看的呢。”听见自己家乡被夸,姑娘虽然开心但也没忘记自谦,然后道:“不过他们到底搬到了哪儿,我们镇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就连我阿公都不知道。” “你阿公?”一直掌握着谈话节奏的陈三更微微一愣,听着口气,还是个大人物。 姑娘的胸脯微微挺了挺,“我阿公是镇长。” 嗯,不算大,但也不太容易垂落,可以一手掌握......陈三更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嗯,厉害,我就没有镇。” 疑惑的姑娘还没来得及问,镇子里唯一的一家客栈就到了。 虽然陈三更和蔼可亲,姑娘终究还是没敢下嘴,遗憾地回去了。 ...... 山顶的雪褪去了金光,太阳不甘地被赶回了巢,夜色重新统治着这边土地。 在这些山里小镇,夜色就是纯粹的黑,比世间最好最贵的墨还要浓。 破败的房屋中,钻入了一个身影。 轻巧灵动,落地无声。 第二章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新书求收藏) 陈三更站在房中,环顾一圈,四周的一片漆黑,在他眼中却与白天无异。 搬不走的大件桌椅整齐地摆在原地,空荡荡的桌面、灶台和柜子,墙角堆着几件被舍弃的老旧用具。 夜风轻轻呜咽,就能闻到灰尘的味道。 从地面和桌面上灰尘的厚度判断,的确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居住了。 整个房间给他最大的感觉就是空,不是那种家徒四壁的空旷,而是明明丰富的陈设被抹去了一切生活痕迹之后那种直击内心的空落。 好像大学毕业时,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人锁门前多看的那一眼。 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果真就像那位姑娘说的,搬家离去了吗? 而且,房中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一切的迹象仿佛都在告诉陈三更,总镖头的死,并没有什么隐情,他们即使心中再不愿意接受,也没必要跟事实为敌。 一无所获的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离去。 身形未动,他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记忆中一个常见的桥段。 他伸出手在墙壁上轻轻敲击,然后俯下身子,在四个床脚慢慢地仔细摸索。 过了许久,他忽然双目一亮,在一块掏空的垫脚砖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陈三更的嘴角翘起,一缕阳光撕开了心中厚厚的阴霾。 ...... 第二天清晨,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的姑娘鼓起勇气,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去往客栈,却被掌柜的告知那个年轻人已经走了。 瞧着粉群轻摆,小脸圆圆的孙女失魂落魄地回来,老头望着远处的山谷,那一双已经看透太多事情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惋惜,叹了口气:“痛失良机啊!” ~~ 四天后,风尘仆仆的陈三更望着出现在视野中的城池轮廓,露出了微笑。 他弯下腰,抚摸着胯下陪他多日的瘦马,感受着躯体优美的线条,指尖传来一阵温热,还有一点点湿润,那是运动的汗水。 “累不累啊?”他关切地问道。 瘦马晃了晃脑袋,轻轻地叫唤着。 “下一次我尽量控制时间,不要骑你那么久,你身子骨瘦弱,的确不堪挞伐。” 他轻轻拍了拍瘦马的身子,就像懂行的妇人无需言说,拍拍身子就知道下一个战姿一样,瘦马默契地停住马蹄,陈三更翻身下马,一人一马便默默朝前走去。 在这个世界,不能加刻阵法的城墙都是没有意义的,显然一个万福县是不配拥有那样的城墙的。 所以干脆就破罐破摔地用黄土垒起一个小圈,勉强作为城池的标志。 熟练地微笑应付着热情的街坊四邻,一人一马走到了顺风镖局的门口。 看着眼前稍显破旧的大门,陈三更感受到了一种古朴的温暖。 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生活了两年的家啊! 虽然,这个镖局很小,很普通,但家不就是这样嘛。 同样,家也是值得自己为之奋斗和努力的。 踏进前院,懂事的瘦马自去马厩休息,陈一鸣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厅,走进了后院。 后院比起前院来说要小不少,是一个四合院的格局。 栽着些常见的树,种着些寻常的花,就是一个真实的平凡人家尽力给生活添点光彩的样子。 陈三更敲响了其中一间房门,听见一声温和的答应,推门走进,瞧见了坐在书桌前的那个中年文士。 阳光从窗户中拉出一道光柱,落到他的身上,光柱之中尘埃飞舞,他单手持着一卷书,眉头微皱,神色安静。 这岁月静好的一幕,让陈三更平稳气场,放缓心境,恭敬行礼,“师父,我回来了。” 这位身形削瘦,面色苍白,尤其是双眉始终微微皱着的中年文士正是秦翰。 他含笑望着风尘仆仆的陈三更,“看样子是有收获。”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父。”陈三更点点头,“我到了横山镇,找到了信上所写的那户人家。” “据当地人说,在总镖头亡故之后,那家人觉得晦气便搬了家,我又实地看了一下,房屋中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屋里的情况确实是搬家之后的样子。” 秦翰的眼皮缓缓垂下,“所以,总镖头的死并没有什么内情?” “原本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总觉得这一切太过合理,就像是有人精心安排的一样。直到我发现了这个东西。”陈三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这里面是不少的散碎银两,通常来说已经是一个普通人家大部分的积蓄了,而且还费尽心思地掏空了垫床砖藏好。” 秦翰双眼陡然睁开,散漫的眼神霍然一凝,“正常的搬家绝对不可能会忘掉这个。” 陈三更嗯了一声,“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起初是想不通的,如果总镖头的死真的有什么隐情,那封绝笔信又是怎么回事?对方何必要多次一举?直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好?如果不写那封信,或许我们要等很多年之后才能找到横山镇。” 秦翰认同地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有隐情,他们这样做的确是多此一举。” “不过,我很快便明白了他们的用意。”陈三更笑着挥了挥拳头,“凡走过,必留痕。不可能有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的犯罪。所以,最高明的犯罪方式不是让人找不到凶手。” 他看着秦翰,一字一顿地道:“而是以替罪羊结案!” 秦翰的眉头又熟练地皱起,缓缓道:“所以对方要画蛇添足地留下一封绝笔信,所以要点明横山镇的具体位置,他们就是要让可能会追查总镖头死因的人相信,总镖头就是按照信上所说那么死的。毕竟,一个凝元境修行者,在不主动惹事的情况下,可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 陈三更点头道:“对!他们根本不怕我们过去,甚至就是希望我们过去。他们已经为我们准备了一个结局,这个结局还得到了我们亲自印证,自然就会以为那就是真相。即使我们要报复,都只会将怒火对准信中提到的那个猫鬼,最多连带着去追查那一家搬家的人。” 他语带调侃,“说不定对方已经把那个猫鬼也已经安排好了。” 秦翰微微笑了笑,“若不是有你找到了那个藏着的家底,让事情从根本上有了说不通的地方,说不定我们就真的中招了。” 陈三更自矜地摆了摆手,“运气而已,运气而已。” “可是,你却忽略了一个问题。”秦翰轻轻一叹。 陈三更笑容一滞,面露不解。 “既然对方费了这么多心思伪造出这个现场,又岂能不盯着那间屋子。” 陈三更猛地一阵头皮发麻,背心凉意闪过,喃喃道:“那我必然已经暴露了。” 不说别的,就自己这长相,那简直就跟夜色中的萤火虫,萤火虫中的皓月一样,别人断然不会忽视的。 “所以,接下来只要我们流露出对总镖头的死仍在挂怀的想法,甚至只要对方也发现了那块空心的垫脚砖,我们就必将迎来对方毫不留情的凶猛打击。”秦翰看着他,“你怕了没?” “嗯。”陈三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还查吗?”秦翰又问。 “查!”这次比刚才更坚决。 “好!”秦翰看着他,很是满意,“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师父请讲。” “横山美雪,好看吗?” 第三章 武夫独特的优势(新书求收藏) 陈三更愣了愣,正不知道如何回复,秦翰就笑着道:“好了,不开玩笑,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陈三更在回来的路上有过一些思考。 首先,已经可以初步判断,总镖头的死就是人为,但动机不明。 镖师行走四方,除了依靠自身实力,还有一点就是八面玲珑。 所谓三分保平安,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因此几乎很少与人结仇。 排除仇杀,那更大可能就是在押镖的途中,无意卷进了什么事情当中。 结合这些时日查到的线索,陈三更想象了一出当日可能的情景: 总镖头在送完镖返程的路上,不小心看到或者参与到了某件事情,被对方针对,他凭借着凝元境的修为一路逃遁,最终躲在了横山镇的某一户人家。 但最终还是被对方找上了门,逼着他或者模仿他的笔迹写下了一封绝笔信,然后将其杀死。 同时,为了掩盖此事,不节外生枝,还将那户人家的其余人也尽数灭口,然后通过某些手段伪装成搬家的样子离开。 而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应该恰好就跟总镖头的行程重合,才会让他机缘巧合地看到或者参与进去。 “所以我认为,我们下一步调查的重心就应该是半年前,在横山附近,发生过什么大事。” 他轻轻搓着手指,斟酌道:“而且这件事一定还不小,让对方宁愿这么大费周章,也不敢冒一丝暴露的风险。” 秦翰嗯了一声,轻轻拧着眉毛,“方向没问题,不过我建议你暂时先不要有什么动作,等确认对方是否已经知晓以及他们的应对之后再做打算。” 陈三更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思,通俗点说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对方既然下了那么大的精力,一旦知晓事情可能败露,断然不会就此不管,他们可以等着对方先出招,然后顺藤摸瓜。 所以,这次行动的代号便叫做:对手自己动。 敲定了这些事,秦翰终于松开疲惫的眉毛,笑着伸出手来,陈三更从怀里掏出这一趟顺道走镖挣来的一点散碎银子,依依不舍地递了过去。 秦翰满意地掂了掂,挥了挥手,“快去厨房帮帮大小姐吧,新请的厨子昨天又跑了,今天是她在做饭。” ...... 厨房,土灶里干柴燃着烈火,一个姑娘卷着袖子,系着围裙,一手拿着锅盖挡在面前,一手拿着锅铲胡乱地在大锅里扒拉着,锅里的油滋滋作响。 “三更!快进来!赶紧!” 瞧见陈三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个姑娘像是找到了救星,登时焦急地嚷嚷着。 “大小姐,我来了!” 陈三更挺身而入。 ...... 一边熟练地在厨房忙活着干柴烈火的事情,陈三更一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两年前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这是一个修行者的世界,修行是需要灵根的。 有根的人遍地都是,有灵根的人却千中无一。 发现这一切的时候,陈三更也曾很苦恼,因为他虽然长得帅,虽然可以改名叫陈根硕,但灵根才是重中之重。 他便壮起胆子找到了师父秦翰,跟他说了想要变强的渴望。 秦翰对徒弟突然开窍很是开心,扔给了他一本书,让他照着练。 书名叫做:。 陈三更下意识是拒绝的,但他没得选。 于是,他就在一个有修行者,有妖魔鬼怪的世界,成为了一个有一身内力的武林高手,还是用刀的。 从好看和能打两个角度都堪称灾难。 但后来,当他听到了一个说法,心中慢慢就开始接受了。 普通人逛青楼,草草了事。 武夫逛青楼,天长日久。 武夫,一个让青楼姑娘们又爱又恨的存在。 ...... 砍、剁、劈、截、撩、扎、刺、扇、拦、滑、刮、扫、缠。 十三式基础刀法他早已融会贯通,尤其擅长撩和刺。 在秦翰的请求下,总镖头就让他出师了,很快他便越过了趟子手的阶段,成为了一名镖师。 为了庆祝他成功成为镖师,以及帮助他在押镖时自保,秦翰又给了他一本。 第一趟独自押镖,去了临近的一个县城,遇上了怨灵拦路,陈三更下意识的一刀,直接将怨灵砍成了飞灰,顺道还砍翻了一大片山林。 他便悄然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有些不同。 当主角的心蠢蠢欲动,他旁敲侧击地询问秦翰,他是不是有什么非凡之处,比如说什么仙人转世啊,大成圣体啊之类的。 秦翰却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他的裆部,淡淡道:“你知道世间真正的上三境大能是什么样吗?” 世间修行九境:筑基、聚气、凝元、通幽、入微、洞玄、知命、问天、合道。 上三境指的便是知命、问天、合道三境,上三境修行者凤毛麟角,在人间任何的势力都是会被奉为座上宾的存在。 这些都是陈三更知道的,所以,他摇了摇头。 “朝发苍梧,暮至北海。” “一击断江河,一击崩山岳。” “凭虚御空,追日逐月。” “神念覆盖千百里,一剑可当百万师。” 秦翰看着他,“请问,强大的你,会什么?” 我会为他们鼓掌,并报以向往...... 陈三更仿佛听见了梦碎的声音。 秦翰看着他,语气平静而严厉,“道儒佛剑、妖魔鬼怪,天下英才辈出,无奇不有,切莫自大。” 陈三更心中凛然,郑重点头。 自那之后,他便默默地习武,认真地走镖,郑重地斩杀着拦路的妖魔鬼怪。 虽然明白他和寻常的武夫有些不同,但他更明白,在这个神奇而变态的世界中,他还差得太远。 所以,平平无奇的小镖师很谨慎。 但当总镖头离奇身死的消息传来,他却毅然承担起了奔走查案的重任。 道之所在,心之所向,咳咳,义不容辞。 ...... 时间倒回三天前。 天益城,整个天益州权力和财富的核心。 一栋在天益城中都称得上豪奢的院子,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假山掩映,流水叮咚,后院的一处水榭中,有位锦袍老者正端坐饮茶。 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走来,白衣出尘,相貌不俗。 他恭恭敬敬地在水榭外止步,汇报各种事项。 老者都是淡淡地嗯一声或者惜字如金地安排几句。 最后年轻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师父,刚才接到横山镇那边汇报,顺风镖局的一个镖师过去了。” 知道老者日夜操劳,兴许记不起这些小事,年轻男子补充道:“就是半年前,那个吕老头开的镖局。” 老者轻轻吹了口浮沫,“终于还是去了?” 年轻男子稍一迟疑,“事后,我们的人进了屋子,沿着脚印和痕迹,发现了床脚的一块空心砖,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估计是那户人家原本积攒的家当。” 老者端茶的手为之一顿,双目骤然一道精光闪过,睿智如他,立刻就想到了事情暴露的可能。 年轻男子将腰弯得更低,“是我们办事不够细致,请师父责罚。” 老者望着面前的水潭,叹了口气,“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大了,事情一大,容易出现纰漏的地方就多,没有堵上的漏洞一多,这事情就越不容易做成。” 年轻男子沉声点头,“弟子明白。” 从水榭旁出来,背心已经浸出冷汗的年轻男子回到自己房中,取出有关顺风镖局以及陈三更的情报思量片刻,招来属下,吩咐下去。 ...... 第四章 在?一起去踏青? 顺风镖局,前厅正中的八仙桌上,吕凤仙、秦翰、贾富、陈三更围坐四方。 在昨天夜里厨子跑掉之后,顺风镖局目前上上下下就已经全员到齐了。 每人面前摆着一个大碗,碗里装着满满一碗阳春面,中间还有一碗炒好的臊子。 长相清奇,和陈三更分处在颜值两个极端的贾富抹了抹两撇八字胡,嘿嘿一笑,“劳烦大小姐下面给我们吃,怪不好意思的。” 秦翰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贾富连忙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瞧我这嘴不把门的,吃面吃面。” 陈三更暗叹一声,镖局如今每况愈下,若不是还有几位老主顾信任,时不时给点业务,陈三更在查案的同时跑几趟镖能够赚点微薄的收入; 若不是还有个情深似海的动不动来刷个礼物,恐怕镖局的日子早已过不下去了。 “哟!吃着呢!”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前厅外响起,陈三更扭头一看,嗬!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一个锦衣公子在护卫的陪同下缓缓走来,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自信笑容,一张并不算十分好看的脸上,仿佛写着三个大字,我很帅! 正是万福县第一大族花家三少爷花笑晨,他爹便是万福县首富花家家主花步晩。 他是陈三更在万福县唯一勉强算得上朋友的人,也是吕凤仙的狂热追求者。 去年太后薨逝,全天下为其守灵三天,秦楼楚馆一概歇业,整日操劳的姑娘们关闭待机,冷清场景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无路可进的花笑晨就随意溜达到了顺风镖局的门口,瞧见了正在院子里拉筋的吕凤仙。 明眸皓齿,五官大气端庄,身量高挑,英姿飒爽,尤其是那一双腿,修长笔直。 想陪她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大地上,让她的腿搭在我肩膀...... 于是,一段孽缘就此开始。 吕凤仙爱答不理,花笑晨赖脸死皮,看得陈三更直呼抖m惹不起。 此刻瞧见花笑晨的身影,吕凤仙右脚踩在凳子上,手搭膝头,动作豪迈,眉头微皱,“你怎么又来了!” 花三少却一改往日的模样,笑容一敛,神色严肃,抱拳作揖,“请诸位救我!” ...... 阳光温暖可人,在陈三更看来,在这么可爱的阳光下,任谁也是很难生出那些污浊的心思的。 偏偏他们坐在了厅中。 阳光射不进去的地方,常常就会有生与死的故事发生。 花笑晨虽然衣食无忧,深得花步晩的宠爱,但有个很致命的缺陷,他是花步晩的庶子,上面还有两位嫡子,皆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是镖局众人皆知的事情,而花笑晨今天来此,也正是由此引发的故事。 “明日上午,我的两位哥哥邀请我去城郊青藤丘踏青。他们极有可能趁此机会对我下手!” 踏青? 贾富挠了挠脑袋,“老秦,现在什么日子了?” 秦翰面无表情地,“大端淳化三年八月二十五。” 吕凤仙忍不住嘲讽道:“你那两个哥哥真是人才啊!” “这就是他们的阳谋啊,我要不去,他们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借题发挥了。”花笑晨神色无奈。 陈三更点了点头,以他不算丰富的宅斗知识来说,庶子面对嫡子那是天然的劣势,超级逆风局。 于是他开口道:“争家产而已,他们没必要弄死你把?” 花笑晨叹了口气,“谁知道他们突然发什么疯呢,可能是觉得死人才能放心,可能是有了别的凭借,有可能是单纯嫉妒我每次去何花魁那儿坚持的时间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长。” 吕凤仙暗啐了一口,红着脸别过头。 贾富眼前一亮,“花公子居然连这等隐秘都知道?” 花笑晨得意一笑,“何花魁跟我说的啊,我们三兄弟也算是同道中人。” 眼看贾富就要跟花笑晨聊起穿道授液的故事,秦翰连忙咳了两声,“三少啊,按说这么隐秘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就多亏了我忠心的护卫了。”花笑晨得意地指了指身后的壮汉,“他昨晚闹肚子,却正好听见了我大哥二哥的心腹在茅房商量。” 贾富看着面前的半碗面,瞬间觉得不香了。 “原来如此。”秦翰点了点头,旋即面露难色,“不过三少啊,你看我们现在这光景,哪儿有什么力气救人啊!” 花笑晨闻弦歌而知雅意,从兜里拍出一锭银子。 秦翰伸手按住他的手,“欸~不是钱的事,说这个就伤感情了。” 花笑晨差点就信了,如果不是银子莫名其妙就到了对方手里的话。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感念三少的恩情。” 秦翰看着镖局其余人,“三少对我们镖局帮扶有加,如今三少有事差遣,我们定当鼎力相助,所以,我们要派出镖局最强战力前去相助。” “三更,你明天就陪三少走一趟。”秦翰冲着陈三更道。 秦翰又看向花笑晨,“你们认识的,三更苦练多年,身怀绝技,走南闯北从没遇到过什么问题,明日就由他全程跟着三少,三少只管放心!” 花笑晨身后的护卫迟疑道:“公子,这......” “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对内重拳出击的花笑晨扭头怒斥,然后看着陈三更,“三更兄弟,那就多谢了啊!” 陈三更微笑着点了点头。 ...... 晚上,万福县最大的一栋大宅中,一个身影左顾右盼地悄悄来到了后花园,在花园一角的偏房外,有节奏地敲响了房门。 三长两短。 房门无声打开,人影闪身进入,朝着黑暗开口道:“大公子,二公子,小的将情报透出去,三公子果然慌了神,还去了顺风镖局求援。” 黑暗中,一个声音轻笑道:“顺风镖局?你确定不是去求欢的?” 另一个声音平静得多,“他们那个总镖头没死的时候,我们还真得掂量几分,现在树倒猢狲散,不足为惧。” 那人奉承道:“大公子二公子所言极是,我今天装模作样劝了他一句,他还呵斥了我一番,这样的人的确不足以成为大公子二公子的对手。” “我们从来没把他当对手,只是把他的血脉当对手而已。” “若非得知父亲有意要休妻另娶,我们也没必要如此冒险。” 那人连忙奉承道:“二位公子果然仁义!” “他还说什么了没?” 那人迟疑了一下。 “但说无妨。” 那人一咬牙,“三公子说,逛青楼的时候,您二位加一起的时间都没他一个人时间长。” “一派胡言!” “纯属污蔑!” “定是嫉妒!” “臭不要脸!” ...... 第五章 色字头上砍一刀(新书求收藏) 晨光挟着山风而来,天地间的第一缕日光划破阴阳。 上午时分,陈三更依旧一身青衣劲装,背着师父送的金丝大环刀,牵着心爱的瘦马,走出了镖局大门。 当他在镖局门口见到花笑晨,发现花笑晨不止带着昨天的护卫,还带了一个干干瘦瘦,和贾富如出一辙的小老头,只不过贾富是八字胡,他是山羊胡。 明白花笑晨做了两手准备,陈三更微微一笑,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面露赞同。 把生死的希望全寄托在自己一个武夫身上虽然拥有着令人感动的信任,但也有着令人惊叹的愚蠢。 花笑晨介绍了一下,陈三更知道了那个山羊胡子名唤申先生,乃是花笑晨昨日偶遇的一名聚气境的修行者,许以重金才愿来相助的。 话不多说,四人策马朝着城郊的青藤丘奔去。 中途歇口气的时候,花笑晨把陈三更拉到边上,小声道:“三更兄弟,今天可靠你了啊!” 陈三更微笑道:“你的事,我尽力。” “好兄弟!”花笑晨笑着捶了他一拳,“看不出来啊,你这小身板居然已经苦练多年了!” “还好,也就两年。” 花笑晨面色一变,强笑道:“时间不重要,厉害就行,身怀绝技那可不容易。” 陈三更谦虚道:“只是略通刀法......基础十三式,尤其擅撩。” ...... 花笑晨虽然忍住了直接叫陈三更回去的念头,但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他再没跟陈三更说过一句话。 好歹还是有一位聚气境修行者压阵,否则花笑晨哪怕拼着落下口实,被老爹怪罪,也要调头回去的,毕竟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在小小的万福县,一个聚气境也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的情况了。 一行四人,慢慢来到了约定好的青藤丘。 只见芳草萋萋,随风轻舞,一条清溪划破山谷,汨汨流淌,却不见源出何处,清溪上方,有一个小小凸起的土包,已经被青藤爬满,入眼葱葱郁郁,鼻端清香阵阵。 在青藤土包的旁边,花府的下人已经平整出一片地方,铺上了垫子,摆好了案几、蒲团等,一个白白胖胖的管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陈三更默默看着摆满一桌子的杯具,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花笑晨看了看日头,皱着眉,“午时已到,大哥二哥怎么还不来?” 管事笑容谄媚,恭敬道:“大公子交代小的转告三公子,他们午时三刻一定赶到。” 陈三更眼皮抖了抖。 花笑晨哦了一声,看向自己的三个......哦不,两个帮手和一个凑数的,“那我们就先入座歇会儿吧,喝点酒,吃点菜,慢慢等着。” 陈三更建议道:“要不咱们先四处逛逛?” 花笑晨很快明白了陈三更言语中的意思,神色跟着犹豫起来。 “来都来了。”山羊胡子申先生却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径直入座。 其余人不知是被他强大的自信感染,还是被四字真言所蕴含的神秘力量劝服,过去坐下。 菜入腹,酒入喉,花笑晨就像是忘掉了自己正身处险境一般,愉快地笑了起来。 不知何时,正午的天色陡然一暗。 座位对面的青藤似乎活了过来,变幻出一张人脸,轻声笑道:“你就是花笑晨?” ...... 好看的景色,好听的声音,好酒,好菜。 一切都很好,如果对面不是一个妖怪的话。 陈三更见过幽鬼、斩过怨灵、交过狐妖,但还是第一次遇到植物系的妖怪。 青藤妖的声音是女声,温婉可人。 花笑晨却没有半点热血上头,反而吓得面色惨白,手中的酒杯坠地,扭头发现那个管事已经不见了,而在他身后,山羊胡子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无踪。 “别找了,他们都溜了。”开口的是一直没动过筷子没拿过杯子的陈三更。 管事的早就走了,陈三更也没理由拦着别人。 山羊胡子就在树妖活过来的前一瞬离去,作为一个唯一技能就是拔刀砍人的小镖师,陈三更虽然及时发现了,却也无法阻拦。 且不说打不打得过的问题,万一人家真的只是去尿个尿呢? “三公子别怕,看我的!” 花笑晨的护卫猛地拔刀,大喝一声...... 忽然转身就跑,谁知没跑出两步就被一根急速飞来的青藤戳中背后关键处,颓然倒地,人事不知。 “来都来了,还想走?本姑娘用一点汁水换你的精血,公道吧!” 青藤妖咯咯娇笑着,青藤在花笑晨面前飞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怪就怪你生错了人家吧!” 看着青藤渐渐靠近,花笑晨颓然一笑,“他们要的只是我的性命,还请放了这两位无辜之人吧!” “那怎么可能,这个糙汉子精血还算充沛也能凑合一顿,在沉睡中被我吸干也算本姑娘够意思了,不过这个背刀的小哥......” 青藤妖看着陈三更,陷入了纠结。 她接到的命令是必须要杀了这个小镖师,但当真正看见这张脸的时候,一颗放浪的心立刻就犹豫了。 “小哥哥我可以不杀你,我们一起双宿双飞好不好啊?人家也很美的呢!” 青藤妖做出了决定,等玩够了再杀! 反正只是要杀了,没说什么时候杀,没毛病! 陈三更挑了挑眉毛,跨越物种、无视生殖隔离的爱恋的确不少,他听过亡灵骑士、上仙真人,但人跟木头怎么算,草木愚夫? 心中哔哔一句,他上前一步,“可以倒是可以,但能不能先商量个事儿?” “小哥哥你说!”青藤摇曳,像是一个庸俗的青楼女子在卖弄着风骚。 陈三更平静道:“我乃奉师命过来保护花三少,总不能就这么就投降了,你让我出一刀,我也好对我师父有个交代,问心无愧。然后我就随你怎么弄。” “卧槽,兄弟,你不仗义啊!”花笑晨着急了。 青藤妖盯着陈三更,瞧见他浑身上下全无真元波动,还背着大刀,哪有修行者背着大刀的,不过就是一个粗鄙的武夫而已。 而且这蔓延虬结的青藤,全是她的寄身之所,青藤不灭绝,她就是不死之身。 哪怕对方有什么藏着的法宝或者手段,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自己弄死了。 色字头上那把刀啊,其实男女都砍。 “好!” 她答应了。 花笑晨即使笼罩在生死阴影中,也忍不住想吐槽这个看脸的世界! 陈三更伸手握住刀柄,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青藤妖。 师父跟他讲解过修行界的不少知识,恰好就提到过藤妖这一族,的确很难被杀死。 所以,他这一刀,很认真。 决定调用比寻常一刀多十倍的力量,差不多十丝内力。 花笑晨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陈三更猛地拔出了刀,比自己掏枪的动作还熟练。 正想吐槽一句装得还挺像,他便猛地瞪大了眼睛。 一道绚烂的白光照亮了他的整个瞳孔。 ...... 第六章 是不是玩不起???(新书求收藏) 有的妖死了,但它还活着。它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每当我试图想一些开心的事情时,都会想起它,r.i.p。 ——花笑晨 ...... 青藤妖并没有夸张,她虽然弱了点,只是二境聚气境的小妖,但她真的很难死。 每一根青藤都可能是她的藏身之所,根茎就是她生命的寄托,只要还有根茎,她就还能抢救一下。 躲过一死,顶多元气大伤。 寻常女子不过狡兔三窟,她却有无数保命之所。 除非那些高阶修行者,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找到她寄身在青藤中的灵体,将她一击灭杀。 但那样的人,至少都是五境入微境以上,在这万福县有吗? 不可能! 所以,她半点不担心眼前的这个少年,还拔刀,长这么好看,朝我拔枪不好吗? 所以,她大意了,没有闪。 当然,她也闪不过。 刀光喷薄而出,斩落下来,厚实的山丘,虬结的青藤,共同构筑起的坚固防线,在磅礴的光柱面前就像一个气泡,一戳就破。 一个青色的灵体无助地在空中飘荡,正是失去了寄身之所的青藤妖的妖灵,看起来像是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她比青藤和山丘多存活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就在这一瞬间,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呆呆看着那道可以杀她成千上万遍的巨型刀光,心中最后一个念头是: 我辣么大座山包包呢? 你耍赖! 你不讲武德! 明明这么厉害却还要来骗! 欺负我一个小树妖。 是不是玩不起? ...... 青藤妖走得很安详。 甚至都没来得及回顾自己的一生。 它曾经存在过的地方,如今已经被陈三更冲出一条宽阔的深沟。 深沟直入山体,一眼望不到尽头。 花笑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望着那条沟,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在那些寻幽访胜,攀山入谷的岁月中,他曾见过许多的深沟大壑,但没有一条,如眼前这般让人热血澎湃。 陈三更默默将刀插回了背上,看着花笑晨,神色淡定,“花兄,幸不辱命。” ...... 青藤丘出口不远处的一片密林中,有四个身影静静站着,其中赫然就有刚才逃之夭夭的山羊胡子申先生和那个花府管事。 管事嘿嘿一笑,“提前恭喜大公子、二公子从此之后,高枕无忧。” 居中两位模样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年纪稍小的那位花二少笑着道:“多亏了申先生妙算,主动被那小子撞上,否则他肯定没那个胆子进去。这下那个狐狸精没了儿子,父亲总不会让她上位了。” 花大少神色则要平静许多,“没看到尸首前,大意不得。” “大公子实在太稳健了。” 山羊胡子申先生笑着道:“那青藤妖乃是聚气境,三公子身边的那个镖局武夫能济得什么事。” “再说了,即使他们侥幸逃脱,我不是还在这儿嘛!”他捋着胡须,信心十足。 前日他接到上面的命令,让他暗中挑唆花家两位嫡子谋害跟顺风镖局关系不错的花家老三,将祸水牵连到顺风镖局,对顺风镖局实施隐蔽的逐一清除计划,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小镖师。 如今看来,他以家产之争为由头,挑拨花家两位嫡子搞出的这场戏,即将平稳落幕了。 “木已成舟,咱们只需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让老爷接受这个现实就好。”管事抢过话头,彰显自己的远见卓识。 正说话间,那边一团妖气升空,显然是青藤妖已经运转妖力,发动了攻击。 山羊胡子得意一笑,“三位,且等着看吧。” 其余三人不是修行者,瞧不见那妖气升空,但也朝着那个方向投去了目光。 所以,他们很幸运地看见了猛然亮起的闪亮光芒...... 花大少倒吸一口凉气,“聚气境修行者,竟恐怖如斯!” 因为担心失宠,这两天跟山羊胡子有些不对付,动不动就挑事儿的管事忽然有些腿软,想起自己一直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连忙笑着跟山羊胡子搭话,“申先生居然能够花这点代价请来如此高人,乌某实在是佩服!” 山羊胡子呆呆地看着那道光芒消散,心中唯一的念头是,死在这样的攻击下,一定不疼吧? 他心知肚明,这个青藤妖不过是他通过一位朋友联系的一个不入流的小妖,就算拼了老命也不可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干笑两声,“三位,这不是青藤妖的攻击。” 三人疑惑地看着他。 正在他不知如何解释时,三匹骏马和一匹瘦马从青藤丘的方向慢慢出来。 马上坐着两个人影,一个赫然正是毫发未损的花三少花笑晨; 另一个青衣劲装的少年,只需瞧一眼那张脸,不是陈三更又是何人? 还有一匹马上横放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大汉,却是花笑晨的护卫。 只有陈三更心爱的瘦马,悠悠闲闲无人骑,轻轻松松甩着蹄。 “右前方的密林里,好像有人。”陈三更目不斜视,低声开口。 有人?还能是谁! 花笑晨艰难控制住朝那边看过去的欲望,忽然就哈哈大笑道:“三更啊!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啊!谁能想到紫霄宫的高人会路过,一剑劈了那青藤妖怪,救下了我们。” 说到紫霄宫三个字的时候他咬字咬得尤其重。 陈三更忍不住在心中点赞,花三少这一手直接站在了第五层。 只是这个紫霄宫,是不是吹得太过了些...... 花笑晨的声音传进了密林中,四个人都瞬间面无血色。 没办法,紫霄宫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 在这座天下的修行界,有所谓十大宗门的说法,历经世事沧桑变幻,如今的十家并称为: 紫霄宫、白鹿洞书院、九幽洞、乾元门、厚德门、青眉山、达摩山、万妖谷、灵剑宗、极乐殿。 每一个都是坐拥许多高阶修行者底蕴深厚的大宗大派,哪怕是大端朝廷也多少要给些薄面。 紫霄宫,名字在第一个,实力也在第一个。 一听到是紫霄宫的人救了他们,众人心中立刻就相信了。 一个强大的外力、一份可遇而不可求的运气,才不会让他们的计谋和努力显得那么的拙劣和愚蠢。 输给运气,总比输给能力要能够让人接受。 山羊胡子暗自心惊,以他浅薄的见识而言,恐怕至少得五境入微境的修行者全力一击,才有这样的声势吧? “申先生,他们出来了,你快上啊!”花二少急切道。 山羊胡子看了他一眼,“二公子,我还想多活些日子。” “大哥?这?”花二少看着大哥,请求一份锦囊妙计。 “下次。”花大少无语地叹了口气,又攥了攥拳头,目露坚定,“下次一定!” ...... 第七章 八步赶蝉,从入门到精通(新书求收藏) 黄土垒起的“城墙”外,陈三更看着花笑晨,“你打算把他送到哪儿去?” 花笑晨思索了一下,一时还真没主意。 原本他气恼此人的背叛,打算扔在那儿不管的,但陈三更,哦不,三更兄说如果他是奸细,那正好可以留在身边传递一些假情报,如果不是,只是临阵逃脱,也罪不至死。 花笑晨这才同意将其带回来,但心中终究是有团火气的。 想了想,他眼前一亮,“有了!” ...... 北城,一处濒临倒闭的暗娼馆,一下子来了三个客人,四匹马。 马当然是不接待的,加钱也不行。 不过这三个人却是个顶个的好,精壮的精壮、有钱的有钱、英俊的英俊。 可惜最终落到她们手上的客人只有一个。 花三少扔出大把银子让楼里的女人努力招待他的护卫,过些天会派人来接他。 这些年老色衰,也没找到老实人嫁出去的女人平日里几乎没啥生意,待机多日,瞧见这个昏睡不醒的精壮男人,顿时眼冒绿光,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下来。 按照花笑晨的说法,这也算他宅心仁厚,对得起这个跑路的护卫了。 陈三更对这人倒没什么怜悯,他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个护卫有问题,只不过为了挣脱那些嘴里喊着的女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又不是无机可乘,为何要贪图自己的美色。 回去的路上,陈三更抖了抖衣衫,却还是闻到了一股劣质脂粉味,不禁暗自皱眉。 花笑晨瞧在眼里,对陈三更道:“三更兄,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橘子。” 陈三更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要当我爹? 很快花笑晨就折返回来,手里抱着两个柚子,“橘子我尝了一下太酸,这玩意儿也一样。” 陈三更猛地想起了以前学生时代偷偷抽烟的故事,顿时懂了。 ...... 青藤丘的事情并没有在顺风镖局内部引起太大的波澜。 吕凤仙压根不相信连自己都打不过的陈三更会有这么大能耐,只觉得花笑晨又在想方设法跟她套近乎; 贾富听着花笑晨在他面前绘声绘色地讲着陈三更有多么厉害,瞧见陈三更只是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他便默契地配合着花笑晨,装出一副的表情,给花笑晨脆弱的心灵又造成了二次冲击。 没想到这小小的顺风镖局,竟然真的藏龙卧虎。 他赶紧攀起了关系,笑着道:“不知贾先生有什么喜好,我们多交流交流。” 贾富淡淡一笑,“不知花三少有什么喜好?” 花笑晨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不过花花草草而已。” 贾富却微微摇了摇头,“那些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见机行事,随机应变,终究缺了几分真诚,落了下乘。” 花笑晨神色一肃,挑起大拇指,“贾先生果然高人!” 陈三更在一旁听得无语,没有搭理两个lsp。 他悄悄起身,去往秦翰的房间。 敲门走进,他相信秦翰对他的斤两十分清楚,因此并没有说跟青藤妖之间的战斗,而是小声道:“师父,我猜这次花家的事,就是对方的一次试探。” 秦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时机实在太巧了点。” 陈三更接着道:“而且动机也不好说,花家三位公子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突然就要下死手,背后显然有些什么因素在推动。” “想到怎么查了没有?” “嗯,打算从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申先生那儿入手。” 听陈三更介绍了一下申先生的情况,秦翰认可地点了点头,顺手拿起一本书递给他,“既然要缉凶,学点轻功吧。” 陈三更大喜,双手接过,高兴地蹦跶回房间,躺在床上,双手将刚拿到的册子举在空中,看着封面上的名字,神色兴奋,第三门绝技啊! 。 书名一如既往地草率,陈三更丝毫不以为意,深吸了一口气,平稳心神。 真男人,说干就干! 他来到桌前,摊开书,照着第一页就开练。 一炷香之后,陈三更长出一口气,心法练成了! 竟然用了当初学习十三式基础刀法一半的时间,跟金钟罩的用时差不多,看来也是一门不错的技能。 不过他清楚,这个所谓的成了只能叫会其形,要等知其意,融会贯通了,那才叫真正的大成。 否则,当初的金钟罩也不会练了足足七天,十三式基础刀法更是练足了十五天,。 果然,世界上每一门功夫,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陈三更看着自己手上这种小破书,无法想象那些大宗大派身怀灵根的修行者弟子,要学那些真正的修行法诀该有多难。 ...... 房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陈三更半点不慌,只是将书按在掌下,因为会这样闯进来的只有贾富一个人。 原本是有两个的,只不过吕凤仙在闯了几次发现陈三更都穿着衣服之后便没了兴趣。 “三更啊!看啥呢?”刚和花三少交流完那些落花流水故事的贾富慢慢走进来,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往陈三更手上瞅。 不再走镖的日子,只有书籍可以陪伴他度过漫漫长夜,慰藉他那颗寂寞而没钱的心。 陈三更这小子不知哪儿的门道,不时有些精品在手,引得贾富心痒痒。 陈三更不动声色,“贾叔,看啥呢?” “我看你挺好看的!”贾富尴尬一笑,“三更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陈三更憋着笑,“什么话?” 贾富嘿嘿笑着,“你一本,我一本,交换一下,就是两本。” “不能。这是我师父给我的。”陈三更又按了一只手上去,将书盖了个严严实实,显示自己的决心。 “老秦?”贾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啊,他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怪不得他那么虚!” 感慨两句,他看着陈三更那决绝的样子,一咬牙,“我也拿我的珍藏跟你换!” 陈三更不为所动。 “你等着。”贾富一跺脚跑了出去,然后很快就回来了。 啪! 他将一本册子放在桌上,“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了,换不换,一句话!” 陈三更看了一眼书名,一把抓到手里,“换!” 他松开手里压着的书,走到门口,扭头道:“书不书的其实无所谓,主要是成全一下贾叔。” 贾富哈哈一笑,伸手拿起被陈三更反扣在桌上的册子,刚才他可是一眼瞄到了画着小人儿的。 房门外,陈三更看着手中的册子嘿嘿一笑,脚底抹油,快步溜走,身后登时传来贾富气急败坏的叫喊,“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刚冲到前厅,陈三更被吕凤仙拦住了去路。 “大小姐,早上好啊!” “慌慌张张地干什么?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吕凤仙柳眉一竖,瞪着他。 糟糕! 大意出社死! 陈三更扭头就朝来路跑去,然后瞧见了一个笑嘻嘻的。 贾富抱着手臂,笑着道:“三更啊,你要去哪儿啊?” 陈三更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还想不想要书了! 贾富回瞪了他一眼,回答道:让你坑我,我就把你坑回来! 陈三更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猛地转身,将手中的书双手递向吕凤仙,“大小姐,我错了,我不该拿这样的书。这书真的不是贾叔硬塞给我的,也不是贾叔最 第八章 哪有什么太平盛世(新书求收藏) 陈三更趁机蹿出大门,暗中运转八步赶蝉的内功心法。 足尖轻点,体内汹涌澎湃的内力按照心法脉络轻轻一转,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几十步开外的包子铺门前,看着又白又香,还带着一点可爱尖尖的大小包子,陈三更忍着诱惑再一次迈步。 这一回他出现在了一个挑着胆子卖水果的摊前,摆得整整齐齐的粉红水蜜桃线条优美动人,陈三更扶着额头来了个五步冲刺,身形便已经出现在了城郊。 第八步迈完,陈三更福至心灵,试图直接接上第一步。 内力像一条巨龙,呼啸过处,水润丝滑,竟然毫无滞涩的感觉! 陈三更兴奋地怪叫几声,绕着万福县的城郊,撒腿狂奔。 在西城外的小树林,他从一对痴缠的野鸳鸯身边掠过,战事正紧,二人无暇他顾; 在北城外的乱葬岗,他看着一团团阴气在轻轻飘荡,等到晚上就将凝聚出一个个幽魂,若是无人消灭又机缘巧合,或许会诞生强大的灵体; 在东城外的田间、林下,他从劳作的苦力们身边穿过,跑出好远,才听见耳中号子声; 在南城外的一片密林中,他看见了一个明艳动人的绝色女子眺望着万福县,身后雪白的狐尾迎风摇曳,魅惑动人。 这一切,对于被他路过的那些人或妖或者人妖而言,都只觉得像是一阵风过。 当他重新站在镖局门口,干瘦的贾富拧着无力的拳头刚刚走近,狞笑道:“跑啊!有本事你跑出城去啊!” 陈三更:...... 贾富忽然拳头一撤,把住陈三更的肩膀,“算了,看在你这么快就迷途知返的份儿上,把书交出来就饶过你了!” 陈三更小声道:“我一会儿跟你换本正经的。” 贾富眼前一亮,“真的?” “有没有人啊?” 正在商量大事的二人被惊醒,抬头便瞧见一个富商打扮的男子站在门口看着他俩。 “有没有人你没长眼睛吗?” 就在贾富准备忍气吞声地答应一句时,厅中的吕凤仙暴躁地吼道。 男子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会被这么怼一句,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贾富连忙上前,递上一个台阶,“这位客官,可是要托镖?” “对!”男子连忙点头道。 贾富陪着笑将男子引入前厅,倒上茶水,笑得真诚,腰弯得低,深得三分保平安的精髓,“客官,信镖、票镖、银镖、物镖、人身镖,本处都可接,暂时不接粮镖,不知您想托什么镖?” 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带锁的木盒,放在桌上,“物镖!” “送往何处?” “安水城。” 贾富又跟他约定货物价值,送达期限之类的,谈好了镖利,验了货,便接了下来,写下镖单交给吕凤仙用印。 陈一鸣倚着房门,静静看着这个突如其来又从未来过的男子,陷入了思索。 ...... 清晨总是美妙的。 虽然陈三更记得以前专家们说清晨的空气其实很糟糕,但科学的事情向来管不了心情。 科学还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呢,但你看哪头牛退缩了。 最多是在某一块特定的熟田面前退缩,对其余的广袤沃土依旧充满着向往。 鸟叫虫鸣,旭日东升。 整装待发的陈三更在院中卓然而立,五官俊美之中兼具着大气,一身劲装又大大提高了整个人的英朗,挺拔如松的阳刚之气勃然而发。 前厅门口,吕凤仙、秦翰、贾富,镖局其余人员都到齐了,甚至连编外人员花笑晨都赶来送行。 一位姓鲁的大师曾经说过:人世间所有的痛苦和伤害都来自于对比。 所以,即使花笑晨已经狠狠拾掇了一番自己,站在一旁也显得那么的潦草。 不过他依旧将自己的胸膛高高挺起,给人一种的感觉。 陈三更笑着道:“我就去趟安水城,看大家这个阵势,还以为我要去天京城呢!” 门外一个柔美甜软的女声欢喜道:“小镖师要去天京城吗?那太好了!”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在一个五大三粗的黄脸壮汉护送下走入镖局,声音便是来自那女子之口。 虽不见面容,但女子的身段在一身合体的裁剪下显露无遗,再有声音相佐,似乎不用看脸也是一位人间绝色。 吕凤仙看着那女子胸前,如临大敌。 她忽然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太平盛世,只不过有人在替她们负重前行罢了。 陈三更微笑对那帷帽女子道:“抱歉,我不去天京城。” “啊?真的吗?”女子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失落。 这样的声音听在男人的耳中,简直能把心肝儿都化掉,让他们忍不住想着,怎么能让她失望呢,怎么能够呢! 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让她满意,让她开心啊! “真的!” 陈三更和吕凤仙异口同声地道。 然后吕凤仙大步上前,将陈三更往后一扒拉,“我是这家镖局大当家,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帷帽女子也不生气,娇滴滴地道:“小女子欲去天京城省亲,但路途遥远,便欲来贵处,托一个镖。” “托什么镖?” “人镖。” 贾富悄悄挺直了腰杆,觉得自己还能再走几趟镖; 花笑晨擦了把口水,倒不是别的,主要是忽然对镖师这个行业多了几分向往。 “抱歉,天京城太远,去不了。”吕凤仙拒绝得毫不犹豫。 贾富和花笑晨对视一眼,耳中仿佛听到了梦碎的声音。 帷帽女子指着陈三更,“那不知这位小哥此趟押镖何处,小女子只要能到一个大城,便可再寻镖局。” 手指像青葱细长,像白玉无瑕,看得贾富吞了口口水,觉得夜间看书的女主形象悄然丰满起来。 陈三更笑着道:“此去安水城。” 帷帽女子扭头低声跟壮汉商量了几句,众人依稀听见些、、、之类的词。 说完帷帽女子便朝吕凤仙道:“可否请大当家让这位小哥顺道护送我去往安水城,镖利我可以多付两倍。” 吕凤仙眉头一皱,“你这不是有护卫嘛!” “镖局四方门道更熟,自然比我这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护卫更能济事。大当家,你我皆是女子,当知女子行走江湖的风险,能多一分保障便多一分,还望大当家体谅。” 说完,帷帽女子甚至朝吕凤仙盈盈一拜,语带祈求。 贾富再也忍不住,上前劝道:“大当家,反正三更这趟走的是物镖,路程不冲突,再带一个人镖也无所谓。” 吕凤仙面露犹豫,陈三更忽然开口道:“大当家的不用担心我,这段路我走了多次,应付得来。” “那好吧!”吕凤仙终于点了点头。 而这时,秦翰已经写好了镖单,显然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结局。 ...... 万福县中的一个普通宅院,山羊胡子申先生站在窗边,视线仿佛穿过重重阻隔落在顺风镖局的所在。 他悠闲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眯着眼,既然借势不成,他便只能稍微行点险,完成上头安排的任务再说。 只要将这个镖师引出来,在路上花重金多安排点人手,还怕杀不死他? 他昨日已经飞书通知自己的表哥联系四象山的杀手,埋伏在半路上。 他就不信,紫霄宫的大人物还能再次出现了! 紫霄宫又不是他家开的! 第九章 山谷,男人的战场!(新书求收藏) “合吾!” 清幽的山谷间,嘹亮的喊镖声将踩着枝头小憩的鸟雀赶向天空。 当先闯入视线的是一匹瘦马,马上坐着人,人背上插着旗,三角旗子上绣着两个鲜红的大字,。 在这一骑之后,是一辆马车,车帘拉起,不知其中是何光景。 一个壮汉头戴斗笠,一言不发地跟在一旁,步子迈起来竟能跟马车一样快,看起来似乎还毫不费力。。 瞧不见面容的壮汉身材惊人,衣服鼓囊囊的感觉到处是肉球,再一用劲,肉球便满身乱滚。 这一行的目的地便是八十多里外安水城。 再往前一百多里,便是陈三更最近常去的千雄城了,所以这段路陈三更没少走。 若是他一个人,差不多一天就能到。 但如今身后的马车里坐着一个娇滴滴的女人,陈三更便琢磨着,怎么都得一日一夜才行。 想归想,身后马车中的明艳姑娘却不时催促陈三更加速,不要停,再快些,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陈三更并没有直接同意,直到姑娘磨不过他,开口加了钱,他才答应下来,策马扬鞭,加快速度。 这就是服务业的无奈,只要钱到位,啥姿势都得会。 好在这条道没什么重峦叠嶂,还算是比较好走。 一路上真正的险要之处也只是从目前身处的这处山谷开始,向前十五里,穿过大山就结束了,其余都是一片坦途,问题不是很大。 ...... 就在队伍前方,山谷入口不远处的一块狭窄地带,在头上的山顶,赫然等着两个人。 只是这两个人的姿势稍稍有些奇怪。 其中一个长相俊美的黑衣男子趴在一块石头上,四肢全部蜷在身下,只留下一个脑袋望向山谷下方,从后面看去,像一柄充满雄性气息的攻城锤。 但更奇怪的是,另外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壮汉却没出现在他身后,而是靠坐在石头边上,不时蹭一蹭后背。 “大哥,怎么样?是不是他们?”坐在地上的壮汉瓮声瓮气地提醒着。 趴在石头上的男子妖异的竖瞳盯着已经在视野中出现的那支队伍,目光落在那个遮挡住面容却挡不住身形的斗笠上,“应该是了。” 为了不被发觉,他也不敢释放真元查探,只能凭借肉眼观察。 壮汉一双大手搓了搓,嘿嘿笑道,“看来我们两兄弟真的走大运了,这等好事竟然落在了我们头上,等擒住了他们,大长老和二长老他们那还不得给我们赐下一堆宝器丹药!” 竖瞳男子看了他一眼,“你要宝器就宝器,我只要丹药就好了。” 壮汉愣了愣,正想说话,竖瞳男子低喝一声,“来了!” “准备!” 竖瞳男子低喝一声。 壮汉羡慕地看了竖瞳男子一眼,扭头狂奔,脚步迈动间,竟化成了一头巨熊,碾压向山下! 估计着时间,竖瞳男子不见动作,两腿一弹,竟然直接从石头上一跃而出,朝着下方砸落! 眼前的道路骤然投下一片阴影,瘦马嘶鸣一声,陈三更诧异地抬起了头,瞧见了一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 他握住了刀柄,但却没有拔出来,因为他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失足了。 他对失足一向比较宽厚,觉得应该尽量以教育为主,视种族、长相、身段儿、情趣等加以棍棒。 很快,那个“人”在空中怪叫一声,蓦地变幻成了一头黑猫,张牙舞爪地直扑向马车! 猫妖的竖瞳里闪烁着阴狠的光芒,尖利的爪子闪着寒光,只要拿下马车中人,无论死活,它都将青云直上,迈出妖生的一大步! “狗东西,尔敢!” 壮汉怒喝一声,斗笠被气机一震,登时炸裂。 原来是猫妖啊......陈三更恍然大悟,平静地拔刀、挥出。 刀光如龙,瞬间将猫妖的身形吞没。 在被刀光吞噬前,它目光呆滞,一时有着许多的问号。 可惜一切都晚了。 临死前,它唯一的感觉是:好烫,好猛。 风在山谷中轻轻拂过,吹过了猫妖身形消失的地方,将猫妖洒向这片天地。 同时也带来了一声山坡上的大吼,“没想到吧,还有我!” 向下狂奔的熊妖也大吼一声,双脚蹬地凌空跃起,宽厚的熊掌高高举起,朝着马车狠狠拍下。 这是他和猫妖的计谋,由猫妖在前方牵制,它在一旁偷袭。 但当他扑在空中,刚好瞧见了那一道骇人的刀光,然后就看见了那个持刀的年轻人抬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熊妖眨了眨眼睛,弱小、可怜又无助。 陈三更叹了口气,既然你主动跳反...... 刀光过处,再无熊妖。 不知在妖生戛然而止的瞬间,它有没有想起夕阳下的奔跑....... 山谷间重回寂静,陈三更和壮汉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对不起,是我的一些小事,惊扰了你们的行程。” 正当壮汉迟疑着不知道作何解释,陈三更却率先开了口。 青藤丘的事情肯定有问题,而就在他准备捉拿那位申先生时,忽然来了镖,而且就送往附近的安水城,一番合计,他便改了计划,按照的宗旨,打算将计就计。 如今看来,那个背后的神秘势力,果然已经开始动手了。 这两个明显比青藤妖强大了许多的妖,若是速度再快一千倍,攻击力再强一千倍,可能真的会给自己造成损伤,这个暗中杀死了总镖头的神秘势力果然危险。 这也说明总镖头的死果然不寻常! 想到这儿,他不禁在心中暗道:连续来的都是妖族,莫非是某个妖族势力? 陈三更道歉的话一开口,对面的壮汉直接傻了。 他都差不多认出来了这两头大妖的身份,却没想到对面的小镖师忽然一把将锅抢了过去,结结实实地背在了自己背上。 “无妨,小镖师,我们继续出发吧。” 正当壮汉不知如何应对时,马车中的姑娘开了口,声音平淡,不惊不乱。 “好!”陈三更松了口气,轻抽马臀,瘦马又哒哒哒地迈动了步子。 ...... 十几里外的山谷另一头,飞来了一头巨鹰。 寻常能见着这等巨鹰已是不凡,但更神奇的是,鹰背之上竟还站着人! 但那个原本应该在鹰背上迎风傲立,装个大哔的蓝衣青年此刻却弓腰驼背,目光茫然地扫过着脚下的山林,口中还喃喃自语,“在哪儿呢?怎么就找不见呢!” 他在心中默默吐槽着这个世界,就不能对路痴友好一点吗? 忽然,他的视线一凝,瞧见了山巅林间的一个灰衣身影,嘴角一翘,“找到你了!” 说完他便驱着巨鹰来到上空,足尖一点,从巨鹰的背上跃下,双手背负,从数百丈高空径直向下俯冲。 高度和难度比那头猫妖大了许多倍,声势却小了无数倍。 以至于直到他落在下方灰衣人身旁的树上,那人都无半点察觉。 蓝衣青年双脚踩住树枝,脚板向下勾起,两手随意地拢在背后,静静感受着灰衣人的气息。 四境通幽境。 虽然弱了点,但勉强够用,能够在灵溪姑娘面前彰显自己的强大...... 蓝衣青年晃了晃脑袋,默默准备着接下来那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忽然,他耳中一动,目光如电,看向下方,瞧见了斗笠破碎的壮汉,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他满意地笑了笑。 很快,灰衣人也面色一动,扭头看向下方。 ...... 因为自己的事情让路途产生了波折,陈三更心中觉得不怎么好意思,于是只好在马车中那个姑娘希望的方面努努力。 他加快了动作,身子在马上一挺一颠的频率更快,带着整个队伍都在快速前进。 马车只是普通的马车,车速一快,车里的姑娘便不时忍不住被颠出几声闷哼。 自古便从来没有什么真情换真心,只有速度换声音。 还好花三少不在,否则也不知能禁得起几声......陈三更正默默想着,忽然一柄利剑破风而来,闪电般点向了他的咽喉。 陈三更一时连拔刀的时间都没有。 灰衣人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区区武夫,长得倒挺好看,可惜命不好,有人花钱要你的命! 他真元一吐,剑芒暴涨。 妖气升腾,竟然也是个妖族! 叮! 剑尖成功接触到了对方的身体,只是,触感好像有点问题。 灰衣人感觉像是刺中一块万年玄铁之精,旋即从对方身上传来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巨力,将他的身形冲得倒飞而出,毫无还手之力。 陈三更内力轻吐,将人震得倒飞出去,从背后抽刀顺势一劈,月牙形的刀光一闪而过。 灰衣人身形飘在空中,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无声地裂成两半。 “贼子尔敢!放开那个姑娘!”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急速接近,释放着强大的气息。 第十章 一探到底(新书求收藏) 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所以,陈三更一脸平静,刀已插回背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在他的面前,飘着一个蓝衣青年,鹰钩鼻,薄嘴唇,双目如电,身姿矫健,右手的两根手指奇长,只是此刻的神色多少带着几分呆滞和尴尬。 好好一个通幽境的杀手,怎么一下就裂开了呢! 这样的人,就算是自己出手,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搞定的啊! ...... 看着飘在半空出神的蓝衣青年,陈三更好想上去说一句 但谨慎让他没有开口,只是和胯下的瘦马一起向蓝衣青年投去目光,好奇中带着几分关爱。 大多数情况下,打破尴尬的,要么是圆滑的场面人,要么是憨厚的二愣子。 黄脸壮汉就愣愣开口:“是你?” 蓝衣青年这才被惊醒,一脸惊喜地冲过去把住壮汉的手臂,“牛叔,竟然真的是你们???” 接着他看着马车,询问的目光看向壮汉。 黄脸壮汉平静道:“是灵溪丫头。” 蓝衣青年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了一种陈三更很熟悉的神色,这种表情常见于一个群体:舔狗 只见蓝衣青年挂着压抑不住的开心,冲向马车,然后又下意识地站在距离一两步的地方停住,手足无措,“灵溪姑娘,真的是你吗?我太开心了,居然真的是你,你没受惊吧?” 哦,这糟糕的台词......陈三更默默扶额。 “谢谢挂念。”马车中传出一声平静的答应。 玉手掀帘,帷帽出,白衣如雪,莲步摇。 帷帽女子出发后第一次走下马车,面朝着蓝衣青年,声音微冷,“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 蓝衣青年连忙道:“近日我受我家公子派遣,在此地搜寻一些......敌人,今天就正好找到一个,没想到却遇见了你们。” “灵溪......姑娘,你们是要去哪里啊?这一路上并不安全,我护送你们吧!” “谢谢。”帷帽女子淡淡开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不过不需要,我很安全。” 蓝衣青年神色瞬间落寞下来,但帷帽女子又道:“如果你真的想帮我......” 他眼神里的光芒便又重新亮起,急忙道:“灵溪姑娘,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在所不辞。” “那能不能请你家公子到安水城一趟?” 一听到自家公子,蓝衣青年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垮,让一旁看戏的陈三更不禁挑了挑眉毛。 这个蓝衣青年的实力明显比刚才的猫妖还强一大截,这样的人居然是别人的奴仆,而且还对主人这般敬畏,他的主人得多厉害。 “呵,男人!”帷帽女子冷笑一声,就要转身准备上车。 “好,什么时候!”蓝衣青年咬牙道。 帷帽女子身形一顿,“明日正午,悦来客栈。” 蓝衣青年点点头,“好,我尽力!” “你真好!”帷帽女子的声音瞬间变得甜甜糯糯,勾人心魄。 蓝衣青年身子一颤,瞬间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慨然道:“等我好消息!走了!” 说完脚一跺,身形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小镖师,不好意思耽搁了,我们继续吧。”帷帽女子朝陈三更点了点头,转身就朝马车上走去。 “还继续得下去吗?”陈三更淡淡道。 帷帽女子霍然转头,隔着皂纱,陈三更都仿佛感觉到了一股冷冽的目光,但他心中毫无波澜。 装冷酷吓唬谁呢?再冷酷的外表下,还不都是温热湿润。 一阵微风没来由地吹来,将帷帽女子面前的皂纱不小心吹了起来,一张没有辜负她气质的面容如惊鸿一瞥,一闪而逝。 然后,帷帽女子却发现,陈三更压根就没有看她。 于是,又一阵微风刮了起来。 陈三更还是那样微微垂着头。 一来二去,风都吹累了,陈三更还没动静。 “小镖师,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人家长什么样吗?” 不用看神情,一个微噘着嘴撒娇的美女形象就已经出现在了陈三更的脑海中,于是,虽然对方是个令人讨厌的茶艺大师,他也不好意思不回答了,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讲礼貌的好人。 “不好奇,反正没我好看。” 帷帽女子:...... 最关键的是,她还不得不承认,对面这个小镖师说的是实话。 陈三更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人。” 黄脸壮汉瞬间闪现在帷帽女子的身前,目光警惕地看着陈三更。 “牛叔,不用这么紧张。我相信这位公子不会害我。”帷帽女子平静道。 “真是个聪明人,现在就拿话来堵我。”陈三更笑了笑,“不过我更希望你再聪明一点,把情况都说了。” 他指了指天上,“我可不是刚才那种舔狗,那招对我不好用。” 帷帽女子虽然不知道舔狗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轻轻拍了拍黄脸壮汉厚实的背,示意他走到一旁,上前两步,在陈三更面前站定,“既然公子提起了他,那我们就从他开始说吧。公子可知万妖谷?” 陈三更点点头,“两山一谷见极乐,自然无人不知。” 帷帽女子又道:“万妖谷有个鹰部。” ??? 陈三更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鹰部是万妖六部之一,因其本体的速度快、目光敏锐,大多负责万妖谷的情报工作。” 哦,这个鹰啊......陈三更点了点头,“然后呢。” “方才那位,就是鹰部族长之子,名叫加藤。” ??? 陈三更今天的问号格外多,不是他有问题,而是他觉得这个世界处处充斥着不对劲。 “加藤血脉优异,天赋突出,于是自幼被送入万妖殿,成为万妖圣子的伴读,与其一起修行、学习、游历。” “就是那个号称才貌双绝,情义两痴的万妖圣子吴青帝?” 这个世界,虽然人、妖并存、互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时鬼族也在方方面面渗透着社会生活中,但人族终究占了大多数,而妖族和鬼族对社会治安的危害也较大,所以人族社会对妖族和鬼族还是有些排斥的。 像在天京城、神都城这些地方,鬼族一概不得入内,妖族都需要身契或修行者谱牒才可单独通行。 但是,凡事总有些例外,吴青帝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外。 这位万妖谷的妖族圣子,在整个天下都是大名鼎鼎,万众推崇。 帷帽女子点了点头,“没想到公子也听过。” 这是拐着弯骂我土包子么,用贾富那位叫白银彪的好友的话来说,你个小娘们儿话里有话啊! 陈三更淡淡道:“然后呢?” “公子还不知足吗?”帷帽女子幽怨道。 陈三更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都这会儿了你觉得我不一探到底能知足吗?” 第十一章 这事儿,得加钱(二合一,新书求收藏) 山谷中,在空中裂开的杀手对称地躺在地上。 瘦马平静地承受着身上的重量,和黄脸壮汉大眼对大眼。 陈三更也和帷帽女子平静地对视着,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皂纱,没有那么直接,少了几分敏感,但同时也没那么突兀冒失,多了几分安全。 “那希望公子不要反复就行。”帷帽女子似有深意地点了一句,然后直接道:“我和牛叔来自青眉山,我的名字叫白灵溪,乃白狐化形,和牛叔一道奉山中大人物之命,执行一趟秘密任务的,所以必须隐藏行踪,不得已借助公子之力。言尽于此,公子如果还不满意,我也不能再多说一个字。” 青眉山、万妖谷,妖族两大圣地。 青眉山在天益州盘根错节,万妖谷在云阳州虎踞龙盘,这两州也是妖族出没最多,跟人类纠葛最深的地方。 当然,天京城有些风情独特的青楼里,纠葛更多,但那不在正常的讨论范围。 陈三更的猜测再一次应验,他点点头,“这就对了嘛,既然要利用我,那就得给我交个底,深浅无所谓,至少我心里也能舒服些。” 白灵溪没有接话,朝陈三更轻轻一福,“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回马车上了。” 陈三更嗯了一声,都是打工人,就不要互相为难了。 瞧着陈三更满不在乎的表情,白灵溪心中不禁有些气闷,自打化形以来,她何曾被这般轻视过。 当然,也还有个前提是不在自家那位倾国倾城的小姐身边。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掀开帘子笑着道:“公子,你难道就不好奇一下号称才貌双绝的万妖圣子,和你谁长得好看吗?” 陈三更心中无语,但凡肩膀上那玩意儿懂一点思考都问不出这种问题。 我一个小镖师,跟人家万妖圣子比什么,就算好看些又怎样,没车开、没兵使、还没炮打,光帅顶个屁用。 这些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他淡淡道:“不好奇。” 白灵溪一怔,忽然明白过来,肯定是面皮薄,被自己说中了内心想法,然后在这儿欲盖弥彰,小姐常常说起这样的笑话。 呵!男人! 我偏不告诉你! 她轻轻一笑,“既然如此,那就等平安抵达安水城,公子自然可以比上一比。” 瘦马轻嘶一声,仿佛在回应无知的女人。 陈三更忽然问道:“你去过安水城吗?” “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安水城有家悦来客栈?” “天底下哪座城没有悦来客栈?” “倒也是。” ...... 队伍重新启程,三角镖旗迎风招展。 陈三更忽然开口道:“白姑娘,其实你刚才不说那些,我也会把你们送到安水城的。” 坐在马车里正自鸣得意的白灵溪再次没绷住,脱口而出,“为啥?” 她惊讶不已,本地的镖局都这么讲规矩吗? 陈三更想起那天在城外见过的那头尾巴招摇顾影自怜的白狐,微笑道:“因为我是个讲信用的小镖师啊!” 其实是因为你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 接下来的一路很平安。 陈三更得意,胯下瘦马悠闲,牛叔闷头走路,只是马车中有一个本就胸脯鼓鼓却还在不停起伏的狐女。 天色渐渐黑了起来,安水城还处在看不见的远方,一行人的速度也不由慢了下来。 三人都是修行者,饿上一顿两顿的都不妨事,但马儿不行。 不管瘦马、肥马还是精壮马,时候到了对草都是有需求的。 所以,他们只能选了一片路边的草地,让马儿停下来歇会儿,吃吃草,喘口气。 白灵溪静静站在一颗大树下,不时恨恨地剜几眼陈三更,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她就惊恐地看着陈三更朝着她走了过来。 不会吧,这个修为诡异的小镖师还会他心通? 好在陈三更只是在她几步之外站定,恭敬道:“白姑娘,可否请教一些事情?” 不是找麻烦啊!那好办! 白灵溪脖子一扬,露出一片雪白,“哼!” “如果你不同意,我也可以把请教换成拷问。”陈三更平静道。 一旁,牛叔瓮声瓮气地道:“我打不过他。”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干啥就干吧,我也拦不住,何必白搭一条性命。 “好吧,你说。”白灵溪气势一泄。 果然大多数女人,还是欺软怕硬的。 陈三更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最近一年或者说半年,修行界有什么大事发生没?” 他没有直接点出横山,而是先迂回起了个头,这样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白灵溪的戒备心。 不料白灵溪却道:“你想问什么?” 隔着帷帽的皂纱,陈三更都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戒备,和胸前一样饱满。 他不禁好奇道:“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白灵溪的目光在陈三更的脸上逡巡,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观测出他到底知不知道些什么,可是看了半天,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怎么那么好看! 花痴使我细水长流。 她红着脸道:“没有,你到底想问什么?” 陈三更开口道:“我就只是想了解一下最近修行界的情况而已。你看见的,今天还有人埋伏我。” 一旁的牛叔默默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有这样修为的年轻人居然对修行界大事一无所知?有意思。 这样啊,当然是选择相信他。 白灵溪叹了口气,“说起最近这一年的修行界,最大的事就是在我们青眉山了。” 陈三更目光一凝,青眉山也是妖族,最近来找自己麻烦的也是妖族,莫非总镖头的死能跟十大宗门这个级数的势力扯上关系?那这事儿可玩大了。 他赶紧凝神细听着白灵溪的讲述。 “一年半之前,我们山主在一次外出中不小心遭到仇家埋伏,虽然灭了敌人,但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回到山里就直接闭了关,由山主的嫡女也就是圣女主事,然后山里就有些乱了。” “七大长老中有人服,有人不服,山主也不出面弹压,反正就是闹得挺不愉快的。” 白灵溪一下差点没收住,说多了,连忙把嘴一抿,“没了!” 陈三更继续道:“山里内斗,外面都没来帮帮忙?或者调个停什么的?” “哼!谁有那个资格!我们可是青眉山啊!” 白灵溪双手叉腰,意气风发,自从身份暴露,她就像是放飞了自我,再也不像先前那副娇滴滴的柔弱样子。 都是自家内斗,跟外面没啥关系,莫非此事与青眉山无关? 陈三更在心安之余,又稍稍有些失望,犹不甘心,“没别的了?” “没有了,其余都是些小事,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的,我哪儿有空跟你说那么多!” 事实上,根本就对外界情况知之甚少的白灵溪故作自信地道。 陈三更拱手致谢,他在没查到有用的线索前,暂时根本不敢去横山附近查,一是担心-对方的伏杀,二是生怕一露面就钻进了对方准备好的信息圈套里。 休息一会儿之后,三人队伍重新启程,像一尾孤独而倔强的鱼,在漆黑空旷的夜色潮水里朝着安水城慢慢游去。 ...... 熹微的晨光重新降临在天地间,白日到来。 世事往往就是这般神奇,期盼着白日的小屁孩只是为了玩耍,真正 第十二章 漫云楼门户之争(新书求收藏) 四象山,不是一座山。 四象,也不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当然其中可能也有青龙跟白虎,但那个是生理特征,跟血脉没啥关系。 它是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 所谓四象,其实是神、人、妖、鬼,四部。 人、妖、鬼三部顾名思义则是由三个种族的人构成的,而神部,则号称足以刺神。 虽然这个神指的只是半神,也就是人间的九境合道境大能,所谓陆地神仙,但也可以从中看出曾经的四象山势力有多么庞大。 之所以说是曾经,因为在四象山势力最鼎盛的时候,他们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人——紫霄宫掌教。 他穿着一身旧道袍,拎着一柄拂尘,一人便杀穿了四象山,将四象山所谓的神部直接打没了。 自此之后,元气大伤的四象山便转入了地下,重新潜伏发展,积蓄力量。 同时也改变策略,不再执着高端,着力发展下沉市场,以至于申宫这些人也能够轻松请得起了。 不过四象山到底是最专业的杀手组织,减价不减配,正以一项项成功的案例慢慢重聚着口碑。 所以,申宫很笃定,也才敢放出这样的“狠话”。 ...... 笃笃笃。 敲门声将一旁候着倒酒的漫云楼大掌柜吓了一大跳,蹑手蹑脚地出门,正要呵斥,却听见小厮忙不迭地报告。 很快他就回了房间,毕恭毕敬地道:“两位先生,顺风镖局的镖师来了。” 说完他就低眉顺目地站着,余光都藏得死死的,不敢有丝毫看笑话的念头。 申宫举杯的手一僵,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 “申兄,开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儒雅的白长根大度地摆了摆手。 申宫却猛地一口饮尽,“不行!大丈夫说一不二,说拉就拉!” 说完,他将酒杯重重磕在桌子上,作势就要起身。 “我说到做到!我要倒立了!”申宫喊了一嗓子。 白长根眉头紧皱,心事重重地盯着眼前的酒杯,不知道在想啥。 大掌柜死死低着头,不敢有什么动作。 “我要开始了啊!”申宫又喊了一嗓子! “你特么的就看着老子出丑啊!” 气急败坏的申宫抓起酒杯砸在大掌柜的身上,如梦方醒的大掌柜才猛冲过来,抱着申宫的大腿,激动地劝说道:“申先生,您可千万别这样啊,一句戏言,何必当真!” “你别拉我,戏言也是言,做人岂能言而无信,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起开!” “戏言怎么能是言呢!白嫖他也不算嫖啊!申先生,三思啊!” 大掌柜死死抱着腿,颇有几分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的架势。 白长根终于回过神来,开口道:“行了,意思到了就行。我们都知道你是个讲信用的人。” 申宫这才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哎,既然你们这么说了,我也不能辜负了你们的好意,罢了罢了!今日就姑且为了你们破例一次。” 大掌柜默默抽了抽嘴角,我特么谢谢你啊! 不过他对申宫的这种行径早已习惯,狠话从来没有一次付诸实践过。 尤其是对楼里的姑娘们说的那些狠话,让满心期待的姑娘总是空落落的。 关键他还常常恬不知耻地问人家, 殊不知白先生偶尔放松身心时,问的都是, 高下立判! 白长根开口道:“大掌柜,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 漫云楼的清晨,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只因为一个站在门口的小镖师。 率先发现他的,是一个最近生意不好,进入超长待机模式的姑娘,无奈过上了早睡早起的生活。 早起吃饭时,瞧见了门口挺立的那个身影,顺着身子往上一看脸,她瞬间觉得饭有什么好吃的,她现在只想吃人! 就在她扭着腰肢过去的时候,被另一个红姑娘的丫鬟瞧见了,连忙回去禀报了自己那位还在海棠春睡的娘子。 小娘子将信将疑地出来,然后立刻喃喃自语,“小杏儿,二十二年了,我终于遇到真爱了!” 于是就这样,你传我我传你,原本会沉睡到正午的漫云楼在一大早便苏醒了。 姑娘们争前恐后地伸出手来,“小哥哥,进来玩啊!” “岁月匆匆,时间不等人,及时行乐啊!” “是啊,时间和我都很紧的!” 陈三更默默后退一步,“不好意思,我不玩。” 方才说明来意,对方就请他进去喝茶稍坐,他就已经婉拒了。 瓜田李下,没有办事却还要背个锅,何苦呢。 “男人哪有不嫖的啊!” “不嫖那是因为还不知道嫖的快乐。” “不嫖没关系啊,不给钱就不算嫖咯!” “实在不行,我给你也可以的!” 遇见什么妖魔鬼怪都从未后退过一步的陈三更不得不再度后退一步,“姑娘,请自重。” “我不会自重,我就会自动!” “我可以全自动!” ...... “公子可愿上楼一叙?” 正当陈三更一筹莫展时,一个和这些露骨调戏截然不同的端庄女声在众女的身后响起。 一身碧绿色长裙率先闯入眼帘,缓缓迈步的姑娘头发看似随意地挽起,却丝毫不显凌乱,长裙曳地,轻纱覆面,正是漫云楼的花魁云香。 不愧是能让几乎全城男人都愿意为她挺身而出的女人,风姿仪态果然不俗。 不看长相身段,就这一身打扮,都将这一群钗横鬓乱,衣衫不整的姑娘比了下去。 更别说对男人心思的拿捏,一缕轻纱仿若神来之笔,简简单单就撩拨着男人的好奇和欲望。 “还化妆,真不讲女德!” “就是,胜之不武!” 众人不甘地小声嘟囔着,云香身后的一个丫鬟冷笑道:“那不然你们以为我家姑娘晚下来这么久,是在那儿许愿啊!” “让你们说了几句就行了,知足吧!这样的公子也是你们可以觊觎的?”另一个丫鬟也傲气道。 两人一唱一和,将一个仗势欺人演绎得生动灵活。 “公子,奴家备好雅乐清茶,请这边来。”云香轻轻一福,伸手邀请。 所有人都以为陈三更必然绷不住要跟着云香上楼,就连马车里一直偷偷看好戏的白灵溪也瘪着嘴,在心中悄悄骂着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众人眼神聚焦的中心,陈三更开口了,“你就是这儿的花魁吧?” 云香温婉道:“只是大家对云香厚爱罢了。” “那你在这儿应该很有地位吧?”陈三更又问道。 不说旁人,就连一向沉得住气的云香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能有这么沉得住气的? 这得走过多少不同的道路,才能积攒出这份沉稳淡定。 于是,她微笑着道:“大伙儿赏脸,颇有几分薄面。” 笑声如一阵香风,传进人耳,挠得人心中痒痒。 就连白灵溪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在魅惑之道上已经初窥门径。 她从车帘的缝隙中,看着陈三更,很好奇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会怎么应对。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声平静的回答,“那能不能麻烦你去催一下你们大掌柜快一点,我都在这儿等了半天了。” 她掏了掏耳朵。 堵在门边的姑娘们掏了掏耳朵。 就连云香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众人心中升起同一个念头,就这???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马车旁的牛叔心中也升起遗憾,不用当牛做马就给草的好事都拒绝了,这届年轻人真是让人看不懂呢。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让小哥久等了。” 不见人影,爽朗的笑声就已经传入了耳中,姑娘们顿时跑的跑散的散,大厅中徒留一阵庸俗的香风。 云香也恋恋不舍的转身,惋惜的上楼,留给陈三更一个玲珑却寂寞的背影。 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笑着走下了楼,身后跟着一个样貌威猛的护卫。 二人看着静立在门口的陈三更,瞳孔俱都一缩,好一副皮囊! 交接很顺利,只是在大掌柜签镖单用印的时候,他身后的那个护卫似乎身体有点不舒服,真元都控制不住了。 不过陈三更似乎也不关心,连看都懒得看,签了镖单,交了货,便拍手告辞。 大掌柜自去忙活,申宫走回顶楼小房间,站在窗边看着陈三更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得意地对一直在房中等候的白长根道:“你看,我表弟没说错吧,此人身上毫无真元波动,刚才我故意放出真元,此人竟毫无反应。” ...... 第十三章 万妖圣子,吴青帝! 白长根临窗站着,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 视线尽头,陈三更牵马徐行,身后一辆马车,一个壮汉。 他轻声道:“你看一看,那个黄脸壮汉你认识不?” 方才牛叔一直站在马车的另一侧,申宫并未瞧见,此刻被白长根这么一提醒,从楼顶望去,那背影竟是越看越熟悉。 但瞧不清正脸,他也无法确认到底此人的身份。 白长根轻声道:“他是牛犇。” 申宫的面色猛地一变,“那我刚才岂不是......” 白长根面色严肃,“牛犇性子老实,修为不高,也向来与世无争,只因为资历够老,所以才深得山主和圣女一系的信任。比起他,我们更应该担心的是马车里坐着的那个人。” 申宫惊呼出声,“难不成是圣女?” “想什么呢!”白长根看了他一眼,神色中充满了智商上居高临下的鄙夷,“圣女在山里跟大长老斗得如火如荼,怎么可能脱身出来。” “也是。”申宫点点头,“那还能是谁?三长老?五长老?” 你是这些天把脑子一起射出去了吗......白长根无语地看着他,“那两位出来用得着牛犇在一旁护卫?” 白长根一直认为,单方面的输出没有乐趣,那只是发泄,真正的快乐来自于互动。 但跟一个傻子,是无法享受那种你一言我一语,抽丝剥茧,有来有往,一起让真相大白的快乐的。 所以他干脆直接揭晓谜题,“马车中的,应该就正是二长老这些天传讯让我们留意的那位圣女身边的侍女灵溪了。” 一听不是圣女也不是长老,申宫瞬间觉得自己又行了,挺直腰杆,“那正好,这种好事撞到我们头上,待我去探探她的深浅!” 白长根垂下了头,觉得自己队友的本体可能不是豹子,而是一种已经被人类驯养起来的圆润动物。 他叹了口气,“她的深浅你没必要试,我们的虚实倒是人家很想知道的。” “她又打不过我们,怕个毛!”申宫满不在乎。 白长根没好气地道:“然后呢?你敢杀他们吗?” 申宫神色一滞,是啊,毕竟是圣女的侍女,最多抓住送回去,哪敢真的打杀了。 二长老发下来的命令上也是说的,一旦发现踪迹,可以打伤但绝不能打死。 白长根继续道:“如果你我露面,他们又活着回去,大长老和二长老的谋划岂不是就有暴露的可能?到时候,哼哼。” “长根!”申宫脸色一变,一把抓住白长根的手臂,“你素来稳健,可有良策?” “撤!”白长根淡淡道。 “干啥玩意儿!你是回音哥吗?”申宫都急了,然后在白长根看白痴一样的神色中开始琢磨,“你是说我们撤?” “莫非你还舍不得?” “怎么会呢!”申宫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我只是觉得不在漫云楼,很多事情是不是不方便?” “大长老和二长老布置的任务本来就并非要在漫云楼不可。”白长根平静道。 “好,听你的!”申宫咬牙答应。 “那就安排下去,抹掉所有的痕迹,转移吧!” “等等。”申宫又开口道:“那我堂弟那事儿就那么算了?” 白长根平静道:“四象山做生意有一个原则,只要接了单子,如果失手,便会再派两次人手,三次皆失手,则会将赏金全额送回,所以我们只需等待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就好。” “行吧!”申宫只是脑子转得慢点,倒也不是真蠢,拎起酒壶叹了口气,“再喝一杯这儿的酒,咱们就撤!” 正说话间,下方猛地响起一阵骚动,两个人立刻出现在窗边。 人世间没有一场热闹,逃得过好奇的吃瓜群众。 就算是修行者,也不例外。 所以,他们也听见了下方人群嚷嚷的内容,“兄弟,你们跑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啊,跟着跑就对了!” “哦,也是哈,等等我!” “加我一个,不太会跑。” ...... “愚蠢的人类。”申宫不屑地哼了一声。 白长根默不作声,继续听着。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瞎跑!” “说得好像你知道一样!” “我当然知道啦,万妖圣子来了我们安水城了!” 白长根和申宫对视一眼,俱都面色一变。 ...... 即使在讲究紧致的安水城,中央大街也一样修得宽敞大气。 毕竟这世间的道各有不同,功用也不一样,有的是狭窄的私人密道,有的是舒坦的官道,有的则是人来人往的主干道。 此时的中央大街上,已经是人头攒动。 但汹涌的人潮前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将人群和最前方的两个人隔开,亦步亦趋地谨守着十步的距离。 这也让前方缓步徐行的两个身影,变得愈发夺目亮眼。 两人中,一个蓝衣青年稍稍落后一步,亮明了随从的身份。 若是陈三更在此,便能认出这位正是昨日遇见的两根手指奇长的万妖谷鹰部高手,加藤。 能够让他甘愿在身后护卫的人,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自明。 正是号称才貌双绝,情义两痴,誉满天下的万妖圣子,吴青帝。 不用描绘那面貌,只需看一眼,他就能让人醉心倾倒。 比单纯的容貌更难得的,是那卓然的风姿,平静地站在那里,不用言语,就是天地间一道夺目的风景。 但最难得的却是,这样的人,双眼之中,竟然十分平和亲切,甚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悲悯。 在一个天之骄子眼中瞧见这种神情,难度就跟在青楼里遇见一个对查漏补缺这种事情一无所知的女子一样大。 所以,听见吴青帝三个字,天下人大多都得挑起大拇指。 就像此刻跟在吴青帝身后的众人一样。 队伍徐徐前行,一直走到了悦来客栈的门口。 “公子,就是这儿。” 加藤小声开口,吴青帝迈步走进。 ...... 客房中,陈三更正心满意足地收起镖单。 因为万妖圣子的到来,白灵溪终于肯好好画押,给了钱,放他离去。 更让陈三更心满意足的是到手的银子,足够顺风镖局无忧无虑地过一两个月了。 姑娘敞亮!姑娘大气!祝姑娘夜夜......步步高升! 不过白灵溪还有个要求,必须要陈三更等到她和牛叔二人跟万妖圣子见了面才能走。 陈三更当即拒绝,白灵溪立刻加钱,陈三更果断答应。 看得牛叔一愣一愣的,这就是年轻人的世界么? 白灵溪坐在房中桌旁,陈三更和牛叔一左一右护卫两侧,喧嚣渐近,敲门声轻轻响了起来。 不急不躁,轻缓温和。 “灵溪姑娘,是我。” 不用说名字,温醇的嗓音一开口,白灵溪便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冲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瞧清面前的这人,真是万妖圣子吴青帝的时候,她如释重负,但长久的规矩还是让她没忘记行礼,并且软软地喊上一声,“圣子殿下。” 吴青帝微笑道:“灵溪姑娘不必客气,我与你家小姐相识甚久,有事相请,自无不出手之理。” 一旁的加藤骄傲地挺起胸膛,目光盯着白灵溪,仿佛在说,还不快谢谢我,是我给你请来的! 行事周到的白灵溪自然也对加藤衷心道谢,让加藤的脸上写满了甜蜜。 看着眼前的场景,牛犇也如释重负,自打受圣女秘密嘱托从山中出来,一路隐姓埋名提醒吊胆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更何况人与妖之间。 两名青眉山的妖欢喜着,陈三更却在看见吴青帝的第一眼,心就咯噔一落。 因为,吴青帝竟然没他帅!!! ...... 第十四章 天下之帅共一石(二合一)(求收藏) 曾经看过的无数经典桥段呼啸着涌进了陈三更的脑海,翻来覆去都是关于嫉妒、扭曲、仇视的字眼。 ...... 陈三更心头沉重,在这个陌生又变态的世界,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眼前之人。 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天骄而言,在自己引以为傲的某个方面,居然有一个“蝼蚁”超越了自己,那最省时省力的办法,自然是抹去那个蝼蚁的存在。 于是,他微微低头,希望这位万妖圣子没空搭理自己,就此跟着白灵溪这个倒霉娘们转身离去。 但当他站在一个空间,又怎么可能会被别人忽视呢? 吴青帝在跟白灵溪、牛犇二人寒暄之后,甚至都没有急着询问白灵溪请他过来所为何事,而是看向了静立房中的陈三更,主动走到他面前,笑着行礼道:“万妖谷吴青帝,见过兄台,兄台风采卓然,敢问尊姓大名?” 和蔼的态度令陈一鸣稍稍有些意外,但心中并未掉以轻心。 天骄嘛,多少还是有些表面素质的。 他不卑不亢地回礼道:“武安城顺风镖局,陈三更,见过万妖圣子。” “原来是陈兄。”吴青帝笑着道:“我曾听我的护卫提起来路之事,有劳陈兄一路护送,青帝在此谢过。” 既没提什么你这样的人才做个镖师真是屈尊了,也没打探陈三更的境界修为,这番光明磊落又体贴周到的做派让陈三更更加意外。 “不敢。”他摆了摆手,也微笑道:“毕竟我收了钱的。” “哈哈,陈兄果然是个妙人。”吴青帝哈哈一笑,“能与陈兄相识,也是缘分,可否赏脸,我们共饮几杯?” 不赏脸......陈三更在心中果断回答,然后嘴上露出社畜们都很熟悉的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就像社畜们在领导面前的每一句好的,心中都有一声md。 “圣子殿下!我们......”白灵溪打断了两个长得比她还漂亮的男人似乎要深交一场的进程,神色焦急。 但这样的行径是颇有几分无礼的,吓得牛犇的黄脸都白了。 “灵溪姑娘,既然我已经到了这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吴青帝并未生气,微笑开口,言语之中的强大自信让人心安。 就在白灵溪也觉得好像自己有些太急躁的时候,吴青帝却又说道:“不过,既然灵溪姑娘说了,陈兄,我们的事就先往后稍稍,先听听灵溪姑娘的事情吧。” 白灵溪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三更。 陈三更笑了笑,“那我回避一下。” “陈兄稍等。”吴青帝虚拦了一下,然后看着白灵溪道:“灵溪姑娘可是觉得陈兄会泄密?” 白灵溪瞄了一眼陈三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也是一路尽职尽责地护送过自己,而且还长得那么好看。 可是一想到自家小姐交待的事,她便只能一咬牙点了点头。 吴青帝轻轻颔首,平静道:“那为什么你愿意告诉我呢?并且相信我就不会泄密呢?” 白灵溪愣了,这是什么话,你是万妖圣子啊! “就因为我是个所谓的大人物?有一点无所谓的虚名?”吴青帝洒然一笑,“从本质上来说,我和陈兄一样,对你而言都只是外人,我固然和你家小姐青眉圣女有些情谊,但陈兄一路相送,想必人品也看在二位眼中,为什么就如此相信我,而半点不相信陈兄呢?” 咦?好像有点道理啊! 牛犇不禁缓缓点头。 一向聪慧的白灵溪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吴青帝并未咄咄逼人,温声道:“灵溪姑娘,我不是强人所难,你大可放心,既然我来了,接下了这件事,便必然会一管到底,纵使有些小意外,应该我也能够兜得住。” “好吧!”白灵溪审时度势,便也不再纠结,反正现在一切都只能指望这位万妖圣子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和牛叔,此番外出,乃是受圣女殿下的密令,去往丹穴山,向凤皇求援的。” 吴青帝眉头轻皱,仿佛自言自语般分析着,“凤皇乃是积年的问天境大能,曾经是青眉山的大长老,后来因与青眉山主意见不合,归隐丹穴山。以这等故事,若非万不得已,身为山主之女的青眉圣女岂会主动向其求援。” 陈三更立刻心知吴青帝是在主动为他解释,不由对这位圣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同时,他对白灵溪也多了些改观,明明是去丹穴山,却偏偏装出一副必须要去天京城的样子,看来胸大跟无脑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原来如此。”吴青帝轻叹一声,忧心地看着白灵溪,“青眉山中,情况竟已恶化至此?” 白灵溪开口道:“山中之事,我和牛叔两个无足轻重的下人也不甚清楚,故而圣女也才会悄悄将我们二人派出,为的就是不让其余人知晓。” 陈三更心中暗赞,不愧是茶艺大师,还挺聪明,关键时刻守得住底线。 “昨日我们接连遭遇刺杀,想必行踪已然暴露。故而斗胆,托加藤相请圣子殿下,为的就是能够完成小姐的嘱托。” 说完白灵溪后退一步,盈盈拜倒,“请圣子殿下相助!” “灵溪姑娘快快请起。”吴青帝伸出手,一股柔和的真元飘出,将白灵溪托住,再拜不下去。 白灵溪依旧保持着下拜的姿势,“圣子殿下这是答应了?” 看样子,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陈三更心中觉得,果然耍赖撒娇这种事情,女人做起来更得心应手也更顺理成章一些。 吴青帝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我不会送你们去丹穴山的。” 白灵溪和牛犇神色一变,一旁的加藤急忙道:“公子!” “陈兄,你怎么看?”吴青帝笑望着陈三更。 陈三更笑了笑,“不说私人情谊,万妖谷与青眉山同为妖族两大圣地,同气连枝,如今青眉山有难,重情重义的圣子殿下又岂会坐视不管。圣子殿下这么说,想必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 “不想最懂我的,竟然是初见的陈兄。”吴青帝哈哈一笑,看着加藤,“你真是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 吴青帝直接将白灵溪扶起,真元的对比让白灵溪无法拒绝,“灵溪姑娘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加藤会恰好出现在那处山谷?” 白灵溪一愣,陈三更眼神微微一凝,这也是他一直在思索的事情。 “或许你还不知道,近些日子,我们万妖谷在天益州的探子回报,青眉山大长老那一派调集了许多势力在整个天益州搜寻着什么,加藤禀报给我之后,我便让他抓了两人拷问了一番,得知是在找人。” 吴青帝笑了笑,“刚好我先前我曾去了一趟青眉山,却并未在圣女身边见到你的踪影。我便大概猜到了几分,只是不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圣女也未曾与我言说,我便只好让加藤带着些人手尽量跟在那些人的后面,希望能帮得上,顺带让他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他语带揶揄的看着白灵溪和加藤,“不过你们二人竟然真的能够遇到,或许只有缘分一说能够解释了。” 加藤脸一红,目光灼灼地看着白灵溪,白灵溪微低着头,不想被那鹰眼里的滚烫射中。 陈三更暗中琢磨了一遍,感觉漏洞挺多的,但正因为这样,反倒让他觉得更可信一些。 “与其大老远去找凤皇,不如我亲自跟你们走一趟青眉山,不知灵溪姑娘意下如何?” 吴青帝的话化作磅礴的喜悦,瞬间就将白灵溪填满,让她开心畅快得不由惊呼了一声。 凤皇虽强,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而且还跟山主有怨,比起万妖谷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吴青帝来说,终究还是差了些。 如果吴青帝能够携带着整个万妖谷的赫赫声威站在小姐那一边,那些反对小姐的,给小姐添乱的,谁还敢造次! 一念及此,她连忙再次拜谢,身后的牛犇也一起道谢。 “那圣子殿下,我们何时动身?” 吴青帝笑着道:“不急,明日一早,我们再走不迟。” 不等白灵溪说话,加藤就连忙提醒道:“灵溪姑娘,你忘了我家公子的习惯了?” 白灵溪这才记起,吴青帝每到一城,若不进城便罢了,若是去了,必将去城中走一遭,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实打实地扶危济困。 起初也有诸多质疑说他沽名钓誉,但吴青帝置若罔闻,并在这十余年间从未断绝,质疑声慢慢就被时间磨灭。 “加藤,你就在此处护卫灵溪姑娘和牛先生安全。”吴青帝吩咐一声,朝白灵溪和牛犇行礼道:“青帝便不多打扰,我在城中,二位尽可安心歇息。” 白灵溪和牛犇点头应下,吴青帝便转头望向在一旁微笑看戏的陈三更,伸手一领,“陈兄,请!” 陈三更先朝白灵溪和牛犇二人抱拳致意,然后点头道:“圣子殿下,请。” “如果陈兄不嫌弃,你我可以兄弟相称,” “好的,吴兄。” “哈哈。” ...... 如果万妖圣子请人喝酒,会在什么地方? 让安水城的人来回答,可能会有许多不同的答案。 城主府、首富的豪宅、花魁最漂亮的青楼等等。 但无论哪一个,都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够档次,毕竟那是万妖圣子。 所以,谁也不会想到,万妖圣子请人喝酒,会在这样一个地方。 一座街边的小店,一手爆炒手艺传了祖孙三代,如今,已经是孙子掌勺。 陈三更和吴青帝就坐在其中一张看上去油乎乎的桌子两头,就着桌面上的三五碟小菜,有说有笑地喝着酒。 行走江湖,吃的可以随意一点,但酒却是随意不得的。 所以,酒乃是吴青帝从随身携带的储物袋中取出来的。 和陈三更印象中那种储物袋满天飞的修真世界不同,这个世界,虽然同样有修行者,但乾坤袋之类的东西还是个稀罕物件,也就吴青帝这种身份的人用得起了。 虽然吴青帝并未赶人,但当他和陈三更坐在这儿,其余的客人也都坐不下去了,纷纷结账走人。 倒不是不想跟万妖圣子在一个堂子里多坐一会儿,主要是他们都明白,在外面的围观群众眼中,坐在二人周边的其余人,跟一坨屎也差不了多少。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哪个是万妖圣子啊?” “废话,你看穿着打扮啊!总不可能是背刀的那个吧!” “可是背刀那个长得更好看啊,不是说万妖圣子才貌双绝吗?” “对呢,我也觉得,你说他们俩我选哪个做丈夫呢?” “天下之帅共一石,背刀小哥独占十斗,万妖圣子占两斗。” 一个男的终于忍受不了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无语道:“你识不识数啊?一石就十斗,哪儿来的十二斗。” “哼!你们其余男的倒欠两斗!” ...... 虽然隔得远,虽然声音小,但以二人的能耐,都听了个清楚。 陈三更不由苦笑,举杯道:“吴兄勿怪。” “我若说不怪,那是我虚伪。”吴青帝跟着举杯,然后道:“但我若因此生气,足见我小肚鸡肠。” 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一顿酒就这么喝完,二人谈天说地,轻松惬意。 吴青帝给店家多付了十倍的钱,说是弥补损失,然后在店门口和陈三更拱手道别。 没有拍着胸脯说什么今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说什么依依不舍地说什么日后再见,也没有留下一个信物说什么今后有事来找我。 二人就这么干脆地分开,各走一边。 就像两尾偶然撞见的鱼儿,在水中轻轻打了个照面,然后相忘于江湖。 围观的人群,大多数都追随者吴青帝而去,但也有为数不少的,主要是姑娘的,跟在了陈三更的后面。 吴青帝是天上人,能远观却不能亵玩,若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能空穴来风; 这个背刀小哥哥,感觉似乎更能够接近一点,好好努力,说不定便能得寸进尺,人满为患。 陈三更自然察觉到了身后的情况,微微皱眉,馋我身子?没门! 八步赶蝉的心法悄然运转,一步跨出,他便已消失在这些人的视线中。 ....... 安水城的捕快班头名叫狄仁帕,名字取得响亮,但城里的贼人却不怎么怕他。 不过因为最近接连破获了几起案子,他的日子倒是好过了不少,也渐渐从纯粹地被调侃暗骂,开始多了几分声望。 老百姓的诉求很简单,天下太不太平是一回事,有希望就能坚强地活下去,哪怕死了,也知道有人能为自己申冤报仇。 一个能破案的捕头,就能带给他们本就艰难的生活带来脆弱的安全感。 狄仁帕春风得意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他如今咸鱼翻身只因为偶然认识了一个来到安水城押镖的小镖师。 破案、擒贼、人家一手包办,功劳却都给了自己。 只高风亮节地拿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赏银,让狄仁帕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所以,此刻看到那个背着刀的熟悉身影走进门来,正在衙门里偷摸吃鸡的他将手里的烤鸡一扔,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抓向对方的手臂道:“陈兄弟,好久不见啊!” “是啊,狄老哥,好久不见,你这日子舒坦啊!”陈三更轻巧避开那双油腻的手,笑着道。 狄仁帕反应过来,在身上狠狠抹了两把,“陈兄弟难得主动登门,有什么事情吗?跟老哥说,我一定帮忙!” 陈三更这才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掌,然后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就是今天天色晚了,赶不回去了,想找你借宿一晚。” “小事儿!没问题,几晚都行!”狄仁帕拍着胸脯,“你先坐一下,我去后堂给你倒杯茶。” 说完狄仁帕转回了后堂,寻了个无人的角落,悄悄打开被塞进掌心的纸条。 。 第十五章 什么!!能穿墙?还能上天?(二合一章节) 对陈三更而言,查漫云楼是必然的。 如果说出发前心中对于这一趟镖是否有问题还只是猜测的话,在路上遇见杀手之后就已经完全确定了。 至于到底哪一拨是来杀自己的,哪一拨是来杀白灵溪的,这不重要,反正都只是一刀的事。 确认了镖有问题,那么顺理成章,托镖和收镖的都值得一查。 更何况,今天上午在漫云楼下交镖的时候,那个护卫的就明显有妖气泄露,可能就是在试探自己。 结合先前的判断,他似乎正在逐渐靠近苦苦追寻已久的真相。 思索间,端着一杯茶,狄仁帕从后堂走出,笑着道: “哎呀,陈兄弟啊!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狄哥我还真有个事情要请你帮忙参详参详啊!” 陈三更起身双手接过热茶,“能为老哥分忧,是我的荣幸。” “走走走,这边,先看看卷宗,我跟你说说情况。” 狄仁帕拉着陈三更离开,桌上的热茶还在冒着袅袅的青烟。 ...... “查出什么来了吗?” 傍晚时分,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打工人狄仁帕和陈三更走出衙门,狄仁帕好奇地低声问道。 陈三更牵着在衙门里吃了不少公粮的小瘦马,点了点头,“些许有点眉目。” 带着些猜测翻看了漫云楼的卷宗,果然发现漫云楼的背后隐隐有着一个庞大的妖族势力。 那么想方设法将自己调来漫云楼的,和站在漫云楼背后的,是同一伙人吗?还是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如果是同一批人,那这一批人肯定跟总镖头的死脱不了干系。 他琢磨着,要不要晚上深入探索一下漫云楼,真的,很正经的那种。 狄仁帕哈哈笑道:“那就好,你小子办事,我是佩服的。我要是哪天厕筹要没扔进坑里,你小子都能查出来我头一天吃了啥。” “老哥,着实有些恶心了。” “哈哈,逗你玩呢!” 狄仁帕哈哈一笑,忽然听见前方的道路上传来一阵骚动。 “胆子不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在你狄爷爷眼皮子底下犯事!” 狄仁帕喝了一声,快步冲过去。 只见前方的街道上,疾驰过来四匹奔马,马匹即使在大街上依旧不减速,行人们纷纷匆忙避让,鸡飞狗跳。 马背上的骑手,口中大声呼叫着路上的行人避让,遇上躲闪不及的,长鞭立刻挥出,仿若手臂一般将人卷起扔到一旁。 虽不至于死伤,但疼一下是肯定的。 耀武扬威的狄仁帕登时脸色一变,猛地止住前冲的身形,将陈三更朝边上一拉,贴着墙根儿站着,反而倒像是见了捕快的贼人。 陈三更:...... 待那四骑驰过,狄仁帕才心悸地朝他们消失的方向望了望,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兄弟是不是觉得我刚才有点窝囊?” “没有没有。”陈三更扯着瘦马的缰绳,连忙摇着头。 也不能说是有点窝囊,只能说是十分窝囊。 他好奇道:“这些人都谁啊?老哥你看起来都有些怕的样子。” “不是我怕他们。”狄仁帕重新抖了抖衣衫,哼了一声,接着便叹了口气,“是他们不怕我而已。” 他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他们的身份已经写在穿着上了。” 陈三更回忆着方才马上四人的样子,黑衣,绣金色图文,上缀金星。 他猛地一惊,“莫非这些便是传说中的绣衣使?” 狄仁帕点了点头,黯然道:“你说他们怕我吗?” 关于绣衣使,秦翰曾经跟陈三更详细讲过。 管理一个有修行者的王朝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这些修行者还跟世俗凡人共存共生。 像传统的刑部、衙门捕头之类的也就抓点凡人能行,一旦涉及修行者,根本没用。 于是一个组织便应运而生,那就是绣衣使衙门。 起初,他们是有另一个名字的,叫做直指司衙门。 但因为衙门中人皆身着黑色锦衣,背上、胸前用金色丝线绣出图案,甚为醒目,久而久之便被叫做了绣衣使。 朝廷也顺水推舟,正式改称为绣衣使。 绣衣使衙门独立于朝廷的司法体系之外,由绣衣令一手掌控,绣衣令直接对大端皇帝负责,即使丞相也无法插手。 而他们的主要任务,便是处理大端境内俗世中一切与修行者相关的刑事案件。 小到鬼魅惑人,吸食男女精气,大到大能行凶,祸害一地安宁,都是绣衣使责无旁贷的任务。 因此,绣衣使衙门之中,也全都是修行者,按照修行境界分为三个档次,两境为一颗星,最高三星。 按这个划分,最顶尖的也就六境洞玄境。 因为在六境洞玄之上的上三境大能,就不是区区一个绣衣使衙门留得住的了。 据说当朝绣衣令也就堪堪洞玄巅峰而已。 其实,如果本身是凝元境修行者的顺风镖局总镖头吕方不明身死,陈三更他们是可以报请绣衣使衙门进行调查的。 但如果有了明确的死因,像顺风镖局这等无权无势的势力,绣衣使并不会搭理家属的鸣冤。 这也是秦翰和陈三更猜测的,对方要多此一举的另一个原因。 想到这些,陈三更很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开口道:“老哥,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安水城里能有四个绣衣使?” 大端九州八十余城,除去常驻天京城总部必要的人手以及暗探,绣衣使衙门人员并不充裕,所以基本是采用在各个州设置一个分部的形式,由三星绣衣使坐镇。 安水城这样的小城一下子出现四个绣衣使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他现在,对一切反常的情况都很留意,因为一切都可能和总镖头的死扯上关系。 狄仁帕犹豫了一下,然后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因为有绣衣使被人杀了!” 陈三更神色一变,惊呼道:“什么?” “小点声!”狄仁帕低喝一声,一脸紧张,“你要害死我俩啊!” 陈三更连忙压低身声音,“老哥,这到底咋回事啊!” “回去说回去说!”狄仁帕扯着陈三更的袖子,朝着自己家里走去。 吩咐府里的下人准备好酒好菜,狄仁帕将陈三更拉进书房,这才将绣衣使的事情说了。 原本绣衣使威名赫赫,四方畏服,又有朝廷在背后支撑,在各处巡查驻守,无人敢惹。 但就在今年,半年前不小心死了一个,一个月前又死了一个,短短几个月连续有两名绣衣使横死荒野,这不是在公然挑衅绣衣使衙门嘛! 本来就护短的绣衣令勃然大怒,一挥手,四名三星绣衣分作两头,各带整整三队绣衣使,两个案子分头一起查,誓要找出真凶。 、,这些词汇瞬间被陈三更牢牢抓住。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紧,那种接近真相的可能让他的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狂跳着,“老哥,这两名绣衣使,都殒命何处啊?” 狄仁帕歪着脑袋嘀咕着,“好像一个就在咱们天益州的秋风城外,另一个是在......是在哪儿来着?” 陈三更紧张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哦!我想起来了!”狄仁帕拍了拍大脑门,“云阳州跟咱们天益州接壤的灵风城附近,横山边上!” 陈三更神色一变,“老哥,绣衣使住在哪儿?” “城主府旁边的一个院子,怎么了?” “我出去一趟!” 说完陈三更腾地起身,朝门外冲去。 “欸!欸!你上哪儿去啊?还回来吃饭不啊!” 狄仁帕在身后喊着,听到风中传来陈三更的声音,“你们先吃!” “这小子!风风火火的。”狄仁帕坐下来,擦了把汗,笑着道。 “老爷,三更兄弟出去了?”一个风韵十足的妇人掀开帘子,看着狄仁帕。 “嗯。” “那还回来吃饭不!” “应该要的!” “哦!” 妇人应了一声,扭着腰走回了后厨,“这个干贝猪腰汤,继续炖起来吧。” 狄仁帕几乎笃定陈三更很快就会失望而归的。 绣衣使哪儿是那么随便就能拜见的,声威赫赫,朝野皆惧,陈三更只是个镖师,身份之差有若鸿沟。 在当初绣衣使来时,城中权贵们想设宴款待一下,人家鸟都不鸟。 就算是他,也只是因为职务的关系,被叫去打了个不咸不淡的招呼。 跟自己比起来,陈三更除了长得好看点,探案的能力强点,能打一点,其余甚至还不如自己呢,又身无长物,想见绣衣使,有些不自量力了。 ...... 陈三更没空去想狄仁帕心里的念头,他现在满心都是想要从绣衣使那儿了解到一些情报。 心急之下,八步赶蝉的心法全力运转,内力灌注于脚掌,轻轻一点。 然后,他就看着身旁的陌生场景,有些发蒙。 这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一旁的房间里,依稀响起着人声。 侧耳一听,什么跟着老爷我,吃香喝辣,不用当什么婢女下人之类的话就传入耳中,接下来就是窸窸窣窣的衣衫作响声。 对这些大多数人喜闻乐见的桥段,陈三更并没有多兴趣,他对自己的兴趣更大。 不是什么别的意思,而是他发现,他这是能穿墙? 这门轻功实际上是叫做穿墙术? 这么神奇的吗?能跑这么快,还能穿墙,再练练岂不是可以上天? 念头猛地一顿,心中忽然生出了强烈的渴望。 内力运转全身,然后汇聚到右脚,再次一点。 “咦?房顶上有人!” 府里的一个侍卫忽然惊叫道。 一旁的人连忙顺着目光看过去,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顶,无语地踹上一脚,“叫你晚上节制点,这才三十岁就眼花了!” 陈三更站在这户人家门外的大街上,扭头看着大门上悬挂的牌匾熠熠生辉,满意地笑了笑,迈步前行。 ...... 绣衣使的院子很好认,就是城主府附近,来往的安水城权贵们下意识绕着走的那家便是。 陈三更微微一笑,直接走上前,两个城主府调派过来的护卫伸手一拦,“干什么的!” 陈三更笑着行礼,“烦请二位通报一声,就说陈三更到访,有事相商。” 上来就敢报名字,而且还报得这么坦然,多半是个什么大人物。 两个护卫对视了一眼,被陈三更的气场和英俊折服。 其中一个快步进府通传,一个人恭敬地请陈三更去门房稍歇。 陈三更摇了摇头,平静道:“我站一会儿。” 很快,那个进去通传的护卫快步走出,开口道:“陈公子,请。” 正厅之中,四个身着绣衣的人或站或立,审视的目光盯着那个跟在护卫身后走来的年轻人。 三个人对视一眼,互相都面露疑惑。 之所以是三个人,是因为其中唯一的那个女性已经晃了神。 “你谁啊?”挥退了护卫,四人中一个年轻绣衣使开口道,语气不善。 刚才护卫通传的话听起来那么嚣张,似乎全天下人都认识他一样,以至于他们一时也不敢将其拒之门外,这会儿见了面才知道,这不就是个江湖武夫嘛! 陈三更抖了抖衣衫,恭敬行礼,“见过四位绣衣使大人,冒昧登门请勿怪罪,只因我可能有关于绣衣使被杀一案的线索,需面禀大人。” 此言一出,就连那个犯了花痴的女性绣衣使也回过了神,目光转而锐利起来。 其中一个绣衣使默不作声地走出房间,关上了门,守在门外。 领头那位沉声道:“愿闻其详。” ...... 安水城是柔软的,美好的,这里有日进斗金的青楼,有灯红酒绿的欢宴,也有豪奢的宅邸与放纵的生活; 安水城也是凄凉的,衣不蔽体的乞丐,缺衣少食的苦力,老无力老无依的孤寡...... 就像那条环绕着安水城的那条大河,河上波光粼粼,锦鳞游泳,花舟画舫,风月无边,水面之下,一片浑浊,淤泥漆黑深邃,沉闷而麻木。 吴青帝独身一人,缓缓走在这样的麻木中,跟人言说着,给予着,安慰着。 仿佛一轮圆月,沉默地照亮着这个城市被人忽视的黑暗,明亮、温柔而不燥热。 世人何幸,得此良人。 第十六章 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新书求收藏) 此刻在房间内外的四名绣衣使分别是一位二星绣衣使吴春雷,三位一星绣衣使:梅挽枝、乌云风、武志远。 虽然实力不算强悍,但在绣衣使内部也是大名鼎鼎,号称组合。 此番被绣衣令派出来,因为他们小队的实力最弱,吴春雷在几个队长中也最不受重视,便被率先派到了安水城来收集情报。 虽然不爽,但富贵险中求,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吴春雷并不在乎比别人多做一点,累一点。 所以,他也才会耐着性子听完了陈三更的话。 “可是,你说的这里面有个问题。” 听完陈三更的讲述,吴春雷皱眉道 他身材微胖,看起来有几分亲切,额间有一缕头发垂下,让眉头在皱起的时候就像一把倒插的三叉戟,又颇具些喜感。 如果不是身上的绣衣使衣服,说是一个笑脸迎人的饭店掌柜也有人信。 “我们在横山脚下遇害的那位是一名初入三星的绣衣使,五境入微境的修行者,如果对方能够杀死一名三星绣衣使,又怎么可能让你们三境凝元境的总镖头潜逃出去,还让他逃到了横山镇?” 陈三更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们走镖的,常年在外,多少还是有些保命的手段的。” 屋里另一个男性绣衣使抱着双臂,鄙夷道:“哼,我们那位三星绣衣使身上还有乾元门花大代价专门为绣衣使炼制的离火罩,能硬扛高他半个境界的对手一击,还不是照样死了。你们那点保命手段抵个屁用!” 他很年轻,相貌在寻常人眼中也称得上一句清秀不赖,但跟陈三更站在一起....... 还是那句某位鲁姓大师说过的话,如果没有见过光明,我本可忍受黑暗。 “乌云风,你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陈三更还未接话,容颜娇俏,黑衣清冷的梅挽枝就主动为陈三更伸张正义。 陈三更看着她愤愤不平的表情和身体,微笑致谢,然后看着吴春雷,“请问大人,可有办法查到离火罩是否使用?” 道理很简单,如果离火罩用了还是死了,对方的境界就基本确定,侦查范围会小很多; 更关键的是,如果没用就死了,那要么就是被暗杀伏杀,要么就是熟人作案,同样侦查的范围也会缩小很多。 想到这一点不难,但在一瞬间就想到这一点,很难。 吴春雷看向陈三更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几分重视,伸手一让,“坐下说。” 陈三更点头致谢,坐了下来。 一旁的乌云风则是目瞪口呆,但绣衣使严格的训练,让他没有开口询问。 但他的这份表情却被看在了对面梅挽枝的眼里,严格的训练也没能阻止她掩嘴偷笑,气得乌云风看向陈三更的眼神愈发不爽。 人类最大的敌人往往都是那些拥有竞争关系的同性。 可陈三更毫不在意,他对这样的眼神早已习惯,同时他现在的满心心思都在和吴春雷的交流上。 吴春雷开口道:“你还有别的情报吗?” “有的。”陈三更也没有隐瞒。 吴春雷看着他,没有开口,但仿佛在说,那你还不赶紧说出来? 陈三更微微一笑,“大人难道不觉得,有来有往,才是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状态吗?一个人动终究比不上两人互动的。” “有点意思。”吴春雷立刻露出了一丝男人都懂的笑容,“不过,不要以为你讲得隐晦就没事,有人可是什么都懂,而且最讨厌说这些荤话的人了!” 乌云风也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静待这个不识分寸的小白脸被最讨厌人开黄腔的梅挽枝收拾。 梅挽枝眨巴着大眼睛,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原来她一直讨厌的不是开黄腔的,而是长得又丑还开黄腔的。 同理,她也不喜欢骂脏话的,如果乌云风骂脏话她会收拾乌云风,但如果陈三更骂脏话,她还是会收拾乌云风,怎么能惹他生气呢! “不是,挽枝,你......”乌云风很是不服,看起来像是要跟梅挽枝解释一下这句话内涵在哪里的样子。 梅挽枝偷偷一瞪眼,充满杀气的眼神让乌云风直接闭了嘴。 吴春雷了然一笑,开口道:“离火罩并不能查看是否已经使用,但是他有另一个功能。” 乌云风面色一变,再次忍不住,“队长,这......” “无妨,这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秘密。”吴春雷摆了摆手,然后看着陈三更,“这批离火罩是某一任乾元门掌门亲手炼制,乃是子母罩,一百零八个子罩,属于一次性消耗品,上面镌刻阵法,只要没被毁灭和使用,在母罩的监盘上就都有显示,包括位置、行动轨迹等等。” 陈三更了然点头,跟追踪器的原理差不多。 见陈三更居然没有多惊讶,吴春雷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道:“所以,每一位离京公干的绣衣使都会带着离火罩,一为了保命,二是为了一旦有意外,可以有追查的线索。为此,绣衣使衙门有专人昼夜不休地盯着监盘,轮流记录。” 陈三更点点头,“所以,大人和同僚们一定已经先查验过了。” “一个在横山脚下失去踪迹,一个在秋风城外失去踪迹。”吴春雷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目前仅有的线索了。” 陈三更笑了笑,也不揭穿,堂堂绣衣使若是就这点本事也别混了。 只不过不论何种场合,与人相交,都需切忌交浅言深。 初一见面,人家就说了这些,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 剩下的,就得看陈三更的口舌功夫,能不能挑起对方继续下去的欲望了。 他开口道:“我能不能问几个问题?大人捡能回答的回答便是。” 吴春雷点了点头,他并不排斥这样的事情,陈三更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帮助他分析,如果涉及到了什么隐秘,不答就是了。 陈三更略一琢磨,“从两位遇害的绣衣使大人当时所肩负的任务上,能否有较为明确的怀疑对象?” 这是很正常的逻辑,杀死一个探案的人,最有可能的理由就是对方探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吴春雷却摇了摇头“没有,两人一个是常年驻外的,正在休假,另一个只是在解决一个怨灵闹事的小问题。” 陈三更沉默了,静静想着。 乌云风笑了,能看见这个自以为是的小白脸吃瘪总是开心的,搞得自己跟个神探一样,他要是轻轻松松就把问题分析出来了,我们这些人莫非是只知道干饭的不成? 梅挽枝轻轻托着腮,凝望着陈三更的侧脸,认真的男人真好看。 如果生个男孩子,像我多一些,就叫陈梅生怎么样,如果生个女孩,像她父亲,那不知道得多好看,就叫陈倾城好了...... 安静间,陈三更又问了,“休假的那位在休假之前有没有查过什么呢?” “休假之前?”吴春雷闭目开始回忆来之前看过的卷宗。 他一向有着令人佩服的记忆力,很快就开口道:“休假之前,也没干啥,就是去了一趟青眉山查案子,没查出什么问题,交了报告就休假了。” 青眉山? 陈三更的眉头立刻皱起,怎么感觉什么事情都跟青眉山有关? 吴春雷瞧出了他的异样,问道:“有问题?” “没有没有。”陈三更笑了笑,“我只是感慨绣衣使真的厉害,青眉山都需要仰仗绣衣使的能力。” 夸奖谁都爱听,如果你的夸奖别人听了没反应,那只能说是没有夸到点子上。 只要挠中那个点,谁都会舒爽畅快。 绣衣使们自矜自傲的不就是他们的声势和能力么,所以就连乌云风都骄傲微笑着,觉得面目可憎的陈三更稍稍顺眼了些。 “谬赞了谬赞了。”吴春雷呵呵一笑,神色自得,“其实是因为青眉山莫名其妙死了个人,而且还是个实权长老,双方争执不下,这才请我们绣衣使入山查案。因为天益州本就是青眉山的地盘,为了避嫌,便从旁边云阳州调遣的这位三星同僚。” 陈三更抚掌微笑,“绣衣使出手,自然真相大白。” “你小子别在这儿绕圈圈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吴春雷笑容不改,“查案的结果是排除他杀,双方都接受了。所以双方都没有动手的动机。” 这样啊......陈三更嘿嘿一笑,站起身来行礼,“如此那就先不叨扰几位大人休息了,如果有新的情报,我再行拜会。” “好。”吴春雷点点头,“云风......算了,挽枝你送一下。” “好嘞!”梅挽枝上前拉开房门,跟守在门口的武志远打了个招呼,便和陈三更并肩走出,朝着门外走去。 乌云风指着那两个你侬我侬的背影,仿佛瞧见了他们未来一起抱着孩子的样子,气急败坏地看着吴春雷,“队长,这......” “瞧你那点出息。”吴春雷坐了下来,淡定道:“只是个长得好看点的年轻人而已,我还是更看重你的。” “真的吗?我不信!” “那你看我跟他说了什么隐秘了吗?” 乌云风跺了跺脚,“难道不是什么都说了嘛!” “呵呵!”吴春雷笑了笑,“那我问你,我说的那些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啊!”乌云风点了点头。 “你都知道的事情算个屁的隐秘!”吴春雷瘪了瘪嘴。 乌云风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在门外守着的武志远匆匆走进,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队长,这是今日安水城消息汇总。” 吴春雷接过,抽出信纸,只扫了一眼就立刻面露震惊,然后等快速看完,一边将信纸收起来,一边匆匆起身,“快,去将刚才那个年轻人叫回来。算了,我亲自去。” “队长,你不是说你看不上他么!” “放屁,老子现在看重他得很!” 望着吴春雷大步离去的背影,乌云风感觉到安水城八月的风甚是凄凉。 第十七章 深得人心(新书继续求收藏) “陈公子,你相信缘分吗?” 并肩走着,梅挽枝轻声开口。 陈三更神色不动,平静道:“不太信。” 剧情没有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走,疑惑的梅挽枝不由问道:“为何?” 陈三更道:“你看啊,两个人遇上了吧,要是互相喜欢,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要是不喜欢呢,就叫有缘无分。所以,到底是喜欢才有缘分,还是因为缘分才有喜欢呢?” 陈三更刻意板着脸,认真地说着上面这一段话,同时心中暗道:有道是女人都爱甜言蜜语,自己这一番不解风情的话语,应该能对冲掉因为自己英俊外表带来的额外风险吧? 哎,男孩子在外面真的不容易,要时刻注意保护自己。 “公子好博学,说话真有道理!”梅挽枝眼中亮起十字星。 陈三更:...... 这样昧着良心夸人,姑娘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他干咳两声,侧身行礼,“还没感谢大人方才回护之情。” “回护你的不是什么大人。”梅挽枝笑着道:“我叫梅挽枝,你可以叫我小梅,也可以叫我挽枝。” “好的,梅姑娘。” 梅挽枝:...... 正当梅挽枝郁闷得不知道怎么将这场本该甜蜜的谈话继续下去时,吴春雷从容地从二人前方的一个拐角走出,只是那仍旧还有些起伏的胸膛,让这份从容,多了几分哮喘的感觉。 吴春雷一脸惊讶,“咦?陈兄弟,你还没走啊?要不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戏,并不算好。 陈三更只微不可查地愣了一瞬,便猜到了缘由,微笑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我与安水城捕快班头狄仁帕相熟,今夜他还在家中设宴等候,待明日再上门求教。” 吴春雷笑着点头,额间的头发随着动作也一起舞动,“如此甚好,来,我送送你。” 梅挽枝就这样目送着一个男人从自己身边抢走了自己心仪的男人,然后两个男人把着手臂,有说有笑地离去。 安水城八月的风,从河面而来,带着湿润的气息,将她的一身黑衣吹动,露出虽不高挑但却凹凸的玲珑身材。 她低着眉,觉得这风,甚是孤独。 ...... 一边在友好的氛围中约好了明日早上见面的时辰,二人一边走出院门。 陈三更抬眼便看见了正在门外焦急踱步的狄仁帕。 吴春雷对陈三更小声道:“你这位朋友还算讲义气啊!” 陈三更笑着道:“不然怎么敢在大人面前提起。” 吴春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看向狄仁帕笑着道:“你就是狄捕头吧?” 狄仁帕惊讶地转头,瞧见那个对城中权贵都是鼻孔朝天的男人居然在朝自己微笑问好,顿觉受宠若惊,陪着笑回应,“正是卑职。” “狄捕头不必如此,绣衣使不入品级,你我并无尊卑。”吴春雷露出了狄仁帕从未见过的温和笑容,“多来往。” 狄仁帕心肝儿一颤,第一次觉得跟绣衣使多来往这个词有了些正面的意思。 跟吴春雷行礼作别,走出几步,狄仁帕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兄弟,这......” “回去说!”陈三更低声道,一脸严肃。 吴春雷静静望着陈三更离去的背影,一个能跟万妖圣子坐在一个桌上喝酒的人,一个跟自己的案子还能扯上关系的人,一个粗鄙的武夫...... 他嘴角勾起,“有点意思。” ...... 回到府中,狄仁帕反而也不急了,反正都没有第一时间知晓,多等一会儿也就不不妨事了。 长夜漫漫,有酒有菜,他们可以慢慢聊。 瞧见陈三更到了,狄夫人连忙吩咐后厨热菜,然后亲自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明明那个腰扭得把人眼睛都晃花了,托盘却稳稳当当,托盘里的两盅汤一丝未洒,足见腰力惊人。 陈三更看着狄仁帕的两个黑眼圈,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所谓,家有仙妻,枸杞难医。 “老爷、三更兄弟,来尝尝我亲守煲的汤。” 亲自守着他们煲的汤,简称亲守煲的。 狄仁帕尝了一口,赞不绝口,“夫人的汤还是这么鲜香美味!” 陈三更差点想点头附和一句我也这么认为,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连忙改口道:“嫂子手艺真好,狄老哥真是有福了。” 狄夫人端庄大气地一笑,“我去催催热的菜。” 当她刚刚转身,便听见狄仁帕问道:“兄弟,快说说你是怎么跟他们结交上的,你身无长物,也没啥礼物送给人家啊!” 狄夫人无声啐了一口,你懂个屁,你才叫身无长物。 三更兄弟那是得到了府里一次偶然撞见他洗澡的丫鬟亲眼认证的。 但她走出主厅,却并没去往后厨,而是悄悄走到了后院的一间客房中,推门闪身进去。 “怎么样?回来了没?”屋子中竟然有个女声响起,声音甜糯可人,竟似还很年轻,此刻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 “回了回了,看把有人给急的!”狄夫人低声调笑。 “哎呀,姐姐就莫要调笑我了!等今日事成,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狄夫人收敛神色严肃道:“不过我可提醒你啊妹子,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你就装作无意中走错了房间,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也是要跟三更兄弟成亲的,否则我可对不起我家老爷和三更兄弟。” “姐姐你尽管放心,我做梦都想跟他成亲的呢!”女子吃吃笑道。 “好了,你且多等等,一会儿我来叫你。” ...... 听了陈三更简单的讲述,狄仁帕抹了把汗,好在自己左等右等不见人,鼓起勇气去了一趟,否则这大好机缘怎么能落到自己头上来。 好人好报,好人好报。 又喝了几杯,狄仁帕身上的汗愈发多了起来,扯着衣领,“今天这酒怎么越喝越热啊!” 陈三更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有么?” 狄仁帕将一壶酒最后两杯分了,举杯道:“本来还说要跟兄弟秉烛夜谈的,看来我还是先去洗洗这一身臭汗吧!” “无妨,那就先休息,明日再说。” 大晚上的,没必要跟一个男人同室操戈,陈三更顺水推舟,提议歇息了。 “也好,我已经让下人备好了床铺,走,我送你过去。” 看着丈夫和陈三更走向客房,装模作样收拾桌子的狄夫人摇了摇空空荡荡的酒壶,又看了看喝得干净的汤盅,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她快步去到另一边的客房中,又跟那女子嘱咐了几句。 “好姐姐,那我什么时候过去啊!” “你别急,等我去应付了我家那死鬼就过来带你。” “啊?来得及吗?” 狄夫人苦涩一笑,“来得及来得及!” ...... 夜风渐起,换了身衣裳的狄夫人再次出现在了客房中。 她揉了揉腰,“对不住啊妹子,药给得猛了些。” 躲在房中的女子偷笑道:“没事的,来得及来得及。” 久经人事的妇人自然不怕这点调侃,狄夫人脸都不带红的,笑着道:“你现在就去吧,火候应该正好。” “到底能行吗?”房中的女子忽然有些犹豫。 狄夫人急急道:“到底,肯定到底!快去吧,再磨蹭药效该过了!” 我不是说的那个意思...... 房中女子被推到门边,只好轻叹一声,“这真是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深深深,深才好呢!深得人心知道不!” 狄夫人笑着在姑娘的臀儿上拍了一把,赶紧去吧! 月色中,客房的房门悄悄打开,一个身姿绰约的姑娘悄悄走向了对面那扇觊觎已久的房门,房间里有个她觊觎已久的人。 第十八章 这里有妖气!(新书求收藏) 安水城最美的女人是谁? 这个问题有许多的答案,金风阁的梦雨姑娘,玉露堂的新月姑娘,漫云楼的云香姑娘等等。 因为最美往往跟最想和她一起起床联系在一起,在这一点上,各执一词的男人们能争得打起来。 但若是问安水城男人最想娶的女人是谁,答案基本是统一的。 那就是安水城首富苏安道的独女苏红袖。 长得漂亮,身材好,家里还巨有钱。 若说唯一的缺点,就是是个寡妇了。 但寡妇和寡妇也是不一样的,一个二十出头,身怀巨资,注定要接受苏安道庞大产业的俏寡妇,依旧有着无数人趋之若鹜。 那些楼里的花魁美则美矣,但终究要用钱开道,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甚至有时还寸金难买寸光阴。 但苏红袖这个美丽的女人却是能倒往里进钱的,这能比吗? 最关键的,她并没有跟她那个拜完堂就暴毙的死鬼老公同过房,这就让人能接受得多了。 有志气的男人往往都是有开拓精神的,沿着前人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并没有什么挑战性和成就感。 他们登上苏家的门槛,口口声声保证着什么梦雨、新月、云香都是浮云,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了苏红袖,那些姑娘依旧是他们的。 所以,看透了这些的苏红袖看不上他们,这让忧心女儿幸福的孙安道两口子便更加忧心。 直到几个月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苏红袖见到了陈三更。 自那之后,苏红袖心里都是他,念的都是他,默默的爱,在这安水城里,只为他倾心。 原本无事的时候,她会出去玩乐,去和闺蜜们划着友谊的小船,嬉戏打闹。 水,微湿了身子; 如今,她更 第十九章 一进去就坏掉了(二合一章节)求收藏 “苏姑娘,此事绝非小事,还希望你对我们说实话!” 房间中,吴春雷神色严肃地看着苏红袖,陈三更坐在一旁。 “我真的没有撒谎,傍晚时分我跟两个丫鬟出门闲逛,然后走着走着,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姑娘请留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红袖声音小小的,头埋得低低的,不知是畏惧凶名赫赫的绣衣使还是听说自己今晚做下的蠢事,感受到了社会性死亡的阴影。 吴春雷又问道:“连那人的面容都没有印象了?” 苏红袖摇了摇头。 吴春雷犹不死心,“高矮胖瘦?年纪大小?长相面容?半分印象都没有?一点形容都给不出来?” 苏红袖想了想,红唇轻动,一双美目望着陈三更,“没有陈公子好看。” “.......” 这算什么形容,天底下有比他还好看的吗......吴春雷默默翻了个白眼。 陈三更忽然开口,“你们说,我如果和苏姑娘生米煮成熟饭了会怎么样?” “真的?” “不行!” 两声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苏红袖猛地抬头,眼前一亮,梅挽枝断然阻止,斩钉截铁。 “咳咳,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陈三更连忙解释道:“我是说,对方不就是希望这样嘛,那我们猜测一下,如果他成功了,会有什么后果,我们就能倒推出可能得利的凶手了,毕竟任何的犯罪都是有动机的。” “哦!” 苏红袖眼中光芒熄灭,梅挽枝长出一口气。 吴春雷点点头,平静道:“你将承受苏家的怒火或是喜悦,然后在动荡中会和苏姑娘成亲,至少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暇他顾。” “所以,就是有人不想让我做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陈三更道。 二人对视一眼,吴春雷吩咐梅挽枝陪着苏红袖在房中坐会儿,便和陈三更一起走出了房间。 “是妖族的摄魂术。”吴春雷平静道。 陈三更问道:“这是很寻常的妖术吗?” “怎么可能!那天下还不乱了套了!”吴春雷摇头道:“据我所知,摄魂术乃是一门高阶术法,至少得五境入微境以上才能修成,而且还必须修行者天生具备神魂方面的天赋。” 陈一鸣了然,“简单来说就是有资格的就极少,有资格又能修行的更少,这些人中修行到入微境以上才有可能学会摄魂术?” 吴春雷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闻言,萦绕在陈三更心中的一层迷雾悄然散去。 他先前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横山镇的那户人家是如何瞒过镇子上所有居民的,造成了已经搬家离去的假象的。 原本,他想到的是鬼族的附体,或者可能就是易容之类的,但如今有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如果这样的人很稀缺,那极有可能暗中控制着苏红袖的那个就正是杀害总镖头的直接凶手。 一念及此,他心中便急切起来,问道:“吴大人有没有办法追踪到施术之人?或许此人就是我们揭开这个谜题的关键。” 吴春雷点了点头,“有倒是有。不过我不建议我们用。” “为什么?”陈三更疑惑道。 ??? 活着不好吗? 吴春雷面露疑惑,“对方至少是个入微境高手,我一个通幽境的,你一个粗......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我们去送菜吗?” 哦,是这个意思啊,这我倒还没考虑过......自打出道以来就信奉莽上去平a的陈三更开始郑重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开口道:“我想试试。” “试试?”吴春雷一脸不敢相信。 他虽然也对成功捉到凶手之后的美好未来很憧憬,大功一件,丹药、功法、资源什么的都会有大笔进账,甚至有可能让他直接破入五境入微,实现多年夙愿,成为一个响当当的三星绣衣使,但他忍住了。 当你打不过凶手的时候,最好不要幻想如果找到了凶手会怎样,因为你的前去可能只会提高凶手的战绩,然后被后来者捡了经验。 缉凶也是要讲基本法的。 “你只需告诉我在哪个方位,我去找就好了。” 陈三更言辞恳切,看得吴春雷于心不忍,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他忽然想到刚才的那一幕,陈三更对妖气的察知竟然比他还要敏锐。 略一沉吟,他改变了主意,将怀中那个三孔球递给陈三更,“这样,你直接把这个拿去用吧。” 陈三更连忙摆手,“使不得,这可太贵重了。” “没事,这玩意在我们衙门叫做望气丸,不复杂,多的是。”吴春雷将望气丸拍在陈三更掌心,“你注入一丝真元,它就会循着储藏起来的那一缕妖气相同的气息过去,不过如果对方此刻已经完全收敛气息,或者十里之内都没有对方气息残留,就无法追踪到了。” 注入真元么? 可是我没有真元啊! 陈三更很想说出来,但是又觉得多少有点丢人,干脆先试试自己那个古怪的内力吧。 他看着吴春雷,“只注入一丝吗?” 吴春雷笑了笑,“一丝只是个说法,多点少点都不影响,你随意就好。” 陈三更松了口气,调取了一丝内力,注入其中。 砰! 望气丸急速旋转着,然后直接炸了! 陈三更呆呆地看着吴春雷,迟疑道:“你说这个东西多的是,应该不会要我赔钱吧?” 这特么是说赔钱的事情吗......吴春雷在心中咆哮着,绣衣使衙门里还没有谁能够单纯灌注真元就把这个望气丸灌炸了的。 这小子只是轻轻往里一送,望气丸就直接被撑炸了,坏掉了。 这是个什么妖孽啊! 他忽然郑重道:“我突然觉得,查案缉凶这种事,怎么能光顾个人安危呢!我们一起去吧!” 可是,如今我已经用不着你了......陈三更很想这么说,但终究还是不敢得罪一位二星绣衣使。 不过动身之前,还有一个人需要处理,那就是苏红袖。 真要就这么在外呆上一夜,光是风言风语就能有她好受的。 如同曾经他的经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女别三日,则刮宫相待。 流言对女人相对还是要不公平许多。 陈三更和吴春雷一商量,便打算让梅挽枝送她回去。 “陈公子,能不能你送我回去啊?” 听了二人的话,苏红袖楚楚可怜地问道。 不能,去倒是能去,就怕去了就走不了了......陈三更温言相劝,“你我毕竟男女有别,人言可畏,苏姑娘不得不防啊!” 苏红袖睁着眼睛,目光灼灼,“我为什么要防?” 这天聊不下去了...... 吴春雷便直接下了命令,让梅挽枝护送苏红袖去往苏府。 待二女走后,他笑着调侃陈三更,“我说你干脆从了人家算了,有钱长得还漂亮,还对你痴心一片,怎么不比你当个镖师好啊!还有比这更好的捷径吗?” 陈三更平静道:“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他看着吴春雷,一字一句地道:“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吴春雷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陈三更站在门口,背负双手,衣衫随风舞动,一派高人风范。 过得一会儿,吴春雷终于开口了,“陈兄弟,你说那个深渊......它正经吗?” “咳咳!”陈一鸣瞬间破功,“大人,过分了啊!” ...... 虽然夜晚已经来到,但是安水城却并未休息。 夜晚带给这个城市的,是更加迷离,更加美妙的灯火和景象,是跟随着风飘荡的香气。 与之相比,白天那种明亮,那种一览无余,就像是一首没有意象的诗。 夜晚是未知而神秘的,但真正的勇士并不会畏惧。 有人独闯龙潭,以单枪对匹马,有些双管齐下,愿齐头而并进。 用辛勤和汗水,谱写出一曲夜以继日的赞歌。 有两个男人,也在安排好了房中的女人之后,肩并着肩,怀着对秘密的追求和未知的探索,激动地走向了漫云楼。 因为望气丸被陈三更弄炸了,那一缕妖气也散落天地间,他们失去了方向,在陈三更讲述了漫云楼可能存在的问题之后,他们便只能无奈地朝着那个已知的道路前进。 这只是无奈之举。 至少陈三更是这么想的,至于吴春雷...... 陈三更扭头看着他,“大人在笑什么?” “有吗?我在笑吗?”吴春雷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只是我长得比较亲切罢了。” ...... 草,是人世间生命力最顽强的事物之一,它可以在深宫内苑,可以在亭台楼阁、可以在权贵宅邸、可以在平民小屋,可以在高山密林,可以在大江湖面,只要有一丝缝隙,就能有它存在的空间。 不论太平盛世还是兵戈战乱,似乎都对它没什么影响。 所以,漫云楼的生意,一直很好。 陈三更和套了一件外衣在身上的吴春雷走到门口,龟公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哟!二位爷,来得正好,今晚云香姑娘择客清谈,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二位如果有意,小的帮您安排座位?” 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 咳咳,最高端的花魁,往往都是卖艺为主,卖身为辅,甚至明面上都从不卖身。 她们出现在世人面前时,都是一副出尘遗世,飘飘欲仙的样子,引来无数拥趸的疯狂崇拜。 择客清谈,便是她们自抬身价的好办法。 陈三更平静道:“我们不找云香姑娘,我们想找你们大掌柜。” 龟公面露惊讶,看着眼前的两人,“我们大掌柜是男的啊!” “绣衣使办案!带路!”吴春雷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在龟公眼前一晃,低声喝道。 顶楼的一件房中,二人见到了胖乎乎的大掌柜。 他抬起头,看着陈三更,“咦,这不是镖师小哥吗?有什么......” 话音未落,一块令牌扔在了他面前,他拿起一看,吓得直哆嗦,连忙举着令牌下跪,“草民是良民啊,大人冤枉啊!” 吴春雷对这样的场景见多了,也不理睬,“你的那个护卫呢?把他叫出来。” 看着大掌柜一脸疑惑的表情,陈三更补充道:“就是今天跟在你身边的那个。” “你说那个蠢材啊!”大掌柜的神色立刻变得愤慨起来,“好叫大人知晓,他是我花重金请来保护我的安全的,结果这蠢货倒好,天天拿着鸡毛当令箭,祸害楼里的姑娘,下午被我发现了,就给赶出去了!妖族果然就是妖族,野蛮愚蠢,不守规矩,而且还好色!” 陈三更眉头一皱,这个大掌柜竟然直接将此人身份挑明了。 吴春雷不动声色,“他是妖族?有妖籍吗?” 胖掌柜苦着脸,“有倒是有,不过他走的时候我还给他了啊!” 吴春雷眼睛一眯,“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胖掌柜趴在地上喊着,“大人,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如假包换的!请您明鉴!” “还在狡辩,我看你这漫云楼是不想开了!” 吴春雷的无能狂怒并没有起到什么恐吓的效果,胖掌柜依旧梗着脖子坚称自己是无辜的。 陈三更也没有问关于那趟镖的事情,因为在明面上,对方并没有留下什么破绽,而且自己身为镖师,如果主动提出这些事.......是会砸了招牌,断了生计的! 房间中,一无所获的吴春雷有些气闷,看着还趴在地上的胖掌柜,“你先起来。” 胖掌柜艰难地爬起来,陈三更还上去扶了一把,迎来对方衷心的感谢。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试探道:“大人,我没事了吧?” “嗯。” 胖掌柜长出一口气,就听见吴春雷的下一句话。 “你没事不代表你们漫云楼没事,我看那个叫云香的花魁就很可疑,准备一件密室,我要严加拷问!” 第二十章 生命的大和谐 “陈兄弟该不会真以为我是那种人吧?” 从漫云楼出来的路上,吴春雷笑着对陈三更道。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转开了话题,“漫云楼的确有问题。” “但不能明查了。”吴春雷叹了口气,“只能......” 他话说到一半,陈三更便抬手止住了他的言语,然后很快吴春雷便感应到了一股强横的气息。 有妖气! 他猛地抬头,望向妖气的来源,只见在二人对面的房顶上,赫然站着一个蓝衣青年。 衣衫在夜风中鼓荡,双手背负,神色冷峻,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吴春雷刚要有所动作,陈三更伸手拦住了他,“是熟人。” 万妖谷鹰部天才加藤哼了一声,右手两根奇异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封信,朝着陈三更轻轻一弹,信封旋转着飞向陈三更。 这点小伎俩武夫还是能够应付得来,陈三更伸手接住,就听见加藤冷冷道:“我家公子说了,劳烦你陪他喝了一顿酒,你想要找的人他帮你找到了。” “真不知道公子怎么想的。”扔下这句话,他便转身欲走。 “别急啊!”陈三更立刻脚下一踩,身形消失在吴春雷的身旁,下一瞬就出现在房顶上把住了加藤的手臂,“帮我跟你家公子道个谢。” 加藤惊骇地扭过头,看着陈三更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吴春雷懵逼地看着两丈多高的房顶,俱都说不出话来。 陈三更笑着道:“也感谢你来送信。” 松开手,再一出现就已经身在吴春雷的身边了。 加藤和吴春雷的心中都升起同一个念头: 这是.......仙法? 这个世上的确是有仙法存在的,一些自上古起传承未断的宗门或者上古仙人遗址中就有极少仙术的存在,但是仙术是需要仙元催动的,有仙元搭配的仙术才能算作真正的仙法。 陈三更这个操作跟他们想象中的仙法,也不能说特别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于是看向陈三更的目光,一个惊惧,一个惊喜。 加藤不敢嘚瑟,抱了抱拳,匆匆离去。 陈三更抽出信纸,纸上写着一个地址。 先前帮着狄仁帕查案早已对安水城有了几分熟悉的陈三更将信纸交给吴春雷,“要不我自己去吧?” 看了陈三更刚才的,吴春雷神色郑重,“请务必让我尽一个绣衣使应尽的职责!” ...... 安水城最有钱的人都在城东有别院,因为这里有水。 有水则能润,能润则能顺,顺则令人愉悦舒爽。 这些有钱人们特意开挖了一条人工河,让原本从城边流过的大河分出一道来,进城绕上一圈,又汇入河中。 然后他们就在这条人工河的两岸,修起了一栋栋雅致又豪奢的院子,很快就成了安水城最高端的居所。 比如狄仁帕,一直以来的愿望之一就是能在那边拥有一栋属于自己的别院。 强如苏红袖,她家也就在那边有着四五栋院子而已。 此刻,这片地域的某一栋院子的正屋中,白长根和申宫对坐饮酒。 申宫笑着道:“没想到这次大长老交代下来的任务,完成得这么轻松,哈哈。” 白长根不置可否,“没回到山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你又来了!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想走随时能走,谁还能拦我们不成!” 他哼了一声,“这都要能出什么波折,我就真倒立拉给你看!我说的,谁也拦不住!” “行吧。”白长根点了点头,忽然眉头一皱,然后捂着肚子,“哎哟,你别说,中午那个菜吃坏了,我就先得去趟茅房!” “切!”看着白长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申宫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就看不惯白长根一天娘们唧唧的,做什么事情都畏手畏脚,还一副高高在上,点拨自己的样子。 小酒一杯接一杯,小菜一口接一口,但是白长根还是没有回来。 申宫拎起酒壶,叹了口气,“没个人陪着,这酒喝着它也没劲啊!” “要不我陪你?” 一个温和清朗的嗓音在一旁响起,申宫霍然扭头,瞧见了一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 “是你?” 申宫的慌乱一闪而逝,因为白天他就已经确认过,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镖师,浑身上下全无真元波动,属于他一巴掌就能拍死的。 他更关心的是当时跟着这个人一起的白灵溪和牛犇,莫不是找到这儿来了? 陈三更点点头,“是我。” 申宫悄然分出一缕心神留意着周遭的情况,“你怎么来了?” 陈三更道:“我本来就应该来。” “你不该来的。” “可是我已经来了。” 申宫狰狞一笑,“来了就逃不了了!” 陈三更淡淡道:“我来了就没想逃。” 申宫轻蔑一笑,“那你来干什么,送死吗?” “你是不是去过横山镇?” 陈三更忽然抛出一个问题,然后双目死死盯住申宫的表情,果然瞧见了一闪而逝的惊讶和疑惑。 申宫摇着头,恢复了镇定,“什么横山镇,没听过。大晚上的,你跑来这儿逼逼赖赖,真当有绣衣使在城里我就不敢杀人?” 陈三更面容平静,开口道:“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阴谋。” 申宫猛地抬头,盯着陈三更的双眼。 等待两人目光相接的时候,申宫的双目中忽然闪烁起了妖异的光芒。 陈三更感觉心神微不可查地颤了一颤,这就是摄魂术吗? 竟如此强大! 若是再强上千百倍,自己都可能会有瞬间地失神。 怪不能能够驱使总镖头写下那封信,也能驱使那一户人家骗过那么多镇上居民。 好贼子!是你,没跑了! 他踏出一步,伸手握住了背后的刀柄。 没用? 申宫的后背忽然渗出一阵冷汗,因为他发现自己无往不利的摄魂术居然失效了!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乎这才想起此人刚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有多么古怪! 另一个可能悄然浮现在他的心头: 当他看着一个人身上全无真元波动,也无威压,并不一定是那人没有真元,也有可能是那人的真元比他厉害得多得多! 好你个年轻人,明明这么厉害,却还要来装,来骗,来偷袭,这样好吗? “白长根,你个狗r的!” 大吼一声,申宫用力向后一蹬,身形在空中化作一头巨大的黑豹,撞碎窗棱,冲出房间就朝外面逃去! 总镖头,我为你报仇了! 陈三更的脑海中浮现出吕方曾经爽朗的笑容和言语,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看着申宫飞快逃离的身影,身形一闪,出现在他的下方,不知何时已经从背上抽出的金丝大环刀向上一刺。 滚滚刀气仿若挣脱锁链从地底冲出的巨龙,呼啸着将申宫的身形吞没,冲向夜空。 被陈三更把着肩膀带着跳进院子的吴春雷站在正屋外一处无人角落,呆呆看着这无声又浩大的动静。 时光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是实习绣衣使跟着别人出任务的时候,那种令人叹为观止又令人心安的感觉,可以简称为三个字:抱大腿。 尤其是,这条腿,又粗又硬,横扫一切。 这样一条又粗又硬的腿,便总能带给人安稳、充实和快乐。 吴青帝站在客栈的窗前,望向城东方向那道划破天际的光芒,颔首微笑。 在他的身后,加藤已经惊掉了下巴。 已经逃到了城外的白长根回头看去,只见一道圆柱形的赤红色的光芒直直地插向黑色的夜空,威猛无匹,一往无前,最后成了天边的一点光芒。 他猛地一哆嗦,转身拔腿就跑。 虽然此刻那个人能追到自己的概率微乎其微,自己至少有九成八的可能逃得掉,但九成八,四舍五入,不就特么等于必死无疑么。 想到这儿,他直接化出本体,撒蹄狂奔。 ...... 金风阁中,一对追求情趣的男女正在窗边探索着生命的大和谐,百无聊赖地配合着的女子瞧见了那粗壮笔直的光芒,惊呼道:“那是什么?” 身后的男人将目光从山谷之中移开,望向天边,“流星!快许愿!” 二人的目光稍一停留,就发现了那颗倒着飞的“流星”。 似乎明白了什么的两个人神色一动,立刻有了决断。 “荷衣,我要为你赎身,我要生生世世都只爱你一个!” “马公子,我也爱你,三生三世,矢志不渝!” 两人口中喊着自己都不信的话,在一场虚假的自我催眠中,竟然真的达到了生命的大和谐。 ...... 陈三更站在原地,喃喃道:“好像力气使大了些。该留个尸体的。” 第二十一章 当陈三更发现,他比马还要快。 没有声音,再好的戏也出不来。 夜色浓重,睡觉的早已睡下,寻欢作乐的依旧在寻欢作乐,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了这一出大戏。 吴春雷走上前,和陈三更并肩而立,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悄悄退后了半步,看着年轻人令人沉醉的侧脸,疑惑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陈三更开口道:“他要跑。” “他要跑你就把他杀了?!”吴春雷惊呆了,“难道我们不应该先把他抓起来,然后拷问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陈三更挠了挠头,看向吴春雷的眼神有些尴尬,“但我不会。” 吴春雷:...... 你一刀就把人砍得灰飞烟灭了,然后说你不会抓人? 就像一个阅女无数的男人说他其实并不知道怎么追求女人,这河里吗? 咦?好像也有可能啊! 他看着陈三更那张真诚而英俊的脸,发现自己真的很难不相信他,试探道:“真不会?” “真不会。”陈三更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师父没教这个。” 他心中也觉得,只会拔刀砍人,好像是有点欠缺,哪怕对方只是瓦狗土鸡,自己也要有驯狗缚鸡的手段才行。 回去求求师父,看能不能要到一本关于束缚、捆绑、点穴之类的秘籍吧。 吴春雷好奇道:“敢问兄弟师从何处?尊师高姓大名?” 陈三更想起秦翰隐居的事情,笑着道:“我师父喜好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便多说。” “高人风范!”吴春雷挑起大拇指。 陈三更没有搭话,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吴春雷额间的一缕头发尴尬地在风中飘摇。 吴春雷轻咳一声,觉得有必要抢救一下被自己聊死了的天,开口问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三更开口道:“此人正是早上我在那个胖掌柜身边看见的妖族人,他知道横山镇,他还会摄魂术。” “所以,他就是凶手!”吴春雷附和道,心中却十分郁闷。 他还指望着凭借这一出成果,立个大功呢,结果,人姓什么,叫什么,来自什么地方,为什么杀人,还杀了什么人,一概不知。 凶手直接被一刀劈成了灰灰,顺风还被扬了。 自己这是查了个寂寞? 陈三更轻声道:“只是凶手之一。” 吴春雷身子一震,柳暗花又明,“你是说凶手不止一个?” 陈三更点了点头,望向酒桌。 吴春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陡然一缩。 只见桌上赫然放着两只酒杯,两双筷子。 “这个人在临死前,曾经喊了一个人的名字,白长根。看情况,那个人应该是在我们到来之前就离开了。” 陈三更看着吴春雷,“相信有了这个名字,以绣衣使的能耐......” 他没有多说,吴春雷就已经面露兴奋。 因为这是比他没有告诉陈三更的那些线索更明确的突破口,如果顺着这条路走通了,自己必然会被记上首功。 他看着陈三更,“陈兄弟放心,如果这条线索有用,我一定会对上级如实相告,为你表功!” 表功? 陈三更心中一动,看着他,“表功有什么好处?” 吴春雷伸手捋了捋额间的秀发,微笑道:“好处可多了,比如可以出入大端几乎大部分地方的绣衣令牌,比如功法、比如丹药,比如......” 说着说着,吴春雷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没了底气,以陈三更的情况,他好像哪样都不缺...... “有钱领吗?”陈三更忽然问道。 “钱这种东西,哪有什么稀罕的,想要自然没问题。” 陈三更扭头看着吴春雷,神色郑重,“那你到时候表功的时候就帮我折算成钱就好了。” 吴春雷:...... 他望着陈三更的脸,感觉鼻头一酸,陈兄弟实在是太体贴了,知道自己帮他争取不到什么好东西,索性就主动要求拿最没用的金钱。 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那个想借他的本事为自己谋取前程的想法十分龌龊,简直令人不齿! 所以,他开口道:“不知陈兄弟有没有想过成为绣衣使衙门的暗探?” “暗探?”陈三更眨了眨眼。 吴春雷随即为陈三更解释了暗探的相关情况,绣衣使衙门的编制虽然只有明面上的绣衣使,但光凭这一两百个绣衣使,在大端这九州天下,显然是不够用的? 所以,暗探这种编外人员就应运而生了,拿着绣衣使衙门的工钱,帮着绣衣使干活,但没有编制,算个临时工,不过好在不用随时被推出去顶罪。 这样绣衣使衙门这棵大树便有了强干和弱枝,触角也就伸向了四面八方,成为潜伏在整个大端阴影处的庞然大物。 陈三更听完,笑着道:“有多少报酬?” 吴春雷一听,陈兄弟都这么仗义地只要钱了,自己怎么也不好意思亏了他啊,拍着胸脯道:“陈兄弟要是同意,报酬我一定按我权限内最高的给!不!我找上面申请,按整个暗探里最高的报酬给!”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拍在陈三更掌心,“每月至少五倍这个数。” 陈三更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收入怀中。 吴春雷连忙问道:“兄弟意下如何?” “我回去问问家师。”陈三更不置可否,但好像也没有把银子交回去的意思。 事关自己能不能借助陈三更的力量博取一个伟大前程,吴春雷只好厚着脸皮追问道:“那陈兄弟何时能够答复?” “明日。” 吴春雷:...... “你不是说你要问问令师吗?” “对啊,所以我现在就准备去了。”陈三更一脸的理所当然。 他一把抓着吴春雷的肩膀,跳出了院墙,出现在院外的大街上,“哦,对了,关于这栋宅院的主人,死去那人的名字身份这些小事,大人应该不用我再多嘴了吧?” 吴春雷点了点头,但看向陈三更的目光中依旧满是疑惑,还在思考现在回去和明日答复之间的可能性。 “如果我回来得晚些,就麻烦明天跟我那狄老哥说一声,免得他担忧,我就先走了。” 话音一落,陈三更拍了拍他的肩膀,消失在原地,留下吴春雷茫然地吹着湖面上湿润的夜风。 安水城八月的风,甚是诡异。 ...... 陈三更全力开跑,只觉得内力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胸中涌动着畅快和恣意,有种长啸山林的冲动。 他压根不在乎是顺风还是逆风,因为风都没他快。 似乎才从安水城高大的城墙离开没多久,万福县的黄土围墙就已经出现在了前方。 他忽然思考起了一个问题,自己今后还用得着骑瘦马吗? 在狄仁帕家中悠闲嚼着草的瘦马打了响鼻,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陷入了失业危机。 “算了吧,已经骑出感情来了。也不是天天都要赶路。” 陈三更笑着做了决定,毕竟千里马常有,千里瘦马不常有。 而且,快并不是他追求的全部,不仅要快,还要舒服,在大多数时候,舒服比快还要重要。 正想着,他闪身进了镖局。 此时已是三更,四合院里却并不是一片漆黑,有一间房中还亮着昏黄的灯。 陈三更微微一笑,并不意外,因为亮灯的正是秦翰的房间, 他刚站到门口准备敲门,就听见一声低低的。 推门走进,秦翰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一声旧长袍,一手持着一卷书静静看着。 待陈三更进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发现没有缺胳膊少腿,目光便重回平淡,“出什么事了?” 神色中,似乎对陈三更能够在此刻出现在房中并没有任何的惊讶。 陈一鸣开口道:“师父,出大事了!” 第二十二章 《弹指神通》 简单整洁的房间中,一盏孤灯如豆; 坐在桌前持卷的男人,两鬓青丝染霜; 老旧发白的长衫平整干净,微皱的双眉下,一对平静的眸子映照出人生的寂寞如雪。 听了陈三更的话,眸子里也没有太多的波动,因为在他的一生中,早已见过太多的风浪。 他的语气平静却不疏离,反而带着一丝温和,“说说看。” 陈三更先简单将今天一天的内容大概说了,从在山谷中遭遇第一波伏杀到最后在安水城东的别院里劈死了申宫。 当然,隐去了中间那场漫云楼的。 秦翰默默听着,只是在听到万妖圣子吴青帝以及青眉山情况的时候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 陈三更说完,就开始讲述自己的分析,这也是他和秦翰交流的习惯。 “第一,从时间和地点来看,绣衣使的案子和总镖头的案子应该有深度的关系,大概率就是总镖头目睹了绣衣使被杀害,以至于遭到灭口。” “第二,凶手应该是一个势力而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从昨天的青藤妖到今天拦路的杀手,再到晚上的两个妖族,基本可以确定来自妖族,再结合狐女白灵溪以及绣衣使那边的情况,嫌疑最大的是青眉山大长老一系的人,也就是说着这些事情都是青眉山权力内斗的延伸。” “第三,那个申先生可以抓了,从他身上应该能向上追溯出一些更接近幕后黑手的线索。” “第四,绣衣使那边应该也已经怀疑青眉山并且在准备调查了,因为我在跟他们说起青眉山的时候,对方刻意在将话题朝外引,营造出一种他们完全不怀疑青眉山的假象。” ...... 秦翰点了点头,并没有点评他的分析,而是问道:“你说那个绣衣使有意让你成为暗探?” “嗯,是的,不过暗探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绣衣使的名头,而且还没个编制,跟平常也啥区别,还得受他们约束......” “有工钱么?”秦翰平静道。 陈三更一愣,“工钱倒是有,说是给我按最高的来,一个月怎么都有几十两。” “咳咳!”秦翰咳了两声,正色道:“接下来你要继续追查下去,尤其是涉及到青眉山,就不能再单打独斗了,必须得借助绣衣使的力量。而且接下来你一直在外,镖肯定也是没法走了,索性就接下来,先把总镖头的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陈三更抽了抽嘴角,“师父。真不是为了工钱吗?” “你觉得为师是那样的人吗?”秦翰淡淡道。 陈三更连忙道歉,“师父我错了。” “无妨,接下来就好好查案吧。争取早日将暗害总镖头的直接凶手和幕后黑手都绳之以法。” “师父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陈三更答应下来,然后迟疑道:“师父,能不能再教我一门功法?” 秦翰不动声色,“为何?” “是这样啊,我现在呢,就会拔刀砍人,就会拔腿跑路,还是少了点控制人的招数,我总不能遇见个敌人都拿刀把人劈了吧?也不利于查案啊。” 陈三更觉得自己说得言辞恳切,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师父一定不会拒绝的。 没想到秦翰却道:“贪多嚼不烂,你能力有限,先把已经有的两门好好练好了。” “好吧。”陈三更失落地点了点头,不敢反驳。 “那师父,我就先回去跟绣衣使那边回话了。大小姐和贾叔我就不打扰他们了,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 “嗯。” 陈三更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哦,对了师父,这是绣衣使那边预付的工钱,十两银子,您先拿着。” 秦翰伸手接过,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手边拿起一本书递过去,“拿去吧。” 陈三更大喜过望,连忙伸手接过,放进怀中,然后才开口道:“不是能力有限吗?” 秦翰脸不红心不跳,“能力虽有限,潜力却是无限的。” “受教了!”陈三更由衷地抱拳佩服。 “接下来,先去把那个申先生抓了,你别审,交给绣衣使审,这就是你成为绣衣使暗探的第一功。”秦翰顿了顿,“然后你知道吧?” 陈三更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道:“赏钱是不能少的。” 秦翰满意地点了点头,“第二,你说得很对,绣衣使被杀和总镖头遇害之间很可能有关联,因为实在太过凑巧了,所以,你要学会将二者绑在一起说。” 陈三更稍一琢磨就明白了过来,如果真的跟青眉山有关系,他以追查总镖头之死的名头去查,必然阻力重重,面对的反噬也是极大的,但若是去追查绣衣使被杀,顺道查一查总镖头之死,这些阻力和反噬都会由绣衣使衙门承担。 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都是看怎么宣传,别人怎么理解。 就像一个姑娘被她的老公揍了,满世界嚷嚷说我老公把我打了,你们要帮我啊,可能大家都是无动于衷。 但若是给戴上渣男、家暴、关注女性等名头,让大家来关注这一社会现象,顺带也关注一下她这个个体,那问题估计很快就能得到解决,因为那时候介入这件事情的力量已经完全不同了。 帽子是个微妙的东西,不管是给人扣帽子,还是主动给自己戴帽子,怎样戴得稳,怎样戴出效果,都是需要技巧和艺术的。 他看着秦翰,心中感慨,不愧是老阴......俊潇洒的师父啊,看事情真通透。 “第三,既然万妖圣子看得上你,也就不要怕跟人接触,不卑不亢就好。” “第四,既然行走江湖了,就不能再想先前那般一人独行,要广交朋友,遇到合适的不要避而远之,多个朋友多条路。” “是,师父。” “行了,那你去吧。大小姐和贾富那边你别管了。哦,还有花三少那边,你既然在安水城有了点关系,看能不能帮忙运作一下,帮他撑撑腰,他最近日子有点不大好过。” 秦翰淡淡吩咐着,陈三更恭敬地应着,然后在说完之后转身离去。 “等一下。”秦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三更诧异转身,听见秦翰冷冷道:“自己保重。” 他咧嘴一笑,灿烂的笑容照亮了黑夜,“师父,您也保重。” 秦翰淡淡地嗯了一声,待陈三更的身影远去,才轻轻一笑,和煦的笑容温暖了那一盏孤寂的油灯,烛火也像是在为这份温情欢呼雀跃。 走出房门,陈三更的嘴角依然没有放下。 师父,师父,先师后父,那隐藏的父爱如山,发自肺腑,止于喉舌。 不像那些肤浅的女人那些肤浅的爱,发自唇舌,升于胸臀,止于肚腹。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就连最勤劳的苦命人也都还没有起来,因为还要浪费灯油。 陈三更就坐在镖局的大门前,取出了怀中的书。 封皮上写着四个大字——。 第二十三章 我们四象山,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只看完第一篇的序言,陈三更的心就激动了起来。 这正是他想要的。 果然,最爱他的是女人,最懂他的还是师父。 事不宜迟,赶紧练习,学会了好去抓人! 方才那一番从安水城到万福县的百里狂奔,几乎没消耗什么内力,用掉的那一点也在刚才谈话休息时自动恢复了过来。 此刻充盈的内力在体内早已时刻准备着,蠢蠢欲动。 ...... 足足一炷香之后,陈三更算是基本掌握了弹指神通的奥义......哦不,要义。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朝着北城的一栋宅院中跑去。 虽然他并不知道申先生在哪儿,但那个托镖人的行踪方才师父已经告知给他了。 师父说这都是贾富今天查探的成果,看来他曾经自称祖上出过侦缉大师的事情也不全是吹牛。 很快,陈三更便出现在一处还算不错的庭院中。 为了避免无意中看到一些可能会比较辣眼睛的场景,陈三更并没有直接闪身穿墙,而是足尖轻点跃上了墙头,然后跳进了院中。 稍稍观察了一下,便闪身进了主屋。 房间中,一张大被,鼾声阵阵。 仔细一瞧,有三个人...... 陈三更一把就将睡在最边上的男人薅了出来。 很快啊! 以至于其余两个熟睡的人都没一点反应,而那个被惊醒的人,已经被陈三更一把捂住了嘴巴。 “不许说话,听见没!” 在对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陈三更便松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 对方也真没敢开口,因为他的肩膀上已经搭着了一柄沉甸甸的刀。 四目相对,陈三更愣了。 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什么玩意儿! 对面那人倒还好,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啥也感觉不到,唯一能体会的,就是肩头那柄大刀对自己脆弱生命沉甸甸的威胁。 陈三更暗叹一声,伸手切在了这人的脖颈,然后将目光再次投向床上。 果然,在最靠里的地方还有一个男人,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才是那个托镖人。 都特么什么古怪关系,神仙癖好! 先将那位还在熟睡的女子轻轻击晕过去,陈三更将托镖人一把拎起,扔给他一件衣服。 托镖男子姓刘,一双眼睛尤其大,所以人称刘大眼。 昨夜一场鏖战,精疲力竭,正睡得香甜,忽然就被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连忙下意识地裹着衣服,慌张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陈三更粗起嗓子,哼哼道:“没钱了,找朋友借点钱花花。” 他并不想杀了这人,所以只好略施小计。 刘大眼连忙道:“好叫好汉知晓,我这实在是没钱啊!” “没钱?”陈三更声音一高,“住这么大院子,还特么两个人陪睡,跟我说没钱?我看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就把刀轻轻弹出了一声脆响。 “好汉明鉴好汉明鉴。”刘大眼身子一抖,“您别看我这院子这么大,但家里已经一个下人都没有了,全部遣散了。屋里的陈设什么的也都给变卖了,就连这座院子也都已经卖给了债主。这两个人是小人以前的相好,天亮就要背井离乡,故而叫上二人再续前缘而已。” 他这话半真半假,走倒是的确要走,但钱也是足足的,就在他枕头底下藏着。 他本就是帮申先生办事儿的马仔,来到万福县半年,主要就负责盯着顺风镖局的情况。 前天托好了那趟镖,也就正式功成身退,带着申先生赏的一笔银子可以返回天益城了。 临走之前,他叫上这半年结识的两个相好,从下午开始,夜以继日,半夜方歇,一切都那么完美。 想到这儿,他便郁闷得不行,就像是天快亮了却给尿床上了。 “你特么糊弄谁呢!这儿明明一男一女,还能都是你相好?”陈三更一脚踹在刘大眼肚子上,将他踹了个趔趄。 刘大眼也不敢生气,尴尬道:“那个,我的喜好比好汉稍稍多一条。” ...... 陈三更眉头微皱,莫非这小子肚子里的坏水还不够?还没想到那个借刀杀人的点子?那自己逼一逼他好了! 陈三更哼哼道:“老子不管那么多,出来一趟,总不可能空着手回去,实在没钱的话,大爷我就只有借你一只手回去跟老大交代了。” 说着他又弹了一下手中的刀。 刘大眼被这么一吓,终于没有辜负陈三更,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点子,“好汉莫慌好汉莫慌!我虽然没钱,但是我的东家有钱!只要好汉放了我,我可以将我东家的住处告诉你!” 这就对了嘛! 陈三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 黑夜是阴谋的温床。 兴许那些谋划阴谋的人也觉得周遭的黑暗能够给他们见不得光的谋划,提供一丝心灵的安慰。 安水城城南的一处小院,正是四象山天益州分部驻安水城办事处。 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坐在桌子一头,浑身都被黑衣笼罩着,连身形都看不清楚。 在他的左右两侧各坐一排人,一边两个,一边三个,同样俱是黑衣。 “老五死了。” 面具男子的声音有些干涩,听起来十分难听。 如果说女子的声音像两块通透的白玉敲击出的清脆,男子的嗓音是精良的大鼓和重锤碰撞出的厚重,那他的声音就像是两块锈迹斑斑的生铁摩擦出的晦涩声响。 “下一个谁去?” 其余人都把目光对准了其中一个,正是这一群人中代号老四的那位,境界刚好比老五高上一截。 老四也没有扭捏,直接站起身来,“我去吧。” 面具男目光依旧平视着桌面,冷冷道:“老二去。” 众人一愣,“处长,这?” “老二可是积年的入微境了,对付一个镖师不至于吧?” 面具男语气森寒,“你们在教我做事?” 其余五人登时起立,连忙躬身,“属下不敢!” “老二你收拾一下就出发,直接埋伏在老五先前埋伏的地方,那是通往万福县的必经之路!在那儿取回他的项上人头!不得有误!” 他沉声道:“我们四象山,在哪儿倒下,就在哪儿站起来!” “喏!”众人齐齐抱拳! ...... 就在他们各自离去的同时,微亮的晨光中,陈三更扛着一个麻袋,出现在了吴春雷的房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第二十四章 就这张脸,天下何处去不得?(新书求收藏) 看着面前脸不红气不喘的陈三更,吴春雷相信了一个词的存在:一日千里。 从昨天傍晚的初见,这已经是他和陈三更见的第三面了。 每见一面,他对陈三更的了解就越少。 最开始见面,陈三更洋洋洒洒地说着,他觉得他一下就把陈三更透了,极深极深; 第二次陈三更对妖气的敏锐感知,一下干爆望气丸的威猛,那神乎其技的闪现,更别说最后那惊世骇俗的天地一刀斩,每一下,都让吴春雷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变浅了一些; 而此刻,当陈三更在离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回转的时候,他觉得,他连进去的门都没找到过。 这个来自小小万福县小小镖局的少年,在他心中的形象迅速变得高大起来,直逼绣衣使衙门深处,那个永远一身紫金绣衣运筹帷幄的男人。 就像一座高山,偏偏又罩上了一层迷雾,你知道他很大,但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只能站在远处,虔诚地仰望着。 “吴大人,是不是让我先进去?” 直到陈三更开口提醒,吴春雷才如梦方醒,连忙将他让了进去,然后看着那个麻袋,搓着手,“来就来吧,还带什么土特产啊!” 陈三更疑惑地看着他,外面那么多桃子,为什么非得想吃我的? 他直接解开麻袋,露出申先生昏睡的身形,然后为吴春雷叙述了申先生的身份以及他知晓和推测的情况。 吴春雷闻言顾不上尴尬,激动地朝申先生伸出了颤抖的手。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干瘦的山羊胡子小老头,而是一桩在向他招手致意的大功劳。 陈三更甩了甩手,“审讯什么的,你们肯定比我专业,所以他我就交给你了,就当做是我成为绣衣使暗探的第一份功劳吧!” 吴春雷猛地跳起来,“真的?你答应了?” 这个表情,这个话语,怎么像是另一种关系的感觉......陈三更点了点头,“需要什么手续吗?” 生怕陈三更嫌麻烦就不干了的吴春雷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都帮你包办好,你只管署个名就好了。” 因为暗探身份的特殊,每个二星绣衣使都有发展暗探的权力,暗探的文书一式两份,一份在暗探自己那儿,用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另一份直接上呈绣衣令,无需对其余任何人说起,这也保证了暗探不会被发现。 陈三更露出笑容,“如此就多谢吴大人了。” “哪里哪里,其实以陈兄弟的能力,就是直接成为绣衣使都没问题,但是那需要考核而且需要绣衣令大人亲自面试,所以只能暂时委屈陈兄弟了。” 陈三更摇了摇头,笑着道:“不委屈,给钱就行。” 吴春雷立刻明白过来,陈三更实在是太仗义了,知道自己给不出他什么好报酬,又是拿这点庸俗的金钱来消解自己的尴尬。 果然是高人子弟,风清气正啊! 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为他弄到些真正的好处,不能真就拿点钱给他打发了! 他感动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兄弟的!” 陈三更满意地点点头,“那行,就这样,这个申先生我点了他的穴道,应该一天左右就能解除,你到时候慢慢拷问吧!我去狄老哥那儿睡会儿了啊!” “好嘞,陈兄弟慢走。” ...... 在悠闲无事的人眼中,清晨是充满活力的,万物生发,朝气勃勃; 在贫苦度日的人眼中,清晨是压力重重的,那些在睡梦中才能拥有的幸福飘然远去,生活的胆子又随着亮起来的天色重新压了上来; 在一夜辛劳的人眼中,清晨却是疲惫的,狄仁帕双腿发软地走出房间,腰间传来的阵阵空虚让他无比怀念曾经龙精虎猛的日子。 当他看见蹲在客房的台阶前,正用猪毛牙刷刷牙的陈三更时,不仅微微愣了愣神。 旋即笑着蹲到他身边,挤眉弄眼地道:“兄弟,啥时候回来的啊!” 陈三更叹了口气,“别说了,天亮了才回,折腾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狄仁帕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面露追忆,“年轻真好啊!” 陈三更漱干净了口,跟着起身笑道:“老哥还早着呢,正是策马扬鞭的年纪。” “借兄弟吉言,哈哈!” 一通没有营养的聊天之后,二人一起去对付一顿有营养的早餐,路上正好遇见了容光焕发的狄夫人。 狄夫人连忙跟陈三更道歉,陈三更心知这位身姿丰腴妖娆的大嫂也是一片好意,给自己一个小小镖师配了个堂堂首富之女,也没亏待自己。 只是谁能想到他现在压根没有攀山探谷,寻幽访胜的念头,直接一个闪身,让对方无机可趁了。 他笑着摆了摆手,“嫂子客气了,不妨事的。” 正说话间,外面一个笑意盈盈的声音响起,“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众人抬头,便瞧见了一身绣衣的吴春雷。 “老爷,这位是?” 如今已是城中顶级贵妇圈中一员的狄夫人在外人面前仪态端庄,笑着问道。 “这是城中绣衣使大人......夫人!夫人!” 狄仁帕一个箭步,将软软倒地的狄夫人伸手捞住,面露关切。 过了一会儿,一听绣衣使三个字就晕了过去的狄夫人悠悠醒转,看着一脸关切的狄仁帕,泫然欲泣,“老爷,你犯什么事儿了?咱们才过几天好日子啊!” 一旁的吴春雷哭笑不得,“夫人莫慌,本官只是登门拜访的,并不是来拿人的。” 惊魂未定的狄夫人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后院,双腿直哆嗦,腰也不扭了。 陈三更笑着调侃道:“吴大人,官威如此,生而无憾啊!” 吴春雷笑骂道:“差不多行了啊,真当我听不懂好赖话啊!” 狄仁帕看着二人之间熟络的样子,不知道这短短的一夜在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深深的故事。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借此机会,招呼吴春雷吃点喝点。 吴春雷也不扭捏,坐下来端起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粥喝着,然后道:“我已经安排武志远去了漫云楼,等他回来,我打算先去一趟天益城,跟上面汇报过之后,就可以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了。” 陈三更点了点头,涉及到青眉山这个层次的事情,单凭他一个二星绣衣使是无论如何也顶不住的,甚至就算是他头上的三星绣衣使也不一定顶得住,最后可能还得报到绣衣令那儿去才行。 他开口问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吴春雷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狄仁帕,狄仁帕一脸懵逼地回看着吴春雷。 这就是真实的绣衣使么,还真是豪横啊......陈三更心中吐槽,笑着道:“老哥,能不能麻烦你去后厨帮我再添一叠小菜?” 狄仁帕恍然大悟,同时心中也不由生出一缕不敢发作的火气,这特么是我家啊! 待狄仁帕走了,吴春雷就低声道:“我想请你先想办法去往青眉山,暗中帮我们搜集情报。” 陈三更眼神一凝,一个人去青眉山? 凭啥? 我是来抱你们大腿的,怎么成了我一个人冲锋陷阵,你们在后面捡便宜了? 当我傻么? 吴春雷讪笑了一下,“我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 陈三更立刻打断,“不是有些强人所难,是非常,极其,强人所难!” 他正色道:“吴大人,不是我推脱,那青眉山是何等地方,我一个无名小卒,怎么去,怎么上,凭什么跟人接洽,如果我混不进比较核心的圈子,又怎么能了解到真正的隐秘......” 说了一大堆理由,陈三更叹了口气,“吴大人,你这是跟蛐蛐入洞房——草率了啊!” 吴春雷面露尴尬,“我只是觉得凭你的长相,应该天下哪里都去得。” “你......说的倒也是实话。”陈三更一本正经地点着头。 ...... 第二十五章 自动上门的女人 就在二人低声商业互吹之时,府门外传来了一阵嚷嚷声。 很快,一个护院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刚好碰见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端着一碟咸菜出来的狄仁帕,“老爷,苏家老爷来了!” 狄仁帕哼了一声,“来了就迎客啊,慌慌张张干什么!” 他将手中咸菜朝桌上一放,有意在吴春雷和陈三更面前展露一下自己身为一个捕头的从容,迈步便走向了府门。 他左脚刚跨出门槛,就听见身后护院喊道:“老爷,他们好几十号人呢!” 狄仁帕脚下的地面似乎立刻变身成了刑讯房里的烙铁,烫得他立刻缩回了脚,转头对护院怒目而视。 “你今天头发怎么是单数的!这个月工钱扣十文!” 护院脖子一缩,敢怒不敢言。 陈三更站起身来,“老哥,我陪你去看看。” 狄仁帕悄悄松了口气,肚腩微微弹了弹。 陈三更倒不是觉得他能解决,而是如果他不参与进来,保不齐吴春雷就袖手旁观了。 只要有吴春雷在,这个安水城里,尤其是对这些冠冕人物,局面就能始终在掌控之中。 府门外,果然聚集着一大帮人,一对中年夫妇站在最前方,男的儒雅,女的雍容,衣着打扮都突出一个有钱。 一看就知道正是安水城首富苏安道夫妇了。 果然,狄仁帕拱着手陪着笑脸,“哟,这不是苏老爷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苏安道冷脸看着他,也不说话。 狄仁帕只好尬笑一声,“苏老爷,有什么事您说话啊,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苏安道哼了一声,“我的来意,狄捕头应该很清楚!” 这特么不是老子审犯人的话么......狄仁帕心中无语,“苏老爷,站在这儿也不是回事,咱们进去说?” 苏安道杵在原地,面容冰冷,不过他身旁的那个风韵犹存的美妇目光从陈三更面上飘过,悄悄拉了一把苏安道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声音极低,但是以陈三更的感知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看起来还可以,老爷先别搞僵了。” 苏安道深深地哼了一声,迈动了步子。 狄仁帕连忙指着围在府门前的那一票人对苏安道说着,“这些人......” 苏安道扭头看着其中一个人,挥了挥衣袖,“边上候着。” 然后他和苏夫人联袂走进了府中,狄仁帕擦了把额头上隐约透出的汗水,和陈三更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 通往主厅的路上,苏安道看着狄仁帕,寒声道:“狄捕头可知晓苏某在整个天下最在乎的是什么?” 狄仁帕脸上肥肉一抖,“愿闻其详。” “正是小女红袖!” 苏安道沉声回道,面容冷峻! “不是我吗?”苏夫人疑惑道。 狄仁帕和陈三更顿时脚下一缓拉开距离,将舞台让给二人。 苏安道临危不乱,“你是我的整个天下。” 一席话令陈三更直呼内行,狄仁帕连称学废了。 苏夫人傲娇地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就在这会儿,听到消息的狄夫人连忙走了出来,迎向了苏夫人,陪着笑脸,请她去后院茶叙。 这也是通常的惯例,男女不同席,女眷自去后院歇息。 苏夫人却神色冷冷地拒绝道:“不用了,这事儿我要跟着一起。” 陈三更远远听见,眉头顿时一皱,陷入了思索。 苏夫人看着狄夫人,“你若是无事,就陪我一起跟上去听听吧。” 狄夫人还能说什么,只好尴尬地应了下来,变通道:“那请夫人与我在偏厅歇息。” 苏夫人想了想,嗯了一声。 两个女眷在一旁絮叨的时候,三位男人已经迈步走了一截。 狄仁帕边走边琢磨,咦,这事儿不对啊! 你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莫不是...... 想到这儿,他看向了陈三更。 陈三更眉头紧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狄仁帕不必担心。 苏安道忽然转过身,看着二人,“如果小女出了什么事,苏某哪怕舍弃偌大的家业,也一定要让该负责人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面色一肃,斩钉截铁地道:“我把话撂这儿,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我说的!” “是是是!”狄仁帕抹着汗点头。 苏安道放完狠话,也刚好走到了主厅之中,甩了甩袖子一抬头,瞧见主厅中端坐饮茶的那个黑衣身影时,嚣张的神情登时凝固在了脸上。 如果是这个黑衣人要救...... “吴大人,幸会了。” 即使再不情愿,苏安道也不敢在绣衣使面前摆谱,他一个小地方的商人,绣衣使直接拔刀砍了他或许都不会下狱。 吴春雷笑着道:“苏先生前来所为何事啊?” 苏安道眉头一皱,吴春雷这句话摆明了就是要插手进来。 但他无力反抗,没办法不让他插。 于是,只好调整心态,尽量减少自己的伤害。 他开口道:“小女失踪了。” “啊?” “什么?” “不会吧?” 三个男人俱都面露震惊。 狄仁帕严肃道:“苏老爷,令嫒昨夜就已经从狄某府中离去了,如果失踪了我可以帮忙找,但您这上我府上要人就真没有了啊!您可不能讹人啊!” 苏安道冷哼一声,正要开口,一旁的吴春雷轻咳一声。 陈三更现在就是他最不能撩拨的敏感点。 一看涉及到陈三更,吴春雷顿时坐不住了,开口道:“苏先生,昨夜可是本使派遣属下亲自将人送回了贵府,莫非绣衣使也能做假不成?” “吴大人言重了,苏某岂敢!”苏安道顿时嚣张不起来,连忙欠身表态。 换来吴春雷一声冷哼过后,他苦着脸,叹着气道:“小女自然是回了家的,但不代表她就不会再出去啊!昨夜等到她回府,我们便睡下了。结果今早被丫鬟叫醒,说小女又不见了,还留下了这封书信。”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放在了桌上。 原本在他的预想中,这封信应该是被他大力拍在桌上,然后愤怒地指着狄仁帕一顿乱骂来着。 只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离得最近的狄仁帕下意识一把拿起,然后默默将信纸递给了吴春雷。 吴春雷转手将信纸递给了居中站着的陈三更。 陈三更笑着打开,然后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信纸上的话不长,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一句, “这不可能!”陈三更还没说话,吴春雷便抢先下了定论。 苏安道闻言一愣,他没想到吴春雷不止插了,还插得这么坚决,简直就像是被怀疑的不是旁边那个年轻人而是他自己一样。 苏安道沉吟不语,在心中思考着应对之法,看向陈三更的眼神充满了迟疑。 “既然吴大人和诸位这么笃定,那能否让妾身进后院看一看?” 僵持间,苏夫人从偏厅急急走出,站在厅前,开口道。 苏安道心中一喜,佯怒呵斥道:“胡说什么呢!这是人家的私宅,怎么能说搜就搜呢!” 苏夫人红着眼,带着哭腔喊道:“那我女儿呢?我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女儿呢!就这么算了吗?” 二人对视一眼,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商场一起打拼的年纪,那时的他们配合默契: 他胡搅,她蛮缠,他们一起胡搅蛮缠,成功挣脱了社会底层的泥泞; 他猛进,她高歌,他们一起高歌猛进,从一门小小生意开始,逐步积累起了庞大的财富。 最终走上了明面上一城财富的巅峰。 这对夫妻你一言我一语,将众人挤兑得下不来台。 话赶话到了这个份儿上,狄仁帕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好在苏安道也还算厚道,答应如果没搜出来,在门口当众向他道歉,并且在城主那边帮他说说好话。 为了防止丢脸,狄仁帕将府中下人全部赶到了前院,一行人走向后院,狄仁帕还跟苏安道解释着,“苏老爷,我劝你还是尽快想想别的可能,我狄某行得正坐得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苏姑娘的确不在我们府中,你们也绝对不可能搜得出......” 话音未落,一旁的一间客房里,苏红袖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一直若有所思的陈三更背上瞬间涌出冷汗,满是凉意! 第二十六章 全都是套路 黑豹妖并不是控制苏红袖的幕后黑手! 会摄魂术的不止一个! 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这个人,才是那个一直暗中窥视着陈三更动静,试图将他留在安水城的人。 这个人,也才是跟横山镇血案关联更深的人! 原本感觉已经慢慢清晰的局面,在这一瞬间又重新变得扑朔迷离。 陈三更猛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可疑起来,他们的笑容,他们的愤怒,他们看似正常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带着面具在表演,面具之下,是一张冷笑着的脸。 这感觉,就像是有个人一直在背后盯着他,随时准备着一记背刺。 原本,他以为只需要注意着身边的女人,现在却连男人都需要警惕起来了。 生活不仅要防备着深渊的吞噬,也要警醒着来自身后的刺探,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 “狄捕头,我需要一个解释!” 苏红袖一出现,苏安道就神色阴沉地看着狄仁帕。 狄仁帕脖子一缩,还没开口,一个身影就从身边快速冲向了苏红袖。 一袭黑色绣衣,正是吴春雷。 只见他站在苏红袖的面前,右手抬起,伸出两根手指,捅向苏红袖,指尖光芒大做。 “你要干什么!”苏夫人尖厉地嘶吼一声! “吴大人,住手!”苏安道登时冲了过去。 狄仁帕打了个寒颤,狠还是绣衣使狠啊,一言不合就灭口,这谁顶得住! 陈三更立刻拦住苏家夫妇,解释道:“吴大人是在为苏姑娘驱邪,二位不用担心。” 驱邪?驱邪怎么可能是这个姿势......苏安道和苏夫人还没来得及反驳,吴春雷已经完事了,很快。 他走回来,冲着陈三更失落地摇了摇头,“时间太久,已经没有妖气残留了,她刚好是自然睡醒的。” 陈三更叹了口气,“看来对方把一切都算好了。” 苏安道夫妇立刻冲上去,关心着自家女儿。 “孩子,你没事吧?” 苏红袖呆呆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过又能看到陈公子,心情莫名就开心了起来。 苏夫人抓着苏红袖的手,“走,跟娘进去一下,娘有话问你。” 苏红袖不情不愿地道:“哎呀,有什么话在这儿说不行吗?” 苏夫人沉着脸,“娘要看看娘给你的东西还在不在?” “啊?你什么时候给我东西了?”苏红袖茫然不解地被苏夫人拖进了房间。 片刻过后,她红着脸走了出来,苏夫人朝苏安道微微点头,苏安道如释重负。 接下来的事不用多说,吴春雷出面询问了苏红袖,她果然又中了摄魂术,被人掳掠到了狄府,直到方才才醒来。 狄仁帕放松地笑着道:“苏老爷,你看这人也找到了,误会也已经解开了,您还是抓紧带令嫒回家歇息吧。” 苏安道看着他,“狄捕头,你的玩笑并不好笑。” 狄仁帕一愣,你看我的样子,我有在开玩笑吗? 他心中一动,这苏安道,莫不是要讹钱? “苏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苏安道哼了一声,“我如果就这么带着小女走出去了,算怎么回事?” 狄仁帕眨了眨迷惑的小眯眼,“算你们走运?” 狄夫人终于看不过眼,顾不得那些礼仪,悄悄扯了扯自己丈夫的袖子,“苏老爷和苏夫人是来我们府上找人的,然后又真的带着人出去了,我们是知道这并不怪我们,但旁人怎么知晓,肯定就觉得真的是我们将苏姑娘藏起来了啊!” “对对对!”狄仁帕终于反应过来,看着苏安道,“苏老爷,要不你们走后门吧?” “混账!我闺女的名节还要不要了!”苏夫人跺了跺脚,怒喝一声,把静静花痴着陈三更的苏红袖也猛地吓了一跳。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苏安道故技重施,连声劝慰着,唱起了白脸,“相信狄捕头和吴大人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 被这一出事情搞得心烦意乱的吴春雷淡淡道:“什么说法?” 苏安道一咬牙,“吴大人,我就明说了吧,我希望这位陈公子,能够跟小女成亲。” 他凑到吴春雷跟前小声道:“吴大人,请听我解释。首先,小女两次出入狄府,尤其是这一次,虽为奸人所惑,但众目睽睽之下,此事如何收场?其次,小女长相、谈吐皆是不俗,且仍是完璧,我苏家庞大的产业亦可作为其嫁妆,并不会亏待了陈公子。最关键的是,陈公子尚未婚配,小女也是单身,如此也算一桩美事。不知吴大人意下如何?” 我也尚未婚配啊,我还是绣衣使,你们咋就没想着把你女儿嫁给我啊! 说得这么好听,你们不就是馋人家身子么! 吴春雷按捺住心中涌动的酸意,叹了口气,“苏先生可知,令嫒之事背后牵扯着何事?” 苏安道摇了摇头。 吴春雷小声道:“正是本官来此所为之事。” “啊?”苏安道面色登时为之一变。 吴春雷肯定地点点头,稍微透露了一点内情,“其中关节我不便多言,但让这位陈公子被你苏家困在安水城中,正是凶手计划的一环。” 苏安道的心登时猛地一坠,嗓子干干地艰难开口道:“那小女的事?” “你想什么呢?”吴春雷冷冷道:“也就是看你会做人,跟你讲讲内情,换一个人我就直接轰走了!” 苏安道神色一垮,仿佛在一瞬间老了好几岁,叹息道:“果真要如此冷血无情吗?” 吴春雷面色更冷,呵斥道:“苏先生,慎言!” 苏安道颓然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陈三更看着苏安道失魂落魄的样子,莫名有些于心不忍,走上前,“苏先生,虽然我与令嫒之间光明磊落,但毕竟此事也与我有关,你放心,我绝不会坐视不管,任由苏姑娘被流言中伤,我会想办法在一个月之内抓到幕后黑手,还你们一个公道。” 苏安道急切道:“那若是没有抓到呢?” “若是没有抓到.......”陈三更顿了顿,一咬牙,“一个月之后,我返回安水城,和她成亲。” “如此甚好!一言为定!”苏安道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看了看兴高采烈围在一起说话的苏家三口,吴春雷神色古怪地盯着陈三更。 陈三更面露歉意,“对不住啊,我只是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心生不忍,他也只是个为了女儿着想的父亲而已。” 吴春雷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比较古怪的癖好?嗯,比如说 第二十七章 人生不过一场平A 真的男人,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依旧强硬钢直,勇往直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有难事,不过逢山铺路,遇水搭桥,总结起来就是一个词:平a。 “意思是,这青眉山不去还不行了?” 陈三更愁着脸对吴春雷低声道。 吴春雷艰难地憋着笑,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其实你也可以不去。” 不努力就要回来跟首富的女儿结婚是么? 陈三更扭头看了一看在不远处敛着衣裙,独自美丽的苏红袖。 苏红袖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陈三更,能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就是幸福的事情,更何况一个月之后他还要来跟自己成亲,苏红袖觉得天底下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一天了,如果硬要说,那可能是自己真的跟他成亲那天吧。 想到这儿,她便眉开眼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当陈三更望来,仿若实质的目光将那道缝隙缓缓撑开,像是有一股精气被注入了里面,原本被隐藏起来的眸子立刻变得水润晶莹,生动诱人。 陈三更心神一颤,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是应该再努力一下。 很快狄仁帕夫妇就回来了,陈三更和吴春雷便趁机告辞。 陈三更朝着三人挥了挥衣袖,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二人却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细细说了一堆。 然后在大街上拱手道别,分道扬镳。 就像一个普通的镖局青年和一个高高在上的绣衣使正常应该是的那样,最多只是因缘际会地匆匆一交,然后必然会各自沿着各自的轨迹前行,再无相遇的可能。 就像陈三更和万妖圣子吴青帝的交集一样。 所以,此刻陈三更站在悦来客栈的门口,听掌柜的说万妖圣子殿下一行人今天天还没亮就已经离去时,他神态平和,并无半点失落。 掌柜的笑着道:“小哥你还是重感情,还能想得到来道个别。” 陈三更笑着摇了摇头,微一抱拳,转身离去。 看着那个青衣劲装身影渐渐走远,掌柜的暗啐了一口,“也不看看你什么玩意儿,圣子殿下赏脸一次,你还真当你是他朋友了?我呸!” …… 吴春雷回到绣衣使的小院中,武志远也已经从漫云楼回来。 吴春雷挥了挥手,“那正好,咱们进去一起说了。” 像往常一样坐在位置上,全军覆没小队举行了又一次集体会议。 武志远先汇报了刚才从漫云楼得来的消息,“据漫云楼掌柜供述,那个被大人杀死的黑豹精名叫申宝,来自汇仁山,核实了楼里众人的口供,的确平日里都是叫的申先生,到漫云楼也确实不到半月。” 他抹了抹下巴,“不过我总觉得这胖小子还知道些什么,要不我们抓起来拷问一番吧!” 吴春雷却摇了摇头,“够了,不必打草惊蛇。” 他沉声吩咐道:“接下来你们三个做好两件事,暗中盯住漫云楼的异动,以及盯住苏红袖身边的人。” 他看着梅挽枝,“挽枝,接下来这几天你就主要负责一下,你们两个好好配合。” 一男两女,决断权要交给男人,进退自如,一女两男,做主权要交给女人,张弛有度,这样才能和谐共处,这是常识。 三人沉声应下,然后问道:“队长,你这是要去哪儿吗?” 吴春雷点点头,“我会去一趟天益城,汇报近期情况,在我下一步指令到达之前,你们就按照我刚才的指令行事,同时做好随时前往天益城支援的准备。” “是!”三人齐齐答应。 没有领导在,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感觉到轻松。 走出院门,踏实勤恳的武志远从马厩里牵来了两匹高大的骏马,吴春雷将一个麻袋横在一匹马背上,然后跨上另外一匹马,看了一眼三个手下,“好好干!” 乌云风欢快地答应一声。 吴春雷两腿一夹,马儿舒坦一叫,嗷嗷迈步,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 梅挽枝望着吴春雷远去的背影,露出惆怅的神色。 没有队长在,怎么才能再见到他呢? ...... 捕快班房中,陈三更找到了当值的狄仁帕。 狄仁帕把陈三更请到自己屋子,将其余人赶出去,拍着陈三更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兄弟,你是不知道,苏家是真有钱啊,光是这回装样子送到家里来的东西就比我贪污好几年挣得都多!” 这是什么神仙比喻......陈三更腹诽一句,调侃道:“那说明老哥还是很廉洁的啊?” “廉洁个屁,老子都已经尽力了。只是苏老爷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狄仁帕看着陈三更,“兄弟,放心,这些东西你也有份,咱们二一添作五,对半分了就是!” 陈三更正色道:“我建议这些东西都别动。” “为啥?”狄仁帕很是不解,人家都送上门了啊。 他看着陈三更,忽然想起自己这位兄弟可是连送上床的女人都拒绝过,是个狠人! 陈三更看着狄仁帕,估计讲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类的话说服不了他,于是换了个思路,开口道:“你想一下,拿这点钱与跟苏老爷搞好关系比起来,哪个重要?” “拿这些钱啊!”狄仁帕毫不犹豫,“我跟他搞好关系,他就能送我这么多钱吗?兄弟你不懂,我们这行,讲究一个落袋为安,画饼的东西不能信。” “......” 陈三更只好又道:“不说他,就说苏姑娘和我吧,万一我和她成了,日后还少得了你的好处,但若是你就把这笔钱花了,岂不是在人家心中,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后面再想搞什么事情,那就不好弄了啊!” 狄仁帕笑了笑,“兄弟,这就是你不懂了,名声顶个屁用啊,若是未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就是名声烂大街了,他也得来求我,要是我对他没用了,我名声再好有啥意义?利益才是实打实的,所以,拿不拿这笔钱压根就不重要。” “......” 面对狄仁帕这么多歪理,陈三更一时都想不到什么法子来说服他了。 正当他气闷之时,狄仁帕却忽然笑着道:“其实兄弟,你就跟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好了。” 陈三更蓦地睁大了眼睛,听见狄仁帕把胸脯一挺,“你这什么眼神,瞧不上你老哥是不?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老哥我干的可都是那劫富济贫的买卖,什么时候向那些贫苦百姓、鳏寡孤独要过半分好处了?这叫盗亦有道!” 陈三更地听着一城捕头说自己劫富济贫、盗亦有道,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 狄仁帕稍显滑稽地挺着胸,跟陈三更一起相视而笑。 “老哥,我马上就要出趟远门,有个事儿麻烦你帮我办一下,” “兄弟放心,包在我身上。” “你记得我在你家马厩还放着一匹马吧?” “哦,懂了,放心,我一定给你卖个好价钱。” “咳咳,不是,我想请老哥帮我把它送回万福县顺风镖局一趟。” “哦,这个啊,小事,包在我身上。” 陈三更从怀中又掏出一封书信递过去,“到了万福县,再麻烦老哥去一趟万福县首富花家,把这封信交给花家三公子,花笑晨。千万别给错了。” 狄仁帕笑着收好,“好!兄弟你这能耐是真不错,到哪儿都能跟首富搞上关系,有男有女简直是男女通吃啊。” 陈三更扶着额头,“老哥,听我的,得空好好学学比喻吧。” 狄仁帕嘿嘿一笑。 陈三更长长吐出一口气,抖了抖身子,“老哥,走了!” “兄弟,平安!” “平a!” 第二十八章 油条有了,豆浆还会远吗? 在习惯了安水城夜色中的风情万种之后,许多人似乎都忘了安水城不止有金钱草,还有白日。 人群虽还达不到熙熙攘攘的程度,但是终归也有几分热闹。 陈三更找了个斗笠遮住了面容,慢慢摇着步子,左看看,右瞧瞧,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江湖闲汉。 不过那装束,那修长而充满爆发力的四肢,背上的那把大刀,依旧让好些人上前询问,要不要来干个护院,干个镖师之类的,陈三更都坚定地婉拒了。 无他,性别不合。 步子迈着迈着,就迈过了狄府的围墙。 他站在马厩外,跟这几天在狄府吃了个饱的小瘦马道了个别。 告诉它到时候要听它狄大哥的话,老老实实跟着返回顺风镖局。 不过要是狄大哥不讲武德硬要骑它的话,不要大意,该闪还是要闪。 瘦马嘶鸣几声,失落而勉强地答应了下来。 陈三更欣慰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它毛发旺盛的头,拍了拍圆润结实的臀儿,然后抬起头,看着天色,轻轻说了句,“走了。” 日上中天,陈三更催动八步赶蝉心法,化作一阵风,朝着天益城的方向飘去。 安水城外三十里,有一处破庙。 当陈三更出现在破庙门口,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马上的吴春雷。 他抚掌笑道:“吴大人时间算得真准!咱们继续出发吧!” 吴春雷面无表情,“我刚到。” 陈三更尴尬一笑,难得有兴趣拍个马屁,这事儿闹得。 其实他和吴春雷并没有真正分道扬镳,只是做一个简单的行踪掩盖,分头出城而已。 他摸了摸鼻子,“那就歇歇,你歇歇,马也歇歇。” 吴春雷点了点头,忽然又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劲。 他朝着依旧还横在马上的麻袋努了努嘴,“陈兄弟,先帮我把穴道解开,给他喂点水和干粮。” 陈三更睁着眼睛,“这么简单的事情,吴大人自己随手解开就是啊!” 吴春雷扭头看着他,想要分清这表情之中到底有多少嘲讽的意味。 昨晚陈三更走后,他就在这个干瘦老头身上尝试过许多次了,没有一次成功的。 他自我安慰着,可能只是这个老头的穴道和他熟悉的那些穴道有些不一样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吴春雷学着陈三更的样子,一脸坦然,“可是我不会。” 陈三更:...... 申先生直到现在依旧是懵逼的。 他好端端的在万福县的院子里睡着,忽然就被人给劫了。 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整个人完全动不了了。 蒙上眼,耳朵塞上棉花,装进了麻袋,甚至在后来,还遭受了一顿令人屈辱的抚摸。 他差点以为峰回路转来着,毕竟被劫色的话,别人赚不赚他不知道,但他永远不亏。 可惜那双手却很快离去,申先生更是直接被封了耳识,完全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几个时辰之后,他的身子开始颠簸起伏起来,他仔细感知了一下,失望地发现只是被放在了马上,而不是马子上。 半日奔波,他又感觉被人搬到了地上,然后很快,他发现自己能动了! 他顿时大喝道:“你们最好立刻放了我!我堂哥乃是汇仁山黑豹族数代气运所钟,堂堂入微境大妖,在青眉山大长老麾下做事,你们若是敢动我半根毫毛,定叫你们身死道消。” 正喊着,嘴里忽然被塞入了一根物事,圆圆的,热热的,硬硬的,将话语都堵了回去,只能发出无助的唔唔声。 吴春雷拿着一根被自己用真元催热的油条,塞进申先生嘴里,笑着对陈三更道:“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陈三更微笑点头,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油条多吃几口,自然就会有豆浆喝。 这种根植于人类潜意识深处的搭配,让吴春雷也不能免俗,下意识就配上了,也让申先生享了口福,然后便可以满足地继续僵硬,继续承受颠簸。 ...... 两天后,天益城,依旧是那个豪奢的院子,雅致的水榭,悠闲喝茶的锦袍老人,恭敬汇报的白衣男子。 看似闲散富家翁的老人,实际上却是青眉山二长老董狐,反圣女一系的核心人物之一,和坐镇山中的大长老袁搬山一内一外,经营着庞大的反对势力。 而这位出尘飘然的白衣男子名叫马得意,正是董狐的心腹弟子,忠实助手。 在汇报了其余的一些大事之后,马得意开口道:“师父,猫大和熊二拦截失败,白灵溪和牛犇的踪迹出现在了安水城,同时猫大和熊二消息全无,很可能已经身亡。” 董狐眼睛一眯,“两个通幽境都拦不住白灵溪和牛犇?” 马得意躬身道:“很可能是万妖圣子麾下加藤暗中出手相助。” 董狐目光一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马得意继续道:“顺风镖局那边,我们花了很大代价查过一遍,当日并没有什么紫霄宫的人经过万福县,应是那个花家三公子胡诌的,此人可能暗中请了其余高手,另有倚仗。” 董狐嗯了一声,对一个可能扮猪吃虎的富家公子并没有半点在意,反正都只是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蝼蚁而已。 马得意继续道:“在万福县执行任务的申宝第一次试探失败之后,采用了伪装托镖的方式,然后联系了他堂哥,也就是在安水城和白长根执行任务的申宫,帮忙请了四象山的杀手在中途暗杀,此举虽稍有些风险,但因为四象山口风够紧,不碍什么大事。” “胡闹!申宫的身份岂能轻易暴露!”董狐终于忍不住骂道。 马得意心神一颤,连忙改口道:“徒儿也是这么觉得,但申宝先斩后奏,等徒儿得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 董狐重新端起茶盏,“接着说。” “申宫死了。” 茶盏被重重磕在案几上,董狐神色难看到了极点,“什么?” “师父勿忧,只是申宫死了,但大长老安排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马得意擦了把汗,连忙连珠炮一般将情报汇总报了上去。 “也是这个小镖师命不该绝,想要躲过我们拦截的白灵溪和牛犇也刚好找到了他,想要瞒天过海,以至于四象山的杀手也被加藤拦住杀死,他也得以苟活下来。” “然后他去了城中,找到了绣衣使,应该是去报案了,紧接着绣衣使便在行动中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办完了任务的白长根和申宫,白长根因为天赋的关系率先逃走了,但申宫却没能逃离,据白长根的说法,申宫直接在反抗中被绣衣使杀死了。” 董狐疑惑道:“申宫可是入微境,安水城什么时候来了个三星绣衣使了?” 马得意开口解释,“并非是三星绣衣使,而是一个前来查绣衣使被害案的二星绣衣使。据白长根说,当夜声势浩大,弟子怀疑此人身怀秘宝,申宫才惨遭毒手。” 董狐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竟然吐了一口浊气,面露一丝后怕和轻松,“幸好申宫是死了。若是被抓住了可就麻烦了。” 他重新端起茶盏,“我总觉得那个小镖师有古怪,稳妥起见,尽快杀了。稍微冒点风险也无所谓,毕竟白长根那边的事情办好了,这事儿也就快到了最后决战的时候了。” “是。”马得意恭敬应下,“另外,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跟师父禀报。” “嗯。” “万妖圣子已经于三日前的清晨从安水城动身前往山中,估计今日就将抵达。” 董狐面色猛地一变,腾地站起,“为什么不早说!” 白衣男子脖子一缩,并未争辩。 “准备一下,我要回山,这等事情岂能由大长老一人独立支撑。” “是。” “此地诸事,暂由你全权负责,记住,只要挺过未来一个月,青眉酒会召开之时,就是咱们向修行界宣告胜利之日!” 白衣男子面露兴奋,“遵命!” 第二十九章 天益城,等待进入。 “一宫两洞前后门,两山一谷见极乐” 修行界共同尊崇十大宗门,十大宗门自然也有义务要为修行界的繁荣昌盛装点门面。 大家你来我往,各取所取,各有所得,默契而和谐。 于是,一个规矩就诞生并延续了下来:每一年,十大宗门会有一家举办一次盛会,十家轮流一圈,十年就过去了。 对每一家来说,十年办一次,没什么问题。 对修行界而言,年年都有大事,也是件热闹的事。 青眉酒会,就是青眉山举办的盛会,刚好就在今年九月底。 青眉既有青眉山的意思,也是青梅的谐音,四五月青梅熟,新摘酿酒,至九月正好。 ...... “我现在才想明白,你之所以张口说是一个月之内,莫非是算着青眉酒会的时间的?” 一处荒郊草地,吴春雷和陈三更随意坐在地上聊着天,麻袋放在面前,申宝在麻袋里硬着。 虽然他们很想早点抵达天益城,但劳累的马儿却急需草来滋养和填充,二人也只好停下来满足它们。 陈三更笑着道:“大人为什么这么觉得?我明明是被套路了啊!” “被套路?这个说法有点意思。”吴春雷嘿嘿一笑,“这一路上我好好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小子,差点连我都给骗了!” 陈三更叹了口气,“被套路了是真的,顺势而为也是真的。” 吴春雷凑近陈三更,低声道:“怎么,怀疑谁有问题?” 陈三更平静道:“所有没有被证明没问题的,就都可能有问题。” 吴春雷深以为然,“不错。所以你看,我那天审云香姑娘是有道理的。” 陈三更扭头看着他,“吴大人,冒昧问一句你人生过得怎么样?” 吴春雷面露疑惑,“不咋地,挺艰难的。” “那就算了。”陈三更摆了摆手。 吴春雷尴尬地笑了笑,搂着陈三更的肩膀,“等这事儿办完了,咱们上天京城里的勾栏听曲儿去,青楼的十二花魁,教坊司的五大头牌,老哥豁出去几年俸禄,也要给兄弟安排明白!” 陈三更笑着摇了摇头,“不用。” 吴春雷鄙夷地咦了一声,“莫非兄弟没有一颗向道之心?” 陈三更笑了笑,“我是说,去那种地方,为什么要花钱呢?” 吴春雷扯了扯嘴角,无语凝噎。 “走吧,还是赶路更踏实。” 他落寞起身,走向了自己的马儿。 ...... 万福县和安水城之间那条长长的山谷,并不宽松,甚至遇见稍微大一点的队伍,都会显得有些紧窄。 所以,这是一条只有自认强大的人才敢走的路,也是时常发生着生死的地方。 有人甚至说,若是有一套成熟的防护之法,纵使无数精兵也难突破。 当然,这些形容都是以寻常人为标准衡量的,修行者并不在讨论的范围。 不过他们也常常会在这个地方,设伏杀人,因为没人会拒绝让事情变得更简单。 一处山顶的林间,一个灰衣身影抱着一柄长剑静静地靠坐在一块大石的阴影里。 他眉目低垂,身子微微佝偻,气息完全内敛,明明身上打扮穿着和周遭的景致并不一样,偏偏让人觉得他已经跟四周融为一体。 他正是四象山天益州分部安水城办事处的老二,接到处长安排,来到这里准备伏杀顺风镖局的那个意外逃脱的小镖师。 那个小镖师只是个普通人,按说他们可以随意找上门去打杀了便是,但自从四象山被紫霄宫掌教一人一拂尘踏平之后,就养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在哪儿丢的脸,就要在哪儿捡起来。 所以,他来了。 并且在这儿一等就是将近三天。 虽然小镖师一直没有出现,但他一点不急,因为他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一个合格的杀手必须是有耐心的,而且必须有充足的耐心。 他最崇拜的人就是四象山历史上的一个著名杀手,为了刺杀一个朝廷的高官,自残身躯、卖身为奴,在那个府邸一呆就是十几年,高官越走越高,那个杀手也慢慢混成了高官身边的绝对心腹,在前途无量的时刻却依然谨记最初的梦想,在时机成熟时,在高官的错愕中,一击致命。 这是一个杀手最顶级的自我修养,让他每每想起就心生敬佩。 山风呜咽,树叶吟诵,他就坐在那里,平静的目光看过去,仿佛已经看到小镖师毫无防备地出现,被他一剑杀死的快意。 等待不算什么,结果才最重要,只要有了想要的结果,漫长的等待不过是美酒酝酿的时光而已,越陈越香。 小镖师一定会来! ...... 天色才刚蒙蒙亮,白昼还只是远处天边的一缕微光。 官道的青石板上,马蹄敲出细碎的声音,也敲碎了黎明的寂静。 视线中,已经隐约可以看清一个巨大的轮廓矗立在前方。 天益城,终于到了。 陈三更凝望着那头沉睡在山南水北处的,微微恍惚,原本在万福县安居无事的他,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案子,背负着追凶的使命,从横山镇到安水城,如今又到了这座天益州的首府,未来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 虽然天色尚早,但越临近天益城,官道上的人就越多了起来。 道路两侧,那些挑着扁担,或者推着独轮小车的小贩或菜农们缓慢地走着,艰难又坚定。 他们就像勤劳的工兵,肩挑背扛,撑起了这座庞大的城市歌舞升平之下的牢靠根基。 见陈三更放慢了速度,尽量小心避让着两侧的人,原本打算像以前那般策马扬鞭,呼喝而过的吴春雷也只好跟着慢下来。 陈三更感激地看了吴春雷一眼,然后关心道:“吴大人,这样不会耽搁你跟上级汇报?” 吴春雷面露疑惑,“为什么会耽搁?” 看着吴春雷的疑惑陈三更就更加疑惑,这种特别工作组不都应该是这个工作逻辑么?但看吴春雷的表情,自己似乎问了个不是很聪明的问题? “他们不是都带着任务来的么,去晚了会不会人都出去外面查案了?” 吴春雷哈哈一笑,然后道:“他们不会去外面。他们只会在里面。” “里面?” “不知道哪座青楼的哪个红倌人里面。” “.......” “所以,我们慢点也无所谓,去早了可能都还没回呢。” 陈三更默然,在心中悄悄对绣衣使的能力打了个问号。 如果吴春雷说的是真的,跟这些人比起来,只是口花花一下的吴春雷差不多都算正人君子了。 “怎么?担心绣衣使都是些酒囊饭袋?”吴春雷看陈三更沉默,便笑着道:“放心吧,虽然任何组织都不可避免地有腐化堕落,但绣衣使衙门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大家只不过有了些男人都有的爱好而已。” 陈三更点头道:“反正我跟着吴大人就好了,其余的事,不归我操心。” 吴春雷哈哈一笑,心道:那可就真是太好了。 两人两马一麻袋,缓缓前行,城门那个深幽的洞口,已经出现前方,等着他们进入。 第三十章 唢呐一响,全城吃饭 一个城市永远不会只局限于城墙之内的地方,在天益城城墙外的空地上,就蔓散落着一大片的民居和集市。 路上这些小贩和菜农们,奔劳的目的地大多都是这儿。 在这儿,会有城里那些拥有自己铺面的大商贩来将他们的东西中最精华的部分挑选走,拿进城里,加上一大截价钱,轻轻松松就卖出令人艳羡的价格。 他们虽然羡慕,但没办法搞定吃人不吐骨头的城门税丁,只好看着那个神秘诱人的城门洞口,想象着洞内的风光,留下羡慕的口水。 没钱,有些洞压根就不敢进,也进不去。 在大商贩来选过一轮之后,附近的居民便会来买走剩下的部分,虽然价格砍得很凶,但依旧有着微薄的利润。 能卖完就是幸福的,他们便可以拿着微薄的辛苦钱,在同一个集市上其他的一些商家换取一些必要的东西,最后渴望地看上一眼高大繁华的城池,转身回去自己那个贫瘠逼仄的家。 然后来不及过多的休息,就需要准备下一次的出发与回归。 城里和城外,富裕与贫穷,不同的世界里,日复一日从来不是一个意思。 道路两旁的摆满了小摊位,人群在其中流动穿梭,忙乱却充满了生气。 忽然间,马蹄声和呼喝响起,伴随着长鞭抽动的声音。 抬头望去,一队黑骑从城门方向冲出,沿着官道,瞧见前方的人群也并未减速。 四周的人们似乎也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沉默又迅速地朝着两边躲避,熟练得让人心疼。 但,遗憾的是,不是所有人的身体都跟得上自己的脑子。 一个正挎着菜篮子出来买点便宜菜的姑娘就在情急之下被人群和自己的裙摆绊倒在地,一时爬不起身,而不远处,蹄声带着嘶鸣,已经冲到了面前。 姑娘的瞳孔中,放大的不止有骏马,还有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一个长衫男子猛冲过去,挡在女子身前,挺身而立,两手张开,目光平静而决绝。 他大喝一声,“官道之上,安敢纵马行凶!” 一身正气,端的是令人敬佩。 对面的骑士回应他的,是一记不假思索的鞭子。 长鞭在空中甩出一声清脆嘹亮,眼看就要抽到男子的身上! 骏马去势不停,眨眼间就将会撞上单薄的男子! 同时,必然也要将身后那个女子连带冲翻,踏碎血肉。 不少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人都于心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们也错过了那一阵风。 一阵轻轻拂过的风将二人带到了边上,等风停,露出了一个青衣劲装的少年身影。 可惜身背着一柄大刀,装扮也不是那种飘然出尘的白衣长衫,否则众人都要以为是天上谪仙人显圣了。 与此同时,整个马队毫不减速,一冲而过,领头之人连看都没看一眼。 惊魂未定的姑娘看着两个仗义相救的男人,感动不已。 她先朝着那个身着长衫的男子深深一福,“多谢公子仗义援手,如有来生,愿做牛做马以报公子恩德。” 正后怕得有些腿软的男子努力站直了身子,看着姑娘那张清秀的脸,心中小鹿忽然欢快起来,谦虚道:“姑娘言重了,这都是我辈读书人应该做的。” 他还想多说两句,那个姑娘就已朝他再次一福,然后转向了陈三更。 身子柔软,嗓音柔弱,“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愿常伴公子左右。” 长衫男子:...... 陈三更:...... “咳咳,姑娘言重了,在下乃外乡人,偶然路过贵宝地,举手之劳姑娘无需挂怀,快快买菜去吧。” 陈三更连忙委婉地拒绝道。 那姑娘还待要多劝上几句,就听见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 “不会吧?居然下马了?” “这是骑兵改步兵了啊!” “骑在马上看不真切,这下了马就看清楚了,有点黑啊!” “你这不是废话嘛,王家的黑衣护卫能不黑么!” “嘶!你是说他们是王家的黑衣护卫?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怕那个胖子?” “是啊,那个胖子长得跟闹着玩一样,额头上还有一撮毛,哪像什么大人物啊!” “见识少就闭嘴吧!仔细看看人家穿的衣服!” “我看一个男人穿的衣服干嘛,女人穿衣服我都不想看。” ...... 当陈三更扭过头,耳中传来这些五花八门的言语,一副惊人的场景出现在他的眼前: 吴春雷安坐马上,神色淡漠,方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的黑骑护卫尽数勒马下鞍,牵着马小心又恭敬地从两侧走过。 朝阳初升,金光在吴春雷的身后亮起,他高坐马上,两旁是低眉顺目的马队,四周是围观的人群。 绣衣使的声威,恐怖如斯! ...... 风波过后,姑娘恋恋不舍地失落而去。 长衫男子也朝着陈三更拱手道:“鄙人刘昭明,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陈三更笑着摆了摆手,“区区贱名无足挂齿,兄台不必客气,不过下次救人还是量力而行的好。” 刘昭明把腰一挺,朗声道:“吾辈修的是一身浩然正气,舍身取义又有何妨!” 惹不起,告辞......陈三更不再劝说,拱手道别。 ...... 城门口,那些恶狠狠地收着过路钱的兵丁们一看吴春雷的衣着打扮,立刻就怂到一旁,任由吴春雷和陈三更进入。 在渐渐苏醒的城中,二人找了个小摊美美地吃了顿早点,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便各自分开。 吴春雷要先去绣衣使衙门分部,找到主持此次行动的三星绣衣使,汇报下一步行动的想法,取得他们甚至于绣衣令的同意。 顺便还要在衙门分部专门的审讯室里,用器械好好招待一下申宝,让他尝尝绣衣使衙门的花样。 陈三更挥别了吴春雷,悠闲地在城中四处走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喊。 “大刀兄台,竟然真的是你!” 陈三更扭过头,瞧见一脸惊喜的刘昭明快步走来。 陈三更抽了抽嘴角,“鄙姓陈。” 刘昭明丝毫不觉得尴尬,改起口来也是如丝般顺滑,“陈兄!茫茫人海,你我又能再见,实在是缘分啊!” 出于礼貌,陈三更点头道:“的确是缘分。刘兄,我......” “我当然知道你也开心,既然我们两个都这么开心,不如找个地方好好吃喝一顿。” ??? 陈三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刘昭明把着手臂拖着向前。 原本打算拒绝的他想起临别前师父交待的话,多个朋友多条路。 罢了,左右也没什么事情,那就去吧。 一刻钟之后,陈三更看着前方那栋挂满了白布,唢呐声阵阵的大宅,艰难地扭过头,“刘兄说的就是这儿?” “正是!”刘昭明一脸的理所当然,“这就是最适合我俩吃喝的地方了。” 陈三更不由得好奇道:“这又是为何?” 刘昭明嘿嘿一笑,解释道:“这贫苦人家去了个人也要全村吃饭,像这等豪奢人家,早就放出话来,只要上门吊唁,不止任吃任喝,还发一吊钱。” 陈三更张口欲言,刘昭明连忙道:“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请全城吃饭,城里好点的厨子都被请到这儿来了,咱们上别的酒楼也吃不上啥好的了啊!” “更关键的是,这家正是王家,也就是我们今早在城门口遇见那队黑骑的主家。这等大户,还差点要了我们的性命,你说我们来吃他一顿,不为过吧?” ...... 第三十一章 王家大撒币,噬灵遭扒缝 天益王家的老爷子姓王,和安水城于府的老爷子一个姓。 王老爷子打出生起就是顺风顺水,一路富贵,为人乐善好施,****,凭亿进人。 无病无痛,身体倍儿棒地活到了八十多岁,安详离世,绝对称得上一个喜丧。 王老爷子的儿孙也孝顺,打算风风光光地为他办个丧礼。 丧事喜办,大开流水席,大肆发钱。 对于这种撒币行为,街坊四邻自然欢迎之至,都真心诚意地冲着钱上门吊唁。 白布拉出一条通道,道路两旁站着披麻戴孝的王家后辈,吊唁的人群就从中穿过。 人群中,陈三更跟在刘昭明的身后,凝神细听,从人们的交谈中默默搜集到了这些信息。 既然听见王家名声还不错,陈三更也就愿意站在灵堂前,轻轻鞠了一躬,心中暗道一句尘归尘土归土,死者安息,一路走好。 在寻常的吊唁流程之外,王家还在灵堂外摆了一溜案几,几个账房先生各自身后放着个大箱子,箱子里是穿好的一吊吊钱,每个从灵堂转出来的人都会从这儿过,然后直接领一吊钱,也不用登记也不用画押,突出一个有钱任性大撒币。 当陈三更走过来,本来提起一吊钱准备递来的账房先生犹豫了一下,从身后又取了一吊,将两吊钱一起递到了陈三更手里。 陈三更疑惑道:“不是一吊吗?” 那个账房先生看着陈三更的面庞笑着道:“讨个彩头。” 陈三更犹豫了一下,没再拒绝。 刘昭明跟在他身后,又一次亲眼目睹了这种让他酸到不行的场面。 不过他一向心胸开阔,心中郁闷一下就过了,对霉运连连,已经算得上穷困潦倒的他而言,放进怀里沉甸甸的铜钱才是他最牢固的倚靠。 将钱揣进兜里,陈三更和刘昭明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是一个空旷的广场。 广场中间用白布隔出通道,就是他们刚才走过的地方。 通道两侧已经摆好了一张张桌子,随意一扫少说有几十桌,仆役们正穿梭其中布置,看起来甚是壮观。 刘昭明呆呆道:“我记得城里没这么一处大广场啊?” “不出意外,这可能是王家家里的院子。” 陈三更语气平静,手却在微微发抖,目光深处有一丝压抑的激动和难得的艳羡。 从那个时代过来的灵魂,都对房子这种东西有着莫名的执念。 首府、大城、豪宅、大院之类的字眼可以很轻易地撩动他一向冷静的神经。 刘昭明自然也知道这是王家的院子,毕竟还没有过死了人还借别人家里摆灵堂的,但由于场面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始终不愿意相信。 对于许多最底层的无知民众而言,贫富就是穷人吃窝头,富人吃白面馍馍; 对稍有见识人而言,贫富就是穷人一顿饭几文钱,富人一顿饭几两银子; 而像刘昭明这种虽然潦倒,但却曾在一处著名书院求学,称得上饱读诗书的人而言,贫富已经可以被抽象起来,比如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与压得别人喘不过气。 但刘昭明真的想不到,这个世界的贫富悬殊竟然有这么大。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陈三更轻轻叹了口气,暂时将悄然浮起的攒钱买房的念头重新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虽然进出很多人的房子,甚至凭借自身过人的长处,连很多人未来孩子的房子都可以进得去,但想要自己攒钱买一套房,难度还是不小的。 刘昭明在身后听见他的感慨,默默在心中反复念了几遍,眼神越来越亮。 陈三更感慨一番,准备迈步,扭头看了看还在愣神的刘昭明,“刘兄,想什么呢?” 刘昭明猛地惊醒,哈哈笑着道:“我在想,像这种家庭,我多吃点不过分吧?” ...... 临近正午,前来吊唁的人还在进进出出,院子里的流水席已经开席了。 来自天益城各大酒楼的厨子伙计各显神通,各色菜肴被仆役们用托盘端着,不要钱似的往桌上摆。 菜香酒香弥漫在热闹的广场上,灵堂中的王家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虽然天气不小,日头炎热,但能白吃白喝,还要求那么多干啥。 就像只要不要钱,好些男人便都能将就,反正关了灯都一样,这就是所谓的一白遮十丑。 刘昭明旁若无人地举着杯子和陈三更吃喝聊着,陈三更大部分时间都在附和举杯。 原本陈三更打算默默坐着喝两杯就算了,结果尝了一筷子之后,他忽然觉得,当一个干饭人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主家和宾客们都言笑晏晏之时,一阵阴风骤然吹起,将院中的白布吹得四处飘荡,原本炎热的天气骤然被一股阴寒笼罩。 陈三更双目一凝,只见一团黑气忽然从一个宾客的头顶,化作一个披头散发的阴灵,朝着正中灵堂激射而去,那个宾客身子一软倒在地上,竟早已气绝。 原本开心吃喝的众人顿时吓得四散奔逃,靠着墙壁挤作一团。 陈三更并没有逃开,也并没有立刻出手相助,而是淡定地坐在位置上看着,王家这么大的家业,一定有着武力后盾的。 果然,一个凝元境的修行者立刻出现在灵堂外,气定神闲,冷哼一声,“区区噬灵怪,也敢来我王家放肆!” 噬灵怪,一般境界不高,素喜吞噬死者灵魂,生前越是大富大贵之人,其灵魂便尤为噬灵怪所喜,所以一般来说大户人家的若时举行葬礼,都会请一些懂得修行之人前来护灵。 看来王家的准备也算周全,陈三更感受了一下双方气息,大概就是十个青藤妖和五十个青藤妖的对比,放下了心。 那个披头散发的阴灵并未回答,浑身气息出人意料地陡然一升,竟瞬间攀升到了通幽境,让那位凝元境的王家供奉神色登时一滞。 在微不可查的一瞬犹豫之后,他选择了让路,然后直接逃离。 毕竟他只是王家请来的供奉,可以凌弱,但没必要拼命。 不是我的王家,是你们的王家。 就在陈三更打算出手的时候,一个通幽境的修行者悄然出现在那个位置上,他面容平静,双手掐诀,一道雷火凭空出现,朝着噬灵怪劈落。 雷火至正至阳,对鬼物阴物有天然的克制。 在场所有懂行的人,包括陈三更在内,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噬灵怪再次出乎意料地选择了硬抗,浑身雷光闪烁,它痛苦地嚎叫一声,猛冲到了那个供奉身前,挥出了一只僵直的手臂,竟是选择了以伤换伤的决绝手段! 而这个手段,却正是当下最合适的手段,因为先前那个凝元境供奉的逃跑耽搁了一段时间,已经让噬灵怪跟灵堂之间的距离大大缩短。 若是在平时,这位通幽境供奉根本不会给噬灵怪近身的机会,但现在,灵堂就在他身后,他退无可退! 蕴含着怪力的手臂轻而易举地破除了这位王家供奉仓促的格挡,将他扫得倒飞而出,口吐鲜血,神色委顿。 肉身,正是这一类修行者最脆弱的地方。 王家众人这才惊慌起来,手忙脚乱地护在王老爷子灵柩前,想要阻挡噬灵怪的袭击。 陈三更想起秦翰当初跟他讲过的说法,噬灵怪灵智较低,几乎完全凭本能行事。 但眼前这头噬灵怪不仅境界不低,而且竟能够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做出这么正确的决定? 莫非背后有人暗中控制? 陈三更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秦翰提到过一个秘闻,要防范噬灵怪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找一个精通佛法之人在死者身旁守护。 哪怕境界不如,只要修行的是正经佛法,噬灵怪就不敢行动,这是天性的克制。 如今看来,秘闻果然是秘闻,天益城的大族王家都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既然在人家这儿又吃又喝还带拿的,还是帮上一把吧。 正在此时,他的耳中猛地听见了一声嘹亮的佛号。 陈三更猛地抬头,瞧见了一个威猛的大和尚站在灵柩之前,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作金刚怒目,在他的对面,是已经落在地上的噬灵怪。 这一切看似漫长,实则只在瞬息之间,以至于刘昭明才刚把手里的鸡腿啃干净抬起头来,他的疑惑跟他嘴边的油一样多: “卧槽!噬灵怪!” “这和尚干嘛?还想把噬灵怪瞪走?” 话音刚落,大和尚又怒喝一声,声若奔雷,“还不快滚!” 静静立在原地的噬灵怪似乎很犹豫,但最后竟然真的直接转头,化作一缕黑烟逃走。 王家众人也连忙上前跟和尚道谢,那大和尚嗓门奇大,笑着道:“诸位施主不必客气,贫僧八风,偶然路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刘昭明看着陈三更,“陈兄,你说好端端的一个和尚,为什么要叫扒缝?” ...... 第三十二章 天上九头鸟 灵堂中,王家人一阵热情的寒暄和感谢之后,一个王家近亲子侄问道:“八风大师,您佛法高深,那恶灵前来,为何不将其擒获,而是放任他离去啊?” 对于这种典型不会聊天的行为,王家新一代主事人王悦之连忙给予了严厉的呵斥,然后向八风和尚道歉。 虽然他们也十分不解跟好奇。 八风和尚摆了摆手,“无妨,这位施主问的本也正常,其实并不是贫僧有意放它离去,而是......” 话刚说到一半,一声尖厉的鸟鸣声就在王家院子的上空响起。 灵堂内的活人连忙都奔出去一看,广场上的众人也都抬起头来。 但见一只可能是鸟类的东西正从天上俯冲下来,目标正是王家灵堂。 之所以说它是鸟是因为它在天上飞,但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实在有些不大像鸟。 只见其身圆如箕,十身九头,其中一个断头处,居然还在汨汨流着鲜血,看起来煞是骇人。 从天上俯冲下来的声音如同大车碾过。 陈三更皱眉回想了一下,记忆中并没有出现这样的东西,但他感受了一下气息,心中就安定了许多。 只要能用大刀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但是他有些不解,这王老太爷是惹上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吗,葬礼都如此不安生? “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车!”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一声来自灵堂外的八风和尚,另一声却出乎意料地来自陈三更身旁,满嘴流油的刘昭明。 陈三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迂腐读书人啊。 灵堂前,八风和尚死死盯着冲下来的鬼车,沉声道:“我先阻挡它一瞬,你们还有什么后招赶紧使出来,或者速速联系绣衣使衙门,否则你们老爷子的亡灵很可能就没了!” 王家主事人王悦之在大惊之后却很快面露犹豫,王家的高端供奉只有三位,两个通幽境,一个入微境,这三人也是王家最大的底牌之一,其中一个精通雷法的已经被方才的噬灵怪所伤,暂时没了战力。 另一个就在他身边保护着他。 至于那个入微境,令王悦之犹豫的地方就在他身上,那位大人物甚至不能算作完全的供奉,因为他只答应为王家出手三次,如今就剩下最后一次了。 王家虽富,但迟迟在权力上没有突破,一个对金钱几乎免疫的入微境高手对整个家族的意味不言自明。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喊。 他和众人一道循声望去,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灵堂之中的刘昭明,以及他身旁那个英俊得不像话的背刀年轻人。 “现在马上,关门放狗!” 看着众人呆滞的神情,长衫老旧,满嘴油光的刘昭明焦急地一跺脚,“鬼车怕狗,它脖子上那个头就是被天狗咬掉的,只要把狗牵到灵柩旁边就能行。” 王悦之一咬牙,“听他的,先试试看。张先生,你和八风大师一起御敌,拖延时间。” 王悦之身旁一个一直不言语的朴实中年人点了点头,走到了八风和尚的旁边,冲他点了点头。 只有通幽境的八风和尚看着上方隐隐露出入微境气息的鬼车,怒喝一声,仿若一声惊雷炸响在正午的天空,眉心亮起一点金光,朝天击出朴实无华的一拳。 同样朴实的中年人双指做剑,默念一道剑诀,双指朝着鬼车庞大的身躯一点,一道剑气蓬勃而生,凌厉决绝地斩了过去。 竟是修行者中公认同境界杀力最强的剑修! 鬼车已经冲到灵堂上方,巨大的金色拳印迎头撞了上去! 砰! 鬼车两支翅膀猛地一扇,真元在空中对撞,四散逃逸,直接掀翻了灵堂的屋顶。 凌厉的雪白剑气趁机刺入鬼车身体的正中! 鬼车的身体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血洞。 它被一下子贯穿了。 第一次遭到这种侵袭,那撕裂的疼痛席卷了它的神智,血液就从被贯穿的地方汨汨流出。 它痛苦地哀嚎着,身子狂扭,暗红的鲜血肆意狂洒! 但剑气毫不怜惜,依旧在侵蚀着它的脆弱。 就在众人心头一喜之时,刘昭明大喊道:“小心此物血液不祥,万一沾身,轻则招灾,重则丧命!” 那名剑修扭头瞪了刘昭明一眼,像是在骂! 他连忙大袖一挥,用真元护住了身后王家众人。 但另一边那些聚在围墙边上的宾客和仆役,他却是鞭长莫及。 八风和尚看着远处还挤作一团的人群,束手无策,面露悲悯。 陈三更也有心无力,要他救一个人还行,但阻挡这种天女散花一样的攻击,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他不禁有些后悔,刚才就该自己直接上去,一刀劈了就了事的。 想到这儿,他悄悄伸出手,朝着还在空中像花洒一样喷洒血液的鬼车,屈指一弹。 鬼车的动作蓦地顿住,突兀地从空中直挺挺地坠落在地,砸翻一片桌椅,带起一阵灰尘。 鬼车的血液和狂乱的真元朝着四周飞溅,冲向了围墙边上惊惶拥挤的人群,八风双手合十,轻轻吟诵了一声佛号。 刘昭明眼含热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陈三更双手握拳,青筋暴起。 一柄拂尘,悄然出现。 它被祭在空中,轻轻转了一圈。 一面轻薄透明的光罩便凭空出现在人群之前,将那些狂乱的真元和鲜血都拦在了外面。 安全有效,体验绝佳。 待风平浪静,一个穿着紫衣的道士静静地站在广场中,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神色淡定,朝着八风和尚与那名中年剑修微微颔首示意。 其余之人,皆如土鸡瓦狗,不入眼中。 但不管这人什么态度,陈三更及众人都松了口气,这一关终于是扛过去了。 不等众人缓一口气,一阵更大的骚乱就在方才躲过一劫的人群中响起,一道道黑色阴灵从在场各处十余个宾客的天灵盖中飞出,在空中汇成了一朵巨大的黑色莲花。 “桀桀桀,没想到居然需要我亲自出马,看来这福德金灵的福气果然不凡!” 莲花一转,化作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瞧不清面容,只用阴恻恻的声音怪笑着。 那气息,强大到除开陈三更之外的所有修行者面露绝望。 城主府的方向,一声暴喝响起,“黑莲,安敢在我天益城撒野!” 黑莲再次桀桀怪笑,“我取了福德金灵就走,要不然可别怪我大开杀戒,桀桀!” 城主府正待升起的强悍气息忽然停住,显然是做出了取舍。 但不远处的绣衣使衙门,一个身影不言不语,带着同样不弱的气息,忽然腾空而起。 恼人的黑狗!黑莲暗骂一句,心知时间紧迫,立刻直扑灵堂正中。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英俊的小镖师,从背后拔出了刀。 第三十三章 有钱人哄抬镖价。 黑莲走得很安详。 ...... 实际上,当看见对面的年轻武夫拔出刀的时候,他心中还充满着鄙夷。 在他的气机感应中,在场众人,一个能打的没有,否则他也不会跳出来。 城主府中那个老怪物也已经被他恐吓住了,选择了牺牲王家。 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多管闲事的绣衣使,他必须要在对方来临之前吞噬了福德金灵,然后迅速逃离。 福德金灵蕴含着极大的福气,能中和很多负面状态,对于干坏事如家常便饭的鬼修而言简直是居家生活旅行......咳咳,日常修行的必备良药。 他曾是十大宗门之一的九幽洞执事,在因故叛出九幽洞之后,四处劫掠,如今已堪堪触摸到了洞玄境的门槛,福德金灵对他境界提升很有作用,他早就觊觎已久,势在必得。 所以,对于八风和尚等人看似凌厉浩大的攻击,不想浪费一点时间的他连闪都没有闪,目光炙热地直直朝着灵柩掠去。 陈三更看着他傻不愣登直直冲来的样子,心道:老同志,可不是我要偷袭你的啊,是你自己不闪的啊。 感受着黑莲的强悍气息,陈三更决定对这一个他出道以来遇见的最强敌手多几分尊重。 当平平无奇的金丝大环刀挥出,金色刀光像是一条金龙,呼啸着升空。 在外人看来黑莲果然是没有闪,就这么直直地迎上了那一刀。 但只有黑莲知道,他没有大意,他的确闪不过,因为那一刀,太快了。 阴风顿歇,日头重现,天地间哪里还有黑莲的身影。 陈三更淡定地收回刀,心中道:桀桀怪都该死。 寂静。 绝对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被人匆匆牵出来的狗都不叫了。 谁也没有想到,气势最盛,逼格最高,口气最嚣张的黑莲死得最干脆。 而他们更没有想到,做到这一切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武夫。 刘昭明神色激动,在他眼里,陈三更的身形渐渐化作一根又粗又硬的圆柱体...... 那是一根坚实的大腿; 八风和尚惊骇地看着他,神情无比震惊; 还站在广场中的紫衣道士则是眼泛异彩,一双丹凤眼将陈三更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不住点头。 不管神色如何,众人心头的想法是一样的:任凭他们全力出击,对方一点反应没有,但陈三更只一下,对方就直接灰飞烟灭,这是何等的能干! 他立在那儿,就像是一根金刚降魔杵! 这时候,一声怒喝炸响在空中,“绣衣使薛律在此,安敢放肆!” ...... 三星绣衣使薛律在房顶间兔起鹘落,来得很快。 身为绣衣使衙门中仅有的三位洞玄境绣衣使之一,他是这次绣衣使被杀案的主事人。 他并不像城主府中那个掌控城池大阵的老怪物,能够感应到城中一切强大的修行气息,纯粹是王家大宅离得太近,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一个强大的阴物,怎么能不引起他这样真汉子的激动。 尤其是这个阴物虽然强大他又能打得过,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他很兴奋,在天益城的花花世界浸润了许久之后,他终于能够有一次正经的挺身而出了。 所以,在这短短的一段路程中,他的脑子半点没有放松,在费劲地思量着一会该如何亮相更让人印象深刻。 不对,场景不对。 也不对,这又不是两军阵前。 可以是可以,但终究少了些创意。 ...... 一边冲着,他一边愈发清晰地感应到了刚才那股强悍的气息,也听到了来自城主府的怒吼,和那边的答应。 黑莲? 薛律的神色陡然一喜,这可是在绣衣使衙门也有卷宗的啊! 如果抓住了他,哪怕这次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回京之后,绣衣令大人也绝对不会苛责我,甚至还会给我奖赏! 一念及此,他更是全力奔袭,心中暗暗呐喊着:王家的人,你们可要给本使挺住啊!要是放跑了黑莲,本使可饶不了你们! 轻巧地落在王家大宅一旁的一间房顶,薛律右脚猛地一点,用尽全力高高飞起,准备一会来一个潇洒而霸气的落地。 急速升空的路上,他果然看见了黑莲冲向灵堂的身影。 灵堂的房顶已经被掀翻,所以,他也瞧见了那个年轻人拔刀的样子。 一腔热血,螳臂当车,当真是可歌可泣。 这副面孔,就这么死了真是怪可惜的。 既然本使看到了,放心去吧,汝妻儿吾养之。 刚好升到最高点的他气沉丹田,用上真元发出一声暴喝。 然后,他便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他连忙捂住嘴巴,但为时已晚。 “绣衣使薛律在此,安敢放肆!” 声音如雷霆滚滚,炸响在下方每一个人的耳边。 他精心设计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声音有多大,耳光就有多重。 他为了让自己的大名能够响彻这天益城,甚至传到天京城,刻意加上了名字...... 他为了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见,刻意用上了真元...... 他想转头就跑,但实力不允许,只能徒劳地从天而降...... 他仿佛已经感应到了一道道看过来的目光,就连落下的风声,都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 他想死...... 人落地,灰尘起。 众人目光汇聚的中央,一身黑色绣衣,上绣金星三颗的薛律低头站着,身材高大,黑衣冷峻,三颗金星作配,样子不可谓不威风。 但是,懂的都懂...... 不过到底是绣衣使衙门的高层,薛律没少见过大波大浪,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他目光凌厉地悄悄瞪了一眼王家家主王悦之,王悦之到底是商贾之家磨炼出来的,立刻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反应过来,快步走来恭敬招呼,“薛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薛律顺势笑着接过话头,“无妨,王老爷子一生为国为民付出不少,本使既然恰逢其会,理应前来吊唁。” 鬼话扯起来脸不红心不跳,谁说绣衣使不是官? 工具人王悦之的使命完成,薛律便不再理他,看着陈三更道:“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器宇轩昂,不知是哪家宗门的高足啊?” 陈三更连忙抱拳,“草民陈三更,乃是武安城万福县顺风镖局的镖师。” 刘昭明、八风和尚以及那个道士俱都嘴角一抽,你这修为,镖师?天地镖局的吧? 薛律心中却猛地一跳,想起了刚才发生在绣衣使分部衙门里的事情,莫非吴春雷那胖子不是在信口开河,那我岂不是错怪他了? 他正待要说点什么,忽然一道金光坠落在他的身旁,化作一个身子瘦小,慈眉善......绿豆眼的老道形象,但身子虚幻,显然只是一个投影,他看着陈三更,微微一笑,眼睛更小,“这位小......镖师,可愿来城主府一叙?” 气宇轩昂的社死大师薛律立刻开口道:“前辈,明明是我先来的。” 绿豆眼老道头都不扭,淡淡道:“这是天益城,我的地盘。” 薛律眉头一皱,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前辈莫非是要以势压人?” 眼看着气氛不对,陈三更连忙道:“二位大人请息怒,我就是个小镖师,除了送镖啥也不会的!” 老道立马换上笑脸,“无妨,那我就托一趟镖,请小镖师来城主府接镖。” 既然已经得罪了绿豆眼老道,薛律也不再犹豫,冷哼一声,“明明是我先来的,托也应该我先托,小镖师请先随我去一趟绣衣使衙门吧。” “等等?你们真要托镖?”陈三更开口问道。 两人这次倒是异口同声,“对啊!” “那个。”陈三更犹豫了一下,“你们会给钱的吧?” ??? 钱? 老道和薛律俱都神色一滞,若非亲眼见证了陈三更的强大,他们永远也想不到会从一个一刀干掉一位入微境巅峰鬼物的年轻人嘴里听到这个词。 像这样的年轻人金钱和女人那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莫不是在试探我等的诚意? 人年轻,这脑子就是转得快些,薛律立刻开口道:“当然给!以小镖师的身手,这镖利怎么不得三五百两!” 两三百两?! 够顺风镖局吃一年的了吧! 陈三更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低了,我觉得至少五百两。”老年人就讲究一个谋定而后动,后发制人。 “八百两!”薛律也很镇定,他在狡兔三窟的花魁娘身上都愿意花这个价钱,更何况是为了陈三更。 “一千两!”老道眼都不眨。 ...... 王家众人和刘昭明等目瞪口呆地看着,谁能想到,城主府中的老怪物和三星绣衣使薛律为了请动陈三更,竟然在这儿哄抬......镖价? 第三十四章 不就是解个穴嘛! 白幡招摇地随风舞动,像一个不安分的观众,在欣赏一出它看不懂的戏; 陈三更却在刚才的试探中,看懂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在这两位大人物心中,真的很重要。 他虽然不知道绿豆眼老道的身份,但他知道薛律。 毕竟人家可是高声喊过自己名号的...... 一名三星绣衣使,放在大端大多数地方都会是值得被人尊敬的存在,但老道居然敢跟他针锋相对,甚至带着点不屑一顾,身份可见一斑。 两人在这儿哄抬镖价,其实也在哄抬着陈三更对自己的认知。 先前,他虽然能感觉到自己跟寻常的修行者有些不同,但因为经历不多,并且有秦翰的敲打,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很低,一路上偶尔几次斩杀了敌人也没有太多的波澜。 因为他根本感应不出对方是什么境界,只知道是弱是强,比如是一百个青藤妖还是一千个青藤妖。 在这个逻辑下,他压根不在乎,因为都没他强。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样两个已经勉强称得上一方大佬的人物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无比重视,而他同时也发现这两人似乎没有他强的时候,他知道,心态可能需要调整一下了。 不至于跋扈,因为上三境的高人实在太高,前行的路还很长; 但也不能再妄自菲薄,如今在大多数修行者面前,他已然可以挺直腰杆。 所以,他开口阻止了已经将镖价抬到了一万两一趟的绿豆眼老道和社死大师薛律,“二位大人请稍等。我有句话想说。” 老道顿时住口,极其自然地道:“小兄弟请讲。” 薛律抽了抽嘴角,不甘示弱,“在下洗耳恭听。” ...... 陈三更向着老道的方向迈出一步。 老道登时面露喜色,薛律马上神情失落。 陈三更接着深深鞠了一躬,“大人明鉴,鄙人与绣衣使衙门中一名名唤吴春雷的绣衣使确有要事相商,在城中逗留本就是等候他消息,今日便先去绣衣使衙门商议一番,明日定当亲自上门求见。” 老道的笑容凝结,但既然陈三更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强求,只好拱手道:“那就说定了,明日老头子定当扫榻相迎。” 原本已经做好决定的陈三更眼皮一抖,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 这样好吗? 这样不好。 薛律闻言微微一笑,在心里悄悄给吴春雷记上了一功。 绿豆眼老道再次笑着朝陈三更拱了拱手,身形又化作金光,拔地而起,如流星般坠入城主府。 别说王家众人,就连三星绣衣使薛律也没能让他转身打个招呼。 在绿豆眼老道走了之后,抢人获胜的薛律便笑着对陈三更一拱手,“小镖师,咱这就请吧?” 陈三更点点头,“请大人稍等,我跟一个朋友道个别。” 说完他转身走到了刘昭明跟前,“刘兄,我先走一步,山高水长,你我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下次一定、改天请你吃饭,这些话懂的都懂,意思差不多就跟永别了、没有下次,别想我请你吃饭一样。 所以刘昭明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连忙道:“别啊!陈兄,我的性命都是你救的,请务必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 不等陈三更反对,他连忙道:“等陈兄在绣衣使衙门忙完,我在西城门口的许记茶铺等你,请陈兄赏脸一叙。” 陈三更看着他,只好点了点头,“好吧。” 然后他朝王家家主王悦之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我今日在城门口瞧见了贵府黑衣护卫,行迹匆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王悦之连忙行礼,同时叹息道:“那已经不是我们府上的了,家父走后,他们便愈发跋扈,被我惩戒了两回,有一小半黑骑便直接叛出了我王家,就是今晨走的。” 陈三更的疑惑得以解开,朝王悦之回了一礼,转身朝外走去。 大步迈出,怀中的铜钱撞出轻微的响声,因为在他衣衫之内的,要比别人那一吊多些。 陈三更心头一动,转过身去,走到王悦之身前,从怀中那两吊铜钱中取出一吊,将串钱的绳子解开,先把其余铜钱小心翼翼地倒进一个小袋子里,然后拿着最后一枚,用绳子打了个只有他自己才会的结。 将这一枚铜钱和绳结一起递给王悦之,陈三更笑着道:“此物请收下,日后若王家有难,可持此物来寻我,只要不违道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帮忙一次。” 王悦之正待要客气一番,却被那个中年剑修一把按住手掌。 中年剑修替王悦之向陈三更道谢:“多谢公子高义。” 陈三更也不生气,微笑道:“种其因者,需食其果。” 看着陈三更转身离去的矫健背影,王悦之看着中年剑修,“张先生,这样会不会吃相太难看了些?” 中年剑修笑容玩味地看着他,“这位小镖师,至少洞玄境,至少啊!” 王悦之连忙将手里的铜钱揣进了怀里,然后又觉得不放心,还是拿出来捏在掌心,接着还是觉得不对,于是用手掌捏着铜钱然后连着手一起放进怀里,另一只手还压上去盖着,这才觉得稳妥了些。 中年剑修却收敛了笑容,平静道:“种其因者需食其果,王家得了庇护,同时也有了禁锢啊!” 王悦之反复念叨两遍,明白了陈三更那句话里的意思,展颜一笑,“这一点,无妨。” ...... “无妨!” 绣衣使衙门中,三星绣衣使杨得志随意地挥了挥手,“吴春雷虽然是沈泰的人,但沈泰也只是初入三星,位次还在我之下。” 冷哼一声,他从椅子上站起,国字脸,蓄着短髭,脸色暗沉,仿佛有积年的便秘一直困扰着他。 他看了一眼一旁长身而立的手下,一位名叫周保真的二星绣衣使,“你的错误在于你从根上就想错了。” 杨得志舒坦地享受着属下疑惑的表情,开口道:“我们是觉得吴春雷能力不够不足以担负这件大任,所以出手相帮,这是以大局为重,跟抢功可没有关系。他的确是去打前站的,但也不能说接下来就得他负责吧?” “妙啊!”周保真击掌而叹,演技自然得让人分不出到底是不是演的。 听了自己顶头上司的话,他终于放下了一直有些悬吊吊的心。 原本今天早上吴春雷带着一个麻袋回来,说什么获得了许多情报,还有个小镖师帮忙斩杀了一头至少通幽境的黑豹妖,还擒获了这个人犯,并且还愿意担负起深入青眉山查案的重担。 负责此次行动的薛律对吴春雷的讲述半点不信,同时还严厉斥责了吴春雷妄图以此蒙混过关的行径。 不久薛大人就被城中的异变惊动,抽身离去,在场的三星绣衣使就只剩下了他的上司杨得志。 于是,他们就动了心思。 那个犯人,自然也被他们抢到了手中,吴春雷虽悲愤不已,但只能无奈认栽。 想到这儿,他笑着道:“更何况薛大人也是站在我们这一头的,就算沈大人日后有意见莫非还敢质疑薛大人?他吴春雷认也好,不认也好,这事儿都由不得他了,大人果然神机妙算,哈哈。” 杨得志得意地笑了笑,忽然把脸一沉,冷冷道:“别光顾着拍马屁,去看看小钱那边怎么样了?” “喏!”周保真笑容一敛,沉声答应。 很快杨得志看着属下去而复返,“哟,还挺快?怎么样,招呼上了吗?” 周保真尴尬道:“大人,钱力没解开。” 杨得志便秘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区区一个穴道都解不开?点穴、解穴的功夫这些天都留在花萼楼了吗!” 一旁的周保真垂手肃立,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杨得志看了他一眼,“你就不知道帮他一把?” 周保真抬起头,嗫嚅道:“我试了,也没解开!” “废物!” 杨得志愤愤地踹了他一脚,将他踹了个趔趄,然后大步朝着刑讯房走去。 周保真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狠,揉了揉被踹的腿,快步跟上。 ...... “穴道,有穴有道,穴在前,道在后!” 刑讯房里,在绣衣使衙门中以点穴高手出名的杨得志神色阴沉地跟两个心腹手下讲解着,“不论是点穴还是解穴,不能只戳在穴上,要深入,要沿着经络之道,直达核心,光在门口蹭蹭就能有效果吗?啊?” 两人惭愧地低下了头,为自己的表现不佳感到羞愧。 杨得志骂了一通,神色稍缓,“当初在衙门,我教你们的时候就说过,这功夫虽然名叫点穴,看似重点在穴,实际上却应该叫做入道,重点在道。因为如果只是找到那个穴位,那岂不是任何只要能够认穴的人都能够点穴了?所以,要注意真元的运行,通过特定的通道达成想要的目的,这才是点穴功夫的核心。” 他指着已经被取掉了麻袋,但还是硬在原地的申宝,“比如此人,明显就是中了定身一类的手法,那么解穴就要按照这一类手法点穴的方向进行逆向发力,就像这样。” 他闪电般地伸出一指,点在申先生的胸口。 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中,申宝一动不动...... 窗外的知了振着翅膀,气氛莫名就尴尬了起来。 ...... 第三十五章 陈三更:会上树的猪 “嘿!” “哈!” “看招!” “我特么就不信了!” 看着暴走的杨得志憋不住想要一巴掌拍碎申宝的脑袋,周保真和钱力连忙冲上去抱住杨得志的腰,“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屎不得? 你们这是故意气老子吗? 杨得志愤愤道:“去把吴春雷叫过来!” 很快,吴春雷就被周保真领了过来。 在刚才杨得志的点拨下,周保真调整了态度,神色和蔼,语言温和,整个过程突出一个同僚友爱。 钱力迎了上去,笑着道:“吴队长,这位犯人的穴道还请你解开一下。” 一直神色平静的吴春雷眼底悄然闪过一阵喜色,他们竟然也解不开? 之所以说也,是因为在当日陈三更将申宝送来时,他就已经折腾过一次了,戳了好久对方都一动不动。 在前来天益城之前,吴春雷就曾经想过可能面临的问题,尤其是他的靠山并不在这儿,要想争取到他想要的东西难度较大,但他却还是来了。 因为,人生能有几回搏,闯开一片新天地的机会就那么多,抓住了就豁然开朗,抓不住便又是光阴蹉跎。 这世上哪有什么生来坦途,都是在千磨万击之后才渐渐开拓的。 不幸的是,他的担忧成真了,而且对方做得更绝,不仅没有像吴春雷所想那般给他接下来行动的部分主导权,而且直接试图将他排除在外,然后把所有功劳完全抢过去。 吴春雷并没有绝望,因为他背后有人。 那个在背后给他注入动力和希望的,并非他远在天京城中的顶头上司,三星绣衣使沈泰,而是同在天益城中的陈三更。 他跟陈三更约好了在酉时见面,届时如果自己能出去,自然能将情况告诉陈三更,一起想办法; 如果不能出去,陈三更就肯定能知道出了问题。 凭陈三更那神乎其神的闪现,想找自己自然是轻而易举,一向习惯裸睡的他都已经做好了今夜和衣而眠的打算了。 所以,他现在并不慌,而在得知对方竟然解不开申宝的穴道之后,就更是放松。 他故作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也解不开。” “吴队长,大局为重啊。”周保真劝说道:“我们知道你有情绪,但这个人犯的口供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你可不能耍小性子啊!” 吴春雷看着他,“我记得周队长的境界比我稍高些,点穴功夫深得杨大人真传,而且为何周队长不直接出手解了便是?” 我特么这不是解不开么......周保真心中暗骂一句,赔着笑脸道:“吴队长,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你点的穴,还是你来解比较合适些,万一我们的手法一个不对,给人犯弄伤了弄傻了,这不是误了大事儿了嘛!” 钱力也在一旁劝说着,“是啊,吴队长,大事当前,令使大人可还在天京城等着我们消息呢!” 这会儿知道拿绣衣令大人出来压我了?没门儿! 吴春雷心中冷笑,“抱歉,这个穴道真不是我点的,我确实解不开。” 他心中一动,建议道:“杨大人不是就在衙门中么,二位何不请他出马,这点小事自然是水到渠成。” 死胖子你特么...... 周保真心头一怒,正要开口骂人,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咳,杨得志面沉如水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不管吴春雷心中再怎么不满,在等级尊卑之下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短短时间内,杨得志的便秘似乎愈发严重了些。 他皱着眉,看着吴春雷,“吴队长,本使再问你一次,这名人犯是由何人擒获?” “武安城、万福县、顺风镖局、镖师陈三更。” “那他的穴道是由何人所封。” “也是陈三更。” 杨得志眼神一凝,入微境的气息猛然一放,吴春雷瞬间感觉铺天盖地的重压朝着自己袭来,沛然莫之能御。 “吴队长,大局为重!你该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境界的压制加上言语的气势,吴春雷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很快就冒了出来。 额间的那缕头发也被汗水浸湿,弱小地贴在额头上。 他喉头滚动,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杨大人,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是么?”杨得志上前一步,逼得吴春雷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沉声喝道:“你若是以为本使不敢拿你怎么样,存心糊弄本使,误了大事,本使就算拼着回京之后跟沈泰红脸,被令使大人责罚,也要扒了你这身皮!” 一个三星绣衣使的气势在此刻显露无疑,吴春雷跌坐在地,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答复。 因为,他说的真的是事实啊! 就在此刻,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笑意,在门口响起。 “杨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杨得志一扭头,就看见了双手负后,背着天光走进来的薛律。 他连忙转身,拱手道:“薛大人,你来得正好,吴队长因为咱们不同意由他主导接下来调查青眉山的行动,便心生抵触,在这儿故意阻挠我们接手,直到现在还依旧声称是个镖师帮的忙。这不是当我们是傻子吗?镖师要是能点一个我都解不开的穴,老母猪岂不是都能上树了!” 他一点都不担心薛律的态度,因为在薛律离开之前,已经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斥责过吴春雷,表明过态度了。 他现在要做的,是火上浇油,不仅要逼得吴春雷乖乖认输,同时还要将抢功这件事情的正当性最大化,将薛律拖下水,哪怕日后令使大人要是追究起来,也有薛律在前面给他当挡箭牌。 吴春雷闻言抿嘴低头,不打算再做辩解。 他虽然不是一个专一的男人,做不到一条道走到黑; 但他是一个聪明而果断的绣衣使,知道为今之计就只能寄希望陈三更能再次带来奇迹,在这之前,什么都无所谓。 哪怕薛律扒了他的绣衣,他日后也能想办法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穿起来。 因为,顺风镖局总镖头被杀案,陈三更是不会放弃的。 看了一眼似乎放弃了抵抗的吴春雷,杨得志心中得意,脸色似乎都好看了些。 薛律的脸上闪过一丝浅浅的尴尬,摸了摸鼻头,“那个,杨大人,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薛大人请讲。” “吴队长有个朋友来了,我得带他先去见一面。然后呢,这个人犯啊,就先别动,嗯,千万别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杨得志愣住了,不甘心地掏了掏耳朵,“薛大人你这是?” “这是命令!” “喏!”杨得志再不敢多哔哔,肃容应下。 虽然他和薛律同为三星,但薛律是此次行动的总负责,在绣衣使衙门,令行禁止是一条铁律。 然后,在众人的错愕中,薛律走上前,亲自搀扶起了吴春雷,“吴队长,走吧?” 吴春雷如坠云雾,懵里懵懂,以至于都忘了尊卑,忘了一直秉持的职场生活守则,呆呆地任由薛律扶着他朝刑讯房外走去。 走到门口,薛律忽然转过身,看着杨得志,“杨大人,说来也巧,我方才出去,恰好瞧见了一头爬到树上的猪。” ...... 第三十六章 这世间的门,你想进就进。 庭院深深,帘幕轻垂。 只有男人的院子里,大多充斥着简单粗暴的审美。 这是男人的天性,实用是他们的第一要求。 如果硬要挑一个例外,可能就是在找女人的时候,将好看排在了第一。 但终究也是要归于实用的。 就连这座衙门里的仆妇婢女都免不了暗地里嘟囔几句,这些绣衣使虽然牛气哄哄,但糙汉子就是糙汉子。 不懂风情,只会情趣。 但今日,这座平平无奇的衙门里,因为一个年轻男人的到来,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陈三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是一副令人沉醉的图画。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给人的感觉却并不违和,因为只要他在那儿,人们的视线的第一眼就只有他。 这一点,甚至连头顶无数光环的万妖圣子都不能例外。 举杯喝水,闭目养神,一举一动都让那些远观的婢女们想要亵玩。 ...... 另一边,从刑讯房出来,薛律便笑着对吴春雷道:“吴队长辛苦了,我方才静心思量了一下,这事还是怪我太武断了,你辛劳奔波,却被如此对待,心中苦楚可想而知,还望你不要怪我才是。” 说着他还真诚地拍了拍吴春雷的手。 那一下一下的拍打虽然拍在身上,却撞在了吴春雷的心间,联想到先前在杨得志等人那儿的遭遇,他情难自禁,热流涌出,润湿了眼缝儿。 薛律叹了口气,“我受令使大人之托,此行又关系着我们绣衣使衙门的脸面和尊严,我脑中乱,心火烧,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啊!你应该明白我的难处吧?” 吴春雷愣了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只好告诉自己,像薛大人这么好的人,去花萼楼大约的确可能应该真的只是为了缓解心中焦虑吧。 这么一想,他似乎有了几分感同......嗯,没有身受。 薛律赞许地看着他,“还好此行有你,不辞辛劳,为我分忧。” 吴春雷连忙躬身抱拳,“既是大人吩咐,属下自当万死不辞。” “不用那么夸张,全力以赴就好。”薛律连忙笑着将他扶起,然后道:“那现在,再跟我详细说说你这些天的经历吧。” ...... 转过回廊,绕过影壁,长长的一路慢慢走下来,将一切向薛律和盘托出的吴春雷远远便瞧见了主厅中那个安坐着的英俊身影。 只一瞬间,他便明悟了薛律态度大变的原因。 想起刚才心中的暖流,眼角的泪,他顿时觉得水都白流了。 他抬头看向侧前方的薛律,却发现薛律神色自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就是三星绣衣使吗? 服了服了。 他却不知道,对于一个经历过大型社死场面的人而言,这点小事,压根就不足以撼动那颗被锤炼得无比强大的心。 主厅门外,等着一个绣衣使,见到薛律便将一张便签条子双手递了过去。 上面写着他们紧急梳理的有关万福县顺风镖局的少量情报。 薛律扫了一眼,将条子揣进怀里,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快步上前,“小镖师,劳烦久等。” 陈三更起身笑道:“薛大人言重了。” 说完朝吴春雷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陈三更的笑容,吴春雷感觉到四周环绕着一种莫名的安心。 他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温暖,舒适,又安全的套子里,外界的风雨和潮水再难侵蚀他分毫。 薛律笑声爽朗,看得出心情很好,“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就不用客套了,坐下说。” 然后,吴春雷就惊讶地看着薛律竟然将陈三更请到了和他平起平坐的位置,而一向有礼有节的陈三更竟也没有拒绝,心中明白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各自落座之后,薛律开口道:“听吴队长说,小镖师和他是因为绣衣使遇害案而结识的?” 陈三更点了点头,将自家总镖头吕方在横山镇遇害的事情说了,因为不知道吴春雷怎么跟薛律禀报的,所以中间的推理过程便没再提。 免得不小心将吴春雷给卖了,对职场上的小门道,陈三更并不陌生。 薛律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此说来,顺风镖局总镖头被杀案,和绣衣使遇害案,在本质上很有可能是一起案件。” 陈三更嗯了一声,“所以,我才会主动找到吴大人,希望能够和绣衣使合作。”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薛律直接应道。 接着他便将吴春雷的诉求细细说了,看着陈三更道:“青眉山名列十大宗门,不比寻常,即使绣衣使衙门在证据没有确凿之前也不好轻举妄动,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陈三更直接笑着道:“可是想要我先入青眉山,暗中查探消息?” “正是!”薛律哈哈一笑,“小镖师放心,作为回报,我们绣衣使衙门这边会全力支持你,并且为你向衙门和朝廷表功。” 陈三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没事,表不表功的无所谓,给钱就行。” 薛律神色一滞,把不准陈三更到底是在调侃还是说真的,只好讪讪一笑,然后便转移话题,指着吴春雷,“绣衣使衙门这边,我会全力支持吴队长在暗中与你接应。都是熟人配合起来应该方便,争取早日将两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 陈三更也不扭捏,“原则上没问题,只是个中细节还需商量。” “那是自然!”薛律面露喜色,“实不相瞒,青眉山如今也是我们绣衣使这边重点怀疑的对象。既如此,我便将青眉山的情况跟小镖师详细说说?” 陈三更抱拳道:“如此便多谢了。” 薛律看着吴春雷,“吴队长,就由你来说吧。” 他拍了拍手,四个绣衣使便熟练地分做几头,守护着主厅四周以防偷听。 吴春雷询问的眼神看向薛律,像是在问? 薛律挥了挥手,“不必有顾忌,随意说便是,我们双方既然是精诚合作,便什么好隐瞒的。” 嘴上说得磊落,心头想的却是:吴春雷都知道的事情,算个屁的隐秘。 吴春雷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禁想起了乌云风。 果然这个世界总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主厅中,很快响起了吴春雷低低的话语声。 ......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收获满满的陈三更站起身来,冲着薛律抱了抱拳,“多谢薛大人。” “陈小兄弟客气了。” 深入交流之后,自然不能还叫得跟先前一样生分。 这称呼也就从小镖师变成了亲密的小兄弟,打蛇随棍上这种小技巧,堂堂三星绣衣使早就熟能生巧了。 薛律身子一抖,振袖敛容,规矩行礼,“此行便仰仗陈小兄弟了!” 陈三更连忙回礼,“大人客气了,互利互惠,我也只是想要为总镖头报仇。何况若没有绣衣使衙门的这些情报和支持,我也查不下去。” 薛律大笑几声,扭头跟吴春雷吩咐道:“那就这么定了,接下来你带着你的人,主要负责跟陈小兄弟暗中沟通,配合我们的整体行动。” 他顿了顿,想到了些事情,神色多了几分严肃,“尽量在青眉酒会之前吧。” 吴春雷也正色答应,“喏!” 该说的说完,陈三更便识趣地起身告辞,吴春雷主动道:“我送送你。” 薛律却忽然开口,“没事,吴队长先忙着,我送陈小兄弟便是。” 看着薛律和陈三更并肩朝外走去的身影,吴春雷心中涌动的都是那些之类的念头。 这天益城的风,到底不如安水城的风来得温柔如意。 ...... 从主厅到大门,路程不远,没什么客套的余地,薛律便直接笑着道:“陈小兄弟有没有想过要加入绣衣使衙门啊?” 陈三更心中微动,你们绣衣使衙门是不是多少带点传销性质? 有多少提成是不是该分我一半? 他不动声色地道:“绣衣使衙门也是想加就加的?” “别人当然不行,还要经历许多考核跟审查,但陈小兄弟自然是可以的。” 薛律笑着朝陈三更挑了挑眉,“以陈小兄弟的修为姿容,应该很明白,这个世间的许多别人死活都进不去的门,却是会对陈小兄弟大大敞开,想进就进的。” 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陈三更开口道:“有什么限制吗?” 果然是大家子弟,都不问有什么好处。 薛律心中暗赞一声,开口道:“没啥限制,绣衣使的本职工作无非就是查案子而已,这点陈小兄弟本来应该也就擅长。” 陈三更稍一沉吟,“这等大事,让我考虑一下吧。” 薛律点点头,“那是自然,不急不急的。” 他略有些迟疑,欲言又止,陈三更扭头看着他一笑,“如果我愿意加入,届时就麻烦薛大人做我的举荐人吧?” 薛律哈哈一笑,朝陈三更挑起了大拇指。 ...... 第三十七章 大耳贼你特么...... 萧瑟秋风还未起,池塘残荷仍立,时光只迈出轻轻一步。 天益城那个豪奢的院子,如今却已换了主人。 马得意白衣胜雪,静坐亭中,气度悠闲,直如浊世翩翩佳公子。 如果硬要挑一点瑕疵,那可能就是眼部的两个黑眼圈了。 但人跟人不仅体质不一样,境遇也不一样。 有人的黑眼圈是熬夜的印记,有人的黑眼圈是战斗的勋章。 那些峡谷的彻夜征战,无数精兵埋骨他乡,一将功成,春水不语东流。 师父不在的日子,才叫真正的日子啊! 青眉山二长老董狐的亲传弟子马得意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感受着后腰处的阵阵虚弱,心中一闪而逝的是对武夫的艳羡。 那些自己一巴掌就能拍死好几个的武夫偏偏就在那几尺见方的战场上,站在了鄙视链的顶端。 修行,为什么偏偏锻炼不到那儿呢! 马得意叹了口气,打开了手中的册子。 如今除了上床、睡觉,他手上还有不少重要的任务,其中一条比较紧要的就是,要将那个小镖师除掉。 为了不冒更大的风险,他们不介意在他身上冒一点小风险。 为此,他设计了好几个方案,却在准备实施之前,得到了小镖师已经来到了天益城的消息。 他原想冷笑着说一句,但想起看过的那些话本里,说这些话的都是反派,生生忍住了。 他果断派出了得力手下,跟住那个小镖师,让他们伺机一下子捅进小镖师的身体,让对方直接升天。 他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天色,一日将近,一日将来,算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该得手了。 果然,念头刚动,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汉子在护卫的引导下快步走近,在凉亭外识趣地停步,向马得意问安。 马得意竭力模仿着师父的样子,淡淡嗯了一声。 汉子恭敬道:“启禀公子,这次行动没能得手。” 马得意眉头一皱,“怎么回事?难不成又有什么大人物救他?” 第一次是伪装成紫霄宫人的高手,第二次是万妖谷的加藤,这小镖师是特么的福德金灵吧? 汉子犹豫了一下,“的确是有个大人物出现。” “谁啊?” “他自己。” 不等马得意发飙,汉子连忙就将在王家大宅里瞧见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听见陈三更一刀就将黑莲劈了个灰飞烟灭,马得意眼皮直跳。 黑莲他是知道的,九幽洞曾经的执事,身在兄弟单位的马得意,没少听见一些关于他的讨论。 黑莲名声虽然不大好,但是人家是真硬。 九幽洞几次追杀都被逃过甚至反杀,反而让黑莲愈发强横,据说实力已经即将突破到洞玄境。 一个最直观的实力对比就是,一个黑莲至少可以打十个他...... 马得意喉结滚动,干涩道:“你确定是一刀?” “千真万确!不止是我,还有好多人都看到了。” 马得意跌坐在椅子上,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那个紫霄宫的高手的确是假的,但也没有别的高手,出手的就是那个小镖师自己,在安水城外的山谷里,动手的也不是加藤,也是那个小镖师自己。 粗大事了! 他连忙告诉自己要冷静,师父常常教导自己每临大事有静气,不能慌,我们能赢。 一旁的护卫犹豫地开口道:“公子?要不要请示一下二长老?” “这等小事,哪用得着劳烦师父!”马得意冷冷呵斥一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虽然他个人境界不错,但终究是个散修,让我好生思量一番,如何利用官面力量对付他。” 汉子连忙叫住了马得意,“公子,请等我说完。” 马得意诧异眨了眨眼,黑眼圈微动,还能有比这更夸张的事? 然后他就听到了薛律和绿豆眼老道哄抬镖价的事情,听到了陈三更被薛律请进绣衣使衙门的事情。 “立刻准备,我要传书给师父!” 马得意腾地站起,撞翻了面前的茶台也不在意,步履匆匆地朝着自己的屋里走去。 ...... 与此同时,陈三更却走得很悠闲。 步履轻松,神色欢快。 因为此刻天色尚早,因为绣衣使衙门大事敲定,还因为,薛律给钱了。 在将陈三更送出门后不久,他就匆匆追上来,将一个装着两百两银子的包裹放在了陈三更的手里。 陈三更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不舍又坚定地拒绝了。 还是那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薛律解释说这是给他这一趟替绣衣使探案的报酬,以及必要的预支经费,陈三更才同意下来。 但他只从包里拿了一块银锭,然后请薛律将包裹托人送回万福县,交给镖局。 当时,看着陈三更飘然远去的背影,薛律微微一笑。 他就说一个如此优秀的少年天才怎么可能 第三十八章 城外有个桃源洞(新书求收藏) 万福县的味道是单一的,像是山间的细细泉水,自顾自地流着,清冽干净,偶尔有点杂质也无碍其未被外界侵袭的纯净; 安水城的味道就要丰富些,就像从城边流走的河水,不疾不徐,水波温柔,整个城市都带着一丝柔美,虽不时有人进出,但整体上还称得上洁净; 天益城的味道就要复杂得多,如同从在高耸的城墙外经过的那条贯穿大端的大江,来来往往,丰富又刺激。 每个人都能从天益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味道,有人苦,有人醉,有人能看到她的甜,有人能尝到她的咸。 天益城并不以某一个行当出名,但很多行当都在大端排得上号。 娱乐产业自然也不例外。 “陈兄可知,这天益城中,最出名的青楼是哪三座吗?” 走在城中主干道上,气喘吁吁地躲过茶铺掌柜追杀的刘昭明讲述着应景的内容。 陈三更扭头看了一眼同行的一僧一道,关太初笑着道:“太上忘情,不历遍红尘万种风情,如何能够真正忘情。” 八风和尚光头一点,“和尚我也这么.....” 话未说完,就在陈三更、关太初、刘昭明三人疑惑的目光中悻悻改口,“和尚是个花和尚,不讲那些。” 刘昭明笑着道:“排名第一的当然就是花萼楼了,非达官显贵等闲讨不了好,那叫一个挥金如土,日进斗金。” 他伸出两根手指,“这排名第二的地方,叫人间世。” “人间事?这名字应景,可不就是人中间那点事儿么。”八风和尚嘿嘿一笑。 果然是个花和尚......刘昭明腹诽一句,解释道:“之所以叫人间世,是因为它和天京城那座著名的天上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许多人说它就是天上阕在天益城的分部。” 陈三更默默记起一个“故乡”里响当当的名字,不禁点头,“应该是真的。” 他接着好奇道:“那第三座呢?” “第三座,名声最响的却不是它的姑娘,而是它的景色。”刘昭明得意一笑,“它就是大重楼。” 八风和尚不解道:“大虫楼?小虫还不让进吗?进门之前岂不是还要先验验货?” 刘昭明无语地翻了个小白眼,继续道:“重是重复的重,大重楼里有座小重山,小重山的流泉映彩,在天益州境内那都是盛名远扬的。大重楼就是在这样的机缘下建立起来,依靠着小重山下流泉映彩的名头,逐步发展成为了一座著名的青楼。” 陈三更暗自点头,大重楼里的人一定都比较久,而且会比较贵。 “那么问题来了。”八风和尚又道:“这三家青楼莫非开在城外?” 刘昭明摇着头,“怎么可能,这三家虽然位置不同,但都是在城中顶好的繁华处,华灯一上,令人流连忘返。” 关太初接过话头,“那我们走到城外来干啥?” 刘昭明指着一旁的一间朴素院子,“喏,这不是就到了么?” 八风和尚看了看院门口的招牌,震惊道:“感情我们不去花萼楼也不去人间世和大重楼啊?” 刘昭明面露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那三家了?” “那你刚才叽里咕噜说那些是在干嘛?”八风和尚的眼神中有着深深的不解。 “作为一个天益城本地人,我负责任地跟你们讲一讲啊,让你们知道天益城的风光无限啊!”刘昭明理直气也壮,然后声音一低,“而且,我也要有那个钱请你们去吧。” 关太初笑着道:“无妨,今日我们毕竟不是为了阴阳大道,而是为了相识一聚的,哪里都可以。” “这就对了嘛!”刘昭明冲着关太初挑了挑大拇指,“那咱们就进去吧!” “等等!”就在这时,陈三更忽然叫住了三人。 他看着面前的招牌,无语地挠了挠头,目光从刘昭明、关太初身上掠过,停留在八风和尚身上,“敢问大师,可有俗家姓名?” 八风和尚点了点头,“和尚俗家姓张,名字倒记不得了,很早就跟师父上山了。” 刘关张...... 陈三更抬头看着小院的招牌,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桃源...... “陈兄,可是有什么问题?”刘昭明立刻神色警觉地朝着陈三更靠近了一步。 陈三更连忙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起了一些家乡的故事,走吧,咱们去这个桃源里面看看去。” 刘昭明哈哈一笑,“原来陈兄也会犯错啊!” 陈三更疑惑转身,“犯什么错?” 刘昭明嘿嘿一笑,“陈兄仔细看看,这个院子可不是叫桃源哦?” 嗯? 闻言陈三更和关太初、八风和尚都抬头看去,只见一块不怎么规则的古朴木板上,刻出了两个字,然后便再无其余文字。 关太初疑惑道:“这难道不是就叫桃源吗?” “对啊!”八风和尚斩钉截铁地道:“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就叫桃源啊!” 刘昭明笑而不语,等待着陈三更的答复。 陈三更盯着那块木板,缓缓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儿应该是叫桃源洞吧?” “陈兄果然厉害!”刘昭明抚掌大笑,挑衅地冲八风和尚一挑眉。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被这么一点,抬起头,明白了桃源二字后面那个镂空的圆孔,竟然是这个意思。 ...... “不过,这儿并非青楼。” 刘昭明也跟着抬头,出乎意料地收敛神色轻声道。 陈三更疑惑道:“那这个名字?” “是我起的。”刘昭明的目光露出了些温暖。 “桃源洞,是仿照白鹿洞起的,有一位好心的老人在这里收留了许多孤儿,我受她邀请,隔日便来教授他们识文断字。桃源是希望他们今后能像遍布天下的桃树一样,在大端各处,开花结果,而源头正在这座小小的院子。” 陈三更点了点头,下意识地道:“桃李满天下,的确是教书育人的好寓意。” “桃李满天下......”刘昭明念叨几遍,眼睛越来越亮,赞叹道:“陈兄果然才学惊人,几个字就将我毕生所愿概括得明明白白!” 陈三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谦虚几句不过是家乡土话而已。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不是青楼倒也没有什么失落,看来的确不是什么老色胚。 只不过八风和尚问了一个三人都想问的问题,“那你带我们来这儿是干啥?和尚我连佛法都不会讲。” 刘昭明笑着道:“既然以桃为名,这里便从不缺桃子,后山有一片桃林,此时尚有晚熟的蜜桃挂满枝头,我们可以吃到饱!” 他朝众人挑了挑眉毛,“关键是不要钱,哈哈!” 看着刘昭明得意的笑容,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心中都升起了淡淡的鄙夷,抠门到这个份上的人,也是难得。 陈三更倒不觉得有什么,有没有什么律法规定说人家必须要请自己胡吃海喝,他对这些身外之物一向看得很开。 只要不花他的钱,他还要攒钱买房呢! 说话间,刘昭明上前,轻轻叩响了院门。 第三十九章 这不巧了么! “谁啊?” 门后答应的声音和这扇门一样老旧。 刘昭明郎声道:“赵婆婆,是我啊!” 院门被人拉开,一个身子已经微微有些佝偻的老妪站在门口,警惕的神色在瞧见刘昭明的瞬间便换做了由衷的开心,“刘公子?明天才是授课时间啊?” 刘昭明拱手作揖,“我跟几个朋友想进去逛逛桃园,不知道方便不?” “瞧你这话说得!自家地方,想来就来啊!”老妪佯装生气地埋怨道。 刘昭明哈哈一笑,“孩子们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好着呢!”老妪不住点头,开心一笑,满脸皱纹在脸上挤出一朵纹路繁密的花来。 刘昭明将今日从王家拿到的那一吊钱从怀里取出,递给老妪,“拿着给孩子们添几块肉。” 老妪并未拒绝,只是不住说着感谢,看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惭色。 刘昭明转过身,笑容灿烂,“咱们走吧!” 陈三更迈步上前,站在老妪身旁,从怀中取出那一锭银子不由分说地放在老妪的手里,温声道:“再苦不能苦孩子。” 于是,自然而然,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也将在王家那里白拿的一吊钱交了出来。 老妪感激涕零,嘴里不住感慨着不愧是刘公子的朋友,不仅心肠跟刘公子一样好,长得也跟刘公子一样英俊潇洒。 关太初扯了扯嘴角,对老妪道:“阿婆,这儿钱够,如果眼神不好还是去抓副药吧。” ...... 院门之后是一个坝子,洒扫得很干净,坝子旁边还有个池塘,池塘边上有一栋老旧的小楼,小楼两侧,散落着两排茅草房,在小楼背后,隐隐有一片山坡露出半张脸来。 走在其中,八风和尚感慨道:“没想到和尚我第一次拿钱给女人,竟然给了一个七老八十的阿婆,关键我还心甘情愿。” 陈三更微笑着道:“你们说,这些是不是刘兄早都算计好了的?” 话音一落,气氛顿时为之一僵。 大家都是聪明人,陈三更轻轻一点,背后的意思便不用多说。 刘昭明转过身看着三人,嘴唇微抿,正要解释什么,从小楼方向忽然奔出来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几乎都是女孩,朝着刘昭明欢快地跑去,清脆的嗓音喊出一声声先生。 只见小姑娘们虽然被收拾得干净,但身上的衣衫明显已经不合身,一层摞一层的补丁甚至连找一块颜色相近的布都做不到。 素面朝天的小孩们欢快而开心的笑着,真诚的笑容让那一张张多少带着点面黄肌瘦模样的脸都变得温暖可爱起来。 一个个牵着刘昭明的衣角,将他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说着。 陈三更叹了口气,看向关太初和八风和尚,“怎么说?” “当然选择原谅他!”八风和尚偷偷抹了把眼角。 关太初微笑着点头同意。 刘昭明跟小孩们打完了招呼,请同样自发前来教授她们女红和生活技能的附近民妇将她们领走,迟疑地走了过来。 当得知陈三更等人已经原谅了他的时候,好好一个男人竟然鼻头一酸掉下泪来,长揖及地,久久不起。 陈三更连忙道:“刘兄,快快请起。” “抻着了,抻着了,帮一把!”刘昭明痛苦的声音响起。 ...... “我原本是白鹿洞的学生,因为没有修行天赋,在三年基础学习届满之后,不能升入内院继续修行,想走仕途考取国子监又失败,只能黯然返回家乡。” 后山的凉亭中摆着一张石桌,四个人刚好坐在四面,当中摆着一筐洗好的蜜桃,曲线优美,令人垂涎。 刘昭明给三人一人分了一个,然后一边揉着腰一边讲述了自己的过往。 “我虽然自诩学贯古今,但这终究是个修行者的世界,胸中一腔浩然正气并不能抵什么用。我自幼父母双亡,当初去往白鹿洞求学就已经耗尽了积蓄,回了家起初还能谋一个州学教习的位子,但又被有关系的人挤了下来,只能靠给人当西席勉强度日,在天益城中已然蹉跎了八年,这一帮孩子就是我生活唯一的光亮和希望了。” 他看着陈三更,苦笑道:“其实今日清晨那一幕,便是有些支撑不住,主动寻死的意味了。既然生得窝囊,不如死个坦荡。” 陈三更恍然大悟,怪不得一个看起来并不迂腐的书生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 他劝说道:“刘兄切莫自怨自艾,其实大家的人生都没有外人看起来那般光鲜。背地里的苦楚和风险,都是别人想象不到的。” 关太初咬了口水润的蜜桃,点头道:“就像陈兄,你别看他那么英俊,那么能打,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主动送上门,挑起来眼花,拒绝起来麻烦,这苦楚和风险,真是太惨了。” 陈三更:...... 多好的一个道士,可惜不是个哑巴。 “玩笑归玩笑,其实我的过往倒跟你差不多。” 关太初将陈三更之后,对刘昭明道:“我自打有记忆起就在一座小破道观里,不知道父母是谁,只有一个邋遢师父,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然后在我十八岁那年,他死了,死前交给了我身上这件紫色道袍,然后拉着我的手,要我为他守墓三年,三年之后,打开观里神像背后的一个盒子,切记切记。” 关太初叹了口气,“当时话本小说看了不少,以为我那位邋遢师父是个隐士高人,欣喜若狂地为他守了三年墓,兴致勃勃地打开盒子一看,盒子里就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气得我差点当场给他刨起来。” 众人哈哈大笑,关太初摊了摊手,“然后,我就下山来了。” 八风和尚开口道:“这不巧了么,我也是孤儿。” 说起孤儿这个事情,他浑然不以为意,“我们寺里也没几个人,八代单传,前面七代都没下过山,我就不一样了,一听师父说什么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我这除暴安良的心思就起了,决定下山平乱,结果到了山下一看,我不是来平乱的,是来添乱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想着回去吧,又觉得没混出啥名堂来,就这么回了如何在徒儿面前抬得起头来,于是就到处乱跑,这不就循着阴物的味道到了王家大宅里,碰到了诸位。” 刘昭明惊讶道:“等等,我看你年纪不大,就收徒了?” 八风和尚点点头,“对啊,虽然我觉得这是跟蛐蛐入洞房——草率了,但师父说我们寺里八代单传,我这下山了,万一挂掉岂不是传承就断了,所以我师父就让我先收了个徒弟,由他带着,万一我死了也无所谓。” 三人:...... “你徒儿名字起好了么?”关太初忽然好奇地问道。 “当然起好了,我亲自起的,叫九浅,怎么样?好听吧!”八风和尚得意地拍着自己的胸脯,“我取的,就连我师父都说跟祖师爷是绝配,相辅相成,定能有一番作为呢!” 陈三更无语地扶了扶额头,“冒昧地问一下,贵寺祖师的法号是?” “一深!佛法心中起,一往而深。” ...... 三人都各自聊了些,跟陈三更算是最熟悉的刘昭明笑着提议道:“陈兄,你多少也聊两句呗,我们对你可是好奇得紧呢!” 陈三更嗯了一声,开口道:“我也是个孤儿。” “等等,你们三个能不能先把笑脸稍微收一收?” 陈三更看着其余三个人,无语道。 第四十章 桃源四结义(新年快乐) ??? 就这??? 听完陈三更的讲述,其余三人的反应都出奇一致,同时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是个孤儿,好吧,大家都是; 被看似普通的师父养大,嗯,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也差不多; 不懂修行,随便练了几本武功秘籍,就成了这样...... 什么秘籍啊,我们也想练练啊,你看我们还有机会吗? 这分明就不河里嘛! 谁信谁傻子! 陈三更一本正经,“希望大家不要误会,我真的是说的实话,绝无半分隐瞒。” 算了,修行上的东西本来就是很隐私的事情,也不好强求。 刘昭明开口道:“陈兄,二位,既然我们四人都是孤儿,又无兄弟,千里姻缘一线牵,天涯万里一处逢,实属有缘,不如我们就此结拜为异姓兄弟,人生长路,互帮互助,共同前行,你们看可好?” 八风和尚双目一亮,“甚好甚好!” 关太初也微微颔首,“贫道亦有此意!” 于是,三道目光都看向了陈三更。 陈三更笑着点点头,“固所愿,不敢请。” 毕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拒绝和刘关张结拜的诱惑。 即使这个刘关张跟那个刘关张完全不是一回事。 只不过陈三更有个疑惑,那他的定位是什么? 在那段故事中,跟刘关张搭配最紧的自然是卧龙孔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多智近妖; 而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镖师,人家当卧龙,他能当个入床龙就不错了,人家能孔明,他最多只能让人道满。 陈三更摇了摇头,收回了即将被屏蔽的思绪。 他这番举动,其实也有为接下来前往青眉山查案考虑的意味,四人一起行动,终归能多几分掩护。 最关键的,就先前的言行来看,这三人品性不坏,值得深交。 这个时代和陈三更的“故乡”不一样,所谓的八拜之交的典故和习俗也就自然不存在,但结拜这种东西,总不可能对着几个蜜桃进行。 即使几个男人一起面对几个蜜桃,在某些情况下也可以成为交情很深的象征。 刘昭明正要去找些酒肉、香炉,就看见门口的赵婆婆提着一个篮子慢慢走了过来,他连忙迎了上去。 赵婆婆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慈祥地笑着道:“朋友来了,怎么能没有酒肉,我刚才去旁边万春老卤店买了些肉食,再打了两斤酒,你们紧着吃。” 刘昭明轻轻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纱布,果然是一个大大的油纸包和一坛子酒,还贴心地配上了四个酒碗。 “赵婆婆,这?” “没事,那位公子给的银子,够孩子们用好久的了。这是必须的礼数。” 刘昭明没再拒绝,又跟赵婆婆找了一个香炉和几炷香,然后返回了凉亭中。 ...... “在开始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确定一下位次?” 看着刘昭明将一切准备妥当,关太初忽然开口提醒道。 八风和尚将埕亮的脑门一拍,豹眼一瞪,“对啊,咱们四个人总得有个排位吧。” “瞧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刘昭明也笑了笑,看着陈三更,“陈兄怎么看?” “也对,确实需要排个顺序,要不我们直接按照年龄来排吧!”陈三更笑了笑,“我还有三个月便将年满十九。” “不妥!”关太初摇头道:“年龄并不能代表什么,这样选出来的大哥如何能够服众。” 说着他的余光还瞥了一眼明显老成不少的刘昭明。 刘昭明面露尴尬,笑着道:“那我们就按修为境界来?” 陈三更点点头,“可以啊,我没真元也没境界,年纪还比刘兄小,我就敬陪末座。” “不妥!”关太初又道:“境界一事变数太多,若日后谁境界又反超了,莫非我们还要重排?” 连续两个提议都被否决的陈三更虽然郁闷,但觉得关太初说的还真有见几分道理,便不再开口,静待他们的建议。 刘昭明环顾一圈,“要不我们根据相貌来吧?” “不妥!”关太初再次反驳,“相貌这个东西不好衡量啊,毕竟刚才的阿婆都能觉得我们跟你一样英俊。” 有道理......陈三更点了点头。 就在局面即将陷入僵持的时候,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八风和尚开口道:“要不我们来比长短吧!” 刘昭明震惊道:“我去,玩这么大吗?” 陈三更嘴角一抽,“我能拒绝吗?” “你们想啥呢!”八风和尚翻了个白眼,“我是看你们老是想不出一个办法,干脆用那边小孩子玩的办法来定。” 顺着他的手,众人看向小楼那边,果然瞧见一群小孩子在地上画了条线,比谁跳得远来着。 陈三更悄悄松了口气,否则自己身怀重器的消息就要暴露了。 师父一直教育自己,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现在还真没到那时候。 关太初笑了笑,“哈哈,如此也是天意,不如我们就按照这个办法来吧!” 四人都没有异议,便在山包一旁,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划下一条横线。 并排站在线前,关太初道:“为了确保公平,任何人不得使用真元,需完全凭借体魄之力。” “比试结果就是我们四人的位次,一经确定,便须承认,不得抗议和抵赖。” “好。”陈三更嗯了一声。 刘昭明敛起长衫,“善!” 八风和尚没说话,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跃跃欲试地点了点头。 陈三更也在看着前方的空地,心中暗道:自己本身就是修行的武道,若是纯粹比试体魄,自己恐怕会是最强的,若是成了第一,当了大哥,自己这年纪轻轻的样子,恐怕难以服众。 而且也不符合他一贯低调的性子。 他悄悄下定决心,算了,收一半的力,应该能赢过刘昭明,这样自己当个老三,挺好。 让女人不上不下,是男人的无能,但在一个团体中要想保持低调,不上不下就是最好的位置。 一念既定,他正好耳旁听见关太初的一声令下,“开始!” 陈三更双膝微曲,劲道灌注于脚掌,轻轻一撑,膝盖顿时弹起,整个人也随之跃起,落地之时,已然离开起点至少将近一丈。 但若是此刻远处有人旁观,就能瞧见极其诡异的一幕。 就在陈三更朝前跃起的时候,刘昭明也跳了起来,但却是直直朝上蹦的,伴随着一声气沉丹田的喊声,落地之时,仍旧踩在方才的脚印处,分毫不差...... 看似最有可能独占鳌头的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一个朝后蹦出三尺,光着脑袋的八风和尚更面上夸张,直接奋力朝后一跃,似乎不拿那最后一名誓不罢休! ...... 落在地上,陈三更对这个距离还是很满意的,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应该能轻松超越自己, 但当他扭头回望,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你们能不能要点脸啊! 第四十一章 败家玩意儿!(新年继续快乐) 所谓套路,许多人有许多的理解。 有人觉得是算计,设计好圈套,送人上路; 有人觉得是安全,有套子的贴身保护,才能放心开路; 有人觉得是技巧,如何让人毫无察觉又心安理得地进入自己的节奏,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 陈三更原本觉得自己对套路的理解是合格且优秀的,但看了这三位的表现,他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看着三人兴高采烈地冲上来,抱拳喊着大哥,陈三更嘴角抽搐,也不知道该觉得刚才是高估了自己的情商还是低估了他们的脸皮。 焚香祭天,跪拜叩首这些自不必说,四人就此桃源四结义,共写金兰谱。 虽然这个世界只有群芳谱,并没有金兰谱这个说法。 “大哥,俗话说长兄如父,大哥,二弟我今后就靠你了!” “大哥,二哥说得对!三弟我唯大哥马首是瞻!” “大哥,二哥三哥都讲得好,四弟我就一句话,有事您吩咐,有事您帮忙!” 陈三更扶着额头,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 桃源里犯了错,天亮前也忘不掉。 既然木已成舟,便没必要沉浸在无谓的情绪中,陈三更直接道:“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一趟青眉山吧。” “听大哥吩咐!” 三人抱拳的抱拳,作揖的作揖,合十的合十,看得陈三更无语凝噎。 估计这老三位都没听他说的内容。 ......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要去青眉山,自然不能走着去。 从桃源洞出来,走在去买马的路上,陈三更轻声哼着熟悉的乐府诗。 刘昭明抚掌赞叹道:“大哥果然文采出众,开口便是章句。” 八风和尚点头道:“那不然怎么当我们大哥。” 关太初轻轻甩了甩拂尘,“就是有点娘们儿唧唧的,大老爷们买个东西怎么会跑那么多地方。” 陈三更神色一滞,想起了这几句话原本的主人。 卧槽,对啊! 华生,你发现了盲点啊! ...... 天益城中最大的车马行叫做大运车马行,一句朗朗上口,妇孺皆知。 当桃源洞四兄弟站在大运车马行的门外,正是大运车马行生意正好之时,进进出出的男人络绎不绝,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男人对于驾车骑马这种事情的热衷是深藏于天性之中的,这会儿他们在车马行买车买马,进进出出。 等到天黑,他们就会去另一个地方驾另外的车,骑另外的马,进进出出。 不变的,是那一份发自内心的兴奋和满足。 刘昭明笑着道:“还好这儿没什么女人,否则我们都只是陪衬了。” 八风和尚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二哥对自己的认识如此清楚。” 刘昭明也不生气,哈哈一笑,四人一起走进了车马行。 但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闲逛的时候,车马行的胖掌柜却面色一变,忙不迭地奔向了后堂,匆忙到脚下拌蒜摔在地上,都以严重不符合体型的灵活飞快爬了起来。 车马行,自然是有车也有马,两块区域将宽大的院子分成了两半。 陈三更四人去的便是卖马的一边,从宽大干净的马厩旁走过,一匹匹好看好骑的骏马在栅栏里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 “大哥,我看这匹马不错!腿儿修长,臀儿宽大紧实,正适合我这种威猛的和尚!” 八风和尚性子急躁,第一个就选中了喜欢的马。 关太初哼了一声,“四弟,你确定你是在相马?” 刘昭明掩嘴偷笑,八风和尚不服气,“那三哥你相一个给我看看?” “我看这匹就不错。”关太初指着其中一匹枣红马,“你们看,此马耳如撇竹,眼如鸟目,口欲红而有光,如穴中看火,前视见目,傍视见腹,后视见肉,端的是千里良驹!” 长长一段话,八风和尚就听明白了几个敏感的字段,哈哈一笑,“你这也不是说的马啊!” 关太初斜眼一瞥,那关爱智障的目光让八风和尚不由一愣,转头看向刘昭明这个看起来最有文化的人。 刘昭明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一匹白马道:“我也相中一匹,你们看,这马真心不错,前看如鸡鸣,后看如蹲虎,立如狮子,辟兵万里,颔鼻中欲得受人拳,齿密牙白,皆长寿之相,买了绝对不亏。” 八风和尚呆立无语,想起自己方才的话,默默低下了一颗大光头。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陈三更开口了,“我说三位,咱们有多少钱,你们心里能不能有点数?四个人身上的钱加一块能买得起你们刚才说的任意一匹吗?” 三人:...... “所以,咱们该看的地方在那边。” 陈三更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个马厩。 那个马厩比这个要小得多,环境也要差得多,里面的马甚至都没有独立的,乌泱泱地挤作一团,突出一个脏乱差。 原本兴致勃勃的三人眼神一黯,恋恋不舍和自己心仪的坐骑告别,那感觉就像是看了一场花魁的表演,都已经在心里幻想好了之后,却不得不无奈在低矮破旧的空间中,将兜里的几个铜板错付,去完成一场低劣的交换。 陈三更领头,四人正当要挪步时,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人恭敬行礼,笑容谄媚,“陈公子,请留步!” 陈三更眉头微皱,“你是?” “小可忝为此处掌柜,陈公子可是要选马?”胖掌柜笑问道。 “嗯,我们兄弟四人打算挑四匹马,不过囊中羞涩,掌柜的不介意能否帮我们选几匹价格便宜些的。” 陈三更坦坦荡荡,说起自己没钱的事情没有半点羞愧,落在胖掌柜的眼中,却是一种万物不扰于心的豁达从容。 高人风范呐! 他心中无比敬佩,连忙道:“这等小事,陈公子言重了,此处马匹、车辆,乃至各种配饰,陈公子和三位尽可挑选,本店分文不取。” 他笑着道:“能被陈公子和诸位看上,是它们的福分,也是我们的福分。” 陈三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图我啥?” 他对这些莫名的好意一向很谨慎,就像那个收到了陌生女人来信的作者说过的那句名言,一切命运的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胖掌柜笑着道:“陈公子放心,小可和本店绝不图谋公子任何,不仅如此......” 他忽然拉开嗓子吆喝一声,“今日本店所有消费,由陈公子付账!” 随着他的一声吼,四周的伙计们就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站在原地,齐声高喊,“今日本店所有消费,由陈公子付账!” 白嫖??? 店内所有的顾客,先是一愣,然后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站在附近的都朝着陈三更齐齐拱手道谢。 看得陈三更身后三人面色涨红,满脸激动。 论。 陈三更看着胖掌柜,心中一动,“你们是王家的产业?” 胖掌柜连连点头,“就知道瞒不过陈公子,我们东家已经在内室亲自备好了茶点,待诸位选完马匹,还望赏脸移步。” 陈三更叹了口气,“这样白送,得花不少钱吧?” “是不少,怎么得有上万两吧。”胖掌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为了陈公子的事,一点小钱无所谓。” 看着胖掌柜一副的表情,陈三更眼皮一抖,就想拍他两巴掌。 败家玩意儿! 你把那个钱给我不好吗? 第四十二章 你小你先上 静室一炉香,青烟直上,将空气也染出禅意。 纸糊的窗户遮不住窗外的车马人声,但在这处空间之中,铜臭味已经被洗涤得淡了许多。 一只手正握着一柄茶刀,轻轻撬着面前的茶饼。 握刀的手很稳,但很糙,掌心还有厚厚的茧。 如果只看这只手,很难想象这是天益王家二房的三公子。 在反复的插、拔、上下撬、左右摇之后,紧致的茶饼慢慢就变得松弛了。 一旁的炉子上搁着铁壶,正有将沸的水滋滋作响。 等到房间一角的铃铛被人轻轻拉响,一壶茶也泡得刚刚好。 一身蓝色长衫的王无争缓缓站起,拉开房门,恭敬地站在门外,迎接来人。 “天益王氏王无争见过诸位恩公,愿恩公诸事顺遂。” 一边朗声开口,他一边屈膝下跪。 身子刚动,一双有力的手便扶住了他下落的身体,一抬头,方才还在十步之外的陈三更已经站在了面前,那张他平生仅见的俊美容颜上笑意温和,“王公子切莫行此大礼,否则我等便只能扭头走掉了。” 宾主落座,寒暄并没什么营养。 毕竟对于没有利益关系的男人而言,坐在一间房中能干能说的事情实在是不多,口舌和身体都没有蠢蠢欲动的欲望。 ...... 一场简短的会谈结束得很快,王无争亲自将陈三更四人送到了门外,目送四人远去。 “公子,这样会不会太简单了些?” 站在王无争身后半步的胖掌柜开口问道。 王无争右手轻轻搓着衣角,扭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各取所需,陈公子看明白了我的想法,却没有计较,并且坐了下来,就已经给足我面子了。” 胖掌柜满面困惑,却没有多问,因为自己这位公子,已经在短短的人生中,创造了足够多的神奇。 以偏房的出身,如今已然能够执掌王家重要产业之一,并且成为了王家下一辈呼声最高的继承人,这样的人轮不到他来质疑,他只需要跟在对方身后,执行对方的每一个指令就好。 王无争吩咐道:“陈公子交待的事,你不用管了。” 胖掌柜一惊,“可是公子,你刚才不是已经答应......” “我亲自去办。” 王无争平静开口,继而双臂一振,朝着陈三更四人离去的背影,深深一揖。 ...... 马蹄和地面撞击出阵阵响声,这是男人最喜欢的两种撞击声之一。 就在这哒哒的蹄声中,四人牵马徐行。 “四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刘昭明忽然开口问道。 八风和尚眉毛一挑,“你咋知道?” 刘昭明道:“看你扭扭捏捏的样子,不是上面那张口有话想说,就是下面那张口有东西想出来。” 八风和尚呸了他一口,看向陈三更,“大哥,我们就这么拿了人家的东西,还拿了这么多,会不会不大好?” 陈三更自动过滤掉大哥这个称呼,平静道:“不过各取所需而已,他想要借我们的势,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些代价。这是我们结义以来的第一次亮相,能够体面些终究是好的。” “可是......”八风和尚看着陈三更牵着的那匹明显跟自己三人的坐骑差着档次的瘦弱马儿,“要是想体面的话,大哥你为啥选这么个破马?” 不等陈三更答话,刘昭明就率先开口了,“大哥的体面还用马来衬托吗?大哥就是骑一头猪,别人都会觉得是与众不同而不是贻笑大方。” 陈一鸣抽了抽嘴角,“我只是碰巧比较喜欢瘦马而已。” 一直没开口的关太初看着刘昭明牵着的那匹白马,“二哥,你就真不怕那个王公子所说的话?” 刘昭明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你是说他说的那句吧?管那个干嘛!我都已经这么倒霉了,还怕什么妨主啊!” 关太初淡淡道:“你能遇上大哥,怎么能算倒霉呢?” 刘昭明一愣,冲关太初竖起大拇指,舔还是你会舔啊! 陈三更也不由侧目,想起了:你总是能玩出点新花样.jpg ...... 四人先回了一趟桃源洞,刘昭明对赵婆婆说了情况,并且告诉她王家会派教习先生来授课,而且王家会赞助桃源洞的生活物资,让她尽可放心,有什么问题就去大运车马行找王无争。 然后他便去了小楼那边,不多时便传出了阵阵哭声。 八风和尚嘿嘿一笑,正要开口,陈三更忽然道:“孩子还小,慎言!” 等刘昭明红着眼睛走出来,陈三更便将手中缰绳交给了他,“就按先前所说,你们先到回音谷等我,我去一趟绣衣使衙门。” 刘昭明接过缰绳,迟疑道:“大哥,你不会抛下我们吧?”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也一脸紧张地看着陈三更。 陈三更摇头道:“不会。” 八风和尚不解道:“那你为啥不骑马?” “可能我自己走路会更快些。”他拍了拍八风和尚的肩膀,“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 陈三更扔下一句话便飘然远去,留下三道不舍的目光。 八风和尚喃喃道:“听寺里的香客讲,他们和夫人刚成亲的时候都是说三到四,等到了中年就变成了说一不二,等到老年,就基本是百里挑一,没想到大哥年纪轻轻就......” 关太初叹了口气,“人好看,枪受累。” 刘昭明狐疑地看着两人,“你们俩真的是道士跟和尚吗?” ...... 回音谷,在天益城西十五里处,属于青眉山的势力范围。 因为有一片巨大的回音石壁而出名,天益城以及附近的居民常常来此游玩,也算一处著名景点。 刘昭明等人来此却不是为了在那个回音壁面前听自己的回声,然后笑得跟个傻子一样的,他们的目的地是在回音谷的深处,一个只有修行者才能进入的地方。 那里才是真正的回音谷,传言谷中有灵兽能知晓未来,窥探天机,修行者向其喊出自己的梦想或困惑,便能得到只言片语的指点或答复。 灵兽给出回应的话很少,而且许多人试过之后表示也就那样,根本算不上灵验,就算是好话也无非就是寻求一个心里安慰而已,但关键是不要钱,白嫖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所以,跑去的修行者还不少。 即使有人在好奇心或者豪横的脾气驱使下,想要找出灵兽逼问,站在这片回音谷背后的青眉山,也足以让他们不得不掂量一下轻重。 三人四马,沿着通往谷中深处的羊肠小道朝里走着。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凭借着真元,一路上克服了丛生的荆棘,巨石的迷阵,虫蛇走兽的密林,以及不懂修行的刘昭明等诸多困难,最终略显狼狈地站在了一片地势开阔,阳光明媚的台子上。 一个身着山青色修身长袍,胸口和袖口均绣有青眉山山纹的青眉山门人朝三人行礼致意,温和有礼的态度让三人都不禁对青眉山生出许多好感,有这样的弟子,可见门风。 青眉山门人笑着道:“三位来得正好,此时尚无旁人,三位可直接去往前方的那块平台处,就能得到灵兽指点了,那处有阵法保护,这边是听不见喊话内容的。如果想要单独询问,便请其余二位在此稍候。” 三人连忙致谢,朝着那人所指的平台走去。 刚结拜了兄弟,喊着什么生同道,死同穴,自然是要一起去的。 站在平台上,三人对望一眼,刘昭明轻咳一声,“四弟,你最小,你先上吧!” 八风和尚难得脸一红,挣扎道:“凭啥最小的上,你们大的怎么不先上。” 关太初淡淡道:“要是我们大的先上了,你就没什么感觉了。” 第四十三章 我已经原谅他了(为盟主:李佩云加更) “横山脚下,可以请一位没有露过面的绣衣使,查探是否有猫鬼的行踪,对方既然在给我们的信中点明了猫鬼的存在,或许有顺藤摸瓜的可能。” ..... “安水城中,苏红袖、漫云楼等地方都不能放松警惕,时刻注意流露的蛛丝马迹。” ...... “既然申宝已经如数招供,那么我觉得应该可以适当采取行动了,比如申宝的上级以及统领他们行动的那个二长老关门弟子马得意等,先布控,等时机合适再进行抓捕,我到了青眉山也会重点关注二长老一系的情况。” ...... “那个漫云楼的掌柜咱们不能让他逃了,既然确认了他撒谎,像这种情报点的负责人,知道的内容或许比不少高层还多。” ...... “四象山的杀手只是工具,暂时咱们还是没必要招惹。” ...... “马上青眉酒会,许多人陆续会前来天益城,大多还都是修行者,城中情况会相对复杂,薛大人多加小心,不过人一旦多起来,吴大人跟我传递消息倒会方便不少。” ...... 就在刘昭明等人离开天益城不久,绣衣使衙门的院子里,陈三更和薛律、吴春雷坐在薛律的书房之中,将接下来可能面临的诸多情况进行了细致的推演和讨论。 衙门中另一位三星绣衣使杨得志站在院中的另一间房中,双手背负,从窗户中望向那个方向,神色阴郁,似乎便秘更严重了些。 那个普普通通的书房,此刻仿佛是绣衣使衙门的权力中心; 而他一个堂堂三星绣衣使,却被排除在了外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师。 他能忍受薛律压制他,因为他的排位既没有薛律高,也打不过薛律; 他甚至也能忍受吴春雷被薛律重视,因为至少还是衙门的同僚,更有令使大人在上面镇着,他不敢造次; 但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一个小镖师骑在他的头上耀武扬威! 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不就是个会点些奇穴的武夫么! 他亦曾在穴道上修行多年,亲手探过无数的穴道! 我杨某一生不弱于人! 即使这个小镖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成了薛律的座上宾,杨得志也决定要想办法暗中教训一番,以出心头恶气! 不过,他虽然胆大妄为,却并不鲁莽,没有忘记派手下出去打探一番消息。 脚步声匆匆响起,二星绣衣使周保真敲门走了进来。 杨得志匆忙问道:“怎么样?什么情况?” 周保真看着焦急的上司,小声地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其实也不能叫打探了,因为满城都快传遍了,也就绣衣使这几位因为有事一直在衙门里忙着,同时今天线人暗探们的情报还没整理好报上来才不知道而已。 听完了周保真的叙述,杨得志如遭雷击,呆在原地,无声地张了张嘴。 入微境巅峰的鬼物,一刀? 城主府里那位老怪物亲自邀请? 杨得志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说得通了,除了他自己的肠胃。 他脸色愈发黑了起来,周保真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骑虎难下,内心无比尴尬的杨得志瞥了他一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那个,大人,我觉得这事儿是个误会,咱们跟这位小镖师其实并没有什么大过节。” “既然你这么说了。”杨得志故意沉吟道:“好吧,那我就原谅他了。” “大人英明!”周保真一脸真诚的敬佩,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 三个男人在房间中几乎待到了半夜,才满足地收拾残局。 看到了事情曙光的薛律心情大好,吩咐后厨坐了一桌酒菜,三人有说有笑地又吃又喝。 房间的灯火和云边的天光无缝连接,陈三更拜别二人,吐出几口酒气,慢慢走向了城主府。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陈三更哼着歌,肩挑着初升的红日,出现在了城主府外的广场上。 没有预想中无知门房的刁难,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出门外,礼节周到地领着陈三更走向了府中的观星楼。 走在路上,中年男人和蔼地笑着道:“老先生常住在观星楼,先前已经吩咐下来,一旦小镖师前来,便请去观星楼相见。” 陈三更嗯了一声,“劳烦带路。” 城主府通常都很大,像天益城这样的大城更是。 从门口走到观星楼那长长的一路,总不可能一直默默无语,于是中年男人主动攀谈道:“小镖师对咱们这位老先生可有了解?” 之前那位可能听过,我还真不知道......陈三更只好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是太清楚。” 中年男人也不以为意,笑着解释道:“如今天下,修行者和凡人共存,但凡大一些的城池都会有朝廷拨款,由乾元门和厚德门联手刻制的阵法,以防止一些修行者势力的攻击。九州之地的州府,更是重中之重,它们的阵法是由朝廷司天监亲自刻制,威力强大,攻伐和防御一体。” 陈三更点了点头,这个常识他是知道的。 中年男人接着道:“司天监的阵法要高级得多,也正因如此,若想发挥其最大效力,就必须要有一位主持阵法之人。阵法的主持者借助阵法之力,其寿数可以得到将近一倍的延长,个人修为也能够直接提升一个大境界。” 陈三更恍然大悟。 中年男人继续道:“可要想成为阵法的主持者,还必须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以身合阵,从此之后,肉身便不得再离开阵法中枢,阵在人在,阵亡人亡。” 陈三更愕然停步。 中年男人却似乎并未看到陈三更的表情,自顾自地道:“老先生原姓齐,出生在天益州,乃是紫霄宫的高足,惊才绝艳,破入知命境,成为一方大能的年纪绝对称得上年轻的,前途远大,甚至也有可能角逐紫霄宫掌教之位,但却在家国与个人之间,毅然选择了成为天益城阵法的主持者,以身合阵,从此自囚于观星楼。” 陈三更不由感慨,“齐老先生高义,实在令人心生敬佩。” “抱歉啊,一不小心说得这么沉重,小镖师见谅。”中年男人强笑两声,拱手道。 “哪里哪里。”陈三更拱手回礼,“若非阁下告知,我还真想不明白为何这位老先生能够对当日王家大宅中的事情了如指掌。”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不无自豪地道:“有阵法在,只要是发生在这城中的事,老先生若想知道就没有不知道的。” 陈三更忽然神色一动,压低了声音,“那这么说来,城主大人岂不是很惨?就在老先生眼皮子底下,干点啥都被人瞅着。” 中年男人神色一滞,“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啧啧,城主大人估计都不好意思开展夜生活了吧。” 陈三更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真的好像有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中年男人干笑道:“老先生要监控出现在城里的中高阶修行者,是不会关注这些的。” 陈三更也不是爱抬杠的人,点点头,“也对,那些画面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回事,老先生估计早都看腻了。” 两人缓缓前行,说话间便已走到观星楼的楼下。 陈三更忽然想起一事,扭头道:“感谢阁下一路引导,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中年男人拱了拱手,“在下天益城城主,阮步兵。” 陈三更:....... 第四十四章 这座充满着套路的城市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大与小向来是一个相对感觉,对一个人来说可能已经大到撑了,或许对另一个人而言却小到填不满。 这就是饭碗的相对论。 同理,高和低也是一样。 若是放在陈三更的【故乡】,眼前的观星楼甚至称不上高,但在这儿,和四周的单层或双层建筑一比,给人的视觉压迫是十足的。 但当陈三更站在观星楼的顶楼,和一身老旧道袍的绿豆眼齐老道士并肩凭栏眺望,望见这座城池的繁华在自己的脚下渐次铺开,看着芸芸众生的大小故事仿佛都尽入眼底,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不禁心神恍惚。 他连忙晃了晃脑袋,收回了目光。 “你是最快的。” 齐老道士笑意盈盈地开口道。 做男人,并不是越快越好的......陈三更心中哔哔一句,看向绿豆眼老道,面露疑惑。 齐老道士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惑,“不是所有人都能从这样的情绪中走出来,高高在上,俯瞰万灵的感觉多好啊!” 陈三更平静道:“那是错觉。” “通透,当浮一大白。”齐老道士道袍的大袖一拂,原本空荡的案几上凭空出现了一个酒壶,两个酒杯,摆满了案几。 壶中日月,袖里乾坤? 这就是大佬么? 果然花哨,且不凡。 “薛律找你,是想拉你入绣衣使衙门吧?” 齐老道士主动给陈三更满上一杯酒,笑问道。 陈三更没有犹豫,直接点头承认。 齐老道士将杯子朝他面前轻轻一推,“你总不可能就那么答应他了吧?” 陈一鸣嗯了一声,“自然是没有,我得问问我的师父。” 齐老道士举杯跟陈三更碰了一下,砸吧着唇齿之间的滋味,笑呵呵地道:“有没有兴趣帮我一个小忙?” 陈三更点点头,“您说?” 齐老道士伸出右手,手掌摊开,掌心赫然摆着一块令牌。 “这块令牌是司天监上一代监正亲手炼制的方寸物,小镖师拿着平日可做储物之用,上面有一个阵法,若有需要,我可以投影到令牌所在之处,与你传声。” 陈三更不解道:“这是?” “因为我快要死了。” 齐老道士收敛神色,平静地看着陈三更,原本略显滑稽的绿豆眼里,一双眸子却如一汪幽潭,有着历经岁月,岿然不动的平稳和淡然。 “啊?”陈三更不由大惊。 “别着急,我又不是明天就两腿一蹬了,大概还有个十来年吧。” 齐老道士的正经一闪而逝,翻了个小小的白眼,重新嬉笑起来,神色中不见半点颓丧和苦闷。 他说出了请陈三更前来的用意,“阵法只能守护一座城池,但城池之外的百姓也是大端的子民。我等坐困此地,对城外的一切爱莫能助,所以,司天监便允许我们为各自的州府找一个更自由的守护者。我曾经找过一个,但不幸的是,他受了重伤已经无力再帮忙了。” “你放心,将军不差饿兵,接下这个差事好处很多,首先从司天监能够拿到大批的丹药、宝器和修行资源,同时会给你的亲眷世俗的赏赐和荣耀,就你个人而言,法不加身,即使不小心犯了错误,在司天监剥夺你的身份之前,即使绣衣使衙门也那你没办法。” 陈三更迟疑道:“道理我都懂,事儿也是好事儿,但我不行吧?” “也没说一定就是你啊!”齐老道士一副你在想屁吃的表情,“这个令牌一套三块,我已经发出去了两块,你是最后一个候选人,届时我会根据你们三个的境界和名声,挑选最合适的人。” 所以,这只是一块爱的号码牌? 陈三更闹了个红脸,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尬笑一声。 齐老道士将一直摊开的右手朝前伸了伸,“先拿着吧,就算没那个心思,就当方寸物用也不错,至少你押镖要方便点不是。” 看着陈三更依旧警惕地不伸手,齐老道士笑了笑,“怎么还怕我讹你不成,老头子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天益州的安危,哪怕日后司天监选了一个不那么合格的阵法主持者,至少这一代的守护者能让我放心几十年。” 陈三更伸出了手,从齐老道士的手中接过了令牌。 家国大义,是根植在陈三更灵魂深处的教养,毕竟从小都是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 古朴的令牌入手微凉,并不算沉,上面刻着的繁密纹路,一看就是不凡,摆在大多数不懂阵法的修行者面前,就像是一个枯萎的男人瞧见了盛放的花魁,那种想要深究又无能深究的痛苦和纠结,充满了折磨。 好在陈三更没有这些纠结,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可能学会。 他看着齐老道士,“就带在身上就好?用不用滴血认主什么的?” 齐老道士嗯了一声,“放着就行,若要使用其储物功能,就向它注入真元。” 又是注入? 这玩意儿看起来可比绣衣使的望气丸贵多了啊!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齐老道士也看出了陈三更的迟疑。 “那个,如果我不小心给它撑坏了,您不会找我赔吧?” “哈哈,撑坏了?但凡我这桌上有一碟花生米,你也不会说这话!” 齐老道士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听的笑话,哈哈笑着,到底是年轻人,多少带着点不知天高地厚。 接着他的笑容便猛地一收,瞳孔猛缩,眼角直跳,同时跳动的还有陈三更掌心的那块令牌。 陈三更甫一进入,令牌就直打哆嗦,像是在拼命挣扎逃离。 好在陈三更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收了些力道,这才稳了下来,心中也瞬间明白了储物空间的使用方法。 他心中一动,尝试着将怀中的一吊铜钱放进去,又取了出来,又放了进去,又取了出来。 这一吊,就在令牌自身的空间中,进进出出,反反复复。 十余次之后,稳健而谨慎的陈三更瞧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住了动作,将自己身上其余的一些物件都放了进去。 放到最后,他看着齐老道士,“把刀放在令牌里,会不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齐老道士抽了抽嘴角,“虽然令牌也可以让你进进出出,但它毕竟只是令牌,不是女人。” 陈三更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将刀放进去,而是问道:“那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还有三个兄弟在城外等我,我可能就要......” 齐老道士端起酒壶再倒了两杯酒,“没事,去吧,你能陪我聊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 听着这寂寥的话语,陈三更心中暗叹一声,端起酒杯,双手恭敬一举,一饮而尽,转身大步离去。 齐老道士双手捏着酒杯,凑到唇边,轻轻一嘬,酒液滋溜就钻进了嘴中,在齿间舌尖一转,再化作暖流滑进喉中,一路暖到胃里。 他眯着眼,感应着陈三更的身影已经走出了观星楼,大袖一拂,桌面上赫然出现了两块跟刚才陈三更拿走的一模一样的令牌。 笑意和酒意同时在他的脸上荡漾开来。 第四十五章 大哥的话,要深入体会! “老先生就这么看好这位年轻人?” 天益州总督兼天益城城主阮步兵登上观星楼,坐在齐老道士的对面,轻声问道。 齐老道士呵呵一笑,“怎么,担心让你这堂堂一州头牌,屈尊降贵去迎接一个年轻人,结果还白跑一趟?” 阮步兵尴尬一笑,“老先生的用词总是这么独特。” 他心中却在暗叹,自己明面上号称什么一州之主,但实际上一个大点的宗门就敢在心里不把自己当回事,而像青眉山这等庞然大物的实权人物,甚至敢当着面不把自己当回事,若非朝廷还有些威严,自己甚至可能连政令都出不了天益城,有这么窝囊的一州之主么。 这个世界,到底是靠实力说话的。 会不会修行,早已在众生之间划出了一条鸿沟,分做了两个世界。 齐老道士平静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和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截然不同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阮步兵迟疑道:“英俊?” 齐老道士白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平等。” “凡人皆蝼蚁,唯有修行高。这是多少修行者潜藏心底的念头,他们高高在上,只盯着山巅云端,浑然忘了他们自己曾经也是所谓蝼蚁中的一员。” “好在,他还没忘。” 阮步兵神色一敛,缓缓点头。 ....... 陈三更离了城主府,八步赶蝉心法悄然运转,身形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在城外,他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拿着金丝大环刀在令牌中进入、拔出,反复几次,发现的确不会影响自己拔刀的速度,这才放心地将金丝大环刀从背上解了下来。 没了背上那把惹眼的大刀,陈三更整个人的气质立刻得到了再一次的提升。 给人的感觉便像是一个英姿勃发、俊朗阳刚的贵公子; 而不是如先前那般,只是一个恰巧长得帅些的粗鄙武夫。 对这一切,陈三更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身上一轻,而后莫名感到了一丝空虚。 想想也正常,毕竟在反复的进出之后,他将那么多东西都送进了令牌的空间中,事后自然会有些空虚。 他默默回想了一遍刚才齐老道士的话,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对方唯一能做手脚的就是自己身上这块令牌,但堂堂天益城的守护者,不至于架这么大的势就来图谋自己这几两散碎银子和几本珍藏吧。 “算了,去找他们吧。” 他摇摇头,决定先处理眼下的大事,右脚一蹬,身形如风,吹过了山林。 ...... 回音谷中,八风和尚正站在平台上,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开口喊出了第一句话,“灵兽!在不在?” 如惊雷般的声音在山谷中炸响,久久不息。 “吼那么大声要死啊!”一个声音气急败坏地在对面的石壁中响起,“没长眼睛吗?面前刻着那么大一行字没看见?” 八风和尚低头一看,果然瞧见面前的地上刻着一行大字,上面写着:【不要问在不在,直接说事,本兽才好决定我在不在。】 “抱歉啊灵兽,我是达摩山大威天龙寺第八代传人八风,我想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我八风和尚的大名会响彻大端,人人称颂?” ...... “灵兽,灵兽,你怎么不说话了?” “二哥三哥,你们看这个灵兽怎么不说话了?” 八风和尚扭头看向刘昭明和关太初,一脸困惑。 刘昭明和关太初都默默低下了头,装作不认识他。 沉默了好久的灵兽终于开口道:“你们三个是不是都是这种问题?” “那不会。”关太初抬起头,上前一步,满脸的骄傲自信,拂尘轻轻一摆,“对我而言,那一天是一定会到来的,我想问的是它具体什么时候来?” 灵兽:...... “那个不懂修行的,你呢?你也要天下闻名?” 灵兽实在听不下去了,点名问起了刘昭明的问题。 “非也非也。”刘昭明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在下想问,人间混乱,修行者和凡人矛盾重重,朝廷腐败盛行,四方邻邦不安,若在人间推行礼教,用礼法约束万民,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可有胜算?” ...... 灵兽再度陷入了沉默。 不过这一次它恢复得很快,直接开口骂道:“你们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还人人称颂,还天下闻名,还礼法约束万民,喝多了就去多睡会儿,梦里啥都有!” 八风和尚大怒,睁圆环眼,“好你个灵兽,有问不答便罢了,竟出言侮辱我等,我......” 灵兽怡然不惧,声音中透露出一股懒洋洋的轻蔑,“你待如何?” “我......”八风和尚神色一滞,满腔狠话都被沉甸甸的三个字堵在了喉头,那三个字叫【青眉山】。 不知道身处何方的灵兽冷冷道:“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三个,都不是什么好命格,能干点啥就干点啥,别在那儿做梦了。走吧。” ...... 当陈三更飘到回音谷,看着眼前那道长长的一线天,正准备挺身进入,就看到刘昭明三人四马垂头丧气地从里面走出来。 等听完了他们在里面的遭遇,陈三更笑了笑,“不必在意,我们本来就是普通人啊。” 八风和尚无语道:“大哥,虽然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们,但你这话也太过分了,你都算普通人我们是啥?” 刘昭明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四弟,你错了,大哥的意思其实是想说灵兽终究是兽,是妖,我们是人,一个人有什么必要为了一头兽的话而丧失信心呢!” 八风和尚光头之下,一双眼睛挣得大大的,还有这个说法? 就连陈三更都震惊不已,我还有这个意思?我怎么不知道? “二哥解释得不错。”关太初平静道:“大哥明明这么厉害了,却还要自谦是普通人,这是什么心态,就是沉稳淡然,岿然不动的心态,在这样的心态下,灵兽那一两句话又算什么呢?他是在暗自提醒我们,心态要沉稳踏实。” “二哥三哥,我悟了!” 八风和尚一脸恍然地感慨道,“来找灵兽就图一乐,真要修行自己还得跟着大哥。” 陈三更:...... “我们赶路吧。” 他决定不再跟这三个没救了的掰扯,翻身骑上大运车马行免费赠送的瘦马,轻轻一夹,腰腹朝前一送,催着马儿朝着前方走去。 关于总镖头被杀案和绣衣使遇害案,经过了这几天的查探,形势其实已经很明朗了,结合跟薛律、吴春雷的分析,陈三更在心中梳理出了一条较为清晰的脉络。 青眉山主重伤之后,对青眉山的控制力大减,原本一人之下的青眉山大长老看到了机会,借机夺权,掀起了跟青眉圣女之间的权力内斗。 出于斗争的目的,杀害了支持青眉圣女的一位长老,在绣衣使调查的过程中,虽然侥幸过关,但机敏的绣衣使可能暗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引而不报。 大长老和他的势力得知情况,便下手暗害了这位来自云阳州的绣衣使,而这一幕,又恰巧被顺风镖局的总镖头吕方看到,于是吕方在横山镇被灭口。 至于死在秋风城的另一位绣衣使,根据绣衣使衙门的情报所言,跟云阳州的那位绣衣使正是好友,可能在暗中搜集线索的过程中暴露了目的,也被灭口。 由此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也就都得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此行,陈三更的任务也很简单,只需想办法搜集到青眉山大长老一系的确凿证据,交给绣衣使衙门,由官方出面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就够了。 可是,事情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陈三更不敢确定,他微皱着眉头,望着远方那座若隐若现,俯瞰着凡俗的大山。 山名青眉。 单章感谢 读者老爷们好啊,我是知墨守白。 今天一大早,作家助手就问我发生什么事了,然后告诉我多了很多评论很多收藏。 我一看,哦,原来是昨天卖报大神给了一个推荐。 传统美德是讲提携后进的,达则兼济天下,感谢卖鲍的,祝海鲜愈发大卖! 这本书最初的念头来自于疫情在家,重刷龙门镖局,就想着要不要写一个比较神奇的镖局的故事。 然后恰好当时在追书,跟编辑沟通了几次,又借鉴了一些有趣的设定,比如绣衣使衙门,比如神秘的师父,比如当下流行的无敌流,最终定稿下来。 虽然这本书主线是查案,是推理,但整体的风格会比较轻松一些,以开车(划掉)轻松为主,查案为辅。 我个人感觉前期的节奏稍稍迟缓了些,接下来会加快,青眉山戏肉很快就来了。 我说的戏肉,你们不要看反了,起点是正经网站。 故事会比较庞大,是男人就读一千章(想起了被4399小游戏支配的无知岁月。) 作为一个新人作者,我会尽量写好,有什么建议也欢迎读者老爷们多提。 (嗯,你们不提我就当没有问题,自我膨胀。) 接下来,我会耗子尾汁,努力写出好的故事。 至于车的事,心中有车,万物皆可开。 所以,车门不用焊死,你们也逃不掉了。 么么哒。 更新稍后就到。 第四十六章 正是在下! 蓝天、白云、碧水、青山; 细草、微风、绿树、繁花; 闲亭、高台、危楼、雅阁; 大阵之内,不论冬夏,无视春秋,既有落花如雨,又有新芽满枝,四处雕梁画栋,一派人间仙境。 一把油纸伞轻轻从山门处一条落花铺满的山道拐角飘出,枝头落下的花瓣在伞面上铺开,随着持伞人的步子和伞面一起轻轻摇动,像是在欢快起舞。 一只手,洁白如玉,轻柔温婉,五指虚环成一个圆,将手中圆柱圈住,轻轻固定在掌心,手掌的边缘和柱状物顶端的凸起轻轻相接,不时微一摩挲,掌心和心中都泛起丝丝异样。 正是油纸伞那精致的伞柄。 伞柄顶端的凸起是一颗被雕刻出来的鹿头,活灵活现,竟颇有些娇俏动人的模样。 但这份娇俏却远不及持伞女子的半分动人。 只见一张娇艳动人的脸,肩若刀削、腰若约素,静若姣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绝对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儿。 一身白衣,轻快灵动,就像是最纯澈的山野之中的一头白鹿。 若是朝某个人群中看上一眼,十个男人得有十一个自作多情起来。 “小姐,你干嘛呢?快点啊!” 白鹿少女转过头,看向小道的转弯处。 “来啦!” 一声轻轻的答应,听得人心都酥软了一半,就算是在酷暑时节,听到这样一声空灵婉转的话语,怕是都会浑身一颤,舒爽不已。 只见一个青衣身影同样撑着一把油纸伞,转过了山道的弯路。 她的容颜、她的气质、她的姿态,都无需再做任何的描述。 因为方才那个在世人眼中已经称得上绝美的姑娘,若是站到她的身旁,便只能黯然失色。 白鹿少女站在原地,等着青衣姑娘缓缓上来,然后又等到她走过了自己,才落后半步跟了上去。 突出一个上下尊卑。 “小姐,你还在烦恼什么啊,万妖圣子殿下都已经亲自前来,而且说了要全力帮助我们嘛?我看石长老、白长老他们都一下子轻松了好多。” 白鹿少女看着自家小姐的侧颜,一脸关切地道。 青衣女子苦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她抬头望着远方,“我现在才知道,执掌一个宗门,是有多么困难。” 原来这位姿容绝世的青衣女子,赫然正是如今替父掌权的青眉山圣女洛青衣。 在她身旁的白鹿少女,全名叫做鹿润秋,出身青眉山鹿族,和来自狐族的白灵溪,便是洛青衣大名鼎鼎的狐鹿二婢。 洛青衣轻轻旋了旋伞柄,伞面上的花瓣便跟着向四周洒落,仿若漫天花雨。 鹿润秋站在她的身侧,眼中写满了心疼,“小姐,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你看你都瘦了。” “啊?”洛青衣神色一变,低头,伸手,按向胸前。 鹿润秋吃吃笑道:“小姐放心,你这一前一后,还是那么饱满的。” “要死!”洛青衣伸出手来,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 鹿润秋装作吃痛地叫了一声,神色中却满是调侃,“小姐这幅娇憨的模样,可千万别被吴圣子瞧了去,怕是他忍不住立刻就要向你求亲呢!” 洛青衣却神色一肃,“润秋,不许调侃我和吴兄。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她面露慨然,“在宗门大事未定,父亲身体未康健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谈及婚嫁之事的。若是这两件事一生不成,我便一生不嫁!” 正说话间,二女视线的前方,一匹瘦马悠悠闲闲地拐过了宗门前的官道,开始笔直地朝着山门方向走来。 马上之人一身青衣劲装,昂然端坐,五官是难以言喻的俊美,身形是无法形容的匀称挺拔。 洛青衣一时痴了,喃喃道:“不过老话也说了,万事无绝对。” ...... 陈三更一马当先,刘关张三骑在后。 然后就被拦在了青眉山的山门外。 “卧槽,你们吃白食的也来得太早了吧!回去回去,青眉酒会还早着呢,过个十天半个月再来。” 看守山门的一头大妖,身着黑衣,头上用一根树枝当发簪,拎着一个酒壶,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陈三更装作一脸错愕为难的样子,其实心中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意外。 在和薛律等人的推演中,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 通常来讲,参加青眉酒会的人也有不少会提前到,像他们这般提前将近一个月的也有。 但问题是那些通常都是其余宗门的青年才俊,俊男靓女们凑到一起,玩玩圈子,搭搭人脉,甚至还可能弄出点人命,交情就这么起来了。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主流人群,白鹿洞书院是谈笑有鸿儒,花萼楼是往来无白丁,青眉山自然也是所见皆才俊。 像陈三更四人这般,既无大宗门当背景,又无好名声作头衔的,被一个看门的大妖刁难实属正常。 别看陈三更长得帅,妖跟妖的悲欢并不相通,女妖觉得他帅,雄妖却只觉得他弱。 不过,既然陈三更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自然也有应对之法。 他清了清嗓子,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在下陈三更,与贵宗白灵溪姑娘乃是旧识,今日特来拜访,还望通传一声。” “谁?”大妖掏了掏耳朵,掏出了一大块耳屎,屈指弹到地上,在地上叮当作响。 “白灵溪,白姑娘。”陈三更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我呸!”大妖吐了口唾沫,视线从陈三更普通的衣衫、胯下的瘦马扫过,再感应了一下他的气机,底气顿时足了起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样,细胳膊细腿的,跟白执事认识?你要是认识,我能把这块耳屎当场吃下去!” “大哥,这厮说话也忒难听了,咱何苦受那鸟气,打他一顿走了便是!” 脾气暴躁的八风和尚最受不得气,打马上前劝说道。 他虽只是区区凝元境,但一向有一颗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心。 陈三更只是看着那个大妖,平静道:“还望通传,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我就不!略略略......”大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再看陈三更三人。 他并不担心陈三更等人暴起伤人,因为他身处大阵之内。 那一层看似透明却实则存在的大阵轻薄丝滑,带给他十足的安全感。 陈三更:...... 他也没想到竟然能遇见这么一个惫懒的看门妖,正头疼着,忽然听见了一个好听的声音。 “迷谷,怎么回事?” 鹿润秋落在山门前,看着一身黑衣的大妖。 大妖懒洋洋地扭过头,瞬间从座位上弹起,等站起来时,刚才还捏在手里的酒壶便已经消失了踪影。 看门的都不是善茬,大妖很快就调整了状态,开口道:“鹿执事,你来得正好,这小子竟然说他认识白执事,居然还让我通传,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 鹿润秋脸色冷漠,“那你为什么不通传?” 大妖夸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是,这个,那个......” 然后他就惊骇地看着鹿润秋换上了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笑容,看向那个瘦不拉几的年轻人,“公子可是姓陈?” 陈三更双眼一亮,看来赌对了! 果然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的长相啊! 他潇洒行礼,“正是在下。” 第四十七章 只是想感受一下大宗门的氛围 四人四马跟在鹿润秋的身后,行走在青眉山如画的风景中。 当突破了那层丝滑透明的大阵光罩,寂寥微冷的秋意就被挡在了外面,里面只剩下春色无边。 第一次真正看到大宗大派里面光景的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四下张望,连连惊叹,就连陈三更也不时侧目,感慨修行者的神奇。 只有刘昭明,目不斜视,双目盯住前方,突出一个见多识广。 走在他视线正前方的鹿润秋,猛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刘昭明,“这位公子,好看吗?” 刘昭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好看,又大又圆......不是,又细又软。” 杀气,浓厚的杀气。 上头的热血瞬间被吓了回去,大头重新掌控了身躯,刘昭明迅速恢复了镇定,“姑娘切莫误会,刘某并非那种唐突孟浪之人。” 他大袖一挥,目光从这四周的景致中扫过,开口道:“这大,是指的青眉山的大气,看看这煌煌气象,不愧为十大宗门之一。” “这圆却是指的贵宗护山大阵和阵内的契合,圆润自如,不见半点滞涩勉强,仿佛跟外界天地并无差别。” 鹿润秋双臂环抱在胸前,冷笑道:“那细在哪里,软在哪里啊?” 刘昭明充满自信地朗声一笑,“这细,指的便是细致,诸位且看,我们目之所及,虽有落花、枯叶,但并未感觉半分萧条破败,皆因为这些都被清理收拾得妥帖,只留在可以为山门增色之处,添加美感,而其余地方,该洁净处洁净,该清爽处清爽,没有十分细致的管理功夫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至于这软,倒是应在了姑娘的身上。” 刘昭明不顾鹿润秋刚刚稍缓的神情再次变冷,“整个山门之内,虽磅礴大气,却并不像其余男性为主的宗门那般生硬、粗砺,这里从布景到陈设,无一不包含着一丝令人亲近的柔软,如同静静流淌的清泉小溪一般,温婉包容,更何况还有如姑娘这般美丽的女子身处其中,这个软字便是恰到好处。” 鹿润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计较。 陈三更抿嘴暗叹,流氓有文化,实在太可怕。 至于早已目瞪口呆的八风和尚和关太初,都不禁朝刘昭明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刘昭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也实在不敢再次盯着那夺人心魄的弧线猛瞧了,默默跟了上去。 离山门不远处有一片地势平缓的山坡,在山坡上修着两三排精舍,翠竹掩映,错落有致,看上去得有上百间。 其中有一小半还是小院,可以容纳几人同住。 这儿便是青眉山供来客居住的区域了。 当然,若是地位更高的那些,比如十宗的实权人物或者朝廷高官,就能住在山腰处风景更好的位置,那儿还有十余座更奢华的院子,提供着更丰富的服务。 洛青衣虽然愿意为了陈三更坏了自己的规矩,却也不会因此坏了山门的规矩。 看到居然是鹿润秋亲自将人领过来,此处的执事立刻明白事情的紧要性,连忙安排了此处最好的一处院子,供四人住下,马匹也吩咐人精心照料着。 等四人安顿下来,鹿润秋并未做过多的停留,说了会转告白灵溪之后,便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去。 毕竟跟陈三更有交情的是白灵溪而不是她。 院子不大,但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当然也没有。 稍作梳洗,执事又亲自送来瓜果点心和茶水,四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开心地吃喝聊着。 刘昭明看了看四周,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关太初平静道:“容易吗?我看你刚才后背都打湿了。” 刘昭明叹了口气,“哎,说来惭愧,二哥我自母胎单身,至今已三十有余,一颗除膜喂道之心空余叹息,以至于方才见了那鹿姑娘,竟有些意乱情迷。” 陈三更微笑道:“食色性也,不丢人。你那番言语,足以令人佩服了。” 说起这个,刘昭明却并没有多么骄傲,更是长长叹了口气,“逞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终究是不切实际。” 他面露回忆,“当初我刚年满十八,遇到了一个自称神算的人,说我二十娶妻,次年生子,一生妻妾成群,一生幸福美满。我满怀期待地等着啊,一直等到了如今,夜夜与我作伴的,依旧只有冰冷的书籍。” 陈三更轻笑一声,“正常,知识改变命运嘛。” 刘昭明:...... 又聊了一阵,门外再次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陈公子,是我。” 一声软糯糯的呼唤,立刻让母胎单身三十年的刘昭明重新热血上头。 当院门打开,巧笑嫣然的白灵溪就站在门口,光彩照人。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目的青衣婢女,身姿稍有臃肿,面容略显普通。 陈三更笑着行礼,“白姑娘安好。冒昧来访,还望勿怪。” 白灵溪弯腰一福,“陈公子说的哪里话,若非公子一路相伴,灵溪如何能安然返回山中。今日公子前来,也算了却灵溪一桩心愿。” 等各自落座,刘关张三人侍立一旁,白灵溪也稍显犹豫地坐下,然后开口问道:“不知公子前来有何贵干?” 她压根就不相信陈三更单纯是为了看她而来,如果是那样,陈三更自己化化妆照镜子就够了。 想怎么看怎么看,看到激动处还能上手,不比跑这么远来找她划算? 陈三更嗯了一声,也不隐瞒,“上次白姑娘钱给得不少,让我能好好休息一阵,正好听我几个兄弟说了青眉酒会的事情,便想着能不能厚着脸皮来长长见识。” 白灵溪点了点头,陈三更提到了钱,显然这个说法就很令人信服了。 她笑着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们的大门随时朝陈公子敞开。不过最近山中事情不少,恐招待不周,灵溪在此先向陈公子赔罪了。” 一番客套之后,白灵溪带着婢女飘然远去,小院重回安静。 陈三更一抬头,却看见三个结拜兄弟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你们干啥?” “大哥,没想到,浓眉大眼的你也干这事儿!”八风和尚一脸震惊。 “如果还有这样的事,请务必叫上我。”关太初丹凤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我可以不收钱,不,倒给钱都行!”刘昭明咽了口口水。 “你们在说些什么啊!”陈三更翻了个白眼,“我和白姑娘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八风和尚哼了一声,“大哥这就是你不仗义了,刚才我分明听到了什么【干】啊、【钱给得不少】啊、【随时给你开门】这些词。” “你们几个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陈三更无语地看着他们三个,“众所周知,我是一名镖师,身为镖师,我护送一个女眷,收她的钱,这很合理吧?” “哈哈,原来是镖啊,是我们误会大哥了。” “不过还是说好,下次要真有那样的好事,千万别忘了兄弟啊!” “滚蛋!” 嬉闹过后,刘昭明坐在石凳上,问道:“大哥,你说我现在加入青眉山还来得及吗?” 陈三更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刘昭明正色道:“倒不是为了什么姑娘,单纯就是想感受一下大宗门的氛围。” 第四十八章 每临大事有静气! 青眉山不止一座山头; 万妖谷不止一处山谷; 身为天下两大妖族聚集地,它们经过多年发展早已是占地广袤的庞然大物。 而占据这些地界的,理所当然的,几乎都是妖怪。 妖怪们对洞穴有着顽固的向往和执着,那是深埋在天性之中的本能。 所以,在青眉山主峰背后的几座山头,几乎全是开凿的各种洞穴,妖怪们身处其中,才觉得恣意爽快。 在离主峰很近的一座山头,顶部的一个洞穴中,一头通体雪白的狮子正慵懒地在一张软垫上打着滚,在它的额头正中有一块凸起,似有东西要从中出来,下巴处一缕小小的山羊胡子随风飘摇。 白狮又翻了个声,从口中吐出人言,“还是在山里安全啊!” 正躺着,它忽然身子一顿,化作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形,赫然正是当日安水城中和申宫一起的白长根。 此刻的他再不复刚才的慵懒,眉头紧锁,盘坐在软垫上,凝神感知。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喃喃道:“奇怪,我现在身在山中,为何却有一丝危险的预警?” 他猛地想到一个可能,莫不是自己这一派要倒大霉了? 不应该啊!现在局面一片大好,尽在掌握啊!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身在山中还能有什么危险? 什么危险还能跑到青眉山里面来找他? 他一时陷入了迷茫,因为压根想不明白可能的危险在哪儿。 但他又不能不警惕,因为体内那一丝远祖血脉带来的对吉凶的模糊感知,已经好些次救过他的性命了。 最近一次,便是在安水城的死里逃生。 直到这两天,他偶尔想起那道插破天际的雄伟光柱都还要做噩梦。 谁能想到,一个看似普通的二星绣衣使能够有那等秘宝,申宫连叫都没叫一声,就被撞成了灰灰,好惨一妖。 所以,现在,他慌得一比。 “不行,我得找长老问问。” 一生稳健的白长根匆匆动身,离开了温暖舒适的洞府,朝外走去。 ...... 董狐,青眉山二长老。 虽名中带狐字,但他本人却跟狐族没有半点关系。 董狐的本体是一头猎豹,修成人形之后,最喜欢做的事情也和本体的名字一样。 在向妖族和人间播洒过多年博爱之后,他慢慢收了心,开始独宠几位爱妾。 其中最令他痴迷和喜欢的,就是一位被他掳掠而来的人族女子。 董狐将其视作禁脔,到哪儿都带在身边,先前在天益城中,也不例外。 对于这位被董狐视若珍宝,绝不让他人染指的女人,青眉山中有些好事者偷偷在私下调侃其为:_____ 不过就算董狐再宠爱那位女子,在眼下这般情形,他也绝对不可能让这位女子出现的。 山中的一处房间中,五个人齐聚一堂,正中主位上,坐着青眉山大长老袁搬山,左右皆是如今以他为首的反对派核心人物,自然也包括匆匆回山的董狐。 一个老头望向袁搬山,“大长老,三天后就是讨论主持青眉酒会之人的日子了,我们要怎么做,还请您示下啊!” “是啊,大长老,届时天下修行者齐至,如果能由您出任总负责,那咱们这就算是在天下同道面前立住了啊!”另一个老头也开口道。 “我们的实力早就不比他们差了,如今缺的不就是个名正言顺么,既然已经成功让这件事情变成了讨论推举,我们就一定要成功让大长老您顶上去。” 又一个人开了口,如今房中五人,便只剩大长老袁搬山和二长老董狐还没说话了。 董狐呵呵一笑,“诸位莫急,这青眉酒会原本自然是山主主持,山主病重,那帮人坚持由代理山主也就是圣女主持,说得过去吧?合情合理吧?但又如何?不还是被我们掰了过来,变成了推举产生吗?他们拦不住我们,同样,三天后的推举,他们难道就能拦住我们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啊!”一个老头忧心道:“万妖圣子来了啊!” “对啊,手下人都在讨论这事儿,人心惶惶啊!毕竟万妖圣子名头那么响,背后又是偌大一个万妖谷,这么算起来,我们的力量可就算不得强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原本中立的墙头草会见风使舵,转向对方啊!” 三个老头纷纷开口,言语中都透露出万妖圣子吴青帝给他们带来的重重压力。 袁搬山和董狐对视一眼,然后淡淡道:“万妖圣子,不是万妖谷主,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个老头连忙劝道:“大长老,但那毕竟是万妖谷板上钉钉的接班人啊!” 董狐轻笑道:“难道圣女就不是青眉山板上钉钉的接班人了?” 对面神色一滞,董狐又笑道:“只要一天没坐上那个位置,变数就始终存在,万妖圣子只是唬人厉害,真正能拿出什么东西?他能把万妖谷压箱底的那些底蕴都带过来不成?” “吩咐下去,让手下人都放宽心,一切尽在掌握。”袁搬山平静道:“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到时候推举大会上的详细问题。” ...... 一个时辰之后,董狐从那处房中走出,慢慢摇晃到了山腰的一处凉亭之中。 这个凉亭的位置绝佳,视野可以囊括面前的大半个山谷,落花流水皆在眼前,是董狐最喜欢的位置。 常在山中的人也都知道,这处凉亭和那个人族女人一样,只有二长老能够进入,所以平日里都是躲得远远的。 颇有眼力见儿的执事还专门派了人在外面守着。 董狐坐在亭中,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盆子,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令人惊讶的是,这盆中竟然装着半盆清水,被这么颠来倒去竟半点没有晃出来。 董狐伸出手掌,真元一抹,盆中的清水就神奇地升起,在董狐的面前形成了一道水幕。 水幕中渐渐出现了一个房间的轮廓,然后慢慢清晰起来,虽然依旧画质感人,但基本也看得清楚人脸和表情了。 这正是董狐得到了一件心爱的宝贝,水幕传音盆,能够实时传音沟通,价值连城。 但有个致命的缺陷在于,使用时必须在安静稳定的空间,而且传音距离最远只能有百里,这点路程一匹快马疾驰,不用一天也到了,在很多人看来就觉得十分鸡肋。 但董狐眼下的情况就刚好能用上,所以在回山之前将另一个水盆交给了留守的马得意。 房间中,一个端坐在桌边一直守候的男子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恭敬道:“二长老。” “把马得意叫过来吧。” “喏!” 很快,马得意匆匆出现在房中,看着他面前的另一面水幕。 董狐眉头一皱,看着自己关门弟子那厚重的黑眼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每临大事有静气,慌慌张张像什么话,你看你连觉都睡不好,今后还怎么敢把大事交给你?” 马得意脸一红,深吸一口气,慢慢镇定下来,沉声道:“师父教训得是。” 董狐面色稍缓,微微颔首,“这就对了,不就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小镖师嘛,我已经让华堂主出发过去了。” 马得意神色一振,青眉山风波堂堂主华熊,如今已是洞玄巅峰,距离破入知命境获得长老资格仅仅一步之遥,堪称青眉山上三境下第一人,有他出面,区区一个小镖师,定然不在话下。 自己也能暂且放下心事,再度策马奔腾了。 他连忙拱手道:“华堂主出马,自然万事无忧,弟子无能,有劳师父费心了。” 董狐自矜地摆了摆手,正要说上两句漂亮话关掉水幕,忽然视线一顿,停留在一个在凉亭外不远处慢慢走着的年轻人身上。 “等等,你昨天说的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 “长得怎么样?”马得意有些糊涂,“就是长得特别好看啊。” 董狐望向那个年轻人那张生平仅见的俊美容颜,神色有些难看,“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 马得意赶紧回忆起手下人的汇报,“穿着一身青色劲装。” 董狐看着年轻人的装束,吞了口口水,“还有吗?” “哦对了,他背上背着一把大刀,金丝大环刀,很醒目。” 董狐双目一亮,因为这个年轻人的背上空空如也。 陈三更随意地在山间散着步,心念一动,金丝大环刀立刻出现在手中,他满意地舞了两下,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完全来得及。 齐老道士给的这个方寸物,真不错。 第四十九章 巧合遇上巧合,多半就不是巧合。 花瓣决绝地从枝头落下,去往它以为的自由远方; 流水坚定地朝下流着去,它知道终有一天可以抵达大海。 同样头铁,却因为具体情况的不同,有着截然不同的境遇。 所以,坐在凉亭中看过许多年落花流水的董狐对头铁这件事理解颇深。 也正因如此,他看着那个悠悠闲闲散步的年轻人,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道这位到底是猜到了什么,就是头铁,就是不怕,还是误打误撞,真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董狐一时想不太明白,但他也确切地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个小镖师,绝对不能死在青眉山。 眼下的山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圣女一系和大长老一系正在为了青眉酒会的负责权明争暗斗,不可开交,而这小镖师据说还跟万妖圣子和狐婢白灵溪都有交集,一旦死在山中,可能就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 难以预料就意味着可能失控,而一个聪明人,是最讨厌失控的。 可问题在于,正如先前他的判断,这个小子又不能不杀。 在这个紧要关头,事关那个镖头被杀的案子,马虎不得。 “所以,得把这小子引出山门去啊!” 董狐喃喃自语着。 “二长老,白长根求见。” 一个下属,站在凉亭外,恭敬禀报。 董狐挑了挑眉毛,“让他过来。” 白长根走到凉亭边上,识趣停步,“长根见过二长老。” 董狐右脚在地面上轻轻一跺,一阵无形的光幕便将二人笼罩,“有什么事,说吧。” 白长根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刚才的心血来潮说了出来。 董狐眉头一皱,“你是说,山里有危险?” “不不不,不是山里有危险,而是我待在山里有危险。”白长根连忙解释道。 看似是一句废话,但白长根相信聪明睿智的二长老能够理解。 这也是他不去找跟他关系更好的大长老的原因,如果大长老听完这句话,多半就是一句【你特么在这儿跟我打哑谜呢!】 果然,二长老陷入了思索,显然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董狐轻声道:“也就是说,你想离山一趟。” 白长根弯腰赔笑,“是的,但是能不能有个安全的去处?” “安全的去处......”董狐沉吟两声,“要不这样,我让华堂主陪着你吧!” 白长根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疑惑地看着董狐。 董狐淡淡道:“华熊华堂主,正好我有事让他去办了,你跟着他待三天,然后再看?这应该是很安全了吧?” 心中登时被惊喜填满,白长根连忙道谢,“谢谢二长老。那我这就去准备!” “别急。”董狐叫住了他,然后朝他挥了挥手,“你进来。” “这......”白长根顿时面露犹豫。 “叫你进来就进来,这是我让你进来的,还能怪你不成!”董狐眉头一皱。 白长根迟疑着挺身进入,身处其中,果然发现别有光景,身心愉悦。 怪不得二长老视若珍宝,等闲绝不让人入内。 董狐伸手一指,惊醒了正在暗爽的白长根,“看见那个年轻人了吗?” 白长根顺着董狐的手指望过去,瞧清陈三更面容的时候,顿时就猛一哆嗦。 “你怕什么,这不就是个粗鄙的武夫嘛!”董狐淡淡道。 话虽如此,可是看见他,我就想起了安水城,想起安水城,就想起了那个不堪的夜晚啊! “他在追查他那个镖局总镖头被杀的案子,你想办法接近他,然后把他骗出山门,明日此刻起,华堂主会在山门处等着,由他动手结果了这个年轻人,这个你拿着,到时候以我的名义请华堂主陪你在山门外待三天,然后你再回来。” 说着董狐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递给白长根。 看着白长根犹犹豫豫的样子,董狐轻轻一笑,“击碎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白长根瞟了一眼那个除了帅一无是处的年轻人,咬牙接过玉佩,抱拳应下,“喏!” ...... 看惯了青眉山的秋月春风,陈三更闲庭信步,开始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如何破局。 进入青眉山安顿下来,只是第一步,如何打入青眉山内部,如何探知到合适的情报,如何配合绣衣使衙门的行动,这都是摆在陈三更面前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好诗,好诗啊!” 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从前方道旁的山坡上一跃而下,抚掌赞叹道。 陈三更脸一红,在心中跟屈子说了一声抱歉,行礼道:“武安城陈三更,见过兄台。” 中年男子微笑回礼,“青眉山白长根,有礼了。” 白长根? 陈三更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了安水城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头如今被证实名叫申宫的黑豹妖的怒吼,【白长根,你个狗r的!】。 “兄台?” 白长根的一声呼唤将陈三更从记忆中叫醒,“看兄台神色恍惚,可是有什么心事?” 白长根心中并没有什么担心,因为陈三更压根就没有见过他。 他可以肆意地欺瞒陈三更,将其引入二长老提前设下的圈套,而这个年轻人却浑然不知。 实在是可怜、可悲、又可叹啊! 与此同时,陈三更心思一转,重新露出了微笑,“抱歉啊,兄台,倒没什么心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白长根看着陈三更不由自主咧开的嘴角,好奇道:“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开心?” “我有个朋友,他夫人生孩子了。” “哦,是吗?那可真是值得庆祝的。”白长根点点头,“萍水相逢,不如一起走走?” 陈三更悄悄压下那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喜悦,嗯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青衣和白衣漫步在盛开的花丛间,聊着那些过去的故事,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 白长根感慨道:“没想到青眉酒会还未开始,就能得遇兄台这般妙人,兄台且稍等,我去寻几壶酒来,当与兄台一醉方休!” 陈三更微笑点头,“固所愿,不敢请耳!” 白长根匆匆离去,陈三更看着他的背影,面露沉思。 “滚开!” 一声暴躁的呼喝从山道的一端响起,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子骑着两匹食铁兽,从山道的另一头奔跑过来。 陈三更微微眯眼,看了过去。 “看什么看,滚蛋!” 距离愈发接近,其中一个男子从手中甩出一记长鞭,轻轻一抖,鞭子炸响在空中,弹出一道真元撞向陈三更的身躯。 陈三更悄悄叹了口气,左脚一蹬,身形出现在右边的山坡上。 那道真元穿过他身体的残影,击在山石上,撞出一大片灰尘,可见并未留手。 “居然还敢躲!” 甩鞭男子冷喝一声,足尖一点,凌空跃起,右手高高举起,朝着陈三更砸就要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白长根的怒吼声在一旁响起,“青眉山中,安敢放肆!” 时机恰到好处,英雄救美,套路虽烂,但总是最有效果的。 他从远处飞奔过来,然后便看着那个气势汹汹飞在空中的年轻人,像是突然被扯回了线的风筝,骤然在空中停住身形,然后直直摔落在地。 陈三更悄悄收回手指,笑望着白长根,“兄台不必紧张,这人有毛病。” 第四十七章 只是想感受一下大宗门的氛围 四人四马跟在鹿润秋的身后,行走在青眉山如画的风景中。 当突破了那层丝滑透明的大阵光罩,寂寥微冷的秋意就被挡在了外面,里面只剩下春色无边。 第一次真正看到大宗大派里面光景的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四下张望,连连惊叹,就连陈三更也不时侧目,感慨修行者的神奇。 只有刘昭明,目不斜视,双目盯住前方,突出一个见多识广。 走在他视线正前方的鹿润秋,猛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刘昭明,“这位公子,好看吗?” 刘昭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好看,又大又圆......不是,又细又软。” 杀气,浓厚的杀气。 上头的热血瞬间被吓了回去,大头重新掌控了身躯,刘昭明迅速恢复了镇定,“姑娘切莫误会,刘某并非那种唐突孟浪之人。” 他大袖一挥,目光从这四周的景致中扫过,开口道:“这大,是指的青眉山的大气,看看这煌煌气象,不愧为十大宗门之一。” “这圆却是指的贵宗护山大阵和阵内的契合,圆润自如,不见半点滞涩勉强,仿佛跟外界天地并无差别。” 鹿润秋双臂环抱在胸前,冷笑道:“那细在哪里,软在哪里啊?” 刘昭明充满自信地朗声一笑,“这细,指的便是细致,诸位且看,我们目之所及,虽有落花、枯叶,但并未感觉半分萧条破败,皆因为这些都被清理收拾得妥帖,只留在可以为山门增色之处,添加美感,而其余地方,该洁净处洁净,该清爽处清爽,没有十分细致的管理功夫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至于这软,倒是应在了姑娘的身上。” 刘昭明不顾鹿润秋刚刚稍缓的神情再次变冷,“整个山门之内,虽磅礴大气,却并不像其余男性为主的宗门那般生硬、粗砺,这里从布景到陈设,无一不包含着一丝令人亲近的柔软,如同静静流淌的清泉小溪一般,温婉包容,更何况还有如姑娘这般美丽的女子身处其中,这个软字便是恰到好处。” 鹿润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计较。 陈三更抿嘴暗叹,流氓有文化,实在太可怕。 至于早已目瞪口呆的八风和尚和关太初,都不禁朝刘昭明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刘昭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也实在不敢再次盯着那夺人心魄的弧线猛瞧了,默默跟了上去。 离山门不远处有一片地势平缓的山坡,在山坡上修着两三排精舍,翠竹掩映,错落有致,看上去得有上百间。 其中有一小半还是小院,可以容纳几人同住。 这儿便是青眉山供来客居住的区域了。 当然,若是地位更高的那些,比如十宗的实权人物或者朝廷高官,就能住在山腰处风景更好的位置,那儿还有十余座更奢华的院子,提供着更丰富的服务。 洛青衣虽然愿意为了陈三更坏了自己的规矩,却也不会因此坏了山门的规矩。 看到居然是鹿润秋亲自将人领过来,此处的执事立刻明白事情的紧要性,连忙安排了此处最好的一处院子,供四人住下,马匹也吩咐人精心照料着。 等四人安顿下来,鹿润秋并未做过多的停留,说了会转告白灵溪之后,便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去。 毕竟跟陈三更有交情的是白灵溪而不是她。 院子不大,但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当然也没有。 稍作梳洗,执事又亲自送来瓜果点心和茶水,四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开心地吃喝聊着。 刘昭明看了看四周,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关太初平静道:“容易吗?我看你刚才后背都打湿了。” 刘昭明叹了口气,“哎,说来惭愧,二哥我自母胎单身,至今已三十有余,一颗除膜喂道之心空余叹息,以至于方才见了那鹿姑娘,竟有些意乱情迷。” 陈三更微笑道:“食色性也,不丢人。你那番言语,足以令人佩服了。” 说起这个,刘昭明却并没有多么骄傲,更是长长叹了口气,“逞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终究是不切实际。” 他面露回忆,“当初我刚年满十八,遇到了一个自称神算的人,说我二十娶妻,次年生子,一生妻妾成群,一生幸福美满。我满怀期待地等着啊,一直等到了如今,夜夜与我作伴的,依旧只有冰冷的书籍。” 陈三更轻笑一声,“正常,知识改变命运嘛。” 刘昭明:...... 又聊了一阵,门外再次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陈公子,是我。” 一声软糯糯的呼唤,立刻让母胎单身三十年的刘昭明重新热血上头。 当院门打开,巧笑嫣然的白灵溪就站在门口,光彩照人。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目的青衣婢女,身姿稍有臃肿,面容略显普通。 陈三更笑着行礼,“白姑娘安好。冒昧来访,还望勿怪。” 白灵溪弯腰一福,“陈公子说的哪里话,若非公子一路相伴,灵溪如何能安然返回山中。今日公子前来,也算了却灵溪一桩心愿。” 等各自落座,刘关张三人侍立一旁,白灵溪也稍显犹豫地坐下,然后开口问道:“不知公子前来有何贵干?” 她压根就不相信陈三更单纯是为了看她而来,如果是那样,陈三更自己化化妆照镜子就够了。 想怎么看怎么看,看到激动处还能上手,不比跑这么远来找她划算? 陈三更嗯了一声,也不隐瞒,“上次白姑娘钱给得不少,让我能好好休息一阵,正好听我几个兄弟说了青眉酒会的事情,便想着能不能厚着脸皮来长长见识。” 白灵溪点了点头,陈三更提到了钱,显然这个说法就很令人信服了。 她笑着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们的大门随时朝陈公子敞开。不过最近山中事情不少,恐招待不周,灵溪在此先向陈公子赔罪了。” 一番客套之后,白灵溪带着婢女飘然远去,小院重回安静。 陈三更一抬头,却看见三个结拜兄弟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你们干啥?” “大哥,没想到,浓眉大眼的你也干这事儿!”八风和尚一脸震惊。 “如果还有这样的事,请务必叫上我。”关太初丹凤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我可以不收钱,不,倒给钱都行!”刘昭明咽了口口水。 “你们在说些什么啊!”陈三更翻了个白眼,“我和白姑娘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八风和尚哼了一声,“大哥这就是你不仗义了,刚才我分明听到了什么【干】啊、【钱给得不少】啊、【随时给你开门】这些词。” “你们几个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陈三更无语地看着他们三个,“众所周知,我是一名镖师,身为镖师,我护送一个女眷,收她的钱,这很合理吧?” “哈哈,原来是镖啊,是我们误会大哥了。” “不过还是说好,下次要真有那样的好事,千万别忘了兄弟啊!” “滚蛋!” 嬉闹过后,刘昭明坐在石凳上,问道:“大哥,你说我现在加入青眉山还来得及吗?” 陈三更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刘昭明正色道:“倒不是为了什么姑娘,单纯就是想感受一下大宗门的氛围。” 第四十八章 每临大事有静气! 青眉山不止一座山头; 万妖谷不止一处山谷; 身为天下两大妖族聚集地,它们经过多年发展早已是占地广袤的庞然大物。 而占据这些地界的,理所当然的,几乎都是妖怪。 妖怪们对洞穴有着顽固的向往和执着,那是深埋在天性之中的本能。 所以,在青眉山主峰背后的几座山头,几乎全是开凿的各种洞穴,妖怪们身处其中,才觉得恣意爽快。 在离主峰很近的一座山头,顶部的一个洞穴中,一头通体雪白的狮子正慵懒地在一张软垫上打着滚,在它的额头正中有一块凸起,似有东西要从中出来,下巴处一缕小小的山羊胡子随风飘摇。 白狮又翻了个声,从口中吐出人言,“还是在山里安全啊!” 正躺着,它忽然身子一顿,化作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形,赫然正是当日安水城中和申宫一起的白长根。 此刻的他再不复刚才的慵懒,眉头紧锁,盘坐在软垫上,凝神感知。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喃喃道:“奇怪,我现在身在山中,为何却有一丝危险的预警?” 他猛地想到一个可能,莫不是自己这一派要倒大霉了? 不应该啊!现在局面一片大好,尽在掌握啊!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身在山中还能有什么危险? 什么危险还能跑到青眉山里面来找他? 他一时陷入了迷茫,因为压根想不明白可能的危险在哪儿。 但他又不能不警惕,因为体内那一丝远祖血脉带来的对吉凶的模糊感知,已经好些次救过他的性命了。 最近一次,便是在安水城的死里逃生。 直到这两天,他偶尔想起那道插破天际的雄伟光柱都还要做噩梦。 谁能想到,一个看似普通的二星绣衣使能够有那等秘宝,申宫连叫都没叫一声,就被撞成了灰灰,好惨一妖。 所以,现在,他慌得一比。 “不行,我得找长老问问。” 一生稳健的白长根匆匆动身,离开了温暖舒适的洞府,朝外走去。 ...... 董狐,青眉山二长老。 虽名中带狐字,但他本人却跟狐族没有半点关系。 董狐的本体是一头猎豹,修成人形之后,最喜欢做的事情也和本体的名字一样。 在向妖族和人间播洒过多年博爱之后,他慢慢收了心,开始独宠几位爱妾。 其中最令他痴迷和喜欢的,就是一位被他掳掠而来的人族女子。 董狐将其视作禁脔,到哪儿都带在身边,先前在天益城中,也不例外。 对于这位被董狐视若珍宝,绝不让他人染指的女人,青眉山中有些好事者偷偷在私下调侃其为:_____ 不过就算董狐再宠爱那位女子,在眼下这般情形,他也绝对不可能让这位女子出现的。 山中的一处房间中,五个人齐聚一堂,正中主位上,坐着青眉山大长老袁搬山,左右皆是如今以他为首的反对派核心人物,自然也包括匆匆回山的董狐。 一个老头望向袁搬山,“大长老,三天后就是讨论主持青眉酒会之人的日子了,我们要怎么做,还请您示下啊!” “是啊,大长老,届时天下修行者齐至,如果能由您出任总负责,那咱们这就算是在天下同道面前立住了啊!”另一个老头也开口道。 “我们的实力早就不比他们差了,如今缺的不就是个名正言顺么,既然已经成功让这件事情变成了讨论推举,我们就一定要成功让大长老您顶上去。” 又一个人开了口,如今房中五人,便只剩大长老袁搬山和二长老董狐还没说话了。 董狐呵呵一笑,“诸位莫急,这青眉酒会原本自然是山主主持,山主病重,那帮人坚持由代理山主也就是圣女主持,说得过去吧?合情合理吧?但又如何?不还是被我们掰了过来,变成了推举产生吗?他们拦不住我们,同样,三天后的推举,他们难道就能拦住我们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啊!”一个老头忧心道:“万妖圣子来了啊!” “对啊,手下人都在讨论这事儿,人心惶惶啊!毕竟万妖圣子名头那么响,背后又是偌大一个万妖谷,这么算起来,我们的力量可就算不得强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原本中立的墙头草会见风使舵,转向对方啊!” 三个老头纷纷开口,言语中都透露出万妖圣子吴青帝给他们带来的重重压力。 袁搬山和董狐对视一眼,然后淡淡道:“万妖圣子,不是万妖谷主,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个老头连忙劝道:“大长老,但那毕竟是万妖谷板上钉钉的接班人啊!” 董狐轻笑道:“难道圣女就不是青眉山板上钉钉的接班人了?” 对面神色一滞,董狐又笑道:“只要一天没坐上那个位置,变数就始终存在,万妖圣子只是唬人厉害,真正能拿出什么东西?他能把万妖谷压箱底的那些底蕴都带过来不成?” “吩咐下去,让手下人都放宽心,一切尽在掌握。”袁搬山平静道:“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到时候推举大会上的详细问题。” ...... 一个时辰之后,董狐从那处房中走出,慢慢摇晃到了山腰的一处凉亭之中。 这个凉亭的位置绝佳,视野可以囊括面前的大半个山谷,落花流水皆在眼前,是董狐最喜欢的位置。 常在山中的人也都知道,这处凉亭和那个人族女人一样,只有二长老能够进入,所以平日里都是躲得远远的。 颇有眼力见儿的执事还专门派了人在外面守着。 董狐坐在亭中,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盆子,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令人惊讶的是,这盆中竟然装着半盆清水,被这么颠来倒去竟半点没有晃出来。 董狐伸出手掌,真元一抹,盆中的清水就神奇地升起,在董狐的面前形成了一道水幕。 水幕中渐渐出现了一个房间的轮廓,然后慢慢清晰起来,虽然依旧画质感人,但基本也看得清楚人脸和表情了。 这正是董狐得到了一件心爱的宝贝,水幕传音盆,能够实时传音沟通,价值连城。 但有个致命的缺陷在于,使用时必须在安静稳定的空间,而且传音距离最远只能有百里,这点路程一匹快马疾驰,不用一天也到了,在很多人看来就觉得十分鸡肋。 但董狐眼下的情况就刚好能用上,所以在回山之前将另一个水盆交给了留守的马得意。 房间中,一个端坐在桌边一直守候的男子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恭敬道:“二长老。” “把马得意叫过来吧。” “喏!” 很快,马得意匆匆出现在房中,看着他面前的另一面水幕。 董狐眉头一皱,看着自己关门弟子那厚重的黑眼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每临大事有静气,慌慌张张像什么话,你看你连觉都睡不好,今后还怎么敢把大事交给你?” 马得意脸一红,深吸一口气,慢慢镇定下来,沉声道:“师父教训得是。” 董狐面色稍缓,微微颔首,“这就对了,不就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小镖师嘛,我已经让华堂主出发过去了。” 马得意神色一振,青眉山风波堂堂主华熊,如今已是洞玄巅峰,距离破入知命境获得长老资格仅仅一步之遥,堪称青眉山上三境下第一人,有他出面,区区一个小镖师,定然不在话下。 自己也能暂且放下心事,再度策马奔腾了。 他连忙拱手道:“华堂主出马,自然万事无忧,弟子无能,有劳师父费心了。” 董狐自矜地摆了摆手,正要说上两句漂亮话关掉水幕,忽然视线一顿,停留在一个在凉亭外不远处慢慢走着的年轻人身上。 “等等,你昨天说的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 “长得怎么样?”马得意有些糊涂,“就是长得特别好看啊。” 董狐望向那个年轻人那张生平仅见的俊美容颜,神色有些难看,“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 马得意赶紧回忆起手下人的汇报,“穿着一身青色劲装。” 董狐看着年轻人的装束,吞了口口水,“还有吗?” “哦对了,他背上背着一把大刀,金丝大环刀,很醒目。” 董狐双目一亮,因为这个年轻人的背上空空如也。 陈三更随意地在山间散着步,心念一动,金丝大环刀立刻出现在手中,他满意地舞了两下,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完全来得及。 齐老道士给的这个方寸物,真不错。 第四十九章 巧合遇上巧合,多半就不是巧合。 花瓣决绝地从枝头落下,去往它以为的自由远方; 流水坚定地朝下流着去,它知道终有一天可以抵达大海。 同样头铁,却因为具体情况的不同,有着截然不同的境遇。 所以,坐在凉亭中看过许多年落花流水的董狐对头铁这件事理解颇深。 也正因如此,他看着那个悠悠闲闲散步的年轻人,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道这位到底是猜到了什么,就是头铁,就是不怕,还是误打误撞,真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董狐一时想不太明白,但他也确切地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个小镖师,绝对不能死在青眉山。 眼下的山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圣女一系和大长老一系正在为了青眉酒会的负责权明争暗斗,不可开交,而这小镖师据说还跟万妖圣子和狐婢白灵溪都有交集,一旦死在山中,可能就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 难以预料就意味着可能失控,而一个聪明人,是最讨厌失控的。 可问题在于,正如先前他的判断,这个小子又不能不杀。 在这个紧要关头,事关那个镖头被杀的案子,马虎不得。 “所以,得把这小子引出山门去啊!” 董狐喃喃自语着。 “二长老,白长根求见。” 一个下属,站在凉亭外,恭敬禀报。 董狐挑了挑眉毛,“让他过来。” 白长根走到凉亭边上,识趣停步,“长根见过二长老。” 董狐右脚在地面上轻轻一跺,一阵无形的光幕便将二人笼罩,“有什么事,说吧。” 白长根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刚才的心血来潮说了出来。 董狐眉头一皱,“你是说,山里有危险?” “不不不,不是山里有危险,而是我待在山里有危险。”白长根连忙解释道。 看似是一句废话,但白长根相信聪明睿智的二长老能够理解。 这也是他不去找跟他关系更好的大长老的原因,如果大长老听完这句话,多半就是一句【你特么在这儿跟我打哑谜呢!】 果然,二长老陷入了思索,显然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董狐轻声道:“也就是说,你想离山一趟。” 白长根弯腰赔笑,“是的,但是能不能有个安全的去处?” “安全的去处......”董狐沉吟两声,“要不这样,我让华堂主陪着你吧!” 白长根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疑惑地看着董狐。 董狐淡淡道:“华熊华堂主,正好我有事让他去办了,你跟着他待三天,然后再看?这应该是很安全了吧?” 心中登时被惊喜填满,白长根连忙道谢,“谢谢二长老。那我这就去准备!” “别急。”董狐叫住了他,然后朝他挥了挥手,“你进来。” “这......”白长根顿时面露犹豫。 “叫你进来就进来,这是我让你进来的,还能怪你不成!”董狐眉头一皱。 白长根迟疑着挺身进入,身处其中,果然发现别有光景,身心愉悦。 怪不得二长老视若珍宝,等闲绝不让人入内。 董狐伸手一指,惊醒了正在暗爽的白长根,“看见那个年轻人了吗?” 白长根顺着董狐的手指望过去,瞧清陈三更面容的时候,顿时就猛一哆嗦。 “你怕什么,这不就是个粗鄙的武夫嘛!”董狐淡淡道。 话虽如此,可是看见他,我就想起了安水城,想起安水城,就想起了那个不堪的夜晚啊! “他在追查他那个镖局总镖头被杀的案子,你想办法接近他,然后把他骗出山门,明日此刻起,华堂主会在山门处等着,由他动手结果了这个年轻人,这个你拿着,到时候以我的名义请华堂主陪你在山门外待三天,然后你再回来。” 说着董狐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递给白长根。 看着白长根犹犹豫豫的样子,董狐轻轻一笑,“击碎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白长根瞟了一眼那个除了帅一无是处的年轻人,咬牙接过玉佩,抱拳应下,“喏!” ...... 看惯了青眉山的秋月春风,陈三更闲庭信步,开始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如何破局。 进入青眉山安顿下来,只是第一步,如何打入青眉山内部,如何探知到合适的情报,如何配合绣衣使衙门的行动,这都是摆在陈三更面前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好诗,好诗啊!” 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从前方道旁的山坡上一跃而下,抚掌赞叹道。 陈三更脸一红,在心中跟屈子说了一声抱歉,行礼道:“武安城陈三更,见过兄台。” 中年男子微笑回礼,“青眉山白长根,有礼了。” 白长根? 陈三更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了安水城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头如今被证实名叫申宫的黑豹妖的怒吼,【白长根,你个狗r的!】。 “兄台?” 白长根的一声呼唤将陈三更从记忆中叫醒,“看兄台神色恍惚,可是有什么心事?” 白长根心中并没有什么担心,因为陈三更压根就没有见过他。 他可以肆意地欺瞒陈三更,将其引入二长老提前设下的圈套,而这个年轻人却浑然不知。 实在是可怜、可悲、又可叹啊! 与此同时,陈三更心思一转,重新露出了微笑,“抱歉啊,兄台,倒没什么心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白长根看着陈三更不由自主咧开的嘴角,好奇道:“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开心?” “我有个朋友,他夫人生孩子了。” “哦,是吗?那可真是值得庆祝的。”白长根点点头,“萍水相逢,不如一起走走?” 陈三更悄悄压下那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喜悦,嗯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青衣和白衣漫步在盛开的花丛间,聊着那些过去的故事,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 白长根感慨道:“没想到青眉酒会还未开始,就能得遇兄台这般妙人,兄台且稍等,我去寻几壶酒来,当与兄台一醉方休!” 陈三更微笑点头,“固所愿,不敢请耳!” 白长根匆匆离去,陈三更看着他的背影,面露沉思。 “滚开!” 一声暴躁的呼喝从山道的一端响起,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子骑着两匹食铁兽,从山道的另一头奔跑过来。 陈三更微微眯眼,看了过去。 “看什么看,滚蛋!” 距离愈发接近,其中一个男子从手中甩出一记长鞭,轻轻一抖,鞭子炸响在空中,弹出一道真元撞向陈三更的身躯。 陈三更悄悄叹了口气,左脚一蹬,身形出现在右边的山坡上。 那道真元穿过他身体的残影,击在山石上,撞出一大片灰尘,可见并未留手。 “居然还敢躲!” 甩鞭男子冷喝一声,足尖一点,凌空跃起,右手高高举起,朝着陈三更砸就要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白长根的怒吼声在一旁响起,“青眉山中,安敢放肆!” 时机恰到好处,英雄救美,套路虽烂,但总是最有效果的。 他从远处飞奔过来,然后便看着那个气势汹汹飞在空中的年轻人,像是突然被扯回了线的风筝,骤然在空中停住身形,然后直直摔落在地。 陈三更悄悄收回手指,笑望着白长根,“兄台不必紧张,这人有毛病。” 第五十章 白长根:光阴虚度 山道上,方才气势汹汹的两个人,一个在坐骑的身上软了,一个在冰冷的地上硬着。 两头原本面目狰狞的食铁兽停在原地,眨了眨小眼睛,露出几分呆萌。 白长根看着陈三更灿烂的笑容,听着他风轻云淡的话语,无声地在心底咆哮: 他有毛病? 他有毛病啊! 这是老子专门在山里找的两个手下,身强体壮,龙精虎猛,硬着头皮鏖战一夜都可以的啊!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地上的那个男子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伸出鞭子指着陈三更,吞吞吐吐地就要骂出口来。 不等对方开口,白长根上前一步,一脚将其踹翻在地,眉头一皱,一脸嫌弃地冷喝道:“来者皆是客,山门之内岂容尔等跋扈!还不快滚,自行去各自师尊处领罪认罚!” 两人两兽气势汹汹地来,灰溜溜地走。 陈三更望着食铁兽晃着圆润的臀儿远去,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免费观赏国宝的机会就这么就没了。 至于别的,只能说,戏太差。 这个世界的确需要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 他方才及时意识到了问题,在点中了对方之后立刻又悄悄出手解开了对方的穴道,一瞬之间,白长根也并未多想,只当那人是最近勤耕不坠以至于囊中羞涩,身体出了岔子。 白长根悄悄瞥了一眼陈三更处变不惊的脸色,委实不知道他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另有倚仗。 “抱歉啊陈兄,让你受惊了。”白长根拱手作揖,开口试探。 陈三更笑了笑,“没关系啊,不就是一鞭子一拳头的事么,我们村里这样的打斗多的是,要是哪个闲汉睡了别家的媳妇,那打得比这狠多了,脑袋打破都是可能的。” 《论扮猪吃虎》。 “哈哈!”白长根尴尬地大笑两声,“不说那些糟心事了,咱们寻一处凉亭,喝两杯佳酿。” 陈三更提议道:“我还有三个兄弟一起前来,如果白兄不嫌弃,不如去我们暂住的小院一起,大家一醉方休?” 白长根眉毛一挑,“甚好,甚好!” ...... 小半个时辰之后,山边的小院,刘关张三人热情地迎接着白衣飘飘,气质卓然的白长根。 “哎哟,兄台一表人才,一看就不是凡人啊!” “欢迎兄台。莅临寒舍,蓬荜生辉!” “和尚和两位兄长的意思一样。” 当看到陈三更将白长根引入了石桌左边的的那个座位时,三人瞳孔俱是一缩,然后笑容依旧。 从回音谷到青眉山的路上,陈三更便有过交待:第一不能向外人透露陈三更的个人修为,第二不能打着陈三更的名号胡作非为,第三如果陈三更带人回来,让那人坐在左边就是有问题,坐在右边就是正常交流。 “兄台,快来快来,相逢是缘,咱们不醉不归!” 刘昭明率先哈哈一笑,打破僵局,拎起桌上的酒壶就给白长根满上一杯。 白长根愣了愣,对这样毫无遮掩的热情颇有几分措手不及。 陈三更笑着道:“这是我三个结义兄弟,他们都是好心人。” 白长根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琢磨道:陈三更并非一人前来,若想将其骗出山门,只打通他一个人的关节是不行的,必须要在他其余兄弟的心中建立起可信的形象来。 一念及此,他也爽朗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干了一杯酒,他刻意将话题引到了修行上,然后笑着道:“修行,不过是一场个人与天地之间的角力,三位如果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来讨论讨论。” 八风和尚摸了摸光头,“不知兄台什么境界了?” 白长根赞赏地看了一眼八风和尚埕亮的光头,笑着道:“区区入微境,在这青眉山中也不值一提。” 说完,他便微笑着,等候其余三人的恭维和吹捧。 “的确,入微境也不算什么厉害的。” “是啊,兄台这份自我认知也很充分,值得称赞。” “比起我们先前看到的那些一个通幽境就觉得自己了不得的人来说好多了。” 刘关张三人一人一句,俱都点头附和着白长根的话语。 ??? 白长根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们一个通幽境,一个凝元境,甚至还有个不懂修行的,谁给你们的勇气看不起老子一个入微境啊! 八风和尚举起酒杯,“兄台,不要气馁,虽然你现在就是个入微境,但是未来总有机会进入洞玄境,甚至成为上三境的大能,来喝一杯,千万不要灰心丧气。” 我特么谢谢你啊,白长根无语地举起酒杯,跟八风和尚碰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他很快调整了思绪,重整旗鼓,笑着道:“这位兄弟说得对,这些年修行进度日渐放缓,实在是因为醉心读书的关系,在书中文字上耗费了太多光阴了。” 关太初挑了挑眉毛,“意思是兄台博览群书,学富五车?” 白长根自矜一笑,“也称不上博览群书吧,只是多少读了些大儒的著作而已。” 在青眉山这样的地方,能读书,会读书,就已经是足够厉害的了,更不用说像白长根这样,货真价实地读过不少书籍的妖了。 所有他也很有自信,能够借此在对方心中建立起高大的形象。 “咳咳。”八风和尚咳了两声,“二哥,你说你以前在哪儿学业来着?” 刘昭明看了一眼白长根,歉意一笑。 白长根疑惑地看向刘昭明,不知道他这份带着歉意的笑容有何用意。 刘昭明提起酒壶,又给白长根倒了一杯,然后举杯道:“鄙人不才,少年曾在白鹿洞学艺。” 白长根:...... 白鹿洞书院,天下第一书院。 收徒之苛刻,教徒之严格,天下闻名,只要是白鹿洞书院的正式学生,不管最终能不能进入内门,走上儒家修行路,在基础学识上一定都是不差的。 白长根连忙道:“咳咳,在下擅长的,也并非博闻强识,而是诗词歌赋之道。” 此术名为:挽尊。 刘昭明微微一笑,轻轻吟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陈三更扭头看了他一眼,无语地收回了目光。 白长根霍然起身,朝着刘昭明拱手,由衷敬佩道:“此句大才,白某甘拜下风。” 陈三更轻轻挑了挑眉,没想到还是个敞亮人? 刘昭明偷偷瞟了陈三更一眼,见他悄悄点了点头,便只好自己认了下来,笑着摆了摆手,“偶然所做,不值一提。” 几番受挫之后,白长根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了,颓丧的情绪弥漫在心头,幽幽叹道:“哎,如此说来,白某在山中蹉跎多年,修为进展缓慢,才学又不出众,除了在山中异性缘份上颇有几分独到之处外,果然是光阴虚度啊!” 话音刚落,没想到三个人影顿时急切上前。 “白兄,此言差矣啊!前面那些事情最终不都是为了在异性缘上有所建树嘛!” “是啊,我们又不像我大哥那样,凭着一张脸就能让人门户大开。” “你说那个光阴,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那怎么能叫虚度呢!” 白长根看着刘关张三人热情的脸,激动的样子,抽了抽嘴角。 早知道,老子费那劲儿干嘛啊! ...... 第五十一章 我大哥天下无敌 仰观日月之盛,俯察山门之细。 青眉山的山主府邸就在主峰山巅。 【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这是青眉山先祖的寄语。 一圈巧借地势,内合自然的宅院涵盖了山主的一切生活所需。 其中的一座内,卸掉易容的洛青衣凭栏独立,一袭大青衣在山巅的微风中飘飞,发梢也随之起舞。 狐鹿二婢,白灵溪和鹿润秋,静静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默默守候。 “小姐,你看了那个陈公子,觉得怎么样啊?也不说句话。” 自小就跟洛青衣生活在一起的两个姑娘虽然名为婢女,实则情同姐妹,所以问起问题来,并没有太多顾忌。 洛青衣望着主峰下,层层叠叠的楼台和宅院,轻轻叹了口气,“灵溪,你再把当日你和陈公子交往的过程细细说上一遍。” 白灵溪心思一转,连忙道:“小姐明鉴,我和陈公子并未交往,我全程都在马车上,什么都不知道,并没有什么接触呢。” 洛青衣看着她,“我说正经的。” “我也是说正经的!” 自打猜到小姐可能对陈三更有想法之后,白灵溪就将自己心里那正在疯长的念头死死压了回去。 从此,陈三更于她,顶多不过午夜梦回后,换下的一条条湿漉漉的亵裤。 洛青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跟你开玩笑。” 鹿润秋也悄悄伸出手,在白灵溪身后曼妙的弧线顶峰轻轻拍了一把,“我看你下了一趟山,脑子出问题,连小姐的话都听不明白了。” 白灵溪看了看洛青衣的神色不似作伪,吐了吐舌头,将她和牛犇在万福县城中找到顺风镖局起,一直到和万妖圣子一行离开安水城的过程详细地说了。 鹿润秋在一旁轻声补充道:“牛叔说了,在那处山谷,第一轮的两个杀手,正是二长老麾下风波堂的猫大和熊二,两人俱是通幽境。” “两个通幽境,同时伏击,竟然不是他一刀之敌?”洛青衣蹙起好看的眉头,喃喃道。 “是啊,事后得知情报,我们也很惊讶。”鹿润秋附和道:“而且方才进山时我刻意观察过,他本人并没有什么真元气机的流露。” 白灵溪迟疑道:“莫非是什么异种传承?” 对于妖族来说,异种传承虽然极其罕见,但确实有过,有些天赋强大的妖族一旦拥有祖妖血脉,仅凭肉身能量就能媲美高阶修行者。 洛青衣回身靠着栏杆,“让我想想。” 她回忆起刚才在小院中看见的陈三更的样子,陷入了沉思中。 山巅之上,寂静无声,只有温润的风在和花叶嬉闹。 半晌过后,等不及的白灵溪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你想出什么了啊?” 洛青衣喃喃道:“他真的好俊美啊!” ...... 山巅,是山主及其亲眷的居所; 山腰,那一片彼此间隔很开,各自占地都不小的院子,则是属于那些前来青眉山的大人物暂住的地方。 万妖谷圣子吴青帝就住在其中的一间院子中,守护住洛青衣的下面。 “公子,陈三更来了!” 加藤匆匆而至,推开院门,语气急迫。 这并不是他身为万妖谷情报负责人之一的能耐,而是陈三更的到来在很快就已经传遍了青眉山的女性群体。 大家都知道来了个俊美得不得了的年轻人。 万妖圣子虽然也很俊美,但身份太高只能远观,但那个据说并无修为在身的年轻人,大概率是可以亵玩的。 一些胆子大点的女妖就已经行动了,可惜都被客房那边的执事拦了下来,一句这是圣女殿下的客人,便足以将她们停住蠢蠢欲动的身子,止住口中的垂涎欲滴,回到洞中,空穴来风。 加藤也是通过一位这般失望而归的女妖,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略带着一丝被看轻的愤怒,他匆匆收回了手指,跑来禀报消息。 吴青帝正随意地坐在一张用料名贵,雕花细致的桌子边,煮水烹茶,听了加藤的话,他抬起头,“安水城的那位?” 加藤点点头,“是的。” 吴青帝想了想,“准备一点礼物,明日我当去拜访一下。” “公子,这不妥吧?要拜访,也是应该他来拜访你啊!” 吴青帝笑了笑,“既是朋友,何必执着于这些虚礼。” 加藤心生佩服,连忙拱手道:“公子高义。” ...... 白长根笑着拜别了陈三更四人,转身出了小院。 在返回自己洞府的路上,他的嘴角就一直荡漾着微微的笑意。 他最终成功取得了陈三更四人的信任,而且看那三位的样子,甚至还有些崇拜。 顺理成章的,当他提出明日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的时候,他们很愉快地就答应了。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啊! 回到洞府,白长根化作本体,慵懒地趴在软垫上,凝神感知了一下,果然那危险的感觉还在,并不是错觉。 好在明天他就可以出山避祸了,这种躲过一劫的滋味实在令人舒爽啊。 他伸出舌头舔湿了爪子的肉垫,然后在脸上抹了几把,洗过了脸,闭眼假寐起来。 ...... 在白长根离去之后的小院中,欢声笑语都戛然而止,屋内的四个人俱都面色严肃。 陈三更开口道:“明日的约我一人前去,你们三人就待在山中。” 刘昭明立刻劝说道:“大哥,岂能让你孤身犯险!” 陈三更看着他,“要不你跟我一起?” “大可不必!”刘昭明袖子一摆,“我大哥天下无敌。” 陈三更没有在意刘昭明的逃避和吹捧,继续道:“你们三人就在山中,我最多一天就会返回,这一日只要你们不乱来,安全自是无忧的。” 三人都不笨,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更担心陈三更的安危。 陈三更笑了笑,“放心吧,他伤不到我,反倒是我也正想找他,问点东西。” 经过了王家大宅的遭遇,陈三更已经对他自己的实力有了些粗浅的认知。 他忽然神色一动,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不多时,院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几位贵客,给您送晚膳来了。” 很快,丰盛的餐食、酒水、点心摆满了一桌,两个仆役躬身微笑,“贵客请慢用。” ...... 咕咕。 咕咕。 一阵又一阵古怪的声音在密林中低低地响着。 灰衣杀手抱着剑,孤独地靠在大石的阴影中。 他是四象山天益州分部安水城办事处的老二; 他是积年的入微境高手; 他是不忘初心的杀手; 他饿了...... 已经四天了,小镖师还是没有过来。 但他一点不慌,目光平静,伸手轻轻按着腹部,尽量让声音能够小一些。 因为他相信,小镖师终将过来,迎接自己这一剑。 杀手,莫得感情,莫得情绪,只有修为和耐心。 他在出发前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带的干粮好像有些不太够了。 他又不敢离去,生怕刚好就在这个时间,小镖师从此经过。 至于生火烤肉之类的,一个合格的杀手,是不会做这等暴露身形的愚蠢事情的。 所以,似乎他只能在原地,等待着小镖师过来被他杀,或者先等到处里的消息和支援。 被动。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轻轻在肚子上捶了一拳,出了一口饿气。 第五十二章 温一杯酒,一刀斩了个杀手 一日之计在于晨。 一日之技在于稳。 白长根是一个沉稳的人。 在和一个乖巧温婉的相熟女妖完成了一场节奏愉快的晨练之后,神清气爽的白长根梳洗干净,穿戴整齐,慢慢悠悠地设想了一下接下来三天,领着华堂主去哪里潇洒。 他虽然生性谨慎,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却从未停歇。 因为谨慎的意义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吗? 他闭目凝神,再度感应了一下,发现危险之感愈发强烈。 “果然,要尽快离山了!” 闲坐到天色差不多,他拎起早已准备好的食盒,动身去往陈三更等人暂住小院中。 ......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那三位兄弟,我们就只有下次再约了。” 得知刘关张三人有事不去的消息,白长根一脸遗憾地扼腕叹息着。 心中暗道:可惜并没有下次了。 刘关张三人齐齐抱拳,“下次一定!” 同时也在心中暗道:可惜并没有下次了。 陈三更和白长根有说有笑地走向山门,在山门处做好了登记,然后笑着走出。 陈三更的心中涌起疑惑,莫非这白长根另有图谋,不是想要将自己灭口? 否则这个山门进出记录不就是最大的问题吗?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和白长根走出山门后不久,今日轮值的那位看门大妖,默默地将方才二人登记的那本册子收起,从怀中取出了真正的登记册。 山门进出登记册是由特殊材质制成,只要落笔,便无法销毁或者涂改。 但如果写的本来就是个假的呢? 像陈三更这种刚来的外人,即使看到这个册子和昨天的不一样,也顶多以为进和出本来就有所区别,不会细问。 出了山门不远,白长根领头朝右一转,拐向了一条清幽雅致的山路。 他笑着道:“陈兄,你看我没有夸张吧,此地景致并不逊色山中,更何况无大阵遮掩,更多了一份自然。” 陈三更笑着点点头,“清雅幽静,的确是个好地方。” 在山道上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拐过一个大弯路,白长根指着前方的微笑道:“陈兄且看,这才是我请你来此处真正要赏观的景色。” 陈三更抬头望去,但见前方山谷中生长着一大片红枫,枝头红叶正当时,将山峦尽数染成火红,看上去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 白长根自矜一笑,“此山名叫冬月山,这山中红枫,知晓者却不多,我也是偶然无事才寻到。” 他捋了捋下巴的一缕山羊胡,“世人皆言,松江孤岛有红枫,美艳动人,但在我看来,这冬月之枫,并不逊色于那松岛之枫!” 陈三更点了点头,“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端的是好风景。” 白长根默念了两遍陈三更无意说出来的名句,心中暗叹一声,“走吧,前方有一处凉亭,我们坐下观景饮酒。” 凉亭中,对坐的两人面前摆着一大堆的吃食,中间还有个小火炉,温着青眉山特产的青梅酒。 陈三更笑着道:“白兄这准备得也太丰盛了。” 白长根哈哈一笑,若有深意地道:“这种时候了,怎么都该整顿丰盛的。” 陈三更点点头,故作不察,傻乎乎地举杯。 两杯饮尽,一声阴恻恻的喊声在凉亭外响起,“谁是陈三更?” 二人霍然扭头,但见一树红枫的树顶,正轻飘飘地站着一个灰衣男子,望向凉亭的目光,淡漠又孤傲。 陈三更平静道:“我是。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灰衣人淡淡道:“四象山,取你项上人头!” 白长根腾地站起,走到凉亭边上,开口怒喝,“吾乃青眉山典籍堂中执事,区区四象山,安敢在青眉山来撒野!” 那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我就撒野了,你待如何?” “我......”白长根神色一滞,看向陈三更,“三更兄弟快逃,此人境界远胜于我,我拦不住。” 陈三更还没说话,灰衣人便轻蔑道:“知道就好!” 说完他足尖一点,身形拔起,如飞鸟投林,朝着凉亭方向激射而来! “等一下!”陈三更忽然大喊一声。 灰衣人正要射出,骤然被人喊停,憋了个黑脸,“有什么遗言就赶紧交待!” 陈三更指着一旁的树林,“我们去那边打吧,这儿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弄坏了怪可惜的。” 灰衣人:...... 白长根面露焦急,“陈兄......” 陈三更摆了摆手,“白兄莫急,我能对付。” 单纯的少年,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什么....... 白长根看着陈三更一脸平静的样子,实在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别的倚仗。 这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真元,不会修行的武夫啊! 对上洞玄巅峰的风波堂堂主华熊,根本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事情。 他最终只能将原因总结为陈三更脑子有病。 想到这儿,他拎起酒壶,以关爱智障的心态倒了一杯酒,“陈兄,请饮了此杯吧。” “不急,我去去就来。” 说完陈三更足尖一点,朝一旁的林中跑去。 白长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木从中,叹了口气。 然后从刚才那个硕大的食盒中,又掏出了两碟精致的小菜,准备一会儿孝敬华堂主。 一阵强烈的真元波动传来,而后戛然而止。 白长根摇了摇头,果然是这么不经打啊! 忽然,他心中的警兆以从未有过的剧烈波动疯狂地提醒着,但不等他有所动作,一声带着笑容的问候就已经在亭中响起。 “白兄,久等了。” 白长根连忙起身,“华堂主客气......你!” 他愕然地看着全须全尾,骤然出现的陈三更,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说不出话。 “你是在叫他吗?” 陈三更将手中拎着的一个头颅轻轻放在桌上,正是刚才那个冷傲淡漠的灰衣人。 那张再也做不出其余表情的脸上,凝固着和白长根同款的惊愕。 陈三更拿起酒杯,淡淡道:“他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白长根茫然地跌坐在石凳上,大脑依旧处于空白之中,喃喃道:“青眉山风波堂堂主,华熊。” 华熊? 陈三更神色一滞,捏着尚且温热的酒杯,一时语塞。 ...... 第五十三章 天上掉下个好兄弟 枫叶还在怒放,原本赏心悦目的漫山欲燃此时看来却觉得鲜红扎眼。 齿舌之间,青梅酒醇厚绵长的回甘,也渐渐消失,只剩下苦涩。 被陈三更吓得不知道飞去了哪儿的神智渐渐回到了白长根的大脑。 眼前少年那张明明俊美到了极致的脸,在他看来,却比山中最丑陋的大妖还要狰狞。 这绝对不是嫉妒,只是因为恐惧。 他终于反应过来,申宫根本就不是死于绣衣使之手,那道直插天际的光柱,多半就是眼前这个柔弱平静的少年的杰作。 他不禁想起了当日回山之后,他翻遍了典籍,还请教了许多老人,试图了解绣衣使衙门神奇的秘宝,最终一无所获的经历。 真的是足够可笑。 但更可笑的事情在于,他血脉中蕴藏的天赋神通向他提示了危险,他又是找长老帮忙,又是请人演戏,费尽心思,然后一头朝着危险就猛地撞了过去。 那份急迫,那份果断,那份殚精竭虑算无遗策,危险就算想躲都躲不开。 于是,现在,危险就坐在他对面,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的面上流露出了认命般的苦涩笑容。 “白兄,说说怎么回事吧?” 陈三更微笑着在白长根的对面坐下,两人中间的桌面上,摆着好酒好菜,和一颗头颅。 白长根抿着嘴,没有说话。 虽然方才在下意识中吐露了华熊的身份,但现在理智重回身体,他迅速意识到只有宁死不屈才能救自己。 如果就这么简单地就把身后的大人物卖了,陈三更可能没事,但他一定没有好下场。 陈三更能打得过洞玄巅峰的华熊,却肯定打不过以大长老为首的庞大势力! 陈三更见他不说话,也不生气,看着凉亭四周的冬月红枫,平静道:“其实在看见你之前,我就已经听过你的名字了。” 白长根神色一变,但依旧坚持着没有说话。 “申宫在临死前,喊过你的名字,那张酒桌上也摆着两副碗筷,你说我会不会猜到你就是和申宫一起的人?” 白长根眉头紧紧皱起,原来自己竟然早就暴露了。 “在事后,我和绣衣使立刻去追查了那栋宅院,以及漫云楼,同时将申宫的堂弟申宝也抓了起来,送进了绣衣使衙门中拷问。” “你应该知道,没有多少人熬得过绣衣使衙门的审讯。” 白长根眼皮猛地一跳,又缓缓松了口气,他们抓的是申宝又不是申宫,申宝一直在马得意手下做事,对核心机密知道得都很少。 “你觉得,我们这么大的动作,瞒得过别人吗?” 轻飘飘的一个问题跑出来,白长根的心立刻狂跳了起来。 陈三更看着他,微笑道:“比如掌管着一个庞大情报系统的二长老?” 啪! 仿佛有一层薄膜被陈三更轻轻戳破。 白长根那个原本因为心忧性命而被蒙蔽的大脑,终于发现了一个一直未曾被他注意到的盲点。 如果陈三更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只能在床榻上逞威风的武夫,他直接将其骗出来杀掉就是了啊! 有什么必要非得等着让华熊来杀呢? 很明显二长老已经知道陈三更不是他能够对付的,认为只有出动华熊才能杀得死陈三更。 至于那些什么请华熊来保护他之类的理由,纯粹是为了诓自己上当的托辞而已。 甚至,所谓的三天陪伴,实际上却可能是三天监视。 可怜自己一心想着找华熊保护,居然没想明白这一点。 无名火在胸中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枉我白长根不顾性命安危,毅然决然地走出安全的山门,远赴安水城,怒闯虎穴,勇攀高峰,突破重重险阻,终于圆满完成了任务,险死还生地跑回山中。 而且,直到此刻,生死攸关,他都还坚定地要为大计保密,却没想到,自己一直被欺瞒,被利用。 既然如此,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白长根面露狠色,看着陈三更,“如果我跟你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陈三更点了点头,“至少我不会动手杀你。” 白长根沉吟一下,将牙一咬,正要开口,一声嘹亮的鹰啸响彻天空,一转瞬,三道人影便在凉亭旁落下。 “休得伤人!” 一道流光,从亭外甩出,将白长根束缚住。 一身朴素白衣的吴青帝快步冲到陈三更的身前,一向云淡风轻的面容中都不由多了几分焦急,“陈兄,你没事吧?” 陈三更看着吴青帝关切的神情,微笑道:“多谢吴兄关心,一切安好。” 白长根看清吴青帝的样貌,登时吓得神色大变。 吴青帝的身后,正立着两个人,一个是神色冷峻的加藤,一边却赫然是红脸丹凤眼的关太初。 “大哥,你还好吧。”关太初也快步上前,关切地上下打量了陈三更一眼,视线在裆部停留一瞬,而后艳羡地挪开。 有些人,当下和裆下都太突出了。 陈三更嗯了一声,疑惑道:“你们怎么来了?” 关太初道:“你走了之后没多久,吴圣子就携礼登门,听说你跟这人出去了,觉得有问题,连忙就带着我一起过来了。我们跑了好几处山头,才找到你们。” 吴青帝接过话头,“陈兄初来乍到或许并不了解,因为此人乃是山中大长老和二长老一系的一个心腹,我担心他对你不利,这才匆匆赶来,还望陈兄见谅。” “吴兄这话实在是折煞我了。”陈三更连忙道:“我与吴兄不过一面之缘,吴兄便能如此急公好义,当真无愧天下赞誉,若是我有丁点不满,那还是人嘛!” 吴青帝摆摆手,“并非客套之语,我方才落地之时,看见陈兄似在与此人有话相聊,不如我等回避,等陈兄问完。” 陈三更摇摇头,“不必,他所说的,吴兄和诸位都大可听得。” 吴青帝微微一笑,目光停在了那颗人头之上,忽然眉头一皱,声音中多了几分严肃,“陈兄,此处到底发生了何事?” 看吴兄的表情,华熊的身份是真的......陈三更心中暗自一惊,开口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位白兄约我来游山观景,当我们坐在这处凉亭,一个自称四象山杀手的人就跳了出来,说要杀我。我当然不能让他杀啊,于是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将他反杀了。嗯,就是这位了。” 吴青帝扭头看了在一旁噤若寒蝉的白长根一眼,然后将陈三更拉到一边,一挥衣袖,布下一个隔音结界,郑重地道:“陈兄,我有个建议。” “吴兄请讲。” “此事恐怕所涉不小,能否将此人押回山中,交予圣女,由她处置?” 说完他又补充道:“陈兄所受伤害,我将在圣女面前为你争取,定会给予合适的补偿。” 陈三更想了想,拱手道:“全凭吴兄吩咐。” 吴青帝面色沉重,叹了口气,“陈兄闲云野鹤,潇洒自在,实在不该搅进这摊浑水中来的。” 陈三更微笑道:“无妨,男人嘛,总得搅和点什么,这一生才不算虚度。” 第五十五章 议事堂中,一波接一波(二合一章节) 山外红叶当时,山中寒暑不侵。 秋霜红叶浸染不过山门的大阵,陈三更四人暂住的小院里,依旧有花香四溢。 陈三更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刘昭明、关太初、八风和尚四人围坐一旁,神色兴奋又好奇。 刘昭明不无遗憾地道:“大哥,你怎么就这么就回来了?难得跟圣女见见面,要我我就赖着不走了!” “圣女身边的婢女都那样了,她本人还不得上天喽啊!” 陈三更压根就不理会他,“事情说完了,自然就回来了,接下来的场合,吴兄可以参与,我就算了。” 八风和尚到现在都还有些震惊,“和尚真没想到,大哥竟然跟万妖圣子还认识,那可是天下有数的几名天骄之一啊!” 关太初平静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大哥天下无敌,不仅跟万妖圣子认识,还以兄弟相称呢!” 八风和尚眉头一挑,“咦?这么一算,万妖圣子也算是我们的兄弟?” 关太初神色依旧并无波动,淡淡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无所谓。” 刘昭明呸了一口,“红脸贼你够了,别在这儿装得云淡风轻的,先前万妖圣子上门的时候你可比谁都激动,别以为脸红我就看不出来。” “二哥,你这就没意思了,你看我也没说过你耳朵大吧。” “行了行了。”八风和尚难得说了句长脑子的话,“聊正事儿呢,别扯你们那大耳红脸的事情了。” “环眼贼你闭嘴!” 刘昭明和关太初异口同声地道。 陈三更听得默然无语,果然一切都是天命所归,命中注定属于他们的外号,即使外人不叫自己也会开发出来。 不过被这么一搅和,三人也真的将话题扯了回来,刘昭明好奇道:“圣女殿下准备怎么利用大哥给她送上的这份大礼啊。” 陈三更平静道:“最终的目的自然是保住青眉酒会总负责人的位置。” 八风和尚瓮声瓮气地疑惑着,“酒会的总负责人不是凭酒量的吗?” “那可能是你们村里的酒会。”关太初扯了扯嘴角。 刘昭明摩挲着下巴,“圣女这不行啊!大哥给她送上了这么大个把柄,她只能搞出这么大点动静?” 陈三更抬头看着院外的风光,轻声道:“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还好吧,毕竟只是打退了对方的一次进攻而已。” 这两天多少恶补了一下青眉山权力斗争信息的刘昭明饶有兴趣地跟陈三更讨论了起来。 陈三更看了他一眼,“自打青眉山主伤重,圣女主事,大长老心怀二志以来,代表山主、圣女一系的众人便一直节节败退,大长老一系的人渐渐占据上风,此番青眉酒会如果被大长老拿去总负责的位置,以青眉山一号人物的身份站在天下修行界同道面前,不只是大长老的又一次胜利,而是意味着山主圣女一系的彻底溃败。” 三人恍然大悟,原来不止是一个位置的争斗,而是一个象征意义。 八风和尚嘟囔一句,“搞不懂这帮人,对这些面子上的事情看得这么中,要面子不要里子。” 刘昭明轻轻一笑,想起了日夜陪伴着他的那些书上文字,洋洋洒洒地道:“对人生而言,自然是里子重要,面子丢了可以通过里子挣回来,甚至可以暂时不要面子,因为等有了里子,就能慢慢找回面子。” “但对于虚无缥缈的权力,面子才是它最形象的展现,有了面子,才能吸引来里子。” 关太初也点头附和,“的确,若是大长老成功了,圣女一系的人一看,圣女连这都拦不住,肯定输定了,而大长老一方的必然士气大振,再没什么难得倒他们了。” 刘昭明忽然眉头一皱,“可是,这反过来也一样,若是大长老败了,他们都到这个份上了都没赢,气势一泄,还有成功的可能吗?就因为一个白长根?他们就甘心放弃这么大的前途?” 陈三更笑了笑,“这些事情,圣女和吴兄自然也都是考虑到了的,如果所料不差,此刻的山巅,圣女并不会直接拿白长根发难。” “那拿什么?” 陈三更微眯着眼,缓缓道:“那个看门的大妖。” ...... 山巅议事堂,长老齐至,堂主皆到。 正中央象征着山主之位的椅子空着,在椅子的斜后方,摆着一张圆凳,洛青衣静静坐在凳子上。 她的面前,摆着一柄金色小锤,象征着会议主持者的权威。 左右两侧的椅子上坐着山中如今的长老,在他们身后,是维系庞大青眉山运转的十几位堂主。 在长老的椅子旁另加了四把椅子,坐着万妖圣子吴青帝和两三位退下来的青眉山宿老。 按道理,吴青帝一个外人,哪怕是出自跟青眉山同气连枝的万妖谷,也不应该出现在青眉山内部的重大会议上,但奇怪的是,权斗厉害的双方都没有明确反对。 或许这就是誉满天下的万妖圣子独特的魅力吧。 很快,一个人影就被扔进了场中,正是看守山门的狗妖路向西。 ...... “一个看大门的?”八风和尚十分不解。 陈三更看了他一眼,“职业无分贵贱。” “我不是那个意思。”八风和尚抹了一把自己的大光头,“我是说,从他身上能有什么突破啊?” 刘昭明也同意道:“是啊,大长老他们完全可以切割,你把事情说得再严重,那都是他一个人的罪过,你们要杀要剐随便,我还可以亲自动手,圣女他们有什么办法?” 陈三更笑着道:“还是刚才那个意思,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你要能合情合理地上纲上线,小事也能变成翻了天的大事,还能变成甩不脱手的大事。” 刘昭明和关太初对视一眼,陷入了思索。 八风和尚看着二人看都没有看他,心生不服,双臂一抱,歪着脑袋斜着眼自己思量了起来。 片刻过后,他松开手臂,认命地捶了一下脑袋,专心对付起了桌上的瓜果。 “我明白了!”刘昭明一拍桌子,双目一亮,看着陈三更,“大哥的意思是,把一个看门大妖玩忽职守的小事,上升到危及山中所有人安全的大事?” 被这么一点,关太初也恍然大悟,“对啊,如果只是盯着一个看门的说事,说破天又能怎样,但如果说此人玩忽职守,放任旁人随意进出山门,对山中人就都有威胁,毕竟山中还有不少境界低微之人,甚至还有凡人。” 刘昭明迅速接过话头,“而且,怎么能说是玩忽职守呢,这明明是大长老一系的授意,要完成他们不可告人的勾当的。” 关太初点点头,“对头,关键在于犯错的就这一个吗?错!是只被抓住了一个!到底还有多少,谁知道呢?现在只是露出了冰山的一角而已。” 刘昭明神情激动,“现在大家完全有理由怀疑,大长老一系买通了不少山门守卫做了许多不法之事,当下已经被我们抓住了一个,大长老,要么将其余罪行都如实招来,要么请你自证清白!” 关太初红脸都兴奋地涨成了黑红之色,“如果你不自证清白,那你平日说的那些为宗门上下服务的大话就是信口雌黄,你凭什么代表青眉山,凭什么觊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 陈三更忍不住嘴角抽搐。 大戏:《坏人是怎么练成的》。 他看向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八风和尚,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亲切,还是这位好啊! 淳朴、善良,对这些邪恶的思想,同样报以鄙夷。 “四弟,你二哥和三哥......” “大哥,你别说了,虽然我现在还做不到,但我未来一定努力,争取早日做到!” 好吧,原来你只是单纯的莽。 ...... 议事堂中,大长老袁搬山神色阴沉。 方才,白宋完成了一段慷慨激昂的发言,跟几个站在大长老一派的长老、堂主激烈交锋,唇枪舌剑,把对方驳斥得哑口无言。 更关键的是,他还顺道赢得了不少中立派乃至早已退出权力斗争的宿老们的掌声。 事关所有山中人的性命安全这句话往外一抛,顿时什么反对都显得无力起来。 大义在此,谁也不能犯了众怒。 所以,这个暗亏,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否则,任由屎盆子扣在他脑袋上,今后在山中的人心可就别指望了! 曾经放出的那些收拢人心的话,也就只能成为笑柄。 这就像吃进肚子里的凉粉,别人硬要说你吃了两碗只给了一碗的钱,要么你就认了你是个仗势欺人贪便宜的混蛋,自己打自己的脸,让自己名誉扫地,要么就得费尽心思向对方证明你只吃了一碗。 至于别的解决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对方不会给他额外的选择机会。 怪不得这个丫头居然叫了这么多人来议事堂,原来是算准了的! 他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然后看了董狐一眼,两个配合多年的人瞬间明了了对方的心意。 查,必须得查,而且要做足了姿态,声势浩大地查,查没查出结果不要紧,态度必须要到位。 袁搬山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正如我当初所言,我既然身处此位,那必然要对得起这个位置,对得起支持我的同门,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痛心疾首,这也有我御下不严,管理不当之过!” 不愧是磨炼多年的老戏骨,眼缝儿挤了几下,立刻涌出了水来。 他抹了把湿润的眼角,面露悲痛,慨然道:“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向大家郑重承诺,我将亲自督促,立刻展开深度自查,一定要揪出害群之马,还我山门弟兄姐妹们一个安宁祥和的乐土!” 啪! 啪啪! 啪啪啪啪! 孤单的掌声犹犹豫豫地响起,立刻就有了附和,然后很快如骤降的暴雨连成一片。 袁搬山站在堂中,神色激昂,心中却并无半分喜悦。 掌声渐渐停住,袁搬山坐回原地,心中立刻琢磨着这回被突袭吃了大亏,要怎么找补回来。 “袁长老不愧为我青眉山长老之首,这份决断,这份魄力,令石某佩服。山中屡屡有传言说袁长老趁着山主病重,生了二心,想要攫取山中大权,石某亦曾相信,如今看来,实属谣言。袁长老高风亮节,令人钦佩,石某在此向袁长老赔个不是。” 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这次议事以大长老袁搬山吃了大亏而结束的时候,忠于山主一系的另一个长老石季尚忽然起身,说了这么一段没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说完还真恭恭敬敬地朝袁搬山鞠了一躬。 不止堂中的听众傻了,就连被夸奖的袁搬山脸上也写满了疑惑。 他很想起身大声喊出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但理智让他闭上了嘴。 好在还有董狐,身为大长老一系的阴险智囊,他皱着眉头道:“石长老,此言何意?” 石季尚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如今袁长老承诺全力自查,后日就将进行的青眉酒会总负责人的推选自然也就无法参与,为了山中祥和,甘愿退出选举,放弃如此风光的机会,难道不是高风亮节,不是光明磊落吗?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石某算是服气了!” duang! 袁搬山和董狐的脑中轰然一震,原来他们在这儿等着! 真他娘的老母猪戴胸罩,一套接一套! 自己这是中了对方的连环计了! 董狐心中波澜万千,但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淡淡道:“自查跟负责青眉酒会并不冲突,石长老多虑了。” 石季尚连忙摆手,“董长老这话就不对了,你怎么能这样污蔑袁长老的一片真心呢!袁长老当着大伙儿,当着诸位宿老,甚至还当着吴圣子的面,亲口承诺要全力自查,还山门一片祥和。言犹在耳,莫非董长老是觉得这个自查明日一天就能完成?还是觉得袁长老就是随口一说,应付了事,并不耽误负责青眉酒会?否则一个人怎么可能兼顾这两件需要殚精竭虑的大事?” 白宋也忽然笑着道:“如此说来,袁长老退出了选举,我们应该恭喜董长老啊,您可以接替出任候选人呢!” 杀人还要诛心? 董狐心中下意识地一跳,那个刚刚升起的念头旋即被他死死按了回去,他断然道:“白长老慎言,董某自家人知自家事,绝无能力胜任。” ...... 小院中,刘昭明皱着眉头,“大哥,按你这个说法,大长老这边完全可以据理力争啊,什么其余人可以协助,大长老只是挂名,而且本来这种大人物也不会事事亲力亲为的啊!懂的都懂。” 他到底是在十大宗门之一的白鹿洞中待过,知道这些宗门的运转规律。 陈三更摇了摇头,“你觉得这些事真的是靠辩论就能辩出结果的吗?” 他笑了笑,“如果这样,圣女名满天下,广发英雄帖,找一个辩才无双的人上门,大长老一系的人岂不是早就该一败涂地了?” “难道不是吗?”头最大脑子最小的八风和尚疑惑道:“我听着这不都是靠着嘴巴说下来的?” “言语只是表面,最多夸张几分,真正的杀招是那些对方不得不忌惮的现实,比如被抓住的路向西,比如真实存在的山中人心,也比如被万妖圣子抓住的白长根。” 陈三更看着众人,竖起一根手指,“一张牌,在不同的时候打出来,那就有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 议事堂中,在石长老、白长老、董长老闹开之后,双方的其余人员自然陆续下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 袁搬山一言不发,圣女这边的人早就拿话给他堵住了,他只要辩解,一顶敷衍欺骗的帽子就敢扣上来。 令人奇怪的是,一向口齿伶俐,聪慧过人的圣女今天也出奇地沉默,一直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在争执达到最高峰的时候,她终究还是出来主持了大局。 咚! 小金锤轻轻一敲,声音响彻议事堂中。 “诸位,静一静。” 洛青衣轻启朱唇,声音如山间清泉叮咚作响,“为了维持会场秩序,暂且休息一炷香,一炷香之后,我们再继续讨论。” 袁搬山和董狐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要知道,此刻她那边的大好局面,可都是因为打了他们这边一个措手不及,如果给他们时间沟通,这结局可完全不一样了啊! 二人并未怜悯对手的仁慈,很快就起身朝外走去,随着他们的动作,众人也都纷纷起身,议事堂中的座位顿时空了一大半。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过,初步达成了应对方法的袁搬山和董狐并肩朝着议事堂走去。 两个一直守在门外的身影叫住了他们。 白灵溪和鹿润秋恭敬而隐蔽地递上了一张纸条。 袁搬山和董狐各自接过,扫了一眼,面色登时大变。 纸条上就写着一句话:【白长根在山门外行凶被抓获,已收押在圣女府中。】 议事堂中,小金锤又一声敲击,提示着脚步踟蹰的二人。 接着议事接着聊。 ...... 第五十六章 臣等正欲死战 “这是怎么回事?” 袁搬山眼睛一眯,神色不善地看着面前的狐鹿二婢。 大宗门就像个小朝廷,是自有规矩在的。 就算知道某个人是某一方的心腹,但师出无名的情况下,你也不能贸然冲上门给人抓了,那就是坏了规矩。 而且,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被抓的人也知道自己这边的人不会坐视不管,定然也死都不会松口。 就算熬不住松了口,对方也能反咬一口屈打成招,坏了规矩的人却会得到整个体系的排斥和反对。 因为这套规矩守护着体系内的每一个人,所以也会得到所有人的守护。 所以说,抓人拷问求罪证,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也是袁搬山表现出愤怒的原因。 但别看他此刻面色凶恶,但实际上他心中却乐开了花,如果洛青衣真得了失心疯坏了规矩,他也可以有样学样,让洛青衣付出大代价。 白灵溪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还是记起了小姐的交待,重新站直,低声道:“此事发生在山门外,有万妖圣子亲自作证,袁长老如有不解,可以问问董长老。” 按照洛青衣先前的交待,如果是大长老问,就让他问二长老,如果是二长老问,就让他问大长老。 果然,袁搬山扭过头,才发现董狐居然沉默不语。 感应到了袁搬山的目光,董狐抬起头来,嗓子干涩,“是我派出去的。可是,为什么他会......” 又一声小金锤的敲击声响起,洛青衣沉声喊道:“二位长老,请速速入座。” ...... “先把那个狗妖的罪名坐实,然后将大长老牵连出来,用大义名分架在火上烤,接着提出自己这边的要求,再用白长根的事情来交换。看来我还是太小瞧圣女了,这连环计,算是把这一局彻底赢下来了吧?” 坐在小院里,刘昭明右腿踩在椅子上,右手放在右膝,悠闲地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粒花生,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感慨。 此刻的圣女在他心中,形象甚是高挺。 经过刚才的讨论,仿佛被开了权谋窍穴的关太初点点头,“大哥你跟白长根出去正好登记在那本假册子,而且还有万妖圣子这样的大人物亲自作证,大长老他们根本就赖不掉,更何况那个华熊也还可以拿出来做文章。” 刘昭明忽然面色一变,放下右腿,身子坐直然后倾向陈三更,一脸紧张,“大哥,他们会不会要你去作证?这不是把你搅和进去了?” 闻言关太初和八风和尚面色都是一变,紧张地看着陈三更。 “你们的分析不全对,白长根的威胁根本不在这件事情上,而在他知道的那些事情上。” “同时,这是心照不宣的交换,只在背地里,这件事情根本不会摆出来讨论。” 陈三更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一块香瓜,“放心吧,吃瓜吃瓜。” ...... 梅庸坐在椅子上,看向洛青衣的眼神充满了嘲讽和轻蔑。 身为大长老一系的核心五人之一,身为青眉山的六长老,他还算尊贵的大半生中,见过不少大波大浪。 他怎么也想不通,洛青衣会在刚才那样的占据上风的情况下,居然宣布休会。 这是尿憋急了么? 说起尿,梅庸的眼神便瞟向了洛青衣的绝世风华,心中的念头渐渐变得不可描述。 直到袁搬山和董狐走进来,才将他从遐想中惊醒。 他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脑海中那个失势之后成了他床榻玩物的洛青衣,回归了现实。 方才在大长老袁搬山的主持下,他们已经沟通好了如何应对,不再是如先前一般群龙无首。 当群龙有首,那便有无穷的战斗力。 他的心中充满着信心,挺胸抬头,战意高昂,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袁搬山和董狐那黑得像锅底一般的脸。 所以,当石季尚再次站起发难,听见那早在预料之中的言辞,他立刻站了起来。 “石长老此言差矣,宗门全面自查,还大家一个安宁祥和,需要全宗上下之力,这青眉酒会总负责同样将协调整个宗门的各方力量,投入到酒会的筹办中来,大长老一人身兼两职,正好可以趁机考核调查,统筹规划。否则若由两个人同时忙活两件可以需要全宗门配合的大事,万一冲突了怎么办?谁为主,谁为辅?误了一个坏人,让宗门处在危险之中怎么办?耽搁了青眉酒会,沦为天下同道笑柄又怎么办?” 他右手做刀,斩钉截铁地向下一切,“所以,当下之计,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让一个人同时来做这两件事!” 一席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属于大长老一系的人自然不用说,巴掌都拍红了,就连不少中立派都不禁点头认同。 梅庸得意地扫过那些站在圣女那边的面孔,瞧着他们面色难看的样子,微微翘起了嘴角。 他感觉,自己似乎离着刚才脑子里那个疯狂的念头更进了一步了。 沉默中,洛青衣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她看向袁搬山,“袁长老,您怎么看?” ??? 在座的许多人心中都升起一串问号,感觉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都来得这么直接的吗? 等听到袁搬山的回答,他们那满头雾水更夸张了。 “方才在来议事堂的路上,本座丢了一样东西,不知圣女能否帮忙找找?” 洛青衣点点头,“袁长老放心,议事一完,我立刻就吩咐人去找,找到之后马上送过去,绝不染指。” 袁搬山的目光从洛青衣的脸上扫过,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下方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吴青帝,最后和董狐对视一眼,闭上一眼,吐了口浊气。 “本座将抓紧组织自查,这青眉酒会总负责之位,就不再参选了。” 梅庸如遭雷击,笑容凝固在脸上,呆呆地看向袁搬山。 群龙有首,结果首先掉了?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大长老,这?” 董狐连忙低声道:“梅长老先且坐下,大长老行事必有深意。” 议事以青眉圣女一派大获全胜而告终,圣女一系的人和中立派都觉得十分满足。 只有大长老一系的人带着疑惑和挫败下山,在山风中凌乱。 重归平静的议事堂,风声依旧。 ...... 洛青衣和吴青帝平静地走在山中,面上并没有太多喜悦,但也多少轻松了许多。 在二人身后,跟着白灵溪和加藤,加藤捏着两根奇长的手指蠢蠢欲动,但白灵溪始终只默默地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四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要去的,正是陈三更客居的小院。 第五十七章 大哥,你误会了。(求收藏) 小院里,陈三更笑着道:“对山上的事情我猜不全,但是如果大长老在认输的时候,并没有推出董狐来顶替,这事儿可就更好玩了。” 关太初皱着眉,“推他出来有什么用,就像大哥你之前分析的,目前圣女和大长老两派都不能占据绝对优势,关键在于中立派,先前中立派被拉拢了不少到大长老那边,但若是换成了董狐,中立派还买账吗?” “不要只看利益。”陈三更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本历史文字,和轻描淡写的文字下沉重的故事,轻声道:“多想想人心。”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根据先前的猜测,更大概率白长根是被二长老派出去的,你说大长老被这么一闷棍打下来,心里郁闷不郁闷?但是如果他不推二长老,本该被推的二长老心里能好受?虽然希望微弱,但微弱的希望就不是希望了?万一成了呢?他难道真就永远甘居人下?本就是为了利益聚拢起来的,自然会因为利益离心离德。” “大哥此言虽对,但也不绝对,我就愿意甘居大哥下面!”刘昭明立刻拍着胸脯表着决心。 关太初将拂尘一摆,“大哥的光辉永远笼罩着我们。” 八风和尚嗫嚅半天,“我也是这个意思。” 陈三更对这帮另一种意义上的【舔狗】十足地无奈,无语道:“我要你们在我下面干啥,我不知道要个漂亮女人么?” 他忽然神色一动,扭头看向了院外。 很快,敲门声响起。 白灵溪比春花秋水都要动人的软糯声音响起,“陈公子,我家小姐来啦。” 刘关张三人看向陈三更的眼神立刻变得含义丰富了起来,气氛中充满了古怪的意味。 陈三更严肃地瞪了一眼,三位终于想起,来的是青眉山圣女,当世最顶尖的年轻人之一,这才收敛了神情。 陈三更亲自打开了门,将门外的四人让了进来。 洛青衣、吴青帝、陈三更三人坐下,其余人各自站在身后。 刘关张三人第一次瞧见青眉圣女的真容,站在陈三更的背后,飞快地咽着口水。 一身青色衣衫,素雅从容的洛青衣向陈三更郑重地道了谢,陈三更摆着手道:“我也没干什么,无非是自保而已。” 洛青衣没有跟陈三更争论,而是敛容道:“陈公子高义,青衣铭记在心,定有厚报奉上。” 陈三更连忙谦虚地客套着说不用。 洛青衣看着陈三更,“为表感谢,待后日选举结束,青衣在山巅院中设宴,款待陈公子及诸位,还望公子赏脸。” ??? 陈三更瞥了一眼吴青帝,脑中忽然蹦出了一个词,青绿? 不过好在人家不止请他一个,而且礼数周全,陈三更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地答应了下来。 为了避嫌,洛青衣并没有待多久,给陈三更送了一盒价值非凡的丹药、秘宝之后便带着白灵溪告辞离去。 吴青帝并没有跟着洛青衣离去,而是待洛青衣走后,看着陈三更道:“陈兄,一起走走?” 陈三更有些惊讶,但这是吴青帝的建议,自然不会拒绝,点了点头。 留下刘关张三人和加藤在院中,二人迤迤然走出了院门。 青眉山很大,所以,二人行走的山道上也没有什么人,只有花在枝头,在空中,在脚底。 吴青帝伸手接住两瓣从枝头落下的花瓣,轻声道:“我一直是想和青衣结为道侣的。” 这不管用哪只眼应该都看得出来......陈一鸣心中暗道,点点头,“吴兄和圣女天造地设,金童玉女,定能白头偕老。” 吴青帝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真的,直到我遇上了你。” “吴兄这个玩笑开大了。”陈三更坚决否认。 “短短两天,在青衣心中的分量,你就已经超过我了。”吴青帝苦笑一声,“所以,我想问问陈兄,是要与我公平竞争一番吗?” 吴青帝的言语并未遮遮掩掩,也契合着他一向光明磊落的行事风格,同时也体现出了强大的自信。 相信如果陈三更说他也喜欢洛青衣,不会放弃的话,吴青帝也会光明正大地展开更强的攻势。 但陈三更心中对洛青衣还真没想法。 不是她不够漂亮,而是陈三更很有自知之明。 真公主身边自然坐着王子,但假公主身边就只能坐着王总或者王哥; 金童能够配玉女,但精童却只能配欲女。 什么样的人,找什么样的伴,这日子才匹配得起来。 所以,他直接道:“要不这样,我先回避些时日,等差不多青眉酒会了我再回来。” 吴青帝并未拒绝,转过身,朝着陈三更郑重一拜,“陈兄高风亮节,青帝铭记在心,能够结识陈兄,实乃青帝平生之幸。” 陈三更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们两口子说话都一个德行。” 吴青帝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我那三个兄弟,就让他们留在青眉山长长见识,劳烦吴兄帮忙照拂一二。” “陈兄放心,但有一根毫毛的损失,只管找我便是。” ...... “什么?大哥你要走?” “大哥你怎么能走了呢!” “大哥你别走啊!” 陈三更看着一脸关切的三人,心中不禁有几分感动,压低了声音,“你们别担心,我只是要去一趟绣衣使衙门办个事,你们一起不方便。” 他伸手在屋子里指了一圈,“这儿环境好,有吃有喝,外面多少两银子一顿的饭这儿一文钱不花,而且圣女和吴兄都会保护你们,安全无忧。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吗?” 他沉声道:“你们就在这儿放心待着,我不会去多久的,办完了事情就会回来,我已经跟吴兄说好了,他会照拂你们的安全,你们只要不主动惹事,绝对无忧无虑。” 他看着其余三人依旧欲言又止的样子,把脸一板,“大老爷们,不要在这儿女情长,磨磨唧唧的!” “大哥你误会了。”刘昭明终于逮着个空隙,插嘴道:“我就想问问,那后天晚上的饭还吃不吃了?” 关太初接着道:“大哥你能不能跟圣女说一声,哪怕不请吃饭,请杯茶也行。” 八风和尚摸着光头,“大哥,我倒不像他们那么好色,我只是想去看看山巅的风景。” 陈三更:...... “再见。” ...... 山腰的那间密室中,再次围坐着五个人。 梅庸沉着脸,语气也不如先前那般客气,看着袁搬山,“大长老,我等想听个说法!” 第五十八章 男人才不好奇你穿的什么衣服 同样的颜色,在不同的情况下,带给人的感受往往是不同的。 红色喜庆而欢乐,人人都爱,但当兴致盎然,生机勃勃遇上了红河谷,却多半令人扫兴; 绿色清新又养眼,放眼满目青翠,令人心旷神怡,但所有人都不希望那点绿色沾染到自己的头顶; 黑色静谧且肃穆,讨论什么大事的时候,总能带给人一丝庄重和安全,但如果是有什么矛盾出现,就会变得压抑和沉重。 梅庸的发难其实早在袁搬山的意料之中,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早已习惯了唯我独尊的袁搬山心中还是忍不住腾地升起怒火。 不过都是玩战术的,喜怒不形于色还是做得到。 袁搬山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淡淡地瞥了一眼董狐。 董狐却也正暗自不爽着,从议事堂中出来,那个被压下去的念头就一直在心中不顾一切地疯长。 就连白宋都知道,如果大长老不参选,这名额自然就应该落到他的头上,何况他本来就是袁搬山的铁杆,是这一系的二号人物,掌管着情报,是当之无愧的智囊。 于情于理袁搬山都应该在无奈退出之后提名由他继任候选,然后全力发动这一派的整个力量来支持他,而不是直接宣布失败。 别说什么这样有困难,那样不现实的,干的就是个造反夺权的买卖,从来就没有手拿把攥。 所以,不爽的他壮起胆子无视了袁搬山的示意。 袁搬山心中怒火更甚,眼睛更眯小了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声音微寒,“董长老,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董狐缩在袖中的右手猛地一握,捏成拳头,然后慢慢松开。 成年人的世界,不过权衡利弊。 心中做出了选择,羞愧的神色便自动浮现在脸上,董狐叹息一声,“诸位,此事不怪大长老,实在是我的错误。” “有一个少年,跟横山那边的事情有些牵扯,如果不除掉他,事情恐怕就会暴露,没想到这人居然进了山门,只能想办法将其引出去杀死。恰好白长根想要外出一趟,我便让他将这个少年引出去灭口。” 他看着张口欲言的梅庸等人,伸手压了压,接着道:“听我说完。这个少年并不简单,我的人曾经在天益城中见到其战胜过入微巅峰的黑莲,就是九幽洞那个叛徒,而且此人跟绣衣使关联颇深,不做得隐蔽些,恐怕要牵扯出更大的波澜,坏了我们的大事。” “于是,我让华熊在山门外等着,在白长根领着人出去之后,由华熊将那少年结果了,同时监视着知晓我们不少秘密的白长根,早日将其带回山门。” “山门处,自然是让人在进出登记上做了手脚,大家都知道,咱们以前也都是这么干的啊!” 另外一个老头想起当时议事堂重新开会时的状况,开口道:“所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董狐点了点头,“路向西的事情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了。白长根并未成功,落在了圣女的手上,关键是还有万妖圣子在现场见证,一环扣一环,这事儿咱们赖不了。” 他叹了口气,“恐怕华熊也凶多吉少了。” 梅庸等人恍然大悟,“所以说,当时圣女是在拿这事儿跟咱们做的交换?” 董狐点点头,“是啊,要么咱们这样主动放弃,要么圣女可以光明正大地审问白长根,将结果公布出来,虽然不能真的推翻了我们,但是屎盆子扣上来,为了宗门声誉,避嫌是肯定要的,到时候一样得退出。” 一个老头忽然破口大骂道:“又是那个万妖圣子!特娘的!我们青眉山的事情,他来掺和什么!” “是啊,此人这些日子已经坏了我们不少事情了,实在是可恶至极!” “要不是不敢杀,我早就一巴掌把他拍死了!” “万妖圣子固然可恶,但此事终究是我大意了。”董狐长叹一声,“大家千万不要误会大长老就好。” 说完他转向袁搬山,言辞恳切,“大长老,是我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袁搬山连忙和蔼道:“董长老说的哪里话,都是为了大事,些许挫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出了点小问题就互相指责推诿又岂是智者所为。” 两人在这儿一唱一和,上下和谐,倒显得其余三人有些小肚鸡肠了。 三人心中暗骂一声,也只好出言安慰,表明态度。 众人情真意切,董狐眼含热泪,一派和谐。 但戏终究是戏,演完了也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的。 一个老头开口问出了那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窗外的鸟儿停止了放歌,悄悄是失败的注脚; 夏虫也为他们沉默,沉默是此刻的失落。 董狐率先打破了僵局,开口道:“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人心。” “然后尽快将那个劳什子自查搞完!” “要是能在十天之内搞完,咱们可以再给圣女使绊子,让她做不下去这个总负责,然后咱们再将大长老推上去。” 有人开口,众人七嘴八舌也说开了,各种坏水渐渐涌了上来。 袁搬山默默听着,然后平静道:“我已有办法,大家先镇之以静,收拢人心,等我号令。” ...... 从小院出来,陈三更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上了山,找到了吴青帝。 “陈兄要去跟青衣道别?”吴青帝微微皱了皱眉。 “吴兄,你这是什么表情,人家还没过门呢!”陈三更翻了个白眼。 吴青帝笑着拱手告饶,“陈兄莫要调侃我。我只是有些诧异。” “这有啥好诧异的,我又不是畏罪潜逃,圣女殿下又邀请了我,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给人家说一声吧。”陈三更挑了挑眉毛,“女人的心眼小,吴兄今后也要多加注意啊,保不齐哪儿就炸毛了。” 吴青帝点点头,“这倒是,青帝只知如何让女子快乐,倒还真没注意如何避免让她们伤心。” ??? 陈三更看着吴青帝,宁也是混秋名山那块的? “陈兄这么看着我干啥?” “觉得你长得真好看。”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只听出了嘲讽。”吴青帝佯怒道:“陈兄,走好不送。” 陈三更诧异道:“你不跟我上去吗?” 吴青帝笑意吟吟,“陈兄莫要坑我,我要跟你一起,青衣冰雪聪明,难道不知缘由?” 陈三更挑起大拇指,“我就佩服你,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是这么理直气壮不害臊的。” “陈兄不也一样,胸怀坦荡,自然理直气壮。” “服气。再见!” 陈三更抱拳离开。 看着陈三更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吴青帝微笑着端起茶盏,“人生得遇一良友,何其幸也!” ...... “什么?他要来见我?” 洛青衣从椅子上一下就站了起来,慌张之下还碰翻了面前的茶盏。 白灵溪憋着笑道:“不是要来,是已经来了。现在就在外头等着呢!” “啊?我还穿着刚才见他穿的衣服没换呢!这下来不及了。” 白灵溪调侃道:“小姐,人家可能并不在乎你穿什么衣服。” 洛青衣诧异地扭过头。 “对男人而言,只有穿和没穿的区别。” “要死啊你!死丫头,下了趟山就变成这样了!” ...... 秀美的青眉山就如一个婀娜的美人,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风光,不同的体验。 陈三更站在山巅,便觉得心旷神怡。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陈公子。” 正在心神激荡间,一声清婉的呼唤在身后响起。 陈三更扭过头,看见出现在眼前的景象,瞬间呆在了原地。 第五十九章 思念是一种病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陈三更曾经设想过自己瞧见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时,心里或者嘴里应该说的话。 毕竟作为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优秀社畜,他一直是以文化人自居的。 但当看见此刻的洛青衣,他的脑海中反复念叨的就是【卧槽!好漂亮!】【卧日!太美了!】 倒不是想不出来别的形容词,而是洛青衣的美丽带来的直观冲击实在太强,将他的大脑冲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了粗俗。 实际上,他这并不是第一次见洛青衣,算起来这都已经是今天的第三面了。 但比起前两次洛青衣身上那种【人前显圣】的高冷淡然,此刻的洛青衣仿佛才将身上的女人味找了回来。 前两面的她偏向于圣女的圣,而此刻的她,更多的是圣女的女。 于是,光彩照人,一入眼帘,便再无余色。 跟这样的洛青衣站在一起,原本称得上人间绝色的白灵溪和一个黄毛丫头没啥区别。 洛青衣好看的嘴角挑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陈公子,看够了么?” “没有。”陈三更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感慨道:“在下何幸,能得见殿下风采,只恐日后再无机会,便恨不得多看几眼。” 洛青衣眉眼一弯,“陈公子何出此言,后日青衣依旧在此恭候公子大驾。” 陈三更抖擞身形,行礼道:“在下正是为此而来,因有要事,在下需要离山一趟,后日之宴会恐怕难以赴约,特来向殿下告罪。” 洛青衣的眉头不由得一皱,正要说话,身旁的白灵溪就已经不忿开口道:“你这人好生不识抬举,我家小姐设宴相待,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却还在这儿.......” “灵溪!”洛青衣冷冷打断了白灵溪的话,轻轻瞪了她一眼,“退下!” 然后看着陈三更,依旧如春风般温和,“陈公子客气了,青衣此举不过是为了感谢公子相助之恩,既然届时公子另有要事无法赴宴,我们改日便是。” 陈三更怔了征,确定了里面没有别的深意,暗骂自己真是在想桃子,恭敬道:“多谢殿下谅解。此行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讲。” “在下此行一人离山,待返回时恐又重演上回故事,站在山门前而不得入内,不知可有能够方便回山的方法?” “此事好办,请公子稍等。” 洛青衣很快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个小盒子,“这里面是一块圣女府的执事令牌,持此令只需做好登记便可自由出入山门。” 陈三更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 直到陈三更的身影消失,再也看不见了,凭栏独立的洛青衣依旧不肯收回目光。 白灵溪轻声道:“小姐,你还真喜欢上他了啊?” 洛青衣轻轻摇了摇头。 “那小姐你这是?” “今后你就明白了。” 看着小姐跟自己打哑谜,白灵溪只好郁闷地瘪了瘪嘴,不再言语。 山风吹乱了洛青衣的发梢,给她的神色中平添了几分萧瑟和孤单。 即使在今天获得了这么大的胜利,依旧不能让她找回曾经那般轻快灵动的感觉。 白灵溪心疼地暗自叹息着:山主要是能快点好起来就好了。 ...... 走出山门时,陈三更刻意留意了一下,这个登记的册子还真和早上那个有些不一样。 这次离山,他连瘦马都没骑,出了山门便全力运转八步赶蝉的心法,朝着天益城跑去。 说起瘦马,他一边超越着风一边想着,也不知道那匹陪伴自己走南闯北的瘦马有没有被狄仁帕送回万福县。 绣衣使衙门外,一阵青色的风停住,露出陈三更俊朗的容颜。 大门口的护卫和门房对这位值得薛大人陪同的小哥依旧印象深刻,忙不迭地请进门房喝茶,然后小跑进了院子通报薛律。 很快,薛律就笑着走了过来。 是那种人没到,笑声先到的走法,突出一个亲和喜悦。 他把着陈三更的手臂,“陈兄弟,你来得正好,我们在秋风城那边的两个三星绣衣使也刚回来,我一并给你引荐引荐!” 陈三更正色道:“薛大人,结交的事情暂且放一放,我和你有要事相商。同时有几个疑问想要请教。” 薛律闻言,笑声也立刻收敛了起来,“好,你先去上次的房间等我,我去招呼一声就马上过来。” “好。” 薛律吩咐门房将陈三更领去他的房间,然后自己先去了前厅打了个招呼,也匆匆过去。 就在上次三人彻夜长谈的房间中,二人对坐着,薛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陈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陈三更道:“事情有点多,我慢慢讲吧,吴大人他们什么时候能到青眉山?” 薛律想了想,“他又领了一个小队回去安水城交接,同时协助处理漫云楼的事,再稍做准备召集人手快马加鞭过来,怎么都得后日才到。” “那没问题,应该赶得及。”陈三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现在初步可以确认,绣衣使遇害案跟青眉山大长老一系脱不开干系了......” ....... 与此同时,苏红袖坐在水榭中,倚着柱子,双腿绞在一起,目光发直,眉宇间都是淡淡的忧愁。 明明对他的思念不带一丝水分,为何每每想起,却总是湿湿的。 “苏姑娘。” 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苏红袖缓缓转头,一身黑色绣衣身材玲珑婀娜的梅挽枝已经走到了身旁。 因为年龄相近的关系,这些日子,监视者与被监视者已经发展成了朋友。 梅挽枝开口道:“苏姑娘,我接到了新的任务,就要走了,向你道个别,你要多保重。” 苏红袖多少有些惊讶,也带着几分不舍,“你要去哪儿啊?” 梅挽枝歉意一笑,“公务,这个就不能跟你说了。” “哦,好,我懂。”苏红袖点点头,旋即迟疑道:“那......你,会见到他吗?” 梅挽枝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 “哎!” 两个相思的女人齐齐叹了口气。 ...... 青眉山的大阵再厉害,也还没有到隔绝日月,改换新天的地步,夜色依旧如约而至,将浓墨般的黑暗洒向了山门各处。 在一座极其隐秘的小山包上,一个黑衣人转过头,看向另一个从黑暗中走出的黑衣人。 “你来晚了。” “是你来早了。” “我就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个意外。” “但是这个意外也太意外了,我们差点就彻底垮了!” “我会想到办法的。” “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要骗我。” “那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 山风在山谷间呜咽起来,将两人的话语声盖住,不复听闻。 直到这场隐秘的会面结束,其中一个身影才七弯八绕、行踪隐秘地回到了自己洞府。 当他脱下黑色斗篷,露出自己的真容,赫然正是青眉山大长老: 袁搬山! ...... 第六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周的灯火都在用明亮的光线拥抱着绝色的女子,但坐在灯火中央的她依旧显得那么的孤单无助。 一句句言语从线条优美的水润双唇中轻轻流出,轻轻蹙起的双眉却锁满了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思念。 “袁长老最近的攻势愈发强烈,也愈发不加掩饰起来。我心中颇有些不安,又不知道跟谁诉说,我便想起了凤皇长老,虽然曾经他与父亲闹得很不愉快,但我知道你们那是君子之争,都是为了宗门的未来。” “我悄悄派出了灵溪和牛叔,让他们隐姓埋名,以去天益城采购物品为借口,偷偷去往丹穴山,请凤皇长老回山来助我一臂之力。” “但很遗憾,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袁长老的人在安水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不过好在有贵人相助,万妖圣子也恰逢其会,将他们安全护送回了山门。同时万妖圣子也留了下来,帮我的忙。” “对于万妖圣子的到来,白长老、石长老他们很开心,也很振奋,觉得又多了一大臂助,但我却不这么觉得。” “吴圣子不像凤皇长老,他在山中并无威望,只是有着对谁都一样的虚名,小事别人自然卖个面子,但涉及到利益的大事,人家也不怕得罪他,毕竟他还不是万妖谷主,就算是万妖谷主,也不可能以势力逼迫我们青眉山的人低头,这样反倒会落人口实。” “接下来的情况也验证了我的判断,再有二十多天就是青眉酒会了。原本父亲你不在,我有事代理山主,理所当然的是由我出任青眉酒会的总负责,但袁长老他们就这么公然地质疑这个决定,说我年纪小,不够细致,恐失了宗门颜面,白长老他们据理力争,最终的结果依旧是决定由大家来推选。” “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父亲肯定知道,大家也都知道。吴圣子也在场,还为我慷慨激昂地说了一段话,但却并没有什么用。” “而且,我还感觉。” 说到这儿,洛青衣顿了顿,“我感觉他似乎很想和我结为道侣,也不知道他这次来帮忙,到底主要是为了哪一头,但我却并没有跟他结为道侣的意思。” 她又停了一下,补充道:“父亲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不愿意跟人结为道侣,只是不想跟他结为道侣罢了。” “扯远了,我们的局势已经很紧张了,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悬崖边缘,这些日子我觉都睡不着,想的都是如果就这么输了,我该怎么面对父亲,怎么对得起您的栽培。” “好在他出现了。”洛青衣的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她连忙伸出手捂了捂,然后又猛地想起眼前的小球也是可以留影的,登时害羞地吐了吐舌头,“父亲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激动人心的事情。” “他来到了山里,刚好袁长老他们出手对付他,却被他反杀了,风波堂堂主华熊父亲应该还记得吧,洞玄巅峰,距离知命境就一线之隔,被他直接斩杀,然后将袁长老手下的一个参与了不少机密的大妖生擒了。” “他大度地把人交给了我,我就顺势召开了长老会,逼得袁长老退出了推举,总算是将我们从悬崖边上救了回来了。” “我很感激他,本来打算在明日推举之后设宴款待他的,但是他却因故离开了山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可能是一两天,也可能是十来天,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点不靠谱,走多久也不给个准信,真是的!” 说着说着,洛青衣就像小姑娘一样缠着父亲下意识地絮叨起来,等话音一落才意识到不对,连忙道:“这一段的情况就这些了,我接下来会好好办好青眉酒会的事情,让那些看轻我的人知道,我洛青衣也很厉害的!” 挥了挥粉拳,然后朝着小球摆了摆手,洛青衣切断了真元,亲手将小球放到了一个洞口,听着小球在通道中滚动下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然后一下扑倒在了软榻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将脸埋进被子,两条洁白修长的玉腿扑腾着,害羞得不肯抬头。 ...... 乌云悄悄地将月亮揽入了怀中,世人再无法看到月色的清冷、白净,只能恨恨地幻想着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乌云和月亮是否有什么不可描述的秘密。 吴青帝坐在院子中,持卷看书,悠闲品茗。 原本月亮洒下的清辉足够将院子印得通透明亮,但此刻已是一片漆黑。 虽然夜色无碍其视力,但终究少了几分伴月夜读书的意境。 他将手中的书册轻轻放下,站起身来,轻声道:“事情做好了吗?” 蹲在房顶上的加藤一跃而下,恭敬道:“公子放心,我已经找了客房那边的执事,让他们多派人手,时刻留意他们三兄弟的安危。” 吴青帝轻轻点了点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陈兄坦诚待我,我万万不能有负于他。此事你务必上心,出了问题,我不介意拿你开刀。” 加藤神色一肃,“是!” 然后他才小声道:“公子是否也太过多虑了,这是青眉山山门之内啊,天下有几个地方比这儿安全的。” 吴青帝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负手望着天空,深吸了一口已经微带着些湿润的空气,“山雨欲来,你我皆是局中人啊!” ...... 新的一天很快来到,太阳也被乌云收入了怀中,山中难得没有阳光照耀,似乎还要下雨,令许多喜欢晒太阳的大妖赶到十分失落。 但有一个人,准确说是有一头妖,却压根顾不上那些阳光的破事。 即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洞府,白长根的身子都还在微微颤抖,脑海中萦绕不去的还是陈三更那张微笑的脸,以及他微笑着将华熊的头颅放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那是他自有记忆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 所以,其实当他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圣女府的时候,反而有着一丝庆幸和开心。 因为至少自己不用死了,也因为大长老一定会救他。 果然事情的发展也印证了他的想法,在短短三个时辰之后,他就被鹿润秋带着人放了出来,连带着华熊的尸体一起交给了大长老。 大长老只是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当听到华熊在很短时间内就被陈三更杀死时,大长老居然缓缓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他已经顾不得大长老如何想了,他只希望尽快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小洞中,只有那里才有温暖和安全,可以将他敏感而脆弱的躯体紧紧包裹。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山中发生什么,他都打死不出门,至少在山里待上个一年半载再说。 世界太危险,为人需稳健。 所以,他在让仆役送来了足量的粮食和水之后,干脆关上了洞府的大门, 所以,他就错过了一个足以令山中天翻地覆的消息。 山主府中,今晨传出了剧烈的真元波动。 虽然圣女在竭力地封锁着消息,但一个传言还是悄悄流传开来: 一直闭死关的山主洛灵均疗伤期间又出了问题,已经无力回天,命不久矣! 第六十二章 清晨的那一阵波动 大长老的府邸,那间宽敞豪奢的书房中。 袁搬山搁下手中的笔,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封长老会的决议。 上面的内容是,由于袁搬山的退出,只剩一个候选人,明天的选举便无需再举行,青眉圣女洛青衣自动成为青眉酒会的总负责。 目前山中所有的长老都已经签署过了,就在刚才,袁搬山也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他明知这是洛青衣为免夜长梦多的手段,但也没打算过多的计较,对方的理由合情合理,自己已经当众认输,若是此刻还推三阻四,未免也太失风度了。 毕竟他一向自认威猛强悍,素来就不喜欢胡搅蛮缠。 看着长老会的执事哆哆嗦嗦胆战心惊地接过决议文书,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袁搬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了窗边。 “雨落下来了啊!” 他负手临窗,望着从天而落的雨滴落在青青草地,耳中还有当日山巅议事的召集钟声响起,可是他终究听不到明日推选总负责时的众多声音,恭敬呼唤他姓名。 站在一旁的心腹瞧见大长老黯然的神色,轻声道:“大长老,但风可是吹起来了呢。” 袁搬山扭头看了一眼,“拍这种马屁有意思么。” 他冷冷道:“去请他们过来,我们该商量商量了。” 心腹收起那点小心思,连忙沉声应下。 ...... 依旧是熟悉的五个人,气氛也依旧压抑。 昨天的失败依旧像一团巨大的阴影,萦绕在他们的心头久久不去。 “大长老,这手下人我们是暂时安抚住了,但这毕竟不能长久,我们接下来,计将安出啊?” 虽然谁也不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但事关大局,也没有人想坐以待毙。 “是啊,可以想象,等今日青眉酒会总负责确认的消息公布出来,小的们又免不了一番骚动,一把老骨头了,安抚起来也费劲啊!” “咳咳,黄长老,我们聊正事呢!”董狐看了一眼一旁边说边揉腰的老头,心中鄙夷。 不懂节制,安能养生。 他微笑道:“诸位也换个角度想,若非这两三日大事不少,华熊的身死道消又岂能这么简单地遮掩过去。我们大势还在,依旧是处在强势地位的,卷土重来也是轻松。” “我就服董长老,都说你办事角度刁钻,如今看来的确是令人佩服啊。”梅庸冷笑着嘲讽道。 胜利能掩盖一切,当先前袁搬山领着大家势如破竹,高歌猛进的时候,大家都是你好我好,怎么看都顺眼的,但是在前日这等巨大的挫败之下,大家在心中火气的驱使下,就难免互相怼了起来。 尤其是对董狐这个罪魁祸首,梅庸等人心中岂能没点埋怨。 什么危急时刻更当和衷共济的道理他们不懂吗? 当然都是懂的。 但不管对于男人还是女人,心里想的,和身体做的,有偏差都是常有的事情。 董狐被噎了一下,居然点点头,“梅长老也不用谦虚,你虽然不懂找角度,只会蛮干,但大家共事一场,也没人会嘲笑你。” 梅庸神色一滞,“你......” “够了!”袁搬山拍了拍桌子,作为老大,他必须站出来主持大局了。 他回想起那一场夜色中的隐秘碰面,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忽然一个身影猛地撞开了房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先前那个袁搬山的心腹脸上写满了狂喜之色,嚷嚷道:“大长老,山主出事了!” “什么?” “山主出什么事了?” “说清楚!” “怎么回事!” 其余四人都震惊地站起,语气就突出一个急切。 只有袁搬山死死按住了心中的冲动,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依旧声音微颤地问道:“不要急,慢慢说。” 领头的风范拿捏得十足。 那个心腹咽了口口水,稍稍喘匀了一口气,“大长老,诸位长老,今晨你们可感觉到了一阵波动?” “什么波动?”梅庸想起了早上怀中的娇娘,一脸警惕。 那名心腹一愣,开口道:“真元!真元波动啊!” 哦,这样啊! 其余几人同时松了口气。 袁搬山吩咐道:“细细说来!” “方才,我们在山主府中收买的一个内应冒死递出了消息,原来是山主疗伤出岔子了!” 那名心腹兴奋道:“闭死关的山主疗伤过程中,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真元暴走,控制不住的真元冲垮了闭关的洞府,虽然山主及时地收拢了真元,控制了场面,圣女也在第一时间赶到并封锁了现场,并未让消息外泄,但好在我们提前在山主府中安插了人手,这个消息终于传了出来!” “据他所言,圣女将山主从洞府中救出时,山主面如金纸,衣襟上还沾着鲜血,恐怕时日无多了!” 梅庸腾地站起,神色激动又兴奋,“真的?山主要死了?” 那名心腹也知晓分寸,连忙道:“内应是如此说的,具体情况还得诸位长老衡量。” “错不了!”一个老头站起身来,“山主先前受的伤那么重,我们那么逼迫圣女他都无力现身相助,如今又遭了这样的难,能活得下去才怪!” “黄长老所言甚是!”梅庸赞同地点了点头,“以山主的情况,再出岔子绝对时日无多了。” 另外那个老头也分析道:“山主只要还没断气,哪怕闭死关不再理事,我们行事终归有几分忌惮,但如果山主真的在现在没了,嘿嘿!” 董狐哼了一声,“诸位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梅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董长老说得是,那我们再等两个时辰到中午了再高兴吧。” 你特么! 董狐瞥了梅庸一眼,同样语气平淡,“诸位今天早上都签署过那封长老会决议文书了吧?” 梅庸等三人神色一滞,董狐心中轻蔑一笑,叹了口气道:“想一想,圣女在突然遇到山主的情况之后立刻做的事,咱们这位圣女殿下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卧槽!大意了!” 三人都不是笨人,被董狐这么一点,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我们亲笔签下的文书,自然不能立刻推翻,否则在山中岂有威信可言。” “当下一切以青眉酒会为主,等青眉酒会过后,若是圣女将这酒会完整地办了下来,在山中的威信自然也就趁机建立起来了,我们再想有所动作就晚了。” “嘶!这小丫头片子厉害啊,不是都说胸大无脑,她这是个什么怪胎!” 董狐捏了捏眉心,刚想说话,忽然心中一动,悄悄瞥了坐在主位上的大长老一眼,却看见大长老一副不喜不悲的表情。 他猛地想起昨天大长老那平静的语气,从容的姿态,以及那一句,【我已有办法,大家先镇之以静,收拢人心,等我号令。】 大长老竟恐怖如斯! 他悄然将心中这两日那个疯狂的念头杀死,然后挖个坑,埋点土,顺道还跺了几脚。 他却不知道,袁搬山的心中,惊骇并不比他少。 在得知山主出事的那一刹那,袁搬山的心便疯狂地跳动起来。 先前夜色中,那一场小山包上的隐秘会面,以及对方的言语,慢慢浮现在心中。 平静的语气,从容的姿态,以及那一句,【我会想到办法的。】 他竟恐怖如斯?! 山中四季如春,袁搬山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将他笼罩着。 当心态慢慢调整回来,他开始认真思量接下来的路子,耳中也听到了众人的交谈。 后知后觉的懊恼也曾出现过,但一向强悍刚猛的他很快驱散了这种无谓的情绪。 因为,他一向最擅长的,便是以力破巧。 他沉声道:“不要慌,办法还是有的!” 第六十四章 逆风局,如何翻盘 世人有言,月黑风高杀人夜。 但实际上更适合杀人的,是这种雨夜。 放肆的水流会冲刷掉绝大多数的痕迹,除了泥泞和潮湿,再没法看出别的异常。 不过,袁搬山等人却并不是因为这雨水而来,是他们本来就要来,他们也不得不来。 面对洛青衣给他们营造出来的重重险阻,本体是一头返祖搬山猿的袁搬山选择了最直接粗暴的方式,杀上去! 趁他病要他命,反正山主如今已经不行了,大家可以先兵后礼,让他不得不低头,将大权拱手让出来,还能保全自己一族,做一个富贵闲妖; 如果不答应,他并不介意直接抹杀掉山主这一大家子,反正历史上青眉山并非没有换过姓氏。 唯一的遗憾就是睿智过人的山主或许早已预料到自己受伤过后可能面临的艰难局面,将大部分嫡亲家眷都已经派去了天益城。 天益城中又有那个老东西在,万一走到最后一步,斩草除根颇有些麻烦。 不过那不是眼下最重要的。 袁搬山站在山主府外,凝望着大门上的牌匾,眼中闪过一抹炙热。 在他的两侧,各有两道人影陆续落位,然后随着他大手一挥,扑向了还处在懵懂中的守卫。 虽然是以力破巧,但在阴险智囊董狐的指点下,他们也并非那么蛮横。 比如没有直接翻入院墙,而是走大门入内,要的是一个姿态; 又比如眼下也没有直接打开杀戒,而是一路敲晕了事; 在他们身后,那三十人的小队默默上前,将这些软了的护卫捆绑束缚起来,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挣扎,对他们的进入产生阻碍。 他们的进入很顺利,门户并没有多少阻隔。 但一切的顺利,在穿过大门,走过回廊,进入到主厅前的坝子时戛然而止,因为坝子当中站着一个人。 “袁搬山!圣女果然没说错!你个狗东西居然真的敢造反!” 身材魁梧,气机勃发的白宋昂然立在主厅之前,大声怒斥着。 伴随着他的声音,四周原本漆黑一片的灯火骤然点亮。 一片火光,就像一个纯白如玉的灵魂,照亮着这个世间的黑暗和肮脏。 灯火汇聚的中心,袁搬山却不惊不惧,淡淡道:“白长老这是何意,我等得知山主有恙,前来探视,这有何不可?” “我呸!”白宋开口骂道,“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对山主若有半点尊敬,就立马退出山主府,跪在府邸外,等着山主召唤!” 袁搬山面色一寒,“白长老,不要仗着你是什么圣女嫡系,就在这儿挑拨离间,我等虽不服圣女,但从来都对山主毕恭毕敬,毕竟这偌大一个青眉山,堂堂一个十大宗门,到底是能者居之!” 白宋气极反笑,朗声道:“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你今日是见了!”董狐冷冷回话,旋即大喝一声,“山主有恙,被乱臣贼子挟持,青眉山同门解救山主!” 一句话喊完,他当先凝聚真元,一掌拍出! 随着他的动作,身旁的四人也齐齐冲出,真元凝聚于掌心,催发着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攻击。 四个长老齐齐出手,至少是知命境的攻击轰向白宋一人。 似乎这场战斗并没有什么悬念。 “乱臣贼子,受死吧!” “吃我一记天马拳!” 石长老和童长老同时从屋顶跃出,披着雨帘,偷袭出手。 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的实力依旧是三对五,严重不对等。 更别说还有一个一人力压众人的袁搬山。 这是自打七长老蹊跷身亡之后,圣女一系面临的最根本的困境之一。 高端战力的不平衡,让他们甚至不敢鱼死网破。 但,今夜,哪怕鱼死网破,也没有办法了。 因为在他们身后,就是青眉山最后的荣耀和尊严。 白宋狂喝一声,一头白虎虚影蓦地在身后凝聚。 雨水霎时间被外放的真元蒸干,他猛地张口,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在他面前,一名被童长老一拳砸飞出去的长老还在远处的山石间,另一名侥幸逃脱的长老被惊雷般的虎啸震得心神微颤,还没抬头,如同两块巨石一样的巴掌已经狠狠拍了下去。 虎掌如同玄铁,拍向两个长老的头颅,试图他们两颗看似脆弱的头颅向中间夹拢,一个脑浆迸裂的惨烈场景似乎近在眼前。 另一边,石季尚一掌拍飞一个长老的身形,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董狐已经化作猎豹,身形如电,朝着他的颈部一口咬下。 而那个被他拍飞的老头,化作螣蛇,朝着他激射而来。 他嘿嘿一笑,身形一晃,化出原形,竟是一头巨大的金雕。 激战的中央的,童长老和袁搬山相对而立。 双方都已经被雨水淋湿,他们并非不懂真元避水的诀窍,而是在大战之前并不愿意耗费任何一丝可能用到的真元。 刚才得手一次的童长老不见一丝得意,也不见一丝紧张,笑着道:“妖族打架就是这样,只知道拳拳到肉,没有半点风采可言,是吧??” 袁搬山冷冷道:“你不是妖族?” “请袁长老出招。”童长老不管他的回复,嘿嘿一笑,“我怕我先出招你扛不住。” 淡定的语气,从容的姿态,突出一个成竹在胸。 袁搬山眉头一皱,沉声一喝,一具天地法相出现在雨幕之中。 一头顶天立地的搬山猿傲立在山巅之上,看着脚下渺小的童长老和众人,抬起右脚,重重踩下。 童长老怡然不惧,同样化出一尊天地法相,一个莲花童子的形象活灵活现,右臂拉开,如拉满的弓,猛地挥出,一拳砸在了搬山猿的下巴处。将他砸得倒飞出去老远。 但就在砸中的一瞬间,搬山猿的右腿也猛地甩出,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童长老的腰间,将他抽飞出去,撞碎了一大片的房舍,而后在地面撞出了一个深坑。 袁搬山冷冷看着正要重新振作身形的童长老,一跃而起,伸手一点,沉声道:“禁锢!” 真元闪过,数道流光出现在童长老的身侧,将他一下子束缚住。 袁搬山迅疾的身影也冲了过来,右手捏成拳头,高高举起,朝着童长老的太阳穴砸落。 童长老挣扎一番,发现并不能挣脱,眼看着袁搬山的攻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并不惊惧,双手掐诀,“挪移!” 话音一落,他带着袁搬山的几道禁锢一起,瞬间出现在袁搬山的背后,让袁搬山真人法相声势浩大的一拳落在了空出,只砸碎了一座宅院。 ...... 砰! 石季尚一个鞭腿将螣蛇抽飞出去,自己却躲闪不及,被猎豹一下扑倒,一爪抓在了胸腹之间,撕开一大片血肉; 白宋虽然成功击伤了一名长老,但也付出了被另一名长老一拳砸在右肩,肩骨碎成渣滓的下场。 当两人躺在了水泊泥泞中,原本五对三的局势,很快就变成了三对一,双方各有两个伤员。 绝对的碾压,绝对的优势。 袁搬山收回了法相,看着在他对面的童长老,“让开,饶你不死。” 童长老沉着脸,右手捏拳,不言不语,砸出一道流光。 袁搬山身形一闪,冷冷道:“再不让路,我可要该开杀戒了!” 童长老看了一眼缓缓站起的白宋和石季尚,眯起眼睛,并未让路,但也默默收起了法相,露出了真容。 局面一触即溃,就算圣女已经做足了准备,但在强势的袁搬山等人面前,依旧显得不堪一击。 就算奋起余勇,如今也是几乎不可能赢下来的局面。 就在这时,一袭青衣从后院的方向走出,站在童长老的身前,怡然不惧地直视着袁搬山,语气平静而镇定。 “袁长老,你这是要造反么?” 袁搬山看着洛青衣镇定的神色,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在他身后,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若是造反,我万妖谷可万万容不得如此行径。” 袁搬山等人的身后,山主府入口的方向,吴青帝缓缓走出,轻声开口。 第六十五章 就在这时,一个背刀小哥赶到(二合一大章) “万妖谷和青眉山同气连枝,内部纷争自然我这个外人不好插手,但若是反叛,我万妖谷断然不会坐视不管!” 滂沱的大雨中,吴青帝踩着混杂着鲜血的水流,缓缓走到了洛青衣的面前。 “别怕,有我在。” 他微微低头,灼灼目光凝望着洛青衣。 洛青衣低低嗯了一声,轻叹道:“你不该来的。” 吴青帝摇了摇头,神色坚定,“我怎么可能不来。” 大雨敲打在房顶上,像是在为他的深情疯狂鼓掌。 “喂,都这会儿了,我们是不是先把情情爱爱的事情放一放?”梅庸冷冷打断着。 董狐眯着眼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吴圣子既然这么进来了,想必我布置在外面的那些手下也是凶多吉少了?” 吴青帝缓缓走到了洛青衣身侧,和她并肩面对着袁搬山等人,声音依旧温和,“让你失望了,他们也是听命于你们的可怜人,我留下了他们的性命。” “吴圣子果然不愧是才貌双绝,情义两痴啊!”袁搬山扯了扯嘴角,明褒暗讽地说了一句,然后便不再管他,而是看向洛青衣,“圣女,我等前来拜见山主,还请行个方便。” 手不抬,礼不行,轻蔑之意显露无疑。 洛青衣平静道:“山主正在闭关,袁长老莫非不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袁搬山挑了挑眉毛。 董狐也呵呵一笑,“圣女啊,都到这会儿了,你不会还想着靠你那些小聪明来应对吧?不会吧?” 梅庸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贪婪,舔了舔嘴唇,“口花花没用了,我们现在要真刀真枪地干了!” 洛青衣神色一肃,寒声道:“莫非你们真要造反?” “圣女说的哪里话,我们只是担心山主安危,想来求见他来着,造反的罪名可不能随便说啊!” 董狐呵呵一笑,“不过,我们现在倒是怀疑这三位长老,挟持了山主和圣女,假传号令,欺上瞒下!圣女殿下,你若是被逼迫的,你就呼吸一下。” “大家都看见了,他们果然有问题!” 董狐大喝一声,毫无征兆地右腿一蹬,身形如电,激射向身负不轻伤势的白宋。 趁他病要他命,白宋和石季尚虽然负伤,但尤有战力,而自己这边两人因为刚才的偷袭,受伤更重,基本无力再参与战斗,必须要拉开战力优势。 只要将白宋和石季尚打掉,最后只剩一个童长老就压根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那才叫胜券在握,大局已定。 至于洛青衣和吴青帝,不到上三境,再多的光环在此刻都没有拳头来得好用。 在其余众人的眼中,一身黑衣的董狐像一支被射出的利箭,悍然冲向了毫无防备的白宋,身形过处,雨水都为之一空,铺满天地的雨幕都似乎被割开了一条口子。 同时,梅庸也默契地冲向了石季尚,打的自然也是和董狐一样的算盘。 而袁搬山则凝聚气机,死死盯着童长老的动作,随时准备出手。 白宋和石季尚匆忙应对,再加之有伤在身,节节败退,身上登时便添了几处新伤。 但童长老却不敢动,因为袁搬山那双阴沉的眼睛已经死死盯住他身形的每一丝晃动。 场中众人,除开已经丧失战力的两位长老,洛青衣是入微境,吴青帝是洞玄境,不值一提; 白宋、石季尚、董狐、梅庸都是知命境,实力相差不多; 童长老和袁搬山是问天境,虽然童长老刚入问天境,袁搬山是积年的问天境大能,但童长老已经是唯一一个勉强对得上袁搬山的人了。 若是他选择以伤换伤,固然能够救下白宋或者石季尚中的一个,甚至重伤董狐或者梅庸,但他也必将遭到袁搬山凶悍的攻击,而那时,圣女这一边可就真正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了。 白宋和石季尚都已经化出了本体,白虎的怒吼和金雕的悲鸣接连响起,童长老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不忍,双拳紧握,不住颤抖。 他和白石二人都是同时进入山中修行,一起慢慢成长为青眉山的中坚力量,先后突破洞玄巅峰,迈入上三境,一起成为知命境修行者,成为青眉山长老。 在青眉山中,【白石童】组合的大名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虎和金雕的惨嚎还在继续,童长老体内气血翻腾,身子不住颤动,理智在情感的不断冲击下,濒临崩溃。 洛青衣忽然颓丧地闭上了双眼,面露凄然,轻声道:“童长老,你去吧!不用管我了。” “老童!不许过来!保护好圣女和山主!” “哈哈!老童,你还是这么不相信哥们儿!看我一翅膀拍爆这个叛徒的头!” 白宋和石季尚放肆地笑着,拒绝了童长老的救援,然后被董狐和梅庸沉默地在身上添上一处处新伤,鲜血淋漓,煞是恐怖。。 “啊!” 童长老怒吼一声,身形冲出,但不出意外地被袁搬山缠上。 简单粗暴的对撞后,童长老便落在下风,有守无攻,然后心神不宁的他更是被袁搬山一把扯住脚踝,袁搬山凌空飞起,拎着童长老重重砸落在地上。 轰地一声,一个深坑出现在地上,无处宣泄的水流一下子找到了去处,争先恐后地过来想要将它填满。 “袁长老,可否听我一言!” 吴青帝上前一步,看着袁搬山,大声喊道。 袁搬山眉头一皱,不为所动,真元鼓荡,身后一头搬山猿的虚影浮现,虚影仰天怒吼,带动着袁搬山的右脚高高抬起,就要重重踏下。 吴青帝急切道:“我确有十分要紧之事与你商量,如果你同意,我立刻离开青眉山,并且会请求谷主,约束万妖谷绝不插手青眉山内政。” 童长老借机从坑中一下子弹出,立刻劝道:“吴圣子万万不可!” 白宋也艰难开口,“圣子万万不可!” 一分心,免不了又多挨了几下。 吴青帝只当没听见,他见袁搬山虽未表态但停住了动作,赶紧又开口劝道:“反正以白长老和石长老目前的情况,已经完全无法对你们构成威胁了。杀与不杀区别不大。而答应了我,你的好处显而易见。” 袁搬山沉默片刻,收回动作,然后开口道:“董长老,梅长老,暂且停手。” 猎豹和螣蛇从战场上脱离,化作人形,理了理须发和衣着,便已恢复如常。 白虎和金雕却只能颓然倒地,溅起大片大片的雨水。 原本锐利的虎眼和雕眼之中,生机散落大半,只剩下哀伤和痛苦。 它们慢慢化作人形,但已经不成人形。 吴青帝缓缓走过去,将伤痕累累的石季尚就近搬到房檐下避雨,石季尚身上的雨水和伤口的血水慢慢从身下流出,在地上蜿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水流。 接着,吴青帝将伤势更重,已经气息微弱的白宋同样抱到了就近的房檐下,握着他指骨断折的手,面露悲悯。 白宋的眼中骤然凝聚出一丝微光,吴青帝轻叹了一声,“您受累了。” 白宋沉默了一瞬,蓦地哈哈一笑,断续又勉强的笑声,有着说不出的凄凉。 “大长老,夜长梦多,不能任着小子胡闹啊!”梅庸开口劝道。 董狐摇了摇头,“他的背后是万妖谷,如果能让万妖谷两不相帮,对我们是最有利的。” 袁搬山看了一眼分别去关心白石二人的洛青衣和童长老,淡淡道:“大局已定,我们要想想未来的路怎么走。” 梅庸欲言又止,袁搬山淡淡道:“放心吧,一个洞玄境的,掀得起什么风浪来?” 他看着两人,“也把黄长老他们扶到一边,避避雨吧。” 董狐和梅庸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这边也有两个因伤丧失了战斗力的长老,点头称是。 吴青帝起身看了一眼洛青衣,洛青衣虽未言语,却肃容振袖,朝着他深深一拜。 吴青帝上前,在袁搬山面前站定,在说话之前,先不卑不亢地行了一记大礼。 袁搬山迟疑了一下,双手拢起,双臂伸直,低头弯腰,郑重地回了一记。 异变陡生! 吴青帝闪电般地伸出右手重重拍在袁搬山的头顶,一颗刻满了神秘符文的钉子被他一下子按进了袁搬山的头顶。 袁搬山堪比玄铁的强大体魄,竟对这枚小小的钉子毫无抵抗之力,任由它一下子就扎进了头顶的窍穴之中。 钉子上猛地闪过一阵七彩光芒,赫然正是万妖谷秘宝,七彩摄魂钉! 此钉上刻有专克灵魂的法阵,钉身材质神秘,无坚不摧,一旦被刺入身体,灵魂便会为阵法所摄,轻则恍惚,重则直接魂灭。 曾经有一任万妖谷主凭借此钉,一人独斗三名大能,将对方尽数杀死,此钉一时大放异彩。 但因为七彩摄魂钉不能御气催动,只能凭借肉体攻击,容易防范,又加之非上三境不可使用,慢慢又消失在了繁杂的修行界中。 谁也没想到,此刻的吴青帝身上竟有此物! 谁也没想到,吴青帝的境界竟然不是显现出来的洞玄境,而是知命境! 上三境,大能! 果然,当七彩光芒闪过,袁搬山的神情瞬间变得呆滞起来。 就是这一瞬间的呆滞,让吴青帝伸出手,真元全力催发,抓着袁搬山的肩膀一提,然后毫无保留地发出全力一击,将他朝着山主府大门方向轰了出去。 但袁搬山到底不凡,几乎就在吴青帝的攻击出手的一瞬间就清醒了不少,看向吴青帝的眼神中无比惊愕,右腿如鞭,带着出离的愤怒抽向了吴青帝。 哪怕吴青帝已有了充分的准备,架起双臂,真元更是在身前化作层层护盾,强悍的实力差距之下,依旧被袁搬山轻松攻破,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被砸入主厅之中,撞破墙壁门窗和一大片陈设。 袁搬山和吴青帝一触既分,各自朝着相反方向倒飞出去,这一切都如电光石火,只在一瞬之间。 在场的所有人都满是惊讶,除开一人。 几乎就在吴青帝右手拍在袁搬山头顶的一瞬间,白宋就压榨出最后一丝生机,朝着大门方向飞奔而去,当袁搬山倒飞出去的身影从头顶掠过,一头白虎瞬间跃起,将其死死咬住。 袁搬山大惊,正要挣扎,七彩摄魂钉又猛地光芒再放,他的灵魂再次一痛,神色又呆滞了起来。 白宋趁机冲向门外,朝着山崖一跃而下。 方才吴青帝趁着机会朝他的手掌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有办法制住袁搬山,自爆,兑子?】 白宋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于是就有了这一出配合。 早晚都是死,这样死得岂不是更有价值? 我白宋,从来不白送! 它将袁搬山用双臂死死搂在怀中,虎脸上流露出畅快的笑容。 “逆贼袁搬山已死!” 砰! 一阵耀目的白光在众人眼前亮起,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宗门大阵都为之一晃。 众人骇然扭头,被这番动静惊呆了。 梅庸喃喃道:“自爆?” 董狐茫然地张了张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能够修成上三境的大能,哪个不是历经了无数磨难,不到最后,谁会愿意舍弃一身境界修为。 毕竟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万事皆空。 如同山主这般,伤成那样,依旧顽强地试图自救,绝对不会轻易认命。 但问题在于,白宋如果真的悍然自爆,凭借知命境的境界,是真的会对袁搬山产生性命威胁的。 如果处在爆炸的正中,袁搬山即使侥幸不死,也不会再有战力了。 童长老面露沉痛,石季尚放声大哭。 洛青衣满面悲戚,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青衣!振作起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一声叫喊从身后响起,洛青衣扭过头,正好对上半躺在废墟之中的吴青帝。 他斜靠着一面断墙,嘴角和前襟上满是鲜血的痕迹,被雨水一冲,发丝贴在面上,淌着水珠,更显得落魄,再无半分先前超然物外的模样。 但洛青衣的眼中,却多了几分真诚的感动。 虽然不爱,但真的很感动。 吴青帝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大声喊道:“反贼袁搬山已死!缴械投降,既往不咎!” 一句话立刻将众人从悲痛中拉回了现实。 死人是死了,但活人还在争斗。 袁搬山一死,局面瞬间就完全变了。 双方能打的人就是知命境的董狐、梅庸,对上受了重伤的问天境童长老。 仔细算起来还是董狐一方占优,但问题在于,他们还敢打吗? 董狐既然被称作袁搬山的阴险智囊,自然立刻意识到了眼下的状况,沉声道:“梅兄,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俩只能摒弃前嫌,先拿下这一局再说!” 洛青衣立刻开口道:“只要现在投降之人,我以圣女之名起誓,既往不咎!若是有立功表现,还会有赏赐赐下!” 梅庸登时面露纠结,董狐连忙道:“梅兄,你该不会相信她说的鬼话吧!换做是你,你会相信一个背叛过你的人?他们现在所有的话都是为了等到秋后算账的欺骗!现在只要你我联手,山主、大长老之位唾手可得,怎能放弃!” 换做是我? 梅庸心中立刻下了决断,“董长老!你我携手,先拿下他们再说!” “哼!你们未免也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你们两个知命境,加一起也不够老夫一只手打的,还不速速投降!圣女说了既往不咎,老夫也就容你们逍遥!” 童长老的冷喝又将热血上头的梅庸拉回了现实,对啊!打不过啊!差着一个大境界,二打一也打不过啊!他们又不是剑修! 董狐哈哈一笑,“梅兄,不要上当,姓童的早已受了重伤,要是他没受伤,会这么好说话?直接出手将我们两个灭了便是!所以这老东西只是在虚张声势,我们两人并未受伤,压根就不惧他!” 梅庸眼前一亮,“有理!一起拿下他!” 他大喝一声,却并未行动,而是偷瞄着董狐。 董狐暗骂一句狗东西,沉声一喝,朝着童长老出手了! 他已经迅速调整了心态,袁搬山的死固然是个打击,但也未尝不是机遇,眼下的情况,只要他过了这一关,甚至还真可能摸到山主的宝座。 所以,只能进,不能退! 一往无前,富贵就在这险中来求! 梅庸见状,心中大定,也跟着一起出手! 童长老心中暗暗叫苦,董狐说得没错,他已经没多少战力了,方才为了抵挡袁搬山强大的攻击,真元已几乎枯竭,此刻面对着两个还算全盛状态的知命境,他真的打不过。 但他不可能退,因为他的身后是圣女,是山主,是青眉山最后的荣耀。 他暗叹了一声,可惜山中祖制,那些休眠的大能只能为宗门生死存亡的事情出手,这种内斗根本不会插手,否则山主但凡唤醒一尊,今夜都不用费力,更不用白宋以死换死。 他迎了上去,他被打飞了出去。 董狐得意地笑了,缓缓上前,看着兀自挡在门口的洛青衣,调笑道:“怎么?圣女也是一个隐藏的知命境大能?” 梅庸走上前,“董长老,我要这个女人,只要你把她赐给我,我梅庸从今往后,唯你马首是瞻!” 董狐看着洛青衣绝美的姿容,雨水将她的衣衫紧紧压在躯体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线,他的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淫邪,但很快,权力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对于已经不再生机勃勃的他而言,权力才是最好的春药。 而且,他也已经有了他的董狐之笔。 董狐豪爽一笑,“好!只要梅长老助我将今夜大局落定,圣女,哦不,这个女人就赏给你,任你亵玩!” 梅庸也哈哈一笑,“多谢董长老,哦不,多谢山主!” 眼露绝望的洛青衣身子一晃,一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决渐渐浮现在面容上。 “喂!我说你们两个做白日梦的,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这声音! 正要准备玉碎的洛青衣猛地抬头,瞧见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青衣少年拄着刀,静静站在大雨中。 身形挺拔如松,笑容依旧如春风。 她心防一溃,死死捂着嘴,无声痛哭。 第六十五章 就在这时,一个背刀小哥赶到(二合一大章) “万妖谷和青眉山同气连枝,内部纷争自然我这个外人不好插手,但若是反叛,我万妖谷断然不会坐视不管!” 滂沱的大雨中,吴青帝踩着混杂着鲜血的水流,缓缓走到了洛青衣的面前。 “别怕,有我在。” 他微微低头,灼灼目光凝望着洛青衣。 洛青衣低低嗯了一声,轻叹道:“你不该来的。” 吴青帝摇了摇头,神色坚定,“我怎么可能不来。” 大雨敲打在房顶上,像是在为他的深情疯狂鼓掌。 “喂,都这会儿了,我们是不是先把情情爱爱的事情放一放?”梅庸冷冷打断着。 董狐眯着眼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吴圣子既然这么进来了,想必我布置在外面的那些手下也是凶多吉少了?” 吴青帝缓缓走到了洛青衣身侧,和她并肩面对着袁搬山等人,声音依旧温和,“让你失望了,他们也是听命于你们的可怜人,我留下了他们的性命。” “吴圣子果然不愧是才貌双绝,情义两痴啊!”袁搬山扯了扯嘴角,明褒暗讽地说了一句,然后便不再管他,而是看向洛青衣,“圣女,我等前来拜见山主,还请行个方便。” 手不抬,礼不行,轻蔑之意显露无疑。 洛青衣平静道:“山主正在闭关,袁长老莫非不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袁搬山挑了挑眉毛。 董狐也呵呵一笑,“圣女啊,都到这会儿了,你不会还想着靠你那些小聪明来应对吧?不会吧?” 梅庸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贪婪,舔了舔嘴唇,“口花花没用了,我们现在要真刀真枪地干了!” 洛青衣神色一肃,寒声道:“莫非你们真要造反?” “圣女说的哪里话,我们只是担心山主安危,想来求见他来着,造反的罪名可不能随便说啊!” 董狐呵呵一笑,“不过,我们现在倒是怀疑这三位长老,挟持了山主和圣女,假传号令,欺上瞒下!圣女殿下,你若是被逼迫的,你就呼吸一下。” “大家都看见了,他们果然有问题!” 董狐大喝一声,毫无征兆地右腿一蹬,身形如电,激射向身负不轻伤势的白宋。 趁他病要他命,白宋和石季尚虽然负伤,但尤有战力,而自己这边两人因为刚才的偷袭,受伤更重,基本无力再参与战斗,必须要拉开战力优势。 只要将白宋和石季尚打掉,最后只剩一个童长老就压根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那才叫胜券在握,大局已定。 至于洛青衣和吴青帝,不到上三境,再多的光环在此刻都没有拳头来得好用。 在其余众人的眼中,一身黑衣的董狐像一支被射出的利箭,悍然冲向了毫无防备的白宋,身形过处,雨水都为之一空,铺满天地的雨幕都似乎被割开了一条口子。 同时,梅庸也默契地冲向了石季尚,打的自然也是和董狐一样的算盘。 而袁搬山则凝聚气机,死死盯着童长老的动作,随时准备出手。 白宋和石季尚匆忙应对,再加之有伤在身,节节败退,身上登时便添了几处新伤。 但童长老却不敢动,因为袁搬山那双阴沉的眼睛已经死死盯住他身形的每一丝晃动。 场中众人,除开已经丧失战力的两位长老,洛青衣是入微境,吴青帝是洞玄境,不值一提; 白宋、石季尚、董狐、梅庸都是知命境,实力相差不多; 童长老和袁搬山是问天境,虽然童长老刚入问天境,袁搬山是积年的问天境大能,但童长老已经是唯一一个勉强对得上袁搬山的人了。 若是他选择以伤换伤,固然能够救下白宋或者石季尚中的一个,甚至重伤董狐或者梅庸,但他也必将遭到袁搬山凶悍的攻击,而那时,圣女这一边可就真正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了。 白宋和石季尚都已经化出了本体,白虎的怒吼和金雕的悲鸣接连响起,童长老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不忍,双拳紧握,不住颤抖。 他和白石二人都是同时进入山中修行,一起慢慢成长为青眉山的中坚力量,先后突破洞玄巅峰,迈入上三境,一起成为知命境修行者,成为青眉山长老。 在青眉山中,【白石童】组合的大名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虎和金雕的惨嚎还在继续,童长老体内气血翻腾,身子不住颤动,理智在情感的不断冲击下,濒临崩溃。 洛青衣忽然颓丧地闭上了双眼,面露凄然,轻声道:“童长老,你去吧!不用管我了。” “老童!不许过来!保护好圣女和山主!” “哈哈!老童,你还是这么不相信哥们儿!看我一翅膀拍爆这个叛徒的头!” 白宋和石季尚放肆地笑着,拒绝了童长老的救援,然后被董狐和梅庸沉默地在身上添上一处处新伤,鲜血淋漓,煞是恐怖。。 “啊!” 童长老怒吼一声,身形冲出,但不出意外地被袁搬山缠上。 简单粗暴的对撞后,童长老便落在下风,有守无攻,然后心神不宁的他更是被袁搬山一把扯住脚踝,袁搬山凌空飞起,拎着童长老重重砸落在地上。 轰地一声,一个深坑出现在地上,无处宣泄的水流一下子找到了去处,争先恐后地过来想要将它填满。 “袁长老,可否听我一言!” 吴青帝上前一步,看着袁搬山,大声喊道。 袁搬山眉头一皱,不为所动,真元鼓荡,身后一头搬山猿的虚影浮现,虚影仰天怒吼,带动着袁搬山的右脚高高抬起,就要重重踏下。 吴青帝急切道:“我确有十分要紧之事与你商量,如果你同意,我立刻离开青眉山,并且会请求谷主,约束万妖谷绝不插手青眉山内政。” 童长老借机从坑中一下子弹出,立刻劝道:“吴圣子万万不可!” 白宋也艰难开口,“圣子万万不可!” 一分心,免不了又多挨了几下。 吴青帝只当没听见,他见袁搬山虽未表态但停住了动作,赶紧又开口劝道:“反正以白长老和石长老目前的情况,已经完全无法对你们构成威胁了。杀与不杀区别不大。而答应了我,你的好处显而易见。” 袁搬山沉默片刻,收回动作,然后开口道:“董长老,梅长老,暂且停手。” 猎豹和螣蛇从战场上脱离,化作人形,理了理须发和衣着,便已恢复如常。 白虎和金雕却只能颓然倒地,溅起大片大片的雨水。 原本锐利的虎眼和雕眼之中,生机散落大半,只剩下哀伤和痛苦。 它们慢慢化作人形,但已经不成人形。 吴青帝缓缓走过去,将伤痕累累的石季尚就近搬到房檐下避雨,石季尚身上的雨水和伤口的血水慢慢从身下流出,在地上蜿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水流。 接着,吴青帝将伤势更重,已经气息微弱的白宋同样抱到了就近的房檐下,握着他指骨断折的手,面露悲悯。 白宋的眼中骤然凝聚出一丝微光,吴青帝轻叹了一声,“您受累了。” 白宋沉默了一瞬,蓦地哈哈一笑,断续又勉强的笑声,有着说不出的凄凉。 “大长老,夜长梦多,不能任着小子胡闹啊!”梅庸开口劝道。 董狐摇了摇头,“他的背后是万妖谷,如果能让万妖谷两不相帮,对我们是最有利的。” 袁搬山看了一眼分别去关心白石二人的洛青衣和童长老,淡淡道:“大局已定,我们要想想未来的路怎么走。” 梅庸欲言又止,袁搬山淡淡道:“放心吧,一个洞玄境的,掀得起什么风浪来?” 他看着两人,“也把黄长老他们扶到一边,避避雨吧。” 董狐和梅庸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这边也有两个因伤丧失了战斗力的长老,点头称是。 吴青帝起身看了一眼洛青衣,洛青衣虽未言语,却肃容振袖,朝着他深深一拜。 吴青帝上前,在袁搬山面前站定,在说话之前,先不卑不亢地行了一记大礼。 袁搬山迟疑了一下,双手拢起,双臂伸直,低头弯腰,郑重地回了一记。 异变陡生! 吴青帝闪电般地伸出右手重重拍在袁搬山的头顶,一颗刻满了神秘符文的钉子被他一下子按进了袁搬山的头顶。 袁搬山堪比玄铁的强大体魄,竟对这枚小小的钉子毫无抵抗之力,任由它一下子就扎进了头顶的窍穴之中。 钉子上猛地闪过一阵七彩光芒,赫然正是万妖谷秘宝,七彩摄魂钉! 此钉上刻有专克灵魂的法阵,钉身材质神秘,无坚不摧,一旦被刺入身体,灵魂便会为阵法所摄,轻则恍惚,重则直接魂灭。 曾经有一任万妖谷主凭借此钉,一人独斗三名大能,将对方尽数杀死,此钉一时大放异彩。 但因为七彩摄魂钉不能御气催动,只能凭借肉体攻击,容易防范,又加之非上三境不可使用,慢慢又消失在了繁杂的修行界中。 谁也没想到,此刻的吴青帝身上竟有此物! 谁也没想到,吴青帝的境界竟然不是显现出来的洞玄境,而是知命境! 上三境,大能! 果然,当七彩光芒闪过,袁搬山的神情瞬间变得呆滞起来。 就是这一瞬间的呆滞,让吴青帝伸出手,真元全力催发,抓着袁搬山的肩膀一提,然后毫无保留地发出全力一击,将他朝着山主府大门方向轰了出去。 但袁搬山到底不凡,几乎就在吴青帝的攻击出手的一瞬间就清醒了不少,看向吴青帝的眼神中无比惊愕,右腿如鞭,带着出离的愤怒抽向了吴青帝。 哪怕吴青帝已有了充分的准备,架起双臂,真元更是在身前化作层层护盾,强悍的实力差距之下,依旧被袁搬山轻松攻破,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被砸入主厅之中,撞破墙壁门窗和一大片陈设。 袁搬山和吴青帝一触既分,各自朝着相反方向倒飞出去,这一切都如电光石火,只在一瞬之间。 在场的所有人都满是惊讶,除开一人。 几乎就在吴青帝右手拍在袁搬山头顶的一瞬间,白宋就压榨出最后一丝生机,朝着大门方向飞奔而去,当袁搬山倒飞出去的身影从头顶掠过,一头白虎瞬间跃起,将其死死咬住。 袁搬山大惊,正要挣扎,七彩摄魂钉又猛地光芒再放,他的灵魂再次一痛,神色又呆滞了起来。 白宋趁机冲向门外,朝着山崖一跃而下。 方才吴青帝趁着机会朝他的手掌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有办法制住袁搬山,自爆,兑子?】 白宋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于是就有了这一出配合。 早晚都是死,这样死得岂不是更有价值? 我白宋,从来不白送! 它将袁搬山用双臂死死搂在怀中,虎脸上流露出畅快的笑容。 “逆贼袁搬山已死!” 砰! 一阵耀目的白光在众人眼前亮起,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宗门大阵都为之一晃。 众人骇然扭头,被这番动静惊呆了。 梅庸喃喃道:“自爆?” 董狐茫然地张了张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能够修成上三境的大能,哪个不是历经了无数磨难,不到最后,谁会愿意舍弃一身境界修为。 毕竟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万事皆空。 如同山主这般,伤成那样,依旧顽强地试图自救,绝对不会轻易认命。 但问题在于,白宋如果真的悍然自爆,凭借知命境的境界,是真的会对袁搬山产生性命威胁的。 如果处在爆炸的正中,袁搬山即使侥幸不死,也不会再有战力了。 童长老面露沉痛,石季尚放声大哭。 洛青衣满面悲戚,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青衣!振作起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一声叫喊从身后响起,洛青衣扭过头,正好对上半躺在废墟之中的吴青帝。 他斜靠着一面断墙,嘴角和前襟上满是鲜血的痕迹,被雨水一冲,发丝贴在面上,淌着水珠,更显得落魄,再无半分先前超然物外的模样。 但洛青衣的眼中,却多了几分真诚的感动。 虽然不爱,但真的很感动。 吴青帝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大声喊道:“反贼袁搬山已死!缴械投降,既往不咎!” 一句话立刻将众人从悲痛中拉回了现实。 死人是死了,但活人还在争斗。 袁搬山一死,局面瞬间就完全变了。 双方能打的人就是知命境的董狐、梅庸,对上受了重伤的问天境童长老。 仔细算起来还是董狐一方占优,但问题在于,他们还敢打吗? 董狐既然被称作袁搬山的阴险智囊,自然立刻意识到了眼下的状况,沉声道:“梅兄,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俩只能摒弃前嫌,先拿下这一局再说!” 洛青衣立刻开口道:“只要现在投降之人,我以圣女之名起誓,既往不咎!若是有立功表现,还会有赏赐赐下!” 梅庸登时面露纠结,董狐连忙道:“梅兄,你该不会相信她说的鬼话吧!换做是你,你会相信一个背叛过你的人?他们现在所有的话都是为了等到秋后算账的欺骗!现在只要你我联手,山主、大长老之位唾手可得,怎能放弃!” 换做是我? 梅庸心中立刻下了决断,“董长老!你我携手,先拿下他们再说!” “哼!你们未免也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你们两个知命境,加一起也不够老夫一只手打的,还不速速投降!圣女说了既往不咎,老夫也就容你们逍遥!” 童长老的冷喝又将热血上头的梅庸拉回了现实,对啊!打不过啊!差着一个大境界,二打一也打不过啊!他们又不是剑修! 董狐哈哈一笑,“梅兄,不要上当,姓童的早已受了重伤,要是他没受伤,会这么好说话?直接出手将我们两个灭了便是!所以这老东西只是在虚张声势,我们两人并未受伤,压根就不惧他!” 梅庸眼前一亮,“有理!一起拿下他!” 他大喝一声,却并未行动,而是偷瞄着董狐。 董狐暗骂一句狗东西,沉声一喝,朝着童长老出手了! 他已经迅速调整了心态,袁搬山的死固然是个打击,但也未尝不是机遇,眼下的情况,只要他过了这一关,甚至还真可能摸到山主的宝座。 所以,只能进,不能退! 一往无前,富贵就在这险中来求! 梅庸见状,心中大定,也跟着一起出手! 童长老心中暗暗叫苦,董狐说得没错,他已经没多少战力了,方才为了抵挡袁搬山强大的攻击,真元已几乎枯竭,此刻面对着两个还算全盛状态的知命境,他真的打不过。 但他不可能退,因为他的身后是圣女,是山主,是青眉山最后的荣耀。 他暗叹了一声,可惜山中祖制,那些休眠的大能只能为宗门生死存亡的事情出手,这种内斗根本不会插手,否则山主但凡唤醒一尊,今夜都不用费力,更不用白宋以死换死。 他迎了上去,他被打飞了出去。 董狐得意地笑了,缓缓上前,看着兀自挡在门口的洛青衣,调笑道:“怎么?圣女也是一个隐藏的知命境大能?” 梅庸走上前,“董长老,我要这个女人,只要你把她赐给我,我梅庸从今往后,唯你马首是瞻!” 董狐看着洛青衣绝美的姿容,雨水将她的衣衫紧紧压在躯体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线,他的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淫邪,但很快,权力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对于已经不再生机勃勃的他而言,权力才是最好的春药。 而且,他也已经有了他的董狐之笔。 董狐豪爽一笑,“好!只要梅长老助我将今夜大局落定,圣女,哦不,这个女人就赏给你,任你亵玩!” 梅庸也哈哈一笑,“多谢董长老,哦不,多谢山主!” 眼露绝望的洛青衣身子一晃,一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决渐渐浮现在面容上。 “喂!我说你们两个做白日梦的,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这声音! 正要准备玉碎的洛青衣猛地抬头,瞧见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青衣少年拄着刀,静静站在大雨中。 身形挺拔如松,笑容依旧如春风。 她心防一溃,死死捂着嘴,无声痛哭。 第六十六章 趁雨夜杀人,于战后饮酒 战斗并没有什么悬念。 无非就是过程稍显喜剧。 当然,这个喜剧是对于圣女一方的人而言,同时也不包括吴青帝。 当他看到洛青衣因为陈三更的到来而痛哭的时候,他立刻意识到,他在这场竞争中似乎落败了。 虽然年轻的他还不懂得所谓【女人或许会喜欢让她笑的,但却会爱上让她哭的】这个浅显又深邃的道理,但很明显陈三更在洛青衣的心中占据了更深的位置。 当董狐和梅庸转身,看见陈三更拄刀而立的挺拔身影,听见他那轻蔑又挑衅的言语,即使淋着大雨,那火气也腾地就燃了起来。 “这小子谁啊?”梅庸看着董狐。 董狐稍微顿了顿,然后摇头,“不知道。” 接着又补了一句,“兴许是某个爱慕圣女的山中小辈吧。” 爱慕圣女? 已经将圣女视作自己床榻玩物的梅庸立刻感受到了一种被冒犯的不悦,同时还伴随着莫名的禁忌快感。 若是将这人拿下,绑住手脚,当着他的面,那滋味...... 梅庸怪叫一声,身形朝前一冲,右手举起,一道螣蛇虚影被真元引动,由手臂牵连起来,吐着细长的信子,然后猛地张开了大口,朝着陈三更身形所在一口咬下。 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这小子能扛住这一击不死,就赏他一出观摩他心爱女人床榻之欢的机会。 他看着自己的攻击接近了青衣少年; 他看着青衣少年举起了刀; 他看着青衣少年挥出了刀; 他发现这一刀他挡不住...... 他猛地回头,发现董狐竟已悄悄后退逃开。 卧槽,大意了。 看着董狐的动作,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一个名字猛地被他想起,你是陈三更!温酒斩华熊的陈三更! 他很想大声又惊讶地喊出这句话,至少在临死前证明他还是个聪明人。 但陈三更没有给他机会,一道粗壮的火龙瞬间蒸干了雨水,凶悍塞入了螣蛇的大口之中。 螣蛇顿时翻起白眼,但火龙毫不留情地,直直冲入。 当火龙撑爆腾蛇的身躯,撞入雨夜,场中已再无梅庸的身影。 “真特娘的没用!” 本来计划让梅庸拖延陈三更一段时间的董狐毫不犹豫,全速逃离。 男子汉说干就干,大丈夫当断则断! 虽然看似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只要干过这个年轻人,山主是他的,圣女是他的,青眉山的一切都是他的...... 但他很明白,这看似着薄薄一线,实际上就如同天坠一般,根本无法逾越。 不过,他本以为已经足够高估陈三更,却还是低估了,没飞出去多远,他便感觉后腰处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身子一僵,真元为之一顿,从空中无力坠落,然后被闪现出来的陈三更拎在了手中。 ...... 干脆利落的收拾掉两人,局面就在瞬间逆转。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石长老和童长老,心中第一个想法便是深深的震惊,接着便是满满的感慨。 但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从心中缓缓升起:你怎么才来? 若是你早来一步,我们何苦受这等伤势? 若是你早来一步,白宋又何至于命丧于此? 好在二人终究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情感上遗憾归遗憾,理智却明白这并不怪人家。 当董狐的身体无力地从空中跌落,如释重负的洛青衣也终于支撑不住,再次跌坐在地。 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发生了太多的起伏和冲击,并未经历太多的她,年轻稚嫩的身心都已经濒临崩溃。 此时此刻,是峰回路转,是逃脱魔爪,是劫后余生,也是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无助和孤独。 她低着头,捂着脸,紧绷后放松下来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一个轻柔温和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洛青衣抬起头,对上了陈三更那一双微笑的双眸。 衣衫尽湿,雨水还在肆意倾泻,顺着发丝流淌,坐在废墟之中的洛青衣却在这漆黑的雨夜中,瞧见了满天繁星。 洛青衣心中又喜又羞,小声道:“谢谢,我......” “那好吧,也对,男女授受不亲,是我鲁莽了。” 陈三更歉意地拱了拱手,然后越过洛青衣,走向了吴青帝,一把将他搀扶起来,笑着道:“吴兄还好?” 吴青帝看着陈三更并没有和洛青衣发生那种他不想看到的身体接触,笑容勉强又出现在了脸上,不论如何,陈三更还是够哥们的,明显洛青衣对他有意,他却还能遵守承诺,避而远之。 可是,这么一想,心里却好像更酸更难受了...... 吴青帝看着四周的一片狼藉,看着童长老走过去将与袁搬山一同叛乱的两个长老控制起来,看着先前藏在后院的白灵溪、鹿润秋等人陆续出来收拾残局,感慨道:“陈兄神兵天降,一举扫清叛乱,青眉山终于又是朗朗乾坤,岁月安好了!” 陈三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掌心一翻,一坛酒凭空出现,“吴兄,我想喝酒,能不能一起喝两杯?” 吴青帝面露错愕,旋即恢复了从容,笑了笑,“趁雨夜杀人,于战后饮酒,人生快意当如是,青帝岂有不从之理。” 陈三更伸出手,扶着重伤的吴青帝一步步走到了前院和后院交接处的一个小山包上。 本来就建在山巅的山主府中,这一个看似不怎么高的山包实际上已经可以俯瞰青眉山绝大多数的景色了。 山包上建有一座小巧凉亭,亭内有石桌石椅,想来也曾有人迷恋过此地的视野和景色。 白灵溪看着二人怪异的举动,“小姐,陈公子和吴圣子这是要干嘛啊?” 洛青衣早就发现了异常,微笑着摇了摇头,“男人嘛,跟朋友喝个酒,管那么多干啥!” 白灵溪神色一动,调笑道:“谁是男人,谁是朋友啊?” 洛青衣脸色一板,“死丫头,想男人了明天就把你嫁了!” 白灵溪哈哈一笑,“我看是小姐想男人了才是!” 洛青衣一把扯着白灵溪的耳朵,却舍不得下手揪下去。 白灵溪收起了笑容,心疼地轻声道:“小姐,如果能让你好受些,你就打我骂我吧。” 洛青衣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沉默无言。 山包上的凉亭中却没有沉默,陈三更将酒坛子放在桌上,对吴青帝道:“吴兄,你会不会什么隔音结界之类的手法?” 吴青帝点了点头,诧异道:“莫非陈兄不会?” 陈三更尴尬地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压根就不懂修行。” 吴青帝扯了扯嘴角,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袖子一挥,布下一片结界,“陈兄无需担忧,有此结界,问天境以下,无人可知你我言语。” 陈三更点了点头,啧啧称奇,伸手将酒坛拍开,酒香瞬间就飘了出来。 吴青帝双目一亮,“好酒啊!” “天益州绣衣使衙门三星绣衣使薛律的珍藏,这是我特意敲诈过来的,作为帮他们查案的报酬。”陈三更笑着道,“吴兄应该知道,能让我舍弃钱财不要,可见这酒水在我心中的地位。” 吴青帝听见那个几乎所有修行者都不愿听见的名字,也只是面色微微一变,笑了笑,“我一直以为陈兄对钱财的喜爱只是伪装而已。” 陈三更又取出两个酒碗,分别倒上,然后把其中一碗推给了吴青帝,平静道:“就像吴兄对大长老一系的敌意一样吗?” 吴青帝伸出的手僵在空中,“陈兄此言何意?” 第六十六章 趁雨夜杀人,于战后饮酒 战斗并没有什么悬念。 无非就是过程稍显喜剧。 当然,这个喜剧是对于圣女一方的人而言,同时也不包括吴青帝。 当他看到洛青衣因为陈三更的到来而痛哭的时候,他立刻意识到,他在这场竞争中似乎落败了。 虽然年轻的他还不懂得所谓【女人或许会喜欢让她笑的,但却会爱上让她哭的】这个浅显又深邃的道理,但很明显陈三更在洛青衣的心中占据了更深的位置。 当董狐和梅庸转身,看见陈三更拄刀而立的挺拔身影,听见他那轻蔑又挑衅的言语,即使淋着大雨,那火气也腾地就燃了起来。 “这小子谁啊?”梅庸看着董狐。 董狐稍微顿了顿,然后摇头,“不知道。” 接着又补了一句,“兴许是某个爱慕圣女的山中小辈吧。” 爱慕圣女? 已经将圣女视作自己床榻玩物的梅庸立刻感受到了一种被冒犯的不悦,同时还伴随着莫名的禁忌快感。 若是将这人拿下,绑住手脚,当着他的面,那滋味...... 梅庸怪叫一声,身形朝前一冲,右手举起,一道螣蛇虚影被真元引动,由手臂牵连起来,吐着细长的信子,然后猛地张开了大口,朝着陈三更身形所在一口咬下。 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这小子能扛住这一击不死,就赏他一出观摩他心爱女人床榻之欢的机会。 他看着自己的攻击接近了青衣少年; 他看着青衣少年举起了刀; 他看着青衣少年挥出了刀; 他发现这一刀他挡不住...... 他猛地回头,发现董狐竟已悄悄后退逃开。 卧槽,大意了。 看着董狐的动作,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一个名字猛地被他想起,你是陈三更!温酒斩华熊的陈三更! 他很想大声又惊讶地喊出这句话,至少在临死前证明他还是个聪明人。 但陈三更没有给他机会,一道粗壮的火龙瞬间蒸干了雨水,凶悍塞入了螣蛇的大口之中。 螣蛇顿时翻起白眼,但火龙毫不留情地,直直冲入。 当火龙撑爆腾蛇的身躯,撞入雨夜,场中已再无梅庸的身影。 “真特娘的没用!” 本来计划让梅庸拖延陈三更一段时间的董狐毫不犹豫,全速逃离。 男子汉说干就干,大丈夫当断则断! 虽然看似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只要干过这个年轻人,山主是他的,圣女是他的,青眉山的一切都是他的...... 但他很明白,这看似着薄薄一线,实际上就如同天坠一般,根本无法逾越。 不过,他本以为已经足够高估陈三更,却还是低估了,没飞出去多远,他便感觉后腰处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身子一僵,真元为之一顿,从空中无力坠落,然后被闪现出来的陈三更拎在了手中。 ...... 干脆利落的收拾掉两人,局面就在瞬间逆转。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石长老和童长老,心中第一个想法便是深深的震惊,接着便是满满的感慨。 但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从心中缓缓升起:你怎么才来? 若是你早来一步,我们何苦受这等伤势? 若是你早来一步,白宋又何至于命丧于此? 好在二人终究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情感上遗憾归遗憾,理智却明白这并不怪人家。 当董狐的身体无力地从空中跌落,如释重负的洛青衣也终于支撑不住,再次跌坐在地。 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发生了太多的起伏和冲击,并未经历太多的她,年轻稚嫩的身心都已经濒临崩溃。 此时此刻,是峰回路转,是逃脱魔爪,是劫后余生,也是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无助和孤独。 她低着头,捂着脸,紧绷后放松下来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一个轻柔温和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洛青衣抬起头,对上了陈三更那一双微笑的双眸。 衣衫尽湿,雨水还在肆意倾泻,顺着发丝流淌,坐在废墟之中的洛青衣却在这漆黑的雨夜中,瞧见了满天繁星。 洛青衣心中又喜又羞,小声道:“谢谢,我......” “那好吧,也对,男女授受不亲,是我鲁莽了。” 陈三更歉意地拱了拱手,然后越过洛青衣,走向了吴青帝,一把将他搀扶起来,笑着道:“吴兄还好?” 吴青帝看着陈三更并没有和洛青衣发生那种他不想看到的身体接触,笑容勉强又出现在了脸上,不论如何,陈三更还是够哥们的,明显洛青衣对他有意,他却还能遵守承诺,避而远之。 可是,这么一想,心里却好像更酸更难受了...... 吴青帝看着四周的一片狼藉,看着童长老走过去将与袁搬山一同叛乱的两个长老控制起来,看着先前藏在后院的白灵溪、鹿润秋等人陆续出来收拾残局,感慨道:“陈兄神兵天降,一举扫清叛乱,青眉山终于又是朗朗乾坤,岁月安好了!” 陈三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掌心一翻,一坛酒凭空出现,“吴兄,我想喝酒,能不能一起喝两杯?” 吴青帝面露错愕,旋即恢复了从容,笑了笑,“趁雨夜杀人,于战后饮酒,人生快意当如是,青帝岂有不从之理。” 陈三更伸出手,扶着重伤的吴青帝一步步走到了前院和后院交接处的一个小山包上。 本来就建在山巅的山主府中,这一个看似不怎么高的山包实际上已经可以俯瞰青眉山绝大多数的景色了。 山包上建有一座小巧凉亭,亭内有石桌石椅,想来也曾有人迷恋过此地的视野和景色。 白灵溪看着二人怪异的举动,“小姐,陈公子和吴圣子这是要干嘛啊?” 洛青衣早就发现了异常,微笑着摇了摇头,“男人嘛,跟朋友喝个酒,管那么多干啥!” 白灵溪神色一动,调笑道:“谁是男人,谁是朋友啊?” 洛青衣脸色一板,“死丫头,想男人了明天就把你嫁了!” 白灵溪哈哈一笑,“我看是小姐想男人了才是!” 洛青衣一把扯着白灵溪的耳朵,却舍不得下手揪下去。 白灵溪收起了笑容,心疼地轻声道:“小姐,如果能让你好受些,你就打我骂我吧。” 洛青衣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沉默无言。 山包上的凉亭中却没有沉默,陈三更将酒坛子放在桌上,对吴青帝道:“吴兄,你会不会什么隔音结界之类的手法?” 吴青帝点了点头,诧异道:“莫非陈兄不会?” 陈三更尴尬地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压根就不懂修行。” 吴青帝扯了扯嘴角,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袖子一挥,布下一片结界,“陈兄无需担忧,有此结界,问天境以下,无人可知你我言语。” 陈三更点了点头,啧啧称奇,伸手将酒坛拍开,酒香瞬间就飘了出来。 吴青帝双目一亮,“好酒啊!” “天益州绣衣使衙门三星绣衣使薛律的珍藏,这是我特意敲诈过来的,作为帮他们查案的报酬。”陈三更笑着道,“吴兄应该知道,能让我舍弃钱财不要,可见这酒水在我心中的地位。” 吴青帝听见那个几乎所有修行者都不愿听见的名字,也只是面色微微一变,笑了笑,“我一直以为陈兄对钱财的喜爱只是伪装而已。” 陈三更又取出两个酒碗,分别倒上,然后把其中一碗推给了吴青帝,平静道:“就像吴兄对大长老一系的敌意一样吗?” 吴青帝伸出的手僵在空中,“陈兄此言何意?” 第六十七章 有酒,有故事。 山亭中,气氛好像一下子就压抑了起来。 但山包下的众人并不知晓,只是看着陈三更神兵天降之后,居然是去找吴圣子喝酒,而不是找圣女...... 他们便只能感慨着: “他们的感情真好啊!” “原来传言说越是英俊完美的男人之间,感情就越有根基,是真的吗?” “他们俩都好好看啊!好想加入他们。” “我呸!你那是想被他们加入吧!” “也不是不可以啊。” ...... 隔音结界阻断了内部的声音外传,自然也阻断了外部的声音进入。 吴青帝平静的回答清晰地传进了陈三更的耳中,陈三更哈哈一笑,连忙拱手致歉,“我错了我错了,果然就像薛大人说的,这一招诈术的确不能随便对人使用,尤其是朋友,容易伤感情。” 吴青帝无语地看着陈三更,“陈兄,过分了啊!罚酒三碗。” 陈三更也不推辞,一碗接一碗,连干了三碗。 吴青帝见状开口道:“陈兄如此豪爽,倒显得我小气了,区区一个小玩笑,不至于不至于,我也连喝三碗。” 说完,他也端起酒碗,连干了三碗,然后满意的砸吧了一下嘴。 陈三更神色古怪,“吴兄你真不是趁机多喝几口我的好酒吗?这酒可值不少钱啊!” 说完,二人齐齐大笑着。 笑声过后,陈三更看着凉亭四周的雨帘,轻声道:“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有酒,你有故事吗?酒好像总得搭配一些好听的故事,才能喝出滋味。刚好我有个故事,是我这次回天益城,薛大人说给我听的,我就借花献佛,说给吴兄听听。” 吴青帝点了点头,“那我今日可是有福了,陈兄说的故事必然精彩无比。” 陈三更挑了挑眉,“如果好听,记得多喝两杯。咱们上次在安水城的初见可是一人喝了一坛。” “一定。”吴青帝微笑着。 “从前有个镇子,和大多数镇子一样,镇子上有几家大户,有些小康殷实之家,也有艰难度日的人。几家大户之间,又各有姓氏,其中有两家,原本是一姓,后来分了家,结果当家的着实厉害,各自都整成了大户。” “于是常有人说,如果这两家重新合成一家,那肯定是最大的大户了。不过大家也就是说说,谁也没当真,毕竟分都分了,又哪有那么容易再合起来。” “可是,恰好那两家中的一家里,真就出了个天才,做事厉害得很,很快就成了镇子上的一个名人,长得又俊,来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人家愣是看不上。众人都很奇怪,但实际上却是因为天才也知道那个传言,一心就想做成那一件把两家重新合起来成为第一大户的难事。” “他各处活动,仗着名声之便利,容颜之俊美,才华之出众,相识了许多才俊,交往着无数美女,在身边渐渐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可就在这时,镇子上的成立了一个侦缉队,专门盯着大家做的坏事。” “侦缉队一开始名声不响,没人当回事,这侦缉队的首任队长苦思冥想,就把矛头对准了这个一心想要搞事情的天才,最终,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争斗,侦缉队取得了胜利,一下子名声大振,人人畏服。” “而这个最终落败的天才下场却很凄凉,不止身死道消,而且还身败名裂,原本以他为骄傲的家族甚至为了不被牵连将他驱逐出了族谱,嫡亲全部进了监狱,那个宏伟的计划自然也就无疾而终。” 陈三更说完,拎起酒坛,给吴青帝倒了一碗酒。 吴青帝直接端起,一口饮下,放下酒碗,“没想到绣衣使衙门一个分部的档案卷宗都这么全,果然厉害。” 陈三更叹了口气,将碗中酒饮尽,没有说话。 吴青帝拎起酒坛,给两个空碗满上,然后端起酒碗,“这个故事挺好的,下面还有吗?” 陈三更端起酒碗跟他碰了碰,“真的要听吗?” 吴青帝点了点头。 陈三更一仰脖子,将烈酒倒入喉中,将碗重重朝着桌上一搁,开口道:“四十余年之后,那个大户人家又出了一个天才,和曾经那个神采飞扬,行事高调的天才不同,这个天才虽然一样能力出众,一样俊美无边,但却十分低调,十分亲和,不仅对于镇子里的人,就连对路边的阿猫阿狗和地上的蝼蚁爬虫都十分关心,十年如一日,声誉自然也一天比一天大。” “最开始侦缉队曾经怀疑过他是不是那个天才的后代,但他们两人分别出自那户人家不同的偏房,这一点就能洗脱绝大部分的嫌疑,而且二人长相虽有些相似,但常言道俊美的人看上去都一样好看,这也不能成为证据,于是侦缉队慢慢也就放松了。” “或许这名天才起初并没有那个心思,但机会忽然就来了,跟他们同姓的那个大户人家的当家人忽然生了重病,缠绵病榻不能理事,然后他又刚好没儿子,家里只有个柔弱的小姑娘顶事儿。” “于是,这名天才便找到了心怀异心的管家,说可以想办法支持他掌管这个家,然后索要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好处,目光短浅一心想要独掌大权的大管家一琢磨,觉得这事儿能成!于是二人配合起来,果然慢慢从那个替父管事的姑娘手中抢了不少的大权。” “这个天才甚至还在明面上帮着这个柔弱的姑娘,暗中向大管家传递了不少的消息。” “但那个目光短浅的管家却没想到,这名天才并不只是在明面上帮着这个姑娘,他真实的意图也是要帮着这个姑娘,只不过是在未来。” “他要等到这一家人内斗得差不多了,把家底折腾得差不多了,他就将出其不意地反杀大管家,帮助这家人平定内乱,然后理所当然地赢得这个姑娘的欢心,双方喜结连理,然后虚弱的这家自然就将慢慢成为这个天才家中的附庸,等到时机成熟,双方本就是一姓,合并就来得顺理成章。” 陈三更盯着吴青帝的双眼,“这是就连侦缉队都挑不出毛病的办法,真可谓是机关算尽,令人佩服。” 当陈三更说着,吴青帝就喝着。 陈三更说一句,他就喝一碗,当又一个故事讲完,一坛子酒就已经接近见底了。 他看着陈三更,带着几分酒意地笑道:“如果陈兄这顿酒是为了还我安水城那一顿,想必不止带来一坛?” 陈三更叹了口气,如此默契的朋友,为什么会是这样敌对的关系呢。 他默默地从方寸物再取出一坛,放在了石桌上。 见状,吴青帝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种得遇知己的开心笑容。 他看着陈三更,“虽然我可以说,这些只是陈兄单方面的猜测,但好像在陈兄的刀面前,我只能实话承认,陈兄的猜测虽然有不少错误,但大体上已经接近了真相。” 他主动帮忙倒上酒,再度举起酒碗相邀,“陈兄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怀疑上我的?因为我自认我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第六十八章 我也给陈兄讲个故事吧! 激烈的大战结束,如同伴奏一般的雨水也渐渐小了起来。 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凌乱的脚步痕迹也不见了踪影,涤荡一清的天空,等到明日天明,便又是朗朗乾坤。 山主府中紧张等待着一场大战结束的人们陆续走出,重新在圣女的管理下井井有条地开展着善后工作。 如果袁搬山胜利了,或许他们也是一样的忙碌,只不过是在忙碌着新山主登基的大事。 不过并没有人怪他。 有资格责怪他们的人,都是那些有资格了解或者参与到今晚发生的故事之中的人。 而他们,都在忙碌自己事情的同时,将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小山包上的凉亭。 雨夜、苦战、胜利、酌酒,这些充满着意境的词汇,给了他们对于这场谈话无尽的想象。 他们,有担忧,有好奇,也有仰慕和艳羡。 凉亭内,吴青帝并未狡辩,直接认下了陈三更的猜测。 而陈三更也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他端起酒碗跟吴青帝轻轻一碰,平静道:“你错了,我并不是怀疑你,我是怀疑所有人。” 吴青帝微微挑眉,他感觉受到了一丝细微的侮辱。 “我并不太会破案。” 陈三更将酒饮尽,端着空空如也的酒碗面露回忆,“只是我的故乡那边有个很出名的藏书阁,里面有许多关于破案的话本,我翻来翻去,多少知道了一些常识而已。” 他蘸了一点酒水,在桌上先轻轻画出一个小小的圆圈,“那些话本首先教会我的第一条就是,不要轻易认定某一个人不可能是凶手。” 接着,他又在旁边画了另一个小圆圈,“但第二条就是,不要轻易认定某一个人是凶手。” “那么这两者之间如何区分呢?”陈三更从两个圆圈的正中拉出了一条粗粗的直线,“这就是动机。” “任何的犯罪都是有动机的,哪怕疯子随便杀人,那疯也能算作他的动机。” 陈三更叹了口气,“最开始我一直想不到吴兄做这样的事情能得到什么好处,所以我一直都觉得我对吴兄的怀疑是错误的。” “这个怀疑最初的产生是在安水城,就是加藤找到白姑娘的时候。因为实在是太巧了。茫茫人海,偶然相遇,还是在那样千钧一发的场景。” 他看着吴青帝,“你知道的,太巧合的事情都一定有问题。” 吴青帝点点头,“确实,那件事情是我大意了,但没办法,我不能让他们把凤皇请来。” 他像是在跟陈三更解释一般平静道:“我在偶然拜访青衣的过程中,发现白灵溪不见了,于是便立马通知了袁搬山,由他出动人马封锁线路。我虽然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但一定是不能让他们做成的。与此同时,如果能巧妙利用的话,我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常驻青眉山。” 陈三更嗯了一声,“不过说真的,吴兄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差点骗过了我,因为你找了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不得不说,吴兄真的很了解人性” 吴青帝笑了笑,倒上酒,抿一口,感慨道:“这也算是运气吧,其实我也没想到白姑娘那么配合,主动让加藤请我来,原本我还得再加一次巧合的,那样或许陈兄立刻就能察觉到了。” 陈三更也自顾自地端起酒碗,喝了一碗,“当我觉得对吴兄的怀疑没有根据之后,便也就不再纠结,将重点放在二长老的线索上,直到我来到了青眉山。” 吴青帝忽然正色道:“陈兄,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陈三更愣了一瞬,苦笑道:“吴兄想多了,不是白长根试图暗杀我那次。在这一点上,我是相信吴兄的。” “那?” 陈三更轻轻敲了敲石桌,“是你在山中的境况。” “境况?” “对!准确地说是袁搬山的态度。” “原来如此!”吴青帝恍然大悟,苦笑道:“陈兄的观察也未免太过敏锐了。” 他揉着眉心,面容中露出深深的无力,“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做了周密的布局。我的身份只有袁搬山知晓,就连在董狐面前我都戴着面具,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且进入青眉山之后,先让袁搬山无视了我一回,将我置于只尊崇而无实权的尴尬境地,这是完全符合万妖圣子的身份的,陈兄如何能够察觉到不对的?” 陈三更摇了摇头,“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试问如果袁搬山真的跟你没有什么瓜葛,以他那强硬刚直的性格,又如何能够忍受你次次出现在青眉山的重大场合而一言不发?甚至就连白长根那一次的长老会议都大剌剌地坐在客座席位上,也无动于衷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吴青帝喃喃自语,神色中有着由衷的佩服,“陈兄的话,总是这么一语中的,通透犀利,青帝佩服之至。” 陈三更微微红了脸,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但这些,只是让我重新将吴兄纳入怀疑的范围,真正让我对吴兄产生实质性怀疑的是,你在山道上对我讲的话。” 吴青帝抬起头,看着陈三更。 陈三更平静道:“就是那个希望我离开青眉山的话。” 吴青帝开口道:“你我二人,作为圣女唯二喜欢的男人,我跟你的谈话那是一场多么正常的情敌之间的言论,陈兄是不是有些太过敏感了?” 唯二喜欢的男人? 圣女喜不喜欢你,你心里没点数么? 陈三更腹诽一句,开口道:“我不是一个敏感的人,相反我的感受一直都很平缓,所以在没有大起大落的刺激的情况,我的心态也一直比较持久平稳。” 他难得反驳了吴青帝的言语,“因为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一定要我离开青眉山。如果你担心圣女倾心于我,我不管在小院还是在天涯,圣女一样会喜欢我,我离开青眉山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任何的帮助。” “所以,我听了你的话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陈三更看着吴青帝,“你不对劲!” 他轻叹一声,“但是我依旧不得不思考,如果你有问题,那么问题在哪儿?你又图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了石桌上,然后轻轻推向了吴青帝,“这个盒子,是我当初跟圣女辞行的时候,圣女给我的。我以为只是一块方便出入的令牌,没想到圣女在里面匆匆写下了一张纸条。” 吴青帝伸出手,从盒中取出了纸条。 【吴圣子与袁长老似有猫腻,如若其真有图谋,我该如何自处?请公子帮我!】 纸条上有一句简明扼要的话,复盘了当日的情景,也讲明了圣女的态度。 吴青帝不禁苦笑,当日是他唯一一次让陈三更和洛青衣独处的时候,没想到洛青衣就这么传递出了消息。 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痛苦和失落,不论如何,他是真心想和洛青衣结为道侣的。 一腔深情错付,两心相印难得。 他看着陈三更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第一次感觉到了在情爱一事上的挫败,幽幽感慨道:“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陈三更拎起新的一坛酒,给吴青帝和自己都满上一碗,然后道:“所有的怀疑都成立了,唯一的就是动机解释不明白,于是我赶到天益城,找薛大人要了万妖谷的资料,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举起酒碗,“我也希望我是错的,但理智告诉我,我很可能是对的。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赶上了这么大一件事情。” 吴青帝洒然一笑,和陈三更轻轻一碰,然后饮尽了碗中酒,“我也有个故事,陈兄要听吗?” 第六十九章 一碗敬友情,一碗敬世事(二合一) 凉亭中,吴青帝轻声讲述着他的那个故事。 “小镇上的那个大户人家,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天才,结果却被侦缉队逼死了。他们自然是很不乐意。” “但是侦缉队声势正盛,小镇的镇长以及其他几家大户也都对这件事情表达了关注,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这家只好忍痛选择切割。他们将一切的罪行都推到了那个天才身上,然后将他的父母、兄妹、儿女全部交给了侦缉队看管,以此换来了侦缉队对他们整家人的宽容和饶恕。” 吴青帝的声音平缓,如同此刻顺着凉亭顶部缓缓滴下的水流,不带一丝情感,只是自顾自地流动。 “但所有的外人都不知道,那个天才有一个刚刚出世的嫡亲孙子。这个大户准备把他瞒下来,偷偷养大。也正是因为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那个天才和他的至亲们选择了接受。” 吴青帝端起酒碗,饮下一碗烈酒,浮起一丝痛楚,“当然,那些不接受的都被提前处死了,将尸体送给了侦缉队。” “为了避嫌,那个襁褓中的孩子被送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偏房,然后在家主克制的关注下慢慢成长了起来,果然真的拥有着极其强大的修行天赋,在有意无意的推动下,慢慢成为了这一家的继承人,被塑造成了一个励志的典范。” “这一切像是水到渠成,并没有什么值得述说的,直到有一天,家主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一个沉甸甸的重担就被不由分说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但他选择了拒绝。因为他觉得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并不是某一个人意志的延续。” 说到这儿,吴青帝的神色忽然多了几分激动,“他有着自己的理想,有着自己的追求,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和人,有长长的一生等着他去度过。” 神情慢慢转为了黯然,吴青帝的声音像是一条安静的大河静静流淌,平静的表面下,心绪翻涌,“当他表明了态度,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家主和家中几个知晓内情的老人们的共同反对,有谆谆善诱,希望他迷途知返的;有冷嘲热讽,说他得了便宜却不知回报的;更有厉声呵斥,指责他不顾大局,自私自利的。” “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他的选择;被安排那些命运,不是他的选择,为什么等他长大,他们却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这是他必须背负的东西?” 看陈三更居然在缓缓点着头,吴青帝的眼中骤然迸射出光彩,“陈兄也是这么觉得?” 陈三更嗯了一声,“你说得很对啊,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是被动的,出身在什么样的家庭过着什么样的童年也是被动的,又怎么能用这些东西强迫一个人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呢?” 吴青帝兴奋地举起酒碗,他曾经跟不少聊过这样的想法,但从来没人真正地同意,如今终于得到了别人的认可。 可当手举到一半,他却神色黯淡地停了下来,想起了二人此刻的状况,长长一叹,“我真的后悔了。” 陈三更主动跟他碰了一碗,“所以我很好奇,他为什么又会做出那个选择了。” 吴青帝沉默片刻,继续讲起了故事。 “在那次事情之后,那几人便对他心生不满,更有甚者,有人还试图取消掉他继承人的位置。他对那个位置虽然并无留恋,却也是他亲手挣来的,若是别人能够战胜他,他不会恋栈,但要他拱手相让,他也做不到。” “事实上,他也足够优秀,那个大户家里的年轻人没一个竞争得过他,再加上知晓当年内情的就那几位,其余人都对他心服口服,所以他也就继续稳稳坐在了继承人的位置上。” 吴青帝扭头看了一眼山主府中,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山中众人和安抚他们的洛青衣等人交汇在一起,人员杂乱,灯火通明; 然后又默默转过头,凝视着凉亭另一侧安静的群山,两侧截然不同的场景,而他们就坐在喧嚣与静默的分隔。 他轻声道:“原本一切就都将这么平静地发展下去,但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陈三更神色一动,身子微微挺直,神色一凝。 “那是将近两年前的一个晚上。”追忆的神色在吴青帝的眼中流淌,“在灵湘州的汇龙城外,他遇见了一个浑身笼罩着黑袍的人,境界居然比他的境界还要高,要知道他明面上是洞玄境,实际上已经悄悄突破到了知命境,只是有秘宝掩盖,却依旧不如这个黑袍。黑袍直接说出了他那个隐秘的身份,让他惊慌不已。” “出乎意料的是,黑袍却并不是要揭发他,而是直接说可以帮他完成使命。他直接拒绝了,但是黑袍就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为他分析起了另一家大户的情况,看似稳定,但家主只有一个女儿可堪大用,同时虽然一团和气但管家们各有异心,都是建立在家主的强大上,如果家主一旦出事,外力就有了可趁之机......” “黑袍分析了很多,他静静地听着,然后不无嘲讽地说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那个大户人家家主出事的前提下,人家堂堂问天境高手,这天底下能有几人让他出事。” “黑袍也不动怒,反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说让他暂且等上一等,然后便消失在他的面前。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只当是家中老人耍的花招,硬逼不成便用这等拙劣的伎俩骗他。” 吴青帝看着陈三更,一字一句地道:“直到五个月后,传来了那家家主重伤的消息。” 一阵寒意猛地袭来,陈三更只觉得背心一凉,整个人的呼吸骤然粗重,心跳变得飞快,青眉山主原来是这样受伤的? 这个黑袍是谁?竟如此强大! 说让青眉山主受伤就能受伤! “我得知这一个消息的时候,表情和陈兄此刻没什么区别。”吴青帝看着陈三更的神色道,“后面的故事,陈兄就都知道了。” 陈三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收敛心绪,努力将关于青眉山主的事情按下,开口道:“吴兄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查这些事的吧?” 吴青帝点了点头,“追查贵镖局总镖头的死。” “所以,故事都说完了,吴兄也该为我答疑了吧?” “陈兄请问,我绝无半句虚言。” 陈三更倒了两碗酒,举起碗,“先喝一碗吧,我怕一会儿这酒便少了些滋味。” 吴青帝也端起酒碗,跟他轻轻碰了碰,“我也很好奇,陈兄到底知道了多少?” 陈三更坐得笔直,神色郑重,“第一个问题是,总镖头到底是怎么死的?死于何人之手?” “他和他的镖队撞见了云阳州三星绣衣使曹阳被伏杀的事情,在横山镇的猎户家中被董狐的手下灭口。” “董狐的哪个手下?” “这个得去问董狐。” “是谁伏杀了曹阳?” “是我。”吴青帝平静道:“曹阳正在调查青眉山,袁搬山等人身负嫌疑不敢动手,必须有不在场的证据,但我一向云游四方,而且在外人面前的境界只有洞玄境,也杀不死同为洞玄境的曹阳,嫌疑极小,所以袁搬山便求我出手。我知道他的请求也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在里面,想看看我跟他合作的诚意,我只好答应了。” 原来如此,陈三更点了点头,“是你发现了总镖头他们的踪迹?” 吴青帝摇了摇头,“我只负责曹阳,完事就走。剩下的一切由袁搬山和董狐的手下负责。陈兄的事我原本都不知晓,后来问过了袁搬山才得知了一些情况。既然董狐已经被抓住了,陈兄可以慢慢审问他。” “那苏红袖呢?是你的手笔吧?” “那是一个无辜的姑娘,我并没有伤害她,只是帮她完成一个美好的愿望,也希望让陈兄留在安水城,尽可能地久一点而已。” 陈三更眉头微皱,“我当日去往客栈,客栈的掌柜说吴兄天还没亮就已经离去。可是我到青眉山后又问过白姑娘,她说自你们离开安水城抵达青眉山的一路上,你都没有离开过,后面那一次摄魂又是如何做到的?” 吴青帝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开口道:“当加藤告诉我陈兄你在山谷之中展露出来的修为过后,又因为你和白灵溪认识了,我担心你可能会对我的大计有影响,所以就有了第一次的摄魂,控制苏红袖自荐枕席,没想到陈兄却深藏不露,无动于衷,反倒是敏锐地感知到了苏红袖身上的妖气。” “原本我已经打算放弃了,这本来就只是为了求稳的顺手为之。于是我就让加藤给你们传信,将你们的注意力引到白长根和申宫那边去,因为他们俩都是袁搬山的手下,跟那位总镖头的死并无半点关系,他们前来安水城,是代表袁搬山来跟我见面传递消息的,所以就算被你们查到还有神秘外人相助,你们也一定不会再怀疑一个主动向你们告知秘密的人。” 可惜,白长根跑了,申宫被我一刀劈了....... 陈三更不禁感慨,“当真是机关算尽。” 吴青帝自嘲一笑,“但是,当加藤回来告诉我你那神乎其神,近似于仙法的瞬移手段之后,我就改主意了。于是当即去了一趟苏府,将刚刚回府的苏红袖重新掠去了狄府,然后离开了安水城。” 陈三更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日白长根在冬月山上准备向我吐露实情的时候,看见从天而降的你,神色那般慌乱而绝望。” “他其实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过接触了几次之后,可能有了些猜测而已。”吴青帝叹了口气,“这就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没想到终究还是暴露在了陈兄的面前。” 陈三更道:“我也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快就动手了,原本以为还要多等上一些时日的。” 吴青帝叹道:“谁能想到山主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呢,一下子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原本我的准备也会更充分一些。” 陈三更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要打一架吗?” 吴青帝摇了摇头,“就算我不受伤,也是断然打不过你的。” “那你为何不逃?” “且不说我逃不逃得了,我觉得就算是输了,也应该输得有尊严一些。” 陈三更今夜的叹息格外的多,“如果你没有做下这些事情该有多好。” 吴青帝轻声道:“我也时常在想,若是能够在早些时候遇见陈兄,那该多好。” 他倒了两碗酒,举起酒碗,“陈兄,敬你,敬相见恨晚,敬知己难寻。” 陈三更平静地举起酒碗,“也敬世事难料。” 当这一碗酒饮尽,原本漆黑如坟墓的天空已经泛起了一丝亮光,两人已经在这儿枯坐了半夜。 吴青帝背靠着晨光,将手中酒碗一摔,闭上了双眼,“陈兄,动手吧!” …… 在下方,方才闻讯赶来的部分山中人已经得到了袁搬山叛乱,圣女全面胜利的消息,在亲眼目睹了被生擒的董狐等三位长老之后,立刻向圣女表达了忠心。 洛青衣也适时派出了几位信得过的堂主,去往山中各紧要处镇守,严防骚乱。 而经历了大战,正在恢复的原本山主府中的众人基本都留在原地,一边互为援手慢慢恢复,一边调息静坐,默默等待着凉亭上那场酒局的结束。 酒局的双方都值得这样的待遇,吴青帝出其不意,协助白宋跟袁搬山兑子,将对方最大威胁除去,陈三更神兵天降,一人独斗两名长老,一杀一擒,力挽狂澜。 没有他俩,此刻在这儿享受着胜利者滋味的众人如今恐怕已是尽数成了阶下之囚。 所以,当他们看到吴青帝摔碎了酒碗,站起身子时,都紧张地跟着站起,一片哗然。 如果这个时候,这两人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矛盾,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局面可能就要崩盘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匆匆跑来,朝着洛青衣急切道:“圣女殿下,绣衣使衙门来人了,领头的是天益城三星绣衣使薛律!” 第七十章 大家只是出卖的东西不同罢了 青眉山的山门前,在暴雨中疾驰了一夜的绣衣使们一边慢慢解下马头蒙着的黑布,一边暗自调息休整。 大雨将每个人的浑身上下都淋透了,黑色的绣衣黏在身上,和湿漉漉的头发一起,齐齐站着,透着一股狠辣的冰冷残酷。 但好在他们都有真元护体,内里还都是温暖火热。 薛律一脸平静地看着山门,心中却涌动着浓浓的担忧。 这些担忧,更多来自于他昨日和陈三更的分析和推演。 或许是因为需要薛律倾力配合的关系,陈三更并未对薛律隐瞒太多自己的发现和推测。 薛律毫不犹豫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他也需要功劳。 如果按照陈三更的推理,如今青眉山主洛灵均时日无多,圣女洛青衣又恰好在这时候由陈三更帮忙打了个翻身仗的情况下,大长老袁搬山极有可能会坐不住。 在朝廷,这样的场面可不少,甚至当朝陛下都是在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惊险上位的,所以薛律很同意陈三更的判断。 万一真如陈三更所推断,万妖圣子跟青眉山大长老袁搬山暗通款曲,那昨夜的青眉山极有可能已经易主。 山中是否有叛乱,战斗开始了没,又或者结束了没。 如果能上山,他们见到的又将是谁。 而提前赶来的陈三更,能不能在这场上三境大能的斗法中全身而退。 ...... 一切都是未知。 能让男人不知道里面具体情况就敢热血上头往里闯的地方极少,至少不会是此刻的青眉山。 老实说,他第一次将陈三更派往青眉山,还是有私心的。 就是万一陈三更死了,他也可以趁机进入青眉山顺便查探青眉山的内情,所以他并没有将一切如实相告。 但在昨日见识了陈三更的推理能力之后,他决定,一定要将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收拢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带着人义无反顾地来了,能帮得上一点忙总是好的,至少青眉山没那个胆子将他们全部杀了。 一名三星绣衣使无声走到薛律的旁边,略带忧虑地道:“薛大人,咱就这么大剌剌地带着人冲到山门前叫门,人家会开门让我们进去吗?” 他是此番从天京城奉命来天益城支援的人,没少听过十大宗门有多么跋扈,绣衣使衙门若非有一个深得陛下信任的绣衣令在,恐怕人家都不带正眼瞧一下的。 薛律招呼都不打一个,星夜奔驰,天还没亮就来叫门,人家又怎么可能给啥好脸色。 从刚才那个看门大妖的神情就看得出来,一脸嫌弃。 不过他却不知道,如果不是知道了路向西被抓了典型,大长老要全面清理山中怪相的消息,这个大妖甚至连通报都不会去。 薛律故作自信地平静道:“不用着急。” 忽然,山门处的小屋中,方才看门的大妖重新出现,很快打开了大阵,换上了一副笑脸,恭敬道:“诸位里面请。” 没有什么搜身、限制人数、取下兵刃之类的说法,突出的就是一个十大宗门的底气。 包括薛律在内的众人尽皆松了口气,由薛律领头,鱼贯而入。 刚穿过山门处的那一片云雾和密林的遮挡,青眉山绝美的景致就出现在了面前,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神色苍白的老头。 石季尚?! 青眉山长老? 这是还没闹起来还是已经打完了? 不过看他的样子,像是身负不轻伤势,圣女赢了? 凭借绣衣使衙门强大的情报系统,薛律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脑海中随之闪过许多念头,但他并未声张,装作不熟地行礼问好。 身负重伤但行动无碍的石季尚拱了拱手,微笑道:“薛大人好,诸位好。在下青眉山长老石季尚,特在此恭迎诸位。”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震惊。 长老在山门口亲迎?! 这什么待遇啊! 恐怕令使大人来了也不过如此吧? 众人也都懂行,在薛律的带领下连忙开启了一波互相吹捧,一时宾主尽欢。 若非薛律瞧出了石季尚的虚弱,赶紧中断了话题启程,众人或许能在这儿聊到吃早餐。 将马匹交给专门的仆役牵走精心喂养,众人走在通往山主府的山道上。 “薛大人!”/“石长老!” 石季尚和薛律一起打破了沉默,然后在异口同声之后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薛律身为客人谦让起来,“石长老先说。” 石季尚笑了笑,并未推辞,“薛大人可否认识一个叫做陈三更的少年?” 这...... 我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虽然情报中说石季尚是圣女一系的人,不过这个利益当先的年头,大家还不是谁给的好处多跟谁? 都嘲笑青楼的姑娘见钱眼开,有钱就认爹,堪称人间叫父,但本质上大多数人跟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出卖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于是,薛律决定稳一手,他看着石季尚,“石长老,现在山中谁主事啊?” 石季尚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圣女主事啊!” “陈三更是我的好兄弟!”薛律拍着胸脯慨然道。 石季尚点点头,心中对圣女的佩服又高了几分。 方才下面人来禀报的时候,圣女就说了这帮人的到来或许与陈三更有关,劳烦石季尚亲自去迎接一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路过主峰前方,山体上一个恐怖的创口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石季尚淡淡道:“出了点小事,诸位不必在意,来这边请,圣女还在山主府中静候。” ...... 山巅凉亭中,吴青帝闭上眼,等待着陈三更结果了他的性命。 沉默了一会儿的陈三更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 吴青帝重新睁开眼,“陈兄莫非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陈三更再次摇了摇头,“我向来不抗拒杀人。” 他看着吴青帝深若幽潭的眸子,“但我觉得,我无权对你做出生命的审判,你也无需给我什么交待,因为至始至终,你与我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冲突。你我之间,终究还是友情占据了多数。” “能听到这句话,足慰平生。”吴青帝面露感慨,“那陈兄要如何?总不可能放了我吧。” 陈三更第三次摇了头,“你不需要给我交代,但我觉得你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他似有所感地扭过头,看向下方的废墟上。 吴青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好瞧见了一队身披黑色绣衣的人抵达。 第七十一章 人间,很值得。 “绣衣使吗?” 在愈发明亮的晨光中,那一身黑衣上的金色绣图也变得显眼起来。 吴青帝走到凉亭的一边,平静地看着正在和洛青衣寒暄的绣衣使们,“我真正动手杀的第一个无辜之人就是云阳州的三星绣衣使,没想到这就成了我的报应。” 陈三更起身和他并肩站着,“你无需对我有什么交待,因为你甚至没对我有过什么欺骗,但我觉得,他们应该需要你的交待。” 吴青帝沉默地看着,陈三更也不催促,陪他一起沉默。 因为,一个选择,就意味着整个人生的天翻地覆。 从万众敬仰,到千夫所指,从载誉满身,到身败名裂...... 对比起来,此刻的一盏茶、一个时辰乃至于几天,都不算什么长久。 ...... 在二人目光所向的地方,薛律跟圣女恭敬地打着招呼。 在瞧见了这满地废墟,并且没看到袁搬山、董狐等人的身影之后,他已经确认了圣女在叛乱中获胜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胜的,但胜了就是胜了,成年人只看结果。 洛青衣礼貌地跟他们回礼,有礼有节的态度下隐藏的疏离并不算难懂。 “不知薛大人从天益城星夜赶来,所为何事?” 听了洛青衣的问题,薛律面露纠结,主要是环顾了一圈他没有看见陈三更的身影。 没了陈三更,他总觉得少了几分底气。 虽然在他的概念里,陈三更也无非就比他强上一点而已,但人家在青眉山有关系! 人家是和圣女有交情的,看架势这交情还不浅! 没有他在,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圣女,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就要被礼送出去,这一天不是白跑了嘛! 他故作镇定地问道:“敢问圣女,我那陈兄弟现在何处?” 洛青衣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凉亭一指。 薛律顺着那根白玉一般的手指......眼睛就在那双手上挪不开了。 不过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三星绣衣使,在洛青衣收回手指的刹那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没有像身后的蠢货们一样发出一声整齐的叹息。 但等他看清凉亭中的情况,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特么不是万妖圣子嘛! 他情急之下,连忙冲了出去,被童长老一下子拦住,“薛大人,你要干什么?” 薛律连忙道:“我要去救人啊!万一万妖圣子对陈兄弟不利怎么办!” 童长老的神色一下子古怪起来,“你是说你担心万妖圣子对陈兄弟不利?” 一句话问出,薛律也猛地惊醒过来,对啊,如果是这样,他们怎么不担心?他们是不知道万妖圣子的真面目?还是有别的考虑?我现在要不要揭穿? 诸多念头闪过,他连忙笑着道:“是啊,我陈兄弟虽然有些小本事,但比起誉满天下的万妖圣子来说还是差远了,我就怕他服侍万妖圣子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万妖圣子,吃不了兜着走,我这心里担忧啊!” 童长老哈哈一笑,“想不到声威赫赫的绣衣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位陈小兄弟哪里是在服侍吴圣子,二人是在饮酒呢,已经喝了大半夜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也等了大半夜了!” 薛律尴尬地笑了笑,“瞧我这脑子,多谢童长老解惑啊!那我也在这儿等等吧,等他们喝完我再一起跟圣女言说,不知圣女觉得如何?” 洛青衣点了点头,然后命人给绣衣使们赐座。 童长老回到了位置上,石季尚笑着跟他说道:“你上当了,那个绣衣使是在装傻套你的话呢!” 童长老愣住,稍一琢磨忍不住笑骂道:“他娘的,这帮鹰犬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真多!” 早有准备的石季尚已经挥出一道隔音结界,将童长老的骂声阻隔下来。 ...... 凉亭中,沉默了许久的吴青帝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完全无关的话。 “再喝一碗?” “好。” 吴青帝主动拎起酒坛,将一半的酒,倒在了那个空酒坛中,然后递了一个给陈三更。 陈三更挑了挑眉,接过来仰脖子干掉。 江湖人称,喝这种酒的秘诀在于豪气,接过来的时候一摇,举到嘴边的时候一晃,喝进嘴里的时候一洒,就在这一摇一晃一洒之间,一坛酒最多能下去一半。 最好最后再搭配一个摔碗和摔酒坛的动作,绝对是又霸气又不伤身。 但吴青帝和陈三更都喝得很认真,就像是没喝过酒一般,喝得很慢,一滴未洒。 直到最后还张着嘴,意犹未尽地将坛子晃了晃,把最后几滴酒液倒进了嘴中。 看得下方的薛律又是心疼又是点头,心疼自己的好酒就这么被牛饮,又还好没被浪费。 “差不多了。”吴青帝轻轻放下酒坛,笑着道。 陈三更面色沉重,“嗯,差不多了。” “陈兄,我想起你帮个忙。” “吴兄请讲。” “五年前,我收养了一个小孩子,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孤儿,到现在也不过十一二岁,没有任何的修行天赋,礼节德行样样都缺,没少得罪人。我想请你帮忙照顾他。因为等我走了,会有无数人顺手把他碾死。” 陈三更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吴青帝却放心地朝他行礼致谢。 陈三更不闪不避,生受了这一礼。 吴青帝直起身子,“作为报答,我先前钉入袁搬山头顶的七彩摄魂钉,便赠予陈兄吧,我将口诀告知陈兄,方圆百里之内陈兄都可感应其位置,将其寻到。” 陈三更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虽爱钱,但有几个不好的毛病,导致一直挣不了钱。不捡尸,不敲诈、不得不义之财。” 吴青帝笑了笑,“陈兄这个爱钱的法子倒是别致。” 天空的第一缕阳光从远处山顶抛洒出来,给雨后澄澈的天空带来一抹金色。 吴青帝看了一眼天色,“时候不早了,陈兄再稍等我一下。” 他掌心一翻,一个留影留声球凭空出现,然后被真元祭起在空中,微微放着光芒。 “加藤,我马上就要离开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切勿因此迁怒于任何旁人,尤其是陈兄......小五儿你尽快将他护送到陈兄处,亲手交给陈兄,迟则生变,切记......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公子,就谨记一切我说的话。如果你不认,那就更没有理由为我报仇。七彩摄魂钉的口诀你知道的,将它找到带回给谷主......” 等一条说完,他又取出另外一个小球,却只说了一句话,“一饮一啄,皆有命数,因果循环,咎由自取。尘归尘,土归土,故事就在这儿终结吧。” 然后他将两个小球郑重地交给了陈三更。 忙完了这一切,他转过身,看着凉亭另一侧的山峰、林木、泉水、湖泊,阳光刚好洒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他轻声叹道:“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心无挂念,坦坦荡荡地看过这世间了。” 他扭过头,阳光就在他的脑后,但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陈兄,很高兴认识你。” 说完,他竟身子一软,缓缓倒了下去! 第七十一章 人间,很值得。 “绣衣使吗?” 在愈发明亮的晨光中,那一身黑衣上的金色绣图也变得显眼起来。 吴青帝走到凉亭的一边,平静地看着正在和洛青衣寒暄的绣衣使们,“我真正动手杀的第一个无辜之人就是云阳州的三星绣衣使,没想到这就成了我的报应。” 陈三更起身和他并肩站着,“你无需对我有什么交待,因为你甚至没对我有过什么欺骗,但我觉得,他们应该需要你的交待。” 吴青帝沉默地看着,陈三更也不催促,陪他一起沉默。 因为,一个选择,就意味着整个人生的天翻地覆。 从万众敬仰,到千夫所指,从载誉满身,到身败名裂...... 对比起来,此刻的一盏茶、一个时辰乃至于几天,都不算什么长久。 ...... 在二人目光所向的地方,薛律跟圣女恭敬地打着招呼。 在瞧见了这满地废墟,并且没看到袁搬山、董狐等人的身影之后,他已经确认了圣女在叛乱中获胜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胜的,但胜了就是胜了,成年人只看结果。 洛青衣礼貌地跟他们回礼,有礼有节的态度下隐藏的疏离并不算难懂。 “不知薛大人从天益城星夜赶来,所为何事?” 听了洛青衣的问题,薛律面露纠结,主要是环顾了一圈他没有看见陈三更的身影。 没了陈三更,他总觉得少了几分底气。 虽然在他的概念里,陈三更也无非就比他强上一点而已,但人家在青眉山有关系! 人家是和圣女有交情的,看架势这交情还不浅! 没有他在,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圣女,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就要被礼送出去,这一天不是白跑了嘛! 他故作镇定地问道:“敢问圣女,我那陈兄弟现在何处?” 洛青衣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凉亭一指。 薛律顺着那根白玉一般的手指......眼睛就在那双手上挪不开了。 不过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三星绣衣使,在洛青衣收回手指的刹那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没有像身后的蠢货们一样发出一声整齐的叹息。 但等他看清凉亭中的情况,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特么不是万妖圣子嘛! 他情急之下,连忙冲了出去,被童长老一下子拦住,“薛大人,你要干什么?” 薛律连忙道:“我要去救人啊!万一万妖圣子对陈兄弟不利怎么办!” 童长老的神色一下子古怪起来,“你是说你担心万妖圣子对陈兄弟不利?” 一句话问出,薛律也猛地惊醒过来,对啊,如果是这样,他们怎么不担心?他们是不知道万妖圣子的真面目?还是有别的考虑?我现在要不要揭穿? 诸多念头闪过,他连忙笑着道:“是啊,我陈兄弟虽然有些小本事,但比起誉满天下的万妖圣子来说还是差远了,我就怕他服侍万妖圣子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万妖圣子,吃不了兜着走,我这心里担忧啊!” 童长老哈哈一笑,“想不到声威赫赫的绣衣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位陈小兄弟哪里是在服侍吴圣子,二人是在饮酒呢,已经喝了大半夜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也等了大半夜了!” 薛律尴尬地笑了笑,“瞧我这脑子,多谢童长老解惑啊!那我也在这儿等等吧,等他们喝完我再一起跟圣女言说,不知圣女觉得如何?” 洛青衣点了点头,然后命人给绣衣使们赐座。 童长老回到了位置上,石季尚笑着跟他说道:“你上当了,那个绣衣使是在装傻套你的话呢!” 童长老愣住,稍一琢磨忍不住笑骂道:“他娘的,这帮鹰犬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真多!” 早有准备的石季尚已经挥出一道隔音结界,将童长老的骂声阻隔下来。 ...... 凉亭中,沉默了许久的吴青帝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完全无关的话。 “再喝一碗?” “好。” 吴青帝主动拎起酒坛,将一半的酒,倒在了那个空酒坛中,然后递了一个给陈三更。 陈三更挑了挑眉,接过来仰脖子干掉。 江湖人称,喝这种酒的秘诀在于豪气,接过来的时候一摇,举到嘴边的时候一晃,喝进嘴里的时候一洒,就在这一摇一晃一洒之间,一坛酒最多能下去一半。 最好最后再搭配一个摔碗和摔酒坛的动作,绝对是又霸气又不伤身。 但吴青帝和陈三更都喝得很认真,就像是没喝过酒一般,喝得很慢,一滴未洒。 直到最后还张着嘴,意犹未尽地将坛子晃了晃,把最后几滴酒液倒进了嘴中。 看得下方的薛律又是心疼又是点头,心疼自己的好酒就这么被牛饮,又还好没被浪费。 “差不多了。”吴青帝轻轻放下酒坛,笑着道。 陈三更面色沉重,“嗯,差不多了。” “陈兄,我想起你帮个忙。” “吴兄请讲。” “五年前,我收养了一个小孩子,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孤儿,到现在也不过十一二岁,没有任何的修行天赋,礼节德行样样都缺,没少得罪人。我想请你帮忙照顾他。因为等我走了,会有无数人顺手把他碾死。” 陈三更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吴青帝却放心地朝他行礼致谢。 陈三更不闪不避,生受了这一礼。 吴青帝直起身子,“作为报答,我先前钉入袁搬山头顶的七彩摄魂钉,便赠予陈兄吧,我将口诀告知陈兄,方圆百里之内陈兄都可感应其位置,将其寻到。” 陈三更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虽爱钱,但有几个不好的毛病,导致一直挣不了钱。不捡尸,不敲诈、不得不义之财。” 吴青帝笑了笑,“陈兄这个爱钱的法子倒是别致。” 天空的第一缕阳光从远处山顶抛洒出来,给雨后澄澈的天空带来一抹金色。 吴青帝看了一眼天色,“时候不早了,陈兄再稍等我一下。” 他掌心一翻,一个留影留声球凭空出现,然后被真元祭起在空中,微微放着光芒。 “加藤,我马上就要离开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切勿因此迁怒于任何旁人,尤其是陈兄......小五儿你尽快将他护送到陈兄处,亲手交给陈兄,迟则生变,切记......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公子,就谨记一切我说的话。如果你不认,那就更没有理由为我报仇。七彩摄魂钉的口诀你知道的,将它找到带回给谷主......” 等一条说完,他又取出另外一个小球,却只说了一句话,“一饮一啄,皆有命数,因果循环,咎由自取。尘归尘,土归土,故事就在这儿终结吧。” 然后他将两个小球郑重地交给了陈三更。 忙完了这一切,他转过身,看着凉亭另一侧的山峰、林木、泉水、湖泊,阳光刚好洒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他轻声叹道:“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心无挂念,坦坦荡荡地看过这世间了。” 他扭过头,阳光就在他的脑后,但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陈兄,很高兴认识你。” 说完,他竟身子一软,缓缓倒了下去! 第七十二章 凭将清泪对朝阳,孤人自悲凉 陈三更的速度自然要比吴青帝倒地的速度快得多。 他一把揽住吴青帝的身子,右手的掌心试探着输入了一丝真元,被断裂的经脉挡住。 吴青帝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已自断心脉,神仙也救不回来。” 陈三更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 吴青帝轻轻摇了摇头,强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最遗憾的,是跟陈兄相识太晚。” 陈三更重重点了点头,“我也是。” 吴青帝艰难地抬起手,抓着陈三更的手臂,“愿陈兄一生坦荡,以我为鉴。” 陈三更垂下头,死死抿着嘴,眼泪登时蓄满了眼眶。 他应该仰起头,尽量不让泪水留下,但他不敢一开视线,生怕再低下头来,已经错过了吴青帝的最后一面。 泪水大颗地滴落在吴青帝的脸上,顺着滑落在脸颊,甚至还有些滑进了他的嘴中。 吴青帝目光中生机渐散,仰头看着头顶的凉亭,目光仿佛穿过去,望见了碧蓝的苍穹,“若有来生,我......” 话说到一半,那只把着陈三更的手颓然掉落。 万妖谷圣子吴青帝就此走完了他原本应该辉煌无比的一生。 二十多载岁月,无愧【才貌双绝,情义两痴】之名。 陈三更静静搂着他的身体,怆然涕下。 吴青帝是骄傲的,他不愿意接受沦为阶下囚,受千夫所指,身败名裂的下场。 也正是这份骄傲,让他在被揭穿了一切,惊觉到自己已经做下了这么多的错事之后,在陈三更面前,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我早该想到的,吴兄,我早该想到的......” 感受着吴青帝的身体似乎在慢慢失去温度,陈三更感觉跟这个世界之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隔膜被轻轻戳破了。 身为一个外来人,他之前对这个世界多少带这些冷眼旁观的意味,就像在玩一个游戏,虽然投入,但也心知这些人不过是其中的npc而已。 就连先前总镖头吕方的死,毕竟也只是一个消息传回来,不过是让他觉得有些失落,然后秉持着感恩的心,一定要为其复仇而已。 而此刻,看着一个曾经潇洒从容,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就在自己的眼前,终结了鲜活的生命,将一切定格在了此刻的山巅,好友难寻,知己难觅,那种痛彻心扉的哀伤让他霍然明白,这不是一场冷冰冰的游戏,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人间。 黑袍! 陈三更心中骤然涌起对那一身黑袍的恨意,若非有他,吴青帝还是那个雍容和善的万妖圣子! 若非有他,青眉山中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杀戮和争斗! 他还做了些什么? 他又是为了什么? 他是谁? 陈三更轻声又坚定地道:“吴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告慰你的亡灵。” 匆匆的脚步声在凉亭外响起,领头的洛青衣一声惊呼,“吴圣子怎么了?” 陈三更抬起头来,脸上挂满泪痕,神色悲凉又寂寥,“他走了。” “啊?” 惊呼从所有人的嘴里发出。 他们先前看着二人笑谈了大半夜,又看吴青帝似乎和陈三更起了争执,摔碎了酒碗,接着又像是重归于好,并肩聊着什么,再后来一人拎着一坛酒对饮,感觉又是最亲密的好友,再接着就瞧见了吴青帝意外倒地,伴随而来的是隔音结界的破碎。 吴青帝临死前和陈三更的对话也被耳力强大的他们听在了耳中,石季尚脑中念头急转,一咬牙发狠,开口道:“陈公子,吴圣子这是畏罪自杀?” 只要陈三更点头应下,只要陈三更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愿意帮着陈三更将这件事情接下来。 虽然吴青帝也帮了他们,但是从他们所见来看,吴青帝的确是自己死的,一个人会自己自杀,还能有什么原因。 最关键的是,吴青帝已经死了,陈三更还活着。 洛青衣神色一变,显然也明白了石季尚心中的想法,不过作为目前青眉山的掌舵人,她不能轻易表明态度,只是一脸紧张地看着陈三更。 她虽对陈三更有所爱慕,但吴青帝对她也用情至深,倾力帮扶,一码归一码,她自然也不能让吴青帝就这么背下罪行。 陈三更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吴兄只是累了。” 他看着洛青衣,“圣女殿下,可否命人将加藤请来?” 洛青衣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陈三更又看着众人,“我想一个人和吴兄待一会儿,诸位请便吧。” 以陈三更的年纪,以及他所身处的地方,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有些霸道; 但若是以他的战力修为,一切似乎又很合理。 洛青衣叹了口气,当先转身朝下走去。 石季尚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陈公子,既然吴圣子不是畏罪自杀,那还望陈公子暂时不要离山。” 吴青帝这种大人物死在了青眉山,总归是要有个交待的。 陈三更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薛律,“薛大人请留步。” 凉亭中,薛律看着坐在地上的陈三更,和躺在他怀中的吴青帝,左右看了看,也干脆坐在了地上。 “陈兄弟,这是?” 陈三更开口道:“你会不会用隔音结界?” 薛律点了点头,“这个很简单。我这就布置一个。” 陈三更想了想,“很简单的话你教我吧,我来。” 就差把你境界太低不顶用这句话说出来了。 薛律心中颇有几分无语,这再简单的法术,也不是这么一下子就能学会的啊! 不过既然陈三更提了,他也只好开口将口诀念了出来,反正陈三更学不会还不是要求他。 陈三更默念了一遍,然后看着薛律点了点头,“果然很简单。我还以为修行术法都很困难呢。” 薛律:...... “说正事。”陈三更忽然收敛神情,看着薛律,“我希望你们不要追究吴兄的事情了。” “为何?”薛律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弹了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预订好了花魁,兴致勃勃地走去,被老鸨说要不你今晚换一个。 这么大一桩功劳,他怎么忍心就让他这么溜走。 陈三更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真觉得这是功劳?” 薛律和陈三更如今也算是攻守同盟,所以对心中的想法并未隐瞒,“难道不是吗?查清绣衣使被害案,扳倒万妖圣子,头一件可以让我在绣衣使衙门稳居头功,后一件可以让我在整个修行界扬名立万。” 陈三更淡淡道:“头一件没问题,第二件你要做了你多半是死。” 薛律一愣,听见陈三更继续道:“你或许会说当初你们绣衣使也扳倒过万妖谷的大人物,但你有没有想过当时是什么背景,现在是什么情况?当时出手的人是谁,现在经办的人是谁?” 当时,朝廷要对修行界加强管理,于是绣衣使衙门应运而生,是整个朝廷在背后倾力支持; 如今朝廷和修行界之间虽依旧免不了明争暗斗,但至少表面一派和谐,大体是安稳的,如果自己闹出这么大的事...... 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熟悉其中门道的薛律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陈三更毫不留情地道:“如果你把这事儿捅出来,必然有矛盾闹起来,至于是万妖谷和你绣衣使衙门,还是扩大到修行界和朝廷,那就说不准了,不管哪一个,最终息事宁人的方式都是你当替罪羊。” 薛律知道陈三更的话有夸张的成分,但的确说中了某些可能。 他只是绣衣使衙门中的一个三星绣衣使,并非绣衣令,并非陛下的亲信,如果牺牲他能够换来和平,那些大人物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不难想象。 陈三更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话,“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青眉山长老董狐,难道功劳还不够吗?何况青眉山兴许还要主动配合你。” 薛律的同意来得毫不意外,承诺他不会将此事外泄,但需要回京私下禀报绣衣令。 陈三更也同意了,毕竟吴青帝的确杀害了一名三星绣衣使。 红日跃出山顶,晴空朗朗,可惜有人再也看不到了。 陈三更叹了口气,“吴兄已经以死谢罪了,一命抵一命,相信绣衣令大人也不会太过为难。” 薛律点了点头,虽然这么算有些不对,但一个万妖谷圣子,和一个三星绣衣使,在世人眼中还是有轻重之分的。 陈三更挥了挥手,解开了隔音结界,四周山峦丛林和万物苏醒的声音重入耳中。 跟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愤怒的喊声,“陈三更!我家公子怎么了!” 第七十三章 往者不可谏,来者也用不着追了。 “我家公子哪点对不起你,你竟让他成了这样!” 当加藤愤怒地骂出这句话的时候,吴青帝冰冷的躯体已经被他双手抱在了怀中。 陈三更平静地承受着他的怒火,薛律站在一旁颇有几分尴尬。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跟公子一起来这儿吗?你知道我这一晚上都在干什么吗?” 加藤的语气中充满了悲愤,“我在守着你那三个傻子一样的兄弟,就因为公子答应了你要看顾他们的安全!” 他近乎嘶吼地道:“如果我在,公子他就不会死!” 陈三更胸口如遭重锤,顿时觉得呼吸一滞,后悔和痛楚铺天盖地地袭来。 如果他早一点猜到吴青帝的想法...... 他应该早一点猜到的! 他看着加藤,艰难开口道:“是我的错,我......” 砰! 加藤一脚踹在陈三更的胸口上,将他踢得倒飞出去,将身后的石桌撞断,激起一阵灰尘。 “你不是很厉害吗?来啊,动手啊!把我也一起杀了啊!” 薛律跨出一步,陈三更冲他摆了摆手,然后慢慢起身,“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很感谢你没有误会是我杀了吴兄。” 怒火发泄掉的加藤面沉如水,低头无言。 陈三更伸出手,掌心躺着两个小球,“这是吴兄最后的话,一个是给你的,一个应该是给你们谷主的。” 加藤想要伸出手来拿,却横抱着吴青帝,陈三更开口道:“你坐下吧。” 加藤坐下,将吴青帝放在膝头,陈三更蹲在他面前,将手伸出。 加藤颤颤巍巍却又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我在下面等你,有任何疑问和需要帮忙的尽管来问我。” 陈三更站起身,看着薛律,“薛大人,我们回避一下吧。” ...... 当二人站在山包下中,风中还清晰传来加藤压抑而沉重的痛哭。 “你为什么不跟他说实情?”薛律看着陈三更胸口清晰的脚印,很是不解。 陈三更摇了摇头,“吴兄从未负我,我也该为他做些事情。” “接下来怎么办?” “你去找圣女吧,提审董狐,看她同意不,至于理由,你应该比我懂行。有问题再来找我。” “好,那我就先走了。” 陈三更点了点头,看着薛律带着依旧等在原地绣衣使们,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走去。 至于圣女和其余长老,已经离去。 毕竟昨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还直接死了三位长老,必须要对门内有个说法的。 整整等了半个时辰,陈三更叹了口气,重新走上了凉亭。 加藤呆呆的坐在那里,双目无神,脸上泪痕犹在。 陈三更在他的对面蹲下,“一直在这儿坐着终究是不行的。” 加藤无动于衷。 陈三更又道:“你行,吴兄也不行。” 加藤的双眼中终于有了些神光,看着陈三更,“公子的死,是不是跟青眉山有关?” 陈三更摇了摇头,“没有。” “你没必要骗我。”加藤吐了口浊气,“其实我一直有些猜测,只是跟了公子十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不敢朝那方面去想。” 陈三更沉默了。 加藤低头看了一眼吴青帝宛若熟睡的脸,“以公子的骄傲,如果做了很大的错事或者傻事,以死谢罪是极有可能的。” 他颓然地对陈三更道:“但我现在不想去追究那些事情了,公子的遗愿我会遵照。” 陈三更平静道:“他是受了旁人的蛊惑和设计,那个人,我会将他揪出来。” 加藤点了点头,身体中像是被注入了一丝能量,“如果抓到了,不论死活,务必告诉我一声。” 陈三更郑重应下。 “小五儿我也会尽快将他带来,届时如何找到陈公子?” “直到青眉酒会之前我都会在青眉山。” “好。那我先走了。再不走,公子如若化出原形,我就搬不回去了。” “一路顺风。” “好。”加藤将两个小球收进乾坤袋,抱着吴青帝站起。 “等一下。” “陈公子还有什么事?” “好奇一下,吴兄的本体是?” “青龙。”加藤平静道:“有一丝真龙血脉的蛟龙。” ...... 青眉山中,今日甚是热闹。 昨夜惊天动地的动静让许多大妖都在等着今天太阳升起时的消息,而事实也果然没让他们失望。 山主疗伤出问题,疯狂吐血,处境甚危; 大长老袁搬山、二长老董狐等五位长老趁机发动叛乱,意图自立; 圣女在白长老、童长老、石长老以及万妖圣子等人的倾力支持下,成功挫败叛乱; 白长老和袁搬山同归于尽,白长老牌位将摆入青眉山英灵殿。 一大早,一个个在平日里都不敢想象的消息接二连三地抛出来,让山中惊掉了一地下巴。 与此同时,随着袁搬山整个派系的倒台,他麾下的势力也遭到了彻底的清算,一个个最近一年多以来嚣张跋扈的大妖被执法堂捉拿,但有反抗,随行长老便直接出手镇压。 虽然动荡不小,但因为中立派彻底倒向圣女,整个山中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却运转得更加团结。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居然也没引发什么骚乱,堪称神奇。 所以,陈三更从山巅走回小院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风波。 加藤已经走了,找到七彩摄魂钉,带着吴青帝魂归故里。 等待他的,是什么状况,陈三更不得而知。 他只是跟加藤约好,十日之内,不管能不能回转,至少先传个消息过来。 他打定主意,十天之后,如果杳无音信,他会亲自走一趟万妖谷。 千难万险,也不畏惧。 嘹亮的鹰啸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陈三更的眼前已经出现了那座好像久违了的小院。 他静静走到院门前,听见里面的言语欢笑,忽然想起了鲁姓大师说过的话,【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轻轻敲响了院门,随着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院内门边很快传来了一声瓮声瓮气的吼声,“谁啊?” 陈三更平静道:“我。” “你谁啊?” 陈三更心中涌起一阵不耐烦,一个闪现,穿透院墙,出现在院内的房中。 透过窗户看去,却发现三人俱在门边。 关太初跟八风和尚一脸紧张地守在院门左右,手中的拂尘和佛珠都蓄势待发,刘昭明缩着身子,藏在关太初的背后,战战兢兢地伸出个小头。 陈三更烦躁的心绪缓缓平复了下来,他们三人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到了青眉山,闯入这一团迷局之中,实际上是他牵连了他们。 小院之外的****可以轻易地碾死他们,他们在这儿也只能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活得也很辛苦。 他又怎么能因为自身的情绪就肆意迁怒他们呢,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应该对他们多加帮扶才是啊! 一个知己已经不在,三个兄弟值得关爱。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正当陈三更心中轻叹,悄悄打定主意,刘关张三人有了动静。 刘昭明小声道:“没声儿了,是不是走了?” “喂!门外面的,还在不在?”八风和尚吼了一声。 关太初点点头,收起拂尘,“应该是走了。” “嗨!虚惊一场!”刘昭明瞬间直起身子,“来来来继续喝酒!” 八风和尚点头附和,“就是就是,二哥,你再跟我们讲几个有意思的小故事呗!” 关太初忽然眉头一皱,“我这会儿听着那声音怎么有点像大哥?” 刘昭明摆摆手,“怎么可能,大哥才走不到两天,哪儿这么快!” “那可不一定,大哥一向很快的,干啥都快!” “唯独有一件事可不能快啊!” “说不定也快呢!” “哎呀,那大哥是真可惜了啊,虽然机会不少,但是机动不多啊!” ...... 陈三更站在原地,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刚才的思路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第七十四章 白鹿洞里的好故事。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你的景仰一向就如滔滔江水,从未断绝。”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你比对我那个倒霉师父还忠诚,你要是死了,我给你守一辈子墓都行。”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和两位哥哥一样。” 当陈三更轻咳一声,从屋里走出来,三人在一瞬间的惊喜过后,立刻变成了惊恐。 陈三更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三个焦急地解释着。 若不是还有那一瞬间的惊喜,这三个货绝对要挨一顿结实的,正好陈三更还有一腔烦闷无处发泄呢。 瞧着三人说完,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一动不敢动的样子,陈三更绷不住笑,“行了,说几句话有什么,我还没那么小气。” 三人如释重负,连忙坐了下来,开口询问,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陈三更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明说,只是淡淡道:“办了点小事,送别了一个朋友。” 刘昭明吹捧道:“能够值得大哥亲自去告别的,肯定是特别好的朋友,而且也特别厉害吧!” 陈三更点了点头,失落的情绪不禁又升了起来,面露感伤,“是啊,他是一个特别好的朋友。” 三人对视一眼,缓缓沉默下来。 不打扰,是他们的温柔。 陈三更很快收摄心神,强笑道:“别说我了,你们这两天还好?” 八风和尚开口道:“好着呢!吃得好睡得好喝得多,还有二哥跟我们讲故事,可好玩了。” 然后他看着刘昭明,满脸疑惑,“二哥,你踢我一脚干嘛!” 刘昭明只好郁闷地扶着额头,不言不语。 陈三更忍俊不禁,“哦?都讲什么故事了?说来听听。” 刘昭明忽然抢过话头,“四弟!你不是想要出去逛逛吗?现在大哥来了,我们正好一起出去啊!” “好啊!”八风和尚眼前一亮,“我给大哥说完故事就去。” 刘昭明:...... 八风和尚好似浑然不知刘昭明的心路历程,一脸兴奋地对陈三更道:“大哥,你听着啊,我先跟你讲一个二哥讲的,我现在都还记忆犹新的故事。” “说是有一天,一男一女乘船,一个浪打来,船身一晃,男子一下没站稳,撞在了女子身上,男子连忙道歉,女子埋怨道你三条腿还站不稳吗?男子心中火气一上,反击道行行行,你说了算,反正你横竖都是嘴。” 说完陈三更还没笑,八风和尚就拍着大腿笑得乐不可支,“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啊!”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看了刘昭明一眼,刘昭明羞愧地低下了头。 一直没说话的关太初忽然开口道:“其实,四弟选的这个故事太过冗杂,不够简练,大哥你听听二哥说的这句。” “一女独眠,横竖两张毛嘴,两僧同卧,颠倒四个光头。这才是二哥真正的学识水平。” 陈三更捏着下巴,再次将目光看向了刘昭明,刘昭明身子一缩,把头埋得更低了。 听了关太初的话,八风和尚立马表示不服,嚷嚷道:“简练谁不会啊!大哥,我跟你讲一个二哥说过的最简练的故事。” 他看着陈三更,郑重地吐出两个字,“交流。” 陈三更疑惑地眨了眨眼,“没了?” 八风和尚得意道:“没啦!大哥你仔细想想,很形象的,那个场景一下子就活灵活现的了!像我来说,这个故事演出来起码得一个时辰。” 反应过来的陈三更终于忍不住了,流氓有文化,果然太可怕! 他看着已经快趴到桌子下面去的刘昭明,“你们白鹿洞每天就学这些?” 刘昭明的脸已经变得快跟关太初一样红,小声嘟囔道:“一帮气血方刚的男子闷在书院里,聊以**而已。” 陈三更想起自己当初的校园生活,又想起白鹿洞里或许连个雌性动物都是稀缺品,心中对刘昭明多了几分理解,微微点头,“情有可原。” 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对视一眼,咦?这事儿怎么跟想象的不大一样啊。 不应该是大哥愤而怒斥,他们从旁帮腔,成功转移大哥的注意力,达到他们卖友求荣的目的吗? 刘昭明听了陈三更的话,瞬间就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精气,一下子腰也直了,胸也挺起来了,呼吸都顺畅了,他瞥了一眼关太初和八风和尚,“就你们俩这样的,当初求我像条狗,如今有难卖一手,比起大哥的敞亮宽容,简直是天壤之别!” “大耳贼你特么!” 看着眼前三个人吵吵闹闹,陈三更的心境也不由稍稍欢快了些,伸手拿起桌上的瓜果缓缓吃着。 嬉闹中的三人偷偷瞧了一眼陈三更的面色,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闹得更夸张了起来。 ...... 横山,山麓。 横山美雪依旧风姿绰约,但下方林间几个绣衣人的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二星绣衣使周保真站在一旁,恭敬地询问着一脸暗沉的三星绣衣使杨得志。 自打那个小镖师到了天益城之后,杨得志和他手下两个小队的处境急转直下。 钱力的小队被派去了安水城,接管吴春雷小队的任务,而杨得志和周保真则直接被薛律派到了更远的横山,说是查探一个重要的线索,看这附近是否有猫鬼活动的踪迹。 绣衣使衙门令行禁止,即使众人再不愿,也不得不挥别花萼楼的春暖花开,大老远地跑来横山。 不过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找到了一头猫鬼,但还没开心多久,抓起来审问的结果却是一问三不知,气得杨得志一巴掌就给它拍死了。 理所当然,杨得志脸上的便秘神色也不出意料地愈发严重了。 听了周保真的话,他更是沉沉一叹,恨恨地在大腿上拍了一把。 周保真眼珠子一转,连忙道:“大人不必担忧,对方既然布置得这么周密,想必薛大人他们也没什么收获!咱们也不担心他们抢了功劳。” 杨得志面色稍缓,晃了晃脑袋,“我总觉得薛律此番让我出来,不仅有让我来查案的意思,还有支开我的意思。” “嗨!大人您这是想多了,现在咱们就这么几头线,安水城、秋风城、横山、天益城,我们已经拿着两个了,漫云楼的掌柜也被钱力控制起来审问了,功劳最终可能还得出在您这儿,薛大人他们除了在天益城里喝花酒还能干嘛?跑去青眉山吗?” 杨得志缓缓点了点头,“也是。” 他抬起头,满意地看着周保真,“还是你小子脑子转得快,通知弟兄们,咱们准备回去安水城吧!大家累了两天,也放松放松。” “可惜,乌云风这狗东西把那个叫云香的花魁给放跑了,不然的话大人还可以,嘿嘿。” ...... 青眉山,刑堂的一间审讯室中,石季尚正陪着薛律走进。 薛律瞧见董狐的样子,眉头顿时一皱,“哎呀,我们忘了请陈兄弟先把穴道解开了。” 石季尚的眼中流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身为堂堂知命境大能的他淡淡一笑,“解个穴的事,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 第七十五章 这不是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嘛! “陈公子,冒昧打扰了,有件事情还得麻烦一下您啊!” 石季尚站在门口,神色恭敬地跟陈三更商量着。 这番姿态,这番言语,尤其是站在石长老对面的那个人,一旁的执事忽然感觉两腿在发软。 先前因为瞧见圣女身边的鹿执事亲自领的人过来,白执事又来了一趟,他毫不犹豫地给小院把一切档次都拉满了。 但是,在得知陈三更离开,且归期不定之后,他悄悄又将这几日的瓜果酒水供应都降了一个档次。 很简单,供应的总数就那么多,客人吃得多了,他兜里的就少了,除开陈三更其余三人就是个小喽啰而已,修为境界毫不起眼,哪儿值得这么好的东西。 可是,这位陈公子怎么就忽然回来了,石长老还亲自来请,这如果被告一个刁状,抓一出现行。 执事越想越怕,竟然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了地上。 陈三更和石季尚诧异地扭过头,陈三更关切道:“咦,这位执事,你怎么了?” 石季尚眉头一皱,正要呵斥,一个原本站在陈三更身后的人影走过去,笑着将他扶起来,顺手还帮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老郑,不是我说你,别那么累,忙前忙后的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陈三更跟石季尚解释道:“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之一,刘昭明,曾在白鹿洞学艺。” 石季尚又礼貌地寒暄了两句,陈三更开口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去往刑堂的路上,陈三更不禁在心中感叹,有的东西真的是天生的,就连他都能感觉得出来吃喝用度差了一个档次,刘昭明会瞧不出来? 但人家就是在这一瞬间做出了选择,不出意外的那个执事必然对刘昭明感激涕零。 谁说大耳贼拉拢人心只靠摔孩子,那只是人家的巅峰表演而已。 ...... 刑堂深处的一间审讯房中,薛律笑着对陈三更道:“我们发现董狐的穴道还没被解开,这不就赶紧请你过来帮忙了。” 陈三更一拍脑袋,“事情太多把这事儿给忘了。你们自己解开就行了吧,石长老这等上三境大能肯定没问题的。” 薛律摇了摇头,“石长老虽然真元浑厚,境界不凡,但毕竟功法不一样,万一解穴手法有误,以他的实力稍微没收住,伤了这么重要的人犯,终究还是有风险的,所以我们还是把你请过来了。” 石季尚松了一大口气的同时也不免老脸一红,刚才他都快把董狐给戳破了,对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三更哈哈一笑,“二位实在是太稳健了。” 说完屈指一弹,董狐立刻一蹦就起来了,“石季尚,你特么......” “还没冷静啊?”陈三更赶紧又弹出一指,董狐再次在空中一僵,重重掉在地上。 陈三更扭头看着二人,“我看他火气还很大,要不我们再封他一阵?” 石季尚轻咳了一声,“那个,陈公子,薛大人,我突然想起我府里还炖着一锅汤,我怕熬干了,我先回去一趟,一会儿再回来。” 憋着笑的薛律连忙将他拉住,“石长老莫急,我看他眼睛还能动,不如我们先跟他交流几句,安抚一下他的情绪,然后再请陈公子为他解封?” “这......也行?” “当然行!”薛律走上前,看着董狐,“董长老,哦不,你现在已经被剥夺了长老席位,而且已经是青眉山的反叛者了。自我介绍一下,绣衣使衙门天益州分部负责人,三星绣衣使薛律,负责调查此次天益州绣衣使遇害案。聪明如你,在看见我和石长老一起走进来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猜到情况了吧。事已至此,我觉得你的反抗是没有意义的。” 说完他还朝着陈三更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道:“所以,你最佳的出路只能是好好跟我们合作,坦白从宽,争取能够换来活命的机会,甚至以你一身修为,只要还活着,未必没有被人利用的时候,说不定就时来运转翻了身,人生就能有另有一番天地,这在历史上可不少。但若是你心怀抗拒,拒不合作,不论是圣女还是我们绣衣使衙门,最佳的选择就只能是那个你最不愿意看见的选择了,你可能看不见明天的朝阳了。” “我的劝告就这么几句,你肯定听得懂,我也就不再多言,如果你同意,就眨一眨眼睛。” 审讯房中,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他眨了,他眨了!”石季尚忽然激动开口。 薛律和陈三更对望一眼,各自都松了口气。 陈三更屈指一弹,董狐的身体又重新恢复了自如,他忌惮地看了一眼陈三更,主动坐在了椅子上,叹了口气,“你们问吧。” 陈三更主动开口道:“我先回避一下。” ...... “陈公子,请留步。” 陈三更走出刑堂,正准备回去小院,刑堂堂主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刑堂堂主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此刻在陈三更面前的姿态却甚是恭敬,“陈公子,可否耽误您一点时间?” 陈三更疑惑地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们收押了一批罪犯,其中有一个,一直叫嚷着要见您,不然什么都不说,这人又是一个大长老,哦不,袁搬山的心腹,我就寻思着能不能让您屈尊见他一见?放心,您露个面就好,绝不耽误您太多时间。” 陈三更疑惑道:“你们都这么好说话的吗?” 刑堂堂主尴尬一笑,“也用了些小手段,不过不怎么管用。” “行吧,他叫什么名字啊?” “白长根。” 陈三更脚步一顿。 ...... 很快,他就在一处监牢里见到了白长根。 嗯,如果那坨在角落里血肉模糊的生物是他的话。 陈三更扭头看着刑堂堂主,“你管着叫小手段?” 刑堂堂主笑得很尴尬,他迅速了转移话题,吩咐手下人将白长根弄醒,然后冷冷道:“白长根,你要见陈公子,本堂主给你请来了,你可要记得你承诺的话!” 白长根黯淡无光的眼神在瞧见陈三更之后缓缓亮了起来,压根没理会刑堂堂主,激动道:“陈兄!你果然来了!” 陈三更淡淡嗯了一声,“有事?” 对于曾经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白长根请求道:“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不等刑堂堂主说话,陈三更就果断道:“不行,你跟我说的所有话,堂主都可以听,你若不想其余人听见,我可以布一个隔音结界,只有我们三人知晓。” 刑堂堂主感激地看了一眼陈三更,他还真不知道万一陈三更真答应了下来,该怎么应对。 白长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三更一挥手,一道结界布置下来,隔断了声音外传,“说吧。” 白长根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我可以告知你们总镖头死亡的真相,但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三更平静道:“董狐已经被绣衣使抓走审讯了。” 不料白长根浑然不惧,自信道:“在申宫死后,这事儿就只有我最清楚了。董长老高高在上,并不清楚细节。” 陈三更思量了一下,“你先说说看。” 白长根摇了摇头,“不,你先答应。” 陈三更直接起身,淡淡道:“那我走了,董狐不清楚,我想他的那个徒弟马得意肯定很清楚。” 白长根愣住,然后无力地垂下了头,“好吧,你赢了。我先说我的条件。” “嗯,你说。” “收我为奴。” 第七十六章 兽人永不为奴 ??? 不是说兽人永不为奴的吗? 这怎么还玩起打不过就加入的把戏了。 陈三更听完白长根的话,心中满是疑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没想到白长根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我希望您能够收我为奴,当坐骑也行。” 陈三更更疑惑了,“且不说你的长相,你是公的啊!” “咳咳。”刑堂堂主听不下去了,解释道:“陈公子,他说的那个坐骑可能跟您理解的不大一样。我们妖族是可以化出本体来的。这个白长根,他的本体......诶,不对啊!你小子这是要叛出宗门啊!” 白长根瞥了他一眼,“你们不是早就给我安排好了叛变的罪名了吗?” 他看着陈三更,言辞恳切地道:“陈公子,我身上有一丝先祖白泽的血脉,能趋吉避凶,卜算未来,本体的造型您骑着也不会觉得丢脸,我只希望您能救下我的性命,今生我必然忠心耿耿,做牛做马,服侍在您身边。” 说真的,在这一刹那,陈三更有些心动了。 趋吉避凶,卜算未来,这是一个多么逆天的技能啊! 对于一个平平无奇且弱小的小镖师来说,就相当于给自己的生命多加了一层保障啊! 这个弱小并不是陈三更自己矫情,他虽然战胜了两名知命境的大能,但世人皆知,上三境每一个境界之间都仿若天差地别,知命境之后还有问天境,问天境之后还有合道境。 传言合道境那可便如陆地神仙一般,冯虚御风,神念千里,以陈三更目前的手段,他觉得自己在合道境地仙面前应该也跟一只猴子没什么区别。 若是能够有趋吉避凶的本事,就能在不怕一万的情景中,防住那一个万一。 心中澎湃着冲动,面上维持着平静,陈三更就像一个资深的海王,淡淡开口道:“你先说说我想知道的事情,如果说得令我满意,我也不是不可以厚着脸皮去跟圣女殿下商量。” 白长根还要说什么,陈三更直接道:“你只有一次机会。不愿意说的话我可以去找马得意。” 白长根屈服得很干脆,因为他根本没有选择。 他祈求地看向陈三更,“希望陈公子不要食言。” 陈三更神色古井无波,“直接说吧,我的态度取决于你坦率与否。” 白长根艰难地坐直了身子,刚结痂的伤口被这么一扯,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看起来甚是凄惨,“当初,七长老死后,圣女和大长老争执不下,于是请来了云阳州的三星绣衣使曹阳,进行公正的调查。” 刑堂堂主直接问道:“大长老为何要杀了七长老?” 白长根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大长老杀的。” “嘁!”刑堂堂主冷哼一声,“都到这会儿了还死鸭子嘴硬,不是他还能是谁!” 陈三更扭头看了他一眼,心说,哥们儿,你这业务水平有点差啊,刑堂堂主不知道用证据说话吗? 白长根继续道:“动手杀曹阳的,并不是大长老或者二长老,乃至于大长老一系的任何一人,是一个一直与大长老秘密联系的外人,而这个人.......” 白长根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一眼陈三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你特么不知道他是谁你说个球!”刑堂堂主骂了一句。 陈三更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接收到了白长根的信息,“你继续。” 白长根精神一振,继续道:“在这个神秘人伏杀曹阳的同时,我和申宫,以及马得意带着他的手下,我们埋伏在一边。陈公子一听这个应该就能明白,这几方之间有多么不信任。” 白长根自嘲一笑,“大长老和二长老不信任那个神秘人,需要我们去盯着,而大长老和二长老也相互不信任,于是我们和马得意也互相牵制。可没想到,这样的安排,还真发挥了作用。” “在那个神秘人击杀了曹阳之后,临走前他告诉我们,有一支镖队似乎闯入了伏杀的范围。”白长根看着陈三更,“那支镖队,陈公子应该知道是哪一支了。” 陈三更面无表情,“你继续。” “神秘人在说完之后就飘然远去,马得意的人手带得多些,于是就由他们执行了灭口的任务。但是,其中有一个人,竟然是凝元境的修行者,而且居然还有以命换命的秘法!马得意他们也完全没有料到,居然就被他逃出了包围圈。” “接下来就是紧张而严密的搜寻了。”白长根面露追忆,“好在横山附近,他能去的地方不多,最终在横山镇被我们发现了踪迹。” 他苦笑一声,“这人藏在了一户普通人家的房中,从不出门,一切如常。若非我们是修行者,能够循着气机追踪,可能还真就跟丢了。” “后来的事情其实就很简单了,在马得意的指点下,申宫出手,用摄魂术,控制了那人,让他写下了一封信件,然后将其灭口,再控制那一家五口,让他们伪造出搬家的假象,等他们走出镇子,再由马得意手下的大妖,尽数吃了个干净。” 他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因果天定,这个总镖头曾经救过这一家人的性命,如今却因为他尽数丧了命。” 他凝视着陈三更,“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所以说,事实上,陈公子杀了申宫也算是机缘巧合之下,为贵镖局总镖头报了仇了。” 原本已经足够清晰的线条终于由白长根帮他补足了最后的细节,前后的所有线索都慢慢串成了一条足够合理的线,一切的隐情都在这一刻真相大白。 如果马得意的证词和白长根的一样,总镖头的死亡迷局就将正式划上一个句号,彻底云开雾散。 陈三更没有再多问,站起身来,点了点头,“我会去印证你说的话。剩下的事情你跟他们交待吧。” 白长根急切地看着他,“陈公子,我的请求?” 陈三更看了他一眼,“我如何保证你的真心?而不会像背叛别人一样背叛我。” 白长根思量了一下,咬牙道:“我可以立下魂誓!” 陈三更一愣,看着刑堂堂主。 刑堂堂主到底是混体制内的,立马闻弦歌而知雅意,解释道:“魂誓是我们妖族最终极的誓言,立下魂誓,灵魂就和主人融为一体,好处是只要主人不死,它就可以不灭,哪怕形神俱灭,也有一丝真灵在主人处。但坏处就是,只要主人一个念头,他立刻就会灰飞烟灭,无论再高的境界,再强的战力。哪怕主人是个稚童,而它是个合道境大能,也挡不住魂誓的效力。” 他开口道:“所以,许多妖族宁愿死也不愿意立下魂誓,因为这种生杀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凄惨。” 陈三更沉默了一下,看着白长根,“好,你若跟我立下魂誓,我就找圣女商议。如果圣女同意,我们再正式立下魂誓。” 白长根面露喜色,“多谢陈公子!我愿意!” 陈三更嗯了一声,默默起身,刑堂堂主亲自将他送出了门外。 很快,刑堂堂主就返回了监牢之中,看着白长根,“老白,你要我帮你做的我可都做到了啊,咱们这一场朋友情分也就这么到头了。” 白长根呵呵一笑,脱下身上那件血淋淋的外袍,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内衬,“兄弟别这么说,未来说不定我们还有山水重逢的机会。” “放屁,你都说出魂誓了,你以为人家那么好骗?明跟你说了吧,不立魂誓,人家是绝对不会放了你的。” 白长根呵呵一笑,“你怎么就知道跟他立下魂誓,就一定是坏事呢!” 刑堂堂主神色一滞,嘟囔道:“我看你是为了逃出生天,魔障了!” ...... 陈三更缓缓走回山门处的小院,思索着白长根刚才的言语。 漏洞不少,甚至那个刑堂堂主的表现也稍有可疑,但常言道,做事情只需要把握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对方就都在掌控之中。 一个中心,就是魂誓是否真有他们所说的作用。 两个基本点,第一是白长根所谓趋利避害的能力是否真实,第二是圣女是否愿意放白长根脱罪。 只要确认了这些,就能够从根源上把握这件事情的走向。 他静静地想着,忽然听到一阵破空声,扭头望去,就看见薛律一脸沉重地赶来。 “陈兄弟,出问题了!” 第七十七章 进去那道门户,闯开一条大道! 说来也巧,两人所站的位置,刚好就在山腰处的一座凉亭。 这座凉亭,就如那位被调侃为【董狐之笔】的女人一样,曾经都是只有董狐能够进入的。 但既然董狐自己都已经不行了,谁还管那些,更何况两个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的男人。 陈三更和薛律走进凉亭坐下,下方开阔而旷达的山景不管不顾地闯入两人的眼中,试图得到两人的赞美和歌颂。 可是招摇扭动的树和汨汨流淌的水,以及那些嫣红和洁白,都忘记了,男人总有些时候是不应的。 或许是在大战之后,也可能是在大事当前。 薛律就深感大事当前,严肃地道:“董狐的招供很顺利,但是,我发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陈三更立马伸出手,“你先别跟我讲什么问题,直接将他招供的内容前后说一遍,然后我们再印证想法。” 薛律疑惑道:“这是为啥?” 陈三更平静道:“知见障。” 薛律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陈三更想起这个世界的佛教还只是一座达摩山,便只好摆了摆手,“大致意思就是你如果先说了结论,我就会下意识拿着这个结论去套那些事情,始终困在你原本的结论之中,所以你最好先直接说过程,让我以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自己来推导,可能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薛律恍然大悟,“这样啊,你说人话这不就很通俗易懂嘛!” 陈三更:...... “董狐交待了许多问题,其中一个关键是,他们为什么会想杀曹阳。” 凉亭中,薛律沉声开口,慢慢说出了刚才审讯的结果。 “根据董狐的供述,七长老素来性情火爆,比白宋还犹有过之,在七长老死之前,袁搬山曾经和他在一次会议上激烈争吵过,而什么话都敢说,混不吝的他也一直是最让袁搬山等人头疼的。” “那次会议之后,七长老在府中设宴,约了袁搬山,当场质问他是否准备反抗山主号令,席间,二人从口角到动手,最后袁搬山打伤了七长老,愤怒离席。” 薛律看着陈三更,神色严肃地道:“可是,第二天,就传出了七长老死亡的消息。” 陈三更眉头顿时皱起,“然后呢?” 薛律继续道:“后来就自然而然地两方争论了起来,谁也不认账,所以才有了请绣衣使进山这些事。董狐说,他曾仔细而郑重地问过袁搬山,袁搬山的态度也十分确定,他只是打伤了七长老,而那个伤势绝不至死!” 陈三更搓了搓手指,“那他们为何要杀曹阳?” 薛律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我那曹兄弟命苦。他虽然出具了七长老死因正常的报告,但却始终觉得有问题,试图再次调查,嗯,这一点我们绣衣使衙门的卷宗里也有。但是袁搬山等人却误以为还是要整他们,毕竟他们嫌疑是最大的嘛!当时他们正形势大好,曹阳为了保密,恰好又是伪装潜行进山,这些人脑子一热,就选择了痛下杀手。” “他们请了一个一直跟他们合作的神秘人,在横山伏杀了曹阳,然后在一旁负责监视的马得意还发现了几个目击者,也都被尽数灭了口,想必这就是陈兄弟镖局总镖头他们了。” “之后死那个绣衣使同僚,则只是因为撞破了董狐关门弟子马得意的另一桩丑事,便被马得意悍然杀害。” 陈三更将事情前后捋了一遍,揉着眉心,“如果董狐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杀害七长老的另有其人。” “对!”薛律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杀害七长老的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 陈三更在凉亭中缓缓踱着步子,一个个名字在心中闪过。 首先是动机,杀了七长老对这个人一定要有什么好处,才值得他做这些; 其次是能力,这个人要能杀得了七长老,即使受了伤的七长老,也不是知命境一下就能杀得死的; 最后,他还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青眉山中,杀掉七长老,并且全身而退。 一个名字猛地跃入他的脑海中。 黑袍! 对了!就是他! 只有他有那个能力,轻松地杀死七长老,而且他也完全有动机,因为杀掉七长老,就让圣女和大长老之间的矛盾变得不可调和,而且可以大大削弱圣女一系的力量,帮助吴兄和袁搬山等人攫取青眉山的大权。 陈三更越想越激动,面色也渐渐兴奋了起来。 薛律在一旁看着,疑惑道:“陈兄弟可是已经有了值得怀疑的人选?” 陈三更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情愈发地扑朔迷离起来了。” 薛律颓然地点了点头,本来以为真相终于大白,没想到其中还有问题。 这种只剩下一点遮掩,却迟迟不能突破的情形,对于想要看个透彻的人而言,无疑是烦躁而痛苦的。 凉亭中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咱俩这是干啥呢!”薛律忽然一拍大腿,神色恢复了轻松,“咱们这是把绣衣使遇害案给破了啊!陈兄弟苦苦查探的案子也终于水落石出,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啊!” 陈三更勉强一笑,“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薛律哈哈笑着,“可不嘛!那个问题,咱能破就破,不能破也不影响啊,有什么理由摆这个苦瓜脸,明明该喝酒庆祝来着!” 几乎已经成功将一桩泼天大功收入囊中的他站起身来,朝着陈三更忽然行了个大礼,“陈兄弟,话不多说,此番哥哥我是仗了你的帮扶,在此谢过了!” 陈三更笑着一边侧身一边将躬身到一半的薛律扶住,朝他眨了眨眼,“薛老哥客气了,你也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薛律立刻反应了过来,深以为然地点着头,然后和陈三更相视一笑。 ...... “看!前方就是青眉山了!” 三匹风尘仆仆的马载着三个风尘仆仆的人,出现在青眉山山门前。 吴春雷摘下扑满灰尘的面罩,用马鞭指着山门,颇有几分豪情万丈,挥斥方遒的感觉。 乌云风和武志远心头微动,顺着马鞭看去,望见了一个小小的门户,门户之畔草木葱郁,遮掩着一切。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户,他们却清楚里面别有洞天。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户,却是他们这几天日夜不忘,激动不已的念想。 因为这里就意味着,建功立业,变大变强! “走吧,这一场乱局,必将在我们手上终结,我们将查清绣衣使被害案,我们将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拿到最大的功劳!而我们,也将从此迎来人生的巅峰!” 秋风吹动着吴春雷额前的一缕秀发,轻轻飘舞,他握着拳头,沉声道:“进山,为人生,闯开一条大道!” 掷地有声的言语过后,他轻夹马腹,打马上前。 乌云风和武志远对视一眼,神色激动地跟了上去。 第七十八章 是不是欺负老实人?(勉强二合一) 进入的过程很顺利。 因为他们在这之前就花了很多的功夫,等到具体进入的时候,就是理所当然的顺畅。 经过了狭窄的山门,在弯弯绕绕的屏障中穿梭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曼妙的景致就撞入了眼帘。 山谷清幽,落花满地; 青石响清泉,翠鸟鸣翠枝; 好一个人间福地,好一个曼妙洞天。 好的景色一定要配上一个好的心情,恰好吴春雷三人的心情都很好,所以便觉得眼前的景致更加美丽。 他们愈发相信,这儿就是他们的福地,这儿就将是他们命运的转折。 一旁引路的仆役对三人的样子已是见怪不怪,默默将他们领向客舍的方向。 偌大一个青眉山,自然不可能自给自足,许多物资都需要从外面购入,因此也不可避免地有了许多的合作商行。 吴春雷等人就是以青眉山一个合作商行掌柜和伙计的名义进入的,早早就备好的手续自然挑不出什么破绽来。 不过以这个身份,他们就只能住进山门处的客舍,同时也没有资格要到一间院子。 吴春雷很快从美景的震撼中脱离出来,笑着吹了吹额间的一缕秀发,跟领路的仆役攀谈道:“小哥,天天住在这样的好地方,怕不是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吧?” 仆役得意地笑了笑,笑容中有着不加掩饰的优越感,“延年益寿那是自然,长生不老?就算是山里的长老,在没喝醉的时候都不敢这么想!” 吴春雷哈哈一笑,附和道:“也是也是,这寿数天定,强求不得。不过能在这样的好地方过上个三年五载的,那真是比在外面过一辈子都舒服啊!” “也就那样!” 仆役傲娇地摆了摆手,“这东西,多了就腻了。” 他朝吴春雷挤了挤眼,“就像你娶个媳妇回家,再漂亮,久了不也激动不起来了么!” “哈哈。”当着下属的面,跟人聊这些,吴春雷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羞耻,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我等此番前来,也想好好看看山中美景,但不知道有哪些地方是禁忌?” “禁忌?”仆役看了他一眼,“你应该问哪些地方不是禁忌。” 他伸出手,指着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那一片客舍,虚画了个小圈,“你们的活动范围就是这一片客居,以及下方的山坡。至于要去别的地方,到时候就找跟你们对接的人,看他们愿不愿意带你们去,反正也必须有他们陪同才行。” 吴春雷故作失落地点了点头。 “哦,对了,还有一个。”仆役站定,指着那片客舍顶部的一排小院,“看见最左边那间小院了没?那间院子附近绝对不能去,万一被院子附近的守卫杀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嘶!”吴春雷震惊不已,压低了声音道:“都是住这儿的,还能有什么大人物不成?” “哼!圣女上门拜访,长老亲自邀请,这样的人算不算大人物?”仆役淡淡道:“你们住这儿,是因为你们只能住这儿,人家住这儿,是人家想住这儿,能一样吗?” “这人这么厉害吗?”吴春雷想到了一个可能,心中砰砰跳着,他上前两步,走到仆役旁边,挤眉弄眼地笑了笑,“小哥告诉个名号,等我回头出了山也好跟别人吹嘘两句不是,嘿嘿。” 仆役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行吧,也不怕告诉你,反正日后这些事儿注定都是要传遍天下的。” 他小声道:“这位神秘的公子,不知道来自什么隐世高门,长得那叫一个俊美,文采那叫一个出众,境界修为那叫一个了不得,现在山中但凡是个雌的,都念叨着他的名号呢!” 乌云风和武志远对视一眼,心中开始幻想着一个飘飘欲仙,遗世独立的天骄形象。 吴春雷开口催促道:“兄弟,你还是没说他叫啥啊!” “他啊!”仆役望着那座小院,面露崇敬,“他叫陈三更!” 乌云风和武志远:??? ...... “咦?陈兄弟,你看下面那个人的背影是不是有些面熟?” 凉亭中,静静赏景的薛律看着在山门处的道路上走过的几个身影。 原本一直在心中琢磨着黑袍那些事的陈三更闻言远远望了一眼,旋即皱着眉仔细确认了一下。 他扭过头,面色古怪地看着薛律,“老哥,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注定要伤了一个人的心。” ...... “薛大人,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让人开心了!” 听完了主动到访的薛律讲述了此刻的情形,心中委屈不已的吴春雷看着眼前的薛律,生生忍住了骂人的话,笑得跟哭一样。 乌云风和武志远神情中的憧憬和向往已经尽数被浇灭,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桌上的杯具,活像那种被玩弄过太多次之后的麻木。 早知道,就不该相信这一次和过去的许多次有什么不同。 只要还像以前那般不抱希望,就没人能让我失望。 薛律在心头暗骂了一句陈三更猴精,居然选择了尿遁,让他独自来承受这些幽怨和愤懑。 他尴尬地笑了笑,主动按着三人的肩膀让他们坐下,然后陪着笑道:“其实不是我逗你们跑着玩,实在是事发突然,昨夜我们接到了青眉山骤起变故的消息,不得不连夜赶过来处置。” 吴春雷委屈得额间的秀发都愈发卷曲了,无助可怜地晃荡着,“薛大人,我从天益城赶回安水城,又从安水城带着我两个兄弟马不停蹄,不眠不休地赶到青眉山,大几百里地,整整五天四夜啊!我这是图个啥?锻炼身体吗?” 他双眼通红,说到最后声音都在颤抖,将心中的痛苦和悲愤展露得淋漓尽致。 薛律笑容愈发勉强,“咳咳,这个你也在衙门里做了这么久的事了,应该知道往往计划都赶不上变化,难道我们就因为先前计划好了,就坐视这样的好机会不管吗?而且,这只是......” 吴春雷扭着头,梗着脖子,面露不甘,打断道:“薛大人,你知道我这三年怎么过的吗?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他想起那些被人抢功、被人排挤的岁月,委屈的眼泪登时蓄满了眼眶。 他的话也激起了乌云风和武志远的共鸣,这三年,他们跟着吴春雷,没少受气,明明兢兢业业,却始终得不到功劳,得不到晋升,守着那点可怜巴巴的月例艰难地熬着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却又是一样令人颓丧的结局。 武志远闷声道:“薛大人,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乌云风也激动道:“薛大人,你知道我听我们队长说这一次我们能够有立功机会,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公正对待的时候我们有多开心吗?我们带足了干粮,一路上除了吃干粮和换马的时候,就没下过马背!我们激动啊,你看看,我大腿根儿都磨破了也没吭一句声!” 说到情急处,他作势就要脱裤子向薛律展示自己所言不虚。 “够了!”薛律一拍桌子,强大的气场顿时吓得三人一抖,情绪立刻被压了回去。 眼缝儿里的水干了,骚动的心平静了,裤子也提住了,三人猛地想起在自己眼前的是绣衣使衙门排名前几的三星绣衣使。 “你们特么的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什么时候说要抢你们功劳了!” 薛律无语地敲了敲桌子,“先说官面上的,我们绣衣使虽然是一个个单独的人,但我们一起组成的衙门却是属于大家的,这事情成了,是我们衙门的幸事,也就是值得我们所有人高兴的,所有的嫉妒和诅咒都是不可取的!” “接着说咱们关起门来讲的小事。”他稍稍调低了声音,目光从三人风尘仆仆的面上扫过,叹了口气,“放心吧,这次回京,我会如实跟令使大人汇报你们的功劳,在我的文书中,也会将你们小队列为首功!” “讲得直白一点,我的个人首功自然不会让出去,但你们绝对就在我之后。” 武志远猛地抬起头,乌云风却秉持着刚才自己下定的决心【不再相信,不再奢望】,自嘲一笑,“薛大人,骗人也要骗得真实一点吧。首功?凭啥?凭我大腿根儿破了的皮吗?” 薛律眼睛一眯,吴春雷猛地感觉到了不对,连忙一脚将胡言乱语的乌云风踹翻在地,厉声呵斥道:“怎么说话的?还不赶紧跟薛大人道歉!否则不仅薛大人饶不了你,我都饶不了你!” 乌云风也是立刻意识到自己一时有些没分清对象,连忙跟薛律认错。 薛律看了一眼吴春雷,心中居然起了几分惜才之心,这胖小子还真是个人才,之前还被埋没了。 他温和地笑着,伸手将乌云风扶起,“没事,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下不为例。” “至于我刚才说的话,绝不是随意说来安抚你们的。”他看着吴春雷,“吴队长应该能猜到是为何吧?” 吴春雷眉头一皱,然后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猛地睁大了眼睛,“难道是他?” 薛律笑着点了点头,“你认识了他,举荐了他,这首功就该是你的。” 其实我的首功也是他赏的,这是薛律没有说出口的心里话。 ...... “白姑娘,烦请通报圣女,陈三更有事求见。” 山巅的议事堂外,佩刀放入方寸物中,长身而立的陈三更朝着白灵溪拱手行礼。 第七十九章 说话不要大喘气 “白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和白灵溪朝着议事堂背后的院子走去,陈三更忍不住疑惑问道。 白灵溪调皮地白了他一眼,“傻子!圣女能在议事堂里见你吗?” 陈三更:??? 为什么不行? 这话说的,我跟你们圣女连手都还没牵过,怎么搞得好像已经先入为主了一样。 不在议事堂里见,难道在......白虎堂里见吗? 我毕竟只会猛冲,不是林冲。 走在雕梁画栋中,想起那段耳熟能详的故事,陈三更心中暗生出一丝警惕。 不过等他想来想去,想到了圣女唯一有可能战胜自己的领域......慢慢就放下了心。 议事堂的后院还不小,最令陈三更惊讶的是,居然还有一方小池塘。 悠悠碧水映照蓝天,水天之间,一袭青衣静坐在湖中水榭,身前摆着一把古琴。 琴音时而旷远起沉思;时而清冷飘若仙;玉指轻揉,余韵悠长,如人在耳畔,软语轻诉。 一曲毕,青衣立。 “琴声粗陋,还望公子见谅。” 陈三更笑了笑,“圣女殿下有心了。” 一旁的白灵溪悄悄道:“我家小姐忙了半天了,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听说公子来了,硬是抽出时间来一曲相赠的。” 陈三更恍然大悟,我还想说堂堂圣女怎么这么闲呢。 洛青衣羞恼地瞪了一眼白灵溪,看着陈三更:“公子可通乐理?” 陈三更郑重地开口,“我可以学。” 白灵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洛青衣也掩嘴轻笑,“公子还真是个妙人呢。” “我们高情商的人都这么讲话。” “?什么情?”洛青衣一下子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眼。 “没什么。”陈三更摆了摆手,走向了水榭,发现这个琴竟然也跟以前所见过的古琴一模一样。 他看着洛青衣,试探道:“我可以摸一下吗?” 洛青衣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这么直接的吗? 她正在犹豫采用哪种方式回应,就听见陈三更的解释,“咳咳,我是说琴。” 羞恼如潮水,将洛青衣吞没。 羞的是自己的自作多情,恼的是难道她还不如一把琴好摸吗? 陈三更看着洛青衣的样子,明白自己的话让对方误会了,不禁有些自责,用词还是该准确一点,比如说【我可以弹一下吗】之类的,这样就会好很多了。 “公子请便。” 洛青衣收敛情绪,看着陈三更坐在刚才她坐过的圆凳上,或许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心中微微有些异样。 但这些小女儿情绪还没来得及在心中扑腾出多少浪花,就被陈三更拨弄出来的琴音绞杀了干净。 简单的几个音节出来,豪迈大气的苍茫感就扑面而来。 正沉迷中,明显没到结束时候的琴音在高潮前戛然而止,洛青衣不禁急切催道:“继续啊!不要停啊!” ??? 姑娘,今天我俩的遣词造句是不是多少都有点问题? 陈三更开口道:“还没写完。” 脸不红心不跳,突出一个不经意,不炫耀,然后在心中默默说了声,黄老师请原谅我。 “啊?这曲子公子自己作的?此曲何名?”洛青衣的美目中异彩连连。 陈三更淡淡地摆了摆手,“只不过信手的几个音符,哪里称得上曲子。至于名字......” 他犹豫了一下,“就叫沧海一声笑吧!” “沧海一声笑......”洛青衣念叨几句,正色道:“所谓大繁为简,公子于音律之道,已然是返璞归真,方才青衣献丑了。” 音律之道?我也就勉强能懂一半...... 陈三更再度摇了摇头,“圣女谬赞了,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想来这曲子也是一样,我不过是运气好了些罢了。” 洛青衣也不再计较,恢复了从容,笑着拉回了正题:“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在洛青衣倾国倾城的美色前,多少有些男人本色的陈三更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有正事要办的,连忙将关于白长根的事情说了。 洛青衣静静听完,微微一笑,“其实刑堂堂主已经将他的情况和后续的口供都送了上来,结合我们对其余人口供的印证,白长根虽然是袁搬山的心腹,但的确并未坐下太多恶事。袁搬山利用的也是他的天赋能力,他多数承担的都是一些联络和传递消息的任务。” 她看着陈三更的一双令人迷醉的星目,认真道:“只要他真如他的承诺所说,立下魂誓,公子尽可相信他,魂誓最做不得假,而我们青眉山也不会阻止他离开,就算是感念公子的恩情。” 陈三更点头行礼,“多谢圣女殿下。” 洛青衣摆了摆手,“公子不必客气。” 客套两句,陈三更笑着道:“我看今日山中,依然井井有条,圣女殿下统领有方,青眉山必将很快恢复,重振辉煌。” 前后一年多死了四个长老,还有三个长老注定失去位置,换哪家宗门都得元气大伤,陈三更这话也算是良好的祝福了。 洛青衣笑了笑,“公子谬赞了,青衣并没有什么功劳,无非是长老、堂主和执事们齐心协力罢了。” 陈三更凝望着洛青衣稍显憔悴的脸庞,轻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洛青衣忽然抿着嘴,叹了口气,“父亲除外。” 陈三更沉默不语,青眉山主的伤,恐怕真的是神仙难救了。 洛青衣深吸一口气,胸前波澜隐现,强笑道:“抱歉,青衣失态了。” 陈三更轻轻晃了晃脑袋,“七情六欲,喜怒嗔痴,多一些这样的情绪,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洛青衣展颜一笑,扭头看向池水。 两人沉默地并肩而立,尴尬的暧昧让池水羞得荡漾,让风儿吹起了口哨,让白灵溪在一旁,感觉自己很多余。 一串急切的脚步声将这一切都撞碎,原本应该坐镇在山主府照料山主并主持修缮的鹿润秋匆匆跑来,瞧见陈三更也只是稍稍愣了一愣,很快便恢复过来,满脸焦急地看着洛青衣。 洛青衣的心中猛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听见鹿润秋开口道:“小姐,山主他.......” 洛青衣身子一软,早已心神交瘁的她终于绷不住,一下子晕了过去。 好在身旁有一双手闪电般伸出,将她捞进了怀中。 陈三更一边抱着洛青衣,一边急切道:“你们山主怎么了?” 鹿润秋迟疑了一下,“山主,他......他醒过来了,气息也稳定了下来。” !!! 姑娘,说话大喘气这是病,得治! ...... 第八十章 青眉山主 青眉山在经历了一天的压抑和一夜的狂乱之后,终于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缓缓平静了下来。 经过了大半天的清洗,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该审的审,涤荡一清的山中终于恢复了平静。 但一个消息,就像是倒进油锅里的水,瞬间就炸了开来。 山主,醒了。 有资格在这个时候前往山主府的,都纷纷暂时放下手中事务,匆匆赶了过去。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悠悠醒转,在说话大喘气的鹿润秋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的洛青衣。 同时,也包括受她邀请,一起过去的陈三更。 整个山主府如今就像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后院被山主亲手炸没了一多半,前院在昨夜的大战中损毁不少,以至于仅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还是完好的。 好在因为历代的积累,山主府实在够大,以至于就在这三分之一的地方中,也能找到环境清雅幽静的房间,身受重伤然后又伤上加伤的青眉山主洛灵均就在其中静卧。 当陈三更和洛青衣赶到的时候,来得最快的童长老已经到了,在床边的长凳上坐着,神色激动。 大名鼎鼎,执掌十宗之一的青眉山二十多年的青眉山主洛灵均斜靠在床头,腰上垫着软垫,手边还放着一个小碗,看上去像是刚刚进了食。 虽然眉眼之间看起来还很虚弱,神色也多少带着些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但还是依稀可以瞧见以前儒雅睿智的神采。 “父亲!” 瞧见父亲果然像是好了很多,洛青衣激动不已,下意识地扑了过去。 童长老不得不赶紧提醒一句,“圣女,小心山主的身子。” 冲到床边的洛青衣生生忍住了前冲的身形,在洛灵均身边的床榻坐下,牵着他的手,一脸关切地看着他,渐渐就红了眼眶。 在这一刻,她不是什么美名满大端的青眉圣女,也不是什么执掌一山大权的代理山主,她就是一个思念父亲的小女儿。 洛灵均温暖地笑着,慢慢伸出手,轻轻捋着她头上的青丝,温和的声音稍带着些沙哑,“辛苦我的小青衣了。” 一句话就像是一道闸门,打开了洛青衣压抑许久的泪堤。 一年多的委屈都尽数宣泄,化作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锦被上,晕染出辛酸的痕迹。 童长老朝着陈三更拱了拱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等洛青衣哭得差不多了,石季尚也赶了过来。 在门外,不少的实权堂主也在静静等候。 “好了,别哭了,一会儿父亲给你做风筝飞。” 洛灵均微笑着抹了抹洛青衣的眼角,柔声劝说着。 这充满着父女温情的话更像是催泪剂,洛青衣本已渐渐止住的泪水仿佛又有决堤的趋势。 洛灵均无奈地朝童长老使了个眼色,童长老笑着道:“圣女,咱们要不还是先关心一下山主的情况吧?我们这心里可是跟猫抓了一样啊!” 洛青衣连忙自己擦了一把眼泪,抽了抽精致的鼻子,仰着脸看着洛灵均,“是哦,父亲你这是怎么突然就好起来了?” 洛灵均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没想到,或许就是天意吧。” 他面露回忆,“我当初身负重伤,被震断了经脉,以至于功法运行不畅,闭关的日子一直试图修补经脉,重新建立功法运行的脉络,却始终未能成功,同时,反而因为真元冲击经脉的关隘过猛,导致部分经脉炸开,真元失控。” “当时的情景你们也看到了,如果一个不慎,别说我自己,可能就连整个大山主府都有倾覆的危险。情急之下,我也顾不了自身的情况,一心想着怎么收束真元,是死是活,反正将真元重新弄回来就行。” 他轻轻捏了捏洛青衣的脸,笑着道:“谁知道,当我从沉睡中醒来,却发现意外打通了一条和以往不一样的经脉运行路线,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不破不立吧!” 众人恍然大悟,这般情况也真堪称奇遇了。 石长老感慨道:“真是天佑山主,天佑我青眉山啊!” 童长老开口问道:“那山主您如今的境界?” “如今我虽然已经慢慢运行周天,畅通无碍,真元也在缓慢恢复,但境界却是没办法,从问天境跌到了知命境。”洛灵均怅然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能够重返问天境,重回巅峰。这或许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石长老连忙劝着,“没事,山主您只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哪怕没有境界都是我们的擎天一柱。” 众人也都连声称是。 洛灵均仿佛这才看见陈三更,朝他轻轻笑了笑,亲和地开口道:“不知阁下尊姓,重病未愈,不能起身行礼,还望勿怪。” “山主切勿折煞鄙人。”陈三更连忙站起,主动行礼,“天益州武安城陈三更,见过山主,山主万福金安。” 就先前这么短短几句话,他对洛灵均就已经心生佩服。 知道能够走进这个屋子的,就是可以相信的,毫不避讳,这就是心中决断; 在说完了自己的隐秘之后,才询问陈三更的身份,既照顾了陈三更的情绪,又彰显了他的坦荡和胸襟。 不愧是执掌十宗的大人物。 童长老也适时起身解释道:“陈公子身负惊人修为,帮助我等良多,乃是山中贵客。” 洛灵均拱了拱手,“既然如此,还望阁下能在山中盘桓几日,待我身子稍好,一定亲自登门致谢。” 陈三更谦虚道:“不敢当。不过在下也的确有些小问题想要请教山主,还望山主届时不吝指点。” 洛灵均点点头,也不询问具体什么事情,微笑道:“阁下放心,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青衣忽然道:“父亲,我先前给你的留影留声球你都看了吗?” 洛灵均苦恼地摇了摇头,“为父一个都还没来得及看,就全都给毁完了。” 洛青衣悄悄松了口气,“没事,现在你恢复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好啊!” ...... 众人了解到了具体的情况,都安心地各自离去,顺道也将这个好消息带去了山中各处。 因为洛灵均身子初愈,还很虚弱,陈三更虽然心中急切,但也不好在这儿就询问关于黑袍的事情,也跟着告辞离去。 当白灵溪和鹿润秋退出门外,房中就只剩下了【久别重逢】的父女二人。 “跟为父说说,跟那位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是怎么认识的啊?” 洛灵均的第一句话就满带着调侃,还有些显而易见的酸味儿,一个老父亲的纠结体现得淋漓尽致。 洛青衣害羞道:“哎呀,你问这个干什么啊!要人家怎么说嘛!” 洛灵均一本正经地道:“当然要问清楚啦,要很有本事才能娶得到我的宝贝女儿哦!” “什么娶不娶的,父亲你在说什么呀!人家才没那个心思呢!”洛青衣羞恼地撒着娇。 “哦?是吗?我看你们情投意合,原想撮合你们来着,既然你没那个兴趣就算了吧。” “父亲,你难道不知道女人喜欢说反话吗?” ...... 第八十一章 薛律要走,有人要来。 日头西斜,翻过围墙,在院中的地面上铺开一面金黄。 宽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杯具,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雅致的院子里,人人脸上都有悠闲和快乐在飞扬。 陈三更和薛律高坐在上首,刘关张居左,吴春雷三人在右,举办了一场小小的聚会。 原本陈三更只打算简单招待一下,聊表对吴队长的歉意就好。 但在他去议事堂找圣女之前跟刘关张三人安排之后,刘昭明跟那名逃过一劫的郑姓执事提了一嘴,这一顿便饭便立刻升级到了宴会的水准。 等陈三更返回,在问清楚缘由,尤其是确认了这顿饭不用自己掏钱之后,便也没有多说。 在今天下午,薛律终于知道了陈三更在昨夜有着怎样的惊艳发挥,以至于在堂堂青眉圣女的心中都留下了那般深刻的印象。 震惊不已的薛律在慢慢平复了心情之后,又将这些事告诉了吴春雷三人,看着三人那一脸震撼的样子,他从容道:“淡定点,我们是绣衣使,要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方能成大事!” 吴春雷三人唯唯。 而等到薛律带着他们提前抵达小院,将这些事情跟刘关张三人讲了之后,吴春雷看着三人如出一辙的震惊,心中情不自禁地涌起装哔的**,正欲开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薛律。 当时的薛律面色如常,只是淡淡地举起茶盏抿了一口,“这茶不错。” ...... 也正因为有了这些事情打底,薛律再次改变了对陈三更的态度。 从最开始居高临下的欣赏,功利驱使下的利用,到后面平起平坐的信任互助,再到如今,已是带着点讨好的维护了。 有长袖善舞的刘昭明,也有大小场面都应付过的薛律和吴春雷,整顿饭还是吃得很开心的。 就连乌云风也在认识到了陈三更的强大之后,将最初那点可笑的嫉妒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人是不会嫉妒比自己强大太多的人的。 更何况,陈三更已经如此厉害,想必也不会再觊觎他的梅姑娘了,他也没道理再抱着那份情敌之间的敌意了。 酒过三巡,把该说的正事提上几句,陈三更看着吴春雷,“吴队长,怎么没见梅姑娘?” 乌云风:...... 有没有搞错,还惦记着呢?真就英雄本色呗? 吴春雷拍了拍脑袋,额间秀发一晃,“瞧我这记性,我正好还有事情要跟陈兄弟说呢!” 他笑看着陈三更,“陈兄弟可记得狄捕头?” 陈三更的脑海中浮现出狄仁帕满嘴油光的微胖身子,以及他拍着胸脯说着自己盗亦有道的魔幻场面,微笑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薛律明白吴春雷这是在显摆两人的交情,挑了挑眉,淡淡一笑。 吴春雷呵呵一笑,“上次狄捕头按照你的吩咐,护送你的马儿去往万福县。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男一女,陈兄弟可能猜到是谁?” 一男一女? 跟着狄仁帕回来的? 陈三更回想着自己跟狄仁帕的交待,“莫非是花三少和我们镖局的大小姐?” “哈哈,果然是瞒不过陈兄弟。”吴春雷挑起大拇指,“挽枝丫头就是在后面护送这两位贵客,所以,就晚到了些日子。” 陈三更蓦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要来青眉山?” 吴春雷点了点头,“这是令师的意思,说有东西要带给陈兄弟,顺便让吕姑娘出来散散心。” 师父的意思? 陈三更虽然一时想不大明白他们来这儿有什么用,但既然是秦翰发话了,他也只好照办。 刘昭明笑着道:“大哥,这位大小姐莫非就是吕总镖头的遗孤?” 陈三更嗯了一声,“总镖头死后,就是大小姐在主持我们镖局的事情。” 刘昭明抚掌感叹道:“临危受命,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大小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关太初在一旁附和,“不错,真乃女中豪杰也!” 八风和尚刚要开口,陈三更摆了摆手,“你别说了,反正你要说啥大家都知道。” 然后他无语地看着刘昭明和关太初,“你们俩能好好说话不,管一个镖局,被你们整出了治理一个国家的感觉,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哈哈。陈兄弟不用太在意。”一直沉默的薛律笑着插话道:“二位兄弟也不过是尊敬你,顺道也对跟你亲近的人多了些尊敬罢了。” 众人俱都哈哈一笑,缓解着尴尬,刘昭明也趁机以感谢之名,和薛律推杯换盏,一时间席间气氛颇为热闹。 陈三更看着如鱼得水的三个人,忽然心中一动。 刘关张、吕凤仙? 一旁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花笑晨,陈三更忽然觉得一阵头大。 ...... 因为事先就说了,席间不许用真元解酒,所以,在公平竞赛的前提下,刘昭明居然坚挺到了最后才倒下。 只不过在尽兴散场之后,其余众人真元在体内转了一个周天,便恢复了正常,只有刘昭明睡得嘴歪眼斜,口水横流,不时说着胡话。 薛律看着陈三更,“一起走走?” 陈三更莫名又想起了吴青帝,先前也是这般,邀请他单独走走,结果就走出一场生离死别。 所以,他摇了摇头,“算了吧,外面黑。有话就这儿说吧,都是自己人。” 一个至少能打知命境大能的人跟你说他怕黑,饶是薛律见多识广,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只好默默跟陈三更在院中的茶桌坐下,开口道;“我大概明早就会走了。” “嗯。回天益城还是去天京城?”陈三更并不惊讶,因为这早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先回天益城,把马得意那边的网收了,再迟我怕风声传出去,这帮人都跑了。” 陈三更微微颔首,“也是,内乱平息,许进不许出的封山令肯定很快就要全面解除,到时候事情就不好办了。” “等把马得意那点小事处理完了,我就要去天京城,把案子交上去。”薛律笑着道:“我争取在青眉酒会之前赶回来,把陈兄弟的奖赏先带回来。” 陈三更笑着摆了摆手,“这个不急。” “那怎么行,其实这件事情能够破获,陈兄弟你才是首功。” “薛老哥客气了。” “那位的事情,你也放心,我只会对令使大人言说,并且会讲明缘由,令使大人应该不会再节外生枝,至少明面上不会。” “多谢老哥。”至于绣衣令会不会折腾万妖谷,陈三更并不在意。 “吴春雷他们赶了几天路,梅挽枝也还没到,我让他们稍歇两天,等梅挽枝将那位吕姑娘和花公子送到了再返回天益城,陈兄弟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 “好。” “那咱们就回见了!” “好,回见。” ...... 夜色沉重,吃饱喝足的人们都渐渐睡去,睡着的人是有福的,人世间的痛苦在这一刹那都可以忘却。 那些压力、屈辱、辛劳、烦闷都将被沉睡的安稳取代,唯有饥饿,实在难熬。 第七天了,小镖师还没来...... 安水城和万福县之间的山谷上,四象山的灰衣杀手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拔着鸟毛。 他的手边有一个小坑,他将羽毛轻轻扔进了坑里,然后轻轻覆上一层泥土。 组织还没来通知他事情有变,那他就得继续等在这里,对此他毫无怨言; 但组织似乎也忘了他没带多少干粮,这就多少让他有点欲哭无泪。 不过对于一个有追求讲原则的杀手而言,这些都是可以被克服的小问题。 饿肚事小,失手事大! 小镖师,你的命,我要定了! 心中咆哮着,他饿狠狠地咬下了一条渗血的生肉。 第八十二章 你赚不赚我不管,反正我们不亏 青山绿水间,茅舍疏篱下。 田连阡陌,鸡犬相闻。 农夫扛着锄头在田间地头劳作,老人们在村口的大石板旁边嗦着稀粥闲聊,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光着脚丫四处乱跑,身后是妇人们满带着担忧的呵斥和叫喊。 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舍,即使它就在天益城的城郊。 “处长,咱们怎么还跑到天益城郊来了啊?啥任务啊?” 一处山头的林间,刚好可以窥见这处村庄全貌的地方,有五个人正聚成一团。 听了手下的疑问,当中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开口道:“明天,在这儿,杀一个人。” 那沙哑如两块生铁摩擦的声音,赫然正是四象山天益州分部安水城办事处的处长。 一旁的手下不解道:“杀人?咱们一个人就能把这村子杀干净了吧,什么人值得咱们大老远从安水城跑过来,还一次来了五个?” 面具男子难听至极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王家的一个偏房庶子,王无争。” “王家虽然有钱,但不是什么修行世家,也用不着来这么多人吧?”一个对情况稍有些了解的男子疑惑道。 面具男淡淡说了一声,“这是分部的命令。” 众人便再不开口了,默默开始观察地形,寻找合适出手的地点等等。 只要是上级的命令,哪怕让他们五个人一起对付一只鸡,他们也会严格照办。 面具男满意地点了点头,“雇主的佣金很丰厚,只要这一单成了,我们今年在分部的考核绝对名列前茅,即使老二那边再次失手,我们直接把钱退回去也不影响了。nd,也不知道那个小镖师跑哪儿去了!” 话音一落,身边一个男子猛地一拍脑门,迟疑地看着面具男,“处......处长,我忘了个事儿。” 面具男瞥了他一眼,“只要不是忘了通知老二撤离就行。” “就......就是忘了。” 面具男眼神一寒,杀气勃然而生。 一旁的人连忙过来劝着,“处长,处长,老二又不傻,等不到人他自己肯定知道回处里问问的。” 跟老二相处时间最长的面具男冷哼一声,“你们懂个屁!” 他冷冷看着那个男子,“许愿吧,希望在我们赶回去之前,老二没被饿死在山上,否则你的命,我提前帮你安排了。” 一道寒风吹过,男子感觉后脖子一凉,赶紧缩了缩脑袋。 ...... 当这道寒风撞上青眉山的大阵,无力地转开,大阵内的庞大宗门也已经苏醒了过来。 刘昭明神色萎靡,蔫答答地坐在茶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 “哟,二哥起来了啊!”光头锃亮,精神抖擞的八风和尚推开院门,大嗓门吆喝着,笑呵呵地在刘昭明身边坐下。 关太初走在他身后,也是神清气爽,笑看着刘昭明,“二哥早啊!” 陈三更走在最后,看了一眼刘昭明,想了想,最后甩出一句【今后喝酒悠着点】,便转身进了屋子。 不对劲! 刘昭明立刻感觉到了不对,他看着八风和尚和关太初,“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八风和尚挥了挥手,“别理他,二哥,咱们今晚再来一顿!” “甚合我意!”关太初也点头同意,“我们四兄弟结拜之后,还没有好好喝一顿呢,这儿有美酒好菜,还不要钱,真是再好不过了。” 刘昭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别跟我提酒,我现在想起酒就恶心!” 八风和尚和关太初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笑着道:“没事儿!喝酒都这样,等下午你酒劲儿过了,就又馋了。” “不对!”刘昭明忽然警惕道:“你们两个咋会突然这么热心要我喝酒?” 关太初镇定道:“二哥你想多了,我们就不能真心实意地想要跟你把酒言欢吗?” “你看他笑得那样,我能信吗?”刘昭明无语地指着笑抽了的八风和尚。 他一拍桌子,“说!我是不是干啥傻事了?” 八风和尚和关太初摇了摇头。 “快说啊!”打又打不过,刘昭明急得直嚷嚷。 关太初认真道:“要不还是算了吧,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觉得更好一点。” “不行!快说!”好奇心的驱使下,刘昭明哪儿能忍得了。 房间里,陈三更叹了口气,揉着眉心直摇头。 “那我可说了啊!”八风和尚不顾关太初的阻拦,边笑边道:“昨夜二哥喝了酒,兴致勃发,念了好多诗,我没啥学识,就记得那句你反复念叨的【英雄难进美人关】。” 刘昭明如遭雷击,呆在当场。 “接着,二哥就开始倾诉你独身一人的痛苦,甚至扬言若有来生,不如做一瓣臀儿,至少生来就有另一半。” “别说了。”刘昭明捂着头,无力地摆了摆手。 “别啊,还有呢!” 八风和尚笑了笑,正要开口,陈三更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别说了。”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刘昭明的肩膀,“别看他们闹得欢,下次再喝酒,我帮你把他俩修为封了,你再好好收拾他们。” 八风和尚面色一变,“大哥,这可使不得啊!” “使得!使得!”刘昭明一下蹦了起来,“大哥说得对,你们就是仗着有修为在身,欺负我一个书生!下次咱们公平一战。” 关太初轻轻摆了摆拂尘,“无妨,我们毕竟不像二哥这般倦鸟思归,醉就醉了,大不了睡觉便是。” 八风和尚也认同地点着头,“对啊,你赚不赚我们不知道,反正我们不亏!” 刘昭明:...... 陈三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实在不行,就去花点钱吧。” 用陈三更故乡的话来说,人家的孩子都能买纸了,你的孩子还在纸上,这终归不是个事儿。 既然国家律法不禁止,那花点儿就花点儿,心不跟爱一起走,说好就一宿,不妨事的。 刘昭明摇了摇头,坚定道:“正身修己,君子色而不淫!” 你这么说,人家真正的君子同意吗.......陈三更腹诽一句,拍了拍刘昭明的背,微笑道:“刚才我们出去走了走,等你再缓缓,下午我们再一起出去走走吧。” 刘昭明点了点头,“多谢大哥。” 忽然,陈三更扭头望着院门方向,院门外便有一阵破空声响起,石季尚出现在门口,微笑道:“陈公子,可有闲暇?山主邀您议事堂一叙。” 第八十三章 你要唠这个我可就同意了!(二合一) 所谓气场,其实是一个很玄妙的感觉。 它有无数种外放的形式,张扬的、激昂的、从容的、沉默的,但无一例外,都是让人心安的。 天下十宗,煌煌气象。 先前在陈三更看来,青眉山多少还是有几分名不副实的。 这无关乎所谓修行者数量和质量的多寡,而是一种大宗门该有的井然秩序和人心凝聚。 洛青衣美则美矣,袁搬山强则强矣,都无法将这二者捏合在一起。 但在此刻,当他站在议事堂的大门前,看见静立在阶前的洛灵均,那渊渟岳峙的身形以及他身后笑容沉稳的童长老和石季尚,分明就只有三个人,比起先前一帮上三境长老济济一堂的时候差了太多,陈三更却忽然就感受到了一个强大宗门的气度和风仪。 他老老实实地恭敬行礼,“陈三更见过洛山主。” 洛灵均的面色依旧苍白虚弱,但整个人的神采却已经恢复了许多,他温和一笑,伸手虚扶,“陈公子莫要如此多礼,这一礼该是我们拜谢你才是。” 说罢,还真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吓得陈三更连忙躲开,连称折煞了。 洛灵均起身微笑道:“所以你看,客套就是这么容易尴尬,咱们还是随意点,如何?” 陈三更笑着点了点头。 青眉山曾经的九大长老,七长老蹊跷身亡,袁搬山和白宋同归于尽,再加上陈三更亲手劈死的梅庸,一下没了四个; 董狐在薛律和圣女一番讨价还价后被绣衣使衙门【预订】,不久便将被送往天京城,还有两名跟随袁搬山叛乱的长老受了重伤,如今一边被软禁起来,一边疗伤; 所以,只有童长老和石长老两位在座的议事堂很空。 但两位长老的神色中,都充满着信心和激动,只因为那个正在和陈三更叙话的中年男人。 寒暄几句,洛灵均代表青眉山正式感谢了陈三更在前夜的那场激战中所做出的杰出贡献,并且奉上了厚礼相谢。 陈三更推辞不过,只好接过。 看着对方郑重的神情,陈三更估算了一下这点东西能换天益城多少栋宅院,忍了再忍才终于将那句【要不帮我换成钱】忍了下去。 见证者完成了使命,童长老和石长老起身告辞,议事堂中就只剩下了洛灵均和陈三更两人。 陈三更心中一凛,知道戏肉就要来了。 洛灵均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有个提议,陈公子不妨考虑一下。” “山主请讲。” “青眉酒会在即,山中突遭大难,能用的人手也不多,不知陈公子可愿担任我青眉山客卿?” 洛灵均接着解释道:“其实以陈公子的能力,一个长老都是绰绰有余,但山中祖制,非妖族不能担任长老,只好委屈陈公子了。” 陈三更迟疑道:“这个客卿需要做什么事情吗?” 洛灵均笑着道:“不需要做什么,平日里该修炼修炼,该玩乐也可玩乐,山门会按期给付客卿的月供,而且长老级客卿在山中地位尊崇,等同于长老。只是在山中有需要时,客卿需要出手相助,我们双方实则是一种合作关系。” “这个......”陈三更稍有迟疑,两世为人的他可很明白,好多事情答应之前都是说得比唱得好听,答应之后就由不得自己了。 “此事重大,而且我也刚出山游历,恐怕要辜负山主厚爱了。待我日后禀明师尊,如果他同意,我再来相助山主。”陈三更笑了笑,“我对青眉山还是很有好感的。” 洛灵均点了点头,“理解,大好江山是需要多走走看看。” 他笑了笑,“陈公子也万勿担心,我也并非那种小肚鸡肠之人,断不会因此心生不满,毕竟陈公子对我宗门也有大恩。” 陈三更抱拳,“多谢山主体谅。的确,到现在我都还没出过天益州呢!江山如此多娇,我想出去看看。” “哈哈,陈公子果然是个实在人。”洛灵均笑了笑,忽然轻轻一叹,“只不过,我的另一桩心愿也要同时落空了。” 陈三更疑惑地看着他,洛灵均轻轻摇了摇头,“我那女儿虽然名满天下,但实际上也是个苦命人,她母亲去得早,我又忙于山中事务,缺少照料,加上受伤闭关的那段时间,我一直亏欠她良多啊!” 他叹了口气,看向陈三更,“不怕陈公子笑话,原本我见陈公子如此不凡,样貌、人品、修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和我那女儿正是郎才女貌,仿若天造地设,便欲从中撮合,但既然陈公子志在四方,便只能日后再寻良缘了。” 陈三更的脑海瞬间被洛青衣的一颦一笑占满,他诚恳道:“山主,我转念一想,云游四方,漂泊不定,似乎也没什么好的。” 洛灵均眨了眨眼,“江山如此多娇......” 陈三更坚定道:“青眉山大好风光,再英雄也当折腰。” 洛灵均迟疑道:“可是......” 陈三更慨然道:“青眉山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我怎能不出手相助,山主,请务必让我留下!” 洛灵均看着他,他看着洛灵均,两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 这座天下,不会有人永远都在笑,但永远都会有人在笑。 同样,不会永远都在哭,但永远都会有人在哭。 当吴青帝的死讯连带着尸首一起被加藤带回了万妖谷,哭声就渐渐从万妖谷的核心圈子蔓延了开去。 而万妖谷的长老会中,气氛也低沉得可怕。 万妖谷在谷中的长老们尽数在座,面色阴沉如水。 吴青帝的尸首摆在堂中,加藤伏跪在一旁,不敢抬头。 吴青帝生前所留下的留影留声球在房间当中祭起,青眉山山主府凉亭中的景致重现,吴青帝的声音轻轻响起。 【一饮一啄,皆有命数,因果循环,咎由自取。尘归尘,土归土,故事就在这儿终结吧。】 “废物!”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头开口骂道,“居然选择自尽,真是丢尽了我们万妖谷的脸面!” “雷老也别这么说。”一个身形瘦削,身着长衫,多少带着点书卷气息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毕竟命是他自己的,他要怎么活是他的事情。” “放屁!”红脸老头毫不留情,“说得轻巧!把他培养到现在,我们万妖谷花了多少工夫,助他修行,帮他扬名,他那条命,早不是他自己的了!是我们万妖谷的,他哪有资格说死就死!” 一旁有人附和道:“雷老说得有道理,就像人族常说的以身许国,他也早该以身许谷了,生死哪儿能由着他自己。” 书生男子叹了口气,“但他已经死了。” 雷老哼了一声,“死了就没办法惩罚他了吗?” 加藤猛地抬起头,一旁忽然飘来一股压力将他重新压在地上,不用说,这正是来自他父亲,白鸟。 雷老正要借势发难,加藤已经重新伏了下去,只好恨恨看了白鸟一眼。 白鸟朝他微微一笑,但也没开口说什么阴阳怪气的嘲讽言语,因为在吴青帝死后,原本前途无量的他和他儿子处境都将不可避免地艰难起来。 想到这儿他无声一叹,谁能想到吴青帝竟然就这么死了呢! 雷老看着吴青帝一动不动的尸首,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痛快。 当初吴青帝不愿继承他祖父遗志,继承万妖谷数代宏愿,他就是嘲讽得最厉害的,不过吴青帝后来足够争气,他也无计可施,如今可是给他逮着机会了。 他哼了一声,沉声道:“吴青帝身为圣子,深受谷中栽培,遇敌逃避,畏罪自杀,已经不配以圣子之名下葬。且犯下大错,使谷中声名利益皆损,本座建议,将其贬为庶妖,尸身投入荡魂谷,受万虫噬体,魂魄震荡之苦!” “不可!”中年男子急切道:“此举一出,谷中人如何看我们?天下同道如何看我们?那件事也不是人尽皆知,一场自尽就能落得如此下场?叫别人如何猜测?” 雷老冷笑一声,“那你以为青眉山就能放过我们?不这样如何平息他们的愤怒?” 中年男子皱眉道:“按照加藤的说法,青眉山长老死伤殆尽,他们哪里凭什么朝我们发难?唯一值得我们忌惮的不过是青眉山主洛灵均而已,他却已经命不久矣。” 雷老眯着眼:“谷主去不去参加青眉酒会?青眉圣女可是个能魅惑人的主,到时候娇滴滴地跟天下同道一说,我们该怎么办?”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吧?” “别人又不是傻子!” …… 以二人为首,双方各有拥趸,争执不下,长老会中一片混乱。 加藤被白鸟死死压在原地,拼命挣扎也动弹不得。 白鸟看着吴青帝依旧栩栩如生的容貌,看着他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像是在嘲讽一般,“你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吗?应该是的吧,你一向那么聪明,但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又会选择去死呢?死了你就再无退路了啊!” 白鸟在心中默默地喊着,眼神黯然。 房间中,吵闹声却渐渐平息了下来,寂静慢慢铺满。 不是这帮人放下了争执,达成了一致,而是他们都意识到,既然谁也占不了上风,那唯一能拿主意的就是高坐上首的那个男人,其余人说再多都没用。 万妖谷主是个威严沉稳的国字脸汉子,自打一开始便微眯着眼静静听着,神色古井无波,将那份喜怒不形于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见到众人的目光看来,他看着吴青帝的尸首,开口道:“他毕竟是我万妖谷的圣子,这些年兢兢业业,也没为丢过我们的脸。” 雷老脸色一垮,中年男子如释重负。 白鸟也是心中喜悦,吴青帝能有个好结果,他和加藤的日子也要好过许多。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鹰啸声响起。 白鸟神色一变,这个声音,是鹰部的最高预警,是探知了最高等级机密才会有的声音,这也是以最快最不惜力的速度传回来的。 白鸟当即起身,万妖谷主朝他点了点头。 很快,白鸟去而复返,他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脸上扫过,又看了一眼儿子的背影,最后停留在吴青帝的面上。 他很想瞒下来这个消息,但他不能瞒,但也瞒不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万妖谷主,“青眉山主洛灵均,康复了。” 第八十四章 一世人与妖,两位好兄弟(真·二合一) 万妖谷和青眉山虽同为妖族圣地,但有许多的不一样。 其中最显著的不同便是,万妖谷主并非世袭。 历任的万妖谷主都是由前任谷主去世时的圣子接任。 圣子,则会在他身为圣子的漫长岁月中,遭受所有有志成为谷主的年轻一辈前赴后继的挑战。 这也是一直以来万妖谷引以为豪的模式,它既保证了每一任谷主的强大,又恰到好处地将斗争局限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 不过漫长的岁月里,历任圣子中,也不乏一些别人根本不敢挑战的人,吴青帝是其中一个,武正则也是一个。 如果说吴青帝如一汪幽潭,看似清澈,却又深不见底,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一旦爆发,又让人觉得沛然莫之能御; 那么武正则就是一杆钢枪,横扫八方,凶悍绝伦,打着打着,持枪四顾,身前七尺已无人。 武正则,正是如今的万妖谷主。 当他听了白鸟的话,顿时如遭雷击。 这是他纵横多年,面临无数的波澜都极少有过的状态。 堂中,众人也都立刻回过了味儿来,雷老想要放声一笑,忽然觉得不对,生生收住,化作了一声冷哼。 而书卷气浓郁的中年男子只能长长一叹,站起身来,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谷主,请三思啊!” 武正则沉默不语,站起身来。 如小山般的身子站在吴青帝的尸首旁边,居高临下地看了许久,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冰凉的身躯,然后看向加藤,“抬起头来。” 白鸟适时收回了压制加藤的真元,加藤仰望着武正则,“谷主,圣子他.......” 武正则面色平静,“明天,你带着他,到荡魂渊。今夜,有什么话,就多说几句吧。” 中年男人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 加藤腾地站起,急切道:“谷主!” 武正则轻轻一挥手,一道真元将加藤拍飞,刚好落在白鸟的面前,“白鸟长老,你监督好,如若出了变故,唯你是问。” 白鸟神色黯然,但也只能点头应下。 武正则看着雷老,“雷长老,我记得乾元门和紫霄宫恰好都有长老级别的使者在谷中?” 雷老点了点头。 武正则淡淡道:“明日一早,请二位使者前来观礼,将吴青帝沉入荡魂渊。” 雷老兴奋点头,然后道:“那他的圣子头衔和......” 武正则猛地扭头,双目如电,瞪了他一眼。 雷老连忙闭嘴,将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功过分明,对外仍旧宣称吴青帝正常身亡,新圣子按照流程操办。此事不得外传,两位使者那边雷老亲去交待,不得有误。” 武正则说完这一句,顿了顿,“明天我就不去了,诸位代劳吧。” 雷老忽然想起了什么,硬着头皮道:“谷主,据加藤所言,吴青帝身亡时日已经不短,唯恐坚持不到明日便会化形,我们是不是?” 武正则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一瞬,“那就今夜吧。” 说完他直接迈步走向了大门,对照着从大门外射来的天光,众人这才发现谷主原本魁梧挺拔的脊梁,竟有些微微佝偻。 他们这才猛然记起,对吴青帝寄望最多,关怀最深的,恰恰是这位不苟言笑的谷主。 ...... 万妖谷很大,但就像某位鲁姓大师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妖的地方也不例外,任何一片聚居地,总有些核心的圈子,住在那里就象征着身份和地位。 在万妖谷前谷之后,有一片大湖,湖中有一个湖心岛。 湖很大,岛也不小。 足足一个人族城池大小的岛屿,盖着许多的宅院。 这里,就是万妖谷最尊崇的地带,能住在这里的,都是万妖谷身份最尊崇的人,哦不,最尊崇的妖。 虽然妖族的天性是向往洞穴,但这个岛上并没有洞穴,只有宅院。 因为这些尊贵的大妖已经从那些尊贵的人身上学会了一个道理:即使对洞穴的向往再强烈,也尽量要将其掩盖在人性下。 于是他们以人形出入在宅院里,然后悄悄在院子地下掏出了洞穴睡觉,在其中兽性大发。 也多亏这是一个修行者的世界,岛屿有阵法保护着,才能让他们这么挖都没被湖水倒灌进来。 但这个岛上也不都是这样的,比如谷主府,历任谷主似乎都很能克制自己的本能; 又比如圣子府,圣子只是个过渡,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所以也都老老实实地做个人。 圣子府的门前不远处,有一片树林,树林边上,一个少年正手持一柄木剑,专心致志地习练着剑法,汗流浃背,神色坚毅。 在他的四周,不时有身形娇小的少男少女,以严重不符合年龄的迅疾和凶猛闪过。 仔细看去,似乎都还残留着不少妖族的特征,尤其是在头、尾、足等部位,明显是还未化形完全的状况。 但这个手持木剑,挥汗如雨的少年却从上到下都和人族一模一样,并非是他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已经化形完全,而是他本身就是人族。 “五哥!出大事了!” 一个少年冲了过来,速度极快,在木剑少年面前站定,人身豹首,豹脸上写满了惊慌。 四周嬉闹的少男少女也立刻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 木剑少年动作不停,淡淡道:“又怎么了?雷尾巴又来找事了吗?” 豹首少年少年摇头道:“不是,是圣子死了!” 哐当,木剑坠地,人族少年冲上去,一把揪住豹首少年的衣领,厉声道:“谁?你说清楚!” 豹首少年道:“圣子啊,谷中都传开了。” “我不信!”木剑少年一把将豹首少年推翻在地,捡起木剑就要砍下去,“你敢在这儿妖言惑众,我劈了你!” 一旁的众人连忙上前,将他拦住。 豹首少年不闪不避,只是认真道:“加藤大哥把圣子的尸首带回来的,长老会刚开完会,我爹回来告诉我的。” 他看着手持木剑,咬牙切齿的人族少年,神色忧伤,其实出门前,他娘还说了一句话,让他不要再跟五哥玩了,他并没有说出来。 “哈哈,这不是吾儿嘛!怎么?嚣张不起来就拿自己人撒气了?哈哈!”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一旁笑着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一个锦衣少年在另外几个少年的簇拥下笑容满面地走来。 豹首少年猛地爬起,挡在人族少年的身前,神色轻蔑地道:“雷尾巴,你又来找打了?” 木剑少年身边的少男少女们都发出哄笑。 岛上的小辈不多,大致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这个人族少年为尊,另一排就是以这个锦衣少年为主。 两边没少争斗,但几乎每次都是人族少年这一边占了上风,奇奇怪怪的战术,层出不穷的花招,让只会横冲直撞的锦衣少年一边吃够了苦头。 被称作雷尾巴的锦衣少年愤怒地哼了一声,身后还没褪去的尾巴直挺挺地翘起,“豹子头,你最好搞清楚,圣子已经死了!” 圣子已经死了! 一句话就像一记重锤,锤在众人心间,敲碎了他们过去的胜利美梦。 是啊,圣子死了,这个被圣子捡来的人族少年...... “我肚子疼,去趟茅厕。” “我忽然想起阿公叫我练习打洞还没练,我先回去了。” “我娘跟我说,女孩子要早点回家,现在都快中午了,我先走一步。” ...... 很快,七八个小孩子就作鸟兽散,当然,本来他们也是鸟兽。 “你们!”豹子头转身愤怒地喊着,被人族少年伸手按了下来,他平静道:“让他们走吧,你也走吧。” “我不走!”豹子头朝着那帮人的背影唾了一口,然后瞪着豹眼,“我走了你怎么办?” 人族少年还没说话,雷尾巴就扭着拳头,狞笑着走过来,“你不走,你就要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了!” 在他身旁,他的伙伴也悄悄上前,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被人族少年欺压了这么久,他早已满腔仇恨,如今有了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如何肯放过。 “上!” 一声暴喝忽然响起,发声的却不是雷尾巴,而是人族少年。 他快冲几步,右脚猛地一蹬,整个人凌空跃起,朝着雷尾巴就是一拳砸落。 虽然他是人族,但在吴青帝将他捡来后,也用大量的天材地宝帮其淬炼过体魄,即使依旧无法修行,也已经是武夫当中的绝顶体魄了。 他的速度已经非常的快,但身旁的豹子头速度更快,双手在地上一撑,有力的双腿弯曲又弹开,身形就已经如离弦的箭,射向了雷尾巴。 并肩战斗多年的二人早有默契,以少对多的群架就得逮着一个往死里打,逐步抹平战力的差距或者从气势上吓倒对手,对方这么多人当中,最好的选择自然就是雷尾巴了。 雷尾巴的狞笑还在嘴角,势在必得的二人已经飞速扑到了他的面前,看样子曾经如出一辙的场景又将重现。 但二人眼前一花,两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他们的前路上,挥拳挡下了他们的攻击。 雷尾巴冷笑一声,“跟你们斗了这么久,你们那点小伎俩早被本少爷摸透了!” 他神色一冷,厉声道:“给我打!” 六七个少年一涌而上,挥出了凶悍的拳头,迅疾的脚踢。 人族少年虽淬炼出了不俗体魄,但那也得分跟谁比,跟在体魄上得天独厚的妖族比起来仍旧差了一筹,几拳挨下来,嘴角就已经渗出了鲜血。 再是一顿拳脚之后,整个人就已经脚步虚浮,摇摇欲坠。 原本已经击倒一人,正在趁势追打第二人的豹子头见状,只好一咬牙拧过身子,将人族少年护在了身下。 拳打脚踢,如雨落平湖,如槌击鼓面,换来豹子头和人族少年的一声声闷哼。 长久被压制的苦闷一朝爆发,豹子头和人族少年的鲜血更激发了他们血脉里的凶性,众人越打越起劲,似乎忘记了这只是一场小孩子之间的斗气,而不是生死之争。 雷尾巴先是一记鞭腿,抽在豹子头的肋间,抽得豹子头口中再吐出一口猩红血液,然后看着被豹子头护在身下的人族少年,眼中凶光毕露,右脚抬起,作势朝着人族少年的脑袋踩下。 以他的体魄,这一脚下去,人族少年的头必然就将如那脆瓜一般,四分五裂。 雷尾巴当然知道,但他不怕。 若是圣子还活着当然另说,但如今这人族少年没了圣子当护身符,他阿爷贵为万妖谷长老,打死都没事! 他哼了一声,真就一脚踩了下去! 砰! 一道流光直接将雷尾巴砸飞出去,堪堪救下了人族少年。 原本围攻二人的其余少年也尽数一惊,吓得躲到一旁, 加藤气喘吁吁的身形出现在场中,蹲下身子,看了一眼豹子头和人族少年,探了探鼻息,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将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少年分开,豹子头抬起沉重的眼皮,看清了加藤的样貌,咧嘴一笑,“我知道你不会不管他的。” 加藤的眼中登时蓄满了泪水,轻轻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豹子头,强笑道:“好孩子!” 他伸出手,将已经昏迷不醒的人族少年抱起,轻轻擦掉他满脸的泥土和鲜血,温声道:“小五儿,走我带你回家。” “加藤!你干什么!竟敢以大欺小,打伤雷老的孙子!” 一头大妖跳将出来,扶着雷尾巴,气焰嚣张地指着加藤。 原来,并不是没有大人在的。 加藤冷笑一声,半蹲在地上,右臂猛地张开,朝着那边一挥,狂暴的真元呼啸而出,似有一声若有若无的鹰啸响起。 大妖只来得及将雷尾巴挡在身后,便如遭雄鹰巨翅猛扇在胸口,雄浑的真元轻易撞破了他的防御,冲击着他的体魄,将他和雷尾巴一起撞飞了出去。 口中喷洒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然后重重砸落在地上,激起一阵烟尘。 加藤淡淡道:“这样就不算以大欺小了。” 他站起身来,一手抱着人族少年,一手扶着豹子头,慢慢朝岛外走去。 岛上某处,一个老头挑了挑眉:“没想到加藤这小子在入微境的积淀已经如此深厚了。” 另一个老头道:“以前在吴青帝身边,谁注意他啊!” 提到这个名字,两人都是一阵沉默,然后叹息道:“吴青帝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 岛在湖中,所以从岛中离去就需要经过一个码头。 但这个码头也没有马,只有一些体型庞大的巨龟,龟背就如同船身,承担着进进出出的重任。 码头边缘,加藤松开了扶着豹子头的手,刚才他悄悄渡入了一丝的妖力,少年大妖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加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到这儿吧。” 豹子头抬头看着他,“加藤大哥,你是不是要带五哥走?” 加藤迟疑了一下,终究不忍欺骗眼前纯真的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或许今生都不会再见,那么分别的时候不妨用力一点,不要让他和公子的悲剧重演。 豹子头上前,凝视着人族少年昏迷的面容,一双大大的豹眼之中满是哀伤。 他伸手抹掉眼泪,一把扯下脖子上的一根绳子。 加藤连忙阻止道:“不行,这是你父亲当初花了大代价才向达摩山大方丈求来的护身符,诸邪辟易,万法不侵,怎么能轻易送人!” 豹子头咧嘴一笑,“我没几个看得上的朋友,五哥是最好的一个,或许今后我和五哥都不会再见面了,就当给余生留个念想吧。” 说完他将绳子连带着上面的一颗珠子一起系在了人族少年的脖子上,同时将人族少年脖子上的那根绳子解下,晃了晃绳子上系着的那一块不规则的玉,笑了笑,“我送出了一样,又拿回来了一样,我爹总不会怪我的。” 拿一颗达摩山大方丈亲手加持的辟邪珠换一块凡玉...... 加藤想起那个在长老会上为了吴青帝据理力争的中年男子,竟也点了点头,“我们走了。” 豹子头笑着嗯了一声,加藤跳上龟背,转身朝他挥了挥手。 看着在龟背上破浪远去的身影,豹子头的嘴还咧开笑着,眼泪却已经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他目送他远去,却再也等不到他回来。 他忽然啪地给自己来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道:“木冲!就因为你没本事,才害得五哥被打得那么惨!还有时间在这儿哭哭啼啼,还不赶紧滚回去修炼!” 他深吸一口气,“五哥,你放心,你的仇我会帮你报的!” 他挥了挥拳头,学着人族少年的样子,轻声喝道:“干他!” 碧水蓝天,少年游,少年留。 ...... 入夜,荡魂渊顶部的石台上,来了一队人,一口棺。 第八十五章 征服他,然后征服这个世界! 世间传言,人死有魂。 若大德大能,能凭借秘法转世重修,记忆修为不失; 若心有执念,或机缘巧合,便有可能化为阴物,若一点真灵不灭,则为鬼物; 但大多数情况,魂灵都会在数日之内,彻底消散在天地间,化作天地本源。 荡魂渊,阴气极重,天然适合阴物滋生,如若尸首投入其中,便能很快催生出阴物; 但恰恰又有无尽罡风每日涤荡,刮在阴物身上,便如凌迟一般,将其尽数抹灭。 一生一灭,周而复始,直到真灵耗尽,世间今后便再无此人半分痕迹。 也是因此,荡魂渊稳居万妖谷中最令人畏惧的地方之首。 对死去的谷中人而言,被沉入万妖谷,足以算是最严重的惩罚。 也正因此,跟在队伍中的乾元门和紫霄宫两位长老级使者充满着好奇,不知道那位为万妖谷挣得无数荣耀,誉满天下的万妖圣子吴青帝犯了什么错,在身死之后竟会遭到万妖谷如此对待。 这事情之诡异,甚至让他们来不及思考吴青帝为什么突然就死了。 不过既然雷长老说了只是让他们做个见证,此情此景也不适合发问,最关键的是万妖谷还给奉上了厚礼,二人便只好耐着性子看下去。 沉入万妖谷并不是什么新兴的刑罚,所以有一套完善的流程。 众人抵达目的地:荡魂渊上方的那处平台,将以特殊材质制成的棺木放在平台正中。 雷老伸手一拂,棺木盖子便如羽毛一般飘飞出去,露出了安静躺在其中的吴青帝真容。 “二位长老,烦请上前,确认此人可是吴青帝?” 两名道士打扮的老头对视一眼,迈步上前,看了一眼。 雷老开口道:“如果拿不准,可以伸手触碰一下,确保真实。” “你.......!” 同行的其余长老中有人立刻勃然大怒,但都被身边人拦了下来。 两名道士心中暗凛,这些万妖谷的长老连这都能忍,让他们更是好奇,这吴青帝到底干了什么事,让他们一定要将他沉入荡魂渊。 如果是触犯了万妖谷的禁令,完全不需要他们,只有得罪了其余了不得的人,才不得不用这样的方法来平息对方的怒火。 二人的背心唰地一凉,很快明白过来,恐怕,到时候万妖谷在向对方交差的时候,自己二人就是见证人。 而值得万妖谷如此做的,必然也不是他们轻易得罪得起的。 一念及此,他们再也顾不得许多,真就上了手,看得好几位长老掩面长叹。 确认了棺材中躺着的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吴青帝之后,他们才收回手,沉声道:“的确是吴圣子。” 雷老微微一笑,“多谢二位使者。” 他扭过头,沉声道:“开阵!” 不知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操作,平台边原本平静的山涧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雄浑的罡风就像是忽然找到了苦苦寻觅的缝隙,一下子扎了进来,迅猛冲出。 呼啸着冲向众人。 好在众人都是长老级的人物,而且罡风只是天然克制阴物鬼物,对活人冲击并没那么大。 就连首当其冲的雷老都只是微微甩了甩袖子。 他沉声道:“吴青帝铸下大错,虽身死不足以弥其过,长老会决议,将其沉入荡魂渊,受罡风噬魂之罚,磨灭真灵,以醒后人!” 言罢,他亲手转身,走到棺材前,看了一眼其中安静躺着的吴青帝,在心中暗骂一句,“真给你祖父丢脸!” 然后甩出一道真元将棺材托起,缓缓送入了罡风之中。 雷老轻喝一声,“沉渊!” 右手下压,然后切断了真元,那口特殊材质制成的棺材便在残留真元的护送下,缓缓下落,没入了一片漆黑。 “合阵!” 随着雷老的一声大喝,阵法重新合拢,平台之上恢复了风平浪静。 这个世间再无吴青帝。 对于这个结果,有人喜,有人哀,有人叹,也有人无动于衷。 不过无论如何,事情都已经结束,也无法更改,都是能够成为上三境大能的人,一切向前看的意识还是不缺的。 他们转身离去,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但都跟那一口沉入深渊的棺材无关,跟其中的那个人也无关。 未加盖的棺材轻轻飘荡在黑暗中,棺材上的真元被慢慢磨灭,在罡风中飘荡下落。 忽然!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扣住了棺材的边缘。 这万妖谷的绝对禁区之中,竟然有人! 很快,另一只手将吴青帝从中一把捞起,迅速消失不见。 只剩下空空如也的棺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在执着地掉落。 ...... “好了,别哭了。” 刚将吴青帝身死的具体情况告诉小五儿的加藤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温声安慰道。 看着向来喜欢跟吴青帝“对着干”的小五儿此时此刻的真情流露,加藤一向冷峻的面容上,有着难得的温情。 小五儿渐渐止住了抽泣,看着加藤,目光坚定,“我要为他报仇。” 加藤摇了摇头,伸出一根奇长的手指,“公子说了,不用为他报仇。” 小五儿嗤笑一声,脸上犹带泪痕地道:“他说不用就不用吗?我去报仇关他什么事!” 加藤轻轻一叹,“你还当这是公子还活着你和他拌嘴的时候吗?” 小五儿面色一滞,神色迅速地黯淡下去,低下了头,轻轻捏着衣角,半晌终于挤出一句,“好。” 加藤第二根手指竖起,“但我们也要为他报仇。” 小五儿猛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又疑惑,不知道自己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我是说对于那些在公子死后还要羞辱伤害他的人。”加藤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怒意和森寒。 “你是说雷老头他们?” “对!” 小五儿没有犹豫,直接道:“我能做什么?” “你,要变得更强大。”加藤看着他,“你我都要变得更强大。” 小五儿苦涩一笑,“兵法、战阵、乃至于儒教经典、治国方略,我都可以学。但我没有灵根,根本不能修行,这强大从何谈起。” 加藤摇了摇头,“有的时候,不一定要自己强大,才能做到强者能做的事情。” 他沉声道:“就像女人,柔弱的女人可以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这个世界。” 小五儿想了想,“你要我征服谁?” 加藤开口道:“接下来我会把你送到一个人的身边,你要跟他交好,然后在必要的时候,由他帮你做到你自己做不到的事。” 小五儿问道:“他是谁?” “他啊......”加藤面露回忆,“他是一个让人摸不透的人。” 小五儿瘪了瘪嘴,“你摸过吗?就说不透?” 加藤直直地瞪着他,小五儿连忙举手,“好我错了,你继续。” “他很英俊,也很平和,更是不可思议的强大。” 小五儿平静道:“但是他喜欢男人!” 加藤无语道:“谁跟你说的他喜欢男人!” 小五儿理直气壮,“你啊,你不是要我征服他,然后征服这个世界吗?还让我跟他交好,他不喜欢男人我能跟他交好吗?” 加藤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在万妖谷这么多年,你在市井之中学的那些污言秽语还没磨干净吗?” 小五儿捂着脑袋,“你应该夸夸我,为了大局而不顾小局。” 加藤无语地摇了摇头,自小跟着吴青帝接受正规教育的他,说起这些浑话来哪里是流落街头巷尾好些年的小五儿的对手,他直接道:“一会儿我就送你走,接下来的日子,就由他照顾你了。公子在临走前已经跟他说好了,但你也要收敛情绪,他毕竟不比公子,随着公子走的时间越久,那份承诺的效力也就越淡。” 说到这儿,加藤的脸上不免流露出一丝哀伤,“不要怪我,你待在万妖谷,太危险了。” 小五儿点了点头,居然满不在乎地一笑,“放心吧,讨好人这种事儿我熟得很,当初为了半个馒头都能钻人裤裆的,这有啥。” 加藤揉了揉鼻子,轻声道:“再看一眼这儿的风景吧,或许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八十六章 生魂殿中(大章送上)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雄鹰振翅,在天水之间划过。 加藤将小五儿护在怀中,用真元在他身前布起一道透明屏障,让他既能够免受劲风的侵袭,又能看到高处的风光无限。 他们的身下,是万妖谷鹰部的一头大妖,它不大,但很快。 凭借着这个快,它在情报之道屡立功劳。 往往当它进入了对方的领地,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鹰眼一张,结束了刺探,抽身离去,让后知后觉的对方气得直跳脚却又无计可施。 加藤的声音有些落寞,“小五儿,再好好看一眼这风景吧,或许今后,都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是不是傻?现在是晚上,我面前比雷老头的心还黑,看得见个屁!” 没办法夜间视物的小五儿无语地嘲讽一句,甚至可以想见多半还伴随着一个大大的白眼。 “咳咳,是我大意了。” “你呀!”小五儿叹了一口忧伤老成的气,忽然轻声道:“走得这么急,是担心他们追杀我吗?” 加藤愣了愣,强笑道:“别乱说,哪有那么严重。” 小五儿摇了摇头,“那就是了,你装冷峻还行,骗人真不擅长。” 他看着前方的夜色,感慨道:“都把别人得罪死了,换我也一定要斩草除根的啊!” 他的神色老练而平静,压根就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加藤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催着身下的巨鹰加速。 巨鹰振翅,带着两人,朝着青眉山的方向急速飞去。 一丝警兆忽然在加藤心中升起,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一张真元化作的巨网就从一侧的山头甩来,朝着巨鹰当头罩下。 正在加速向前的巨鹰来不及闪躲,一头撞了进去。 巨网猛地收紧,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不顾巨鹰的疯狂挣扎,将那一对巨大的翅膀死死地收在了一起。 没了翅膀的舞动,前进动力顿失的巨鹰带着鹰背上两人无力地坠落。 但对方的攻击显然不止于此,就在他们颓然跌落,在空中避无可避的时候,一声惊雷凭空炸响。 一道粗壮的雷光毫无征兆地劈向巨鹰的头顶。 小五儿的瞳孔中瞬间被雷光填满,如果雷光所指向的是别人,他或许会觉得很绚烂,但眼下,只有死亡笼罩的恐惧和沉重。 加藤望着那闪耀的雷光,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强悍真元,心生无力,只好徒劳地将小五儿紧紧搂在怀中,如当初的豹子头一般,护住他身体的重要部位。 夜空中,巨鹰一声绝望而凄厉的惨啸,显得无助又悲凉。 在夜空中疯狂地闪烁,山、水、树、草,四周的一切在这一刹那被映照得纤毫毕现。 显出了一旁山头上的老头,也照亮了一双更巨大的白色翅膀。 不知何时出现雪白的翅膀一挥,将还未落下的雷光拍得四散,翅膀上也有电光流转,转瞬便恢复如常。 “尔敢!” 雷声未落,雷老如惊雷般洪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怒意响起。 化出原形的白鸟断然道:“尘归尘,土归土,这个小孩跟你没关系。” 一声冷哼过后,惊雷般的声音不屑道:“你挡不住我!”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名字,却都默契地没有喊出来。 白鸟并未回答,另一个方位,又有一个声音平静地响起,“既然已经得偿所愿,又何必行此绝户之事,不过一个人族少年罢了。” 伴随着声音,地面上的黄叶纷纷飘飞而起,如一张大床,托住了即将坠地的巨鹰。 而另一些真元化作的树叶就如闪过的道道流光,旋转着割破了那张真元化作的巨网。 绝望的巨鹰找到了突破口,在一声嘹亮而兴奋的鹰啸过后,一飞冲天,转瞬消失在天地间。 雷老沉声道:“今夜之事,我记住了!” 那个平静的嗓音淡淡道:“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 加藤抹了一把额上冷汗,紧了紧搂住小五儿的手,“怎么样,害怕吗?” 小五儿捂着胸口,“你现在抱着的,只是你五哥的尸体,真正的五哥,早就被吓死了。” 感受着小五儿冰凉的身体,加藤笑着道:“五哥厉害。” “都被吓死了,厉害个屁!”小五儿瘪了瘪嘴,“刚才是白鸟叔叔和木叶叔叔救了我?” 加藤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一直盯着雷老那帮人行踪的。” 他揉了揉小五儿的脑袋,“木叶长老和木冲先后救了你两命,今后千万要记得人家的好。” “嗯!”小五儿难得没有跟加藤闹腾,沉声道:“还有你和白鸟叔叔,我都会记得。”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还有他。” 加藤强笑着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好孩子。” “说得好像我是个什么大人物一样!”小五儿笑着无语道,“你们一个手指都能捏死我,我哪有什么能耐帮你们。” “或许在那个人身边,一切会变得不一样了。” “你说我跟了那个人,雷老还会不死心地来追杀吗?” 加藤想了想,“应该不会。” 小五儿嚷嚷着,“什么叫应该啊,如果要过这样的日子,小爷我还不如去打个长工,隐姓埋名的好。” 加藤轻轻敲了敲小五儿的脑袋,“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说小爷。” 他望着远方,像是望见了青眉山,像是望见了青眉山中的那处小院,平静道:“如果他知道提前打听一下,肯定会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的。” 他笑着道:“你这么聪明,未来一定会有很远大的前程的。” “我不想要什么远大前程。” “那你想要什么?” 小五儿沉默着,高空上,风变得具象起来,像是飞刺的利剑,疯狂地冲击过来,不过好在有加藤为他布下的真元罩。 以前这个角色是属于吴青帝的,加藤是身下那头飞翔的鹰。 但很快加藤也要和自己分别了。 未来,未知的将来。 他轻声道:“我要快乐,我想要睡得安稳。” ...... 一头巨鹰向着晨光和光明去往青眉山,一团黑影也如飞鸟投林,闯入了一片黑暗森林。 这里似乎鲜有人知,更是鲜有人至。 在它的外围包裹着层层的阵法,黑影却轻车熟路地穿透了它们的阻拦,径直闯入了森林之中的隐秘山谷。 山谷极深处,赫然有着一座宫殿。 宫殿无名,大门禁闭。 在四周极致的幽暗中显得煞是诡异。 当黑影缓缓飘来,大门也并未如想象的那般无风自开。 黑影伸出一只手,浩瀚磅礴的真元化作一道光柱,凶悍地撞击在大门上,挤开了一道缝隙,他身形一闪,钻了进去。 大殿之中,空无一人。 但当黑影站在其中,一个声音就带着一丝惊讶响起,“你怎么来了?” 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好似有无数个人在异口同声地说话。 黑影不言不语,一把扯下身上的斗篷,露出了背在背上的尸体,赫然正是吴青帝。 他将吴青帝放在殿中,诡异的声音登时惊呼道:“他怎么了?” “死了。”黑影开口道:“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 “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诡异的声音仅用语气就将痛心疾首演绎得淋漓尽致。 黑影依旧平静,“问他。” 诡异的声音明白了黑影的意思,稍稍平复了情绪,开口道:“你把他摆到大阵中央。” 黑影低下头看了看地面,“这儿哪儿有什么大阵。” 正说话间,脚底亮起一阵光芒,他下意识地就要腾空逃离,但想到对方的身份,生生忍住了动作。 当光芒全部展开,一个复杂繁奥的大阵就出现在殿中空旷的地面上。 不用多说,黑影将吴青帝抱起,准确地放在了大阵中央。 “哎。”诡异的声音却忽然叹了口气,“迈出这一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永远就只能如我一般。” 黑影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优柔寡断有几分不满,但想到对方的身份,也没有多说,只是淡淡道:“总比死了好。” “也对。”诡异的声音深吸了一口气,“你让到门边,我要开始了。” 黑影默默走开,站在门边凝望着阵法中央的安静躺着的【死人】。 阵法的光芒开始微微闪烁,一缕缕黑气从阵法各处节点缓缓飘出,朝着正中的吴青帝汇聚。 它们如同一只只黑色的触手,猛地扎进了吴青帝的体内。 阵法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黑气也愈发粗壮,将吴青帝慢慢扯起在半空。 随着黑气的灌注,原本正常的躯体也渐渐被染得漆黑如墨。 一个玉瓶不知从何处被弹出,然后被一缕真元击成了粉末。 原本里面装着的一缕青色血液滴溜溜地旋转着,散发出强大的气息,转向了吴青帝的眉心。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吴青帝的心脏处一道金光蓦地大放光芒,将那缕血液直接吞噬,而缠绕在他身边的厚重黑气如同见了日头的冰雪,瞬间消融退却,身体也迅速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黑影瞳孔一缩,“失败了?” “哈哈哈哈!”狂喜的笑声忽然在殿中响起,“没死,竟然没死!” 黑影急切道:“什么没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误食过至少地仙级别的天材地宝,竟然在生机消散的关键时刻,护住了他一缕生魂!哈哈!” 诡异的声音解释道:“但因为他经脉尽断,身体已经死亡,所以这一缕生魂就一直困在他的身体之中不得而出,如果不是我欲将他化作幽鬼,以他的一滴本源精血刺激了这一缕生魂的存在,或许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黑影的声音微颤,激动道:“那他还能活?” 诡异的声音充满着强大的自信,“若是遇见别人,或许没法,但既然遇到了我,合该这小子命数不绝啊!” “我们只要为其找来一具强大的躯体,由他夺舍,就能够复活了!”诡异的声音有着止不住的兴奋,“而且等他消化了这天材地宝的药效,魂灵比以往还要更加强大。” 黑影也点了点头,“这个不难!万妖谷中挑上一个便是。” 诡异的声音嗯了一声,“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那我抓紧去办。”黑影作势就欲转身离去。 诡异的声音哈哈一笑,“急什么,我们先问问他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啊!” 黑影一愣,扭过头难以置信地道:“他现在就能醒来?” “在别处自然不能,但在这儿却是可以。”诡异的声音笑着道:“这儿可是生魂殿。” 说完,黑气化作一双大手,在吴青帝的心脏处拂过,然后猛地虚空一抓一扯,沉声道:“醒来!” 在黑影眼中,一道虚影就这样被黑气大手扯出了吴青帝的身体,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就是魂灵吗? 见多识广的黑影也不由对殿中人的手段多了几分佩服。 吴青帝的魂灵站在殿中,修长挺拔,气度卓然,若非是身体有几分透明缥缈,真就像活过来了一般。 他环顾一圈,微微一笑,“生魂殿,看来我果然赌对了。” 上架感言 不好意思,虚晃了一枪。 这并不是更新,而是一篇程式化的上架感言。 虽说程式化这三个字听起来好像有点没劲,但我觉得能够在没有强制要求的情况下形成程式化或者潜规则的东西,必然有一定的原因。 这或许就是所谓【存在即有因】吧。 虽然我暂时还没法深入了解那个因,但是我也决定要写一个。 不为别的,就是想郑重地感谢一下支持这本书的读者老爷们。 ...... 说起上架这件事,我之前也没上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他们好多上过的,都说很刺激,很有意思。 上之前吹得再厉害都没用,是中看不中用,还是恐怖如斯,又或者是出乎意料地特别能战斗,都需要真刀真枪地检验一番才知道。 听得我这个毫无经验的新人,不禁夹紧了双腿,心生忐忑。 ...... 说一说书吧,这本书一定会是一本爽文,一定会是一本happy????ending的文,也一定会是轻松向的,因为生活本身都已经那么苦了,何必还要去添上那么多的苦大仇深。 如果在看这本书的时候,读者老爷们能够觉得在某一段时间,以某一种程度,有稍稍消解到一点点生活的压力,让您忘却了烦忧,或是露出lsp之间的会心一笑,那就是对我和这本书最大的认可。 这本书的框架不会太小,但毕竟是仙侠,不会有玄幻那种一脚踏碎一颗星的宏大,大概就是一个世界的故事。 第一卷在最初的规划里,就是一个引子,引子也分大小,小的是顺风镖局总镖头的死牵出大阴谋,大的是这一整个完整阴谋牵出天下大势的暗流涌动。 主角也由此声名初显,也有资格参与到由那个阴谋所牵扯出来的天下大势之中,这就是预想中第二卷的内容了。 所以,其实在最初的设想中,上架应该是差不多到了第一个完整阴谋要收官的时候,字数、情节等各方面都会合适一些。 但就像喝酒,喝着喝着就多了; 就像睡觉,蹭着蹭着就....... 稍微一个没注意,中间有十几章的节奏没把握好,一下子就写多了。 不过不管我想不想,架乐不乐意,时候到了,上终究是要上的。 上架之后,我会好好做人,哦不,好好写文,尽量用更合理的情节,更精彩的叙述,和更安全的驾驶工具,为大家展示一个更好的故事。 每天更新不敢保证多了,因为每写好一章,都要反复精修一两遍才会发,而且也还没练成触手怪的技能,所以每天保底五千字吧。 其余的我也不敢保证,因为可能哪一天稍不注意就写多了,更了一万字...... 理想状态下,尽量当【陈三更】吧。 ...... 平日里对读者老爷们的打赏和月票支持,尽量都有感谢; 虽然这样感觉多少有点铜臭味重了些,但至少能够突出一个真诚。 因为对于新人作者来说,每一分支持都来得难能可贵。 所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请允许我再大声地说一句: 本书凌晨上架,求个首订! 拿走我的第一次,不要怜惜。 万分感谢! 谢谢大家,我是知墨守白。 知其墨而守其白,所以,那些秋名山上闪过的流光,只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映照,我的内心,一片纯白,充满着正能量。 请务必相信我! 第八十七章 吴青帝,复活! 诡异的大殿中,吴青帝微笑着说出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后,转身朝着一旁的黑影恭敬地行了一礼,“有劳谷主相救。” 黑影抬起头看着他,嗯了一声,大阵的还未散去的光芒映在他那张威猛刚健的脸上,赫然正是万妖谷主武正则! 原来,他借口伤心不忍,没有出现在荡魂渊旁,却悄悄潜入了荡魂渊中,偷走了吴青帝的尸首,送来了此间。 吴青帝又扭着头,朝着大殿空空落落的主位恭敬行礼,“多谢祖父,孙儿无能,竟落得如此惨淡下场。” 说起这样的惨淡结局,吴青帝脸上依旧从容平静,单说这份气度的确是世间难得。 声音依旧从大殿的四面八方响起,好奇道:“乖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了?” 这个生魂殿中的诡异存在,竟然正是多年前万妖谷那个不世出的天才,那个败给了第一任绣衣令后身死道消,下场凄凉的天才; 曾经在修行界几乎无人不知的名字已经被抹进了历史的尘埃中,除了绣衣使衙门的卷宗,或许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记得这位曾经光耀一代人的万妖谷天骄,凌卫阳! 他竟然还活着! 吴青帝敏锐地感觉到武正则和祖父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何。 听到疑问,看着武正则也好奇看过来的眼神,他便开口道:“为了脱身。” 他轻轻一叹,“不久前,我在安水城遇到了一个年轻人,他说他是个镖师......” 吴青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讲述着他与陈三更相见、相识、相互琢磨的过程。 “当他返回青眉山,单独找到我,开口跟我讲出祖父的那个故事时,我就知道自己可能暴露了。而等他将我的谋划揭穿,我满心里想的就是怎么脱身了。” “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这么稀少的情报中找出我,我便压根没有想过可以糊弄过去。” “最开始,我试图打感情牌,讲述了一个遗孤被迫继承长辈志向的故事,但他虽然感动,却并没有想要放我离开的意思。” “于是我又将黑袍说了出来,告诉他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我,我只是被骗的,但他依旧无动于衷。” “我就只好逼迫他做出选择,因为我知道,他是不会亲手杀我的,果然,他没有杀我。” 凌卫阳疑惑道:“那你为何?” 吴青帝叹了口气,“他虽然没杀我,却也没有放我,他要把我交给绣衣使。” 武正则好奇道:“这人莫非是绣衣使的鹰犬?” 不等吴青帝回答,凌卫阳就鄙夷道:“怎么可能!绣衣使那帮黑狗怎么可能找得到这么厉害的帮手。” “您说得对,他的确不是绣衣使的人,只是机缘巧合跟绣衣使有了合作。” 吴青帝回想着当日的情景,“如果交到绣衣使手里,一切就都将变得不可控了起来。不止是我个人,还有谷中的声誉,以及整个大局都将被波及,所以,我必然不能允许事情演变到那一步。” 武正则皱眉道:“但你为什么不反杀了他?如你所言,那人虽然亦是难得的天才,但你实际的境界已经是知命境,如果反杀了他,以你万妖圣子的声誉,青眉山众人很难不相信你。” 反杀了他? 吴青帝苦笑一声,“谷主可知晓董狐和梅庸?” 武正则点了点头,“二人俱是青眉山长老,也是多年知命境大能。” 吴青帝叹息道:“二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一合之敌......” “嘶!”武正则倒吸一口凉气。 “此子竟恐怖如斯?”凌卫阳也是惊呼出口。 吴青帝苦笑点头,“所以,我只能用上祖父为我预备的这一条最终的退路。” “我像祖父当年一般自尽身亡,换取了他的承诺,然后让加藤将我送回,谷主便能将我交给祖父,虽然会变成和祖父一般坐困囚笼不得出,但终究是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了下来。” “只要活着,一切就都还有挣扎的余地。” 他平静的嗓音中有着决绝的姿态,那是一直掩藏在他从容平和外表下的内心。 凌卫阳忽然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好孙子,有此决断,也该你命数不绝!” 吴青帝面有戚色,“祖父莫要安慰我了,我能受得了的。” “哈哈,谁说的!我告诉你,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行走天下,而不用像我这个老头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听着凌卫阳的语气不似作伪,吴青帝终于猛然变色,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兴奋,“真的吗?” 他扭头看向武正则,只见武正则也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凌卫阳笑着道:“因为你机缘巧合,生魂未灭,魂灵又极其强大,接下来,只要武谷主在谷里为你挑选一个合适的妖躯,你将其夺舍,以他的名义重新出现就行了。” 一种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感觉将吴青帝笼罩,他如坠云雾,大脑中一片空白。 他压根没想到,自己居然有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凌卫阳不无惋惜地道:“不过,有一点也比较遗憾,既然换了身体,我们青龙血脉的传承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武正则开口道:“我尽量找一具不输太多的。” 吴青帝忽然神色一动,“谷主、祖父,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找妖族呢?” 武正则一愣,凌卫阳迟疑道:“你是说......” 吴青帝微笑道:“反正妖躯已失,何不直接找一具人族身躯呢?” ...... “你们那身子是铁打的不成?就不能多睡会儿吗?” 身子耷拉在马背上,花笑晨抠着眼角的眼屎,有声地抗议着。 回应他的,是前方一高一矮两个女子马鞭挥动的清脆声音,以及两声干净利落的,【驾!】 花笑晨看着瞬间跑远的两人,看着四周只是蒙蒙亮的天色,叹了口幽怨憋屈的气,一夹马腹,挥鞭追了上去。 两个大腿根儿处结好的痂在马鞍上摩擦得生疼,他看着前方吕凤仙在马上起伏的身姿,苦恼地嘀咕着,“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扎脸......” 一日未得,已多日奔波,感受着胯下的阵阵痛楚,他对这趟旅途充满着怨念。 他甚至都在想着,若是今后跟人聊起,他堂堂花家大少,跟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相处了这么多个日夜,却连手指头都没碰一下,那该多遭人嘲讽。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不识抬举了。 尤其是在陈三更面前,该如何维持自己一向纵横花丛的高手形象? 花笑晨陷入了沉思,不过很快他就从这种无谓的思考中挣脱了出来。 跟陈三更比什么啊! 他不过比自己好看那么一点点,能打那么一点点,但终究是没钱啊! 这个世界,都是用钱开路的。 有钱的人,头头是道; 没钱的人,惨无人道。 自己终究还是胜过他的。 ...... 一日奔波,就在日头西斜之际,青眉山巍峨的身影,路转山头忽见。 按照吴春雷先前的安排,梅挽枝带着二人直接对看门的大妖说是来找陈三更的,请帮忙通传一声。 然后,三人就在受宠若惊中被看门大妖毕恭毕敬地请进了门房稍坐,一边奉茶,一边让仆役赶紧过去通传陈公子。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陈三更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面子了。 花笑晨心中暗自揣测:莫非这青眉山是看脸的?如此说来,自己也能混个不差的位置? 就在等待的过程中,又有几匹骏马来到了山门前,几位衣衫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翻身下马,朝着山门走来,跟大妖交涉登记。 花笑晨的目光瞬间被其中一位隐隐被簇拥在正中的姑娘所吸引,只见她身量高挑,体型却如长了一双长腿的葫芦,凹凸得甚是夸张,弧线惊人。 浓妆艳抹,奔波之后依旧不失精致,一双含情美目,顾盼之间,妖冶惑人。 吕凤仙扭过头,看着花笑晨那一脸痴傻垂涎的样子,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丝不爽。 我可以不喜欢你,但你怎么能喜欢别人呢? 她忍不住朝他呸了一口,鄙夷道:“什么妖艳贱货都看得上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梅挽枝大惊失色,伸手捂住她的嘴,却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