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君染指正道后》 第1章 《诡君染指正道后》作者:梅行舒【完结+番外】 简介:[本是除魔卫道奈何坠入魔掌的孤高正气受x本想戏弄人间结果还是自己栽进坑的臭美无德攻] 古早,1v1,he 苏伯琼贵为蓬莱府掌座之徒,为救掌座于危旦,只身潜入天下大煞诡域。 尘门诡阁乃是诡域中枢,阁主顾亭尘修为难测,喜怒无常。 苏伯琼身份被察觉之日,不得不听从顾亭尘之令,忍辱负重。 当他暂获自由,重回第一仙府救下掌座之时,人人却以异样眼光看他…… 自此之后,他便不得不同诡域主人顾亭尘同流合污。 时日一久,才发觉诡君并非传闻中那般恶贯满盈,为害尘世。 ps: 美强惨和疯批的土味爱情故事 本质还是双向奔赴的甜文,尊嘟。 第1章 有喜 清醒之时,眼前晃荡过一阵黑,半晌之后视线才恢复清明。 苏伯琼看到的是一双黑靴。 黑靴的主人缓缓俯下身来,探出指尖来勾起他的一缕长发,戏谑道:“自你入此阁,便立了誓,如今鱼未死,网难破,你宗门里的人还以为你在这里顺风顺水,快要了我的命了。” 顾亭尘笑了:“不过你可以再试试,若是在床上再销魂几回,说不定真能要了我的命。” 此言一出,苏伯琼立即咳出口血,咬牙切齿出两字:“无耻……” “仙门首座之徒为救恩师求秘药,易容潜诡阁多日,当真光风霁月?”顾亭尘冷笑道,“还不是鸡鸣狗盗之徒。” 他嘴上讥诮,手上却还绕着股头发,不由想起了近日同眼前人的缱绻,声音难得温柔了些:“又折腾了大半宿,竟还有力气朝我动手……不愧是仙门首座的徒弟。” 苏伯琼觉察顾亭尘的指尖要碰上他面颊,拼力别过了脸去,却被一把掰正。 眼前人的眸光阴鸷,直直刺入他心底,那转念的温柔烟消云散,一字一顿都带着莫大的羞辱:“首座之徒又如何?盗物不成,如今也只能在我身下承欢。” “承欢”二字扎痛了苏伯琼的尊严,几刻前方从意乱情迷中恢复神智,他便重新召剑,却因身体发虚,远远不是顾亭尘的对手。 尘门诡阁,诡域中枢,坐镇的诡君顾亭尘,恶名昭著,修为难测。 苏伯琼垂下眼睫,自嘲一笑:“蓬莱府终有一天会踏平诡域。” 顾亭尘眼中深沉褪去,只低低一笑道:“是么?那我等着,不过——” 苏伯琼只觉得这人鼻息欺近,言辞间仍是满当的讽意:“若蓬莱这么上下同心,怎么会让你只、身、犯、险呢?” 顾亭尘对蓬莱一语,等于揭了疮疤,苏伯琼自知所言不虚,一时沉默。 “嗯?怎么不说话了?”顾亭尘这时捧起他面颊,“美人?” 苏伯琼这遭躲不开,被迫仰视,垂下的目光也不得不重新落在顾亭尘身上。 “我这大殿地板不软和,你却喜欢得紧。”顾亭尘指腹挠过他脸侧,“不过总是瘫在地上,也不是个好习惯。” 顾亭尘话音一落,苏伯琼只觉得视野倾覆,下一瞬已被这人打横搂于怀中,一个瞬移就离开了金光大殿,转而到了华池边上。 此处池水引自灵泉,四时温和,兼具疗伤之效,平日只有顾亭尘独自享用。 但他此时并不是带人来疗伤的,直接捎着苏伯琼跃入了池水当中。 苏伯琼周身一轻,眨眼间已不着一物,顾亭尘的声音轻附在他耳侧,低沉而带着蛊意:“地板太凉,此处甚好。” —— 半日风流尽,诡君兴致正好,苏伯琼却已昏厥了过去。 他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 “这可如何是好?” “师尊受这天煞所袭,若这一年内寻不到法子,只怕是……” “住口!师尊境界堪至圆满,怎会止步于此?” “……” 梦里是他自小长大的蓬莱府,师兄弟们在蓬莱阁下围站着,因蓬莱府掌座缠绵病榻多日、灵识有损且无良药可医,急得团团转。 “若要彻底止这煞气,则需至煞之物所克,世间至煞之物,乃是……” “那诡君所持有的恶煞符!” “可那诡域寻常人入不得,而那恶煞符是诡君所掌之物,诡君毁人魂灵、啖人血肉,近身已是危险至极,况且还要夺他所持……” “哪怕是真夺了恶煞符,也难以带出诡域,全身而退啊。” 众弟子你一言我一语,都纷纷开始摇头。 “我去吧。” 苏伯琼负剑而归,弟子们自然而然拨开一条道来。 领头的大师兄反问:“伯琼,你说什么?” “师兄,我说我去一趟诡域。”他外出寻药数天,仍是无果,此时听闻恶煞符之说,便决心身赴诡域,“去寻那恶煞符。” 大师兄一拂袖:“不可,要去也该是我。” “师兄。”苏伯琼声色沉稳,“如今师尊身处险境,蓬莱府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况且师尊先前将浮玉传于了我,可助我敛气易貌,踏入诡域。” “若时机相合,此行也能除了那为害世间的诡君。” 大师兄也不再同他扭捏,思量片刻后道:“好,伯琼,此途凶险,万要准备周全……” 师兄的一番嘱托越发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浮玉被顾亭尘夺去的场景。 第2章 他成功入了诡域,在短短半年之内,已能在顾亭尘大殿内外出入,只不过瞒天过海仍有疏漏,被拆穿了身份,不得不…… 沦为其玩物。 梦里拂面而来的都是发腻发稠的暧昧香气,他浑身上下都饱尝撕裂般的苦痛,却不忍放弃逃离诡域的希望。 · 两月有余,夜夜缠绵,白日尽欢,蓬莱脸面也在他身上一扫而尽…… 可求救多日,蓬莱无人来救他。 —— “已晕了半日有余,蓬莱是有什么昏睡的法咒?” 苏伯琼隐隐约约间,又听到了顾亭尘的声音,不知自己尚在梦境还是已回现实。 他心中一腔不忿,只想着…… 若顾亭尘要他醒,那他偏要睡。 “回阁主,他……”游移不定的声音来自诡域捣药医病的大巫,“他……” “说。”顾亭尘语透不耐,“你若真想成个哑巴,我可以成全你。” 大巫仍在:“他他……” “你是活腻了,想让刚才的话成你死前最后一句?” 大巫终于理顺了舌头,语速飞快:“回阁主,这位苏公子的脉象是喜脉。” “你说什么?” 饶是顾亭尘见过的事多了,平日处变不惊,此时也怀疑听错了大巫所言。 大巫觑着阁主脸色,后背都浸出了冷汗:“他怀上了。” 这位苏公子数月身在诡域,与谁有染,诡域上下,人鬼尽皆知。 顾亭尘难得沉默了一会儿,大巫冷汗涔涔,恨不得阁主给个痛快,一双死鱼眼已经看破红尘,随时准备赴死,索性道:“阁主若怕走漏风声,我立即处理个干净,事后当废去修为,自毁灵识,归入尘土。” 顾亭尘听此一眼,反倒纳闷:“说什么呢?” 大巫:“啊?” 顾亭尘道:“保下来。” 大巫:“啊啊?” “保下来,这可是本君的骨血,当然要令其顺利降世。”顾亭尘道,“我倒是要看看,是人是鬼,是男是女。” 他说此话时,目光专注地看着苏伯琼,顺带抡着人的手指玩儿。 “养好他,尤其是脸和手,不许带任何伤痕。”顾亭尘道,“本君还没玩儿够,难得碰上有趣的,别败兴。” 大巫又开始结巴:“阁阁阁主……” 替猪妖接生的时候,他也没这么头疼。 顾亭尘瞥他一眼,大巫立刻跪下:“您……您您若要保住这血脉,这……至少近两月不要……呃,太放纵了。” 大巫哆嗦着说出口,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好在顾亭尘却只是“噢”了一声。 站在原地的大巫彻彻底底傻了。 “愣着做什么?光备药就这么闲?” 顾亭尘撂下一句,大巫如蒙大赦,立刻拎上药箱窜出大殿,殿门砰地一响。 响声惊动苏伯琼,清醒过来,他就一把甩开顾亭尘的手,转而缩在床角。 意识朦胧间,他只听得顾亭尘和那大巫的声音,却没听清二人究竟说着什么。 顾亭尘一手撑着下巴看他:“醒了?” 苏伯琼盯着顾亭尘的眼睛,觉得那调笑好像有点儿变了味,下一刻这人伸出手来,再次控住他下颌。 这疯子将他没听到的重要之事立刻转达给他:“知道吗?你有喜了,是本君的骨肉。” “本君要让你……将这孩子生下来。” -------------------- 顾攻苏受; 晚九点更,求收藏,求评论!!! 第2章 血吻 苏伯琼听到顾亭尘所说,下意识一手抚上下腹。 近几日他总觉灵脉有异,起初只以为身心俱疲,未曾想是因为…… 先前无论顾亭尘在床榻之间如何折辱他,他都忍了,可此时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令那耻辱感犹如洪水决堤,漫过了他最后的希望。 古来求仙问道,无奇不有,倒不是没有过男子可生子一说,却也是要种种机缘。 可为何会落在他头上? 一阵剑光拂过,利剑重出,此时要刺的却不是顾亭尘,而是他自己。 不过剑尖未抵他喉头半寸,被顾亭尘两指捻住了。 “寻死?没那么容易。”顾亭尘道,“本君都委你重任了,你怎么敢撂挑子?” “入阁之人立过誓,生死皆为诡阁之人,难不成你自己忘了?” 苏伯琼听着顾亭尘之言,回想起为出入这诡君所在的金光大殿,他同其余入阁追随诡君的人一样,立过血誓。 尘门诡阁助所有入阁之人成愿,代价便是……生前死后都是诡阁之人,由诡君差使,再无自由。 剑鸣铮铮,迫于诡君灵力,收回了苏伯琼的灵识,顾亭尘原本捻剑的手再次扣住他下颌:“你忘了也无妨,这诡域中的咒言可不像仙府中的那般脆弱,言灵一出,便会锁于你魂魄之上。” “只要你魂魄不散,言灵也不会消。” 顾亭尘说到此处,苏伯琼的脸色顿时再度苍白几分。 他本气质出尘,此时浑身汗透,面色煞白,唇瓣见不得一星红,怆然咳嗽,难免有种濒临破碎的楚楚可怜。 可那眼神从来不甘示弱,撇开情浓难却之时,总是腾腾凛然,像是锋利的刃。 “你既立过誓言,本君便会助你成愿。”顾亭尘抚着苏伯琼下颌的线条,声音故作温软,“我立下的规矩,自然要遵守。” 第3章 苏伯琼别过眼,并不看他。 恶煞符存于诡君灵识之中,较贴身之物还锁得紧,不可能轻易给他。 要么顾亭尘心甘情愿奉上,要么—— 他眼中杀意更显…… 就是杀了此人。 “想杀了我?”顾亭尘一眼看穿了他,“可惜这真是有点难啊,美人。” 此刻苏伯琼下腹灼来刺痛,那眼中浓烈的杀意转眼消失,余下的只有一层薄薄的水雾。 饶是顾亭尘,也微微愣怔了一瞬,但这一瞬实在太过短暂。 “你不过是想要恶煞符,对于本君来说,实在太简单了……”顾亭尘眼里含笑,“但不过就只是个自小收容你、教了你几年剑法的老头子,有什么值得惦念的?” 他的手指滑过苏伯琼的耳畔,声音也贴了上来:“值得你这么委曲求全地在这里待上数月之久?” 苏伯琼不开口,顾亭尘便继续道:“你不答,那便不是了?” “值得你留在此处的是谁?” 苏伯琼疼痛难耐,额间生出一层冷汗,顾亭尘的手抚过他后腰,忽将他搂住。 “你这个……” 你这个疯子。 苏伯琼气力虚弱,连挣脱怀抱的力气都没有,想说的话也仿佛碾碎在了齿间,难得完整。 顾亭尘继续说:“你要记得值得的是本君。” “你爱慕本君,才会留在诡阁……” 苏伯琼听到这里,嘴唇无力张合,难出一语。 腹中绞痛恍若毒蛇啃噬,他已疼得再度晕了过去。 —— 大巫不到半个时辰,又被传召了一次,心跳到了嗓子眼。 诊脉之后他朝顾亭尘行了一揖,说:“回阁主,这苏公子多日纵……啊不,多日身心疲累,现下胎象不稳,我已熬了安胎药,过会儿便送来。” 顾亭尘淡淡“嗯”了一声。 大巫心下忐忑。 这阁主的意思到底是要保孩子还是不保? 唉,太难琢磨了,还不如去给猪妖接生。 “阁主……”大巫心里默默嘀咕,嘴上试探着开口,“我可以走了吗?” 顾亭尘不知在想什么,只再次瞥他一眼:“留着做什么?” 大巫:“我……” 留什么?留孩子还是人?还是都不留? 大巫快要汗流浃背。 顾亭尘再度开口:“快去熬药。” 大巫得了恩赦,松了口气,屁颠颠干活儿去了。 —— 不久之后,苏伯琼醒了过来,衣衫已被换了一遍,面上还是一片惨白,仿佛是精心用纸扎的人,碰都不敢碰,一碰就碎了。 鼻尖涌来药香,顾亭尘还坐在床侧,手上拎着药碗,伸手递给他。 “堕.胎药,想喝吗?” 药碗递到了苏伯琼唇边,顾亭尘问道。 苏伯琼咳嗽一声,眼睫一颤动,却是不搭理。 药汤气味他一闻就知道有安神之效,绝不可能是堕.胎的东西。 顾亭尘笑道:“你不想喝堕.胎药,是想真心孕育本君的骨肉吗?” 苏伯琼咳嗽得更厉害,更不想对着眼前的人吐露只言片语。 顾亭尘料到这场面,也不着急,居然撤开了药碗,张口自己喝下了些许,转而再次拎住苏伯琼的下巴。 二人唇瓣相触,苏伯琼的嘴唇被迫翕张,齿关随即被撬开,苦涩的药水直直流过唇舌,灌入胃腹。 “咳咳咳……” 饮下一口药汤,苏伯琼呛咳不止,顾亭尘暂放下了药碗,道:“你不喝药?我便如此喂你。” “你姑且试试,不日我这么悉心照料腻了,说不定真会动手杀了你,省得你自己瞎折腾落个空。” 苏伯琼知道顾亭尘口中不出狂言,这人是真的说到做到。 他呼出一口气,不得不接过顾亭尘再次递过来的药碗,将药汤一饮而尽。 顾亭尘见他喝下了安胎药,似是颇为满意,忽然道:“我可借予你恶煞符。” 苏伯琼身形一怔,终是抬眼定定望着他。 “但我有个条件。”顾亭尘又道,“你需将这腹中骨血平安带到这世上。” “若你完成此事,我便将恶煞符借给你,也准你回蓬莱,但事成十五日后,你需带着此符,从此留在我身边。” “如若你没回来……” “本君便屠了蓬莱。” 苏伯琼望着顾亭尘的眼睛,这双眼睛带着笑意,却令他遍体生寒。 “如此约定,如何?” 顾亭尘垂下身来,复探出一手,虚虚同苏伯琼十指相扣。 帐内似春暖,苏伯琼的心却冰至极致。 “不……不可。” 苏伯琼回过神,抽出自己的手,喘着气道。 顾亭尘露出一脸不解之色:“不可?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要救你师尊吗?” 苏伯琼薄唇微颤,一时难语。 而后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死志既存,便就在此时了断吧…… 顾亭尘察觉到异样,立即扣住苏伯琼双颊,而后落下一道吻,阻了此人不要命的行径。 这吻既深且长,状似亲昵,却带了痛和血。 诡君是真窝气了,松唇之后一把扼住苏伯琼的咽喉—— 这一扼将苏伯琼掷于被褥上,却几近将他浑身筋骨震断,连底下的床板都裂了。 “若是还想寻死,我便让你产下此子之后,再怀上一次。”顾亭尘俯身,盯着苏伯琼的双眼道,“来看看你究竟想折腾多少次。” 第4章 “你这皮囊若还是这般养护得宜,无论多少次本君都可以奉陪。”他的指端摩挲起苏伯琼的下巴,眼神滑过雪白的脖颈,脑中已涌过数种还没折腾过的法子,此时却堪堪忍住。 “不停为本君育子,自此再不能回蓬莱,如何?” 苏伯琼望着顾亭尘的眼睛,咽下了唇间腥气,虚虚道:“你怎会……放我回蓬莱?” 顾亭尘说:“诡域之中,所有许诺都附言灵,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最后他说:“不可自尽。” “否则我说过的话,都会灵验。” —— 顾亭尘戏弄完人,便拂袖而出,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大殿数里之外。 等候多时的左右副使双双跪下,齐声道:“禀阁主,蓬莱之人已受重伤打道回府,近日是不敢叨扰诡域了。” “蓬莱人心涣散,也就这点儿本事。” 顾亭尘嗤笑了一声,又道:“传出去,蓬莱府首座之徒苏伯琼,同诡君有染,如今身怀诡君血肉,身属诡域,同蓬莱府再无瓜葛。” “阁主?” 左右副侍双双一歪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顾亭尘之言。 “将这消息放出去,越远越好,蓬莱府的人,一个都不要漏。”顾亭尘重复了一遍,“听不明白?” “属下遵命!” 左右两道身影倏忽不见,只留下一黑一白两片长羽。 —— 苏伯琼被顾亭尘晾在了一处竹楼之中,一晾下,便是十天半把个月,难得落了个清静,但这几日腹中时常滚过阵痛。 他回想起数月种种,心中更是痛不欲生,数次想要自断经脉,毁去腹中孽障,但还未出手,就被那言灵之力生生束缚住。 他人在这诡域中是不得不死,他是不得不生。 司药的大巫每日准时送来汤药,苏伯琼除却吃药便是长睡,睡梦中他仍是摆脱不了顾亭尘的身影,醒来后背濡汗潮潮,当真后怕。 变故便在此日,他腹中疼痛难耐,额间落下豆大的汗珠,理智都要一并崩塌。 他想叫来大巫,于是下了床榻,推门而出,却是两眼一黑,整个人直接栽上了竹楼边的长阶。 原是不染微尘的白衣边摆逐渐浸透了赤血,苏伯琼只听着自己错乱的心跳,恍惚间看到了大巫急匆匆拎着药箱奔来的身影。 · 大巫见苏伯琼摔在竹楼阶上,石阶上都沁了半丈血,立刻吓得脸都白了,平日传唤灵鹰用惯的口哨都吹走了调。 灵鹰传信后不久,顾亭尘风尘仆仆而归,看见床榻上面色苍白的苏伯琼,侧脸冷至极致:“怎么回事?” 大巫哆嗦着回答:“回回回阁主……您的血脉恐怕保不住了。” 顾亭尘皱着眉头:“我问的是人。” 大巫脑子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回阁主,苏公子他……他流产了,但是修为深厚,维系着命脉,无大碍,只是需要好些日子调养。” “只是这孩子,您春秋盛年,只要有心,必然能枝繁叶茂……” 大巫觉得顾亭尘心情不佳,于是开口安慰。 阁主那么想保下孩子,此下恐怕有点儿伤心。 顾亭尘反道:“你哪只眼睛觉得我春秋了?” 大巫身形一僵。 顾亭尘道:“本君风华正茂,离春秋还差了一截。” 他坐在床侧,一手搭上了苏伯琼的手腕,亲自诊起了脉,过了一会儿,眉头才舒展开来。 “愣着做什么,是不想待在诡域了?” 大巫连连应是,拔腿就跑,心想着—— 看来阁主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个还未定形的“孩子”,而是……那气质卓绝的“叛徒”。 —— 顾亭尘的声音惊醒了原在昏睡的苏伯琼,他甫一睁眼,就看到了最厌弃的人,胃腹一阵翻江倒海,着实犯起了恶心。 “这么些时日不见本君,你就憔悴成了这副模样。”顾亭尘似在惋惜,“可见你一日一刻都离不开本君。” 苏伯琼微蹙长眉,并不想应他。 但是他灵脉正在缓慢修复当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片刻后他察觉到那孽障—— 不见了! 心下不知该如何形容,又是欣喜,又是酸楚,再是…… 他抬头望着顾亭尘,见到这人缓缓勾起了唇角。 顾亭尘优哉游哉地临他身侧,一掌扣上他后背,几近控住他浑身灵脉,拎着他的命门:“如今本君的骨血不见了……” “看来时机还没有到。”顾亭尘一面这么说着,一面抚着苏伯琼的脊梁,“本君说过准你回蓬莱府。” “副使领路,你明日便可拿着恶煞符离了诡域。” 苏伯琼却是冷笑:“你没有这么好心。” 顾亭尘倒是有了耐心,轻啄了下他的耳侧:“本君说过,便会做到,如今这血脉消失,你便也没了这差事。” “会借予你的东西自会给。” “但你须得记得,十五日之期。” 凑于耳畔的气息分明灼热,苏伯琼却再次觉得遍体生寒。 他后撤半分,顾亭尘便会将他拉近一寸,此时搂着他,缓缓道:“十五日后,连人带符回来。” “若你回不来……”苏伯琼下巴吃痛,是顾亭尘指端用力,令他抬眼对望,“本君亲自去接你。” “蓬莱府上下之血,皆为你践行。” 第5章 -------------------- 第3章 贪念(一) 蓬莱府上下之血,皆为你践行—— 苏伯琼一面拄剑朝诡域出口而行,一面回想着顾亭尘所言。 诡君恶名远扬,从不轻易离开诡域,但凡离开,必定血流成河。 仅仅想到蓬莱府会落得的下场,就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苏公子,此处就是离开诡域的出口之一。” 左副使一掌甩去,凌空顿生丛丛黑焰,诡域之界生出一个风口,散着重重灵力。 右副使道:“苏公子请。” 二人最后齐声:“十五日后,苏公子回来便好。” 苏伯琼踏过风口,一瞬之间便归于修界。 此时他召出怀中灵器浮玉。 浮玉自顾亭尘手中归还,受煞气所扰,光芒幽微。 这诡君好心地将东西抛回来,也是因为全然不惧浮玉的力量。 —— 苏伯琼一路走,浮玉散发灵力,等到光芒大绽的时候,已有数位蓬莱弟子御剑至他跟前。 他面色苍白,甚至以剑立身,堪堪才没有摔倒在地。 “师弟,你现下感觉如何?” 蓬莱首座大弟子徐青氿收剑之后快步向前,本想伸手扶住苏伯琼,还未靠近人跟前半丈,手心却忽然滚烫至极。 徐青氿止住步伐,掌心灼伤之感才消退几分。 好险,若是慢上片刻…… 他望向苏伯琼,目光挪移,最终定神在了脖颈之处,惊愕:“师弟,你这是……” 苏伯琼脖颈之上立即显出鎏金刻纹,但凡定睛一看,都能看出来这是个“顾”字。 众弟子同样愕然,而这个字落在徐青氿眼里,像是燃着火。 他心中的愤恨涌起,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但苏伯琼对于徐青氿心中所想未有所察。 脖颈之上时不时掠过酥痒之感,像是顾亭尘凑近了他说话,鼻息有意无意地扫过肤表—— 是言灵。 诡君亲自刻下的言灵,威力非同凡响,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刻下的,苏伯琼强压下心中之厌,只朝徐青氿道:“师兄,我已拿到恶煞符,先救师尊要紧。” —— 蓬莱府,祈星阁。 此时蓬莱掌座仍在昏迷,一拨拨弟子来来去去,一轮轮替掌座消解煞气。 苏伯琼身影忽现,众弟子先是眼中一亮,转而却别过了脸去,只有意无意地偷偷瞥他几眼。 他扫视一圈,知道阁内定是还发生了什么事,然而眼下却无心在意,只先同徐青氿并行到了师尊榻侧。 天煞之气裹缠着掌座之身,掌座眉头深皱,长久不展,却难以苏醒。 苏伯琼立即自乾坤袋中召出一物。 只见一团像是雪球的东西跃出,随即缩到了苏伯琼的袖口。 徐青氿疑惑:“这就是……恶煞符?” · 若干时辰之前,苏伯琼也有着同样的疑惑。 顾亭尘还了他浮玉,又推出一掌,这“恶煞符”也落到了他怀中,不如想象中那般黑色缭绕,竟是个有些暖手的白团子。 苏伯琼对顾亭尘提防不浅,以为这人诓他,立刻正色:“我要的是恶煞符。” 顾亭尘道:“是恶煞符,这儿不就是吗?” 随他灵力一转,那白团子之上便现出缕缕金纹,除金纹之外…… 还有两颗黑豆般的眼睛。 顾亭尘撑着半侧脸,眼睛仔细地望着他,好像并不想错过他面上分毫的变化。 无论是喜是悲,是舒是扰,好像都能挑起顾亭尘的一丝欢愉。 苏伯琼回想至此,心中那厌愤也掺杂了他不曾有过的情绪。 “师弟?”徐青氿见他发愣,不禁开口,“你一走如此久,必然辛劳,蓬莱四处寻你,却是无果。” “那诡君散出谣言,还重伤了蓬莱弟子,真是可恨。” “这若就是恶煞符,你是如何得的?又该如何驱使?” 苏伯琼离开蓬莱府已经数月已久,如今听到徐青氿一言,知晓蓬莱曾来救他,心下一宽,然而一闻“谣言”二字,脸上苍白更甚:“谣言?” 徐青氿言至喉头,却生生噎住:“胡言乱语罢了,你不必知道。”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无……” 苏伯琼本想应下一声,然而此时下腹却再度绞痛,仿若那孽障尚存,还含着一把刀在折磨他。 徐青氿朝前踏出一步,手还未落到苏伯琼肩头,那“顾”字发光又发烫,直接令他将近弹飞。 他又如何不知这是诡君的言灵? 若不近身,言灵又如何能种下? · 苏伯琼暂收了恶煞符,待服下蓬莱府的灵丹,面色好些了,徐青氿才重新出现。 徐青氿如今面色煞白,同苏伯琼有得一拼:“师弟,你这脉象似是……”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蓬莱府的药阁弟子修习多年,断断不会妄言,何况诊的人是苏伯琼。 苏伯琼抬眼道:“我在诡域,同诡君之间……” 他不知如何开口,脑中却飘过了床笫之间的或急切,或温软。 “有过一些意外。” 他微微握紧手中的拳头。 “师弟,难道当真如同传言那般……你委身于那魔头?”徐青氿强耐住言间颤抖,“甚至有了他的……孩子?” 第6章 这两句话从他口中滚落而出,不由带得他喉头都泛着酸涩。 “此遭为救师尊,情有可原,可……”徐青氿愁眉难展,“可此后外人如何看你,又如何看蓬莱?” 苏伯琼却摇了摇头:“师兄,我并不在意。” 徐青氿知道苏伯琼不会在意,但在意的是他。 从此以后,本是清冷绝尘的师弟,便会跌落世间非议的泥尘,再难脱身。 美玉蒙尘,该是可惜,也该是可怜。 一想到那魔头同师弟有肌肤之亲,他心头便痛恨不已,与此同时,还生出了几分…… 欣羡。 “师兄?” 苏伯琼察觉到徐青氿飘忽的目光,不禁开口一唤。 徐青氿再度凝神望过来,目光却同方才不同了。 苏伯琼道:“你不必挂心我。” 徐青氿干咳了一声,道:“好……你须得好好顾惜自己的身子。” 他的目光不由在苏伯琼脖颈上一停留,辗转一阵,那喉头的干涩却越发沉,令他心绪不宁。 苏伯琼淡应了一声“嗯”,手中拳头松开,却发觉乾坤袋轻了几分。 与此同时,徐青氿忽然听到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想要他吗?有何不可?” 徐青氿心道:“不……” “连诡君都尝到了,你为什么不可?” 徐青氿:“我……” “顾及什么?你是他的师兄,自幼一道习剑,他理应更亲近你。” “想想诡君如何碰他的眉眼,解开他的衣襟,又是怎么……” “够了!” 徐青氿心神溃散,大吼而出。 苏伯琼掀开薄被起身,道:“师兄,你是怎么了?” 徐青氿并不应他,只一掌盖面,猛烈喘息着。 苏伯琼知道这不对劲,再一摸乾坤袋…… 是那恶煞符不见了踪影! 徐青氿放下掩面之手,忽然再次定定望着他,嘴角却慢慢溢开同平日不同的笑来。 那唇角咧得相当不自然,散着森然之气,着实可怖。 哪怕是言灵生效,黑焰已开始灼烧他的双手,他也不知所痛般逼近,一手直指苏伯琼的下腹,似是要袭过来。 苏伯琼立即从灵识中召出剑来,剑端并非指向徐青氿,反倒是他背后的白团子:“恶煞,放了我师兄!” 那白团恶煞符竟莫名其妙瑟瑟发抖了一阵,身上纹路金光大绽。 苏伯琼视野受这金光所覆,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周身气力眨眼间抽空,唇齿间涌动过血腥味儿…… 于是天昏地暗,再无知觉。 —— 蓬莱府药阁忽闪过刺眼金光,众弟子还没有醒过神来,就被一阵黑焰灼伤,纷纷倒躺在地。 恶煞符已经不再是个圆润的白团儿,而是一头浑身燃烧黑焰的长角巨兽:“咕叽咕叽,阁主你来了。” 顾亭尘瞥过一眼,勉勉强强“嗯”了一声,眼光搜寻一转,就看到白衣再次浸血的苏伯琼,不禁皱起了眉头。 “谁让你烧到他的?” 恶煞有些委屈:“咕叽咕叽,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他的剑意太强了,所以反噬也更强。” 恶煞食众生之欲,若是中途被打断,便会受黑焰所灼,轻则毁去面容,重则立即丧命。 顾亭尘并不追究恶煞之过,心知恶煞能一时身形伸展至此,是食了那蓬莱大弟子徐青氿的欲念。 “蓬莱府掌座大弟子,不过如此。”顾亭尘一面说,一面将徐青氿踹开了一丈,“带回去。” 恶煞道:“咕叽咕叽,小的遵命。” 顾亭尘打横抱起苏伯琼,这人心跳零落,不过才离蓬莱府片刻工夫,血就浸透了他的衣领。 顾亭尘拧着眉,不得不半途将人放下。 他一诊脉,知道这人体虚得紧,若不及时止损,这口气是熬不过去了。 何况连脸侧和手心都留了痕…… “恶煞。” 顾亭尘不耐地唤了一声。 恶煞立刻滚出来,嘴里还叼着蓬莱大弟子:“咕吱咕吱,阁主有什么吩咐?” “把黑焰余痕给我去了。”顾亭尘道,“不然你此后三月,都给我留在封印阵中。” 恶煞泪眼汪汪:“咕吱咕吱,阁主不要!” 巨兽放下徐青氿,小蹄子绕着苏伯琼走了几圈,愁眉苦脸。 顾亭尘更加不耐:“还在磨蹭什么?” 恶煞道:“需要阁主的心头血。” “你说什么?” 顾亭尘厉声反问。 恶煞再次说:“需要阁主的心头血,不然这黑焰……终生留痕,还会伤他性命。” “胡闹,心头血?”顾亭尘一声冷笑,“这世间无人配得我的血。” 恶煞沉默了。 顾亭尘又问:“没有其他办法?” 恶煞保持沉默。 —— 不久之后,苏伯琼昏昏沉沉醒来,瞥了一眼顾亭尘,原以为自己在做噩梦,又昏昏沉沉睡去。 “别装,还有力气,便看着本君。” 顾亭尘面色难得发白,言语却一如往日,不容反抗。 苏伯琼费力张开双眼,眼前除却顾亭尘,再无他人,也无恶煞符,不在蓬莱府,而在蓬莱之外的一处草野。 他立刻戒备:“我师兄呢?” 顾亭尘说:“死了。” 第7章 苏伯琼不信,反问道:“你为何要对他动手?” “你心心念念,要救一个贪欲不尽的人?”顾亭尘不满,一手掂起他下巴,“本君不准。” 苏伯琼此时怒火中烧,握住顾亭尘手腕,灵力撑开,是发了狠,要出手。 顾亭尘却是颇有兴致地跟他过了几招,但最终直将人双手锁住。 苏伯琼眼中怒意不消,垂下的眼睫都在颤抖—— 顾亭尘的吻却忽如狂风骤雨般落下…… 无处可逃、无处可藏。 -------------------- 感谢在2024-03-16 09:45:40~2024-03-17 15:3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火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贪念(二) 不过一日之内,苏伯琼就重回诡域,左右副使心下生疑,却是不敢多问。 毕竟人是阁主亲自领回来的。 苏伯琼面色透白,嘴唇却有几分红肿。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左右副使更不敢多加揣测。 顾亭尘走在前面,玄服贴身,身姿笔挺,不过此时的背影透着不同于往日的冷淡。 苏伯琼同顾亭尘相处时日不短,横竖也能摸清这人阴晴。 诡君是在生气,但不知是在气什么。 苏伯琼知道这段距离之间有道无形的锁链,执链的一头是顾亭尘,另一头是他。 这链上悬着的,是蓬莱上下的性命。 蓬莱…… 他却不知蓬莱府如何了。 两人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良久苏伯琼才顿下脚步,开口问道:“我师兄在何处?” 顾亭尘察觉到他顿了步子,立即转过身来,先是冷哼了一声,然后才说:“张口闭口都是师兄,你可知你师兄脑子里都是什么肮脏的念头?” 苏伯琼不解,只定定看着顾亭尘:“我师兄如何,也轮不到你来评断。” 顾亭尘见他这般,不禁冷笑:“是么?” 蓬莱府的人向来趾高气昂,可这个苏伯琼却不一样。 定是有些不同,才能亲自入他尘门诡阁半年有余,才被他发觉身边人出了根倒刺。 还是根清冷的倒刺,好像没有什么事能惹得他大为发作。 不过区区一个徐青氿,竟让这根清冷的倒刺再次浑身竖起逆鳞。 顾亭尘心中躁意翻滚,只一勾手指,苏伯琼便不得不上前几步,拥入这人的怀中。 苏伯琼脖颈上的刻字熠熠生辉,却是一个固锁,活活扣住了他浑身经络。 “你要亲眼看看你那大师兄脑子里有什么样的贪念吗?” 顾亭尘抱着他,声音一字一顿地飘进耳朵里,像是在诱哄着他踏临某道深渊。 苏伯琼紧抿嘴唇,半晌才蹦出一句:“你为何要对蓬莱出手?” 蓬莱府执修界牛耳,向来为正道之宗,视诡域为邪祟聚集之地,但若诡域不侵扰尘世,蓬莱也不会多加叨扰,劳心费神。 但诡域之中,人、鬼、妖共生,即便对蓬莱府有仇,又何必波及整个门派上下? “本君下手已经够轻了。”顾亭尘道,“你若想尝尝真滋味,我也可以让你亲眼看看。” 苏伯琼闭唇不语。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沉默却为顾亭尘心中的躁意添柴加火,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诡君便捎着他瞬移到了金光大殿之中。 顾亭尘坐在了平日的宝座之上,此时却将苏伯琼按坐在自己怀中。 苏伯琼微一抬身,就被按得更狠,反倒是同顾亭尘相贴得更加过分。 “你放手……” 苏伯琼不禁开口。 他此时不再觉得自己可辨得顾亭尘心中阴晴,因为他永远不知道诡君真正在想什么,下一步又会做出如何令人发指的事。 顾亭尘道:“你明知道我从来不依你所言,又何苦多说一句话呢?” 苏伯琼觉得后颈扫来一阵温热,不禁一哆嗦,只听得顾亭尘又唤出一声:“恶煞。” 恶煞符自大殿一侧梁柱旁出现,已然不是当初那小雪团儿的模样,而是一头四蹄巨兽,猛一张口,吐出了一个狼狈的身影。 那滚落而出的人身上多处留有黑焰余痕,发丝凌乱,横簪将落,白衣破烂—— 正是蓬莱首座大弟子徐青氿。 “师兄!” 苏伯琼眼见徐青氿这般模样,不过微一动身,却被顾亭尘箍得更紧。 诡君修长的指端曾能捣乱他的神智,此时轻轻一拂他脸侧,像是骤雨降临之初的零落雨滴,随时都能演变至风暴。 顾亭尘道:“看到了吗?恶煞吃得很满足,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恶煞食煞气,除却天煞为邪兽所生,其余皆来自人心妄念。 苏伯琼目光落在徐青氿身上,只见徐青氿缓缓立身,眼中显涣散之色,不再是当初那发狂的模样。 “你这妖人,竟欺辱我师弟!” 徐青氿见苏伯琼和顾亭尘何等亲密,一腔怒火直冲脑顶,长剑一指,就想直接砍断顾亭尘的头颅! 但长剑未抵宝座一丈,就不能再往前,剑身猛颤不止,纵使徐青氿加注灵力,也不能挪移分毫。 剑最终是断了。 顾亭尘见人折腾,心中好笑得紧,再瞧人脱力,又断了剑,甚至闲闲打了个呵欠,十足轻蔑。 第8章 苏伯琼声色渐冷:“你向来都这般折辱人为乐么,诡君?” 顾亭尘抱住他的手微微一僵。 这还是苏伯琼头一次叫他“诡君”。 这称呼透着的疏冷感教顾亭尘心中不屑,他转而贴着苏伯琼的耳侧道:“本君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你这师兄君子表皮之下,是什么样的货色。” 徐青氿的长剑落成了碎片,立刻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他周身燃起黑焰,但这一次黑焰并未灼他肤表,倒只令他扼住了自己的脖子。 苏伯琼见状,再是容忍不能,周身灵力沸腾至极致,竟强行破开了脖颈之处的言灵,连顾亭尘的手也不禁被震了一瞬。 得一瞬的自由,苏伯琼便跌落而下,在宝座之下的短阶上支起身子,一抬眼,就见徐青氿口中喷出流煞。 他以剑格挡,被这煞气激得浑身战栗。 而恶煞符化身的巨兽却是双目放光,见到喷薄的流煞馋得嘴角溢出了涎水。 此时顾亭尘冷声一喝:“恶煞!” 恶煞委屈巴巴地吞下口水,伏下前蹄,焦灼地等着能食下流煞的那一刻。 苏伯琼以剑立身,喘息不止,又听得身后顾亭尘道:“这人的真面目,可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诡君言出必行,想让他看到什么,便会做到。 顾亭尘一扬手,又是一道言灵立下,似是惊啸而落的雷霆,直直砸中了徐青氿的天灵盖。 苏伯琼擦去唇角血迹,下一刻却被重重迷雾包围,随即脑中翻滚过许多未曾见过的场面。 “……若师弟知道,一定不会赞同我的做法。”只见徐青氿站在迷雾之中,朝着其余蓬莱弟子道,“但蓬莱已渐失了威信,师尊命数也到此为止,我不过是顺应天道罢了。” 徐青氿手起一道剑式,天煞便落于盘坐莲座之中的蓬莱掌座身上。 随即流煞袭过视野,无数个徐青氿朝他走来,其中一个口中喃喃低语:“就连那诡君也能同师弟亲近,我又为何不能?” 又一个徐青氿道:“若我登上蓬莱掌座之位,师弟又未何不能同我双修?” “苏伯琼……”无数个徐青氿齐齐开口,“不过是一个苏伯琼,我想得,又有何不可!” 这声音几近震耳欲聋,苏伯琼不禁厉声道:“够了!” 沸腾的声音终于止了喧嚣,最后迷雾散去,只留下徐青氿缓过神的身影:“师弟?” 苏伯琼手执剑端,一指徐青氿:“师尊之难,是你所为?” 徐青氿胸膛起伏:“师尊本就命数已尽,我不过是……不过是送他最后一程。” 难怪良久以来不见好转,难怪众人会提议取这恶煞符…… 苏伯琼一闭双眼,眼睫痛苦地微颤。 再一睁眼之时,剑意已起,惊得灵力受缚的徐青氿一个踉跄,再次倒地。 他这般起势,便是杀意已起,但还未斩下一剑,却被顾亭尘一手拦下。 “你当真要在这儿清理门户?”顾亭尘问道,“还是怕本君出手,杀人更甚?” 苏伯琼却是抬起眼来,竟冲顾亭尘一笑:“同你何干?” 顾亭尘唇角微起笑意,道了一声:“好。” 话音一落,徐青氿整个人都被拎起,脖颈之处似是被无形之力禁锢,直直砸到了大殿长柱之上。 恶煞被惊得直起身来。 顾亭尘朝苏伯琼道:“他心存妄念,你却还想留人性命。” 他又冷笑一声,质问面色发白发青的徐青氿:“蓬莱至宝山河印,现下在何处?” -------------------- 顾氏洗脑大法持续上演中…… 求收藏求评论~~ 第5章 断剑(一) 自顾亭尘道出“蓬莱至宝”四字,苏伯琼的目光也在追随着徐青氿面容的变化。 蓬莱至宝山河印,向来由掌座所持,就算是已明令继位的掌座之徒,也只能在接任之后得知其方位。 徐青氿又如何得知? 徐青氿面上青白滚动,不发一言。 顾亭尘的耐心向来极差,不过片刻没得到回应,就一微勾手指,那无形之手深深扼住徐青氿的咽喉:“说。” 徐青氿额角青筋暴露,嘴唇颤抖:“魔头,你休想得到山河印……” 如此一言,苏伯琼便是彻底信了徐青氿清楚至宝所在。 怪不得……怪不得师尊会意外受天煞所袭,良久难以治愈。 他一手攥紧剑端,骨节泛白,衬着唇角殷红、衣袂赤血,像是画卷里水墨泼洒的人,似稍一用力就会散去。 但未等顾亭尘再次出手,苏伯琼便扬出一剑,直接斩断了那不显形的巨手。 气浪掀开,钳制住徐青氿的力量骤然被斩断,就连顾亭尘的灵力也受到影响,不禁皱起了眉头。恶煞扬蹄,赶紧跑到了一边儿去避风头。 苏伯琼猛地咳嗽了几声。 这一剑浩荡,几近折损了他周身灵脉,但险险阻了顾亭尘的杀意凛然。 顾亭尘开口问他:“正道自诩惩恶扬善,怎么,自家人做了错事,就不算在恶人之列了?” 苏伯琼怆然一笑:“仙家自有公道,诡君不需指摘。” 这话一出,顾亭尘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他再一抬手,扼住的却是苏伯琼的脖颈。 跌落在地的徐青氿目眦欲裂,眼角垂血:“你别动我师弟!” 他甫一起身,却直接被顾亭尘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随即跪拜在地,连大殿底砖都生出了盘曲裂痕。 第9章 诡域之中,皆是诡君的地盘,顾亭尘的灵力在此处,必然极盛。 苏伯琼很是清楚这一点,只道:“诡……诡君大可今日动手,明日蓬莱……” 他呼吸越发局促,偏巧顾亭尘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手。 濒死之感骤然消失,苏伯琼心中谈不上喜悦,只凭借本能恢复一呼一吸,看着顾亭尘走到徐青氿跟前,一手扣上徐青氿肩头,道:“是休想得到山河印,还是你想要的师弟?” 徐青氿睁大双眼:“你这魔头,休要胡说,啊……” 顾亭尘手一发力,生生摁碎了徐青氿的肩胛骨。 极度的痛觉让徐青氿失态嚎叫,但压碎他内心的最后一击,还是眼前师弟神情的淡然。 此时顾亭尘再一开口:“休想也没有用,本君想要的,无论是物还是人,都会得手。” 苏伯琼听罢,只能紧攥住剑端。 那孽障消失后的疲倦此时成倍席卷而来,而他的心也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非常重要之物。 顾亭尘下手极重,戾气比平日更盛。 苏伯琼不知这盛怒源自何处。 是他违约了? 不,若说违约的人,也该是这诡阁阁主才是。 念及此处他才惊觉…… 他居然还在乎顾亭尘口中的约定。 只见这时徐青氿再是忍耐不得,身上残余的煞气一时间凝结成形,张开大口,像是要一口气将顾亭尘给吞了。 此时恶煞抖一机灵,立即“咕叽”一声,将这煞气食了个干净,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 徐青氿失了煞气,身上灵力也陡然一空,他拾起断剑,浑身颤抖不已:“你这妖人,做了什么?” “为什么我的修为尽失了……” 他的目光涣散,才拎起的剑又落了地,在冷寂的大殿中落下沉闷的一响。 随即徐青氿再次跪了下来,他似在地上仔仔细细地寻找着遗落之物:“我的修为……我的修为在何处?” 见他这般模样,苏伯琼轻声道:“师兄……体生煞气,同灵脉相合,煞气一失,灵力也无存。” 徐青氿听闻,默默点头,随后起身,一手指着顾亭尘道:“诡君,听说入诡阁之人,能以身魂为换,得一心愿了成……” 苏伯琼一听此言,不得不强撑起气力:“师兄!” 徐青氿踉跄一步,继续朝顾亭尘道:“我要我的灵力回来……” 顾亭尘冷眼一瞥:“我不收废人。” 徐青氿立即被灵力震退了几丈,再次摔落在地:“不……我不能成废人……” “我是蓬莱掌座首徒,我是大弟子,我本该就是执掌蓬莱府的人!” “我徐青氿,我徐青氿……不能成没有灵力的废人……” 他挣扎着起身,摇晃着再次朝前挪动步子,但已像具行尸走肉:“我蓬莱大弟子,要死也得让你给我陪葬!” 苏伯琼咳嗽几声,见徐青氿更不对劲,于是道:“不……” “不可”二字尚未吐个完整,恶煞已然挡在他跟前。 与此同时顾亭尘挥出一掌,消了徐青氿最后的一口煞气。 徐青氿以断剑刺胸膛,惨然自尽而亡。 —— 苏伯琼只见殷红的鲜血顺着大殿狼藉的裂痕散开,一时间觉得周遭一切都褪了沉色,失了声响。 眼前情景像是静默的画,直到顾亭尘迈步到他跟前开口:“看见了吗?” “煞气灼人,有人却因一股妄念才能存活于世。”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无欲无求吗?” 苏伯琼喉头发涩,只觉得最后一丝气力也被抽离出体。 顾亭尘张开一臂搂过了他,又一指轻点了两下他的太阳穴:“错了,你已经不是初来诡域的那个苏伯琼了。” “如今称不上是无欲无求,却也是欲念横生。” 顾亭尘接着以一指拂他面颊。 诡君是最不惧煞气之人,指端却是温润得紧,抚面仿若温玉轻触,可苏伯琼心中仍是因此而发寒。 眼前徐青氿的身躯眨眼间成了流沙,最终化作流煞,被恶煞巨兽一吞而尽。 顾亭尘有些不满道:“将此处收拾干净了。” 恶煞:“咕叽咕叽?” · 苏伯琼面上惨白,更是无力抵抗诡君,顾亭尘挪移自如,瞬息之间就将他捎去了竹楼。 这竹楼好像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囚笼,往日长待于此的只有他一人,还算宽敞,可多了一人,就稍显局促。 他气息不稳,顾亭尘探出两指,给他灌了些灵力,那破损的灵脉才稍见好转。 只是…… 已经如此田地,恐怕他的修为也一并废了。 “衣衫脏了,换一身。” 顾亭尘一开口,便抚上了苏伯琼的衣领,但还未发力,一柄剑却直直穿透掌心。 血顺着顾亭尘指缝流下,他一皱眉头,却慢条斯理将剑拔.出,问向苏伯琼:“你在做什么?你师兄是自尽的,你是要向本君寻仇?” 诡君掌心的伤口眨眼间就弥合如初,但是地上血滴未消,映在他眼中,令他眸中都带着几分猩红。 顾亭尘再次伸出手来,苏伯琼后退一步,衣袖就被扯下了半截儿。 “我……” 苏伯琼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顾亭尘一靠前,直接将他的外衣一并撕落。 第10章 -------------------- 恶煞:并没有吃饱,不想当清洁工,咕叽咕叽qaq 第6章 断剑(二) 外衫扒落,内里光滑与雪白一览无余,数月接触,哪怕是衣衫蔽体,顾亭尘也知道剥落之后的景致会是如何。 不过此时,苏伯琼身上仍有黑焰未彻底消除的余痕,晃着眼睛,总会令人心烦意乱。 那向来美而清冷的眼睛看着十足涣散,甚至放过了对他的那丝厌恶。 苏伯琼也不恼,不过微一凝眉,伸手想要抓起衣衫,却被顾亭尘一掌制止。 诡君不容分说地吻上他的面颊,再是嘴唇,最终是纤长的脖颈。 “你做什么?” 苏伯琼紧抓住顾亭尘的手腕,却激得诡君发力更狠。 二人对抗一阵,苏伯琼的嘴唇却再次被封,厮磨间他再是无法忍耐,直接回咬了一口顾亭尘。 顾亭尘吃痛,却是根本不在意唇上伤痕,倒是将唇角溢血搅进了苏伯琼的嘴唇。 带血的长吻已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融入气息的腥味让苏伯琼浑身一颤,连带着灵识一动,长剑被召出,被顾亭尘一挥袖掷落在地。 长吻于此时中止,苏伯琼不住喘息,连后背都浸满了冷汗。 顾亭尘足靴踏地,不过轻微一震,长剑便自起,最终乖乖落到了他的手上:“蓬莱双剑是么?” “确实是好剑,不过……”他轻轻一笑,“你的灵识难以再撑起这一把剑了。” 这把剑的材质和雕形同徐青氿那一把别无二致,不过应当是跟苏伯琼久了,受剑主影响,镀上了一层独一无二的银辉。 随着他话音一落,长剑逢中断裂,苏伯琼重重咳出了一口血。 · 这口血洒落,令苏伯琼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灵识有缺,剑亦会有损,不需诡君出手,剑都会自断。 虽知道事实如此,苏伯琼还是忍不住哀怨地看了一眼顾亭尘。 而在顾亭尘眼中,这眼神同以往全然不同,同时还罩着一层水雾朦胧,他不禁再次捏住苏伯琼面颊,声音冷得有点儿沉:“不过是一把剑罢了,你在难过什么?” 苏伯琼却也冷笑一声:“你无亲无故……怎会知我苦楚?” 他唇上泛着亲近后的光泽,有些狼狈,却也让人挪不开眼睛。 顾亭尘怒火中烧:“什么亲?什么故?就是日日夜夜都想着了结师尊最后一口气,再将师弟霸占的蓬莱大弟子?” “你不需再念着徐青氿。”顾亭尘再次俯下身来,“从今往后你难以踏出诡域一步。” “本君即是你的天地,你的亲故。” 这话说出来,连顾亭尘自己都有几分讶然,但是他面上不显,心中怒火外化,直接将断剑震成了齑粉。 苏伯琼直直望着顾亭尘的眼睛。 此时他神智散乱,竟也飘浮过荒唐的想法…… 这双眼睛若含得温柔,也能轻易骗得一片真心。 他长睫颤乱,五脏六腑都窜过撕裂般的疼痛,混杂着心中酸楚,已不再想朝顾亭尘说任何话。 顾亭尘伸手一揽,再次将他圈入怀抱当中,口中还在道:“本君不懂你的苦楚又如何?你只需知道,你的生死也在我一念之间。” 苏伯琼意识模糊,听到这话还跟着点了点头。 顾亭尘说得蛮横无理,却也是事实。 诡君再次搭上他的手腕,似是在诊脉,然而此时苏伯琼觉得浑身冷暖交织,混着血肉都抽痛不已,一时忍不住,再次张口咬了顾亭尘的手臂。 顾亭尘一恼,遂抚住他长发,费力阻了他这样的行径:“属狗的么?” 苏伯琼听闻再次点了点头,然后跟着:“汪……” 顾亭尘一时觉着好笑:“什么?” “汪……” 苏伯琼兀自呢喃一声,乏得微蜷起身子,汗湿的长发拂过面,面颊像是凝固的雪。 迷糊间他听得顾亭尘又冷笑了一声,落下一句:“属狗也是会发热的。” —— 苏伯琼昏睡过去,冷热交融的感觉不多时褪去,浑身的疲乏和虚弱却是难以一时清除。 长梦之中还是自少时就待着的蓬莱仙府,师尊带着他上山寻剑,某日晚霞漾动,彩光飘摇,他终于将长剑融入灵识,召唤自如。 良久之后他才从往日之梦中清醒过来,抬起眼皮,竹楼里没了顾亭尘的身影,只看到了正在整理药箱的大巫。 大巫瞧见他醒了,立即咧开大嘴一笑:“苏公子你可算是醒了,快些喝下这灵草汁吧,我方才调的。” 苏伯琼接过药碗,将里头的青绿汁液一饮而尽。 顾亭尘此人行迹难评,但底下的人、鬼、妖倒是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不知是臣服于诡君修为,还是怕一着不慎,见不到明日的月亮。 他朝大巫道了一句多谢,又一垂眸,看到衣衫是一套新的,上面的气味…… 同顾亭尘身上的极为相似。 人不在此处,但鼻尖还是萦绕着这人的味道,诡君的无理已难以用一两句话说清。 “你放心,这衣衫不是我换的,是阁主亲自换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大巫接过空药碗,急忙解释道。 苏伯琼不禁心想着:这算哪门子放心呢? 他掠过这事,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第11章 大巫掐了下指头,应道:“大抵是四日有余。” 苏伯琼说:“那也是够长的。” “是不短,不过还好还好……”大巫道,“苏公子有福气,得了阁主的心头血,现下已经融入灵脉,如此一来,灵脉无损,修为可保,面上……” 面上、手上、身上都不会留什么伤痕了。 这后半句被大巫卡在喉咙里,遂咽了下去。 苏伯琼却是疑惑道:“什么心头血?” -------------------- 第7章 浣发 大巫一双死鱼眼一瞪,然后现出惊讶之色:“你不知道阁主取了心头血吗?” 苏伯琼一蹙眉头:“什么?” 诡君天生能动用煞气之力,纳万煞,也克万煞,其身上之血是传闻中的灵丹妙药,道是能活死人、肉白骨。 起死回生之说多数为无稽之谈,但放在诡域之中,便像是真的。 哪怕是顾亭尘指尖滴落的血珠都有愈伤之效,遑论他的心头血? 大巫反问出口,才惊觉自己估计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苏公子不知道阁主取了心头血为他疗伤,阁主做了好事却也没让苏公子知道,他跟着掺和什么? 不过事已至此…… 大巫心一横,一脸肃容,像是要从容赴死:“苏公子你从蓬莱府回来那日,被黑焰灼得不轻,这若是一时处理不当,便会终身留痕。” “也没想到阁主这次这么大方……” 他跟着嘀咕了一句。 经此一提点,苏伯琼才想起先前顾亭尘面色苍白,而后像是骤雨降临的落吻。 但他实在是记得不太清,毕竟也实在是因为…… 他们之间的亲吻又何止一两次。 大巫又疑惑道:“苏公子你的耳朵怎么有些红?” 苏伯琼道:“无事,只是还没恢复气力。” 大巫擅长捣药疗伤,捧上的灵草汁自然是好的,不过入体片刻,就已经在发挥功效。 苏伯琼身上滞闷渐渐缓解,大巫见他无恙,背上药箱便离开了竹楼。 —— 大巫脚步声渐远,苏伯琼闭上眼睛,静息调养了片刻,然后带上乾坤袋,不过几个瞬息起落,便到了诡域边界的山崖。 他抬眼一看,山崖边上的诡域梧桐落了满地的金黄叶子,随风翻滚,又再次簌簌扑落。 这里同蓬莱府全然不同,但也有几分相似。 初来此地,他便注意到了诡域的这一处地方,煞气尤浅,难得清静。 苏伯琼从乾坤袋中拎出一壶酒来,道:“师兄……你离开得突然,却也不是含冤而逝,今日我敬你一壶酒……” 烈酒泼洒于天地之间,苏伯琼叹了一口气:“愿你来生……不步此生后尘。” 他眼圈微微发红,却也在极力克制,喉头一滚动,千言万语、无尽酸楚沸腾之后只能化作一股干涩,生生咽下。 接着他也将断剑残躯尘灰洒于此处。 这把剑伴他多时,此时也只能是指尖流沙,扬于风中,便是天地微尘。 “这剑,当是祭你……也祭我自己。” 苏伯琼不禁自嘲般一笑,身影立于漫天叶落的光影下,虽是有些单薄,但却挺得板正。 可终究还是泪糊了眼睛。 蓬莱最负盛名的双剑,也一并折了。 —— 不远处左右副使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这事要跟阁主禀报吗?” “我在问你。” “你别学我说话……” 声音重合三次之后,左右副侍双双沉默,伸出手来拾拳了一回,左副使出的拳头,右副侍是剪刀。 左副使道:“依我看,苏公子这是触景生情,旧情难却,不如就由他去,只要他不跳崖就好。” 右副使跟着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吧,阁主若是知道苏公子还念叨着师兄,会不会还很生气?” 左副使疑惑道:“阁主为什么要生气?” 右副侍摇了摇头:“你是活该没有相好的。” · 苏伯琼知道不远之处有诡君的“眼睛”在盯着,倒也不恼,并未在山崖边上停留太久,而后直接朝着左右副使所在的方向问道:“在下叨扰,想问诡君现在何处?” 左右副使方才就着“活该没相好”的问题争辩了一阵,此时听到苏伯琼的声音便立刻显了形,齐齐答道:“在华池。” 说罢又面面相觑了一阵,眼神在询问对方:是该说还是不说? 苏伯琼道:“多谢。” 他驾轻就熟地寻到了此地的移形换步阵点,不过眨眼工夫,就到了华池边上。 顾亭尘就在此处,原是泡着池水闭目养神,察觉到阵点有所动静,知道是苏伯琼,才睁开了眼睛。 “我从不亏欠旁人。”苏伯琼朝顾亭尘道,“你以心头血救我,便是一笔人情,往后我会还。” 顾亭尘肘侧闲靠于池石边,发丝微潮,捎着几分卷曲,听闻此言不禁一笑:“还?自古人情债最是难还,你既骂我无耻,何苦记上这么一笔。” 苏伯琼听到顾亭尘这么一说,立在原地思索片刻,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又道:“你不如杀了我。” 顾亭尘道:“本君不会。” “为什么?” 苏伯琼望着顾亭尘,问上了一声。 顾亭尘说:“不为什么,本君做事向来不需要任何理由。况且最折磨人的法子又怎会是让你干脆地去死?” 第12章 “但是你今日来,当真是为了给我道明这人情债的?” 苏伯琼见顾亭尘轻挑起一笑,便暗道不好,诡君在话音方落之时就发动了言灵,他只能不由自主地走到诡君身侧,亲自一件件褪下自己的衣衫。 “咕咚”一声,他整个人都浸到了池水当中。 · “你这是哭过?” “哭什么?” 顾亭尘自身后环过他的腰,贴着耳朵问道。 身上拂过同以往全然不同的滑腻,苏伯琼不禁倒吸一口气,但无法挪动身体。 “是在伤怀你的师兄?”顾亭尘又一笑,“还是伤怀式微的蓬莱府?” “我……” 苏伯琼一时哽塞,难出一言。 顾亭尘却是穷追不舍:“你师尊的确命数已尽。” “我将恶煞符借给你,便是知道这玩意儿救不了你师尊。” “恨我吗?” 他问得轻挑又嘲弄,苏伯琼紧抿双唇,却不答。 若说恨,何止是恨。 顾亭尘知他心中所想,竟是慢悠悠道:“那好,带着这份恨意,姑且活下去。” 诡君所言出乎苏伯琼的意料,他甚至忍不住侧目看向顾亭尘。 但是此时他们相贴得越发紧,池水掠过周身,感官也越发灵敏,顾亭尘的呼吸擦过他耳侧和后颈,激起难以言说的酥痒。 顾亭尘又道:“本君从来不强迫于人,求的是两方欢好。” “你若真的不情愿,本君能近得了你的身?” 苏伯琼紧咬牙关,又忍出一句:“无耻……” 诡君再次轻蔑一笑,苏伯琼觉得耳尖啄过一道轻吻,随后他湿漉漉的长发被顾亭尘一手捞起,发顶一阵阵地泼过温润的池水。 片刻后他才察觉,顾亭尘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亲手为他浣起了发。 -------------------- 第8章 炉鼎(一) 苏伯琼本是浑身紧绷,然而顾亭尘的动作慢条斯理,和着华池当中淙淙暖流,竟令他一时没有从前那般紧张。 但是顾亭尘仍是对此不满,指端在一片滑腻的雪白上逡巡了片刻,他再是按捺不住,不禁闷哼了一声。 诡君听闻,低低一笑,忽然将他朝前一推,自己也撤了半丈。 一时间二人的距离拉开,苏伯琼一垂眼,看到池水中倒映出的面容,在温润水雾当中浮现的,是他滴血般发红的耳尖和面颊。 不住深深呼吸一口,苏伯琼捏紧了拳头。 真是千不该万不该…… 可他又能如何? 这一晃神,华池之上却纷落下了一些东西,眼前飘过几缕绯红,苏伯琼闭了瞬眼,再一睁开之时,才发现跟前池水之上几近铺满了花瓣。 这些零落花瓣想来是顾亭尘言灵所召,还沁着香气。 香气入鼻,苏伯琼却觉得身上生异。不过近些时日未曾亲近,他的身子不见迟钝,却更敏感了。 分明顾亭尘离他有些距离,却不由觉得这人就在身侧,肩头、耳侧都扫过了顾亭尘的呼吸。 他当真也是疯了。 幸好顾亭尘暂对此未察觉,忽然问道:“做本君的炉鼎,如何?” 苏伯琼一侧身,定定看向顾亭尘:“炉鼎?” 顾亭尘应道:“若成本君的炉鼎,仍可保有自身神智和修为,在这诡域中万鬼众妖皆可驱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苏伯琼从不奢求在诡域之中有此掌权,但凡顾亭尘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可能随意驱使此地生灵。 他反问:“你是此地之主,要多少炉鼎便有多少,何须过问?” 顾亭尘听到了他话中讥诮,却只是信手捻起身旁流过的一片桃色花瓣:“本君不是闲得慌,事事都求你一句无耻。” 诡君坐拥整个诡域,修界任一门派都难以独自抗衡,历代诡君消逝,都惊天动地,扰得整个修界不宁。 可是从未有人提过,诡君需要一个炉鼎。 顾亭尘手中人、鬼、妖都不缺,的确是要多少炉鼎便有多少,此时却来问他。 加之诡君喜怒无常,往日的叛徒早都连骨灰都没剩下,这一次不仅仁慈地留下了他的性命,还阻他自尽。 顾亭尘就算是专门折辱人,耐性也太好了些。 苏伯琼心念电转,回想起那腹中曾滚动过的剧痛。 这机缘落在他头上,绝非一场意外。 诡君需要的炉鼎,必然是极其特殊的人。 察觉到此,苏伯琼便道:“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敢于跟诡君谈条件的人不多,大多已经挫骨扬灰,剩下的便成了诡君手下的一颗棋子,再无自由。 可如今境地,应与不应,都难脱诡域,不如在余地里盘旋。 顾亭尘一挑眉,听他如此说,仍是当笑话:“你应当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 苏伯琼不过沉默了一瞬,顾亭尘接着一勾手指,他便同诡君呼吸咫尺。 “你已立誓入诡阁,当受我驱使。”顾亭尘笑音落耳,激得苏伯琼心神一颤,“但本君也不喜亏欠,你师尊回天乏术,但你可提一个愿望。” 魔头忽然一好心,那铁定也是没什么好事,但既然话至如此,苏伯琼也一沉心,道:“将山河印给我。” 蓬莱至宝山河印,不知是令多少修士眼发红的东西,如果已不在蓬莱掌座手中,而是落到了徐青氿等心怀叵测的弟子手中,等于将蓬莱府也置身险境。 第13章 可他身困于此,在最后的时日也无法再同师尊见上一面。 念及此,那恨意在心中翻滚。 他实在是恨眼前之人,恨顾亭尘的所作所为,将他置于了无能为力之地。 修为虽保,神智尚清,却只能囿于一小方天地,着实可笑又可悲。 “山河印?你那师兄不开口,本君也难寻。” 苏伯琼微一拧眉,顾亭尘在先前便问过徐青氿,如今还未得手,说明山河印藏匿之处确实隐蔽。 —— 顾亭尘将花瓣揉碎于指尖,指腹淌下几滴殷红,随即在苏伯琼的墨发上倒弄一阵。 花香立刻馥郁起来,衬着顾亭尘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暧昧:“山河印早晚都会落到本君手上,本君都不急,你急什么?想让这东西归于蓬莱府吗?” 苏伯琼抿唇不语。 顾亭尘接着道:“入阁之人皆会受本君训诫,重要之事我会一桩一桩地教你,何苦心生不满?” “如今你的差事就是做本君的炉鼎。” 诡君指端沿着长发润潮再次一路攀援而上,最终在苏伯琼脖颈一侧轻点两下:“身为炉鼎,首要就是不能离开我身边。” 苏伯琼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几分,下巴再度被顾亭尘控紧,眼神不由再次注目顾亭尘幽黑的眼眸。 “怕什么?本君说过,不喜强迫于人。迟早有一天,你会求着我。”顾亭尘拇指抵住他齿关,轻轻撬开了一个缝隙,指腹慢慢划过牙列,“求着我垂临。” -------------------- 第9章 炉鼎(二) 苏伯琼齿端被抵,此时受言灵所缚,不能轻易咬下一口,全然只能轻含住顾亭尘的指端,像是在巴巴地讨好着面前的诡君。 顾亭尘的指尖却也没在他唇齿间流连太久,反倒是抽离出来,微微一勾,拂去了他面上水珠,接着落唇而下,印上了湿漉漉的一吻。 “你需得留在我身边。”顾亭尘眼睛里泛着幽沉,“否则你也难活。” 苏伯琼方从吻中挣出一口呼吸,听到顾亭尘这么说,总觉着话中还有别的意味,然而池水雾气湿暖,附着花香迷离,教他难以仔细思索。 许是顾亭尘察觉到他走神,于是再次轻抬起他下颚,问:“在想什么?” 苏伯琼嘴唇微张,浅呼几口气,才道:“我在想……” 诡域之中危险重重,但这几个月他也尽可能地走了一遭,对此不会是一无所知。 此地万煞交叠,而诡君执掌中枢诡阁,此时像是急需一个炉鼎,大抵也是遇到了什么困境…… 这时他心下有了猜想,望着顾亭尘:“你的境地,也并非是好。” “你说什么?” 顾亭尘手指顿了一瞬,但不见得恼怒,似是颇具耐心,等着他的后话。 苏伯琼道:“你修炼至瓶颈,需要渡化身藏煞气。” 这事他并不确定,说出来也只是试探诡君而已。不过顾亭尘面色微动,像是承认了这件事,桃花眼一弯,虚起一抹笑来:“你觉得自己很能揣测我心中所想吗?” “那你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苏伯琼凝眉道:“无非是……” “你方才在笑,以为能威胁本君?”顾亭尘手指划过他耳侧,浅浅摩挲着他下颌,“是在期盼着你口中的‘无非是’吗?” 苏伯琼因为这一句话激得面色更加涨红,像是熟透了。 “今日又是哭,又是笑……”顾亭尘修长的手指再度开始在柔脂般的肌肤上逡巡,“这个时候就开始求本君了吗?” “胡言!” 苏伯琼面上发红,却还在蓄力突破言灵之效,眼底泛起血丝,捎带着一层水光滟滟,像是易碎的珍品。 他知道顾亭尘故意转了话锋,于是这般生生断了诡君口中无天无理的话。 · 华池乃是顾亭尘私人专用,疗愈之效奇佳,加之大巫调理出的药物,苏伯琼的灵脉灵识已近恢复如初。 不过初一运转灵力,颈侧那个已经存在的“顾”字刻纹便忽明忽暗起来。 若非持续加固,言灵之效会随着时日变长而逐渐减弱。 言灵将消,顾亭尘哪怕在远处百里也会知晓,何况是在眼前。 诡君见此,再度轻蔑一笑,下一刻苏伯琼只觉得池水之中裹挟着一股巨力,直将他猛然推入了华池深处! —— 华池之水引自灵泉,身入其间,双脚虽难触底,但人是不会轻易沉下去的。 至于池中所蓄之水究竟见不见底,深多少尺,恐怕只有诡君一人知晓。 而此时忽如其来的巨力却拉拽着苏伯琼不断下沉,在窒息之下的虚渺视线当中,一抹靛青色的光芒隐隐闪过。 浮玉认主,此时在华池池水中散落开来,同那无形之力抗衡,阻了他的沉落。 然而苏伯琼仍是难以寻求到一丝舒缓的呼吸。 待他将近气滞之时,顾亭尘才又出现,一手伸来扳过他的肩头:“你看,这时候你便要求本君了。” 苏伯琼微一张口,便呛了一口水,不过顾亭尘知他已近极限,挑起了他下巴,大发慈悲似的施舍下了一吻。 诡君一渡气,苏伯琼气息渐稳,待吻一停,竟还觉得有几分意犹未尽。 · 二人同是身无遮拦,此时在池水中相拥一处,肌理相擦,便像是要在水中生出火来。 第14章 顾亭尘在池水中也呼吸自如,只凑近问道:“够了吗?” 渡上的一口气不过能撑上一会儿,自然是不够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伯琼呼吸再度将近凝滞,忍不住问上一声顾亭尘。 顾亭尘道:“本君不想做什么,就只是看看你。” “看看你的各副模样。” 苏伯琼紧抿着唇,因为气紧,眼中之恨怒也骤然变了味道,蒙上了一层哀怜。 可他宁可气绝于此处,也不肯去求顾亭尘一声。 诡君自然知道他会这么想,拇指指腹慢腾腾擦过他嘴唇,慢条斯理地道上了一声:“本君知道这是不够的。” 这再落的一吻渡上了更多的气,并非片刻就肯罢休,苏伯琼只觉得股间蹭来燥热,一时间浑身一颤。 “害怕?”顾亭尘轻笑一声,“怕什么?” 先前的种种缠绵自脑中一晃而过,苏伯琼紧咬下唇,却是浑身僵硬。 他如此这般,诡君也难进一步,只道:“不过也就是一些天没有……已经不太习惯了吗?” 顾亭尘这么一问,声音恍若魔音入耳,苏伯琼更加面红耳赤,不住喘.息。 “可是无趣……” 顾亭尘贴着苏伯琼耳侧,轻吐一声。 泉水中的暖流丝丝缕缕,时而汇聚成喷薄流柱,过了良久才平静如初。 —— 不多时,苏伯琼随顾亭尘一道下沉数丈,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一头冲破池面,呼吸骤然顺畅。 诡君难耐的捶凿只在两股之间发泄,垂眸一看,他发红的面容在池水面上朵朵绽放的涟漪中颤抖不已。 潮热由池水冲刷而尽,二人双双沉默了片刻,顾亭尘忽道:“本君想到了一个法子。” 苏伯琼睫毛一颤,零落下几滴水珠,遂抬眼看着诡君:“什么?” 顾亭尘伸手,将他乱发拨正,又别向耳边:“将山河印引出来的法子。” 苏伯琼此时环顾四周,才发现此处虽也是池面,同华池大小相似,却并非方才所在,不见花瓣踪影,周围的山石雕饰也不相同。 谁能料想,华池之下,竟还有另一方天地。 顾亭尘率先起身,眨眼间便着上了衣衫,侧目一瞥苏伯琼:“愣着做什么,要本君亲自抱你上来吗?” 诡君阴晴不定,不论方才多么缠绵悱恻,此时忽转冷淡,放在顾亭尘身上,也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苏伯琼涨红了脸道:“衣衫。” 顾亭尘终于转过身来说:“方才的落在华池边上了,可是你自己亲自脱的。” 苏伯琼又开口说:“是受你言灵所引。” 顾亭尘忽然俯下身来,撑起了一侧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的脸来:“你明知解释无用,每次却还是如此固执。” 苏伯琼:“……” 顾亭尘又道:“本君是不轻易对人用言灵的。” 苏伯琼心中一声叹惋。 被魔头盯上的玩物,此生恐怕都难以落得清静。 “还是怪你自己太招人垂涎呢?” 顾亭尘一伸手过来,却被苏伯琼避开了。 “你以为本君的言灵只会让人乖乖脱衣服?”顾亭尘伸回手,又是一笑,“当然不只是如此。” 苏伯琼察觉到话中他意,心下有了猜想,意念一动,跟前果然多了一身衣衫。 “看,本君的言灵是不是很好用?” 顾亭尘笑意灼灼地望着他。 诡君的言灵还能同灵识相合,召引其他仙诀,倒是在苏伯琼意料之外。 “恐怕不是如此简单。” 苏伯琼如此一说,顾亭尘却也没有否认,眼中笑意却越发不善。 此时苏伯琼只觉腰侧烙过一阵灼热,甫一从池水中脱身,右腰腰侧却又多了金色刻纹。 此处不是一个“顾”字,却是“亭尘”二字,十足招摇又张扬。 -------------------- 感谢观阅,以头撞地求收藏求评论~感谢在2024-03-23 21:25:29~2024-03-24 17:4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御婵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墨影 “你……” 苏伯琼看见身上刻纹,面上潮红本将褪去,此时却又涨了起来。 “我什么?”顾亭尘挑起衣衫来递至他跟前,“还不速速着衣,还是你就想让本君这样看着你?” 苏伯琼不想同诡君这无赖多费唇舌,先将衣衫穿整,又问顾亭尘:“你说将山河印引出来的法子是什么?” 诡君将他沉入池水,并非一时兴起,此处跟华池不同,想来不会单纯是处疗愈之地。 “随我来。” 顾亭尘一拂袖,已去了半丈之远。 苏伯琼迈步跟上,随顾亭尘踏过周折曲径,路过弯折长廊,眼前出现的是一片艳红花丛。 遍目都是妖冶至极的曼殊沙华,似是灼灼燃烧的赤色烈焰,花蕊无风自动,于顾亭尘踏临之时,浮动更显,像是在迎候久未亲临的主人。 “法子就是……”顾亭尘轻吹出一哨,“墨影。” 苏伯琼只见花丛之中忽然拱起一道曲折,其上红花花瓣纷纷震落,接着是一道吟啸掠过花海。 顾亭尘在这时候折身过来,好心似的探出一手拉稳了他,口上还提醒着:“这东西出来有些动静,别吃不消。” 第15章 苏伯琼立稳身子:“你多虑了。” 往常这种情形,他早该召出自己的佩剑来,可如今灵识虽不至于废去,但长剑已然化作齑粉,他无法凭空召出一物。 双手空空,修为又受言灵所制,横竖落了个无可奈何的下场。 —— 眼前花野之下震动不断,想来是其下镇压着至邪之物。 历代诡君手中都有不少宝物,威力较仙门至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顾亭尘手中所持,必然也不例外。 不多时,花丛中的突叠骤然平息,凌空中跃出了一道人形之物来,虚虚像是半跪在地:“墨影已等待主君传唤多时。” 声音倒像是少年朗音。 顾亭尘勾起一笑,道:“我要寻到蓬莱至宝。” “墨影”并无实形,落眼一观,只能瞧见似是墨笔勾勒出的人影,身周渐渐灼起了黑焰来,同诡域这个地方,倒是很相合。 苏伯琼目光停留在墨影身上,这人影之上黑洞洞的地方也转而投向他,像是回敬了一道注目。 顾亭尘抬了下手:“本君在给你派差事,不是让你去吓人。” 墨影赶紧别过自己的“目光”:“属下不敢吓唬主君身侧之人。” 苏伯琼只心道:这邪物不知年岁几何,又在这片花丛之下沉睡了多久,身上煞气不可能浅,却被收束得极好,不会轻易灼伤到身周之人。 顾亭尘接着道:“起来,这遭破你封印,也是到时候了。” 墨影应道:“是。” 他熄去身上黑焰,身形犹如水墨晕染了一遍,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然后眨眼之间,变成了凌空的一支毛毫。 “这就是山河印?” 顾亭尘挑眉一问,既是在问墨影,也是在问苏伯琼。 毛毫兀自旋转几周,像是在回应顾亭尘。 苏伯琼没有用过这件蓬莱至宝,早年也只是跟随掌座看上了一眼,但能肯定眼前墨影所幻之形,确为传闻中那山河印的模样。 山河印并非是刻印之物,反倒是一支毛毫状的事物。 “是。” 苏伯琼一答,顾亭尘方才信了几分。 墨影也不再兀自旋转,而是被顾亭尘召到了掌中。 “这蓬莱至宝,原是这般。”顾亭尘轻嗤一声,“果真是越小的东西越难寻。” “所以……”苏伯琼此时也猜出顾亭尘所说的法子是什么了,“你用这假物,引出真正的山河印?” 墨影所化,同真物别无二致,但若是真正见过山河印的人,仔细一观便可识破。 然而这样的人,只有历任蓬莱掌座和个别座下弟子。 放眼天下,不过寥寥几人。 所以顾亭尘是在钻空子,拿捏着知晓山河印本相之人极少的事实,用墨影幻化之物勾出更多的线索。 “确是如此,而且……”顾亭尘道,“手持这宝物的人,该是你这个蓬莱掌座之徒。” 苏伯琼一凝眉,便知顾亭尘之意。 师兄亡故,师尊命危,而今论资排辈,他应是继任掌座之位的那人。 他身负流言,然而若此时手持蓬莱至宝出面,也还算能令众人信服。 无论那时真正的山河印有没有出现,必然也会在这真假的浑水中蹚上一遭。 诡君是想在那时候收网。 “如何?” 顾亭尘一抬手,将墨影递到了他跟前。 苏伯琼垂眼看着这刚破除封印的邪祟之物,并未立即伸手去接:“你不缺灵器宝物,为何还需山河印?” 虽然山河印是仙门灵物,但苏伯琼知道,在顾亭尘眼中,仙门之物都算不上稀罕,诡君对一件东西上心,理由绝非是收纳灵器这么简单。 “你不是喜欢揣测我的心思么?”顾亭尘拉过他一只手,将墨影放在他掌心,“本君想要便要,还需要什么道理。” 墨影所化毛毫触手温润,哪怕特意感知,也难以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煞气。 不愧是在诡域之中的镇压之物。 “我这诡阁之中不养闲人,各路人马皆有差事。”顾亭尘再度开口,“如今你身为本君炉鼎,可不能光同我一道快活。” 苏伯琼不由捏着手中的墨影后退一步,脱口:“恬不知耻。” 顾亭尘听闻却是一笑:“本君的恬不知耻可还能更进一步,你想尝尝别的滋味么?” 苏伯琼立刻住口,心知这诡君能轻易再恬不知耻几分。 他意念一动,摸寻着刻纹的力量,手中“山河印”一动,像模像样地晃出了几笔墨色,浅浅勾勒出的几笔绘出了一柄长剑,不过瞬息之间,就凝为了实物。 这确确实实,是真正的山河印所具有的本事。 不过顾亭尘探手拎剑,长剑立即幻于无物,道:“美人其实不应当太聪明。不过这样也好,本君不需多费神来指点你。” 墨影重新安安静静地躺在苏伯琼掌中,他抬眼望向顾亭尘:“你也不会太好心,此后将至宝交予我。” 尘门诡阁能助所有入阁之人成一所愿。 这在诡域是不可撼动之理,可万般愿望都需仰赖诡君的神通,绕不过顾亭尘自身之利。 “若真的山河印出现了,本君的确要用上一用。”顾亭尘指尖轻拂他面颊,“过后便给你,就当是你完成了这桩差事的赏赐。” 这话倒是在苏伯琼意料之外。 第16章 许是他眼中流露之光透着不解,顾亭尘遂接着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灵器,就算是蓬莱至宝又如何?也不过在本君一诀之间就可烟消云散。” 顾亭尘并非口出狂言,苏伯琼只觉一缕赤光自跟前之人眼中淌露,又速速收回。 而他手中的墨影却是兴奋地抖动起来,那少年之音再度响起:“主君无双!主君必然能尽早得到此灵器,再将蓬莱府踩在脚底下!” 苏伯琼:“……” 这邪祟之物,也是会一口好奉承。 顾亭尘却嫌弃:“住口,聒噪。” 墨影立即乖乖噤声,继续奉命装作至宝。 苏伯琼听得顾亭尘又道:“本君说过,你离了我,也难活……” “所以本君会随你一道,亲赴蓬莱府。” -------------------- 第11章 寻剑 顾亭尘说是差事,苏伯琼便知这人一定会派双眼睛盯着他,可没成想,诡君会亲自动身。 话一脱口,便非玩笑,不然诡君就是自行降了言灵之效。 苏伯琼道:“你去蓬莱府?” 诡君不轻易离开诡域,但凡有所异动,仙门都会有所觉察,即便不会贸然出手同诡君正面相抗,也一定会有所提防。 这山河印真真假假之计能否实现难说,若是顾亭尘一出面,蓬莱府必然上下乱成一团。 “当然,不过需要做些准备。” 顾亭尘一面说着,一面缓步踏过赤色花海。 墨影自苏伯琼掌中飞跃而起,接着自燃起一缕黑焰,余烟化作一丝墨痕,在苏伯琼身后一笔带过,随即消散无影。 “他此时起便会跟着你。”顾亭尘道,“不过他胆子不大,不敢偷看你更衣沐浴。” 顾亭尘的声音又带了往日的几分轻挑,苏伯琼只觉身后一阵风拂过,像是墨影在默默朝主君应是。 随顾亭尘脚步踏经,曼殊沙华也自然而然分出了条道来,苏伯琼不过一折身,就再次被一股巨力拉扯,生生撞进了顾亭尘的怀中。 这人低低一笑道:“搂紧本君,否则……” 诡君的声音立刻融入了一阵狂风当中,苏伯琼只觉那股巨力不再是单纯的一股,而是自四面八方而来,不过瞬息之间,就不容分说、毫不留情地将人活活拉扯了一遍。 待他立稳身子,立马收回了本能抓住顾亭尘的手,视野一晃,眼前已是他日前常居的竹楼。 顾亭尘在自己的地盘上设下阵点就如同呼吸一般简单,自然可以随意移形换步,不过这阵点之间跨越了层层阻滞,对他本人无甚影响,可对身随之人,可不是如此。 苏伯琼只觉得一阵天地倒转,虽不比在池水中的窒息,也是够折腾人的。 “等时日到了,本君自然会再来找你。”顾亭尘道,“在此之前……” “你可以好好伤怀你的师兄。” 揭人痛处向来是顾亭尘的爱好之一,偏是会挑着人心中痛楚狠狠刺上一刺,仿佛才能得平生所乐。 徐青氿尸骨无存,仅留下流煞之痕,此时应当早已被恶煞食了个干净,连一点儿尘埃都没留下。 人死如灯灭、如叶落,什么都难捎带而去,徒留的还是生者的伤悲。 苏伯琼说:“我伤怀谁,不消诡君挂念。” 且是这句话一出,顾亭尘脸色微变,眉弓上忽然压上了一丝狠戾:“挂念?” 顾亭尘一伸手,凌空那股巨力再次出现,苏伯琼身形微晃,被迫仰视起来,定定地望着顾亭尘的眼睛。 “本君从来不挂念任何人。” 顾亭尘唇角上扬,可笑容却与春风拂面相去甚远,那似是阔别已久的威慑再度袭来,罩头而下,攫住了每一寸呼吸。 苏伯琼一拧眉,那无形之力才稍稍回退,顾亭尘的声音却冷冷一压,像是淬了点儿冰:“不许再叫我诡君。” 巨力似急流冲击而来,眨眼间又消失不见,浑身骤然一松,苏伯琼不禁咳嗽了两声,转而道:“我若不唤你诡君,是不是该叫魔头?” 谁知道这声“诡君”是怎么触犯到了顾亭尘。 听到一声“魔头”,顾亭尘反倒是笑了起来,又说:“本君有名有姓,已经刻在了你身上,你若是视而不见,我便再多下几道言灵。” “你……” 果然,这诡君横竖是个真魔头,轻易招惹不得。 “如何?” 顾亭尘眼神下压,盯着的是苏伯琼脖颈间的一些红痕。 池中之欢较往日多了几分乐趣,此时不过才消停片刻,可若再次回想,也是能令人再次热血贲张。 苏伯琼知道顾亭尘是在盯着何处看,立刻将衣衫拢紧了些,道:“你真是……” “丧心病狂。” 不知为何,他每每说出折损的话来,顾亭尘反倒像是颇为满意的模样:“你也不是头一日知道,如今作甚么大惊小怪?” 顾亭尘忽欺近他身,唇角那抹笑意勾得更深:“你在诡域也待上了这些时日,应当知道……” “人命如草芥,轻易便可抹去。在诡域之中,是最不值价的东西。” 苏伯琼长眸中藏着愠怒:“于你而言当然如此。” 顾亭尘忽地摇了摇头:“这是事实,非我独断,时日一久,你自然也会发觉。” “本君赏你几日伤怀,已是仁慈之极。” 苏伯琼怒极反笑:“如是说来,我该是对你感恩戴德?” 第17章 “也不是不可。”顾亭尘道,“本君就在这里,你日日都可以感恩戴德。” 这诡君将他人之怨恨置于脚底,时刻不忘踩上一遭,当真是…… 可恶至极。 顾亭尘见苏伯琼不语,觉得自讨没趣,于是道:“记得本君说过的。” 他话音一落,便转过了身,身后拂过黑焰滚滚,转眼便不见。 也真是来去如风。 —— 竹楼里没了顾亭尘,便落了个清静,苏伯琼试着将墨影给召出来,却是无果。 这至邪之物沉睡良久,兴许是在养精蓄锐,连自身气息也掩去了。 他靠着榻侧微微阖眼,半梦半醒间,蓬莱掌座的声音忽隐忽现,恍惚间还有两只飞蛾扑扇过视野。 灵识方才转好,此时却忽然掠下一丝痛感,苏伯琼一惊醒,眼前浮玉无召而自动,环列他身周,每一块上面都多了一丝裂痕。 浮玉由主人灵气所养,同历代主人都有所联系,凡是多一任主人亡故,其上便会多一道裂痕。 如今这样看来,是…… 无论是徐青氿还是顾亭尘,都说蓬莱掌座命数已尽,现下看来,师尊是真的…… 苏伯琼再次合上眼睛,一指在眉心一点,灵识所感之痛未有减轻,反倒是在层层加重。 等到这痛觉有所褪去,他才释出一诀。 灵识生生踏出诡域边界,同外界产生了短暂的联系,起初是鸟鸣、兽怒、草动之声,最终触碰到了人声鼎沸。 “这天煞当真是无药可医……” “……大师兄和苏师兄生死未卜,掌座也已仙逝,而今蓬莱府真是……” “上下无主,可如何是好?” “……” 一诀堪堪搜罗到蓬莱府的些许声音,很快就被生生折断。 灵识一被反噬,痛击更甚方才,苏伯琼喉头掠过一阵腥,勉强运息片刻,才压住身上不适。 此时一阵脚步声迫近,又是几道敲门声:“苏公子,苏公子可还好?” 问话的是诡域大巫。 · 大巫本是在外采药,身上灵珠一有动静,吓得他赶紧溜回诡域,径直跑到了苏伯琼所在的竹楼。 诡域上下,谁都知道阁主对这位苏公子格外上心,大巫比以往更加提心吊胆,生怕苏伯琼有个三长两短,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一番诊断,察觉到这位苏公子只是灵识受了一诀反噬,令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苏公子,你可千万不能再用诀了。”大巫道,“这灵识灵脉若是一毁,可是再难修行。” 苏伯琼听到此言,也只是默默点头,并不说话。 大巫看着有些于心不忍,毕竟爱美之心,人、鬼、妖皆有之,何况是这位取下蓬莱府长簪,只虚虚用发带束发,连愣神放空的模样,都能令鬼妖们频频驻足的苏伯琼。 苏伯琼不知诡域之中鬼妖所想,此时满心满念的只有乱成了一锅粥的蓬莱府。 大巫只当他是近日所受打击不少,又在此处嗅到了顾亭尘的气息,心下揣测顾亭尘一定是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也不再多问,只是道:“苏公子这些日子安心静养便可,有事可用灵珠传唤我。” 苏伯琼听他这么一说,抬眼道了声“多谢”,大巫不在竹楼久留,再次拎起药箱,快步而行。 为免灵识再次受到反噬,苏伯琼也不再妄自动用仙诀探知外界。 这一诀本是先前寻求宗门或旧识援手所施,此时用来知晓蓬莱府之况,捎来的不过是噩耗。 —— 顾亭尘所说的时日也不过三日之期,露面之时不再是一身玄服,倒同苏伯琼一样身着白衣,一晃眼看去眉眼间没了那分阴鸷戾气,倒真像个仙门弟子。 苏伯琼见他这般模样,算是知道了顾亭尘心中之计:“你就算是如此,也会有人识得。” 顾亭尘却笑道:“此言差矣。外人都传本君青面獠牙,凡是见者都会吓得退避三舍,谁会将这传闻同我这翩翩外相连上?” “而诡阁之外见过本君真容的人,也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苏伯琼听他这般说,也不作何反应。 今日之沉默不同于往日,他这么不睬顾亭尘,顾亭尘也觉察出一丝不对劲,那兴风作浪的手再次掂起苏伯琼下巴:“怎么?不觉得我丧心病狂了?” 苏伯琼虽是抬眼在看顾亭尘,眼中之光却是有些黯然,像是丢了往日的锋利和执拗。 顾亭尘见了,心中顿时犹如虫蚁爬行,十分毛躁。 猎物不再挣扎,倒是失了几分乐趣。 他知道苏伯琼不乐,但哄人开心这回事,他向来不擅长。 “本君在问你话。” 顾亭尘一恼,眉宇间那狠戾立刻复燃。 “我也可不答。” 苏伯琼终是开了口,可声色冷淡,无怒更无神。 顾亭尘又是一笑,扼住下巴的力度重了几分:“你是忘了本君可以折辱你的法子了。” 苏伯琼不语,顾亭尘便生生将他拽至自己跟前,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唤出一声:“恶煞。” 恶煞符受召而出,本是雪团子的模样,在一阵“咕叽咕叽”的声音中身形骤然变宽,竟是展开双翼,成了竹楼外的一只巨鹰。 苏伯琼受巨力所引,同顾亭尘一道踏上了恶煞宽阔的后背。 恶煞一振翅,整座楼阁都不禁震上了一震。黑焰流过两翼,恶煞飞速前行,惹得大风拂面,衣袖飞扬。 第18章 顾亭尘拎着他肩头,良久不发一言。 “你……”苏伯琼开口道,“顾亭尘……你要去何处?” 恶煞之速不减反增,转眼间想必都已行经百里之遥,所行之向却并非是蓬莱府。 顾亭尘过上片刻才答:“你猜。” 苏伯琼:“……” 若是他能猜出,又何必多此一问? 顾亭尘忽又环腰将他揽住:“本君所去的,当然是好地方。” 苏伯琼不知道这“好地方”会是何处,但此时恶煞忽地俯冲而下,似是已近顾亭尘心中之地。 这么一冲撞,二人鼻息再度不过咫尺,顾亭尘似是颇为得意地一笑,注视着他的眼睛道:“天地间我来去自如,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此处山川溪流,乍一看去并不陌生,苏伯琼细下一想,立刻反应过来:“是万剑山。” 万剑山,以天地之灵气为养分,育出了不少剑器,他先前的佩剑,也是师尊亲领他到此处寻的。 山上本无道,是万众修士走出的曲径。 苏伯琼随顾亭尘自恶煞身背上下来,脚踩实地,已确信此地就是万剑山。 恶煞敛翼,缩回身形,又成了一个雪团儿,“咕叽”一声之后,两颗黑豆般的眼睛也眯了起来,搭在苏伯琼的肩头上,定定不动了。 顾亭尘却也不收回恶煞符,任凭其赖在苏伯琼身上。 被恶煞附身,便会唤醒人的恶念,然而此时恶煞似是睡着了过去,全无动静。 苏伯琼不知自己心底之念是何,也不着急将恶煞拎开,只当是肩头成了只白鸟的落脚地。 顾亭尘脚步极快,苏伯琼不敢分神,随着诡君的步子,很快到达了此山一处剑池。 “这万剑山里的剑并不怎么样,却是所有修士争先赶来的地方。”顾亭尘道,“佩剑是修士的脸面,你如今失了剑,也就是丢了脸。” 苏伯琼一听,也不搭理。 顾亭尘是在故意惹他生气,若是真同诡君对上嘴,倒是着了这人的道,反损自身。 他手一探,便落下了一诀,剑池中荡开几朵涟漪,又等上片刻,涟漪越发密集,逐出了一层水浪,最终惊跃起一道水柱,泼开几层水珠,露出了其间的一柄剑来。 剑上质朴无华,没有任何雕饰,只掠过一阵银白的光辉,令人心弦一颤。 “我还以为要多费功夫,不过一瞬便寻到了。”顾亭尘又说,“人的霉头触多了,也能捡上几分好来。” 苏伯琼听罢,心道这诡君不知道是遭了什么邪道,竟也会绕着弯子说劝慰人的好话。 “不过这剑可不是用来当摆饰的。”顾亭尘一挑眉,“本君随你一道去蓬莱府,是要你去立威。” “你这是何意?”苏伯琼引过剑来,握住剑端,“你想让我成为蓬莱府掌座?” 顾亭尘说:“这掌座之位迟早需要一人来接,不是你,也会是其他弟子,若宗门内无人,难道要别的门派来插手?何必让他人捡了便宜?” “你不过是想控制蓬莱府,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我一个‘炉鼎’做傀儡?” 苏伯琼说得戏谑,“炉鼎”二字又咬得重,心里清清楚楚,诡君做事看似不讲道理,全凭喜恶,却也是步步缜密,有所思虑。 顾亭尘反问:“知道外面怎么传的?” 苏伯琼以一诀为引,也只是捕风捉影,听不到其余流言。 顾亭尘知他近日消息闭塞,于是接着说:“都说你欺师灭祖,不仅重伤阁内弟子,还亲手杀了师兄和掌座,只为得蓬莱府至尊灵器。” -------------------- 第12章 剑启(一) 苏伯琼眉头一蹙,不知顾亭尘所言真假,耐心等着诡君再次开口。 不过二人僵持片刻,顾亭尘却不出一言,眼中黑潭沉默地等待着苏伯琼的反应。 苏伯琼道:“蜚语流言而已,何须自扰。” 顾亭尘挑起一笑:“不信?” 有人之处便聚是非,修界多派,并非门门自清,流言自然如同野草一般,轻易可见,又烧之不尽,不堪稀奇。 苏伯琼回念起数日前回蓬莱府之时,众人那异样的眼神,他虽并真正挂在心上,可此时忽又想起。 无论是何流言,多半是诡君使下的绊子。 “你们‘仙门’向来讲道理,谈大道,如今你是‘山河印’也有了,师兄和师尊也死了,何不坐实了这流言,将这掌座之位握于手中?” 顾亭尘语带讥诮。 若是在往日,苏伯琼必然会应一声“绝无可能”,不过此时听到顾亭尘的话,他却想到了师兄之所为,一时沉默。 “蓬莱上下早已人心不齐,如今掌座已去,更是涣散,你为何不可?” “这流言无端而生,却字字对你,你有何不能?” “不欲害人,他人却先出手,你又有何顾虑?” “若人人问心明月,又怎会让你一人入这诡域,你有何不该?” “蓬莱府弟子,堪堪落入如此境地,实在令人叹惋,令人发笑!” “……” 不过一愣神,眼前的顾亭尘忽地消失不见,层层黑雾逐渐在周遭交叠,沙哑的声音遍布四面八方,高高低低地擦过耳畔。 他知自己不该被这声音牵着鼻子走,于是扫出一剑,黑雾便散去了半丈之远。 但黑雾虽散去,眼前却出现了顾亭尘的身影。 第19章 诡君离他很近,手指落于眉间,极尽温柔地抡过了他的眉骨,似是在细心描摹,可声音居高临下:“……盗物不成,如今也只能在我身下承欢。” 他跌在地上,不得不仰起头来看顾亭尘。 而诡君却是优哉游哉,嗤笑他的作为。 “走开。” 苏伯琼知道眼前是困住灵识的迷障,又是一剑斩去,顾亭尘的黑靴一晃,似是水中静月,荡起圈圈涟漪,晃没了影。 顾亭尘的身影消失,手中的剑也落在了地上,被迷雾吞噬了个干净,他腹间曾出现的疼痛再度袭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身遭飘过忽明忽暗的人影,他们一个个面孔不清,唯有一张嘴叨个不停:“苏师兄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哪怕是为了救掌座,也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我听有传言也说,诡君生得样貌极好,根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模样……” “想不到苏师兄竟是……” “竟是如此这般的人。”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那诡君最善操控人心呢?” “……” 这些声音恍若漫天潮水涌来,道道鞭于他心,也激得身骨泛疼。 他手中无剑,黑雾却自行散去了这一层。 苏伯琼立住身子,不禁摊开手掌一观,却发现手中不知何时遍布金色刻纹。 刻纹不断攀援而上,很快布遍他手臂、脖颈。 而此时黑雾中又挺拔出一道人影,并非顾亭尘,而是蓬莱掌座元决尊者。 元决负手而立,声色冷厉:“你如此行径,真叫为师心寒。” 一语令苏伯琼头掠惊雷。 即便知晓这必不是真正的掌座,他心中却是万般难忍,只道:“师尊,我……” “我只是想要……” 元决却生生打断了他:“想要救我?” “我是想要救师尊。”苏伯琼继续说,“徒儿虽遭逢意外,但所做之事,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元决转过身来,一指向他,“连剑都失了,何来问心无愧?” “无愧便是无愧。” 苏伯琼声色镇定,倒教幻象当中的元决身形一震,但他胸中滞闷,不禁喷出了一口恶血。 —— 血珠落经之地,黑雾散尽,长剑剑柄被他牢牢攥在手心,那幻象中的痛觉一并而逝,苏伯琼额间微潮,抬头一看,顾亭尘闲坐在剑池旁一块横石之上,一手撑着脸,像是等了他许久。 恶煞符两颗黑豆眼一时间冒了出来,早已从他的肩头上滑落,此时吃了个半饱,在顾亭尘的旁边打着嗝。 “原来你心里有如此这般的恐惧。”顾亭尘落眼在苏伯琼身上,“人都是这般欲念犹深,大可不必揣着清高行事,到头来不过折腾自己。” “与其怕这怕那,不如果断行事。” “世上早无仙州,是因为仙州可灭。” “可世上不会没有蓬莱府,因为仙府永存。” 顾亭尘这么一说,苏伯琼一时却并未回答。 良久,银白色的剑光一闪,苏伯琼忽地唤了一声:“顾亭尘。” 顾亭尘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开口。 苏伯琼缓缓抬起剑尖:“你可有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或物吗?” · 这样一问,诡君陷入了沉默,似是难得认真思索了一番,方才答:“就算是有,我又为何要告知于你?让你攥上我的软肋?” 苏伯琼道:“那便是有。” 他胸中滞闷并未随黑雾散尽而彻底消失,此时反倒是因为听见顾亭尘的声音而越发怒火中烧。 “本君没有软肋,倒是你……”顾亭尘道,“一片好心,却落个……” 诡君声音一滞,是因为胸口一阵刺痛。 顾亭尘低头一看,胸间一片殷红散开,在白衣之上尤其醒目。 长剑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是招毫不留情的狠手。 苏伯琼不禁后退了半步,原本握剑的手还维持着掷剑的姿势,微微颤抖。 顾亭尘慢腾腾将长剑拔.出,道:“出手倒是挺快,真是能耐,不愧是蓬莱府弟子。” “本君见人无数,手中人命也无数,难得见到你这样,不懂感恩戴德,还要砍上一剑的。” 苏伯琼怒极反笑:“我是蓬莱府出身,又有何错?” “是蓬莱出身,就必定一剑卓绝、心无挂扰?” 他在朝着顾亭尘说话,却更像是越过了顾亭尘,朝着虚空的形影自言自语。 顾亭尘不应,苏伯琼仍继续:“我是想要救人,又有何错?” 此番质问落下,顾亭尘终于将剑给拔了出来。 苏伯琼此时的目光却再次落于顾亭尘身上,眼中锋利尽显:“你修为高深,却要伤人害人,我剑尖向你,又有何不该?” 随苏伯琼话音落下,那长剑仿佛也受到了更强大的感召,剑身猛然颤动,发了疯似的要再次刺向顾亭尘。 -------------------- 顾:陪老婆回娘家的过程有些坎坷。 第13章 剑启(二) 顾亭尘眉眼间戏谑散尽,双指捏住剑尖,可是剑身仍是猛颤不已,甚至激起了他眼中深埋良久的猩红。 苏伯琼立在原地,眼见着顾亭尘指尖淌血,才蓦然寻回一丝清醒。 不过剑已出,人已伤,虽然理智在本能之后,但无论如何…… 第20章 诡君挨上一剑也是不冤。 顾亭尘不耐道:“恶煞!” 他一捏拳头,指尖血顺着掌心纹路流淌而下,缓缓滴落,最终落入了咕叽咕叽张嘴的雪团子口中。 雪团子纳了诡君鲜血,再次一展身形,成了原先出现过的庞然巨兽。 苏伯琼一抬手,长剑被召回,不过其上挂着顾亭尘的血,莫名散出了诡异之气。 顾亭尘胸间殷红染透了前襟,衬得他面色发白,眉眼也更为冷峻。 诡君眨眼间就起了身,又是一瞬息之间,就到了苏伯琼跟前。 苏伯琼同顾亭尘对视,心知这人必定会大发雷霆,已做好了被回刺一剑的准备。 但顾亭尘却只是掂起他下巴,道:“看到了吗?你心中也早有这想法,不过就差这最后一步。” “非要本君命令你,去夺那俗位么?” 苏伯琼自知恶煞不会无缘无故馋食恶念,恶念既存,才会招来恶煞符。自徐青氿吐露真言,他心中并非未曾想过坐掌蓬莱。 “罢了,你也不着急……”顾亭尘又道,“本君再给你片刻思索。” “恶煞!” 恶煞符又被顾亭尘一唤,立刻张开双翼,载着二人自剑山飞回诡域中枢。 行至中途,顾亭尘下令道:“去血渊。” 恶煞两翼陡然一扑闪,震得苏伯琼险些落下了其身。 他从未感到恶煞有如此不安的时候,身上煞气聚出层叠黑焰,竟都快要灼上顾亭尘的衣角。 不过顾亭尘又是一声令下,声色极沉:“去血渊,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 流风中一缕金光扑朔,随即溢出万丈光芒,密密麻麻的言灵似是沉压许久,此时由顾亭尘一解,簇拥着窜出,释放出了万钧之力。 浮空的篆文像是道道链锁,束缚住了恶煞的长翼和身躯。 随恶煞的抵抗,篆文也越发密集,凌空中无形的巨力令金光一散,复又聚拢起来,拉扯着恶煞朝诡域一角直落而下。 苏伯琼掷剑而出,随后踏于其上,御剑而行。 一阵狂风掠过身周,他衣袍翻飞,只见金光同血雾撞击在一处,一时间令视线混沌不堪,片刻后那巨力似乎分了点儿神,曳出股力量将他托稳,最终脚踏实地。 此处流煞漫天,恶鬼哭嚎,龟裂的烟栗色大地不停在颤动,在数步之外,是一道深坑。坑中血雾腾腾,断臂沉浮,一张张或端正或扭曲的人面随着残肢活动,也在若隐若现。 诡域偏隅,血渊…… 这地方煞气深重,就连顾亭尘亲至,面色也会凝重几分。 不过苏伯琼今日不太摸得清,他究竟为何要来此处。 “你是饿得狠了,一丝一毫都不放过。”顾亭尘眼中冷光一闪,“罚。” “咕叽咕叽!” “阁主,我知错了!” 几近要被言灵篆文吞没的恶煞周身颤抖,但还是被顾亭尘之力直拽而起,随即被踹入了血渊之中。 只见深渊之上的血雾忽然凝出了一层水形,随着恶煞之身落入其间,陡然发出了“噗通”的一道声响。飘浮于此间的人面饥肠辘辘,如今瞧得一块肥肉似的,立时伸展出四肢,张开巨口衔上恶煞的脖颈,拖着它落入深渊之中。 四周回荡起的桀桀怪笑,来自血渊之中的恶灵。 待恶煞之形彻底没入血渊,顾亭尘才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苏伯琼身上。 苏伯琼这才注意到顾亭尘心口的殷红已收做一点,不过这最后一丝却久久未散去。 他额间沁出了一丝冷汗,随顾亭尘冷眼一落,汗珠便顺着脸侧弧线滑落而下。 恶煞今日将他身附流煞食了个干净,如今却被狠掷于幽深可怖的血渊中。 凡人靠近此处不足一里,便会被煞气侵身,七窍流血而亡。 修士踏足,也不能待上片刻,若不幸失足其中,则是受恶鬼啃噬而亡。 却也有传闻,落入血渊但能全须全尾出渊者,能得无双之物,从此可摧毁万物,再无所惧怕。 苏伯琼见恶煞符坠入血渊,金纹言灵一瞬也被血海吞没,不见留痕,一时间跟前只有无边血色和顾亭尘的身影。 顾亭尘眼神晦暗不明,眸中冷色未消,瞥过他的时候,恍若有柄小刀贴着他的脸在缓慢下移,不知何时会惊出一刺。 苏伯琼望过一方血渊,虽是心有所惧,但仍身正挺拔,等着顾亭尘出手。 微妙的对峙并未持续太久,顾亭尘又一抬眼,那眼中冷光倏忽而逝,道:“愣着做什么?” 苏伯琼静待着顾亭尘身周戾气散尽,才开口说:“我以为你会还来一剑。” 此话带着几分嘲,顾亭尘也品了出来,又道:“怎么?我是那般爱计较的?” 诡君这么一说,又是一抬手指,苏伯琼觉得那无形之力再次聚了起来,直直将他引向顾亭尘的身边。 不过他意念一动,顾亭尘曾刻下的言灵忽然发动了功效,同眼前拉拽的蛮力起了制衡,苏伯琼停步在顾亭尘身前一步之远,便能操控自己的步子,不再往前。 这情况似乎在诡君意料之外,顾亭尘眉头一挑,倒不再以强力相逼,只道: “走。” 他拍了拍衣袖,落下的不过是道轻描淡写的喝令。 苏伯琼不知顾亭尘心中作何想,但是血渊之地不可久待,横竖是要想办法走的。 第21章 眼前诡君的面色并没有多好看,连嘴唇都将近褪去血色。 诡君虽然天生能动用煞气之力,克万煞也制万煞,但是顾亭尘却是一个“人”,即便不知是活了多久的人,但同先代诡君还是有所不同。 哪怕是诡君,未必不惧血渊。 这么一想,苏伯琼不禁再次打量起顾亭尘。 顾亭尘开口没多久,墨影忽然显出身形,水墨状的一团跟在了诡君身后,唤了一声:“主君。” —— 墨影破开山河印的形状,转眼间又化作一只大鹏,捎着人抵达了尘门诡阁。 顾亭尘常在大殿,偶尔才在“诡阁”。 随诡君亲临,诡阁檐角悬铃作响,顶楼阁门无风而自开,随苏伯琼和顾亭尘入阁而自合。 这顶层之地,曾是苏伯琼想要摸清而还未踏临的地方,没想到却是在此时机得以进入。 但此处显然同他设想的那般全然不同,仅一处软榻,旁置一扇素麻色屏风,一方小几。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到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息,正盘旋于四周。 顾亭尘靠上软榻,拍了拍自己身旁:“过来。” 预想中的巨力没有迫临,苏伯琼仍站在原处:“想不到诡阁之下,还有玄机。” 这灵息必然是沉睡良久的仙兽所吐纳,同诡域其他角落的流煞之气完全不同。 顾亭尘抬指摇了摇:“所谓玄机是因为你们看不破,才叫玄,仙门的一堆废物,总是以讹传讹,没人敢来此地亲眼看上一看。” 诡君长时都在辱骂仙门,苏伯琼也习以为常,目光一落,望向了顾亭尘衣襟还残余的一星红上。 顾亭尘察觉到他目光,于是一手撑着脸,一指点上心口道:“如何?现下心中可是畅快了几分?” 他这般问,苏伯琼一时却不好答,偏是拧着眉道:“这一剑穿心,却是不能杀你,甚是可惜。” 顾亭尘说:“本君也觉得很可惜,但是……” 虚空中一道破弦之音,入耳之时,苏伯琼手中之剑不禁落了地,颤出了一阵铮鸣。 眨眼间顾亭尘的呼吸便在身侧:“我心口伤痕多了两道,可是拜你所赐。” “伤痕会愈合,可不见得不会疼。” “本君疼得不轻……你要如何补偿?” -------------------- 第14章 炽热(一) 顾亭尘声音落下之时,苏伯琼腰侧和脖颈的刻纹传过来细密的阵痛,但痛觉不过一时,很快便发起痒,令他不由闷哼了一声。 “怎么?身为本君的炉鼎,难道不应该主动送怀吗?” 顾亭尘又是一勾手指,那无形之力再次出现,不过动用言灵之力使得肤表的酥痒感愈发难耐,一时间抵抗不过,苏伯琼一步往前,随即就跌进了诡君的怀抱当中。 顾亭尘嗤笑一声:“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此人呼吸近在身畔,令没有刻纹的地方也立刻泛起了痒。 苏伯琼轻声喘息,抬起的眼角落在顾亭尘眼中,敛着一缕红,有几分凄楚,我见犹怜。 “你是不肯……”苏伯琼匀出一口气道,“不肯放过我。” 他知道顾亭尘的惩戒现在才开始,虽不至于像恶煞一样坠入血渊剐下一层皮.肉,但皮肤丝丝缕缕的痒恍若毒蚁攀身,较痛击骨髓还要灼心。 顾亭尘一手撩过他耳发,又一指轻点脖颈,落下一道清凉感。 苏伯琼不由再次轻哼了一声。 偏是被顾亭尘的手抚过,脖颈上的生痒才消停了些。 “是舒服些了吗?”顾亭尘笑得不怀好意,“我当然不会放过你……可我们之间,怎样算是放过?” 苏伯琼嘴唇微张,本想回答,然而此时身上不适烧心,令他不由不将脸朝顾亭尘手掌上凑,才能稍微缓解一些。 这闹心的感觉方好一些,苏伯琼便撑过身子,忽地跌落下榻,磕出了一声重响。 顾亭尘一把将他捞起,再度嗤笑一声:“这是做什么?是向本君求饶?” 苏伯琼呼吸不匀,鼓足力气拍过了顾亭尘的伸过脸来的另一只手。 但诡君不过又一笑,那酥痒感由无形之力添柴加火,一时间令他再也忍耐不得,自行将鼻尖蹭上了顾亭尘的掌心。 “真是不太听话。”顾亭尘拨过他乱发,“是想让本君再下多少道言灵?” 因为实在难以忍受,苏伯琼甚至没有理会顾亭尘的话,朝诡君掌心吐出一口气,手指扣上顾亭尘的肩头,一发力,眨眼间就掐出了深痕。 “还要坚持多久呢?”顾亭尘抚住他一手,“如今本君是伤上加伤,你可真是……” “罪该万死了。” 苏伯琼轻声喘息,耳垂连着脸颊都一片透红。 “说。”顾亭尘心下微动,又一指刮蹭着他侧脸,“说你想要本君垂怜,如此便不痛苦了。” “不……” 苏伯琼已近意识不清,额间都憋出了细汗,却是不肯求饶。 “既然如此……”顾亭尘心念一动,“今日你便在此……” 诡君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伯琼张唇一咬,生生将顾亭尘下唇破出了裂口。 不过顾亭尘已经习惯了各种痛感,全然将此当做一个冒犯又主动的一吻,只抬起苏伯琼的下巴说:“快说,你是想要本君。” 苏伯琼呼出一口气,但是并不开口说话,只是忽然俯下头来,张嘴扯开了顾亭尘的腰带。 第22章 顾亭尘没想到今日能被“冒犯”到如此的地步,一时间并不伸手阻拦,任由衣襟散落。 只见诡君腰侧和脖颈也都亮起了金色刻纹。 苏伯琼见到刻纹,心知自己的猜想并没有错。 这般不容小觑的言灵,能控人行动,又能召唤诡君的下属墨影,必然不普通。 所以施加言灵的人,一定也会在自己身上受到一定反噬,哪怕这反噬仅仅是留下刻纹。 —— 顾亭尘毫不介意自己被看了个干净,只伸手抚着苏伯琼的长发道:“你既然如此热情,本君任你继续。” 苏伯琼唇角还挂着属于顾亭尘的血,轻轻一舔,属于顾亭尘的一部分便由他身体吸纳,将最后一缕痒感驱散。 顾亭尘心中诡计不少,折磨人更是有一套,如今这番折腾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苏伯琼这么一想,一时怒火翻涌,只抓起诡君的手来,放肆一狠咬。 这一咬实在了得,连顾亭尘都不禁“嘶”了一声,一手掐住了苏伯琼的脖子。 苏伯琼喉间迎上蛮力,立刻呛咳一声,又立刻被顾亭尘压于身下,同诡君幽黑的双眼对视。 “果然是属狗的。” 顾亭尘确实生气,但说到这里又是冷冷一笑,一吻落下,将苏伯琼唇角脏污都舔舐了个干净。 周身刚经历一阵酥痒,不过因为顾亭尘这么一触碰,自嘴唇开始,浑身上下都开始翻滚起腾腾的炽热,顺着灵脉遍布每一寸血肉。 烫……几近超过承受之度的滚烫,像是来自深渊的烈火将他彻底吞没,令最后一丝神智都要灼烧殆尽。 苏伯琼自行拉开了半寸衣领,脖间雪白便蜿蜒出了新的一方天地。 但即便如此,那磨人的灼热还是没有消减分毫。 他不住喘气,复又微微扬起面来,眼睫再次颤动之时,嘴唇贴上了顾亭尘的掌心,眼睛里蓄着盈盈之光,像是渴水的鹿。 顾亭尘见状伸过手来,两指探入了苏伯琼的唇舌之间,等到黏腻得有些过分之时,才将指尖缓缓收回。 苏伯琼唇间染上了津液,衬得嘴唇泛着亮光,随即又是轻贴上顾亭尘的手掌,含住诡君的一根手指,又慢慢以舌尖在顾亭尘掌面探寻,勾出了极度的暧昧与缱绻。 唯有如此的方式,方才将他周身烈焰浇熄了些。 · 顾亭尘转而轻捧起他半侧墨发,笑道:“原是喜欢这般,那你来便是了。” 苏伯琼只见顾亭尘嘴唇张合,然而他什么都听不见,在诡君掌心一番动作之后,他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折腾着起了身,将顾亭尘推于身下。 顾亭尘一双眼睛亮得很,如此轻轻松松地便被推倒,只静静看着他会如何。 苏伯琼身上炽热未消,直将顾亭尘衣衫彻底敞开,目光死死盯着心口那有些狰狞的两道伤痕,拧起了眉头。 他垂下身来,唇齿温润落在这两道伤口上,慢腾腾地舔舐起来,直到顾亭尘都不由发出一声闷哼,方才罢休。 诡君心间伤痕竟在此时愈合如初,复坐起身来,略使了劲儿扯住他的长发:“如今是会些新的了,谁教你的?” “难不成是你那已经不见影儿的师兄?” 顾亭尘目光灼热,而苏伯琼却只能在滚烫散尽的同时,听到他模糊的尾音。 -------------------- 感谢在2024-04-02 21:49:07~2024-04-05 22:3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2084165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炽热(二) 近日接二连三被传唤,大巫心中经历了七上八下之后的惊慌失措,久而久之倒是习惯了。 “阁主,苏公子是受到言灵的影响,不太吃得消了。” 大巫拱手行礼,朝眼前的顾亭尘禀报道。 “不太吃得消?”顾亭尘重复了一遍,“轻而易举就晕倒,只是受到言灵的作用?” 还不是你玩弄的方式不太行,一会儿将人捧在手心,一会儿又将人狠狠折磨,普通人哪里吃得消…… 大巫心下嘀咕,嘴上却是不敢说。 “你在想些什么?” 顾亭尘见大巫嘴巴动了动,知道属下心里一定在想着什么,便问了一句。 大巫惊恐地“啊”了一声,然后才回答道:“没什么,阁主!我的意思是……” 他脑中电光火石之间斟酌好了措辞:“我的意思是苏公子近日本就身体虚弱,灵力尚待恢复,加上咱们这儿诡域,煞气颇重,就算是修士之躯,恐也难以久待。” 他这么一说,顾亭尘一时沉默,像是在认真思索。 终于良心发现了?难得难得…… 大巫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心下默默思忖。 可是顾亭尘一语惊醒了他的迷糊:“你不是有调制丹药么?拿来给他服下,这点儿煞气算什么。” 大巫一双死鱼眼滴溜溜一转,最后当着顾亭尘的面叹了口气:“阁主……” 顾亭尘瞥来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 大巫清清嗓子,问道:“你究竟是想让他活还是……死啊?” 这位苏公子原本能在诡域潜行数月之久已是奇迹,如今又撑了些时日,不是体质特殊,就是毅力惊人。 此下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问出了口,大巫却立即松下了一口气,又开始觑着顾亭尘的眼色。 第23章 往常总是一言不合就冷眼一瞥又将人立刻逐飞的新代诡君没有马上回答他,目光仅落在苏伯琼面容上,许是在回想着什么。 半晌之后,顾亭尘才道:“你也知本君在攻克难关,而今他便是本君的炉鼎。” “炉鼎生死也是本君生死,你说他该是活,还是死?” 顾亭尘不知为何又是一怒,大巫受着无形之力牵扯,立马扑通一下跪下,道:“属下知错了!” 这么一叫唤,虚空当中令诡域乃至修界都忌惮的力量蓦然收了回去,仿佛只是风吹浮叶,轻飘飘地就又散了。 “可是阁……” 重要的事能不能早一点说! 大巫心下闹腾,嘴上却及时刹住,又干咳一声,然后道:“阁主……属下也一直为你忧心呢,没想到阁主已经择好了炉鼎,如此便不必再度开启诡君圣墓了。” 还好已经选好了,不然他可能又要多一桩差事。 顾亭尘忽而一笑,大巫立时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诡君喜怒不过眨眼之间,此时像是活生生换了副面孔:“你也会有忧心的事?” 大巫紧闭嘴巴,不敢瞎说话。 顾亭尘唇角笑意更深:“若是忙起来,你便不会这般闲了。” 大巫:“阁主的意思是……” 顾亭尘道:“本君近日会离开诡域一段时日,在此之前……” 大巫觉得自己说话卡壳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诡君留下半句话令下属揣摩。 不过他在诡域多年,见过不止一代的诡君,在药堆子里扎久了,眼力见儿却还是有的,脑子一灵光,立刻道:“阁主不必担心,苏公子一定会在随行之前康健如初的。” 顾亭尘一时还没说话,大巫再次一闪灵光:“属下还会仔细照料苏公子吃食的。” 顾亭尘一听,才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 大巫拎上药箱离开了诡阁,迎面碰上了巡视一圈回到中枢之地的左右副使,不禁叹了口气。 左副使奇道:“你碰上什么事了?这么唉声叹气的?” 大巫道:“总觉得这苏公子被阁主黏上,当真是倒霉至极啊。” 右副使不解:“等等你说的是什么?黏上?” 他这么一点,三人面面相觑一阵,又默契地朝四周环顾一圈,却只见几片落叶飘飞又触地,顿时都卸了口气。 大巫这才接着说:“我觉着是,不过……” “你们两个随时随地如影随形的,是不是早就知道阁主已经择定苏公子为炉鼎了?” 他这么一问,左右副使对视一眼,又齐齐朝他看来,均是一脸茫然:“你说什么?阁主选好炉鼎了?” 大巫见左副使和右副使的神情不似作伪,勉勉强强信了这两人……或者说两妖。 “有了炉鼎,阁主的情况或能好些……”左副使道,“只是每任诡阁阁主的炉鼎,到头来都难以善终。” 右副使赞同:“于诡君而言,炉鼎是一道劫数,而对炉鼎来说,诡君更是一次劫难。” 大巫及时止了这两人的伤怀气:“打住!所以你们巡视了一圈,现下究竟瞧到了什么?” 诡域近来不同寻常,连恶煞符都被诡君顾亭尘直接扔进了血渊,绝对是有大变故将生,左右副使带着同族隔三差五飞来飞去,四处查探诡域各方的情况。 “近来诡域的确不太安生,不只是血渊中的恶灵在躁动,四角的生灵也都蠢蠢欲动。”左副使抱臂道,“若是压不下阁下之灵,诡域之处境,颇为堪忧。” “所以阁主才这般想要出去一遭,寻合适的灵器?” 大巫问道。 右副使点点头:“正是,山河印的威力不容小觑,若是能寻回,想必对付阁下那东西,必然有所作用。” —— 苏伯琼一时清醒,一时昏沉,来来回回几遭,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他抬起眼皮,看到眼前的顾亭尘的时候,心下一想:原来他还活着。 在诡域的这些时日,已数不清是几次昏睡后又清醒。 “醒了?” 顾亭尘坐在一侧,开口问他。 拾着几分力气醒来,苏伯琼望着顾亭尘道:“你……” “你也惧煞气。” 他声音极轻,却在虚弱中隐隐透着一丝笃定。 顾亭尘的眼中并没有泛起什么特别的波澜,他盯着苏伯琼,复又落下两指,抚过他的眉心和鼻梁骨。 这慢腾腾的动作像是顾亭尘在仔细赏玩一件奇珍异宝。 可这“宝贝”本身毕竟是活的,苏伯琼只觉得面上再度泛起微痒来,令他不禁想起数个时辰之前,顾亭尘玩的把戏,有些后怕地回缩了几分。 但是顾亭尘哪儿肯令他退避半分,不过又是一轻揽,就将他搂入怀中,声音压得极低:“你以为发现了本君的弱处吗?” 苏伯琼没吭声,一手却被顾亭尘逮住,又一拉扯,便是贴上了顾亭尘的心口。 诡君的心跳有力搏击着胸腔,此时透过指端传达,令苏伯琼心下也不禁震了一震。 顾亭尘笑道:“这就是本君的弱处,而今能伤到此处的只有你,可是啊……” 这人压低声音,仿佛是在故意蛊惑人心:“此处的伤痕,也是你亲口舔好的。” 诡君的声音轻轻刮擦着耳膜,苏伯琼耳根立时一红:“那分明是你的言灵作弄。” 第24章 顾亭尘抿唇一笑,声音也忽然张扬起了笑意:“本君早就说过,若同你再销魂几回,你便可真能要了我的命,而本君也甘愿给。” 诡君虽是这么说,可苏伯琼知道,顾亭尘又是一次在嘲弄他。 苏伯琼抬起头来,目中有不忿之气:“你自身境况不佳,也要依赖我而存,不必太过张狂。” 诡君修炼至一定程度,也需渡引自身煞气,而他成了“炉鼎”,纳下了顾亭尘身上的煞气。这诡君虽可克万煞,可不代表自身没有心魔,也自然会惧怕一部分煞气。 顾亭尘听他一语,倒也不怒,仅是把玩似的捏着他下巴道:“的确如此,可你还是乖乖地做着本君的炉鼎,收了本君身上多余的煞气。” 回想起先前那潮热的吐息和自己主动贴身的缠绵,此时的苏伯琼不仅是耳根,连同面上也一道浮红,只道:“你如此戏弄他人,不会有好下场。” 顾亭尘道:“本君从来不求有什么好下场,可万般不是,都还有人一起陪着,倒也无妨。” 他话音一落,诡阁窗外掠过了一道黑影,惹出了一阵风来。 “慌什么?”顾亭尘朝窗外道了一声,“本君唤你之时才出来。” 窗外的影子飘忽了一阵,然后传来了墨影的声音:“属下知道了,主君。” 墨影随即离了窗边,顾亭尘目光重新瞥来,苏伯琼却觉得一股无端端的暖流注入了灵脉之中。 “停……停下……” 四肢百骸由强力所充盈,苏伯琼不禁张口道。 不过顾亭尘却不理会他,自顾自继续传送着深不可测的灵力,几道呼吸之后,苏伯琼只觉得那压迫感忽地消失,反倒是引着他冲破了某道阻滞,令周身灵脉彻底畅通。 “还是要本君亲自出手,方才好得快些。”顾亭尘的目光轻轻扫过苏伯琼的面颊,认真端详了片刻,“要去看你师尊的遗骸,可还高兴?” 苏伯琼一听到“师尊”二字,便面色微沉,并不想看顾亭尘。 “本君在问你话。”顾亭尘不过微一用力,苏伯琼便折过了目光,“天煞之力虽是你那师兄所引,但蓬莱掌座究竟是不是因此而亡,你难道没有怀疑过么?” -------------------- 第16章 融血(一) 苏伯琼看着顾亭尘,从此人目光中当真是难以读出什么。 他恐怕是永远都难以得知诡君究竟在想些什么。 顾亭尘又问道:“怎么?不想知道?” 苏伯琼说:“你若是想告知于我,便也不需我开口。” 顾亭尘又道:“那便是想知道。” 苏伯琼忽而扯出一笑:“我师尊因何仙逝,都同你、同诡域脱不开干系。” 他说及此,眼底也泛起了血丝,按压于心底的恨意再一次翻滚难熄,濒临爆发。 顾亭尘却道:“是么?天煞本就是恶兽吞吐,除却你那满心欲念的师兄,也是有不少人在背后谋划着将那恶兽引出,当真只是为了夺蓬莱掌座的性命,好登上掌座之位?” 诡君这么一提,苏伯琼咽下一口气,顺着这言辞冷静下来。 师尊已仙逝,不可挽回,可心怀不轨的图谋之人还未显露,他身为蓬莱府弟子,不求凭一己之力攘除天煞,但揪出这些仙门毒瘤,实在义不容辞。 哪怕他如今已然如此,这件事也必要完成,方可心安。 顾亭尘见他眼中流光微转,似有所动,于是便道:“等你看多了这些,也就不会奇怪了。” “若是你想清楚了,本君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顾亭尘说到此处,复收回了手。 —— 苏伯琼调养了些时日,墨影才重新出现,只见一团墨色状的东西时不时不太安分地在窗边开始再度逡巡,亏得他常年见惯了邪祟,又在这诡域待上了好些时日,不然许是会被吓上一跳。 “可是要走了?” 他这么一问,那团墨色才从窗影缝隙当中缓缓透了进来,那隐约浮现的五官扭曲出一个不太像样的笑容,嘴唇张合两下,方才发出了声音:“主君已下令。” 不过过了些时日,墨影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但吐字清楚。 这破封的墨影既然已经重新徘徊于此,便是受了顾亭尘的传唤,一刻耽搁不得。 苏伯琼只应了声是,便持剑而出,倒是将守候多时的墨影惊上了一瞬。若他再不动身,这尘门诡阁,恐要成为第二个竹楼。 “苏……苏公子且慢些。” 墨影一抖身子,眨眼间已经变成了毛毫状的“山河印”,急急跟了上来,在苏伯琼跟前打了个转儿。 他接着才开口道:“阁主在底楼等着呢。” 苏伯琼应了一声,随即跟着引路的墨影,穿过诡阁之上的层层迷障,来到了底层。 顾亭尘此时仍着一身白衣,身后左右副使分立两侧,似是已在此处等候良久。 “阁主,苏公子来了……” 左副使一开口,顾亭尘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伯琼立在远处,眼见着顾亭尘打断左副使之后,忽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仔细听着什么。 诡阁之下必是藏着能震慑仙门的庞然大物,不然顾亭尘不会有这一分谨慎。 左右副使对视一眼,又纷纷屏息,分别抬起了一只手。 只见他们手掌连通一侧手臂之上青筋暴露,虬结出了盘曲错密的形状,接着生出了鸟羽,不过左副使为白羽,右副使为黑羽。 第25章 两色的长羽轻飘飘飞至半空,跃出了一星黑焰。 火舌将羽毛灼食而尽,只留下单薄飘零的羽茎。 这羽茎最终落到了顾亭尘的掌中,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倏忽间化作了齑粉。 此番情景,令苏伯琼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佩剑,也是在眨眼之间化作碎末。 顾亭尘瞥来一眼,左右副使心领神会,分别掐出一诀,只见二人都幻化成了虚影,随即穿过诡阁外层,撇下了几根双色交叠的长羽。 随着左右副使身影消失,遥遥传来了几声凤鸣。 —— 诡域之内,各类咒术阵法颇多,大都诡异难测,又从亲眼见过的修士口中进一步夸大,一传十、十传百,仙门内外都对此十分忌惮。 然而苏伯琼身在诡域多日,心知这些阵法同仙门当中的并无太大差异,只是还需些引子。 就算是仙门阵法,也难离灵器法宝作为护持之物,何况是诡域当中的阵法。 不知顾亭尘为何这时候思及启开一阵,但这想一出是一出是诡君常态,苏伯琼不以为怪。 苏伯琼问道:“你既已打算赴蓬莱府,又为何在此设阵?” “你内性聪明得紧,不妨猜猜?”顾亭尘一笑,周围顿时燃起了滚滚黑焰,自然而然绘出了圆圈,将苏伯琼圈禁在内。 随着顾亭尘落下一诀,圆圈边火焰燃烧得更盛,衬得诡君眸中也烈火腾腾,平日幽深的眼底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微光来。 苏伯琼只觉得此时虽然丛丛黑焰仅有一步之遥,但是并未有灼热之感攀上肌肤,反倒是…… 有些过分熟悉的酥痒滑过肤表,令他不由将一手抚上了自己的脖颈。 他身上刻纹在这时候再度泛起光来,随后慢腾腾地扭曲转行,每一笔在顾亭尘的意念之下蜿蜒挪移,划拉下既轻描淡写又缠绵不尽的触感。 又是痒,又是…… 难以启齿的几分舒心…… 察觉到这一点,苏伯琼眉心顿时一跳。 横竖撇捺纷纷窜上心口,刺过一丝痛来,令他又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刻纹笔画在身上流转,就如同不久之前顾亭尘的手指在他肤表之上肆意点缀,最终集聚于心口,就如同心口扎上了一剑,令他骤然万分清醒。 然而顾亭尘又是惯态地一勾手指,苏伯琼便由心口之力相引,忽地就来到了诡君的身前。 顾亭尘拾起他的一只手来,赏玩似的揉捏了半晌,又忽地垂眸,拎起他一根食指来,竟是含.吮了起来。 指尖的温润反倒令苏伯琼后脊都掠过了一阵凉意,可越是退缩,顾亭尘偏就更不放过他,一只手分明还能活动,却只能在顾亭尘的桎梏之下挣扎。 “脸红什么?竟还不习惯?”顾亭尘眼中含笑,一眼望去似是无尽深潭,附着魔音摄心,轻易能操纵他人神智,“那本君会多教教你,如何习惯。” 墨影见状,吓得一躲,同左右副使一样,晃成了虚影,窜出了墙去。 · 苏伯琼额间沁出了一层冷汗,旋即凑着气力一聚灵识,一道银色弧光立即跃过黑焰,掀来一阵气浪,随即狠厉一斩,凌空之劲道终于令顾亭尘松开了手。 顾亭尘两指捻住长剑剑尖,又是施力一折转,剑光在他面容上扫荡而过,映出了他眼眸之中饶有兴致的一抹意味。 苏伯琼心念一诀,剑身又是一颤,在顾亭尘的刻意纵容之下又横抡出了一缕弧光,接着回旋半周,看似是要击上顾亭尘的面门。 顾亭尘轻落下一声笑来,身形灵活避闪几次,又将剑尖捻于指尖,才将长剑散开的气浪堪堪止住。 “本君是一时忘了……”顾亭尘语带调笑,抚过苏伯琼因为佩剑泼出的气浪而有些凌乱的长发,“这外界流传的你持剑的风姿卓然,无人可比。” 苏伯琼微蹙眉头,长剑便又一颤动,是在回敬顾亭尘的嘲弄。 “可惜到了本君手中,你的剑法无从施展。”顾亭尘接着道,“当真可惜,当真也是万般罪过。” 这话分明应是叹惋之辞,到了顾亭尘口中,却是满满当当的讥诮。 苏伯琼道:“未在此地施展蓬莱剑术,可也真是遗憾。” 同诡君相处有些时日,言辞也受其影响,沾染了些讥讽之意。 “你是该感激本君,还容你有喘息的余地。”顾亭尘却是心情极好的模样,“说不定哪日,本君还能容你在此地继续修你那蓬莱府剑法。” 佩剑仍被面前之人所控,苏伯琼盯着顾亭尘的眼睛:“就算你容我修习,到头来也是为了自己,说不准是谁宽厚待人。” 顾亭尘听他此言,却是被逗笑了,道:“所谓宽厚,不过是任由他人在自己身上讨得便宜。” 苏伯琼也是一笑:“诡君心有谋划,是万不会让他人占得丝毫便宜。” “确是如此。”顾亭尘唇角上扬,“身为本君的炉鼎,你要修习的可远不只这个。” 苏伯琼苍白的脸上仍留着方才勾出的淡笑,但此刻心念一动,却是反问顾亭尘:“是么?” 黑焰之上再次掠过了一阵强风,顾亭尘脸侧划过一丝锋利的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了一缕腥红来。 苏伯琼在此时召回了利剑。 长剑归收,银光收束为一线,最终凝结为掌下的一星。 偏是在这个时候,这剑得以收归入灵识。 第26章 “确是好风姿,苏伯琼。” “不过用本君助你寻的剑来伤人?”顾亭尘却嗤笑一声,“可是狠。” 苏伯琼冷声道:“不及诡君。” “本君说过,不许再称我为诡君。” 顾亭尘复又缠上苏伯琼的手,然而两人之间横生一股阻力,竟是浮玉幽幽而现,其蕴藏的灵力荡开,将诡君的手逐远了些。 苏伯琼见状也不禁一愣,毕竟浮玉在此前虽能起到防御之效,但其力量并不能同顾亭尘相抗衡。 顾亭尘显然也未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只抬起手缓缓抹去脸上沁出的血珠。接着他目光一沉,浮玉所散出的光圈立刻生生散去,荡出的劲风将周遭黑焰都掐灭了半头。 苏伯琼只觉自己又是被那股不容置疑的无形之力狠狠一拎,顾亭尘的目光便近在咫尺。 诡君嘴角噙着笑,拇指自他唇角浅浅一带,将他的嘴唇染上了自己的一星血迹。 -------------------- 小小修文 第17章 融血(二) 顾亭尘之血落在唇上,几丝腥气呛入鼻息,却隐隐散出几分甘甜,惹得苏伯琼身上血脉微微贲张,没来由生出了一丛火。 苏伯琼紧抿双唇,但血丝还是自然而然渗入了一丝缝隙,落入了唇舌之间,喉间也不由滚落过一阵燥热。 “你……” 苏伯琼喉头发涩,一时间心中空荡,不知顾亭尘意欲何为。 诡君的血有着重重奇效,但具体是什么,也难得说清。他既被顾亭尘的心头血所疗愈过,这血也早已融入自身血脉…… 他自然也会对诡君之血更为敏锐。 但比起这一点来说,更可怖的是这一丝血使得他灵识不稳,而此时嗅到顾亭尘指尖特有的香气,他仿佛成了嗜血的邪魅,不由地想要再多渴求一点。 惊觉这一点,苏伯琼不禁颤抖了一瞬。 虽自持理智,但难捱本能的指引,喉头也不由一滚动。 而诡君的把戏何止于此…… 这心思早就被顾亭尘一眼揽尽,苏伯琼只觉唇角被顾亭尘又一抡,血液里的沸腾却是像加了柴的烈火,越烧越旺,难以平息。 苏伯琼以自身灵力将这濒临于界限的欲念逼退几分,生怕那日的情形再度出现。 顾亭尘的声音附在他耳侧,带着独特的低沉:“是想要本君的血么?” “都言诡君之血……是世上奇珍……”苏伯琼望着顾亭尘的眼睛,“可也不过是操纵人心的引子。” “你不想要,可本君也已经给了……”顾亭尘佯装叹了一口气,“你如此这般一说,倒显得本君是眼巴巴地贴上来了。” “这么一想……”顾亭尘眼中挑起一缕冷意,“可真是有些不该啊。” 又是一阵压顶的巨力,周围黑焰燃得更加旺盛,苏伯琼下一刻由巨力一掼,不住以头抢地,却是跪了下来。 “正好,时候到了。” 顾亭尘目光一落,俯下身来,再次把玩起了他垂地的墨发。 苏伯琼只见剑光横闪,一阵目眩之后,他的指端也如同顾亭尘的脸侧一般,沁出了一丝血来。 —— 不知顾亭尘所说的“时候”是什么,但此时黑焰形成的囹吾吞吐出了强盛至极的势头,几乎已经贴近他同顾亭尘的衣角。 而顾亭尘眸中晃过一缕赤光,道:“总是如此,你才能听进本君的话来。” 苏伯琼无法活动自己的身体,只见随顾亭尘话音一落,他指尖伤痕裂出了一丝尖锐的痛来,血珠也凝结在空中,像是散乱的赤色细珠,由看不见的一丝细线相引,绕成了圈,随后顺应着呼吸的节律,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他的脚边,同黑焰的火舌交融在一处。 顾亭尘欺身更近,颇为满意地观察着他五官神色一丝一毫的变动,又是习惯似的拾起了他落血的手来,嘴唇一张,先是肆意地舔上了一口,惹得苏伯琼身体又是一颤。 “躲什么?”顾亭尘又是一笑,“本君亲自为你止了这伤痕,可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倒也算是你叩拜于我的回应,可还满意?” 苏伯琼拗不过顾亭尘的腕力,调动的灵力也被诡域鬼妖皆忌惮的力量所压制,倒令他眼角发红,耳垂也似濒临滴血般红润。 顾亭尘一观,也不禁心弦微颤,舌尖在苏伯琼指尖的辗转却是更加慢条斯理,拖出了些许回味余长的意味来。 “呵……” 苏伯琼喉间滚落过一声囫囵的闷音。 指尖之上的温润来得不疾不徐,却令他想到了前些时日的汹涌澎湃,一时间心潮涌动,竟是在这一瞬难以同顾亭尘对视。 顾亭尘听到这近乎迷离的声音,眼中笑意更浓,唇齿继续慢悠悠在修长的指端上流连了片刻,才颇为遗憾地道:“不过今日……是来不及同你胡闹了。” 指尖伤痕已然不见,余下的只有这片刻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存。 苏伯琼收回手来,一紧眉头,心道此话一出,倒显得是他在强求诡君做着什么。 真是无理。 顾亭尘见他此刻不乐,反倒心生雀跃:“这世间渴慕本君的人不少,能得心头血的不过你一人,该是知足。” “呵!” 苏伯琼此遭并非是无意的颤音,而是冷淡的不屑。 顾亭尘的喜怒较天上阴晴还要无常,说不明是哪件事逗得此人一乐。 第27章 —— 苏伯琼正是这般想着,诡阁的底层却在这一刻不住颤动,顾亭尘眼中红光也彻底退去,忽然猛一拉起他来,道:“站稳了。” 顾亭尘话音一落,只见黑焰迅速回缩成一团,接着由诡君拢至手心,他眼前晃过一阵斑斓虚影,后再也不见诡阁之内景。 与此同时,原本藏匿于诡阁之下的吐息也近在跟前。 · 空气中泛着湿漉漉的潮气,苏伯琼只能感受到顾亭尘还未松开的手掌传来的炽热温度。寂静中除却他们二人的呼吸,只有划过视线幽沉的深浅赤光。 被顾亭尘拢在手心的黑焰此时自他指缝中流散开来,将浓稠的黑暗搅散了些,与此同时,那股原本不甚明晰的赤光在此时耀过一阵璀璨,又是一阵热气凑到了苏伯琼跟前。 跟前是一只正打量着他的巨大眼瞳,眼底染着赤色焰火,在这一刻越来越烫,旋即照亮了四周空寂的黑暗,也照亮此巨兽本身盘曲粗长的身体之上,熠熠生辉的赤色鳞片。 那沉厚的吐息声便是由这巨物所生,谁也料想不到…… 诡阁之下,竟藏着一只独目赤龙。 “主……君……” 巨龙身退几丈,发出了幽沉的声音。 龙身盘曲,赤色鳞光照射四周,苏伯琼这才看清四壁之上满当的瓶瓶罐罐。 瓶罐青、赤、黄、白、黑均有,散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气来。 少见的赤龙蜷于这满室的幽香中,可是世间稀罕事。 “此……人……是……” 赤龙艰难地吐出三字,顾亭尘这时才松开苏伯琼的手,摊开掌心,一丛黑焰又生,随后由巨龙伸出的长舌所吞灭。 只见赤色鳞甲之上零星燃起了烈焰,蜿蜒出了黑色纹路,随后赤龙微微伏低头颅,再次张口之时,吐出了一团泛着乌青的“东西”来,震得周围事物都跟着颤动一阵。 等到这“东西”上的污浊退去,苏伯琼方才看清,赤龙吐出的东西竟然是三根断指。 -------------------- 修 第18章 焚香(一) 断指自赤龙口中而出,同周围瓶瓶罐罐一般,也散着一股幽香,能不依靠外力而飘浮于跟前。 这气味一入鼻息,苏伯琼就觉得甚是熟悉。 他再一看顾亭尘,立时顿悟为何会有如斯感觉…… 断指散出的气息同顾亭尘身上之味,实在太过相似。 可眼前的顾亭尘不缺胳臂少腿,两只手更是完整,这断指更为纤长,恐怕并非男子之手,其来历应当同前任诡君脱不开干系。 顾亭尘道:“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先前对这地方的东西尤为关切么?” 苏伯琼方才挪开目光,只见眼前的巨龙长身在吐出断指之后盘曲得更紧,回退到了一旁,巨目之中的光芒黯然而熄,似是陷入了沉睡。 这是诡阁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之地,顾亭尘会亲自领他来此处,必然是因为“炉鼎”的这层原因。 诡域之中,但凡沾血的法咒,都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何况是由顾亭尘亲自施用的血阵。 顾亭尘见他仍是不语,于是道:“你自蓬莱府出身,不过是一条赤龙,也看得这般出奇?” 苏伯琼说:“赤龙并不奇怪,奇的是……” 他想说的是那不知何名的气味。 顾亭尘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嗤笑道:“本君知道你甚是熟悉这味道……” 话至一半,顾亭尘便忽地住了口,因为那断指在此刻有了动静。 只见那断指中间的那一指似是自僵直中迸出了一丝生息,狠狠一蜷曲,发出了一阵像是骨骼节节而生的声音,接着又是一抬,仿佛是还未脱离其主人的身体,根据着某种意念指向了苏伯琼。 顾亭尘立在原处,眉宇之间难得压上了一丝沉重。 不想这断指的动静,竟然也在顾亭尘的意料之外…… —— 这断指所指,不知象征为何,总归不会是好事,苏伯琼自行退去几丈,身上的浮玉却再次出现,挡在他跟前。 不久之前,浮玉自现,能同顾亭尘的灵力相抗衡,而后又归于乾坤袋中,他本还当是意外,但眼下看来,在此处的诡域,浮玉能自然而然地同诡君相关之物相互抵抗。 这才真是稀奇事。 察觉到这一点,苏伯琼暗暗朝灵器浮玉加注更多的灵力,其上光晕又散出一圈,生生止住了断指的动作。 那骨动之声再次传来,在幽闭的空间之内上下左右地回荡,更显几分诡异。 此刻的顾亭尘神色已缓,安分地观察着断指所动,见状立刻抬步挡在苏伯琼跟前,含笑道:“你这般着急做甚?” 复捻住一块玉石,说:“这灵器不简单,同断指的力量相生相克,看来是先前有些渊源。” 苏伯琼见他说及此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音带着有丝不同的嘲弄意味,一面还在轻轻抡着一块浮玉的表层。 “你是觉得凭借这这浮玉的力量就能逃出诡域吗?” 顾亭尘这般一说,又是倾下一阵蛮力,苏伯琼不敌这股力量,生生被压在了此处的一侧石墙。 诡君一手抚着他的脸颊,一手还在继续轻抡着其中一块玉石。 浮玉是由元决尊者亲自所传的灵器,是蓬莱府仅次于至宝山河印的珍宝。 蓬莱府上下弟子,无人不羡。 第28章 承下这灵器,也代表了掌座对弟子的厚望与期许。 不过浮玉同他的灵识相连,自然也有了相互的联系。先前因元决尊者仙逝,浮玉之上起了裂痕,也对他的灵识有所反噬。此时顾亭尘手抚浮玉,也不知是暗自施下了什么仙诀,犹如在他身上蜻蜓点水,又掠过了难以言说的悸动来。 “可真是愚昧了。”顾亭尘见他耳尖又再次浮红,方才心满意足似的放过了浮玉,“你留在此处,可是比仙门还安生。” “谁知道外面有多少个徐青氿呢?” 顾亭尘一嗤笑,又抬起手来,轻抚着他的面颊。 衣.带落地,腿.股间掠过一阵清凉,又因为手掌的几分粗粝生出了沸腾的热气来。顾亭尘接着附上一吻来,唇舌扰动的节律同身下的暧昧相合相应,生出了同以往全然不同的刺激。 “不……不要……” 苏伯琼口中呢喃,顾亭尘却充耳不闻,反倒是自顾自加重了力道,吻得也更深更浓。 瀑雨冲刷般的感受惊掠而来,惹得血液潮动,呼吸渐乱,等到惊雷掠顶,这热气也转为了顾亭尘掌中以及衣摆之上的一片潮润。 苏伯琼不住喘息,顾亭尘却是将泛着腥稠的手递到他眼前,偏是挑了一下眉头问:“不要什么?不要停,对么?” “你……”苏伯琼别过眼去,“竟在此地……” 竟在此地行此污秽之事。 饶是心中这般想着,苏伯琼却也难以开口。 毕竟方才,他也真是由顾亭尘牵着鼻子走,自控不得。 “你说得不错,此地确实不好。”顾亭尘像是在认真同他商榷,“那你说,换到哪儿处更好?” “是本君的华池,还是诡阁?”顾亭尘的声音泛着喑哑,“亦或者,你更为习惯的大殿?” 苏伯琼再是忍耐不得,只道:“不可!” 这一声道得有力,直将沉睡的巨龙都搅醒了几分。 顾亭尘听闻赤龙吐息,不禁一笑,又将衣衫给他拢上:“今日并非良辰,就算是你想要本君,本君也难以垂怜于你。” 听闻顾亭尘这般一说,苏伯琼心中恼恨,脱口便道:“谁愿你垂怜?” 不过他此时气息不稳,声色之严厉在方才那声“不可”之上已然用尽,倒显出几分柔弱,因而一声反问更像是在朝顾亭尘撒了一娇,质问不成,惹得诡君又是一面拭过浊污,又是哈哈大笑了一阵。 赤龙惊醒之时,苏伯琼的衣衫已由顾亭尘亲手系上,面上潮红来得急,散得却也快,此时面上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白,不过较平日多了几分气色。 独目赤龙此刻道:“主君,方才属下灵力都用在祭祀上了,因而睡了过去。” 他解释了一番,顾亭尘却是不甚在意:“无妨,本君知道。” 赤龙又是一吐息,道:“方……才……可发生……了什么?主君……还有何吩咐?” 这般一问,顾亭尘和苏伯琼却双双沉默。 · 赤龙总觉方才定是发生了什么,然而顾亭尘不说,他自然也不好多问,再是一吐龙息,原本散在四周的浮玉忽然脱离了苏伯琼的掌控,竟是绕着浮空的断指转上了几圈,最终才归于苏伯琼的乾坤袋中。 那三根纤长的断指犹如新蘸了生气,其上乌青片刻之间就已经褪去,重现了细腻如玉的色泽来,最后又由巨龙吞食入体。 “亏得主君……思虑周全,有这……这灵器浮玉相辅,血祭所用之时……大大缩短。”赤龙眼中之光亮得更明了几分,吐字更为圆实清晰,“而今已……成了。” “没有思虑,不过是碰巧罢了。” 顾亭尘一笑,又瞥了眼苏伯琼。 苏伯琼此时心神归定,可一同顾亭尘对视,又难免心神恍惚起来。 谁知顾亭尘面上变化,也能令他心头微颤,竟是连带着生出几分浮想联翩来。 所幸顾亭尘此时的心思并不在他面上微动之上,不然恐怕又是一顿纠缠不已。 “想不到这浮玉还有如此作用……”顾亭尘又道,“这蓬莱府和诡域,可真是渊源不浅。” 连道了两遍“渊源”,顾亭尘又将目光折转至了苏伯琼身上:“也不知道是谁欠谁。” 苏伯琼止了恍惚,思索起蓬莱府中种种传闻来。 修行之路漫漫,平日习剑忆诀于大部分弟子而言十足枯燥无趣,众弟子没少聚在四处角落谈些或真或假的东西。 先前倒不是没有过千年以前的先代诡君同蓬莱府此前掌座的种种纠缠,不过大多都是个别弟子瞎掰出的,全然没有证据相凭依,没有多少可信,只当府中一部分弟子闲时解闷。 顾亭尘又道:“想到这么了?这般入神?” 苏伯琼怕他如方才那般伸手便开始胡闹,于是不住退后了半步,道:“诡域煞气害人,蓬莱府中人,自是古往今来替天行道,同诡阁有所牵扯,也不足为奇。” 顾亭尘道:“原是如此,你说的倒还是有理。” 赤龙听着二人相谈,说:“属下虽记得不太清……但千年以前,诡阁……诡阁之主也曾帮过蓬莱的……” 此巨龙鳞片特殊,又身长达数丈,称得上是古兽。 苏伯琼知古兽虽归附了诡阁,可到底性灵,不会轻易吐露谎言,以生不快。 况且赤龙仅仅识得顾亭尘,并不识得他这个蓬莱府弟子,现下所述不过是将心中所知一五一十地禀告于诡君,更是没有平白扯谎的必要。 第29章 顾亭尘听罢,却是漫不经心道:“千年以前的事,难为你还记得清楚,可是真真假假的,也难得拎清……” “有些人自小就生在蓬莱,万不可听得一丝一毫污蔑蓬莱之言的。” 苏伯琼知顾亭尘这是在糗他,索性不再搭理。 —— 顾亭尘冷笑一声,转而翻过一掌,热血像是蜿蜒的细流,分流出一截,慢慢落入了赤龙张开的口中。 龙口饮下诡君鲜血,独眼中的赤光更盛,跟着道了一声:“多谢主君。” 苏伯琼又见顾亭尘唇角微扬,一声令下:“守好这里,莫出什么乱子。” 赤龙独目左右晃荡了一阵,像是在回应诡君的命令,接着眼中赤色焰火渐渐熄灭,四周又回落入深重而潮湿的黑暗当中。 冷寂中传来诡君低沉的笑音,凭空有股力量将苏伯琼狠狠一带,再一眨眼之时,他同顾亭尘再次脚踏实地,又是回到了诡阁的底层。 此处的黑焰已经熄灭,仅留下了浅淡的玄色刻纹,他同顾亭尘回到黑色痕迹所划定的圈内,像是已经完成了一种古老而久远的仪式。 “而今你是真正的‘炉鼎’了。”顾亭尘笑意渐深,“从此你同本君再是无法分离。” 苏伯琼听闻此言,语带怅然:“就算没有这血祭……” “你也从来不会放过我。” 顾亭尘将他揽在怀中,声音极低:“是本君不愿放过你么?” 苏伯琼不知顾亭尘又要做些什么,但经这人这么一问,他不禁心搏极烈,难以静下来,仿佛片刻后就要破出胸膛。 顾亭尘一手挑起他一缕散发:“本君说过的,从来不会强迫于人。方才若是本君停下,不耐的可就是你了。” “你是想要成为本君的炉鼎,还是想要本君?” 顾亭尘本就擅于蛊惑人心,不然诡阁之内,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甘心同鬼妖为伍,纷纷替他卖命。 苏伯琼一直谨记,不能被诡君的言语所迷惑,不然就真的身陷泥潭,再难脱身。 但此时顾亭尘不仅是声音魅人心怀,连同身上原本浅淡的香味也变得馥郁了几分,钻入鼻息,迷人心神。 “你这诡计多端的……” 苏伯琼一张口,那馥郁的香气便又浓稠了几分,简直都要盖过数日前在床榻间发热时散出的黏腻。 他话至一半,便生生住口,生怕吸入了更多的香味,不自主地凑上顾亭尘,惹人耻笑。 “诡计多端的什么?”顾亭尘轻笑一声,“本君听着呢,你大可安心说出口。” 苏伯琼从唇齿间碾下一句:“你……招蜂引蝶……” 身附这令人难耐的气味,也是顾亭尘能做到的卑劣行径。 不是招蜂引蝶又是什么? “闻见了,便是你思慕着本君。你求我一句,我便给你。”顾亭尘却是继续道,“如何?” 尾音十足勾人心魄。 -------------------- 修 第19章 焚香(二) 顾亭尘方才一问,诡阁底层门窗打开,左右副使忽地冲了起来,掀得几片黑白交杂的长羽临地。 左副使抬头道:“阁主,血祭已经……” 他本想说血祭已成,同右副使完成了守阵之责,可眼下看着那位苏公子被阁主搂在怀中,便生生将话头咽在了一半。 苏伯琼逮住此时机,又是一散在此处功效更显的灵器浮玉,回敬了顾亭尘身上那原先不可撼动的无形之力,在二人之间隔出了一片安全地带。 顾亭尘虽是嗤笑了一声,可也不在此时戏弄于他,只朝左副使问道:“已经如何?是不会说话了么?” 左副使话头卡在一半,虽然也瞥得顾亭尘此时似是心情颇佳的模样,可奈何忽然嘴拙,一时又看了眼苏伯琼,竟然是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好在右副使灵机一动,跟着道:“血祭已成,恭贺阁主得炉鼎。” 左副使脑筋一正,也接着道了一句:“恭贺阁主得炉鼎。” 作为炉鼎本鼎的苏伯琼听闻道贺,只得在心中无奈叹息一声。 诡阁于此刻忽然落入了先前那般安静中,右副使干咳了一声,问顾亭尘:“阁主……可还有其他什么吩咐?” 他嘴上虽是这么问着,目光却是打量了一番苏伯琼。 苏伯琼察觉到这番观视,也不由朝左副使望去一眼。 顾亭尘身侧这左右副使虽能发出凤鸣之声,但并非羽凤,而是流落于此地的翼族之妖,多年待在诡域,已然是顾亭尘的心腹,人形之态毫无破绽,修为不浅,同时也被予以重任,不容小觑。 · 顾亭尘此时却踏出本步,既阻了右副使的视线,也碍了苏伯琼的目光,道:“本君将去仙州,许是有些时日。” 左右副使听到此言,心领神会,齐声道:“属下必会守好诡域,静候阁主归来。” 响亮的回应之声落下,已被推开的门窗此刻涌来一阵疾风,几片落叶辗转入了此地,墨影随之显形。 那沁人鼻息的香气终是吹散了些,令苏伯琼不由舒了口气。 —— 仙州屹立着三座仙岛,其中两座生养着万灵,余下一座,为历代修士所居,乃是蓬莱府所在。 墨影所化大鹏载着苏伯琼和顾亭尘,一路飞至了仙岛上空,于半空中扑扇巨翅,等着顾亭尘的下一步指示。 第30章 苏伯琼站在墨影背骨之上,俯视而下,只见流散的紫云被乱风拂开,今日的祈星阁前却格外热闹,数只白鹤在低空盘旋,似乎全蓬莱府的弟子都聚在了此处,熙攘成了一团,另还有着他色衣衫的弟子,是其他仙家门派的人。 如此派头,必然是要商议什么重要之事。 “底下看起来吵嚷得很。”顾亭尘道,“看来还是来晚了半步,不妨先在此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不消顾亭尘提醒,苏伯琼也早已掐出了一诀,视线所及、双耳所闻同身处在仙岛之上无异。 · 众修士目光围聚的,是立于莲台之上的一位少女。 她身着一些紫袍,双脚赤.裸,面掩白纱,眼瞳泛着晶绿,晃眼一看只觉年少,说话声音听来却是老成持重:“……蓬莱府内务庞杂,如今掌座之位空悬,虑及仙门之序,今时往后,暂由天镜阙接管蓬莱府一切事务。” 底下立即有反对之声:“天镜阙虽时常主持仙门要务,但蓬莱府乃是修界第一门派,现下掌座仙逝,大师兄和苏师兄都不在仙府,众弟子还在寻其踪迹,天镜阙有何资格接掌蓬莱府?” 顾亭尘却似有几分兴致,问道:“这小丫头是谁?出言如此张狂。” 这少女苏伯琼并不认识,可看装束便知是天镜阙的少使。 天镜阙不以仙家门派自居,只道是供各路修士突破修为的一处灵山仙府,同其余诸多仙门一样,藏有不少仙家灵宝,派有不少修士守着,同时还设有长使、少使长久留于仙府,决定灵山之上修士的去留。 如此一来,天镜阙就算不自称为门派,众人还是将其视作一方仙门,且可同蓬莱府平起平坐。 天镜阙少使早已料到自己的言辞会被如何回击,立刻回那反对的小弟子道:“天镜阙自是没有资格,可若是我有山河印呢?” 此话一出,不仅是底下各路修士跟着一愣,连苏伯琼的眉心也跟着一跳。 山河印……竟会落到天镜阙的手中?难道徐青氿此前是同天镜阙中人一道谋害师尊? 这么一想,他眉头便拧了起来。 顾亭尘是个不嫌事多,反倒是盼着事多的人,跟着道:“这下可是好事一桩,不仅是蓬莱府掌座之徒手上有山河印,这天镜阙少使手上也有山河印。” 苏伯琼眉头不展:“他们怎会想到故意作伪来欺蓬莱府弟子?” 顾亭尘一手点过他眉心:“在你眼中,人的本性究竟是善是恶?” 苏伯琼被这么一问,却是笃定道:“自是善。” 顾亭尘并不否认他的回答,只是说:“即便本性如此,后天也会经历诸般而有所变化,何况你之所见所闻,多半只是冰山一角。” 苏伯琼知顾亭尘又是在明着讽刺仙门中人道貌岸然,于是回道:“天镜阙中人品性如何,轮不到你我置喙,只是……” 他又是略微一停顿,然后道:“仙门虽然并不是人人都见过山河印,但蓬莱府弟子也都有所耳闻,怎会轻易被莫名奇妙的假物所欺?” 这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诡君的墨影,冒着大风险仿造一件仙门至宝,只是为了夺掌座之位,并不像是天镜阙往常行事的风格。 顾亭尘眼中含笑:“你还是将这些人,想得太好了些。” 苏伯琼不语,顾亭尘便又接着道:“若不是你将他们想得太好,兴许能早些时候发觉你那表里不一的师兄图谋不轨,心中不只想占这掌座之位,也想将你一并占有。” 这番话又一次戳了苏伯琼的痛处,他别过眼去,心中难免扫荡过一阵愧疚。 顾亭尘是蛮横,可这话却也说得不无道理。 如果他能早些时候察觉到徐青氿所念所想,兴许真能避免师尊受那天煞所袭,而今也不会落得这番田地。 “他人要如何行事,我无权过问。”苏伯琼抬起眼来,这一次望着顾亭尘的目光不再是躲闪,却是多了股韧性,“我只能抉择自身。” 顾亭尘瞧着他眼中泛光,终于像是恢复了原先那精气神,只觉这双眼睛里的那股韧性犹如斩不尽的野草,只需要一点儿生息就可复生…… 倒是能燃起人内心深处本是稍微平息的欲念。 · 苏伯琼不晓得顾亭尘如何浮想联翩,倒是沉声道了一句:“你既说要我夺这掌座之位,便要助我一力。” 顾亭尘道:“噢?那你说本君现下该如何助你?” 苏伯琼抬起一掌,长眉终是一展:“不要露面。” 且不知道顾亭尘这厮到底会不会听他所言,苏伯琼已然纵身一跃,下一刻灵识一聚,银光缥缈,长剑一现,助他御剑下行。 这倒是身体力证了自己那句“他人要如何行事,我无权过问,我只能抉择自身”。 乘剑迎风而下,苏伯琼很快脚临实地,惊掠来一阵风,压过了人群涌动着的嘈杂之声。 “娑月少使竟能寻到我蓬莱至宝,不如将其现上一现,什么动静……” “苏师兄?” “是苏师兄!” “真的是苏师兄……” “苏师兄回来了!” “……” 众蓬莱弟子眼中皆窜动起了喜悦之色,折身朝苏伯琼围聚而来,倒是立马“冷落”起了原本处在人群目光中心的天镜阙少使,也令其余身着墨色衣袍以及青衣的外家弟子愣上了一愣。 第31章 天镜阙少使娑月未曾料到此时苏伯琼会凭空出现,不禁一怔神,但很快恢复了镇定,道:“原是苏公子平安归来,当值得庆贺,可徐公子还未现身,苏公子是有何指教?” 苏伯琼常年在蓬莱府上待着,并不像徐青氿一样抛头露面,外人虽都敬他是蓬莱府首座爱徒,但并没有将其地位掂量于心。 娑月虽知此时苏伯琼的一言一行都将影响她所施下的号令,然而仍是未将其放在心上,加之苏伯琼面色苍白,身形单薄,似是将倒欲倒的模样,不像是修为有多深厚。 仙门诸多门派,有才能者不少,也不缺漂亮草包。 就算是蓬莱府掌座之徒,难免也会出几个不中用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苏伯琼回道:“原来是娑月少使前来拜访蓬莱府,失敬。” 他轻飘飘地行了一礼,娑月一时不好接话,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一众弟子却是激动万分,直道:“苏师兄这是消瘦了不少……” “苏师兄可是灭了那十恶不赦的诡君?” “师兄此行想必是受了不少苦,连佩剑都换上了一柄……” “我就知那说师兄委身诡君的话都是旁人胡言的,呸呸呸!” 弟子们说及此处,提及“委身”二字仿佛是沾上了什么晦气,立刻“呸”上好几声,像是要立刻扔了这晦气,扫了对苏伯琼的折辱以及先前对他的猜疑。 “苏师兄此番分明是救了师尊,只是那天煞……”一位小弟子凑上前来,“天煞之气实在太强,令掌座难以制服。” 众弟子说到这里,苏伯琼便开口道:“诡君坐镇诡域,修为难测,我费了不少力气,从其手中……逃出生天。” “那日诡君来到蓬莱府,出手力夺恶煞符,大师兄本随我一道同诡君相抗,却不幸身受重伤。”苏伯琼因所出言辞失真而心下微漾,但面上克制,不起波澜,“我二人皆被诡君带入诡阁,师兄受那诡域煞气所害……气绝于诡域。” 苏伯琼不由想着,若是顾亭尘现在在他身侧,怕是又要嗤笑一声。 正是这般想着,耳旁竟然真掠过一声笑来,声音也同顾亭尘一样。 “你如何诽谤本君,便算是我们两不相抵了,本君不计较。”顾亭尘的声音继续传来,“可若此时你再不囫囵下去,可就糟糕了。” 苏伯琼知顾亭尘必是施了遁身之术潜进了人堆里,此时不便与这人废话,又是接着正色道:“师尊仙逝,师兄受害,我心悲痛万分。如今命不可挽,而蓬莱府内务庞杂,须得有一人主持。” “素来听闻天镜阙崇尚古修之道,不喜仙门条条框框所束,恐是不适接掌蓬莱府。” 娑月少使眼皮一跳,又想起了近日流言,反问道:“天镜阙素来并不插手这些事务,可苏公子可知仙门近日对你是如何评价?” 苏伯琼自知那些污言秽语是如何朝他泼下了一盆脏水,此时他还未同顾亭尘一道现身,已然是很难说清,真是难以想象若是顾亭尘不听他言,兴致一来一露面来,可是会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顾亭尘恰是此时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调笑道:“眼下名声如此败坏,你可怎么办呢?” 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苏伯琼不睬顾亭尘的作弄,立身回道:“自是有所耳闻。” 娑月逮到了一处空子,于是接着道:“苏公子说徐公子命殒于诡域,不过一面之辞,我向来不以卑劣心思揣测他人,可虑及蓬莱府乃至仙门大义,还是想问一句苏公子,你所言都是真的?” 苏伯琼道:“自然不假。” 他话一脱口,娑月腰佩的珠链却抖上了一抖,她一挑眉,笃定道:“苏公子是在说谎。” -------------------- 修 第20章 掌座(一) 天镜阙中珍宝不少,是世上修士趋之若鹜的地方,这娑月少使身上所佩之物能勘人言辞真切,是不可多得的奇物。 苏伯琼见此铃铛对他的话起了反应,仍是面不改色:“娑月少使何出此言?” 娑月一指自己的悬铃,铃铛便飘在了半空之中,悠悠泛着紫光,像是在无声地回答苏伯琼。 苏伯琼心跳虽暗自变快了些,然而面上不显,于是道:“天镜阙中法宝不少,此物灵性不俗,但可真是古往今来都不会出错么?” 他表现镇静,倒是娑月纳闷半晌,开始有所迟疑。 一旁他人都见不到的顾亭尘开口道:“果真是半路杀出来的,底气还是不足,不过是闹场笑话。” 苏伯琼只心下一叹惋。 在顾亭尘身边待上一段时日,脸皮可真会变厚。 不过此时,还真是脸皮一厚,面上不惊,才得以保全蓬莱府的脸面。 “就是……你为何对师兄这般咄咄逼人?”蓬莱府弟子此时同仇敌忾,一人先是迈步而出,指着那紫铃,“师兄不过是受那万恶的诡君挟持,方才在诡域之地待上了许久!” “如今苏师兄能安然无恙地从诡域中回来,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为何你却还指指点点,当真欺我蓬莱无人吗?” “难道入诡域,就该成副死尸,才算合理?” “……” 众弟子说到此处,纷纷召出了自己的佩剑。 —— 这剑拔弩张之势已超出了娑月的料想,她一摆衣袖,那紫铃铛便回归了她身上,不再有所动静。 第32章 苏伯琼见状,又是一开口:“方才听见少使道是手持蓬莱府至宝山河印,可否请来一观?” 娑月目光缓缓在他身上打量一阵,道:“苏公子既是首座爱徒,必定知道山河印不应随意示人。” 这天镜阙中人手中所持法宝,大多是狩猎灵山仙兽所得。仙兽本就是无主生灵,谁出手利落,便就归了谁。 然而眼下这山河印竟是落到了天镜阙手中,就算一直道是蓬莱府至宝,按理众人该是出声讨还,可若是天镜阙死咬着至宝不松手,蓬莱府只能出上一手来“争夺”。 若是正面同天镜阙相斗,谁输谁赢,倒是说不清。 同娑月一道来到祈星阁下的天镜阙中人还有六位,人数虽不多,可个个都手持不俗灵器,今日所来,必不想空手而归。 好在此时苏伯琼现了身,众蓬莱府弟子也寻到了一颗定心丸,心想这山河印无论是在场谁手上,今日都必要还给蓬莱府。 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苏伯琼听闻娑月所言,轻描淡写地一笑,随即开口道:“我也正想说此事,但眼下若是有两个山河印,少使会否觉得自己手上的该是出面以验真伪?” 娑月眉心一蹙,甚至不禁朝前迈上了一步,走到了莲台边缘问道:“苏公子这是何意?” 苏伯琼道:“山河印在我手中。” 现下所有人,无论是蓬莱府弟子、天镜阙中人,还是其余门派的弟子,也跟着转过了眼来。 · 未等娑月有所动作,苏伯琼召出一诀,墨影随之以“山河印”的模样现身,在场之人,无不愕然。 娑月眉头皱得厉害:“这山河印乃是灵物之至,世间又何曾说仅有一个?” 她这么一说,更是站不住脚跟。 苏伯琼略一揣摩,便知天镜阙手中,也并未寻到真正的山河印。 不少蓬莱府弟子不禁暗自发笑。 未曾想一直以来自持最是逍遥无双的天镜阙,竟然也会扯出一谎来谋利,妄图借着山河印的名头接掌蓬莱,抢了这仙岛上的灵物助己修行。 “呵,可是好笑得很。”顾亭尘又是不禁开口道,“看来本君想到的法子也是极好的,这不所谓仙门正道中人也在用么?” 苏伯琼当众,不好应他,可心里也是失望透顶。 想不到天镜阙中人,也是如此这般…… 顾亭尘偏还在他耳边道:“还说你不是在诽谤本君,本君可是委屈得很……” 苏伯琼只朝娑月道:“少使说得在理,可我师尊元决尊者从来没有提及这山河印世间有双,还望少使对手中之物多加端详。” 娑月和其余天镜阙中人一时沉默,众弟子心中却是一阵摇旗呐喊,暗暗给自家师兄助威,盼着这碍眼的天镜阙中人早早离开蓬莱所在的仙州。 这番两方无言,连顾亭尘也在静观好戏,等着这少使说上什么新鲜话来滑天下之大稽。 —— 不过偏在这阵沉默之中,有人声色焦急:“快醒醒啊掌门,山河印出来了,是山河印啊,别再睡了……” 墨影还悬在空中,“山河印”也正光明正大地散着白光,无数弟子新生慨叹,有生之年能得以一观,真是此生有幸。 因此这道突兀的催促声惹得众人目光聚集。 那身着墨袍的小弟子此遭被众人一盯,可是吓坏了,摇着掌门的手都不禁顿住了,险些被还没有睡醒的掌门压了下去。 方才这派弟子没有一人开口说过话,众人也是这才发现,来此处不多的墨袍弟子中,有一个人一直站着睡觉,此时方才打着哈欠悠悠醒转,一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来自何方、又是谁的模样。 顾亭尘道:“嗯?此人瞧着年岁不大,竟已是掌门之位了,看着衣着,像是公输家的人。” 苏伯琼的目光落在这位年轻掌门身上,一经回想,方才想起,公输家不久之前易主,新人掌门名为公输陌,年方不过十六,确实年轻。 公输陌甫一醒转过来,先是开口:“我要的糖醋里脊……” 眼前众派弟子的目光将他一瞪,才令他彻底清醒过来:“……山河印?哪里来的山河印?” 悬于半空之中的墨影颤上一颤,像是在沉默着回应公输陌。 公输陌看上了一眼,接着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说:“唔……这不是真的山河印。” 他衣着单薄,手中也未现任何灵器,空口这么一说,最先不解的倒是娑月少使:“公输掌门何来此言?” 苏伯琼虽是心下不惊,倒也十足好奇,这公输家的掌门,会对山河印有何见解。 公输陌一吸鼻,又拿手指在鼻尖揉上一揉,才回答道:“感觉。” 仙门众人灵识都各具神通,然而“感觉”二字实在玄妙,又出自还未展露什么头角的公输陌之口,显然缺乏底气,不足以让众人信服。 一旁公输家的小弟子简直恨不得将自家掌门拖到地洞里埋起来,不住地扯着公输陌的衣摆,只压着声音焦急道:“掌门别再说了,这可是……” 他三言两语,将天镜阙中人如何扬言要接掌蓬莱,苏伯琼如何从天而降,山河印如何又蹦出两个的这样那样的事情向公输陌说了一通。 公输陌了然后,心下才知自己捅了篓子,于是赶紧转了话头:“感觉……感觉十分新鲜,难判真假。” “不过竟然是蓬莱掌座之徒苏公子所携,那便是可信了。” 第33章 苏伯琼见公输陌虽是有几分纯然,但知此人绝不痴傻,灵光一闪便是站在蓬莱府这一头。 公输陌接着道:“苏公子既然有了这蓬莱至宝,又贵为掌座门徒,自然可顺理成章地接掌蓬莱府,公输家也会助苏公子一臂之力。” 他这么一说,惹得顾亭尘一阵戏谑:“倒是个会见风使舵的,面上年轻,心思却老。” 苏伯琼只心道,你这诡君又何尝不是如此。 顾亭尘又贴着他耳根子说:“你可要妨着这人,说不定他就是贪慕你的容姿,借此来朝你示好。” “可不是我将人想得心思恶毒,这些天桩桩件件的,你也亲眼看见了。” 苏伯琼跟着开口道:“那便多谢公输掌门。” 公输陌一绕口,身旁小弟子终于是心下松了口气,然而自家掌门的嘴却是不安生,又是接着一开口:“我听闻苏公子同那诡君……” “咳……” 公输家小弟子一口气又提了上来,恨不能亲手将掌门的嘴巴缝上。 倒是娑月少使经此一提点,又想到了什么,开口说:“确实有此传言,道是苏公子同诡域之主诡君有染,甚至有了其骨血。这仙门流言素来不是空穴来风,而蓬莱府掌座之位不可儿戏,不知苏公子对此如何辩驳?” 苏伯琼先是看过娑月,又是望过心知自己再度捅了篓子而开始抠着脑袋的公输陌,接着环视过一众弟子,忽抬手一指并未开过口的一位医修:“这流言是真是假,不如让这几位仙友来诊断一番。” 因苏伯琼一语,忽然被众人盯上的医修不禁踉跄几步,讨饶似的道:“我……我如何诊得……” 在苏伯琼目光注视之下,他忽而又神定,心念电转之间,已然摸清了现下情况:“我……能粗浅一断,信不信便是各位的事了。” 医修一弹指,一根恍若琴弦的东西便凭空而生,一头捻在他指尖,另一头绕上了苏伯琼手腕。 现下之景,令众人屏息静立,生怕一个错乱,令医修“误诊”,断送了苏伯琼的清白。 医修虽然头脑空白,不知从何下手,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是一股脑道:“苏公子灵脉中并无煞气,也无……怀胎之象。” 公输陌立刻补上一句:“那便是清白非常了,什么同诡君有染的全是子虚乌有之谈,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么一笑,原本因为天镜阙中人而挑起的紧张空气也忽然松了弦似的,陡然轻松了下来。 医修默默地收回了手中的诊线。 顾亭尘这时又道:“真是可惜,本君的骨血没了,这些人倒是高兴得很。” 苏伯琼念及此前种种,以及那曾在身体中待过的“孽障”,心中此时不再是愤恨,倒又淌过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落。 —— 天镜阙少使见今日之行不能有所获,此番再道多余之言只是惹祸上身,于是只说:“那便恭祝苏公子,接任蓬莱府掌座之位,扶仙门之道,护仙州太平。” 她这么一说,众蓬莱府弟子也都面浮喜色,三三两两齐声道:“恭贺苏师兄接掌掌座之位!” 娑月携天镜阙众人走下莲台,又朝苏伯琼一抬手。 苏伯琼带着“山河印”,走上了一方莲台,抬眼望着祈星阁之上所现的灯火,一时间竟是感慨万千。 从莲台之下走到莲台之上的这一步,竟是在生死之上走了一遭,也在荣辱之间水深火热,难以脱身。 他将新剑没入莲心半寸,又转身朝在场众人道:“我苏伯琼,为元决尊者座下弟子,今日接任蓬莱府掌座之位,必扶仙门之道,护仙州太平,不负师尊所托,不违天地本心。” 这番话一出,天边却闪过一阵闷雷,莲心闪过五彩绚烂之光,刺于此处的剑身之上也雕刻出了一道曲折符文。 “该唤一声苏掌座了……” 众门派纷纷上前道上一句,天镜阙中人也难敌大众之流,道上了一句“苏掌座”。 公输掌门公输陌排在后头,道上一声“苏掌座”之后,却是不带弟子转身就走,反倒是留在原地,只道:“我有一个问题。” 顾亭尘见公输陌此时迟疑,不禁嗤了一声:“登徒子。” 苏伯琼道:“分明你才……” 公输陌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问:“苏掌座说什么?” 察觉到自己不由朝顾亭尘开口,苏伯琼叹了口气,才向公输陌道:“没什么。公输掌门既然有所疑惑,但说无妨。” 公输陌说:“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听说诡阁阁主能助人成一心愿。” “苏公子既出入过诡域,不知此言是真是假?” -------------------- 修 第21章 掌座(二) 顾亭尘听到公输陌所问,险些要捧腹大笑,不禁道:“都说仙门修行之人无欲无求,不想还是有诸多心愿仰赖本君来实现。” 苏伯琼倒是不解:“公输掌门为何要问这个?” 公输陌眼下仍是有着几分迟疑,望着苏伯琼的目光似是又带上了几分祈求:“我只是单纯好奇……” 顾亭尘却不屑道:“分明就是自己有想成的愿望,非要这么七拐八绕,本君早已看穿了。” 苏伯琼按捺住将顾亭尘禁言的冲动,又对公输陌说:“诡阁阁主虽能助人成一心愿,但需得此人将身魂都交付诡阁,从此再无自由。” 第34章 公输陌脸上却无惊讶之色,倒是道:“原是如此,天下真是无便宜可占,多谢苏掌座赐教了。” 一旁公输家的小弟子扯了扯自家掌门的衣摆,公输陌才又道:“望来日向苏掌座讨教剑法。” 如是一说,他朝苏伯琼道了别。 “果真是登徒子。”顾亭尘身形未显,话却多了起来,“修行之途还没有起色,倒是盯上人来了。” 苏伯琼一面迈入祈星阁,一面实在忍不住道:“顾亭尘。” 顾亭尘听见他叫上这么一声,语间又是一丝调笑意味:“如何?” “别闹。” 苏伯琼心中一番话囫囵成了两个字。 顾亭尘平日显然不会听从苏伯琼之言安静下来,可越是临近祈星阁之顶,他越是觉得灵力有所逸散,嘴上又是数落了一阵公输陌这样那般的无礼,便真的不再开口说话。 苏伯琼走上元决所居之地,朝元决留下的金丹拜上一拜,才又离开祈星阁。 他心中怅然,甚至没听顾亭尘在此后叨叨了个什么,便乘剑来到了自己在蓬莱府的居所。 仙府中的弟子大多同居于各处府阁之中,唯有少数弟子有单独楼阁。 苏伯琼就是这少数弟子之一。 他多日未曾回来,楼阁中不见什么生气,好在有不少弟子轮番替他打扫,才免去了灰尘。 想不到此时回来,竟然是带着始作俑者重临此地。 顾亭尘此刻脱去了遁身之术,已显了身形,一来便坐上了软榻之上,道:“连酒都没有,你就是这样招待本君的?” “你不是客,而是仙州祸害,我为何要招待你?” 苏伯琼并不想理他,只盘坐在一旁,自行调息了一番。 · 又一睁开眼来,苏伯琼才发现顾亭尘也盘坐在了他跟前,一手撑着脑袋,见他不再闭眼,才开口道:“这蓬莱府中什么都没有,真不知你这大半辈子待在这里,有什么乐趣可言。” 苏伯琼只道:“我有无乐趣,又同你何干?” 顾亭尘听闻此言,虽是不恼,可不知是心中斗上了什么气来,又是伸手抬起他下颌:“本君说过,你已经成了本君的炉鼎,今时往后,再也不能同本君相离。” 苏伯琼已然认清这现实,此时顾亭尘这么一说,倒也不足以令他讶然。 “那又如何?”他反问道,“我之喜怒不过都是你的笑柄,又有何分别?” 顾亭尘听他这么说,倒是真来了气:“你当我是随便给心头血的人?” 苏伯琼别过眼去,不再看他。 顾亭尘又是轻挠他下巴,心下有了主意:“你既不给本君找酒,那本君便去自寻……” 苏伯琼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可又是一道呼吸之间,墨影便再度出现,拂过他二人身形,又是掀来一阵狂风。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苏伯琼再次脚踏实地,已身在仙州数百里之外的一处酒楼之前。 “你……” 顾亭尘竟将他带出了蓬莱府! “我什么?”顾亭尘嘴角噙着笑意,“本君今日助你接任掌座之位,不该讨口酒喝么?” “真是……” 苏伯琼不想再对顾亭尘说上什么,心觉朝这人说什么都是多此一举。 顾亭尘叫来两坛酒,替他倒上了一碗,道:“怎么?接任了蓬莱府高位,却是这般说不清话来了?” “你方才在众人跟前,倒是嘴利得很。” 顾亭尘将自己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又重新斟上了一碗,同苏伯琼跟前的碰上了一碰。 苏伯琼道:“你来此处,当真只是为了饮酒?” “此处热闹,我便喜欢。”顾亭尘晃着酒碗道,“你喜欢清静,可是看不惯外边的热闹?” 四处人影流动,仙州还是白昼,此处人间却是夜幕铺张,灯火漫漫。 苏伯琼眼观一番,又是落眼在顾亭尘身上:“并不是。” 他抬起跟前的酒碗,张口便饮下了半碗,不过几道呼吸之间,面上就已涨红,却也话多了起来:“我在清静里待惯了,鲜少……鲜少去外处,不习惯此地。” 顾亭尘一扬下巴,道:“此处人多,你大可看看,周围还有些什么。” 苏伯琼听他这么说,又是一抬眼,才发觉周围灯火烁烁之间,还有这无数黑气缠绕。 他揉了揉眼睛,恐自己是眼神出了什么毛病。 “看到了吗?”顾亭尘道,“你没有看错,此处人人皆心存恶念,虽不至于害命,却是人人相斗。” “人间是如此,可仙门呢?” “也不过如此。” 苏伯琼知道这一次占理的是顾亭尘,于是不欲与他争辩,便是抬起酒碗来,接着一饮而尽。 碗底一空,苏伯琼又自行斟上了半碗,却见顾亭尘搁下了酒碗,倒又盯起他看来。 苏伯琼被盯上片刻,有些不自在,反问顾亭尘:“怎么?” 顾亭尘道:“我在想恶煞现下落到血渊的哪一层了。” 不知顾亭尘此时为何又提到了血渊中的恶煞。 苏伯琼酒意上头,却是好笑起来:“分明是你亲自将恶煞扔入血渊之中,眼下想着它做甚?” 顾亭尘说:“恶煞在诡域之中待上了多年,有时却也需管教,上回偏是见到了一丝痴念就食了个干净,可是丢了诡阁的脸面。” 苏伯琼扑哧一笑:“诡阁……诡阁还要什么门面?” 第35章 顾亭尘见他状态不对劲,也是落下一声嗤笑,又伸手欲要夺去他手中酒碗。 苏伯琼察觉到有人朝手中之物使劲儿,于是攥得更紧,偏不让眼前的顾亭尘得逞。 顾亭尘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碗半,这便倒了,不过如此……” 苏伯琼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却隐隐有种未曾尝过的兴奋感,听到一个“倒”字,立马一精神起来:“何人会倒?胡言。” 顾亭尘起身将他一搂:“说的就是你。” 苏伯琼只觉得眼前晃过一阵影儿来,又是一片昏花,听到顾亭尘说话也觉忽远忽近。 他一把拽住顾亭尘的衣袖,道:“师尊走了,师兄也走了。今日所见天镜阙中人,当真是令人叹惋……” 顾亭尘心道:这人还真是一死脑筋,竟在这醉酒之时,还念着仙门当中的事,可是扫兴。 苏伯琼未听到任何回应的声音,眼中却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沁上了几分悲切:“但愿你不是那般……道貌岸然之人。” 顾亭尘听到此话,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来,于是道:“你不是一直说本君丧心病狂么?现下倒是道貌岸然了?” 苏伯琼的目光扫过顾亭尘,因为泛着水光,更显几分迷离之色:“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丧心病狂……” 顾亭尘此时扳正他下巴:“你这般前后不一,叫本君该如何看你呢?” 苏伯琼蒙着水雾的眼睛在此时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心底,而顾亭尘也悄然意识到他此时的目光是越过了自己,在看着其他什么人。 “你是在说谁?” 顾亭尘眼里容不下旁人靠近苏伯琼,更是耐不得苏伯琼将自己当做其他什么人。 苏伯琼意识不清明,抬眼看顾亭尘,却觉得此人五官模糊,真同以前什么人合在了一处,于是拍了拍顾亭尘的手道:“江兄,上次这般相饮,还是数年前的事了。” 原以为这人从来不喝半口酒,没成想这苏伯琼还同什么“江兄”有过饮酒的前尘。 顾亭尘反握住他手,依着苏伯琼的话道:“噢?那苏兄的酒量可是好了些许,原先也是这么一碗半?” “一碗半”苏伯琼虽倒在顾亭尘的怀中,目光却落在跟前的空碗上,一时间心下一阵不舒坦,眼中水雾竟真的凝结为了水珠,啪嗒一落,落在了顾亭尘的手上。 顾亭尘倒是觉得奇了,苏伯琼先前分明如何难以忍耐之时都不会落下任何一滴泪珠,现下竟是因为这一碗半的烈酒,淌下了两行清泪来。 “这江兄是谁?” 这么一问,苏伯琼却是不答,一垂眼,竟是睡着了过去,眼睫之上还挂着泪珠。 —— 察觉到有一阵湿寒逼近之时,苏伯琼才又醒转过来,发觉自己躺在软榻之上,外衫挂在一侧,顾亭尘手中把玩着一股黑焰,不知是在一旁坐了多久。 他这是……又回蓬莱府了。 回到自己自小待惯的地方,自然会令人舒心几分。 顾亭尘道:“早料想到你不胜酒力,却没想到真是一碗半便醉倒,还窝在本君怀中泣不成声。” 苏伯琼一指轻沾脸颊,仔细回想着数个时辰之前酒楼中自己说了些什么,现下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若是落下泪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什么泣不成声,定是顾亭尘在胡诌。 “顾亭尘。”苏伯琼又是一唤,“眼下我身上可还有煞气?” 他只回想到顾亭尘提及恶煞符的那一瞬,便又问道。 顾亭尘看着他道:“眼下?眼下是没有了。” 苏伯琼暗自松了口气,听得楼阁之外一阵风声,知是有什么人来了。 他着上外衣,到楼阁门扉之处,却见两名蓬莱府弟子匆匆朝前:“掌座,天镜阙中人有访。” 只见一紫衣之人走上前来,朝苏伯琼行了一礼:“天镜阙,江亦轩。” 顾亭尘听到一个“江”字,眉间顿时闪过阴鸷之色。 -------------------- (捉虫) 且看诡君大战新情敌。 第22章 射影(一) 与顾亭尘恰是相反,苏伯琼在看到江亦轩的这一刻,眉眼却是舒展开来,连迈出的步子都显得轻快:“江兄,你怎么来此了?” “失礼了,天地广大,江兄来去自如,身至蓬莱,也是蓬莱之幸。” 苏伯琼这般一说,顾亭尘打量江亦轩的目光便更多了分冷冽。 “苏兄……不,苏掌座客气了。”江亦轩道,“苏掌座身陷诡域多时,我等没能帮上什么,本就心怀愧疚,而今掌座逢乱却能安然归来,承这蓬莱,我自当前来祝贺。” 使了遁身之术的顾亭尘嗤笑道:“道貌岸然。” 苏伯琼只当他不存在,对江亦轩道:“江兄才是客气,近来蓬莱多生变故,往后还有劳江兄助一臂之力。” 江亦轩摇了摇头:“江某力量微薄,谈不上什么一臂之力,今日前来,是想向掌座道明天镜阙中人拿出假山河印一事的缘由。” 江亦轩说得恳切,苏伯琼自然不好打断,于是道:“江兄请讲。” 此刻连顾亭尘也难得安静了下来,想听听江亦轩究竟会作何解释。 “苏掌座也知道元决尊者意外受天煞所袭,不幸身故。山河印的方位便也成了一个谜团。” “我十分担心其落入歹人之手,现下也只能用一个假物来引出真正之物。确实冒险,也实在惭愧,却是无奈之举。” 第36章 “我今日来此,便是向苏掌座道歉。” 江亦轩又一拱手。 “我思量一阵,也知天镜阙有自己的考量。”苏伯琼道,“只是天镜阙平日重修习,怕是不要牵涉这些事更好。” 江亦轩道:“苏兄说得是。” “这天煞出世,我一己之力难以平复,若江兄知其动静一二,还望知会一二。” 江亦轩点点头:“自当效劳。” —— 江亦轩一走,顾亭尘便冷笑了一声:“你同他关系很好?” “早年旧识而已。”苏伯琼这么一说,又反应过来何须向顾亭尘交代,“我与他如何,对你又未有影响。” “这出戏倒是唱得妙。”顾亭尘甚至自顾自鼓上了几掌,“拿女修做阵前箭,自己在此时才出现做和事佬。” 苏伯琼不语,下巴却突然由顾亭尘挑了起来。 顾亭尘贴着他耳道:“你不告诉我你同他有何前尘旧事,那我便剥下他皮.肉,抽筋伐髓,令他成为冤魂。” “这世上唯有鬼魂最好问话。” “你……” 苏伯琼咬了咬牙,实在不想再理会顾亭尘。 那一声声江兄像是嗡嗡贴耳的蚊蝇一样令诡君感到烦躁,偏偏苏伯琼对着人却是神情温柔,态度随和。 实在令人来气。 “能同你把酒言欢的人,仅是关系很好?本君很难相信。”顾亭尘一笑,“你心疼他,不肯让他成为鬼魂,那本君便换个法子。” 苏伯琼还未有回应,顾亭尘却一把揽住了他。他整个人一个趔趄,竟然扑上了衣冠镜前的桌台。 顾亭尘的声音自高处掠下:“本君换个法子让你张口。” · 空气里仿佛又黏腻起本该消散的酒香,随水.声荡漾弥散得更加沁人心脾。 只要苏伯琼稍一抬眼,自己脸上不堪的神情便一览无余。 往日……往日每一次,都是如此么? 一想到这里,苏伯琼就咬紧了牙关,连带着身下也绷紧了几分,令顾亭尘的声音更添几分低沉蛊惑:“在此时反倒是害羞了?” “再抬起眼看看。”顾亭尘道,“看看你是怎么沉沦于本君的。” 苏伯琼不愿再多看一眼,下巴便又由顾亭尘掰了过来。镜中他们两人的神情都不见得有多好,可顾亭尘始终胜券在握的模样。 这真是让人……有些不忿。 苏伯琼心中这般想,报复性地一垂头,在顾亭尘钳住自己的手掌上狠狠咬上了一口。 顾亭尘虽吃痛,却是由着他咬上了一阵。 等到苏伯琼松了口,顾亭尘的虎口处已是一片狼藉的血迹。 苏伯琼胸口起伏,不禁咳嗽了几声,一抬眼见顾亭尘笑容微敛,却不见得生气。 “身为本君的炉鼎,却是如此爱咬人……可如何是好?”顾亭尘一手抚上苏伯琼的脸,又将虎口卡回他口中,“这血……本君赠你。” 苏伯琼喉结滚动,已是咽下了一口腥。 等至流泻下一地狼藉,顾亭尘哈哈大笑了几声。 —— 翌日晨醒,苏伯琼已闻不见弥散在空气里的味道,衣衫已是另外一身,不知是何时换的。 顾亭尘着蓬莱弟子衣着,正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苏伯琼过上些时候,才忆及夜晚江亦轩走后的事,不禁面上浮红,也不再看顾亭尘:“寻天煞。” 他掠下这三字,便要朝外走,却发现顾亭尘不拦,也什么都不说,倒是心下奇怪起来,折身道:“你留在此处?” 顾亭尘斟了杯茶水,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饮下一口,才回道:“怎的?你希望我同你一道?” 又来了。 苏伯琼心里犯嘀咕,又道:“你此番出来,不就是为了天煞么?” 顾亭尘道:“噢?这事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你若没有所求,自然不会离开在自己掌控之下的诡域。”苏伯琼忽地一笑,“不为了从天煞身上所得,难不成当真助我登上掌座之位?” 他这么一问,顾亭尘终是起了身:“若真的是呢?” “那便不是你了。”苏伯琼道,“诡君不会做这样的事。” “诡君不会,不过顾亭尘也许会。”顾亭尘道,“这世上万千事,哪有不可能的。” 苏伯琼心下思忖片刻,恶兽由人刻意引出,释出的天煞恐怕也不是普通煞气那么简单。 而顾亭尘看起来虽不知天煞背后究竟有着什么,但一定有所笃定,不然不会心甘从诡域离开这般久。 “走了。” 苏伯琼撩下两字,便也不管顾亭尘究竟跟不跟上来,径直走出了楼阁。 —— 阁外传铃作响,便是有弟子传信:“蓬莱外岛有弟子传,临近蓬莱的亭原山下沧河之中,有骇人煞气,搅扰得民生不安,特向蓬莱求助。” 能称之上骇人的,必然不俗,苏伯琼也不多耽搁,便扬剑而起,忽又被顾亭尘扼住了手腕。 “做什么?” 苏伯琼转眸回望,却见顾亭尘目光灼灼,乍一看像是十足认真地在望着他,另他有一瞬失神。 “我想同苏掌座打个赌。”顾亭尘道,“可好?” 苏伯琼知道顾亭尘心里不会揣什么好心思,但既然要赌,便是不会轻易收回,又问道:“赌什么?” 顾亭尘道:“赌你那江兄,究竟是善是恶。” 第37章 “若是他同天煞现世,同你那师尊仙逝毫无关联,便是我输。”顾亭尘勾唇一笑,“反之,便是我赢。” “我若是赢了,你便……” 顾亭尘说到这里倒是顿住了。 苏伯琼又问:“便什么?” 眼前的诡君目光在他身上搜刮一阵,一时像是找不到什么可以索取的,于是沉默。 “还没想到什么,往后想到了便说。” “这样说来,你倒是很有把握。” 顾亭尘虽然随心所欲,经常想一出是一出,然而在重要之事上绝不含糊。 跟着诡君混迹良久,倒也不会在乎什么赌约之害,他只在乎眼下天煞之所在,他师尊究竟为谁所害,以及真正的山河印究竟藏在何处。 等到达亭原山界沧河边上,苏伯琼又瞥见了江亦轩的踪影。 “苏掌座。”江亦轩款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众蓬莱弟子,“方才传信过去,却久未回应,现下见你安然,可是甚好。” 江亦轩一手抚上苏伯琼衣袖,眼神甚是关切。 毫无意外,顾亭尘在旁冷笑了一声。 “这是你哪位师弟?瞧着有些面生。” 江亦轩目光一转,望向了顾亭尘。 顾亭尘特意隐了身形,没成想这江亦轩却能看见他。不过依他的性子,就算被看见了也无所畏惧,只将双手负在身后,状似一副无知模样:“师尊,这位是谁?瞧着有些面生,可否向徒儿引荐引荐?” 苏伯琼一时没想到他会来这出,极想掐出一诀先让人闭嘴。 “原来是苏掌座的徒弟。”江亦轩又一拢袖,“天镜阙,江亦轩。” 见江亦轩接纳得如此之快,其余蓬莱弟子虽是有些惊诧,却也不敢吱声,苏伯琼便也跟着演了下去:“蓬莱,苏尘。徒儿不得失礼,叫仙长。” 顾亭尘忽地一字一顿叫:“仙长好。” 苏伯琼折回话头:“原是江兄探得了此处煞气,不知是用了何等灵器?” 江亦轩不会无缘无故看见顾亭尘,而他又是向蓬莱散出了此处消息之人,必然是有灵器加持,可探得世间煞气。 而顾亭尘本身就是行走的巨煞,就算身上气息敛住,但遁身之术恐因此灵器,被轻易勘破了。 果不其然,江亦轩回道:“倒也不是什么珍奇,是根灵杖。” 他双指掐诀,探向远处,只见一缕青光溢出,渐凝为发簪模样,然而其下却有黑雾时隐时现。 “原是青龙杖,江兄真是过谦了。” 青龙杖乃是上等灵器,也只比山河印次上一等。 恰在此时,河中一道蜿蜒的黑影掠过,似是沉潜的巨龙,眨眼间便抬首冲出了河面。 -------------------- 晚九更新。[比心] 第23章 射影(二) 河中巨影燥乱,极快冲出了河面,苏伯琼眼前闪过一道影子,正是墨影自他袖中跃出,挡下了一击。 不过这河中长影却没有轻易善罢甘休,此遭过去却骤然伸长了数倍,片刻间便绕上了几圈,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苏伯琼立斩一剑,长影便被辟出一道,然而周遭煞气浓重,仿若游散之恶灵四处飘浮,稍有不慎便会被其附着上身,导致他一时无法迈出这辟出的出口。 况且—— 顾亭尘这厮,此时是真收敛了不少,却又收敛过了头,全朝他身后躲,逼至不可避之时,才堪堪出上半剑。 他一时要想着破开出口,一时还要提防着身后之人,另外还得护着自家弟子,一心三用,实在困难。 “此时藏着做什么?”苏伯琼瞥过一眼,“你不是也想寻到天煞吗?” “是,不过也没你那么着急。”顾亭尘道,“你求我,我就出手。” 又来了…… 苏伯琼面色微冷:“你若也想死在此处,大可不出手。” 顾亭尘淡笑一声,瞥了眼不远处正在苦战的江亦轩:“你都让我随你姓了,那你便告诉他我究竟是谁。” 苏伯琼怒视:“你……” 顾亭尘不痛不痒:“不过天镜阙中人岂非常人,说不准已经猜到了。” “不如你便坦白,说身心都已交付本君,也是本君之炉鼎,还同本君有过……” “住口。” 苏伯琼一怒,剑意便凛然了几分,随后一剑落下,巨影顷刻间竟然散去了一半。 顾亭尘险些拍掌:“好厉害啊。” 苏伯琼知道自己一剑还不至此,许是顾亭尘终于搭上了一把手,又同墨影合力,才有此效。 长影掠空,又归于河中,不过不待众人歇下一口气,那河面中却又起波澜,不过片刻之间就扬出数道长刺般的事物。 苏伯琼还未避身,却是被顾亭尘搂在了怀中,余光中危影一过,连顾亭尘都不禁闷哼了一声。 这河中的东西层出不穷,顾亭尘搂着他避过数步,身上不禁挂上了数道伤痕。 墨影在此刻幻作大鹏,将那河中捣乱之物一一踢去,苏伯琼从顾亭尘怀中脱身,又持剑而出,银光掠过,剑影层叠,同江亦轩合力,河中怪异尽数扫荡。 “咳,苏掌座好剑法,这河中之物不好对付,平日该是藏于河中的影妖,今日怕是因为天煞之气,尤其不安。”江亦轩拭去唇角血渍,“若不尽快去除天煞,往后怕是会带来更大的祸端。” 苏伯琼赞同江亦轩之言:“江兄说得极是,不知江兄眼下如何了?” 第38章 江亦轩面色发白,许是被方才动荡之气所袭,震及经脉。 “我无碍,只是这天煞之事容不得耽搁,苏掌座不用虑及我。” 苏伯琼不便多言,望了眼河面。 此时沧河已归平静,河面仅有他同江亦轩的倒影。 方才一番乱象,甚是像场大梦。 苏伯琼折过身子,朝不远处的顾亭尘迈去,走至跟前,见顾亭尘面色不比江亦轩好到哪里去,便伸出了一手:“可还好?” 顾亭尘面上不带笑,眼中似沉入黑潭,苏伯琼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可说不上来是什么。 “这里没有天煞。”顾亭尘开口道,“那河中的影妖就是射影,若是沾上其吞吐的毒液,便会生不如死。” “不过天煞必然行经此地,不然不会引得此地动乱。” 苏伯琼点了点头。 —— 沧河之中没有天煞,但却受天煞影响,苏伯琼在此处设下了一阵,便回了蓬莱。 顾亭尘一路上无话,不知是因为江亦轩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实在是安分得有些反常。 等到江亦轩辞别,苏伯琼才仔细打量起顾亭尘,发觉这人面容苍白得紧,甚至额间冒出了冷汗。 “你这是……”苏伯琼探出手去,“我看看。” 其实他说出此话已然后悔,想到必然免不了顾亭尘的一番奚落嘲讽。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顾亭尘反手一掌,竟是将他的手拍远了,语带不耐:“别碰我。” 苏伯琼一时惊讶,不过念及顾亭尘喜怒无常,不知怎的又气上了头,想到诡君之血有奇效,自身愈合之力又是无需扰心,于是道:“不碰便不碰。” 说罢便转过身去,却又被顾亭尘一把拉住。 苏伯琼掠下一眼,见顾亭尘眼中幽深,瞧着不怎么好。 顾亭尘道:“你口口声声念及的都是那个天镜阙江亦轩,也只在乎他受没受伤,怎么?本君替你挡下这射影,便是贱命一条?多问一声都不行?” 苏伯琼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便道:“是你让我别碰。” 比起某人常常强势出手,他可是好太多了。 顾亭尘没再开口,却是有些痛苦似的闭了闭眼,含糊了一句:“好痛……” 苏伯琼垂眼望着他颤动的睫毛,脑中只想着,万不可对诡君生出任何怜悯之心。 他只是将他视作玩物和炉鼎,才会在方才那般情形中护着他。 不知怎的,想到此处,他竟然觉得心中酸楚。 一时晃神,苏伯琼只觉得虎口一吃痛,顾亭尘竟忽然垂头咬上了他一口! 实在可恨! 苏伯琼收回手,虎口泛疼,齿痕也明显得很。 真是一报还一报,一咬还一咬。 顾亭尘却仍在置气:“你既然念叨你的江兄,那便找他去,何必同我多费唇舌?” “你又在生什么气?” “无理。” 先前是无耻,此遭是无耻。 无理又无耻,当真是诡君。 苏伯琼觉得方才泛过的酸楚,实在可笑。 扬袖而去,苏伯琼很快来到了议事的蓬莱阁。 这里原是他师尊元决尊者主持蓬莱事务之地,多日以来成了尊者养病之地,如此尊者已去,常人不敢踏临,倒显得有几分冷清。 而尊者一去,山河印之所在,便更是神秘。 苏伯琼将弟子送去的案卷都腾挪到了蓬莱阁中,一一批阅起来。 从仙门清谈之事到蓬莱近日是否纳新弟子,又该采取何种方式考核,阁中事务积压良多,苏伯琼览去,不知不觉便过了三个时辰。 天色骤暗,又是一团鬼鬼祟祟的身影飘过了窗棂。 苏伯琼道:“进来。” 化为少年之态的墨影利落翻身而入,朝苏伯琼道:“苏掌座。” “什么事?” 苏伯琼抬眼,见墨影不再是黑糊糊的一道人影,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人形,英眉深目,倒是个笔挺的少年郎,同其声音相合。 “没什么事。”墨影老老实实回答,“主君近日也不同我聊天,太无聊了。而且主君睡下了。” “那你不应该留候在原处?”苏伯琼纳闷,“他今日受了伤,状态不大好,你不怕什么妖魔鬼怪轻易将他食了去?” 墨影回答:“主君叫我滚出去。” 苏伯琼执笔的手一顿,生生忍住才没笑出来。 “主君不是因为受伤,而是每年都有那么几天。”墨影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噢,想来就是最近几日。” “每年这么几日,主君便会一个人躲在诡阁之下,谁也不见,不吃不喝,不知道在做什么。” “睡着的这些年不大清楚,从前多年倒都是如此。” 苏伯琼将案卷合上,专心致志听墨影说了起来。 墨影又接着道:“阁中大巫是个口风紧的,问急了还是说不知道,黑鸟白鸟……啊不,左右副使嘛,整日也在乱猜,不知背后缘故。” “最后在诡域中兜上一圈,可靠些的,也只说大抵同主君的母亲有关。” 诡域之主也是有母亲的? 苏伯琼心中疑惑,墨影也见了出来,于是道:“虽是诡君,当然也是有其身生父母的,只不过已是逝去多年了。” “我曾同十三君叱咤多年,才将诡域开拓为眼下模样。”墨影回忆起来,“这么一想,倒有些怀念十三君那时候了。” 第39章 “十三君?” 诡君迭代或是前几任诡君身上谜团甚多,“十三君”这个名字,隐约似曾听过。 “十三君,也就是主君的母亲。”墨影忽然叹了口气,“可惜诞下主君之后便灵力日渐衰微,最终还是落入血渊,亡故了。” “原来如此。”苏伯琼听着他讲,“你同我说这么多,不怕你们主君降罚?” “这些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吧?”墨影挠挠脑袋,“况且……” “主君那性子,就是想让你知道他近日不适,又不好意思说。” “他不说,我便替他说。” “若真要降罚,苏掌座也替我说几句好话才是。” 苏伯琼淡笑:“我不过是受诡君挟持之人,何谈说好话?” 墨影摇了摇脑袋:“谁说苏掌座是什么受挟持之人?主君现下眼中望着的就是你而已。” “咱们主君虽是脾性差了些,可总归生得还是不错的,可是承了十三君的气度。”墨影眼中甚是崇拜,“说到十三君的气度……” 苏伯琼听墨影敞开了话匣子,谈起了有关十三君的琐事,而这十三君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按理更是特别,可人间修界,并未有其画像,也是奇怪。 墨影说得酣畅淋漓,最后趴在苏伯琼案头,像是在求着他:“其实我们主君也是个可怜人,苏掌座今日忙完了,还是去看他一眼吧。” “你去看主君一眼,他必然是欢喜的。” -------------------- 第24章 宗师林(一) 苏伯琼倒也无需特意去看,他是要回自己的府阁休息的,而顾亭尘也赖在此处,抬头不见低头见。 眼下诡君撑着脑袋躺在床榻之上,偏是衣衫不整,露出一截染血的肩头。 苏伯琼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偏也不提那肩头伤痕,只冷脸说起正事:“天煞所扰不轻,但既然经过沧河,便也可能再度出现,届时便是彻底去除的时机。” 不知何时,他已经习惯将猜想抛出,等着顾亭尘应答。 不过此时的顾亭尘显然还未停止置气:“苏掌座,我好痛。” “诡君。”苏伯琼沉声一唤,“诡君修为高深,愈合之力岂非凡夫俗子可比,倒也不必如此装模作样。” 顾亭尘将他言语细细品味一番:“装模作样……” 苏伯琼本在端坐,现下却又由那无形之力相引,一把被顾亭尘搂在了怀中。 他脖间掠过了诡君的鼻息,半晌才闻其言:“说到装模作样,你们这些正道,可比我擅长多了。” “不过你们不是最讲求知恩图报么?”顾亭尘道,“本君救了你,你该如何报答本君?” 苏伯琼道:“我身无奇物,你还有什么要求的?” “你的诚心。”顾亭尘在他耳边呢喃,“永远忠诚于本君,不背叛本君……” 苏伯琼不再开口,倒是忽然俯身,对着血痕缓慢舔舐,将其清了去。 顾亭尘呼吸微急,但也不阻其行径,想必是乐在其中。 既有炉鼎之约,他同诡君之间是如何都难以“分开”的。 而早先因为诡阁之禁术,他身魂之属,也被印上了尘门诡域的名字。 而在此刻,他想到了先前顾亭尘在他身上刻下的字纹,一时间心中除却羞愧,还有别的什么…… “在想什么?” 苏伯琼抬眼,顾亭尘摩挲着他的下颌,望着他的眼睛问。 苏伯琼不回答,目光也略微偏移,不过顾亭尘却像是忽地心情极妙,道:“不想说便算了,反正本君知道,定是同本君有关。” 顾亭尘这么一说,苏伯琼耳垂微烧,许是红了个通透。 不过伴随而来的是奇怪的酥痒感,不过眨眼间便侵袭肤表,闹出了他眉心的褶皱。 “这又是怎么了?”顾亭尘握过他的手,神色一变,“你……” 苏伯琼觉得浑身上下痒得过分,像是有无数虫蚁袭身,但眼前无缘无故,又何来虫蚁? 他又一抬眼,余下的气力狠狠盯着顾亭尘。 “瞪着本君做什么?当是本君的诡计?”顾亭尘落下一声冷哼,“我可没那么无聊……” “这射影也是狡猾,此时还能散出余力,倒是我疏忽了……” 苏伯琼逐渐听不见顾亭尘的念叨,意识里只剩下了同这莫名其妙之感的抗争,不多时他觉得浑身被放平,然而身上冷热交加,怪是难受。 —— 清醒之时,苏伯琼觉得浑身略沉,只觉昨夜半梦半醒之间,身上由人轻重交替地打过了圈,那酥痒感才逐渐消失,换得半夜安宁。 “顾亭尘。” 口中念叨过这名字,苏伯琼起身,屋舍之内却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顾亭尘?” 又抬声问了一遍,仍是无人回应,苏伯琼极快地在楼阁间搜寻了一番,才确认顾亭尘确实身不在此。 他一回头,门栏传来一阵清风,原是以为诡君会在眨眼间出现,然而出现的却是墨影。 “苏掌座一觉可好?”墨影问道,“我倒是睡过了头……” “顾亭尘去哪儿了?” 苏伯琼一问,墨影又挠挠头:“我以为主君在这儿才来的,因为此处……” 他跟着嗅了嗅鼻子,道:“此处主君的气味最重。” “咳。”苏伯琼立即干咳了一声,“他不在此。” 第40章 “那主君想必是想藏匿行踪了。”墨影摸摸鼻头,“他不想被找到的时候,谁也找不着,定是有自己的安排。” 苏伯琼这遭懂了,顾亭尘忽然消了行踪,定然是有自己单独想去的地方,或者是得到了天煞之线索,却并不想告知他。 倒也符合诡君的调性,不足为奇。 能确认的是,顾亭尘并未让墨影随行,反倒是让此下属留守蓬莱,证明蓬莱于他而言还有些用处,至少近日他不会对蓬莱出手。 心下了然,苏伯琼便暂离了蓬莱仙府,再次抵达了亭原山边界之处,墨影紧随其后。 蓬莱弟子刚换了一批镇守沧河之阵,数个时辰过去,未见什么异动。 苏伯琼亲自盯守了一会儿,才又折返蓬莱,半途却碰上弟子急急御剑前来,差点儿同他撞了个满怀。 “掌……掌座!” 报信的弟子又是惊慌,又是激动。 一双眼睛仿佛看见了救星似的盯着苏伯琼,弟子接着开口道:“掌座,失礼了。我方从仙府赶来,正是要寻掌座。” 苏伯琼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他眼皮一跳,原以为是顾亭尘趁他小离,对蓬莱有所动作,不想弟子却道:“是宗师林那里,那里有了天煞!” 苏伯琼心中一紧。 天煞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可谁也想不到,竟会出现在蓬莱的宗师林。 —— 宗师林是历代大宗师沉眠之所,此时却冒出了冲天煞气。 此林非竹林,而是在蓬莱隐秘之处的一片碑林。 石碑大多为剑态,象征宗师执剑一生,以剑正名,抱剑入眠。 此时不少弟子都立在碑林外围,虚虚搭起了一个大阵,但众弟子修为有高有低,一时又难以同心协力,加之阵法本身复杂,便是漏洞百出,而煞气飞横,不管得人多势众,只东窜西奔,不过眨眼间就掠倒了一干蓬莱弟子。 苏伯琼亲至此地,道:“都避开。” 众弟子互相搀扶,顿时避开了数丈之远。 那煞气袭人一阵,又窜入了碑林之中,苏伯琼身入碑林之中,眨眼间已至中心之地。 此处剑碑最为密集,而那煞气也正是笼于此地,散出冲天之力,在苏伯琼靠近之时,便又飞速一躲,奔到了远处。 如此追逐一阵,天煞便会再次冲出碑林伤及弟子,还扫了先辈颜面。 苏伯琼唤了一声:“墨影。” 墨影随即冒出身影,说:“谨遵苏掌座号令。” 苏伯琼道:“封住此天煞所有出路,可能做到?” 墨影迟疑了半瞬:“能是能,但若如此,我便不能给此煞气致命一击了。” “要是恶煞在就好了,一口吞了便是……” 墨影念叨了一阵,苏伯琼于是道:“我来出剑,你先封住它的退路。” 天煞四处游移,似是在兜着他转圈,也像是在自寻他物。 可这宗师林之中,又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住天煞? 苏伯琼无暇他想,只想尽快制住这煞气。 若除却徐青氿,也有不少人想引出天煞,那其中必然还有什么秘辛。 墨影动作利落,很快便散成了数道影子,凝成的形态像是道道锁链,散得远了,便成了一张巨网,将天煞奔逃的所有方向兜头一罩。 罩住了天煞,也罩住了苏伯琼。 苏伯琼避开冲面的煞气,接着手挽剑花,又极快地斜切出一剑,眨眼间身形一掠,已然掠出九重影,剑花更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出了磅礴之力,最后对着天煞煞气最浓重之处狠狠一击! 顷刻间煞气由巨网紧紧箍住,又很快溢散,苏伯琼又唤了一声:“墨影!” 墨影迅疾地变化着形态,一会儿是锁链,一会儿又是巨网。 苏伯琼出剑极快,碑林之中剑光烁烁,仿佛此人已经幻出了千重身,每一道身影都在同天煞分化出的一股煞气作斗争。 而守在宗师林外围的弟子结好了阵,封锁住了天煞四散之途,也掐出了数诀,灭去了其散出的数道煞气。 苏伯琼同天煞之力恶斗了近半个时辰,眼前已飘过血雾,但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注意到了天煞分化出的有股煞气同其余的均不同,中间有金光闪烁,定然是有什么奇物藏纳其间。 而那也许就是天煞出现的关键。 苏伯琼越是靠近那金光,就越是觉得呼吸滞闷,连同剑招也像是被无形之力生生扼住—— 但这股阻挠的力量并非是顾亭尘的。 苏伯琼穿过煞气重重,金光就近在眼前…… 可是就在他出剑前一刻,那天煞之中的金光忽地一闪,先是匿了踪迹,紧接着天煞之力陡然膨胀,似是蓄力良久,此刻迎来了爆发。 墨影在这一刻撑至极限,迅速收回了以身形布下的巨网,而苏伯琼轻跃出半丈,仍是无奈被一记煞气掠过四肢百骸,只觉得天旋地转了些许,连鼻腔都涌动起一股燥热的血腥味。 “墨影……” 苏伯琼再次唤道,只得见碑林之中,两股黑影在无尽缠斗,其中一方渐落颓势,但四周忽又生出屏障,将其护在其间,抵住了天煞之扰。 “墨……” 偏在无力撑扶之时,一双手自身后托住了他。 “嘘。” 熟悉的灼热呼吸喷在耳边,苏伯琼蹙了下眉头,心中微微一动。 第41章 “别叫墨影了,他也伤得不轻。” 下巴传来了更为熟悉的力道:“什么时候才记得叫本君?” 苏伯琼微微喘.息,并未回答。 “下一次……” “算了,此种情形,绝不会有第二次。” -------------------- 第25章 宗师林(二) 忽然又出现的顾亭尘嗤笑一声,苏伯琼觉得眼前视线又一晃荡,由顾亭尘引着,自凌空踏步而下,四周煞气也跟着避退三丈,接着彻底消散。 “本君不过来迟了半步,便成了如此。”顾亭尘道,“真是半步都离不得本君。” 苏伯琼全然听不清顾亭尘在说什么,耳中阵阵嗡鸣而过,忍不住垂首,若是外人观去,极像是自行靠在了顾亭尘怀中,只因手中还握有一把长剑,显得二人相拥得不大温情。 顾亭尘轻抬苏伯琼下颌,问:“这般难受?” 苏伯琼略微抬首,纤长白皙的脖颈又多露了几分,长睫因为这一动作而微微颤动,随后其上凝出水珠,接着在又一颤中落了下来,滑入了诡君的衣襟当中。 “难受……” 实在惹人爱怜。 顾亭尘心念一动,指节轻刮过苏伯琼脸侧,动作难得温柔:“你同那江兄畅饮之时,也这般娇嗔么?” “唔……” 苏伯琼口中含糊一阵,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罢了。” 顾亭尘拂过苏伯琼衣摆,将人打横抱起,不过眨眼间就越过了煞气消散后的几重迷障。 苏伯琼觉得有股力量贯入体内,令五脏六腑的震荡略微减轻,喉间虽仍有血腥,但不至于闹得天旋地转,余光还瞥得见一闪而过的金光,不由来了几分精神,拽上顾亭尘的衣襟:“金……那煞气中……” “知道。”顾亭尘虽也皱起了眉头,但并非不耐,“本君在找。” 顾亭尘语罢,只见得碑林之中扬起一阵巨风,顷刻间沙尘四起,不多时中间竟生出了阴湿之气,黑物袭来,而那金光竟坠入了一片黑压压之中。 苏伯琼识得,这一群东西是暗蝠,按理说也是诡域那种地方才会滋养出的玩意儿,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蓬莱如此特别的地方。 顾亭尘仍是搂着他,衣袍翻飞,不过眨眼间,黑焰灼过惊飞的暗蝠,辟出了一条道来。 苏伯琼只觉得煞气环绕,一时竟分不清是顾亭尘身上还是天煞残余所携,身体不停下坠,但未有一丝一毫的煞气欺身。 —— 不知何时顾亭尘止了步子,苏伯琼也并未感觉大风拂面,迷糊之间先是眉心一凉,又是一股灵力入体,将经脉中的混乱抚平了些,接着唇瓣贴上了一阵温软,是顾亭尘将自己的一只手递了上来。 这世上本就无人能真正伤到诡君,而诡君自愈之力又是深不可测。 先前被狠咬过的虎口已然不见任何伤痕。 顾亭尘凑近道:“咬出血来,饮下去,便会好受些。” 苏伯琼舌尖一动,并未下口,落下一阵温润,挠得顾亭尘手上有点儿痒。 接着苏伯琼松开嘴唇,抬起头来:“你不必如此……” 这时他觉得灵力不稳,连带着看着眼前的顾亭尘也是一阵恍惚。 他同诡君这般,究竟算得什么呢…… 像是越来越离不开彼此似的。 真是乱极了。 苏伯琼这般想着,于虚弱之时无奈一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笑是为何。 可偏笑了出来,便是无论如何都收不回的,而顾亭尘就是喜欢逮住他身上细微的变化,欣赏着他眉宇间的变化,定然觉得有趣又可笑。 “不过是碰上了天煞,能闹得现今蓬莱掌座痴傻一番?”顾亭尘果然也笑了,却像是被气笑了,“这东西我迟早……” 他一时住口,不是因为自行顿住,而是苏伯琼贴了上来。 这一吻淡得很,又收得快,极是蜻蜓点水,却令顾亭尘心弦一动,抬起一手咬破了虎口,浓血流散,又被诡君含吮于口中。 一吻很快又续上,添上了浓稠的血腥味,起初是顾亭尘一下接一下在灌着,而后是苏伯琼在进一步索取。 不知过了多久,血腥也绕出了几分甜香,苏伯琼尝着诱人的余味,困极了,于是闭上了眼。 —— “徒儿自知如今修为还不能承此浮玉。”年少的苏伯琼将浮玉收下,抬眼看着元决尊者,“承蒙师尊厚望。” 元决颔首:“你道心坚固,修为在同辈当中又是佼佼,浮玉传入你手,合情合理。” “况且,浮玉本应传于择定之人,它既选择了你,你便是其主。” 苏伯琼听闻师尊这般言语,心下也甚是好奇。 浮玉上任之主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宗师,在宗师仙逝之后由掌座暂藏,而今却又由师尊传入他手,不知其中又有何因缘际会。 “师尊,浮玉为何会择定我?” 年少总归疑惑,又要率真些许,苏伯琼便出此一问。。 元决只道:“因果相扣,灵器择人。” 如此囫囵,苏伯琼只当师尊也不晓得,便也不再多问。 · 元决的身影消失之后,苏伯琼便醒了过来,神思回笼,只见顾亭尘坐在一旁,一侧臂弯微曲,搭在屈起的一腿上,状似沉思,听闻动静,眼神便转了过来:“醒了?” 第42章 苏伯琼起身:“嗯。” 他记得唇间血气,还有…… 来来回回分不清的亲吻。 “在想什么?”顾亭尘也起身,一手拍过衣摆,“又是折腾本君好几日,现在可清醒了?” 苏伯琼干咳一声,反问:“好几日?” “不错,好几日。”顾亭尘道,“四日有余。” 苏伯琼朝四周一瞥,此处不过是处普通山洞,顾亭尘为何不走?那带着金光的煞气又奔向了何处? “你在想为何不速速离去?”顾亭尘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本君脑子尚还清醒,觉得还应留在此地。” 苏伯琼一面听着顾亭尘说,一面走到了山洞口:“有结界。” 估计是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了,不然顾亭尘不会同他一道,在此处耽搁甚久。 他这么一走动,觉得脖颈连着肩头一疼,轻轻一抚,发觉已然缠上了一层纱布,边侧还打上了一个结。 身后又是一阵呼吸欺近,是顾亭尘走来,抬起手来捏住了他的手道:“别乱动。” 苏伯琼手一松,诡君的手便伸来,将那小蝴蝶结系紧了些。 接着,顾亭尘落下一声笑。 “你……” 苏伯琼本想问他在笑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顾亭尘一手扣上他手腕:“我如何?” 此时顾亭尘近在咫尺,苏伯琼又想到自己那无理的一吻,顿时心跳如擂鼓。 分明带着假山河印应对天镜阙少使之时都是一派镇定,此时却不知怎的,偏是惊慌失措一般。 真是想逃,却又…… 愿意留在原处。 顾亭尘道:“如此慌张做甚?怕本君将你吃了?” “是,本君四日不吃不喝,连身中血都亲自喂给了你小半,虚弱得紧。”顾亭尘松开苏伯琼的手,又是双手一圈,从身后拥住了他,“苏掌座,要好生赔上这笔账。” “顾亭尘。” 苏伯琼一唤。 顾亭尘道:“嗯?” 苏伯琼双目微阖:“你……不如杀了我。” 他心中一团乱麻,说出了此话。 不久前他心存死志,万分决绝,而今此话道来,心下却是五味杂陈。 “本君说过,寻死并不是件易事。”顾亭尘双手又搭上了他肩头,轻一带力,二人便双眼对视,呼吸交错,“怎么?现在还想如此?” 若是不久之前,苏伯琼本应也会毅然应是,直接出手。 “比起这个,你更想杀的人,是本君。”顾亭尘道,“本君眼下虚弱至极,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苏伯琼望着这一双眼睛,十足狡黠,又实在多情。 顾亭尘不再掂起他下颌,反倒是一手抚过他脸侧:“可是你不会出手。” 苏伯琼淡然一笑:“是,毕竟我还需要你的力量。” 顾亭尘的话并不假,苏伯琼能瞧出他此时面色过分苍白,连嘴唇都少了血色,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可怕,像是孤野中逼至绝境的狼。 这恐怕是近日诡君灵力最为衰微之时。 “非也。”顾亭尘眼中透着几分得意,“你清醒之时分明要来吻本君,眨眼的功夫,又要来杀本君,岂不是自己瞎折腾?” 苏伯琼:“那不过是……” 顾亭尘:“嗯?” 苏伯琼又道:“那不过是我一时糊涂,而你……恰是皮囊出众……” 说到这里,他自己是圆不下去了。 顾亭尘抬手拨过一缕苏伯琼的额间发丝:“这么说倒是本君的错?原来样貌生得不错也是这般罪过。” 苏伯琼心下一叹,真是毫不谦逊。 可若是谦逊,估计也不是诡君了。 顾亭尘又是一笑,忽然垂头对着苏伯琼额间落下一吻,接着呼吸凑近那嘴唇:“承认你爱慕本君,也并非是什么难事,苏掌座。” 苏伯琼又一退步,同顾亭尘拉开了几分距离:“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一个炉鼎。” 顾亭尘瞧着苏伯琼,觉得这话带有几分委屈,便是一哂:“炉鼎不假,但是……” “本君喂你心头血,又上赶着替你疗伤,当真是吃饱了撑的?”顾亭尘再度欺近,望着苏伯琼的眼睛,“你若不负本君,本君自也不会负你。” “这不是桩交易,而是本君心中所望。” 顾亭尘这么一说,也是暗自讶然,不过面上不显。 -------------------- [坏笑]来迟了,罚苏掌座和诡君n个亲亲。 第26章 幽冥道(一) 顾亭尘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是一双多情桃花眼,浑身上下洒脱肆意,自是一股风流。 此时难得言辞切切,深情款款,苏伯琼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道:“我同你之间,本不该如此牵扯。” “那便不牵扯了。”顾亭尘眼中含着笑意,“既是爱慕本君,又有何可犹豫的?” “非要我亲口道明?” 顾亭尘的呼吸擦过鼻翼,苏伯琼觉得有点儿痒,却舍不得退离分毫。 此刻顾亭尘眼神褪去狡黠:“本君从未对谁如此关切过,若是劫数,本君也应。” “本君欢喜于你,坦坦荡荡,毫无遮掩。” 苏伯琼嘴唇微动,而后才道:“那你便应该让我,永远留在诡域才是。” “那不是失了趣味么?”顾亭尘道,“再说,本君偶尔也想出来。” 第43章 他眼中那分野性的凌厉消散,此刻难得有几分温和,转而指了指那山洞口:“这洞口是有结界,若强行冲破,要耗费不少力气。” “本君累了,需得修养几日。”顾亭尘说得直白,“再说那余煞被暗蝠所引,到了这个地方,此地也不会太简单。” 顾亭尘说得不假,此地结界微微一探,都探不出其轮廓,而散去的一道灵力也似水滴入海,无踪无影。 结界之力,可见一斑。 苏伯琼原想再一探,一手再次被顾亭尘握住:“苏掌座,无需再试,这般不信我吗?” “还是想吸走本君所有的血,才遂愿?” 顾亭尘的呼吸喷薄在耳畔,又令苏伯琼想到了口齿间流溢的血腥味,他不由一问:“你的血,当真也是有竭尽之时?” “当然。”顾亭尘虽面上虚弱,但心情颇好,“这天地万物,哪儿有东西真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苏伯琼知道顾亭尘之血有疗愈奇效,但取出不少,必然折损诡君身心,加之顾亭尘眼下本就在灵力亏损之时,方才助他疗伤,便已是雪上加霜。 与其说是顾亭尘需要几日疗养,不如说诡君是在等候着他痊愈。 “你可还好?” 苏伯琼心念一动,又是问道。 “的确是不怎么好受。”顾亭尘道,“你若再来亲上一口,应是会好受些。” 苏伯琼落下两字:“胡闹。” 他又观望一阵,发现周遭也没有墨影的踪迹,想必是因为结界的缘故,无法靠近。 “连墨影都无法靠近,此地必然还有蹊跷。”倒是顾亭尘又道了一句,“看到那儿了吗?” 苏伯琼的目光扫过山石嶙峋,落在了顾亭尘所指之处。 他现下才发现,那一处山石比周围一圈更为平滑,定睛一瞧,竟幽幽有一张人面刻在其上,五官狰狞,头上载着一对龙角。 “此处还连着别的地方。”苏伯琼了然,“是那金光所向?” 顾亭尘点了点头:“本君一路循着那东西的踪迹而来,还能跑到哪儿去?” 苏伯琼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天煞中的灵玉。”顾亭尘应道,“这么说来,你平日用的那灵器,原也来自天煞。” 他指的是浮玉。 浮玉兴许脱于天煞之事倒不足为奇,早年蓬莱便有传闻,但这灵器本身护体之用更甚,不知此番天煞中的灵玉,同他手持的浮玉又有何不同。 “但此出路还需等候些时日。”顾亭尘道,“到那时便知这出路又是什么地方了,若是看不透,便溃了外处结界离开此地。” 苏伯琼轻应了一声。 眼下既是被困在了此地,也是在等待这山间蹊跷展现其面目,伺机而动。 顾亭尘道完心中所想,便又盘膝坐在一旁,一手枕着脑袋道:“现下你醒了,这等候之时便也不会那般乏味了。” 他勾着眼睛一笑,道:“不如我们一人交换一个秘密?” 苏伯琼眼睛望着顾亭尘,并没有拒绝,顾亭尘便先道了起来:“记得我少时曾尝过一袋酥糖……” “聊这些?” 苏伯琼没想到,顾亭尘居然会聊起少时之事。 诡域之中日夜交替时常混乱,苏伯琼身于其间,常会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顾亭尘所谓的少时,是多少年以前。 “不聊这些难道还要……” 顾亭尘本来隔了些距离,眨眼间就弯着眼睛坐在了他身旁。 “住嘴。” 纵然是两人面面相觑,困于此处逼仄之地,然而苏伯琼还是适时止住了顾亭尘的口无遮拦。 “也是,往后机会多的是,也不急得这一时。”顾亭尘口上这么说,手却依然不安分,指尖一勾,偏将苏伯琼衣带勾上几勾,弄得松散了几分。 “此时还有兴致说这些……”苏伯琼道,“你真是心大。” “心大心小,此时也只能在此处。”顾亭尘在他脸侧落下一吻,“怎么?这就闹得没兴致了?” 顾亭尘声音又低又沉,蛊惑非常,苏伯琼只觉得脖颈与腰腹之上都泛起痒来,那由诡君刻下的字此时流光烁烁,像在无声回应。 “那就聊那个,不然漫漫长夜怎么熬。”顾亭尘瞥过亮光,眼中笑意更甚,又搂住他腰,“说到那酥糖,甜而不腻,若干年过去,怎样都寻不到原来的味道。” 苏伯琼道:“那怕是你的口味变了。” “或许吧。”顾亭尘也没嘴硬,“每到这时候,总是会想到那酥糖。” “你在人间尝的?” 苏伯琼想到从前偶然下山,人间零嘴琳琅满目,飘香数里,实在难忘。 而顾亭尘的“这时候”,应该就是他每年灵力不济的此间时段。 顾亭尘“嗯”了一声,又说:“犹记是在寻人,又像是在躲人,四处乱窜,撞上了一人。” “那人一袭白衣,佩着把剑,该是什么正道弟子吧。” 顾亭尘回忆起来,声色也更温柔了几分,同平日嗤笑着说正道修行之人道貌岸然的那个顾亭尘很是不同。 “他问我可是受伤了,我不语,后来他又说了什么,也记不太清,余下的只有那人所赠酥糖的清甜。”顾亭尘道,“那是我唯一一次吃下来路不明的东西。” 苏伯琼静静听着顾亭尘说,心中竟然微微酸涩。 第44章 原也是有正道弟子令顾亭尘这般不反感,甚至一袋酥糖的味道都记了这么久…… “吃醋了?” 苏伯琼脸侧被轻轻一捏,顾亭尘泛着笑意的眼睛望着他,很有几分得意,却不招人厌烦。 “我为何要吃醋?”苏伯琼略微别开目光,“不过一袋酥糖,看来少时之诡君,很是好骗。” “哈哈哈哈哈。” 顾亭尘笑出了声来,接着苏伯琼觉得腰间再次被环住,此时箍得更紧,是诡君力道重了几分。 “还说不是在生气?”顾亭尘好笑道,“那人修为不低,该是同你不相上下,也不知而后成了哪派宗师。” “不过本君虽是无耻,也不会爱慕一个脸都记不清的人。”顾亭尘又说,“苏掌座,何须较劲?” 苏伯琼道:“由你胡说。” “此番回忆起来,那时之我,行走于人间,同普通孩童一般脆弱,怕是一个健壮些的凡人都能杀了本君。”顾亭尘道,“也只是在这几日,本君会不住想起原来之事。” “又到那日子了。” 顾亭尘说到这里,声近呢喃。 苏伯琼问道:“那日子?” “是啊,那日子。”顾亭尘道,“上任诡君的忌日。” 苏伯琼想到了墨影说过的十三君:“你母亲?” “不错。”顾亭尘道,“十三君。” “十三君”三字说得极轻,像是根本不愿提,也不知顾亭尘此刻究竟想到了些什么。 而顾亭尘近日灵力异样,想来也同十三君忌日脱不开关系。 “她是个怎样的人?” 苏伯琼一问,顾亭尘终是嗤笑一声,满是不屑:“一个疯子。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苏伯琼心想,顾亭尘的脾性估计承了十三君的血脉,如此想来,十三君是个疯子,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这么一想,他倒是对这个十三君更为好奇起来,不过顾亭尘平日行事张扬,长久以来颇有不要命的架势,种种横行妄语背后,这十三君的影响怕是颇深,估计也有不少顾亭尘不愿回忆之事。 再说,顾亭尘本也不是那般念旧的人,他故意说来,恐怕只是想听自己身为正道子弟在年少时闹过的笑话。 “既是没什么好讲,便不说了。”苏伯琼道,“也是你伤情之事。” “你想听,我便会说。”顾亭尘抬起一手,抚过他发端,口中已然提起了往日之事,“我其实记不大清少时之事,连她生的什么模样,也是十分模糊,印象中她执掌诡域,自然修为颇深,平日不怎么说话,饿了渴了病了,我都有人伺候,无需她亲自照料。” “呵,不过她也应当从未想过亲自照料。” “记得某日,她忽然说要带我去找生父。” 顾亭尘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你生父是人间凡人?” 苏伯琼一问,顾亭尘摇了摇头:“他们应是在人间相识,却都不是人间凡人。” “说起来此人你也认得。”顾亭尘一笑,笑得寡淡,“他是蓬莱一人物。” 听到这里,苏伯琼已然想到了一人。 “顾旭生。” 顾亭尘接着道出了他心中所想。 -------------------- 第27章 幽冥道(二) 饶是苏伯琼同顾亭尘相处良久,也从未将顾旭生跟顾亭尘联想至一处。 顾旭生乃是蓬莱赫赫有名的一位宗师,仙府书册记载,顾宗师逝于修界同诡域的一场混战之中。 有关顾宗师的情史,则是蓬莱秘辛,传闻道是顾宗师早年重伤诡君,而后觉得手染鲜血,杀气过重,便在僻静之地疗伤,同另一修士相恋,有了一个孩子,但这孩子不久之后就夭折了。 既是秘辛,那么便是口口相传,没什么切实依据,加之又是宗师相关,普通弟子自然不敢妄论。 但任何传闻,都不会是空穴来风,真假相杂,必然有其根源。 顾亭尘接着道:“顾旭生同十三君……相伴数载,先后神魂俱散。” “倒也算,天涯同路人吧。” 他这遭说来,像是在讲同与自己毫不相关之人,淡漠得有些可怕。 “上代诡君走了,我便成了新的。”顾亭尘又说,“就是这般接替。” 顾亭尘声音不重,苏伯琼知道他定是有什么不愿细说的,倒也不追着问,将话锋折向了自己:“其实我初次饮酒之时,是瞒着师尊的。” “从前蓬莱戒律更为严格,弟子不能私自离开仙府,行至人间更不能沾上任何酒色。” “我受师尊所托,需至人间一趟,得了番艳羡。” “路过酒肆,酒香诱人,又忽想起常听得仙府子弟道其滋味,便饮了一坛。” “回蓬莱前,还要浑身上下施下一诀,彻底掩去气味,怕被师尊发觉。” 苏伯琼缓缓道来,顾亭尘也仔细听着,听久了,便又在发鬓啄上了一口。 顾亭尘又道:“偷做之事,总归诱人。” 这话倒是不假。 “但浅尝一坛,你也不算太过逾矩。”顾亭尘道,“不知酒色中的色,你可是也尝了?” 莫说苏伯琼这傲如修竹般的性子,单凭这张脸和周身气度,不知会招惹多少红尘债。 想到这里,他一时间真想将人狠狠嵌入自己怀中,再也不让他人碰触一二。 “没有。” 第45章 简单、干脆的回答。 顾亭尘不消怀疑,便知这是真的。 “不过你同你的江兄,可也是饮酒之时认识的?”顾亭尘又想到了这茬儿,“酒的确是个好东西。” 苏伯琼:“……” 一时沉默,惹得顾亭尘又问:“怎么?还真是如此?不知除了江兄,还有别的什么人,把酒言欢,宿醉畅谈?” “没有。”苏伯琼抬高了些声音,“你真是……” “心胸狭隘。” 顾亭尘被骂上一句,却跟着笑了几声,十分高兴。 而后苏伯琼则被拉着一道并排枕在这山洞之间,后脑勺垫着顾亭尘的胳臂肘。 顾亭尘又开口道:“那个赌约,我想好了。” “若此遭江亦轩的确叛了正道,你便送我一袋酥糖可好?” 顾亭尘想一出是一出,苏伯琼早已习惯,不过这一袋酥糖的分量,似乎太轻了些。 “找寻你记忆中的味道,也不是那么简单。”苏伯琼挪了挪脑袋,“谁知究竟是什么样的酥糖呢?” 顾亭尘轻笑一声,鼻息靠近,温热拂面,又在唇间流转一阵。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些陈年琐事,而后不知何时入了眠。 —— 翌日晨光大醒,苏伯琼从顾亭尘怀中醒来,周身力气恢复,那若隐若现的血腥气也消了。 倒是顾亭尘仍然面色如纸,唇上不见血色。 “再睡会儿。” 顾亭尘还闭着眼睛,这么一说,苏伯琼便也将手环过诡君的腰。 相拥于这角落,竟像是彼此取暖、彼此相依。 他一时觉得,这山洞一隅,倒也是隔绝天地的一方小小桃源。 此地只有他同顾亭尘,没有蓬莱与诡域,没有师兄师尊的意外,没有天煞也没有其余纷乱,难得安宁。 可是…… 大梦总有初醒之时,他不容许自己退避,他也从来不是个退避之人。 “今日这两方出口都会开启,届时便能离开此地。”顾亭尘睁开了眼睛,“本君很想……” 最后几字低得可怕,仿佛天地之间只允许苏伯琼一人听见。 苏伯琼听到“共浴华池”之语,耳根已然红了大半,身子不由挪动了些,便碰触到了诡君蓄势待发之利器,微一愣怔:“你……” “灵力衰微,又不是不行了。” 顾亭尘嘴上戏谑,但随后呼吸浓重,像是忍耐多时。 苏伯琼知道他必定不好受。 顾亭尘这么一说,也闹得他血液沸腾,连喉头都有些发紧。 缱绻呼吸自后交织为一曲春水荡漾,平日是纵剑之手,而今抚上对方之利器,仿若也是在过招,也是在厮杀,却是缠绵而忘情。 不多时,两人之手都狼藉得可怕,只得扯下脖间纱布和一方衣角揩了个干净。 此时微风拂面,将奔顶后的燥热又平息了些许。 “轰隆——” 又过上了些时辰,不远处天际闷雷大作,那原本不太起眼的狰狞人面变为原来的数倍大小,双目圆睁,像是在打量着闯入了此地之人。 恰于此时,山洞之处的结界也破出了一道出口。 顾亭尘的猜想不错,同一时刻,两方出口都被开启,一处极有可能是天煞遁影之地,另一方则是返还蓬莱之径,他们需要择定一方。 二人一时无言,最终都走到了人面之前。 这龙角人面的眼珠旋转了几周,最终又落定在了二人脸上。 人面似是又仔细打量一番,忽而张嘴道:“幽冥道启,生人勿扰。” 此言一出,洞口也隐隐颤动,顾亭尘握紧了苏伯琼的手。 苏伯琼只见人面仍然怒目而视,随后又重复了几遍“幽冥道启,生人勿扰。” 幽冥道启,生人勿扰…… 鬼魂所经之地,自然是活人勿近,若是近了,便会被煞气吞噬,死无全尸。 “这世上哪儿有如此隐秘的幽冥道?”顾亭尘冷笑一声,满是不屑,“背后筹谋之人,还不速速现影!” 他一掌隔空拍去,山石巨颤得更为厉害,人面从中破裂出一道痕迹,随后朝两边推移,竟是生生裂出了一条道来。 不过眼前一片青光烁烁,浮石万千,踏入其中,只像是走入一片浩大的虚空当中,身后山石碰撞弥合,便不知来路,也不知将行何方。 苏伯琼心念电转,将浮玉召出,玉石散光,很快引出了一条金线来。 顾亭尘道:“那天煞便藏在其间,跟着你这灵器走,估计不错。” “这地方悬得很,有几分像幽冥道,那便不要朝下看。” 幽冥道,传闻中有厉鬼千万,道启之时,万千恶鬼哭嚎,饶是没有被其拖拽入沉沉深渊,也会被哭嚎声逼至疯癫。 苏伯琼和顾亭尘并肩踏过浮石,顺着金线所引,在此处幽光之中衣摆浮沉,很快踏上了一方浮岛。 岛屿中心之地,有铁索悬空,中间隐现煞气,却同时有金光浮露。 那煞气横冲直撞,却无法挣脱铁索之禁锢。 “天煞竟真的在此……”苏伯琼看着眼前情景,“这里果真不是什么幽冥道,而是为此天煞所设之陷阱。” 以幽冥道之外观,设此大阵,背后之人,绝不简单。 “怕也不单纯是陷阱。”顾亭尘道,“这阵法只能堪堪封住这余煞去向,却不能去除中间的灵玉。” 第46章 苏伯琼望着煞气中浮现的金光:“你有办法将其取出?” 顾亭尘道:“的确有办法,不过眼下却欠些东西。” 苏伯琼点了点头。 顾亭尘此时灵力并非全盛,而这天煞中的东西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哪里会是轻易能取出的? 眼下还是先离开此境为妙。 苏伯琼道:“那我们还是先寻……” 他话至一半,顾亭尘一把拉住他,带着他离开了浮岛,二人踏上了一方浮石,险险避过了冲来的一股青光。 此青光并非煞气,而是境中灵力滚动。 换言之,是设阵之人所施。 又是一股青光袭来,这一次是苏伯琼将顾亭尘推开了几丈,掐出一诀,将青光灭去。 但他们身处他人所设之境,便似被无形之网缚住了手脚,连自身灵力所能发挥的功效也要减免不少。 那青光虽变弱了不少,但却由更为刺眼的一道光所覆盖,紧接着便朝顾亭尘方向而去。 “顾亭尘!” 苏伯琼唤了一声,不过眨眼之间,数道青光纵横一处,最终竟然变作了同困住天煞一般的铁索,将顾亭尘牢牢困在了其间。 与此同时,周围浮石碎屑翻飞一阵,掀起大风拂身。 等到风止,他们早已不在这方境界,而是在苏伯琼无比熟悉的蓬莱外岛之上。 苏伯琼看着底下有一群黑压压的人影,紧接着一道人影御剑而上,很快至他跟前:“苏掌座平安归来,可是万幸。” 行至跟前的人正是江亦轩。 不过苏伯琼虽识得眼前之人是江亦轩,却觉得并非是他熟悉的那个江亦轩。 所谓的江兄,此时眼中并未有往日的温和客套,却是有几分凌厉,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张扬。 铁索散出黑气阵阵,而顾亭尘仍然被困于其间,一手抵住额头,不由发出一阵呻.吟。 苏伯琼的一剑被来至身旁的江亦轩止住。 江亦轩道:“苏掌座,现下大阵将成,只待这诡君神魂消散,以身祭阵。” “大阵?”苏伯琼心有怒意,但眼神淡然,“本座不知有什么大阵。” 江亦轩一笑,转而道:“说来此阵本是掌座师兄徐青氿所设,时至今日才得此良机。” “苏掌座果然是承天地气运之人,亲自将诡君送到了此处。” “诡君此时正灵力低微,是不可多得之时,若苏掌座能出手杀了诡君,令其速速祭阵,天煞得灭,其中宝物,自然由掌座得其大半。” -------------------- 第28章 共途(一) 江亦轩一面说着,一面笑意更盛。 而顾亭尘的呻.吟更重,苏伯琼不由眉头一紧,沉声道:“江兄果真是天镜阙中人,眼里只有灵器宝物。” “可如今本座才是蓬莱掌座……”他又一抬起剑来,“外人无权插手此等大事。” 江亦轩瞥了眼铁索环绕之下的顾亭尘,又望向苏伯琼:“倒是苏掌座不是当年的苏兄了,而今竟心系诡君,看来是真把这诡君当成小徒弟了?” “又或者……” “那传闻不假?” 苏伯琼一剑落下,斩向的却是江亦轩:“传闻为何,皆出他人之口,本座要如何,皆是我之抉择,无需他人置喙。” “那看来苏掌座是不肯对诡君出手了。”江亦轩避开此剑,微闭了闭眼,不由叹了口气,“掌座,糊涂。” 眼见着铁索越发密集,苏伯琼剑式一转,同平日的他全然不同,剑锋凌厉,透着森森杀意。 这原是他在诡域之时,为隐藏身份所修之剑法,没成想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为的是让顾亭尘脱离这大阵的桎梏。 江亦轩道:“掌座剑法好生厉害,但应仔细看看此处,看看众生之愿。” 苏伯琼一手抹去唇角血渍,遥遥望见无数流光自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中飘散而来,是不少大宗弟子御剑而来,想要助其大阵速成。 “这世间万千人都想要诡君身死于此。”江亦轩一笑,“苏掌座,劝你这一剑,本是想让你图个头功。” “而今看来……”他眼中溢出怜悯之色来,“苏掌座只能当这大义之旁观者,实在可惜。” “不过数年情谊,还想相劝一句。” “切莫执着,误乱大势,否则折身损己,再难脱身,也惹得天下人指摘。” 江亦轩说完,还朝苏伯琼行了一礼。 苏伯琼以一己之身破除了数道铁索,顾亭尘此时终能睁开眼来,朝他道:“莫管我,快走……” “彼时你死缠着我,今时却想被我一脚踢开?”苏伯琼削去一剑,又注意到身上刻字之处散出了金光,而他同顾亭尘两者手腕之上,竟也有一丝金线相牵,“你休想。” 顾亭尘却不知听没听见他说,此后便不停喃喃:“快走……” 御剑者人多势众,灵力充沛,自是为大阵加持了不少,而更为麻烦的是,那铁索不仅锁住了顾亭尘,此时也开始对苏伯琼穷追不舍。 “……这、这连苏掌座都染上了天煞之气啊!” “传闻他早已同诡君同流合污,我看不假!” “这金线绕腕,这……” 指指点点的修士觉得心中突然闷出了一口瘀血,半晌才憋出难以置信的下一句:“这不是道侣便是炉鼎!” 一时周围纷杂人声,全都在念叨着“炉鼎”“道侣”之语,讶然之极,连助阵手势都生生愣怔了片刻。 第47章 “切莫分心!”恰是江亦轩一语将众人神思拉回,“大阵将成,便在这最后一击了!” 眼下铁索越束越紧,苏伯琼身影极快,在其天罗地网中觅得了一线生机,而在此时,他全然也听不见周遭杂乱之声。 他一心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救下顾亭尘。 救下这个他曾满心憎恶,摆脱不掉的人。 救、救、救! 苏伯琼一转剑势,又一咬牙,鼻腔里渗起血腥之气,与此同时,推开了一道剑光。 剑光以他为中心,散出了数里之遥。 天地光影,仿佛也因此剑光而停留了片刻,又好像因此剑光跨越了数幕沧海桑田。 黑白颠倒,众生愕然。 直至下一道剑光拂临,众人才反应过来,那苏掌座居然像是以平生修为炼化了那臻至极致的一剑,随后就在这瞬息之间,劈开了囚禁诡君之铁索,将人带走了半里之遥! —— 苏伯琼抱着顾亭尘一路飞过蓬莱外岛,不久已经到了十八桥。 十八桥,是蓬莱外岛通向外界的一条路,据闻桥下裂谷深不可测,其中有不少鬼怪横行,其上无法御剑,若无这道先代宗师合力所筑之桥,根本无人敢踏经。 若是落入深谷,鬼怪缠身,恰似鬼门十八关,故名“十八桥”。 他带着顾亭尘踏上长桥,将顾亭尘的手臂环过他肩,他走一步,顾亭尘也跟着拖行一步。 “顾亭尘……”苏伯琼气息不匀,“你……千万别睡去。” 若是睡去,怕是很难再醒过来。 身侧略一颤动,是顾亭尘咳嗽了几声,声若游丝,但戏谑之意犹在:“本君若不在,你便寻他人去了……本君……” “不便宜他人……” 苏伯琼怆然一笑道:“又在胡说。” 等到走近桥的另一头,快要爬上对面山道,桥身一晃,苏伯琼险些带着顾亭尘踉跄而倒。 顾亭尘又咳嗽一声,道:“那些……追上来了……” 苏伯琼知道江亦轩等人为了完成大阵,得天煞之中的灵玉,绝不会善罢甘休。 · 十八桥的一头,是仙门多派的众人,以天镜阙江亦轩为首,指向了苏掌座:“苏掌座而今身疲力竭,该是回蓬莱养伤为好,为何要带着诡君奔波?” “苏掌座定是被这诡君给诓骗了,又或者诡域秘术让苏掌座遭了殃!”一旁的修士接着道,“都说诡域之秘术千奇百怪,这诡君当真歹毒!” “诡君多年以来便作恶多端,手染鲜血无数,实在该杀!” “此等恶徒,死不足惜!” “确是如此,可连累了苏掌座,真是万般不该!” “可苏掌座而今,确确实实是要同那诡君共生死了。” “……苏掌座,你真是好生让我等失望!” 十八桥的这一头,正是苏伯琼搀扶着顾亭尘,不过他此时灵力亏空,经脉尽断,也算是顾亭尘在搀着他。 顾亭尘听闻仙家所言,而后轻声道:“真是……聒噪。” 苏伯琼站稳身形,遥遥朝江亦轩众人道:“本座……也劝各位仙友不要穷追不舍,权当是放出一条生路。” 江亦轩踏前一步:“苏掌座,仙门诸友都持宽容之心,若你此时亲手灭了诡君,便是造福众生。” “回头是岸。” 四字落下,不仅是顾亭尘嗤笑了一声,连苏伯琼都不禁仰天长笑起来,长发凌乱,迎风而起,应和着笑声,对面之人便都以为他是彻底魔怔了。 在众人纷纷沉默之际,只见一道月白剑光迎面拂来,与此同时苏伯琼落下一声:“那便不再回头。” 剑落桥身,碎裂之声传来,跨越深谷,连接外岛与外界的长桥,就这样在众人眼前逢中断开。 仙门人急急退出数步,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静默于此地多年的十八桥,在此时发出摧枯拉朽的呐喊,桥身散于两侧,而苏伯琼背着顾亭尘,踏过碎屑,跃至了山道之上。 一路行经数步,苏伯琼以剑立身,觉得眼前的花草树木都晃出了重影,但攥着顾亭尘的手不肯放开。 “不回头……”顾亭尘的手微微一动,也攥紧了他的,“你……” 顾亭尘皱了皱眉头,手探之处,未能感知苏伯琼丝毫灵力。 “你的灵脉全断了……” 说及此处,顾亭尘又呛咳几声,二人一剑,都踉跄一下,随即一道倒在了一片杂草湿土之上。 “我灵脉尽断……修为也会尽散,不过数载,便会变成一个容姿不再的小老头。”苏伯琼望着顾亭尘的眼睛,喘.息一口,却又虚弱一笑,“你这般……贪色之人,定是会……将我忘个干净。” 顾亭尘也望着他,虚虚抬起两指,扣在两人虽是微弱,但相缠的呼吸之上:“嘘……这下可是……你在胡说了。” “顾亭尘,你听好。”苏伯琼觉得身上越发得冷,但声音却像是忽地得了番气力,此刻透着坚决果敢,“如今真心付你,我心甘情愿。” “来日兵戈相见,也亦不变。” “若你只是为折辱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顾亭尘颤抖着身子一笑:“你是脑子糊涂了。” “分明是本君被你缚住了。” “你真是……好大的魄力,好大的运气。” 第48章 他目中隐隐掠过一道赤光,接着唇色也恢复了些许,揽住了苏伯琼,一手轻扣上他后颈,唇间擦过苏伯琼的发丝:“要不了多时了……这日子要结束了。”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他这般憎恶每一年必经之时。 “莫睡去,这可是你说的。”顾亭尘对着苏伯琼的耳侧道,“本君命你,莫睡去。” 天际闷雷滚滚,紧接着雷光大作,风雨忽至,仙门众人虽未追来,他们自己却不知能撑到何时。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阵阵凤鸣刺破雨幕,紧接着一道黑影闪过,墨影单膝跪地:“属下来迟,主君降罪!” 若在往日,顾亭尘早就先踹一脚骂上一声“废物”,然而此时没有那个力气。 墨影身至,凤鸣却未停歇,不多时黑白长羽落下,左右副使直接双双磕了头:“属下来迟,主君降罪!” 他们的声音洪亮,惊得苏伯琼从彻底睡去的边缘醒来,而此时顾亭尘撑起了身子,沉声道:“回诡域……” “找大巫。” -------------------- 第29章 共途(二) 诡域之中,无论人鬼,近日都觉得心有不宁。 诡君外出多日,域中血渊却越来越广,左右副使连续施法多日,也只是堪堪将其控住。 又听闻顾亭尘归来之日,带着蓬莱新任掌座,二人双双重伤,多日过去,还没有什么动静。 而被诡君点名的诡域第一名医大巫—— 近日也在自己的药阁里成日奔忙。 数日过去,苏伯琼终是醒了过来,起身之时,眼前一片白羽飘过,紧接着是接连而起的兴奋之声:“苏公子醒了!” “醒了?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是真的!” “等等,阁主跑哪里去了?” “……主君!这花可不能乱吃!” 苏伯琼一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顾亭尘曾给自己安排的竹楼之中,此刻外处喧嚷,门扉由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推开:“苏公子,可是醒了?” 他对着此时到来的大巫点了点头:“顾……你们主君现在何处?” “呃……主君……”大巫眼珠子一转,像是面有难色,“主君也才醒来不久,正在调养呢。” “这一觉不知多久了。” 苏伯琼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在问询大巫。 大巫回答道:“十日有余,主君是前两日醒来的。” 又一运灵脉,说来奇怪,周身灵力充盈,较从前来说反倒是更高一等。 他分明用尽灵力,经脉也几乎全数震断,短短数日,依照常理,根本不可能恢复如常,更别提修为还升了境界。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远处左右副使正在高高低低地唤着“主君”,那顾亭尘一定就在这周围。 苏伯琼一推开门去,便迎面落下一道刺眼阳光。 身处诡域,这样晴好的日子并不常见。 踏过竹楼浅阶,眼前晃过一道赤影,一道身影忽至他跟前,递来一朵妖冶的赤色花来。 是顾亭尘在朝他笑,笑得不似往日,此时清澈而单纯,连伸出的手都有几分小心翼翼。 “顾亭尘?” 苏伯琼唤了一声,顾亭尘便点了点头。 说来奇怪,这人不吭一声,倒像是很听话的模样,同往日那可是大相径庭。 “我灵脉已经无碍,你呢?” 苏伯琼将那赤色花朵接在手上,又这么一问,顾亭尘却将双手一负,接着退开一步,目光也跟着躲闪,极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心中琢磨出些异样,苏伯琼神思陡转:“是你用了什么法子对不对?” 顾亭尘却又扬起脸道:“不是。” 眼睛却不敢望过来似的。 此时两声凤鸣又传来,左右副使的身影出现在此。 左副使着急道:“主君,主君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怎么灵识岔了,瞬移还这么快……” 此时大巫也跟着走出了竹楼,正端着两碗热腾腾的药汤:“阁主、苏公子,快来喝药!” 顾亭尘立马捏起了鼻子摇了摇头:“不喝!我不喝!” “主君!主君!你千万别逃,今日的药本就欠了早晨的,可不能再欠上这午时的!” 左副使拦住像是要跑走的顾亭尘,右副使接过大巫一手的药碗,老妈子似的继续苦口婆心:“阁主,我英明无双至尊无敌修为无比的主君,你行行好,快把这药汤好生服下了吧!” 顾亭尘仍然捏着鼻子:“不喝,好臭!” 左右副使围着顾亭尘团团转,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苏伯琼眼睁睁看着顾亭尘被强灌下了一碗新鲜的药汤,痛苦得哼哧起来。 大巫看到此番情景,终是顺下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珠。 —— 左右副使加上大巫的一番絮叨,苏伯琼才知外界仙门最近乱成了一锅粥,分立几派,一会儿合力处理着天煞之气,一会儿又在搜捕他和顾亭尘,一会儿忽然大小门派打上了一遭,不知在争些什么。 他也得知了顾亭尘为何会成如今这副模样。 原是他二人由幻化为大鹏之态的墨影捎回,左右副使护驾,而后又双双昏迷了几日,接着顾亭尘先一步醒来,为了令苏伯琼尽断灵脉恢复如初,便再一次取了不少心头血。 诡君之心头血,也是他的一部分修为,比得世间最为珍贵的灵丹妙药,不仅有疗愈奇效,也能助凡辈大增修为。世上之人诟病诡君,却又暗暗念其心头血。 第49章 苏伯琼的灵脉便在睡梦之中,在短时间内复原。 但是顾亭尘的灵力本遇低谷,又遭逢江亦轩之圈套,尚在恢复,再一取心头血,就变成了而今的“失智”状态。 “……阁主眼下便是如此了。”右副使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才能好过来。” 大巫道:“若这两日再不见效,恐怕药石无医,只待机缘。” 左副使抬起一指,一支白羽顺着他手势在跟前晃荡:“大巫,别打什么哑谜了,是不是还差什么药材,别客气,尽管开口才是。” “我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大巫一手敲了敲方桌,“阁主灵脉无异,偏就是灵识有损,根源在何处,我可猜不出来。” 左副使接话:“猜不出来便罢了,其实主君这样问题倒也不大,不过就是吃吃花,玩玩草,追着域中小鬼将鬼吓个半死而已。” 巡视归来的墨影跟着说:“倒也另有一番风度。” 他说及“风度”二字之时,又晃荡一圈的顾亭尘闯开了大殿之门,手里攥着不知哪儿抓来一把药草,洒在了左副使的脑袋上。 左副使“啊”上一声,然后将头顶杂草顺了下来。 顾亭尘手里本还攥着些药草,不过看到苏伯琼的那一刻便藏在了身后,随后安分地坐在了他身旁。 苏伯琼伸出手去,顾亭尘倒也不躲,任由他揉了揉发顶,眼睛此时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墨影、大巫、左右副使的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大巫开口道:“我看着机缘就在……” 四道声音十分默契:“苏公子身上。” 这话落下,顾亭尘哈哈笑了几声,不似平日带着几分冷嘲热讽,此刻倒像是真的满心欢喜,开怀而笑。 右副使道:“这真的像是问题不大吗?我瞧着更害怕了。” “也是,往日这段时日可不是这样的。”墨影灵机一动,“莫不是……那些仙门人的诡计坑害了主君,真是可恶!” “那阵法为束缚煞气之效,可同主君这般,恐怕没有直接关联。”大巫苦着脸道,“岔子究竟出在何处了呢?” 大巫发问,众人皆沉默不语,不多时殿门再一次被打开,并非什么人鬼踢开的,而是由一阵大风吹开。 一缕赤光闪烁,凑到了方桌跟前:“主君,赤龙求见。” —— 诡阁之下,长久以来镇有独目赤龙,外界不晓得,连同诡域中的左右副使,也只是偶然得知。 赤龙所在之处向来只有顾亭尘一人踏经,而顾亭尘在其中做些什么,旁人也难以知晓,更不敢多问半句。 不过今日今时,顾亭尘不是平日那个顾亭尘,墨影抬着灯火走在前头,大巫和左右副使在其后,苏伯琼紧随,诡君本尊却像是有些害怕似的,挽着苏伯琼,略略躲在其后。 “阁主这样……可真是让人不习惯,嘶……”左副使不禁哆嗦了一下,“这地方怎么越走越冷,冻到鸟了……” 他这么一说,顿时有阵雾气散来,灰蒙蒙之中,探出一尊龙首:“主君,你来了。” 赤龙靠近,在所有人身周嗅上了一嗅:“尔等,屏退左右。” 墨影和大巫退到了一边,左右副使也跟着挪移了数步,而当苏伯琼撤开半步之时,顾亭尘道:“你莫走开。” 随后赤龙再度俯首:“你……留下来。” 右副使道:“龙尊大人,主君身有异样,还望您能助其一臂之力,若有什么所需,知会我等便是。” 赤龙独目一眨,微微抬角,算是应了。 · 苏伯琼和顾亭尘随赤龙深入诡阁之下,入目是曾见过的不少瓶瓶罐罐,那熟悉的香味再度充盈鼻腔。 赤龙转首道:“本尊近日得到了天道之启示,不日便能离开此处。” “最后的机缘,便在……”赤龙独目微亮,“请主君赐焰。” 他这般开口,原本攥着苏伯琼的顾亭尘忽地松开了手,紧接着一手抵上太阳穴,又一把挡在了苏伯琼身前。 诡君此时目有赤光,随即一掌推去,只见丛丛黑焰散出,由赤龙巨口吞灭了个干净。 此后,赤色鳞片之上蜿蜒过玄色纹路,赤龙张口,吐出的是三根浮空的断指。 断指细长而素白,此刻较之前,更是多了几分光泽。 苏伯琼竟觉得断指像是快要“活”过来了。 赤龙幽幽吐息:“这断指之咒解除,主君便能突破下一层界,那时候……也是本尊能重获自由之时。” 赤龙话音一落,顾亭尘却呛咳一声,随即喷吐出一口恶血。 苏伯琼上前一步,将其揽在怀中。 顾亭尘双瞳赤红,面容显得有几分妖冶,随后皱了皱眉,一瞬竟闭眼昏厥了过去。 “顾亭尘!” 赤龙吐息拂过其身,朝苏伯琼道:“断指乃是十三君所留,其上怨念尤深。” “咒术由诡君所设,便也应该由诡君来解。”赤龙的声音缓缓压来,“身负煞气之人,难得善终。” “既是十三君所留,解除其咒术,便也是解开十三君生前怨念?”苏伯琼如是道,“确实不易。” 赤龙将断指引至他跟前:“而今断指纳走了诡君之修为,才害得他如此虚弱。” “于此时机,你恰出现在此处,便是那关键的解铃人。” “十三君自会引你勘破这迷雾。” 第50章 -------------------- 第30章 叹绫罗(一) 断指所引,并非他处,恰是尘门诡域之中了无人息的血渊。 苏伯琼见断指在此处停下,又探出赤龙所授之仙诀,断指仍毫无移动,那说明…… 十三君要他来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了。 血渊之中,煞气横飞,无数残肢在血雾中浮沉,勾画出真正的人间炼狱。 但苏伯琼此时身处于此,并未感知上一次来此地之时的沉闷。 想来是上任诡君之断指发挥了功效。 这血雾之中,也难寻恶煞踪影,不知它是否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苏伯琼后退一步,朝断指行过一礼:“十三君有灵,我有心助现任诡君脱离苦海,执掌诡域,望您能再指引一二。” 他言罢,只见那三根断指微微上扬,眨眼间便刺入了血渊之中! 血雾翻腾,一时间竟像是被搅起了风浪,而后无数篆文飘飞而出,片刻之间便彻底笼过了苏伯琼周身。 而他身藏之浮玉,也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出现在了他跟前。 眼前极亮之光闪过,待到再眨眼之时,他已经不在血渊,而是一处街巷。 寒天旋雨,烈风吹灯。 “这当娘的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对孩子……” 苏伯琼听到有人念叨,转眼一看,是一位正收摊的小贩。 小贩朝着前面行远的人扬起声音:“这位夫人,走得太急了,那孩子跟不上嘞!” 不远处,撑伞的女子一袭红衣,腰缠玄带,步伐极快,身后跟着个半大的孩子,已经在疾奔,也只是勉强跟在女子三步之遥,因奔得急了,忽地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那女子听闻声音,终是顿下了步子,转过半身,却并没望向正费力起身的孩童,而是瞥过了苏伯琼一眼。 这一眼极冷、极淡,苏伯琼却能无比笃定,这就是十三君。 这淡然一眼收回,十三君终于折身,伸出一手,一把将方才起身的孩子给提正了几分。 她手中红伞落地,擦出一圈湿漉漉的雨线来,伞缘也沾上了泥尘。 而那茫然回望的孩子,眉眼虽还稚嫩,却分明能见出是顾亭尘。 苏伯琼本欲朝前几步,但这红伞之上立即血雾倒腾,最终生生阻挡了他的去路。 “吾乃诡君……” “吾乃诡君聂绫罗……” 周围血雾翻腾,仿若是血渊之内景,不多时回荡起了低哑之声。 虽是沉得可怕,但可辨出是女子之声。 “吾乃诡君聂绫罗……” “我在此游荡数年,愿得解脱……” 周遭回荡过几道沧桑之声,随后一道风声袭来,一张模糊的人面呼啸而过。 风声止,随后苏伯琼便来到了一处山头。 此处青峰苍翠,云雾蔼蔼,两道剑气拂面而过,随后交织在一处,又速速分开。 “求诡君办事可不是这么个求法。”其中一道剑气归于一女子之手,“若是遮遮掩掩,便非真心。” “我父君虽然喜好掏人心肺,也望着有人真心相求。” “真心求愿,祭其身魂,诡域自然会助你成愿。” 女子一袭红衣,几缕细辫垂于脸侧,鼻梁挺立,五官轮廓略深,生得极其俊俏,倘若笑意微敛,便又生出几分妖艳。 而另一道剑气归于一男子之手,此人眉眼偏是清秀,虽略显文弱,但持起剑来身姿不凡,也是有番风骨。 倒真像是话本里的俊男美人,看着便引人注目。 苏伯琼识得,这女子便是十三君,也就是聂绫罗,而此男子,同蓬莱所藏书册里的一幅宗师画像有几分相似,正是蓬莱顾旭生。 顾旭生持剑而立,面上带笑:“聂姑娘,我等身入诡域,也只为求药引,万不想因此损命,望姑娘体谅。” 说来是一番客套。 聂绫罗扬面道:“这诡域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她一抬手,剑气已消,随后目中泛红,顾旭生微一皱眉,眨眼间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拖曳,竟然同聂绫罗仅有寸息之遥。 “你修为不错,比那些个道貌岸然又草包的修士好上许多。”聂绫罗拽过顾旭生的衣领,“我便允你在诡域中取走这药引。” “不过……”聂绫罗赤瞳中流转过笑意,“这诡域中的规矩可不能坏,成一愿,便是身魂献于诡君。” “我父君的东西,自然也就是我的东西。” 明眸皓齿,此时却有些森森然。 顾旭生心觉不妙,可无法挣脱那无形之力,只觉得浑身经脉由聂绫罗一手掌控,随后一股强横的灵力流经其间,他的心口闷热一阵,有些发痛:“你……” 聂绫罗又一笑:“这诡域迟早由我执掌,先养个炉鼎也是不错。” “你怎能!” 顾旭生气得面目发红。 “哈哈哈哈哈!” 聂绫罗却是长笑。 …… 眼前之景倏然而过,紧接着入目的是风雪飘落。 苏伯琼心下了然,这该是十三君生前记忆,此时以幻境落入他眼。 “这孩子本应由你来生,我是可怜你,怕你承不住这痛。”聂绫罗站在楼阁高处,转过眼来,一手拂过顾旭生的脸侧,“阿旭,你于文墨上有些造诣,不如想想这孩子该取什么名字为好?” 身旁的顾旭生一时不语,只将手中披风搭在聂绫罗身上,顺手理了一理,而后才道:“我听闻……” 第51章 “听闻什么?” 聂绫罗问道。 顾旭生而后朝她道:“诡君血脉之子,或许只是煞气化身,并非是……人。” 聂绫罗眼珠一转,轻挑出一声:“噢?” 她一手攥过顾旭生的手,将其置于自身下腹:“阿旭,你可能感受到什么?” 顾旭生没回答,聂绫罗接着将他的手按紧了些:“温度、心跳……她,或是他,正在呼吸,正在吸收我的灵力,你道这孩子不是个人?” 她弯眼一笑,却令顾旭生无比后怕:“这孩子是个人,或者……” 顾旭生觉得自己的手都被攥得有些疼了,只听得聂绫罗又道:“我现在就将这骨肉掏出来,让你看看,怎么样?” “你当真……”顾旭生挣开了聂绫罗的手,“有些走火入魔。” 聂绫罗松松手指,听闻却是笑意更甚:“走火入魔算什么骂人的话?顾郎,你想骂我几句都骂得这般不痛不痒,真是无趣。” “不过无趣久了,倒也有几分乐趣。” 聂绫罗弯唇一笑,煞是好看,也煞是惑人。 …… 雪景消逝,却是一片烈火腾腾,火势之中心,是一方莲台。 这方莲台苏伯琼再是熟悉不过,正是蓬莱府的那一尊。 但此时的莲台却是令他陌生,只见赤衣女子持剑立于其上,以莲台为中心,四周圈圈尸首环绕,血气漫天。 在其间的十三君长发飘散,红瞳烁烁,恍若鬼魅,脚下莲台纹路,也经由蓬莱之血泼洒,一片狼藉惨然。 “蓬莱此处还剩谁?都给本君出来!”聂绫罗身在莲台之上,一剑挥去,近处尸首立刻化为齑粉,“若是无人,那顾旭生又在何处?” “今日本君便要蓬莱为父君血债血偿!” 十三君一怒,血溅莲台。 她的声音漫过数里,而后才出现一道飘飘然的身影,正是御剑而来的顾旭生。 “顾旭生……”聂绫罗一字一顿,“本君要你血债血偿!” 她眸中红光更盛,然而顾旭生却道:“绫罗,你胎象不稳,本该在静处修养。” 聂绫罗随即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今你还在关心这个孩子吗?”她忽然敛住大笑,“他……是个男孩,一直都在夺取本君的灵力,然而今日……” “今日他将灵力尽数奉还于本君,该是也让本君,亲手诛杀诡域叛徒。” 顾旭生的声音依然沉静:“那你之剑端,也该指向我一人才是,蓬莱府众人,又有何错?” 聂绫罗抬起剑来:“一代诡君之死,便生煞气万千,区区一人之血,难消……难消!” 她目中怒意翻腾,掷出了手中之剑,剑影散为数道,掌印追随其后,正如千手持剑,刺向的是不远处的顾旭生。 “况且你是本君之炉鼎!” 剑影人影纠缠,天降惊雷,又是一阵狂风疾雨。 不知过了多久,聂绫罗捂着肚子退去数丈,又抬手擦去唇间恶血。 而顾旭生稳身不动,道:“绫罗,停手吧,回到诡域去,我不会再来找你,你也不必再来找我。” 他身周浮光灿灿,是无数玉石在为其护法。 苏伯琼讶然,但又觉得冥冥之中,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 浮玉原来的主人竟是顾旭生。 …… 随后雷声忽止,云开见日,又是一声婴啼划过了黎明。 “主君,果真是个男孩。” 说话的人一身粗袍,头上顶着一副羊角,眉眼颇像诡域大巫。 侧身躺在床榻上的聂绫罗面色发白,但朱唇饱色,越发妖冶。 她道:“抱走吧,本君……” 聂绫罗目光涣散:“有些累。” 抱着孩子的大巫应了声“是”,便也不敢再吵她,缓步退出了大殿。 一出大殿,一群妖魔鬼怪便凑上了前来:“好香好软的孩子……” 大巫道:“散开,都散开,主君的孩子,不是能吃的,也不是你们能随便闻的。” —— 又是数幕光景一一闪过,苏伯琼望见顾亭尘由一婴孩长成在诡域东跑西窜的顽皮小儿。 顾亭尘长相更像聂绫罗,但聂绫罗并不常出现在顾亭尘周围。 正如顾亭尘所说,聂绫罗此后并不太说话,他平日起居,都有诡域中人照料。 顾亭尘记忆之中的聂绫罗,想来也只有一副冷面。 苏伯琼正是这般想着,顾亭尘的身影便消失,聂绫罗再次出现,随后一拂衣袖,已然来到了一处仙山。 他识得此处,是赫赫有名的白海仙山。 -------------------- 第31章 叹绫罗(二) 白海仙府,是医修第一宗所在,聚集着众多医修,向来清心问道,出世之日,也是在救死扶伤。 仙府之内,静心研医道,不问仙门事务,也算是一处世外桃源。 聂绫罗不过略施一术,便穿过了白海仙府的戒备,找到了顾旭生。 顾旭生身立此处,仿佛已等候了她些许时辰。 聂绫罗一笑:“顾郎既然在此迎候,许是早知我会来了?” 顾旭生也一笑:“诡君亲至,我怎能无动于衷?” “你知道我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聂绫罗一抚长发,缓步向前,面色却苍白了几分,犹如妖魅,但因为眉宇间英气逼人,又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第52章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顾旭生身如劲松,“你我之仇怨,莫要殃及白海仙府。” “说得好听。”聂绫罗不禁嗤笑一声,“好一个悉听尊便,可真是道貌岸然。” “你在白海仙府养伤多日,又在坑害此地之人,当真是好一派清风霁月啊。”聂绫罗险些要拍手称快,“不过杀你一人,实在无聊……” 她一扬手,强横的灵力便穿过了屋阁,门扉顿开,一道女子的身影被此力量引出,来至了聂绫罗身前。 “顾郎救我!” 顾旭生的剑于此时出鞘:“聂绫罗,你当真心狠手辣!” “噢?你是头一日知道本君如此吗?” “还要专程同你说一声,我们的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孩,我为其取名为顾亭尘。” “亭亭乃是君子之姿,而世事浮沉,不过尘埃万千。” 聂绫罗道完,又抬起一手来,长指泛红,抚过了此时无法动弹的女子面庞。 “诡……诡君……” 女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聂绫罗慢悠悠接着道:“顾旭生,你是本君择定的炉鼎,今时却又同他人结为道侣,还……” 她目光下移,注意到了女子微微隆起的下腹。 “同其有所沾染。” 聂绫罗随即目光上挑:“你当真才是作恶多端。” 顾旭生长剑一指:“聂绫罗,萱娘是无辜的。” “你也知她是无辜的。”聂绫罗再是冷笑一声,“此女子冰清玉容,不如给本君玩几日,玩够了……” “也不会还给你!” …… 刹那间流光逝去,又是一阵婴啼之声传来,却不如顾亭尘出身之时那般嘹亮,很快便被诡域之中的夜幕沉沉所吞没。 大巫抱着新降生的孩子,对聂绫罗行了一礼道:“主君,这孩子身负沉重煞气,一日两日恐难消解。” “本君有的是时间,这点儿煞气,不费吹灰之力。” 聂绫罗瞥过一眼孩子,又踏入了萱娘所在的楼阁之内。 “顾旭生与我混迹多时,身负煞气,现下还想通过这个法子怯除,当真卑劣。” “怎么,你还觉得我是个入魔的魔女?” 面色发白的萱娘鼓足力气摇了摇头:“自从怀上这孩子开始,我便察觉了不对劲……” “而今如此,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但愿诡君……能替我照料这孩子,他……当真是无辜的……” 萱娘脸上褪尽最后一丝血色,最后闭上了双眼,断去了最后一丝气息。 …… 在诡域诞生的另一个孩子,是顾旭生同白海仙府弟子的血脉。 顾旭生身染煞气多时,不过想借女修之身怀子,从而化去煞气,而后萱娘为了保住孩子,竟倒施禁术,反噬自身。 纵然聂绫罗修为高深,又神通广大,也无法逆转局面。 孩子最终平安降生,并非为煞气所凝的非人之物。 苏伯琼看到此处,念起了那个曾在他腹中停留过的“骨肉”。 他体质特殊,能作为诡君之炉鼎,定然是助其化解了一部分煞气。 如是想着,两个孩童的身影出现,闯破了萱娘死后的一片寂然—— 不过与其说是两个孩子,不如说是两个“顾亭尘”。 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就这么一起追逐起来,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谁是顾亭尘。 “顾亭尘,你敢不敢去血渊?” 其中一个孩子开口问道。 “血渊?有何不敢?” 顾亭尘昂起了小胸膛。 问话的孩子却嗤笑一声:“你当真?” “自然当真……”顾亭尘挥了下拳头,“不过我得带上恶煞。” “去就去了,何必带上这些属下……啊,主君……” 顾亭尘听到这声称呼,立即站稳身子,随后转身道:“娘……” 不过片刻过去,除了一阵嘲弄的笑声,并没有其余人出现,更没有聂绫罗的身影。 顾亭尘反应过来:“顾宁,你耍我!” 他扑上前去,名为顾宁的少年灵巧一躲:“还说你敢去?你还是怕着诡君大人,又怎敢违抗其命令?” 顾亭尘以手抱臂:“好,现在、立刻、马上我们就去,不带任何属下,也不带恶煞。” “不仅要去,还要进入血渊,至少过半个时辰才能出来。”顾亭尘一挑眉,“你敢还是不敢?” 顾宁同他一拉钩:“自然是敢。” 两个小小的身影不久之后凑到了血渊之前。 苏伯琼正是自血渊进入了这层层幻境,此刻也不由恍惚,同时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虽说顾亭尘肯定是平安活到了后面,但是如此胡闹之举,当真危险。 随后顾亭尘先迈出了一步:“顾宁,我数三二一,我们便一道下去。” “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顾宁的面色却逐渐凝重起来,过了半晌才应道:“好。” 顾亭尘面上轻松,可也不由握紧了拳头,步子有些发颤,却要抢先一步嘲笑顾宁:“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怕极了?” “没有……” 顾宁嗫喏道。 顾亭尘见顾宁这般害怕,心下便怯了几分恐惧,随后道:“那就好,三、二、一……” 他调动了周身灵力,踏上了血渊之空。 第53章 身为诡君之子,出生之时便负天生灵力,也能自然转化一部分煞气为己所用,立于血渊之上片刻,倒也不算得困难。 但是此时顾宁还停留在原地,并没有靠近血渊。 顾亭尘转身道:“还愣着干嘛?若是再不过来,你便输了,哈哈哈哈哈!” 顾宁攥紧了拳头,但顾亭尘感觉得出,这并非出自惧怕,而是别的什么。 “终于……终于有机会了。”顾宁缓缓抬起头来,“娘……我终于可以给你报仇了。” “你在说什么?” 顾亭尘不解,正欲折回原处,却被一道灵器的光芒退避了半丈。 一个不小心,差点儿由血渊恶鬼捅个透心凉。 “就是你娘,这偌大诡域之主诡君,将我娘亲杀害!”顾宁双目发红,噙着眼泪,“我今天就要替我娘报仇!” 顾宁手上拿着的,是白海仙府传于弟子的一件灵器,有防身之效,可将靠近的人鬼妖魔,都击退数丈。 “你说我娘杀了你娘?从何说起?”顾亭尘小脸微沉,“我只知你也生于诡域,吃诡域之食粮长大,受诡域之人照拂,何来报仇一说?” “仇便是仇,恩怨……便就在我出生之时!”顾宁说到这里,声色有几分哽咽,“我娘留下来的这灵器,不仅能护我周全,还能窥得既往之事,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 “你娘……诡域至尊,强掳我娘离开白海仙山,让我出身于诡域,又眼睁睁看着我娘气绝而亡!当真该死!” 顾宁眼中泪水滑落,随后抬起手中玉白色的护身灵器:“顾亭尘……你去死吧……” “我要让诡君也尝到这苦痛……” 护身符又荡开一层清光,顾亭尘不住口吐恶血,随后由诡域万鬼拖拽,沉入了血渊之中。 而站在原地的顾宁踉跄后退了几步,又一个激灵跑到了原处高喊:“顾……顾亭尘!” “顾亭尘!顾亭尘!” 他恸哭了片刻,随后擦干了眼泪,扔下了护身符,纵身跃入血渊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聂绫罗再度出现,坐在金光大殿宝座之上,长发只简单绾了个髻,横插一簪,神色满是疲惫。 座下大巫禀报道:“血渊之中煞气颇重,血雾漫天,孩子终归是贪玩,不知为何会跑到那里去,是奴仆看守不力之过,已全数责罚,主君切莫责怪自身。” “主君救下的是……” “不必告知于我,我都晓得。”聂绫罗像是在应他,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晓得……” 她晓得,活下来的孩子,是她的顾亭尘。 · 一片寂静过后,周遭落入一片墨色,不久之后聂绫罗的身影才重新出现,缓缓拖着赤色长袖,走到还在捉弄小鬼的顾亭尘跟前:“莫闹了。” 顾亭尘放开小鬼,随后怯生生道了一声:“娘。” 聂绫罗垂眼望他,是睥睨之姿:“我带你去找一个人。” 顾亭尘歪了歪脑袋:“谁?” 聂绫罗落下三字:“你父亲。” 十三君语罢,当真带着顾亭尘去寻顾旭生,光景便归于了先前那一幕。 身着红衣的聂绫罗重新拾起了红伞,抖了抖其上的泥水,随后牵着顾亭尘,踏过山道,又御风而起,越过了蓬莱险阻。 -------------------- 第32章 叹绫罗(三) 若干年前的蓬莱仙府,同今时相比也无太大不同,苏伯琼于此幻境之中重见蓬莱,心中百感交集。 顾旭生仍像是知道聂绫罗会在这一天到来,早早便等候在了莲台之上。 “你闯诡域数次,皆以惨败告终,当真是修为一日不如一日了。” 聂绫罗放开了顾亭尘,上前一步朝顾旭生道。 顾亭尘小声唤了一声:“娘……” 随后又顺着聂绫罗所望看向顾旭生:“爹?” 顾旭生虽看着聂绫罗冷心冷情的模样,目光落在顾亭尘身上,也微微一动。 不过这一丝温情不过刹那,很快由他收回,再寻不到踪影。 “孩子你照料得很好。”顾旭生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你还是没有放过萱娘。”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聂绫罗道,“这白海仙娥之子同我诡域恶女之子,几年过去,皆能跑能跳,还生得同样模样。” “顾旭生,你说稀奇不稀奇?” 顾旭生眉头一皱,不知她究竟还要说什么。 “可有一日,这两子同坠诡域血渊……”聂绫罗唇间散开一抹笑意,“最终只有一个活了下来。” “阿旭,你这般聪明,可能猜出这两人之中,活下来的是哪一个?” 顾旭生和聂绫罗双双看向了顾亭尘。 顾旭生沉默半瞬,然后道:“你连孩子都不放过。” 他话音方毕,却感觉到一股无形之力直直朝头顶压来,不得不抬起剑来,挡下其压迫之感。 聂绫罗笑意更盛:“阿旭,本君让你猜,你不好生回答,便是不敬本君,我不喜。” 顾亭尘抬眼看了看顾旭生,又回望聂绫罗,忽地觉得身为自己母亲的诡君此时周身寒意侵人,令他不得不后退了几步。 顾旭生道:“那必然是你诡君之子。” “本君之子?”聂绫罗一掌抬起,顾亭尘被无形之手生生抓起,“这孩子而今毫无灵力,这般身躯,在诡域活不过多久。” 第54章 “如此,还能称之为本君之子?” 无形之手压下,顾亭尘被重重抡在地上,浑身筋骨像是瞬间被震断了,只能虚弱地叫上一声:“娘……” 顾旭生抬剑朝前:“你住手!” 不俗剑力扫荡而来,无形之力被生生刺散,随后顾旭生将顾亭尘扶起来,一掌抵于其背心,浑厚的灵力传去,顾亭尘呛出一口血来,身上疼痛不再,竟不多时便恢复如初。 “阿旭,你心中竟还存着一丝善念,不肯对这孩子下手。”聂绫罗长发拂起,恍若修罗降世,“我若告诉你,你杀了他,便能消了同我之间的炉鼎之约呢?” 顾旭生身形一僵,落在顾亭尘身上的目光,竟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聂绫罗在此时又抬起一掌,随后顾亭尘再次由无形之手悬空捞起,到了聂绫罗的身边。 “看到了吗?” 她问向顾亭尘。 顾亭尘看到恶煞现行,吃下了不少新生煞气。 此地煞气,不会来自他和聂绫罗,只会是来自顾旭生。 “人心妄念,可使得恶煞饱腹。”聂绫罗一手按在顾亭尘肩头,“而今你身无灵力,凡人可欺,更别说你这修为高深的至亲了。” “若无本君相护,你在眨眼间,便会化作天地一尘埃。” “你是愿意做一个凡人,或是同这群正道修习,又或者回到诡域,修得至尊之道?” 顾亭尘嘴唇动了动,又看到餍足的恶煞,心下不再游移:“我,要回到诡域。” “很好。” 聂绫罗一拂袖,已然带着顾亭尘悬空几丈。 与此同时,又是几柄利剑飘来,由恶煞所咬碎。 “区区蓬莱,本君想要其夷为平地也不是件难事。”聂绫罗扬声道,“本君留你们性命,是本君仁慈,切莫忘了。” “本君占了一卦。” “顾郎,下一次相见之时,你便会在千刀万剐的痛苦中死去。” “本君会来亲自看着。” “阿旭,我绝不会亲手杀你……” “毕竟你是第一个……在我身负重伤之时叫我不必忍着,还替我疗伤之人。” “用不了多时,我愿意看着你一点点死去,那样才是……” “妙哉、妙哉!” …… 聂绫罗朝顾旭生落下几句话,便离开了蓬莱,又回到了初踏人间的街巷。 雨水早歇,陆续有不少摊贩支上了买卖。 聂绫罗步子飞快,身后的顾亭尘再次跟不上她的步伐,忽然一折身,朝着反方向奔去。 十三君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径直朝前走着,不管得身后的顾亭尘走向了何方。 “仙君,真是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裳。” 苏伯琼正欲去追顾亭尘,却被旁人叫住。 他垂眼一看,原是这人不小心踩上了积水的泥坑,污水溅在了他衣摆之处。 “无碍。” 苏伯琼一开口,来人也点了点头,随即朝一旁行去。 等等…… 这幻境中的旁人不知何时开始,也是能看见他的。 未待多想,视线里的顾亭尘却就不见了,苏伯琼朝着其消失的方向行去,便听到了小贩的叫卖声: “酥糖欸,苏氏酥糖,香脆不粘牙欸!” “仙君,来一包酥糖吗?” 苏伯琼转过身去,一道身影却窜了出来,同他撞了个满怀,随即跌坐在地上。 “呼……” 忽然窜出来的顾亭尘眨巴了下眼睛。 苏伯琼伸出了手去,顾亭尘迟疑了一瞬,探手上来:“谢谢。” 手上温度传来,恰是苏伯琼愣怔了一下,指端微有颤抖。 顾亭尘站起了身,察觉到苏伯琼指间微颤,立即缩回了手去。 “你为何四处乱跑?” 苏伯琼问道。 “我……” 顾亭尘支吾了片刻,然后道:“我想要我娘来寻我。” 他眼神赤诚,不似说谎,瞧着便让人心疼。 苏伯琼于是道:“她……会来寻你的。” 他转眼望见那酥糖摊子,一时想起了元决尊者所说过的“因果相扣”。 “要一袋酥糖。” “好嘞,仙君。” 摊主包好酥糖,递给了苏伯琼。 没想到顾亭尘立下“赌约”所要的回赠,会在此时实现。 顾亭尘接过酥糖,一时却不说话,过上许久才道:“仙君,你是个好人。” 苏伯琼道:“世人之人有好有坏,但你要相信,好人更多。” 顾亭尘点了点头,于是拿过一块酥糖,慢慢嚼了起来。 “好吃吗?” 苏伯琼顺口一问。 “好吃。” 年幼的顾亭尘眼中泛光。 一袭白衣、正道弟子、酥糖…… 苏伯琼转眼便明白了。 —— 待顾亭尘吃下了几块酥糖,苏伯琼便牵着他开始走街串巷。 他能笃定聂绫罗就在不远处,不会只身回到诡域。 苏伯琼一手擦过顾亭尘嘴角糖屑:“以后你断不可轻信他人,随意食他人所予之物。” 顾亭尘“嗯”了一声,又不住道:“仙君,你真好。” “仙门中的人,都像你这般吗?” 苏伯琼不禁唇角微弯。 想不到少时之顾亭尘,如此天真又单纯。 第55章 不过成了后来那般之修为,想必也吃了不少苦。 他回答顾亭尘:“像我这样的不少,不像我这样的,也不少。” “那真如仙君所说,好人更多吗?” 顾亭尘眨巴了下眼睛,很是困惑的模样。 苏伯琼道:“世间仙门中人,也并不是非黑即白……你还小,往后便能明白了。” 又朝前了几步,浮空之中,他仍然可以看到那三根断指,可见顾亭尘模样,该是看不到这断指。 “很快便能找到你娘了。” 苏伯琼带着顾亭尘,就跟着断指所引走着,不久之后,果真看到了坐在酒肆的聂绫罗。 她一袭红衣,妖艳非常,但周围无人敢靠近半步。 “娘!” 顾亭尘小跑过去,聂绫罗侧目望来。 十三君淡然问道:“跑哪儿去了?” 顾亭尘回道:“我……去买酥糖了,方才有位仙君,好心带我来找娘……” 察觉聂绫罗面色有异,顾亭尘略微顿了一顿,方才回头:“那位仙君就在……” “仙君?仙君……你在哪儿?” 顾亭尘分明指对了苏伯琼所在,但目光却并未落在他身上。 苏伯琼知道,自己又一次“消失”了,此刻无法对幻境之中的人或事物产生丝毫影响。 “娘……方才……”顾亭尘收回手来,“方才有一位……啊……” 聂绫罗一掌拂去,顾亭尘被狠掼在地,手中酥糖纸袋落地,糖块洒出了几枚。 苏伯琼伸手而去,手却直直掠过了顾亭尘的身体。 “再是轻信他人,下一次便不是失去灵力那么简单的事了!” 聂绫罗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周遭围聚起了两圈人,却都是看热闹的,心知这红衣女人不好惹,也无人敢上前将顾亭尘扶起来。 最终顾亭尘起身,饶是冷静地拍下了衣摆的尘灰:“孩儿谨记。” …… 转眼间,聂绫罗带着顾亭尘回到了尘门诡域。 诡域之中天色暗沉,聂绫罗并未回到大殿,而是径直捎着顾亭尘,来到了厉鬼嘶吼的血渊。 苏伯琼方才还在酒肆,眨眼间就同聂绫罗以及顾亭尘一样,身在血渊之巅了。 “你选择回诡域,追求至尊之道。”聂绫罗缓缓道来,“那便是选择了一条荆棘之路,你注定孤独,注定在这血雾朦胧之中,杀出一条道来。” “这就是诡域之道,是历代诡君之道。” 顾亭尘道:“娘,这同血渊有何干系?” “你若是不强,便会惹人厌弃。”聂绫罗冷笑了一声,“你若能顺利执掌此域,要何人不可有?” “这血渊致你失去灵力,而今唯有在此绝境中通过历练,才能寻回所失。” “现在,便是时候了。” 聂绫罗一掌推去,顾亭尘身姿不稳,已然一头扎入了血雾漫漫! -------------------- 第33章 解山河(一) “顾亭尘!” 顾亭尘的身影彻底由血渊雾气吞噬的前一刻,苏伯琼也跟着跃入了血渊之中。 周围残肢晃动,视线中尽是血气缭绕,肤表也似由火舌舔舐,痛入骨髓,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消停。 “娘……你抱抱我,好不好?” 顾亭尘正窝在他怀中,不住呢喃,脑袋轻蹭着他的胸膛。 苏伯琼不禁伸手挠了挠顾亭尘的脸颊:“可还好?” 小小的顾亭尘虚虚睁开眼睛。 “仙君,又是你啊?”顾亭尘意识模糊,但不住道,“仙君,你生得真好看,又亲自来这里救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 原来少时的顾亭尘,这般知恩图报。 “不需要报答。”苏伯琼道,“你好生长大,便好了。” “仙君,你是个好人。”顾亭尘自顾自叨叨,“可是大巫他们都说,好人根本没办法在诡域活太久……可是……无缘无故就对别人好的人,合该被馈赠才是……” 顾亭尘声音渐弱,苏伯琼一探手去,其鼻息尚在,心跳有力,只是灵脉中毫无一丝灵力。 在血渊寻回灵力…… 苏伯琼环顾一周,只见周围虽无血雾漫漫,却尽是残垣断壁。 想不到血渊之下,竟然还有这般光景。 他道:“因缘际会,原是如此。” 若非他此时能介入此地,顾亭尘怕是在坠入的那一瞬,就已经被血雾中的烈焰侵蚀周身,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他是注定要来此处。 此时浮空之中,十三君的三根断指再度出现,指向了一处遗留的碑石。 苏伯琼给顾亭尘服下两粒丹药,又推入些灵力护体,方才背着顾亭尘,走向了断指所引的一方碑石。 碑石之上,良久才出现刻字: 物华天宝 珍之 庇之 隐之 —— 两列字,没头没脑,一时阅来,不知所言何物。 此后碑石微颤,苏伯琼又将顾亭尘搂在怀中,另一手提剑,提防着这四方异动。 不久之后,碑石之上现出了一颗龙头,随后一道龙影现身。 苏伯琼惊诧:“龙尊?” 赤龙俯首,然后道:“千年以前,此地是一处仙岛,其上灵阵异宝无数,而后引得人心妄动。” “初代蓬莱掌座为了仙门安宁,将此地交由亲传弟子管辖。” 第56章 “而掌座仙逝,蓬莱易主,不久之后,仙门弟子之间也开始明争暗抢。” “这一方仙岛,本是桃源之境,后来在各方仙门的争斗之中成了一片滔天血海。” “诡阁原本在极南之界,其主收到蓬莱弟子求助,便身赴于此,将无数冤魂镇压于此,此地变成了血渊。” “而后……这一方地界,便成了新的诡域。” 这一桩前缘,仙门之中,当真无人提及。 苏伯琼了然,然后问道:“可顾亭尘尚且年幼,灵力空虚,如何破此困境?” 赤龙吐息道:“这幻境不多时便会结束了,你也不必再多做什么。” “我将汝等带离此处,诡君之灵力,便能复原如初。” 苏伯琼道:“那便多谢龙尊。” 赤龙俯身,龙影穿过了苏伯琼和顾亭尘,随后二人已然重回了血渊之癫,不过此地并无十三君的踪影。 顾亭尘睁开了眼睛,陡然一起身:“……娘,血渊!” 可眼前哪里有什么娘,有的只有白衣持剑的苏伯琼。 “仙君?” 苏伯琼一转身,没想到顾亭尘此时还能看到他。 顾亭尘走向他:“仙君……你为何身影越发淡了,你是要……” “我……”苏伯琼抬起手来,却碰不到顾亭尘,“我只是暂且离开,来日……” “我们还会相遇。” …… 视线中的顾亭尘转而也消失了,血渊之景也在眨眼间模糊。 眨眼之间,苏伯琼又看到了一片腾腾血海,并未在诡域,而是在蓬莱。 莲台之上端坐着一人,此人长发飘散,并非十三君,而是顾旭生。 顾旭生白衣之上,只见道道血痕,而周遭煞气横生,由他体出,又接着撕咬过他体肤。 又是无数蓬莱弟子,或死或伤,铸就的是另一方人间炼狱。 而立于祈星阁之上的聂绫罗眼中泛起赤光,仿若真正成了行走于此的地狱修罗。 煞气灼噬顾旭生之身,最终他断气而亡,不多时便成了一副骨架,其上仅挂着褴褛衣衫。 而最终这残尸,也由十三君一掌击为齑粉。 顾旭生死的这一天,她大笑不止,最终重回诡域,只身落入沉沉血渊,再也没有归来,唯留下三根断指。 从此世间再无顾旭生,诡域也换了主人。 …… 周遭景象逐渐化作碎尘,随后归于一片混沌。 “苏公子……苏公子……” 苏伯琼隐约之间又听到了赤龙的呼唤,终是睁开了双眼。 “龙尊?” 醒转过来,鼻息之间除却室内幽香,还有着顾亭尘身上特别的味道。 独目赤龙守在此处,幽幽吐出一口龙息,而苏伯琼正靠在顾亭尘怀中:“顾亭尘……你没事了?” “本君向来无事。”顾亭尘将他搂得紧了几分,“倒是你……这么急急忙忙进那里面做甚?前代诡君留下的灵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苏伯琼知道这人嘴硬,于是轻拍了拍其搂着他的手道:“见你痴傻,实在着急。不过在其间,我予你了一袋酥糖,可是应了赌约。” “切莫抵赖。” 顾亭尘听闻倒是笑了:“你让本君担心受怕了一阵,要再赔上一袋……,不,十袋才是。” “还说不抵赖……”苏伯琼也笑,但是觉得身上欠了几分力气,“你娘亲……也是个苦命人。” 顾亭尘低低应了一声“嗯”。 “但她待你不好。” 苏伯琼叹了一口气。 “好与不好,又有何干系。你待本君好才是。”顾亭尘道,“而今她怨念大消,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不值得你叹气。” “还有就是……”顾亭尘抬起头来,望向赤龙,“龙尊,山河印所在,你应该也想起来了吧?” —— 数日过后,血渊之中,一道暗影冲出层层桎梏,最终重见天日。 “阁主,惩戒时日已到,恶煞出渊了。” 右副使通报之后,恶煞遂滚进了殿内:“阁主,咕吱咕吱,咕吱咕吱咕吱咕吱。” 顾亭尘居高临下道:“别闹了,本君知道你修为长进了。” 一旁的苏伯琼一偏首,却不知这恶煞之语是怎么解的。 不过现下看来,顾亭尘将恶煞丢进血渊,本就不是什么“惩戒”,倒是另一番历练。 墨影忽然窜出身影来,在大殿之中东飞西窜,叫叫嚷嚷:“主君,恶煞都来了,是不是要打架了,是不是要血洗蓬莱……啊不,我的意思是惩戒恶徒,扬我诡域之盛名,是不是啊主君主君主君……” 顾亭尘一记言灵,墨影瞬间闭嘴。 “传本君之令。”顾亭尘起身道,“诡域中人鬼,在本君离开诡域之时,皆不能妄动。” “左右副使、墨影、恶煞……” “在!!!” “咕叽咕叽!” “……!” “随我一道,再访蓬莱。” 顾亭尘同苏伯琼对视一眼,随即金光大殿顿开,赤龙已然守候此处多时。 …… 蓬莱府,天下第一仙府,此刻人头泱泱,各方佩剑弟子挤于莲台周围,面色不善。 “……此大阵怎能设于蓬莱中腹之地?” 蓬莱弟子面色铁青,一手扣于剑上。 “你们掌座无踪迹,怕是仙逝在何处都不知道,蓬莱中腹又如何?”天镜阙中人说话并不客气,“蓬莱自古以来,讲求天道大义,而今为除天煞,造福仙门,将中腹之地用于大阵,又有什么不该?” 第57章 “不该!自是不该!”另有蓬莱弟子站出来,“尔等不过是贪图天煞之中的宝物,为何要对蓬莱之地出手?” “此话差矣。”缓步而来的是江亦轩,“天镜阙不过是想尽快去除天煞,并将其中灵物炼化而出,从此藏于安宁之地,免得居心叵测之人惦记。” “蓬莱之地,地泽天灵,这大阵设于此处,余煞更是弱上了几分,可见蓬莱此处,是最佳设阵之地。” “难道蓬莱为求一隅安康,要任由这天煞四处乱窜吗?” “你……胡言乱语!”蓬莱弟子一时气极,倒是语塞,“那也不该如此……” 各方弟子乌泱泱一片,随即又吵嚷起来,混乱之中不知谁先出了一剑,随后众人都纷纷拔剑,不知不觉便真的血光剑影起来。 “我有话要说!” “你们不要打了!我有话要说啊!” 闭关一阵,又睡了个长觉的公输陌一觉醒来,只觉得天塌了。 听闻蓬莱的苏掌座同诡君一道助长天煞肆虐,随后同诡君归于诡域,再无踪迹。 而天煞余煞久久不能消散,仙家众门又各怀鬼胎,最终还由天镜阙中人撺掇,已然在四处明争暗斗了一阵。 最终还是由天镜阙之人,将大阵重启,阵法中心,设于蓬莱莲台之处。 公输陌门派之中也出了些状况,眼下亲至此处,本是想说出一些重要之事,却不得不抱着灵器防身,免得伤人伤己。 随行弟子将他一把拉回:“掌门,别费嗓子了,就算别人听见了,也不会应你的,都忙着打架呢!” “怎么他们都这么爱打架?”公输陌费解,“都没人搭理我,实在太不礼貌了……” 弟子跟着他叹了叹气。 又是一阵风声掠过,公输陌和自家弟子不禁停止叹气,扬起头来,只见天际赤红与墨色长影交织一处,随后都朝莲台掠下。 忙着出剑的弟子都纷纷住手,将莲台之地空了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此时出现的赤色长影,竟然是一条独目巨龙。 -------------------- 第34章 解山河(二) 赤龙龙息一吐,不论是天镜阙众人还是其余仙门弟子,都不禁再退后了几步。 随赤龙一道出现的,还有传闻中已然“仙逝”的苏伯琼,以及玄袍掩身的诡君。 二人身后跟着黑白羽翼的大鸟,有些像凤凰,又不是凤凰。 余下便是一道墨色长影,已然分出数道身影,将大阵牢牢禁锢其间。 “掌座,是掌座回来了!” 蓬莱弟子悬着的心略微落定。 “苏掌座,多日不见,眼下见你安然,甚好。”江亦轩抬步朝前,“没想到苏掌座能带着诡君重赴蓬莱,还能驯服上古神龙,当真是仙门翘楚。” 苏伯琼道:“天镜阙见本座安然,怕是有几分失望。” 江亦轩一笑:“苏掌座言重。” “而今回来,见天镜阙有心去除余煞,甚好。”苏伯琼也上前一步,于莲台之心朝众人扬声道,“但见众人拔剑相向,甚不好。” “本座身为掌座,无端消失多日,有失其责,特向蓬莱、向仙门道一声不是。” 苏伯琼缓缓施下一礼。 “煞气,由人心妄念所生,若要彻底消去,也该探明人心妄念究竟源起何处。”苏伯琼礼毕,抬眼道,“江兄,你可知妄念从何而生?” 江亦轩道:“人心妄念,便由心志不坚而起,无非贪、痴、嗔。” 苏伯琼又一指天幕之中搅动的乌云沉沉。 那是莲台之上的一方天宇,大阵之中心,正禁锢着一股强劲的余煞。 “那江兄可能道明,此煞气由何人而生?” 江亦轩拂袖道:“苏掌座错了,天煞乃是凶兽所生,凡人之妄念所生煞气,怎能同天煞相提并论?” 苏伯琼淡然一笑:“不错,天煞本由凶兽所生,但非人心妄念,不会轻易出世。” “那妄念便是天煞祸世之根源,可对?” 苏伯琼这么一说,江亦轩沉默了片刻。 正在这沉默之间,一道声音穿过众弟子:“我有话要说!” 公输陌终于挤出了一条道来。 “……呼,终于见到苏掌座了。” 公输陌长舒了一口气,又觉得不少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如芒在背。 “公输掌门,有何事要说?” 苏伯琼一开口,公输陌又匀了匀气,然后正色道:“今日我来,是想解开这天煞为何会于最近降世。” “苏掌座所言为真,这天煞虽是凶兽吞吐,但是却由人心妄念引出,所以并非天降,而在人为。” 此话一出,四方弟子皆屏息,最后天镜阙少使娑月站出来道:“公输掌门既这般说,那可是有什么办法灭了这余煞?” 公输陌却忽然摇了摇头:“既是人心妄念所引,那可不是寻常阵法能灭,要灭,便要灭根源之人。” 娑月反问:“公输掌门这般说,看来是找到了这根源之人?” 公输陌并未回答,只是拍了下手,身旁人群忽然让出了一条道来,他的一干随行弟子押着个葛袍弟子上了前来。 这被押着的弟子双目布满血丝,想必是使了极大气力,但奈何身负公输门得意之作神仙索,挣脱不得。 “这是我大师兄,也是如今仙门罪人。” 第58章 公输陌这般一说,跟着叹了口气。 这公输门的大师兄行动不便,又被施了言灵,一句话也说不得,可是憋屈。 苏伯琼问道:“公输掌门,此话怎讲?” 公输陌又一拱手:“我公输门百年以来,于灵器锻造之术上登峰造极,先代掌门便立下门规,灵器生来只为助人救人,人不可被灵器魅惑神智,灵器也不可助人杀伐无度。” “可我前两日才发觉,本门弟子私铸灵器,此灵器残片在天煞初现之地寻出。” “追根溯源,当初购下这灵器之人竟是……”公输陌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江亦轩等天镜阙中人身上,“天镜阙之人。” 公输陌话音一落,四下俱寂。 而后江亦轩不疾不徐:“不知公输掌门源何如此笃定,同贵派弟子交易者,是天镜阙之人呢?” 公输陌道:“据我大师兄所言,那人身上携着天镜阙令牌。” 江亦轩神色不变:“天镜阙令牌虽不是常人所有,但若有人刻意栽赃,仿造一二,也不无可能。” “再者……公输掌门这位师兄已然叛了门规,不知所言可还属实?” 公输陌一拧眉:“你……” 恰于此时,一道黑焰扫过,随后那由神仙索所束弟子忽地猛然呼吸了几口:“我……我……” 立于苏伯琼身旁的顾亭尘道:“属不属实公输门自有论断,若是他人不信,用言灵便好。” 他也不管得旁人同不同意这个法子,直接下了一道言灵,随后那公输门弟子便开口道:“我识得天镜阙令牌……” “令牌纹路复杂,普通人难以仿造,那令牌是真的。”他道,“但是……” 公输陌反问:“但是?” 他欲言又止,顾亭尘便又下了一道言灵,于是这人也不再支吾:“我当时想知道是何人要获那特殊灵器引天煞,便跟随其步子行了一路,但是这人身法却不似天镜阙之人,倒更像是……” “蓬莱府中人。” 他这么一说,周遭更是压抑几分。 公输门弟子先前也未审出此言来,此时面面相觑,颇有些着急。 他们本就是来蓬莱请罪,让仙门知道这天镜阙根本就没安好心,谁会想砸蓬莱名誉一遭? “师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公输陌急了。 此时江亦轩又道:“公输掌门切莫着急,既然是苏掌座所信赖之人下的言灵,其言必定为真。” “不知苏掌座怎么看?” 苏伯琼面色不变:“蓬莱上下弟子众多,若有人违背本门门规,犯下大错,也不无可能。” “不知公输门可能查明此人是谁?” 公输陌一时语塞,而神仙索所束之人又道:“恐怕是……那位徐仙师……” 蓬莱掌座大弟子徐青氿。 徐青氿从前是仙门敬重的蓬莱佼佼,而后却传闻身死于诡域。 倒是江亦轩问道:“你可有什么证据?” 公输门弟子说:“我看到了他的剑,虽是有段距离,却能辨别出是徐仙师的佩剑。” “这……” “大师兄怎能如此……” 蓬莱弟子纷纷讶然。 不过蓬莱和公输门偏偏都是“大师兄”犯下了过错,倒真像是在唱一出戏。 苏伯琼坦然:“本座师兄曾欲接掌蓬莱,但奈何受小人指引,着了天煞之道,最终由煞气灼身。” “他身上既有天镜阙令牌,许是同天镜阙中人有所来往,江兄必然知道,此人是谁。” 江亦轩道:“那天镜阙,也是该如蓬莱府以及公输门一般,好好上下彻查一番了。” “咕叽咕叽!” 凭空中窜出一只雪团子般的事物,随后化作了一只四脚巨兽。 与此同时,江亦轩身周,也出现了道道煞气,此煞气流转,连通的竟然是阵法中心。 “江仙师你……” “你身上怎么……” 众人再度退避三丈。 苏伯琼扬袖:“已至此刻,却仍不坦白。” “江亦轩,我师兄徐青氿受你引诱,为贪图那天煞之中的灵物,以灵器与阵法相引,最终害得我师尊元决重伤难愈。” “而今便是你、是天镜阙向仙门服罪之时!” 苏伯琼和江亦轩近乎同时拔剑出鞘。 “手刃仇敌,方才痛快,我为你护法。” 顾亭尘落下一句,便带着左右副使,同其余逆反的仙门中人相斗起来。墨影护持阵法,恶煞四处食下飘零的煞气。 而赤龙游走于蓬莱府,似是在寻什么东西。 —— 两道剑光相撞,涤荡出一阵清明,转而又搅乱天色,生生造出了一片混沌。 底下乌泱泱一片,斗得一片混乱,而悬空之中剑气交织,纵剑之身影也掠出了残影。 青龙杖启,随江亦轩一诀掐出,便化作一缕青光,之后无数个江亦轩的身影窜于其间,苏伯琼的确很难察觉到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眼睛辨不出,便只能用心去看。 苏伯琼索性闭上了眼去,剑影也化出了无数道,随心念四散,最终穿破道道虚影。 一剑扫出,剑光大震。 不过青龙杖本非俗物,江亦轩的虚影散去,顿时便在他处重生,与此同时,那阵中煞气忽强,江亦轩的灵力也随之一增。 江亦轩不禁笑问:“苏掌座,既然手中有山河印,为何不用?莫非你手中的山河印,并非真物?” 第59章 苏伯琼并不应他,只收剑而归。 算算时候,也该到了。 消失于众人视线一阵的赤龙此刻复又出现,随即冲破了道道剑光,伏身于莲台之上。 “苏公子,便在此处了。” 苏伯琼纵身下跃,又一起剑,剑身刺入莲心一寸,随后莲台散出道道波光,千丝墨色相互缠绕,最终汇聚为了他手中一点。 此时阵法崩塌,真正的山河印与墨影所化之影重合,苏伯琼手中还是一支毛毫状的事物,却同先前假山河印有些不同,但旁人不晓得。 山河印一出,四周光景陷入了短暂的停滞,苏伯琼一掌击出,江亦轩身影归于一道,青龙杖也复于原形。 待到众人身形再度能动弹之时,江亦轩已然口吐恶血,那天煞余煞咬噬其身,很快便只余下了一副骨架。 他的青龙杖,在顾亭尘脚下碾得粉碎。 —— 天煞消逝,落下一片光来,苏伯琼接过,金光化作了一块玉石,同浮玉极其相似。 想到多位仙门弟子为了争抢这般灵物而做下不可饶恕之事,他便心生苍凉。 如此一来,灵物可还能称作灵物吗? 这般想来,他将玉石悬空,随后将其封于了莲台之底。 与此同时,龙腾高空,随后化作一缕天际赤线,放逐自由。 蓬莱府上下和余下未滋事的仙众忙活一阵,将天镜阙中人以及仙门有罪之徒送入了惩戒之地,又将蓬莱府上下乌烟瘴气整顿一番,方才一一告辞。 天镜阙一倒,天煞已除,四方仙门一时半会儿,应是再也不会碰上什么棘手之事了。 “不知公输掌门,有什么心愿?” 公输陌临走,苏伯琼想到了他先前所问。 “我原是想每日研习灵器之术,不问门派中事务。”公输陌道,“眼下看来,也是我太不懂事了。” “再说还要献上身魂,实在太过麻烦,便算啦!” 苏伯琼一笑:“人心之术较灵器之术复杂万千,公输掌门若是得闲,也可钻研一二。” 公输陌揉着太阳穴:“太复杂了太复杂了,脑瓜子疼。” “得见一二,已然如此,不知以后见多了,还会如何。”公输陌又一拱手,“愿蓬莱早日恢复元气,攘除这些不平才是。” 苏伯琼道:“自当如此。” 公输陌走后,顾亭尘缓缓而来,便是一把揽住他道:“说教起来倒是头头是道,不知苏掌座参透了几人之心?” 他捉过苏伯琼之手,在心口慢腾腾打了个圈:“这里,你怕是都未读懂。” “若还不懂,也不甚着急。”苏伯琼仰面,轻贴在顾亭尘耳边道,“那我便花上千万年,读汝之心。” (正文完) 第35章 番外[番外] “爹爹你看,这是父亲给我扎的小辫子,大巫他们都说好看得很呐!” 苏伯琼盘膝坐在梨树之下,一手执卷,闻言抬眼,目光落在雪白的小脸上,便是一笑:“你父亲近来可是闲情逸致。” 阿月道:“父亲说了,往后就算再是事务繁杂,也会给阿月扎辫子!” “是么?”苏伯琼轻一挑眉,“他可没有这般好心。” “咳。”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顾亭尘把玩着一朵梨花走来:“偏在阿月跟前说我坏话,本君可是会难过的。” 阿月欢快地招了招手:“父亲!” 苏伯琼道:“纵然是血脉之亲,也不能随意歪曲是非。” 顾亭尘一把揽过阿月,将梨花簪在她头上:“阿月你看呐,你爹爹总爱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你说爹爹是好人还是坏人?” “是又好又坏的人。” 阿月仔细想了想,又道。 苏伯琼闻言,不禁笑出了声来。 顾亭尘倒是饶有兴致:“如何又好又坏?哪里好?哪里坏?” 阿月道:“父亲给阿月扎辫子,父亲好,父亲跟阿月抢爹爹,父亲坏。” 她小嘴一瘪:“又好又坏。” “不过哥哥说了,世上之人,大多是又好又坏的,唔,黑白不明。” 顾亭尘道:“他惯像你爹爹,说话头头是道,一派正经,不过这黑白不明,倒是真的。” …… 天色渐沉,苏伯琼同顾亭尘带着小丫头回到诡域,见其酣睡了过去,方才一道归于了诡阁之上。 “我还不知何时,你的手也这般巧了。”苏伯琼脱下外衫,“还有耐性做些精巧活儿。” “从前不会,难道还不会学吗?”顾亭尘道,“本君可是聪慧得很,不过眼观,便能动手。” “是么?”苏伯琼一笑,“也不知是谁想做一锅什锦汤,最后做出了一团黑气缭绕之物。” 顾亭尘搂过他道:“那是次意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可是你说过的。” “我同阿月说了,从今往后我替她扎辫子,原是你替她理辫子的时辰,便也来陪我。” 顺手就解了衣带,苏伯琼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阿月不在这儿,也不会擅闯过来。”顾亭尘轻笑一声,“你害什么羞?她听不到的,也不会再来问你夜半为何在‘哭’了。” “你方才闭关而出,怕是还没养好伤,不要胡闹。” 苏伯琼正色,倒勾得顾亭尘再是哈哈大笑了一阵:“那有什么?不碍事……” “你今日特意过来,不就是为了同我相聚么?” 第60章 顾亭尘在他发角轻啄一口。 苏伯琼执掌蓬莱多年,蓬莱上下终于日渐齐心,数年以来,天煞未再肆虐,仙门得以安宁。 近来蓬莱不少事务交由他同顾亭尘长子苏尘打理,从前是顾亭尘常在蓬莱“小坐”,而今是苏伯琼时不时便在诡域待上一段时日。 “莫不是……”四下无人,顾亭尘却刻意压了压声音,“还是想同本君共浴华池?” 苏伯琼道:“不必,便在此……” 着了道了。 “好,便在此处。” 顾亭尘鼻息落下,唇瓣相贴,热息交缠。 夜色四合,无人敢踏临的诡阁之中,一夜靡声不断。 …… 长风拂面,梨花颤动,恰似盈盈白雪落于枝头。 阿月抱着一本话本问苏伯琼:“爹爹,为何人间伉俪,总说相携一生,要共白头?” “爹爹和父亲什么时候白头?” 苏伯琼探上梨枝,转眼便塑出了一个花环:“这个……” 他目光落下,将花环给阿月戴上,眼底尽是温柔:“爹爹同父亲,与天地同寿。” “永不白头,但……” “远胜世间无数白首。” --------------------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