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成熟时》 第1章 《樱桃成熟时》作者：桂花铁皮盒【cp完结】 简介： 红樱桃熟了，掉下来砸中了七岁的乌野。 高高树上坐着个小少年，红唇白齿，一笑就让他记得好多年。 乌野是条没人要的丧家犬，是江离在雨夜里捡了他回来，重新给了他一个家，他的一生，他的所有，都是江离的。 七岁到二十七岁，他陪伴着他，从穿着背带裤追着狗狗跑的小少年直到穿上西装成为独当一面的当家人，他是他的朋友，兄弟，偏偏不能是他的爱人，因为江离已经有了爱人，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乌野原以为自己这见不得光的感情最终会腐烂在棺材里，直到他再次偷吻对方被发现了…… 开朗少爷受x沉默忠犬攻 乌野x江离 - 最简单的音符需要最刻苦的练习，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遥远。《吉檀迦利》 ps:1.文名的灵感来自陈奕迅的《葡萄成熟时》 换攻、竹马竹马、he、成长、全文存稿 第1章 乌野抱着纸箱，抬手敲三下门。 他低头看着腕表上的分针缓缓转过五分钟，里头还是没人应，于是又敲。 直到第二十下的时候，门开了。 一个穿着浴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一见来人，两道浓眉便不耐烦地蹙起，抬手把湿漉漉的额发往后一捋。 “你来干什么？” 乌野把目光从对方锁骨上的吻痕移开，平静地说：“阿离让我今晚把机械臂修好带过来。” 秦泽转身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倒了杯酒，端起来漫不经心地晃，“他在洗澡。” 乌野也跟着坐下，把纸盒放在膝盖上，并不想和他有过多交流。 客厅安静得空气似乎凝固了，直到一阵轻快的下楼脚步声响起来。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楼梯口看过去。 “是不是阿野来了？”一道清越的嗓音从旋转楼梯传下来。 江离刚从浴室出来，整个人还带着未散尽的水汽，肩上挂着一条粉蓝色的毛巾，穿着宽松的白t短裤，正踱步下楼来。 乌野站起来。 江离扫了一眼两人，笑道：“泽，你怎么不给阿野倒杯水，也太失礼了吧。”他边说边踩着拖鞋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乌野的目光随着那双圆润的脚起起落落地移动，直到它在自己面前停下来。 “我哪知道他喜欢喝什么。”秦泽翘着二郎腿，“再说了，他都来过多少次这里了，渴了不会自己倒水啊。” 江离端着盘子，把冰水和樱桃放到两人面前的茶几上，对乌野歉意道：“不好意思，中午他突然来，一时忘了下午和你约好调试机械臂。” 干净的指尖在水珠凝结的冰川杯上留下浅浅的雾记，从中折射出的水光把一旁装在白瓷碗里的红樱桃照得透亮潋滟。 乌野道过谢又说了声没关系，大手包裹住玻璃杯，拇指不自觉地在杯缘滑动。 江离坐到乌野身边，打开纸箱，“怎么样？上次大拇指的bug你解决了吗？” 纸箱里静静放着一个机械手，尺寸和正常人一样，下面连着一个底座。江离把它小心翼翼放到茶几上。 这是一只用合金钢作骨架，以微型舵机作为每个关节的驱动装置的机械手，最外面还裹上了一层奶白的仿真人皮，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乌野打开底座的复位键，原本握成拳的机械手慢慢张开，像一朵纤细的白莲。 “我试过了，应该不会有问题。”乌野说。 江离看着机械手，同时抬起自己的右手与之隔空相对。 秦泽在一旁，“你们整天捣鼓这个东西，到底弄出什么……”名堂两字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 那个机械手忽然随着江离的手势动起来，他的右手张开向左歪，机械手也跟着向左。两只手的动作高度重合得就像照镜子一样，让人察觉不出有半点延迟。 这款机械手与普通机械手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采用脑电波进行信号通讯的，即意念控制。使用者仅仅只是在大脑里想象，就可以精准控制机械手各个关节的运动。 “这个就是你一直在搞的参赛作品？”秦泽扬了扬眉，来了点兴趣。 他之前在高中的时候跟江离在夏令营时，也一起搞过机器人项目，只不过那时只是为了a大的保送名额，进了大学后学的是金融专业，就不怎么关心这方面的东西了。 “是我和阿野一起搞的。”江离笑道，“阿野可出了好大的力呢。” “啧。”秦泽听不得他嘴里夸别的男人，“整天搞这些小玩具有什么用。” 此时江离正伸手贴上去，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手十指交叉相握，严密缝合，自然得就像左手握住右手，他闻言，抬头对秦泽好脾气地说：“我是期望它能拿个奖的，毕竟也是我和阿野半年的心血。” 秦泽撇撇嘴，不置可否。 江离知道秦泽就是这样，也不太理会他，专心控制着机械手。 乌野一直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江离慢慢地移动机械手，让它把那碗里的樱桃一颗颗挑出来，并精准投放到他自己的手里。 几颗赤红薄皮的果实静静地卧在那双漂亮的白玉做的手上，乌野不合时宜地觉得这个画面有某种懵懂隐晦的色欲美。 江离根本没留意到乌野此时几乎炽热的目光，他像个玩着心爱玩具的孩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因为兴奋而抖动一下身体。 第2章 他发梢处坠着的水珠子便随着他的动作撒到地上，间或有一两滴落到了坐在他身旁的乌野的裤子上，留下两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乌野忍不住摩挲着那点湿意，呼吸加重，它们不是水珠，而是飞溅的火星苗，让他整个人都好像在焚烧。 他垂眸向下，视线里是江离的一截白皙修长的小腿，流丽的曲线在纤细的跟腱处利落地收拢，漂亮得是月下花枝。 江离高兴时习惯把右脚微微踮起，其脚踝处系着的那根黑色脚链上的小银锁就会随之微微颤动。 乌野看得喉咙发痒，端起冰水喝了几大口。 – 等江离调弄完机械手后，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乌野自然要留下来一起吃饭。三个人围在餐桌上，随意聊天。 饭菜是江离从家里带来的阿姨烧的，不太合秦泽的口味，他吃了一点就放下筷子了，往后靠坐在椅背上，叼着根烟。 “暑假你怎么安排？”他微微仰头吐了口烟，问道。 他没加称呼，眼神也是懒懒地飘忽着。但是谁都知道他在和江离说话。 江离正侧头跟乌野讨论两个机械臂一起操控的可行性方案，他愣了下，说：“嗯…暑假？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去芬兰那边报到，onni前两周已经给我发邮件了。阿野的话，爸爸之前已经安排他到公司……” 乌野突然说:“我上午跟伯父谈过了，我暂时不去。我也报了那个芬兰留学的项目。” “真的！”江离很意外，他笑着说，“好耶，那咱们可以一块去！你也是申onni的实验室项目的吗？你的bg和我的差不多，应该可以的！” 秦泽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地说，简直忘了旁边自己这个大活人的存在。 “我说，你不会真的要走科研这条路吧？你家里生意不就全落到你哥你姐手上了？”秦泽抬起手边的小酒杯，在桌上点了点，皱眉道。 江离把乌野夹给他的肉片吞下去，才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对呀，家里有哥哥姐姐，我不用操心这些事啦。唔……谢谢阿野，你吃吧，不要总夹给我了。” 他转头对秦泽说：“我觉得搞科研也挺好的。” 秦泽夹着烟，恨铁不成钢似的地指了指江离，“你就算成了科学家能挣多少钱？你跟着那个老头搞项目，累死累活得来的补贴还不够你哥一天的工资。” 江离不想和他争辩，转移话题，“诶，泽，你打算去芬兰旅游吗？还想滑雪吗？matti有问你去不去。” “没空，我爸给我安排那个实习部门整天忙得死了，真是的，那个小领导也是个没眼色的，一个破方案让我来来回回改个七八遍，拿着鸡毛当令箭……”秦泽咬着烟头，眼神阴沉，“等我上去了，一定让他知道谁才是做狗的那个。” 乌野看着江离，“你什么时候答辩？” “下周，”江离想了一会，说，“阿野，我们觉得暑假可以提前一周过去熟悉一下环境。matti说可以让我们住他外祖母家里，之前的租客退租了……我们可以去摸驯鹿宝宝，还可以到森林里采蓝莓。matti说他搬运了很多石头到小爱尔湖，这几天他发现有水鸟在上面筑巢。唔，我觉得这次出去得带上我的gr2……” “嗯，还有录音机。”乌野提醒他，“之前你还说想在雪天的时候录下踩雪的声音。” “对！差点忘了。” “喂，”秦泽不满地敲餐桌，“江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江野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道歉：“嗷……你说你说。” 秦泽有点郁闷，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我上楼了。还有工作，你们聊个饱吧。” 江离看着秦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转头对乌野说：”害，他就那样，你别介意。” 两人又谈了很久，直到江离无意看了一眼手表，“嘶，现在已经十点了，阿野你快回去吧，晚了宿管就要关门了。” 乌野抱着他的纸箱回去了。临走前江离送了他一袋樱桃。 “是从家里那棵树上摘下来的。你拿着回去和舍友分了吧。” 乌野接过来，“谢谢。” “路上注意安全。” - 秦泽正盯着电脑处理数据，耳朵一动，听见房门开了，但他依然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背后伸出一双手环抱住他，江离下巴搁在秦泽的肩窝上，“秦总怎么啦？生气了？” 见对方一动不动，江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他的肩膀，“你好了啊，阿野每次一来，你就莫名其妙地生气，我得罪你了还是阿野得罪你了？” “你干嘛老是和他凑在一起，整天叽叽喳喳说些无聊的事，有什么好说的。”秦泽冷着脸。 江离给他顺毛，“我也不懂你那些什么报表之类的东西呀，好了，别生气了，我向你赔罪。”他侧头亲上去。 秦泽由他吻了一会，才转身抱住他，大手罩住江离的后脑，慢慢摩挲。他无意间摸上了一处凸起的疤痕，停了动作，“你这里，植入的电极芯片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江离笑着说，“只是个采集脑电波的装置而已。” “那采集的脑电波数据不会泄露吧？”秦泽下意识问。 “不会，”江离很肯定地说，“都保存在阿野电脑里，加了密的，肯定不会泄露。” 第3章 “乌野电脑里？”秦泽皱眉，“那岂不是，每时每刻他都能记录下你的脑电波？他不会窃听吧，现在。” 江离被他的话逗笑了，“你想什么呢？阿野不是那种人。” “阿野不是那种人。”这段音频信号转为电信号，由电磁波携带在空间扩散，最终送达到某对耳机里。 乌野戴着那对蓝牙耳机，坐在宿舍里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上跃动的时域电波曲线。 “啪！”宿舍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着半湿透的球服的男生走进来，路过乌野的座位，随手往他肩上一拍，“看啥呢这么认真？” 周涯是乌野室友，刚从外面打完球回来。他看了一眼屏幕，“你毕设？借我参考参考咯。” 乌野合上电脑，“不是。别乱看。” “你那么紧张干嘛，”周涯用手肘推了推他，“不会是什么价值千万的商业机密吧？嘿。” 他目光一转，落到一旁的塑料袋子上，“诶，你哪买的樱桃？”说着就伸手过去拿，还没碰到，半空就被人截住了。 乌野冷冷地看着他，“别碰。” 周涯讪讪放下手，嘀嘀咕咕：“好，好好。几颗水果而已，这么小气，跟狗护骨头似的。”他跨步走回自己的位置，戴上耳机约朋友一起打游戏。 乌野起身把遮光桌帘拉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封闭空间，他把机械手从纸箱里取出来，小心翼翼放在擦干净的桌面上，按下复位键。机械手优雅张开。 他重新打开电脑，此时网格上的波形已经开始变得激烈尖锐起来。机械手的五指微微弯曲痉挛起来，好像在抓着什么东西。乌野听着耳机里那头隐忍的呻吟声，心跳如鼓动，他慢慢戴上白手套。 此时的江离躺在床上，汗津津的手揪着床单，攥得指尖发白。 而静静坐在宿舍那头的乌野，正把自己的手缓缓贴上那个和江离同频动作的仿真人手上，十指紧扣。 第2章 月亮从白桦林慢慢升起，一点点爬上澄明的夜，圆润，朦胧。 水一般的淡月光流淌进阳台栅栏的缝隙，浸润着一截漂亮的踝骨。 那块骨头微微凸起，精致的弧度像水波潋滟下的白石，又系着一条银饰黑色脚链，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乌野边坐在屋里整理着刚从烘干机取出来的衣服，边侧头看着正在阳台上和男朋友打电话的江离。 正是盛夏七月，他们跨越41.4的纬度和91的经度，来到这座北部小国。 跟相处了四年的舍友喝散伙酒的时候，乌野心里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他的大学四年全都被绩点，兼职，实验室和江离填充得满满，跟舍友绝大部分的交集都在期末借大作业代码给他们参考这些事上。 其他两个舍友知道他要出国也只是客气祝他一句前程似锦。唯有周涯，倒是一脸伤感地趴在他肩上，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四年里和大伙一起经历的一些往事，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眼泪鼻涕一块哗啦啦地流，把一张俊脸糊得乱七八糟。 乌野把浑身都是酒气的周涯从自己身上推下去，让两个舍友帮忙把他抬上出租车。 两个舍友现在都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了，所以也不方便跟着绕路回校，便在路口和他们告别。 周涯吹了两瓶酒，半醉半醒地倒在车上，窗外的霓虹灯照进来，他看着乌野的脸像座雕塑一般在明明暗暗的灯光里纹丝不动。 他推了推乌野，“你真的要出国啊？钱够吗？”放在平日，周涯是肯定不会说得这么直白的，但是他今晚喝了太多的酒，话不过脑子就蹦出来了。 “你不是已经拿了几个大厂的offer了吗？就算想读研，国内的大学也很好啊。” 乌野原本不想理他的，但是他一直嚷嚷吵个不停。 “别说话了，小心一会儿要吐。” 周涯晕乎乎地靠在乌野身上，有点伤感，“唉，你要是留在国内，我们哥俩有空还能一起聚聚。” 周涯这个人性格十分外向，什么都藏不住，心情一不好就去找乌野聊天，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话，乌野在一旁写代码，偶尔应一下。久而久之，周涯就单方面把乌野当作推心置腹的好兄弟了。 他知道乌野家境不好，他一到周末就要出去做家教，腕上的那块表戴了四年了还没换过。 所以周涯一直以为他毕业后会找个公司上班，他甚至都提前给家里打过招呼了，谁知道乌野一声不吭直接准备出国了。 他十分不解，甚至觉得乌野作出这样的决定匪夷所思。 出国留学的费用不菲，再加上贷学金，可想而知乌野将来工作时的还贷压力得多大，更何况，现在国内的机器人行业待遇一般，高薪的工程师并不多。 他曾劝过乌野先工作几年，经济宽裕了些再去申请也不迟，有相关工作经验甚至还是加分项。 但乌野拒绝了，也没说为什么。 “算了，反正是你自己的选择。”周涯说，“你要是有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他安静了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吩咐前头的司机绕路去另一个地方。 “我差点忘了，今晚还有件大……大！事要做……”周涯突然傻乎乎地笑起来，“我，我要向她，求婚！” 周涯和他女朋友谈了快四年了，家长也见过了，毕业后周涯还在女朋友工作的地方买了一套房，两人就差结婚那一步了。 第4章 “恭喜。”乌野看着对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戒指盒，忍不住提醒这个醉鬼，“你小心点，别摔没了。” “放心，哈哈。”周涯大着舌头说，手心捧着戒指盒小心翼翼地摩挲，“对了，你呢，你向你的那个谁表白了吗？” 乌野沉默半晌，“没有。” 周涯还想怂恿他，但前面的司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他只好止住了话头。 乌野把他送上去后，自己重新招了一俩出租车。走之前，他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巧旁边一个人穿着黑色冲锋衣也进了小区楼门，乌野没太在意，转头吩咐师傅开回学校。 - 乌野登机的那天，周涯去机场送他，短短几天不见，之前还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突然变得萎靡颓废，乌野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事了，开口询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涯一改往常无话不说的性子，避而不谈，“没什么，有空常联系。” 他这样说，乌野也不好继续问下去，点了点头，道声“保重”，便转身朝安检口走去，半途周涯忽然看到有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生从乌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涯还是第一次在乌野脸上见到这么鲜明柔和的表情。 他看着那两人并肩走着，直到他们一起消失在人群里才转身离开。 – 芬兰的七月气温微凉，乌野随手拿了件外套到阳台上递给江离。 江离似乎和秦泽在说什么有趣的事，侧过脸时眼里都是灿然的笑意。 这点笑意落到乌野的眼里就成了根扎进他心里的针，不过他早就在长年累月中习惯了这种刺痛，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看着外套妥帖地罩在江离身上后才离开。 乌野把沙发上两沓衣服拿起来，走进江离的卧室。 他们才刚搬进来没几天，之前租住这间屋子的是一对留学生情侣，在离开前闹掰了，留下一大堆东西没有带走。包括一个很有年代感的黑胶唱片机，一大堆cd和dvd，三件发黄的白t以及塞在床垫缝隙里的色情杂志和柜子底下散落的安全套 。 江离从小就被人照顾得面面俱到，不怎么会收拾，所以他房间也称不上整洁，木地板上东倒西歪地放着几个行李箱，换下的衣物随意挂在桌子上，床上以及任何有钩子的地方。 乌野把他的衣服整理好一件件挂进衣橱里，打开行李把里面的日常用品分门别类放到各个地方，各种电子产品都收集起来一起充电。 忙完一切后，他在江离睡过两晚的床上坐下来，慢慢抚平床单上的褶皱。 月亮爬上窗口。 乌野抬头看着它，突然想起八岁的时候在童话书里看到的一句话。 “小王子他诞生于仲夏的月夜，于是全国的女巫为他献上一顶由月亮碎片制成的皇冠。” 那晚的月亮也一定和今天的一样美吧。 - 乌野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了婚。 他们有两个小孩，小他六岁的弟弟判给妈妈，乌野则由父亲乌易一个人到处打工赚着微薄的薪水拉扯着长大。 后来偶然一个机会，乌易被工友介绍到江家做长期工，主要负责在院子里修剪枝叶摘花培树。管家怜他一个人带孩子不方便就在偏楼里腾出一间房间供他们父子俩一起居住。 那时乌野七岁，他第一次踏进江家的时候，才知道童话书上的插图都是照着眼前的一切临摹下来的。 巨大的雕花铁门，富丽堂皇的西式别墅，穿着统一制服的仆人，闪闪发光的三角琴喷泉，到处都是白光的花园。 时值春夏之交，到处都是葱郁的植物，大片大片的玫瑰开得正艳。 他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睑，怕自己的目光冒犯了某个藏在玫瑰丛里的精灵，小心地踩着脚下的鹅卵石，紧紧跟在爸爸和管家的身后。 管家给他们分的房间在偏楼里，长长的走廊，左右都有一排禁闭的门，他和爸爸住在最里面的那间，二十平米的地方，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扇小小的窗户。 尽管这几乎是江家最寒酸的房间，却是乌野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不用担心刮风下雨和蟑螂老鼠，也不用怕半夜有人突然拿着手电筒闯进来把他们的行李抢走。 他和爸爸躺在那张干净的床上，难得地度过了一个不被隔壁的辱骂尖叫声吵醒的夜晚。 乌野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惊恐不安地冲出房间，光着脚在走廊里奔跑。 他怕爸爸也像妈妈和弟弟一样也将他抛弃。 “爸爸！爸爸！”他尖叫着。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 正站在花园里和乌易交代任务的管家转头朝他看过来，脸上满是被他的大呼小叫声冒犯了的不悦神情。 乌易连声抱歉，向小孩匆匆走过来，“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拭去乌野脸上的泪水。 “我以为，你不见了。像妈妈那样。”乌野不敢眨眼，盯着自己的父亲。 乌易低头看了一眼他光着的脚，把他抱回房间的小床上，“别怕，爸爸永远不会离开你。以后，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不要乱跑，知道吗？不要给这里的人添麻烦。” 乌野睁大眼睛，用力地点点头。 乌易又指了指那扇窗户，“想爸爸的时候，可以去那里。爸爸就在花园里干活。” 于是乌野每天都趴在窗边。父亲总是戴着一顶大草帽在花园里修剪枝叶，他一连盯了三天，确保父亲不会突然消失后，才放下心来，开始偷偷打量周围的环境。 第5章 他们住的地方对面是主楼，装横华丽优雅，一到晚上亮起来的灯光把整栋大楼都照得亮堂恢宏。其中有些房间的窗帘是被拉开的，可以隐约看到里面高大精致的家具和来往走动的人。 乌野看了一次就不敢乱看了，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房间里写字读书。 等他长大了些，有时就会到花园里帮父亲干活。 那天，乌野正蹲在一丛灌木旁拔草。 忽然，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蓝色小球咕噜咕噜滚到他的脚边。他疑惑地伸手去拿，这时一道兴奋的狗叫声由远及近。 “汪！汪！汪！” 他想到小腿上那块被狗咬下的肉，顿时吓得汗毛竖起，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逃跑，就被一团黄色物体迅速撞倒在地上。 乌野惊恐地看着趴在他身上的那条狗，整个人就像被强光吓得僵直的青蛙。 那狗好奇地用鼻子在他身上嗅探，乌野心跳如鼓动也不敢动。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晕过去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皮皮，回来！” 胸膛上的压力顿时消失，那狗屁颠屁颠跑开了。 乌野还维持着被狗撞倒在地的姿势，惊魂未定。 一个少年走过来，朝他伸出手。 “你没事吧？” 他抬眸望去，日光昭昭，那人穿着白色衣服，漂亮体面得像从童话里走出的小王子。 第3章 乌野的手伸到半途，他就看见自己手上沾着的泥巴还有草根，咻地一下又缩回去了，不敢再看面前的少年，自己双手往后撑着勉强站起来。 他嗫嚅地说了一句谢谢后，迅速转身跑开，中途还差点被小石头绊倒，分外狼狈。 因为家庭原因，乌野性子有些孤僻，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但乌野莫名其妙地对那个少年上了心，平日窗外看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找寻那个白色的身影。遗憾的是，那个少年他没再出现。 乌野每到周末都 把爸爸和自己的衣服用桶装起来拿到后院去洗。 江家别墅在郊区，公共交通不是很方便，为了方便差遣，这里住家的下人有不少，所以专门划了一个后院的区域供他们解决生活起居。 他力气小，提着那个和他身高差不多高的水桶走得跌跌撞撞，刚进后院就和一个来人给撞上了。 衣服撒了两件出来。乌野去捡，一只大手先他一步把衣服拿起来放进桶里了。 他抬头望过去，是一个身材健壮的男生。 “不好意思啊。”那个男生打量了他几眼，说，“你叫什么名字啊，是新来的吗？” 两人聊起来，很快就熟识了。 那个男生叫方强，是江家司机的儿子，也是随父母一起住在这里。 “你要洗衣服怎么往这里走？”方强看了一眼乌野的水桶，“洗衣机在二楼。” 乌野第一次接触到“洗衣机”这个新名词，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洗衣机？” “你不会连洗衣机都没见过吧？”方强皱眉，他比乌野大五岁，和乌野说话时完全是俯视的，说话时很喜欢用反问句。 他瞧着乌野脸上窘迫的神色，心中了然，摆出一副大哥的模样，“跟着来。” 方强有点得意地在乌野面前演示了一遍洗衣机的操作流程，“怎么样？很简单吧？” 乌野认真地点点头。 “你把衣服放进去，倒上洗衣液就好了。” 乌野没有洗衣液，只有一块肥皂。他不知所措地问 :“这个可以吗？” 方强有点无语，把自己家的洗衣液借给他用了。 “谢谢。” “谢什么谢，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了，罩着你。”方强很豪气地说。 实际上，在后院里也就只有他和乌野两个小孩子，也说不上罩不罩的。不过方强终于找到了一个小跟班，便熟练地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来，经常指使乌野去干这干那的。 “你去花园里摘些樱桃。” 一天，方强正玩着新出款的手游机，口干舌燥，抬眼就看见院子里一棵硕果累累的樱桃树，红得诱人，他便指派乌野去摘。 乌野虽然才七岁，但也知道这花园是江家的。 他说:“爸爸说，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 “笨！你偷偷地拿不被别人发现不就好了吗？”方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可是......” “别可是了，叫你做这点小事都不愿意。那你把我借给你的洗衣液，还有那些送你的饼干都还给我！” 乌野当然拿不出来，他犹豫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我去......” 他走到花园，做贼心虚地左右看了看，正值中午，花匠们都去吃饭了，看不见一个人影。 方强说的那棵樱桃树就在花园的东北角，长得枝繁叶茂，红彤彤的果子坠满枝头，远远看上去像是开了满树的红花。 乌野站着看了一会，还是没敢爬上去摘，于是在树下低头找寻着落下来的果子，毕竟那些沾了泥土的樱桃都是直接被人扫走扔进垃圾桶的。 掉在地上的果子大多数都是熟得烂开了，被炽热的太阳烘烤着，隐约有种果酒发酵的甜味。 蝉鸣阵阵，他一个人在树荫下一颗一颗挑选找寻着完好的果子。 “嘿！”一道清越的少年声从上边传下来。 乌野顿时吓得兜里的几颗樱桃都滚落到地上，慌张地循声望过去。 第6章 正午的阳光从郁然的树冠下投射下来，每片叶子都在颤着光。在那片炫目的绿意里，他看见两个少年正坐在树上，双双低头看着自己。 其中一个穿着牛仔背带裤少年正是前些天的遇到的那个，少年见他不应，又问了一句，“你也喜欢吃樱桃吗？”他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微微倾斜的影子刚好晃覆在乌野的脸上。 “地上的都坏掉了，我可以重新摇一些给你，你要不要？” 乌野看着他脚下微微摇晃的树枝，心就悬起来了。 他结结巴巴地喊:“不用了，你下来吧。很危险。” 少年还没等他喊完就开始摇起树了，沙沙的枝叶摩擦声响起来，饱满硕大的红果子扑哧扑哧往下掉，像下着一场樱桃雨。 乌野没去接，只是紧张地盯着那个少年。 少年边摇还边笑他，“你怎么不接啊！落到地上就脏了。” 有好几颗樱桃砸到乌野的头上，他下意识去接，圆滚滚的红果子落到他的手掌，被树影间的阳光照着像一颗颗红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少年摇了一会儿，问:“够了吗？” 乌野连忙点点头，“你快下来吧！” 但少年却重新坐了下来，垂下的两条细长的白腿在空中一下一下悠悠地晃荡，“不要。我们和皮皮在玩捉迷藏呢。一下来肯定马上就被它发现。” 他不肯下来，乌野就眼巴巴地望着，尝试劝他，“好危险的。你，你下来吧。我把樱桃给你。” “我记得你。”少年歪着头看他，“上次你都没和我说话就跑掉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 乌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叫乌野，乌鸦的乌，田野的野。” 两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加上周围的蝉鸣扰乱，少年似乎听得不太清楚，“什么野？” 乌野把手放在嘴巴上作喇叭状，深呼一口气正想再说一遍。 “汪！汪！”草丛里突然传出几声狗叫，把乌野憋着的那口气掐断了。 他有点害怕，下意识往树干旁躲，不远处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两个撑着伞的女人。 显然树上的两个小孩也看见了，背带少年脸色顿变，“糟了！妈妈！妈妈来了！”他有点慌乱。 两小孩就跟泥鳅似的顺着树干滑下来，乌野怕少年摔着，上前接扶了一下。 他们三个刚站定，那条大狗就跑过来了，跟着的两个女人也随后到了。 最前头的是位年轻的妇人，穿着白色的裙子，一脸紧张地上前牵过少年的手，“摔着没有！” 确定少年没事后，她才松了口气，又板起脸，“今晚就告诉你爸爸去！以后不准来后院了！” 少年有点委屈地躲在跟他一起的男孩身上，“妈妈我下次不敢了。” 女人还想说什么，但顾及旁边那两个小孩，也不好再训斥了，边拿手帕给他擦手边对旁边那个男生说:“小泽，你一向是懂事的，以后不要一起跟离离胡闹了啊。” 那个被她叫小泽的男生紧紧牵着背带少年的手，神情有点瑟缩，显然也有点害怕，“好的。” 女人摸了摸他的头，又看向乌野，“你是谁家的孩子？” 乌野从树干后面慢慢挪出来。 “我，我叫乌野，爸爸是乌易，在这里帮忙做工的。”他抓着衣角无意识地搓动。 女人点点头，管家似乎跟她提过这个小孩，挺可怜的，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牵过少年的手，“快点回去睡午觉，下午还有钢琴课。” 乌野看着少年即将离开，忍不住上前，“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离。江水的江，离离原上草的离。”少年咧嘴一笑。 “你的樱桃......”乌野手里还剩着两颗红果子。 “是给你的啦！拜拜！哥哥。” 乌野站在大树下，看着那几个人离开，花园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有热浪和蝉鸣围绕着他。 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让每个味蕾细胞都在颤栗。 后来，樱桃便成了乌野一生最爱的水果。 - 因为没有完成方强交给他的“任务”，乌野下意识躲着他，专门挑着晚上到后院里洗衣服。 但过了几天还是被方强逮住了，骂了他一顿后便没再提樱桃的事。 乌野当时才七岁，隐隐约约懂得一点人事，对交朋友有一点自己的判断，所以有意无意地在疏远张强。 除了必要的日常活动外，他都是躲在小房间里，要么在看学校发的课本。 有一天他的小书桌上出现了满满一箱的书，爸爸说是夫人让管家送来的。 乌野很珍惜地一本本打开，书很杂，但都是他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最喜欢看的，《十万个为什么》，《海底两万里》等等，其中还有几本童话故事书，里面的插图画得格外精美。 他随手翻开的一页正好是一幅用铅笔绘制的插画，一棵高大的树上坐着一个小孩子，一轮巨大的白月亮从他面前的山谷间央央升起，他脚下的所有一切，古老的村庄群，暗色的河流都隐循在沉沉的暮色中。 天地间唯二的两处光，一个来自月亮，一个来自小王子头顶的皇冠。 旁白用黑体字写着: “小王子他诞生于仲夏的月夜，于是全国的女巫为他献上一顶由月亮碎片制成的皇冠。” 乌野盯着那个黑色的小背影，想起了也是坐在高高的树上的江离，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耀眼得像位小王子。 第7章 乌野每天都趴在窗口看院子那棵樱桃树，上面的果子一轮一轮地熟了，直到落光，整个夏天都要过去了，他也没再见过江离。 而主楼里却常常传来钢琴声。 乌野想起那个美丽的女人曾说的那句“下午还有钢琴课......”，便抱着隐秘的期望偷偷地在主楼那一排排窗口搜寻着。 但是很多窗户常年被窗帘遮住，完全看不到里头。 直到一天晚上，他坐在书桌前看那本童话集，窗边又传来了钢琴声。 他条件反射地探头过去望，惊喜地发现主楼倒数第三排最左边的窗户上的窗帘被人挂起来了，露出的半边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放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跟书上的插画一模一样)。 琴凳上坐着个少年，背对着他，正在弹奏着一首他从来没听过的曲子。是江离，那个背影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琴声悠扬，他痴痴地趴在窗边听着。 江离弹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另一个少年出现在他旁边，两人笑着说了些什么，而后少年坐到江离旁边。 琴声又响起来了。 乌野才记起来那个少年，那天也和江离坐在樱桃树上。 第4章 乌野握着铅笔，笨拙地在四线格上写老师布置好的拼音作业。 单调乏味的重复性工作让他渐渐走了神。 他看着那一排排奇形怪状的拼写，思绪开始乱飞。 江，jian......是这个吗？好像，有后鼻音，jiang？ 离，l，i，li。 他反复咂摸着这两个字。 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两个名字真好，连发音都仿佛带着樱桃特有的津甜。 他一遍遍小声地念着，一颗颗饱满多汁的虚幻樱桃在他口腔里炸开。 “在这里！江离在这里！”忽然有一道声音闯进来，乌野吓得手中的铅笔掉到了地上。 他慌张地回头看。 窗边冒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正对着自己咧着笑。 乌野瞪大眼睛，傻愣愣地看着他，“你，是你！” 江离双手一撑，轻轻松松就跨坐上了窗沿，歪着头打量着这间房，“诶，原来你住在这里呀！我找了好久。” “你找我。”乌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快走几步来到窗前，仰头紧张又期待地问，“什么事呢 ？” “我妈妈做了蛋糕！你一起来呀！” 乌野踌躇不决，因为方强，他现在都不太敢接受别人的邀请或者馈赠，怕还不起这份人情。 江离从来没被人拒绝过，见他不应以为在害羞，便直接跳下来，拉着他的手腕就走，“走啦，再不去，蛋糕就会被他们吃光了。” 乌野从来没有被爸爸妈妈以外的人牵过手，于是像个呆木偶一样被他拽着跑，手腕处两人的皮肤紧紧贴着，炽热又瘙痒，恍惚几只火蚂蚁在那处不停地徘徊。 江离高了他一个头，跑起来像一匹健壮的小马，乌野紧紧跟着，或许是跑得太激烈的缘故，他的心脏也扑通通地跳着。 两人一路穿过萦绕着玫瑰藤蔓的花廊，来到花园中心的小凉亭。 乌易有告诉他，江家花园某些区域他是不能进去的。有一次他迷了路，到处都是繁花茂枝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景观，兜兜转转不小心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被正在指挥花匠搬运花草的管家看到了，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他现在仍记得管家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灰耗子。 “我，不能去的。”乌野胆怯地看向周围，“被别人发现的话，我......会被赶出去的。” 江离回过头，“这里是我家，你是我的新朋友，谁敢骂你？” 乌野怔仲，被他这句话砸得昏头转向，受宠若惊。 他说，我是他的，新朋友。 朋友。朋友。 乌野说不清自己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脚下仿佛踩着一朵云。 在飘飘然欣喜之余，又有一份害怕摔下来的惶然不安。 他和眼前这个男孩其实也才见过三次......他甚至，都不确定他名字的正确拼写，就这样，就这样成为朋友了吗？ 乌野在学校里经常能看见班里的男生女生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课间放学时候手牵手肩搭肩，无话不谈。他因为性格原因，总是独来独往，可是打心里，是极其羡慕有朋友作伴的同学的。 爸爸工作很忙，几乎没时间关心他的生活，每天繁重的体力活差不多已经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榨取完了，即使是想关心，也力不从心。乌野也想有个在自己感到痛苦或者寂寞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朋友。 但江离不知道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对于从小缺失关爱和陪伴的乌野来说分量有多重。 就像他随手摇下的樱桃，落到乌野手里，就成了后者贫瘠的人生中所有一切甜蜜事物的代名词。 火热的太阳已经堕入地平线下，天空是忧郁静谧的冷蓝色，是入夜前的蓝调时刻。 夏末的晚风撩起身旁少年微湿的发丝，乌野被他的新朋友拉着在风里奔跑。 在往后的苦恋岁月里，他总是频频回想起这一天，这一时刻。 - 乌野也不知道江离带着他跑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江离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喏！”江离回头看他。 乌野抬眼望去。 一个用木材搭建成的半室外空间，被白色纱布罩着，亭顶垂坠下一串一串的挂灯，天色渐晚，淡黄色的灯光亮起来，梦幻又温馨。 第8章 亭子里的藤椅上坐着四个人，中间是一位个子高挑的女人，乌野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江离的妈妈，她似乎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而坐在她旁边的一个男孩子，是经常和江离一起的玩伴；还有剩下两个一男一女他就从来没见过了。 “阿离，慢点！别摔着了。”那个陌生的男人朝他们看过来，眉眼如玉般温润，看上去和江离有六七分相似，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乌野在心里猜测他应该是江离的哥哥。 “知道啦。”江离慢下脚步，拉着乌野一起坐到他身边。 霎时亭子里四个人的目光全落到乌野身上，乌野一时又紧张又窘迫，本能地揪着身旁少年的衣角，索求一点点安全感。 江离妈妈认得这个孩子，温柔地笑着说:“是小野呀，真不好意思，阿离这家伙淘气得很，刚刚一溜烟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和他姐姐才准备去找他。吃过饭了没有呀？来，试试阿姨做的蛋糕。” 乌野连忙双手接过来，小小的白瓷盘里盛着一块青草色的蛋糕。 “要吃完哦。”江离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不然妈妈就会生气的。妈妈生起气来像只大鲨鱼！嗷~”他伸出 两只手，摆成爪子在空中挠了几下。 虽然他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可是周围的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江母脸上维持着无奈的笑。 江离的姐姐正坐在他上边，提醒他，“阿离，你自己蛋糕还没吃完呢。” 江离像只被针戳破了的气球，他下午背着妈妈吃了一堆零食，肚子饱饱的，根本吃不下了，但也不敢直接说，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哥哥姐姐，无一例外都被残忍拒绝后，不抱希望地看向乌野，“你还要蛋糕吗？把我的也给你好不好？” 乌野被他的大眼睛看着，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好，好的。” “阿离，给我吧 。”对面的男生突然出声。 男生走过来，直接拿走了江离的小托盘。 乌野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老是跟在江离身边的男生，后者没拿正眼瞧他，等江离的哥哥有事走开后，直接坐到江离身边。 他们话题很多，一开了个头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乌野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们谈论的东西对于乌野来说实在很陌生，他全程也没能插得上一句话。 江离的姐姐见他被冷落在一边，于是细心地主动搭话 :“小野，你几岁啦？” “七岁。”乌野才说完，一旁正在和秦泽交谈的江离突然转过头来，惊喜地叫道: “我和你同岁耶！我生日是六月！你呢？” 乌野刚好比他大三个月。 江离的姐姐江亦清说:“呀，你上一年级了吧？在哪个小学？” 乌野的学校离江家挺远的，他每天都要很早起来到车站等公交，于是江亦清直接说:“那干脆以后让司机一起送你和阿离上学好了。” 乌野还没来得及说话，江离就抢先说:“好呀好呀！” 乌野看着江离，也小声地说:“好。” 两人的交集逐渐多了起来。 自从知道乌野每天的早餐只是一块干面包后，江离总是会在书包里多放上一盒牛奶，到学校了再塞给他。 “多喝牛奶长高高！” 江离虽然和他同岁，但几乎无肉不欢，饮食里有足够的优质蛋白质，就像一株长在肥沃土壤里的小树苗，早早地就比同龄人高出半截，在因为长年营养不良而格外瘦小的乌野面前，这个优势就放得更大了。 江离像当初天天盼着自己心爱的小狗皮皮快快长大一样，几乎每天都要把乌野举一下，仔仔细细地掂一掂分量。 如果发现他高了重了，就会格外地满足开心，于是更加积极地往乌野的书包，口袋里塞各种奶酪棒，水果冻干这些零食。 “阿野要努力长高哦！”江离低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等你长得和我一样高了，就带你去爬树！” 虽然乌野觉得爬树很危险，但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江离只有两个哥哥姐姐，都上中学了，平时没多少时间陪他玩，而秦泽也只是周末才来江家，所以乌野荣升为他的第一玩伴。 每天晚上，江离都会拉着乌野到自己的房间里，让他陪自己玩游戏。 江离的房间很宽敞，是那种男孩子都会喜欢的海洋主题风格。清新的蓝白色调相互搭配，天花板的一角垂坠着各种海洋生物的挂饰，晚上灯一关，墙上还会投影着幽幽浮动的水波光。 床头边还应景地放着一只海豚玩偶。 整间房间就像一个被沉入深海里的玻璃水缸。 极其宽阔的桌面上摆放着一个黑色的大盒子，江离熟路地在它身上某处按了一下，大盒子顿时亮了起来，吓了乌野一跳，他后来才知道，这个大盒子有自己的名字，电脑。 乌野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无论是那些精致得像艺术品的家具，还是各种高档的电子产品。他看着这些东西，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个在森林迷了路，意外闯进精灵王国里的凡人，有种自惭形秽的惶惶然。 他第一次踏进江离的房间的时候，看着干净得发光的枫木地板，呆呆扶着门口不敢进去。 “我，我下次再来吧。今天，没穿袜子，会弄脏。到时候，你妈妈打扫的时候会很辛苦的。”他仍记得妈妈在家时，不停地抱怨着家里的活总是干不完，甚至在她和乌易离婚的前一刻，他们仍在为这件事争吵。 第9章 江离正光着脚和金毛皮皮一起哒哒哒在地板上跑来跑去，闻言回头奇怪地问:“妈妈？妈妈为什么要打扫啊？那不是阿姨才做的事吗？” 乌野愣住了。 他最后还是脱了鞋，小心地踩上地板，心里不由得在想，如果他家和江离一样，是不是，妈妈就不会带着弟弟离开这个家了？ 第5章 “啊啊啊，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小江离趴在乌野的肩膀上，紧张又兴奋地看着屏幕上汹涌来袭的一大波<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哇哇大叫。 乌野移动鼠标冷静地部署着防御战线，一排排豌豆射手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块，满屏幕眼花缭乱都是一串串喷射出的豌豆。 他们在玩一款叫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 江离比起自己上手亲临战场，更喜欢躲在乌野身后指点江山。乌野老老实实地跟着他的建议，让种土豆就种土豆，让拔向日葵就拔向日葵，把草坪当成自己家的后花园，主打一个观赏性。 虽然每每都是以戴夫的惨叫声落幕，但两人还是乐此不疲。 除了这类塔防类打怪游戏，江离还拉着他一起玩了很多其他流行的，比如超级马里奥，卡丁车，愤怒的小鸟等等。 乌野对游戏的胜负毫不关心，他只是很珍惜江离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光。 只是，当游戏胜利结束后响起欢快的音乐声时，肩膀上一直压着他的手臂立马移开了。 那一小片相接触的肌肤间因热量蓄起的一层薄汗，被空气穿过，片刻便消散了。 小乌野那时还不太明白心里那种又空又凉的感觉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本能地很讨厌它。 于是他故意在最后的决胜关头输掉一场又一场的比赛，把江离气得哇哇大叫，仍由着他把自己摇得晃来晃去，在他耳边嗷嗷: “怎么会这样啊！再来！下一盘肯定会赢！” 有时候两人玩到天黑，江离也不肯放他离开，非得拉着要他留下来一起过夜。 “等会听见我妈妈的脚步声，你就马上关灯！” 江母最操心的就是他这个淘气的小儿子，之前江离熬夜玩游戏被她逮住了，此后她每天晚上都会来巡逻一下，看看江离有没有按时熄灯睡觉，门缝透出的一点点光源都会引起她的警觉。 “可是......这样是不好的......”乌野企图挣扎。他向来是个乖孩子，从来没有违背过长辈的话，更别说是送他一箱书的江夫人了。 “嘘......”江离面对面捧着他的脸，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无比真诚地看着他，“阿野，你可是我的好朋友啊！只是，只是这点小事都不肯帮我吗？” 好朋友！乌野被这个头衔砸得找不着北。 “好，好吧。”他结结巴巴地应。 乌野像小狗一样尽职尽责地蹲守在门旁边。 他第一次“干坏事”，罪恶感是有的，但因为是当江离的共犯，即使这个身份不太道德，但拉进两人关系而带来的兴奋远远超过了那点罪恶感。 他把头贴在门上，紧张专注地听着门外的声音。有他放风，江离则放心大胆地继续玩他的超级马里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有了动静。 乌野听见微弱的脚步声，立刻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提醒江离。江离摘下耳机，啪的一声关掉房间里所有的光源，两人像两条泥鳅一样迅速钻进被窝里。 漆黑的夜里，听觉显得分外灵敏。两人都能感受到那阵脚步声的接近，哒，哒，哒，不紧不慢的高跟鞋的声音。 两人都有点紧张地抱在一起，努力地伪装成熟睡的模样。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安静了会，就在江离和乌野以为夫人只是停留了一会，马上就要离开的时候，响起了清脆的钥匙声。 两人连呼吸都忘了。 门被推开，乌野紧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到，从外头射进来的光正落到自己的眼睑上，视网膜上一片暗红。 虽然那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没再响起，但他能察觉有人走进房间了，黑影遮挡住了门外的灯光。 被窝下，他的手被江离紧紧地握着。乌野幅度很小地移动大拇指腹安抚性地蹭着江离的手背，无声地说，“别怕。” 那个人似乎就站在床边看着他们。 过了很久(或许也没那么久)，寂静的房间里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装得一点也不像。”是一道年轻活泼的声音。 乌野睁开眼，才看见床边站着的是江亦清。 旁边的江离气得一跃而起，“是你！你干嘛穿妈妈的高跟鞋！我快被你吓死了！” 江亦<a href=https:///tuijian/qingchuan/ target=_blank >清穿着一件白色睡裙，脚上正踩着一双高跟拖鞋。 “妈妈送我的，你也想要啊？” 江离瞪她，“要你个头！还有，你手上怎么会有我房间的钥匙！” 江亦清看着弟弟那个吃瘪的模样，得意极了，故意举着食指颠转钥匙圈玩，“诶？这可是妈妈给的，谁叫你上次被妈妈发现三更半夜起来玩游戏。妈妈说了，再发现，你的电脑就要收走咯！” “我才没玩！”江离嘴硬。 “哼哼。”江亦清走到电脑前，抬手摸了摸机顶，朝冷笑，“好家伙，这电脑自己还会突然发热呢。” 江离被他姐狠狠地训斥了顿，只能蔫头蔫脑地保证再也不敢了，江亦清才施施然离开。 从此两人再也不敢熬夜玩游戏了，一到点就爬上床，无聊地盯着墙上浮动的水光说悄悄话。 第10章 乌野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他的生活每天都单调得乏味，除了上学就是待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有时候到后院里帮爸爸松土拔草捉虫。 夫人爱花，所以院子里种了各种各样的花卉。每当潮湿温暖的春天到了，那些娇贵的花蕾嫩芽上总会出现一些蚜虫。 乌野有空就到学校后面的野草丛里捉七星瓢虫放在塑料瓶里，带回家把它们一个个倒出来放在犯了虫害的地方，看着他们挪动着笨重的甲壳把一颗颗蚜虫吞进肚子里，这算是他除了看书外唯一的娱乐活动了。 “七星瓢虫！好厉害！”江离说，“是跟课本上帮棉花姑娘捉虫子的七星瓢虫吗？！它长得是不是跟课本上的图片一样？圆圆的，大大的，身上有七颗星星？” 乌野想了想，“我没数过是不是有七颗，不过它很小，比手指头还小。” “哇。” “下次见到，我把它捉过来给你看。”乌野没想到江离会对小虫子感兴趣，他连忙说。 “好呀！”江离显然很开心，“自从上次和阿泽一起爬树被妈妈发现后，她就老是不让我去后院了。整天就逼着我弹钢琴弹钢琴，烦死了。好羡慕阿野啊！你爸爸好像都不怎么管过你，真是太好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自由，要是我是你就好了。” 乌野沉默了，他没想到江离居然会羡慕自己。他多渴望他的母亲也能像江夫人一样，为自己做小蛋糕，穿着漂亮的裙子轻声细语地和自己讲话，时时刻刻都挂念着自己。 但是江离不懂，他生来就含着金钥匙，在鲜花与蜜酒里长大的，不会理解自己所谓的自由，其实根本和这个小少爷认为的大相径庭。 床垫了一层厚厚的梦席思，跟乌野睡惯的硬邦邦的木板床完全不一样，蓬松柔软得像躺在厚实的云层之上，散发着淡淡的高档洗涤剂的馨香。 乌野没由来地想起童话书上的豌豆公主那张叠了十二层床垫的床。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还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江离的床肯定比她的软得多多了，即使是到了成年，他也依然没有改变过这个想法，毕竟，在他心里，江离就是豌豆王子。 深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着话。 江离抱着海豚玩偶挤在乌野身边。 小孩子入睡总是很快，不久，乌野身旁就传来了均匀规律的呼吸声。 江离睡相很不好，东倒西歪，夜乌野醒来，发现他就像个无尾熊一样牢牢地黏趴在自己身上，海豚小玩偶早就被他踢到床下去了。 秋老虎还没走，气温热得吓人，江母怕江离吹多空调会感冒，所以屋子里只有两扇风扇在呼啦呼啦地转。 靠床是一个大飘窗，外头有一棵刚种下没多久的香樟树苗，淡黄色的圆月恰好立在纤弱的树梢头。 窗帘没有放下，微弱的光透过窗照在两人身上，乌野一低头就看见正酣睡着的江离。他睡熟的脸蛋红扑扑的，压在乌野的手臂上，被子早就不知道被他踢到哪里去了，上半身的睡衣也被撩起来，露出的一截皎白的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乌野怕他着凉感冒了，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又扯过被子盖在他腹部。 静静地看了一会，他想起自己那个一岁的弟弟，小小一团的，总是抱着一个小兔子玩偶睡觉。在妈妈和爸爸还没离婚的那会儿，乌野喜欢趴在他弟弟的婴儿床边，偷偷比划着他小小的脚丫子，还没有他半个手掌一般大，脚指头那么那么小，好像珍珠一样。 不知道他现在在妈妈身边有没有长大一点。 - 乌野捉了满罐子的七星瓢虫去找江离的时候，却发现他正在阳台上和另一位少年谈话。 那个少年和江离一般高，眼睛很黑，眼尾往上挑，看人时那对黑黢黢的瞳孔微微吊着。 乌野知道他叫秦泽，和江离关系很好。 秦泽每到周末都会到江离家里。 他一来，有时候江离就顾不上乌野了。 乌野经常就是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们谈论各种他从来没听过的东西，比如卡丁车，钢琴考级。 有时候，秦泽还会当着乌野的面，小声地和江离咬耳朵，眯着眼睛窃笑。 他其实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秦泽并不喜欢自己。 他能理解，毕竟原本是两个人的友谊，被他这个外来者横插一脚，换作是他自己，他也不会给好脸色。 其实乌野从没想过去霸占江离，他只有这么一个好朋友，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他就心满意足了。 第6章 江家楼顶有个大游泳池，天气晴朗的时候江离就会带着他们一起到那里玩。 阳光从玻璃房顶上透射下来，在水面撒了一把碎金。江离和秦泽就像两条灵活的小白鱼，沉沉浮浮地翻腾着。金毛皮皮也吭哧吭哧地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们后头。 江离游累了，趴到水池边，撩起泳镜，朝着坐在岸上的乌野喊:“阿野，你怎么干站在那里呀！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乌野神情局促，低头看着他，“我不会游泳。” “我教你呀！”江离双手放松地交叉撑在水池的砖边上，乌泱泱的眉毛还在滴水，眼睛仿佛也被蔚蓝的池水洗过，清亮亮的。 乌野正想点头，秦泽从水池的另一边游过来了。 “怎么不继续了？”他挨着江离，抬手抹了把脸。 第11章 “我让阿野也下来和我们一起！”江离说。 “别吧，”秦泽拧眉，飞快地瞥了一眼站在岸上的那人，“我跟他又不熟，有什么好玩的。”他还小声嘀咕了一句，“脚这么黑，下水把池都弄脏了。” 虽然他是有意压低音量，但是旁边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阿泽，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江离虽然年纪小，但是家教良好，他没想到秦泽会当着别人的话说出这样的话，他快速地看了乌野一眼，为他辩护道，“阿野这是被太阳晒的！他很爱干净的，你不许乱说！” 他和乌野睡在一起的时候，抱着乌野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草木皂香。 秦泽没料到一向和自己要好的江离此刻居然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鬼而凶他。 他瞠着眼，大张着嘴，委屈道“你，你干嘛呀......” 江离正要好好教育秦泽一顿，余光里却看见乌野转身走了，他急忙叫住他，“阿野，你去哪！” 乌野背对着他，用听得不太清的声音说:“突然想起来，爸爸的衣服还没洗完。”他说完就匆匆走了。 “都怪你！”江离有点沮丧，瞪了旁边的秦泽一眼，“你干嘛说人家啊！” “我怎么了嘛！实话实说而已！”秦泽不服气，梗着脖子，“他整天都在弄那些花花草草泥巴什么的，又长得这么黑，我哪知道他爱不爱干净呀！” “反正！以后你不可以对我的好朋友说这么不礼貌的话！” “你还和他成朋友了？”秦泽吃惊，“什么呀！搞什么！就他？” 江离看着他这个样子莫名来气，好像在对方眼里，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他大力地拍上秦泽的头，“你再说下去，我就和你绝交！” 绝交这个词，自从被江离从同班同学里学来之后，觉得十分之霸气，就经常挂在嘴边。每当秦泽做了什么事惹他不痛快后，就拿出来威慑他。 “知道了！”秦泽很不服气地瘪着嘴，“下次我不说出来就是了！” 皮皮也过来凑热闹，非要挤进他们中间，尾巴打水溅起水花，秦泽被扑了一脸，“去去去！”随手丢了一只球到水池中央。 等狗离开后，他才重新挨回到江离身边，不大高兴地说:“为什么要和他做朋友啊！” 江离坐上岸边，一双白脚习惯性踢蹬着水玩，哗啦啦的声音遮盖住秦泽的声音，他听得模糊，“什么呀。” 秦泽只好也上了岸，抹了一把被江离溅湿的脸，犹犹豫豫了半刻，才别扭地说:“我都只有你一个好朋友！这不公平。” “那你也去和阿野做好朋友不就好了吗？”江离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秦泽被噎住了，想也不想，“他也配？”站起来，憋着气走远了。 - 乌野好几天没来找江离玩了。 江离晚上睡觉没人抱，有点不习惯，于是他又跑到后院里。一到乌野住的地方他就看见那扇往日总是半敞着的窗户此时紧紧地关阖着。 江离绕着墙角走了一会，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妈妈出来，不甘心白跑一趟，于是径直上前踮脚拍了拍窗。 “阿野在里面吗？在不在呀！我是江离！”他边拍边大声地说。 大概过了有五分钟，屋子里没有应答。江离垂头丧气地准备转身走了。 这时，上边传来吱呀一声，窗户微微开了一点。 江离之前还以为房间里没人呢! 他立刻高兴地凑上去，看见一张脸正神情躲闪地掩在窗户后边，正是乌野。 “你刚才在干什么呀？我敲了好久。”江离把窗口推开，整个人趴上去，笑眯眯地看着乌野，“阿野这几天怎么不来找我玩儿！我想死你了。” 乌野垂着头站在窗边，看不清神色。 “你怎么啦？”江离见他不说话，疑惑地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上次的事，我已经替你狠狠地骂了他了！你放心，以后他绝对不敢了。”江离学着电视剧里的绿林好汉的样子豪气地拍了拍胸膛。 乌野抬眸看了他几眼，须臾才闷闷道:“没关系的。我没有生气。” 江离此时还是个七岁孩子，对方说没生气，他就天真地完全相信了。于是高高兴兴地从窗边跳进房里，自然而然地去牵他的手，“爸爸昨天回来，给我带了一个礼物！我带你去看！” 乌野任由他拉着，两人走过喷泉边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江离不明所以地往后看他。 “怎么啦？” 乌野侧头看着旁边潺潺流动的水，轻声道:“不脏的。我每天，都会洗澡。每次干完活，都会把身上的衣服换一遍的。” 江离怔愣片刻，“我知道呀。” “所以，所以我不会把你的池子弄脏的。”乌野终于把脸对上江离，一字一句慢慢道。 “啊，对 。”江离点点头，“肯定不会的啊！” 乌野如释重负，神色终于变得轻快了些，“我们走吧。” - 江离爸爸江景生前个月到国外出了趟差，回来的时候带了很多礼物。 给江离的是一个小机器狗。 其实也没有什么很高端的功能，就是个哄孩子的玩具，只是会讲故事，笨拙地挪动四肢跳舞，自我介绍，握手这些。 但是在江离和乌野看来，已经非常厉害了。 “亲爱的小朋友，我是小可，是你们的好朋友。”一道机械声传出来，“现在我们一起跳个舞吧。”它开始转圈，欢乐的音乐声响起来。 第12章 江离说:“爸爸说它还会讲安徒生童话！今晚你来我这儿，我们一起听！” 乌野点点头，他小心地摸上机器狗小可的外表那层充满金属光泽的皮肤，忍不住说:“它真的好酷。” “是吧！爸爸说，这是那个什么什么公司推出的新款！你也可以让你爸爸给你买一个！它好像还有其他类型的！” 乌野默默地收回手，“爸爸他，不会买的。” “怎么可能！”江离吃惊地说，“哎呀，肯定是你没有求求爸爸，你这样——” 他捏着嗓子，拉长声线，好心地教他，“爸爸~~” “多求一次，就可以啦！”江离信心满满地说。 乌野笑了一下，不再提这个话题。 江离摆弄了一会机器狗，忽然说:“上午的时候爸爸说要给我报个编程兴趣班，唉，为什么老是要学那么多东西，真的好烦呀！” “不过阿泽也去，不然就我一个也太不公平了！对了，阿野你爸爸有给你报班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江离不满地抱怨了几句。 “要是我爸爸和你的爸爸一样就好了！”他嘟囔道。 - 暑假一到，江离就像个小陀螺一样周旋在各个兴趣班上。乌野不用上学，一直待在家里。他每天下午在院子里干活的时候，经常碰见江离背着书包从大门那头慢吞吞地走进来，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江离就被他的家庭老师催促着回去做作业了。 于是两人的交集慢慢地少了，一个月下来，几乎都见不上几次。 小孩子的时间似乎总是那么漫长，长到明明只是几个星期，却放佛过了一个世纪。 乌野有时候趴在窗边看着那栋漂亮的主楼，在一扇扇灯火辉煌的房子里来回走动的人里搜寻着，如果能捕捉到江离的一个闪逝而过的身影，他都会默默开心好久，可是这点珍贵的快乐很少会有。 他偶尔也会茫然，是否，他和江离相遇只是一场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梦幻奇遇。 两人短暂地交汇，又像两条平行线一样继续前行。 方强也来找过他几次，乌野因为升三年级了，第一次接触英语，又不像他的同学们一样在暑假提前补过课，所以学得很吃力，不太怎么和方强一起出去玩了。 他英语这门课学得很吃力，主要是看不懂那些音标，明明那些组成都是拼音，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学校里的老师也不讲音标，只是循环放着那个黑黑的教学录音机。 他只能趁着老师讲课时，把与单词发音近似的拼音写在旁边，回家再慢慢复习。 方强这边讨了个没趣，便道:“学这些鬼东西有什么用呀。”他还在上初中，学习不怎么好，大概率以后上职高技校，乌野这样苦读的样子，让他想起了班上那群对他们这些学渣爱理不理的学霸们，忍不住嘲讽道:“读这么努力干啥呢，以后打算考清华还是北大呀！不过就算考上清华也没啥用，我爸说了，就是考清华也有人去做保安的咧！那些什么大学生，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最后出来工作不也就几千块的工资嘛！我上完初中出来打工，说不定挣的钱比他们还多呢！” 乌野不习惯反驳别人，只是沉默。 方强看他这个呆呆木头样儿，觉得自己一番高论居然没得到“小弟”的捧场附和，有点恼羞无语，扔下一句“读书读傻了”便走了。 他离开后，乌野继续回到桌子上，盯着面前那本被他做了密密麻麻的拼音标注的英语书，发了会呆。 他其实这么努力地读书，也不是为了以后能上什么名牌大学，挣多少钱，他是个小孩子，没想过未来那么遥远的事。 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曾经在江离的书桌上偶然窥见几张满分试卷。 乌野只是本能地朝着他的光源靠近。 第7章 乌野把晒干的衣服一一收下来放进桶里，往家里走经路过后院的时候，偶然瞥见一道粉色的身影，有点惊讶。 他放下衣桶朝那人走去，“江......姐姐？” 江亦清正站在一棵树下，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神情担忧。被人一叫，她才转过头来。 “小野？” 乌野点点头，很高兴她还认得自己，“是我。江姐姐，你在这里散步吗？” 江亦清摇摇头，“我的猫被皮皮赶上树，下不来了。” 他顺着江亦清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一只白猫蹲在树枝上。 乌野正想说自己爬上去把猫抱下来时，却发现已经有了一个人先行一步。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树荫里挪出来，攀着树枝慢慢地靠近那只猫。 是方强。 江亦清转头对乌野说:“刚才有个人他说可以帮我。” 乌野抬头看着方强迅速伸出手，想把猫给抓住，谁知倒吓到了它，尖叫一声，从他头上踩过去，扑通一声跳下了树。 江亦清连忙上去把猫给抱起来，检查它身上有没有哪里摔坏了。方强有点狼狈地下了树，也瞧见乌野，想到刚才自己那尴尬的一幕被熟悉的小弟给看去了，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耸了耸肩，故作潇洒地说:“诶，你怎么也在这？” “你们俩认识？”江亦清确定猫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后，才松下心，见那个好心人正和乌野说话，便奇道。 方强揽过乌野的肩膀，“他是我的小弟！” 第13章 江亦清笑了笑，“刚才真的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小事小事。”方强挠挠头。 江亦清跟他客气一番后，便说自己还有事便向两人道别了。 方强还喜滋滋地跟她挥手。 “你知道吗，她可是江家的大小姐。” 乌野点点头，他知道江亦清是江离的姐姐。 方强斜乜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也懒得和他多说，摇摇头便走了。 乌野站了一会儿，正想离开—— “嘿！小野！” 明明已经走了的江亦清不知什么时候又躲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正向他招手。 他不明所以地跑过去，“江姐姐？” 江亦清笑着摸摸他的头，“小野呀，好久不见啦，好像长高不少了。怎么最近都不见你来找阿离玩呀？” 乌野低头用鞋底搓了会地，才含糊地说:“额，他有点忙，不想去打扰他。” “没什么打不打扰的，你们是好朋友呀。不过阿离那家伙最近确实报了几个兴趣班，一回家就在那里哭天喊地地说作业做不完，真拿他没办法。对了，下个月就是他生日了，到时候记得来一起吃蛋糕哦。” “噢，好的。” 乌野晚上和爸爸躺在那张小小的床上时，爸爸的呼噜声一阵阵地响起来，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他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江离生日...... 生日是要送礼物的。 他送什么礼物给他呢？ 他能送什么礼物给他呢？ 乌野有点发愁。 他有一个小猪储钱罐，是外婆送给他的。 压岁钱都上交给爸爸妈妈了，他自己也没有存下多少钱。 他趁爸爸熟睡了，偷偷爬下床，从床底下扒出一个饼干铁盒子，抱在怀里，用双腿夹住，盖子生了锈，他努力了好久才弄开。 里面放的都是他的宝贝。 空红包袋子，爷爷送的小泥人，猪猪存钱罐，玩具小车......还有两颗干樱桃核。 他把猪肚子底下那个塞口拔出来，硬币哗啦啦地一个个掉下来。 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紧张地看向床上的爸爸。 那阵呼噜声顿了顿，很快又响了起来。 他才放心地把目光重新落回到地板上，借着月光，他一个个数了数硬币，一共二十七块八毛。 能买什么呢？ 乌野盯着那堆硬币发愣，目光慢慢游离到铁盒子的角落里的樱桃核上，霎时，一个想法涌上心头。 他可以，种两棵樱桃树送给江离！ 但是它们在江离生日前从一颗种子成长成一棵大树肯定只有魔法才能实现。 乌野没有魔法，也知道不会有什么仙女来帮自己。 但是，送不了一棵大树，送一棵小树苗也是可以的。到时候，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一起看着它们长大，长高。 这会是属于他们两人的樱桃树！ 乌野兴奋又快乐地想，到时候，等樱桃树长得高高了，那他们也可以一起坐在树上，就像那时他看见江离和秦泽那样。 他简直一刻也等不了，攥着那两颗樱桃核，飞快地跑到后院里，找了一个空花盆，把它们埋进去。 乌野还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等待的煎熬。 无论在做什么，他总是忍不住疑心那两颗东西会不会此刻正在土里偷偷发芽生根，一天把种子从土里挖出来看八百次。 甚至晚上做梦，梦到了那个花盆里钻出满满一盆的绿苗，疯了似的长啊长，整间屋子都是红樱桃，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把他砸醒了。 乌野醒来后，腾地从床上跳下来，趴到窗边去看外面那个花盆，结果仍是那幅死气沉沉的模样。他不信邪地把种子挖出来，居然发现其中一颗已经被老鼠或者其他虫子吃掉了半边。 他很是沮丧地把唯一完好的一颗重新埋进土里。 虽然这边他是如此地期盼，可是种子却不领情，半点要发芽的迹象都没有。 随着江离生日的接近，乌野只好放弃了送他樱桃树苗这个念头，在学校的小卖部里徘徊了好多天，才选定了一个恐龙摆件。 江离生日那天来了很多人，乌野不认识，他坐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看着江离像小王子一样被簇拥在大厅中央，手里揣着的小恐龙被手心的汗浸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江离忙着跟他的好朋友们说话，不怎么留意到乌野。 乌野坐了很久，直到他看见围在江离一旁的亲戚朋友都拿出一个个包装得精美的礼物盒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那只连包装都没有的小恐龙。 “小野，蛋糕还没吃呢，你去哪里呀？”江离正和朋友们聊天呢，不经意间掠过角落，看见乌野正低着头往门外走，便叫住他。 他这一叫，围在他身边的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聚在乌野身上了。 乌野就像一只躲在石头下的鼠妇被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昭昭日光下，浑身僵直，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江离生来就习惯站在人群中心，别人的目光对于他来说就像周围的空气一样，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快步跑过去，拉住乌野的手臂，“你是不是一个人无聊了呀？” 乌野低头看着地板，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江离就当他默认了，兴冲冲地把他拉到自己的一众朋友面前。 第14章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乌野！” 周围安静了几分钟后， “你好。” “……” “你好。” 稀稀落落响起几声问好。 气氛似乎有点尴尬，江离还想说什么—— 大厅里的灯光霎时熄灭了，周围陷入一片漆黑。 “吃蛋糕啦！” 江亦清推着一个三层的生日蛋糕走出来，上面插着满当当的蜡烛，明亮的烛火微微摇晃，成了大厅里唯一的光源。 江父江母，江哥哥，秦泽，江离的朋友，所有的人都自动地围在小江离身边，明晃晃的烛光辉映着他头顶带着的生日皇冠。 乌野看着他在众人的歌声中闭上眼睛，浓密又长翘的睫毛在火光中颤动着，他忍不住探寻地想，此时此刻的江离也在许愿吗？ 快乐的小王子也会有想要得到却还没有得到的东西吗？ 乌野想，他的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住着那么大那么漂亮的房子，有那么多的朋友作伴，只要他想，全世界的星星都会落到他身边，他还有什么要求的呢？ 他无法理解。 况且，对着生日蜡烛许下的愿望，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高高在上的神明才不会愿意低头俯身去聆听一个小孩子的祈求和心愿。 不过，乌野想，许愿的人是江离的话，可能就不一样了......毕竟他是那种连上帝都会忍不住眷顾偏爱的孩子。 - 分完蛋糕后，那群孩子都跑到江离的房间里玩游戏。 乌野不太好意思跟着进去，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的大雨发愣。身边只有同样不喜欢热闹的猫儿窝在沙发脊背上睡觉。 毛绒绒的一团，看起来柔软得不行。乌野看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敢伸手去摸，怕自己弄脏了猫儿华贵的皮毛。 江亦清和一个男人走过来坐到他身边，“小野，怎么一个人待在这，不去找阿离他们玩呀？” 乌野拘谨地握着自己的手，“他们，太多人了。” 他抬头看了一下江亦清身边那位似乎和她差不多大的男人，面目有点熟悉，是之前和江离一起在花园里见到的那位哥哥。 “啊，之前忘了介绍，江驰南，也是我弟，不过只比我小十五分钟。” 乌野小声道:“江哥哥好。” 江驰南笑意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现在外面的雨太大了，你要是不急着回去，等雨小点了我再送你走。” 乌野点点头，“谢谢江哥哥。”他抬眼往窗外望去，铅灰色的雨幕里，一棵大树被狂风撕扯摇晃着，看着摇摇欲坠。 江亦清和江驰南在一旁谈着话，乌野就默默地低头摆弄着自己手里的玩具。 哒哒哒。 皮皮忽然从楼梯间里窜了下来，踏着小碎步屁颠屁颠地跑向坐在沙发上的三人。 它先到江家兄妹俩跟前讨了个欢后，再跑到乌野跟前，咬着他的衣角把他往前拽。 “阿野！” 乌野正手忙脚乱地应付着这个调皮鬼，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循声望去—— 江离正站在二楼的栏杆旁，“上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第8章 乌野被皮皮拽上上了楼，站楼梯尽头的江离拉上他的手就往房间里走。 江离今天穿了一件小西服，头发也利落地梳成背头，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成熟的小大人打扮给他充满稚气的脸增添了一份沉稳的气质。 只是一向看惯他穿着背带裤宽短袖像个炮弹一样跑来跑去的乌野，对着此时的他，反倒有种恍惚的陌生感，以至于萌生出一丝微妙的怯意。 “刚才一直没看见你，还以为你走了呢！”江离边拉着他走边回头抱怨，“他们都在我房间里玩游戏，我才得空了去找你。” 刚走到江离房门口，乌野就停下脚步了。 “我，就不进去了。”他低头看着江离的黑色小皮鞋，走廊顶上明昭昭的灯光落到鞋面上，泛着月牙状的光泽，“我爸爸，还等着我回去。” 江离有点失望，他今晚还想和乌野一块儿拆礼物呢。 “好吧。” 乌野说完后没走，他低头磨蹭了会，犹犹豫豫地把手伸到江离面前，在江离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将眼睛瞥向旁边，小声嗫嚅道:“有点丑......但是，但是......” 他手心里静静躺着一个树脂做成的腕龙摆件，就是那种在小学附近的小卖部玻璃橱窗里常见的那种做工拙劣的小玩具。 “祝你，生日快乐。”他说。 乌野在拿出玩具时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拿出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我也没别的东西送给你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 “喜欢！”江离眼睛亮了，开心地把小恐龙捧在手心，“谢谢你呀，阿野。” 他没想到乌野还会给自己准备礼物，平时看着乌野总是一副沉默的样子，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太在意，所以江离看见小恐龙还是有点惊喜的。 于是他习惯性地凑上前，像刚才和妈妈表达谢意一样亲了一下乌野的脸颊。 - 残雨顺着屋檐落下，打在伞上，一滴滴滚滑落进泥土里。 “真是作弄人，刚到雨就停了。”江驰南收了伞，转头对站在一旁的乌野说，“小野没淋湿吧？” 第15章 “没有的。”乌野摇摇头说，“麻烦你，您送我回家了。”幸好他及时地想起老师在课堂上有说过，称呼长辈要用您。 江驰南低头笑着看他，从兜里掏出两颗牛奶糖和一包小饼干。 “阿离说，你刚才蛋糕只吃了一点点，他怕你饿肚子，让我给你带点小零食。” 乌野低头看看手里的糖果饼干，又抬头看看江南驰，“谢谢，哥哥。” 江南驰半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小野，阿离他今天来的朋友很多，所以有时候会顾不上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哦。” 乌野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好孩子。回去吧。”江驰南笑着挥挥手。 乌野一个人走回那条光线昏暗的走廊，那里的两侧的房门的紧闭着，时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爸爸正趴在床上。 乌易早些年在工地扛水泥的时候不小心把腰给扭伤了，落下病根，今天又下雨，症状反倒加重了，所以下午请了半天假。 乌野坐到床边，自觉帮爸爸按摩起腰背，“爸爸，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乌易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老毛病了，没事的，过阵子就好了。”他侧头看向儿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乌野边帮爸爸捏着背，边把江驰南给他的糖果拿出来，“爸爸吃吗？” 乌易当然不会吃这种哄小孩子的玩意，“你吃。爸爸不饿。” 于是乌野就撕开包装，含了一颗在嘴里，浓郁的奶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心不在焉地想，要是弟弟也在就好了，剩下的一颗给他留着。 外面的雨刚停了一小会，这时忽然又下起来了，噼里啪啦地砸在窗上，扰得人心烦。 屋子内只有一盏用来照明的白炽灯，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两人的身上，乌野把药酒倒在手心搓热，用力地搓揉着脊背。 外面隐隐有闷雷的声音，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爸爸。”乌野出声。 乌易原本已经昏昏欲睡了，被他唤醒，还迷迷糊糊的，“嗯？” “我们，和妈妈弟弟，还能见面吗？” 他问完这句话后，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乌野搓揉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他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自从妈妈带弟弟离开后，爸爸就很少谈论过他们。 “爸爸......” “等过段时间吧。” 乌野垂下眼睑，“哦。” 夜里，雨忽然又下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上，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吵闹声。 乌野半夜被雷雨声吵醒，迷迷糊糊忽然想起来那个花盆还在外头。 他连忙趴到窗边，模糊的视线里，那个小小的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雨吹倒在地上，里面的泥土早就被水冲刷开来了。 乌野急着想跑出去，可是手才触摸上门，他又停下了。 那颗樱桃核应该是发不了芽的了，他现在出去救，也没什么意义吧。 乌野在门口站了一会，还是重新躺回了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一整夜都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他去看，花盆里的泥土几乎没有了，种子也不知道被雨水冲到哪里去了。 虽然它不可能再发芽了，但是乌野还是想把它收藏起来，毕竟那是江离给的。只是他后来在附近的湿泥地里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那颗樱桃种子。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 乌野是在开学一周后才见到江离。 江离还是穿着平常的蓝白校服，才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又长了一点，之前刚到他手背上的袖口现在卡在了手腕处。 他似乎没怎么睡醒，上车后打了声招呼后直接就靠在乌野身上睡着了。 小车驶过一段颠簸的路段，江离上半身顺势滚到了乌野的膝盖上，眼睛也没睁开，直接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重新睡了过去。 乌野有点紧张，一动不动地仍他枕着，双手悄悄护在他的脑袋边上。 乌野垂眸看着沉睡的少年，他的眼睑下残留着一抹淡淡的乌青。 车停了下来，尽管不是很情愿，乌野还是小心地推醒了他，看着他重新背起书包走进校园。 江离最近在参加小学生电脑技能大赛，最近正是决赛期间，他每天一下课就要马不停蹄地回家继续上补习，整个人像陀螺一样转。 两人虽然是同上下学，却因为江离一上车就像触动了什么隐藏机关似的，抱着他的人形枕头，一秒入睡，所以乌野也没能和他比暑假期间能多说几句话。 后来过了几天，江离没来和他一起上学，问了司机他才知道江离代表学校到外地参赛去了。 司机本来就是专程载江离上下课顺道一起载他的，现在虽然司机没说什么，乌野还是不想麻烦别人，选择自己坐公交。 他早晨起来，路过院子的时候，乌易正和几个工人围在一棵被大风大雨吹歪的大树旁讨论着什么。 那棵大树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从中间的躯干处折断，直接砸碎了别墅三楼的落地窗，周围都是散落的玻璃。 几个人似乎是在商量把它给砍下来运走。 乌野过去说了一句爸爸我去上学了后就走了。 他站在路边等公交车。公交车来了。他挤进去。 人很多，乌野个子小小的，车子走走停停，他被大人们推搡着像一棵水草在暗流涌动里摇晃。 第16章 其实本来，那一天应该只是很平常的一天。 他和往常一样，在铃声响起之前跑进吵闹的教室，拿出课本跟着同学一起朗诵。 连续上了三节课后是午休，乌野趴在课桌上睡觉。 忽然有个人走过来摇醒了他，乌野茫然地抬头。 是他的班主任。 “你家里出事了。” - 其实乌野不是第一次进医院了，相反，他对医院熟悉得很。母亲怀着弟弟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跤后，住了一个月的院，那段日子他一直待在妈妈身边看着她。 但是，踏进医院的那一刻，他还是有种极度陌生的恐惧感。 班主任还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女生，她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她紧紧牵着乌野的手，时不时低头去看学生的脸，“小野，别怕，老师在这呢，都会陪着你。” 她对这个学生其实没有太多的了解，印象里他总是一个人坐在他那个靠窗的位置上，要么低头写作业，要么就是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几乎很少和周围的同学交流，成绩也是中规中矩，算是班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学生。 她当时说出“你爸爸出了点意外，现在在医院。”的时候，还担心他会不会害怕得哭出来，但他似乎冷静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一路上她都很担心他承受不住崩溃大哭，可是没有。 但这反而让她更不安。 乌易是从树上掉下来，后脑勺刚好砸在地上，而那个地方又刚好落着一块尖锐的玻璃。 第9章 手术室外面站着好几个人，都是今天早上和乌易一起说话的几个工人。管家也在。 乌野还是第一次在管家一向木然冷漠的脸上，看见类似于怜悯的神情，这让他觉得怪异又恐惧。 老师把他牵到旁边的休息椅上坐下，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乌野没在听，他只是转头盯着那扇紧紧闭着的门。 那是一扇蓝色的门。 这种蓝色，他经常在五六点的窗边看过。 从白光里一点点挣扎出来的，明亮与崭新的所有意像。 可是，乌野第一次在这种颜色身上，看到阴惨惨的恶意。 阴郁，冰冷，诡谲。像深渊的一双魔鬼的蓝眸。 爸爸好像要被它吞掉了。 - 江离跑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刚从领奖台上下来的时候就接到妈妈的电话。 他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是懵的。 江离的妈妈蹲下来，对他说:“你是他的好朋友，去陪陪他。” 江离点点头，但心里也是一片茫然的。他只有八岁，从未直面过生死。 刺鼻的消毒水弥漫着整个医院，苍白的灯光投射出一个个来来往往的影子。 江离看见乌野的时候，他正缩蹲在icu病房外的角落里。 其实一开始江离没有看见他，走廊顶上的灯光坏了一只，空间半暗半明，拦腰陷入一截灰色地带。他直到走近了才发现，阴影里还有个人。 江离的妈妈拍了拍江离的后背。 江离犹豫着走上前去，站在那个人面前。 “......阿野。” 那个人静了会，才迟钝地抬起头。 江离对上他发红的眼睛，立马就慌了，结结巴巴:“你，你别哭。”手忙脚乱地搜寻着身上所有的口袋，好不容易找到一包纸巾，又滚掉在地上了。 他连忙去捡，抽出一张塞进乌野的怀里，“你，你......擦一下。” 乌野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他接过纸巾时神情还有点疑惑，呆呆地盯着研究，像个刚睁开眼的狗崽，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而陌生的。 江离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蹲在墙边，一起看着地板。 后来有一个医生走过来，“你们是病人的孩子？” 乌野缓缓站起来，“我是。” 医生看了他几眼，温声道:“你爸爸现在病情还算稳定，你先回家吧。你家里人去哪了，让他们来接你。” 乌野沉默了。 医生见这孩子不吭声，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江离连忙走过来，“好的，好的。谢谢叔叔。”他抓过乌野的手，“我们回家吧，明天再和你一起看叔叔。” 乌野被他拉了几步后，突然停下来不肯走了。 “你走吧。”他低头看着地板。 “那你呢？” 乌野不说话，江离知道他是不想离开的意思。 他想了一会，松开乌野的手跑了。 乌野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是觉得又累又空。 他回到病房门前，重新挨着墙蹲下来。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守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但他真的不想离开。 不久又来了几个护士，乌野看着那扇门被打开，又关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在伤心或者害怕，大脑似乎已经和身体解离了，更真切体会到的是一种茫然。 妈妈带着弟弟离开的那天，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那时候他还对着爸爸哭过闹过，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要对谁哭，对谁闹。 乌野抱着膝盖，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人推了一下。 江离抱着一个牛皮纸袋站在他面前。 “你还没吃饭吧，”他低头从纸袋里掏出一个红白的小纸盒，“你应该不讨厌奥尔良味的鸡肉吧。要是不喜欢，还有个鱼堡，你要哪个呀？” 第17章 乌野愣愣地接过来，江离把他拉到长椅上坐下。 “你怎么不吃呀？不饿吗？”江离从下午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消灭掉了一半汉堡，转头发现乌野还抓着那个面包一动不动，抬肘碰他示意快吃。 乌野慢慢掀开汉堡外面的那层隔油纸，轻轻咬了一口，他也尝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谢谢。” 两人安静地坐着。 过了会有几个医生推着一张滑轮病床从他们面前滑过，后面跟着两个抽泣的中年女人。 骨碌骨碌的声音逐渐远去。 “你不走吗？”乌野盯着自己手上那个吃剩了一半的汉堡，淡淡地出声问身旁的人。 “你想在这里待多久我就陪你多久。”江离拍了拍放在身旁的背包，“我还带了两件外套，你要是冷了和我说哈。” 乌野没说话，只是一口一口把剩下的半只汉堡都吃掉。 到凌晨的时候医院的人变少了，周围也逐渐安静下来，似乎连头顶的白炽灯都在昏昏欲睡。 他们两个人披着外套相互挨着，乌野一直看着那扇蓝色的房门，直到蓝色从方框里像落水的颜料一样渗透出来，把整个走廊都渲染成漫天遍野的暗色。 这个颜色像有了生命一样，蠕动着，蔓延着，像蛇，像冰冷的血。 它慢慢地朝乌野爬过来，带着森冷的寒气。 乌野裹紧了身上那件外套，他觉得好冷。 蓝色像潮水一样漫上他脚尖的那一刻，他就瞬间被拽入了水底，喉咙被一双手紧紧地掐住，整个人被漩涡卷进黑色的深渊里。 乌野瞪大眼睛，暗蓝色的视线里，他看见一个人站在水里，随着水波浮动着，好像一个随时要飘走的影子。 “爸爸！”他撕心裂肺地叫着，伸出手挣扎着想要去够那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抓到了什么东西，来不及欣喜，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头顶照下来—— “爸爸！” 乌野大喊着睁眼醒过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阿野。”旁边有人在叫他。 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此时正躺在一张床上，旁边站着的人是江离。 “你醒啦。昨晚你在医院睡着了，我就让妈妈把你接回家了。” “哦......”乌野一开口，发现自己几乎发不出声了。 “你昨晚一直在喊，把嗓子都喊哑了。先别说话了。” 乌野抬头看他，江离明白他的意思。 “等下我们吃完早餐就让叔叔送我们去医院。” 乌野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忽然发现自己手里正抓着一只软软的东西。 那是江离床上放着的小海豚玩偶。 原来梦里抓住的，是它啊。 乌野默默地把玩偶放回原处。 - 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 到最后乌野心情甚至麻木了起来。 乌野的妈妈在下午的时候一个人赶来了医院，两年没见，他好像不太能认出眼前这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母亲显然也看到他了，她走过来，轻轻唤了他一声，“小野。” 好像被触动开关一样，他的鼻子瞬间就酸了，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他觉得很委屈很委屈，从来没这么委屈过 。恐惧，痛苦，绝望，所有所有苦苦支撑着的黑色情绪，瞬间就找到了宣泄口。 乌野扑到母亲的怀里，一开口就是崩溃的嘶吼。 你怎么才来啊。 他抱着母亲，止不住地抽泣。 - 母亲去给乌易交各种手续费，乌野就坐在长椅上等她。 忽然手里被人塞了一张柔软的纸巾。 他低头接过来。 过了会，那人又把一颗硬硬的东西塞在他手心。 一颗大白兔牛奶糖。 “你最喜欢吃的。出门的时候我带了好多。”江离挨着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以往要小心翼翼得多。 乌野看了看他，才发现江离眼里都是红血丝。 “你，回去吧。等下还要上课。我妈妈在这里。” “我已经向老师请假了。没事。” 他们坐了一会儿，乌野的妈妈陈洁匆匆走回来了，脸色不太好，一边跟人打电话，一边核对着医药单。 “我知道！”她皱着眉，不耐烦地说，“说了这是我的事，到时候用不着你操半分的心！” 那边似乎又说了什么，彻底把陈洁惹怒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给你前妻塞了多少钱吗？好意思来指责我养小宇花了多少？”她顿了会，“你再多说一句，我马上就去把孩子打掉。” 陈洁挂了电话，怒气未消，抬头就和不远处的乌野对上了视线，表情一僵，有点不自在地走过来，“小野，这里有妈妈就行了，你先回学校吧，有什么事妈妈再通知你，好吗？” 乌野低头不说话。 陈洁看他不愿意走，叹了口气，也在他身边坐下来了。 母子已经两年没见过面，偶尔几次的交流也是在电话里匆匆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乌野坐在妈妈身边，低垂的视线里，他看见妈妈穿着一件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紫色长裙，微微凑近，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香气。 在他的记忆里，妈妈似乎总是长年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居家服，背上背着弟弟，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偶尔还跟邻居为了一点点的小事大声吵架。 第18章 他觉得现在的妈妈比以前漂亮很多，也陌生很多。以至于他都不太敢确定，妈妈，还是他的妈妈吗？ 第10章 中午乌野突然被告知家属可以到icu病房看望病人了。 他被一个护士领着到一个小房间里，换上无菌服和鞋子，接着就被带到了爸爸所在的那间病房。 蓝色的门在他面前推开。 “进去呀。”妈妈在他身后催促。 乌野恍如梦醒回过神来，慢慢抬脚走进去。 乌易住的icu病房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头顶的白炽灯，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完全封闭的白色纸盒子。房里一共有四张病床，各种仪器的声音此起彼伏，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四张病床上都躺着插满管子的人，乌野一个个看过去，最后才在最里边找到爸爸。 爸爸的头上都是绷带，鼻子插着管，旁边放着一台监护仪。 只是一天没见，爸爸变白了，好像被旁边的玻璃导管，头顶的天花板，颤动的药水点滴的白色同化了。 乌野眼里的爸爸面容忽然变得模糊，甚至在轻轻晃动。 他守在爸爸病房前那么久，现在终于能看到爸爸了，他以为自己会激动地扑上去。 可是没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探视的半个小时里，乌野就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护士说到点了，该走了，他才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爸爸的手背。 “走吧。”妈妈回头对他说。 从病房里走出来后，陈洁又接了一个电话。 乌野下意识地看过去，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喊电话那头的人“宝贝”，他仓促地低下头假装盯着地板看。 陈洁重新回来，“你饿了吗？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她随便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小餐馆。 “小野想吃什么？牛肉面可以吗？” 乌野点了点头。 面吃得差不多后，陈洁放下筷子，看着他。 乌野感受到她的目光，但却不敢抬头，只是盯着汤水上的葱花。 过了会，陈洁终于还是开口了。 “医生说，他情况不是很好。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其实这句话问得挺奇怪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母亲，在问即将要失去父亲的七岁孩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乌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陈洁叹了口气，“等......后，你就跟我们一块住吧。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乌野知道，这个“他”是陈洁的现任丈夫。 陈洁看着自己两年没见的大儿子，心里既愧疚又疲惫，“你别怪妈妈当初......妈妈也有自己的难处。” 乌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他从来没有怪过妈妈为什么要弟弟不要他。 大人都有大人的不得已，不是他哭几句闹几句就能改变既定的事实的。 “妈妈，”他犹豫着把目光落到她的腹部，“你，是有了新宝宝了吗？” 陈洁一愣，随即承认了:“对。” 乌野不说话了。 或许是感觉到气氛有点怪异，陈洁故作轻松地问他:“小野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乌野沉默以对，因为他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陈洁笑了下，起身说:“我送你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有空收拾一下衣服什么的，到时候，我再来接你。” - 乌野回到江家，他走回房间的一路上，感受到各种各样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没理。 回到房间，他关上门，躺在床上。枕头和被子都是爸爸的味道。 或许这只是一场梦，等醒来，一切恐怖的事情就都会消失了。 乌野抱着被子，把头埋进枕头里，闭上眼睛。 明明身体很疲惫，可是他毫无睡意。过了好久好久，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寂静的房间里。 “阿野，阿野......”有人在窗边小声叫他。 江离趴在窗边看着他，“我可以进来吗？” 莫名其妙地，乌野看着他脸上关切的神情，突然觉得很烦躁。他撇过头，背对着江离。 “你回去吧。”他说。 背后安静了一阵子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离直接爬进来了。 乌野能感受到他的靠近，他呼吸急促起来，“能不能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但他刚说完就有点后悔，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类似不耐烦的语气和江离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很痛苦，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再习惯任何人的陪伴，不想再反复剥离。 乌野自我厌弃了会，强打起精神转过身想对江离道歉时，怀里突然被塞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是江离床上的那只小海豚玩偶。 “昨晚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哭，抱住它好像就好了，所以先借你抱几晚。”江离看着他，小声说。 “我回去啦。拜拜。”他回头笑了一下，又翻窗出去了。 乌野无措地低头看着这个小海豚，那双小小圆圆的黑眼睛正无辜地和他对视着。 乌野慢慢地抱紧玩偶，软塌塌的触感温柔得让他想哭。 - 乌易是在两天后走的。 一直昏迷着，到最后也没有醒过来。葬礼是江家和陈洁一起操办的，所有费用都由江家负责。 第19章 葬礼结束后，陈洁带他吃了顿饭，陈洁的丈夫也在。 “小野，这是你周叔叔。” 乌野把目光从弟弟身上挪开，落到对面那个男人身上，“叔叔好。” 周国强看上去四五十左右，穿着中年男人特爱的黑白条纹polo衫，戴着大金戒的手夹着烟，神情冷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妈妈我要那个！”乌宇坐在高高的儿童椅上，费力地伸着胖胖的小臂指着面前的肉丸子。 还没等陈洁反应过来，坐在他旁边的乌野就帮他夹了一个放进碗里。 乌宇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乌野也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期待弟弟能想起自己。 然而乌宇只是看了他一会，又重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碗里的肉丸子上，笨拙地用勺子舀起吃。 整张桌子三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只有陈洁一个人在活跃气氛。 谈到乌野的时候，她说:“方姨前几天正好回家了，先让小野住在她房间里。” 方姨是陈洁家的保姆。 “她不是后天就回来了吗？”周国强不太高兴地说，“一男一女住着像什么话啊。” 陈洁因为有两个孩子在面前，不好发火，强笑道:“嗐，小野才几岁，凑合住一段时间不是什么大问题。” 乌野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低头握着筷子，把碗里那几片菜叶子一点点地碾烂。 他们讨论了好久，最后勉强达成共识，让乌野暂时住在保姆的空房间，至于以后，再作打算。 乌野回到江家收拾行李。 江家人和他告别的时候，送了他很多书和衣服。管家专门派了一辆车帮他搬走行李。 “以后要是缺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们。”江夫人拉着他的手，“你父亲......我们很抱歉。” 乌野小声说:“谢谢夫人。” 江离站在江夫人后面，一脸难过地拽着妈妈的裙子，“为什么阿野要走啊！让他一直留在我们家不行吗？” 江亦清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家得回自己家呀，他妈妈还在外面等小野呢。” 乌野却不太敢和江离对视，含糊地说了句:“再见。”转身朝着大门外走去。 “你等一下！”江离在后头叫他。 江离对他冷淡的态度有点生气，上前拉过乌野的手，“你怎么这样啊，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乌野由着他把自己拉到花园的一个角落里。 没有大人在身边，两人显然随意许多，还没等江离说话，乌野就先开口了:“对不起。” “昂？”江离没反应过来。 “上次......不是故意要凶你的。我......” 江离想了一下，才意会到他说的是哪件事，一时语塞，“诶，没事啦。也不算凶。” 但乌野还是很认真地道了歉，反倒让他觉得挺不自在的。 “你，的比赛，顺利吗？”乌野又问。 “还好......”江离挠挠头，计算机比赛他只是随口跟乌野提过一嘴，没想到对方还记得，“拿了个银奖。” “很......厉害了。”乌野看着他，发自内心地说。 “其实，我当时要是做快一点，也能拿金奖的......”江离忍不住小声嘀咕，“明年还有一次，你，到时候要是有兴趣，我带你一起去。” 乌野点点头。 “你跟你妈妈走后，可别忘了我呀。” “不会。”乌野说。 江离低头从背带裤的前兜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没有你喜欢的奶糖了，只剩下这些。” “谢谢。”乌野小心接过来，抬头看他，“你还有吗？” 江离又把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搜了一遍，摇摇头，“我只带了五颗出来，你如果还想要，我找妈妈要去。” 乌野看着手心里的五颗水果糖，拿了三颗还给他，“谢谢你，我有两颗就够了。” “噢 ......”江离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话堆到嘴边，来来去去也就只有一句，“你家在哪，我到时候去找你。” “我......也不知道。”乌野低头盯着那两颗糖，声音沉闷，“他们......还没想好吧。” 第11章 “到了，下车吧。”陈洁把车子停在一个小区停车场里，回头对乌野说。 乌野背着背包，打开了车门。 这是一个还算漂亮的小区，旁边就是一所有名的初中，所以房价不算便宜。路上经常能看见一两个老人推着婴儿车在散步。 陈洁和周国强的家在五楼，是挺普通的三房一厅。 “我忘了买新的拖鞋了。”陈洁进了玄关才想起这件事，“小野你先穿叔叔的那双吧。” 乌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架子上放着两双塑料鞋，一对蓝色一对粉色。 他沉默了会，还是脱下了自己的运动鞋。 “诶，等下，这双鞋就别放架子上了。”陈洁有点嫌弃地看着乌野脚上那双沾了泥巴的鞋子，“你直接放门外吧。我待会出门给你买过一双新的。” 乌野这双鞋子还是爸爸一年前买给他的。 “我会洗干净的。”他对妈妈说。 陈洁皱了皱眉，到底没坚持，“行吧。” 屋子里的地板似乎才拖过没多久，光洁如新。乌野不敢把自己刚在水泥地上滑过的行李箱直接拖到地板上，只能抬起来，留神着不在地上留下污迹。 第20章 陈洁没怎么留意他，因为心里还惦记着房间里的小儿子，扔下一句“你先在客厅等我一下。”便急着走了。 直到她安抚好睡醒哭闹的乌宇出来后，乌野还抱着那个大行李箱站在那里。 “诶，这么重，你抱着它干嘛呀。”陈洁连忙摆手势让他放下来。 乌野左右看了看，犹豫着放了下来。 乌宇穿着吱吱鞋跟在妈妈后头，有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乌野。 “这是哥哥，小宇，叫哥哥。”陈洁蹲下来指着乌野对他说。 “哥哥。”乌宇听话地叫了一声。 乌易和陈洁离婚的时候他才一岁，时隔两年，他几乎都不记得那个经常趴在自己的婴儿床边逗自己玩的哥哥了。 只是本能地觉得有点熟悉，盯着他看几眼后，又转头去找妈妈抱了。 陈洁领着乌野打开其中一间房门，“阿姨这几天回家了，你先住这里，有什么需要的下午带你一起去买。” 乌野点点头，把行李箱推进去。这间房的面积很小，只有一个一张床和一个简易的布衣柜。因为照顾乌宇的保姆之前一直住在这里，所以角落里也放了一些私人物件，两本塞在枕头下的时尚杂志，还有衣柜里没有带走的衣服。 陈洁在附近的一家公司上班，平时都是保姆在家里做饭照顾孩子，而今天保姆不在，她只能请假回来。 乌野到厨房看见妈妈正围着围裙在炒菜，便走过去帮忙。 “你去帮妈妈看弟弟吧。”陈洁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弟弟有自己的一间儿童房，地板都是缤纷的泡沫垫，上面堆满了各种的玩具，他正坐在角落里认真地搭积木。 乌野小时候倒是从来没有这么多这么漂亮的玩具，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奶奶给他做的小耗子，就是用一条花手绢做的布老鼠。 他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娜娜。后来奶奶去世后，娜娜被妈妈扔进洗衣机里，他怎么叠也叠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乌野看着弟弟周围散落的毛绒玩具，忍不住羡慕起弟弟，因为它们都是能陪他很久很久的玩具。 弟弟玩了一下午，他就在旁边看了一下午。 晚上周国强不回来吃饭，三人就一起吃了。 乌野把碗筷洗完后，看见陈洁正挎上包准备出去，他犹豫地喊了一声妈妈。 “能不能，给我买一张席子 。就是，能铺在地上睡觉的那种。” - 乌野洗完澡后，把竹席整整齐齐铺开，坐在上面一件件地整理自己的行李。衣服，书，零零杂杂一些个人用品，他一一摆好在席子的边上，看着自己的物品堆围在一起，仿佛自己身处大海里一个漂泊的岛屿上。 小小的两平米空间，却是这个陌生的家里唯一能称得上是归属之处的地方。让自己有了一点点，虽然微不足道但也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安全感。 乌野没想到能行李箱的底部发现一只玩偶，就是江离借给他的那只小海豚。当时自己明明让管家代还回去了，可是为什么它又会出现在这里？ 是谁又偷偷放回去的吗？ 他有点吃惊，下意识翻看，正巧就在小海豚的嘴巴里发现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阿野，小海豚我送你啦！记得好好照顾它喔。旁边画了一个快乐的笑脸。 除了江离，没有人会给他留这种话。 乌野攥着小纸条，发愣了一会，脸上的肌肉有点酸，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在笑。 他忍不住把脸埋到小海豚白白柔软的肚皮上，那里还残留着些许的洗涤剂的馨香，以及一丝丝属于江离身上特有的甜甜的味道。 晚上，乌野躺在竹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房间里只有一扇窗，有晚风吹进来，把窗帘扬得晃来晃去，在地上形成一个鬼魅般的影子。 乌野抱着小海豚，蜷缩在角落里。 江家别墅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寂静，除了风吹动树叶和喷泉的流水声外，没有其他的声音。而这里的小区，正处在相对繁华的地段，即使到了深夜了，总会有好些年轻人尖叫着在马路上飞车而过；隔壁家的邻居好像在吵架，叮叮咚咚，不知道在砸什么。 乌野把手伸进外衣兜里，把里面藏着的两块水果糖拿出来。琥珀色的糖衣在微弱的路灯下显得熠熠生辉，漂亮得像夜晚的星星。 他捧在手里看了好一会，才去撕外面的纸。那个塑料包装不太好撕，他试了几次都不行，结果最后一次又用力过猛了，糖果飞出来，一下子滚进了旁边的床底下。 乌野呼吸一滞，连忙俯下身，伸手过去探。 很快他就摸到了一块硬硬的圆柱状物，取出来一看，却是一根管状的东西，拧开上面的顶盖后是一些红色的东西。乌野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应该是之前住在这里的阿姨留下的，他把它放在床上。 他继续找，这次摸出来的，是半根香烟。 还好第三次终于把糖果弄出来了。但是上面沾了很多灰尘。 乌野不舍得把它扔了，想拿去洗一下。 卫生间在隔壁，他开门摸黑着走过去。路过其中一个房间时，发现门缝下漏着光，里面还隐隐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是陈洁和周国强在说话。 他并没有窥听的想法，低头借着光正想走到对面的卫生间去。可是才抬脚，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第21章 “跟他们说好了......明天我让乌野去他们那......” 是周国强的声音。 “反正按月给他们一点钱，也不算亏待他，只是借住......再说了，到时候孩子出生了，咱家哪里住得下这么多人。” 过了会，陈洁才说:“行了行了，明天还得问小野的意见。” 乌野站了一会，直到房间里的灯都熄灭了，才继续走到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看着那颗透明的橙色糖果被水冲刷干净。 最后他把糖果放进嘴里，或许是水里有消毒液的缘故，第一时间充盈舌蕾的，居然是淡淡的苦涩味。 - 陈洁第二天在餐桌上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乌野点点头。 陈洁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她原以为还要费上一些周折劝说的。 但是乌野没有任何意见，就好像他们只是在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陈洁看着他平静得几乎有些麻木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第一个孩子。当初离婚时因为乌宇太小了，怕留给别人照顾不好而放弃了乌野，这件事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一根刺。 好不容易母子团聚了，丈夫又坚决反对留下他，理由是到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她一个人根本照顾不过来。愿意抚养乌宇已经是他在这场婚姻中最大的让步了。 陈洁当然不愿意，可是她没有办法。她自己现在的工作还是周国强安排的，拿人手短，她自己没有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的能力，只能妥协。 现在，她又要做和当年一样的抉择。 “只是暂时住在那里，”她安慰道，“等妈妈生完孩子，我们就换一个更大的房子，再接你回来。而且，崔姨妈那里离你学校更近，你也方便上学。” 于是乌野第二天下午，又背着背包，拉着他大大的行李箱，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家。 那家主人是陈洁的远房亲戚，具体是什么辈分乌野也不知道，陈洁直接让他喊女主人叫崔姨妈。 崔姨妈黑黑瘦瘦的，很热情，笑容像是一直焊在脸上的。乌野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不遗余力地夸，虽然有点难堪的窘迫，但心里还是隐蔽地松了一口气。 崔家的房子是租的，在一个很老旧的小区里。她家里一共三口人，她儿子刚上初中，平时住在学校里，所以家里有个房间一直空着。 “我家那个衰仔就是放假了也不沾家的，一天到晚都和他那些同学出去不知道在玩什么。诶，小野，你把行李放这里。” 第12章 崔姨妈在楼下开了一个杂货店维持生计，她的丈夫在工地打工，两人都是普通的底层劳动人民，收入勉强维持在基本水平。 家里连地板都是裸露的水泥。她的儿子住的房间不大，东西很多很杂，床底下塞着些吃剩的零食包装，一只长袜还半露在书桌的抽屉边上。 崔姨妈好像已经习以为常，随手拨了拨床上散落的充电线，招呼乌野把行李箱搬进来。 乌野本来不想去动这个未曾素面的表哥的东西，但是实在是太脏太乱了，征得崔姨妈的同意后，他才开始打扫清洁。 他把床上的所有被褥都拆下来，准备拿去洗衣机洗，可是转了一圈后他才发现崔姨妈家里没有洗衣机，只能一件件地手洗。洗的过程中，他摸到夹层里似乎藏了几张小卡片，心一惊，怕自己把别人的东西给洗坏了，有点慌张地搜寻出来。 那是三张印着美女的卡片，上面还用夸张的黄色粗体写着一些乌野不怎么看得懂的字。 不过好在卡片都只湿了个边缘，他小心地把它们放回房间的桌子上。 洗完被子后，他重新把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打扫了一遍。让他意外的是，他在桌子底下发现了一个老鼠洞。 拨开一堆破破烂烂的布料，里面居然还藏着几只刚出生的老鼠崽，甚至还没有他指甲盖大，连毛都没有长，粉嫩粉嫩的，跟个肉团差不多。 崔姨妈过来看了一眼，直接下脚把它们踩死了。 全过程鼠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从肉团变成一摊肉泥了。 “害人的东西！” 乌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这是自从爸爸去世后，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生命在他面前以这么随意的方式消失掉。 虽然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老鼠是一种很可恶的生物。但是，但是。 生命总是珍贵的，是吗？ 生命是珍贵的，吗？ 乌野看着垃圾桶里的那一摊死掉的肉，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自己的感觉。 一直到了晚上，他的脑子里还是反反复复闪现出爸爸的尸体和老鼠的尸体。 那是乌野才8岁，还没从动画片或者文字里认识死亡，就已经直面它了。 它来得太猛烈，导致乌野在每个午夜梦回半清醒的时候，总怀疑这是一场很快就会结束的命运的玩笑。 可惜，不是。 时间的逝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上，活着的人总要走下去。 乌野慢慢长大，爸爸越来越少在他的梦里出现。 好像只要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就可以把伤痛都甩在身后。 - 乌野的小学离这里很近，他每天放学后就到楼下的杂货店边写作业边看店。 那些经常来光顾的街坊邻居都认识他，有时候买个酱油什么的还顺带教训一下自己家的孩子，你看人家放学了还这么认真地做作业，你再看看你，整天就知道看电视玩游戏！ 第22章 因此住在周围同龄的孩子都不怎么乐意跟他玩，乌野也不会自己凑上去示好，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独来独往的。 有一次，学校开展活动，提前给学生放学。乌野背着书包比以往要早一个小时回家。大院里正好有几个小孩子在扔沙包玩，一个没留神，沙包打到了他的肩膀上。 乌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小孩子，双方对峙了一会，其中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出来说:“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她身后的三个男孩都无动于衷地站着，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乌野沉默地收回目光，低头离开。 在他身后，那几个小孩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他的耳中。 “......他妈都不要他了......”一个男孩嚣张的声音。 “他爸......死了......” “......没人要......哈哈…...” “你们不要乱说。”小女孩忍不住反驳。 “谁乱说......大家都知道好吗......” 乌野慢吞吞地走到杂货店，从他的视线里可以看到崔姨妈正站在柜台后面，跟另一个中年妇女说话。 等他走近后，两人看见他，顿时安静下来了。 “小野啊，怎么，今天这么早就下课了？”崔姨妈抬手招了招他。 “阿英，我先走了哈，有空一起打麻将。”中年妇女眯眼看了他一眼，提着个红色塑料袋走了。 乌野那时还太小，他并不太明白那个人看自己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直到长大后，相似的场景重复出现，他才意识到，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阿野，正好，今天晚上呀小豪在家，老钟在做饭呢，你上去帮忙吧。”崔姨妈边对货单，边对乌野说。 小豪就是崔姨妈的儿子，之前乌野一直没见过他。 乌野上楼用钥匙开门后，屋里的饭菜香一下子溢出来，厨房叮叮当当地在响，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身在炒菜。 “钟叔叔我回来了。”乌野放下书包正想到厨房帮忙，这时从房间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瘦瘦高高，像根高尔夫球杆，头发染成白色，穿着件黑色短袖紧身七分牛仔裤。这幅装扮，乌野并不陌生。每到下课，就总有三三两两几个青年就经常是穿成这样，蹲靠在学校的外围墙边，吸着烟，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对方显然也有点惊讶，而后反应过来，歪着嘴笑道:“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占了我房的小鬼吧。” 乌野直愣愣地站在那，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正巧钟叔叔正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你们俩在聊什么呢。对了，家豪你一下午在房间里叮叮当当地干什么。” “当然是检查一下有没有人偷了我的东西咯。”白毛没有丝毫顾忌到乌野的在场。 “乱说什么，”钟叔叔显然也没料到自己的儿子这么没礼貌，训斥道，“几天不见，又在外面跟人学了些什么东西。” 白毛嗤笑，满不在乎地大摇大摆走到餐桌边上坐下，用筷子敲着碗，“啥时候开饭啊，我快饿死了都。” 钟叔叔拿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没办法，说了他几句，便走回厨房。乌野默默跟上去帮忙。 “小野，这小子就这样，你别理他。”钟叔安抚他。 乌野不知道怎么回答，低头继续洗着菜。 晚上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难得的热闹。崔姨妈一直给白毛夹菜，不停地唠叨，让他放点心思在学习上。 “明年就中考了，你多少学一点，不然连高中都考不上就完了！” 白毛嗯嗯地敷衍着。 崔姨妈继续说:“要不你跟学校申请一下走读。家里的条件总比学校宿舍要好，也方便妈看着你，督促督促。”她看了一眼旁边低头扒饭的乌野，又说，“你呀，脑子是聪明的，就是不用功！你看小野，人家平时多努力，科科都考90分，你要是有人家这个劲头，上省重点还不是轻轻松松。” 白毛瞥了对面的乌野一眼，“你那么喜欢他，就认他做儿子好咯，到时候不就白得一个上省重点的好儿子了嘛！” 崔姨妈被他气死了，“你这小子......”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一家子凑在一起吃饭，就别吵架了。”钟叔叔说。 乌野全程都不敢说话，默默地低头用筷子挑着饭碗边缘的米粒。 白毛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站起来，走了几下步，突然回头问钟叔叔:“今晚他不会还要睡我房间吧？” “都是男生，讲究什么啊。”崔姨妈插嘴道。 “这是我的房间，平时空着也就算了，怎么我回来了还要跟人住一块？这家里谁是客人谁是主人啊？” 崔姨妈拿他没办法，只好对乌野说:“要不......你就在客厅将就一下。” 乌野点点头。 洗完碗后，他到白毛的房间敲门，得到允许后才推开门 。 白毛正翘着二郎腿歪坐在椅子上翻开乌野放在桌子上的练习册，嘴里啧啧有声，“高材生哇，将来想考清华还是北大？” 见乌野不答话，向来在小团队里一呼百应的他他感觉到些许被挑衅的意味。 他舔了舔门牙，随手把练习册扫下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只到他胸部的小孩，学着电视上那些三流电视剧的黑帮老大的样子，伸掌轻佻地拍了拍乌野的脸，“小鬼头，在这里，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要不是我们家收留你，你早就去当乞丐了知道吗？” 第23章 乌野低头看着地板，对方说的那个“收留”像一根针，一下子戳痛了他的心。 “不是的，”他很小声地说，“妈妈没有抛弃我，她只是暂时......她会接我回家的。”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笑了，“你知道你妈前几个月就生了两个双胞胎吗？你猜她现在还顾不顾得上你。” “你在她心里就是个拖油瓶！” 白毛大咧着嘴，突出的门牙上沾着鼻涕虫黏液一样的口水，在灯光的照射下，滑稽又恶心。 乌野捏紧拳头。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马骝仔。”白毛嬉皮笑脸地抬手拍了一下乌野的脸，“想揍我？来呀，来揍呀，你揍一下，信不信我让你睡大街。嗯哼。” 乌野在那几秒钟里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耳膜上的血液张缩时发出的鼓点声。 他受不了别人直接往他最在意的那点戳下去，这种毫不留情的话让向来温驯的他瞬间炸了毛。 揍他。揍他。这个念头在脑子里盘旋，随着鼓声越来越激烈。 当他刚要抬起手的时候—— “小豪，小野，出来吃水果啦！”门外崔姨妈的声音响起来。 “知道了，喊那么大声干嘛。”白毛啧了一声，推门出去。 乌野被这声音瞬间拉回理智，松开拳头，怔怔站在原地，好久好久才完全清醒。 幸好……他没冲动直接打下去，因为这个后果他根本无法承担。 - 七月初，天还没亮，热潮和蝉鸣就迫不及待地从窗外涌来。 乌野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未睡。 第二天早上他背着书包上学，崔姨妈从厨房里探出头，“小野，今晚我和老钟要去看亲戚，你和家豪在家随便煮个面吃吧。” 乌野点点头。 他来到教室。今天考期末试。 乌野强撑着开始读造句题。 请用“如果”造句。 外面突然下起雨。 “乌野同学，关一下窗。” 讲台上的老师喊了他两遍，乌野才反应过来，起身去关窗。 啪，啪，啪。 这场雨会下很久吧。乌野边边心不在焉地想，边在试卷写下这样一行字： 如果妈妈能来看我就好了。 第13章 一直到放学了，这场雨还是没有停。 乌野的伞因为太旧，在半路被风刮破散架了。他狼狈地从大街小巷的屋檐下左躲右藏，好不容易回到家，全身已经淋湿了大半。 冰冷的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流，运动鞋几乎已经成了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每走一步，蓄积的水都会挤压喷出来。 终于走到小区楼前，乌野习惯性地把手往书包里的夹层一探，想把钥匙拿出来，可是却抓了个空。 钥匙不在里面。 他明明每次开门都会把钥匙放回夹层的。 乌野无措地站在楼道的屋檐下等了好久，也没见有哪个邻居进出楼门。 天气转凉，风裹挟着雨水灌进来，彻底把他整个人淋了个湿透。 崔姨妈和钟叔叔说过晚上才会回来，现在才六点半。 他站着被冻得快失去知觉了，只好扶着墙慢慢蹲下来抱住膝盖。 大雨噼里啪啦地下着，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乌野也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忽然朦胧的雨幕里出现一个黑色的物体，正朝着他这个方向一颠一颠地走来。 等它走近了，乌野才看清楚那是一只黑狗。 黑色的皮毛被雨水淋成一块潦草的湿布状，还有水柱顺着一缕缕的毛发往下流。 黑狗警惕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确认他对自己没有攻击性后，选了一个离他比较远的地方慢吞吞坐了下来。 乌野忍不住瞄几眼，才发现那只狗的肚子挺大的，好像已经怀孕了。 一人一狗就这样沉默地蹲着。 楼上忽然隐隐传来嬉笑打闹的嘻哈声，是钟家豪和一个陌生的女孩的声音。 乌野刚想喊一声，让他能够下来给自己开一下门，还没开口，楼上忽然坠下一只物体。 刚好砸进一个水洼里，被污水溅了个满怀。 乌野愣了半分钟才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小海豚玩偶。 他冲进雨里把海豚捡起来。玩偶浑身裹满了泥巴，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乌野攥着它，仰头看向楼上，钟家豪就在阳台上神色得意地瞧他。 乌野心里慢慢升腾起一种难言的愤怒。 楼上的嬉闹声依然不停，听声音好像不止两个人，甚至还开了音响放摇滚音乐。 乌野从书包里拿出纸巾一点点地擦拭着玩偶上面的泥水，但这几乎是徒劳的。 大雨越下越大，暗紫色的天际绽开两道白光，雷声轰动。 黑狗瑟缩了一下躯体。它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肚子里的宝宝在不安地拱动，它几乎有预感它们要出来了。 但是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出生的好时机。 它疲惫地趴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上，隔着灰蒙蒙的雨帘，盘算着雨停后的去所。 忽然，它的耳朵动了一下，它似乎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 好像是蹲在它身旁不远处的那个人发出来的。小小的抽泣声，夹杂在嘈杂的雷雨声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黑狗撑起上身，有点不安地看着他。它只是一条流浪狗，即使对方低落的情绪让正在怀小宝宝的它有种想要靠近和抚慰的冲动，但是长久的流浪生涯遭受过的虐待还是让它压抑住了自己的本能。 第24章 它慢吞吞地把头转了回去，继续趴在地上，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地上的污水来缓解饥饿。 忽然，它感到肚子里一阵抽搐，哀哀地叫一声，便脱力卧倒在地上。 朦胧的雨雾里，忽然出现两个撑着伞的人影。 隐隐有争论的声音传过来。 “.......雨......停了，行不行......” “......找罪受......” “万一......就生了，怎么办......小狗会死的......” - 秦泽有时候真的无法理解江离的脑子里为什么装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想法。 下着大雨，非要去找什么狗。 劝他说等雨停了再去找。他不听，还说什么万一那只狗生了，这么大的雨会把刚出生的小狗冷死。 “你慢点！”秦泽单手撑着一把伞，快走几步堪堪抓住江离的手，“你走那么快干嘛，等下又摔跤。”他也才半个小孩大，风的力度差不多要把他手里的伞都掀翻了。现在大半个身的衣服都被脏雨水淋湿，秦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江离回头瞪了他一眼，白净的脸颊还沾着一小块没有擦干净的污迹，“要不是你昨天把她吓到了，我还用得着今天出来冒着雨找吗！” 秦泽无语，不就一条狗吗，紧张成这样。 眼看江离快离开他的视线了，他只好快走几步跟上去。 两人在雨里找了好久，也没看见昨天那条黑狗。 江离心急如焚地四处搜寻，看见前面有个小区，便走过去。 “我们进去看看，或许它在里面躲雨呢。” 他走得急，没留神前面还有个大水洼，一脚踩进去，差点滑倒，幸好旁边的秦泽及时拉了他一把。 “叫你小心一点！” 秦泽手忙脚乱把纸巾递给他，江离没接，继续往前走。 这是一个挺老的小区了，就两栋矮楼。 “汪！” 一声狗叫隔着大雨远远地传过来。 江离眼睛一亮，沿着那个方向跑去。 那个老旧矮小的筒子楼屋檐下正蹲着两个一大一小的影子。 即使隔着一层朦胧的雨帘，江离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昨天跑掉的那只黑狗了。 “在这里。”他回头兴奋地对秦泽说，“她在这里。” 黑狗俯卧在地上，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江离才发现她的大肚子正在微微抽搐。 秦泽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见状，估计这情形，便给李叔打电话。 “我们得快点把她送进医院。”江离蹲下来，摸了摸大狗的头，“她好像要生小宝宝了。” “李叔叔说他就过来。” 江离摸了一会狗狗后，忽然才意识到旁边还蹲着一个人，下意识偏头看过去。 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线。 “你......阿野？！” “你是阿野吗？”江离霎时站起来，快步走到那个人跟前，“你，怎么在这里呀？你不是跟妈妈一起......在xx小区吗？” 乌野低头一言不发。 江离看见他怀里还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玩偶，身上几乎都湿透了，鞋子和裤脚上全是泥巴。 问他他也一声不吭。江离碰了一下他的脸，才发现烫得吓人 ，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把他和大狗一起送上李叔叔的车里，一个送进市医院，一个送进宠物医院。 大狗是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生下了两只小狗。 乌野醒来的时候，江离正坐在他病床旁看着秦泽给他发送的小狗宝宝的彩信照片。 “你醒啦？” 江离察觉到动静，放下手机。 乌野茫然地看了一圈周围。 “昨天你发烧都烧糊涂了，才刚退烧。”江离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乌野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说:“现在是几点了？” “八点半诶。” 乌野下意识去找自己的书包。他昨晚没回家，不知道崔姨妈和钟叔叔会不会着急。 “诶，阿野，你手上还插着针！你先别乱动。”江离连忙拦住他 。 “我昨晚给你妈咪打电话了，她说你现在寄宿在亲戚家。” “然后我就打电话给你家的那个亲戚，跟那个阿姨说啦，不用担心。你学校现在应该开始放暑假了吧 ......” 江离正跟乌野说着话，病房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秦泽推门进来。 “好了没。”秦泽被江离勒令守着那只黑狗忙活了一晚上，顶着对熊猫眼来催他回去了。 “阿野才醒过来，你别这么大声，吓到人家了。”江离皱眉，他站起来，把秦泽推出去了，两人还在外面说了一会话，江离才回来。 两人坐了一会，江离正要开口:“阿姨她刚才说......” 她要照顾孩子，暂时没抽得出空来看你。 乌野却同时开口:“那个玩偶呢？” “啊？”江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乌野指的是那只当时他抱着的小海豚，“它太脏了，我让妈妈带回家洗了。” “对不起，它是被……别人从楼上扔下来的。”乌野沉默了一会，才说 ，“我没办法保护它。” “没事，我已经把它送给你啦，如果洗完变不回原来的样子，我再给你买一个。”江离说。 江离见他脸色不太好，便凑近坐到他身边，“你怎么啦，不开心吗？现在放暑假了，你可以回我家一起玩呀！” 第25章 乌野没说话，盯着床单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小年纪就跟个木头似的，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过情绪的外露。 “回不回呀？”江离不懂察言观色，他的交流模式非常简单，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他只想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乌野本来想说:“我还是不了 ......”可是话到了嘴边，喉咙滚动了几下，又变成了:“可以的吗......” “当然啦！”江离高兴地说，一把揽住他，“你以前住的那个房间现在还空着呢！不过你要是不介意，你也可以和我住在一起！哎呀！我现在就好想带你回去我房间！爸爸给我买了好多机器人！好多游戏！跟之前的都不一样的！”他一兴奋，就忍不住抱着眼前人用力地摇晃。 乌野有点晕乎乎的，不知道是因为感冒没好全被他晃的，还是因为别的。 -------------------- 喜欢这篇文的朋友们可以投点小海星吗~谢谢大家呀 第14章 乌野重新回到江家，还是住在之前爸爸的那个小房间。 房间空空如也，所有的布置都没有变，只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小小的窗户禁闭着，天光透进来，飞尘乱舞。角落的阴影处沉默地立着一根衣架杆子。 所有的一切都是缄默的，好像都在安静地等待他这个主人。 当然，乌野不是它的主人，只是它的客人。 等他把所有的尘埃都清理完毕，整理好自己的所有物品，把爸爸的夹克挂上衣架。 乌野躺在床上，习惯性地抬眸向窗外望去。夏夜的晚风徐徐吹来，摇晃着窗前的一棵小矮树，纤弱 的树梢沙沙地响着。 乌野记得之前是没有这么一棵树的，它是什么时候生长出来的 ？ 他走到窗边，借着灯光瞧过去，那居然是一棵樱桃树。 长得歪歪扭扭的，枝叶并不繁茂，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跟花园里那些精心栽培的果树相比实在是羸弱不堪。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在这片杂草丛生的贫瘠地上兀自生了根，发了芽，拼命汲取着那一点点的阳光雨露，好不容易才长大成现在这个样子。 乌野每天就给它浇水施肥。 一向无人问津的小樱桃树得了照顾，也很争气，野蛮生长着，才一个多月，就从原来的半窗高长到了窗沿顶上。 晚上的风一吹进来，满窗的叶子就哗啦啦地响。 它会不会就是，当年那颗被雨水冲走的樱桃种子长成的呢？乌野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有种阴差阳错的无奈，当年精心照顾的种子反而在他离开之后，在风雨侵袭下发芽成长。 现在他也没办法把它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江离了。他望着那棵樱桃树，突然觉得自己好傻，拥有一满满花园的名贵花草的江离，怎么可能看得上这样的一棵小树？就连种子都是江离给的，它扎根的每一寸土壤，呼吸的每一口空气，沐浴的每一缕阳光，都是江家的。 乌野突然庆幸自己没有把这个所谓的礼物送出去。不然那可真的太丢人了。 就让它在属于江离花园的小小角落里，安静地生长吧。如果将来有一天，江离从树下经过，抬手摘下一颗樱桃，酸甜的汁水能让对方的嘴角上扬一点点，那么，这棵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_ 乌野住回江家后，江离每天上完补习课，就跟从前一样，跑去和他一起玩。 正好江离救的那只黑狗生下的宝宝满月了，两个人把狗宝宝放到纸盒子里带到一个阳光暖和的草坪上晒太阳。 黑狗妈妈一步不离地跟着小宝宝们，江离刚给它洗过澡，即使是处于最辛苦的哺乳期，黑狗妈妈还是被照顾得皮毛乌黑柔顺，没看出半点曾经流浪过的影子。 小狗宝宝们养得胖乎乎的，跟个漏馅的芝麻汤圆似的，安详地躺在暖烘烘草坪上睡觉。 江离一会摸摸这个的头，一会儿又拍拍那个的屁股，快乐得忘乎所以。 “之前那个......叫皮皮的狗呢？”乌野突然问。 江离的动作一顿，安静片刻才说:“皮皮去年冬天就去走了。”他抬头对江离说，“皮皮最喜欢在花园和我玩捉迷藏，所以我把皮皮埋在花园里了。” 乌野沉默了一会，又说:“对不起。” 他看着对面的江离，又看了看正在他身边酣睡的大狗小狗，忍不住又问:“那......你还要养它们吗？ 这些狗。” “当然。” “你......”乌野犹豫了一会，“它们，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对，”江离低头看着阳光下的新生儿宝宝，“它们总会长大，然后......之前，在皮皮......后，爸爸又给我买了一只小狗，但是那是我一想到皮皮，我就不想养了。” 一只黄蝴蝶款款飞来，最后静静落在一旁睡着的狗妈妈的耳朵上。 “但是有一天我碰到了它。”江离看着那只耳朵上落了蝴蝶的狗狗，“它当时还在流浪，被几个孩子追着扔石头，我把那些人赶走后，看着它害怕得缩在小巷里的样子，突然就想通了 。我那点因为小狗总有一天会死掉的伤心难过，怎么比得上它一生流浪遭受的苦难呢？只要想到，如果我养了小狗，我尽我所能去爱小狗，世界上就会多一只快乐的小狗，我自己的那点伤心就是很小的事啦。” 乌野看向江离。 “我都是自己乱想的，”江离刚说完就被他这样看着，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你觉得哪里不对嘛 ？” 第26章 乌野摇摇头。 两人聊了一会，也并排躺了下来。 八月末，天空是纯净的蓝，蝉鸣此起彼伏，草叶在阳光下舒展。 “快开学了。”江离突然说。 “嗯。” 江离有点沮丧，转头问乌野:“你要回去吗？” 乌野不说话。 “要不你就留下来和我一起吧，像之前那样。反正你到时候也是住在你亲戚家，那还不如这里呢！”江离凑近乌野，伸手揽住他，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家那个亲戚对你一点都不好，我知道。我让我妈妈跟你妈妈说，以后你就住我家了。好不好？” 乌野极少被人这样亲密无间地拥着，对方的短发混合着青草的香味，被灼热的阳光一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还太小，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乌野知道他应该拒绝江离，毕竟江家根本没有义务去收留自己，但是，但是，要一个长期饱受冷眼的孩子亲手推开这团炽热的火焰实在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好。”乌野埋在江离的怀抱里，放松地闭上眼睛。 - 日子一天天过去，窗边的樱桃树在来年的春天里打了花苞，没几天便全开了。 乌野坐在窗边写字，有时候还会飘进几片花瓣落在作业本上。 他正把花瓣夹进书页里的时候—— “阿野，阿野。” 窗边突然冒出个人头冷不防吓了他一跳。 江离一般都是在白天来找他玩的，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乌野都准备睡觉了。 “阿野，”江离进来后，便紧紧贴着他，“我今晚在你这儿了。” “怎么了怎么了？”乌野拉住他，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也是一脸紧张。 其实根本没啥，就是江离看了一本从同学那里借来的恐怖小说，被吓得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而已。 江离缩在乌野床上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双清凉的大眼睛，“快上来。” 乌野为难地看了一下自己那张简陋的木板床，怕硌着对方细嫩的皮肤，说:“你还是回去睡吧。” “不，我怕。”江离咻地索性把被子扯盖过头，在被窝里闷声道 。 “那，我去你房间陪你。”乌野实在不敢让他在自己房间呆一晚。 回房的路上，乌野的手一直紧紧被人抓着，直到回到江离的房间，两人躺在床上，他才发觉自己手心都是汗。 乌野被江离紧紧扒拉着，即使房间里开了空调，他还是觉得有点热，但也没有推开他。 正当他不好容易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耳边忽然吹来一小阵轻风。 “阿野，床底好像，有东西，我好像听见声音了。” 这句话一下子把乌野炸醒了。 一睁眼就对上江离那双亮亮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瘆人。 他差一点就要把江离推下床了，幸好他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你，别乱说。”乌野冷静了一会，说:“我去开灯。” 啪。整个房间顿时被灯光照亮。恐怖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乌野还专门趴到地板上去看床底。江离怂得裹着被子窝在床角落，“怎，怎么样？” “什么也没有。”乌野抬头说。 江离从被子里小心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衣柜，“看看那里。” 乌野把整个房间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搜寻了一遍。 “什么也没有。”他说。 “好吧。”江离这才放下心。 虽然江离胆子小，但是又忍不住不看这些恐怖小说，又菜又怂，于是每天都拉着乌野一起陪他睡觉。 后来，索性两人都住在一起了。两人凑在一块写作业，被江母看见了，便让也给乌野准备了一张新的跟江离一样的写字台。但凡买些什么礼物，两个孩子都是一式两份的。 虽然乌野根本不敢收，也很惶恐地拒绝了，但是江离的家人似乎也并不在意，反正东西他们送出去了，乌野接不接受反而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 江离平时上的一些兴趣班，江离家人也让乌野跟着去。乌野本来也是不敢去的，江离非缠着他要他陪。 周末秦泽来江野家里玩。 江离正和乌野一起下象棋。 “去上陵街不？”秦泽说，“那里新开了一家游戏馆。” “哪家？” “tk那家呀！你上次说想去的那家。” “噢，我跟阿野已经去过啦！”江离笑着说。 秦泽瞥了乌野一眼，随手拿起桌子上一瓶冰镇可乐灌了几口，走到江离身边坐下来。 第15章 “挤我干嘛，你坐一边去。”江离怕热，抬肘把他推了一下。 “你都快输了！”秦泽嗤笑一声，硬挤过来，还自作主张地在一旁帮江离走棋。 “滚你的。”江离骂了他一句，但还是坐在一旁看着。 乌野抬眸看了对面的秦泽一眼，低头继续下棋，每一步思考的空隙明显比和江离下时长了许多。 江离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看着，结果看了很久，他们还在那不紧不慢地下着，顿时觉得有点无聊，跑下楼和小狗们玩了。 江离一离开，正在下棋的两人顿时也没了兴趣，秦泽更是直接扔下一句“没意思”便也跑下楼。 乌野收拾好棋盘后，默默走到阳台前，看着江离和秦泽在草地上一块打闹，嘻嘻哈哈的笑声传上来，乌野看了一会儿不想再看，回了屋，随手拿一本书心不在焉地摆弄。 第27章 江离和秦泽玩了一下午，滚一身草渣和泥巴回来，吃饭的时候时被妈妈看见，挨了一顿说教。 乌野在楼上听见楼下叽里呱啦的声音，推开椅子，快步走到楼梯前，探着身子往下看，正巧江离顶着一头鸡窝发不高兴地跑上来 。 江离跑了半天累死了，只想快点睡觉，到卫生间洗澡出来，往床上一摊。 他头发还没吹干，乌野怕他感冒，把他拉起来帮他把头发吹干。 江离就直接趴在他肩上半眯着眼打盹。 “明天，记得早点叫我起床呀，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去溜冰。你也……”他打了个懒懒的哈欠，“你也来。” “可是我不会溜冰。”乌野把吹风筒关了，帮他梳顺头发。 “我教你呀。” 乌野沉默了好一会，才小声说：“可是我很笨……怕耽误你和你的朋友们玩乐的时间。” 江离笑起来，搂住乌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什么你的我的，你也是我的朋友呀。他们也是你的朋友……大家的朋友……”他最后喃喃地阖上眼。 乌野帮他盖好被子，虽然时间还早着，他也不想开灯看书影响江离睡觉，索性调好闹钟后也跟着躺下。 他听着江离的呼吸声，安静地望向窗外。 窗外耸立着一棵香樟树，清幽的香气传进来，安怡的味道像一首传唱很久的摇篮曲。 他闭上眼睛，想着明天要提醒江离记得带上水壶，手帕，毛巾，噢……还有伞…… 乌野沉沉睡去，一梦就是好多年。 他再次睁开眼，窗外的香樟树已经长得葳蕤繁盛，房间多了一个玻璃柜子，里面满满当当地放着各种各样的奖杯和证书。一张张照片将这九年的岁月一一定格，记录着房间里的小主人在过去的时间里每一个闪耀时刻，原本一张粉嫩可爱的面庞逐渐褪去了稚嫩，唯一不变的就是飞扬的眉眼间透露出来的奕奕神采。 乌野每次经过时，都习惯性地停下来，默默地抬头看一眼。 上面陈列着江离和各色各样的人的合照，其中当然也有和自己的。 他永远都是人群里最沉默的那个，表情僵硬，目光局促，站在笑得明朗大方的江离旁边，显得滑稽又古怪，就像蓬勃丰美的向日葵旁不知哪里来的一块崎岖的遗石。 但以前他还是小小的豆丁样的身材，每次照相都缩在角落里，是那种第一眼就会被人忽略去的存在，因而这份古怪不常被人留意。随着年岁增长，这份不协调的怪异显得越发的张扬。 光洁如镜的玻璃面上倒映着他自己的身影，他个子相比刚来到江家的那阵子长高了不少，前些天刚破了一米八，甚至还有再长的趋势 。 拔节般的增长让他跟所有这个时期的青年一样，都瘦得跟个竹杠似的。颧骨和下颌骨也开始发育，脸上也没有多少肉，于是显得棱角突出。 乌野正想转身离开。 身边忽然出现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了他的肩上，随之一张熟悉的脸朝乌野靠过来。 “看什么呢，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哦。”一道轻快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乌野对上那双微微上挑的含笑眼，骤然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转身抓了一旁的书包，随手甩在肩上，侧了侧脸，笑道:“阿野我先去咯，你快点，我们在楼下等你。” 等人走后，乌野才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自己的书包，离开前习惯性地走到旁边江离的书桌上，拉开滑柜扫了一眼，确定没有漏下什么东西后才推回。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地上忽然传来一身细微的声响。 一张饭卡掉在地上。是江离的。 他丢三落四的习惯依然没改。 乌野随手捡起来把它揣在兜里，便推门出去了。 他下楼的时候江父江母还坐在餐桌前正低声讨论着什么，看见他就跟往常一样嘱咐了几句。 “小野，路上小心，让他们骑慢点哈。” 乌野点点头，转身走出大门。 天气晴朗，万里无风。 江家别墅大门处，江离正坐在秦泽的后座上，一双长腿闲适地曲膝踩在地上，两人脑袋正凑近不知道在说什么，很快又分开各自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江离就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乌野，抬手扬声道:“快点呀，阿野。” 他目光对上来的前一秒，乌野就向下微微错开视线，慢慢地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走过去。 三人穿行在街巷间。 虽然江家在郊区，但是这十年里政府把高新产业都迁移到了附近，前几年又建起了一座私立高中，渐渐地周围的居民楼也多了起来。 江离背对着秦泽坐在后座上，跟乌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听1班的那个学委说，考完开学考又要分班了，哎。从高一就开始分来分去的，真烦。暑假我都忙着搞竞赛，这次考试要完蛋了。” 秦泽在前头听着，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反正咱俩都肯定在一个班。” “阿野成绩那么好，又不搞竞赛，这次分班肯定不能和我们在一班了。”江离有点沮丧，他看向乌野，张嘴正想说什么。这时大路上驶过来一辆洒水车，秦泽下意识躲了一下，险险避开，却不料差点把坐在后座上的江离给甩了出去。 “我去！秦泽你干嘛！”江离紧紧抓着后座架，被吓得不轻。 “我也是不小心的！”秦泽虽然自知理亏，但是还是嘴硬，“再说了，你就不能坐正了吗？” 第28章 两人不服输地开始拌嘴。 乌野听着他们吵闹，慢慢地把车骑到他们的外侧。 “闭嘴，你再吵，我就把你丢下去。” “你敢！” “怎么就不敢了？” “等下就打爆你狗头！” ...... 铃铃铃—— 考完试的学生像潮水一样向饭堂蔓延开去。 江离收拾好文具走出教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出走廊上站着个高高瘦瘦，正低头插兜的人。 “阿野，不是说让你别等我了吗。”江离刚考完，这会的脸还红着。 乌野给他递过水，随手帮他把书包也拿过来挎在自己的另一个肩上。 三人一起去饭堂。 点菜付款的时候，江离一插兜，饭卡不知道去哪了，正想在书包里找找看，乌野伸手递给了他自己的饭卡。 “先用我的吧。”乌野垂着眼皮道。 江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我老是忘了把卡放哪了。” “笨猪！”秦泽捧着餐盘从他身边经过，还记恨着他早上和江离那顿吵架，随口阴阳怪气道。 江离立马变了脸色，手里点的那碗汤差点洒了，还好乌野及时帮他扶住。 中午一顿饭，江离和秦泽两人都是冷着脸，谁也不理谁。 自从上了高中，他们就总是这样，因为一点小小的事发生口角。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江离觉得秦泽真的莫名其妙，以前还好好的，最近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嘴巴欠得很。 他不想理这个人，于是转头跟乌野说话。 秦泽被他晾了一会心里很不爽，喂了几声对面的人家也没理他，正笑嘻嘻地跟乌野说话，一赌气直接把餐盘端走不吃了。 “切——”江离耸耸肩，开始跟乌野说秦泽的坏话。 “阿野，你都不知道那个人有多讨厌……我跟你说上次……” 乌野边低头帮他把排骨上的葱花挑走，边心不在焉地点头。等人好不容易说完，他拿过江离的书包，把早上捡到的饭卡放进去。 - 下午考完试是五点半。学生们嬉闹着走出校门。 单车棚前，秦泽单脚撑着自行车，扬了扬下巴示意江离坐上来。 江离却假装看不见，走到乌野身后坐在他的后椅上。 把秦泽气跑后，江离才得意地扶上乌野的坐垫，“走咯。” 乌野回头看了看他，显然没想到江离会主动坐在自己的后座上，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车头一时没控制好，拐了个弯，两人差点摔下来，还好乌野及时扶住。 “哈哈，阿野，要不我来骑。”江离笑道，便要起身。 乌野双手握着车把，摇了摇头，“你的脚，还没好。” 江离的左脚在暑假去滑雪的时候摔伤了，前两周才摘下石膏。 “没事啦。”江离并不觉得有什么，“完全好啦，哎——方向错啦，走那边。” 暖橙色的云从地平线上层层涌出，夕阳的余晖洒在大街上。两边的路灯电线上立着几只麻雀，远远地像灵动的音符，正是华灯初上，倦鸟归巢时。 学校附近的马路上摆了很多小摊，卖烤肠鸡翅的，热腾腾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勾着每一个空荡荡的胃囊。很多放学的学生围在那里，像一只只张大嘴巴讨食的小雏鸟们。 江离突然觉得好饿。 “阿野，我要吃那个。” 乌野停下车，看了看前面那个烤肠小摊，又回头看着江离，为难道:“可是......不卫生，上次你还拉肚子了。”怕江离不听，还加上一句，“要是被阿姨知道......” 谁知他还没说完，江离就一溜烟跑下车去买了。 乌野只好在原地拿着两人的书包等他。 第16章 过了很久，江离举着烤肠回来，跟乌野分享刚才看到的八卦。 班上又多了一对情侣。 男方是江离的一个同班同学，他们偶尔在一块打球，人长得高大壮硕，还拿过两次市锦赛的短跑冠军。他本名叫杨林，因为曾和多个女生谈恋爱而花名在外。但是因为长得一副好相貌，在一群灰扑扑的书呆子中间显得格外地鹤立鸡群，所以异性缘很好。 江离对他又恋爱了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他主要惊讶的是他的新女朋友，陈娟。这个名字常年占据年纪总分成绩榜第一。陈娟就是那种各科老师非常喜欢的乖乖女学霸，根本想不出每周一穿着整齐的蓝白校服扎着高马尾，在国旗下朗诵演讲稿的她，居然会早恋，而且对象还是杨林这种人。 乌野哦了一声。他倒是不怎么关心别人的事，但是被江离这样看着，他还是问了一句:“真的吗？” 江离上的这个高中管理很严格，根本不会允许早恋这种事情的发生，班上哪个男生女生走得近一点班主任都会如临大敌。 然而，这群孩子处在青春萌动时期，对异性同学产生好奇好感甚至喜欢，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是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会把这份悸动埋在心里，不会挑明。 但是杨林显然不是一般人，之前还屡次因为早恋被班主任警告，有一次还勾搭上了一个女同学没过几天就把人家甩了，后来那个女生一时想不开跑到天台要跳楼，万幸后来被救下来了，女生转学了，这事差点捅到媒体去。校领导还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考虑到他成绩很好，为了升学率，才不给他记过。 第29章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在一起？之前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天哪！陈娟跟谁在一起我都觉得正常，可是，可是石头？她应该很讨厌石头吧？她之前和小棠玩得挺好的吧......”江离说，“你呢，你能看出他们之前有什么苗头吗！” 乌野摇摇头。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原先他们还在同一班的时候，陈娟就坐在江离的前边。石头课间放学总喜欢来找江离，就坐在陈娟附近，虽然面子上是跟江离说话，可是余光总瞟着她。 还有平时很多细节，比如偶尔喊她的名字尾音都会微微发抖，在她旁边音量都是平时的两倍，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笔等等。 不止石头，就是班上的所有情侣，他都猜得七七八八。 当然不是因为八卦，而是，没有一人比他自己更熟悉，暗恋时候的种种兵荒马乱。 _ 晚上乌野和江离家人一起吃饭。 江离的爸爸江平生钟爱各种古色古香的家具，就连餐桌是非常中式传统的红木圆桌。 江父江母除非必要的应酬，几乎不会缺席和儿女们的每一顿饭。糖醋排骨是江离最爱吃的，今天江父还专门下厨为他做了一盘。 “小离，你的脚还好吧？不疼了吧？”江母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 江离嚼着大排骨，腮帮子鼓鼓的，呜呜地点了点头。 江驰南在一旁扯了张纸巾，“米饭都沾嘴上了，擦擦。” 江父江母又随口问起江驰南的工作。 “还好，我刚做小组长，很多事都还在学。”江驰南比江离大五岁，刚从a大本科毕业，直接到了父母的公司就职。 “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你张叔叔，你经验不够，一定要多问多学。”江父身体微微往后靠在椅子上，看着江驰南，“你的车送去哪里修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好？别天天麻烦别人，特别是同部门的领导......” “爸，我车子明天就可以开回来了，您就别老是抓这事不放了哈。”江驰南无奈。 “姐呢？”江离突然问，“不是说今天的飞机吗？还没到？” “她刚才打电话说导师那边有个项目出问题了。”江驰南转头对弟弟说，“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哦。”江离撇撇嘴，转头看见乌野正默默地低头吃白米饭，便道，“阿野，好多菜呢，你怎么干吃饭呀。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炸鸡排了，爸爸做了好多，你快吃。” 他这一说，倒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乌野身上。 于是四双筷子齐刷刷地给他夹菜。 乌野垂下来的左手僵硬地抓了一下衣角，小声道了谢后，直接把头埋起来。 吃完饭他拿碗到厨房正准备洗，江离跑过来拉他上楼。 “都说了放那让周姨洗就好了，我们去玩反恐精英咯！” 乌野被他扯得差点摔掉手上的碗，“我，我洗完这个就去。”他实在不好意思让江家的佣人去洗自己的碗筷，毕竟自己住在这里本来就很麻烦人。 江离不了解他内心的弯弯绕绕，“哎呀，不用的！周姨！周姨！” 乌野只好跟着他上楼。 半小时后—— 乌野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轻轻地推了推旁边正玩得起劲的江离，“我们玩挺久了，去洗澡吧，你还有一篇大作文没写，明天要交的。” 江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嘟囔：“玩完这局我就去写。” 如果是小时候，乌野就陪他一起玩了，但是现在显然学业更重要。 “不行的。早点做完，不然你今晚又要熬夜。” 乌野这人一旦轴起来，江离也拿他没办法，很不情愿地放下游戏手柄，慢吞吞地把自己拖进浴室。 乌野低头整理着江离书桌上的杂物，游戏手柄，鼠标线，马克杯，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手办摆件。 他刚把江离的作文本子放在桌子上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林姨，平时负责洗晒各种衣物的。 她正提着一个衣筐，“小野，你和小离的衣服。” 乌野道了谢，接过来。回到房间里，浴室传来飒飒水声，江离开始唱歌，咿咿呀呀，五音不全。虽然是从小学钢琴，学乐理，但是他唱得实在很一般，就算唱流行口水歌也经常跑调。 那种怪怪的腔调都让乌野觉得好笑又可爱，当然，在平时即使知道江离根本不会介意，他也不会显露出来自己内心的想法。 现在房间没人，乌野也不用控制自己的表情，直接边摇着头笑了。 他坐在床边，一件件地整理衣物。校服外套这些挂进衣柜，内穿的短袖短裤一一折好。整理到最后，筐里还剩下几条内裤，他的和江离的。 乌野犹豫了会，还是拿出来一件件快速叠好，放进柜子里。整个流程做得熟练飞快，面色无异，只是两个耳垂微微发红。 他这边刚推好柜子，水声停了，他自己做鬼心虚，神经质地抬头看了看，见江离还没出来，才松了口气，起身坐到书桌前，随手翻开一本书看。 啪嗒，浴室门开了。江离顶着一头湿发，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走出来，随手拉开旁边的椅子摊坐下。 他一眼就看到桌面放着的大作业本，脸立马垮了下来。 江离 数理成绩很好，但是文科相关的成绩简直是一塌糊涂，每次考完试都要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教育一顿。 第30章 江离苦着脸盯着那些空白方格想了好久，还是没有任何思路，侧头微微瞥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乌野，那人正低头神情专注地看着书。 他踢了踢乌野的脚。 乌野马上看向他。 “借我参考参考呗。”江离眼神亮晶晶的。 要是以前的话，他直接上手拿了，反正乌野从来不会拒绝自己任何要求，永远有求必应。 但是，自从那次他在别人面前听到乌野是他的跟班狗这种话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对乌野的态度太过随便了，以至于在外人看来，乌野是低他一等的存在。 明明两人只是非常好的朋友。 他自认为对乌野是非常尊重的，就跟别的朋友没有什么两样。 所以，借作业这种事，还是需要礼貌性地问一下当事人，对吧？(即使答案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江离如是想道。 乌野当然没有任何异议，把作业递给他，江离微微甩了一下头发，几滴水正好滴落在乌野的手臂上。 南方的夏季总是格外地漫长，即使已经到了九月，气温依然跟七八月差不多。因为之前江离总是开空调感冒了一段时间，好了后江母就不让他开空调了，只在房间里放了两个落地扇，一个放在床边，一个在书桌旁。 落地扇风劲很足，对着他们俩吹。江离刚洗完澡，身上的水汽还没干透，带着一股淡淡的潮湿洁净的气味，短袖睡衣被吹得鼓起来，像抱了满怀的风。 乌野站在他旁边，微微躬着身给他吹干发梢上的水。江离光脚踩在拖鞋面，身体后仰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双手高举着乌野的作文看。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呼啦咋响的风扇，就只有窗外偶尔传进来的树梢摇晃的声音。 江离的头发比一般的男孩子稍长一点，而且自来卷。一绺绺未干半干的湿发，被乌野拢在手心慢慢吹干。 期间，偶尔不小心会碰到他的皮肤，触感温热。因为热，江离的后颈上浮现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喜欢用一种带有水果味的沐浴露，浑身都是那种酸甜酸甜的果香味。 江离突然把头后仰，倒看向乌野，把心神不宁的乌野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烫到了吗？” 江离摇摇头，把作业盖在胸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难，作文怎么那么难写啊啊啊啊啊。把你脑子分我一半吧阿野。” 乌野不知道怎么回，他总是笨嘴拙舌的，不像秦泽总是能说一些俏皮的话来逗人发笑。只能便闭嘴沉默。 江离也没想他安慰自己，发了一通牢骚后，提笔胡乱写了起来。 乌野关了吹风机，正要收起来，呼啦呼啦的风扇恰在此时从江离的左上侧吹了出来，风力太大把他的领口处的纽扣吹开了一颗，露出小半截的肩头。 乌野这时多看了几眼才发现江离的睡衣好像是比平常大了点。 他转头就在衣柜里找到了一件跟江离身上那件印着一模一样的卡通图案的睡衣。 乌野拿它在身上比划了一下，看了江离几眼，才犹豫着提醒他说:“你好像穿错衣服了，这件才是你的。” 江离作文刚有点思路，正在奋笔疾书，头也不回地说:“穿都穿了，你就穿我那件咯，反正也才小一码。” 乌野只好拿着江离的睡衣进了浴室。 浴室里还弥漫着一股未散尽的水果味蒸汽，跟江离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他站在浴室中央，被这蒸汽熏得头晕目眩。 打开花洒，水汽升腾。半开放的柜子里放着各种洗浴用品，都是江离喜欢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很接近五月初红樱桃的味道。 当然，负责采购的阿姨也问过乌野的喜好，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江家好意收留的一个前园丁的儿子罢了，怎么还敢提要求。 江家对他已经够好了。 更何况，在他心里，没有比这更好闻的气味了。 但即使他非常喜欢这个味道，也不敢在浴室里呆太久。 因为一旦逗留久了，原本轻快的甜味就会慢慢变得成熟，甚至浓烈得近乎腐烂，像被埋进一大捧熟透糜烂的樱桃果肉里。这种缠绵得近乎色情的气息，总会在不经意间诱发他某种罪恶肮脏的幻想。 江，舌尖轻轻抵在下齿，在喷涌而出的气流间，与上牙床分离。 离，唇角向两边微微一扯，正好是一个微笑的弧度。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好似某种神秘的咒语一般，每在心里默念一次，都会窜起一阵细微的小电流。 乌野不太敢在江离面前直呼他的名字，怕那些颤抖的腔调会把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出卖，也只有在周围无人的时候，才能大着胆子，一遍遍地咀嚼着那个名字。 - 乌野出浴室的时候，江离还在背对着他写作业，从乌野的视角看过去，对方顶着一头蓬松的头发，椅子下，白细修长的小腿相互勾着，脚尖一晃一晃的，影子落到浅色的木地板上，像一只蹁跹的梦蝶。 乌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把自己和江离换下的衣服装进篮子里，拿下去给林姨。 经过院子时，他突然想起自己那棵樱桃树。 那棵长在他房间窗前的樱桃树本来是要被处理的，因为它长的位置不好，周遭都是平整的花花草草，就它一颗突兀地立着，形状也不好看，长得歪歪扭扭。负责花园修缮的工人想把它砍了，被乌野求着留下来了。 第31章 但是平时也没有人会专门给它施肥，就只有乌野得空了就去浇一下水。它就靠着那么一点的水和阳光这么长到了现在。 乌野静静地看着它，并不强壮的枝叶在风中瑟瑟摇晃，淡淡的月光把树和他的影子拉长，几乎融为一体。 夜晚的院子里只有潺潺的喷泉涌动的声音和草丛间里的虫鸣。 乌野站了一会，转身离去，路过雕花铁艺门附近的小路时，不经意间瞥见那扇门半敞开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门的不远处。 本来没什么，江家的小轿车进进出出很平常。 只是，车旁靠着两道人影，正挨在一起。 他们好像在接吻。 当那个个子稍矮一点的男人侧过身来时，乌野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江离的哥哥，江驰南。 他微微仰着头，对着面前另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笑着轻声说话。 撞见这种尴尬的大场面的乌野简直想原地消失，但他刚挪脚，江驰南就朝他这边看过来了。 第17章 乌野僵住，都被江驰南看见了，走掉好像有点不太礼貌。 他低头盯着面前的草坪隐约听见江驰南跟人告别的声音，没两分钟一双 鞋出现在他面前。 “小野，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吗？”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来。 乌野猛地一抬头，就对上江驰南那双含着笑的眼睛。 他和江离有六分相似，两分在脸部的轮廓上，剩下四分，全在那双眼睛上。 深褐色的虹膜，看人的时候总是会闪着一点暖色的光斑。 乌野结结巴巴地，“我，浇水，那棵树。” 江驰南觉得他很可爱似的摸了摸他的头，看他一幅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突然起了逗弄他的意思。 “你刚才，都看见了什么呀？” 乌野 脸色顿时爆红，紧张地呐呐道:“没，什么也没看见。”说到最后连声音都虚得听不见了。 江驰南笑了起来，他今晚心情很好，“真的吗？撒谎可不是好孩子哦。” 他还想多逗几句时，花园里突然的窜出一只大狗，扒在他裤脚撒娇。 “呀，要带cake去洗澡了。”江驰南抬手看了一下腕间的浪琴表，拍拍乌野的肩膀，好心把他放走了，“你和江离俩早点睡，别熬夜。” 乌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躺进被窝时，他转头看了一下身旁已经睡着了的江离。 江离的睡姿很不规矩，双手高举过头，一只膝盖随意曲着大大咧咧搭在被子面上，睡衣也在动乱中掀开了半个角，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露肚皮。 他已是半个大人的模样，身形是青少年特有的清瘦修长。窗边的月光撒进来，正好落到他半边的脸上，挺翘的鼻尖处凝聚了一点点闪烁的光斑，像遗落的星星。 乌野移不开目光，他甚至微微起身去看。 和还没有完全张开的乌野不同，江离脸上的五官已经是盖棺定论的美了。 尖下巴，桃花眼，嘴角边漾起的弧度仿佛已经完全融进了脸上，看谁都是一幅笑语晏晏的样子。 乌野忍不住把眼神探到他的嘴唇上，枫叶形的唇形带了点肉，微微嘟起，好像樱桃果冻。 他看了一会，直觉浑身发热。 江离突然晃了一下头，嘴里嘟囔含糊不清的语句，幸好最终也没睁开眼，小小的动静就把乌野惊出一身冷汗。 于是他不敢再多看，重新躺回自己的被窝里。两人同用一种沐浴露和洗衣液，被窝里的香气纠缠混杂，分不清是来自哪一个人身上的。 乌野偷偷揪住穿在自己身上的睡衣的一角，用指腹悄悄地摩挲。他闭上眼睛，默默地数着对方的呼吸，逐渐进去梦乡。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江离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朝着一旁孤孤单单的秦泽扮鬼脸，把秦泽气跑了。他们两人在街道上逛呀逛，遇到一个从黑色轿车下来的，穿着西装卖烤肠的小贩。江离要了一根，吃了半根不想吃了，把剩下的全给了乌野。乌野吃完后，竹签变成了黄玫瑰，他把它送给江离。 江离一接过，旁边立马围上了很多同学，他们在大呼小叫，起哄嚷着:“在一起！在一起！”很快，从人群里突然跳出语文老师和江离的爸妈，他们很生气地看着乌野和江离两人，吓得江离马上跳上乌野的后座，两人急急忙忙踩着自行车跑了。 乌野感觉自己踩得飞快，风在他脸上呼啸而过，这种带着江离亡命天涯的感觉让他心跳止不住地加速。 他的车从天而降落到江离家的花园。 “完了，时间到了。”抱在他身后的江离突然语气急促地说。 什么，什么时间到了？乌野摸不着头脑。 江离抓着他的手，“我妈妈做了蛋糕！去迟就没有了！” 两人一路穿过萦绕着玫瑰藤蔓的花廊，来到一棵结满蛋糕的樱桃树下。江离带着乌野爬了上去，两人刚坐定，远处传来一声狗叫。 一群黑色大狗们跳上树，把他们拱了下去。 乌野睁开眼，又被狗狗糊了一脸的口水。身旁传来江离的笑声由远及近:“好了，cake，cake，下去！我要去洗脸了。” 视线隔着一层白茫茫的天光一般的滤镜，乌野木然地看着旁边穿着睡衣和小狗打闹的江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有点分不清，是大梦初醒，还是又沉入了一个新梦境中。 第32章 直到江离走下床，嘟囔了一句:“我们要快点了，秦泽肯定已经在路上了。”他才完全清醒过来。 第18章 分班结果和开学考成绩一起出来了，江离和秦泽被毫无悬念地分到了竞赛班，乌野则去了普通的尖子班。两个班隔了一层楼。 好在两个班的语文老师是同一个，办公室又恰好在江离那层。乌野是语文科代表，每天收作业送到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总可以经过江离那班。 江离和秦泽坐在一起，他经常看见他们在早读的时候把书立起来，在后面说悄悄话；又或者在课间互相讨论题目。他每次经过他们班的时候，都有点紧张。 他希望江离能往窗外看一眼发现自己，能笑着跟自己打一声招呼；但又希望他继续做自己的事，这样就能让乌野满足他隐秘的好奇心，他想知道江离平时在他看不到的时候都在干些什么。 乌野的新同桌是石头，换班第一天，他就给前后桌的人都买了一瓶饮料，很快就和周围的同学称兄道弟了。他看见乌野的第一句话就是:“哇塞，你的鞋是xx今年的新款吧？” 乌野和石头原本只是同一年级的同学，在分班之前对彼此的印象只是个脸熟的同学。直到后来暑假，两人在同一个餐馆打工的时候才熟络起来。石头家里挺困难的，父亲跑了，母亲又外出打工，家里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奶奶拉扯着三个孙子。所以一到暑假，他都会找各种兼职。 在饭店里遇见乌野的时候，他还吃了一大惊。作为学校的风云人物之一的江离是个富二代，这个几乎是全年级都知道的事实。乌野又经常和他在一块，石头虽然不怎么熟悉他，但是还是下意识地认为他们家境差不多，而且乌野身上穿的鞋子背包的牌子跟他在电视上看广告看的一样。 他没有想到乌野也会出来打工，还是这种又累又廉价的餐厅服务员。后来两人熟悉后，他才知道乌野家境跟自己差不多，甚至比自己还要再惨一些。有了这层原因，于是两人的关系就比旁人更亲密了一些，石头甚至会主动跟乌野说起陈娟。 那天是在一节体育课上，老师让同学们绕着操场跑了两圈后就原地解散让他们自由活动去了。大多数同学偷偷溜回了教学楼写作业，体育老师知道高三学生学业压力大，这种情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操场上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个学生在打篮球，球打在投篮杆板上，远远地发出砰砰砰的声音。下午的阳光 刚开始还很毒辣，过了阵子天气陡然直下，毫无预兆地下起暴雨来。 乌野和石头来不及返回教学楼，被困在体育馆里。偌大的体育场地里只有他，石头，以及同班的一个男同学。 乌野透过窗看到外面，雨大得几乎把所有的景色都渲染成白茫茫一片。天际都是紫黑色的，厚重的云层里隐隐闪现出一道道曲折的闪电。 体育馆顶上的白炽灯虚弱地亮着，照得周遭都是惨白惨白的。 两人抱着球坐在篮球架下面的台阶上，另一个男同学在稍远处拿着一个本子好像在背单词。 石头就是在这时候聊起陈娟的。 “我们都说好了，以后要考同一个大学。”石头眉飞色舞地说，“她读生物专业，我呢，就读金融，这个好赚钱。” 乌野看向他。 石头露出洁白的牙齿，很得意地笑了笑，“你知道的，她家里，很有钱的。只有将来我赚了很多很多的钱，她家里才肯答应我们在一起嘛。”他边说边撩起运动服下摆擦汗，“而且，家里的弟弟妹妹的学费，奶奶的各种医药费，都是钱。” “你呢你呢，”石头一直在说自己的事，他也非常好奇对方的私密事，挑着眉问乌野，“你有喜欢的人没有？” 乌野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皮，轻轻地摇了摇头。 石头不信，揽过他的肩，“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都说了那么多。”他说了几个平时和乌野有接触的女同学，乌野都摇摇头，一言不发。 “好吧，”石头也无奈，自己跟乌野说了那么多，对方一个字也不透露出来，他觉得有点亏了，“你就跟我说，有，还是没有？” 乌野抬头看了一下窗，雨好像小了一点，但是似乎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身旁的同学还在问个不停，他有点烦，索性承认了，“有。” “谁呀？我认识吗？”石头兴奋起来，更加缠得没完没了了。 乌野第一次觉得他那么烦人，但是也不好直接拉下脸，胡乱扯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堵住了他的嘴。 铃铃铃 ——放学铃响了。 乌野担心江离等自己太久，来不及等雨停就直接跑了回去。雨水顺着裤脚流进运动鞋里，冰凉的感觉黏腻得让人难受。但他不怎么在意，浑身湿透了一路小跑回教室，拿了自己的书包直接到江离的班级前。 他往里面一瞄，教室里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个值日生在打扫卫生。但是江离和秦泽的座位是空着的，上面连书包都不在了。 他们走了吗？ 乌野觉得奇怪，因为刚才他一路上来的时候并没有碰见他们。 “乌野同学？你是来找江离同学的吗？”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女生突然从窗边探出头来。 他看着她的脸，认出她是陈娟。 “他走了吗？” “他下午就请假走了，听说是他同桌家里出了事。”陈娟说。 第33章 第19章 秦泽家里出了事？乌野反应了半秒才回过神来。 乌野一路骑着自行车回到家，在放车的地方碰到了管家。对方正跟人打着电话，看见他挑了一下眉。 也许是出于怜悯，这些年管家对他的态度算得上是温和客气，所以挂了机后，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乌野连忙小声地叫住他。 “小离？下午确实到秦家去了，晚上应该不回来了。” “秦......秦泽家里，怎么了吗？”乌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管家看了他一眼，神色有点不悦，“别管别人家的事，那不是你该知道的。” 那一晚吃饭的时候只有江家父母和江驰南同他一起。没有江离在旁边，他更像个客人了。 他默默把饭扒完，到厨房里洗完自己的碗就上楼去。 江离不在，房间里就更显得空寂。他拉开椅子坐下来，发了会呆，视线落到旁边的玻璃柜子上。 玻璃柜子里装的都是江离心爱的各种摆件和奖杯。在一众精美姿态各异的手办里，他看见了一个造型拙劣的小恐龙灰扑扑地躲在角落里。 乌野迟钝了一会，才想起来那是他小时候送给江离的生日礼物。 没想到江离居然还留着。 还把它放在这里。 乌野小心打开推拉门，把它取了出来。 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树脂摆件，做工非常粗糙，上面涂的色漆几乎都掉光了，看起来就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他拿他爸爸给的零花钱买的，那时候，爸爸还在。 乌野抬头又看了一遍柜子，每次江离过生日，他的家人朋友都会送他很多礼物，尤其是秦泽。他送给江离的礼物几乎都占了整个柜子的三分之一。 秦泽的家境跟江离的差不多，出手送的都是些市面上没有见过的智能炫酷玩具，江离床上那只一到点就会到处跑的闹钟就是他送的。乌野没在那些礼物盒子上找到任何价格标签，但是也知道，秦泽随手送的东西是他打多少个暑假工都买不起的。 但是—— 乌野把小恐龙放回原味，看着它在静静地立在各种昂贵的机械手办间，心里升腾出一种隐秘的快乐 。 即使它再廉价，可是不也被江离放在了同一个柜子里了吗？ 在江离心里，或许他和秦泽也没有什么不同。乌野心里升腾起这个想法来。 - 第二天，乌野去送语文作业的时候，路过江离的班级，往里面瞄了一眼。 一向拽里拽气，动不动就跟别人翻白眼的秦泽此刻罕见地趴在了桌子上，坐在他旁边的江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正低声地跟他说着什么。 隔得太远，乌野根本不知道江离在说什么。 他们周围的同学都在吵吵闹闹，甚至有些男生还在扔作业本，跑来跑去，跟旁边的女生调笑。而他们好像自成了一个世界，别人也插不进去。 乌野抱着那叠作业，他没办法描述自己此刻的感受，一边觉得没什么，就正常两人之间的安慰举动，江离也曾经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另一边，又隐隐觉得有点，有点难受。 他觉得，江离对自己和秦泽是一样的，都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是，有时候，他又会被江离和秦泽这么亲密无间的氛围给刺到。 乌野不想再看，转身抱着作业离开。 他原以为今晚江离还会留在秦泽家里，结果没有。 三人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回家，江离还是坐在秦泽的后座上，只是一路上都在有意无意地逗秦泽开心。但秦泽依然是一幅心情低落无精打采的样子。 直到晚上江离和乌野说起来，他才知道秦泽家里出的是什么事。 秦泽的爸爸出轨了，对象还是个男的。 这几天秦泽家里为这事闹了个天翻地覆，江离昨晚没回家，就是去找离家出走的秦泽。 江离叹了口气，抱着海豚玩偶翻了个身，对着乌野说：“秦泽的妈妈已经在准备和他爸爸打离婚官司了。” 时间拨转到昨天下午—— 刚下完第一节课，江离跑到班主任的办公室，“老师，秦泽下午没来！能借您的电话打一下吗？” 江离用老师的手机直接打通秦泽家的座机，接电话的是他家的一位阿姨。对方说秦泽在下午的时候就出去了。 他懵了一秒，马上让对方通知秦泽的父母。 得知儿子没去学校后，刚吵了一架的夫妻也慌了神，到处派人找。江离直接请了假，把附近的公园游乐场商场都找了一遍。 最后在江离在去过的网吧里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的秦泽。 他穿了一身灰色冲锋衣，戴着兜帽，面前的大屏幕里刚好定格在杀手被鲜血溅到的画面上。 江离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他气喘吁吁地走过去，把手搭在秦泽的肩上，“你......”你在这啊。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推开了。秦泽当时就是一颗易燃易爆炸的核弹，路过的狗都要被他踹上一脚，被人这一碰，霎时就把他的火气点燃了，浑身戾气转过头，一肚子脏话就要喷出口，“你tm——”结果对上的却是江离的脸，瞬间就哑了火。 江离被他推了个踉跄，有点生气，“你干嘛。” 秦泽把头撇到一边，“你来这干嘛。”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好端端的不上课，跑来网吧打什么游戏啊。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现在外面天都黑了。”江离简直想打爆他狗头。 第34章 秦泽快速地扫了他一眼，面前的人浑身都是汗，脸也是红扑扑的，他有点心虚，但是因为心情实在恶劣，也说不出什么软话，“我，干嘛呀，谁让你来找我的......” 江离跟条狗似的累死累活冒着酷暑一家家去找他，一边找一边担心这人会不会出事，连一口水都没功夫喝，好不容易找到了，现在还被人这样怼，一时急火攻心，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跌到了地上。 秦泽霎时被吓到，也不敢再摆脸色了，急急忙忙要去送他医院。 其实江离只是低血糖犯了。 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连网吧老板都以为出了什么事，秦泽觉得有点丢脸，把江离拉起来出去了。 秦泽把手踹兜里，戴着卫衣帽一声不吭地走在江离的后头。 江离看了看周围的一家面馆，转头跟身后的人说话。 “喂！你要不要去吃面！” 秦泽顿了片刻，语气硬得像石头，“不要！” “哦，那我去吃了。”江离饿得快晕倒，径直走进小面馆里。 秦泽在店外踌躇了片刻，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帽子，抬脚跟着进去。 江离叫了两碗牛肉面。 “你跟我好好说说，下午你怎么逃课了啊？” 秦泽捏着筷子，不说话，就使劲地绞断一根根面条，把菜叶戳得稀巴烂，好像在泄愤。 过了很久，他才说:“中午的时候，我回家，路过我爸妈的房间，门开着，我就随便瞟了一眼......然后就正好出来一个光着上半身的人。我认得！他是我爸的助理，我看到我爸也从里面出来了，他抱着他......”他说得语无伦次，江离听了到最后才领悟到他的意思。 秦泽实在接受不了一向循规蹈矩恪守本分唯唯诺诺的爸爸居然背着他妈找了个男小三。 江离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这样的事情他只在各种电视新闻上看过，完全没有想过这么狗血肮脏的事还会发生在自己朋友身上。 秦泽直接嚎了一声，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江离呆住了，过了会，见秦泽依然没有什么动静，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走过去一看，他手臂处捂着眼睛的那块衣服已经湿成一团了。 - 他们回到秦家的时候，秦泽的爸爸妈妈不在，负责煮饭的阿姨说他们出去了，晚上也不会回来了。 客厅里都是一片狼藉，佣人们正在打扫地上碎掉的花瓶。 江离看秦泽情绪不对，就留在他家赔了他一晚。秦泽晚上异常地沉默，江离怕他想不开又跑出去做什么傻事，便一直都在跟他说话，讲学校的事想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但是秦泽不怎么搭话。 江离一直巴拉巴拉说不停，再加上下午跑了那么久，身心俱惫，到最后实在撑不住了，说了声晚安就要睡过去了。 结果就在他即将跌进梦乡里的前一刻，躺在他身边的秦泽突然说:“他们会离婚吗？” 江离“啊”了一声，迷迷瞪瞪地回了一句，“可能会吧。” 秦泽哦了一声，不说话了。江离没了睡意，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睡不着？” 即使是快凌晨了，外面的街道上依然有车来往，照进来的光在天花板上一晃而过。 “我现在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我爸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的画面。”秦泽说。 江离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说:“别想了，你要实在睡不着，要不起来做一下语文阅读题吧。” 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催眠的了。 秦泽抬臂盖住了自己的眼，“我觉得好恶心啊，我爸怎么会跟一个男的......干那种事。他不是，不是跟我妈感情很好的吗？我觉得好魔幻。” 江离还是第一次在秦泽脸上看见这么脆弱的神情，他轻轻把他抱住，“我知道你很难受，你想哭就哭吧，反正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 秦泽忍不住把脸埋在他的衣襟上，“谁说我要哭的！丢脸死了！我才不要哭！”可是说到最后，尾音都是颤抖的。 江离像哄小狗一样，轻轻顺着他的背，“好，我们才不要哭。你要不来我家住先？” “不要！”秦泽闷闷地说。他才不想在发生了这种难堪的家事后，整天面对别人各种探寻的目光，即使他知道江离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人。强烈的自尊心让他不想在除了江离以外的人面前袒露出任何不体面的一面。特别是江家还住着一个他很看不起的乌野。 “好吧。”江离摸摸他的头。 秦泽被他抱了一会，心情终于平复了不少，脸贴着江离的胸膛。两人只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他第一次发现江离身上居然有股暖暖的香气，他忍不住把鼻子往更里面拱了拱。 “别乱动了，好痒。”江离笑道，“你怎么跟cake一样啊，爱钻人咯吱窝。” 秦泽其实还想再闻一会，只是被江离这样说了，便不好意思地推开了，只是嘴里还嚷着:“切，谁稀罕。我热死了，热死了。不说了，我有点困了。” 这一周，江离都时刻关注秦泽的情况，也不敢跟他吵架，每天都笑嘻嘻地说各种笑话逗他开心。 周末，江离为了陪秦泽散心，推掉了补习课，约上两人一起到本市新开的一家水族馆玩。 一道弧形玻璃墙隔开了游客和水下世界。顶部蓝绿色的灯光投射下来，光样的水纹浮动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仿佛置身于静谧神秘的海底世界。 第35章 江离拉着秦泽的手，走在隧道里，一条鱼一条鱼地指给他看: “嗷！红色的水母耶！” “这个！好像是花园鳗！你看，他们好像在打架呀！哈哈哈。” “魔鬼鱼！泽你过去，我给你和它拍张照！” ...... 江离一直在跟秦泽说话，走到了水族馆的海洋隧道的出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回头，叫住似乎还停留在不远处正在看水母的乌野，“阿野，快点跟上来哦！别走丢了。” 乌野的身影隐匿在水族馆浮动的水光下，他侧头看着那只犹如鬼魄一般在水中孤独地飘荡的红裙水母。 “阿野？” 他缓缓回过头，“你们先去吧，我想在这里待会。” “啊，这样，那好吧。” 乌野微微侧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隧道的拐弯处，收回目光。偌大的水母管里，收罗了几十只水母，有一只红色的在高空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周围也没有任何临近的生物。 旁边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玩，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只有他一个人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乌野站久了腿累于是蹲下来，伸手无意识地用手指甲去轻刮面前的玻璃缸。 他并不太想承认自己因为江离的忽视而在闹别扭。 明明自己比秦泽更可怜，为什么他对秦泽总比对自己好呢…… 大概他们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彼此更亲近一点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自己不过是江离捡的一只丧家犬罢了。 他早该认清自己的身份的……但是，人啊，就是这样，总会抱有幻想而忘掉一次又一次赤裸现实的好心警告。 只要下一次江离对自己再好一点，他又会再次陷进无尽的漩涡里。 乌野就在那里胡思乱想，突然手腕处一暖，他茫然地扬起头，江离背对着蓝色顶灯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我和阿泽都逛完啦，你怎么还待在这里呀！你那么喜欢水母吗？喜欢的话咱们就买一个，门口就有好多人在卖。” 回程的路上，乌野捧着一个小水罐，身旁是江离和秦泽喋喋不休的说话声。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心里漂浮着的那一只小小的红色水母，纤细柔弱得就潜入水中的几缕血丝，随着汽车的颠簸，它也在不停地翻滚着，像一团慢慢腐烂的心脏。 第20章 秦泽父母并没有离婚，只是分居了。秦泽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渐渐地走出了低谷。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平常的正轨上，三人一起上学，一起去饭堂，一起回家。江离和秦泽依然是三人中话最多的那个，甚至他们还恢复了以往吵架的频率。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但是乌野知道不是。江离比以前更加关注秦泽的一举一动，他们三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秦泽的脸色，每次两人闹别扭后，他都是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秦泽的排名退步了不少。以前他和江离都是稳定在年纪前五十名以内的，即使是不靠竞赛的加分，也是稳上国内重点大学的实力。 但是这次他只考了第78名。 虽然一次考试算不了什么，但是各科老师都觉得他的劲头不比从前了，他们班的班主任还三天两头地找他谈话，而作为秦泽的同桌江离更是被委以重任，老师让他好好监督秦泽。 “你要出去吗？今天好像不用上补习班。”乌野看了一眼日历，提醒正在收拾桌面作业，准备背起书包的江离今天是周日。 “嗯！”江离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跟那家伙去kfc写作业，他嫌在家里集中不了精力。我晚上晚饭前会回来！” “等......”乌野下意识想叫住他，但江离低头看了一下腕表，急匆匆地走了。 咚咚咚一阵下楼声过后，乌野就看见他骑着自行车离开，没有一点顺便问一下自己要不要去的意思。 其实很正常。这个很正常。 乌野趴在窗口边，看着江离远去的背影想。 毕竟，他们共同语言多一点，也更亲密一点。在江离心里，当然是秦泽比他更重要一点。 自己算什么东西啊，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连自己亲生母亲都嫌弃的人罢了。 江离赶到kfc的时候，秦泽已经臭着脸坐在窗边那个位置了。 “你来得真早呀。”江离刚放下书包，对面的人就又开始阴阳怪气。 “怎么不带你的小跟班出来了？” 他说得就是乌野。 自从上次秦泽看见乌野帮江离系鞋带后，秦泽跟乌野的关系就从一般差直接上升到了厌恶。 其实那只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就三人在去食堂的路上，江离的鞋带松了，乌野自然而然地蹲下来帮他系好。 秦泽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一样炸了毛。 以后时不时就要拿出这件事来讽刺几句。 “他不来，要是我们的大少爷鞋带又松了可怎么办呢？” 江离没理他的嘲讽，低头写作业。秦泽更加生气了，在桌子底踢他的脚。 “喂！” “以后不许他碰你的鞋。听到没有？” “喂，我跟你说话呢。” 秦泽直接从江离手里抽走了他的笔。 “你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烦人了？”忍受了这么多天的江离也终于受不了了，“你就非得天天逼我跟你吵是不？算了，你自己写吧，我也懒得犯贱来找你的骂了!” 第36章 江离脾气再好，也要发作了，他把桌上的作业扫进书包，直接提包走人。 他刚推开玻璃门，就被人拽住了书包带。江离站着，故意不回头，两人僵持着。 秦泽觑了一眼他的神色，败下阵，“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道歉。”江离斜着眼看他。 秦泽只好垂头丧气地老老实实说:“对不起。” 早上这一段小插曲才算过去。 两人在kfc待了一天。江离数学好，就给他讲上次月考的压轴题。 老师认真在讲了，可是学生却在开小差了。 江离边说边在草稿纸上画示意图，完全没有留意到旁边的人正盯着他微微敞开的衣领看。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蓝白条纹衬衫，因为天气热，随意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修长的脖颈与锁骨连接处的那片白皙的皮肉上附着的细汗，被窗外的日光照得闪闪发亮。 秦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这个年少玩伴好像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被一种恐怖的魔力附身了。 一看见他，自己就浑身不对劲，有股躁气在身体乱窜，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想和他肢体接触，手也好，脚也好，一点点的肌肤贴触都让他有种过电的快乐。严重的时候，看见江离的白皮肉，他甚至有种想咬的冲动。 “你干嘛喷香水啊。味道好怪。”秦泽忍不住凑近了，小声嘟囔。 江离白了他一眼，“你可消停一点吧，从早上到现在，题没做几道，疯话说了一筐萝。我看你，到时候可别连a大都考不上。” a大也是全国的重点大学，但是对他们这个尖子班的同学来说，是个高考第二志愿都不会考虑的存在。甚至他们班主任还整天把“少壮不努力，老大考a大”挂在嘴边，以此来激励同学。 “切，你上a大我都不会上！”秦泽骂骂咧咧。 眼看俩人气氛开始不对，江离连忙说:“stop！”及时制停可能即将发生的有一次吵架。 秦泽对此有点遗憾。 很多时候，他是故意惹对方和自己吵架的。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对方所有的注意力才会绝对聚焦在自己身上，对方所有的情绪才会都是因自己而起。 父母感情的彻底破裂，间接使他失去了往日至高无上的家庭地位。母亲即使再爱他，面对着他酷似父亲的那么一张脸，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许的芥蒂。她没有说，但是秦泽能感受到这种微妙的变化。父亲也是。 他知道那桩家庭丑事已经在下人之间传开了，经常神经质地怀疑下人们在背地里窃窃私语，用一种近乎怜悯和得意的目光看他。 他脾气越发暴躁，在家里发疯地大喊大叫，甚至会因为一个小保姆迟了几分钟没端来他的水果茶，直接让管家赶人。 所以家里的下人都离他远远的，平时能不和他接触就不接触，视他为洪水猛兽，不少人受不了了就主动辞职。 秦泽觉得全世界都讨厌自己，抛弃自己，对不起自己。他不再是宇宙中心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离他而去。 他变得敏感多疑，仿佛浑身上下都是开关，一点就炸。 这时候也只有江离，愿意忍受他的臭脾气，不厌其烦地安慰他。 只有江离在乎他。 所以当江离那双漂亮的大眼瞳里满满当当地装着的都是自己的倒影时，他内心的某处地方就开始膨胀。 他现在还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但他几乎对此上了瘾。 甚至故意在那个姓乌的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对于江离的掌控力。 看吧，我对江离来说有多重要。虽然我父母婚变了，也有江离，不像你，谁都没人要。 能毫无顾忌地跟江离在人前打闹吵架已经成为他自认为的一种特权。 尽管江离本人对他这种幼稚得近乎可笑的想法一无所知，还以为是秦泽遭遇了家庭变故后性格变古怪了。 “你别贴这么近，好热。”江离用手肘推了推正半趴在他肩上的某人，指了指桌上已经空掉的可乐，让秦泽再去买一杯。 “加多点冰。” 秦泽捧着餐盘回去，故意绕到江离的背后，举起一杯冰可乐就往他侧脸贴。 江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对人，被他这么一吓，差点叫出来，回头看见又是那张欠揍的脸，顾不得骂他，连忙竖起食指到嘴边:“嘘——” “你干......”秦泽还没说完，就被江离捂住了嘴，拉着蹲伏到了地上。 “我哥在那！”江离贴着他的耳朵，尽力压低自己紧张的声音。 秦泽的耳朵被冷不防地灌了一口气，他有点傻了，根本没反应出对方在说什么，只觉得一股火从耳朵边一直烧到了脖子根。 他呆呆地顺着江离的视线看过去。 此时正是晚饭点，外面的天空夜色浓稠，店里灯光反而亮如白昼。肯德基那两扇玻璃门被往来进出的客人推来推去，被擦得光洁如新的玻璃面上摇晃着映着两个坐在侧对面的人的身影。一个穿着黑色衬衫，挽起的衬衣袖口处露出一截肌肉结实的小臂，腕口扣着一块银白色的手表，看上去年纪三十左右。而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年纪稍小一点，穿着浅蓝色t恤，脸上笑意柔和，正是江驰南。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好巧啊，你哥也在这，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秦泽傻乎乎地想站起来，半路又被江离给拽下去了。 第37章 “别去！” “你俩吵架了？”秦泽莫名其妙地问。 江离神情很不自然，犹豫了几秒，才说:“我哥，好像在和那个男的......在约会......” 秦泽: ？ 秦泽: ！！！？ 他瞪大眼睛，努力在那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怎么知道他们在约会啊......不是，谁来这种地方约会啊？你想多了吧？” 眼前那两人不知 谈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突然相视而笑，看上去举止好像是比普通朋友亲昵了点，但是也没有任何过火的举动。他们似乎在等店员打包食物。 江离:“这男的是我哥的大学学长，经常送我哥回家。”他停顿了一下，有点难以启齿道，“我看见几次，他们俩就抱在一起。” “然后呢......”秦泽问。 “什么然后？”江离有点疑惑地看他。 “就这？”秦泽脑袋上全是问号，“就抱一下，你就说他们之间有事？” “难道还不够吗？”江离一想起当时他们抱在一起的黏糊劲，鸡皮疙瘩就起来了。他真的没想过自己一向温文尔雅的哥哥，在另一个男的面前居然是这样的。 江离内心os:谁懂啊，家人们，看见自己亲哥和别的男人亲嘴，我真的要裂开了。 “啥呀，”秦泽嗤笑一声，“不就抱一下吗？”他手臂一揽，直接把江离圈进自己的怀里，“咱俩不整天搂搂抱抱的，照你的意思，咱俩也是好上了？” “你有病啊！”江离生气地一把推开他。 虽然他没用多大的力，但秦泽还是被推坐到了地上，干脆不起来了。 两人作贼似的就窝在座位后面，惹得周围经过的客人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秦泽觉得有点丢脸，扯了扯旁边那人的衣角，“咱们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啊......不是，咱们躲啥啊？”怎么搞得好像是他们在搞地下情一样。 江离想了想，好像也对，于是两人又站了起来。那边的也正好起身走了。 江离和秦泽就看着江驰南跟那个男的坐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离开了，留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 乌野做完一套模拟卷子后，听见楼下有人在喊他。他开门出去，看见穿着围裙的林姨正站在楼下。 “小野，你家里人来的电话。” 第21章 家里人？乌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快步走下楼。 乌野没有手机，老师或者别的什么人要找他，都是通过江家的座机。他有点紧张又期待地接过林姨手上的话筒，“喂？” 话筒那头是一道略带沙哑的女声，“小野啊。” 乌野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话筒，“妈妈......” 这些年，陈洁都很少主动来找过他。 当时江离把他带回江家后，小乌野就蹲在二楼的楼梯旁，抱着江离送给他的小海豚，躲在护栏杆后面，低头看着坐在客厅里的大人们。 他看见他那位穿着花裙子的母亲，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江父江母怀里。江离妈妈觉得她过得也艰难，不愿意收，几番推搡下，陈洁突然情绪失控，捂脸大哭起来。 江爸江妈第一次看见别人在他们面前哭，面面相觑，江离妈妈递上纸，“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陈洁却抓着她的手，求她一定要收下自己的钱，说自己也是没有办法，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根本照顾不了乌野。 “樱姐，求您了。您不收，我就跪在这里不走了。” 乌野别开眼睛，把脸埋在玩偶的白肚子上。 “陈姐，你先起来吧。有话可以慢慢说。” 江母拗不过她，只得收下那张卡。 陈洁走前，江离妈妈上楼把乌野带下来，让他跟母亲告别。乌野就站在江离妈妈身前，抬眼望着母亲，印着蒲公英的裙子在她的高跟鞋上飘摇。 他突然伸手想抓住那上面的一朵花，但是面料很滑，像一阵风一样从他手心溜走，乌野只好默默地缩回手。 “妈妈，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呢？”他问。 陈洁眼眶又红了，蹲下来，摸着他的肩膀，“妈妈有空就会来看你。” 乌野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流眼泪，他原以为自己也会跟着流，但是眼睛里干涩得就是挤不出一点点泪水。 他就这么看着妈妈离开了。一辆黑色铁皮盒似的车子把她带走了。 “小野以后就住这里，别拘束，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了。”江母摸摸他的脑袋。 乌野闷闷地嗯了一声。 江家人没有亏待他，每次给江离发零花钱的时候，总会给乌野也发数额一样。要是乌野不肯收，江离妈妈就会笑说:“都是你妈妈卡里的钱。” 可是妈妈却很少来江家看他。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妈妈的声音了，似乎比记忆里的声音要苍老了一点。记忆里妈妈的声音很清很脆，总让他想起咬下的第一口青苹果的感觉。但是现在，她的声音依然很像苹果，不过是那种被空气过度氧化后的苹果，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软疲感。 乌野原以为妈妈打电话来有什么要紧的事，但只是问了他吃没吃饭，身体怎么样这样。 他很开心，原来妈妈也会关心自己的生活。 “我，都很好，妈妈。嗯，阿姨她对我很好。”提到江离妈妈，他沉默了片刻，“妈妈，你不用给我打这么多钱，我花了了那么多的。” 第38章 “啊，”母亲在那边沉默了几秒，突然问，“给了......很多钱吗？” 乌野点点头，但才意识到妈妈看不到他的动作，便开口道:“嗯！我现在假期都可以出去做兼职了，又攒了很多钱。妈妈，你以后可以少打一些钱。不用那么辛苦。” 陈洁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又问了他成绩。 “还可以的。”乌野到底还是个孩子，在母亲面前按耐不住小小的夸耀心，“我，最近一次月考，考了全年级第7名。就，很有希望考上q大。” 得到妈妈的回应后，乌野嘴角忍不住地上翘，低头用手胡乱卷着电话线，“妈妈，我好久没见弟弟了，下，下个周末，我不用补课，想去看一看他。” “别耽误你学习了。现在学业最要紧。” 乌野有点失望地嗯了一声，“那，我高考完再去找弟弟。妈妈，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陈洁过了会才笑道：“当然了。” 扯完家常，两人其实也没太多话题聊，长时间的分离让他们比寻常母子多了一层看不见的岁月隔阂。这种隔阂就像浅溪里的小石子，平时靠着一层薄薄的水流遮掩着，他们每一次对话都仿佛高悬在天的太阳在慢慢地蒸干着这条小溪。交流似乎并不能使这家小溪变得丰沛，反而可悲地显露出那溪底的尖锐石头。 显然陈洁也意识到这一点，“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妈妈先挂了。” “嗯。”乌野垂下眼睛。 挂了电话，乌野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他走出去，正好看见江离单脚撑着车，在和秦泽道别。两人都背着一个书包，边上都系着一个水晶水母挂件，随着他们的动作在微微摇晃着。 那是之前去水族馆的时候他们一起买的，乌野也有一个，但是很少带。 江离回头看见他站在门口，笑道:“阿野，你吃饭没有，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鳕鱼堡哦！” 乌野想:原来我喜欢鳕鱼堡吗？ 江离坐在他旁边，“好久没吃咯，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吃的肯德基，就是这个汉堡包。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味道变没有。” 乌野盯着手里这块咬了一半的汉堡包发愣。 他第一次吃，是什么时候的事？ 口腔里的肉好像突然散发出一股腥气，原本金黄色的面包皮边缘隐隐发蓝，空气里仿佛蔓延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想起来了，在医院，爸爸出事那天，江离也像现在一样，把一个双层鳕鱼堡递给他。 爸爸去世已经快十年了。前两周是乌易的祭日，他一个人去墓地看他，买了一束白菊花。 爸爸的墓地上只有一块孤零零的墓碑，上面的照片早就不知道被哪一场雨哪一阵风给刮跑了。 他在爸爸墓地前站了很久。其实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爸爸的死，他已经平静不少，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爸爸，”乌野俯身把花放到他的墓前，蹲了下来，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挨在他身边，“你还好吗？”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不远处有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抬头看着天空，浅灰色的天际边掠过几只飞鸟。乌野觉得眼角有点刺痛，抬手一抹，指尖一阵冰凉。 他突然觉得很累，不想再在爸爸面前说慌了，即使只是对着爸爸的墓碑。 “妈妈，好像过得不太好。”乌野低着头，“上次，就是前年，我去看她。她跟那个叔叔在吵架。我看见她头上长了很多白发。” “我什么也做不了。” 乌野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说点开心的事吧爸爸。我打算报考q大，以后......应该会赚很多很多的钱，买个大房子，给妈妈给弟弟。要是你也在的话，我们一家人就可以永远住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就像......” 就像江离的一家一样。 乌野把最后冷掉的汉堡一口一口吃掉，楼下隐隐传来欢声笑语，是江离的姐姐江亦清回家了，大家都很开心，家里那两只老狗也难得地围在他们身边汪汪叫。 “生日快乐！”他对十七岁的自己这样说道。 第22章 “怎么这两天都见你一个人在吃饭啊，江离和常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男同学呢？平时都看见你们三一起的。” 乌野正在饭堂吃着饭，石头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正是饭点，食堂里熙熙攘攘，几乎坐满了人。乌野旁边正好有一个空位，石头就端着菜盘坐下。 正值暑夏，学校饭堂里来着空调也无济于事，热浪一阵一阵地从半开着的玻璃门处涌进来，扑到乌野的侧脸上。 石头似乎从哪里运动回来，浑身大汗淋漓，不住地扑扇着襟口，那阵体味蔓延开来。 乌野不太习惯跟除了江离以外的人靠得这么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下，“他们去a市参加全国竞赛了，明天才回来。” “怪不得呢，陈......她这两天也不在。” 乌野侧头看了一眼他。 石头有点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干嘛这样看我？” 乌野隐约察觉到他提陈娟的语气比往常有点不对，但是石头不主动说，他也不想理会，毕竟只是别人的事。 下午有节语文小测，三十分钟，做完就发答案和同桌交换着批改。乌野觉得有几道题出得很好，恰巧就是江离上次月考语文丢分严重的题的变形，便随手圈起来。 第39章 “你干嘛用红笔圈？这三道题你都做对了呀。”石头一边帮他改一边问。 乌野假装没听见，收拾完书包后准备走。 “你等我一下。” 乌野站定，有点疑惑地回头。他们虽然做了一段时间的同桌，但是一放学都是各找各的朋友，几乎不会一起走。 但是对方主动叫了，他也不好回绝。反正今天江离还没有回来，他也是一个人。 石头话很多，一路叽里呱啦聊了一大堆，乌野敷衍式地“嗯嗯嗯”应付。 两人一路走到单车棚，石头突然问:“我和......她的事，你有告诉别人吗？” 乌野知道他今天反常是有事情，但完全没想到他憋了一路，最后问出的是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没有。” 石头也料到了他应该不会乱说给别人听，有点烦躁地拨弄了一下头发，闷声道:“她，她妈妈昨天来找我了。” 乌野蹲着插入单车锁的动作一顿。 “她妈妈，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还，还说我影响她学习了，要我和她断了。” 啪嗒——锁开了。 乌野站起来，把车慢慢腾了出来，跨身上去，手压在车把上，转头对他说:“早恋本来就不好。分了对两人都好，如果想谈，等上了大学再谈吧。” 石头真的后悔跟这个人说自己的恋爱事了，他本来也没怀疑乌野，就是心情不好，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谁知道对方跟个道德标兵似的说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哎，你说的轻松。不是，你不也有喜欢的那谁吗？要是现在让你和她马上分开，你舍得？” 石头有那半秒钟是被乌野脸上的表情吓到了，“干，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哪说错了？” 乌野没再理他，直接踩着自行车走了。 到了家，他放好自行车，看见那两只大黑狗正蹲伏在门口。 它们都是江离之前救下的那只流浪狗的孩子，从刚出生就养到现在，异常黏江离。这两天江离不在家，它们每天都傻乎乎地蹲在门口等。 乌野走过去，随手摸了一把它们的头，“他明天就回来了。” - “我们明天早上七点的车。” 江离漱完口从浴室出来，看见秦泽正窝在床上看着什么，走过去。 “这么晚了，你早点睡吧，明天又起不来，我可懒得叫你。” 秦泽正捧着书看得入迷，猝不及防被人喊了一声，下意识把手里的书匆忙塞到被子里，“啊，啊。知，知道了。” “你在看什么。”江离挑眉，走过来，“藏了什么好东西？” 秦泽扯了个笑，“没啥，就......作文素材，下周不就是要考试了吗，我随便看看......” 江离还不知道他的性子，要是在平时的阅读课上，他还真信秦泽会拿出作文书来装装样子，但是现在考试都考完了，秦泽还肯看书那就奇了怪了。 他扑到秦泽身上，扯开对方的被子，“什么好东西还要瞒着我？” “哇！你干嘛！”秦泽惊恐藏起手里的本子。 两人争抢作一团。 啪嗒，地上掉下来一本书。 江离先秦泽一步捡了起来，随手一翻，脸上原本得意的笑顿时凝固了。 秦泽趁着这个空档把书给夺了回来。 “你......”江离被书上那张露骨的插画给吓傻了，面红耳赤地指着它，“你哪弄来的这种东西。” 秦泽本来还是心虚的，但是看到江离这个样子，也有点吃惊，“啊？你没见过？班上那些同学不都是私下传的吗？” 江离都快尴尬死了，“开什么玩笑，谁会看那种光溜溜的人啊，丑死了。” 还是两个人搂搂抱抱的姿势，简直不堪入目。 “你居然没看过啊？”秦泽看着江离又羞又愤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新奇，顿时起了歪念头，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这些不都是人体生理知识吗？有啥恶心的。” “大人们不都会做这种事吗？” 秦泽凑过来，用手肘推了推他，“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嘛” 在他的极力鼓动下，江离勉强看了两页，而后当看到两个人叠在一起的时候，又马上把书扔到秦泽的脸上。 “恶心！”他红着脸跳到床上，扯过一旁的被子，“睡觉！” 听到秦泽细细的奸笑声，江离有点恼怒，“笑笑笑，明天我是不会叫你起床的！笑死了才好呢！”说完，他就关掉了床头灯。 他们俩因为是同桌被老师分配到同一间房。这是一家很普通的招待所，隔音效果一般，隐隐能听到走廊上其他住客的行李滑动的声音。 江离关了床旁边的壁灯后，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玻璃窗投射进来的各种繁华的城市灯光。 秦泽把小黄书塞进书包里后，也在另一张床上躺下来了。 他浑身燥热，翻来覆去半宿也没睡着，接着光往旁边那张床瞅了瞅。 “喂，你睡了吗？我......” 秦泽的话戛然而止。 江离的床在他左侧，房间的窗在他右边，一道橘黄迷离的灯光爬过他的大腿边，正好落在侧身而睡的江离身上。 江离睡衣的一角被掀了起来，露出一截挺韧的腰，被这道光晕染得像油画一样柔美。 秦泽那那一瞬间不可抑制地浮现起刚刚看过的插图，但很快清醒了很羞愧地给自己扫了一巴掌。 第40章 “啪！” 巴掌声把刚进入浅睡的江离给惊醒了，他一扭头，看见秦泽还没睡正半坐在床上，也是一副受了惊的样子看着自己。 “秦泽你没事吧？”江离被人吵醒的时候火气最盛了，随手就扔了一个枕头过去，狠狠砸在对面那人身上。 秦泽被骂了也不敢吭声，扯上被子把自己埋在里头。 - 第二天一早，他就被江离从床上给踹下去了。 “睡得跟死猪一样，叫了你好几声了。”江离骂骂咧咧的话从头顶传下来，“你的闹钟都响了多少遍了，还不把它关掉。” 秦泽一脸茫然地看了一圈四周，耳边渐渐灌进来喋喋不休的铃声，他“哦”了一声，把闹钟关掉了。 他昨晚对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居然起了一点下流的念想这件事感到心态爆炸，前半夜都处在一种想不停扇自己耳光但又怕吵醒江离于是只能默默掐自己的脖子的状态中，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还没睡多久就被人弄醒了。于是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大脑还没开机成功的时刻。 江离起床，试着把自己的脚塞到那双一次性的拖鞋上，尝试几次都失败后，他有点烦躁地把鞋踢开了，光脚踩着地板走进浴室洗漱。 出来的时候看见秦泽还坐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盯着旁边的拖鞋，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离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狗头，叫他别神游了赶快收拾收拾待会要集合上车了。说完便从行李箱找出自己的衣服扔到床上，站着就把睡衣脱了。 他这边刚把上衣脱下来，衣服还卡在手肘处，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怪叫。 “啊——” 秦泽一抬眼就看见他半光着的上身，昨晚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了。他直接一个大崩溃地抱住了头，“你别在我面前换衣服啊啊啊啊！” 江离: ？ 秦泽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卫生间，“你快把衣服穿好!” “神经。”江离觉得这人好像突然就颠了，很无语。 不会是整天看那种书，把脑子都看坏了吧？ 活该。 第23章 铃铃铃——中午的放学铃响起。 乌野收拾好书包，拿了饭卡去饭堂吃饭，因为前天两人一起吃了午饭，礼尚往来，走之前他随口问了一下石头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找个人问点事。”石头说。 乌野见他脸色不太对，还想多问几句，对方什么也没说就跑开了。 他独自一人去食堂，路过学校门口，正好听见有保安在训斥:“外来学生不准进校。”他便望了一眼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小宇？” 乌野不确定地往前走了几步，打量了好几眼才不敢置信地对那个小孩子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外校的校服的小男孩正是乌宇。 乌宇正被那个身材魁梧的保安像赶鸡仔似的拎着领子扔出去，耳边传来哥哥的声音，他连忙回应道:“哥哥！” 乌野对保安解释这是他的弟弟，对方打量了一下他，才一挥手，让乌宇进来了。 乌野蹲下来，帮小孩拍了拍身上的灰，“你怎么突然跑来我学校了？妈妈呢？” 乌易刚上四年级，学校离这里还是隔了一段路的。 见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乌野看了看腕表，十二点了，乌野记得他的小学是十一点就放假了的。 “妈妈没来接你吗？”乌野顿了一下，又问，“那，你爸爸呢？” 乌宇跟小时候的乌野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瘦骨伶仃的，一双眼睛亮得吓人，跟个流浪小野猫似的。 乌野又问了他几个别的问题，见他不答，无法，只得先带他去饭堂吃饭。 乌宇个子小，被他牵着，走进人头攒动的食堂。他好像格外害怕那些块头大的男生，一直紧紧贴在乌野身边。 乌野找了个位置坐下，给他打了饭。 乌宇饿急了，直接用手抓起鸡腿啃起来，薄薄的一层腮帮子像吹胀的气球一样鼓起，纤细的脖子上亘出一道道青筋。 乌野吃到一半，起身到旁边的小卖部给他买了一瓶牛奶。等乌宇吃得差不多了，他拿过他的手，用湿纸巾帮他擦干净上面的油迹。 “哥哥......”乌宇边伸着手让他擦，边小声地说，“我，我不想回家。” “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乌野很少去妈妈家，就连这个同胞弟弟，也是一年才见一两次。 乌宇扣着自己的衣角，“妈妈和......爸爸早上吵了一架，家里的东西都砸了。我......不想回去，哥哥。”他低着头，一截细软的脖子上，隐隐有一道红色的印痕。 乌野过了好久，才说:“总之，我先打个电话给妈妈吧。” 他拉着乌宇到保安亭，借电话拨打陈洁的手机。 那边响了好久才有人接起来。乌野跟她说了一下乌宇就在自己身边。 陈洁显然也找了好久，知道这个消息后松了口气，说自己马上就过去接弟弟。 乌宇双手捧着牛奶，默默地咬着吸管。 中午的太阳很猛，乌野把他牵到阴凉的亭子下，用纸巾擦了擦石板，才让他坐下来。 从食堂出来的学生都三三两两地往学生宿舍走去，几乎没有到处闲逛的学生，自然也没人在意乌野带着一个外校的小孩子进来了。 第41章 乌野边帮弟弟整理校服衣领，边说:“待会妈妈来了，你别惹她生气，记得向她道歉，知道吗？你这样私自跑出来，她到处找你，不知道有多担心。” 乌宇抬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乞求地望他，“我不想回去，哥哥，我只想和你在一块......” 乌野摸摸他的头，“哥哥晚上放学了去妈妈家找你，你乖一点，别到处跑，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又说:“哥哥很快就要高考了，到时候考上大学，哥哥能挣钱了，就在外面租个房子让你和妈妈住。” “真的吗？！”乌宇眼睛一下子亮了，抱住哥哥。 “前提是小宇要努力读书，别让妈妈操心。”乌野摸了摸弟弟的肩膀，那块骨头硌得他手心发烫。 他们正说着话，陈洁就匆匆赶来了。 乌野牵着弟弟站起来，他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了。他永远都记得那天妈妈穿着裙子离开江家时的样子，漂亮精致，却也遥远得像天边的一朵云。 而现在的陈洁已经完全没有了打扮的心思，以前一头秀丽的头发都剪短了，穿着普通的短袖西裤。她走近后乌野才看到，她长了不少白发。 乌野看着她眼角处的皱纹，无端想起天花板角落里的蜘蛛丝。平日里不曾留意，只有到过年大清洁的时候，才骤然发现，就好像它是一夜之间就长出来的一样。 就好像妈妈在突然间就变了一个人一样。 即使已经很生气了，陈洁在这个大儿子面前还是稍微收敛了一下，俯身把小儿子拉过来，“你怎么一天天的让人这么不省心！” 乌宇低着头不敢看她，但是另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攥着乌野的衣角，固执地不肯走。 ”妈妈，小宇怎么了？” “今天早上被他爸骂了一句，就这样了。”陈洁俯身拉着乌宇，头半垂着，看不清她脸上嗯表情。 “他不是我爸爸。”一直沉默的乌宇突然出声道。 乌宇蹲下来，“小宇，听妈妈的话，你现在先回学校。哥哥晚上放学了就去看你。” 得到哥哥的承诺后，乌宇才不情愿地松开乌野的衣角，被妈妈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学校。 乌野看到他坐上陈洁的小电动后，才转身把空牛奶瓶扔进垃圾桶。他中午留宿在学校，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个同学突然朝着这边跑过来。 是乌野同宿舍的同学。 那人抬头，看见他，连忙上前逮住，“快！快!去叫老师，池子杰和杨林，打，打起来了。” 杨林就是石头，池子杰是乌野同班同学，戴着厚厚的眼镜，俩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这会正是午休，办公室的老师都走了。乌野跑了一圈后无奈只得折返回宿舍，此时两人虽然已经被舍友给拉扯开了，但是气氛依然不太妙，双方头发乱糟糟，眼睛都是红的。 池子杰那对圆眼镜架被杨林一拳揍断了，两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 乌野把石头拉到走廊，问他怎么回事。 对方还没说话，池子杰就挣脱舍友冲出来，朝杨林大声呸了一下，“你算个什么东西！靠着你奶领低保，一家子穷鬼，还妄想攀上她？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其实陈娟根本就看不上你，只是随便玩玩你罢了，就跟你以前玩的那些妹子一样！” 他话音刚落，乌野就察觉到石头即将爆发的情绪，先一步钳制住他的肩膀，朝池子杰沉声道:“老师已经在楼下了，不想被通报批评就各自少说一句。” 池子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整张脸青一块红一块，格外瘆人。 乌野搂住石头的肩背，把他带到校医院。还好都是些皮外伤，校医给他开了些外伤药。 在大庭广众下和人打架，石头也觉得丢脸，木着一张脸，乌野问他什么他都不太愿意说。 后来还是从别的舍友口中知道整件事情的原委。陈娟性格活泼外向，人长得漂亮，成绩稳居年级第一，年级里很多男生都暗恋她，即使是平日里一副书呆子模样，不爱和人交流的池子杰也不例外。 据一个舍友说，池子杰还给陈娟塞过情书来着，但是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他从高二那会就一直很喜欢她，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弃。 后来池子杰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陈娟和杨林在一起了，他就跑去告诉陈娟的妈妈和班主任。 陈娟妈妈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勒令女儿马上和杨林断了。班主任对这个清华苗子也极为上心，一连几个晚自习都把她叫出来谈心，中心思想就是以学业为重，谈恋爱等上了大学后再考虑。 总之在多方的压力下，陈娟跟杨林说了分手，两人谈了两个月的恋情算是暂时画上了句号。 那段时间杨林整天都失魂落魄的，据睡在他上铺的一个舍友说:“一到半夜就在那捶床板，搞得我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其实分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等两人考上同一所大学后再续前缘。石头虽然不是搞竞赛的，但是裸分也是勉强能够和陈娟上同一所大学。 然而 大家都低估了陈娟在杨林身上的地位，这个分手的打击对他来说几乎是一场毁灭性的浩劫。 如果是天灾，他也只能认了命，谁知居然是人祸。 知道是池子杰搞的鬼后，全身的血液都逆流而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动的手，尤其是当池子杰喊出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时候，要不是周围的舍友及时拦着，他都能把人揍进医院。 第42章 “不就仗着家里有点臭钱，就他那个猥琐样，他就是写一百封情书，阿娟都不会看他半眼。也不知道谁才是癞蛤蟆。” “等我将来赚大钱了，一定要把大把钞票都甩到他脸上，嗯，就在我和阿娟的婚礼上。”石头一想到那个场面，心里那股气就通畅了不少。 乌野低头帮他往破了皮的膝盖上涂红药水，没有对他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 非常谢谢大家给的海星，不知道具体是哪些小可爱给的，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报一下id号，我会在下一章的作话里致谢。非常爱大家。 第24章 高考越来越近，班主任让学生在黑板上画上了倒计时。 那小小的一块数字，仿佛无形的催命符一般。 乌野班上的学生每天踏进教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逐渐变少的数字，就是连他这样心理素质还算可以的学生，也感受到一种无言的紧迫和窒息的氛围。 “一分干掉一千人！平时多做一套题，高考多考几分。不要小看这几分，这将会是改变你命运的几分！” “同学们！你们现在就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你们手里握着的笔就是改变你们命运的武器！” 班主任是个资深的中年女人，长得胖胖的，很有亲和力，每天早读前都要给学生们打一遍鸡血。 学校非常注重升学率，每届高考结束后都会把全级同学的大学报都贴出来，要是哪届出了几个省前10的，那更是会拉横幅大报特报。 每个班主任都格外紧张自己班上的学生备考状态，每周组织一次考试，考完出成绩后，她都会挨个把学生叫到办公室，给他们分析考试的总体情况，跟上次比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最近上课的状态如何如何。 乌野很快也被叫了过去。 老师们的办公室不大，放着四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摞着一堆刚从教务室印发下来的新卷子，满屋子的油墨味。班主任的位置就在最里头，桌面放了一盆绿萝，青翠欲滴。 “老师。” 班主任正戴着眼镜在批改试卷，闻言抬起头，“来啦，坐。” 乌野是语文课代表，经常出入办公室，偶尔还会顺便帮她跑跑腿，所以她对他印象挺好的。 “这次的语文卷子，你做得不错。就是前面的客观选择题错了两个，还有最后的作文，其实稍微有点离题了，所以没上45分。”班主任扶了扶眼睛，“你这次的数学进步不少啊，陈老师，小野这次数学多少分来着？” 坐她旁边的年轻女老师笑着看向乌野说:“140。小野，这次终于迈过140的大关了吧？还要再接再厉哦，争取把数学的年级第一从江离手上夺过来，有这个信心没有？” 乌野骤然从被人口里听到这个名字，有点紧张失态，“额，老师......” 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只是随口一说，逗逗这个平时闷里闷气的学生罢了。 两人呵呵地笑了一下，班主任继续对乌野说：“你平时要多注意休息，课间就多出去走走，劳逸结合。虽然说现在是关键的冲刺阶段，但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也不利于发挥呀。” 乌野点点头。 班主任拍拍他的肩膀，“班上所有学生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加油噢，看看咱们班里是不是也能出个上q大的。对了，有空多帮帮你同桌，哎，这孩子以前劲头还挺足的，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谈话结束后，班主任叫住乌野，“对了，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帮我把这沓试卷送到1班吧。” 乌野离开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刚好响起了下晚读的铃声。学生们嬉闹着从教室里走出来，走廊上三三两两站着很多出来透气的同学。 他捧着那堆试卷走过，经过两个女生身边的时候隐隐听见几个“保送”，“数学竞赛”，“江学神”这些词，乌野忍不住看了几眼那两个女生。 她们显然也是出来透透气的，两人双臂交叉抱靠在走廊杆上，脑袋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听说1班有三个保送的，都是上的q大耶，牛的！” “你听谁说的，不是两个q大，一个z大吗？就江离和他班上那个总考年级第一的女生保送q大，另一个男的是z大。” “啊？是这样吗？那个上z大的是谁呀？” “我不太认识，好像叫秦什么来着。虽然比不上q大，但是也好厉害啊！羡慕死了，他们这些保送的，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尽情玩了，哪像我们，还要继续熬到高考。” ...... 乌野走下楼，站在1班门口前，习惯性地向那个角落看过去，然而正巧两个座位上都没人。 江离去哪里了？ “乌野同学，”有人突然从他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来找江离？” 乌野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试卷一个没抱稳大半都倒撒在地上，洁白的试卷铺得到处都是，阻挡住了门口进去的同学。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 陈娟见状便立马蹲下来，两人一块捡。 “不好意思哈。” 乌野捧着那堆重新整理好的试卷，“没事没事，这是你们班的。能麻烦你拿进去吗？” “你下次直接进去就好了，反正我们班人几乎都认得你。哈哈。”陈娟走前，还朝走廊另一头歪了歪脑袋，“他们在那边呢。”说完没等乌野说话，教室里又跳出来一个男生，帮着陈娟把纸卷一起抱进去了。 第43章 乌野站在门口，低头踌躇了会，最终还是往她说的那个方向走去了。 学校新批了一块地，建了一栋教学楼，把一部分的高一高二学生给迁到新教学楼，于是本部便腾出了很多空教室。 那些空荡荡的教室在白天还好，但一到了晚上，就显得格外阴森。 那会各种校园怪谈的恐怖小说流行，一般学生都不会到这些地方来。 但是江离和秦泽倒是常常跑到这里来。 乌野转过走廊的拐角，一眼就看到他们正趴在不远处的一间空教室前面的栏杆上。 秦泽比江离高半个头，手臂搂着江离的肩膀，两人耳上戴着一个mp3。 “好像是，那个男的约女的周六一起出来打......棒球，但是女的说她周末要去和那个......tom一起去......溜冰？” 秦泽皱着眉，把刚才听到的一段英语对话磕磕巴巴地讲述了一遍大致内容。他英语听力烂得很，一有空江离就拉着他出来练听力。 “差不多了，还有一处，你漏了说他们在谈论这个之前还聊了一段他们之前一起去帕林旅游时候的事。”江离摁停mp3，把那段对话用英语复述了一遍。 秦泽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点自暴自弃道:“行吧行吧，我听力就这样了，怎么练都没用的。” “啊？”江离正低头选着去年的高考听力题，闻言白了他一眼，“那你去z大吧，反正就你现在的成绩，除非超常发挥，是根本上不了q大的。” 秦泽其实也就是随后这么抱怨一句，谁知被他这么不留情面地讥讽，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你怎么不鼓励鼓励我啊，有你这么当人......兄弟的吗？” “鼓励你的话我说得还不够多啊？”江离都要烦死他了，自从那次秦泽竞赛没发挥好，拿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导致没拿到q大的保送名额，整个人都时常处于一种emo状态，一天要江离安慰鼓励三四次。 “反正，z大也不差咯，两个学校也不是很远。” “那不行，我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学。” “干嘛。”江离斜瞥他一眼，“怕没人跟你吵架啊？还有，拿开你的手，热死了，挨得这么近。” 秦泽切了一声，恶作剧般把江离的脖子勾得更近了，玩世不恭的语气，眼神却很专注，“瞧你一脸小白兔样，我不在身边看着，哪天不知道就被哪个女生给拐走了，被人骗财骗色。” “神经。” 他们没看见乌野，乌野也没有主动上前去打扰他们，只是站了一会，估摸上晚修的铃声快要响起来了他才转身离开。 - 晚上，江离正躺在床上看书，突然想起点事，随口向乌野问道:“阿野，昨天下午那个写彩旗的活动你参加了嘛？” 高考来临之际，高三的教导处主任为了激发这群学生们的斗志，安排人在学校的一条两旁种满芒果树的小路上拉了一排排的绳子，让每个高三学生把自己的梦校写在一个小彩旗上，挂起来。每次经过，学生们抬头就可以看到写着自己梦中情校的小旗在随风飘摇。 乌野正低头解着这次月考数学卷子的压轴题，他丢的十分全在这道题上了，刚有点思路，忙着写过程，太过于专注以至于都没怎么听到江离的话。 直到写完了整个解题步骤，他才觉察出身后有人站着。 一双臂搭在乌野肩上，从旁边探出一张脸，俯身看着他写的草稿。 乌野吓得猛地站了起来，也身后的江离吓了一跳。 “对，对不起......”乌野磕磕绊绊地道歉，他条件反射地站在一边，肩膀上被江离压到的那一小块皮肤好像被火灼烧过一般，隐隐有种麻麻的感觉，像有人在若离若无地把嘴唇贴上去。 江离倒是没怎么把他过激的反应放在心上，毕竟乌野在他面前老是一惊一乍的。 他直接在乌野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嗷，这道题呀，”江离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太阳穴附近有块小骨头会微微移动，留下一个小小的凹陷，平时被碎发遮住看不出来，乌野望着那块微微凹下的地方，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痒，于是连忙移开目光。 江离自然没有留意到他这边的动静，继续用笔指着那道题说，“这题超纲了，要用到费马小定理。这个只有学数学竞赛的才会涉及到这一块的知识。高考不会考的。” 乌野愣了一下，看着自己满满一纸的解题过程，有点难堪，“这样吗......”自己的无用功看起来像个笑话。 江离拉他坐下来，“当然咯，你用二次展开也可以，不过就是有点繁琐，我教你几个常用的定理，以后说不定在一些选择题上可以秒出答案。” 他随手拿过乌野放在一旁的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公式，耐心地一步步讲解每个公式的由来以及相应的应用场景。江离怕他没办法很深入地了解，还当场用它们秒解这次月考数学卷上最后几道选择题。 “很快吧？”江离得意又有点小兴奋地抬眸看他，“不是老师教的哦，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这些技巧啊，别人我都不告诉，我只告诉你。” 乌野不太敢直视他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低头看着草稿纸呐呐道:“真的......好厉害......” 班上的人都知道江离保送了，没有高考压力，便不像问别的学霸难题一样瞻前顾后小心翼翼怕影响别人学习。他们面对江离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于是乎，江离在学校待着，一整天几乎都是要么在给别人讲题，要么在给同学分析试卷。老师也喜闻乐见，在班会上就时不时cue他让大家有问题就去找江离。 第44章 江离在班上成了半个老师。 此刻他的“职业病”犯了，随手拿过乌野的理综试卷，“诶，你前面选择题是不是花了很多时间，我看你后面的一些大题该拿的分都没有拿到，是来不及写了吧？” 乌野老老实实道:“选择题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不行，要控制在四十分钟内！多做几套模拟题，把速度提上去。”江离用笔点着试卷上的题序号，“像这种要花时间算的，分值少的，就先蒙一个好了，就算做出来了性价比也太低。”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侧头看见乌野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便停下手里的笔，“怎么了？” 乌野连忙收回眼神，“没什么......”过了会，他忍不住扣起草稿纸的四角边沿，“你......要去q大了吗......” “嗷，其实名单还没正式公布，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的。”江离笑着看他，“阿野想考去哪里？要是近的话，到时候周末我们还可以一起出来玩。” “好......”乌野低声道。他的成绩虽然是可以勉强够上q大，但是也只是压在录取分数线上，如果想挑好一点的专业，基本是不可能的。而q大附近的好学校也不少，选择录取分数低一点的可以挑个好专业的学校，是对他来说算最优解了。 但是，但是...... 江离一把拍住他的肩膀，“好耶，到时候把阿泽约出来，我们三个又可以一起出来玩了。不过......也不知道那家伙够不够争气......我跟你说，这次月考他英语你猜他考了多少分？” 还没等乌野说，他就自问自答了。 “15!不敢相信吧？哈哈哈。”江离咬牙切齿，“满分35，他居然只考了15。” 乌野低头，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他不太喜欢江离在自己面前提起秦泽，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待会就要洗澡，我，我下去拿晾干的衣服。”见江离依然说个没完，他随便扯了一个借口就逃走了。 下楼的时候正巧碰上提着竹篓的林姨，“小野？” 每天晚上八点，林姨都会准时把洗干净的衣服拿上来。 乌野是想下楼透透气，顺便去给树浇水，他拿过林姨手里装着他和江离衣服的竹篓，正要走，却听见林姨说:“小野，我刚在客厅里看见太太正和一个男的在说着话，好像......提到了你。那个男的好像......是你的妈妈的老公？” 乌野怔住。 他转身跑下楼，刚转过楼梯拐角一阵男人的尬笑就传进他的耳中。 他往楼梯栏杆下望去，客厅里果然坐着两个人，一个就是江离妈妈，另一个，他也认识。 周国强。 他还是那一副大腹便便的样子，土黄条纹polo衫的下摆扎进腰裤里，把松弛圆滚的肚子吊在系着一串钥匙的皮带上。和江离妈妈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横肉从皱纹间溢出来，伴随着假笑一颤一颤地抖。 乌野其实并不太想要见他，以往去看妈妈和弟弟的时候，都有意躲着他。他讨厌这个人，尤其是对方那双藏在耸搭的眼皮下的三白眼看向自己的时候，黏液一般的目光让他觉得恶心。 乌野刚下楼的时候，似乎两人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周国强正咧着嘴止不住地朝江离妈妈点头，“好咧，好咧。有空请您吃饭，真的不知道怎么谢谢您好了！”他还有一堆话没说，就看见了乌野，立马高声道，“小野！嘿呦！快，过来坐！这小孩长得就是快！这不几个月不见，就长高了这么多，哈哈哈！” 乌野被他热情地扯过来，像只小鸡崽一样被用力地摁在沙发上。周国强大手揽过他的肩膀，装作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小野啊，最近怎么不来看你妈妈和叔叔了？学习很忙吗？诶呦，这衣服牌子好像很不错啊，夫人给你买的？你看夫人对你可真是好，跟亲生儿子一样。” 这话有点越界了，虽然每次有客人到江家来做客，如果乌野在场的话，江母也总会以“我们家的小孩”来介绍乌野，但是乌野觉得那只是场面话，她自己说说还可以，但是别人顺着杆子往上爬就不合适了。 况且，乌野和他这个便宜继父也没什么密切关系。 乌野下意识紧张又无措地看向江离妈妈。 江离妈妈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笑吟吟的样子，甚至还看着乌野说:“我哪有这样的好福气能生出小野这样懂事的孩子呢？我家里那三个，简直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乌野虽然知道她说的只是客气话，但是心脏还是漏了半拍。江离妈妈永远都会用那双漂亮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的孩子。他无数次看到江离肆无忌惮地在妈妈面前毫无保留地展露着幼稚又任性的一面而完全不用担心会招来对方的厌弃与抛弃的时候，心里有个地方就又酸又涩地隐隐作痛。 江离妈妈近乎溺爱般纵容着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们。乌野有时候甚至有点嫉妒江家的三个孩子，因为他们与生就俱来了一种他这辈子都不可得的与母亲亲密无间的联结。 在面对外人——是的，对乌野来说，周国强相对于江离妈妈是完完全全的外人，江离妈妈从来不会说他的不好，极大程度上维护了他这个青年人脆弱的自尊心。所以他也非常地感激她，濡慕着她，甚至偶尔还在心里幻想着，如果她就是自己的母亲，那该有多好。 - 周国强坐了会，中途接了一个电话，他看到那个号码时神色有变，挤着那两道油腻的眉毛，对着江离妈妈说：“失陪失陪，实在不好意思，夫人我这边接个电话。” 第45章 江离妈妈点点头，指了指落地窗的一条走廊。 周国强小跑出去，虽然隔着一道玻璃，但是中年男人习惯性地扯着嗓子说话，屋内的两人还是能听到一些对话声音。 乌野坐在沙发上，用余光能看见周国强对着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点头哈腰。 “是是是，今晚就打到您的账户上了。” “这个您放心，哈哈哈。” “哪里哪里……我怎么敢啊，您……” 客厅里没了周国强，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乌野一个人面对江离妈妈，眼睛都只敢盯着地毯上对方的家居鞋，上面嵌镶着一圈的昂贵碎钻，看久了有点眼疼。 江离妈妈吩咐佣人给他洗一盘樱桃，她还记得这孩子喜欢吃的水果。 “小野，来吃点。刚才就想让林姨一块拿去你和小离房间的，结果来了人，光顾着说话了都忘了。” 江离妈妈看出他的不自在，笑着说：“你作业写完了吗？没写完的话，就上去吧，这里有我跟客人讲话就行。林姨，来，你把这些水果都端上他们的房间。对，那盘芒果也要。” 乌野知道她是好意不想让自己跟那根男人有过多的接触，但是他现在不想上去，他有点事情想要确认一下。 “阿姨，刚刚我......继父，他......”乌野拘谨地坐着，双手揪着衣服，“他是来......借钱的吗？” -------------------- 感谢青花鱼8523386、流不流、我只是想取个名字而已、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打赏的海星( ﹡o﹡ ) 第25章 “额。”江离妈妈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一时之间也没想好什么措辞。 在她犹豫的一两秒里，乌野已经得到答案。 “请不要借给他！”乌野语速急切，“他，只会拿钱去赌。” “我妈妈……已经在准备和他离婚了。”乌野目光落到江离妈妈的裙子上，声音低下来。 江离妈妈不说话，眨了下眼，显得有点惊讶又疑惑。他只得继续说下去，因过于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他，他家暴我弟弟，把妈妈的钱都骗去赌。他根本就是一个烂人!” 乌野自知这些年住在江家，已经麻烦了别人太多太多。他实在不想再欠江家人了，更别说周国强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品行卑劣的继父。 “小野，别激动。”江妈妈听他说完后，倒是不怎么在意地露出了个浅浅的笑，抬手示意林姨过来把茶几上周国强用过的水杯换了下去，重新倒了一杯牛奶上来。 “你家里的事，都有大人操心，我也有和你妈妈联络，我们会处理好的。”江妈妈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吧，现在学习那么紧张，要好好休息。别的什么事，等到你高考完后再说，好吗？” 乌野还想坚持说服她，但江离妈妈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江夫人便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持着她在乌野面前惯有的长辈姿态的笑意，用哄小孩似的语气让他早点上楼休息，接着就到旁边的走廊上接电话了。 - 乌野低着头回到房间。江离正边盘腿坐在床上给狗狗剪指甲，边跟秦泽外放着电话聊天。 “嗷，去海边吗？好呀，等高考完了我们就去海边......哈哈，我刚刚喝了那瓶你给我的酒，放心，是偷偷瞒着妈妈的。”江离看见乌野进来，大眼睛里含着明晃晃的笑意，“阿野，你快去洗澡，刚才林姨说家里的热水器出了点问题，待会可能就没有热水了。”说完马上又转过头去跟秦泽继续聊天。 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声跟无形针似的穿梭于他的耳膜，乌野心如乱麻，随手拿起自己的衣服走进卫生间。 江离把狗狗剪掉的指甲碎拨下床，“你快去写你的题！废话真多。我不挂，去写，马上！” 江离帮小狗剪完指甲后它就赖着不肯走了。 江离推开它的大狗头，“你妹妹都在楼下睡觉了！上次你来我房间，被妈妈发现了，罚你三天的冻干的事你不记得啦？” 大狗哼哼唧唧，一双黑豆眼可怜兮兮地瞅着他，大屁股就是一动不动。 “今晚可以，没有下次了哦。要是被妈妈发现了，你的冻干就没了！”江离向来拿它们没办法，挪了挪位置，大狗顺势马上窜了上来，他刚才偷喝了半瓶红酒，脑子发热，昏昏沉沉，直接挨着狗儿倒头睡了。 结果半夜膀胱的尿意把他弄醒了，江离不得不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大臭狗，下床去放水。 他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半清醒的状态，也没留意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直接扭开门把走了进去。结果一进门，就被杵在洗手盥上的人给吓了一跳。 “阿野，你待在里面怎么不出声啊！”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腕表，“现在都一点了。” 乌野手里还拿着一个计算器，此刻被他一个没拿住，摔到了地上。江离捡了起来，看着上面一串数字，“这么晚了你还要写数学题？” 乌野捏紧了手上的记事本，下意识把它掩藏在自己身后，“不是......”他伸出手拿走计算器，“你，是不是要上厕所？”他飞快地让出空道，快步走了出去，帮江离关上门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书桌前，借着窗外的光，依稀可见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列满了一页的数字。 那是这些年，他所记得的在江家所有花费。除了每一笔零花钱压岁钱，还有很多江家帮他购置的衣物用品没有完全列出来，但是上面的总额在乌野认知里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第46章 妈妈应该不会给他这么多的钱。所以……这些年……他在江家……花的，大多都是江离父母的钱。 这些数字好似被一块滚烫的铁烙，时不时就在他心上灼烫一下，又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背上，让他在面对江家人，尤其是江离的时候，有种直不起腰的卑微感。 乌野不知道江夫人最终有没有借钱给周国强，她自从那次过后也没有再提起，依然像往常一样温柔得近乎客气地待他，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这更让乌野觉得如鲠在喉。 他失眠了几个晚上。明明刷了一天的卷子，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疲惫不堪，但是躺在床上却没有任何睡意，一个个数字在他脑里鲜活地跳动着。 身旁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江离正对着他，侧身双腿夹抱着被子，脸颊压在松软的枕头上，睡得脸蛋红扑扑的。 他无知无觉地酣睡，丝毫不知身旁的人正盯着自己看。 乌野苦笑，默默地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 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各种的小测变得更加频繁。乌野每天都要帮老师从教务处搬试卷一个个班地分发下去。 今天刚考完周测，乌野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科的答案，便叫上他的同桌。 两人抱着答案去分发，一路送下来。到了1班，石头神色不自然地梗着脖子朝里面看。 现在正是晚自习，即使是刚结束了考试，这些尖子班的学生还是不敢放松，大多数都在埋头写字。 江离和秦泽的座位依然空着。 乌野把答案放到讲台，折返回去，石头还杵在门口。他随手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别找了，她不在班里。” 杨林恹恹地半耷着头跟着走了。 好巧不巧，两人下楼的时候，在拐角处撞见了陈娟。 她正笑着跑上来，身后追着一个男的。 陈娟只顾着回头看，没想差点撞上两人。 第26章 “杨……林？”陈娟完全没想到还能碰上这人。 三人正站在楼梯间，陈娟身后的那个男的跟着跑上了楼，穿着黑背心，肌肉健硕，看这个精气神的样子很像体育生。 他原本是嬉笑着，伸手要去捞前面的人，但一抬头，动作便停滞在空中。 “他是谁？”杨林最先出声，眼睛死死地在陈娟与那男的之间来回看。 陈娟不自在地瞥了一旁站着的乌野一眼，而后对杨林说：“别在这里发癫。他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乌野知道自己在这不合适，低头下楼。身后传来杨林的暴怒的声音：“你他妈的背着我又找了一个？！你之前口口声声说你妈不让你谈恋爱，敢情你是耍老子是吧？” 乌野停下脚步，以杨林现在的情绪，他有点担心他会作出什么冲动的事，于是又折返回去。 下一秒陈娟的声音从楼梯口传过来，“是又怎么样？” “你不会以为我是真的喜欢你吧？” 一阵冷笑后，楼道里霎时安静下来。 “被人玩的滋味怎么样？大校草？嗯？” 杨林狠骂一声：“草！他妈的！” 乌野疾步走过去，正见陈娟站在比杨林低两级的台阶上，尖翘的下巴高傲地扬着，眼里尽是讥讽，“这就是你的报应！或许，你还记得一个叫谭云的人么？” “啧啧啧，你把她害得转学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呀？” 杨林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所以，你跟我谈……原来是在报复我？” “那不然呢？你看看你自己，被周围那些傻女生捧得以为自己是什么偶像剧里的校草了？一副穷酸样，品行下作！明明自卑得要死，还要在别人面前装作一副自大得让人厌烦的鬼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呢，你不就看上了我家那点钱，我们还没上大学就把我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打听了。你可真让我恶心。在我眼里，你就跟一坨狗屎差不多。” “整天跟个癞皮狗一样贴着我，我对你笑一笑，你还真觉得自己魅力大得不得了了呢？哈哈哈。” “滚吧你。” 她的话音落下，楼道比之前更加安静了。空气已经凝固。三人在那短短几秒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定格住了。 乌野已经迈出的脚步在空中停滞。 明明陈娟的话的攻击对象并不是他，可是，可是，那些话像长了鞭子似的往他心上打。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模范好学生如陈娟一样的，也会将贫穷作为攻击别人的理由之一。 后来的日子里，他有时看着江离，心里忍不住阴暗地揣测……会不会，在他笑意盈盈的背后，也会像陈娟一样，暗地里瞧不起自己。 可是每当这种想法一出，他又忍不住唾弃自己。 反复怀疑和自我厌弃的拉扯像个幽灵一样时不时从他脑海的某个角落里来回游荡。 乌野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难集中注意力，眼睛盯着试卷上的题目，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它在说什么，手中的笔几次莫名其妙地掉下来。 高考倒计时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 他开始做噩梦。 考场迟到，忘了带笔，不够时间写作文……甚至，他梦见江离拿着他的录取通知书，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惊异地看向自己： “你怎么才考这么低分？” “你原来这么笨的吗乌野。” 第47章 他一身冷汗地惊醒，呼吸急促，腹部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滴答。滴答。滴答。 木柜旁的小闹钟还在不紧不慢地一格格走动。天还没亮，房间里一片青黑。 江离被他下床的动静吵醒了，起身揉了揉眼睛，“闹钟还没响呢，怎么早起干嘛……” 乌野罕见地没有回话，直接拧开房间门把走出去。 南国五月的气温逐渐攀升，太阳还没有升起，万物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蓝色滤镜。 乌野绕着花园跑了五圈。晨风呼过他耳边，太阳穴被血管的脉冲撞得突突跳。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大脑才能完完全全地放空，不去想那个虚伪卑劣的继父，即将到来的高考，账本上的数字，还有，还有江离。 乌野双手撑膝，汗水从他额前淌下来，汇聚到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在喷泉的大理石看台上。 白色水纹一圈圈地荡漾开，把他的黑色倒影揉碎成片状。 咕咚。一片硬币被人毫无征兆地扔进池水里，溅起小范围的波浪。 乌野侧头看向来人。 江离身上的睡衣还没换，头顶的发打着卷，乱糟糟地往上翘，一双长腿踩着拖鞋，在晨曦的微光里白得发亮。 他立刻收回目光，看着那枚硬币缓缓地转落在白色的瓷砖底上，折射着刺目的光，仿佛遗落的星辰。 “许个愿呗。”江离岔腿大咧咧地坐到池边，把乌野拽到他身边，一手自然而然地搭上他的背，“不然就浪费这个硬币咯。” 乌野极力表现得自然，可是注意力完全落在了被右肩上那块与江离接触的皮肤上，心不在焉地回道：“你许吧。” “最近压力大是吗？”江离侧头看着他。 这个问题的回答无疑是肯定的。 除了个别心理素质和实力过硬的学生，谁在高考前夕能不紧张呢？ 乌野躬着腰，无言地笑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他竟觉得有种出离的愤怒。 为什么还要用那种不确定的语气呢？我们每天，每天都待在一块。难道你还没发现我已经快撑不住了吗？ 但凡你把对那个人的关心给我留一点点…… 尖锐的耳鸣毫无征兆地袭来，乌野看着眼前的江离的嘴来合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几乎全被那种电流声给覆盖住。 在这漫长的一分钟耳鸣里，这种愤怒渐渐地，就像刚才被扔了硬币的喷泉水面，激荡了一会，很快就平息了。而后他觉得自己真好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资格生江离的气。 “嗯。”乌野语气近乎漠然，他一点也不好奇江离刚才说了什么，总之大概都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加油鼓励安慰之类的话。他已经听了太多。 乌野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五点十分，回去洗一把脸，还能背下一篇英语范文。 他正要起身，旁边的江离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这个动作来得猝不及防，乌野刚抬起的腿怔愣间又落了回去。 “你闭上眼。”江离凑近他，距离近得乌野甚至能清晰看到他脸上在晨光中细碎透明的绒毛。 乌野心情并不好，实在不太想和他玩什么游戏了，他想直接走，但是江离却牢牢拽着他不放，执拗地要他闭上眼，说有惊喜给他。 乌野只好重新坐下来，依他所言。一个冰凉的物件从他的手指尖慢慢移到手腕处，接着被人紧扣，牢牢地贴合在那圈皮肤上。 “好啦！”江离说。 他心跳顿时加快，慢慢睁开眼，一只造型精致的银白色腕表妥帖地扣在手腕骨处，盘底微微折射着幽幽的蓝光。 “happy birthday！” “之前一直在忙着搞竞赛夏令营，把你生日给忘了，真的对不起。”江离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现在给你补上生日礼物。”他抬眸看着乌野，眼神里尽是期待，“你喜欢吗？我让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 乌野第一反应是把这个精致得像个艺术品的手表脱下来，“不……谢谢，但是你还是拿回去吧。” 他本意是觉得这个手表太贵重了，以前江离生日，自己都是送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的。 可是江离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是不喜欢，忙道：“你要是不喜欢这个，我给你这个款吧！”他从自己手腕处褪下手表，“这两款都是一个类型的，但是我这个表盘是白的，你喜欢白的吗？” 他把两只表放到一块，乌野这才看出它们的造型是真的一模一样。他本来想继续拒绝，可是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江离和秦泽书包上的同款水晶水母挂件，鬼使神差般，他脱口而出：“这个表，秦泽是不是也有一个，和你一样的？” “啊？”江离一愣，“没……没有啊，他不喜欢机械表。” 这个答案让乌野觉得意外，一股隐秘的喜悦从心底像烟雾一样弥漫开来。 那……也就是说，只有他和江离…… 明知道不该接受这个礼物的，但，乌野控制不住自己的欲念，看了几眼那两块依偎在江离手里的表。 通过戴上同款手表，在两人之间达成某种隐秘的占有与连接，这个想法实在太有诱惑力了，他犹豫了好久，也没能把拒绝的话付之于口。 江离看到他的眼里几乎快要溢出的渴望，便不待他回答，就直接把原本戴在自己手上的那块表扣在了乌野身上。 钢带处带着的另一个人的体温让乌野的头皮发麻，指尖都在微微战栗。 第48章 江离凑近，得意地对他说：“还有呢，你看看这个表背面……有惊喜！” 乌野眼珠抑制不住地快速眨动，他屏住呼吸，把钢带松了，小心翼翼地半掀起表盘。 金属表盘背面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大学logo。 乌野怔愣住，看向江离。 江离朝他眨眼，“高考加油！” 乌野顿时耳目发烫，有点秘密被人发现的慌张，强撑维持着镇定，“我……我考不上的。” 那个logo，他曾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自己穿上印着它的校服。每一笔每一画都刻在了脑子里。 q大。 他承认他想考q大很大部分是因为……江离，但是这个他绝对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况且，以他现在的水平，考上q大的可能性不大。以前意气风发的时候，超常发挥几次也忍不住开始妄想，但是现在几次模拟考下来，他完全认清了自己的实力。 有些东西，不是加油就能够得到的。 它对他来说，就像江离对他，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能考上z大……就很好了。”他不自在地摩挲着表盘，“可能……以后看研究生能不能考进q大吧……” 江离安慰他，“z大，也很厉害了！它离q大也近。”他揽过乌野的肩膀，拍了拍，“不过，说不准到时候就考上了呢。加油！” 乌野垂眸抚摸着表膜，半晌突然问道：“如果……如果我，考上了。你能……答应我个请求吗？”话刚出口，他就觉得不妥，他上不上q大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人家求着他上的，哪有什么立场向别人索要情求的。 但江离倒是立刻就兴致勃勃地回道：“好呀！”看他的神色，大概是只把它当做朋友间的随口一应的玩笑罢了。 乌野低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站起来，“回去吧，阿姨等会又要过来叫你吃早餐了。” - 离高考只有一周了，乌野的班主任却一改之前句句不离争分夺秒高考背水一战的态度，变得罕见地温和佛系起来，甚至在经过早读趴在桌上睡觉的同学时，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叫出走廊谈心，反而叮嘱他的同桌把窗户关上，免得淋湿了同学生病感冒。 五月末，时常有雨。乌野越过睡着的杨林，关掉了窗户。期间杨林依然一动不动，似乎真的睡死了。 直到早读下课铃响了才把他弄醒，但课间一过，他又倒头趴下了。 乌野实在看不下去了，下第二课节后的课间，他到小卖部买了一瓶咖啡，放到杨林桌前，推醒他，“别睡了。” 杨林被人吵醒，十分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伸手捋了捋东倒西歪的头发，没好气地说：“干嘛啊。” 乌野看着他，“你不想考q大了吗？” 杨林一听到q大，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样应激地跳脚，“别提她！” 乌野看着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平静道：“我没提她。” 其实乌野个性寡言少语，除了江离外，其实没有什么朋友，尤其是那种关系好到能一起八卦别人的朋友。所以杨林之前那些事，尤其是害得一个女生转学的事，他也是那天听到陈娟的话，才知道的。 乌野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你……后来有去找那个谭云吗？” 第27章 “你……”杨林瞪他，但是须臾他又把头撇到一边，那件事确实是他人生最大的错误，他低声道，“她转学前……去了一趟她家里，给了些钱，后来……她走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了。” “别说这事了，行不行？”他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乌野看他一眼，也不再多话。 后来，拍毕业照那天，杨林没有来。高考结束后，两人彻底断了联系，乌野也是听班主任说起，他没有考上q大，只是去了一个一般的211。至于那个谭云，高考失利了，复读一年后考上了z大。 当然这是后话了。 乌野在最后一周里几乎是争分夺秒地学习，连晚上睡觉前都在默背常识，大脑一直十分亢奋，连做梦都在写题。 江离偶然一天夜里醒来，还听见他在说梦话，嘴里喃喃：“求导……复合……拆开……” 这一周是乌野人生里最漫长的一周，但是无论怎么从海绵里挤出水来，高考还是迈着它的步伐走到了所有的高三生面前。 – 其实说来也奇怪，在平时的月考里都会紧张的他，真真到了高考那天，反而异常的平静。 江离不参加高考，所以两人在校门口就分别了。 走廊里站着密密麻麻的考生，都在抓紧时间翻阅书本，竭力把那些难背的知识都像赶鸭子似的赶进自己的脑里。 乌野也拿了本古诗词，他一遍遍地默念，直到催促考生们进考场的广播响起来，他才收拾好自己的书本进教室。 第一场考试是语文，算是他最拿手的科目。整个过程非常顺利，梦里时常发生的作文写不完，笔墨弄脏答题卡这些事都没有发生。甚至他在离考试结束还有50分钟的时候就写完了作文。 考试结束后他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好似脚踩着祥云。他看见江离的那一刻，甚至差点忍不住自己想要抱他的冲动。 但是下午的数学就给了他一顿蒙头暴击。 试卷传发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就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这已经是他在数学考试上形成的一种应激反应了。 第49章 一般选择题的前三道都是比较简单的常识题，可是他还没进入状态，脑子像被玻璃罩子罩住与外界隔绝了，选完答案后忍不住用多种方法反复验证。 平时的模拟考他只要前三道题的验证答案无误，心情就会慢慢平静下来，那个玻璃罩子也会慢慢地消失。 可是，非常不幸地，他第二道题用了三种方法，得到了三种答案。 那道题他几乎用了四分钟，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最后他果断填了最后一次算出来的答案，便赶着往下做了。 因为前面浪费了很多时间，中途遇到一个解题思路简单却计算繁琐的选择题，如果是放在平时时间还充裕的情况下，他是一定不会放弃的，但是现在他也只能草草做了个标记，用排除法排除掉一个错误选项后，在剩下的几个里随便选了一个填上。 六月初，气温已经接近30度。窗外的蝉鸣阵阵，头顶的风扇呼啦呼啦地转。 乌野校服背后几乎都湿透了，几乎是赶命似的写，在写上一道题的答时，眼睛就跑到下一道题去了。 因为急，草稿纸上的运算过程的数字写得格外大，不得已他举手又要了三张纸。 放下笔举起手的那一刻，乌野的指尖都是麻的。 但他顾不了那么多，瞥了一眼腕表，还有半个小时，但是他才做到倒数第四题。 要做不完了。 这个认知让他几乎快无法呼吸了。 乌野的右手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 老师给他拿来草稿纸的时候，看他脸色不对，问他怎么了。 乌野摇摇头，道了谢，手忙脚乱时翻到了最后一页，他匆匆瞥过最后一道压轴题。 他突然定住了。 那道题，跟江离不久前给他讲过的一道选择题的形式很像，不，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当时江离只是想给他讲点选择题的提速技巧，结果提速没提上，反而误打误撞地押中了压轴题。 乌野坐在考场，盯着眼前的试卷，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一晚，江离坐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肩，一点点地给他讲解费马小定理。 当江离清越的声音从脑里响起来的时候，乌野的心情在瞬间就平静下来了。 江离给他讲的所有步骤，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笔尖飞速地写下所有的解题过程。 最后那道题就像一颗定心丸，乌野之前的所有焦躁就像被水浇灭了。 铃声响起，乌野也刚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句号。 出考场的时候，他整个人头重脚轻，跟上午的状态完全不一样，随着人流走向门口。 “看，七彩的云！”旁边有个女生叫起来，周围一阵攒动。乌野下意识就顺着看过去。 白得发蓝的天际边赫然涌现着一团绮丽的云朵，晚霞的光落到上面熠熠生辉。 “阿野！”江离大老远就在人群里看见他了，用力挥着手，“这里！” 乌野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人周围的物霎时都变成了一团团调色盘上的暗沉模糊色块。 整个世界里，只有江离一个人是清晰明媚的。 他一路冲过去，直接一把紧紧地抱住他。 对方被他抱懵了，“阿……野？” 乌野把头深深地埋在江离的颈窝处，“谢谢你。”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那么多的情绪无处宣泄，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他想对江离说很多很多的话，但是到了嘴边，就只憋得出一句“谢谢”。 江离拍拍他的颈背，笑道：“考得怎么样？” 乌野平复下心情后，慢慢松开他，但是双手还是舍不得放开江离的肩膀，“还行……” 他还想跟他说数学考试那道压轴题，但是话还没出，江离眼睛一亮，挣脱他的手，快步越过他，“阿泽！” 乌野回过头，江离正和迎面而来的秦泽击拳，脸上的笑意似乎比面对自己时还要浓烈三分。 第28章 高考结束后的晚上，江家别墅格外热闹。江亦清，江南驰，江父江母，还有秦泽都在相聚在一块吃晚饭。 江离不参加高考，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泽和乌野身上。 “想好报哪个大学了吗？”江南驰问坐在他身旁的秦泽。 虽然高考答案还没正式公布，但作为身经百战的高三生，大致也能通过题型的总体难度判断自己考的水平大概在什么范围。 “和阿离上同一所大学没问题！”秦泽信心满满。 乌野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默默瞥向对面的江离。 江离闻言挑眉，“哦？口气不小呢！” 秦泽好面子，私底下和江离一个人互损也就算了，但在江离一家人面前，他可不喜欢被人这样戏谑。 他斜乜着江离，“不信？那就打个赌咯！” “好了，好了。”江父看着他们又要吵起来，头疼得很，于是转移话题，“小泽成绩一向可以的。对了，小野，小野你考得怎么样？” 秦泽被人转了话头，有点不开心，用手肘推推旁边的江离，“喂 。” 乌野被江父点名，立刻抬起头，浑身紧绷，“……还，还好。” “之前一直怕给你压力，都不怎么敢问你想考哪个大学。”江母也在一旁附和道，“小野想考哪里呀？” 乌野呼吸顿住，“就……”他的目光不受控地挪到对面那人身上，手腕处贴着腕表的那寸皮肤开始发烫。 第50章 江离正笑眯眯地用一种他们之间才懂的眼神看着他。 乌野涨红了脸，捂住腕表，“可能……z大吧。”他还是没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下说出那个大学的名字。 “喂！”秦泽见江离不理自己，又叫了一遍。 “干嘛。”江离收回目光，有点不耐烦地瞪了旁边的秦泽一眼。 秦泽也是奇怪，被他这样凶凶地一瞪，脊椎处猝然涌上一股麻意，让他差点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了。 “额，我，我是说，我刚才在说和你打赌的事。”秦泽眼珠子左右乱飘，“赌不赌？” “赌啥。” “我要是真的考上q大了，你，你就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江离想怎么他们个个都要向我许愿，“要是考不上捏？” 秦泽:“……你能不能盼着我好……”要不是江家人都在，他肯定狠狠地上手捏一把这张可恶的坏嘴，“呸，我才不会，一定考得上！” “快点 。” 江离被他烦得不行，“okok。” 江亦清本科是z大毕业的，她笑着对乌野说:“这样咱们家就有三个z大生咯！” “不，是四个，咱妈的研究生不也是在z大读的吗？”江驰南补充道。 “无论是z大还是q大，都一样棒！来，我们干一杯！” 晚饭后，乌野帮林姨洗碗收拾厨房。 “小野，都说了我来就行，你快和小野他们去玩吧，他们在上边放烟花呢。”林姨连忙制止他。 乌野刚把碗放到水槽后，就被林姨推出厨房了。 正好江离父亲有事要出去一趟，下楼碰见乌野杵在楼梯间。 “小野？阿离他们都在楼上玩呢，你怎么还在这里？” 乌野平时和江离的爸爸接触得更少，面对像他这样的成熟男性，他心里是有些许畏惧的。 江父经过他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高考考完了，是时候放松了，别老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乌野刚才确实是想躲回房间的，小心思被戳破后，只好硬着头皮走上顶楼。 嬉笑声说话声越来越近，他轻轻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像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江家别墅的楼顶有个小型花园，一处用竹藤搭了一个凉亭，团扇似的的葡萄叶在上面攀爬，一旁明黄色的景观灯照下，叶影交横，微微摇动。 深蓝的夜幕下，江离躺在葡萄架下的凉席上架着腿玩游戏机，秦泽和江南驰在不远处架起烧烤架，江亦清玩着仙女棒，两条狗兴奋地吠叫追着她手上那团烟花跑。大家都快快乐乐热热闹闹的。 乌野静静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就是个局外人。 江离刚打赢了一场游戏，余光掠过一边，瞧见了站在那里的乌野，立马坐起来朝那人招手，要他过来。 见乌野不动，他便直接站起来把乌野拉了过去，“我刚才还找你呢……”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一点火星直直冲向天空，隐循于漆黑的夜幕里，安静了一秒后霎时炸开，火树银花，千万颗绚烂的星子在空中翻腾流飞。 江亦清买了好多烟花，预备放上一个晚上。整个夜幕被接连不断的烟花照得亮如白昼。 几乎所有人都在仰头看。 乌野刚才没听清江离在说什么，凑近过来想问，正巧大片迷幻跃动的光辉落到江离的眼里，眸光流动，好像收罗了一整个天空的繁星。 “你………”乌野突然顿住了。 江离侧头，“嗯？” 乌野慌乱地撇开头，小声说了一句没事，但是烟花声太大了完全罩住了他的声音。 秦泽突然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刚烤好的鸡翅，直接怼到江离嘴边。 江离笑着想伸手接过来，对面的人却不让，执拗地要他就着自己的手吃。 烟花声把秦泽的声音卡成一段段的，江离同样也没太听清他在讲什么，似乎在说竹签上有油，怕脏了江离的手。江离便顺从地咬了一口。 额，味道不能恭维。 秦泽刚喂他几口，脚边就蹲着两只馋狗了，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鸡翅。 “走开，走开。”秦泽举着鸡翅，狼狈地躲着。 乌野正想离开，手腕被江离握住，一晃神就被人给牵到葡萄藤下了。 江离率先盘腿坐在竹席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乌野坐下来。 乌野单手撑着坐下，小心维持着两人半尺的距离。江离却没察觉到他的刻意，直接大手一揽，贴了上去，“坐那么远干嘛，都听不清说话声了。” 江离直接凑在他耳边说 “今晚有流星雨耶！”他拿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乌野，“是狮子座流星雨！” “我之前在维也纳看过一次，不过只是几颗而已。许的愿望也没实现，哈哈哈。” 他虽然是笑着的，可是乌野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的一丝哀伤。 “什么愿望？”他问。 江离耸耸肩，“没啥，当时皮皮得了病刚好，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它能永远健健康康地留在我身边。哈哈哈，很幼稚吧？” 他抬头看天，“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狗死了也会变成星星吗？” 如果会的话，我的皮皮会是哪一颗星星呢？ 乌野也沉默地望向天空。 夜幕下的繁星也无言地回望着他们。 - 烟花一直烧到半夜，留下满地烟灰。江驰南明天要上班，江亦清最近也在赶一个论文，都早早地回房休息了，天台上只剩下江离三个人。 第51章 江离和秦泽喝了不少酒，两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江离醉得最厉害，他躺在竹席上，眯着眼睛看着秦泽，“你咋，咋还不回去呢。” “我已经说了三次了，今晚留在你家……”秦泽麻木地重复。 “哦。”江离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看了一下旁边正在收拾烧烤架的乌野，“可是……你睡哪里呢。我的床上只够睡两个人……” 乌野的手一顿，他垂眸盯着手上满是油污的盘子出神。 秦泽和江离两人同时道: “让他回去睡，他不是还有个房间嘛。” “那你就睡床底好了。” 秦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伸手指了指自己，“我？你让我睡床底？！”他真的气疯了，翻身跨坐到江离身上，使劲挠他咯吱窝，“让我睡床底是吧？让我睡床底是吧？还睡吗？” 江离怕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求饶。 “睡，睡床上，哈哈哈，停！床上，哈哈哈，我说你睡床上……” 两人闹腾了好一阵，江离闻到他身上的烧烤味:“臭死了，快去洗澡。不然，休想睡我房间。” 秦泽走后，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江离依然懒懒地躺在席子上，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夜空，“不是说今晚有流星雨吗……怎么还没来……” 他脑子昏昏沉沉，眼皮不住地往下坠，过了会终于还是挺不住直接阖上，“阿野……待会，流星……来了叫醒我。” 乌野回头，江离的头歪到一边，已经睡着了。 乌野把地上的垃圾扎起来，收拾完到一旁的水槽洗干净手后才坐回竹席上。 身旁的人的呼吸声沉稳缓慢，周围的凉风习习，隐隐有虫鸣响起，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宁静。 但是乌野的内心却没法平静下来。 江离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坦然地沉睡在他身边。 他刚才和秦泽喝了不少酒，嘴唇处还残留着一层浅浅的水光，红润得像一颗熟到好处的樱桃。 乌野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在觊觎着这辈子都得不到的珠宝，任何妄念都是可悲可笑的。 但是，但是。 他控制不住自己。 或许是高考结束了，长久以来的高压环境被打破，内心囚困住那只恶魔的牢笼也随之破了一个窟窿。 他俯身，慢慢靠近沉睡的江离，他没有喝酒，但是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耳膜处都能清晰感受到心脏每一次的脉冲。 亲上江离的那一刻，全世界都静止了。乌野无法描述那一刻自己具体什么感受，因为他感到的只有眩晕。 仅仅只是把自己贴上去，他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个世纪，江离忽然动了。 乌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竹席上跳了起来，没维持住平衡又摔了下去，余光掠过天台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人，正看着他。 是秦泽。 江离茫然地睁开眼，黑蓝的夜空忽然滑过三条白线。 “流，流星……”他迟钝的神经慢慢反应过来，睁大眼，“是流星！” “阿野，快，许愿！”他坐起来。 不远处的两个人都没有回应他的话，冷冷地对视着。 秦泽眯着眼盯了一会乌野，就在乌野以为他会上前来给自己一拳的时候，他忽然露出一个怪异的笑来。 眉梢间的讥诮和轻蔑藏都藏不住。 他才不屑于揍这只想要吃天鹅肉的癞蛤蟆，那只会平白侮辱了自己的身份。 秦泽一步步走过来，经过乌野的时候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径直把刚醒懵在原地的江离拦腰抱了起来。 江离:？ “醉得跟个猫似的，等下下楼梯要是又把脚给摔了，那你这辈子就瘸了。” 江离此刻头还真的晕乎乎的，本来就很困，他也懒得争了，“哦。” 秦泽转身离开之前，对着乌野冷笑一声，以胜利者的姿态抱着他注定的战利品便走了。 - 楼梯间，江离被颠头一下一下地磕在秦泽的胸上，硬邦邦的，非常难受，“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秦泽不肯，坚持把他抱回房。 江离一贴上自己柔软的床，舒服得滚了一圈，抱着海豚玩偶闭上眼就睡。 “起来，懒猪，还没洗澡呢你。”秦泽坐到床边，低头看着江离，视线落到他宽松的领子露出的一片雪白的肌肤上。 江离喃喃:“那我先睡会，睡醒了再洗……” “再睡，我就把你脱光了扔到卫生间。”秦泽边说着，边盯着江离的嘴唇，一想到这个地方被那只癞蛤蟆碰过，又躁又气。 他直接上手用指腹擦搓，咬牙切齿，“蠢猪！睡睡睡！睡死了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力道太大，把江离弄疼了，睡意消失了大半，“啪”一下就把人的手给打开，“有病啊你，戳我嘴干嘛痛死了！起开，我去洗澡。” 他刚起身，又被人推倒，江离茫然地看着上方的秦泽。 头顶的灯光投下来，他被秦泽的影子罩得严严实实，江离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但是却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寻常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之间。 “秦泽，你干嘛？”江离不喜欢这种处于被控制的姿势，伸手想去推开，结果对方纹丝不动。他这才发现，跟自己一路闹腾说笑着一块长大的好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长成一副大人的模样。 第52章 平日裹在校服下的筋骨肌肉此刻被略微不合身的短袖睡衣暴露得一览无余，骨架早已从少年的纤细变成了成年人的宽大挺拔，肌肉线条饱满匀称，绷起来的时候隐隐散发着一种狩猎者的攻击性。 “江离，”秦泽以一种对江离来说极其陌生的严肃认真的语调慢慢地唤着他的名字，“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江离也被他看得跟着紧张起来，“什么” “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 “哦。”江离差点被他吓死了，看这个阵仗还以为这小子家里又出了事，搞得他神经兮兮的，“谁呀？平时也没听你说过，正好，高考完了就跟人表白呗。” “嗯。” “好了，你快起来，压得我都喘不过气了。” “不行。” 江离真想一拳揍在这个神经病的脸上，他醉了酒，胃里很难受，甚至有点想吐，“你没事吧？艹。” “我现在要向你表白。” 第29章 江离最后是吐在秦泽身上的，在他说完“做我男朋友吧”这句话之后。 等江离把自己洗干净漱完口重新爬上自己的床后，已经累得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秦泽没得到答复，不甘心地推他，“你还没回答我呢。” “吵死了，别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玩。”江离只当他在戏弄自己，两人一块长大的，连对方尿床的样子都见过，从兄弟到情人这个转变他觉得非常荒谬又滑稽。 “我是认真的。”秦泽本来是挨着江离面向他侧躺着，此刻腾地一下坐起来，“我，没想开玩笑。” “我是真的喜欢你。” 江离勉强睁开半只眼看他，“好吧，我答应了。” 他本来只是想随便应付一下，反正秦泽在自己面前总是没个正经样，懒得跟他较真。 但他话音刚落，唇上突然一热，他还懵着，对方就动手动脚了。 秦泽越亲越兴奋，甚至开始把手伸到江离的睡衣下，但立刻被江离挣脱开了。 他被推倒跌坐在地上，也是一脸懵，甚至有点委屈地抬头看着江离，“怎么了？你不是答应了做我男朋友的吗？想反悔啊你。” 江离第一次被人当面这么亲，整张脸都红得快炸开了，他随手拿过一旁的海豚玩偶，扔那登徒子身上，“你，你tm今天吃错药了？”边骂着边抬手臂狠狠地擦去嘴上的痕迹。 “干嘛，”秦泽梗着脖子，“你是我的男朋友，亲一下怎么了？” 江离听他还“你的我的”上了，怒极反笑，“谁是你的，滚出我房间！” “大晚上的吵什么呢！”江亦清穿着睡衣，披头散发一脸不快地站在门口，“现在都几点了，你们不睡，我还要睡呢！” 她一出现，刚才还箭弩拔张的两人顿时安静如鸡。 江亦清走后，两人面面相觑。 江离立马跑去关门，一脸心惊胆战，“她，没听见刚才我们的话吧……” “你问我？我问谁！”秦泽刚表白就被人骂了，很不开心，“我这就滚得远远的。”他站起来，作势就要走，“再也不回来了！” “你快走。”江离翻了一个白眼给他，突然想起来这么晚了，乌野怎么还不回房，便又打开门出去找。 天台没人，他噔噔噔下楼，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林姨正准备回房休息了，看见江离像个小耗子似的窜来窜去，便问他怎么了。 江离便问她有没有看见乌野。 “刚才他还在呢，大半夜的跑到院里不知道干嘛去了。” 江离在花园里跑了半圈也没见着人，经过乌易以前住的小房间时，他想了想，像小时候那样直接拍了拍窗户。 “阿野，阿野，你在里面吗？” 片刻，里头一个闷闷的声音回他，“在。” 江离推开窗，窄小的木窗口在漆黑的房间里泼下方寸雪亮，他背对着撒进来的月光，看见乌野已经躺在床上了。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到这里了？” 乌野裹着被子，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你回去吧，很晚了。我也要睡觉了。” 江离双臂撑着窗台，上半身探进去，瞧了会乌野，见对方似乎真的睡下了，便说：“那我回去了。明天我们出去玩哈。” “晚安咯。” 轻轻地一声响，房间里光霎时消了，重新回到寂静的漆黑中。 乌野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窗户，须臾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_ 江离回到房间，理都不理秦泽，自己上床背对着那人直接把灯关掉。 秦泽在玩手机，灯光一下子熄灭了，莹莹的蓝光罩在脸上，他侧头看了一下旁边的江离。 天气热，房间里开着空调，江离怕热，撩起短袖，露出肚皮散热，但是因为刚才的事，平日里及其稀松平常的举动，他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于是侧着身，只留了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给秦泽。 秦泽丢了手机，也跟着躺下了。 江离听见旁边人窸窸窣窣翻被的声音，有点烦躁，习惯性地想踢那人一脚，但是刚动就被人用被子包住了。秦泽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肩上，“睡了没？” 江离冷冷道：“睡了也被你压醒了。你脚别搭我腿上！” 秦泽在黑暗里嘿嘿地笑了，更加不要脸地贴上去，他身上的是江离日常用的沐浴露味道，但是又混上了些淡淡的体味，江离像小狗一样耸了耸鼻子。 第53章 “喂，”秦泽凑得很近，说话间嘴唇都要碰上江离后颈的皮肤，“你就不想谈个恋爱玩玩？不然到了大学，别人都笑你18岁了连个手都没牵过。” 见江离不理他，他更起劲了，“咱们一块长大，知根知底，感情基础还能有谁比得过我俩？不成了就做回兄弟，成了就皆大欢喜，这稳赚不赔买卖呀。” 江离：“你发/情/期到了？” “怎么说话的？”秦泽顿时黑了脸，“我认真跟你说这事儿呢。”安静了会，他突然道：“江离，你不会是瞧不上我吧？” “也是，我们江大少爷要真想谈，多少男男女女不得扑上来？我算什么，不就是个连父母分居了都没人要的小杂种罢了……哪里配得上江大少爷！” 江离听着他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贬低自己，气打不过一处来，“你没事吧？谁看不起你了？这都哪跟哪？” “那就答应我咯！”秦泽顿时换上个笑嘻嘻的语气，他扒拉着江离不放，跟个缠人的章鱼似的。 “你不要把恋爱看得这么儿戏。”江离无奈，“你要是真的闲得无聊，我们这个暑假就去芬兰找matti玩，前几天他才跟我打过电话，要我们一起去划船。我们还可以……” “江离，”秦泽打断他，语气沉下来，“我是认真的。” 窗外的香樟树默立着，偶然几声夜莺的啼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片刻又回复平息。 “我，真的喜欢你。” 秦泽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看见你……我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后来想了很久……那，应该就是那些人常说的……心动吧。” “你好肉麻啊。”对方语气里的郑重其事，让江离有点慌，插科打诨地想避开这个话题，“好像那些八九点档的狗血剧地台词，哈哈哈。” 他在过去的十八年里，没有一刻萌生出要与另一个人谈恋爱的想法。没这个想法，更没这个需求。家人朋友围绕身边，爱和关注对他来说就像空气一样。 更别说，他对秦泽，完全就是兄弟之情。 “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江离说，“抱歉了，我觉得我们最适合做兄弟。” 秦泽本来是信心满满的，被对方这么不留余地地拒绝，面子有点拉不下来，“你喜欢女的，不喜欢男的？” “不知道。”江离实话实说，“我没喜欢过别人，不知道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噗嗤。秦泽像看什么新奇动物一样看着他，“你……没看过……那种片？” “啥？”江离茫然。 “就……那种，之前我不是还给你看过那种本吗？就搞比赛那晚，在酒店……那种片，就差不多嘛。”秦泽嘿嘿笑。 江离霎时想起那天一闪而过的有色插图，脸色爆红，“什么东西，恶心死了！” “我去，你真没看过啊！”秦泽是真没想到他这个十几年好友居然这么纯情，心底漫上一股引导人误入歧途的兴奋，“快，起来，我帮你找资源，男的女的都有。” 他从床上翻身下来，蹦到书桌前，边打开电脑边说：“哈哈哈，保证你大饱眼福。你想先看男的，还是女的？” “你别在我电脑搞这种东西，我妈会发现的！”江离起身，想拔了他网线，正骂着，大屏幕突然出现两个人抱在一起。 “xxxx！”江离下意识用手挡住视线，爆出一串粗口，“天杀的，快关掉！” 秦泽邪笑着把他的手拉下来，“羞什么啊，指不定你爸妈也在屋里看这种片呢，不然你和你姐你哥是怎么来的。” 江离瞪他，但是耳边环绕着的声音让他尴尬得发怒的威力比平时里的杀伤力弱了大半，“什么意思你？” “……”对方愤怒又迷茫的表情让秦泽觉得有种不可思议的可爱，“你爸妈不就做这种事才能生下你们三的么？生理课你逃课了？啊，我想起了，那天你正好请假了。” 秦泽手搭在江离的肩膀上，微微眯着眼瞧他，指腹缓缓地摩挲着他肩胛上的那片皮肉，“没事，我这就给你补补课。” 于是江离就被人半哄半骗地看完了秦泽下载完的所有性/教育视频。 “这几个片质量不太好，那两个男的太丑，回头把我珍藏的那些分享给你，那身材，啧啧。”秦泽丝毫不害臊，还挑剔地指点上了，他揽过一旁的江离，斜眼瞥了一下对方的裤裆处，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行啊，尺寸还挺大的。” 江离给了他一拳，扯开他到处乱摸的咸猪手，起身到浴室，啪的一声关上门。 第30章 月上中天，两人并排躺在床上。 江离折腾了一晚上，困得要死，闭眼迷迷糊糊间，旁边那人的脚又搭上来了，他懒得理，就在快要进取梦乡的前一刻，那道烦人的声音又来了，“谈不谈？” “不，你找别人谈去。”江离说，“你再吵我，就给我滚出去。从现在起，你给我收声。” 旁边那人终于消停了，江离安稳潜入梦乡，只是在思绪迷离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喃喃，“除了你，我谁也看不上……” _ 高考完在等成绩出的那一个月简直是所有学生人生中最轻松的时刻，江离兴致勃勃地把这个黄金6月给规划得满当当。 去普吉拉古娜海滩边骑马，采尔马特滑雪，斯里兰卡追鲸鱼……噢！还要去考个潜水证！ 第54章 江离坐在阳台的秋千椅上悠悠地晃荡，他今天睡到十点才起。 还没高考的时候他不想搞特殊，平时都是和乌野他们一起六点半起床去上学，现在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要不是被cake闹醒，他现在还躺床上呢。 秦泽拿了一盘西瓜过来，“跟谁说话呢？聊得这么开心。” 江离刚跟国外的几个朋友通完电话，心情很好，“你不认识，我跟他们约了后天出发去旅游。” “去哪？我也去。”秦泽紧挨着他坐下来，大腿贴着大腿，手自然地搭在江离身后的椅背上。 江离刚起，懒懒得不想动，掀起眼皮瞥了凑过来的这人一眼，“行，飞机票你自己出，宿食我可不会管你。” “小气。”秦泽嘟囔，这种小钱他倒是不在意，他爸妈自从那件出轨事件后，便分居了，平时也没怎么管他，只管给钱。 “诶，阿野，我还没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江离突然想起这事，从阳台往花园看过去，正巧瞧见乌野从那边走过来。 他戴着一顶草帽，一双脏兮兮的厚布手套，手里正拿着一把园艺剪刀，身上还沾了不少的叶子，光膀穿着一件黑背心，麦色的皮肤上亮着一层薄薄的汗，走到阳光明媚处，像水波一样泛着光。 “阿野！”江离在阳台上喊他。 乌野霎时抬起头，草帽一移，光线直射入视网膜，他眯起眼。 在白蒙蒙的光中，两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并靠在一起，很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们一起现在绿意灼人的樱桃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问他想不想吃樱桃。 “你想和我们一起去芬兰旅游吗？” 许是阳光太过灼烈，乌野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的时候，他听见自己回答：“不了，我还有别的安排。” 乌野确实有别的安排，他要去打工挣钱，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要他自己一块一块地挣。 他不想再多欠江家的任何一笔钱了……还有妈妈，弟弟。妈妈为了和那个男的离婚在打官司花了很多钱，还有弟弟，以后的学费……一串串数字压在他头上，他根本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想别的风花雪月。 乌野还是在原来的小餐馆里打工，那里的老板是个单亲妈妈，人挺好。餐馆没客人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辅导老板的小女儿写作业，巧的是那个小女孩和乌野的弟弟在同一班，还是同桌。所以乌野经常会问她有关学校的事，弟弟有没有认真学习，有没有人欺负他。 乌宇性格有些懦弱，平时没少靠她罩着才没受班上那些野男生霸凌，所以两人关系很好。 “可是……昨天，我有在乌同学手臂上看到血……”姜卿安凑过来，用小手拢成屏状，在乌野耳边小声说，“是不是他爸爸又打他了？” 乌野呼吸一窒，按压下自己心中沸腾的怒火，脸上没有表露出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当天下午他就跟老板请了假，跑到陈洁家。 还是过去那个小区，世事变迁，很多居民都搬走了，居住环境比前些年显得有些破败了。 乌野一步三阶上到五楼，在门前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没见人来应。 乱七八糟地堆在门口的玻璃酒瓶突然被一只窜过的老鼠撞倒，轱辘轱辘地滚到他脚边。乌野看到里面残存的些许褐色液体，有点想吐，他烦躁的又按了一下门铃。 片刻，“啪嗒。”一声，门微微开了。 小小的缝隙里，一张脸探出来，那只眼睛先是警惕地扫了一下来人的裤腿和鞋，顿了一下，缓缓往上移，眼神霎时就亮了。 “哥哥！” 门立刻被人打开，乌宇像一只弃犬看见久别重逢的主人一样，飞扑出来，紧紧抱住乌野的腰胯。 乌野回搂住他，目光向里屋看去。 他不常来，上一次来已经是两个月前。那时陈洁已经在和周国强摊牌要离婚了，他来的时候两人还在吵架，一旁两个小孩子在哇哇大哭，即使是这样，也比现在的场面要好看多了。 里屋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摔坏的家具碎片，好像经过一场大战。 乌野用脚踢开一条路，把乌宇牵到沙发上坐下。 “妈妈去哪里了？”他边检查着乌宇身上的伤，边问。 “不知道……”乌宇在哥哥面前，所有的委屈都憋不住，眼泪一滴滴地流，他吸着鼻涕，“她刚跟……爸爸打架，然后，就出去了……” 乌野沉默了会，“你……两个弟弟呢？”他问的是陈洁和周国强后来生的两个双胞胎儿子。 “被奶奶带走了……” 乌野环顾了一下四周，再看了看乌宇身上的伤。 他们就这么把一个八岁的小孩子留在这种地方？ 他暗自咬牙，深呼一口气，站起来，“走，跟哥哥离开这里。” 乌野把乌宇带回江家，跟管家借了一下医药箱处理好了他身上的伤口，幸好都是皮外伤。 乌宇坐在他的小床上，怯怯地问：“哥哥，我可以在这里吗？我不想回去了。” 乌野点点头，“我们不回去了，明天早上我送你去上课。”他想了下，又补充，“不要乱跑。” 安顿完乌宇后，他打了个电话给陈洁，告诉她乌宇在自己这儿。 “妈。”他轻轻唤了声。 “别担心，以后……还有我呢。” 陈洁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突然呜咽地哭出来。 第55章 她自以为擦亮眼睛找到了一个新的好归宿，磋磨了大半辈子，青春没了，身体也垮了，到头来连自己拼了命做试管生下的两个双胞胎儿子也要被人夺走。 在她一败涂地的时刻，居然还是这个被她抛弃的孩子还愿意站在她背后。 羞愧、痛苦、感动、亏欠……一同涌上来，她几乎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乌野静静地听着她在那头失声痛哭，如果他在她身边，他一定会抱住她，握住她的手。 他对母亲从来没有什么怨恨，他知道她作为一个女人有多么不容易。甚至往极端了点说，如果不是她当年的“抛弃”，可能就不会有他和江离的重逢，可能就不会有这几年的珍贵相伴，可能他就无法接触到好的教育资源，可能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早早地放弃学业，像方强一样九年义务教育完成就出来打工…… 从某种程度上，她的“抛弃”也算把他的命运从原本既定的庸庸碌碌在底层挣扎糊口的轨迹中推向了另一个有着光明前景的未来。 虽然如此，这其实并不是他不恨她的根本原因，他不恨她，一如既往地爱她，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妈妈而已。 – 乌野白天去打工，下班后就去乌宇的学校里接他回江家。江家人知道他家的事后，都很同情，专门吩咐管家好好派人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孩子。 乌野带他到自己的那个小房间，帮他安顿好行李。转头就看见乌宇站在一旁盯着旁边的衣架。 “哥哥，这件衣服是你的吗？”他太矮，垫脚指着上面的一件黑外套，好奇地问。 乌野回头，慢慢放下手里的物件，“那个，是爸爸的。” 乌易和陈洁离婚的时候，乌宇还不懂人事，所以对乌易没有什么印象，但是继父给他留下太多的阴影，导致他一听到“爸爸”这个词，就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弹跳着挪开，不再看那件衣服。 乌野抿嘴，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那是我们的爸爸，和周国强不一样。他，很爱我们。”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乌宇低头揪着自己的手，呐呐道。 “但是哥哥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乌野低头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字一句道。 在这个世界上，你，妈妈，还有江离，是我一辈子永远都会守护的人。 – “哥哥，”乌宇双手抱着一盒牛奶，精致的纸盒上描着精致的花体英文，跟乌野在小卖部给他买的那种看着高档很多，“我，要不，还是回家吧……在那里，好像给人添麻烦了。” 乌野手上拎着乌宇的书包，正把人送到学校门口，听到他说这话，动作一顿，乌宇脸上那种局促不安的神情，让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刚进江家的自己。 他抿了抿嘴，蹲下身，帮乌宇背上书包，“没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小宇现在不用想这些，只要专心读好书，有什么事，哥哥在呢。” “嗯！”乌宇仰头看着哥哥，用力地点点头，“我会好好读书，将来跟哥哥一样考个好大学！” 乌野起身，目送着他和同学们走进教室。 高考分数已经下来了。 第31章 托了那道数学压轴题的福，乌野的数学比平常多考了十二分。他的语文，也比平时考得最好的那次多了五分，其他科都正常发挥。 乌野的分数够得上q大的投档线，但是，如果想要报q大的好专业，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他们班的班主任还专程给他打电话过来报喜，班里能出一个q大的，她都不知道盼了多久，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兴奋的劲儿还没过去，乌野接下来的话让她差点心梗。 “可是……老师，我想……报金融。”乌野小声说。 在这个年代，连大街小巷里无所事事的大爷大娘都知道，学了金融就是掉进了钱袋。金融类专业以高回报率稳居热门专业排行榜的第一，无数考生挤破头了都想上。 即使乌野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个专业。对他这种出生底层的人来说，喜好，是永远被置后考虑的东西。在它的前头，有现实，有生存。 电话那头的老师噎住了，她是有私心，想让学校的升学率更好看些，但是也明白这个孩子肩上背负的重担，“那……你是打算报哪个学校？” 乌野沉默了会，“z大吧。” “但是你这个分数……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就能上z大金融呀……”班主任忍不住说，“z大虽然是好，可是跟q大比，还是差很多的。再说，大学里不都能转专业嘛，你上q大再转也可以呀……” 乌野在那边沉默不语。 班主任说了很多，最后挂电话之前，她想了一下，说：“听从你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吧，每条路的结局如何，现在谁也不知道，只要不辜负当下的自己就好了。” 乌野谢过她后挂了电话，站了很久，准备离开时，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立刻接起来，是江离。 “林姨，帮我叫一下阿野！”伴随江离雀跃的声音而来的，还有隐隐呼啸的风声。 江离现在在瑞士的采尔马特小镇上，刚滑完雪下山，拿起手机刷朋友圈，知道国内高考分数出了。 秦泽考得很好，查完分数那刻就发颠的野马一样抱着江离哇哇怪叫。 好不容易把人安抚冷静下来后，江离腾出手立刻给乌野打电话。 第56章 “你查分了吗？怎么样怎么样？” 乌野听着他那边急促的喘气声，心脏里头仿佛藏了无数只在轻轻扇动翅膀的蝴蝶。 “678。”他镇定地说。 “啊！！按照往年的分数线，你完全可以上q大了！”江离也跟着兴奋起来，“太棒了！咱们仨个以后就能同在一个学校了！” 乌野垂眸眨了一下眼睛，“秦泽也……” “是的！你们俩分数差不多！他也只比你高七分。” 江离还想问问他报哪个志愿，可是话还没说出，旁边的秦泽就冲进来，嚷着：“blue hour!”催着他出去拍照。江离等这个时刻等了好久，舍不得浪费，想着等晚上再跟乌野慢慢说也不迟，便扔下一句：“今晚我再打电话给你。”后挂了机。 “嘟——” 乌野听着那边的盲音，默默放下电话。 晚上，他正辅导着乌宇写作业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乌野开门，看见江离爸爸站在那里，有点吃惊，“叔叔……”他虽在江家住了几年，可是和他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他对江父是很敬畏的，甚至有一点惧怕。江父虽然在孩子面前扮演的是慈父角色，但是也仅限于江亦清江南驰江离他的三个孩子，对于乌野，他举手投足间的过分客气反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和蔑视。 是的，蔑视。 虽然江平生掩饰得很好，但是从小就看人脸色的乌野还是能够在他在江离面前对自己装出的亲切的态度下看到那点熟悉的轻蔑。 他跟着江平生来到书房。 那是他在江家十年都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坐。” 管家已经备好了红茶，小小的一壶，倒进羊脂玉白瓷杯里，茶汤红亮。 乌野低头盯着自己面前这杯微微晃动的茶。 “金骏眉，正山堂的。”江平生气定神闲地靠坐在真皮背上，习惯性地指节相扣，介绍道。 乌野不懂茶，他抬眸看了一眼，复而又垂下眼睑，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江平生找他，主要是想跟他聊聊填志愿的事。 “我想，你会报q大，对吗？”他开门见山。 乌野咽下茶汤，喉咙有些发涩，“江叔叔，我……这个分数，应该报不了q大的好专业……所以，我……” 江平生突然笑了，问他：“你觉得什么是好专业？” 乌野愣了会，抬眸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的神色，才斟酌道：“财经类，像国际贸易，金融经济……这些，录取分数比较高。” “那你能保证，四年后毕业后这些专业还热门么？现在这个行业谁都知道挣钱，可是，”江平生顿了一下，“人人都知道这个赛道在风口上，个个都涌上去，那这股风，还能撑多久呢？” 乌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十几年的时间全花在了刷题上，对整个社会的变迁几乎处于一种迟钝的状态。 “你要挣很多钱，出人头地，对不对？”江平生微微一笑，金丝眼镜框下的那双眼睛眯起来。他年纪不算大，但是眼角的笑纹却很深。 实话实说，江平生还是挺欣赏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孩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他也愿意拉这个小孩一把。 乌野局促地抬眸看他。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被人当面说出来，还是让乌野觉得不适。这种对金钱的渴望，落在那些最不缺的就是钱的人眼里，大概就像人看见小狗追逐着皮球一样吧。只是一个可爱，一个可笑而已。 他揪着膝盖，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那就听叔叔的，填q大。”江平生端起茶杯，悠闲地晃荡欣赏着，“至于专业，我会让人帮你填好的，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 “但是……”乌野才开了个头，就被人打断。 “等你毕业后，我会安排你到公司上班。” 乌野怔在原地，他知道江家开的企业在全国都很有名，名牌大学生都趋之若鹜。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个想法，更没想到江平生会看得上自己这个连大学门都还没进的人。 “可是，我没有什么过人的能力……”他实在不想在江离爸爸面前把姿态放得太低，但是他已经欠了江家太多了，多得快要一辈子都还不了了。 安静的书房里突然传来喘气声。一只大狗慢吞吞地从书桌底下钻出来，咧着嘴蛄蛹到江平生脚边，趴下来不动了。 江平生本来还有点不耐烦，但是看到它心情又好了一点，俯身摸了一把大狗的头，“说实话，论能力，智力，大把大把的人都比你强，即使你将来从q大毕业，投简历到公司，人事部也未必能高看你一眼。” 乌野低头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 “但是，你有一点和别人不同。”江平生居高临下地把对面的人从头到尾地扫了一遍，“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一个团队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少能干的人，而是有多少忠心不二的人。小离现在贪玩，但以后，肯定要跟他哥哥一样接手公司的事，你在他身边，他也能多个帮手，我才放心。” 提到江离，乌野的眼神隐晦地动了动。江平生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叔叔我是把你当做自己人的，小野啊，我们这些年，不敢说完全把你当成亲生孩子，但也算半个儿子。” 乌野眼睛微微颤动，他深呼吸，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57章 “好的。” – 等人离开后，管家来收拾茶具。 江平生把狗抱上膝盖，狗狗翻开白肚皮嘤嘤地撒娇。他笑着摸了几把狗狗的大耳朵，“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你是小猪吗？” 这狗是江离之前救下的流浪狗的两个孩子之一，格外亲人。 “小离这孩子，挑人的眼光真好。”江平生感慨，“驰南就远远比不上他了，将来说不定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管家笑道：“驰南也才刚毕业没多久，多历练就好了。” “也是，商家那小子比他爹城府还深。”江平生拍了拍狗头，“但是他骗骗驰南还行，但可骗不了我们的cake，对不对？” “汪！”狗狗立马骄傲地大声应道。 第32章 “我说，我们该回去了。”秦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回去的路没有灯，现在天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江离惬意地躺在木船上，举着江驰南送他的理光gr2，眯着眼睛对焦于远处树林。傍晚时分特有的冷淡忧郁的蓝色调降临于夕阳陨落与星月升起之间的片刻瞬息。 “我今晚不回。”江离慢悠悠地调着光圈参数。 “啊？”秦泽皱眉，“你就在这？呆一晚上？” “在这里不好么？等星星出来时，还能看到银河，困了就直接睡好了。”江离半坐起来，侧身趴到一边的船沿上，船受力晃荡，“像依古比古一样。” 秦泽不知道依古比古是谁，他也懒得问，跟着躺下，“行吧，随便你，反正到时候掉水里我可不会救你。” 木船悠悠地飘荡在平静的湖面，周围静谧得只能听见远远处不知名的鸟叫和微微晃荡的水声。 船很小，两人并排躺着，肩挨着肩。江离半眯着眼看着天上渐渐隐现的星辰，随手拍下来，想着回去给家人看。而秦泽看了一会，便觉得无聊，扭头看江离，看着看着，有点心猿意马，伸手过去捏他的耳垂。 他被人不耐烦地甩了一记眼刀也不以为意，反倒更贴上来。 空间小得江离都没处躲，微微一动作，整条船就开始剧烈地晃。江离不敢推他，张嘴还没来得及骂，就被人逮着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秦泽越发娴熟，又仗着在船上，周围没人，更加肆无忌惮，江离又不能直接把他踢下船。 水波拍打在船边，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秦泽恋恋不舍把脸移开，继续伏在人身上，像条大狗一样贴在江离的肩窝处细细嗅闻着他身上的气味。 江离大口喘着气，等缓过来后，还来不及骂人，那人又来了。 周而复始，但凡他一有力气出声，秦泽就抓着他。反复几次，江离受不了了，侧着脖子求饶。 “给不给亲？”秦泽趴在他身上，用无赖的语气贴着他的耳朵说，说完还直接贴着对方的耳垂。 “你让我缓一下。”江离实在是缺氧，头晕脑胀，视线里的星星都变成一道道白线，随着水浪在飞晃。 秦泽咧嘴，得意地蹭着江离的脖子，哼哼唧唧。 “哼，你明明也喜欢……” “反正，从现在起，我宣布，江同学和秦同学就正式开始谈恋爱了。” 江离闻言，尴尬地往自己那看了一眼，脸上显出不自然的神色，他把手肘搭在自己的眼皮上，等那股燥热过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秦泽，你不要把谈恋爱看得这么随便……” “哪随便，”秦泽不高兴，“我都喜欢你好久了，咱们俩从小在一块，家世，外貌，哪哪不般配呀。你说，哪里随便了？” “我不是指这个，”江离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我都没答应你，你上来就……亲，有没有尊重过我的意见？” “咱们小时候还一块洗澡，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啊，怎么了，掉肉啊？”秦泽笑嘻嘻地捏了捏江离的脸颊肉，“话说，你脸真的好软啊，以前怎么都没发现……”他像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好奇地拨弄，看着那团肉duan，duan地动，爱不释手。 江离挥开，他立马又贴上来，手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秦泽，”江离放弃挣扎了，“认识你真是我人生最大的错误。早知道你这么不要脸，我就不和你玩了。” 秦泽整个人都腻在江离身上，尾巴得意地翘上天，“不和我玩，和谁玩？谁比我更配和你玩？” “你——”江离顿时消声。秦泽不知疲倦，浑身的血液都激荡着，像终于得到了渴求已久的宝贝，反复把玩，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江离迷离朦胧间，他看见月亮从林间升起，远远处隐约传来一声乌鸦的叫声。 – “哥哥，你去哪里？”乌宇坐在木桌上写作业，听见背后有声响，回头一看，乌野正在穿衣服准备出去。 乌野笑了下，“哥哥去打工挣钱，你乖乖待在家，等哥哥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噢。” 门被轻轻关上，乌宇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写作业。 整个暑假，哥哥每天都要出门，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乌宇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从一开始的焦虑不安到现在已经能安安静静地写字看书了，毕竟这里比家里好多了。没有人会突然冲进他的房间里把他拽摔在地方拳打脚踢，也没有人会喷着难闻的酒气对他各种辱骂。 比家还像家，虽然这里实际上是别人的家。 第58章 乌宇写字写累了，又换了本童话书看。 下午的时候，突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人声车声，在原本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出。乌宇忍不住探头过去张望。 铁艺大门敞开着，佣人们来来往往搬运着大大小小得行李，一辆小车正停在门口。 一个穿着短袖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副驾驶上跳下来，小跑着绕到后座打开门，嘴里念叨着什么，因为距离太远，乌宇听不见那个大哥哥在讲什么，但是他那两道浓眉皱着，表情似乎有点凶，他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乌宇正想关掉窗户，余光一瞥，看到男人从车子后座抱出来另一个男的，手上的动作一怔。 那人怀里抱着的男人脚上打了绷带，脸上微微带着笑，是那种让人很舒服的笑，正值酷暑天气，两人身上都是穿着透气清爽的短袖，但是他比旁边的人白不止一个度，在太阳下甚至被笼罩着种不真实的滤镜。 乌宇第一眼看见那个男生，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他好奇地探头看着。忽然，那个男生似乎视线朝他投了过来，乌宇下意识躲了进去。 过了会，他又安耐不住好奇，重新推开窗户看去，这时候，那两个男生已经进了屋，只剩下管家和几个佣人围在车后箱搬运东西。 “好了，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江离不喜欢被人这样公主抱，推了推秦泽。 “这次我不相信你了。”秦泽想起上次江离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情形，也是心有戚戚，板着脸故意凶他，“叫你别去那么危险的坡度上滑雪，你偏不听，怎么不把你给埋了！省得让人心烦！” 要是平时，江离早怼上去了，但是这次确实是自己太任性了，他难得软着声，“好咯，我的错。” 上楼，秦泽把他放到房间的床上，叉腰站起来端详了一番，而后皱着眉，“你这脚，医生说了得养两个星期。反正我也没事，就留这，方便照顾你。” 江离诧异地抬头看他，“啊？你留在我家？你不是说要去看你妈妈吗？” 秦泽父母自从出了那件事后，两人分居，他妈妈因为家业大部分都在海外，干脆到国外定居，前阵子秦泽还想着顺道去看看他妈妈。 “但是你一个人……”秦泽放心不下他。 “我只是摔了条腿，又不是残废了。”江离好笑道，“更何况，这里可是我家，大把人照顾我。” 笃笃笃。 管家轻敲门，身后跟着几个提行李的佣人，“小离，秦先生，东西都收拾好了。” 江离点点头，让他们进来。 秦泽看了一眼正在悉心整理物件的三个佣人，复而又抬头看江离，“……好吧，实在是我多虑了。” “那，你在家里好好养伤，我看完我妈就回来。最快……下周就回了。” 佣人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就收拾好退出房间，管家轻轻把门带上。 秦泽看着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江离，“喂。” “干嘛。”江离似乎看到什么好笑的视频，咧着嘴傻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秦泽贴着他坐到床上，“你怎么天天盯着手机，也不看看我。” 江离斜觑他一眼，又迅速把目光挪回蓝莹莹的屏幕上。 “咱们……咱们现在在谈恋爱呢。”秦泽手搭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你怎么对你男朋友这个态度？”说完，他直接抽走了江离的手机。 “亲我。”秦泽命令道。 江离：？ 秦泽不满地啧了一声，没等人发作，他就轻车熟路地把人牢牢实实抱住。 江离踢他，他搂着人不撒手，哼哼道：“我明天就走，反正你也不稀罕我在这。” 江离一时是真的没适应他和秦泽之间关系的转变，两人做兄弟的岁月太过漫长，当秦泽说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他甚至有点想笑场。 就像两人小时候在小学联欢会上，被安排上台演公主和王子一样荒诞又滑稽。 让江离不解的是，秦泽入戏很深，身份转变对他来说丝滑无比，兄弟变情侣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江离推开他，“你啥时候走？” 秦泽刚想说明天，电话忽然响起来，是他妈妈。 他出去接了后，回来便对江离说：“我妈，有点急事，让我早点过去。” “那你今晚走？” “嗯。” 江离不清楚他家的事，看秦泽脸色不对也不好直接问，“那……你下飞机记得给我打电话报一下平安。” 秦泽看着他，缓缓眨眼，“好。” 江离笑着张开手臂，秦泽怔愣，而后会意，慢慢走过来，仍自己牢牢陷在这个怀抱里。 “有什么事……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不会关机。”江离说。 秦泽埋在他的肩窝处，依恋地蹭，“好。” 乌野是晚上的时候才知道江离回来的。 他刚跑去看了一眼乌宇，知道弟弟还乖乖坐在窗边看书后，就一路飞奔上楼，气喘吁吁地打开房门。 第33章 江离正和他的外国友人在视频通话，三个金发碧眼的少男少女正在为他的暑假失约而感到生气，江离挪远椅子正想给他们展示一下自己爽约的理由，听见声响还没来得及回头，转椅后背便撞上了障碍物。 乌野及时扶住江离的椅背，下一秒就和江离诧异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像被烫到一样，立刻错开视线，慌不择路地落到了对方绑着绷带的左脚上。 第59章 “你，的脚怎么了？” 江离随便说几句话打发他的那群朋友，结束视频通话。 乌野蹲下看着他的脚，又重复问了一遍，“你的脚怎么了？” “嗷，滑雪的时候不小心摔了。没事，”江离并不在意，当初学滑雪骑马的时候都不知道摔断多少根骨头，现在只是伤着韧带，他倒觉得是小伤，“过阵子就好了。” 乌野猛地抬头，心中一股莫名的火气噌地一下子冒出来，可是对上江离的眼睛后，火气霎时又灭了大半，他觉得愤怒又挫败。 他的怒火来自于对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态度。平时江离一有什么不适他都很紧张，上次他左腿骨折，乌野紧张得不行，就算后来好得差不多了，他也留意着不让他提重物，处处小心。现在江离倒好，把脚摔伤了还一幅无所谓的样子，真让人，真让人恨不得…… 乌野也不知道自己恨不得干嘛，无论干什么，他都不舍也不能，所以感到挫败。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疼吗？现在。” “还行，哈哈哈，就是干啥都有点不方便。对了，阿野，你是不是带你弟来了？今天下午我有看到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小孩耶。” 乌野点点头，把家里的变故告诉他。 “好可怜，那个小房间光线不是很好，我让李叔给他换一个好一点的。对了，你们吃饭了吗？” 江家有厨房是专门为住家员工准备的，所以乌宇平时都是跟着林姨他们一起吃饭。 乌野点点头，江离却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礼物盒，“噔噔噔！” 是一个包装很精致的蓝色铁盒。 “回来得匆忙，没怎么仔细选，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乌野捧着那个漂亮的盒子，他心情复杂，他没有打开，直接还了回去。 “不喜欢吗？”江离问。 “你不用总是送东西给我的。因，因为，我也没有送过什么东西给你。” 江离怔愣，“我也没说要你的东西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乌野觉得很难堪，他在江离面前总会尽力掩饰自己跟他之间，在金钱上的横沟，所以现在的他无法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完完全全地吐露，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江离除了在学习上习惯从弯弯绕绕处思考外，平时待人接物都是直来直往，不会多想，既然对方不想收，那就不收呗，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吧好吧。” 两人正说着话，门被敲响。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扰，请问江先生在吗？” 江离抬头示意乌野去开门，“应该是新来的护工，我之前跟他说了待会我要洗澡。” 乌野捕捉到关键字，“洗澡？” “我脚不方便嘛。” 乌野站着，不肯去开门，过了一会，他语气艰难地说:“我也可以帮你，不用别人。” “啊，那太麻烦你了吧。”江离其实在陌生人面前脱衣服也挺不自在的，既然乌野坚持，那他也乐得自在。 乌野把江离抱进浴室，江离便开始脱衣服。他的左脚不能沾水，只能搭在浴池边缘。 热水汩汩流下，很快就灌升到浴池高度的一半，灰白的灯光下水雾朦胧。 江离把水面漂起的小黄鸭捞上来放到一边，抬头看见乌野背对着自己，便说：“阿野，过来帮我搓一下背。” 他脚搭着，上半身动作都不方便。 过了片刻，乌野才慢慢转过身来，从一旁的置物架上取下毛巾，眼睛半垂，借着余光定位到那人的位置，一声不吭地蘸水搓洗。 也许是浴室温度太高，乌野的额头全是汗，他不敢乱瞟，但是眼前这一片雪白的肩背已足以让他方寸大乱。 细腻光滑的皮肤被薄薄一层水浸润着，柔柔地泛着水光。 乌野手都在发抖，好几次都把毛巾失手掉进水里，幸好江离正忙着搓泡泡，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嗷，阿野，擦上边一点，就脖子那里。” 他深呼一口气，竭力把脑子里不该有的念头都甩走，攥紧毛巾，抬手正想把江离肩颈上的泡泡都冲洗掉时，他看见了，一枚小小的红印。 江离皮肤白，那枚红印显得格外刺眼。 不，不止一枚。 乌野呼吸一窒，目光艰涩地在江离的背部往上挪，一枚，两枚，三枚。 仅仅是脖子下方，就有三枚红印子。 不，不应该叫红印，应该叫吻痕。 江离洗掉手臂上的泡泡，发觉身后的人好像有点不对劲，转头过去，“阿野？” “阿野？” 他叫了好几声，乌野才猛地回过神。 “你是不是累了？”江离问。 乌野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没……” “你白天都出去忙了一天，晚上我还要叫你帮我洗澡……”江离以为他是累了，很抱歉地拿过一旁的毛巾，“我洗好了，你扶我一下。” 乌野下意识伸手过去扶，江离把浴巾盖在脚上，借力单脚站了起来。 哗啦啦的水倾泻而下，乌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都看到了什么，脸色霎时爆红。 江离裹着浴巾，习惯性地便旁边的人伸手想要他抱自己起来，但对方却突然后退一步，低着头不敢看他。 江离(手伸到半空僵着)：？ “阿野？”他看着乌野几乎红透的耳朵，半开玩笑道，“啊，我们的阿野不会是……在害羞吧？哈哈，干嘛，我又不是女生，再说，咱们小时候不还一起光屁股洗澡嘛。” 第60章 乌野被他调侃得几乎要夺门而走，好在理智还在，他木着脸不说话，假装没听见江离的玩笑话，闷头把江离抱起，安全转移到床上。 “诶。”江离还想说什么，乌野却直接开门跑了出去。 第34章 “哥哥！”乌宇开门，看见乌野，开心地叫道。 乌野心神不宁地摸摸他的头发，“今天有没有好好写作业？” “写的！哥哥，我写完啦！”乌宇自豪地挺胸扬头，“小宇还把下周的数学作业都做完啦！” “哥哥，你为什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呢？” 乌野蹲下，双手轻轻搭在乌宇小小的两侧肩上，“我去见妈妈了。” 乌宇抿嘴，“妈妈……” “妈妈和……她离婚了，以后，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人了。” “三个？嗯……”乌宇揪着衣角，“那……弟弟他们呢？” 乌野侧头，目光了 落在地板上，片刻又转回来，“他们，跟着那个叔叔。” “那，他会打他们吗？”乌宇问。 乌野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能力去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都还在挣扎着，能把妈妈和弟弟从泥潭里拉出来就实属不易了，哪里还有力气去拉扯那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乌野抬眼，见乌宇还在愣愣地盯着自己等待答复，便扯了个笑，摸摸他的小肚皮转移话题，“吃饭没有？” 他从兜里拿出两块糖果塞到乌宇的怀里，后者欢天喜地地接过来。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快。 “再过一周，哥哥就要开学了。到时候，小宇回到妈妈身边，一定要好好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录取通知书早已寄到江家，乌野顺利被q大录取，只是专业并不是他想要的金融，而是电子信息。 晚上，乌野和弟弟挤在小小的床上，小孩子一沾床就开始呼呼大睡，乌野听着身边的弟弟的呼吸声，脑子里就自虐般想起江离，他的背，他背上的吻痕。 那些吻痕是谁留下的，答案不言而喻。即使知道自己的那点心思无异于是痴心妄想，但是当亲眼看到江离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那种锥心刺骨的醋意，还是让他痛得想死。 他睡不着，于是干脆到院子里走走。 夜色浓厚，大片的黑云连绵，把月亮严严实实地埋葬。花园里很安静，只有草丛里的虫子在暗处微微发声。 乌野漫无目的地逛，一棵一颗树地走过去，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又来到了那棵樱桃树下。 庭院里的灯温柔地照在丰茂的绿叶子上，密密匝匝地泛着细碎的光，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阳光充沛蝉鸣声声的午后，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少年坐在树上歪着头问自己想不想吃樱桃。 乌野的指腹缓慢摩挲着粗糙的树皮，眼眶微微发涩。 其实故事的开头就已经暗示了结尾，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 三人的初遇就已经是结局。 乌野站了很久，等他终于想转身离开的时候，旁边暗处走出来一个人。 他怔愣，乌野没想到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在这里逗留。 那人轻轻笑了下，旁边的光缓缓移动到他脸上，乌野这才看清楚他是江驰南。 “哥？”乌野早已习惯跟着江离称呼江驰南为哥哥。 江驰南穿着一身西装，手上衔着半根烟，似乎才从外面回来。 “这么晚了还不睡？”他看上去有点疲惫，那双平日里都笑意明亮的眼睛下多了一抹淡淡的青灰色阴影，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甚至有点像半只骷髅。 乌野在他面前永远都有着小孩子般的拘谨，他偷偷地瞄了几眼江驰南手上的香烟。 在这短短几秒的时候里，乌野莫名其妙地觉得，眼前的江驰南，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了他又说不上来。 “差点忘了恭喜我们的小野考上q大了，”江驰南吸了口烟，他刚喝了不少酒，有点醉，靠在旁边的庭院灯杆上，目光微微打量着眼前的乌野，笑道，“想要什么礼物呀？” 乌野怎么可能好意思问他要礼物。被人连番拒绝后，江驰南也没在意，轻轻笑道:“行吧，很晚了，快点回去吧。” 乌野见他醉醺醺的样子，有点担心。江驰南笑着摆摆手，“我出来就是想醒醒酒，待会就进屋。” 乌野只好点点头。回到房间的时候，乌宇还在酣睡中。他帮他掖好被子，自己也躺下闭上眼。 - 一晃就是开学的日子。乌野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接到妈妈给他打的电话。 陈洁和周国强离后，在乌宇的学校附近找了家奶茶店做兼职，她没有什么傍身的技能，大半辈子都是倚靠男人，也不奢望能够找到什么好工作，有店愿意收留她给她一份比较轻松的工作已经很幸运了。 大儿子争气考上了q大，给她带来了对未来无限的希望。 乌野临走前，她约他来家里吃饭。 小小的出租屋里没有专门的厨房，但是陈洁想给孩子做一顿丰盛的饭菜，好稍微弥补一下这些年对他的亏欠。 乌野来到出租屋的时候，陈洁还在手忙脚乱地用微波炉炒菜，因为油烟味很大，把正在写作业的乌宇呛到咳嗽，于是陈洁便哄他先出去玩。 乌宇一开门，就撞上站在门口的乌野，“啊！哥哥！” 第61章 陈洁听见声音，还没来得及卸下围裙，便跑到门口，“小野来啦？乌宇，别在门口堵着哥哥 ，快进来。” 陈洁租的房子很小，只有十几平，三个人聚在一块似乎一下子就把房间挤满了。 正在说话间，一股焦味飘过来。 “妈妈，好像有东西焦了。”乌宇抬头道。 陈洁脸色一变，急匆匆回跑进厨房。 乌野跟着过去，见陈洁慌里慌张地掀开锅盖又差点被烫到，伸手接过她手上的锅铲，“妈，我来吧。” 他在餐馆打工，生意红火的时候也会下厨帮忙，这种活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三个人围在小桌上一起吃饭。 陈洁给乌野夹肉，“小野，你多吃点。” “对了，小野，你今天下午几点走？妈去送送你。” “三点。”乌野边给弟弟添饭边说，“不用了妈，你下午还要上班，车站离这里挺远的。到了后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啊，”陈洁面对大儿子有些拘谨，被拒绝了也不好再坚持，“那……你在外地，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小宇，别和哥哥抢吃的，听话。哥哥今天就要走了。” “没事。”乌野把肉片重新夹回乌宇的碗，“哥哥是大人了，小宇多吃肉才能长高高。” 吃完饭，陈洁收拾餐桌洗碗，乌宇继续写作业，乌野在旁边看了一会。 “小宇，哥哥走后，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让妈妈操心，知道吗？” 乌宇抬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哥哥？” “等到……1月吧，过年的时候哥哥会回来。” “这么久啊……”乌宇有点沮丧。 乌野揉揉他的脑袋，起身走进厨房。 陈洁围着围裙接水洗碗，大夹子把长发团成一块，周边几缕头发零散着下垂，期间夹了好些白发。 “妈。”乌野在她背后轻声唤道。 陈洁一怔，慌忙回头，“小野，不用你帮忙，这里我来……” “就行了”这段话还没说完，她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递到她面前的一沓现金，“这……” “妈，这是我之前打工攒的，不多，你先用着。” “不不不，妈怎么能收你的钱……” 乌野坚持道:“收下吧，快开学了，小宇也要交学费，家里的花销也不少，你工作别太辛苦。” 陈洁还是不肯收，直到乌野说了一句“那就算是我给小宇的伙食费吧，他还在长身体。”后，她才勉强收下。 最后，乌宇和陈洁站在门口，一起向他告别。 “哥哥，摆摆。” “摆摆。” 乌野转身离开，慢慢地下楼。楼道没有窗，又暗又窄。他走下去，就像很多年前，和爸爸一起背着重重的行李走出家门一样。 刚下两层，他就听见楼上传来轻微的一声铁门合拢的声音。脚步停滞了一秒，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拾阶而下。 走出楼，明媚的天光倾泻而下，乌野眯眼抬手挡住了阳光。 不远处停着一辆小车，后座处的人摇下车窗，一张漂亮的脸探出来，远远地喊着:“阿野，快上来，再迟点就赶不上飞机了。” 第35章 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他们才抵达b市。 乌野 和江离的宿舍恰好在同一栋同一层，甚至只是隔了一个走廊；但秦泽则被安排到了隔壁栋宿舍。 乌野自己的行李不多，一下午都在帮江离搬行李整理物品。 江离的宿舍就在走廊尽头，采光不是很好，宿舍门刚打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整个地板湿漉漉的，似乎被人刚拖过。 当时乌野和江离正准备搬行李进门时，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喝声—— “站住！” 最里面的床帘被人唰的一下掀起，探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你们先擦一下你们的鞋底，对，用门口旁边的那块布，我用消毒水泡过了。” 江离和乌野对视一眼，无奈地照着这位新舍友的要求照做了。 “你好，”江离放下行李，走到那人的床下，仰着头，笑着自我介绍，“我叫江离，同学，请问你怎么称呼？” “姜卿。”那人冷淡地回了他一句，目光瞥到还在一旁整理物件的乌野，抬了抬下巴，“他也是我们宿舍的？” “不是，他是我朋友，同一层宿舍的。” 乌野朝他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江离刚经过学校小卖部的时候，顺手买了一大堆零食，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可惜姜卿不领他的情，只是扔下一句“我不喜欢吃，谢谢。”就拉上了床帘。 江离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有点尴尬，好在很快其他舍友也陆陆续续地进来了，他那堆零食很快被分得一干二净。 每个宿舍一共四个人，江离很快就和其他两个舍友打成一片，几个哥们经常热热闹闹地一起上饭堂吃饭。 “上了大学你们就轻松了！”这句话在高中时期被所有老师口口相传，仿佛一根吊在所有高中苦逼声面前的萝卜，激励着他们拼命地跑啊跑。当最终咬上那根萝卜进入心仪的大学后，他们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 大学一点都不轻松。排得密密麻麻的课表，复杂的人际关系，毫无意义的集体活动…… 不少同学在大一的时候就卯足了劲开始卷绩点，进实验室，做项目。这种氛围，几乎和高三那会没啥区别。 第62章 乌野也很忙，除了平时要上课外，他还接了两个家教，有时候江离约他出去，他都挤不出时间。 每天晚上他都留在教学楼自习，直到熄灯了才背上书包一路走回来。回宿舍的路上经常有个小摊贩支着一盏黄灯在卖水果，乌野一向都是直接走过。 但是今天，他因为下午的小测考得不太好心情有点低落，目光无意中掠过小摊贩的木牌子，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进口车厘子，38元一斤。 小商贩敏锐地注意到商机，便大声招揽，“同学，买樱桃不？我就剩这半斤了，急着收摊回家，算你15，要不？” 乌野提着一袋樱桃回到宿舍楼，走过长长的走廊，那袋樱桃在他腿边微微地晃荡 。 忽然，他停了下来。 走廊尽头旁有个小阳台，平时不少人会在那里打电话。此刻，他看见一个身影颀长的人正背对着自己依靠在栏杆处，放松地支着一条腿在和人打电话。 乌野停顿了会，快步走过去。 江离正和秦泽道了晚安挂下电话，旁边忽然走来一个人，差点把他吓了一跳。 “阿野？是你呀。”江离笑道，“这么晚才回来。诶，你手上的是什么？” 乌野举起来，“樱桃，要吗？已经洗过了。” 两人并肩靠在一起，边吃樱桃边聊天。 “这段时间好久没见你啦，感觉你好忙，有几次我到你宿舍找你，你舍友都说你不在。” 乌野侧头看着身边人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喉结轻轻地动了动，垂下眼睑，“是有点忙……最近，还有一场比赛。抱歉。你的脚，还疼吗？” “早没事咯，哈哈，你道什么歉啊。”江离抬肘开玩笑似的碰了碰他的肩膀，“当然学习为主咯，等你啥时候空下来了，告诉我，咱们约上泽，一起出去玩。来b市都快半个学期了，周围的景点我都去过啦，到时候当你导游。哈哈。” 乌野低头看着怀里那袋樱桃，半晌，“你，你和他……是不是，在一起了？”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很久很久，自从那天他看见江离脖子上的吻痕开始。 江离倒是爽快地承认了，“对。” 乌野一怔，“你真的喜欢他吗？他……你喜欢他什么？”话一出口他才觉得不妥，所幸江离并未察觉到异常。 “额……”江离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他不太习惯于在别人面前剖析自己和秦泽两人之间的情感，尤其是在乌野面前，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算……喜欢吧。他……还行咯。” “算……”乌野忍不住继续追问，“什么意思？你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他，那为什么要在一起。这种事对你来说，就这么随便吗？” 江离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一时之间也怔住了，“我……” “阿野，你今晚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他难得地对乌野小心翼翼起来。 乌野自知失态，撇头不再去看江离，声音也平静了许多，“没有，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不能儿戏。” “我，是喜欢他的。我们，平时也挺聊得来的。在一起很开心。”江离觑着他的脸色，老老实实说。 乌野心中最后一点点的妄想也被人熄灭了，他点点头，半扯出一个笑，“我回去了。” 江离拉住他，脸上全是担忧，“你怎么了？” “没事。”乌野低头踩着自己灰暗的影子，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原来是这样。果真是这样。 也是，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话题。 自己身上哪里有能让天之骄子值得驻足停留的地方？ “我没事，只是刚才，突然想通了一道一直困扰我的题而已。”乌野抬头，微笑。 “这样呀。”江离放松下来，“刚才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要反对我俩的事呢，哈哈哈哈。”江离不是傻子，乌野和秦泽两人之间的嫌隙他一直都知道，周旋多年，也没办法让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变得缓和，反倒是越来越相看相厌了。 他伸手拍了拍乌野的肩膀，半开玩笑道:“放心啦，我不会见色忘友的。” 乌野不想待下去了，可是江离还拉着他不放，“话说，最近我们的机器人实验室在招新，基地就设在教学楼的一楼。你想来参加吗？陈娟也加入了哦。” 陈娟和江离是同一个专业，两人旧相识，平时也走得近。 乌野微微斜瞥了他一眼，“我不太懂这些，你怎么不去找秦泽？”他鲜少在江离面前使用反问句，但是今天他的情绪实在是克制不住。 “额，泽他，”江离看了一眼乌野的脸色，马上改口，“秦泽，秦泽他不是学金融的嘛，他现在没时间搞这些了。我们实验室就三个人，最近刚好有个智能控制的比赛……我想……不过，如果你实在很忙那就算了。” 乌野确实很忙，他低头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你们打算做什么？” “机械臂，五个关节自由度的机械臂。我记得你们院有个导师是专门研究这个的，然后前阵子他同意做我们组的指导老师了。但是我们还缺一人成队，或者我可以去问问你们院的别的同学……” “我参加。”乌野说。 - “你怎么才回来？急急急！江湖救急！” 乌野才推开宿舍门，一个人就一个箭步蹦到他跟前。 第63章 “我给你发信息你咋不看捏！明天就要交实验报告了，好哥们，借我抄抄呗。” 眼前人不修边幅地穿着件红色大背心，寸板头，把乌野抱住用力地摇晃。 周涯，是乌野目前关系最好的舍友，为人热情似火，也是乌野班上的体委，正巧两人还是老乡。 乌野把报告递给他。 周涯大喊一声“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便蹦回座位吭哧吭哧地奋笔疾书了。 另一个舍友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好奇地瞥了一眼周涯的书桌，“你咋还没做？这不是上周就布置了吗？你不知道谢崔平时分扣得多狠吗？哈哈，不会是光顾着和女朋友耍了吧？” 周涯女朋友是他高中同学，整个高中时期都偷偷暗恋人家，上了同一所大学后，愣是追了她大半个学期，前几天才终于抱得美人归，乐得像个傻狗一样。每天除了上课外，其余所有时间都和女朋友形影不离。 周涯飞了个眼刀给那个舍友，大伙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咱们宿舍，就还剩乌野还单着咯。”那个好事的舍友还在喋喋不休，“跟哥们说说呗，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大伙帮你物色物色。” 平时乌野在宿舍里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也不组团玩游戏，一回宿舍就是学习，舍友都觉得他有点高冷又神秘，对他的私生活的窥探之心蠢蠢欲动。 第36章 “人家这么喜欢学习，肯定只喜欢女学霸咯！” “你又知道了？要我说，没有人会对卡哇伊类型的女生免疫。” 周涯本来还在拼命补报告，闻言也好奇地问乌野，“对咯，野哥，跟我们说说呗。” 乌野心情本来就不好，被他们这么一烦，瞥了他们几眼，直接说:“有喜欢的，但是他不喜欢我。” 话一出，整个宿舍都安静下来。 周涯停下笔，侧过脸看乌野，还以为他在讲什么冷笑话，但是看对方的神情，似乎是真的。 “不会吧？”一个舍友嘻嘻哈哈地笑了，“连你也看不上？我倒想知道是哪位女神。” “谁啊谁啊，她有男朋友了吗？” 两个八卦的室友直接围了上来，一个趴在乌野的肩膀上，另一个挨着他，神情有种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同性之间，明里暗里都会有种攀比之心，尤其是朝夕相处的舍友。院里有不少女生都对乌野有好感，甚至包括其中一个舍友的女朋友。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听听这个高冷男神不为人知的糗事，他们两只耳朵都恨不得竖得高高的。 “你们不认识。”乌野不想继续说，冷下脸瞥了一眼那两人。 舍友们啧啧扫兴离开。 乌野注意到旁边人的目光，直接对上，周涯立马缩了缩脖子，低头抄报告。 - 江离说的实验室在宿舍附近的一座教学楼里，原本是拨给学生做物理实验的，后来学校又新建了一座实验楼，把物理实验室给迁移过去了，现在就只剩下个空盒子。 因为位置偏僻，空间窄小，便没有用作教室，平时也很少学生来这里自习。久而久之，就被一些搞课外项目的同学占去做实验了，后来甚至还向学校专门申请了这个地方作为实验基地，提供必要的器材给学生做实验。 江离刚从上一任学长手里接过基地负责人的职位，整个实验室就由他们三个人，不，现在是四个人了，由他们四个人轮流值班。 他们现在做的是一个两爪机械臂。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很难，但是学长学姐们流传下来的可供参考的学习资料祖传代码并不多。大多数人一般都喜欢把智能车作为参赛作品，很少人喜欢搞机械臂机器人。 而且，江离想做的，并不是那种已经完全装好关节写入底层代码只需要包调参的半成品，而是从0到1，包括单片机的设计，控制器的底层代码，正逆运动学轨迹规划算法的实现等等。他甚至自掏腰包买了一个3d打印机放在实验室，好方便能随时打印各种零件。 这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工程，尤其是对于他们一群还只是大一的学生来说。 但是江离就喜欢专研这些东西，家里的那两个机器人早被他“解剖”得七七八八了。 四人的分工明确，江离和陈娟负责编写代码，开发上位机和下位机，乌野负责设计单片机，还有一位机械专业的同学负责设计整个机械臂的建模。 乌野这学期才学电路，这个任务对，他来说确实是很难。但是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他自然也不想拖后腿。 每天学完专业课后，他都留在这里跟着老师学习设计开发测试电路板。因为很忙，所以连家教都暂时推掉。 其实江家把他当半个儿子养，卡里每个月都会准时打上一笔钱给他当生活费，但是乌野并不想用这些钱。所以现在靠平时攒下的钱撑着，这些事江离不知道，乌野自己更不会说。 他知道自己答应江离牺牲掉自己的课外时间是一个很任性的选择，但是，他无法拒接江离的任何一个请求。这已经是十年长久相处下来的条件反应了。 实验室里的灯每天晚上都会亮到十点半，陈娟和另一个同学一般都会在九点离开，只有江离和乌野留到最后。 九点到十点半这一个半小时，是乌野一天中最珍惜最宝贵的时间。 实验室非常安静，江离就坐在自己身边，一侧头就能看到他神情专注地看着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原本应视作噪音的哒哒哒键盘声，落在他的耳边便成了动人的乐章。 第64章 两人的位置其实挨得并不近。桌面很长，但是乌野有时候有意无意地把各种小零件都挪到靠近江离的工位边上，最后两人的转椅几乎都是靠贴在一块了。 江离一直都在写代码，浑然不知旁边人的小动作，甚至还帮乌野捡了几次掉落在自己脚边的电容。 虽然已经入秋，温度并没有转凉，实验室有点闷热。 江离穿着短袖，出了一身的汗，他随手捏起衣襟扇了扇，微微侧头看见乌野离自己很近，怕自己的汗味熏到对方，很不好意思地让开了一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正好也快十点了，便提议早点回去。 两人背着书包离开教学楼，刚下晚课的同学像潮水一样涌出来，他们被围在中间，一旁的自行车忽然从江离身边擦过，乌野及时拉他一把，有惊无险，可是握着江离的手却不舍得放下来。 “时间还早……我们去湖边走走。”乌野难得地提出建议。 江离写了一晚的代码，脑子都是晕乎乎的，散散步也好。 湖边有一条小道，经常有学生或者职工家属们在那里跑步运动。 两人沿着小道慢慢地走。旁边的树木被晚风吹得飒飒作响，时不时有蛙声从远处传来。 有个夜跑的学生迎面朝他们跑过来，小道太窄，江离下意识朝一边让过，乌野被迫松了手，那人就从他们中间穿过。 “哎呀，我都好久没跑了，这学期末还有体测……” 乌野的手空落落地垂在身侧，他侧头看着江离，正想说“那我以后每天晚上都来陪你跑步”，身后突然有人在叫他。 “野哥？” 周涯看着前面的人背影有几分像舍友，便试探地叫了一声。 “真的是你啊。” 乌野和江离回头，也是一愣，倒不是因为周涯，而是因为周涯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姜卿。 江离笑着朝他们打招呼，“你们这么晚了也来散步啊。” 周涯双眼在江离和乌野之间来回地转，咧嘴一笑，“我们刚从操场跑步回来。” 姜卿一改在寝室时的冷淡样，热情地抬手和他们打招呼，“嗨！”他转头跟周涯笑着说，“诶，涯子，你也认识他们吗？真巧。” 走前，周涯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点自以为隐蔽的探究和疑惑。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绕着湖边逛完一圈后回到宿舍楼下。 他们经过门禁的时候，旁边有人突然喊了一声，“江离！” 宿舍楼大门前的灯光坏了一只，秦泽怒气冲冲地从暗处走出来。 “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我？” 第37章 “啊？”江离怔愣，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看见秦泽的微信头像的消息栏上跟着一串的红色小点，“我，我刚才在实验室，就关了消息提醒……” 秦泽走过来，先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乌野，伸手把江离拉过来，“我有事问你。” 江离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半途回过神，对乌野说：“阿野，你先上去吧，我和他有点事。” 乌野目光落在江离被秦泽攥住的手臂上，“你可不可以松开他。” “关你毛事，妈的。”秦泽最讨厌看见乌野这一副死样子，真想给他来上一拳，看他还敢不敢用这种眼神觊觎自己的人。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了，江离赶紧拉住这暴暴龙，给乌野使了个眼神，让他快走。 秦泽被江离拉到宿舍楼旁的一块小空地上。 “找我干嘛？”秦泽力气大，尤其是在情绪失控的时候，江离揉了揉手臂，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手机拿来！”秦泽恶狠狠地盯着他。 “干嘛呢。”江离莫名其妙。 秦泽直接把他手上的手机夺过来，“少废话，密码。” “……我生日。” 秦泽解码后，迅速点开微信，看见自己的微信并没有设置免打扰，脸色才稍稍回缓。 江离把手机拿回来，“你给我发啥了？”他点开秦泽头像，聊天记录从八点半开始： 秦泽：在吗？ 秦泽：在嘛，回我一下。 秦泽：今晚忙不，要是不忙，我们可以出去……就上次那家(挑眉.jpg) 秦泽：…… 秦泽：？ 秦泽：你怎么老不回消息？ …… 最后一条是： 秦泽：你小子，今晚最好别回宿舍 江离：…… 他无语地抬头，“所以……就为这点事？” “什么叫这点事！”秦泽恼道，“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吗！你总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江离疑惑：“上次是哪上次啊？” 秦泽瞪了他好一会，才绝望地发现对方是真的忘了，左右四顾一下没人，才咬牙切齿地凑在江离耳边说：“前两周，我们……一起那啥那个……” 江离怔愣，而后脸色爆红，“你，你怎么还想这种事，不是说好了就那一次吗？” “我什么时候说就那一次的！”秦泽跳脚，“你不会想耍赖吧？” “什么啊，你小声点。”江离一想起当时的场景，羞耻得脚趾蜷缩，“你……这种事好痛，我不想做。” 秦泽跟个急色鬼似的，巴巴地贴过去，“我上次，那是那是没准备好……这次肯定不会疼的，你信我。” 江离不知道那种事有什么好做的，对方跟上了瘾似的。 第65章 但是确实当时自己是答应了。 “你……就没别的事干吗？我最近好忙的，对了，你上次不是说你出去租房子吗？找到房子了吗？”江离只好转移话题。 秦泽听他提起这事就有点头疼。上次他妈一个电话把自己叫到国外，见面就甩给他几份家里的公司股份转让协议。 秦家一向是秦母做主，秦父原本就是个没家底的穷小子，偶然攀上了这棵大树，在家里几乎没有什么话语权。 那些股份原本都是在秦父名下的，本来秦母念在这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不想做得太过，还想着施舍点财产给他，谁知道，就前阵子，查出他在外面还有一个私生子。 秦云和郭石磊少年相识，后来又在大学重逢，秦云热恋上头便不顾父母阻拦执意要和他结婚。谁知道夫妻一场，最后却落得这般结局。她本就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伤心过后就冷静下来着手离婚，她才不会让郭石磊这个人渣讨得半分好，派人把他名下的所有资产都差得一清二楚。 郭石磊在公司经营多年，高层领导有不少是他的人脉，一时之间没法一个个清算，其中还不乏一些元老级别的人物。他的那个私生子郭立比秦泽还大四岁，郭石磊悄悄给他在重要部门安排了个职务。 秦云开除一个小小职工当然易如反掌，但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直接让秦泽进公司，专门派到跟私生子同一个部门。那些小员工大多数都是见风使舵的，秦泽和郭立背后站着的人谁大谁小一目了然。假太子遇上真太子后的日子很不好过。 “那你的课不上了？”当江离听到秦泽说要搬出宿舍住后，他很吃惊。 “找了个人帮我代课，老师讲的那些东西太死板了，听了纯纯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去上班。” “好吧。”江离也不好掺和到他的家事里。 秦泽刚和秦云通了个电话，心情不是很好。 “喂……” “嗯？”江离看他。 秦泽郁闷，“以后不在学校了，我来找你都不方便……”他哼了一声，斜眼看着江离，“不过，这不就正好合你心意，没人烦你回消息咯！” “说不定，再过一个学期，江某人都不认识秦泽了。” 江离已经对他时不时的阴阳怪气免疫了，知道他家遭变故，坏情绪需要一个倾泻口。他笑了笑，“哪能啊！” 秦泽抿嘴看着他，不说话了。 江离一眼就看出对方在想什么，无奈摇摇头，伸手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秦泽嘴上硬邦邦，身体却很诚实，用力地回抱住江离，下巴不住地蹭着对方的脸，“你不忙的时候来找我呗！我专门给你留了个房间。” 江离安抚地一下一下捋着他的背，笑道：“好。” – 乌野静静地倚靠在宿舍楼上的走廊边栏杆上，低头看着下面相拥的两人。 “啧啧啧，真的如胶似漆捏。”旁边突然站了个人，尖细的嗓子在安静的走廊上显得格外刺耳。 乌野回过神，便旁边看去。 那人身材瘦长，没骨头似的挨在栏杆边上，纤细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白色的烟雾在他的指尖幽幽飘荡着。 他半边脸侧过来，耳垂处的钻石耳钉一闪，瞬息后又隐入阴影中。 乌野认得他，刚才两人才在湖边打过照面。 “宿舍禁止吸烟。” 姜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挑衅般把烟全吐到他脸上。 乌野蹙眉，他不想和江离的舍友发生口角矛盾，直接转身离开。 “你那位……福气不小呀！” 乌野停下脚步，冷眼回头望他。 姜卿斜乜着眼瞧那楼下的两人，“喜欢的人整天在眼前晃，忍得很辛苦吧？” 第38章 乌野平静地看着姜卿，“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慨一句而已。”姜卿眨了一下眼睛，嘴角微微上扬，捏着一副让人很不舒服的嗓子说：“感慨有人天生就这么好命，旁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全都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了。老天爷可真不公。” “不过，”姜卿话头一转，“看到你，我心里好受很多了。” “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没有过节。”乌野说，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一眼就看出自己的秘密的，在那件事上，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过分越界的举动。 “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着？”姜卿脸色突然变得凶狠起来，食指指向乌野，“你就是个懦夫！胆小鬼！你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直接把人抢过来？白白便宜了别人，一幅窝囊样演给谁看？” 乌野不知道为什么姜卿突然发疯，平日里自己和他几乎没有往来。但是对方的每一句话都跟长了眼似的，精准地往自己的心窝上戳，换谁谁也受不了。 他大步走过去，盯着面前这人，“那你说，我要怎么做？到底怎么抢？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又不喜欢我，你说，我怎么抢？” 姜卿微微眯起眼，眼眸里闪过一丝狠意，“什么手段都可以，只要能把人搞到身边，怎么做都是值得的。”他吸了一口烟，忽然直接把烟头扔到脚下，狂躁地抓起自己的头发，“妈的，当初，当初要是早一点，现在人就是我的了！” 他嘴里吐出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话，整个人像魔鬼上身了似的发癫。 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下来，蹲在地上，突然抬头看向乌野，嘴边又露出一个怪异的笑来，“你这个蠢货，姓江的其实根本不喜欢他，不过是被那个舔狗缠上了半推半就而已。那条狗也不是个安分的，他们迟早都要分，你不抓住机会，等着后悔一辈子吧！” 第66章 “我配不上他。” 姜卿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中暗暗骂了一声孬种。 “好!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那你就当他一辈子的好兄弟去吧！哈哈哈！等他哪天失恋了找你说说他和别人的酸臭故事，哪天又谈了找你要祝福，看他身边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但是他身边的那个位置永远也轮不到你。你可真是个情圣啊！” “他高兴就好。”乌野平静地说。 姜卿一愣，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大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因为笑得太用力都在地上打起滚来。 “哦，我的天！我的天哪！哈哈哈哈！” 偶然有一两个同学经过走廊去打水，见到一个人在地上捂着肚子边打滚边笑，场面十分滑稽。 乌野并不想被人像猴子似的观赏，直接转身离开。 姜卿尖细的笑声还在身后阴魂不散地回荡着。 乌野回到宿舍，关上门，耳根终于清净了。 宿舍里的三个人舍友全回来了，两个戴着耳机在打游戏，周涯正在阳台上和人打电话，时不时低头看看地面，甜蜜地扭来扭去，原本粗犷的嗓音此时捏成了夹子音。 乌野刚坐下来，他那边的电话就结束了。 “野哥回来啦。”周涯打了声招呼，脸上灿烂的笑意还没收起来。 乌野瞥了他几眼，“女朋友的电话？” 周涯惊讶，乌野向来不关心别人的私事，现在却主动问起自己，心中陡然生出几分警觉，“野哥你想干嘛？” 乌野垂下眼，“随便问一下，刚才看到你和……姜卿一块，你们俩好像很熟。” “哦！小卿，”周涯放松地挠挠头，“他是我发小，你也认识他？” 乌野心中了然，“他跟我……朋友在同一个宿舍，见过几面。” “哈哈哈，那你朋友有没有跟你吐槽过他？小卿脾气有时候挺不好的，但是没什么恶意的，他就这样，小时候被周围的人宠惯了。” 当听到他说姜卿“没有什么恶意”的时候，乌野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不置可否。 看样子周涯对他那位发小的龌龊心思一无所知，乌野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附和着点点头。 “不过，他最近心情很不好，老是抱怨我有了女朋友见色忘友，所以今晚才陪他出来走走。嗐，跟个小孩似的。”周涯本来就是个话痨，话头一开便没完没了。 乌野听得耳朵痛，便找了个洗澡的借口离开。 哗啦啦的热水倾泻而下，乌野伸手，水流短暂汇聚到他的掌心，又从手指缝隙中逃走。 姜卿的那些话像魔咒一样萦绕在耳边。 扪心自问，他真的能够永远冷静地看着江离和别人在自己面前拥抱接吻么？ 做不到的。 仅仅只是今晚看着他们在树影底下说话拥抱，他心里的那股酸意就遏制不住地翻涌上来。 乌野自嘲地笑了一下，无所谓了，反正，自己和江离这辈子，都只能是朋友。 有些东西，一出生就注定了。 - 期末考试月很快到了，乌野平时都及时复习，所以不需要特意花很多时间在上面，后面几乎都在全心全意准备单片机的电路设计上。 考试结束后，江离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乌野这边还有个兼职，他想了一会，才说:“除夕回。” “这么晚呀，”江离摇摇头，“诶，我还想着趁放寒假和你一块去旅游。” 乌野沉默，半晌，他低头摩挲摆弄着自己腕上的手表，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怎么不和秦泽去？” “他啊，”江离摇头，“忙着在公司上班。” 果然，如果不是他没空了，也不会想到要和自己一起去旅游…… 江离不知道此时乌野心里的幽怨，他是真的很想和乌野两人一起出去玩一下，旅费他都包。但是乌野还是拒绝了，他也能隐约猜到对方只是不想花自己的钱。 江离耸耸肩，“好吧好吧。” “以后……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乌野突然补充道。 等以后，我能挣到很多很多钱，等我能够体体面面站在你面前…… 江离没听到他后面说的是什么，但是还是习惯性笑着答应，“好呀。” – 智能控制大赛成果在大二下学期中旬进行评审。江离和乌野参加的高级组绝大部分都是大二大三的，就他们组全是大一学生。 为了不拖延整个小组的进度，乌野整个寒假都泡在实验室，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一趟。 电路板的设计还算比较顺利，相关文档上都有典型的应用，对于电路原理图，每个功能的实现只需要把模块资料里的相关应用电路图整合到里面即可。 乌野把pcb板的所有元件都焊接完成病进行器件功能测试后，是四月初了。江离和陈娟这边把实时操作系统安装上去后，将控制应用程序成功移植到单片机里。 他们的机械臂主要实现的功能是避障路径规划以及简单的物件抓取，虽然没有涉及到高阶的视觉自主抓取任务，但是整个机械臂都是由他们自主设计完成，从底层硬件到控制软件app的开发，都是他们四个人一点点学习摸索出来的。 指导老师看过后有点惊讶，这个超乎他的预期了，他原本还想着从头做起对于他们这些大一的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一件事，因为很多核心专业课都是大二才开设的，整个机械臂的开发过程需要的知识储备就算是大三的学生，也不一定都能掌握。 第67章 指导老师本来自己也有一个实验室，致力于机器人，计算机视觉和脑机接口等方面的研究。他才来q大两年，刚获得招生资格，所以暂时没有什么学生主动加入实验室。当初江离主动来找他他实在很意外，系里不乏比他更资深更有能力的教授，细问后得知他将来想出国到芬兰留学，便了然。这孩子想搭的是自己背后的人脉。 即使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但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聪明又灵活的学生谁不喜欢。 他甚至还许诺说，如果这次得了一等奖，他就直接让他们参与自己好不容易申请下来的机器人项目。 这个项目是本院的重点项目之一，投资十几亿，参与人员人均一篇sci易如反掌。 江离没想到这么大的馅饼还会掉到自己的头上，激动得好几天都泡在实验室反复检测测试，以保证万无一失。 相比之下，乌野的反应便有点平淡，能参与项目发论文固然是很好，这对需要深造的学生来说是莫大的优势，但是对他这种打算毕业了就进入社会工作的人来说，吸引力不是很大。本来参加比赛，仅仅只是因为江离，等比赛结束后，他也就能松口气，争取早点把学分修完，出去找实习。 江父许诺他在他毕业后会把他安排到公司上班，所以乌野暂时不考虑升学深造。 “啊，你真的不打算加入徐老师的项目呀？”江离很惊讶 ，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 第39章 乌野低头看了一眼微信群下周家教的确认信息，默默收起来，“有点忙……”他除了学业，还有很多事需要考虑。妈妈前阵子打电话过来，他才知道陈洁之前打工的那个奶茶店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弟弟又在这个时候生了一场大病。 乌野家教赚的钱几乎只够生活，他当时面对着电话里头急得大哭的妈妈，沉默许久，说:“我会想办法的，别担心。” 他最终找周涯借了五千，五千对于一个一般的学生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周涯家境很好，乌野一开口，他下一秒就转了。 乌野看着微信上提示的七千块钱的收款，抬头看着周涯。 周涯被他这种眼神看得受不了，摆摆手，“哥们一场，这不算什么事。”话头一转，他搓着手嘿笑道，“反正……以后的小组作业就靠大佬你带我飞啦！” 他没啥上进心，家里对他的期望就是能拿个毕业证就行了，现在有这个能让大佬欠他人情的机会，他怎么会不上赶着给人送钱。而且这点钱对他来说只是请女朋友周末出去玩一趟的费用而已。 不过有件事他倒是很好奇，“我记得经常和你一块玩的那个江同学，挺有钱的吧。你咋不去找他借？” 乌野攥着手机，自嘲地笑道:“欠他太多了，不想再欠下去了。” 周涯八卦之心顿时冒头，还没等他多问一句，乌野打断他:“谢谢你，下下个月的五号之前，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 乌野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找了一份工作，他每天晚上翘了晚自习去上夜班。学校的勤工俭学岗位他也报了名，所以这两个月，除了上课，他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去打工的路上。 江离去了好几次他宿舍找他，都扑了个空。他在徐老师的实验室认识了一些学长学姐，平时不上课就帮他们打下手，处理清洗数据，很快就和大伙熟络起来。 前阵子实验室的一位学姐的论文中了，大家约好一起出去庆祝。在吃饭时，两个师姐突然说学校附近的那家奶茶店出了新品，想去试试。 “既然这样，那干脆每人都点一杯奶茶吧！我去拿，你们想要喝什么，都报上名来。”一位师兄自告奋勇。 江离担心他一个人拿不过来，“师兄，我跟你一起去。现在外面还下着雨，我跟着搭把手。” 师姐说的奶茶店就在学校的东门口旁，平时经常搞各种联名活动，好喝不贵，深受学生们的喜爱，一到饭点时间，店口几乎都会排上很长的队。 因为天气原因，很少学生愿意冒着大雨来买奶茶，所以客人并不多。他们只排了五分钟的队，师兄拿着手机一一报上奶茶的名字。 江离撑着伞，百无聊赖地看着店员输入清单。 “师弟，你要什么？”师兄终于报完了，转头问他。 江离其实不怎么想喝饮料，但是他也不好一个人搞特殊，“珍珠奶茶，谢谢师兄。” 店员手脚麻利地下单，回头喊了一声:“小野，你过来帮我顶一下班。” 他身后有人应了一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他后头走过来。 江离原本还在盯着店员的收银机发呆，听到声音，下意识抬眸看过去，目光落到那人脸上的瞬间，眼睛霎时睁大，“阿野？” 虽然眼前这人戴着白色口罩，但是江离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在这里上班呀 ？” 乌野显然也没想到能碰上江离，怔愣片刻，微微垂下眼睑，“上周才来的。” 那个店员急着下班，把清单塞给他后就直接跑到后厨去了。 乌野低头看了看清单，低声说了一句“稍等。”后，便转身走到后面制作饮品。 期间，师兄一直在跟他闲聊说话，江离目光一直落在乌野身上，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连师兄跟他说了什么也没留意。 大概十几分钟后，“你们的奶茶。” 第68章 师兄提了奶茶，“师弟，走吧。雨好像停了。” 江离还想和乌野多说一句，但是后面的客人涌上来，他只好匆匆扔下一句“今晚我去找你。”便跟着师兄离开。 饭局一结束，江离回到学校，先跑去奶茶店，可是人却不在了，一问别的店员，说是晚上有课去上课了。 江离不知道乌野的教室在哪，又不好直接发信息问他打扰他上课，只能先回宿舍等着。 乌野一直在兼职他是知道的，但是一般都是家教，他不明白怎么突然又跑去奶茶店做兼职了。 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了？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啊？ 他一个人在宿舍胡思乱想，中途还打了一个电话回家问爸爸有没有按时给乌野生活费，乌野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爸爸哪里知道这么多？钱都是让李叔一块打到卡上的，好了好了，你直接去问他吧，爸爸现在很忙，先挂了。” 江离听着那头的嘟嘟盲音，皱眉，看了一下时间，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 正巧宿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口是谁的伞？脏得要死，妈的。” 姜卿尖细的嗓音传进来，把江离吓了一跳，“是我的，怎么了？” “快拿走，把门口都弄脏了，大少爷，你以为这里是你家啊！” 江离无语，不想跟他争论，出去把伞收了套到塑料袋里。 背后的姜卿依然不依不饶，“你不拿拖把拖一下？” 实际上，门口只是有一点点雨伞落下的水迹，谈不上脏。 江离清理完后，姜卿才消停。 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江离不太想和他独处，于是离开教室，到外头走廊随意走走，顺便等乌野回来。 - 乌野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江离靠在他宿舍门口逮他。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都等你大半天了。” 乌野一愣，没想到江离真的会专门跑到自己宿舍等自己，有点无措，“在教室里学了一会……” 江离直接开门见山，“你最近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为什么学业那么忙了还要去奶茶店兼职？” 乌野沉默，手不自在地拽住背包的肩带。 “没有。” 江离蹙眉，“真的吗？” 乌野沉默，他不习惯在江离面前撒谎，但是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窘境，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能应付得了。 “你回去吧，这么晚了。” 江离上前一步，仔细观察他脸上隐隐躲闪的神情，突然说:“骗人！快点老实交代！” 乌野微微撇过头，避免和江离对视，“你别问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什么你的事啊？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江离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急起来，“你有什么困难为什么不跟我说啊？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我自己能解决。” 江离不明白对方到底为什么这么固执，明明都要挤时间去兼职挣钱了，也不愿意主动向自己开口。 “是不是爸爸没给你卡上打钱？” “叔叔打了的。”乌野说，“但是我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卡里的钱我都没有动过，等毕业了我会把卡还给叔叔的。” 江离蹙眉，“你，明明都有钱，为什么还要这么折腾自己？” 周围下课的学生三三两两经过走廊，周涯正和其他两人舍友勾肩搭背说笑着走回宿舍，见门口杵着两个人，便招呼道:“你们俩站在那干嘛呢？有话进去说嘛。” 乌野趁着江离回头跟人说话的空挡，直接打开宿舍门溜进去，被反应过来的江离及时抓住。 江离不敢置信地瞪他，“你逃什么？” 周涯见状，识趣地招呼两个舍友回去，“你们在外面慢慢聊哈。” 乌野看着宿舍门在自己面前“啪”的一声关上，抿嘴不语。 “你今晚我不跟我说清楚，宿舍你就别想回了。” 江离看见对方还是一副木头样，性子上来，直接抓着人摇，“你跟我瞒什么啊！快说！” 乌野有点受不了他贴得自己这么近，使了点力把江离推开，“你别问了行不行？我自己能解决。” “可是……”江离还想再说，对方却直接打断了他。 “够了！你别管我了行不行。”乌野实在忍不住了，“你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呢？” 江离愣愣地，“我们一起想办法不比你一个人……” “非得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我真的不想再……再向你父母要钱了。” 宿舍外面的路灯光照进走廊，乌野说完后，不自在地撇过头看向一边的地板，他逆光的影子正好覆在江离的身上。 江离缓慢地眨一下眼，他看着眼前这人，有点迟钝地在想:阿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我……”江离小心翼翼地望着乌野，斟酌着用词，“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辛苦，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业，那些钱都算是他们借给你的，等到你毕业了再还给他们就是了。这没什么的，你要是实在觉得不好意思，那立个借据……” 乌野突然觉得有种无力感，他明白江离说的话都是对的，他现在只是个学生，为了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去拒绝别人的好意，有点不知好歹了。 可是，可是……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须臾又缓缓松开。 第69章 乌野把目光从地板重新挪回到江离身上，对上他那双盛满担忧和关心的眼睛，心脏好像被狠狠捏了一下。 “好……”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不起，让你劳心了。” 他说完，气氛霎时松懈下来，江离上前一步，举起拳头恼怒地锤了他一下，“你这个人，有时候老是不分轻重，真的是！” “那你明天不去奶茶店打工了？” 乌野垂着眼皮，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我已经答应了他们要做到这个月末。” 江离又锤了他一下，乌野老老实实地挨揍。 “我觉得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 江离瞪着他，一时嘴上蹦出一句没过脑子的玩笑气话，但是乌野却如遭雷击般猛地抬起头。 他紧张地望着江离，“我没有……”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憋在心里一个人扛。”江离控诉，“我在你心里，就跟普通的同学有什么区别啊？你有哪次遇到事会主动跟我说的？好朋友不应该相互关心相互扶持帮助吗？” “我 ……”乌野语塞，他很想反驳，不是的，在我心里，你远远比朋友更重要。我不告诉你，只是不想给你给你的家人添麻烦。而且，我们之间，一直以来，不都是你在单方面帮助我吗？ 但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他看了江离许久，最终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江离看他一副蔫头蔫脑的模样，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反正，反正！以后，你不许再把自己的事藏着掖着，你记住了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乌野只好点点头，他左右看了一下，突然问:“你，今晚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的，是你的同学吗？”他小声地咕噜，“好像没见过。” “他是徐老师实验室的师兄，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对了，下周就是智控比赛的评选了，周三晚上，你有课吗？” 乌野摇摇头，突然一顿，飞快地瞅了他一眼，小声说:“但是要去打工……” 他见江离脸色要变，连忙补充:“是在学生工作处的，半途退出不太好。但是月末我会和老师辞职的。” 江离看了他一会，突然抬手碰到乌野的脸上。 乌野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江离揪揪他的脸，“你咋瘦成这样了？” 乌野一愣。 江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皱起眉。小时候他就热衷于把各种幼崽亲手一点点地喂大，无论是小狗还是人（？）乌野是他一路看着长大的，兜里永远都装着投喂的小零食，一天天看着对方从小不点慢慢长成现在这个身高都超过自己一个头的大个子，他心里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但是乌野现在把自己糟蹋得瘦成皮包骨，这对热衷养成系的江离来说实在是不能忍的。 “以后，咱们一块吃饭。”江离握拳，“等把你好好养胖十斤为止。” “听到了吗？” 乌野被馅饼砸得晕乎乎，傻傻地点点头。 当然，像高中时期一样两人单独吃饭是不可能的。江离几乎每次都会带自己的朋友，大伙围在一起。 他是数学学院团委的外联部部长，各个学院各个部门都有他认识的朋友，所以乌野每天都能看见新的面孔。 只是他们讨论的很多学生工作，乌野接触不多，也没法说上话，都是在一旁安静地吃饭。 结束后，几个人哗啦啦地各自散开，只剩他们俩一起顺路走回宿舍，也就只有在这一小段路程里，他们才有独处的时间。 江离惯例都要去食堂旁边的小卖部逛一圈买零食的，高峰人流期，小卖部被下课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乌野在店外等他。 江离挤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提着个红色塑料袋，“呐，我买了甜筒，你要哪个味的？” “你先选吧。” 江离拿了个香芋味，两人边吃边沿着湖边小路走回宿舍。 水泥道上有段上坡，一到饭点石阶处就会冒出一堆流浪小猫，石墩似的端坐在上头，等着人投喂。 江离平时经过这个“猫猫坡”的时候，都会带一些猫咪小零食去喂，所以那群猫儿一见到他，身后的尾巴竹竿似的高高地竖起来，迈着轻盈的步伐团聚在他身边。 遗憾的是，今天江离出门急，身上什么也没有。他蹲下来，一只与他熟识的橘猫伸长脖子，把下巴送到他手上。 江离忙着摸猫，另一只手上举着的甜筒没空吃，很快便化开了。 乌野怕弄脏他的手，“我来拿吧。” 小猫正歪着脖子蹭着江离的臂弯，江离被挠得猝不及防，手上的冰淇淋一抖，几滴淡紫色的奶液落在乌野的手背上。 “啊，阿野，不好意思。”江离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 “没事。”他并不怎么在意，帮江离拿过甜筒，站在一边看着江离继续逗猫。 天气凉爽，风穿梭于校园的每一棵大树间，纷纷扬扬撒下一阵又一阵的落叶雨。 乌野站在台阶下方，风掠过他的衣角，手背上附着的两滴液体在风中微微颤动，他看着那它们，目光不由得悄悄移到江离的侧脸，那张刚舔过甜筒的嘴唇透着一股丰润的红意，软得好似早春的樱桃。 乌野的喉结微微起伏，他不自在地移开眼睛。 但是手背上的液体的黏稠冰凉的触感却越发地明显，就好像……有人轻轻地吻上了他的手。 第70章 乌野的手上的青筋因为这个荒唐的想法一下子亘涌而起，起伏间把那两滴水给推了下去，晃悠悠地滑过他筋脉分裂的皮肤，最终坠入尘土里。 他怔愣地盯着那点白，旁边的人早已逗够了猫咪，站起身招呼他。 “阿野，走啦。” 他才如梦初醒般，结结巴巴应道:“好的。” - 乌野晚上打完工回到宿舍，一开门便察觉到了异样。 舍友们都在宿舍，但是都围在周涯的桌子旁，阳台的门窗都关了，屋子里隐约涌着一股腥味。 他这边一开门，原本团聚在一块的舍友们纷纷跟约好了似的回头看他。 乌野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周涯嘿笑着招呼他过来。 “有好东西。” 乌野本来还想着是不是他们围着在一起看学习视频，结果被人拉着走近，屏幕上全是不和谐的画面。 乌野的第一反应是厌恶。 他不明白舍友看这种东西干嘛，估计是种恶趣味。 乌野瞥过眼，“你们用过的纸巾别过乱扔，我昨天才扫过地。” 周涯拽住他，“好东西大家要去一起分享，这片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搞到的。不给点面子嘛！” 乌野皱眉，目光瞥到屏幕，上面两个人正在接吻，口水都流了下来，“很恶心。不想看。” 他自顾自坐回位置，“你们要看的话，把耳机戴上，我要学习了。” 三个舍友面面相觑，周涯伸手暂停了视频，那些恼人的声音终于消停。 周涯跟另外两个舍友挤眉弄眼了一番，踱步走到乌野身边，用手肘推了推他，“不是，哥们，你不会是那个……啥冷淡吧？”他低头瞥了一眼对方的某个地方，啧啧可惜。 “诶，不对诶，你之前不是说过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周涯邪笑着趴在他的肩头，“你晚上难道……就没有……” 乌野冷着脸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我不会想这么肮脏的事。” 周围三个舍友哈哈大笑起来，尤其是周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乌野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笑的，放下书包打开电脑准备写作业。 周涯见人家真的不理他了，切了一声，暗自咕哝:“那你肯定没谈上。” 乌野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 “要是抱过了亲过了，我就不信你脑子里没有一点想法。所以，”周涯很自信地下结论，“我们的大学霸现在还是个雏，哈哈哈。” 这确实是踩到乌野的痛处了，他沉下脸，“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周涯哈哈笑着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跟那两个舍友一起学习爱情动作片。 乌野眼睛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许久都没有按下。舍友嘻嘻哈哈的怪叫声萦绕在耳，他莫名奇妙觉得手背很痒，仿佛有一只蚂蚁在爬。 他实在受不了寝室里那种污浊的空气，干脆推门出去吹吹风。 他顺着走廊走过去，外面长着棵茂盛的香樟树，挨着栏杆往下望过去，就是宿舍楼大门。 偶尔几对情侣会经过，借着灌木花丛阴影的掩护你侬我侬。 乌野无聊地移开目光，吹了会风打算回去，但是楼下远远地传来了一声熟悉的轻笑。 尾调处轻微地上扬，莫名其妙地让乌野想起刚才制作的啵啵小料倒进杯底时弹跳的弧度。 他低头朝声源处望去，果然，影影绰绰的枝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大树下，旁边站在那个阴魂不散的秦泽。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距离近得连他们的影子都黏在一起。 乌野默默地看着他们像之前看到过的无数情侣一样，拥抱，接吻。他们亲昵的每个画面都像刀子似的往他心头刺。 他本该离开，远远地逃避开这种酷刑。但是，今晚，他的双脚，却像被黏住了似的，把他自己牢牢地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甚至微微睁大了眼睛，专注地盯着秦泽的手是如何从江离的腰间一点点地往下探进对方的衣角底下。 江离皮肤白皙，在夜色下也能莹莹发亮。乌野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上的从微微掀起的衣角处袒露出来的那截白腻皮肉被一只大手团握着。 乌野感到一种无言的愤怒，他双手紧紧地攥拳，青筋暴起，呼吸急促，如果不是脑子里仅存的一点理智还在外面，他早就飞奔下楼，一拳打在那个秦泽的脸上，把那双碰过江离的手狠狠地折断。 他双眼发红死死地盯着那双黏在江离腰身上的手，心里的那股不甘心像得了氧气的火星子腾地冒上了天。 这些画面他不是第一次碰见，早在很久以前，秦泽就时不时在自己面前宣告他对江离的占有，两人在他面前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亲密举动。 但是，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过这么过火的场面。 高考过后那个挑衅的公主抱，江离身上的吻痕……一连串的回忆像点燃了的鞭炮似的在他大脑炸开，接连不断的刺激，让他备受痛苦之余，衍生出一种强烈的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他第一次涌现出这样的想法。 第40章 乌野站在走廊上，初秋的晚风穿堂而过，掀起他的衣角上下翻飞。 他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两人亲热足足十六分钟后才终于舍得分开。 江离挥手和秦泽说再见，走进宿舍。乌野就在走廊上等着，江离回到寝室必然会经过这里。 第71章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等数到四十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嗓音。 “阿野，你站在那儿干嘛呢？这么晚了。” 乌野微微侧过身，第一眼落在的地方是江离的嘴唇。 即使光线昏暗，还是能隐约看到那一点水亮的唇色。 “你咋不说话呢？”江离从阴影处笑着朝他走过来，那张漂亮的面孔从明暗交界线上浮现出来，白皙的皮肤上有种近似于釉瓷的光泽，走廊外的路灯光照着他嘴边微微上扬的弧度。 乌野盯着他这个和煦得近乎礼貌的微笑，脑子里想的却是：他对秦泽，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刚才他们两人在楼下亲热时，乌野只能看到江离的鼻尖和他微微露出的半截锁骨。 江离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的脸，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怎么了吗？” “没有。”乌野移开目光，把手搭在栏杆上，让晚风吹散自己脸上的热气。 江离也走过来，挨着他，眯眼扬起修长的脖颈，伸了个懒腰。 “阿野，后天智控大赛要进行评选了，你记得来参加噢，在32号楼的308。” 乌野当然记得，他侧头看着江离，“你觉得没问题了是吗？” “今天我和陈娟又测试了一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拿奖。”江离眨了一下眼，“后天晚上，等事情都了结了，我们一起出去玩吧，我有一个惊喜给你哦。” 乌野心弦一动，隐约猜到他说的惊喜是什么，但是并没有十分肯定，于是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他的目光轻轻移到江离的手腕上，“我也……有一个惊喜给你。” 江离会心一笑，握拳朝他怼了一下。 虽然他们做过了充分的测试，以为万无一失了，但是意外往往来得猝不及防。 也许是接连几天的大雨，设备无意中受了潮汽，就在第二天的中午，乌野刚下完上午四节连堂课就收到了江离发来的微信。 他赶到实验室的时候，三个人正围在机械臂旁边，他一进来，三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他，好似终于盼来了救世主。 “具体是什么原因？”乌野一路赶来，身上的背包还没来得及放下。 “板子受潮了，昨天还好好的，刚刚我们测试，机械臂突然无法响应程序了。板子上的电源提示灯总亮不了。”江离大致说了一下情况，他抬眸看着乌野，神情绝望，“现在换板子已经来不及了吧，我们没有备用的。” 乌野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遍，“不是全都坏了，我测试一下看看哪些接口还能用。” “啊？现在吗？”陈娟直接坐在了地上，带着一丝几乎快要熄灭的期望，“……还，能来得及吗？” 之前他们测试硬件几乎花了一周，明天就要进行验收了，根本来不及！ 乌野没回她，直接放下书包，挽起袖口，去找万用表示波器。 江离连忙招呼剩下两人一起帮乌野下打手。他们都不怎么熟悉硬件，大多数时候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乌野操作仪器。 乌野一直从中午干到晚上，才检查出两个小零件是坏的，还有多少个谁也不知道。就算把那些废弃的元件一个个都检查出来，换元件更是一件大工程，各部分的电路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在置换的过程不小心损坏到别的路线，那就功亏一篑。 江离替他买的饭乌野也没时间吃，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电路调试十分繁琐，要确定测试点记录调试数据，一点点地排查故障点，静态测试动态测试都不能出错。 陈娟和另一个同学下午还有实验课要上，江离让他们先走了，自己留下来陪乌野继续测试电路。 “阿野，你喝口水吧。现在，已经十点了，等下保安就会过来巡查。”江离抬头看了下表，时针正好指向十点方向，外面的下课铃早已响过一轮，他微微叹了口气，看向乌野，轻声道，“反正……这次比赛不参加也没什么，大不了下次再 ……” 乌野依然低着头专注地焊接元件，没有说话。 一直到十点半，巡逻的保安过来敲门，“同学！要熄灯了！” 江离连忙应了声，回头看向乌野，“算了，阿野，我们回宿舍吧。很快这里就要断电了。” 乌野垂眸看着桌面的一堆元件，他抿嘴，片刻后，下定了决心，直接开始收拾电路板和元件仪器。 “阿野，你，你要干嘛？” 乌野边收拾边说:“宿舍晚上不断电，我还剩这些没有焊完。” 这么大的工程量，不通宵一晚是不可能的。 江离拦着他，“算了，我们……下次再参加。”本来这事算是他们粗心了，没有做好防潮措施，现在这个烂摊子全堆给乌野，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乌野摇摇头，他并不想放弃，“没事，我明天没有课。” “真的可以吗？”江离望向他。 “先试试吧，我也……”没有太大把握。 置换零件虽然看似简单，可最容易出错，尤其是在焊接引脚的时候，一个不小心非常容易短路。 乌野跟舍友说了一下情况，幸好舍友们都表示理解。周涯主动过来帮他焊接布置元件。 虽然中途周涯实在撑不下去，打哈欠，“三点了，哥们，你要不还是歇会吧。” 由于长时间盯着电路引脚，乌野的视线几乎要聚焦不了，他低头揉揉太阳穴，“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做就行，谢谢你。” 第72章 周涯嘟囔:“这么拼，你可悠着点。”他叹了口气，直接爬上床一沾上枕头立刻就睡死过去。 乌野走到阳台洗了把脸，外面的天色漆黑，大风阵阵翻动着宿舍楼外的大树，空气里弥漫着水汽。 不久，大雨就哗啦啦地倾泻而下，雷声轰动。 乌野连续工作了16个小时，精神极度疲惫，完全是靠意志力强撑着，大脑半困半醒间，突然被一道打雷声惊动，手中的电烙铁一抖，差点就把一个电容接短路，这个小意外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盯着那个元件许久，放下电烙铁，起身打算出去走走醒一醒脑子。 一打开宿舍门，走廊外面全是被雨水撒过的水迹，乌野毫无意外地被淋了半身。 四点十五分，离开赛还有不到九个小时。 宿舍一楼的大门已经锁上，舍管大叔正躺在休息间里打盹，照明灯依然熄灭，只剩下自动贩卖机里的led灯还在静静地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 乌野走过去买了一罐咖啡，靠在售货机旁，仰头灌下一口。 又苦又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到胃里有种让人隐隐想吐的难受。 乌野觉得大脑有点发晕，昨天的感冒还没好全，他甩了下头，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 其实剩下的工作量不算多，几个要紧的元件都已经换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完全能在开赛之前修好设备。 乌野目光虚空地游离，唯一的念头就是喝完咖啡回去把工作处理完，明天……哦不，是今天中午，今天中午就能让江离把机械臂送到会场…… 江离…… 他想起江离在他面前神采飞扬地描述进入徐老师实验室后种种期盼。 “我也好想跟师兄师姐一样，在本科能够发文章！”江离说起这话的时候，眼瞳亮得熠熠生辉。 乌野盯着易拉罐的银白铝片边缘折射的那点亮光，骤然回过神来。 不知道是不是咖啡起了作用，亦或是别的，乌野脑子忽然清明了许多，他一口气灌完整瓶咖啡，随后把空掉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 哐当—— 声音惊动了正在浅眠的舍管大叔，他睁眼左右扫视，只看见一个背景从阶梯上跨步上楼，看身影是个学生，他才松下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重新睡下。 – 江离低头看了一下腕表，对旁边两个队友说:“阿野，他现在还没回我。我去找他……不过……”不过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们都懂。不过他们也只是去作为观众去观赛罢了。 陈娟和那位机械专业的同学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们努力了那么久，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江离安慰他们，“没事，就当为下次攒经验，等下学期我们再参加，一定会比这次做得更好。” 三人正说着话，身后有人走过来，江离听见来人微微的喘气声，回头一看，“阿野？我们正想去找你。” 乌野背着书包双手撑着膝盖喘气，他一路从宿舍赶过来。 三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江离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期待，“阿野，你，你是不是把板子都修好了？” 乌野摇摇头。 这下三人的心终于死了。江离眼神霎时全然黯淡下来，在没见到乌野之前，他虽然是明白这个工程量大到几乎是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就完成的，但是在尘埃落定之前，人总会抱有一丝丝妄念，祈祷奇迹能够出现。 江离抬手轻轻拍了拍乌野，看见对方眼眶底下的乌青，不忍道:“阿野，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把设备放回实验室就行。” 乌野甩了甩脑袋，抬头道:“板子，可以用，但是要改一下程序接口，舍弃掉避障功能。”他额头上满是汗，但是顾不得擦，“这个功能的实现电路来不及换了，如果，你们觉得可以，那现在我们就可以把机械臂拿去测试。” 三人立刻道:“好！”他们谁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现在这个方案已经是目前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幸运的是，这次测试机械臂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他们赶在比赛开始前抵达会场。 整个比赛从下午三点一直持续到六点，虽然他们的作品的完成度没有原先设想那么好，但是还是拿到了高级组的二等奖，离一等奖的总分只差2分。 散会后，江离拉上三人一起出去吃饭庆祝。 餐桌间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氛围，江离和另外两人一直在说话，从怎么修改机械臂的通讯传输速度到下学期的社团活动安排，他们聊得不亦乐乎。乌野坐在一旁，一开始还能说上一句关于这个机械臂后续的改进方案，但后来当他们提到除了学习以外的话题后，乌野就默默地闭上嘴，低头抿饮料。 第41章 江离跟人谈笑间，转头关心乌野，“阿野，我看你好像没吃什么，你要不再点一些菜？” 乌野摇摇头，熬了一晚上，他身体有点不舒服，但是不想扫大家的兴。 江离给他夹了两块牛肉，凑到他耳边悄悄说:“留着肚子，待会我还有好吃的给你。” 乌野看向他，江离朝他眨了眨眼。 晚饭快要结束前，外面突然又下起了大雨。 陈娟和另一个同学叫了辆滴滴。 “你们俩不跟我们一起回学校啊？” 江离笑道:“你们先走，我和他还有节目。摆摆咯。” 第73章 等人走后，江离回头望他，乌野的目光一对上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蜷缩扣住衣角。 江离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在两人面前得意地在指尖转了一圈。 “噔噔噔！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江离一把抓过乌野的手，牵着他离开客房。 乌野心脏骤然一跳，手掌上的神经末梢仿佛瞬间炸开了花，一股密密匝匝的麻意从掌心一下子蹿到脊椎尾处。 两人牵手次数并不少，但是每一次，都让乌野有种过电的感觉。 江离的车子就停在楼下的停车场，白色的系，牌子乌野不认识，但是也能看得出价格不菲。 乌野刚坐进副驾驶，就闻到一股馨香，甜津津的，跟江离惯用的那款沐浴露一个味道。 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小海豚挂件，随着车子的每一次拐弯微微地晃动，乌野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轻声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银泉小区，之前我说秦泽在那里租了间房间。”趁着红绿灯，江离缓缓停下车，转头对乌野道，“不过他今晚不会回来，就我们俩。” 乌野看着挡风玻璃上一串串落下的水珠，沉默不语。 江离边把控方向盘，边抱怨起这鬼天气:“这雨老是下个没完没了，阿野，你明天有早课吗？要是没有我们可以先在那边过夜，明天再回去。” 乌野明天下午才有课，但是他说:“有。” “嗷，好吧。” - “阿野，进来吧。”江离输入指纹后，房门滴地一声旋开。 乌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房子，这间房子东西不多，一间卧室，一间卫生间，客厅面积不大，江离从鞋柜上取下两双拖鞋，把自己的那双留给乌野，自己穿上秦泽的。 “你平时，都经常来这里吗？” 江离趿拉着拖鞋，冷不防打了个喷嚏，“还好，偶尔来几次。这里离学校太远了，开车过来都要一个小时。” 乌野坐在沙发上，看着江离像个主人一样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给自己切柠檬倒水。 “知道你不喜欢喝很甜的，我只加了半勺糖。你先喝点水，我先去准备准备。”江离把柠檬水端到乌野面前的茶几，抬头笑着看向乌野，突然一愣，“阿野，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他抬手碰上乌野的额头，“好烫，阿野，你不会在发烧吧？” 乌野迟钝地摇摇头，他只是觉得有点困。 江离连忙拿来温度计，量了体温，38.5度。 他也顾不得别的，翻箱倒柜找到几包感冒药，让乌野喝了。 “你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带你来这了，这里离医院好远。” 乌野知道自己只是淋了点雨着凉而已，“没关系。” 江离往窗外望去，雨下得越发猛烈，所有的景物都模糊在一片铅灰的色调里。现在送乌野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送回宿舍里，没有人照顾他，还不如直接留在这过一晚。 江离快步走到乌野身边，轻轻拍他的肩膀，“阿野，阿野，你怎么样？我现在先带你到卧室睡一觉，明天看看情况再决定去不去医院，好吗？” 乌野此刻已经烧得有点神智不清，费力地半睁开眼睛，呆呆地反应了会，突然道:“不想……睡别人的床。” 江离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居然还会在意这个，挠头想了一下，没法，“那，你就先在沙发上睡会，我给你拿张被子。” 乌野全身陷在柔软的沙发上，大脑像灌了铅一样直直往下坠，四肢都沉重地抬不起来。窗外的雨声哗啦啦地打着玻璃窗，屋子里却很安静。 江离抱着被子走过去，小心盖在乌野身上，乌野一动，他连忙握住他的手，“这被子是刚洗过的。”他蹲在地上帮人严严实实掖好被子，把被子盖到人的下巴下面，微微一抬眸，见乌野正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有点像个呆木的蚕宝宝，忍不住笑起来。 “别看了，快睡吧。”他伸手盖住乌野的眼皮，哄小孩似的，“我就在你旁边，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他拉了张椅子坐在乌野身边，随手拍拍乌野身上的被子。 乌野已经快26个小时没有阖过眼了，他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全身的细胞都在往下坠，浑身的骨头因为发烧都在刺痛。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抓着江离的衣角。 “怎么了怎么了？”江离以为他想要说什么，俯身凑过去听。 但是乌野没有说话，瞳仁映着眼前这人，眼神微微涣散，只是固执地攥着江离的衣服不放。 江离想了一下，以为他是冷，便把外套脱下来盖他身上，还起身开了暖气，回身重新坐回椅子上的时候，那件外套早已被人塞进被子里。 乌野原本就沉默寡言，现在生病了更是一声不吭，只是双眼灼灼地看着他。 江离很少被他这样看着，有点不自在，“睡觉啦。” 乌野呆滞地转了转眼珠，在江离的再三重复下，他才慢慢闭上眼。 他把鼻子埋进被窝，江离身上那股特有的体味像一个拥抱一样慢慢地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乌野瞬间放松下来，在这种摇篮曲一般的馨香中，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乌野仿佛潜入幽深的海底，世界在摇晃。 他觉得自己好像睁开了眼睛。 第74章 眼前都是晃动的淡紫色水波，但似乎又不是水，因为这种液体格外地黏腻，把人裹得完全透不过气。 冷冰冰的。但是又带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就好像雪糕一样。 “阿野，阿野 ……”远远地，好像有人在岸上呼唤自己。 隐隐地还有笑声传来。 乌野急切地双手一划，蹬腿跃出水面，朗朗天光从玻璃屋顶直直照射下来，整个水池面都是揉碎的潋滟白光。 不远处，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垂在岸边，微微荡着水波。 乌野懵然被吸引过去，下意识去握，那块纤细踝骨在他手心里像条小白鱼似的窜逃走。他惶惶然抬头，一张脸笑吟吟地俯视着自己，“阿野，阿野。” 江离坐在岸边，手里举着一支香芋味的冰淇淋，融化后的奶油从他的指尖一点点的淌下来，像条小溪一样蜿蜒着，流过江离白皙的手臂，在肘关节处一滴一滴地坠入水池。 他嘴边衔着一颗饱满水润的红樱桃，整个人都水淋淋的，仿佛刚从池子里出来。 “上来吧，阿野。” 像聆听了神谕般，乌野手脚并用急切地爬上岸，一下子把江离扑倒在岸边。江离双眼迷离，嘴角一松，樱桃滚落到一边，双手敞开，几乎纵容地看着他。 乌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胆大包天地吻下去，但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江离的舌头已经被他亲得几乎要断掉了。 他紧紧抱着江离，犹嫌不足，甚至把手探进人的腰腹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边不停地道歉，一边狠狠地亲遍江离的每一寸肌肤。 江离没有生气，歪着头任由他动作，好似这些举动对他们来说完全是稀松平常的。 “你今天怎么那么奇怪啊？”他像猫儿一样半眯起眼睛，懒洋洋地说，“在家里就没事啊，谁让你在学校就动手动脚的。” “你都不知道，有人在宿舍楼上看着我们呢。” 乌野大脑极度兴奋，甚至没有认真在听江离颠三倒四的话，他的手指都在战栗，一点点地脱光江离身上的衣服。 当江离赤裸着躺在他面前时，他大脑完全无法思考，像条亢奋的狗一样不停地在喘气。 樱桃香气从他身上缓缓地散发出来，像催情香勾得惹人犯罪。 “来吧。” 江离突然起身抱住他。 乌野急切地回搂，一翻身，怀里的人突然消失，他从万丈深渊中坠下。 他瞬间惊醒，睁眼一看，自己正坐在地上，茫然环顾四周，陌生的茶几，沙发，被牢牢遮住的窗户，以及在另一边沙发上沉睡的江离。 墙上的钟表一格一格地走着，外面的雨声已经停了。 乌野撑着头，恍惚地回忆起刚才的梦，他下意识抓了抓身下的衣物，一丝樱桃的清甜香气仿佛从旖旎梦境中隔空飘荡出来，甚至还保留着那点荒诞和情色的意味。 他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思绪重新回笼，才撑着沙发站起来，怀里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下去，那是江离的外套，乌野霎时像被针扎了似的后退两步，下意识仓皇地朝旁边的人看过去。 江离侧着身，盖着被子，安详地沉睡着。乌野看到他身上还好好穿着衣服，才松了一口气，俯身小心捡起地上的外套放回沙发上。 他抬头又看了一下表，现在是早上六点。 乌野在客厅转了半圈，转身走到厨房，想着给江离做点吃的，便打开冰箱。 冰箱很空，几乎一无所有，被摆放在中央隔板上的那个蛋糕于是显得格外地大。 蛋糕只有巴掌大，是那种非常普通的常见的水果奶油款，边缘隐隐裸露出来的蛋糕胚上面似乎有点烤焦了。 虽然卖相似乎并不怎么样，但是当乌野的目光落到上面的祝福语时，瞳孔骤缩。 happy birthday! 祝福语下面还歪歪扭扭地用奶油写着19。 昨天，是他19岁的生日。 乌野低头看着蛋糕，指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阿野？”身后有人唤他。 江离站在他身后，揉着眼睛，身上穿着睡衣，“你起那么早啊。” 乌野在回头之前，下意识关上了冰箱。 但是江离已经看到了，笑道:“你都看到啦，我们拿出来吧。” 乌野大手按在冰箱边缘，微微抬眸看着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和雀跃，“是给我的吗？是你，自己做的吗？” 江离有点不好意思地耸耸鼻子，“第一次做，很难看是不是……本来昨晚就想给你个惊喜，但是……”他有点懊恼，“前天才做的，现在估计都要坏掉了吧。没事，我今天再做一个，一定会比这个还要好。” 江离越过他，打开冰箱要把蛋糕扔了，乌野连忙制止他。 “不能吃啦，你还生着病，我给你重新做一个。”江离说。 乌野看了看那个丑巴巴的蛋糕，犹豫再三，“我，能不能拍一下照片？” 江离还没回答，他就跑去拿手机了。 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后，被江离红着脸扣下了他的手机，“那么丑，有什么好拍的……” 乌野很认真地望着他，“不，一点都不丑。” “谢谢你。” “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他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盒，飞快地瞧了一眼江离，小声道:“之前……我看你的表有点旧了，所以……给你买了个新的，牌子都是你常带的那个。” 第75章 江离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logo，“啊！”他欣喜地接过来，当面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款式时，眼睛一亮。 但是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阿野，这个……要很多钱吧。” 乌野一顿，连忙说:“是我自己赚的，没有，没有用到叔叔的钱。”这些钱，是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给人补课和打工赚的钱，除去学费后剩下的。很早就买好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找机会送出去，现在显然是个好时机，没有显得太刻意。 “我……挑的基础款，你……喜欢吗？” 江离立刻就脱下自己原来的旧手表，换上新的。他举起手腕，微微晃了一下，笑道:“真的很好看，谢谢你！哎呀，本来是你生日，我还要你的礼物，真的是！” 乌野垂下眸，目光微闪，“你喜欢就好。”这已经是我最好的礼物了。 - “现在外面好像已经不下雨了。”江离唰的一声拉开窗帘，伸头过去看了一圈，回头道，“那阿野，我们现在回学校吧。” 乌野正想点头，玄关处的大门忽然传来滴的一声。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秦泽西装革履一脸疲惫地大步走进来，他没想到里屋居然还有人，被吓了一跳，“阿，阿离？你过来咋不跟我说一声。” -------------------- 祝大家国庆快乐呀！ 第42章 秦泽一转头，又看到旁边站着乌野，拧起眉头，“他怎么在这？” 江离走过来解释，“昨晚雨太大了，我们本来想过来拿蛋糕的，但是阿野他突然发烧，所以就留宿了一晚。对了，你这么早过来干嘛？” “这是我的房子，我想回就回。”语末了，秦泽瞥了一眼乌野，视线回到江离身上，“加了一晚班，回来换衣服洗澡。” “你又要走？” 江离已经换好了衣服，帮乌野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书包，“我们还得回校呢。”他经过秦泽身边，鼻子微微一动，“你不会又抽烟了吧？” 秦泽一整个衬衫都是皱巴巴的，下巴处的青荏都冒了薄薄的一层，江离一靠近，他下意识推开他，“臭死了，别过来，我还没洗澡。” 等人走到玄关处，秦泽又说:“后天我有空，你来不？” 乌野看向江离。 “不，我忙得很。对了，你的期末考试可别忘了，到时候错过别怪我不提醒你。” “阿野，我们走吧。” 乌野点点头，临走之前朝秦泽望了一眼，对方在在看他，眼神不善。 门关上的那瞬间，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冷笑。 - 有了智控比赛的奖项加持，江离顺利加入了徐老师的实验室，每天一有空就往实验室里跑，两人的课程安排又不一致，渐渐地两人的交集变少，约饭这事逐渐就不了了之了。 乌野一有空就跑到走廊上，虽然表面上是在看风景吹风，实际上他都在悄悄找寻着江离的身影。 偶尔几次两人碰见，对方都背着电脑形色匆匆地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连话都没说几句。 有时候甚至一周，半个月，两人会面次数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其实这种频率对于普通好友来说是正常的。 但是乌野自己，有见不得人的私心。 他心里藏了个鬼，这个鬼时常会潜入乌野的梦中，把他最罪恶最肮脏的妄念之兽放出牢笼。 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次有关那人的性梦。 可他越想，老天爷就跟捉弄他似的，越不让人见。然而实际上见了又能如何呢？以他们现在的身份，也只能说几句不咸不淡的问候，连稍微亲密一点的身体接触显得不合时宜。 这让乌野有种抓心挠肺的烦躁，尤其是周涯还每天晚上当着他的面和女朋友甜甜蜜蜜地煲电话粥。 有一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推了推刚挂下电话的周涯，“你，能不能出去打电话？有点吵，影响到我学习了。” 周涯挂了电话还在美滋滋地给女朋友发短信，闻言，抬头道:“诶，吵到你了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脸上洋溢着的过于幸福的笑容差点刺痛了乌野。 他有点郁闷地瞧了瞧他，“你，是怎么追上你女朋友的？” 周涯受宠若惊地“啊”了一声，他没想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乌野居然会主动问起这个，有点害羞地摸了摸鼻子，“你问这个干嘛？” 他一个大男人忸怩起来有种让人窒息的肉麻感，乌野嘴角微微抽搐，“算了，没什么。” 周涯怎么会放过一个秀恩爱的机会，“哎，既然你这么问了，兄弟我就大方告诉你好了。其实呢，也没什么，就是，送花啊，看电影啊，其实这些作用也不大，主要呢，小倩她本来就喜欢我，不然做啥都没用，哈哈。” 他这边得意洋洋地炫耀，另一个舍友就来拆台，“哟哟哟，吹吧你，你那女朋友不是高中喜欢你那个同桌来着嘛，你不就是等人分手了趁虚而入的吗？哈哈哈，说得好像人家非你不可似的。” 周涯被人不留情面地扒了过去，下不来台，他干瞪了那多嘴的舍友一眼，“你小子，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就算小倩之前多喜欢那个谁又怎么样，他们不还是分手了，这不就说明了我和她才是真爱？” “切，人家还没分手时，你就天天约人出去，她跟那个男的分手，也有你一份功劳吧。”舍友斜着眼奸笑。 第76章 “再胡说，下次我下次组团上分不带你了！”周涯起身拍了一下那个舍友的狗头，“臭小子！” 乌野默默收回目光，但是心里有根弦悄悄拨动了一下。 但也仅仅只是动了一下，就被他自己压下去了。 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正想着人呢，那人就给他发来消息。 乌野扫一眼便站起来，连句微信都来不及回复，开门快步跑过走廊，站在江离的宿舍门前，呼吸几回平复心情后，才举手敲了敲门。 江离加入徐老师的实验室后，跟着师姐一起负责一个新项目，但是最近他遇到了一些硬件上的通讯问题，上网搜了很多资料，都没法解决，只好给乌野发信息求助。 但没想到乌野居然直接就过来他宿舍了。 江离打开宿舍门，看到是乌野，眼睛一亮，又惊又喜，连忙迎他进来。 乌野很少来到江离的寝室，他的舍友不喜欢外人，所以乌野一般不会主动去讨人嫌。 但是今天江离的舍友们都不在。 “他们都出去了，今晚很晚才回回来。”江离放松地笑道，招呼他过来和自己坐在一起，特意给人挪了半张椅子。 乌野愣了一下，竭力掩饰住自己雀跃的表情，神色平常地走过去，挨着人坐下。 江离捣鼓着开发版设备，把问题演示给他看，“就是我想将虚拟机的linux系统和它连接，可是不知道那个适配器要怎么配置。” 乌野拿过来，问了一下型号，“我查一下。” 江离连忙把电脑转向他这边，微微推过去。 其实这对乌野来说只是非常简单的问题，只是需要改几个参数，不需要一分钟就能搞定。 他看了江离一眼，“好像有点麻烦……” “啊，没事没事，你先慢慢看。”江离说，“要是解决不了的话，我明天再去问师姐。” 乌野修长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微微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敲下去，“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今晚就能解决。” 江离放下心来，拍拍他的肩，“不急不急，我刚买了水果，你先慢慢看，我给你洗水果去。” 他一起身，椅子便空了一半，乌野忍不住把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整个桌面的布置上。 江离向来就不爱收拾，一些物件杂七杂八地乱放着，网格置物架上摆一堆动漫手办，墙上贴着一张日历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待办事项，乌野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5月12号下方用小号字写着:阿野生日，樱桃，蛋糕。 原来他知道我喜欢樱桃…… 江离的手机突然响起，通讯人名字就简简单单一个字:泽。 乌野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冷漠地移开目光不去理会，让它兀自响着。 那边的人也没有多少耐心，响了十几秒便挂了。 江离正好洗完荔枝，还贴心地剥了皮，一颗颗晶莹剔透地垒在一起，像座小冰山。 江离哒哒趿拉着拖鞋走过来，“阿野，尝一个。”他直接拿了一颗塞到乌野的嘴里。 乌野被人猝不及防地喂了一口，差点直接咽下去。饱满充沛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他手忙脚乱地去拿纸巾接住快要留下来的汁水。 江离笑眯眯地看他，“甜吧。” 乌野只能点点头，江离贴着他重新坐下，半挨着人，“其实冰的更好吃，可惜宿舍里不能放冰箱。”他刚洗完澡，身上穿着短袖睡衣，宿舍的顶端风扇呼啦呼啦地吹着。 即使没有凑近，乌野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不是家里常用的那罐沐浴液，是另一种柑橘类水果的味道，清爽又怡人。 乌野有点恍惚，好像两人又回到了过去那段高中时光，晚上两人下完晚自习回到家，安安静静地各自坐在书桌前学习，一转头就能看到对方专注认真的脸。 不像现在，即使只是隔着一条走廊，没有合适的理由，没办法像过去一样，想见就能立刻见到。 旁边人突然碰了一下他的手臂，肌肤相触，他却又像被火灼烧了似的弹了起来。 对上江离疑惑的眼神，他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敛下神情，“不好意思。” 他缓缓坐下来，呼吸却没法很快平复。乌野盯着屏幕上的英文，脑子里却反反复复想着刚才那点温热的肌肤相碰。 那种触觉，实在太像，太像他昨晚梦到的一个场景。 那人也是穿着现在这一套的海豚睡衣，没骨头似的挨在自己身边，抱着自己的手臂，抬眸含笑着在上面轻轻了一口。 他醒来发现自己梦遗了。 江离坐在他身边，全然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好友的脑子里是什么一幅香艳的模样，他只顾着跟着乌野调参数，摆弄机子。 宿舍门突然被人用钥匙从外面打开，声响惊动了两人。 姜卿站在门口，拧着他那双修得秀气的眉毛，语气不善，“不是说了，不要把外人带进宿舍吗？你当这里是你家吗？” 当他看清楚那个人是个乌野后，眼神立刻转变得玩味起来，“啊~是你啊。” 第43章 同在一个屋檐下，即使两人关系不太和睦，江离也客气地朝他打招呼，“你要不要吃点荔枝？我刚洗了一盘。” 姜卿白了他一眼，无视他的邀请，直接拽着书包走到自己的书桌前，习惯性地拿出桌子上的酒精喷雾唰唰一顿喷。 第77章 江离收回目光，继续和乌野探讨问题。他们刚说几句，姜卿就把书包啪地一下甩到桌上。 “吵死了，你们要讨论问题麻烦小声点！” 江离虽然脾气挺好，但是也是被人娇惯着长大的，要是搁在平时，他多少得回敬一句。但是碍于乌野还在，他不好直接跟人吵起来，只是微微地瞥他一眼，回头跟乌野小声咬耳朵。 “不要理他，我们干我们的。”他贴着乌野的耳朵用气音小声道。 乌野不自在地微微侧身躲了一下，耳道处残存的热气像根细细长长的羽毛在挠，细小的电流窜过全身。 “诶，这里，要怎么改？” 江离又贴过来。 乌野触电似的弹开，手指飞快地在c程序上写了几行代码，“这样，就可以了。” 程序运行，终端显示连接成功。江离激动地哇了一声，“你真的好厉害，阿野！” 乌野被他毫不保留地夸赞，手指都羞得蜷缩起来，别过脸不敢对上江离崇拜得过分的眼神，“没有……” 他走前江离给他塞了好多零食。 “一个人吃不完可以都分给舍友呀！今晚真的太谢谢你了阿野。下次我有问题再找你！感谢感谢！” 乌野在走廊低头看着怀里的那堆零食，牛奶糖果，奶酪棒，果粒乳酪。对方似乎还是把他当成那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十分热衷于投喂各种奶制品给他，仿佛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长成一个比他还高了一个个头的男人了。 两人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一低眉都能清清楚楚看到江离头上的小发旋，以及宽松的睡衣间露出的两截漂亮的锁骨。 明亮的台灯光照下，江离修长的脖颈全然暴露在他的视线下，连上面小绒毛都纤毫毕现。光洁白皙的皮肤下，是脆弱的淡青色动脉。 发旋，锁骨，脖颈，血管。这些跟生殖毫不相关的部位，落在他眼里，就被无端含冤地蒙上一层色情暧昧的滤镜。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乌野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他完全克制不了。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反应，而这一切罪恶的源头，或许就是那场夜雨里发生的春梦，又或许，在更早之前。 但是现在再去追溯已然毫无意义。 他早已被困在这场感情独角戏的沼泽里抽身不得，甚至连呼救都是奢望。因为唯一能救他的人只有江离。 乌野靠在走廊围栏上，零食袋在他指尖微微晃荡，他随手拿起一颗奶酪糖果，塞进嘴里。奶香味比童年的记忆里淡了许多，乌野还清清楚楚记得，小时候，两人一起上学时，江离往自己书包里塞的那堆大白兔奶糖的味道，甜得每个味蕾都在快乐地颤栗。 那时候的一颗牛奶糖，能把他的手心塞得半满，而现在—— 糖果被微微攥在手心，小小的一颗，仿佛是拇指姑娘的玩具。 “啧！” 乌野听见身后有人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嗤笑，把手里的糖果握紧，转身过去。 姜卿还是挂着那一副让人很不舒服的表情，“怎么，你们俩还在扮演知心好友的角色游戏呢。” 乌野根本不想理他，尤其是看到他对江离那种恶劣的态度后，但是对方一而再的嘲讽，他心里那股怒火滋滋燃起。 “彼此彼此。”乌野冷着脸，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对方。 姜卿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后，又是噗嗤一笑，“哈哈，咱们也算半个同道中人咯。” 乌野目光落到他神经质癫狂的眼神上，当听到对方说咱们的时候微微拧起眉。 对方似乎对他脸上的抗拒表情视而不见，反而变本加厉地凑上来，“窗户纸还没捅破呢？” “要不我帮帮你？”姜卿嫌事不大似的拱火。 乌野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不关你事。”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每次看见自己都一副熟络又欠揍的表情，“我们好像并不熟。” “哎呀，我只是觉得你可怜而已，喜欢的人就在面前，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被别人拥有。” “你难道……就甘心吗？”最后一句话，他突然压低音调，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姜卿收起了那个虚伪的笑，眼神显得有些阴森。 乌野沉默半晌，平静地瞥他一眼，“不甘心，但是哪又怎么样？他，又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你比那个谁差在哪了？”姜卿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犹豫，进一步怂恿道，“有些事，你不争取，这辈子就真的只能这样了。” “那我要怎么争取？”乌野的脸隐循在阴影中，“他已经有男朋友了。去当小三么？” “等他们分手不就行。”姜卿说。 乌野低头扣着手里的糖果纸，“他们……好得很。” “哼，我看他们这对，长不了。”姜卿斜眯着眼，把香烟放在嘴边叼着，“他那个谁，我见多了，跟我之前耍的那个渣男一个样，自大又自卑，敏感又拧巴，永远都是张着大口去索取别人身上的情绪和支持。要是有一天，你倒霉了，无法给他提供价值了，他就跑得比兔子还快。哼。” 乌野不置可否。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姜卿取下烟，随意地弹弹。 乌野侧头看他一眼，“你似乎很懂。可惜周涯并不喜欢男的。” 姜卿一下子被人戳中肺管子，脸上的表情裂开，变得有些狰狞。 第78章 “直的老子也能掰成弯的。” 乌野皱眉，“周涯很爱他女朋友，你这样做是不是很不道德？” 姜卿嗤笑，“道德？他的女朋友不也是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嘛？” 乌野看着他指尖的烟缓缓盘旋而上，好像一条蜿蜒的蛇。 “你别做伤害他的事。”周涯帮了自己不少忙，算是半个朋友，乌野冷声道，“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姜卿唉哟一声，“行啊你，背刺你的盟友是吧。” “我和你不是盟友，连朋友都算不上。”乌野转身离开，“反正我是永远不会做任何会伤害到江离的事。” – 学期考试月过后，就是漫长的暑假。乌野原本还想留校在b市打工，但是乌宇实在非常想念哥哥，撒泼耍赖嚷着要哥哥回来，于是他就请了几天假跟着江离一起回家。 刚下高铁，乌野最先在人群里看到的是江驰南。 已经一年没见，江驰南看着成熟了许多，一身卡其色的风衣，肩宽腿长，格外地鹤立鸡群。 “哥！”江离显然也看见他了，高高挥动手臂，快步跑过去。 江驰南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伸手半搂住小弟，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帕帮他擦汗。 乌野拉着江离的行李快步追上来，在江驰南面前站定，低声问了一句好。 江驰南抬眸看他，“小野这么久没见，长高了不少啊。”虽然才一年没见，但他对乌野的印象，还逗留在高中时期那个沉默寡言的瘦高青年身上。 现在的乌野比之去年还长高了一截，脸颊不再凹陷，高大的骨架子上覆着上一层结实的肌肉，整个人跟过去变化很大，他大步走过来的时候，也有路人频频回头看他。 江驰南是开着车来的，“我送你们一块回去。” 乌野谢绝了江驰南的好意，上车前陈洁给他发来短信说会来接自己。 江驰南便不再坚持，顺手接过乌野手上的行李拉杆，朝他点点头，便拥着江离转身离开。 江离回头笑着朝他大大地挥了一下手，嘴里好像还说了一句，但是周围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乌野没听出是什么。 乌野看着那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大厅，站了须臾，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叫他，“哥哥！哥哥！” 乌宇甩开陈洁的手，蹦跶着边喊边跑。 乌野及时蹲下张开手抱了个满怀，他轻轻松松将人举起来，抬头看向陈洁，轻声唤道:“妈。” 第44章 陈洁嘴角不太自然地上翘，应了一声“哎”，她笨拙地寒暄几句，“吃饭没有啊？一路坐车过来辛不辛苦？”未了，看着乌宇低声呵斥一句，“小宇，快下来，别累着哥哥。” 乌宇好久没见哥哥，平时都只能在电话里听听哥哥的声音，现在一个大活人就在自己面前，他才不要放开，听见妈妈的话，他反而把哥哥搂得更紧，“我不！” 乌野笑了，抬手拍拍乌宇的小脊背，对陈洁说:“没事。我们走吧。” 他们坐着大巴回家，路上乌宇晕车，乌野给他剥了个橘子。 “哥哥，哥哥，”乌宇挨在哥哥的怀里，边吃橘子边说，“刚才我和妈妈在那里，看到你和另一个大哥哥一块，他是谁啊？”他年纪小，每天接触的新事物都在刷新他的小脑袋，他早已将只有一面之缘的江离忘得干干净净了。 乌野的手指一顿，“他……他是哥哥的……朋友。” 乌宇“嗷 ”了一声，“我知道，就像我和家豪一样。”家豪是他的新同桌，两人关系很好。 乌野淡淡笑了一下。 “哇，他长得真的好好看，跟，跟童话书上的插图里的小王子好像好像。” 乌野看他，抬手揉了一把弟弟的小脑袋，“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乌宇几个月前得了阑尾炎，做了一场小手术。乌野记挂着他的身体，出声询问。 乌宇连忙点点头。 乌野微微侧过身，把背包里的橘子也递一个给陈洁，“妈。” 陈洁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妈，家里钱还够用吗？” “够的够的，江太太她……给妈介绍了份新工作，在酒店里做前台 ，一个月就有八千。以后不用寄钱回来了，都够用的。” 乌野低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晚上一家三口吃过晚饭后，陈洁要上晚班，家里就只剩两个孩子。乌野在旁边拿着电脑写代码，顺便给乌宇辅导作业。 书桌还是上一个租客留下来没带走的，面积很小，桌腿跟跷跷板似的晃着，兄弟俩挤在一块。 乌宇闷头写了几个字，无聊地趴在桌子上。 “起来，对眼睛不好。”乌野在一旁出声。 “哦……”乌宇慢吞吞地撑起来，大眼睛瞥向哥哥这边，“哥哥，你在干什么呀？好多英文字母。” 乌野摸摸他的头，“专心点，写完作业哥哥带你出去玩。” 正说着，他的手机忽然振动，来电提示是江离。 桌子猛地一晃，乌宇连忙护住下滑的作业，转头看向哥哥。 乌野站起来，深呼吸一口平复表情，轻轻拍了拍乌宇，“没事，哥哥接个电话。”说完大步走到阳台上，立刻接通了电话。 现在是晚上八九点，外面的天色依然全黑，放眼所及，一栋栋楼宇亮起万家灯火。 六月的晚风徐徐吹来，带来一阵隐秘的花香。 第79章 江离的声音乘着这股清风而来。 “阿野，晚上好啊！” 乌野低头，又抬头，笨嘴拙舌地重复，“你，你也晚上好。” “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乌野一顿，无意识扣动着栏杆的手霎时停下来，刚才还雀跃不已的心情顿时像被浇了一盘冷水。 “你又去哪里旅游了吗？”他还想着明天去找他…… 江离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不是哦～” “笨蛋！我在你家楼下啦！” 乌野呼吸一窒，视线立刻往下看过去。 筒子楼前只有一盏昏暗的照明灯，一方浅浅的灯光照着一辆小轿车，一个身材颀长的人正姿态轻松地靠在车门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兜，微微仰着脖子，那张白玉似的脸上扬着熟悉的笑意。 乌野瞳孔微微睁大，紧紧盯着一刻也不敢眨眼，仿佛怕自己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消失了。他看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滚出一句，“你，你来了。” 江离举着手机，一眼就看见站在阳台上的乌野，挥手道:“你下来，咱们一起去兜兜风，怎么样？” 乌野立刻回:“好。”他转身回屋想换件衣服，当对上乌宇疑惑的双眼时，他顿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跟那头的江离道:“可是……我弟，还在家里。放他一个人不好……” “嗐，这有什么，咱们带他一起出去。” - 乌野牵着弟弟的手走下楼，乌宇有点害羞地半躲在哥哥身后，“你好，大哥哥。” 江离之前就知道乌野有个小弟弟，远远见过一面，记得不太清模样，现在近距离接触，他才惊觉两兄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对方一开口，他顿时像穿越回到了十年前遇到乌野的那个下午。 江离笑眯眯地蹲下身，呼撸了一把对方毛绒绒的头发，抬头对乌野说:“好可爱啊，跟你当年一样可爱。” 乌野心脏漏了一拍，耳朵微微发热。 “走咯！哥哥们出去兜风！”江离一把把乌宇抱起来，步履轻快地绕到车子的后面，开了车门，帮乌宇系好安全带。 “阿野，上车啊。坐副驾驶。”江离坐在驾驶座上摇下车窗，朝还站在一旁的乌野扬扬下巴。 江离自从拿了驾照，便沉迷于开车，在 b市的那辆车只是偶尔过个瘾，现在回到家，家里车库的车都仍他选，他简直恨不得一天几辆车换着开。 华灯初上，主流车道上车水马龙，江离避开繁华的路段，绕着偏僻安静的小道上开。 “呀，前面就是我们以前的初中。” 乌宇趴在窗边，好奇地看着道上的大树一棵棵地往后退，一栋栋高大的教学楼迎面而来。 正是下晚修的时段，一群群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鱼贯而出，三三两两围在校门口旁边的路边摊上，各种烧烤小吃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乌宇忍不住咽了一口水，陈洁很少给他零用钱，每到放学他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同学们一手一根烤肠在自己面前津津有味地吃着。自从做了那场阑尾炎手术，妈妈就更是不许他碰了任何路边摊，怕他又吃坏肚子。 道路上人很多，江离正慢悠悠开着，抬眸瞥了一眼后视镜，笑道:“我们的小宇是不是饿了？想吃啥，哥哥给你买。” 乌宇口水都没来得及擦，惊喜道:“真的吗？谢谢哥哥！”但是说完又下意识朝乌野看过去。 果然，“他肠胃不好，不能吃这些东西。”乌野出声道。 乌宇像泄了气的皮球，摊回去。 江离扬扬眉，拐了个弯，“路边的东西确实不怎么干净，那……我们就去大商场买零食吧。” 乌宇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整个人都趴凑近江离，“谢谢哥哥！谢谢哥哥！” “小宇，坐好！”乌野板着脸道。 江离玩味地瞧着乌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在自己面前摆出兄长的威严架子，与平时在自己面前的沉默温柔截然不同。有种发现了新大陆的奇异兴奋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乌野不明所以地对上他的目光，江离也只是笑一下，不在多言。 三人一起逛商场，购物车上堆满了小孩子最喜欢吃的零食。 江离推车到饮品区，顺手拿下两箱牛奶，乌野看了一眼，忍不住说:“不用这么多，刚才还买了很多酸奶。” “一箱是给小宇的，还有一箱是给你的。”江离说，“你们都要喝牛奶，一起长高高——呃。”他的话哽在喉咙里。 他微微仰头看着旁边站着的乌野，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模样。顶光从两人的头上倾泻而下，乌野的影子几乎能把他整个人都严严实实的罩住。 江离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那……都给小宇好了，反正小孩子嘛，多喝牛奶准没错。” 乌宇举着一包薯片蹦着跳着跑过来，刚想放进去已经装得满当当的购物车里时，乌野半途截住他，“这种不行。不健康。” 乌宇求助地看向江离，江离只好哈哈地打圆场，“小宇，听你哥的。” 乌宇对上哥哥的严肃的眼神，缩了缩脖子，只能沮丧地把薯片都放回去。 第45章 出了商场，江离又带人到江边逛了一圈后才送人回家。 陈洁刚下晚班，接到乌野的电话后匆匆下楼接人。 江离把车停在楼下，乌野正要推门出去，他叫住了他，“阿野，你今晚要不跟我回家吧？我有点东西给你。” 第80章 乌宇吭哧吭哧把那一大堆的零食袋拽出来，“哥哥，你是不是要跟江哥哥走？” 乌野望了一眼江离，回头对乌宇说:“你和妈妈先回去吧。” 等陈洁牵着乌宇的手上楼后，江离看着他们的背影，笑道:“小宇比你小时候还要活泼耶，哈哈。” “是吗。”乌野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活泼一点的更讨人喜欢，是吗？” “还好啦。”江离笑着看他一眼，“阿野小时候也很讨人喜欢的呀！” “那现在呢。”乌野几乎是瞬间就问出这句话，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江离想都没想就回答道:“现在也一样呀。” 乌野喉结滚动，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真的吗？”他微微侧过脸飞快地瞥了一下江离的神色，“可能，只有你一个人是这么想的。” 你原来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乌野极力压抑着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心脏仿佛被万千只蝴蝶扇动着。心上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肯定，都能把他送上天。 他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甚至都有些害怕被旁边的江离察觉到自己过于亢奋的情绪，深深呼吸几口，一路怀揣着无人知晓的雀跃回到江家。 乌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到江家的别墅了，这里仿佛一切都没变。 刚走进大门，那两只大狗狗就慢吞吞地摇着尾巴过来迎接他们。它们已经老得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江离蹲下来轻轻摸它们的大圆脑袋，“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江驰南从两只狗狗的身后走出来，“你们俩，大晚上的开着我的车干嘛去？” “哥！”江离笑着把车钥匙扔向江驰南，“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跟阿野好啥似的。” 江驰南稳稳接住，拍了拍那两只狗把它们都引回家，“爸在书房等你，说是有事跟你聊聊。” “哦。”江离一听脸都垮了下来，“不会又是那事？真烦人！”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确实需要好好考虑。” 江离扯了扯嘴角，回头让乌野先回房间。 - 乌野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暖洋洋的馨香，他忍不住像个小狗一样在空中细细嗅闻。 是的，完全就是江离身上独有的味道。 柔软的大床上随意地扔着几件从衣柜里取出来的外套，海豚玩偶滚在地上，桌面一如既往地堆着各种电子设备。 乌野缓缓坐在床上，拿起一件蓝色的外套，指腹细细摩挲许久。 门忽然开了，吱呀小小的一声，落在他心里却像是个炸弹一般。 乌野瞬间就扔开手里的衣服，仓皇地回头。 门被推开小小的一道缝隙，一个黑鼻头在缝隙里探出来。 门被越推越大，一只狗缓缓地走过来，微微喘着气踱步到床边，仰着大脑袋绕着坐在床边的乌野嗅闻。 乌野心神不宁地摸了摸它的头，起身把门关了。 大狗狗慢吞吞地在床边的毯子趴下，卷成个面包卷，安静地看着房间里的这个男人走来走去收拾东西。 乌野在整理江离书桌上的物件，拉开抽屉，里面塞满了各种旅游带回来的各种纪念品，明信片，合照，各具特色的钥匙挂件冰箱贴。 乌野只是草草整理一下，但是不小心将一张照片掉在了地上，他捡起来，目光落在上面紧挨着的江离和秦泽两人的身上，停留良久，他默默地放回抽屉，推上。 角落里的大狗狗忽然抬起头，看向门外，哼唧了声。 接着门再次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是江离。 乌野站起来，定定地盯着他手里捧着的大蛋糕，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江离把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在乌野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上，“之前说好了要给你重新做过一个，在学校一直没有时间，呐！今天下午又试了一下，感觉比上次做得好多了哈哈。” 他还让管家拿来彩色蜡烛，认真数好了19支，围绕着插成一个爱心形。 乌野怔仲在原地，看着江离单手攥握打火机，将一根根的蜡烛依次点燃。房间熄灯的那刹那，明黄的灯火晃悠悠地映照在他漆黑的瞳仁中，像嵌镶着一块天热托帕石。 “现在，是许愿时间！”江离出声打断了乌野的思绪，那双漂亮的映衬着锆石般火彩的大眼睛正笑着看自己，乌野像猝不及防地被一颗银子弹击中心脏，仓惶地错开视线，“好的，是的。” 他不自在地闭上眼睛，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抹深深的亮黄，大脑没办法思考别的。 在心里许下一个大逆不道的愿望后，他心虚地睁开眼，这次不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好，好了。” 蜡烛被吹灭，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视线被完全剥夺，他听见江离窸窸窣窣摸索的脚步，心中一股阴暗的妄念如同火星子一般点燃。 趁着黑暗作掩护，他佯装慌乱地抓住对方的手，温热的触感像脉冲一样直达他的大脑神经中枢，每个细胞神经末梢都在快乐地颤栗。 江离疑惑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阿野？”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息，平静地回复道:“我去开灯吧 。你站在这儿就好了。” 灯光重新亮起的那一瞬间，乌野感觉到自己握过江离的手突然像被大火烧灼过，火辣辣地刺痛着。 让他想起小时候，饿了很久后咬了一块面包，原本逐渐已经习惯了的饥饿感在食物下肚后像得了甘霖一样的草开始疯长，变本加厉地叫嚣膨胀。 第81章 深埋于心的欲望一旦被划出一道口子，随之决堤而来的贪念便拦也拦不住了。 - 江离没想到对方这么给面子，他之前做过几次蛋糕，秦泽尝的一口便立马吐出来了，让他一直很怀疑自己的手艺不行，但是现在乌野让他又重新拾回了自信。 “真的那么好吃吗？”江离也想尝一口，可是中途却被乌野截下。 “好吧，本来也是全做给你的，吃吧吃吧。” 脚边的大狗狗蹲着，委委屈屈地用大鼻头轻轻地啄着江离的膝盖。 “cake不能吃蛋糕哦，你要减肥。”江离笑眯眯地撸它滑溜溜的大耳朵，“再胖我可抱不动你了。” 江离躺在床上，臂弯里塞着一颗大狗头，他一下一下地摸着，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爸叫我过去，”他把手搭在肚子上，“要我去辅修金融呢。” “烦人，我都说了不想进公司，只想专心搞学业，公司里有哥哥和姐姐就好啦！真是的。” 乌野沉默地跟着坐在他旁边，听着他絮絮叨叨地抱怨。 “之前妈妈就不太赞成我读这个专业，要是能保送进工商管理这些专业，我现在肯定没机会读数学。” 乌野在这种问题上根本插不上话，也没有他能说话的份，他略微低下头，“那……你要报名辅修吗？” “不，我整天待在实验室都要忙死了，哪有时间。才不管他呢？他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江离扬着下巴，像个叛逆任性的孩子，事实上，他也确实能做一个任性的孩子，尚在盛年的父母，优秀靠谱的哥哥姐姐，他完全可以在他们的庇护下随心所欲地走自己想走的路。 江离半眯着眼，开始幻想他将来的生活，“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数学，等本科毕业了，我要试试申请芬兰那边的研究生，要是能进入onni教授的项目组那就太好不过了！那边的雪和极光都非常非常漂亮，matti，噢，我忘了你不认识他，matti是我在芬兰交的一个大朋友，在夏令营认识的，他也在onni教授手下读博。他是一个非常热情的人，他家附近有个很大的红房子，房子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湖，还养了一只猫，非常可爱！”说到这里，他怀里的大狗有点不满地拱了拱他。 “嗯！跟cake一样可爱！”他笑着转头看向乌野，“下次带你去他家，嗯，如果你想去的话。” 乌野的手指陷在柔软的被褥上，无意识地揪住其中的一角。 江离有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的人生规划，康庄大道摆在他面前，他就是一只在清晨的枝头上张开双翼的鸟儿，已经准备好了要乘风直上云霄。而自己，只是一只被栓在树下的小狗，只能仰着头目送他一次又一次的离开。 他真的真的非常讨厌这么无能无力的自己。 如果有一天……如果能有一天，他能他肩并肩站在一起，等到那时，他一定…… 第46章 大二大三的时间被塞满了各种专业课，乌野和江离两人都忙得像个陀螺。但是每周的星期五晚上，乌野总会拿着一袋洗好的水果去敲开江离的寝室门，两人一起在走廊的栏杆旁边聊天。 这已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惯例，连乌野的舍友周五晚一看见他，都下意识地问一句:“怎么你一个人？那谁呢？” 然而这种难得的时光在两人大四后也没有了。 “你要搬出去？”乌野瞳孔微微睁大，几乎要抓不住手里的袋子。 江离点点头，“我现在没有课了，徐老师在江洲科技园里有个实验室，专门研究脑机接口项目。” “江洲科技园在哪里？” “嗯……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秦泽租的那个房子吗？它就在附近的一个小区里。” 乌野不说话，低头看着那半袋沾着水的荔枝。 “阿野，对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上次我跟你说的那篇文章中了，一区！你也是共一哦！”江离神采奕奕，“本来我还想着会被拒，有几个数据还不够显著，但是没想到真的能中！要不是你帮我解决硬件问题，指不定要搞到什么时候。” 乌野“哦”了一声，道了句“恭喜”，他低头平静道:“那，挺好的，你们俩就有很多时间待在一起了，挺好的。” 江离耸耸肩，“谁要和那个人住一块。科技园里有学生宿舍的。” 乌野顿了一下，“你们……吵架了吗？” “呵。”江离别过头，不想再多说，“咱们别聊他了。你呢，你的实习结束了吗？” 乌野在大三的那个暑假找了份嵌入式开发实习，负责参与机器人 样机试制，现场试验和产品的改进。 “前一周已经交接完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考虑保研吗？你的绩点是够的。” 乌野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那你呢？你是不是……已经在准备出国了？” “对，推荐信，雅思……好多要准备。”江离有点烦躁地挠头，“很多事要忙。” 他正说着，衣兜里的手机开始振动。 乌野忍不住瞄了一眼，来电提示的联系人写着:臭人。 他看着江离先是皱了皱眉头，直接挂掉，没过多久，对方又锲而不舍地继续拨过来。像个拉锯战，反复几次后，终于是江离先沉不住气，接通了。 “干嘛！”江离难得在乌野面前说出这么不客气的恶狠狠的腔调。 第82章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江离的脸色变得更差，“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现在忙得很，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废话。”说完他便挂了。 江离深呼一口气，抬眸正好对上乌野略微带着点探究的眼神，又扯出一个笑来，“不好意思，没吓到你吧？刚才情绪有点激动，哈哈哈。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阿野，你也早点睡觉。谢谢你的荔枝！拜拜～” 乌野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离开的背影，吹了半晌的冷风，转身走回宿舍。 大四，舍友们考研的考研，找实习的找实习，不复以往聚在一块热热闹闹打游戏的情景。也只有周涯这个家境优渥，一毕业就可以稳稳当当地接受父母的安排参加早就为他预定好的工作的人还有这种闲情逸致地在边和女朋友视频聊天边为女朋友织围巾。 乌野瞥了一眼他，径直走过去洗澡。 洗完澡后，周涯已经结束了通话，“哟，回来啦！待会一起打游戏不？” 乌野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发尾，随手打开宿舍的风扇，坐回自己的位置，“不 。” “啊？你最近应该很闲吧？保研都结束了。”周涯说。 乌野打开电脑，“没保。” 周涯一愣，把椅子拉了过来，“啊？我看到你总分不是排名第一吗？” “放弃了。” “为啥啊？”周涯睁大眼睛，“你这……是搞的哪出啊？你不是一直都在卷绩点吗？怎么好端端的又放弃了 ？” “我本来就没打算读研。”乌野本想三两句就把人打发了，但是那人却一直喋喋不休闲得没事干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你是……要出国？” 乌野原本想说不是，可是话到临头，他却犹豫了。 他抬眸看周涯，“留学……一般要多少钱？” “一般都要十几来万吧，”周涯说，“不过主要看你想去哪个国家，有些地方花费不高，还能申请奖学金 。” 乌野这几年打工做家教奖学金林林总总存起来的也有十万，但是……对于留学来说，大概也是杯水车薪吧？ “你说那个大学啊？”周涯扬起眉，“不贵啊，我女朋友的姐姐就在那里读书，全额的国家奖学金除了免学费，还有生活补贴。” “你要申请啊？” 乌野别开目光，“只是问问……” - 江离原本打算这周搬离寝室，但是房东那边临时出了点问题，所以推迟了一个月。 在这个月里，秦泽和江离难得地发生了一次大争吵。 两人的矛盾从江离准备留学的时候就开始了，秦泽不想他出国，极力劝说他留下来直接毕业进公司。但是江离都准备了那么久的事，怎么可能因为他的几句话就搁浅，于是两人从那开始就经常发生口角。 然而真正引爆的，还是因为秦泽和他的同事的有些暧昧的聊天记录。这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他跟谁说话都是这样的腔调，不信的话，改天我找他和你当面对质。” 秦泽觉得自己冤枉啊，他真的没有做出任何出轨的举动。他原本也是看着那个新来的小同事啥都不会，好心帮他一下而已，谁知道对方加了他微信，不厌其烦地秦哥秦哥的来打扰他，还很殷勤地送自己奶茶零食。他觉得对方是喜欢自己的，他也有点自得享受于别人对他的崇拜，但是享受归享受，他目前对那个小同事真的没有什么想法。 “不就叫几声哥哥吗？有什么好吃醋的。再说了，你跟那个乌野，你平时叫他叫得那么亲密，我还没说什么呢！” 江离被气死了，“你有病啊！好啊！那我们就分手！” 秦泽暗自骂了一句，“你发什么疯啊？吵架就吵架，动不动提分手干嘛！你以为我不敢吗？” 于是两人就“分手”了。 但是没过几天，秦泽沉不住气，跑过来求和。江离早就把他的电话和微信都拉黑了，他无法，只能在江离楼下的宿舍蹲着。 宿舍门口人来人往，秦泽这么一个大个子跟木头似的站着，在人群里搜寻着江离的身影。一直等啊等，从一开始的焦急慢慢变成愤怒，他觉得自己像个蠢蛋一样。这点怒火在看见和乌野一起肩并肩有说有笑地走回来的江离时，霎时就爆发了。 他腾地大步走过去，“好哇，好哇！江离，你这个……”脏话到了嘴边即将吐出口的时候，他仅存的一点理智把它吞了回去，但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并没有熄灭毫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妈的！” 江离的笑意在看到秦泽的那一刻便敛了下去，他冷着脸，“你来干嘛？” “我来干嘛！我来干嘛！”秦泽被气得连连重复他的话，微微发红的眼睛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他实在气疯了，江离一直不理他，现在在大庭广众下也不给他面子，让自己活像个赤脸公鸡一样被这个自己素来看不起的乌野看笑话，“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自己不也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你就凭那几句骚话就定了我出轨，现在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们俩腻腻歪歪的，你不也出轨了吗！” “说什么呢！”江离瞪他，“要发疯滚回去发，别牵扯别的人！” 秦泽一生气，音量就抬高，周围的人不免都怀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驻足围观。 秦泽咬了咬后槽牙，直接抓过江离的手臂，把他拽走。乌野立刻拦在他身前，“放手。” 第83章 “你这条狗滚一边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掺和。” 乌野毫不畏惧地盯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倒映着对方狰狞的脸，“你们之间的事我当然没资格过问，但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能直接上手伤人。” 秦泽眯着眼，冷冷哼一声，终于还是松开了攥着江离的手，“行了吧，现在，请你滚！” 江离深呼一口气，跟乌野说:“你先离开，我会跟他谈的。” 乌野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很久，才不太情愿地走开几步，站在和他们有一段的距离的树荫底下看着他们。 秦泽原本是准备了一篓萝的软话，现在全被气得忘光了，一开口就是硬邦邦的语气，“说吧，你要怎么才能和好？我让那个同事辞职行不？你能不能别一吵架就拉黑我，你在冷暴力我你知道吗！” 江离别过脸，一声不吭，拒绝和他交流。 “妈的！”秦泽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你是真的要和我分了是不？” 树上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鸟，一直躲在树叶间拉长了嗓音叫，江离被它弄得心烦意乱。 他抬眸看了一眼对方微微发红的眼眶，突然觉得三年前自己根本就不应该答应秦泽。 也许，两人只做朋友才是最合适的。 现在分开，两人大概率也是做不回朋友了。 “其实……”江离喉咙艰涩地滚出两个字，可是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秦泽望着对方迟疑的神情，他隐隐能猜到对方想说什么，心中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开，太阳穴突突狂跳，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携带了乙醇分子的血管在耳道处连同神经一起跳动的声响。 他居然真的……真的想和我分手。 第47章 “你……”秦泽怒极反倒平静下来，“行，老子不伺候你了，正好遂了你的愿，分吧。” 他转身离去，徒留江离一个人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江离回过神，忍不住上前叫了他几声，秦泽也没应，高大的背影逐渐融入漆黑的夜色里。 一个人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江离抬眸，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阿野，你还在这儿啊。”江离低头调整表情，又扬起那个习惯性的笑来，“哈哈哈，让你看见这些，怪不好意思的哈哈。” 乌野嘴抿成一条直线，目光落在他微红的眼角，“你们又吵架了。” “分手啦，”江离用轻松的语气说，“其实我早就应该跟他说的。我们并不合适。” 秦泽是一个时时刻刻都需要别人关注的人，越是亲密，这种需求就越大。自从他的父母婚变分居后，他的性格变得越发地怪异，有时候两人待在一块，江离偶然的走神都能引发他的强烈不满。最让江离受不了的是，他越来越不掩饰自己对乌野的反感，有一次甚至当着他的面开始奚落乌野的身世。 江离真的受不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于是两人又不欢而散。 江离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阿野，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他转头看向乌野。 乌野沉默不语。 “哈哈，我随便问问。不用放在心上。”江离挠挠头。 两人走到那条走廊前，江离的寝室就在不远处。 江离正要挥手道别，乌野却突然开口，“真正适合的人，不应该在一起都是开心的吗？” 江离站在宿舍门口前，右手已经抬到一半，凝滞在空中，对方的话让他怔愣住了，他迟疑道:“可能……也不一定吧。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摩擦的吧。” “那你跟他在一起，是开心多，还是伤心多呢？” 江离一时语塞，须臾，他才说:“没数过。” 身边的同学来来往往，从他们身边走过，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让江离猛地回过神，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和乌野谈论自己和秦泽的私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他在长久的相处里习惯性地把乌野放在一个挚友的位置上，比普通的朋友更亲密一点，但是也没有亲密到两人可以毫无顾忌地谈论自己的感情私事。 更何况，被碰见自己和秦泽吵架，并不是一件很体面的事。 尽管江离不想承认，但是他在乌野面前总是有意无意地维持自己的形象，让自己看上去总是开朗阳光的。 江离假装低头匆匆扫了一下腕表，“哎呀，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停供热水，我得快点回去洗澡了。阿野，你也早点回去吧。拜拜！” 乌野在他宿舍门前站了一会，才慢吞吞地离开。 他的宿舍门开着，里面传来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说话声。 宿舍三个人难得的全聚在一块，姜卿也在。 周涯正抱着一包薯片和他说话呢，抬眸就看见乌野站在门口，连忙招呼他过来。 乌野看着每个宿舍桌面上都堆着好些零食，包括自己桌面的那台机械臂底座上都放着几根棒棒糖，微微蹙眉。 姜卿一改前几次疯疯癫癫的模样，穿了件蓝色卫衣，头发梳下来成刘海，看谁都带着七分笑意，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他目光落在乌野身上时，眼神刻意一亮，“野哥回来啦！” 他在人前和人后对乌野的态度那是180度大转变，“知道野哥不喜欢吃零食，但是别人都给了，总不好略过野哥，如果野哥实在不喜欢吃，那就扔了吧哈哈。” 第84章 乌野看了他一眼，道了声谢谢，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舍友们对他的冷淡反应习以为常，但似乎姜卿并不是，他有点忐忑地看向身边紧挨着的周涯，后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别放在心上。 宿舍四个人正好凑在一块玩桌游，乌野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写代码。搞完最后一个模块，他起身准备去洗澡，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没了姜卿刻意地营造气氛，整个宿舍一下子安静下来。周涯拿着扫帚在打扫卫生。 “话说，小卿刚才来，你的态度也真的太敷衍了些 。”周涯边扫地边侧头面向乌野，“小卿这个人，你别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实际上心思挺重的。你刚才这样，回去后他肯定又要东想西想了。” 乌野脚步一顿，斜眼看他，“你对他很了解吗？” “当然啦，我和他可是发小。” 乌野有点无语，但是他又不好直接明说，想了一下，问:“那他和你女朋友关系怎么样？” 周涯一噎，“还……算可以吧。怎么了 ？” 看来装得还挺好。 乌野扯了一下嘴角，“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不合我眼缘而已。他可能不像你说得那么单纯。” 周涯:“啊？你啥意思？我俩一块长大的，他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 ” 乌野垂下眼睑，应声“嗯”，便转头走了。 - 江离搬出宿舍那天，乌野跟着帮忙抬行李箱，一路抬到宿舍楼下，他看见楼下停着一辆红色小轿车，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人。 是秦泽。 乌野沉了脸看着他，但是对方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径直擦过他的肩膀，走向乌野身后的江离。 “你怎么不早点叫我？把东西放下，让他们来。” 他刚说完，旁边站着的两个中年男人便立刻接过江离手上的提包。 与那晚的狼狈不同，今天的秦泽一身西装革履，头发梳上去露出光洁额头，整个人神采奕奕。 他手自然地揽上江离的肩膀，江离没推开他，但是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乌野。 秦泽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他勾起笑，“你们俩都傻站在这里干嘛，上车里坐着吧。东西都打包好了么？”他侧头问江离。 江离点过头后，他便把人推到副驾驶边，“剩下的让他们搞就好了。” 江离被他推坐了下来，连忙拦住他要关车门的动作，“你等一下，阿野还在，我得跟他说几句话。” 秦泽用了点力又把他推了回去，“把他一块叫上不就好了么，本来也是想着一起去。”他手肘靠在车门上，朝一旁的乌野招呼道:“乌野同学，上来一块走吧，待会还有点事要麻烦你。” 乌野别开头，准备转身就走，江离却突然从车里走出来，叫住他，“阿野。” 乌野条件反射地站住。 “一起来吧……”江离说。 乌野犹豫片刻，转身走到后座，看了一眼一副得意样的秦泽，抿了抿嘴角，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两个工人把江离的行李从楼上搬到秦泽的后车箱里，秦泽在驾驶座上打了个响指，“那我们就走咯。” 江离回头对乌野说:“阿野，系好安全带。” 秦泽有点不满地瞥了江离一眼，但在江离的视线转过来之前又及时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一路上，秦泽都在不停地和江离说话，谈到房子这个话题时—— “我是真的不懂，你干嘛费这么大的劲儿还要另外找，直接搬来我这儿不就行了吗？” “到时候去找你还得开车过去，也不比在学校方便。” 江离:“我乐意。” 要是搁在平时，秦泽高低得跟他呛几句，但是他现在不敢了，只敢低声嘟囔几句“没事找事”。 全程乌野在后面都没说话，江离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阿野你怎么样？晕车吗？” 都得到否定的回答后，秦泽又开始插嘴，“我开车可稳了。” 趁着红绿灯，江离随手拿过一瓶水怼到他面前，“喝口水吧你，话这么多。” 秦泽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但是还是喜滋滋地接过来喝了一口，故意发出“哈”的一声，斜眼朝后座看过去。 谁知正看到江离拧开一瓶饮料的瓶盖扭身递给乌野。 “小心别洒了哦。” 秦泽按在方向盘上的手背绽起青筋。 他跟自己说话怎么就从来不带语气词。 秦泽在心里狠狠暗骂了一声，但是表面也只能装作不动声色。 他现在可不敢当着江离的面给乌野摆脸色，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因为他爸妈彻底离婚这件事缓和下来，他可不想再和江离冷战了。 那段时间江离一直不回自己的消息，他的整颗心都像被放在烤架上烤，相比之下，父母的离婚带给他的冲击力都小了许多。 秦父秦母在他高中的时候就分居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再在公共场合碰过面，私底下的联系都是通过助理和律师来传达的。秦泽知道他们离婚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居然是，原来他们还没离婚啊。 诧异之余，也是有伤心和难过的，但是这种伤心是完全比不上高中那会接近天崩地裂时的程度的。 但是碰巧的是，江离知道这个消息后打电话过来时，他昨晚刚和同事一起聚会喝了不少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整个嗓子都是沙哑的。那边的江离以为他哭了，沉默片刻后，“你现在在哪？” 第85章 秦泽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家啊。” “我过来找你。”江离便挂了电话。 秦泽听着那边的盲音，还没反应过来前几天还不肯接他电话的江离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突然之间就变好了，恍惚得分不清自己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第48章 他想江离想得要死，人都自己送上门来了，不得好好亲个够。 江离本来是怕他知道父母这事一时想不通去做傻事，放心不下过来找他，毕竟高中那会秦泽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他在打开门时已经做好准备面对秦泽要死要活的场景了，可是没想到，秦泽一上来就把他抱住死命地亲。 等把人哄得冷静下来后，他拍着秦泽光裸的背，“伯父伯母的事我都知道了，他们……你也别太难过了。” 秦泽把头埋在他的脖颈窝里，“嗯嗯”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但也没反驳，顺着对方的话说，“我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怎么会？”江离慢慢抚摸着他的头发，他在安抚人方面一向得心应手。 “那你还要和我分手。”秦泽哼了一声。 江离的动作顿住，他才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关系跟高中时候不一样了。 “其实我觉得，”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们还是最适合做朋友……” 秦泽腾地一下抬起头，“我不答应！我觉得，咱们现在的关系，好得很！”他结结实实地把自己的上半身都压在江离身上，“你就是嫌我了是不？你看上别人了？” 江离被他压得实在喘不过气，双手推他的胸膛，“你起开一点，这样我们没办法好好说话。” 秦泽不动装死。 江离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的语气强硬很多，秦泽只好闷闷不乐地翻身摊倒在一边。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下。”江离很认真地看着他，“这样逃避下去，对我们两人都不好。” 秦泽别过脸，目光落到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粒上，“那你说，你觉得我哪里不好 ？我可以改。” 江离抬眸看他，“有时候，我觉得，我们需要给对方一点空间。我平时也有很多事要忙，来不及回消息。” 秦泽一提起这事就不高兴了，他睨他一眼，“谁知道你是真忙还是假忙。”但是见江离不说话了，他又赶紧说，“行吧行吧，以后……我尽量少给你发消息就是了。” “还有，”江离趁热打铁，“我明年二月份就要去芬兰了。” 秦泽深呼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行吧，到时候我送你。” 江离一脸狐疑地瞧着，秦泽凑上去拥着他，“我要改变，但你是不是也要呢？总不能这段关系里，就我一个人妥协吧？” “什么意思？” “诶，我说，你能不能离那个……乌野远一点吗？平常朋友也不这样啊。况且……那小子，哼。”他想起高考完的那一个夜晚，乌野落在江离嘴上的那个吻，咬紧后槽牙，“他心思龌龊着呢！” “秦泽，我一直不明白，人家阿野什么时候得罪你了？”江离揪住他的耳朵，“从小就这样针对人家？” 秦泽并不想告诉江离那个小杂种亲过他这件事，仅仅只是说出来，就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玷污了的耻辱感。况且，万一……跟江离说了，反而让他更关注那个小杂种了那可怎么办？ 他想了一会，胡乱编出一句胡话:“他，他曾经偷了我的钱。” 江离白了他一眼，“你乱说什么？” 秦泽原本就是随口一说，被江离质疑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我哪里胡说了，他家里那么缺钱……我前年去你家拜年，回去就少了两份红包。当时那个谁也在场，不是他偷的还是谁偷的？” “你当时要是丢了东西，为什么现在才说？”江离有点失望地看着秦泽，他是真的没想到秦泽现在已经能随口诬陷别人，而诬陷的动机仅仅只是，两人不对付。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点陌生。 显然江离没有相信自己的话，秦泽觑了他几眼，心虚地败下阵来，“我开个玩笑……” 见江离起身就要走，他又黑了脸，“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我远远比不上那个小子！” 江离觉得无语，“你跟人家比什么呢？” “怎么就不能比了 ？我除了比他有钱一点，什么都没有。他虽然死了个爸，不还有他妈他弟么。哪像我，爸妈有跟没有差不多，我那个爸是彻底不管我了，我妈很快又要和别的男人结婚，我现在跟个孤儿有什么区别！” “你走吧！反正也没人在乎我！让我自生自灭得了！”秦泽自暴自弃地躺在地板上，“要是你还念着我们的那点可怜的交情，那就过几天帮我收个尸！” 江离脚步一顿，转身看着摊在地上的这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实在没辙了，跟着坐下来，“你干嘛那样说自己？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他是我的朋友，你这样对他，我心里好受吗？其实你也根本不在乎我吧？” 秦泽别开眼。 “总之，咱们的问题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这些问题，即使我们现在暂时和好了，以后还是会分手的。” 秦泽沉默片刻，起身拉住江离的手腕，“好吧，我……我会尽力改的。”他把江离重新拽回自己的怀里，低头蹭他的脸，“咱们都好久没见面了，你也真够心狠的。” 第86章 “下周你要搬宿舍，记得叫上我。” - 车子停在一个小区里。秦泽叫了两个人帮助搬行李，自己则牵着江离的手往电梯里走。 “诶。”乌野还没进电梯，门就要关上，江离连忙按下开门键，侧头责备秦泽，“你也不注意着点。” 三个男人挤在一起，空间显得格外狭小。空气在三人之间暗流涌动。 电梯门上反射出三人的影像，乌野沉默地看着秦泽把手揽在江离的肩膀上，并隔着那个镜子向自己投来轻蔑的眼神。 楼层缓缓上升，红色的数字落到乌野的眼眸里像点燃的火星。 叮咚。九楼到了 。 秦泽按着江离的背率先迈脚出去，头也不回，在被江离提醒之后，才大声地对后面的乌野说:“不好意思，忘了乌野同学了。乌野同学，快过来吧，电梯门就要关上咯。” 江离租的房子布置得跟家里差不多，家具一备俱全。走到卧室，秦泽率先在床上坐了下来，“这也太小了吧？都不够我那里的大，一个人还勉强，两个人的话……” “秦泽！”江离及时打断他的浑话，有点尴尬地看向乌野。 但乌野只是淡淡地转过头，望着墙上的一副星空 油画，好似注意力都全集中在那些闪耀的星子上。 江离暗暗瞪了秦泽一眼，转头对乌野说:“阿野，这里楼下有个小超市，可以送货上门。中午在这里吃饭吧，试试我的手艺！” “咱们的乌野同学可是个大忙人，人家急着回去呢。”秦泽双手撑在身后，很不识趣地凉凉道。 乌野低头看了一下腕表，抬头对江离说:“好。” “哈哈，真好！你看看你有没有想吃的菜，在我手机上点了，很快就送到。我已经点了一份排骨，做成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秦泽一个人坐在床上，就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去，好似全然忘了还有他一个大活人。 他恼怒地锤了一下床，起身追过去喊道:“诶！我也要点！” 第49章 江离其实不怎么会做饭，他在家里做得最多的就是狗饭，家里的小狗们都非常捧场，即使是正常人难以下咽的黑暗料理，都能吃得一干二净。 “不好意思，可能做得不是很好吃。”江离把菜端上桌的时候，心虚地觑着两人脸上的表情。 秦泽微微睁大眼睛，随手扯过一张纸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手里攥着的筷子凝滞在半空中，看着一桌的菜不知从何下手。 乌野直接夹了一块排骨，秦泽斜乜着眼看他，暗暗心惊。 江离期待地看着他，但也有点忐忑道:“怎么样，是不是……还挺难吃的。” 乌野看他，“真的很好吃！” 秦泽:？ 秦泽一边暗念这小子下了血本，一边举起筷子浅试了一口。 江离的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有了乌野的肯定后，他信心大增，“很好吃吧！” 秦泽攥着纸巾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忍住要吐出来的冲动，生生把那块肉咽下去。 “好吃吗好吃吗？”江离还在不停地追问。 秦泽差点噎死，他心想你自己做得啥样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他又看着旁边面不改色地大口吃菜的乌野。妈的，这都能吃得下去，怕不是饿犬转世。 秦泽勉强扯出一丝笑 ，“还好……盐好像放得少了点。” 江离“啊”了一声，转头问乌野，“是不是太淡了点？” “没有，挺好的。” 秦泽在心里大骂: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巴结谁呢！ 显然江离很受用，“太好了！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做饭超难吃的!现在看来应该是每个人的口味都不同 ！下次我再试试点别的！下周我正好挺闲的，到时候叫你过来一起吃饭！之前那个机械臂坏了，要是实在修不好，我到时候拿到实验室让师兄师姐们瞧瞧。” 秦泽撇了撇嘴，他可不想这两人背着自己独处一室，便道:“我下周也来。” “有什么事吗？”江离问他。 秦泽噎了半晌，直接说:“没事，想你了就来呗。” 他也快毕业了，公司那边的事务也不算多，他就等着一拿到毕业证书转正成小主管。 他爸的那个私生子前阵子辞了职，现在的他简直是春风得意。 秦泽随口一说的“想你”让江离很不自在，虽说私底下他在江离面前说过的浑话比这露骨多多了，但是在人前说这些，尤其是在乌野面前说这些，江离不是很喜欢。 但他也不能说啥，只是瞪了秦泽一眼。 秦泽被他瞪多了，早就习惯，根本没领悟到对方的不满，反而因为能在乌野面前稍稍挽回点面子而得意。 乌野还有晚课，下午便告辞了。 “拜拜！”江离送他到楼下。 随着出租车的驶动，江离的身影逐渐被拉远，最后在车子的拐角处彻底消失。 乌野刚才微微上扬的嘴角也慢慢平复成一条直线。 - 周涯下课后带着女朋友去学校附近的小吃街撸了一把串，顺道再打包一些回去投喂舍友们。 他刚到宿舍门口，手机振动，女朋友发了一条语音，周围的人有点多，他听得不太清，便走到旁边的消防楼梯间里。 跟女朋友你侬我侬地聊完半小时后，他正转身想要离去，目光无意间落到楼梯间的那个小窗口，他才猛地发现有人站在那里吸烟。 第87章 “豁！哪个大兄弟！不好意思哈，刚才没看见你，打扰了！”他正想推门出去，但是转念一想，这身影有点熟悉啊。 他又回头瞧了几眼，“豁！是你啊！”周涯大阔步迈上台阶，走到那人旁边，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一声不吭的，吓我好一大跳。” 周涯曲肘搭在乌野的肩膀上，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打包好的烧烤，“要不？” 乌野侧过头，他垂下的指间燃着一点火红的星子。 “咋了你这是？”周涯轻轻推了推他，“跟哥们说说呗。雅思成绩不理想？没有心仪的offer？哈哈哈，不会是失恋了吧？” 乌野凉凉地瞥他一眼。 失恋是得而复失，他这边，可是连得都没得到。 “没有，”他低头慢慢地说，“人家……看不上我。” 自己从来都不在江离交往对象的考虑范围内。 “这样啊，”周涯挠头，“你跟她表白了？” “没有。”不敢，怕说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周涯有点无语，“老哥，你连试都没有试过，咋就一定笃定别人会拒绝你呢？” “这样的吗，”乌野好像生出了一丝勇气，“即使是，他已经有了……交往对象，也可能不会拒绝我吗？” “啊？不不不，兄弟，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涯捏了把汗。 乌野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他是有了一个交往对象，但是，他对他根本就不好。如果是我的话……” 周涯“嘶”了一声，虽说当初的他在他女朋友的事情上了使了点见不得人的手段，认真追究起来，自己也算半个三，但是现在他转了正，和女朋友之间的感情也是蜜里调油，屁股决定脑袋，他现在可是最讨厌那种知三当三的人了，“等下等下，兄弟，你要不还是换个人喜欢？要不就等人分手了再……” 乌野突然看向他，眼眸微微闪着光，“他们会分手的，对吗？” 周涯无语，这事我怎么能预判啊大哥。你这重点抓得也太偏了吧？ “这……我也说不好，这得看人吧，不合适的人迟早都会分手。诶，但是咱们作为旁观者，这事也没法说。”周涯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别的女孩儿吧？你这条件，不愁找。” 乌野又淡淡地瞥他一眼，目光落在指间袅袅升起的烟雾上，自言自语，“如果两个人隔了很久很久都没见面，是不是就会变成陌生人了？” 周涯:“好啦，别想这事了，如果你们以后有缘的话，总有机会的。走吧，再晚就没有热水咯。” 乌野晚上做了个梦。 梦里的江离正拉着一个白色行李箱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旁边站着穿黑色风衣的秦泽。 “再见啦，阿野！” 乌野追上去，可是明明两人隔的只是几米，他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到那人的身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离被秦泽揽着，转身消失在人海里。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飞机从高大的玻璃窗前飞过。 很多年后——至于他是怎么感知到梦境的时间流逝的，那完全是因为江离，再次遇见江离时，对方已经不再是记忆里那个青涩的模样了。 他换了个发型，穿着一身悠闲的短袖短裤，精致的眉眼中隐隐能看出过去的影子，比记忆里的他多了几份成熟自持。 旁边的一个男人揽着他的肩，两人边说着话边从他身边走过。 乌野急切地唤了他一声。 江离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乌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不记得我了吗？” 江离疑惑地端详了他一阵，不确定地说:“你是……我以前的同学吗？抱歉，我太久没回国了，很多同学都不太记得了。” 乌野怔愣在原地，心中有段弦一下子断开。 江离身边的男人说话了:“谁啊，你认识吗？” 江离犹豫了会，还是说:“可能是以前的同学。”他拿出手机，用一种很歉意的眼神看着乌野，“我们可以先加个微信……” 乌野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木然地顺从对方的话，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于是他就看到对方扫了他的二维码后，点了几下，笑着对自己说:“加咯，你这边通过一下。” 他低头看着对方发来的好友申请，才迟钝地意识到对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把他的微信给删了。 “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点急事，抱歉，我们先走了。” 于是乌野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重新消失在人潮涌动的大门。 “江离！！” 他浑身冷汗地惊醒，挣扎着坐起来，心脏咚咚地狂跳，梦里那种如浓墨般的痛苦和绝望还残留在他的脑海里，半身都仿佛沉陷在这种黑色情绪的泥沼中，连呼吸都是沉重的潮湿的。 他在床上静坐了会，意识才慢慢回笼，借着床帘缝偷过来的光，他看了一眼腕表。 现在是五点半。 乌野缓缓吐一口气，重新躺回到床上。他抬起戴着腕表的左手，慢慢地摩挲着光滑的表盘，表背面刻着的字在这四年里已经被磨损得只能看见两个英文。 现在，他又再一次面临着人生的分叉口。 - 乌野在去见江离前，回了一趟江家。 江平生在电话里说，早上十点十分，他在书房。 第88章 他上楼时，正巧遇到刚从书房出来的江驰南。 他礼貌地问了一声好，但是江驰南没多在意，脸色暗沉，额角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一道血痕流过他的眼角边，显得格外的狰狞。 乌野回头望了一眼江驰南匆匆下楼的背影，抿了抿嘴角，深呼一口气，抬手敲了敲木质房门。 片刻后，里头传来声音，“进来。” 第50章 乌野走出江离的房间，正巧江离刚好挂掉电话，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来。 他脚上系着的银链被身后的月光照着，随着起落的脚步熠熠生辉。 江离跟秦泽说了几乎一晚上的电话，整个嗓子都哑了，他随手接过乌野递过来的水杯，道了声谢，便仰头咕隆咕隆地灌。 刚放下水杯，就听见乌野在问:“你脚上戴着的东西挺好看的。” “是自己买的吗？” 江离放下水杯，低头看了一眼，笑道:“是阿泽送我的。”他晃了一下脚踝，“戴着有点硌脚。” 乌野接过他喝得只剩一点的水杯，“硌脚就不戴了呗，自己舒服最要紧。” “哈哈哈也是，”江离随口应和。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叮叮咚咚的门铃。 江离起身去开门，门外是他的芬兰好友matti以及他养的一只挪威森林猫。 “hei！”matti扬着他那对浅淡的金色眉毛，眨着眼打招呼。 matti和江离是在一次国际夏令营认识的，他的外祖母是中国人，他自己勉强会一点中文，但是词汇量太匮乏，因此两人平时交流一般都用英文。他和一般的沉闷的芬兰人不太一样，说话的声音常年保持在50分贝以上，喜欢交朋友，喜欢在外面跑来跑去，他和他养的那只在仲夏六月出生的猫儿一样，总是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门口。 当然，江离和乌野现在住的是matti的外祖母家，matti的外祖母还在的时候，江离一来芬兰都会来看望这位慈爱的老人。 与世长辞的前一年里，她一直想回归到那片故土，回到她年少时所有的亲友长眠的地方。遗憾的是，她的病情实在太严重了，支撑不了这场跨国的长途跋涉 。最终还是matti遵照她生前的遗嘱，把她 的骨灰带回中国。 她生前住的这间房子很大，有一部分自从她生了大病后就一直空着，偶尔会租给在附近上学的中国留学生。 matti很爱他的外祖母，常带着那只被他外祖母亲手接生过的猫儿过来 。 “今晚在小爱尔湖边有一场篝火晚会，你和你的同学可以一块过来。非常多的朋友，非常多的烟花！” matti怀里的猫儿跳下来，高高翘着蓬松的尾巴，绕着江离的小腿蹭。 江离忍着笑，“好的，我的朋友。我们一定去！” 他们去的时候，篝火晚会已经开始了，在湖边的沙滩边上，好几个人围在高高燃起的盛夏篝火旁边，静默地看着。matti穿亮绿色的t恤，在一众满是深黑色的人群里格外显眼。 他从人群里跑出来，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两只桑拿啤酒，热情地塞到江离和乌野的怀里，双臂拥着他们，一个个介绍给他的本地朋友。 matti的那些朋友大多都是深度社恐，交换了个名字后便躲闪着避开与对方进行更多的目光交流。整个晚上，除了在看篝火，跟着大伙一起唱芬兰歌谣，他们就一直在被matti狂灌各种果酒。 他之前跟亲爱的外祖母学酿果酒，正好抓他们来做小白鼠。 篝火晚会结束后，江离踩在地上踉踉跄跄，中途差点还摔了一跤，最后是乌野把他背回去的。 小爱尔湖和红房子之间隔着一个小桦树林，在林间小径上，抬头看向那些斑驳的树枝间的缝隙，能轻松捕捉到几颗调皮的星子。 江离趴在乌野的背上，半睁着眼，感受着好友壮硕的肌肉下炽热的体温，他有点恍惚，仿佛自己好像还在被那团烈烈燃烧着的篝火烤着。 “我们现在去哪儿？”他的腮帮子紧紧地贴在乌野结实的后颈上，富有弹性的皮肤下汩汩流动的血管迸发的力道让他心颤。 乌野抬脚绕过路边生长的蓝浆果丛，“我们现在回去。” “matti呢？”江离意识迷迷糊糊，“在哪？” “不知道，”乌野低头看着前方的路，“刚才他和一个女生一起走了。” 江离反应了会，“哈，这人，见色忘友。” 他说话的吐息全然喷在乌野的颈背上，像无数只蚂蚁在爬。即使是灌了三瓶高浓度的酒，他并未感觉有多少醉意，但是此时被江离饱含着酒精的气息一熏，那些酒精分子好似透过皮肤，直接抵达他的大动脉血管，向他的大脑发出攻击。 只是和江离说了一句话，他的脚步便虚浮起来，他有点怕自己会连带着江离摔在地上 ，便道:“你要是困的话，先睡吧，回到房间我再叫醒你。” 江离很听话地嗯了一声，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伏在他背上彻底闭上眼睛，像放任自己像沉入湖底一样沉入梦乡。 湖水飘飘荡荡着，像摇篮一样悠悠晃动。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小爱尔湖面的一片花瓣上，旁边有个人在慢慢地撑船。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房间里的床上了，他怔愣地望着天花板折射的暖光，梦里那个背对着他的高大的男人的背影还隐隐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第89章 床边是一个窗，白色的月光投射进来，他才注意到床边还坐着个人。 “你醒了。” 乌野正想帮他掖被子，手一触碰上对方的被子时，江离就恰好睁开眼睛。 被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的时候，乌野的心脏某处总会出现一种漏电的感觉。 他几乎仓皇地避开他的目光交接，“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乌野起身，却听见背后的人在说:“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 matti外祖母的房子有四间房，一间是她生前的卧室，被锁起来了，还有一间专门用作书房，其他两间都是给租客作为自己的卧室的。 乌野默认两人是分开住的，但是江离却不这么想。 在江家的时候，两人就共用一间房，江离并不觉得这种相处到了异国他乡需要进行改变。 “不过你想一个人睡就去吧。”江离躺在床上，他刚醒，并不是很困，起身半跪在床上，从旁边的木柜子里抽出一张光碟来。 这间房间以前是用来作音影室的，所以床对面就是一个样式老旧的dvd播放机。 乌野转身，大步走过来，轻轻坐在床边，江离晃着手里的光盘，“想看这个电影吗？” 乌野在看清楚光盘上的字之前，就说了声好。 当dvd播放显示屏上放映出那个花体法语的片名后，他才知道这个片子叫两小无猜。 两个主人公的故事起始于一场孩童的游戏，一个关于“敢不敢”的大冒险游戏。他们敢做一切离经叛道的冒险，但是就是不敢对对方说一句我爱你。条纹糖果铁盒，红黄黑的复古色调滤镜，光怪陆离的剧情。最后画面停止在浮在两人殉情的水泥地上的旋转木马糖果盒上。 主人公作的一切都过于荒诞疯狂，江离震惊得久久不能回过神，他无法理解。 他转过头问乌野，“额，不是很懂，如果他们真的想复合，直接在一起不就好了吗？两人都说开了，为什么还要去殉情？” 他最不能理解的是，“既然喜欢就说出来啊，为什么要白白蹉跎那么多的岁月 ？” 乌野侧头看了他一眼，又马上收回来，“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告白的，万一……对方对自己没有那种感情，那以后的相处不会很尴尬吗？” “可是如果永远都不迈出那一步的话，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永远停留在朋友上，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很不甘心。争取过了，实在做不成恋人那也没办法。不能和喜欢的人做恋人的话，退而求其次地做朋友，那也没什么意思。” 乌野突然问:“所以，你和他，相比于朋友，你更想和他做恋人是吗？” 江离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这个，他怔愣会，突然发现自己的答案是否。 他更想和秦泽做朋友而不是恋人，当初是秦泽主动向他表白，他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们已经在另一条道路上走了很远，想要再回到当初那个分叉口，已经不可能了。 而且，他自己，似乎也没有冒着和对方绝交的风险去扭转关系的勇气。 刚才的言之凿凿，也只是作为旁观者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狂言罢了。 乌野还在专注地等着他的回答，江离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是吧。”他胡乱应付道，赶紧把话题扔给乌野，“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江离还是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以前他从来没有察觉过乌野会喜欢哪个女生或者男生。 乌野好像永远都在围着学习、打工这两样东西转。甚至江离都没办法想象出，像乌野这样的人坠入爱河后会是什么样子。 “我……”乌野下意识想否认，但是话到嘴边突然顿住了。他抿了抿嘴角，说:“有的，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但是，还没敢去表白。” 等江离问出那个为什么后，他便说:“我和……那个人，应该是没有机会在一起的。”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这章时间线回到了第二章 开头 第51章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喜欢上一个……一个 ……” 一个什么，乌野形容不出，或者说不敢在江离面前明明白白地将自己剖析开来。 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贫穷，自卑，懦弱，一无所有。 这样的我，怎么能配得上你呢。 其实乌野想想也知道对方的答案是什么，可是他还是有一点不甘心，还是有一点妄念。 “我喜欢的那个人，他，他就和你一样，出身优渥，开朗聪明，非常善良……”乌野还想着堆叠更多的形容词，但是江离红着脸制止他，“呃，那个，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乌野很认真地看他，“就是这样的。” 江离被他这个直球打得很不好意思，“你，哎，你。” 乌野安静了会，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喜欢上……你愿意给我这种人一个机会吗？” 江离有点惊讶，但他还是认真想了一下，如果是乌野…… 如果是乌野向自己表白……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漫上心头，但是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排斥这个念头，反而，反而…… 第90章 他急忙把 这种念头甩出脑袋，一时太过忘情，忘了对面的乌野还在看着自己，又急忙补充道:“不，我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很好的，如果是我的话，能得到你的喜欢，我会很高兴。” 即使是加了一个特定的前缀“如果”，但是这些话总有些道不明的暧昧感。 当然，这只是江离自己这样想，他反倒觉得自己有点龌龊，人家只是来询问自己的想法，他这边居然真的就代入了…… “当然，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是这样觉得的，但是可能对方不会这么想。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她，我觉得，还是要勇敢一点。嗯。” “或者……我可以帮你去试探一下对方的心意，你要是愿意告诉我那个人的话……”江离也着实好奇，乌野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 乌野定定地看着他，喉结滚了滚，内心有股热流像岩浆一般即将冲破厚实的地表层时，视线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霎时像一盘冷水浇灭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我喜欢的人是你。” 江离抱膝靠坐在床头边，歪着脑袋瞧他，光裸着的脚压在平实的床单上，那条亮得刺目的脚链明晃晃地烧灼着乌野的视网膜。 乌野冲昏了头脑，他差点忘了，现在的江离，已经有了男朋友。 爱情也分先来后到，他早已错失了先机。 乌野转过头，目光落在对面滑动的片尾字幕上，扯出一个笑，让自己看起来比较轻松一点，“谢谢你。” “等到时机成熟一点，我会跟他说的。”乌野说，但是心里却在想，或许我永远也等不到那个时机。 不过没有关系，反正，能待在他身边，他就很开心了。 - 留学生活比想象中的还要充实一些，除了必要的专业课程外，他们还要选修芬兰语。 江离跟着matti，平时交流得还算流畅。乌野有些社恐，即使是面对生性热情的matti，他也不怎么敢和他说话，于是江离周末便和他一起窝在房间看芬兰电影，听芬兰歌。 芬兰的夏天只有短短的三个月，接着便进入了漫长的冬季。 外面的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冬雪密密匝匝地覆盖着整个天地，极致的白色，甚至把日光都渲染得虚弱和惨淡。 初雪的那天，天气预报完全没有显示下雪，但是它就是这么不期而遇地来了。乌野陪着江离长久地趴在窗边，看着他举起相机，记录下对面的小树林是怎么一点点被积雪覆盖。 白天在学校上完课，回到家后，两人都是各自抱着自己的电脑安静地做作业。matti也开学了，所以过来探访的次数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里，这间屋子里就只有江离和乌野两个人。 空闲的时候，他们变成了两只冬眠的小熊，一块儿窝在一个被窝里，任由着屏幕上的光影将他们两人的面孔照亮。他们好像坐着一辆观光列车，频繁地游走在每个悲欢离合的故事里，每当电影结束后总会有种淡淡的怅然。但是这种怅然又很快随着和身边人的交流烟消云散了。 江离曾开玩笑说:“有点像经历了一场美妙旅行的大船回到岸边时抛下了一只锚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乌野正抬头向窗外望去，天色已经昏昏沉沉，可以看见旁边邻居家的窗户已经亮起了橘黄色的星星灯。 他下床穿上棉鞋，“我去做晚饭。” 虽然江离在乌野的鼓励下对于自己的厨艺信心大增，但事实上他自己并不怎么想尝自己做的饭……所以一般都是乌野负责做饭，他负责洗碗。 秦泽打视频电话过来的时候，江离正在切鸡排。他把手机架在一边，乌野也早已习惯，低头卷自己的奶油意面。 “你在吃什么？”秦泽视频的背景是他公寓的卧室，人似乎是刚从公司回来洗了澡，躺在床上，发梢尾都是湿的，甚至毫不顾忌地袒露出光裸的上半身来。 江离有点尴尬，“吃鸡排呢，你去把衣服穿上吧，可别着凉。” “这有啥，我全身上下你哪没见过，反正也就有你我两个人……等下，那个谁也在你旁边么？” “都说我们在吃饭呢。”江离把屏幕往自己这边的方向挪了一下。 “快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秦泽问，“给个具体时间，我好去接你。” “emm……”江离抬头问对面的乌野，“阿野，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咱们都时候一块回。” “你决定就好。” “嗷嗷，那咱们下个月期末考试都结束了再回。” “好。” “回去之前，我还想要去小爱尔湖后边的那座小雪山去滑雪！现在那边的雪积得还不够多，等到下个月，应该就差不多了 。” 秦泽就被晾在一边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有点不满地喂了几声提醒自己还在一旁呢，他其实最不喜欢江离的一点是，他老是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这让他觉得自己很不受重视，这一点就比不上小…… 他轻咳一声，吸引回江离的注意力，“晚上，你再给我打个视频呗。” “有啥事不能现在说？” 秦泽知道乌野一定要在听，边故意道:“你懂的啦，咱们有些事，不方便外人听。”他侧身从床头柜上取下一盒香烟，闲闲地叼在嘴边。 江离无语，正想骂他几句，却在对面人转身的那瞬间，看到他的背上似乎有个红印子。 第91章 “穿上衣服吧你，后面都被蚊子咬了。” 秦泽点烟的动作一顿，伸手朝后背摸去，有种怪异的神情一闪而过，还没等江离看清楚，他便沉下了脸，“哪个臭蚊子，瞒着我干这种事。”他抬头看了一眼江离，“我突然想起我公司还有个文件没有处理，改日再聊。” 他就这么挂了，江离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屋子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除了叉勺和瓷盘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外，窗边落雪的声音也是清晰可听。 江离看了一眼外面，“又下雪，我原本今晚还想去出去划船的。” 于是他们又打开了dvd，当里面的主人公坐在钢琴前进行合奏的时候，江离也无聊地在自己的抱枕上模拟弹奏，弹着弹着，手指便跳到了一旁乌野的膝盖上。 本来他只是下意识地练习丢了好久的基本功，到了后面便是玩心大起。 纤长有力的指尖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在乌野的身上跳跃，时而信庭漫步，时而快速上行下行混合按键。 他自己这边倒是玩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被他的玩心折磨得身体越来越僵硬的乌野。 江离的手指作小人状，款款走上乌野厚实的肩上，突然停顿下来，像蝴蝶一样轻盈地落下来。 乌野下意识伸手抓住这只蝴蝶，宽大的手掌几乎把这只白蝶严严实实地捕获住。 江离哈哈的笑声唤回他的理智，他迅速把手放开了，目光别过一边。 dvd屏幕上渲染着浪漫电影特有的复古色调，两个主人公坐在一辆自行车悠悠地晃荡在城市的大街小道里。 “好无聊啊……”江离打了个哈欠，滑下身缩进被窝里。 乌野感受到被子在自己的肌肤上簌簌擦动，他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已经闭上眼睛的江离，拿过旁边的遥控器关掉dvd。 刚才还充盈着整个房子的欢声笑语霎时全都消失了，只有轻微的雪花落在木质房顶上的声响。 乌野关了灯。 房间里有一个非常大的窗户，占据了半堵墙，外面的路灯和房子的室灯的光经过皑皑白雪的反射，把熄了灯的房间照得半亮。 乌野降下百叶窗，忽明忽暗的光影落在江离的眼皮上，他眯着眼，“留一点点，不要太黑了。” 睡到半夜，他忽然觉得有点冷，这间房子的暖气片有点不太好使。他蹭挪过去，像小时候一样隔着被子像抱公仔一样抱住乌野，脚搭在对方的腰上，满意地睡去。 第52章 小爱尔湖后面的小山海拔不高，这几天的温度略有回暖，所以低坡处都是碎冰沙，和江离期待的粉雪差距过大，并不太适合滑雪。 “等过一个月，天气再冷一点，我和朋友们都是在2月3月来那里玩的。现在还是太早啦。”matti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中文如是说道。 于是江离只能暂时放弃之前打算痛痛快快滑几天雪再回家的念头，跟着乌野一起踏上回国的航班。 这次来接他们机的是江亦清和秦泽。 “哥呢？”江离坐在姐姐的车上，随口问了一句。 江亦清坐在驾驶座上，闻言抬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乌野和秦泽，沉默了半晌才道:“他啊，有点忙。” 车子慢慢驶进一个小区，江离转头看向乌野，“不知道你过年会不会很忙，要是不忙的话，带你弟过来咱们一块玩。” 乌野点点头。 正巧一路上都在低头玩手机的秦泽突然抬头插话，“诶，之前不是说好了回来咱们一块去马尔代夫旅游么？我好不容易得了空，你都不陪陪我？” 乌野没等江离回话，便关上了车门。 江离看着后视镜里的那人越来越远的身影，抿了抿嘴，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江亦清感觉到气氛不对，前方正好是个红绿灯，便趁着停车的空挡，在江离和秦泽两人之间来回看，“怎么啦这是，你们俩又吵架啦？” 江离眼睛看向窗外，咕哝了一句，“姐，你管那么多干嘛？对了，姐夫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江亦清去年和同组的一个师弟结了婚，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江父江母其实不太满意，本来他们都给江亦清物色好了一位世交的大儿子，结果被女儿拒绝了，转头给他们找了个异国女婿。 但是木已成舟，江父江母也拗不过女儿，也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今天早上cake和sandwich生病，他带他们去医院了。” cake和sandwich是江离养的两只狗，已经十多岁了，经常三天两头跑医院。 确认狗狗们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后，江离才放下心。 “年纪大了是这样的，医生说他们俩身体还算健康，还整天闹着要玩球哈哈。” “噢，对了，”江亦清突然坏笑，斜眼看着江离，“妈妈好像，在准备张罗你的事呢。” “啥事？” “给你介绍个女孩子啊。” 此话一出，连后座上正在玩手机的秦泽也坐直了身。 “啊？” “什么？” 绿灯亮了，江亦清边开车边道:“对哦，张家的小女儿，今年刚本科毕业，说起来还是你的同校同学呢。今天晚上来我们家吃饭哦。” 江离人都傻了，“不是，谁呀？怎么没人事先通知我一声。” “你忘啦 ，张珈怡，张叔叔的女儿，小时候也来过我们家玩的那个小女孩，她不是还参加过你的生日晚会么？” 第92章 其实江离把小时候的玩伴都忘得差不多了，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她是谁。 但是这个不是重点。 “姐，可是我喜欢的是男的啊！” - 江亦清把车停在安全的地方，揪着副驾驶的江离的耳朵骂他:“以后你再在我开车的时候说这种吓死人的话那你给我陪葬吧！” 江离龇牙咧嘴，连声道歉 。 江亦清骂了他一顿后，无意抬眼对上后视镜，坐在车后面的秦泽也正透过镜子看他，一个猜想在她脑子里闪现。 “你们俩！？” 秦泽在后面讨好谄媚地叫了一声“姐！” 江亦清被他这一声叫得心里怪发毛的，虽然说秦泽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但是一瞬间就从她弟的发小变成他弟的……额，男朋友，这其中身份的聚变，直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觉得这两人在一块，看起来咋怎么有点点别扭。 “额，好吧，好吧。”江亦清说，“这事，你得跟妈妈好好聊聊。” 其实也没啥好聊的，江母知道江离的性向后，惊讶过后也就接受了。 估计也是见怪不怪了，毕竟大儿子也一样…… “好吧，好吧……”江母的反应和江亦清出奇地一致，她刚想下意识地皱眉，但是碍于秦泽也在，又连忙松了开，笑道，“怎么不早点告诉妈妈？” 江父倒是没有半点诧异，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反正在他眼里，两个都是小孩，过不了多久就会分了，现在正是贪玩的年纪。等过几年，两人都大了，那也就分了。他才懒得直接棒打鸳鸯。 “对了，哥呢？”江离问。平时一回家，最先迎接他的都是江驰南，今天怎么连人影都没见到。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后来还是晚上江亦清去他房间，告诉他，江驰南前几个月和江平生大吵一架，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怎么了这是？”江离无法想象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哥和爸爸吵起来的样子。 江亦清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因为，公司泄露了一些商业机密，爸爸觉得是，是驰南……透露出去的。公司股价下跌了不少，你可别在爸面前提这事。” 江离更迷惑了，“哥不会干这种事的。” 江亦清欲言又止，停顿半晌，还是说了:“爸是怀疑驰南身边的人。” 江离脑海里霎时浮现出很久以前，在肯德基里，那个坐在江驰南对面，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 “哥的……恋人吗？” 江亦清耸了耸肩，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总之，你回来的这段日子可别往枪口上撞了啊。” - 晚饭后江平生把江离叫到自己书房里。 “爸，这是我从芬兰给你带回来的，喜欢吗？”江离把一个moomin摆件放到书房的红木高桌上。 憨态可掬的卡通摆件和周围古板严肃的装潢显得格格不入。 江离刚想靠坐在真皮把手上，就被江平生训斥道:“没大没小的，你给我坐正了。” 江离一愣，平时江平生对自己都是一副慈父的模样，鲜少有对自己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 他有点委屈，但是还是乖乖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离家半年，江平生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两鬓的白发也开始冒出来。 “你还要在外面玩多久？两年后也该回来了吧？”他垂 眸摩挲着茶杯边缘 。 江离往后靠上沙发背，“爸，我可不是去玩的。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我怎么不懂，”江平生把茶杯放下，前倾握手俯身看向江离，“我也是搞技术出身的。技术是必要的，但是别本末倒置了。以后你进公司，难道还靠着你学的那些控制算法来管理下属么？” “爸，我都说了，我不想进公司，再说了，不是有哥哥……”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小心觑江平生一眼。 江平生果然脸色一沉，“别提你哥，也是个不争气的。”他突然很累似的叹了一口气，“你们一个两个，都让人操心。” 江离站起来，绕到江平生身后，手搭在爸爸肩上，讨好似的捏了捏，“哎呀爸爸，不是还有你嘛！有你在，怕什么呢。” 江平生抬头瞪自己这个小儿子，“我早就老成一把骨头了，还怕什么。都怪我和你妈，把你们宠成这样，哪天我真的走了，看这堆烂摊子你们怎么接！” “呸呸呸，快别说了 。走什么走。”江离说，“反正呢，等我在那边完成学业了，就回来。至于公司嘛，我觉得我应该不适合做管理层，还是公司门下的那个研发实验室比较适合我吧。” 江家的公司旗下有不少研究所，江离说的那个是专门研究脑机接口的。 目前实验室还在研究利用意念来控制机械肢体，已经获得了初步的成果，主要面向虚拟现实的游戏。现在流行的虚拟现实游戏一般都是通过手持控制器或者动作捕捉设备来进行用户在游戏中的动作操控。而直接利用意念信号，可以大大减少延迟和提高动作的精准度，实现更即时的反应，并且，最重要的是，只需要佩戴专用的特定设备，用户便可以在任何场地都能够沉浸式地享受虚拟游戏的乐趣。 该实验室最新推出的一款游戏头环一经推出便一炮而红，销售量迅速暴涨。当时各大新闻头条都是关于这款游戏头环的报道。 第93章 脑际接口的信号检测分侵入式和非侵入式两种。侵入式采集脑电信号需要把电极序列植入用户的大脑皮层内，直接检测到神经元的电活动，这种就需要手术进行植入，风险系数很高；而那个游戏头环采用的信号检测则是非侵入式的，从头皮处采集信号，当然信号的精准度比不上前者，但是安全性非常高。 现在实验室在开发新的脑机接口游戏的同时，还在大力开发用意念来控制假肢和辅助设备(如轮椅)，但是这方面的应用涉及到机械控制，目前还需要专门的机械电子方面的应用型专家的加入。 江离本来就是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况且他本科数学专业的背景对于他对于开发专门的信号处理算法也极具优势。 “你可以先去实习，最重要的是多了解目前的技术，毕竟这方面的研究也是我们公司将来的潜力股。有这方面的技术背景，底下的人也能更信服些。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多参与一下和公司业务有关的项目管理，有空的话，顺便去修个mba……” 江离嗯嗯地应付，好不容易等人说完了，扯了个借口便跑开了。 江离从妈妈口中得知江驰南现在住在公司总部附近的一个小公寓楼里，便给哥哥发了个短信，直奔过去。 到了门口，江驰南还是没有回复他，电话打过去结果语音提示对方手机关机了。 江离站在门口，打电话给妈妈，得到密码后便开了门。 屋内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摁亮灯的开关。结果摁了半天依然没有亮。 估计是跳闸了。 “哥？哥你在么？”江离一边摸索着前进，一边喊道。 走着走着，他突然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倒了，直接摔在地上，恰恰撞上了之前伤过的左腿膝盖。 等那股锥心的疼痛劲儿缓过之后，他把那东西抓过来，似乎是一件西装外套。 哥怎么乱扔衣服啊！ 江离又喊了好几声，结果都没人应。 他有点担心哥哥在外面出了事，正想重新打电话回家，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些动静。 随着密码锁滴的一声，门口的那个人似乎在喘气，不，是两个人。 “放开我！”一道饱含着怒气的声音传进来。是江驰南。 他似乎正在与另一个人推搡。 “商念青，你再不放开，我报警了！” 他身旁的那个男人一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拖着他往里屋走。 江离起身，正要过去扯开两人，结果因为光线太暗了，被经过的江驰南挣扎的动作给推开了。他发出的动静不小，那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都没发现。 接着是“咚”的一声，有什么重物被扔在了沙发上。 “滚！滚开！”江驰南厌恶地喊着。 江离一个激灵，连忙大叫一声:“住手！” 正在沙发上挣扎的两个人影动作一顿，那个陌生男人率先出声:“谁！” 江离举起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在两人身上，“你是谁？再不从我哥身上滚下去，我立刻报警！” 江驰南推开那人的动作一顿，“小离？” 江离连忙把手电筒对向他，“哥，你没事吧哥？” 黑暗里唯一的一束光正好就打在江驰南的上身，他看起来似乎刚下班回来，身上还套着一件蓝色西装外套，里头的白衬衫被人扯开了，露出一大片的蜜色肌肤。 旁边站着的男人下意识走过来挡住江离的光源。 “滚开！别靠近我哥！”江离炮弹似的冲上去把男人撞开了。 第53章 他把江驰南扶起来，一边扶还一边像个警惕的小兽盯着对面的那个高大男人。 “这里是我哥的房子，请你滚出去！” 男人没动，只是站着看了一眼江驰南，但是江驰南并不想理他，他僵持了半晌，终于还是抬步走出了房间 。 江离跑去把门锁上，“哥！停电了，电闸在哪里？” 等灯大亮后，江离才看到江驰南的脸上的伤痕，颧骨边有轻微的擦伤，下嘴唇上破了皮。 “哥，这都是谁弄的？刚才那个男的吗 ！” 江驰南好像很疲惫，弓腰手肘撑在膝盖上，“没事。”顿了片刻，他才抬头看向江离，“你怎么在这？” “姐说你好久都没回家了，我担心你。”江离坐到江驰南身边，“就是他吗？害你被爸爸骂的那个男人？” 江驰南沉默片刻，“算是我自己的问题。” “哥！”江离皱起眉，不喜欢他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到自己身上。 “好了，”江驰南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了，“别提过去那些事了。”他站起来，“我去洗个澡，你想喝什么想吃什么自己拿吧。” 江离哦了一声，等人走进去后，才无聊地到处看。之前把他绊倒的那件衣服还静静地放在地上，他走过去拿起来，发现这件衣服的尺寸好像比江驰南穿的还要再大些。 江驰南的房子布置得很简单，简约的风格跟他在江家的房间一模一样，连冰箱里放的都是矿泉水，没有零食。 江离在客厅上坐着看电视，看着看着他觉得好无聊，便拿起手机，直接打电话过去给乌野，问他现在在干嘛。 那边好像还有小孩子的笑声，隐隐约约听着好像在叫“哥哥哥哥，我想要那个果冻！” 乌野正带着乌宇在自己小区楼下的杂货店里，一边接听江离的电话，一边从高高的货物架子上取下乌宇要的橙子味果冻。 第94章 乌宇期中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名，他一直心念念等着哥哥回来，期待着哥哥的奖励。 “好吃吗？”江离边灌矿泉水，边说，“也给我买一个呗。” “好。”乌野又从货架上取下几个，牵着乌宇的手去收银台前买单，“你现在已经到家了是吗？” “我在我哥这里呢，等过几天，诶，快过年了，你啥时候过来我家玩？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哦对了，我记得今年陵江广场那边好像有音乐喷泉表演耶，到时候你叫上你弟，咱们一块去看。”江离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笑道。 “好。” 江离刚挂电话，江驰南就边擦着头发边从浴室里走出来。 “跟谁说话，笑得这么开心？” 江离抬头看哥哥，“哥，你啥时候回家呀？” 江驰南擦头的动作一顿，别过脸，“再说吧。反正下下周，我就要去c市了。” “你要去那边出差吗？几天？春节结束就走吗？” 江驰南微微叹了一口气，坐到江离旁边，“我调到那边去了，可能得三四年才能回来。” “c市那个小分公司吗？为什么啊？从总部调到那里？” “工作上出了点问题，这个结果已经算好了，不然没法向大家交代。”江驰南转头，微微一笑，“没事，我这个位置本来就做得不好，让给更有能力的人也算是众望所归。” “谁说你能力不好了？况且那件事，你不是被那个人陷害的吗？” 江驰南摇摇头，“总归都是我自己的错。”他把手轻轻搭在江离肩上，“你呢？等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江离靠在哥哥身边，“哎呀，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毕业了再考虑嘛！反正有哥哥姐姐在。” 江驰南摸摸他的后颈，“哥哥又不能给你铺路，现在哥哥自己都自身难保，你要是不早点为自己打算，到时候你想哭都没处哭。姐以后估计也是在m国发展了。” 江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啊，我还小。就算去了公司也是从基层做起，爸爸妈妈还年轻，不急不急。” “唉。” 江离紧贴着江驰南，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携带着水汽传入江离的鼻腔，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 “哥，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啊？” 江驰南:“他是我以前的上司，后来，就辞职了。” “所以你和他之前谈过恋爱吗？” 江驰南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有点猝不及防的尴尬，“之前是……有过一段，不过现在早就没有关系了。”他看向江离，“以后见过他，离他远一点。” “嗯嗯。”江离点点头，“下次再见到他，非得把他揍一顿！” “别惹这个人，”江驰南蹙眉，“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 “哥哥，你要吗？”乌宇撕开果冻碗，拿透明勺子挖了一大块，颤巍巍地举起来送到乌野面前。 乌野摇摇头，“你吃吧，哥哥不吃。” 他牵着乌宇的小手上楼，陈洁这个点还没回来。 她上个月辞掉了前台工作，用攒来的钱在小宇的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奶茶店。她之前有做过奶茶兼职，有一些行业经验，还自己创新了配方，价格便宜，一到放学点都有很多学生到她那里去排队买奶茶，人多的时候小宇也会到妈妈的店里帮忙。 “妈妈晚上还要推着小车去到夜市里卖奶茶，很辛苦。”乌宇一回到家，便走到用作厨房的小隔间里，把下面的塑料箱拉出来，熟练地淘米做饭，“等下去给妈妈送夜宵。” 乌野走过去，把他手里的电饭煲内胆拿过来，“你去玩吧，哥哥做就好了。” 乌宇摇摇头，跟在一旁洗菜。哗啦啦的水流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来。乌宇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水盆边，踩着小拖鞋弯腰掰菜叶。 “哥哥，你回来多久呀？” “一周，等过了春节我再走。” 乌宇又不说话了。 他把洗好的米放进电饭煲里，转头跟着蹲下来和弟弟一起洗菜叶，“怎么啦？”他突然觉得自家小孩半年没见，心思好像重了一些。以前在自己面前都不需要这样欲言又止的。 乌宇手里捏着菜叶，支支吾吾，“哥哥，你有没有空呀？” “有，想出去玩吗？” 乌宇点点头，“我想……去一个地方买点东西，但是……但是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 “没事，等周末放学了哥哥带你去找。” 陈洁租的小房子面积很小，乌宇的小床睡不下两个人，更别说还是一米八多的成年男性。于是两人便在地上打了地铺。 乌宇洗完澡，贴着哥哥躺在席子上。妈妈就在旁边，用一张废旧的窗帘布隔开，所以两人说悄悄话都是贴着耳朵小心地用气音。 “哥哥，哥哥。” 乌野:“嗯？” “……有点冷。” 乌野把他抱过来，塞在自己怀里。 “哥哥，哥哥。” “嗯？” “……” “哥哥，哥哥。” “哥哥，我不想上学……” 乌野低头看他，“同学欺负你了吗？” 乌宇七岁才上学，今年才刚好上初二，平时的成绩也还算可以。 “我，我想等初中上完后，去打工。班里很多同学都是这样的。上高中要花很多钱。” 第95章 乌野安静了会，问:“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你自己真的不想读书吗？” 乌宇低头搓着手指，“妈妈太辛苦了，我可以出去打工。”他刚说完，就感到后脑勺被哥哥的大手掌包住，炽热的温度像火炉一样传过来。 “妈妈这么努力地挣钱可不是想让你放弃学业。你之前不是还说过，想要考到元雅高中的吗？你现在这么早地放弃了，以后不会后悔吗？学费不用担心，等你初中毕业了，哥哥也会回国找工作，以后你的学费哥哥出。”乌野说，“不用怕，有哥哥在。” 乌宇安静了片刻，突然抱住了乌野，头搁在他身上重重地蹭。 旁边的隔帘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声细细的咳嗽声传来，片刻又重归宁静。 - 除夕夜那晚，一家人吃过年夜饭后，陈洁接到一个之前一起做前台的姐妹的电话，想麻烦她帮忙顶一下班。陈洁便出去了。 乌野和乌易玩了两盘象棋后，乌野突然想起之前答应弟弟要和他去一个地方买东西。 “哥哥等我一下。”乌易迅速跑到自己的小桌前，从厚厚的书本底下拿出一个皱巴巴的小布袋。乌野随口问了一句是什么。 “小宇的钱。”乌宇把它小心地塞进自己的兜里，牵着哥哥的手出门。 乌宇说的那个神神秘秘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地下衣服批发市场。只是位置很偏僻，乌野带着他，辗转了好多趟公交车才终于找到这个位置。 今晚批发市场上班的人挺少，很多铺子都拉下了卷帘门。但是他们还是在最里面的一家店里找到了乌宇想买的东西 。 一串水晶手链。 是的，其实跟在学校附近的小精品店里卖得差不多。 “不一样的，哥哥，这个晚上可以自己发亮的。小倩告诉我的，她也给妈妈买了一个。” 乌宇掏出他那个小布包，从里头拿出一叠皱巴巴的钱，很认真地在挨个数。 乌野直接说:“哥哥给钱就好了。” 乌宇摇头，坚持要自己给。临走前，乌野随便扫了一下周围的挂件饰品，其中一个小海豚水晶挂件让他停下了迈出去的脚步。 这其实只是一件做工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的小挂饰，但是造型却和江离曾经在背包上挂的那只出奇的一致。小海豚流线型的身躯弯成一个半月牙状，嘴上顶着一只小皮球。 - 他们在回程的路上，看见天上有烟花。 “哥哥，今晚那里的广场有烟花表演！等下八点还会有个乐队唱歌！我们去那里看看好不好？” 乌野不知道他哪里得知的这些消息，他一个小孩子消息比自己还灵通。 “我们班群说哒！” 走到广场，那里几乎人山人海，乌野怕弟弟走丢了，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他身上，直到乌宇提醒他，“哥哥，你手机响了！” 乌野愣了一下，换一个手牵乌宇，拿起手机，目光落到上面的联系人名字时顿住了。 他按了接通，最先从手机那头传过来的不是“喂，阿野”，而是烟花的爆鸣声，但是同时，乌野的另一只耳朵也在接受现场的烟花盛放的声音。 显然江离也听到了，他笑着问:“啊，你也在陵江广场吗？” “你在哪里？”乌野牵着弟弟走到人少的地方，周围安静些他能听得更清楚对方的话。 “我就在陵江这边，你在哪？我去找你。” 乌野抬头看了一下周围，“不用了，这里人太多，我去找你。” 他刚说完，旁边的小宇便大叫起来，“江哥哥在那边！” 乌野抬眸望去，不远处的江边栏杆上，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正边手持手机，边侧头看向一旁的人群。一双长腿闲适地靠在一边，在挨挨挤挤的人群中，像一只静静伫立的雪鹤。 陵江的另一头也开始燃放烟花，漫天的缤纷彩球在他身后绚丽地炸裂，成千上万的碎片飘落下来，隐隐闪耀着。 乌野在那一片火树银花里，一步步走过去。 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瞬，天上霎时绽放出一朵火红色的烟花，淡红色的光映落到江离身上，乌野在这一秒中，好似刚咬破了一颗七岁那年从树上落下的大樱桃，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 江离率先走过来，“真巧，哈哈，我刚想约你。”他低头跟乌宇打招呼，“哈喽，小弟弟，还记得我吗？” 刚才还高声嚷话的乌宇，此刻却有点不好意思地躲在了哥哥身后，“江哥哥好。” 江离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兜里，却抓了个落空，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晚上出门没带糖果。 卖冰糖葫芦的人恰好就在不远处，旁边围着一群小孩子和家长。 他半弯下腰，对乌宇说:“哥哥带你去买棉花糖。”没想到乌宇摇了摇头。 “他刚吃了东西，”乌野低头看了一眼弟弟，又把视线落回到江离的脸上，“现在他不饿。” 他最后一句话刚落下，陵江对面立刻接连放起烟花来，三人都齐齐望向那片绚丽如万花筒般的天空。 周围都是人群的说话的声音，但是在烟花的爆鸣声的掩盖中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音。 乌野手心紧紧攥着一块东西，他在脑海里无数次想和江离开启一个对话，但犹豫了很久，最终直到烟花散场，他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是江离主动来抓他的手臂，“待会有乐队过来演唱，咱们先过去那边占位置。” 第96章 “你手里藏了什么东西？” 乌野这才仓皇地松开手掌，一枚小海豚挂件静静地窝在他的手心，在昏暗的光线里隐隐散发着莹绿色的光。 “这是什么？” “送你的。”乌野语速飞快，不敢直接看他。 江离笑道:“谢谢，你今年的新年礼物想要什么呀？噢，还有我们的小宇，小宇想要什么，待会哥哥一起帮你买。” 三人边说话边慢慢地往广场中央走，周围人潮涌动，乌野和江离两人之间隔着乌宇。 他们在搭建好的舞台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江离天生的亲和力让乌宇在短短的这几分钟内就和他重新熟悉起来，两人正开心地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 直到活动结束，江离开车送他们回家，下车的时候，乌野才终于问出口。 “那个小海豚……你喜欢吗？” 江离一愣，随即笑道:“当然啦！” “我是看它……长得很像你以前戴的那只，所以……” 江离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还有过这么一个小玩意了，但他还是笑道:“很可爱，我更喜欢这个！” 第54章 “你今天又去滑雪吗？” 乌野早上起来看到江离又在整理他的雪板。 在江离拿到学位后的一个月里，他都在到处观光滑雪。小爱尔湖后面的小雪山丘早就被他玩厌了。 “今天我要和matti去ounasvaara！阿野，你要来吗？” 乌野摇头，他这边新投的论文还需要一点改进。 “那我走咯！今晚应该不回来啦！” “你的腿之前伤过，小心一点。” “知道啦，摆摆！” 乌野坐在窗边，看着江离穿着厚厚的浅蓝色羽绒服和两个同学一起有说有笑地踩着皑皑白雪离开，松软的雪地上只留下几串远去的脚印。 笃笃笃笃笃。 旁边的敲声拉回他的思绪，大玻璃窗边正蹲着一只灰褐色的大松鼠，正扒拉着爪子敲玻璃。 窗沿上正放着一个小铁罐，江离临走前特意装了小半罐松子，就等着这个大家伙来。 乌野开了一点点缝隙，大松鼠便急吼吼地挤了进来，长久的投喂让它一点也不怕人，甚至都记得房屋的窗的位置。 去年春天的时候，它就带着一群小伙伴在屋顶上追逐打闹，咚咚咚的声音时不时响起来。 大松鼠抱着松果啃，啃完一颗又从罐头里掏。吃完后就在屋子里到处蹿，跳到书桌旁的两只机械手上，把它们当成树枝一样爬上爬下，乌野带着头环稍微控制一下机械手的大拇指，就把大松鼠吓得直接从窗边打开的缝隙里逃了出去。 乌野关上窗，重新坐回到书桌前，电脑屏幕上，周涯在问他 回国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他和江离曾经谈过，江离建议他来自己家公司名下的总部实验室，那里正在研发的外置人体骨骼正好契合他们的研究方向。 “当然啦，这个方向其他的公司也都在做，你也可以考虑一下飞进科技这些大厂，他们在这方面做得也挺好……” 乌野难得地在他面前微微笑了一下，“我肯定去你家。” 乌野坐在窗边一直工作到晚上，起身正想准备晚饭的时候，手机铃突然想起来。 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在那一瞬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手掌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电话那头的人说的是芬兰话，口音很重，幸好乌野的芬兰语听力还行，勉强能领会他的意思。 江离滑雪的时候摔断腿了。 乌野呼吸一滞，等挂了机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听清医院的名字，急忙打了回去。 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江离正躺在病床上吃菠萝，旁边正围着他的两个朋友。 “阿野，你来啦！”江离有点惊讶，抬手挥了一下。 乌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把他的手拿放下来，他抬眼朝江离的左腿望去。 “刚上完药，现在还不能动。对了，阿野，你要不要吃块菠萝？”江离叉了一块菠萝递到乌野面前。 乌野摇摇头。 “哦，matti，你们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人都走后，乌野才缓缓坐到他身边，盯着他看了几秒，又别过头去。 “怎么啦？”江离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问他。 乌野刚确认他暂时没有什么生病危险后，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但是一股怒气又升腾起来。 江离看他一直不说话，又伸手碰了碰他，见对方板着脸，便轻声道:“我这次不小心，反正磕磕碰碰这么多次我都习惯啦！没事的，最多就是在床上躺几天。” 乌野深呼一口气，冷静道:“我去拿药。” 他知道自己不配生气，但是又因为这个不配而更生气了。 江离倒是没怎么难过，反正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腿了，他都有经验了。 但是这次的严重程度似乎超出他的意料。 他的小腿胫骨骨折的位置有比较好明显的移位，医生在手术之后说如果后续情况继续恶化，就需要截肢了。江离父母在国内知道这件事，联系了 一个在骨科方面享有盛名的专家团队连夜赶往芬兰。 经过讨论后，他们决定再给江离做一次手术。 这天晚上，江离突然说想要吃蓝莓果浆，乌野出去买。但是刚走出医院，外面就下起雨，他折返回去拿伞。 第97章 走回到病房门前，他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痛苦的抽噎声，有人在哭。 乌野刚抬到半空的手停滞下来，他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哭声，心脏也跟着不住地痉挛。 乌野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里面的啜泣声逐渐停息。但是这种安静反而让他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片刻，他终于还是抬手敲了敲门，手顿在半空的时候还微微发着抖。 “进来吧。”里面传来江离平静的声音。 乌野推开门，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刚从超市里回来一样。 “超市里的果酱刚好卖完了……”他佯装很自然地向江离走过去，坐在他床边。 除了眼神有些许的躲闪之外，江离脸上几乎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他还很不好意思地说:“让你白白跑一趟了。” 乌野低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垃圾桶，上面都是一团团皱巴巴的白纸巾。 “阿野，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在这儿没事呢，有护士在。”江离笑着说。 乌野静静地看着他。 江离与他对视片刻后便率先移开了目光，“我只是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我躺在这儿无所事事，你在这里也只是陪我发呆而已。” 乌野摇摇头，“我没什么事。”他其实想说我放心不下你。但是这句稍微露骨了点的话他又说不出口。 “唉，其实我还有好多地方想去……” “等你……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去。”乌野立刻说。 不知道是哪个关键词触发了他的神经，江离的笑容霎时有点凝固了，他别过头，自嘲地说:“大概率是好不了啦，你没听医生说嘛，很可能要截肢。” “肯定不会的！”乌野语速很快地说，“你这几天的情况不是都在好转吗？” 江离却自顾自地说起了昨晚，“在这里，每晚的灯啪的一下全安下来的那一瞬间，周围的黑暗顿时全拥上来，我觉得，自己就好像身处在无人的荒野里。然后我梦见我的腿没了，然后坐着轮椅走在大街上，每个人都低着头看我。你懂吗，就是他们的眼睛就像一个个黑漆漆的枪口一样对着我……” “如果真的截肢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乌野心口一震，直接蹲下来，紧紧抓着他的手，“别说这种话！不会的！就算……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现在的假肢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没事的没事的。我们的机械手的脑控和真手的误差已经很小很小了，做个机械腿完全不是问题。无论怎么样，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没事的。” 他难得的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江离有点想笑，但是嘴角却僵硬得动也动不了。 “我刚才情绪有点激动，吓到你了吧？”江离微微侧过脸，不敢去对视他，“我有点困了，阿野你先回去吧。等我睡一觉就好了。等下那个护士又要过来催你走了。” 乌野走前还飞奔到附近的一家超市，买了一些蓝莓果汁给他，“明天，明天我再给你买蓝莓果酱。你还想吃什么发信息给我，我手机晚上都不关机的，想打可以随时都打给我。” 江离微微一笑，“好。” - 乌野几乎是守着手机过了一夜，半夜迷迷糊糊觉得江离打电话给自己，惊坐起来摸手机，看到屏幕上依然是什么都没有后，心情反倒更焦虑起来。 天一亮他就跑去医院，江离病房的专属护士甚至还没上班，他就在门口守着。 江离睡过一晚后精神状态显然好了很多，就是刚醒，人看起来呆呆的，头顶的头发翘起来了也不知道。 江离的家人今天上午到医院，几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乌野看到江离脸上的笑意松了一口气，把买来的蓝莓果酱放在一堆的鲜花和水果旁边。 趁着这个空挡，他坐在旁边打开电脑继续改论文。 江母正陪着江离说话，见状便说:“小野，你先回去吧，这几天你辛苦了，我们在这呢。” 她一说话，其他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乌野其实并不想走。 “阿野，你回去吧。”江离说，“你还有论文要忙，我没事的啦。” 他们正说着话，病房门被人急躁地敲了几下，便推开了。 秦泽步履匆匆地赶过来，推门就直接走到江离床边。 “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过来呢 ！” “之前你滑雪就伤过腿，怎么还不吃教训！” “医生怎么说？” 一串半责备的话就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地喷出来。 病房不大，但是四五个人挨在一起，也挺拥挤的。正巧护士又过来换药，乌野便离开病房了。 他回到酒店继续写论文，时不时拿过手机看一下。 江离一直没有给他发新消息。 乌野一离开电脑屏幕心就很乱，一闭眼耳边就想起江离昨晚说过的话。 越想越害怕，他直接拿过手机，给江离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马上就接通了，背景音是有点嘈杂的人声。 “阿野，怎么啦？” 乌野隐隐听见旁边有人在问他要不要菠萝，江离说了一声不要后，继续和乌野通话。 “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你，正好论文都改完了，打个电话给你。”乌野老老实实说，他听江离的声音，似乎情绪挺高的，便也放下心来，“我等会再去看你，你……还想吃蓝莓果酱吗？” 第98章 “嗷！好呀！” 乌野还想多说点什么，但是一时又想不出别的话来，只能笨拙地重复:“别太焦虑，没事的。” “嗯嗯。我现在挺好的哈哈哈哈。”江离一向都是乐天派，之前遭受打击也很快调整过来，甚至还有心情和乌野开玩笑，“我得提前向你预定好一条机械腿哦，做好最坏的打算哈哈哈。对了，我还要蓝色的，记得给我画几只卡通小狗。” 第55章 幸运的是，江离的手术还算成功。 江母留在这里继续陪他，而秦泽，江亦清和江驰南都有事等不及江离出院便走了。 乌野每次来，总会碰到江母，面对长辈，他总有些不自在。 “妈妈，你还是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啦。我听爸说，公司那边最近有很多事，你还是回去帮帮爸吧。”江离也看出乌野的拘谨了，便出声说道。 “你这孩子，妈才刚来，你就迫不及待赶妈走了？”江母看了一下在一旁坐着的乌野，笑道，“嗐，妈要是走了，照顾你的不就只剩下小野了？你也不心疼心疼人家小野。” 乌野冷不丁被江母cue了一下，紧张得像上课时被老师点名的学生，差点就要站起来。 “没有……没有。”他有点手足无措。 江离埋怨地看了妈妈一眼，“妈！” 江母只是觉得乌野这孩子老实挺好玩的，还想逗逗他，结果被江离挡了回去 。 “好吧，好吧。”江母刚和他的主治医生聊过，江离的腿现在已经没有了大碍，所以她也正准备这几天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要注意点，身体一有什么不舒服记得要马上告诉一声，知道吗？有什么事也要打电话告诉妈……” “知道了知道了。” 江母走后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江离笑着招招手，乌野立刻挪了椅子坐近过去。 “你论文写好啦？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呀？” 乌野随手拿了一个苹果，边削边说:“等你好了再说吧。” 江离坐着无聊，伸手摆弄着桌上的东西，秦泽过来的时候给他带了好些牛奶，他把它们叠起来玩，叠完之后他才注意到牛奶后面还放着一罐蓝莓果酱。 他抬头看了一眼乌野，笑道:“等我好了，咱们一块去采蓝莓。”诶，对了，我听哥哥说，你已经决定好了要进我们家公司了是吗？正好，到时候咱们就又可以一块上班了。” “嗯。”乌野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又顺手扯过几张纸巾接住他溢流下来的果汁，他的目光落到旁边放着的牛奶瓶上，语气忍不住发酸，“回国后，你和……他，也能常常见面了。” 江离歪着脑袋看他，“阿野，你吃醋啦？”他只是开个玩笑话，结果对方眼里却确确实实闪过一丝慌乱，这倒让他意外地愣住了，内心忽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江离吓得立马甩头，把这个想法抹出去，强笑道，“怎么干说我呢，回国后，你不也能见到你那个谁了吗？哈哈。” 乌野垂下眼睑，恰好遮住了眼神，让江离探究不到他的真实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江离也不敢再细想下去，随便打了个哈哈就翻篇了。 - 江离的腿拆了石膏之后，便起身回国。 江离腿好后，便让江平生把他和乌野一起安排进总部实验室里，江平生拿自己这个小儿子没办法，只得依了他。 “行吧，反正你现在刚回国，对公司也不怎么熟悉，在那里呆一两年也好。” 回国之后，乌野一直在忙着在公司附近找房子，虽然江离想让他回江家住，但是他还是坚持拒绝了，给了个理由是想要一点私人的空间。 在找房子期间，周涯还过来找他吃饭。周涯被父母安排进家族企业，一个边缘的闲职，没什么斗志也没什么压力。 乌野想起来他大学时的女朋友，顺口一问。结果对方的脸色霎时就黯淡了下来，狠狠灌了一杯酒后才憋出两个字，“分了。” 乌野看着他一杯一杯的灌，沉默不语。 反倒是周涯这边先笑了，“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呀？” “你如果想说的话……”乌野说。 周涯趴在桌上失神地望着空掉的酒杯，须臾才道:“那天……我们全宿舍都去喝酒，晚上我回和女朋友同居的租房里想布置一下，然后……小 ……姜卿就突然来了，他又拉着我喝了点酒……”下面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突然抱头，“为什么啊，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周涯没有直接说他和女朋友是为了什么而分手的，但是回想大学期间姜卿各种疯疯癫癫的表现，真相是什么也不难猜得到。 乌野突然挺后悔自己没有把姜卿的阴暗心思告诉他，“对不起。” 都过去两年了，事情木已成舟，现在说再多都是枉然。 “算了，反正她……已经跟着家人一起移居国外了。我们几乎没有什么见面的可能性了。”周涯说，颓废的样子与大学期间的他判若两人，“估计都是报应吧……” 乌野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向前看吧。” 前几天他下班回来的时候，在小区大门旁看到姜卿窝在草丛里，头发乱糟糟看上去比大学时期更加疯癫了，几乎跟个流浪汉差不多。但他没把这件事告诉周涯，反正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周涯现在大概率也不想见这个人。 第99章 周涯苦笑。 他转头看向乌野，“光顾着说我了，你呢？你刚才说你要在附近租房子是吗？房子找好了吗？” 乌野摇摇头，离市中心太近的他一个人租不起，又没找到合适的人一起合租。 “那你搬来我这呗，”周涯直接说，他父母在市中心给他买了套房，他还嫌一个人住怪冷清的，“你随便交点房租意思意思一下好了。” 乌野沉默片刻还是拒绝了，他不想总是麻烦周涯。 “这算什么麻烦啊，我正愁没人陪我一起热闹呢！事不宜迟，现在就把你的行李拿过来，快点。” 周涯的房子很大，除了书房、游戏室和卧室，还剩下两间房，他直接让乌野选一间房住。 “咱们都当四年室友了，再多当几年不正好吗？哈哈。” 江离知道乌野跟别人合租后，有点小不开心，“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合租呀。”不过也只是小小地抱怨了一下，毕竟他自己其实也知道乌野跟自己家人住在一起有点拘谨。 总部实验室的同事们都是附近高校出来的毕业生，人都挺好，刚出社会，身上的那种学生气还没被社会磋磨掉，朝气蓬勃。 他们虽然也猜到江离的身份跟他们这些小职工的不一样，但是大家都没怎么特意把身份放在台面上，只是当普通同事对待。每到饭点就呼啦啦一组人成群结队地一起去饭堂。 江离和乌野在同一组，江离下班后顺道开车载乌野回家。 但是这天乌野自己有点事便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车子驶过一个花店，满店的花在门前招摇着，乌野在此站下了车。 他问店员要了一束白菊花，只身前往附近的墓地。 乌易的墓碑上的遗照已经在这么多年的风吹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旁边新立了很多墓碑，一年年都有老去死去，一年年都有人被遗忘。 乌野把花放在乌易的墓碑旁，“爸，我回来了。” 心头想说的话很多，可是一时堵在嘴边，又不知道先说哪个。 “爸，小宇已经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妈的店生意也很好，我现在……也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如果你还在的话……” 乌易已经走了16年，很多关于他的记忆已经蒙上了一层暗色滤镜，只有几个画面还鲜活地留在记忆里，就好像昨日重现。 夏日浓荫下，爸爸站在高高的梯子上的画面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里。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愿献出现在所有的一切，去回到那天下午。 那段时间里，虽然总是和爸爸呆在一起，可是交流的时候少之又少。 他在墓园站了很久，工作人员直接过来说要关门了，他才离开。 已经错过公交末班车，乌野只能走回去。 周涯的房子就在市中心，旁边都是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乌野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经过一家会所，装横豪华的大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小车。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醉醺醺的声音。 一个男人被人搀扶着从门口走出来，衣服凌乱，步伐虚浮。乌野一眼就认出来是秦泽，而搀扶他的是一个长相漂亮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给了乌野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 秦泽整个上半身都依靠在这个年轻男人身上，嘴里模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他的脖子上还留着几个模糊不清的红印。 门卫帮着把人扶进车里，年轻男人也跟着坐进了车子的后座，车门即将要关上的那一瞬间，乌野叫了秦泽一声。 除了江离和父母，已经很少人直呼秦泽的名字了，平时在公司里大家都是客客气气地称呼他秦总。秦泽很不高兴地皱起眉，斜眼瞧过去，目光落到车门外的那个人沉静的面容上时，脸部表情比思维更快一步作出反应，他撇了撇嘴，“是你。” 小年轻正挨在他肩旁，奶油色的脸颊被门口的霓虹灯照成了缤纷的万花筒，眼尾微微上翘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瞅着乌野，右耳侧的钻石耳钉凛冽地一闪，“泽哥，他是谁呀？” 秦泽被旁边人这一声惊醒，他下意识推开了小年轻，面对乌野的视线，他有点心虚地咳了几声，起身走出来。 “工作应酬而已。”他不自在地跟面前的乌野解释了一下，但是过了几秒后，他又觉得自己完全多此一举，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倒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你也来这种地方？”为了不输场子，他直接反问回去。 但是乌野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目光直直落在秦泽的脖子上，“脏了，擦一下吧。” 秦泽喝了不少酒，反应有点迟钝，对方说什么，他条件反射就跟着做，拿手擦了一下脖子，看见指腹上一抹油腻腻的红色，眼神一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但是一想到对方是乌野，又镇定了下来，嗤笑一声，“不小心被人碰到了，这种场合磕磕碰碰的很正常，咦？噢，我忘了，你应该没有机会来这种地方吧？” 乌野看了一眼车里的小年轻。 秦泽真有几分心虚，但是面上反倒多了几分阴狠，他走上前几步，用只有两人能交流的音量说:“听着，管好你的嘴，如果你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你看我不找人弄死你。” 第56章 乌野看着对方坐上车子扬长而去，低头摁下停止录音的按键。 他回到周涯的房子的时候，周涯已关上门睡觉了，留客厅的一盏灯给他。 第100章 回到房间的时候，乌宇正打视频电话过来。他刚考完中考，现在正是放暑假的时候，乌野给他买了一个手机方便通话，现在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给哥哥打一个电话。 乌野关上门，指尖按住接听键，弟弟的脸瞬间挤满了整个手机屏幕，他发育迟，初三才开始抽条，现在整个人瘦得像个排骨一样。 虽然已经差不多变成个小大人了，他一开口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哥哥哥哥叫个不停 。 “哥哥，你现在在干什么呀？”乌宇把手机架在书桌前，面前正铺着一张写了一半的试卷，他身后的背景不再是以前那个破破烂烂的掉漆水泥墙，而是天蓝色水纹的墙纸 。 “准备洗澡，”乌野一边手持手机，一边打开衣柜，“新房子住着还喜欢吗？” 乌宇在他面前永远都是小孩样，用力地点点头，“喜欢！哥哥，你啥时候回来呀？妈妈平时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好无聊。哥哥我可以来找你吗？你周末要上班吗？” 乌野这个周末倒是不需要加班，但是正好是同组的同事一起团建去露营，可以带亲属。他虽然并不怎么喜欢社交，但是这种活动也不好缺席。 “我也可以去吗！好耶！”乌宇很高兴，“诶！对了，哥哥的那个朋友也会一起去吗？ ” 他说的是江离。 这种活动江离一向不会缺席。 乌野看着乌宇的脸，突然说:“你的头像之前是不是蓝色的？” 乌宇点点头，“是呀，哥哥，是我现在这个头像不好看吗？” “之前的更好。”乌野说。 “好哒好哒。”乌宇和哥哥结束通话后，立刻换回了原来的蓝色小鱼头像。 乌野静静地看着微信界面上的两个蓝色头像，点进顶置的那个，发消息:我回到家了。 那边立刻发来一个小狗转圈的表情包。 江离:真的不好意思，今晚哥哥那边临时有点事。 乌野:事情解决了吗？ 江离:解决啦！诶，对了，咱们这周末要去露营，你第一次去，记得带齐东西哦，待会我给你发张清单，你照着上面收拾就好啦。(小狗摇尾巴.jpg) - 周末江离先开着车去接乌野和乌宇。 乌宇扭头贴在玻璃窗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手里忍不住举起手机不住地拍照。 江离边开车边笑着说:“等你哥哥拿到驾照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啦。” 乌宇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机，目光落在车内后视镜上因山路坎坷而不停摇晃的小海豚挂件上，“呀！是哥哥买的挂件。” 乌野往后视镜看他一眼，乌宇便嘘声了。 江离没有注意到乌野给乌宇的眼色，还在奇怪车内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还想找点话题聊聊，这时旁边的手机响了。 他正驶过一个急转弯，一旁的乌野便帮他拿起来接听。 来电人是秦泽。 乌野喂了一声后，对手机那头的人说:“他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说完就想挂掉，结果那头的人一定要江离接电话，乌野便给他开了免提。 “你这周怎么又不过来啊？”秦泽在那头嚷嚷。 江离正在打方向盘，“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周末我们部门团建吗？” “天天都这么忙，比你公司总裁还忙。”秦泽不满道。 “不是说好下周去你那吗？”江离说。 “下周……下周我没空啊。” “诶，我记得你下周放假，又要加班吗？” “对，领导临时说的，我也没办法。” “行吧，再约 。” 他们到达目的地后，大部队的人已经在小溪边扎了营。 “你们咋来得这样晚？” 江离挨个与他们击掌，“来的时候绕多了点路。” 同事们不少人都带了家属，正和大家一起相互介绍。 “乌同学，你弟弟长得和你不太像啊哈哈哈。”其中一个同事说，他们这群人总喜欢以同学称呼同事，有种公司只是大学的寄存器的感觉。 乌宇不善交际，闻言有点胆怯地往哥哥身边靠过去，江离直接把他揽过来，扬着下巴对那些同事们说:“谁说的，你们又没见过咱们乌同学初中那会的样子，就跟他弟弟长得一模一样。” “就是就是，人家过几年长得比你还俊呢！”旁边一个同事应和道。 江离随便说几句就把他们这群人都打发了去干自己的事，他们三个正好去搬工具扎营。 乌宇第一次露营，非常兴奋，跟个精力旺盛的小狗一样搬着东西跑来跑去。乌野还惦记着江离的腿上的旧伤，不让他搬东西，就坐着在一边指挥他们俩干活。 夜幕降临时，全部门的人围在一起说起其他部分的一些趣事，还有好些同事都是z大的，凑一块八卦大学期间的事。 “诶，对了，秦氏那边不是有个小公子也是z大的吗？” “你是说上个月来我们研究院交流的那个啊，个子高高的，长得还挺帅的那个。” “对对对，我记得小茂是加了他微信了是吗？” “好你个茂同学，好东西不大家一起分享？” 被叫小茂的女同事连忙护着自己的手机，“别抢啦，我跟他都没说过几句话。而且——”她故意拉长了音调。 “人家早就有情况咯。” “什么情况呀？”女同事纷纷凑过来，就连旁边都是同在z大的男同事也按捺不住好奇。 第101章 江离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记得明明跟秦泽说过不让他透露两人之间的关系的。 结果小茂却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蒋齐。” “谁呀？”一群同事涌上来八卦 。秦泽家的公司这几年的发展势头很好，而且与自家工资合作密切，这位未来的当家人也就格外地受到大家的关注。 “也是咱们z大的，家里还挺有钱的，据说还是秦泽一手带上去的。” “哇哇哇，这不是办公室恋情吗？” 乌野第一反应朝江离看过去，江离表情还算平静。 中途他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乌野不放心跟上去。但是一拐弯人就不见了，最后他在小溪边的石头堆上找到人。 江离正背对着他打电话。 “笃——笃——”对方一直没有接听。 江离刚挂了机，转身就看见乌野在后面，“你怎么来了？”他笑道，把手机塞回兜里，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回去的路上，乌野一直频频用余光去瞟他，江离显然也注意到了，“我没事啦，别这样。” 晚上那群人还在聊秦泽的八卦，被乌野找了个话题岔开了。 江离一直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直到乌野走过来拍他的肩膀，“还在等他的电话吗？” 江离摇摇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的帐篷一个个几乎都亮起了灯。 他们的帐篷很大，乌宇已经呆在里面翘着腿看视频，听见门帘扇动的声音，回头看到哥哥和江离两人进来，高兴地挪开被袋。 乌野收拾好两人的被袋后，当着江离的面叫住正要去洗漱的乌宇，“等下我把文件发给你，记得帮我下载下来。” “嗯呐！” 江离正心烦意乱，循声望了一眼乌野，对方误以为他在询问自己，便解释说:“我准备把我的手机给小野，他的旧手机内存大，我用着，刚才我把一些文件发给他，让他直接保存下来。” “这样。”江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继续低头打字。秦泽刚才给他回了信息，说现在正在开会，不方便打电话。江离回了一个好，看着那边迟迟没有回复的界面发呆。 帐篷里没有枕头，乌野出去车里拿，只剩下江离一个人坐在帐篷里。 江离躺下来发呆，刚才同事的那些风言风语其实在他心里是翻起惊涛骇浪的。 如果秦泽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为什么不直接和自己说？ 叮咚。有人给他发来一个消息，他拿过来一看，不是秦泽，是乌野。 是一段录音。 江离直接点开，开头是马路背景音，嘈杂的车声喇叭声此起彼伏，接着是隐隐的人声。 噪音太多，他皱着眉认真地分辨，在那个人声逐渐清晰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秦泽的声音。 乌野的声音在问:“坐在你车上的那个男人是谁？” “关你什么事？” 接着就是片刻的沉默，路边呼啸的车声阵阵。 依然是乌野的声音:“我看见你亲他了。” “怎么？想告诉阿离？”秦泽嗤笑一声，“好呀，你去告啊，你觉得他会信你还是信我？” 他听到一半，录音突然没了，乌野不知道为什么又撤了回去。 江离坐在地上，耳边都是秦泽在录音里叫嚣的声音。 秦泽，真的出轨了吗？ 第57章 帐篷门帘被人唰的一下掀开，乌野满头大汗地跑进来。 “对不起，刚才我发错东西了。你别管……”当他的目光落到对方呆滞的双眼上时，声音戛然而止。 乌野垂下眼，“你都听见了，是吗？” “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在给小宇发文件，不小心点到了你的头像……你们的头像长得差不多……” 他还在这边解释，但是江离直接打断了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乌野抬眸飞快地看了江离一眼，又垂下目光，“上周……我一个人回家，在经过一家夜总会，在门口遇见的他。” 江离双手撑着额头，沉默许久，抬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乌野跟着坐下来，“我不是故意让你知道的，我只是不小心……” 江离现在心乱如麻，根本没有精力去分辨他话里有多少漏洞，他现在唯一最想做的就是当面找秦泽问清楚。 但是一向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打电话过来骚扰自己的秦泽此刻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人。 在这个空档中，他反而被逼迫得冷静下来，“你有看见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乌野沉默片刻，“其实那个人你也认识。” “谁？” 乌野不说话，只是在手机通讯录里找寻另一个人的手机号码，直接拨打了出去。 江离看到上面联系人的备注时，心口一跳，但也默不作声。 两人静静地听着拉长的嘟嘟，须臾，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 “有事？” 这个声音江离听了快四年了，他马上就认出来这个人是他的舍友，姜卿。 乌野看了一眼江离，出声问：“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那边咯咯咯地笑起来，“你猜啊！” 旁边却突然又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闯进来，“sao huo，跟谁聊天呢？” 那道声音江离也很熟悉，那一瞬间，一道晴天霹雳从江离头上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第102章 乌野默默关掉了通话。 见江离一直不说话，乌野抬手在空中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轻轻搭上了江离的肩膀，“别伤心了，他不值得。” “嗯。”江离微微扯出一个笑，但是不到一秒就消失了。 “你准备要和他分手吗？” 江离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似乎并不怎么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带你出去走走？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小溪边那里有萤火虫，咱们一起去看一下？” 江离现在没什么心思看萤火虫，他想一个人静静。姜卿什么时候和秦泽勾搭上了，对此他一无所知。大学期间，秦泽从来没有跑到他宿舍来找他，自然也不太可能会看见他的舍友。 但是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秦泽已经出轨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帐篷里呆了多久后，才重新打电话给秦泽。 电话刚接通，他也懒得跟他周旋，“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开会啊，不是跟你说了嘛。” 江离把电话挂了。 他站起来，走到帐篷外面，乌野还站在那里等他。 “你，好一点了吗？” 江离想挤出一个笑来，但是发现自己做不到。 乌宇高高兴兴从外面跑过来，看都没看路就迎面撞上了江离。 正在发育的小孩，骨头硬得硌人，江离捂着腹部坐到地上。 乌野连忙去看他，“撞到哪里了？” 江离缓过来，摆手道:“没事。” 乌宇正兴奋地抱着一个装着萤火虫的玻璃罐，此刻无措地看着被自己撞坐在地上的江离，“对不起哥哥。” 江离说没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你手里的是什么？” 乌宇献宝似的把玻璃罐捧到江离面前，“哥哥，我刚从外面捉来的萤火虫！” 玻璃瓶里趴着三只身躯狭长的虫子，躯体尾部处有两道黄绿色的跟人行道一样的带子，正一闪一闪地发着明黄色的光。 江离看了一会，又说:“我们把它们放走吧，这个小罐子会把它们闷死的。” 乌宇点点头，抱着萤火虫又跑了出去。 片刻又探出一个脑袋，“哥哥们不和我一起去放生小萤火虫吗？” 乌宇在自己面前总是腼腆又害羞，现在他主动过来邀请自己，江离也不好直接拒绝。 小溪岸边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草，蟋蟀在草丛间不停地叫。夏天的热气刚随着太阳的落下逐渐消散，汩汩的流水送来习习凉意。 三人蹲在茂盛的草丛里，乌宇把玻璃罐打开，那两只萤火虫静静地卧在玻璃缘壁上，一动不动。乌宇抖了抖玻璃罐，它们才仓皇地滑落到瓶口，一抖翅膀，霎时就飞到旁边江离的身上，从他敞开的领口处掉了进去。 江离被惊得直接站起来，他虽然不怎么怕这些小虫子，但是它们直接飞到身上和远远地看着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乌野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臂，“你先别动。” 他的嗓音沉稳有力，江离立马停下逃窜的脚步，僵直地站在原处。乌野走过去，让乌宇摁灭手机屏幕的灯光。周围霎时全黑下来，只余小溪水面折射出来的微弱月光。 乌野定定地看着江离。片刻后，江离的衬衫下方隐隐透出一点明明灭灭的亮光。 那点光正缓慢地往下面移动。江离大气也不敢喘，一直注视着它挪到衬衫尾处。 萤火虫爬到边缘后，张开翅膀，变成一点，隐入漆黑的草丛里。 江离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却发现乌野还在牢牢地抓着自己的手臂，他有点尴尬地动了一下。后者才醒悟过来，迅速松开了。 三人原路返回，习习的夜风从每个人身上穿梭而过，江离手臂上的那寸被人握住的皮肤似乎格外敏感，清风抚过的时候，他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 等三人重新回到帐篷休息的时候，江离放在帐篷里的手机已经显示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都是秦泽的。 江离拨回去，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分手吧。” 那边愣了一秒，“你发什么神经？” 江离并不想把乌野牵扯进来，直接说：“我厌了，就这样。” “你是不是又听那个谁乱说了？”秦泽警惕。 江离疲惫地看向旁边的小溪，流水的声音持续不断地灌入他的耳朵里，平日睡不着的时候，他经常会开一些水流的白噪音入眠，但是往日里让人平心静气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却显得扰人。 “没有，我就是不想和你过了，”江离平静地说，“咱们和平分手就好，以后还算朋友。” 秦泽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直跳，“我就知道你整天想着分手，反正我的答案就一个，我不同意。” “如果我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呢？”江离疲惫地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弯月。 秦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沉默许久，一手持着手机，一手从兜里掏出烟盒来 “江离，咱们认识19年，我也不跟你扯些虚的，咱们分开牵扯到的也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你家公司和我家公司背后有多少利益合作，想必你也清楚。” “咱们只是分手，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江离觉得莫名其妙，“更何况，我在我家公司里也只是个小小的实验室研究员而已，没那么大的权利，也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第103章 秦泽咬着烟尾笑了，他有时候觉得江离是真的挺天真的。 “你怎么可能永远待在那个实验室，就算你自己愿意，伯父也不允许。整天待在那种研发岗有什么前途？” “我就喜欢，怎么了？”江离真讨厌他对自己的工作指手画脚的，整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秦泽笑了一下，又立刻收敛了笑意，“你突然跟我说分手，是喜欢上别人了么？不会是实验室里认识的同事吧？” 对方狗皮膏药一样的态度依然没有变，硬拖着，江离觉得很疲惫，“分手吧。我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我花了6年时间才彻底明白，我们并不合适做情人。做朋友更合适。我们当初在一起就是错的。” “那你他妈的当初为什么又答应我了呢！是你，亲口答应我的，江离！”秦泽听到江离说他们在一起就是个错误后，血气逆流而上，整张脸都气得发红，“你凭什么说这是个错误？” “我知道你出轨了，退一万步来说，你也并没有珍惜这段感情，不是吗？”江离终于忍不住大声说。 “我没有！” “我看见了。”江离说。 那边的秦泽呼吸一窒，“你说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没必要究根问底吧？给彼此一点脸面吧。” 那边沉默下来。江离握着手机，缓缓呼吸，片刻后，他突然笑了一下。 江离挂了电话，后续秦泽打过来，他直接挂掉。潺潺的溪流在他身边流过，他看着被月光照耀的水面发呆。 他当然没有看见秦泽出轨的场面，但是他在秦泽的那阵沉默里已经知晓了答案。 他想起多年以前，和秦泽在一起玩闹的那些日子，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在风里奔跑，回头望自己的时候，鼻尖上凝聚的汗珠在明媚的阳光下闪耀。 “你知道我最好的朋友是谁吗？” “是谁呢？” “你这个笨蛋，当然是你啊！” “嘿嘿。” “我们要永远这么好噢！” “好！” – 露营结束，江离载乌野和乌宇回家后，自己回到家里。 一进门，他习惯性地搜寻了一下周围，唤道:“cake,sandwich” 两条狗没有像往常一样从角落里蹿出来。 林姨正巧从楼上下来。 “林姨，它们呢？” “在房里睡觉呢，狗们年纪大了不爱走动。” 江离噢了一声，转身走进狗狗的房间。大狗狗们都窝在毯子里，呼噜大睡。 江离走过去，也跟着躺下，他望着狗子们脸上发白的毛发，想着的还是它们小小的时候，刚从他救下的那只流浪狗妈妈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样子，小小圆圆的一只，哼哼唧唧地找奶吃。 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啊。 他和秦泽在大雨里找寻狗狗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一只狗狗半睁着眼睛醒了，它蛄蛹着挪到江离身边躺下来。 江离抱着它，把脸埋在它身上，闭上眼。 狗狗已年老，浑然不知自己背部的毛发被水微微打湿。它只是安心于主人就在身边，歪头重新闭眼睡觉。 江离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和一个人一起坐在高高的樱桃树上，树下是皮皮在汪汪叫，扒拉着前臂也想上去。 他和那个人在树上摘果子，扔下给小狗吃。 头顶灿烈的阳光撒下来，到处都是白晃晃的光，照得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一层眩晕的白滤镜。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他知道他是谁。 不远处突然传来母亲的呼唤。 江离仓皇地从树上爬下来，等落地的那一瞬间，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连那阵阵扰人的蝉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离醒来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正值夕阳西下，落寞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身上。狗狗们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能是两个小时，也可能十几年。 江离正坐着看窗外的夕阳发呆，门口处传来敲门声。 阿姨过来传话说，江平生有事跟他说，让他得空去书房找他。 第58章 江离其实知道江平生把自己叫过去是想干什么，无非就是叫他早点接手管理项目。 但是没想到江平生直接把他调到了市场部副经理。 “等人事那边处理完之后，你跟张助理熟悉一下新业务，下周和我一起参加个商务会议，你提前准备一下必要的资料。”江平生懒得和他商量，直接就是通知。 “我手头那个虚拟游戏项目才做到一半！” “你的同事会接手，乌野也在那，你大可不必操心这个。”江平生直接打断他，“这大半年足够你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剩下的经历还是要学怎么去管理一个团队，怎么去开拓一个有潜力的项目。” 江离道:“不是还有哥哥姐姐，我现在还小，担不起这种大任。” 江平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我和你妈怎么就生出了你们三，一个恋爱脑差点把半个公司都赔进去，一个整天在外飞来飞去参加什么奇奇怪怪的会议，还有你，就知道埋头捣鼓机器。” 江离倒是想得很开，“爸，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心那么多啦，公司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干不就好了，我们拿股票等着分红好咯。”刚说完就被江平生敲了脑袋。 第104章 “你整天和秦家那个孩子待在一块，怎么不跟人学学？你看人家现在接手公司，现在事业搞得风生水起，你再看看你。” 江离现在听不得秦泽的名字，收起嬉皮笑脸，“好了爸，你别说了，我调去市场部就行了吧。对了，哥什么时候回总部？你总不能一直把他扔在外地吧？” “明年再把他调回来。”江平生说起江驰南也是一肚子气，不过年轻人总有一些坑要走，商家那个狼崽子跟他父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吃人不吐骨头。能早早见识到人心难测，对于江驰南这个心思单纯的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江离出门的前一刻就收到乌野的信息：你今晚有空吗？ 平时工作日晚上如果没有什么事，江离都是和他一起在公司饭堂解决的。周末的话，两人也经常一起邀约出去吃饭。 江离回了个有空，晚上一起吃饭呗。老地方。 他们约的老地方只是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街道上里的一家小餐馆，当初是乌野介绍的。 餐馆是一对夫妻在经营，环境清幽，周围种了很多大树，里面还有个小院子。 江离和乌野坐在窗边。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来这里呀？”江离好奇地随口一问。 乌野看了一眼院子里随风摇曳的樱桃树，低头切下一小块牛肉，放到江离的碗里，“我觉得这里的环境很好，你不喜欢这里吗？” 江离摇摇头，“没有没有。难得看到你这么执着于一家餐厅。” 他睡了一下午，晚上没有什么食欲，吃了两口就放下了，撑着下巴看窗外的小鸟在枝叶上蹦来蹭去。樱桃叶闪耀的叶片蓦然让他又想起了那个晦涩的梦。 他心里闷闷地难受。 “我和秦泽分手了。” 对面的乌野动作一顿，立刻抬眸去看他，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急切，又半垂下眼帘。 “其实你是故意让我听到那些录音的吧。”江离说。 乌野沉默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不想让你遭受到蒙骗。对不起。” “姜卿和他……什么时候的事？你有参与吗？” 乌野立刻抬起头，“没有。前几天，他来找我，我才知道的。那时他已经和秦……”他不想说出那个名字，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下来。 江离别开眼睛，“抱歉，我不是怀疑你。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谢谢你。其实……我们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乌野望着他，“分了就分了，不值得为这种人伤心。下一个……会更好的。” “我不是伤心他出轨啦……”江离说，“我只是后悔，我当初根本就不应该答应他。一开始就是错的，这段关系。” “我和他，本来就可以一直作为朋友毫无嫌隙地相处下去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江离喃喃。 乌野立刻说：“就算你们一直没有谈恋爱，他跟别人谈恋爱出轨，你心里不会对这个朋友感到失望吗？” 江离愣住。 “况且，你那么珍惜和他的友谊，本质上只是舍不得过去的他，过去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而已。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人都是会变的。” 过了许久，江离终于说：“对，你说得对。”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秦泽了。” - 江离要调去别的部门的事，全实验室的人都在惋惜，江离性格好，跟个小太阳一样，大家都闹着晚上去酒店开个欢送宴席。 吃饱喝足后，一伙人又跑去附近的ktv唱歌。包厢里，头顶的七彩旋转灯投射出一束束万花筒般缤纷的光，落在每个人晃动的身上。 大家一起唱歌，酒杯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江离座位旁拥簇着好几个人，一个个都面红耳赤东倒西歪。 乌野坐在他的不远处沙发上，在喧闹声中，静静地看着半坠在江离手上的玻璃酒杯边缘反射的弧光。 一个年轻的同事挨到他身边，把手里的酒杯举到他面前，“乌同学，敬你一杯。想找个机会和你说话，但是大家上班都挺忙的哈哈哈，你又总是和江同学呆在一块。哈哈哈。” 乌野不善交际，拿过手边的一杯水，说今晚还有个项目要赶，就不喝酒了。 “没事没事，哎呀，咱们得乌同学可真是劳模，诶对了，待会你和江同学也一块走啊？他喝了酒，待会不能开车，要不我开车送你俩回去吧？” 乌野看了一眼他，“不用麻烦的，我叫个代驾好了。” “哈哈哈没事，这算什么麻烦。话说，你和江同学感情可真好啊，你们都住一块吗？瞧着你俩就跟兄弟似的。” 乌野垂下眼眸，“不住在一起，他只是顺道送我回去而已。” “哈哈，江同学就是这么热心肠。”同事亲热大力拍着乌野的肩膀，“江同学转学了，咱们实验室的中心骨干可就剩你一个人啦！以后有什么好项目别忘了兄弟们哈。” 乌野点点头，上班上久了，他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处事方式，不主动不拒绝。 同事们都疯够后，一个个都准备打道回府。乌野推辞了几个同事顺道载他们回去的建议，自己扶起醉醺醺的江离，转身从大门口走去。 第105章 江离的车还停在地下停车库，代驾来了后，打开后备箱把自己的电动车放上去，在驾驶座上铺坐垫。乌野怕江离会吐，请代驾开慢一点。 “没问题。”代驾道。 江离靠在乌野的肩膀旁，脑袋跟着车速微微晃动，他迷迷糊糊间，闻到一股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味道。暖洋洋的，好像一棵在烈日下暴晒的大树散发出的气味。 噢，对了，也有点像自家狗狗在沐浴完后身上散发的，闻起来怪可爱的味道。 江离忍不住凑近细细嗅闻，忽然被乌野的大手搂住脑袋，被及时制止了他下一步要把鼻子伸进乌野的衣襟的动作。 江离有点不满，耳边响起乌野声音，“回家再给你闻。”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头也规规矩矩地撇到一边，丝毫没有察觉出对方语气和平常有些许的不同。 车子停在江家别墅旁，乌野扶着江离回到他的房间里。 江离全程都是迷迷糊糊的，反正有乌野在，自己什么都不用操心。躺到自己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时，他舒服得打了个滚，把刚脱了鞋的脚从乌野手掌心里溜出去，抓过一旁的海豚小抱枕，抬脚搭上去。 乌野坐到他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指尖悬在那人的脸颊边，想触碰却又不敢，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连同他落在江离眼皮上的手影都像一只微微颤抖的黑蝶。 江离仿佛已经沉入睡梦中，浓密的眼睫毛安静地盖在他的眼皮下。 乌野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敢肆无忌惮地看着对方的脸。 以后这种独处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了吧？ 乌野低头定定地凝视着江离，慢慢地跪蹲在床边。 他们又到了人生的分叉口。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办法再跟随了。 月光照在江离的脸颊上，乌野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跟着妈妈离开江家的那个下午，阳光也是以这样的角度照在江离的身上，他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到自己的怀里。 即使是现在到了并不喜欢吃糖的年纪，他也依然觉得那几颗糖果的味道胜过世间一切佳肴的百倍。 乌野已经很少能感知到自己的负面情绪，比如难过、痛苦、不甘。因为如果长久都保持着对这些情绪的敏锐接受的话，那他早就去死了。 但是现在，此时此刻，这种情绪的强度之大，他已经没有办法屏蔽掉。 乌野心里有头野兽在嘶吼，这只野兽在高考完后的那个晚上就被人强制关进了牢笼里，但是现在，它在拼命地撞动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笼子。 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个烂人也配走到你身边呢？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 乌野望着江离，极力克制住自己炽热的呼吸，指尖颤栗地碰上那人的鼻尖，微凉的触觉像电流一样蹿过他的脊椎骨。 反正，反正现在也没有人……乌野倾身过去，每接近一寸，身体抖得更厉害。 直到他的嘴唇重新贴上了对方的唇角，他的脑海里闪过的白光就像是暴雨滂沱的夜空里撕裂天幕的闪电。 他在那一瞬间失去了除了你嘴巴这个器官以外所有神经末梢的感知，所以，当他意识到江离已经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吻了足足五分钟。 、 第59章 调离部门需要办理很多程序，江离把手头负责的项目和同事交接完毕后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的工位和乌野的工位隔着一个办公室，平时一到饭点两人都会不约而同地一起到公司的饭堂一块吃饭。但是这两天江离去他工位都扑了个空。 今天他特意在饭点之前半小时就给乌野发信息，对方迟迟没有回。 自从那天之后，乌野似乎就一直在躲着自己，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不复以往的轻松自在。 江离看着乌野毫无动静的微信头像，数次点开，又退出。 他其实隐隐察觉到乌野对自己的感情，但是乌野并没有很明显的表现，他也就以为是自己多心了。直到乌野给他发的那个录音后，心里的那股疑虑才逐渐浮现出水面。 但是那天他睁开眼睛，看见对方放大的脸时，还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于乌野的那个吻，他的第一反应是无措，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很陌生的情绪，但那究竟是什么，他也弄不懂。 他现在心很乱，刚和秦泽分手，就又要面对另一个抉择。 他也很害怕，在经过一场失败的恋爱后，江离已经不太敢再去赌下一段的恋情了。 他怕，最后他和乌野两人的结局，会跟他和秦泽的一样。 然后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不会的，乌野不是那样的人。 _ 乌野一直没有回复他，江离在下班前十分钟直接起身去找人，恰好在办公室门口逮住了刚提着背包要出门的乌野。 江离伸手就把人拽住了，“你跑哪儿去。” 他没想到乌野居然真的在躲着自己。 偷亲自己也就算了，他都还没说啥，对方怎么就反而像躲怪兽一样避着自己，好像做了坏事的人不是乌野而是自己似的。 乌野被他抓着手臂浑身僵硬，眼神垂着，就是不敢看他。 “正好，咱们现在一块去吃饭。”江离直接说。 现在还没完全到下班时间，饭堂人很少。江离找了个角落和人坐了下来。 第106章 全程乌野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慢吞吞地夹菜。江离数次想开口，但话到嘴边，望着乌野垂下的眼睫毛，不知道为什么又咽了下去。 周围的人逐渐多起来，也不太适合说一些敏感的话题。 “我明天，要去出差三天。”江离放下筷子，直视乌野的双眼，“等我回来后，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乌野一直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眼皮点了点头。 但既然终于提到了这件事…… “对不起。”乌野双手抓着膝盖，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小声地道歉。 江离突然很想笑出来，而他真的也这样做了。 乌野在他的笑声里僵硬得像一座雕塑。 笑声戛然而止，“没事，那天晚上你也喝了不少酒吧？大家都神智不清了。”江离不想让彼此过于尴尬，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 乌野依然垂着头，江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一双略微颤动的眼睫毛。 片刻后，乌野没有走下江离递过来的台阶，他缓缓抬起眼，“不是的，那天我没有喝醉。” 这倒让江离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脸上刻意装出来的轻松表情慢慢收敛了起来。 他想问：“你什么意思？”可是对方的眼神却突然变了，仿佛破罐子破摔般，又抑或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刚才还躲闪逃避的眼神，在此刻却格外的炽热。 江离在那一瞬间意识到，对方似乎就在等他问出这句话来。 他被对方目光里的温度烫得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相识二十年，江离第一次在乌野脸上看到这种带了点侵略性的眼神。好像一头蛰伏许久的野兽终于按耐不住撕开了面具的一角。 刚才还在主导整场对话的江离瞬间被这个眼神逼退一步。 “江总，你也在这吃饭啊，对了正巧，我们部门送过去的那几个文件审批了吗？今天上午送过去的，我们经理正急着要，您看……”旁边突然冒出个人。 对话被打断，江离也只能仓皇地低头看了一下腕表，临走前对乌野说：“我，明天还要出差，等我出差回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 怎么聊，聊什么。这两个问题一直缠绕在江离的脑中，即使坐在去往b市的车上，他也还在头疼。 这次江平生去b市主要是要去收购一家小型电子厂，本来这种小事不需要他亲自去坐镇，但是也算一次让小儿子学习的机会，顺道去看一下被他流放在那里的大儿子改造得怎么样了。 江离对业务并不熟悉，江平生给他配备了一个资深的助理。助理比江离还大个七岁，但是为人开朗热情，很会来事，一早就把所有资料都准备好了，怕江离不懂，还细心贴了不少解释的便利贴。 “您有事的话，随时找我。” 江离被他过于殷勤的态度弄得有些不适，过去在学校和实验室里，大家都是平等相处，没有特别明显的上下级关系。 “好的，谢谢，不用称呼您，你是我的前辈，我还得向你学习。” 但是助理嘴上说好好好，下次依然句句都带敬语。 江离知道他在江平生身边待久，对方还以为自己在假惺惺地展示自己作为一个新领导的亲和力，便懒得再纠正。 在b市的头一天就在厂子里，跟着江平生和原厂长挨个在各个设备房里转悠，税务筹划资产整合设备估价这些工作都有专业的人提前做好了，他们只是来走个过场。但是即使是过场，也有很多东西要学，江平生一边巡视，一边跟江离说注意事项。 江离累了一天晚上回到酒店趴在床上直接就想睡他个天昏地暗，但是刚躺下，隔壁房的助理就跑过来敲门。 “江经理，江经理。” 江平生要他准备准备，今晚还有个应酬。 “对了，你哥也去。”江父扔下这句话后，江离的疲惫一下子一扫而空，他已经好久都没见到江驰南了 。 饭局在当地一家五星级酒店里，江平生在b市有几个同学，现在要么在做着跟电子信息相关的生意，要么就在市政府里担任要职。 一场应酬下来，江离笑得脸都僵了，江驰南就坐在他对面，看起来对这种场合已经适应了，时不时举起茶壶向旁边的长辈倒茶，举手投足都分外得当。 “哎呀，这么久不见两个贤侄，变化可真大啊。对了，可都有心仪之人了吗？我夫人有个外侄女，长得可标志了，小南你可有意向见见？” 江离立马看向哥哥，江驰南却不动声色。 “说笑了，伯父，我哪里能高攀得起。” 几人劝说不下，又将矛头对准江离。 江离见状，立马找了个借口离席出去透口气。 酒店楼层设有阳台，一丛丛绿植枝繁叶茂，看着清新怡人。江离走到一棵葵树旁边，掏出手机低头给哥哥发信息。当然，江驰南没理他。 江离滑动微信界面，一个蓝色头像落入他的视线里，他的指尖微微凝滞。 他虽然走之前跟乌野说回去要跟他好好聊聊，但是其实到现在，他也没想好要和乌野怎么聊。 乌野一向沉默寡言，跟个闷葫芦似的，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就算江离直接跟他说，他们还是把那件事给忘了，以后两人还是好兄弟。乌野也一定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江离伸手揉乱头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第107章 他不想伤害乌野，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料到对方暗恋他。现在回想，过去乌野那些半真半假的问话，原来都是试探。他对自己的迟钝实在有点无语，但凡他早一点察觉，他一定会…… 江离想到这里，思维忽然，顿住了。 如果他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会怎么做呢？ 直接拒绝对方吗？还是……还是接受他 …… 江离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他这时才迟钝地意识到知道乌野的心意后除了震惊和无措外的那一种情绪是什么。 居然是一种隐秘的雀跃。 这个想法霎时把他自己给镇住了。 江离捏着手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旁边阳台的推拉门传来些许的动静才唤回他些许的理智。 绿植茂盛的枝叶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罩住，所以从玻璃门进来的两个人并没有发觉到他的存在。 两个男人都穿着西装，走到阳台边上，边点着烟闲聊。 “那边已经打点好了，过阵子我把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转发给你。”其中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说。 江离无意听人墙角，准备轻咳一声提醒他们这里还有人 ，但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顿住了。 很熟悉的声音。 他借着枝叶间的缝隙看过去，这个正在说话的男人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指尖夹着一根香烟，正微微侧过身来和旁边的男人说话。 江离没想到秦泽居然在这里，而站在秦泽身旁的那个男人看着有点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但是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两人似乎在谈论着生意上的事，没聊几句，黑西装男人手机响了，便转身离开。 这时，江离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是江驰南问他为什么还没回来。振动的声音瞬间引起了还逗留在阳台上的秦泽的注意。 “谁！？”他大步走过来。 当看见躲在绿植丛里的人是江离后，他也愕然，“你怎么在这里？” 江离站起身，“我跟我爸来参加饭局，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秦泽别过脸，迅速收敛起慌乱的表情，“没什么。”他正转身就要走，江离立刻拉住他，“等下，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谁？” “一个熟人而已。”秦泽显然不想再多说，低头瞟了一眼腕表，“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离也拉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步伐匆匆地离开。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想不起来那个男人是谁，只是对方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想来他们相识的场景并不愉快。 手机铃突然响起来，是江驰南。 “小离，你现在在哪？”江驰南见他迟迟没回来，微信又不回，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离席出去找人。 “哥，我在阳台，马上就回去。”江离一边沿着走廊的红地毯走回去一边举着手机说。 但是江驰南那边突然不说话了，江离叫了几声哥也没人应。 江离加快脚步，转过走廊拐角，不远处站着两个人。 他一眼就认出旁边那个是江驰南，“哥！”江离跑过去，江驰南原本是对着另一个人站着，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原本不虞的神色在看到弟弟后便缓和了过来。 江离走到江驰南身边，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那人，就是刚才那个在阳台上和秦泽说话的黑西装男。 这个男人一直专注地看着江驰南，听见对方唤了一声小离后，才短暂地把目光移到旁边的江离身上，但是片刻后又回到江驰南脸上。 但是江驰南显然并不想理他，拉过江离的手转身就想走。 “驰南——”西装男急切地追上来，抓住江驰南的另一只手，“咱们谈谈。” 江离看着对方的侧脸，瞬间想起来他是谁了。 “商念青，滚！”江驰南鲜少用这么尖锐的嗓音呵斥别人，连一旁的江离也被镇住。 商念青被人吼了一声后，像个雕塑一样静静地立在一边，沉默地看着江驰南转身离开，垂在两侧的手紧攥成拳。 第60章 “哥，你和他……” 回去的路上，江离坐在副驾驶上，转头侧身去问江驰南。 江驰南闭眼靠坐在后座，“别问了。” 江离小心翼翼地觑着哥哥，江驰南一脸倦容，他也不好再多问。 只是——他突然想起来秦泽，便给人发信息问他现在在哪，有事要和他说一下。 那边的秦泽过了很久才回复一个酒店地址，就在江离住的宾馆旁边。 助理还在帮江离整理明天会议要用的文档，江离匆匆披了件外套，连电脑也忘了来不及关，给助理扔下一句“你忙完了就走吧。”自己就开门离去。 秦泽听见门铃，低头继续给人发信息，发送完毕后点击删除与某人的聊天框才起身去开门。 他低眸扫了一眼江离因为出门太急而歪掉的领口，“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么？” 江离懒得和他废话，“你和商念青有商业上的往来吗？” 秦泽转身把门关上，“为什么这么问？” “你先说有没有。” 秦泽回身坐在一旁的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从兜里习惯性地抽出一支烟，“b市就这么小，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来往。怎么了么？” “你知道南城那个项目吗？”江离只是想提醒他，与商念青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 第108章 “知道，”秦泽吸了一口烟，“原本是你家公司负责的吧？” “你不知道他的手段有多卑鄙下作。”江离说。 “这倒也是正常。”秦泽反应平平，“尔虞我诈，就看谁的手段高明了。” 江离真的被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气到了，“我只是担心你，这种人不适合作为盟友，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反咬你一口。” 秦泽把烟熄了，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把脸几乎贴到对方面前，“原来你还会担心我啊，江离。” 江离打开他勾起自己下巴的手，“好好说话！” 秦泽坐到他身边，揽上江离的肩膀，“说起来，咱们都好久没有待在一块了呢。”，手掌在人肩头上暧昧地揉捏。 江离皱眉推开他，“别动手动脚的。我和你早就说清楚了，我们现在不是那种关系。” 秦泽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装傻问:“我们原来是什么关系呀？你给我解释解释。” 江离直接一个拳头打过去，秦泽没来得及多开，被揍了个结实。 “艹！”秦泽捂着脸，“你干嘛打我！” “下次你再这样我照样打。”江离说。 秦泽瞪了他一眼，收起那股吊儿郎当的样，重新收拾收拾衣领，坐回沙发，“行吧，所以你现在还有什么事儿吗？” 江离听出他话里赶人的意思，无语道:“没事了。”他直接转身离开。 回到宾馆，正巧助理给他送文件。 “江总，上头是不是在s市新建了一个分公司，要在总部派人过去那边呀？” 江离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似笑非笑道：“你消息挺灵通呀，怎么，你也有这个意向？” 助理连忙摆摆手表忠心，“我肯定还是会跟江总您的，只是我有个朋友想去而已。主要还是听说那边的工资会比这边高一两千，我那个朋友他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江离笑道：“行啊，这个项目很快就会下发文件，你让你朋友到时候去报名就行。” “江总，这个派出去了，是不是就要一直留在s市了？我那个朋友的老婆孩子都在这边。” “大概一年吧，想留下还是回来，都是看意愿的。” 助理刚离开，江驰南的电话突然就打过来了。 “哥，”江离把文件放在一边，走到床边放松地仰面躺下来，“你到家了？” 第61章 “对了，爸说会找个机会重新把你调回总部，哥这天怎么都不和爸说说话呀。” 江驰南在那边笑道:“他气还没消呢，我可不敢去惹他。其实我在这边还行，也用不着费周折搞来搞去的，我自己的能力我自己清楚，在这里也挺好。” 他顿了一下，又说:“你在爸身边好好学，你比哥聪明，只是人太单纯容易相信别人，很多事还是要多几个心眼，毕竟人心隔肚皮。” 江离一听他不打算回来了，焉了吧唧，“我不行的，哥！” 江驰南又笑了一下，忽然咳嗽起来。 “哥，你感冒了吗？”江离不免担心起来，今天在宴席上，江驰南的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大好，人也瘦了不少。 江驰南平复后，随口说:“没事，吃点药很快就好了。”他顿了顿，“家里那两只，身体还好吗？” 说起家里的两只小狗，江离的心情也低落了下来，“年纪大了，整天趴着睡觉，每天也只吃一点点东西。” 两只狗狗已经活了15年，他们都知道那一天的到来已经不远了。 “等我忙完了现在手头的工作，就回去看看它们，之前不小心弄坏了sandwich的一个小玩具，这边的超市好像有一个形状差不多的，就是没有蓝色的，问了老板，说要下个月才能补货，到时候正好一起带回去。”江驰南说。 “哥，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江离还惦记着他的身体。 “嗯，挂了，你也早点睡。” 江离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点开微信，目光落到一个人的微信头像上。 那是一张驯鹿宝宝跪在雪地里的照片，边上伸出一只戴着蓝色手套的手。江离一直没有点开，现在把头像放大后才发现，这只手似乎就是自己的，那时他们还在芬兰留学。 当时他还想把这只小驯鹿给抱起来的，但是乌野不让，怕踹着他，不肯帮他拍照，后来改为摸后，乌野才勉强同意，于是就留下了这么一张照片。原片是江离蹲在驯鹿宝宝的一旁，一手摸鹿，一手比耶。 驯鹿宝宝的脊背上还留着一个人影的上半身，那是乌野在举着相机给他拍照，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影子的手正好和江离那只放在驯鹿宝宝背上的手重合了一部分。一不留神，就容易把两只手看成牵在一起。 江离凝神望着乌野的这个头像，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迟钝。 他和乌野之间还有一个问题横跨在他们两人之间。 和乌野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了二十年，很多的相处反应几乎都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躺在床上失眠到半夜，江离最终还是打开手机，给乌野发了一条微信： 我还是更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友。 江离发完信息后，把手机远远抛在一边。 还是做朋友算了。对彼此都好。 江离等了很久，乌野也没有回复。 直到第二天中午，对方才发来一个“好”。 第109章 这本该是江离所期望的，可是他望着那个平静的“好”字，心里的那块石头却没有完全落下来，似乎在悬崖下方的某个卡槽里摇摇欲坠。 江离猛地摇头，让自己别再多想，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和乌野还是朋友，而且还能做一辈子的朋友。 至于别的什么，就把它埋在岁月的缝隙里，等着时间把它掩盖。 - 江离回到a市的时候那天正是晚上，江平生有事暂时还没回来，助理也跟着他一起留在那里。 他和从铁出来的时候，乌野就在车站外面等他们。 等上了车，江离坐在副驾驶上，他偷偷瞄了一眼后视镜，没在乌野脸上看出任何表情。那层捅开了又没完全捅开的窗户纸，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堵看不见的隔膜。虽然两人的相处时明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就是觉得，两人似乎再也不能回到从前那种轻松的氛围。 乌野上车后就一直专注地看着路面，一句话都没说。 江离觉得有点不自在，没话找话，“你买车了啊。” 片刻后，乌野才说，“不是，是周涯借我开的。” 江离扣着安全带，“噢，其实你也可以自己买一辆，方便上下班。对了……我妈昨天说，你给她一张卡……” 正巧前面就是红绿灯，乌野缓缓拉起手刹，转过头来说：“是的，正好发了工资，我之前存了一些钱，一起还给阿姨了。” “我们一直都把你当做家人的……不是想让你欠我们什么……” “我知道，”乌野望着江离黑色的眼睛，“但是这是两件事，不是吗？我知道我妈妈其实都没有寄钱过来给我，这些年我花的都是你们家的钱。我没有想和你们撇清关系，我只是在尽我所能地还上一点点你们给我的恩情。” “什么你们我们的，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算得那么清楚。”江离说。 乌野别过头，没有再说话。他有自己的坚持。 这笔钱，他从大学就开始存，每存够一笔，他就在自己的小账本里划掉一项支出。 当他把那张银行卡递给江离的母亲的时候，对方看到他那本小笔记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每一项的支出时，脸上浮现出的惊讶的表情在某一瞬间隐晦地刺痛了他的心脏。 是，江家人对他非常好，从来没有苛待他，有时候甚至客气得过分。乌野偶尔会觉得，这种礼貌的背后，是他们对于他的一种轻蔑地俯视，就像对待一只可怜的小狗一样。 他承认自己这种想法很阴暗，他本来就是个阴郁自卑又敏感的人，只是脸上装着一副老实沉默的模样。 这些想法他不会对江离说，因为对方也不可能理解。 “阿野，你怎么了……不开心吗？”江离蹙眉望着乌野，虽然对方依然面无表情，可是他就是隐约感到对方现在的心情有点低落。 “没有。”乌野回答。 他都这么说了，江离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乌野把他送到家，江离站在车门旁，“你，不进去坐坐吗？” 乌野摇头，“我还有点工作，先回实验室了。” “那行……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江离望着那辆车缓缓驶离开。 – 两人的相处模式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中午有空就一起去食堂吃饭。 过了几天，江离发现乌野把他的头像换了，换成那种随网可见的风景照。其实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也许只是乌野用久了一时兴起换了张头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就算有别的意思，那……其实也不是坏事，不是吗？江离对自己说，更何况，是他自己主动放弃和乌野走进另一段关系的可能性的。如果乌野真的放下了，不正是合他的心意吗？ 但是江离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有种难受的感觉，他说不清为什么，或者说，他不敢细想为什么。 笃笃笃。助理敲门进来，“江总，派遣去s市的人的名单已经上报了一轮，请您过目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您在这里签个字。” 江离放下手机，接过文档，扫了一眼，报名的大多数都是些年轻人。 忽然一个角落里的名字让他呼吸一顿。 乌野。 江离不敢置信地看了几遍，抬起头来问：“这轮名单都是自愿上报的吗？” “是的，怎么了江总，哪里有问题吗？” “这份名单先放我这，你先出去吧。” “好的。” 江离拿起手机想立刻打电话给乌野，可是摁到一半又缓缓放下。 终于熬到中午，他立刻走到乌野的实验室，还没进门，迎面就差点和实验室的一位员工撞上，“江总，您来找乌工的吗？” “他不在吗？” “刚走。” 江离转身快步走向电梯，一进食堂，他就在他们经常坐的角落里看见了独自吃饭的乌野。 他走过去，坐在乌野对面，“今天来得挺早呀，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一个人就跑这里来了？” 附近的6号窗口里的大叔突然叫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话：“排骨拉面好了！” 乌野起身，把拉面端过来，放在江离面前。 “你昨天说今天想试试这家新出的排骨面，我怕你还在干活，就自己先过来了。” 江离脸色稍缓，但依然没动筷子，他望着乌野，“你要去s市工作？” 第110章 对面的乌野点了点头，表情坦然。 “为什么？” “因为每个月工资会多两千八。”乌野说。 “你在开什么玩笑，”江离一股火气冒上来，“才两千八，你就要去到s市？在那边起码得待一年。” “我知道。” 江离气得不行，“s市离这里有多远你不知道吗？来回一趟就得一天了。” “没关系，我弟和我妈在这边也挺好。等节假日的时候再回来看看他们。”乌野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看向江离，“怎么了吗？你似乎很不喜欢我这个决定。”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江离问。 乌野攥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黑沉沉的眸子直视着他，“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如果你不是在因为……那件事要和我赌气的话，为什么突然就做了这个决定呢？”江离呼吸急促。 第62章 乌野缓缓呼吸，说：“原因我已经说了，因为去那边工资高。是，对于你这种家庭的人来说，每个月多个两三千块钱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我，甚至我的家庭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钱。我需要它，你懂吗？” 这是乌野第一次在江离说这些话，把两人之间一直遮遮掩掩的阶级地位问题突然摆到明面上来，江离愣住了。 他望着乌野，对方即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依然是一以贯之的平静。 半晌，江离才别过脸，艰涩道:“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我不太想你去s市而已。” “为什么？”乌野的手无意识地握住了旁边的柠檬水，不停地转动杯子。 “我……”江离刚想说我舍不得你，但是话到嘴边，他又顿住了，自己刚拒绝了乌野，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再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片刻后，他才说，“你之前说过，很喜欢这个城市的。不是吗？” 乌野垂下眼睑，把手从玻璃杯上移开，“喜欢又能怎么样呢？我的喜欢其实并不重要。” 江离沉默，过了很久，他才说：“那……好吧。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的话。” – 笃笃笃。 门被轻轻推开，助理探了个半身进来，“江总，现在已经八点了。” “嗯。”江离没抬头，“有事？” “没有，没有。就是我要下班了，看您办公室还亮着，所以来问一声。” “那你下班就行。” “好的，江总，您也早点回家吧。” 门又被轻轻关上。 江离往后靠在椅背上，侧头望向一旁落地窗外，繁华的灯光接连成片蔓延铺陈。 他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发了会呆，无聊地摆弄手机，习惯性地点进天气app里。 s市，25度，小雨。 不知道那人出门有没有带伞…… 江离想打个电话过去，但是转念想到自己中午才和乌野通过一次电话，仅仅只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给人打电话好像也太兴师动众了点。 手掌心里的手机屏幕灭了又亮，亮了又灭。 或许他已经回到家了，就算没回到家还在公司，自己也不能给他送伞，有什么好问的。 江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事事顾忌起来，自从乌野离开以后，两人的关系似乎不似从前一般亲密无间。 他们自小认识，一路几乎形影不离，极少有过这么长的分离时间。整天朝夕相处待在一起，猝然分开，就像活生生把长在一起的皮肉都撕裂了一般。 江离关掉电脑，手机就响起来，他浑身一震，手忙脚乱间把手机摔到了地上，拿起来一看却不是乌野打开的。 他垂落目光，点开接通，“喂？哥。” 江驰南问他是不是还在公司加班。 “刚准备回去。”江离边收拾东西边说。 “心情不好？”江驰南听出他低落的语气，问道。 “我没事，哥，你今天按时吃药了吗？”江离拿起手提电脑包离开办公室。 江驰南笑了一下，“当然吃了，整天待在家里也没事干，除了睡觉就是吃药。对了，过几天，我约几个朋友出去玩，你想跟着一起去吗？就在这周末。” “哥，我哪这么有空。”江离走进电梯，随手按下楼层键，电梯门合上，苍白的灯光下，他看见自己的疲惫落寞的脸，自嘲地说，”每天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你要注意休息，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趁着这次旅游出去放松一下不好吗？我们打算去s市，那里有个景点，风景很漂亮，空气也好。听说这周六晚上有英仙座流星雨。” 江驰南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见江离那边没有什么反应，便说：“不想去的话，那算了。” “等下，哥。我去。” “诶，那好！” _ 江离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浑身的骨头都在咔嚓咔嚓地归位，他随手把旁边的小海豚拿过来。 这只玩偶几乎被洗得褪了色，原本柔软的皮毛也在岁月的冲洗下变得有些扎人。江离把它举高，脑海里却想起七岁的乌野把它抱在怀里的样子。 那时候乌野也还是个小不点，双手抱着这个小玩偶的样子都显得有些吃力，一张脸半藏在玩偶下，看人都是怯生生的样子，像一棵在风里摇摆的小树苗。 江离一回忆起往事，脸上的嘴脸逐渐隐去，他把玩偶放在一边，望向一旁的枕头。虽然自从两人回国后，乌野已经很少留宿在江离的房间，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把那人的枕头摆放在一边。 第111章 他挪过去，把头枕在上面，熟悉的味道涌进鼻腔，是一种很淡很暖的木质香。 以前这种味道经年累月地围绕在江离身边，他早已习惯，甚至都忽视了。现在人走了，不知道是不是江离的心理作用，理论上应该逐渐消散的气味反而越发浓郁。江离一闭上眼，乌野人仿佛就躺在他身边，像过去无数个同床共枕的夜晚一样。 江离躺了一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盯着手机，食指在通话键上悬了许久，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当那声拉长的嘟——声响起的时候，江离莫名开始紧张起来。两人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通话，甚至就在中午，两人就已经通过一次话。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此刻的心脏在加速跳动。 “江离？”是乌野沉沉的嗓音，从距离这里758英里的城市传过来。 江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心脏开始闷闷地抽痛。 “嗯，你现在在家吗？” “刚回家，你呢？” “我也是。” 江离边举着手机，侧身看向窗外，“你那边……还下雨吗？” “已经停了。” “噢……”江离想问他工作忙不忙，但是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来自己中午已经问过了，“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查点资料，后天有个报告要写。” “那你也要早点休息。” “嗯。” “你舍友回来了吗？” 乌野住的是公司分配的员工宿舍，双人间，和他同住的是在s市工作的老员工。 “他今晚不回来。”乌野说。 “噢噢噢。”江离沉默了许久，“阿野，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用那样的语气说那两千八的事。我，我没有看不起这两千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 “我知道，”乌野打断他的话，“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江离深呼吸，“阿野，下个月，总部这边还会再调动一次人员，你如果……想，回来的话，也可以报名。而且，年底也会涨薪，其实，在这边的工资也差不了多少。” 乌野却说：“在哪里工作都一样的。” 他这样说，江离也没办法接话，只能呐呐道：“这样啊。” 两人似乎也没有别的话说，江离以为对方就要挂机了，但那边的乌野却突然问：“你和秦泽……还有联系吗？” “还好，也就那样。”江离并不太想提起他，自从上次两人在电话里大吵一架之后，秦泽来找过他几次求和，碰了好几次壁之后渐渐就不太联系。 反正他和秦泽是不可能了。 那边的乌野没再说话，两人聊了一会便挂机。江离挂机之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没告诉乌野周末会去s市。 算了，反正去了之后再告诉他吧。 江离在床上翻腾许久都难以入睡，最终他把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闻着那股香气，他才缓缓平和入睡。 _ 周末。 江离原本想一下车就给乌野发个短信，但是同车的一个男生突然身体不舒服，同行的几个人连忙给他安排进医院，幸好没什么大事。 但是这折腾下来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们到达s市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半。 江驰南预定了酒店，“我们待会直接坐车过去，就在酒店解决晚饭，可以吗？” 大家都没有异议，但是江离却说：“哥，我有点事，你们先去吧。” “怎么了？” 江离支支吾吾，不太好意思当着全组人说自己急着见人，便说：“就想去买点药，刚才晕车了。” “我有晕车药！”随行的一个女生说。 江离只好尬着头皮继续编，“额，谢谢陈姐。我比较习惯吃另一个牌子的，其他的好像对我没有太大效果。” “那你一个人去行吗，我陪你吧。”江驰南不放心他。 “没事的没事的，我只是有一点点晕车。” 江离沿路拦下了辆出租车，直奔乌野的公司宿舍。路上他给乌野发信息，但是对方一直没有回复。 等到达目的地后，他又想起来自己忘了带工牌，公司宿舍门口不让陌生人进来。江离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后，才被保安放进去。 他先前忘了问乌野住在哪几栋，只能到处瞎逛，走累了便在旁边的亭子上坐下来，旁边有个专门给小孩子玩的秋千架。 江离坐到秋千架上，地上的影子悠悠地晃荡。 月亮缓缓地从树枝间升到树顶，一只不知名的夜鸟树旁轻轻地啼叫。旁边种植着一大丛桂花树，风一吹，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微凉的空气中。 他腕表上的分针缓缓走过大半圈，乌野还没有回他。 江离心烦意乱地晃着秋千，正当他终于忍不住站起来的时候，大门外走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人个子很高，穿着风衣，在人群里显得格外显眼。 他们没注意到旁边亭子下的江离，三三两两地各自走到单元楼前。乌野身边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生，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有趣的事，乌野脸上嘴边浅浅地挂着一丝的笑意，整个人显得很轻松的样子。 江离慢慢走上前，在乌野身后轻轻唤了一声，“阿野。” 第63章 小年轻率先回头，江离被他脖子上戴着的银色项链有一瞬间闪到了眼睛。 乌野显然没想到江离会出现在这里，愣了半秒，立刻转过身来，走上前。 第112章 江离笑道：“我给你发微信了。” 乌野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我，我手机刚没电关机了。”他似乎怕江离不信，还拿出手机送到人跟前。 旁边的同事站在一旁，朝乌野点了点头，“那，你和你朋友先聊，我先走了。” 江离望着那人的背影，“你的舍友吗？” “嗯。刚才整个部门去聚会了，正好没有充电宝了……”乌野递过去的手机没人接，自己慢慢收回去。 江离已经有一周没和乌野见面了，仅仅7天而已，在过去十几二十年里，两人分离的时间有比这多得多得时候，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他第一次对对方有这么强烈的……思念。 他抬眸望着乌野，眼前的这个男人与记忆里那个小豆丁样的小男孩已然判若两人。现在的乌野已经比他高一个头，站在他面前，背后的灯光照过来，即使江离也有一米八，但对方压过来的影子几乎完全把江离整个人包裹住。 乌野逆着光源，江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对方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炽热的目光。 江离不太习惯，微微撇过脸，望向旁边的小亭子，提议去那边坐会。话说到一半，他兀地打了个喷嚏。 乌野望着他身上穿着那件短衬衫，“回我宿舍说吧。” “会不会太打扰你的舍友了？” “他不会在意的。”乌野用工卡打开楼道门，侧身让江离先进，“他平时也喜欢请朋友过来。” “你们关系挺好啊。” 乌野在前头引路，时不时回头望一下江离有没有跟上，“还好。” 员工双人宿舍是参照酒店式的，没有隔间，两张单人床就一起摆着，相隔不到半米。他们进门的时候，乌野的另一个舍友正在卫生间里洗澡。他的床上大大咧咧地扔着刚才还穿在身上的短袖长裤，甚至他的椅子上还挂着内裤。 江离有点尴尬地站那里，乌野却仿佛司空见惯，在自己的桌子旁拉开椅子，示意江离过来，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床上。 还没等江离开口，乌野就率先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江离收回落在乌野樱桃花纹的床铺上的目光，笑道：“没有事我就不能过来找你了吗？” 乌野一愣，垂落目光，“当然可以。所以……你是专门过来……看我的吗？” “我这次来是因为我哥过来这边旅游，正好叫上我。”江离说。 “噢。” “你在这边怎么样？” “还好。” 江离问他一句，乌野答一句，气氛不咸不淡。他其实来的时候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乌野说，但是此时此刻，在有外人在的房间里，他只能憋屈着捡着不要紧的话来问。 乌野突然朝他伸过手来，江离没想到他会突然动作，浑身一僵，却没有躲开。对方的手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他的发间后，又立刻放下来。 “阿，阿野……”江离不太自在地眨了眨眼。 乌野却张开手，他厚实的掌心里是一颗小小的桂花。 “你头上掉了朵花。”他说。 “啊？噢……”江离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干笑了几声。 这时，卫生间的门突然开了，乌野的舍友围着条浴巾就出来了，他看见江离倒没有丝毫不自在，大大方方跟人打了声招呼，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开始玩手机。 江离望了望他，最终还是说：“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乌野站起来。 “不用送了，我记得路。”江离笑道。 乌野没说话，但是依然跟着他，一直送到宿舍门口。 两人一路上默默无言，江离站在大门口，回头看向乌野，“我走啦。” “你的车来了吗？” 江离露出个笑，“我刚叫了。” “那我跟你一起等吧。” 江离没说话，两人一起站在路口边上。这里是郊区，平时车流量很小，打的滴滴一般来都要好几分钟。 晚风轻轻抚动两人的衣角，江离闻到一股淡淡的木质香。他侧头看向乌野，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抱住对方，可是垂落在身旁的手指微微一动，对方仿佛有心理感应般，也缓缓转过头来。 “你昨晚熬夜了吗？” 他们两人站在路灯下，乌野望着他眼底上淡淡的青色，出声问道。 江离微微低下头，“嗯，在想一些事。” “注意休息，工作上的事永远忙不完的。” “不是工作上的。”江离却说，他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掌心的那朵小桂花，“是，是在想和你有关的事。” 乌野没说话，他望着江离，那段浓白的灯光像牛奶一样倾泻在江离身上，把他整个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黑白拉扯着。 “你……真的不考虑回来了吗？我……” “嗯。”乌野回答。 江离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拒绝自己，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忍不住嘟囔：“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乌野安静了片刻，突然笑了一下，“江离。”他极少会直面称呼江离的名字，以往都是直接当面说“你”，几乎不用任何第三方代称。但是此时此刻，只有两人在场，他却唤起江离的名字，声线平和沉稳，郑重其事。 “你不能这么要求我，江离。”他说。 第113章 江离懵然抬头看他。 “你不能要求你的朋友都围绕在你身边，事事以你为先的。我现在只是你的朋友，不是吗？”乌野轻声说。 “可是……我们以前也是一直……都，陪在对方身边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实在很抱歉。”乌野说。 江离：“为什么，我不明白，如果你真的只是因为薪水问题，我完全可以……” “请你不要这样。”乌野难得把语气加重，蹙眉沉声道。 江离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很想你回来。”虽然乌野明面上对他还似跟从前一样，但是他就是隐隐约约有种快要失去乌野的恐慌。 “抱歉。”之前永远对他有求必应的乌野拒绝了。 江离知道自己再继续无理纠缠就失了体面，乌野只是他的朋友，不是他的仆人，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无理。但是他心里就是有点受不了这种落差。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如此自私的人。他就是想要乌野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像小时候那样。 江离低着头，沉默许久，“嗯嗯。” 两人静静站在路口边，几只飞蛾不断地在灯光下扑腾，吵得让人心烦意乱。 江离不说话，一旁的乌野却突然开口：“虽然公司是只安排了一年，但是，如果要续期的话，也是可以的。所以，可能我会留在这边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还要留多久？”江离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一种心情，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乌野是故意的，故意在报复他。 “三四年可能。” “哦。”江离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他望着乌野，突然笑了一下，“你不会还有打算在这边定居吧？” “嗯。”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乌野的手机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刚才回宿舍那阵子充了会电，这恰好就有人打过来。 乌野接起来，对方是个同事，说刚才聚会的时候有点东西忘了给他，现在人就在宿舍大楼门下。他抬眼望过去，果然有个黑色人影站在保安亭处。 “抱歉，我去拿点东西。” 江离点点头，望着乌野快步走向那个人，两人说话间，对方突然伸过手来拍了一下乌野的肩膀，而后顺势揽住，两人就这么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乌野似乎没太大反应，亦或是已经司空见惯了，维持着这个姿势还跟人聊了好一会，才相互告别。 他回到江离身边，手机拿着一个文件袋。江离能听见他微微的喘气声，听着他说“车还没来吗？”，心里蓦然有股难言的情绪蔓延来来。 回程的时候，江离坐在出租车上，车窗外的灯光照进来，走马灯似的掠过他那双寂寥的双眼。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哼着歌，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还跟江离闲聊：“小伙子，来这里出差吗？” “不是，来玩。” “哈哈哈，年轻就是好咯，什么牵挂都没有，到处游山玩水，我刚工作那会也是，一到周末就到处自驾游。嘿嘿，不过现在结婚了，有了老婆和孩子，现在好不容易抽点时间出来，想出去玩也找不到人陪。” 江离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随口道：“找以前的好友啊。” “害，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家庭，哪里有什么时间，又要辅导小孩做作业，一堆事要忙呢。对了，小伙子，你几岁了？” “二十六。” “哎哟，老大不小了，有女朋友了吗？” “我喜欢男的。” 司机被噎了一下，而后干笑一下，“那……有男朋友了吗？” “没。” “哎哟，那还是要早点定下来，不然年纪大了，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也就剩你一个人，想找人说说话都没人咯。” “没事，我朋友多。”江离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朋友，朋友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啊！”司机感慨，“叔是过来人，这种事见多了，年轻那会聚会还能摇来好几号人，现在挨个打电话都没人理咯。” 江离侧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高楼建筑和霓虹灯光，听着上了年纪的司机在絮絮叨叨地讲他年轻时候的事，脑海浮现的却是刚才乌野的同事搭在乌野身上的那只手臂。 乌野在这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同事，舍友，朋友。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某种多余的存在。 他以前觉得，乌野最亲密的朋友是自己。但是，当他看到那一幕，仅仅只是一个关系较好的同事把手搭在乌野身上，他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乌野以前不是没有关系好的朋友，比如周涯。但是，对方并没有让他产生类似的不舒服的感觉。 他甚至有个荒诞的猜想，乌野那个同事，不会对乌野有什么想法吧？ 那时两人贴得那么近，乌野也没有推开他。 ……阿野，是不是…… 可是，就算这是事实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拒绝了乌野，乌野喜欢上了别人也无可厚非。 毕竟是他先推开阿野的。 江离一路上胡思乱想，种种糅杂的情绪漫上心头，到达目的地后，还是司机主动提醒他，“小伙子，到了噢。” 他才惊醒似的回过神来。 江驰南和江离订的一套双人房，回房的时候，江驰南正坐在床边摆弄明天要用的摄像机，听见动静，他一抬头，就和刚回来的江离对上了。 第114章 “怎么了？药买回来了吗，你的脸色怎么比去的时候更差了？”他起身走向江离，双手搭在江离肩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弟弟。 江离摇摇头，倒头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你怎么了？” “难受……”江离把自己的脸闷在枕头里，“我心里难受，哥。” 第64章 “你刚才不是去买药了吗？” “我去见阿野了。” “……聊得不愉快吗？” “不是……额。”江离侧过脸，“哥，要不，我也调到s市工作好了。” “为什么？” 江离翻了个身，把手肘搭在额头上，“这里……挺好的，我……挺喜欢这里的。” “这话你得跟爸说，跟我说没用。”江驰南低头回同事的微信。 其实江离在回来的路上就给江平生打了个电话，他刚说出自己的想法，爸爸就直接把他骂了一顿挂机了。 “他不同意。”江离焉了吧唧。 “那不就行了。”江驰南说。 “哥……” 江驰南被弟弟闹得无法，只得坐在他身边，“爸的话我哪敢违背啊。你为什么突然就想调到这边来，这边的公司才新建，哪里比得上总部。” 江离沉默了片刻，突然说：“为了两千八。” 江驰南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笑着摸了一把弟弟的脑袋。 江离郁闷地望着以为自己在开玩笑的哥哥，“怎么了？” “爸扣你工资了？” “没有……” “那你是怎么了？跟总部里的人闹矛盾了？” 江离摇头甩开哥哥的手，“就不能就是为了两千八吗？” 江驰南瞥了一眼弟弟：“你看全身上下穿着戴着的哪一件价格能低过两千八的。好了好了，别兜圈子了，你是不是……是因为……小野？” “你怎么知道的！” 江驰南失笑，“你这人，一诈你你就承认，将来跟人出去谈判，你这没心眼的，保不齐把公司的老底都卖个干干净净。” “哥！”江离快生气了，“你再笑，再笑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江驰南敛起笑来，“好嘛好嘛，话说，小野调到s市来，你为什么非得跟过来呢？平时不是也可以打打电话，发发微信吗？” “那不一样。”江离说，“就算每天打电话，一天不见还是觉得很难受啊。而且……我们俩分隔两地，慢慢地有各自不交集的朋友圈，到时候他身边多了很多朋友，渐渐地就会把我忘掉。”他越说越哀怨，但是江驰南在一边倒是被他这幅模样给逗笑了。 “咋了，你不爽他有别的朋友？” “是……也不是……我不想……他身边有人取代我的位置。” “真正的朋友是无法被取代的，你为什么要担心这个呢？” 江离本能想反驳江驰南的话，但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因为他发现，自己怕的其实不是乌野有更多的朋友，而是有人会超越自己在乌野心中的分量，他不再是乌野唯一最重要的朋友。 他受不了这个。 他在那一刻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乌野是有一种隐晦的占有欲。两人分隔两地后，他开始对乌野的一举一动分外地关注，有时候给对方发消息，对方没有立刻回复，他都能患得患失内耗很久。 “朋友之间是需要一点距离感和分寸的。”江驰南说，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那……如果，如果我对他……不仅仅是友情呢……”江离小声得近乎用气音来说话。 如果，如果，其实我也是喜欢他的……不仅仅只是把他当做朋友那样的喜欢呢？ – 江离第二天跟着江驰南和他的朋友们一起爬山，拍了很多风景照，他挑了几张发给乌野。 对方过了半小时后才回他：好看。 江离：你今晚还要加班吗？ 乌野：不用 江离：那，你今晚出来，我们一起去逛逛呗，我们都好久没出去玩了。 乌野：好。 江离捧着手机站起来，无意识地走了几圈，又坐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走到行李箱旁，打开。他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今天爬山已经穿掉了一件浅色短袖，现在只剩下一件牛仔裤和一件圆领t恤。 他扒了自己的行李箱，又转头去扒哥哥的。 正巧江驰南下楼买东西回来，看见弟弟蹲在地上，衣服扔了满床。 还没等他问弟弟在干嘛，江离一回头，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件蓝色衬衫，眼睛霎时亮了。 江驰南一脸懵逼地被弟弟扒下衣服。 “哥，你借我一晚上，明天就还给你。” “行……”江驰南问他，“今晚我们有节目，要一起去夜钓。” “哥，我有点事，你和他们一起去好了。” 江离约了乌野在江边的一家小清吧。他原本提前了十分钟过去，没想到到了那里发现乌野已经坐在窗边的一个位置上了。 “抱歉，我来迟了。”江离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明明是自己约的别人，到头来还要别人等。 乌野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江离下意识甩了一下脑袋，怕头上又落了什么小花。 但对方的视线只是像一朵云一样轻轻落在他的肩上，须臾又飘走了。 第115章 江离心情随着这朵飘走的云，莫名地有些许的低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阿野，刚下班，你吃饭了吗？” 乌野现在并不饿，但是他还是让人点了一个蛋糕。 “阿野这么喜欢吃蛋糕了吗？”江离笑道，他记得乌野小时候最喜欢吃各种糖果，长大后倒是很少吃了，这一度让喜欢投喂甜食的他沮丧了很久。 乌野却把那块盲果蛋糕推到他面前，“给你的。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江离。” 江离一愣，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乌野又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递过来。 “这是我想送你的生日礼物，你……看一下喜不喜欢。” 江离一眼就认出礼盒上的logo就是之前自己很喜欢戴的一个手表的牌子，他抬头望了望乌野，对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也在看他。 江离蓦地有点紧张，他道了声谢，正打算收起来的时候，乌野却出声道：“你不打开看看吗？” “啊……好的。” 那是一只深蓝色底盘的手表，江离之前也有一只款式差不多的，但是后来磕碰坏了便换了。 他取出来，换上，冰凉的金属钢带触碰上皮肤，轻轻一按，便在手腕处妥帖地扣合。 “你，喜欢吗？” “嗯！谢谢阿野。” “你喜欢就好。” 江离捂着那只手表，频频看向乌野，有一些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正巧，他点的两瓶酒摆上桌来了。 “阿野，你在这边还习惯吗？” 乌野端着酒杯轻轻和对方碰杯，清脆的叮的一声，他抿嘴喝干后才缓缓道：“还好。” 江离垂眸，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高脚杯，“那……阿野平时下班后都和同事们出去哪里玩呢？” “不怎么出去。都是在公司里加班，或者直接回宿舍。” 江离笑，“这么宅啊，平时都没同事叫你出去玩吗？” “没有。”乌野说，他性子闷，不善社交，才来这里几个月，和同事的关系一般。 “嗷……”江离摩挲着杯沿。 乌野酒量不好，才两杯下肚，他的耳廓处便微微泛红。 旁边的有个短发女生坐在台上弹着吉他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民谣。 江离低头盯着自己酒杯里微微晃动的液体，“那……要不说说你工作上的事？” 乌野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每天到公司，打卡，写代码写文档理需求开会调试电路debug，乏善可陈，平淡无聊得像一潭死水。但是江离似乎听得很认真，他也就多说了一点。 “挺充实的啊，感觉很好啊，上大学那会，你也很喜欢做这些硬件。”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乌野说。当任务完成的那一刻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点快乐，但是也不是很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江离一口一口地抿着酒，憋着一件事又不敢直接开口问，只能兜兜绕绕地扯着不痛不痒的话题来说。 两人都喝了不少酒，最后拦了辆出租车回去。车子先停在乌野的宿舍楼门口，乌野走下车，没想到江离也跟着下来。 “阿野，我……还有些事想要问你。” 江离和前天晚上来找乌野时一样，站在那盏路灯下，他的脸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别的什么而微微酡红。 他走上前几步，走到路灯旁的一棵大树下，阴影落在他身上，乌野不太能看得清他的脸，只有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江离第一次面对乌野这么紧张，“我……我想问……”他咽了一口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刚才的那几杯酒精把他的大脑神经泡得晕乎乎的。 乌野没有说话，就站在一边安静地望着他。 “我想问……”江离不敢直视乌野的眼睛，他的视线在地上乱爬，“你……现在还有喜欢的人吗？”话到半段，他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几乎低如蚊呐。 “哪种喜欢？”乌野问。 江离鼓起勇气瞄了他一眼，视线刚接触到对面人时又像被烫着了似的慌忙移开，他红着脸，硬着头皮继续问，“……不是普通朋友的……那种喜欢。“ 乌野懂了，他说：“你啊，你不是知道吗？”他喜欢江离，这个事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江离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来了一句反问。 乌野上前一步，也走进树阴下，仿佛有有种预感似的，低头看着江离，视线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和微微泛着水光的嘴唇上轻轻游走，“你想说什么？” 江离垂着眼，但能感受到乌野影子的靠近，那股淡淡的属于乌野身上的味道在空气里漂浮着，血管张驰鼓动着的耳膜处仿佛被塞上了一团柔软的棉花。 他整个人只是被树木和乌野的影子笼罩着，他却感觉头重脚轻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仿佛笼罩着他的不是轻飘飘的影子，而是铺天盖地的潮汐，把他拽走，把他淹没，把他拖入无尽深渊，又把他托到烈日之上。 乌野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第65章 如果江离此刻抬头的话，他就会发现，对方的眼神就像掩护在草丛里等待着猎物上钩的狼，眼里的侵略藏都藏不住。 “我觉得……我对你，不仅仅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江离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了，像洪水冲开堤坝的第一道裂口，接下来的话就像汹涌决堤而出的水流哗啦啦地蹦出来，“你不在我身边的这几个月我认真想了很多，我真的舍不得你。即使我明明也可以坐着三个小时的飞机来看你，即使我们每天都可以发信息打电话，我也还是想你，是那种想要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你的那种想念。” 第116章 乌野滚动喉结，“那只是依赖而已，你只是太习惯我在你身边而已。” “是的，我只是太习惯你在身边，甚至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会永远在我身边。说句难听的，我曾经，就是把你当做我的所有物。我觉得我们会像影子一样永远不分离。”江离还是不敢抬头看一眼乌野，怕从他眼里看到震惊和逃避。 “即使，即使我那时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但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离开我。可是……可是我仅仅是想到你和别人有谈恋爱的可能性，就难受得要死掉。” “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是喜欢你的。仅仅是换位思考了一下，我才发现自己对你有多么的残忍。” 他这样自暴自弃地解剖自己，把自己的不堪和阴暗直接挖出来扔到乌野面前。他才不是什么小太阳，他实际上就是一个被周围的人宠坏的人。 “我知道你想骂我，你骂吧。”江离一口气说了很多，有些话几乎没有逻辑顺序，就一股脑地丢了出来。说完，他像等待审判的囚犯一样闭上了眼睛。 许久对面都没有什么动静，江离以为人走了，睁开眼，乌野还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面前，像一座雕塑一样。 “你说的是真的吗？”乌野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很平静，不喜不怒。 “什么？” 乌野慢慢地说：“你刚才说，我们会像影子一样永不分离，你说你喜欢我。” 乌野想，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可爱的话。 要不是眼前的江离脸上的表情太过生动，他都以为这是一场梦了。 原来江离紧张的时候是这样子的。那双长而翘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对方急促的呼吸就像鼓点一样撞在他的心脏上。 江离不明白他现在是什么个意思，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乌野，“是……” 乌野闭上眼，深深地呼吸。 “阿野……” “没事，”乌野睁开眼，“我只是很意外而已。” 江离望着他平静的脸，心凉了一半，他掩饰般左右看了看。 “吓到你了？” “我可以抱你吗？” 两人同时出声，江离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下一秒就被人拽入怀里。 天气转凉，乌野穿着一件灰蓝色毛衣，江离像被一朵暖融融的云包围起来，心脏骤然极速跳动，耳边的鼓点响得愈发厉害。 这么多年，这种肢体接触的举动两人也做过无数次，但是这次与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加亲密。 江离回抱住乌野，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沉入柔软的梦海里，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托升上天。 – 江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乌野告别回到酒店的，房间里的灯没开，江驰南和朋友们夜钓还没有回来。 他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房间的天花板，片刻，他又抬起手肘，闻了一下，那人身上的气味还隐隐约约地附着在上面。是一种让人舒服得忍不住叹气的味道。 刚才两人其实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抱着。 江离想着想着，有点懊恼地起了身，摸向旁边的手机，想打电话给某人，但是片刻又扔开了。 因为是最后一天，江驰南和朋友们玩到很晚才回来，他打开房门的时候特意放轻了动作，但他没想到江离还没睡，正靠在床边捧着手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跟谁打电话呢？”江驰南边说边脱下外套，侧脸瞧着江离。 “跟爸……” “汇报工作？”江驰南没想到自己这弟弟长进了。 “不是，我问他能不能把我也调过来s市……”江离没精打采地半垂着头。 “然后……？” “他拒绝了，还把我骂了一顿。” 江驰南哂笑，轻轻摇着头拍了拍江离的肩膀，“家里指望着你呢。” 江离甩开他的手，准备躺下来睡觉，可是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 他没想到是秦泽打来的，更没想到的是，对方是来求复合的。 江离烦不甚烦，他已经重申了很多次，可是秦泽似乎根本没当回事，继续用过去那套没脸没皮的手段。直到江离说出：“我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对于江离这句话，秦泽表现得还算镇定，“谁？” 江离倒是没有丝毫顾忌，“乌野。”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这个名字，秦泽直接炸了。 “你在说什么疯话？”秦泽直接站起来，气得都要笑了。之前两人吵架，秦泽自己也是时不时拉出乌野来质疑他们俩的关系，但是说归说，当江离真的承认了自己喜欢乌野的时候，秦泽第一反应就是感到耻辱。 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你喜欢乌野？一个穷鬼？哈。”秦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你脑子真的坏掉了吗？” 江离听他一口一个穷鬼脏狗地骂，心里很不舒服，“闭嘴，你凭什么这么骂人家？” “凭什么？就凭我比他有钱比他有地位，他算了什么东西！你要找就不能找个更好的吗？起码不能比我差这么多吧！你简直就是在侮辱我！” 这场对话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江离回到a市后，秦泽没有再和他联系过，但是总归，两人也算终于说开了。 江离的生日会上，秦泽也只是托人来送上一份礼物，除此之外，两人几乎很少再有交集。 江离现在回家都要处理工作，为的就是周五能多挤出点时间去s市陪乌野。 第117章 但是这周末，江离刚下飞机，就接到了乌野的电话，他现在人在a市。因为乌野家里出了点事。 江离立刻订返程的机票，赶到乌野家里的时候只有乌宇一个人。 乌宇是回来给陈洁拿换洗衣服的，陈洁住院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陈洁和周国强离婚后，周国强就把两个孩子都扔给了自己年迈的父母，自己整日吃喝嫖赌，把前些年挣的一点积蓄全都挥霍完了。现在看到前妻开的店生意红火，以要抚养费为名跑过来要钱。 按照周国强自己的说法，他和陈洁生的两个孩子，现在离婚了陈洁也要付抚养费。陈洁是一直给他们打钱的，只不过是打给前婆婆的账户下，现在周国强要求她打回到自己的银行卡上。 陈洁知道自己这个前夫的德性，钱一到他手里估计连骨头都不会剩下，怎么可能还会留给孩子花。她当场就拒绝了，周国强那天又喝了酒，两人争执不下，他就当着一群学生的面把陈洁打进了医院。 乌野知道消息后，周国强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陈洁目前的病情稳定，断了一根肋骨，脸部有擦伤。乌野这些天一直在照顾她。 江离和乌宇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陈洁已经睡着，乌野在她床边守着她，抬头看见两人，神情一时怔仲。 江离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乌野，才两天没见，对方的模样格外憔悴，似乎已经两天都没阖过眼。 乌野看了一眼沉睡的陈洁，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出病房，带上门。 乌宇肩上背着一个装满了陈洁衣服的大包，“哥哥，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就好了。” 江离上前一步，“我也陪小宇在这里守着阿姨，你别担心，有什么事我会立刻打电话给你。” 乌野的目光停留在江离脸上半秒，又飞快地移开。 他点点头，刚走出医院，江离在身后叫住他，“等一下。”乌野有点迟钝地回过头，见江离跑过来，“我送你回去，你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两人才两天没见，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江离坐在驾驶座上，趁着红灯的空挡，偏头看向乌野:“没事，医生说了阿姨只是外伤，很快就会好了。” 乌野沉默不语。 送人回去后，江离返回医院，乌宇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江离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乌宇扬起头，叫了一声哥哥后，又把头重新垂了下去。 江离摸摸他的脑袋，“你吃饭了吗？哥哥给你叫个外卖。” “谢谢哥哥，我现在吃不下。”乌宇说，“江哥哥，你忙你的事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妈妈就可以了。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不耽误。”江离搂着他的肩。 乌宇现在正是抽条的年纪，骨头像竹笋一样噌噌噌地长，皮肉跟不上骨头生长速度，被撑开成薄薄的一片。 “那个人跑了。”乌宇不愿意称呼那个恶人的名字，只是用嫌恶的语气叫那个人，“我今天就应该跟着妈妈一起去的。都怪我。” “已经报警了，剩下的就交给警察，你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江离连忙说。 乌宇一直垂着头，“总觉得，人生真的好艰难。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是这样的吗？” 江离的手停在他的肩头，一时心情很复杂。乌野从来不在他面前说过这些话，所以他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苦难压在一个羸弱的家庭上时的痛苦。 “不是的，你不要这么想。”江离也开始笨拙地安慰他，“你看，生活还是在好转起来的，你考上了重点高中，你哥哥现在也在工作，阿姨下个月也可以出院了。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 乌宇抬头看了江离一眼，苦笑一下，他已经15岁，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从哥哥兜里要糖吃的小孩子了。穷人家的孩子感受到的苦，是眼前这位小少爷永远也不能切实体会的。说难听点，如果他上班喝咖啡的话，那么咖啡的苦大概就是他这辈子唯一尝过的苦了。 - 江离在医院守了一周后，江平生直接打电话叫他回公司。刚上任就请假这么长时间，底下的人都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了一位太子爷。 他出去接电话的时候，乌野就在他身边。 看到他为难的神色，乌野便了然，“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陈洁的伤势只需要静卧养伤，江离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乌野。 乌野静静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双手交叉握拳，视线落在虚无的空气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离回到公司，助理已经捧着一摞文件在等着他。 第66章 秦泽没有再联系江离，平时每周固定的一通电话都被两人心照不宣地取消了。 江离知道他还在生气，但是这个生气绝大部分不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别人这件事，而是因为他看不起自己喜欢的对象。他这种脑回路江离无法理解，也懒得去深究，他现在有一大堆的事要忙，秦泽不来烦他那可正好。 秦泽这人，顶多气个两三周，为这点事绝交是不可能的。就算两人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了，以后生意上还会有往来，他可没那么傻。 江离想得没错，秦泽很快又跑过来找他了。但是这次不是来交流感情的，而是来谈生意的。 “南城那边有个大项目，也是做脑机接口的，我记得你们实验室不是最近搞了个用意念控制轮椅运动的项目吗？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合作一下？”秦泽西装革履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捧着助理拿来的一杯美式咖啡。 第118章 “你们能提供什么？”江离直接问。 “设备、专业的机械工程师以及成熟的电子器件生产。据我所知，你们现在的研究学术成果斐然，但是在落地实现这块的产出主要还是集中在虚拟游戏上。未来的康复医疗的市场，前景可比游戏可观多了。”秦泽笑着说。 江离翻了几下他给的项目介绍书，“听起来不错，可惜我现在没那么大权利，这些项目合作你直接联系我爸吧。” “倒也不必这么麻烦，你之前的部门不就是在负责做脑机接口的吗？你就当给前同事接个外卖项目不就得了。” 江离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傻吗？出了事谁担责，我刚坐上这个位置你就想把我给捋下去？” 秦泽撇了撇嘴，“风险越大收益越大，你可真是死脑筋。再说，这公司不就是你家的吗？就凭你是江平生儿子，谁敢把你捋下去？” 江离摇摇头，这种事即便对方是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也不能直接就妄下决定。做研究要创新大胆，但是做决策就要小心谨慎了。更何况，他自己在这方面也没有多少实战经验。 “你再考虑考虑，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还信不过我吗？”秦泽走之前最后留下这一句话。 - “江经理，江经理。”助理在江离刚走出办公室门口就开始唤他。 江离一听见这个魔音，头又开始疼了。 幸好助理只是让他签个名。 “我说，张助。”江离无奈地盖上钢笔，这份文件并不是很紧急，只是他这个助理总是恨不得每天都把手头的事务都清空，能在今天做完的事绝不留到明天去，妥妥工作狂一枚了。 “江董给你开多少工资呀，要这么拼命吗？”江离扶额。 “江经理，我家还有妻子和孩子，不努力工作不行啊。”助理说，他表面恭恭敬敬，心里却在吐槽，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爸我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江离学着江驰南的样子对下属表示了适当的关心后，便忙不迭地跑了。 他开车到一家医院。今天是陈洁出院的日子。 陈阿姨养了一个月的病，看着气色好了很多，他和乌野两人把她扶进车里。陈洁坐在江离车子的后座上显得格外拘谨。 江离把她送到家后，问乌野:“你今晚有空吗？” 他想和乌野好好聊聊关于两人之间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乌野看起来似乎有点犹豫。 “如果你现在还有事做的话，那就算了。”江离笑道。 乌野回头望了一眼正在床边照看妈妈的乌宇，沉默片刻，道:“没事。”他抬起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向江离，“我今晚有空。” - 夜晚的陵江灯火通明，对岸楼宇金碧辉煌，倒映在平静的水面，真假难辨。 江边的石道上，江离走在乌野前面，晚风吹动两人的衣角，簌簌作响。 “咱们上次来，还是因为烟花晚会。”江离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乌野，笑道，“你怎么不上来啊，隔那么远。” 乌野嘴抿成直线，他微微垂着眼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和期待，平稳地走过去。 本来只是想走到江离旁边的位置，与人保持好亲密又留有余地的距离。但是左侧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抓住，突如其来的触感被神经末梢传送到大脑，那短短的一瞬间，他好像穿越回了到了烟花盛放明亮如昼的夜晚，耳朵短暂地响过一串电流声。 乌野呆呆地看着江离牵起了自己的手，江离稍微一用力握住，他就想触了电似的猛地跳起来。 视线重新落在江离略微惊讶的脸颊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很懊恼地垂下头低声说:“对不起。” 江离走过来，面对着他微微一笑。 他的笑意似乎与往常无数次展现的并无半分差异，但是，在此时此刻，乌野却不敢像以前一样对上他的眼睛。 他知道江离接下来大概会说什么话了，于是更加不敢看他。 “我和秦泽分手啦。”江离说。 他靠在江边的石栏杆上，微微歪着头直视乌野，“所以，我现在是单身了哦。” 其实上次江离去找他，剖心剖肺地说了一堆，两人也还没有确定正式关系。 江离见乌野还是跟个木头一样呆呆地杵着，觉得他好傻啊，忍不住上手去捏他的脸颊。 乌野脸上没多少肉，只扯出一块薄薄的皮。 乌野就站着在那，大气也不敢出，任由江离的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 直到江离停下来，凑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半个拳头大小，“所以——”江离灿星一般的眼睛专注地直视着乌野，乌野甚至都能在对方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想做我的新男友吗？” 江离表面镇定，实际上心脏也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但是对方像个雕塑一样静立着一动不动。 江离紧张的心情好像被人浇了一盘冷水，他上扬的嘴角逐渐放平。 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吗？乌野其实，对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的吗？ 在这短短的几秒里，江离脑海里闪现过无数念头。 啊，完蛋，我好像会错意了。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尴尬得真想立刻变成一只小狗落荒而逃。 但是当他刚准备哈哈大笑说不好意思我开个玩笑的我现在有点事咱们改天再聚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上前直接一把抱住了他。 第119章 生长于潮湿雨季里的木头香气扑鼻而来，对方体温炽热的躯体隔着薄薄的衣物把他整个人都牢牢包围起来。 “好，好的。”那人在他的耳边气音颤抖地说。 在相互告完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是静静地不说话，气氛似乎反而比一开始还要僵冷。 乌野不说话只是因为，他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长久求而不得的感情骤然落到自己的手上，他总有种惶惶不安的虚幻感，好似下一秒，自己就会在冰凉孤独的床上醒过来。 他走在石板路上，全身却好似踩在云端，幸福就像天国里蓬松的云彩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乌野悄悄斜过眼去看他的天使，谁知一双漂亮如星子的眼睛也在偷偷地看自己。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又立刻仓皇地移开。 两人就像学生时代背着家长和班主任偷偷在私底下传纸条告白的初恋小情侣，只适合在阴暗无人的石头背下像两只小鼠妇一样用纤细的触角谨慎而礼貌地碰头。 现在人太多了。江离紧张地看着附近一些散步的人。 于是他对着身旁人小声地说:“我们可以到车里去，去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他的说话音量比往常还要小上一倍，不仔细听几乎不能分辨，但是乌野的耳朵在这个时刻格外地敏锐。 江离话音刚落的那瞬间，他立刻道:“好的。” - 江离原本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两人好好说些话，比如问问他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等等。 但是他想的这些话一句都还没有说出来，两人就直接在车里吻了起来。 谁先主动的他都不记得了，两人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一样，恨不得把对方都塞进自己的肚子里。 但是显然乌野是第一次接吻，几乎毫无技巧，磕磕碰碰笨拙得只知道在门口徘徊。 “笨呀。”江离还得教他，“你跟着我学。” 乌野显然是个好学生，很快便举一反三，把人亲得差点昏过去。 平静后的两人相互对视着，片刻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乌野抱着江离，大脑还是晕乎乎的，他头晕目眩地跟着江离的步骤，江离走他就跟着走，江离停他就跟着停。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进展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或许是因为他自己早就在无数个樱桃色的梦境里幻想预演了无数次两人在一起后的场景，以至于现在他甚至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反正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他都不在乎了。乌野等不及怀里人平复下来呼吸，又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 “江经理，江经理。”即将下班的时候，助理又跑过来敲门。一连串的叠音呼唤，江离只想捂着耳朵逃离，他赶着要去赴约。 但是助理已经走了进来，他不好直接躲到桌子底下，只好轻咳一声，“把文件拿过来吧。” 但是这次助理不是让他来签字的，而是来提醒他，今晚要和江平生出席一场宴会。 助理怕他忘了，“江经理，江董特意嘱咐要你记得提前去取西装。” 这次的宴会不是普通的应酬，江平生嫌他平时穿的西装不够庄严，特地找人专程为这次宴会定制了一套西装。 第67章 江离站在镜子前，身旁的侍者正细心为他整理衣领袖口，他忙着给乌野发信息说今晚有点事，就不过去了。 “转过身，妈妈瞧瞧。”江母坐在旁边的真皮沙发上，放下手里的骨瓷咖啡杯。 江离转身，他穿着的是一件深蓝色的西装，上衣把腰掐得很紧，整个人像根劲竹一般修长挺拔。 江母笑道:“很好看。”她不由得想起小儿子小时候第一次穿西装时的模样，也是这样一身深蓝色，不过那时他打着鲜亮的红色蝴蝶结，看起去有种可爱的神气。而现在则换上了更为成熟低调的蓝绿色斜纹领带。 “这次是你张伯伯家的女儿的订婚宴，你去后可别出什么岔子。” “我能出什么岔子。”江离低头整理袖扣，“要不是你们之前闲着没事，乱给别人介绍对象，现在对着人家也用不着处于这么尴尬的境地了。” “你这孩子，有了交往的对象也不和爸妈说，我们哪知道你和秦家那孩子……”江母责怪地瞥了他一眼。 “噢对了，”江离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两件事没告诉父母，“我和秦泽分手啦，我现在和乌野在一起了。” - 整场宴会的规格十分豪华，张家财力雄厚，张珈怡又是张家唯一的独生女，各界名流都被邀请过来，江亦清是张珈怡的好闺蜜，此刻也在宴会上。 她挽着张珈怡的手，正巧看到自家弟弟在和一位男人正在对话聊天，便举着旁边侍者递过来的香槟，侧过脸对闺蜜说:“你认识那个男的吗？我弟身边的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 江亦清常年在国外，和国内这些世交的子弟并没有过多的来往。 “诶，他姓商。”张珈怡凑到她耳边窃窃私语，“私生子，前几年刚认回来的。” 江亦清目光隐晦地上下打量那个高大的男人，“怪不得我不认识。” “啪。”张珈怡在她手上轻轻一拍，“你这个当姐姐的咋回事呢？你居然不知道他吗？” 江亦清摸不着头脑，“啥，他怎么了？和我有啥关系。” 第120章 “也是，你就整天惦记着你那些论文会议，哼，要不是我提前打电话给你，你都把我的订婚宴给忘了吧？” “宝贝，那你可真的冤枉我了，我送你的手镯可是前三个月就订好的，如果你不信……”江亦清连忙道。 “好了好了，”张珈怡伸出食指朝她摇了摇，“说正事，我也是听人说的，你的弟弟之前跟那个姓商的有过一段。” “江离？”江亦清表情都快要绷不住。 “nonono，另一个。” - “你好，小江。” 江离刚到会场不久，就有一个男人主动上前过来和他攀谈。 那人穿着一身裁剪得当的黑色西装，面容英俊，嘴角微微上翘，无时无刻都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他高大的身躯靠过来的时候，甚至遮挡住了江离头顶的光线。 “虽然已经有了数面之缘，但一直没有合适的场合向你介绍一下我自己。”对面的男人朝江离伸出一只手，“我叫商念青，幸会。” 江离在他走过来的那一瞬间就立刻认出了他，脸色冷漠，直接无视了他伸过来的手，“商先生，幸会。虽然是见过几面，但是都并不怎么愉快呢。” 商念青闻言并不生气，像个好脾气的长辈面对小孩子不懂事的举动无奈地笑了一下，“应该是有所误会。” 江离不知道他和哥哥具体有什么纠葛，反正就凭当初他把哥哥压在沙发上的那一幕，他看着这张衣冠楚楚伪善的脸就觉得恶心，懒得再和他说话，转身准备离开。 但是商念青长腿一迈，直接又绕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小江。” 江离克制着自己的怒气，“怎么了商先生，您还有什么话没说？” 商念青收敛了起笑，半垂着头，“我和你哥哥之间有点误会，我想和他说清楚。” 江离懒得看他，目光却不小心掠过商念青的手腕，白光一闪。他认出来对方手上戴的腕表是曾经他和哥哥一起在国外买的一款手表，他和哥哥的是同款。 江离心里对这个男人的厌恶更上一层楼。幸好哥哥没来参加这场宴会。 “有什么误会你向我哥解释就好，用不着和我说。” “他已经一周不和我联系了。”商念青难得的这么低声下气跟人说话。 “不好意思，我没这个义务帮你转告，再见。”江离抬脚就走，身后的商念青还想跟上来，却被旁边的张珈怡叫住。 张珈怡的订婚对象正是商家的儿子，也是他名义上的弟妹。他好不容易能被认祖归宗，也不想在礼节上落人话柄。他回头时嘴角又上扬到恰到好处的笑来，“小怡，你叫我？” - 江离刚摆脱掉商念青，就又被父母们拉去向长辈们敬酒。 “小江真是后生可畏啊，要是我们家那个不孝子能有你们家的孩子一般出息，我也就安心了。” “哪里哪里，犬子贪玩，哪里比得上令郎年轻有为呢。” 江离强笑着配合父母你来我往的恭维，好不容易趁着他们开始谈论私事的时候钻了个空子逃出来。 他找了个清净的阳台透透气，顺便给乌野发信息，问他在干嘛。 他正低头等人回复，隔壁的阳台传来笑声，于是抬眼望过去。 一位身穿华服的女人正背对着他和旁边的一个男人调笑。浓密的绿植把女生白腻的裸背和男人的身影遮住了大半。 直到女生被那个男人逗得侧身掩笑的时候，江离才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 许是注意到了旁边人的视线，男人敏锐地抬眸看过来，两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男人眼神里没有丝毫惊讶，甚至还闲适地举起手里的酒杯向他示意。 女生见状也转身看过来，侧头问他对方的身份。 “朋友 。”男人笑道。 两人打过招呼后，又继续交谈。后来另一位女生过来叫走她后，江离才走过去。 “你也在？” 秦泽举着酒杯，张开手臂作了个耸肩的动作，“为什么不呢？” “怎么，你一个人来？”秦泽微微侧头喝了一口酒，眼睛斜乜着江离，“不带你的那位来？看来你的乌野对你不怎么上心啊。” 江离白他一眼，反问他:“那你呢？找到新欢了吗？” “刚才那位不就是。”秦泽眯起眼有点得意地笑道，“张小姐的堂姐，怎么样，漂亮吧？” “你可别害人家。”江离回头看了那位女士一眼，说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泽黑了脸，“谁要害她了？我和她门当户对，在一起对谁都有好处。”说罢，他瞥了江离一眼，“你这个前男友，未免也太多事了吧？”自从两人上次的合作破灭后，本来心里就憋着一股被人分手后的怨气，说话就不太客气了。 江离点点头，“也是。” 阳台旁走过一对正在交谈的夫妻，秦泽直接无视掉江离大步跟了上去开始攀谈。 江离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 宴会结束后，江离拒绝掉和父母姐姐一块顺道回去的提议。 “我待会还有点事。” 江离坐车到乌野家的小区楼下，站在下面，仰头看着那层亮着暖光的住户，给乌野打了个电话。 才响了一秒，就立刻被人接了起来。 “你下来呀，我就在你家楼下等你。” 当乌野急匆匆地跑下楼时，看到旁边的大树下正站着一个人，对方看见他后，便笑着走过来，晚风微微拂动着他的头发。 第121章 “刚从宴会上过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江离注意到乌野直呆呆的眼神，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现在的装扮。 江离其实很少在他面前穿这种很正式的衣服，一向都是平常的短袖牛仔裤，小时候他被热衷打扮他的妈妈穿各种潮男花样，现在长大了反而随性起来。 乌野回过神后，不自在地别过目光，小声说:“很好看。” 江离上前一步，“阿姨现在怎么样？” “刚睡下了。” 江离想和他出去逛逛，但是又担心会耽误乌野休息。 “没事的，不忙。”乌野连忙说。 江离侧过脸笑了一下，悄悄伸手去勾乌野的手，指尖一碰上对方的手，就被人紧紧握住，灼热的温度通过厚实的手掌心传过来。 他们沿着小区的道路走，有不少夜跑的人经过他们身边。江离一直在说宴会上的趣事，乌野不了解，但是在一旁很认真地听着。 “是吗？然后呢？” 江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真的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场合。要是哥哥在这就好了，他比我更懂怎么应付这些中年男人。”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已经差不多一周没给哥哥打电话了。 于是拿起手机打过去，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来。 江驰南的声音似乎听起来有点虚弱，“小离？” “哥，你刚才在睡觉吗？” 江驰南刚洗完澡，正穿着睡衣倒水吃药，他最近的咳嗽越来越频繁，但是并不想让弟弟担心，“还没睡，”他听见旁边似乎有车铃声，“你现在在外头” “嗯呐！我和阿野在一起散步呢！”江离抬头笑着看乌野一眼。 “噢对了哥，今晚我去参加张家的订婚宴，你猜我碰到谁了？” “谁呢？”江驰南放下水杯。 “姓商的那个男人！”江离说，“他真讨厌，还跟我说他和你之间有什么误会。我当时看他那张脸，我就想揍他一顿。” 江驰南脸上温和的笑意逐渐隐去，刚咽下的胶囊药物似乎还停留在喉咙里，硌得让人难受，他抓过一旁的水杯又吞了一大口，因为动作太急呛到了连连咳嗽起来。 “哥？”江离听着那边一声声的咳嗽，“你的感冒还没好吗？你去医院看了吗？” 江驰南平复片刻，“后天约了医生，没事。”他顿了一下，又重新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以后看见那个人，不要理他就是了。” “嗯嗯，没理他。哥哥，你现在工作忙吗？过几天我去看你。” “倒也不用你专门跑过来，这周末我回家。” 两人结束电话后，江离笑着跟乌野说:“周末正巧有个家庭聚会，你也一起来我家吧。” 虽然乌野从小就在江离家长大，江家每个月一次的家庭聚会他也参加过，但是，这次不一样…… 江离看出乌野眼里的犹豫和无措，知道他在想什么，“没事哒，不用拘谨，我早就跟爸妈说过咱们俩个的事了，他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放松啦。谁敢为难你，有我在呢。” 乌野走在道路外侧，偏头目光一直落在江离身上，一盏盏白光落在两人身上，影子被一阵阵地拉长又缩短，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两人一起从学校结束晚自习回来的夜晚。 依然是江离不停地说，乌野静静地听着。 两人走了一会，江离突然停下来，回头笑道:“走快点啦，腿这么长，怎么还慢吞吞的。” 乌野愣了一下，他总是喜欢走在江离身后慢他半步的位置，这是他在过去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比起江离的侧脸，他更熟悉的是对方的背影。 因为江离身旁总不缺和他肩并肩的人，而他几乎总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但是现在，江离轻轻地拽了乌野一下，把人拉近到自己身边。 “你在发什么呆呀？” 乌野移开目光，“没事。你热吗？” 江离后颈的汗毛上凝结的汗珠被灯光照得在微微闪动。 “是的，刚才在宴会上还觉得挺冷。”江离边说着边脱下西服外套，中途被乌野接过来搭在自己的臂弯上。 两人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乌野家楼下。 “很晚了。”乌野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你明天还要上班。” “那……我现在走咯，我车子停在外面。你回去吧。” 乌野回到家，走到阳台上，低头去找寻。楼下的人向他招了一下手，便转身离开。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夜幕里，他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来到母亲的房间，陈洁正躺在床上拿着计算器在算账。她的病情已经好得差不多，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开的那家奶茶店在自己生病的那些日子亏损了多少钱。 “妈，你怎么还没睡？”乌野站在门口。 陈洁被打断思维，抬头看着儿子，把记事本放在一边。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两人的相处时间比之以往多了许多，关系也更加亲密了很多。至少，有些话题陈洁也敢直接对着乌野说了。 “刚才，你是和……江家那个孩子一起出去了是吗？” 乌野走到母亲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把垂落在床沿下的被子捡起来盖好，“是的。” “你们……” “我们在一起了。”乌野抬头看着母亲，坦然道。 陈洁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就说了出来，手里的圆珠笔掉到了地上。 第122章 乌野俯身捡起来，放回到旁边的床头柜上面。 “他们家，很有钱。”陈洁神经质地搓动着被子的一角，“你们俩个在一起，他们家……没有说什么吗？” 乌野低头手指交握，沉默许久才说:“不是很清楚，他们现在还没说什么。” 陈洁突然倾身，急切地把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手上，“儿子，你听妈一句，算了吧。你们差得太多了。” 她年轻时候总以为能高攀上有钱人，被周国强的一点小恩小惠和漫无边际的承诺冲昏了头脑，甚至不惜抛下大儿子，和乌易离婚。但是她没想到，和周国强这个所谓的有钱人结婚后，日子却并不是像她想象得那么轻松。 周国强手头有钱却防着她，后来家业逐渐败了反而还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甚至回家一个不顺心就家暴。 她只是担心乌野会像她自己一样，在这场不对等的关系中受伤。 “妈，你别想这些。”乌野慢慢挣脱她的手，“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养病。” “妈只是担心你，如果有一天……” 陈洁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乌野倒帮她把接下去。 “没事，”乌野说，“能拥有片刻，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他怎么会奢望自己能长久地拥有一颗星辰呢？ 第68章 乌野是在刚下班的时候才知道江离家里有了点事，原本预定的家庭聚会自然也就被取消了。 江离给他发信息:哥哥，现在在医院。阿野，你能过来一下吗？ 江驰南被确诊肺癌中期。 江家所有人都聚集在b市最好的医院里。乌野赶到的时候，江离的父母姐姐已经去和专家医疗团队一起讨论治疗方案，只剩下江离一个人陪在江驰南身边。 江驰南住的是专属的vip单间病房，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上只有偶尔几个护士推着轮椅走过，这种安静让乌野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回到了父亲住院时的那天。 他轻轻扣门，江离正坐在哥哥身边，看起来神情还算平静，只是眼尾处有些许泛红。 江驰南躺在床上精神看起来还挺好，就是过于消瘦，蓝白条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衣架子上，锁骨清晰地凸起来，看着让人心惊。 他正和弟弟说话，转过头来看乌野，脸上像温柔的湖面一样漾出笑意，“小野来啦。” 乌野轻声唤了一声哥，走过去在江离身边坐下。 “好久都没怎么见过小野了，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江驰南刚说完，还没等乌野回答，他突然捂着嘴咳嗽起来。江离急忙站起来帮他顺气。 他苍白的脸因为咳嗽微微泛红，江驰南平息后，摆摆手，“没事。吓到你们了。” 江离忍着泪水，“哥！” 江驰南抬手摸他的头发，“干嘛呢，不是才中期吗？别担心。我自己，倒觉得还好。没事。” 专家们讨论出的方案是进行手术切除，万幸的事目前江驰南的病灶局限于局部，还没有开始转移。 在准备手术的这一周内，江离几乎天天都守在哥哥床边。他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那双大眼睛里不再总是洋溢着开朗又天真的笑意，眸里多了几份成熟与平静。 乌野不忍心他总是这样自虐般地守在哥哥身边，提议他出去走走，江离沉默地摇头。 他现在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待在哥哥身边。 乌野便陪他一起。江驰南被送往手术室，江家人就在走廊上等。 一双黑皮鞋突然出现在江离低垂的视线上，江离缓慢地抬起头。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是商念青。 要是换作平时，江离多少会瞪他一眼，但是现在，他除了哥哥，现在没有任何精力去理会别人。 “伯父伯母，”商念青走到江离父母面前，微微鞠了一躬，目光看向那扇亮着灯的手术室，“驰南，是在里面吗？” 江离父母显然也不想给他任何好脸色，但是自己儿子还在做手术，并不想把场面闹得鸡犬不宁，疏离地点头。 商念青在江家人这边碰了冷钉子，看出他们并不欢迎自己，但是面上没有任何不虞，直接在另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旁边跟来的随从也在他旁边站着。 场面的气氛一时很是僵硬。 乌野一直在看江离，此刻他正低着头开始扣指甲。原本修剪圆润的指甲盖，此刻被他扣得露出了血淋淋的皮肉。 乌野迅速抓过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摧残自己的手指。 江离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用纸巾把自己的手指缠包成一根白香肠，然后牢牢握住。 他低头看了好一会自己的香肠手，抬眸时却正巧自己的父亲对上视线。父亲蹙眉看着自己和乌野的互动，但是也没说什么，片刻便移开了目光。 对面的商念青也是静默地坐着，像雕塑一般。 他们等了一个下午，终于等到手术室的医生出来。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迅速站了起来，围到医生旁边。 手术还算成功，但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静养。 听到这个消息后，江离悬着一颗心才霎时落地，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旁边的乌野及时扶住他。 “阿离，你先回去休息吧。”江母擦完眼泪，对江离说。 江离点点头，挣脱开乌野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摔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第123章 - 江离醒来第一句话依然是:“我哥呢？”即使得到了江驰南安然无恙的消息后，他还是挣扎着要去亲眼见一下哥哥。 他来到江驰南的病房，经历完手术的江驰南 刚醒。 江父中途接到下属的一个电话，赶回公司处理事务。 商念青就站在门口，对江家人说:“我想和驰南单独说一会话，可以吗？” 见江家人依然冷着脸，他抿嘴，继续道:“说完我就会走了。” 江母沉默半晌，“我要先去问问小南。”她进去后，片刻又出来。 “十分钟。” 商念青低声道了声谢，穿上无菌服进去。 病房外面有个大玻璃窗，江离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坐着和江驰南说话的商念青。 全程两人的情绪似乎都很平和。江驰南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商念青说了什么，他还轻轻地笑了一下。 商念青最后站起来，似乎还想去握住江驰南的手，但是被人躲开了。他静静地站了会，便转身离开。 商念青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过来。 江离在哥哥的病情好转后也重新回到了公司，经过这次的事情后，他突然转了性子，一夜之间变成了工作狂。 往日里都是助理追着要他整理行程签字参加会议，现在倒反了过来。 茶水间 。 “小季，几天不见，你整个人咋都憔悴了这么多？啧啧，看你这黑眼圈，你可悠着点。”一个同事看着季肖说。 季肖打了个哈欠，低头摇晃了一下自己的美式，“别提了，我现在都在考虑要不要辞职了。我那个头，”他挤了一下眼神，小声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不到上班时间根本找不到人，现在，晚上都快凌晨一点了还在发邮件。”他摇了摇头，“这江经理拼起事业心来，真可怕。” “诶，我听说，前阵子他哥好像住院了，生啥病了？不会是趁着他哥这会下来了，他就正好能在他爸面前好好表现吧？”那位同事挺着一个将军肚，边往自己的保温杯里倒茶叶，边开始八卦起来，“有钱人家里哪个子女不为家产争得头破血流的？估计又有好戏看咯。” “不至于吧？”季助理刚说完，茶水间旁的走廊匆匆经过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助理眼神一凛，连咖啡都来不及喝完， “不跟你说了。干活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直接跑了出去。 同事抱着保温杯好奇地从茶水间探出半身去瞧，季肖正毕恭毕敬地走在一个穿着西装男人身边，倾身过去听他的吩咐。 男人微微侧过脸，白皙的脸上的神情沉静得近乎冷淡，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上位者领导的气质。 “江经理，下午您还有一场会议，在三点开始。”季肖跟着江离走进办公室。 江离低头瞥了一下腕表，“知道了，明天早我要见个人，你给我预留大概半小时的空档。” “好的，江经理 。” “对了，今晚我有点事，有什么文件需要签字的在五点半之前交到我办公室。” “好的。” - 私人包厢内。 “你迟到了十分钟。”江离抬头看着姗姗来迟的男人。 秦泽边扬了扬眉，边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隐晦地打量着他。 “感觉你变了不少。” “给你的订婚礼物。” 秦泽玩味地接过江离递过来的红酒礼盒，手指在上面轻点，抬眸笑道:“谢啦。” 昔日的恋人相对而坐，气氛却不似往日的旖旎。 秦泽前天刚和张珈怡的堂姐张夏瑜定了婚，速度之快消息传到江离这里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 “你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呢。”江离微微一笑，“上次还只是和张小姐见过一面，没想到这么快你们就要喜结连理了，真的恭喜呢。”他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讽刺。 秦泽也跟着扯了声笑，往后靠在椅背上，拿出烟起来吸。 “各取所需罢了，她可是个聪明人。”不像你，死脑筋一个。秦泽在心里吐槽。 “你们公司最近是不是也在开发虚拟游戏？”江离直接开门见山，“有兴趣合作么？” 秦泽夹着烟的指尖一顿，“怎么，你转性子了？” 江离也随手点起了一根烟，学着他的模样，“有钱一起赚。大项目我没有多少话语权，这些小产品的合作还是可以的。” 秦泽盯了他两秒，而后笑道:“你能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了。”他站起来，朝江离伸出手，“合作愉快。” 两只手以标准的虎口相对的姿势握在一起。 “回去后给我发一份你们公司这个项目的介绍书吧。”江离笑道。 “那当然，不过，你最近是不是在背调我这个项目？”秦泽挑起眉，“都这么熟了，你还信不过我么？阿离。”最后那个称呼他突然换了一种腔调。 “之后工作还是称呼职务吧，秦总。”江离说。 秦泽噗嗤笑了出来，“行，江经理。” - “吃不吃水果？”周涯盘腿坐在沙发上，招呼正走过的乌野。 乌野正拿着手机打算去阳台给人打电话，闻言后一顿，本来想随口拒绝了，但是目光落到水果盘上被洗得干净透亮的樱桃时，他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樱桃上市的季节了。 周涯一边吃一边打游戏，“对了，你上次说你要出去租房子，你有看好的了吗？” 第124章 乌野坐在他身边，“嗯，就在三环内。” “可以呀，啥时候带我去看看。你是一个人住吗还是。” 乌野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通红樱桃，轻声说:“和别人一起。” 第69章 江离这些天一直在忙着和秦泽合作的那个项目，就连在家里也是电脑不离手。 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他习惯性地用在公司里的语气说道。 江离正准备输入注册密码，闻声转头过去瞧了一眼来人。 “哥？”他连忙起身，“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啊。” 江驰南自从生了那场大病后就变成了全家的重点保护对象。 “医生不是嘱咐你要在十点半之前睡觉吗？对免疫系统好。” 江驰南温温和和地笑了一下，“下午睡太久了，晚上还没那么快有睡意，刚才路过你房间，看到有灯光就过来看看。”他坐到江离身边，“还在忙工作？” 江离的电脑屏幕界面正停留在一个操作软件的注册界面。 “嗯，跟别人合作，这是对方的一款机械臂的上位机操作界面。”江离鼠标移动到软件上方。 江驰南的目光落到那个蓝色标志的软件上时，神情凝滞，“等下，先别注册。我看看。”他点来页面的详情页，又仔细浏览了一遍各个按钮的操作。 “哥，怎么啦？”江离不明所以。 “这个.exe文件是谁发给你的？” “秦泽那边的公司，哥，是有什么问题吗？” 江驰南嘴唇抿成直线，他又看了一遍，才缓缓移动视线落到自己的弟弟身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软件，里面携带了病毒。” “注册后会盗取用户的密码和电脑里的文件。”江驰南说。 “可是，哥，你怎么看出来的？”江离震惊。 江驰南惨然一笑，“因为当初就是商念青在我电脑里搞了这个软件。现在你这个，不过是换了个壳而已。” “可是……这是秦泽发给我的……他总不会……”江离不敢置信，现在的思绪乱成一团，“可能他也是受害者……” 江驰南把手放在弟弟的肩头上，“你去好好查一查，秦泽私底下和商念青是否有往来，这个项目商念青那边是否也在参与。” 江离脑海里蓦然想起来，秦泽和商念青是有私交的，而且……这个项目有个设备生存厂家的收购负责人就是商家。 “怎么可能……我再查查。”他虽然表面依然不太敢相信秦泽真的会背地里坑他一把这个事实，但是内心已经很明确地知道了答案。 “你再认真调查一下。对了，你电脑里没有什么机密文件吧？”江驰南提醒他。 “没有……我刚换了台电脑，重要的资料都在公司里。” “那就好……”江驰南说，低头抚摸了一下弟弟的头，“其实也不一定就是秦泽，别人借他的手来坑害你也未可知。” 江离撑着额头，神情痛苦，“谢谢哥，我会好好查的。” “以后，多一个心眼，尤其在工作上。”江驰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哥哥走后，江离打开手机，盯着秦泽的微信头像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发送质问信息过去。很多事，他还需要自己考证。 乌野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还在加班。 江离揉了一下胀痛的太阳穴，接起来，“阿野。” 乌野在他开口的第一瞬间就察觉到他语气里的疲惫，“你……已经睡着了吗？是我打扰你睡觉了吗？” “没有。”江离木然地看着屏幕上显示出的那些控股信息，心几乎痛到麻木，“在……查点资料。” “你现在不开心吗？” “嗯……”江离“啪”的一声合上电脑，走到窗边透气，这一晚上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他现在甚至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生气。 “方便能和我说说吗？” 江离望着窗外那棵静静沐浴在月光下的香樟树，“阿野，如果，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有一天，他在背后捅了你一刀，你会怎么样……” 还没等乌野回答，他自己又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滑稽啊，我不理解……” “没事的，以后……就当没这个朋友好了。”乌野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别想了，是那个人不配当你的朋友。” “你……想吃水果吗？或者，咱们出来逛逛。”乌野见那边不再说话，便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么晚了……”江离说。 “你要休息了是吗？” “我是担心影响你休息。” “我现在过去你家。”乌野说。 江离挂机后，站在门口发了好一会呆，他的大脑过载，什么也不想想。直到铁艺门口处闪过两道白色车灯，他手机的微信消息弹出来：你现在有空吗？我在你家门口了。 夜风轻轻拂过江离的脸，被花园里的灯光投下来的影子在地上飞快的移动。 乌野靠在车门边，听见声音立马转过身来，快走几步迎上去，“别跑那么快，小心摔了。” 江离扑到他怀里，“你这么那么快就来了。” 乌野被他撞得微微摇晃了一下，愣了片刻才紧紧地回抱住他，“不快。我开车来的。” 江离在他的怀里安静了会，突然抬起头，“你买车了吗？” 第125章 乌野有点局促，“刚买的。” “怪不得急着来找我，原来是顺便想让我看看你的车呀。”江离笑道。 “不是不是，”乌野听不出他话里开玩笑的意味，急忙澄清，“我没有这个意思。” 江离觉得他太好逗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傻瓜呀。” 乌野被他耍了也不生气，半举起手里的水果，“我给你买了芒果和雪梨，你喜欢吗？” “哈哈哈，正巧，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喜欢吃芒果。” 因为上次我来你家，你和你哥哥就在吃芒果。 乌野没说出心里这句话，“猜的。” “你还想出去走走吗？”乌野说。 “太晚啦，我有点困了。”江离把头靠在乌野肩膀上，刚才他还毫无睡意，跟乌野说了会话之后不知道怎么了就开始昏昏欲睡。他嗅闻着人脖颈间处的皮肤，一股暖融融的味道散发出来，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你洗澡过来的呀。你用的什么沐浴露啊，好香。” 乌野身下的肌肉霎时僵直，对方嗅闻时发出的小气流像跟羽毛一样轻柔地挠动着每一寸肌理，其下的神经末梢就像炸开了烟花一样。 “别动……”他舍不得直接推开江离，又受不了对方在他的敏感处乱动，只好用手臂框住对方的头。 江离戳了戳乌野的手臂，“你最近去健身了啊？”硬邦邦的，把一身的白衬衫都撑得挺括。 乌野面容一囧，松开江离，“下班后都没什么事，跟同事们一起去的。”他不太好意思把自己的小心思都表露出来，只好支支吾吾掩饰。 “走吧，干在这说话了，咱们上楼去。”江离牵起他的手，“我爸妈今晚都不在家。”话一出，他突然觉得怪怪的，“哈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回头看见乌野一脸呆呆的样子，显然对方也没往那方面想，便更乐了，别过头憋起笑来。 他们像小孩一样两阶作一步垮上楼梯，溜回到房间里锁上门。 两人双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蓝色水纹。 “好想回到小时候啊。”江离喃喃，“不用上班，没那么多的烦恼。大家都在我身边……” “现在呢，”乌野侧过头去看他，“现在有很多烦恼吗？”其实他倒是觉得，现在的生活比过去的好多了。自己有能力挣钱，足够支撑起自己的母亲和弟弟的生活，不用跟以前像条丧家犬一样靠别人施舍度日，喜欢的人也在自己身边，他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了。 但是江离却是越长大越不开心，幼时的朋友各奔东西，父母也逐渐年老，哥哥姐姐也无法给予自己荫蔽，狗狗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甚至……连秦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时间雕刻成陌生的模样。唯一庆幸的是，乌野始终都在自己身边，未曾改变半分。 江离翻了个滚，半趴到乌野胸膛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事的，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乌野小心地把手放在他的脊背上，“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我厉害吗？”江离撑起脸。 “厉害。”乌野说。 “哈哈哈。”江离突然觉得对方老老实实回答的样子很可爱。 他趴在上面笑，颤动通过肋骨传到乌野的心肌处共振起来，咚，咚，咚。 “我……最近在看房子。”等人笑够了，乌野才慢吞吞地说。 “哪里的房子呀？”江离问。 “目前比较喜欢的一个，在陵江附近……”乌野专注地看他，“你觉得哪里地段的房子比较好？” “emm，陵江那边的房子挺好的呀，离公司又近，风景也好。” “你喜欢是吗？” “嗯嗯……诶，你干嘛问这个。”江离说，“我的意见不是很重要啦，主要看你，毕竟是你将来住的。或者也可以多问问你的家人看看。” 乌野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重要的，很重要的。因为……如果……你想来的话……” 江离愣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扬起眉毛，“你是在邀请我……和你同居吗？阿野。” 乌野耳廓处都红了，“如果……如果你想的话……”他抬头略带期望地看了江离一眼，又赶紧低下来，“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就算了。” 江离伸手揪住他的脸皮子，笑道，“好呀。” “明天晚上爸妈回来吃饭，你也过来吧。”江离说。 乌野转头过去看他，握着他的手力度大了些。 “正好，也正式说一下我们俩的事。” _ 晚席上，江家人都围绕着桌子坐着，乌野的位置就在江离旁边。 江驰南在乌野旁边，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肉，“小野最近看起来个头都大了些，工作什么的都还顺利吧？” 乌野道了声谢，“哥哥呢，你身体还好些了吗？” 江驰南的气色看起来倒是挺好，回家养病的这段日子人也胖了不少，终于能把空荡荡的衣服撑起了一点，不至于像个衣架子一样晃来晃去。 “好呀，我整天就是睡了吃，吃了睡，闲人一个，能不好吗？哈哈哈。”江驰南笑道。 “健康才是第一位。”江母边说边瞪了江父一样，用眼神骂他，好好的一个孩子都被你鸡出病了，现在你满意了吧？ 江父自知理亏默不作声。 “亦清，阿离，你们也要好好注意身体，别总是加班。”江母又转头对江亦清江离叮嘱。 第126章 “知道了妈妈。” 江离突然站起来，“爸，妈，姐，哥，我想说一件事。” 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小离？”江母放下给江驰南夹肉的筷子。 “我和阿野在一起了。”江离说，他转头看向乌野，乌野也跟着站起来，轻轻握住他的手。 大家都沉默了片刻，江父咳了几声，正想说什么，就被旁边的江母用手肘敲了一下，他凝滞了半秒，“嗯，你喜欢就好。” “哈哈哈，你俩现在才在一起啊。”江亦清笑道，“看你们两个那黏糊劲儿，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成事了。来来来，我敬你们。” 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秦泽。 管家突然走过来，在江驰南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江驰南蹙眉，回了一句，“让他回去，我不会见他的。” “弟，谁找你？”江亦清刚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 “没事，无关人而已。”江驰南说，他举过自己装着果汁的杯子，跟旁边的乌野江离轻轻地碰了一下杯缘，喝了一口，便说自己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 他一说不舒服，大家都紧张起来，打电话让家庭医生过来。 “没事，我只是吃得有点多。”江驰南对家人们一惊一乍的样子感到无奈。 他也只是心情不太好而已。 江驰南离开后，大家坐了会也都散了。天色还早，江离牵着狗狗在花园里散步。狗狗们咬着江驰南带回来的玩具，难得地活力满满，在草坪上打滚。 乌野走过来，也顺便伸手摸了一下狗狗们的脑袋，坐在江离身旁。他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你还记得它吗？” “诶，樱桃树诶，它结的樱桃是所有树里最甜的。”江离笑道，“可惜现在还不是樱桃成熟的季节。” 乌野起身，朝江离伸出手，江离不明所以地握住，跟着乌野来到那棵樱桃树下。 “我小时候，来这里玩，就看见你坐在树上。”乌野抬头看着这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和……另一个人坐在上头。” 江离笑道：“你咋记得那么清楚呢？” 那当然是不能忘的。 乌野看了一会，转头对他说：“你想上去吗？” “什么？” “爬上去。可以吗？” 江离震惊地看着他，但对方直接就上手了。 这棵樱桃树树叶低矮，乌野一趴借力就踹了上去，他就坐在最下面的树枝上低头看着江离，“你要上来吗？” 江离看着微微摇晃的树枝，怕他一个不留神就摔了下来，“你快下来吧，危险。” 一向听他的话的乌野此刻却摇摇头，“你可以上来吗？我想和你坐在一起。” 江离谨慎地打量了一番树枝的离地高度，估摸就算摔下来也不会摔死，才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好吧。”乌野难得提出要求，他也不能拒绝。 他一手扒着树干，一手抓着树枝，一点点地挪到乌野身边坐下来。 树枝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悠悠地晃荡了一下。江离动作都小小的，”你为啥突然……” “原来这个视角是这样的。”乌野说。 “什么？”江离一头雾水。 “没什么。”我只是想把你和那个男人一起做过的事都再做一遍而已。 乌野不敢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免得让江离以为自己很小气，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在半空吹了一会冷风后，乌野终于肯下来了。 “我还想带你去看另一棵树。” 江离被他拉着，来到花园里的一个小角落。他都不知道在这里居然还长着一棵树，周遭都是矮小稀稀落落的杂草，是园丁们都不常顾及的地方。因为光照常年不足，所以长得格外矮小。 “阿野？” “其实……它是我种下的。”用的是你给我的樱桃种子，想把它送给你作为你八岁的生日礼物的。 后面的话乌野没好意思说出来。 “那咱们把它移到那边去吧，那里阳光充足。看它小小的一棵真的好可怜。” “能……移到刚才那棵樱桃树旁边吗？”乌野瞅了瞅江离。 “当然可以。”江离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怎么做，还是吩咐了下去。 乌野和园丁们一起把这棵小树给移到大樱桃树的旁边，小树和大树静静地伫立在一起，枝叶相交，仿佛两个人在手牵着手，在风里轻轻摇晃。 “阿野这么喜欢樱桃树啊。”江离笑道。 “嗯，樱桃是我一生最爱的水果。” “哈哈哈，怎么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江离鲜少听见乌野用这么郑重其事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好笑地抬肘搭在乌野的肩膀上晃了一下，却被乌野突然转身抱住。江离呆了一下，微微抬起唇角，抬手回抱住他。 江驰南在阳台的楼上俯首低头看着花园里的那两人在你侬我侬，眉眼柔和，正想出声调侃他们几句，但视线无意落到院子附近的铁艺大门处那个黑色身影时，上翘的嘴角瞬间拉直了下来。 那人就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一扇门远远地望着他。门卫碍于他的身份，不让他进来，也不敢直接驱逐他。 对方的视线和他一对上，便往前走了一步，当着他的面，手持手机搁到耳边，眼神全程没在他身上移开半分。 江驰南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第127章 他不接，铃声就一直在响。声音惊动了楼下的两人，他们都抬头望向自己。 “哥哥？”江离在楼下喊，“你怎么又站在阳台，小心着凉。” 江驰南笑了一下，不再看那人，转身走进里屋，顺道拉黑了那个电话号码。 第70章 清晨，江离被人轻轻推醒。他迷糊地睁开眼，白色的天光透着绸缎纱窗，闪烁着海面一般的粼粼波光，周遭逐渐逼来船帆一般的影子。乌野正穿着白色睡衣坐在他旁边，正如过去无数个初高中即将要上学的早上一样。 江离意识还很模糊，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学生，“　阿野，我再睡会……反正你和阿泽都骑车……”他说完后，又重新埋在枕头里，笼罩在他红黑色的视网膜里的阴影移开，过了片刻他才察觉到气氛不对，瞬间睁开眼，乌野正背对着他走出去。 江离清醒过来，起身拉住人的衣角，“诶！” 乌野转过头，用眼神淡淡地询问。 好了，吝啬得都不愿意说一个字了。 江离把人拉过来，脸贴在乌野的腹肌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怎么早，你想干什么去？” 乌野被对方柔软的脸蹭了一下，立马破了功，他单膝跪蹲下来，让江离的脑袋能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的肩窝上，“你昨晚不是说要晨跑吗？” 他隔着一层薄薄的棉布衣料，贴着江离的背缓缓上下摩挲滑动，视线久久停留在那人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残留的淡淡红印上。 江离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确实说过要好好运动一下，一连几个月他都连轴地辗转在公司和家里，骨头都快生锈了。 “哦~”江离眯着睡眼从床头柜上摸索，乌野伸手把手机递到他的手里。 “今天……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算了，我再多睡一会，真的好困。你等八点的时候再叫我起来吧。”江离又没骨头似的投入到了被窝的怀抱中。 乌野替他盖好被子，转身把遮光窗帘拉上，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了。 江离在床上躺着翻腾了一会，身边没了大型娃娃陪睡，他反而清醒了过来，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他才看见，昨晚秦泽给他发了微信。 秦泽: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呢？对了，你们这边的进展如何了？ 说实话，江离现在并不太想直接和秦泽对质。面对对方暗戳戳的算计，比起愤怒和伤心，更多的是失望。没想到这段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感情走到现在竟然是这么一副面目全非的样子。 项目的合同他还没有签，已经原封不动地连同一些调研信息一同寄回了给秦泽的公司。他估摸秦泽今天就能收到，便不再回复他的微信。 江离起身下床洗漱，开门下楼和乌野一块去跑步 。 手机被他扔在床垫上。十几分钟后，房间的窗外传来两人说笑的声音，而手机的屏幕亮起来，显示着来电提醒，一遍遍地响着，然而无人接听，最终归于沉寂。 江离绕着草坪上的小路跑了半圈，便气喘吁吁，半撑着膝盖，“停！停一下。我，我坚持不了了。” 乌野转身停下来，弯腰扶住江离，“去那边歇会吧。” 两人并排坐在小石凳上，江离缓过气后依然靠在乌野厚实的肩膀上。 “我想起……咱们中考那会，练体育项目，每次都是我跑在你前头，现在倒反过来了。唉。”江离还比了一下两人的腿长，发现了对方还比他高出一小截的时候，有点小不开心。 “算了，你去跑完剩下那半圈吧。我在这歇会。”江离说。 乌野站起来，他穿着一个无袖背心，汗珠附着在贲张的肌肉上闪闪发亮，他背对着江离，转过头来，“我背你。” “啊？”江离懵懵的，直到对方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才连忙摆手，“不用了，你别管我，你自己去跑就行。” 但是乌野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江离只好又说:“我很重的，你可能背不起来 ……” 乌野扭头看他，额头处的汗液顺着他的太阳穴淌到下巴，莫名有种纯真的野性。昨晚的一些熟悉的旖旎画面闪过江离的脑海，他蓦然红了脸。 “没事，我都能抱得起你，肯定也可以背着的。”乌野说。 江离嗷了一声，便俯身趴到人身上。火热的体温裹挟着汗液一同紧贴在江离的肌肤处，他感觉自己好像正趴在一个大火炉上，烘得他整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乌野即使背着他，步伐也依然稳健。江离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觉得自己像一只快乐的鸟儿。 “阿野，去湖那边！拐弯！” 清风一并拂过两人，衣角在风里快乐地抖动。笑声缓缓升腾在蔚蓝的天空中。 一个晴好的夏天，嫩绿色的樱桃果还挂在枝头等待着时间将它们染红。 “阿野，你怎么不跑了？”江离伏在他的背上，顺着乌野的视线望过去，“你盯着它们干嘛，这樱桃还没熟呢。” 乌野收回视线，摇摇头，继续快步前进。 _ 江离回到公司，还没坐一会，助理就过来敲门，带来了一些文件以及今天的行程安排。 “江总，秦总刚才来电话想约您谈一下之前合作的项目。” “不是已经取消了吗？我记得我在昨天就已经让你跟他们联系了。”江离蹙眉。 “是的，但……秦总他……” 第128章 “告诉他我没空。” “是。” 江离处理完今日的事务，正打算去实验楼接乌野，两人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顺便去看家具。乌野租的那栋房子已经交了定金，两室一厅，有个小阳台和一个面朝江景的落地窗。 但他刚关掉电脑，手机响了。 是江亦清。 “姐？” “小离，今晚回家不？” “姐，我有事儿呢。” “公事？” 江离顿了一下，“私事……” “很重要的吗？” “姐，你到底想说啥？” “我明天就要回m国，你要是方便，今晚约个饭，正巧，珈怡也来。” 江离想了会，“行。地址发我，我现在就过去。” 结束通话后，江离给乌野发了微信。等对方回了个“好”后，江亦清也回了个地址。 尚东樾府2楼。 “怎么晚了还不下班啊？”同事边收拾工位，边对旁边的乌野说。 乌野随意扫了一下腕表，“嗯。” “晚上有约了吗？没约哥们几个正好一起出去吃饭，最近恒福路那边新开了一家东北烤肉店，要不要一起去啊？” 乌野下意识想拒绝，与其和公司里的这些关系一般的同事一起吃饭，他更想回到自己的租房内安安静静地做饭自己吃，然后等江离回来，两人再一起去逛街买东西。但是，他也知道，要想在工作中进一步晋升，有些关系不得不维护好。 江离还曾专门叮嘱他，“阿野，和你在同一个部门的那个小李和小肖，你可别得罪他们嗷。” “为什么呢？”乌野当时随口一问。 “他们的父亲跟我爸有点交情……虽然说你有我罩着啦，”江离笑道，“在公司里也没人敢欺负你。但是，多几个朋友总好多几个敌人嘛。” “他们是关系户吗？” “算是……但也是走正规途径的，也有点本事，不是米虫那种。”江离趴在他的胸膛上，晃撑着腮帮子说道。 “嗯？乌工？”小李同事见乌野盯着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又唤了几声。 乌野回过神，敛起笑，“好的。” “好咧，嘿，你们几个，快点。我订了七点钟的位置。”小李招呼其他同事。 _ 粉红色的肉片被平铺在烤盘上，被高温炙烤得滋滋冒油，发出油脂特有的香气。 同事小李一边撸串，一边揽过乌野的肩膀，“哥们你怎么不吃呢？吃啊，是不喜欢吗？服务员——” “不是。”乌野制止他，“喜欢的。”他夹了几片放进自己的碗里，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小李和同事们聊天，他们聊各种球赛，国外旅行，酒，各种乌野很少接触到的话题。 乌野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下这家店，大红色的桌布，蓝色塑料椅，一张张桌子挨挨挤挤地凑在不大的空间里，头顶的大风扇呼啦呼啦转，照射下来的灯光都随着这个频率缓缓悠悠地闪。 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他这些同事经常光顾的店。 他明白对方的好意。 同事们在努力让他融入到一起，然而他自己似乎天生就不合群。他根本没办法从自己那乏善可陈一板一眼的业余生活里找到他们感兴趣的共同话题。 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喝茶。 同事几次挑起话题，他都没法接话。乌野并不了解五大联赛各个国家的热门选手，也不知道在调酒时stir、shake和rolling之间手法的技巧。 “哈哈哈没事，咱们的乌工都把心思放工作上了，哪像我们这些游手好闲的整天混日子。”小李笑道。 吃完饭，乌野去停车场开车。这家东北烤肉店开在街道旁，乌野为了方便，把车停在附近的尚东樾府的停车场。 他刚坐进车里，就收到小李的电话：“不好意思啊乌工，我突然想起有个东西落在店里，你稍微等我一下。” 乌野应了一声好后便挂了机。 停车场空旷安静，天花板的星空顶和呼吸灯照得整个空间都亮如白昼。乌野低头打开手机微信，界面停留在与江离的对话框上。 江离：阿野，今晚我姐约我出去吃饭，你先回家吧。(呲牙.jpg) 乌野：好 乌野盯着这个界面发呆。附近的转角处突然响起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个人的说话的尾调微微上翘，他心弦一颤，抬眼循身望去。 三个人说说笑笑拐弯走到他斜对面的车位处，两女一男。他们走进了一辆白色的轿车，那个车牌乌野很熟悉。 他目不转移地望着江离，对方正对着旁边的一位陌生的女人笑，不知道在说什么。 第71章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旗袍，挽着一个精致的发髻，配上一双细高跟，整个人摇曳生姿。 她站在一身灰色西装的江离旁边，漂亮优雅得好似一樽越窑梅子青瓷长颈细瓶。 乌野定定地看着江离把两个女人迎上车，随后缓缓驶离停车场。 他往后靠在驾驶座上，木然地反复想着刚才的一幕。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江离和那个陌生女人之间也没有什么暧昧的举动。但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乌野手心的手机开始振动，小李来电了。 “乌工，我和其他人现在就在路口那家咖啡店等你可啊。” 乌野回过神，回了声好，暂且收复起自己杂乱的心绪，驶离地下停车场。 第129章 他到家的时候，江离还没有回来。整间房子显得格外的空旷，他倒了杯水，坐到沙发上，把电视机打开，这种新闻报道肥皂剧迎面袭来，他漫无目的地不停切换，片刻他关掉了电视机。客厅重新回归一片寂静中。 其实公司里还有一点事务没有处理完，但乌野现在除了等江离回来，什么也不想干。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乌野一个激灵站起来，手上握着的水杯没留神就撒了一半出来，他也没顾得上，直奔门口。 开门一看，不是江离，只是一个路过的同一层的房客。 乌野关上门，慢吞吞地回到沙发前，地上堆积了一滩水。他拿拖把伸进沙发底下，却无意中推出一个小物件。 一颗宝石袖扣。 乌野半蹲在地上，慢慢捡起它。淡蓝色的宝石在白色顶灯的照耀下，闪着凛冽而昂贵的光芒。 前几日两人在沙发上厮混时，他扯开江离的白衬衫，或许就是在那时不小心掉落的。 乌野把宝石袖扣小心地放回茶几桌上。剩下的时间里，他都尽力避免自己把目光移动到那枚袖扣上，但是它的光实在太过耀眼，以至于乌野完全不能假装看不到它。 它的存在，似乎也在提醒着他两人之间的阶级鸿沟。 他和同事几人吃饭的时候，其中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中年男人有意无意地在打听他的家境，还想把自己的外甥女介绍给自己。 他说了自己已经有对象后，中年同事依然不死心，问他对象是什么条件，在哪里工作的。乌野没把江离说出来，隐去了部分个人真实信息，甚至连真实性别也特意隐瞒了。没有别的，只是不想给江离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结果他一说完，那边中年同事立马一拍手掌，“你俩成不了，你听我的，早点分手早点找下一家。” “她们那种有钱人，只是跟你玩玩而已。最后还是会和别的有钱人联姻的，之前公司里也有几对是像你们这样的，最后不还是分了。” 乌野当时就默默地抬眼看了一下对方，碍于对方是前辈，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心里却是不认同的。可是，在停车场里的那一幕，却让他稍微动摇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想打电话给江离，却又怕对方在开车，按了个开头的键又取消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江离才回来。乌野那时刚洗完澡坐在卧室的床上吹头发，轰轰的噪音声掩盖住开关门的声音。 所以当乌野关掉风筒，一只手冷不防地触碰到他的后颈皮肤时，他汗毛立耸。 “哈哈哈，吓到我们阿野了吗？”江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乌野把吹风机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面对着江离，不说话，下意识快速地把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扫视了一遍，才张开手臂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侧头嗅闻着那人脖颈上的气息。 江离被他的动作弄得很痒，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先放开自己。 但乌野依然纹丝不动，手臂上的力度反而加重。 江离这才察觉到对方情绪的不对劲，“阿野，你怎么了？” 乌野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今晚是有什么事吗？为什么回来得怎么晚？” “跟我姐吃了顿饭，她还带了一位朋友过来，顺便就谈了一下生意，她家比较远，送她回家花了一些时间。你今晚在家等我等了很久了吗？对不起啊，其实你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的。”江离像哄小孩一样缓缓拍着乌野厚实的背。 “怕打扰你。”乌野闷声说，“怕你在开车，也怕你在和别人谈事。反正……你总会回来的，不是吗？” 江离失笑，“那当然。” 两人抱了一会，江离被人蒸得一身汗，他在公司待了一天，怕熏着对方，“好了，我要去洗澡咯。等洗完了再给你抱，好吗？”他用幼稚的语调哄着乌野。 “不好。”乌野难得的执拗。 江离无奈，跟他讲道理，“你都刚洗完，我这一身又把你给弄脏了，你这不是白洗了吗？” 乌野闷声闷气，“那就待会一起洗。” 最后在江离半推半劝下，终于把乌野给说开了。 等两人都洗完干干净净躺在床上的时候，乌野一个翻身压在江离身上，把人亲得神志不清。 江离白天上了一天的班，晚上又要应酬，现在实在累得不行，“阿野，我真的好困了……”他说话的时候连眼皮子都掀不起来，卧室顶部的昏黄灯光被乌野整个人遮住，在他的眼皮处正好投下来一个影子。 江离迷迷糊糊能感受到那团阴影一动不动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人在盯着他。他知道是乌野，也懒得睁开，放任自己沉入梦河。 只是，在半梦半醒间，忽然有个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 “江离，你什么时候想分手了，请告诉我。” 这句话像一尾鱼坠入平静的江面，忽然扇动尾巴，把水面惊起一阵翻滚的水花。 江离猛地惊醒过来，床边的暗黄色的灯光昏昏沉沉，乌野就一个人躬着身坐在他身边，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 他不太确定刚才听到的是不是梦话，起身伸手推了一下乌野，“阿野，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乌野侧对着他，一动不动，过了一会才转过脸来，“你喜欢我什么呢？” “什么？”江离懵懵的，完全不知道他为啥突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第130章 “你喜欢我什么呢？”乌野似乎非常执着这个问题。 江离顿了会，又躺了下去，把被子拉上一点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呀？”他脸上有些发烫。 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一时半刻说不上来具体喜欢乌野什么。他认真想了一会，发现乌野的性格，外貌，甚至声音，他都喜欢，哪哪都喜欢，整个人都喜欢。 但是他不太好意思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有点不自在地转过话题，“你今晚怎么啦？奇奇怪怪的。” 乌野一言不发。 江离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是长久相处下他早就习惯了对方的拧巴，直接把乌野拉上床，给他盖好被子。 “晚安。”他熄灯。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安静得只有耳边的轻微的滴答滴答钟表的声音以及隔着被子两人沉闷的心跳声。 乌野听着对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轻缓又有规律后，慢慢把手臂伸过去，搂住江离的肩膀，感受着那片温热的触觉。 他毫无睡意，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沉睡的江离。 你喜欢我什么呢？ 是贫穷卑微的身份，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还是那一颗卑劣又阴暗的心呢？ 乌野平静地想着，等到江离发现自己那张人皮底下都藏了怎么一个下作肮脏的灵魂，他们两个也就到头了。 他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寡言内敛只是他的面具，他的心早已在长长久久的爱而不得和嫉妒下变得扭曲崩坏。 他在心爱的人面前装出一副唯唯诺诺备受欺压的弃犬样，实际上心里却住着一只龇牙咧嘴的饿狼。 他竭力把那头丑恶的狼藏起来，但是也知道，自己藏不了一辈子。因为和江离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那头狼那颗原本被饿得又瘪又小的胃被人日日夜夜地投喂滋养着，贪婪地被越撑越大，它想要更多，更多的食物，它挣扎着想要逃出来，想要汲取更多关于江离的气息，江离的目光，江离的关注，最好把江离整个人都吞下去。 但是他不敢，他也不配。 他有时候午夜梦回，会想起很多年前在江离家里遇到的一个人，方强。 乌野在被江离捡回江家的时候，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说是他父亲离职，他就跟着离开了，偶然听到江家的佣人谈起方强，他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后便出社会打工了，听说因为要给家里人治病还欠下了不少钱。 他只所以会想起他，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可能。 两个人有些差不多的出生，如果他没有遇见江离，大概率也会像方强一样，浑浑噩噩地过完在学校的日子，在温饱线上挣扎，穷困潦倒地像蝼蚁一样过完这一生。 像他这样的人，即便侥幸能得到命运女神的一时眷顾，但是运气总会有用光的一天。 而他唯一的贪婪就是祈祷那一天来得迟一点。 - 秦泽被江离拉黑后，直接打到江离的助理电话上。 “江总，您看……”助理同秦泽通完话后，一脸为难地看着江离。 “下次直接让他致电法务部。”江离头也不抬地看着文件。 “额，好的。”助理接过他签署好的文件，又问，“江总，陈总刚打来电话，说今晚想约您谈点事。” “那就安排到下周二中午。”江离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现在离下班时间还有十三分钟，今天是周五，他今晚不加班。 乌野因为家人生病，请了一周的假，结束后还继续在s市工作，每周末才会回来一次。 江离才不舍得浪费每周最珍贵的两天去和那些大腹便便表情油腻的笑面虎周旋。 “额……江总，他是我们这一季度的大顾客之一，而且，最近我们那个城南大项目，他就是投资人。” 江离笔尖一顿，继续签完最后一笔，随机一扔，“行，回他，我今晚有空，让他发地点过来。” - 陈总把地点定在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二楼就是个夜总会。 陈总长得膘肥体壮，笑起来油光满面，他边和江离说话，一旁的手时不时在男伴身上揉捏，一整个衣冠禽兽的模样。 他带的那个男伴，长相阴柔，微微上挑的眼尾莫名地让江离想起一个人。 江离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里很不舒服，但也勉强维持着脸上的体面。 陈总吃完饭后，还要到下面的夜总会玩，两人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谈妥，江离也不能直接走人，只能跟着下去。 第72章 (完结) 眼花缭乱的镭射光，各种香水混杂在一起，男男女女的肢体交错着，每一张脸都被酒精香烟熏陶着刺激着，被闪烁的灯光照得颠狂。 江离坐在一旁，被烟酒味呛得止不住咳嗽，便跟正在左拥右抱的陈总说失陪，起身走到卫生间清静清静。 正在转角处，江离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个人。 “抱歉抱歉。”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就闻到一股甜腻腻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江离下意识蹙眉，当视线落到对方的脸上时，瞳孔瞬间放大。 “姜，姜卿！？” 他完全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姜卿，而且对方还穿着一身暴露的紧身衣，大片裸露的白皮肤上还扑了点亮晶晶的粉，画着很浓的妆，如果不是相处了三年的舍友，他也几乎不能认出眼前这个就是姜卿。 第131章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江离问了一个蠢问题。 果然对方噗嗤一声就笑了，反而双臂交叉抱起胸来，微微抬起他那个削过骨的精致下巴。 “是呀，”他上下打量着江离，露出一个让江离觉得很不适的笑来，“当然啦，老同学，你要是想我陪酒，我可以给你打七折噢。” 江离盯着他嘴上微微晕开的红印，“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哈，你问我？你不也在这里吗？噢，也是，像您这种大少爷，来这里是当大老板的，我这种就是来供你们消遣的。”姜卿眯着眼睛斜乜着他，似笑非笑，酒红色的光落到他身上，莫名其妙地让江离想起腐烂的红苹果。 身后传来男男女女打情骂俏的声音，三三两两几对情侣从两人身边走过。江离抿起嘴，他不想在这种地方跟人叙旧，“我们出去说。” 他把人拉到消防楼梯道内，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吵吵闹闹的音乐声。 江离把视线转向姜卿，那人没骨头似的靠在墙上吸烟。 “你不是有洁癖吗？还抽烟？”江离想起开学那会整个宿舍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姜卿懒懒散散地弹着烟灰，“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怎么就不能找点正经一点的工作呢？这对你来说根本不难吧？”江离蹙眉望着他。在q大的学生，闭眼都能找到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姜卿大可不必这样自轻自贱。 “呵。”姜卿嗤笑一声，侧头吐烟。 江离看了看他，突然问他：“你和秦泽是怎么回事？” 姜卿哈哈大笑起来，动作幅度太大，他止不住地咳嗽。 等人终于平复后，姜卿才抬起他那双眼睛望向他，“你想听实话吗？” “我跟他睡了几次，他出手挺大方的。”未了，他还用那种嘲弄讥讽的眼神看着江离，“你看上的人，活还不错嘛！” 江离真想一拳揍在他那张贱兮兮的脸，“所以你和他勾搭上，是想恶心我吗？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了？”他完全想不通姜卿为什么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恶意。 “nonono，”姜卿笑了，更加往后靠在墙上，“我是讨厌你，但是我可没那个精力特意去找你那个前男友。只不过呢，有人主动愿意给我这条门路，既然有钱我干嘛不赚呢？” “噢。对了，你知道，是谁把秦泽的联系方式给我的吗？”姜卿咧嘴，血色的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是瘆人。 江离呼吸一滞，心脏开始狂跳。 - 江离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大清早就来到乌野的住所。 为了方便两人见面，乌野从公司宿舍搬出来，在附近租了一间小房间，在一个比较老的小区里。住客大多数是中老年人，早上六点就有人在小区庭院的大榕树下晨练。 江离在狭窄幽暗的楼道间拾阶而上，期间飘来大米粥的香气和家家户户的说话声。 他在一扇门前停下，抬起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而后才继续敲下去。 片刻，门打开，晦暗的楼道里涌入亮光，那人就站在那道亮光里，看起来刚洗漱完毕，穿着宽松的印着小樱桃的睡衣睡裤，脸上的水滴汇聚在下巴处欲坠未坠，两道浓眉被水汽蒸得愈发地漆黑，眼瞳黑得发亮。 江离还没说话，就被人伸臂一整个严严实实地被揽住了。 他微微侧头，能闻到这人须后水的清新薄荷味，江离怔愣了一会，才慢慢伸手回抱住他。 乌野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直到楼上有人蹦蹦跳跳地跑下来，是楼上的老奶奶送孙女去上学。两人脸皮没厚到这个程度，有点慌乱地松开，等进了房间关了门，四目相对，江离忍不住笑了起来。 乌野转身给他拖来一张椅子，但江离已经在他的床上坐下了。 江离直接半躺在床上，抬手遮住眼皮，他半夜过来连坐几个小时飞机，现在整个人困得要死。 乌野跟着坐上床，坐到他旁边，“困了就睡吧。” 江离不太想睡，他舍不得浪费和乌野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这一睡，一闭眼就白白浪费了几个小时。 乌野的房间是个单人间，空间狭小，只有一扇木窗，天光从小窗投射下来，被乌野的侧身挡住一半。 “在看什么？”乌野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窗外传来一些人买菜回来时碰上亲友时的磕唠声，江离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我想睡觉了。” “好。”乌野给他盖上被子。 “你也要陪我。” 于是乌野跟着躺了下来。 江离望着天光处飞舞的尘埃，突然说：“昨晚我碰见姜卿了。” 身旁的人微不可闻地一僵。 他没转头面向乌野，只是定定地看着半空虚无的一点，“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阿野。” 身旁的人安静了片刻，起身背对着江离坐在床边，“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是不是你让他去找秦泽的？” 乌野猛地转过头来，“他这么对你说的吗？” 他的反应过于强烈，看起来不像是装的，让江离不由怀疑起姜卿的话来。 当时姜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缓缓地吐出一个名字，“乌野，是你的好朋友，乌野哦。” 江离是不信的，但是对方笃定的样子让他有一瞬间动摇了一点点。 第132章 “你信他了？”乌野定定地看着江离，眼眸晦暗不明。 江离轻轻地摇摇头，“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但是，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和他有来往的？” 乌野缓缓地眨了眨眼。 那时他还和周涯在一起住，一天下班回家他碰到了守在小区门口的姜卿，一看见他就追着他要他带自己去见周涯。 乌野自然不会答应他的要求，让门卫把他拦在门口。 “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我代为帮你转达。” “我要亲自见他。” “那算了。”乌野转身就走。 “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当年的事他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你不让他来见我，我就一直守在这里！” 乌野不想跟他说周涯平时回来都不是走这个门，任由他在那里大喊大叫。他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看在他曾是江离的舍友的份上，给他塞了一些钱。 他望着对方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去收拾一下吧，现在谁看见你这个样子，都没有跟你说话的欲望的。” 后来，他在秦泽身边看见画着精致的妆容像换了一个人的姜卿，是很震惊的。 姜卿好像已经疯了，他到处混迹在灯红酒绿的夜场里，彻底放纵，也不知道在报复自己还是在报复谁。 乌野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江离面前污蔑自己。他是背地里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比如在江离的脑机接口设备上安装监听，在送给江离的手表上藏了一个采集心脏数据的感应器，偷偷藏了江离扔掉的睡衣。 但是，让姜卿去勾引秦泽，这种事他真的没做，他也不屑于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不过，既然情敌把自己的出轨证据摆到台前，他也没理由不收集。 当江离说出“他说秦泽的电话号码是你给的。”的时候，他心脏是漏了一拍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但是江离没有因为姜卿的话而质疑他，他相信自己。 乌野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 在江离把他接回江家后不久，秦泽来找江离玩，正巧江离出去了。 秦泽大摇大摆地直接走进江离的房间，坐在江离的椅子上，无视正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的乌野，只当没他这个人似的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就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 当时乌野不想也不敢跟这个坏脾气的小孩子待在一块，便默默地走了出去，一个人在花园里给树浇水除草。 那天江离回来的时候秦泽已经走了。到了第二天，秦泽忽然说自己丢了个玩具。 大家找了很久，最后在乌野的桌子柜里找到了。 当时乌野吓得浑身发抖，他来到江家后，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给江家带来一丁点麻烦。但是现在他却被人当面找出了“作案证据”。 在场的的脸色都不太好，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是大家的眼里多多少少都有一点怀疑的目光。 他急得脸涨得通红，最后只憋出一句：“不是我偷的。” “不是你还会是谁？”秦泽看着他，一脸愤怒的样子，“这个房间只有我，你，阿离三个人进出，阿离昨天不在家，就只有你能碰我的东西！” “我早就看出你手脚不干净了，整天和阿离待在一块，说不定背地里就偷了他不少东西。” 周围的下人有些在窃窃私语。 乌野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让它流下来，根本不敢去看一眼旁边的江离，低头想跑离这个到处都是审判他的目光的地方。 但是江离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阿野不会做这种事的！我的东西根本没有丢过！不许你乱说！”江离大声地说。 后来这场风波怎么平息的乌野已经不太能记得了，他只记得江离坚定地把自己护在身后，一句一句为他辩解时的情形。 那天晚上，他问江离为什么那么确定自己没有偷秦泽的玩具。 “你就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啊。”江离想都没有想就回答了。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说不定江离都根本不记得了，但是他总会在某些时刻想起来，就比如说现在。 他在此时此刻，非常非常地想抱江离。 江离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有点想笑，“怎么了？” “想抱你。”乌野老老实实地说。 明明两人之间什么事都做了，但是乌野还是看到江离耳垂处慢慢泛起红来。 “可以吗？”这个傻子还在等一个切确的答案。 江离翻身把被子盖在脸上，闷声说：“不行。” 但下一秒他就连人带被牢牢地被乌野抱在怀里。 抱着抱着，不知道怎么两人就亲了起来，像两只黏窝的小狗，一张小小的单人床被搅得凌乱。 窗边前一个顾客留下来的晴天娃娃风铃在轻轻晃荡。 江离汗津津地躺在乌野的怀里，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的蓝色天际，“我真的好困了。” 乌野小心翼翼帮他调整了位置，“睡吧。” 江离闭上眼，像过去无数个在花园里玩累的下午一样，枕着乌野的手臂安然睡去。 梦里的风铃在轻轻地响，皮皮在很远的地方汪汪叫，他牵着乌野的手，跑过长长的花廊，笑声在逐渐远去。 他放任自己像沉入梦境一样沉入这爱河里。 第133章 - 醒来的时候，乌野正半靠在墙上用手机回复工作上的事。 乌野转过头看他，“要喝水吗？” 江离摇了摇头。 “你什么时候回去？”乌野顿了会，把目光转回到手机上。 “明天，”江离翻了一个身，抱住乌野的手臂，“我想和你多待一会。” 乌野放下手机，把他抱坐起在床上，“那我们出去走走吧，这里太小了，怕你带着不舒服。” “不要。”江离就想待在这里。 “可是这里都没有床垫。”乌野怕他被硌着骨头难受。 江离于是翻身压在乌野身上，歪着脸坏笑道：“现在不难受了。” 晚上两人贴在一起睡觉。 乌野是被江离摇醒的。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江离焦急的脸。 “你怎么了，阿野？又做噩梦了吗？” 乌野茫然地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自己眼睛周边的皮肤微微绷紧，一阵凉意掠过，伸手过去抹了一下，才发现是还没干透的泪水。 “阿野，你怎么了？”江离声音很轻，仿佛像是怕吓到他。 乌野觉得头很痛，梦里那种让人窒息的绝望感还久久地滞留在脑里。 “我又梦见，你结婚了。” 乌野还清晰地记得，梦里的自己穿着一身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不合身的白色西装，走到江离的婚礼的观众席上。周围的人都穿着昂贵而体面的衣服，衬得他格格不入。 他在人群里焦急地找寻着江离的背影，却怎么也找不到。忽然音乐声响起，中间的红毯上，江离穿得像个王子一样，挽着另一个人的手走过来。 乌野呆呆地站着，江离似乎看见了他，又似乎没有看见，就这么微笑着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然后两人在众人的见证下交换戒指。 乌野眼睁睁地看着江离把一枚戒指套在另一个人的手上。 全场的掌声像潮水一样响起来，乌野几乎要被溺亡在这片海里。 他像绝望的野兽一样嘶吼起来，但是没有一人人在意。大家都在欢呼，江离也始终背对着他，就好像意识不到他的存在一样。 一声枪击响起。 原本祥和喜气的教堂里，传来人群恐慌的惊呼声，尖叫声。 血液像喷泉一样溅射到每一个人昂贵华丽的衣服上。 乌野觉得心口一凉。他被击中了。 大家都在惊慌失措地逃跑。 很快教堂里就只剩下他和江离两个人，江离仿佛此时才认出他，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阿野。” 乌野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上拿着一把手枪。 原来那枪是自己射的。 - 江离听完他的梦境后沉默许久，突然骂他：“笨蛋！ 乌野被骂的有点懵，惴惴不安地瞅着人。 江离伸手捏着他的脸，问：“那枚戒指是什么样子的？” 乌野顿了会，别过头，不愿意回答。 江离拍拍他，“说呀。” 乌野憋了会，才不太情愿地回忆，“蓝色的，其他不记得了。”他斜乜着江离，心情不太好，“为什么要问这个？” 江离笑了一下，“好奇问一下。” 乌野是有点不高兴的。 江离觑了他一眼，抱着他亲了一下，“傻子，我怎么可能会和别人结婚啊，整天胡思乱想。” 乌野不说话，背对着江离转过身去。 江离戳了戳他，对方不理。乌野很少会这样对他发脾气，江离反倒觉得他这样很可爱，靠近趴过去，搂着他的肩膀轻轻摇晃。 “阿野，和我在一起，你没有安全感吗？” 乌野浑身僵硬。 安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乌野一时间有很多话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片刻后，江离离开他的身体，推了推他，“那我们出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乌野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穿好了衣服。 两人出门，江离随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附近最大的商场。” 乌野侧头看他，用眼神询问。 江离却笑而不语。 等下了车，江离牵着乌野的手来到一家首饰店。 他来到戒指专柜前，转头问乌野，“你觉得哪一个最像你梦里的那个？” 乌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专柜，又定定地回望江离，喉结滚动，张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它是蓝色的，这里就只有这三枚是嵌的蓝宝石。你看一下，如果都不像，我们可以订做一个。” 乌野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还在问：“你……你是要送给我吗？” 江离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不然呢？” 乌野整个人像是一脚踩进了棉花里，整个世界都像万花筒一样在旋转。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指了哪一个，只记得江离穿着白色衬衫单膝半跪在他的床边，拿着戒指，就像梦里一样，只是现在江离面对的人是他。 “我们结婚吧。” 乌野盯着他手里的蓝色戒指，突然冷静下来，“你认真的吗？不是哄我的吧？” 江离失笑，“我哪里在开玩笑，明天我就去告诉爸妈，你想什么时候领结婚证？” 乌野狐疑地瞅着那枚戒指，又看了看江离，突然生起气来，“你怎么那么随便！” 第134章 “啊？”江离不懂他生气的点在哪里，“什么意思？” 乌野低声说：“一点都不隆重……你都不在乎我。” 江离才反应过来，歉意地收起戒指，“抱歉，是太简陋了。那等我好好策划一下，今天先不求婚了。” 乌野看了几眼江离收起来的戒指，若无其事地别过脸。 - 夜晚，两人正躺在床上，江离闭着眼没睡着，身后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地在他身侧的口袋里摩挲。 等它刚要探进口袋里的时候，他睁开眼睛，一把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 “阿野，你在干嘛？” 江离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笑着对他说：“你是想要这个吗？” 乌野别过脸，耳垂处却悄悄红了，只是他肤色黑，看不太出来。 江离笑着趴到他身上，拿过他的手，把戒指一点点推上他的无名指。 江离亲了亲乌野的耳朵，“这样会让你安心一点吗？” “今晚不会做噩梦了吧？” “就算再做那个梦也没关系，反正我的戒指是戴在你身上的呢。” 乌野突然猛地起身，紧紧地回抱住江离，喉咙里不受控地发出“荷荷荷”的抽气声。 江离轻轻地抚摸着他厚实的背，像在哄一只激动得不能言语的大狗狗。 “可是，我刚才忘了买婚戒。”乌野冷静下来，才想起这件很重要的事。 他想了会，突然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桌前。 江离听着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没来得及问他在找什么东西，就见乌野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走过来。 他的手被牵过去，一阵冰凉过后，他才看清楚，那是个螺母。 “找不到别的了，明天我再去买一个新的。” 江离笑道：“这个不会是在我们那个机械手里拆出来的吧？” “是的。” 江离张开手，银色的螺母套在他纤细的无名指上，被衬得格外的粗笨，但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笑着抱住乌野，“我喜欢。” 两人并肩躺在小小的床上，月光柔柔地通过窗户投进来，让乌野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和江离躺在床上时那个夜晚。 “晚安，阿野，好梦。”那时小江离趴在他身上，把小玩偶塞到他怀里，像安抚一只刚捡回来的小狗。 此时江离也趴在他身上，“晚安，阿野。” 乌野回抱他，“好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