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节 书名: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作者:长映 简介: 【正文完结,番外掉落中】 晏青棠穿成破落宗门里,暗恋龙傲天男主的炮灰女配。 好消息是:她是宗门真传,吃喝不愁。 坏消息是:师父捡回来了失忆的大反派,此时已经收他为徒。 反派是一手结束魔界三百年动乱,统一魔界的魔尊连亭,风评极差,据说脾气暴戾,心狠手辣,且在恢复记忆后更是屠了青山宗满门。 晏青棠垂死病中惊坐起。 于是青山宗众人忽然发现那每天招猫逗狗、不学无术的晏青棠居然开始教导(逼走)小师弟了。 “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觉?爬起来继续读书!” “年少练剑要趁早,我这都是为你好。” “虽然我只是你的大师姐,但长姐如母,所以我不怪你叫我一声阿娘。” 被奴役剥削,每天练剑十二个时辰的连亭:“……” * 某天,受系统所迫,晏青棠不得不滚下山。 哪成想遇到了剧情出错,一时山河破碎,众弟子喋血死战。 就在大家以为今天就要死在这里时,晏青棠忽然站了出来。 她掏出了一柄剑。 那一日,她以剑为笔,天地山川皆化成了她手中之符。 剑光纵横十九州。 众人目瞪口呆,指着她手中之剑。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弃剑学符,每天都在吃饭睡觉,修行全靠苟的废柴?” 这分明是个——剑符双修! * 晏青棠下山前。 众人对符修的印象:柔弱,一剑能捅穿三个。 晏青棠下山后。 众人(抱头狂奔):谁家正经符修天天抱着把破剑到处敲人闷棍啊摔! #每日三省吾身,吃了么,喝了么,睡了么# #我真的只是一个柔弱的符修# #一剑斩尽天下事,一符渡尽凡尘人#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女配 穿书 爽文 成长 轻松 主角视角:晏青棠,连亭 一句话简介:你们青山宗都有病! 立意:同舟共济,抵肩而行 第1章 路边的男人不能乱捡 弟子居所内,隐约可闻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晨起修习的弟子们纷纷疑惑侧目。 “是晏师姐吗?” “见鬼了,晏师姐今日居然起的这么早?” “难道是因为今早膳堂出了什么新的菜色,晏师姐忙着去和外门弟子抢饭吃?” 话音落,弟子们发出一阵哄笑声。 他们口中的那位晏师姐此时正顶着两个黑眼圈,整张脸都写满了生无可恋。 ——路边的男人真的不能乱捡。 晏青棠沉痛的想。 这个世界是一本名叫《道途》的小说,讲述了龙傲天男主贺尧风一路升级打怪,过程中收获无数美人芳心,广开后宫,最后成功跨上登天路的故事。 而晏青棠是个社畜,七年前不幸被系统选中,穿进了这本小说中,成了暗恋龙傲天男主的炮灰女配。 原主对贺尧风一见钟情,自此在舔狗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送人送钱又送资源,最后更是为了贺尧风而死。 晏青棠就觉得离谱。 更离谱的是,此时此刻,全书中最大的反派就躺在她面前。 原著中,魔尊连亭脾气暴戾,心狠手辣,横空出世时便已有了渡劫修为,是当世仅有的三位渡劫之一。 之后更是以雷霆手段镇压了魔界三百年来的动乱,重登魔尊之位,后意外重伤失忆,魔气全失,流落凡界,刚好被下山除妖的剑君容潋遇见,带回了宗内并收他为徒。 然而恢复记忆后的连亭却杀尽了青山宗满门弟子,血气萦绕满山,当时在青山宗做客的男主贺尧风险险逃过一劫,立了天道大誓,不杀连亭誓不罢休。 也由此正式拉开了男主和大反派之间战争的帷幕。 剑君容潋,正是晏青棠的师父。 就在昨日,她的师父已经在剧情的影响下,收了连亭为徒,而手拿剧本的晏青棠,却在系统规则的辖制下出不了声。 她甚至无法说出任何关于连亭身份之言,只能绝望地看着这个大魔头按照既定的剧情入宗。 晏青棠觉得自己这一生行善积德,没穿书前是个勤勤恳恳的好社畜,穿书之后也勤奋的修炼。 这辈子除了刚入宗时当了几个月剑修,然后发现自己是真吃不了剑修的苦,改做符修被宗门长老们混合双打,痛扁了一顿之外,她也没做过什么错事。 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小命悬在了刀尖上呢? 晏青棠盯着榻上面色惨白,仿若死了一般的少年,只觉得一阵窒息。 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容颜清俊,乍一望去就是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少年人,十分无害。 可晏青棠却知道,他现在的这副少年形态,只是因为魔气散失而导致的暂时缩水,一旦等他恢复魔气,他就会立刻恢复成年人的身形。 晏青棠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她瞧着连亭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愁到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在连打了十二个哈欠之后,晏青棠忽然想通了。 害怕被坏人灭门怎么办? 那当然是提前把坏人给灭门。 这念头一起,晏青棠当即将神识探入芥子戒中,翻出来一柄生锈的玄铁剑,磨刀霍霍的就准备刀了连亭。 察觉到她危险想法的系统大惊。 顷刻间昨日情景重现,规则辖制下,晏青棠只觉得身躯一滞,手脚皆被束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晏青棠:“……” 她丧气的丢掉剑,又觉得自己虽然杀不了连亭,那不如偷偷把他丢下山? 想到这,晏青棠麻利的撸起袖子,去抬连亭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只是看着清瘦,但实际上死沉一大坨。 晏青棠刚拖抹布似的拖着连亭走了几步,系统冷冰冰的电子音就响了起来。 “请宿主不要影响剧情正常进行,否则将执行抹杀程序。” 与此同时,晏青棠听见了一声闷哼。 她心头一跳,都顾不上搭理系统,僵硬的垂下头,正对上连亭的眼。 他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 他的眼是浅浅的琥珀色,澄明清澈,不见恶念,配上他清俊的面容—— 怪不得原著中连亭在青山宗好几年,都没人察觉出他的异常。 这任谁来看都只会觉得他是哪家仙门的弟子,又怎么会猜到他竟是那恶贯满盈的魔头。 此刻这魔头应当已经发现自己脑袋空空,不幸失忆的事实。 他有些茫然的抿了抿唇,脊背下意识绷直,目光警惕而戒备的注视着她。他掩下心中惶然,哑声质问:“你做什么?” 晏青棠被连亭问的有点心虚,但这不影响她理不直气也壮的倒反天罡:“你刚刚倒在了地上,我正要把你搬上床。” 她语气很是真诚,也没有什么危险动作,连亭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绷直的脊背微微放松。 他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 小木屋分内外两间,不算大却五脏俱全,入门是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簇盛开的不知名的野花。 转过水墨屏风,就是他现在在的内室,几步外摆放着一张床,窗子半开,浅青色的床幔被风吹的微微卷动。 他又将目光放在晏青棠身上。 她看上去不大的年纪,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容颜清丽,有一双弯弯的笑眼,天然便让人生出亲近之意。 连亭有些不自在的错开目光。 “那又是什么?”连亭又问。 晏青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看见不远处丢着的那柄锈铁剑。 晏青棠:“……” 她要是说这是准备杀他的凶器,那她是不是马上就要过自己的头七? 连亭看见那双笑眼微微瞪圆。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2节 随即就听她道:“昨日你方拜入青山宗,这是我特意送给你拜师的礼物。” 青山宗?拜师礼? 这话的信息量有些大,连亭按了按眉心,目光落在了那柄锈剑之上。 他这次醒来发现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但也不是变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若是以他的眼光来看这柄剑的话—— 这确确实实是一柄普通的玄铁剑,街边买的话大概三块灵石,还因保养不当生了锈痕。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你是我师父?” 晏青棠:“?” 意识到他仿佛误会了什么,晏青棠立刻道:“不,我不是,这只是贺礼。” 连亭悄悄松了口气,甚至内心深处还为自己的师父不是眼前这个穷鬼而升起一丝丝欣喜。 他下意识的将这些小情绪收拾好压在了心底,面上则是不露分毫,一派沉稳的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问:“我……是谁?” 这语调有些迟疑,不难让人感觉到,若不是他实在想不起来过往,绝不会问出这个蠢问题。 晏青棠被问的哽住。 这让她怎么回答? 规则之下,她又无法说出“你是魔尊连亭”这类话。 系统这时倒是安静的像不存在了一样。 ——七年间它冒头的次数屈数可指,只要不涉及到主线剧情,它就跟死了没什么分别。 “你……”晏青棠轻咳一声。 虽然连亭掩饰的很好,但晏青棠能看出他对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还有她这个陌生人的警惕疏离。 反正她短时间内送不走连亭,不若刷刷脸熟,先稳住他,以图后续。 万一在剧情发展到屠宗前,还有挽回的余地呢? 思及此处,晏青棠露出大大的笑脸,避重就轻道:“你当然是是我最最亲爱的小师弟啦。” 连亭:“?” 她这黏黏糊糊的话让连亭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脸。 他耳根有些发烫,胡乱应了一声,飘忽的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在了层叠山峦之中。 群峰连绵不绝,隐约可见山间错落恢弘的殿宇,偶尔可闻仙鹤长鸣。 院外有弟子悉悉索索的喧闹声,有一本正经的论道之音,也有还剑于鞘的铮鸣之音,时不时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嘭”“嘭”声。 地动山摇,震得屋子都抖了几抖。 连亭:“?” 晏青棠侧耳听了下:“大概又是哪个丹修师姐弟炸炉了吧——他们丹修经常搞这死动静。” 她不太在意的摆摆手,顺着连亭的目光往外望:“青山宗共有七峰,这里是苍南峰,为内门弟子居所,所以平日里吵闹了些。” “除此外还有剑、符、丹、器、外门五峰。中间最高的那座山,叫青山。” “为青山宗主峰。” 天下诸多门派皆以五宗为首。 青山宗便为其一。 山叫青山,宗便是青山宗。 如这随意的宗名一般,青山宗对于门下弟子要求也并不严苛,在讲究“大道从一而终”的修真界,从晏青棠这种学剑学一半,转头去当符修奇葩弟子,也只是挨了一顿胖揍便可看出。 ——青山宗真的很随意。 她说这话时眼中便不自觉的便带上了一丝笑意,看得出来十分喜爱这里。 连亭垂眸。 他其实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情绪,好像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对某个地方产生过像她这般强烈的、不容忽视的感情。 ——空的。 连亭心中有些茫然,又被他很好的掩饰了下去,只有握紧的拳头才能泄露出他此刻的一些情绪。 晏青棠目光远眺,有些神思不属。 她想到如今平和清净的青山宗,迟早有一日要陷入满山血气中,心中便隐有忧虑。 愁到头发都掉了一把。 晏青棠心疼盯着掉落的长发,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对。 头发很宝贵。 所以与其为难自己,不如为难别人。 既然她没有办法赶走连亭,那不如让他自己主动走嘛。 那就不是她影响剧情了。 ——有本事抹杀连亭去呗。 思及此,晏青棠顿时有了主意,她笑眼一弯,露出明媚的笑意:“重新认识一下吧,小师弟。” “我是晏青棠。”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大师姐了。” “俗话说长姐如母,所以我并不介意你叫我一声娘。” 连亭:“?” 第2章 长夜漫漫,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吧 他陷入了沉默之中,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上了贼船。 这丝质疑一直持续到了他终于见到了个正常人。 正是他那素未蒙面的师父——剑君容潋。 连亭先注意到的是他腰间挂着的那柄剑,剑身过于轻盈却不易折,仙光流转剑气四溢,似乎看一眼就要被灼伤般。 是柄绝世的好剑。 或许是在他丢失的记忆中曾听闻过这柄剑的威名,此刻连亭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它的名字。 “九曜生” 不同于他这柄宛若曜日般过分夺目的剑,容潋本人很是内敛。 他有一双温柔的含情目,但看人时却丝毫不带缱绻之色,目光宽厚温和。 “阿棠,不可胡言乱语。” 他轻轻责备,显然是听见了晏青棠刚才的疯言疯语。 晏青棠不怕被骂,大不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听的烦了她还可以和对面中门对狙,但面对容潋时她是半点也抬不起脾气。 方才还颇有些混不吝的晏青棠顿时垂头丧气:“是,师父。” 容潋的目光这才落在尚有些虚弱的连亭身上。 连亭从未感受过这般宽厚温和的目光,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有一瞬间手脚都不知道在放在哪里。 容潋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在听见晏青棠那声“师父”之时,连亭便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抿了抿唇,那几个字在他唇间纠缠了几道,才略显生疏的说出了口:“弟子见过……师父。” “不必多礼。”容潋笑道。 他伸手按在了连亭的脉门之上。 被刻意控制的柔和灵力小心的探入连亭体内,查看他的伤势。 容潋稍作沉吟:“你应当也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情况——你伤的过重,祸及灵根,灵根受损不是短时日内能恢复的,怕是很长一段时间中,你都只能停在筑基境,再无寸进。” 听闻此言,晏青棠并不意外。 原著中连亭便是靠体内这股筑基境的灵力,让容潋以及长老们误以为他是筑基境的修士,才顺利进了青山宗。 虽然晏青棠不太理解为什么连亭一个魔修,身体里还会有灵气的存在——或许是作者为了推动剧情合理发展? 连亭听见这话也没什么反应,仿佛容潋口中那个重伤到仙途都快要毁了的人不是他一般。 “修行之人本就逆天而行,才能争得一抹天地机缘。”连亭并不显气馁,“就算灵根有损,也不代表没有其他出路。”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任何对自己落到这境况的怨怼,神色分外平静。 “事在人为。” 容潋忽然想起自己初见这弟子之时。 那是一个凡人村镇。 妖兽越界,镇子里遭到了不大不小的兽潮,事态十分紧急,容潋接到消息后便立刻亲身前往清剿妖兽,到时却只见满地妖兽残骸。 容潋寻迹而去,就见到镇子中央站着一个血人,那人满身是伤,一身鲜血几乎都要流干了。 那时他已经意识不清,也记不得自己来自何方,自己明明都要死了,却还是费力抬手撕碎了准备扑咬凡人的妖兽。 隔着令人作呕的血气,容潋看见了一双明亮灼人的眼。 不退不避,不肯服输。 ——就和他现在一样。 纵使他仙途有碍,但容潋还是为自己能遇到这样一个弟子由衷开心。 容潋看着少年清正的身形,声音含笑:“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3节 连亭沉默了一下。 “没关系。”容潋见状,拍了拍他有些单薄的肩,“过往不可追,未来路且长。” “我观你有一颗寻道之心——闻道于朝夕,便唤你一声阿朝可好?” 这两个字落在连亭心头,他微微动了动唇,似是在重复自己的新名字。 兜兜转转,这原著中的化名还是落在了连亭身上。 晏青棠觉得怪不吉利的。 只“阿朝”这两个字听着就有种宿命不可改的无力感,她不喜欢。 “没有姓吗?”晏青棠忽然凑上前去,横插一脚,“要不让阿朝师弟跟我姓?我不介意的。” 连亭:“……” 她是对当他娘有什么执念吗?这么喜欢喜当娘? 容潋:“……” 容潋显然也觉得晏青棠还想当连亭的娘,他气的抬手敲了晏青棠一个暴栗。 他看着自己这个大弟子,实在有些头疼。 想他容潋剑君之名也算名满天下,座下唯一一个真传弟子却弃剑学符,关键是这符学到现在好像也没学出个什么名堂来。 隔壁符峰比她还要晚一些入宗的真传去年已经入了结丹境,偏他这个弟子在筑基一待就是五年!平日里除了睡就是吃—— 哪家弟子都筑基了还不辟谷,反而还天天和外门那群刚入炼气甚至还没入炼气的孩子去膳堂抢饭? “阿棠,你真当该收一收这作乱的性子,多将心思放在修炼之上。”容潋拿她没办法,语重心长道,“如今你也是大师姐了,平日里要学着多关爱师弟,修炼上也要时常看顾着他,要担起师姐的责任来,也为你师弟树个好榜样。” 这一大番话落在晏青棠耳朵里,她只听见了“关爱师弟、修炼上……看顾他”。 晏青棠眼睛一亮。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她正愁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去连亭面前晃呢。 晏青棠立刻道:“是!弟子一定会好好关爱师弟,帮助师弟修行的!” 她语气急迫,仿佛生怕容潋后悔,收回刚才的话似的。 容潋:“?” 容潋觉得有些古怪。 但他看着晏青棠真挚的神情,心中觉得许是自己多疑了。 他按了按眉心,终究是不忍心太过苛责自己这个大弟子,只是嘱咐道:“为师于符箓一道不甚精通,平日里修行上若遇到瓶颈,便多去符峰问一问张长老。” 晏青棠自然连连称是。 容潋见她态度真诚,稍稍放下心来,转而自芥子戒中取出一柄剑。 他对连亭道:“此剑名‘翠微’,是为师年轻时所藏之剑,今日便赠与你。” 连亭的目光落在容潋手中之剑上。 “翠微”剑身修长,虽尚未出鞘,也能感受到剑本身凌厉的剑气,若剑主好好温养,假以时日,定是天下名剑之一。 这才是真正的拜师礼。 翠微剑落入他的掌心,剑身冰凉,微微沉重。 连亭躬身道:“多谢师父。” 容潋身为剑峰峰主,掌管剑峰一应事务,前些日子下山清剿妖兽手头就堆积了不少事情,就来苍南峰的这会功夫,腰间的传信玉筒就亮了好几回。 眼见连亭已然苏醒,身无大碍,容潋又放下几瓶疗伤丹药,这才匆匆转身离去,独留师姐弟俩人大眼瞪小眼。 晏青棠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师父的藏剑皆是不凡,师弟不仔细瞧瞧?” 连亭却小心的将翠微收起。 “不了。”他说,“我已经有剑了。” 晏青棠:“?” 连亭俯身将地上那柄生锈的玄铁剑捡了起来,握在手心。 晏青棠一怔。 她看着他慢慢的,极认真的用衣袖擦去其上浮尘。 连亭问:“此剑何名?” 这只是晏青棠在街边花三块灵石随意买来的,哪有什么名字。 她便回:“没名字。” “嗯。”连亭颔首,“那就叫没名字吧。” 晏青棠:“?” 她忍不住提醒道“这剑只是普通的玄铁剑。” “我知道。”连亭却说,“是师姐先赠予我剑,我就不应该因剑之好坏而弃它。” 他过分澄明的眼底满是认真。 有一瞬间,晏青棠觉得自己真该死啊。 她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和连亭相处下去,都要不忍心折磨他了。 于是晏青棠选择不和他相处,赶在道德长出来之前匆匆赶客。 她微笑道:“我看师弟现在好的差不多了,既如此就赶紧离开吧。” 连亭:“?” 他捏着没名字,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师弟朝左看。”晏青棠道,“你的屋子在隔壁。你在我这里不过是因为你伤重昏迷,需要一个好的环境来养伤。” “毕竟整个青山宗里,也只有你师姐我这里有床。” 其余的那些受虐狂,要么终日与蒲团为伍,要么直接睡在地上。 他们说这叫苦其心志,晏青棠看他们是没苦硬吃。 睡都睡不好,天天精神萎靡不振,又哪来的力气修炼? …… 连亭被赶了出去。 他站在自己的居所之内,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房中仅有一张书桌几把长椅,还有角落里摆放着的几个蒲团,不禁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了晏青棠房中那张看上去就很舒适柔软的大床。 想起她会在冷冰冰的屋子里点缀上一簇开的正盛的小野花。 她是真的把小木屋当成自己的家在装扮,与她比起来,连亭觉得自己这里更像是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他站在原地愣神了片刻。 片刻后,连亭收拾好心绪,盘膝凝神。 如容潋所说,他伤的极重,灵根损毁,经脉也破的厉害,之前服下的无数灵丹药力持续不断的修补着破败的身躯,维持着他这具躯壳的生命力。 他尝试引灵气入体疗伤,但因破损的灵根所致,聚来的灵气少的可怜,强行纳入体内之时,他只觉得经脉一阵灼痛,随后费力拢来的灵气尽数逸散。 连亭呕出一口血。 ——果然还是不行。 修行之人灵根为本,像他这种情况,基本就可以断定仙途无望了。 只是……纳入灵力时,经脉又为何会灼痛? 连亭垂眸,掩住眼底的不解。 他到底不服,凝神一遍又一遍的聚来灵气,又一遍一遍的功亏一篑,呕出来的血都连成了一片。 直至天际最后一缕光消散,他仍没放弃。 这要让晏青棠看见,多半觉得这人真是个大犟种。 他一个魔头修灵力,只吐个几斤血都要感谢他命大,感谢他吃灵丹妙药吃的够多,感谢那丹药药力足够持久。 又呕出一口血后,犟种连亭终于决定先缓一缓。 他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笃笃笃”——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敲他的窗户。 连亭睁眼,袖袍一挥除去地上的血迹,起身来到窗前。 他侧耳听了一下,这才打开了窗。 晏青棠鬼鬼祟祟的探出脑袋,冲着他笑弯了眼。 连亭有些不解,他语气迟疑:“师姐何事?” 晏青棠嘻嘻一笑。 她用一种近乎诱哄般的语气,轻声道:“小师弟,长夜漫漫,要不要来做点有意思的事?” 第3章 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觉? 她也不等连亭说话,轻巧的翻窗而入,稳稳落地,声音带着诡异的慈祥:“小师弟~身体还好吗?” 连亭刚吐了不少血,实在说不上好,他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唇。 “尚可。”连亭嘴硬道。 “既如此,”晏青棠忽然开始翻芥子戒,一本又一本的经书剑谱被她掏出来,摞成厚厚一沓,“这是我特意从藏书阁挑来的书,对师弟修习十分有益处。” 她一派冠冕堂皇道:“师父既命我多看顾师弟,师姐就不该懈怠,念在你如今伤势未愈,便先从读书开始吧。”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4节 “七日之内,读完这些,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练剑了。” 连亭:“?” 他迟疑的看着那几乎和他一样高的书堆。 “师弟不必觉得为难,”晏青棠十分善解人意,满脸都是替他着想,“我替你算过,七日内昼夜不停,第八日定能看完。” 连亭并没被她这话安慰到,反而有种淡淡的窒息:“……昼夜不停?” “对啊!”晏青棠理所当然道,“我们青山宗弟子向来勤学苦练,读起书来手不释卷,身为青山宗弟子,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不如趁早下山。”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晏青棠余光偷偷打量着连亭,见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便又加了一把火。 “师弟莫不是还想睡觉?”晏青棠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就差揪着他耳朵耳提面命了。 “你有点出息没有?”晏青棠指责道,“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觉?就算困死也要给我爬起来继续读书!” “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读书有多么重要了,过了现在这个年纪,你以后哪还能有这么大好的读书时机?” “你不读书,以后出了宗门怎么在修真界立足?你没有知识,又有哪个宗门会要你?以后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又怎么赚钱?你赚不到钱,怎么养家糊口?如此不思进取,又有哪个女修会看上你?” 连亭:“……” 他被晏青棠的长篇大论吵的脑仁直疼,苍白的指尖按了按眉心,举手投降。 连亭伸手胡乱抓起一本书,修长的手指翻开书页。 “我看,师姐。”他有些无奈,“我这就看。” …… 小木屋内一室寂静,只有女孩子绵长的呼吸声,和偶尔可闻的书页翻动声。 跳动的火光映在书页之上,连亭挑灯苦读,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晏青棠。 她原本还端着监督的架势正襟危坐,可渐渐的,她的眼越睁越小,头也垂了下去,眼见就要磕到桌角上。 “师姐。” 连亭忽然道。 晏青棠一个激灵,蓦的抬起头。 “嗯——嗯?怎么了?” 她迷迷糊糊的抬眼。 连亭:“……” “没什么。”他捏着书角,“只是想起白日里听师父所言……师姐是符修,为何不学剑?” 剑修师父,弟子却是个符修,听上去就很荒诞。 晏青棠勉强提起一点精神,她打了个哈欠,一派理直气壮:“因为我娇气,我怕痛,我力气小提不起剑,我不能吃苦。” 连亭:“……” 天突然被聊死了。 室内重新静了下来,晏青棠清醒了不到一刻钟就又开始小鸡啄米。 连亭眼底有淡淡的无语,他出声道:“师姐若是困了,便去休息吧。” 晏青棠:“……” 晏青棠轻咳一声。 “师姐困是因为师姐已经过了读书的年纪,想当年我刚入宗时也曾像你这般埋头苦读。” 她一本正经的为自己正名。 连亭抬头看了没大他一两岁的晏青棠一眼,陷入了沉默。 晏青棠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听劝,既然连亭都那么说了,她果断道:“师弟好好读书,师姐稍稍休息一会,待会再来陪你。” 她边说边打着哈欠,神识探入芥子戒中,翻出了两条被子,铺在被她排排摆开的蒲团上,合眼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梦里连亭终于受不了昼夜不停地看书修行,于某一日悄悄溜下山去,就再也没回来过,青山宗不会再有满山血气,弟子们平平安安的叩问大道。 许是这个梦太过美好,晏青棠这稍稍一休息就休息到了天亮。 她垂死病中惊坐起,只觉得这地铺打的她全身酸痛。 “什么时辰了?”晏青棠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显然是人醒了但魂还没回来。 连亭读了一夜书,看着都要比她精神饱满,他合上书页,回道:“方才敲了晨钟,当是辰时了。” 青山宗有晨昏钟,晨钟提神,是提醒弟子们起身修行,昏钟定魂,昏钟一响,亥时至,当入定静思,禁止夜游。 但这俩钟对晏青棠没什么影响。 她不仅早上不起床,还会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爬窗。 可怕的很。 听闻晨钟已过,晏青棠大惊失色。 “糟了糟了,要来不及了!” 她连忙爬起身,胡乱的理了理睡皱的衣裳,一把拽起连亭。 一派着急的模样让连亭不禁如临大敌,心中冒出数个念头,比如“青山宗突逢大乱”“青山宗遭遇强敌来袭”等等,他薄唇紧抿,甚至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之上。 直到晏青棠带着他跑出苍南峰,一路风驰电掣的来到了外门的地界上。 连亭站在了某个不明建筑物前,茫然的看了看正中的牌匾。 “膳……堂?” “对!”晏青棠道,“今日十五,膳堂供应肉包子,贼香!” 连亭:“……”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筑基了还要吃饭,但还是陪着晏青棠混进了膳堂,晏青棠拉着他找了个空位,自己去拿了几个肉包。 她分给了连亭一个,自己也咬了一口,含糊道:“快吃,师父刚才传音于我,叫我一会带你去剑峰逛逛。” 连亭闻言,默默地咬了一口包子。 皮薄馅鲜,满口留香,确实好吃。 ——如果忽略耳边烦人的窃窃私语的话。 “诶诶诶——赵师弟李师弟你们看,这不是剑峰的那位吗?”说话之人穿着一身苍青色的外门弟子*袍,一双吊梢眼时不时的扫到晏青棠身上。 赵师弟一愣,满面疑惑:“哪位?” “你真的假的——你不知道?”吊梢眼嘶了一声,压低声音,“就是晏青棠。” 李师弟补充:“就是那个学了几个月剑啥也没学会,又跑去学符的奇葩!” 吊梢眼啧了一声:“她筑基已有四五年了吧?却迟迟结不了丹。” “依我看就是她弃剑学符,违背大道,横生心魔才迟迟不突破。”李师弟哼了一声,“好歹是剑峰的首徒,却白占着宗门资源。同样都是真传,入宗比她还晚的都结丹一年了,她却卡在筑基境不上不下,丢死人了。” 赵师弟听他们左一言右一语,头都大了,他连声制止:“张师兄李师弟你们快别说了,怎可背后妄议旁人?若要被听见了定要起冲突的!” 李师弟闻言心中扑通一声,复而他又昂起头,色厉内苒道:“你怕什么,离这么远。” “而且门规里清清楚楚写着——宗门内不许私斗,就算她是真传还能视门规于无物?”张师兄也跟着嗤了一声,“况且依我来看,什么狗屁真传,废柴一个还差不多。” 连亭眉心微蹙,捏着没名字的手紧了紧,就要起身。 晏青棠伸手按住了他。 “师姐?”连亭拧眉。 “‘宗门内不许私斗’你没听见他说?”晏青棠神色正常,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影响心情。 她刚好吃完一个包子,神色狡黠的冲连亭勾了勾手指。 “师弟,你看——”晏青棠凑过去,小声逼逼,“那边有两个傻子还以为它们讲话我们听不见。” 她声音并不大,却刚好传到了那两个碎嘴之人耳朵里。 二人神色一变,再不复方才满面狂悖,顿时噤声。 晏青棠又道:“师弟你看,他们不出声了耶,是不是听见我说话了?” 连亭:“……” 听肯定是听见了,甚至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一下,背地里闲言碎语还被当事人听到了,连亭觉得如果自己是那几个人,此时此刻定然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神色古怪,应和道:“……应当是。”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们听不见。”晏青棠长舒一口气,“这下好了,知道他们能听见我就能放心说了。” 连亭微微躬身,做出洗耳倾听的模样。 晏青棠指指点点:“你看那个人,印堂狭窄人中又短,还是吊梢眼,这种面向一般都心胸狭窄,嫉妒心强,最见不得别人好。” “师弟以后见到这种人定要远离,说不准什么时候嫉妒心作祟,就背刺身边之人,踩着他人的尸骨向上爬。” 李师弟和赵师弟同时看向了张师兄。 听晏青棠说的头头是道,又想到此人平时作为,李师弟心中顿时犯了嘀咕,看着张师兄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些疏离。 “还有那个人,”晏青棠的指点还没结束,她继续人身攻击,“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因为嘴比较欠才挨了揍,不幸被人把脸给打残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连亭老老实实的给自家师姐捧哏:“怎么?” 晏青棠一拍桌子:“结果,我刚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原来他就长那样。” 李师弟:“?” 她目光落在全场唯一一个还没有收到伤害的赵师弟身上,赵师弟神色惊惶。 “她是在怕我吗?”晏青棠纳闷的问,“我这么温柔善良,是哪里做的不好,才使得那位师弟这般惊慌?” 连亭:“?” 一个温柔善良的人,至少不能干出让他七天看完近百本书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吧? 见鬼的温柔善良。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5节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老老实实一言不发,以免不幸招惹晏青棠,像那两人一样换来一顿攻击。 “师弟,你要谨记。”善良温柔的晏青棠并不知连亭内心所想,她语重心长的规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莫要总是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她说这话时目光却落在了赵师弟身上。 触及到她的目光,赵师弟顿时一怔,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晏青棠这句“师弟”唤的是他。 他心头似有所觉的看了一眼张师兄和李师弟,再抬头时,却只瞧见了晏青棠的背影。 她也不肯好好走路,晃晃悠悠的伸了个懒腰,随意束起的长发被风吹起几簇,复又落下,勾缠在她身边少年的肩头之上。 少年毫无所觉,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并肩而行。 第4章 “请宿主取得宗门大比的资格” 她心情大好,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师弟,我们这便往剑峰去。”晏青棠道。 连亭嗯了一声,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边,余光瞥见她弯弯的笑眼。 他忽然道:“破境不急在一时,或许机缘到了,就自然而然的迈过了那个门槛。” “你这是在开导我?”晏青棠诧异的看了连亭一眼。 她这一问,连亭反倒是沉默不言了。 见连亭这副垂着头,宛若闷葫芦一般的模样,晏青棠弯了弯眼。 “我不急。”她无所谓道,“筑基够用了。” 青山宗内禁空禁阵,剑修不允御剑,符修也不可随意勾画传送阵,晏青棠和连亭只能一步步的向剑峰走去。 从远处看只觉得这就是座普普通通的山峰,直至来到近前,才发现这山过于陡峭,仿佛利刃般直劈天际。 剑修们常年于此修行习剑,连山峰本身也染上了些许剑意,剑气缭绕于峰上,时不时有不受控的细小剑气斩向来客。 晏青棠熟练地自芥子戒中掏一道符箓,随手一拍,符意与剑气纠缠相撞,她自己则是轻巧后跃,避开余波,还抽空向连亭介绍道:“剑峰就是这样,时不时抽风,以后你自己来时多注意一点。” 连亭嗯了一声。 二人顶着纵横剑气踏上登山道,偶尔遇上三五弟子抱剑同行,见到晏青棠之时纷纷露出惊异之色。 “晏师姐?”为首剑修震惊道。 要知道这位晏师姐十天里有八天都在苍南峰睡觉,寻常在剑峰中可见不到她的影子。 晏青棠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一眼扫过去对上一张熟悉的大脸,她扶额:“多日不见,穆师弟的嗓门一如既往的令闻者震撼。” 穆珩不好意思的挠头,秀气的脸上染上些许红晕。 比起晏青棠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峰大师姐,同为真传的穆珩几乎长在了剑峰里。 他是个剑痴。 十岁入宗,拜掌门玄清真人为师,握剑便入炼气,十二岁破境筑基,如今四年过去,修为已臻至结丹中期。 这般天赋即便放在五宗之中,也担得上一句“天纵奇才”。 可惜穆珩其人修行天赋满点,脑子却有点不太好使,这剑呆子诧异的看着晏青棠,问:“晏师姐怎么来剑峰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一脸的恍然大悟,神秘兮兮的凑近。 “难道是师姐修符修的不尽人意,终于回心转意,准备重回剑峰,重新练剑?” 晏青棠:“……”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她扶额,“我是带着阿朝师弟来认山门的。” 穆珩这才注意到晏青棠身后沉默寡言的少年。 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目却是沉静且从容的,手持一柄玄铁剑,像个影子一般站在晏青棠身后。 他呼吸极轻,就连穆珩一时也没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个人。 穆珩尴尬的手舞足蹈。 “原来是阿朝师弟——” 他早就听闻前几日容师叔从凡间带回来一个灵根受损少年,还收做了弟子,想来就是这位了。 容师叔座下本就有一个不靠谱的晏青棠,现在又多了一个仙途有碍的连亭。 ——可真是爱挑战高难度教学。 “这登山道上尽是青山宗历代剑修所留之剑气,虽易伤人,但对剑修来说,却有淬炼剑体之效,我每日都要来这里走上几圈。”穆珩挠挠头,凑到连亭面前,“阿朝师弟是第一次入峰,身体可还受得住?” 自踏入登山道起,连亭确实察觉到了纵横的剑气,蛮横的钻进他的经脉之中,带着细细密密的酸痛,淬炼着他的躯体。 他的目光不禁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或许是因为晏青棠现在是符修的原因,她似乎对穆珩口中的“淬体”之效毫无所觉,只是不知为何脚步却有些匆匆。 连亭抿唇,下意识的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他边走边偏头回应:“劳师兄挂心,尚且无碍。” “师弟!”穆珩闻言,兴冲冲的跟上,“我才知容师叔为何要力排众议收你为徒!” “这般耐力,不知比晏师姐要好多少——也就是她现在是符修,剑气都懒得针对她了,据说师姐当年做剑修时,初登这登山道,痛的涕泗横流,眼泪横飞,最后还是师叔把她背上去的哈哈哈!” 晏青棠脚步一歪。 她咬牙切切的回头:“也不知道是谁刚来时被剑气刮得哭爹喊娘,满地打滚,直呼‘我不做剑修啦’,结果被掌门师叔狠揍了一顿,屁股都被打肿了,三天都下不来床!” 穆珩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转移到了晏青棠脸上。 师姐弟互相揭短结束,纷纷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一路匆匆过了登山道,踏上剑峰土地的那刻,晏青棠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头道:“师弟,这便是剑峰。” 入目是一座恢弘的殿宇,冰冷肃穆的坐落在山间,正是剑峰主殿。 “我师父在殿中吗?”晏青棠问。 “不在。”穆珩说,“师尊将师叔请到了主峰,好像是要商议宗门大比的事。” 晏青棠闻声,心中微微一沉。 算算日子,是快了。 所谓宗门大比,其实就是五宗一境六方势力,为了争夺资源共同举行的一项试炼,每十年一次,以宗内年轻弟子为战,争出六方魁首,再按所得名次分配资源。 原著里,此次大比中,北境贺家贺尧风,也就是本书男主横空出世,于大比中突破元婴,成为五宗一境年轻一辈第一个破境之人,也是近百年来最年轻的元婴真人。 而连亭则为青山宗出战,也就是在这里,失忆的大反派和贺尧风初次相见,有了一场并不怎么愉快的会面,为之后连亭屠戮青山宗,二人结仇埋下了导火线。 在晏青棠的印象里,此次大比出了意外,各个宗门里处于试炼中的弟子们亡命大半,剩下的也受了重伤,更有甚者一蹶不振。 就如玄剑宗首徒,那位天生剑骨的陆闻声,就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相继死去,自己却无力相救,而横生心魔。最后这个曾经同贺尧风齐名的天才,一辈子都没能破得了元婴,郁郁而死。 这些弟子都是各个宗门为未来倾力培养的中流砥柱,为此,很长一段时间内五宗都沉寂不起。 反观北境贺家,因着贺尧风借势而起,一时间风头无两。 但要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晏青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怪就怪她看小说时喜欢囫囵吞枣,书到用时大脑一片空白。 晏青棠陷入沉思。 可她虽知道大比会出事,但规则辖制下她又无法提前告知旁人。 那……要不要想个办法让青山宗退赛? 她这退堂鼓刚打,许久不出声的系统忽然上线,它冷冷道: “主线任务——请宿主取得宗门大比的资格,否则将执行抹杀程序。” 晏青棠:“?” 她脑子一炸:“为什么?” 系统可疑的停顿了一下,复而道:“您将于宗门大比中对贺尧风一见钟情。” “不可能。”晏青棠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对那个死海王一见钟情,她据理力争,“我就一个出场几次的炮灰,这属于支线剧情,与主线并无干系,又怎么称得上‘主线任务’?” 系统:“……” 它重复道:“请宿主执行主线任务——取得宗门大比的资格。” 晏青棠此时倒是冷静了下来,她琢磨了一下系统的话,忽然回过味来。 所以系统的意思,重要的是要她取得大比资格,至于是不是一见钟情,做不做贺尧风的舔狗反而不太重要? 晏青棠眉心微蹙,隐隐有哪里不太对,但又想不通其中关窍所在。 “晏师姐!”耳侧穆珩兴冲冲的声音打断了晏青棠的思绪,“阿朝师弟可入飞仙阁?” 晏青棠说:“我正要带他去。” 踏过浮空桥,行入云雾之间,飞仙阁就屹立在云雾尽头。可见楼殿连亘,雕梁画栋,其上有飞鸾画壁,呼之欲出。 飞仙阁中藏有弟子名册,凡青山宗弟子皆要在此刻下姓名,再留下一尊小像,刺入一滴精血,如此一来,若弟子在外遇险,小像便会碎裂示警,以求宗门来援。 连亭眼见着自己的名字被写入名册,代表着他人的玉制小像浮空而起,稳稳地停留在晏青棠小像的右边。 他心中忽然生出了淡淡的归属感。 “拿好了!”晏青棠抛给连亭一物,心中有些复杂,“自今日起,你就正式成为青山宗真传弟子了。” “往后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想想你的名字刻在哪里……不要辜负了师门之恩。” 那物落在连亭掌心,是一块上好的灵玉。 他曾在晏青棠腰间见过此物,被琢成令牌的模样,正面雕刻青山,背面是一柄问天之剑,镌刻着小字“青山宗真传”。 如今他也有了。 连亭珍惜的将这枚弟子令挂在腰间,抱剑躬身,面上带了几分郑重之色。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6节 “是。” 他道。 见此,晏青棠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如果事情真的无法挽回,那时的连亭仍在青山之上,她只希望他仍能记得此时此刻,飞仙阁前,他曾郑重承诺过的这句——“是”。 …… 连亭花了半日时间,尝试了好吃的早饭,见识了剑峰的登山道,看过了云海之上的飞仙阁,还拿到了弟子令牌。 这本来是几件非常值得高兴地事情。 如果不是他还有几十本书没看的话。 苍南峰上,连亭看着那小山似的的书堆,再次陷入了沉默。 始作俑者晏青棠毫无所觉。 想到大比之事,她破天荒的坐在了连亭对面,掏出一沓符纸和一只笔。 “小师弟,可别说师姐不陪你。” 晏青棠道。 这还是连亭第一次看见晏青棠安安静静的坐下来画符修行。这一刻他才对晏青棠是个符修生出一丝真切之感。 符笔在她手中如臂指使,轻轻巧巧的从头画到尾。 怕是许多结丹境的符修,都做不到她这般—— 毫无滞塞。 一笔成符。 第5章 “我这都是为你好。” 符却是画不完的,即使晏青棠已经比平时多了三倍努力。 第八日清晨,晏青棠顶着熬夜画符熬出来的黑眼圈,叹了口气。 本来是想让连亭受不了虐待离家出走,却万万没想到这些日子熬的夜也有她一份。 上辈子卷学业卷工作,这辈子她本来想做个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混吃等死的咸鱼,但奈何总有系统暗害她。 想到系统发布的“任务”,晏青棠心中就有些愁苦。 同样眼下青黑的连亭倒是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喜悦,他颤抖着手放下最后一本书。 ——他也真是个老实人,竟真的不眠不休,在七日内读完了这些书。 此刻连亭面色疲惫,目光飘忽且呆滞,显然已经读书读傻了。 晏青棠长得不太明显的良心微微痛了一下。 但随即她就丢掉良心:“既然书已读完,师弟身体也已大好,不若趁热打铁,今日便开始习剑吧。” 还在偷偷妄想是否休息一天的连亭:“……” 他心中觉得这个师姐真是个魔鬼,面上却故作平静的“嗯”了一声。 晏青棠凝神在芥子戒里翻了许久,好不容易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本皱皱巴巴的剑谱,顺手就丢给了连亭。 连亭接过,垂眸打量,但见封页之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青山剑谱” 晏青棠道:“青山剑是青山宗剑修入门之剑,师弟若要习剑,当从此剑练起。” 青山剑共分七式,虽为入门剑法,但却内含天地大道,据说当年祖师爷就是以青山剑连斩而下,劈开连绵大山,创出了今日青山宗七峰林立的格局。 只可惜,自祖师爷之后,至今未曾有人能将这套剑法练到那般境界。 连亭翻开剑谱,垂眸细细看了一下,目光罕见的露出一丝迷茫,眉头也微微蹙起。 见他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晏青棠心头一动,试探着问:“你看不懂?” 连亭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唇,低低嗯了一声。 晏青棠:“……” “你把手伸出来。”她道。 连亭也不问为何,乖乖的伸出双手。 剑修常年握剑,手上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些痕迹,可连亭手上却丝毫不显。这双手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没有剑茧。 他确实没练过剑。 那原著中魔尊连亭所修何道? 晏青棠死活想不起来。 她抓着连亭的手发呆,未曾注意到少年人红透了的耳尖。 连亭并非剑修,或许从前他凭借着自身的境界眼光,学上这一套剑法并不难。但现在的连亭,筑基境界,记忆全失,若要他只看着剑谱去学这剑恐怕不易。 思及此,晏青棠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跟我来后山。” 此时晨钟早已敲响,苍南峰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弟子路过,偷偷打量着晏青棠二人,最后又将目光落在连亭身上。 灵根有损都能走狗屎运被容潋剑君收为真传,他们灵根完好,实力也不算差,却依旧只能做个内门弟子。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晏青棠平日里行径虽然奇葩了些,但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尤其是那一双弯弯的笑眼,很容易叫人生出好感。 “晏师姐这是去往何处?”胆子大的人就开始搭话,“师姐可还记得我?我是剑峰的周迢。” 晏青棠常年不去剑峰,自然也不会记得是不是有“周迢”这么一个弟子,但此时对着他的笑脸说不认识的话,又显得有些伤人,于是晏青棠便做恍然大悟状。 “原来是周师弟,”她笑盈盈道,“我就随便逛逛。” 周迢:“……” 身为一个修士,大好的清晨不去修炼,反而到处乱晃。 ……倒是也符合他对晏青棠的刻板印象。 周迢又将目光放在连亭身上。 “阿朝师弟看上去面色有点差,是不是这几日没休息好?” 连亭被这话戳到了心窝子上。 哪里是没休息好,分明是根本没有休息。 小苦瓜连亭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低低的嗯了一声。 周迢是个话痨,面对连亭这个闷葫芦也能自顾自的聊。 他目光落在了连亭手中拿着的那本青山剑谱上。 “师弟这是要去练剑?”周迢兴奋道,“青山剑虽是入门剑法,但招式多变,少了人指点可练不得——前些年咱们剑峰有个弟子自己胡乱练剑,灵气走岔了,口眼歪斜的在丹峰躺了半个月!” 他说到这,看着走在一起的晏青棠和连亭,忽然灵光一闪:“莫不是晏师姐要指点你练剑?” 晏师姐一个臭画符的,懂教什么锤子的剑!? 周迢震惊的瞪大了眼。 他这一声半点没收敛,周遭弟子神色各异的瞧了过来。 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的晏青棠:“……” 晏青棠在很随意的青山宗中都是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个。 占着真传弟子的位置,却从不肯好好修炼,入宗七年只是个筑基中期,宗中比她境界高的弟子不在少数,却只能屈居内门。 德不配位、不思进取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代名词,宗中弟子对她非议颇多。 当然也有人觉得,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仙途负责,对于晏青棠这分外感人的人生态度,他们不赞同却也无权评说。 各种各样的闲话每天都没停过。 人群中响起悉悉索索的交谈声,随即人便有人大声开口,隐有嘲讽:“师姐既早已弃剑,此刻怎么又要教人习剑?” 另有一人附和出声:“传道授业是为师,师姐不过练了几个月的剑,又何以为师?岂不误人子弟?” 这两人隐于人群中,一时半会竟找不出他们人在何处。 晏青棠心中无语,只觉得他们多管闲事。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有何动作,却有人先她一步出声。 连亭上前几步,站在了她身前。 平日里只觉得连亭现在不过是个小少年,但今日晏青棠却发现,他站在她面前时,居然轻而易举的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连亭神色平静,目光沉沉的扫过人群,淡声道:“师姐教的是我。” ——所以他这个正主都没意见,又轮得到哪个多管闲事的来指指点点? 他说罢也不去管众人脸色,旁若无人的偏头:“师姐,我们走。” 晏青棠微微愣神,片刻后方才点了点头。 苍南峰后山地势陡峭,轻易没有人来,晏青棠领着连亭兜兜转转,寻到一片相对平整的位置。 晏青棠拿过剑谱,指尖轻轻翻动。 她忽然道:“如他们所言,我学剑只学了几个月,我胆大包天的敢教,你敢学吗?” 闻言,连亭抬眼,他反倒疑惑:“为何不敢?” 与她相处的这几日,连亭知道她其人虽然看上去不咋靠谱,但也绝不会随意拿旁人仙途玩笑。 ——就说她拿给他的那些书,也都是对他有利,能让他更快速的了解这个相对陌生的世界。 晏青棠弯了弯眼。 “师弟,看好了。”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7节 她取出了一柄剑。 剑身青绿柔润,不显一丝锋利,乍一看去它简直不像剑,反倒像一节翠竹。 这是晏青棠初入青山宗时,容潋赠予她的剑。 剑名“不知春”。 晏青棠已经有很久不练剑了,但此刻挥起剑来却丝毫不显生涩,不知春乖顺的躺在她手心,仿佛本来就是她的一部分。 她手中是不知春,是青山剑。 青山剑变化万千,在不同人手中都不尽相同。 有的人的剑气诡秘无踪,难辨踪影。有的人的剑气宛若江海浩瀚,挥剑斩不断。 而晏青棠的青山剑剑如青山之风,风起瞬息便至,轻盈却锐利。 青山之风无处不在,她的剑气便也无处不在。 山林中的草木被她的剑气削落,栖息的仙鹤也被惊得长鸣。 连亭曾见过她一笔画成符,现在又见了她的青山之剑。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剑峰的登山道上,晏青棠那平日里总是不急不缓的脚步竟微微匆忙。 原来她依然能感受到那淬体之痛,也从来不像别人口中所说的那般废柴无用。 宗门中人时常指责她转修符道之举有违大道,却不知道她从始至终,都未曾丢弃过她手中之剑。 她竟是—— 剑符双修。 …… 纵使连亭心中万般震惊,面上却还是习惯性的作出一派平静之色来。 他向来寡言少语,不喜与旁人交流,也不是爱传八卦之人,晏青棠既然从未向外吐露过此事,那连亭便也看过就忘。 他转而专心的看着晏青棠挥剑。 青山剑在她手中连走了三式,晏青棠便敛息收剑。 吃不得苦的她边嚷着手腕酸,边让连亭将这三式练上一千遍。 连亭:“?” 你演示一遍手腕就酸,他练一千遍焉有命在? 但这次晏青棠还真没针对连亭,毕竟对于剑修来讲,每天睁眼就是使不完的牛劲,烂命一条就是干,日练剑招千百遍不过寻常。 晏青棠还做剑修时,每每结束一天的修炼,她都觉得自己不如趁早找根麻绳吊死算了,也强过每天挣扎在累死的边缘。 想到不堪回首的往事,晏青棠叹了口气。 “年少练剑要趁早,”她苦口婆心的规劝,“我这都是为你好。” “吃得苦中苦,方化人中龙。” “宗门大比在即,我青山宗颓势多年,师姐做梦都想在大比中重扬我青山宗之威名。可惜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符修,无甚能力,所以师弟——” “青山宗的未来,就担在你的肩上。” “师姐这也是……望弟成龙。” 连亭:“?” 第6章 “你是要炸了青山宗吗?” 他捏着没名字的手微微颤抖,最后还是认命般的拔出了长剑。 晏青棠发现,不知何时,没名字已经被他磨去了锈痕,重新变得光洁锋利。 长剑出鞘,连亭学着她的样子,剑锋沉沉压下。 晏青棠看着少年挥剑,恍惚间竟然觉得他好像是真把自己当成了青山宗的弟子阿朝。 但很快她就丢掉了这些杂念,歪歪扭扭的靠在树上,闭目凝神。 修行之人,外引灵气入体,归于灵府之内,内锻神识强度,寂于识海之中。 尤其是丹修和符修,无论炼丹还是画符,对神识的要求都极高,故此两修往往会特意锤炼神识。 晏青棠也不例外。 在她刻意的控制之下,神识被铺展到最大,她能听见竹林飒飒,流水潺潺,也能看见苍南之巅上一朵正破土而出的小花。 这些都是源于天地间最本源的生机与力量。 她的神识又溶于极微之中,顺着长风飘向更远的地方。 许是神识离体太远,晏青棠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子仿佛喝了酒一般晕晕乎乎,甚至连她的思维也有些不受控制的跳脱,冒出一个个奇怪的念头。 所谓符道,便是以笔勾连天地灵气,落笔成符。 那么—— 到底是笔画符,还是人在画符? 这似乎是个蛮无厘头的问题,毕竟符笔本就握在人手中。 可晏青棠觉得……不太一样。 甚至她隐隐能感觉到,这个问题极为重要,可能关乎她未来的修行之道。 晏青棠半垂着头,陷入了沉思。 冥思之中不知岁月,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晏青棠忽然觉得身侧炸开一道剑气,惊得她瞬间睁眼。 连亭劈出一道剑气将她震醒,压低声音:“师父在前面。” 晏青棠:“!” 前些日子容潋才斥责过她不好好修炼,虽然这次自己真的没有偷懒,但她这姿势属实叫人难以信服。 毕竟也没人像她这样半躺着修炼。 晏青棠瞬间正襟危坐,自芥子戒里掏出纸笔,提着笔做皱眉深思状,乍看上去好一副努力学习的景象。 姿势摆足,准备落笔之际,晏青棠忽然发现自己脑袋空空,往日里记住的符箓一道也画不出。 大概是她放由神识远飘的后遗症。 ——脑子丢了。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容潋:“……” 有两个当他是瞎子的蠢弟子,他这个师父有时候真的很无助。 晏青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她尴尬的握着笔,干脆放飞自我即兴画符。 周遭灵气被她聚在笔尖,墨痕勾连天地之力,倒也是一气呵成。 她正在心中大赞自己的惊世之才,却忽然间见那符生了异动。 容潋:“!” 他敏锐的察觉到周遭灵气的暴动,顿时一惊,须臾之间人便已经来到了晏青棠面前。 他一手揪着晏青棠,一手拎起连亭,险险带着这俩倒霉蛋逃出生天。 就在三人落定之后,剧烈的爆炸声忽然响起,震得整个青山宗都抖了几抖。 山峦崩摧,碎石滚落,尘土漫天。 爆炸带来的浓烟滚滚升起,几乎遮蔽了半片天。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无数目光,弟子们震惊的看着后山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 “这是哪个丹修炼丹不成又炸炉了?” “看这种爆炸程度,莫不是江师兄炸了?” “喂喂喂!”背锅的丹修不乐意了,“别每天什么锅都甩在我们柔弱的丹修身上行不行?这要是我们江师兄炸了炉,你们哪还能站在这里?” 被怼的弟子:“……也是。” 他不得不认同此言。 青山宗有句老话。 你永远都不知道晏青棠什么时候会修炼,就像你不会知道江云淮的丹炉里都放了些什么毒药材,又准备练什么毒丹。 江云淮炸炉不叫炸炉。 那叫随机挑选路过的幸运儿,送他们一份五毒大套餐。 众人不禁陷入了沉思。 “可若不是江师兄——那这是谁干的?” …… “谁干的?” 戒律堂的祝长老发出惊声尖叫。 就在爆炸响起之前,他还在对符峰的张长老连声赞叹。 “最近宗内弟子都懂事了许多。” 张长老也抚着飘逸的胡须,浅笑着附和他:“想必是宗门大比在即,弟子们都铆足了劲修行,准备争夺试炼名额,哪有还时间到处犯错?” “是啊。”祝长老长叹,心中甚是欣慰,“青山宗有多少年都没这么平静过了。” 伴随着他的话音,平静的青山宗忽然响起了巨大的爆炸之音,猝不及防之下震得他们耳根轰鸣。 祝长老并张长老:“?” ……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8节 而此时。 晏青棠正承受着来自师父的死亡凝视。 容潋看着被炸的面目全非的后山,声音都颤了两颤:“阿棠——你画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晏青棠:“……”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笔下的符箓,不甚确定的开口:“爆……爆炸符?” 飞起的尘土糊了晏青棠满头满脸,她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看着满地狼藉痛苦出声:“这会让我赔钱吗?师父?” 她这一生两袖清风,口袋比脸都干净,要她赔钱赔的根本是不钱。 那是她的命! 晏青棠没有等到容潋的回答,只等来了夺命的祝长老。 他风风火火而来,目光扫过犯罪现场,大怒: “这是谁干的?” 罪魁祸首晏青棠缩在容潋身后,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容潋:“……” 容潋扶额,无奈的叹了口气:“是我干的。” 祝长老:“?” “……你一边去!” 他瞪了一眼这个抢着背锅的老好人,凭借以往的经验,迅速锁定了嫌疑人。 祝长老反手指着晏青棠:“好啊晏青棠,又是你!一天天的不听学不修行也就罢了,居然还胆大包天的在后山放炮仗!” “你是要炸了青山宗吗???” 晏青棠:“?” 果然坏事干多了,会给人留下刻板印象。 “我没有放炮仗。”晏青棠*连忙证明自己,“其实我刚才就是在画符。” 祝长老才不信她的鬼话,气到脸红脖子粗,河东狮吼:“你画的什么鬼符?书本里哪道符教你炸宗门?” 晏青棠:“……” “书本里确实没这么教。”她小声辩解,“是我……自己瞎画的。” 祝长老:“?” 一同过来看热闹的张长老:“?” 张长老掏掏耳朵:“你刚才说什么?你自己画的?画给我看看?” 符箓不像炼丹,就算画制失败也只不过是符纸自燃,断断没有爆炸一说。 可晏青棠的这道符却将后山炸了个天翻地覆。 也就是说……她没有失败,爆炸大概率是她所画之符的效果。 张长老目光热切,满脸催促,晏青棠也就硬着头皮下笔,重新画了一遍。 这符炸过一次,晏青棠有了经验,画完之后早早地就躲开,只留着张长老站在原地细细打量。 细观此符线条走势,虽然稍显稚嫩,却浑然天成,符意饱满,更难得的是中间毫无滞涩,一笔成符。 这般笔力放在他们符峰,也鲜有人及。 再观周遭灵气,这符至少是道上品灵符。更重要的是,他也算博览群书,却从未见过此符! 张长老越看眼睛越亮。 在旁人还在死记硬背符书之时,晏青棠就以筑基的修为,创出了属于自己的符! 平日里只觉得她性情顽劣,是块朽木。可未曾想朽木之下,藏着的竟是良材美玉! 若非顾及容潋在此,他定要高呼一句“弃剑弃的好”。 张长老骤然抚须大笑。 “好——这是天生的符修料子——” 他的笑声被更大的爆炸声所替代,可怜的苍南峰一天之内被炸了两次。 宗内弟子再次被震得左摇右摆。 “又来?” “这丹修也是个犟种啊。” 再次背锅的丹修大怒:“都说了不要什么锅都往我们身上推!” …… “这次可不怪我啊!”后山之上,被余波波及,炸的灰头土脸的晏青棠连连摆手,“是张长老非要我画……赔钱的话让张长老赔吧!” 张长老雪白的胡子被炸得蜷曲,一张老脸黢黑,耳朵也嗡嗡作响,回过神来就听见晏青棠干脆利落的甩锅声。 张长老:“……” 他刚刚真是昏了头,才会想着不如把晏青棠挖去他们符峰。 ——这等福气,还是留给容潋享受吧! 一旁的祝长老更是心梗。 这是赔不赔钱的问题吗? 今日纵容了一个晏青棠炸山,明日宗里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兔崽子就能有样学样,长此以往,青山宗还不得被炸平? 他面色黑沉,怒吼:“你给我滚去藏书阁抄经!抄不满一百遍不许出阁!” 晏青棠:“……” 她瘪着嘴,可怜兮兮的向容潋求救。 容潋咳了一声:“阿棠还小,今日之事也不是故意的。” 祝长老恨铁不成钢:“你还要包庇你这个弟子?你看看她都快要摇着尾巴上天了!” “我并不是包庇她。”容潋温声解释,试图和祝长老打商量,“我只是觉得,一百遍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是吗?”祝长老冷笑,“那抄三百遍!” 容潋:“……” 晏青棠震惊:“啊——?” 她拉着长调,神情痛苦。 祝长老可不像容潋那般好脾气,才不惯着晏青棠:“愣着干什么?三百遍还不够?” “够了!够了!” 晏青棠被吼得一个激灵,含着满目辛酸泪,连忙转身,余光瞥见连亭之时,她忽然心头一动,紧接着喜笑颜开。 晏青棠笑盈盈的小跑过去。 连亭忽然想起他刚苏醒那日,晏青棠也是这般笑着爬了他的窗。 然后他经历了什么? 是一人高的书,是夜夜孤灯为伴,是困到神情恍惚。 连亭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果然下一刻,晏青棠便道:“阿朝师弟酷爱读书,刚好我顺便带师弟认认路。” 她一把揪住连亭的手,强行拉着他飞奔而去,身后只留下一串尘土。 第7章 有笔可用笔,无笔仍有此身在。 别看他好像镇定的活着,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无语死了。 藏书阁位于主峰之上,是一座七层高的建筑,据说阁中藏尽天下奇书。 祝长老口中的“经”指的是《青山清静经》,是青山宗开山祖师所撰写的一。本。道经,奇厚无比,抡起来能砸死一片人。 晏青棠打定主意要坑连亭,紧紧揪着他的袖子,拖着连亭进了藏书阁。 入目是一排排的书架,其上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书。 书架后晃晃悠悠的走出个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道袍,头发乱如鸡窝,看见晏青棠之时,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 “呦——小棠啊。”他嗑着瓜子亲切问候,“又回来啦?这回是又犯了啥事?说出来让你长老我乐一乐。” 他虽不修边幅,半点没长老的架势,但确确实实是这藏书阁的守阁长老。 被贴脸开大的晏青棠扶额:“……段长老!” 顶着连亭一言难尽的目光,晏青棠试图为自己正名:“其实我也不是经常来。” “嗯——是!”段长老帮腔,“也就隔三差五来一趟吧,到我这藏书阁跟回家一样。” 晏青棠:“……” “你上回来我这是因为什么?”段长老继续拆台,“好像是……抓鸡抓到了那姓祝的老匹夫面前?” “你也是真笨。”他嫌弃的翻着白眼,凑过来大声密谋,“这次我去抓,你就在这偷偷烤给我吃,不让那姓祝的傻子看见。” 晏青棠闻言,眉头一蹙。 “长老!你这不是胡来吗?”她义正严词道,“在藏书阁烧烤?万一把书烧了呢?” 她说到这里,话音一转:“这得找个空大点的地方才行!” 段长老就知道她这死德行,毫不意外的摆摆手:“你说了算。” 他话音未落,人就已经不知道跑了多远。 全程看着他们这场“交易”的连亭:“……”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9节 还是那个问题。 能同时存在晏青棠和段长老这种卧龙凤雏的青山宗,真的是个正经宗门吗? 晏青棠还不知道自己和段长老的所作所为究竟给尚且“年幼”的小师弟留下来多大的心理阴影,她忙着掏出桌案纸笔,再从书架上挑出《青山清静经》,摆放的整整齐齐。 “小师弟,这《青山清静经》是我青山宗开山祖师所作,据说其中藏有祖师的一丝道意,多读多写对修行十分有益。” 连亭沉默的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好的纸笔,心中长叹一声。 “……我知道了。” 他十分上道的坐在桌案前,开始替他亲爱的小师姐抄经。 晏青棠美滋滋的伸了个懒腰,小声叹道:“有师弟就是好。” 锅给师弟背,经给师弟抄,她只需要美美睡大觉就好。 她这声感叹落在连亭耳中却又是另一个意思。 他耳根微烫,清俊的面上染上一丝薄红,连执笔的手都一时失了分寸,本来端正的字迹变得有些飘。 晏青棠并没有注意到连亭的异样,她颇为无聊,叉着腰在藏书阁中到处闲逛。 阁中藏书以百万计,浩如烟海,纵使晏青棠每个月总得来上那么一两次,但时至今日,她仍未能将这书阁逛个遍。 晏青棠慢悠悠的登上台阶。 藏书阁前两层多放的是各种各样的文史经书,四海地志,博物记载,二层以上收录的则是剑符丹器等各道的书籍,甚至不乏大能亲笔所书的心得体会。至于藏书阁第七层,据说其中所藏全是禁书,但那一层设有结界,等闲人不得入,晏青棠也只是道听途说,却从未去过。 她晃晃悠悠的转到第三层,这一层多是剑道藏书,晏青棠看见有不少弟子捧着书本埋头苦读,她放轻脚步,准备继续向上,找本符书来看上一看。 未曾想她刚踏上去往四层的楼梯,就有什么东西砸了她的头。 晏青棠被砸的一个趔趄,险些趴倒在楼梯上。 谁干的? 她捂着剧痛的脑袋愤怒回头,可并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晏青棠奇怪的蹙起眉头,目光扫过身后书架时微微一顿。 那上面摆放着一本极厚的书,大概有三本清静经那般厚,在一众书籍中极为惹眼。 那是什么? 晏青棠不自觉的来到书架前,费力的抽出那本书。 它似乎许久都未被人翻阅,书身上沾染了不少尘土,晏青棠拂去灰尘,好奇的翻开。 纸页已经泛黄,看上去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头,可上面却无墨迹。 这竟是一本无字书。 就在晏青棠微微愣神之际,忽然自书页上涌起一股可怕吸力,她心中大惊,却根本来不及闪避。 晏青棠只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被撕扯了出来,跌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 意识恢复之时,她正站在一地血泊中,迎面而来一柄气息不祥的长刀,晏青棠面色一变,连连后退,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浓郁的血气逼她的隐隐作呕,她狼狈的稳住身子。 这里似乎是一座古城,晏青棠遥遥望去,隔着漫天的血色,她看清了远处城门上的大字。 “天衔”。 晏青棠心中一震。 这竟是天衔城。 是三百年前青山宗无数长老弟子埋骨的地方。 那时的青山宗还不是现在衰败的模样,是真真正正的仙门之首,五宗第一。 彼时上任魔尊伏稷挑动仙魔之争,致无数普通人喋血于野,青山宗众人为护身后凡人周全,一应长老弟子死战于天衔城前。 此一战,青山宗伤亡惨重,一代精锐弟子尽数殉道,宗门几近断代,实力大不如前。现如今天下人提起青山宗,也只言是个“没落宗门”。 如今三百年过去,“天衔城”三个字依旧是笼罩在青山宗上最深的阴影。 这是青山宗最惨痛的过去,铭记于每个青山弟子心中。 晏青棠垂眸望向满是剑茧的手心和手中血迹斑驳的长剑。 她好像不是自己了,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三百年前死战天衔的某位弟子,暂时借她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黑云压顶,城外遍是残肢碎肉。 晏青棠只觉得自己坠入了可怖的地狱,四周皆是形容诡异的魔族,他们狞笑着,纵横的刀光直斩而下,随即便有更多的青山弟子死去。 鲜红的血流淌了满地,却更刺激了这些魔的凶性。 晏青棠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一时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青山宗将她们这些弟子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她从未见过这般灼烈的血色。 她眼见着穿着熟悉宗服的弟子们接连倒下,明明和晏青棠一般的年纪,却毫不犹豫的以血肉之躯挡在天衔城前。 魔兵朝她扑来,像是见到了什么新鲜血食,嘶吼着要将她撕碎,吞入腹中。 晏青棠咬紧牙关,递出一剑,斩向那些魔物。 剑气化作长风,吻向他们的咽喉,腥臭的血液喷出,溅了晏青棠满身。 她持剑的手隐隐颤抖。 可她没有时间害怕,魔族前仆后继的扑上前来,晏青棠只能持剑抵挡。 从前她的剑未见血色,总是清正明朗,锐利却也温和。而此刻剑气染血,便沾染上了沉沉杀意,变得无比凛冽,狠狠的绞向来犯之敌。 魔兵们被绞杀,却有更多魔涌上前来,杀之不尽。 太慢了,用剑一个个杀太慢了。 剑修虽然攻击力极强,但终归一人一剑,面对杀之不尽的魔兵终有力竭之时。而符修虽然柔弱,但手中之符可是大杀器,一道上品符箓便能杀死一片。 晏青棠下意识的就想掏自己的芥子戒,但却只摸到了空荡荡的指根。 在这个地方,符笔也好,符箓也罢,她所拥有之物全都消失不见。 唯有此身。 晏青棠横剑身前,挡住魔兵的攻击,却还是被震飞数丈,呕出一口血。 她胸骨被震断,剧烈的疼痛让她眼中沁出了泪,但脑子却无比清醒。 苍南峰后山上,她未曾想通的那个奇怪问题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到底是笔画符,还是人在画符? 符修没了笔,没了随身携带的符箓,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 不应该是这样! 晏青棠咬着牙,长剑横劈,剑气逼退四面八方涌上来想要撕碎她的魔兵,她趁势后退,拉开距离。 符修手中之笔,说到底只是承载天地灵气的媒介而已。 就算没有这只笔……她也依然能画符! 晏青棠狠狠的咳出淤血,趁着魔兵来不及重新攻上来之时抬起了手。 天地灵气被她聚来。 她以身代笔,本该涌入笔中的灵气便进了她的身体。 未经炼化的灵气暴戾无比,不受控制的在她经脉中乱窜,倒冲着涌向她的灵根。 晏青棠忍着剧痛,紧咬牙关,调动灵根之力,狠狠的压下四处乱窜的灵气。 这股可怕的洪流之下,灵根就像一颗瘦弱的小草,被裹挟着左摇右摆,似乎随时都要断裂。 终于,重压之下,灵根承受不住,裂开了。 它自根部分裂出一颗小小的芽,在灵气的滋润下渐渐抽条长大。 晏青棠:“?”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痛出了幻觉,定神看了数次,才终于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的灵根,分裂了。 新灵根的颜色稍显暗淡,和旧灵根贴在一起就像是褪色的黑白照片。 它虽然长得有点磕掺,但有了这员大将的加入,体内横冲直撞的灵气终于被镇压下来。 晏青棠微微舒了口气。 天地灵气终于乖顺的在她的指尖汇聚。 没有笔,她就以身为笔。 没有墨,她就以灵气为墨。 天地山川就是她的符纸,奇诡的线条在她指尖勾勒。 符成! 那一瞬间,意识的最深处,识海剧烈震荡。 低低压下的黑云中冒出浅浅的光,随后水桶粗细,密密麻麻的雷网交织而下,狠狠地轰在魔兵身上,炸开一片清净。 晏青棠消耗过度,撑着剑低低喘息。 她只觉得一直蒙在她大道之上的薄雾终于被拨开,她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要走的去路。 有笔可用笔,无笔仍有此身在。 甚至是……她手中的剑。 这是她的符道,是独属于她一人的——大道。 第8章 “我是说,我现在精神状态很正常”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0节 似乎是既定的历史般,身边的师兄师姐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直到某一时刻,长刀刺破她的胸膛。 又或者说,是三百年前的,这位师姐的胸膛。 魔气顺着长刀冲撞进体内,经脉被这股暴戾的力量狠狠搅碎,晏青棠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重重跌倒在地上。 死亡的前一刻,她看见了远处冲天的魔气,合道境的威压沉沉压下,晏青棠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压成肉泥。 她忽然想起书上所记。 天衔城之战,魔尊伏稷亲身降临,前任青山宗掌门段戌持剑独挡,最终与伏稷同归于尽,才迎来了这场大战的尾声。 那是青山宗千百年来最年轻,最有天赋的掌门,本来能带领青山宗更上一层楼,却早早的埋骨此地。 晏青棠感觉到意识在被驱离。 最后的余光中,她瞧见了自西而来的剑光,看不清身影的段戌持剑,一剑开天山。 剑光灼灼,剑意浩荡不绝。 那一瞬间,晏青棠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一剑。 那剑痕牢牢地镌刻在了她的识海之中—— 此生难忘。 …… …… 识海之中反复回荡着那一剑之威,晏青棠几乎沉浸在了那剑势之中。 她入定了。 晏青棠垂着头,歪七扭八的躺在地上,怀里依旧抱着那本破旧的无字书。 它不在演化出那般可怕的漩涡,安静的仿佛一本普通的书。 偌大的书阁中,只剩下晏青棠绵长的呼吸声。 入阁修行的弟子们转角看见睡的四仰八叉的晏青棠,发出小小的惊呼。 “是晏师姐吗?” “……师姐怎么总是随地大小睡?” “叫醒她吧,我刚刚还在楼下看见了段长老。”有弟子道,“被长老发现在藏书阁睡大觉,又要被训斥了。” 他还不知道段长老本人已经跑去后山偷鸡摸狗了,而且依段长老的性子—— 他只怕会觉得是不是在这里睡觉格外的舒服,然后躺下和晏青棠一块睡。 那弟子说着就想唤醒晏青棠。 却见一柄长剑从侧里伸出,横在他面前。 剑未出鞘。 不知道何时赶来的连亭挡在晏青棠身前,少年人双眸黝黑平静,轻声说:“她入定了。” 这是修行之人不可多得的机缘。曾有修士入定三日,感悟天地大道,眨眼便破境的奇闻。 他们迟来的感受到了周遭灵气奇特的韵律,震惊的看着处于灵气中心,躺的毫无形象的晏青棠。 ——没有哪个修士不想进入这种状态感悟大道。 可是……也没人告诉他们,入定需要躺着啊。 难不成像晏青棠这样躺着修炼,才是修行的终极奥义? 众人目瞪口呆,心思活络的甚至都开始记晏青棠的睡姿,准备回去自己也用这姿势试上一试。 万一就入定了呢。 这直接导致了青山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各个地方都能看见躺着的弟子,十分有碍宗容。 气的祝长老连声大骂:“晏青棠这个毒瘤!” 当然,这是后话。 而此刻,藏书阁中。 连亭才不管他们心中如何作想,他寻了块地方随意一坐,横剑于膝,是一副守护的姿态。 他的目光落在晏青棠的身上。 不同于往日里憋着一股坏的狡黠模样,此刻的她眉目舒展而沉静,呼吸平和。 倒终于有个她本人口中“温柔善良”的模样了。 连亭隐秘的翘了翘唇角。 …… 晏青棠自入定中清醒之时,就察觉到了体内满溢的灵气,但她无暇去管,满脑子都是自己那在天衔城前分裂的灵根。 她凝神内视。 灵府之中,黑白照片耀武扬威的舒展着,旧灵根反倒是被挤的像个自闭儿童。 晏青棠:“……” 好好好。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晏青棠轻轻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便看见守在身边的连亭。 他不知何时将桌案搬了上来,此刻满桌都是抄完的清静经。 “咯嗒咯嗒”的声音传来,另一旁的段长老捧着一把瓜子,毫无形象的翘着二郎腿。 他也不去问她到底是得了什么机缘,只是上下打量了晏青棠一番,吐着瓜子皮问:“不破境?” “破境?破什么境?”晏青棠故作茫然。 灵府内浓郁的灵气打着旋,随时都可凝结成丹,却又被晏青棠狠狠压下。 在她这般反复的凝练之下,体内的灵气浓郁到近乎实质。 她的气息也重新回落到筑基中期。 段长老啧了一声:“真看不懂你。” 明明早就可以结丹,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压下自己的境界,承受着外界的流言蜚语。 晏青棠倒是满面无所谓,笑盈盈道:“筑基够用了。” 她冥冥中总有感觉,此时并不是她最好的破境之机。 段长老撇撇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两眼。 为了不打扰她入定,那本厚厚的无字书压在她身上无人去动,此时晏青棠醒来,段长老才稍稍抬手,那册书自动飞向他手中。 “我倒要问问你,”段长老翻着白眼,“这一层的宗史你带到三层来作何?那么大的一层不够你看书?” “不是我拿上来的,我看见它的时候它就在三层,”晏青棠才不背这个锅,她连忙解释,神色有些惊叹,“我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书,竟能带人身临其境。” 段长老看傻子似的看了晏青棠一眼:“什么身临其境?这世上哪有那样的书,你读书读傻了?” 晏青棠:“?” 她被段长老这番话说愣了。 晏青棠迟疑的看着自己的掌心,这双手曾经握着剑斩杀无数魔兵,也曾画出一道五雷符,炸开一片清静。 都是她入定之时的幻觉吗? 晏青棠下意识的勾了勾指尖,天地灵气顺利的被她牵引过来,又在她的意志下溃散。 不……绝不仅仅是幻觉。 “行了行了,不提这些没用的,鸡我抓回来了。”段长老话音一转,坐正了身子,“幸亏我抓鸡时没下死手,不然等你醒了都要放臭了。” 晏青棠按了按眉心,暂时抛下了心中疑虑,问:“我这次睡了多久?” 段长老道:“半月有余——你师弟可真能干,只半个月就帮你把书给你抄完了!” 晏青棠顺着段长老的话看向连亭。 他就在一旁安静的坐着,听着晏青棠和段长老交谈,甚至在被段长老夸赞时,还有些不自在的垂下了头。 天衔城前的惊惧尚在,死亡的感觉也铭刻在她脑海中。 晏青棠看向连亭的目光稍显复杂。 说实话,单看连亭的外表,他几乎不像个魔。 魔物自天地浊气中诞生,居于魔渊之下,或许是不常见人的原因,长的都很随便,各有各的奇形怪状。 可连亭不一样,他一点也没有那些魔的可怖,他……太像个人了。 他会老老实实听她的话,也任由自己去坑他。 从不生气。 依照他这好脾性,很难想象他未来会那般不留情面的杀尽青山宗。 ——这只魔前后反差太大了。 晏青棠心中叹了口气。 她掩下复杂的情绪,弯了弯眼:“走,烤肉去!” 三层最深处,书架被暂时收入芥子戒中,留出一大块空地。 段长老眼巴巴的看着晏青棠:“我现在将这本宗史送去一层,回来能吃上吗?” 晏青棠:“……您可以直接追着生的啃。” 段长老:“……” “你怎么跟长老说话呢?”他吹胡子瞪眼,衣袖一甩,气哼哼的消失了踪影。 本该去往一层的段长老却出现在了七层。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1节 这里是青山宗的禁地,受结界保护,常人不能入。然而此刻他微微拂袖,空气中荡起水波一样的涟漪,随后,段长老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这里并没有弟子们想象的满室禁书,反而空荡荡的,明明是白日,室内却仍旧一片漆黑。段长老抬手,那本“宗史”便晃晃悠悠的飞起,悬停在虚空正中。 无尽的黑暗中,它化作了唯一一点光亮。 段长老垂手站了片刻,方才转身而出。 藏书阁三层之中。 篝火点燃,炸起点点火星,段长老神出鬼没的出现,三人围坐在一起,盯着晏青棠手中的烧鸡。 此时阁外人声沸沸,阴雨了多日的青山放晴,阁内方寸之地,烟火袅袅,香气四溢。 晏青棠满足的伸了伸懒腰,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了。 …… 烧鸡被分了个精光,几人收拾好犯罪现场,掐了好几遍净尘术,确保不留下一点痕迹后才各自离开。 晏青棠捂着吃饱喝足的肚子,晃晃悠悠的出了藏书阁。 既然那三百遍经已经被连亭抄完,晏青棠就请他帮忙送去了戒律堂,她本人则是向着剑峰而去。 正是白日,弟子们打坐修炼的时候,晏青棠一路上却瞧见了不少躺着的人,她逐渐陷入自我怀疑中。 她这是起猛了? 还是根本还陷在幻觉里? 为什么这些平日里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能坐着打坐绝不躺着睡觉的弟子们都躺的如此平静祥和?睡姿还如此不堪入目? 真是见鬼了! 晏青棠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那些弟子为什么突然抽风。 她踏上登山道,凛冽的剑气刺入她的肌肤,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晏青棠痛的差点哭出来。 ——所以为什么她不爱来剑峰? 因为每来一次,就像受一次大刑。 晏青棠的脚步加快,闷头向着容潋的洞府疾行。 容潋的洞府在剑峰之巅,是剑修们一贯简约大方(家徒四壁)的风格,入目望去只有一张打坐用的石台还微微像样。 陋室铭来了都得灰溜溜的叫声大哥。 晏青棠见怪不怪的凑上前去:“师父,弟子这些时日入定修行,醒后心中有些疑问。” 容潋:“?” 他震惊的看着虚心求问的晏青棠。 自己这个平日里只想躺着的弟子终于想通了,要好好修行了吗? 他心中甚是欣慰,温声道:“有何问题?” 晏青棠话没出口,反倒是先把自己干沉默了。 她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显得她脑子有病。 晏青棠憋了半天,半响才冒出一句:“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精神状态很正常。” 容潋:“……” 他有时候实在听不懂晏青棠的胡言乱语。 容潋按按眉心:“阿棠,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问……”晏青棠神情认真,顿了顿才继续出声。 “师父——灵根会觉得孤单吗?” 容潋:“?” 第9章 “师弟,该轮到我了。” 脑子坏了的晏青棠试图解释:“我的意思是灵根会不会一个根待着无聊,自己给自己分裂个兄弟出来聊天?” “当然,也可能是给自己生个孩子玩玩?” 容潋扶额。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这傻徒弟是抄经抄傻了? 晏青棠叹气。 “我的意思是,我的灵根它裂开了。” 容潋:“!” 他看向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晏青棠,大惊失色:“灵根裂开了???” 这个可怕的“裂”字让容潋不禁想到灵根破损的连亭。 “它没有破损。”晏青棠连忙补充了一句,“它就是——” 晏青棠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干脆道:“师父你自己来看吧。” 她果断地撤去护体灵气,灵府大开迎接容潋的神识,容潋小心地探入晏青棠体内,然后就见到了多出来的黑白照片。 容潋震惊到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按照如今修真界的共识来看,灵根分五行,对修士常有加成。 比如碧华宗的叶眠秋就是极品木灵根,她炼的丹,成功率天然便比旁人高一成。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极为特殊的变异灵根。 比如穆珩就是极品雷灵根,剑出若雷霆之势。玄剑宗的陆闻声听说是极品冰灵根,一剑出鞘万里冰封。 而晏青棠是极品风灵根,故而她挥剑之时总有长风应和。 这一点晏青棠入宗之时就已经查探清楚,绝无错漏。 可现在这变异的风灵根怎么又变异了? 容潋从未听说过这种怪事,翻遍古籍也未寻到这双生灵根的记载。 他又仔细的查探了这双生灵根,形态完好,甚至连炼化天地灵气的速度都快了一倍。 容潋面色有些肃穆:“此事先不要对旁人说起。” 修真界并非全是好人,杀人夺宝之事屡见不鲜,晏青棠这般奇特的灵根与修行速度,若被有心之人所知,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叮嘱晏青棠:“双生灵根闻所未闻,为师也提供不了什么好的建议,需得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平日里若有不适,便立刻来寻我。” 晏青棠点头称是。 她倒没容潋那般忧虑,反而觉得这双生灵根简直是懒人的福音,躺着都能修炼,最适合自己不过。 …… …… 宗中这几日总是吵吵嚷嚷,晏青棠算算时间,才意识到大比近在眼前了。 但这五宗一境的盛事不是谁都能去的,各宗弟子最后能真正站在大比的试炼场的不过五人,是以每届大比之前,六方势力都会自行组织资格赛。 青山宗也不例外。 资格战共分三日,筑基以上的弟子皆可参加,但只有排名前五的人才能获得进入大比的入场券。 作为原著中出场并不多,唯一作用就是衬托男主贺尧风的炮灰,晏青棠早已记不清青山宗此行出战者都有何人,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原主从未参加过任何试炼,她也不该出现在这次大比中。 对于她的疑问,系统并不做回答,她也猜不透系统的心思,只能在它强制的要求下,捏着鼻子去打架。 这也算是青山宗十年一度的盛事,就算知道自己进不了前五,弟子们却还是趋之若鹜。 青山宗平日里不许私斗,此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真刀真枪的打上一架,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实力。 就算是境界不到,参与不了这盛会的弟子也会来此观战,运气好的借着场上的战斗念头通达,当场破境也不是什么奇事。 看台之上熙熙攘攘的坐满了人。 另一侧的长老席上,各峰长老也聚于此观战,就连平日里不常露面的玄清掌门都坐于上首。 他面容儒雅,只端坐着便能叫人感觉到周身沉重之势。 内外门弟子见此心中激荡。 ——这就是炼虚境的真人,在如今合道不出的修真界中,仅次于三位渡劫大能之下! 青山之上,数十个试炼台纵横排布,组成一个巨大的试炼场。 早有弟子迫不及待登台,其上仙光交错,刀剑相撞声不绝于耳,悬于天际的巨大石碑上,弟子的名次不断滚动刷新。 晏青棠磨蹭了两天,试炼台上的弟子都换了好几波,她才姗姗来迟。 场边有执事负责登记弟子姓名,发放号码牌,如今两日过去,早已过了报名的高峰期,桌前排队的弟子寥寥无几,晏青棠慢吞吞的移到桌前。 执事头也不抬的问:“姓名?境界?哪个峰的?” 晏青棠道:“剑峰弟子,晏青棠,筑基中期。” “好了。”执事将一块木牌递给她,叮嘱道,“比赛采用抽签对决,点到即止,不可伤及性命。落下试炼台者即为落败,连输三场者彻底淘汰。” 晏青棠收起号码牌,按照指引去另一边抽签。 她伸手在号码箱中抓出一张纸条,长老接过看了一眼,朗声道: “第七十七号,剑峰弟子,程胤,对阵第一百六十三号,剑峰弟子……晏青棠——” 闻声,晏青棠脚尖一点,利落的跃上试炼台。 长老席上,抖着二郎腿的段长老朝容潋挤眉弄眼。 “哟,你这弟子怎么突然来参赛了?按她的性子哪会凑这种热闹,毕竟对她而言——打架不如睡大觉!” 段长老精准吐槽。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2节 容潋顿时心口一塞。 周遭观战之人也打量着晏青棠窃窃私语:“不是说晏青棠前些时日入定了吗?怎么现在还是筑基中期?” “就连入定都不能拯救她的境界吗?” 忽然有人出声:“我刚才看过程*胤的比试,筑基后期,剑耍的可凶!刚刚连胜了七场,现在都已经排到第三十七名了!” “这样来看晏青棠运气可真差,”有人笑道,“她一个符修,程胤打她岂不简简单单。” 悉悉索索的交谈之声中,程胤也跃上了试炼台。 他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也算俊朗,只是神情有些倨傲。 晏青棠虽说占着他们剑峰大师姐的名头,可满宗上下谁人不知她根本不会用剑。 程胤隐有不屑。 “晏师姐。”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我的剑重,待会若不小心伤了你,还望见谅。” 符修在这种一对一近身战中实在不讨好,虽然他们的符杀伤力极大,但本身却没有剑修的防御力和攻击性,一旦被近身,就几乎败局已定。 晏青棠自然也感受到了程胤的轻视,她扯了扯唇角。 “比试之中,难免损伤,师弟尽管出全力。”晏青棠阴阳怪气的拉长调子,“不然一会若是我赢了,师弟再说我胜之不武怎么办?” 她这话一出,关注着这场比试的人不免发笑。 “晏青棠这是睡糊涂了吗?程胤可比她高出一个小境界,她要能赢我就倒立吃丹炉!” 随即有人附和:“那我就吃江云淮炼的毒丹!” 一旁凑热闹看比赛的丹修:“?” 不是你们一群无聊怪打赌立誓,又关我们丹修什么事? 咋的这个宗门离了我们丹修不能活呗? 场上,程胤显然也没把她放在眼里,他昂了昂头,声音笃定:“绝无可能。” 他不会输不起,晏青棠也绝不会……赢。 随着裁判一声“开始”,程胤动了。 他身若游龙,手中剑却未出鞘,几乎瞬息之间就来到了晏青棠面前,剑柄狠狠扫向晏青棠,看上去是想一鼓作气将晏青棠打下试炼台! 场下有人惊呼:“程胤这是想剑不出鞘就淘汰掉晏青棠?” 程胤确实是这么想的。 对付这种废物,剑不出鞘足以。 可他想象中晏青棠被他一击,狼狈的跌下擂台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剑柄即将触碰到晏青棠的一瞬间,她不见了。 程胤的剑柄击碎了一片幻影,而原本站在那的晏青棠却不见了踪迹! 身后忽然汗毛倒竖,程胤一惊,猝然回头,横剑身前。 晏青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一脚踹在他剑上,逼的程胤倒退几步,而她自己则是借力后退,天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动。 晏青棠稳稳的落在试炼台周边的围栏上。 她伸出手,双指间夹着一道符。 “是神行符!”场下有符修惊呼。 顾名思义,神行符可大大提高人的速度,但若是想做到晏青棠方才那样众目睽睽之下原地消失,只留下一道残影的程度,这道符箓……至少是上品灵符。 上品灵符的成功率极低,怕是他们符峰的林师姐,手中也鲜有上品灵符吧? 晏青棠这道……是她自己画的吗 晏青棠当然不会回答他们的疑问,她旋身,毫无顾忌的坐在围栏上,丝毫不怕程胤趁此机会将她打下试炼台,甚至还优哉游哉的晃动着双脚。 “这样的符我还有不少。”晏青棠笑意盈盈,“师弟若打定主意不出剑——我可就接着踹你了。” 程胤面色一沉。 他顺风顺水十数年,还从未受过这等羞辱。本来想兵不血刃的将晏青棠打下试炼台,却未曾想到先被晏青棠扳下一城,尤其是她这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更让程胤觉得脸上火烧火燎。 他心中顿时不悦,声音也冷了下来:“师姐,得罪了!” 话落,他手中长剑终于出鞘。 程胤一剑刺出,剑气绞向晏青棠。 晏青棠神色未变,利落的翻身躲过。 程胤见识过她神行符在身时的速度,一击没中也不意外,他换了起手式,随后,青山剑出。 青山剑在他手中是厚重的,剑气沉重宛若山峦,置身于其中,晏青棠只觉得自己的动作都被这股剑气干扰,滞涩了几分,剑气有好几次都擦着晏青棠的鼻尖而落,惊险万分。 程胤眼中有些讥讽。 那般逼着他拔剑,只不过是让她自己以更狼狈的姿态输掉比赛罢了。 程胤接连出剑,一剑凶过一剑,逼的晏青棠连连后退,似乎随时都要被剑气扫下擂台。 可她仍稳稳的站在试炼台上。 晏青棠目光紧紧注视着程胤挥剑的一举一动,同时俯身避开程胤一剑,再次翻身而起时,手中便已夹了一道符。 晏青棠笑了笑:“师弟,该轮到我了。” 第10章 “承让。” 他毫不犹豫的再次出剑,剑气沉沉,压顶而下。 晏青棠脚下一动,看上去毫无章法的躲避着,手中夹着的攻击符箓也顺势被她抛出,斩了在程胤的剑上。 那厚重如山的剑气,被破了。 程胤心中一惊。 外人或许看不出门道,但他自己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刚才那一击准确无误的斩在了他剑气的最薄弱处。 是巧合吗? 程胤压下心中惊疑,再次出剑,晏青棠看似惊慌的满场躲避,末了抛出一符,又轻轻松松将他的剑气打散。 他虽看上去是占了上风,逼的晏青棠几乎无处可躲,可只有身在其中的他才知道,自己竟是被晏青棠压制的死死的。 他斩出去的每一剑似乎都被晏青棠看穿了,她手中看似随意抛出的符箓每每都正中他的弱点,轻易便破了他的攻击。 程胤心中大骇。 看台上,张长老看着晏青棠不要钱似的抛出一道又一道的上品符箓,心中也有些犯嘀咕。 “这都是她自己画的吗?” 若真如此,那晏青棠未来于符道一途的成就怕是不可限量。 他心中又动了将晏青棠挖到符峰的心思。 ——现在想想,晏青棠不就是气人了点,懒了点,又热爱闯祸了点,但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活泼一点怎么了?大家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对一个活泼的小姑娘宽容点怎么了? 张长老想挖人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注意到一旁的容潋时才收敛了几分,他咳了一声。 “小棠这符箓丢的位置竟恰好破了对手的剑气,运气倒是不错。” 容潋目光随着场内的晏青棠而动,闻声却摇了摇头:“或许不是运气好。” 上首的玄清掌门面上也露出一丝惊异。 也许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缘故,他的气质与容潋有些相似,却更为儒雅一些,他目光落在晏青棠身上,半晌方道:“师弟,你这是收了个好弟子。” “是。”容潋垂眸而笑。 他仍未忘记那日苍南峰后山之上,于炸开的废墟之中,他看见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意。 ——弟子大了,有些自己的小秘密也很正常,做师父的也不用刨根问底。 一旁的张长老:“?” 这二人似乎话里有话,他不解其意,下意识又将目光又看向晏青棠。 说实话,她一个符修能在剑修的攻势下坚持这么久已经是个奇迹了,更别提程胤本身还要高出她一个小境界。 他见晏青棠被程胤揍得满场乱窜,却在某一刻忽的停住了脚步。 在众人不解其意的目光之下,晏青棠笑意盈盈的拱手。 “承让。” 她道。 程胤:“?” 这一次他却不敢像方才那般大意,他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想退离晏青棠三丈之外。 可来不及了。 试炼台上光华骤起,明亮的线条缓缓浮现。 “符阵?” 程胤大惊失色。 不知何时布下的符阵将程胤牢牢困住,箍住了他的四肢,令他动弹不得。 符阵,顾名思义就是以符成阵,一般由数道符箓成阵点,连结组成的大阵。 可晏青棠掏出来的符不全斩在他的剑上了吗? 他全程都紧盯着晏青棠,也未见她有任何布阵之举。 那这阵是何时布下的? 程胤自知败局已定,但心中却仍旧不服。 他面上半是疑惑半是不甘,咬牙切齿的吐槽:“你是用脚布阵的吗?”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3节 晏青棠弯了弯眼,乐呵呵道:“对咯。” 她说着话,利索的抬脚,将程胤踹下了试炼台。 飞出去的那一瞬间,程胤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晏青棠这个死骗子! 就算是他拔了剑,这一脚他不还是没逃过? 程胤重重摔落在地。 看台之上有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就连张长老也瞪大了眼。 “她做了什么?”张长老满面震惊,“这阵……连我都没看到她是如何布下的。” 布阵也要讲究个基本法,无符不成阵,可这试炼台上确无符箓的存在,空空荡荡。 “不——有符。”玄清掌门目光仔细扫过,忽然出声,“你们仔细看。” 张长老闻言,定神打量。 他顺着符阵的线条,倒推布阵的阵点,隐约能察觉到虚空中隐隐的波动。 这种感觉是……符意。 这竟然是直接由天地灵气所凝成的一道符,共有六道,正是要成困阵所需之数。 张长老依稀记得,晏青棠在逃窜过程中,曾屡次三番的在这些地方落足。 难道——她真的是用脚画的符? 段长老挑了挑眉头:“既然剑修可以不学剑,那符修不用笔……倒也说得过去。” 张长老:“……” 说得过去个头!你们剑修都是文盲吗! 他心中泛起惊天巨浪。 长老们尚能看出些门道,可这些弟子却是满心茫然,他们又听不见长老席上的声音,各自面面相觑。 晏青棠到底是怎么赢的? 她不是一直落于下风吗? 符修们则是想的更多。 ——所以这符阵究竟是何时布下的? 甚至晏青棠掏出来的每一道符都符意圆满,灵气浑厚,为上品之符。 都是晏青棠画的吗? 不知何人忽然叹了一声:“晏师姐居然赢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看台上顿时喧闹起来。 赞叹声与不可思议声混杂在一起,还隐隐听见丹修乐于助人的声音。 丹修乐呵呵的掏出一只丹炉,道:“这丹炉是我不用了的,就给你吃吧。” 要倒立吃丹炉的那位顿时沉默。 丹修继续出击:“其实我和江师兄关系不错,如果这位师弟不好意思向江师兄讨丹,我可以勉强代劳一下。有人主动试毒,想必江师兄也很乐意。” 吃毒丹那位顿时大惊。 “不不不,饶了我吧,我真的只是嘴上吹吹。”他连声讨饶,几乎要哭出声,“我要是吃了江云淮那些乱七八糟的毒丹,焉能有命在?满宗上下谁人不知——他炼出来的毒丹自己都没解药!” 丹修翻个白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羞得那两人坐立难安,连比试都看不下去,连忙逃开。 试炼台上,裁判也终于回过神,拉长调子:“此战,胜者——晏青棠!” 悬于天际的巨大石碑上,晏青棠的名字从最末尾一路向上,横冲直撞的冲向石碑前端,将程胤的名字踩了下去。 第三十六名,剑峰弟子,晏青棠! 以筑基中期对战筑基后期,比斗过程干净利落,赢得也是漂漂亮亮! 此战之前,尚有人觉得晏青棠运气不好,开局就遇上了程胤这种对手,但现在看来,这正是晏青棠无敌的运气呀! 若是碰见一个一百名开外的对手,那岂不是还要辛辛苦苦往上爬? 程胤好啊,晏青棠踩着他,爬轻轻松松,稳稳当当嘛! 晏青棠胜了一场,心中也没多大起伏,她跳下试炼台,正欲一鼓作气时,就被容潋一道传音定住。 ‘阿棠,过来一趟。’ 晏青棠只能转身向着长老席而去。 她心中也多少能猜出来为何叫她过去,见了人就先乖乖的躬身行礼。 “弟子见过师父,掌门师叔,各位长老。” 都不待容潋出声,张长老急迫道:“你那符阵,如何布成的?” 晏青棠老老实实回答:“以身为笔,符阵即成。” 张长老一阵窒息。 符修手中之笔是承载天地灵气的媒介,若无此笔做缓冲,所引来的那些未经炼化的天地灵气定然会直冲经脉灵府。 别说画符,晏青棠没被撑爆就已经是个奇迹。 他心中生出几分后怕,不禁恼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如此画符?” 晏青棠抿抿唇。 “没有人教,是我自己想的。我只是觉得,画符的应该是我,而不是手中之笔。” “你每天都是在钻这种牛角尖?”张长老怒气未消,忍不住斥责她,“你的笔不就握在你手中吗?” “可若是手中无笔呢?”晏青棠却不赞同她的话,她反问,“若已至绝境,唯有此身,符修难道就该等死吗?” 张长老神情一滞,脑海中却反复回荡着晏青棠的这句话。 从未有人像晏青棠这般大胆,也从未有人想过符还可以这样画。 就算想了恐怕也没有人敢这样去做。 古往今来,也就出了晏青棠这一朵奇葩。 她这般离经叛道,可偏偏却成功了。 符阵余痕还在,晏青棠也活蹦乱跳的站在他面前。 她神色认真,一字一句的自问自答。 “我不想等死。”晏青棠说,“所以我要走出一条新的路,是我的道。” 张长老忽然觉得自己固守了一辈子的符道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心神俱震的同时,却也替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以身为笔,铸就大道。” 张长老喃喃自语,忽然念头通达。 符道本来就不该被界定。 谁又知道当年第一个持笔画符的人会不会被人说成是个疯子? 他困于化神后期数十年之久,此时此刻,终于朦朦胧胧的探到了那层壁障。 “我曾动了将你要去符峰的念头。”张长老忽然道,“可此时此刻方才明白,我困守于‘规矩’之间,不配去教导你。” “所以——你只管走你自己的路。” 他话音落,那层壁障轰然破碎,灵气以他为中心汇聚而来,张长老骤然起身,抚须长笑: “掌门,诸位长老,破境时机已至,我去去便回。” 第11章 晏青棠感觉天都塌了。 还在观战的众弟子茫然四顾。 “这是怎么了? “是劫雷!张长老要破境炼虚了!” 越往上修炼破境便越是艰难,张长老已在化神境困顿多年,今日竟然破境了! 长老席上,张长老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汹涌的灵气漩涡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消散,压顶的黑云翻滚着涌向符峰后山。 稍顷,第一道劫雷骤然落下,击打在山间,炸起一片碎石滚落。 众人虽看不见其中情景,但心中仍是惊骇异常。 炼虚劫雷一百零八道,光这第一道就有如此威力,那剩下的一百零七道……长老撑得住吗? 晏青棠也隐隐心惊。 “张长老……他不会有事吧?”她目光落在那水桶粗的劫雷上,觉得自己要是挨上一道,估计得当场殒命。 不被劈死就是痛死。 容潋道:“张长老为破境准备多年,区区炼虚劫雷,奈何不得他。” 他话音一转,忽然出声:“张长老向来宽和,不会轻易动怒,我虽不通符道,但看张长老言行也可知……” “阿棠,你做了很危险的事。” 晏青棠顿时心虚。 若不是当时黑白照片突然分裂出来,纵然她放弃画符,能及时散去那些灵气,也定会受些内伤。 她支支吾吾不敢出声。 容潋看着晏青棠一派心虚的模样,神色无奈:“阿棠,你长大了,师父不能像你小时候总将你带在身边。如你所说,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只是师父希望,你在向着自己的‘道’前行之时,能……多在意些自己的安危。” “你若出事,我会很伤心。” 他修长的五指抚上晏青棠的发顶,像小时候一样揉乱她的发丝。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4节 晏青棠鼻头有些酸。 “我记住了。” 她声音有些发闷,顶着被揉乱的头发,重重的点了点头。 …… 自符峰后山而起的庞大符阵直冲天际,将一切危险隔绝,厚重的威压也渐渐散去,除了时不时乍响的巨大雷鸣声,对试炼场上并无影响。 比试仍在继续。 晏青棠重新回到试炼场上,正欲抽签,余光却忽然扫见一个熟悉身影。 她脚步一顿。 说起来,她的确有两天未见到连亭了。 她下意识抬头望向排行榜,其上连亭的名字熠熠生辉。 第七名。 晏青棠陷入了沉思。 他一个筑基初期,竟然排到了第七名。 她并不质疑连亭的实力,只是觉得依照这个可怕的战绩——他这两天光打架没睡觉吧? 真是个战斗狂人。 和晏青棠关注的点不同,容潋目光则放在了连亭表现出的实力之上。 容潋是看着这个弟子一路高歌猛进,杀进前十的。 他曾见过连亭徒手撕妖兽,知道他恐怕是灵根受损以至境界有所跌落,真实战斗力绝不止筑基。那是从生死之间打拼过来的实力,和受青山宗护佑,未曾见过血的弟子们不一样。 但他未曾想过会这么离谱。 连亭的战斗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快。 似乎所有招式落在他眼中都有迹可循,轻易便能看穿对方的不足之处,而后干脆利落的出招直指对方弱点,同境界内很少有人能在他手中过上十招。 也只有碰到结丹境的对手,受境界压制,才显得稍稍有些麻烦。 例如现在。 晏青棠的目光落在试炼台之上。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柄奇特的剑。 纵使晏青棠不常去剑峰,却也听过这把剑剑主的名头。 钟霄桐,结丹初期的高手。 她也是青山宗中的一朵奇葩,寻常剑修剑宽不过两指,可她却偏偏用一柄门板一样的重剑。 剑身极宽极长,显得十分厚重,挥舞之时更是天然便压了寻常的剑一头。 重剑在钟霄桐手中如臂指使,剑身当空劈下,重重的砸向连亭的面门。 连亭已连战十数场,又与钟霄桐鏖战许久,神色隐隐有些疲惫。但他握剑的手依旧极稳,没名字在他手中不像是只值三块灵石的普通铁剑,倒像是什么神兵利器般,剑身轻巧的一转,四两拨千斤般拨开了那声势浩荡的一击。 但钟霄桐也并非善茬,一击不成立刻跟上一剑,剑招大开大合,剑气呼啸着冲着连亭绞杀而去。 连亭眼睛眨也不眨,迎着剑风而上,任由凛冽的剑气刮骨,趁势出了一剑。 青山剑在他手中十分锐利,带着一往无前的劲头,狠狠抽在了钟霄桐身上。 剧痛之下,钟霄桐提起的灵力一泄,剑招便乱了阵脚,连亭趁势出剑,剑鞘击打在她胸前,直接将她打下试炼台,重重跌落在地。 钟霄桐痛的原地打了个滚。 她哪见过连亭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直气的跳起身来:“你是不要命了吗?!” 连亭握着剑无动于衷。 钟霄桐:“……” 她气得要死,却也拿这锯嘴葫芦没办法,拖着重剑气哼哼的离开,转身碰见正看热闹的晏青棠。 钟霄桐立时告状:“你师弟疯了,连命都不要就往我剑上撞!” 晏青棠:“……” 这,这能让她说什么呢。 晏青棠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 她道:“也是你师弟。” 钟霄桐:“?” “好好好!”她无语极了,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你们俩不愧是亲师姐弟。” 简直如出一辙的有病! 排行榜上连亭的名字再次向上,取代了钟霄桐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最上端。 “第……三名。”有弟子声音干涩,叹息出声。 旁观弟子从一开始的震惊、不可思议逐渐进化到了面色麻木,满心皆是“果然如此”。 无论对方境界多高实力多强,到最后都逃不出一个结局。 那就是……被连亭一剑抽飞。 一个灵根损毁的低修,偏偏跟个杀神一样一路赢了过来。 想连亭初入宗时,不少人都暗自拿自己和连亭做过比较。那时还满心不服——明明自己灵根完好,境界也比他高,最后成为亲传的为何是他? 从前只道容潋收徒眼光不行,收的两个弟子一个废一个残,可如今晏青棠一战程胤,从百名开外直升三十六名。 连亭更是连战两日,胜了钟霄桐跻身第三。 越级对战对这师姐弟二人来说像是喝水那样简单。 事实证明,容潋才是真的慧眼如炬,而他们,有眼无珠罢了。 试炼台上,连亭微微偏头,于人群中准确无误的对上了晏青棠的眼。 直至此刻,他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的神情才动了动,显出了一丝活人气。 连亭飞身跃下试炼台,三两步来到了晏青棠的面前。 他衣袍染血,眉宇间却是轻快的,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但语调却故作平静:“师姐,我入前五了。” 晏青棠神色一怔。 她刚开始还不解其意,不知道连亭为何和她说这些,愣神间忽然想起了自己忽悠连亭之时说过的话。 ——“我做梦都想在大比中重扬青山宗的威名。” ——“青山宗的未来,就担在你的肩上。” 所以他真的信了她的话,并为此做着努力。 晏青棠的目光落在连亭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手忙脚乱的翻出一瓶疗伤丹药塞进连亭手中。 迎着连亭亮晶晶的眼,晏青棠又一次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她干巴巴的嗯了一声,憋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真厉害。”晏青棠夸赞道。 她说这话时笑眼弯弯,神色诚挚。 连亭攥着丹药瓶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他羞赧地垂下头,耳根微红。 …… …… 连亭已经提前锁定胜局,晏青棠却还得苦苦挣扎。 她苦哈哈的去抽签。 晏青棠站在号码箱前,双手合十,神色虔诚的向天祈祷。 “晏师姐!” 熟悉的大嗓门打断了她的作法,晏青棠按了按抽痛的脑壳,看向来人。 穆珩笑嘻嘻的凑上前:“师姐,你这是作何?” “我在祈祷,我希望我能抽到阿朝。”晏青棠道,“这样我就可以动用师姐的淫威,让他偷偷给我放水,稳稳躺进前五名。” 穆珩:“……” 他常常因为跟不上晏青棠的脑回路而感到自卑。 自卑的穆珩叹了口气:“那师姐可能要失望了。” “什么意思?”晏青棠问。 “意思就是——”穆珩声音故作低沉,吊人胃口的拉着长音,末了,他声音一扬,哈哈大笑道,“我抽到了师姐你!” 他磨磨唧唧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其上硕大的“第一百六十三号”极为夺目。 晏青棠:“?” 她迟疑抬头,排行榜上“穆珩”二字金光灿灿,高挂在榜首。 晏青棠一阵窒息。 穆珩抱着剑,贴在晏青棠身边,低沉道:“晏师姐,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晏青棠已被这个噩耗打击的精神恍惚,她气若游丝道:“……好消息是?” “好消息就是我也是你的师弟。”穆珩哐哐的拍着自己的胸膛,声音沉闷宛若打鼓,努力彰显他这个师弟的存在感。 他大声道:“而且我也是前五,赢了我师姐仍然能得偿所愿。” 晏青棠只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丝黎明的曙光,她找回了一丝力气,又问:“那坏消息呢?” 穆珩哈哈一笑。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5节 “坏消息就是——我才不会给师姐放水~” 这一瞬间,晏青棠感觉天都塌了。 第12章 “晏青棠真是好歹毒的招式!” 小嘴叭叭一张跟淬了毒似的,晏青棠被他气的险些厥过去。 她一点都不想和穆珩打。 结丹中期的剑修,战斗狂人,还是攻击力最强的雷灵根。 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对付的,跟他打一架,赢了脱层皮,输了白脱一层皮。 无论怎样都是她吃亏。 晏青棠立刻道:“我突然感觉肚子有点饿,现在要去吃个饭,就不陪师弟聊天了。” 她说着话麻利的转身就跑,穆珩两三步追了上去,跟牛皮膏药似的贴在她一边。 “没关系,我可以陪师姐一起去吃饭——师姐想吃什么?”穆珩体贴道,“吃完饭是不是还要回去休息一下?都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着师姐。” 晏青棠:“……” “我只是一个柔弱的符修,吃不了一点苦又害怕痛,师弟出一剑我没一条命。”她露出痛苦的神色,试着和穆珩商量,“你不如重新找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穆珩顿时拍着胸脯保证:“师姐放心,我出手向来有分寸,断不会像阿朝师弟那般粗鲁的到处抽人。” 不远处,突然成了反面教材的连亭打了个喷嚏。 晏青棠心累极了。 她神情麻木:“……那我选择弃权。” “不可!”穆珩义正严词,“我辈修士,怎可不战而退?” 穆珩不依不饶的跟在晏青棠身边,晏青棠被他磨得没脾气。 有一个磨人精的战斗狂师弟,和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只会叫人做任务为难人的破系统,真是她的福气。 她神色恹恹的被穆珩强行架上了试炼台。 …… 穆珩要与晏青棠一战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宗门。 “晏师姐若胜了此战,岂不是就成榜首了!” “怎么可能!”有人反驳道,“穆师兄自入宗以来,凡战必胜,从无败绩。他又不是程胤那个笨蛋,莫名其妙的被人踹下来。” “也是,穆师兄毕竟是结丹中期。”先前说话之人一下子被说服了。 悉悉索索的喧闹声中,忽然有人出声:“可是——程胤上台前你们也这么说。” 这种得罪全场人的话,这位老实人居然就这么轻飘飘说出来了。 场面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在场人都觉得自己有点脸疼。 但也不乏有犟种存在:“反正我是不信晏青棠能赢,穆师兄高她一整个大境界,这怎么看晏青棠都没有机会吧。” “嗯。”他的话赢来了那位老实人的附和,他摸着下巴严肃的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却戳人心窝子,“刚才阿朝对战钟霄桐时,你也这么说。” 犟种:“……” 他突然陷入了沉默,心里头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 师弟都能战胜钟霄桐,那师姐……应该也可以吧。 虽然这个念头像是天方夜谭,但他却忽然觉得—— 似乎……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试炼台上,穆珩微微正色,方才还咋咋呼呼像个无赖一样黏人的劲头消失殆尽,他握着剑,神色沉稳的仿若换了个人般。 他看过晏青棠与程胤那一战,却不像别的弟子一般茫然。他虽看不见那些隐匿于空中的符纹,但却能感受到异动的灵气。 他不知道这是为何,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斗方式,所以他想与晏青棠一战。 他的剑察觉到剑主澎湃的战意,剑身克制不住轻轻震荡。 “玉衡,安静些。”穆珩敲敲剑鞘,随即抱剑躬身,“请师姐指教。” 话音落,长剑出鞘,雪亮的剑光直斩而来,势如雷霆! 晏青棠立刻扣住一张神行符,险险避开他的剑气。 她神色凝重了些许。 穆珩和程胤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玉衡在穆珩手中轻轻嗡鸣,他起手式摆的是青山剑,可剑起时晏青棠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这哪里是青山剑,这分明是剑峰的绝学——太微揽月。 晏青棠还没来得及学此剑便做了符修,可她曾见过容潋的太微揽月,剑气若江海山川浩瀚不绝,穆珩的太微剑虽远不如容潋,但剑意仍浑厚沉重。 他挽出一招“画凌烟”。 似烟波般轻柔地剑气袅袅而至,斩落之时却丝毫不温柔,凌厉的剑气冲晏青棠而去,却被一道防御符箓尽数挡下。 晏青棠啧了一声,脚步未动,负手而立。 这小子看着傻,打起架来却是一点不孬,还知道混淆视听。 “你不是说你有分寸不抽人吗?”晏青棠谴责道,“你现在不仅准备抽我,而且还想骗我。” 穆珩嘿嘿一笑。 “即是比试,在所难免嘛。” 晏青棠懒得理这个骗子,她翻了个白眼,指尖夹了一道符箓,丢向穆珩。 见晏青棠终于出手,穆珩心中一震,严阵以待的持剑去挡。 下一刻,那符化成一道水柱,打了个弯绕过了他的剑,直接将穆珩浇成了落汤鸡。 穆珩懵逼的抹了把脸。 这一招没有丝毫杀伤力,但侮辱性极强。 晏青棠一下子爽了,她哈哈一笑,目光随着穆珩而动,见玉衡剑微微下压,俶尔刺出,画凌烟的温柔刀再次割向晏青棠。 晏青棠迅速向后闪退,避开穆珩的复仇一剑。 她轻盈的掠过试炼台,天地灵气被她聚来,熟悉的灵气异动让穆珩一下子绷直了脊背。 他虽不知道晏青棠做了什么,但对危险的直觉却告诉他——一定要阻止晏青棠。 否则,他恐怕就是下一个程胤。 穆珩看不见串联天地之力的符纹,却有着剑修统一的美好品质。 遇事不决就问手中剑。 不管什么妖魔鬼怪,一剑砍下去就好了。 他说干就干。 玉衡剑起,一剑劈向晏青棠所过之境,试炼台上顿时被劈出一道剑痕,细小的剑气顺着剑痕绞向四周,绽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蛛网。 晏青棠闷头苦干半天,一回头发现天塌了。 画了半天的纸上全是熊孩子的涂鸦! 看台上的人却不解其意,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穆珩劈的过于歪的那一剑。 “……穆师兄这是在搞什么?晏青棠在东边他咋往西劈?” “我知道了!晏青棠方才那一符绝不仅仅只是普通的御水符。”忽然有人一脸恍然大悟,迎着周围人不解的目光,他斩钉截铁道,“那定然是御水符的进阶版——进水符!” “所以穆珩才忽然像脑子进水一样的瞎挥剑!” “晏青棠真是好歹毒的招式!” 在场符修:“?” 不是,等等——有进水符这道符吗? 亏他们还浪费时间认真听了一下这人的高见,现在来看,脑子进水的是他才对! 比起吵吵嚷嚷的看台,长老席上则是安静许多。 玄清掌门将穆珩的动作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师弟,看起来这一局,小棠的处境有些危险。” 他这个弟子平日里虽然呆了一点,但只要拿起剑就像*变了个人般,对危险的直觉也准的可怕。 容潋却不急不慌,半点也不为自家弟子担忧,他温声道:“未至终局,不急。” 他的目光落在试炼台上。 晏青棠忽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 她画符时的动静有些大了,但凡碰上一个境界高一些,感知敏锐一些的对手,就很容易陷入被动。 就如同现在这样。 穆珩一剑劈了晏青棠未画完的符阵,乘胜追击,太微揽月一剑强过一剑,甚至剑身上都跳跃着雷蓝色的弧光。 这就是雷灵根的可怕之处,战意浓时可借天雷之威,又恰逢张长老的炼虚天劫在顶,剑势更是强了不止一倍。 晏青棠一时不慎,被当胸击中,虽有防御符护体,但依旧有一部分逸散的剑气落在了她身上,割开道道血痕,半边手臂也被电的酥麻无力。 她痛的眼泪汪汪,掏出一张御火符拍向穆珩,炸开的火光灼伤了他的手背,连发丝也被烫的卷曲。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 但穆珩却眼眨也不眨的再次冲上来。 主打一个烂命一条,只要死不了就是接着干。 晏青棠头皮一炸。 莽夫!你们剑修都是莽夫!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6节 她真的有点烦了! 晏青棠脚尖一点快速后退,避开穆珩攻势的同时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随即她面色肃穆,压低嗓音:“师弟,这是你逼我的,我本来不想使出这一招——” 穆珩顿时一惊。 但鉴于她丢御水符的前车之鉴,穆珩一时间没有动作,只是警惕的看着晏青棠,手中剑也起势,随时都能挥出。 晏青棠神识探入戒子戒中。 “看招!” 她手腕一翻,巴掌大小的饼状物体快速向着穆珩袭来。 穆珩眉目一凝,手中那蓄势待发的一剑下意识的就挥了出去。 趁着这一点空档,晏青棠抬手,天地灵气再次被她聚在指尖,但这一次正挥剑的穆珩却来不及打断她了。 灵气无比乖顺的盘亘在她手下,她指尖微动,虚空中便有浅浅的纹路成型。 那线条颜色极淡,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似乎下一刻就要散去一般。 这一刻,穆珩终于清楚的看见了晏青棠在做什么。 她在画符。 常人看了都觉得头疼的繁复的线条在她手中却是轻轻巧巧的一笔画到尾,未曾见过的符文在她指尖勾勒成型。 符意浑厚饱满,见之不俗。 场中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随即就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符修们几乎尖叫起来:“她在干什么?你告诉我她在干什么?” 以指画符??? 这怎么可能?! 晏青棠的所作所为几乎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即使不是符修,却也明白晏青棠的做法前无古人,也不会后有来者。 ——如果不想爆体而亡的话。 符修们死死的盯着晏青棠手中那道符,只觉得脖子被狠狠地掐住,一时之间近乎失语。 长老席上的祝长老和容潋看见这熟悉的符纹时,面色顿时大变,容潋迅速掐诀,撑开防御罩。 光圈以他为中心迅速变大,覆盖住在场所有弟子。 果然下一秒,熟悉的爆炸声响起,试炼台在这股恐怖的冲击力之下碎裂开来。 一瞬间,烟尘漫天。 第13章 因为晏青棠在替他负重前行。 他抽抽鼻子,闻到了似有似无的肉香,剑锋撞上那饼状物时,他恍然大悟。 不是——谁家好人往芥子戒里塞肉饼??? 可晏青棠并不给他出第二剑的机会。 灵气在她指尖下汇聚,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席卷了穆珩全身。 他头皮发麻,立刻回剑护身,下一刻,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脚下的试炼台在这股恐怖的力量下寸寸龟裂,坍塌。 晏青棠瞎研究出来的这道“爆炸符”一如既往的不讲理,强大的破坏力令地面都颤了几颤,幸而容潋提前布下的防御罩护住了在场众人,但即便如此,这声势仍旧震得他们一阵眩晕。 柔弱的丹修们更是耳聋耳鸣,眼前发黑。 这声音可真是该死的熟悉。 上次苍南峰后山炸的那两回,是不是也是这个鬼动静? 丹修们擦擦脑门上的汗,从差点升天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目光分外诡异。 晏青棠! 你看他们手中这口黑锅,是不是又大又圆? 被在场丹修问候的晏青棠打了个喷嚏。 她被炸的灰头土脸,防御符都用掉了三张,但好歹小命无忧。 穆珩的模样更加凄惨,束好的头发凌乱的散开,衣衫也被炸的破破烂烂,他拎着剑,懵逼的站在一片废墟间。 却见晏青棠金鸡独立,整个人像抽风一般左右摇摆,她大声呐喊:“师弟,我赢了!” 穆珩:“?” 他的目光随之下移,这才瞧见了晏青棠脚尖掂着的一块碎石。 从一开始,负责登记的执事就跟每个弟子说的很清楚。 “落下试炼台者即为落败。” 而此刻,试炼台被炸平,穆珩脚下是光秃秃的地面,晏青棠脚下却还踩着块石头。 ——那是试炼台的碎片。 穆珩瞪大了双眼。 所以此战,是他输了? 他哭丧着脸,连声谴责:“师姐!你耍诈!” “都是师弟教得好!”碎片太过凹凸不平,晏青棠根本站不稳,持续摇晃成波浪,却还撑着一口气理直气壮,“我都是跟师弟学的。” 穆珩:“……” 师姐真小气,就骗了她一次就这么记仇。 他瘪瘪嘴。 裁判这时方才从试炼台被炸的震惊中回过神,他声音也有些无语,但从规则来看,晏青棠又确实是赢了。 他只能捏着鼻子承认:“此战,晏青棠胜!” 排行榜上,晏青棠的名字再次坐火箭般的向上窜出,压过穆珩,一跃成榜首! “晏青棠”三字闪闪发亮,场中一片寂静。 她是自宗门大比的规矩立下来之后,第一个仅打了两场,便跃居前五之人! 谁又敢相信,在此之前,晏青棠还是宗中那个谁看了都要唾弃上一句“不思进取”的奇葩。 晏青棠利索的从碎石上跃下,稳稳落地,身侧穆珩立刻凑了上来。 他不是输不起的人,此时早就将输赢抛之脑后,满心满眼都是晏青棠那道符。 “师姐,你刚才……”他不是符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支吾半天才道,“可以直接用手画吗?” 他这话直接问出了在场人的心声。 “为何不可。”晏青棠却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惊世骇俗,她掐了个净尘诀整理了一下自己,理所当然道,“用笔用手不都是我画——没差别啦。” 众人:“……?” 没差别个鬼! 用丹炉炼丹和直接拿手炼丹能一样吗? 若真那样,手都烫秃噜皮了吧! 有符修震惊于爆炸符的威力,大着胆子请教:“晏师姐,您刚才那道符是哪本符书里的?” 晏青棠刚好跃上看台,落在了那人身边,闻声她笑道:“是我自己画的,你想学?” “但可能要等一等。”她微微正色,“它现在有些不受控制,等我寻个时间好好改良一下再教给你,我现在画出来的话,它立马就会炸。” 符修:“?” 她只觉得晏青棠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却叫她一脸茫然。 符箓却是为人所创,每道符后面都凝聚着一位符道大能的心血。 可什么时候……筑基境的低修也能自创符箓了? 她心中的惊骇宛如滔天巨浪,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晏青棠身上。 与穆珩鏖战许久,晏青棠的衣衫微微有些凌乱,甚至还有干涸的血痕,但她的眼睛却极为明亮。 此刻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仰头,目光放的很远。 稍顷,她道:“云要散了。” 随着晏青棠落下的话音,最后一道劫雷轰然落下,遮蔽了半面天空的厚重劫云终于散开。 洒下的阳光落在她身上。 天光大亮。 “张长老破境成功了!” 符峰之上,轰然而起一股庞大的威压,炼虚境的气息爆发一瞬,随即又被很好的敛下。 笼罩于后山的庞大符阵也完成了它的使命,随之光华收敛,寸寸破碎,碎片化作万千流光飞向四面八方,带着未用尽的灵气,融于青山弟子体内。 晏青棠只感觉经脉中有温热的暖流涌入,战斗带来的疲累一扫而空,灵府内灵气又隐隐凝实了几分。 甚至还有弟子借着这丝灵气的滋润当场破境,自炼气迈入筑基,脱凡躯筑仙骨,正式踏上了登仙之道。 这就是炼虚大能的手段。 晏青棠看的羡慕不已。 若是每一日都来上这么一回,岂不是躺着就能涨修为? “小师弟,你看见了吗?”晏青棠走到连亭身边,鞭策道,“你一定要努力,等你成为炼虚大能,就天天给师姐来上几场赐福,这样我就不用修炼了!” 连亭看着这个自己一点都不想努力,升级全指望旁人带飞的师姐一阵无语,但手上却是递过去一瓶伤药。 他似乎不太好意思送女孩子东西,垂着头抿了抿唇,半响才蹦出来两个字。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7节 “镇痛。” 晏青棠感动的接过来。 “一和他们动手总会被剑气刮伤。”她禁不住吐槽道,“所以说我最讨厌和他们剑修打架!” 连亭:“?” 若不是他亲眼见过晏青棠的剑,单看晏青棠这幅义愤填膺的模样,怕是都要信了她只是个单纯的符修。 她究竟是怎么毫不心虚的说出“他们剑修”这四个字的? 靠脸皮厚吗? 连亭陷入了沉思。 …… 玄清掌门此刻也在沉思。 他看着一地狼藉,儒雅的面庞微微龟裂。 他憋了半天愣是没想到一个贴切的描述词,最后只能道:“你这个弟子……很机灵。” 容潋才不管玄清掌门是不是话里有话,他与有荣焉:“阿棠打小就是个聪明孩子。” “得了吧。”段长老翻个白眼,“她要是机灵,怎么每次干坏事都被祝匹夫逮个正着?” 躺枪的祝长老:“?” 若不是打不过这个姓段的老不羞,他定要将他一口牙全都打碎!让他说话漏风! 祝长老恨恨咬牙。 长老席上吵吵嚷嚷,晏青棠也不得安宁。 穆珩一手拽着她的袖子一手抓着连亭,拖着他们横穿整个试炼场。 他手劲极大,晏青棠挣脱不得,无语道:“这干嘛去?” “去看第五名争夺战。”穆珩道。 现在前五名基本已经确定,除了她和穆珩连亭外,就是第四的钟霄桐,第五的林绯。 晏青棠对林绯也算熟悉。 符峰的真传,入宗比她要晚一些,如今已经是结丹初期的修为了,她虽然年纪轻轻,但于符道上却不含糊,一手符箓名动青山宗。 听穆珩这意思是,有人抽到了林绯? 这场资格赛打到现在,仍然在台上奋战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大部分人知道自己的实力,也已经过足了瘾,都老老实实的观战,或者闭关消化从战斗中得来的感悟。 没想到除了穆珩这个战斗狂居然还有人在向上打排名。 穆珩神秘兮兮凑近二人:“你们绝对想不到林师姐的对手是谁!” “别卖关子,”穆珩这话倒是勾起了晏青棠的兴趣,她问,“是谁?” 穆珩拉长调子,一字一顿:“是——江、云、淮!” 晏青棠闻声,着实惊了一下。 江云淮怎么会来凑这种热闹? 若认真论起辈分,他们都要叫江云淮一句“师兄”。 他是所有真传中入宗最早的,至今已有十年,拜入丹峰门下,如今是结丹中期的修为。 其实江云淮的天赋并不在穆珩之下,他本不该只是区区结丹中期,但奈何他修行并不专心。 身为一个悬壶济世的丹修,但他却酷爱炼毒丹。 据说江云淮刚入宗那几年,常常因为炼毒丹被长老揍,但他屡教不改,气的长老们头疼。 他的挨揍生涯持续到晏青棠入宗。 晏青棠弃剑学符一事太过离经叛道,衬得爱炼毒丹的江云淮都格外的乖巧听话。 ——起码他还是个丹修。 自那以后,江云淮在丹峰的地位大幅度上升,而晏青棠不出意外的替代了江云淮,得到了长老们全部的“关爱”。 为什么江云淮能岁月静好,那是因为晏青棠在替他负重前行。 而江云淮本人也彻底的放飞自我,睁眼就是炼毒,以至于耽误了破境。 因这等偏门左道的爱好搁置了修行,若要放在其他宗门,定会引人发笑,但放在青山宗……他倒也不是最离谱的那个。 毕竟还有不学无术的晏青棠顶在他前头,再不济还有端着把重剑的钟霄桐。 大家都是奇葩,倒显得江云淮不是那么鹤立鸡群了。 晏青棠几人停在了江云淮和林绯的试炼台前。 第14章 “我只是一个柔弱的丹修” 有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丹修参赛。 今年的资格赛倒是格外有意思。 不仅有晏青棠和连亭这两匹黑马,以筑基之身杀入重围,临了竟然又跳出来一个江云淮。 众人心中不由得感叹。 晏青棠目光放在试炼台上,下一瞬,她差点被闪花眼。 她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壕无人性。 符箓在林绯身上是最不值钱的,丢垃圾似的往外扔,再看她身上那件长衫,轻纱般的质地,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金钱的光芒。 “这是灵宝阁的青罗带!”穆珩小声惊呼,眼睛都差点黏在林绯身上,“上品灵器,水火不侵,攻防一体,甚至能挡住元婴期的全力一击。” “她脚下那是履云靴!万仞崖壁如履平地,还有头上的发簪,腰间的玉饰——” “把咱仨绑一块卖了都买不起!” 穆珩摸着自己空荡荡的口袋,羡慕的快要流口水。 在浑身都是神装的林绯手下,即使是结丹中期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更别提江云淮还是个毫无攻击之力的丹修。 这看上去像个必输之局,可缠斗半晌江云淮仍旧顽强的站在试炼台上没被打下去。 “我本来以为师姐你就已经很滑手了,”穆珩吐槽,“但没想到江师兄比你还滑不溜秋。” “她师弟也不差!”拖着重剑过来观战的钟霄桐插话,她瞪了一眼某锯嘴葫芦,“我剑都这么宽了,他还每次都能避开我的剑,鱼都没他滑。” 晏青棠并连亭:“……” 滑手二人组惨遭吐槽。 钟霄桐一屁股挤开了穆珩,重剑往前一砸,稳稳坐下。 穆珩猝不及防被挤的一个趔趄,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有些生气,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发作,而是默默爬了起来,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缩到了角落。 四人暂时和谐的排排坐。 “依你们来看,此战谁胜?”钟霄桐问。 “我觉得林师姐赢面更大。”一提到这个,原本还有些垂头丧气的穆珩立马就支棱了起来,“就那一身灵器,我上我都得头疼。” “那可未必——”晏青棠挑了挑唇,迎着穆珩不解的目光,她用手肘顶了顶连亭,“你也看见了吧。” 连亭低低嗯了一声。 “是丹药。” 那枚圆润的丹丸在江云淮的指尖碾磨成极细的粉末,顺风而起,落在林绯身上。 而林绯毫无所觉。 或者说她根本忘了,江云淮并不只是一个纯粹的丹修。 试炼台上,江云淮上蹿下跳的避开四面八方飞过来的符箓,林绯白干半天连他衣角都没摸到,她崩溃道:“江师兄你是泥鳅吗?” 林绯话音不过刚落,眼前忽然一阵眩晕。 她踉跄了一下,全身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她费力的撑着身子,才没让自己狼狈倒下。 “你做了什么?!”她惊疑不定。 江云淮只觉得他过去一个月的运动量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天,他喘了口气,目光扫向林绯身上拢着的那层轻纱:“青罗带,攻防于一体。” “却不防毒。” 他隐于袖中的手伸出,指腹上还残留着些许粉末。 那是被他捏碎的毒丹。 这丹毒性并不剧烈,只是会让人失去力气无法动弹。 ——毕竟大家都是同门,想胜也不能拿人性命开玩笑。 听了他的话,林绯骤然一惊,也意识到自己犯的致命的错误。 可此时她手脚无力,连灵气都聚不起,结局已无转圜余地。 她听见江云淮说:“还有,我才不是那丑泥鳅。” “我只是腿脚利索了点而已。”他不赞同的抬眉反驳,“毕竟我只是一个柔弱的丹修,跑得不快就可能会死。” 他说着话摸出一个丹炉,掐诀将它催动到最大,柔弱的江云淮就这么单手拎着比他人还高的丹炉,朝林绯砸下。 江云淮自然知道这丹炉破不了青罗带的防御,但他的目的也不是将林绯砸成肉饼。 沉重的丹炉砸落,破空声传来,青罗带自动护主,浅金色的光罩向林绯全身。丹炉与青罗带狠狠相撞,激起的余波将虚弱无力的林绯震得倒飞而出,落在试炼台下。 全场静默。 江云淮对“柔弱”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一颗丹丸就把林绯毒翻,连试炼台都被他砸裂了。 他还柔弱???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8节 今天可真是开了眼。 穆珩更是无力吐槽。 他依稀记得,上一个说自己柔弱的,还是炸了试炼台的晏青棠。 怎么你们对“柔弱”的定义都这么抽象? 试炼台上,赢了林绯,拿到最后一个名额的江云淮正准备离开,脚步却忽然踉跄了一下。 江云淮心道顿感不妙,果然下一刻,他闷头栽下,和林绯躺成了一排。 正趴着的林绯忽然对上了江云淮的眼。 她:“……” 围观众人:“?” “江师兄这是累了吗?”穆珩懵逼的看着一动不动脸朝下的江云淮。 晏青棠:“……” “累个鬼!”她一蹦三尺高,快速朝江云淮和林绯冲去,“他这是中毒了吧!” 穆珩:“?” 他忽然想到宗内广为流传的传闻,快速跟上晏青棠。 “所以说江师兄炼毒丹的技术真的很畸形?炼出来的毒连自己都没解药?” 他声音里带着吃到瓜的兴奋,一点都不想若是没有解药,他这俩躺地上的师兄师姐今日会不会就此归西。 把自己也毒倒了的江云淮听见穆珩的声音垂死病中惊坐起。 “谁说我没有解药?!”江云淮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自己炼毒丹的技术水准,他声音中带着倔强,颤抖着手去掏芥子戒。 穆珩没想到江云淮还清醒着,他尴尬的抓耳挠腮。 “江师兄,你是想说解药是在芥子戒里吗?”他凑上前去,想要挽回自己之前的失言,殷切的拉住江云淮的手,“您歇着,我帮你拿——咦?” 他奇怪道:“这粉末是什么?土吗?” 江云淮:“……” 钟霄桐发出尖锐爆鸣:“你是不是蠢——那是毒药啊!” 穆珩:“……” 他浑身力气一散,顿时向前扑去,钟霄桐下意识伸手,拉了穆珩一把。 晏青棠一句“别碰他”在喉咙里卡了两回,愣是一次都没来及的说出来,眼见着那俩倒霉蛋接二连三的扑倒在了江云淮身边。 钟霄桐脸朝下啃了一嘴土,气的打了个鸣。 若不是这毒会叫人丧失力气,她绝对要掐死穆珩这个狗贼! “姓穆的,我恨你。”钟霄桐吊着一口气,恨恨的磨牙,“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我和你没完!” 晏青棠并连亭:“……” 嗯,还有力气放狠话,看上去暂时死不了。 晏青棠看着地上躺的四坨人,一时无语凝噎。她叹了口气,问:“江师兄,解药是在芥子戒里吗?” 吊着口气的江云淮沉默了。 “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现在炼。” 江云淮说。 晏青棠:“?” 其他躺着的三人:“?” 也是江云淮刚好摸到了那个没有解药的毒丹,也是他也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毒倒。 ——本来他刚刚就是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炼解药的。 晏青棠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物种的多样性,她无语的打量了一下瘫在地上的江云淮,带着怀疑的心情,在江云淮的指挥下去掏他的戒子戒。 “我需要沙根木,野藤花,红砂叶……” 晏青棠听得一头雾水,神识探入他的芥子戒中翻找一通,掏出来一把火红的草:“这是红砂叶吗?” 江云淮:“?” “快丢掉!”他一阵窒息,“那是三叶火参花!” 晏青棠:“……” 她只觉得自手掌起一阵麻木,随后那股麻劲传遍全身,晏青棠一瞬间动弹不得,身体僵直的栽倒。 但她并未跌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连亭一步上前接住了她。 他将她揽了个满怀,难得露出一丝惊慌:“师姐!” 晏青棠眼瞪的溜圆,连舌根都隐隐发麻,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 江云淮:“三叶火参花多用于镇痛,不配合青芝的话……麻劲稍微有点大。但对身体没什么影响,大概明天就能自行恢复了。” 连亭听罢,微微松了口气,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放下。 他们这里鸡飞狗跳,场外人却只看到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跌倒。 有人道:“他们这是在玩跌跌乐吗?” 丹修:“……” 他们早已看透了一切,深沉道:“不,他们是被江师兄给毒倒了。” 众人:“……” 不愧是随随便便炸个炉就能毒倒一片人的江云淮。 竟然连真传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恐怖如斯! “那江师兄呢?”又有人道,“他不是也趴地上了吗?” 丹修叹气:“自然是江师兄也被江师兄给毒倒了。” 大家:“?” 他们被这绕口令一般的话震惊到失语。 所以……江云淮的毒不分敌我?打起架来就连他自己也得拜倒在毒丹的脚下? 听闻自家好徒儿毒翻了五个真传的噩耗,丹峰的长老们久违的生出了杀心。 是这些年他们对江云淮太慈祥了。 徒不教,师之过,周长老痛定思痛,下定决心,拎着戒条气势汹汹的自丹峰赶来。 他先是匆匆扫过地上五人,见他们虽然扑倒在地,但气息平和,生命力依旧旺盛,并无大碍,便暂时放下心来,转而咆哮。 “江云淮呢,让他给我出来!”周长老怒声道。 他左顾右盼,目光落在唯一能站着的连亭身上,脸色和蔼了几分。 “你就是容长老新收的弟子吧,我是丹峰的周长老,”他按下心中怒火,温声道,“你不要包庇你江师兄,他今日闯下如此大祸,我必定要教训他,告诉长老他在哪?” 第15章 “这世上有钱人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再多我一个!” 他道:“江师兄在您脚下。” 周长老:“?” 他僵硬垂头,目光仔细的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某个熟悉的后脑壳上。 周长老一阵沉默。 哦。 原来自家弟子,也是被毒倒的那“五个真传”之一啊。 他本来还算平静的面庞彻底裂开,克制不住的河东狮吼:“江云淮!你偷偷摸摸炼了十年毒丹,就炼到把自己毒晕吗???” 真是丹峰不幸啊! 同一时间,长老席上的众长老也升起了同样的念头。 真是青山宗不幸啊! 就是这几个笨蛋要代表他们青山宗去参加宗门大比吗? 去大比干嘛? 花样丢脸吗? 祝长老面上更是一言难尽,他叹了口气,近乎呓语般:“这就是我青山宗为未来倾力培养的中流砥柱吗?” 青山宗未来要是交到这群玩意儿手上,莫说重铸当年辉煌,怕是连宗门还在不在都难说! 青山宗危矣! “掌门,”祝长老真诚建议,“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是时候开阔一下目光,看一看宗门里其他天赋不俗的弟子了。” 把这群不争气的奇葩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逐出师门! 地上排排躺的五人还不知道自己正面临着退学危机,中毒的四个都被周长老带去了丹峰,没中毒的晏青棠则是靠自己修养。 连亭屈膝,将晏青棠背在身上。 晏青棠趴在他的肩头,恍然间发现他并没有肉眼看着那般瘦削,他的肩膀其实很宽阔,步伐也稳稳当当。 他垂落的发丝扫在晏青棠脸上,隐隐有些痒。 晏青棠抬不起手,也说不出话,只能努力的吹气,企图将这作乱的发丝吹走。 可吹乱的却是连亭的步伐。 连亭从来没有与人这般亲近过。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9节 近到他几乎能闻到晏青棠身上总带着的,极浅淡的冷香,像是青山之风吹过林间,带着淡淡的草木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尖。 她温热的呼吸一阵阵的喷洒在他的颈间,烫的他几乎战栗,熟悉的热意攀上耳畔。 晏青棠微微瞪大眼,看着他红的几欲滴血的耳垂。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般,纵使身体僵硬,依然身残志坚的抻着脖子去看连亭的脸。 连亭:“……” 连亭窘迫的低下头。 他脚下一歪,差点带着晏青棠一起摔倒,好在最后时刻稳住了身形。 连亭觉得自己真是狼狈极了,他空出一只手,慌乱的捂住了晏青棠滴溜溜乱转的眼。 连亭结结巴巴的开口。 “师,师姐——别闹。” 他平日里总端着一副沉稳冷淡的架势,晏青棠哪见过他这般方寸大乱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连亭更加真实了一点。 他好像不再只是悬浮在原著中,“脾气暴戾,为人冷漠”的魔尊虚影,而是切切实实的落入了晏青棠的世界里,让她窥见了他的另一面。 会脸红、微微可爱的一面。 晏青棠发不出声音,但在心中闷闷的笑了几下,给面子的没有再乱看,安静的伏在他肩膀上。 连亭这才松了口气。 …… …… 晏青棠睡了一觉,第二日就基本恢复的差不多了,林绯也很快的活蹦乱跳起来,倒是江云淮和穆珩一时没能下得来床,在丹峰多躺了些时日。 江云淮是被周长老揍的。 穆珩是被先恢复了的钟霄桐打的。 至于寻衅滋事,殴打同门的钟霄桐本人,则是被祝长老提溜着领子扔去了藏书阁,罚抄一百遍经。 听说她被踹走的时候还满面快乐:“抄书固然痛苦,可是我揍了穆珩了呀!被祝长老骂也挺难受的,可是我揍了穆珩了呀!” 唯一不快乐的只有鼻青脸肿爬不起来的穆珩。 待钟霄桐的经抄完,穆珩和江云淮的伤养好,他们便也该启程了。 晨钟敲响三遍,云舟自天际探出头,它像是一只航行在天上的船,以云为海,悬停在青山之上。 以玄清掌门为首的一众长老立于云舟之前,远远望着踏着晨曦清露走过来的年轻弟子们,他们身上天青色的宗服被风吹的起舞,裙摆上洒满了朝阳的光。 玄清掌门儒雅的面庞上不自觉的沾染上了一抹笑,他目光温和的看着这群孩子。 这是他们青山宗的新一代弟子,是他们的未来。 此刻却也是战士,即将代表着青山宗奔赴战场。 他偏头看着身边的容潋:“师弟何故愁眉不展?” 容潋心中叹气,道:“阿棠长这么大,还从未离开过青山宗。” 他的目光落在晏青棠身上,见她正半挂在钟霄桐肩上,困的睁不开眼。 容潋眼中泛起自己都未察觉的笑痕,微蹙的眉头舒展开,神色变得格外柔和。 “阿棠,阿朝。”容潋出声。 打瞌睡的晏青棠顿时惊醒。 容潋抬手揉了揉这两个弟子的发顶:“阿朝,你性子沉稳,出门在外要多看着点你师姐,莫叫她像在宗中一样总是闯祸,若遇事不决,多去问问段长老和张长老,此行他二人会与你们同去。” “昨夜我给你们送过去的芥子戒也一定收好,里面是一些灵石宝器和疗伤丹药,大比不同寻常试炼,你二人万万要保护好自己。” 他难得这么多话,不厌其烦的叮嘱着。 连亭认真的听着,神色郑重的点点头,与晏青棠一起躬身,齐声道:“弟子谨记。” 容潋沉眉敛目,轻轻吐出一口气。 再怎么不舍得这两个弟子,也总是要让他们出去闯一闯的。 他不能总将他们拘在身边,雏鹰总要学会飞行,外面的世界广阔灿烂,他们应当去写下属于自己的浓墨重彩。 他目送着晏青棠等人踏上云舟。 浮于天际的巨大飞船扬起它的桅帆,缓缓驶离青山宗。 晏青棠站在船头,回首望去,见青山缭绕在云雾之间,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 她来到这里七年,还是第一次离开青山宗。 晏青棠知道,在云舟落下的那刻,她面对的就是真正的,刀光剑影的修真界。 它不像青山宗那般和谐,它会流血,有死亡,有争斗,却也有并肩而行。 ……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上届大比的魁首,玄剑宗所在地。 只说是上届也不太准确,毕竟自青山宗没落之后,玄剑宗就几乎蝉联了每届大比的头名,几乎每隔十年,其余的五方势力都要去玄剑宗碰个面,从无意外。 直到这一次,贺尧风横空出世,夺得魁首,玄剑宗这才步了青山宗的后尘,开始衰落,逐渐被北境取代。 云舟一路刺破云海,向西而去。 张长老作为此行的带队长老之一,向众人介绍道:“玄剑宗在中土之地,苍山之巅,是一座剑城,宗中弟子多为剑修,更有天生剑骨的陆闻声——想必你们也听过他的名头,这次大比试练你们多半会撞上他。” 他话落无人在意,张长老奇怪的环顾了一圈,就看见他们睡觉的睡觉,乱窜的乱窜,穆珩更是停留在云舟的核心法阵前,看着用来驱动阵法的灵石流口水。 他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灵石,我可以拿一颗吗?” 江云淮正盘膝研究药材配比,闻声抬头吓唬他:“你可以拿,如果你不怕云舟半路掉下去。” 穆珩:“……” 他讪讪的缩回了手。 云舟要是坠毁了,卖了他他都赔不起。 段长老瘫在躺椅上,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他半死不活的喘口气:“你省省吧,没人爱听你说话。” 张长老:“……” 就他俩说话的这会儿功夫,穆珩就又抱着剑来到了云舟边。 他招呼钟霄桐:“比比是咱俩快*还是云舟快?” 剑修结丹后便可御剑而行,只是平日里青山宗禁空,为了不被祝长老抓去抄经,穆珩只能老老实实靠腿出行。如今出了宗门,天高任鸟飞,他又怎肯放过这大好时机。 钟霄桐亦是如此。 她冷笑一声:“好啊,谁输了谁是孙子。” 玉衡与重剑出鞘,二人掐诀,遁光乍亮,齐齐御剑而起。 躺着睡觉的晏青棠被这动静惊醒,就看见钟霄桐和穆珩一前一后跃出去,云舟被他们抛在身后,仙光划破天际,悍勇无畏的向前奔去,云海都被他们的剑气搅的七零八落。 晏青棠羡慕的看着他们的身影。 连亭正守在她一边,见状,他抿了抿唇,不太熟练的搭话:“师姐也想御剑?” “是啊。”晏青棠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钟霄桐脚下的重剑上,打量着那极宽极长的剑身,感叹道,“练重剑就是好,御剑御累了,还能躺会儿。” 连亭:“?” 他一时梗住,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默了默,连亭才道:“师姐若是喜欢,待云舟落地,我便去请人铸上一把。” 话说到这,晏青棠忽然看见远处的剑光急刹,那二人默契的一同回身,片刻后重新落在云舟上。 钟霄桐道:“前面有人。” 闻声,晏青棠撑起了身子。 距离渐近,晏青棠看见了另一艘极为庞大的云舟。 它半面舟身都隐没在云层中,露出来的另一面上画阁高近百尺,画栋飞云,彩带飘飘,舟身雕刻着的青碧色莲纹极为灼目,与它比起来,他们脚的云舟就像是个破破烂烂的小船。 张长老道:“是碧华宗。” 天下五宗一境,碧华宗便是其一。 修真界早有共识,四道之中剑修最穷,但若说谁最富,丹器符三道不相上下。 而碧华宗宗内多符修丹修,简而言之,他们富的流油。 碧华宗也瞧见了他们,云舟速度慢了下来,两艘云舟渐行渐近,晏青棠等人看的也越来越清晰。 她在宗中之时还觉得林绯壕无人性,如今看来,林绯已经算是低调的了,这碧华宗个个都比林绯还要财大气粗,浑身上下仙光宝器的光华差点闪瞎青山宗三个半剑修的眼。 “为什么他们这么有钱。”晏青棠摸着空荡荡的口袋,顿时酸意横生,“明明我也是符修,我为何如此贫穷!” “可恶!” “这世上有钱人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再多我一个!” 她痛哭出声。 第16章 “师姐喜欢。” 除了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连亭,唯一还保持平静的就是江云淮,他从药堆里抬起头,目光触及那青碧色的莲纹时,神情中多了些复杂。 他道:“瞧你们那点出息!” “出息?”晏青棠满面诚挚,“出息哪有灵石重要。” 穆珩无比赞同晏青棠的观点,他羡慕的看着碧华宗的飞舟,胆大包天的想要叛宗:“也不知道碧华宗现在还收不收弟子——江师兄,你觉得我行吗?” 他要实力有实力,要智力有实力,这般优秀的人才到哪里应当都会受欢迎吧? 江云淮:“?”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20节 碧华宗到底有啥好的? 他无语极了,抬手从芥子戒里掏出四个布袋,劈头盖脸的丢到晏青棠四人怀里。 “不就是灵石吗?”江云淮说,“我不比他们少,收收你们贫穷的嘴脸,待会少在碧华宗前给我丢人!” 眼见着雕刻着青碧色莲纹的云舟越来越近,江云淮转身进了船舱,继续摆弄着他的草药。 晏青棠被兜头砸了一脸。 她打开布袋一看,满满一兜上品灵石,顿时喜悦道:“感谢财神爷的馈赠!” 虽然不知道江云淮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可是天上掉钱了哎! 连亭看着她笑弯了的眼,将自己那袋子灵石也递到了她面前。 晏青棠讶异:“你不要?” 连亭点了点头。 他澄明的眼睛看着她,认真道:“师姐喜欢。” 晏青棠挑眉,眼底不自觉的泛起浅浅笑意,如波光摇曳。 她美滋滋的收下两袋子灵石,与此同时,两艘云舟也终于并行到一起。 碧华宗一行七人,为首之人峨嵋长鬓,姿容昳丽,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凉凉。 “段老贼,又见面了。” 段长老听见这声音虎躯一震,顿时从躺椅上弹跳而起。 “……殷黎?” 殷黎红唇微勾,眼神不善的盯着段长老看。 她道:“老贼,你欠老娘的那二十万灵石什么时候还?” 张长老:“?” 吃瓜的晏青棠一众人:“?” 二,二十万? 怪不得段长老平日里恨不得宅死在青山宗,让他带队出门就像要了他老命一样。 原来是债主在外面,他在青山宗是为了躲债! “我是那种欠钱不还的人吗?”段长老噎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道,“下个月,最迟下个月我一定连本带利送到你手上。” 殷黎冷笑:“你最好是,否则别怪老娘手撕了你!” 她目光又放在张长老身上。 “前些时日见青山宗雷云攒动,今日一见方知是张道友的劫雷。”殷黎敛眉轻笑,“恭贺道友破境炼虚。” 如今天道不许合道,渡劫又百年不出一位,炼虚境已然是各宗最高的战力。没人想同一位炼虚大能交恶,殷黎的态度也肉眼可见的好了下来,不似面对段长老时那般横眉冷对。 两宗之间虽然来往不算多,但既然遇见了,总要打声招呼。只是若要让碧华宗一直迁就着他们慢吞吞的速度也不太现实,故而两方互相寒暄了几句后,殷黎便拱手告辞。 “诸位,玄剑宗再会。”华美的袖袍随着她的动作翩飞,她招呼身边的弟子,“眠秋——我们走!” 吃瓜吃的起劲的晏青棠这才注意到殷黎身边跟着的那位女修。 她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水蓝色的碧华宗服,长发如瀑垂至腰间,面容温婉秀美,闻声,她举止端正的行礼。 “晚辈拜别。” 晏青棠微微愣神。 眠秋!叶眠秋! 是了。 原著之中,此次大比上贺尧风不仅遇到了大反派连亭,还遇到了不少红颜知己,包括但不限于温柔贤淑的原书女主叶眠秋,娇小惹人怜的人气女配向晚等等。 这二位对危急关头破境元婴救下她们性命的贺尧风一见钟情,为了陪伴在贺尧风身侧,甘愿只身离宗,奔赴千里赶往北境。 自此以后,这两位付出型工具人不断倒贴,叶眠秋辛辛苦苦炼出的灵丹,向晚师门的灵器,统统都被她们送给了贺尧风,殊不知贺尧风在外边拿她们给的灵丹宝器到处撩美人。 少女怀着萌动的春心勇敢奔向自己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等来的却是郎君不断壮大的后宫,贺尧风倒是左拥右抱,纵向齐人之福了,却独留她们在后宫里互相扯头花。 大好的修炼前途白白被这么个男人毁的一干二净。 雕刻着青碧莲纹的云舟渐渐远去,晏青棠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 就听穆珩小心翼翼的问:“二十万……段长老,你有这么多灵石吗?” 段长老复又躺回躺椅上,拉着一张死驴脸。 “没有。”他道,“不然你借我点?” 穆珩:“?” 他口袋比脸干净,活得穷困潦倒,哪有钱借给段长老? 再说了,哪有长老向弟子借钱的,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吗? 张长老也是才知道段长老在外边还欠着一屁股债,他按按眉心,一阵头疼:“你没有钱还说下个月还她?” 段长老翻了个身,持续摆烂:“哦,那等死吧。” 不把殷黎糊弄走,他现在就得死,现在起码还能活到下个月啊。 赚了。 段长老想。 众人:“……” 他们总是能反复被段长老的人生态度给打败。 唯有连亭看着段长老这幅活不起就死的摆烂模样,突然有点幻视晏青棠。 可真是同样美妙的精神状态。 他不自觉的露出了极浅的一抹笑,琥珀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 云舟上不知岁月,起先穆珩还蛮感兴趣的到处转,可等到日升日落都看了一回,却还没有到目的地时,他终于蔫了。 穆珩垂头丧气,眼底都没有光了。 他问:“碧华宗的云舟明明大我们那么多倍,却为何速度比我们还快?” 晏青棠正蹲在核心法阵前,指腹虚虚描摹线条,仔细观察着符纹走势,闻声头也不抬:“因为云舟行驶需要钱,碧华宗财大气粗,自然速度也快,而我们青山宗穷,没有钱。” 丹修会炸炉,剑修会到处搞破坏,晏青棠还会炸山。这直接导致青山宗不是在修房就是在修房的路上,明明有丹器符三峰,却还是穷的叮当响。 “想让云舟速度快点,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江云淮突然道。 闻言,霜打了一样的钟霄桐顿时抬起头来,她眼睛一亮。 “江师兄,难道你要贡献出自己的灵石?” 江云淮:“?” 这些文盲知不知道云舟启动有多费灵石? 他是有钱,但也不是这么烧的。 晏青棠倒是理解了江云淮的意思,她解释道:“云舟飞行需要灵气,这核心法阵的作用正是将灵石的灵气引导出来。我们虽然没有灵石,但可以用人催动,多少也能快上一些。” 穆珩实在是在这云舟之上待的都快要发霉了,听晏青棠说完,他摩拳擦掌,真就将双手按在了法阵之上,灵府内的灵气顿时被法阵倒吸而出,云舟的速度竟真的提升了一节。 只是不过片刻,穆珩一张脸就开始发白。他在地上一瘫,连连摇头。 “不行了不行了,我已经被掏空了。”他说着话就地打坐,开始恢复灵气。 看到真的有效,钟霄桐紧接着顶了上去,稍后,她也盘膝打坐。 一路上,五人的灵气消耗殆尽又再次恢复,数次之后,竟发现体内灵气凝实了一些。 甚至连境界都涨了一点。 倒是苦了晏青棠,灵府内灵气满盈,撑的她极为难受,就连连亭掏出来的肉包子都吃不香了。 但她心中总是隐隐觉得还不到破境时机,要再压一压,再等一等。 修行者习天地大道,有些预感往往正合乎大道规则,晏青棠便只能反反复复将修为压下去。 直到又一日过去,他们终于踏入了玄剑宗的地界,晏青棠远远便感受到了汹涌澎湃的剑气,无畏的遥指天际。 正合了玄剑宗的道义——一力降十会,一剑破万法。 总之就是不服就去干,干过了皆大欢喜,干不过就死,反正烂命一条。 此次他们的目的地正是玄剑宗下辖的问剑城。 按以往惯例,大比共分团队战与个人战两场,考验弟子们的团队协作和个人能力。团队战便是令众弟子进入即将开放的秘境之中,猎杀妖兽赚取积分,取积分高者为魁首。 而所谓秘境,便是孕生于天地之间,自成一体的小世界,其中灵气充裕,更有琳琅满目的天材地宝,每隔不定时间才会开启,极难遇见。 钟霄桐等人从未入过秘境,一时心情很是激动。 看着他们放松大意的样子,晏青棠不免给他们泼冷水。 “那可不是什么桃花源,秘境之中毒虫妖兽层出不穷,充斥着各种危机。”她头一次如此严肃,一字一顿,“秘境不是试炼台,试炼台上比的是胜负,秘境里定的却是生死。” 所以原著之中,他们才会伤亡惨重。 可问题是—— 大比规则都延续了这么多年,五宗一境怎么可能没有制定措施来保证弟子生命安全?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叫天不应? 晏青棠眉心蹙起,心中升腾起一片迷雾。 第17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他们踩着秘境开启的尾巴了驶入问剑城。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21节 云舟悬停在问剑城上方,晏青棠终于站在了她心心念念的重剑之上,准备躺着让钟霄桐御剑带她下去,也就在这时,云舟忽然剧烈的震了一下。 防御法阵瞬间开启,巨大的冲击下,晏青棠猝不及防的被震的一个趔趄,直直的栽向地上。 身侧的连亭下意识的扑了过去,一把抓住晏青棠的手腕,晏青棠顺着连亭的力道一头扎进他怀里,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 天旋地转之间,连亭重重的倒在地上,反倒是晏青棠被他护在怀里,没怎么受伤。 连亭垂眸,只能看见晏青棠毛茸茸的发顶,又见她一动不动的趴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有几分紧张:“师姐,你没事吧?” 晏青棠过了半晌,才摆了摆手。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快被晃匀了。 上辈子的时候她就是出车祸死的,这辈子都到修真界了,怎么云舟还要追尾。 晏青棠也是气笑了,她慢慢的从连亭身上爬起来。 “我没事。”她伸手拉住连亭,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你没摔痛吧?” 她掌心微凉,像极了一块莹润的美玉,连亭被她拉住,一时显得有些局促,紧张的咬了咬唇。 他故作无谓道:“我不痛。” 一行五人从地上爬起来,跃下云舟,去看追尾的罪魁祸首。 先前见那碧华宗的云舟已是华美,眼前这艘竟也不差,舟身庞大,怪不得撞上来时动静那么大。 晏青棠最先注意到的是那面迎风招展的紫旌旗。 是北境贺家。 三百年前贺家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家族,那时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不知比如今好了多少倍,合道大能层出不穷,为了寻求飞升之机游走世间。 直至仙魔之战后,灵气衰微,合道顺应天命尽数殒灭,据说贺家便是某位大能道消之前随手结下的善缘,才一举跃升到现在与五宗比肩的地位。 晏青棠这般想着,果然自云舟上下来几人,身着紫袍,手持长剑,各个神情傲然。 为首之人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是略显锋利的下颚线,面上带着温润的笑。 他一眼便看到了晏青棠。 她容颜清丽,每一处轮廓都像是经过精心雕琢般,尤其是那一双笑眼,澄明清澈,灿若繁星,只消一眼便叫人再也移不开目光。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一时心头微痒。 就连她身侧的钟霄桐也英气十足,别有一番味道。 “两位姑娘可有受伤?”他立刻上前,歉疚道,“实在抱歉,赶时间来此,不成想却惊扰了二位。” 他声音温和,目光真诚关切的落在晏青棠和钟霄桐身上。 晏青棠神色微动。 若她没猜错,这应该就是原书中的男主。 贺尧风。 好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如果晏青棠不知道他的海王本性的话,多半也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晏青棠没搭理他,钟霄桐也是个不识风趣的,她一点也感受不到贺尧风对她的示好,满脑子都是那般英武的自己刚才竟然摔了个狗吃屎。 她跟个炸药包似的:“你赶时间你就撞我们?你赶时间你不知道早出门呐!” 贺尧风:“……”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女子这么哐哐扇脸。 他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穆珩也不太乐意,觉得这个人道歉根本没诚意。 “你的眼里只有那两位姑娘?我们三个大活人站在这里,都摔得七荤八素,怎么也不见你问问我们有没有受伤?” 贺尧风这才肯纡尊降贵的将目光放在穆珩等人身上,他目光扫过一遭,落到连亭身上之时倏然一凝。 连亭也注意到了贺尧风的目光,但对他来讲,贺尧风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连亭根本都懒得搭理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晏青棠身后。 晏青棠也察觉到了贺尧风这一瞬间的不自然。 她眉头一挑。 这是什么? 主角与反派之间天然的磁场感应? 还是说……他莫不是什么时候见过身为魔尊的连亭? 贺尧风既是主角,身上自然有一些晏青棠无法想象的机缘,去过魔界也说不准。 虽说连亭如今变成了少年模样,很难凭借几面之缘就将他认出来,但晏青棠也不得不防。 ——窝藏魔尊的罪名,青山宗可担待不起。 晏青棠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挡在了连亭身前。 也就在此时,贺尧风身后的贺家弟子怒声道:“你们怎么说话呢?都给你们道歉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贺归的目光扫过晏青棠几人身后那略显寒碜的云舟,顿时讥讽的笑出声。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青山宗啊,好歹是五宗之一,怎么却如此穷困潦倒?我们五宗一境的颜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们毫不顾及的大声笑着。 贺尧风也未出言阻止,他垂手而立,眼角余光不断瞥向连亭所在的方向。 钟霄桐本来脾气就不太好,听闻此言顿时炸了:“原来你还在意你的颜面呀,我看你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汪汪叫,还以为你不要脸呢!” 贺归大怒。 “你骂谁狗呢?”他冷笑,“不就撞了你们的云舟吗?值得如此小题大做?就你们这云舟我们平日里都砸着玩儿!” “再说了,这破云舟就算我们不撞,也早晚散架!” 钟霄桐气急,撸起袖子就想干架,却被晏青棠拦了一下。 “真的吗?你们贺家这么有钱?”晏青棠忽然问道,神色中似有憧憬。 她这表情极大的满足了贺归的虚荣心,他昂首:“自然!可不是什么没落宗门都能和我们贺家比。” 钟霄桐:“你——” “那既然如此,”晏青棠一边拉住拳打脚踢状的钟霄桐,一边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不如支援我们一艘云舟吧。” “毕竟我们的云舟实在太破旧了,不被撞也早晚散架。” 贺归:“?” 你在说什么屁话? 一艘云舟最低也要一百万灵石,还是只能载十人左右的小型灵舟,像能供一宗门使用的大型云舟至少要三百万灵石,就算在他们贺家也不是小数目。 晏青棠却不放过他,她好似看不见贺归面上的神情般,连声追问道:“道友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们贺家宁愿将云舟买来砸着玩,也不愿意送予我们?你们怎么能这么自私?” 贺归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怒道:“你是叫花子吗?张嘴就要?” 晏青棠才不管会不会把他气死,她穷的理直气壮:“你都说了‘我们五宗一境’,五宗一境既同为一体,你们的不就是我们的?难不成你们根本穷的买不起云舟,刚才说的都是屁话?” 贺归:“?” 他才没有这么说! “你——”贺归一时语塞,竟被强词夺理,曲解他本意的晏青棠堵到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左顾右盼,示意着贺家其他人帮他说话。 可其他人又能说什么? 说他们不穷,就要被臭不要脸的晏青棠堵着要灵舟,说他们穷,更是自打嘴巴。 真就映照了一句话。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贺家众人一时陷入沉默,却不妨碍晏青棠接着发挥:“嘬嘬嘬,你们怎么不叫了?” 被当成狗的贺归:“?” 尚在云舟上的张长老本来还怕晏青棠等人吃亏,想要出去给自家弟子撑腰,却被段长老死死拽着不让他冒头。 段长老嗑着瓜子,传音:“贺家那群老家伙都没出来,你着什么急?” 晏青棠他们势单力薄,张长老当然着急。 可直到看到晏青棠一人就怼的贺家几人都说不出话,他这才惊觉自己的想法有些多余了。 势单力薄的原来是贺家啊! 而眼见着门下弟子吃亏,贺家长老终于坐不住了,飞身跃下云舟。 他看着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长袍,一双眼显得有些阴鹫,沉着脸喝斥:“贺归!不得无礼,还不向青山宗的小友们道歉?” 贺归似乎很畏惧这位贺长老,闻声身子一抖,不情不愿的开口。 “对不起。”他语气敷衍,很不服气。 眼见着贺长老先露了面,段长老和张长老这才心满意足的随之下了云舟。 段长老大笑着打招呼:“贺长老!多年不见,怎的还是如此古板,不过是小辈之间玩闹之举,何必如此当真?” 被当面骂古板的贺长老:“……” 一群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 偏生这姓段的狗贼还带着笑脸,像是无意失言一般,若斤斤计较起来,反到显得他小气。 贺长老只能咬牙吞下这个哑巴亏。 刚才还吵架吵得起劲的两方人马瞬间和谐了起来,热闹的寒暄着,共赴城东坊。 那里就是即将开放的小须弥境的所在地。 因着宗门大比的原因,问剑城中尽是特意来观赛的散修或者其他小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两方人马貌合神离的走在一起,时不时引来路人的目光。 “瞧这宗服,这是……青山宗和北境贺家?” “那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就是贺家的嫡系贺尧风了?听说年纪轻轻就已经到了结丹后期,没想到今日一见,竟还是个长得如此俊美的少年郎。”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22节 说话人是个女修,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话落贺尧风刚好抬眸望向这边。 他的眼睛是很多情的桃花眼,偏偏眼底又是能溺死人的温柔,视线扫过那名女修时,薄唇微微翘起,露出矜贵又有礼的微笑。 女修瞬间呼吸一滞,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晏青棠暗暗翻个白眼儿,也是服了这个随处发。情的贺尧风。 一直在怒视着她的贺归见状,不由得暗骂一声:“死穷鬼。” 第18章 “玄剑宗的弟子果然天性淳朴,一派自然之相。” 贺归实在气不过,脚下故意一歪,朝着晏青棠狠狠撞过去。 连亭身体快过大脑的一步上前,挡在了晏青棠一边,贺归来不及反应,正撞到了他的身上。 那一瞬间,贺归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撞到了一块坚硬的铁板,他肩胛骨都险些脱臼,用尽全力之下,连亭却依旧不动如山,反倒是他自己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连亭琥珀色的眼底罕见的露出一抹愠色。 师姐最是娇气怕痛,以剑修的身体强度,那一下若是撞实了,她定然会痛的哭出声。 连亭眸光渐冷,薄唇不悦的抿成一条直线,偏头对上贺归的眼。 他比贺归高了将近半头,看人时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 对上连亭黑沉沉的眼,贺归呼吸一滞,下意识的偏头,避开了连亭的目光。 后背隐隐被汗泅湿,贺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区区筑基初期的低修吓得不轻。 连亭最后瞥了他一眼,牵起晏青棠的衣袖。 “师姐,我们走。” 将他们这场交锋完整看在眼里的晏青棠翘了翘嘴角,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就算连亭不帮她挡这一下,贺归也伤不到她。 晏青棠袖袍下的手指微动,搅散了指尖下若隐若现的符文。 …… …… 小须弥境前,六方势力皆已齐聚。 天下五宗一境,五宗之中,除了以剑道闻名的玄剑宗,修丹、符两道的碧华宗,以及他们青山宗外,另有以炼器闻名天下的沧渊宗,以及西域佛宗。 而最后那一境,指的就是以一家之力,割据北方二十三城的北境贺家。 他们自诩独立于修真界之外,是世外之境,平等的看不起处于“俗世”里的每一个宗门。族中之人更是彷佛裹了小脑,极重血统嫡系,排斥外来人,故而家族中世代都是族内通婚。 比如贺尧风就是贺家主与他表妹的儿子,正统的不能再正统的嫡系子弟。 不过贺尧风其人比较特立独行,他不仅不遵守祖制,还开放的有点过分,恨不得将后宫囊括大江南北,三千佳丽他都嫌少。 钟霄桐对他们十分有意见,她哼了一声:“若真是世外之境,又怎么会来这和我们争夺资源。既要名声,也舍不得放弃资源,好事全让他们占了。” 江云淮更是一针见血:“追名逐利之徒。” 张长老咳了一声,眼神往另一侧的贺家扫了一眼,示意大家慎言。 晏青棠下意识瞧了一眼贺家众人的方向,果然看见贺归阴沉着脸,毫不收敛的盯着他们这边看。 他应当还是为着先前的事记仇,并未听见他们方才所言,否则哪还能坐得这般安稳,早冲上来找他们打架了。 也就在此时,天地灵气忽然沸腾起来,不远处的虚空荡起水波般的纹路,奇特的韵律弥漫在天地之间。 玄剑宗长老起身,袖袍一挥,数十道光华飞向众弟子怀中。 “此为传送玉牌,若秘境遇险,捏碎此牌便会被直接传送出来,但同时也视同放弃比赛。” 晏青棠抬手接下,拿在手中细细观摩。 玉是莹润的羊脂玉,其上涌动着浓郁的灵气,阵纹完好,捏碎之后最多三息便可平安将人带出秘境。 所以,到底是何原因,连这玉牌都保不住弟子们的性命? 晏青棠无比烦闷,心中暗暗发誓,日后读书时定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全背下来,也省的书到用时大脑一片空白。 虚空中荡漾的波纹渐渐凝成一道巨大的漩涡,隐隐有灵气逸散出来。 玄剑宗长老见状,朗声道:“小须弥境已开,诸宗弟子当全力猎杀妖兽,所得分数会显现于诸位手中玉牌之上,以七日为期,七日后取积分高者,为魁首。” “进入秘境后落点随机,各位小友——” “保重。” 随着他落下的话音,诸宗弟子按事先抽签的顺序依次入秘境。 场地中央出现了一块巨大的水镜,其上又划分了许多小屏幕,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映照着秘境内的情形。 很快,水镜之上就显现出了弟子们的身影,他们或兴奋或茫然的打量着四周,有的还发出野人般的嚎叫。 声音透过水镜传出,在场的散修们以及六方势力的长老额角同时浮出一排黑线。 贺长老干瘪的嘴唇咧了咧:“玄剑宗的弟子果然天性淳朴,一派自然之相。” 他语调平淡,但就是让人感觉到一阵阴阳怪气。 玄剑宗长老总觉得这姓贺的老家伙是在骂他们玄剑宗都是猴子。 他咬牙切齿的怒视着屏幕里以一己之力抹黑了全宗弟子的楚西征。 丢人现眼的孽徒! 回来就罚他关禁闭! 秘境内的楚西征忽然打了个喷嚏,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 青山宗排第五位,等待的这点时间中,段长老终于坐直了身子。 他问:“知道此行你们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吗?” 晏青棠想了想:“拿到魁首,为青山宗争光?” “错!”段长老一个暴栗敲在了晏青棠额头上,她白皙的肌肤立马泛出一道红印。 段长老问:“痛么?” 晏青棠捂着额头,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 “死亡比这还要痛,”段长老总玩世不恭的神情淡去,扫过这群天真热血,最是无畏的少年人,“秘境之中危机四伏,做任何事前要多思虑一步。” “输赢并不重要,你们要做的,就是保住性命。只要活着回来,在我和张长老心里,你们就是第一。” 晏青棠五人神色有些微怔愣,片刻后几人郑重躬身。 “弟子记住了。” 此时场中便只剩下了他们和贺家,贺归冷眼瞧着晏青棠五人依次跳入了漩涡之中。 贺归扯了扯嘴角。 在问剑城中被长老们压着不好动手,但入了秘境,谁还能管他们? 两个筑基三个结丹,其中一个结丹还是个丹修,这般阵容也好意思拿出来。 青山宗真是没落了。 …… …… 进入小须弥境的那一瞬间,晏青棠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撕扯着。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鱼,在漩涡中无望的浮沉,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也似乎只过去了一瞬,晏青棠感觉自己似乎撞碎了一层透明的罩子,终于跃出了水面。 澎湃的灵气扑面而来,争先恐后的钻进晏青棠的身体之中,她费了好大劲才压下躁动的灵气,重新将自己的境界稳定了下来。 她这才有时间打量四周。 小须弥境中正是白天,天空中没有太阳,只有发光的云层,扭曲成一片漩涡,映照着地上的景色,看久了竟有些眼晕。 周边树木参天而起,树干是漆黑的,像是被火烧过一般,树叶是鲜血般的红色,隐隐还能看到流动的红光,枝桠扭曲盘旋的向上生长,乍一看上去,像是挥舞着手臂,无望的呐喊着求救的人一般。 晏青棠被这诡异的树林惊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错开目光,伸手去摸传音玉筒。 竹节似的样式,半指长,被晏青棠挂在腰间,此刻正发出莹莹的白光。 注入灵气的瞬间,连亭的声音自玉筒中传出。 少年声音如金玉相击,他询问:“师姐,你在何处?” 晏青棠左右看了看,四周也没什么标志性的景物,唯有身后那种诡异的树还算惹眼一些。 她便道:“在一片密林前,树干是黑色的,长着红色叶子。” “好。”玉筒那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似乎是连亭在极速赶路,但他声音仍旧平稳,透过玉筒响在晏青棠耳边,“我去寻你。” 玉筒恢复了平静,晏青棠重新把它挂回腰间,忽然神情一动,她骤然回头。 身后的密林中传来咔擦咔擦的声响,似乎是树枝树干被什么东西暴力的折断,随后,阴影处缓缓地走出一道身影。 来人穿着熟悉的紫袍,眼中带着恶劣的笑,像是看见待宰的羔羊般:“呦——真巧。” 晏青棠挑眉。 “是挺巧的。”她垂手而立,身形未动,语调似乎迟疑,“你是贺……贺乌龟?” “我叫贺归!”贺归气的七窍生烟,手中的剑都快被他捏碎了。 但他自知骂不过晏青棠,憋屈的深吸几口气,平复下自己的情绪。 “算了,大丈夫行于天地,何必与你这小女子争口舌之利。”贺归给自己脸上贴金,拇指抵住剑柄,推出一节剑身,面上笑意愈发恶劣。 “反正很快就见不到你了。”他语调狂妄,明*知道秘境外的人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却丝毫不顾忌,“小爷我就大发慈悲,赶在你们那‘破云舟’散架前,送你们早些回宗。” “反正你们青山宗也是万年倒一,早出局晚出局都一样!” 他话音落,秘境外诸人神色各异,目光不断在贺家和青山宗之间游移。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23节 “荒唐!行事竟如此狂悖!”贺长老斥道,随即微微一笑,偏头望向青山宗的位置,“都是些小孩子的无心之语,小辈间玩闹,段长老又不是老古板,不会当真吧?” 他将段长老说过的话还了回去,顿时觉得心中畅快多了。 哪知段长老根本不理贺长老这一茬,他嗑着瓜子,抽空敷衍道:“啊对对对,不能当真——呸。” 他说完吐了一口瓜子皮。 贺长老:“……” 他总觉得,姓段的狗贼吐的不是瓜子皮,而是他。 第19章 我的小名叫贺剑人 晏青棠看着贺归微微出鞘的剑,似乎有些紧张,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能这样,秘境内不许私斗!” “哪条规则说了?”贺归戏谑道,“规则只说猎杀妖兽,可从没有提过不能猎……人。”他竟是将晏青棠摆在了和妖兽一样的位置上,羞辱于她,“规则既然没有明说,就说明是默许我们之间争斗的,所以我所为,并不算犯规。” 他思路还怪清晰的,晏青棠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外面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老们未必没有此意。 但她面上却是一副快哭了的模样,似乎屈辱极了却又无力反抗,柔弱且无助的抖着身子。 贺归见状,瞬间觉得之前受的气散了大半。 嘴皮子利索又如何?不过是个筑基中期的符修,收拾她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慢慢的抽剑出鞘,剑每出一寸,晏青棠的面色就白一寸。 贺归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虽不能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她,但重伤她,再将她淘汰出局,也不失大快人心。 他手中持剑,结丹初期的境界展露无遗。 “你,你别过来——”晏青棠似乎害怕极了,连连出声阻止,“你不要过来啊,我警告你不要过来!” 贺归脚步未停,只当这是她临死前的遗言,甚至脚下还又快了几分。 雪亮的剑身反射着寒光,似乎下一瞬就能落在晏青棠身上。 晏青棠忽然对他笑了一下。 顷刻间,贺归只觉得身体如坠泥潭,四面八方全是全是阻碍他的力量,体内灵力变得滞缓,身躯被紧紧束缚住,手中的剑再也斩不下一寸。 “这是怎么回事!”他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 晏青棠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弯了腰。 还能怎么回事? 只是一道禁锢符罢了。 在他将全部心神放在她身上时,于不可见之处,若隐若现的灵符如跗骨之蛆般紧紧缠绕上他,禁锢住他的躯壳。 晏青棠指尖微动,挥散多出来的灵气,她伸手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开始指责贺归。 “都说了让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为什么不听?我还能害你不成?” 贺归:“?” “这是你干的?”他面色一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被晏青棠控制住了。 难道她之前害怕的模样全是装的?为的就是引他上勾? 意识到自己被晏青棠耍了的那刻,贺归怒火中烧:“贱人!你敢耍我!” 但随即他就恢复了一丝理智,恍然间意识到了二人之间角色的转变,现在自己才是那个待宰的羔羊。 他干巴巴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晏青棠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 “当然是猎……人咯。” 贺归说过的话此刻却变成了回旋镖,狠狠的扎在了他身上。 晏青棠慢条斯理的朝他走了几步,目光落在贺归腰间挂着的传送玉牌上,她毫不犹豫的将那玉牌拽了下来,攥在了掌心。 贺归心中一揪:“别——” 他一点也不想成为有史以来大比中最快被淘汰的人,坐在观众席上被人围观,他光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面上火烧火燎的燥的慌。 更何况若是他刚入秘境就出局,不仅没为家族做出多大的贡献,还累的贺家丢了这么大的颜面……家族一定会放弃他! 那他在贺家所享受的一切资源、追捧将全部离他而去,他就在也不是那个天赋卓绝的贺归。 不——他绝不允许自己跌落泥潭! 他心绪一乱,心中的恐惧就藏不住,晏青棠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看着他强装镇定,咬着牙挤出一抹笑:“这,有话好商量,何必闹得如此不愉快。” 他倒是能屈能伸,好赖话都叫他说了。 晏青棠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自顾自道:“对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贺归忽然想起自己方才盛怒之中辱骂她的的那句“贱人”。 他现在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就该老老实实的走开,而不是过来招惹晏青棠。 贺归大脑急速运转,强颜欢笑:“对不起,刚刚是我没说清楚,‘贱人’其实说的是我,因为我从小练剑,所以我的小名叫贺剑人。” 末了,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补充:“是宝剑的剑。” …… 秘境外。 贺长老脸色黑沉,只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要被贺归丢尽了。 他心下只觉得贺归真是个废物,竟叫一个筑基逼到这种境地。 另一边的玄剑宗长老则是心情很微妙。 就算他的弟子是猴子,那也比剑人强啊。 他一开心,就忍不住抚须长笑:“剑人——哈哈哈,贺兄,贵宗弟子的大名可真是质朴无华。” 一边的段长老笑的歪倒在地,瓜子都洒了一把,他插话:“毕竟民间有句古话,叫‘贱名好养活’,就是不知道贺兄有没有这个‘贱名’?” 贺长老脸色发青。 “贺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段长老忽然惊诧的捂嘴,“不会吧不会吧,这不都是小孩子的玩闹而已吗?莫非贺兄当真了?” 贺长老打碎牙齿混血咽:“……怎么会。” 他们青山宗为什么从老的到小的都这么让人厌恶?! 贺长老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怨毒之色。 段长老爽了,他伸个懒腰,决定日后再也不骂晏青棠是个笨蛋了。 这人果然还是要有个比较,跟贺归站在一起,就显得晏青棠聪明的无与伦比,就像他和贺长老站在一起,就衬得他特别玉树临风一样。 段长老喜滋滋的想。 上首的殷黎瞥了眼笑的跟傻子一样的段长老,想不通他到底在美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询问:“诸位,若我没看错,这位晏小友是用了一道禁锢符,可……你们有谁看见她是何时用的符?” 殷黎浸淫符道数百年,自认小有所成,绝不会看走眼。可她又确实未见晏青棠掏出符箓。 从头到尾,她就一直站在原地,毫无动作。 晏青棠是怎么做到的? 殷黎眉头蹙起,眼底微微困惑。 她这一声惊醒了正看热闹看得起劲的众人。 是了。 从始至终,晏青棠似乎都没有出过手,可是贺归又的确是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张长老闻声,眼中倒是浮起一丝了然。 想他第一次见晏青棠以身画符之时,也和殷黎等人一样惊讶困惑。 迎着众人投来的目光,他却并未出声,只是扬眉淡笑。 …… 小须弥境内。 晏青棠万万没有想到贺归竟然连脸都不要了,一时笑到直不起腰。 这笑声传到贺归耳朵里,他只觉得面上火烧火燎,他刚想说些什么,挽回一下自己的颜面,却见晏青棠面上灿烂的笑容一凝,她挺直脊背,目光沉沉望向密林深处。 神识被铺展到极致,将这方地域笼罩,一瞬间,所有的变化皆映入她的眼帘。 她看见干枯的地面裂开,挤出一只黝黑的角,紧接着是似牛似马的庞大头颅,两人合抱不住的树干被他轻易撞倒,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是妖兽! 晏青棠心中一惊。 妖兽这种东西混乱无智,好以人为食,对生人气息十分敏感,只要被它们察觉,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追逐争斗。 当初容潋下山就是因为有妖兽袭击了凡人村庄,好在连亭流落到那村镇中,虽失去记忆,但战斗本能还在,才叫那村庄的人几乎没什么伤亡,否则若是等容潋过去,耽误的那些时间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凡人要死于妖兽之口。 临出发前,在容潋的监督下,晏青棠也看了许多记载妖兽的书籍,若她没记错的话,这是一只地犀。 地犀在妖兽中都是很麻烦的存在,它们浑身都包裹在细密的鳞片中,极难刺穿,而头顶的那只独角,却能轻易破开修士的护体灵气,是地犀的主要攻击手段。 眼前这一只,看它境界,至少已经结丹。 晏青棠啧了一声。 “这下麻烦了。” 贺归看着她一瞬间变得凝重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但对危机的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的顺着晏青棠望的方向铺开神识,只是所覆盖的范围内一片祥和,并无不妥。 他迟疑的望向闷头翻找芥子戒的晏青棠。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24节 察觉到他的目光,晏青棠抽空回了句:“你现在再看看。” 她虽明面上只是个筑基中期,但了解她的人都不会只把她当成个筑基对待,更何况她还是个符修,看的比贺归远也实属正常。 贺归将信将疑的将神识放到最大,凝神观察,果然不过片刻,视野里忽然闯入了一个大家伙,蛮不讲理的横冲直撞,直奔他们而来。 贺归脸色一变。 “地犀!”他惊骇道。 “还是结丹境的地犀。”晏青棠补充,“它已经盯上我们了,走不掉了。但你别害怕,说不准这地犀体内正有一颗妖丹,你就赚到了。” 人至结丹境时,灵府内自成金丹,妖兽也一样。 结丹境后,妖兽也会结出妖丹,这是天地灵气所结之物,吸纳一颗妖丹,至少能抵修士们勤勤恳恳修行半年。 只不过妖兽结丹的几率极小,杀上数百只妖兽也许都遇不见一颗,十分珍贵,晏青棠也只是听说过。 她麻利的翻出一堆匿踪符,从头贴到脚,将自身气息降到最低。 贺归看着她的动作,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干什么?” 第20章 稍显粗粝的指腹拭去了她面上残留的血痕 “我只是一个柔弱的符修,”她故作虚弱的捂住心口,“这么激烈的战斗不适合我,而且我胆子小,若是受了什么惊吓肯定是要捏碎玉牌的。” 至于捏碎的是谁的玉牌,那可就说不准了。 贺归听懂了晏青棠明晃晃的威胁,咬着牙一字一顿:“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话音落,大地开始震动,脚下裂开丈宽的裂缝,晏青棠抬手一挥,禁锢符瞬间消弭。 得到自由的那一瞬间,贺归本能的出剑,剑身刺向脚下,正挡住了地犀那只黝黑的角。 再晚一息,他就要被串成串了。 晏青棠轻盈的跃上树干,遥遥观望着底下的战局。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妖兽。 灰褐色的鳞片包裹住它的全身,猩红的眼瞳中只有无序的杀意,森白的獠牙似乎轻易便能将人咬成两截。 可真是……太丑了。 晏青棠嫌弃极了。 她坐在树干上,看着贺归略显狼狈的抵挡着这只地犀。 是妖兽吗? 晏青棠忽然想。 妖兽这种东西确实占着种族之利,体型巨大,皮糙肉厚的十分难杀。但若是到了让六方势力的精锐弟子们死伤大半的地步……莫不是碰见了大型兽潮? 可弟子们都有传送玉牌,即使碰见兽潮也照样能安全脱出。 这解释不通啊。 她手中把玩着那枚传送玉牌,只是拿着它便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灵气钻进她的身体里。 这至少是化神境的符修大能亲手绘制的法阵,绝不可能会在同一时间全部坏掉。 晏青棠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左右皆是大片的迷雾,根本看不清路在何处。 半晌,她收回思绪,凝神看向贺归。 地犀带着尖刺的巨大的长尾狠狠扫向贺归,贺归持剑去挡,却根本挡不住那巨大的冲击力,被震得狼狈倒飞。 再起来时,身上已俱是血痕。 性命攸关之下,他也发了狠,拼尽全力掐诀,手中长剑在他的催动下,剑光纵横数丈,狠狠地斩向地犀。 妖兽虽然混乱无智,但也会本能的躲避危险,此刻这浩大的剑光之下,它明显迟疑了一瞬。 可剑光太快,它的体型又太过巨大,根本无法避开贺归的攻击。 危急时刻,它忽然调转了头颅,剑光擦着它的脖颈而过,削去一大片鳞甲,在它的身躯上留下了一道伤痕,腥臭的血液顺着伤口溢出。 晏青棠扬眉,目光骤然一凝,她蓦地出声:“砍它的角!” 贺归浑身剧痛,心中怨气极盛,听见怨气源头晏青棠的声音更是怒火中烧,他并不搭理晏青棠说的话,只是自顾自的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攻击着被他破开防御的地方。 剑光狠狠落下。 这一次没有了鳞甲的阻拦,剑光很顺利的切开了它的身体,制造出深可见骨的一道伤。 贺归顿时自得的翘起了唇角。 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地犀发狂,它怒吼着,腥臭的涎水滴落,黝黑的角撞向贺归,轻易地破开了他的护体灵气。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甚至贺归脸上的得意还未散去,他惊惧的持剑去挡,巨角撞向他的剑身,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雪亮的剑身在他眼前碎裂,片片飘落在地上,沾染了满地尘土,蒙住了原本的光亮。 他的剑,断了。 本命剑断,贺归一下子呕出一口血,再没了反抗的余地。 巨角即将顶穿他的瞬间,庞大的防御罩升起。 晏青棠一道上品灵符暂时挡住了地犀的攻击,趁着这点时间,她一脚将贺归踹的飞了出去。 若不是小须弥境受水镜监视,众目睽睽之下,晏青棠若是见死不救容易落人话柄,给青山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非得让贺归吃点苦头。 这个自大的蠢家伙。 地犀已经彻底被贺归激怒,无差别发动攻击,不管不顾的向着晏青棠攻来,晏青棠连抛数道符箓,席卷的火舌将地犀吞没,又有金属的锋刃绞杀而去,禁锢符化虚空成泥潭,暂时困住了它的四肢。 她趁此机会,翻身捡起地上那柄断剑,催动灵根。 长风在她的意志下应召而来,托举着她轻盈的踏上了天,晏青棠持断剑,悍然跃下。 数道防御符渐次破碎,却也让她得了机会落在了巨角边。 那是它全身上下唯一没有鳞片的地方,是在无法躲开的危机面前,选择优先保护的区域。 晏青棠毫不犹豫的抬手,磅礴的灵气注入剑身,狠狠刺下。 地犀发出哀鸣,庞大的身躯重重倒地,喷出的鲜血有些溅到了晏青棠身上,却有更多淌到了地面之上。 贺归呆呆的看着晏青棠利落的将地犀斩杀,带着满身修罗煞意,跃身而下,稳稳的落地。 他忽然想,若方才自己听了晏青棠的话,是不是剑就不会断了? 贺归嗓子发涩,动了动唇:“你……” 晏青棠哪里有空搭理他,空气中的血腥气浓郁的令人作呕,她甫一落地,就忍不住干呕一声。 “臭死了。”晏青棠眼泪汪汪的抬起头。 贺归:“……” 秘境外众人:“……” 凭心而论,晏青棠刚刚的表现十分惊艳,仅从地犀一个偏头的动作便察觉出了它的弱点所在,不仅是观察力还是瞬间的反应,乃至她那一手符箓之术,都出类拔萃。 但她总有一百个出其不意,叫人瞠目结舌。 殷黎抽抽嘴角。 “这晏青棠虽然行为言语都有些……”她憋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形容词,“虽然她有些奇形怪状,但于符箓一道却十分出众。” “您有一个好弟子。”殷黎真心实意的恭喜张长老。 张长老听罢,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他说不出话,整个人尬住半晌,才道:“小棠不是我的弟子。” “她师父是容潋。” 殷黎:“?” 容潋剑君之名冠绝天下,殷黎自然也知道他的大名。 所以,一个剑君,收了个符修弟子? 殷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要从何说起,只能默默的低下头。 她满心都是一句—— 你们青山宗都这么抽象吗? …… 玉牌之上,青山宗小字后面,悄然浮现出一个“一百”。 按照赛制,诛杀炼气期妖兽,得一分,筑基期则是十积分,以此类推。 晏青棠算是捡了个便宜,地犀被贺归消耗许多气力,她又直指死穴,没费什么力气的便杀死了一头结丹期的妖兽。 在别宗弟子尚在熟悉秘境情况,小心探查之时,晏青棠已经打了一场遭遇战,以至于同在秘境中的诸人盯着玉牌目瞪口呆。 在他们的固有印象中,青山宗好像一直都是万年倒一,这一次竟然领先了他们一步? 小须弥境的某处,陆闻声收起玉牌,拒霜出鞘,剑锋直至面前妖兽。 片刻后,玄剑宗之后,同样一个“一百”悄然浮现。 晏青棠并没有关注这些,妖兽身上那股发酵后的腐败味极冲,近距离吸入的晏青棠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污染了,吐了个天昏地暗。 ——她平等的讨厌每一只吃了人不刷牙的妖兽。 在这一刻,晏青棠想躺平的心情达到了巅峰。 为什么要让她冲锋陷阵? 她只是一个柔弱可欺的符修,明明应该被保护在身后! 另一旁脱力的贺归也攒了些力气,他撑起身子,神色复杂。 “为什么救我?”贺归道。 晏青棠没理她。 因为她听见了清风送来的喘息声。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25节 少年步伐轻盈,踏过满地血色的泥泞,站在了她的面前。 “师姐。” …… …… 地犀气息出现的那刻,连亭已经离晏青棠很近了。 事实上他落下的位置离晏青棠不算太远,挂了玉筒后,便隐隐望见了视线尽头那片漆黑诡异的森林,他并不犹豫,当即抬步疾行。 却还是晚了几分。 地犀巨大的尸身倒在地上,浓稠的血迹浸润了泥土,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 “师姐!”连亭快速的踏过地犀尸身,停留在晏青棠面前。 她往日里总是灵动狡黠的眉眼此刻却丧气的耷拉着,苍白的小脸上被溅上了几点血色,眼角还带着隐隐的泪痕。 不知为何,连亭心头一揪,他下意识的抬起了手。 或许是因为握了剑的缘故,他的手已不是最初那般干净,掌心带着浅浅的剑茧,有些磨人。 他在晏青棠怔忪的神色中,小心翼翼的抚上了她的面颊,稍显粗粝的指腹拭去了她面上残留的血痕。 他掌下是她细腻温软的肌肤,连指尖都沾染上了她的温度,连亭倏的一下收回了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此举似有不妥,面上骤然生出一抹红晕,迅速地蔓延至耳根。 “师,师姐。”连亭结结巴巴的转移话题,“你真厉害。” 晏青棠也有些不自在,手指无意识的揪紧了衣摆。 “当然。”她顺着连亭的话胡言乱语,小声叨叨,“我拳打陆闻声,脚踩贺尧风。” 连亭冷静的接受了晏青棠又在发疯的事实,她的疯言疯语落在连亭耳朵里,他竟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 陆闻声他没见过,不知道什么实力,但师姐要想脚踩贺尧风,她若不破境的话,恐怕有点困难。 于是连亭就说:“好,我和师姐一起。” 无论师姐想踩谁,他都先帮师姐把对方打个半死就好了。 连亭质朴的想。 第21章 “你看我是那么大度的人吗?” 她开开心心的转头去看地犀。 “都说妖兽到了结丹境就有机会结出妖丹,不知道这只地犀身上有没有。”晏青棠打量着它庞大的身躯,跃跃欲试的样子落在连亭眼中,他扯了扯晏青棠的衣袖。 “师姐走远一些。”他说着话挽起自己的袖口,“我去看看。” 晏青棠设想了一下连亭浴血的那个场面,觉得他若真去挖了,那这个师弟多半也就脏的不能要了。她伸手拦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一边尚未恢复元气的贺归身上。 她留下贺归,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嘛? 贺归触及到晏青棠的目光,神情一僵,愣了好一会才瞪着眼反问:“……你救我就是为了让我去剖丹?” “你以为呢?”晏青棠露出吃惊的神色,“难不成你觉得我留着你,是想和你不计前嫌重归于好相亲相爱?你看我是那么大度的人吗?” 贺归:“……” 确实不像。 他憋屈的挪到了地犀一边,忍着恶心从芥子戒里掏出一把玄铁剑。 这还是他初学剑的佩剑,已经许久未出过鞘,但此刻他的本命剑断了,也只能再将它拿出来。 贺家财大气粗,平日里给他们这些嫡系用的妖丹都是高价收来的,贺归还从未亲手剖过丹,他只能硬着头皮下手,把自己恶心的够呛,末了还什么都没找到。 晏青棠倒没有多失望,她就知道这种好事轮不到她。 毕竟她可是刚进秘境就遇见仇家,接着马不停蹄大战妖兽的倒霉蛋。 这片地域应当是地犀的领地,晏青棠神识扫过,并没有见到其他妖兽的痕迹,一行三人便朝着连亭来的方向而去。 贺归的死穴被晏青棠抓在手中,他若不想被淘汰出局,失去自己在贺家的一切,就只能受制于晏青棠,敢怒不敢言的跟在他们身后充当打手。一路行来,也遇见了不少炼气筑基的妖兽,贺归被迫去打头阵,将妖兽打到半死不活的时候,再由连亭去补刀。 他骂骂咧咧的忙活半天,一只妖兽都没杀到,分数全是青山宗的。 秘境外的段长老笑到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他连声感谢贺长老:“感谢贵宗弟子的倾力相助,不然就凭我这两个弟子,哪能这么快就拿到这么多分数哈哈哈——” 贺长老:“……” 孽障! 他袖袍下的手气到颤抖。 …… 小须弥境中。 到处乱逛的晏青棠脚步忽然一顿。 神识扫过的尽头处,她瞧见了一群人正剑拔弩张的对峙着,其中一方身着天青色长衫,竟是钟霄桐三人。 方才晏青棠便试过了用玉筒联系他们,但或许是因为身在秘境之中,又距离太远,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没想到这三人竟碰到了一起,还和人起了冲突。 晏青棠目光放在另一侧,就见为首之人穿着一身熟悉的紫袍。 她顿时翻了个白眼。 他们贺家可真像个牛皮膏药,粘上了就甩不掉。 “我其实是不想这么做的。”晏青棠目光一转,落在贺归身上,她有些惋惜,可惜贺尧风就在前方,未免出什么变故,这个好用的打手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贺归:“?”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他的传送玉牌被晏青棠一掰两段,最后的视野中,晏青棠微笑着冲他摆手。 光华散去,贺归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场地中央,承受着四面八方递过来的视线,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贺归下意识的向长老席上看去,却只看见贺长老冷漠的侧脸。 长老竟然连多余的眼神都不肯分给他了。 完了,都完了。 贺归怒目圆睁,眼底泛着森然的寒意:“晏青棠——” 他定和她不死不休! 贺归很快就知道了晏青棠为何忽然把她踢出秘境。 水镜之上,晏青棠和连亭一路疾行,直至停留在一处山坡之上。 她并没有贸然冲出去,而是和连亭隐于一块巨石之后,这个距离之下,江云淮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堂堂世外之境,原来也会捡别人的剩饭吃。” 他声音中带着一丝冷嘲,毫不掩饰的挖苦着他们。 贺尧风神情未变,就算吵架也保持着他的风度,他微不可察的挑了挑唇:“这位道友,何必将话这么难听?” “就是!”他身后的贺从思附和,“我只是恰好看见了一头受伤的妖兽,送了他一程而已,怎么就牵扯上我们贺家了呢?” 钟霄桐今日也是开了眼,见识到了人居然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可那是我们重伤的!” 那只结丹期的妖兽实力不弱,她和穆珩联手才重创了它,却叫贺从思搞了偷袭,趁机补了最后一刀。 他们贺家绝对是故意的! 贺从思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修真界本就惟实力独尊,是你们技不如人,连只妖兽都杀不死,怪谁?” 贺从思这话挑衅意味十足,穆珩握剑的手紧了紧,平日里总是傻乐,没怎么发过脾气的他都忍不住咬牙冷笑:“实力?就凭你?” 下一刻,玉衡出鞘,锋利的剑气带着主人的怒意狠狠刺向贺从思,贺从思没想到他说出手就出手,一时闪避不及,被剑气割伤了额头。 血珠顺着他的面颊滴落,贺从思面色涨红。 “穆珩!你欺人太甚!” 他拭去面上血迹,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不管不顾的拔剑冲了上去。 贺尧风没想到他竟如此鲁莽,眉心蹙起,脚下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却不想江云淮忽然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贺道友这是要作何?”江云淮牢牢的挡在贺尧风身前,“贺家百年威名,应当不会以多欺少吧?” 江云淮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逼的贺尧风不得不停下脚步。 “江兄说笑了”他眼底染上了森然的冷意,语气毫无波澜,“自是不会。” 贺尧风抿起唇,阴沉沉的看向贺从思。 那是声名不在他之下的穆珩,短短五六年的时间,修为就臻至结丹中期,距离结丹后期只有一步之遥,更是万中无一的雷灵根。 他拿什么跟穆珩斗? 丢人现眼的蠢货。 贺从思冲上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后悔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此刻放弃,才更贻笑大方。 此战,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况且穆珩方才同妖兽鏖战许久,并不是全盛状态,若他拖上一拖,待穆珩灵气消耗殆尽,未必不能取胜。 贺从思打定主意,也不和穆珩硬碰硬,踏步而起,不断消耗着穆珩的气力。 他身法太过诡谲,明明脚下并未有什么大动作,却轻易避开了穆珩的所有攻击,穆珩一时间摸不到他,甚至根本无法预判他下一步的行动,不免有些头疼。 山坡上,晏青棠眉心微微蹙起。 ——贺从思这个步法,有些门道。 身侧的连亭忽然拉了拉她的小指,传音道:‘是无踪步。’ 晏青棠错愕的偏头。 察觉到晏青棠的视线,连亭微微抿起唇,考虑了一下措辞,才缓缓向她解释。 ‘我看到了,就想了起来。’ 或许是他曾经接触过这无踪步,而且印象深刻,故而如今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这个名字依旧是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琥珀色的眼睛澄明清澈,眼底却带着隐隐的茫然,旋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正色。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26节 ‘师姐,你要仔细看。’ 晏青棠虽有疑惑,但还是将目光投了过去,细看之下,她方才发现了端倪。 贺从思明明就站在那里,但她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气息,甚至连他行动间都毫无灵气波动,步伐轻盈诡谲,仿若乘风,落步无声。 他玄妙的步伐尽数落在晏青棠眼底,晏青棠一时微微失神,竟恍惚在贺从思的腾转挪移间察觉到了些不一样的韵味。 ——无踪步,踏出的竟是大道规律。 人修行要遵循大道规律,天地灵气流转也要遵循大道规律,而无踪步,每一步都踏在了规律的节点上,完美的和灵气本来的走向契合,而隐匿了自身灵气的动向。 晏青棠还记得在青山宗时,她与穆珩一战暴露出的弱点——她行动画符时动静太大,极易引起感知敏锐之人的注意,而此刻,这无踪步无异于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常年勾画符箓,借符文描摹天地大道,对这些规律也是再熟悉不过,晏青棠下意识的就开始顺着贺从思的步伐向后推演。 若要被张长老看到,肯定又要训斥她胆大包天。 她竟然连功法都敢自己胡乱推演。 …… 事实证明,就算无踪步格调再高,也受了贺从思境界的限制。 贺从思跑的再快,也挡不住气到发疯的穆珩。 玉衡之上雷光纵横,耀武扬威的炸向四方,贺从思一个不慎,便被雷光重重的鞭打在了身上,他灵力一泄,无踪步便乱了章法,穆珩趁势上前,几招之下,长剑便架在了贺从思脖子上。 贺从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咬牙:“你一个结丹中期对付我一个结丹初期,以强凌弱,胜之不武!” 穆珩三人都气笑了。 方才还说惟实力独尊,等比输了,就变成以强凌弱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 山坡上,刚刚从冥思中苏醒过来的晏青棠听见贺从思这不要脸的话,她唇角忽的扬起,勾起了一个戏谑的弧度。 第22章 快给我们全天下的丹修道歉! “走,下山。”戏看够了,自然也该她们出场了。 连亭注意到,她踏起身时脚步似乎轻盈了几分,二人一先一后掠下山坡,隔着老远的距离,晏青棠就大声道:“原来是贺家的道友——” 她轻巧的落在了钟霄桐等人身边,笑盈盈道:“不过一只结丹境的妖兽,送给贺道友又何妨?” 钟霄桐三人:“?” 他们不知道晏青棠打的什么算盘,但出于对她的信任,都默契的噤了声,没有和晏青棠唱反调。 贺家二人也怔愣片刻,贺尧风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晏青棠,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他对晏青棠的印象并不太好,虽然她姿容甚佳,但那张嘴巴太毒了些,他还是喜*欢小意温柔的女子。 贺尧风心中这般想着,但面上未表现出来,反而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晏姑娘这是何意?” 晏青棠目露感激之色:“多亏了贺归道友帮助我斩杀了数十只妖兽,青山宗有如今的分数排名,贺归道友功不可没。” “我代表青山宗感谢来自贺家的馈赠。”晏青棠说到这里,眼神中透出一丝戏谑来,目光看向地上的妖兽尸体,“这只妖兽,便算是我们青山宗的回礼。” 她声音没有收敛,清清楚楚的传出水镜,秘境外的人瞬间爆发出哄笑声。 这晏青棠简直是杀人诛心。 他们的目光落在热心肠的贺归身上,见他气到浑身发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恨不得撕下晏青棠一块肉来。 只可惜隔着一道水镜,便宛若隔了天堑,他连晏青棠的半片衣角都触碰不到。 秘境之中。 贺尧风肉眼可见的面色一僵。 贺归帮青山宗杀妖兽?晏青棠在开什么玩笑? 但自入秘境之后,他确实没能联系到贺归,贺尧风心下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冷声质问:“贺归呢?” “就在这。”晏青棠说。 那枚被她捏断的玉牌划出一道流光,精准的落在了贺尧风怀中,察觉到玉牌上贺归残留的气息,贺尧风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过两个筑基期的低修,贺归竟然栽在了她们手里。 “我竟不知,晏姑娘有这般好手段。”贺尧风声音微冷,掌心已然按在了剑柄之上。 剑拔弩张之际,耳畔忽有人出声:“方才见此处剑气四溢,原来是青山宗与贺家的道友。” 来人一身水蓝色宗服,面容温婉秀美,她像是没有看到两方之间的冲突般,自顾自走近,目光似有似无的在江云淮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我们见过的,我是叶眠秋。”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容,让开身子,露出她身后抱臂的少年,介绍道,“这是我师弟,苏群玉。” 苏群玉是个娃娃脸的少年,闻声向晏青棠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因着叶眠秋两人的突然出现,原本凝滞的气氛得以缓和,贺尧风握剑的手松了松,一双桃花眼落在叶眠秋身上打量片刻。 “原来是碧华宗的道友。”他眉眼间露出松快的笑意,“叶师妹眉宇间似与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 晏青棠:“?” 这是什么渣男语录? 她下意识的往叶眠秋身前挡了挡:“贺道友这话倒像是俗世中男子搭讪女子的常用的话术,怎么?道友是又看上一个?” 她这个“又”字用的很是传神,叶眠秋眉梢微挑,带了几分讶异的出声:“……又?” 贺尧风:“?” 他额角青筋直跳,看着晏青棠这个凡事都要插上一脚的烦人精,努力维持自己谦逊有礼的人设:“晏姑娘何处此言,莫非是误会了什么?” 闻声,晏青棠适当的露出一丝茫然,而后突然恍然大悟般,一派惊慌的瞪圆了眼。 “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她泫然欲泣,一双笑眼都失落的垂了下来,“都是我不好,我嘴太笨了,总是说错话给贺道友添麻烦。” “贺道友绝对没见一个爱一个,这都是我杜撰的,是我失言。”她话落,揪着叶眠秋的袖子欲盖弥彰的补了一句,“真的没有。” 贺尧风看着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晏青棠忽然就变了个人似的,柔弱的摸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一番话好像替他解释了,但听在人耳朵里反倒是越描越黑。 贺尧风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禁不住对晏青棠动了杀心。 看来她这是铁了心要和他作对到底了。 但此时显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青山宗五人齐聚,还有两个立场不明的碧华宗弟子,单凭他和贺从思两个人,若是硬碰硬必会吃亏。 晏青棠之所以这般有恃无恐的挑衅他,怕是也看准了这点。 也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贺尧风勉强逼自己平复下心情,扯出一抹冷笑:“我还有同门尚未找到,便不多留了。诸位再会。” 随着这俩烦人精的离去,周围空气都显得香甜了几分,钟霄桐捧腹大笑:“你看他们落荒而逃的模样,真是活该——” …… …… 这一通折腾下来一天都过去了,不过小须弥境中无日夜,天空总是一成不变的发光云彩,永远明亮如白昼般。 晏青棠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决定先吃个晚饭。 她喜欢吃东西,连亭的芥子戒中便装满了各种点心,被他仔细地用灵气护起,维持在它们最美味的时刻。 诱人的香气环绕在众人鼻尖,穆珩等人看了看手里食之无味的辟谷丹,一番思想斗争下,选择了和晏青棠连亭一起大快朵颐。 “一起吗?”晏青棠招呼叶眠秋二人。 叶眠秋:“……不了吧。” “你别管她。” 一边的江云淮咬了一口肉包,浓郁的香气在他口中炸开,他不禁反思自己以前到底是过得什么贫苦日子。 眼见着穆珩这个没吃过饭的饿死鬼狼吞虎咽,抻着脖子差点把自己噎死,江云淮不禁扶额,他神识探入芥子戒,片刻后掏出来一个丹炉。 “要煮个汤吗?”江云淮拎着丹炉问。 穆珩大惊失色:“江师兄,我以为我们在秘境中相处的很是友好,可你为什么想要我的狗命?” 用江云淮的丹炉煮汤,谁敢喝?又不是嫌命长! 江云淮:“?” 他迟疑的看看自己手上的丹炉,头一次意识到刻板印象这个东西毁人名声。 “这个丹炉没炼过毒丹,毒不死你——”他颇为无奈,拉长语调表达自己被质疑的不满。 晏青棠一听,瞬间放下心来,高高兴兴道:“刚好我在秘境中捡了些灵笋,用来熬汤最合适不过。” 连亭一言不发,默默的从芥子戒中掏出来一只老鸭与灵笋相配。 叶眠秋和苏群玉看的目瞪口呆。 ——不是,在芥子戒中放点心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会放着一只鸭子? 两人眼睁睁的看着用来炼丹的丹炉被装上了一锅水,架在了柴火之上,随后,江云淮祭出他的丹火,灵焰升腾而起,火舌卷曲着攀上丹炉。 叶眠秋:“……” 灵焰是用来烧水的吗?丹炉是用来煮汤的吗?你这么做考虑过丹修们的感受吗?? 快给我们全天下的丹修道歉! 叶眠秋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那只鸭子,被掐住脖子发不出声音。 大家兴冲冲的剥笋剁鸭子,倒是一时没能注意到叶眠秋和苏群玉的神情。 连亭抽出没名字,对着那只老鸭比划,似乎在盘算着该从哪里下手,晏青棠见状,大惊失色:“你这剑杀过妖兽吧!” 她又想起妖兽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一时面色有点嫌弃。 连亭手上动作一顿,他沉默了一下,反手掏出了翠微。 这还是容潋送给他的拜师礼,可他已经有师姐送的没名字了,这把翠微剑就一直放在他的芥子戒里吃灰,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翠微出鞘,凌厉的剑气刮向四周,穆珩眼睛微微发亮,赞叹道:“好剑!”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27节 秘境外的段长老看着这剑光陷入了沉思。 确实是一把好剑,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是翠微吧? 这可是容潋年轻时的心头爱,若要是被他知道翠微最后的作用竟然当菜刀,用来削笋剁鸭子煲汤,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气翻。 看台上的众人也不禁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别宗弟子都在奋力诛杀妖兽,就青山宗的这五个奇葩半点正事不干,围在一起吃点心聊天,甚至还想现场煮个汤。 ——你们青山宗是来秘境度假的吗? 玄剑宗长老默了默,还是忍不住出声吐槽:“贵宗弟子还真是出人意料。” 张长老:“……” 他还是经历的少,忍不住羞愧的低下头。 倒是段长老梗着脖子神色不虞,他瞪着水镜中的几人,恨不得将他们抓出来打一顿。 他骂道:“这几个小兔崽子。” “确实是不像话,”贺长老冷眼扫过,趁机拱火,“我贺家弟子就从不会这般。” “真的吗。”段长老羡慕道,“那你家弟子真孝顺,不像我家这五个。” 他吹胡子瞪眼:“喝汤也不记得带上我,孽徒!” 贺长老:“?” 在场众人:“?” 不是—— 所以你在那蹙眉隐怒半天是因为他们喝汤不带你,而不是因为他们不务正业? 青山宗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秘境之中。 晏青棠打了喷嚏,她揉揉鼻头嘟囔道:“谁在骂我?” 丹炉咕噜咕噜作响,灵笋老鸭汤的香气溢出,苏群玉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垂头看向掌心黑糊糊的辟谷丹,有点下不去口。 “大师姐,”苏群玉说,“我觉得这个辟谷丹味道有些寡淡,你可以把它做成老鸭汤口味的吗?” 喝不到老鸭汤,只能吃老鸭汤味的辟谷丹解解馋这样子咯。 叶眠秋:“……?” 她和蔼道:“我可以把你做成老鸭汤。” 苏群玉大惊失色。 “……我突然觉得辟谷丹挺好吃的,我愿意吃一辈子辟谷丹。” 叶眠秋被自己的蠢师弟无语到,叹着气转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埋头整理芥子戒的江云淮,她神色微动,几步上前坐在了江云淮身边。 “那一日,我在云舟之上并未见到你,”叶眠秋声音压低,眉眼之中带着些微叹息,“你是在躲着我们吗?” 第23章 《重生后我杀夫证道》 江云淮好似没听见一般,闷头鼓捣草药。 他的冷漠并没有影响到叶眠秋,她叹了口气,自顾自道:“这次见到你,我能感觉到你很放松,看起来你在青山宗过的很顺心。” “这样也挺好的。”她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洒下一片阴影,“一个地方若只剩下了苦痛,不回去也罢。” 江云淮动作一顿,半响才道:“你很聒噪。” 叶眠秋笑了笑。 “对了——殷师叔托我代她向你问好。” 叶眠秋说完话便起了身,她并没有多留,带着苏群玉告辞离去。 晏青棠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自芥子戒中掏出来一本书,她不顾叶眠秋吃惊的神色,强行塞进了她怀里。 “我一见叶道友就觉得很投缘,临别无以为赠,唯有此书。”晏青棠热情的向她介绍,“这是话本,凡人极爱看的玩意。” 叶眠秋迟疑的接过,垂眸,但见书封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重生后我杀夫证道》 叶眠秋:“?” 她翻开扉页,见其上写着: 【前世,她是修真世家大小姐,天赋卓绝,却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大好的修行前途,洗手为他做羹汤。 可未曾想到男人对她从始至终都在逢场作戏,他早已有了心上人,甚至为了谋夺她的家产,不惜谋害于她。 弥留之际,她恨意刻骨,未曾想一睁眼,竟然回到了十年之前,这一次她一定要手刃前夫,成就大道!】 叶眠秋陷入了沉默,头一次发现文字还可以这般歹毒。 “叶道友,”身前的晏青棠紧紧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道,“男人只会影响你炼丹的速度。” “心中无男人,炼丹自然神。” “此书可是人生至理,一定要看!一定要看!”她反复叮嘱,“最好是全文背诵,铭记于心。” 叶眠秋:“……我记下了。” 晏青棠松了口气,这才肯放过叶眠秋,她笑盈盈道:“叶道友,再会。” 碧华宗两人走后,原地便只剩下了青山宗的五人眼巴巴望着丹炉。 鸭子炖的软嫩,香气四溢,几人陶醉的嗅嗅鼻子,正待端起饭碗盛汤时,忽然间察觉到一丝逸散的剑气。 有一剑自东而来,划破长空。 路过的楚西征忽然闻见了扑鼻的香气,他下意识的低头一望,便瞧见了晏青棠五人。 他顿时面色一变,大声道:“道友,快逃啊——” 底下的五人还在状况外。 “他说什么?”钟霄桐问。 楚西征飞的太高太快,声音都被风吹散了,晏青棠也没听太清,不确定道:“他好像说桃……他想吃桃?” 穆珩便仰头:“道友,我们这里没桃啊——要不你去别处问问?” 飞剑上的楚西征脚下一歪,差点闷头掉下来。 他紧张的回头望望,咬牙御剑而下。 甫一落地,楚西征下意识的嗅了嗅鼻子。方才在天上他便闻见了这股味道,没成想离近了这香气更加霸道,他忍不住感叹出声:“好香啊。” “咦?”晏青棠上下打量着楚西征,觉得他有点眼熟,她迟疑片刻,“……猴兄?” 楚西征:“?” “谁是猴?”他满脸懵,“我叫楚西征!” 江云淮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一身玄剑宗宗服,身上带着一股子剑修特有的犟种气息,忽然想起临入秘境前,贺长老那句“玄剑宗弟子天性淳朴”。 于是江云淮果断告状:“这并非我师妹之言,是贺长老话里话外说你们玄剑宗全是猴,我师妹只是出于好心,告知于你而已,不信的话你出了秘境可以去问。” 楚西征:“?” 他看着晏青棠五人信誓旦旦的神色,当即跳了起来。 “他有病吧?他才是猴,他全家都是猴,他是一窝猴!” 秘境外的贺长老咬碎一口老牙。 楚西征骂完贺长老,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他顿时面色大变。 “不对——我是下来是想告诉你们,快跑!” 晏青棠五人:“?” 晏青棠这才发现他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她下意识的向着楚西征来的方向看去。 神识扫过,她看见了上百只妖兽奔腾而来。 “你干了什么?!”晏青棠大吃一惊。 楚西征是什么品种的倒霉蛋?居然招惹了一窝月狼! 根据妖兽录的记载,月狼是群居妖兽,一般族群在十数到上百之间,而楚西征这倒霉蛋招惹的这明显是个大族群,粗略看去,晏青棠竟然看见了七八只结丹境,那狼王更是已经半步元婴。 “多少?”江云淮抽抽嘴角,“上百只?” 钟霄桐沙包大的拳头砸到了楚西征身上:“你是捅了月狼老窝了吗?” 鸡飞狗跳中,晏青棠利落的收起没来得及喝的老鸭汤,心中后悔不已。 “都怪我,”晏青棠道,“我要是对贺道友好一点,他也不会走这么早了。” 她懊悔的神色落在连亭眼里,他安慰道:“没关系,我记得他走的方向。” 大家一拍即合,觉得这种好事怎么能不分享给他们最好的朋友贺尧风呢。 上百只月狼,这可全是积分呀。 秘境外的贺归和贺长老:“?” 不是——你们青山宗是真不当人啊! 他们心中骂骂咧咧的为贺尧风捏一把汗。 秘境中,三个结丹期剑修一带一,先后掐诀御剑而起。 穆珩载着连亭一马当先,顺着贺尧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们的速度不慢,不多时,晏青棠神识覆盖的范围内,便失去了月狼的踪迹。 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们一定还缀在后面。 妖兽遇人,不死不休。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28节 …… 逃命的过程很枯燥。 晏青棠什么也不用干,只需要坐在剑上抱紧钟霄桐的大腿,保证自己不掉下去就够了。 风声呼啸在她耳边,周围的景色不断倒退,她穷极无聊的左顾右盼,某一刻,忽然发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晏青棠大惊:“叶道友苏道友!”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只留一点余音惊动了叶眠秋二人。 二人抬头,就看见了在天上飞奔一群人。 “快走——快跑!”晏青棠呐喊,“有月狼!” 苏群玉奇怪的仰头张望:“虽说现在按外界时间来推算,确实是晚上,可秘境里哪里有月亮?” 楚西征:“……” 好,很好。 又是一个空耳大师。 最后还是江云淮拿起了玉筒,神识探入扒拉了半天,才在最末尾找到了叶眠秋的名字。 “是月狼,”灵气灌入玉筒,勾连对面的叶眠秋,江云淮对着玉筒说,“至少七八只结丹,一只半步元婴——快跑!” 叶眠秋和苏群玉顿时一惊。 苏群玉第一时间掏出飞行法器。 这种飞行法器就像是缩小版的云舟一般,驱动时极耗灵气。但碧华宗这群狗大户最不缺的就是灵石,苏群玉反手一个抖落,灵石不要钱一样落进卡槽,二人坐了上去,乘风而起。 及至晏青棠等人身侧,苏群玉崩溃道:“你们干了什么?为什么喝个汤喝出来一窝月狼?!” “难道老鸭汤不够喝,你们还想配点烤月狼?” 背了一口大黑锅的晏青棠:“?” 这是她们招惹的吗? 罪魁祸首楚西征默默的缩了缩脖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逃命大军喜提两员得力干将。 一众人在秘境中东奔西窜,愣是没寻见贺尧风半点踪迹,反倒叫晏青棠看见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她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颗圆滚滚的光头,反射着天空垂下来的光,差点闪瞎了晏青棠的眼。 “是西域佛宗!”叶眠秋凝目一望,“这是佛宗的佛子,明禅。” 西域佛宗地处极西之域,宗中弟子皆是佛修,虽不在剑丹符器四道之中,但其法门亦是名扬天下,极受信众爱戴。 眼前这位佛子面目清秀,虽尚显稚气,但眉宇间却充满了高僧般的镇定和从容。 一行人吸取之前的经验教训,掐诀降低了高度,刚欲开口提醒他,却见身后忽的冲出数只巨狼,锋利的牙齿狠狠咬向明禅。 追上来了! 晏青棠指尖已然扣上符箓,却不成想她还未来得及动手,明禅身上便有佛光涌动,护住他的身躯。 这是西域佛宗独门的防御功法,以佛光护身,百邪不侵,是每个弟子的必修课。 ——毕竟他们讲究一个“慈悲为怀,以理服人”,防御不够硬,长篇大道理还没有讲完,对面就一剑把他们捅穿了。 这几只月狼境界不高,遇上这种绝对防御一时也无法突破,只能嘶吼着一遍一遍的冲撞。 明禅见状,启唇轻叹,举止间充满了高僧的大自在气息:“阿弥陀佛。” 下一刻,流动的佛光忽然生出了无数尖刺,将冲上来的月狼扎了个透心凉, 众人:“?” 好像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们佛家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 这佛光防御咋会长倒刺啊?! 一行人也是开了眼,目瞪口呆的看着明禅。 明禅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眉目温润疏朗,他柔声道:“诸位莫慌,不过几只妖兽,已被小僧尽数斩——嗯?” 他话未说完,神识正巧扫过不远处,紧缀在晏青棠等人身后的狼群,他尾音瞬间变了个调。 原来他刚才杀的那几只不过是先行兵。 明禅顿时大惊失色,得道高僧的架势一下子装不下去了,揪着并不存在的头发跳脚:“你们是去狼窝里开会了吗?” “别废话!”苏群玉俯身拽住明禅的手,将他拉上飞行法器,一行人立刻提起速度,向前逃命。 明禅坐在飞行法器上,理了理自己的僧袍,轻咳一声。 “阿弥陀佛。”他重新露出祥和的笑容,镇定且从容的安抚大家,“诸位莫怕,只要我们跑得够快,危险他就追不上大家。” 晏青棠:“……” 废话。 遁光划破天际,晏青棠越飞越觉得眼熟,直至熟悉的树映入眼帘。 漆黑的树干,血红的叶子。 但她并没有看见地犀尸体,这里并不是她刚入小须弥境时落下的地方,应该是森林的另一侧。 他们这一通逃命,竟然绕着小须弥境跑了大半圈。 一侧,连亭忽然出声:“师姐!” 晏青棠下意识的寻声望去,终于看见了她日思夜想的贺尧风。 他微微仰起头,温和的眉眼间带着浅淡的笑意,不急不缓的走到一棵巨树之下。 “蛇妖已死,你莫怕。”贺尧风说着张开双臂,柔声道,“来,跳下来,我接着你。” 晏青棠定睛一看,见树影婆娑间隐隐露出女子曼妙的身姿。 她顿时大惊失色,借由长风一跃而下。 “放开那个女孩!”晏青棠大声道,“让我来!” 第24章 她一丹炉给他头都打掉。 世上怎么会有晏青棠这种讨人厌的牛皮膏药,而且为什么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总能遇到? 贺尧风想不通。 就比如现在,这个烦人精忽然从天而降,赶在他之前,三下五除二跃上了树,将向晚带了下来。 向晚被晏青棠抱在怀里,不好意思的搂住她的脖子,腼腆道:“其实我可以自己下来的。” 她是个很秀气的姑娘,看上去十分乖巧,眼睛大而圆,看人的时候眼神湿漉漉的,很容易让人感受到她全心全意的信任。 这就是原著中的人气女配,沧渊宗向晚。 沧渊宗是器修大宗,弟子每日光着膀子守着火炉炼器打铁,宗内多是男修,尽是些大小光棍,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小师妹,还迟早要被贺尧风拐走。 拐走了他又不好好对待。 晏青棠一想就觉得贺尧风真该死啊。 她轻巧的把向晚放下:“没事,我抱你下来也是一样。” 向晚脸颊微红,羞赧的低下了头。 被抢了英雄救美机会的贺尧风:“……” 这该死的晏青棠。 但晏青棠没有一点自己招人嫌的自觉,她反而还凑到贺尧风面前,真情实意道:“贺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方才分别之后,我的心里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你。” 江云淮此时也落在了地上,他容色真诚:“现在想来,方才是我们说话做事太过冲动,贺兄应当不会怪我们吧。” 穆珩也道:“我甚至还伤了从思兄弟,这心中可甚是难安!” 钟霄桐一甩重剑:“能帮助贺兄诛杀妖兽,属实是我们的荣幸——不过一只结丹境妖兽而已,我甚至可以再送给贺兄十只!” 晏青棠总结:“我等心中真是愧悔无地,还望贺兄见谅。” 连亭捏着剑,看上去呆呆愣愣的,为了合群,他憋了半晌才出声道:“嗯,是这样。” 贺尧风和贺从思听的一脸莫名其妙。 这些人吃错药了? 秘境外,贺归气得要死:“快跑啊啊啊——” 他们是故意拉你们俩下水! 可惜他的声音传不到贺尧风耳朵里,他没能第一时间离开,和晏青棠纠缠的这点时间里,身后月狼群终于跟了上来。 贺尧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心思一转间就明白了晏青棠等人的意图。 感受着狼王强大的威压,贺尧风脸都绿了,他终于维持不住自己温润有礼的君子形象,怒声道:“晏青棠!” “诶呀——贺兄你是在哪里招惹了这么多月狼?”晏青棠好像没察觉到他的情绪般,故作惊讶,熟练的开始倒打一耙,“贺兄放心,我们是一定不会抛下你的,要战便一起战!” 叶眠秋等人:“……” 她轻咳一声,终究还是做不到晏青棠那般不要脸,只当做没听到晏青棠的话,转而去安抚快要气炸了的贺尧风。 “这月狼王是半步元婴,我们之中,恐怕只有贺道友你有这个能力应对。” 叶眠秋这话说的还有几分像人话,贺尧风心中稍微舒坦了几分,他也不想在女子面前失了风度,咬咬牙,勉强吃了这个暗亏。 ——反正总归是要去杀妖兽的,如今它们自己送上门来,还省了他去找的功夫。 空气中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不多时,密林之外出现了一只又一只的月狼,森白的獠牙外露,无知无觉,眼中只有这些晃荡着的新鲜血食,它们被最本能的食欲支配着,前赴后继的向众人扑来。 贺尧风拔剑出鞘,一马当先,一剑斩杀数只妖兽,剑指月狼王。 最大的威胁被贺尧风牵制住,顿时,众人压力一轻,晏青棠数道符箓撒出,风刃立刻绞向周边狼群,一时间尽是些野兽哀嚎,腥臭的血溅了满地。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29节 连亭守在晏青棠身侧,没名字早已出鞘,剑光凛冽,每出必中。 另一侧,江云淮踏步躲避着月狼的利爪,熟练地掏出丹炉,掐诀将它催动到最大,狠狠砸向扑来的狼群。 一旁的叶眠秋:“……” “你看我作什么?”江云淮手指微动,砸出去的丹炉应召归来,他无辜的耸耸肩,“你的丹炉是摆设吗?” 叶眠秋颤颤巍巍的学着江云淮的样子,掏出自己的丹炉,拎起来时是沉甸甸的手感,砸下去的一瞬间,她好似听到了破空声,轻易便将冲上来的一只月狼砸飞。 叶眠秋诡异的觉得这感觉……很不错。 看谁以后再说丹修柔弱,她一丹炉给他头都打掉。 叶眠秋兴奋的想。 她抽空关注了下自家师弟的死活,见苏群玉轻身符护身,不断跃起,躲避着月狼的的攻击,指尖符箓被他抛掷到特定位置,稍顷,符阵的轮廓便大致成型,他正开心之际,忽感觉后心发凉。 苏群玉愕然回头,月狼腥臭的涎水滴落在了他的身上,锋利的狼爪狠狠抓向他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身侧的向晚忽然掏出了一把锤子。 她眼泪将落不落的红着眼眶,抡着比她脑袋还大的锤子,一锤砸死一只月狼。 被救下的苏群玉:“?” 看到全程的晏青棠:“?” 晏青棠神情恍惚。 她看看叶眠秋,这个原著中温柔可人的女主,如今却在到处砸丹炉,眼见已经化身成为暴力狂。 她又看看抹着眼泪哭泣的向晚,此刻她手中拎了个锤子,一锤一个小妖兽,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 晏青棠陷入沉思。 嗯。 这样很好,就算以后还是受剧情影响,跟着贺尧风去了北境,等那时候贺尧风要是干了什么坏事,惹她们俩不开心了,还能一人一下把他捶死。 思及此处,晏青棠大悦。 她发愣的这一瞬间,身侧有月狼扑来,又被她的防御符箓挡下,同时,连亭利落的出剑,一击将它斩杀。 他一把抓住晏青棠的手腕,将她拉开,避免她被飞溅的血液沾到。 师姐最不喜欢脏兮兮的血了。 连亭想。 剑气纵横,符意滔天,偶有佛光涌动,上品的防御功法在明禅手中却成了攻击手段,也不知道佛宗的长老看见,会不会被气死。 可真是“慈悲为怀,以理服人”。 毕竟物理也是理。 仙光与妖气相撞,震得小半个秘境都颤了颤,不远处的陆闻声眉心一凝,竟隐隐在其中感觉到了他们玄剑宗的剑意。 他沉眉,指尖勾过玉筒,正在杀妖兽的楚西征腰间玉筒骤亮。 自进入秘境后,玉筒就变得不太稳定,离得距离稍微远一点,玉筒就成了个摆设,一路上他无数次试过联系陆闻声,可都无功而返。 但现在,玉筒却亮了。 陆闻声一定就在附近! 楚西征顿时觉得他的光来了,他一剑劈出片刻平静,趁机接通玉筒,哭嚎道:“大师兄——救命啊!” 陆闻声:“?” 果真是他的蠢师弟。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神色中有些无奈,但手上却丝毫不犹豫,指尖掐诀御剑而起,极迅速的奔着楚西征的方向而去。 有一剑西来,强势的落入战场,一剑便轻易刺穿了一头结丹期的月狼。 楚西征感动到热泪盈眶:“大师兄,你终于来了!” 晏青棠抽空瞥了一眼。 这应当就是陆闻声了。 天生剑骨,持剑‘拒霜’。 “陆闻声”的存在就像“别人家的小孩”一般,晏青棠曾无数次在长老们口中听过他的名字,直到今日才得以一见。 他骨相优越,眉目疏朗,身形清正如松,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梳起,一袭白衣格外衬他的气质,乍一看上去恍若剑仙临世,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利剑。 身侧,穆珩靠过来,低声道:“我看不透他的修为。” 穆珩已是结丹中期,连他都看不透陆闻声的话,那陆闻声……大抵已经臻至结丹后期了。 不愧是原著中和贺尧风齐名的天才,只可惜,最后天才没有善终。 晏青棠微微惋惜。 拒霜出鞘,一剑刺出冰封万里,在这股极寒的剑意之下,月狼的行动逐渐变得迟缓,拒霜锋利的剑身轻盈的吻过咽喉,利落的送它们归了西。 这道剑气惊动了贺尧风,他微微偏头,便见这一剑之威竟不在自己之下,甚至比自己的剑势还要凌厉些许,他眼中隐有不虞。 他这一分神,便叫月狼王抓住了机会,半步元婴的一击之下,贺尧风的护体灵气瞬间破碎,尖锐的狼爪狠狠抓向他的胸膛,一瞬间鲜血泅湿了他的衣衫,贺尧风闷哼一声,倒飞而出。 月狼王失了牵制,庞大的身躯一步踏出,正巧踏碎了苏群玉费力布下的杀阵。 冒着危险干了半天的苏群玉回头一看,发现天塌了。 “我的阵法!”他看着被月狼王毁掉一角的阵法,痛哭流涕。 晏青棠一符拍下去,替苏群玉扫开攻上来的月狼,她眉头微微蹙起,目光扫过一圈,见众人灵气消耗过度,逐渐力有不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只有十几个人,但月狼的数量却是他们的十倍之多。 她的目光骤然落在苏群玉那破损的阵法上,一角的缺失让阵不成型。 “我去补阵!”晏青棠忽然道。 第25章 一只黝黑的小手缠住了他的腰带 她的声音里混杂了些灵力,传入在场之人耳中。 陆闻声听罢,拒霜化刺为挡,灵力震在月狼王身上,将它弹飞出去,替晏青棠创造了补阵之机。 晏青棠趁势踏风而起,身侧连亭持剑,护在她身侧,为她扫平去路。 灵气以她为中心汹涌而来,她落下的那刻,便已符成,灵气凝成的线条悬浮在虚空中,晏青棠一掌拍下,符箓便完美的融入了符阵之中。 灵府内灵气在她的调动之下,渡进符阵,虚空中明亮的线条缓缓浮现。 阵成! 那一瞬间,苏群玉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 秘*境外的一群人也忍不住揉了揉眼。 殷黎面露错愕,声音上扬:“她——” 殷黎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般,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全部堵在喉咙中发不出声音。 张长老垂眸淡笑。 他目光扫过神色或惊愕或茫然的一众人,平声静气道:“我们老了,修了一辈子道,却忘了大道本来无形。” “它本来就不该被定义——只有小棠意识到了这点。若无她,我怕是此生也悟不出这个道理,破不了炼虚。” 随着张长老的话音,众人仿佛被迎头一击,呆愣在原地。 大道……无形么? …… 小须弥境。 符阵之中杀机尽显,地面凸起巨大地刺,灵气凝成的铰链捆缚住狼群,也为阵中诸人聚来天地灵气,填补着他们消耗的灵力。 最后一只月狼杀尽之时,众人都虚脱的躺在地上,累的连手指头都不想抬一下。 苏群玉身残志坚,强撑着身子爬起来,扣住晏青棠的肩膀疯狂摇晃:“你刚刚怎么画符的?!” 晏青棠被晃的脸都白了。 “我能怎么画?”她扒开苏群玉的手,气恼道,“用手画,用头画,反正画出来了不就行了。” 苏群玉:“?” 这能一样吗? 他觉得今日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心中隐隐有些混乱的念头,却始终不得明悟。 苏群玉陷入了沉思。 他呆呆地坐在原地,忽然感觉谁在戳他腰。 “你别闹。”苏群玉拧着眉头,“我在悟道,别碰我。” 晏青棠纳闷的看着他:“谁碰你了?” 大家累的要命,都在安静的打坐调息,哪有人动弹? 闻声,苏群玉心里咯噔一下。 腰间的拉拽感十分真实,他咽了咽口水,迟疑的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干枯的仿佛只剩下骨头架子的手,皮肤褶皱粗糙,奇黑无比,在他腰间不断摩挲,甚至指尖已经勾上了他的腰带。 苏群玉脑袋里嗡了一声,心脏剧烈跳动着,发出惨叫:“鬼啊——” 他这一声惊醒了在场众人,连亭条件反射般的拔剑起身,跃至晏青棠身侧。 与此同时,那只漆黑的手倒拽着苏群玉擦出一道拖痕,在苏群玉的鬼哭狼嚎中,将他高高吊起。 再细看去才发现,这哪里是人手,分明是树的枝干。 众人瞠目结舌。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30节 “树……树活了?” 随着这话音,血红的树叶无风自动,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像是在嘲笑他们一般,盘曲的枝丫向他们袭来,仿佛灵活的蛇,纠缠着勾住众人四肢。 连亭倒转长剑,一剑斩下缠住晏青棠的树枝,断口处竟流出血红色的汁液。 他沾取一点血色,指腹撵了撵,脸色微沉。 “是血。” 晏青棠面色一变。 秘境并不固定在同一个地方,他们仿佛活物一般,也会飘荡。 小须弥境也不是五宗独有之物,只是这次恰逢它飘荡到了问剑城中,赶上了宗门大比的时间,才将它化成了试炼场地。 在此之前,它开启了不知道多少次,也不知道有多少修士进入其中寻求机缘,最后又有多少人化成了这密林的养分。 晏青棠收回思绪,目光望向高吊着的苏群玉。 “先把他带下来!” 她话音落,连亭立时上前,剑光斩断盘曲的枝干,没了枝条的束缚,苏群玉灵气一荡,击碎还想冲过来的枝条,稳稳落地。 他惊骇道:“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没人回答他,众人刚刚鏖战一场,灵气还未完全恢复,状态皆不算太好,勉强应付着四面八方的攻击,试图找机会冲出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原本扎根于地底的树木开始毫无规律的移动,速度奇快无比,一时之间竟将他们牢牢地围困在原地。 众人看的眼花缭乱。 “树长脚了?” 晏青棠拧眉,随手画出一道五雷符,水桶粗的雷光瞬时炸开。 按理来说,雷光最是清正,极为克制这些邪祟之物,可晏青棠这道五雷符劈上树身,却像是泥牛入海,瞬息之间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不对劲。”晏青棠目光仔细地打量着周边景物,手指无意识的在虚空中勾画描摹,她忽然道,“陆道友,全力出剑!” 陆闻声偏头,他虽不解晏青棠此言何意,但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含糊,拒霜剑光灼灼,结丹后期的全力一击狠狠撞击到树身之上,竟只留下一道小小的刮痕。 “果然。”晏青棠却毫不意外的模样,她心头了然,“是阵法。” “这个法阵将整片森林都连接在一起,化成了一个整体,我们的所有攻击都会由这个‘整体’共同分担——除非我们有一剑劈开整片森林的实力,否则再多的攻击都只是做无用功。” 但他们之中,实力境界最高的也只有同为结丹后期的贺尧风同陆闻声两人,就算二人合力,也远远达不到那种程度。 “那怎么办?”楚西征大叹倒霉,“刚脱离狼口,又踩进了阵法——难不成只能捏碎玉牌传出秘境了?可是这才入秘境两天都不到啊!” 这两天除了逃命就是打架,天材地宝半点没摸到,要是就这么出了秘境,可真是不甘心。 “如果这样的话,那青山宗岂不是全军覆没?”苏群玉嘿了一声,苦中作乐道,“谁让他们五个倒霉蛋全聚在了一起。” 青山宗的五个倒霉蛋:“……” 叶眠秋瞧了一眼十分不礼貌的苏群玉,一脚将他踹远了些,她眉心蹙起,温声询问:“有办法破阵吗?” 苏群玉被踹的呲牙咧嘴,闻声道:“身在其中不知全貌,若想寻求破阵之机的话……” “就得亲自去看看。”晏青棠接过他的话头,微微仰首,她明眸微眯,当机立断,“我要上去!” 头顶之上,密密麻麻的血色叶子几乎将天空全部遮蔽,只能于细碎的缝隙中窥见一点天光,肉眼可见的弥漫着不祥的气息。 陆闻声一剑荡开涌来的树枝,跃身到晏青棠身侧。 “晏道友若要破阵,我为你护法。” 确实,在场之中就属陆闻声实力最强,由他送她上去,最合适不过。 “师姐。”身侧连亭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他恼恨于自己实力低微,头一次对自己这损毁的灵根生出一丝怨怼。 连亭抿抿唇,低声道:“要小心。” “好。”晏青棠点点头。 她抬步至陆闻声身侧,陆闻声掐诀,拒霜化出遁光,二人御剑而起的那一刹那,枝干像是疯了一般朝他们涌来,连亭立刻上前,剑光绞落无数枝条,为他们争取时间。 离地而起的那一瞬间,晏青棠险些尖叫出声。 无他,只因陆闻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晏青棠人在前头飞,魂掉后边追都追不上。 她颤抖着手揪住陆闻声的衣袖,生怕自己被他甩出去。 几乎是瞬息之间,二人就已经与树顶平齐,血红的叶子飒飒摇动,某一刻,忽然脱离树干,利刃般朝二人席卷而来,晏青棠甩出一道防御符,也不过撑了三息,便被密密麻麻的叶子击碎。 但这三息足够陆闻声做出反应,他并指成剑,符碎的那刻,密密麻麻的剑气随之绞向四周,偶尔有漏网之鱼躲过剑气朝二人袭来,也被他伸手挡下,苍白的手背上现出一丝血痕。 溢出的鲜血弥散在空气中,血珠被什么力量牵引一般,飘飘荡荡的融进附近的树叶之中,随即,那叶子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加鲜红。 陆闻声面色谨慎了几分,他道:“你安心破阵,其余交给我。” “那就拜托道友了。”晏青棠慎重的点头,凝神敛息,神识铺展开来。 她看到天地灵气被法阵吞入林中,化成启阵的能量,那些无形的力量在她的眼中又化成了一道道的线条,纠缠飘动着,似乎无迹可寻,但却又始终被大道规则束缚在内,丝丝缕缕的融进地下。 身侧,陆闻声身上添了几道新伤,鲜血在那股诡异的力量之下不断泅散,染红了他洁白的长衫,却始终将晏青棠保护的密不透风。 晏青棠沉眸,仔细观察着阵纹走向,计算着阵眼的方位,某一刻,她眼睛骤然一亮。 “在那里!” 她的声音传到了下方,众人齐齐出手,顺着晏青棠灵气的标记,剑气符意宝器先后撞上阵眼,地面开始剧烈震颤,旋转的森林像是卡壳了一般忽静忽动。 阵法破碎。 卷起的余波震得众人东倒西歪,地面开始塌陷,恐怖的吸力凝成漩涡,不由分说的拢向众人,大家甚至来不及抵抗,便尽数被拖了下去。 连御剑于空的晏青棠和陆闻声都没能幸免。 恐怖的吸力撕扯着她,晏青棠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这股力量撕成碎片,坠落的那一瞬间,她隐隐听见了连亭的声音。 他唤她:“师姐——” 这声音终归还是被漩涡吞没,晏青棠耳边只剩下了哀嚎的风声,随之视线陷入黑暗。 水镜之上,只余满地废墟狼藉。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众人,全都不见了踪迹。 第26章 真是你们佛宗的大孝徒 秘境外。 众长老大骇。 “这是怎么回事?”贺长老蓦的站起身,“他们人呢?” 水镜之上空空荡荡,无论怎么搜寻,都见不到晏青棠等人的身影。 张长老第一时间传信回宗,稍顷,他浅浅的松了口气,但眉头仍旧紧蹙着:“小棠他们留在宗门中的小像尚且完好,应当暂时没有遇到危险。” 众长老方才也是被惊骇冲昏了头脑,被张长老一提醒,纷纷传信回宗,但得到的结果都大差不差。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殷黎和张长老对视一眼,倒是看出了些端倪。 “应当是境中境,”张长老微微沉吟,解释道,“必是有大能在秘境之中再度开创了一个小界,她们应该是跌进去了。” 小界是独立正常的空间之外的,所以水镜中才会寻不到他们的踪影。 闻言,众长老眉头不禁蹙起,想到他们手中还有玉牌可以保命,这才强行按下心中的忧虑。 …… …… 意识恢复的那刻,晏青棠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屋中,四周一片黑暗,隐约可闻身侧清浅的呼吸声。 她动动酸痛的身子,呲牙咧嘴的爬了起来。 陆闻声本在闭目调息,听见动静他缓缓睁开眼,问:“道友可无碍?” 晏青棠摇了摇头。 在方才那般剧烈的坍塌之下,她竟半点也没受伤,也是多亏了陆闻声在关键时刻死死护住她。 她目光落在陆闻声身上,见他满身斑驳血痕,晏青棠抿了抿唇,探入芥子戒掏出来一瓶疗伤丹药。 “你伤的不轻,”她将药瓶塞进陆闻声手中,感激道,“多谢道友相互护之恩。” 陆闻声却道:“我才要多谢晏道友破阵有功。” 若无晏青棠,他们恐怕还陷在阵中。不知死活。虽然现在来看,这阵法虽是被破了,但他们好像也没有彻底安全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晏青棠看向四周,下意识的放出神识,想要观察一下周遭环境。 陆闻声却道:“没用的。” 方才他已经试过了,此地设有禁制,神识在此处毫无用处,甚至就连玉筒都失去了作用。 “但我方才出去探了探。”陆闻声接着说,“这似乎是一座地宫,内部构造极为复杂,我没敢走太远,所以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他们一共十三个倒霉蛋一齐坠下,现下还不知道都被分散到了什么地方。 “那要是这样,想找到他们,可真是有点难度。”修士没了神识,无异于变成瞎子,又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内,晏青棠忧愁的叹了口气,她摸着下巴,深沉道,“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们就先喝个汤吧。” 陆闻声:“?” 他眼看着晏青棠从芥子戒里掏出来一个大丹炉。 但这丹炉里肯定不是丹药,毕竟没哪个丹修炼丹炼的这么……香气扑鼻。 他们经历了一晚上的逃命,又打了半天架,竹笋老鸭汤已经冷了下来,但晏青棠不挑嘴,她随手丢了道火符重新加热,很快,老鸭汤咕咚咕咚的沸腾着,飘香十里。 晏青棠美滋滋的盛了一碗,盛情邀请陆闻声:“你要来一碗吗?” “……不必了。”陆闻声婉拒,他一时有些语塞,半晌才问,“我们何时动身去寻其他人? “不着急。”晏青棠道,“稍微等等。” 陆闻声:“……”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31节 他无语的盘膝打坐,顺便等着晏青棠吃饱喝足。 一片寂静中,陆闻声忽然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蓦然睁眼,五指已然落在了剑柄之上,似乎随时都能拔剑出鞘。 脚步声越行越近,天青色的衣摆出现在陆闻声视野中。 “师姐——” 少年的声音在寂静的地宫中尤为明显,晏青棠错愕的抬眼,便见连亭仓促而来的身影。 连亭微微喘息着,看见晏青棠的那一刻,他指尖克制不住的颤抖着,心中竟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隐隐察觉到了自己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轻轻箍住她的手腕,来回打量。 坠下来时灵气风暴太过凛冽,连他自己都被割出了几道口子,但他目光上下扫过晏青棠,却见她依旧干干净净的,身上没半点伤痕,一瞬间,他的心中仿佛放下了一块巨石般。 他这才仿佛烫到了般松开了她的手腕,干巴巴道:“师,师姐——你没事就好。” 连亭目光又转向一侧的陆闻声,见其身上交错的血痕,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微微抿唇,不太熟练的开口道谢:“多谢道友护我师姐周全。” 陆闻声颔首,顿了顿,他询问道:“道友怎知我们在此地?” 在这个岔道众多,宛如迷宫的地宫之中,连亭的脚步声却一直很明确,毫不犹豫的走向了他们的所在地。 陆闻声心下隐有疑惑。 连亭闻言,微微偏了偏头。 陆闻声:“?” 他顺着连亭的目光,看到了那口正烧着的丹炉。 一侧,晏青棠笑眼一弯,体内灵根微摇曳,她指尖轻点,密闭的地宫中忽然起了风,带着扑鼻的香气飘了很远。 …… 远在地宫某处的明禅忽然嗅了嗅鼻子:“什么味道?” 下落的那一瞬间,向晚就祭出了一条缚仙绳,只是她还来不及催动缚仙绳拉住全部人,便已经被漩涡吞噬下坠,绳子便只好就近缠住了碧华宗二人和明禅,这才让四人没有分散,落在了一处。 苏群玉闻声,也使劲嗅了嗅,总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很像他心心念念的老鸭汤。 他顿时跳了起来:“一定是晏青棠!” 四人一路闻着气味辨别方向,果然在拐过一个岔道之后,隐隐看见了跳动的火光。 甚至还未走近,便听见了穆珩的大嗓门,他手里端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饭碗,谴责道:“师姐!你背着我们偷偷喝汤!” 一旁的陆闻声木着脸,看晏青棠用一锅汤钓来了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的人。 众人劫后余生的围坐在一起,晏青棠怂恿道:“不要钱的老鸭汤,尝尝?” 苏群玉咽了咽口水,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终于屈服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尝尝吧。” 他开了这个头,大家也顺理成章的跟上,就连陆闻声也被楚西征硬塞了一碗在怀里。 明禅等了半天,瞪大了眼道:“我的呢?” 晏青棠眨了眨眼,纳闷:“和尚不都吃素吗?” 明禅道:“你们要是这么想,那我也可以不是和尚。”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明禅掐诀,光秃秃的头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了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他自信甩头:“出秘境前再剃了就好啦。” 众人:“?” 好好好,真是你们佛宗的大孝徒。 晏青棠看的目瞪口呆,明禅这一招简直就是秃头星人的救命术法,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大师请用。”她恭恭敬敬的盛了一碗汤,递给明禅,末了,她道,“大师这招可不可以教给我?” 万一哪天她被剧情压弯了腰,秃了头,全指望着这术法救命。 “没问题。” 明禅美美喝了口汤。 一行人把那一丹炉汤分了个精光,却迟迟未见贺家二人露面。 “我是看见贺尧风和贺从思也掉下来了。”叶眠秋确定道。 “他们估计恨死我们了。”穆珩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不乐意过来也是正常。” 反正他们也不爱看见贺家人,分开走就分开走呗。 一行人将石室收拾干净,这才去寻出路。 踏出石门的一瞬间,晏青棠祭出一张御火符,火焰化作一条火龙汹涌冲进甬道深处,驱散了一片黑暗。昏暗幽深的甬道中寂静无声,青石地板反射出幽幽的光。 这感觉,真像是走进了坟墓。 眼前岔路纵横交错,神识也无法施展,众人只能凭着感觉乱走,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晏青棠忽然停住了脚步。 “等一等。”她道。 晏青棠眉心隐隐蹙起,打量着四周景象:“我们刚才是不是来过这里?” 所有甬道其实长得都大差不差,众人早就在七拐八绕的行走中丧失了方向,若不是晏青棠忽然出声,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走了回头路。 “这下怎么办?”钟霄桐重剑一戳,有些烦躁,“要不凿墙吧,一路砍过去,我就不信还能走回来。” 晏青棠:“?” 这可怕的剑修思维。 更可怕的是楚西征和穆珩都觉得钟霄桐说的有道理,甚至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之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就连陆闻声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缓缓打量着四周,像是在看从哪里出剑比较合适。 晏青棠大惊失色,赶忙按下这几个暴力分子。 “等等,等等。”她阻止道,“我们也不知道这里还会不会有什么机关,万一我们出手破坏,机关被触发怎么办?” 四个剑修微微迟疑了一下,觉得晏青棠说的也有些道理,垂头丧气的放下剑。 “那该怎么办?”钟霄桐问。 晏青棠眨眨眼,忽然露出一个笑:“其实……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小建议。” 第27章 二重封阵 “你的建议的确不太成熟。”苏群玉忍不住吐槽道。 此刻,众人的目光齐齐下落,看着晏青棠掏出一只符笔。 笔身破旧,笔尖炸毛,看得出青山宗确实很穷。 晏青棠将笔塞进叶眠秋怀中,她迟疑的接过,心中充满了怀疑:“这……真的可以吗?” “当然。”晏青棠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你就转动它,笔尖指向哪里,我们就走哪。” 众人欲言又止:“这有什么依据吗?” 晏青棠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这是秘密,不要问。” 问就是要相信女主光环。 当不慎落入困境之时,紧跟着女主或者男主的脚步,肯定会顺利脱险。 实在不行,还可以让向晚上,向晚不行还可以叫连亭试试。 不过估计连亭的得反着看——毕竟他是个反派。 众人看着晏青棠成竹在胸的模样,勉强信了她的鬼话。 “好吧。”叶眠秋咬牙,“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试试也无妨。” 她手指轻轻拨动,符笔转了几圈后缓缓停下,笔尖遥指正前方。 众人望着那寂静昏暗的甬道,对视一眼,视死如归的迈步向前。 身后的晏青棠:“……?” 这群人脸上都什么鬼表情。 她有这么不靠谱么? 真是过分。 一行人靠着晏青棠的馊主意,一边走一边确定行进方向,拐过几道岔路之后,众人脚步忽然一顿。 “是阵法的痕迹。”果然这里并不是完全安全的,幸亏方才拦住了钟霄桐几人,没让他们暴力破墙,否则说不定又会陷进乱七八糟的麻烦之中。 晏青棠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目光扫过,补充道:“不过阵法已经被破了。” 陆闻声试探性的迈了一步,见周遭的确平和无异常,他才继续向前,直至停在了石壁之前。 其上是交错纵横的剑痕,应当是破阵之人留下的,陆闻声靠近的一瞬间,残留的剑气猛的迸发,直刺他的面门。 剑意生生不息,无穷无尽,这样的剑,他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陆闻声微微偏头,轻易地避过了袭击,他笃定道:“当是贺家的二位道友。” 这正是贺家的“无量”之剑。 眼前这剑气凝而未散,贺家二人应当刚走不久。 晏青棠一拍大腿:“那证明我们走的方向没错呀!” 大家:“?” 他们依旧不懂晏青棠的逻辑,满头雾水之际,耳畔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之音,紧接着头顶有碎石掉落。 “这是怎么了?”众人骇然万分,“地宫要塌了?” 随着话音,眼前的青石板瞬间破碎炸开,深深浅浅的沟壑蔓延至甬道更深处,众人一瞬间头皮发麻。 “快跑!”晏青棠最先反应过来,高声道。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32节 苏群玉左瞧右瞧,抓狂道:“走哪个岔口?” 晏青棠一马当先跃入黑暗之中:“跟着我!” 众人也不过刚刚离开,原地便有巨石砸落,再晚一秒,他们恐怕都要被砸成肉饼。 身后的塌陷紧紧追逐着他们,现下已经来不及停下来让叶眠秋去找方向了,晏青棠便只能一路顺着贺尧风走过的痕迹前行,看见哪里有被损坏的机关、破碎的阵法,就闷头往里扎,一群人夺命狂奔。 也不知道逃了多久,眼前忽的出现了亮光。 青石的甬道终于到了尽头,隐隐能看见前方以白玉铸成的台阶,一行人先后踏了上去,那坍塌竟也刚好止于玉阶之前,众人死里逃生,累的瘫倒在地。 入秘境不过两日,不是在逃命就是在逃命的路上。 真是晦气。 一行人歇了片刻,稍稍缓过点力气,转而开始打量四周。 白玉长阶一路向上,共一百零八道,尽头处伫立着一座华美的宫殿,周围的石壁上镌刻着精美的石雕,久经年月,其上隐隐有腐败之痕。 “这上面画的什么?”穆珩十分感兴趣的凑了过去,但他是个剑呆子,没什么文化素养,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个门道来。 晏青棠上前几步,仔细打量:“这好像讲的是这座宫殿主人的生平。” 浮雕的第一幕,是降生。 凡人的城池之中,小小的婴儿被妇人托在手中,发出了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啼哭。 晏青棠快走几步,来到第二幕前:“这应当是入道。” 曾经的小婴儿渐渐长大,变成了小姑娘,每日坐山观雨,俯瞰长风,身边之人皆笑她痴傻,却不知这个傻姑娘眼中所见。 直至某一日,朝阳初升之际,她睁眼便入了炼气,自此踏上了求仙之旅。 晏青棠继续向前。 “第三幕是问道。” 少小离家,见天地大道,观仙人之符,后九死一生,渡百道雷劫,才得入炼虚之境。 苏群玉恍然,心中升起一股崇敬之意:“原来这宫殿之主是位炼虚境的符修大能!” “那之后呢?” 众人继续向上走,石壁之上的浮雕一下子变得狰狞恐怖起来,大片大片的血色映入众人眼底。 晏青棠仔细看了一下,才道:“之后是战起。” 上任魔尊伏稷点燃了仙魔之战的战火,凡人之城受魔军屠戮,五宗独力难支,她不忍见生灵涂炭,破关而出,以一人之身独挡数万魔军,斩杀魔将不知凡几,却也身受重伤,几乎道陨。 好在她所护佑的凡人并没有放弃她,她们将她带了回去,悉心照料,险险保住了一条性命。 看到这里,众人方才揪起的心微微落地,倒是晏青棠的声音忽然一顿,半晌,她才缓缓出声。 “这最后一幕是……陨灭。” 命运并没有眷顾这些凡人,他们刚从魔兵手中逃脱,但浓烈的血腥味却又招引来了更恶心的东西。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石壁上活灵活现的浮雕,迟疑道:“这是……兽潮?” 他们之前遇见的月狼群已经够棘手了,但却远远比不上兽潮半分,兽潮一出,动辄妖兽成千上万,其中不乏结丹元婴,甚至还会有化神境的小妖王。 妖兽至化神之境,便会生出灵智,虽比不上一个正常人,但也有八九岁孩童的智力。 而这座凡人之城所面对的兽潮,便是最糟的情况。 有两只开了灵智的化神境小妖王混在兽潮中,只待攻入城中美餐一顿。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最后。 “她”伤重未愈,体力难支,强撑着杀了一只妖王,但却再也无力阻止其余妖兽的铁蹄践踏凡人之城。 最后的时刻,她察觉到了小须弥境的痕迹,它正巧飘荡到了城池附近,于是她选择以命刻下符阵,带着全部妖兽跌入了秘境之中。 为了不让妖王在她死后再逃出去祸乱苍生,她特地在小须弥境中开创了一个“小界”,利用被自己杀死的另一只妖王的妖丹为压阵之物,压制住了剩余的那只化神妖兽,并封印了它。 晏青棠看着最后一副浮雕,见其上熟悉的百道玉阶,华美宫殿,不由得心头一骇。 此刻一众人已经攀到了玉阶顶端,见到了以整块的灵石雕铸成的巨大殿门,但其上却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按浮雕所说,那只化神妖兽,就封印在这宫殿之内,可如今—— 晏青棠脸色难看极了,她弯腰,透过轰开的洞钻进宫殿之中。 比起它外表的华美,内里却是极为空荡简陋,只有零星的夜明珠镶嵌在墙壁之上,发出幽幽的冷光,借着那丝光亮,可见各色符纹密密麻麻的布满整个空间。 它们原本应该是连贯的、井然有序的排列交织着,组成一个庞大的封印符阵,封印着一只沉睡的妖兽,可此刻却符纹断裂,杂乱的缠绕在一起,就连妖兽也不见了。 ——阵被冲破了,压阵之物也不见踪迹。 一瞬间,晏青棠通体发寒,只觉得如坠冰窖。 殿外,陆闻声面色难看:“门是被人劈开的。” “是贺尧风。”晏青棠忽然道,“他拿走了妖丹。” 他们是一路循着贺尧风的足迹追到这里来的,而且要有一剑劈开殿门的实力,除了贺尧风外晏青棠想不到其他可能。 陆闻声沉默的点了点头。 贺家的剑法在修真界独一无二,如今残留的剑痕尚在,贺尧风抵赖不得。 晏青棠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他们找到贺尧风之时,贺尧风其实已经站在了宫殿之上,若无他们横插一脚,兴许他会找到更安全的方式来到此地。 这是他身为男主的“机缘”。 一颗化神妖丹。 是压阵之物,却也是能让人一步登天的无价之宝。 所以在原著之中,贺尧风才能那般迅速的破境元婴。 他为一己之私,取了妖丹,致使妖王冲破封印之阵,直接导致五宗弟子伤亡过半,侥幸活下来的也横生心魔。 就如陆闻声。 森林阵法被破时,坠落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会拼命护住她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不难想象,他这样的人,该有多后悔没能保护得了自己最亲近的师弟师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陆闻声才会一辈子过不去心中的坎,破不了元婴,他最后的结局,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在原著中的定位,大概是用来衬托“男主”的炮灰。 ——同样是天才,有的扶摇之上,有的却一蹶不振。 可笑的是制造出这场浩劫的罪魁祸首却成了救世主,成了年轻一辈第一人,名扬天下。 他的威名,是以无辜之人的鲜血铺就的。 晏青棠垂眸,看向手中的传送玉牌,此刻,玉牌之上仙光灵气尽数敛去,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普通的凡玉。 果然。 传送符失效了。 方才地宫的塌陷,应该就是因为封印阵出了问题,而他们一众人忙于逃命,竟谁也没注意到传送符的异样。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走上了原著中的结局。 但为何封印阵破,传送符却会失效? 晏青棠眉心蹙起。 “是二重封阵。”一直安静跟在晏青棠身侧的连亭忽然出声,他面色微凝,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空间,“二重封阵,一阵主外,一阵主内,内阵若被破坏,蛰伏的外阵便会生效。” “这个秘境,已经被锁住了。” 这是那位符道大能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设阵之时已是强弩之末,并不清楚自己的阵法能不能完全困住那只小妖王,若她死后,所设的封印阵被它突破,那么,第二重阵法将随即启动,整个小须弥境将会从内部挂上一把锁,将妖兽牢牢的锁死。 妖兽出不去,而他们现在也出不去了。 “糟了——外面还有人!”江云淮面色骤然一变。 众人心中俱是一沉。 是了。 那妖兽被封印三百年,好不容易脱困而出,又发现逃出秘境无望。 那它会做什么? 没有什么比新鲜的血食,更会令它发狂了。 第28章 草丛里凭空长出一排头 也就在此刻,远处,冲天威压升起。 “是那只妖兽!”向晚面如土色,几乎快要哭出来,“我师兄他们还在外面,怎么办?” “先找出路,”晏青棠道,“这里一定有出口!” 来路已然坍塌,若无出口,贺尧风又怎么会凭空消失? 众人立刻便领会了晏青棠的意思,分散开仔细地寻找蛛丝马迹,连亭修长的指节一寸一寸拂过墙壁,于某一刻忽然顿住。 “在这里。”他出声。 他掌心聚来灵气,明亮的阵纹缓缓浮现,稍顷,凝聚成一人高的漩涡。 众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的迈步踏出。 …… 妖王的突然出现令尚处在秘境中的弟子们方寸大乱,他们被逼的不得已,只能捏碎传送玉牌逃命,但三息过后,他们面对的却还是妖王那张狰狞的兽脸,众弟子大惊,狼狈的逃窜。 “这是怎么回事?”沧渊宗长老面色大变*。 秘境之中偶尔是会有化神妖王出没,但概率极小,且他们一般都蛰伏在秘境深处,轻易不出,那传送玉牌就是为弟子们做的最后一层保险,保证他们若真的那般倒霉惹到了不好对付的东西,也能保住性命。 可现在,这保命符失效了,众长老顿时急的仿若热锅上的蚂蚁。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33节 段长老脸色难看极了,他蓦的站起身,五指已然按在了剑柄之上。 他的剑永远被一块破破烂烂的灰布包裹着,背在身上,多少年了从未有人见它出过鞘,直到今日段长老拔剑之时,众人才得以一见那潋滟的剑光。 这个看上去不修边幅,脑子也不怎么正常的段长老,竟是个炼虚后期的大能,不亚于容潋之下的剑君! 剑光狠狠撞在秘境的入口处,虚空都被他这一剑斩断,周围空间寸寸龟裂,有一瞬间露出了小须弥境内的景象。 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喜,又见诡异的阵纹密密麻麻的攀爬至上,破碎的空间重新被锁住,恢复如新。 张长老失控的站了起来:“有人从内部封锁了秘境?!” 水镜映照不到地宫中的情形,众人对二重阵的事一无所知,乍见此阵纹又怎能不惊。 贺长老阴沉着脸看着水镜之中,见那妖王追逐着自家弟子,却又不杀,只是像逗弄玩物一样逗弄着,心怒意滔天:“你们到底能不能打开这秘境!” 秘境中皆是各宗之中最优秀的弟子,是未来的中流砥柱,眼看着她们陷入生死危机,在场众人皆是心焦如焚,一时也没人在意贺长老颐指气使的语调。 殷黎面沉如水:“封阵在内,意味着只能从内部开启,我们……无能为力。” 她话音落,在场众人心头咯噔一下。 一时间,场内气氛低迷。 长老们丧气之际,余光忽然瞧见水镜之中有了动静,弥漫着一层不祥血色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漩涡,随之,下饺子似的掉下来一群人,当先之人捂着屁股爬起身,痛的呲牙咧嘴。 段长老愕然:“晏青棠?!” 这群死孩子! 若是她们安安稳稳待在小界之中,兴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跑出来凑热闹! …… 踏入漩涡之后,众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之际,已经摔在了地面上。 晏青棠眼泪汪汪的揉了揉自己摔痛的腰,环视四周,一时间也分不清楚这是将他们丢到了何处。 远处隐隐传来妖王的怒吼之声,众人瞬间敛息,晏青棠和苏群玉各自掏出一大沓匿踪符分给在场人。 ‘快贴上!’晏青棠传音。 一行人鬼鬼祟祟的贴地行走,及至一片杂乱的灌木之前,贼溜溜的探出一颗头。 秘境外的众长老:“……” 虽然情况很危急,但谁又能看见草丛里凭空长出一排头而不笑呢? 晏青棠等人还不知道自己成了笑料,他们目光落在不远处,浓厚的威压之下,众弟子四散逃命,时不时惊惧的短促尖叫着。 这妖王却并不直接吃掉他们,而是像猫抓老鼠一样戏耍于众人,将他们从各个地方驱逐到一起,看着众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它发出了愉悦的兽吼声。 人类的惊恐对与它来说是最美味的佐料,它露出森白的獠牙,忽然探头,就近将一人吞入口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众人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那人便已没了声息,鲜红的血迹迸溅,泅湿了他紫色的衣摆。 晏青棠几乎能听见骨头被挤压的爆裂之声,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贺家仅剩的那位弟子顿时吓傻了,他腿一软,跌倒在地瑟瑟发抖,满脑子都是求救。 “贺师兄——对,贺师兄一定能救我——” 他喃喃自语,颤抖着手一遍又一遍的拨通玉筒,试图联系到贺尧风,却始终没收到回信。 晏青棠等人见状,眸色一冷。 贺尧风。 他取走了妖丹又不现身,现在恐怕正躲在什么地方偷偷破境,哪有时间出来救人。 不过倒也有一个好消息。 晏青棠仔细打量着妖王,传音:‘果然,被封印了这么久,这妖王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了,现在最多只剩半步化神的实力。’ 多了一个“半步”,实力差的便是一个鸿沟。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眼见着妖王又将目光放在了其余弟子身上,众人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的冲了出去。 晏青棠一道符箓甩出去,也只挡了它半息,但随即,剑修们便接连出剑,炸开漫天剑气,向晚趁机祭出缚仙绳,拉回了处在妖兽口下的那几人。 她声音哽咽:“时师兄!” 向晚口中的时师兄年纪不大,但容色却极为坚毅,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遍布,看来是和那妖兽。交过手,受了不少伤。 叶眠秋立刻去掏芥子戒,几颗灵丹下去,时岁面色微微好转。 “多谢道友。”他哑声道。 晏青棠看了看时岁,又扫过那些生死面前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年轻弟子,最后又落在顶在前方的连亭等人身上。 平日里看上去又莽撞又呆的剑修,在此刻却让人诡异的感到些许心安,晏青棠沉沉吐出一口气,声音高了几分。 “如今秘境已被封锁,所有传送手段皆已失效,”她的声音传进所有人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晏青棠却似无所觉般,凝声道,“若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合众人之力,斩杀妖兽,请诸位道友不吝出手——” “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她话落,人已经冲上前去,天地灵气被她聚来,长风托举着她轻盈的落在连亭身侧,抬手间符箓已成,替他挡去了妖王一击。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晏青棠小臂生疼,她面色隐有泛白,被震得倒飞而去,连亭纵身跟上,抬臂抵住晏青棠后背,帮她卸去大部分力道。 他声音微急:“师姐!” “我没事。”晏青棠站定身子,痛的呲牙咧嘴,她目光扫过陆闻声等人,见他们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全靠嗑灵药强撑着,“这样下去不行。” 纵使妖王实力不在巅峰,可让他们一群结丹筑基去对付它还是太过勉强。 不能和它硬碰硬。 晏青棠思虑片刻,忽然抬眸望向连亭:“可以帮我尽可能的拖住它吗?” 若说现在还有谁能为她争得一点时间,怕是非连亭莫属了。 她恳切的神色落入连亭眼中,连亭心头一软,他甚至没去问晏青棠究竟想做什么,便不假思索道:“好。” 晏青棠自芥子戒中翻出了所有符箓,一股脑塞到了连亭手中,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顿:“你要当心——等我回来。” 现在对于他们来讲,时间就是生命,晏青棠语毕,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去。 “苏群玉!带上你们碧华宗的符修,跟我走!” 忽然被点名的苏群玉不解的看向晏青棠。 叶眠秋催动丹炉,拎在手里,望了一眼他,出声道:“去吧——我们总该相信晏道友才是。” 与晏青棠同行的这段路,虽说她的许多行为看起来很难以理解,但却数度带他们出了危局。 或许这次她也能创造奇迹呢? 叶眠秋不着边际的想。 碧华宗此次共来了三个符修,除苏群玉外还有两个女修,境界都不算低。 四人敛息退出战场之际,晏青棠若有所觉的回头望去。 但见宝器流光,剑意纵横,佛光照遍此方地域。 最初的恐惧褪去之后,他们都选择了拿起自己的武器,放手一搏,与天争命。 也为离开的几个符修争取时间。 苏群玉缀在晏青棠身后,低声道:“你想怎么做?” 飒飒风声被他们抛在身后,晏青棠微微偏头:“你们听说过周天星斗大阵吗?” 三名符修俱是一愣。 周天星斗大阵,借以周天星斗之力成阵,据说上古时期有符道大能以此阵囚困住了一只渡劫境的妖皇,是有名的禁阵。 “你想用周天星斗阵困住妖王?”苏群玉惊愕的瞪大了眼。 以他们的实力,画出来的阵应该叫几颗星星阵,别说困妖皇了,对付那妖王恐怕都有些勉强。 碧华宗的杜月也忍不住询问:“可现在我们在秘境里,并无昼夜之分,哪里有星星?” “不。”晏青棠却道,“它永远在。” 世事易变,唯星辰永恒,无论人们看不看得见它,它就一直挂在天幕之上。 这也是他们目前阶段能借用的,最强大的力量。 苏群玉不太理解,但他勉强信了晏青棠的话:“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迎着晏青棠投来的目光,苏群玉深沉道:“我们没学过如何布此阵。” 晏青棠脚下一歪。 第29章 她掏出了一柄剑。 晏青棠脚下一个趔趄,震惊回头道:“你们为什么连这个都不学?” “我们才结丹。”苏群玉无语,“这种高级阵法,我们学来也发挥不出它完整的作用。倒是你一个筑基,不好好打基础,学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苏群玉很不理解,就像是建房子,地基才打了一半,晏青棠就直接跑去盖三楼了。 晏青棠一时竟无言以对,她一边翻着芥子戒,一边道:“这都要感谢我最亲爱的祝长老。” 苏群玉纳闷的问:“祝长老是谁?是他教你学的?” “不——”晏青棠声音低沉,“因为他总是罚我入藏书阁关禁闭,我一无聊,就喜欢瞎看些东西。” 三人:“?” 所以你究竟是做了什么才“总是”被罚? 还有,像周天星斗阵这种等级的阵法,是自己瞎看看就能学会的? 三人一肚子疑问,却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被兜头砸来的一本书吸引了全部注意。 “刚好那本书我拿了忘了还回去,倒是可以临阵磨磨枪,好歹记一下符纹走向。”晏青棠说着心虚的瞟了一眼天,“段长老你不会怪我吧?” 秘境外的段长老:“……”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34节 拿呗,谁拿的过你啊,把整个藏书阁都拿空了才好,这样他这个守阁长老,就可以整天安稳睡大觉了。 说话间,几人终于寻到了一片极适合布阵的开阔空地。 杜月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可是化神期的妖兽已经开了灵智,它又怎么会主动进阵?” 别说是妖王了,就算是普通的妖兽,对危险也会有天然的感应,更何况是周天星斗阵这种极度危险的阵法,它们一定会第一时间选择避开。 “所以我们要让它进去。”晏青棠微微正色,说到‘让’字时,她加重了语气,“我也要刻一道二重阵。” 闻声,苏群玉灵光一闪:“你是想——” “对。”晏青棠的声音从容不迫,奇迹般的令三人镇定了下来,“我要在周天星斗大阵之下,再刻上一道传送阵。” 妖王自己不肯入阵,那就让她来送它一程。 晏青棠说干就干,趁着苏群玉三人熟悉周天星斗阵的时间,她掏出符笔,直接以大地为符纸,开始勾画传送阵纹。 传送阵法有单向或双向之分,单向阵只一道,通过阵法随机掉落在某个地点,就像他们逃出地宫时的那道传送阵一样。 而双向阵法,则是由两道或者两道以上的阵法相辅相成,在几阵之间转移传送。 晏青棠要画的,便是双向之阵。 符笔在她手中如臂指使,牵引来天地灵气,浅淡的线条逐渐浮现在虚空之中,又在晏青棠的意志下,隐入地底。 一重阵成,几人便开始商量着勾画这重中之重的二重阵。 以她们现在的能力,勾画周天星斗大阵有些难度,光灵力的消耗就极其可怕,即便是四人合力,最后一笔落下之际,几人还是险些虚脱。 “阵成了吧?”杜月喘息着。 晏青棠面色苍白如纸,她抿了抿稍显干枯的唇:“还差一点。” 还差一道传送阵。 没有它,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白用功罢了。 晏青棠嗑下一把回灵丹,感受着灵府内灵气渐渐充盈:“但这一次我自己去。你们就留下,守在这里。” 她话落,身影便渐渐隐没在了小须弥境的山峦之中,杜月心中有些忐忑,她惴惴不安的看向苏群玉:“苏师兄,你说我们能成功吗?” “我也不知道。”苏群玉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一旁繁复的大阵之上,“但起码,我们为此而努力过。” 他心乱如麻,心中也知道这大概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若妖王不入阵,那他们就只能以此身血肉去与它对战。 …… 晏青棠原路返回。 还未靠近战场,她便已经听见了妖王的兽吼,脚下大地震颤着,清风也送来浓郁的血腥气。 及至近前,她看到了满目灼灼血色。 拖住一个半步化神的妖王,需要付出的代价比晏青棠想象的还要大。 她看见连亭浑身浴血,没名字已经不在锋利,剑刃微微卷起,但他却依旧不避不退,死死的挡在众人身前。 陆闻声白衣染血,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握着拒霜的手都因脱力而微微颤抖,但他却始终没有松开过剑柄。 钟霄桐呕出一口血,胸骨塌陷,瘦弱的肩膀几乎要扛不住她那柄重剑,却依旧执拗的不肯退去。 她还看见楚西征长剑折断,跌倒在地,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象征着他还活着,江云淮正跪倒在满地血泊之中,死死掐住他的手腕,为他渡进灵气,护住心脉。 甚至还有更多的弟子生死不明。 晏青棠鼻尖不由得一酸。 她总觉得,这些少年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好在她们还有机会。 清风拂过,带着她跃入战场之中,她轻轻扶住钟霄桐的身子,抱着她后撤几步,而后她朗声道:“嘿——丑东西。” 妖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猩红的目光骤然转向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 晏青棠眉梢一挑,眼底带了些细碎的冷意。 她掏出了一柄剑。 剑身青绿柔润,恍若翠竹。 连亭曾经见过这柄剑,在青山之上,这柄剑曾卷起满地长风。 它叫“不知春”。 此刻不知春出鞘,柔润的剑身在晏青棠手中显出一丝凌厉的锋芒来,她出剑,青山之风便吹到了小须弥境中,搅碎了飘零的落叶。 剑气恍若袅袅轻烟,顺长风而去,轻柔的吻向妖王庞大的身躯,斩落之时却丝毫不温柔,一剑削去它的鳞甲,又重重斩落在地。 地面上霎时蔓延出一道深刻的剑痕。 穆珩失声惊呼:“画凌烟!” 他曾在青山宗的试炼台上挽出过这一招“画凌烟”,此刻晏青棠同他的动作别无二致,甚至连他习惯性的侧剑都模仿了个十成十。 不知春剑气犹在,众人瞠目结舌。 晏青棠……她不是个符修吗? 可眼前这个“符修”身上却有浩渺剑意,往日里总是站没站相的她头一次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恍若青松翠竹。 陆闻声略显苍白的唇不自觉的抿起,目光紧紧注视着晏青棠略显单薄的背影,心中惊诧万分。 “剑符双修。”他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被清风送到众人耳边,又传出水镜之外,场中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但随即,高涨杂乱的声音涌现,如沸水一般喧嚣起来。 他们目瞪口呆的指着晏青棠手中之剑,语调不可思议的上扬: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弃剑学符,每天都在招猫逗狗吃饭睡觉,修行全靠苟的废柴?” 究竟是谁传的谣言? 若剑符双修叫做废物,那他们又算什么鬼东西? 不仅是这些散修们心中震惊,五宗一境的长老们面上都隐有惊愕。 他们已经见过了晏青棠的符,见识了她以身为笔,引天地灵气为手中墨,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属于晏青棠一人的符道,那时只道她是个天生的符修。 可未曾想,她竟还有一柄剑。 她以一剑挽起长风,风动剑光便至眼前,如长虹灼目,如飒沓流星,破云裂日,锐不可挡。 这堪称惊艳的一剑落在玄剑宗长老眼中,他神色不由得带了些惊叹,偏头望向张长老和段长老:“宗中出了这般天纵奇才,您二位竟是瞒的倒是滴水不漏。” 段长老和张长老对视一眼,纷纷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茫然。 二人:“……” 这可就冤枉他们了。 这哪里是他们瞒的好?分明是他们俩也被蒙在鼓里! 心中震惊喜悦交杂,段长老揉了揉脸,装出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他轻咳了一声,云淡风轻道:“不过剑符双修罢了,不足为奇。” 众长老:“……” 装,牙花子都笑出来了你还装! 众人一言难尽,将目光放在了晏青棠身上。 水镜之中,妖王躬身跃起,腥臭的涎水滴落,似乎想将这个伤了它的小蚂蚁吞入腹中,晏青棠早有预料的闪身,踏风而起,迈着轻盈诡谲的步伐,险险避过了妖王的攻击。 看见这一幕的贺长老:“?” 他眉头拧成一团,满腹怀疑:“这步伐与我们贺家的无踪步似是有些相似?” 段长老和张长老:“……” 实不相瞒,他俩看着也有点眼熟。 遥想晏青棠在青山宗时,好像还只会到处乱窜,跑的乱七八糟的,现在连逃跑的姿势都变得有条理起来。 他二人看穿一切,并在心底深深的感谢贺家诸位道友的馈赠,但面上却是脖子一梗眼一瞪。 “你看我像不像无踪步?”段长老一派理直气壮的胡搅蛮缠,“这分明是我们青山宗的独门秘籍——瞬影步!” 他说着偷偷偏头,对着张长老使眼色,张长老茫然一瞬,猛的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不太熟练的睁眼说瞎话:“没,没错,这是瞬影步,身随念动,踏月无痕,乃我青山宗不传之秘。” 玄剑宗长老也赶忙出来打圆场:“贺道友多心了,你仔细看,这步法虽与无踪步有些相似,但又不尽相同,想来只是碰巧罢了。” 晏青棠的无踪步是她看过后又自己推演过的,自然与贺家原版不太相同,贺长老捏着鼻子看了半晌,又觉得也许真是自己看错了。 无踪步乃是贺家的无上绝学,晏青棠也不过是在贺从思与穆珩对战时看过一眼。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只看一遍,就能看穿这步法奥妙,还学了个七七八八? 思及此处,他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第30章 感觉身体被掏空 秘境之中。 妖王仰天咆哮,声音里夹杂着灵气,穿耳入脑,震得众人动作一滞,趁着这个机会,它庞大的身躯扑向众人。 晏青棠又闻见了那股恶心的味道,她欲抬剑去挡,眼前却忽然划过一道流光,一把漆黑的伞挡在了他们面前,身后向晚掐诀,伞身在她的操控下瞬间展开,护住晏青棠等人。 妖王的身躯重重撞到伞面之上,向晚立时变诀,伞骨瞬间倒飞而出,闪烁着锐利的寒光刺向它,晏青棠也趁势出剑,青山剑七式在她手中渐次递出,剑锋所至之处,空气都仿佛被撕裂开,剑气不断斩落,又尽数被妖王的利爪撕碎,只余纵横的剑痕交织密布在大地之上。 回过神来的穆珩等人吞下一颗回灵丹,压下翻涌的内息,也随之出剑。 灵气注入玉衡剑中,剑身微微明亮,他聚来一捧霜雪。 这一剑极寒极冷,霜雪无形化有形,周遭空气都被这一剑冻的凝结。 这是太微揽月第二式,满地霜。 那灼灼剑光倒映在晏青棠眼底,她仔细观摩着穆珩的每一个动作,稍顷,也聚来了同样的霜。 晏青棠一剑斩出去的那刻,穆珩短暂的晃了一下神。 方才看晏青棠那一剑画凌烟他就觉得很是眼熟,如今又看见了她的满地霜,原本的不确定瞬间变成了笃定。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35节 晏青棠这是跟着他现学现卖?! 她有这天赋,干嘛跑去学符? 穆珩满脸不理解。 晏青棠并没有注意到穆珩古怪的脸色,不知春的剑气不断斩落,直至某一刻,秘境外的张长老终于看出了些端倪。 “这是……传送阵?!” 晏青棠并不单单只是在对抗妖王,她竟是——在刻阵! 在她手中,剑气竟然也可以化成符纹吗? 众人心中不由震撼,目光紧落在晏青棠身上。 这一刻,她的剑就是她手中之笔,纵横的剑痕化作墨迹,她脚踏无踪步,身形轻盈的跃动,天地灵气无声无息得被她聚于脚下,看不见的符文线条铺展开来,最后又与地上的剑痕勾连。 阵成! 虚空中明亮的阵纹浮现,法阵中心的妖王猝不及防之下被一股力量锁定,懵然的被带向未知之地。 不远处,地面忽然闪烁起微光,一直紧盯着法阵中心的苏群玉顿时打起精神,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的那刻,他下意识的启动了周天星斗大阵。 小须弥境常年明亮的天空忽然暗淡了几分,紧接着仿若群星坠落,带着长尾的星光隐没于阵法之中,又有繁复的线条攀上虚空。 妖王嗅到了极危险的气息,疯了一般在阵中左冲右突,阵法被他撞的微微颤抖,苏群玉的心也跟着发颤。 好在阵法虽然看上去摇摇欲坠,却始终顽强的矗立着。 晏青棠等人赶到之际,垂落的星光已然攀上了妖王庞大的身躯,刺破它厚实的皮肤,剧烈的疼痛让它不断翻滚着,大地都被它砸出了数道裂痕。 晏青棠抬剑,不知春剑尖直指妖王:“趁他病,要他命!” 时间太过仓促,再加上他们只是一群低修,布出来的阵自然不如传说中那般厉害,只能困住妖王片刻功夫,阵破之前,若他们杀不了它,那事情将再无转圜余地。 大家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攻击交替落在妖王的身躯之上,它拼命躲闪,却出不了周天星斗阵下的方寸之地。 见如此被耍弄,妖王猩红的眼底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暴怒,它怒吼一声,身体内灵气骤然被它聚拢到一起,竟是打算拼死也要炸开这周天星斗阵。 瞬息之间,半步化神境的灵气炸开,众人被皆被震飞数丈,阵纹寸寸龟裂,崩碎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眼见它就要从中钻出。 千钧一发之际,身侧连亭忽然冲上前去,毫不犹豫的逆着冲击余波踏入阵中,没名字翻转,一剑狠狠穿透妖王的巨尾,将它死死钉在地上,残留的星光尽最后一丝力量配合着他,阻拦妖王出阵的步伐。 晏青棠紧随其后,天地灵气聚于她身,顷刻间符成六道,被她打入特定方位。晏青棠掐诀持阵,浑身灵气尽数涌入阵法之中,勉力止住了阵法的破碎。 她咬紧牙关,忍受着灵气被迅速抽离身体的不适:“快!” 穆珩等人喘的跟破风箱似的,拼尽全力斩出最后一丝力量,顷刻间,数道剑光便已斩至妖王颈上,陆闻声持剑紧随其后,拒霜剑光如龙,刺破长空,一剑出,重若山峦,万法俱灭。 这是玄剑宗的剑意。 一力降十会,一剑破万法。 潋滟的剑光顺着穆珩等人斩出来的伤痕,一剑刺下。 腥臭的血液溅了陆闻声满头满脸,一身白衣已经彻底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整个人像是从血池中泡了一遍似的。 妖王发出哀嚎之音,巨大的身体颤了几颤,终于散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周天星斗阵也在此刻片片破碎,星星点点的光弥散开,晏青棠脱力的倒在了地上。 她手背盖住双眼,眼中微微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活下来了。 他们在一个必死的局中,活下来了。 这是不是代表着剧情并不是无法改变,青山宗最后也可以逃脱灭宗的结局? 温热的指腹落在她眼角眉梢,拭去她滴落的泪珠。 连亭垂头注视着指尖的水迹,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他笨拙的想要安慰她,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别哭。” 他垂下的手懊恼的握成拳,觉得自己也太过笨嘴拙舌了些。 “我不能不哭。”晏青棠摇了摇头,落下了豆大的泪珠,她抹着眼泪打着哭嗝,“我太难受了,灵气半点都没有了。” 这一次显然比他们在云舟上渡灵,供云舟飞行的那次掏的还彻底。 修士没了灵气,就如同鱼儿失去了水,晏青棠觉得自己快要成人干了。 她忍不住痛哭流涕:“感觉身体被掏空。” 连亭:“……” 其余人:“……” 江云淮头痛的扶额,几大步走过来,扯着晏青棠的后衣领,把瘫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她给拉起来。 他抓出几瓶回灵丹,一骨碌塞进晏青棠手里,嫌弃道:“吃,赶紧吃光。” 众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刚刚死里逃生,一行人免不了轻松了几分,这丝好心情持续到叶眠秋出声。 她声音有些紧绷:“我们必须得尽快想办法出去,楚道友他们伤的太重,我无法救治,只能勉力吊住他们的性命,若在拖下去,恐怕……” 众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是,妖王死了,可秘境仍未开启。 “锁”还在。 他们出不去,照样会被拖死在这里。 晏青棠依稀记得原著中贺尧风用了三天时间破境,之后出场杀了已经被陆闻声等人拼死重伤的妖王,再然后才等到了出秘境的契机。 三天。 短暂到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来说,不过是打个坐的时间。可放在如今这般情形下,三天时间,足够这些弟子们重伤不治,殒命于此。 她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晏青棠眉心蹙成一团,苍白的面上似有所思。 “若如我师弟所言,秘境是被二重阵封锁,那如果我们破开阵法,封锁便会失效吧?”晏青棠这番话叫众人看见了一丝希望,但随即那丝喜悦就沉寂了下来。 炼虚大能设下的阵法——尽管那时她重伤垂死,但也不是他们能轻易破开的。 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精疲力竭。 晏青棠思绪纷乱,目光扫过在场之人,最后又落在那只妖王身上,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他们还未走到绝路。 晏青棠霍然出声:“妖丹!” 众人一时猜不透晏青棠心中所想,但这场战斗下来,一行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是信服她的,陆闻声和连亭第一时间来到了那只妖王前。 可惜它没有妖丹。 晏青棠已经习惯了自己一如既往的倒霉,可此刻还是微微失望,但随即她便重振旗鼓,沉声道:“那我们就必须找到贺尧风。” 她需要贺尧风手中那枚妖丹,赶在他彻底将它纳于己身之前。 场外之人还不知道拿走压阵之物,放出妖王的罪魁祸首就是贺尧风,对众人突然起了心思要找他感到些许疑惑。 或许是妖王已伏诛,贺长老阴沉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丝毫没有在意死去的那名贺家弟子,竟然大笑出声:“确实,若如殷长老所言,封阵在内的只能从内部开启的话,那现在也只有尧风有这个实力,尝试着击碎阵眼,将大家带出来了。” 他声音丝毫未收敛,传到了看台之上,便有人恭维道:“贺尧风是贺家嫡系弟子,乃是元婴之下第一人,如今诸宗弟子穷途末路,便也只能靠他了。” 随即就有人不赞同道:“既然贺尧风如此厉害,那为何对战妖王之时并不出手?反而眼睁睁的看着他师弟去死?” 先前那人语塞片刻,反驳道:“之前贺尧风跌入小界之中,或许是不知道出了这等变故。” “明明他是同晏青棠他们一起跌进去的,为何单他贺家二人不知?” 看台上吵的热闹,长老席上也不安宁。 殷黎沉声:“能在秘境中开辟出一方小界,对方至少是化神境界,若仅凭一人之力破阵,怕是艰难。” 她一时想不通晏青棠到底是想做什么。而且更让她在意的是晏青棠方才间所说的“二重封阵”。 若这二重封阵其一之阵是封锁秘境,那第二重呢? 张长老显然和殷黎想到了一处,但让他更在意的是—— 晏青棠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天大的事也没见她真的垮下过脸,但此时她面上表情却十分难看。 事情绝对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和段长老对视一眼,面色微沉。 第31章 爹的好大儿 小须弥境内。 晏青棠一句要找到贺尧风可叫众人犯了难。 这秘境这么大,若贺尧风铁了心要藏,就凭他们这几个人,怎么可能寻得到他? 晏青棠磕了一口回灵丹,干涸的灵府渐渐充盈起来,苍白的面色也稍微好看了些,她蹙眉沉思。 贺尧风会躲在哪里? 小须弥境受水镜监视,他若在秘境中,必然会被外界之人发现……以他的性子,做了这种事绝不会让旁人知晓。 一个能让他安全吸纳妖丹冲击元婴,还能不被人看到的地方。 晏青棠灵光一闪,骤然出声:“地宫!他一定还在地宫里!” 只有地宫不受水镜监管,而且妖王刚从地宫中逃出,也不会想要回到那个鬼地方! 那里暂时是绝对安全的! 晏青棠话音落,脚下已然跃起,众人毫不犹豫的跟上她的步伐,朝着地宫的方向而去。 目前他们并没有发现地宫正式入口,便只能重新回到那处黑色森林的所在地,原本的阵法已然崩碎,横倒的枝干匍匐在大地之上,一行人瞧着满地狼藉,觉得微微棘手。 “这地宫太大了,”叶眠秋道,“再加上其中很多地方已经坍塌,我们若想通过,便只能先将碎石清理干净,太浪费时间了。” 叶眠秋说的不无道理,晏青棠感受着体内稍稍渐渐恢复的灵气,稍稍思索,声音中带了一丝冷意:“那我们就让他自己滚出来。”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36节 众人一头雾水。 却见晏青棠抬起了手,灵气在她掌心汇聚,渐渐勾画出一道繁复的符箓,她翻掌按在了地面之上,符箓在她的刻意控制下快速下沉,直至某一刻,轰然炸响,地面被炸出丈宽的裂痕。 这场面*十分熟悉,连亭等人熟练的稳住了身子,其余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被震的东倒西歪,险些趴在地上。 他们目瞪口呆的看向晏青棠。 这是什么鬼动静? 他们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师姐的爆炸符已经可以自由控制了,”连亭目光落在晏青棠身上,“而且威力好像更大了一些。” “爆炸符?”苏群玉捕捉到了关键字眼。 “对。”一旁的晏青棠闻声回头,手中却丝毫不耽误,第二道符已然成型,“我们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找他?” 她粗暴道:“把他炸出来!” 众人:“……” 好主意。 一时间,还能动弹的几人吞下几颗回灵丹,勉力出招,剑气符箓宝器光华四起,秘境之中地动山摇,短短片刻,地面就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地宫深处的某个石室中。 这动静将正在闭关贺尧风惊醒,他骤然睁眼,手中捧着的一颗圆润珠子,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幽光,映照他在脸上,乍一看上去,仿若修罗恶鬼。 他错愕的仰起头,环视着不断震动的地宫,见砖石土瓦从上方掉落,他不禁拧起眉心:“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为他护法的贺从思长剑一扬,劈开掉落的大块碎石,声音有些惶恐:“那妖王撞碎阵法出逃时,这地宫就已经摇摇欲坠了,现在是不是彻底要塌了?” 贺尧风终归还是担忧自己的小命,唯恐自己被活埋在这地底深处,他将妖丹妥帖的收入芥子戒中,当即决定:“先出去!” 二人拨开一个机关,石室后方的石板随之移开,露出一条狭窄幽深的通道,尽头处能看见一点点亮光。 这石门打开的那一刻,晏青棠等人便敏锐察觉到贺尧风泄露出来的一丝气息,众人立时敛息疾行,正将贺尧风二人堵在了密道出口。 看见晏青棠等人的那一刻,贺尧风面色明显露出了一丝惊讶,像是在疑惑他们为什么还好好的活着,但随即他便很好的收敛了情绪,眉心恰到好处的蹙起,打量着狼狈不堪的众人:“诸位……这是怎么了?” 苏群玉几乎要被他这副伪君子的做派恶心吐了,他恶声恶气道:“我们怎么了?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晏青棠都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贺尧风,把妖丹交出来。” 贺尧风面上露出一丝困惑,像是听不懂晏青棠在说什么一般:“什么妖丹?” “你非要我说的那么清楚吗?”晏青棠却不给他面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仙魔之战时,曾有符道前辈以二重封阵将一妖王封禁于此地,压阵之物正是一枚化神境妖丹。” “在地宫中取走了妖丹,致使妖王破阵而出的不正是你吗?” 此话一出,如惊雷落地,秘境外顿时被炸起一片哗然。 “晏青棠说的是真的?那只妖王真的是贺尧风放出来的?” 也有符修出声:“我知道了!二重阵,一重封印妖兽,另一重也是封锁秘境,方才青山宗的那个邋遢长老出手时,秘境不正是被锁住了么?” 脸色最难看的是五宗的长老,几人面上怒意难掩,殷黎红唇一扯,率先发难:“贵派弟子真是好德行,为一己之私,不仅害了旁人,甚至连同门的性命都可以不顾。” “这位贺尧风小友倒是真如方才贺长老所言,实力非凡。”段长老面色不善,阴阳怪气道,“竟以一己之力,险些害死我五宗诸多弟子——这件事情,段某定会上禀宗门,我青山宗绝不会善罢甘休!” 贺长老面色一时变得极其难看,他咬牙切齿:“我倒是不知尧风是如何得罪了这位晏小友,竟被她如此污蔑,难道只是因为秘境中的那点冲突?” 他三言两语就给晏青棠扣了顶帽子,倒是显得贺尧风无辜起来。贺长老这一套如果面对的是别人,兴许还有点作用,可他对面坐着的是段长老。 “原来如此。”段长老一副恍然大悟状,“竟只是因为秘境中一点小小的口角,那贺尧风便记恨至此,甚至不惜用秘境中所有人的性命为代价,只为向我青山宗弟子复仇?” 贺长老被他这话堵的差点喘不上气来:“你——” “阿弥陀佛。”佛宗的圆空长老忽然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号,打断了贺长老的未尽之语,“贺施主何必如此激动,是真是假,且看下去便会明了。” 众人目光重新落在贺尧风身上,正见他眉头紧锁,满面都是被污蔑之后的屈辱。 “什么妖王?没做过的事贺某断不会承认,还请晏姑娘慎言!”他声音中隐含悲愤,不明就里的人看了,怕是真会觉得是晏青棠冤枉了他。 但贺尧风心底却升起一层阴霾。 他们居然知道了。 地宫之中岔路交错,若不是他好运,下落之地便正巧绘有这整个地宫的机关地形图,自己也不能那般顺利的来到主殿之前。 可晏青棠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贺尧风尚不知道晏青棠等人正是借了他的东风,不然怕是要把自己呕死。 但无论如何—— 这种事绝不能叫外人知晓,否则天下人还不知道该怎么看他,他决不能容忍自己陷入那般境地。 他眼底冷色深了几分,几乎藏不住浮上来的杀意。 贺尧风的神情落在晏青棠眼中,晏青棠不禁嗤笑出声。 也是。 他在高处被捧了这么久,又怎么受得了被踩进淤泥里? 贺尧风绝不会轻易承认。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晏青棠懒得和他废话,不知春出鞘,在贺尧风错愕的眼神中一剑横扫,满地霜化作万千霜花,一朵霜花一柄剑,呼啸着向着贺尧风急速飞去。 贺尧风未曾料到晏青棠说出手就出手,一时躲闪不及,被削去了束发的玉冠,满头长发瞬间披散,一时间狼狈至极。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下意识抽剑出鞘,无量剑生生不息,挡去了绝大部分剑气。 他面色大骇。 方才晏青棠那似乎是随手斩出来的一剑,就已能窥见其卓绝剑意,绝不是拿来装样子的。 她竟然会用剑? 怎么可能?她不是符修吗? 贺尧风声调都拔高了几分:“你到底是什么?” 符修?剑修? 难道……是剑符双修? 他心底由衷漫上来一股嫉妒之意,上下打量着晏青棠。 ——这般好的天赋若是他的就好了。 晏青棠敏锐的察觉到了贺尧风带着恶意的目光,她不禁冷笑。 “我是什么?”晏青棠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恶劣出口,“我是你爹!” 晏青棠话音一落,便宜儿子还没急,倒是一侧的贺从思立刻怒声道:“晏青棠你欺人太甚!” 他没有贺尧风那般实力,方才一剑之下更是被刮了数道伤痕,此刻狼狈的捂着伤口,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晏青棠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反而对贺尧风道:“短短半日时间,贺道友便半步元婴了——看来妖丹中的灵气叫你吞了不少。” 贺尧风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继而他冷哼:“我之修为都是我一步步脚踏实地修来的,晏道友空口无凭,若再如此咄咄逼人,休怪我不客气!” 晏青棠明眸微眯,瞧着贺尧风那一瞬间的心虚,又见他下意识背手的小动作,霍然出声:“把他芥子戒抢过来!” 她话音未落,一侧的连亭已然持剑上前。 没名字剑刃受损,他便将手中剑换成了翠微,过分轻薄的剑身出鞘,但斩落之时,剑气却厚重若山峦,陆闻声同穆珩紧随其后,自两侧撞向贺尧风,夹击之下,哪怕是贺尧风也硬抗不得,被逼的狼狈后退。 贺从思见状,便想上前助阵,却被晏青棠一剑挡开,灼灼剑气自四面八方绞来,贺从思下意识的踏起无踪步,躲过了那些剑气。 他不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第32章 糟了,全员反派 可贺从思还没高兴多久,心中忽的涌上来一股强烈的不安,后背汗毛瞬间倒竖,果然下一刻,那些他已以为避过的剑气却化成一道符纹,纠缠住他的四肢,将贺从思牢牢箍在原地动弹不得。 贺从思如遭雷击,瞳孔剧烈收缩,面上尽是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招式? 剑气化符?! 他惊骇的望向晏青棠,见她已然持剑刺向毫无防备的贺尧风,他下意识的想出声提醒,叶眠秋见状,熟练地掏出丹炉,砸在了贺从思头上。 碧华宗财大气粗,这丹炉自然也不是凡品,再配上叶眠秋结丹中期的修为,一击之下贺从思顿时头晕眼花,昏了过去。 贺尧风独木难支,纵然他已经到了半步元婴,可“半步”之差,如隔天堑,他左右支绌,直至某一刻被连亭一剑击飞,陆闻声趁势而上,拒霜剑架在了他咽喉之上。 向晚适时地催动缚仙绳,紧紧地缚住贺尧风,他尝试挣脱绳索,不料越是挣扎,缚仙绳便捆得越紧,勒的他浑身作痛。 贺尧风心中一沉,厉声喝止:“诸位身为仙门弟子,怎可空口白牙污蔑他人?” 晏青棠都懒得搭贺尧风这话茬,她粗鲁的扣住他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指,在贺尧风的怒目之下,硬生生的将他的芥子戒撸了下来。 晏青棠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这芥子戒上竟被贺尧风打下了神识烙印。 这就如同给芥子戒上了一把锁,除了他本人之外,旁人根本无法开启。 陆闻声见状,握着拒霜的手微微下压,锐利的剑锋在贺尧风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他冷声道:“把芥子戒打开。” 贺尧风不由得闭目冷笑:“凭什么?我不喜被人逼迫,更何况是因为这种欲加之罪!” “我只再说一次。”他一字一顿,“你们口中的那妖丹,我连见都没见过!” “你留在殿门上的剑气做不得假!”向来温柔的叶眠秋见他这幅死样子都气得浑身发颤,她怒声道,“你害的这么多人重伤垂死,现在还要掐灭他们最后一线生机吗?” 贺尧风不置一言。 “你是笃定了我们没有破开你芥子戒的能力吗?”晏青棠忽然出声,她微微弯下腰,视线与贺尧风平齐,“你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芥子戒说白了也不过是件灵器,如今沧渊宗的弟子便在眼前。” 被点名的那一瞬间,向晚愣了一下,忽然间福至心灵。 她葱白的手指暗暗的揪住衣袖,高昂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话变得可信:“没错,抹去烙印确实不是难事,只是费些时间罢了。” 强行抹去别人神识烙印这种事,他们沧渊宗的长老们能确实做到,可惜他们这些弟子还不到火候。 但贺尧风又不清楚这点,见向晚说的信誓旦旦,他一时还真被唬住了,神色微变。 晏青棠打量着他的神态,乘胜追击:“妖丹在不在你身上你心里清楚,我如今与你纠缠,不过因为这些弟子如今仅存一息,我们没有时间浪费。”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37节 “但若你执意不肯打开芥子戒,我们便只能选择强行抹去你的烙印,届时延误了救治之机,导致他们死在秘境之内,你就是罪魁祸首,五宗定与你贺家,不死不休。” “你自己也说了,都是仙门子弟,既然事已至此,不若体面一点。” 贺尧风被晏青棠这番话逼的左右为难,拳头握的咯咯作响,掌心都被掐出数道血痕。 若是真的拿出妖丹,他定会受千夫所指! 晏青棠冷眼看着他,偏头瞥了连亭一眼。 触及她的目光,连亭微微点头,又加一剂猛药。 “师姐又何必同他多费口舌。”翠微出鞘,剑尖直抵在了贺尧风灵府之上,似乎随时会刺穿他的灵府,毁掉他的灵根,搅碎他的经脉。 连亭眼睫低垂,居高临下的看着贺尧风,冷声开口:“要么交出妖丹,要么便带着你的妖丹做一个废人。” 他眸底冷沉,整张脸上都没什么波动,话里话外只透露出一个意思。 ——我知道你放不下你的名声,但名声和仙途,总要做一个选择。 晏青棠听的啧啧称叹。 别看连亭平日里不爱说话,看上去呆头呆脑的,但实际上他眼光毒的很,一番话不偏不倚的正中贺尧风的七寸。 不愧是原著中最后的大反派。 她想到这里,忽然陷入沉思。 若“反派”的第一定义就是跟主角作对,那现在—— 晏青棠看了看架剑的陆闻声,又看了看绑人的向晚,环视了一圈方才或多或少都动了手的穆珩苏群玉等人,最后目光又落在刚砸了人的叶眠秋身上。 糟了。 依照现在这个情形,大家岂不是全员反派? 就贺尧风那主角光环,回头会不会忽然天降正义,把大家都给弄死? 晏青棠目光诡异,她抱着不知春,觉得要不然自己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她这可怕的想法将沉寂许久的系统炸了出来,冷冰冰电子音响起的那刻,晏青棠都被吓了一跳。 【请宿主注意身份场合。】 晏青棠闻声挑眉。 她总觉得这“系统”的关注点很不对劲,它上一次出现还是让她去争夺大比名额之时,那时它给的任务是“进入大比”,反倒是对她炮灰的身份剧情只字不提。 而现在这主线剧情明显被她弄崩了,它也不阻止,只是在她胆大包天的琢磨着刀了贺尧风时,才忽然出现。 它明明可以强硬的阻止她,但最终却只是说了一句“注意身份场合”。 这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身份,谁的身份? 是她炮灰女配的身份,还是贺尧风贺家嫡系、本书男主的身份? 至于那个“场合”二字更是奇怪,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众目睽睽之下她动手容易给她、给青山宗招来祸患,要动手也应该在私底下? 晏青棠想不通,再去追问系统也只换来了它的沉默以对。 但也因为这语焉不详的系统,她最后还是放弃了自己这个危险的想法。 毕竟来日方长嘛。 晏青棠托着下巴,觉得自己真是干一行爱一行,现在没有谁比她更对得起“反派”这个身份了。 她这边在神游,贺尧风却被连亭那番话逼的面色大变,他能感觉到抵在身上的剑微微用力,已经刺破了他的衣裳,划出一道血口,刺痛令他心底升起无尽的愤怒。 他骤然抬眸,一句“欺人太甚”却堵在了齿间。 因为他对上了连亭黑沉的眼。 那是极为澄明的琥珀色,与他记忆中的那双眼重叠,只不过那双眼更为凶狠,氤氲上了一层可怖的戾气。 还有这张脸,从第一次见面,他便觉得有些熟悉,这过分相似的面庞让他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他忽然瑟缩了一下,露出了一种几近恐惧的神色。 是……他吗? 不——年龄对不上。 贺尧风勉强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但经历了这么一遭,他心中翻腾的怒火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般,渐渐地恢复了一丝理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终归还是更在意自己的仙途,芥子戒的烙印被他抹去,妖丹被取出的那刻,满场哗然。 “竟然真的是他!”众人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他方才还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我险些被他骗过去!谁知他竟都是装的!” “明知道取走妖丹的后果是什么,却还是不管不顾做了,与这样的人来往,可要时刻担心着自己会不会被他推出去当替死鬼。” “以前总是听人赞叹贺家贺尧风是个芝兰玉树的温润君子,现在来看,他确实是个君子——是个连同门性命都不顾的伪君子!” 玄剑宗长老面色更是难看。 秘境中出现如此重大的变故,若是最后贺尧风的所作所为没有被揭露出来,那承担这个责任的,必定是他们玄剑宗。 这贺尧风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想必也是认准了这点,准备让他们来接手这个黑锅。 他神色冷了几分,施压道:“贺道友,此事你若拿不出个交待,我玄剑宗绝不会善罢甘休!” 贺长老:“……” 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贺长老如坐针毡,满心都是—— 尧风这孩子还是年轻,做事也未免太不小心了!竟被晏青棠抓住了马脚,拿了个现行。 他不去责怪贺尧风这事办的不地道,也丝毫不为死去的贺家弟子伤心,反倒是恨上了揭露真相的晏青棠。 贺长老阴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此女,断不可留! 晏青棠尚不知道自己成了贺长老的眼中钉,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在意。 毕竟从和贺尧风作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捧着那枚莹润的珠子。 拳头大小,内里飘散着棉絮一般的光点,起落沉浮着。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叶眠秋问。 “阵法应当就隐藏在下面,”晏青棠的目光顺着贺尧风二人上来的那狭窄的通道望去,“我们重下地宫。” …… 重新踏上那一百零八道玉阶,一行人进入宫殿之中,晏青棠抬手祭出数道火符上,明亮的火光瞬间便照彻整个空间。 连亭环视一圈,翠微剑气平扫,那些崩碎的符纹瞬间被扫开,众人这才看见镌刻在地板上的细小纹路。 “这就是第二重阵。”晏青棠蹲下身子,仔细的辨别着纹路走向,“只要打破这道阵法,秘境的封锁便失效了。” 苏群玉忽然想起那颗妖丹,他瞬间恍然大悟:“你是想用妖丹破境,然后再打碎阵眼!” 晏青棠:“?” “我,筑基境,”她指着自己,“我到底该怎么样破境,才能迅速地达到化神甚至是炼虚?” “那中间的结丹和元婴,是被你吃了么?” 苏群玉:“……” 第33章 “见君” 苏群玉尴尬的挠挠头:“那你是想……?” 晏青棠微微正色:“你们有注意过云舟上刻着的核心法阵吗?” 她这话却是将众人问住了,毕竟也没谁大好时间不修炼,去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倒是连亭出声解释:“师姐说过,那套核心阵法的作用正是将灵石中蕴含的灵气剥离出来,用作云舟本身飞行的驱动力。” “没错。”晏青棠点了点头,“我们目前的困境无非就是实力不够,即便可以找到阵眼所在,也没有能力打破它——但现在,我们有了一颗化神境的妖丹,以引灵之阵渡出其中灵气,再借此破阵,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也大概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她话音落,苏群玉神色有些复杂:“你不要告诉我,你又是看了几眼,就把那引灵之阵学会了?” “……这倒没有。”苏群玉也未免太高看她了,她也不过是在云舟上穷极无聊时才看过几眼。 “我只依稀记得阵纹走向,但咱们要做的也不是驱动一整艘云舟,不必绘制那般庞大的引灵阵,做一个仿制版足矣。” 苏群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大惊失色,“仿制?那玩意也是能随便仿制的?” 阵法绘制可不是玩笑,若中间出了差错,搞不好引灵过程中会爆炸死人的! 晏青棠也太过胆大包天了。 可现在也确实没别的方法,纵然有风险,也要倾力一试。 他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商量好了便迅速行动,晏青棠凭着记忆勾出了引灵阵的大致阵纹,几个符修凑在一起推演半晌,又修改了几处符纹走向。 “我感觉……应该没有问题了。”苏群玉说。 晏青棠便捧起了那枚妖丹,准备踏进阵中之时,却被连亭一把拉住,他紧抿着唇:“我来。” 眼前的笑眼忽然弯了一下,温暖的掌心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这妖丹本就被贺尧风吸纳了不少,再加上三百年里其中灵气多有流失,我们必须要将每一丝灵气都用在刀刃上——所以此次破阵不能像之前那般胡乱劈砍,你并非符修,既不知阵眼何在,也没有办法精准破阵,还是我来吧。” 连亭定定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其实知道,晏青棠虽然乍看上去十分随性,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关心一般,但骨子里却极为执拗,认准的事从不会轻易改变。 而现在,她显然很想让这些受伤的人活下来,为此,她愿意承受往日避之不及的疼痛。 他相信晏青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她自己的深思熟虑,他拦不住她,也不能去拦。 连亭缓缓地松开手。 若论符道修为,晏青棠恐怕是在场所有人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怕是也只有她能胜任。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38节 “晏道友。”耳畔忽然传来叶眠秋标志性的温柔嗓音,随即手心中便被塞了一枚莹润的丹药,浓郁的生气丝丝缕缕钻入晏青棠得身体之中。 将几近化神境的力量化为己用,叶眠秋几乎能想象到晏青棠要承受什么,她用力握住晏青棠的手:“这是回元丹,含在嘴里,若……撑不下去,便咬碎它。” 晏青棠点点头,毫不犹豫的踏入引灵阵中,一侧的苏群玉掐诀执阵:“你最好给我靠点谱!” 时间太过急迫,他们画出来的阵法并不完美,故而需要有人全程执阵,而阵法一旦开启,执阵人、阵以及阵中的晏青棠将会化作一体,若出了问题,他和晏青棠怕是会一起被灵气冲撞的爆体而亡。 生死面前,苏群玉害怕到两股颤颤,但尽管如此,他仍牢牢的站在原地未动。 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手中指诀一变,阵纹渐次亮起。 引灵阵启动的那一刹那,晏青棠感觉手中妖丹微微发热,紧接着,澎湃的灵气自其中被牵引而出,又在晏青棠的意志下,盘亘在她的掌心。 想要掌控这股庞大的力量并非易事,一瞬间,晏青棠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天衔城下,第一次尝试以身画符之时。 汹涌的灵气仿佛要将她撕裂一般,蛮横的冲进她的身体之中,晏青棠只觉得自己的经脉都要被这股庞大的力量搅碎了,她闷哼一声,唇际溢出一丝血痕。 阵外的连亭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像是他自己受伤了一般:“师姐——” “我没事!”晏青棠咽下满口血腥气,咬碎回元丹,浓郁的生气浸润她的身体,药力流转间修复着她不断破碎的经脉,庞大的灵气洪流中,双生灵根艰难的摇曳着,炼化涌入体内的灵气浪潮。 妖丹只有一个,她不能失败。 晏青棠指尖微微颤抖,极缓极慢的画出一笔。 这大概是自她学符以来,最小心谨慎的一次,繁复的线条在她指尖渐渐成型,化作一道破阵符。 代表符成的流光闪过,晏青棠用尽全身力气,拍向阵眼所在之处。 整个小须弥境都晃动起来,虚空中凭空浮现出明明灭灭的阵纹,又在这股力量的撞击下变得暗淡,而后寸寸龟裂,化作漫天流光。 晏青棠心头一松,整个人仿佛脱力般仰倒,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 她倒在了连亭的怀中。 连亭眼睫低垂,指腹抹去她唇畔血痕,他用力箍着她,仿佛要将按进骨血中一般。 晏青棠已无力反抗,她垂着头,双眼渐渐模糊,彻底闭眼之前,她依稀看见了星星点点的流光冲着自己而来,融进她的身体之中,周遭场景一瞬间离她远去,破碎的符纹,身后的连亭、苏群玉等人都消失了踪迹。 简陋的石室中唯余一道女子虚影,她穿一件火红色的仙裳,双手交叠于身前,看向晏青棠时双眼含笑,姣好的容颜与石壁上活灵活现的浮雕重合。 是“她”。 刻下二重封阵的那位符修大能。 晏青棠微微错愕:“……前辈?您还活着?” “只是寄存在阵中的一缕残识罢了,也快要消散了。”她语气调笑,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即将要消失的事实。她脚下微动,火红色的裙摆便在她身下绽开,轻柔地嗓音响在晏青棠耳边,“剑符双修——很多年未曾见过拥有这般天赋的人了。” 她扫过晏青棠身上天青色的宗服,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是青山宗的弟子?段戌那个臭木头可还好?” 段戌。 晏青棠听过他的名字,甚至在那个似梦非梦的天衔城前,她还见过他的开天一剑,那剑光至今还烙印在自己的识海中,未曾磨灭。 那是青山宗最年轻的掌门,是年纪轻轻便臻至合道境的绝世天才,也是千百万年来最有希望飞升之人。 只可惜天妒英才。 晏青棠声音有些发干,缓缓出声:“老祖为阻止伏稷,三百年前于天衔城前死战,已……身死道消。” 她话落,周围忽然寂静了下来。 晏青棠看见眼前人的眸色明显黯淡了几分,她沉默半晌,忽然间笑了出来。 “也好,反正我也是……死在三百年前,也算是——” 她的未尽之语隐没在唇齿间,像是了却了执念一般,本就虚幻的身影忽然崩散,又化作了轻柔的风,温柔的裹住晏青棠。 周遭的一切忽然开始扭曲成漩涡,杂乱的呼啸声中,晏青棠只觉得自己掌心被塞进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她最后听见她的声音。 “……见君。” 意识回笼之际,江云淮和叶眠秋正玩命一样往她嘴里塞丹药,晏青棠撑得两颊鼓鼓,觉得自己虽然没被灵气撑死,但马上就要被丹药噎死了。 “师妹!”见她睁眼,江云淮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更是后怕不已,“你若出事了,我可不知道要怎么向容师叔交代。” 晏青棠抻着脖子直翻白眼,半晌才勉强把那一堆药丸子咽了个七七八八,她无语道:“你把我噎死了,那才是没法交代。” 江云淮:“……” 或许是吃下去了那一堆灵丹妙药起了作用,晏青棠终于喘顺了一口气,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 她正握着的,是一只符笔。 通体晶莹,内里仿佛流动着星光一般,只是拿着便有源源不断的灵气融入体内,滋养着她。 “你什么时候拿出来的笔?”江云淮奇怪道,“看着倒不像俗物——也不像你这个穷鬼能有的东西。” 晏青棠:“?” 她被精准的戳到痛处,气急败坏的瞪了江云淮这个狗大户一眼,在他干净的衣摆上留下了一个脚印。 江云淮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脚,一堆问候卡在嗓子里,又看见晏青棠还惨白着的小脸,最终还是同情心泛滥的放了她一马。 他憋着没说话。 晏青棠也微微正色。 “这是见面礼。”她指腹摩挲着笔身,“它叫——‘见君’。” …… 封锁整个秘境的法阵被破,众人互相搀扶着原路返回小须弥境中,一行人重新出现在水镜上的那刻,段长老立刻起身,身后背着的那柄其貌不扬的长剑再次出鞘,凛冽的剑光撞击到秘境之上。 尚在秘境中的众人只觉得一阵天崩地裂般的震动,随后,小须弥境永远明亮的天空上陡然破开一个巨大的裂缝,紧接着有仙光洒落,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便缚住了他们的身躯,拉着她们向上而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众人稳稳地落在了秘境之外的试炼场中,命悬一线的弟子们迅速被带下去救治,晏青棠等人也被搀扶着离去,场中便只剩下了被绑的像粽子一样的贺尧风。 贺长老面色阴沉的像个鬼,恶狠狠的瞪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忽然道:“诸位且慢——” 第34章 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他出言拦下了晏青棠几人,冷冷道:“纵然尧风犯了错,但不过是无心之失而已,这般捆缚于他,未免有些过了吧。” 晏青棠只觉得他脸皮厚如城墙。 她咳了一声,按下身体中紊乱的灵力,故意掏了掏耳朵,转头问身边的连亭:“按理来讲,修行之人引天地灵气入体,应当通体洁净才是,怎么忽然有这么大的味道?” “嗯,是。”连亭神情未变,一本正经的附和道,“可能有人在放屁。” 贺长老闻言瞬间暴怒:“你们——” “贺长老!”剑鸣之声响彻,打断了贺长老未尽之言,段长老漫不经心擦着剑,明晃晃的威胁着他,沉声道,“慎言。” 贺长老:“……” 青山宗不是没落了吗?怎么派出来的两个带队的都是炼虚? 这姓段的老东西更是个炼虚后期! 他审时夺度,终归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但他那一句“无心之失”还是让死里逃生的众人无比恶心。 陆闻声挥开扶着他的弟子。 既然被拦下了,不如就趁现在讲话说清楚,也省了他回头的功夫。 他强撑着一口气一步上前,冲着长老席遥遥施了一礼,而后完完整整的复述了地宫中发生之事,末了他抿起苍白干裂的唇,补充道:“弟子所言皆是事实,若有存疑,也愿受搜神之术,但请诸位长老前辈给受伤的一众弟子一个交代!” 搜神之术,顾名思义,便是以灵识探入受术者识海之内,以达到查看受术者某段记忆的目的,只是修行之人的识海是很脆弱的,若受此术,极容易损伤识海。 但陆闻声却愿意经受此术,这也在侧面印证了他所言非虚。 即使陆闻声不站出来,五宗长老们也已经看了个分明,这件事他们绝不会善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宗门与宗门之间的博弈,不是他们这些弟子能掺和的了,晏青棠等人便被送到了临时修养之地。 若说青山宗四季皆是春景,那玄剑宗的四季就过于分明了些,身在问剑城中尚不觉什么,直至来到了苍山脚下,见到苍山顶终年不化的雪顶,晏青棠才迟来的感受到一阵寒气。 玄剑宗准备的别苑便在苍山之上,接引弟子一路引他们上山。 这一次大家都伤得不轻,团队赛被迫提前结束,紧随其后的个人赛也延期了半月。 晏青棠在秘境中东奔西跑了三四天,期间还数度玩命,现在*终于能休息一下,推开房门的第一时间,她便从芥子戒中掏出了一张大床。 这是她临出发前特地委托外门的执事帮她订做的,事实证明,晏青棠此举很是正确。 毕竟玄剑宗满门皆剑修,而剑修们在的地方,通常都是家徒四壁。 就比如眼前这个屋子。 晏青棠踢开蒲团,摆好床榻,整个人扑了上去。 她其实并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连续的画阵破阵耗空了她的灵气,再加上化神境灵力的冲刷,经脉有些受损。 但先前在秘境中她吞了不少的灵丹,此刻药力在她体内缓慢的化开,抚顺她的灵气,修补她破损的经脉,那股一直持续的疼痛渐渐消失。 晏青棠长吐出一口气,打了个滚,久违的闭上了眼。 窗外阳光正好。 …… 晏青棠并不知道长老们是如何协商的,只是等她醒之后,贺家众人便已然离去,甚至连后面的个人赛都顾不得参与。 不过经此一事,贺家声名大损,贺尧风更是臭名远扬。 但晏青棠却顾不得笑话贺尧风,因为她现在自身难保。 “小棠,你可真是瞒得我们好苦。”段长老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既然你有这等天赋,便不能浪费,故自今日起,暂由我代替容潋,教你习剑。” 晏青棠面色大变。 “段长老。”她容色真诚,试图叫段长老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我其实真的只是一个柔弱的符修。” 段长老不听不听,他早就知道晏青棠抽一鞭子动一步的德行,根本不和她废话,直接拔剑,剑气瞬间绞向晏青棠。 他这一剑明显没有出力,但晏青棠还是狼狈的趴在地上,才险险避过了他这一击。 “起来。”毫无人性的段长老发出冷酷的声音,“什么时候你能在我手底下走过三招,什么时候才能休息。”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39节 晏青棠:“?” 炼虚后期的三招。 她翻了个身,安详的躺平在地,双手交叠于小腹之上。 “段长老,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一旁坐着的张长老面露不忍,他轻轻责备道:“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再者,小棠先前受伤如今还未完全痊愈,你又何必如此苛责?” 这话落在晏青棠耳朵中,简直堪比天籁之音,她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发亮,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丝希望。 但紧接着,张长老补充:“个人赛前能接住你三招便好,莫要急于求成。”他用最慈祥的表情说着最残忍的话,末了又道,“对了,带上阿朝——他一个剑修,到现在还只会青山剑前三式,未免太不像话。” 一边突然被嫌弃的连亭:“……” 被赐予希望又堕入地狱的晏青棠:“……” 师姐弟二人面面相觑。 半晌,晏青棠忽然情真意切的抓住连亭的手。 “师弟。”她感动得热泪盈眶,“有你陪着我一起做沙包,师姐甚是欣慰。” 果然,倒霉这种东西,还是大家一起来比较开心。 开心的晏青棠很快就乐极生悲。 身后剑气袭来,段长老不讲武德的搞偷袭,他剑虽未出鞘,但炸开的剑气还是划破了晏青棠和连亭的衣摆,剑柄带着灵力,毫不留手的击向晏青棠。 晏青棠头皮一麻,下意识的运起无踪步,但段长老的速度太快了,她身形不过刚动,那剑柄已然落在了她腰间,毫不收敛的力道抽的她瞬间冒出了泪花。 段长老一击得手,借力旋身,又一剑拍在了连亭背上,连亭踉跄了一下。 “再来!”段长老喝道。 那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剑在他手中却快的不可思议,晏青棠和连亭被狼狈的击飞数次,剑鞘再次劈下,又在离晏青棠头顶不过一指的距离处稳稳停住,段长老不耐的啧了一声:“太慢!” 他话落飞出一脚,将晏青棠踹飞了三丈远。 晏青棠撞到墙上,墙头都被她砸穿了,她躺在砖石碎屑中,捂着差点碎掉的老腰,忍不住抹了一把辛酸泪。 “我就说我吃不了这剑修的苦!” 她鬼哭狼嚎的声音响彻整个小院,与此起彼伏的乒乒乓乓声交织成最美妙的乐曲,屋内正在养伤的钟霄桐和穆珩都躺不住了,偷偷摸摸的探出头看热闹,这声音又传到隔壁院子里,苏群玉被惊动,出门一看正好瞧见躺在他们院子里的晏青棠。 苏群玉:“……” 他看了看被砸出来的洞,又看了看哭的很惨的晏青棠。 ——他说什么来着? 这群剑修就是粗鲁! …… 晏青棠这揍一挨就是小半月,每天都跟皮球一样被段长老踢来踢去,踢到最后的时候她已经毫无波澜,甚至飞在半空中时还在思考下一次怎样摔倒会更优雅一点。 剑术提没提高她不太清楚,但自己肯定变得更耐揍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身后剑气再次袭来,晏青棠下意识的弯腰侧身,惊险的躲开了那道攻击。随之剑意再起,凛冽剑光逼近面门,不知春顺势出鞘,横挡在身前,两剑相撞,手臂被这巨大的力道震得发麻,但也让她借力倒飞而出。 她撑着剑:“这算一招吗?” “倒是有点长进。”段长老哼了一声,“勉强算咯。” 晏青棠唇角便攀起一丝笑,她目光微动,段长老身后,连亭接收到晏青棠的目光,毫不犹豫起剑,翠微剑气厚重如山,当头压下。 段长老回身去挡,反被晏青棠抓了空子一剑刺出,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长剑未停,直挡翠微,另一只手并剑指,正抵不知春剑尖。 锐利的剑锋被血肉之躯轻易阻拦,再不进分毫。 段长老道:“学什么不好,非学偷袭?” “长老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晏青棠嘻嘻一笑,“搞偷袭的可不是我。” 晏青棠这似是而非的话音还未落下,身后连亭便手腕一翻,没名字便滑入掌心,抵在了段长老腰间。 “耍诈。”段长老气笑了。 “那也是赢了,”晏青棠笑盈盈的抽剑后退,“还差最后一剑。” 不知春剑光骤起,聚来满地霜花,剑气凌厉的直斩而出,与翠微璀璨的剑光交相呼应。段长老脚步未动,只轻轻抬剑,两道剑光就直直的撞上他的剑锋,轻易的被他搅碎。 就像是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无论他们如何攻击,到最后都像是她自己向段长老剑上撞一般。 晏青棠眉心蹙起。 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总有种错觉,在出剑那一刹,她们的所有想法、动作,在段长老眼中都是透明的。 晏青棠没有再急着攻击,反而尝试着让自己静下心神,慢慢的,周围一切似乎都虚幻了起来,她的眼中只剩了段长老同连亭二人,她看见翠微剑光倾泻而下,也看见段长老手腕轻抬,他并没有直迎这一击,反而长剑一横,截断了翠微的去路。 他“预判”了她们! 所以面对她们所有的攻击,都能提早一步做出反应,守株待兔。 晏青棠顿时恍然,她握紧剑柄,不知春剑势再起。 青山剑依次递出,同时,她的神识铺展到最大,又融于极微之中,段长老的所有动作皆落于她眼底,那把平平无奇的黑剑再次出现在她剑光的必经之地。 可这一次,不知春倒转,剑柄狠狠撞击在黑剑之上,晏青棠借势跃起,画凌烟画作柔和的微风,虽尽数被段长老的护体仙光挡下,但他面上却浮现出一丝欣慰。 他抬手挥开晏青棠:“明日便是个人赛,滚回房里,养精蓄锐!” 第35章 青山宗,恐怖如斯! 个人赛讲究一个“各自为战”,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赛制,二十多个人全塞一个试炼台上,彼此之间互相攻击,最后留在台上之人,便为最后胜者。 “说白了,便是一场大乱斗。”晏青棠总结。 此刻五宗齐聚,经过半月休养,又有灵丹妙药不要钱的灌下去,众人的伤基本已经痊愈,甚至在经历了这场生死之战后,都或多或少的都破了一个小境界。 就连以往总和着晏青棠一样,八百年不破一次境的江云淮都已经臻至结丹后期。 大概全场就只有晏青棠和连亭,依旧是铁打的筑基。 ——但没人敢只将她二人当成一个“筑基”。 上一场团队战虽被迫终止,可成绩并没有失效,悬空的水镜一变,化成一道积分榜,除贺家外的五宗皆出现于其上。 晏青棠扫了一眼,见榜首是雷打不动的玄剑宗。 八百五十二分。 晏青棠继续向下看,熟悉的三个字映入眼帘。 青山宗。 七百九十三分。 “我们居然不是倒第一?”她震惊极了。 就他们五个在秘境悠闲逛街的行为,居然能排到第二名。 ——真是不得不感谢他们的小苦力贺归。 再往下是碧华宗,往年蝉联第二的宗门甚至连七百的边都没摸到,更别提其余两宗了。 自大比成形以来,还从未出现过这般低的分数,一时间各宗弟子面上都不太好看。 上首的玄剑宗长老见状,开口安慰众弟子:“秘境中的意外我等有目共睹,你们能完好的出现在这里,对各宗来讲,便已经是最好的成绩。” 他的目光环视全场,不期落在了青山宗众人身上。 比起气氛沉闷的其余四宗,他们那里活跃的不像话,欢天喜地的模样像是在过大年。 玄剑宗长老:“……” 他未尽的安慰之言卡了一下。 也对,对于常年垫底的青山宗来讲,忽然夺了第二名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他话音一转,补充:“何况这并不是最后分数。” 五宗弟子均是一愣,猛然想起那只最后被斩杀于剑下的化神妖王。 化神境……记一万分。 眼见着这些弟子忽然换了个人一般,精神抖擞的模样,玄剑宗长老露出一个微笑。 “我们通过水镜,反复查验了诛杀妖王时的情形,确定最后杀死妖王的那一击,来自陆闻声。” 他话一落,众人还来不及提出质疑,便见陆闻声忽然上前。 “长老。”他抱剑行礼,少年身形板正如松,不卑不亢道,“此妖王是众人合力斩杀,并非是我一人之功,弟子私以为,这积分不当只为玄剑宗一宗所有。” 他只是运气好,最后的时刻,只有他还剩一剑之力。 可若没有连亭以身入阵,钉住妖王,没有晏青棠勉力持阵,维持破碎的阵法,没有那许多弟子以命相搏,耗去妖王大部分体力。 就不会有他那一剑。 他不该独自居功。 “玄剑宗确实收了一个好弟子。”张长老长笑出声,抚须赞叹,“他还没你想的那般昏聩。” 陆闻声闻言有几分错愕。 玄剑宗长老面上故作怒色,瞪了一眼这个孽徒。 又不是谁都像姓贺的那般不要脸面,他又怎么可能将所有功劳都揽到玄剑宗? 他继续出声:“但,诛杀妖王,诸宗弟子皆有功劳,故而经过商议,这一万积分,将均分到各宗身上。” 他话落,场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两千七百九十三分!我们从来没得过这么高分数吧!”穆珩激动的手舞足蹈。 的确,自从三百年前天衔城一战,青山宗精锐弟子身陨,宗门实力断代后,就再未有过如此好的成绩。 张长老和段长老都笑弯了眼。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40节 “所以——”段长老慢条斯理的拉长调子,“这一次个人赛,知道你们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穆珩抢答道:“保住性命!只要活着回来,我们就是第一!” 段长老慈祥一笑,沙包大的拳头立时砸在了穆珩脑门之上,他白净的额头上霎时窜起一个大包。 “完全……错!”段长老大声道,“按照赛制,个人赛头名将会拿到一百积分!只要拿下头名,那此次大比的魁首就是我青山宗!” “我青山宗的荣辱就担在你们肩上,若拿不下这个魁首,全部给我滚去挥剑一万次!” 江云淮:“?” 他也要吗? 可他是最柔弱的丹修啊! …… 青山宗与玄剑宗的比分差距过小,而即将展开的个人赛则是成了争夺魁首的关键一战。 往年垫底的青山宗今年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队伍里不仅有年纪轻轻就已经臻至结丹后期,天赋不亚于陆闻声之下的穆珩,还有那个扛着一把怪异重剑,一剑一个小妖兽的钟霄桐,以及拎着丹炉到处砸人的江云淮——向晚的锤子都没他能砸。 就连那个不太爱说话的,名叫“阿朝”的青山宗弟子,也是实力非凡,以筑基之身独挡化神妖王数道攻击。 更有晏青棠这个剑符双修,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可以说若没有她,秘境之中必定伤亡惨重,众弟子哪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 所以—— 时隔三百年,青山宗能重新回到那个位置吗? 他们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巨大的试炼台上,此时诸宗弟子已陆续登台,晏青棠一眼就看见了佛宗弟子们过于明亮的脑壳,明禅夹杂在其中,满头青紫淤痕。 晏青棠吓了一大跳:“大师,你的头……被妖王打的?” “晏道友这个形容很是妥帖。”明禅揉了揉自己的熊猫眼,竖起大拇指,“我师父是和妖王差不多凶残。” 晏青棠:“?” 一边看热闹的苏群玉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在秘境中被揍晕了,出秘境时那‘满头秀发’没有剃——” 晏青棠:“……” 这亏得是佛宗长老没看见这大孝徒喝老鸭汤,否则他的头就不仅仅是满头青紫了。 还在不在都难说。 明禅虽然从头到脚长得都有点像笑料,但不否认他的实力很强,之所以晕过去,也是因为他一直站在众人身前,以佛光护住了大多数人。 这就有点伤脑筋了。 轻易打不动明禅不说,还要防备着这人那时不时从冒出来的佛光倒刺。 江云淮摸着下巴,给其余四人传音。 “此战,除了陆闻声,最棘手的怕就是这个明禅,还有沧渊宗的时岁,他那一身灵器也让人防不胜防。” 钟霄桐听罢,粗暴道:“那就先把他们揍下去。” 江云淮:“……” 剑修的美好品质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能动手打架就绝不动脑。 晏青棠却是抱臂沉思:“我倒是觉得此言甚有道理。” 江云淮不理解,按照他的想法,肯定是要坐山观虎斗,有人能将明禅时岁打下去更好,若打不下去,他们在寻机出手,岂不是省了很多麻烦? 但他也没有全然否定晏青棠和钟霄桐的想法,而是偏头问:“那谁去?” 晏青棠目光扫过四人,最后落在了江云淮身上。 江云淮:“?” “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满头雾水,“我只是一个柔弱的丹修,我能做什么?” “你能炼丹啊。”晏青棠唇角一勾,她手肘戳了戳他的腰,拉长语调,“你的丹炉那么大,那么重,那么厚,天地灵火都烧不穿,你难道还真想拿它当锤子用一辈子?” 她露出狡黠的笑来,一看就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江云淮“唔”了一声,竟然诡异的明白了晏青棠的意思,他的目光放在一无所知的明禅二人身上,觉得晏青棠这个想法…… 可真是太妙了! “我有两个丹炉。”江云淮道,“我可以炼两炉丹。” 晏青棠大悦。 此刻试炼台上各宗弟子均已到齐,随着上首长老含了灵气的一声“开始”,众人立刻打起精神,警惕的对视着,只是谁也没有先出手。 毕竟,枪打出头鸟。 晏青棠目光环视一圈,不知春骤然出鞘,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她递出一剑,剑光如虹,刺破长空,虚空中只留了一道璀璨的剑痕,对面几人下意识架起防御严阵以待,可那剑光在空中飘飘荡荡,最后忽然打了个旋,落在了试炼台下。 晏青棠似乎很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继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哎呀,斩偏了。” 众人:“?” 这么严肃的场合,晏青棠是来搞笑的吗? 也就在晏青棠吸引了全场注意之时,身后江云淮忽然掐诀,两只巴掌大的丹炉悄无声息的被他祭出,瞬息之间迎风变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扣而下。 江云淮聪明的越过了最为麻烦的陆闻声,选择了相对较软的柿子捏。 明禅只觉得头顶的光被什么巨大的东西挡住了,他下意识的想要避开,钟霄桐却直接将手中剑丢了出去。巨大的门板一样的重剑挡住了明禅的退路,也就耽搁了这么一会,那丹炉已然扣下。 明禅:“?” 他嗅嗅鼻子,还能闻到丹炉内若隐若现的老鸭汤香味。他尝试着敲击厚重的丹炉壁,明明没用多少力气,巨大的声响就环亘在他耳边,震得他耳朵疼。 同一时间,时岁也遭遇了同样危机,他被倒扣在丹炉内,面色微变。 但他不是明禅,满身灵器都不是吃干饭的,时岁手中掐诀,准备强行掀翻这丹炉,只是指诀方才起势,他忽然觉得头有些发晕,看东西也有了重影。 他依稀听见了丹炉外那个可恶的丹修的声音。 “哎呀——时道友,你这个丹炉是我平常炼毒丹用的,你在里面不会中毒吧?”江云淮语调慌张,但面上却写满了‘我就是故意的’。 时岁:“……” 他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毒的,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江云淮抬手一挥,时岁被丹炉带到试炼台下,交给丹修长老们救治,另一边的明禅也没能幸免。 他呆呆的被丢到了地上,气的打鸣:“你们——可恶!”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青山宗这一番骚操作下来,直接除去了两个劲敌,心中不禁有些后怕。 幸亏那丹炉不是冲他们来的。 青山宗,恐怖如斯! 用丹炉这招只能打个出其不意,一次之后大家都会生出警惕心,接下来就必须真刀真枪的动手了。 钟霄桐召回重剑,巨大的剑身直接扫向碧华宗的两名丹修。 江云淮看的头皮发麻。 打架先打丹修,这到底是什么陋习! 但很快他也被针对了,四面八方的攻击逼的江云淮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直至某一刻,他不小心跌下了试炼台。 他看了看和他前后脚被打下来的叶眠秋二人,又看了看一边虎视眈眈的明禅。 江云淮:“……” “眠秋。”他深沉道,“你我也算旧相识,我若被人揍,你会帮助我吗?” 第36章 组团渡劫 且不说江云淮的线下一对一挑战赛,便说试炼台上,青山宗五人去其一,只剩下了晏青棠四人。 到处乱飞的剑光符意之下,晏青棠鬼鬼祟祟的到处下黑手,得益于她脚下踏步无声的无踪步,往往她都已经摸到人身后了,对方才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轻轻巧巧的被她一剑抽飞。 被抽下去的几人面色铁青。 “真是好生阴险!”其中一人咬牙切齿,“不都说剑修一生耿直吗,怎么到了晏青棠这里,她就这么喜欢敲人闷棍?” “也可能因为晏青棠还是个符修。”另一人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毕竟他们符修画起符来,线条那么弯弯绕绕,狡诈一些也是正常。” 同样被抽下来的苏群玉正好撞上风评被害现场。 他:“?” 好好好。 晏青棠真是好样的,以一己之力,抹黑了全天下的符修和剑修。 所以到底有没有好心人过来狠狠揍她一顿? 试炼台上的晏青棠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想我?”她嘟囔道。 台上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变得空旷起来,晏青棠浑水摸鱼的策略也不再好施展,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一侧,楚西征一剑刺来,晏青棠剑势未起,身侧连亭先一剑劈出,玄剑宗其余弟子立刻回援,穆珩见状,剑光夹杂着雷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退那几人,身边的钟霄桐也趁机出手,宽厚的剑身仿若蒲扇一般,横扫而去。 楚西征几人猝不及防被重剑当头砸下,一个趔趄朝台下倒去,千钧一发之际,他手脚并用的拖住穆珩,其余几人也有样学样,大家亲密拥抱着跌出了试炼台。 连亭:“……” 钟霄桐:“……” 穆珩跳脚:“你们耍赖!” 楚西征理直气壮道:“跟晏青棠学的。” 坑人坑到最后,反把自己坑了的晏青棠:“?”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41节 她痛苦扶额。 随着这几人的淘汰,台上一时间只剩下了她和陆闻声。 晏青棠的目光谨慎的落在了对面的陆闻声身上。 从始至终,她还未见他动过剑,他所有的攻击都是以剑鞘斩出。 陆闻声也正看着她。 “我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他面上露出些许困惑,“你到底是何许境界?” “我也有个疑问。”晏青棠笑眼一弯,反问道,“你……破境了么?” 陆闻声眼底便泛起一丝笑意,拒霜骤然出鞘,半步元婴的气息席卷而出。 “还差一点。”他道。 拒霜下压,澎湃的剑气溢出,不知春也悍然出鞘,两剑相撞,惊起的余波竟将试炼台都震出了裂痕。 竟能硬抗陆闻声一剑之威,这个晏青棠倒是很有些本事。 玄剑宗长老也不禁问出声:“这位晏小友到底是什么境界?” 不管是先前在秘境之中,还是现在在试炼台上,她展现出来的实力,都不像是区区筑基。 他话音落,张长老微微一噎。 若要在之前,他一定会肯定的告诉对方晏青棠就是筑基中期,但现在……这话他竟有些说不出口,甚至他心中也生出了同样的疑问。 倒是一旁的段长老挑了挑眉。 “她是什么境界?”他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道,“那要看她想是什么境界了。” 他还记得尚在青山宗时,那一日的藏书阁中,晏青棠体内的灵气就已经臻至大圆满,她明明早就可以结丹,却又不知是何原因迟迟不破境。 ——甚至他都不知道,晏青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压制自己境界的。 如今过去了这么久,连他都有些好奇晏青棠体内的灵气究竟浓郁到什么程度,她若是破境,又能到达什么境界? 段长老这绕口令一样的话叫众人生出了一肚子疑问,他们不解其意的将目光重新转向试炼台上。 拒霜剑意沉沉,密不透风的罩向晏青棠,不知春剑光划过,晏青棠勉力支撑,却依旧被这剑气近身,一击之下就撞碎了她数道防御符箓。 陆闻声是十分了解晏青棠的,知道在她手中,剑可作笔,人亦可作笔,故而从一开始,他就贴的十分之近,剑招又疾又重,丝毫不给晏青棠布阵的时间。即便她踏起无踪步,拉开距离,却转眼间又被他轻易跟了过来。 也对。 就算晏青棠的剑意符意再浓烈,但受境界所制,终究不得圆满。 甚至她独身一人面对半步元婴,能撑到现在,在众人眼中已然是个奇迹。 陆闻声一剑递出,剑意渺渺若苍山,晏青棠被这一剑砸的小臂发麻。 她拄剑撑地。 从很久之前,她就觉得自己还未到破境之机,可等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搞清楚那个所谓的“时机”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要再等吗? 晏青棠咳出一口血,余光扫见了段长老二人。 其实段长老说的话她曾经也说过。 “青山宗的荣辱就担在你们肩上” 可她说这话时只是为了忽悠连亭,但段长老和张长老不一样,他是真的希望青山宗能一扫三百年的颓势。 她可以输,但不应该输在她只是个筑基。 晏青棠缓缓地站起身。 天地灵气忽然沸腾起来,争先恐后的钻入她的身体之中,周围人面色一变。 “她要做什么?” 处于台上的陆闻声更清楚的感觉到了天地间那股奇特的韵律,他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你要破境?”灵气席卷成风暴,陆闻声被逼的退了数步,“你疯了?” 晏青棠没出声。 浓郁的灵气被她卷入体内,转过一个小周天,又没于她的灵府之中。 她忽然察觉到了淡淡的饱胀感。 与平日里她压实灵气时的感觉并不相同,甚至带着一股痛楚,仿佛要被撑爆了一般。 这痛楚愈演愈烈,体内灵府被撑到极限,骤然间涨大了数倍,那些被挤压到几近实体的灵气一下子散开,欢快的纵横在新生的宽阔灵府中。 晏青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变化。 与此同时,她心中隐隐升起一阵明悟。 何为筑基? 抛却凡尘污物,以筑仙骨根基。 这关乎修行者的大道,而所谓灵府,也是这“仙骨根基”之一。 原来她一直的踌躇,竟是因为在筑就自己的“大道”。 接下来的事水到渠成。 满身灵气被压迫了这么多年,骤然找到了释放出口,呼啸着冲击着壁障,须臾之间,便到了筑基后期。 “她竟然真的成功了!” 谁人破境不是要寻个安静的地方闭关打坐,避免自己受外界影响,不慎走火入魔。 可晏青棠却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用这么快的速度,破境成功了。 “不对!”看台上忽然有人站起身,目光紧紧的盯在晏青棠身上,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到最后都有些破音,“还没结束!” 他这话点燃了全场,众人瞠目结舌的望向试炼台的方向。 晏青棠的境界节节攀升。 筑基后期……半步结丹。 又于某一刻,悍然越过了那层屏障。 结丹境! 可一切还没有停止,天地灵气仍旧疯狂的涌入她的躯壳之中,她浑身气息变得愈发凝实。 结丹中期。 灵气风暴渐渐趋于平缓,晏青棠的破境速度也慢了下来,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离结丹后期,不过只差临门一脚。 她在筑基境停留了五六年,做了五六年别人口中的“废物”,可一朝破境,便是连跨三境,直入结丹。 天空迅速被遮蔽,黑沉沉的雷云骤聚,天劫的威压沉沉压在晏青棠的头顶。 雷劫酝酿的片刻中,晏青棠忽然出剑。 她剑招看上去并不算精妙,只是普普通通的,青山宗入门便能习得的剑法。 青山剑。 可她用起来,却如风如雨,温柔的像青山的风拂过竹林,却刀刀割人命。 剑气是剑气,也是符意。纵横的剑痕便是她落下的笔墨。 只要被纠缠进她所刻画下的这张符意大网里,就会一败涂地。 陆闻声眼底蹦出炽烈的光华,浑身都为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而战栗,剑招大开大合,一往无前。 晏青棠布下多少符,他便斩断多少符,她出多少剑,他就毫不犹豫的挥剑去挡,试炼台上裂痕满布,大大小小的碎石屑不断坠落,拒霜在他手中兴奋的长鸣。 他斩出一剑霜寒。 一往无前的剑光迎面而来,晏青棠退无可退,也不想退。 她顺势出了一剑。 那是牢牢镌刻在她识海中的一剑,那一剑开天山,劈江海,也断去了伏稷一臂。 这是“段戌”的剑,现在变成了她的剑。 原本轻盈的剑气忽然变得厚重起来,宛若山峦沉沉压下,空气仿佛被撕裂一般,发出沉闷的啸声,一时之间,天地中仿佛只余下那道剑痕。 随着这一剑起势,浓郁的灵气滚滚流入经脉之中,身体中那道虚幻的壁障再次被撞碎。 结丹后期! 破境之后剑势愈发炙烈,犹如银河倾泻,璀璨夺目! 晏青棠虽然做不到一剑开天山,但她却可以斩断他的剑气。 满处霜寒尽皆破碎,不知春削去了他一缕发丝,轻盈的落在了陆闻声身前。 满场皆静。 段长老和张长老不禁瞪大了眼。 这一剑是?! 玄剑宗长老面色也肃穆了一瞬,长叹:“这是……点苍剑?” 他的话激起千层浪。 谁人不知点苍剑。 这是青山宗的世传之剑,是以剑点苍穹的剑道巅峰。 可惜那都是在三百年前。 那场仙魔之战不仅毁去了点苍剑谱,还葬送了青山宗无数弟子,当年习得此剑之人,也没能活着走下战场,直至今天,也仅有寥寥几人还记得点苍剑的风采。 可这三百年不现的点苍剑,却于今日,重新回到了人间。 这可真是……青山宗之幸。 段长老忽然捂住了眼。 ……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42节 试炼台上。 陆闻声垂首,看着那柄青盈盈的剑。 “我输了。”他平静的说。 这一战他尽了全力,输的心服口服,他目光热烈的看向晏青棠:“方才那一剑,何名?” 晏青棠既是“偷师”,也未曾见过师门长辈用过此剑,一时间竟被问住了。 可剑虽无名,却有出处。 她默了默,满面认真:“是我挥出的剑,便是青山宗的剑。” 陆闻声一怔。 世人皆赞他是天生剑骨,是玄剑宗未来的支柱,所以他从不敢半点疏忽懈怠。 可渐渐的,练剑便只成了练剑,他找不到自己的剑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日夜苦练的,到底是自己的剑还是玄剑宗之剑。 这困扰他许久的疑惑在晏青棠这句话下轰然破碎。 剑从来就在他手中,只有他握剑,才有玄剑宗的剑。 陆闻声忽然施礼,极认真道:“多谢晏师妹。” 以往他心境不平,破不得元婴,可如今心障已消,体内的那层屏障不受控制的开始破碎,灵府内金丹化做元婴,随他主人一起作了个揖。 可惜晏青棠看不见元婴小人的礼貌,她仰头望天。 天空中本就漆黑的劫云似乎更黑了一些,一如晏青棠的脸。 “你干嘛?”晏青棠质问。 陆闻声努力憋了憋,却还是控制不住攀升的境界。 他心虚出声:“……破境。” 晏青棠:“?” 不是——大兄弟! 组团渡劫? 你是不要命了吗? 第37章 天才未曾陨落 雷劫是个很私密的事,是属于修士自身的大道劫难,不容得旁人随意插手。 古往今来,渡劫之人都是先选一个僻静之所,而后独身一人应战天劫,还从未有过两个修士一同渡劫的先例。 这都不仅仅是插手雷劫,这简直是*在挑衅天道规则的威严。 鬼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晏青棠苦着一张脸,试图将体内灵力憋回去,然而未遂。 她转身看着陆闻声:“你就不能忍忍?” 陆闻声:“……我试过了。” 若忍得住,他定然不会在这里连累晏青棠。 二人头顶的劫云已然融合,加之晏青棠的结丹劫雷已酝酿许久,正亟待下落,根本不容二人分散开。 台上长老们神色也是一变,眉心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却也不敢轻易出手,唯恐再产生什么不可预测的变化。 张长老适时掐诀设了一道结界,隔绝外界干扰。他声音有些严肃:“分开站!” 晏青棠生无可恋的点点头,尽量和陆闻声分开,各占东西对角。 密布的乌云中跳跃起雷弧,渐渐的绞缠成一片,第一道天雷成型的那刻,晏青棠险些破口大骂。 “这是结丹的天雷吗?” 入结丹境当受十八道劫雷,她曾远远看过穆珩突破,那时他的雷劫不过手腕粗细,可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这雷光竟犹如水桶般粗壮? “许是我们的雷劫融合的缘故?”远处的陆闻声猜测,“我结丹时的天雷并没有这般……可怖。” 晏青棠:“……” 这一道劈下来,她还焉能有命在? 于是晏青棠开始自欺欺人:“往好处想,万一这是你的元婴雷呢?” 陆闻声道:“可它是奔着你去的。” 晏青棠:“……” 果然,随着陆闻声的话音,那劫雷狠狠击打在晏青棠身上,汹涌的雷光流入她的身体之中,暴戾的冲刷着她的经脉,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才是第一道。 天空之上,第二道劫雷很快成型,甚至看上去比上一道还要粗上一圈。 雷光咆哮着下落,再次没入晏青棠的身体之中,刺痛酥麻的感觉遍布全身,细小的雷弧淬炼着她的躯体。 ——看来被雷劈也不全然是坏处。 毕竟自己身体强度上升了呀,段长老揍她的时候她更耐揍了啊。 晏青棠苦中作乐的想。 十八道天雷渐次落下,最后一道雷光消散之时,晏青棠已经半死不活的趴在了地上。 她抹了把眼泪。 劈完她这个先破境的,下一个遭殃的应该就是陆闻声了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下一道劫雷直冲陆闻声而去。 在看到那道和自己雷劫一样粗细的雷光时,晏青棠终于破防了。 她觉得自己被穿小鞋了。 谁家结丹和元婴的雷劫长得一样? 这个狗比天道—— 她这念头升起的瞬间,那道天雷明显停顿了一下,下一刻,它忽然一分为二,细的一半继续落向陆闻声,而粗的那一部分直劈晏青棠。 忽然被分了火力的陆闻声:“……” 晏青棠:“?” 台上长老们:“?” 玄剑宗长老连忙确认了一下晏青棠的状态,见她虽然看上去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但实际上生命气息强盛,甚至在看到冲她而去的天雷时,动作比猴都快的爬了起来,活蹦乱跳的东躲西窜。 虽不知是何原因导致雷劫忽然分叉,但只看结果,显然是十分利于陆闻声的,四舍五入之下,他所承受的相当于正常状态下的雷劫。 组团渡劫的苦果都让晏青棠一人吞了。 玄剑宗长老扶着胡须,不禁失笑:“万万没想到,青山宗的晏小友竟然也如此乐于助人。” 段长老和张长老:“……” 助人个大鬼头啊! 把他们当贺家的冤大头了? 打嘴仗从来没怕过的段长老都一时语塞,他头疼的扶额,祈祷着场上那个倒霉蛋不要被雷劈死。 元婴境劫雷三十六道,晏青棠就又生生受了三十六道天雷,劈的她面无人色,天青色的仙裳都被炸的破破烂烂,满头长发根根竖起。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这雷光淬体之下,晏青棠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躯壳又坚实了几分,体内的灵力更是变得愈发精纯,滚滚流淌在经脉之中。 可是晏青棠依然高兴不起来,她奄奄一息的看向一侧渡完劫仍旧白衣飘飘的陆闻声,又想想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再一次觉得天道不公。 这个念头浮上来的一瞬间,马上就被她死死的压在心底。 晏青棠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天,见没有忽然天降雷霆,顿时放下心来。 好险又逃过一劫。 她躺在几乎被劈碎的擂台上,长长松了口气。 不远处的陆闻声上前几步:“晏道友?可无恙否?” 晏青棠张嘴,喷出一口黑烟。 她颤抖的伸出手:“我死之后,祭奠我时记得多放些灵石。” “活着的时候我是个穷鬼,死了以后,我一定要试一试做富豪的滋味。” 陆闻声:“……” 他,剑修,穷困潦倒,口袋空空。 陆闻声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反手将拒霜负于身后,似乎想去扶她,未料到身侧却有人先动一步。 “师姐。”连亭几步蹲在了晏青棠身前,他目光落在她黢黑的小脸上,心中闷闷的笑了几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将她扶了起来。 晏青棠双腿抖的像糠筛,但还是顽强的在连亭的搀扶下跃下了残破的试炼台。 此时,劫云渐渐散去,阳光重新洒下人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与阴霾。 她听见了苏群玉穆珩叽叽喳喳的声音,看见了江云淮鼻青脸肿,高贵冷艳的斜睨着明禅。 她又想到了陆闻声。 晏青棠倏然回首。 “陆道友。”她轻声道,“恭喜破境元婴。” 他才是五宗一境年轻一辈第一个破境之人,也是近百年来最年轻的元婴真人。 堂堂正正,不走外道。 天才未曾陨落,该死去的人也还鲜活的活着。 死寂的系统难得出声,电子音中竟也带了些跃动的喜色。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43节 “恭喜宿主。” 它说。 …… 此次大比,青山宗终于摆脱了“垫底宗”的名头,时隔三百年,再次夺得魁首! 以往提起青山宗,世人多是带着对强者落于淤泥的惋惜,又或者是对“没落”宗门的不屑,可现如今再提起青山宗,他们先想到的却是一符一剑。 那是世间少有的剑符双修,是在试炼台上连破三境,点苍剑出再破一境的天才。 晏青棠。 而此刻,这位天才正宛如没有骨头一般瘫在床上。 距离个人赛已经过去了三天,其实按照惯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宗的路上了,可是此次大比名次完全被颠覆,长老们还要针对资源的重新分配吵上一吵,这才耽搁了行程。 长老们日日忙的不见人影,反倒让这些弟子们得了清闲,每天满苍山乱窜,今日就刚好窜到了青山宗的驻地。 晏青棠捂着耳朵,只觉得要被他们的叽叽喳喳声吵死:“所以你们到底来这干什么?” 苏群玉道:“听说你这有一张大床,我们特意来参观一下。” 晏青棠:“?” 这是炒了几个菜放了几斤盐? 闲了就去搬砖。 可惜这群人忒看不懂眼色,感受不到晏青棠的嫌弃,反而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从修炼心得聊到本土风情,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我前日下山,听闻问剑城中有一处逍遥之地,可真有此事?” “你说的是黑市么?”楚西征挠了挠头,“问剑城中确有黑市,就在梧桐巷尽头处的那栋破房子里,逢夜便开,进去之后别有洞天,常有散修们聚集,买卖丹药灵符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晏青棠来了点兴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去过?” 楚西征:“……” “怎么可能!”他面上肉眼可见的升起一抹心虚,“我可是玄剑宗的真传,要什么有什么,又怎么会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买那些乱七八糟的破玩意。” 对此,苏群玉有话要说:“那你有灵石吗?” “你为什么不要灵石?是因为不想吗?” 楚西征:“?” 被当胸猛。插一刀的他发出尖锐爆鸣。 ——早晚鲨了碧华宗这群狗大户! “阿弥陀佛。”明禅一派悲天悯人,温和的规劝道,“我等身为仙门弟子,门规在身,这种地方是万万去不得的。” 见他又装起来了,众人一齐翻了个白眼。 倒是叶眠秋温声说:“佛子说的有理。” 陆闻声也道:“每日修行便已经很辛苦了,又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浪费精力。” 晏青棠左顾右盼一圈,见他们一个个说的情真意切,觉得自己要是不说点什么的话显得很不合群。 于是她附和道:“叶道友和陆道友说的对。” 大家睁着眼说了一堆鬼话,末了各自回了驻地。晏青棠终于得了个清闲,她发了一会呆,忽然坐起身。 “我觉得他们说的那个什么黑市好像有点意思。”她冲着连亭等人嘻嘻一笑,怂恿道,“不然我们去看看?” “偷偷的,不让长老们知道。” 连亭:“……” 他向来不太会拒绝晏青棠,便也顺着她点了点头,任由自己被晏青棠扣上一顶斗笠,挡住了大半张脸。 其余几人更是天生爱凑热闹,钟霄桐先收起了自己那柄标志性的重剑,而后施展手段,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穆珩和江云淮也有样学样,就连晏青棠也给自己脸上变化了块面具,一切准备妥当后,一行人便趁夜摸下苍山,去寻楚西征说的那个“梧桐巷”。 在问剑城中七拐八绕了小半个时辰,五人终于站在了入口前。 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了一个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渐次出现在了她们身边。 第38章 你们剑修,一群变态! 大家动作均是一顿,总觉得对面人有点眼熟。 晏青棠:“呦——倒是巧了,早知道诸位道友今日过来,我就不来了。” 她这话一出,大家满脸震惊,见鬼一样的打量着对面装扮的奇形怪状的“人”。 苏群玉目光扫过一圈,落在了兜帽后的明禅身上。 “佛子?你又把头发变出来了?”他笑到弯腰,“小心你的妖王师父再把你的头打掉!” 明禅:“……” 苏群玉目光再转,又发起攻击:“还有你,陆闻声,你不是要修炼吗?怎么来黑市体验人生了?” 陆闻声:“……” 拳头硬了。 他两句话得罪两个人,叶眠秋干咳一声,赶紧踹了苏群玉一脚,制止了他的作死行为。 “晚上好。”她尴尬道。 另一边的向晚细声细气的回道:“晚上好。” 虽然此次伪装不太成功,不小心被人认了出来,但是—— 来都来了。 大家便只能捏着鼻子暂时同行。 由楚西征带路,一行人钻进那栋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房子里,踏进去的一瞬间,忽然天旋地转,落地时便瞧见了一派繁华盛景。 黑市纵横数条街,数不清的摊位就随意的摆在道路两边,无数夜明珠镶嵌在街道两侧,映照的这方空间宛如白昼。 时不时可以听见叫卖声,嘈杂的宛若人间市集一般。 “回生丹——一颗入腹,不管受多重的伤,保证能起死回生!售卖八年从无差评!不要九万八,也不要九千八,只需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八块灵石,便能将这枚宝丹带回家!” “打神鞭!沧渊宗时岁的最新得意之作,一鞭下去,打死化神妖王不在话下!” “快来看快来看,玄剑宗陆闻声的贴身裤衩!” 等等—— 好像混进去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晏青棠脚下一歪,目光诡异的看向陆闻声本人。 回生丹和打神鞭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买陆闻声的裤衩? 陆闻声听此噩耗,俊秀的脸上腾的升起一抹红,迅速蔓延至耳根后,他震惊的瞪大了眼。 穆珩神色一言难尽,神神秘秘的凑近,压低声音道:“陆兄,你的……亵衣被偷了?” 苏群玉好奇的望向那个摊贩的方向,想见识一下世面,哪知只看了一眼就差点给自己笑厥过去,他撞撞陆闻声的肩膀:“你喜欢红裤衩?” 陆闻声:“……” 他捏剑的手用力到发白,咬牙切齿道:“没有!” 没有被偷!也没有红色的! 他气到抽剑,晏青棠连忙拦住他。 “何必动粗!不看不就行了?”她强忍着笑意,说话声都憋的一颤一颤的,催促道,“快走快走!” 哪知才刚走了几步,便听见有人道:“这可是碧华宗叶眠秋亲自练的丹药,一颗更比十颗强!”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那摊主正拿着一大坨奇形怪状的丑丹药热情推销。 叶眠秋:“……” “我其实炼不出那种丑丹药。”她努力解释,“真的。” 显然那买家也觉得大名鼎鼎的叶眠秋不至于把丹药搞成这鬼样子,他嫌弃的用两根手指头夹起来:“就你这丹药谁敢下口?舔一下怕不是都会被毒死——这不会真的是江云淮炼的毒丹吧?” 正在幸灾乐祸的江云淮忽然被捅了一刀。 “凭什么丑的丹药就是我炼的?”他气急败坏,“我是什么很贱的丹修吗?” 晏青棠头大:“那是他们没有眼光,师兄莫要同他们计较。” 一行人推推搡搡的继续向前。 “这位小友?”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晏青棠的裙角,一张脸笑的像花一样,“我同你有缘,这灵符便低价售于你。” “这可是碧华宗苏群玉画的符,天上地下仅剩下了这一张,用过的都说好。” 苏群玉一听,嘴角咧到了耳根,臭屁的群体传音:“唉,果然人红是非多,这借着我名声骗人的商贩虽然可恶,但也蛮有眼光的。” 晏青棠:“……” 她打量着那道奇怪符箓,愣是没看出来是干什么用的。 她询问:“这是什么符?有何作用?” 卖家嘿嘿一笑,他左右看了一眼,才凑上前去,猥琐道:“催——情。” 晏青棠:“?” 这种符为什么要卖给她?她买了和谁用?! 苏群玉更是如遭雷击。 他笑容一滞,当即跳脚,冲上去就想和这个败坏他名声的人干架,又被晏青棠一行人使劲拉住,连忙架走。 “冷静,冷静。” 也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前方传来霹雳哐啷的声音,一行人定睛一看,就见一刀客长刀扫过,直接掀翻了面前摊贩的小摊。 “一张符要老子一千灵石,灵石给你了,可是符呢?”他气的络腮胡不断抖动,“耍你老子呢?” 卖家被掀翻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不服气的梗着脖子:“符在这里啊——”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44节 他一脸认真的指着空气。 络腮胡大怒:“你当老子瞎?” “我卖的是晏青棠的符!这都是青山宗晏青棠亲手所画,保真保威力!你是哪个山旮旯里来的,不知道晏青棠从来不用纸吗?”那卖家越说越理直气壮,“符融天地间就是这样啊,你看不见是你眼拙!” 络腮胡:“?” 晏青棠:“?” 触及到众人难评的目光,晏青棠大惊失色:“不是——他诽谤我啊,我有的时候也还是用纸的啊——” 她看着那怒气满满的买家,眼睛骨碌一转,唇角便勾起一抹笑,凑上前去。 “道友消消气。”她和蔼道,“不就是晏青棠的符箓吗?我这里有,道友来瞧瞧?” 那络腮胡怀疑的睨了一眼晏青棠,晏青棠见状,随手从芥子戒中掏出来一沓匿踪符。 “晏氏独家匿踪符,使用之后化神之下无人能察。”她当即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不信你瞧?” 这匿踪符效果立竿见影,晏青棠明明就站在眼前,可络腮胡竟察觉不到她半分气息。 他当即便动了心。 “你这符怎么卖?” “这种符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有进货渠道。”晏青棠推推面具,深沉道,“以往我都卖一千灵石,今日看道友与我有缘,我就忍痛割爱,八百八十八块灵石一张,满十张再赠一张防御符!” 络腮胡大悦。 双方友好自愿的进行了一场临时交易,晏青棠得到了小一万灵石,美滋滋的塞进了芥子戒中。 “这就是做符修的快乐吗?” “你真得觉得快乐吗?”苏群玉抱臂,“我的符,市价难求,一张顶你十……不,顶你十一张。” “所以说,你卖亏了!” 他的话宛如晴天霹雳。 晏青棠后悔不迭的瞪大了眼,也就在这时,脑海中系统忽的发出尖锐的警报音,震的晏青棠面色一白。 【滴——危险靠近,请宿主注意规避。】 与此同时,晏青棠也感受到了身后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指尖下意识的扣住了一道符箓。 “师姐小心!” “离开那里!” 伴随着身后连亭和陆闻声的高声呼喊,晏青棠立时踏起无踪步,掌中符箓被她抛出,长风瞬间凝结成刃,绞向身后。 与此同时,拒霜出鞘,斩出一剑霜寒,连亭顺势扣住晏青棠的手腕,带着她疾退几步。 她稳住身形,这才看清那股令她毛骨悚然的气息来源。 竟是个人。 但说他是人也不准确,他身上没有任何作为人的气息,双眸赤红,皮肤龟裂,但却无一丝鲜血溢出,整个人干扁的像是被挂起来风干了千八百年的腊肉。 他干枯的手中拿着一柄破损的长剑胡乱挥砍,见人就伤。 路人心有余悸,声音中带了些惊惶:“他刚刚还在向我打听哪里有丹修,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发狂了!” 突然发狂? 晏青棠面色凝重了几分。 身侧陆闻声已经冲了上去,拒霜剑光凌厉,几招之下便除了他的武器,剑刃抵住那人的脖颈。 他凝声问:“为何伤人?” 但陆闻声却没能等到那人的回答。 他似乎不会说话了一般,嘴唇蠕动半晌,只发出了“嗬哧嗬哧”的声音,随即,浑身骨头都诡异的扭曲开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场景,一时瞠目结舌。 叶眠秋上前几步,指尖搭上那人的手腕,灵力不过刚渡进去,就被什么暴戾的力量撕成两半。 她面色有些难看。 “是魔气。” 叶眠秋群体传音。 晏青棠一怔,余光下意识的便落在了连亭身上。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沉稳平静,仿佛天塌下来都不喜形于色一般,对这忽然出现的“魔气”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 一行人霎时间没有了玩闹的心情,将那具尸体带回了苍山。 陆闻声简单复述一遍所见景象,并将他们探查的结果说了出来。 自伏稷死后,魔界一直处于内乱状态,直至一年之前,新任魔尊横空出世,才重新镇压了魔界大大小小的势力。 他们这是方结束了内乱,便将手伸到了他们修真界吗? 长老们面色有些凝重。 “应当是被魔气侵体,才迷失了神智,”张长老仔细探查一番,“他身上的沾染的魔气已经散去了,体内并无灵气,应当只是个凡人。” “凡人?”陆闻声有些错愕,“我与他交过手,虽然他那时神志不清,出招毫无章法,但也能看出他剑术不低,竟只是个凡人吗?” 玄剑宗长老便起身复验了一遍,末了道:“他体内并于灵根,注定无法修炼,是凡人无疑。” 凡人入魔。 事情愈发诡异起来。 晏青棠抿了抿唇,有件事情也不知当不当说,她犹豫片刻,还是道:“我觉得他或许是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并且有意识的在向外界求救。” “你们还记得那摊贩所言吗?”迎着众人的目光,晏青棠推测道,“‘他刚刚还在向我打听哪里有丹修,但突然间就发狂了’这是那人的原话。也就是说,在之前他还是能和人正常交流的,并且在打听丹修的下落——寻丹修能做什么?莫过于疗伤治病。” 晏青棠说的也十分有理,可惜人已死,并无证据可以证明这推测究竟是真是假。 长老们一时神色各异,目光又扫过殿中杵着的那群糟心玩意。 “这件事你们做得很好,及时将尸体带了回来,没有引起太大的恐慌。”玄剑宗长老先是夸赞一番,而后话音一转,“但你们太乱来了!黑市之中鱼龙混杂,你们就这般冒冒失失的闯进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众人:“……” 坏了,只顾将这尸体的事上报,忘了他们是偷偷跑去黑市了。 暴露了! 一众人心虚的低下了头。 玄剑宗长老先是看了一眼其余四宗长老,见他们并没有制止他的意思,而后才怒声道:“都给我滚去后山面壁思过!” 执法堂弟子憋着笑而来,把这些个大比中出类拔萃的天骄压了下去。 去黑市这件事虽是长老们明令禁止的,但免不了有不安分的弟子阳奉阴违,只要不闹到长老们面前就无事发生。 偏生这些个笨蛋被逮了个正着。 执法堂的张师兄笑得爽朗极了:“诸位师兄师妹,下辈子记得不要这么倒霉。” 众人:“……” 收一收你幸灾乐祸的嘴脸! 还有,什么下辈子!他们是关禁闭,又不是进坟墓! …… 后山向阴,积雪终年不化,混杂着天地灵气的风雪带着刺骨的寒意,轻易的突破了众人的护体灵气。 娇弱无力的苏群玉被冻的瑟瑟发抖,裹紧了单薄的衣衫。 “你们玄剑宗就这么穷吗?护宗大阵都这么破烂,连这点寒意都阻隔不了?”他牙齿打颤,说话都不利索了。 “或许不是大阵的问题。”针对这点,晏青棠表示有话要说,“毕竟他们剑修讲究的是一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对于他们而言,这才不单是风雪里的寒意,这还是他们磨炼意志的武器!” 苏群玉从来没见过这种可怕的训练方式,不禁大惊失色:“他们剑修都是变态吗?!” 晏青棠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毕竟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连声道:“对对对——他们剑修就是变态自虐狂!” 所以她才不当剑修。 陆闻声被这俩人贴脸开大,捏着拒霜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忍无可忍:“晏青棠,你拿着你的不知春同我再说一遍,究竟是‘谁们’剑修?” 他一字一顿道。 晏青棠原本激昂的情绪一滞:“……呃。” “所以——” 一旁的苏群玉左右看看,恍然大悟:“是你们!” “你们剑修,一群变态!” 第39章 今晚我们就要远航 苏群玉遭到了惨无人性的殴打。 剑修们活动了活动身体,一下子就驱散了满身寒气,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他们这群人,一起坑过人,又一起打妖王,现在还一块蹲在了大牢里,竟诡异的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楚西征拍着胸脯保证道:“诸位道友,日后若有需要,便来玄剑宗找我!我楚西征定为诸位解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是不知道今日这一句话,日后就真的让他“赴汤蹈火”,丢脸丢大了。 这牢一蹲就是两日,直至长老们商量出了新章程,宗门大比才算圆满的落下帷幕,诸宗弟子各回各家,数日奔波之后,熟悉的青山映入眼帘。 柔和的青山之风拂去了他们满身的风尘,一行七人跃下云舟,晏青棠最先瞧见的便是容潋。 晏青棠和连亭离宗才不过一月有余,可容潋却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45节 他打量着活蹦乱跳的晏青棠,心下微松,随即,温和的目光又落在了寡言少语的连亭身上。 “阿朝。”这一趟出去,所有人都有破境,唯独连亭还停留在筑基初期,容潋恐他心态失衡,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无需灰心,灵根的恢复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这些日子我又去请丹峰的周长老又为你炼了些灵丹,对你的伤势应当会有帮助。” 半人高的大箱子被容潋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连亭:“……” 这是让他将丹药当饭吃? 一侧的晏青棠也瞠目结舌。 这周长老是个什么牌的牛马,一个月的时间炼出这几十斤的丹药?师父是将剑架他脖子上了吗? 连亭显然同她想到了一处,他心中不禁浮出了丝缕异样的情绪,似暖风般吹拂过他的心间。 他低声道:“多谢师父——” …… 青山宗的主峰名唤青山,山势崇高险峻,有一半都隐没在云间,其上建有一座高台,自台上远眺,千里江山尽收于眼底,草木青葱,百花争艳。 这里是青山宗的“禁地”,等闲人不得踏足,但此刻,晏青棠却跟在容潋和段长老身后,一步一步的登上高台。晏青棠垂头,映入眼帘的是无数的断剑,雪亮的剑锋蒙尘,也不再锐利,垂垂老矣的立于山崖之上。 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它们快要死了。 这里最后会变成它们的墓场。 “剑冢。”她喃喃道。 容潋声音不自觉的放轻:“那场战争中所有未寻到尸体的人都在这里。” 他们的躯壳或许已化作齑粉,又或许早与万物融为一体,化作了花草,也或许入了魔腹。 寻不到他们,便只能带回残剑。 也算是带他们回了家。 断剑残阳,气氛一时悲凉下来,晏青棠胸中有些发闷。 身边段长老适时出声,打破了有些低迷的气氛:“容潋应当同你提过,试炼台上你斩出的那一剑的由来。只是点苍剑早已失传,唯有此地或许还残留着它的剑气。” “要想寻回点苍,唯一的途径就是亲自去看一看。我们为此曾做过无数次尝试,却始终没有结果——但这一次不一样。”段长老的目光落在了晏青棠身上,他长叹,“我们看见了希望。” 容潋抬手揉乱了晏青棠的发丝,面上带了丝疼惜:“阿棠……” 他的话还没说完,不讲武德的段长老忽然抬手将晏青棠推了下去,晏青棠没半点准备,骤然间便坠下高台。 容潋有些恼:“你——” “你还不了解她?”段长老不听不听,理直气壮道,“你想想,若是叫她知道了如何去‘看’,她肯定跑的比兔子还快。” 容潋:“……” 他不得不承认,段长老说的很对,毕竟他这个弟子是一个因为练剑苦,就将自己是剑符双修的事瞒了八年的人。 他头痛扶额。 …… 坠下去的那一瞬间,失重感扑面而来,晏青棠立刻召来长风,御风而下,落地的那刻,满目残剑忽然震动起来。 她大吃一惊。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着她,电光火石之间,晏青棠忽然明白了段长老的话。 “要想寻回点苍,唯一的途径就是亲自去看一看。” ——所以是要亲自被剑劈一遭啊! 晏青棠脸色大变,恨不得脚底抹油立刻溜走。 她这念头很强烈,但是来都来了。 晏青棠跑了两步又顿住,一边骂着自己这该死的责任心,一边抽出了手中的不知春。 山石嶙峋,剑意横生,即将死去的残剑也像它们的剑主那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扫向晏青棠这个“入侵者”。 她堪堪挡下十数道剑气,可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还是左右支绌,防御符碎了一地,身上被刮出了数道血痕。 伤口处的剑意凝而不散,细小的剑气绞着血肉,疼的晏青棠面色泛白。 可剑气却不会因为她受伤而停歇,晏青棠只得咬牙,继续挥剑,不知被打飞了多少次,浑身鲜血淋漓。 她咬牙撑剑。 这里埋葬的是千万个弟子的剑,剑气纵横杂乱,有晏青棠熟悉的青山剑、太微揽月,还有更多她从未见过的剑招。 那不是青山宗所教习的剑法,剑招与剑招之间也毫无关联,也难怪长老们数次来此,却依旧一无所获。 因为他们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点苍。 但晏青棠不一样。 她曾见过点苍一剑,切实感受过它的剑势,在寻剑这件事情上,她是最合适的人。 只是从这般繁杂的剑意中分辨出她想要的并非易事,晏青棠日复一日的疗伤,入禁地,日复一日的与这里的剑气搏斗。 青山剑一剑强过一剑,抵抗着汹涌而来的剑气,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青山剑变得越发融会贯通。 以往总是死板的按照剑招出剑,可现在,这七式青山剑仿若同她融为了一体一般,她出剑再不寻章法,却威力更巨大。 她每挥出一剑,青山便跟着她沉沉下压。 晏青棠愕然的看着自己这一剑之威,恍然间明白—— 这才是真正的青山剑法。 生于青山,便是青山,从不为规则束缚的逍遥之剑。 她再次伤痕累累的被扶回苍南峰,路过的弟子看得心惊胆战。 “晏师姐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每日都伤的这般重?” “听说是在寻剑?” 他这话说的旁人一头雾水,再去问,他却也说不出个具体门道来。 这些私语声被晏青棠抛至脑后,她重重地跌在地上,伤口痛的几乎麻木。 连亭拢起眉心,胸口中无端生出一股郁气,直冲喉头,他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滑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连亭想。 她不是很怕痛,还吃不得半点苦的娇气包吗。 可为什么这一次却任由自己被伤的鲜血淋漓也不肯后退呢。 他沉默的垂下眼,轻柔的将伤药敷在她的伤口上,终归还是忍不住开口:“明天不要去了。” 晏青棠瘫成一个“大”字,呲牙咧嘴的磕光了一瓶止痛丹,迷迷糊糊的已读乱回。 “好好好后天带你去吃烧鸡。” 连亭:“……” 嗯。 看来师姐是想吃烧鸡了。 这一日,青山宗的野鸡野鸭遭受了灭顶之灾,连亭接连烤糊了三只,才终于弄出来一只看着可以下口的。 他犹豫了片刻,撕下了一小块肉自己尝了尝,片刻后,又面无表情的吐了出来。 这青山宗有江云淮一个毒王就够了,连亭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烤糊几只鸡事小,毒死晏青棠那绝不可以! 他正欲将烧鸡丢掉,路过的段长老闻味赶来,看着连亭手中那只只有卖相的鸡瞬间开怀:“偷偷烧烤怎么*也不叫你长老?” 连亭:“……” 他想到段长老把晏青棠给踹下去的恶劣行径,于是默默收回了丢烧鸡的手:“这是我给师姐的。” “你师姐现在不能吃太油腻的。”段长老嘿嘿一笑,“我帮她吃掉就行。” 尽管连亭“拼死抵抗”,但烧鸡还是到了段长老手里,段长老美滋滋的咬了一口,下一刻,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只可惜罪魁祸首连亭早已经脚底抹油逃得远远的,独留段长老一人在原地跳脚。 “呸呸呸!”他干呕,“这肉是馊了吗?” …… …… 晏青棠自是不知道自己昏迷时的小插曲,她再次站在了禁地之中,剑气如往常般绞杀而来。 多日来与这些残剑交手的经验让晏青棠下意识的踏起无踪步,身姿轻盈的跃起,熟练的躲避四面攻击。 日复一日的战斗之下,她能察觉到体内的那颗金丹愈发圆润内敛,直至某一刻,金丹化散,元婴初成。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小人,看起来就像是她的缩小版,耀武扬威的在她的灵府中乱逛,像是在视察领地一般。 可或许是她的灵府太过宽阔,元婴小人走了一半就累得吐舌头,半死不活的瘫在灵府里,翻了个身就睡了过去。 她甚至还依稀听见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晏青棠:“?” 什么鬼动静? 元婴也会打呼? 可她来不及思索这个世纪命题,头顶之上雷云便已凝聚。 雷云之下,青山震荡,惊动了大半弟子。 “这是……元婴劫雷?”穆珩瞪大了眼。 钟霄桐辨认了一下方向:“是禁地的位置——晏青棠又破境了。” 距离她上次破境才不过三个月吧? 钟霄桐和穆珩对视一眼,被刺激的热闹都不看了,气势汹汹的回到自己的洞府闭关。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46节 不破元婴,绝不出关! 天劫之威浩浩荡荡,万里可传。 诸宗弟子遥遥观望着远处翻滚着的一线黑云。 “这又是谁破境了?” “……好像是青山宗的方向!” 众人:“……”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提起“破境”两个字,众人心中皆不受控制的想起一个人。 而此刻,他们心目中的那个人正瘫在地上。 随着第三十六道劫雷的落下,晏青棠被劈的焦糊一片。她生无可恋的望天,视线里突然闯进了一张不修边幅的老脸。 特意赶过来看热闹的段长老上下打量了一下黑黢黢的晏青棠,见她气息平和沉稳并无不妥。 或许是之前长久压制境界的缘故,她体内灵力本就比一般人凝实,加之她破境并未借助外物,全是自己一步一脚印,故而这过于频繁的突破并未对她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 段长老松了一口气,开始恶魔低语:“既入元婴,那日后万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懈怠,应当每日随晨昏钟而动,刻苦修行,练剑画符皆不可少。” 晏青棠:“?” 不如杀了她! 她垂死病中惊坐起,双腿捯出了风火轮的速度,哪还有半分要死不死的模样。 段长老被她抛之身后,晏青棠一路疾行,刚出禁地便撞见了连亭,方才还跑的虎虎生风的她顿时腰也酸了腿也软了,扒拉着连亭转了个圈,一下子窜上了他的后背。 她催促道:“快走快走。” 语气急迫的像是见了鬼。 连亭:“……” 他不解其意,但脚下却是十分听话的背着晏青棠下山,撞见了容潋都来不及打招呼。 容潋茫然的看着自己这两个弟子冒冒失失的模样:“你们?” 晏青棠远远回头:“再见了师父——今晚我们就要远航——” 容潋:“?” 这蠢徒儿的脑子……是被雷劈坏了? 第40章 “谁家的门板上天了?” 容潋尚愣在原地的时候,连亭已经背着晏青棠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回到了苍南峰的住所,晏青棠麻利的从连亭身上跳下去,掐了数遍净尘诀,好歹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而不是黑煤球。 她开始疯狂的翻找东西,乱七八糟的死命往芥子戒里塞。 连亭:“?” 他看不懂晏青棠这是想干什么,又觉得干站在这里有点傻,可他也不想离开,绞尽脑汁的没话找话:“你学会点苍了?” 晏青棠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反正学是学了。” 但学了和学会了那是两个概念。 晏青棠将自己的住所洗劫了一遍,有用没用的都带在了身上,收拾完转头就跑,跑了两步才发现自己丢了个人。 她立刻折返回来,拉住连亭的手:“你得跟我一起走。” 放他自己在宗门里,万一什么时候就魔性大发开始屠宗怎么办? 连亭愣愣的垂眸,盯着二人交握的手,他指尖颤了颤,极缓极缓的回握住她。 掌心中是属于她的温度,一路蔓延至心底,烫的他心尖发痒。 他发着愣,待回过神来时,就已经被晏青棠带着来到了任务堂。 这是青山宗发放宗门任务的地方,各地无法解决的事件也会送到这里,寻求援助,再由弟子领取任务牌下山,磨练自己的同时还能赚些灵石花。 青山宗弟子不许无故出宗,晏青棠只能选择曲线救国,打着做任务的名头,先溜下山再说。 她踏进堂中,仔细看过悬挂着的任务牌,准备选一个简单的任务,却未曾想道系统竟然出声。 【关键剧情点出现,请宿主立刻前往——云州城。】 系统话落的瞬间,她的目光也敲恰好落在了那块玉牌之上。 “云州城。” 晏青棠一怔。 原著中有这段剧情吗? 按理说,若真的是“关键剧情”,她多少也会留下一丝印象,就像她还记得“大比”的大致结局一样。 可这云州城,晏青棠翻遍记忆也没寻到蛛丝马迹。 她半是疑惑半是犹豫的取下那块玉牌,摩挲着牌头浅绿色的标记。 为保证宗门能在接到求援之时迅速的做出反应,各地向上求助时都会附上不同的颜色标注用以区分,就像是当初凡人村镇遭遇到小型兽潮的那次,标红的牌子递到青山宗的那一刻,容潋便半点也不敢耽误的下山。 而眼前这浅绿色的标识,代表着“难度极低,并不紧急”。 这和她一开始的打算正好契合,晏青棠想了想,便带着牌子去做了登记。 “劳驾。” 她和连亭当即就包袱款款的下了山,待段长老强行拉着容潋,带着他那惨无人道的训练计划来找晏青棠时,她的住所里早已人去楼空。 只余一本皱皱巴巴的剑谱摆在桌上。 封面上是容潋熟悉的笔迹。 “点苍剑谱” 她用满身的伤痕换回了失落的点苍剑,带它重新回到了人世间。 …… 青山宗脚下的小镇中。 这里受青山宗庇佑,虽称“镇”,但十分繁荣欣盛,来往修士众多,晏青棠和连亭收起弟子令,褪去了天青色的宗服,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二人并肩行在街道之上。 她今日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裳,衬得晏青棠肤如白玉,连亭还从未见过她穿这般晃眼的颜色,余光止不住地落在她身上。 他觉得自己此举甚为不妥,有些窘迫揪着衣角,又见天边西斜的阳光,不自在的搭话:“师姐若是累了,我们今夜便在此地休息一晚,明日在赶路也不迟。” 晏青棠没立刻回答,反倒是掏出那枚任务牌,神识探入其中,便看见了寥寥几行字。 “云州城中近有怪事频发,疑似邪祟作怪,惑乱人心。” “盼望来援。” 落款未写,只盖了一枚城主印。 晏青棠微微蹙眉。 这封求援帖写的也太过潦草了些,连具体发生了何种“怪事”都未曾说明,晏青棠心中觉得甚是古怪,她敛眉思虑片刻,还是道:“到了云州城在休息也不迟。” 晏青棠还从未独自下过山过,连亭更是记忆全失,师姐弟二人东西南北全然不分,转了半天才在路边的小摊上买到了一张地图,又和摊主确认了一遍方向,便准备御剑过去。 她正要召出不知春,连亭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师姐。”在晏青棠微微错愕的目光中,连亭从芥子戒中掏出来一柄重剑,剑身比钟霄桐那柄还要宽厚,足够两个人并排而躺。 他耳尖染上一层薄红,声音低若蚊蝇,结巴道:“送,送你的。” 他记得那时在云舟上,师姐就很羡慕钟霄桐那柄重剑,故而才特地托时岁锻了它,就是不知道晏青棠现在还喜不喜欢。 连亭紧张的看着她。 晏青棠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语,却叫连亭记到现在,她吃惊的望着那柄巨剑,眼睛微微发亮,这副模样落在连亭眼中,他七上八下的心才算落了地,面上也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晏青棠喜滋滋的摸了剑身,又从芥子戒中拿出软垫子垫在上面,她掐起剑诀,遁光乍现,剑身拔地而起,搅碎了满天云彩。 路人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天空中投射出一片巨大的阴影,疑惑的抬头一望,随即大惊失色。 “谁家的门板上天了?” 不远处卖地图的摊主闻声,面色复杂。 “我是说,有没有可能,那是一柄剑?” 路人:“?” 这剑的宽度,比传闻中钟霄桐的那柄剑还要夸张吧? 晏青棠尚不知自己的宽剑给了路人多少震撼,她一路北行,终于在第四天,看见了云州城巍峨的城楼。 与大多数城池仙凡杂居的情况不同,云州城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凡城,城中凡人数以万计,且极为排斥仙门子弟,平日里更不与各宗来往。 他们会主动向仙门求援,本就是一件稀奇的事。 晏青棠站在剑上遥遥观望。 时近黄昏,日头西斜,暖黄色的光拢住整个云州城,一眼望去不仅没有想象中横生的邪气,反倒看上去颇为祥和。 她讶异的挑眉,随后指诀一变,御剑而下。 按照惯例,接了任务牌的弟子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见任务的发布者,也就是“雇主”,只是晏青棠却没有直接进城,反而落在了城门不远处。 她虽从头到尾都未说过一句话,但连亭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师姐不准备去见这云州城主。” 晏青棠点了点头。 “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摩挲着下巴,“我们先偷偷进去,看看再说。” 连亭对她的话向来言听计从,毫无疑义的点了点头。 二人商量完,晏青棠正准备抬步,却又一顿,目光落在了连亭身上。 先前在宗中还好,现如今下了山,若是连亭总以筑基之身暴打结丹元婴未免太过惹眼了些,万一叫有心之人盯上,难免麻烦缠身。 她斟酌片刻,道:“你等我一下。”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47节 晏青棠手腕一翻,“见君”便现于掌心之中,她花了些时间,垂头认真勾画了一道匿灵符。 闪着微光的灵纹融入符纸之中,晏青棠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将符纸折了两折,递到了连亭手中:“这是匿灵符,可以隐匿你的修为境界,你将这符贴身带着,符纸不损,符便不会失效。” 这样在外人看来,只会觉得他的境界虚实不定,难以看穿,能省去很多麻烦。 那枚小小的纸符落在连亭眼底,他眼中瞬间荡开了雀跃的光彩,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遭,最后妥帖地放置在胸口处。 连亭神色微微舒展开,对上晏青棠的目光,极其认真道:“我会好好保管。” 他眼中的神采让晏青棠蓦然有些慌乱,她下意识的垂头,避开他过于灼烈的目光,转移话题道:“我们先溜进去。” 连亭:“好。” 二人敛起气息,趁守城之人不备,轻巧的翻上城墙,又跃入云州城内。 入目,是干净整洁的青石板小路,街边还有小贩叫卖的声音,行人来往如织,脸上洋溢着热切的笑,并没有半点因邪祟出没而带来的恐慌。 二人顺着街道一路看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奇怪。” 按理说像云州城这样寻常不与仙门有所牵连的凡城,都被逼到向仙门求援,所遇之事绝非寻常,可城中百姓竟还像个没事人一般。 她和连亭对视一眼。 也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锣鼓的敲击声。 “铮——”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动,晏青棠听见人拉着长调子,唱:“孝子捧灵座——” 唱腔诡异而荒诞,声音被风送了很远,微微失真,扬起的微风送来了漫天的黄纸,低低的哭声在人耳边盘旋。 昏暗的日光中,晏青棠隐约瞧见了街道的尽头处忽然冒出了许多人影,攒动着挤成一团,男女老少皆有,浑身缟素,眼神空洞麻木,死气沉沉的扶着棺柩跟着队伍前行。 再一看去,才发现这队伍中至少有数十具棺木,浩浩荡荡的连成一排! 晏青棠一瞬间头皮发麻。 连亭猛的扣住她的手,带着她退了几步,让开了路。 “不对劲。”他传音道。 此刻日头西斜,天际余晖冷冷洒下,眼见着最后一丝天光也会随时散去。 ——从未见过黄昏送葬,也从未见过一支队伍中,竟会有如此多的棺木。 第41章 “这是你夫君?” 这情形叫人毛骨悚然。 可周围百姓却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只是神色感怀的摇了摇头。 晏青棠暗自思忖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低声喃喃:“真是可惜了。” 她这语焉不详的一句叫连亭有些哑然的抬头。 连亭不解其意,可却有人跟着晏青棠一起叹息:“谁说不是——可怜哦……” 说话之人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鬓角霜白,她下意识的接了晏青棠的话,末了看着她白净的小脸,看上去像是哪家富养的闺女:“你是?” “您不认识我了?”晏青棠忽然一笑,清丽的小脸上满是热络,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婆婆,是我呀,顺着这条路左拐左拐再右拐, 第三个巷子走到尽头,门口有棵桂花树就是我家,我是小棠呀!” 老婆婆:“?” 晏青棠的语气太过自然笃定,竟让她一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些微怀疑,甚至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才忘记了这个“后辈”的存在。 “是小棠啊——”她尴尬的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没话找话,“这是你夫君?” 她的目光又落在晏青棠与连亭交握的手上。 晏青棠顿时一怔。 她甚至没发现连亭一直扣着她的手,此刻被人这么一提醒,后知后觉的尴尬才漫上心间。 连亭脊背也僵了一瞬,他很想解释他其实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忘记了松开,可话到喉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仿佛被烫到一般,下意识想收回手,却又被晏青棠紧紧握住。 她与他十指相扣,指尖亲密的纠缠在一起,晏青棠眉目低敛,面颊上生出了一抹羞人的红晕,带着些少女扭捏:“下月初九成亲,到时候您一定要来喝喜酒。” 连亭:“!” 他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整个人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仿佛一只熟透了的虾子。 晏青棠却不知道自己这话给连亭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她忙着拉关系,好叫她方便套话。 两人你来我往的聊了几句,气氛修炼逐渐热络起来,晏青棠见火候差不多了,忽然话音一转,语气里带了些惋惜:“你说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老婆婆也跟着叹息。 “杜老爷平日里最是乐善好施,只可惜苍天不开眼,偏叫他也染了病。” 染病? 晏青棠深色深了几许。 她的目光追着那奇长无比的送葬队伍而去。 神识扫过,可见棺木之上缭绕着浓重的怨气,几乎化成实质般翻涌卷曲。 ——他们绝不是单纯的病死。 …… 暮色彻底降临,街道上冷清下来,路面在圆月的微光下显出了古旧的幽青色,满地黄纸时不时被风卷起,在半空中打了个旋,月光所不及之地,涌动着浓郁的墨色,依稀可见远处匍匐着的巨大山影,像极了森罗诡兽。 这简直是一条幽冥鬼道。 晏青棠和连亭并肩行在黑暗之中,一片沉默中,还是连亭率先打破了寂静。 “刚刚你……” 他的未尽之语被晏青棠打断。 晏青棠面上攀起一阵热意,在夜色的掩盖下并不明显,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刚刚只是为了打探消息的无奈之举——你不用放在心上。” 连亭眼底的神采黯淡了一瞬,莫名的涌上来一阵失落,他垂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哦。” 气氛又重新凝固了下来,谁都没有在开口,二人闷头赶路,顺着黄纸撒过的痕迹,一路来到了一处宅院之前。 朱红色的大门气派无比,白色的布幡挂在正中的牌匾上,其上龙飞凤舞的镌刻着“杜府”二字。 “到了。”晏青棠出声,她鼻尖一皱,“好浓的血腥味。” 若那些人真的是染病而死,血腥气又怎么会这般重?甚至距离人死已经过去了数日,还是经久不散的萦绕在空气中。 晏青棠眉头微微蹙起,和连亭先后翻过墙头。 杜府占地面积极广,府内分东西四阁,气派的楼台鳞次栉比的矗立着,许是丧仪尚未结束,满院白幡尚未撤去,被风吹的时而飘忽而起,像是站了满院鬼影。 送葬的队伍还未回来,杜府之中只零星剩了几个守家的小厮,晏青棠侧耳听了听,见其脚步沉重气息浑浊,却是凡人无疑。 但二人也不敢掉以轻心,敛息隐于夜色之中。 那几个小厮聚在门楼里,喝了些酒,声音便渐渐大了起来。 “死了,都死了。”有人喃喃道,声音中夹杂着浓烈的恐惧,“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呕!”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另一人像是被他这话勾起了记忆一般,整个人抖成了糠筛,他的脸有些神经质的抽动着,忽然喝道:“有鬼!” 低沉的喝声将其余人都吓了一跳,紧张的左右看了一圈:“你说什么呢?” “若不是被恶鬼上身,他又怎么能杀掉那么多人!城主府又为何专门遣人来堵我们的嘴?”那人声音发颤,“还不是怕我们出去乱说!” “恶鬼降世……我们都活不了了!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的口中餐!” 听到这里,晏青棠和连亭对视一眼。 “江州城中近有怪事频发,疑似邪祟作怪,惑乱人心。” 这是那封求援玉帖里的原话。 如今来看,这杜家赫然便是受“邪祟”所害,家破人亡,而城主府为了稳定民心,才编造出了染病的谎言。 但这小厮口中的那个“他”又是谁? 她正低头思量,身后忽然传来破空声。 凛冽的剑气袭来,晏青棠和连亭各自跃身,避开那道攻击。 剑气落空,斩在了门檐之上,瓦片霎时碎裂,响声惊动了下面的几个小厮,晏青棠眉心不虞的拧成一团。 这人是谁? 她本想先隐于暗处观察一番,看能不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却被这剑修搅了局。 晏青棠跃空而起,那偷袭他们的人见状,迅速跟上,顷刻间,三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待那几个小厮颤颤巍巍的出来查看时,留给他们的只有满地的碎瓦片,与被剑气波及斩断的白幡。 …… 晏青棠带着连亭踏风而起,三两下便翻出了杜府,一路奔出城外,身后之人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始终紧追不舍,直跟着晏青棠二人跃入群山之间。 远离了云州城的范围,晏青棠方才停步。 “停!”她骤然回身,“我与这位道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道友又何苦步步紧逼?” “无冤无仇?”身后那人容貌清秀,看上去和他们一般大的年纪,听闻晏青棠此言,长剑直指晏青棠面门,冷嗤一声,“既是无冤无仇,你们又为何会出现在杜府之内?多说无益!看剑!” 剑光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晏青棠面前,晏青棠无踪步一踏,鬼魅般出现在那少年身后,她并不想暴露身份,便折取一段枯木,击打在他的后腰处。 少年被抽的一个趔趄。 晏青棠趁机道:“我看你也是仙门弟子,或许我们能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 随着她的话音,连亭有样学样,以枯木为剑,一副如果他不配合,就要帮他冷静下来的模样。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48节 但那人是个犟种,见状不仅没退,反而主动迎了上来。他虽只是个结丹初期,但剑气却意外地凛冽,应付起来竟然有些棘手。 只可惜他碰见的是晏青棠和连亭,缠斗几遭就被连亭缴了剑。 晏青棠抱臂,无奈道:“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那少年惊怒:“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绝非寻常人等。 晏青棠却并未正面回答他。 “我们的身份不足挂齿,而且我们并没有恶意。” 大家萍水相逢,甚至方才还小动干戈,此时谁都不信任谁,也没必要一上来就把老底都交代清楚。 “你们不是邪修?”见晏青棠神色不像作假,他拧起眉头,面上露出一丝惊疑不定。 这短短几个字信息量有点大,晏青棠询问:“什么邪修?” 少年梗着脖子没说话。 看出他的不信任,晏青棠思忖片刻,退了一步。 “我们不是邪修,正相反,我们来此地是为了替这座城斩除邪祟。”她本就有一双天然招人好感的笑眼,此刻语气诚挚,竟叫那少年诡异的放下了些戒备,“你或许可以相信我们一次?” 她并剑指,斩出一道剑气,削断了飘零的落叶。 剑意清正明朗若松竹。 剑随本心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若人入了邪道,绝斩不出这样的剑来。 他怔怔的愣了片刻,忽然道:“我叫杜星原,碧波宗弟子。” 晏青棠听过碧波宗的名头,虽不是五宗之一,但实力却也不容小觑,更有传言说他们在人间寻到了一个天生剑骨的凡人,收做了弟子。 天生剑骨百年不逢,可只要出世,百年之内必成大才。 就比如陆闻声,他就是天生剑骨,听闻他入宗那日,玄剑宗有万剑俯首的异相,如今更是只用了七年便入了元婴境界,前途不可限量。 若这传言为真,兴许百年之后,五宗便要成六宗了。 “你们真在凡间寻到了一个天生剑骨?”晏青棠好奇的询问,但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指望着能听到回答。 毕竟怀璧其罪,碧波宗又不比玄剑宗千年底蕴,若真有这么一个弟子,定然是好好地藏起来,免得被有心人谋算。 她正欲说回正题,哪成想杜星原竟真的嗯了一声。 “是。”他说。 晏青棠:“?” 这未免有点太实诚了吧? 但她随即转过一个念头。 “等等——凡间?”晏青棠扶额,理了理杂乱的思绪,“你刚刚说你叫杜星原?” “你姓杜?” 第42章 “我们得回城。” 碧波宗从凡间捡回来一个天生剑骨,而眼前这个人刚好姓杜,还出现在了杜府之中。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晏青棠心中蓦的生出一个念头,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出来,就见杜星原倏而红了眼眶。 “没错,就是杜府的杜。”他声音中带着哽咽,又强吞下满腹情绪,低声道,“我就是那个拥有天生剑骨的凡人。” 他这话正印证了晏青棠的猜测。 杜家出事,去了仙门的杜星原回家奔丧,却发现他们根本不是染了病,而是横死,悲怒之下,又见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不速之客,对他们动手也算说得过去。 晏青棠暂且信了他的话。 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况且这种事她未曾经历,说的再多也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连亭更是个锯嘴葫芦,收起抵着杜星原脖颈的枯木,已经是他努力释放的最大善意。 晏青棠抿了抿唇,万般话在齿间转了一遭,最后只是劝道:“节哀——逝者已逝,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还他们一个公道。” 她这话精准的说中了杜星原的心事,他抹了把眼泪,振作起来:“你们方才说是来这城中除邪祟的,你们查到了什么?” 晏青棠:“……” 她该怎么解释,他们其实也才刚到,目前是正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晏青棠有点心虚,但并不妨碍她气定神闲的反问:“你查到了什么?我方才听你说……邪修?” 杜星原是个傻实在,被晏青棠几句话就轻易哄得了信任,一点都不想若她是个骗子怎么办。 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知道的吐了个干净。 “虽然城主府对外所言皆是我家人染病,但我知道不是。” “他们都是被杀的。” 杜星原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场景般,整个人开始发抖。 在他的叙述中,晏青棠缓缓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云州城虽极为排斥仙门之人,却挡不住少年的一颗问道之心,故而在遇到他的师尊后,他不顾父母兄长的反对,毅然离家。 他踏上了仙途,却始终未断尘缘,此次偷溜出宗,也是为了参加他兄长的婚宴。 如果不曾出意外,今夜本该是高朋满座,花烛照夜。 “我赶到之时,府内满地血色还未洗尽,城主府派来的人也未离去,我藏在屋檐上,听见所有人都说,杀人的是我兄长。”杜星原捂住眼睛,遮住狼狈的面容,“是他杀了我的父母叔伯。” 晏青棠想起杜府之中,小厮口中的那个“他”,一时面色微微复杂。 杜家三代同堂,未曾分家,老老少少几十个人同住一府,所以在屠刀来临的那一刻,根本来不及出逃。 “可我兄长不是那样的人!”杜星原绝不接受这个所谓的“真相”,他情绪激动,声音不自觉上扬,“我从小与我兄长一起长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在为清楚不过,他就是个读经史文书读傻了的呆子,连鱼都不敢杀,他不可能,也绝不会去杀人!” “我兄长定是为人所惑!除邪修外,又有什么人能有这等手段?” 晏青棠能看出他对这个事情的抵触,她也没去反驳,反而附和出声:“你说得对,又或许,这邪修所害远不止杜家。” 杜星原一愣:“何意?” “白日时,老婆婆所言。”连亭也不显惊讶,明显是早就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一板一眼的复述道,“杜老爷平日里最是乐善好施,只可惜苍天不开眼,偏叫他也染了病。” 一个“也”字。 但这并不是让晏青棠产生怀疑的最终原因。 真正让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这城中百姓。 任谁看见那么多具棺木不得惊异片刻,但她们太过冷静了,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晏青棠推测道:“除非,他们见过很多次这种场景。” 她话落目光重新转向远处那座城池。 他掩于群山之间,远远望去,依稀可看见城内零星灯火。 “我们得回城。” 好去验证一下他们的猜测。 …… 一行三人趁着夜色重新摸回城中。 晏青棠神识一寸一寸的扫过,很快便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三人顺着小径一路疾行。 已至深夜,城中多数人家已闭紧房门安然入睡,只偶尔能碰见三三两两的醉鬼,也都被他们小心地避了过去。 晏青棠七拐八绕半晌,终于在一处幽深的小巷前停住了脚步。 站在巷口外的那一刻,已经不需要晏青棠多言,杜星原自己就感觉到了粘稠的怨气。 ——又是横死。 几人敛息,步入小巷之中。 入目竟是满街白幡。 小巷之中七八户人家大门紧闭,隐约可见泅散于破旧门扉上的干涸血迹,杂乱的蛛网侵占了墙角门边,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味,感受不到半点活人气息。 这里显然已经有许久未住过人。 “整条街的人都死了吗?”杜星原骇然。 晏青棠和连亭谁都没说话,抬手推开了大门。 破旧的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在深夜里宛若厉鬼哀鸣,簌簌灰尘落下,又被二人的护体灵光弹飞。 晏青棠和连亭先后步入院中,祭出一道火符,借着跳动的火光打量着这不大的小院。 随意丢在菜田里的锄头,草编的蚱蜢,淘洗了一半的米,灶上的冷菜都未盛起,过了这许多时日,已经长了霉,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能看得出事情发生的很是突然,只顷刻之间,三口之家便陷入了活地狱。 晏青棠在院子里转了一遭,径直翻墙跃到隔壁家院子里。 冷白月光的照彻下,地面之上有斑驳的深痕,那是溶于泥土之中,无法洗去的鲜血。 屋门半掩着,其内一片漆黑,像是亟待他们自投罗网的巨嘴一般,晏青棠抬手一挥,灵气撞开屋门,踏步而入。 桌椅凌乱的倒在地上,斑驳的血痕遍布墙面,晏青棠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濒死的人挣扎着,拼命的想要抓住一根浮木,以至于在墙面上留下道道指痕。 她面色越来越难看,待将整条巷子转遍,整个人都阴沉的仿佛滴出水来。 晏青棠摸出任务牌,指腹摩擦着那道浅绿色的标识,冷笑出声。 观这巷中人家不下十户,算下来已有数十人遇难,加上杜家之人,被害者近百之数。 好一个“不太紧急”。 涉及这么多人命,他明明可以将事情仔细解释清楚,直接将玉帖递到长老们手中,可他却偏偏写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带着他那破绿标识,丢到了任务堂里。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49节 要知道任务堂中每天接收四方来帖,任务繁杂,若是迟迟没人看见这任务,接下它,便要一直等人死下去? 这云州城主将人命当成什么了? 她平日里乐乐呵呵的,难得有如此动怒之时,吓得杜星原不敢吱声,满肚子疑问憋在心里。 气氛一下子寂静下来,角落里响起的悉悉索索声就格外的明显,杜星原面色一变,下意识的拔剑,连亭却忽的抬手,直按在*了他的剑柄之上,拦住了他。 他目光转向杜星原,微微摇了摇头。 三人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停在了巷子尽头。连亭剑鞘挑翻挡在面前的杂物,入目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虽是初春,但夜间格外寒凉,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衣,冻的瑟瑟发抖。 身形暴露的那刻,那小少年面色刷瞬间变得惨白,他挥舞着手臂,尽力往角落里缩着身子,声嘶力竭的呐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晏青棠眯了眯眼,骤然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别怕,哥哥姐姐们不是坏人。” 她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平易近人,加之刻意温和下来的语气,竟真的安抚住了他。 晏青棠回身冲连亭招了招手,连亭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自芥子戒中掏出些糕点。 “饿了吧。”她将糕点递出去,温和道,“吃些东西。” 这糕点是从青山宗带出来的,其中蕴含着些微灵气,哄着那小少年吃了两块后,灵气的滋润下,他苍白的面色渐渐变得红润,连呼吸都平稳了几分。 见他紧张的状态稍有缓解,晏青棠尝试着询问:“你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晏青棠话落,他刚有所放松的身子顿时一僵,面上的恐惧再次浮现出来。晏青棠见状便也不再追问,她掏了半天兜,两手空空。 灵石这种东西很显然在这云州城中不流通,可她身上也实在是也没有金银之物。 她偏头问杜星原:“你有钱吗?” 杜星原:“?” 他一脸痴呆的模样实在有碍观瞻,连亭勉为其难的为他解释:“金银。” 杜星原这才恍然大悟。 若是说灵石那他一块没有,但金银财宝他却有不少。 主要在宗门里也没有花金银的机会,不然以剑修闲来无事要么花钱重铸配剑,要么打一架赔的倾家荡产的死德性,他哪儿能剩的下半个子。 杜星原扒拉着自己的芥子戒,半晌掏出来一个钱袋子,在晏青棠的示意下塞进了那小少年手中。 晏青棠道:“此地血气重,夜晚也寒凉,你拿着这些钱寻个客栈,好好休息。” 少年怔了一下,手足无措的捧着钱袋子,眼眶有些发红,默了半晌后忽然道,“那个人疯了。” 这似乎不找边际的话却让晏青棠三人俱是一愣。 “谁?” “赵哥哥。”他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恐惧的牙齿都在打颤,“赵哥哥是个好人,我吃不上饭时,他总会接济我,但那一天他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很多人都来不及逃跑,就被他杀掉了。” 又是这个说辞,无论是杜星原的兄长,还是这个赵哥哥,都在一瞬间性情大变,屠杀家人近邻不在少数。 晏青棠心中忽的升起一股诡异的即视感。 “你有没有觉得这听起来有些熟悉?” 连亭也确实察觉出了一丝异样,他敛目沉思片刻:“我们是不是见过这样的人?” 他这话唤醒了晏青棠的记忆,她的手倏而握紧,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黑市!” 黑市那个人不就是猛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六亲不认见人就伤? 晏青棠只觉得有张看不见的大网向她拢来,她克制不住的将目光转向连亭。 魔气侵体。 连亭这个魔尊是否知晓自己的手下在做这种事?他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可想再多,规则的束缚下她都无法问出口,甚至明知道此事和魔界有关,她连让连亭回避一下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又立刻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事情上。 晏青棠询问:“那你可还见过其他忽然发疯之人?” 那少年闻声竟真的点了点头。 “在云州狱外。” 也正是如此,在看到和狱外那人一样情况的赵哥哥时,他才能提前反应过来,保住了一条命。 晏青棠摩挲着下巴。 云州狱吗? 第43章 缘分妙不可言 送走那小孩后,晏青棠思虑片刻,才道:“杜道友,此事比我们想的要棘手许多,我们能力有限,恐怕需要向宗门求援。” 涉及到魔气皆不是小事,凭他们几个小辈恐怕处理不及,可云州城地处偏远,若要传信回青山宗,等宗门来人至少要三四日时间。 但碧波宗不一样,他是距云州城最近的宗门,来此两日足矣,故而依照现在的情况,去请碧波宗的援助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也没忘记掏出玉筒,将这里的情况做了个简单的总结,传给了容潋和段长老。 晏青棠目光凝重:“事发紧急,你我当联手共渡危机,我同我师弟继续查探,也请杜道友即刻传信求援。” 云州城常年闭城,修真界众人对此城都不算熟悉,就算是杜星原传信给碧波宗,也总要熟悉城中情况的人去迎一下。 三人暂且商定,杜星原立刻出城,晏青棠二人则是摸到了云州狱外,隔着不远的距离,晏青棠就感受到了其中横生的怨气。 “有些麻烦了。”她蹙眉深思,“气息在狱中,我们可能要进去查看。” 此时天光大亮,朝阳驱散了一片黑暗,晨起讨生活的人来往如织,时不时还能听见小贩的叫卖。 “包子——热气腾腾的包子——” 晏青棠摸着肚子懊悔道:“早知如此,就向杜星原多借些金银了。” 他们下山的急,来不及准备东西,自然也没有大比那次富裕。现如今穷困潦倒的二人却只能蹲在墙根边啃连亭芥子戒里的的干巴糕点。 晏青棠噎的直翻白眼,勉强垫了垫肚子,二人便开始商议如何混进狱中。 她托着下巴沉思,余光忽然瞧见了巡逻的衙役们,晏青棠眼珠一转,冒出来一个馊主意。 “师弟。”她拽着连亭的袖子,诱惑道,“不如我们去坑蒙拐骗吧?” 连亭:“?” 晏青棠没注意连亭面上淡淡的无语,她的目光扫过一圈,开始琢磨着要不要随机找个幸运路人抢下劫,可又过不了良心这关。她唾弃着自己这忽然长出来的良心,将主意打到了自己人身上。 她对连亭道:“不如我们打架斗殴吧!” 晏青棠说干就干,十分入乡随俗的很去扯连亭的头发挠他脸,连亭被迫去抓她的手,师姐弟二人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衙役们过来时,晏青棠还生怕火候不够,随机挑选了一个幸运儿,给了他一个大比兜。 被打的衙役:“?” 他们好不容易按住这两个当街滋事之人,衙役捂着自己肿起来的脸,气的半死:“是城中死的人太多的缘故吗?总感觉最近人心有些浮躁,总遇上人当街打斗!” 为云州城犯罪率贡献了自己一份力量的晏青棠和连亭顺利的被扭送进了狱中。 踏进云州狱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阴森怨气就激的晏青棠一个激灵,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气。 按照那小孩所言,云州狱外发生的事要比小巷中早上许久,但此地怨气却如此浓郁,多半是近日又有人死在里面。 她心中一凛,目光扫过一圈,果然发现这偌大的牢中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衙役被打了一巴掌,自然脾气算不得好,凶巴巴的将二人推进了牢中与那几人作伴,而后关上牢门并锁死。 他警告道:“你们给我老实点!” 狱中重新恢复寂静,晏青棠自顾自的观察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背对着她们缩在角落里,头也不抬的另外几人身上。 她尝试打招呼,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东西:“大家上午好?” 这声音一出,那几个人果然有了动作,晏青棠眼看着他们嗖的一下弹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的扭过了头,其中有一人一蹦三尺高,十分震惊:“晏青棠?阿朝?” 晏青棠并连亭:“?” 几张熟悉的大脸蓦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二人吓了一大跳。 “苏群玉叶眠秋陆闻声明禅?”她惊愕极了。 一时之间,六个人大眼瞪小眼。 三个月前,他们一起在玄剑宗的后山里蹲大牢,三个月后,又重逢在这牢狱之中。 这谁看了不说一声缘分妙不可言。 晏青棠一阵无语。 “所以另外几个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是你们?” “哈哈——哈哈。”明禅一甩秀发,“这不都是为了混进来吗?任务在身任务在身。” 晏青棠眉头一挑,她还未出声,便听见陆闻声道:“莫非青山宗也收到了云州城的求援玉帖?” 陆闻声此言一出,晏青棠和连亭对视一眼。 他这个“也”字,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你们也收到了?”晏青棠说着话掏出了那枚玉牌。 四张一模一样的玉牌摆在一起,晏青棠眸色深了深。 要知道四宗各倨一方,彼此之间路程十分遥远,尤其是西域佛宗,去一趟御剑都要半个月。 要将援帖送过去的成本太高了。 若说这城主不急,他偏偏连发了四道求援帖,若说他急,四张求援帖都一样的敷衍。 几人对视一眼,眼底冒出一缕怀疑之色。 不过既然能在这里遇见陆闻声等人,想必他们也查到了这城中发生的事情,果然,叶眠秋道:“我总觉得这城中发狂之人,或许与我们在黑市上遇见的那个人有些关联。可我们一路查到这牢中,却发现一个犯人都没有了。” “这里的人应该都死了。”晏青棠声音微沉。 他们还是来晚了。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50节 “而且这里应该被收拾过,”陆闻声忽然出声,“我们这几日将这牢中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丝毫发现。” 这条线索似乎是走到了死胡同。 苏群玉发愁的挠了挠头。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他问。 晏青棠没说话,她抬手挥开了牢门上的锁,大摇大摆的越狱,在监牢中转了一圈。 如陆闻声所言,这里干净的有些过分,所有“人”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除,连刑室里陈年血渍都被洗了个干净,看上去仿佛是个新建的监牢一样。 这牢中变化如此大,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那城主府会一无所知吗? “你们去见过这云州城主了吗?”晏青棠忽然道。 陆闻声四人对视一眼:“并未。” 晏青棠听到这,便笑了:“我觉得,是时候去见一见这位‘雇主’了。” …… 暮色降临,陆闻声几人站在了城主府前,原本收敛着的气息瞬间炸开,仙光惊动了府中之人,含着灵气的声音传入府中,陆闻声朗声道:“接云州城求援帖,特来拜会城主大人。” 不过片刻功夫,门内便迎来一群人,为首之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虽是凡人,但走起路来步履却极其沉稳,在看见陆闻声几人的那一刹,他快走几步迎了上来。 “诸位小仙长远道而来,云某有失远迎!”他面上带着微笑,“我是云州城城主云晋。” 他说着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人。 叶眠秋像是没看见他的目光一样,盈盈一笑,抬手施礼:“碧华宗叶眠秋见过云城主。” …… …… 牢中。 晏青棠和连亭席地而坐,打量着“陆闻声”几人。 单看上去,这几人气息脉搏俱在,谁看了都察觉不出这些竟是个“化身”。 “我还是第一次见能将人的气息模仿的惟妙惟肖的傀儡。” 晏青棠羡慕的摸着傀儡的小手,觉得每次和碧华宗的人在一起,总显得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 她这情绪起了没多久,腰间传音玉筒忽而一亮。 “他们进去了。”晏青棠站起身。 拜会城主当然不只是拜会,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牢牢看住那个城主的动向,掩护她和连亭。 二人半刻也不敢耽搁,祭出苏群玉给的傀儡,灵气渡进去的的那瞬间,傀儡的四肢开始舒展,化作了他们的模样,灵活的转了个圈。 确保看不出任何异样之后,足以糊弄那些狱卒后,晏青棠和连亭趁着他们换班的时间,避过了他们的视线,溜出了监牢。 夜色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二人一路疾行,摸到了城主府附近。 晏青棠神识铺开,仔细的感应了一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拿出了对待化神妖王的架势,匿踪符从头贴到脚,顺带还磕了一瓶叶眠秋友情赞助的敛息丹。 确保自己的气息不会泄露分毫之后,二人才熟练的翻去城主府中。 落地的那刻,晏青棠微微有些感慨,她传音:“自从来了云州城,我这偷鸡摸狗的本事直线上升,我觉得日后我要是不修仙了,还可以去当江洋大盗养活自己。” “江洋大盗是要趁夜行动的。”连亭却道,“到时候我去盗,师姐就在家里睡觉。” 晏青棠对此极为满意,她胆大包天的畅想:“到时候我们就去偷碧华宗,先把苏群玉那个狗大户偷到破产!” 不远处,正在跟云晋虚与委蛇的苏群玉忽然打了个喷嚏,觉得后背发凉。 啧。 哪个刁民想害他? 第44章 这群抡大锤的,比剑修还要莽 城主府中回廊九曲,十分奢华,时不时便见有人往来,正殿之内更是灯火通明。 ——陆闻声等人现在就在那里。 晏青棠和连亭隐于暗处,匆匆扫过一遭,似乎并无异常。 只用肉眼看,这府中甚是安宁。 但有的时候眼睛看不到,并不代表他真的不存在。 晏青棠微微敛目,指尖聚来灵气,浅色的线条在虚空中勾勒成型。 “这是追魂符。”晏青棠解释。 追魂符往往用在追踪人的气息,百丈之内,无论多微弱的气息也能被锁定。 只要这里发生过什么,就算清理的再干净,也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晏青棠弹指一挥,那道符闪烁了一下,倏而化成了一只蝴蝶,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忽然向着西北当而去。 晏青棠眸底一沉。 “果然。” 二人即刻跟了上去。 四周巡卫越来越密集,但也拦不住晏青棠和连亭,护卫们只觉得面前忽然刮过一阵微风,但瞬息而止,晏青棠二人早便越过了他们,停在了一处院落中。 这里似乎并没有人在,整座小院都陷在浓重的黑暗里,只借着天际冷白的月光,依稀看得清院中布局。 楼台景榭无一不精致,院中花草也被打理的极好,大片大片的盛开着,追踪符化成的蝴蝶便停留在花朵之上,微微煽动着翅膀。 连亭仔细打量片刻,见其上并无灵气,他蹙眉:“都是些普通花草。” “但才初春,花期都未到,普通花草又怎会开的如此茂盛?” 晏青棠心中疑惑,她正欲上前仔细查看,身侧连亭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在她微微疑惑的目光中,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他宽阔的肩膀挡在她身前,低声道:“师姐,躲远一些。” 晏青棠不解其意,却还是照他所言退了几步。 连亭抽出翠微,剑尖刺破泥土,慢慢的插入地底,直到某一刻,剑尖似乎抵上了什么东西,轻微的阻力传来。 他当即剑气一荡,地面便被他挑出巴掌宽的缝隙,顷刻间,浓郁的臭气扑面而来,晏青棠干哕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味道熏到七窍升天。她最后的理智撑着她抬手掐诀,小院子中霎时升起一道结界,阻止气味的逸散。 这味道辣眼睛,晏青棠眼泪都被熏出来了,红着眼眶看向连亭:“那下面是什么?发酵了八十年的臭豆腐吗?” 连亭眉心紧蹙,声音有些绷直。 “是尸体,有很多。”粗略看去,至少有十几具尸体,层层叠叠的积压在不算大的花坛之中,骇人至极,神识扫过,未腐烂之处还可隐隐瞧见受过刑的痕迹,“我猜牢中死去的人就在这里。” 他的声音送进晏青棠的耳中,晏青棠面色一变。 以尸体做花泥,以怨气养花。 怪不得这些花违反规律的开的如此秾艳。 晏青棠想上前看一看,又被连亭抬掌捂住双眼,扯着她后退几步。 “别看了。”连亭低叹,翠微剑气一纵,炸开的泥土便填回了缝隙之中,他凝神一点一点的将花坛恢复原样,直到和先前没什么分别才停手。 空气中的异味也渐渐散去,晏青棠抬手撤去了结界,二人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屋门。 屋子里十分干净整洁,侧对面是一张大床,床顶镶嵌了一颗夜明珠,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微光,云锦做的纱幔低垂,风从半开的窗柩中钻入,吹过床头摆放的香炉,卷起一点残香。 单看这摆设,住在这里的人绝非普通人。 二人转去东阁,这里似乎是做书房之用,入目是一座巨大的书架,各类书卷纵列其上,粗略看过去都是些博物佚闻,晏青棠随意抽出一本,翻了几页。 “你看。”她掏出那枚玉帖,两相比较之下,字迹竟一模一样。 如此来看,这里当正是城主的卧房。 二人转了一圈,并未再发现什么,便准备先退出去,哪知还未有所动作,便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咯吱声。 晏青棠面色一变。 是那城主回来了? 陆闻声他们怎么搞的,为何不传消息通知他们? 若是那城主真的有问题,这种距离之下动用灵力,一定会被他察觉。 晏青棠左右张望一圈,目光落在卧室墙边摆放着的衣柜之上,她也来不及想这么一个小柜子如何装得下两个大活人,拉着连亭闷头钻了进去。 夜明珠散发出来的微光被关阖的柜门遮蔽,一瞬间,四周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狭小的空间内,二人挨的极近,晏青棠整个人几乎都被他拢在怀中。 衣柜并不算高,晏青棠藏在其中尚有些难受的曲着腿,更别提比她要高的连亭。 他被迫垂下头,温热的气息打在晏青棠颈间,将她雪白的肌肤烫出了一抹微红。 晏青棠蓦地揪住衣角,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脊背早已经抵在了柜壁之上,退无可退,慌张之下,甚至险些磕到了柜子上。 连亭急忙抬手,护住了她的头。 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极浅淡的冷香再次萦绕在他的鼻尖,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腔开始震动,心跳声在他耳边轰鸣。 连亭大脑一片空白,想传音却连声音都聚不成功,试了好几次,他略显低哑的声线才传进晏青棠耳中。 “别,别动。” 晏青棠僵成了块木头。 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抽离这诡异的气氛,将全部心神放到外面。 那来人似乎是在刻意收敛着自己的气息,直到屋门被推开,发出“咯吱”的微响,晏青棠才意识到他已经踏进了屋中。 柜子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依稀可以听见极轻的脚步声,时远时近,杂乱无章,听声音还不止一人,似乎在满屋乱转。 晏青棠疑惑的挑起眉头。 脚步声逐渐分散开,稍后,有女子轻呼声传来。 “师兄!”她压低嗓子,细声细气道,“快过来看!”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51节 那位师兄似乎快走了几步,随即略微冷淡的声音响起:“是九和香。” 九和香? 土包子晏青棠没听过,但现在更让她在意的是—— 这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这是时岁和向晚吧??? 她呆愣愣的眨了眨眼,落在连亭眼中只觉得师姐超级可爱,他不自觉的弯起了唇角。 “是他们。”连亭道。 晏青棠:“……” 这可真是太巧了。 蹲个牢碰见陆闻声四个,当贼时又碰见了俩熟人。 云州城不大,倒是聚齐了五宗弟子。 时岁和向晚尚不知晓自己被认出,他们在卧房中摸过一遭,目光转向东阁,还未有所动作,远处突然又传来脚步声。 本来想出去的晏青棠一愣。 ——又来? 她顿时打消了心思,老老实实的窝在衣柜里。 门外的时岁闻声脸色也是一变,他招呼向晚:“躲起来!” 二人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目光同时落在了角落中的衣柜上。 时岁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和晏青棠一样的选择,拉着向晚直奔而去。 柜门打开的一刹,晏青棠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亲切的向自己的故友问候:“晚上好,向道友,时道友。” 向晚小鹿眼瞪圆。 一旁的时岁:“……” 他“啪”的一声关上了柜门,声音微微严肃。 “师妹,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刚才又出现幻觉了。”时岁低沉道,“我居然又看见了青山宗的坑货——他们居然还同我打招呼。” 被丹炉罩头还被毒晕过去,那是他一生的耻辱! 他这个“又”字用的很有灵魂,晏青棠不禁稍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阴影。 她道:“虽然我们可能有些误会,但是你当面骂我们坑货是不是不太好?而且丢你丹炉的是我江师兄,我只是个柔弱无辜又可怜的符修罢了。” 晏青棠话音落,时岁如遭雷击,他本来还算平静的脸顿时一绿。 淦! 真是晏青棠那个大坑货! 别以为他真不知道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是谁!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偏生晏青棠这个挨千刀的万人嫌还在亲亲热热的呼唤他:“时道友,我觉得床底下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时岁不太想听她的,但眼见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也只能捏着鼻子,由着向晚把他塞进床底下,紧接着向晚也爬了进去。 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好去处,藏得很安心。 那脚步声也已来到了院外,晏青棠侧耳听了听,大胆开始群体传音:“是凡人,听动静大概有三四个,也许是府中的侍女护卫。” 时岁:“……” 好烦。 不想理。 他蹬着腿装死。 向晚看见晏青棠却是很开心,她雀跃的加入群聊:“晏道友和阿朝道友怎么会来这?” 这个问题问得好,晏青棠选择反问:“你们不会也是收到了云洲城的求援帖吧?” 向晚震惊:“你怎么知道?” 话聊到这,时岁这死也装不下去了,他一下子诈尸:“也?你也收到了?” 晏青棠:“……说来话长。” 恰好这时屋门被推开,果然踏进来三名侍女。 屋内的烛火点燃,跳跃的火光下,半开的窗户被阖上,冷掉的茶水换成新的,香炉里的香也被重新燃上。 忙碌的间隙,有人忽然道:“府中今日好似来了贵客,城主大人正在正殿设宴款待,我还是头一次见那么大的场面。” 另一人道:“听说来的是仙门的小仙长。” 一边听墙角的时岁:“?” “设宴?仙长?”他疑惑传音,“设什么宴?宴谁?” 晏青棠万万没想到他什么也不知道就敢往里闯。 对不起。 她以后再也不说剑修不爱动脑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群抡大锤的,比剑修还要莽。 “是叶眠秋他们。”晏青棠叹气,“说来话长。” 她话总说一半,听的时岁抓心挠肝的纳闷。 他咬牙切齿。 果然,晏青棠就是个大坑货! 时岁的碎碎念没人听见,那几名侍女毫无所觉的继续聊天。 “那些修行人来做什么?” “应该是为最近城中之事吧?”说话人神神秘秘的看了下四周,“城中最近病死了不少人,我听人说是邪祟上身。” 这话引来了一阵惊呼,胆子小的缩着脖子:“怪不得最近城主忙得不见影子,连肖先生这两日也是早出晚归。” 几人嘀咕着将房中收拾妥当,吹熄了灯,蒙头冲进黑暗中,远远的还能听见埋怨声。 “都怪你说什么邪祟,我现在总觉得背后发凉!” 声音渐渐远去,晏青棠和连亭推开衣柜,向晚和时岁也从床底下爬出来。 却见时岁冷哼一声:“什么病死,分明是被人所杀!” 晏青棠讶异挑眉:“你看见了?” “嗯!我们亲眼看见的!”向晚出声,“我和师兄昨日入城之时,撞见了有人正在下葬,粗略看去那棺椁竟有数十口,我们觉得不对劲就跟上去看了看。” 昨日? 那看起来她和连亭二人与向晚时岁是前后脚进的云州城门,不过后来她们去了杜府探查,这才走岔了。 但晏青棠很快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大惊失色:“你说你们看见了——你们不会刨了人家的坟头吧?” 第45章 傻子才单打独斗。 没想到这俩抡大锤的路子这么野,铁锹也舞的虎虎生风? 风评被害的向晚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我们倒也没有那样丧心病狂。” 时岁无法理解晏青棠奇怪的脑回路,用尽了毕生涵养才没让自己当场翻出白眼。 他祭出一面镜子,镜身古朴,篆刻着鸾鸟花纹。 “这是菱光镜,镜光所照之地,可透过表象直观其里。” 那夜透过厚重的坟茔与棺椁,他看见的是满身创伤的躯体。 晏青棠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透视镜么?”她好奇的打量着那面镜子,“所以你为什么要用镜面对着我?” 时岁闻言,举着镜子更凑近了些,几乎要怼到晏青棠的脑门上。 “因为我想看看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微俯身子,目光仔细地打量过空无一物的镜面,惊讶道,“哎呀!你怎么没有脑子?” 晏青棠:“?” 她露出和蔼的微笑:“是这样的,我的脑子被狗吃了。” 她说着话冲着时岁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嘬嘬嘬——我的脑子好吃吗?” 时岁:“……” 一旁的向晚:“……” 她看看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时岁,又瞧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晏青棠,无语的夺过菱光镜:“师兄,这镜子都未被催动,你又能看得见什么?” 被亲师妹拆台的时岁顿时陷入了自闭。 几人一番插科打诨,但好歹还没有忘记正事,很快就放下恩怨握手言和,将这屋子里里外外又翻了一遍。 眼见月上中天,腰间的传音玉筒也恰好亮起,晏青棠灵力一探,末了道:“我们得快走了,叶眠秋那边宴席要散了。” 她话落,连亭等人目光扫过一遭,见没留下什么痕迹,立刻开始撤出,退及屋门之时,时岁忽然道:“等等。” 他自芥子戒中掏出来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圆珠子,抬手掐诀,珠子立刻散出荧荧微光,一颗没入东阁的角落,一颗飘上卧房的房梁,隐于暗处不见踪迹。 他解释说:“我给他取名叫‘千里眼’,将它连接到菱光镜上,就算我们离开,也依旧能通过此物看到这屋中情形。” 晏青棠听的目瞪口呆。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52节 时岁这个锻器思路……未免有些超前。 她真心实意的夸赞:“时兄之才,跨越时代。” 晏青棠这话落在时岁耳朵里,只觉得她是在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时岁警惕道。 晏青棠:“……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就是时兄用一次又一次的冷漠怀疑磨平的。” 被伤透了心的晏青棠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好了,两位道友,我先带你们去一处隐秘之所,同叶道友她们会和。” 四人原路返回,一路翻出城主府,走到街尽头又拐了两个弯,晏青棠便停下了脚步。 “到了。”晏青棠道。 时岁迟疑的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地高挂着一个匾额,上书“云州狱”三个大字。 时岁和向晚:“?” 两人错愕的对视,恰逢此时叶眠秋几人也摸回了牢狱前,看见向晚时岁的那刻,微微错愕。 “向道友?时道友?” 时道友本人正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匪夷所思道:“这就是你口中说的的‘隐匿之所’?” 这里离城主府不过两条街,这群人是直接住到人家眼皮底下啦? 晏青棠还未开口,苏群玉就热情做出了回答:“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直到跟着晏青棠偷偷摸进监牢,看着她熟练地溜门撬锁,众人自觉地钻进去,时岁和向晚才如梦初醒。 他目光一言难尽的看着一行人收起了替身傀儡,盘坐在地上。 整个牢房被结界笼罩,阻隔内部的一切声音。 时岁叹了口气,认命道:“我们也是接到求援帖,才来的云州城。” 他又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那些人死的时间并不长,菱光镜捕捉到了一丝还未来得及逸散的气息,我正是跟着这缕气息,才到的城主府,遇上了晏青棠和阿朝。” 晏青棠听罢,忽然想起一事:“在府中之时,我好像听见你说……九和香?这是何物?” 当时她和连亭躲在衣柜里,依稀间是听见他提了这么一句话。 对于青山宗这几个人的贫穷与没见过世面,时岁早已司空见惯,他解释:“北海之境,蓬莱仙岛,有九和灵树,以其树干汁液佐以数道灵药所制成的一种燃香,便名九和。” “这九和香还有个别称。”苏群玉补充,“因为常有修行者嗅闻此香,瓶颈自破,故而他又叫悟道香,价值连城——把你和阿朝打包卖了你都买不到。” 晏青棠:“……” 连亭:“……” 有被侮辱到。 时岁喜欢看青山宗的坑货吃瘪,他心情瞬间愉悦,神情都欢快了几分。 一旁的明禅撸了把自己的秀发,思索道:“夜宴之时,我观那城主确实是个凡人——可九和香对修士来说是至宝,对凡人来讲却很鸡肋,闻之无甚作用,他又为何非燃这般贵的香料?” “有三种可能。”晏青棠顺着思路往下推测,“要么你们见到的城主是假的,真的城主虽然嘴上排斥仙门,但其实是个偷偷修炼口是心非的别扭鬼。要么那个城主和苏群玉一样,是个狗大户,钱多的没地花,买九和香烧着玩。” 忽然被骂的苏群玉:“?” “什么叫狗大户?这叫有钱人!”他大怒,“而且我们只是钱多,又不是傻子,闲成什么样才会拿钱扔着玩?” 叶眠秋一手按住自家跳脚的师弟,敛眉:“至于你说的第一种可能——我初到之时便向百姓打听过他,今日一见与传闻中并无二致。*” “我听闻有一种易容丹,”向晚忽然道,“若是用了易容丹呢?” “易容丹只是会改变人的相貌,却无法将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叶眠秋解释,“而且我屡次试探过他,应当做不得假。” 晏青棠听罢,眉目沉了下来。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迎着众人的目光,她缓缓开口,“或许我根本就猜错了,那个院子住的根本不是云城主,他的背后另有其人,或许是个修士,那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众人静了一瞬。 比起别扭鬼和狗大户,这似乎是最合乎常理的猜测。 但这也代表着,他们查探了这么久,连幕后黑手的真正身份都没有查出来。 看着很忙,但忙了个寂寞。 晏青棠倒是一派淡然,她打了个哈欠,开始翻芥子戒。 “别担心。”她安抚众人,“昨夜我已经请碧波宗的弟子传信回宗门,管他罪不罪魁祸首,等明日碧波宗的人来了,直接围了那城主府,来一场人海战术,到时候管他什么身份,通通摁住。” 虽说仙门与凡城有互不干涉的条例,围了城主府显得逾矩,但涉及到“魔气”,这规矩也不是不能破。 晏青棠说的太过理直气壮,一时之间,众人竟觉得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傻子才单打独斗。 原本吊着的心纷纷放下,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晏青棠掏出来了一柄巨剑。 苏群玉陷入沉思:“你是把钟霄桐的剑偷来了吗?她居然没有把你给打死?” “……这是我锻的。”时岁扶额,他目光落在剑上,见剑锋被细细裹住,粉红色的毯子铺在其上,乍看上去就是一张柔软的床。 自己的得意之作竟被如此对待,时岁险些气晕过去,他颤抖着手谴责:“你们剑修就是如此对待自己的佩剑的?” 晏青棠窜上巨剑翻了个身,认真给他讲道理:“我的配剑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床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的配剑等于我的床。” “有问题吗?” 偏生连亭还摸了条被子出来给她盖上,十分认真的给她掖了掖被角,冷静的回道:“嗯,没有问题。” 众人:“……” 妈的。 你们青山宗都有病! 有病的晏青棠美滋滋的闭上了眼,半梦半醒间,她忽然听见了时岁的呼声。 “晏青棠!”声音直传入她脑海之中,震得晏青棠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鲤鱼打挺,迷迷糊糊的问,“怎,怎么了?” 她动作太大,一时失去了平衡,眼见着就要栽到地上,连亭连忙扶住她:“是千里眼。” 这熟悉的名字召回了晏青棠的三魂六魄,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时岁道:“他出现了。” 那个幕后黑手,终于现出了庐山真面目。 菱光镜在时岁的操纵下放大了数倍,镜面上显出卧房内的景象,随即,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出现在其中,卧房内的烛光被他点燃。 那枚“千里眼”摆放在房梁上,角度原因无法看清那人正脸,但却将他的声音收了个正着。 “先生可寻到了那件宝物?” 声音透过菱光镜,微微有些失真,但还是十分熟悉,陆闻声沉吟片刻:“是云晋!” 那位云城主。 随着云晋的话音,镜面上缓缓出现了一道影子,他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中,不疾不徐的踱步至桌前。 云晋为他斟了一杯茶。 黑袍人抬手褪去兜帽,透过菱光镜,依稀可以看见他伸出来的手带着松弛的褶皱,苍老无比,但兜帽后的那张脸,却是白皙光滑,是个年轻人的模样。 这情景十分诡异,像是他在哪里偷了一张脸。 他声音沙哑刺耳,犹如漏了气的破风箱,刺得人耳朵生疼。 “你倒是出了个好主意,也不枉我费力一场。”他哼笑道,“既登仙道,却还惦记着那虚无可笑的尘世亲缘——可笑至极。”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引的众人一阵疑惑:“他是在寻什么东西?” 晏青棠没说话。 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镜面上,云晋老脸笑成了一多花:“能为肖先生效劳,是我之荣幸。” 他毕恭毕敬的站在肖先生身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出声:“对了,今日晚间,他们登门了。” 第46章 让本该死去的人,能活下去。 他这话指代性再强不过。 今晚登门的,无非就是叶眠秋四人。 果然,下一刻,云晋补充:“不过只到了三宗弟子,其余几家的人尚未现身——许是没瞧见那求援帖。” “不过早晚的事罢了。”肖先生满不在乎的冷嗤一声,“三宗便三宗。” 众人眉头紧锁。 听他这弦外之音,向五宗发求援帖,难不成只是为了引他们来?他又怎么保证来的会是他们?还是说对他们来讲,无论来的是谁都没差? 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一众人面面相觑。 谁也没有想到,最开始只是正常接个任务,结果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晏青棠更是无语。 她戳系统:“你让我来关键剧情,就是让我来送菜了?” 系统装死。 晏青棠看不懂系统究竟想做啥,她头痛扶额,左右看了看稀里糊涂中精准上钩的一群真传们,一时觉得是不是因为剧情杀的原因? ——总不至于各宗真传都是倒霉蛋吧?万千任务中刚好选中了云州城? 苏群玉咽了咽口水:“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跑吧?” 趁云晋和肖先生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现在跑的话,应当还来得及? 他的话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一行人站起来就准备跑路,时岁掐诀,菱光镜在他的操控下逐渐恢复原状,联系断开的最后一瞬间,云晋忽然道:“那杜家的其他人,还要留着吗?” 时岁的指诀险险顿住。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53节 镜中,肖先生笑出了声:“不必我们操心,自会有人亲自动手。” 这语焉不详的话却叫晏青棠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她站在原地踱步。 “我还不能出城。”晏青棠说,“你们先走。”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下,远处蓦地燃起漫天火光,几乎映红了半边天,透过牢房中狭小的窗子,映进了众人眼底。 晏青棠的心狠狠一沉。 她也不待众人反应,埋头便冲进了黑暗之中,连亭怎么可能放她一人独自去面对危险,他二话不说立即跟了上去。 “师姐。”他与她并肩,“我陪你一起。” 晏青棠微微愕然。 但下一刻,身后又传来数道破空声,陆闻声等人也利落的跟了上来。 没有人选择离开。 虽然不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但身为仙门弟子,天生便多一份责任在身,又怎么能因己身安危,而眼睁睁看着城中百姓陷入危局? 这不是他们的“大道”。 古旧的青石小径上,少年少女们义无反顾的奔向未知之局,翩飞的裙摆上沾了满捧皎白的月光。 …… 晏青棠的预感还是成了真。 冲天的火光中,喧嚣声愈发清晰,火蛇吞没了一处又一处人家,到处都是慌忙逃窜的人影,你推我搡的挤成一团,晏青棠捞起摔倒在地的几个人,免了一场踩踏的危局。 “都别乱!”含了灵气的声音清楚的传至城民耳边,震得众人一个激灵,勉强寻回了一丝理智,晏青棠不知春已握在手中,一剑劈开阻路的火焰,她朗声喝道,“快走!出城去!” 城民们怔愣的看着逆着火海奔赴而来的少年人们,看着当先之人劈出一道潋滟剑光。这是他们曾经无比排斥的仙门子弟,可此刻也是他们,迎着危险而来,为他们辟出了一条生路。 其实最初的云州城,对仙门的态度也并非像如今这般极端,若非遇见了那个祸乱云州的“修士”,那个仅是口角之争,便依靠武力屠杀无辜城民上百的魔鬼,或许云州城也是千万个仙凡杂居的城镇之一。 惨痛的记忆刻在了这座城上,可今日,他们才陡然间明白—— 凡人尚有善恶之分,何况修士? 修士也是人。 修士中有魔鬼,却也有愿意赌命来救他们之人。 或许是看见了生的希望,也或许时看到了自己错的离谱,不少人都红了眼框。 人群顺着那条路撤走,晏青棠八人却逆着人流继续前行。 被烧的残破的屋子摇摇欲坠,房梁不堪重负骤然断裂,屋瓦失去支撑,狠狠地砸向地面上奔逃的人,连亭反应极快的一剑递出,剑气扫飞瓦砾,险险救下几条性命。 一路行去,只见断壁残垣。 杜府朱红色的大门也断成两截,原本平整的地面炸开,满目疮痍,风卷起满地血腥气,争先恐后的扑面而来,杜家尚还活着的亲眷四散奔逃,却依旧被身后那纵横的剑光笼罩。 这柄剑在昨夜也曾剑指于她,可最后又放下了他全部的戒备,信任了她。 “杜星原!”晏青棠厉喝。 可他没有反应,就像是黑市上的那个男人一般,双目血红,浑身龟裂,眼见长剑便要落下。 晏青棠来不及思索,不知春牵来灵气,瞬息之间符成,挡在了那凡人身后,长风在她的意志下温柔的卷起那人,带她逃离了剑锋之下。 “快走!”她轻轻的推上那人的后背,与此同时,连亭翠微出鞘,主动迎上了杜星原的剑锋。 明明昨夜才交过手,那时的杜星原根本不是连亭的对手,几遭之后就被夺了剑,可此刻再看他,竟隐隐能与连亭打个平手了。 “常人出剑,若非生死关头,总会留有一丝余地,”陆闻声忽然出声,“可他不是。他出的每一剑,都在燃烧自己全身的灵气甚至是血肉。” 他是在用一切同连亭对抗。 待血肉燃烬之时,便会化成枯骨。 晏青棠试图阻止杜星原,可刚跨出一步,身侧的叶眠秋便拉住了她。 “没用了。”叶眠秋拦住她,“他已经不是个活人了。” 生命气息全部散尽,现在还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具由魔气支配的躯体罢了。 晏青棠怔了一瞬。 虽然在发现自己穿进了修真界的那天,她便知道自己早晚会经历生死,可真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她面前死去,变成了一具尸体时,她却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从不想看见生命流逝,所以她努力的想改变一切,想让那些被所谓“剧情”裹挟,本该死去的人,能活下去。 可她还是无力阻止杜星原的死亡。 他被连亭和陆闻声死死按在地上,不断的挣扎扭动着,曾经清秀的面庞之上只剩下混乱无序的杀意。 焚尽自己,也杀死所见旁人。 明禅轻叹了一声。 他虽蓄发吃肉,可却真有一颗佛心,无论是当初在秘境中以己身为众人之盾,还是如今跨出的这一步,都与他平日行径大相径庭。 满头长发随着他这一步齐根而断,他低低垂眸,双手合十。 晦涩的经文自明禅唇间溢出,慈悲的佛光轻柔的环住了杜星原,他原本焦躁不安的抽动着的身躯渐渐归于平静。 这是在超度。 虽然他体内魔气侵染不深,但却极为顽固,明禅费了些力气,才将那股阴森邪气驱散殆尽,杜星原整个人平静下来。 他闭着眼,乍看上去像睡着了一般。 晏青棠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叶眠秋有些担心的看向她,目光触及到她拢着的眉心,还是道:“这不是你的错,当初分别之时,你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般模样。所以你无需自责。” “嗯,我知道。”晏青棠低低的应了一声,她捡起躺在地面上的孤剑,还剑于鞘,好好的摆放在了杜星原手边。 她面色极冷的垂眸:“错的从来都是害他之人。” 是云晋,是那位肖先生。 她从未将旁人的过错怪到过自己身上。 “他们理应为此付出代价。” 此刻燃起的火焰已被他们扑灭,天光将亮未亮,朦胧的光线下,陆闻声目光落向杜星原时,眉目忽然间深了几许。 “有些不对。”他眸色倏而一沉,仔细地打量了片刻,随即,他面色陡然一变,“他是天生剑骨?” 晏青棠错愕了一瞬。 白日里,她是向众人提过杜星原,但却并未将他是天生剑骨这件事说出去,毕竟此事也算是碧波宗的机密,就算杜星原告诉了她,她也不能没有分寸的到处宣扬。 可陆闻声是怎么知道的? 晏青棠面上的错愕落在陆闻声眼里,他低声解释:“我能感觉到。” 所谓“剑骨”,天生便融于求仙者根骨血脉之中,伴其生长,除了一些独具慧眼的大能,寻常人轻易察觉不到。 但陆闻声不一样,或许是同为天生剑骨的原因,他和杜星原之间有种天然便存在的牵绊,他能感受到杜星原身上的气机韵律,也能感受到这股韵律正在悄然散去。 他紧抿着唇,面色异常冷怒:“他的剑骨,被抽走了。” 这无异于生剥骨血,一时间,众人对视一眼,面色均是一变。 “剑骨也能被抽走?”苏群玉大骇,“这是什么邪术?” 叶眠秋自诩博识,可也未曾听过这般邪异术法,她几步上前,指尖搭上杜星原的脉门,灵气在她的控制下探入杜星原体内,不过片刻,她瞳孔骤缩,面上尽是难以置信。 “他的灵根呢?” 杜星原无疑是个修士,可修士又怎么会没有灵根呢? 就算是灵根损毁,那也定然会留下痕迹,就像连亭一样,可杜星原的灵根却是消失了。 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众人一时间目光交汇,试图从彼此的眼中寻找到一个答案,但看见的只有如出一辙的茫然。 倒是陆闻声忽然想起了黑市之上的那个人。 他曾与那人交过手,当时他便觉得那人虽出招毫无章法,但也能看出来剑术不低,不像是个普通凡人,可后来经由两位长老查验,都确定他体内并无灵根,陆闻声才将这疑惑按在了心底。 只是如今再看,他或许不是“没有灵根”。 魔气侵体,剑骨被抽,灵根不见。 倘若剑骨可以被剥离……那灵根呢? 晏青棠心中一突:“恐怕我们一直以来都关注错了重点——魔气侵体或许只是表象,隐于表象之下的,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这恐怕是有人,在盗挖灵根。” 她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可话里的意思却叫人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寒意,仿佛四肢百骸都浸透在了寒泉之中,僵硬无比。 苏群玉缓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挖出去的灵根作何用处?” 他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周围空气像是凝结一般,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 短暂的沉默过后,时岁蓦地出声:“我炼器时,部件偶尔会出现问题,我都会选择换一个新的、完好无损的来替代它。” 他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将一切掰开摊在了众人面前。 晏青棠低垂下眼睫,浅淡的阴影打在她的下眼睑,显得她面色冷沉若寒霜。 “既然能将灵根挖出去,那又为何不能重新将它放入人的身体之中呢?” 晏青棠始终认为,灵根虽是天生,可修行路却是自己走的,古往今来也不乏以下品灵根证道炼虚、渡劫甚至是合道的大能。 可免不了总有些人将自己修行路上的坎坷怪罪到灵根身上,晏青棠不敢想,若是有这等改换灵根资质的捷径,会有多少心术不正之徒走上邪路,又有多少身怀上品灵根而不知的凡人,甚至是修士遭到猎杀。 这可真是—— “丧心病狂!” 这番推测不亚于晴天霹雳,一众人惊骇到失语,但很快便忆起自己尚身陷险境之中,眼见着附近的邻里安全撤离,陆闻声立刻弯腰背起杜星原。 “先出城!”他低喝道。 只是他们耽误了时间,又被迫在城中动了手,已经注定没有办法像最初打算的那般偷偷离城。 不远处,威压冲天而起。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54节 第47章 时岁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化神境的威压毫无保留的倾轧而来,晏青棠只觉得背上压了一重大山,她一个趔趄,不知春拄地,强撑着才没让自己跪倒在地。 视线的尽头处缓缓踱来一人,黑袍鹤发,有一张年轻人的面庞,可自脖颈起,皮肤却松弛而褶皱,仿若枯死的老树皮一般,他阴冷的目光扫过晏青棠八人,唇角便牵出了一抹瘆人的笑。 “原来都在啊。”肖先生不紧不慢的踱步,视线居高临下,仿佛在看着一群注定要死去的尸体一般,“诸位小友远道赴约,老朽身为长辈,却身无长物,无甚可赠,思来想去,唯可赠诸君……一死了事。” 他说着话自己先长笑出声。 刺耳的笑声响在众人耳畔,晏青棠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浑身灵气在她的控制下于四肢八脉流淌,尝试着冲破这股威压锁定。 “你绕了这么大圈子把我们引过来,现在却说只是为了杀我们?骗人也要找个好理由。”晏青棠冷笑,目光若有似无的扫遍他全身,隐有嘲弄,“你自己是个蠢货就算了,我们可不是傻子,会信你的鬼话。” 她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肖先生面色一冷:“你是当真不怕死。”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晏青棠耸肩,满面无所谓,“况且就算我们求你也不会放了我们,那还不如先骂你一顿过过瘾,气死你我们就赚到了。” 她的话得到了众人的赞同,甚至时岁还附和着出了声。 他面无表情的发出恶毒辱骂:“老不死的丑东西。” 精神状态遥遥领先的一群真传在肖先生的坟头上疯狂横跳,气的他额角青筋暴起。 “找死——”他浑身气势骤起,“区区几个元婴小辈,甚至还有两个结丹低修,竟敢……” 被特意点名的结丹低修向晚:“?” 结丹低修二号苏群玉:“?” “结丹怎么了?结丹惹你了?”被侮辱到的苏群玉大怒,一点也不尊老的直接打断他的话,“虽然我们是结丹低修,但是你老啊。你坟头草三丈高了,我还活蹦乱跳的。” 肖先生:“?” 苏群玉的话听得肖先生心里暖暖的,这股暖意一路攀上,炙烤的他整个人迅速红温,险些真厥过去。 他已经不想和这几个有病一样的真传继续交流感情了,苍老的手蓦然抬起,浩瀚的灵气盘亘在在他掌下,化神中期的修为显露无疑。 他掌心下压,一掌拍下,毫不留情的落向几人。周围空气都在这一击之下隐隐扭曲,晏青棠一点都不怀疑,这一掌若是落实了,他们不死也得残。 她眸色微沉,体内灵气疯狂冲刷着经脉,灵府内一直躺平的小元婴也蓦地睁开眼。缩小版的晏青棠晃晃悠悠的爬起来,盘膝而坐,指掐道印,宽广的灵府中一瞬灵气涌动,浩瀚的洪流汹涌而出。 压在脊背上的山峦骤然碎裂,晏青棠顺势起身,不知春剑光划过。 一剑点苍。 与开天山的那一式不同,这一剑极轻,极柔,美的动人心魄。 她掬来了黎明前的最后一捧月光。 月华如匹练从天而落,轻盈无声,须臾之间便已落至眼前,与此同时,身边的连亭也挣脱了桎梏,翠微剑出。 他挽出一式画凌烟。 烟波般的剑气飘飘荡荡的拂上了那缕月光,纠缠在一处,撞击在掌印之上,堪堪阻拦了那一掌的下落之势。 四周空间震荡,恐怖的余波将晏青棠等人震的倒飞数丈。 以元婴之身强行接下化神境一击,晏青棠只觉得浑身气血逆流,握剑的手都在发颤,喉间涌上来一股血腥气,她克制不住的呕出一口血,原本淡色的唇被染得殷红。 “师姐!”连亭下意识的抬手,单臂撑住她的身子。 晏青棠咳了一声,勉力抚平了体内不受控制乱窜的灵气:“我没事。” 只这一击,晏青棠和连亭都受了伤,可肖先生却只是象征性的退了两步,他慢条斯理的抚了抚被吹乱的衣袍,负手而立,垂眸看着狼狈跌倒的众人。 小小年纪便有接他一掌的实力,若是能活下去,未来前途定不可限量。只可惜他并没有为自己培养仇敌的爱好,今日既然露了面,那他们就注定只剩下一个结局。 “怪也只怪你们倒霉,偏偏是你们来了这云州城。”肖先生冷笑,目光扫过一行八人。 只是随意放了个饵,没想到竟然钓上来一群真传,这可是各宗倾力培养的中流砥柱。 ——连老天都在帮他们。 肖先生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匣子,其上布满了血色的纹路,似乎是活物一般蠕动着,满城飘荡着的怨气像是找到了家一般蜂拥而来,没入匣中。 晏青棠不知道匣中是何物,但看到它的一瞬间,一股寒意瞬间漫过全身,她头皮发麻,几乎下意识的就生出一个念头。 毁了它! 这东西绝非善类! 显然,这样想的不止她一人,身侧陆闻声骤然出剑,拒霜剑光凛冽,一往无前。 数月不见,陆闻声已然又跨过了一个小境界,直抵元婴中期。 他丝毫没给自己留下余地,浑身灵气只集中在这一剑之上,空门大开。 剑招又重又疾,目标明确的直冲着那匣子而去。 这是不要命的打法,不成功便成仁。 他做出了付出性命的选择,却忘了他本不是一人。 灿金色的佛光蓦地缠绕在他身上,数道符箓在苏群玉的驱使下护住他的要害,晏青棠和连亭趁势而起,抬剑掩护于他。 二人一同挽来满地霜花。 周围空气骤然被这股寒意冻结,置身于其中的肖先生也受了影响,动作明显滞缓了一瞬。 陆闻声抓住时机,直冲而上,肖先生冷笑一声,灵气冲开凝滞的空间,避过陆闻声的倾力一击,反手一掌劈到了陆闻声身上。 身后的苏群玉立刻变诀,符箓化阵,替陆闻声挡下了大部分冲击。只是化神一掌太过刚烈,符阵也仅仅维持了一瞬,便显破碎之象。 涌动的佛光随之而上,填补了缺漏之处,牢牢护住陆闻声,抽空还凸起了一片尖刺,猝不及防的扎了肖先生满手窟窿。 肖先生:“?” 这刺是什么鬼东西?西域佛宗什么时候出了门这种功法? 可他来不及细想,那佛光已经顺势攀上他的手腕。这是阴邪之物的克星,粘上便如同附骨之蛆,肖先生面色一变。 ——他的修行路绝算不上正经。 果然,佛光所过之处顿时生出一股灼烧般的疼痛,他连忙退开几步,却正迎上了晏青棠和连亭的剑。 满处霜花化作满处剑,万千剑气直刺向他,一时逼的他无处下脚,护体灵气被接二连三的剑气撞破,胸前也被刮出一道血痕。 伤口并不算深,却足以让肖先生恼羞成怒。 ——自己竟被这几个小辈逼的如此狼狈。 他面色可怖的阴沉下来,浑身气息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手腕翻转间便握住了一柄长剑。 剑身漆黑,散发着不详的气息,肖先生扯了扯唇角,长剑猛然挥出,凌厉的剑风袭来,晏青棠几人被迫后撤。 也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后方,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东西的时岁蓦然出声。 “趴下!” 晏青棠毫不犹豫的表演了一个五体投地,连亭和陆闻声也微微躬身。 时岁和向晚同时掐诀,半人高的一物被他二人祭出,迎风变大,于半空中投射出了巨大的阴影,径直越过晏青棠几人,挡在了肖先生身前,他那一剑便斩在了那物身上,金铁相击之声响彻天际。 “这是什么?”肖先生震惊的仰起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它浑身流动着古青的色彩,看上去似乎是以最坚硬不过的青金石铸就,有着人一般的外形。 时岁握拳,巨大的青金人便也握拳,狠狠的朝肖先生砸了下去,他虽及时避开,但地面上却是留下了一个深坑。 趴在地上的晏青棠一时都忘了爬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至少两丈高的巨大青金傀儡。 ……时岁的造物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青金傀儡以一己之力挡下了肖先生的所有攻击,时岁冷冷勾唇,控制着傀儡对着肖先生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肖先生躲开傀儡的拳头,气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灵力可以来催动它!” 这傀儡身形庞大,想要驱动它,所耗费的灵力必然也十分庞恐怖,只凭他们怕是撑不下半个时辰,便会被榨干。 倒也省了他的力气。 然而他还没有高兴多久,耳边就穿了时岁的冷嗤声。 “你知道我是谁吗?”时岁一脚猛踹他腰子,大声的自我介绍,“我是沧渊宗的真传,我随随便便卖一艘云舟,就进账三百万。” 财大气粗的时岁手一翻,芥子戒中哗啦啦掉出来一堆灵石,堆成小山。 苏群玉得到了启发,叉着腰嚣张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碧华宗的弟子,我随随便便卖几张符,就进账几十万。” 他说了一遍还不过瘾,顺便抢了叶眠秋的词,昂首挺胸的介绍道:“你知道我师姐是谁吗?我师姐是叶眠秋!是年轻一辈唯一能炼出天品丹药的奇才,一颗丹药轻轻松松卖个十几万!” 明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光头,谦虚的开口:“小僧不才,倒是还是有些积蓄,虽然不多,但买几颗叶道友的丹药,还是绰绰有余。” 晏青棠头一次感觉自己笨嘴拙舌,插不上话。 穷困潦倒的她和同样穷困潦倒的连亭陆闻声面面相觑,摸着空空的口袋,为自己拉低了整个队伍的财富值羞愧的垂下了头。 一旁的向晚敏锐的察觉到了三个穷人的痛苦,犹豫了一下,腼腆出声。 “三位道友若也想要丹药,我可以送你们几颗。”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人一颗够吗?要么一人三颗?” 晏青棠立即喜笑颜开:“向道友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实乃我辈之典范!” 一群人当着肖先生的面插科打诨,半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头会不会被他打掉。 被炫了一脸的肖先生:“……” 他算是听懂了这群小崽子的言外之意。 他们不就是想告诉自己大可不必担心他们灵气不足,就算灵府空了还有几百万的灵石可以任他们挥霍? 不是—— 他们为什么这么有钱??? 肖先生咬牙切齿。 要知道青金石矿脉通常都生长于熔岩之下,很难寻到,鬼知道这个沧渊宗的弟子究竟是花了多少灵石才集齐了如此之多的青金石。 且此物极为特殊,所有的攻击落在青金石上,都会被吸收散布在整个矿石表面,而眼前傀儡如此巨大,想要击破它,耗费的时间与力量无法估计。 它又死死的挡在晏青棠几人身前,若想对他们下手,肯定要先把这傀儡解决。 肖先生仰头,此刻黑暗已完全散去,天光大亮。 对杜星原下手时,他去晚了一步,那时给碧波宗的求援信息已经发了出去。而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此时自己应该轻松的捉住了晏青棠几人,做完了该做的事,离城而去,可现在却被拖在了这里。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55节 他隐隐明白了晏青棠一行人的意图。 ——他们就是在拖延时间,等着援兵的到来。 届时他的处境就危险了。 肖先生眯了眯眼:“这是你们自找的。” 他话落,脚下漫开泼墨似的黑暗,须臾之间便扩张到了数丈之宽,连亭面色一变,他想不起这是何物,但心中却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危机感,轻喝道:“退!” 他一把拉起晏青棠,急速退离,一行人也下意识的跟着他退开。 但黑暗却宛若附骨之蛆般如影随形,天光再次被吞没,整个世界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晏青棠环顾一遭。 身边死死拉着她手腕的连亭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孤寂冷清的空间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正疑惑间,黑暗如潮水般褪去,秀美的青山现于她眼前。 这是……青山宗。 可不同于平日的祥和宁静,眼前的整座青山都被血气萦绕,浓稠到发暗的血液渗入地底,残肢断臂映入眼帘。 第48章 此心如磐石,不可摧折。 山石倾塌,殿宇萧条。 浓郁的血腥气弥散开,四时如春的青山上竟也生了刺骨的寒意,直直浸透了晏青棠的四肢百骸,总是温柔的风此刻也恍若一柄刮骨刀,无情的刺入晏青棠的躯体之中,几乎搅得她鲜血淋漓。 巨大的哀恸狠狠敲击在心底。 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在原著中,青山宗最后的结局。 脚下仿若灌了铅般沉重,晏青棠极缓极缓的抬步,踏过满地碎石废墟。往日青山的繁华盛景消弭,会笑着同她打招呼的弟子们也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耳边响起幽怨婉转的低吟:“你看,无论你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他们的结局。” “就像你无法阻止杜星原的死一样。”它轻轻的盘亘在晏青棠的耳边,如怨如诉的低泣,“他们依旧会死去——这是生来注定。” 鬼魅一般的声音撞入脑海之中,晏青棠感觉自己的思维意识渐渐的被抽离,不自觉的就被这声音所迷惑。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似乎被摄取了全部心神般,低低的重复了一遍:“……生来注定?” “没错!”它的声音里是浓浓的不甘与怨愤,蛊惑道,“天道不仁,你所珍视的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草芥,你想救的人救不了,想做的事也做不到,既然那个世界那般残酷,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的时间是永恒的,不会有兴衰死亡,所有的一切在这里都能永远的存在下去。” 随着它的话音,眼前破碎的青山宗开始变化,像是时间倒流一般,倾塌的山石倒飞而上,完好*无损的落于山巅,满目血色尽数褪去,弟子们毫无所觉的站起身,相谈甚欢的并肩而行,偶尔有注意到晏青棠的弟子还会笑着施礼。 “晏师姐。” 这恍若神迹一般的场景倒映在晏青棠眼底。 “它”的声音轻轻盘旋,最后落于地面,四周光线潮水般涌来,终于照出了它的真身。 青衣长发,容颜清丽,有着一双笑眼。 这是一张和晏青棠一模一样的脸庞,可它的眼中却不带笑意,只有最浓重的墨色氤氲。 “留下吧,”它温和的向晏青棠伸出手,“留在我身边,就不用再经历一切无能为力的苦痛。” “乖。” 隐匿于青山之下的黑暗随着它的话音探出了无数条蠕动着的触手,盘旋蜿蜒在它的脚下,似乎只等着晏青棠一个点头,便会一拥而上,将她拖入深渊。 可晏青棠却退了一步。 “你算什么?” 这似乎是一句挑衅的话,可从晏青棠嘴里说出来,竟头一次没带上嘲讽意味,她竟是真的只是在询问它的身份,语调异常平和:“是我的心魔吗?” 就像是心魔一般,它确实窥视到了她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并展现在了她的眼前。甚至还试图利用她的“弱点”,加之这个诡异空间对人自我意识和思维的限制,妄想用言语摧毁她的道心意志。 ——可它有一句话说错了。 所以这所有蛊惑之语对晏青棠来讲毫无作用。 她抬眸,平静的和“它”对视,眼底满是一片清明,哪有半点方才那被蛊惑的模样。 “你骗我?”那张与晏青棠十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人性化的震惊,“你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被你蛊惑,留在这里?”晏青棠打断它的话,“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还会说些什么,才做做样子而已。” 晏青棠眼底溢出一丝冷意,声音不疾不徐,沉静有力:“恐怕在我选择留下的那一刻,‘晏青棠’存在的本身就会被抹去,我将彻底会陷入死局。” 她毫不犹豫的拆穿了隐于美好虚影下的险恶,随着她的话音,再也维持不住的幻境开始崩坏,青山宗中平静美好的画面仿佛镜子般碎裂开来,那些原本说说笑笑的熟悉面孔们一瞬间变得十分恐怖狰狞,哭嚎着、前赴后继的向晏青棠扑来。 “师姐——”凄厉的嘶嚎声响彻耳畔,“救救我们!” 晏青棠不为所动,不知春早已出鞘,青绿柔润的剑身搅散一切虚妄。 青山繁华落尽,只余满目浓重的黑暗。 “它”也轰然散去,只留下阴冷的语调盘桓在晏青棠耳边:“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被蛊惑?难道你不想救下青山宗吗?” 是人就有欲望,而这明明就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求,可她又为何能挣脱出去? 尖利刺耳的声音震得晏青棠隐隐头疼,她语气不虞。 “因为你说的是错的。”晏青棠抬剑,剑光绞向四周,尖啸声被逼的一顿,她冷冷勾唇,“你又如何得知,现在的一切,还处在原本的结局上呢?” 结局当然可以改变。 并且被改变的人此刻正和她一起,并肩而行。 她当然也想救下青山宗。 所以她更要活下去,只有回到现实之中,才有机会去改变未来。 此心如磐石,不可摧折。 故此,这幻境当然迷不了她的眼。 晏青棠眉目一凝,不知春剑光再起,递出一剑开天山。 漆黑的空间之中顿时亮起一道如虹剑影,如山峦崩摧,势如破竹的斩向黑暗深处。 那道鬼魅之音被剑气撕裂,再不见踪影,可黑暗却未散去,依旧萦绕在四周。晏青棠蹙起眉心,环顾一圈。 果然。 这方空间不是那般好破开的。 她也不气馁,垂头摆弄了一会玉筒,却发现无论灌注进多少灵气,玉筒都毫无反应。 玉筒失效,代表着她无法联系到连亭等人,晏青棠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她正垂着头发呆,却忽然听见了身侧极轻的脚步声。晏青棠脊背一僵,下意识的长剑出鞘,直指来人。 “是我。”清冷的嗓音响起,黑暗中慢慢踱出来一人。 晏青棠眯了眯眼,没放下剑。 “陆闻声?” 陆闻声看出了她的防备,便停下脚步没再上前,转而解释道:“我看见了你的剑气,便寻了过来。” 这似乎说得过去,只是在这个诡异空间中,连内心的执念都能投射出来,造个人怕是再简单不过,故而晏青棠依旧谨慎,她挑眉道:“你要怎么证明你是真的陆闻声?” 陆闻声:“……” 这要怎么证明? 他无奈扶额,却也知道不该怪晏青棠不信任他,换位一下,若是晏青棠忽然寻了过来,他定然也会谨慎一些。 陆闻声绞尽脑汁的思索半天,最后小声道:“小须弥境的地宫中,我喝了你一碗老鸭汤。” 自筑基后,那还是他人生头一次破戒饮食,他说着话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当初地宫中所发生的事确实隐蔽,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晏青棠听罢,似乎是放下了戒备,剑尖错开些许。 然而下一刻,陆闻声忽然听见一句:“有红色的吗?” 他:“?” 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闯入他的脑海之中,陆闻声俊朗的面庞瞬间攀上一层红晕,整个人仿佛被烧熟的虾子一般。 “我早就说了!”他一字一顿,“没有——没有!” 陆闻声气的半死,耍了一通流氓的晏青棠倒是彻底放下了心。 她收起剑,笑嘻嘻的窜了过去,安抚性的拍了拍陆闻声的肩膀,企图蒙混过关。 “陆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见谅,见谅。” 陆闻声咬牙切齿的瞪着晏青棠,握剑的手紧了又紧,险些一剑捅出去。只是对上她那双明媚的笑眼时,他指尖不自觉的蜷了蜷,满腔火气最后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算了。 早就知道晏青棠这恶劣的性子,他又何必同她计较。 他重新平静下来,二人漫无目的的在这方地域乱晃。 周围寂静无声,陆闻声又不是多话的性子,晏青棠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没话找话:“你没有被拉进心魔之中么?” 她这边不过刚摆脱了纠缠,陆闻声却已经寻了过来,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晏青棠这话一出,陆闻声立刻就明白了她为何会屡次三番的试探自己,他绷紧的面色松了松,低低应了一声。 “它问我我的剑在哪。”他这话实在没头没尾,晏青棠疑惑的抬头,正对上陆闻声投来的目光。 她难得呆愣的模样落入眼底,陆闻声面上不自觉的便染上了一丝笑意,他淡声道:“于是我就请它看了看我的剑。” ——在那个幻境中,拒霜剑出,毫不废话的一剑斩破了所有幻象,也碾碎了那烦人的鬼魅之语。 剑在何处? 这个困惑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扎根在他的心间。 可是后来在试炼台上,有人斩出了一剑,那是犹如银河倾泻,璀璨夺目的一剑,教他知道自己是钻了牛角尖。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56节 他的心障早已消去,“它”的蛊惑便也显得无病呻。吟了些。 晏青棠并没有想到自己和陆闻声还有这段渊源,她满脑子都是那句“我就请它看了看我的剑”,她面色古怪,心中竟诡异的浮现出一股果然如此的恍然。 这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模样,真没给剑修丢脸。 这方空间虽浩大,但也并不是没有边际,一直走下去肯定能到尽头,二人便闷头穿行在无边的黑暗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寻找着其他人的踪影。 某一时刻,黑暗的尽头,忽然穿来些响动。 晏青棠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有熟悉的声音笑了一下,温温柔柔的出声:“晏青棠吗?” 晏青棠微微挑眉,她和陆闻声对视一眼,默契的噤了声,慢慢的朝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哪成想还没走几步,先前那声音便又道:“我真喜欢她。” 突遭告白的晏青棠脚下一歪。 第49章 他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地底 晏青棠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么一句话,她一个趔趄,险些摔个狗吃屎,亏得陆闻声及时拉了她一把。 这温温柔柔的声音的确是叶眠秋无疑,但她说出来的话……属实是让人有些想入非非,就连陆闻声惯常冷静的面上也不禁浮现出一抹诡异,震惊的看着身侧的晏青棠。 目光相触的那刻,晏青棠疯狂摆手。 “我和叶道友真的只是纯友谊啊——” 陆闻声:“……” 他扶额,扶着晏青棠的那只手顺势将她拉到身后,自己则是跨出一步,谨慎地循着声音而去,晏青棠立刻跟上,二人一先一后的步入幽深的黑暗之中。 可预想中的刀光剑影并没有出现,他们顺利的踏破氤氲的雾气,叶眠秋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 她闭着眼悬浮在虚空中,呼吸绵长平和,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 …… 如潮水般的墨色袭来,吞噬了一切可见之光,短暂的黑暗之后,天光骤然大亮。 视线里出现了一片纯白,远山枯树都着了一身银装,叶眠秋怔愣的伸出了手,飘落的雪花便落于她掌心之上,融化成一滴水迹。 这是碧华宗绝不会有的景色,却也是她数度梦回之所。 自大比归宗之后,她就总是陷入到这样的“梦”之中,不知缘由,但总让她生出一股错觉—— 仿佛她本就该在此地一样。 她茫然的环顾四周。 一成不变的雪景之中忽的出现了一抹亮光,绞散了飘零的雪,晃晃悠悠的落在了她的鬓边。 “怕是只有北境才能瞧见这雪天一色的景致。”轻柔的嗓音响在叶眠秋的耳畔,勾的她神识震荡,“你自己也应该知道……这里才是你的归处。” 它这话语焉不详,但叶眠秋却还是领会了它的言外之意。 “你窥探了我的梦境。”她秀美的眉头轻轻蹙起,明显不虞。 可那声音却笑了出来,身侧的光亮缓缓绽开,露出女子秀美的容颜。 “我就是你,又何谈窥探?” 那张和叶眠秋一模一样的脸上绽出一抹微笑:“修行人习天地大道,早已超脱凡俗之身——我们其实早就不会做梦了,那所谓的‘梦境’,不过是天道给予我们拨乱反正的一丝契机。” “你留在北境是天命所定,若非被人所扰乱又怎会出现在那云州城里?”它缓缓的向她递出手,温声蛊惑,“你本不必陷入生死危局之中——只要你留在这里,我们被扰乱的命运就会重新走回正轨。” “平安顺遂的和所爱之人共白头。” 随着它的话音,视线里忽然现出一道身影,他于漫天飞雪中缓缓踱步,紫衣佩剑,容颜俊朗,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望向叶眠秋。 这张脸叶眠秋永远不会忘记,午夜梦回时想起他都深恶痛绝。她面上神情淡了下来,声音破天荒的带上了一丝冷意。 “贺尧风。” 他还和记忆中那般顶着那张虚伪又可笑的脸,扬起他标志性的温润笑容,温声唤道:“阿秋。” 叶眠秋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她恶心极了,下意识退开几步,目光扫过眼前二人,斩钉截铁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梦见他,但他绝不是我‘所爱之人’。” “我讨厌他!”叶眠秋加重语气,一字一顿。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一直包裹着自己的东西轰然碎裂,浑身蓦地一轻。 灵府内元婴指掐道印,微微一笑,端端正正的盘膝坐好,汹涌的灵气以她为中心,疯狂的聚拢而来,拦路的壁障轰然破碎,她气息骤然攀上一个台阶。 元婴中期! 可叶眠秋却没有显露出半丝破境之喜,她平静的反驳:“我当然可以身陷危局。” 从她拜入碧华宗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肩上比之常人要多担着一份责任,她也愿意为此付出性命,更何况修行之人本就是与天争锋,哪一次破境不是挣扎在生死边缘? 她从不畏惧死亡。 只是怕自己不能选择要走的路。 “所以我不想要你所说的平安顺遂,我只想按我自己的想法活着。” 她仍记得晏青棠送给她的话本子。 《重生后我杀夫证道》。 修行路难,却总有友人相伴,她想一直走下去,而不是去可笑的洗手做羹汤。 她的人生也不是话本,没有“重生”这个选项,故此,若要证道,唯看今朝。 指尖骤然亮起莹润的微光,巴掌大的丹炉被祭出,迎风变大,恍若一座小山一般,势如破竹的砸向前方。 “贺尧风”的身形顿时被撞的破碎开来,化作光点融于满天的雪雾间。 叶眠秋刹时身心顺畅。 一丹炉给人砸到半身不遂这种事,可真的是—— 太爽啦! 她眉眼间松泛了几分,指尖印诀一变,丹炉应诏而归。 叶眠秋单手拎着,目光温和的放在“它”身上,轻声询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它:“……” 它不懂。 为什么这次碰见的人一个比一个难缠。 先是那个都不听它把话讲完的死剑修,再者就是耍它玩一样的晏青棠,还有眼前这个隐隐想转职成抡大锤的的“丹修”。 它气到变形,连那张偷来的脸都维持不住,仿佛融化的蜡一般流淌,满是不甘心的尖叫:“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扰乱了你的命数吗?” 叶眠秋闻声抬眸,忽然出声:“是晏青棠吗?” 它好像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那张融化了半截的脸殷切的望向叶眠秋,期盼着她能有所动容:“没错!修行人持天命而行,擅做改变带来的后果无法想象——” 它的后半段话落在叶眠秋耳中便自动消音。 果然。 是会送她话本子,会拉着她说“男人影响你炼丹的速度”的晏青棠。 叶眠秋摩挲着下巴,眼底跳跃起细碎的华光,她忽然拉长调子,莞尔一笑。 “我真喜欢她。” 她在大比上遇见的那些人都很特别,那是她乏善可陈的人生中见过的最鲜活的生命。 没人不会为此而动容。 还在疯狂挑拨离间的某幻境:“?” 叶眠秋却早已抬起了手,毫不犹豫的撞开一片清明。 满天的雪花飞速散去,黑暗迅速的侵蚀下来,光明不在,她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比光更为明亮的眼睛。 叶眠秋唇边绽开一抹笑,蓦地抬臂拥住了晏青棠。 “谢谢你。” 她道。 晏青棠:“?” 她茫然的被抱了个正着,呼吸间尽是草药的清香,一边的陆闻声顿时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地底。 好在这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远处忽的亮起了光,灿金色的佛光冲天而起,几乎照彻了小半片空间。 “是明禅!” 此地阴气重,佛光在这里反倒是如鱼得水,成为了“地标”。 晏青棠三人当即循着光而去,果不其然瞧见了盘膝而坐的明禅。 他手掐莲花印,神情悲悯,仿佛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单看他这幅姿容,确实担得起“佛子”称号。 同样赶来的苏群玉几人看的眼皮直跳,有一种自己的二逼朋友突然成飞升成仙的荒谬感。 时岁按按跳动的眉心,吞下满口槽点,转移话题:“我似乎是被拉进了幻境之中?” 几人七嘴八舌的诉说着自己的遭遇,晏青棠却罕见的没搭话,目光环视一遭,神色微凝。 没有连亭。 其余六人都在此地,但唯独没有他。 她面色一变,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隐忧,目光时不时的飘向黑暗深处。 她心不在焉的听着苏群玉的大嗓门:“我们应当是被拉进了幻域之中。” 所谓幻域,其实就是由人织造出来的一个小界,它与幻阵并不相同,相比之下,幻域的范围更加广阔,也不像幻阵那般只要破开阵眼,阵法便会破碎。 一旦身陷幻域之中,便会被窥探心中所思所想,催生制造出一个“心魔”,除非是布界之人主动打开幻域之门,否则大多数人都会被心魔引诱,在无穷无尽的幻像之中被折磨到精神失常。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57节 “这下麻烦了。”时岁蹙眉。 正面面对自己的“心魔”,与它博弈,无疑极耗心力。他们能脱出幻境一次,却不代表着次次都能战胜它,老虎尚有打盹的时候,何况乎是人。 肖先生这是想要将他们耗死在这里。 一行人有些束手无策,愁眉苦脸的对视,几乎是下意识的,明禅偏头望向晏青棠:“我们怎么办?”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晏青棠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有些不合适,她摩挲着下巴,出主意:“我觉得我们要是想逃出幻域,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幻域撕开个口子。” 大家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那怎么把幻域撕开呢?” “问得好!”晏青棠一拍大腿,神情无辜的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众人:“……?” “你说的那般信誓旦旦,是在逗我们玩吗?”真情实感的等着她下文的苏群玉头都大了,气的打鸣。 晏青棠惨遭怒怼,她瞪着跳脚的苏群玉,眉头忽的一挑,面上便露出了狡黠的笑。 “我这次真的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对上晏青棠笑眼的那刻,苏群玉脊背一僵,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想起晏青棠上一次出主意,是让江云淮丹炉罩头,上上次出主意,是让叶眠秋转笔找路,上上上次出主意,她的好朋友贺尧风就遭了殃,被迫迎战上百月狼。 鉴于她这么多的前科,又出于对危险本能的规避,苏群玉立刻出声,试图阻止她:“好了,你没有主意,你不要说了,你快闭嘴吧!” 叶眠秋温柔的拎起丹炉,制止了师弟的不礼貌行为:“什么主意?” 第50章 他的身形渐渐的抽条长大 叶眠秋很温柔,但叶眠秋的丹炉就不一定了,上下跳脚的苏群玉被丹炉抵背,坚硬的炉身硌的他脊背生疼。 迫于师姐的淫威,苏群玉不得不闭上了他那张每天到处得罪人的破嘴,安静如鸡。 他像是换了个人一般,露出一个谦和有礼的微笑:“您说,有什么主意您尽管说。” 在场众人:“……” 跋扈逆子苏群玉闭上了嘴,四周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六双眼睛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晏青棠身上,等着她发表自己的高见。 只见晏青棠神秘兮兮的冲他们招了招手,压低了声:“俗话说的好,一切的烦恼都来自于火力不足。” “不过区区幻域而已,只要我们拥有足够的力量,轰开它轻而易举。” 苏群玉觉得她在说废话,除非她能现场掏出一个段长老来,像当初劈开小须弥境一样劈开幻域,否则把他们几个捆在一起,怕是都敲不破这幻域的皮。 于是他真诚发问:“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扮猪吃老虎,现在其实是个炼虚?” 晏青棠被怼了一顿,却出乎意料的没还嘴,甚至她清丽的脸上还漫开一丝笑意。 “不。”她的目光扫过苏群玉,又落在向晚身上,“我的意思是,苏道友和向道友有没有兴趣冲击一下元婴?” 苏群玉和向晚:“……?” 向晚面上露出一丝疑惑,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恍然大悟:“晏道友是想利用我和苏道友的雷劫,劈开这幻域?” 这倒是个办法。 想当初个人赛场上,晏青棠和陆闻声的结丹元婴劫相融合,声势便已经那般浩大,那如今她和苏群玉都已至结丹后期,两个元婴劫,比当初只强不弱,说不准真还能劈开这幻域。 苏群玉也反应过来,他瞬间想起晏青棠和陆闻声共同破境时那水桶粗细劫雷,装出来的谦和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脸色霎时大变,语气悲愤:“我拿你当朋友,你却拿我当小丑?” “你这是想要我死啊!” 苏群玉一蹦三尺高,时岁跳的比他还高。 果然! 坑货! 青山宗的,尤其是晏青棠都是坑货! “我告诉你!”时岁恨不得一脚蹬上去,看晏青棠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鬼东西,他大手一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渡劫不是玩笑,也不是谁都像晏青棠陆闻声那般皮糙肉厚运气好,能顺利在那般危险的情况下脱身。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小师妹,平日里护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让她置身于如此险境之中! 时岁仿佛一个护犊子的老母鸡,紧紧的把向晚护在自己身后,大有谁敢上前就扑过去咬她一口的架势。 可向晚却主动挣脱了他的手:“我可以的。” 时岁愕然的看向她。 迎着他的目光,向晚弯了弯唇,露出两个极浅的酒窝,她声音依旧是惯常的绵软,可却又掷地有声:“师兄,我知道我自己做出了什么选择,也可以承担它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我不想大家困死在这里,能帮到大家,我很开心。” 她其实知道自己性格软弱,遇到事情时也总是喜欢哭,在宗中有师兄们照顾她,在小须弥境中又或者是在云州城里,也有晏青棠他们挡在她的身前。 可她偶尔也想为大家做些什么。 时岁唇角绷直,怔愣了一瞬。 他忽然记起向晚刚入宗时的模样,印象里她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乖乖巧巧的跟在自己的身后,可转眼间,这记忆又变得模糊不堪,只剩下她如今坚定灼亮的一双眼。 时岁抿了抿唇。 雷劫是修行之人的一道坎,渡过了皆大欢喜,境界提升,渡不过轻者受伤,重者根基受创,甚至金丹破碎,再无修行之机。 他声音不禁有些干涩:“……你真的想好了?” 向晚毫不犹豫的点头。 一旁的苏群玉烦躁的揪头发,跺着脚走来走去。 但他也知道,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晏青棠说的这个办法可行。 苏群玉从来都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就像他在小须弥境中会赌上性命替晏青棠执阵一样,如今他也没有后退。 但该骂骂咧咧还是要骂的。 苏群玉吭哧半晌,发出了恶毒的声音:“我若是死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让你霉运缠身,一辈子也发不了财!” 晏青棠:“?” “你好歹毒的心肠!”她大惊失色,简直不相信一个人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一辈子发不了财,这比让她死了还难受。 为了她目前并不存在的财运,晏青棠忍不住出声反驳:“我在你们心中——就真的这么不靠谱吗?” “我是那种拿同伴仙途随便开玩笑的人吗?”自己既然提出了这个主意,肯定已经想好了万全的应对之策,她不禁愤怒吐槽,“首先,你们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 时岁向晚苏群玉:“?” “组团渡劫天劫威力确实会增强,但我们现在身处于幻域之中,并不在正常的世界之内,雷劫若想落到这里,首先就要进入幻域,这无形中就已经削减了一部分雷劫的力量。而且就算幻域被破,又或者是肖先生开了幻域之门也不要紧,这一次我们有时间,完全提前可以做好准备抵御雷劫。” 她倒豆子一般一口气说完,生怕慢了再给她现场演上一出苦情大戏,末了,她喘了口气。 “最后再加上我新研究出来的九天无敌避雷大阵。”晏青棠微微一笑,自信的挺起了胸膛,“如此一来,双重保障之下,渡劫的风险直线降低。” 九天无敌避雷大阵? 光听这个名字苏群玉就觉得好像有点不靠谱,但考虑到他们青山宗一贯的取名水准,他瞬间觉得也能理解。 起码要比阿朝原先那把名叫“没名字”的倒霉见鬼的剑要霸气一些吧? 苏群玉沉吟片刻:“……好像有些道理?” 时岁:“……” 是有点道理。 要按晏青棠这么说,甚至比正常渡劫所承受的风险都要低。 方才窜的比猴都高的二人这下又忍不住矮下身子,企图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群玉尴尬的咳了一声。 “那现在我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晏青棠一时无语。 苏群玉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为什么每一次他都有这么多的问题? 她瞪着眼等着苏群玉的下文,只听苏群玉发出灵魂质问。 “我们迟迟不元婴,难道是因为我们不想元婴吗?” 道心未圆满,就算是服用破境丹,也不一定就能破境成功。 她以为谁都像她似的,说破境就破境吗?心情好的时候还能连破三境甚至是四境? 苏群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晏青棠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自己努力一下吗?” 被寄予了厚望的苏群玉满头黑线。 “唉。”晏青棠难受的叹了口气,神识探入芥子戒中,“我就知道自己发不了这财。”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忽然掏出来了一截残香。 拇指长短,散发着奇异的幽香,看到这香的那刻,时岁满面震惊:“九和香?!你什么时候拿的?” “你们没来之前。”晏青棠道。 城主府中,她和连亭率先推开了卧房的大门,甫一进入,风便卷起一点残香送进鼻尖,彼时她尚不知道此香的来头,只觉得闻了之后头脑异常清醒,觉得可能有异,便将烧断了的那截残香收了起来。 哪知道这随手的举动,竟刚好解了此时之困。 众人心下大定,一侧的叶眠秋也掏出一只玉瓶。 破境丹炼制难度虽高,但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多费些力气,苏群玉本就破境在即,此次下山历练也有圆满道心之意,故而她身上一直带着此丹,只为等时机成熟,便助师弟直入元婴。 这下刚好省了炼制的功夫。 有了这一小段“悟道香”,苏群玉和向晚便有机会圆满道心,再配上破境丹,想来破境无虞。 叶眠秋将丹药递到了向晚和苏群玉手中,眼角余光瞧见了眼巴巴的晏青棠,不禁失笑。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58节 “给你。”她将剩下的那枚丹丸塞到了晏青棠手中,嘱咐她,“不过你刚刚破境,境界未稳,破境丹不急服用,待日后境界稳固再用不迟。” 晏青棠刚破了财,猝不及防又发了大财。 她攥着那只玉瓶,一想到它值十几万灵石,晏青棠就觉得自己快要拿不动它的重量。 “叶道友,”她笑的两眼弯弯,“大方的女孩子最好看!” 叶眠秋被夸的很开心,被馅饼砸了的晏青棠也很开心。 能破境的苏群玉和向晚很快乐,看到了出去希望的明禅和陆闻声也微微松了口气。 只有时岁这个护妹狂挎着张老脸,恨不得替他师妹挨雷劈。 一众人商定一切事宜,晏青棠便撸起袖子开始布阵,见君现于她的掌心之上,隐隐流动着璀璨的星光。 灵气被她聚在笔尖下,于虚空中画出一道又一道的符纹。 可肖先生又怎么可能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顺利逃出去? 世界万物都是等价的,想要维持如此辽阔的幻域,那他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幻域一成,他本身就会化成支撑幻域的核心,轻易动弹不得。 可他虽被限制了行动自由,无法直接对他们动手,但身为幻域的掌控者,却依旧能让幻境继续侵扰人心。 阴深的浓雾忽然翻腾起来,奇异的韵律扩散,晏青棠眼前忽的一花。 被她们击碎的幻境,再次卷土重来。 但这一次,却有浩大的梵音响彻,击散笼罩而来的黑暗,明禅打了个佛号,微微一笑:“诸位道友无需多虑,一切交由我。” 随着他的话音,灿金色的佛光再次冲天而起,撑起一片清净之地。 明禅闭目盘膝。 还是那句话。 世间万物都是等价的。 所以晏青棠等人得了清静,那相应的,他自己就会付出一些东西。 他的意识渐渐沉寂,周遭的一切都离他远去,黑暗犹如附骨之蛆般攀附而上,幻境层层叠叠落于他身。 佛光之内,晏青棠丝毫不敢耽搁的快速起笔,繁复的纹路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符阵轮廓渐渐成型。 苏群玉也没闲着,他翻出了自己的所有符箓,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塞了一半到向晚手里。向晚也翻出一个龟壳一样的灵器放到了苏群玉身边,二人凑在一起相互鼓励,末了苏群玉一抬头,发现天塌了。 他不可置信的凑到晏青棠身边,生怕自己看错一样上上下下打量半晌,语气颇为一言难尽。 “这就是你新发明的‘九天无敌避雷大阵’?”他瞪大了眼,“我再怎么看这似乎也只是个普通的防御阵吧?” 用这种阵法阻挡双重元婴劫,就算有晏青棠元婴境的修为加持,也撑不住多久吧?怕是被轰上几下就会当场破碎。 “我真傻,真的。”苏群玉痛心疾首,“我明知道你不靠谱,怎么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上当受骗——” 觉得待会自己可能要去见太奶的苏群玉鬼哭狼嚎,晏青棠却毫不心虚,颇为理直气壮的叉腰:“你就说这是不是大阵吧?” 她说着话顺手将最后几笔符纹补充完全,而后抬手掐诀,虚空中阵纹微微明亮,刹那间一分为三,三重阵法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 三倍的防御力。 方才还在干嚎的苏群玉顿时瞠目结舌。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清楚的察觉到阵纹被均匀地横向切割——这对符修的神识要求是极高的,一旦过程中出半点偏差,又或者是神识损耗过度,后力不济,阵法的崩坏是可以预见的。 他只在宗中长老身上见过这般手段,他自己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可是晏青棠却成功了。 毫无滞涩,甚至她的神态依旧平稳,除了微微苍白的面色,几乎看不出半点虚脱,甚至她还拍着胸脯,满面自豪的向大家介绍:“接下来,有请我的‘九天无敌避雷’神器。” 时岁:“?” “大阵。”他指了指虚*空中的阵纹,又指了指晏青棠,“所以‘九天无敌避雷’和‘大阵’是分开的两种东西吗?” 活的久了果然容易活见鬼。 众人一时间语塞,只觉得今天也是开了眼,但目光却忍不住落在晏青棠身上,好奇的等着她掏出那“神器”。 迎着众人的目光,晏青棠故作神秘的露出一抹笑,反手掏出来一张……床。 这是她那柄极宽厚的“剑床”,被撤去了软垫子,露出重剑极锋利的剑身。 “我不记得我锻的这柄剑是什么避雷神器。”时岁额角一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不是拿错了?” 他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但晏青棠却摇了摇头。 她赶在时岁爆炸之前连忙开口:“虽然它是一柄剑,但当它和另一样东西连在一起时,将所向无敌。” 细长的铁索被她祭出,连接在剑柄之上,又在晏青棠的意志下悬于虚空之上,剑尖直指天际,她将铁索甩远,拍了拍手:“这就叫物理渡劫。” 众人:“?” 他们总是因为跟不上晏青棠的脑回路而感到自卑。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晏青棠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他们都必须要行动了。 众人的目光不禁落在明禅身上,此刻,他整个人都被浓稠的雾气笼罩,眉头紧蹙,清俊的面容上隐隐泛起一层黑气。 他撑不了太久了。 更何况阿朝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虽然晏青棠没说,但她急迫的动作还是泄露了她的一丝情绪。 ——她在担心。 苏群玉主动接过阵法的控制权,向晚也将自己的神识烙印打在了重剑之上。 晏青棠的气息彻底被覆盖,不会再对他们的雷劫产生任何影响。 一众人远远避开,苏群玉和向晚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的吞下了破境丹,悟道香也被点燃,奇异的幽香弥散开来。 晏青棠目光最后扫过一眼,确认无虞之后,回身开口:“接下来就请诸位道友在此护法……我师弟踪影尚无,我得去寻他。” 叶眠秋一怔。 “可现在并不知阿朝道友身在何处,不若再等等——幻域一破,阿朝道友自然也会逃出幻境。” 晏青棠摇了摇头。 她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没等到连亭之时并没有着急去寻他,毕竟在那种情况下随意与大部队分开,极有可能会迷失在幻域中,乃是下下之策,只能先想办法破开幻域,解决问题的根源。 可现在却由不得她。 脑海中的系统又活了过来,发了疯似的,尖锐的警报音刺破她的识海。 【重要任务——请宿主寻找反派所在。】 系统派发任务总是很随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有的更是和原著剧情没什么关系,晏青棠完全摸不透它发布这些任务的目的是什么,她被吵的脑袋生疼,不禁按按眉心,努力忽视系统的车轱辘话。 “我等不及了。”她道。 如今大局已定,她就算去涉险也有后路托底,心中不虚。 而且……连亭可没有佛光护身。 连明禅的状况都算不得好,连亭只会更甚。 她头一次对系统所发布的任务没有太大抵触,毫不犹豫的踏出了佛光笼罩之地。 浓郁的雾气立刻侵袭而来,晏青棠指尖瞬息成符,五雷符轰然炸开,雷光扭曲着扫向前路,暂时逼退了笼罩而来的幻境。 果然。 雷光也能克制这些邪祟之气,虽没有佛光那般直接有效,但短时间内也能保她无虞。 晏青棠召出不知春,御剑而起,神识铺展开来,一寸一寸的扫过幻域空间,雷光时不时炸开,轰出片刻清静。 黑暗中不知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又似乎才过去了半刻,晏青棠隐约听见了低沉的喘息声,她眼睛登时一亮,径直朝着声音传来之处而去。 她看见了一团浓郁的雾气。 黑雾翻腾着生生不息,连亭的身影完全被吞噬,若不是尚能听见他极轻极轻的呼吸声,晏青棠恍惚间都以为他已经死去。 是了。 人会失忆,但那刻在心底的执念却不会消失。幻境会窥视人的内心深处,进而放大人们的欲求。 连亭身为魔,本身欲念便要比人类繁杂,这幻域对他来讲更为致命。 他明显已经陷进了极深的幻境之中,脱身不得,晏青棠眉头紧蹙,犹豫片刻,五雷符便再现于掌心之中。 她竟然是想一符劈下去,以驱散幻境,可五雷符还尚未落下,连亭身上那翻滚的雾气便忽然炸开,速度极快的向晏青棠袭来。 晏青棠面色一变,雷光霎时调转方位,击散了大片雾气,却依旧有漏网之鱼侵染了她的身躯。 意识再次被牵扯的那刻,晏青棠平静的决定了一个决定。 ——她这一次,一定要把那个逼幻境暴打到痛哭流涕。 下一刹,天旋地转。 除了青山宗外,晏青棠其实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执念,所以当幽深的牢狱出现在眼前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呆呆的眨了眨眼。 莫非在她心底深处,对云州城的监牢有着特别的依恋? 她果然是个纯狱弟子? 但随即,霉味混合着腐尸的气味就冲入肺腑,晏青棠胃里一阵翻腾,她弓腰干呕了几声,视线不经意间接触到地面,被那暗红的色泽晃了眼。 地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浸透了干涸陈年血渍,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命丧在此地,森森冷意沁入人身,举目望去,四面都是被关押着的囚犯,浑浑噩噩地垂着头。 ——这里不是云州狱。 晏青棠面色骤然凝重下来。 她从未到过这种地方。 幻境的存在依赖于人心,若这不是从她心中窥探到的,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连亭。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被拉进连亭的幻境里? 可未等她琢磨出个名堂,耳畔却忽的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晏青棠下意识的顺着廊道寻了过去。 昏暗的石室中,透过门缝,她最先看见的是一个小少年。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59节 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已经入了结丹境,此等天赋就算是陆闻声也要逊色几分,若放在各宗之中,绝对是倾力培养的栋梁之材。 可此刻,这个天才却被困在石台上,身上的衣裳浸满了暗红血迹,冰冷的锁链穿过他的肩胛骨,锁住他的灵气,箍住他的手腕身躯。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麻木的望着天,半晌,又像是找回了一丝精气神似的,微微偏了偏头,平静的叙述:“父亲,我也是你的儿子。” 晏青棠眼瞳微微瞪大。 借着室内明明灭灭的烛火,她看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 清俊疏朗,好看的有些过分。虽然脸颊上尚带着些婴儿肥,与记忆中有些偏差,但绝对不会错。 这是—— 连亭! 晏青棠怔在了原地。 连亭……不是魔吗? 可眼前他的气息清正明朗,分明是个人类少年。 晏青棠心中蓦地升起巨大的荒谬之感,她后知后觉的想起连亭那张与长得乱七八糟的魔族们不甚相似的容颜。 她很早之前就觉得连亭几乎不像个魔,直到如今,她才猛然间发现。 原来他本来就是个……人。 由人堕魔。 石室的角落中,阴影忽然动了动,晏青棠这才看见那里还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头戴帷帽,看不出身形年纪。 “你永远是我的好孩子。”黑袍人慈悲的的叹了口气,“我需要你,这正是你为我做出一些牺牲的时机。” 连亭琥珀色的眼黯了黯,却没有过多的失落,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 没有歇斯底里,他异常平静,淡声道:“我不愿意。” 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他冷嗤一声,蓦地抬手扼住连亭的喉咙:“果然和你母亲一样,是最低贱的血脉,半点不懂得何为恩情。” 他话音未落,锁链相撞声蓦然响起,连亭丝毫不顾及穿透身体的锁链,屡次试图撑起身子,迎着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目光,黑袍人嗤笑一声:“你挣不开这锁链,就像你逃不脱既定的结局一样。” 他说着话慢条斯理的拿起案台上的匕首,撕开他的衣领,冰冷的刀锋刺破连亭的身躯,鲜血瞬间溢出。 他翻手,有什么东西蠕动着,从他的袖口爬出。 “这是恩赐。”黑袍人说。 指节大小,形状奇诡绮丽的虫子顺着割开的伤口钻入了连亭的身体之中,撑起一个微小的鼓包,极缓极慢的在皮下游动。 连亭开始剧烈的颤抖,浑身肌肉紧绷,他挣扎着、倾尽全力抗拒着虫子的侵入,痛的冷汗簌簌,却始终没吭一声。 锁链不断相撞,肩胛骨处再次渗出血色,晏青棠甚至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连亭却蓦地扯起了唇。 他声音嘶哑,罕见的带上了些嘲讽般的笑意:“你想要我的灵根——可我就算毁了它,也不会便宜了你。”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恍若一道惊雷当空劈下,晏青棠愕然失色,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可身体却快过思维的,猛然撞开了那道厚重的石门。 “连亭——” 她第一次唤出了他的名字。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晏青棠能感觉到他体内暴动的灵力。 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黑袍人目眦欲裂,却也无法阻止连亭。 ——他亲手毁去了自己的灵根。 天地灵气震荡开来,石室开裂,碎石滚落,灵根自爆的威力抹杀了深入躯体虫子,也震断了箍住他的锁链。 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他几乎要死在石床之上,却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翻了下来,向外逃去。 擦肩而过的那瞬间,连亭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浓郁的腐败气味中,他忽的嗅到了一抹极浅淡的冷香,就像青山的风拂过林间,带来的草木气味。 他再也迈不开步子,怔愣地抬眸,对上了一双神色复杂的笑眼。 昏暗的微光之下,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眼前之人,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裙子,整个人仿佛明媚的光,干净的仿佛不该存在于这个污浊地狱之中。 没由来的,连亭忽然有些自残形愧,局促的揪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角。 可她却主动地走进了这滩淤泥之中。 晏青棠抬手,拭去了他面上的血污,冲着他粲然一笑。 “师弟。”她温声道,“别总留在这里啦——我们回家。” 不知春悍然出鞘,剑光荡起数十丈,说到做到的把幻境暴打了一通。 她拉住了他的手,一步一步的带他走出了这片黑暗,周遭的景象飞速消逝,直至归于虚无之中。 意识缓缓回归。 清醒过来的那刻,晏青棠不自觉的便去寻连亭的踪迹。 他被幻境侵染的太深,纠缠着他的黑雾虽已经缓缓退去,却依旧有残留的雾气融进了他的身体。 下一刹那—— 他的身形渐渐的抽条长大,就连五官也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变得俊美凌厉。 晏青棠悚然一惊。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连亭”! 又或者说这才是连亭的完全体。 她浑身骤然紧绷起来,下意识的握紧了剑柄。 身前,连亭蓦地睁开了眼。 第51章 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晏青棠 少年人的身形不断变化,原本尚有些单薄的身躯变得颀长挺拔,布帛随之被撑裂,破碎的长衫挂在他的身上,隐隐露出流畅度的腰身。 他睁开眼,目光便沉沉压下,以绝对的高度差,居高临下的看向晏青棠。 晏青棠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在她的印象里,连亭的眼睛总是澄明清澈,看人时天然便带了一丝诚挚,可此刻他目光扫过,竟染上了些微冷厉,叫晏青棠隐隐心惊。 ——他恢复记忆了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的一瞬间,阵阵凉意便攀上脊背,她克制不住的轻轻颤栗。 晏青棠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心在疯狂跳动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着她,连呼吸都跟着乱了几拍,可握剑的手却依旧极稳,似乎随时都能挥出手中之剑。 不知春似乎也察觉到了剑主的心意,在她手中轻轻嗡鸣。 气氛降到了冰点,寒意侵袭着每一个角落,四周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寂静无声中,破碎的衣摆忽的划过虚空,晏青棠心中一突,脑海中的弦瞬间绷直,不知春剑势骤起。 可预想中的画面并未来临,连亭径自绕过了她,抬掌击碎了身后又一次向着晏青棠缠绕而来的黑暗。 晏青棠微微瞪大了眼。 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连亭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危机,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还会……帮自己。 她怔愣的看着连亭的背影。 但见他缓缓回眸。 依旧是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眸,对视的那刻,他眸底的冷沉之色迅速散去,目光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晏青棠,一寸一寸的描摹她的容颜。 连亭苍白干裂的唇微抿,哑声唤了句:“师姐。” 话落,他的身躯猛的一晃,失去平衡般的向前倒去,直直栽进了晏青棠怀中。 男人高大的身躯重重的压在晏青棠的肩头,猝不及防之下,晏青棠膝盖一弯,带着他跪倒在地,原本聚起的剑势也霎时一散。 连亭毫无防备的闭上了眼。 他在幻境中挣扎许久,精神与躯体都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方才那一掌更是耗费了他最后的心力,此刻身心俱疲,脑袋在晏青棠的颈窝蹭了蹭,便沉沉的昏睡过去。 耳畔是他清浅的呼吸,温热的气息烫的她肌肤隐有痒意。 晏青棠唇角绷直,下意识的扶住连亭将倒不倒的身体,试探性的唤了一句:“师弟?”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寂,以及—— 掌心之下再次变化的躯体。 晏青棠愕然垂头。 男人挺拔的身形复又变得单薄,俊美凌厉的五官也重新蒙上一层稚气。 晏青棠微微晃了下神,但不可否认,这一刻她高高悬着的心蓦地落在了实地,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一般,重重的松了口气。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连亭。 幻境之中所见犹在眼前,晏青棠指尖不自觉的蜷了蜷,而后缓缓勾开了他破碎的外衫。 胸膛之上,狰狞的疤痕横亘,刀割的伤痕,洞穿琵琶骨的痕迹清晰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修行之人有千万种方法能抹去伤痕,他一定是恨极了,才会任由这碍眼的伤疤落在身上,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个他最亲近的人对他的伤害。 晏青棠垂眸,只觉得思绪杂乱如麻,万千念头纠缠在一起,最后只化成了一句—— 原来连亭破碎的灵根是毁于他自己。 即使晏青棠没有亲眼看到,但后面的事也能猜个大概。 无非是拖着半条命逃出牢笼,坠下魔渊。 魔族与人类不同,他们修行并不看“灵根”,只要引魔气入体,能活下来,就算踏上了修行路。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60节 他们天生地养,好杀戮,同族之间都厮杀不断,遑论异族。晏青棠想象不到连亭是怎样在那种环境下活了下来,又是废了多大力气才得以驯化了那些暴戾的魔气,以人身成魔,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以及……那只虫子。 她从未见过如此邪诡的东西,虫身上艳丽的花纹纠缠蜿蜒着,像极了一怪诞的脸,只看一眼便让人遍体生寒。 她不禁想到了杜星原。 同样是挖人灵根,那肖先生又和黑袍人又有什么关联? 晏青棠虽不清楚连亭的具体年岁,但幻境中他分明还是个少年,也就是说,这些邪修至少已经存在十数年甚至更久,不知道残害了多少人,居然一直没被发现? 甚至根本就是有人在庇护他们,毕竟显而易见的,这是一条巨大的利益链。 世间凡人何止千万,总有人身怀上等灵根不自知,挖取他们的灵根,盗走他们本该拥有的仙途,换给自己亦或是是卖予旁人,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死在他们手上的凡人,不过命如草芥,死一个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不会被察觉,也不会有人为他们申冤。 可是—— 不该有加害者踩着受害人的尸骨,功成名就。 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晏青棠冷冷的扯了扯唇角,五雷符瞬间荡开,发泄般的汹涌雷光照亮了大片空间。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现,所谓的“原著”不过只是这个世界里的冰山一角。 起码在她的印象中,盗挖灵根一事就从未被提及。 黑暗中,晏青棠无声的仰起头,唯余一双眼灿若繁星,跳动着灼人的火光。 她的目光似乎看穿了这方地域,看到了笼罩于云州城上空的、翻滚着的黑云。 天光被遮蔽,厚厚的云层中跳跃着雷弧,缓缓积蓄着力量。 幻域之中,悟道香已然燃烬,苏群玉和向晚盘膝闭目,天地灵气以他们为中心聚拢而来,被纳入灵府之内。体内金丹缓缓旋转着,变得愈发圆润。 某一刻,金丹化散,元婴成形。 气息一瞬攀升到极致,苏群玉和向晚双双睁眼,蓦地跃起。 防御阵法被催动,庞大的光柱冲天而起,护住二人身形,苏群玉有些紧张的搓手,目光落在了高高悬于头顶的重剑之上:“你说晏青棠这主意能不能行?” 向晚掏出她打铁的大锤,柔声道:“我相信她。” 要是实在不行,那就锤爆天劫的狗头吧。 向晚大逆不道的想。 她这念头不过刚起,第一道天劫悍然落下! 雷光刺破云州城的天,扭曲着融于虚空,复又狠狠贯穿幻域的壁障,瞬间便被削减了近半的威力,剩余的雷霆却依旧来势不减,狠狠劈向二人所在之地。 苏群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符箓已然现于掌心,他丝毫不敢懈怠的紧盯着那道雷光,如临大敌。 可不待他抛出符箓,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道天雷行至近前,却率先劈在了重剑之上,大部分的雷光被系于剑柄的铁索远远渡走,只有小部分劫雷穿透了防御阵,击打在了二人身上。 并没有很痛,甚至苏群玉和向晚只感觉到了一阵奇异的酥麻,电光瞬息间便弥漫全身,锤炼着躯体经脉,也淬炼的灵力更加精纯。 眼见二人几近毫发无伤,远处的叶眠秋等人震惊的瞪大了眼。 “不是吧?”时岁像是见了鬼一样,“还是真‘九天无敌避雷’神器?” 这什么原理? 将雷光引走,以达到避雷之效——这是避雷剑? 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总觉得沾上“剑”这个字,好好的神器就平白占了些粗俗鲁莽。 时岁摩挲着下巴,脑子一转一拍手。 “不如就叫避雷针吧!” 如果晏青棠在的话,一定会摔个趔趄,趴在地上仰望着时岁,佩服的五体投地,并再一次感叹他思维的超前。 幻域此刻和肖先生为一体,他未曾想到这群人竟真的引来了天雷,一时气急败坏,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了火上,两面煎熬。 不退,落下的每一道天雷都等于打在他身上。他没有防御阵和避雷剑,面对这堪比他化神天劫的雷光只能硬抗。 退,他不用受雷击之痛,可这也等于放他们出了幻域。 这样一来,他不仅办砸了差事,还没处理干净尾巴,叫这些真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回去定是逃不了处罚。 一想到那个后果,肖先生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立刻做下了决定。 浑身修为毫无保留的渡向幻域,倾力维持住它的形状,域中的陆闻声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丝变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四方。 此策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是肖先生主动退避,可现在来看,他不禁没退,反而迎难而上了。 雷光道道下落,整个幻域都在震颤,壁障被劈开一道缝隙,可下一瞬便又合上,天劫渐渐到了尾声,苏群玉忍不住问候了肖先生的亲戚朋友,视死如归的大喊:“快来啊——” 他这一声没头没尾,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肖先生有一瞬的茫然。 什么? 下一瞬,他目眦欲裂。 陆闻声忽然跃起,大大咧咧的窜进了苏群玉和向晚的雷劫范围之中,翻滚的黑云一顿,顷刻间天雷威力迅速攀升。 最后一道雷霆轰然落下。 重剑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铁索支撑不住的断开,剑光宝器横飞,数道符箓紧随其后,直直的挡向那道劫雷。防御法阵的光芒冲天而起,阵纹闪烁几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挡下了部分雷光。 却仍有水桶粗的雷霆轰然落下,撞碎道道符箓宝器,狠狠的劈在了苏群玉向晚身上。 肩背处炸开点点血花,五脏六腑也仿佛移了位,剧烈的痛楚随之袭来。 但很值得。 苏群玉喘着粗气,抬头望天,幻域再也支撑不住的碎裂开来。 天光大亮。 失了控制的青金傀儡沉默的矗立着,往日繁华的云州城也陷入了别样的冷寂之中。 但这不影响几人劫后余生的心情,他们重重的松了口气,余光督见了不远处晏青棠和连亭的身影,下意识的便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光天化日之下,丝毫不顾及旁人,对着连亭动手动脚的晏青棠,以及长衫破碎紧闭着眼的连亭。 他鸦羽般的睫毛颤动着,仿佛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以至于睡梦中依旧不安。 几人面色逐渐诡异。 “我靠!”苏群玉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目光震惊的落在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晏青棠身上,发出赞叹,“这么生猛?” 时岁面色一言难尽,下意识的捂住师妹的眼,以防她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他憋了又憋,决定尊重祝福:“……你们继续。” 正在替连亭拢起外衫,试图保住他清白的晏青棠:“?” 这群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顶着那六人的目光,晏青棠一阵头大。 她唰的一下收回手,觉得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辩。 晏青棠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己,于是她便不辩,选择为难肖先生,低声喝了一句:“别让那姓肖的狗贼跑了!” 幻域被雷劫击破,肖先生必定也受了不轻的伤,俗话说趁他病要他命,这大好的时机,众人又怎能轻易放过。 他们果然将注意力全放在了不知所踪的肖先生身上,叶眠秋和苏群玉同时放出神识,正见他踉跄御剑的身影。 苏群玉立刻弯腰背上杜星原,时岁也紧跟着接过连亭,一行人各施手段,立刻跟了上去,灼灼流光划破天际。 晏青棠踩着不知春,抽空要回了自己的重剑,剑身经由雷光淬炼,竟隐隐呈现出金玉般的质感。 她来不及细看,指诀一变,重剑在她的催动下腾空而去,宽大的剑身撞碎长风,破开云雾,直落在肖先生头顶。 肖先生不得不反手还击。 耽误的这点时间中,陆闻声剑光已至,拒霜剑气如虹,直将他打落在地,青金傀儡再次被祭出,阻住肖先生的退路。 晏青棠见状,抬手抓出见君,天地灵气蜂拥而来,笔尖轻点之下,符纹瞬成。她远远结印,庞大的符阵便悍然落下,将肖先生困在原地。 杀一个化神很困难,但只困住他便容易了许多。 按时间来算,碧波宗人已近在眼前,援兵至的那刻,便是肖先生的陌路。 眼见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也就在这时,肖先生的身体忽然一震,仿佛充了气般浮肿起来。 下一瞬—— 他炸了。 横飞的血肉染红了地面,浓郁的血腥气霎时散开,冲进鼻间。 “自爆了?”向晚干呕了一声,懵然眨眼。 叶眠秋却摇了摇头:“……恐怕不是。” 晏青棠垂手静立,脑海中反复回荡起自爆的那一瞬间,肖先生眼底浮现出的茫然。 他绝非是主动寻死。 可是“自爆”,也会被人所控制吗? 一行人面面相觑,均是满腹狐疑。 晏青棠忍着恶心,目光扫过一片肖先生的所在地,企图寻到些蛛丝马迹。满目血色中,她忽的看见了一个盒子。 盒身漆黑,蔓延着赤色纹路。 它静静的跌落在地,沾染了一片猩红。 第52章 谁家正经符修天天抱着把破剑到处敲人闷棍啊 晏青棠记得这个盒子。 跌入幻域之前,肖先生曾祭出它,那时这盒子仿若活物一般,赤色纹路蠕动着吞噬了满城怨气,是让她、让陆闻声都感到极度危险的东西。 而此刻,它就静静的躺在一滩血污中,纹路黯淡,仿佛“死了”一般。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61节 那股让人心悸的气息已然不见,但众人却丝毫不敢大意。 陆闻声谨慎的上前几步,晏青棠见状抬手掐诀,道道符纹围绕在陆闻声身边,随时能化阵回护住他。 拒霜探出,剑刃划开锁扣,挑开盖子。 入目空空荡荡,唯有铺开的白色的绒缎上沾染了大片黑色污渍。 陆闻声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一道净尘诀下去,先洗去了盒身上的肖先生,这才抬剑将盒子送于众人眼前。 靠近的一瞬间,古怪的腥臭的味扑鼻而来,像是发酵了三十年的臭豆腐拌死鱼烂虾。 这味道太过提神醒脑,一行人忍不住后退几步,干呕起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苏群玉紧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他蹙着眉头扫过那些残痕。 污渍呈喷射状绽开,和地上肖先生的形状十分相像。 看上去皆是“被自爆”的模样。 “这是在毁尸灭迹啊。”时岁眯了眯眼,啧了一声,“看来是十分不想让肖先生和这盒子落在我们手中。” 这是怕他们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东西? 可这幕后之人太急迫了些,反而落了破绽,叫他们知道了这东西的重要性。 一行人凝神细察,生怕看漏了什么线索,晏青棠也屏息凑了过去,目光落在盒中,一寸一寸的扫过,某一刻,眸光忽的一凝。 “你们看那!”她扬声。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指节大小的一层空壳,藏在绸垫与盒身的缝隙中不甚明显,不仔细看甚至会忽略过去。 陆闻声是个狠人,也不嫌脏的直接伸手去捡,他拧着眉头拈起那薄如蝉翼的“壳”,感受着指尖奇异的触感,举起了手。 阳光下,它闪烁着微光,隐约可见其上绮丽的纹路纠缠着,勾出了一张怪诞的脸。 晏青棠蓦地睁大了眼。 “这——”她的声音与陆闻声重合在一起,“这是——虫蜕?” 几乎是下意识的,晏青棠的目光扫过仍旧未醒的连亭,又落在了杜星原身上。 他毫无声息的躺在地上,裸露出来的手背脖颈上皆是撕裂的伤痕,泛着惨白,看不见一丁点血色。 晏青棠大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试图去扒杜星原的衣裳。 陆闻声眼皮一跳,他动了动唇,话在齿间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苏群玉就没他这么好的素质了,他跳起来,制止晏青棠当街耍流氓的行为:“你这扒错人了吧?你师弟在那边躺着呢——” 晏青棠手一抖,哽住半晌,她试图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像个女流氓。 “你们有没有想过,肖先生是怎么将灵根取出来的?” 众人闻言一愣。 是了。 从发现杜星原的灵根被挖到现在,他们一直处于各种险境之中,根本没时间去细思,此刻被晏青棠一提醒,才骤然想起—— 灵根并不是客观存在的物什,它更像是天地大道投射而来的一股虚幻的力量。 只单纯去“挖”,是绝对无法触碰到它的。 陆闻声眉头微蹙,几步走过去,拉开了晏青棠:“我来。” 他说着话,扯开了杜星原的衣裳。 入目是少年胸膛之上横亘着的一道伤。 边缘整齐外翻,和其他伤口并不相像。 这绝不是撕裂出来的痕迹。 陆闻声凝神打量片刻,笃定道:“是利器割伤。” 他常年和人打架,对这样的伤痕再熟悉不过。 晏青棠冷冷垂眸。 ——果然不出她所料。 在连亭的身上,相同的位置,也有这样的痕迹,她曾亲眼看着那只虫子自伤口钻入,撑起一小片肌肤。 但这话她不能直接说出来。 晏青棠凑近了些,细细打量着那伤口。 果然,泛白的伤口上,一点红痕赫然映入眼帘,微微刺目。 她指尖虚虚一点:“虫蜕。” 陆闻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虫蜕对准那点红痕,比较之下竟分毫不差。 众人面色顿时一肃。 晏青棠微微支起身子,沉声道:“看来这就是元凶了。” “可是单这么一只小虫子,就能侵入人体取出灵根?”苏群玉惊道,“这是什么邪诡的东西?” 他问了等于白问,大家都两眼一抹黑,没人回答他,唯有明禅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又咽下了满肚子的话。 空气安静了一霎。 陆闻声沉默的整理好杜星原的衣裳,顺手将那虫蜕放入那只盒子中,再由晏青棠加了几道禁制,确定封好后,才仔细的收入芥子戒中。 这东西大概是他们这一趟最大的收获,也是能找到肖先生背后之人的重要线索。 马虎不得。 晏青棠最后看了杜星原一眼,微微叹息。 她仰头,目光似乎看了很远。 “他们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天空中划过数道仙光,碧波宗人姗姗来迟。 杜星原于宗中的留下的精血小像碎裂的那刻,碧波宗人对于他的死讯就早有了预感。 他们沉默的接回了师弟,却尚不能带他回家。 云州城经此劫难,不知死伤多少凡人,倾倒多少屋舍,他们又怎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碧波宗弟子散入千家万户之时,晏青棠一行人寻了间未被波及到的客栈,暂时将昏迷的连亭安置在内,她不放心的布了一道阵法,一行七人这才翻身退出屋去。 他们还有件事情要去做。 肖先生已死,眼下的路看似已经走到了绝处。 可云晋还活着。 他是云州城主,是跟在肖先生身边的狗腿子,也是将云州城推入*火海的帮凶。 寻到他,说不定还能问出点什么。 如今云州城民有碧波宗弟子照拂,性命暂时无忧,一行人便也放下心来,毫不迟疑的纵身跃入长街,直入城主府之中。 这是为数不多没有被那把火波及到的地方,城主府外是满目废墟焦黑一片,城主府内依旧是雕梁画栋,流水亭台。 乍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了人活动的迹象,偌大的城主府中空空荡荡,晏青棠神识扫过,随即踏过碧池青荷,自假山缝隙中揪出一人。 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副侍卫打扮,被强拽出来的那一瞬间,怀间包裹瞬间掉在地上,落下一堆金银玉石。 他面色大骇,几乎站不住身子的跪倒在地上,惊声道:“别杀我——” 晏青棠上下打量他几眼,剑柄抵在了他胸口之上。 “我可以不杀你,”她冷声道,“告诉我,云晋在哪?” 那人脸色一苦,怯懦道:“我就是个侍卫……城主行踪,我又如何知晓?” 晏青棠也没说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她拎起那人的衣领:“带我们去他的卧寝。” 那侍卫本是想趁乱盗些金银出去快活,未曾想被晏青棠抓了个正着,金银掉了不说,还被抓了壮丁,但他也不敢反抗,唯唯诺诺的带着晏青棠一行人在府中转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了一除院落外。 “就是这里。”他道。 院中一片寂静,毫无生人气息,陆闻声抬脚踹开院门,当先跨了进去,他转了一圈,面色有些不好看。 “他逃了。” 屋中值钱的物件皆已不见,桌椅凌乱的倾倒,书卷纸张散落满地,看得出逃离时很是匆忙。 这倒也在晏青棠的预料之中,她不急不迫的抬手。 “那也要看他逃不逃掉。” 追魂符再次现于指尖,符纹闪烁间化成一只蝴蝶,煽动着翅膀熟悉了下云晋的气息,稍顷,直飞出窗子,向着城外而去。 晏青棠等人立刻跟上。 云州城依山而建,夜里看着仿佛匍匐着的巨兽,可白天群山却意外的秀美,踏进山间的那一瞬间,草木清香扑鼻而来,又有鸟鸣流水声传入耳间。 蝴蝶穿过密林,一路向上,在半空中打了个旋,晏青棠见状,停下脚步:“应当就在这附近。” 众人上前几步,目光落在横档在身前的石壁上,上下扫了几眼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陆闻声微微蹙眉,下一刻,拒霜出鞘,剑光炸开整道石壁,晏青棠几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一时来不及闪避,被震了满头满脸的灰。 苏群玉捂着嗡鸣的耳朵,咳出一嘴土,陷入沉思。 “果然。”他深沉道,“你们剑修都这么莽。” 被误伤的半个剑修晏青棠:“……” “其实我真的只是一个柔弱的符修。” 苏群玉克制不住的翻了个白眼:“那你倒是告诉我——谁家的正经符修天天抱着把破剑,到处敲人闷棍?” 二人来回怼了两句,炸开的灰尘也逐渐散开,露出了幽深的甬道。 晏青棠抬手,火符开路,明亮的火光驱散了大片黑暗,一路撞到了尽头,映照到了云晋身上。 他正用力拍打着地面,整个人几近癫狂,晏青棠垂眸扫去,映入眼帘的是勾刻在大地上密密麻麻的阵纹,散乱的灵石毫无章法的铺陈在法阵之上。 “传送阵。”苏群玉低声道。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62节 云晋这是想用灵石驱动阵法,逃离此地,可他看不懂阵,空有灵石却不得其法,晏青棠抱臂没动,其余人便也跟着她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云晋从崩溃哀嚎到心如死灰,最后颓然的垂下头。 “冷静了?”晏青棠冷冷的扯了扯唇角,“那我们就来谈谈吧。” 闻言,云晋脸颊上的肉抽动几下,黯淡下来的眼乍然泛起亮光,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你们想知道肖先生的来历。”云晋语气笃定,他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努力维持住自己的体面,冷然开口,“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前提是……” 他的后半句话淹没在痛呼声中,晏青棠一脚将他踹飞三丈,剧烈的疼痛之下,云晋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冷汗如瀑沾湿了衣袍。 他伏倒在地,呕出了一口血。 但陆闻声几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从他和肖先生狼狈为奸,将云州城百姓推向屠刀的那刻,他就不值得去同情了。 晏青棠这一脚还是有分寸的,会让他疼,却不会真的伤到他的性命,她垂眸冷嗤:“前提什么?前提是放了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向我们提条件?” “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她慢条斯理的走过去,“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兴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否则——我也不介意现在就请你上路。” 她说着话,陆闻声便随之上前,拒霜锋利的剑刃抵在了云晋的脖颈之上,他面色霎时一变,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刀剑不长眼,一个不小心叫他落得个人首分离的下场。 他未曾想到这群人年纪不大,但行事竟如此硬气,讲条件的心思一下子歇了下来,迎着晏青棠冷淡的目光,怯懦半晌,才咬牙开口:“我确实不知道肖先生具体是什么身份。” 陆闻声顿时沉目,手上微微用力,顷刻间便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泅湿了他的衣领。 刺痛感袭来,云晋面色一白,连忙出声:“我说的是真的!” “方才只不过是想哄骗你们送我离开,无奈之下才说出了那番话。”他惊惶解释,“我其实就是他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他根本不讲我放在眼中,许多事情自是不会告诉我。” 叶眠秋并不信他:“他既如此折辱你,你又为何还跟在他身边?” 却见云晋沉默了一瞬。 “我是个凡人,毫无修行天赋的凡人。”他忽然出声。 “可谁又甘于只做一个凡人,我也想飞天遁地,得悟大道,求得长生。”他蓦地昂起头,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双不甘的眼,“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我需要一个灵根,只有肖先生可以帮我。” 可真是好不屈不挠的一番话,听上去他们反倒是成了阻碍他为梦想奋斗的绊脚石。 晏青棠嘴角霎时牵起一抹冷笑,眼底晕开一片晦暗:“你可知他应给你的‘灵根’,是怎么得来的?” 云晋一时语塞,但面上神情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但他还是愿意用他人性命,去换一条属于自己的大道坦途,毫不心愧,甚至是……乐在其中。 刀不落在自己身上从不知道疼,晏青棠看见他,就像是窥见了此事背后的千万“买家”。 她深吸一口气,并不想再同这种人多费口舌。 “你既说不出有用的东西,那留着你似乎也没什么作用。”她淡声道,“云城主,一路好走。” 陆闻声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拒霜剑光沉沉压下,方才还满腔义愤填膺的云晋顿时大脑空白,连呼吸短促了几分:“他还有一个同伴!” 剑光稳稳地停在他额间,生死关头转了一圈,他再也不敢废话的将自己知道的吐了个干净。 “他们一开始是两个人,除了肖先生外还有一个戴面具的青年,肖先生对他很是恭敬,杜星原的灵根剑骨甫一抽出来,也是交到了那个年轻人手里,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云晋绞尽脑汁的回忆,“他们交谈时,我还听他们提到过‘尊主’两个字——对了!肖先生曾离开过一段时间,回来时带回了一只玉匣,听他言外之意,那正是给那位‘尊主’的贺礼!” “这里是肖先生的秘府,那玉匣定在此地!” 众人目光撞在一起,交换了个眼神,向晚便祭出缚仙绳,将云晋捆了个严严实实,丢在了角落里,转头开始翻找。 晏青棠逛了两圈一无所获,便俯身蹲在了那道阵法前。 或许是怕外来人通过传送阵法搜寻到他们的老巢,眼前这道阵只是简单的单向阵法,虽落点不定,却危机时用来逃命也足够了。 这应当是肖先生为自己留下的一条退路。 可惜这条路他没能用上,便化作了一团血雾。 眼见着阵法提供不了什么线索,晏青棠便支起身子,准备继续翻箱倒柜,刚回头就看见苏群玉一蹦三尺高。 “在这里!”他惊喜道。 隐秘的暗格中,白玉雕成的匣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苏群玉欲伸手去拿,叶眠秋连忙拉住了自家蠢师弟。 时岁仔细打量了一遭,一时也不确定这上面有没有什么机关,他目光一转,就落在了角落里装蘑菇的云晋身上。 “你过来。”时岁大手一挥,找了个替死鬼,“你把它拿出来,打开。” 云晋:“?” 身上勒紧的缚仙绳霎时一松,他愣在原地,在时岁威胁的目光下,不情不愿的迈动脚步,颤颤巍巍的将玉匣抱了出来。 入手是别样的冰凉,冰得云晋一个激灵,除此之外无事发生。 他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手将匣子放在石桌上,拨开了卡扣。 玉匣被打开的一瞬间,数道剑光赫然炸开,速度极快的向着云晋面门袭去,那一瞬间,云晋几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却有佛光缠于他身,又有如玉般的重剑从天而降,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柄重剑经由天劫一遍又一遍的淬炼,坚硬程度不言而喻,剑光落在重剑之上,发出沉闷的金铁相击声,却始终**的矗立着,未曾折断。 死里逃生的云晋双腿一软,霎时瘫倒在地,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这还没死呢,就吓成这样?”苏群玉冷哼,“真是被拳头揍了才知道疼。” 他一把拖起碍事的云晋丢到了一边。 几人这才凑成一圈,略带好奇的打量那盒中之物。 这似乎是什么东西的果实,拳头大小,其上凝结着一层细霜,果肉晶莹剔透,浓郁的灵气凝结在表面,几乎化成了实质性的雾气,细嗅之下还有淡淡的清香。 晏青棠偏过头,问一边见多识广的狗大户:“这是什么?” 苏群玉被问的哽住:“……不知道。” 他见过的各色灵果不在少数,却是头一次见到眼前这般奇异的,只嗅着香气,便觉得背后隐隐作痛的天劫之伤有所缓解。 不过想来也是,这可是送予那位“尊主”的贺礼,自然不会是等闲之物。 他托着下巴,绞尽脑汁的回想着以往看过的典籍,试图和眼前的果实对上号,不期间忽然听见明禅一声惊叫。 “这是——菩提果?”他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声,音几乎破音。 闻言,晏青棠也错愕的抬起眉头。 菩提果。 虽然她未曾见过实物,却也听过它的传闻。 生于极西之域,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又三千年才能长成,乃是世间至宝。食一颗菩提果便能轻易破一个小境界,更有传言说它可以起死回生。 今日这一见,或许“起死回生”有些夸大其词,但它的疗愈效果绝对也差不了多少。 毕竟它身上那浓郁的生气可做不得假。 明禅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到那匣子上了。 “九枚——九枚!”他说话都磕巴了几分,“传闻中菩提果便是合九之数,这姓肖的是把一棵树全薅光了吧!” 一行人被天降横财砸的头晕眼花,凑在一起激情分赃。 九枚菩提果,算上客栈里的连亭,一人一枚还剩下了一个。 它孤零零的躺在玉匣里,谁也没拿。 晏青棠看看他们,轻叹了口气:“那就给碧波宗吧。” 虽和杜星原交集不深,可终归是同行了一段路,也算伙伴。 没道理分赃不带他。 众人没什么意见,陆闻声便收起多出来的那枚菩提果,打算回城之后送到碧波宗的驻地。 这个地方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再留下去也没多大的意义,一行人便拎起昏迷的云晋,提溜着他一路回城。 他是唯一和肖先生有过接触的人,吓唬吓唬他可以,但暂时还是要留着他的性命。 仙光划破云雾,稍顷,便重新落在了云州城中。 陆闻声等人去往碧波宗,晏青棠便先行回了客栈。 她兴冲冲的推开房门,入目,是少年清瘦却不失力量感的脊背。 第53章 “阿棠。” 连亭方褪下撑的破破烂烂的外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身后房门忽然被推开,他惊愕的偏过头,就看见晏青棠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 他脑子顿时炸开,思维仿佛都停滞了一息,呆立了半晌,才蓦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抓起了那件破衣裳,重新披在了身上。 可那衣服早就被撑得稀碎,完全挡不住他的身形,穿在身上就像是披了一块破布一般,露出劲瘦的腰身,有风吹过,垂坠着的破布条还被卷翻。 嗯……若隐若现。 晏青棠看的呆住,只觉得一阵热意攀涌上脸颊,在她冷白的面上染了一抹微红,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还好还好。 裤子没脱,清白还在。 晏青棠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脱裤子还是不希望他脱,愣在原地和连亭大眼瞪小眼。 他做少年时身形乍看上去略显单薄,但却绝不瘦弱,身姿颀长,腰身匀称有力,弓身时是喷薄而出的力量感。 平时穿着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什么,可此刻看上去竟像是一拳能把她打飞的样子。 晏青棠咽了咽口水,蓦地回过了神,左脚绊右脚的转过身去,背对着连亭,绞尽脑汁的解释:“我,我们方才去抓云晋,意外得了几枚菩提果,我是想着这菩提果或许对你有用,才急了些。” 这声音落在连亭耳朵里,他乱七八糟的思绪逐渐回笼,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抓错了衣裳。 他尴尬的丢掉那块破布,三下五除二整理好自己,轻咳了一声:“菩提果?” “对。”身后的悉悉索索声逐渐归于寂静,晏青棠这才敢回过头去。 他流畅的身形重新被包裹住,可四目相对的那刻,晏青棠还是不自觉的眼神四处飘忽。 也就错过了连亭红的滴血的耳根与揪着衣袖的、无处安放的局促的双手。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63节 她蹭了过去,摸出属于连亭的那枚菩提果,塞到了他的手里。 “听明禅把这果子夸的天上地下,说不定对你灵根的恢复有些用处。” 连亭垂眸。 晶莹剔透的果子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浓郁的生气逸散而出,浸润着他的躯壳,先前与肖先生动手时留下的伤竟有了几分痊愈的迹象。 不愧是传闻中能生肌续骨、起死回生的至宝。 可惜。 “我用不上。”他却道。 幻境中所见到的一切,幽暗的地牢、冲入鼻间的腐败的血腥气以及那张石床,肩胛骨被贯穿的滋味,刀锋划破躯体的痛楚,他全都没忘,犹在眼前。 连亭的神色有些复杂。 幻境当然困不住他,只是他自己想沉溺于其中而已。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所以他任由幻域带着他一路沉沦。 然而当空白的记忆中终于被填上了残缺的一角,留给他的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反而叫他看见了血淋淋的一幕。 “父亲”。 他记不起黑袍人的具体模样,可这两个字在齿间转过一遭,留给他的就只有升腾起来的厌恶与刺入骨血的寒冷。 如坠冰窖。 连亭隐于袖袍下的手掌微微颤抖,可他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抬眸望向晏青棠时仍是那般冷静自持的模样,唯有沙哑的嗓音泄露了一丝情绪。 “它帮不了我。”连亭平静的说,“灵根是我自己毁的,我知道它再没恢复之机。” 他拉起晏青棠的手,将那枚果子重新放在了她的掌心之中:“师姐未来仙途还长,留着总有用处。” 晏青棠一怔。 她想起连亭自爆灵根时的决绝模样。 天资卓绝的少年一夕之间跌入低谷,堪堪只保住了筑基修为,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完好的站在这里。 晏青棠轻轻叹息。 “……你都还记得。”但随即她的心便猛的一跳,试探的问了句,“你想起了什么吗?” 连亭没注意到晏青棠奇怪的态度,又或者说他从不对她设防,闻声也只是垂下了头,一双琥珀色的眼一眨不眨的正对着她。 “未曾。” 他也只是依稀看见了自己的来路,却也没来得及去看后来的归处,便被她牵绊住了脚步,带着他一步步的走出了黑暗。 回家。 这两个字在连亭唇齿间翻来覆去的念过几遭,他绷直的唇隐秘的弯了弯,情不自禁的染上了一丝笑痕。 …… …… 容潋是第二天的傍晚赶到这里的,彼时晏青棠和连亭正一人拖着一条烧毁的圆木,蹭了满身黑灰,木屑飞的满头满身,脏是脏了点,但面色红润,一看就健康的很。 自接到晏青棠的传讯后,他就马不停蹄的下了山,可青山宗和云州城一南一北,路途实在遥远,紧赶慢赶也耽误了数日时间。 好在她们没出什么大问题。 容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出声唤了句:“阿棠阿朝——” 痛苦搬砖的晏青棠霎时抬头。 “师父!”她惊喜的一跃三尺高,冲过去蹭了容潋一身黑。 容潋蓦地变成了脏脏包二号。 他顿时扶额,无奈的叹了口气。 另一边的苏群玉看的啧啧称奇。 “早就听闻容剑君性子温吞脾气极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要是他师尊被他搞得如此狼狈,爱的大逼斗早就落在他身上了。 他一边的时岁毫不客气的吐槽:“性子不好又怎么受得了晏青棠那脑子有包的狗东西?” 确实,晏青棠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主意真不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苏群玉顿时觉得:“……你说得对。” 被背后骂了一顿的晏青棠忽然打了个喷嚏,再抬起头时,苏群玉几人便已站在了她身边,人模狗样的抬手施礼:“见过容剑君。” 容潋轻轻颔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边走边七嘴八舌的重复了一遍此次遭遇,末了总结道:“我们怀疑背后可能有一股势力在盗挖灵根自用或者贩卖以牟暴利,以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被挖去灵根后人便会失去理智,大开杀戒。甚至鬼市上遇到的那个人也是受害者之一,挖取灵根的工具应该是……虫子。” 说着话,陆闻声便取出那只盒子,递到了容潋手里。 “前辈可曾见过此物?”陆闻声询问。 晏青棠的禁制不防容潋,他顺利的挑开盖子,目光落在那只虫蜕上,诡艳的花纹映入眼底,他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皱。 “这似乎是……蛊?” 晏青棠几人均是一愣。 数千年前,修真界的确有宗门以“蛊”立足,宗中不乏有大能存在,只可惜后来此门走了邪道,竟四处捕猎修士,妄图以人为温床,豢养邪蛊,事情败露后便遭到了当时诸宗的清算,门徒皆被废去修为,四散奔逃,蛊术也早已失传。 可今日,竟重现于世间。 叶眠秋面色凝重了几分,忽然出声:“还有魔气。” 晏青棠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就听叶眠秋解释:“鬼市上那个刀客,我曾探查过他的躯体,那时他体内分明有股魔气。而在这之后,云州城的其余受害者,包括杜星原在内,在他们身上均未再察觉到过那股力量。” “这看上去似乎刀客只是个偶然事件,但你们还记得吗——我们将那刀客带回苍山之后,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体内盘踞的魔气便就散去了大半,几近于无。” “所以你是怀疑杜星原体内也有魔气,只不过是我们去的迟了,那丝魔气已经散了?”时岁蹙眉,思量片刻赞同道,“似乎也有道理。” 毕竟刀客是唯一一个在他们眼前便失去理智的人,探查及时,才没叫线索湮灭。 按叶眠秋的猜测来看,那只蛊,大概率和魔族有关。 “难不成正是魔族在背后助推一切?又或者说,那魔气本就是那蛊所自带的,没有沁于人的本身,所以才散的那么快。”苏群玉摸着下巴,觉得这好像是最接近真相的判断。 毕竟三百年前魔族还妄图侵占修真界,如今贼心不死,倒也说得过去。 唯独晏青棠敛眉未语。 她总觉得事情可能不像他们猜测的这般简单。 若背后是魔族在搅弄风云,连亭又算什么? 闲来无事以身试蛊? 还是以身犯险孤身卧底魔族,结果不幸混成了老大? 怎么想都怎么离谱。 但规则的束缚下,这些话她无法说出口,只能在心底默默吐槽。 说话间,一行人正巧到了云州狱前:“我们寻回了与肖先生接触最多的云晋,此时正暂押在里面。” 众人踏进狱中,便瞧见云晋半死不活的垂着头,哪还有刚下狱之时那般生龙活虎,到处骂人的模样。 晏青棠抬手挥开禁制,落于监牢四周的阵纹瞬间消散,连亭几步走进去,将云晋揪了出来。 容潋垂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扫过眼前的这群孩子。 他们帮着收拾了半天烧毁的房屋,身上多多少少蹭了些许黑灰,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但脊梁却挺的笔直。 这就是他们修真界的未来。 容潋神色不禁舒展几分,和蔼道:“此次,辛苦诸位小友了。” 此事事关重大,容潋来的突然去的也快,趁夜便带着云晋和虫蜕离城而去。 此事要尽早向五宗一境通个气,修真界藏着如此毒瘤,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早一刻查明真相,便可能少一个人遇害。 仙光消弭在夜空之中,再不见一点踪影,晏青棠这才伸了个懒腰。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少年人们迈开步子,一同踏碎了满目黑暗。 却见明禅忽的停住了脚步。 “诸位。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他秀气的眉头蹙起,一时怔愣在原地,“‘蛊’好像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他第一次见到那只虫蜕时,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却说不上来,只能将满腹狐疑咽回了肚子里。 直到容潋提起“蛊”,这才有此刻迟来的灵光一闪。 “蛊在三百多年前就出现过一次,只不过当时魔族入侵,诸宗忙于对抗魔族,这件事便显得有些不起眼。但确确实实是有这件事——据我佛宗宗史载,此事还在西域还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宗史这种东西也只入门时要看一看,如今过去这么些年,写了什么他早就记不清楚她,若要他逐一复述一遍,实在有些为难。 众人目光撞在一处。 三百年前。 这个时间确实是有些敏感。 按容潋临走嘱咐,他们当是要先回宗门报个平安,可眼见又冒出来一个线索,几人却又踟蹰了。 去还是不去? 其实按照晏青棠往日里的作风,她是能躺着绝不会站着,能不办事就绝不会为自己找事。 可这一次不一样。 她想到了杜星原,想到了更多无声无息死去的凡人。 没有人会为他们申冤吗? ——不。 不该如此。 “我还从未出过中土。”她忽然抬眸,目光望向极西之地,“倒真想去看看。” 叶眠秋敛眉轻笑:“早就听闻西域盛景,不知明道友愿不愿做东,引我等一游?”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64节 陆闻声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道:“西行而已,走一趟也无妨。” 他们的目光扫过一遭,昨天还一片狼藉的云州城却已经重新变得整洁干净。 人总是最顽强的,不论遭受了何种不公,身处怎样的境地,是家园倾覆又或是生死别离,总能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 生活总要继续过下去。 就如同此刻城中的万家灯火,袅袅炊烟溶于夜色之中,饭菜的香气交织弥漫,晏青棠偏过头,看向身侧并肩而行的同伴。 “肚子饿了。”她笑开,眉眼应和着皎白月光,意外显出了几分柔和,她拉长调子,“可我不想吃辟谷丹——” 未尽之言淹没在齿间,却没人不懂她的意思。 也对。 既来人间走一遭,当尝一尝人间烟火才是。 一群人闹闹轰轰地你挤我我挤你,簇拥着满口不食五谷、想要逃跑的陆闻声回了客栈,把他摁在了桌前。 菜品一道道的上,烈酒斟满杯盏。 酒香浮动,对酌尽欢言。 苏群玉打了个酒嗝,晕晕乎乎的挂在陆闻声身上,大着舌头指指点点:“我跟你说,你们剑修都是假正经,喝个酒都磨磨唧唧的——给我重喝!” 他举着酒坛子扒着陆闻声的嘴就是一通硬灌,陆闻声也是喝呆了,迷迷瞪瞪的坐在原地,竟任由苏群玉作妖,泼了自己满身满脸。 滴落的酒液溅到醉倒在一边的时岁身上,他垂死病中惊坐起,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丹炉的叶眠秋大惊失色。 “你干什么!”他一蹿而起,护住向晚的狗头,“狗贼!你休想套我师妹麻袋!” 莫名其妙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的叶眠秋也不生气,她拎着丹炉晕头转向的转了一圈,对着柱子道:“阿棠,你以后想吃什么口味的辟谷丹?” 柱子没说话,喝趴了的晏青棠倒是爬了起来,激情扬手:“草莓啵啵味的——” 她胡乱挥舞的手抽到了连亭头上,连亭被打歪了发髻,有些无奈的拢住她的胳膊。 “草莓啵啵?”或许是喝了些酒,他今日难得话多了些,清俊的面上露出些微疑惑,“这是何物?” 晏青棠被连亭半圈在怀里,老实的蹬了个腿,险些踹翻桌。 她被按着手,仿佛失去了梦想的咸鱼一般躺的笔直:“你把桌上的草莓拿给我。” 殷红的草莓被咬掉了最甜的尖尖,晏青棠含糊不清的说:“这是草莓。” 在连亭怔愣不解的神色中,她猛地扑过去,笑眯眯道:“这是啵啵。” 温热的唇落在他面颊之上,清浅的冷香扑入鼻尖,混合着香甜的草莓味,冲的他大脑一片空白。 胸腔猛烈的震荡起来,他整个人几乎僵成了一块木头,呆滞的垂下头,几乎错不开眼的,一瞬不瞬的看向晏青棠。 酒意正盛,她白皙的面上尽是红晕,红润的唇微微抿着,晕晕乎乎的闭上了眼。 他忍不住勾了勾晏青棠的指尖。 喝到桌底下的明禅忽然冒出了头,吓得连亭顿时收回了手。 好在明禅喝的头晕眼花,啥也没看见,只是扭着身子跟个蛆一样从桌子底下蛄蛹了出来。 他抓起一只鸡腿,怼到连亭面前:“干——干杯!” 群魔乱舞中,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的那个……亲吻。 连亭眉目不禁柔和了几许,轻柔的抱起睡着的晏青棠。 她很轻,轻的似乎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他下意识的用了些力气,拢紧了些,一路稳稳当当的将她送进了房间。 他理顺了她凌乱的发丝,动了动唇,近乎呢喃的低低唤了一句: “阿棠。” 第54章 “你是天生剑骨。” 阿棠。 这两个字仿佛沁满了蜜一般,只唤了一声,便一路甜到了心间。 他勾着她的指尖,一动不动的伏在床边。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睡的格外的沉,满头青丝随意的铺开,清浅的呼吸声响在耳畔。 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要不是是楼下那六个猴子窜天窜地,险些掀翻了人家客栈,连亭根本不愿意动弹。 他听着楼下噼里啪啦的响动,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下楼,拎沙袋一样挨个把人丢回各自的房间。 苏群玉还老大不愿意的扒着连亭嘟囔道:“凭什么晏青棠就能吃到各种口味的辟谷丹,换成是我就只能吃到各个角度的拳打脚踢——我还是不是你亲师弟!” 他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一时涕泗横流,仿佛在哭这世道的不公。 连亭:“……” 人真的会被这群酒鬼整无语。 酒鬼们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睁眼就把自己做的丢人事忘了个干净,全然不记得自己昨夜是如何由人到猴,抱着柱子直喊芜湖的了。 晏青棠也晕头转向的爬了起来。 房门忽的被敲响,随后连亭端着汤盅踏了进来,见到晏青棠的那刻,他的脚步滞了滞,耳廓瞬间泛起了红晕。 晏青棠没发现他的不自然,只是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她瞪着眼想了半天,记忆却只停留在杯盏相撞,酒液入喉的那瞬间。 她喝断片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连亭眉目稍稍一动,琥珀色的眼黯淡了一瞬,竟有些许失望。 昨夜那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面颊之上,可记得的似乎只有他一人。 他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 连亭独自吞下这从未有过的奇异情绪,看不出异样的上前几步:“师姐昨夜宿醉,喝些粥会舒服许多。” 汤盅被打开,甜香气瞬间弥漫开,晏青棠的肚子适时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她接过汤匙,小抿一口。 甜粥被炖得软糯,温度也刚刚好,几口下去胃里都暖融融起来,晏青棠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几乎想就地躺下再睡个回笼觉。 她这觉最终也没能睡成,毕竟今日还有正事要办。 依照昨夜的商定,今日他们便要出发西行。 至于容潋嘱咐的让她和连亭不要乱跑赶紧回宗这件事,早就被她忘到了脑后。 ——回青山宗是不能回的,只能去佛宗溜达一圈这个样子。 然而等一行八人出了城,便又犯了难。 佛宗地处极西之域,路途遥远,怎么去还真是个大问题。 晏青棠偏头问苏群玉:“你这么有钱,那能买艘云舟吗?” 苏群玉:“?” 一艘云舟大几百万灵石,别说他兜里没揣这么多灵石,就算他有,那钱也不是这么烧的吧? 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你与其问我能不能买云舟,你不如问问那边那俩沧渊宗的能不能就地锻上一艘。”* 时岁和向晚:“?” 咋的,今天不是苏群玉穷死就是他俩锻云舟累死? 云舟为何如此昂贵,不就是因为锻造时极耗心血灵气? 时岁谴责道:“你们这是想要我的老命。” 一艘云舟的锻造动辄十数几十人,单凭他和向晚二人的话,先不提云舟那庞大的舟身,光说其上覆盖的阵法护盾,便要不眠不休的锻上半个多月。 有这个时间,他们都快到佛宗了。 苏群玉不信邪:“那你之前当着肖先生的面,不是说的很轻松吗?” 时岁看苏群玉跟傻子一样。 “那是我在糊弄他!” 不然如何让他投鼠忌器? 这俩人吵吵嚷嚷,一边的晏青棠顿时头都大了。 “……我们不会要御剑去吧?” 西域佛宗万里之遥,若御剑过去,人都会累死吧? 她哀愁的抓头发。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五宗之间不能建一个传送阵呢?” 她的痛苦哀嚎传到了明禅耳中,明禅叹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我们五宗关系并不太好吧。” 虽然见了面都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但实际上恨不得把对面的头都敲掉。 大比结束后,他就亲眼看见青山宗的某段姓长老不讲武德的搞偷袭,把玄剑宗长老的胡子都薅秃了一块,一边看热闹的沧渊宗长老还因为笑的太大声,吵到了碧华宗的殷长老,被追着跑了三个山头,差点被锤扁。 要不是他们佛宗的长老没有头发,怕是也逃脱不了被扯头发的命运。 这个答案顿时让晏青棠陷入了沉思。 “既然五宗之间关系如此紧张,”她深沉的发出疑问,“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凑在一起?” “……” “……” 可大人的事情和他们天真可爱的小孩子有什么关系,一群人该勾肩搭背就勾肩搭背,该对骂时照样毫不嘴软,打打闹闹的西行而去。 一路跨过山川烟雨,累到半死不活之际,终于看见了匍匐在天与地尽头处的一线长河,怒涛声穿过百丈之远,落入一行人的耳中。 这就是黑河。 打眼望去,河面宽近数千丈,划分中土与西域,过了河便是佛宗的地界了。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65节 大家一路上御剑而行,都没怎么休息,此刻体内灵气也几乎消耗殆尽,明禅便道:“河岸有渡船,借风而行速度也极快,不若我们便上船过河,也好借机休整一下。” 众人毫无疑议,吊着最后一口仙气飞速赶往河岸。 远看之时,这渡口不过一个小黑点儿,离近之后才发现这里竟是别样的繁华,不比云州城差。 修士与凡人们交织往来,路边小摊上是新鲜钓上来的鱼,片成薄薄的鱼片,烧红的铁板上一放,撒上酱料,鲜香便传了满条街。 晏青棠肚子顿时就饿了。 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吃了半个多月的辟谷丹,破苦药丸子都快把她给吃吐了,如今被这香气一勾,她顿时盯着那小摊儿,走不动路了。 被她带坏了的苏群玉等人也咽了咽口水,果断决定今天就在这儿吃上一顿。 风尘仆仆的众人顿时直奔着那摊位而去。 明禅还抽空介绍道:“这渡口最初的时候只有一间窝棚一只船,后来来往两岸的人多了起来,才渐渐的发展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这些人中有天南地北到处跑的散修,也有奔赴两岸倒买倒卖讨生活的凡人,彼此之间也没什么仙凡之别,相逢就是有缘,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醉酒高歌。 远望是落日余晖洒下,天边云彩都被染得通红,又落在黑河之中,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晏青棠就坐在这般热闹的烟火中美美吃了一餐。 天光渐暗之时,渡船也渐渐靠岸。 打眼望去,船身丈高有余,其上飞阁矗立,两首高挂着数盏明灯,映照的这方地域犹如白昼。 一行人吃饱喝足,便随着一同渡河的人群踏上甲板,脚下江浪涌动,大船也随之晃动,身侧原本站得笔直的苏群玉骤然躬身,一阵干呕。 晏青棠吓了一跳,还以为饭里有毒:“你怎么了?” 苏群玉呕了一会,方才抬起一张惨白的大脸,抹了一把辛酸泪:“我……呕,没事,就是好像有点……呕,晕船。” 晏青棠:“?” 都修仙了还晕船?也是有点难评。 船就在苏群玉持续不断的干哕声中缓缓出航,黑河夜晚的风有些凉人,站在甲板上远望的大多数人都回了底舱,晏青棠几人便也不做多留,架着半死不活的苏群玉向着舱口走。 临下舱门的那一刻,晏青棠忽然顿住,若有所感的仰起头。 只见飞阁之上,明暗的灯火之下,正立着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楼阁的阴影处,看不清身形,唯有面上一张鎏金面具隐隐泛着寒光。 那人冷冷的垂头,片刻后,自顾自的转身退去,再不见踪影。 晏青棠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蹙,心中泛上来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她杵在原地,又抬头望了片刻,方才抬步。 甲板之上瞬息间寂静下来,无形的黑暗涌动,底舱内,狭小的隔间中,晏青棠盘膝闭目,灵府灵气渐渐充盈。 …… 后半夜风急浪大,晏青棠睡的不太安稳,梦里总是反反复复的出现一张鎏金面具,半梦半醒间忽的听见一阵巨大的爆鸣之音,她下意识的翻身坐起,推开门踏了出去,迎面正碰上连亭等人。 晏青棠快速扫了一圈:“苏群玉呢?” 时岁正巧在他隔壁,闻言面色也沉了几分:“他晕的太厉害,去甲板上透风了——都半个时辰了,怎的还没回来?” 来不及细思,晏青棠迅速冲出底舱,刚跨上甲板,迎面而来便是一道剑光,苏群玉随之被击飞,身上的防御阵法也寸寸破裂。 陆闻声当即飞身上前,抵住苏群玉的后背,帮他卸去了大半力道,可即便如此,苏群玉仍是呕出了一口血。 刺目的血色将他的唇染的殷红,他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抬手指向黑暗深处。 晏青棠随之看过去。 漆黑的夜色中,依稀可见船舷上负剑而立的人影,耳边是苏群玉的声音:“拦住他——他要破阵!”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众人却没有丝毫犹豫,随着他的话音悍然出手。 不知春当先出鞘,霜白的寒月便被牵入人间,无声无息的倾泻而下。 乍亮的剑光下,晏青棠先看见的是一片飘飞的黑色衣摆,随后,他手中寒剑横劈,正面迎上了晏青棠的点苍一剑,不落下风。 短暂的交锋之中,那张鎏金面具再次映入眼帘。 晏青棠眸色顿时一凝。 是飞阁上那个人。 至少是个元婴境界。 身侧翠微剑起,激起一片黑河之水,满地霜随之斩出,河水尽皆成冰棱,随着连亭的剑气一同斩落。陆闻声也顺势出剑,剑意渺渺却又重若山峦,夹击之下,逼的面具人不得不抬剑硬挡。 剑光相撞,道道余波横飞,晏青棠眉头一拧,不知春回转,顷刻间符纹已成,庞大的阵法下落,挡下了炸开的剑气,护住了身后船舱。 陆闻声一剑未成,却罕见的并未再起一剑,他抬手按住连亭的肩膀,目光凝重。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脉在沸腾。 这是碰见了同类的感觉。 “你是天生剑骨。”他声音不大,但落在晏青棠等人耳中,却犹如霹雳。 怎么是个人就是天生剑骨?天生剑骨什么时候烂大街了? 但电光火石之间,云晋的话就重现于脑海之中。 ‘他们一开始是两个人,除了肖先生外还有一个戴面具的青年……杜星原的灵根剑骨甫一抽出来,也是交到了那个年轻人手里……’ 晏青棠眉目陡然一冷:“是你——杜星原的灵根剑骨是你拿走的?” 原来他就是肖先生走脱的那个同伙! 面具人轻笑一声。 “是我。”他的声音似乎是刻意被压低了些许,听起来有些嘶哑,但语调却是轻松欢快的,“天生剑骨果然名不虚传,用起来确实不错。” 晏青棠的神色慢慢沉了下去。 “用着别人的大道根骨,就不怕渡劫时被业火焚身,死无葬身之地吗?” 面具人语气也沉了下来:“你很气愤。” “因为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他的死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他声音极冷,带着细微不可查的恶意,“我真讨厌你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这种总是想要拯救所有人的救世主做派,让人恶心至极。 他面具下的脸抽动几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快的往事,陡然出剑,剑光凛冽毫不留手,直奔着晏青棠命门而去。 ——他动了杀心。 不知春骤然而起,长风袭聚而来,沉沉的压在剑尖之下。 这是最平常不过的青山剑,可陆闻声竟在其中察觉到一丝“道蕴”。 他忽的想起一桩佚闻。 青山剑是“天道之剑”。 曾有青山宗的开山祖师便以这天道剑法连斩而下,劈开了连绵大山,创出了青山宗七峰林立的格局。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可此刻看来,竟……此言不虚。 晏青棠的剑兴许还不是真正的“天道剑”,无法像传闻中那般劈开山峦,却也足以斩断面具人的剑气。 灼灼剑光映在他的眼底,陆闻声蓦地回过神来,提剑斩出一剑霜寒。 试炼台上可以有一对一,但试炼台下,生死关头,能打赢就是好汉。 面具人被不讲武德以多欺少的几人逼的节节败退,面具下的眉头紧锁,一剑逼开晏青棠几人,落于船舷之上。 站定的那刻,腰间的传音玉筒骤亮,于黑暗中灼目异常。 他抬手拂过,神色便松动几分,愉悦的眯了眯眼,语气森然。 “今日,你们上不了这岸,也再也到不了佛宗。” 第55章 “我请诸位一同去死啊” ——何意? 晏青棠神色一动,心中蓦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可还未等她细思,河面之上骤然泛起微光。 “不好!”苏群玉面色一变。他一个脆皮符修,正面受了元婴境剑修一击,此刻内腑剧痛气血逆流,几乎快要昏过去,但却还是强撑着站起身子,提醒道,“阵破了!” 随着他的话音,明明灭灭的阵纹刺破幽深的水域,而后片片破碎,化作零星光点飘散开来。 面具人阴鹫的眼神扫过晏青棠几人:“相逢一场……” 他话音不过刚起,数道剑光便毫不犹豫的刺破虚空,直直斩向他,丝毫没有听他废话的意思。 剑气瞬息便至,千钧一发之际,水面忽然泛起点点涟漪,而后一道人影猛的跃出水面,替面具人挡下了这一击。 同时接下晏青棠几人的攻击,他显然也有些吃力,一连退了三步,方才站定身子。 他抬起头,面容尽数隐没在湿哒哒的长发之下,唯露出一双漆黑的眼,阴森森的扫视众人,佝偻着的身子瘦骨嶙峋,仿佛一具骷髅架子般,长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浸透了水迹,淅淅沥沥的落在甲板之上,须臾之间便汇成了一小片水洼。 有他挡在身前,面具人更是无所畏惧,他低低的笑了起来,身形未动,负剑而立。 夜风吹起他的衣摆,他声音愉悦的说完方才的未尽之言。 “我请诸位一同去死啊——” “水鬼”也跟着低笑起来,鬼魅般的笑声回荡着,他蓦地脚尖点地,早便布好的传送阵自他脚下而起,须臾间蔓延开来,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二人的身影便渐渐化散在原地。 夜风送来面具人最后的声音,带着些许快意,残忍又恶毒:“我祝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晏青棠眉头不着痕迹的蹙了一下,蓦地回身问苏群玉:“这是怎么回事——你所说的又是什么阵法?” 苏群玉拭去唇上鲜血:“我听到了些不该听的。” 他吐到半死不活的躺在犄角旮旯里,不期间却听见了阴冷的嗓音,透过玉筒微微变形,仿若鬼魅吐息般掠过耳畔,让他心底顿生凉意。 “这下边,封印着什么东西。”他蹒跚着走向船舷,目光谨慎的扫过漆黑的水面,“他们要破开阵法,让这艘船葬身河底。” 也怪他,竟没想到那面具人还有同伙,才叫他们目的得逞甚至于全身而退。 晏青棠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 黑河之上涌动的水浪不知何时平静了下来,空气中泛起潮湿的腥气,连呼啸的风声都停歇了。诡异的寂静中,晏青棠忽然出声:“他们的目的或许并不是船。”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66节 苏群玉怔了一下,一时没想明白晏青棠为何做此推论,倒是身侧的连亭突然出声:“‘你们今日上不了岸,也到不了佛宗。’” 这是那面具人的原话,初听之时并未察觉不妥,然而此时细思之下,其中大有问题。 极西之域又广袤无边,其中不乏大大小小的门派,这船上林林总总百余人,不可能全部都是去佛宗的。 从一开始就目的明确赶往佛宗的,只有他们几人而已。 面具人这话的言外之意,倒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或许还是他们连累了这一船的人。 想通这点之后,众人面色微变。 苏群玉瞪大了眼,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他们这是因为我们查到了盗挖灵根之事,想要杀人灭口?” “可若要对我们动手,从云州城到此处万里之遥,半个月的时间有的是机会下手,又为何偏偏选在此时?” 叶眠秋轻扣指尖:“要么就是觉得我们比较棘手,想借由你说的那个‘东西’除掉我们,省了他们的力气。要么,就是他们想伪造我们‘意外身亡’的假象,以求蒙蔽我们身后的宗门。” “怕是两者都有。”晏青棠却道。 入了幻域还能完好无损的逃出来,肖先生一个化神境都能被逼的那般狼狈——虽然其中他们占了天劫之利,但明眼人看了都会觉得她们不好对付。 更何况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五宗真传,虽然在外边风餐露宿,顿顿啃辟谷丹,混的狗都不如,但确确实实是五宗的宝贝疙瘩。 她们若是死在旁人手里,多少是场不大不小的麻烦。可若是死在黑河之中,那就纯属是“运气不好”,与任何人都没有半点关系。 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也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身后忽的传来了脚步声。 晏青棠几人动手的动静不小,这船上除却凡人外,也不乏有像他们一样想省点力气渡河的散修,此刻陆陆续续的踏上甲板想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修士动起手来火气上头,容易失了分寸,而且现在是在船上,若一不小心船被毁了,他们这些修行人皮糙肉厚的倒没什么大问题,但对这船上的上百凡人可是灭顶之灾。 来人们怀着一颗劝架的心,赶忙跑过来看热闹。 可迎接他们的,却是忽然刮起的狂风。 静谧的气氛瞬息间被打破,船帆被吹猎猎作响,空气中的水腥气愈发的浓郁,晏青棠几人下意识的退离船边,余光扫见正探头探脑打量河面的那五六个散修,她面色微变,厉声喝道:“退后!” 用生命来看热闹的几人:“?” 他们还在状况之外,茫然的愣在原地,甚至还有心情感叹了一句:“这么腥,这水里是有多少鱼?” 下一瞬—— 黑河之浪倏然而起,席卷了整片天地,恐怖的啸声击打着他们的耳膜,溅起的河水漫到了小腿处,散修们登时勃然变色,下意识的调动体内灵气,企图避开这参天巨浪。 可冰冷的河水中,却有什么东西蠕动着爬过,尖刺一样的凸起勾破衣衫,划开血肉,蚀骨的冰寒顺着伤口蔓延开来,也让他们聚起的灵气霎时一散,只能无力的站在原地,看着数十丈高的浪头倾轧而下,咆哮着俯冲而来。 巨大的冲击之下,散修们脑海中一阵嗡鸣,偏生小腿上的伤也来凑热闹,尖锐的疼痛猛地袭来,几人眼前阵阵发黑,脚下一软便栽倒在了水浪之中,眼见着就要被巨浪卷走。 千钧一发之际,连亭蓦地上前,剑气削开河水,时岁和明禅当即冲过去,先后拖出了那几个散修。 他们面色惨白的躺在地上,眉宇之间皆覆上了一层寒霜,紧闭着眼不知死活。 叶眠秋立刻上前几步,就近寻了一人,指腹搭在了他的脉上,灵力方探入,便察觉到了他体内的那股极寒之气,她眉头一蹙。 “中毒?” 可不待她继续说下去,巨浪便再次卷起,甚至比方才那道还要高上丈许,在这股天地巨力之下,几乎是顷刻间,船身便开始倾斜,几欲翻倒。 连亭霎时腾空跃起,落在高高翘起的船身之上,以掌击地,侧翻的船身在这一掌之力下缓缓回落,堪堪找回了平衡。 这般响动之下,就算是睡得再死的人也醒了过来,底舱之中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人们慌乱的四散奔跑,嘈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看样子似乎是想逃到甲板之上。 可河面之上参天巨浪层出不穷,蓄势待发的想要将人拖入黑河之中,被封印的东西到现在也没现出他的真身,甲板之上并不安全。 陆闻声几步落到底舱口,拦住了夺路而逃的人群。 “都别出来——”他喝止住人群的脚步,“先回底舱!” 可方才的侧翻之下,底舱内杯盏尽碎,门窗床榻翻倒,一片狼藉,甚至还压伤了几个人,看上去就是很危险的样子,众人又哪能听得进去陆闻声这话。 他们脚步未停,你推我搡的继续向前。 却有剑光荡下,落于眼前。 这一剑并没什么杀伤力,却足以震慑住慌乱的人群,晏青棠长衫一摆,飘然跃下,落在了陆闻声身边。 “我是青山宗真传弟子,晏青棠。” 含了灵气的声音一路传下去:“如今甲板之上危机未明,还请诸位先行撤回底舱。” “底舱目前是安全的。” 怕死是人之本能,直面生死之时,做出些什么糊涂事也属正常,若想要稳住局面,也只需要给他们一丝能生存下去的希望。 她最后下了一剂猛药,朗声开口:“我向诸位保证,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便会全力保证大家的安危。” 他们这些人赚的就是修士的灵石,自然对各个宗门的事如数家珍,甚至有眼神好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腰间,那枚不知何时挂上去的弟子令上。 莹润的玉牌之上,有参天之剑遥指青山。 青山宗,剑峰弟子,晏青棠。 或许在半年之前,一提起这个名字,众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她招猫逗狗不学无术的笑料,可自大比之后,这个“笑料”第一次展露了属于她的锋芒。 须臾之间连破四境,剑符双修的绝世之才,古往今来,唯她一人矣。 有她挡在身前护佑众人,躁动的人群逐渐平静了下来,勉勉强强被安抚住,虽没敢回那狭小的隔间中,却也没在继续向前冲了。 晏青棠松了口气,抬剑成符,密密麻麻的阵纹升腾而起,护住了底舱的出入口。 大船在巨浪之上摇晃着,几次翻倒也被险险拉了回来,吞了叶眠秋不少灵丹的散修终于动了动身子,咳出了一口水,缓缓的睁开了眼。 冰凉的河水溅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记忆拉回了现实之中,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猛然跃起,面上惊骇欲绝,连声音都有些破音。 “水里有东西!” 晏青棠剑柄抵住那散修踉跄的身子,没叫他再栽倒在地上,她眉目冷肃了几分,询问:“你可看清了是何物?” 散修没说话。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双眸惊恐的瞪大,唇角不自觉的颤抖着,是恐惧到极致的模样。 晏青棠脊背一僵。 她听见了水浆迸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出水面,击打起了道道惊涛,如雨水般落了晏青棠满身。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萦绕心头,她毫不犹豫的揪住那散修的领口,拖着他朝侧面扑倒。 下一瞬,庞然大物擦身而过,带起破空之音,重重的撞击在了甲板之上,玄铁铸就的船身霎时崩碎,几乎将整艘船劈成两半。 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是一只无比庞大的、可怖的怪物,与它比起来,脚下这艘大船也只不过是一叶小舟。 无数只触手争先恐后的跃出水面,在虚空中蜿蜒着、蠕动着、扭曲成一片。落于甲板上的那只触手也随之狂乱的甩动着,留下数道湿滑的、黏腻的污痕。 底舱中藏着的众人霎时鸦雀无声,只觉得通体发寒,牙关都在打颤。 ——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 因为就算是晏青棠,在这个怪物面前,也只如同一只蚂蚁。 第56章 “生死关头不许耍流氓!” 苏群玉骇然后退,狼狈的躲开挥舞的触手,声音都有些干涩:“这是什么鬼东西!” 晏青棠踏风而起,跃至飞阁顶上,惊疑不定的看向眼前的怪物。 “这似乎是……鬼蛸?” 妖兽录中有记载,鬼蛸,生于深水之域,体表生凸刺,性毒。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水生妖兽,但一般也就丈许长度,可眼前这只却大的离谱。 一侧的明禅闻言忽然驻足。 “是它!”他挡开直劈而来的触手,声音有些急迫,“我知道这是什么了!那两个狗贼竟是破的这个阵法!” 明禅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俩狗东西抓回来喂鬼蛸:“三百多年前,黑河曾有不渡活人的传闻,凡有过船,十有八九皆会葬身河底,究其原因便是黑河之底的一只鬼蛸之母,当时为保安宁,便由佛宗牵头,联合西域各宗派,费尽力气才重伤鬼蛸,后由我师尊亲自出手,将它镇压在了河底。” 那时他还没出生,并未亲历此事,入宗之后才听师兄们提起,也只是当个故事一听。 “我小时候那群死混蛋总说我要不听话就把我丢进黑河喂鬼蛸,但他们天天骗着我玩——谁承想这一点上他们说的居然是真的!”明禅愤怒的揪头发。 这下好了,他真的马上要进鬼蛸肚子了! 晏青棠:“……你们佛宗真是兄友弟恭。” 这下算是搞清楚了这东西的身份来历,以他们一行人的能力,奋力一拼的话,大概会让鬼蛸的吃的更有滋味一些。 ——毕竟谁不喜欢活蹦乱跳的新鲜食物呢。 小点心们仗着个子小,上蹿下跳的躲避着四面八方挥过来触手,还要小心着不要被它触手上的凸刺刮伤,否则大概率会步那几个散修的后尘,当场倒地。 船身在这密密麻麻的攻势下几乎要四分五裂,若不是明禅及时祭起佛光挡了一下,众人定会像下饺子一样落入鬼蛸之口。 或许是饭到了嘴边却迟迟咽不下去,鬼蛸有些狂躁,更多的触手破开水面,趁着夜色盘曲而来,叶眠秋一时躲闪不及,被勾住了手臂。 凸刺划破肌肤,她温婉的眉宇间快速染上一层冰霜,体内灵气霎时紊乱散开,直直坠落而下,又被触手卷着拖向河面。 庞大的巨口张开,露出满嘴密密麻麻重叠生长的尖牙,恐怖的吸力之下,叶眠秋宛若破碎的蝴蝶般跌落。 晏青棠目光一沉,骤然飞身而上,须臾之间便行至叶眠秋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知春骤然出鞘,青山剑渐次递出,斩断了那只巨大的触手,可却有更多的触手铺天盖地的袭来。 她面色凝重了几分,抬手起符,火焰霎时冲天而起,勉强挡住了迎面扑来的触手们,另一只手并剑指,祭起不知春,剑身轻柔的穿过叶眠秋的腰带,带着叶眠秋刺破虚空,落在了甲板之上。 可她自己却没能来得及逃离,被裹挟着重重坠落。 呼吸间尽是鬼蛸身上的水腥气,不断有水花打在她的脸上,晏青棠努力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了一丝亮光。 透过触手纠缠间的缝隙,仿佛烛火一般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光。 她怔然一瞬。 近在眼前的森白獠牙唤回了晏青棠的神思,她手腕一转间重剑已现于手心。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67节 如金如玉的剑身横于眼前,晏青棠咬牙冷嗤。 它不是爱吃吗? 那就让它尝尝这雷打的剑有多硌牙。 可还未等她动手,腰间忽的被什么东西缚住,她垂头,便见到了一条眼熟的绳子。 甲板之上,向晚忽然抬手掐诀,缚仙绳被她祭出,仿若灵活的蛇一般见缝扎入,牢牢地缚住了晏青棠的腰身。 她用力的抓住绳索,阻住了晏青棠的下落之势。 连亭已经冲到了鬼蛸近前。 他面色惨白一片,头一次觉得自己离失去如此之近,连呼吸间都多了些腥甜的气息。 他握着剑柄的手青筋凸起,一剑接一剑的斩向那片蠕动着的触手,拒霜剑光也随之而至,二人合力之下终于撕开了一道缝隙。 向晚眼疾手快的变诀,操纵着缚仙绳带着晏青棠豁然脱出。 鼻间难闻的臭气终于淡去,晏青棠懵懵的被拉回了甲板之上,还未来得及说话,整个人便被大力的箍住。 连亭风一样的刮到她的身边,抬臂将她拥进了怀中。 晏青棠能感受到他在发抖,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只是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 “晏青棠。” 她的心忽然颤了一下,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愣在原地。 连亭箍着她,感受着怀中真实而灼热的温度,他几乎死去的、冰冷的躯壳这才渐渐回温,重新活了过来。 他俩在这里岁月静好,替他们负重前行的陆闻声和时岁却是满头黑线。 陆闻声和时岁挡在他们身前,剑光宝器逼退不断袭来的触手,保障那俩货的生命安全。 努力干活的时岁实在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斥责连亭:“生死关头不许耍流氓!” 晏青棠:“……” 她蓦地回过神来,费了点力气才推开了连亭,颇有些尴尬的理了理头发,浓重的夜色掩盖了她面上的红晕,她故作镇定的先转头道了声谢,而后才出声。 “我有办法脱险了。” 时岁百忙之中投来诧异的一眼。 晏青棠的主意一般都挺馊的,听上去就是完全不靠谱的样子,时岁尝试着放弃脑子来揣度她。 “你想怎么做?”他目光看向恨不得把自己粘到晏青棠身上的连亭,“让你亲爱的阿朝师弟用拥抱感化鬼蛸?” 被贴脸开大的连亭:“……” 他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只一个念头。 ——真怪不得江云淮那厮要用毒丹炉罩他。 原来是怕他的嘴毒到丹炉,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啊。 他琥珀色的眼平静的落在时岁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时岁总感觉他骂的很脏。 无辜被怼的晏青棠恨不得一脚把他踢飞,又看在他任劳任怨当肉盾的份上忍了下来。 “你们再看看那鬼蛸。”晏青棠指尖遥指,“它一直在那里。” “它不在那里,还会在哪里?”苏群玉听了满头雾水,“难不成在你的肚子里?” 晏青棠:“?” 她思路再度被拉跑偏,盯着甲板上断裂的触手还真的认真沉思了一下。 炭烤章鱼足,蜜汁鱿鱼须? 她果断拍手:“等会烤给你尝尝!” “婉拒了哈。”苏群玉一脸冷漠,“生死关头不许讲冷笑话。” 一旁的陆闻声顿觉头痛,只觉得应该是生死关头不许讲废话才对,他受不了的扶额,试图将话头拉回正题:“晏道友方才所言是为何意?” 晏青棠这才将注意力转了回来。 “你们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这可是让西域诸宗都费尽力气才封印住的鬼蛸之母,我们一群元婴境上蹿下跳,甚至站在在这里说了半天废话,竟然还好好活着?” 连亭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细细打量一番,也发现了不对劲:“与其说他的触手是在‘捕食’我们,倒不如说是在无规律的挥动……挣扎?” 鬼蛸的狂躁或许不是针对无法进食,而是它本身的状态就不太对。 那么事情便又回到了晏青棠一开始的那句话。 ‘它一直在那里。’ 晏青棠抬眸,目光落在鬼蛸没在水中的下半部分肢体上,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点隐没于触手之下的微光。 “我觉得那个‘封印阵’很有能没有完全被破坏,残留的阵法之力依旧围困着这鬼蛸的半身,才使得它一直在原地‘挣扎’。或许我们将封印阵法修补完整,就能重新将它镇压下去。” 撑了这么久,众人灵力损耗严重,若在耽误下去,必真的如了那面具人的愿。 “死无葬身之地”。 更何况背后还有那许多凡人。 此法,大概是他们最后的生机。 她的扫过黑黢黢的水域:“你们留下来护船,我下水补阵。” 苏群玉本就被面具人所伤,若要让他去,和叫他去死没什么分别,纵观全场,能担此重任的非她莫属。 这显然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又经过方才那一遭,连亭第一反应就是扣住她的手腕,生怕她不管不顾往下跳。 他开口:“我来。” 这话出口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犯了蠢,自己对符道一窍不通,就算下去了也是于事无补。 连亭面色骤然又白了几分,失之复得的喜悦早已散去,只剩下了满心的无能为力纠缠着他的身躯。 他觉得自己还是拦不住她,就像曾经那么多次一样。 她不愿意看着无辜的人在她眼前死去,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这是晏青棠想做的事,或者说这就是她的“道心”。 他没有办法去阻拦她循着自己的心去成为更好的人,就算有办法,他也不能这样去做。 这样不对。 而且做了,她会生气。 连亭握着晏青棠的手微微用力, “我和你一起。”他忽然道。 既然知道无法拦下她,那便跟在她的身边。连亭上前几步,生怕晏青棠拒绝一般补了一句:“补阵总要*安静的环境,我为你护法。” 晏青棠想拒绝的话在齿间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翠微斩开交缠的触手,二人一同踱到了船身边缘。 “等等。”女孩子温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些许气虚。 鬼蛸之毒名不虚传,纵然叶眠秋及时吞服了丹药,方才又逼出了部分毒性,却还是觉得四肢百骸浸透了寒气,向晚便扶着她站起身子,慢慢的来到晏青棠和连亭的面前。 “这鬼蛸之毒性寒,并且会侵蚀灵力,”她喘息着摸出一只玉瓶,“这是化毒丹,一定程度上能抵御毒性,提前服下。” “若有危险,切不可逞强,立刻回来,我们再另想办法。” “还有。”叶眠秋忽的展臂,轻轻环住晏青棠,低声道,“谢谢你。” 一侧的连亭:“?” 他淡色的唇蓦地抿起,忍了又忍才没动手将自家师姐从叶眠秋怀中撕出来。 好在叶眠秋不像他那般会耍流氓,只抱了一下便松开了手,晏青棠朝她点了点头,便同连亭一起服下了化毒丹,跃入了水中。 有仙光护身,黑河之水不侵分毫,二人轻盈的向下游去。 厚重的水流隔绝了外界的响动,世界瞬间归于寂静,浑浊的黑暗中只剩下了水域深处的那丝光亮。 现于水面上的触手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这水面之下也不逞多让,无数肢体密密麻麻的绞缠在一处,时不时的扫向晏青棠二人,带着万钧之力刺破水浪。 起初她们还能鬼鬼祟祟的擦边走,可随着越潜越深,不可避免的要直面鬼蛸的本体,多次闪避下来,晏青棠渐渐的感到吃力,若非她的灵府较常人而言本就更加宽阔,绝撑不到这时。 鬼蛸的状态也越发焦躁,巨大的身躯在水中左冲右突,撞碎了防御符箓,重重的击打在了晏青棠的后肩之上,凸起的尖刺刺破了她的衣衫,也勾下了她的大片血肉。 鲜红的血瞬间弥漫开,刺骨的冰寒流入奇经八脉,气血滞涩,灵气也被碾压吞噬,再也无法凝聚。 护体仙光紧接着破碎开来,冰凉的河水瞬间浸透全身,血腥气也刺激到了鬼蛸,粗壮的触手蠕动着绞住她的躯体,力气大到几乎将她碾碎成泥。 浑身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剧烈的疼痛让晏青棠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肺里的空气迅速消耗殆尽,她呛了一口水,几欲窒息。 晏青棠咬了咬舌尖,努力保持着清醒,指尖荡开一丝微弱的仙光。 ——这是提前服下的那枚化毒丹发挥了效用,药力流入经脉,正与那股极寒之气殊死搏斗。 再撑一撑,等药力战胜毒性,灵气便能恢复了。 晏青棠告诉自己。 她习惯了一切都自己去抗,却未想过会有人替她荡出一道剑光。 那是点苍剑中最美的一剑。 “云端月” 晏青棠怔然的睁大了眼。 黑河之上,厚重的云层散开,露出那轮极美的圆月,霜白的月华如匹练般倾泻而下,散入河水中。 极轻盈柔美的剑光袅袅而至,吻上了那只触手,猩红的血液四散,紧接着,晏青棠的身子蓦然坠落,跌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连亭荡开的仙光逼离了冰凉的黑河之水,求生的本能让晏青棠紧紧勾住连亭的脖颈,如获新生般的大口喘息着,几欲炸掉的肺腑闷闷的钝痛,脊背上的伤也不断的刺激着晏青棠,她克制不住的低哼几声,眼中蓦地泛起了泪花。 连亭心头一颤。 方才鬼蛸的突然暴动,也让他被迫和晏青棠分离,好在他及时摆脱了触手的追击。 他抖着手拭去她面上泪痕,带着一丝后怕,低不可闻的唤了一句:“阿棠……” 她浑身湿哒哒的,低垂的眼睫之上是浅浅的一层霜,裸露的肌肤透骨的冰凉。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68节 几乎是下意识的,连亭更加用力的环抱住她,他的温度顺着紧紧相触的肌肤蔓延到她的身上。 或许是化毒丹的药效渐渐占了上风,也或许是连亭的怀抱太过灼热,晏青棠几乎冻僵的身子逐渐回温,她轻轻喘着气,仿佛冻坏了脑子:“我要出家。” 连亭:“?” 连亭:“???” 大彻大悟的晏青棠痛哭流涕:“我要是有明禅那个龟壳佛光护身,我何至于此啊——” 连亭:“……” “学佛光这个事,其实也不一定要出家。”他尝试着劝阻,附在晏青棠耳边发出恶魔低语,“我们可以把明禅绑起来,让他教你,他若不肯就范,就吊起来抽一顿。” 晏青棠:“……好样的。” 不愧是反派。 船上,盘膝静坐控制佛光护住船身的明禅忽然打了个喷嚏,他呆呆的揉了揉鼻子。 “谁在骂我?” 遇事不决就是他师兄们搞的鬼,他当即怒声:“肯定是那群死混蛋!” 船身恰好打了个旋,他的头发顺着这力道根根竖起,当场表演了个怒发冲冠。 一旁的苏群玉见状哐哐鼓掌,末了摸出一枚灵石丢到了明禅身前。 明禅:“?” 不小心挑拨了明禅和他亲爱的师兄们之间感情的连亭和晏青棠此刻沉浮在幽深的水域之中。 连亭既在身侧,晏青棠也就放心的窝在他怀中凝神调息,尽力调动起灵气,随着化毒丹的药效一起流转于经脉之中压制着鬼蛸之毒。 她苍白的面上渐渐染上了一丝血色。 身侧是不断扫过的巨肢,交错着封堵他们的去路,又自上而下的重重砸落,周围水浪陡然被推开,眼看便要砸上连亭的后背。 这一击若是落实,他们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晏青棠眸光一凝,刚恢复些许的灵气尽数被调动,她紧紧勾住连亭的脖颈,向后递出一指。 于最深的水底处,葱白的指尖亮起些许微光,灵气在她的意志下席卷而起,汇聚成奇诡繁复的线条。 下一刻—— 符箓骤然大亮,涌动着的水流尽皆成冰,以极快的速度向上蔓延,那砸落的触手也被冰封一瞬,虽然很快它便突破了桎梏,撞碎厚重冰层继续向下,可也堪堪为晏青棠和连亭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芥子戒中所有符箓都被晏青棠抛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尽数催动,涌动的灵火、漫开的雷霆、盘旋的风刃等等瞬间炸开,又有数道防御符落于身后。 符纹道道碎裂,那道触手的威势也被一再削弱,两相碰撞的余波拍击在连亭的背上,他闷不吭声的收紧双臂,将晏青棠护的更加密不透风。 他没有特意去闪避,反而借着这股力量的冲击,迅速向下坠去。 周围的水流忽然变得粘稠起来,争先恐后的攀附上他们的身躯,拉拽着他们下落,无形的避障被撞碎,天旋地转间,晏青棠和连亭骤然落在了实地。 这里似乎是另外开辟出来的一方空间,没有河水也没有生命,入目只有满处虚无混沌,周遭沉浮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忠实的镇守在这处封印空间之中,阻止着鬼蛸重获自由。 这里是安全的。 乍放松下来的那刻,身体的疼痛随之袭来,她惨白着脸几乎栽倒在地。 “师姐!”连亭屈膝扶住她,这简单的举动却让他脊背一僵,动作都缓慢了些许,但很快就被他遮掩下去,面色如常的扶着晏青棠坐在地上。 晏青棠轻轻抽了几口气,偏头仔细打量了连亭一遍。 “你没事吧?”她声音沙哑,也不知道是不是连亭的错觉,总觉得细听下去还有些哭腔。 他目光下落,正看见深可见骨的伤口横亘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深红的血色浸透了她的衣衫,触目惊心。 连亭心口滞了滞,淡色的唇紧紧抿起,手伸出去想要触碰她,却又顿在了在半空中。 复杂的情绪漫上心间,仿佛一张大网般紧紧地捆缚住他的心脏,箍的他心尖发痛。他自责的垂下头,散乱的额发遮住了眼中漫开的疼惜。 他闷声道:“我无碍。” 晏青棠心头一松。 她好不容易恢复的灵气也在刚刚消耗殆尽,现下灵府空荡荡的,也顾不得哭痛,磕了一口回灵丹,抓紧恢复灵力。 晏青棠闭目凝神。 她身上的衣服还湿哒哒的滴着水渍,紧紧的贴合在她的躯体之上,连亭只看了一眼便仿佛被烫到了一般,连忙移开目光,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的守在她的身旁。 晏青棠对这一切无知无觉,只是专注的牵引着天地灵气,纳入体内,连热爱躺平的元婴小棠也被她薅起来干活,大棠小棠一起盘膝闭目,干涸的灵府渐渐充盈起来。 她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的睁开了眼。 虚弱的躯体重新找回了力量,晏青棠站起身子,目光扫过这偌大的空间。 设计这方封印空间的人甚有奇思,一方面以梵文镇压,另一方面以符纹封印,就算阵法破后依旧有梵文生效镇压。 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体系独立存在却又相辅相成,竟叫这封印大阵三百多年来余威不减。 想来那“水鬼”也是没来得及仔细探查,只匆忙毁去了阵纹便立刻赶去救那面具人了。 若非如此,封印阵被破的那刻,鬼蛸定然会彻底挣脱束缚,她们一行人,乃至整条船都会成为它的盘中餐,哪还轮得到他们在这里蹦跶。 晏青棠心中不免庆幸明禅师尊的先见之明。 她目光掠过了密密麻麻的梵文,落在了庞大的封印阵法之上。 右下角的阵纹被暴力斩断,碎的十分彻底,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阵纹走向,想要补全难度极高。 但晏青棠也只能撸起袖子,硬着头皮强上。 若想将它完整复刻,首先便要摸清楚全部阵纹的走向,进而尝试推测出毁坏阵纹该如何补全。 但任何一笔小的转动所造成的效果皆是不同,晏青棠丝毫不敢大意,凝神静气,神识探出,一寸一寸的摸过这法阵,又一遍一遍的推演,试图寻找到正确的笔触。 见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掌心之上,她执笔,一点一点填补着空白之地。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晏青棠额际沁出一丝冷汗,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被掏了脑子一般。 这是神识使用过度的后遗症,但她却不能停下,只能强撑着继续下笔,破碎的阵法在她笔下一点一点的变得连贯起来。 最后一笔落下之时,阵纹忽的光华大亮,晏青棠的神识还没来得及撤出,猝不及防之下被卷了进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识被纠缠着扯离本体,眩晕感随之而来,一个没站稳,直直的栽倒在地。 “师姐!”一旁守着她的连亭骤然失色,三两步跃上前去。 晏青棠没有反应。 她紧闭着眼,眼睫微微颤动。 意识最深处,她看见了一座宏伟的大殿,供案之上香烛不息,檀香袅袅烛光摇曳,巨大的金身佛像慈悲的垂眸,端坐于高台之上俯视着苍生。 目光下移,白髯僧人卧倒在供案旁,袈裟染血,双目紧闭。 晏青棠顿时怔在了原地。 第57章 那是少年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意气风发。 黑河之上狂风大作,厚重的乌云重重叠叠的压低了天际,遮蔽了昙花一现的月光。 翻涌的河面之上,无数根触手铺天盖日的搅缠在一处,仿佛世界末日般倾压而下,整片天地间只剩下了最后一丝光亮。 那是一艘破破烂烂的船,灿金色的佛光笼罩其上,化成了生与死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随着波涛翻涌着,数度几欲翻倒,但却险之又险的被拉了回来。 陆闻声拄剑在地,灵府内空荡荡的感觉极其不好受,他眉心紧锁,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它们似乎更狂躁了。”他的声音融进了呼啸的狂风中,被送至众人耳畔。 明禅面色惨白一片,唇角都溢出了些微血迹,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强撑着吞了一把回灵丹,把自己噎的直翻白眼:“……也不知是好是坏。” 鬼蛸如此暴动,是即将破界而出的兴奋,还是因为晏青棠他们的举动,而察觉到了不安? 墨色的水浪翻腾着,隔绝了一切窥探,一行人也只能按下焦躁的情绪,抓紧时间交替恢复灵力,企图撑得更久一点。 底舱已经开始漏水了,藏于下方的人群被迫转移到了甲板之上,百余人挤在一处,直面着这无比骇人的怪物。 佛光被触手不断敲击,几近崩碎的边缘,众人身体和精神的负担都达到了极限,控制不住情绪的反复质问:“晏青棠呢?她不是说了要保护我们吗?” “哈——她跑了是不是!?” 崩溃的哭声、发泄般的谩骂声、压抑的怒吼声交织成一团,更多的人眼神空洞灰败,仿佛提线木偶一般呆坐在原地,看着他们这些渺小的“虫子”在惊涛骇浪中无望的挣扎。 若是现在死了,是不是一切都会结束了? 他们近乎逃避的思考。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来,骤然有人暴起,竟试图去夺陆闻声的剑! 拒霜剑光骤然荡起,自发逼退了扑上来的人,正闭目调息的陆闻声也随之睁眼。 叶眠秋温婉的面上泛起一丝寒意,她上前几步,仙光震下暴乱的人群,含了灵气的声音回荡开来:“若是想要逃跑,最开始我们便会离开!” 在鬼蛸未显出真身前,他们是有机会逃离的,可大家都默契没提起这一点,而是选择了留在这里,直面最恐怖的地狱。 “晏青棠当然不会逃走,我们也一定会在这里。”叶眠秋目光扫过一遭,“就像先前阿棠所说的——我们不死,便不会后退。” 可她的话却并没有安慰到众人,绝望的气息依旧蔓延在每个人的心间。 粗粝的掌心骤然覆上面颊,遮住了眼底满溢的恐惧,流下的眼泪也淌在了指缝间。 “活不下去的。”他们说,“我就不该上这趟船!” 他们绝望的、麻木的睁着眼,眼睁睁的看着那丝佛光宛若风中残烛一般闪烁着,最终归于寂灭。 天地间再没了任何光亮。 仿佛世界末日一般,万千触手蠕动着砸下,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群玉的符、陆闻声的剑以及往日里千金难求的灵器也仅仅只挡了一瞬。 随后,触手撞碎桎梏,再没有任何阻拦的倾压而下。 完了。 拥挤在一起的人群满面骇然。 极度的恐惧下,大脑仿佛先一步死去,只剩下了一片空白,甚至连闭眼都都成了一种奢望。 可忽然——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69节 仿若残星跌入河底,照亮了深邃幽暗的水域,又由点成线,勾连成大片大片复杂的线条。 苏群玉被震翻在地,却顾不得疼痛,蓦地瞪大了眼。 “是晏青棠!” “她成功了!” 梵文之光投射在虚空之中,世间最刚直最圣洁之力攀附上鬼蛸之躯,牵扯住它下坠的触肢,紧接着,黑河浪涛被一剑破开,晏青棠骤然跃出了水面。 长风追赶在她的身后,争先恐后的托举着她,将她送上最高的天际。 她浑身湿漉漉的,十分狼狈,脸色也绝对算不上好看,但一双眼底却亮着灼灼火光。 那是少年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意气风发。 她踩着脚下的风,拂开了沾在面上的发丝,轻轻的垂下了眼。 水滴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顺着额角蜿蜒而下,垂挂在了眼睫之上将落不落,她也不去管,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抬手,指掐印诀。 体内灵气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注入被补全的法阵之中,顷刻间,庞大的光柱冲天而起,罩住了鬼蛸巨大的躯体。 阵法自主运转,天地间的灵气瞬间沸腾起来,几乎化成了实质性的灵气风暴,被牵扯着纳入其中,又化作最精纯的力量,支撑着阵法的运行。 甲板之上,人群呆呆的愣在原地。 心脏依旧在扑通扑通的快速跳动着,面上的惊惧还没褪去,昭示着方才的生死一线。 他们怔忪的抬起头,看着正掐诀持阵的晏青棠。 她天青色长衫染血,发丝被风吹得猎猎狂舞,宽大的袖摆在长风中翻卷着,悬立于天际之上。 ——恍若神明临世。 活下来了? 剧烈的不真实感冲击在每个人的心间,唇角不自觉的颤抖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敲击着他们的心脏,几乎令人喜极而泣。 然而这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巨大的撞击声忽的响彻在耳畔。 鬼蛸刚刚得到了片刻自由,又怎么甘心再次被封回暗无天日的河底,它发了疯一般的撞击四壁,就连触手都不断被它的动作震断,恶心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 在它这般不死不休的撞击之下,封印阵纹竟隐隐有碎裂之相,众人的心再次高高悬起,手心都渗出了些许汗意,下意识的屏气凝神,紧盯着那摇摇欲坠的法阵。 晏青棠却未现慌张,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的变诀,在她的控制之下,周遭梵文立刻攀附上去,清正之力镇压而下,鬼蛸的动作顿时一滞,阵纹上细小的裂痕须臾之间也被修补平整,甚至更加凝实了几分。 鬼蛸不甘心的尖啸着,却还是阻拦不住法阵的下沉之势,一如三百多年前那般,带着它再次没入河底,不见踪迹。 狂风骤然停息,翻腾的水面也平静下来,厚重的乌云散开,洒下一捧皎白的月光。 晏青棠几近力竭,身形晃了一晃,骤然坠落。 各色衣摆霎时乘风而起,七手八脚的接住晏青棠,叶眠秋慌慌张张的掏丹药,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砸在她身上,灵丹一把一把的吞进去,晏青棠撑的两颊鼓鼓,喉咙都噎成了药丸子的形状。 她捂着脖子差点窒息。 一旁的叶眠秋后知后觉的停住了抓丹药的小手,尴尬的挠了挠空气。 众人面面相觑,手忙脚乱的冲上去试图急救,生怕晏青棠成为千百万年来第一个被丹药噎死的修士。 他们一秒做了八百个假动作,看上去忙的团团转,其实啥也没干成。 好在连亭比这群二傻子靠谱的多,从他的百宝箱芥子戒中摸出来了一只水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保存的,水竟然还是温热的,带着股甜甜的味道。 晏青棠当即怒干半壶水,才让自己免于被噎死的结局。 “你们是想要谋杀我吗?”她喘着气,“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你们,请告诉我,我下次一定变本加厉。” 一众人:“……” 数颗丹药下肚,晏青棠虚弱的身体终于找回了一丝力气,她抓着连亭的小臂站起身子,目光先是扫过明禅,顿了顿后才又掠过破破烂烂的船只,最后落在了角落中的人群里。 他们每个人都很狼狈,凌乱的发丝苍白的脸,低低的抽噎声此起彼伏,宣泄心中情绪。 “谢谢你们。”他们说。 凡人寿数不过百载,对修士而言命如蜉蝣,死了也是常事,却有一群赤诚少年,愿意为了他们停留下来,赌上自己的性命,斩开了一条生路。 何其庆幸。 晏青棠弯了弯眼。 …… 船身损坏的太过严重,若不加以修缮,恐怕到不了对岸,就会沉于河底。 时岁和向晚便只能担起此等大任,掏出锤子开始打铁,勉勉强强的将漏水的底舱修补好,才让凡人们还有那几个中毒颇深的倒霉散修下去休息。 甲板上便只剩下了晏青棠一行人和任劳任怨继续抡大锤修甲板的器修二人组。 晏青棠倚靠在诡杆上,灵气牵引着药力修补破破烂烂的身体,疗伤的间隙,她忽的睁开了眼,淡色的唇动了动,目光落在明禅身上欲言又止,半晌才出声:“鬼蛸破封而出,虽然如今已被封印,但难保这一破一补间封印阵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此事不要先向你师尊说一声,请他尽快来看看?” 闭目而坐恢复灵气的明禅闻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 “我早向师尊发过消息。”毕竟他惜命的很,鬼蛸出现的那瞬间,他就争分夺秒的摸出传音玉筒,连发八百条救命,“可惜我师尊并未回信。” 他并没有想太多,毕竟到了他师尊那个境界,闭关参禅个十年半载都实属平常:“我先传信回渡口,鬼蛸隐患解除前黑河不再渡人,待我们上了岸回了佛宗,在当面将此事解释清楚。” 晏青棠没说话。 她只是微微坐正了身子,有些无理的要求道:“那你师兄们呢?联系他们试试?” 一旁静坐的陆闻声等人闻言也睁开了眼。 大家同行了这么久,以他们对晏青棠的了解,她不是追着刨根问底的人,也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而如今她几次三番的要求明禅联系佛宗的行为,着实有些……不对劲。 就连明禅都小手一僵,他迟疑着勾起玉筒,挨个骚扰自己的师兄们。 可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就连往日里热爱和各色仙友闲聊,被师尊吊起来抽都抱着玉筒不肯撒手坚持秒回的石师兄都没回他的讯息。 明禅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陆闻声抬手安抚性的按了按明禅的肩膀,沉声询问:“你发现了什么?” 晏青棠闭了闭眼。 脑海中浮现的是金碧辉煌的佛殿与那伏倒的僧人。 “我确实是看到了一些东西。” 在那方封印空间中,神识被牵扯的那瞬间,短暂的慌乱过后,她立马意识到,这是她触动了遗留在阵法空间里的残识,并被牵引着触碰到了“它”的本体。 她其实并未正式见过明禅的师尊,只是在大比上远远的见过他的背影。但在明禅的描述中,这个封印空间,便是由他师尊一手所设。那“神识”的主人是谁,便也不言而喻了。 佛门圆空大师,炼虚境的大能,能叫这般人物衣衫染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佛宗可能出事了。”她叙述了自己所见之场景,而后沉声开口,“似乎从一开始,我们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他们去佛宗之事本就是一时兴起,从定下行程到出发不过一夜时间,也并未告知旁人。 他们一行人轻装简行,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乃至明禅本人—— 他偶像包袱严重,纵然自己私下里该吃吃该喝喝,但明面上还是顾及自己“佛子”的名头,除非他师尊在身边,否则出来瞎混从来都是顶着一头秀发掩耳盗铃。 况且他们一路上急着赶路,连吃饭都是磕辟谷丹,从未和旁人接触,不存在暴露行踪的可能性。 那面具人又是如何得知他们要去佛宗,并早早的做好准备,要在黑河利用鬼蛸给他们下套,等着他们钻? 想杀他们或许是真,但其中缘由恐怕不像他们之前分析的那般简单。 “怕是阻拦我们并不只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他们盗挖灵根之事——更多的原因是我们出现在了渡口。” 这也是他们这一路上第一次踏入城镇,现身在人群之中,试图借由大船过河,前往佛宗。 西域佛宗万年底蕴,若想对他们出手,其背后实力定然不一般。 而面具人所代表的势力,这么多年来残害凡人甚至修士,挖取他们的灵根却一直未被发现,足以证明其背后手眼通天,完美符合袭击佛宗的前提条件。 晏青棠大胆假设,不惜以最坏的心思揣度他们:“若佛宗真出了事,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一手促成,他们不想让我们去搅局,才临时起意,借由河中鬼蛸杀死我们,既报了仇,还能将我们的死推的一干二净。” 一举三得。 这才有了那句“你们到不了佛宗”。 他们本以为这句话针对是的他们,直到此刻才猛然发现,面具人乃至他背后的势力,极有可能是针对的是整个西域佛宗。 可是目的是什么? 做一件事,总要有利可图才是。 只可惜目前他们手中的线索太少,晏青棠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 她目光落在脸色惨白的明禅身上,他几乎按捺不住的想立刻赶回佛宗。 “冷静。”晏青棠按住他的肩,“一切还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什么实证,也许只是我危言耸听。” “你方才护船,此刻灵气尚未恢复,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先恢复状态。” 她话说的在理,明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苏群玉也臭不要脸的凑了上去。 “我这人天赋异禀修为奇高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还有钱,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唯独只有一点。”他抬臂勾住了明禅的肩,“我反骨重。” 更何况面具人那个狗东西还算计他们,害的他们差点连命都丢了。 “他越是不想我去,我还偏要去看一看,搅一搅他们的局。” 一开始便说好了一起西行,此刻极西之域近在眼前,哪管他前路如何。 来都来了。 当然是要继续向前走。 就连半死不活抡锤子的修理工时岁修船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他抽空看了眼得意洋洋的苏群玉:“那说好了,到了佛宗之后,你就冲进去大杀四方——毕竟你修为奇高。” 苏群玉:“……” 他翘上天的尾巴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70节 第58章 你又有了什么见鬼的馊主意? 他只是一个无比柔弱的符修,和晏青棠那种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每天抱着把破剑敲人的潜在暴力狂可不一样。 一个人大杀四方是不可能打杀四方的,只能是找找外援这样子。 毕竟他,苏群玉,碧华宗符峰首徒,天资卓越,后台极硬,最擅长的就是打人数战。 刚好晏青棠几人也是这么想的。 一群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十分不讲武德的隔着老远就开始呼叫援兵。 但还是那个问题。 修真界浩大无边,佛宗又处在极西之域,偏远异常,除非是到了渡劫境界,可以踏破虚空瞬息而至,否则没有建立传送阵的情况下,赶路全靠修真界人士朴素的出行方式。 ——飞。 更惨的是像他们这些穷苦人,没有灵石,用不起云舟,出行基本就靠御剑,腿站软了,灵气也耗空了,一趟下来肾都虚了。 不管是云州城还是现在,晏青棠可是吃尽了没有传送阵的亏。 “发展交通果真是重中之重。”她沉重道。 毕竟当世只有三位渡劫境。 玄剑宗宗主、北境贺家家主,以及魔尊连亭。 踏破虚空这种便捷的交通方式,他们小小元婴不配拥有。 思及此处,晏青棠神情略微古怪的看了一眼落魄到和他们一起腿着跑来跑去的魔尊本人,竟胆大包天的升起了骑他的念头。 但转念一想,若是连亭恢复了实力,那到底是谁当坐骑还不一定。 如果连亭硬要用他沙包大的拳头威胁她的话,那她只能是拼尽全力的……做好一个牛马,好让自己死的好看一点。 她发呆时目光恰好落在连亭面上,连亭被她古怪的眼神看得微微窘迫,垂下头捏着剑柄小声道:“……师姐?” 晏青棠蓦地回神。 苏群玉没发现这俩师姐弟之间的小动作,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和晏青棠在一块混久了,此时此刻脑海中不受控制的冒出一个馊主意。 他仗着脸大,直接凑过去怂恿陆闻声:“你们玄剑宗宗主不正是渡劫大能么?叫他来?” 陆闻声:“……” 他是什么菜说句话就能让掌门替他跑生跑死?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陆闻声点头,面色平静,“可是掌门师叔如今正在闭死关,算下来的话再有一百九十八年十个月零三天就可以出来帮忙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刚好可以在我们一百九十九岁的祭礼上献上一束花。” 苏群玉:“?” “陆兄。”他搓了搓胳膊,揉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讲冷笑话的样子,真的很吓人,像是被鬼上身。” 他不禁想到了小须弥境中初次见面之时,陆闻声分明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沉稳可靠的道友,但如今—— 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连废话也学会讲了,他思来想去一番,下了定论。 “一定是晏青棠的错!” 晏青棠就有毒,所有接触她的人都被荼毒得不轻! 晏青棠:“?” 天降一口黑锅砸在了她身上。 船就在晏青棠无情殴打苏群玉的过程中靠了岸。 此时天光将亮,远处天际现出一丝鱼肚白,一行人踏下甲板,稳稳的站在了地面上。 这便是西域之地。 明禅早就归心似箭,落地的那刻便已踏空而起,须臾间就几乎消失在了天际,晏青棠等人连气都没喘匀便连忙跟了上去。 待船上剩余的人下来时,岸边哪还有晏青棠等人的踪迹。 他们感动的痛哭流涕。 “可真是一群做好事不贪名利的好人!” 好人们此刻已涉过西域大片疆土,太阳正当空之时,依稀瞧见了俯卧在云中的山峦。 “这是梵音山。”明禅解释。 梵音山中梵音寺,便是佛宗所在之所,远远望去,整座山便像是高坐明镜台垂目颔首的老僧,更近一些还能瞧见坐落于青山翠谷之间的庄严古刹,看上去并无异常。 明禅的心微微放下:“是我们猜错了?” 他急于去验证,说着话便想向前,没有看到身后晏青棠微微变化的面色。 晏青棠拢着眉心,四处张望了一遭,见山间风景秀丽,草木葱翠,偶尔还能看见飞鸟翔于天际,端的是一派平和之景,可却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环绕在心间。她蓦然抬臂拦住了明禅的去路,同一时刻,苏群玉也按住了明禅的肩。 晏青棠和苏群玉对视一眼。 “你也察觉到了。”苏群玉开口,面上有些沉重。 晏青棠的目光落在虚空之中,语气略微迟疑:“虽不知是何缘由,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韵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她抬手拂过虚空,忽的召来一阵长风。 身后青松翠竹随风摆动,但眼前的梵音山却不动如钟。 这下谁都看出不对劲了,众人的目光顿时一凝。* “果然。”晏青棠声音沉了几分,“是结界。” 布下结界之人手段很是高明,每一个阵点都顺应天时大道,完美的隐藏了起来,若非她的感官足够敏锐,怕是糊里糊涂的就撞上去了。 晏青棠粗略扫过一遭,便见庞大的结界笼罩了整个梵音山。 和尚们身陷其中孤立无援,可其余四宗一境皆未收到消息,连传讯玉筒也无人回应,怕是这其中设有屏蔽传信的手段。 若不是他们心血来潮赶往西域,还不知何时才能发现佛宗身陷险境。 一夕之间推测成真,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晏青棠抬脚踢起一片碎石,石屑飞出不过三丈,便像是撞上了一层壁障,而后便尽数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只进不出?”晏青棠扯了扯嘴角,“这是把人们骗进去杀啊。” 只要被眼前平和景色所诓骗,一步踏进去,就再无出路。 明禅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他面色几度变化,开口:“这一趟诸位道友恐怕要白跑一次了,如今佛宗危急,暂时无力去寻找当年所记载之典籍,且此地危险,诸位当速速离去。” 晏青棠:“那你呢?” “我会回家。”风尘仆仆的长衫被他震碎,化出了一件袈裟,“此次与诸位作伴,去人间走过一遭,见过众生,我很荣幸。” 他冲着众人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转身踏入了结界之中。 晏青棠怔然垂眸。 “回家”。 她能理解明禅做出的选择,若今日出事的是青山宗的,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走进去。 她来到这个新世界,是青山宗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地,除了时不时有来自各个长老们爱的抚摸外,没叫她受到半分风吹雨淋。 就算家里危机四伏,前路未卜,但人又怎么能抛弃家人呢? 同理,人……也不应该抛弃朋友。 在幻域之中,不去计较他们的计划能否成功,愿意冒着被拉入深渊的风险,以一己之身替他们扛下了所有幻境侵蚀的—— 朋友。 …… …… 明禅自顾自的向前,一步踏出,霎那间天旋地转。 秀美的梵音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崩裂的石阶,鲜血泅于地面早已干涸,阴云压城,连天空都被遮蔽,透不进几丝光亮。 周遭浓烈的魔气环伺,戾气十足的自发冲击而来,又被明禅的护体灵光挡下。 山巅之上,密密麻麻长相奇异的生物围聚在梵音寺外,护宗大阵已然碎裂,冲天而起的佛光组成了最后一道屏障,阻拦着侵略者的进犯。 “是魔族。” 耳边忽的响起一道声音,明禅惊诧回头,就见晏青棠等人正站在他的身后,他冷沉的神情寸寸裂开:“你们怎么进来了?不想活了?” 苏群玉翻个白眼:“你说话怎么比时岁还难听。” 时岁额角一跳,咬牙:“苏群玉!” 眼见着还没对上魔族,就很可能先爆发一场内战,叶眠秋连忙上前几步,拽开自家的蠢师弟,转移话题:“我觉得我们应当还有点用处。” 好歹他们能打架,就算是扔丹炉也能砸死一片吧? 向晚手脚并用的拖住时岁,连连附和:“叶道友说得对。” 晏青棠更是干脆直接的一把揪住呆立的明禅,一众人滑不溜秋的藏进了山石下。 她探出头,遥遥观望。 梵音寺被魔族围的水泄不通,根本无法观察到其中的情况,晏青棠又唯恐惊动到对方,不敢动用神识,一时间有些投鼠忌器。 她摩挲着下巴,灵光一闪,回头:“结界隔绝的是内外之间的讯息交流,但我们现在进来了,按道理讲,结界已经对我们不起作用了吧?” 明禅:“……似乎有道理?” 他连忙摸出玉筒,消息刚发出去,不过瞬息,那边就有了回应。 “师弟?”玉筒中飘出男人震惊的声音。 明禅不待他说完,便开口问:“石师兄?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我现在也没搞明白。”石师兄沉默了一瞬,“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西域佛宗是五宗一境中最接地气的宗门,每逢初一十五,寺门便会大开,迎满域之人入庙祭拜。 但坏就坏在这里,一部分入寺的人忽然变成了怪物。 没有任何外物打击,但就是顷刻间便没了声息,浑身寸寸龟裂,化成了只知杀戮的机器,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有人遭了毒手,血腥气瞬间弥漫在了大殿之上。 想起那诡异的一幕,石师兄不禁遍体生寒。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71节 “那时大殿之上来往凡人甚多,幸而宗中弟子及时回神,才没让伤亡扩大化。” 石师兄说到这里时,晏青棠几人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些许了然。 他所描述的这一幕太过熟悉,甚至不久前他们还接触过一个这样的人。 杜星原。 被蛊虫侵入身体杀害,又被魔气所控制,化作了一具会动的尸体,攻击性十足,眼前所见的活物都被纳入了猎杀范围之内,与石师兄所描述的别无二致。 ——看来他们之前猜的没有错。 袭击佛宗的就是面具人背后的势力,而这股势力,和魔族必然有极大的关联。 晏青棠出声:“那这些魔族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这密密麻麻一大片,只粗略看去,就至少有数百只魔物,他们又是怎么穿过大半修真界,从魔渊来到此处? 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是怎么瞒过五宗一境的眼睛,来到此地的? 石师兄语气一沉。 “他们藏在了活人的身躯之中。” 借由人身,一路跋涉而来又混入寺中,隔着一层活人皮,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异样。那些怪物的动乱尚未平息,就有魔族撕开人腹,顶着满身血肉,又给了佛宗致命一击。 石师兄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们中有炼虚境,藏在一个受伤的孩童体内,趁师尊不备,出手偷袭……重伤了他。” 明禅面色一白。 陆闻声死死按住他的肩,才没叫他直接冲出去,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被巨大的爆鸣之音所掩盖。 晏青棠悚然一惊,探出头去,便见山巅之上碎石滚落,和尚们撑起的防护罩都黯淡了些许。 玉筒中传来石师兄的闷哼声,片刻后他才继续开口。 “师弟,你们不该进来。”他声音有些虚弱,微微叹息,“去后山,半山腰处有座秘府,藏在那里千万不要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玉筒蓦地被挂断,再无声息。 众人默不作声的蹲在原地,不得不认清一件事。 之前是他们想的太简单了。 就算是他们进来了,可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面具人他们这次是下了血本。 那被魔气所控制的“魔尸”,还有魔族,加起来成百上千,结丹多如牛毛,元婴遍地,甚至还有化神境的大能,以及……炼虚。 他们根本踏不穿那片魔海,进不去梵音寺,只能徒劳的缩在山脚下,为了不被察觉,甚至不敢动用半点灵气。 无力感蔓延全身。 晏青棠也垂着头,无意识的揪着衣袍摆弄,几乎要扣出个洞来。 “目的。”她喃喃自语。 晏青棠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在原著之中,明禅曾向碧华宗求过丹药,还撞上了彼时正在碧华宗做客的贺尧风,二人之间还起了冲突,自此以后,明禅便被打上了“小反派”的标签,结局自然也是成了男主的踏脚石。 她当时还吐槽作者为了剧情强行让人成反派,导致明禅前后人设不一,明明前面还是个得了大自在的佛子,后面突然降智和男主吵架。 当然现在知道明禅那副慈悲样都是装的。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段剧情给她的印象很深刻,深刻到开了个头,记忆一下子便蜂拥而至,仿佛被灌进脑中一般。 ——那时的大背景就是“佛宗受袭,圣物被夺”,而明禅不远万里来求药就是为了救他的师尊。 所以,在原著中或许也有这场劫难。 那张看不见的、名为“剧情”的大网再次朝她罩下,箍的她喘不过气。 晏青棠定了定神,开口:“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定然是有他们想得到的东西。” 她目光落在明禅身上,尝试引导:“你们佛宗有没有什么功法宝贝叫他们觊觎?” 明禅愣了一下,他蹙着眉头思索半晌,缓慢的摇了摇头:“佛宗功法并不藏私,只要剃度出家,所有功法皆可学。至于宝贝……似乎没有。” “不对。”叶眠秋忽然出声,她面色陡然凝重了下来,“至宝……是有一件的。” “我记得它应该是叫‘拂霄戟’。” “拂霄戟,魔尊伏稷之物。”陆闻声是个战斗狂,对各类刀枪剑戟皆有研究,此刻被叶眠秋一提醒,骤然间便想了起来,“三百年前,青山剑君段戌与伏稷在天衔城前一战,后同归于尽,战场之上只剩下了这拂霄戟。” “此物跟随伏稷多年,早已沾染了他身上的森罗煞气,常人碰之便会被煞气影响,无法炼化也毁不掉,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交由佛宗,供奉在佛前日日诵经,以图磨去它身上的煞气。” 苏群玉只觉得眼前迷雾骤然被拨开:“这就说的通了!他们大费周章就是想拿回拂霄戟!虽伏稷已死,但这等神兵利器谁不想要——说不定就是现任魔……唔唔唔?” 晏青棠一把捂住了苏群玉的狗嘴,她给自己的行为找补:“你小点声。” 她自然知道苏群玉想说什么。 ‘说不定就是现任魔尊想得到它,才差遣手下来此抢夺’。 的确,能调动诸多元婴化神,甚至还有炼虚出动,任谁第一反应都会觉得幕后黑手是魔尊连亭。 可是。 晏青棠的余光扫过。 连亭正平静的坐在地上,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极认真的在听她讲话,丝毫不知道他们讨论的“魔尊”正是他本人。 他的记忆未曾恢复,入青山宗将近一年来,也几乎一直跟在她身边,寸步未离。 若说此事是他挑动,未免有些牵强。 可若不是他,那这些魔兵是受谁指使? 连亭不在,莫非是有人……夺权? 这念头一起,晏青棠瞬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是了。 连亭开局就重伤失忆,她受原著影响,一直觉得这就是理所当然应该发生的事,未曾细想过背后原因。 试问连亭一个渡劫境大能,怎么会轻易伤重? 多半是因为魔族并未完全掌握在连亭手中,毕竟三百年的分裂,魔族不知道出了多少个划地为王的小魔君,又怎么会甘心被凭空出现的连亭骑在头上? 联手对付他夺权这种事情……倒也说得过去。 晏青棠敲敲手指:“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拂霄戟这等凶器绝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嗯,说得好。”时岁鼓掌,“所以你又有了什么见鬼的馊主意?” 第59章 “下次一定” 晏青棠觉得自己被误解的太深了。 “这一次真的不是馊主意。”她真诚道。 片刻后。 时岁拿着铲子,站在后山之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我真的是信了你的鬼话!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挖地道’这种绝妙的鬼主意的?” 他怒气冲冲的铲碎山石,将它当成了晏青棠的脑袋,效率显著的提升了许多。 陆闻声举着拒霜,削下大片的泥土,拒霜哪干过这种活,在他手中委屈的颤鸣。 他面露恍惚,只觉得自己自从认识了晏青棠,做的事情都开始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 一行人不敢动用灵力,挖土运土全靠一条烂命,叶眠秋拖着丹炉倒土回来,试图为晏青棠正名:“这不正好的解决了我们无法进入佛宗的问题吗?” “对啊对啊!”向晚仰起头,露出一张被泥土弄脏了的大花脸,眼睛一弯连连点头,“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啊!” 苏群玉累成死狗,吐着舌头喘粗气,看着向晚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不仅不累,看起来还很开心的样子?” 时岁就喜欢看自家师妹玩得开心,闻言一秒转变立场:“这的确是挺新奇的体验,很有乐趣。至于你问我师妹为什么不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太虚了?” 苏群玉:“?” 晏青棠笑的打鸣。 她笑得太过投入,没注意脚下的碎石,被绊了一下,差点一个倒栽葱栽进土里把自己活埋,幸而连亭余光瞧见,捞了她一把。 连亭无奈的擦掉她脸上沾染的泥巴,伸手拿过晏青棠手中的重剑:“我来吧。” 这把剑可是此次挖地道行动中的主力,门板宽的重剑一剑下去,大片的泥土山石便被剥落,一剑顶时岁八百铲子。 一行人敛息凝神,悄无声息的潜行在地下,吭哧吭哧的越挖越深,明禅心中估算着距离。 “差不多了。” 连亭闻言,抬手一挥,重剑刺破头顶层层山石,碎石灰屑霎时掉落,他手中重剑适时地调转方向,正挡在了晏青棠头顶,没叫她染上半丝尘土。 其余被石头砸头,又被土淋成小泥人的倒霉蛋们:“……” 苏群玉瞪着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眼珠子,幽怨的看着连亭。 连亭被他这眼神看的如芒在背,抿了抿唇:“……下次一定。” 重剑一路向上,头顶的通道也越挖越深,直到某一刻,剑尖刺破最后的阻碍,蓦地一空。 …… …… 梵音寺内,挂了明禅通讯的石师兄磕了一口伤药,压下翻涌的内息,四仰八叉的半瘫在地上,揪着自己的眉毛唉声叹气。 如今佛宗危急,尚不知能否撑过这一关,本还庆幸远在云州城的明禅能逃过一劫,未曾想到他竟然赶了回来,还入了结界。 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毕竟自仙魔之战后,各宗实力皆有不同程度的衰落,加之灵气衰微,合道境的大能纷纷顺应天命应劫化散,新的合道又迟迟不出,渡劫便已算是战力巅峰,甚至除却玄剑宗与北境贺家之外,其余四宗最高战力不过炼虚之境。 而如今,佛宗三位炼虚大能,他师尊昏迷不醒,虽性命暂时无忧,却无法应战,尽空师叔十几年前就去往凡世入红尘历练,寻求破境渡劫之机,怕是根本不知道佛宗出了事,唯一剩下的渡空师叔—— 石师兄的目光落在寺院正中,有白眉老者正盘膝闭目,神情沉静平和,指尖捻着一串念珠,清正佛光自他身上逸散,化入虚空,又召引着周遭弟子们的力量一起,笼罩在整座梵音寺上方,阻挡着那铺天盖地的魔兵。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72节 尚存活的凡人们眼看着佛光不断被攻击,却无计可施,只能依偎在一起,祈祷着神佛庇佑。 这就是魔族歹毒的地方。 若寺中只有他们师兄弟在,大不了舍命一战,可如今这里尚有许多无辜之人,若要应战,他们很难在这上千魔兵手中保住这些人的性命。 魔族是笃定了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这些人,所以才故意利用这一点,叫渡空师叔困在寺中,只能被动挨打,一点点被消耗力量。 石师兄愁眉苦脸,只觉得生存之机渺茫,正泄气间忽然感觉屁股下的地面隐隐震动,他奇怪的垂下头,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莫非是魔族又有了什么新的攻山手段? 思及此处,石师兄悚然一惊,还不待他起身告知渡空师叔此事,便见一把剑直直的捅破了地面,自他双。腿。间冒了出来。 石师兄目瞪口呆的看着离自己不过半寸的剑尖,只觉得胯。下一凉,冷汗顿时冒了出来,鬼叫着窜起身子极速后退。 自己虽然是和尚,某些地方没有什么用处,但是也不能没有啊! 他瑟瑟发抖的捂着腿。 地道里,连亭举着重剑,丝毫不知道自己方才差点帮人自宫,他手下用力,重剑削落了大片青砖,头顶瞬间洒下了一丝亮光。 明禅迫不及待的爬了上去。 于是,惊魂未定的石师兄就看见那突然塌出的大洞里,冒出了师弟的狗头。 石师兄:“?” 他一时都顾不得纠结明禅是怎么忽然冒了出来,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是你小子谋害我?” 石师兄一阵心梗,钢铁般的拳头毫不留情的砸到了明禅锃亮的脑壳上,一拳将他锤到了地底。 明禅半截身子陷在山石里,呆愣愣的眨了眨眼。他显然对自己忽然被打这件事还有些茫然,但不过几息之后,他就习以为常的蛄蛹了两下,自力更生的把自己拔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窜了上去,一脚将石师兄踹到了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师兄弟二人怒目相视,都觉得是对方先动的手,异口同声道:“狗贼——你疯了不成?” “晏青棠说得对。”见证了这一切的苏群玉满面恍惚,“他们佛宗确实是兄友弟恭。” 晏青棠:“……” 这边的骚动毫不意外的传到了渡空大师耳中,他无奈抬目,喝止:“静!” 差点打起来的明禅和石师兄瞬间闭嘴,石师兄也熟练地把自己从墙上撕下来,稳稳落地。 慈悲浩大的声音响在耳边:“还不请几位小友上来?” 石师兄依旧在状况外,茫然道:“谁?” 随着他的话音,坍塌的洞口处探出数颗头,随后,晏青棠几人一个接一个的从洞里边爬了出来。 石师兄震惊的瞪大了眼。 师弟出去了一趟,怎么把其余四宗的真传全拐来送死了? 被拐来的七人乖乖站好,各自施礼:“见过渡空前辈。” 渡空大师长眉微敛。 他作为佛光防御的核心,轻易动弹不得,只能稍稍点头,算是应了这一礼,平和的目光复又落在晏青棠等人身上,低声叹息:“诸位小友又何需来此涉险。” 晏青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五宗本就关系友好,如今佛宗出事,我等自当来援。” 这话说的渡空大师哑口无言。 也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头顶的攻击瞬间密集起来,猝不及防之下,佛宗弟子们被震得翻倒在地,内息乱窜。佛光一下子失了小半的力量来源,顿时摇摇欲坠。 随即,又有庞大的威压自魔群中升腾而起,毫不客气碾压下来。 梵音寺中,除渡空大师之外,众人皆被压倒在地,只觉得浑身骨骼几欲崩碎,呼吸间都溢出了些血腥气。 渡空大师见此情形眉目一肃,立刻收敛心神,浩荡威压倾泄而出,抵消了那股施加在众人身上的巨力。 背上的万钧山峦骤然消失,晏青棠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破风箱似的大口喘息。 这便是炼虚境的大能,只一道威压便叫他们毫无力招架之力。 晏青棠抬起头。 直到真正身处梵音寺之中,才知道寺外所见不过其恐怖的万分之一。 形状各异的可怖面庞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佛寺上空,诡异的狞笑着,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森白的獠牙充斥着整个口腔,泛着森寒冷光,看上去轻易便能撕咬掉人的大片皮肉,猩红的眼贪婪的注视着下方的新鲜血食。 渡空大师已彻底入定,倾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佛光防御,可他一人终归是独木难支,眼见着佛光随时都会碎裂。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一个念头。 ——他们可能等不到援兵了。 晏青棠撑着剑站起身子,忽然出声。 “半山腰上那个秘府。”她自芥子戒中掏出了一大沓敛息符塞到石师兄手里,“待会若是结界未破,你就带着人下地道,顺着这条地道可直达后山,去你说的那个秘府暂时一避,或许能多撑上一些时间。” 石师兄怔愣的抱着符箓:“什么意思?” 晏青棠却没回话,而是偏头望向连亭。 他很高,即便是少年形态下也要比晏青棠高出半个头,她看他时只能微微仰首。 “有一件事想请你帮我。”她和连亭对视,“但这或许会很危险。” 可在场之人,也只有他能做得到。 连亭缓缓踱出一步。 “师姐。”他蓦地弯下了腰,视线与晏青棠平齐,并不怎么犹豫的答应下来,“我可以。” 他琥珀的眼专注的看着她,纵容着她所有的荒诞不经,晏青棠忽的感觉心跳慢了半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上心头。 她下意识避开连亭过分炽烈的目光,逃避似的转移话题。 “我有个办法,或可解眼下之危局。”晏青棠看了眼随时可能破裂的佛光,“但是我需要拂霄戟。” 众人闻言一怔。 拂霄戟乃重宝,按常理言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交给一个弟子,尤其晏青棠还是外宗之人,可眼下情况紧急,明禅力排众议,引着晏青棠和连亭穿过大殿,直来到一处隐秘楼阁之外。 晏青棠粗略扫过一眼,便至少瞧见了三道禁制,环环相扣,极其复杂。 “这禁制我打不开。”她拧眉看向明禅,“你有办法吗?” 明禅更是对符箓禁制一窍不通,焦躁的转了个圈,忽然开口:“你们等我一会。” 他丢下晏青棠和连亭,几个起跃迅速消失在了原地,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重新出现在了二人视线里,他三两步站定,摸出了一枚宗主令。 “从我师尊身上偷的。”这个大孝徒心大的举着令牌,也不怕他师尊醒了以后爬起来追杀他,一派头铁的开口,“这下应当可以解开禁制了。” 他说着话祭起宗主令,接连打出数道繁复印诀,禁制仿佛水波纹一样层层荡开,露出了楼阁的真身。 身体里的灵气快速消耗着,明禅渐渐有些吃力,催促道:“你们快进去!” 晏青棠和连亭迅速踏出一步,推开了大门,并肩进入了大殿之内。 扑面而来的是无比暴戾的气息。 朱红色的长戟悬浮在供案之上,经由三百年的经文洗礼,原本过分浓郁煞气已经褪去了大半,只剩下了阴戾的魔气纵横缠绕着,妄图将每个触碰它的人拉入地狱。 晏青棠只走了几步,便被迫停下了脚步。 暴戾的魔气疯狂的冲撞着她的身躯,她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守住心神不被侵扰。 可连亭却如鱼得水。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不适,无比轻松的信步闲庭。 直到此时,晏青棠才有了“连亭是魔”的实感。 “师弟,”她扯开唇笑了笑,“去拿拂霄戟。” ——也只有他才能经受住如此暴戾的魔气冲击。 连亭闻言大步上前,苍白修长的手握住了朱红的戟身。 察觉到陌生人的触碰,拂霄戟疯狂震颤,控制着魔气绞缠向连亭,却宛如石沉大海一般没入了他的身躯,再不见踪迹。 连亭显然也发现了这般异样,他怔然的垂头看向自己。 他只是个筑基。 在很多时候,他弱小到根本无力庇佑想护之人,可此时他能明显感觉到曾经羸弱无比的躯壳忽的变得有力。 他茫然于自己的变化,却又很好的隐下了自己的情绪,只专注的和拂霄戟博弈。 殿中逸散的魔气逐渐被收拢,晏青棠也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清浅的草木气息萦绕在鼻尖,连亭下意识的偏过了头。 “我拿到了。” 他抬起手,朱红色的长戟再不复方才的暴戾,安安静静的被他握在手中。 门外的明禅并不知道这其中凶险,只远远见到了这一幕,便大着嗓门询问:“拂霄戟已经拿到手了,那接下来呢?你想怎么做?” 晏青棠和连亭踏出殿门。 “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晏青棠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太想好。”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死半路。” 明禅:“?” 这一刻。 那股熟悉的,独属于晏青棠的不靠谱气息再次迎面袭来。 他顿时窒息。 第60章 青山宗弟子在线碰瓷 明禅揣着一颗拔凉拔凉的小心脏,回到了正殿之前。 “朋友们。”他抹了一把辛酸泪,忍不住哭诉,“我真傻,真的,我居然在期待晏青棠能想出一个靠谱的好主意。” 时岁却毫不意外的耸肩。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73节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鬼德行。” 以晏青棠那个坑货的脑子,她要是能想出个正经主意,那陆闻声这个老古板都会去大街上裸/奔了。 一旁的陆闻声忽然后心一凉,顿时警惕的看向四周,心中正暗自琢磨是哪个歹徒想要暗害他,就见时岁忽然打了个喷嚏。 二人目光不期间撞在了一起,气氛格外诡异。 晏青棠没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顶着满头黑线,发出灵魂质问。 “原来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一个形象吗?” “我拿你们当朋友,你们却伤害了我最真挚的感情,”她痛心疾首的流下了眼泪,“没有一千万灵石我就跟你们没完!” 观看了全程的石师兄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从如何自救一下子变成了青山宗弟子在线碰瓷,他哽住半晌,忍不住提醒:“道友们,再想不出办法我们就要死了,就算有一千万灵石也没处花。” 晏青棠觉得石师兄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她点点头:“那要是我能活下来,记得把一千万砸在我脸上,说‘区区小钱,拿去花’。” 她似乎是在开玩笑,但不知为何众人心中却是忽的一跳,目光迟疑的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石师兄蓦地想起她方才的那番话。 如若结界未破就要逃去秘府,那若是—— “……若是结界破了呢?”石师兄问。 却见晏青棠笑眼一弯。 “那便代表我成功了。”她的语调一如往常,就像是在和他们讨论中午吃些什么又去谁家打壶酒般平和,可说出的话却叫人瞠目结舌。 “我会引开那个炼虚境的魔族,没了他在一旁威慑,渡空前辈便可以腾出手来,一一收拾剩下的虾兵蟹将。” 如此一来,危机自解。 她像是在说疯话,看上去精神状态极度堪忧,苏群玉不禁啧了一声,觉得晏青棠可能是穷疯了。 “你引开炼虚境?”他接过话头,“那还真是巧了——我晚上做梦的时候也会梦见我脚踩炼虚拳打渡劫。” 可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迎着晏青棠的眼,他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苏群玉悚然一惊。 “你不是穷到发疯。”他神情恍惚的看着晏青棠,“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一个元婴初期对上炼虚境的大能,怕是挥手间便会被夺去性命。 晏青棠这分明就是不想活了。 时岁顿时就开始掏芥子戒:“好了你不要想了,放弃你这个危险的念头,你不是想要一千万吗,我虽然现在身上没带够,但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凑齐。” 他和明禅真就头对头凑灵石去了,甚至还扯上了叶眠秋三人,连一贫如洗的陆闻声都被搜刮了一遍。 灵石哗啦啦的落地,美妙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晏青棠羡慕的直流口水。 贫穷的她永远都无法同这些随时随地凑出来一千万的狗大户和解。 她惆怅的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那些随时都能冲下来大快朵颐的魔族身上。 不能再拖了。 方才插科打诨的功夫,体内的气息已被她调整到最佳状态,晏青棠偏头望向连亭,粲然一笑。 “劳烦师弟了。” 不知春忽的荡起剑光,载着她和连亭一飞而起。 剑起的刹那,陆闻声等人若有所感的回头,却只见到了晏青棠和连亭的背影,毫不犹豫的穿过了最后的屏障,撞进了魔群之中。 这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魔物们兴奋地一拥而上,准备分食掉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人类,然而下一刻—— 朱红色的长戟划过虚空,带着极暴戾阴煞的力量刺了出去。 拂霄戟乃是魔尊伏稷之兵刃,对魔族有天然的威慑和杀伤力,此刻它轻易地划开了魔物们的身躯,瞬息之间便吸走了他们的全部生机与血肉,只剩下了一层干瘪的皮。 这是一柄被镇压了三百年的凶兵,一经出世,定要以鲜血为祭。 他们并不恋战,拂霄戟气息散开,威慑着周遭魔族,魔物们的动作霎时一滞,趁此空档,连亭一戟杀出一条血路,晏青棠顺势牵来灵气,繁复的线条现于掌心,顷刻间符箓便成。 这是一道疾风符。 如其名,主快如疾风。 疾风符的作用下,不知春的速度顿时提升了一大截,霎时间撞出包围圈,向着结界壁障处奔去。 晏青棠并没有回头。 她在赌。 赌这群魔就是为了拂霄戟而来。 赌拂霄戟现身,定会引起那位炼虚境的注意。 她确实没有想好该怎么做。 因为面对炼虚境的大能,巨大的境界差距下,所有的预设都是不成立的,大能一瞬间转圜的念头,又或者是他们一丝一毫的分心失误,都可能会导致计划的全然崩盘。 ——她是真的有可能死在半路。 还不如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 但幸运的是,她赌对了。 身后黑影蓦地追击而来,炼虚境的威压随之沉沉压下,不知春瞬间失去控制,带着晏青棠二人坠落在地。 坚硬的山石划破了晏青棠的肌肤,周遭空气都仿佛被剥夺,压迫的她喘不过气,又有山峦倾压而来,浑身骨骼都在这股重压下咯吱作响,痛的她浑身颤栗。 可这痛苦只持续了一息。 拂霄戟蓦地斩断山峦,连亭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小臂,稳稳的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晏青棠咽下口中血气,抬头眯眸,打量着悬于半空中,正居高临下望着他们的那道身影。 他极高极瘦,看上去就像一只竹竿成精,忽略掉他额头上那一排眼珠子的话,也勉强算是长着一张人脸。 眼珠子魔却并没出手,甚至称得上是呆愣的停在了半空中,八只眼睛齐齐盯在了连亭身上,面上满是惊疑不定。 晏青棠清晰的看见了他颤抖的面颊与眼底的惧意。 这是长久以来处于威慑之中产生的下意识的情绪,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唤出什么却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眼珠子*魔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活见鬼了,先是看见了两个不自量力的低修冲出了梵音寺找死,而后又发现两个低修之中的那个男人,眉梢眼角像极了他们失踪许久的“魔尊”。 隐没于心间的恐惧瞬间升起,但随后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年龄对不上。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他八只眼睛满是兴味,目光落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这莫不是他的儿子?”眼珠子魔忽然扯出一个恶劣的笑,“他和你生了一个孩子?” 晏青棠:“?” 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才反应过来是何意。 打死她都没想到,自己竟真的有一日当上了连亭的“娘”。 大概是因为眼珠子魔不是个人,他说的话也不是人话,她明明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被这狗玩意上嘴唇一碰下嘴皮,瞬间就成了带娃老妪。 难道她和连亭站在一起,看上去很显老吗? 可真是长着八只眼睛都藏不住的眼瞎。 晏青棠偏头看了眼仍处于状况外,不知道自己生了自己的连亭,几度欲言又止,如果不是打不过眼珠子魔这个丑东西,她真想冲上去挠他个满脸花。 眼珠子魔却并不在乎晏青棠的火气,毕竟谁又会在意一只蝼蚁。 世间有容貌相似之人并不算稀奇,“儿子”之语也不过是戏言,他慢吞吞的垂眸,看向那张与记忆里过分相似的脸庞,忽然恶向胆边生。 “初出茅庐的小畜生。”眼珠子魔蓦地扯起嘴角,像是在骂连亭,又像是透过他,侮辱与他相像的“魔尊”。 晏青棠睨着他的神情变化,眸光一动。 ——她没有错过眼珠子魔眼底自闪而过的杀意。 她曾质疑过连亭因何受伤,当时猜测是因为魔族内部争斗,如今看来,她猜对了方向。 起码这个眼珠子魔就很不服连亭的模样,甚至是想……杀了他。 他或许曾经迫于“魔尊连亭”的威慑不敢动手,但此刻却敢杀一个与连亭相似的少年泄愤。 眼珠子魔抬起干枯褶皱的手,随意落下一掌。 天地灵气都在他这一击的搅动下沸腾起来。 连亭瞬间抬步,挡在了晏青棠的身前。 他显然不悦,眸色极冷的抬眼。 他能感觉到体内奔涌着的奇怪力量正在不间断的冲击着他的经脉,迫切的想找到一个发泄口。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起了拂霄戟,朱红色的长戟横于身前,今人心悸地气息环绕着他,也分不清到底是戟的力量还是他的力量,总之纠缠在一处,呼啸着向前冲去,堪堪挡下了眼珠子魔的一掌之威。 连亭的面色有些苍白,显然强行接下这一招还是有些吃力,但他却没有后退半步,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眼珠子魔讶异的挑了挑眉,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 “怪不得你们敢走出渡空老和尚的龟壳,原来是想利用拂霄戟对付我?”他哼笑一声,“愚不可及。” 他蓦地伸手,向拂霄戟抓去,连亭顺势一劈,涌动的阴戾煞气咆哮着冲向前去。 这二人尚在角力,晏青棠却兀自退后一步。 眼珠子魔有一点猜错了。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用拂霄戟伤到他。 能握住拂霄戟的只有连亭,可连亭的状态太不可控了,她不可能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 她最初的目的,就是让连亭拖住他而已。 如她所预料的那般,顶着那张脸的连亭一出现,便夺走了眼珠子魔的全部目光,扰乱了他的心神,甚至于忽略了她这么大个人的存在。 以及……还有件意外之喜。 晏青棠感受着周遭被眼珠子魔牵引、变得躁动的灵气,自芥子戒中摸出了一只玉瓶。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74节 第61章 魔尊今天恢复记忆了吗 玉瓶莹白,触之生温,是极好的固灵之玉,能有效封堵住灵丹灵气,避免药力的散失。 ——这是在幻域之中,叶眠秋送给她的那枚破境丹。 晏青棠毫不犹豫的拔开塞子,吞下了那颗药丸。 叶眠秋确实是丹道天才,破境丹甫一入腹,药力就迅速散开,化入灵府之内。周遭被眼珠子魔牵动的天地灵气恰好掩盖了她破境的动静,否则她还真要头疼该怎么瞒过他的眼。 晏青棠凝神牵引着体内灵力,运过几个小周天,一遍又一遍的冲击那层无形的避障,直到某一刻,识海中传来清脆的一声响。 她的气息瞬间攀升了一个小境界。 元婴中期! 但这还没完。 晏青棠又掏出一只匣子,拨开了锁扣。 盖子被打开的那瞬间,冰凉的气息瞬间蔓延开来,两枚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果子静静的躺在其中,浓郁的生气不断融入进她的身体里,抚平了方才威压之下的损伤。 甚至后肩之上,那道被鬼蛸撕开,尚未彻底痊愈的口子也隐有愈合之相。 这就是菩提果。 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又千年才成熟,可活死人肉白骨,助人突破,只一颗便足以叫天下修士争得头破血流的至宝。 当初他们自肖先生手中得到了九枚,一行八人并杜星原各分其一,之后连亭又将自己那枚转赠给了她。 未曾想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晏青棠抓起菩提果,微凉的霜花迅速攀上她的掌心,冻的她打了个冷颤,一如她此刻拔凉拔凉的心。 ——她真的什么宝贝都留不下。 无论是偷来的那半截悟道香,还是这天下至宝,都是还没捂热就要离她远去。 赚宝贝的时候难的差点要她老命,用宝贝的时候倒是容易的很。 晏青棠忍不住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她咬咬牙一狠心吞下了一枚果子,酸酸甜甜的味道须臾便化在了齿间,浓郁的灵气随之撞进经脉之中,充盈着她的灵府,又涌入元婴之中。 晏青棠天天消极怠工,作为她的元婴,晏小棠哪见过这么多灵气,整只婴都被惊呆了,瞪着俩大眼傻愣愣的被灵气糊了满头,都来不及消化,脑袋瞬间便宛若充气球一般涨大了数倍,带着她的小身子飘上了天,不受控制的在灵府内到处乱窜。 晏小棠面无人色,发出尖锐的爆鸣:“啊啊啊——晏大棠救婴啊——” 晏青棠:“……”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元婴的脑子好像有些不正常,言行举止十分抽象,看上去像是坏掉了一样。 也不知道叶眠秋有没有能治元婴脑残的丹药。 ——如果容潋在这里,一定会责备她不学无术,连元婴一般都随主人心性这种修真界人尽皆知的知识点都忘的一干二净。 骂了半天不小心骂到了自己的晏青棠冷酷的忽视了晏小棠的惨叫,吞下了第二枚菩提果。 灵气霎那间成倍增长,如磅礴海潮般撞进了经脉之中。 怕是普天之下也只有晏青棠敢不计后果的吸入灵力,若换了常人,早便被这力量震得粉身碎骨。 这都得益于她多出来的那株灵根,双生灵根这对难兄难弟又一次被冲击的几欲折断,却又顽强的挺了下去,艰难的炼化着涌入体内的灵气浪潮。 可即便如此,她的经脉依旧不堪重负的寸寸破裂,甚至连灵府都隐有破碎之相。 被淹没在灵气洪流中吐泡泡的晏小棠大惊失色。 “家……咕噜咕噜……我的家——” 今夜小棠将无家可归。 它惨兮兮的哭出了声,晏青棠也痛的流下了眼泪。大棠小棠相对而泣,哭着哭着晏小棠忽然止住了声音。 它打了个哭嗝,眼见着濒临破碎的灵府重新焕发生机。 恍若神迹。 这是活死人肉白骨的菩提果发挥了它的功效。 游走的灵气一遍遍的冲破经脉,浓郁的生气又反复的修补好晏青棠破碎的身躯,与此同时,她的气息也在节节攀升。 两颗菩提破两境,她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直入……化神。 劫云沉沉压下,直到此时,眼珠子魔才发觉不妙,被他炫技般搅弄的灵气瞬间平息下来,被掩盖住的奇特韵律方才显现而出。 他蓦地瞪大了八只眼。 这个低修在破境? 她想干什么? 眼珠子魔想不明白晏青棠的意图,却不妨碍自心底忽然升起的危机感,他下意识的抽身退离。 可已经来不及了。 晏青棠抬手,便有长风应召而来,蓦地环住连亭的身躯,连亭从不对她设防,也没想到晏青棠会突然对他出手,猝不及防的被风扯着退离了数十丈。 他听见了晏青棠的声音,平和却十分有力:“别过来。” 他真的就顿在了原地,因为他瞧见了云层中不断跳跃着的雷弧。 这一刻,他才明白了晏青棠的打算。 她想用雷劫拖住眼珠子魔,为佛宗争取诛杀其余魔族的时机。 雷劫在有人干涉的情况下是成倍叠加的,并且会随着干涉之人的境界逐步提升,连亭不能上前,因为他踏出的每一步,带给晏青棠的可能就是愈发暴戾的雷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晏青棠踏风而起,蓦地逼近了眼珠子魔的所在地。 眼珠子魔下意识的祭起一击,魔气呼啸着冲撞而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撕下了晏青棠的血肉,血珠霎时滚落,剧痛让她眼前骤然一黑,惨白着一张脸却依旧脚步未停。 她终于触碰到了他的身躯,那一瞬间,浑身灵气皆被她灌注进了眼珠子魔的体内。 这力量对炼虚境而言并不算什么,轻易便可化解,可却让他牢牢地沾染上了晏青棠的气息。 雷劫会锁定他,就算他逃出了劫雷的范围,逃到了天涯海角,也依旧会如影随形。 晏青棠呕出一口血,她痛的发抖,冷汗直冒,但声音却是愉悦的。 “这是我们的雷劫。” 她笑着说。 眼珠子魔目眦欲裂。 他从未见过晏青棠这样的疯子,即便用自己的大道仙途作赌,也要狠狠的咬下他一块肉来。 头顶劫云跃跃欲试的锁定了他,酝酿已久的雷光成形。化神境的劫雷牵扯上炼虚境的大能,雷劫的威能产生了不可预料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才第一道劫雷便有丈宽,虚空都被这一道雷霆扭曲,仿佛水面一样,荡开条条波纹。 它落了下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笼罩在梵音山上的结界,雷光无情的击落在透明的罩子上,又顺着它的弧度下涌。 结界之内,人与魔皆茫然的抬起头,看着这让人胆寒的一幕。 他们看见了结界被炸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痕,随后终于承受不住般的,崩碎成满天星光。 雷霆再无阻碍,凶狠的落在了群山之间,撞到了晏青棠和眼珠子魔身上。二人的身影蓦地被淹没在了磅礴的雷光中。 这一瞬间,晏青棠觉得自己直了。 仿佛被时岁开着他的青金石机甲反复踩踏,又被叶眠秋和江云淮拎着丹炉混合双打,她的骨骼血肉都如同被碾碎了一般,两眼一闭直愣愣的栽在地上。 眼珠子魔也被伤的不轻,细密的雷光跳跃在他的身体之内,灼伤着他的经脉。他呕出了一口老血,看着地上毫无声息,仿佛死了一样的晏青棠。 “不自量力!”他恶狠狠的啐道。 还妄图用劫雷来杀他,却不知自己连一道雷都抗不下,如此愚蠢的人类!送了性命也是活该! 可下一刻,满是血痕地手蓦地抬起,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袍,那没了气息的晏青棠重新抬起了头。 他能察觉到她的生机正在快速恢复,被他撕去的那片血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如果不是她身上残留着的鲜血,几乎看不出她曾经受了怎样的重伤。 “渡劫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开心。”晏青棠倒抽着冷气,痛到发疯,在第二道劫雷下落的浩大声响中胡言乱语,“我爱渡劫!” 眼珠子魔再次被劈的气血翻涌,他意识到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破境人死,劫雷自散。 杀了她,就能结束这场该死的闹剧。 趁第三道劫雷酝酿的功夫,魔气被他聚拢在手心,晏青棠跌在地上,毫不慌张的擦去了唇边的血迹。 “我说过了,这是我们的劫雷。”这同她和陆闻声,向晚和苏群玉那两次都不同,她的气息烙在了眼珠子魔身上,天劫已经将他们视为为一体。 就算她死了,可她的气息还在,雷劫也不会消散。 晏青棠扯起了唇角,半真半假的开口:“而且——你杀不了我。” “我不会死。” 随着她的话音,她破破烂烂的身体果然又一次重焕生机。 眼珠子魔并不知道晏青棠身上有菩提果,还丧心病狂的连吞了两颗,此刻见她这可怕的愈合速度,竟真的被她唬住了,手中动作一顿。 但随即他狞笑:“死或不死,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算雷劫不会消散,但这种程度也无法杀死他,不过是受些伤而已。 这口气他反正是咽不下去,杀不了这个算计他的可恶修士,他后半辈子想起来都会怄死。 他当然不吝尝试。 晏青棠啧了一声。 居然没被她糊弄到。 在一本古早种。马龙傲天流的小说中,这个反派居然不降智。 晏青棠觉得写这本书的作者还是不够努力。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75节 暴戾的魔气直冲面门,她咬牙撑起身子,不知春骤然出鞘。 剑出的那瞬,晏青棠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灵府内灵气无比滞涩,根本不受她所控制,即便强行出剑,她一个化神,斩出来的剑光甚至不如她结丹时来的迅猛凌厉。 眼见出剑不成,晏青棠立刻弯身闪避,重剑被她祭出,盾牌一般挡在身前,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被打飞了数丈,同一时刻,第三道劫雷也落了下来,两相夹击之下,晏青棠直接跪倒在地,吐了一口血。 眼珠子魔也被劈的不轻,他显然将这笔账算到了晏青棠头上,半点不顾自己的伤,立刻再起一掌。 可晏青棠却喝止了他。 她扬起头,苍白的脸上竟带了一丝笑,目光落在了身侧的方向:“你看那里。” 数十丈外,连亭沉默的向前走来。 “你在看你身后。” 梵音寺的方向,六道仙光划破长空,直奔此地。 他们堪堪停在了劫云的范围之外。 “你可以继续向我出手,甚至是杀了我。”晏青棠拄着剑站起身子,“但同时,他们也会向前。” 晏青棠没有收到生命威胁时,他们上前相当于在杀她,可如今她就要被人杀死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上前”反而成了一种威慑。 她和他的天劫无法杀死他,但一群人的天劫却可以,待她同眼珠子魔一起被劈死后,天劫散开,其他人依旧能好好的活下去。 “我其实是不想死的。”晏青棠一派认真的询问眼珠子魔,“你想死吗?” 眼珠子魔:“……” 他八只眼睛一齐怒目而视,手中的魔气却在渐渐消散。 晏青棠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她抬眼。 她的目光穿过梵音山的青翠草木,看见了梵音寺外陆续死去的魔族。 可眼珠子魔却救不了他们。 就像他利用凡人将渡空大师困在寺中一般,他也被他这条命困在了天劫之下。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 这是将他桎梏在此地的阳谋。 他走不脱。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下被杀死,而自己变成孤家寡人。 化神境七十二道天雷渐次落下,晏青棠仰躺在满地碎石中,已经没了起身的力气,只是麻木的感受着破损的躯壳一遍一遍的被修补。 眼珠子魔也好不到哪去,他从原本的骂骂咧咧逐渐闭上了嘴,默不作声的对抗着压下来的雷霆,尽量保存力气。 因为他知道劫云散开的那刻,就是他的死期。 ——梵音寺的冲杀声已经停了。 渡空老和尚腾出了手,接下来要作何不言而喻。 他余光落在躺平认劈的晏青棠身上,莫名觉得这一切其实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最后一道雷光落下之时,他已经感受到了不远处那浩大而悲悯的佛光,他暗自咬牙,歹毒的念头不受控制的萦绕在心间。 他忽的祭出一枚奇长的令牌,阴森邪气瞬间涌动开来,远处紧张观望着的时岁面色忽的一变。 “小心!”他喝道。 可晏青棠已经没力气躲避了。 菩提果的药效逐渐散失,她恢复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只凭着一口气死撑着。所以在令牌爆开的那一瞬间,她只是平静的想—— 看吧,真的死半路了。 令牌爆开的威能直接将时岁等人震翻在地,周遭空间瞬间被扭曲撕裂,露出一个幽深黑暗的空洞,恐怖的吸力拉扯着她,带着她坠了下去。 梵音山上只留下雷劫过后的一地狼籍。 晏青棠、眼珠子魔都消失不见。 以及……连亭。 他毫不犹豫的逆着冲击波跃入了空洞之中,地上只留下了那柄朱红色的长戟,兀自散发着阴戾煞气。 …… …… 晏青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仿佛从天堂落入了地狱,空气中的灵气被挤压的毫无生存之地,浓郁到几乎化作实体的魔气冲击而来,晏青棠的眼前蓦地出现了万仞崖壁。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了这是哪里。 魔渊。 令牌撕开了空间,带着她跨越了千山万水,直入魔渊。 身体快速坠落着,周遭魔气毫不客气的侵入她的躯壳,本来已经麻木的身体又一次的感受到了痛楚,可晏青棠被雷劈的虚脱,加之此刻灵府内灵气凝滞,无法催动,根本御不得剑,一时之间根本无法逃脱。 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然而。 上方无尽的黑暗中却忽的伸出了一只手,温暖干燥的掌心抚上她的后腰,将她箍进了怀里。 晏青棠听见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有些快,但却沉稳有力,她诧异抬眸,便撞进了一片琥珀色里。 “阿棠。”连亭喃喃。 低不可闻的声音被坠落的风吹散,连亭用力的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抵挡着蜂拥而来的魔气。 这些对于修士致命的气息却毫无滞涩的融入了他的躯体,填补着他空荡的经脉。仅有的灵气被逼退到了角落里,再不见踪迹。 晏青棠没注意到,他的眸底漫上了深沉的墨色。 他温热的躯体也渐渐褪去了温度,像是一块冷玉,就连呼吸声也变得轻不可闻。 万丈魔渊终于到了底,晏青棠踉跄着落了地。 眼前是流动的黑色魔雾,挡住了人的视线,脚下是淤泥一般的触感,每动一下,就有黏腻的、腥臭的粘液拉扯着她的脚底。 她听见了眼珠子魔的声音。 “没有人能救你了。” 眼珠子魔拨开雾气,缓步上前。 他明显变得虚弱了许多,唇角是未擦净的血渍,甚至脚步都有些虚浮。 这应该是“代价”。 晏青棠依稀记得那奇长的令牌上有眼珠子魔浓郁的气息,极有可能和她的不知春一样,是常年带在身边温养的……本命法器。 自爆本命法器撕开空间,这对他的损伤不可谓不大。 估计这也是他直到最后一刻,确认渡空大师真的赶了过来,走投无路之下,才使用他的原因。 眼珠子魔啐了一声。 他修行千余载,头一次吃如此大的亏,还是被两只小虫子算计,简直是奇耻大辱,丢人丢到了整个魔渊,不杀他们难平他心中之愤。 眼珠子魔杀意毕现,狠厉的笑了起来。 他一掌按下,死亡的气息迎面扑来,晏青棠咬牙,握剑的手正要抽剑出鞘。 却未曾想到庞大的威压自身侧而起,轻易的将眼珠子魔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晏青棠心头一跳。 第62章 魔尊今天恢复记忆了 魔渊之下终年雾气环绕,天光皆被遮蔽,日与夜的界限并不分明,似乎永远都陷在浓稠阴寂的黑暗里,万仞崖壁矗立,狂躁的风吹过嶙峋的怪石,发出尖锐的、幽咽的声音,恍若厉鬼哭嚎。 令人心悸的威压乘风而起,似乎刻意绕过了她,并没有叫她感到分毫不适,但却让前一刻还嚣张的扬言要杀了他们的眼珠子魔瞬间匍匐在地。 她几乎能听到他的骨骼被碾碎的崩裂声,就连整张脸都充血变形,想哀嚎却连声音都被堵在了嘴里,彷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发不出半点悲鸣。 晏青棠怔愣的站在原地,心脏蓦地狂跳起来,她极缓极缓的偏过头。 原本暴戾无序,只会四处冲撞的魔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归属之地,温顺的伏于连亭身下,争先恐后的涌进他的身躯。 少年人瘦削的身形蓦地拉长,原本稍有些青涩的面容长开,眉目深邃凌厉,他微微低下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珠子魔,冷声问:“你要杀了谁?” 他的声音也褪去了少年时的那丝稚气,有些低沉喑哑,语气并不激烈,却叫眼珠子魔惊骇欲绝。 他的脑海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才有如此威势。 连……亭。 那个横空出世,以人身修魔,年纪轻轻便臻至渡劫后期的魔尊连亭。 即便他私下里并不服气连亭这个狗崽子骑在他的头上,更是恨不得要了连亭的性命。但不可否认,真的面对连亭的这一刻,他依旧不敢表露出半分不臣之心,下意识的俯首跪拜。 那是长久以来铭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他大口大口的呕着血,以头触地,挤出破碎的声音。 “尊……上。” 连亭沉眸。 他似乎是在质问,也像是在向谁解释:“我可从未让你去过佛宗。” 骨骼碎裂的剧痛让眼珠子魔面色惨白,直冒冷汗,可他却不敢发出任何呼痛声。 “是属下自作主张,想……夺回拂霄戟赠予尊上。”他喘着粗气,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说出来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怕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连亭末语。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76节 他看见这个丑东西,就总会想起梵音山上劈落的道道雷霆,想起那满目的血色,克制不住的杀意在心中蔓延开来,他的眸色更冷了几分,周身气息也愈发凛冽。 这一刻,眼珠子魔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将近。 他想逃,可为了将晏青棠带来魔渊,也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连本命法器都已经碎成了渣,此刻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来抵抗连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魔气成刃,毫不犹豫的绞向他的身躯。 连亭转过身,有意无意的迈出一步,挡住了身后炸开的血雾,没叫晏青棠看见那脏兮兮的场面。 他半张脸都隐没在漆黑的雾气中,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 他在看她。 依旧是熟悉的琥珀色,却又多了些上位者才有的矜贵冷厉,这是属于魔尊连亭的目光。 他不再是青山宗的弟子阿朝,也不再是总爱跟在他身后的小师弟。 此刻,晏青棠狼狈至极,全靠撑着剑才不至于跌倒在地,魔渊寒凉的风拂过她的发丝,吹得她遍体生寒。 一如她的心。 晏青棠蓦地想起来自己奴役连亭的一生。 锅是要给他背的,书也是要让他帮着抄的,被长老骂也是要叫着他一起同甘苦的,甚至出趟门造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也是要塞在他芥子戒里的。 晏青棠露出一个和善的假笑。 她虽然看着还活着,但其实马上就要死了。 她在心中发出尖锐爆鸣。 “系统!”晏青棠恨不得原地坐着飞剑螺旋升天,她在脑海中左冲右突几乎暴走,疯狂呼叫着系统,大声质问,“他为什么忽然恢复记忆了?!怎么这么快!按道理来说不是还有一年吗!!!” 系统:“……” 狗系统多少对工作有些消极怠工,它短暂的发出了六个点,然后就又没了声息。 死的不能再死。 晏青棠:“!” 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让连亭离开青山宗回到魔渊确实是她的梦想,但前提是她没有和他一起到魔渊!更可怕的是正好赶上了连亭恢复记忆! 晏青棠觉得自己大抵要完,逃过了眼珠子魔的毒手,就要面对连亭的辣手摧花。 反正今天必是她的死期。 她忍不住痛哭流涕。 时岁和明禅那两个狗大户的一千万还没赚到手,也没有好好的和师父告个别,她还想最后再吃一口青山宗脚下那家面馆的蟹黄面。 晏青棠觉得自己还不能放弃,她暴富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怎么也得咸鱼摆尾,挣扎几下。 于是她边抽泣便边寻思自己能在连亭这种渡劫后期的大佬手中过上几招,但随即她就想起自己现在根本动不了灵力,恐怕连他一招都接不下来。 连亭动动手指,七天后晏青棠就可以回家和师父告别了。 毕竟头七。 纵使晏青棠心中给自己唱衰,但行动上却没落下,她脊背绷直,握着不知春的手微微用力,是随时都能出剑的姿态。 她警惕的目光落在连亭的身上。 连亭却并没出手,从头到尾就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她,描摹着她的容颜。 她苍白的脸颊被鲜血染红,被天雷劈的破破烂烂的外衫也沾染上了泥泞,可即便是狼狈至此,一双眼却依旧干净。 他忽然想起了在幻域之中,污浊不堪的地牢下,她也是这样站在他的眼前,仿佛污泥里生出的花。 他忽的抬步,靠近晏青棠。 晏青棠下意识的退了几步,她本就伤重,仓促之下更是左脚绊右脚,腿一软一个踉跄眼见就要栽倒在地。 可她自己又稳住了身形。 雾气的掩盖下,她没看见连亭伸出的、欲搀扶她的手,孤零零的凝滞在了半空之中。 她只是绷紧了神经,甚至手中的不知春已微微出鞘。 连亭看着那若隐若现的锋利剑刃,忽的开口:“你怕我。” 随着他的话音,晏青棠眼看着连亭脚下一动,甚至都未给她反应之机,须臾之间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缩地成寸,踏破虚空。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压在不知春的鞘上,已出鞘的那截剑被他轻易地按了回去。他一步步的将晏青棠逼退,直至背靠在崖壁上再无退路。 他头一次如此强势,堵在她的面前不肯退让,冰冷的石头抵着晏青棠的身躯,硌的她有些难受,可却逃脱不得。 他微微俯身,清浅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烫出了一片薄红。 连亭目光垂落,心中哼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一派正经之色。 他低声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骨节修长的手蓦地抬起,轻巧的按在她后脖颈上,晏青棠眼前一晕,意识不受控制的沉寂。 他顺势将她揽进了怀中,微凉的指尖捻了捻她被染红了的耳垂,无奈的叹息:“短时间内只依靠外力破境化神,当真拿自己的仙途不当回事。” 昏过去前,晏青棠最后听见了他的声音。 “真是胡闹。” 崖壁下的鬼哭声、魔渊凛冽的寒风、凶狠暴戾的魔气全部离她远去,她整个人都陷在了温暖的怀抱中,像是回到了青山上。 晏青棠下意识的想靠近那暖融融的温度,头一摆,迎面撞上了一堵墙。 连亭猝不及防被当胸一撞,他这个被袭击的人还没怎么样,撞他的人就已经委委屈屈的哼了一声,额头迅速泛红。 他眼中漫上一丝笑,无奈的拢紧了手臂,一步踏出便已至千里之外。 漆黑的渊底亮起了光,那是匍匐在魔渊里的一座城,无数颗夜明珠镶嵌在城墙上,照的这方地域亮如白昼。连亭并没打算露面,只是带着晏青棠悄无声息的穿过吵嚷的市井,越过巡卫的魔兵,直入魔宫。 人间价值连城的珠宝在这里只是殿宇的装饰,连墙壁都是用整块的黑曜石雕琢而成,是奢华到晏青棠看到都想抠一块墙皮带走的程度。 昏昏沉沉之际,晏青棠隐约嗅到了好闻的熏香,又像是落入了柔软的云里,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她舒服的翻了个身,依稀听见了连亭的声音,但并不真切。 他似乎在说:“……岳山霁,滚过来。” 这声音融进虚空,不知去往何方。 …… …… 意识再恢复时,映入眼帘的先是帐顶的轻纱。 她还好好活着,也没被关进地牢之类的地方,反而在一座宫殿之中,连身下的被褥都是柔软的云锦。 身上破烂的外衫已被褪去,换成了件水蓝色的纱衣,晏青棠动了动身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霎时被牵动,无比酸爽的滋味直冲天灵盖。 她顿时腿一蹬,开始躺平。 她现在的状况太糟了,不光是体内凝滞的灵气,连经脉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破破烂烂的仿佛一堵四面漏风的墙,看上去是个化神境,但若要真动起手来,恐怕连个筑基都打不过。 但转念一想,常人修行都是循序渐进,灵气会被反复锤炼,直到彻底被掌控,经脉也会被逐渐开拓,直到能容纳与境界相匹配的灵气。 而晏青棠靠着一颗破境丹和两枚菩提果,一口气从元婴初期直抵化神。灵气虽被纳入了体内,却和她不熟,根本不听使唤,经脉也还未开拓到能承受化神境灵力的程度,被灵气冲碎也在情理之中。 她这一次是伤到了根基。 这种程度的损伤,搞不好这辈子再也无法修行。 晏青棠叹了口气。 她也没多大的失落,毕竟在梵音寺中站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想到了所有的后果。更何况在来这之前,她就是个凡人,如今这样不过也是回归了原本而已。 晏青棠呆呆的躺了一会,觉得自己好了点,才又尝试着撑起身子下了地。 她打量着四周。 殿中帷幔低垂,到处都是她这种土狗叫不上名字,但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物件,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隔绝了地面的寒凉,脚踩上去暖融融的。 更远的地方是一道宫门,晏青棠缓步踱了过去,及至近前,虚空中忽的闪过一道华光。 晏青棠顿时停住了脚步。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微沉。 这是结界。 不说她现在灵力全无,即便是她全盛时期,也破*不开它。 连亭这是要干什么? 和她玩囚禁? 晏青棠眉心狠狠蹙起。 虽然不悦自己被关在殿中,恨不得一脚蹬在连亭脸上,但她也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晏青棠慢吞吞的移到桌案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此刻她终于有时间好好复盘一下,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境地。 她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忽然开口。 “系统。”晏青棠敲了敲桌角,“你真的是系统吗?” 第63章 你忘了我们师姐弟友好互助的日子了吗? 杯盏被她捏在指尖,茶也是上好的灵茶,一口入喉,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都好了些许。 晏青棠没在说话,只是撑着下巴,平静的等着系统的回答,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香炉中的香一点点燃尽,壶中的茶水也冷了下来,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她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不快不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两相对峙之下,终归是系统先出了声。 无机质的电子音再次响在了耳边。 “宿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晏青棠笑了一声。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77节 “不明白?”她眉梢一挑,“那我来问你。” “你可还记得连亭初入青山宗时你说过的话?” 彼时她纠结于该如何将连亭送出青山,甚至试图偷偷摸摸刀了他,可剑未出鞘便被“系统规则”所辖制,动弹不得。 那时它说“宿主不能影响剧情正常进行,否则会执行抹杀程序”。 直到这里时,它看上去仍是个正常的、合格的系统,可在这之后,它却忽然要求晏青棠去争夺大比名额。 其实原著的剧情在晏青棠的脑海中一直很模糊,许多时候都是事到眼前灵光一闪才会想起一些情景,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很确定。 在原本的参加大比的青山宗弟子中,没有“晏青棠”。 她那时就曾质疑过这一点,可系统却始终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 一边是让她不扰乱剧情,一边却是逼她这个在原剧情中并没有戏份的配角主动掺和进去。 它的行为前后完全是相悖的。 而后—— 那些本该死在小须弥境中的人活了下来,贺尧风没能破境,年轻一辈的第一个元婴真人是陆闻声。 不管是主角还是炮灰,每个人的剧情线都崩的连他爹妈都不认识,甚至于连亭更是提早一年恢复了记忆。 原著剧情被搅了个乱七八糟,可是系统却没有出来阻止,她也没有遭到抹杀。 “你是一个很消极怠工的‘系统’,基本上不会给我这个宿主找麻烦,很多时候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你的存在。我思来想去,你为数不多所发布的任务中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魔蛊。” “让我去大比,所以我就在问剑城的黑市里撞见了发狂的刀客。让我去云州城,所以我在那里遇见了肖先生,知道了他以及他背后势力的存在。在幻域之中,你又叫我去寻连亭,所以我就在他的幻境里亲眼目睹了‘魔蛊’是如何吞噬人的灵根。” “你一直都在诱导我,我是跟着你的指引,才发现的这一切。而能将所有的时机推演的如此准确且恰到好处的,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一位。”她再一次的开口,声音万般笃定,“你根本不是系统。” 脑海中瞬间寂静了下来,周遭温度都似乎比方才低了些许。 系统伪装出来的无机质电子音消失了。 它哼了一声,浩大威严的声音直入晏青棠的脑海之中。 那声音说:“你是何时猜出来的?” 声起的那一瞬间,识海霎时便被震得翻天覆地,仿佛被人当头一锤。她的眼前开始发黑,识海正在快速湮灭,几乎要被方才那简简单单的一道声音碾成齑粉,化入虚无。 “我其实没猜出来。”无论多笃定的语气,都不过是在诈它而已,晏青棠努力喘着气,“可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 天底下没有人能只凭一道声音便就震得人的识海崩碎。 只能是……它。 她再也撑不住身子,骤然向前倒去,桌上的茶盏被她推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昏昏沉沉间,晏青棠好像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阿棠——” 来人将她拢入怀中,略微冰凉的手覆上她的面颊,额头相抵。 渡劫境的神识被调动,小心翼翼的渡进了晏青棠识海中,帮她稳住了濒临崩溃的识海。 “系统”也终于意识到晏青棠只是个可怜的化神小修士,根本无法承受住它的力量,顷刻间有仙光流过,仿佛时间倒流一般,碎裂的识海重新被抚平,顺带着连亭探进去的部分神识都被敷衍的安慰了一下。 连亭:“……” 他怔了一瞬。 到了他这种境界,对某些事物的存在多少会有些感应,虽未曾真正见过,可也能猜出它的身份。 这种感觉只能是……天道。 天道为何会同晏青棠产生联系? 他有些惊愕不解,但关于晏青棠的私事,她自己若不想说,他也不会私自去探寻。 连亭转而垂头看向晏青棠,见她面色逐渐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狗天道送了晏青棠一个体验死亡大礼包,立刻开溜,充分发挥了它假扮系统时的装死技能,收敛声息,再不见踪影。 晏青棠死了一半又活了,眼睁睁的看着狗天道嗖的一下消失在了她的眼前,留下了一地尾气。 若是它想藏,普天之下怕是没有人能真正的找到它,晏青棠也只能气的跳脚。 这狗东西—— 她还什么也没来得及问! 但死了一遍也不是没有好处,识海破碎又重新恢复,这无异于一场涅槃,加之天道仙光的映照下,若说她先前的识海是一条小溪,那现在就变化成了浩瀚的河海。 她身为符修,神识本就比同境界的修士强上一大截,如今又因祸得福识海扩张到了极限。 耳边是连亭的声音:“炼虚之下,只论神识,无人可与你匹敌。”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轻柔的拂过她的肌肤,洒下一片酥痒。 晏青棠蓦地抬起头。 他离她极近,她一抬头,唇几乎要扫过他的脸颊,男人颀长的身躯就这么挡在她的面前,洒下的阴影恰好罩住了她。 这个姿势太过于暧。昧,晏青棠心头蓦地跳动起来,耳根也不受控制的发烫,连亭目光精准的捕捉到了那抹微红,几不可闻的勾了勾唇。 他离得更近了些,故意环过她的身子,抻臂去摸桌上放置着的玉盏。 晏青棠:“……” 她瞬间像被烫到了一般,连滚带爬的弯腰逃出了他的桎梏,心里头莫名觉得连亭最近有点不要脸。 他以前可是动不动就爱脸红,怎得一恢复记忆,就变得这般厚脸皮? 怀里忽然变得空空荡荡,连亭也只短暂的失落了一下,便立刻抬步向晏青棠走过去,一路逼的她连连后退,一个跟头栽在了柔软的床上。 连亭这才止住脚步,他看着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被褥里掩耳盗铃的晏青棠,声音中不自觉的含了些笑意。 “阿棠。”他撩开衣摆,径自坐在了床侧,抬手去扯被角,“过来喝药。” 晏青棠都不知道这狗东西哪来的这么大力气,锦被轻易的被他扯开,又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拖了出来,晏青棠顶着凌乱的头发,拉着一张脸瞪着他。 她目光下移,看向他手中不知何时捧出的玉盏。 盏中药汁乌漆麻黑,冒着咕咚咕咚的小泡,仔细看去还有黑烟泅散而出,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看上去就是剧毒。 晏青棠呆呆的瞪大了眼,一下子就扁起嘴哭出了声。 “你果然还是想要我的命。”她痛哭流涕,“我好歹曾经也是你的师姐——你忘了我们师姐弟友好互助的日子了吗?” 连亭:“……” 他不禁失笑,低声哄道:“这并非毒药,对你伤口恢复有益处。” 晏青棠坚决后退。 这药的风格一看就是魔渊里的土特产,里边不知道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鬼东西,一口下去就算不给她喝厥过去,说不定也给她喝的入魔了。 还是不喝为妙。 她打了个滚,一路卷着褥子滚到了床角,把自己从头裹到脚,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坚决的内心。 “你真不喝吗?”连亭也不生气,漫不经心的说道,“魔族有种秘法,习得后即使断头也可复生。” 他俯下身子,低声逗她:“师姐——你想试试吗?” 晏青棠垂死病中惊坐起。 她神色复杂,一时不是很能接受现在这么大一坨的连亭叫她师姐,也不太能接受他话中含义。 嘴不喝,就割头灌? 这是什么见鬼的魔族思维? 晏青棠还想保住自己的头,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慢慢吞吞的蹭了过去,眼一闭心一横,捏着鼻子一口闷。 像是喝了一碗鼻涕虫煮蟑螂,又放了点屎壳郎,虽然药物入腹的那刻,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微微发热,似有愈合之相,但是,这并不妨碍她—— “呕!”晏青棠脸一绿,干呕出声。 她的脸色太过难看,弯腰干呕的模样像是要把肺腑都呕出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垂落,正巧落在了连亭伸过来的手上,烫的他心尖一颤。 他蓦地揽住她的肩:“阿棠?” 晏青棠吐的天昏地暗,偏偏刚有些好转的伤口也来凑热闹,剧烈的刺痛感蔓延开,她顿时软倒在了榻上。 连亭猝不及防的被她带着坠落。 天旋地转。 男人劲瘦的身躯覆在她的身上,压的她喘不过气,晏青棠吃了一嘴鼻涕,正在气头上,抬起一脚就准备踹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连亭。 连亭被一脚撩阴,立刻侧身躲了过去,余光却瞧见锦被上刺目的红痕,面色骤然一变。 他拉起晏青棠的手,翻开她的袖摆,纤细白皙的小臂上尽是龟裂的伤痕,仔细看去,伤口深处还隐隐泛着雷蓝色的光,时不时的跳动着,将伤口搅得更深了些。 这是天雷之伤。 常人渡雷劫,劫难总在人能承受的范围内,就算受伤也只是皮外伤,可晏青棠不一样。 即便提前有服用菩提果,但其药效终会消散,所以到最后几道雷的时候,晏青棠基本就是咬牙硬抗。 那般恐怖的劫雷降身,伤到筋骨几乎是必然的。 那碗药确实是起了作用,但不过是杯水车薪。 晏青棠的伤,比他想象的要麻烦的多。 他自芥子戒中取出一只玉瓶,塞进了晏青棠手里。 “拿着。”连亭微抿着唇,“镇痛。” 他还记得,晏青棠最怕痛了。 …… …… 连亭踏出宫殿,迎面而来的是魔渊暴戾的罡风,风声呼啸着传入耳中,听的连亭心中有些烦闷。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78节 “天雷之伤不比其他,”自烈烈罡风中走出一人,眉眼隽秀,看上去竟是个人的模样,来人施了一礼,“雷光入骨极难医治,最多只能阻止伤口不再恶化,就算是求到碧华宗头上,他们定也是这个说法。” 连亭沉目,冷冷的扫向他。 “岳山霁。”他忽的斥道,“你的药还能再难看难喝些吗?” 正在说正事的岳山霁茫然的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他觉得自己的专业素养遭到了质疑:“大家不都是这么喝吗?” 但随即,他的目光就扫过了眼前那座被保护的极好的大殿,忽然意识到可能是里面那位姑娘喝的不开心了。 于是岳山霁迟疑了好一会,尝试道:“那……我下次熬成粉色的?” 第64章 “医修,狗都不当!” 既然岳山霁这么喜欢粉色,那连亭决定好好满足一下他的愿望,给他点颜色瞧瞧。 岳山霁正在努力思考着粉色该怎么调制,身子就蓦地被一股巨力拍飞,一路螺旋升天,撞开空中浓重的黑雾,化成魔渊里唯一的一颗星。 他拉着长调子,一路鬼哭狼嚎,惊得地面上的魔族面面相觑。 “谁家驴上天了?” 此时,岳山霁这头驴已经被连亭一巴掌拍得横跨了半个魔渊,重重的砸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呲牙咧嘴的爬了起来,瞥了一眼周遭围过来指指点点看热闹的魔群,自觉丢脸:“看什么看?没见过魔兜风吗?” 大家确实没见过魔自上而下的兜风,凑的更近了些。 岳山霁:“……” “所以这世上最难沟通的就是伤患家属!”他捂着脸冲出魔群,骂骂咧咧,“医修,狗都不当!” 他口中的伤患家属此刻正杵在原地,蓦地意识到一个惨痛的事实。 ——他把给晏青棠治伤的的医修给拍飞了。 连亭:“……” 他顿了顿,神识蓦地铺开,精准寻到了岳山霁的方位,又苦哈哈的跑过去把人给拎了回来。 正靠着一双飞毛腿往回赶的岳山霁陡然被拎住了后衣领,连亭那张冷脸随即出现在眼前,他顿时闭上了嘴,咽下了满嘴大不敬之语,出于心虚,整个人都安静如鸡。 岳山霁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便已经重回魔宫,顺便还被连亭丢进了药庐里,伤患家属毫无悔改之意,继续无理取闹。 “你的药若是再那么难喝——我就将药和锅全塞进你嘴里!” 岳山霁唯唯诺诺不敢说话:“……那还要粉色的吗?” 连亭险些又飞出一脚。 岳山霁埋头苦干三天,费了不少力气终于调出了粉粉嫩嫩的颜色,用好看的雕花碗装了,才送到了晏青棠面前。 “怎么样?”连亭心中有些紧张。 晏青棠喝了一口,面色麻木。 “你用洗脚水煮猪大肠了?” 连亭:“……” 药庐里,正哼着小曲翻阅古籍的岳山霁忽然脊背发凉。 他眼见着连亭忽然出现,骨节分明的手中拎着个锅,一副要给自己加餐的模样,吓得他手忙脚乱的逃窜了一会,末了还是被连亭无情逮到。 “尊上!”岳山霁哭丧着个脸,连忙求饶,“属下真的尽力了啊,若说要一点味道也没有——” “属下做不到啊!” 他瑟瑟发抖着,在心里发誓此劫若过定要弃医从文。 医修!狗都不当! 岳山霁赶在吃锅前,语速飞快的自救:“那位姑娘的伤或许可医!” 连亭果然动作一顿。 他睨着岳山霁,虽未言语,可岳山霁却感觉到了他的催促之意。 岳山霁:“天雷之伤乃大道规则之伤,唯有同等级的神物可医。” “魔渊之外,天衔城东,传说那里就是荒神之域的入口。”他递出方才翻阅的古籍,“据载,那里是天地初开之地,有混沌之气汇聚——或有混沌灵物,取之,伤口或可痊愈。” 只是荒神之域为大道所笼罩,是整个修真界的“禁地”,轻易窥不见荒神域的真容。 就算时误打误撞寻到了荒神域的所在地,也很少有人能从那里全须全尾的走出来。 连亭仔细看了半晌,方才妥善的收起古籍,凉凉的看了岳山霁一眼。 “我不希望你的洗脚水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岳山霁:“?” 有被侮辱到。 他眼见着连亭的身形逐渐融进虚空。 “尊上!”岳山霁忽然出声,“她只是个女人。” 天底下女人多的是,没必要为她赴险。 连亭没有回头,他的身影彻底消散,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大殿之中,晏青棠蓦地睁开了眼。 她捂着惊跳的胸口,怔怔的望着帐顶垂坠的纱幔。 不知来由的不安忽然漫上心间,晏青棠骤然翻下床塌,再次试图去推殿门,不出意料的被结界的弹开。 力道轻柔,并不痛,却也让她靠近不得,只能被困在这大殿之中。 修行之人所谓的“预感”其实就是某一刻的灵光一现,意识勾连了天地规则,下意识所做出的“推演”,又或者说,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晏青棠隐约察觉到了未来的某一种走向。 可那丝感应太过模糊,一闪而过,让人根本找不出头绪, 这丝躁郁在连续几日都没见到连亭之后,终于达到了巅峰,晏青棠蓦地站起身子,焦躁的在大殿之中转圈。 紧闭的殿门外却忽的有了动静。 她下意识的回过头。 透过门扉之间狭窄的缝隙,晏青棠看见了一张无比怪诞的脸庞。 他的脸仿佛是从中间割裂了一般,一半男一半女,女人脸美艳无比,男人脸则是满脸脓包,腥黄的脓水不断滴落,看上去恶心至极。 这双面魔头蓦地躬下了身子,也透过门缝向里望来,男人的那半张脸上,突起的眼球恰好和晏青棠看了个对眼。 那只眼珠快速转了一圈,随即就有诡异的笑声传了进来。 “嘻嘻。” 晏青棠骤然退了一步,隐于袖摆下的手下意识的扣上了一道符。 “人类?” “他藏起来了一个人类?” 男人女人的窃窃私语声混合交缠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语气中似有惊愕,又有些垂涎。 女人小声道:“她的脸真漂亮,我想要她的面皮。” “那我们把他抓出来。”男人一声嘻笑。 晏青棠面无表情的勾来一张椅子,顺势一瘫,自芥子戒中掏出来一捧瓜子,边磕边看。 殿门处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虚空中乍然光华一亮,结界浮现而出,拦下了所有的攻击,双面魔破门不成反被揍,被震飞数丈。 晏青棠啧了一声。 “你们这也不行啊。”她吐着瓜子皮开始指指点点,“用点力气,没吃饭吗?” 门外的双面魔:“?” 被一个人类嘲讽,他气到发疯,毫不犹豫的爬起身来,炼虚境的实力暴露无遗,聚拢的魔气再次奔向结界,试图强行撕开它。 晏青棠神色微动。 炼虚境。 这种境界在魔渊里也绝不是个泛泛之辈,或许和眼珠子魔一样,在连亭出世,统一魔渊之前,也是个割据一方的领主级人物。 她托着下巴,感受着门被震的颤动,这般大的动静,却无丝毫余波传向殿中,尽数被阻隔在外。 晏青棠眼底微微复杂。 过了初醒时发现自己被囚禁的气头,她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随后便意识到,这座结界拦的应该不是她,而是殿门之外,魔渊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心。 连亭是在保护她,虽然方式有些粗暴不得当,却也最简单有效。 呆在这里,结界会拦下魔渊中暴戾的魔气,她不会再受到魔气的侵袭,也不会被有心之人暗下毒手。 毕竟连亭失踪一年毫无音讯,如今突然归来,还带回来了一个“人”藏了起来,这定会引来不少目光的窥探。 如她之前所料,连亭的处境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风光,手底下一群狼崽子表面恭敬异常,私底下各有各的心思,能出手时绝对不会吝啬要他的性命。 毕竟人类在大多数魔眼里,不过是卑贱的血食,更何况让他们真心实意的臣服于一个“人身成魔”的两不像。 魔族想吃了他,修士们也绝容不得他。 不知为何,晏青棠心中隐隐有些发闷。 手中瓜子都磕不太香了。 她丢掉瓜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冷静一下。 被她故意激怒的魔头干劲十足,门外震动不休,但她想等的人却一直没来。 晏青棠枯坐了半晌。 不是—— 别的魔都跑到连亭的地盘上拉屎了,他还不知道在哪里玛卡巴卡呢?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79节 前些时候一整天恨不得都住在这里,怎么这几日都不来了? 是觉得她烦了? 觉得她吃的多了? 想让她自生自灭了? 晏青棠气冲冲的去找被自己丢到犄角旮旯里的传音玉筒。 许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自入魔渊,玉筒就成了摆设,发出去的信息都没收到回应。 除了前两天她孤零零一个人被关到发疯,对着玉筒自言自语的挨个骚扰了一遍叶眠秋等人,又向容潋哭了半天连亭不给她饭吃,是个坏师弟之后,这玩意就不知道被她丢到了哪。 晏青棠翻了半晌,最后在床底下看见了它。 她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灰,神识探入。 同在魔渊的话……应当能收到传信? 她点开连亭的名字,可等了半天,依旧没有回应。 晏青棠的心蓦地一沉。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再次萦绕上心头,攥的她心尖发痛,晏青棠俶而回头,目光紧落在了殿门上。 连亭现在是什么情形他们肯定知道,否则也不会胆大包天的跑来这里撒野。 可方才她将人得罪了一遍,若直接问,多半是得不到答案的。 晏青棠思虑片刻,几步踱过去,忽然开口:“这般大的动静,你们就不怕将连亭引过来吗?” 门外双生魔动作一顿。 晏青棠这才像是发觉自己没将话说清楚一般,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敢做,定然有这样做的底气——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尖细的声音响起。 “合作?”女人忽的垂头,细长的丹凤眼贴近门缝,看上去脉脉含情,“既是合作,你能带给我们什么?” “我能给你的,就是连亭将我囚禁在这里的理由。”晏青棠弯起眼,“拂霄戟在我手中。” 女人蓦地偏过了头,视线里顿时变换成了男人的那半张脸,突起的眼珠上下扫动,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于是,晏青棠便知道了这魔头和眼珠子魔大概率是同谋。 “为何不可能?”晏青棠问,“我也是运气好,正遇上连亭和一只长着八只眼的魔头争斗,还将他诛杀在了梵音寺前。” 晏青棠脸不红气不喘的胡编乱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拂霄戟到了我手中。” 双面魔克制不住的锤裂了地面。 ——如晏青棠所言,他们确实联系不上眼魔了。 眼魔的行动是绝密,整个魔渊都没几个人知道,如今却被晏青棠捅破,双面魔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人类来。 她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半分破绽,周身气息也时有时无,一下子像是个凡人,一下子又像是个修士,十分琢磨不定。 他们已经是炼虚境了,可依旧看不透她的真实修为,如此看来,倒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们哪知道这是晏青棠伤的快成人了,气息自然会时常跌落。 双面魔被这个美妙的误会误导,轻视的态度也收敛了一些。 “你想要什么?” 晏青棠沉眸:“我要你们救我出去,再送我出魔渊,我便将拂霄戟交给你们。” “当然,我奉劝你们也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拂霄戟在哪,我若出了事,你们就再也拿不到它了。”晏青棠煞有其事的补充,“毕竟连亭都找不到它,只能把我关起来拷打。” 她说这话微微抬手了小臂,露出了斑驳的伤痕,转眼间又收了回去。 双面魔眯了眯眸。 虽然只是远远扫过一眼,但依旧能看见人类才有的细腻肌肤上遍布的可怖痕迹。 看上去她的话并没有作假。 这确实是个划算的生意,等拿到了拂霄戟,再割下她的面皮就行了。 女人这般想着就低低的笑了起来。 “好。”她细声开口,“合作愉快。” “你们有把握吗?”晏青棠却凉凉开口,“我可不希望我一踏出殿门,便正好被连亭抓个正着。” 女人脸轻轻的笑了起来,越看晏青棠那张脸越觉得满意。 “他不在魔渊。”她涂着丹蔻的那只手夸张的捂住了嘴,小声开口,“他胆大包天,去往了荒神域,你若是能出来,定能看见——” “东边的天都要被震破咯!” 晏青棠面色微变。 荒神域? 指间不自觉的用力,玉筒被她捏碎,锋利的玉刺划破了晏青棠的指腹,豆大的血珠滴落下来。 …… …… 鲜血自指缝间滴落,厚重的沙层上蓦地染上了一丝鲜红。 荒神域中尽是一片荒芜废土,这里的空间皆被禁锢,无法缩地成寸,若要进入,便只能依靠双腿一步步的前行。 连亭已经走了很久,周遭是一成不变的景色,肉眼可见的尽头处是被风卷起的满天黄沙,庞大的沙土巨幕连接了天与地之间,呼啸着向连亭压来,飞起的每一粒砂砾都带着沉重的规则之威,压的他的肺腑绞痛。 但他却浑不在意的垂眸,掌心之中是一枚不规则的石头。 这其实只是一枚普通的灵石原石,不知何时落在了荒神域中,百万年来经由混沌气息的洗礼,化作了一颗“混沌之石”。 他以指腹仔细的碾去其上棱角,将它雕琢成了圆润饱满的模样。又拭去了其上沾染的血迹,眉眼间不自觉的泛起了一丝柔和笑意。 该回城了。 连亭想。 他踏过满地黄沙,拂去了身上的血痕,临回魔渊,却又顿住了脚步。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的变了目的地,一步踏出,眼前忽的变成了热闹的市井,满城行人如织,烟火气十足。 酒肆食铺林立,各色香味交织在一处,勾的人食指大动。 与此同时,晏青棠正麻木的听着霹雳哐啷的声音。 双面魔撸起袖子一阵苦干,都累的翻白眼了,可结界却还是纹丝不动。 晏青棠瘫在椅子上看猴戏,听了半天鬼动静,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干劲十足的双面魔。 “在这样下去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把我救出来?要我说——你们不如先破个渡劫?” 双面魔:“……” 这层避障若是那般好突破,那这么久以来,天底下也不会只有三位渡劫。 晏青棠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骂的很脏。 他们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晏青棠又接着给他们出主意:“或者你们去找些帮手来?” 也好让她看看他们这股反叛势力都有哪些同伙,回头透给连亭,把这群人一锅端了。 晏青棠没有良心的琢磨着怎么背刺“盟友”,她可怜的盟友尚蒙在鼓中不得知,甚至还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硬生生给自己整成了斗鸡眼,而后一拍即合,转头扭着小蛮腰就准备去坑自己的同伙。 晏青棠深藏功与名。 但她不知道,聘婷袅袅离去的双面魔蓦地被扼住了脖颈,须臾之间便被带进了幽深的魔渊深处。 这里涌动着最深重浓稠的黑暗,百里之内毫无人息,颈间五指宛若铁钩般牢牢地锁住他的咽喉,连呼吸都渐渐被夺走。 窒息的痛苦让双面魔的整张脸都泛起了红色,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现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俊美凌厉,一双眼中墨色翻涌。 双面魔下意识的望向东方,果然见那异象已渐渐平息下来。 连亭居然活着回来了! 双面魔登时脊背一僵,男人脸上的脓包惊惧的爆开,女人脸上也闪过一丝惧意,又忽然变得泫然欲泣,美艳的脸上荡开一丝委屈。 “尊,尊上……”她吃力的抬起手,欲去抚摸连亭的小臂,连亭眼中划过一丝嫌恶,蓦地将他丢了出去。 双面魔顿时跌倒在地。 连亭面无表情的垂眸,忽然开口:“你看到她了。” 双面魔伏在地上,战战兢兢。 “属下……只是无意。” 连亭抬步,一步一步的逼近他,浓稠暴烈的魔气在他的意志下沸腾起来,杀机毕露。 眼见糊弄不过去,双面魔面上的恭敬渐渐褪去,目光怨毒的骤然暴起。 漆黑的魔气在他手中化成长鞭,宛若灵活的蛇一般向连亭绞去。 “你在荒神域中受了不轻的伤吧?”男人脸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恶意,“说不定今日我就能杀了你——我将会成为新的魔尊!” 女人脸惊慌的阻拦:“哎呀!你别打他的脸!我要给你的丑脸也换一张皮!” 男人脸:“……” 双面魔可不像眼珠子魔那般好对付,全盛时期的炼虚境是能移山填海的存在,何况乎连亭确实受了不轻的伤。 他稍稍费了些力气才挡下了双面魔重重叠叠的鞭影,落空的长鞭击打在大地之上,整个魔渊都仿佛在震颤。 翻滚的浓雾都被撞击的余波搅散,露出了魔渊外正烈的太阳,温暖的光头一次洒在魔渊之中,惊得魔族们满面骇然。 而始作俑者却已经重新被扼住了咽喉,连亭没什么表情擦去唇角血迹。 “你本可以多活一些时日。”他冷声道,“如果你不妄图对她动手的话。” 他话中之意却让双面魔愣了一息,随即,女人脸忽然大笑。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80节 “我们对她动手?”她的笑声逐渐变得嘶哑怨毒,“你以为我们为何会离去?” “尊上是想保护她吗?” 女人脸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 “……可她却想和我们合作。” “杀了你啊。” 她声音极轻,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挑拨离间完就头一歪。 临死之前,双面魔勾起嘴角,遗憾的想。 这场好戏好像看不到了。 阳光短暂的露了个面,重新聚起的的雾气就再次将它隔绝开来,魔渊中再次冷寂下来。 浓重的黑暗里,连亭站了一小会,才丢掉了手中的尸体。 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摆,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狼狈,方才转身。 大殿之中。 紧闭的殿门忽然发出响动,晏青棠以为是双面魔带着他的同伙来了,也没在意,她懒散的伸了个懒腰,准备再去见识一下魔渊里生物品种的多样性,观赏一下这一次又来了个什么丑东西。 她回过头,正好看见殿门被推开,男人的身影现于眼前。 “连亭?” 晏青棠蓦地一惊,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冲上前去。 第65章 “是因为不想喝洗脚水吗?” 连亭的状态并不算好,脸色惨白的像个死人一般,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晏青棠看见了他发丝间夹杂着的沙砾,也看见了他眼中疲惫的血丝。 她心中蓦地一酸,声音有些干涩:“你……还好吗?” 连亭点了点头。 他动作很轻,目光却很专注,微凉的指尖勾起晏青棠耳边凌乱的碎发,别在了耳后。 他十分自然的拉起了晏青棠的手,鸽子蛋大小的一颗明珠被他放进了她的手心。 接触到肌肤的那一刻,晏青棠蓦地感觉一股极为舒*畅的气息融进血肉中,浑身顿时一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能察觉到,一直绞在血肉骨骼深处的、跳动着的雷光被抚平,甚至于在慢慢化散。 晏青棠忽然想起双面魔所说的话。 “他去了荒神域”。 荒神域。 对于这三个字,晏青棠并不算陌生。 青山宗藏经阁中经文读本以百万计,她又是其中常客,面壁思过时也翻过几本杂记手札。 就算在人人可遁地飞天的修真界里,荒神域也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地方。 传闻里,那是天地初开之所,留存着世间最本源的力量。 混沌之力。 又经由了千万年的演化,方分化出了清浊二气。自清气中生出了人,自浊气中孕育出了魔族。 那是世界起源之地,极为危险的禁区。 晏青棠怔怔的垂头,看着那枚圆润的石头。 她心中隐隐明白了这是何物,却有更大的疑惑升起。 他……何至于此? 一句“你没必要去赴险”堵在了喉间,晏青棠莫名觉得,若是真的说出了这种话,是在践踏他的心意。 她怔愣的被连亭扯到了桌边,眼看着他取出了一只食盒。 连亭唇角勾了勾,侧过头来低声道:“饿了吧,先吃些东西。” 他扣开盖子,鲜甜的蟹香瞬间弥漫开来。 晏青棠诧异的抬眸。 这味道很熟悉。 青山宗山脚下面馆的招牌,在宗中时,她总是磨着外门采买的执事给她带上一碗。 但晏青棠没动筷子,她目光扫过连亭苍白的唇,忽然开口:“你受伤了。” 连亭未语,只是沉默的将筷子递到了她的手中。 晏青棠拗不过他,挑起一筷子的面,劲道的面裹满了蟹肉,一口下去满嘴生香。 更漏滴滴答答的响动中,连亭忽然叫了一句。 “阿棠。” 晏青棠回过头。 她看见他的唇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眼中浸满了轻盈的光。 这是晏青棠第一次看见连亭的笑,可却转瞬即逝。 他蓦地垂下了头,栽进了晏青棠的怀中。 魔以人为血食,为人之死敌。 更何况是他这种臭名昭著的魔头。 他总是要死的,至于死在谁的手中,反而不重要了。 要杀便杀吧。 意识归于黑暗之前,连亭想。 晏青棠哪知道他这见鬼的想法,不然保管把他吊起来反复抽上三百遍,在塞进江云淮的丹炉里毒上一年。 她只是条件反射的伸手扶住他,触及到他肩背之时沾染了满手湿痕。 刺目的血色映在晏青棠的眼底,她面色骤然起了变化:“连亭!” 他没有反应。 硕大一颗头压在晏青棠的胸口,晏青棠都要窒息了,费了半天劲才拖着他抬上了塌。 她手忙脚乱的去翻芥子戒。 晏青棠此刻气的要死。 一边气自己真就顺了他的意,先吃了那碗面,没去逼问他的伤势,一边气连亭自己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明知道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也不去医治。 ——哪怕他将这结界打开,也不至于均被困在这殿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掏出来一大堆丹药,粗略看了看药效,拔开瓶塞就往连亭嘴里倒,这狗男人还不张嘴,急的晏青棠都想伸手卸他下巴。 她的罪恶之手刚伸出去,昏迷中的连亭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他喉结动了动,终归是配合着将丹药咽了下去。 好歹逃过了一劫。 血渐渐被止住,晏青棠心头才稍松了一下。 她抓着连亭的手,将那枚混沌石放到了他的手心。 既是从荒神域受的伤,那这混沌石应当也有用吧。 最好是有用。 不然她高低得把连亭这不要命的给扒了皮揍一顿,回头还得带着苏群玉他们去他坟头上打架,让他死都死不安生。 晏青棠捂着脑袋胡思乱想。 “大不了我以后不向师父告你的状,我也不让你帮我抄书了。”她揪了揪连亭散乱的发丝,“你得醒过来。” “不然我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 …… …… 死亡对连亭而言并不算陌生。 不过就是疼痛、冰冷、最后归于沉寂而已,他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坠落在了黑暗之中。 他少时被关在地牢中,做灵根的供体,逃出来后又坠入了魔渊,细细想来这辈子连阳光都没见过多少。 唯一温暖的日子就是在青山宗中。 青山风景秀美,阳光也很好,就连偶尔的阴雨连绵都不显沉闷,噼里啪啦的雨声欢快的很。 会有人接受他的残缺,不在意世人眼光,送他一柄翠微剑;会有人始终陪在他的身边,露出比阳光还明媚的笑;也会有人忍受他沉闷的性子,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叫他一声“阿朝师弟”。 阿朝。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有种蓬勃的少年气,哪像他死水般无趣的一声。 他受宠若惊。 可那都是偷来的。 坠下魔渊的那一刻,过往所有的记忆都涌上心头,他才知道—— 原来他是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早已不配站在人前。 可蓦地,有什么温热的的东西握住了他的手。 熟悉的声音告诉他。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81节 “你得醒过来,不然我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 连亭:“……” 她要实在是想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魔族有断头重生的秘术。 连亭这样想。 可她的话却叫他归于沉寂的意识海再次悸动起来,像是被投掷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他想回过头,想拼命地赶到她身边。 回头的路很不好走,遍布荆棘,每一步路都割的他鲜血淋漓。 他走得很慢,但却很稳。 直到某一刻—— 眼前蓦地一片光明。 他手指微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温热滑腻的肌肤。 连亭没忍住,又动了动指头,偏过头就对上了晏青棠的死亡凝视。 她垂眸看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咸猪手,幽幽发问:“好摸吗?” 连亭:“……” 他头发掩盖的耳根后唰的升起一阵热意,顿时僵在了原地,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好在晏青棠也没继续追问,又换了个问题。 “为什么不叫医修?”她拉着一张脸,明显不开心,“是因为不想喝洗脚水吗?” 连亭:“……” 他有种预感,他要是敢说不喝,晏青棠的拳头肯定就会砸上来。 他默了默,开口召唤岳山霁。 远处。 一脚踹翻了药庐,正准备弃医从文重新做人的岳山霁小手一僵。 去,他是狗。 不去,他入土。 他跳起来骂了半天,苦哈哈的从药庐废墟里掏出了自己的药箱,佝偻着腰仿佛老了十岁。 殿中。 看着他终于重视起了自己的性命,晏青棠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 连亭昏了一天一夜,她也瞪着眼守了一天一夜,此刻他醒了过来,晏青棠只觉得心中的大石头骤然落了地,又见连亭微微干裂的嘴唇,便想起身去斟杯茶。 她转过身,手臂却蓦地被箍住。 晏青棠离开的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连亭骤然起身拉住了她。 晏青棠未曾作防,连亭大力之下,尚还虚弱的身体陡然间失去了平衡,拽着她仰躺在床上。 他箍住她的腰,心脏疯狂的跳动着。 离得近了,她身上那股极清浅的冷香再次渗入鼻尖,勾的他心尖忍不住发痒。 他喉结动了动。 晏青棠措不及防之下,被扯着趴进了他的怀里,抬眼就是连亭在拉扯下微微散开的衣襟。 她脸颊霎时漫上一层红晕,一双眼都不知道往哪搁,挣了几下还挣不脱。 她有些慌乱:“你……你想干嘛?” 连亭低低笑了一声。 “我想——”他附在她的耳边,哑声道,“我想问问你,还要不要我的头?” “我摘下来?嗯?” 如果忽略他可怕的话,这上扬的尾音几乎烫的晏青棠心尖一酥。 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连亭说过的那个奇葩秘术。 晏青棠:“……” 她都不敢想,某一日,自己正拿着连亭的头修炼投篮绝技,不小心一个手滑,丢到了赶来督促她学习的容潋手里。 容潋和连亭的头大眼瞪小眼。 容潋撅过去。 这种大孝徒还是让明禅来做吧。 晏青棠连连摇头:“不了不了——你的头只有长在你的脖子上,他才是一个好头。” 她慌慌张张的欲去扒连亭的手臂,不曾想殿门外忽的传来人声。 岳山霁还不知道自己来的十分不是时候,他苦着脸拉长调子:“尊上——” 连亭抬眸,指尖牵来魔气,扯散了垂坠的床帐,眼前飘过大片轻纱,将晏青棠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也让外面的人看不到她的身形。 连亭将她揽的更紧了些。 “嘘。”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间,晏青棠禁不住僵了身子。 连亭这才看向殿外,开口:“嗯。” 随着这一声,结界蓦地将岳山霁吞没,转眼间他就被拉进了殿中。 他看着床帐内隐约交叠着的两道人影,啧了一声,有些不赞成的开口:“尊上,那位姑娘的身体尚未痊愈,不适合过多的做一些帐内运动。” 正在奋力掰着连亭的手臂的晏青棠闻声一愣。 她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这话何意,差点窜起来,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岳山霁道:“我误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误会。” “我可是亲眼瞧见了我们尊上被扯烂的衣裳,足见战况之激烈,姑娘之神勇,”他夸张的挤眉弄眼,“让万年老光棍都开了花,还玩的这么花。” 岳山霁跺了跺脚,扭捏道:“人家还在呢!” 晏青棠:“?” 第66章 “我不放” 她突然想起了坠入魔渊那一日,连亭因恢复真身而撑破的衣裳。 晏青棠:“……” 这沉重的黑锅压的她这个柔弱女子都直不起腰。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以前背锅的是连亭,现在倒霉的成了她。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秒懂了,倒是连亭迟迟没明白岳山霁的意思。 “何为帐内……”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晏青棠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整个人都扑了上去,捂住了连亭的嘴,恶狠狠道:“闭嘴!” 她一点也不想给他解释这是何意,也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青天白日,禁止谈论这个话题。 连亭好学未遂,反被羞恼的晏青棠轰下了塌。 隔着一层薄纱,他瞧见了晏青棠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连亭不禁哑然失笑。 直到此刻,他忽然意识到是他错了。 晏青棠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 他又怎么能被旁人所蛊惑,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于她。 “阿棠。”他忽然开口,“对不起。” 晏青棠动了动,硬邦邦道:“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她还在为连亭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而耿耿于怀。 身后的岳山霁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噫—— 他在心里暗自吐槽。 真是肉麻。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小情侣给恶心麻了,所以在制药时才会小手一抖,不小心搞出了粉中带点乌漆麻黑的一锅汤。 汤锅里还时不时的爆出一朵绿色的泡,看上去像发霉了一样。 这带有岳山霁强烈的个人色彩的药一端上来,迎着连亭沉默的目光,他哭丧着一张脸,硬着头皮道:“我要说我真没下毒,您信吗?” 连亭:“……” 帐内的晏青棠也闻到了那股诡异的气味,她窒息了一会儿,声音有些一言难尽。 “你要不转行吧。”晏青棠真诚建议,“放过那些可怜的病人。” 岳山霁却只听见了她的前半句,惊喜道:“真的吗!” 他早就想如此! 岳山霁开开心心的跑去砸药锅了。 他可怜的病人连亭对着那碗药神色凝重,迟迟无法下口。 晏青棠一看这哪行,她立刻拨开纱帘下了地,离得近了那股味更叫人头晕目眩,但她坚强的忍了下来,一想到待会药要进谁的肚子里,这不听话的嘴角就怎么也压不下来。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82节 她微笑的端起药碗。 “来。”晏青棠温柔道,“喝药了。” 话落,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大郎。 连大郎从未见过她这般温柔的模样,一瞬间虎躯一震,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连味道也闻不到尝不出了。 他喉结微动,目光落在她身上,就着晏青棠的手,一口一口喝下了那碗药。 “好喝吗?”晏青棠坏心眼的问。 未曾想连亭忽的轻笑一声。 “嗯。”他哑声道,“好喝。” 晏青棠:“?” 完了。 也没有典籍记载过荒神域会收走人的味觉啊。 荒神域背大锅。 …… …… 连亭身上多是被规则压迫出来的伤,说棘手的话有混沌石在,也不算太难医治,说简单却依旧要养上一段时间,才能不留后患。 魔渊中不知岁月流逝,只记得更漏都滴满了好几回。 跳跃的雷弧早已散去,可怖的伤痕也渐渐愈合,只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了极浅的粉色痕迹。 虽然经脉依旧破破烂烂,灵气也堆在灵府中无法化用,但不用忍疼了,晏青棠还是很开心。 她当天多吃了三大碗饭,连亭看的害怕,试图阻拦未果,还遭到了晏青棠的死亡质问。 “你嫌我吃的多?” 连亭:“……我没有。” 连亭哪能嫌弃她,她就算把整个魔渊都吃了也没关系,只是害怕她撑坏肚子。 他试图解释,然而落在晏青棠眼中都是狡辩。 “所以是怕我把你家吃穷了呗,所以就算你成了魔尊也还是穷困潦倒呗。”晏青棠暗自伤神,“所以师姐弟之间的爱终究会消散的呗。” 连亭:“……” 他脑海中一瞬间只浮现出一个念头。 师弟和师姐的爱散了也没什么不好,他倒是想换成另一种。 但说出来怕晏青棠打他。 所以他机智的换了另一个话题:“我有钱。” 晏青棠果然很有兴趣,连饭都不吃了。 “展开讲讲?” 他隐秘的勾了勾唇。 宽大的袖摆蓦地的划过虚空,带起一阵细微的风,落到晏青棠面颊之上,拂散了她的发丝。 腰肢被勾住,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牵入怀中,晏青棠错愕的扑向他,撞到了一堵硬邦邦的墙上。 空间紧接着被撕裂,身子一轻,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城楼最顶处。 这是她来魔渊这么久,第一次走出那道殿门。 入目是闪烁在黑暗之中星星点点的光,那是镶嵌在城壁上的夜明珠,明亮的光下是五颜六色的宝石,被拿来充作城墙上的装饰物,还有各种稀奇珍宝,随意的堆在不起眼的角落处,无人问津。 晏青棠:“……所以穷困潦倒的只有我?” 她能感受到连亭的胸腔微微震动,似乎是在闷笑。 “都送你。”他说。 可晏青棠还没来得及拿到自己的宝贝,就被连亭带着跨出了城。 罡风尽数被他阻隔在外,身后城门快速远去,逐渐远离了嘈杂人声。 路好走些的时候,连亭才松开了揽着她的手。 晏青棠落在了地上。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见不到半点魔影,只偶尔能瞧见几株影影绰绰的枯树。 连亭拉起了她的手,忽然想起在云州城时看见的凡人夫妻也是这样肩抵着肩,一同前行。 他心中忽的泛起一丝隐秘的喜悦。 “阿棠。”他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他看见晏青棠偏过头,一双眼落在他身上,似乎在这一刹那,她的眼中只容得下他一人。 “怎么了?”晏青棠问。 连亭摇了摇头。 黑暗中,他沉默的牵着她朝前走,渐渐的,除了呼啸的风声,晏青棠还听见了些其他的声音。 像是枝叶摇摆的沙沙声。 “到了。”她听见连亭说。 笼罩于魔渊之上的雾气被连亭出手搅散,圆月之光洒落在深渊。 眼前出现了一座矮山,出乎意料的,在魔渊这种鸟不拉屎的荒芜之地,这座山居然格外的郁郁青青,枯树逢春成山林,偶尔还能听见鸟鸣声。 是这些树的枝叶为它们挡下了暴戾的罡风,才叫它们得以存活。 踏过陡峭的山路,再往里走,空气渐渐湿润了起来,又转过身前石壁,眼前蓦地开阔。 映入眼帘的,是一眼泉。 那是极漂亮的冷蓝色,倒映着悬于云端的月,微光粼粼的湖面时不时还溅起点点星光。 也几乎是同时,晏青棠感觉周遭温度骤降,她眉宇间很快被染上了一层冰霜,唇色都隐隐泛青,直到整个人被连亭抱在怀中,状态才稍微好了些许。 她牙关打颤,努力靠近周遭唯一的热源,吐字都有些含糊不清。 “这、这里?” 纵然她现在无法动用灵力,但好歹也是化神境的躯体,竟然也无法抗住这股寒意,若是没有连亭在身边,怕是只有一个被冻死的结局。 “这是往生泉。”连亭垂头,拭去她睫毛上的霜花,“是自魔渊地髓深处,生出的一眼泉。” “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经脉寸断。” 晏青棠猛地抬头看向他。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她一直不敢提起,总觉得有些冒犯的事。 ——她曾在幻境中亲眼看见连亭自爆灵根。 按道理讲,那种程度的自爆根本无法精准的控制范围,现在看来,当时凝聚起的灵气不禁震碎了灵根,很可能也震断了他的经脉。 可他依旧成为了渡劫境。 晏青棠的目光看向那冷蓝色的水面。 “比起我断裂的经脉,你一直都更在意我身上的天雷之伤。”她喃喃,“你早就知道我的经脉有救,我成不了一个废人。” 连亭嗯了一声。 但他神情并不见松快,反而更沉了几分。 “我一直在犹豫。”他下巴蹭了蹭晏青棠的发,“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我总觉得我不该替你做决定。” “往生泉可重塑筋骨经脉,但有代价。” “剜心蚀骨,抽筋扒皮不可述其一。” 晏青棠顿时一默。 良久,她才开口。 “我其实一直都很怕痛,我还怕苦怕累,每天都想躺着不起床。”她声音有些低,“知道自己经脉毁了,做不成修士的那刻,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当这眼泉摆在我面前时,我竟然犹豫了。”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 她还没有找到盗挖灵根的凶手,她也没亲眼看着青山宗踏过覆灭的节点,她还想……不让连亭手染血腥。 “我想试试。”晏青棠说。 连亭揽着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些,几乎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我就知道。”他忽然捂住了眼,“你哪里是怕痛怕苦又怕累,你从来都只怕自己救不下其他人。” 他的声音有些发闷:“那这之后,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离开他,回到那个永远都是生机勃勃的、她自己真正的家。 晏青棠没做声。 许久,她才自唇间挤出几个字,嗓音竟也有几分沙哑:“那你会放我离开吗。” “不。”连亭沉眸,有些执拗,“我不放。” 第67章 他的师姐应该是一个自由的人。 雾气再次笼罩下来。 黑暗中,晏青棠看不见连亭的神情,但能感觉到他微微用力的双手,几乎要箍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听见他低哑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固执。 晏青棠的心蓦地沉了下来。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83节 她很清楚,如果连亭执意要留下她,她绝对走不出这这到道深渊,他大可以继续将她关在殿中,光那道结界就足以叫她束手无策。 气氛凝滞下来,周遭空气都仿佛被那凛冽的寒气冻结了一般,许久之后,晏青棠才出声。 “可你还是带我来了。”她埋头在他怀中,显得声音有些闷,带着浅浅的鼻音,“明明我做个废人,会更好控制一些,不是吗?” 她半推开了他的身子,没有在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问:“我该怎么做?” 往后的事往后再提,如今当务之急是要重塑经脉。 连亭手掌忽然抚上她的腰,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又在晏青棠错愕的神色中勾掉了她的腰带。 外衫瞬间散落,晏青棠下意识的去抓,却被连亭扣住了手。 “别动。”他摩挲着她略显冰凉的指尖,哑声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抱紧我。” 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环过自己的腰,晏青棠几乎能感觉到掌下劲瘦的腰腹充满了怎样澎湃的力量。 脚下蓦地一空,他轻易的将她抱了起来,带着她一同坠入了泉水之中。 那一刻—— 刺骨的寒冷一点点渗透进她的躯体,仿佛四肢血脉皆被冰封,连意识都在这极致的寒冷下陷入了停顿。 她的气息迅速衰落下去,直到男人贴了上来。隔着湿。透的、薄薄的一层中衣,紧紧覆上了她的身躯,一点一点融化了晏青棠僵硬的身体,她眼皮颤了颤,慢慢的恢复了意识。 发丝随着水流逐动,又被水攒动着交缠在一起,时不时飘过眼前,遮挡住视线。 所以她没看见,连亭深邃而眷恋的眼,他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似乎要将她刻入心底一般,也密切注视着她的状态。 晏青棠在发抖。 她终于知道了连亭为什么要说“剜心蚀骨,抽筋扒皮不可述其一”。 寒意凝成冰刃,无情的刺入她的躯体,晏青棠感觉自己的血肉都被利刃剖开,经脉被一寸一寸的牵扯而出,剧烈的疼痛几乎叫她昏了过去,却又被活生生的疼醒。 溢出的泪融进往生泉中,连亭似有所感的沉眸。 “还可以吗?”他传音询问。 晏青棠强撑着点了点头。 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连亭的手再也支撑不住的滑落,又被连亭扣住,与她十指交缠。 温和的灵气顺着相触的掌心渡进晏青棠的身体里,稍稍缓解了一些痛苦。 可随即,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一般,一寸寸碾过她被剖出的经脉,极致的寒冷下,经脉变得仿佛冰一般脆弱,只轻轻一用力,就被碾为齑粉。 晏青棠呜咽一声,克制不住的咬住了下唇。 她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丝缕鲜红逸散在水中,连亭面色骤变。 “阿棠!”他抬手,拇指不由分说的撬开了她的唇。齿,抵在了她的齿间。 晏青棠已经意识模糊,下嘴也没轻没重,连亭修长的手指上瞬间便被咬出了一道血痕,刺痛传来,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全身经脉都被剖出碾碎,更可怕的是这堪称酷刑的折磨,还是在她全程清醒的状况下。 晏青棠已经说不出话了,跟这比起来,连天劫都变成了温柔小意,她前所未有的虚弱,这几天吃好睡好,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气色也又一次变得苍白无比。 可这只是个开始。 身体自由下坠,越潜越深,本该幽深的水域却忽的泛起了一阵红光。 晏青棠看见了一道界限。 极为分明的,似乎是被人一剑劈开了一般,冷蓝色的泉水悬于上端,正下方,是赤红色的一片火域。 那股能几乎冻结空间的寒意竟然被轻易的抵消殆尽,甚至连泉水都被炙烤的暖融融的,像是在泡温泉,奇异的冲淡了晏青棠满身的疲累,让她的状态好了些许。 她落在了那道界限上,似乎穿过了一层避障,蓦地坠落。 炽热的空气席卷而来,呼吸间几乎要将人的肺腑烫伤,衣衫上的水渍被迅速的烤干,被冻僵了的骨节也恢复了往日的灵活。 晏青棠下意识的手脚并用的箍住连亭,整个人都坠在他的身前,连亭带着她掠过虚空,落在了一块地心石上。 “这里便是地髓深处。”他解释。 脚下的石头不算大,也是唯一的落脚地,周遭尽是赤红色滚动着的岩浆,炙热的温度熏烤的空气都在扭曲,一旦落进去,以晏青棠现在的状态,恐怕会尸骨无存。 她立刻又像连亭的方向挪了挪,八爪鱼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连亭任由她挂着,只是面色隐隐古怪,看的晏青棠心中隐隐不安。 但很快,体内生出的异样让晏青棠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旧的、破碎的经脉死去,新生的经脉以灵府也始,一点一点的抽条而出。 灼热的火灵渗入她的肌肤,慢慢的开拓出空间,供经脉生长重塑。 这种温度下,晏青棠裸。露的皮肤瞬间泛起灼目的粉红色,体内也酸。痒难耐,渗入体内的火灵仿佛烧毁了她的神智般,脑子里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她一声一声的喘。息着,在这空空荡荡的地髓深处被无限放大,落在连亭耳中。 连亭喉结微动,僵了片刻才伸手扯开了晏青棠环在自己颈间的胳膊,没了支撑,晏青棠瞬间软倒在地,坚硬的石头似乎硌痛了她,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那是她平日里绝不会发出的声音,又细又软,仿佛羽毛一般拂过,连亭身形愈发僵直,几乎想要立刻转身逃离这里。 可他又听见了晏青棠委委屈屈的哼声:“痒……好烫。” 仿佛血肉新生的酸。痒被放大了千万倍,五脏六腑也几乎要火灵被烧化了,晏青棠难受的哭了出来。 这不是平日里哄糊弄人的假哭,她是真的在抽泣,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好不可怜。 连亭瞬间心一软,身体比脑子还快的就弯下了腰。 晏青棠只觉得好像落下来了一朵清凉的云,她下意识抓住了它,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连亭扶人不成反被拽倒,立刻抬臂拄地,没让自己砸到晏青棠,可晏青棠却不依不饶的缠了上来,烧的通红的脸蹭上了他的颈间,末了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呼吸已然乱了三分,整个人近乎于惊慌失措的想推开她,又害怕伤到她不敢真的用力,拉扯间却将衣衫扯的更松散了些,晏青棠立刻发现冰块很大,她不在只执着于那一小点地方,开始胡乱探索。 连亭克制不住的闷哼一声。 他捉住她的手,哑声道:“别动了。” 晏青棠哪能听他的话,又或者说她现在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自己能凉快些。 她一个用力,他的衣衫瞬间散落开来,只凭她身上那薄薄的一层中衣根本隔不住什么。 大概是周围火灵太过肆虐,烫的连亭额角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他掐住晏青棠还想向下的手,按在头顶。 “你乖一点。”他附在她耳边,唇畔几乎要吻上她,哑声开口,“很快就好了。” 他的声音落在晏青棠耳中只是一片混乱的杂音,听不出什么信息,她只是奇怪于自己的手为什么不能动了,挣扎的动作又大了些。 连亭觉得,重塑经脉是折磨,这也是折磨。 他眼见着她眼尾化开一抹微红,抿着红润的唇,茫然的哼了一声。 他狠狠的闭上了眼。 但闭上了眼,其余感官却更加敏锐,他能感受到晏青棠细微的呼吸声洒在他身前,烫的他近乎战栗,她的唇也会不经意的吻过他,激起一阵酥。麻。 他知道这是趁人之危,因为他也曾经走过这一遭,他清楚的知道此时此刻晏青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他还是无比卑劣的垂下了头,克制不住的吻住了她。 他看见她懵懵懂懂的瞪大了眼,唇。舌。呼吸皆被他掠夺。 他听见她被逼的短促的轻哼,澄明的眼中泪意更浓。 这一刻。 不去担忧于未来,只在当下。 她就在他的身边,漂亮的、鲜活的与他相拥。 体内经脉终于长成,连亭的手也落在了她灵府之上,隔着单薄的一层布料,虚虚按下。 灵府之内堆积着的灵气被他倒逼而出,顺着新生的经脉冲出身体,逸散在空气中。 灵府内骤然一空。 也不知道是被吸干了精气还是因为灵气散失的过快,晏青棠脑子一阵晕眩,沉沉的闭上了眼。 地髓深处,连亭直起身子,慢条斯理的系好自己的衣裳,遮住了自己的狼狈。 他看着晏青棠毫无防备的睡颜,蓦地笑了一声。 有一句话晏青棠说的对。 “可你还是带我来了”。 他曾踌躇了很久。 他下过往生泉,所以害怕她也经受那样的痛苦,更害怕一旦伤愈,她早晚都会离他而去。 可这只是“他”所想。 他看过绚烂的符纹在她指尖下绽开,也见过她挥出的极美的一剑云端月。 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是强大的、骄傲的晏青棠。 所以他最后还是告诉了她往生泉的存在。 所以—— “我不放你走。”他吻上了她的指尖,“可你若非要离开,我也是……顺你心意的。” 他的师姐应该是一个自由的人。 她会乘风而起,拥向她最灿烂的光明。 第68章 小伙伴们来啦 若是从修真界的方向去看魔渊,便可见千里赤地,尽头处横亘着望不见边际的深渊。 这里轻易不会有人踏足,是被遗弃的失落之所,然而此刻,失落之所的上争吵声此起彼伏,惊得半空中的飞鸟都打了个旋差点掉落。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84节 “不是——”明禅摸了摸他那锃亮的脑门,看了看正辨认方向的时岁和向晚,忍不住质疑道,“你们俩到底靠不靠谱,为什么走着走着到魔渊了?难不成晏青棠和阿朝落在了魔渊里?那还焉能有命在?” 江云淮踹了他一脚。 “你在说什么屁话!” 佛宗结界破碎的那刻,雪花般的求援信息就飞向了各大宗派,同一时刻,青山宗飞仙阁内,承载着晏青棠和连亭精血气息的小像忽然寸寸龟裂,这代表着她们遇上了生死险境,飞仙阁第一时间便发出了警示。 那一天,青鸾跃空而出的异象惊动了整个青山宗。 江云淮就是这样随着宗门出行,中途恰巧遇见了明禅六人。 他小心翼翼的捧出两枚玉制小像,鲜红色的裂痕几乎遍布全身,却始终维持在一个微妙的状态没有彻底碎去。 “小像还在。”江云淮笃定道,“我师弟师妹定然还活得好好的!” 叶眠秋也责备道:“不许说丧气话!” 时岁和向晚捧着巴掌大的一*枚圆盘,头对头检查了好久,才道:“虚空灵鉴没有问题,空间裂隙就是指向于此。” 世间万物都是有迹可循的,空间也不例外,被撕开的裂隙短时间内并不会彻底愈合,就像人的伤口一样,伤愈也会留下浅浅的疤痕。 虚空灵鉴便是请他们沧渊宗长老自宗门中带出来的,专门探寻“空间裂隙”的一件灵宝。 他们是一路循着裂隙至此,若灵鉴未出问题,那……晏青棠二人多半是被眼珠子魔带到了他的地盘。 七人神情皆有些凝重,几步跨至深渊边缘,探头向下望去。 漆黑的魔气环伺,罡风冲击崖壁,发出让人牙酸的幽咽声。 苏群玉打了个冷颤。 “真不愧它‘鬼哭渊’的诨名。”他搓掉一身鸡皮疙瘩,目光里泛上些疑惑,“我怎么感觉这些魔气好像更黑沉了些?是我的错觉吗?” 陆闻声目光一定,随即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不好——快退!” 下一刻,魔气与罡风搅缠在一起冲天而起,骇人的魔气风暴冲着他们席卷而来。 这是百年都难一遇的暴风眼,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缝,走哪哪出事的一群人根本来不及逃离,就被这天地巨力给卷了下去。 向晚立刻祭出缚仙绳,将七人牢牢地捆在一起,以防止在这狂风下被吹散,狂暴的魔气搅碎了他们的护体灵气,连衣服都被撕的破破烂烂,骨骼在这股强压下阵阵闷痛,身上也裂出了道道血痕,整个人都几乎要被撕碎一般。 关键时刻,江云淮掏出了他新寻得的巨无霸丹炉,一炉更比八炉强,兜头将自己连同其余六人一同罩了进去,厚实的丹炉壁替他们分担了大部分的压力,几人这才重新活过来一般。 叶眠秋很少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但每一次都是因为江云淮。 她本以为丹炉砸人已经是江云淮的极限,没想到他又进化出了新的技能,能攻能守,突破下限。 这丹炉装他们七个人都绰绰有余,江云淮骄傲道:“自从我换了这个丹炉,炼丹的效率提升了八倍!” 时岁靠着丹炉壁,警惕的捂住了鼻子:“你拿这丹炉练过毒吗?” 江云淮:“……”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惊闻此噩耗的时岁都要窒息了。 “江云淮!”旧事再一次重演,时岁不禁悲愤道,“我要锤死你!” 江云淮难得没有怼回去,他一边的陆闻声强忍着不适,偏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江云淮。 “你不用说了。”陆闻声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语,“……他已经把自己毒翻了。” 时岁:“?” 一行人晕头转向的坠入渊底,死鱼一样爬不起来。 他们没被魔气搅碎,却险些命丧在绝命毒师江云淮手中,到最后还是时岁上手抽了江云淮几个嘴巴子,才将他抽醒找解药。 好不容易解了毒,众人心有余悸的瘫倒在地,望着上空纠缠着的魔气。 暴风眼没有一两个月是不会散去的,依照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能力再次穿过头顶的罡风,江云淮的巨无霸毒丹炉也被挤压的变了形,没办法在承受一次魔气压迫,可若一直呆在这里的话,不说灵气耗尽后早晚会被魔气侵体走火入魔,就算能他们扛下来,也难保不会被人发现踪迹。 ——毕竟他们身上的灵气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稍微离得近些定会被发觉。 一行人进退维谷,偏生玉筒也失效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靠着崖壁休息片刻缓了口气,这才有心情来琢磨如今处境。 “自飞仙阁后,小像再无异动,这样来看我师妹师弟应该暂时性命无忧,若真是在魔渊中,要么就是自己藏了起来,要么就是被抓了。” 叶眠秋敛眉片刻:“当时阿棠刚被天劫加身,身受重伤,就算加上阿朝道友也不太可能从眼珠子魔手中逃离,我更倾向于是被带回了魔城之中。” “好歹是青山宗的真传弟子,活着的总比死了的价值更大。”时岁沉思,“不过坏了眼珠子魔的好事,肯定要吃不少苦头。” 大家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晏青棠和连亭被高高吊起来,眼珠子魔两只手各握着一截小皮鞭,狞笑着抽的他俩跟陀螺一样直转圈。 晏青棠一边痛的涕泗横流,一边发出哀怨的呐喊。 “饿——饿——我要吃饭!” 连亭在一边低声附和:“嗯、是——我师姐要吃饭。” 众人:“……” 太可怕了。 七人面色诡异,对视半晌,迟疑开口。 “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 一行人一拍即合,决定勇闯魔都。 反正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也是个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精神状态十分超前的一群真传当即雄赳赳气昂昂的一齐跨步,迈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可问题是。”向晚迟疑,“我们就这么去?走不到两步就被魔发现了吧?” “……” 叶眠秋:“碧华宗有一种隐元丹,服下之后人的气息会暂时隐闭,只要不动用灵力,就无法被察觉,这样一来应当就没问题了,只可惜……” 只可惜这个丹方很偏门,她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真正接触过。 叶眠秋的目光落在了江云淮身上,江云淮没什么表情,但手里已经开始掏药材了。 明禅奇怪的凑上前去:“碧华宗的丹方,你怎么知道?” 江云淮呵呵一笑。 “某一日我潜入碧华宗的丹阁中。”他哐哧一下砸下一个小号丹炉,凉凉道,“偷的。” 明禅:“?” …… …… 魔都大殿中。 晏青棠正在发呆。 苏醒的那刻,昨夜的记忆也尽数回笼,她是怎样在连亭身。下纠缠,又是怎么扒掉了他的衣服,都尽数刻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以及……最后的那个吻。 她甚至能想起连亭是怎样强势的撬开她的齿关,她的呼吸尽数被掠夺,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一般。 晏青棠下意识的抚上了唇。 她觉得一定是当时那个环境的问题,无处不在的火灵定是也侵入了连亭的身体,也给他燃起了一把火。 晏青棠翻了个身,以被蒙面,发出哀嚎。 为什么不让她失忆! 可恶! 她用力捶床,床板都颤了几颤,差点被锤塌。 晏青棠缓了半晌,努力丢掉脑子里乱哄哄的念头,方静下心来开始查探自己的状态。 她这才发现,灵府内淤积的灵气已经不见了。 空气中竟弥漫着灵气,一点一点的被她的身体自主吸纳,反复锤炼。 可魔气与灵气天生相克,相遇定是要厮杀个你死我活,魔渊中又怎么会有灵气的存在? 晏青棠有些讶异的撩开床帐,随即,她神情一呆。 巨大的法阵将所有魔气隔绝在外,无数颗莹润饱满的灵石堆积在大殿上,仿佛一座小山一般,淡淡的灵气自其上逸散,又融进她的身躯之中。 连亭这是……亲手为她打造出了一条灵气矿脉。 晏青棠面色复杂的怔在原地。 她体内原有的灵气散去,想重新恢复实力就要从零重新开始积蓄力量,这些灵石无疑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晏青棠根本没有想到连亭会为她做到这种程度,淡淡的无措自心底升起。 这份心意重逾千金,又该叫她如何偿还。 可连亭甚至没有给她道谢的机会,整整半个月中只有按时送来的三餐。 有时是青山脚下的汤包,有时又换成了云州城里的佛手羹,甚至她还吃到了西域渡口的醉仙鱼。 可晏青棠一次也没见到过他。 她心中隐隐发闷。 闷的想找个沙包打一顿。 就在晏青棠摩拳擦掌的时候,久未打开的殿门却忽的被推动。 连亭的身影缓缓走近,眼底有些疲惫,但看她时却是带着笑意的。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地髓深处的事情,只是上下打量过她,目光落在她唇上时微微一凝,俶而又恢复常态 “化神了。”他低声道。 晏青棠点了点头,干巴巴:“还要多谢你的灵石。” 满肚子的话都憋在了喉间。 她想问他为何迟迟没露面,又为何要对她这么好,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傻愣愣的杵在原地。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85节 她这副模样落在连亭眼中,他不禁轻笑一声。 “今夜城中很热闹,要出去逛逛么?” 第69章 握草!又是纯狱弟子! 连亭先是藏起了她身上的灵气,又取来了一顶漂亮的的幕篱,遮去了晏青棠的身形容颜,紧接着,熟悉的晕眩感再次传来,瞬息之后,她已经站在了市井间。 街道上声音嘈杂,交谈声、叫卖声融成一片,形状各异的魔族们来来往往,时不时起了冲突大打出手,脑袋都被打的掉了下来。 圆滚滚的脑壳打了几个滚,正滚在晏青棠的脚边,那头上的独眼眨了眨,隔着一层轻纱,对上了晏青棠的视线。 丢了脑袋的魔摸索着朝晏青棠的方向冲来,因为没有眼睛看路的原因,还不小心绊了几跤,栽进魔群中撞了个人仰马翻。 他在被殃及的众魔族的围殴中坚强不屈的爬到晏青棠的脚边,摸起自己的头安上,还不忘回头继续嚣张的挑衅。 “来啊!把你爷爷的头再打掉啊!” 围观魔族头一次见这么奇怪的请求,当即决定要好好满足他的心愿。 魔群呼啦啦的冲上来,关键时刻,连亭揽住了晏青棠的腰,带着她脱离了包围圈。 晏青棠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满脑子都是那颗头,只觉得他们魔族可真是民风淳朴、乐于助人。 也就没发现,连亭那只手就那么一直箍在了她的腰间。 二人贴的极近,近到连亭几乎能感觉得晏青棠身上的温度,他垂下头,空余的那只手扶正了方才混乱间被扯歪的幕篱。 视线再次被严严实实的挡住,晏青棠忍了又忍,还是发出了灵魂质问。 “我长得有那么见不得人吗?”她幽怨的瞪着连亭。 如果依照大部分魔族的形状,是不是只有长着三条腿四只眼五只手八张嘴才算长得好看? 像岳山霁那样长相肖似人族的,是不是其中的丑八怪? 所以出个门还要把她捂得密不透风,是怕她这张丑脸吓到他亲爱的魔族子民? 晏青棠声音凉飕飕的,大有回答不好就要闹脾气的意思。 连亭失笑。 他扶着幕篱的手顺势向下,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成年人为什么要做选择?”晏青棠啧了一声,偏头避开他的咸猪手,“我当然都要听。” 连亭太了解晏青棠了,这回答倒也在预料中:“假话就是,你长得很见不得人。” 晏青棠挑了挑眉梢:“那真话呢?” 说话间二人已然走到了街道尽头,入目是一座高阁。 连亭没再出声,只是牵着她一步一步登上了阁顶,垂眸望去,整座城中的灯火皆映入眼帘。 不是繁星,却胜似点点繁星。 连亭却没心思赏景,他神色还算平静,但袖袍下骨节泛白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心绪。 晏青棠听见他极轻极轻的声音,融进了风里,只剩下了一点余音。 “我希望你是晏青棠。” 是那个剑符双修、名扬天下的大比魁首,是为了救下佛宗,不惜以命犯险,下落不明的青山宗弟子晏青棠。 而不是……与身陷淤泥、臭名昭著的魔尊连亭绑在一起。 他在晏青棠怔然的神色中俯下了身,眼中荡开了极浅极浅的笑意,看不太分明。 “阿棠。”连亭垂眸,隔着轻薄的一层纱,又一次吻住了她。 不带欲。念,相触即分。 酥麻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唇上,晏青棠整个人几乎都僵在了原地,可她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接触,反而心跳如擂。 她看见连亭面上神色晦暗。 他拥住了她,掌心抚上了她的后颈,这熟悉的姿势让晏青棠脊背一僵,却根本挣不脱他的辖制。 意识彻底陷入沉寂之前,她听见了连亭的声音,语调近似喟叹。 “我愿意为你而死。” “也死而无憾。” …… …… 同一时刻,魔都之中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城门大开,连个守城的魔兵都没有,像是特意给他们打开的门一般。 苏群玉奇怪的摸着下巴。 “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一路上也太过平静了点?除了最开始碰见了几个魔族之外,之后连一个能打的都没遇见。” 最开始那几个魔族境界还不低,逼的他们不得不动用灵力,本以为这一下算是暴露了,要迎来无尽的追杀,可没想到这之后的一路上却风平浪静,偶尔远远瞧见了个魔头,还是个脆皮弱鸡,走着走着脚一歪就把自己摔死了。 怎么看怎么离谱。 “确实很奇怪。”江云淮左顾右盼了一遭,“但那怎么了,活一天赚一天,实在不行就死呗。” “死之前吞颗毒丹。”向晚眼睛一亮,举手提议,“万一有魔要吃我们,还能把他们毒翻!” 苏群玉:“?” 上次挖地道的时候他就看出来这个向晚表面上看起来文文静静,实则脑子也是个不正常的。 他偏头对时岁道:“你师妹的想法有点危险。” “我师妹怎么了?”时岁冷笑,“难不成你要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撒上孜然辣椒主动爬进魔族嘴里吗?” 这七个人进了城门,虽然身在魔族老巢里,但依旧不懂低调为何物,大摇大摆的在路上吵架,吵着吵着还差点抡起锤子互砸。 看上去就是一副活够了,对这个世界再没有眷恋了,马上想要入土的样子。 ……却完美的融合在了到处打架且嚣张的魔群里,毫无违和感。 沉浸在自己的战斗世界里的魔族们丝毫不知道眼皮子底下混进了几个人。 不善言辞的陆闻声试图劝架,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眼前却毫无征兆的一黑。 他听见时岁在他耳边破口大骂。 “哪个龟孙儿套老子麻袋?” 被江云淮罩丹炉就够了,为什么还被麻袋套头啊!!! 啊! …… 晏青棠是被一阵杂乱的轰闹声吵醒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化身成了鸭妈妈,耳朵边全是鸭儿子在嘎嘎嘎。 她睁开眼,入目却不再是精美华贵的床榻,一股阴冷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嘎嘎”声也渐渐变成了她能听懂的话。 “我们这是被带到哪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惊得晏青棠一个激灵,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变得清醒起来。 她爬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被关进了地牢之中,抬头一望就见不远处扔着一个巨大的麻袋,晏青棠头皮一炸,翻身下床解开绳子。 麻袋口子一开,晏青棠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十分熟悉的脑袋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喜的新生的叶眠秋等人也定睛一看。 双方纷纷震惊的跌倒在地。 ——握草!又是纯狱弟子! 晏青棠想破头都没想明白这七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魔渊,她头痛欲裂的听着七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哭诉着自己倒霉的被暴风眼卷下来,然后一路跋涉的艰辛历程,语气十分难评。 “你是说……自己把自己摔死的魔族?” 她忽然明白了连亭为什么半个月不见踪迹,也明白了连亭所说的“热闹”的真正含义。 反正这死气沉沉的地牢里是挺热闹的。 明禅担忧的凑到晏青棠面前,仔仔细细扫过她:“你没被严刑拷打吧?” “我看她好的很。”时岁上下打量了晏青棠一遍,“好像还胖了一圈,脸都快比江云淮的丹炉圆了。” 突然被人身攻击的晏青棠拳头硬了。 “对不起。”她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我没有胖,我只是被打肿了而已。” 对于师妹被打肿这件事情,江云淮还是蛮高兴的。 师妹说肿了就是肿了吧。 肿了总比瘦了好。 他上前一步,询问:“阿朝师弟呢?没在这个牢里?” 因为他们的忽然出现,晏青棠本来愉悦的心情滞了一息。 她忽然想起了连亭最后的话。 “我死而无憾。” 心脏忽的无序的跳动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上心头,幸而地牢昏暗,这才没叫江云淮瞧见她被烫红了的脸。 晏青棠犹豫了片刻。 魔尊混进仙门成了正道弟子这种事,说出去难免会让有心人觉得青山宗包藏祸心,且连亭是魔尊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难免被牵连。 她便道:“阿朝不在此处,他……意外跌出了空间裂隙,不知落向了何方,但应当性命无忧。” 江云淮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未入魔渊,以阿朝师弟的实力,现在说不定就在回青山宗的路上了。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86节 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顿时松懈下来,江云淮转而抓住了晏青棠的手腕,灵气探了进去,查看晏青棠的身体状态。 下一刻,他惊声道:“化神中期?” “你前不久不是才刚破化神吗?”江云淮只觉得自己要疯了,“你又随便吃药了?还要不要你的仙途了?” 本身晏青棠破化神就是投机取巧,于大道无益,短时间内就不适合在突破,而是该好好稳固一下自己的境界,可她—— 江云淮气的脑瓜子嗡嗡的,晏青棠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事实上,经过往生泉和地髓火灵的洗礼,她的经脉相较于之前更加宽阔粗壮,再加上那个至今尚无声息的狗天道赐福的仙光。 破境是水到渠成的,几乎是在她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轻而易举的迈过了那层避障,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但晏青棠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缩着脖子听着江云淮唠叨。 叶眠秋也蹙着眉头查探一番,只看上去晏青棠的状态倒没什么异常,但大道根基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就算有损伤常人也很难察觉。 “青山宗虽有丹峰,却并不专精,”她敛眉思索片刻,目光又扫过江云淮,“跟我回碧华宗吧。” 江云淮被她看的烦,他很想抓着师妹就走,但也知道叶眠秋说的对,碧华宗专修丹术,比较之下啥都通啥都松的青山宗自是不如。 他跟老大爷一样在地上一蹲,摊手:“看我干嘛?去就去呗。” 晏青棠都没来得及插话,就被定下了接下来的行程。 “很好。”时岁说,“接下来要去哪有了头绪,那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我们怎么出去?” 众人:“……越,越狱?” 第70章 以清风明月相送 越狱这种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一群法外狂徒说干就干,熟练的摸到牢门前准备撬锁。 众人仔细地围着牢门转了一大圈,猛然间发现这地牢没并有锁,只有一道禁阵牢牢地困住他们。 “失策了。”明禅深沉道,“忘了这里是魔渊,不是云州城。” 这下压力来到了晏青棠和苏群玉身上,承载着全村希望的二人被推了出去,在其余人殷切且饱含信任的目光下来到了禁阵前,上下打量了一遭那复杂的阵纹。 苏群玉摸着下巴,冷静询问:“老棠,你怎么看。” 晏青棠沉思片刻。 “依我来看……”她语气可疑的停顿了一下,而后麻利转身,“我们可以洗洗睡了。” “你说得对。”苏群玉十分赞同。 其余六人:“……” 眼见着两个符修放弃挣扎,他们也适应良好的躺平。 毕竟就算破了这道禁阵,他们也不一定能逃出这重兵重重的魔都。 反正死应该是暂时不会死的,留着他们还能牵制五宗,只要魔族不傻就不可能杀了他们。 “对了。”向晚乐呵呵的掏芥子戒,“我这里有烧鸡。” 苏群玉见状掏出一碟水晶虾,晏青棠想起自己芥子戒里应当还剩下几盘干果,神识便探了进去。 她的芥子戒里吃的用的穿的啥都有,甚至晏青棠还在角落里翻出来一张桌子和若干椅子,刚好用来吃饭。 昏暗的牢房中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菜,诱人的香味飘散。 还在矜持的陆闻声被拖上桌,苏群玉吃的狼吞虎咽。 晏青棠喝了一口汤,心思却不在饭桌上。 虽不知道连亭把他们搞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但他既然废了那么大的力气保叶眠秋等人平安潜入魔都,就绝非是想要利用他们来和五宗谈条件。 否则的话直接路上抓了便是,又何须平白多出这许多周折。 还有—— 谁家抓人不搜身,连看守都没一个,任由他们在大牢里活的这么滋润! 他也太敷衍了吧! …… 过的太滋润的后果就是,芥子戒里囤的饭菜都被吃光了。 一行人饿着肚子躺成一排,苏群玉气呼呼:“你们为什么这么能吃?够吃八天的饭菜吃了三天就吃光了——你们是饭桶吗?” 时岁:“人快饿死了你知道反思了,吃的时候你可比谁都积极。” “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晏青棠拽着饿扁的苏群玉爬了起来,“为了吃饭我们也得把这道禁阵给解开。” 苏群玉被激发了斗志,当即冲上前去研究阵纹的走向。 这禁阵和他们平时见的完全不同,带着浓浓的魔族本土特色,乍一看上去像是看天书般无从下手。 可万变不离其宗,大道规则摆在那,阵纹必定要合乎规则,逆推下去竟也渐渐理出了一丝头绪。 地牢之中极其安静,叶眠秋等人连呼吸声都放的极轻,生怕影响到晏青棠和苏群玉的推演。 冥思之中不觉时间流逝,待二人回过神之时,入目便瞧见了陆闻声的剑。 拒霜轻轻颤鸣,牢牢地护在二人身侧,而地牢外,似有杀声隐隐传来。 晏青棠后知后觉的嗅到了一丝血腥气,面色顿时一变。 “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或许是内乱了。”见晏青棠终于清醒过来,江云淮立刻上前给了她一枚隐元丹,“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趁此时机,兴许能逃出去。” 由他魔族争斗,越乱越好,正适合他们浑水摸鱼。 晏青棠抿了抿唇,下定决心。 “好。” 她语罢掐诀,破阵符在指尖成型,禁阵在晏青棠和苏群玉一次又一次的破坏下摇摇欲坠,终于于某一刻轰然坍塌。 一行人迅速踏出牢门,顺着狭长的甬道一路疾行,绕过牢门口的守卫,悄无声息的潜行到了夜色之中。 出了地牢之后,空气中的血腥气变得愈发浓重起来,脚下踩下的每一步都极度湿滑黏泞,垂眸看去,竟是已经半凝固住的鲜血,时不时有断肢残臂闯入视线。 “这些尸体不太对劲。”晏青棠忽然停下了脚步,她忍着恶心俯下身子,陆闻声顺势抬起剑鞘,翻动了地上那截残肢,与此同时,他瞳孔骤缩。 “魔尸?”陆闻声沉声。 那副仿佛全身鲜血都被吞噬了个干净,龟裂的身体只剩下泛白的皮肉的模样太过深刻,至今尚刻印在他们脑海之中,没人会忘。 “没错。”晏青棠再扫过一眼,“但又不只是魔尸。” “还有魔族。”江云淮接话,他蹲下身,“你们来看。” 他面前的是一只头生犄角的魔,整个身体都被人从中间劈开,残余的那半张脸上神情惊愕,周遭也没半点战斗痕迹,似乎厄运降临的十分突然,快到他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夺去了生命一般。 他的另半边身子挂在一柄刀上,森红的刀刃卡在那魔头的骨骼中不得出,就这么被拖着走了数丈,直到刀主也倒在血泊中。 时岁费了些力气才将那刀主翻过来,入目是他一张龟裂的脸。 叶眠秋顿时蹙起来眉头。 “魔尸杀了魔族?”她百思不得其解,“这鬼东西不是魔族炼出来的吗?” 向晚小声道:“魔尸本就混乱无智,许是失控了?” 晏青棠没出声。 她心底微沉,下意识的将神识投进芥子戒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像。 这是她从江云淮手中要过来的,属于连亭的“命牌”。 此刻见这小像仍旧完好,又想到连亭在荒神域中受的伤已经痊愈,天底下当没有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他。 晏青棠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单看现场并没有其他线索,众人胡乱猜测半天也没猜出个结果来,便暂时放弃转而专心致志的开溜。 现在情况未明,众人也不敢冒用灵气,谨慎的闭气敛息,一个挨一个的贴着墙根溜边走。 晏青棠曾两次登高眺望过魔都,还记得都城中街道的大致走向,她领着众人在巷道中一路穿行。 也是他们运气不好,才走过一条街迎面便撞上了数只魔尸,这东西在没有控制的情况下会无差别的攻击一切所见之物,和他脸贴脸的晏青棠首当其冲。 晏青棠面色骤变,侧身避过魔尸的攻击,陆闻声也飞身上前,剑鞘隔开晏青棠身侧劈来的刀。 可他们不敢动用灵气,面对魔尸的频繁攻击终归是有些左右支绌,晏青棠带着叶眠秋弯腰躲过一剑,眉头紧锁。 这一片地形开阔,基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再这样下去不说这几个魔尸,若是引来了魔族就麻烦了。 城门已经离这里不远了,若动作快一些,在被追上之前,应当可以逃出去。 晏青棠的手已经落到了不知春上。 剑出鞘的前一刻,她看见了一柄剑划过天际,带着万钧之力,势不可挡的落下,一剑戳了魔尸一个透心凉,串糖葫芦一样挂在了剑上。 这把剑嫌弃的甩开尸体,围着晏青棠转了一圈,而后快速穿过街巷,斩去零星魔尸,这才顿住,剑身颤了颤。 似乎市在示意让他们跟上。 苏群玉惊得目瞪口呆:“这剑兄成精了?” 怎么看上去比不知春、拒霜这种名剑还要灵动些。 莫非已经生出剑灵了? 晏青棠默了默。 “先走。”她道。 一行人追在剑身后,剑为他们挡去了全部危险,一路护送着他们跨出了城门。 这一刻,晏青棠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松气声。 她站着没动,目光却是落在了那柄剑上。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87节 剑只是三块灵石一把的玄铁剑,市井之上尽是,没什么特别的,只在剑刃上有数道小小的豁口。 只有她认出来了。 这是没名字。 是在大比中损于妖王手中的剑。 这是连亭的剑。 晏青棠眼眶蓦地一酸。 他来送她、送他们了。 晏青棠伸手握住那柄玄铁剑,剑就顺从的躺在她的掌心。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自剑柄上滑落,坠在她手中。 冰冰的、凉凉的,并不沉重。 那是一枚芥子戒。 晏青棠下意识的将神识探了进去。 她看见了金灿灿的一片。 那是他曾许诺过她的、散落在城中角落里的珍宝,如今借由剑递到了她的手上。 她忽然觉得手中这枚戒指重逾千斤。 “你发什么愣?”江云淮的手在晏青棠眼前晃了晃,“走了走了,逃命要紧。” 晏青棠被他们拉着走了两步,却又忽的顿住,倏然回头。 隔着魔渊终年不散的雾,隔着城中的刀光剑影血色横飞,她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 那人站在高阁之上,素来冷淡的脸上破天荒的露出一抹温和。 “回家吧。” 晏青棠看见他说。 狂暴的罡风忽然停了,化作了极温柔的清风拂上了她的面颊。 有月光自天际倾泻,照亮了他们回家的路。 皎白的月光下,八道身影被拉的很长。 他们都奔向了各自的光明,唯独连亭停留在了原地。 黑暗冰冷的魔都中,杀声与血气中,连亭负手而立,神情未变。 他曾经有留下过她的机会,可终究不忍心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困于樊笼。 他喜欢看她自由肆意的模样。 所以—— 再见了。 阿棠。 与……同伴们。 …… …… 晏青棠等人几乎是昼夜不停的赶路,再逃出魔渊已是多半个月之后。 出来那日阳光正好,驱散了众人身上染上的阴凉之气,暖融融的烘进了骨子里。 一路生死逃亡,晏青棠累没了半条命,腿一软就欲瘫倒在地睡上一觉,却又被江云淮拉了起来。 “这里还不安全。” 万一再起一阵妖风给他们刮下去怎么办? 晏青棠被他揪着后衣领拎了起来。 她好歹是个化神,说累也只是心理上想耍赖咸鱼瘫,咬咬牙倒是还能接着跑,但看江云淮和叶眠秋这两个丹修还有柔弱无比的苏群玉那面无人色,强吊着一口气的模样。 ……再跑下去会死的吧? 江云淮啧了一声,看懂了晏青棠的眼神。 “你给谁上坟呢?”他翻个白眼,“我们坐云舟。” 之前在魔渊里,动用云舟的话无异于是竖起了一个巨大的灵气靶子,所以才需要他们靠一双腿玩命,但现在出来了还怕什么。 云舟而已。 他们,有钱。 有钱的时岁开始掏芥子戒。 “我认真思索了你说过的话。”他对晏青棠道,“出门在外,没有云舟代步是很不方便,所以我用我之前的造物重锻了一遍,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向晚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你不用怕,来的路上我们已经试过了,只是坠机了两次而已,顶多摔断腿,人肯定能活!” 晏青棠:“?” 她还没从向晚这可怕的话中回过神来,余光就眼见着时岁忽然掏出了他那巨大的青金石机甲。 三层楼高的机甲人在他的操控下开始变形,化成了一座巨大的船状物。 晏青棠看的下巴都掉了下来。 “机……机甲变身?”她震惊到结巴。 她早就说这个时岁的脑子未免有点太超前了吧! 第71章 谢谢财神爷。 晏青棠被推搡上了这艘可能会摔断腿的机甲云舟,战战兢兢的看它升入云端,抛下了身后横亘数万里的深渊。 他们终于得以喘息。 众人瘫倒在地上,缓了小半个时辰才逐渐恢复过来。 直到此刻,他们终于有时间来复盘一下手头上的线索。 明禅自芥子戒中取出一本手札:“你和阿朝失踪后,等空间灵鉴送来的时候,我们去藏书阁找到了这本传记——*记录了三百年前的‘邪蛊’之乱。” “邪蛊?”晏青棠微惑。 出发去佛宗之前的那个夜里,晏青棠曾听明禅提到过这个“邪蛊”。 这邪物生自于数千年前一个以“蛊”证道的宗门,当时还一度繁荣兴盛,哪成想后来走了歪路,竟企图以人躯为温床培养出更强大的蛊虫。 邪蛊就是那时被豢养出来的的极阴邪之物。 明禅:“只可惜当年之事太过久远,很多东西都查不到了,不过想来应当是蛊宗事发,被诸宗清算之时,有被遗留下来的漏网之鱼,在数百年后,再度掀起了乱子。” 叶眠秋伸手接过那本手札,翻了几页。 “你看这。”她指着那行字,“据载,当时有邪修为寻求自身突破,便取伏尸之地的阴煞之气,炼制邪蛊。蛊成之后入人身,可窃取修士灵力以供他吞噬。” “且这蛊是子母双生,子蛊由母蛊相控——也就是说,子蛊一旦入了人体。制蛊人便可借由母蛊操控他。” 那一年,满城修士皆化作了那邪修手中玩物,整座城变成了死城。 直到尸臭气再也藏不住,疲于应对魔族侵袭的佛宗才知道了竟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只可惜最后也没能活捉了那个邪修,叫他逃了去。”明禅恨恨道,但随即,他话音一转,“不过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最后还是叫他以命还了满城罪孽。” 晏青棠诧异扬眉:“他死了?” “对,”明禅点点头,“这事说起来还多亏了你们青山宗。” “当时此事闹的沸沸扬扬,我佛宗自不能轻易放过他,争斗间那人受伤,逃出了西域,路过天衔城时竟还试图以邪蛊盗取灵气养伤,正巧撞上了你们青山宗的段戌剑君,被斩于剑下。” 晏青棠和江云淮对视一眼。 段戌当年可是名副其实的仙门第一,这邪修也是个倒霉蛋,躲开了佛宗的追杀,结果撞到了仙门第一的手里。 但话又说回来—— “窃取灵气和盗取灵根。”晏青棠又仔细翻了一遍那本手札。 灵根与灵气皆汇聚在灵府之内,都是先要“取出”,而后在反用于旁人之身。 这两者之间极度相似,不得不叫人怀疑。 很有可能现在出现的“魔蛊”前身就是邪蛊,只不过炼制材料由阴煞之气变成了魔气。 但这之中便又牵扯到了一个问题。 魔族是怎么寻到炼制之法,还进行了改良的? 晏青棠蹙起眉头。 纵使如今查到了魔蛊的来源,可事情依旧是一团乱麻。 而且,晏青棠还想到了连亭。 魔蛊之事大概率并不是由他主导,毕竟他本人便是魔蛊的受害者,还因此损了灵根。 至于魔都里的魔尸之乱,他们曾猜测或许是因为魔尸失控,但若有母蛊在手,子蛊就不可能挣脱母蛊控制。 这就有了另一种可能。 ……连亭这是在诛杀魔尸? 晏青棠心头一跳。 是了。 她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连亭为何要将他们关在牢里。 她一直都知道魔渊里有一股势力,以眼珠子魔与双面魔为首,在与连亭这个“魔尊”角斗,甚至之前连亭受伤失忆之事也多半是他们暗下的黑手。 他此次回来,定是要和他们清算的。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88节 这股势力盘根错节,若要处理干净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若战事一起,魔宫之中并不安全,反倒是地牢里—— 大家都忙着攻城略地,谁还去牢里围观囚犯啊? 至于叶眠秋他们几个……估摸着连亭也是纯粹被赶鸭子上架。 按照他们自己的叙述,与魔族相遇时不得已使用了灵气,连亭察觉到他们的踪迹时,他们已经深入了魔渊腹地。 这几个不怕死的还一门心思往深处走,就不如将他们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来的心安。 不过估计连亭也没想到他们这么能干,那禁阵竟叫他们一点一点磨碎逃了出来,正赶上了这场乱战。 说来说去……还是吃饭给予的他们力量。 晏青棠摸了摸快要饿瘪的肚子:“所以我们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 “不足百里。”时岁算了算距离,默默掐诀提速,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再有半柱香一定能到!” 机甲云舟的速度蓦地提升了一大截,眼前的云被撞碎,连风都被甩在了身后。 然后,半柱香没过完,他们就坠机了。 机甲云舟忽然冒出了一股黑烟,似乎是速度过度导致云舟本身承受不住,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此起彼伏,半成品引灵阵的光芒断断续续,直至某一刻彻底熄灭。 云舟在天空上坚强的停了一息,而后蓦然坠落。 不小心搭乘了这艘假冒伪劣的云舟的倒霉乘客们发出惨叫,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的掉下去。 极速的坠落让哀嚎的晏青棠灌了一嘴风,被噎的直翻白眼,不理解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有这一劫难。 平整的地面被从天而降的倒霉蛋们砸出了数个深坑,尘土飞扬中,晏青棠安详的躺在坑底。 “这下不用去吃饭了。”她咳出一嘴土,“喝着西北风吃着土就已经饱了。” 时岁:“……” “这次真的只是意外。”他从坑里爬出来,“事不过三,肯定不会有下一次了。” 江云淮呵呵一声。 “你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争吵声中,不远处忽然传来幽怨的哭泣声。 “有没有人救救我?”另一个坑里,苏群玉发出哀嚎,“我的腿怎么又断了!” 众人:“……” 待将倒霉圣体苏群玉的腿接好,八人又将各自砸出来的坑都填平,以防有无辜路人横遭劫难,这才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反正时岁的云舟是不敢再坐了。 毕竟累断腿和真断腿还是能分的清的。 众人也不急着赶路,一路悠哉悠哉,从夏末走到深秋,踩着满地秋霜枯叶,终于踏入了碧华宗的地界。 入碧华宗辖地之后,一切就变得简单起来,一行人终于不用在赶路,借由遍布全域的传送法阵,直入碧华宗主城。 这是一座飘着药香的仙城,玉质的匾额高挂在城楼上,以墨笔写就“碧云天”三个大字。笔意酣畅饱满,符意浑厚,足了见下笔之人定是位了不得的大能。 晏青棠不禁顿住了脚步,目光仔细描摹过那些墨痕,叶眠秋见状笑道:“这是我碧华宗开山祖师所题之字……” 苏群玉挤过来抢话:“老祖已然飞升——这是世间唯一留存下来的仙人题字。” “羡不羡慕?” “你在她面前露富?”时岁一把扒开苏群玉,哼笑了一声,“你小心她半夜三更不睡觉,起床偷了你家匾额换钱。” 晏青棠:“?” 江云淮不爽的挑挑眉头。 “就这么一块破牌匾也值得我师妹亲自跑一趟?”他眼也不眨抬手甩给晏青棠一袋子灵石,“师妹,拿去花,没钱了师兄还有——咱不收破烂。” 这袋子比想象中沉上许多,晏青棠几乎要被这重量带倒在地,她扒开口袋一瞧,才发现这里边内有乾坤,看着不大的袋子装了至少数万灵石,俨然是一个低配版芥子空间。 她瞬间喜笑颜开。 “感谢我师兄。”她双手合十,“感谢财神爷。” 眼看着自家宝贝被骂成破烂的叶眠秋:“……” 算了。 他说是啥就是啥吧。 她好脾气的没和江云淮对呛,还按下了一边想要上去单挑江云淮的苏群玉。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上岛吧。” 她引着其余几人一同入城,晏青棠东张西望了半天也没发现这碧云天中有湖海之类的地方。 江云淮看着她扭来扭去,瞬间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不禁扶额,按下师妹乱转的头,传音:“碧华宗位于碧云天上浮空岛,没有水。” 晏青棠听的一愣。 浮空岛? 她没见过世面的脑子还没想象出浮空岛是个什么模样,人就已经来到了近前。 她看见了一座无比巨大的岛屿,被数道阵法托举着,悬在云端上,仙光如瀑般自天际垂落,偶尔可见仙鹤逐光而舞,仔细看去,隐约可见其上有精美的楼阁殿宇,仙草灵药遍地而生。 叶眠秋和苏群玉取出弟子令,掐了个印诀,空间微微颤动,虚空中显出道道青碧色的莲纹,又逐渐绽开,在众人面前化出一座青莲做的天阶。 登天阶,入仙岛。 脚踏在浮空岛上的那刻,空气中浓郁到近乎实体般的灵气便扑面而来,自发的融进经脉之中,仿佛泡了个温暖的灵气浴一般舒服,一路以来身体上的疲惫都尽数被抚平。 连明禅都有些咂舌。 “你们碧华宗是建在灵脉上了吗?” 在这等仙灵宝地修行,怕是一天便可抵三日之功。 难怪每年想拜入碧华宗的人围起来都能绕碧云天八十圈。 苏群玉得意的翘起头。 “不过区区一条灵脉而已,小事情小事情。” 时岁凑过来又想说什么,江云淮立刻拱开他,及时打断施法:“一条破灵脉,用了这么多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枯竭了——我师妹才不会挖!” 刚弯下腰的晏青棠闻言僵住,她偷偷的拽了拽江云淮的袖子。 “师兄。”晏青棠小声道,“这个我是真想挖。” 江云淮:“……” 江云淮气的倒仰,恨不得锤爆晏青棠的狗头。 叶眠秋及时阻止了师兄暴打师妹这种同门相残的惨事,她连忙转移话题:“碧华宗内有夜禁,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带诸位去客院休整一番。” 她引着众人向前。 江云淮眉头蹙的死紧,在原地站了几息才迈开脚,看着像上刑一般。 晏青棠正巧跟在他身侧,见状脚步一顿。 她其实早有感觉。 大比之前,第一次碰见碧华宗的云舟时,江云淮的状态就很不正常,只不过那时她并没有想太多,虽有疑惑,但也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而在这之后,小须弥境中,叶眠秋和江云淮正式见面后,双方表情都很耐人寻味,以及在魔都地牢中时,或许叶眠秋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提起碧华宗时总是下意识的看向江云淮。 而直到今日,晏青棠才确定下来。 ——江云淮并不愿意踏足碧华宗。 她抿了抿唇。 “师兄。”晏青棠忽然拦住了他,“刚才在碧云天东街上,我看见了一家桂花酥,师兄去帮我买一份吧。” 江云淮停下了脚步。 他没说话,只是垂眸看向了她。 他不说话时整个人看上去是有些冷淡的,垂眸看人时显得有些凉薄,但很快他就抬起了眼,那丝凉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是荡开了一丝笑意。 “我不去。”江云淮果断拒绝,“你是来求医的,不是来吃桂花酥的。” 而他是来陪着她求医的,总不能自己先逃掉。 晏青棠偏头看了他一眼。 “我的身体真的没事。”她又一次解释,但显然江云淮不打算听。 有没有事总要看过才心安。 容师叔既然将找寻师妹师弟的责任交到他手上,他寻不到阿朝师弟的踪迹就已经很于心不安了,至于唯一找到的师妹—— 他当然得交还给容师叔一个健健康康、大道无虞的晏青棠。 只是……他没想到晏青棠这么敏锐,竟察觉到了他那一丝抵触的情绪。 江云淮不动声色的掩下了眼底复杂的神色,按着晏青棠的肩膀推着她往前走。 但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轻快了些许。 “想吃桂花酥可以,”江云淮财大气粗的挥手,“等回宗时给你买一麻袋!” 晏青棠:“……” 谢谢财神爷。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并没引起其余人的注意,叶眠秋毫无所知的引着他们一路来到了浮空岛西边的云隐阁中。 正如其名,云隐阁一半都隐没在云中,偶尔能看见青鸾自阁顶飞过,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正照在阁中,洒下橘黄色的余晖。 “诸位今夜便在此处歇息一晚,”叶眠秋笑着开口,目光复又落在晏青棠身上,“待明日请玄微师叔好好探一探脉,若无事,也好叫我们放下心来。” 晏青棠只能点点头。 叶眠秋和苏群玉赶在夜禁前各自回了自己的住所,晏青棠等人便也进了云隐阁中,打坐的打坐,睡觉的睡觉。 最后一丝阳光也隐没在云层中,浮空岛上一片寂静。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89节 黑暗中,江云淮却忽然推开了房门。 他的表情有些阴郁,像根木头似的在原地杵了半晌,似乎有些踌躇,但他最后还是迈开了脚步,轻盈的踏进了夜色中。 浮空岛上的小径错综复杂,可江云淮却没走过一次回头路,云隐阁渐渐被他抛在了身后,周遭黑沉沉的夜色恍若大山一般倾压下来。 他有些喘不上气。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心却越跳越快,似乎浑身血液都在沸腾,顷刻间又在深秋寒凉的夜色中冷了下去,激的整个身体都在发麻。 他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拐角中忽然转过点点火光。 “什么人!”这声音将江云淮从冷寂的深渊中拉了出来,他骤然喘过来一口气,听见了对面在呵斥,“碧华宗中不许夜游!” 那些火光逐渐靠近,熟练的分散开,呈包围状抄了过来,封堵了他的退路。 江云淮没动,也没打算动,就站在原地任由对方围了上来。 第72章 “青丝绾玉簪,白发不相离。” 火光渐近,来人的身影也逐渐显现出来,当先弟子衣袂飘飘,几个起跃便来到了江云淮面前。 “执法堂赵松禾夜巡至此,”他冷声道,“何故夜游?” 赵松禾说着话目光便落在了江云淮身上,借着跳跃的火光,正瞧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 赵松禾神情明显一滞。 浮空岛上万籁俱静,只偶尔有风吹过亭台廊道,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诡异的气氛中,江云淮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垂手而立,目光静静的落在了赵松禾身上。 赵松禾沉默半晌。 “你走吧。”他声音有些干涩,在周围弟子诧异的神情中,抬手挥退了所有人,为江云淮留出了一条路。 江云淮最后看了赵松禾一眼,再没有犹豫的奔向浓深的夜色之中。 “赵师兄?”有弟子迟疑出声。 往日里最铁面无情的赵师兄居然徇私了? 其余执法堂弟子被这变故打的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追还是不追,愣在了原地。 “此事我自会向殷长老禀明。”赵松禾抬手扯下了腰间垂挂着的执法令,“徇私之责,我会担当。” 众弟子眼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面面相觑。 黑暗中,也不知是谁忽然出声:“……那是江云淮吗?” 他声音有些犹疑,但在众人心中无异于激起千层浪。 江云淮。 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即使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并未亲眼见过他,却也听过他的名头。 那是碧华宗千年不遇的丹道奇才,天赋不在叶眠秋之下,本来前途不可限量。 可他却在声名最盛时,叛宗出逃了。 有人说他是盗取了绝密丹方,唯恐被宗门清算,这才逃下山去,也有人说他是因为不满他和叶眠秋之间的资源分配,怒而出走。 种种说辞众说纷纭。 可直到今日,依旧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为何才做出了“叛宗”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宗门对此也闭口不谈,甚至禁止弟子们私下谈论。 “这个叛徒!”有弟子当即就气恼道,“我这便去将他抓回来!” 稍微年长些的弟子拦下了他。 “若我没猜错,他便是今日叶师姐带回来的客人。” “弟子册上已没了他的名字,‘叛徒’二字也不要再提。”那弟子的目光落在了夜色深处,“他如今只是青山宗丹峰的真传弟子,江云淮。” 至于他夜游一事,赵松禾既然已经担下了责任,那他们就没有必要上赶着找麻烦。 那弟子挥手。 “走,继续巡视。” 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而另一边,江云淮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怔怔的抬头望去。 这是一座荒殿,在秀美华丽的浮空岛上显得十分格格不入,楼阁上的匾额布满灰尘,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可江云淮却清楚的记得这题字为何。 “昭雪阁”。 他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 满殿灰尘被惊动,簌簌落下,地面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土,角落中蛛网遍布。 仙门圣地绝不该有此衰败之景像,这只能说明,他离开后的这么多年里,那个人……一次都未踏足过此地。 江云淮面上显出一丝冷笑。 他极缓极缓的踏进殿中,环顾过四周,所有物件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站了一会,挽起袖子一点一点的开始打扫殿中。 他并没有用术法,只是用自己的一双手,仔仔细细的将所有灰尘拭去,直到殿中干净如新,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回来了。”江云淮轻声开口,“阿娘。” 回应他的是风吹过檐上风铎发出的清脆响动。 “叮铃——叮铃——” 就像在应和他一样。 天将亮不亮时,江云淮这才踏出殿门,伴着褪去的最后一丝夜色,向云隐阁疾行而去。 及至近前,他忽的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听见动静也回过头。 她有着一张极美的脸,峨嵋长鬓,姿容昳丽,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 江云淮脚步顿住。 他没什么表情的抬眼:“殷黎长老。” 江云淮显然不欲与她多说,匆匆打过招呼,便直接越过她,自顾自的朝云隐阁中走去。 擦肩而过的那瞬间,殷黎忽然出声:“当年昭雪的事,我很抱歉没能救下她——待我赶回宗中之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江云淮身形一顿。 “我并不怪你,我阿娘也不会怪你。”他声音低了几分,有些发闷,“你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讥讽似的扯了扯唇角:“我跪在他面前,都拦不住他的屠刀。” 殷黎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她忽然取出了一只木盒。 “大比之时,我未曾想到你会来,也就未将此物带在身上。”她抚过盒身,“这是你娘留下的东西,你离开碧华宗时没来得及给你,今日便物归原主。” 江云淮指尖微颤。 送走了殷黎之后,他近乎于失魂落魄的踏进了云隐阁中,坐在了院外的石凳上。 此刻天光大亮,日光之下,他扣开了锁括。 他看见了一只白玉簪。 样式并不复杂,但看得出雕琢之时是极用心的,仔细看去,簪头还篆写着秀气的字。 “琼”。 江云淮一直绷紧着的情绪似乎终于寻到了宣泄点一般,低低的呜咽出声。 云昭雪。 云琼。 “琼”是他母亲的小字。 这只簪绝不是留给他的。 几乎快要被他遗忘的记忆忽的浮现而出,他朦胧间记起很多年前,温婉端庄的女子对窗而坐,仔仔细细的雕琢着手中之物。 她垂下眼帘,带着极温和的笑意。 “青丝绾玉簪,白发不相离。” …… …… 晏青棠睡醒时,就瞧见了院外江云淮直愣愣的背影,她伸着懒腰晃了过去。 “江师兄?”晏青棠笑眯眯的递上了一杯茶,“早上好。” 江云淮早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此刻正对着玉簪发呆,晏青棠睡的糊里糊涂的也没发现江云淮的不对劲,托着下巴坐在他对面打瞌睡,不经意间瞧见了那只簪,目光忽的顿住。 她原本昏昏欲睡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簪是很上好的灵玉所琢,其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盯久了似乎有细细的锋刃绞过来一般。 晏青棠眼一酸,流着泪抽噎起来。 江云淮:“?” 他瞬间头大了。 “你哭什么?”他奇怪道,“肚子饿了?” 晏青棠抹了把眼泪。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90节 “你这簪是个好宝贝。” 这驴头不对马嘴的交流让江云淮满脸疑惑。 “这簪子可不可能吃。”他警惕道。 晏青棠:“……我是什么很饥不择食的人吗?” 她无语的抬起手,指尖虚虚点上那枚簪。 虚空中忽然大放光华,簪身上的纹路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绽放开来,复而又投射在了虚空中。 “三十六天罡星图。”晏青棠微微眯眸,解释,“这些纹路对应的正是三十六天罡星。四季易变,天地之间唯星辰永恒,符道之中,又以星辰之力最为庞大——这簪上刻着得正是三十六天罡阵。” “你自己的东西,你不知道?” 说话间那阵纹忽然自主蔓延开来,察觉到江云淮的气息时蓦地一顿,迅速拐了个弯向着晏青棠绞杀而去。 一瞬间,晏青棠汗毛倒竖。 死亡的气味迎面扑来,晏青棠下意识的抽出了不知春,青绿柔润的剑身剑气逸散,一剑开天山已压在了手上。 却见江云淮蓦地伸手抓向那簪子本身。 “回去!”他急声喝道。 阵纹竟真的停顿了下来,委委屈屈的缩回了簪中。 江云淮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原先的石桌已经被绞成了一地粉末,风一吹就散了,以至于叶眠秋和苏群玉来时总觉得院里空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一样。 苏群玉冥思苦索半晌,震惊的瞪大了眼。 “我那么大一个石桌子呢?你吃了?” 晏青棠:“……我真的没有那么饥不择食!” 石不石桌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叶眠秋要带她去天阙阁中见玄微真人。 提起碧华宗玄微真人的大名,仙门之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出身于微末,后拜入碧华宗,靠着一身丹术名扬天下。 自仙魔之战后,他是碧华宗乃至于整个仙门唯一一个以丹道破境炼虚的大能,是天下丹修追逐的榜样。 几十年前,碧华宗老宗主冲击渡劫失败,身死道消,玄微真人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碧华宗新一任宗主,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此次竟肯为她区区一个小弟子出手。 晏青棠啧了一声。 “我要付不起诊费,会发配到药田里种地吗?又或者是被打断腿丢下岛?” 叶眠秋:“……” 苏群玉:“……” “免费的,免费的。”苏群玉垮着脸拽着晏青棠往外走。 怎么可能让她付诊费? 这岂不是在打他、打他们碧华宗的脸? 这次出宗,若是没晏青棠在,他和叶师姐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这个人情他们乃至于其他三宗是欠下了。 毕竟每一个真传都是宝贝疙瘩。 更别提只看个病而已,若收诊费,岂不是叫天下人看他们碧华的宗笑话? 晏青棠被架着拖进了天阙阁。 踏进大殿中的那刻,她最先闻到了浓郁药香,顺着呼吸被纳入身体之中,沁人心脾。 殿中并无人影,她正奇怪的时候,余光忽然督见一旁的侧室里转出一人。 “晏小友。” 来人声音含笑:“眠秋和群玉此次去往人间,还多亏了晏小友多次出手相助。” 晏青棠循声望去,见来人外表维持在三十岁上下,面容清俊随和,微笑时甚至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 十分符合修真界对丹修的刻板印象。 这应当就是玄微真人了。 晏青棠施了一礼:“见过玄微前辈。” 玄微真人微微颔首,引着晏青棠坐到桌前,动手为她斟了杯灵茶。 “化神中期。”他一眼就看穿了晏青棠的境界,向她探出手,温声道,“来。” 他指腹抵住了晏青棠的脉,温和的灵气凝聚成束,小心翼翼的探进了她的身体之中。 晏青棠能感受到这股力量在自己体内流动着,一寸一寸的检查着她的经脉,他极仔细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量,没叫晏青棠察觉到半点不适。 却见玄微真人忽的眉头微动。 “你的经脉……”他沉吟片刻,琢磨了一下说辞,“似乎经历了一次新生?” 晏青棠早便猜到玄微真人会有此问,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 “我吃了两枚菩提果。”她果断甩锅,“天劫之后,我经脉尽损,是菩提果的药效助我经脉再生。” 反正谁也不知道天劫后期的时候,菩提果的药效已几近于无。 “头一次见你这么大胆的孩子。”玄微真人忍不住责备,“倒也是运气好,得了菩提果这种至宝。” 他没在说话,转而专心致志的查探着她的身体,灵气轻柔的拂过,顺着经脉又探入灵府之中。 那道灵气冒头的刹那,睡的流口水的晏小棠垂死病中惊坐起,下意识的飞身踏起,灵府内灵气被她一口吞了大半,涨大的身子堵在那道灵气前,凶巴巴的大喊:“坏人!不准进我家!” 整片灵府都在晏小棠的这声中震颤起来。 晏青棠大惊,立刻抽回了手,指掐印诀,努力压下身体中震荡的灵气。 玄微真人的指尖下蓦地一空,探入晏青棠体内的那道灵气也被扯断,原本抚脉的那只手顿在空中半晌,才收了回来。 晏青棠此刻没功夫注意玄微真人,她头痛的要死:“晏小棠!你是想杀了我吗?” 若灵气失控,她恐怕会当场血溅大殿! 晏小棠被凶,委屈巴巴的垂下了头,吞掉的灵气被她散进灵府中,自己重新变成了巴掌大的小人。 她头一转,拿屁股对着晏青棠。 “哼!” 晏青棠:“……”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给自己洗脑这是她自己的元婴,又不能拉出来抽,自己哄了自己半天才消下这口气。 同时,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虽说丹修探脉并不稀奇,要查根基入灵府也无可厚非,但毕竟灵府是个挺私人的东西……说实话,玄微真人突然闯入也吓了她一大跳,也不怪晏小棠反应激烈。 内息渐渐平稳,晏青棠回过神来:“玄微前辈,刚才……抱歉。” “无妨,”玄微真人笑,“是我唐突,未曾提前告知。” 他垂下眼:“方才探查之下,见小友气息平和,经脉也完好,当无大碍——这菩提果不愧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威名。只不过如此快速进阶,难免有灵气虚浮之相,虽如今不觉,但唯恐会随着境界提升而慢慢显现。” “我碧华宗有一‘淬灵’之法,或可助小友扫平隐忧。”他也不待晏青棠回答,便一锤定音,“这法子有几味药草难寻,小友七日之后再来天阙阁,我再为小友诊治。” 晏青棠心头微动。 她倒是真没察觉出来自己的身体有这么大的隐患,此刻也不好拒绝,便拱手道:“那就多谢玄微前辈了。” 她转身告辞,踏出天阙阁,却见江云淮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不远处。 见晏青棠出来,他也没上前,只是等她走过来后才问:“如何?” “并无大碍,只是灵气有些虚浮,前辈说七日后助我淬灵。” “淬灵。”江云淮低低的咬出了这两个字,“确实是碧华宗不传之秘,能叫你的灵力更加凝实,对你身体有好处。” 一侧的叶眠秋舒了口气:“如此,我们也就放心了。” “那我们回去叫上陆闻声他们,去膳堂吃饭吧!”苏群玉快乐的拍手,“也好让你们尝尝我们碧华宗的特色。” 众人一拍即合,脚步声渐行渐远,天阙阁中,玄微真人站起身,缓缓踱入内室之中。 他垂眸,神情莫名古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忽然开口。 “我没能探入她的灵府。”他声音有些冷沉,“你确定她身上有我们想找的那个东西?” 第73章 一个鬼故事 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忽然有声音斥道:“废物。” 这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满满的讥讽,玄微真人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 “我不是任你呼来喝去的下属,”他冷声道,显然不悦,“收起你这样的语气!” 那声音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出声。 “是,你如今是碧华宗的宗主——做久了‘慈悲济世’的玄微真人,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这般光风霁月了吗?你忘了姓云的老匹夫怎么死的了吗?你又是怎样踩着他的尸骨谋夺了属于他的宗主之位,也忘了吗?” 这声音毫不留情的撕下了玄微真人慈悲的假面,直直的戳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黑暗中。 他当然记得。 记得自己是怎样一剑穿过那个人的胸膛,在他愤怒、惊诧的神色中搅碎了他的经脉。 可那又如何。 世人眼里,那个人依旧是因为破境失败才导致的身死道消,与他又有何干。 玄微真人下意识的握紧拳头,竭尽全力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有微微亮光透过紧握的指缝间泄露出来,仔细听去声音正来自那团光中,融进空气时微微扭曲变形。 “做人要懂得感恩。”那声音满含深意,“你要一直记得,你有今天的声名究竟是谁帮的你。”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91节 玄微真人唇角颤动着,但终归没在说什么。 那声音满意的笑了一声。 “至于那件东西,”他终于将话头拉回了正题,“古往今来,你可见过哪个符修能以身作笔,仅凭肉身就能承受那般庞大的天地灵气而不爆体?又有哪个人能在两颗菩提果所蕴含的恐怖力量冲击下仍旧安然无恙?” “你既然如此没用,便叫我的人去——你安排一下,让他进到浮空岛上。” 是与不是,届时一试便知。 晏青棠自是不知道背地里还有两条阴暗爬行的蛆正在准备搞事情,大家填饱了肚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世界上最活泼开朗的人,美滋滋的抱着肚子扶墙走,撑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巧路过的赵松禾隔着老远就看见一排大着肚子的人龟速移动,联想到有传言说膳堂里来了数名看上去很久没吃过饭的逃荒人士,从上午吃到了下午,比猪还能吃。 他:“……” 不过就是去了一趟人间,叶师妹和苏师弟这是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赵松禾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江云淮—— 自昭雪真人过世,江云淮愤然离宗已过十年,这十年里他从未联系过他们,赵松禾便明白,他这是再也不愿意同碧华宗扯上半点关联。 若非此次是陪他师*妹求医,他定不会再踏入浮空岛半步。 赵松禾站在原地踌躇半晌,还是退了两步。 算了。 他转过身,指节在虚空中轻轻敲动,纸折的仙鹤便浮空而起,带着他向岛外走去。 碧云天中各色修士往来频繁,未免生出事端,城中常年驻扎着一队执法堂弟子维护城中治安,这仙鹤便是专门往来于碧云天和浮空岛间的“信使”,通过仙鹤,可以准确迅速的定位到彼此之间的方位,方便回援。 而这只仙鹤便带来了一条求援讯息。 碧云天中出现了很棘手的东西,他得尽快赶过去,这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至于和江云淮见面……不急于一时。 仙光荡开,江云淮似有所觉的偏过头,却只看到了满目空空荡荡。 晏青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怎么了?” “没什么。”江云淮摇了摇头,“就是……想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 他瞧着那块空地发了会愣,这才转身踏进了云隐阁中。 …… 碧云天中今日并不太平,连执法堂的弟子都加派了两队,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在城中巡视。 后半夜秋露深重,行走间身上都沾染了一层水雾,赵松禾毫不在意的掸去露水,跃行在城中巷道上。 手中玉筒盈盈生亮:“赵师兄!城南又发现三具尸体,皆是被震碎灵府而亡,死者表面皮肤被大片剥落,与之前十几起一模一样!” 赵松禾闻言眉头皱的死紧,脚下速度更快了些许。 “我马上过去,立刻派人向周边搜索,切不可落单!”他嘱咐道,“一旦有异,便立刻点燃信烟!” 玉筒被挂断,寂静的夜色中便只剩下了赵松禾时不时脚尖点地的声响,周围景象飞速后退,某一刻,余光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飘飞的白影。 那白影速度极快,瞬息间身形便已飘至近前,极幽怨轻柔的嗓音响起:“你看到我的脸了吗?” 他诡笑着抬起头,露出一张褶皱而破碎的面庞,全身皮肤都仿佛干涸的蜡一般龟裂开来,随着他的动作,窸窸窣窣的掉下了满地皮肤碎屑。 整个人像极了蜡雕的恶鬼。 赵松禾顿时汗毛倒竖。 他下意识祭出数道符箓,挡向前方,可却轻易的被那蜡鬼化解。 蜡鬼速度极快,几乎是转眼间,便贴到了赵松禾的身前。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濡湿的、像是泡发了一般的手掌印在他的胸口,轻易的将他击飞的数丈。 暴戾的气息钻入他的体内,几乎要将他的经脉搅碎,赵松禾呕出一口血。 “魔族。”他心中蓦地一沉。 碧云天中发生如此诡事,他自然也考虑过是魔族作祟,可如今真的直面他时,赵松禾还是感到一阵无力。 方才那一掌之下,他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甚至对方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他至少是个化神……甚至是炼虚。 但赵松禾并没有束手就擒,他反手掐诀,瞬息之间以符成阵,绞向那只魔族,争取出来的时间里,赵松禾立刻祭出一只信烟,代表着“极度危险”的血红色的烟花瞬间炸开,几乎照彻了半座碧云天。 浮空岛上也被这束光笼罩,云隐阁中,江云淮蓦地睁开眼。 极其不安的感觉盘桓在他的心间,他坐立不安的在房中踱来踱去,仿佛只有这般才能平复下他焦躁的内心。 在他看不到的碧云天中,绽开符纹被捏断,蜡鬼嘻嘻一笑,面上蜡一样的皮屑又落了满地,几乎能看见他森白的头骨。 蜡鬼蓦地凑了过去,上下打量过赵松禾,他咧开嘴,低声呢喃:“你这张脸我很满意哦。” “嘻嘻。” 待看到信烟,急匆匆赶来支援的弟子们赶到之时,巷子已经重新安静了下来,最深处的黑暗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有弟子厉喝:“谁?” 夜明珠的光照了过去,苍白的冷光下,赵松禾站了起来,他慢条斯理的擦去了唇上血迹,像是不适应一般摇摇晃晃的迈了几步。 赵松禾抬起眉头:“你们来晚了,让他给跑了。” 闻言,有弟子出声:“赵师兄,你可看到了凶手的模样?” “唔。”赵松禾沉吟片刻,“没看清哦。” 这一夜无论是碧云天还是浮空岛上皆过的兵荒马乱,乱糟糟的声音持续了一夜。 云隐阁中,晏青棠等人被闹的睡不着觉,爬起来凑在了一起,瞎琢磨着外边是生出了何种事端。 但他们一群外宗弟子,此时实在不好外出添乱,出去打听的话也有点看热闹的嫌疑,一行人便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外头的响动才平静了些许。 苏群玉顶着黑眼圈冒了出来。 他将昨夜之事大致讲了一遍,末了灌了口水:“也是邪门了,城门被封锁,宗中也不知出动了多少弟子,碧云天都被掘地三尺翻了八百遍,可仍未能找到那凶手的踪迹。” 晏青棠听他讲完全程,感觉像是在听鬼故事。 “剥人皮?”她缩了缩脖子,忽然感觉背后有点凉,目光似有深意的落在了苏群玉身上,“既然逃不出城,碧云天中也搜不到……那他能去哪儿?” 苏群玉:“……能去哪?” 总共碧云天就这么大点地方,城中没有,那就只可能是……上了浮空岛。 苏群玉一瞬间理解了晏青棠的意思,寒意瞬间攀上脊背,他一蹦三尺高:“晏青棠——乱讲鬼故事的是你好不好!” 他嘴上骂骂咧咧,但一颗心却瞬间提了起来,坐立难安。 “不行!”苏群玉窜了起来,“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得将这件事情报上去。” 他一惊一乍的窜出云隐阁,迎面正撞上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赵松禾。 赵松禾眉头一挑,轻巧的偏了偏身子,躲过了苏群玉的死亡撞击。 苏群玉本人反倒是刹车不及,一路霹雳哐啷的撞断了三棵树,最后一头扎进了药田里拔不出来。 他拼命的蹬腿,鞋都蹬掉了一只,发出“唔唔唔”的闷哼声。 晏青棠:“……” 一众人赶忙跑过去,挖土的挖土,拔头的拔头,废了半天几劲才把苏群玉救了出来。 他吐出一口泥,流下了一行热泪。 “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 苏群玉哭的稀里哗啦的时候,赵松禾悠哉悠哉的踱了过来,他兴趣盎然的抱臂看了会热闹,直到苏群玉哭够了,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瞬间一本正经的站的笔直。 苏群玉没发现他的极限变脸,抹了把泪:“赵师兄,您来这做什么?” “唔——”赵松禾想了一下,“我来见老朋友。” 他偏过头看向江云淮在的方向。 “老朋友,好久不见。” 他也不等江云淮回答,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复又落在了晏青棠身上,喉咙里溢出古怪的低笑。 “这是你的师妹?”赵松禾眼神微微闪烁,正对上了晏青棠清丽的脸,低声叹道,“她真漂亮。” 江云淮目光微凝。 他忽然抬手揪住了晏青棠的衣袖,在晏青棠错愕的神色中,不由分说的将她带到了自己身后。 第74章 “万剑归宗。” 江云淮眯眸,不动声色的打量过赵松禾。 青年长身玉立,身上还浸染着淡淡的墨香。 ——这是符修常年与笔墨作伴所浸染的气息,就连脸也是他记忆中的那副模样,更何况昨夜二人还曾见过一面。 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异常,可江云淮心中跃动的不安却愈演愈烈,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又上前了一步,牢牢地挡住了晏青棠。 “我师妹漂不漂亮与你何干?”他忽然开口,似是而非的冷笑着,睨了赵松禾一眼,“我以为你不会有脸面再出现在我面前。” 赵松禾面上笑意微微僵了一下。 “……我正是为此而来。”他说着话作势上前,“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 回应他的,却是江云淮手中猝然变大的丹炉。 沉重的炉身划破虚空,在众人惊愕的神色中,带起猎猎风声,猛然砸向赵松禾。 江云淮身后,晏青棠只愣了一瞬,不知春便悍然出鞘。 虽然不知道江云淮为何会动手,但按他的性格,总不会无故放矢,况且跟着财神爷的脚步总不会出错。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92节 晏青棠没有丝毫犹豫,轻盈的剑身刺破长空。 这是点苍剑法第三式。 晚来风。 十里长风皆聚于她的剑尖之下,周遭空气被搅动,像是化作了粘稠的淤泥沼泽一般,箍住了赵松禾正欲退后的身躯,又有无形的风刃向着赵松禾绞杀而去,封堵住了他的退路。 赵松禾啧了一声。 “你在诈我?” 他睨向江云淮,脚下轻轻一点,刹那间,所有的禁锢皆消散于无形,就像是撕开了一张纸般轻易,江云淮的丹炉也在这股力道下被碾压成废铁,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这绝不是“赵松禾”该有的力量。 时岁面色陡然惊变,拉着向晚急速退去,陆闻声也顺势拎起仍在惊愕中的苏群玉,后撤数步,警惕的握住了剑柄。 “赵松禾”满面兴味的瞧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被你们发现啦。”他嘻嘻一笑,“人类真难演。” 苏群玉脑子都是乱的,他愣愣的看着“赵松禾”,身体却快一步的已经掏出了信烟。 “没用的。”陆闻声眉头紧锁,“他设了结界。” 莫说信烟,就是他们将云隐阁拆了,外面都不一定能发现异常。 苏群玉脸色一变。 “你是谁?”他咬牙,“我赵师兄在哪?你又是怎么进入浮空岛的?” 浮空岛上设有护宗阵法,若非本宗弟子,不请自入的话,大阵一定会发出警示。 可直到眼前这个人都出现在了云隐阁前,法阵却依旧毫无动静。 ——这太古怪了。 闻言,“赵松禾”忽的勾起了嘴角。 “我就是你的赵师兄呀。”他声音轻柔的刮过耳畔,但随之现出的,却是一只苍白浮肿的手。 他自内刺破了赵松禾的胸膛,撕开了他的身体。 大片大片的鲜血瞬间飞溅而出,温热的、猩红的液体喷洒在众人面上,浓郁的血腥气散开。 这一瞬间,晏青棠忽然想起了在佛宗之前,石师兄曾说过的话。 “他们藏在了活人的身躯之中”。 ——为何法阵迟迟没有反应? 因为进来的,确实是碧华宗的弟子,只不过他的躯壳之中,却潜藏着一个魔族。 蜡鬼哈哈大笑着,带着满身人血,从被撕开的腹中钻出。猩红的皮屑被笑声震落,逐渐露出了他苍白的真身。 他像是拎着一块死猪肉一般拎着赵松禾的脖颈,随意的将他丢在了地上,沾染了一身血泥。 即便如此,赵松禾也未彻底死去,修士的体魄和体内未彻底散开的灵气依旧努力的维持着他的最后一丝生机。 眼看着同门性命垂危,苏群玉瞬间红了眼眶,他抬起手,即便指尖都在颤抖,却依旧坚定的结下了指诀。 符箓被他祭出,直向着蜡鬼而去,陆闻声拒霜出鞘,紧随其后递出一剑。 他不知何时已然入了元婴后期,剑势较之先前更加凌厉,重若山峦。 陆闻声指并剑诀,拒霜在他身后一化百,百化千。 这是玄剑宗的不传之剑。 万剑归宗。 可即便他已入元婴后期,这一剑对他的消耗也极为可怕,陆闻声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灵府中的灵气在快速消耗,变得空空荡荡,他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却依旧固执的未散去剑意,无穷无尽的剑倾压而下。 又有佛光飘落,攀上了这无数剑身,最清正的力量加上最刚烈的剑,一同向着蜡鬼狠狠斩落! 蜡鬼阴沉沉的扫了一眼。 魔族生于污浊的魔渊之下,对这些清正之力有一种天然的厌恶,他虽不将明禅放在眼里,却依旧下意识的躲开了这讨人厌的东西。 他猛然退了几步,剑气被他拂开,撞在地上,激起了大片灰尘。 晏青棠趁势而动,无踪步一踏,轻盈无声的借着烟尘跃出。 她摸到了赵松禾几近冰凉的身躯。 与此同时,蜡鬼恶狠狠的转过头。 他的眼是最深沉的黑色,不带一点眼白。 “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几乎是瞬间便猜到了晏青棠等人的意图,“你们想救人。” 蜡鬼冷冷一笑,苍白的手就朝着晏青棠和赵松禾的方向抓了过去。 他简简单单的动作却仿佛暗含着规则之力,递出的那一刹那,晏青棠有一种直觉—— 不管她怎么躲,这一掌依旧会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干脆放弃反抗,拖起赵松禾,头也不回的直奔着江云淮而去。 而她身后,是绽开的宝光。 那是一副画卷,画轴徐徐展开,虚空中霎时化出连绵山峦、潺潺溪流,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笼向追击的蜡鬼。 群山将他困住,流水缚上他的身躯,直到此时,蜡鬼面上才头一次露出了震惊之色。 “山河社稷图!” 修真界中,没人不知道它的威名。 世间灵宝也分三六九等,这山河社稷图无疑是最上等的宝器,是沧渊宗镇宗之宝。 锻造它的那位沧渊祖师,是个万年不遇的器道奇才,却也是个疯子。 寻常灵器皆以灵火淬炼,可山河社稷图却不一样。 淬炼它的,是天劫。 是合道境大能“飞升”的神劫。 常人渡劫总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出了丁点问题身陨于天劫之下,偏生沧渊宗却出了这么一个在劫雷下打铁的奇葩。 但以劫雷淬炼,效果也是极为显著的。 山河社稷图身成的那刻,就已经生出了微弱的灵识,后经数千年温养,威力更加强大,直至在仙魔之战中,有沧渊修士持此阵图,以一己之力,活生生绞杀了两位渡劫境的魔君。 至此,山河社稷图才彻底向世间展露了它的威能。 遭遇了如此杀器,蜡鬼很慌,正持阵图的向晚比他还慌。 她急的小鹿眼含泪,小声传音。 “我的大山小河图只是仿制,撑不了太久怎么办!” 时岁的手正抵在师妹肩上,灵气注入向晚体内,助她维持阵图。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深沉道:“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先耍他一阵——赚了。” “……你说的有道理。” 向晚立刻就不哭了,她努力的挺起胸膛,大声质问:“就问你怕不怕!” 阵图中的蜡鬼:“……” 时岁:“?” 他们争取来的时间里,晏青棠已经顺利将赵松禾带了回来,江云淮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把灵丹尽数塞进了他嘴中。 可他的气息还是一刻比一刻更衰弱。 江云淮的手都在颤抖,他搭上了赵松禾的腕脉,灵气探入,竭力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 晏青棠护在他们的身侧,她身上尽是属于赵松禾的、湿濡的鲜血,将她浅色的衣袍染上了大片赤红,黏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可她却顾不得清理,偏头看向苏群玉。 “菩提果!” 经由晏青棠提醒,苏群玉立刻反应了过来,晶莹剔透的菩提果瞬间出现在他的掌心,他迅速撬开了赵松禾的嘴,准备将果子喂进去。 或许是先前服下的灵丹起了作用,也或许是菩提果逸散的浓郁生气唤醒了他,赵松禾竟然睁开了眼。 被开膛破肚的痛楚让他面颊不自觉的抽动,可看向众人时,目光却又是极沉稳平和的。 他蓦地箍住了苏群玉抓着菩提果的那只手,力气大到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赵师兄?”苏群玉惊愕。 赵松禾动了动唇,目光却落在了江云淮身上,像是想说什么。 江云淮迅速弯下腰:“我在听。” 可他终究是没有力气再出声,只是抓住了江云淮的掌心。 江云淮看懂了他的嘴型。 他说:“活下去。” 赵松禾目光最后扫过了浮空岛上的天,扬起了苍白的唇,骤然间自行斩断了身体中仅存的一丝生机。 苏群玉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赵师兄——” “赵松禾!” 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等变故。 再多的灵气灌注到他的体内都是徒劳,那枚菩提果滚落在地,沾染上了一片泥土。 终归是没能救下一条性命。 晏青棠听见苏群玉一遍又一遍的问:“为什么——” 她蹲下身子,哑声开口。 “因为他想让我们活下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在结界之外,浮空岛上。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93节 属于赵松禾的命牌轰然碎裂,紧接着,青碧色的莲纹投射在虚空中,沾染上了一片血红。 这是碧华宗弟子命陨时才有的异象。 赵松禾是用自己的一条命,替他们炸开了最后一道信烟。 晏青棠陡然握紧了手中的剑。 “站起来,”她咽下声中的哽咽,“我们得活下去。” “我们一定得活下去。” 不知春剑身泛着雪亮寒光,直指身前轰然破碎的阵图。 蜡鬼脱困而出,面色极其难看的睨向向晚。 “你耍我?” 没人接他的话,迎接他的只有如虹剑光。 化神中期的灵气毫无保留的倾注到剑身之上,点苍剑再起,斩出一剑开天山。 虚空几乎都被这股力道撞碎,剑气一往无前的斩向蜡鬼之身。 陆闻声紧随其后,万剑归宗断去蜡鬼后路,逼的他只能正面迎战晏青棠的剑光。 开天山是点苍剑中最疾最重的一剑,也是晏青棠学的最好的一剑,段戌曾用它斩断了伏稷之臂,如今晏青棠也用它削去了蜡鬼的大片血肉。 原来他像蜡一样的身躯里,也是有血的。 漆黑浓稠,令人恶心。 原来他也会痛,痛到脸颊抽搐。 可赵松禾的血流干了,赵松禾比他更痛。 晏青棠面无表情的抬手掐诀。 不知春轻盈的悬在她身后,青绿的剑身化作万千剑影,每一道都带着开天山之势。 同时控制这么多柄剑斩出开天山,即使晏青棠的识海曾经过天道仙光的洗礼,不在炼虚之下,也依旧感到吃力。 灵府内的灵气不断被抽取,脑袋也仿佛刀凿砍劈一般隐隐作痛,她却眼也不眨的并剑诀。 “万剑归宗。” 陆闻声:“?” 同时看到这么多道开天山,蜡鬼也勃然变色,体内魔气迅速喷薄而出,拦下了大半剑气。 他羞恼的连连后退,又察觉到了结界外迅速赶来的气息,脸色就是一垮。 似乎从动手开始,他就一直被这群人牵着鼻子耍来耍去。 是他小瞧了这群人。 依照他的个性,定是要将这群胆大包天的人类尽数挫骨扬灰吞吃入腹。 但是—— 他还有事没完成。 蜡鬼眯了眯眼,毫不犹豫绕开了晏青棠,选择了最软的柿子捏。 掌心之上魔气攒动,一掌向着江云淮面门而去。 晏青棠面色骤变。 “江师兄!”不知春剑身一转,当先一步被晏青棠祭了出去,剑气纵横交错的绞向蜡鬼,试图逼退他。 可蜡鬼却不退不避,拼着血肉被搅碎也要继续向前。 佛光瞬间缠绕住江云淮,道道符箓成阵,阻挡了蜡鬼的前路。 他那双全黑的瞳仁隔着数道防御看向江云淮,骤然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 “嘻嘻。” 江云淮心头警铃大作。 他眼见着方才还想要杀死他的蜡鬼忽然转换目标,在所有人都将到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的时候,向着晏青棠点出一指。 晏青棠反应还算迅速的聚来灵气,明亮的符纹显现于虚空。 可她并未受到攻击,也没有感觉到杀意。 仿佛只有一阵风向她吹来,紧接着就是头顶的结界崩碎。 赵松禾为他们点起的信烟终于引着援兵寻到了此地。 天空之上,炼虚后期的威压沉沉笼罩而下,玄微真人当先赶来,落在了蜡鬼面前。 他身后,晏青棠身形蓦地一晃。 江云淮面色骤变,几步冲上前去跪倒在地,接住了晏青棠软倒的身子。 “师妹——” 第75章 “没救了,等死吧。” 她身上晕开的血迹泅湿了江云淮的衣裳,整个人的温度快速散失,变得冰凉,江云淮箍住她的手腕,迅速探出神识,试图搞清楚晏青棠此刻的状况。 神识甫一入体,江云淮便立刻察觉到了晏青棠身体中的异样,原本应该为她所控的灵气不知何缘故忽然暴走,甚至于他的神识刚一冒头,就被横冲直撞的灵气尽数撕碎。 神识受损,江云淮的面色当即一白,唇角溢出些许血色。 玄微真人不着痕迹的扫过一眼江云淮,又看向面色苍白的晏青棠,低垂的眸低不知在想些什么,蓦地出手朝着蜡鬼攻去。 虽说丹修攻击力并不强,但到了玄微真人这等境界,单凭炼虚后期的灵气便已经可以轻松压制许多强敌,蜡鬼实力再强,终归还是要弱上他一个层次,被逼的迅速退走。 玄微真人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姗姗来迟的殷黎叶眠秋等人只来得及看见了一清一浊两道仙光划破浮空岛的上空,一路撞入碧云天中。 满目的血色中,赵松禾毫无生机的躺倒在地,晏青棠的气息也很微弱。 虽早有预料,但真的看见赵松禾的尸身时,众弟子心头还是涌上来无法言明的悲戚。 修真界太平太久了,死亡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个恐怖传说,可直到今日他们才发现。 原来死这般轻易、没有预兆。 丹峰的谷长老也沉默了一瞬,但他终归年长一些,很快便掩下自己的情绪,将目光落在了尚有生机的晏青棠身上,灵气方才探入,还未来得及查探就再次被搅散。 谷长老面色凝重。 “别动她!”他立时喝道。 这种程度的灵气暴走,哪怕是外界一个微小的扰动,也可能会被无限放大,直接叫她爆体而亡。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透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叫一个人的灵气紊乱成这般模样。 “现在怕是只有宗主才有能力抚平她燥乱的气息,”谷长老环视一周,“宗主呢?” 他口中的宗主此刻正在碧云天中的一道深巷中。 四周寂静无声,他的低斥声便显得尤为清晰:“我助你上浮空岛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低调行事,事成之后迅速离开,可现在呢——你惊动了整个宗门,这让我怎么收场!” 蜡鬼嗤了一声:“可是我成功了。” 玄微真人:“……” 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唯恐事情查下去牵连到他,怒声道:“你附身的那个弟子和江云淮是故交,你明明可以借此靠近,悄无声息的完成这件事!” 蜡鬼拧起眉头。 若是没被识破,真当他愿意被那群人类小鬼耍着玩? 他觉得这个人真烦。 想吃。 蜡鬼舔舔嘴唇:“可是我成功了。” 玄微真人:“……” “滚!”玄微真人怒极反笑,“今日之事,我自会去寻你背后那人言明,至于你,最好此生再也不要踏入碧云天中,平白惹人生疑!” 蜡鬼嘻嘻一笑。 他眼见着玄微真人逐渐消失的背影。 “不踏入碧云天中?”蜡鬼哼了一声。 这天下迟早都是他们的,他何处去不得? 他早晚要回来吃了这个聒噪的老头。 …… …… 晏青棠难受的蹙着眉头,觉得自己都快要炸了。 那轻柔的风拂过她的身躯,须臾之间却又变成了最锋利的冷刃,暴戾的撞进她的身躯之中。 熟悉的疼痛袭来,晏青棠霎时便猜到了缘由。 魔修一旦跨入化神之境,力量便会产生一个质的飞跃,所修魔气便会被凝练成更精纯的魔元。 蜡鬼打进她身体中的,正是这样一道魔元。 甫一入体,原本凝聚成一小束的力量便迅速膨胀开,转化为庞大的魔气,朝着她的灵府撞去,与此同时,浑身灵气不受控制的开始暴起反击,倾力绞杀着自己的死对头。 她脆弱的灵府化成了战场,晏青棠的意识体就在飘在战场中央,眼看着那两股力量掐架,大有要分个你死我活的模样。 两股力量对冲之下,灵府轰然震荡,还在跟她闹别扭的晏小棠也被震的翻了个跟头,从东边栽到了西边。 晏青棠绝望地望天。 “没救了,等死吧。” 早晚变成烟花。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94节 她嘴上骂骂咧咧,动作却不含糊,丝毫不敢大意的凝神,努力维系着灵府内岌岌可危的平衡。 灵根之力被她调动,试图先暴力镇压下乱窜的灵气,而后再徐徐驱逐侵体的魔元。 察觉到晏青棠的意志,灵府最深处,双生灵根蓦地亮起了一丝微光,最纯粹的本源灵根之力逸散,明暗交织的光忽的笼罩而来,光华之下,原本争斗的你死我活的魔气与灵气竟同时一滞。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那道于天衔城前新生出的、稍显暗淡的灵根忽然变大,脱离了原本瘦瘦小小营养不良的模样,身体中的魔气被它一寸寸切割、撕裂,吞了个干干净净。 晏青棠目瞪口呆,几乎想要扑上去掐着它的根让它吐出来。 “你吃了什么脏东西?!”她察觉到了一股火辣的热意,像是吃光了两车辣椒,辣的她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可诡异的是,除此之外她并未感觉到其余任何不适。 连灵根也依旧完好无损。 那么问题就来了。 在灵气与魔气天然相冲的情况下,一个修习灵气的正常人,怎么可能在吞掉魔气之后而不爆体? ——况且修士的灵根也不会去主动吃魔气吧!!! 啊! 晏青棠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瞪着自己那怪异的灵根半晌,后知后觉的才察觉到了此事不对劲的地方。 目的不明、突然出现的蜡鬼,以及……他最后露出来的那抹笑。 那般洋洋得意地、似乎得逞了一般的笑。 就像是他冒了这么大风险闯入浮空岛,为的就是来给她送这丝魔元一样。 这毫无根据的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就再也压不下去,不断侵扰着晏青棠的思绪,她撑着下巴发呆的时候,被震飞的晏小棠终于顽强的爬了回来。 她包子脸一皱:“你为什么又叫坏人闯进来了!” 晏青棠瞧了她一眼。 元婴其实并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她的认知受限于本体,也就是说,如果晏青棠觉得糖是苦的,那么元婴就绝不会说出甜字。 而晏青棠显然没对它说过“坏人不许进灵府”这个概念,那么它几次三番提起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她忽然问:“为什么坏人不能进来?” 这显然触及到了晏小棠的知识盲区,她细细的眉毛皱成一团,张着嘴想了一会,理所当然的出声:“因为系统这样说呀。” 晏青棠:“?” 晏青棠:“???” 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背着她哄骗了自己那单纯可爱的小元婴? 晏青棠气的一跃三尺高,显然是对这个耍着她玩了一通,又险些送她上西天,最后还一声不吭的装死开溜的“系统”怨念极深。 “狗天道!”她大逆不道的开骂,这厢才刚骂完,就平地摔了个大马趴。 晏青棠趴在地上,意识体都几乎被摔碎了,咬牙切齿了半天,终归还是没敢继续骂。 她哪里摔倒躺哪里,神态安详至极。 虽然天道很不当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的所有“指令”都带有一定目的,从来没做过无用功。它既然交代小棠看家,那就一定有它的缘由。 晏青棠偏过头,目光落在了灵府最深处。 她眸色渐深,似乎自言自语一般:“灵根?” 正是因为有了这奇特的双生灵根,她才数度化险为夷。 晏青棠虽然并没有向外透露过自己灵根的不寻常之处,可她曾数度承受了无比庞大的灵气却未爆体,怕就是在那个时候就引得了有心人的关注,才有了今日魔元入体之危。 他们这是……在试探她? 而天道不让旁人入灵府,究其根本或许也是在变相隐藏她灵根的异处。 所以—— 她的灵根到底什么来头? 她又想到了至今没查出踪影的肖先生一批人。 他们和蜡鬼是不是有关联?又或者说蜡鬼所代表的魔族势力,正是改良“魔蛊”炼制方法的幕后黑手? 否则就算盯上了她的灵根,也根本无法取出来,除非借助……魔蛊。 晏青棠蹙着眉头爬了起来,只觉得这一路来查到的所有事都堆在了一起。 小心眼的天道肯让她平地摔跤,却不肯纡尊降贵冒出来解释一下,晏青棠只能捂着脑袋自己瞎琢磨。 她抱臂半晌,忽然抓过晏小棠,揪着它的小辫子问:“昨日,你又为何说玄微真人是‘坏人’?” “因为他的灵气是臭的!”晏小棠嫌弃的撇了撇嘴,它怕晏青棠听不懂,又补充道,“脏兮兮的!就比今天这个差一点儿!” 晏青棠目光微凝。 元婴生于最纯粹的先天之力,对善恶之气尤为敏感,能叫它露出这等嫌恶神色——这灵气是有多发烂发臭? 况且那一次,玄微真人不正是想闯入她的灵府之中? 晏青棠心中一突,极为不安的情绪漫上心头,意识体瞬间散开。 她骤然睁开了眼,浓郁的药香正萦绕在鼻尖。 第76章 苦修七八载,归来是化神。 做意识体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此刻醒来才发现竟又是一日清晨。 识海中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这是她斩出千百道开天山,神识透支的后遗症,空气中浓郁的药香弥漫着,晏青棠尚有些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了几分,连心跳都慢了半拍。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带到了天阙阁中,冰凉的铁链禁锢着她的四肢,将她牢牢地锁在了软榻上,四周一片寂静,唯有侧室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 玄微真人自内间现出身形,面容含笑的望向晏青棠。 “醒了?”他捧出一只匣子,诡异的血色纹路自匣身上扭曲蠕动着,阴冷的气息自其上蔓延开来。 晏青棠当然认识这只匣子。 云州城中,他们自肖先生手中得到的虫蜕,正是装在这样的一只匣子里。 晏青棠啧了一声,她扯了扯锁链,铁索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幅场景可真是*似曾相识。 当初她在幻境中看见连亭就是这样被缚住,现在也轮到她了。 她俩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倒霉。 晏青棠侧过头,目光微动:“前辈这是要做什么?淬灵需要这么奇怪的流程吗?” 说话间玄微真人已然踱步到了她的身侧,玉匣被他小心翼翼的放置在床头之上。 “我以为你已经察觉到了你灵根的奇异之处。”他看晏青棠的目光像是长辈般慈爱温和,可手中却取出了一柄短刃,刀锋之上寒光闪烁,似乎随时都能划破她的血肉。 “我浸淫丹医之道数百年,却不知世上还有这般奇特的灵根。”他语气中有些喟叹,垂下的眼中显出一抹狂热,“但现在,它就要是我的了。” 这看似很寻常的一句话却叫晏青棠心头一动,敏锐的抓住了他话中无意识透露出来的讯息。 “你不知——”她忽然出声,“那么……是有人告诉你的?” 所以玄微真人才欲入她的灵府探查真假,失败后又招来了蜡鬼再次试探。 可她的灵根既然如此特殊,连天道都要分神关照,那这种宝贝又怎么可能轻易让给别人? 晏青棠蓦地笑出了声。 “你拿了我的灵根,你背后的人同意吗?”她弯着眼,面上丝毫没有作为刀下鱼肉该有的恐惧之色,只是笑盈盈的看着玄微真人,慢声开口,“还是说……你现在是背着他,偷偷来取的?” 几乎是晏青棠话落的一瞬间,玄微真人始终温和的假面终于露出一抹异色。 晏青棠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玄微真人没想到晏青棠会这般敏锐,不过多说了一句话便叫她察觉出了异常。 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互相捅刀子的事他确实没少做,背叛倾轧在他看来不过寻常,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倘若他不提前动手,灵根取出后又哪能落到他手上? 岂不白白错过了这场机缘? 他面上异样的神色很快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晏青棠最讨厌和这种没有道德的人讲话,因为这种人往往没有办法绑架。 于是她转圜思路,开始和他讲道理:“我若死在碧华宗中,你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吧。” 玄微真人意味不明的打量了晏青棠一眼。 “容潋难道还会杀了我不成?他担得起挑动两宗开战的罪名吗?”他神情温和,附在她耳边低声开口,“况且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全宗上下都亲眼所见——玄微真人去追击来犯魔族,尚未归来。” “至于你的死,随便寻个长老弟子推出去挡灾,给个交代也就了结了。” 他说着话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晏青棠:“还有要问的吗?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拖延时间。” 他看穿了晏青棠的心思,却毫不在意,端的是自大狂悖,看上去是认定了晏青棠今日无路可逃,像是逗弄玩物一样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看着她为了活命绞尽脑汁的模样。 玄微真人面色极为愉悦。 无论在什么时候,这种感觉都让他上瘾。 能随意支配别人的性命,不会再因为自己是个低修、凡人而被蔑视。 他眼见着晏青棠的神情变得凝重,看着她自以为隐蔽的指并剑诀,蓦地笑出了声。 “你是在唤你的剑么。”玄微真人微微让开了身子,袖袍一挥,虚空被他拨动,现出不知春和重剑的剑身,数道仙光正缠绕其上,牢牢地将它们缚在原地动弹不得,无法回应剑主的应召。 “凡间都传遍了,青山宗晏青棠手中一刚一柔两柄剑,于云州城中力敌化神邪修,剑术无双——可若剑不在手,你还能自救么?” 他低笑着垂头,欲细细观赏晏青棠走投无路的绝望模样,可她的神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波澜起伏,反倒是面无表情的抬了抬眼,发出冷漠的声音。 “哦。” 玄微真人:“……” 看戏的心情死于晏青棠的冷暴力,本来愉悦的情绪也被不配合的晏青棠搅了个乱七八糟,他顿时觉得无趣极了。 于是锋利的刀刃出鞘,带着冰凉的铁腥气刺向晏青棠的肌肤。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95节 她的性命悬于他的刀尖之上,但直到此时她都没露出一丝惊惶,反倒是朝他笑了一下。 她有一双笑眼,一笑起来便弯成了月牙,很是真诚随和,看上去毫无杀伤力。 可也就是随着这样的一声轻笑,虚空中蓦地传来剑吟之音。 他听见晏青棠声音微凉,带着些微的嘲讽:“谁说我只有两柄剑。” 凛冽的剑气瞬间炸开,没名字冲出芥子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毫无防备的玄微真人,他面色霎时一变,不得不退后闪避。 于是没名字剑身回转,剑刃便破开了锁链之上的禁制,又斩断了粗重的链条。 晏青棠握住剑柄,剑便带着她直奔殿门。 回过神来的玄微真人顿时怒火中烧,炼虚境的灵气迅速漫开,化为结界,拦下了即将逃脱的晏青棠。 眼见逃生路被封,晏青棠也不失落,回过身来正面对上了玄微真人。 她向来是输人不输阵,即便快要死了也不能叫敌人过的快乐。 所以她哼笑一声,贴脸开骂。 “你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其实很招人喜欢,看上去就像是活不久的那种反派。”她挑唇讥讽,“若不是你给了我时间,我的灵根都是你的了呐。”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她在玄微真人震怒的神情中,一字一顿,拉长语调:“这叫——反派死于话多。” 玄微真人气急,一掌拍出,浩瀚灵气汹涌而来。 他冷喝:“小辈尔敢!” 晏青棠一剑挥出,挡下大半灵气,疾退几步稳住身形。 “我怎么不敢。”她挺胸抬头的虚张声势,“我元婴时就敢对上炼虚境的魔君,而今我化神了,你觉得我会怕你?” “就算杀不了你,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她说着话指掐剑诀,没名字顺从的倒悬于她的身后,顷刻间剑化万千,无穷无尽的剑影在晏青棠的意志下刺破虚空,又在玄微真人惊愕的神色中沉沉落下。 凌厉的剑气搅碎了玉石雕琢的地板,掀翻了殿中的长椅供案,前赴后继的斩落在玄微真人身上。 玄微真人立刻撑起护体灵气,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被逼的后退数步,撞翻了软塌。 他神情愕然:“万剑归宗!” “玄剑宗的世传之剑?”玄微真人的语调中尽是不可思议,“你为何能用出此剑?你不是青山宗的弟子吗?” 晏青棠挑眉。 “这和我是不是青山宗弟子有关系吗?”她耸肩,一派理所当然道,“剑诀而已,看一遍不就会了?” 玄微真人:“……” 他被晏青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装到了,脸色忽明忽暗十分难看。 晏青棠打量着他的神情,忽然做作的捂住了唇。 “不会吧不会吧,玄微前辈看丹方时,不会还要看好多遍才能记住吧?” 玄微真人额角一跳,看上去就是被晏青棠戳了痛脚的样子。 晏青棠惶恐极了,害怕的声音都在发抖:“都怪我不小心说错了话,引得前辈无端自卑。” 她是一个尊老爱幼的礼貌新青年,面对玄微真人即将崩掉的心态,当然是选择安慰他。 “其实——”晏青棠声音低沉,“其实前辈你抓错人了,我不是晏青棠,我叫陆闻声,所以我才会万剑归宗。” 她抓着没名字:“看,这是拒霜剑。” 没名字被造谣成了拒霜,觉得自己才不想当拒霜那把爹宝剑,一天到晚总被剑主亲亲抱抱,光擦脸都要擦个二十几遍。 它嫌弃的一阵嗡鸣。 玄微真人的脑子也嗡了一声,他没觉得被安慰,只觉得被晏青棠当成弱智给侮辱了。 眼见他面色更难看了几分,晏青棠觉得可能是自己笨嘴拙舌,没有安慰到位。 于是,她又道:“好吧,是我骗了你。我不是看一遍就学会的,我是看了两遍。” 玄微真人:“……” 他咬着后槽牙:“……你说完了吗。” “我没说完。”晏青棠怎么可能会说完,她继续开口安慰,“前辈千万不要自卑,虽然你看丹方要看好几遍,但你出生的早啊,你比我大了几百岁。” “有道是笨鸟先飞,你提前飞了几百年,这不都炼虚境了吗?不像我,苦苦修炼七八载,归来却只是一个化神中期,想要追上前辈的境界,恐怕还要再用七八年!” 她愁眉苦脸的跺脚叹气:“唉!” 一时间,大殿里只剩下了晏青棠接连不断的叹息,不仅吵的玄微真人耳朵疼,还直戳他心窝子。 他神情阴鹫。 万剑归宗虽然杀伤力极强,但对施剑者的灵气消耗也极大,他怒极反笑,咬牙切齿的聚来灵气,准备拍死这个讨人嫌的晏青棠:“我倒要看看,你能斩出几剑!” 晏青棠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指腹刮过剑身上细密的豁口。 “你真想看?” 若只斩出万剑归宗,不在这一剑的基础上化出千百剑“开天山”,她倒也很想试试自己这扩张过一圈的灵府,能支撑她斩出几剑。 察觉到剑主的战意,没名字在她手中轻轻颤鸣,已经不再锐利的剑身此刻却又格外锋芒毕露。 对面是玄微真人气势汹汹的一掌,他是丹修,不休体术,这一掌在晏青棠看来更是破绽百出。 ——如果她也是炼虚的话,一剑能捅穿十个玄微。 可是她不是。 面对这般浩荡的灵气海潮,她每一次都得拼尽全力才能活下来。 没名字剑身翻转,晏青棠再次掐诀,重叠剑影一拥而起,又被玄微真人抬袖拂开,四散的剑气撞在大殿之上,深深浅浅的剑痕横亘于四面八方,若非有结界阻拦,这动静早就传到了浮空岛上。 晏青棠被交手的余波震飞,兀自按下翻涌的内息,几乎没有间歇的再起一剑! 这一次晏青棠有意识的控制了剑气走向,万千剑影时而迅疾如风,时而轻柔似烟,剑气交错落而下,击打在玄微真人的护体灵气上,却始终只攻击着一点。 如此密集的攻势之下,那一点终归是被晏青棠钻出了一道缝隙,渐渐露出破碎之相,晏青棠趁势又出一剑。 这一次是青山之剑。 极平常的点刺而出,可玄微真人竟诡异的在这一剑之下察觉到了细微的规则之力。 青山剑是天道之剑。 而晏青棠刺出的这一剑,合乎天道规则,是必中之剑。 不论玄微真人如何躲避,剑起的那刻,它就注定会落向他。 无踪步踏起,须臾之间晏青棠便已至玄微真人面前,没名字果然刺入了他的身躯,划开一道血痕。 刺目的红色泅湿了他的衣衫,刺痛蔓延开来。 玄微真人蓦地抬臂击飞晏青棠,而后垂眸,眼底冷意愈发浓烈。 他掌心拂过,剑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晏青棠稳住身形,见状啧了一声。 和他们丹修打架,若是不能一下子捶死对方,就只能也看着对方一遍遍的迅速回血。 烦得很。 即使那被晏青棠划开的伤口已然愈合,可残留着的些微刺痛依旧在提醒着玄微真人,自己被一个化神境伤到的事实。 他目光落在了晏青棠身上,见她面色平和,似乎方才那三剑的消耗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她依旧灵气充沛。 这却让玄微真人更兴奋了几分。 双生灵根名不虚传,若移到了他的体内,破境合道指日可待。 他将会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合道大能,世界都将由他主宰。 玄微真人显然觉得虽然晏青棠体内的灵气较之常人充裕了不止一点半点,但比起高她一个大境界,尤其还是丹修的自己,灵气比拼中绝不会取胜。 晏青棠灵气消耗殆尽之时,便是他踏上登仙道之日。 但晏青棠又不傻。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境界,也没想着能真的杀了玄微。 晏青棠倒提着剑。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她在玄微真人投过来的目光中微微一笑。 “我可是剑符双修。” 第77章 他那么大一个师妹突然没了。 随着她的话音,那些横亘于大殿之上的、看似杂乱无章的剑痕蓦地绽开华光。 这是晏青棠落下的笔墨,于无人可查之时已然刻印在地,悄无声息的勾连成阵。 玄微真人面色惊变,猛然意识到自己被晏青棠那道“万剑归宗”摄去了大部分注意力,竟是忘了在晏青棠手中,万物皆可为笔。 她用符从不需要过多繁杂的流程,符阵于她而言而言,不过随手可成。 她是故意的吗? 故意用出那一剑? 玄微真人惊怒交加,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欲在阵成之前毁去那些阵纹。 但已经来不及了。 晏青棠手结道印,虚空中明亮的符纹显现而出,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密密麻麻宛若蛛网般交织相缠,看得玄微真人眼花缭乱。 他能感觉到周遭灵气迅速被抽离,仅转眼间,四周尽皆化成了无灵之地,甚至连自己体内的灵气都被大阵强硬的扯出体外,化作了维持大阵运转的能量之一。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96节 “归流之阵?” 归流阵中万物不生,他被困在这法阵之中,若脱困不得,不光灵气会逐渐消散,恐怕连浑身血肉都会被尽数吞噬殆尽,变成阵法本身的养分。 玄微真人没想到晏青棠一出手便是杀阵,面色阴鹫:“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思——你当真以为我破不开这阵?” 晏青棠嘲讽般的睨了他一眼。 玄微真人被晏青棠骂来骂去,早就憋了一团火在心里,又见她这般神情,瞬间怒气上头,加之现在是他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两相权衡之下,他毫不犹豫的抬起了手。 只要是阵便会有自身承受力量的上限,归流之阵自然也不例外。 浑身灵气被玄微真人调动,毫无保留的倾泄而出,看样子竟是打算硬碰硬。 这庞大的力量眼见便要撞上那繁复阵纹,晏青棠却牵了牵唇。 感谢玄微真人怒掷一个炼虚境的灵气。 她神情霎时松快了几分,手中指诀一变,归流阵竟被她主动碎去。 原本撞向法阵的庞大灵气没了阻碍,霎时肆虐开来,连同阵法崩溃的余波一同荡开,整个天阙阁几乎都要被夷为平地。 尽管做好了准备,可晏青棠依旧是被这股力量震飞,五脏六腑也仿佛被碾碎了一般,剧痛让她冷汗直冒,落地的瞬间便呕出一口血。 玄微真人更是猝不及防的被自己的力量炸飞了数丈,体内内息翻涌乱窜,面色竟也白了几分。 他却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惊愕的看向晏青棠。 她又要做什么? 但很快,玄微真人便知道了晏青棠的目的何在。 肆虐的灵气绞向四面,天阙阁外,原本布下的结界现出了碎裂之相。 她这是在用他的力量,去破他的结界! 从一开始激怒他到布下这道阵法逼他出手,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那一瞬间,玄微真人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绝不能叫她得逞! 他强压下内息,迅速修补那道结界,晏青棠见状立刻起身,递出一剑晚来风。 周遭风起,宛若泥潭般囚困住玄微真人的四肢,玄微真人神色一狠,竟直接掰断了自己的右臂,脱出了晏青棠的禁锢。 丹修独有的极富生机的灵气迅速流转,须臾间断开的骨骼便重新生长,他眉头也不皱一下掐诀,炸开的裂缝迅速恢复原样。 玄微真人狠厉的笑开,目光落向伤得不轻的晏青棠:“现在你还有什么花招?” 晏青棠又咳出一口淤血,往地上一摊。 “没有了。”她累的直喘气,摆摆手,“这下是真没有了。” 她能做的也就到这了,接下就来盼望一个天降奇兵,能来把如此可怜又倒霉的她捞出去。 不然就死这儿吧。 她拄着没名字休息,抽空抬了抬眼皮。 “你不是想要我的灵根么?”晏青棠轻笑,“那你最好站在那里不要动。” “否则我一定毁了它,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话音未落,体内的灵气便迅速沸腾,显然随时都能自爆灵根。 玄微真人神情一滞:“你——” 她是个疯子吗! 打蛇打七寸,晏青棠这话恰好掐中了玄微真人的命脉,他终归没敢上前,只是目光紧紧落在晏青棠身上。 只要她露出一丝倦怠,他就有把握在她自爆前控制住她。 一时间,二人僵持在原地,各自疗伤等待时机。 此刻,天阙阁外。 江云淮都快要疯了。 他那么大一个师妹突然没了。 她前一刻还在云隐阁中沉睡,后一息便忽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失了踪迹。 青山宗的真传来碧华宗求医,人没医好反而又在他们宗中伤重,这下更是直接失踪,碧华宗的长老们也很头疼,浮空岛乃至于碧云天中到处可见寻找晏青棠的弟子。 可即便如此,却仍未寻到她的踪迹。 直到结界破裂的那一瞬间,阵法崩碎的余波夹杂着晏青棠的气息冲出缝隙,江云淮蓦地仰起了头。 然而这气息只持续了瞬息便再次消失,仿若幻觉一般。 ——如果不是他手中紧握着的属于晏青棠的那枚命牌,在刚刚那一瞬间,几乎滚烫到灼手的话。 江云淮心中霎时一突。 极为不安的情绪漫上心头,他的目光寻着气息消失的方向而去,骤然一凝。 那里是……天阙阁。 一瞬间,眼前克制不住的闪过大片大片的血色,四肢都仿佛浸在了冰水中,带起一阵彻骨的寒意,若是有人跟在他身边,定能看见那一刹那江云淮骤然惨白的脸。 他蓦地闭上了眼。 四周霎时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几乎停摆的心跳逐渐恢复,停留在鼻尖的那股陈年的铁锈味也渐渐散去。 他随即便想,晏青棠为何会出现在天阙阁中? 她身受重伤,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到处乱跑,更别提肆意擅闯天阙阁。 她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 排除晏青棠自己离开的可能性,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是被人带离的。 天阙阁为宗主居所,等闲人根本踏不进那道门,能带着晏青棠悄无声息的避开其余人的耳目,又进入到天阙阁之人不做他想。 可那人不是去追击蜡鬼了吗? 就算是去接晏青棠疗伤,也总该露个面,告知一下晏青棠的去处吧? 何况晏青棠的气息是忽然出现又瞬间消失了,这在修真界中并不是个好信号。 这代表着晏青棠……要么已然身陨,要么自身气息被更强大的力量所阻隔。 他骤然垂头,再三确认手中命牌的状态,见它尚且完好无损才稍微松了口气。 既然命牌无恙,那便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那个人回宗之事满宗上下无人知晓,大概率是偷潜回来的,还偷偷带走了晏青棠藏起来。 这怎么看都不对劲。 江云淮想不通那个人为何要对晏青棠出手,但他从不吝惜于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 江云淮面色极为阴沉,熟悉的恐慌感又一次摄住了他的心,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失去母亲的那一天。 他仍旧记得他阿娘冰凉的温度,记得她泅在他指尖的濡湿的血色。 那是他想起来便会肝胆俱裂的恐惧,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 晏青棠也会变成那样吗? 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直到察觉到微微刺痛才蓦地回过神来。 江云淮垂下头,自芥子戒中取出了那枚玉簪,微微颤抖的指尖抚上了簪尾的小字。 “琼”。 十年前他是个孩子,可如今他不是了。 少年时的噩梦,总该有结束的一天。 江云淮几乎没有犹豫的勾起玉筒。 莹莹光芒中,他平静道:“容师叔。” …… 去往天阙阁的路江云淮很熟悉,熟悉到闭着眼都能准确的找寻过去。 这里寻常不会有人前来,就算是寻找晏青棠踪迹的碧华宗弟子们也不会踏足。 江云淮脚下站定,打量着眼前似乎完好的宫殿。 他抬起手,掌心便触及到了一层壁障。 果然,是结界。 他心中早有预料,此刻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平静的抬起手,象征性的聚起灵气,撞在了结界之上。 这般微弱的灵气下,结界连颤都未颤,甚至连其中的晏青棠都没感受到丝毫动静。 可玄微真人却蓦地抬起了眼。 隔着一层壁障,他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江云淮的身影。 他蓦地心情大好。 “你看。”他对晏青棠说,“天都在帮我。” 晏青棠目光一动,尚未想明白玄微真人是何意,便眼见着他抬手自外扯进来一人。 她顿时一惊。 “江师兄!” 天旋地转之间,江云淮便被拉到了真正的天阙阁中,四面剑痕交错,几乎坍塌成了废墟,可见交手之激烈。 他在晏青棠错愕的神情中微笑:“师妹。” 晏青棠知道有命牌在手,自己泄出去的那一丝气息定会被江云淮捕捉,但她没有想到,江云淮是自己来的。 可事已至此,已无重来余地,她便只是握紧了手中剑。 玄微真人带江云淮进来的时候动作很急,像是怕他跑了一样,可江云淮进来之后,他反倒是没再动手。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97节 “我以为你会一直躲着我。” 江云淮闻声抬眼。 “是。”他忽然道,“我本来不想见你。” “因为我一看见你,就克制不住的想杀你。” 他的声音骤然冷沉下来,看着玄微真人的目光就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嫌恶至极。 玄微真人目光渐冷,他蓦地挥袖,威压直直撞在江云淮肩上,逼着他向下跪去。 “逆子!”他冷喝,“你跑去青山宗十年,便学会了不顾伦理纲常,扬言要杀了你的父亲?” 晏青棠顿时愕然,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惊愕的瞬间,江云淮已被压的直不起腰,他僵着身子抵抗,即便骨头被压断,即便喉间血腥气蔓延。 却依旧不愿跪在地上。 晏青棠蓦地回神,挑出一道剑光,堪堪抵去了那道威压。 江云淮缓过一口气,咽下喉中腥气,冷笑着睨向玄微真人。 “伦理纲常?”他克制不住的笑出了声,“江玄微,你也配谈伦理纲常?” “你杀我母亲时,怎么不想想你还是人夫人父呢?我跪在你面前求你,都拦不住你落下来的屠刀。” 他直起身:“我那时才知道,人血是热的,溅在脸上是湿滑黏腻的,人也是可以像修罗恶鬼的。” 玄微真人面色阴沉。 “我以为你离开一段时间就会想清楚,可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愚钝。” “大道唯一,登仙路上本就是孤独的,我为何困于炼虚上百年,不过就是因为我还有尘缘未断,只有斩去一切累赘,才可以登临大道,成为世间——唯一!” 古往今来,杀妻证道者不在少数,他也只不过是效仿先贤而已。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江云淮依旧会被他这番论调恶心到无以复加,他颤抖着手捂住嘴,几乎生理性的反胃。 晏青棠蓦地将江云淮拉到了身后,难以置信的看着玄微真人:“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累赘?”她忍不住讥讽,“你觉得她是个累赘,最后却还想踩着她的尸骨上位?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用旁人的血,来铺就你的大道。所以你的灵气才会发烂发臭,所以你到现在,依旧是个炼虚!” 澎湃的灵气霎时迎面而来,被激怒的玄微真人毫不留情的拍下一掌。 经由方才一段时间的疗愈,他的气息已经恢复了大半,这一掌若要挨实了,她和江云淮多半皆会重伤。 晏青棠霎时出剑,开天山直斩而出,空气中响起“刺啦”之音,仿佛布帛被割裂般破开了那厚重的灵气。 她提剑而立,掩下了微微颤抖的手臂。 玄微真人阴鹫的目光落在晏青棠身上。 “你懂什么!”他冷嗤,“你可知,为何三百年来此世之中迟迟未有合道?连渡劫也只有三位?” 晏青棠被问的一愣。 渡劫之问她不清楚,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合道大能—— 这个问题每个修士都知道。 因为天道不许合道。 这是每个人踏入仙途之后的第一明悟。 入合道之境,便已经是半副天道之身,一旦起了冲突争斗,动辄便是天崩地陷。 就如仙魔之战中合道大能的对战,不知抚平了多少座山,又劈出了多少条江,有多少草木生灵被毁于一旦。 天道不愿看世间生灵涂炭,故自仙魔战以后,修士的修行路皆被上了一道锁,无论人魔,再与合道无缘。甚至连活着的合道大能都应劫消散,只留满身灵气反哺于天地之间。 可玄微真人却道:“可笑!天道不许合道?” 他嗤笑着俯视着他们这些无知的愚人:“分明是这天地再也承受不起一个合道,甚至是只再多出一个渡劫!” “我不破渡劫,皆是因为这天地之错!” 晏青棠本来还打算听听他有什么高见,听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真傻。 这样一个人渣又能说出什么有见解的话。 她面无表情的辱骂:“有病。” 玄微真人:“……” 但他现在心情极好,便懒得和晏青棠计较。 毕竟……若得了晏青棠的灵根,那天地的桎梏对他而言将如同虚设,莫说渡劫,合道也如同探囊取物。 “有道是生身之恩大过天,此刻,也该到你还恩之时了。”他轻笑,“小淮。” 晏青棠心头蓦地警铃大作,立刻便想出剑,可她的身后,江云淮悄无声息的按住了她的肩。 这一耽搁之下,江云淮便被摄去,顷刻间便被带到了玄微真人面前。 他抬掌扼住了江云淮的脖颈,轻笑:“你看,上天为我送来的人质。” 这话落在江云淮耳朵里,他竟只是笑了一下,心中觉得江玄微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任由自己被掐的几近窒息,生命的快速流逝却让他感到极为的平静。 “想救他吗?”玄微真人冷眼看向晏青棠,愉悦的观赏着她阴沉的神情,“剑就在你手上,你应当知道怎么做。” 晏青棠冷淡的瞧着他。 他这是在用江云淮的性命,威胁她。 用他自己儿子的性命,来威胁她一个外人。 可笑至极。 可她还是倒转剑柄,没名字的剑刃便划破了她的手腕。 鲜血霎时滴落。 玄微真人神情蓦地一松,只觉得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他空余的那只手取出了装有魔蛊的匣子,单手掐诀便要驱使它钻进晏青棠的身躯之中。 可是—— 却有一只玉簪刺破了他的血肉。 在他最得意、最放松的时候。 三十六天罡阵图霎时绽开,永恒的星辰之力坠落,绝杀之阵的阵纹蔓延开来,一点一点的覆上了江玄微的身躯,破开了他的防御。 江云淮像是死了,又像是终于活了过来,似乎在哭又像是在笑。 他低声:“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三十六星之力尽数倾注进江玄微的身体之中,搅碎了他的经脉,又直入他的灵府。 江玄微愕然的抓住了江云淮的手腕。 “你,你不能这样做,”剧痛让江玄微颤抖着,他头一次显露出了一个父亲该有的温柔,“小淮……我是你的——” 江云淮没听他说完。 那只簪子被狠狠的送进了江玄微的身躯之中。 这是他母亲的遗物。 她倾注了所有的爱意,一点一点的雕琢出了形状,又穷尽毕生之力画上了三十六颗星。 她盼望青丝绾玉簪,白发不相离。 她欲以此物相赠,护佑夫君此生安宁。 可东西却没来得及送出去,便消融在了一片血色里。 但在今日。 那个曾经会坐在窗边盈盈浅笑的女子,也算是亲手斩去了负心人的性命。 第78章 “现在,我只是容潋了。” 江云淮想杀了江玄微。 他无时无刻不想报仇。 可他也清楚,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所以他只能卑微的、懦弱的逃离这个地方,以寻求片刻的心理安慰。 但云昭雪却可以。 她是碧华宗千百年来最有天赋的符修,不过百岁便已炼虚。她的符阵,足以绞开江玄微的血肉,毁去他的灵府。 灵府湮灭,满身灵气轰然散开,江玄微蓦地瞪大了眼。 他感受着他毕生所追求的强大力量一点点消散,身躯重新变得软弱无力,就像是回到了他还是个凡人的时候。 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刮骨凌迟。 他的呼吸变得微弱,身躯也渐渐变得冰凉,最后轰然倒地。 浮空岛上,血色莲花再次绽开,众弟子长老面色惊变。 “宗主!” 代表着江玄微的命牌破碎,宗主身陨,这对碧华宗来讲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江玄微设下的结界也随着他的死亡散去,察觉到江玄微残留的气息,众人片刻不敢耽的搁疾行而去。 天阙阁中,晏青棠蹲在了江玄微身前,探上了他的脉息。 他体内生机已然散尽,死的不能再死,再无挽救余地。 晏青棠面色复杂的收回手,实在是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偏过头,正见江云淮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98节 他紧握着那枚染血的玉簪,感受着手中熟悉的一片黏腻。 这是他“父亲”的血。 他亲手了结了他父亲的性命。 可他心中并没有丝毫愧悔,只剩下了被压抑多年的仇恨一朝得以释放的快意。 愉悦过后,他恍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所思所行,好像和他一直厌恶的江玄微并没有什么区别。 杀妻……弑父,这等于天下不容的恶事,对江玄微和他而言,好像都是随手可做。 江云淮蓦然觉得自己好像从一个噩梦坠到了另一个噩梦里。 “我果然是他的儿子。”他恍惚的望着自己的手,声音几不可闻,“我杀他时,这双手甚至没有一丝的颤抖和犹豫。” 他明明还站在那里,晏青棠却觉得他身上已经没有了活人气。 她喉间发涩。 “你是丹修。”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了江云淮的面前,抓着自己的衣袖,慢慢的擦去了他手上的血迹,又抹去了玉簪上的污浊。 “丹修的手若是发抖,就该炸炉了。” 江云淮怔怔的看着她。 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眼神澄明清澈,丝毫没有对他这种恶人该有的嫌恶之色。 他看着她踮起脚尖,将那只玉簪绾进了他的发间,在天阙阁外逐渐逼近的杂乱脚步声中轻声安抚道:“没事的。” 话音方落,废墟中骤然现出数道身影,震惊的看着眼前情形。 “宗主——”谷长老霎时闪身上前,探过江玄微冰冷的脉息,脑中骤然一阵晕眩。 他愤然的目光落在唯二在场的晏青棠和江云淮身上,怒声道:“是你们杀了宗主?你们青山宗想干什么?” 晏青棠早便猜到有此一问。 江玄微忽然身陨,现场只有他们两个青山宗弟子,任谁也得怀疑这是不是他们青山宗阴谋。 她按下想要上前的江云淮,挡在了他身前。 江玄微之死的真相绝不可叫旁人知晓。 纵使他死有余辜,可弑父的名头终归是不好听,江云淮不该为了这么一个人渣断送了自己的名声。 晏青棠声音微冷。 “倒是我该问你们。”她不退不避,在气势汹汹的谷长老面前竟丝毫不落下风,沉声质问,“堂堂一宗之主,趁我重伤之际虏我来此,欲加害于我——你们碧华宗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笑话!”谷长老眉头蹙起,只觉得晏青棠此问简直是在无理取闹颠倒黑白,但下一刻,浑身蔓延着血红色纹路的木匣便送到了他的眼前。 “数月前我师父于云州城中得到一枚虫蜕,查明有贼人借魔蛊挖取人之灵根,后连夜赶往诸宗商讨此事。谷长老应当对此物气息并不陌生吧。”晏青棠扣开锁扣,形状奇诡绮丽的虫子映入眼帘,极为阴寒的气息蔓延开来,嗅到血腥气之时,那魔蛊甚至还拱动着身子向着晏青棠腕间伤口而去。 江云淮瞬间便夺过木匣,死死的压上盖子。 但就只是这一瞬间,也足以让众人感受到那股阴冷恶心的气息,姗姗来迟的叶眠秋等人面色惊变。 这气息于他们而言再熟悉不过,向晚瞬间出声:“魔蛊?” 她的声音霎时响在众人耳边。 叶眠秋和苏群玉匆匆落地,便被眼前情形惊得呼吸一滞,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怔愣的片刻中,晏青棠目光短暂的扫过二人,便继续开口:“我竟不知贵宗宗主手中为何有此阴邪之物,甚至还妄图以此物挖取我们的灵根。” 顾及到此刻尚在碧华宗的地盘,她终归还是没把话说的太难听,并未直接开口说江玄微和魔族有联系。 但在场的长老弟子们又不是傻子,霎时便明白了晏青棠的意思。 她这是在暗指他们碧华宗和魔族同谋,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气氛冷凝了一瞬,弟子们先是惊疑不定的对视一眼,随即便群情激奋,炸开了锅。 “你血口喷人!” 场面一下子躁动起来,直到天际之上落下一道威压,有白眉老者翩然落下,喝道:“静!” 谷长老寻声一望,立时恭敬的施礼:“太上长老。” 这位太上长老说起来应该是段戌那一辈的人物,是从仙魔战场上活下来的大能,就算是江玄微还活着,也得尊称一声“前辈”。 他明显威望颇深,一声过后原本乱糟糟的弟子们霎时安静了下来。 太上长老目光掠过晏青棠,又在江云淮身上停顿了下来。 “云淮。”他忽然出声,“即使你现在身在青山宗,也要记得你本是碧华宗的弟子,不能帮着外人攀污家人。” 江云淮蓦地往前跨了一步,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字:“滚。” 太上长老目光渐深。 他并没有再和江云淮计较,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仅凭一只虫子便将与魔族私通的脏水泼到了我碧华宗身上,这位小友可真是好手段。”他声音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在暗指晏青棠险恶用心,“玄微已身陨,虫子的来历自然任由小友编纂。” 晏青棠眯眸。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江玄微一死了之,她手上能证明江玄微勾结魔族的证据只有这只魔蛊。 但同样,这只魔蛊的来历她说不清楚。太上长老显然是抓住了这一点将黑锅甩了回去。 他自顾自道:“魔蛊之事暂且不提,可这位小友谋害我碧华宗宗主一事却不能置之不理!” 太上长老瞬间便祭出一道符纹直冲晏青棠和江云淮而去,显然是打算先抓了她们以稳定碧华宗动荡的人心。 江玄微死后,原本被禁锢的不知春和重剑重获自由,剑身乍亮,直落向剑主手中。 晏青棠剑势半起,却见苏群玉忽的冲了出来。 “太上长老!”他僵着身子挡在了晏青棠面前。 太上长老眉头狠狠一皱,那道气势汹汹的符便顿在了半空中。 苏群玉从没有忤逆过尊长,第一次便是在这般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包庇两个可能是杀死玄微师叔的凶手。 他怕的要死,可却没退一步。 叶眠秋扶住了师弟颤抖的小臂。 “魔蛊之事为何暂且不提?”叶眠秋却道,“弟子却以为应当先查清魔蛊来历。” 她声音有些干涩,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是大逆不道,但若要她眼睁睁看着晏青棠和江云淮被抓起来……她也是做不到。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字极慢却字字清晰:“若……真是玄微师叔之过,便不该是他们之责。” 太上长老神色极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拂袖,“我看你才是被魔蛊侵体,中了那晏青棠的迷魂计!” 他语气怒极,竟一道威压将叶眠秋压倒在地,叶眠秋的膝盖狠狠撞击在地面之上,发出清脆的骨裂声。 晏青棠面色霎时一变:“眠秋——” 她跪倒在地扶住叶眠秋摇晃的身形,抬眼看向太上长老时极尽嘲讽。 “只不过说了句实话你便如此激动,莫不是前辈和江玄微是一伙的?” 太上长老哼了一声,显然不打算再和晏青棠废话,悬停的符箓绕过苏群玉直奔晏青棠而去。 厚重的符意倾压而下,却有更疾更重的剑一剑将它劈散。 那剑光烈烈如灼日,极清正的气息霎时蔓延开来。 过分轻盈的剑身斩破符意,稳稳的回护在晏青棠身边。 仿佛喉间堵了一朵棉花,晏青棠声音有些哑。 “九曜生。” 这是九曜生。 是她师父的佩剑。 江云淮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晏青棠,低声道:“容师叔来了。” 容潋本就在来碧华宗的路上。 晏青棠的玉筒碎了,所以在踏出魔渊的第一刻,他便将晏青棠的消息告知了容师叔,约好了这几日在碧华宗中会面。 幸亏赶得及。 江云淮的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九曜生嚣张无比的穿透了碧华宗的护宗大阵,直奔晏青棠身边,但容潋本人却是踏空而立,安安静静的等在护宗阵外。 剑入阵,是威慑,代表着他容潋也随时可踏入浮空岛。 他不入阵,是出于对友宗的尊重,不至于撕破脸面。 太上长老自然也知道容潋的意思,但面色仍旧很难看。 这般轻易便将剑送了进来,这个容潋到底是什么境界? 渡劫? 不——不会再有第四个渡劫。 他瞬间掐断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容潋既给了他脸,他就不能给脸不要脸,咬着牙掐诀打开了护宗阵法。 容潋瞬息之间便已经来到了晏青棠面前。 晏青棠此刻狼狈至极,束好的发丝凌乱的散开,衣衫破碎染血,容潋的目光霎时漫上一缕疼惜,动作极轻的擦去了她额角的灰尘。 “疼么?”他柔声问。 晏青棠嘴巴一瘪,眼泪说掉就掉,哪还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 她红着眼眶觉得自己都要委屈死了,她只是个柔弱的符修,为什么天天要打架,走到哪都倒霉的要死。 她抽抽噎噎的抹了把泪:“疼,手要断了。” 她露出了手腕的伤。 容潋目光霎时一冷,薄唇紧抿。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99节 “碧华宗可真是好医术,我这徒儿前来求医,倒是越治伤越重。” 太上长老冷笑:“也未曾见过求医的病人杀了医者。” 他话音未落,九曜生便绽开一道剑气,凛冽的剑光荡开前方堆叠的大殿残骸,炸起的碎石顷刻间尽数落向太上长老的脸。 太上长老面色惊变,挡下那些石块,喝道:“容潋!” 容潋没什么诚意的摊了摊手。 “误会而已,只是见路被堵着,想开条路,”他温和的笑着,“医者也有良医庸医之分,良医医人,庸医取命。” 他自顾自的拉起晏青棠的手,温声道:“阿棠,云淮,我们走。” “容潋!”太上长老陡然沉下了脸,事情发展到现在,晏青棠和江云淮是否杀了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脸面被这三人按在地上踩。若今日便叫他们这般轻易离去,那日后满宗上下谁还敬他? 他拂袖:“我敬你剑君之名,可总要分个是非黑白——你这弟子不仅平白污蔑我宗与魔族勾结,更是杀了我碧华宗宗主,你还想带她离开?” “包庇杀人凶犯,你是想对我碧华宗宣战吗?你担得起、青山宗担得起挑动人族内战的罪名吗?” 他这是打算以“大义”逼的容潋屈服,交出晏青棠和江云淮。 容潋睨了他一眼。 “青山宗自然担不起,剑君容潋也担不起。”他在太上长老微微缓和的面色中轻笑一声,“可容潋担得起。” 腰间垂坠着的,代表青山宗剑峰峰主的长老令被容潋摘下,五指碾动间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他握着九曜生:“现在,我只是容潋了。” 所以,今日没有人可以阻拦他带走晏青棠和江云淮。 一个能轻易破开护宗大阵、至少是炼虚后期的剑君,他若想走,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拦不住他。 太上长老脸色蓦地难看下来。 可不管是青山宗的剑君,又或者只是容潋,都不该为恶人背上骂名。 冷凝的气氛中,晏青棠忽然开口。 “我给你是非黑白。”她缓缓道,“日前借由人躯踏上浮空岛的那个魔族——找到他,江玄微到底有没有勾结魔族,他落得这个下场是不是咎由自取,自有答案。” 那个魔族可以说是众弟子们的噩梦。 也是他让他们第一次直面了死亡,失去了同门。 提起蜡鬼,谷长老霎时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何意?” “我说的不够明白吗?江玄微和蜡鬼勾结,入浮空岛,杀赵松禾,又欲取我灵根——他追击蜡鬼根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听晏青棠这番话,谷长老只觉得荒谬至极,可江云淮却蓦然呆住。 他想到了赵松禾,想到了他临死之前握着自己的掌心,放进来的一只染血的纸鹤。 他只以为这是遗物。 他也曾疑惑赵松禾为什么将纸鹤留给他,明明苏群玉也在他身边。 可现在他忽然想明白了。 或许正是因为赵松禾发现了蜡鬼和江玄微有勾结。 所以他不再信任碧华宗的任何人。 只有他不一样。 他叛出碧华宗,和江玄微之间不死不休。 江云淮颤着手:“师妹。” 那枚依旧带着血腥气的纸鹤送进了晏青棠的手中,几乎是同时,晏青棠便察觉到了符的气息。 她指尖轻点,灵气便乖顺的融进了纸鹤之中,沿着特定的走向绕过一圈。 下一刻,虚空中骤然大亮,宛若水面一般荡开层层涟漪。 这是一道“转影符”。 很偏门的符箓,没有什么攻击力,但却可拓印人所见之景。 这也是赵松禾最后留给他们的礼物。 虚空中蓦地暗了下来,现出一些熟悉的景色。 这是那一日,碧云天的小巷之中。 蜡鬼嬉笑着靠近赵松禾:“你这张脸我很满意哦。” “嘻嘻。” 画面中的赵松禾被反复扼住了脖颈又松开,戏弄的奄奄一息,伏倒在地。 有苍白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他的面皮。 “我要把它剥下来咯。”蜡鬼在他耳边喃喃。 肌肤被剥离的剧痛中,赵松禾已然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就站在小巷的尽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赵松禾以为自己得救了,他拼命的推开蜡鬼,奔向了一个更恶的修罗恶鬼。 他听见江玄微说:“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恶趣味,尤为钟爱人皮。” 蜡鬼却笑:“许久不久,你还是这么会装腔作势,这般风雅之姿——谁又会想到你是一个为了宗主之位弑师的刽子手呢?” 蜡鬼在江玄微陡然阴沉下来的面色中大笑出声。 “云昭雪……知不知道是你杀了她的父亲呢?” 画面的最后,是江玄微缓缓露出的微笑。 “她当然不知。” “因为我在她知道之前把她给杀了。”他毫不愧疚的嗤笑,“为了我的大道。” “别玩了——快进他的身体,我带你上浮空岛。” ……画面结束。 浮空岛上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鸦雀无声中,江云淮一阵晕眩。 所以江玄微是踩着他外祖父的尸骨,得到了宗主之位,又杀掉了她阿娘永绝后患。 美其名曰“杀妻证道”。 若不是他逃去了青山宗,怕是他的性命也已不保。 他颤抖着弯下了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满口酸涩,动了动唇却只发出了破碎的几个音。 “外祖……娘。” 晏青棠霎时扶住了江云淮摇摇欲坠的身躯。 她抬起眼。 “宗主?”她露出讽笑,“好一个宗主。” 太上长老面色难看至极。 今日在场的弟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都尽数将江玄微的丑态看在了眼里。 他蓦然想起是自己推举江玄微上位,也是他在云昭雪死后力排众议保下了江玄微。 江玄微现在做出了这种事,岂不是说他已经老眼昏花到识人不清? 太上长老霎时间只觉得自己颜面扫地,看向催动转影符造成这一切的晏青棠时不禁带上了一丝恼意。 他看着晏青棠三人逐渐离去的背影,终是不甘心让挑露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安然无恙的离去。 太上长老忽然道:“你们两个可以走,但江云淮不行——他是我碧华宗的人,又逢他父亲新丧,自当留下。” 这话宛若晴天霹雳。 江云淮叛宗之名人尽皆知,所以光风霁月的江玄微不能有这样一个儿子。 故在他的示意之下,除了一小部分长老之外,碧华宗中的大部分弟子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此刻被太上长老戳破,人群霎时震惊。 江云淮面色麻木的迎着众弟子各色目光,已经没有了力气再做辩解,一句“好,我留下”到了嘴边,却被晏青棠按了回去。 晏青棠绝不可能让江云淮独自留下,容潋也不可能抛下他。 “他何时变成碧华宗的人了?青山宗飞仙阁中清清楚楚的刻着江云淮的名字,他就是青山宗的弟子。” 太上长老蓦地笑出了声:“可青山宗的弟子和不再是青山宗剑君的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凭什么带走他?” 容潋没想到这为老不尊的老家伙给他来这一套,面色霎时一冷。 晏青棠却忽然迈了一步。 老东西可以诡辩胡诌,那也别怪她胡说八道。 晏青棠扯了扯唇角:“谁说我们要带走的是青山宗的江云淮?我师父分明是来接我和我兄长的。” 太上长老只觉得荒谬:“他何时成了你的兄长?” “一直都是。”晏青棠声音极冷,回过头时却是眼中含笑,她冲着江云淮弯了弯眼,低声道,“阿兄,我们回家。” 在冰冷的浮空岛上,在各色打量的眼神中,有一只温暖的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像是破碎荒芜的心底忽然开出了一枝花。 江云淮面上麻木的神情渐渐褪去,他指尖微蜷,极缓极慢的握住了晏青棠的手。 “好。”他说,“我们回家。” 第79章 “我要做宗主,您有意见吗。” 九曜生微微出鞘,细小的剑气霎时逸散开来,恰到好处的斩落在太上长老身前,削破了他的衣角。 这是明晃晃的威慑。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00节 阻碍在前路的碎石尽数被容潋碾成齑粉,他神色平和的带着晏青棠和江云淮迈步向前。 太上长老垂头,看着自己破碎的衣衫,只觉难堪。 他脚下一动,看上去竟还想上前,却见殷黎忽然踏出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那双天生便多情柔美的桃花眼已彻底失去了温度,冰冷刺骨的目光落在了太上长老身上。 “师叔。”她低斥,“够了。” 太上长老阴沉的目光霎时垂落到了殷黎身上,如有实质般沉沉压下,冷声质问:“你要帮着这两个外宗之人?” 殷黎面色未见起伏,可垂于袖间的手已然用力到指节发白。 “您当年既然已经逼走了江云淮,现在却又何必非要他回来。” 这话落在太上长老耳朵里,他霎时反驳:“我何时逼迫过他!” “当年江玄微杀害昭雪之后,不是您一力保下他的吗?”殷黎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无声的哽咽着,“明知道昭雪死于他手,却依然一意孤行的将她的死讯压了下来。” 死者仍未瞑目,凶手却依旧高坐楼台,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手上沾染过血腥。 似乎昭雪的一条命比浮空岛上的尘埃还要低贱。 不怪乎江云淮会因此离开。 “昭雪的死我也很遗憾!”太上长老被戳了痛脚,急迫道,“可碧华宗已经失去了她这个炼虚境,承受不起失去另一个炼虚的代价了——否则今日五宗之中哪还有我碧华宗的一席之地?” “何况这是丑闻,为了碧华宗的名声地位,我只能选择保下江玄微!” 苏群玉只觉得自己胸口仿佛压了千斤巨石,难受的他喘不上气。 “名声地位重要,那真相就不重要了么?是非黑白就不重要了吗?”他的声音很轻,却依旧被风送进了每个人耳朵里,“我以为纵容一个杀师杀妻之人为一宗之主,才是对宗门名声的辱没。” 他的身边靠着腿骨断裂的叶眠秋,她抿着因疼痛而泛白干裂的唇,声音都有些哑。 “是不是五宗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碧华宗。” 只要是碧华宗,就是他们的家。 可当隐藏在富丽堂皇的外表下的那些污浊不堪的秽物现于人前之时。 碧华宗还会是碧华宗吗? 太上长老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反倒是殷黎忽然出声。 “当然还是。” 只是因为锅里落进了老鼠屎,粥其实还是好粥。 她目光落在了江玄微那恶心的尸体之上。 即使他今日没死,明日后日也是要死在她的手上的。 十年之前她境界不如他,杀不了他,可十年后的今天不一样了。 殷黎眼底显出一丝冷厉,炼虚后期的威压霎时绽开,毫不避退的冲向了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立时抬袖,堪堪拂散了这道灵气,他吃惊的打量过殷黎:“你何时破的境?” 十年前她还不过是个化神,十年后居然已经不在他之下了? 殷黎并未应答,自顾自的负手:“我要做宗主,您有意见吗。” 这话似是在询问,可语气却更像是通知。 “师叔,您已经老了,再不破境,怕是该寿尽而终了。”她在太上长老隐怒的神色中露出一个微笑,“你该去闭关了。” 老老实实的呆在洞府里,此生都不要再踏入碧华宗一步。 殷黎之言太过惊世骇俗,震得在场弟子几乎失语。 ——她这是在变相软禁太上长老。 满场寂静中,却是容潋轻笑一声。 九曜生就势归入剑鞘,他抱剑施礼:“殷宗主。” 晏青棠随即上前,笑着拱手:“见过殷宗主。” 其余弟子茫然相觑,半晌,还是叶眠秋踉跄着走出一步,垂首施礼。 她在碧华宗弟子中极有威望,见此情形,其余人立刻俯首。 “见过宗主!” 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太上长老气到头发倒竖。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殷黎冷眼看过他,骤然一符将他击飞数丈。 “这才是大逆不道。” 她冷笑着和太上长老一前一后消失在天际,只依稀可见二人交手时的余波。 霹雳哐啷的响声中,叶眠秋对着晏青棠点点头。 她手结道印,浮空岛上的护宗大阵霎时打开一道缝隙。 出岛之路再无阻碍,只剩一片通途。 碧云天中依旧如来时那般繁华热闹,丝毫不知浮空岛上被她们闹了个天翻地覆。 热热闹闹的街巷中,江云淮忽的拉住了晏青棠的袖子。 “等等我。” 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片刻后捧回了一个油纸包,在晏青棠微微疑惑的神情中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 “师妹。”他轻声道,“桂花酥。” 晏青棠蓦地弯起了眼。 香甜的气息弥漫在鼻间,纸包刚被打开,四面八方伸出来一堆手,在晏青棠目瞪口呆的神色中将桂花酥一扫而空。 明禅捋着自己的秀发,一口吃三块,噎的边翻白眼边赞叹:“抢来的就是甜!” 江云淮:“……” 他翻了翻芥子戒,又拎出来一串油纸包,递到了晏青棠手边。 时岁搭着江云淮的肩膀,见状呆了一下。 “你这是买了多少?” 江云淮嫌弃的拍开时岁的脏手,幽幽道:“一麻袋。” 他在时岁无语的神情中几不可见的弯了弯眼。 这样很好。 没有怜悯的目光,就好像他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他心中阴霾渐渐消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江云淮忽然看见陆闻声扭捏的挤了过来。 他灵活的钻到了晏青棠身边,一扭身拒霜剑鞘把江云淮拍出去八丈远。 “那个。”陆闻声揪着衣角轻咳一声,“万剑归宗……” 晏青棠正在和向晚分桂花酥,闻言一僵。 她极缓极缓的回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偷学玄剑宗世传剑法这件事。 “万剑,万剑归宗嘛——”她结巴半晌,不要脸道,“万剑归……青山宗?” 陆闻声:“?” 满口胡言的晏青棠差点把陆闻声气出猪叫,好在容潋及时赶来拎走了自家的欠揍徒弟。 晏青棠经一番惨战,消耗不小,容潋便也没急着带她走,寻了间客栈暂且住下。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尽是天阙阁倒塌时被碎石划出来的浅痕,灵气转过一遭便也愈合的差不多了,唯独腕间那道伤口极深,当时为了打消江玄微的疑虑,晏青棠那一剑是下了死手,至今尚有剑气绞在伤口里。 也幸亏江云淮就是丹修。 虽然他练毒,但凑合凑合应该能……治? 晏青棠房中,她缩着脖子看着江云淮指间的药膏,再次确认:“江师兄,这真的没毒吧?” 江云淮:“……” 他扼住她的手腕,阴惨惨一笑。 “有毒。”他说着话取出药膏,恶狠狠的摁向晏青棠的伤口,冷酷道,“见血封喉。” 他动作看上去很粗鲁,但落下时却极为轻柔,极富生机的灵力晕开药膏,几乎是顷刻间便止了痛。 晏青棠不在意有多少伤,只要不痛她就很开心,霎时便舒展了眉眼。 可江云淮却没有她那般心大,那道横亘在她白皙手腕上的血痕极为刺目,他只觉得心里有些发堵,唇角不自觉的抿起,蓦地移开了眼。 “药膏外敷只是镇痛。”他说着话摸出一瓶灵丹放到了桌上,“还需内服。” 晏青棠摸过药瓶,乖乖的遵医嘱。 江云淮的灵丹倒是格外的靠谱,吃到嘴里竟还是甜甜的草莓味,比岳山霁那个庸医的洗脚水不知道要好多少倍,甫一入体,便有柔和的药力散开,晏青棠立刻闭目调息。 灵气流转过数个小周天,再睁眼时已然又是一日,容潋接宗门传信不知去了何处,便只剩下了江云淮在她身边护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气,晏青棠动了动鼻子,霎时积极的窜了出去。 向晚正拎着一个超大的食盒,看见她很惊喜:“阿棠!” 她上下打量着能跑能跳的晏青棠,终于松了口气。 一行人麻利的把菜端上桌,端着饭碗夹了一口菜,刚一入口便有极浅淡的灵气融入躯体,江云淮撂下筷子哼了一声:“灵膳。” 制作灵膳所需要的食材通常都生长在灵气极为充沛之地,若说这碧云天中灵气最为充沛之所,也只有那建在灵脉之上的浮空岛了。 他抬手牵动灵气,房门霎时大开,露出苏群玉的一颗狗头。 江云淮睨了他一眼,嗤了一声:“敢送不敢进来?” 苏群玉身后,叶眠秋轻咳一声,拖着还在扭捏的师弟踏了进来。 “你别误会。”苏群玉抱着臂看天看地眼神乱转,“只是想着老棠灵气消耗过度,给她补身体的。”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01节 正啃鸭腿的晏青棠:“?” “噫——”她嫌弃的敷衍,“啊对对对,都是给我一个人的,没江师兄的份。” 江云淮:“……” 另一侧叶眠秋有些尴尬的被向晚拽进席间,垂头半晌,低低的说了一声:“抱歉。” 苏群玉入宗晚,并未见过江云淮,而她从前也只以为江云淮是负气离宗,从没有想过这其中竟藏着血淋淋的旧事。 江云淮抬了抬眼。 “错的只是那些明知道是错,却还要去做的人。”他目光平和的扫过几乎要把头埋到桌底的叶眠秋,轻声道,“而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你。” 以及碧华宗其他人。 他并不是喜欢迁怒的人,他分得清谁是罪魁祸首,谁又是无辜之人。 苏群玉霎时松了口气,一把挂在了江云淮脖子上,差点把他勒撅过去。 “吓死我了。”苏群玉未发现自己差点杀害了江云淮的事实,大呼小叫,“来之前我一直都在想,你要是敢骂我们,我就——” 他的手被努力自救的江云淮扒拉开,迎着江云淮想杀人的目光,苏群玉立马老实下来,生怕江云淮一言不合给他下毒。 他端坐在椅子上,小声的补完了下半句。 “……我就跪下来给你磕个头?” 江云淮:“……” “抱歉。”他露出一个假笑,“我年纪轻轻,也没有道侣,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给爹磕头。” 晏青棠赶忙按住差点气到掀桌的苏群玉,保住了满桌饭菜,胡言乱语的安慰:“没关系没关系,他不给你当爹,你可以给他当道侣。” 江云淮:“?” 苏群玉:“?” 苏群玉磨刀霍霍:“晏青棠——我要杀了你!” 这场血案终于还是消弭在了晏青棠腰间骤然亮起的玉筒里。 见她愣在原地,苏群玉抱臂挑眉:“你怎么不接?” 晏青棠神色古怪至极。 “这不是我的玉筒。”她挑起闪着微光的那截玉。 那一日,天阙阁中。 她俯身探过江玄微的脉息。 那时他生机已散,魔蛊之事线索眼见就要中断,那般情境下又没时间细细查探四周,仓促之间便只扯下了他腰间玉筒。 只是她出岛之后便在调息,还未来得及查看。 却没想到—— 它竟自己亮了。 第80章 “你的面。” 玉筒的微光在晏青棠指尖闪闪发亮,众人心头俱是一凛,下意识噤了声。 满室寂静中,晏青棠谨慎的探出一道灵气,灌入其中。 接通的那一刹那,沙哑的声音自玉筒内传出,毫不客气的发号施令:“我的人不日便入碧云天,你将晏青棠控制住,送出来——处理干净尾巴,莫要让人发现晏青棠的去处。” 这声音透过玉筒有些微的扭曲变形,但响起来的一瞬间,一行人还是面色惊变,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 江云淮按下心头惊诧,思量一息,忽的指尖蕴起一丝灵气,自喉间轻轻一点,再开口时已然是江玄微的嗓音。 他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并不亲近,但却十分了解江玄微的为人,稍微思虑一番,便试探道:“晏青棠好歹是青山宗的真传弟子,身边又跟着其余三宗之人,想要不动声色的带走她,确实是有些困难。” 玉筒那边蓦然响起一声冷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显然也知道江玄微贪得无厌的个性,声音渐冷,带着一股子狠厉的威慑,“你最好不要打晏青棠的主意——你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是我们,晏青棠是尊主点名要的人,若出了什么差池,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他啪的一下断了玉筒,再无响动。 屋内气氛凝滞。 “尊主”。 上次听见这个称呼,还是在云州城主云晋口中。 这“尊主”应当就是肖先生背后之人,肖先生还曾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集齐了九枚菩提果,欲献给他。 这般至宝眼也不眨的就准备送出去,想来这尊主即便不是这股势力的真正掌权者,也定然是身居高位。 晏青棠神色颇有些耐人寻味。 炼虚大能斗法,打上月余也是常事,殷黎此刻大概还在和太上长老鏖战,并没有时间处理浮空岛上的杂事。 江玄微之事牵扯太多,涉及到老宗主和云昭雪甚至是魔族,没有殷黎发话,谁也不敢妄自处置,只能先将此事暂时压下来。 这便导致了旁人尚不知晓碧华宗易主,江玄微已然身死的消息——包括玉筒对面的那人。 本来线索已断,可阴差阳错的新线索竟然自动送上门来。 叶眠秋面色微肃:“我会约束好宗内弟子,人抓到之前必不会露出风声。” “做戏就要做全套。”时岁眯眸,转头去看晏青棠,“这几日你就待在客栈中,轻易不要露面。” 他话音未落,晏青棠和江云淮垂挂于腰际的弟子令忽的散出微光,有浅淡的“速归”二字纵列其上。 这是宗门召令,召令出,在外弟子当即刻回宗。 几乎是同一时刻,陆闻声等人也陆续收到了宗门召令,一时间八人呆呆的握着手中令牌,大眼瞪小眼。 什么状况? 一*众人愕然的神色中,屋门忽的被敲响,容潋踏步而入。 他垂眸打量过已无大碍的晏青棠,心中松了口气,轻笑出声:“想必诸位小友都已然收到了传信——北境来人,邀诸宗共赴观神大礼,诸位小友身为真传弟子,或当归宗,随宗门一同北上。” 一行人霎时面色变得古怪至极。 “北境。”晏青棠轻轻咬出这两个字。 “嗯。”叶眠秋点了点头,“北境。” 众人对视一眼,啧啧两声,发出古怪的声音:“哇哦。” 就在方才,那道声音透过玉筒传出来的瞬间,尽管有些失真,可他们还是认了出来。 那分明就是贺长老的声音。 他们不会忘记。 宗门大比之上,就是这个声音明知贺尧风有错在先,却还是无数次的推诿责任,平白让人生厌。 晏青棠指尖轻扣桌面。 其实他们早有推测,修真界中有一股势力与魔族勾结,只是这股势力太过谨慎,查了这么久,都没能查出些许的蛛丝马迹。 直到这次碧华宗之行,江玄微的出现才让他们从这一团乱麻中捋出了一截线头,又牵扯出了……贺长老。 偏偏这个时候几乎与世隔绝的北境竟突然来人,那这观神大礼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便摆在了他们面前。 陆闻声没什么表情,整个人都透出来一股生死看淡的气息,果断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十分符合他的气质,脑子一扔就是莽,莽不过就死路上。 晏青棠蓦地笑出了声。 “若要去北境,那新线索便先不抓,不能打草惊蛇。” 就只能……放长线钓大鱼咯。 就是不知贺家在这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魔蛊之事究竟是贺长老一人所为还是和整个贺家都有关联。 但总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重要的是,云州城和佛宗的那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事不过三。 总不能次次都是人快死了,架打完了,援兵才姗姗来迟。 晏青棠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好几天,出关之时只带出了六块玉符,神情疲惫,识海亏空。 那莹白美玉递到了陆闻声等人手中,阳光洒下时,依稀可见其上阵纹繁复。 离开碧云天那日,‘殷黎夺位,斩杀江玄微’的假消息已传遍全城。 “只有他是我杀的,才能将一切遮掩过去。” 关于江玄微死后的那通通话,关于晏青棠为何会安然无恙。 前来为他们送别的殷黎笑道:“我不怕恶名沾身,能背上为昭雪报仇的名头,我反而很高兴。” 江云淮有些失语,沉默了几息,方才哑声道:“谢谢你——殷姨。” 殷黎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发间的那枚玉簪之上,眉目之间便染上了几分柔和。 那一日的天阙阁前,她其实看见了江玄微身上烙印着的那极为熟悉的三十六颗星。 所以—— 她也得将江云淮清清白白的摘出去,他还年轻,未来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因为一个恶贯满盈不配为人父的江玄微而背上“弑父”的污名。 碧华宗友情支援的云舟缓缓驶出,殷黎负手,直到那艘云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与此同时,碧云天的某个角落里,前来和江玄微接头的那人惊闻江玄微的死讯,一脸懵。 玉筒打到贺长老那边时,贺长老一阵沉默。 “殷黎。”他从齿缝中恶狠狠挤出来这两个字,“当年云昭雪死后她便将江玄微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没想到蛰伏十年竟还是叫她得逞了——江玄微这个没用的东西。” 接头那人小心翼翼道:“江玄微应当还没来得及对晏青棠动手就阴差阳错的死在了殷黎手中,现在晏青棠已经安然无恙的离开了碧华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贺长老嗤了一声。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02节 “今日让她逃了过去又能如何,总归她是要来北境的。” 他只需要稳坐高台,等着晏青棠自投罗网便好。 接头人白跑一趟,苦哈哈的又赶紧出城。 他没注意到,极小极小的一粒微尘悄无声息的落入了他的发间。 他走后不久,原地忽然出现三道身影。 “他走了,”苏群玉对着玉筒说,他探头探脑的看着接头人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偏头,“你那玩意儿靠谱吗?” 时岁自信一笑。 “你听说过秘银么?” “那是世界上最轻巧的矿石,一座山那样大的原矿,就算是体虚如你,也能轻易拎在手中。”他攻击完苏群玉,又熟练的躲开苏群玉飞来的一脚横踢,“我取秘银锻造,又请殷宗主在那粒微尘上刻下了三道追息符三道匿踪符,又刻画了器纹将它连接到了菱光镜上。” “秘银轻若无物,那三道匿踪符又能完美隐匿其上器纹气息,轻易无法察觉,反倒是我们可以通过菱光镜观察他的位置。” 向晚顺势将菱光镜掏了出来,向苏群玉介绍:“你看,这个红点就是那个人,当持镜者靠近他周围百丈范围内,颜色就会随着两者距离的拉近,一点点变深。” 苏群玉:“……” 苏群玉满头雾水的垂头:“老棠,老淮,你们听懂了吗?” 玉筒那边的晏青棠神情恍惚。 “时道友。”她声音有些发飘,“……你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时岁就当晏青棠是在夸他了,叉着腰哼了一声。 既然微尘已经送了出去,那他和向晚也该回宗了。 大家一起同行了这么久,真到离开的这一刻,向晚有些依依不舍的转过头。 她扁了扁嘴巴:“北境见哦。” 苏群玉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玉筒挂断,云舟之上,晏青棠伸了个懒腰。 风被云舟远远抛在身后,云层也被撞碎,自碧华宗一路南行,又三日,青山便现于眼前。 离开时是万物伊始的初春,归来时却已入深秋。 晏青棠并没急着回宗,反而独自一人下了山。 山脚下的小镇似乎又繁华了许多,看上去竟隐隐有了几分城池的模样。 晏青棠恍然间想起离宗那日好像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她甚至能想起那天夕阳余晖打在脸上的温度,暖洋洋的极为舒服。 那时她们是两个人,一同跑下山躲懒,又被狗天道忽悠到云州城中,至此开始了走哪哪倒霉的一路。 她眼中不自觉的泛起了些笑意,抬步踏入如织的行人之中。 青山小镇中有家面馆,似乎自青山宗开宗便存在了,老板换了一代又一代,可面自始至终还是那个味道。 晏青棠撩开面馆的门帘,满满的蟹香便撞入鼻间。 她挑了个角落落座,手中握着的没名字便被她放到了桌上。 食客们热热闹闹的声音中,她好像听见了极轻的脚步声。 没名字没由来的震颤起来,又有宽大的袖摆划过眼前。 晏青棠听见来人说。 “你的面。” 第81章 贺 骨节分明的手捧着一碗面,有袅袅热气遮在了晏青棠的眼前,模糊了她的视线,隔着那一层稀薄的雾,晏青棠恍然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 心脏似乎都停滞了瞬息,下一刹又蓦然跳动起来,极快极快的仿佛要撞碎她的胸腔一般。 她再也听不见周遭嘈杂的笑谈声,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之人。 他和分别那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隔着这段时间,沉静平和的眼望向她时闪过一丝不甚清晰的笑,自顾自拂开袖摆,坐在了她的身边。 “阿棠。”他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过她,又落在了她稍尖的下巴上,“你瘦了一点。” 晏青棠忽然想起在魔渊深沉的夜色里,为他们照亮前路的那捧月光,想起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尸山血海刀光剑影里,被清风送来的那句—— 回家吧。 她眼前蓦地一酸,声音便染上了些微涩意,几不可闻的动了动唇:“……连亭。” “不要哭。”连亭轻轻叹了口气,稍显粗粝的指腹拂过她微微湿润的眼角,低声哄道,“哭花了脸可就不漂亮了。” 晏青棠闷闷的哼了一声,嘴巴一瘪,摆开头凶他:“你嫌我丑?” 连亭猝不及防受到死亡质问。 “没有。”他立刻表态,“我绝无此意。” 他怎么会嫌她丑。 她被天雷劈糊,黑成煤球的时候都那么可爱。 他想着想着眼中便泛起一丝笑,灼热的视线烫的晏青棠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她默了几息,忽然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连亭低笑了一声。 他坐下时离她极近,一笑起来低低哑哑的嗓音便响在晏青棠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刹那间便晕开了一丝微红。 她下意识的想退,却又被连亭扯住了手腕。 “我当然会回来。” 魔渊凄清寒冷,晏青棠不喜欢。 所以便由他踏出来,重新来到她的身边。 连亭的神色不禁柔和了几分,目光垂落在晏青棠的发间,忍不住抬手揉乱了她细软的发丝。 ——更何况。 “这里有我一位故人在。” 他说起“故人”时,面上神情冷了几分,目光也沉下来。 他很少会在晏青棠面前露出这般神色,晏青棠怔了一下,一时间都忘记了把连亭作乱的那只手拿开。 她看着连亭自腰间解下他那枚弟子令放在了她的面前。 玉牌莹莹生辉,正面雕琢青山,背面是参天之剑,晏青棠盯着玉牌看了几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宗门召令。”她神情微动,“你肯定也收到了宗门召令。” 所以连亭知道北境遣人来拜会青山宗,邀人共赴观神大礼之事。 他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回来,那这个“故人”的身份—— 晏青棠下意识的抬起了眼,正正撞入了连亭黑沉沉的目光之中。 她听见他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 “我姓贺。” 晏青棠顿时愕然。 贺……连亭? 她怔松的一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原著剧情又一次灌入晏青棠的脑海,她恍然间记起,“观神大礼”就是原著中连亭屠宗的契机。 在原本的剧情线上,贺尧风拜会青山宗,邀请容潋等人前往北境观礼,也就是在此期间,连亭屠宗,青山宗满门尽灭,血气数月不散。 这场浩劫之中只有贺尧风活了下来。 这才有了—— 贺尧风立天道大誓,要为青山宗千百条性命讨个公道,不诛杀魔头连亭,誓不罢休一事。 由此拉开了男主和大反派之间战争的帷幕。 晏青棠袖袍下的手攥的死紧,指骨都泛起了青白之色。 这一瞬间,一路行来所看见的、查到的线索碎片在晏青棠脑中串联。 贺家。 魔蛊。 盗挖灵根。 屠宗门。 宗门大比之时,贺尧风见到连亭的第一眼,神情就隐隐有些古怪,她那时只当贺尧风在什么时候见过“魔尊”其人,故觉得少年形态下的连亭有些熟悉。 但现在来看可能并非如此。 连亭是贺家人。 他曾被他的“父亲”缚住身躯,意图挖取灵根,拼死才逃离了那个地狱,一步一步成为了魔尊。 贺尧风认识的、觉得熟悉的或者就是“贺连亭”。 原著里,不正是先有大比剧情,贺尧风在秘境与失忆的连亭见过面发生了冲突,在这之后才来的青山宗? 贺家自诩域外之地,极度排外,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俗世之人”,往年观神大礼从不请人,唯独见到连亭之后的那一次,才破天荒的派了贺尧风前来。 而正是贺尧风来青山宗之后,连亭才忽然失控。 他是因为魔气散失才致使身躯化作少年状态,可青山宗没有魔气供他吸纳,但连亭还是那么巧的恢复了实力。 那么巧的失控发疯,而后屠宗。 感情上她不认为连亭会做出这种事。 她仍记得飞仙阁前,他珍而重之的捧着手中的弟子令的模样,记得连亭面对化神妖王时,会一次次的挡在穆珩等人身前,他也愿意为了青山宗的声名去拼一把性命。 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青山宗弟子。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03节 她也记得魔渊之下,连亭恢复记忆之后仍旧愿意忍受她莫名其妙的脾气,愿意护住叶眠秋等人。 他嘴上说着不会放她走,可实际上却还是放开了手,一路护他们离开。 晏青棠不相信这样的他会屠宗。 理智上,她不得不想起被魔蛊入体之人—— 不正是会无差别攻击所有活物? 他们顺着江玄微查出了贺长老,若魔蛊之事正和贺家有关,原著中贺尧风能拿到魔蛊便并不意外。 当世三位渡劫之一是当年跑掉的灵根供体,怕是发现这件事后,整个贺家都寝食难安。 恰逢连亭失忆,力量尽失。 这不正是除掉这个心腹大患的最好时机吗? 以魔蛊重新种进连亭的体内,驱动蛊虫杀人,还能借连亭之手将所有见过“连亭”之人一网打尽,既不漏风声,也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反正人是魔尊杀的,和他死里逃生的贺尧风有什么关系? 这怎么看都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就是不知道原著里的连亭最后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又一次逃脱了魔蛊的控制。 但也可以想象,他绝对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晏青棠呆呆的坐在原地,脑子里原著剧情和现实打架,震得她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 稍微回过神来时,她立刻抓住了连亭的手,带着他离开了闹市,寻了一处僻静之地。 “你既然知道贺家人在那山中,很有可能要杀你,你还主动送上门?”晏青棠拧起眉头,“若他们又一次给你种下魔蛊怎么办?” 连亭心不在焉的垂下头,定定的看着晏青棠拉着他的那只手,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 他就势与她十指相扣,不答反问:“你担心我?” 晏青棠:“……” 她羞恼的想甩开他,但连亭自打恢复记忆后不仅人又变高了,脸皮也变厚了,死不撒手的腻着她,一点都没有做阿朝时的可爱。 晏青棠甩的胳膊疼,龇牙咧嘴的放弃了挣扎。 她随即也反应过来这一次和原著中并不一样。 连亭已然恢复记忆实力,早有防备,这次贺家若再想对他下手恐怕极难。 思及此处,晏青棠的神色这才稍稍平静了些。 可连亭却忽然出声:“你说得对。凡事都有万一,我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被算计。” 毕竟贺家是有一位渡劫存在。 连亭垂眸,一点点的靠近她,直至整个人都站在她的身前,几乎要将她拢进怀里。 晏青棠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被他渡进自己的掌心。 他弯起眼睛。 “这下便万无一失了。” 晏青棠怔怔垂头。 她能感受到掌心这颗珠子里澎湃的力量,能感受到它与连亭紧密的联系。 这是魔丹。 魔族修行并不看灵根,撑过魔气入体,魔丹便会成形。 他们只修这一颗丹。 这颗丹是他们修炼的本源所在,也是……他们的命。 若是此刻她捏碎这颗珠子,连亭的境界将化为乌有,不死也会半残。 即便被魔蛊入体,只要这颗珠子在她的手上,他确实是翻不起风浪。 也确实是万无一失了。 可连亭就这般信她……不会杀他? 耳边仿佛又响起他了近乎喟叹的声音。 “我愿意为你而死。” “且死而无憾。” 手中的珠子霎时变得极为烫手,晏青棠沉默了一会还是妥贴的收了下来。 “我相信连亭不会做出伤害师门之事,”她忽然道,“可也要防范山中的人。” “我虽信你,却也不敢用弟子长老的性命作赌。” 一个失控的渡劫大能,对青山宗而言无异是灭顶之灾。 ——她信他。 连亭却仿佛只听见了这三个字,他唇角牵出一抹笑,平静的眼中也有了一丝活气。 他理所当然的重新牵起她的手。 “回家了。” 连亭平静又熟稔的说。 他的身形一点一点的变化,直至又变成了青山宗的弟子阿朝。 他一手握着翠微剑,一手牵着他的师姐,天青色的衣摆被风吹动,翻卷的交织在一处,无端多了些缱绻。 青山宗主峰名唤青山,其上有青山阁为宗门主殿。 先一步赶回来的容潋和江云淮正在此处,玄清掌门正坐上首,仔细端详着手中之物。 极为阴邪的气息自其上蔓延而出,奇诡绮丽的花纹组成一张人面,随着虫子的蠕动,仿佛在尖叫呐喊,扭曲变形。 这正是江云淮自碧华宗带回来的魔蛊。 “贺家。”祝长老眯了眯眼,这股阴寒的气息让他感到十分不适,一时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若盗挖灵根一事真与他们有关,又或者还想对晏青棠下手,此次‘观神礼’怕就是他们最好的时机。” 虽然晏青棠那个小混账天天炸山还不赔钱,但再怎么说也是青山宗的弟子,那群老东西敢打她的主意。 真是欺负他青山宗没落? 段长老经历过仙魔之战,记得当年佛宗邪蛊事变,于是也被薅了过来,他一屁股坐在殿中的石阶上,翘着二郎腿:“怕是这劳什子观神礼本身就有问题——若我没记错的话,这群老贼还是头一次邀请外宗人观礼。”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对着骂了半天贺家老不死的,散会时神清气爽,开开心心的下了青山,正撞上刚回宗的晏青棠和连亭。 对于自家大弟子出去吃个饭,结果领回了自家小弟子这件事,容潋十分开心。 他抓着连亭的肩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转着圈的仔细打量了一番,连晏青棠都被他嫌弃碍事的踹到了一边。 失宠的晏青棠一个趔趄正扑到了祝长老身前,祝长老见鬼了一样的打量了晏青棠一圈。 “化神中期?” 第82章 一肘打飞三千里 祝长老目瞪口呆。 晏青棠这小混蛋跑下山时不过才入元婴吧? 这在外头蹿了大半年居然就化神中期了? 祝长老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他一脸恍惚的掐了一把段长老的大腿,眼见着段长老痛的鬼嚎一声跳了起来,这才如梦初醒。 他乐得合不拢嘴,但看到万年筑基连亭时,呲出来的牙不禁收了收。 祝长老浅咳一声,上前拍了拍连亭的肩,语重心长的宽慰道:“修行一路也要看机缘,缘分到了,境界自然便能破了,不必看一时长短。” 他难得这般好脾气,看惯了祝长老到处骂人随时跳脚的晏青棠还有些不习惯,偷偷地凑到了江云淮一边,揪了揪他的袖子压低声音:“他今天吃了你的毒丹了?” 怎么把脑子给毒坏了? 江云淮:“?” 他有的时候真想把晏青棠的头拧下来,倒掉她脑子里的废水。 而正巧回过头听见晏青棠这一声的祝长老:“……” 他狞笑一声。 对待孩子就是要刚柔并济,既然自己刚刚给了连亭全部的柔情,那么晏青棠就该承受他的狂风暴雨。 前一刻还在温声细语的祝长老下一瞬就本性暴露,拉着一张脸瞪着晏青棠开始翻旧账。 “天下人皆传,青山宗晏青棠于梵音寺前对战炼虚境的魔君,威风的很——你是不想活了吗?”他说到最后牙都要咬碎了,看上去就是想一巴掌把晏青棠拍到地底,让她抠都抠不出来。 晏青棠顿时语塞。 她看着祝长老蒲扇大的手大惊失色,一溜烟躲在了连亭身后,连忙拉垫背的:“怎么能是我对战魔君呢,明明是我和师弟二打一。” 连亭猝不及防被晏青棠拉下水,下意识动了动脚步,将晏青棠挡了个严严实实。 “是,我们二打一。”他顿了顿,觉得这样说不好,于是他又道,“其实是我带着师姐去的,都是我的错,师姐是被迫的。” 祝长老:“?” 他霎时气笑了,眼神巡觑在二人之间半晌,忽的冷哼一声。 “好啊你晏青棠,你还学会教唆你师弟顶锅了?你怎么威胁他了?”祝长老自以为发现了真相,随即大怒,“你现在就给我滚去关禁闭!” 他骂完晏青棠,转过头一脸温和的对着连亭笑:“别怕,长老不会让你师姐欺负你的。” 替晏青棠顶锅未遂,还把晏青棠害的更惨的连亭:“……” 比窦娥还冤的晏青棠:“?” 她被祝长老一脚踹飞,一路飞过半个青山宗,哐的一声砸到了藏经阁前,原本平整的土地霎时被撞出一个大坑。 来往的青山弟子险些被砸入坑底,匆匆忙忙的躲开,震惊的看着从天而降的晏青棠,有些迟疑:“晏师姐?你又被祝长老踹了?” “……没有的事。”晏青棠嘴硬道,“我只是求知若渴,迫不及待的赶来学习。”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04节 众弟子:“哈哈。” 他们敷衍的笑了两声,一齐翻了个白眼,显然看破了真相。 围观人群习以为常的散去,晏青棠灰头土脸的从坑底爬上来,害她至此的半个罪魁祸首随后而至。 晏青棠气到叉腰:“你谋害我!” 连亭:“……” 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神色,但要仔细看去,便会瞧见他垂下的手正尴尬的揪着衣角,被凶了也不敢吭声。 连亭垂下的目光落在了晏青棠灰扑扑的小脸上,觉得被揍了的她也很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 “是我之过。”他俯下身,低声认错,“我错了。” 他指腹处有轻微的茧子,大概是过去晏青棠逼着他天天练剑时留下的,抚上她的面颊时有些粗粝硌人,带着细微的痒意,一路蔓延到心底。 晏青棠再也顾不得生气,左脚绊右脚的退了两步:“禁闭——我要关禁闭了。” 她闷头冲进藏经阁中,撞上了乐呵呵跑过来看笑话的段长老。 “呦。”他拉长调子,“又进来啦?” 晏青棠:“……” “您欠的那二十万灵石还了吗?”她选择反击,“殷黎长老现在已经是宗主了,你再不还钱,小心她来青山宗抓你扒皮。” 段长老老脸一垮。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要个关需要闭,再见。”他唰的一下消失不见,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送走了讨厌的段长老,晏青棠神清气爽的走了两步。 她身后,连亭神色从容的踱到了她身边。 “你跟着我干嘛?”晏青棠瞪了他一眼。 连亭眼底不易察觉的露出一丝笑:“师姐以前关禁闭,不都是要带着我么?” 他说这话时语调微微上扬,尤其是那声“师姐”,听上去竟有些调笑的意味,晏青棠霎时想起了自己干过的缺德事,微微语塞。 她难得闭上了嘴。 此时天色已暗,昏钟悠长的声音响彻整座青山,弟子们早便回了苍南峰,藏书阁中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青山柔和的风透过半开的窗吹进书阁中,翻开了些许书页,发出细微的哗声。 却有比它更轻、更微弱的声音响在连亭耳畔。 “晏青棠在做仙门魁首之前,在救下云州城、佛宗之前,还是个修为停滞于筑基五年,不学无术的废物。” 黑暗中,晏青棠抓住了眼前人的手,无意识的揉捏着他的指节。 “‘名声’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见仁见智,就算是做的再好,修道修成了圣人,也总会有人觉得是在沽名钓誉,”她的声音融进了风中,扣在了连亭心间,“所以我并不在乎名声。” 她在急促的心跳声中仰起头,抬眉浅笑:“——你懂了吗?” 晏青棠似乎什么也没说,但似乎又说出了这世间最动听的话。 她温软的手每一次捏过他的指节都会带起一阵别样的酥。麻。 连亭喉结微动,目光灼灼落下,嗓音低沉喑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晏青棠啧了一声。 “你听不懂?”她丢掉他的手,立刻转身,“那算了。” 手腕蓦地被箍住,晏青棠猝不及防的被连亭拽了回来,抵在了书架之上。 老旧的书架发出“咯吱——”的一声响,他的气息霎时垂落,狠狠的、毫不犹豫的吻住了她。 他听见晏青棠方寸大乱的心跳声与呼吸声,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一般跌进了他的怀里,任由他将她逼出浅浅的哼声。 他扣住她的后颈,五指又插。进她的发间,勾缠着她细软微凉的发。 生。理。性。的泪痕泅湿了她的眼尾,每一次喘。息都直直的撞入他的耳中。 藏经阁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巡卫的戒律堂弟子提灯踏入,巡觑一圈:“方才是这里的声音吗?” 他们四散开,涌进书架与书架之间。 晏青棠蓦地睁大了眼,有些惊慌的去推连亭。 她偏头躲开他还想压下来的唇,传音:“有人来了!” 连亭低低的嗯了一声,垂下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我知道。”他说。 他再一次将她的惊呼吞进了口中。 晏青棠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她的呼吸被夺走,整个人都被连亭揽进怀中,只能被迫勾住他的脖颈来稳住身形。 她听见了戒律堂弟子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几乎马上就要发现他们的身影。 下一刻—— 天旋地转。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传来,青山徐徐的风拂过晏青棠有些燥。热的身躯,带着她跌在了柔软的草地间。 天空上稍稍厚重的云层被拂散,冷清的月色洒入山间,借着那丝微光,连亭指腹抚上了她微微红肿的唇。 “阿棠。”他目光缱绻的注视着她,“我心悦你。” 晏青棠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 连亭几乎没有犹豫的俯下身去。 她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颈间,面上笑意也是格外的明媚耀眼,整个人好像都在全心全意的爱他。 如果忽略掉她的一肘击的话。 连亭被她一肘打飞三千里,晏青棠咬牙切齿的爬了起来。 “让你吓我!”她气恼极了。 空间微微波动,连亭重新出现在晏青棠的面前。 “下次不会了。” 他浅笑着递出了一枝新折取的青棠花。 祝长老自是不知道晏青棠关着关着禁闭,还抽空去外边逛了一遭。 他立志要让不怕死的晏青棠长长记性,省得下次还不要命的胡乱去拼。 他没松口,晏青棠这禁闭也就得一直关下去。 她倚在连亭怀里揪着他的头发玩:“这样也好,躲在这里得个清静——那贺家人反正进不来。” 毕竟藏经阁中不乏有青山宗的独门秘法,道道禁制布设在外,除本宗弟子外其余人皆无法入内,贺家人也只能止步于阁外,直接杜绝了他动歪心思的可能性。 连亭忍不住亲了亲她,低声道:“嗯,阿棠说的对。” 而他们口中的贺家人也确实在焦头烂额。 现剧情已经被晏青棠搅和的乱七八糟,贺尧风宗门大比中偷丹事败,还险些害死了五宗弟子,这事自不可能轻轻放下。 在五宗的不断施压之下,贺尧风已经被废去了少主之名,关进了北境崇云山下的锁仙牢中禁闭百年,此次青山宗之行来的自然就不会是他。 贺西风拧着眉头在青山宗乱转。 据他所知,数日之前晏青棠和那名叫阿朝的弟子就早已经回到了青山宗中,可这么多日过去,他竟连人影都没瞧见。 他有些焦躁,忍不住拦人打听。 被拦下的青山宗弟子诧异的看了贺西风一眼。 “晏师姐?”他耸肩,“可能又被踹去关禁闭了吧。” “关,关禁闭?”贺西风一派愕然,“为何?” 那弟子满面无所谓:“晏师姐关禁闭还需要理由吗?她每天都在被关禁闭,蹲过的牢比你挥过的剑都多。” 贺西风震惊的瞪大了眼。 他觉得无法理解。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每天都在被关禁闭? 他呆在原地半晌,强按下心中的匪夷所思。 “那阿朝道友呢?” 那弟子“咦”了一声。 “阿朝师弟也不见了吗?”他略加思索便笃定道,“如果谁突然不见了,那就一定是被晏师姐坑的一起去关禁闭了!” 贺西风:“啊?” 第83章 “别逼我踹你。” 贺西风大为震撼。 在他的印象中,晏青棠不该是宗门大比的魁首,仙门弟子第一人吗? 怎么现在听起来她仿佛一个毒瘤,毒到整个青山宗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真的是那个在小须弥境里把贺尧风那个傻蛋玩的团团转的晏青棠,而不是一个匪徒,每天不是在坐牢就是在坐牢的路上? 贺西风心神恍惚的回到了客居。 此次他入青山宗,名义上是为请青山宗人共赴北境,观观神大礼,但实际上的真实目的可并非如此。 虽不知父亲大人为何如此紧张那名叫阿朝的弟子,值得他千里迢迢跑这一趟,但他来都来了—— 晏青棠那匪徒居然带着他去蹲大牢了?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05节 可恶!可恶! 可恶至极! 贺西风气得要死,徒劳的在藏经阁附近转了两天,却始终被阁外密密麻麻的符阵禁制阻隔在外,不敢硬闯。 他不知道的是在藏书阁三层,半开的窗柩后就站着他心心念念的“阿朝”。 连亭负手,沉眸打量着远处那道鬼祟身影。 “贺家嫡系。”他声音稍冷,睨向贺西风的目光也有些凉。 晏青棠伸着懒腰慢吞吞的走到他身边,垂眸看向明显焦躁不安的贺西风,嗤了一声:“明日便要启程北境了。” 连亭目光里的那丝凉意在触及到晏青棠时早已散尽,神色中不自觉的便染上了一丝温和,他拢过她的手,轻轻捏着她细软的手指,闷闷的笑了一声。 “是,他没有机会了。” 临近夜禁时,祝长老才臭着一张脸将晏青棠踢了出去,看他面色,如果不是明日要出远门,晏青棠还得在藏书阁里住上一段时间。 她美滋滋的直奔苍南峰,十分想念自己柔软的大床。 青山宗内不许御空而行,晏青棠靠自己两条腿跑的也是飞快,一路火花带闪电的赶在夜禁之前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回头。 连亭也在。 晏青棠:“……你院子在隔壁。” 恰逢山间昏钟响彻,浩大悠扬的声音回荡在小院里。 连亭摊手:“夜禁了。” 他语气里满是“好可惜哦出不去了毕竟青山宗弟子不得夜行”,但眼底却一派满意。 满意这钟声响的很是时候。 晏青棠:“?” “你怕夜禁?”*她不理解,“你‘咻咻咻’一下不就回去了?” 连亭歪头。 “咻咻咻?”他沉思片刻,身影霎时消失在原地,强有力的手臂箍住了晏青棠的腰,带着她一路踏过虚空,跌在了榻上。 他不知何时恢复了成年人的身姿,极轻易的将她整个人都覆在了身下,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故意问:“是这样吗?” 这种被从上压制的姿势叫晏青棠霎时僵住,他垂落的气息也惹起一阵酥麻。 她扭了扭身子想跑,又被连亭掐着腰拽了回来。 “师姐。”他低声叹了口气,又问,“是这样吗?” 晏青棠气急败坏,拿头撞他:“不是不是——谁教你这样咻咻咻的!” 她奋力掀翻连亭,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连亭笑着伸手抱住了她,下巴抵在了蓬松的发间,指腹捻了捻她微红的耳垂,又叫:“师姐?” 明明以前连亭也是这样唤她,可不知为何他此刻这两句却叫晏青棠无法自抑的生出一股羞赧,垂着头恨不得埋到地底。 她恼道:“别逼我踹你。” 连亭:“……” 一不小心玩过头的连亭霎时直起了身子,规规矩矩的坐好,又忍不住摸摸晏青棠气鼓鼓的脸。 “阿棠。”他依依不舍的蹭了蹭她,“明天见。” 连亭赶在晏青棠踹他前迅速消失,转眼间踏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比起晏青棠那里的温暖明亮,他这院子里就显得昏暗凄清了许多,连亭惆怅的叹了口气。 真想和阿棠永远在一起。 他想念的阿棠此刻被子一盖眼一闭,躺在自己久违的爱床上,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晨钟响,青山宗那艘破破烂烂的云舟再次启程,缓缓驶向北境。 既然贺家来请,没撕破脸前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何况此行他们也不是奔着那劳什子观神大礼去的,去揪贺家小辫子人少了可不行,故而青山宗此次除了晏青棠连亭外,各峰执事弟子也出动了不少人,由容潋带队,闭关未遂的段长老又被挖了出来凑数,鬼鬼祟祟的蒙着脸生怕碰见债主殷黎。 殊不知这般行迹更加可疑。 贺西风满脸麻木的看着小偷一样的段长老,又看了看终于从大牢里放出来的匪徒二人组,还有那些乐呵呵聚在一起,毫不避讳他这个贺家人还在就大声密谋着要吃垮他们贺家的其余弟子。 贺西风:“……” 这群青山宗的人都有病吧! 还有这破破烂烂的云舟——这要飞到猴年马月才能到北境啊? 他崩溃的抱头。 贺西风崩溃的时候,容潋也正在疑惑。 他站在晏青棠和连亭身后,目光左右巡觑,总觉得这俩弟子有些不对劲。 他看着连亭突然莫名其妙去揪晏青棠的头发,被晏青棠一脚踹飞后又磨磨蹭蹭的蹭回去,矜持一会又去扯她的袖子。 他又看着晏青棠忽然踮起脚凑在连亭耳边说了什么,笑的一双眼都闪闪发亮。 容潋:“……” 他忽然有些欣慰。 在掌门师兄家的穆珩和钟霄桐还在每天互骂打架拆房炸山的时候,他家这两个弟子已经能如此和谐的相处了。 这可真是让他这个做师父的与有荣焉。 他心情极好的转头,看见鬼鬼祟祟的段长老时顿时一窒。 “段兄……”容潋试图挽回一下被段长老拉垮的青山宗颜面,规劝他把这块破布扯下来。 哪成想段长老大惊失色的窜了起来。 “你还能认出我?”他急的一顿乱转,“看来还是我眉目之间英俊之姿过胜,只蒙下半张脸还是会叫人轻易认出。” 他想了一会,转身掏出个布袋套在了头上。 “这样呢?”段长老凑近容潋,“这样就认不出来了吧——就是有点黑。” 他唰唰两下给布袋掏出俩窟窿,刚好露出他的眼。 段长老喜滋滋道:“这下能看见了。” 容潋:“……” 江洋大盗都没他能盗。 容潋受不了的转头,眼不见心不烦。 云舟之上群魔乱舞,晃晃悠悠的走了一程又一程,气温越来越冷,连山都被裹上了银装。 到北境主城贺都城的那天,天气有些阴沉,厚重的云层遮住了阳光,空气十分冰凉。 云舟停在了城外,一行人被接引的贺家执事引进城中。 一踏入城,晏青棠明显的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周遭来往的凡人们噤若寒声,死死垂着头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晏青棠拧着眉头,很不适应这诡异的气氛,目光扫过时却忽的看见了一群熟悉的人影。 隔着街道上仿佛僵住了的人群,叶眠秋不着痕迹的朝他们点了点头,晏青棠神色一动,向容潋说了一声,便拉着连亭脱离了队伍。 她和连亭拐过几个街角,踏进了个无人的小巷,身上仙光乍亮,转瞬之间青山宗服便褪去,化成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衣裳,再混入人群时便只是两个格外好看的少年人。 青山宗云舟最慢,来的也是最晚的,叶眠秋等人早几日便到了,对这城中状况也小有了解。 叶眠秋压低声音:“北境常年封闭,与我们五宗不同,在这里,贺家牢牢的把持着北境所有的资源,宗族内又极重血统,不收外人,故而贺都城中的凡人极难登上修仙路。” “这里虽然也是仙凡杂居,却和碧云天问剑城之类的城池皆不相同。”苏群玉也凑了过来,“贺都城分内城外城,外城为凡人居所,内城才是贺家驻地,外城之人严禁踏入内城,听说前几个月有人醉酒后误闯,竟直接被杀了,尸体挂在城门上暴晒数日。” 时岁冷冷的牵起了嘴角:“只有凡人难改命运,站在顶端的才总会是那一小撮贺家人。” 北境这般鲜明的等级制度正是在此之下应运而生,才造就了如今仙凡阶级森严且不可逾越的局面。 “迂腐至极。”晏青棠冷声。 说话间青山宗的众人已然踏入了内城,外城之中原本不敢言语,生怕惹得仙人怒颜无辜被杀的人们这才放松下来,街道上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之姿。 众人暂时把贺家抛到了脑后,叉着腰大摇大摆的逛街。 向晚买了三只小蝴蝶簪子,开开心心的跑到叶眠秋和晏青棠身边。 “它真的好好看!” 那簪子被她簪进了晏青棠和叶眠秋的发间,三只一模一样的小蝴蝶便停在了鬓边。 她挎住了晏青棠的手臂,一把挤开碍事的连亭。 那么大一个师姐忽然人被抢了的连亭:“?” 他不开心的抿着唇。 偏生苏群玉没发现他这一丝不高兴,大大咧咧的凑了过去,一把勾住了连亭的脖子。 “我师姐和向师妹带蝴蝶还是很漂亮的。”他啧啧两声,“但是晏青棠那个暴。力鬼——” 苏群玉笑的前仰后合:“她插根大葱还差不多吧哈哈哈哈哈!” 连亭:“……” 他垂眸睨向苏群玉。 正笑的直不起腰的苏群玉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凉。 他迟疑的看了一圈,视线落在了连亭身上。 “朝兄。”苏群玉轻咳一声,“你怎么不笑啊?是晏青棠插大葱不好笑吗?” 第84章 《年下狠狠爱:姐姐你别逃》 不知道为什么,苏群玉忽然觉得阴风阵阵。 他警惕的凝视着四周,怀疑是有贺家人想要暗害他。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06节 “阿朝兄,”苏群玉鬼鬼祟祟的弯下腰,扒着连亭的袖子左顾右盼,“是不是有人在监视我们——咦?” 苏群玉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连亭黑沉沉的眼神,带着些微凉意的目光扫视过他,苏群玉霎时汗毛倒竖,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马上要入土了。 他迟疑的缩了缩脖子,小小的后退了一步,拉过状况外的明禅当肉盾,小声吐槽:“我怎么感觉阿朝兄最近变得有点可怕?” 他以前虽然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现在也还是那副万年死人脸,但……好像就是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想把他的头打掉一样。 苏群玉瑟瑟发抖的迅速逃跑,迎面看见一个男人。 男人怀里抱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左顾右盼,一时间没看见前方的苏群玉,直直的撞了过来,藏在怀中的东西霎时坠落在地。 那是一沓书,苏群玉眼尖的看见翻开的书页里写着眼熟的名字,不禁多看了几眼。 男人摔倒在地,本来正苦着一张脸揉腰,忽见苏群玉这幅感兴趣的样子,顿时腰也不疼了。 他捡起那几本书,偷偷摸摸的把苏群玉拉到了小巷子里。 “公子,要书么?”他低声道,“不是我吹,这贺都中只有我这里有。” 苏群玉:“……啊?” 待晏青棠等人找到苏群玉时,他正捧着一本书笑的快要撅过去了。 “这是什么?”明禅凑过去和他一起探着头看。 苏群玉笑得喘不上气来,扒着明禅的肩膀一抽一抽道:“这是禁书。” 别看贺都人面上怕修士怕的要死,私底下胡乱编排起来可毫不手软,也不知道是哪位先生有如此大才,写出了这等旷世巨著。 苏群玉轻咳一声,首先向众人展示了手中书籍的名称。 《年下狠狠爱:姐姐你别逃》 这土到没边的名字令众人霎时窒息。 向晚好奇的小跑过去,探着小脸一看,随即就震惊的瞪大了眼。 她磕磕巴巴的读出了声:“青山重重的夜色下,只见阿朝一把勾住了晏青棠纤细的腰,盯着她泫然欲泣的脸,邪魅一笑:‘姐姐,这辈子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别想逃。’” 晏青棠、连亭:“?” 其余人:“哇哦——” 一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瞎起哄,发出此起彼伏又诡异的嚎叫声,晏青棠一张脸霎时又红又绿,她咬牙切齿的夺过那本破书:“这写的什么鬼东西!” 她泫然欲泣? 做梦呢? 连亭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抬手拿过那本书,指尖翻过几页,意味深长的看着晏青棠。 他垂于袖袍下的手忽的探出,勾住了晏青棠的手指,拉着长调子附在她耳边低低叫了一句:“姐、姐?” 晏青棠:“……” 她一脚蹬到了连亭脚面上。 其余六人并没有看见这一幕,他们忙着翻其余的书。 苏群玉眼疾手快的抢过一本,笑的嗓子都劈叉了:“来来来——大家来看这本。” 众人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只见封面上写着: 《偶遇佛子后,我将他拉下了神坛》 刚才还在笑晏青棠和连亭的明禅:“?” 有了晏青棠的前车之鉴,明禅直觉不能让苏群玉把这里面的内容念出来。 明禅迅速去抢,苏群玉才不想给他,看这个秃驴倒霉他就开心。他滑不溜秋的钻到了陆闻声身后,声情并茂的朗诵。 “他是佛宗三百年来最优秀的弟子,佛法深奥,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牵动心肠。” “明禅苦笑一声,终是环上她的腰——”读到这里,苏群玉发出猴一样兴奋的尖叫声,他又一次躲过了明禅的袭击,声音更加洪亮,“明禅轻轻亲吻她的面颊,自喉间吐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低声道:‘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眠……秋——?’” 苏群玉脚下一滑。 忽然成了女猪脚,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傻叉师弟点名的叶眠秋:“?” 她脸一绿,掏出丹炉就和明禅一起来了个左右夹击。 苏群玉卒。 叶眠秋和明禅对视一眼,纷纷发出干呕的声音。 看到倒霉的不止自己,晏青棠顿时心情愉悦的凑了过去,拎起一本书,定睛一看:“禁忌之恋:我和清冷剑仙不可描述的二三事。” “身为玄剑宗最有天赋的剑修,他从小就被教导只有手中拒霜剑才是自己一生的伴侣,他的前半辈子都是在凄清寒冷的苍山上度过,毫无生趣,直到他的世界中突然出现了一抹阳光。” 晏青棠面色渐渐诡异起来,语调也微微扬起,抑扬顿挫的朗读道:“他是那样的话唠碎嘴子,但也是那样的活泼生动有趣,更是他易推倒的小娇妻——苏群玉!”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陆闻声:“?” 本来被敲死的苏群玉垂死病中惊坐起:“什么鬼玩意?” 晏青棠快笑死了,喘不上气的半倒在了连亭怀里,明禅也趁机报仇,谴责苏群玉的不道德行为。 “你不是江云淮的道侣吗?你背着江云淮换道侣的事江云淮知道吗?” 远在青山宗的江云淮忽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哪个鳖孙在骂我?”他自言自语。 鳖孙明禅美滋滋的刺激完苏群玉,躲过苏群玉的死亡飞踢,哈哈大笑着去摸下一本书。 时岁眼疾手快的将剩下的全收进了自己的芥子戒里。 开玩笑。 按照这个写法,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他和他师妹。 他一定要将丢脸的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时岁的举动引来了众人的死亡凝视。 “大家都丢人了,你为什么这么不合群?” 时岁梗着脖子:“因为我俊美无比。” 众人:“?” 大家都丢人才等于不丢人,苏群玉当即冲上去去抢他的芥子戒,大家你一脚我一肘的围殴时岁,明禅还趁机捣了苏群玉一拳。 苏群玉哪能受这气,一脚飞出去不小心踹到了陆闻声身上,陆闻声当即不顾昔日小娇妻的情分,剑鞘去拍苏群玉的头。 一众人霎时打成一团。 战况正焦灼时,贺西风忽然出现在巷子口,面色空白的看着大打出手的几人。 他不理解。 这群人不是关系很好吗?不是走到哪都喜欢凑在一起吗? 怎么忽然反目成仇了? 贺西风试图搭话,哪知话还没说出口,就不知道被谁的靴子砸了头。贺西风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捂着自己被砸中的额头,咬牙切齿:“诸位道友!” 沉迷于打架斗。殴的众人闻言渐渐停下手来,苏群玉单腿蹦着去捡自己的鞋,尴尬的穿上。 他愤怒的传音:“晏青棠!你干嘛扒我的鞋!” 晏青棠收回作乱的灵气,目光落在贺西风红肿的额头上,压下了唇角笑意。 苏群玉不愧是狗大户,连鞋子都是上等法器,元婴境的头都能砸。 她心情极好的扬眉,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贺道友怎么来了?” 贺西风勉强露出一个笑:“族中备好了接风宴,特来请诸位道友入内城浮云殿赴宴。” 修士早已辟谷,贺西风说的接风宴自然不是普通的接风宴,但晏青棠也没想到竟奢靡到这种程度。 外界千金难寻的悟道香在这里被随意的摆放了满殿,周遭灵气浓郁到几乎化为白雾,根本不用特意去吸纳,便争先恐后的融入经脉之中。 循着灵气源头看去,殿顶端竟悬着一截小型灵脉,灵气源源不绝的自其上逸出,丝毫不见枯竭之相。 贺西风神色从容的引着众人落座:“这灵酿是取北境崇云山巅灵泉,混以十七种灵植药草所酿,饮之可稳固境界增长修为。” 说话间有贺家弟子鱼贯而入,手中捧着一只玉匣,挨个送至众人桌前。 晏青棠拨开匣子,垂眸一扫:“元婴妖丹。” “是。”贺西风勾起嘴角,“这就是今日宴饮的‘主菜’——不过都是些小玩意,诸位用的好便可。” 话虽这么说,但他面上的自傲藏都藏不住,转头看向晏青棠等人,准备欣赏来自穷鬼们的震撼。 穷鬼们拨弄了一下那圆滚滚的妖丹。 苏群玉质疑:“你说这是主菜?这能吃吗?炒着吃还是涮着吃?你不会让我们生吃吧?生着吃也不给蘸料吗?” “这会硌掉牙吧。”向晚脸一皱,为难道,“要不然煮成一锅灵汤?” “那得好好洗一下。”晏青棠附和,“这是从妖兽身体里挖出来的——噫。” 她面上露出一抹嫌弃,翘着手指把那妖丹推远了些。 贺西风:“……” 这群人有病吧! 这可是妖丹! 可遇不可求的元婴妖丹!谁家要用妖丹煮汤啊! 他没从晏青棠等人身上找到优越感,反而把自己气到险些吐血,甩过头不看这群土鳖。 贺西风生气了,晏青棠等人就高兴了,众人暗自对视一眼,无声的笑弯了眼。 轻松愉悦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浮云殿外浩大的威压出现。 男人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殿门处,瞬息之间又至殿中上首。 晏青棠神色微动。 这是……缩地成寸?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07节 眼前这位怕就是贺家家主,当世三位渡劫境之一的贺绥。 他的样貌停留在三十多岁的年纪,着一身绛紫色长袍,看上去倒是一派仪表堂堂。 贺绥沉目扫过殿中诸人,故意没有好好敛去威压,任由倾泻的力量压在众人身上,不轻不重,不算过分,却也是给五宗人的下马威。 他抬手轻扬。 “诸位不远万里应邀前来,实属贺某荣幸。” 他声音不急不缓,语气是客客气气,但神情却带着一股子轻慢的意味。 可晏青棠已经看不见他的脸了。 她的眼前似乎突兀的暗了下来,宽敞明亮的浮云殿霎时隐去,一瞬间里好像又回到了那间阴暗逼仄的地牢之中。 有小少年被锁链缚在石台上,冰冷的锁链穿过他的肩胛骨,封堵住他周身灵气。 黑袍的男人声音慈悲轻柔的询问:“你永远是我的好孩子……你愿意为我做出一些牺牲么?” 他的声音正与高台上的贺绥重合在一起,晏青棠心头重重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抓住了连亭微凉的手。 连亭神情冷沉的凝视着贺绥。 “父亲”。 他在心里嚼过这两个字。 对贺绥的恨意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流逝,直到今日再次看见他,再次听见他的声音,还是有克制不住的杀意涌上心头。 但却蓦地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扣住他的五指,努力的、笨拙的在安慰他。 心底悄然滋生出的那一丝恶意渐渐散去,连亭没什么表情的移开眼,不去看贺绥那张叫人生厌的脸庞。 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所有喜恶都表现在面上的贺连亭了。 他在摸爬滚打中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耐心等待时机。 现在的确不是杀贺绥的时候。 毕竟……他还有些事要从贺绥身上找到答案。 连亭捏了捏晏青棠的指尖。 “我没事。”他无声道。 晏青棠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灵泉宝植酿造的灵酒有些醉人,晏青棠喝了几杯便有些眩晕,看东西似乎都有了些重影。 她醉意朦胧的一蹬腿,坐在她前边的贺西风凳子被踹翻,淬不及防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栽了个狗吃屎。 迎着满殿人的目光,贺西风恼怒极了,目光阴狠的回过头,正巧被喝多了的晏青棠扇了一巴掌。 满殿人:“……” 容潋头有点大,歉意的看向贺西风:“我这弟子贪杯醉酒,行为无状,冒犯了小友,望小友包涵。” 连亭闻言顺势箍住了晏青棠乱挥的手,没叫贺西风再挨一巴掌。 贺西风不想包涵,他现在就想一剑把晏青棠捅穿,挂在城楼上晒上两三年,但贺绥却不可能因为这件小事就轻易的和青山宗撕破脸皮。 他目光先是扫过连亭,见他神情平和,似乎根本没有记起那些往事的模样,心中稍稍一松,复而道:“无妨,这酒确实醉人,怪西风未曾提醒。” 贺西风气急,却又不敢当众拂了贺绥的脸,咬牙认了这个锅:“是我之过,容前辈不必歉疚。” 眼见月上中天,除了晏青棠外,各宗弟子们醉酒的也不在少数,这场从头到尾只有假装熟稔互相吹捧的宴饮才算结束。 连亭扶起站都站不稳的晏青棠,随着青山宗人回了贺家为他们安排的客居。 门窗掩紧,原本醉的一塌糊涂,走路全靠连亭拖的晏青棠霎时站起了身。 她扑到连亭怀里蹭了蹭,笑到肚子疼。 ——那一脚一巴掌可打的太舒服了。 连亭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 “姐姐装的很像。”他低声夸赞。 晏青棠:“……你以后少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 她羞恼的别过头,自芥子戒中掏出了两只巴掌大的傀儡小人。 ——这是当初在云州狱中,苏群玉给她和连亭的替身傀儡,只要注入灵气便会变大,能模仿人的气息体温,极为逼真。 她和连亭各自驱动一只代替自己留在房中,晏青棠又设下了数道禁制,若是有人踏入屋中她便能立刻察觉赶回,旋即便隐去自身气息,遁入夜色之中。 碧华宗居所处。 苏群玉的屋门忽然被推开,屋内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忽然跑过来的晏青棠和连亭。 “你不是喝醉了吗?”苏群玉愕然。 “我装的呀。”晏青棠笑眯眯的坐在了桌前,抓起一只鸡腿,“我就知道你们得再吃一顿。” 苏群玉六人:“……” “谁让贺家抠搜的不让我们吃饱饭?”明禅理直气壮的叉腰,良心一点也不疼的怪罪旁人。 “那你打贺西风的那两下——你故意的?”时岁啧了一声,有些嫌弃晏青棠那一巴掌不够用力。“回头来我们沧渊宗抡几天大锤吧,练练力气。” 向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力气大了,下次头都给他打掉!”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暴。力,叶眠秋不禁扶额。 “阿棠。”她目光扫过特意换了一身黑的晏青棠和连亭,“你们这是要……去偷浮云殿的那截灵脉?” 晏青棠:“?” “你说得对。”她茅塞顿开,“等我夜探完贺家,就去把灵脉偷掉。” 苏群玉被她的话惊得筷子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 “夜探贺家?这也太快了吧!我觉得不如等两天我们熟悉一下贺家的情况,再探也不迟。” 这也太着急了吧。 贺家占地万顷,还不知有多少禁制结界,更别提还有个渡劫境的贺绥。 冒然前去岂不送死? 晏青棠吃了一口小馄饨,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你都觉得太快了,贺家肯定也这么觉得。我现在去不就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吗?” 苏群玉:“……有点道理?” 第85章 “反正拆的是贺家。” 苏群玉险些被晏青棠理直气壮的语气带到沟里。 “你现在去确实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跳起来,“毕竟谁能想到你刚来就迫不及待的去送死啊!” 这根本不是早去晚去的问题。 贺家对他们来讲是个全然陌生的危险之地,在这般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擅闯,带来的风险根本无法估量。 他还想劝,却见晏青棠意味深长的冲他们一笑。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们了吗。” 苏群玉:“?” 他心中蓦地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又要被晏青棠这个狗贼坑。 苏群玉警惕抱胸:“晏贼,你又有了什么馊主意?” 他这话音不过刚落,迎接他的就是连亭的死亡一锤。 “你这就冤枉我了,我还没有想主意。”晏青棠笑眯眯的按下连亭的拳头,“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吸引一下贺家人的注意,好为我们创造一个良好的时机。” 晏青棠一句话,叫在场六个人霎时头大,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罪魁祸首拍拍屁股带着连亭出门,暂且藏入黑暗之中,只等着他们创造出时机,便趁势潜进去。 今夜北境无月,是一片浓墨般的深黑,晏青棠和连亭就坐在高耸的阁顶上,凝神观察着重叠高阁中透出来的些微亮光。 连亭以指轻点上了晏青棠的眉心,渡劫后期一出手,晏青棠的气息霎时敛于无形,从远处看他们便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就算现在有人站在面前,也难察他们的踪迹。 冰冷的空气中,连亭扣住晏了青棠的手,为她渡去了一丝热意。 他传音:“贺家重血统,视凡人如卑贱粪土,而我母亲却只是外城的一届凡人女子——落在贺绥的眼里,是他醉酒后的耻辱。” “甚至都不要他出手,就有的是人主动去为他抹除这个人生污点,只留下我作为灵根供体活了下来。” “我起初并不知我母亲的死因,只知道某一天,忽然有一个自称我‘父亲’的男人将我带进了内城。”连亭声音轻到几乎散在了风里,可还是准确无误的传进了晏青棠的脑海,“那时的内城在我眼中就像是仙境,而我居然踏入了这个仙境之中。” “我在这里过了十年,日夜不息的修行只为了让那个人能看我一眼,可后来我才知道,他养着我,只是为了给他另一个儿子提前保留下一个合适的灵根。” “贺尧风。”连亭动了动唇,没什么表情的吐出这几个字,“他出生第五年,身体可以承受灵根置换之际,我这个供体便走到绝路了。” 贺连亭死在了他十三岁的那个夜里,后来活下来的,只是断去一身经脉,几乎焚尽自身血肉的连亭。 晏青棠嗓音微涩,抬手抱住了他。 她终于明白了幻境中连亭那句“我也是你的孩子”的含义。 贺尧风甚至还未出生,便有贺绥处心积虑的为这个“血统纯正的继承人”去谋夺连亭的灵根,而连亭却只能被锁在石台上,承受剜骨之痛。 贺绥这个老匹夫。 晏青棠心中生出一股怒气,恨不得将他撕成八瓣。 而此刻,屋内的六人正面面相觑。 明禅装模作样的深思一番:“其实我们只需要把贺家这盆水搅浑,方便老棠和老朝混进去便可。” “那我们要怎么搅浑?”苏群玉问,看上去就是一副脑袋空空的笨蛋模样。 明禅挠了挠光亮的脑壳,摊手:“不知道啊。” 其余人:“……” 他们猛然间发现,队伍里有一个脑子不正常的晏青棠是多么的重要,他们这群正常人凑在一起,竟然想不出一个馊主意。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08节 他们尝试用晏青棠的方式,努力丢掉脑子用脚思考问题。 一片静默中,陆闻声率先败下阵来。 “想不出。”他面无表情的自暴自弃,“想办法,不如打一架。” 他最不爱动脑子了。 让他想办法,还真不如叫他提着剑去和贺绥打一架。 惊闻此言,时岁蓦地转过头来,眉头就是一挑:“好主意!陆兄此计甚妙!” 并不知道自己提了什么计的陆闻声茫然极了,他眼见着时岁一拍大腿,怂恿出声。 “我们就打一架吧!” 于是正在不远处屋顶上坐着的晏青棠和连亭忽然听见了霹雳哐啷的响动,紧接着时岁的声音响起:“别以为你能打你就牛逼,看你爹我今天不打死你。” 陆闻声一言不发的拔剑,拒霜一剑刺出,精准的擦过时岁,撞翻了门窗。 时岁抑扬顿挫的冷嗤一声:“你以为只有你会拆么?” 下一霎,巨大的青金石机甲现身,直接掀翻了屋顶。 这巨大的动静赫然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向晚呆呆的看着方才还完好的屋子忽然变成了废墟,迟疑出声:“这会不会闹得太过分了些。” “没事。”苏群玉侧耳听了听远处的脚步声,乐呵极了,“反正拆的是贺家。” 闻言,向晚瞬间释然了。 她酝酿一下,忽然红着一双眼,哭着跑上前:“你们不要再打了啊,大家有话好好说啊——” 她说着话手里已经掏出了锤子,看上去一副不好好说话就用大锤制裁他们的样子。 叶眠秋踌躇片刻,也默默掏出丹炉上去劝架。 巨大的轰鸣声中,贺家弟子还以为是有什么不法分子搞偷,匆匆忙忙的跃起寻声而去,却只看见了内讧的五宗弟子。 被惊动的各宗长老执事也匆忙来此,待看见自家参与斗殴的弟子时眼前一黑。 嘈杂的动静中,姗姗来迟的贺西风神情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外城的小巷子中,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生怕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靴子再飞过来。 “这是又反目成仇了吗。”贺西风自言自语。 由于这些奇葩的前车之鉴,贺西风竟诡异的接受了这些人再一次大打出手的事实,并没有觉得不对。 他不知道的是,在骚乱起的那一刹那,在贺家人的目光大部分被引向此地之时,早有两道身影趁机混进了夜色之中。 晏青棠敢如此胆大包天的夜探贺家,自然早便做好了打算,打贺家一个措手不及是为其一,其二,连亭对贺家很是熟悉,这对他们来讲,自然也算不得“陌生之地”。 内城之中皆为贺家领地,除了五宗所在的客居南阁之外,还有东西北三阁。 西阁为贺家弟子驻地,北阁为贺绥居所,一个看上去不太重要,一个去了容易被发现,二人当即决定去东阁长老堂随机挑选一个幸运长老观察一下。 连亭揽着晏青棠,避过巡夜的弟子,一路踏过虚空绕开横亘着的禁制阵法,如履平地的穿行在贺家之中。 某一刻,垂坠于腰间的巴掌大的镜子忽然轻震了一下。 晏青棠诧异的扬眉。 这是方才分开之前,时岁送到她手上的菱光镜,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镜子还连接着一个倒霉的接头人。 此刻,那代表着接头人的红点在她眼前一点一点的变深,她抬眸望向连亭,连亭霎时停下脚步。 二人默契的放弃了入东阁的打算,准备从这个接头人下手。 其余长老是否知道魔蛊之事尚不确定,但这个接头人绝对是知情者。 晏青棠捧着镜子几次寻找方向,视线里的红点越发的深,直至几乎化成黑色,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飒飒的脚步声。 接头人的身影现于眼前。 他身上沾上了血,但面色看上去并无异常,一路脚步匆匆,竟是直奔北阁而去。 晏青棠犹豫一瞬。 “别怕。”连亭却是牵起了她的手,“贺绥轻易发现不了我们。” 他带着晏青棠跟了上去。 接头人却并未去见贺绥,反而一路向着幽深僻静的偏院而去,又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晏青棠敏锐的察觉到了阵法的气息。 她几步上前,细细打量着虚*空。 “是禁阵。” 晏青棠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目光谨慎的扫过每一道阵纹。 她对贺家功法并不陌生。 无论是贺家的“无量”剑,还是无踪步,都是蕴生于大道规则,出剑踏步都正巧踩在规则的节点上。 这阵也不例外,若强行破阵,恐怕阵破的瞬间,炸开的规则之力便会惊动贺绥。 “这阵不能破。”晏青棠眯眸,她思虑片刻,眼前一亮,“那我们接着挖地洞吧!” 走不得正门,那就自己开一道门。 她在连亭微微疑惑的神色中抬手拨动几笔,聚来的灵气融入天地之间,模仿着原本禁阵的纹路化出了一道小阵。 连亭知道她过目不忘,却未想过她连贺家符意也能轻易模仿。 他眼底不禁生出一抹赞叹般的笑意,目不转睛的看着晏青棠的背影。 晏青棠没看见他的神情,她自顾自的掐诀,悄无声息的将小阵挂在了大阵上,二者同出一源,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仿佛原本就是一体一般。 新生的这道小阵受晏青棠所控,在她的意志下极为乖顺的绽开,牵动原本的大阵,悄无声息的拉开一个小小的口子。 踏入的那刻天旋地转。 北境冰凉、带着风雪气息的风刹那间消失不见,腥臭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霎时扑面而来,晏青棠难受的皱起了鼻子。 她环顾一遭。 比起贺家的华美的楼阁,这里简陋的有些过分,狭长脏乱的甬道上遍布深深浅浅的血迹,有些还是新鲜的未干涸的模样。 借着夜色向前行去,转过一道弯,眼前骤然开阔。 巨大的监牢横在身侧,其中圈养着无数的凡人,也不知他们究竟被关了多久,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眼神中透着一股灰败的麻木之色。 更深的地方忽的响起哀嚎之音。 这无比凄厉痛苦的声音响起的瞬间,牢中之人原本麻木的脸上霎时浮现出极度惊惶的神色,但他们身陷牢笼之中无处可逃,只能瑟瑟发抖的挤在一起。 仿佛他们都是待宰的羔羊。 第86章 “人匣” 晏青棠和连亭面色霎时一凝,目光投向甬道的尽头处,没有犹豫的掠身向前。 气息被敛到最低,掠过时甚至连风都没有惊动,牢中之人丝毫不知这处秘所之中竟闯进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任由二人大摇大摆的踏过曲折通道。 通道尽头处是大大小小无数石室,凄厉的哀嚎声就是自其中一间传出。 晏青棠踏前一步。 堪比炼虚境的神识轻盈无声的探入,透过石门的那一刻,无比熟悉的阴寒的气息霎时迎面而来。 石室中处处弥漫着死寂般的气机,墙上镶嵌着数颗莹莹生亮的夜明珠,原本温润的微光在这里也变得惨白而冰冷。 角落里正站着两个黑袍人,整张脸隐藏在宽大的帽檐下看不太清,他们身边,石室正中央,被新旧血迹层层染红的石榻上缚着一个人。 晏青棠清楚的看见他胸口之上横亘着的一道无比狰狞的刀痕,伤可见骨,指节大小的凸起自皮肤之下不断游移,她甚至能听见皮肤被撑开、血肉被啃噬咔嚓咔嚓声。 石榻上的人痛到极致,被缚住的身体不断的痉挛,甚至口鼻眼角都溢出了丝缕血迹,却挣不开牢牢捆在身上的铁索,只能发出无望的凄厉哀嚎。 这一幕极为熟悉,熟悉到晏青棠的面色霎时难看下来。 连亭神情也冷了几分,他抬掌拦下了欲上前的晏青棠,冲着她摇了摇头。 他传音:“来不及了。” 果然,连亭话音不过刚落,魔蛊便从伤口中爬了出来,虫身上奇诡绮丽的纹路像是被人的血肉精气滋养了一般,变得更加艳丽。 反观石榻上的那人却在虫身脱出的那一刻生机散尽,浑身鲜血皆被虫子吞了个干净,再睁眼时便化成了混乱无智的魔尸。 黑袍人熟练的扯开锁链,在魔尸扑上来之前迅速祭出符箓,禁锢住魔尸的行动,另一人则是小心翼翼的掐诀收回了那只蛊虫,厚重的石门随后被推开,二人一先一后踏出。 “你先将人匣带下去。”当先踏出的黑袍人偏头,目光落在被缚住的魔尸身上,不放心的嘱咐,“近来族中来了不少外宗之人,切记看管好人匣,莫要叫他们逃脱,徒生事端。” 另一人闻言,手下符箓箍的更紧了些,颔首应下:“是,执事。” 他带着魔尸转入另一条甬道中,消失不见。 隐于暗处的晏青棠却是有些疑惑。 人匣? 她也只愣了这一瞬,便蓦然反应过来何为“人匣”。 灵根对他们而言是宝物,又蕴生于人体之中,岂不就如同匣中珍宝? ——所以人在他们眼中,就只是个装灵根的匣子。 晏青棠骤然牵出一抹冷笑,目光讥诮的落在剩下的那名黑袍人身上。 他并没有离开,反而捧着魔蛊,转身推开了另一侧的石门。 较之先前那间,这间石室意外的整洁,角落里摆放着一尊香炉,燃着上好的灵香,驱散了室外的腥臭气,正中央的软榻之上倚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黑袍人踏进石室,向着那少年微微晗首,随后便取出一颗丹药。 “灵蛊入体会疼痛难忍,此丹为镇痛之效。” 少年依言吞下了丹药,黑袍人便取来一柄细刃,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那只魔蛊又一次的爬进了人躯,只是这一次再丹药的作用下,皮肉被分割的疼痛并没有影响到他,那贺家少年毫无所觉的注视着凸起的鼓包。 “上品火灵根。”他眼中不禁露出一抹狂热之色。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09节 有了这枚灵根,他很快就能破境结丹,届时宗中的资源定然会优先供给他,自己就会享受到嫡系才有的待遇。 以他现在上品灵根的天赋,元婴、化神岂不唾手可得?说不准他会是下一个贺尧风,下一个晏青棠。 少年激动的脸庞泛红,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着,整个人都陷在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幻想里。 晏青棠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我忽然想起了云晋。”她传音,“明知道灵根的来处,知道这灵根上承载着一条无辜性命,可依旧愿意将这罪孽送进自己的身体里。” 背着这一条人命,他日渡劫时,难道就不怕因果加身,死在劫雷之下? 禁阵之外的贺家威名赫赫,禁阵之内却是一团脏污烂泥。 她所站立的这片土地,三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亡魂丧命于此。 这里是贺家的试验场,有无数人被拘禁在此,被活剥去灵根,被吞掉满身血肉,最后沦为魔尸。也有无数贺家弟子在这里得到了新的灵根,带着他们偷来的大道,去将贺家振兴的更加繁荣昌盛。 这大概就是为何贺家能在短短三百年里便迅速崛起,成长到可以和五宗这种有数千年底蕴的宗门比肩的原因。 北境常年封境,不与外界来往,多半也是害怕被旁人发现这其中缘由。 晏青棠从未像现在这般愤怒过。 为了曾被加害的连亭,为了无数被贺家所轻贱的人命。 她勉强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将目光继续投视在那间石室中:“为何不见魔蛊出来?” 魔蛊入体已有一炷香的时间,那贺家少年的气息也在不断凝实,显然灵根置换已经成功,却唯独不见魔蛊踪影。 “魔蛊不会出来。”连亭沉声解释,“刚移植的灵根极度脆弱,要靠吸取魔蛊的力量才能存活,待到灵根稳定之时,蛊虫也就差不多被灵根吸干,随之消亡了。” 晏青棠一阵恶心。 虽说是魔蛊会消亡,但她只要一想到这虫子的尸体最后可能会和灵根纠缠着长在一起,就克制不住的几欲作呕。 她收回神识,不再去看那贺家少年,二人正准备去其余地方探查之时,连亭却蓦地搂住了她。 他带着她迅速的隐于黑暗之中,附在他耳边:“嘘。” 晏青棠霎时噤声,屏住呼吸。 稍倾,原本尽头处的墙壁忽然被移开,两道身影先后行来。 接头人赫然在列,他坠在后面,极为恭敬的弯着腰。 晏青棠思量一息,悄无声息的勾出一道转影符,对准了行来的那几人。 只听接头人说:“属下亲身前往确认了一趟,我们在魔渊中的势力的确已经覆灭。若非蜡鬼回渊,我们至今怕是仍旧不知此事。” 乍听此言,晏青棠眉头一挑。 他们离开魔渊那一日,魔都之中确实正是战乱,她后来猜测连亭是在清剿魔渊内部害他重伤失忆的那伙反叛势力,而魔尸便是那股势力搞出来的鬼东西。 现在来看,那股势力果然和贺家有关联。 她神情凝重的继续看向接头人的方向。 接头人身前正站着一人,那人负手而立,借着昏暗的光,晏青棠瞧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贺长老神情极为难看,沉声质问:“查清是谁干的了吗?” “这——”接头人迟疑一瞬。 他停顿的那一刹,晏青棠心头陡然一惊。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连亭在今日的宴席上露过面。 他是以“失忆”的青山宗弟子阿朝的身份而来。 贺家往年从不请五宗入境,此次却破天荒的邀请众人共赴观神大礼,这其中想来必然有要让他们来的理由。 她和连亭赌的就是观神大礼在即,为了不影响贺家最终的“目的”,贺绥在面对连亭这个失了忆,毫无威胁筑基弟子时,会选择暂时放下杀心。 毕竟如今五宗之人皆在贺家,若是在他们贺家的地盘上死了人,难免会人心震荡。 可若是连亭在魔渊绞杀魔尸之事败露,那他“阿朝”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成立,贺绥定然会立时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他一定会对连亭出手,且不死不休。 ——绝不能让这消息传到贺绥耳中。 这一瞬间,晏青棠甚至把接头人和贺长老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却见连亭握住了她的手,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放心。”连亭传音。 他既回了青山宗,魔渊里的事自然已经处理干净,这些人再怎么探查,也不会查出他的名字来。 见他连亭般淡然,丝毫不担心的模样,晏青棠疯狂跳动着的心也缓缓恢复了平静。 不远处,接头人已然继续开口。 “这……似乎是魔渊内又起了争斗。”接头人硬着头皮解释,“毕竟魔族天性好斗,尤其是魔尊连亭失踪之后,魔渊下各个魔君原来被连亭镇压的心思又冒了出来,都妄想着取而代之,在此之前也争斗过不少次,只是这次闹的动静格外大些。” “听说魔都之中血流成河,除了双面魔那一批人,还死了不少部族。” 贺长老果然被接头人的话气的胡子倒竖。 “一群没用的废物!”他冷声道,“当年都帮着他们将贺连亭那个狗崽子弄了个半死,那群废物却还是让他逃了,都替他们扫平了前路,结果这么久过去不仅没收拢住魔渊的政权,居然还死在了其他魔族手里!” 贺长老这话叫晏青棠刚歇了的埋人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 当年连亭伤重之事贺家居然也有插手。 贺长老丝毫不知道土已经悬在了自己头顶上,还在怒骂。 “尊主极为重视魔渊下的那批人,现在那些人都死了,这该如何交代!” 他气到头顶冒烟,已经可以预见自己被尊主骂到狗血淋头的未来了。 贺长老要被骂了,晏青棠就开心多了,但同时她也有些不解。 晏青棠摩挲着下巴:“贺绥为何那般重视魔渊?” “魔渊?”连亭垂下的眼底隐有暗色,“或者是说他重视的是一股有机会镇压魔渊的势力。” 而想要做魔渊的实际掌权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除掉他这个“现任魔尊”。 所以贺家才会联合双面魔等魔族伏击于他,致使他负伤外逃。 晏青棠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神情不禁凝重了几分。 “贺绥胃口倒是不小,连魔渊都想收入囊中。” 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地牢之外的禁阵忽的一阵波动,随即,熟悉的浩大气机强势冲入,贺绥的身形瞬息间便出现在了贺长老面前。 贺绥不比贺长老,晏青棠立刻敛息,不敢在妄动灵力传音。 她听见贺长老将魔渊之事原原本本的重复一遍,又看见贺绥的神情霎时阴森下来。 他拂袖,许久都没出声。 四周一下子寂静下来,良久之后,贺绥才重新开口。 “后日观神大礼都准备好了吗?”他语调森寒,“魔渊下的势力没保住,若是五宗这边再出了问题——尊主定然不会放过我们。” 晏青棠悚然一惊。 什么意思? 贺绥不是尊主? 晏青棠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事情查到这里基本已经明了,魔蛊之事整个贺家都逃不了干系,所以她就先入为主的将身为贺家家主的贺绥当成了“尊主”。 可现在来看—— “尊主”另有其人。 那该是谁……能让渡劫境的贺绥都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第87章 “我是你爹啊。” 晏青棠想不通,她下意识的偏头去望连亭,见他只是稍稍挑了挑眉,须臾之间便又恢复了平静,看上去似乎丝毫不为这个消息而感到多么心惊。 她抿了抿唇,暂时压下心中疑惑,不动声色的看向贺绥等人的方向。 “家主放心,观神大礼早已安排妥当,”贺长老恭敬出声,贺绥闻言才略感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难看的神情稍稍舒缓,一边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的接头人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凑上前去刷脸熟。 “肖晦那个废物搞砸了云州城的事,险些坏了尊主大计,幸而家主运筹帷幄,借由观神大礼之机再请诸宗,只待祭礼当日,借由神赐之机,送灵蛊潜入,届时这些宗门长老弟子都将为我们所控。” “怕是那些人祸到临头,都想不明白家主的深远大计!” 接头人奉承的笑着,跟在贺绥屁股后边逐渐远去,地牢之中再次寂静下来。 隐藏于暗处,不小心听见了惊天大消息的晏青棠陷入沉思。 “为他们所控?”晏青棠摸着下巴,“我们吗?” 被接头人这么一提,晏青棠不禁想起来他们在云州城中所遇之事。 那时肖先生借云晋之手,诱五宗弟子前往云州城,彼时他们想不通肖先生这般做的目的,但放在如今倒是看出了几分门道。 “云州城里肖先生就曾祭出魔蛊,若那时我们没能逃脱,等着我们的恐怕就是被魔蛊入体,受母蛊所控。” 这便相当于在五宗埋下了一颗暗钉,可以随时监视掌握各宗行动。 但那一次肖先生弄巧成拙,不禁没能控制住他们,还不小心暴露了魔蛊的存在,引得五宗联手追查。 如此一来,就算短时间内贺家能藏住狐狸尾巴,但时间一长早晚会露出马脚,这就逼得他们不得不剑走偏锋。 “只埋暗钉终究成效较慢。”连亭沉声,“不如直接夺了五宗的权。” 这样一来自是不用再担心被查出什么破绽来。 所受邀的各宗长老弟子在宗中地位实力都不算低,只要掌握了这一批人,再徐徐图之,五宗迟早名存实亡,尽数落于他们的股掌之间。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10节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晏青棠冷嗤一声。 她复而将目光落在了连亭身上:“你似乎并不惊讶贺绥不是‘尊主’。” 连亭早知她会有此一问。 “先前只是怀疑,所以才一定要冒险亲自来这一遭,寻个答案。”他解释,“当年联手伏击我的除了贺绥,还另有一人。” 晏青棠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当年之事,神情凝重了些许,不自觉的侧耳屏息。 “我记得他的气息,且后来我又再次遇见过那股气息。”连亭沉目,垂落的目光落在晏青棠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上,他眸色深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提醒,“你也见过。” 晏青棠怔了一瞬。 也就在她思索的片刻中,悉悉索索的吵嚷声蓦地撞入耳中。 晏青棠陡然回神:“怎么回事?” 她眉心微蹙,神识寻声扫去,便见回廊尽头处原本紧闭的牢门轰然大开,罩着宽大黑袍的贺家人踏入其中。 “这段时间人匣消耗的速度有些快。”其中一人说。 他身侧便有人回道:“人匣而已,用光了再寻便是。” 贺家几人毫不在乎的笑谈着,目光扫过惊惶失措的人群。 他们无比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 每一次被这样带走的人都再未回来过,空气中永远弥漫着血腥气,那些凄厉的哀嚎声更是日夜都回响在他们的耳畔。 可他们挣不脱走向死亡的命运,只能被铁索缚身,毫无尊严的被牵扯出了牢门。 “求求你别杀我——”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可他们的哀求、恐惧落在贺家人眼里却激不起丝毫怜悯,反而只得到了一句:“一群庸才而已,灵根在你们体内也是浪费。” “能为我们贺家而死,也算是你们的荣幸。” 他们残忍的斩断了这些凡人的生存希望,那些溢满了惊惧的眼霎时黯淡下来,只剩一片死寂。 晏青棠站在原地。 “修真界被他们搅的乌烟瘴气,那‘尊主’却至今仍隐于幕后稳坐高台。” 她声音微冷,目光与连亭撞到了一处,连亭轻笑一声,显然理解了她的意思:“那我们自是不能叫他太过得意。” 他不是要藏吗? 那他们就逼他出来。 现如今已知那尊主手下有两股势力,魔渊之下的那一方已然被连亭拔除,若是贺家再出了问题—— 她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继续藏下去。 况且她虽不知接头人口中的‘神赐之机’是为何物,但五宗也绝不会任由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所以观神大礼上,贺绥的谋算终究会落空,五宗和贺家之间粉饰的太平也会碎去。 他们会是敌人,不在乎早几天晚几天的问题。 现在出手,还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她无意识的摩挲着指尖,想来想去还有贺绥这个大麻烦没法解决。 虽说连亭可以出手挡住他,但……连亭如今身份有些尴尬,更何况幕后还有个“尊主”尚未现身,总要留个后手。 晏青棠沉思片刻,决定去坑她最亲爱的好朋友。 她当机立断,指尖勾起玉筒,莹莹微光亮起,接通的那一瞬间,晏青棠嘻嘻一笑。 “在?” …… …… 地牢之中,那几个贺家人还丝毫不知自家马上就要被掀翻天了,他们心情极好的牵着身后的“人匣”,锁链相撞的响动中,忽有极轻的脚步传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某一刻,回廊的拐角处转出两道身影,为首的贺家弟子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晏青棠见状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她在人群惊愕的神色中抬起手,指尖轻点虚空,天地灵气被她轻柔的拨动,须臾之间化符成阵,牢牢地锁住了那些贺家人的身形。 贺家人大骇,想要开口质问,却惊恐的发现自己连声音都被剥夺了,只能任由着那股不知来处的力量将自己缚在虚空之中。 晏青棠毫不客气的引动灵力,侵入那几个贺家弟子的身体之中,一路冲撞进他们的灵府。 她看见了灵府深处摇曳着的一点暗光。 灵根是大道规则的投影,拥有世间最本源的清正之力,可眼前这道灵根却流动着浓稠的暗色,隐约可见其中纠缠着的奇诡绮丽的花纹,散发着极为不详的气息。 晏青棠眉目稍冷,灵气毫不犹豫下涌。 那几个贺家弟子蓦地睁大了眼。 他们感受到自己的灵根被无比庞大的力量震碎,浑身灵气一散,几乎是瞬息之间便成了一个废人,甚至连生机都在快速流逝。 为首的贺家弟子艰难的动了动唇。 晏青棠看懂了他的话。 他在问:“你是谁?” 晏青棠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的垂眸,真诚道:“我是你爹啊。” 贺家弟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他霎时头一歪咽了气。 晏青棠按下眼底的冷色,蓦地抬手,灵气震断了箍住凡人们的铁链,又震开了所有牢门。 铁索坠地,叮叮当当的响动中,众人懵然的垂头,看着在无任何束缚的自己,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们不禁喜极而泣,甚至跪倒在地。 晏青棠扶起倒在地上的人。 她朗声道:“贺家于北境一手遮天,私底下不知残害了多少条人命,现如今五宗皆在北境之中,正是寻一个公道的时机——请诸位随我一同前往五宗驻地,揭露贺家所行恶事,以惩奸佞!” 晏青棠纵身而起,见君现于她掌心之中,天地灵气被她凝于笔尖之上,寥寥几笔便破开了地牢出口处的禁制阵法。 ——现在已经不怕贺绥发觉了,她要的就是这件事闹大。 越大越好。 连亭断后,护送着牢中人群自炸开的口子中逃了出去,这动静早便惊动了不少贺家人,晏青棠避也不避,神识散出,低境界的弟子霎时被这股强横的神识威压压倒在地,晏青棠趁势出剑,不知春剑光如虹,一剑开天山扫出一条坦途。 她剑意起的那瞬间,九曜生灼亮的剑光立即应和,一路向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五宗人赴邀北境绝不是为了来看什么观神礼,多多少少是为了来此探查魔蛊之事,收到晏青棠传音之后,便迅速自南阁迎来。 从玉筒中听晏青棠描述时还能勉强压下心头惊怒,但直到此刻,真的亲眼看见那密密麻麻的凡人之时,众人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他们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了。 如果不是还需要他们活着作为灵根的容器,怕是贺家真的会任由他们饿死在地牢之中。 乱轰轰的动静中,庞大的威压自天而落,毫不留情的碾在众人身上。 贺绥来了。 容潋向来温和的眼中也泛起一抹寒意,九曜生翻转,连同段长老一起,一剑斩开那厚重的威压。 贺绥如今是渡劫中期,强行对抗这一击,容潋也有些吃力,但他握剑的手仍旧平稳,声音微冷:“贺家主,你应当给这些被你所囚之人一个交代。” 对峙间,没人发现晏青棠鬼鬼祟祟的躲在了容潋身后,又鬼鬼祟祟的摸出了人群,一路奔向夜色深处。 第88章 缺了大德的晏青棠 连亭隐于人群之中,抬头望着晏青棠逐渐融于夜色之中的身形。 他并没有跟着离开,毕竟贺绥还在此地,他需得留下来以防万一。 连亭不动声色的扫过眼前众人。 九曜生战意盎然,连段长老那柄看上去很不起眼的黑剑也有凌厉剑气环伺,各宗长老弟子面沉如水,紧盯着贺绥的一举一动,浑身灵气尽都数被调动,生生不息的奔流在经脉之中,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谁都清楚贺绥的境界,也知道渡劫中期的大能翻手间便可移山覆海,但—— 起码在这些刚逃出牢笼的凡人们离开之前,他们不能后退。 凡人们被护送着迅速退离此地,贺绥冷眼看过,神情阴鹫。 他想不通为什么事情居然发展到了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分明他入地牢之时牢中尚且一派平静,但转眼之间,人匣出逃,还被五宗之人撞了个正着,直接毁去了他所有的谋算,还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贺绥神情阴鹫,蓦地冷笑一声。 “我有说过让他们离开吗?”他语调森寒,眸中暗色翻涌,目光扫过五宗众人时带着深刻地杀意,显然是真的动了心思想将他们诛杀在此地。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能够保守住贺家的秘密。 届时推几个替死鬼出去,再嫁祸在魔族身上。 ——是魔族夜袭杀人,与他们同样受袭的无辜贺家又有什么关系? 他算盘打的哒哒响,段长老被吵到了一般抱着剑抬抬眼皮。 “噫——”他拉长调子,带着满满的嘲讽意味,捏着嗓子扭着腰,屁股撞得身侧的容潋和玄剑宗长老一个趔趄,叽叽咕咕的重复了一遍贺绥的话,“我有说过让他们离开吗——” 末了他翻个白眼,对着贺绥吐了一口瓜子皮:“呸。” 贺绥:“……” 他额角青筋一跳,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都没遇到过这么讨厌的人。 …… …… 晏青棠觉得,一个人能讨厌到让别人看见就会觉得恶心反胃,也是一种本事。 都怪她太过于不忘初心,百忙之中还没忘记抽空过来偷浮云殿中悬着的那截灵脉,才让她得了这等报应。 晏青棠垮着一张脸,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一字一顿:“贺尧风。”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11节 见到贺尧风虽然意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小须弥境后,贺尧风名义上是被撸掉了少主身份,送进了崇云山下锁仙牢中禁闭百年,可他身体里流的血、他贺家嫡系的身份不会变。 贺绥能在贺尧风未出生之前就替他精心挑选灵根,为此将连亭养在贺家十年,以他对贺尧风的重视程度,将贺尧风偷放出来倒也没那么难以理解。 贺尧风像是没看见晏青棠冷淡的神色一般,自顾自的上前几步。 “晏师妹,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还有重逢之日。”他声音很轻,乍听上去恍若情人间的呢喃之语,极尽温柔。 “我也没想到。”晏青棠抱臂,越看贺尧风越觉得他不顺眼,尤其想起连亭被剜灵根就是为了要给这个大傻蛋换灵根,她顿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真诚的问候并诅咒他,“你怎么还活着呢?你什么时候去死一下?” 贺尧风并没有为晏青棠的出言不逊而感到愤愤,反而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向她。 “我以为我会活的比你长久。”他仍旧端着那副熟悉的矜贵有礼的表情,一双桃花眼缱绻潋滟,看谁都是多情又温柔,但眼底藏着的却是深深地恶意,微微俯下身靠近晏青棠,在她耳边吐息,“毕竟我还想亲眼看着你死,再亲手将你挫骨扬灰,洒在黑河里,喂——鬼——蛸!” 晏青棠眸光骤沉。 “那个面具人是你——” 所以云州城中和肖先生在一起的年轻人是他;抽走了杜星原的灵根剑骨,用作己身的也是他;打伤苏群玉,毁掉鬼蛸封印,致使他们、致使那一船人险些丧命的人都是他! 晏青棠的神情霎时冰冷下来,杀意层层攀上心头,她毫不犹豫的挥剑,斩出了一剑晚来风。 周遭空气须臾之间便凝滞下来,北境极为凛冽刺骨的寒风被她压在剑下,剑气搅起满地尘土,飞扬而起的每一粒尘埃都是她的剑,沾染上了沉沉杀意,前赴后继的斩向贺尧风,直刺他的命门。 贺尧风心头微肃,面上却是大笑着跃身避过。 “你说你怎么不死在黑河上呢。”他恶劣的勾着唇,眼神黏腻恶心的扫过晏青棠,“不过今日也不晚,黄泉路上还有这许多人和你同行,也不算孤单。” 晏青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是觉得我们今日必死无疑么?”她出了一剑,这会反倒重新平静下来,目光打量着贺尧风被剑气绞出口子的衣角,饶有兴致以剑点地。 剑尖触地的那刻,贺尧风面色微变,下意识的闪身后退。 晏青棠挑眉。 贺尧风逃跑的姿势太快太流畅,看上去就是一副害怕有什么莫名其妙的阵法符箓缠上他的模样。 晏青棠蓦地笑出了声。 “原来你这么怕我。” 躲了半天最后却发现无事发生,自觉丢了面子的贺尧风额角青筋一跳,直接阴下了脸。 “可笑。”他拂袖,“我何须害怕一个将死之人!” 他讨厌死了晏青棠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对她那种想要拯救所有人的救世主做派更是厌恶至极。 人匣而已,这世上多的是,死上百千个又何妨? 偏生晏青棠看不得,她要救人,她要暴露自己的行踪,就不怪累的他们这些人葬身于此。 晏青棠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将死之人?”她语调微微扬起,声音含笑,“不,今日我们不会死。” 她的话被风送至贺尧风耳边,晏青棠在他微变的神色中笑意盈盈的挺直了脊背,眼角余光却是落在了广袤深邃的夜空上。 她看到了一柄剑。 那柄剑自遥远的中土而来,跨越山海,带着万钧之力,以雷霆之势狠狠刺下! 正欲对五宗诸人出手的贺绥被震退数步,虚空都在这一剑之下坍塌,又有极浩大的灵气涌入,稳住不断崩碎的空间,化出一条丈高的通道。 “带人走。”平铺直叙的声音撞入众人耳中,虚空中缓缓现出一道身影,背负剑鞘,白衣长发。 玄剑宗长老蓦地睁大了眼。 “宗,宗主?” 他也只惊愕了这一瞬,便反应了过来,立刻遣出部分弟子护送凡人们渐次踏入那条空间通道。 踏进去的那一刻,众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时,已然落到了贺都城外三十里处,逃离了那处吃人的魔窟。 有仙光乍起,仿佛极温和的风拂过,融进他们的身体之中,驱散了满身伤痛疲累。 他们终于再也闻不到那股渗人的血腥气,也终于得以重见天光。 贺家之中。 玄剑宗主负手而立,他并未动手,只是指节轻扣着剑柄,显然是在威胁贺绥。 ——只要贺绥敢出手,那他的剑定不留情面。 贺绥面色阴沉,十分不理解这个闭死关的家伙怎么突然出来了。 苏群玉也不太理解。 他躲在玄剑宗主身后,顿时觉得安全感爆棚,屁颠屁颠的凑到了陆闻声身边。 “你不是说你们宗主要闭关一百九十八年吗?怎么现在就出关了?” 陆闻声沉迷于看玄剑宗主那柄剑光四溢的剑,恨不得冲上前去摸摸绝世大宝剑的剑身,正蠢蠢欲动的时候就听见苏群玉这一嗓门。 他神色中染上了淡淡的无语。 “……闭关一百九十八年,出来后给全天下上坟吗?” 若真的任由*贺家这么杀下去,一百九十八年之后,这世上的人真就该绝种了。 全世界最后一个人给所有人上坟,想想就感觉凄凉。 “……你这个上坟的笑话真的一点也不好笑。”苏群玉搓掉被冷笑话激起来的鸡皮疙瘩,“答应我,下次不要再讲了。” 他们嘀嘀咕咕的声音落在玄剑宗宗主耳朵里,玄剑宗主看似冷漠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空白。 他确实是在闭死关。 修士之闭死关,顾名思义,入定的那一刻人的五感就尽数被封闭,不闻、不察外界之事。 他并不知修真界中发生了如此大事,直到他感应到自己留在宗中的命牌出了问题。 命牌与他气息相连,纵使闭死关,他也依旧能本能的察觉到命牌的状态。 他惊醒的那刻便蓦然发现,自己还没死。 ——就有人捏碎了他的命牌给他上坟。 被他当场抓包的楚西征还慌里慌张的推卸责任:“不知道啊!是陆师兄传信教唆我这么干的啊——” 玄剑宗宗主只觉得楚西征在瞎说。 笑话! 就陆闻声那个闷葫芦的臭德行,怎么可能想出这么损的馊主意来! 出这主意的人真是缺了大德! 而浮云殿前,出了馊主意,缺了大德的晏青棠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猝不及防的一声有些影响她的气势,她有些尴尬的重新找了找感觉,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你看,”晏青棠声音深沉,装了贺尧风一脸,“我说过,今日我们死不了。” 贺尧风:“……” 他脸一绿。 属于渡劫境的庞大威压出现的那刻,贺尧风就已经暗道不妙。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位已有数年未曾出世的玄剑宗宗主竟然也掺和了进来。 “怪不得你如此嚣张,”贺尧风冷嗤一声,“原来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 晏青棠笑眯眯的弯了弯眼。 “倒也不止如此。” 她在贺尧风疑惑的神色中缓缓开口:“其实……你怕我是对的,你躲那一下也是对的。” 贺尧风心中霎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 第89章 鬼哭渊。 那一剑晚来风卷席而起的沙砾簌簌落地,又在剑尖触地之时与悄然融入地底深处蔓延开来的灵气所勾连,化成了一副庞大的符文,仿佛一张大网般将方圆数丈都笼罩在内。 而贺尧风就是身处于猎网之中,无路可逃的猎物。 这是晏青棠第一次尝试勾画这般庞大的符箓,稍稍费了些力气,但好在成效不错,她有些糟糕的心情霎时变得轻巧起来。 “你应该再躲远一些的。”晏青棠勾起唇角,揶揄道。 虚空中乍然而起的浅淡纹路映在贺尧风眼底,他第一时间便想后退,但晏青棠哪能给他这个机会,几乎是在他跃身而起的同一时间,便单手掐诀,催动符箓。 顷刻间,巨大的爆鸣之音充斥耳畔,数丈之内的亭台楼阁轰然坍塌,大地被震出数道丈宽的裂纹,四周烟尘漫天。 贺尧风身在半空之中,首当其冲的便被爆炸的余波冲击。 被符箓引动的狂暴灵气争先恐后的冲进他身体之中,搅乱了他原本灵气的运行轨迹。他内息霎时一乱,竟控制不住身形的直直的栽落在地,坠进了满地废墟中。 晏青棠没给贺尧风调息的时机,他落地的瞬间,便持剑而上,一剑扫开砖石碎屑,直斩贺尧风。 贺尧风匆忙压下翻涌的内息,聚起灵气堪堪挡住了这一剑,却还是被逸散的剑气割裂了衣袍,划出了数道细密的血痕。 “熟悉吗?”晏青棠冷笑,“当年在小须弥境中,你是不是也是被我这爆炸符,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赶出了小界地宫?” 贺尧风被晏青棠戳到了痛点,气的脸红脖子粗,一张脸都微微扭曲。 这大概是贺尧风这辈子最不想提起的事。 有那枚化神妖丹在手,他本可以轻轻松松的破境元婴,届时他就是仙门年轻一代新的传奇,名扬天下。 可晏青棠却横插一脚,毁掉了他所有的一切,叫他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甚至行走在外都要覆上面具遮遮掩掩。 贺尧风恨得牙痒痒,气急败坏的拔剑出鞘,浑身灵气毫无保留的倾注入剑身之中。 晏青棠这才发现,他竟然也入了化神中期。 ——怪不得敢独身一人来见她。 她神色没什么波澜的抬眼,脚下轻轻一踏,步法诡谲轻盈的避开了绞杀而来的剑气。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12节 贺尧风拎着剑的小手一僵。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晏青棠方才腾挪间的步法有些眼熟,不自觉的瞪大了眼,面上一派不可置信。 察觉到贺尧风惊愕的目光,晏青棠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哎呀,”她没什么诚意的懊悔出声,“一不小心被你发现啦。” 贺尧风气的手脚发颤,说话都说不太利索了:“你——你方才,你为何会我们家的无踪步?” 晏青棠似乎词穷,她沉思片刻,犹犹豫豫开口:“可能……大概、或许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儿啊。”她向着贺尧风张开双臂,看上去是想要给他一个母爱的拥抱。 可惜贺尧风这个逆子不太孝顺,二话不说就抬剑。 他的剑是贺家独一无二的无量剑法,剑气生生不息,剑锋所指之地,道道剑气迎面袭来,差点把他娘亲给撞翻。 晏青棠不悦的抬剑,准备暴打不听话的傻儿子。 “生生不息么?”她哼了一声,“那你也来看看我的生生不息。” 不知春在她手中挽了个剑花,剑身轻盈一震,抖落了一束剑光。 这是点苍剑法第四式。 夜潮生。 剑气仿若磅礴的海潮一般的涌向四方,生生不息的浪潮带着澎湃的天地之力撞向贺尧风,一浪强过一浪。 这一剑极重,逼得贺尧风连连后退,一个闪避不及,剑气便撞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唇齿间霎时便多了些血腥气。 晏青棠眯眸,紧接着指并剑诀。 不知春倒悬在她身后,剑化万千,于是厚重的海潮中便突兀的多出了点点锋芒。 那万千道青绿柔润的剑身上沾染了刺目的猩红,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在空气中。 贺尧风被晏青棠这一招万剑归宗打懵了。 晏青棠一个青山宗弟子,为何又会他们贺家的无踪步,又会玄剑宗的世传剑诀? 贺尧风百思不得其解,但身体上的刺痛让他骤然回神,无量剑意倾刻间便迎上了那千百柄剑。 他有天生剑骨,所有的剑在他眼中都有迹可循,虚幻剑影被他一一破去,他准确的寻到了不知春的真身,手中长剑一挑,不知春被斩飞数十丈,重重的刺落在地。 贺尧风狞笑一声。 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趁着晏青棠失了剑的这一刹那冲上前去。 这一剑几乎调动了他全身的灵气,剑下压着的是狠厉的杀意,显然是想让晏青棠血溅当场。 巧的是,晏青棠也是这样想的。 天地灵气被聚于脚下,她径自迎着贺尧风那一剑而去。 死亡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晏青棠却眼也不眨的掏出了重剑。 经历过天雷锻击,它整柄剑都呈现出如金如玉的质感,美轮美奂的剑身出剑却毫不柔美。 晏青棠握着它,挽出一式开天山。 这一剑本就又疾又暴戾,搭配上重剑门板宽的剑身,落下时虚空都仿佛被剑气压的塌陷,发出刺耳的剑鸣之音。 贺尧风的剑落在了晏青棠身前,却有不知何时勾画出的道道防御符突兀的出现,被凌厉的剑气斩破几道,须臾之间再次符成,将他的剑阻离在了据她半指处,再不得寸进。 可重剑却毫无滞涩的迎面劈下。 贺尧风瞳孔骤缩,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萦绕心间,他惊恐的侧身躲避。 可漂亮的剑锋还是吻上了他的躯体,带出一道血线。 万籁俱静的夜色中,晏青棠听见了清脆的一声。 “叮——” 贺尧风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却还是丢了自己握剑的手臂。 剑与手一齐掉落,沾染上一片血色的泥泞。 那一瞬间,贺尧风的大脑似乎只剩下了一片空白,连断臂之痛都没能叫他醒过神来。 ——他没有手了。 ——他再也握不起剑了。 他喜欢追逐浮名虚利,可什么样的浮名虚利是一个断臂之人能抓住的? 他怔怔的垂眸,眼角余光似乎又见到了那如金如玉的剑身。 晏青棠一击未成,又起一剑,铁了心要痛打落水狗,送他上西天。 可她的剑却陷在了一片氤氲的雾气里。 比夜色更为黑沉,比寒风更为冷冽的黑雾霎时凝聚成束,顺着剑身迅速蔓延而上,不在连亭之下的威压漫开,毛骨悚然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乎没有犹豫的,晏青棠立刻弃剑后撤,浑身灵气皆被调动,凝于指尖之下。 符纹不过起笔,没名字却蓦地冲出芥子戒,挡在了晏青棠身前。 宽大的袖袍拂过虚空,连亭径自将晏青棠揽在了怀中,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剑柄,一剑平斩而出。 这只是最基础的剑招,但在连亭手中却剑光如虹,一剑劈散了那团黑雾。 雾气霎时弥散,停顿了一息之后,毫不犹豫的迅速后撤,卷起贺尧风便遁入虚空,再不见踪迹。 晏青棠:“……” 对她就是一副蠢蠢欲动想要出手的模样,对上连亭却只思考了一秒就迅速逃跑。 “他是在欺软怕硬吗?” 到手的贺尧风狗命飞了,晏青棠心情极差,埋在连亭怀里气了一小会,方才抬起头。 “不过你有一点是说对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黑雾消失的方向。 她和连亭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引出那个幕后黑手”,而若不出意外,这团藏头露尾的黑雾就是那位“尊主”。 毕竟天底下的渡劫境不多。 尊主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身边,晏青棠抬指拂过,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叹一声:“我原来真的见过他啊。” 或者说,不仅是她和连亭,就连明禅等人也曾遇见过他的气息。 她神色忽然一凝:“糟了!师父他们!” 既然已经救走了贺尧风,那他的下一步多半是去捞他的下属们! 晏青棠下意识的便抬步向着容潋等人的方向赶去,却被连亭拦了一拦。 他神色有些古怪。 “他已经走了。” “走了?”晏青棠错愕,半晌忽然叉腰,忍不住笑了出来,“好有意思哦。” 尊主确实是被逼出来了。 可他却弃整个贺家于不顾,独独只带走了贺尧风,甚至连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贺家其余人。 似乎贺家的死活存亡,在他眼里还不如一个贺尧风来的重要。 晏青棠慢慢吞吞的捡回不知春,不忘初心的自废墟里刨出那截灵脉,忍了半晌,还是偷偷凑到了连亭面前:“你说贺绥头顶有没有可能有点绿?” 他最钟爱的儿子其实不是他的儿子,而是那尊主的儿子?他替他尊主养了个儿子? 连亭垂眸看着她眨着眼求知若渴的模样,不禁失笑,屈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不会。”他解释,“贺家有融血之阵,可分辨是否是本族血脉——贺尧风的的确确是贺绥的儿子。” 晏青棠啧了一声。 这就有些让人费解了。 而此刻,拍拍屁股逃走的尊主二人已然跨过大半个修真界。 这里是一片荒芜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败的气息,阴暗的洞府之中,黑雾轻柔的放下贺尧风,钻入了上首高坐的人躯之中。 须臾之间,那具方才还和死了一样冰冷,毫无生气的尸体忽然动了一动,发出咯吱咯吱的骨骼摩擦声。 尊主抬起头,宽大的黑色罩袍下是一张惨白的脸,其上深红色的斑点极为刺目,大片大片的蔓延到衣袍之下。 贺尧风挣扎着爬起身,此时他才迟来的感觉到一阵剧痛,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极为诡异刺鼻的气味便随之冲入鼻间。 他有些反胃,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强忍恶心疼痛匍匐在地。 却有一双手蓦地扶住了他完好的半边肩。 那双手有些肿胀,腕间有一道极为深刻的伤痕,看上去隐有腐烂之相,随着他的动作扑簌扑簌的掉下些许肉块。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尊主神色阴沉,紧盯着他肩臂上鲜血淋漓的断口。 “你的手臂……你的身体——她居然敢伤你!”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看上去恨不得将晏青棠撕成碎片,以解心头之恨。 贺尧风也恨的咬牙切齿。 脱出了死亡的威胁之后,他渐渐的也冷静下来。 ——不过是手断了而已,他今日既逃出生天,一定还会有办法接上! 他努力安慰自己,同时也心惊于晏青棠居然能这般轻易的破开他的防御,斩断他的手臂。 明明他和她是同等境界。 他思来想去,也只能将这一切归咎到晏青棠独一无二的双生灵根身上。 贺尧风一时也顾不得鼻间那股诡异的气味,扑倒在尊主脚下。 “晏青棠那个贱人暗算于我,害我丢了一臂,”他仰起头,眼底是刻骨的怨毒,“您答应过我,晏青棠的灵根会是我的——请尊主看在我贺家供养了您这么多年的情分下,助我剜其灵根,碎其尸骨,以报今日之仇!” 他一定要亲手折断晏青棠的四肢,也叫她体验一下他今日之痛! 尊主盯着贺尧风的脸,因为怒气而起伏不定的胸口缓缓平静下来,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贺尧风一眼,开口:“好。” 敢伤他的身体,自然应当付出代价。 尊主隐于兜帽之下的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13节 随着他这抹笑,遥远的北境,贺都内城中。 乌云蔽月。 精美的雕梁画栋忽然震颤起来,对峙中的众人惊愕垂头,眼见着大地坍塌,脚下瞬间悬空,露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坑底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极为熟悉的阴寒气息蔓延开来,苏群玉霎时头皮发麻。 “魔尸!” 这哪里是坑洞,这分明是关押魔尸的巨大牢笼。 活人的生气让魔尸们疯狂,发出诡异的嗬哧嗬哧的声响,他们踩着前人的肩膀头颅,一点一点的爬出囚笼。 魔尸上涌。 三百年间贺家害了多少人? 答案是……不计其数。 这些魔尸平日被封在地底之下,如今重见天日,宛如过境蝗虫般席卷而来,不分敌我的开始撕咬所有活人。 五宗之人宛若落入汪洋中的蚂蚁。 晏青棠避开身前抓来的锋利的尖爪,眼见着越来越多的魔尸侵袭而来,眉头不禁蹙起。 她和连亭跃身而起,高高立于树梢之上。 晏青棠垂眸,但见原本繁华的贺家此刻却是一片尸影憧憧。 这里是人间,却又像是活地狱。 她曾听过魔渊之下凛冽阴风撞在崖壁间的嶙峋怪石上,发出的尖锐、幽咽的声音,那时只觉得像极了厉鬼哭泣,不负它的浑名。 可直到今日,听见嗬哧嗬哧的异响,看见脚下万尸游荡,毫无意识、不分敌我互相啃噬的场景,晏青棠才恍然明白。 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 鬼哭渊。 第90章 感谢贺家主打赏的一个灵脉 这个传说里的世外之境,昔日繁荣昌盛的贺家,一夕间便沦为了炼狱。 耳边哭嚎之音声声不绝,连涌入鼻间的风都带了一股腐朽的气味,厚重的乌云压顶,天地间再不见一丝光亮,只隐隐约约能看见攒动着的黑影。 这些魔尸数量繁多,且无知无觉,就算缺胳膊断腿,只剩半截身子照样能爬起来到处乱窜啃人。 他们中大部分都是由普通人转化而来,对五宗弟子而言攻击力并不算强,可一旦叫任何一只冲出内城,那对外城百姓就是灭顶之灾。 云州城中百人丧葬、满巷空室、血腥气数月不散的惨案将再次发生。 故而,他们必须要极仔细的清理掉每一点威胁,确保这些尸体彻底动弹不得,再次死去。 这无疑极耗时耗神。 晏青棠眉目间也沉了几分,她脚下轻轻一点,纵身跃下树梢,天地灵气追逐在她的身后,行动间带出一道御火符。 甫一落地,周遭魔尸迅速被她的气息吸引,前赴后继的朝她扑过来。 迎面拂来的腐臭的气味中,晏青棠不动如山,御火符被她催动,指尖向前轻点,霎时间,赤红色的火龙随着她的动作冲撞向前,焚去道道尸影。 不知春顺势出鞘,剑气撂翻四周的漏网之鱼,身后连亭紧接着出手,掌心下压,直接将那些魔尸碾成了齑粉,散入虚空。 清理完这方地域,确保无一遗落,二人这才迅速向着容潋等人的方向赶过去。 这里更是尸潮的重灾区,五宗之人已经彻底陷在了尸海里,除了时不时炸开的仙光,根本寻不见他们的踪影。 苏群玉置身其中,猝不及防和一个尸体脸对脸,险些被对方的血盆大口非礼。 他脸一下子就绿了,鬼叫一声,一符箓贴在了对方脑门上,霎时便有长风汇聚成索,把那魔尸的头给拧了下来。 无头尸身撞在了向晚身上,她害怕极了,哭的梨花带雨的一锤子将他锤飞,不小心砸死了一片。 这又哭又叫的鬼动静引得明禅频频侧目,护身的佛光一不小心又现了原形,尖锐的长刺将周边魔尸扎成了糖葫芦,还险些将他师父圆空长老捅了个对穿。 圆空长老:“……” 他一拳锤在了明禅头上,把这个逆徒锤出去了二里地,刚好摔在了赶回来的晏青棠和连亭身前。 明禅苦着一张脸把自己从砸出来的人形坑洞中拔出来,再抬头时突然看见了被连亭半揽在怀里的晏青棠。 他呆呆的眨了眨眼。 虽然现在情况很紧急、很混乱、很糟糕,但明禅还是忍不住愣在了原地,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连一边扑上来的魔尸都不管了,任由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咬在佛光上,崩碎了一口牙。 “呃。”他可疑的停顿了一下。 晏青棠:“……”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这个姿势过于暧。昧了些,不禁老脸一红。 那丝红晕隐藏在了深沉的夜色中,没叫明禅看见。晏青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结巴了几息,脑子忽然一抽。 她麻利的扒开连亭的手,自顾自的跳到了地上,三下五除二将明禅塞进了连亭怀里:“你不要羡慕,你也可以有。” 明禅一呆:“……啊?” 连亭:“?” 他脸色隐隐泛黑,嫌弃的将明禅一脚踢飞。 可怜的明禅跟个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最后不小心落到了叶眠秋巨大化的丹炉里。 正拎着丹炉暴力砸人的叶眠秋忽然觉得手中的炉子一沉,有些震惊的看着从天而降的明禅。 “我没有拿人炼丹的爱好,”她为难的皱起了眉头,“你要不去问问江云淮,看他有没有这个打算?” 明禅:“……什么?” 你们丹修除了拿丹炉砸人,拿丹炉煲汤,还有拿丹炉炼人的吗? 这是什么五毒俱全的一群修士! 可怕! 明禅真信了叶眠秋的鬼话,顿时大惊失色,手脚并用的从炉子里爬了出来,跑的跟身后有鬼在追一样。 赶过来的晏青棠:“……” 明禅大笨蛋。 她笑的肚子疼,也没耽误了手中挥剑。 不知春剑身一颤,剑光疾起,夜潮生厚重的剑气碾在了扑过来的魔尸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崩裂声,重压之下,这些尸体很快便失去了活动能力,瘫倒在地。 晏青棠立刻乘胜追击,一一补刀,挥出的剑气却诡异的停滞在了虚空之中,紧接着就被打散在原地。 她神色一动,蓦地仰起头,正瞧见黑沉的夜色深处,矗立着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晏青棠挑了挑眉:“谁在哪装神弄鬼!” 赤红色的火龙再次炸开,跳跃的火光下,晏青棠看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见晏青棠愣在了原地,叶眠秋也下意识地随着晏青棠的视线望去,随即也是一怔。 “贺西风?”她声音不自觉的大了几分。 他们与贺西风打过不少交道,印象里他也是贺家嫡系,是贺绥的第十七子。 但此刻,那张熟悉的脸庞上血色散尽,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泛着惨白的色泽,一双眼被染成了最漆黑的深色,不见一丝眼白。 他动了动唇,诡异的声音自喉间溢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活人。 叶眠秋错愕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贺西风也变成魔尸了? 可是以贺西风的身份,他在贺家也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受供方,肯定不会被当做供体剜去灵根,又怎么会变成化成“魔尸”? 叶眠秋眉心蹙起,只觉得方理出些头绪的的事情霎时又成了一团乱麻,有极为不好的预感在她心底蔓延。 她的身侧,晏青棠沉眸,试探性的出剑。 画凌烟挽在她的剑尖,骤然飘起的一缕轻烟便悄然潜入黑暗之中,飘飘荡荡的落向贺西风的面门。 贺西风阴森森的勾了勾唇,扯开了一抹瘆人的弧度,骤然踏步躲开了晏青棠的剑。 他脚下的步伐轻盈诡谲,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无踪步法,踏步而起的瞬间,他的身影就已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已经到了晏青棠近前。 那一瞬间,晏青棠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杀意。 她面色凝重的抬剑,开天山已经压在了剑尖,却转而又换成了一剑晚来风。 ——还不能杀他,得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晚来风起,粘稠的、仿若沼泽的空气绊住了贺西风的脚步,虽只有一息,却足以晏青棠疾退两步,高喝:“晚晚!” 向晚会意,祭出缚仙绳,控制着它仿若灵活的蛇一般绕过人群。 这绳子平常在他们手里就是防丢神器,刮个大风起个大浪的时候把众人绑在一起,不至于被打散,混的跟普通麻绳一个待遇。 但它却绝不只是一根麻绳。 向晚远远掐诀,绳身华光骤起,精准的捆缚在了贺西风身上,缚住了他的身体,甚至连他体内灵气都被死死的压制住,再也无法调动。 这才是“缚仙绳”真正的威力。 晏青棠抬步靠近他,缓缓蹲下了身子。 直到看见贺西风之前,他们遇到的所有魔尸都是毫无意识、只凭借着本能横冲直撞,哪怕是当初的杜星原,他出剑时也是乱七八糟的不成章法。 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会躲闪、会使用术法的魔尸。 晏青棠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连亭的话。 ‘魔蛊不会出来。刚移植的灵根极度脆弱,要靠吸取魔蛊的力量才能存活,待到灵根稳定之时,蛊虫也就差不多被灵根吸干,随之消亡。’ 这些话盘绕在她的脑海里,晏青棠沉吟片刻,指尖虚点在贺西风额间,浑厚的灵气渡入他的身体之中,一路顺着经脉撞进灵府内。 她曾在地牢之中抓住过几个贺家弟子,见到了他们灵府之中,氤氲着一团暗光的灵根。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14节 可此刻探入贺西风灵府之后,她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连聚起的灵气都险些被吓得散开。 ——他已经没有灵根了。 原本灵根的位置,被一只巨大无比的虫子所占据,臃肿的虫身盘踞了他大半个灵府,细细密密的触须自虫身上绽开,扎入了他的身躯之中,绞缠住他的经脉,一路向上,吃空了他的识海。 如果不是那熟悉的艳丽花纹,晏青棠几乎不敢确认这是……魔蛊。 那细细密密的触须甚至向她探进去的灵气扎过来,顷刻间便将那缕灵气吞噬一空。 晏青棠毛骨悚然的迅速后退。 贺西风确实不是人了,但他也不是魔尸,而是一个被魔蛊杀死,又被侵入识海之中,所控制住的……傀儡。 几乎是下意识的,晏青棠迅速将神识铺展开来,笼罩全场。 她看见了越来越多的贺家人失去生机,眼瞳变得漆黑,听见了各宗弟子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这还没完没了了!” 直面一名贺家长老的倒霉蛋苏群玉头都大了,狼狈的被锤飞,身上防御符碎了一地。 他活蹦乱跳的爬起身,麻利的躲在陆闻声身后抱大腿,声音崩溃。 “魔尸才刚杀的差不多了,就新冒出来这些鬼东西——这究竟是什么啊!” 晏青棠神色凝重,含了灵力的声音响起:“或许该叫他们……虫傀。” 所以—— 那所谓的“灵根虚弱,需要依靠魔蛊的力量成长”原来就是个幌子,魔蛊也根本不会消亡。 它们或许是陷入了沉眠,也或许是特意收起了自己的气息,只待着有朝一日重新复生,夺走宿体之躯。 贺家人以为“置换灵根”是一条登仙路,他们以为自己找到了捷径,为此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可却不知正是他们亲手将自己送上了死路。 终归是害人害己,报应加身。 观贺西风的模样,这些虫傀应该保留着自身的境界灵力,记得剑招术法,甚至还有一定战斗能力,显然比魔尸棘手多。 更让人心惊的是,有多少魔尸,就该有多少虫傀,以及……贺绥。 ——他换过灵根吗? 贺绥自然换过。 体内剧烈的痛苦叫他几乎站不稳身子,只能弓腰匍匐在地。 到了他这个境界,魔蛊自然不能像操控贺西风一样,轻易且迅速的控制住他。 所以贺绥能感受到自己的灵根一点点被吞噬,灵府也被侵占,甚至连识海也被“一口一口”的吃掉。 这是一个极漫长的过程,贺绥痛的七窍流血,数度尝试着毁去魔蛊,可被他引动的灵气撞在魔蛊身上,却尽收被蛊虫吞噬殆尽。 他甚至连自爆也做不到,魔蛊和他的灵根早便长在了一起,化作了他的大道根基,他有本事让灵力沸腾,魔蛊就有能力让它平息。 直到此刻,贺绥才意识到自己被“尊主”骗了。 整个贺家都被他给骗了。 他咳出一口血,眼前逐渐发黑,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贺连……” 连亭一脚踩在了他的头顶,将他没说完的话都摁进了土里。 贺绥以为自己会听见连亭愤怒的声音、不甘的质问,问他为何要人杀他的母亲,又为何这般厌恶他这个儿子。 他连回答都想好了。 他一定要说—— 因为你的母亲只是个最低等的贱民,因为你的身体里也流着她低贱的血。 可到最后连亭却只是笑了一声。 那般不屑一顾、仿佛在嘲笑死狗一般的声音。 意识的最后,贺绥瞧见了一截浅青色的衣摆,她踩过满地血腥,来到了连亭身边,与他五指交缠。 贺绥眯了眯眼,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拂开了连亭的桎梏,大笑出声。 “贱民!你们都是贱民!”他边说话边咳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我死了又怎么样,就凭你们这些人——你们不还是要和我、和整个贺家一起下地狱。” 晏青棠垂眸,忽然掏出了一截灵脉。 “眼熟吗?”她问。 “感谢贺家主打赏的一个灵脉,助我不花一块灵石,就能召唤神兵天降。” 快死了的贺绥:“哈?” 第91章 发展交通果然是重中之重 贺家划北境为私人领地,所有资源只供养他们一族,连灵根也要挑最好的用,三百年来宗族势力早已壮大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不说族中弟子的个体实力,就单论人数,各种嫡系旁支执事长老都加起来,怕是三个青山宗都装不下。 而他们五宗此次赴邀前来的不过百人,面对人数是他们几十倍,且和魔尸一样不觉痛楚难以杀死,实力也不算弱的虫傀,能逃出去的希望确实十分渺茫。 也不怪贺绥觉得他们会为贺家陪葬。 五宗弟子方才杀了一波魔尸,状态本来就被削减了许多,如今猝不及防迎上这么多虫傀,一时之间被逼的连连后退。 ——尤其是在他们发现自己斩出去的灵气有大半都融进了虫傀体内之时。 有人忍不住错愕扬声:“这是怎么回事!” 这玩意本来就很难彻底杀死,如今抛出去的攻击都被吞掉了大半,这也就意味着想要清理一只虫傀就要费更多的力气。 他们都不是铁打的,灵气总有个消耗殆尽之时,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耗死在这里。 意识到这点之时,众人心底霎时一沉。 他们下意识的便想寻求长老的庇护,可回头一看,却看见长老们夜陷在尸山血海中,勉力应对着贺家的执事长老们,根本无暇抽身。 就连玄剑宗主也得时刻准备着迎战虫傀化的贺绥。 气氛霎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众人恍然间明白一件事。 这里不再是宗门之中,长老们也再不会事无巨细的照顾着他们。在这个鬼地方里,没有人能帮得了他们。 从现在开始,他们就只剩下手中的武器与身旁可能并不相熟,但在此时此刻却成了“伙伴”的战友。 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没怎么见过血,也没经历过生死,杀那些酷似人的魔尸之时已经是克服了巨大的恐惧,如今自己的性命也悬在一线之间—— 原本还能听见脾气暴躁的弟子大骂贺家贼子,但现在连骂声都停歇了,每个人闷头挥剑祭符,努力不去想自己最后的归宿。 毕竟他们无路可退。 这些虫傀不死,终究是会踏着满城人的尸骨冲出贺都城,冲出北境。 那样死的人只会更多。 可一想到要和这群恶心的贺家人一起埋骨于此,再也回不去故土,众人就仿佛吞了只苍蝇般难受的要命。 压抑的气氛中,晏青棠直起了腰,看着被鲜血糊了半张脸的贺绥,无声的弯了弯唇。 “该下地狱的,只有你们罢了。”她在剑光符影的撞击声轻声道。 若非是渡进去的灵气皆会被魔蛊化散,晏青棠早就炸掉魔蛊,送贺绥和他的“灵蛊”一起上西天,又哪还会和他废话。 她偏过头,向着连亭微微颔首,天青色的裙摆在满地血色里旋开,晏青棠毫不犹豫转身,奔向前方。 她听见了风声里送来*的低泣。 “气死我了。”又穷又倒霉的剑修哭着抹了把眼泪,“我要是死了,我埋在苍山上第四百八十七颗桐树下的三颗半灵石怎么办啊。” 路过且穷过的晏青棠沉吟片刻,十分能带入他的心情:“那我建议你回头换棵树藏,不然这么多人听见了你的小金库,被偷了可咋整。” 剑修:“?” 她在剑修茫然的神色中粲然一笑,长风在她身下汇聚,托举着她轻盈的踏上了天。 晏青棠祭出了一道玉符。 这是她在碧云天的客栈里,闭关数日所雕琢而出的物件,共有六道,除去她手中这一道,另外五道被苏群玉等人带回了各自宗门。 还是那句话。 事不过三。 佛宗和云州城的事不能再次发生。 她一点也不想单打独斗打没半条命,援兵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玩泥巴。 玉符在她手中发出莹莹光芒,繁复的纹路被晏青棠点亮。 “玉”是载体。 只是为了让无形的符阵有一个家。 而此刻载体碎成星屑,无形的阵纹挣脱去束缚,贺家友情提供的灵脉也被晏青棠取出,自其上溢出的澎湃灵气霎时间被大阵撕扯着吞入。 原本浅淡的纹路骤然大放光华,刺目的光芒几乎照亮了半片天。 正在苦苦迎战虫傀的众人被惊动,愕然的抬起头,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踏空而立的晏青棠。 她就站在那一点光前,手结道印,随着她的动作,那光芒瞬间变大,几乎笼罩了半个贺都城。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五宗中,五道玉牌先后碎裂,繁复的阵纹在晏青棠的隔空牵引下骤然绽开。 六块玉符相互勾连,化成了一道传送大阵,连同了五宗一境。 有这道传送阵在,万里之遥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迈步之距。 开完阵的晏青棠重重松了口气。 这般庞大的传送大阵,如果没有那截灵脉,光是启动都要把她整个人榨干,更别提维持后续阵法运转所要耗费的巨量灵石。 她被贺家无私奉献的精神感动到热烈盈眶,抱着自己的芥子戒,浑身都散发出灵石保住了的喜悦。 晏青棠这小动作落在连亭眼中,他不禁哑然失笑。 他脚下还匍匐着意识尚存的贺绥。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15节 此刻贺绥瞪大了眼,震惊的看着偷了自家灵脉用来痛击他家人的晏青棠,气到浑身都在抽搐。 “贱……”他的话被连亭踩回了肚子里。 连亭冷眼睨过贺绥。 他并没有出声,却似乎什么都说尽了。 ——他们不会死。 ——只有你们会孤零零的踏上黄泉路。 ——你可真是个笑话。 ——辛辛苦苦修炼了大半辈子,可到最后境界身体都将为他人所用。 贺绥气急败坏地揪住连亭衣摆,看上去似乎是想生啖其肉,可最后只是无力的呕出一口血,在满满的不甘与憎恶中散去了全部生机。 说起来贺绥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传奇,前半生籍籍无名,后半生忽然崛起,拖着整个贺家跻身上流,直至数十年前破境渡劫,成为修真界仅有的三位渡劫大能之一。 但可能他这一生的开头就是错的。 从他选择踏上邪道,亲手将魔蛊送进自己的身体之中时,就注定了他会落的这般下场。 自作自受。 连亭没什么表情的拂开贺绥的手。 身侧,玄剑宗主扫过他一眼,语气不明的低喃一声:“青山宗的弟子。”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小弟子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虚虚实实涌出来的间隙,竟叫他也毛骨悚然。 连亭微微偏头,迎着他打量般的目光,退了一步。 他负手而立,淡声提醒。 “他要醒了。” 随着连亭的话音,贺绥的喉间发出了“咯嚓咯擦”的古怪声响,陡然间睁开了那双被染上了深黑的眼,渡劫期的威压顺势而出,又被玄剑宗主一剑劈散。 玄剑宗主最后看了一眼静静站着的连亭,按下心头疑虑,一剑将贺绥挑飞。 毕竟渡劫大能交手的余波太过恐怖,常人根本承受不住。 落地的晏青棠眼看着贺绥和玄剑宗主一前一后不见踪影,就势向着连亭的方向走了几步。 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的望着他。 晏青棠什么也没说,可连亭就是领悟了她的意思,向着她摇了摇头。 “他不重要。”连亭道。 不管曾经和贺绥有过多少仇怨,而今他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连亭抬手,欲抚平晏青棠轻皱的眉心,哪知苏群玉不知道从哪窜了过来,一下子撞开了他。 苏群玉大喜,得意忘形的抬臂搭上晏青棠的肩:“你说的太对了,发展交通果然是重中之重。” 这等打虫傀的好事怎么能只落在他们稚嫩的肩膀上,这不得让他们亲爱的同门一块来感受一下快乐? 苏群玉开心的笑着,余光不经意间撞上了连亭有些黑沉的眼神。 “呃。”他迟疑了一瞬,“朝兄,你怎么看上去好像不太快乐?” 连亭:“……” 他不仅不快乐,还有点想把苏群玉打包送给虫傀加餐。 苏群玉莫名觉得脊背发凉,总感觉有歹人想害他,他熟练的把皮最厚的明禅揪过来当盾。 明禅硬着头皮夹在连亭和苏群玉中间,实在受不了苏群玉这个蠢蛋,撕下他乱勾肩搭背的手,拉着他飞窜逃开。 “你是不是傻?”明禅指责。 苏群玉:“……哈?” 也就说话的片刻中,五宗弟子长老迅速踏进传送阵,瞬息之间跨越万里支援过来。 踏入北境的那一刻,众人最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腐败腥臭的气息,再垂头看去,皆被这地狱般的场景惊到失语。 到处都是断臂残肢,甚至有的虫傀丢了双臂,也照样能接着爬起来,用头攻击。 混乱的战况中,段长老跳的最高。 因为他碰上了他的宿敌。 贺长老就算变成了虫傀也照样看段长老不顺眼,于万千活人中准确无误的盯上他,第一时间冲了上去选定对手,二人激战数百个回合,贺长老始终坚定不移地想打掉段长老的头。 段长老嗷嗷叫着躲开,大骂:“老匹夫!我就知道你最嫉妒的就是我这张英俊的脸!” 支援过来的殷黎:“……” “段狗贼。”她看段长老也很不顺眼,冷声道,“还钱!” 这对于段长老来说不亚于催命之音,他小手一僵,手忙脚乱的踹开贺长老,套上布袋掩耳盗铃。 谁看了都得骂他一句—— 有毛病。 好像他们青山宗出来的都病得不轻。 一不小心被段长老坑害了风评的晏青棠打了个喷嚏,她疑惑的揉着鼻子,抛出一道符,便有极锋利的金属巨刃凝聚而成,狠狠的切开了面前虫傀的身体。 霎时,魔蛊密密麻麻的触须自躯体的断裂处冒出,蠕动着爬向四方。 晏青棠头皮一炸,身侧连亭已然上前,抬臂将她挡在了身后,落在那些触须上的目光微微凝重。 他忽然挑落了几块灵石,那些盲目乱爬的触须霎时间找到了方向一般,前赴后继的奔过来,只顷刻间,灵石中的灵气便被吞噬了个一干二净,化为碎屑。 晏青棠目光一动。 第92章 仙魔之战 那些触须吞噬完灵石,肉眼可见的胀大了一圈,张牙舞爪的向着四周攀爬而去,所行之路上的断肢残臂皆被它侵入,眼见着竟再次恢复了活力。 一只手又或者半截腿在地上拱来拱去的场面有些滑稽,但又叫人头皮发麻。 晏青棠不作他想,立刻将那些触须连同虫傀尸体挑到一处,祭起一团灵火。 火光中蓦然传来魔蛊的嘶吼哀鸣,难闻的气味弥散开,可即便如此,那蛊虫仍未死去,竟还挣扎着向外爬。 晏青棠看的心惊肉跳,毫不犹豫的又补上几道剑气,这才彻底斩断了它的生机。 她神情很不好看。 在魔蛊这般可怕的生命力与生长速度之下,若是活人不小心被这些触须触碰—— 几乎在她生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数丈外忽然响起杂乱的响动,晏青棠下意识的寻声望去。 那一瞬间,她看见了无数触须借由一名弟子手中之剑一路攀上他的手臂,埋头钻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晏青棠面色骤变,当即反手抽剑,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拒霜剑光疾起,斩去了那弟子被侵入的那只手臂。 尽管陆闻声反应足够迅速,可那些触须还是钻进了那名弟子的躯干之中,夺去了他的意识,顷刻间便将它也化为了虫傀。 他毫无知觉的转头,迎上了曾经的伙伴。 这一刻,晏青棠只觉得遍体生寒。 从触须入体,到陆闻声出剑之间不过三息,可依旧没能救下那名弟子。 这般诡异的侵占速度,人一旦被触须侵体,似乎就只剩下了化为虫傀这一个结局。 这也就代表着—— 只要逃出去一只,甚至是一截活着的触须,那整个贺都城都会以极快的速度沦陷,甚至会殃及……整个修真界。 显然并不只有晏青棠意识到了这点。 虚空之上,以殷黎为首的碧华宗符修们踏步天罡,手结符印,千万道符意汇聚成一阵,庞大的阵法成型,牢牢地将这些虫傀封锁在这内城之中。 悬于天际的传送大阵被晏青棠迁移到了贺都城外三十里处,筋疲力竭的弟子们也轮流退出内城调息。 容潋祭出了一间随身洞府,巴掌大的宫殿迎风便长,化作了巨大的殿宇,暂时作为五宗的聚集地。 “这道封印阵不知能撑多久,一但阵破,我们又没有办法将其中虫傀清理干净,那首当其冲受灾的就是整个北境。”殷黎眉心紧蹙,显然对如今形势有些不太乐观,“更别提北境常年以来资源都被贺家把控,境中大部分都是低修或者凡人,面对虫傀,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如此来看,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北境中人,尤其是外城之中的普通人送离,如此一来,就算内城被突破,也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容潋沉吟片刻:“可有一点——送出去的每一个人都务必仔细筛查,以免其中混杂着被魔蛊影响,但尚未变成虫傀之人。” 这无疑是个大工程,单说一一探查就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更别提将人转送出去之后,至少还要保证他们的正常生活。 晏青棠垂手立在容潋身后,听着各宗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顿了顿,忽然出声。 “还有一种最糟糕的情况。”她施了一礼,神情凝重上前几步,“我们并不知道外界究竟有多少人使用过魔蛊。” 就像当年的云州城主云晋一样。 贺家经营三百年,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又没能抵御住换灵根的诱惑而踏上邪路,追随在贺家身后马首是瞻。 若是如此,他们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一个贺都城的虫傀,还要提防着外界各地随时可能爆发的虫傀之乱。 那他们要面对的情况一下子就复杂了许多。 大殿中霎时寂静了下来,众人或多或少的都心底发沉。 角落里的苏群玉听的头都大了,冷不丁出声:“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找到那些人。” 如今贺家已然全军覆没,他们拿不到追随者的名单,这就永远是悬在他们、悬在整个修真界头上的一把利剑,随时随地都能将他们戳个头破血流。 “找不到源头就只能用笨办法。”晏青棠说,“派遣弟子驻守各城,一旦发现城中生出事端,第一时间控制住场面,以免伤亡扩大。” 这确实是现下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只不过如此一来,五宗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 宗门召令很快传了下去,各宗只留下必要的长老弟子驻守宗门,以防被歹人端了老巢,其余能抽调出来的人手皆兵分两路,一部分前往附近城池驻守巡视,剩下的尽数被召来了北境,又分两批轮流协助北境百姓迁徙,或入贺都内城清剿虫傀。 好在晏青棠建起的传送大阵为他们提供了不少便利。 各宗人马借由传送阵踏过万里之遥,北境中人也随阵被分批疏散到各宗下辖地界,专门隔出了一方地域供他们暂居。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16节 晏青棠看着每启动一次就要消耗巨量灵气的传送大阵,再一次感谢贺家主送来的小型灵脉。 虽然他人已经死了,但灵脉长存。 没有什么比一条人命更重要,各宗宗主长老们优先处理完这最紧急的事,才腾出手来复盘,晏青棠等人毫不意外的被揪了过去。 众人收到消息时刚从虫傀战场上下来,浑身脏的都看不出人形,连掐净尘诀的机会都没给,就被拎到了驻地内。 容潋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两个脏脏包弟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单知道贺家与魔蛊有关,可现在事情的发展明显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使用’魔蛊的人搞来搞去却把自己变成怪物,这怎么看都有些滑稽可笑。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自己或许都不知道魔蛊还会有这种副作用,白白当了旁人的刀。 众人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目光落在了殿中的晏青棠等人身上。 却见晏青棠忽的祭出了一道转影符。 符纹被催动,虚空中霎时泛起了涟漪,有些昏暗的画面跃然其上,正中央赫然出现了贺长老和接头人的身影。 这正是晏青棠在贺家地牢里看见的那一幕。 转影符忠实地记录下了他们的一字一句,最后定格在贺绥连同二人消失的画面上。 “起初我一直以为‘尊主’便是贺绥,直到几日前夜探地牢时才发现,贺家背后另有其人。”晏青棠解释,“那人被他们称为‘尊主’,除了贺家之外,魔渊下也有那尊主的势力,只不过月前已经尽数被诛杀。” “魔渊”这个熟悉的字眼瞬间触动了叶眠秋等人的记忆。 叶眠秋神情微动:“我们自魔渊中逃出来的那夜,不正是战乱之时吗?” “是。”晏青棠脚下微动,站在了连亭身前,顺势道,“可我总觉得那一夜并非只是简单的‘魔族各部落为夺权而起争斗’。” 别人只当她是在认真分析事情,但连亭却是忍不住垂下了眼,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挡在自己身边的背影。 ——他听懂了晏青棠的言外之意。 果然,她这一句话引起了战斗狂人陆闻声的思索,他仔细回想着那夜的情景。 “我们自地牢之中逃出,便发现魔族与魔尸起了争端,观一路之打斗痕迹,从始至终魔族刀锋都很明确的是在针对魔尸,若抛开接头人所说的话……弟子反倒觉得,那似乎就是一场针对魔尸的清剿行动?” 苏群玉反正是没看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刀痕有什么门道,但陆闻声说了他就信,于是他诧异出声:“清剿魔尸?魔渊里还有这种好人?” “说不定呢。”时岁摊手,“看来魔族内部也不是铁桶一片,起码是有两股势力在分庭抗争。从现有线索看,魔蛊的前身正是三百年前挑动佛宗之乱的蛊门余孽所喂养出来的‘邪蛊’,后不知是何人做了改动,以魔气代替怨气,但想来能驱动魔气的怕是只有魔族——这一股势力应当就是在魔渊之下豢养魔尸的贺家盟友。” “那另一股势力呢?”向晚眨巴着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我们可以联手一起打虫傀吗?” 眼见着这群弟子再说下去了,魔渊之下就要遍地好人了,尤其是自家蠢徒儿说出来的孩子话—— 魔族多残忍嗜杀,又怎么可能和人族联手? 沧渊宗长老当即喝止:“够了!魔族乃人族死敌,三百年前的仙魔战都忘了吗?” ——自然没忘。 那是人族最惨烈的浩劫,自那之后,人族对魔族的厌恶达到了顶峰,这丝情绪是由万千人族弟子的性命所堆积起来的,绝无化解可能。 就算是晏青棠,也永远记得当年天衔城前,青山宗的前辈们的流下的血。 可连亭不一样。 他本来是个人。 他在逃亡中坠下魔渊,要想在那般暴戾的魔气下活下去,就只能破釜沉舟,逼自己踏入魔道。 他成了魔,却也从未害过他们,反而将魔族约束的很好,在他入主魔渊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发生过魔族随意出渊吃人之事。 晏青棠不敢想连亭身份暴露之时,将会受到怎样的诘问。 她只是默默的后退了一步,站在了连亭的身边,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轻轻勾住了他的尾指。 晏青棠说:“既然提起了仙魔之战,那就不得不说一说这位‘尊主’的真正身份。” 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霎时被他这句话点燃。 “何意?”殷黎问,“小友知晓‘尊主’究竟是谁?” 晏青棠抬眼,眼底竟带了几分冷冽之色。 “不仅我知道,大概这世间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就在晏青棠说出这话的前一刻,贺都城中蓦地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自虚空中现出身形,避开了城中巡逻的弟子,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内城边上。 第93章 “你,你吃和尚吗?” 内城上空,极繁复的阵纹若隐若现,阻挡着其内虫傀的步伐。 ——倒是真没想到这些五宗之人应对如此及时。 三百年来倒是有些长进,还要劳得他在跑这一趟。 尊主兜帽下的脸上牵出一抹冷笑,随着他的动作,腐烂的肉块簌簌掉落,隐约透出泛白的骨骼。 “这具身体用了三百年,终归是要坏掉了。”他叹了一声,但面上却没什么可惜的神色,早已腐成枯骨的手探出,蓦地印在了大阵之上。 禁阵被撼动的那一刻,殷黎蓦地吐出一口血,再也来不及追问“尊主”的身份,忍着脑海中的刺痛,竭力出声:“有人在破阵!” 这大阵是以她的力量为主所勾画而成,此刻阵法被攻击,她首当其冲的被波及,但殷黎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霎时闭目盘膝,遥遥沟通大阵,竭力稳住阵法的平稳。 几乎是在殷黎出声的同一时间,大殿中人皆察觉到了贺都城中乍起的浩大气息。 段长老蓦地站起了身子,握着那把黑剑的手紧了紧,眼底泛出了些微的冷意。 他毫不犹豫的当先冲出了驻地,容潋等人也紧随其后,瞬息之间早已跨出数丈,直奔贺都城内。 北境的冷风吹在晏青棠身上,她被这股忽然出现的气息所搅乱的心绪才渐渐归于平静,脚步不自觉的慢了几分。 “明禅。”晏青棠骤然停在了原地。 天空上压着厚重的阴云,干冷的空气冲入她的鼻尖,驻地附近的弟子早便听到动静随着容潋等人赶往了贺都城,于是这有些冷肃的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了她和连亭,与下意识停下脚步回过头的明禅。 明禅的神情中还有些茫然,不知道晏青棠为何突然叫住他,呆呆的看着晏青棠上前几步,将连亭推到了自己身前。 “你带他去拿拂霄戟。” 明禅一愣:“……现在?” 他不清楚晏青棠为何忽然在此时提起拂霄戟,但短暂的惊诧过后,这么久以来累积下来的对彼此的信任,还是让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毕竟晏青棠从没有无的放矢过,拿了拂霄戟大不了就是他再挨一顿揍,反正他皮糙肉厚,回头去坑点叶眠秋的灵丹一吞,照样活蹦乱跳。 ——佛宗的大孝徒明禅如是想。 “走走走,”他立时脚步一转,招呼着连亭,“去传送阵!” 连亭没动。 “太慢了。” 他这话落在明禅耳朵里,明禅听的满头雾水。 什么慢? 传送阵慢? 他呆愣的片刻中,连亭目光低垂,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自晏青棠叫住明禅的那一刻,他便猜到了她的意思。 他的师姐很聪明,做起事来总是喜欢先人一步掌握先机。 可若他现在去往佛宗,留在北境的他们将会直面尊主,这其中风险不可谓不大。 连亭攥住了晏青棠微凉的手,召出了没名字。 极平常的玄铁剑,却因为握在他手中而被蕴养出了一丝灵识,见到晏青棠的那刻,就喜悦飞到了她的身边,轻轻颤鸣。 明禅蓦地睁大了眼。 如此普通却生出了灵识的剑,他这辈子就只见过一柄。 那柄剑曾在魔都之中为他们杀出一条路,又一路送他们爬出魔渊。 那时他不知道这剑是从何处而来,又为何愿意护送他们一程,直到此刻,看见“阿朝”取出了它—— 他恍然间想起,小须弥境中初遇之时,连亭就是提着这样一柄其貌不扬的剑。 明禅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一堆疑问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连亭拢了拢晏青棠被风吹乱的发:“等我回来。” 下一刻,后衣领蓦地被他拎住,天旋地转间,北境寒冷的风便被抛在了身后,熟悉的梵香充斥在鼻尖。 他们就站在当初取走拂霄戟的那间大殿前。 明禅声音有些发飘:“踏,踏踏破虚空?” 他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看着连亭的眼神像是见了鬼一般。 他们在魔渊里见到了连亭的剑,这便代表着他那时也在魔渊。 会出现在魔渊的渡劫境,怕是只有传说中的那位……魔尊连亭。 连亭并没有因身份的暴露产生过多的情绪,只是平静的抬眸,翻手间将殿外的禁制扯开了一道口子,拎着明禅悄无声息的踏入了殿中。 依旧是那张供案,朱红色的长戟被封禁在其上,察觉到不速之客的闯入,戟身立刻震颤起来,极浩荡的魔气与煞气迎面扑来,明禅面色惊变。 可他并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那些恐怖的力量被连亭尽数挡下,他几步上前,修长的五指扯开戟身上的梵文封印。 拂霄戟有主。 所以上一次他仅仅算是握住了它,借用了它的力量,但这一次他要做的却是彻底收服它。 浩瀚的魔气冲入戟身,拂霄戟灵察觉到连亭的意图,霎时奋起反抗。 那些冰冷煞气顺着连亭的五指冲入他的体内,企图侵入他的识海,反控住他,将他化作只知道杀戮的行尸。 于是周遭的一切飞速消融,赤红色的鲜血泼了满地,他踩着脚下的尸山血海,听着耳畔的嘶声诱鸣。 “……臣服于我……我将赐予你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17节 连亭冷冷勾唇。 “孽障。” 大片大片的血色被他这一声震得崩碎,幻象褪去后,明禅一颗圆润的光头骤然出现在眼前。 见连亭睁开了眼,并没有被拂霄戟所控制,明禅这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矛盾。 此刻,他眼前站着一个魔头,他总感觉自己应该做出一些行动。 明禅握紧拳头,暗下决心,蓦地冲上前去。 他探头。 “你,你吃和尚吗?”明禅抱着细皮嫩肉的自己,想到魔族爱吃人的陋习,有点害怕被吃,不放心地又补了一句,“炭烤和尚?红烧和尚?水煮和尚?” 正在和拂霄戟博弈的连亭:“?” 纵使知道明禅脑子一向有坑,但连亭还是被他这问题问得有点无语:“……不吃。” “那就好,那就好。”明禅霎时放下心来。 他和往常一般凑到了连亭身边。 ‘阿朝’是那个传说种脾气暴戾心狠手辣的魔尊这件事,听上去确实有点可怕。 可一旦想起魔渊深沉的夜色里,陪在他们身边的那柄剑—— 明禅就觉得,传闻不可信。 毕竟他还年轻,而少年人最讲义气,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同伴的。 而且晏青棠那个狗贼多半早就知道了连亭的身份,所以当初在贺家时才那般胆大包天的到处乱逛! 她都相信连亭,那他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明禅摩挲着下巴:“老棠为什么叫你来拿拂霄戟?” 连亭沉眸。 “因为尊主,也为先发制人。” “他藏不住了。今日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存在,所有人都会提防他,”连亭说着话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力量灌入戟身中,“他若想拿回拂霄戟,便只能趁消息未传开之前先一步下手。” 明禅一怔。 他注意到了连亭话中很有意思的两个字。 “拿……回?” 心脏蓦地狂跳起来,有什么答案在脑海里呼之欲出,明禅下意识的褪下腕间的佛珠捻动,“嗒嗒嗒”的声响中,他稍稍平静下来。 他听见连亭说:“他之前遣了眼魔前来取拂霄戟,可惜功败垂成,如今他手下两大势力都尽数被剪除,佛宗实力又不算弱,其他臭鱼烂虾怕是连梵音寺的大门都踏不破,那下一次,必是他亲身前来。” 连亭目光落在了明禅身上。 所以—— 拂霄戟不能继续留在佛宗,否则数月前佛宗的惨事还会再次重演。 况且那个人想拿回的东西,又怎能轻易还给他? 不如将这拂霄戟变成他们的东西。 明禅已经听傻了,他呆愣在原地心神恍惚,半晌才冒出来一句:“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没有等到回答,连亭已然彻底入定,专注的驯服拂霄戟凶灵。 他的气势节节攀升,身形也不受控制的拉长,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拂霄戟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直至乖顺的躺在他的掌心,任由连亭打上神识烙印。 连亭蓦地睁开了眼,吐出一口浊气,手腕翻转间拂霄戟便消失在掌心。 “走。”他忧心北境形势,抬手拎起明禅,“回北境。” …… …… 也就在连亭收服拂霄戟之际,尊主正瞪着眼珠子看着重新稳定下来的大阵,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阵的奇特之处。 它竟是由万千种符意凝成一体,同心协力的组成了这一道禁阵。如此一来,他那一击就等同于分摊在了千万个人身上,不怪乎阵法未碎。 但也不待他出第二掌,容潋等人就已赶到,数道剑气将他逼离了禁阵附近。 他身上宽大的黑袍被剑风撩动,露出他烂的几乎只剩下白骨的身体。 尊主似笑非笑的抬起头,动作间还不小心掉了一只眼珠子,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注视着众人。 “诸位来的倒是挺齐。”他阴森森的“看”过一圈,说话间又一不小心掉了两颗牙,声音就有些漏风般的含糊不清,“我这就送诸位……” 他话未说完,忽然不讲武德的搞偷袭,浩瀚的力量被他压掌心。 刚巧段长老也是这么想的,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已经劈出了一剑,潋滟的剑光疾起,那一瞬间,他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黑剑仿佛碎裂一般掉下了几块漆黑的碎屑,露出内里晶莹的、仿佛流动着的星光一样的剑身。 容潋迅速反应过来,紧随其后的斩出一剑,九曜生所过之地,空气都被灼烧出一股热浪,二人合力的剑气割裂了大地,撼动了整座贺都城。 可即便如此,也只是堪堪挡下了尊主这看似随意的一击。 尊主勾起了唇,目光扫过容潋和段长老。 “半步渡劫,还是两名。” 他的话引得各宗长老弟子一惊,连姗姗来迟的晏青棠脚步都是一顿。 容潋从未向她说过自己的境界,段长老平日里更是不爱谈修行之事,只爱嗑瓜子躺平,她还是头一次知道,他们竟是半步渡劫。 “可惜半步之遥,却如隔天堑。”尊主的语气似惋惜又似赞叹,“不过在当今的天道规则之下,还能将自身大道踏到极致——谁说青山宗没落了?” 闻言,晏青棠霎时一怔。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江玄微的疯言疯语。 ‘因为这天地间再也承受不起一个合道,甚至是只再多出一个渡劫’。 ‘我不破渡劫,皆是这天地之错’。 那时她只认为江玄微是在胡言乱语,但今日,她在尊主口中又听见了类似言论。 天地……天道规则么? 她怔愣的瞬间,那边尊主已然又蓄起一掌:“可不管是半步渡劫,又亦或是渡劫,我观之皆如蝼蚁!” 极可怕的气息自他身上涌起,晏青棠骤然回神,远远开口。 “若放在三百年前,以前辈之威名,就算杀光在场所有人,也确实轻而易举。”她踏长风上前,轻盈的越过众人,落在了最前方。 尊主手一顿,饶有兴味的看了晏青棠一眼:“哦?” 晏青棠踱了几步,轻声浅笑:“伏稷。” 第94章 魔尊打了魔尊 晏青棠此言不亚于平地一声雷,惊得众人愕然失色。 伏稷。 作为挑动仙魔之战的罪魁祸首,天下间谁人不知他的恶名。 可三百年前他不是死在了青山剑君段戌的手上吗? 虽然晏青棠也很不想承认伏稷死而复生的事实,可这一路查探下来的所有线索确实都指向他。 先是眼珠子魔忽然围攻佛宗,抢夺拂霄戟。 ——佛宗用了三百年都没能化去拂霄戟本身的阴戾煞气,这样的大凶之器就算到了眼珠子魔的手中,他恐怕也无法驾驭。 可他依旧大费周章的自魔渊潜行到西域。 起初晏青棠并没有去深思这其中的逻辑,可直到地牢之下,连亭对她说的那句话。 ‘当年联手伏击我的除了贺绥,还另有一人。我记得他的气息,且后来又再次遇见过那股气息。’ ‘你也见过。’ 这就不得不让晏青棠去思考,她见过的、有能力参与围杀一个渡劫后期的人都有谁。 可直到她放出了被贺家私自关押的那些普通人,将贺家搅了个天翻地覆,都没能想出个结果。 ——直至那团黑雾的出现。 它现身救下贺尧风,却也暴露了自身的气息。 那股独特的森冷煞气迎面袭来的那刻,早就被晏青棠抛到脑后的拂霄戟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二者之间几乎一模一样的气息。 那是拂霄戟跟随它的器主数千年之久,所沾染上的洗不去的味道。 那一刻,晏青棠才意识到,伏稷很有可能还活着。 也只有是他,这一切才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身为掌控魔渊数千年的前任魔尊,魔渊之下总会有他的死忠势力,所以向来桀骜好斗的魔族才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尊主”俯首称臣。 而眼珠子魔围攻佛宗,多半就是奉了伏稷之命,去拿回属于他的武器。 身份就这么被戳穿,伏稷神色莫名的打量着晏青棠。 “被你发现了。”他不以为意的拉长调子,瞪着眼眶不怀好意的扫过众人,“可人总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随着他威胁般的话音,铺天盖地的威压径自压下,众人面色霎时一白,境界低的弟子更是直接跪倒在地。 伏稷的名声太响亮了。 他是自魔渊最污秽的浊气之中蕴生出来的天生魔体,一出世便入结丹,甚至连当年的仙门第一段戌都没能杀死他。 而如今,这样的一个人物就站在他们的面前,姿态闲适,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们。 脊背上仿佛压上了一座沉重的山峦,骨骼在这种重压之下几欲碎裂。 阴云沉沉坠于天际,暗淡的天光笼罩着死气沉沉的贺都城。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18节 弟子们茫然又惶恐的匍匐在地,心头一片冰凉。 ——伏稷三百年前就是合道巅峰的修为,如今三百年过去,怕是修为更进一层,极有可能已经是……半步飞升。 而如今的修真界衰败不堪,合道三百年不出,甚至连渡劫境都只有三位。 其中,那贺家家主贺绥已然身化虫傀,死死的拖住了玄剑宗宗主,至于那最后一位—— 他本身就是个魔族,绝不会来救他们这些人。 他们所有的希望似乎就只能落在半步渡劫的容潋和段长老身上。 可如伏稷所言,半步之差,如隔天堑,连渡劫都不是,又怎么能是半步飞升的对手? 三百年前的仙魔之战尚有一位段戌在,三百年后竟再也找不出一个能阻止伏稷的人。 ……他们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结局。 死寂般的气氛中,晏青棠抬了抬眼。 她握剑的指节发白,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叫自己跪倒在地,重压之下,双生灵根缓缓摇曳,浑身灵气自主冲入经脉之中,抵抗着伏稷的威势。 晏青棠缓缓挺直了脊背。 她目光扫过伏稷那具烂的几乎只剩下白骨的身躯,蓦地笑出了声。 晏青棠的声音并不算太大,但落在这寂静的氛围中却显得格外瞩目,看向伏稷时,眼底甚至还带着些许嘲弄的意味。 她忽然问:“你的魔躯呢?” 伏稷是魔,更是天生魔体,可他现在这具身体,尽管腐烂的几乎只剩下了白骨,可依旧能看出那就是一个人族的身体。 几乎是她话落的同时,伏稷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晏青棠。”他几乎咬掉了一口老牙,看上去恨不得将晏青棠撕碎吞入腹中一般,寒声威胁道,“莫要自作聪明。” 晏青棠最不吃威胁,上一个威胁她的人坟头草都两丈高了。 她哼了一声,蓦地拔剑。 手中没名字悍然出鞘,轻盈的剑身一颤,斩出的剑气却是极厚重的、宛若沉沉山峦一般,空气都在这一剑之下被撕裂,沉闷的啸鸣之音响彻耳畔。 这是她在天衔城前看见的段戌的剑,是牢牢镌刻在她识海中的一剑。 它是点苍剑谱中的第一式,唤做开天山。 “熟悉吗?”晏青棠冷眼看着伏稷侧身避过这道剑气,声音微凉,“当年天衔城前,我青山宗段戌剑君便是以此剑断去了你的一臂,甚至毁去了你的魔躯,逼得你不得不苟活在一具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尸体里。” “你确实还存在于世,但恐怕这三百年来都在疗伤吧。”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只敢躲在幕后? 他若旧伤尽复,恢复了原本实力,早就出世杀穿整个修真界了。 一个合道境的大能,若真的出手,如今的修真界又有谁能拦的住他? 原本情绪低迷的众弟子猛然间听到了晏青棠这番话。 她说话时语调沉稳笃定,直面伏稷这等人物竟丝毫不显怯场。 如若伏稷真的向晏青棠所说那般,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强大,那或许今日他们、整个修真界就都还有一线生机。 弟子们面色好看了一些,可伏稷神情却更加阴沉了。 他是天生魔体,自诞生而起,无论修行还是其他都是一路顺遂,天衔城前败于段戌之手是他此生栽的第一个跟头,为此自己甚至赔上了大半条性命,变成了如今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伏稷脸上不自觉的生出几分戾气,恨的牙根痒痒。 尤其是晏青棠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这些事:“你是真不怕死。” 晏青棠无所谓的抱臂,充分向伏稷这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古板展示了当代年轻修士超前的精神状态。 “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现在就去死。”她抻着脖子,“那你弄死我吧。” 伏稷:“?” 晏青棠这堪称挑衅的态度让他一下子火冒三丈。 “好。”他冷笑一声,“我这就送你下地狱。” 袖袍下的已化作枯骨的手掌伸出,澎拜的力量凝聚于掌心之上,段长老和容潋霎时向前一步,看上去是准备帮晏青棠挡下这一击。 晏青棠却拽住了他们的袖子。 她眯了眯眸,目光落在伏稷身上仔细打量,冷不丁开口:“你还剩下几成功力?” 伏稷心中一惊,心绪紊乱的瞬间,掌心聚起的力量也随之一乱,不受控制的消散开来,他蓦地抬起了眼,空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的盯着晏青棠。 他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可晏青棠却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意。 比起方才近似威胁的话语举动,如今的他才是真动了要弄死她的念头。 可试探的话已经出口,伏稷也已经被她得罪了个彻底,不如索性一鼓作气。 晏青棠指腹拂过没名字正轻颤的剑身,顿时底气足了几分。 “你说无论是半步渡劫,又亦或是渡劫,在你看来都如同蝼蚁——可那是三百年前,是你合道的时候。” “但如今不一样了,这天地之间承受不住一个合道境的诞生,所以天道绝不会允许合道的存在。” “至于你。”她似笑非笑的扫过伏稷几眼,语气十分笃定,“至多也就是你口中的‘蝼蚁’而以。” 伏稷面上陡然间拢上了一层阴云,扯开的嘴角显出一丝狠厉。 “晏青棠,人太聪明了不是好事。” 闻言,方才还顶着一副高深莫测看透一切模样的晏青棠瞬间破功。 “哈哈!”她一拍大腿,快乐一笑,“所以我猜对了!” 伏稷:“?” 他这个身体的脑子大概也已经烂掉了,没有脑子这件事限制了他思考,他愣了好几息才反应了过来。 “你诈我!” 晏青棠扬眉。 她忽悠人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连狗天道都被她给忽悠过。 这个伏稷真是大惊小怪。 她不赞同的啧了一声:“聊天的事怎么能说的这么难听呢!” 伏稷:“……” 他气笑了。 他终于意识到不能跟着晏青棠的节奏走,否则早晚自己要被她骗的骨头架子都不剩。 于是他选择闭嘴,直接动手。 如晏青棠所料,他虚张声势半晌,真实实力也不过渡劫境。 可就算如今他只恢复到了渡劫境,对付这些虾兵蟹将也绰绰有余。 伏稷冷冷勾唇。 北境的风被他搅动,化作万千利刃向晏青棠等人席卷而来。 却蓦地有一道朱红色的光刺破虚空,撞散了那些风刃。 伏稷面色骤变:“拂霄戟!”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之中,连亭的身形自其中显现。 他指尖微蜷,拂霄戟便顺从的回到了他的掌心,徒留它心碎的前主人呆在原地,气到冒烟。 先是被晏青棠骗的只剩骨头架子,又被连亭偷了宝贝的伏稷破大防。 “竖子尔敢!” 浓稠的魔气冲天而起,狠狠的向着连亭碾压而去。 令人心悸的气息扑面而来,连亭眉头动也不动的拂袖。 两道魔气狠狠相撞,贺都城都震了三震。 弟子们不小心被震得栽倒在地,也顾不上爬起来,趴在地上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连亭。 这什么情况? 魔尊打了魔尊? 第95章 狗天道究竟忽悠了多少人? 渡劫境强大的威压之下,大地都龟裂开来,仿佛蛛网般绽开道道缝隙。 交手的余波炸开,虚空荡出道道涟漪,几乎呈实质性的扫向四方。 尽管连亭出手拦下了大半力量,但四周的砖石草木仍旧被扫落,昔日繁华的贺都城被震成了半个废墟。 好在贺都城中城民早几日就尽数转移,如今这里就是座空城,并不用担心伤到无辜之人的性命,只是可怜了众弟子被迎头痛击,噼里啪啦下了一阵石头雨。 晏青棠也站立不稳的踉跄了一下,被拦腰折断的巨树迎头砸下的瞬间,容潋骤然间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疾退数步。 溅起的尘土遮蔽了半片天,晏青棠咳了几声,抬起头时蓦然对上了容潋的视线。 她心头一跳。 从阿朝变成“魔尊”,连亭的样貌其实并没有多少变化,熟悉他的人几乎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她不知道该怎样向容潋解释连亭的身份,虽然一切都起于巧合,但后来连亭恢复记忆后,他也确实是隐瞒身份又回了青山宗。 从头到尾,容潋好像都被他们蒙在鼓里。 晏青棠有些心虚,她下意识的别开了眼,避开了容潋的目光,不自觉的揪住袖角扯来扯去。 却见容潋轻轻叹了一声:“我都知道。” “有些事情虽然现在无法说出口,但带阿朝回来,是我自愿而为。”他在晏青棠错愕的目光中揉乱了她的发丝,温和道,“听话,躲起来。”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19节 柔和的力量裹挟住晏青棠的身躯,将她送离了数丈之远。 晏青棠满心茫然的落地,满脑子里只剩下了容潋的话。 他都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连亭的真实身份? 什么又叫做“无法说出口”? 这看起来极平常的五个字却让晏青棠克制不住的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也曾有“无法说出口”的时候。 那时她被“系统”规则所束缚,明知道“剧情”走向,却受制于规则无法对人言明,只能被动的被牵扯到剧情之中。 但后来她才发现系统其实从来都不存在,迫使她走剧情的一直都是天道,束缚她的也是“天道规则”。 那容潋……也是吗? 狗天道究竟忽悠了多少人?它是什么传销头子吗? 晏青棠有点想口出狂言,但怕被劈。 她只能将骂骂咧咧的话按在心底,眼见着容潋转身,毫不犹豫的踏前几步,站在了连亭身边。 九曜生散出灼日般的光芒,应和着段长老的剑气,一前一后的追随在朱红色的戟身之后,直斩伏稷。 ——绝不能因为伏稷现在只有渡劫境界小瞧他。 毕竟无论是他的眼界,还是他的战斗经验、术法储备都是合道巅峰才有的水准,若仅仅是将他当成一个单纯的渡劫,怕是会吃大亏。 这种级别的战斗,炼虚之下去了就是个死,炼虚之上去了也得挨俩大嘴巴子,也就只有容潋和段长老还能插得上手。 其余人不得不退离数十丈,以免被卷进余波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远远望着缠斗着的四人,面色十分复杂。 谁也没想到魔尊连亭会突然出现,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是站在他们这边。 但人魔两族积怨已久,绝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连亭是在黄鼠狼给鸡拜年。 有长老猜测:“如今伏稷还活着,想必早晚会重新夺回魔渊政权。而那连亭身为现任魔尊,伏稷若回魔渊必定影响他的利益,不如趁此时机,杀伏稷一个措手不及。” 他这话似乎是最能贴合现下情况的解释,众人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纷纷颔首。 “有道理。” 四面八方的应和声中,不知是谁忽然道:“只是那拂霄戟又为何会在他手中?难不成他打上了佛宗,强夺了拂霄戟?” 在场佛宗弟子惊闻此言,顿时被吓得半死,手忙脚乱的掏出玉筒,赶忙联系宗门。 ……也就没注意到恰好路过的明禅满脸心虚。 佛宗倒是没事,连亭也不会对佛宗下手,只是宗中出了他这个内鬼而已。 内鬼缩着脖子迅速混入人群,生怕被逮住吊起来抽一顿。 而此刻,人群之中,某个角落里,叶眠秋等人正在发呆。 虽然在如此紧急的关头神游实属不应该,但是—— 那个魔尊连亭为什么那么眼熟啊! “朋友们。”苏群玉气若游丝,“我觉得可能是这段时间太忙,没有好好吃饭的缘故,我好像饿出了幻觉,总觉得看见了阿朝他爹。” 时岁满脸恍惚:“但是,爹和儿子也不能长的一模一样吧!” 这个连亭除了型号和他们记忆中的不一样,其他的怎么看都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阿朝吧! 苏群玉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惨痛的事实。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在魔尊嘴下抢鸡腿,又当着连亭的面朗诵《年下狠狠爱》,甚至有一段时间还将魔蛊的锅扣到了连亭的头上,苏群玉就觉得—— 自己虽然还活着,但马上就要死了。 “老时。”他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浑身都透露出被噩耗打击傻了的气息,“你们沧渊宗承接打造棺材的业务吗?” 时岁:“?” 他刚想拒绝这个晦气的订单,一个没摁住就叫自家师妹窜了出去。 向晚眼睛发亮。 棺材? 没打过想试试。 于是她问:“你想要滑盖的还是翻盖的?” 时岁是一个不扫兴的好师兄,他看着师妹很感兴趣的模样,立刻将拒绝的话吞进了肚子里:“我们还有飞剑式、丹炉式等多种款式可供选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师妹做不到。” 苏群玉闻言大悦,谨慎的沉吟了片刻。 “……可以打造成人形吗?”他顺手拉过身边的陆闻声,“就比如说就锻成他的模样。” 苏群玉腼腆一笑:“因为我比较怕黑,所以想找个人陪葬。” 陆闻声:“?” 他脸一绿,冷酷拔剑,看样子现在就想送苏群玉上西天。 乒乒乓乓的响动伴随着苏群玉鬼哭狼嚎的声音中,叶眠秋忍不住扶额。 有没有人还记得,他们最初讨论的是阿朝是连亭这件事啊喂! …… …… 连亭并不知道因为自己身份的缘由,致使胡言乱语的苏群玉挨了陆闻声一顿毒打。 他只是专注的应对着伏稷。 拂霄戟毫不念旧情的向着伏稷刺去,逼的他不得不退后一步,却正撞上了容潋的剑光。 他斩出了平平无奇的一式青山剑。 于是阴云散尽,灼日升空。 刺目地剑光搅碎了伏稷的罩袍,露出了其下的只挂着零星血肉的森森白骨。 伏稷光。溜。溜的一具骨架站在原地,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偏生一边那个长的很潦草的人还突然吹起了口哨。 “不穿衣服到处溜达。”段长老探着头,抬指戳脸,“羞羞羞!” 伏稷:“……” 他一掌朝着段长老的天灵盖拍去。 段长老一扭屁股,身姿妖娆的躲了过去,超大声的阴阳怪气:“哟哟哟——恼羞成怒了呦。” 伏稷被他气的两眼发黑,总觉得段长老这幅臭德行有些似曾相识。 也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段长老手腕一震,蓦地起势。 他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黑剑又一次龟裂出道道裂痕,隐约可见其内流动着的璀璨星光。 剑身仿佛挣脱束缚般激动的颤鸣着,随着剑主的意志悍然下落! 这一剑划破虚空,留下了一道潋滟的剑痕,直斩伏稷面门。 伏稷蓦地睁大了眼。 “是你——”他在剑鸣之音中怒喝,带着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狠厉,“我杀了你!” 他竟是避也不避的向着段长老那一剑而去,任由剑气撕开他的护体魔气,甚至连身后容潋和连亭斩落的攻击也未躲避,失心疯似的拼着半身骨骼被碾碎也要扑过去。 一颗头带着半个骷髅架子迎面扑来,换成苏群玉当场就得吓晕过去,可段长老却没什么反应,身形不退的再出一剑,锋利的剑身吻过伏稷的咽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的就斩断了他的头颅。 段长老:“……哈?” 他有些茫然,正关注着战局的众人显然比段长老还要茫然,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愕然。 这就……死了? 段长老绝不相信伏稷就死的这般轻易,他难得蹙起眉头,神识蓦地散开,仔仔细细的扫过每一寸土地。 他看见了极隐秘的角落里正滚动着的一块白骨。 于此同时,连亭已然跃身而起,直奔那块白骨而去。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那块白骨骤然跨过虚空,落在了内城上空。 古怪的气息霎时蔓延开来,晏青棠悚然一惊。 “他要自爆!” 随着她的话音,散落在地的尚能成型的白骨霎时飞聚而起,又夹杂着万钧之力炸开。 渡劫境自爆的威力何其可怖,凛冽的罡风霎时肆虐开来,仿若巨锤一般狠狠撞击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晏青棠也被这股力量震得倒飞而出,跌落在了飞身赶来的连亭怀里。 他宽大的袖袍拢住晏青棠的身形,替她挡去了大部分攻击,可即便如此,晏青棠还是觉得胸口剧痛。 其余人更是被震飞百丈,坠在地上时忍不住呕出了满口血腥。 轰鸣之音响彻,整个贺都城都在这股巨力之下坍塌,笼罩于内城上空的禁阵也应声碎裂,化作星星点点的流光,散入虚空。 阵破了。 虫傀发出欢欣喜悦的嗬哧声,瞬息之间便跃出内城。 他们并没有和晏青棠等人纠缠,甚至是刻意躲着他们的方位,脱困而出的第一时间便各自散开,涌向四面八方。 拦不住了。 阵法一破,这些虫傀就如同鱼儿入海,再无回旋余地。 晏青棠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恍然间意识到:“伏稷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和你们斗——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那就是破开禁阵,放出虫傀。 为此,他甚至不惜亲手毁去自己的躯壳。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20节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们一开始就做好了阵法被虫傀击破的准备,贺都城乃至北境各城的城民都已经被迁居至五宗下辖城镇。 在这些虫傀冲出北境之前,他们还有时间做准备。 但可以预见的。 这将是比仙魔之战更加酷烈的一场惨战。 晏青棠平息下紊乱的内息,稍稍侧过身子。 她听见有人在叫她:“晏小友,到这边来。” 晏青棠抬眼,正对上各宗长老们警惕的神情。 是了。 连亭在他们眼里就是个魔头,风评比伏稷好不到哪去。 但晏青棠没动。 她拍掉了身上沾染的灰尘,拢好了凌乱的发丝,极其自然的扣住了连亭的手。 “我就在这里。”晏青棠说,“我哪也不去。” 第96章 “这是我看着长大的身躯。” 冰凉的五指沾染上了她的温度,又自交缠的指间一路蔓延至心尖。 那一日,在青山宗的藏经阁中,她也是像今日这般扣住了他的手,对他说“我并不在乎名声”。 所以她今日就站在了他的身边。 哪怕他恶名在外,哪怕他身份暴露受人敌视,她也愿意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光明正大的与他十指交缠。 连亭的表情霎时柔和下来,垂下的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晏青棠略显凌乱的发顶上。 他再也看不见周围人警惕、厌恶的目光,整个世界都似乎变得虚无灰败,唯有她是清晰的、明亮的。 像是这万物沉寂的冬日里,一抹绚烂的春光。 心尖克制不住的滋生出一阵痒意,他反握住她,轻易的将她的手拢入了自己掌心。 各宗长老愕然的看着这一幕,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心底发酵。 “荒谬!”当即便有长老低喝,“晏青棠,你知不知道你身侧之人是谁!又可还记得你的身份?” 晏青棠这一年多来声名鹊起,从小须弥境前连破四境,到梵音山上以身犯险,对战炼狱魔君,这桩桩件件都早已传遍天下,已然是仙门年轻一代的魁首,当之无愧的第一。 可她如今竟和一个魔头混在了一起—— 若传出去岂不令世人耻笑! 气氛霎时凝滞下来,或看戏、或谴责的目光尽数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他们并不眼瞎,也看得出连亭和经常跟在晏青棠身边的那个阿朝长得很是相似,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青山宗窝藏魔族? 但碍于容潋和段长老尚在,倒是没人敢大声提出来,只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声中,晏青棠神情未动。 “我当然知道。” “我知道他叫连亭,也知道他是阿朝。”她声音平和,却字字句句坚定有力,“我还知道是他在小须弥境中不顾自己力量尽失,奋不顾身的阻拦化神妖王,为我创造了布阵之机。” “云州城中有他,梵音山上也有他。乃至今日他依旧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他从未滥杀过无辜。” 晏青棠向前一步,微微仰起了头,一字一顿:“他是我师弟。” 她声音不大,却依旧震得众人愣在了原地。 抛却那股面对魔族不受控制生出的愤恨之后,他们这才想起,在“阿朝”变成魔尊连亭之前,他也曾救过那么多的人,甚至今天……还救下了他们。 先前说话的长老一噎,偌周遭空气霎时寂静下来,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不知疲倦的撞入耳边。 风声里蓦地响起一声轻笑。 “嗯,是。”容潋抖了抖九曜生,尚未还鞘的长剑便落下了星星点点的仙光。他慢条斯理的踱到了晏青棠和连亭身边,“他也是我的弟子,只要他愿意回来,青山宗就永远都有连亭的一席之地。” 他无疑是承认了连亭青山弟子的身份,哪怕会让他们背上“窝藏魔族”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即使青山宗给世人的印象就是随意到有些离经叛道,可此举依旧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偏偏在场的另一个青山宗长老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任由容潋胡作非为。 当即就有人偏头去寻段长老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知道何时拉出来了一把躺椅。 “看我干嘛?”段长老躺的肚皮朝天,悠哉悠哉的睨了那人一眼,“是我的英俊让你魂牵梦萦了吗。” 那人:“?” 他哽住,目光扫过段长老身上那件皱皱巴巴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的宗服,又落在了他胡子拉碴的老脸上,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吞了三斤苍蝇般,一张脸五颜六色的难看。 段长老毫无自知之明,做作的捋了捋头发。 “对不起。”他沉重道,“我心里已经有人了,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段长老捂着脸嘤嘤嘤假哭:“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那人:“……” 他瞬间没有心情管连亭的事了,被恶心的偏过头去吐的天昏地暗。 他真服了! 魔族的弟子有病的长老,之前还觉得温和有礼的容潋是青山宗唯一的底线,可结果他居然也是个胆大包天的狂徒! 他们青山宗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段长老仅凭一己之力成功沉默了全场,美滋滋的掏出了一把瓜子开嗑,咯嗒咯嗒的响声中,明禅忽然上前。 “若是连亭有歹心,数月之前我们落下魔渊,那时他完全可以趁机杀了我们,又何必以剑相送,一路护佑我们走出魔渊。” 他的话叫陆闻声几人尽皆错愕,陡然间想起了那一夜绽于眼前的璀璨剑光。 可即便没有那一剑,他们也依旧是一起打过架,一起受过伤,又一起蹲过大牢伙伴。 他上前几步,抱剑行礼:“弟子私以为修士中有诸如贺家这般心术不正之人,那魔族之中也不全然都是嗜杀之人。” “况且今日若非连亭,还不知要死伤多少弟子。”叶眠秋敛目施礼,“若不顾这救命之恩,反而剑指救命恩人,又与魔族何异。” “这一路行来,许多危急关头也多亏了连亭出手,我们才能完好的站在这里。” 各宗长老拉都拉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家倒霉弟子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凑热闹,直愣愣的挡在了连亭和晏青棠身前。 他们气的倒仰,拼命安慰自己这是自家的宝贝疙瘩,抽死一个少一个,才勉勉强强按下了杀心。 看热闹的段长老吐了一口瓜子皮:“我说,你们这么大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连群孩子都不如,磨磨唧唧的,就这么件破事也能折腾这么半天。” “没关系,接着聊。”他翻个白眼,“聊上个一年半载的,等聊完了出北境,外面的人也就死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直接挨个给人磕头上坟就好咯。” 众长老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但偏偏还无法反驳。 确实如段长老所说。 如今形势严峻,他们方才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若再对峙下去,等虫傀冲出北境,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众人捏着鼻子暂且认下了连亭之事。 ——就如叶眠秋所说,他们欠着连亭一条命,若真恩将仇报才叫妄生为人。 如今虫傀四散奔逃,修真界又浩大无边,若想一个一个的将他们追捕回来难度太大,完全封锁北境边界线也不太现实。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守城。 一旦虫傀露头,便立刻将他们诛杀在城门之前。 各宗下辖城池数量不一,少的有数十座,多上百之数,这个可怕的数字霎时让各宗长老头都大了。 他们商议的时候,晏青棠和连亭正在接受叶眠秋等人的围观。 时岁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突然变大的连亭,神情十分微妙。 ……有一种前一刻还在和自己勾肩搭背玩泥巴的朋友,突然长大成人的荒谬感。 苏群玉眼睛发直,目光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指间,后知后觉的一蹦三尺高:“你,你们!” 他身后,明禅鬼一样的飘过。 “你才看出来么?”明禅幽幽道,“所以你能活到现在多亏了老亭念旧情。” 他趴在苏群玉耳边恶魔低语:“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当着他的面让老棠头插大葱。” 苏群玉:“……” “我错了。”怂的要死的苏群玉抱头痛哭,“是我插大葱。” 明禅的快乐建立在苏群玉的痛苦之上,他笑的跟鸭子一样,嘎嘎嘎的笑声中,向晚小脸皱成一团。 “有一个问题。”她瘪着嘴巴,瞪着连亭,一想他是个渡劫境就觉得他老的要命,“你几千岁了?我们家阿棠年纪轻轻,怎么就被你给拱了?” 忽然成了个老头的连亭:“?” 老头亭到底没来得及为自己正名。 长老们踏出大殿,随身洞府也被容潋收起,五宗各自打道回府,安排之后的守城事宜。 临踏入阵法之前,晏青棠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昔日繁华的贺都城已然坍塌成废墟,陷入地底深坑片瓦无存。 整个北境都空旷无声,更远的天地一线间,晃晃悠悠的飘落了一片雪,不过须臾便落了满肩。 晏青棠收回视线,掸落肩头雪花,再没有犹豫的踏入阵法之中。 也就在同一时刻,一片荒芜之地中,黑雾蓦地撞破虚空。 较之之前浓稠深黑的模样,此刻这股雾气明显浅淡了许多,被风一吹便四散开来。 自爆的虽然只是他捡来的身躯,但终归是他元神的栖居之地,炸开时难免牵连元神。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21节 但在那般情况下,尤其是姓段的狗贼也在,他只能选择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伏稷缓了好一会才重新将自己凝聚成团,跌跌撞撞地冲入洞府之中。 角落中的蒲团上,正盘膝打坐的贺尧风听见动静,蓦地睁开了眼。 “尊主!”他惊愕的看着重伤归来的伏稷,“是谁伤了你?” 伏稷没说话,只是意味不明的打量着贺尧风。 这段时间无数天材地宝砸在了他的身上,较之刚断臂之时,如今贺尧风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甚至连境界都隐隐松动。 “罢了。”伏稷低低叹了一句,“万事难全。” 断臂重生无非就是费点力气,缺失的灵根也可以等抓住了晏青棠那个小贼再换。 思及此处,黑雾骤然间凝聚成人形,毫无征兆的向贺尧风靠近。 伏稷抬手,指尖虚虚的抚上了他的脸。 “这是我看着长大的身躯。”阴冷的语调自他喉间溢出,带着一股诡异的满足般的喟叹,“现在,你该还给我了吧。” 黑雾凝聚成的手霎时扼住了贺尧风的脖颈,森冷的寒意自肌肤渗入,几乎冻结了他的血脉。 贺尧风惊惧的瞪大了眼。 第97章 晏师姐究竟是什么毒瘤 那只手宛若铁钳般牢牢的箍在了贺尧风的颈间,无情的剥夺了他的呼吸,四肢也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一般,任凭他用尽全身力气,依旧只能僵直的被缚在原地。 窒息的痛楚逐渐弥漫开来,肺腑里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贺尧风面色胀红,拼尽全力也只挤出了些破碎的声音:“尊……尊主……” 伏稷微微一笑。 “从小到大,你想要的所有东西,无论是最上等的灵丹妙药,还是这天下稀缺的天材地宝,我都一一送到了你的手中——因果循环从来都是这天地之间不变的真理,你承了我‘因’,自当要还我一个‘果’。” “乖。”他一寸寸的打量过这具由他精美养护的身躯,附在贺尧风的耳边低声叹道,“放轻松,马上就好了。” 黑雾轰然散开,极其粗暴的钻入了贺尧风的身躯之中。 像是有无数把利刃在体内不断翻搅,切割开他的血肉,贺尧风原本清俊的面容霎时变得扭曲可怖。 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就连呼吸也会给他带来莫大的痛苦。 直到此刻,贺尧风才恍然明白了伏稷的打算。 他不再满足于寄居一具死去的身躯,他想真真正*正的活过来。 所以他要夺舍他,要借由他的躯壳复生,重新降临在这个世间。 被生夺躯壳的感觉痛苦又漫长,贺尧风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一点一点的撕成碎片,又被更强大的元神之力吞噬。 他的意识化作伏稷修补自己受损元神的养分,他的身体也会为他所用,属于“贺尧风”这个个体的人生、过往、记忆皆被抹去。 就好像他这人的存在,这十数年的争名逐利都是个笑话,到最后他什么都没有留下,连自己都丢了。 他恨伏稷,恨晏青棠,恨所有人。 可却没有那个能力为自己报仇了。 贺尧风仰倒在地,眼瞳中流出一道血泪,干枯灰败的唇动了几下,自喉咙里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声响。 片刻后,便彻底失去了声息。 坠落在尘土中的手指颤了颤,紧闭着的眼蓦然睁开,伏稷有些生涩的活动着这具身躯。 三百年了,他终于又一次的感受到了光的温度,嗅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各种气息。 心脏在鲜活的跳动着,热血奔流在身躯之中。 伏稷勾起了唇角。 这具身体被他仔细的雕琢过,根基打的极稳,重回巅峰只是时间问题。 他站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右臂,眼底浮现出一丝戾气。 ——好一个晏青棠。 他定要剖去她的灵根,再将她扒皮抽筋,生剜其骨,方才可解心头之恨。 伏稷勉强才克制住翻涌的怒意。 他踏不进青山宗,若晏青棠一直藏在青山里不出来,想抓到她岂不难如登天? 他神色深了几分,忽然翻手掐诀。 空气中荡开道道涟漪,被他撕开的虚空裂隙之中,骤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虫子。 虫身上奇诡绮丽的纹路仿佛活过来了一般蠕动着,乍看上去像是一张尖叫呐喊着的人脸。 它比其余魔蛊更加庞大,气息更加恐怖,膨胀的腹部几乎是它身体的两倍大,里面孕育着的都是它的“孩子”。 这是一只蛊母。 伏稷丝毫不嫌弃蛊母可怖的外表,温柔的抚上它的头颅。 “去吧。”他低喃,“让你的孩子们把她引出来。” 引到那座城里,也省得他废两番力气。 “咕叽。” 蛊母庞大的虫躯微微晃动,万里之外,一部分虫傀忽然顿住身形,稍倾,蓦然调转方向,向南而去。 极南之域,有山曰青山。 ——那是青山宗所在的方向。 青山宗中,晏青棠尚不知晓有大批虫傀南下,她捏着传音玉筒,正在焦头烂额。 “南屿天华宗。”她眉心微蹙,“果然,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修真界除五宗之外,大大小小还有许多宗门,南屿天华宗便是其中的老牌势力。 此次虫傀之祸波及到整个修真界,五宗独木难支,自然要联合所有有生力量,消息递到天华宗时却始终未有人回应。 他们整个宗门竟都失联了。 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容潋亲自跑了一趟,果然发现整个天华宗上下都已被蛊虫寄居,甚至已然屠灭了周遭三个小门派,血气萦绕了整片南屿之地。 其实晏青棠很早就提出过这一点。 ——他们不知道外界有多少人使用过魔蛊,也不知道贺家这么多年来笼络了多少势力。 比起已知的贺都城虫祸,这些不定时炸弹更加麻烦。 南屿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就算宗门中不是所有人都用了魔蛊,可以蛊虫那恐怖的生长速度与寄生能力,只要有一个人化作虫傀,就会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形势不容乐观,一时间晏青棠心底有些发沉。 “我其实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她指尖轻扣桌面,许久才继续出声,“伏稷的目的是什么?” 三百年前他就曾祸乱过修真界,那一场大战中修士与魔族均死伤惨烈,甚至伏稷本人都丢了大半条性命, 如今三百年后,他依旧执着于掀起战争。 ——这比她还不忘初心。 她去偷灵脉是为了保住自己亲爱的灵石,那伏稷呢? 总不会是因为他活的太久了闲的没事干突然想找找刺激等等这种见鬼的理由吧? 连亭显然也不太清楚这其中缘由,毕竟三百年前他也没出生,对那场战争的细节不甚清晰,经历过那场战争的容潋和段长老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晏青棠便只能先将这个疑问按在了心底。 如今青山宗中有些冷清,大部分长老弟子都已经被派遣到了各城之中,晏青棠也是因为先前在贺都城中被伏稷自爆的余波所波及,受了些伤,才留在宗中调息。 她吞下几颗丹药,闭目引导药力修复受损的躯体,再睁眼时便是被腰间急讯震醒。 垂挂于腰际的弟子令轻轻颤动,莹润的白玉竟泛出了些许血色的光。 晏青棠面色骤变。 “是求援令。”为她护法的连亭沉声,“有弟子遇险了。” …… …… 青山宗下辖七十四城,其中又以天衔城最为繁荣,五湖四海而来的散修凡人皆聚于此地,城中城民数十万计。 它是入青山宗辖地的必经之地,是一座重城,也是仙魔之战的主战场之一。 三百年前就有无数魔族被城内的新鲜血食所吸引,齐聚于此地,妄图攻破城门,冲入城中大块朵颐。 三百年后,这里又一次迎来了虫傀的觊觎。 他们跋山涉水自北境而来,每个人都面色青白麻木,被存于身体之中的魔蛊所支配,不知疲倦的攻击着所见之活物。 城门之外,浓郁的血腥气弥散,到处都是蠕动着的断肢残骸,弟子们一开始还会恶心恐惧,可渐渐的竟适应了这番场景,见怪不怪的补上一道攻击,将那些残肢绞成齑粉,以绝后患。 江云淮一团灵火烧出一片空地,抽空踹飞一只扑上来的虫傀,骂骂咧咧:“都说了我只是个柔弱的丹修叫你别过来别过来——被踹了吧!” 他生气的掏出一个丹炉,一丹炉将那虫傀砸成了泥。 这一批的虫傀杀了个干净,弟子们例行检查,仔细查看有没有被遗漏的尚且存活着的触须。 江云淮趁这个时间跃上城墙,神识向远处飘散,查探附近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他虽然睁眼就是炼毒不爱修炼,但天天被长老们鞭策毒打,不知不觉竟也入了半步化神,眼见临门一脚就能破境。 此刻神识散开,极轻易的便笼罩了周遭百里之地,视线一寸一寸的扫过,不期间忽然瞧见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一瞬间,江云淮遍体生寒。 ——那是无数奔涌来的虫傀,飞天遁地的极速向着天衔城赶来。 他神色骤变,立时喝道:“快入城!” 蕴含了灵气的声音散在了风里,自战场上培养出来的默契叫这些弟子无条件的听从了江云淮的声音,没有犹豫的转身回城。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22节 可已经来不及了。 炼虚境的气息沉沉压顶,贺长老的身影骤然出现,威压之下弟子们的身影骤然一滞,眼见便要葬身于贺长老剑下。 千钧一发之际,祝长老及时闪身向前,手中长剑横掠,劈开了沉重的威压,径直迎上了贺长老的剑锋。 耽误的这点时间中,无数剑光悬于头顶,密密麻麻的虫傀跃身而下,弟子们仿佛落入了汪洋里的蚂蚁般,顷刻间便被淹没了身形。 江云淮心中一突,毫不迟疑的纵身跃下。 三十六天罡阵图再次绽开,绝杀之阵的阵纹蔓延开来,星辰之力随之坠落,狠狠绞开密密麻麻的虫傀。 浑身灵气尽数注入阵法之中,江云淮脸色有些发白,可却未曾停手。 浩瀚汪洋被他撕出一道口子,弟子们跌跌撞撞的冲出虫傀群,回身出剑,掩护江云淮随之撤离。 众人退入城中,早便布下的笼罩于整个天衔城上空的护城大阵被开启,勉勉强强拦下了虫傀们的步伐。 可他们的数量太多了,前赴后继不知疲倦的冲撞着大阵。 整个天衔城都在这股巨力之下震荡起来,符修们拼尽全力的维持大阵,回灵丹一瓶一瓶的吞入腹中,灵气一遍一遍的亏空,却依旧阻挡不住阵法碎裂的速度。 “为什么忽然出现了这么多虫傀!”林绯唇角溢出了些血色,“怎么办!我们快撑不住了!” “一旦阵破,单凭一道城门根本拦不住这些虫傀——我们都会死在他们手上!” 不仅是他们,届时天衔城数十万城民也将彻底暴露在虫傀们的屠刀之下。 江云淮掌心正抵在林绯肩上,浑身灵气毫无保留的倾注入她体内,助她维持阵法。 过度的消耗叫江云淮面有菜色,只觉得身体被掏空,他难受的猛磕了一瓶丹药,感受着灵府内灵气渐渐恢复,这才有力气开口。 “别慌。”江云淮说,“我们可以赶在虫傀入城之前先自杀,这样就不会死在他们手上了。” 林绯:“……” 其余人:“……” 尽管身处于这般危机的的关头,但林绯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疯狂的吐槽欲。 “江师兄。”她神色十分一言难尽,“你真的——你以后少和晏师姐混在一起。” 晏师姐究竟是什么毒瘤,怎么每个人和她待久了精神状态都有些不太正常? 也就在林绯话音刚落之时,虚空中蓦地传来一道声音。 “嗯?”这声音说,“谁在叫我?” 江云淮一下子卸下劲来,半死不活的往地上一瘫。 “你再晚来一会,回头就可以在外面那群丑东西里找到你师兄我英俊潇洒的身影了。” “噫——”晏青棠拉长调子,满声嫌弃,“自信可以,自信过头那叫段长老。” “你是被段长老传染了么?” 虚空微微波动,晏青棠的身形骤然现于人前。 第98章 “难道师姐入赘玄剑宗了吗?” 连亭带着她直接跨过虚空,瞬息之间便自青山宗出现在了天衔城中。 浓郁的腐腥味冲入鼻间,无数虫傀尸群凌空踏立,天光都被遮蔽,整个天衔城都被笼罩在浓重的暗色之中。 护城大阵不断被攻击,终于支撑不住的彻底崩碎,断裂的符纹闪烁着微光,映照在弟子们苍白而惊惧的脸上。 密密麻麻的虫傀倾压下来,宛若蝗虫一般急欲将这城中的血肉吞噬干净。 连亭神色未动,抬掌间空间被扭曲,扑杀而来的虫傀群尽数被绞入虚空之中撕碎,侥幸存活下来的也被他一巴掌拍飞。 刺眼的阳光重新洒落,驱散了城中阴霾,眼看危机将过,可晏青棠面上却未见喜色。 她神情凝重,神识铺展的尽头,她看见了一只无比巨大的怪物。 它像由是无数虫傀缝合而成,依稀可见自裸露的皮肤处钻出的触须,互相交缠着紧紧将它们连接在一起,一路行来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转眼间已有数十丈之高,极恐怖的气息自其上逸散。 那是无数元婴化神甚至是炼虚所联合在一起的恐怖威势。 巨人倾刻间便已至城门之前,由无数身躯聚合而成的“拳头”狠狠砸落。 连亭骤然踏前一步,魔气如磅礴海潮般聚于掌心之下,径自递出一掌。 这一掌之下,无数虫傀被他碾为齑粉,却立马又有无数触须生长,交缠聚合在一起,凝成拳头的形状,无知无觉的继续向前,眼见便要一脚踏烂城墙。 比起它的个头境界,这恐怖的再生能力显然更为棘手。 连亭神色微凝,翠微蓦地现于掌心,一剑将它挑飞十数丈。 他凌空踏立于那巨人之前,对比之下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可却牢牢的阻住了它的步伐,一剑一剑的削去组成它的“血肉”。 江云淮此时也缓了些力气,他上前几步,与晏青棠并肩,目光却是落在了远处,眉心狠狠蹙起:“又来一波。” “这怕是半个贺家都来天衔城了吧。”晏青棠冷笑。 横跨南北目的明确的直奔青山宗所在之地,若说这其中没有伏稷的手笔,她绝不相信。 晏青棠翻手祭出一道传送玉符,丢进了林绯怀中。 “你们开阵。” 林绯错愕抬头,眼看着晏青棠毫不犹豫的拔剑出鞘,踏着长风跃上天际,天青色的裙裾飞扬,手中的不知春盈盈生光。 晏青棠垂眸,遥遥望着脚下匍匐着的城池。 她曾被青山宗藏经阁的那本无字书带到过这里,亲眼看着无数先辈们埋骨于此地,如今兜兜转转的竟又来到了天衔城前,直面着无数虫傀的觊觎。 三百年前青山宗的弟子长老们拼死守下了这座城,三百年后也应当如此。 她指腹摩挲着剑柄,沉眸注视着已然冲至近前的虫傀们,径直斩出一道剑光。 这是最普通的青山剑法,可却也是最难参悟的“天道之剑”。 夹杂着丝丝缕缕道意的剑气悍然下落,剑光所过之地,虫傀们尽数被绞成碎片,剑势却依旧不减的直坠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剑痕。 也就在这一瞬间,天衔城前的黄沙厚土忽然开始震动,似乎有什么深埋在地底的东西想要破土而出。 晏青棠愕然垂首。 她看见了无数道虚幻的剑冲破土层,蓦然现于眼前。 那是三百年前曾埋葬在这里的同门残留下的剑气,又在今日,被她的青山剑所唤醒。 他们在为她助威。 手中的不知春激动的颤鸣着,震得晏青棠也心神激荡。 这浩大的剑鸣之音惊动了城中或在调息,或在布设阵法,连通青山宗以求援助的江云淮林绯等人。 一众人寻声抬头,便见晏青棠忽然间松开了握着不知春的手,任由它悬在自己身边。 有人惊愕开口:“晏师姐这是——因为敌人太多而放弃治疗了?” 江云淮等人:“……” 倒是有点符合他们对晏青棠的刻板印象。 但下一刻,不知春却蓦地化出无数道剑光,应和着身下千万道残破的剑气。 晏青棠指并剑诀,向下一点。 剑气骤然下涌。 剑刃所向之地风云变色,虚空中只留下了无数道璀璨的剑痕。 天衔城中,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眼前似乎只剩下了那如虹般的剑光,和稳立于虚空之上,淡然垂眸的晏青棠。 “这是什么剑法。”林绯恍惚道。 人群中有剑修呆呆的眨了眨眼:“我总觉得,有点像万剑归宗。” “但问题是——晏师姐怎么会玄剑宗的世传之剑啊!”他骤然跳了起来,想不通的抓耳挠腮,“难道师姐入赘玄剑宗了吗?” 江云淮:“……” “入赘倒不至于。”他轻咳一声,一言难尽道,“毕竟看一眼就能学会的事,不必非要卖身。” 众人:“哈?” 晏青棠对自己差点入赘玄剑宗此事尚且一无所知,她冷眼看着虫傀们被剑气绞杀了近半之数。 光凭她一人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但是和其他师兄师姐一起却可以。 这一剑跨越了三百年的时间,是师兄师姐们借由她的手,为这座城尽下的最后一份力。 身后传送阵终于成型,青山宗人立刻驰援,大批弟子踏出城门,晏青棠压力骤减,但即便如此,待最后一只虫傀绞杀殆尽之时,晏青棠还是精疲力竭。 她向前栽了一下,蓦然坠进了连亭的怀里。 令人作呕的腐腥味被他隔绝在外,晏青棠缓了口气,扶着他的手臂,慢吞吞的坐在了城墙之上,望向被鲜血濡湿的战场。 此战惨胜。 虫傀死了,却也有很多青山弟子也再没有睁眼。 晏青棠胸口有些发闷,沉沉吐了口气。 她抬起眼,遥遥望向天际云端。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在心里问,“你还不打算出现吗?” 这话没头没尾,似乎除了她自己也没人能听见,可识海中却陡然间荡开了涟漪,浩大的声音再次响彻。 “我一直都在。”它这次倒是记得晏青棠只是个柔弱的小修士,说话时特意压住了自己的气息,但尽管如此,晏青棠还是被它的声音震得面色发白。 她缓了一会,才继续开口:“我们谈谈吧,谈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谈谈这里究竟是不是一本‘书’。” 在最初的时候,她以为这里就是书中的世界,可事情发展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早已经和她记忆里的那本“道途”截然不同。 ——原著里可没有伏稷的存在,也没有描绘过这些可怖的虫傀。 这让晏青棠不得不去思考,如果系统是假的,那“原著”的存在呢?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23节 狗天道能骗她一次,就能糊弄她第二次。 疑心一旦升起,更多的破绽便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就比如她的记忆力其实不算差,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过目不忘”。 可唯独记不住原著的剧情。 那些剧情总是事到临头才会灵光一闪般的浮现在她脑海中,仿佛是被强塞进去那般违和。 晏青棠没再说话,沉默的等着天道的回答。 许久之后,它才出声:“原著是假的,但‘书’的确存在。” 晏青棠扬眉。 她的追问声湮灭在了一团白光里,意识、躯壳都被吞没,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她身侧的连亭:“?” 他那么大一个阿棠呢? 连亭骤然偏头,捕捉到了虚空中没来得及消散的那一丝奇特的气息。 他神色沉了几分。 又是天道。 先前在魔渊之时,他就曾发现过天道和阿棠之间有联系,那一次因着天道的缘由,晏青棠因祸得福,识海被天道仙光重塑了一遍。 但这一次—— 连亭敛目低垂,半晌后忽的闭上了眼。 …… …… 那道白光轻柔的裹住晏青棠的身形,带着她瞬息万里,顷刻间把她丢到了自己的快乐老家。 “藏经阁!?” 晏青棠打量着四周熟悉的布局摆设,瞪大了眼。 天道终于还是知道自己天天骂它是狗的秘密了吗? 所以才把她丢到藏经阁关禁闭? 她正满心疑惑时,身侧的虚空再次波动,熟悉的白光绽开,自其中跌出来一道身影。 段长老猝不及防被丢出来,一屁股栽在了地上,震得整个藏书阁都颤了三颤,他骂骂咧咧的站起身来,小声嘟囔:“狗天道。” 下一刻,藏书阁中凭空凝聚出一小片雷云,一息之间天降雷霆,劈的段长老整个人都糊了。 他胡子头发都炸成一团,张嘴吐出了一口黑烟。 晏青棠:“……” “真正的勇士总是敢于面对强权,挑战强权。”她赞叹道,“而你,段长老,就是真正的……” 她话说到这,蓦然见那未完全散去的雷云向她飘来。 晏青棠大惊:“……是真正的过分极了!青山宗哪条规矩教你口出狂言了!” 雷云满意的散开了。 自己没被雷劈还有人帮她把天道给骂了,晏青棠也满意的笑开了花。 全场唯一受伤的只有段长老。 他不满意的揪掉了一大把胡子,气的骂指晏青棠骂天道:“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再下一刻,他就平底摔了一个狗吃屎。 段长老:“……” 他将自己从砸出来的人形坑洞中拔出来,终归还是屈服在了强权之下。 段长老揪了揪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裳,瞪了一眼憋笑憋的快要昏过去的晏青棠,伸出劈糊了的手:“拿来。” 晏青棠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她不知道段长老要拿什么,但出于对他的刻板印象,晏青棠当即后退一步。 “我没有灵石!”她警惕的作格挡状,“我穷的叮当响!” 段长老:“……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借钱的人吗?” 晏青棠想起他至今还欠着的二十万外债,坚定的点了点头。 一黑一白的两人互瞪了半晌,纷纷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或许是晏青棠的眼神太过直白,黑乎乎的段长老急于证明自己,气急败坏的掏出他那把黑乎乎的剑,怼到了晏青棠面前。 “我说的是这个!这个!” 长剑之上包裹着的漆黑外壳应声而碎,露出内里晶莹的、仿佛流动着星光一样的剑身。 没了那层丑外壳的笼罩,晏青棠这才发现,他的剑剑身正中央的位置—— 是空的。 剑修的本命之剑重要程度毋庸置疑,可却被剜下来了一块。 晏青棠有些讶异,又总觉得段长老这把剑的模样材质有些眼熟。 她迟疑的掏出一支笔。 这是她在小须弥境中破掉二重封阵之时,所遇见的阵主残识留给她的礼物。 名叫“见君”。 此刻两相一对比,晏青棠恍然发现,这支笔好像就是出自剑身之上。 粗细、长度都恰好能对上剑身上的空缺。 晏青棠呆呆的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见君,剑君? 那个符修前辈当时向她打听谁来着? 段戌,臭木头? 晏青棠:“……” 晏青棠倒抽一口凉气。 “段长老,”她尴尬的笑了两声,“您是姓段哈?” 第99章 岁月书 段长老骄傲的仰起头。 “是的是的就是我,你们的青山剑君小段戌!”他声音深沉,做作的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千万不要崇拜我,我只是一个死去多时的传说。” 得到确切回答的这一刻,晏青棠面色空白了一瞬。 她见过段戌的剑。 那一剑开天山留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她总觉得能斩出那般浩然清正的剑气之人,就算不是她师父那般人物,起码也该和玄清宗主一般沉稳可靠。 可现在,现实告诉她。 段戌,是段长老。 是那个每天嗑着瓜子奔跑在看热闹第一线,欠着二十万外债不还,还企图向弟子们借钱拆东墙补西墙,热爱脸套麻袋偷感十足,总觉得自己长的英俊潇洒其实胡子拉碴,衣服八百年不换一套,整个人都乱七八糟的—— 段!长!老! 晏青棠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她被这个事实打击到窒息,晕晕乎乎间忽然感觉自己灵府里好像多了点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晏青棠下意识的将神识沉入灵府,下一刻,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你你你你你——” 她满头雾水,神情恍惚的和突然出现在她灵府里的连亭大眼瞪小眼。 连亭环顾四周,对自己出现在晏青棠灵府中这件事显然也十分诧异,但随即,他的神情便柔和下来,看上去心情极好。 睡的肚皮朝天的晏小棠被这死动静吵醒,伸着懒腰打了个滚,一不小心撞到了连亭身上。 它惊吓的打了个嗝,瞪圆了眼,震惊极了:“为什么这只婴这么大!” 连亭被它乌溜溜的眼上下打量着,俯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拎住晏小棠的后衣领,举到眼前。 他戳了戳它圆滚滚的肚皮,轻笑一声。 “因为我是元神。” 修士入炼虚,元婴便会渡化为元神,这便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即使身躯死去,只要元神尚存,便依然有复生的机会。 就如同伏稷那般。 可正因为看出了眼前的连亭是元神状态,晏青棠才更加不解。 她叉腰瞪着连小亭:“所以你的元神为什么会在我的灵府里。” 连小亭无辜摊手。 “我以为我会出现在芥子戒中。”他敛眉浅笑,微微让开了身子,露出身后悬着一枚漆黑的珠子,“但我没想到,你把它放在了灵府里。” 晏青棠霎时哽住。 这是连亭在重回青山宗的那一日,亲手交到她手中的“魔丹”,他现在大概就是借由这颗魔丹短暂现形。 这珠子看似不起眼,却和连亭的性命相连,但凡收到一丝损伤,都会给他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他胆大包天,随意的就给了出去,晏青棠却不敢只随随便便的收起来,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地方比她的灵府更加安全。 可灵府毕竟是极其私密的地方,她放就算了,但被连亭这个当事人发现了还是有些……赧然。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24节 偏偏晏小棠这个大笨蛋看不懂脸色,蹬着腿左看看右看看。 “原来这个圆球球就是他呀!”晏小棠恍然大悟,大声道,“你把他放进了你的身体里哦!” 晏青棠:“?” 她总觉得晏小棠这话说的不对劲,但找不到证据,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然转身,麻溜的散去了自己的意识体,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再睁眼时,就对上段长老放大的脸。 段长老盯着她通红的耳根,啧啧两声:“你不对劲。” 晏青棠嘴硬:“……你才不对劲。” 她做贼心虚的转移话题。 “你既然还活着,又为何一直隐姓埋名?” 这三百年来只守着藏经阁,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守阁长老,也不知道他听着天下传颂自己的死讯时,是何等心情。 段长老却摇了摇头:“我其实并不算活着,只是强留在这世间的孤魂野鬼而已。” 段戌确实死在了天衔城前。 如果不是容潋拼尽全力的找回了他的一丝元神,又不辞劳苦的寻得南海灵木雕琢成这一具身躯,叫他有一个栖身之地,他早就身死道消,魂归天地了。 他这样一具身躯,勉勉强强只能恢复到半步渡劫的境界,没有心跳体温,又怎么能算“活着”? 这些复杂的情绪都被他按在了心底,他看着晏青棠似懂非懂的神色,嫌弃极了。 “笨。”段长老嘿嘿笑着凑过去,一把摘下自己的头怼到了晏青棠面前,“你看,是木头的。” 他捧着的那颗头上,段长老的脸正朝她挤眉弄眼。 晏青棠活见鬼了一般后退一大步,满面惊悚的盯着那木头的纹理。 始作俑者段长老还抱着自己的头摸来摸去:“你看看,你看我这胡子头发多么的逼真,这可是我一根一根粘上去的——但我总觉得我有点大小眼,一定是容潋雕头的时候没有用心!都没有我本来样貌的半分俊美!” 晏青棠:“……” 晏青棠生无可恋。 她总觉得段长老是故意吓唬她的。 晏青棠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她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 “段长老,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她神神秘秘的探头,一把揪住藏在自己灵府里的连小亭,把他的头拽了出来。 连亭一半身体卡在灵府里,一半身体被暴露在空气中,头还被捧着一扭,正对上了段长老的视线。 一时间头头相对,段长老吓得手一松,险些把脑袋掉到地上。 段长老:“……好好好。” 他败下阵来,重新把头卡在脖子上,衣领一盖看不出任何异样。 “南海灵木?”连亭倒是看出了些门道,“南海灵木是最上等的炮制傀儡的材料,极难寻得,以此木雕刻成躯,若非主动暴露,常人根本看不出异常,观之就如人身。” 段长老一言难尽:“虽然你说得对,但你能不能先爬出来?不要像个鬼一样只露半个身子飘来飘去?” 连亭:“……” 偷渡来的连亭落了地,惊悚的氛围感瞬间淡了下来。 段长老伸手接过见君,垂眸抚过笔身,半晌未语。 晏青棠第一次祭出见君之时,他就认出了这支笔,也恍然间发现—— 他和她最近的时候,竟只隔了一道秘境小界的距离。 可终归又一次的错了过去。 已成永诀。 段长老沉默了良久,忽然间又将见君抛到了晏青棠怀中,迎着她有些错愕的神情,淡声道:“她既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了。” 段长老转过身。 “跟我来吧。” 他引着晏青棠和连亭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藏书阁共七层,前六层皆是各类文诗经书、道法典籍,晏青棠以往最高也只到过第六层。 因为第七层是禁地。 据说其中所藏全是禁书,设有结界,常人就算靠近也会被结界拦下。 但这一次,段长老却一路直带着她踏上七层。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中,段长老忽然出声:“在你所看到的未来里,青山宗为何覆没?” 晏青棠脚步霎时一顿。 虽知道天道既然将段长老带了过来,那他多半也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可真当他就这般轻易的问出来时,晏青棠还是有些不适应。 她抿了抿唇。 在得知连亭姓“贺”之时,对于“原著”剧情线上青山宗覆灭一事,她确实做过猜测。 晏青棠默了几息,缓声道:“贺家欲诛杀连亭,以平后患,可又唯恐青山宗察觉他们所行之事,故而借连亭的手屠宗,从根源上抹除痕迹。” “是一个原因。”段长老说,“但不止。” “青山宗中,有他们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他骤然拂袖,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荡起水波一样的涟漪,笼罩在七层之上的结界被他拂散,露出其后的满室空荡。 明明是白日,这里却仍旧一片漆黑,唯有虚空正中,悬停着一点亮光。 “进去看看吧。”段长老向着晏青棠点头。 晏青棠迟疑的步入那片深黑之中。 她慢慢的靠近,也逐渐的看清了那点光的模样。 那竟是一本极厚极厚的书。 晏青棠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她几乎是颤着手,翻开了书封。 内里纸页已然泛黄,看上去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头,书页上并无墨迹,空白一片。 是那本无字书。 就是这本书曾带着她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天衔城前。 晏青棠听见了身侧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青山剑是天道之剑,但你有没有想过,青山宗缘何有这道剑?”段长老也没指望着晏青棠能知道,自问自答,“那是因为我青山宗开山祖师本就是天道在人间的代行者。” “你要知道,天地法度规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是经由漫长的时间一点一滴调整演化而来。代行者便是天道之眼,承载着天道的一缕神念,为的就是入世而后知世。” “它知道了天地初开之时的混沌之气并不适宜常人生存,所以混沌便分清浊,划分人界魔渊。” “它看见了岁月混乱无序,所以才有了时间这个概念。” “有了这本书的存在。” 那本厚重的书被段长老召到手中,他指腹捻过书页,斟酌着用词:“这其实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书’,它应当算是天道权柄的一部分,可观过去,可探未来。” 无数岁月皆被记载在这本书中,得此书者,等于掌握*了天地的未来。 晏青棠隐隐有些明悟。 “所以贺家,又或者说是贺家背后的伏稷,他想得到这本书,才有了在“未来”时间线上屠戮青山宗一事。” 他不止是想杀掉连亭,更是利用连亭清理掉青山宗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这等至宝。 “甚至在过去的时间线里,他已经做出过努力。”段长老神情冷了下来,“现在的藏经阁和三百年前不是一座。” 他意有所指的扫了晏青棠一眼。 电光火石之间,晏青棠骤然明白了段长老的意思。 “仙魔之战时,伏稷来过青山宗?” 那一次中,伏稷虽没有得到岁月书,但却毁了藏书阁,致使诸如点苍剑谱一类的许多世传典籍失传。 所以仙魔之战中五宗皆有无数先辈战死,可唯独只有青山宗传承断代。 一切都说的通了。 晏青棠只觉得一直遮挡在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去,她隐隐窥见了一点真相。 她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迟疑开口:“可是,您既然还活着,那点苍剑……”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段长老打断她的话,“我说不出来,你去问狗——” 段长老紧急撤回了一句辱骂:“狗……够不着边的亲爱的天道?” 晏青棠:“……” “那它在哪呢?” 那狗玩意把她丢过来就再没现身过。 “你急什么。”段长老耸肩,“它总是要见你一面的。” 以晏青棠现在的境界,若直面天道真身,怕是瞬息之间就会被缠绕在它身上的大道规则给灼瞎眼。 ……便只能借这一任的代行者之身,来亲眼看一看她咯。 第100章 段长老真的没有自信过头。 随着段长老的话音,视线尽头处,虚空之中骤然被撕出一道口子,白光随之逸散,看不清身形的人自其中踏步而出,只须臾间,便已至晏青棠面前。 目光触及到来人的那一瞬间,晏青棠神色一滞,有些愕然:“师父?” 容潋垂眸。 晏青棠印象里的容潋总是温和宽厚的,但此刻他垂下来的目光中却毫无波澜,看不出一丝情绪。 晏青棠退了一步。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25节 “你不是我师父。”她笃定道。 连亭沉眸,目光落在“容潋”身上,感受着身前那股极为熟悉的大道韵律:“代行者。” 新一任的代行者,竟是容潋。 段长老看上去早便知道此事,此刻乐呵呵的凑上来,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他现在不算是容潋——你可以将他现在的状态理解为鬼上身。” 从狗变成鬼的鬼天道被段长老贴脸开大,本来就小心眼的它瞬间凭空再聚一团雷云,粗壮的雷霆直接将段长老怼飞。 空气中只留下了他抑扬顿挫的惨叫声,如流星般划过青山宗的上空,驻宗的长老弟子们惊愕的仰起头,见鬼一般注视着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一坨段长老,眼见着他直直的砸在了密林之间,惊起一片飞鸟。 满天尘土之中,段长老躺在被他砸出来的大洞里,半死不活的蹬了下腿,看上去一副快要升天的模样。 始作俑者鬼天道镇定的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晏青棠身上。 触及到它目光的那一瞬间,晏青棠立马闭紧了嘴巴,将一些容易被劈飞的称呼狠狠压在了心底。 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杀鸡儆猴很成功,天道心中有点满意,它伸手召过虚空中漂浮着的大书,翻动书页。 岁月书在它手中轻轻抖动,空白的书页之上竟现出了些许墨迹。 下一瞬,墨痕挣脱纸张的束缚,冲着晏青棠迎面扑来。 晏青棠只觉得眼前一花,熟悉的吸力再一次涌起,逐渐化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和连亭一并吞没。 失重感袭来,周遭一切都化成了虚无般的碎块,似乎永远也看不见尽头的坠落中,唯有身侧连亭紧握着她的手带给了她一丝真切的温暖。 直至某一刻,身躯似乎穿破了一层屏障,眼前骤然一亮。 浓郁的血气冲入鼻间,隔着漫天血色,依稀可见远处古城城门上方刻着的大字。 “天衔”。 晏青棠垂首打量过脚下被鲜血染红的大地:“岁月书这是又将我们带回了三百年前。” 长相奇形怪状的魔族们不知死活的扑了上来,连亭抬手的将晏青棠护在怀里,目光扫过一眼,那些魔族没能来得及碰到他们的衣角,便被坍塌的虚空碾压成了碎片。 他揽着晏青棠一跃而起,踏空凌立。 “都是虚影。”连亭目光下敛,仔仔细细扫过脚下残败的城池,“就像是过去遗留下来的残象,被封存到今日再次重现。” 说话间熟悉的浩大气息再次出现,视线里,高近数丈的庞大魔躯踏碎虚空,骤然出现在天衔城前。 这一幕无比熟悉,晏青棠握着连亭的手激动起来:“段长老要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自西而来的剑光骤然划破长空,斩出一剑开天山。 如虹的剑光里,晏青棠第一次看清了段戌的脸。 她看着他斩去伏稷一臂,看着他义无反顾的拉着伏稷共同赴死。 合道境自爆的威力何其可怕,山峦瞬息之间被夷为平地,大地塌陷,江海断流。 可伏稷依旧没有彻底消亡。 他的元神化成浅淡的黑雾,自废墟之中钻出,看上去虚弱至极,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它吹散。 他毫不犹豫的寻了一具尸体钻了进去。 于是早已死去的尸身伸展四肢,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尚未彻底消散的阴森寒气自那尸体身上飘起,丝丝缕缕的溢入空气之中。 察觉到这丝气息的那一瞬间,晏青棠惊诧扬眉。 “魔蛊?”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两者气息之间的细微差别,“不,不对,应该是‘邪蛊’。” 晏青棠恍然间想起,那个引动佛宗之乱的蛊门余孽就是逃到了天衔城附近,又被段戌斩杀。 这具身体……竟就是那个蛊门之人。 所以伏稷才会知晓邪蛊的炼制之法,甚至在此基础上,造就出了魔蛊。 连亭抿唇:“他倒是好运气。” 视线里,伏稷已然跌跌撞撞的逃离了此地。 但幻像还没结束。 时间被拨动,头顶的阳光极速暗淡,又迅速升起,转瞬之间千百年已逝。 这里是“未来”。 她先是看见了漫天雷霆。 无比可怖的雷云遍布半个修真界,一道接一道的劈在临空站立的那道身影上。 那是—— 连亭。 几乎是下意识的,晏青棠紧紧握住了身侧连亭的手臂。 她知道这是什么。 在天道丢给她的记忆里,这是在“原著”剧情线上,连亭最后的结局。 落在纸页上只一行字。 “连亭强行引动劫雷,妄图破境合道,然而却功亏一篑,殒命于劫雷之下,身死道消。” 眼看着自己在不远处挨雷劈,连亭这个当事人反而要比晏青棠更加镇定,他安抚般的捏了捏晏青棠的掌心。 粗粝的指腹刮过她的肌肤,晏青棠紧张的情绪这才平缓了几分。 她视线一定:“贺尧风?” 雷蛇狂舞之下,晏青棠清晰的看见贺尧风鬼鬼祟祟的身形。 他毫不犹豫的冲入雷霆之中,察觉到生人气息,头顶的劫雷威力骤增,宛若银龙一般撞击到连亭身上。 贺尧风也被牵连,翻涌的雷霆劈到他的身上,他骤然间呕出了一口鲜血,可即便如此,他仍未退去,掌心一翻,化出了一柄雪亮的短刃。 那柄利刃划过虚空,留下一道银白的轨迹,在“连亭”被天雷加身,最虚弱的那一刻,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身躯,剜出了他的魔丹。 那一线血色烙印在晏青棠的眼底,明知道连亭还好好的站在自己身边,可她还是忍不住白了脸。 连亭蓦地抬手遮住了晏青棠的眼,骤然漆黑的视线中,晏青棠听见连亭说:“别看。” 他用力的环住她,亲吻着她的发丝。 遮蔽了半个修真界的雷云轰然散去。 这代表着,引动劫雷的修士……身陨。 原来,是这样一个“殒命于劫雷之下,身死道消”。 周围的一切快速崩碎,转瞬之间重化虚无。 晏青棠抬起头,拭去眼尾湿痕,声音已然重新冷静了下来。 “这是未来会发生的事吗?”她问。 天道之音响在耳边。 “是。” “在原本的命运轨迹里,‘男主’会一步步走上巅峰,所有和他理念不和,不曾屈服于他的都是‘反派’,皆会一一死在他的手上,活着的都沦为他的附庸。” “可你们应该知道,贺尧风这个‘男主’的背后是谁。” 晏青棠抬眸,眼底晦暗不明:“伏稷到底想做什么?” 若说他只是想要岁月书,可为何两次掀起波及整个修真界的战争,又为何教唆贺尧风那个狗贼去杀连亭? 她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他想飞升。”天道说,“可他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因果,一但引动飞升劫雷,天地法则首先便要与他清算。他渡不过劫雷,这辈子都到不了上界。” “所以,他选择绕开法则,强开天门,仙魔之战便是他做的第一次尝试。” “天衔城是仙魔战的主战场,无数魔族前赴后继扑向这座城池,甚至连伏稷本人也出现在了天衔城前——你们可知这其中缘由?” 却听连亭开口:“天衔城东,荒神之域。” 晏青棠心头蓦地一跳。 荒神域。 那里是整个修真界的“禁区”,是世间唯一还留存着混沌之气的宝地。 当初她在梵音山上受天雷之伤无法愈合,连亭便是去了一趟荒神域,拼着重伤的代价,为她寻回了一块混沌石疗伤。 晏青棠不自觉的捏住了垂挂在腰间的混沌石。 她听见听着天道的声音:“没错,荒神域是天地初开之所,万物起源之地,天下灵魔之气皆于此地诞生。” 故而伏稷若想飞升,便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夺取天地之源,以这般浩瀚的力量,冲开天门。 那一次他功败垂成。 他没有得到灵源,但也确确实实是伤到了这天地本源之力,致使天地间灵气与魔气尽皆衰微,众多合道大能散去满身修为,反哺天地,自身却身死道消。 可也就是在这前赴后继的牺牲中,修真界得以继续存续数百年。 所以天道不允许合道,只是因为这天地间的灵气已经无法在造就出一个合道了。 一个合道的诞生,伴随着的很可能就是整个天地灵气的枯竭。 魔气亦是如此。 脑子里纷乱的线头终于被理顺,晏青棠恍然:“第二次尝试,便是现在。” 伏稷被段戌毁去魔躯,重伤至此,可如今魔气衰微,想要彻底恢复实力显然极其困难。 所以才有了“未来”的那一幕。 教唆贺尧风对连亭下手,剜出他的魔丹。 天地魔气不够他恢复,便从他人身上盗取,倒是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或许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伏稷成功了。 他拿到了连亭的魔丹,盗用了连亭的力量,以完美无伤的状态复生,继续以苍生祭,开天门飞升。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26节 所以—— 他当然想要岁月书,因为他想提前看到自己最后“成功”的结局。 “在我无数次的推演中,无论何种布局筹谋,都显示此世覆灭,伏稷会踏着苍生之躯踏入上界。” 直到在这盘死局之中引入了“晏青棠”这个局外人。 她让它看到了一丝生机。 小须弥境中本该死去的人没有死去,那时它“恭喜”晏青棠的那一句,又何尝不是在恭喜自己? 她没叫它失望。 在这之后,她一路查出了贺家,牵扯出了伏稷,在他尚未痊愈之前便逼出了他。 若非如此,他们将面对的,就会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合道大能。 岁月书缓缓合上,藏书阁第七层再一次恢复沉寂,晏青棠回过头,正见到被拍飞的段长老苦哈哈的跑回来。 他沾染了一身灰土,看向她时却扬起眉头。 他确实无法再将点苍剑带回青山宗。 因为段戌已经是个死人,点苍剑注定会消逝,青山宗乃至这个世界的灭亡也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这是“天命”。 身为局中人,本身便在这天命的生死之间,他们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直到晏青棠这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的出现。 所以,小须弥境外的试炼台上,他真的又一次看见了属于点苍剑的灼然剑光。 她将已经失落的点苍剑,将注定失落的点苍剑,重新带回了这个世上。 本该死去的人都活了下来,所有人的命运都悄然被改变。 也许,有她在,这个残破的世界便不会踏上毁灭的结局。 她会像在小须弥境中,救下苏群玉他们那样,拉住这个正在坠向深渊的世界。 晏青棠也冲着他弯了弯眼。 她想起了那一片剑光中露出的段戌的脸。 “段长老。”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所以真是我师父的雕刻手艺不太好。” 原来—— 段长老真的没有自信过头。 第101章 “你每一次出的都是馊主意。” 英俊了大半辈子,最近三百年忽然长残了的段长老一拍大腿,痛心疾首。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在偷偷练习木雕手艺,准备给自己重新换一个头!”他兴致勃勃的凑上前去,“我苦练三百余年,最近刚刚觉得小有所成。” 段长老反手掏出一块凹凸不平的木头,自豪的向晏青棠和连亭介绍他伟大的作品:“看!是不是栩栩如生!” 晏青棠和连亭看着那一坨奇形怪状的玩意,不约而同的默了一息。 “……呃。”晏青棠实在不知道该作出各种评价,但她是一个有礼貌的年轻人,本着对段长老的尊敬之情,她又仔仔细细的分辨了一下,勉为其难的夸赞道,“您雕的这是……老鼠?看上去是挺贼眉鼠眼的。” 既然晏青棠都开口了,那连亭也就只能勉为其难的说服自己睁着眼说瞎话:“嗯,是,确实是抓住了动物最细微之处的特征。” 段长老:“……” 段长老大怒。 “什么老鼠!”他把那块丑木头怼到晏青棠和连亭面前,“这是容潋!容潋!” 晏青棠和连亭:“?” 晏青棠紧急撤回一句贼眉鼠眼。 连她师父这般英俊潇洒的美男子都能雕出一股子偷味,按段长老苦练三百年的这等高超手艺,等他给自己换头之后,不用套他那个布袋,就是一个行走的匪徒。 “段长老。”晏青棠语重心长的规劝,“答应我,为了我们青山宗的形象,放弃你换头的打算。” 她昧着良心胡说八道:“谁说我们段长老大小眼了?这叫独属于您的个人特色!别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你就说有哪个人能随随便便把头拧下来当球踢?累了还能摘下来当凳子坐?” 段长老陷入沉思:“……有点道理?” 附身在容潋身上的天道见此情形极度震撼。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义正言辞的说出这种鬼话? 一具无头尸体屁股下面坐着自己的头—— 有没有人为可能路过的路人们发声? 它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将一界之安危交到晏青棠的手上,恐怕是它自诞生以来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它愧对众生。 这丝羞愧持续到众生之一的段长老鬼头鬼脑的看了一圈。 虽然名义上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藏经阁第七层”,但实际上第七层只是一道门,连通着门后的这片天道空间。 “我觉得这里真是个风水宝地,空间大通风好,非常适合点火,不怕烧。”段长老竖起大拇指,明显早有预谋的撺掇道,“其实我方才在林间漫步时,不小心捡到了几只鸡。” 他眨了眨眼,满脸都写着“此时不烤更待何时”。 天道:“?” 我请你来我家做客,你却要在我房间里面点火? 这届众生有点叛逆。 果然。 还是毁灭算了。 它转身就走,不带一丝迟疑。 于是附着于容潋身躯之上的大道韵律悄然散去,空气中那股沉重的威压也逐渐消弭。 岁月书重归原位,继续充当这暗淡虚空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等容潋重新掌握身体的自主权时,迎面就扑过来一只乱飞的鸡,他哭笑不得的拎住鸡翅膀。 迎着段长老和晏青棠眼巴巴的目光,容潋默了默,终归是纵容了晏青棠这天道头上动火的行为。 自伏稷现身,虫傀动乱,他们就一直奔行于各处,忙的脚不沾地。 而如今在这仿佛偷来的片刻空闲里,有温暖的火光跳跃,浓郁的香气四溢,扑入鼻间。 容潋垂眸,看着晏青棠和段长老围着篝火盘膝而坐,争论着烧鸡到底要不要抹蜂蜜。 他的目光复又落在了连亭身上。 “将你带回青山宗,确实是天道予我的指令。” 连亭的魔丹太重要了。 所以他必须要保证在连亭未恢复记忆的这段时间里绝对安全。 这是一切的起因。 他恍然间又想起了那一日—— 被妖兽袭击的村镇中,满身是血的少年人牢牢的挡在了村民身前,明明自己都快要死了,却还是拼尽全力杀死了扑咬而来的妖兽。 隔着令人作呕的血气,他看见了一双明亮灼人的眼。 于绝境中不低头,哪怕坠于污泥之中,却依旧秉持着本心。 容潋忍不住弯了弯唇:“我那时就觉得,你一定是个极好的孩子。” “我为你取名‘阿朝’,是闻道于朝夕的‘朝’,也是朝阳的朝。” “魔渊很黑,你前二十几年里所遭遇的也并不光明,但我却希望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每一日都能叫你看见一点点的阳光。” 容潋目光温和的看着这个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不再是少年模样的弟子,却依旧抬高了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一字一句:“带你回来,是我自愿之举。” 或许最初是因为天道授意,可自见到连亭的那一刻,就只是他自己想去做。 与天道无关。 与连亭是人是魔都无干系,也不重要。 连亭喉间一滞。 幼时曾经缺失的的那部分感情却在此刻迟来的被填满。 他动了动唇。 “师父。” 他的话与晏青棠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师父!连亭!”她一双笑眼倒映着火光,远远的朝他们挥了挥手,“快过来啊——” 她叫完连亭和容潋,偏头看着狼吞虎咽的段长老:“你一块木头,能尝出味道吗?” 段长老抹了一把泪。 “尝不出。”他哭出了声,手里动作迅速的开抢,“我都这么惨了,这些鸡全是我的很正常吧?” 晏青棠:“……段长老!” 好在容潋及时制止了段长老的抢劫行为,没让晏青棠这个弟子以下犯上殴打长老,这场由几只烧鸡引起的争端消弭于无形。 段长老闷头啃了一口肉,咂了咂嘴巴。 确实尝不出味道。 可人不都是要进食的吗?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27节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让他找到一丝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段长老乐呵呵的凑到容潋面前,仗着自己辈分大脸皮厚,明目张胆又偷偷摸摸的撕下了一只鸡腿。 容潋:“……” 一顿饭吃的鸡飞狗跳,火虽然没把天道家给烧了,但晏青棠和段长老却差点把它家给拆了。 ——如果不是岁月书忽然飞过来,一下子把段长老又拍飞了的话。 晏青棠霎时安静如鸡,规规矩矩的坐在地上,双手交叠于腹部,礼貌微笑。 “那现在就让我们来想一想如何阻止伏稷吧。” 虽知道了伏稷的目的,但如何阻止他却是个大问题。 他很谨慎,也很看得清局势。 就像是在北境那次一般,知道自己直面连亭三人毫无胜算,就果断的选择自爆逃脱。 修真界庞大无比,伏稷若铁了心的当一个缩头乌龟,他们一时半会儿还真的寻不到他的踪迹。 晏青棠叹了口气。 按岁月书的推演,伏稷会指使贺尧风去偷袭连亭,挖取他的魔丹——这也是伏稷恢复实力的契机。 可现在,原本的世界线被她搅乱,贺尧风没有按正常轨迹破境,如今也不过是个化神境,这种境界对上连亭无异于自寻死路,更何况他又被她断去一臂,基本成了个废人。 可伏稷若还是妄想开天门飞升,那就必不可少的要先重回合道境。 这看上去像是个死循环。 除非……伏稷有其他恢复实力的手段。 几乎烧尽了的木炭只剩下了微微的红光,晏青棠盯着那点光发呆,恍惚间好像听见了连亭的声音。 “灵根。” 晏青棠骤然回神。 “伏稷若想跨过天门,有必不可少的两个条件。”连亭解释,“足以飞升的实力,与一副活着的躯体。” “所以我猜,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原本的轨迹里,伏稷都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具身躯。” 晏青棠骤然扬起了眉头,几乎没怎么犹豫的开口:“贺尧风。” 所以在贺家蒙难之时,他不惜暴露自己的存在,也要救走、也只救走了贺尧风。 纵使贺尧风人品不行,可晏青棠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并不弱。 他是贺家嫡系。 有着一具自小便被各类天材地宝滋养的身躯,根基牢固,是最适合不过的夺舍人选。 连亭微微颔首。 “可贺尧风本身的天赋并不差,即使是在换上杜星原的天生剑骨之前,他也是很快的便入了结丹之境。”他丝毫不在意的说起往事,“我是贺绥眼中的污点,但即便如此,他们却依旧留下了我,要将我的灵根换给他。” 连亭视线垂落,指尖虚虚点在了晏青棠灵府之上,忽然笑了一下:“我其实和你一样。” 晏青棠一怔,下意识顺着连亭手指的方向看去。 “灵根。”她愕然,“和我一样。” 她是双生灵根。 她的灵根很特殊。 碧华宗时,蜡鬼曾向她身体之中打入了一道魔元,那般庞大的魔气进入她的身体之中,却尽数被她的灵根所吞噬,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威胁。 也就在晏青棠怔愣的片刻里,偷偷围观的天道蓦地出声。 “没错。”浩大的声音瞬间响彻,没了容潋这个代行者躯体的阻隔,可怜的小修士晏青棠面色瞬间又是一白,识海中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却叫晏青棠的神思更清明了几分。 她听见天道说:“双生灵根并不准确,或许该叫它混沌灵根。” 天生混沌,划分清浊。 浊沉入魔渊,便为魔气,清入人界,便叫灵气。 可归根结底,都是混沌的力量。 所以她经魔元入体而不死,因为她本身就能同时容纳这两种力量。 晏青棠猛然间想起被她忽略许久的一个问题。 连亭。 他魔气散失,只做阿朝时,也能动用灵力。 她当时便疑惑为何一个魔能使用灵气,只不过想不通缘由,便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 原来竟是因为……连亭也是混沌灵根。 晏青棠恍然般的吐出一口气。 她摸了摸下巴,忽然开口。 “我好像知道伏稷是什么打算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突然又有了个主意。” 再一次跑回来的段长老正好听见这一声。 “你有主意?”他嫌弃的噫了一声,“你每一次出的都是馊主意。” 第102章 【修】他的气息骤然逼近 短暂回来了一会儿的段长老又被天道挥舞着岁月书迎头砸了出去。 这一次力道没掌握好,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打掉了他的头,于是飞出去的只有一具无头身躯。 “段长老怎么又飞出去了?”青山宗人见怪不怪的抬起头,“他是在练习什么绝世神功吗?” 众人说着话定睛一看。 下一刻,纷纷发出尖锐的爆鸣。 “头呢!”弟子们揪着头发大惊失色,“段长老的头怎么不见了!” 而此时,段长老的头安静如鸡,老老实实躺在地上,被天道附体的岁月书当板凳骑。 真——骑在头上。 晏青棠努力按下幸灾乐祸的嘴脸,故作一本正经的轻咳一声。 “你还记得那几块灵石吗?”她偏过头,看向连亭,“你那时就猜到了吧。” 连亭垂眸,没有否认。 虫傀事变的那一夜,他曾挑落过几块灵石。 嗅闻到灵石气息的那一刻,那些被斩断的魔蛊触须顷刻间便前赴后继的奔了过去,不过瞬息时间,便将灵石中的灵气吞了个一干二净。 “灵根为大道投影的虚影,寻常压根无法触碰,而魔蛊却可以轻易的触碰并剜下灵根——这番能力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我们只将目光落在了这点之上,不约而同的忽视了它原本的作用。” 连亭和晏青棠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吞噬灵气。” 魔蛊的前身为‘邪蛊’,是三百年前的蛊门余孽为了寻求自身突破,以阴煞怨气为引所炼制的蛊虫,驱使蛊虫侵入人得身体,可吞噬修士灵力,通过母蛊之体反哺蛊主,以供他修行。 即使伏稷得到蛊虫炼制之法后加以改动,将其中怨气换成了更加霸道暴烈的魔气,但是它吞噬灵气的作用并没有消失。 晏青棠探入贺西风体内的灵气就曾被那些触须吞噬,落在虫傀身上的术法攻击,其中灵力也被吞了大半致使攻击力骤减,乃至那几块灵石,它们都来者不拒。 晏青棠笃定道:“魔蛊每同化一个人,甚至于他们的触须每侵入一个人,便会有更多的灵气会被吞噬,反哺到母蛊,也就是伏稷的身上。” 但这便又牵扯到了一个问题。 伏稷是魔修。 就算他用着人躯,但他的力量乃至元神都是以魔族功法淬炼而成。 他想这些将偷来的灵气化为己用去填补自己的修为,那就有一个必要的条件。 混沌灵根。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连亭。 所以他才利用贺绥囚禁连亭,预备将连亭的混沌灵根换到一个自己满意的“备用身躯”之上。 数年后,符合他要求的完美身躯贺尧风诞生,连亭这个灵根容器的路也走到了尽头。 只可惜,连亭没有让他们得逞。 他亲手毁去了自己的灵根,拼着一口气逃了出去,直到十几年后,以渡劫之身重现世间。 这也让伏稷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魔气同源,剜去连亭的魔丹,可以更迅速、更直接的恢复他的力量。 和贺绥联手袭击连亭的那一次,多半就是出于这个目的。 可惜那一次功败垂成,这才有了未来时间线上,再一次指使贺尧风偷袭连亭之事。 若真有《道途》这本书的存在,那它的别称一定是叫《连亭被迫害的一生》。 天下羊毛千千万,就逮着她家可怜的连小亭一只薅。 直到她被天道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也有了混沌灵根。 在连亭逃脱了伏稷和贺绥的追杀,不知所踪,事情看似走到绝路的时候,她却在梵音山上连吞两颗菩提果,仍旧活蹦乱跳。 从那个时候,自己怕是就被他们盯上了,理所应当的就成为了—— 羊毛二号。 于是有江玄微和蜡鬼的两次试探,有了他们截下的江玄微和贺长老的通讯里,贺长老的那句“晏青棠是尊主点名要的人”。 能得到连亭的魔丹是上上策,但若失败,“混沌灵根”就是伏稷的退路。 甚至此次,众多虫傀径自南下,直奔天衔城,说不定就是存了将她引出青山宗,抓了她剜灵根的心思。 况且若是真将这城攻了下来,还能打开一天通往荒神之域的坦途。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28节 一举两得。 “伏稷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晏青棠冷冷的挑唇,“好处都让他占尽了。” 他要献祭苍生以开天门,寻一个自己的飞升之机。 他问过苍生了吗? 苍生同意了吗? 凭什么要让苍生为他的一己私欲去死? 更何况—— 不该有施害者踩着被害人的尸骨功成名就。 “伏稷在北境自爆,此刻兴许已经换上了贺尧风的身躯,以贺尧风的天资根骨,现在每耽误一刻,伏稷的实力就会恢复一分。” 纵使他仍未得到她的灵根,可虫傀的杀戮却是无止尽的。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在魔蛊手上,满身灵气化成伏稷登天路上的垫脚石。 容潋眉头微皱,显然对如今形势也不太乐观:“他手中还捏着一只母蛊,三百多年来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灵气,就算伏稷本身尚且无法容纳这些灵气,可他是母蛊之主,操纵母蛊不在话下。” 伏稷是诞生在魔渊浊气里的第一批魔族,天生魔体,活了千万年,就算当初的段戌也只能以自爆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拉着他一同去死。 就算如今被限制在渡劫境中,用着那具死去的身躯,尚且要他和连亭段长老三人联手,才能勉强压制住他。 “若他已经夺舍了贺尧风,处于‘完全复生’的状态下,那恐怕他的真实战力已然直逼合道,若没有绝对的实力能压制他、压制母蛊,冒然对伏稷动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兢兢业业当一个合格的好板凳的段长老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 “所以,”他被压的动弹不得,只能努力斜着眼看向晏青棠,努力吹开捂着他嘴巴的书页,声音显得有些瓮声瓮气,“请说出你的馊主意。” 晏青棠:“……” “我其实偶尔也是可以靠谱一下的,”她努力为自己正名,“这真的是我经过深思熟虑,才想出来的绝世好主意。” 晏青棠目光一转,好似透过岁月书落在了附着于其上地天道身上般:“它未必没有这个意思。” 岁月书书页轻震,却没有出声反驳。 “如今灵魔二气衰微,既然单凭灵气或者魔气都不足以支撑一个合道的诞生——那两者合一呢?”晏青棠勾起唇,“伏稷不就是想利用灵气恢复他合道境的实力吗?可灵根还在我身上,他能利用灵气,我就能利用魔气。” 她要走伏稷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晏青棠抬起眼。 神识铺展的尽头,她看见了无数不顾生死的修士。 无论何宗何派,亦或是天地为家的散修,每一个人都在为这个濒临破碎的世界而努力*。 面对如潮水般袭来的虫傀们,纵使有恐惧,却依旧选择尽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原本轨迹上的连亭想必也是如此。 在那个时间线上,五宗真传大半死于小须弥境,元气大伤,唯独贺家一家独大,举世再无人可掣肘。 所以他只能赌一把。 强入合道。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同时容纳灵魔二气之人。 只是他的灵根已毁,就算引来灵气,也只是靠境界强行拘在体内。 他的经脉会被肆虐的庞大灵气冲碎,每呼吸一次都要承受莫大的痛苦。 可他还是做了。 为了给这个世界谋求一个生存下来的机会。 贺尧风干扰他的雷劫,根本就是让他伤上加伤。 故而杀他之时,才会那般轻易。 晏青棠垂下眼。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也在这里。 她不会让推演中的未来发生。 世界的未来该由她重新写就。 晏青棠轻笑一声。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空荡沉寂的天道空间中却显得格外瞩目。 “如果只有合道境才能对抗伏稷。”她昂起头,一字一顿的说,“那么,我要合道。”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若真要做到不亚于登天之艰难。 魔族之修行,需经由魔气冲击,能在这其中活下来的才可登就大道。 晏青棠若想引魔气入体,便代表着她要和魔族一样走上这一遭。 “只是——”她弯起眼,“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伏稷无异于一个定时炸弹。 在她破境消失的这段时间中,得想个办法稳住他。 晏青棠视线巡觑一圈,落在了段长老头上。 “长老,你总说我爱出馊主意,我现在真有一个馊主意,你听不听?” 段长老心中浮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他不听好像也不行。 毕竟头被压着,动弹不了,跑不掉。 …… 出完馊主意的晏青棠骤然被天道拉走,瞬息之间已至魔渊。 风击打岩壁的哭嚎声声声入耳,头顶阴沉的雾气遮蔽了阳光。 漆黑的渊底,不知何时跟上来的连亭牵起了她的手。 暴戾的魔气被他隔绝在外,连厚重的罡风都未落在晏青棠身上。 晏青棠哭笑不得:“早晚都要经这一遭。” 连亭也笑:“我以为你最怕痛。” 她有时破一层皮都要哭半天,有时却又像是铁做的一般。 连亭垂眸,掩下眼底神色,牵着她一同踏入了魔族最深处。 这里涌动着最深重浓稠的黑暗,百里之内毫无人息,纵横的魔气几乎化成实质般,冲撞的石壁都化成了碎屑。 呼啸的风声中,晏青棠取出了他的魔丹。 “它不太适合在放在我手中了。”晏青棠拉起连亭的手,将那枚珠子放进了他的掌心。 此行危险,魔丹要继续待在她灵府里,难免会受损伤,殃及连亭。 连亭低眸,目光垂落在那颗圆润的珠子上,忽的就势扣住了她的手,光滑的珠子便硌在了她的掌心,晏青棠讶异抬眸,触及到他缱绻目光的那刻,脑海中瞬间警铃大作。 她大惊失色:“停!” “你不要告诉我你要把魔丹给我,然后上演一出见鬼的生离死别。”她瞪着连亭,看上去随时都能一巴掌把他拍飞的样子,“这里不是虐文——我可不想从年下狠狠爱变成亡夫回忆录。” 她凶他:“塞你肚子里!” 连亭:“……” 连亭抓住了重点:“亡夫,夫?” 晏青棠哽住。 “是。”片刻后,她重新找回气势,叉着腰,“你把魔丹给了我,我还能找八个夫——我回头就去沧渊宗看师兄师弟们火炉前打铁!” 连亭:“?” 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己气的倒仰,对着理直气壮的晏青棠偏偏又无可奈何。 晏青棠盯着他把魔丹收进体内,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闭目盘膝,静下心神,试探性的牵引了一丝魔气。 未经炼化的魔气暴烈异常,甫一入体,细密的刺痛霎时泛开,绞入她的骨骼血肉里。 晏青棠闷哼一声。 她霎时便调动起灵根之力,狠狠的向那缕魔气镇压而去。 即便如此,也仅仅只桎梏了它一息,野性难驯的魔气顷刻间便挣脱束缚,再次冲撞开来。 晏青棠意识到,这和蜡鬼打入过她体内的已经被驯化的魔元并不一样,并不能直接吞噬。 她需要先炼化它,就像炼化灵气那般,将它纳入经脉之中,一遍一遍的淬炼。 这个过程堪称折磨。 两股相斥的力量几乎要将她撕碎,甚至皮肤都在这股力量之下龟裂开来,染红了她的衣衫。 晏青棠蓦地呕出一口血。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这才明白连亭欲将自己的魔丹给她的原因。 尽管她是混沌灵根,可以容纳灵魔二气,可炼化魔气实在太困难了。 古往今来,能成功入道的魔族不过十之二三。 连亭蹙起眉心,盯着她唇角那点刺目的红,心头发闷。 晏青棠此刻走的路他都走过,他清楚的知道这一过程有多痛苦。 连亭顿了顿,忽然道:“我还有一个办法。” 他的气息骤然逼近,吻去了她唇角血痕。 “这样。”连亭含糊不清的说,“要试试吗?”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29节 第103章 终章 最深的渊底,肆虐的风声中,连亭垂下眼,略显冰凉的指腹捻上了她微微红肿的唇。 他靠的更近了些,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晏青棠的颈间,顷刻间便将她冷白的肌肤染上了一丝薄红。 连亭闷闷的笑了一声,指尖挑开她披散在肩上的凌乱发丝。 晏青棠几乎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的每一次触碰都激起一阵灼热细密的痒意,烫的她忍不住轻轻颤栗,稳不住身形的跌在了他的怀里。 理智都仿佛被这炽烈的热意吞没,神思恍惚之际,连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送入她的耳中。 “凝神静气。”他声音有些喑哑,“跟着我一起。” 他指尖微蜷,浓稠的魔气被牵扯而来,原本暴戾的魔气在他掌心之下却极其温顺,没什么抵抗的便被他吞噬入体,转过一个周天。 “魔气自浊气中蕴生,本身便带着一些负面的力量,乍一入体难免野性难驯,横冲直撞的侵扰经脉,所以——” “第一次会有些疼。” 连亭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忍一忍。” 被他驯化了的魔气小心翼翼的进入了她的体内,异物的侵入带起一阵陌生的刺痛,晏青棠呜咽一声,眼尾克制不住的溢出些许水光。 魔气与灵气,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接触的那一刹那,晏青棠体内的灵力不受控制的再一次激荡起来,本能的抵御着那股力道的侵入。 连亭缓了缓渡灵的动作,垂头吻去了她眼尾的湿痕。 “放轻松,调动你的灵根之力,”他声音有些哑,一点一点的教她,“把它吞进去。” 晏青棠胡乱点点头,忍着体内陌生的热潮,丝毫不敢大意的凝神,浑身灵气尽数倾注入灵根之内,勾连起灵根之力。 察觉到她的意志,灵府最深处,混沌灵根蓦地莹莹生光,最纯粹的本源灵根之力被她牵引,狠狠的向那一缕乱窜的魔气镇压而去。 将它一寸寸吞了个干净。 连亭顿时闷哼一声。 那一缕魔气被她化为己用,晏青棠的气息也凝实了些许,她缓过来一口气,抬眼望着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的连亭,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鼓励般的亲了亲他的唇,轻声道:“继续。” 清浅的冷香撞入连亭的鼻间,他眸色深了几分,下一刻,周遭的魔气被他搅动,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尽数被他扯进体内,再慢慢的灌注入晏青棠的身体之中。 身体内的魔气强势的冲撞着,晏青棠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在了磅礴的魔气海潮中,整个人都晃晃荡荡的找不到半分支点,只得拼尽全力抓住连亭这根浮木。 魔气与灵气本是水火不容,可此刻却在混沌灵根的镇压下渐渐的平静下来,交织缠。绵在一处。 她听见了连亭有些急促的喘。息声,连原本冰凉的指尖都染上了灼热的温度。 晏青棠低低呜咽着,承受着这股浩大魔气的冲击。 她的气息节节攀升。 化神中期、后期……破境炼虚。 到后来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境界,只能被动的吞噬着连亭递过来的力量,听着连亭一声声的叫她:“阿棠。” 她眼尾泛起红晕,只勉强挤出来些破碎的轻哼,用作回应。 魔气被吞噬一空,漩涡炸开,头顶雷云汇聚。 连亭眉眼带笑,拢好她散乱的衣裳,轻轻的吻过她。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晏青棠在那一瞬间空白的大脑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她垂下头,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 “炼虚……后期。” 她竟然被他,带上了一个大境界还多。 躺着修炼这种事,不正是她以前的梦想? 所以真怪不得那么多合欢宗人沉迷于……咳咳。 晏青棠按下心头乱七八糟的念头,扶着酸痛的腰起身。 她看着连亭肩上的抓痕微微心虚,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嗯了一声。 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她的身体已经适应了魔气带来的冲击。 连亭已经为她斩去了一路上的荆棘,送了她一片坦途,接下来的路,便要她自己走了。 头顶雷云凝聚,却迟迟未落劫雷,晏青棠抬头看了一眼,心中多少也猜到了天道的意思。 炼虚劫雷一百零八道,尽数落下也要不少时间,而她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至于劫雷……不如等尘埃落定,再渡不迟。 既然身后是天道背书,晏青棠便心安理得的受下了。 她看向连亭,倏尔一笑,眉眼应势弯起:“等我。” 晏青棠闭上了眼。 天地魔气以她为中心不断汇聚,灵魔二气在晏青棠的控制下渐渐的融合,化作滋养她的力量。 她的境界再次松动,一路冲上渡劫之境。 空间规则之力亲昵的向她拥来,晏青棠清楚的感觉到,只要自己想,顷刻间便能去到任意的地方。 这就是踏破虚空的力量。 甚至她的神识极轻易的便能笼罩整个魔渊,又向外逸散。 她看见天地灵魔二气自荒神之域而起,又融入山川湖海。 枯败的落叶、漂浮的灰尘,所有最细微的扰动都映入她的眼帘。 魔渊深处,奇特的韵律扩散。 晏青棠一动不动的垂头,又一次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日月轮回流转,外界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可对晏青棠而言不过一瞬。 她骤然间睁开了眼,动了动僵直的身躯,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自言自语:“还差一点。” 于是魔渊上空厚重的雾气便被她拂散,久违的阳光洒入这最深沉的渊底。 晏青棠抬起手,纵横的魔气在她的意志下退散,让出一条通路,随即便有天地灵气被她牵引而来,几乎凝成了实质性的风暴般,争先恐后的坠入魔渊,尽数没入晏青棠的身躯之中。 她终于跨过了最后的那层避障。 直入合道。 青山宗上,藏经阁七层,岁月书轻轻颤鸣。 那些血淋淋的、写就着这个世界最后的末路的墨色字迹悄然浮现,又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 飞仙阁中,雕刻在檐壁之上的九只青鸾同时脱壁而出,华美的尾羽掠过青山上空,仰天长鸣。 “九只青鸾!” 没有人见过这等异象,弟子们尽皆愕然,茫然的对视了一眼。 一只鸾鸟为弟子身陨,那九只……代表什么? 有人迟疑着问:“……是又有谁陨落了吗?” 是某位长老? 还是……玄清宗主? 气氛霎时低迷下来,惶恐不安交织在众人心间。 “不是陨落。”却有张长老踱步而来,缓声道,“九只青鸾,意味着‘诞生’。” “鸾鸟上一次脱壁还是在数百年前,那时有剑君段戌破境合道。” 张长老抚须长笑:“而今日——这三百年来诞生的第一个合道之境,竟在我青山宗中!” 他的话被风送进每一个人耳中,惊得众弟子神思不属。 合……道。 这两个字就像压在他们修行前路上的一座高山,仿佛终其毕生之力都无法翻越一般。 但在今日。 却有人跨过去了。 是谁? …… 是谁。 这两个字浮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各宗人茫然的抬眼张望。 四野之上,破境带来的仙光绽开万丈,光华垂落,于是便有无数新枝应和着抽条,瞬息之间长成参天密林,穹顶霞云万道,日月同现,高挂于云端尽头。 阴暗潮湿的洞府,盘膝修养的伏稷蓦地睁开眼,被这异象惊得呼吸凝滞。 他是损毁天地之源的罪魁祸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今的局势。 残存的灵魔二气根本不足以支撑人破境合道。 除非……那个人是晏青棠。 但怎么可能? 晏青棠不是还在天衔城中守城吗? 伏稷立刻借由母蛊,暂时借来虫傀的视角。 远远望去,血色弥漫的城墙之上,“晏青棠”盘膝而坐,似在调息,察觉到伏稷窥视的视线之时,她笑吟吟的摘下了自己的头。 伏稷:“哈?” 段长老看了看和晏青棠本人八分相似的头,再看看大小眼的自己,觉得容潋这个人真是可恶,太看人下菜碟了。 他气了一会,想到被骗的伏稷,立马快乐的换上自己的脑袋,丢掉用来伪装晏青棠气息的精血小像,又给自己的腿接上了一截,顷刻间便重新恢复了自己英武的身姿。 ——这是在晏青棠被拖去魔渊之前,便商议好的。 既然伏稷进攻天衔城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晏青棠,那他们就给他一个“晏青棠”混淆视听。 他看见晏青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没在搞什么幺蛾子,才会安心去恢复自己的实力。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30节 也能叫这个世界迟一些直面伏稷,给晏青棠争取破境的时间。 段长老得意的站起身,浑身上下写满了“嘲讽”二字,嚣张的在城墙上扭来扭去。 他百忙之中抽空,扣起了传音玉筒。 “诸位。”段长老沉声,“未免伏稷狗急跳墙,请所有人——立刻退离天衔城。” 他说着话,又朝着伏稷做了个鬼脸。 伏稷鼻子都气歪了。 浑身魔气不受控制的暴走,激荡的力量直接震塌了洞府,掉落的石块劈头盖脸的朝着他自己砸了过去,转眼间就把他给埋了。 原地多出了一个鼓包,带点瓜果点心,看上去就是能直接上坟的样子。 伏稷躺在废墟底下,冷静了片刻,恍然间发现自己中计了。 ——是他太过掉以轻心,小看了晏青棠和段戌这两个心机深沉的老贼。 他脑子里乱如麻。 晏青棠合道一事无疑是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以她如今的境界,再想挖去她的灵根可不是件简单事,没有混沌灵根这条捷径,受限于大道规则,他距离合道境总还有一线之隔无法跨越。 他无法恢复到最完美的状态,如此一来,他先前所有的筹谋都付诸东流。 伏稷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飞升是他一辈子的执念,为此他甚至付出过大半条性命。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阻拦他的登天路。 他堪堪压下了心底的怒气。 事已至此,不如拼一把。 没有合道又如何,天门一开,总有办法跨过去。 他果断震开碎石,挥去身上浮尘,跨出一步。 荒神域受规则所护,空间皆被禁锢,就算是伏稷想要进入,也要靠一双腿步行。 他的身影跨越千万里,径自出现在天衔城中。 繁华的天衔城此刻却满街空寂,城民们不知去了何处,连原本驻守在城中的青山弟子乃至段戌那个老匹夫尽数不见踪影。 ——这里已经成了一座空城,任由伏稷大摇大摆的穿行在街道上。 他心中暗生警惕,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城东。 荒神域在众生眼中极其神秘,很少有人知晓它的真正所在之地,往来修士平日里也只道此处灵气格外浓郁一些,却不知从这里,拂开那层空间壁障,便是传说中的荒神之域。 伏稷抬手拨动空间,有水波状的涟漪随之泛开,顷刻间虚空中便被他撕出一道口子。 荒神域中依旧是一片荒芜废土,厚重的黄沙被风卷起,庞大的沙土巨幕连接了天与地之间,飞起的每一粒砂砾都带着沉重的规则之威。 他没有贸然进入,神识散开,一寸一寸的仔细探查着。 神识铺展的尽头处,他忽然看见了一柄浮空的巨剑。 剑身出奇的宽厚,其上铺着一张厚厚的毯子,正中放着一张茶桌,有仙光隔绝了乱飞的沙尘。 晏青棠坐在剑身之上,百无聊赖的斟了杯茶。 清亮的茶液撞入杯盏,她抬了抬眼,笑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她语气平和,就像是在问候数年不见的老友,却叫伏稷顿时警惕起来,下意识的就想退离。 可在他全部注意力都被晏青棠摄住之时,他的身后,空间蓦地被拨动,连亭打儿子一样一剑拍出,逼的伏稷不得不退了一步,正撞上了晏青棠递来的仙光。 这股力道纠缠住他的四肢,径自将他拉入了荒神域中。 身后连亭随之踏入,荒神域的入口被他死死封住。 伏稷震开缚身的仙光,面色阴鹫的看了眼连亭,又将目光落在了晏青棠身上,咬牙切齿的威胁她们:“你们想死?” 晏青棠满不在乎的扬起眉头,她饮尽杯中灵茶,双腿轻轻晃荡。 “确实,独立空间,风景优美。这里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埋骨之地。”她居高临下的睨着伏稷,扬唇轻笑,“你死在这里,也算是个善终。” 尤其此地空间被禁锢,伏稷逃脱无门,动手的余波也不会祸及外界。 毕竟她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小修士,若是不小心炸了哪座城,毁了哪座山,她可赔不起。 晏青棠脚下轻点,不知春现于掌心之中,抬手送出一剑晚来风。 荒神域的八百里风沙都被她引动,狂风绞缠着伏稷,拉着他一起坠入泥沼之中。 带着大道规则的沙粒随风而来,狠狠击打在他的身上,压的他骨骼剧痛。 伏稷阴沉着脸,骤然抬起了他仅剩的左臂,属于贺尧风的本命剑被他唤出,层层叠叠的无量剑气搅碎了晚来风的束缚。 却又迎上了连亭递过来的一簇轻烟。 画凌烟顺长风而至,袅袅轻烟悄无声息的缠上他的身体,搅碎了他的衣角,剜开了他的血肉。 伏稷垂眼看向身上不断溢出的血珠,恶狠狠咬牙。 “以多欺少,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手段?” “我们名门正派又不是傻子,能群殴何必单挑?”晏青棠无辜摊手,“你用着贺尧风的脑子,也和他变得一样蠢了?” 伏稷:“……” 攻击贺尧风就攻击贺尧风,干嘛带他。 他气急败坏的避过晏青棠和连亭先后斩落的剑气,再抬眼时眼底已然一片冷肃。 “这是你们自找的。” 磅礴的魔气炸开,大地都在震动,幻神域厚重的沙层轰然坍塌,化作巨大的沙土漩涡,晏青棠和连亭急退几步,才没被卷进去。 也就在逼退晏青棠和连亭的一瞬间,伏稷抬掌掐诀,自心口处唤出了一点黑芒。 极为森寒的气息弥漫开来,黑芒迎风变大,显化出数丈高的真身。 “母蛊。”晏青棠神色微凝。 母蛊臃肿的身躯轰然坠地,碗口粗细的触须直奔晏青棠和连亭面门。 疾起的剑光斩落了数道触须,纵使被切割成数段,可依旧扭曲着奋力向前爬去。 腥臭的黑血滴落,呼吸间尽是令人恶心的气息,晏青棠眉心微微蹙起。 他们早就见识过魔蛊那可怕的生命力与生长速度,这母蛊定然也不逞多让。 ——不能和它一直纠缠下去,被消耗实力。 晏青棠沉眸,目光落在母蛊邪气盎然的身躯之上。 母蛊以魔气锻造,三百多年来不知道沾染上了多少人命因果,对付这种邪物,自是以世间浩然清正之力最为好用。 “拦住伏稷。”她骤然开口。 连亭没问晏青棠作何打算,径自上前挡住了伏稷趁势攻来的剑气。 晏青棠独身迎上了母蛊。 不知春被她收起,重剑落于她掌心之中。 荒神域外,雷云压顶。 晏青棠自化神直入合道,有天道默许,故而并未去渡这三重雷劫,可如今这天劫却被她主动引动。 雷弧跳跃在黑云之中,重剑遥指苍天,借来一道雷霆。 这是点苍剑第五式,风雷动。 重剑如金如玉的剑身轻轻颤鸣,这把剑曾经由天雷淬炼,是最合适不过的雷劫载体,极为轻易的便容纳了借来的力量。 门板宽的剑身重重击碎长空,带着世间最浩然的劫雷之力,悍然斩落。 落下的剑气就是雷光,汹涌的雷霆瞬间刺破虚空,迎上了母蛊张牙舞爪的触须。 两者相触的那一瞬间,空气中蓦地冒起一股黑烟。 这一次,掉落的触须没能在爬起来,转眼之间便化成了灰烬。 晏青棠听见了母蛊尖锐的哀鸣之音。 同一时刻,被连亭拦住伏稷骤然呕出了一口鲜血。 连亭一剑夜潮生将他撞翻,目光落在滴落在地的血迹之上,神情微动。 “阿棠。”他骤然偏头,“杀了母蛊。” 伏稷面色骤变,甚至来不及顾及连亭的存在,跃身直奔晏青棠而去。 他厉声喝道:“你敢!” 那迎面而来的魔气被连亭尽数挡下,未伤及晏青棠分毫。 晏青棠也没关注这些,她将后背交给连亭,早就头也不回的抬起剑。 面对母蛊这种庞然大物,就不得不提玄剑宗的剑诀。 一剑杀不死,那就用千万柄剑。 于是重剑悬空,再次借来数道雷霆,以万剑归宗的剑诀,斩出了千万柄风雷动。 荒神域中,风声俱静,唯有浩大雷光照彻长空。 母蛊庞大的身躯淹没在雷蓝色的光华之中,只隐约能看见挣扎着的臃肿虫影。 烧焦一般的糊臭味弥漫,伴随而来的,是轰然炸开的,储藏于虫身之中浩然灵气。 它挣脱了虫身的束缚,自由的奔向山川湖海,逸散在天地之间。 像是濒临干涸的溪流终于等到了清澈的水浪,几近枯败的天地再次重焕生机。 与之相反的,伏稷却面色苍白的踉跄倒地。 这只母蛊被他蕴养数百年,早已和他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而今母蛊一死,他也跟着伤到了根基。 晏青棠最擅长痛打落水狗,此刻毫不犹豫的起剑。 当不成咸鱼就只能当第一了 第131节 合道境的气息毫无保留的绽开,虚幻的剑影倒悬,剑尖直点天穹。 这是点苍剑第七式,点苍天。 剑不斩落,只轻柔一点。 是对剑极致的控制力,是君子之剑的点到即止。 这就是点苍剑。 这一剑点苍天骤然落下,点破层层护体魔气,几乎削掉了伏稷半边身躯。 他匍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喷出鲜血。 晏青棠收剑,垂眸睨向他。 “你输了。”她淡声道。 伏稷惨笑,用尽全力支起身子。 “我是输了。”他没有否认,话音一转间眼底便染上了浓重的恶意,“但你们也没赢。” 晏青棠脚尖点地,笑着的摇头。 “我们当然会赢。” 她笃定道。 原本平息下来的风骤然又起,飘飞的沙粒在虚空中划过浅淡的痕迹。 整个荒神域化作了她手中之符纸,刮过的每一阵风都是她的笔,沙粒之痕是她落下的笔墨,斩落于地的纵横的剑痕也是她的墨迹。 天空忽然暗淡了几分,紧接着仿若群星坠落,带着长尾的星光坠于地面,有繁复的线条攀上虚空。 周天星斗大阵悄无声息的成型。 这是有名的禁阵,她筑基时就曾以此阵在小须弥境中困住过一只化神妖王,而今日她合道了。 坠落的星辰更多,引动的星辰之力更加庞大。 即使是伏稷,也得布妖王后尘。 晏青棠缓步上前。 “我以为自爆这种招式,一辈子只能用一回。”她轻声道,“你在北境以此法逃脱过一次,你凭什么觉得这一次,我不会防着你?” 随着她的话音,垂落的星光已然攀上了伏稷的身躯,扎入他的灵府,封堵住他的魔气。 他自爆无门。 禁阵之下,他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绝望的看着晏青棠一步步的靠近。 重剑被她插在地上,晏青棠取出了一柄普普通通的玄铁剑。 没名字。 此刻剑出鞘,雪亮的剑身反射着星辰之光,直直的映入伏稷眼帘。 他听见晏青棠极冷淡的声音。 “就是你要剜我师弟的魔丹。” 伏稷说不出话。 他只能看着那柄并不锋利的剑抵上了他的身躯,稳稳的刺破了他的血肉。 他最脆弱的魔丹就在她的剑尖之上。 晏青棠抬眸。 “你向这个天地无度索取,临死之际,也总该还它点什么。” 她手中微微用力,那枚漆黑的、圆润的珠子顷刻间化成星屑。 浩大的魔气冲入虚空,反哺天地山川。 他的元神也被晏青棠一点一点的碾碎,再无生路可言。 失去了目标的周天星斗大阵轰然破碎,散落的星光落了晏青棠满肩。 她回过头,看向守在她身后的连亭,蓦然笑弯了眼。 “师弟。”她向他伸出手,“我们该回家了。” 十指相扣间,连绵的青山便现于眼前,天青色的裙摆被风吹动,交织在一处,无端的多了些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