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敌国昏君俘虏后》 第1章 《我被敌国昏君俘虏后》作者:落月沉鸢【完结】 文案 三月前,楚王派遣精兵前往北域魏国寻求治愈沉疾的仙草,不料途中惨遭偷袭。 楚军归来,未得仙草,但奉上一俘,则为偷盗仙草之人——令人闻风丧胆的郑国大将军袁沃瑾。 为纳良将为己用,楚王丰餐厚食,恩礼有加,怎奈良将他不为五斗米折腰。 楚怀瑜势要折煞他一身将骨,贺岁宴上,袁沃瑾被迫一身女裙跪坐在王榻旁,楚怀瑜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钳起他的下颌,一双阴郁的眼眸里透着笑:“此等姿色,折了可惜,不若——纳入后宫?” 袁沃瑾暗自咬牙立誓,士可杀,不可辱,今日之耻,来日必要他百倍奉还! 后来—— 郑国来了密卫,潜入后宫。 暗卫:“将军,属下来迟了,快随我潜逃这地狱牢笼。” 只见他家将军不急不慢地咬着蜜饯,一脸认真地问他:“你吃过蜜脯吗?” 暗卫:“属下没有。” “你想知道蜜脯是什么味道吗?” “……”属下不想知道。 暗卫肃色道:“我郑国山珍海味亦数不尽,蜜脯又何稀奇,上将快随我走吧。” 他家上将:“谁说本将要走了。” 暗卫:??? 不是,你们楚国都是这么对待俘虏的? 阴郁暴躁·蜜脯救命·帝王受 心狠手辣·心怀天下(呸!见色起意)将军攻 --食用指南-- >1v1,he,强强,非控,理智看文 >攻受都不是什么善茬,人物不完美,会成长 >架空历史,非典型权谋,勿考究哦~ >前期受视觉可能会多一点,后期会转换攻视觉 【因三次元忙碌,约莫不能日更,但会非常努力更新!欢迎养肥吖~】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欢喜冤家 甜文 轻松 主角:袁沃瑾,楚怀瑜 ┃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帝王受x将军攻 立意:两国邦交,和平往来,构建古代文明社会 第1章 大殿初见 一辆囚车浩浩荡荡地驶进市集,引来集市两旁的小贩和路人纷纷探头探脑地观望。 囚车周围行走的是一众身着铁甲的精兵锐士,他们手里提着长矛枪,目不斜视地跟在一匹马后。 骑在马上行在最前的人是楚国当朝老将尤暨的独子,尤温纶,他年少便爱好习武,有意继承父统,可因老将军老来得子,将军夫人护得紧,以至于他二十出五还从未随父出征过战场。 三月前楚王欲派使臣携领物资前往北域魏国交好,他因想立一番功绩,便主动请命揽下此事,出城时万民欢送,风光无限。 三月归期至,他虽戎马归来,却不见乘兴之意。 百姓交头接耳,不知他为何面色严肃,还压了个囚徒归来。 年关将至,天寒地冻,连随从的士兵都裹着护心棉,囚车里的人却仅是随意地套着一件单薄的囚服,囚服上还有鞭痕留下的斑斑血迹,他额前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样貌。 但见他搭在膝上指骨分明的那只手,微微发紫,有些僵硬,每一道关节结痂的旧伤处还叠加着一层新伤,伤口也已化了浓。 可想而知此前是遭受了怎样的酷刑。 路人中有人忍不住好奇,凑近另一人耳边低声问:“囚车里押的是什么人?” 被问话之人回道:“听说是郑国那位骁勇善战的镇国将军,有战神一称。” 郑国,偏于中原一隅,是为数不多与魏国齐平,以和平与各国交好的山间之国,近年来因朝贡楚国从而双方有了交流,可此次郑国大将被俘,定是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前些日子陛下谴十万精兵,携带万两黄金和上千匹良驹乃至美人数百前往北域魏国一事你可知晓?”囚车前方有人小声与同行人议论道。 与之同行人回问:“不是说陛下为了治愈端王的沉疾,要以此换取魏国镇国之宝,盟约永结秦晋之好么。” “不错,正是如此,”那人暗中指了指囚车里的人,“可这郑国将军偏偏在楚军回行途中截杀半数随从士兵,夺了那魏国之宝。” “竟有此事?”问话男子惊道,却并非在意国宝如何被夺,而是对那位战神如何被俘一事更有兴趣,“他如何战败?” “敌众我寡呗。”挑开话题的男子双臂怀胸耸耸肩。 问话男子接着又道:“陛下是何等重视端王殿下,这国宝一丢,杀头之罪岂不落在尤少将军身上?” 囚车驶过二人面前,先前那人咂舌摇头:“只怕陛下要连这囚徒一起千刀万剐,可惜了尤少将军。” “着实可惜,”一旁人跟着摇头,掩着袖子评议,“可惜了两位将才。” 此时又有一人凑上前小声道:“陛下为的是那端王殿下,要我说,这将俘便是该死,罪该万死!” 囚车上的人微微睁眼,斜斜一扫,目光略过人群,似是在找寻说那句“罪该万死”的男子,被扫过之人陡然撞见那一道暗沉的目光,皆俱噤声,下意识退至一旁,仿佛浑身扎了刺一般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有一孩童愣愣地瞧了两眼,随后哇地哭出声,一旁的老妇人急忙捂着他的嘴将他抱进屋内,口中还念叨:“罪过罪过,真是个杀神。” 第2章 囚车一路驶过闹市,行至皇宫大门外。 皇宫内院不得纵马,囚车停在宫门前,马上之人心情沉重地抬眼,只见深木高门耸立,似要压下来一般,让人不禁呼吸提紧。 他偏头瞥向身后,语气生硬道:“开锁。” 护卫精兵打开枷锁,拽出了坐在车里的人。 双脚落地,已麻木无知觉,袁沃瑾微微抬手,避开士兵的触碰。 虽说他面貌潦草,身着最下等的囚服,但这身量体型倾覆而来的威压却全然盖过那马上的少将军,何况士兵可是亲眼见过他水里泡,火里滚,盐鞭烙铁下却终是咬牙不语的情形。 甚至鞭笞至极偶会癫出几声笑来,令人听之毛骨悚然。 这钢骨铁臂堪比阎罗,实属非人哉! 此时即便他手脚皆被锁着,那士兵也不敢松懈,既不让触碰,他也不敢再搀,只得虚虚地牵着锁链的延伸处往前走。 尤温纶翻身下马,领着人进了宫门,行过长长的中庭,临至金銮正殿阶前,又再驻步。 袁沃瑾也随之止步,他浅浅抬头望去,屋顶的朱砂色琉璃瓦打磨得透亮,迎着朝阳泛着细细密密的光,有些刺眼。 台阶上的小太监见着阶下人,徐徐下阶,笑脸相迎:“陛下已在殿中等候少将军多时,少将军可算来了。” 本该是庆迎的一句话,却如一块巨石,砸在那少将军胸口,让他面如灰土。 宫外的传闻,小太监并不知,见尤温纶立在原地缓步不前,他好意提醒:“少将军莫要让陛下久等,快进殿吧。” 攥着出汗的手,尤温伦轻呼一口气,随后起步上殿,小太监瞧见他身后的囚犯,只嫌弃地扫了一眼便转身上阶,少将军从未远征他国,许是捉了什么贼人想一同讨个赏,因此他也未做多问。 随着士兵一路踏上台阶,袁沃瑾也终于看清这楚国宫殿,宏阔的殿堂金碧辉煌,殿外的台廊雕着百鸟齐鸣,殿内的梁柱是龙凤呈祥,目之所及无一不是奢靡。 金殿正中置着一张硕大的龙椅坐塌,只见一身金丝玄袍的少年半躺在龙椅里,仅以一枚简单的金冠半挽着墨黑的长发,他白嫩葱细的指间捉着一只雕了一半的木人,另一只手攥着雕刀正在雕琢木人未完成的腿部。 坐塌前有两名宫女,其中一名宫女在煮茶,另一名宫女跪在他腿边替他捏腿。 许是铁链拖行的声响过于刺耳,少年蹙着眉微微转脸,那一双乌黑眸下,眼睑末梢坠着淡淡的阴影,神色里透着一股厌倦。 见他转头,尤温纶止步半跪而下:“参见陛下。” 几名御前护卫走至袁沃瑾身前压着他迫使他跪下,可无论怎么用力,他仍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站在龙椅一旁的大太监见状,怒喝:“大胆阶下囚,还不跪下!” 龙椅上的小皇帝被他吼得一惊,手里的刀一滑,险些割了手,大太监见此,急忙上前弓着腰拘谨:“奴才该死,请陛下恕罪。” 小皇帝懒得与他搭腔,也似乎并不关心殿中囚徒,他目光掠过尤温纶,道:“朕的仙草呢?” 声腔分明稚嫩,语气却透着老沉。 因未敢提前报备仙草被夺一事,尤温纶正思量着如何开口。 等了半晌未有答复,小皇帝沉色看他:“朕在问你话。” 尤温纶脊背一颤,低着头回道:“回陛下,在此人的肚子里。” 小皇帝似乎这才注意到殿中还有一囚,然而目光仅是一瞥,又转回脸去雕琢手里的木人,轻描淡写道:“剖肠破肚,取出来。” 尤温纶不禁吞咽气息,依小皇帝的性子,这花了精兵良驹、黄金美人换来的镇国之宝仍是不得,别说剖了此人,回头取不出仙草,只怕连同自己也难逃一死,甚至殃及亲族。 辗转至此,他谨慎试探道:“仙草已入腹,怕是剖肠破肚……也是于事无补。” 大殿寂静了片刻,小皇帝语中多出一分冷意:“连人炖了。” 煮茶的宫女端着一杯茶正要奉上,听此手一抖,盏里的热茶半数洒在他葱白的手上,半数洒在他手中的木雕上。 那宫女连忙扑跪在地:“陛下饶命,奴婢该死!” 另一名捶腿的宫女也急忙扑倒在他跟前,不敢出声。 盯着木人被茶水染渍的腿部,小皇帝声色淡淡:“的确该死。” 宫女闻言脊背一僵,随后拼命地叩头:“请陛下恕罪,请陛下饶过奴婢!” “来人——”大太监已不顾她求饶,尖声喊道,“拖下去杖毙!” 守在门外的几名侍卫进殿拖走了那名宫女,一路拖到了殿外,当场责刑,论那宫女如何哭嚎,龙椅上的人也丝毫不闻,直到殿外传来一声高昂凄厉的惨叫,而后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小皇帝偏过脸来,用手中的雕刀挑起余下一位宫女的下颌:“——你来。” 那名宫女面色苍白,颤颤巍巍地应了一声,随后坐到先前那名宫女的位置上,抖着手斟茶。 尤温纶攥着恭拳的手,手心早已浸透一层汗水:“陛下,臣听闻这上古仙草若是烹食煮制便会失去功效,因此……” “朕不想听你废话,”小皇帝打断他的话,用锦帕擦着手中的木雕,秀眉微蹙,“你只需告诉朕,如何才能发挥仙草的作用,若是不能——” 他面向尤温纶,一双阴郁的眼里有着不怒自威的慑压。 第3章 囚徒一死,便再难保命,想到这里,尤温纶极力使自己镇定:“臣听闻这仙草若是融在人的血液里,其血液便掺有仙草的功效,陛下不若从此人身上取几碗血,试其功效。” 刀锋在指腹翻转,小皇帝吩咐身旁人:“寻太医,释血。” 大太监觑了一眼殿中人,上前道:“陛下,这大殿内见血,不吉利,此外——” 他俯身贴近小皇帝耳旁低声:“端王殿下积病已久,怕是三两日也难好全,陛下倒不如暂且先将此人关养着,也便太医们研究这仙草是否真有其效。” 闻言,小皇帝微微侧眸看他,大太监殷切笑道:“若是老奴考虑不周,陛下权当老奴这张嘴是在放屁。” 说罢还象征性地抽了自己两巴掌。 小皇帝从龙椅上坐起,用锦帕包住手中的木人,有些乏味道:“依你所言。” 他起身离榻,转身正待退殿回寝,忽听身后一声哼笑。 在这金銮殿上,敢无视王权,怕是除了那异国贼子之外,也没了谁。 见小皇帝驻步,大太监欲待下阶:“奴才这就去掌他的嘴!” 小皇帝抬手止住他,继而转头,看向殿中囚徒,只见他凌乱发丝里露出的那只眼直直地盯着自己,全无畏惧和躲避,淤紫的唇角微扬,更是坦露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楚国摧残囚犯的方式有上百种,看腻了那些酷刑拷打的场面,身为帝王的少年此刻一点兴趣也提不起。 他转身下殿,大太监急忙上前阻止:“陛、陛下……” 小皇帝拦臂挡开他,走下台阶,及至尤温纶身前,顿了顿脚,低眸睨他一眼,便转向一旁的囚徒。 大太监小跑上前,见他伸手,急道:“陛下,使不得——” 迎上小皇帝侧眸冷觑的视线,他怯怯道出一字:“脏…” 而后便噤了声,不敢再插话。 小皇帝转眸,轻挑起身前人的一缕棕褐卷发,瞧了片刻,道:“想要继续当你的大将军吗?” 话中意味不明。 袁沃瑾半垂下眼,只见比他矮上大半截头的少年正在抚摸他枯燥不堪的发丝,似是有几分好奇。 金雕壁梁映射的晨光洒在他皎白的面庞上,映着细黑浓密的睫羽,漂亮得不像话。 小皇帝微微仰头,抬眸看他,眼中倾出明澈的笑:“不如,来做朕的护国将军?” 第2章 雪中送炭 几名士兵押着袁沃瑾,将他押至后宫,扔进了一间弃置空冷的屋中。 大太监吩咐道:“先将他饿个几日,挫挫他的锐气!” 待侍卫锁门,他才转身面向尤温纶迎笑:“尤少将军这条命可算是保下了。” 尤温纶目光细审,并未置话,方才在殿中,若是没有那几句劝说的话,他确实难逃一死,只是身为大内总管、小皇帝的贴身内侍,尉迟睿深得小皇帝信任,如今此举,又能从自己身上图些什么? 尉迟睿知晓他心中所疑,凑近他身前低声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想必少将军清楚吧?” 言下之意是他为防日后惹了圣怒没了依靠,便想仰仗今日的情分来日多讨一条生路。 尤温纶笑笑:“本少将明白了你的意思,今日之恩,本少将不会忘记。” 尉迟睿拂尘一扫,微微屈身,引他出宫:“少将军这边请——” 待人离去,一名小太监靠近弃屋门前,凑着门缝道:“将军受委屈了。” 听闻此声,袁沃瑾有些诧异地靠坐至门边,只见那小太监微微掀了掀帽檐:“将军,是我。” “啊蕴,你……”袁沃瑾扒着门缝有些诧喜,“你还活着?” 叫啊蕴的亲随压了压帽子左右顾盼一眼,随后道:“年关将至,异族各地派了许多使臣来楚国参加年会,自从将军在楚国边陲被俘,属下便乔装异族混入蛮族队伍一路跟随将军潜入楚国,将军放心,他们并未发现属下的存在。” 即便如此说,袁沃瑾依旧担忧:“楚国皇宫戒备森严,不比郑国,可自由来去,你不宜久留。” “将军——”啊蕴含着泪,沉声,“我们已无路可退。” 一月前郑王得知楚王要携领重金和兵队去魏国换取国宝时,便以邀袁沃瑾母亲进宫出策年宴晚会为由扣押其母,而后遣他去堵楚军回途之路,夺取那魏国之宝。 若仅是为了仙草,他早可班师回朝,却不曾想郑王派遣的那一队士兵半路撤退,独留五百余人拼杀。 他被人称之战神,是郑国镇国将军,手握重兵,郑王忌惮已久,又寻不出什么借口来,这次趁着夺取仙草为由也是为了让他有去无回。 若是他在楚国投了降,郑王便会以他通敌叛国之罪灭他九族;若是他死了,郑王便可名正言顺地收回兵权,而后不过追悼他一个“护国大将军”的封号罢了。 想到这里,啊蕴哽咽:“将军一定要活下去,为弟兄们讨个公道!” “放心,”袁沃瑾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故作轻松,“现在他们当我吃了仙草,不会杀我。” 啊蕴抹抹眼泪:“将军当真将那仙草吃了吗?” 说到这里,袁沃瑾从腹部撕下一块已经粘到皮肉上的软革,随后扯下囚衣一角裹着那块物体从门缝里塞给啊蕴:“我用马革将仙草和兵符一并烙在了腹部,你寻一隐蔽之处,将这两样东西藏好,若有一日我有性命之危顾不了你,你便以这仙草换自己一命,拿着兵符回到郑国,做平民百姓也好,云游野外也罢,再也不要踏入朝堂半步。” 第4章 “将军……”啊蕴接过他塞过来的布团,忍不住哭道,“这得有多疼。” “眼泪收起来!”见他哭哭啼啼,袁沃瑾厉色止道。 啊蕴擦擦眼泪,不再哭:“将军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这楚国皇宫人多,他们一时并不会在意到我,我会想办法留在将军身边保护将军。” 啊蕴性子软,又重感情,此刻定是无论怎么劝说也不会走,袁沃瑾无奈,抚着门框轻声道:“啊蕴,你的好意我领了,未免旁人发现,你先寻一处安全之所再想办法,听到没有?” 啊蕴不舍地看他两眼,沉重地点了一个头,随后起身快步离去。 待人走后,袁沃瑾才翻了个身依在门上喘息。 天下初分以来,本是多国纷争,然而楚国上一代国君不知如何获得了一支神秘军队,从而三年之内便占领大半中原,余下几处邻国相互抗衡。 五年后,老楚王驾崩,独留一位嫡子,即楚玉,楚怀瑜。 楚怀瑜五岁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元年,改国号为明瑜,寓意明治天下。 然小皇帝治国十三年,因暴虐无度,致使百姓暗无天日,哀声怨道,乃至天下尽知。 回想到帝王座上那一双阴郁的眼,袁沃瑾靠着门框阖眼回味,他平生所见,除了郑王那堆满笑意的眼中隐有帝王之尊外,倒没有哪一位有这般华贵又疏离的眼。 金銮殿上面对自己一句轻蔑的“妄想”,小皇帝不仅不躁不怒,神情依旧,眼中甚至还弥留一丝笑意,全然不似传闻中的暴戾。 袁沃瑾轻轻睁眼,掀开自己的手,看了看腹部的伤口,随后扯出一个笑。 可昏君就是昏君。 三日后,承阳宫,帝王寝殿。 尉迟睿用棉布取下暖炉上的药碗,抓起一枚小小的草木扇摇了摇:“陛下雕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休息会儿吧。” 楚怀瑜窝在地榻上,仔细雕着手中的小木人,没理会他的话。 每至年会,各族使臣皆会携带族内贵亲女眷前来,不论楚王在外名誉如何,只要能攀上楚姓皇室壮大民族,异族之主都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女儿在皇帝面前尽显才能,以博得小皇帝的欢喜,从而争得一妃之位。 尤是今年,小皇帝年满十八,各族之主更是蠢蠢欲动,甚至亲自携带贵女前来觐见,楚怀瑜为了躲避每日的缠扰,便索性抱病在寝中,连见端王的日程也推脱了去。 尉迟睿轻叹一口气,放下手中小扇,在案上堆叠的画卷中随意取了一卷,展到楚怀瑜面前:“陛下,族主们见不着您,便请了许多画师捎了画像送往承阳宫来,奴才替您过目了一二,这画上女子各个样貌俱佳,风采过甚,陛下您瞧瞧?” 楚怀瑜侧过身背向他,对他所说丝毫不感兴趣。 尉迟睿展着画卷起身绕了半圈绕到他面前:“陛下年满十八,虽未行及冠之礼,可身为大楚帝王,身负孕育子嗣一事,该纳妃了。” 楚怀瑜只当不闻,回转身又背过他,只专注眼下之事。 尉迟睿坚持不懈地兜着画卷追绕回他面前,苦口婆心道:“楚氏一脉子嗣单薄,陛下若再不纳妃,后宫空亏,传到太后那边,陛下又是不好受。” 楚怀瑜终是生了不耐,厌厌道:“皇兄尚且单身,太后为何只管催朕?” 尉迟睿拢了画卷,道:“端王毕竟是王爷,是陛下的臣子,而陛下您才是这大楚一国之君,太后身为陛下的亲母,不急您,急谁呀。” 楚怀瑜拧眉,转脸看向他:“你可是收了那些族主们不少好处?” 尉迟睿被戳个正形,嘿嘿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您的眼睛。” 他又理理画卷示给楚怀瑜看:“陛下既知奴才收了好处,奴才不得不费些口舌要叫陛下瞧瞧这些美人,否则奴才这不成了只拿人好处不替人办事的狗奴才了么?” 也就他仗着亲信敢当皇帝的面承认自己的“罪行”,不过倒正因他这毫不遮掩的性子,使得楚怀瑜深信于他,这一番话更是逗得小皇帝开怀一笑。 楚怀瑜哼笑一声:“你倒说说,这异域女子,如何貌美风采,可似端王那般?” “这……”尉迟睿被他问的语塞,无奈道,“这中原内外,除了陛下您,又有几人能有端王那般容貌。” 楚怀瑜睨他一眼:“不必拍朕的马屁,端王近日如何了?” 提及端王,尉迟睿放下画卷,正色回道:“启禀陛下,这天山绿浮萝雪玉珠仙草果真神奇,端王殿下喝了几日药血,气色好多了。” 虽不知他话中真假,楚怀瑜依旧惊赞道:“猪草却有几分神奇。” 尉迟睿纠正:“陛下,是天山绿浮萝雪玉珠仙草。” 楚怀瑜跟着念道:“天山绿萝玉仙草。” “天山绿浮萝雪玉珠仙草。”尉迟睿又强调。 楚怀瑜:“天山绿浮雪玉仙草。” 尉迟睿耐心分解:“天山——绿浮萝——雪玉珠——仙草。” “天山绿猪……”楚怀瑜一拍桌案恼羞成怒,“朕说什么就是什么!” 尉迟睿微微拱手作笑:“陛下说的是。” 楚怀瑜极度不爽地端过手边的汤药正要饮用,尉迟睿忙拦下:“陛下,这汤凉了,奴才给您热热。” 他接过药碗,拨了拨暖炉里的薪火,一边置碗一边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那异国贼子?” 第5章 木雕裙摆微微成形,楚怀瑜吹去雕刀刮下的木粉,道:“良将折损,郑王却无动于衷,你说这异国贼子的心可还忠贞?” “陛下想要纳良将为己用?”尉迟睿担忧道,“只是这贼子着实倔强,这三日来丰餐厚食,他却滴水不进,此路怕是行不通啊。” 楚怀瑜只淡笑不答。 尉迟睿恍然大悟:“陛下英明,这‘礼’之前,饿他、冻他、磨他,人陷入绝望之时,最易溃散,而后只需陛下您稍加关怀,他便如沐春风,如此一来,陛下您便获得了一枚勇将。” 汤药热好,楚怀瑜接过他递来的汤碗:“这牢狱中的酷刑,他受得不够多吗?” 尉迟睿又疑惑了:“陛下的意思是……” 见那碗中汤药饮尽,他递过锦帕,楚怀瑜接过锦帕拭了拭唇,从坐塌上起身,行至案侧置书架前,取过最隐蔽一处藏书隔里的檀木黑匣。 尉迟睿跟着起身上前,有几分不解:“陛下取它做什么?” 黑匣子约莫半臂长,一指之宽,楚怀瑜打开匣子,取出其中用金线封边的一小幅画卷:“带上它,朕要见那位将军。” 尉迟睿颇为惊讶:“陛下此时要见他?” 楚怀瑜放回空盒子:“有何不可?” 尉迟睿望了望窗外,劝阻道:“外面下着雪呢,陛下不若改日再去。” 见楚怀瑜将画卷藏于袖中,做好了出行的准备,随即转身离殿,尉迟睿不及多问,忙取过置衣架上的雪裘追上他的脚步,替他披上:“陛下小心着些,外头凉。” 他取过来时的灯笼,上前开门,殿门一开,铺面而来的风雪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他捏着灯笼的提柄看向楚怀瑜,满面担忧:“陛下,您真的要去吗?” 楚怀瑜并不似他那般惧寒,只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裘衣:“朕就是要‘雪中送炭’。” 第3章 雪夜相谈 “咯哒——” 随着锁柄碰撞门框的一声响,靠坐在窗前地板上的人微微抬头,门缝处钻进一道微黄的光,昏暗的房间逐渐被照亮。 不多时,屋门半敞而开,一阵细碎的雪花纷飞进屋,门槛外站着两人,大太监提着灯笼照在一人身前,他侧后身的人披着一件雪貂长袍立在门前,与屋外雪色融为一体。 他虽逊雪一分白,雪却输他三分美。 见袁沃瑾一手搭在膝上,曲弓着一只腿,半掩在发丝里的那双眼盯着自己,楚怀瑜提过尉迟睿手里的灯笼示意他在屋外等候,尉迟睿瞧了瞧屋内人,一脸担忧,但抵不过小皇帝的默令,只好允命。 楚怀瑜进了屋,转身合门,再一转身,一道身影覆来,随即背部击撞门上,一道强有力的小臂抵至喉骨,抬眼只见倾压在身前的人,泛着血丝的眼中蹦出杀意。 门外的尉迟睿觉出不对,担忧唤道:“陛下——” 肌肉硬紧的手臂卡着喉骨,楚怀瑜稍显艰难地换了口气,对着门外平和道:“朕无妨。” 再回眼,眼前人似乎并无放过他的意思。 鉴于自己比他矮上大半个头,在他的倾压下,楚怀瑜不得不半仰着脸来看他,手中的灯笼被他宽广的身形遮去了大半,只余一角漏了些光打在他脸上。 他蓬乱的发丝几近遮去了整张脸,然而依旧藏不住那阴鸷的肃煞之气。 年纪轻轻便捭阖沙场,纵观楚国战将,只怕是当年的尤老将军也要略输他一筹。 袁沃瑾半垂着眼睨着笼在自己阴影下的小皇帝,想从他眼中寻出一丝惧色来,却见小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似在考量些什么。 半天不见他有所动作,楚怀瑜缓声问道:“将军杀朕易如反掌,为何还不动手?” 袁沃瑾双眸微眯,手臂的力道更增一分,迫人冷意愈加浓烈。 楚怀瑜轻轻弯起嘴角,从容笑道:“你不敢。” 袁沃瑾心中一惕。 小皇帝说的不错,他若一死,楚国定会发兵征讨郑国,郑国有危,母亲以及边疆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甚至郑国无辜的黎民百姓,定无一幸免。 想到这里,袁沃瑾松了手,郑王不仁,他却不能不义。 带着几分不甘,他转身走回窗边,因先前的酷刑拷打,重伤未愈,此时又三日滴水未尽,在这天寒地冻的冷屋中熬了三天,浑身早已溃力,他攥着桌沿撑着身子,迫使自己没有倒下。 意志松懈间,双肩忽然一沉,浑身袭来一股暖意,侧眸只见肩上已盖了一件貂袍,正是小皇帝身上所穿那件,衣物上还有他的体温和淡淡的菊香。 “我楚国的饭菜可是不合将军的胃口?”楚怀瑜走到桌旁,取下桌上的烛灯灯罩,侧身轻吹了吹其上的灰尘,置于桌上,又道,“还是说,将军初来乍到,水土不服?” 他取过灯架上余下的一截蜡烛,从他不知何时放在桌上的灯笼中引燃了灯芯,微黄的烛光照亮了半间屋子,照着他的鎏金内里束衣,仿若整个屋子都熠熠生辉。 楚怀瑜微微抬头,见袁沃瑾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笑道:“将军不必如此看着朕,即便朕现在就放了你,你也未必能安然回到郑国,更别提为你那几百个惨失性命的弟兄们报仇。” 袁沃瑾心中一诧,不知他竟知心中所想,莫非是啊蕴行踪暴露? 且不论他如何知晓,现下自己折了便罢,不能轻易牵扯啊蕴。 第6章 楚怀瑜低眸,并未急于盖上灯罩,而是执过灯下的灯剔挑了挑烛芯。 “将军似那笼中雀,如这烛中芯,纵使风光无限,灿若明星,”他放下手中的灯剔,取过桌上的灯罩,盖住了跳动的烛光,“——却终究难逃这小小的囚笼。” 浓密的睫羽半垂,随着闪烁的烛火影影绰绰,看似不谙世事的少年,竟是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帝王。 楚怀瑜再次抬脸看向他:“将军若愿意,朕会亲自为你打开这囚笼。” 袁沃瑾看着他,不置一词,小皇帝浅笑的眼眸里除了跳动的烛光外,还有几分欣赏。 他似是对自己了如指掌,却又闭口不谈家国之事,人人称之昏戾无度的暴君,这般沉静无虞,他是故做昏庸还是假做高明? 楚怀瑜似乎也没有期待眼前人能回答自己,本意已达,他从袖中取出先前从寝宫携出的画卷,置于桌上:“将军何时想见朕,便命人通传一声,朕随时恭候。” 尉迟睿在门外候了半晌,冻得直搓手,好不容易见着小皇帝从那间破屋出来,却还不见了身上的斗篷,急得紧忙脱掉自己身上的外披盖在他身上,还叨念道:“我的小祖宗唉,您怎么还将那裘貂也一并给了他,那可是您最……” 话说一半他止住口,哀叹一口气,接过楚怀瑜手中的灯笼照明台阶前的路。 楚怀瑜微微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裳,乍离那屋中烛火,少了件外衣,竟真冷得不轻。 他拢着双手呵了口气,嘱咐道:“命人给他屋中添置几枚炭炉。” “是。”尉迟睿应声搀着他下阶:“陛下可是说服了那贼子?” 楚怀瑜一边往回走一边道:“轻易被朕说服,倒没了意思。” “可若他降了陛下,便是叛国之臣,”尉迟睿仍是不确定道,“陛下当真要纳他国叛臣为己用?” 楚怀瑜笑了笑,并未回答他的话,随着他回寝的脚步,尉迟睿暗中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弃屋,只见窗内烛火依旧跳跃。 一路快速回到承阳宫,尉迟睿急忙推开寝殿的门,迎着小皇帝进屋,摘掉了他身上的薄袍,从置衣架上抱了一件厚厚的袍子裹在了小皇帝身上,又抱过案上的暖壶塞进袍子里:“陛下可真不叫老奴省心。” 楚怀瑜裹着袍子暖了暖,又坐到了地榻上,尉迟睿收了收矮案上的画卷:“时辰不早了,陛下明日再雕吧,快些上床休息。” 见他收拾画卷,楚怀瑜忽然道:“明日挑几幅画得好的。” “啊?”乍听此话,尉迟睿顿了一下,“陛下是要招见美人?” 楚怀瑜浅笑:“寻技艺不错的画师为太后作画。” “……您可真让奴才白欢喜了一场,”尉迟睿打趣笑道,“陛下您可别怪奴才说,您这是要在太后面前‘将功抵过’呀。” 楚怀瑜随和地笑了笑,算是应同他的话。 “不过陛下到底是孝心一片,太后定会十分欣慰。”尉迟睿又道。 楚怀瑜取过案上的一枚锦盒,细细抚摸:“再请几位画师去西宫,皇兄最善诗书作画,一定乐于交好。” 尉迟睿点着头应声:“唉,奴才诺。” 楚怀瑜打开手中的锦盒,取出内里的画卷,自上展开,展到一半忽觉不对,他眉头一蹙,快速展开全部,随后问尉迟睿:“你何时叫人又临摹了一份?” 尉迟睿探头看了一眼:“此图一直在此,奴才没动过。” 纸上画着半幅江山图,是为大楚之国,其上绘写着“锦绣山河”四个大字。 楚怀瑜快速起身,连裹在身上的厚袍脱落也无暇顾及,他忙至置书架旁,取过先前拿走画卷的空匣子,再次确认了一遍寻不出任何东西,而后拿着匣子回头质问尉迟睿:“朕不是让你把最贵重的东西放在此处吗?” 尉迟睿反应了一会儿,点点头:“奴才放的的确是楚国最贵重的东西啊。” 楚怀瑜忽觉一阵眩晕,扶额咬牙道:“那不过是……一幅画。” “陛下怎能这样说?”尉迟睿不赞同道,“这画出自端王之手,且画的是陛下啊!” 楚怀瑜:“……” 弃置的后宫内。 袁沃瑾绕着桌缘缓步走到楚怀瑜方才所站立之处,伸手摸上烛灯下小皇帝出门前留下的画卷。 他只淡觑了一眼,而后揭开灯罩,将画卷置于烛火下引烧。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捏画卷的手一紧,袁沃瑾警惕性地看向门处,只听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袁将军,宫人们来给您送炭炉。” 第4章 祸国美人(修) 小宫女从殿外轻轻合上门,随后转身问站在一旁背对着屋里的尉迟睿:“陛下怎么跟翻煎饼似的?” 尉迟睿轻瞪她一眼:“怎么说陛下的?” 挽月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嘟哝道:“奴婢知错。” 随后又问:“陛下为何要赶尉迟公公出来?” 尉迟睿抱着佛尘抬头望向漆黑的夜,哀叹一声:“陛下长大了呀。” 他吩咐了几句门外的守卫及守夜太监后,便独自走出廊檐。 挽月跟上他的脚步又道:“奴婢来时,见陛下揣着一副画卷出殿,可是陛下瞧上了哪族贵女深夜召见,尉迟公公拦了陛下,所以陛下生气了?” 尉迟睿停下脚步,被她追问得不耐,严肃道:“不该问的别问。” 第7章 挽月缩缩脑袋一脸无辜:“可是奴婢真的好奇。” 尉迟睿更是责道:“胆子不小,陛下的事也敢好奇。” 话里掺着责备,却似长辈对女儿家的嗔怨,挽月笑嘻嘻道:“奴婢别的不敢问,只对这一件事好奇。” 她挠着额角回想方才所见:“陛下一从后宫回来,婢子便连夜往那处送炭炉,整个楚国能得陛下关怀能有几人,这不是得了宠幸是什么,奴婢猜——咱们陛下恋爱了!” 雪停了,整个皇宫变得格外寂静,寂静到煎饼瑜能清晰地听到门外两人谈话的声音…… 该死的奴才们,恃宠而骄! 他索性用被子蒙住脑袋强迫自己入睡。 此刻后宫内,眼看着一群太监和宫女端着一盆盆暖炉和热水进屋,袁沃瑾坐在冰冷的硬榻上,一言不发。 有几名婢女放置炭炉时悄悄望向榻上之人,不免有几分好奇,毕竟这楚宫王室子嗣嫔妃不多,自上一代老楚王仙逝,当今小陛下也未曾纳妃,后宫便只剩一位太后,除此之外,她们倒是头一回伺候这外来臣,且还是个将俘。 婢女们瞧着榻上人,既害怕又向往,他身上虽有迫人气势,但似乎对女婢们并无恶意,只是安静地看着。 其中一名女婢忍不住与同伴低赞道:“好英梧的身姿。” 另一名正偷看的婢女听到她的话害羞地低下了头。 瞧着他身上的伤口脏污,领头的大宫女走上前去:“将军,奴婢为您擦洗一番吧。” 她甫伸过手,那残伤未愈的手臂灵敏一让,避开那朵柔荑,大宫女愣了愣,而后欠身:“奴婢失礼了。” 说罢转身领着一众人退出屋中。 空寂的屋中又重回冷清,但周身的热气却暖如三月,案上的烛光在袅袅升起的热气蒸腾下,泛着圈圈点点的光晕,一如小皇帝那熠熠生辉的贴身金袍。 -- 身着金袍的小皇帝连衣衫也未换便睡了一夜,尉迟睿进殿时,见楚怀瑜顶着两个黑眼圈仰躺在床上盯着床帐发呆时,小心翼翼地唤道:“陛下?” 楚怀瑜猛然回神,扶着发胀的脑门从床上坐起,他平日里本就一副阴阴郁郁之状,此番更似个从阎罗殿出来的主,若叫旁人瞧见,必然在他面前吓得头也不敢抬,此刻也只有尉迟睿瞧了还能处之自然,不惧不怕。 “陛下哪里不舒服,可是昨夜冻着了?”尉迟睿担忧道。 楚怀瑜斜眼俯视跪在床边的他:“朕心里不舒服。” 尉迟睿忙道:“心里不舒服?奴才给您揉揉。” “……”楚怀瑜一手拍开他伸过来的手,“起开,给朕更衣。” 今日除夕,按祖制,帝王同长辈请安之后,便待皇室宗族共赴皇室晚宴。 这一年中最令人期待的日子,此时于楚怀瑜而言,却是最难熬的一日。 “昨日朕让你挑选的画师如何了?”更衣之间,楚怀瑜问道。 尉迟睿最是知晓他的心思,少了几分平日的嘴贫,认真答道:“回陛下,奴才都按您的吩咐去做了。” 他收收小皇帝的腰封,宽慰道:“陛下不必担忧,这晚宴一年也才一回,太后说您两句您只管听着就好。” 楚怀瑜无心回话,穿置好衣物,便随着他的安排出殿乘着龙撵前往凤梧宫,积雪未化,宫路湿滑,抬龙撵的宫奴们都十分小心谨慎,生怕颠了龙撵上的主儿。 因行程缓慢,楚怀瑜一路昏昏沉沉,直至凤梧宫前,他才打起了精神。 凤梧宫内点着暖炉热炭,帘帐代替屏风隔开了内里和外室,帘帐后置着一张凤榻,此刻榻上正半躺着一人,似在小憩。 楚怀瑜进殿后,在帐前止步,略略躬身一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帘内人对他此来请安一事无惊无喜,语调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没了别的话。 楚怀瑜也如例行公事一般,行退礼:“那儿臣先行告退。” 辞罢,便退出殿中。 尉迟睿在殿外等了一小会儿,见楚怀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出了殿,几度开口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只禀到随后的安排:“宫外的驱邪师已在午门等候陛下传唤,辰时末刻举行驱邪典礼,陛下可要回寝休息片刻?” 驱邪礼? 俊颜哂哂一笑,楚怀瑜不悦道:“叫他们候着,起驾回宫。” 回宫途中,路过后宫一处,一位宫奴不慎脚下一滑,肩膀一沉,至使轿撵一颠,惊醒撵上之人。 其余一众宫奴随即纷纷放下龙撵,齐齐跪下。 尉迟睿上前指着那出错的宫奴恨声:“你个不长眼的!” 他抬头看向小皇帝急急关怀:“陛下,您……” 一抬眼只见小皇帝侧撑着额角目光落他身后,他随之望去,此处不是别处,正是那关押郑国囚徒的宫殿。 停哪里不好,偏停这里! 楚怀瑜收回视线瞥向那失足的奴才,而后掩面唤道:“尉迟睿。” 尉迟睿瞧了瞧身侧宫门,即刻会意,厉声吩咐一众宫奴:“还不给陛下抬进去!” 楚怀瑜:“……” 指缝里的眼半睁开,楚怀瑜睨着轿撵前的尉迟睿,咬牙道:“朕想给你脑子抬进去。” 尉迟睿嘿嘿笑:“奴才这脑子不中用,陛下若想拿奴才的脑子消遣,奴才这就摘下来给您当球踢!” 作势便用双手去扳自己的脑袋。 第8章 楚怀瑜覆指遮眼:“……给朕回宫!” 大抵是院外的动静过大,院内看守的几名小太监转过院门时瞧见停在院落前的龙撵,以为小皇帝要进来,便也纷纷跪倒候着。 院中正宫内,袁沃瑾透过敞开一截的门缝往外看去,只见那身着华贵的小皇帝不知何故将轿撵落在门前停了半晌,似是要进院,而后又命人回宫。 待龙撵走远,几名小太监才抬头起身,又各自散开去做自己的活。 一名太监帽子压得低,随着另一人往那弃宫门前走,问道:“方才听你说到驱邪礼,那是什么?” 那小太监拢着袖子缩到廊檐坐下:“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这驱邪礼早年是不曾有的,要自先皇那妃子说起。” 小太监平日里无人说话,也落得寂寞,自安置这处宫殿也无其他活计,索性便同他唠嗑起来:“先皇侧妃生得貌美,传闻有言是妖狐成精祸害皇室,因而老楚王早逝,而当今陛下出了娘胎便患有心疾,故而自那时起,每至年会宫中便会请驱邪师来做法。”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唉,只可怜了端王殿下。” 听闻此话,“新来不久的太监”侧眸往门缝里看了看,瞧见自家将军认同的神色,便追问身旁小太监:“这端王殿下又是……” 廊檐下飘进了些雪,小太监挥袖扫了扫,不吝告知:“先皇在位时只取了一妻纳了一妃,膝下子嗣除去当今陛下,便只剩先妃所诞一子,即陛下那同父异母之兄,楚宁,楚怀安。” 他压低声音凑近他面前道:“便是这端王殿下。” -- 因宗亲稀寥,皇室晚宴格外冷清。 按楚国宗制礼法,君臣女眷皆不可同桌而食,宴中置了三张席案,楚怀瑜居于首位帝坐,皇太后慕慈心与之同位居于左侧,而席下之位便是端王楚怀安之座。 前室外厅由一道珠帘隔开,随着木椅滚动的声响,一名随侍推着一架木质轮椅入了前厅。 随侍在前厅取了楚怀安身上的氅衣,于帘外朝内里行了礼,便将人交由宴中侍卫,自己在外厅候着。 侍卫行至隔帘前一手掀开珠帘,引楚怀安入内。 坐在轮椅上的人现于碧玉珠帘下,乌黑的发丝染着几片雪花,恰如上天馈赠的点缀,莹白的面旁有几分病弱之色,却难掩眉宇间的清朗俊逸。 较之楚怀瑜圆润丰腴的五官,他眼窝凹陷,鼻骨突兀,脸廓棱角分明,不似是个中原人该有的样貌,尤是他那一双眼眸,有如镶在碧潭中的琉璃珠,隐约可现的幽蓝,奇异而美妙。 宴中斟酒倒茶的几名小宫女忍不住偷偷抬眼窥觑,连候在一旁的小太监们都要瞧上几眼。 轮椅行至殿中,因双腿不便,楚怀安抬袖行礼:“臣参见太后,参加陛下,新的一年,愿太后万福宏安,祝陛下龙体安康。” 他的声调如朗月般温润,一举一动更是谦逊端雅,叫人移不开眼。 身为楚怀瑜的生母,掌管政权的楚国太后,慕慈心虽三十过半,芳华丽色依旧不减,此刻一身凤袍更显雍容华贵,然而这再是精致的妆容也难抵楚怀安那不加修饰的异域容颜。 可想而知他的生母是何等风姿,否则先帝怎会为她一人抛却江山。 见慕慈心瞧楚怀安的眼神如刀,楚怀瑜率先道:“免礼,入座吧。” 为免慕慈心发话,他又道:“前些日子外族使臣入住驿馆携了数名画师来,儿臣便从中挑了几位画艺精湛的来为母后作画。” 说罢示意尉迟睿传唤。 几名画师进殿行礼后,跪在珠帘外,显得极为拘谨,只顾低伏着脑袋等候传话。 慕慈心朝帘外淡睨一眼,随后道:“端王素来酷爱研习诗书,常为皇帝作画,皇帝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的声腔细锐,纵使平淡的话,听来也让人忌惮三分,此刻话中之意更是不明而喻。 楚怀瑜淡笑应话:“端王不过随意为儿臣绘几幅丹青图,为母后,还需名师亲自作画。” “名师?”慕慈心目光扫过跪在珠帘外大气不敢出几位男子,“皇帝是说,端王还不如这乡野来的杂耍艺师?” 此话一出,几人俱是沉默,楚怀安低着眉眼,不知是否是因屋内的暖气不够热,面色愈显苍白。 楚怀瑜莞尔一笑:“母后当知术业有专攻,就如儿臣同尤老将军比,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头小子,同李老宰相比,也只会些舞文弄墨的杂耍之技,算起来,倒也不如人。” “好一个倒也不如人,”慕慈心冷哼,“皇帝损己名誉护端王周全,真是手足至深。” 她话锋一转:“既然皇帝有此孝心为哀家寻名师作画,哀家倒也有份礼要赠予皇帝,恰好几日前哀家也从驿馆选了些外族贵女入宫。” 她命身旁的小宫女传唤来几名女子,同跪在珠帘外。 楚怀瑜正琢磨着以何种借口推辞,随后只听慕慈心道:“端王年后便是二十出四,宫中总无女眷也不合适,皇帝情深义重,心系长兄,因此哀家便替皇帝做主纳了这些贵女为端王妃妾,以作伴端王,端王意下如何?” 宫内烟花声骤响,激起万丈升平,却热闹不起这一场晚宴,奏乐的宫师们暗中掩袖擦汗,起舞的宫女们也是束手束脚,动作略显僵硬,此前分明早已排练了千百遍,此刻却如雏鹰起飞,心惊胆战。 第9章 立在珠帘外的随侍,臂间挽着楚怀安卸下的暖袍,同在等候楚怀安答话。 第5章 龙阳之好 暮时的钟声响起,接连起宫外的炮鸣,起起伏伏绵延至皇宫深处。 宫奴们被赐年宴赏食,大多各自欢聚,因而此时的弃宫中只余寥寥几人轮番视察。 那日领人送炭火的宫女见屋中人可怜,便稍稍拉开些窗缝,让他共赏这年宴之景。 院外走过两名宫女,低低地交谈着,其一人道:“我方才瞧见陛下怒气冲冲地回了宫,连轿撵都没坐。” 另一人问:“可是太后又要为陛下纳妃?” “错了,”一人回,“是为端王殿下纳了妃。” “啊?”听者甚是惊讶,“这太后不是最不喜……怎会赐给端王殿下。” 说罢还疑惑:“这让端王纳妃竟比陛下自个儿纳妃还恼火,莫非陛下当真对女子毫无兴趣,是有……龙阳之好?” 二人正走着,身前忽拦住一人,抬头只见一位大宫女拦在眼前,低斥道:“妄议陛下可是死罪。” 二人立刻欠身示错,而后低着头匆匆离去。 弃宫屋内,宴食糕点早已冷却,烟花声却不绝于耳。 龙阳之好? 大将军不觉哂然一笑,而后终于捡起手边糕点,往嘴边送。 -- 烟花绚烂,然而楚怀瑜毫无欣赏的心思,回寝途中,尉迟睿一路跟在他身后,一声不敢吭。 远远见着楚怀瑜回宫,挽月喜上眉梢,正要跑去迎接,但见尉迟睿摇头示意,这才发现楚怀瑜神色不好,便乖乖立住没有上前。 回了寝殿,楚怀瑜连裘袍都未褪下,便一股脑挥扫掉堆叠在案上的画卷,惊得跟随进屋的挽月忙不迭跪下。 尉迟睿也连伏跪在地,去捡散落满地的美人画卷:“陛下息怒!” 挽月不知所以,只顾往他身旁挪帮着拾捡画卷,她只知每年年终晚宴陛下极是不愿前往,而后归来必然是一副不悦之态,只是不知此次又遇着了什么事,竟这般大发雷霆,约摸着又是同端王有关。 见楚怀瑜面有苍白之状,胸口起伏得厉害,尉迟睿忙起身从另一侧案上香炉前取过一枚绣着金菊的香囊,凑近他鼻端前,抚着他胸口道:“陛下若不喜欢太后给端王纳妃,便随便寻个由头处置了便是。” “你叫朕如何处置?”楚怀瑜脸色铁青,宴中没动几筷,全然气饱了,此时同他理道,“父皇曾与那些外族贵亲签订协议,保我大楚盛世百年,而后楚姓子氏便不动他族分毫,如今母后让那几族的贵女入宫,将那些贵女安插在端王宫中,便是拿端王要挟朕!” 听此一言,挽月手一顿,下意识瞧向手中的美人图。 她有幸见过端王一次,若说自己的陛下是琳琅玉质,那么端王便是清风裹月,美得不似个凡人,这些画像上的美人同他比,可谓云泥之别。 美人赠予端王,说不上来的怪滋味。 论滋味,尉迟睿心中更是一百个叫苦连天,他受了那些族主们的好处送来这些画,是为各族贵女能入的了小皇帝的眼,谁料半途杀出个皇太后,竟略过小皇帝直接从驿馆召见了她们,还借此机会将人安排在端王宫中。 端王素来喜静,这些年小皇帝倾尽心思撤去太后各种借由安置在端王宫中的人,对于他的行径,慕慈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来,可此次毅然是早已筹备好的。 楚怀瑜颇为忧心地捏着眉心,只觉殿外炮声异常吵闹。 若他动了那些外族贵女,会引起族主们的不满,从而罪责全然怪在皇兄头上,只怕那时外族族主们会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他处置皇兄。 可若不动那些贵女,又不知她们会在皇兄宫中搅出什么风雨,况且以皇兄之姿,这天下女子谁能匹配。 门外一小太监不知楚怀瑜正在气头上,入了门内直直道:“陛下,后宫那位说是要见您。” 楚怀瑜微微转头,低睨着跪在不远处的小太监,一时没明他语中话。 -- 宫中不绝的的烟火照亮了昏暗的屋子,一道枷锁隔开了外界的欢笑与热闹,弃宫中的人坐在榻上,静得如同雪夜卧眠的狼,好似对外面的世界并无兴趣。 楚怀瑜进屋时,便见袁沃瑾坐在那张陈旧的床榻上,他手边半展着一副画卷,在不断闪现的亮光照耀下,可见画上的人正是衣裳半敞的自己。 那时正值盛夏,他最是怕热,退朝后去皇兄宫中,便自在地敞开繁杂的龙袍外衫,半扒在凉玉席上批阅奏折,谁曾想皇兄一时兴起,为他绘了一幅丹青,本不是什么正经姿态,但因皇兄亲自作画,他便一直藏于寝殿中,一为珍重,二则是防外人瞧了去,怎知尉迟睿那个蠢奴才…… 想到这里,楚怀瑜心里梗得不行。 他别开视线只当没看见,此刻也不知话题从何而起。 袁沃瑾拢起手边的画卷,向窗边走近,昨日他本无谓小皇帝所赠之物,只当他以什么山河图为引,诱他叛国,本想烧了他亲手拿来的画,怎奈楚国挥金如土,连一幅画都是金丝镶边,珠石打蜡,遇火不化,遇水不溶,根本烧不掉。 索性他随手将画掷在墙角,却见那画散开之后,所现之景,并非是什么山河图,而是小皇帝俊丽娇俏的姿态。 感受到近身而来的人,楚怀瑜心虚地挪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与他的距离,奈何这种无形的胁迫避无可避,一转眼已被逼到了墙角。 第10章 袁沃瑾看出他的心虚,半俯身凑近他肩侧,缓声开口:“陛下若愿意,外臣不吝贡献这份体力 ,只怕——” 他微微直起身,用手中的画卷挑起楚怀瑜的下颌,居高临下:“——陛下身娇体弱,受不住。” “放肆!”楚怀瑜挥开他手中画卷,怒喝。 他虽见惯了朝臣老将们的明争暗斗,见惯了外族异臣们的阳奉阴违,却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帝王,不涉情|事的少年郎,何曾受过这等戏辱。 他攥着隐在氅衣内的手,忍住夺回画卷的冲动,转身出屋,临门之际冷声提醒:“朕劝将军三思而后行。” 袁沃瑾冷声一笑,心情甚好。 直到小皇帝走后,梁柱后走出一人,正是身着太监服的啊蕴,啊蕴全名梁蕴,与袁沃瑾出生入死,除去将属关系,早已等同手足。 许是狗皇帝见了将军思绪紊乱,方才进屋时并未发现自己,啊蕴如是想。 见袁沃瑾漫不经心地在卷楚怀瑜的画像,啊蕴板着一张脸道:“将军看上了狗皇帝。” 袁沃瑾:“……” 啊蕴哼了一声,又道:“既不是,将军为何不烧了此画。” ……但凡他烧得掉。 啊蕴从怀中掏出几袋油纸包放置桌上:“宫人忙着看烟花过年会,属下来去也方便,便从膳房取了些热食来,将军几日未进餐,快吃些吧。” 未免啊蕴多想,袁沃瑾没提食用了楚怀瑜赏食一事,他置下手中画卷,掀开油包纸,取了一枚糕点入口,道:“若是年后有机会出宫,你随异族队伍一同出宫吧。” 啊蕴脸色一沉:“将军耽溺狗皇帝美色?” “咳咳——”袁沃瑾一口松糕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险些呛死。 他也没什么心情吃花糕了,置回剩下的一半,冷声道:“你深夜来此,只为同本将军说这些?” 啊蕴知道自家主子这是动怒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埋伏这几日,这宫中传言已入了耳,小皇帝半夜送画卷,送炭炉,年宴前在他门前停歇许久,而自家将军听了那小皇帝似有龙阳之好后就开始进食,虽说他愿信自家将军不会投敌,但不得不承认那小皇帝有倾国美貌,比他所见任何一人都要俊,长年征战沙场不近女色的主子,受了多日的酷刑折磨,心里扭曲了也未必。 否则分明食用了小皇帝所赐之食,却为何避之不谈。 袁沃瑾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正色道:“楚宫危机重重,楚怀瑜不是善茬,如此长久以往必然暴露,你落入他手中怕是难逃一死。” “本将军尚且有可利用之处能为他所用,至于你,”他用手指拨了拨方才咬过的松糕,一指按碎,随后两指搓着指腹残留的渣渍,“——在他眼中如同一枚尘沙,要如何自保?” 虽知他此话是为激自己走,但啊蕴心中仍是有些难过。 他默了会儿,而后沉声:“这楚国江山,灯火万千,啊蕴却只剩将军一人了。” 一言触动防备已久的心,袁沃瑾默了声。 今夜本是除岁夜,往年此时,身为战将的他都会带着边疆战士们的家眷夜奔军营,共赴年宴,千百战士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围着篝火畅谈山河。 而如今自己远在他乡,所思所念之人一定同样牵肠挂肚,母亲此刻是否正立在城墙之上守望他带着下属们回归? 只是归途,一去不复返。 袁沃瑾终是叹了一口气,他向来不会安慰人,此刻也不知如何劝慰啊蕴,只觉方才的话着实重了些。 啊蕴倒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见自家将军不再执拗让他走,正色禀道:“属下查探到楚国年会为期七日,明日百官入朝觐见天子,三日后皇家祭祀典礼,而后便是户外围猎,属下思虑过,围猎那日宫中大多数侍卫定会一路随从狗皇帝出宫,我们可在那时趁机逃出皇宫。” 袁沃瑾用指腹敲着桌面,思量着他的话。 啊蕴上前一步道:“将军可是在担忧什么?” 袁沃瑾抚上手边画卷,展了一寸:“你能想到的,楚怀瑜未必没想到,只怕你要出逃之日,正是落狱之时。” 啊蕴没想到这一层,愁眉:“那将军就要这样被关一辈子吗?” 袁沃瑾又推开画像一寸,笑道:“打蛇打七寸,攻敌攻要害。” 啊蕴半知半解:“将军是说……” 画卷构图是小皇帝趴在圆形空窗前的侧身像,窗外之景是浓缩的江山之影,日出灿辉下,恰到好处地提了一排字——琼林玉质,怀瑾握瑜。 题字后附有一枚篆体私印,印上所名是为“楚怀安”。 袁沃瑾指尖抚过印章:“我便从——这端王楚怀安下手。” 第6章 沦为玩物 明瑜十三年,元月一日,卯时一刻。 承阳宫内跪了一地宫侍,每人手中皆举着一方木托,托盘内承着小皇帝从头到脚各式各样的新衣冠服及配饰。 跪在最前,临近龙榻旁的一名小太监承着一碗膳食,是出锅不久,热气腾腾的青煮水饺。 尉迟睿伺候楚怀瑜漱口后,便取过他递还的棉帕置于身后小太监托盘上,随后端过汤碗呈递至他面前供他食用。 新年第一餐,素煮水饺,寓意国家安定,盛世太平。 楚怀瑜随意吃了几口,便摆摆手示意尉迟睿撤下,连着几夜没有休息好,他没什么胃口,不过到底是新年伊始,欢庆的氛围倒是能让他打起几分精神。 第11章 他起身下榻,瞧了眼满屋子新衣配饰,一边往内室浴房走去,一边问尉迟睿:“今日你给朕置了多少件朝服?” 尉迟睿跟在他身后答道:“不多,百十来件罢了。” “……你给朕准备这么多衣裳做什么,三五件不就够了?”楚怀瑜一阵无奈。 尉迟睿认真道:“今日贺岁大典,陛下要接见百官朝臣,自然要穿得浓重些,奴才可是早在三月前便命丝织局筹备这些朝服,必要陛下今日体体面面。” 进了内里隔间的浴房,楚怀瑜回他一句:“你是怪朕平日不够体面?” 尉迟睿连连拍拍自己的嘴:“您瞧奴才这张嘴,陛下怎会不体面。” 平日里恭维的话听得不少,独独从他口中而出不叫楚怀瑜反感。 他行至浴池前展开双臂,尉迟睿上前为他宽衣解带,仍是念叨:“总之,要体现我大楚的财气,等到陛下成人礼时,奴才便叫丝织局置上整个承阳宫的衣裳,定叫陛下受这世间最美的赞词,获这天下最多的福祉。” 楚怀瑜禁不住笑了一声:“合着朕从早到晚,光顾着换衣裳了。” 尉迟睿得意洋洋道:“陛下生得俊朗,就该美着。” “行了,你给朕说说今日的行程,”楚怀瑜光脚沿着石阶走下巨大的方形浴池中,“若是能化繁为简,便省去不必要的礼数。” 沐浴更衣后,他挑了一件最简便的朝服及冠饰,然而尉迟睿花了心思,再是简便,也奢靡十足。 尉迟睿瞧着穿置一新的小皇帝,理着他的衣襟欢喜得不得了,对着一人高的铜镜夸道:“陛下就是这画中走出的菩提。” 提及“画”字,楚怀瑜脸色沉了下来。 见他心情又不佳了,尉迟睿探问道:“陛下又因何事烦心?” 楚怀瑜拧着那像菩提的眉:“你还敢问。” 尉迟睿只觉委屈:“奴才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楚怀瑜咬牙命道:“那异国贼子手中的画,你给朕讨回来!” 画? 尉迟睿半晌才反应过来,而后为难道:“陛下,这送出去的东西再讨回来,不合适吧?” 楚怀瑜压了口气:“你再说一遍?” “您先别动怒,”尉迟睿打着马哈眼哄他一句,而后正经道,“陛下您想,您是帝王,一言九鼎,若是奴才去讨那画,那将俘借此传播谣言说陛下言而无信,有损龙威啊,何况这各地使臣都将进宫,多有不妥。” 楚怀瑜斜眼看他:“那朕夜送肖像,便不叫人传谣言了吗?” 尉迟睿灵机一动:“奴才倒有一计。” 楚怀瑜斜睨他,尉迟睿精谋细算道:“此人缕缕顶撞陛下,不识抬举,陛下便叫他吃吃亏,这男人嘛,最在乎的就是颜面,他既不识趣,那陛下便让他颜面扫地。” 楚怀瑜回看铜镜,竖了竖衣领,心情好了一些:“如何颜面扫地?” “当着众朝臣的面让他出丑,”尉迟睿直言不讳,“充入后宫!” “……”楚怀瑜又回瞪他,“这是昭告天下朕有龙阳之好吗?!” 尉迟睿不慌不忙,有理有据:“陛下您想啊,你若不想纳妃,如此一来,那些想着心思给您塞贵女的族主们便不会再送她们的女儿来楚宫,陛下您也就落得清静了。” “嘶……”楚怀瑜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缓缓捏起下颌,蹙眉思索,“可若——他们送儿子来呢?” 尉迟睿:“……” 卯时一过,鼓楼上响起鸣鼓之声。 鼓声传至后宫时,宫女们正在嬉闹着抢夺岁和包。 岁和包是以贺岁词裹着一定金银随即分发,楚国阔绰,每至年节宫中人人有份,金钱数额大小不等。 除此之外,熟识之人也会相互撰写贺词,互赠彼此,予以新年欢乐。 身着太监服的啊蕴被人塞了纸笔邀他一同欢庆,啊蕴伫了半晌,独自拐至套着枷锁的殿门前,嗤声对里头人低言:“这楚国的花样倒是不少。” 而后随笔写了几句话便将纸笔塞进门缝:“什么贺岁词,我只怕骂那狗皇帝骂得不够多。” 皇帝阅贺词,分发岁和包,受百官朝拜,而后又要祭礼等等,想到这些繁文缛节,啊蕴便头疼:“虽说这边疆冷清了些,却到底还算自在,将军你说,这小皇帝暗读牢刑,日里玩鸡,累不累?” 屋内随后递出一张纸,只见纸上写着八字:“案牍劳形,日理万机。” 啊蕴:“……” 这明晃晃的八个字,仿佛在无声对他说:“不会用词,可以不用。” 啊蕴懒懒往门上一靠:“我不是怕将军无聊嘛,再说天下传闻这小皇帝昏庸无道,他也不配这几个字。” 他朝门缝里看了一眼,只见自家将军的神色平平,甚至富有情绪地盯着自己在传达着什么,类似于“你对他意见很大?”这种。 啊蕴撇撇嘴:“将军可切莫被他的外表所蒙骗了,属下今日有不好的预感,小皇帝会做出非常离谱的事。” 袁沃瑾淡淡一笑。 不经调戏的小皇帝,还有什么离谱的事没做过。 -- 待日暮四合,见之所谓“离谱”之事,袁沃瑾后悔当时没能拔了啊蕴那根舌头。 起因是送晚膳时,一宫女置完餐食,便掩着袖子开始哭泣。 袁沃瑾双手负背立在窗前,听其啜泣,不由得侧眸问她:“新年伊始,哭什么?” 第12章 听他这么问,宫女更是忍不住用袖子抹着眼泪诉哭:“尉迟公公说,若是奴婢回去时,这些吃食将军没有食用,便要将我杖毙,奴婢知道将军是个刚毅的人,不愿吃这嗟来之食,奴婢不敢妄求将军受此之辱,但求黄强路上姐姐能走慢些,等妹妹一起。” 听此话,袁沃瑾回过身,这才发现此宫女便是那日初来楚国皇宫时,在大殿上见到的替小皇帝捶腿的宫女,想必先前那位杖毙的宫女便是她口中的姐姐。 思及此,袁沃瑾走近案前坐下,捡起筷子夹食盘中菜。 宫女本想拦他,但见他似乎也饿了几日,便到底也没阻止,想到自己能够活下来,她更是忽然开朗,停止了哭泣。 两人一站一坐,就这么无声地候着,直到袁沃瑾将盘中所有的食物都吃了干净。 那宫女收拾食盒时,袁沃瑾忽然心悸,觉出不对,他看向那送食的宫女,宫女提着食盒忙退开一步弯腰鞠了鞠:“是尉迟公公吩咐奴婢的,将军莫怪。” 说罢便提着食盒匆匆跑走。 袁沃瑾扶着桌案起身,正要运功逼出体内毒气,此时门外覆来几道身影,只见几个太监抬着一个浴桶进门,随后几人提着热水,其后还跟着一群宫女,端着干净的衣裳,陆陆续续进屋。 本就不多大的正堂一时变得格外拥挤。 尉迟睿左右指挥道:“陛下见不得一点脏物,务必要将他洗干净,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宫侍们都低着头仔细又小心。 几个小太监废了好大一番劲才将身材魁梧的袁沃瑾塞进与他身型严重不符的窄小浴桶里,一通搓洗后,给他穿置了全新的衣物。 袁沃瑾通身没有力气,无法抵抗,只得任由着这些人折腾。 当他被按在梳妆台前看到自己一身粉嫩的女装时,一头青筋立时暴起。 一位小宫女甫撩开他的发丝,看到他一双透着杀气的凌厉眼眸,吓得惊掉了手中的木梳。 尉迟睿喝道:“混账东西,连个阶下囚也怕成这样!” 那小宫女急忙捡起地上的梳子重新上前,却再不敢看镜子里那张脸。 直到为他束好发,簪上花冠,那小宫女偷觎了一眼镜子,惊得捂住了嘴。 镜中的人眉骨突兀,眼窝深邃,与中原人平润的长相并不相同,配之一袭微卷的棕褐长发,似传闻中隐于外世的异域王子,那一双凤眸里的光更是与她平日里所见的那些殷切伪善的眼光有所不同。 他左眉尾还有一道半指宽的疤痕,疤痕应是积年已久,淡成了肉白色,斜切在上眼线边界处,却并不显丑陋,更添几分男子气概,若是这样一个人身处战场,穿着战袍,策马扬鞭,披荆斩棘,是何等得英姿。 只可惜,英武的雄雀,今夜便要沦为楚皇的玩物。 第7章 神秘女子 宴殿外的角落处置了一张轿子,有路过的大臣见之都只当是哪处的贵人,私下议论着。 而此刻轿子里的人手脚不能动,只能从镂空雕花的轿窗看向外面,此处恰好能瞧见殿中宴景。 主坐之下置了百来张双人矮案,百官宴上,内臣在左,外臣在右,相对而坐。 一身鎏金朝服的小皇帝自进殿之时,便招揽了所有朝臣的视线,他半挽的墨发冠着一枚雕琢精细的金冠,金冠的样貌似一朵绽放的金菊,华贵而姝丽,其两侧各垂下一根金绦,顺着长发自然地贴合在胸前。 那一身敞袖束腰的龙袍勾出一截修长的身形,腰封倒不似什么点缀,恰像是那缚龙绳,束住了一条不抓紧便会直跃云霄而去的玄龙。 内官们见着小皇帝倒是不算太惊诧,许多初来楚国以及拜访不多的外臣们见之,俱是不可思议,且不说他年纪轻轻便身处帝位十三年,而这传闻中的暴君竟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昏淫之态,竟生得如此俊美。 其中有几名族主因其族女被太后召见宫中,而后听闻被纳入端王殿内,此时都暗自痛心疾首。 虽传闻都说端王貌美,性情温和,但到底是个半残之人,况且又是个有名无权的亲王,至今居于宫中并无封地,且听闻他宫中从无女眷,不知是有何等癖好,总而言之女儿嫁于他,便是守了活寡。 宴会中鼓乐声响,宫姬翩翩起舞,一派祥和。 不知谁人突然道:“昨日听闻太后在各家族中选了些贵女,纳入端王宫中,今日怎么不见端王本人?” 听及此事,楚国内臣皆是一片哗然,前几日众臣私下却有听闻外臣命画师为己女作画送画像一事,以及皇太后有意召见各族贵女之事,他们原本只当太后是在为小皇帝纳妃一事筹备,不曾想竟是这番结果。 虽说小皇帝平日性情冷淡,不苟言笑,但群臣皆知他于端王是真真切切的偏袒,这十三年来的欢愉,怕是都留在了端王宫中,只是一向护端王如掌心宝的小皇帝,怎会接纳他族之女入端王殿内,莫非是端王受不住太后胁迫,亲自应允了此事? 不待内臣们猜忌,又有一人随声应道:“是啊,我等之女入了皇宫三两日,也不听回讯,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极是担忧啊。” 此二人便是方才捶胸顿足最厉害的二人,想借此机会询问昨夜晚宴之事,耽惧自己的女儿吃了亏。 楚怀瑜揉揉眉心,不想回答二人的话。 其他族主见小皇帝并未发话制止宴中人谈论此事,心中生出嫉意,有意叫那几位贵女被选中时趾高气昂的族主们难堪,其中一位胡络满腮,穿着便宜的小族族首率先道:“端王不来朝见皇帝陛下,怕不是被殿内美人们耽搁了。” 第13章 他环视身旁几位贵族族主,打趣笑道:“这端王舍不得出宫,看来这几位族主的贵女们本事过人呐。” 隔岸观火的几位同僚族主听此哈哈大笑,气得失了贵女择优权的族主们脸都绿了。 胡络腮帮先前在驿馆时,无意听旁人谈起端王,那几人摇头扁嘴,对端王嗤之以鼻,说是楚皇因召选贵女一事与端王闹不和,因此新春下了暗喻将其禁足。 他们几人俱是初来乍到,关于楚国之事不甚清楚,但依这端王的处境,无非是被小皇帝削了权,禁在宫中,否则天下人怎会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思及此处,他继续出言挑衅:“这人呐,有时候还得看天命,家世富贵又如何,还不是得靠子女光宗耀祖。” 最先发话那位族主气不过回道:“杨族主此言何意,纵使臣女嫁于端王为妃,那也是光耀门楣。” 胡络腮帮大笑一声,嗤声道:“天下谁人不知端王身患有疾,如何让你沈族主光耀门楣?” 除去与他同僚的几人俯声而笑,其余人皆是沉默。 胡络腮帮只当自己机智聪明,一石二鸟,既打压了贵族族主们的气势,也因贬低这端王奉承了楚国皇帝。 位他身后的一位族臣扯扯他的衣摆,想要阻止他的动态,他却全然不顾,还假意向楚怀瑜求情道:“端王对皇帝陛下不敬,不能责于贵女们,陛下还要从轻发落呀。” “是该从轻发落,”楚怀瑜缓声开口,摇摇手中的酒杯,看也没看那位得意洋洋的族主,淡声道,“杨族主口出狂言侮辱当朝亲王,朕感念杨氏一脉朝贡之力,免其一死,赐——拔舌之刑。” 歌舞声停,整个金銮大殿一瞬陷入死寂,宫侍们跪了一地,厅中落针可闻,胡络腮帮僵住笑脸:“陛下……此话何意?” 与他同僚的外臣们只当小皇帝在作笑,只有楚国内臣清楚地知道,小皇帝面色淡淡之时,便是戾气最浓之时。 宴中死寂过后,杨族主有些心慌,急忙辩解道:“族臣不过说笑罢了。” 楚怀瑜抬眼看他,眼中冷如一汪寒冰:“谁准你说端王的笑?” 宴中只剩下呼吸交替,谁也不敢再接话,与之附笑的几位族臣此刻更是如瓮中之鳖,半声不吭。 楚怀瑜又提醒身旁的太监:“朕说的话,没听到吗?” 太监阿福急忙欠身下了主座,作势要传唤殿外侍卫,于胡络腮帮身后的族臣此时匆匆离席行至主座之前跪下:“杨族主初来楚宫,冒犯了陛下,望陛下开恩,宽恕他的愚昧无知,今日大年初一,不宜见血光,还望陛下三思。” 楚怀瑜冷觑他一眼:“朕若收回成命,天子的威严何在?” 他这是铁了心要处罚那位族主,胡络腮帮此时才知自己是着了方才那两位贵族族主的诡计,先前驿馆所闻看来是早有安排,今日大殿上的问话也是为了引他出言嘲讽,他也自知自己向来头脑简单,是个莽夫,家师时长劝他谨慎处事,否则来日必有大灾,不曾想这跟头栽在了如此浅显之地。 若不是杨氏不及他族富硕,族人只靠一身蛮力取得一片封地,在族内供养马匹朝贡楚国,得先楚皇看重,怕是依他的才能,早就被他族一举吞并。 论起功劳,胡络腮帮又生了几分勇,冷哼一声道:“死又何惧,先皇在世时爱名如子,然陛下年纪轻轻便视人命为草芥,这样的天子,不拜也罢!” 内臣听此都倒吸一口凉气,但凡能同小皇帝硬碰硬的,整个中原内外,除了皇太后慕慈心之外,倒没了第二人,况且先皇逝世十三年,此时提及先皇之德,未免直寻死路。 然而小皇帝淡淡地瞧着他没有动静,众朝臣心中猜疑不定,难道今日当着朝臣百官的面,小皇帝便真的服一回硬? 只见小皇帝垂眸,将盏中的酒缓缓洒于案侧,不急不慢道:“杨氏——当诛。” 太监阿福随后唤来侍卫,胡络腮帮正要叱骂之时,侍卫用棉巾堵住他的嘴将他拖行出殿。 宴中氛围变得极为安静,外臣们都极不自在,半是畏惧半是沉默,而位于殿中左侧的内臣们,则是见惯不惯似的照常饮酒吃食。 要说小皇帝草菅人命,倒也不全是,那杨氏一脉归属太后的势力,因远在他疆,如缩在甲壳中的寄居蟹,撼又撼不动,此次小皇帝十八岁年宴,杨族主得太后召见入楚,本是要邀功一番,谁知入了楚国皇太后便一时忘了安置他,以至于让他折在了皇宫内。 况且那莽夫却有听闻太后不喜端王,因此轻信了他人的诡骗之言,此番受计实属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殿中歌舞又再升起,堂中众臣心思各有不同。 气氛逐渐回温之时,殿门忽又敞开,一内侍总管从殿外而入,他领着两名宫女搀着一位身材高挑,体型壮硕的女子踏入堂中。 众人的目光皆汇聚到了女子身上,只见她施着桃粉眼妆的一双凤眸下,挂着一枚白色面纱,遮去了大半张脸,瞧不出具体面貌,但这身形体态,怎么瞧着也不似个女子,倒似个着着女装的男子。 随着众人的视线,“女子”被搀扶着行过长长的中庭,一路走至王座之下。 楚怀瑜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瞧着殿下人怒目瞪着自己,连方才的怒气也消了大半:“让他上来。” 尉迟睿命嘱两名宫女:“还不将人扶上去?” 第14章 内官外臣们此刻也暂忘了方才殿中的不愉快,禁不住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被扶跪在龙座之旁的女子。 依她面纱下映出的轮廓骨相,以及那一头微卷的长发,似是个异域女子,莫非殿中哪位外臣的贵女一直隐在宫中,入了小皇帝的眼,得了宠幸? 只有坐在宴中左侧殿门之处的尤温纶知道,此人不是什么异域女子,更非朝臣之女,而是几日前他从魏国回楚途中携入宫内的郑国大将——袁琼,袁沃瑾。 尤温纶暗自饮下一杯酒,静观宴中之变。 明日父亲回朝,不知听闻小皇帝今日之举,是何感言。 楚怀瑜忽略殿中投来的猜忌目光,用手中玉筷轻挑起袁沃瑾的下颌,低声而语:“朕劝过你,三思而后行。” 袁沃瑾别开脸,攥着拳头掐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不去瞧小皇帝的脸,不知那阉人给自己下了什么药,不仅浑身无力,在近小皇帝之身时,体内还泛着异样的焦躁和闷热。 偏偏小皇帝生得貌美,多瞧一眼,便愈是忍不住这股躁动的渴望。 他不得已,只得闭眸不去瞧这张令人憎恶此刻却又想要靠近的脸。 第8章 充入后宫 楚怀瑜兴起,多饮了几杯酒,见朝中众臣仍在猜疑,目光扫过堂中,道:“爱卿们——很是好奇?” 众臣们纷纷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似乎好奇的不是他旁侧所跪之人,而是眼下杯中所剩之酒。 楚怀瑜转回视线,再次侧眸望向袁沃瑾,好意提醒:“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小皇帝脸色泛着红晕,似是微醉,神色也不如此前所见那几次清醒,又或是,不清醒的是自己,袁沃瑾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想。 楚怀瑜见他仍是这般态度,有些生气,端起案上酒盏一饮而尽,而后当众揭了他的面纱。 措不及防失去遮挡,袁沃瑾迅速偏过脸,朝着正殿内里,避开众人投来的视线,不叫旁人瞧见自己的脸。 楚怀瑜当着文武百官,外臣内戚的面,捏起他的下颌,迫使他转过脸对上自己的视线,阴郁的眼中透着几分笑:“姿色不错,袁大将军。” 众臣面色一滞,皆惊于眼中所见。 袁大将军?哪个袁大将军? 这中原内外还能有几个姓袁的大将军,莫非他就是那偷盗仙草被俘入楚的郑国大将军,人称杀神的袁将军! 坐在角落里的尤温纶淡瞥一眼王座之上,仍是独自饮酒。 他本该庆幸尉迟睿能保他一命,以让自己全身而退,此刻见那人人奉之为神祗的人安好无恙地坐在小皇帝身旁,心中却不是滋味。 论年纪,他当要大出袁沃瑾一年半载,可论战绩,他却远不足一个小国将臣,纵是此刻堂中人有坐眼旁观的,幸灾乐祸的,事不关己的,各色各样的奇异眼神,却也终究都落在他一人身上,无人在意过,这不可一世的杀神是败在他楚国尤少将尤温纶的手里。 避不开楚怀瑜的手,袁沃瑾半仰着脸怒视着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历经过战场上腥风血雨的厮杀,熬得过楚国地牢惨无人道的酷刑,禁得住帝王所予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能被人当众轻践至此。 如此奇耻大辱,若不亲手刃之,誓不为人! 听着堂中议论纷纷,楚怀瑜毫不在意,我行我素,道:“此等姿色,折了可惜,不若——纳入后宫?” 众朝臣:“……” 众朝臣:“……?” 众朝臣:“……!!!” 能在楚国贺岁朝堂见到闻名久远的战场杀神已是奇事,见到犹如鬼魅阎罗的杀神身着一身女装更是惊奇,此时楚国小皇帝的话却要更令人震惊。 且不说他能纳得下敌国之臣,再不说他要以此方式纳他为己用,这郑国将军,可是个男人啊! 楚国小皇帝年满十八不纳妃,藏貌美的端王于深宫之中,为端王纳妃一事当堂赐出言调笑之人的罪,这种种迹象似乎都开始有迹可循…… 众人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不敢想象。 见宴中的气氛朝着诡异的气氛开始发展,尉迟睿立在一侧,似乎并无要劝阻小皇帝意思。 楚怀瑜望向宴中:“众爱卿意下如何?” 众爱卿:“……” 无人吱声。 若是往日,内臣们多少还会劝说几句,但经过此前杨氏族主一事,他们纷纷双手按膝,似是叹息又是酒鼾,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地饮着酒,不作表态。 无人抗拒的声令乏味而无趣,楚怀瑜失了兴致,吩咐尉迟睿:“送朕寝宫。” 退殿时,是从金殿侧门而出,没凭着这副样貌再遭一遍众人异样的眼神,袁沃瑾这才找回一丝神智。 士可杀,不可辱,今日之耻,来日必要他百倍奉还! 尉迟睿回到宴中时,楚怀瑜已饮了一整壶酒,急得他忙夺过他手中另一壶酒,凑近他身前:“陛下,您不能再饮了,外臣们都见着呢。” 楚怀瑜半醉半醒地朝着宴中望去,众人畏惧和忌惮的神色,没一个顺眼的,他坐正姿态,理理自己衣袖,道:“众爱卿在此慢用,朕要去拜见太后,便不赔各位爱卿了。” 见他起身,众臣纷纷起身抬袖行礼:“臣等恭送陛下。” 小皇帝出殿后,众人终是松了一口气,下了宴,摆脱了宴中的一群大臣,楚怀瑜同样呼了一口气。 第15章 天色落幕,晚风裹着凉意袭面而来,他清醒了几分,尉迟睿跟在他身后问道:“陛下要回宫么?” 他这么问,便是知道他不会真的去凤梧宫讨太后的脸色。 楚怀瑜正正衣襟:“去西宫。” -- 酉时末,西宫遥雪殿。 殿内窗前端坐一人,手执小楷素笔,已于案前默撰了整日的雅集,隔着薄帘,瞧不清他此刻的神色是喜或悲。 帘外一身素色束衣的少年接着禀道:“陛下将那男子……纳入了后宫。” 笔尖顿了顿,帘内的人似乎有些诧异,而后却又若无其事地执笔落字:“陛下还是那般任性。” 言至曹操,曹操即至。 任性的小皇帝从殿外扑进来,拨开站在帘外的人,掀开帘子钻进案前人的怀里,同平日里拒人千里的小皇帝简直判若两人。 素衣少年默默退至一旁,不做干扰,而后便听帘内传来温润如玉的关切声:“陛下这是怎么了?” 小皇帝听得他问话,抱住他的腿一声不吭,男人有些无措地抚着他脑后未束起的发,又追问:“陛下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小皇帝不肯答话,只管抱着他,男人终是无奈,故作威胁:“陛下若是不说,臣可就逐客了。” 为人臣子,举国上下也只有端王敢说这样的话。 楚怀瑜从他腿间露出一张脸,一双乌溜的眼煞有其事地晃动着几滴眼泪,委屈地如同个三岁孩童:“朕替皇兄纳了妃。” 昨日家宴,面对慕慈心的问话,楚怀安抬袖示礼道:“承蒙太后抬爱,臣不敢当。” 慕慈心冷觑他一眼:“怎么,看不上哀家选的人?” 他正欲开口,楚怀瑜截话道:“既然母后有心,儿臣便替皇兄领了母后这份礼。” 想到这里,楚怀安宽慰笑道:“臣不怪陛下。” 见惯了小皇帝同自己撒娇耍赖的模样,楚怀安不忧反笑,语中尽是溺宠之意:“臣还要谢陛下,替臣择良妃。” 楚怀瑜鼓气道:“朕不喜欢妃子管束着皇兄。” 楚怀安伸手撂了撩他耳边的发丝,轻声反问:“陛下怎知妃子会管束臣?” “儿时父皇在世的时候,母妃不是处处管着父皇么,朕还听闻母后对娴嫔母……”说到这里,他顿住话语,“总之,朕不要如同父皇一样,也不许皇兄如父皇那般,连自己欢喜之人,都护不住。” 最后一句,说得极是轻声,似是嘀咕,可楚怀安仍是清晰地听在耳中。 气氛因他的话有一瞬的僵硬,楚怀安不露声色地转换话题:“所以陛下就将那敌国的将军纳入了后宫?” 说到那敌国将军,楚怀瑜又来了精神:“朕纳他为妃,是为了……” “我听闻那敌国战将才勇过人,足智多谋,”楚怀安故意断去他的话,“陛下该小心才是。” 楚怀瑜哼了一声,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任性道:“就算朕不要这江山,也要皇兄安好无恙。” “胡说!”楚怀安屈指轻扣他额际,责道,“陛下不可妄言。” 楚怀瑜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用脸蹭着他的手心乖乖道:“朕坐稳这皇位,皇兄快快好起来,陪朕共赏这万里山河可好?” 指腹抚着他柔嫩的脸颊,楚怀安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皇弟,许久,才答一字:“好。” 为了陪楚怀安过新春,楚怀瑜特意命尉迟睿在遥雪殿又置办了一场小宴,不顾尉迟睿和楚怀安的劝阻,又饮了一整壶的酒,最后不胜酒力,尉迟睿不得不命宫奴抬着龙撵避开大臣们的视线送他回宫。 楚怀安置下碗筷,唤随身侍卫:“扶邱——” 名为扶邱的素衣少年现于他身后:“王爷。” 楚怀安滚着轮椅退出席案,扶邱扶着椅背手柄推他回内室,见他有些落寞,问道:“王爷可是舍不得陛下走?” 楚怀安摸着方才小皇帝趴过的腿间盖毯:“今夕何年?” 扶邱:“回王爷,现今是明瑜十三年。” 明瑜十三年…… 楚怀安神思游离地看向窗外的雪夜,似是自言自语:“十三年了,陛下竟还记着当年的事。” 扶邱道:“王爷,陛下这些年一直在替您寻找治愈腿疾的方法,怎会忘记当年的事。” 听扶邱的话,楚怀安自嘲地笑道:“是本王自欺欺人了。” 扶邱愧色道:“属下并无此意。” 淡色之颜仅有一丝波动,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不以为意,楚怀安恢复往常之态,仔细叮嘱道:“你多去盯着那位郑国将俘,陛下心性尚未成熟,不知会做出什么鲁莽的事来。” 扶邱深思:“属下听陛下的意思,似是另有安排。” 楚怀安不愿猜想楚怀瑜所为,只是有些疑惑:“这天下当真能有什么仙草?” 扶邱虽也不信什么仙草之说,但还是想问:“王爷喝了那异国之臣的药血,毫无作用?” 楚怀瑜轻摇头否认他的话,举棋不定:“若说毫无作用,我喝了这药血后却又觉出体内有股奇异的力量。” 王爷从不曾说谎,扶邱惊喜道:“王爷是说那仙草却有其功效?” 楚怀安摇摇头:“不知。” 扶邱捺住心中的欢喜:“若仙草当真能医好王爷,陛下断不会轻放了那异国臣。” 提及那异国将俘,楚怀安忽然问:“你先前说那人,是何名姓?” 第16章 扶邱有些不明,答道:“姓袁,名琼,字沃瑾。” 楚怀安凝眉,似是深思:“怀瑾——握瑜——” 发觉他神色凝重,扶邱掩不住关怀探问之意:“王爷可是想起了什么?” 楚怀安回过神,摇摇头,随即从书案上取过一枚绣着小皱菊的香袋:“陛下的‘定神药’该空了,回头你连着那新晾干的果脯与这岁和袋一道命人送过去。” 睹见他手指沟沟壑壑的浸泡软痕,扶邱道:“陛下三五日盛一袋果脯,司膳房又不缺人手,王爷何须次次都要亲自晾制?” 听出他话里责怨之意,楚怀安责笑:“你是要你家王爷彻彻底底地当个废人?” 扶邱垂首:“属下妄言。” 领责一句,他又劝道:“夜深了,王爷休息吧。” 指腹抚过凸起的金菊,楚怀安将它放回案上,由着扶邱往里屋推。 烛火将熄,映着灿菊一点点没入黑夜,无声无息。 第9章 酒后乱性(修) 案上杯盏被打翻,一道身影覆上,袁沃瑾撑着桌案无力地喘息,这殿门外重兵把守,依他现下这模样必不得出,何况楚宫如此庞大,啊蕴又不知他来此处,无法应接。 他卸了满面妆容,撕了一身女裙,灌了一壶凉茶,却仍是不解热。 “陛下,您慢些。” 忽听门外隐约传来那总管内侍的声音,他撑起身躲至窗台御景盆的帘帐后,伸手推开一点窗缝向外望去。 小皇帝跌跌歪歪地从龙撵上被人扶下,似是喝了不少酒,面色醺红,拉着内侍吐了一口酒气:“朕没醉~” 内侍无奈地让了让,哀声道:“我的小祖宗唉,您明日可有的头疼喽。” 小皇帝忽摸到袖中什么,提起袖子从中拽出一枚香囊,瞧了两眼后便推开他歪着身子往回走:“朕要给端王发岁和袋。” 内侍上前一把拦住他:“您已经发过了,这是您随身的定神腰囊。” 说罢急忙吩咐周身侍奴:“快将陛下扶回寝中。” 袁沃瑾收手合上窗隙,靠至圆柱上,稳了稳呼吸,而后不久便听殿门推开的声响,应是宫侍们扶着小皇帝进屋。 待殿门又再合上,他轻撩起一点帷幔窥探殿中之景,只见醉酒的小皇帝独自趴在案前似是要倒茶解渴,可倾了半晌茶壶却不见一滴水。 “尉……”他抬头正要唤人,目光忽然落在御景盆这处。 袁沃瑾放下帷幔,侧身贴至柱子,阖眼想要冷静冷静。 再一睁眼时,却发现小皇帝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面前。 袁沃瑾:“……” 小皇帝用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门外,尉迟睿因身上被染了酒水不便伺候,便理着衣袖赶着去换衣裳。 廊延处一小太监小跑而来,呈上一方形木盒及一枚香囊:“总管大人,西宫那头送来的。” 知晓那是楚怀安命人送来的果脯,尉迟睿接过手中:“知道了,下去吧。” 小太监走后,他转身回殿,轻轻推开殿门,在屋中寻了寻楚怀瑜:“陛下?” 寻到楚怀瑜在御景盆一处不知在瞧什么,他正要上前,楚怀瑜偏头来看他,半醉半醒的语调带着几分柔和:“出去。” 尉迟睿呈着手中之物:“那奴才便放置案上了,陛下有事记得唤奴才。” 说罢放下那蜜脯及香囊便退出了殿。 待人走后,楚怀瑜才拉着帷幔内的人走出,而后牵至案前将人按坐在蒲榻上。 他掏出自己随身那枚香囊在他面前晃了晃:“朕还没给你发…岁、和、袋!” 说着便将那香囊往大将军手中塞,见那拳头捏得紧,他硬生生去扳:“快收下,否则你……你会、会长不大的。” 已年过二十三儿女本该打酱油的大将军冷冷地瞧着眼前恰恰才过成婚年岁的小皇帝,不知他哪里来的认知,会以为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 香囊塞不进他手中,楚怀瑜便往他腰间扣,却忽然发现他腰间也塞着一枚香囊,他抽出大将军腰间之物奇道:“噫?这是你送给朕的吗?” 说罢便拆开,取出内里的金银及纸团。 打开皱成一团的纸条,一排贺岁词、八个大字尽现眼前——暗读牢刑,日里玩鸡。 楚怀瑜:“……” 日里玩鸡的小皇帝一拍桌案:“你说朕如坐牢刑便罢,可怎能将朕的臣子们比喻是鸡呢!” 袁沃瑾:“……” 他就不该随手抓了这玩意儿。 小皇帝气鼓鼓地坐到他身前,戳着他的胸口指责:“朕虽然……脾气差了些,可待你也不薄,你有什么怨、什么恨、尽管冲着朕来,但你侮——辱朕的朝臣便是不对!” “还有你——”戳着戳着他低眸瞧着指尖的胸脯,紧蹦蹦的,忽然骂他的话就没了,竟自顾自地玩起了他的胸|肌! 或许,是日里玩肌。 呸! 被他戳得浑身燥热的大将军一把拧住他的手腕怒道:“你玩够了没有?” 小皇帝显然是受惊了,漂亮的眼睫轻眨了两下,而后揪住他一束头发也凶巴巴道:“别以为你换了个卷毛,朕就不认得你!你是——” 聪明的小皇帝又断线了:“你是……谁来着?” 袁沃瑾没耐心同他耗,陡增一分力拧紧他的手腕:“解药!” 第17章 葱嫩皓腕哪里禁得住他的虎钳,小皇帝疼得不轻,他放过手里揪住的头发随手一指:“呶!” 随着他所指的方向转头,只见案上不知何时摆放了一枚方盒及香袋。 袁沃瑾甩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打开那香袋,只见其中除了蜜脯,便是蜜脯。 他捏着香袋问楚怀瑜:“这就是你说的解药?” 楚怀瑜揉着自己被拧痛的手腕连连点头:“嗯!” 瞧他此刻也不似会骗人的模样,袁沃瑾便只当这解药掺杂在蜜脯里,一个一个尝起来。 直到香袋见底,嘴中酸涩麻痹,他才觉知自己受了这小蠢皇帝的当。 小皇帝大抵也知那“解药”无效,在大将军发火之际,已起身跑得远远的。 他绕着这堪比半个将军府大小的寝殿左躲右闪,时而还会从那帘帐里回看大将军有没有追上来。 被戏耍的大将军终于逮着人,将人逼退至美人榻,圈锢于身前,伸指捏起他的脸逼问:“解药呢?!” 大将军的话太过凶狠,小皇帝从未受过这等委屈,朦胧的眼眸中蕴出一层薄薄的水汽来:“皇兄……” 而后打了个酒嗝才接上:“……生气了吗?” 他每一个无意的神态和举动,此刻落在大将军眼中,都是引诱,袁沃瑾着重指尖力道:“我不是你皇兄!” “——陛下?” 听到尉迟睿声音,他一手捞起人转身疾步走向龙床,而后将人扔进衾被里,覆身而上。 尉迟睿进殿绕过侧帘时便见床上交叠在一处的二人,他急忙用佛尘遮住脸:“奴才该死,奴才这就走!” 说罢匆匆转身迈着不健硕的两只腿出了殿。 袁沃瑾正松下警惕,转瞬间天旋地转,一人覆身而上,随即将他倾压在下。 小皇帝扯过被子盖住二人,晕晕乎乎地吐字:“你怎么和皇兄——长得一个样——” 说罢便倒在他颈窝没了动静。 袁沃瑾并未在意他的酒话,伸手推了推身上人,可此刻的他浑身如炮烙,不耻的欲望艰忍又难熬,推了人却又想要往回捞,如此不是办法。 喉骨因他起伏不匀的呼吸,被撩拨得酥痒异常,淡淡的菊香萦绕在鼻尖,快要冲昏他的理智。 他闭眸攥住那圆圆的后脑勺,而后对准自己的脑门猛地磕撞上去—— …… 楚怀瑜顶着发胀的脑门缓缓睁眼瞧清眼前一张脸时,咻地从床上弹起:“逆贼!” 他翻滚着下了床,急速拢了件外袍,高声对外喊道:“来人——” 听到喊声,屋外人随即推开门,尉迟睿领着一众御卫进殿,不知发生了何事。 小皇帝裹着外袍踉跄拔过一名御卫的剑,转身回榻,尉迟睿见状忙上前止他:“陛下,杀不得、杀不得呀!” 大将军初初支起身,好整以暇地瞧着小皇帝怒色面庞,一如昨日晚宴上瞧他笑话的小皇帝本人。 小皇帝肿胀着脑门,握剑的手都在抖,分不清是气得还是昨夜被大将军拧得。 剑尖抵制大将军喉骨,他俯眼睨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昨夜酒喝得多,记不清中间发生了什么,楚怀瑜也不想再探问一群没用的奴才,只咬牙道:“朕有一百种方式让你生不如死!” 随后掷了手中剑,转身大步出殿,尉迟睿急忙跟上前去,匆匆吩咐一众御卫:“把人给我看好了!” 小皇帝一路疾步如风,面色阴沉,尉迟睿跟在他身后,小心问道:“陛下,您昨夜不是……” “朕要沐浴!”楚怀瑜打断他的话,“朕要祛除一身脏污!朕——” ……朕不干净了呜呜呜。 小皇帝走后,袁沃瑾才从那巨幅龙床上起身,掌根触及一片凸|起,他低眸,只见枕边落着一枚香囊,正是昨夜小皇帝亲手塞给他的那枚。 玄色布面的香囊上绣着一枚金菊,簇拥的花蕊周侧不均匀地延展着条条长瓣,长瓣如丝,曲卷回环,艳而不俗,华而不妖。 正如百官宴上,簪在他发顶上的那枚金冠。 一如龙袍加身的小皇帝,烈日金阳,灿烂而耀眼。 第10章 略有欣赏 御卫们退出殿外,袁沃瑾起身出至隔帘,迎面又见折回殿中的小皇帝。 小皇帝大步走近他跟前,发觉身高差了一截,又退回几步,气呼呼地插着腰与他对峙:“朕为什么要走,这寝宫是朕的!” 他转身正要唤人来,却见殿外不远处似是簇拥着走来一群身着朝服的大臣。 迟来的尉迟睿匆匆进殿:“陛下,李老宰相带着几位文臣朝这儿来了!” 听到“李老宰相”一词,楚怀瑜倒抽一口凉气。 转身见站在眼前衣衫不整的大块头,他不及多想,拽着人拉近了隔间,而后随意抓了几件衣裳一股脑地砸进他怀里,胁迫道:“不许出声!更不许出现!” 说罢匆匆出了隔间。 走出隔间,挺直身形,小皇帝做出初醒时的悠然自若之态,尉迟睿还配合着取过置衣架上的外袍为他穿整。 几位老臣临至殿前,在殿外行跪礼:“臣等叩见陛下。” 楚怀瑜故作惊讶往殿外看去:“几位爱卿怎忽来朕这承阳宫,可是有要事禀报?” 结伴而来的十余人都是楚国威望极高、资历颇老的忠良之臣,其中为首,身形枯瘦、胡子花白的老者,正是当朝的宰相、曾经的帝师,李延。 第18章 一礼行下,李延颤颤巍巍立起半个身子,拱着双手坠着宽大的袖子,面色酸楚:“陛下,切不可纳男子为妃啊——” 儿时的训诫历历在目,楚怀瑜对他仍有恐惧,他抬手扶额,恰恰触碰肿胀的脑门,疼得龇牙,李延只当他是不耐,苦心劝阻:“那敌国将臣就如一头野狼,陛下恐难驯服,何况这男子为妃……史无前例啊!” 沧桑的悲腔是掩不住的痛心疾首,那浊浑的眼中更是泛着诚挚忧心的泪光,尚且年轻的小皇帝最是瞧不得,索性侧身避开他的视线:“宰相多虑了,朕并无纳敌将为妃之意,朕只是……” “只是略有欣赏,”绞尽脑汁思索出一个不太暧昧的词,楚怀瑜偏头看他,“宰相懂吗?” 昨日些许年迈的老臣未赴宴,宰相便是其中一个,恐怕是那宴上之事传入了几位老臣耳中,这便一早附庸着宰相来劝阻。 昨晚被那杨氏激得有点恼,多饮了些酒,一时不备忘了安置那囚徒,偏偏尉迟睿这该死的奴才总在这件事上没什么眼力见,致使他三番五次出糗。 此刻,他只望李延能信他。 李延仰着脖子望着他,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寝殿内里的隔间木门忽然轰然倒塌,薄帐翩跹飞舞,珠帘碎落迸溅,掀飞的薄帐缓缓垂下,独余满屋的圆珠乱滚。 而那倒塌的隔门后,恰恰站着身着帝袍、令小皇帝“略有欣赏”的敌国将俘。 两只手还停留在交叉相叠的腰封系带上,因这一身衣裳不大合身,袁沃瑾便勒紧了腰封要将自己裹得严实,或是恰巧太用力,又或是这隔门不经触碰,他不过用力时胳肘无意撞了下便致使其倒塌。 看来是道废门。 楚怀瑜抿着唇,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努力维持着一丝笑转头面向殿外:“朕忽然想起,祭祀典礼快到了,朕的诵经词还没抄写呢。” 说着便疾步殿外:“朕要去书房抄写诵经词了,便不赔诸位爱卿在此了。” 见仍有人惊讶朝里殿望去,尉迟睿速速出屋合上殿门,转脸同大臣们迎笑:“还请几位大人移步它处。” 言毕追随着小皇帝而去。 几位老臣扶起还在震惊中的宰相,摇头叹惋。 宰相是前朝元老,终生只娶了一妻,膝下曾有三子,皆在楚国扩充疆土时战死边疆,老楚王怜悯其忠贞之心,特封他为宰相,以辅佐年幼的太子,连王后也要忌惮三分。 幼时楚怀瑜身为太子时,李延倾囊相授,也认可小皇子的聪慧睿智,只当来日他必定是位明君,不曾想十三年晃眼一过,小皇帝却成了人人畏惧的昏君。 思及此处,其中一位臣子仰天喟叹:“陛下儿时可不曾如此,如今却变得这般……简直是国之不幸,国之不幸啊!” 李延听此才回过神,他愤指隐在殿内所见的敌将,怒声:“这厮竟——竟——” “宰相息怒,”尚书令仇挞拦下他激动颤抖的胳膊,拉着他往外走,“陛下终归长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不劝倒还好,这一劝,险些让李延两腿一蹬归了西。 同样站不稳脚的小皇帝逃似地往御书房去:“尉迟睿,快,快扶着朕。” 尉迟睿闻声急急上前,小皇帝一把扒住他的臂弯,头晕眼花:“朕的定、定神药呢?” 尉迟睿在他腰间摸了摸,恍然道:“陛下,您落在寝殿了。” “……”楚怀瑜深吸一口气,“朕还活着吗?” “陛下说的哪里话,”尉迟睿极力搀扶着走不稳的小皇帝,“您必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的小皇帝伫了伫步,而后指着自己的脑门给他看:“朕这里——要炸了。” 尉迟睿:“……” 仇挞扶着李延出了承阳宫,散去其余大臣,便私下对李延道:“宰相大人若敢谋,不如从那梁太医下手。” 李延冷静下来些许,听及此话,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见人没有拒绝,仇挞便拉着他往太医院去。 因李延的身份,二人出入太医院并不需废太大周折。 进了太医院,李延拢着袖子立在一旁,似乎方才之事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此刻已心灰意冷,全然没了什么世俗的欲望。 仇挞上前同正在案前辨别药草的梁宜拉开话题:“梁太医别来无恙啊。” 觑见李延,梁宜不温不热道:“二位大人可是来寻医?” “是也不是。”仇挞凑近他神秘道:“还想请梁太医寻一味心药。” 他二人来此的目的梁宜心知肚明,但他仍是自顾自地理着手中的草药,摆明态度:“老夫在宫中不过是为了报答娴嫔娘娘的恩情,并不想多生事端。” 仇挞并不认同:“楚国有危,端王殿下必定也难保其身,想必太妃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这番景象吧?” 梁宜微顿,略有所思。 见他动容,仇挞又道:“梁太医也无须担忧,此味心药医的是天下人心,便是那将俘暴毙,陛下也不会追究于你。” 梁宜淡道:“那将俘吃了仙草,死不得。” 仇挞循循善诱:“三年前陛下不也换了什么神药要医治端王的沉疾,却到底是枉费精力一场,如今这仙草又当真有效么?”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陛下到底是为了端王,即便此举仅有薄弱的希望,梁宜也不想放弃。 第19章 况且依端王近日的脉象来看,那敌子的药血似乎确实对他起了作用,只是这话他不敢说,分不清敌我之势,他不愿轻易站党。 看他犹豫不决,仇挞和李延对视一眼,李延拢了拢袖子表明事不关己的态度,索性放下宰相的身份,陪他在此,倒瞧他这张嘴能说出个什么。 “太医有所不知,”仇挞用肩轴碰了碰梁宜的臂弯,蔼声提醒,“陛下现今除了太医您以及那内宫总管,可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太医不过是想要探究这囚徒体内的仙草药性罢了。” 他觑一眼李延,而后凑近梁宜身侧道:“若仅是为药引,人活着便可,至于如何活着,不全凭太医做主么。” …… 二人出了太医院,李延拢着袖子,仍觉不妥。 他一生光明磊落,如今却要行小人之计对付一个贼子。 仇挞瞧出他的顾虑,再次投下安心石:“朝中尚有尤将军之子,此子在老将军熏陶下,必然也是可塑之才,还怕日后无人替陛下效力么。” “老朽担心的岂是这个!”李延愤喟。 “仇某知晓,”仇挞宽慰一句,而后正色强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宰相一把年纪了莫非还望陛下如孩提般听从你老的教导?” “唉——”李延拢着袖子下了台阶。 朝阳灿烂,却照不进他的心,云层遮阳似暮霭沉沉,偌大的长庭宫院,只余须发苍白的孤臣一声叹惋。 第11章 载入宗谱 挽月领着侍女进殿时,便见殿中婢女跪的跪,伏的伏,满屋子找寻捡拾散落的帘珠。 除去捡珠子的婢女,还有置换破损帷幔的太监,以及修缮隔门的匠工。 绕过隔门处,走近内里一室,只见身着不合身衣裳的大将军正透过镂空雕花的屏风在看殿中的宫奴们忙碌。 挽月取过一名婢女承托内的衣物,吩咐几人:“都放着吧,你们先下去。” 几人走后,她呈着衣物近前:“将军换了这身衣裳吧。” 袁沃瑾闻声侧眸,只见模样清丽的宫女将手中衣物放置坐塌旁,便转身来要为他解衣裳,他随之侧身一避。 那宫女见状笑道:“将军这衣裳不合身,况且穿得也不对。” 他不愿多言,快速取过她放置来的那件衣裳:“你教我,我自己来。” 生涩的语调自他口中说出,没什么威力,倒让挽月越发莞尔:“将军平日里没人伺候吗?” 袁沃瑾默了须臾,后道:“战场都是男人。” “说的也是哦,”挽月没有多想他话中暗含的讽意,只是背过身去避开他换衣的场景,“将军应是没穿整过这繁杂的衣物,难怪会错。” 身后人换衣之间,她简单讲述了上下里外的穿戴次序以及方式,不多久,大将军便换好了一身新装。 转过身来瞧见到他魁梧修长的身姿,挽月不禁赞叹:“将军穿这衣裳可真是万分英俊!” 她没什么顾及地上前拉过袁沃瑾宽袖一截,将人领至案前坐下:“因宫中并无合适将军的衣裳,陛下便命人连夜赶裁出两件衣裳来。” 说到此处她凑近袁沃瑾身前低声告知:“这可都是陛下常服的供制布料,奴婢还未见过陛下对谁这般好,要说有,恐怕便只有端王殿下了。” 她美美地说完,而后便直回身打开案上食盒去取内里的糕点美食,于昨日弃宫中所见,完全没了凄苦之态。 挽月转头见人不动筷,便脱口道:“这次没有下药,将军安心食用吧。” 说罢意识到口快,立即抿了唇。 提及膳食一事,袁沃瑾薄声问她:“姑娘昨日为何要蒙骗我。” 挽月有些愧色地挠挠脸,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嗫嚅道:“我家陛下吩咐的事,奴婢不得不从。” 手中的香囊骤然捏紧,袁沃瑾怒从心中生。 小皇帝到底还有什么做不出。 挽月不知他心中所恨,只觉此刻的气氛有些难堪,索性起身走至一道玉竹垂幕前,缓缓拉动滚绳,现出竹幕后的一面墙。 那面墙上横置着一幅足有一墙之宽的丹青图。 图上之景有四季交替,每一季里的画面都有同一名孩童,孩童玄衣金冠,或坐或立,或正面迎笑,或回首顾悦。 四季连成一幅画,仿佛记录着孩童成长的年岁。 仅是一个寝宫便宛如一片天地,不知哪一幕垂帘下又会别有一番洞天。 袁沃瑾正想着,挽月已从高案的净瓶中取过一枚蒲羽,她用蒲羽掸扫着画上细尘,瞧了一眼大将军:“将军别见外,这是奴婢的日常。” 见袁沃瑾没说什么,她擦扫着画卷聊起闲话常来:“将军您看,这画好看吧,这都是端王殿下为陛下画的,奴婢不懂书画,却每每见到还是惊赞。” 端王作的画? 记起那一枚印着“楚怀安”字姓的私印,他便想起雪夜里小皇帝亲手所赠的帝王画卷。 端王为他做了这么多画,也都是正经模样,唯独他那夜所赠的“美人图”最为娇俏,这是安的什么心。 “陛下那时才四五岁……”挽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抬头只见她用蒲羽挨个指着画卷之景同他介绍,“这是儿时的陛下在案前读书习字,这是陛下与小雪犬在雪中戏耍,这是陛下与端王在猎场……” 指到此处,她忽然顿住话语,而后收回蒲羽垂下眼,似是刻意避开什么话:“总之,将军往后会有许多时日来知晓陛下的过往。” 第20章 会有许多时日知晓他过往的大将军许多时日都只想着如何宰了他。 深陷二人“热恋”的挽月并不知情,还在叹气:“陛下虽脾气不好,但将军也切莫轻信宫外的那些传闻,陛下他啊……” “他杖毙了你的姐姐。”大将军毫不留情戳她心肺。 挽月抿唇,张口欲言又止:“……啊。” 袁沃瑾不再顾及她的神情,转眸看向墙上之景,一束光悄然洒进窗内,恰恰落在那副画的首端。 画上首端之景是冬季,微阖的门扉处,明艳的稚年孩童半露出一颗脑袋,似在窥探屋内的景象。 朝阳映着画上的雪,仿佛将那半掩在门框上的孩童照活了, 稚气清纯的小人似乎下一刻便要从画上闯入这个世界。 …… 殿前的雪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 微敞的殿门处,半掩着一张小脸,门外的人探着一颗小脑袋正在窥探屋内的人,四岁小太子的身长还未及成人的腿根,高高的门槛都遮去了他的云靴。 屋内书案前端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少年身形挺正,面色清冷,正攥着笔在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女子身着雪色绒袍,弯着腰将少年圈在怀里,似是正在教导他书中的内容,迎着窗外折射的阳光,瞧不清她的具体样貌。 小太子扒着门,不经意间失了重心跌进殿内,惊得案前一大一小的两人同时抬头望来。 小太子急忙从地上爬起,紧张地想要逃跑,却见女子不怒反笑,同他招手:“过来。” 小太子卸了胆怯,攥着衣角,试探着往前走去。 小人近前,女子矮身抱起他,将他抱坐在了少年身旁,少年只是淡淡地觑了他一眼便继续去习自己的字。 好奇的小太子时不时歪头望他两眼,他却丝毫不受自己影响,只专注于眼下之事。 见女子去合殿门,小太子悄悄从袖中摸出两个冬枣,而后放置一本书上,又将那盛栽冬枣的书本缓缓推至少年面前,奶声奶气地开口:“皇——兄——” 稚幼的声音让少年执笔的手一顿,他微微侧眸,那一双古井无波的碧色眼眸里,映出了小人儿纯真的面庞,闪烁着幽蓝的光泽。 不知是羞怯还是惊喜,小太子猛然跳下凳子转头往屋外跑,女子恰恰才阖上的门缝又被他钻开。 一路疾奔的小人在雪中印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惹得女人扶着门框轻笑。 …… 支额的手垂落,案前人骤然醒来,瞧清眼前的经书,不禁再次抬手去捏眉心。 尉迟睿承着一碗汤药进至案前:“夜深了,陛下要不回寝殿歇着。” 一想到“寝殿”二字,楚怀瑜更是头疼起来。 “陛下快将这安神汤喝了罢。”尉迟睿端过膳托上的汤药送至他面前,又道:“殿中已重整一新,陛下抄了一日经书,该歇息了。” 接过汤碗一饮而尽,楚怀瑜当即回拒:“不必,朕近几日就歇在书房了。” “这……”书房的卧榻用具自是一应俱全,可要连歇几日到底不妥,尉迟睿接回空碗,劝了几句又说,“陛下昨夜睡得不好?房中多个人,陛下可是不自在了?” 尉迟睿是宫内的内务总管,从前也是管过先皇选妃纳妾事宜的人,连风月场的荤|淫之事也无不通晓,只是碍于太后存着先帝宠妾灭妻的心理阴影,是以一直未曾让人教导小皇帝通人事,小皇帝自出生就立为太子,尊贵无比,太后又不允他接触任何男女之事,说来如今十八岁,却在这件事上一直懵懵懂懂。 尉迟睿也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私下里教皇帝通晓男女事,但还是适时地提点了几句:“男人与女人也无什么区别,陛下初次尝试难免生疏,多尝几次,习惯习惯就好。” “……闭、闭嘴!”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的楚怀瑜恨不得抓回药碗扣在他脑门上。 什么男男女女,习惯就好,他没叫女人伺候过就罢了,竟还叫男人着了先,简直可气! 帝王寝殿内,挽月铺好床榻同坐在那里阅书的人道:“将军别等陛下了,先睡吧。” 等人的大将军:“……” 若不是小皇帝未传令,将他禁锢在此,只得随手找了本书打发时间,他恨不得早日逃出生天。 楚国民风开放,况且大将军生得俊朗,挽月并不好奇他二人如何互通曲款,只觉得甜蜜,她又兀自说了几句话,即便大将军不应话也不气馁,活脱脱与这深重的宫墙内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袁沃瑾握着书觑她一眼,王公贵族屋中放几个通房丫头是贯见的事,更何况是年岁十八的小皇帝,想来这丫头是个较为得宠的,才能活得如此肆意。 挽月不知他在想什么,见深更露重也不再多待:“外间有婢子随时可以伺候将军,将军有事只需唤一声,奴婢都交代过了,将军早些歇息吧,奴婢就不耽搁了。” 说着起身退出殿外,合上门,行至廊檐转角处,身前忽然飘过一道黑影,不及她出声,那人便已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捂住了她的嘴。 啊蕴将人拖至墙角,在她耳边低声告诫:“不许喊,我不会伤害你。” 挽月睁大眼点了点头,啊蕴这才稍稍松开她的口,问:“那郑国将俘在何处?” 挽月只当他是刺客,要来行刺大将军,便不敢如实告知,于是快速想了一处,后道:“在……在太庙内。” 第21章 啊蕴追问:“太庙在何处?” 挽月指着宫墙外:“东面宫门外处。” 啊蕴随着她所指的方向往那处瞧了一眼,勒紧她的脖颈不认定她所言:“小皇帝让他去太庙做什么?” 恐是让他生了疑,挽月吞了一口气息,一本正经地胡诌道:“你……你没听说吗?陛下纳他为妃,自然是要将他的名姓——载、载入宗谱。” 第12章 不过走狗 “阿嚏——” 楚怀瑜揉揉鼻子,心头忽然闪过一股不妙的预感。 尉迟睿取过暖袍为他盖上:“夜间凉,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回想起方才的梦,楚怀瑜自顾自道:“端王的生辰礼,朕是否还需再备些什么。” 尉迟睿提醒道:“您不是邀了天佛山的寺人们来宫中诵经么,您还亲自刻了雕像送去天佛寺开光,这皇宫中本就衣食不缺,陛下亲手所准备的礼物,端王殿下定会喜欢的。” 听他这番话,楚怀瑜放下手中笔,欣喜追问:“真的?” 尉迟睿应声:“自是真的。” 可小皇帝又惆怅了,支颐滚弄着竹简经书:“你说,这天外当真有神佛能显灵吗?” “常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尉迟睿笃定道,“这天外是否有神灵,全凭陛下信与否。” 小皇帝彻底趴下来,怏怏不乐:“可朕信了十几年,上天却从未显过灵。” “陛下可否想过,”尉迟睿诚然,“——神灵能庇佑苍生之子,却无法庇佑自己呢?” 闻言,小皇帝倏然抬眸望向他,只见平日里惯于恭维的奴才,此刻眼中竟有几分不可言说的神秘。 小皇帝豁然欣喜,立直身形:“你说得不错!” 尉迟睿重新卷好那枚被他拨乱的经书,忽而感慨:“只是有些事恐怕神灵也力所不能及啊。” 他偷觎一眼正处于奋意中的小皇帝,低声道:“这男妃、恐不好载入宗谱。” “……”小皇帝沉了脸。 尉迟睿讪讪瞥了眼他案上抄写的经书:“不是老奴多嘴,只是陛下这经书……抄写的乃是一人名姓啊。” 楚怀瑜倏地低头,不知手中的“诵词”为何全然都成了他对某人本意的泄愤。 楚怀瑜:“…………” 小皇帝重抄了一日经书,这一次确信没有再写入谁的名姓。 再去祭祀典礼的路上,挽月冲过卫队拦在了小皇帝面前,匆匆禀道:“陛下,不好了,宫中闯入刺客了。” 尉迟睿听闻讶色上前:“你说的是真?!” 挽月气喘吁吁地点着头,简明昨夜之景:“昨夜那刺客胁迫奴婢,要问大将军所在之处,奴婢随后指了宫外太庙,那刺客就击晕奴婢不知了去向……” 她喘下一口气:“侍卫今日才发现的奴婢,奴婢醒来便急急来禀,只怕那刺客已潜入太庙中。” 听她一番话,尉迟睿指着她脑袋无奈:“你这丫头!” 他也不及批评挽月,急向楚怀瑜请示:“陛下,可要派御林军包围太庙?” 楚怀瑜抬手止住他,淡声道:“切不可打草惊蛇,一切照旧,另暗中撤去一半御前侍卫,派隐卫埋伏。” -- 当日晚,袁沃瑾正于屋中阅书,挽月来告知:“将军,陛下唤您前去。” 目光仍于书上,袁沃瑾头也没抬:“何事?” 这镇定的语气竟让挽月生出这寝殿换了主人的错觉。 挽月摇头让自己清醒,如实按照楚怀瑜吩咐的话说:“奴婢也不知,只是受命传话。” 如果没听岔的话,今日是祀礼,小皇帝一整日都会在宫外太庙中。 既在宗祠,唤他去做什么? 大将军心里寻思着。 甚至有一瞬竟产生了“小皇帝要将他的名字纳入宗谱”这种谬觉。 毕竟小皇帝行事没个下限,实在让人很难不去想他会做出什么更荒唐的事来。 快马行至宗庙,挽月领着人下马车,指着偏堂道:“陛下在偏堂,将军过去吧。” 袁沃瑾照着她所指的方位走近堂前,正要推门时,忽有两名侍卫上前绞住了他的臂膀,不待他挣脱,堂门忽开,只见矮案前坐着小皇帝,案旁一侧几名侍卫正压跪着一人。 此人身着夜行衣,带着蒙面巾,但袁沃瑾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啊蕴。 那微怔的目色一闪而逝,袁沃瑾又持出一贯冷清的神色。 偏堂门初开时,啊蕴扭头看到他便速速偏过脸,面朝地板。 小皇帝是何等得精锐,他不急不慢地从案前起身,修长手指抽过一旁御卫腰间的剑,轻拢慢捻地挑去啊蕴的面纱,而后用剑尖挑起他的下颌,问袁沃瑾:“想要他活命吗?” 袁沃瑾未做回应。 瞧出自家将军隐隐蹙起的眉,啊蕴撇开与他的关系:“我与他不识。” “哦——”小皇帝轻轻一笑,微微歪头瞧他,笑意里蔓延着狂欢戾意,“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啊蕴后知后觉,如瞧疯子般怒目而视:“要杀要剐随你便,休来侮辱我家将军!” 小皇帝略略挑眉,剑刃在他颌下转了半边:“你家主子倒比你聪明多了。” 啊蕴呸了一声:“你不配提我家将军!” 不配提及他家主子的小皇帝并不恼,眼中笑意更深更狠,于此同时剑尖往他颌下滑了滑,直抵他喉骨。 第22章 小皇帝执着剑往前刺了刺,似是将他的命脉当成了什么有趣的玩物一般,即便剑入了喉,他的眉色也毫无波动:“朕不喜欢太过顽劣的舌头。” 大将军终是耐不住:“你要我如何?” 小皇帝的剑终于顿住,他偏头看他一眼,而后收回剑:“过来。” 大将军没动步,倒是率先被两名侍卫压着上前。 楚怀瑜提起近前人的宽长衣袖,去擦拭那剑上的血迹:“朕要你参加围猎大会。” 漫不经心、不容反抗,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帝王此刻所显露的模样。 与那日的酒鼾、迟凝、甚有一丝郁郁寡欢的小皇帝全然不同。 这到底是个怎样令人捉摸不透的胚子。 不见大将军说话,楚怀瑜抬眸看他:“朕会命人打造一块免死金牌,若是你能在狩猎大会上保住那块令牌,朕便免他一死,不过——” 他顿了顿话语,而后转身回案,将剑往御卫的剑鞘里送:“你若伺机而逃,朕便命人将他的头颅砍下来,悬在城墙上。” 随着话音落,长剑“嚓”地一声回鞘,至此才算作罢。 小皇帝说话算数,当真打造了一枚纯金金牌。 皇家狩猎场内早已备置好营帐火炉等户外必备品,一有尽有。 狩猎第一日,小皇帝便捆来了大将军,似乎人不捆着就没法好好走路。 许是对某些人“一言不合就弄坏自己寝殿的门”产生了某些后怕的阴影,生怕这人一个不高兴拆了自己的皇宫。 自然,这其中最大的缘由,还是因他让他在大臣们面前出了丑。 故而,绑着合适。 营帐内,收到呈上的金牌,小皇帝还新奇地翻看了几眼。 而此刻帐内正跪着一名身着戎装的中年男子。 此人是楚国镇国之将,尤暨。 尤暨饱经战场厮杀,满面沟壑沧色,却仍是壮气雄风之态,任谁瞧了也要忌惮三分。 忠贞职守是臣子的本分,然而过于刻板的将领未必是件好事。 楚怀瑜呷了一口茶,阔腿坐在案前,瞥了一眼身前的人:“年欢狩猎罢了,将军不必穿得如此正式。” 尤暨双手抱拳,低着头,不肯应声。 他从一早来,便如此跪着,什么话也不说。 楚怀瑜放下茶盏问他:“将军是为少将军丢失朕的一万精兵‘请罪’,还是为你尤家独子丢失仙草一事同朕‘讨恕’?” 丢了仙草失了精兵一事,尤暨不全然知晓,此刻从小皇帝口中听得,不由得身形一震,陷入纳罕。 楚怀瑜淡哼一声:“若是请罪,你尤家上百条命也不抵这一万精兵,若是求恕,朕便杀不得这异国之子,将军明白吗?” 杀了围堵楚军的罪魁祸首,仙草不得,第一个讨罪的非尤温纶莫属,这个道理尤暨不是不懂。 那端王在小皇帝心里的分量,尤暨更是心知肚明。 小皇帝步步为营,从夺得政权起乃至掌握了朝中一半大权之后,从不曾给过尤家脸色,此次倒是头一回,看来是下定决心要逆众臣之言,将那异国之臣留在身旁。 尤暨撇下心中那些不忍,为国之计,决定大义灭亲:“尤家的命,老臣固然珍惜,然若涉及陛下乃至楚国百姓安慰,老臣便是死,也要陛下诛杀此人。” 小皇帝闻言面色沉下来,他自然爱惜如此忠心耿耿的老臣,可他羽翼将丰,如何再受得旁人左右:“朕要你活着,你便也没有理由让朕杀了他。” 尤暨声腔洪厚,再次试图纳言:“陛下——” “朕不喜欢被人逼迫,”楚怀瑜断去他的话,起身走至他面前,矮身半蹲而下,低声而语,“——将军知道的。” 尤暨抬头直视龙颜,只见小皇帝眉目不展,看他的眼神里还有些许哀请,就如十三年前他初登王位之时,无权无势,哭着哀求他在太后面前求情,要见病中的端王一面…… 陛下要他活,亦要保全那贼子的命,陛下在恳求他。 尤暨卸了口中之言,终是垂眸应声:“臣——领命。” 忠国爱民的老将似是一瞬之间沧桑了许多。 袁沃瑾看着走出营帐的尤暨,不禁心中一动,想起未曾谋面的父亲,据母亲所言,父亲生前也该是这般样貌和气度。 袁沃瑾回头之时,不知小皇帝何时已在眼前,小皇帝发现他多瞧了两眼尤暨,浅浅笑问:“想你爹了?” 小皇帝一语中的,听者却没什么好颜色,只以为他有意诋辱。 话说出口,楚怀瑜也觉出有点骂人的意思,俊秀的眉尖略显歉意地挑了挑,可袁沃瑾不愿提及已故之父,撇开眼不去看他,自然不会发现小皇帝无意冒犯的神色。 这会儿他连眉色间都带了点嫌恶,在这件事情上楚怀瑜略有愧欠,索性不再与他置话,同尉迟睿道:“朕去走走,人交于你看好。” 小皇帝走后不久,尉迟睿将人安置营帐中便出了帐,随后而来的是那尤老将军之子尤温纶。 尤温纶进帐撤下帘帐帷幕,走近被捆绑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一身清爽洁净的衣物遮去了满身伤痕,倒是添了几分贵将气质。 那地牢的刑具连他这个施加者见了都要害怕,这厮却始终抗得住,甚至还能保持清醒,至死也不肯说那偷盗的仙草去了何处,让他在圣上面前失了威信。 第23章 到头来得宠的却是他。 尤温纶越想越气:“假借清高有何用,你终究不过是一条狗。” 分明已是极度侮辱的话,可听者却不甚在意地抬眸看他,眼眸上扬着微微的弧度。 尤温纶彻底被激恼,抬手便劈向他的腰骨,力道不大,并不致伤,但他指尖夹杂暗器银针,银针没骨,钻痛一闪而过,随即腰部以下便如蚁噬一般逐渐开始发麻。 袁沃瑾凝眉冷视他。 当事者露出得意的笑,俯身凑近他耳旁薄声低诫:“待你成了一个废人,瞧你还如何当一只狗,博取我家主子欢心。” 第13章 围猎大会 午时后,众人已聚集在围猎场。 文臣不会骑马射箭,便大多坐在观前台陪同小皇帝一起围观狩猎,武将们则是一身束衣戎马,随时待猎。 外族亲使们,也不乏想要一展身手之人,在一振族光的同时,也能同小皇帝讨些新年的赏钱。 狩猎未始前,因小皇帝气度和顺,并无阴郁之色,众臣少了些畏惧,与他同处一处也尚显自然。 然不知时起,人围突现不速之客,众臣松懈之心忽又提起。 只见起猎营外,两名侍卫押着一位面色肃冷的男子朝围营内走来。 他束着高高的冠发,身着玄色轻骑束衣,冷冽的面庞不怒自威,众人不禁浑身一冷,犹如贴近了寒窟。 说起他那一身衣裳,并不同于普通的服饰,似是剪裁于龙袍所剩的昂贵布料,毕竟小皇帝惯爱玄衣金衫,这整个楚国皇宫,除了端王宫中人能着色泽相近些的衣裳外,倒还未能有人能与小皇帝穿戴如此近似的佩饰,可见此人深受小皇帝宠爱。 只是众人有些不明,小皇帝既看重他,为何还要侍卫绑了他的双手,押着进狩猎场。 不过很快有人便从他那一头微卷的棕发上醒神,此人不正是那日贺年宴上,被迫跪在王榻旁的大将军,郑国的那位杀神么?! 那日浓妆遮面,只觉滑稽,今日他衣冠肃正,露出庐山真面来,只叫人可惊又可惧。 众人还在惊诧,袁沃瑾已被压至了楚怀瑜面前,见人近前,尉迟睿吩咐两名侍卫:“松绑吧。” 内臣外戚听此,纷纷跪倒一片:“陛下——” 见一众大臣似是他要寻死一般吓得心惊胆颤,楚怀瑜无奈地抚了抚额:“罢了,还是绑着吧。” 众臣这才松了口气。 楚怀瑜从座上起身,与此同时,尉迟睿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签递到他身前。 楚怀瑜接过令签,在手中辗了辗:“可瞧见朕手中这枚令签?” 众臣闻声抬头,只见小皇帝手中把玩着一枚铸金打造的金牌,上面刻着一个“免”字。 楚怀瑜环视一圈,道:“今日谁能取走它,这免死金牌朕便赏了他,此外另赏三百两黄金。” 免死金牌?三百两黄金?! 三百两黄金可谓是楚国朝臣一整年的俸禄啊,便是宰相,一年的金银俸禄也不过才二百两,况且除楚国如此阔绰外,那些个小族族臣的俸禄一年不过才五十来两。 这等诱惑,直教人垂涎欲滴。 见众人面露喜色,楚怀瑜随后将手中的令签塞入袁沃瑾领口内:“需得从袁将军手中夺得。” 众臣:“……” 以战俘为饵,以金银为诱,惑使群臣相逐,未免有些荒唐。 外臣们纷纷暗自摇头叹气,这楚国小皇帝虽外貌清俊无伦,但内里却包裹着一颗暴戾的心,视人命为玩物,无视忠臣的劝谏,忽却亲族的良言,只顾心中所快,除已之不悦,国有此君者,可谓是民之不幸。 民之不幸呐! 面对众臣敢怒不敢言的别扭神态,楚怀瑜只当不闻,辰时尤老将军从他帐中出去时,那副僵硬的表情定是叫这些候觑的臣子们都瞧在眼里,此刻他们也只待尤老将军上前发话,说些什么。 然而面对群臣的期许,众望所归的尤老将军只是面无神情地立在小皇帝对侧,如一座枯朽的树桩,忠贞愚固地守着小皇帝的安危,目无神色。 众臣只觉心痛,连向来敢言敢谏的尤老将军,也服拜在了小皇帝的昏庸之下,可悲可叹。 见群臣的目光时不时瞧向尤暨,略有惋惜和不甘,楚怀瑜神色生出几分冷意:“各位爱卿可是对朕立下的规矩有异议?” 听到小皇帝的警示,伏跪在地的将臣们纷纷敛回神色:“臣等无异。” “既无异议,”楚怀瑜转头望向身前的人,“便替这位袁将军松绑吧。” 众臣倒抽一口凉气,纷纷跪退三步。 一双凤眸以惯用的冷意半垂着眼,俯视着比自己矮上一截的小皇帝。 楚怀瑜:“……” 敢以这种姿态居高临下轻睨他楚怀瑜的,普天之下,除了这乖张逆徒之外,没了谁。 此刻他倒也不在意,只管催促两名迟迟不敢动手的侍卫:“还不给大将军松绑。” 两名侍卫顾及地瞧了瞧人高马大的袁沃瑾,向尉迟睿投去求助的目光。 尉迟睿也觉不妥,曲身面向楚怀瑜:“陛下,入了猎场再替他松绑吧。” 楚怀瑜未做反驳:“依你所言。” 而后转身回座。 尉迟睿直起腰身面向群臣,道出余下的规则:“这猎场中藏有一枚旌旗及一匹雪域豺狼,旌旗、雪狼、免死金牌,凡获其二者则为此次狩猎大会之冠。” 第24章 众臣还在方才的计量以及躲避那一身戾气的袁将军的动态中未醒过神,又听及余下的规则,心中盘算的胜券霎时又坠落一分。 此时,尉迟睿又道:“这旌旗不可破损,雪狼不可所伤,至于这免死金牌——” 他看向袁沃瑾,随后笑道:“只需留个活口。” 参猎者们抿唇不言。 活口,谁给谁留? 规则道完,尉迟睿示向一旁的锣鼓:“始令以锣鼓声为计,每隔一炷香,锣鼓鸣三声,以为示警,最后三次锣鼓声结束,回此处聚集。” 待参猎者领旨后,两名侍卫便押着袁沃瑾进了围猎场。 入了猎场,被松了手脚,在众臣的注视下,袁沃瑾面无表情地跨身上马,然而那气场,倒不似个将要被追杀的猎物,反倒如来获猎的地域领主,高大的身材遮盖着马背,仿佛众生都是他俯瞰下的蝼蚁。 楚怀瑜饶有兴致地托腮瞧着面向自己的人,只待好戏开场。 随着一声锣鼓敲响,狩猎开场,袁沃瑾牵着马缰,双腿一夹,调转方向驰往树林,风漾起他的肩摆,扬起了无人能及的风采。 参猎者现出惊色的同时又难免畏惧,虽说追猎人俘一事有些荒唐,但那一块免死金牌的诱惑实在难以抵挡,他们交相觑视几眼,而后纷纷上马策鞭去追逐深入丛林中的猎物。 围猎场外有重兵把守,且众将臣手中又有箭,而那战俘手中空无一物,纵使有天人之力,面对众军猎箭,也只能东躲西藏,况且小皇帝没发话,只说留个活口,便是任由他们追逐围杀之意,便是伤了他哪里,也没个要紧。 但鉴于他入过楚国后宫,且又可能与小皇帝同榻过,若是当真要了他半条命,不知小皇帝又会发什么样的令指,谴责于谁。 众人各怀鬼胎,谁也不做出头的鸟,只待那时旁人动手,再伺机而出。 …… 密林深处,袁沃瑾勒住绳缰,勒停□□的马,回头望向丛林外围堵而来的一众人。 小皇帝留他一命,叫他空手相搏,到底是为了满足心中的恶趣味还是在逼迫他臣服? 无论如何,这场狩猎赛,他都必须赢,若是他输了,只怕啊蕴难逃一死。 他牵着马原地偏了一个方向。 令牌他已得,只需寻得旌旗和雪狼。 雪狼不可伤,故而需在寻得旌旗后,再逐之出猎场加以降服,此间,还需避开其他围猎者的争夺,并非易事。 参赛众人倒也不傻,各个狡猾如狸,他们都知捉人捉狼都不易,最易寻的便是旌旗,于是便都盘算先寻到旌旗,再由袁沃瑾将那雪狼降服,而后一举获之。 马匹追逐的脚步声缓下来,众人都心知肚明地来回窥望,而后不约而同地各自散开,向丛林各处去寻隐藏的旌旗。 袁沃瑾寻了丛林一处山丘,骑着马立在了最高处,冬日百叶凋零,林中的树大多光秃秃一片,没什么遮挡,因此从山丘望去,可见各处分落的围猎者,只见他们拿着手中的箭羽在草丛中拨寻,丝毫不去注意怀有金牌的人。 这些人打得什么算盘,袁沃瑾心中一清二楚,但想坐收渔翁之利,只怕没那么容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见那些人在丛林中寻不得一丝线索,袁沃瑾扯下马缰的一道革绳,随后撕下一块软革,翻身下马捡了块树杈,而后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弓弹。 他从岩石块上挑了几枚拇指大小的碎石,揣进怀里,随后再次翻身上马。 环视一圈整个树林,虽说多为枯枝,但仍有些常年绿叶不败的树木夹杂在这些枯树之中。 确定了风吹动的方向,他取了一枚碎石,包在软革中,随后拉起手中弓弹的短绳,顺着风的方向射向一棵绿叶树主干。 绿叶树受到风力外加震动,整个树头晃了几晃,随后缓缓停下。 紧接着,是另一棵。 直到其中一棵树摆动之时飘下一枚没有旗杆支撑的旌旗,袁沃瑾才停下射弓的动作,乘着马迎向那颗树。 众人有所察觉之时,只见那枚寻之不得的旌旗从天而降落在了那名战俘的手中。 见旌旗已出,众人纷纷调转马头,向丛林中心围去。 袁沃瑾将旌旗塞入怀中,正待返往山丘,一只箭忽然划过肩侧,紧接着,四处而来的箭如陡然坠落的雨,一道道追他而来。 此时有人喊道:“以他的血引出雪狼!” 马蹄声夹杂着呐喊,众人的激情一时如海风掀起的浪,一浪高涨一浪。 袁沃瑾虽躲过了箭,马却受了伤,未经训练的马受不住惊,嘶嚎一声便一路狂奔,丛林端处是陡坡断崖,若是跟着马必然折翻崖下,不得已,他弃马而下,一路滚进丛林。 围猎者们勒住缰绳,止住马蹄,不再靠近摔下马的人,只因不远处的丛林里,走出一匹如成年男子般高大的银灰豺狼。 豺狼闻到血腥味,警惕性地走向不远处的人,袁沃瑾攥着掌下的石块,心中也起了戒备。 身前是豺狼虎豹,身后是万丈深渊,稍有一个不慎,便是命丧黄泉。 死本无谓,可楚宫还有一个啊蕴,郑国还有母亲,他不能死。 众人坐在马上,防备的同时坐以旁观,倒要瞧瞧这传闻中的杀神如何空手应对一匹豺狼。 雪狼龇起了獠牙,拧起了长着长毛须的鼻嘴,一步步近往袁沃瑾身前。 第25章 袁沃瑾半仰在地,攥住手下一块利石,只待雪狼扑来时反扑而上。 雪狼近了身前,嗅了嗅他,而后忽然俯下一颗大脑袋拱了拱他的衣襟。 众人惊吸一口凉气,半觉刺激半是旁观。 袁沃瑾一把勒住雪狼的脖子,然而雪狼却并未攻击他,而是从他领口内叼出了一枚香囊,玄布香囊上绣着明艳金灿的九瓣长华,长瓣如丝,一丝一扣缱绻绵长。 九瓣金菊,楚国帝王的王权象征。 众人大惊,后只见那雪狼倒叼着香囊,香囊里落下几颗扁圆之物,撒在那将俘胸口。 此物正是糖渍晾干的蜜脯,小皇帝救命之物。 第14章 折损腰根 锣鼓声止,丛林深处现出一人一狼。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只见那敌国将俘乘着一头面目凶煞、如成年马匹般大小的豺狼迎着终点而来。 文臣们并未真正地见过什么杀伐场面,观前台离密林深处多少有些距离,难以辨别丛林中那些人细致的样貌,一炷香前,众人只隐约听到一些马吟以及声喊,而后是模糊的人影混成一片。 见豺狼奔来,四处的御卫纷纷提箭近前。 楚怀瑜从案前起身,拨开身前侍卫要前往猎场,尉迟睿急忙上前拦他:“陛下,使不得。” 他瞧一眼奔来之人:“那将俘一身杀气,陛下此刻去不得,免得这煞星伤了您。” 正说着,不远处“扑通”一声,那人从狼背上摔下,倒在围栏不远处。 众臣不免起身窥望,想要瞧瞧有那通天本事的将俘此刻是生是死,又到底伤了哪一处。 雪狼停下奔跑,折回身近至倒地之人,用鼻子去拱他的脸,似乎在唤他起身。 楚怀瑜顾不得尉迟睿的劝阻,疾步上前:“叫御医来!” 众臣见他慌张的模样,有些摸不清小皇帝到底是何心思,前头叫人只留他个活口便罢,后头见人半死不活地回来,却又紧张成这副模样。 莫非这便是访间民言,打是亲,骂是爱? 小皇帝拉开围猎场的栅栏门,御卫紧随其身,见雪狼就在栅栏内,众臣不免生了担忧,恐忧小皇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楚怀瑜匆匆临至袁沃瑾身前,而后半蹲而下,抬手摸上雪狼的头颅:“快让御医瞧瞧它伤了哪里。” 众臣们:“……” 袁沃瑾:“……” 无暇计量自己与一头畜生的价值,见小皇帝已在身前,袁沃瑾从怀中掏出那枚浸染着血迹的金牌,以示成果。 他一身血迹,衣物残破,此刻气息更是悬浮微弱,在场余人实在难以想象他是如何身无寸铁在众人的围猎下顺利逃出,且还降服了凶恶的豺狼,守住了怀中的金牌。 是为讨赏还是为讨得小皇帝欢心? 楚怀瑜的视线从雪狼身上转移到眼下,见身前的人撑着一口气在等他发话,他不吝承认:“不错,你赢了。” 等到这句话,袁沃瑾终是松了一口气,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御医得召,匆匆赶来,只见小皇帝嫌弃似地用从那囚徒手中捡起的金牌戳戳囚徒的脸,似乎事不关己,却又好奇道:“你瞧他死了没。” 御医:“……” 见他动脉还在跳动,呼吸尚有,御医回禀:“还活着,陛下。” “哦。”小皇帝随即转脸摸着半卧在身前同他吐着舌头喘息的雪狼脑袋,一脸担忧:“瞧瞧朕的雪猊可有伤到哪里。” 御医道了一声是,从背来的医药箱中取出一块洁净的白布,而后展铺在自己膝上,随后小心翼翼地托起雪狼渗出血迹的狼爪,仔细地翻看。 一人一狼随后被担架抬走,林中余下的围猎者姗姗而来,有的身上带着伤,有的衣上裂了口,还有的便是失了马,徒步跑回来。 见到那凶恶的雪狼乖顺地伏卧在担架上,从小皇帝面前抬过,参赛之臣恍然大悟。 那将俘怀揣金牌本就已获一物,而后又随时携着小皇帝的贴身之物,引得雪狼不仅不攻击他还与他亲近,再一瞧那雪狼,哪里是什么凶兽,分明就是小皇帝豢养的猎宠。 从始至终,这便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赛。 而那姓袁的,便是魅主的罪魁祸首! 见众人多已至终点来,尉迟睿宣道:“这金牌和雪狼,皆归袁大将军所获,众臣有目共睹,故此,这猎赛之冠便归他所属。” 围猎场内的人俱是愤愤不甘,却终只得认栽。 尉迟睿扫视一圈人围:“诸位,没有什么意见吧。” 观臣们心中也有了定断,方才那雪狼与小皇帝那般亲近,分明无意袭击那俘虏,不知是小皇帝不舍伤那囚徒,还是有意试探这些动刀拿枪只知争夺名益的莽夫们。 要说在这些人中,唯一伤得最轻的人,便是尤老将军的独子,或是说,他衣衫干净,根本无所伤。 而他不悲不愤,目光始终在那将俘身上,倒似什么无欲无望之人。 走过尤暨身前,楚怀瑜驻了驻脚步:“老将军的儿子倒是脱颖而出,虽未得终冠,却也持回了一枚旌旗。” 他侧眸瞧一眼不远处的尤温纶:“如此优秀的儿子,将军可不能只关在府中养着。” 听得此话,尤暨平静道:“竖子无谋,陛下过誉了。” “朕瞧他倒挺有‘谋略’,将军怎说无谋呢?”小皇帝淡笑的眼中透着一抹哂意。 第26章 那看似无欲无求的外表下掩饰着怎样一颗妒恨的心,小皇帝心知肚明,作为一个纵横战场多年的老将,他不会不懂。 尤暨默了默,而后应声:“谢陛下提点,臣定会好好教导此子,以正其心。” 楚怀瑜错肩而去:“朕期待尤老将军亲自教导出的栋梁。” …… 袁沃瑾醒来时,已身处营帐之中。 天已落幕,营帐外盆火架内照射出的光映着几个拿枪卫兵的身影落在帐布上。 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身在郑国边疆的军营里。 只是边疆的炉火并不似这般暖和。 转头间,只见账内不远处,兽皮毛毯上的矮案前坐着一人,正在把玩他先前在林中临时制作的简易弹弓。 他半挽着柔顺的墨丝,身着一件灿金绒衫,卸去广袖外袍,精致的束腰灵动毕现,若不是他本为男儿身,叫旁人瞧了这腰身,只当是哪家闺中女子。 见楚怀瑜微微偏头,他收回视线从床上坐起,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腿无法动弹,那股密密麻麻银针钻肤之痛又涌上来。 不知那尤将之子到底给自己下了什么针。 低头间,发现自己换了一身结净衣物,他不免多瞧了两眼,因常年身处战场,他没穿过多少便服,仅有的几件便服也是每逢年节才拿出来穿一穿。 而今身处楚宫,除去小皇帝有意拿他做趣之外,他吃的穿的,是从未有过的富硕。 只是暴君无幸民,光是这件衣裳便不知压榨了多少百姓的税收。 “醒了?” 听到小皇帝声音,他扶着床榻坐回去。 楚怀瑜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而是玩弄着手中的弹弓问他:“朕很好奇,你是如何引诱朕的雪猊,叫他那般与你亲近。” 提起那匹雪狼,袁沃瑾更有所疑。 若说是小皇帝刻意刁难他,雪狼不该与他那般亲近。 可若他有意以雪狼庇护,此时又怎会来问自己如何征服那头狼? 楚怀瑜转头看他,以待回答。 然而床上那人别开视线,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楚怀瑜从案前起身,近至榻旁,坐至他腿边,好声好气地问:“同朕说话,便这样废你的力气?” 较之先前的挑衅之态,面对他忽然的转变,袁沃瑾有些诧异地抬眸与他对觑。 他灿色眼眸中的期许就如同那日大殿初见时闪着光芒,除去逼迫的语气,此刻完全是一副关怀的态度,仿佛他面对的人是与自己亲近已久的旧识。 可这一切都是假象,不过是他故作温情,欲擒故纵罢了。 见他眼中冷意不减,楚怀瑜伸手掠起他胸前的一缕发丝,而后低笑道:“将军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像什么吗?” 他笑着眼看向袁沃瑾,语中带着宠溺的意味:“像产后未愈与朕赌气的妃子。” 赌气的妃子:“……” 尉迟睿及梁宜一进账内,便见到这副“郎情妾意”的画面,二人都不觉偏过脸去。 尉迟睿轻咳一声:“陛下,梁太医来了。” 相视的二人同时转开视线。 涩于调戏他人,楚怀瑜暗自在心中打了一个颤,方才他却是想要拿他做笑,怎说出口的话便变得这般肉麻不堪了? 为掩自己的尴尬,他从榻上起身,掩拳清了清嗓音:“替袁将军瞧瞧他的伤势。” 梁宜领命上前,他置了药箱坐至床侧,转身要去掀被子,却被榻上人一把捉住手腕。 梁宜倒也不惊,露出慈爱的笑:“公子不必担心,老朽只是要看看你的伤口。” 公子? 来这楚国除了“将军”“将俘”“囚徒”等类冠称,倒是头一回有人以如此文雅的方式称呼他。 袁沃瑾不禁有些怪异,却到底卸了几分防备。 见之盯着梁宜,眉色温和不少,楚怀瑜半挑眉峰,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而后被褥掀开之时,他主动转身背开他。 觑见他背身的动作,大将军心中不免多了份迷茫。 他这是在给自己留尊严? 不待他多想,腿上陡然一阵刺痛,他遂之低眸望去,只见梁宜已在为他施针。 施过一针,梁宜又去掀他腰间衣物:“恕老朽冒昧。” 说罢一针扎入他的腰骨,酸痛激得他一颤,然而梁宜捺住他的腰,只道:“公子不必惊慌,这只是试针。” 试针结束,梁宜收了银针,卷回他的裤腿盖回被子,而后收了银针包裹,随后走到楚怀瑜身前屈身禀道:“陛下,袁将军因此前牢狱伤势未愈,此次剧烈争夺中又拉伤了肌骨,损了腰根,外加伤口在丛林中染了一些毒草,故而一时难以下榻。” 不知听了哪一句,楚怀瑜转身看了看榻上人,面色忽然严肃起来:“你说他的腰——怎么了?” 觉出他话语中渗出冷意,梁宜小心答道:“回陛下,只是一时之创。” 楚怀瑜目光打量着他,又道:“他不是食了仙草么,怎还会中毒?” “这……”梁宜一时也答不上话来。 “还是说,端王的病情所谓好转是在敷衍朕?”他语中冷意更增一分。 梁宜一惊:“陛下明鉴,臣不敢有所隐瞒,端王的气色却有平稳,至于这仙草……臣尚未研究出这其中药理。” “那就奇了,”楚怀瑜转头看向袁沃瑾,“莫非这传闻中的仙草还会择人而医?” 第27章 梁宜沉默不言。 楚怀瑜未再追究,命梁宜道:“既重伤未愈,这几日便暂缓取血,以免沉疾染给端王。” 梁宜领命:“臣遵旨。” 而后,小皇帝径直走出营帐,未再瞧一眼榻上之人,尉迟睿跟着他一同出帐,梁宜回头瞧了一眼床上之人,才转身离去。 几人走后,营帐中莫名有些空荡。 袁沃瑾朝方才楚怀瑜坐过的毛榻上看去,只见案上放置着一套全新的衣裳,衣襟处是那枚已被擦洗干净的免死金牌。 第15章 君念臣心 年会结束,来中原的异族使臣们还未各自返程,城中便又现出了另一支军队。 因军队服饰与中原楚国所差无几,众人一时也难以辨别是属何国,但听识得之人道是郑国王君来访。 皇城内又是一片沸然。 有人说,这郑王爱惜将才,特此不远千里来拜见楚王,要以重金美人换回本国之将。 有人说,郑王是忌惮那将军得了楚王重用,来日必要反他郑国,因此前来挑间,要终了那袁大将军之命,以绝后患。 还有人说,二者皆非,是楚王为了羞辱郑王,故而邀约郑王前来楚国,以示国威,郑国势力薄弱,不得不屈从…… 民言传到楚怀瑜耳中时,楚怀瑜正细酌着手中的访贴:“这郑王不仅敢来,还携了他那唯一的王弟来,要朕在文武百官面前接见他?” 尉迟睿急得直擦汗:“是啊,陛下,他怎么敢。” 指腹按上拜贴上的“仙草”二字,楚怀瑜声色淡然:“他无非以为朕昏庸无道,随便听了个什么能治愈沉疾的仙草便一律不顾,故而呈此拜帖要朕接见他。” 尉迟睿没接话,小皇帝这面色,离发怒也不远了。 楚怀瑜放下拜帖,问:“你认为,朕昏庸吗?” 尉迟睿应道:“陛下自是不昏庸。” “不,”楚怀瑜随手拿起案旁的雕刀,“朕昏庸,朕——是这天底下,最昏庸无能的皇帝。” 小皇帝并无动怒,便定是有把握留下这将俘。 尉迟睿即刻领会到他的意思,俯身近前笑道:“陛下说的是。” 接见郑国国君的宴会如期举行,群臣收到接见宴帖时,皆有些不明,不知这郑王用意何在,更不知楚王为何会毫不动怒,反倒还大摆宴席接见这位让手下将臣暗中偷袭的郑国之主。 宴厅设在祥和殿,较之先前的庆和殿贺岁宴简略了许多。 此前,祥和殿偏殿一处亭台。 石案上置了一只鸟笼,一只白羽雀在鸟笼里上下跳动了几下,而后便低头饮食,时而抬头看看远处,时而歪头瞧向笼边的人。 楚怀安心神不宁地坐在亭台中,攥着手中的食囊,连冠发都未整梳,只简单披了一间外袍,半束着一缕青丝。 扶邱添了个暖炉在他身旁:“陛下此次怎会让王爷出殿,来这宴厅偏堂?” 他看向庭院荷花池旁的几位女子:“还允了这几位贵族之女相随。” 这几位女子正是前些日子除岁宴上太后赐予他家主子的妃子。 自家王爷整日于书房研习诗画,这几位贵女一直居于偏殿,没有允诺倒也不会主动来招惹自家主子。 初来之时却有一位贵女举止傲慢,然自小皇帝贺岁宴上处置了那杨族主,这几日来她倒收敛了些,不敢生事端。 扶邱收回视线,见楚怀安心神不宁,问道:“王爷在担心今日的晚宴吗?” 楚怀安也敛回目光,轻摇了摇头:“陛下那般聪慧,自不用我去担心。” 扶邱却有些不明:“那郑国将俘夺我楚国仙草一事,郑王未第一时间出面,姗姗来迟也罢,陛下还要亲自接见他?” 望着笼中饮食的雄雀,楚怀安喃喃自语:“他不过是在同太后怄气。” 扶邱有些无奈:“陛下他……”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出口,要说小皇帝不顾国本,此事又却是为了自家王爷,要说小皇帝念及手足情深,又未免执念太深。 楚怀安放下手中的鸟食,拨开鸟笼的锁夹,无力叹息:“往事已矣。” 小鸟儿见鸟笼打开,先是好奇地探了探,而后才忽然扑闪着翅膀钻出。 可它并未飞远,只是停在不远处的枝头上,还歪着毛茸的小脑袋偏头看向亭廊下的人。 见他放了鸟,扶邱提醒:“王爷,这是您养了三年的栾雀。” 楚怀安:“陛下他——一直不喜欢本王养鸟雀。” 扶邱明了他话中之意,小皇帝不喜欢他如笼中雀一般被人豢养,故而每每见此,总有几分不快。 一阵浅风掠过枝头,吹进亭台内,吹散了楚怀安用以束发的缎白发带,扶邱正要去抓,只见那发带随风卷出廊檐外,随后竟被栾雀叼去。 “王爷,属下去捡回来。”扶邱请示一句,便正要去捡。 抬头的一瞬间,不远处的荷塘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谁在哪里?!” 扶邱疾步跨出几步,随后只听“噗通”一声,似是有人落了水,而后便是几位贵族之女接连而起的惊叫声。 只恐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扶邱不敢远去,即刻命身旁的侍卫:“快去看看!” 几名侍卫纷纷赶往荷花池旁,只见贵族族女们惊慌地依偎在一起,而水中扑腾着一个蓝衣少年。 -- 啊蕴被推进屋子时,见到坐在轮椅上的袁沃瑾,一把扑跪过去,作势便是要哭:“将军,是属下连累了您。” 第28章 他颤抖着手虚抚上袁沃瑾的双腿,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将军的腿……” “本将军没废。”见他那副义愤填膺的夸张模样,袁沃瑾立时止道。 啊蕴眼泪一收,抬头看他:“将军没事?” 袁沃瑾板着一张脸:“嗯。” 啊蕴眼泪鼻涕一把擦,从地上起身,喜极而泣:“将军既无事,学那楚端王一般坐个轮椅做什么?” 袁沃瑾:“……” 下属的思想太过活跃,不是件值得令人欣慰的事。 觉出自家将军似乎不大想搭理自己,啊蕴收敛了一些,认真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难处?” 袁沃瑾这才缓叹一声:“围猎受了伤,短时难以自愈。” 听到这里,啊蕴再次蹲下身,眼中显出愧疚之色:“是啊蕴连累了将军,叫将军为了那块免死金牌伤了自己。” 他不说倒还好,说到这里袁沃瑾忍不住责问:“你那日何故冒然潜去宗庙?” 提及此,啊蕴垂下脑袋:“那日听闻小皇帝要纳将军为……属下气不过,便想……” “想杀了他?”袁沃瑾替他接话道。 啊蕴浅浅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只是担心自家将军被小皇帝美色所惑,失了本性,故而想以自己的命换取那狗皇帝本性暴露的一面,要将军瞧清自己的心,要他时时刻刻铭记狗皇帝与他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家国仇恨。 只是不曾想,那狗皇帝手段了得,不仅反迫将军屈服,还假仁假义地信守承诺真将他放了出来。 这一回,只怕将军更沉迷那狗皇帝的伪善之貌了。 袁沃瑾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以手撑着额际抚了抚眉心,忽觉小皇帝有句话说得没错,啊蕴是个不大聪明的。 他缓了缓,而后问啊蕴:“杀了他之后呢?” 啊蕴抬头看他,一腔义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大将军俯睨着不大机灵的下属:“你要本将军和你一起去死吗?” 啊蕴想也没想:“嗯!” 片刻后才挠挠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知道将军不惧生死,只是担心伯母还有郑国的将士们。” 说到此处,他忽然正色道:“将军,外头有消息。” 他回头顾盼了一眼门外的动静,而后接道:“王上发了访贴,说是要来楚国拜谒狗皇帝,军队已至皇城,楚宫今日便设晚宴接见。” 乍听此言,袁沃瑾眉锋一蹙。 啊蕴又道:“郑军沦陷一月有余,郑王此时来,是何意义?” 袁沃瑾思索一番,冷静分析:“楚国国都与郑国相距甚远,消息传进王上耳中,却要十天半月。” “哼,”啊蕴干脆抱胸席地而坐,“将军莫非还对郑王抱有期待?” 袁沃瑾未做应话,只是在思考。 啊蕴觑他一眼,哼哼道:“若真是如此,属下宁可将军从了这楚国狗皇帝。” “……” 袁沃瑾没理会他,只道:“王上久居深宫,不曾涉足中原之腹,此来必定冒了十足的风险。” 啊蕴仍是不屑:“将军还担心他的安慰呢。” “这楚国也是危机重重,况且我还夺走了楚王的仙草,截杀了他一万将士,你说王上……”袁沃瑾低头看向啊蕴,似是惊奇窃语,“他怎么敢?” 被他这么一说,啊蕴也疑了起来,神色凝重道:“将军说的不错,郑王莫非有十足的把握,怎会为了将军您踏入中原,又或是——将军您,是他非杀不可之人。” 袁沃瑾以四指撑着脸颊,目无聚焦地瞧着某一处,似在思量着他的话。 第16章 讨兄欢心 鹅黄的腊梅簇拥在枝头,争相竞艳,仿佛在瞧这人间的热闹。 少年站在腊梅树下,悄悄地拧着自己湿哒哒的衣袖,他半散的长发黏在衣襟和脸颊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映着有些发乌的唇色,失了些本真的面色,应是冻得不轻。 侍卫的枪尖根根向着他,他却似乎并无想象中的害怕,只是时不时地瞧向亭廊下坐在轮椅上的那人。 扶邱挥剑斩断绑在廊柱上用来固定垂帘的系绳,一道轻纱薄帐随之落下展出一道屏障,隔开了亭外的视线。 “谁人如此大胆!”扶邱对着帘外不远处的人喝道。 然而亭外那道影子却似并未听见一般,只顾拧着自己的衣袖。 此时院外匆匆跑来一个小奴才跪倒在亭阶下,朝帘内人道:“王爷恕罪,这位小主是郑国的小王爷,因初来楚宫不识宴厅之路,便误入此地,惊扰了王爷您,还请王爷宽恕。” 扶邱责问:“他不识得路,领路的也不识得吗?” 那小奴才伏跪在地,脑门几近着了台阶,谁人不知这端王是楚国小皇帝的逆鳞,但凡触及,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他颤着身:“奴才适才只是去为这位小主取件保暖的衣裳来,本叫小主在原地候着奴才,可奴才回来时却不见了小主,这才追了过来。” 听他言辞不似有说谎之处,扶邱放松了警惕,面向楚怀安请示:“王爷。” 微风漾着薄帘一起一伏,楚怀安目光远酌,并不能完全瞧清树下的少年,异国使臣贵族,纵是身为亲王,他也并无处置的权力,况且只是误会一场。 “带他去偏殿换件衣裳。”他淡淡道。 听这端王并不似有发怒之状,小奴才后惊后喜,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幸这端王虽与小皇帝亲为手足却并非那般阴晴不定,暴虐无常:“奴才这就……” 第29章 “何人在此喧哗?”小奴才还未及领命,便被另一道声音断了话,众人侧眸望去,只见院外又走来一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整个楚宫最尊贵的女人,楚太后。 一众侍卫及侍女见到身着凤袍的皇太后进院来,纷纷跪倒行礼,比见了小皇帝还要畏惧几分。 宴请郑国之君并非皇太后授意,她大抵无暇管束,又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这宴厅偏殿?众人皆是不明。 腊梅树下的少年见院中人扑跪一地,茫然了一瞬,而后也跟着跪倒。 慕慈心在宫女内侍的随同下,路过腊梅树前,觑了一眼未曾见过的少年后,便径直走向亭廊,直至亭廊前,随身宫女掀开隔帘入了内里。 楚怀安往旁侧让了让,微微垂首以示行礼:“臣参见太后。” 慕慈心哼了一声,侧眸而视:“端王好大的架子,来这偏殿便随身携了满院的侍卫,不知情的人还当帝架亲临。” 面对他的质责,楚怀安恭敬回声:“臣知错。” 慕慈心一摆衣袖坐至圆木案旁:“这祥和宫是群臣议事宴厅之处,不是你端王携家眷口戏耍之地,为人臣端王不知礼节私携嫔妃来此处,按国法,该当如何?” 一众人听此,大抵明了了她此来的目的。 楚怀安默了默,而后回话:“削其爵位,降为一品伯位。” 爵位与伯位之别,于这端王而言,倒不是连降三级亲王之位这样简单,而是楚国皇室祖制有规,除去亲王之爵外的封王一律不允居于皇宫,若是端王降了爵位,便是再也不能佑于小皇帝眼下。 此时慕慈心面上浮出一抹淡讽的笑意:“端王既知,哀家便替皇帝下了这道旨。” 扶邱跪在楚怀安旁侧,见自家主子没有反驳之意,此刻又无小皇帝庇佑,主动出声:“太后,我家王爷有错,当以陛下亲自定断。” “放肆!”慕慈心眉目一横,眼中的光凌厉而刻薄,“好大的胆子,主子说话倒有奴才插话的份了,敢拿皇帝来威胁哀家,你这条狗倒是当得忠心,孟从,掌嘴!” “太后息怒——”楚怀安立时出言止道,“是臣管教下属不严,当领这份罚。” 听他此言,众仆皆是一惊,为了一个随侍,竟要当众替罚,且还是掌脸之刑,这端王的性子,未免太过温软,怎禁得起太后的手段,若非小皇帝庇佑,只怕早已被践踏如泥。 慕慈心冷声笑了笑:“端王这般主仆情深,又不亲宠宫中女嫔,是这双腿不便行事,还是另有私情?” 此话从她口中说出,整个庭院俱是陷入静默之态,伏跪在亭廊外的蓝衣少年微微抬头,只见薄帘隐约可现的那张脸此刻面色苍白,口中呼出的暖气急促而稀薄。 见楚怀安不说话,慕慈心继而道:“端王既怜惜下属,哀家倒也不能违了你的意。” 说罢,示意身后的一名小太监:“孟从——” 扶邱见此,即刻起身要挡在楚怀安身前,却随即被慕慈心携来的两名侍卫绑住双臂。 楚怀安更是僵着语气道:“扶邱,不得放肆。” “王爷……”扶邱想反抗,却又怕更是给他添惹罪责,最终只得憋着愤恨的泪光从了他的意思。 此刻小奴才上前,却一动不敢动,若是动了端王,只怕自己这小命也不久远了,可若不动,又顶不住太后的威压。 何况面对这张脸,谁又能下得去手。 见状,慕慈心怒道:“哀家许你动的手,看谁敢要了你的命!” 小太监没了辙,索性闭上眼,举起手,一巴掌挥下,然而手并未着落,手腕便被另一只手捉去。 小太监有些畏怯地睁开眼,不刻,便见面如罗刹的小皇帝现在自己眼前,那阴鸷目光几近将他活剜,他吓得魂飞魄散:“陛、陛下……” 楚怀瑜一脚将他踹下台阶:“滚!” 慕慈心立时起身:“哀家倒要瞧瞧谁敢动哀家的人。” 小太监连滚带翻,跌得头昏脑涨,险些断了腰身,他惊恐地从地上爬至台阶前,连连叩头:“奴才该死,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楚怀瑜转脸面向慕慈心,眼中冷意不减:“朕无意要动母后的人,母后要如何朕也无意干涉,只是母后不该无故牵责皇兄。” “哀家只是在执行宫规,端王违了宫规,哀家如何处置不得?”慕慈心也毫不相让,气势并不在他之下。 楚怀瑜冷哼:“母后说的不错,端王违了宫规母后有权处置,那若是母后的人违了宫规,朕也该处置得了。” 说罢转脸看向亭外:“后宫嫔妾蓄意推异国亲王入水,有损邦交之谊,有祸乱朝政之嫌,理当贬黜嫔妃身份,遣回族内。” 几位依跪在地的贵族族女们听此,心头一惊,本是恐端王一事殃及自身,但若仅是谴回族内,倒是让她们求之不得。 慕慈心看向亭台外那湿漉漉的少年:“皇帝可有证据?” 楚怀瑜做足了打算,即刻传命:“把人证带上来。” 一名小太监被带进院内,也不管见着谁便扑上前颤声道:“奴、奴才适才瞧见几位贵女嗤笑这郑国小主是……是个傻子,而后便嬉闹着将他推入荷花池中……” “大胆!”慕慈心一拍桌案,怒道,“敢在哀家面前说谎!” 那小太监吓得不敢说话只管抖,慕慈心面向楚怀瑜:“这是皇帝的人证,做不得数。” 第30章 楚怀瑜也不辩证,只道:“那母后可有证据说这些嫔妾是端王携来,而非她们私自擅闯此处?若是他们擅闯,按宫规,是否要贬为庶女,谴去浣衣局?” “你……”慕慈心一时噎语,贵女们贬为庶人她并不关心,然而当初应允了那些贵族之主,若是如此处置了那些贵女,只怕回头不好应付。 祥和殿内便是宴厅,此刻百官乃至外族使臣们皆已至宴中,出了这道门消息便也藏不住,但话到这个层面上,当着奴才们的面,以及此处还有个异国亲王,又无法后退一步,损她名威。 见慕慈心说不出话,楚怀瑜命道:“将这几名贵女谴回驿馆,太后累了,送太后回宫。” 慕慈心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回到宫中后,她命人押上前些日子楚怀瑜安置他宫中的几名画师,怒摔瓷盏,雷霆大发:“好大的胆子,敢诓骗哀家!” 若非她从凤梧宫中听闻楚怀安携着女眷在祥和殿偏殿衣衫不整,发冠不束地嬉闹,也不会急于要借着宴会众臣在外的机会去处置他。 这次传言俱是来自这几名画师口中,只怕是小皇帝早有安排。 几名画师伏跪在地,不敢辩驳,只得认命。 见慕慈心要处置他们,内侍大宫女近前安抚道:“太后息怒。” 他望了望跪在地上的几人,而后凑近慕慈心耳旁低声道:“若是太后处置了他们,陛下不仅不会心疼,倒还会派其他人来,太后不如将计就计。” 慕慈心转眼看向她,这才冷静了些,开始斟酌她的话。 此刻亭廊中,命人将那异国小王爷带去偏殿换置干衣后,楚怀瑜半蹲而下,双手覆上楚怀安的手,软声安慰:“皇兄受惊了。” 楚怀安低头看着他:“陛下此次接见这郑国国君莫非仅是为了谴走这些贵女?” 楚怀瑜似是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睫。 楚怀安抽回自己的手,有些陌生道:“凛凛冬日,陛下命人推那小王爷入水,若他当真殒命,陛下当如何?” 楚怀瑜略有几分不悦地抬头:“皇兄何故关怀他人生死?” 身在遥雪殿十多年来,他虽听闻过一些皇弟暴戾的传闻,但他只当那是皇弟为护帝尊有意展现在外人眼前的一面,实则内里还是儿时那个不谙世事,纯真善良的小人。 却不曾想他今日为达目的,竟这般不惜他人之命,何况…… “他只是个情识不全之人,与我楚国并无益损。”他蹙着眉心语重心长。 楚怀瑜鼓着腮不说话。 楚怀安似是惊起:“臣听闻陛下为折服那郑国将俘,当堂杖毙膝下侍女,甚至要连人煮制烹食,更甚听闻陛下贺岁宴上赐那杨氏……” 说到此处,他语中透出失望:“难道陛下这些年,一直在骗臣么?” 楚怀瑜转开视线看向别处,很是不快地问他:“皇兄听谁说的这些话?扶邱吗?” “与他无关,”楚怀安略显冷意,“陛下说要护这江山,如今种种,却又置国本于何地,置这天下百姓于何地?” 楚怀瑜心中闷塞,拉过他的手想要哄他:“朕不过是想要皇兄开心……” “陛下如此厚礼,臣担当不起。”楚怀安推开他的手,推着轮椅倒退几步背身而对。 楚怀瑜正待再上前,尉迟睿从院外前来:“陛下,晚宴开始了。” 楚怀瑜只得起身作罢:“送端王回宫吧。” 楚怀安走后,尉迟睿上前劝慰:“陛下,端王只是担忧陛下才故说此话,陛下可莫要往心里去。” 楚怀瑜面色淡漠:“朕知道。” 尉迟睿继道:“况且端王不知您杖毙那宫女是……” “不必说了,”楚怀瑜断去他的话,肃色问,“可看清是谁推得那异国亲王入水?” 尉迟睿近前低语:“陛下,不似楚宫人呐。” 闻言,楚怀瑜新奇望向他,忽而扬眉,尉迟睿也跟着笑道:“且那将俘那头也有了动静。” 楚怀瑜噙出笑:“走,去会会那郑王。” 第17章 巧夺良将 南域郑国,国号为郑,谭为王姓,定都纯阳,封地三千里。 因其地理位置偏南,且深于山间丛林,阳光水源充足,外加四季常春,故而南域瓜果米粮极为丰盛。 然小国偏离中原圣地,终有各处局限,譬如人力物资,军事财政,相较于中都楚国,差之甚远。 楚宫气势磅礴,卫军戒备森严,内侍婢女众多,宴厅豪华气派,案具精巧别致,膳食丰富多彩,源自五湖四海,是郑国乃至任何一个王室不可比拟的。 可便是面临这番景象,郑王却也不惊不奇,入宴之后,面对群臣相观,倒是处之自然,毫不畏怯。 然而坐在他旁侧的郑国小王爷,此刻却是满眼惊奇地四处观望,甚至连案上的酒盏和玉箸都要瞧个仔细。 一旁的两个小宫女见之掩着袖边做笑,见他拿着玉箸用牙啃咬,一名小宫女半跪至他案旁,取走他手中玉箸,莞尔笑道:“小王爷,这是用来夹菜的,不是用来吃的。” 要说这郑国,除了一个镇国将军名扬天下外,另一个人尽皆知的便是这傻子小王爷。 小王爷名昭,字新胤,幼时生过一场大病,高烧过后情智残缺,因而除去储君之位,列为贵亲王,权势地位等同帝位,如今年岁正与这楚国小皇帝同等。 第31章 这谭小王爷虽无楚国皇帝那般貌若冠玉,但眉目清明,神色朗朗,倒也是个俊逸的主,可叹是个半傻之人,众人摇头叹息不免惋惜。 再论起这郑国之王,谭旭,谭修明,与这小王爷虽为手足,样貌却远不及这谭小王爷,只能算作姿色平平,但身为一国之君,他倒有着异样的沉着和端稳,眉眼中更是藏不住的野心和博欲,到底也不过才是楚端王那般的年纪。 众人倒是新奇,这郑国之君随身携着这小王爷的举止倒似极了护兄如命的楚小皇帝。 见谭新胤换了一身新裘袍,谭修明蔼声问他:“新胤去了何处,为何换了一身衣裳?” 谭新胤戳着一块肉团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回话:“没去、哪里。” “胤儿撒谎,”谭修明神色肃了几分,“时才楚宫来人禀了为兄,说你闯了偏殿,冲撞了楚国端王。” 谭新胤听此,有些心虚地咀嚼着腮帮里的肉圆子,不敢看他。 谭修明见他这般模样,倒也没再责他,低声问他:“新胤见着端王了,可知那端王真如传闻中那般貌美?” 谭新胤忽然抬头看他,扑闪了两下乌黑的眼睫,不知王兄为何如此问。 谭修明补充道:“王兄有些好奇,新胤可否告知王兄?” 谭新胤眨了眨眼,而后摇摇头,凑近他耳边神秘道:“传闻、骗人,端王、丑。” 谭修明退开脸,有些不可信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天下传闻无非有三,楚暴君楚怀瑜,生性阴戾,行事无端;郑国将袁沃瑾,驰骋战场,无往不胜;楚端王楚怀安,天资绝色,风采斐然。 莫非,这传闻有假? 可他这王弟向来痴傻,从不会撒谎,尤是见了谁都要夸一句好看,怎又会说出这楚端王丑的话来。 谭修明继而探问:“如何丑?” 谭新胤捏着玉箸,两手扯开自己的嘴:“这样子,好吓人,新胤亲眼、瞧见。” 见他坚持自己所见,谭修明不再追问,不管是真丑还是假丑,只怕传闻却有异处。 礼数贺物样样齐全,宴会由始,谭修明闭口不谈将俘一事,楚怀瑜倒也不提,始终摆出一副局外人之姿。 众朝臣只觉被夹在这两国暗争之中,犹如配菜的烧饼馅料,不知哪一口便会咬到自己身上,因此俱是小心翼翼,不插任何一言。 见楚怀瑜盯着谭新胤,目光细端,谭修明笑问:“适才听禀闻,王弟擅入偏殿,扰了贵国端王殿下,本王实感愧疚,王弟莽撞,还望楚王见谅。” 楚怀瑜回笑:“是宫中嫔妾们不懂事,冒犯了谭小王爷。” 说到此处,他转脸看向贵族族主们所处之席:“朕已将各族贵女谴回驿馆,还望几位族主们见谅。” 这是摆明着借枪使弹,既以贵女失仪推谭小王爷落水告诫了郑王和各部贵族,又恰以此为由谴回贵女们,同时拆了楚太后一计,可谓一石多鸟。 族臣的视线望向谭新胤,此刻不知是该怨他剥夺了本族贵女们的皇室攀亲权,还是要谢他将本族之女从宫中解脱而出。 众人正思绪非非之时,此刻殿门一声响,一道冷风灌堂而入,众人侧眸抬头,只见殿外被推进来一人,正是牵连两国联谊的纽带,袁大将军,袁沃瑾。 “将军哥哥——” “新胤,”谭修明按捺住谭新胤想要挥舞的手,“楚国之宴,不得无礼。” 谭新胤咬着玉箸眼巴巴地“哦”了一声,只好乖乖坐着。 袁沃瑾一眼便瞧见客座上的谭新胤,但很快便转开视线装作视而不见。 方才偏殿之事他也已听闻,他自是能猜到这楚小皇帝为了他那皇兄,不择手段,不惜他人之命。 郑国四季温暖,本不似这楚国寒冬,小王爷从未出过国门,此次长途奔波,初来此处怕是难以适应,更何况他生来惧寒,自幼时生了那场大病后更是见水便怕,不知这楚小皇帝命人暗中这么一推,小王爷回去之后,又该病上几日。 同是十八岁的年纪,同是帝权之位,这人与人之间,怎会有着这样天差地别的秉性? 袁沃瑾抬头望向王座之上,眼中透着轻蔑和鄙夷。 可楚怀瑜却毫不在意,而方才他那避开谭小王爷的眼神也被他尽收眼底,没想到这战场杀神,倒是挺多情,上至亲王,下至卑属,无不关怀备至,却偏偏对他楚怀瑜置之不理。 见众人的视线来回打量探究,谭修明率先理赔:“这仙草一事,本是一场误会,本王深是愧疚,故此次来不仅是为拜贺年岁,也是为赔礼致歉。”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看向袁沃瑾:“我郑国大将军为主忠心,本为王弟之疾想取那仙草一试,不曾想楚王也有此意为王兄取草。” 说到这里,他旁侧随侍弯腰呈递给他一件物品,他取过物品,展开布包,现出一枚紫檀木锦盒:“爱将取了仙草便暗中命人送回郑国,本王知晓来龙去脉后,愧欠之至,因此即刻启程前来楚都,要归还这魏国仙草,解除误会,至于楚王损失的一万精兵,本王此来也特从郑国调了一万精兵,驻在楚国边陲之外,以赔赠楚国,只需楚王令下,便可归属楚国。” 他这最后一句话落下,宴中众臣不禁唏嘘一片,这一万精兵驻在楚国边陲,只怕不是相赠如此简单,而是以相赠为由借机插手楚军事。 第32章 小皇帝装傻充愣,此刻只关心他说的仙草,命人呈上。 太监阿福下了主座高台,前往谭修明案前取过锦盒,随后呈回龙案之,楚怀瑜打开锦盒,只见内里金黄饰布上躺着一株雪莲似的花苞鲜草,分明失了根茎,却如活物一般,他命尉迟睿:“叫梁太医来瞧瞧。” 众人并未见过仙草之状,也不知真假,心中更是担心小皇帝就此落入陷阱。 为验明仙草,除去梁宜,宫内的大多御医都被召来,一一观摩仙草,只见御医门瞧了之后,相□□着头,而后意见达成一致,由梁宜同楚怀瑜禀道:“陛下,此草与魏国传信所述九分吻合,应是不假。” 众臣听此俱是面面相觑。 命梁宜收起仙草后,楚怀瑜面向谭修明笑道:“郑王有此诚心,朕也理该和解,归还这郑国大将,只是——” 他顿住话语,看向堂下人:“袁将军毕竟不是物品,也该遵循他自己的意思,若是袁将军愿回归郑国,朕即刻放人,可若袁将军愿留在我楚国为朕效力,不知郑王可舍其将?” 冠冕堂皇的借口让宴中群臣不由得怀疑,这小皇帝到底是舍不得良将,还是舍不得这同床相伴的情郎。 楚怀瑜此时又补充:“若郑王愿以良将相赠,那一万精兵朕便无须你郑国归还,朕反赠黄金万两,再以一支护国军队补偿郑王所损失的这一枚良将,当然这一支军队不敌大将军一人,可也是朕的一番心意。” 比起郑王先前那番言辞,小皇帝的诚请不比他少。 不过众臣倒是听出来了其中的意思,小皇帝巧夺良将,推脱郑王驻国之军,反插一手,不得不叫人佩服。 听到这样的话,谭修明面子上也有些承不住,索性不接话,折转道:“楚王既如此说,本王便不干涉袁爱将的抉择,是去是留,全凭袁爱将之意。” 此时众臣的目光全都投向轮椅上的人,纵是智力不全的谭小王爷也期许地望着他,小声而又急盼地唤他:“将军哥哥,回家……” 袁沃瑾默了许久,而后,抬眸看向王座之上,一双凤眸毫无温度可言:“臣愿……忠于新主,楚王陛下。” 众臣暗自捏了把汗,至此,郑王此来的目的彻底落空,至于陛下如何处置这异国贼那是后话了,光凭陛下能让如此坚韧的人当着两国之间、异族众臣的面说出服软的话,也是本事了。 陛下到底还是陛下! 第18章 白瓷娃娃 晚宴后,楚怀瑜回到承阳宫时,便见慕慈心已不知何时在他寝宫内。 慕慈心侧肘支在案上,正在饮茶,而屋内宫侍皆已被屏退,楚怀瑜示了示身后人,尉迟睿便也退出殿外,合了门。 楚怀瑜近前,只当晚宴前的事并未发生过,依是恭顺鞠礼:“儿臣见过母后,不知母后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慕慈心置下手中银盏:“皇帝心里清楚。” 楚怀瑜收回鞠礼的手,立直身形,单手负背,直面而视:“儿臣不知。” “皇帝倒是会装糊涂,”慕慈心从案上取过一枚布帛文书,掷到他脚边,“那这立证盟约又是什么?!” 文书摊在脚边,其上盟约正是他为交换郑国大将军而拟,玉印还未覆盖。 楚怀瑜弯身捡起脚边纸卷,而后作势抖了抖:“区区一纸盟约,母后何故如此动怒。” 慕慈心从案旁起身,目光尖锐犀利,步步围迫:“你以寻仙草为由,将哀家卫国精兵悉数赠予魏国,又寻中原慕氏亲族之女谴送出楚,那良驹千匹更是杨氏一脉奉为哀家之礼,你处心积虑削哀家兵权,拒哀家为你择妃,想要逃离哀家的掌控,哀家谅皇帝已成人,是为一国之君要顶天立地,便都忍了。” 说到此处,她厉声呵斥:“可哀家不是要你纳男子为妃,与那异国贼子厮混!” “母后此言差矣,”面对她满腔怒火,楚怀瑜镇静无虞,反倒同她说理,“男子又如何,除了不能传宗接代,与女子并无不同。” “你……”慕慈心气得身形一晃,撑着桌案直按胸口,“皇帝这是诚心要同哀家过不去吗?” 楚怀瑜将手中的棉帛文书置回案上,语气仍是平淡:“儿臣并无此意。” 见他这般作态,由及晚宴前祥和殿偏殿一事,慕慈心盛火难耐:“可是那贱人之子教你如此?” 她恨得咬牙切齿:“哀家早见他一副魅相,同那死去的贱人一般模样,勾得你整日心都在他一人身上。” “母后——”楚怀瑜声色沉下,面上挂了不悦,“皇兄也是父皇之子,还望母后……婉词。” “婉词?”慕慈心嗤之一笑,“连你父皇都要敬哀家三分,哀家对一个贱人之子,婉词只怕折煞了他那半残之命。” 听他一口一句折辱之词,楚怀瑜面色愈加生冷,他转过身面向慕慈心,一步一上前,一句一逼近:“母后想要儿臣做什么都可以,儿臣可以当这个皇帝,也可以当您的儿子,亦可以娶妻生子做您一辈子的傀儡,可儿臣不会忘记,皇兄是如何失去双腿,娴嫔母又是如何殒命的。” “逆子!”随着怒喝声落下的,是一记清脆的耳光,慕慈心怒视着他,似乎仍是不解气。 楚怀瑜微微偏着脸,唇角泛着她指戒划伤留下的刺痛,还有一丝腥味,他抬手以手背轻拭了一下唇角,而后低眸睨了一眼,指骨上晕着鲜红的血。 第33章 见这一巴掌打得不轻,慕慈心这才冷静下来,有了些许心疼,虽说自他登基以来,她未曾与他有过多少亲近,可到底这十八年,她从未动手打过他。 话到此处,她也无退路,终只道:“你真是太让哀家失望了。” 言罢,拂袖而去。 见着太后离去,尉迟睿匆匆进屋,却见楚怀瑜红着半边脸颊,唇角还有一道不浅的锐器划痕,此刻正在溢着血珠。 “陛下,您这……”尉迟睿急得手足无措,“奴才去叫御医来。” “拿酒来。”楚怀瑜冷声。 尉迟睿愣了一愣,想要劝阻:“陛下,您……” “朕叫你拿酒来!”楚怀瑜喝断他的话,已然不耐。 尉迟睿无奈,只得应他,转身出殿命人取酒。 -- 承阳宫配殿,两仪轩。 楚皇亲赐新将之居,即袁沃瑾所配寝殿。 虽说这两仪轩不比正殿,但在整个承阳宫内是最好的一套内室寝居,无论占地配设,都不亚于袁沃瑾位于郑国纯阳的将军府。 换了间宽敞明亮的屋子,啊蕴却丝毫不见喜悦,虽说他不希望自家将军能随那表里不一的郑王回郑国,可将军选择留下来,他心中仍是不快。 从晚宴回寝处后,袁沃瑾便一直闷声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将军可是舍不得郑王回国了?”凭借着几分猜想,啊蕴问他,“既如此,为何又要留下来?” 袁沃瑾回了回神,却并未直接作答:“夜深了,休息吧。” 本无意要自家主子为难,啊蕴只好作罢:“将军在宴中沾了一身酒气,属下伺候将军沐浴吧。” 袁沃瑾淡允一声便由着他推入内室浴池。 因着自家主子身上还留有鞭伤未愈,啊蕴替他褪了袍子,简单擦洗了一遍,又替他仔仔细细上了一遍药膏,才为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里衣。 被推出内室时,袁沃瑾系着腰间的结带同啊蕴道:“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去休息吧。” 啊蕴还未应声,屋门忽然被推开,他警惕性地挡在袁沃瑾身前做出防备之态,却只见门外人跌跌撞撞地走进,在屋内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他二人身上。 楚怀瑜一步一步走过去,近至二人身前,一手揪开挡在袁沃瑾身前的啊蕴:“出去。” 他褪下自己的外袍盖在袁沃瑾腿上,随后席地而坐,偎依在他腿上,似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权。 小皇帝近在身前,啊蕴抬手想要动作,却见自家将军以警示的眼神示意他勿要放肆,他又瞧了一眼似是醉酒的小皇帝,不得已愤咽一口气,攥着拳恨恨地收回自己的手转身出门。 袁沃瑾低眸,见眼下人就这么半伏在自己腿上一动不动,他也不动,也不主动搭理他,倒瞧他又做什么妖。 然而半晌过后,侧脸贴在自己膝上的人仍就这么扒着,不见有要起身的意思。 睡着了? 袁沃瑾试探着喊他:“楚怀瑜。” 小皇帝乖乖应声:“嗯。” 袁沃瑾:“……” 不仅清醒着,当着他的面直呼他的名竟也应了。 袁沃瑾耐着性子提醒:“起来。” 这一回,楚怀瑜不应了。 佯装一副惜才的模样对自己百般折辱,而后便来瞧自己的笑话,此番为达恶趣,故作这般姿态,不知演给谁看。 袁沃瑾一手捏起他的脸对上自己:“我叫你起……” 他顿住话语,只见手中白皙如玉的脸颊上红肿一片,唇角还溢着血。 这小胖子是白瓷做的泥娃娃吗,虽说他平日手劲不小,却也不至于捏伤他。 袁沃瑾冷哼一声:“楚怀瑜,别以为这样就会招人怜惜,告诉你,就算你……” 话未说完,被他捏在手中不得已仰着的这张脸便滚下了一滴泪,晶莹的泪珠滚过他红肿的面颊落在指腹间,氲开异样的烫热。 袁沃瑾微怔,而后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渐松开那捏住伤口的手。 第19章 你会疼的(修) 十三年前,楚宫,梨花殿。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的炭炉早已熄灭。 床榻上的女人此刻面色苍白,幽蓝的瞳眸中失了光泽,似乎随时都会暗下去。 小太子跪坐在床前,哭成个泪人,女人抬起手轻抚上他的脸,去拭他脸颊上的泪水:“玉儿,不哭。” 小太子攥着她的手腕,生怕她就这样放手,女人苍白姣丽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玉儿可要记得研读诗书,修身律己,将来做个勤政爱民的好国君、造福百姓,切莫贪奢淫逸,昏庸无道,叫这万千子民流离失所。” 她的声音如一场梦律,终是消散在大雪飘零的冬季,那一日,举国悲哀,楚帝失去了世间最爱的女子,十岁的少年没了母亲,而五岁的小太子再无了温善可亲的姨娘…… 姨娘说的话,玉儿一直都记得。 可玉儿却食言了。 正要松开的手忽被抓住,袁沃瑾一滞,手背上覆着的温软竟有着奇异的触感。 楚怀瑜攥住他的手,贴上自己泛着红肿的脸颊:“朕不是个好国君,有负姨娘期望,朕很羡慕那谭小王爷,无所忧虑,还能得兄长庇佑,可朕拼尽全力也未能护得皇兄周全,朕有愧。” 他自嘲一笑:“皇兄很失望对吧。” 他抬眸看向眼前人:“朕知道皇兄在生朕的气,可朕不想皇兄如娴嫔母一样离开朕,朕只有这一个要求,皇兄答应朕好吗?” 第34章 袁沃瑾半睨眼下人,未予答复。 晚宴前,借由小皇帝去祥和殿偏殿处理小王爷之事,郑王谴了一名暗侍寻到他寝处,暗侍交于他一件信物,以及郑王的一句话:“得楚君信任,保尔母安康。” 那侍卫所呈信物是一枚骨制佩韘,正是父亲的遗物,据母亲所言,那是父亲征战沙场时所佩戴之物,正面凹槽处还有射箭时弓玄回弹所遗留的刮痕,假不了。 “皇兄不肯原谅朕吗?”小皇帝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拉回他的思绪。 那乌黑的眼眸氤着一汪水气,除了半边脸微有红肿外,脸颊上醉酒的红晕让他认错的模样娇憨地令人忍不住心疼。 但是他袁沃瑾并不会,他不会可怜一只昏君。 “想要我原谅你吗?”他忽然开口。 听他应声,楚怀瑜又攥着他的手将自己的脸贴得更紧:“嗯。” 袁沃瑾缓缓以拇指指腹抚过他溢着一丝血痕的唇角:“叫你做任何事都可以吗?” “嗯。”鸦羽般的长睫染着些许泪水的痕迹,期许的目光楚楚可怜,乖巧得犹如一只训宠。 抚过唇角的手指改为捏,袁沃瑾抬起他的下颌,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这副叫人垂涎欲滴的模样:“楚怀瑜,你可别后悔。” 小皇帝仰着脸,晶莹的泪在眼中晃动着,凄楚模样勾人心魄,纵是意志超凡的大将军,也险些失了魂。 袁沃瑾松开手,别开视线,不去瞧这张脸,对他道:“你去立一份文书,我来说,你来写。” 小皇帝唔了一声,便摇摇晃晃地起身去备纸笔,而后乖乖坐在案前等候他发话。 袁沃瑾滚着轮椅近前,掩拳轻咳一声:“写——” 他一时没想好措词。 转眸只见小皇帝趴在案前目光凛凛地望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睁得又大又圆。 袁沃瑾被他看得不自在:“不许看我!” “唔……”小皇帝怏怏一声,便垂下眼去,浓密纤长的睫如蝴蝶合翼一般垂下,衬得那张脸更是精致,因而此刻那不合时宜的划痕便更显突兀。 袁沃瑾心中生了不耐,索性拿过方才啊蕴替他抹的药膏甩到他面前:“拿去,涂。” 小皇帝转头来看着那个在桌案上转圈圈的小瓷瓶,而后一把抓过,随即打开盖子,用食指抹了一片。 袁沃瑾又再移开视线,迫使自己不去看他,并在心中告知自己,这都是小皇帝用来博取他同情的假象,是小皇帝他有意…… 手指忽然一凉,袁沃瑾警惕性地抬手捉住那只触碰他的手,只见小皇帝受惊瞧着他,被他捉住的那只手的食指上,正抹着一片药膏,要为他涂抹溃伤的指骨。 漂亮的眼眉随即蹙下:“疼……” 袁沃瑾松开手,想要避开他:“别碰——” 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小皇帝便反抓住他的手给他上药:“但是、我给你抹药药,就不疼了。” 袁沃瑾:“……给我好好说话。” 楚怀瑜:“药药。” “……” 袁沃瑾俯眼睨他:“楚怀瑜,你几岁了?” 小皇帝抬眸看他:“四岁。” 四岁? 大将军冷哼一声:“我看你一岁得了。” 四岁的小皇帝:“不行,一岁只会喝奶,不会说话。” “……” 大将军也不是很懂,为何这小蠢货每次喝醉便会以为旁人或自己是个没长大的。 这边正想着,低眸又见小皇帝险些趴进怀里在他锁骨处乱摸一通。 袁沃瑾及时扼住他手腕,此次倒没用什么力:“下去。” 小皇帝认真道:“不行,你会疼的。” 被迫会疼的大将军:“……不疼。” 小皇帝不信:“你骗朕。” 因他软软的身子剐蹭着,大将军很是不舒服:“再不下去,信不信我弄疼你!” 小皇帝:“唔……?” 大将军本人:“……” 他想说的不过是……算了,反正小皇帝也不清醒。 不清醒的小皇帝从他身上滑了下去,用那多余的药膏在自己脸上抹,可半晌也没找准位置。 袁沃瑾看不下去,捏着他的手给他找准伤口按上去,疼得小皇帝一颤,他下意识松开手便捏起了他的脸,只见那伤口被揉捏得更加红肿。 袁沃瑾生了一股烦躁:“楚怀瑜,作践给谁看?” 小皇帝兀自垂眼又抹了一片药膏在脸上点呀点:“是——娘亲。” 娘亲,太后? “娘亲、不喜欢我,我惹娘亲……生气了。”说着又可怜巴巴地点呀点。 大概是大将军母爱泛滥,索性抓过药膏抹了一块,而后捏着他的脸给他上药。 小皇帝眨巴着大眼睛看他,他又凶道:“不许看!” 听话的小皇帝闭上眼,须臾后又偷偷睁眼看他,扬起一点笑:“皇兄、最好。” 大将军的手顿住,而后扔了瓷瓶,不知怎么地就垮了一张脸。 小皇帝又怏怏唔了一声,袁沃瑾收回情绪,道:“立文书,不得限外臣自由,不得损其人权、亲随。” 小皇帝听之,坐回案前,执笔立书,但在这一切条件下,都有一个限制,那便是“在皇宫范围内或在楚怀瑜视线所及之处”。 袁沃瑾拿起文书不满:“我是人,不是你的……狗。” 第35章 小皇帝摇摇头和他解释:“皇兄不可以离开朕,很危险。” 袁沃瑾攥着布帛文书:“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皇兄。” 小皇帝仔细瞧了瞧,而后用手中笔在他脸上虚空点示着:“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皇兄的模样哩。” 听他这么一说,大将军倒是很想见见那位和他有相似之处的楚端王到底生得什么样。 传闻楚端王貌美,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到底是如何与那人相似的? 大将军正想着,唇上忽然贴上一物,只见小皇帝不知何时放下了笔,捏着一枚果脯往他嘴里塞。 大将军不悦蹙眉,小皇帝见之,将那枚果脯自个儿塞进嘴里,吃给他看:“没有毒。” 而后又从随身香囊里掏出一枚递到他唇间。 大将军不吃,他偏要捏着他的脸塞进去,塞完之后还期待似地问:“甜吗?” 浅浅的笑意挂在唇角,期盼的眼眸就似他是个蜜脯涮制的人,此刻在追问品尝他的顾客。 顾客偏脸不看他,干巴巴地咀嚼着那蜜脯,违心地说道:“不甜。” -- 楚怀瑜从榻上起身时,忽见床头坐着一人,双臂环胸似在小憩,他只着一件玄色里衣,领口半敞,腰部以下正与自己盖着同一张裘被…… 觑见此处,他猛地揪过被子一把裹住自己,床头的人被扰醒,随之睁开眼,与他相较,却是一脸淡然。 楚怀瑜往后缩了缩:“你……你对朕做了什么?” 见他慌张的小模样,袁沃瑾眉梢轻挑:“陛下猜一猜。” “朕不猜,朕的襟衫呢!”想要发怒的人又怕太过大声惊扰屋外的侍卫闯进来瞧见他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压抑的怒吼颇为有趣。 袁沃瑾挑挑下颌示意床下,楚怀瑜随着他的指引警惕性地偏头往床下望去,只见松木地板以及床踏上,散落了他里里外外一身的衣裳,以及大将军的外袍。 二人同塌而眠,襟衫缠裘袍,交织于一处,不分你我。 见他这震惊模样,又想起上一次他醉酒后与自己同榻醒来后的反应,袁沃瑾不禁有些意外,莫非小皇帝不曾叫丫头伺候过,如何这般反响? 楚怀瑜瞪着他,又羞又恼:“你…你……” “我如何?”袁沃瑾偏要惹他不快,“我是你的‘妃子’,理尽妃子之责。” 楚怀瑜脑子都要炸了,脑袋上的几缕毛儿也跟着蓬松炸起,什么是妃子之责? 他对朕做了什么?! 袁沃瑾有些好笑,从枕边摸出一卷绢帛扔到他面前,小皇帝魂不守舍地打开,见那立约,懵了一瞬。 这些个字不是谁人代而写之,偏偏是他楚怀瑜一笔一划撰写在绢帛上的,末尾处还有拇指大小的一块血渍。 血……哪里来的血?! 约莫听闻初经人事的女子会留有血迹,男……男子呢?这狗东西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这绢帛放在枕边又是为了证明什么?!! 楚怀瑜气恼极了,愤怒地撕扯起手中的“羞耻布”,然而这面绢帛是蚕丝所制,精密紧致,徒手根本无法撕毁。 袁沃瑾心情甚好地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楚怀瑜扔开手中的绢帛布,跌跌绊绊地下了床,卷起衣裳裹住自己便逃似地向门外跑。 他一拉开门,便见尉迟睿以及一排御卫正在门外候着他。 尉迟睿上前:“陛下,您昨夜……” “住口!”楚怀瑜止住他的话,不想听任何回忆。 门外的小皇帝急匆匆走后,啊蕴才进了屋,他进屋时,袁沃瑾已穿置好了一身衣裳,嘴角还挂着一丝笑。 将军笑了?昨日还是一副愁眉不展之状,怎一夜过后忧愁便似烟消云散,莫非是因同小皇帝共处了一夜? 况且瞧他的面色,不似初醒,倒像是:“将军昨夜可是一夜未眠?” 袁沃瑾捡起地上绢帛文书展开:“得楚君信任,保尔母安康。” 啊蕴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快速反应过来:“王上拿伯母来胁迫将军?” 袁沃瑾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啊蕴这才有所顿悟:“所以将军实则并非真心实意地要忠于……” 他往外看了看,而后低声:“这一切都是将军为了取得小皇帝信任而为是吗?” 将军果然是在做戏,否则他怎会看上那狗皇帝,更别提是个男人。 袁沃瑾合上手中的绢帛:“虽为做戏,但有了这纸条约,往后便不必仅困于这屋子。” 啊蕴仍是存疑:“楚小皇帝便这样认了?” “画像、锦囊、立约,皆是他亲手所赠,”袁沃瑾胸有成竹,“他不认也得认。” “可是将军,您这样就像……”啊蕴挠挠脑门苦思冥想了一下,“就像被情夫抛弃上门讨情债的弃妇一样。” 弃妇袁:“……” 第20章 侍妾名分 楚怀瑜扶额坐在案前,颇为头疼:“昨日为何不拦着朕?” 一旁熬着醒酒汤的尉迟睿直叫苦:“奴才自然拦了陛下,可奴才哪里能拦得住啊。” 他道及昨夜事:“昨夜您醉了酒偏偏要去遥雪殿寻端王殿下,可夜深了,端王殿下早已歇息了,您回到宫中后,见着两仪轩那屋子还亮着灯,便跑过去了,奴才是想拦也拦不住。” 听他这百般无奈的言辞,楚怀瑜闭了闭眼,不忍回忆昨夜的糗事:“下次朕要喝酒时,捆着朕。” 第36章 “陛下您可折煞了老奴,”尉迟睿递过熬好的醒酒汤,笑道,“就是您下旨,奴才也不敢呐。” “罢了。”楚怀瑜轻缓了一口气,接过他递来的汤碗。 尉迟睿叹了一口气:“陛下您怎就对一个外臣这般仁慈纵容。” 论纵容,楚怀瑜恢复几分正色,不答反问:“依你看,那袁将军,与端王可有几分相似?” 尉迟睿皱眉,有些恍然:“端王殿下久居深宫,面貌温婉,色白如脂,可那将俘常年卧战沙场,肤貌黑黝,眉目肃然,这乍一看,确实难以将二人联系,可若仔细瞧嘛……” 他转脸看向楚怀瑜:“这骨相轮廓却有吻合之处。” 空碗在掌中悠转,楚怀瑜若有所思。 尉迟睿疑道:“陛下可是在怀疑什么?” “朕只是在想,他家中仅有一母,而其母原是魏国人,而后为何跨越这中原楚国远赴郑国。”楚怀瑜深思道。 尉迟睿应道:“这其中许是有什么难处也未必。” “不,”楚怀瑜轻摇头,“娴嫔母并非中原女子,即便皇兄有着一半的中原血统,却也并不似个中原人。” 他目无聚焦地盯着某一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碗口:“这姓袁的,倒比皇兄,更不似个中原人,世间怎会有这样巧的事。” 不知是想到了哪一处,尉迟睿不再应话了。 楚怀瑜正思考着,门外走近一个小太监,通传道:“陛下,两仪轩那位捎奴才给您传话。” 这才过了半日,便又要来戏耍他吗?楚怀瑜不悦地应声:“说。” 只听小太监道:“袁将军邀陛下十五出宫赏花灯。” 楚怀瑜:“……你说什么?” 小太监感知事情不妙,颤颤巍巍地回:“袁将军邀…邀陛下出宫……赏、赏花灯。” 楚怀瑜抓住案上的竹简,正想发作,怒至心口又压了下去:“退下吧,朕已知晓。” 待人走后,他命尉迟睿:“替朕拟一道圣旨。” -- 两仪轩。 自家将军捎人传话又没说缘由,啊蕴有些不解:“将军为何要邀楚小皇帝出宫赏花灯?” 知晓他心中困惑,袁沃瑾却并不解释:“赏灯自然要——与‘佳人’同往。” 啊蕴正想再说什么,门外忽然走进一行人,为首之人是楚宫大内总管尉迟睿,他肘间躺着一道佛尘及一道明黄卷旨。 尉迟睿斜眼扫过屋内的人,高声道:“袁琼听旨——” 啊蕴有些疑惑地低头看眼袁沃瑾,不知这小皇帝突然下了什么旨,莫非是自家将军惹恼了那小皇帝? 袁沃瑾也有一些疑惑,但仍拨着轮椅上前。 见人已至跟前,尉迟睿才不急不慢地拿过肘间圣旨,照旨宣读,读完后,低睨眼前一脸阴沉的人,笑道:“陛下传旨,夫人抗接圣旨,邀约一事便作罢。” 袁沃瑾咬牙:“臣、接旨。” 尉迟睿冷笑一声,将圣旨递至他面前:“夫人可要拿好了。” 低眸间,他端倪了他几眼,这么一瞧,他的眉目骨相深邃突兀,貌相却与端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难怪小皇帝三番五次将他错认。 袁沃瑾并不知他在想什么,眼下关注全然在这一道圣旨上,小皇帝为了报昨日的仇,特特用这后宫嫔妾上的位份名义安在他头上,就是为了恶心他,真是别苦用心! 直到尉迟睿走后,啊蕴抓过他手中的圣旨掷在地上:“将军,那狗皇帝如此侮辱您,您还邀他一同赏灯?” 袁沃瑾近乎咬牙:“那就更该邀他一同赏灯了。” 虽应了邀约,但为了遗忘那日糗事,楚怀瑜特阅了两日奏折,好在侍妾袁夫人倒也识趣,并未再打扰他。 两日后,梁宜替袁沃瑾施过针后,仍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这一回,小皇帝没有让他立即退下,而是从他还未收起的施诊布袋中取过一枚银针,不咸不淡道:“朕近来也觉双腿酸痛,不若太医替朕也施几针。” 梁宜愣了一愣,而后问道:“陛下具体是哪里不适?” 楚怀瑜坐在案前,瞧了瞧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大将军:“你给他施得哪里,便也给朕施哪里。” 梁宜置针的手一抖,好一会儿才低着头回话:“陛下的酸痛不及如此,不宜同法施针。” 楚怀瑜放回手中的那根银针:“你怎知朕的酸痛不及他?” 听着他语调不惊的问话,梁宜心中愈加惶恐:“臣,可观测得出、陛下的症貌。” “观测得出?”楚怀瑜轻冷一笑,而后掷了案上一枚瓷盏,“你当朕是瞎了眼吗?!” 梁宜一惊,伏跪在地。 尉迟睿也被吓得一颤,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梁宜闭着眼认命,小皇帝向来聪慧,定是瞧出了他暗中做的手段。 袁沃瑾手握卷册,不惊不慌地看向发怒的人,眼中藏着淡淡的讽意。 胁迫他参与狩猎大会在先,诱群将伤他在后,现在又做出这番“明察秋毫”的作态,不知是为了给谁看。 楚怀瑜难耐被欺骗的怒火:“朕谅你群臣宴上掩盖仙草一事有功,便不同你计较此事,可若太医仍要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朕便只好谴你出宫。” 梁宜听此,忙叩头:“臣谨遵圣命。” 临走之时,楚怀瑜还回头望了一眼袁沃瑾,哼声道:“朕关心的不是你,是你体内的仙草罢了。” 第37章 说罢,转身出门,尉迟睿瞧着地上的梁宜,摇了摇头,跟着出门。 梁宜擦着汗起身,觑了一眼适才被他施过针的袁沃瑾,到底什么也没说,提着医药行囊出了屋。 此时,啊蕴从旁侧走近:“将军,您的腿……” 袁沃瑾止道:“无妨。” 啊蕴望了一眼门外:“那梁太医为何要害您?” 袁沃瑾目光远酌:“不知。” 除了楚怀瑜,谁还能指使得了那近身端王的梁太医? 屋外的宫侍们送来了膳食,啊蕴推着他近至案前,低声禀道:“将军,事已办妥。” 袁沃瑾放下手中的卷册,低低应了一声。 啊蕴在案旁坐下,待置膳宫侍纷纷走后,才低声问:“将军为何要属下暗联细作去寻城中的铸匠铺?” 袁沃瑾取过筷箸夹菜,似是平常而言:“身处狼窝,该如何笼络人心?” 笼络人心?啊蕴顿悟:“将军的意思是……” 袁沃瑾会意地将所夹的那颗青菜送入他碗中:“笼络人心只是其一,其二,我要你在城外招兵买马。” 啊蕴蹙眉:“可是将军,三百两黄金固然不少,但除去折损的那一部分,也不足以我们买多少马匹和兵队啊。” 袁沃瑾摇摇头:“我要你买的不是兵,是江湖杀手。” 此刻,城内品香楼,二楼。 胡须半白的老者坐在酒案前捋着自己的胡子正在思考同伴的话。 同伴之人见他蹙眉深思的模样,再次劝言:“宰相无需多虑,这梁太医心软,咱们可不能同他一般。” 李延摇摇头: “这迫害他人之计,终是小人而为,老夫实难同谋啊。” “宰相此言差矣,”仇挞奋力劝说,“同为江山社稷,咱们不过是耍些必要的手段,何来小人一说?” 李延默言。 “这内宫之事早晚满城皆知,宰相便愿见着陛下遭人非议吗?”仇挞问之。 李延闷声灌了一口酒。 “这圣旨虽未经过内务阁一道道流程,只是个虚名,可陛下竟有纳男子为妾之意,且不说后宫不安,便是朝堂也必不会安稳,我等身为臣子,有责设法阻止陛下所为,否则我大楚必将后继无人啊。”仇挞愤慨。 李延也是蹙眉深思。 这时,仇挞又狠狠道:“梁太医既下不去手,倒不如咱们一不做二不休,了了他!” “这……”李延抬眼看着他,百般纠结。 仇挞凑近他私语:“且不说这人殒在宫外,陛下怪不到咱们头上来,便是来日陛下查出,有太后撑腰,陛下还能为了一个异国贼子罢了你我的官职吗?” 李延有所动容:“尚书可是有何打算?” 他问到这里,仇挞便掩不住兴奋:“我在城外安置了一些死士,上阳节那日这些死士会扮做常人混入百姓中,待陛下与那异国之臣分开之时,死士们便会借此刺杀。” 李延担忧道:“若你伤了陛下该如何?” 仇挞自信满满:“死士自然会避开陛下,不伤陛下分毫。” 李延心思不定地端过一盏茶饮尽,最终只劝道:“你可切莫伤了陛下。” 第21章 臣想要你 回到承阳宫内,尉迟睿卸下小皇帝身上外袍,疑惑问他:“陛下是如何知晓那梁太医暗中做了手脚?” “手脚并非梁宜所为,他不过推波助澜,”楚怀瑜近至案前,伸手取过茶炉旁的茶勺,“梁太医向来忠贞,不善伪辩,若非他心虚,怎会不敢抬头看朕。” 他舀了半勺茶叶灌进新沸的茶壶中:“况且,那日狩猎营帐内,朕便发现了端倪。” 尉迟睿倒是不解:“那陛下为何不早些揭穿梁太医,反叫这袁将军整日坐在那轮椅上?” 楚怀瑜答道:“梁太医便是有心规劝朕,也不会暗中做手脚,他既如此,也是受人挑唆,梁太医不愿供出这背后之人,叫朕降他们的罪,必然是指示之人位高权重,朕不便治罪,可梁太医却又不愿背着朕做出违背君主之事,权宜之下,便只得如此。” 他用茶勺拨弄着沸腾翻滚的浮叶,继而道:“此举,一是缓兵之计,为提醒朕有人要迫害朕所纳之将,一是将计就计,以防那佐使之人计不得谋要继而暗损这袁大将军,故而施了些小计,叫这袁将军在轮椅上坐了几日,待朕发觉时,责斥他一番,他也便‘功成身退’了。” 尉迟睿惊赞:“陛下妙计,如此一来既保全了夫人免受迫害,又能顺水推舟送梁太医一个人情。” 楚怀瑜:“……” 他并未听进尉迟睿的话,此刻脑子里全然都在回荡着“夫人”二字。 尉迟睿仍无所察觉地思索着:“只是,夫人似乎并未领陛下的情意啊。” 到底也懒得同他计较这无关紧要的称谓,楚怀瑜拂衣而坐,端过适才煮出的一盏茶,神色正经:“郑王觐楚之前,必然翻了夫……” 险些脱口而出的称谓被他吞回去,他在心中暗骂某夫人一句,继续道:“必然是翻遍了他整个将军府也未能找到那能号令群将的另一半兵符,而郑国那些不畏生死的将士皆是同这袁将军出生入死之辈,主将被俘,军心本就有所动摇,又怎会轻易服从了郑王。” 听他如此一说,尉迟睿即刻会意过来:“所以这郑王便假做惜将勇闯一回我大楚,他所为有三,其一,是听闻陛下要纳良将为己用,担心袁将军当真从了陛下;二来是要假借仙草的名义试探陛下是否当真如传闻所说那般,为端王殿下不惜举国之力;再者嘛,便是向天下昭示,他郑王为救良将亲涉水火之中。” 第38章 “你说的不错,”楚怀瑜酌饮一口茶,“身为一国战将,他袁大将军怎会甘愿归顺于朕,何况他家中尚有一母,只怕夺朕仙草,也是被迫于此,郑国一偏远小国,一个大将军便声名远扬,如此良臣勇将,除了楚国,怕是也无人也制服的了他。” 见他手中茶盏空了一半,尉迟睿取过茶勺添了半盏,接话道:“因此那郑王便将陛下看做这杀人的刀,借陛下的手斩杀这势及王权的臣子。” 楚怀瑜笑了笑,默同他的话。 可尉迟睿又疑惑了:“只是不知那日,郑王所派暗卫,到底同这袁夫人说了什么。” 那日宴会前,借着处理谭小王爷一事,楚怀瑜故意放松警戒,让郑王的侍卫近身楚宫后院,从而给袁沃瑾通风报信。 宴会上,他让梁宜鉴出仙草为真,让郑王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从而诱他有所动作。 只是据小宫女所禀,只见暗卫同袁沃瑾说了些什么,而后又交于他一样信物,却并未听见以及瞧见这详细的内里,想到这里,尉迟睿猜疑:“莫非是什么毒药,郑王要他来毒害陛下?” 楚怀瑜摇头:“若是毒药,只怕朕现今也无法安好无恙坐在此处。” 毕竟醉酒那日可是与他一夜同床共枕。 想到这里,他猛灌一口茶,耳根莫名发烫。 尉迟睿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故而陛下让尤少将军在皇城内暗中巡查,实则是要巡出这郑王暗中布下的眼线,奴才说的可有错?” 楚怀瑜点点头:“不错。” 可尉迟睿又是不解:“陛下既已查处些许眼线来,为何又不直接抓来关至天牢,却叫他们在皇城内隐伏?” 楚怀瑜不答反问:“你猜这袁将军为何邀朕出宫赏花灯?” 尉迟睿脱口而出:“他见色起意,觊觎陛下美貌。” 楚怀瑜:“……” 尉迟睿低下头:“奴才多嘴。” 可奴才说的不是事实么? “狩猎会上他得了朕赏的三百两黄金,”楚怀瑜确信道,“他邀朕出宫无非是暗中买通了杀手布施在皇城内,守株待兔。” 尉迟睿没再敢提出他用“守株待兔”一词来形切自己是那只兔这件事:“陛下既知如此,为何还要同他前往。” 楚怀瑜笑了笑,信心满满:“他不敢杀朕,不过是想借此恐吓朕,在朕有危机时,从而出面营救朕,以此博得朕的信任。” “可若万一,”尉迟睿小心却又担忧,“奴才说的是万一,他却有其心……” “既得民心,必是有一颗仁子之心,”楚怀瑜胸有成竹,“他袁大将军怎会让他郑国万千子民为朕陪葬。” 不食嗟来之食,却为了一个婢女卸下一身傲骨肯用他所赐膳食,而后为其下属屈从他意,同百将围猎博一枚免死金牌,加之接待宴上他瞧谭小王爷那处处关切的神情,如此种种,足以证明他所言。 尉迟睿不知该如何应他这句话,只得附声:“陛下说的是。” 转而又道:“陛下既要出宫,又不要奴才跟着,奴才便叫挽月跟着您吧。” 楚怀瑜默言。 见他不说话,尉迟睿笑道:“陛下您说这袁将军心慈,我倒瞧陛下您更心软,莫不是担心此行危险,连累了那小丫头?” 楚怀瑜哼声:“朕嫌麻烦罢了。” 尉迟睿瞧穿他的心思,倒也不揭穿:“挽月是个没心没肺的,陛下只管使唤着,陛下若嫌麻烦,叫她远远跟着好了,否则陛下出宫,总不能没个伺候的。” 楚怀瑜起身回榻:“随你安排吧。” 听闻小皇帝要出宫,尤暨出疆之前,特来劝阻,辰时一刻便在承阳宫前跪见。 面对他衷心劝谏,楚怀瑜颇觉头疼,便允了他进殿。 尤暨进殿便道:“陛下莫非忘了十三年前……” “将军好意朕心领了,”楚怀瑜断去他的话,“可朕又不是去赴死,朕不过是……同爱将一同出宫赏花灯罢了。” “爱将”一词被他说得飞快又含糊,像是同老父亲道出心中情郎的闺阁女子一般,说完还有些不自在。 尤暨半跪在他面前,抱拳劝言:“陛下在老臣心中,并非不辨是非之昏君,臣知陛下手足情深,可老臣仍是要说,若是您割舍不下这一份情意,于端王,于太后而言,皆是困障,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国本为重,而非儿女私情。” 楚怀瑜坐在案前:“老将军劝诫朕的这一番言辞,可也曾这般劝过少将军?” 尤暨沉默。 楚怀瑜耐着性子把话说得更明:“同为将臣,将军心里清楚,郑国此将是历朝罕见之奇才,善谋略,战骁勇,惜便惜在他非我楚国战将,若非如此,将军必然比朕更欣赏此人,毕竟中原楚国,堪称青出于蓝者,除他之外,别无他人。” 他从案前起身:“朕相信老将军并无异心,这儿女情长也定是摆在一旁,只怕老夫人常常给您施压,为人臣,将军是良臣,为人夫,将军是好丈夫,可为人父,将军到底还是掺了些糊涂。” “子不教,父之过,少将军有雄心,可到底缺少了些才能,将军倒是真心诚意在担心朕的安危,可将军夫人是耽怕朕宠外臣灭亲臣,怕老将军您失了威信,更怕朕听信佞臣之言,怕那袁将军报当初的仇,伤了少将军。” 尤暨彻底沉默。 楚怀瑜拍拍他的肩:“将军的忠贞,朕不会忘记,只要少将军安分守己,朕便也不会无辜听信他人之言,损及你将军府这唯一的独苗。” 第39章 尤暨退出殿门的同时,庭院内的啊蕴随之推着袁沃瑾隐入花坛后。 见那殿门合上,啊蕴才同他道:“小皇帝伪作给谁看,他那点心思,谁人不知,就是为了羞辱将军您。” 袁沃瑾不说话,默默推着轮椅转身回屋。 -- 十五日,西宫,遥雪殿。 扶邱站在窗侧,同坐在窗前的人道:“王爷,您当真不见陛下么?” 楚怀安正在绣制香囊的封袋,听他问话淡然回道:“以此打消陛下见我的心,也好让太后不再为难他。” 扶邱:“可陛下今日要出宫,王爷不拦着吗?” 手中的动作停下,楚怀安思绪飘离地抬头看向窗外,那时,他摔断双腿,母亲出宫为他祈福,小皇帝求得同往,然而出宫之时遇到刺客,母亲为了护他身中箭伤,回到宫中之时已经奄奄一息。 而后父皇便一病不起,随了母亲而去。 八岁那年已身为帝王的小皇帝曾求过太后一次要进香天佛山为他祈福,那张哭花的小脸抽噎着,只是为了求得他的原谅。 可那时他同他说了气话:“陛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必求得臣的原谅。” 自那以后,他便再未曾出过宫。 扶邱:“王爷?” 思绪拉回,楚怀安低眸,继续绣着手中的香囊:“随他去吧。” 这些年他既是去不得,不敢去,也是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母亲,可如今能有一人让他忘却不快,值得欣慰才是。 瞧着西宫所在方位,挽月哀叹一声:“若是端王殿下的腿疾已愈,便能陪陛下一同出宫看花灯了。” 说罢摇着头转身,却见楚怀瑜此刻正在她身后不远处,她吓得急忙捂住了嘴,含糊吐字:“奴婢该死。” 楚怀瑜沉着一张脸走过。 尉迟睿路过她身侧敲敲她的脑袋:“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挽月冤道:“奴婢不是故意要伤陛下心的。” 此刻两仪轩。 “公子,您起来瞧瞧。”梁宜边收着自己的医药箱边道。 袁沃瑾被啊蕴扶着起身,但因坐了好些日轮椅,此刻腿有些麻,啊蕴没能扶住,导致他身子一沉半跪而下,与此同时,眼前现出一双绣着龙腾的靴履。 随后只听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头顶落下:“爱卿不必行如此大礼。” 袁沃瑾:“……” 见楚怀瑜进屋,梁宜从药箱里取了一枚手心大小的药匣展至他面前:“陛下,这是碧落丹,只要袁公子吃下,便会使不上任何武力,如同常人一般不会对您造成任何伤害。” 楚怀瑜合上药匣:“朕不需要这种东西。” 梁宜:“可是陛下,这袁公子的身手……” 楚怀瑜:“退下吧,朕有话要单独同他谈。” 梁宜还想再说什么,到底只得应声而退,啊蕴也随之谴出。 屋中只剩二人,楚怀瑜开门见山:“朕想要一枚护国勇将,能为朕出生入死。” 袁沃瑾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波澜不惊地反问:“陛下拿什么来做交换?” “将军想要什么?”楚怀瑜毫不吝啬地开出条件,“享之不尽的荣华,至高无上的权力,亦或朕的半壁江山。” 说罢从袖中取出半枚虎符置于案前。 袁沃瑾低眸看了一眼,而后伸手推开那半块虎符:“臣都看不上。” 落在他指尖的视线收回,楚怀瑜抬眸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袁沃瑾不急不慢地上前两步,立在他身前,虽说身形有些压迫,楚怀瑜却并未躲开,直面而视。 低眸俯睨了他片刻,袁沃瑾附身而下贴在他耳旁暧昧不清地低语:“臣想要——陛下你。” 第22章 入乡随俗 皇宫西侧门内,一匹高大的黑马甩着尾巴似乎在催促主人快些出行。 而此刻马背上正骑坐着两人,身着广袖长袍的英俊男人将面带薄纱的白衣女子圈在身前。 女子十指紧攥马疆,双眼紧闭,似乎很紧张。 男人微曲唇角,凑在他耳边轻声:“陛下,睁开眼。” 楚怀瑜倔强地回了一句:“朕不!” 袁沃瑾仍是软声:“陛下若当真不敢看,臣可要驱马了。” 楚怀瑜咬着牙不说话。 虽瞧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可脑海里总能浮现不刻前他换了一身女裙后那张又羞又躁的漂亮脸蛋咬着牙问自己:“你还要朕怎样?” 袁沃瑾心情甚好地一挥马疆,一声驱驾,马纵蹄而行,身前的人没稳住身形直接贴进他的怀里,可似乎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楚怀瑜贴在他怀里,脑中轰鸣,全然无暇顾及体肢之触。 耳旁呼啸而过的风似是野兽围困的呜呜声,隐隐约约中,脑海现出一片丛林,受惊的马儿失去控制狂奔乱撞,丛林末端便是断崖,马儿直奔而去,手中的疆绳脱离,身后的人将他圈在怀里跌落马下。 荆棘划过手臂拉开一道道刺疼的血口,不知抵至了哪一处,天旋地转之感停下,随着一阵血腥味,他微微睁开眼,却只见一道胸膛替他挡开了身后彼纵起伏的尖锐岩石,而那人却依旧死死将自己护在怀里…… 看出他在害怕,袁沃瑾故用双腿夹了一下马腹,身下的马受到激应,跑得更快了,疾纵如风。 手臂忽然一紧,低眸只见那双葱白嫩指紧扣自己臂弯处,整个人似乎都在发颤。 第40章 这反应,倒似极了被置于假山上的胤小王爷。 思及此,袁沃瑾微微勒住马疆,放缓速度,却见那双手仍是抓得生紧。 …… 脑海里纷乱的阴影不断闪现,是皇兄坠马时的荆棘丛林,是娴嫔母中箭时的纷乱人群。 皇兄舍命护着他,娴嫔母亦是如此,可最终他却成了连累他们的罪魁祸首,若非有他,皇兄是否便会肆意纵马,娴嫔母是否便会笑颜永驻…… “楚怀瑜。” 一声轻唤拉回所有的恐惧,楚怀瑜镇定下来,渐渐松开抱住的手臂,袁沃瑾搂着他的腰跃下马,而后拍拍马脖子示意它走,温驯从主的马儿甩甩尾巴便掉头小跑离去。 楚怀瑜睁开眼时,已不见了身下那匹马,抬头只见袁沃瑾站在他身前双臂环胸注视着他,他立刻隐住恐惧的情绪,蹙眉不悦:“将军是记了朕的仇,特要报此一仇吗?” 袁沃瑾故作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桩?” 楚怀瑜:“……” 额头染着细密的汗珠,神色也有些逃避,想必此刻面纱下的那张脸已是煞白一片,却还要强装镇定,袁沃瑾细细打量着他,在心底轻嗤了一声。 快速觑一眼身前人,楚怀瑜转身便往市集上走:“朕欠你的,今日一并清了,往后你便要遵守承诺听从朕的旨意。” 市集入口处,啊蕴与挽月早已等候多时,见楚怀瑜从街口大步走过面前,挽月急急跟上,凑着他身侧低声提醒:“陛下,女子走路不可如此阔步粗莽。” 楚怀瑜停住脚步,斜睨了她一眼,挽月低着头噤声,他这才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走。 啊蕴抱胸上前,冷哼一声:“你们陛下今日怎如此随我家将军的意?” 挽月挠挠耳后根:“我也很好奇,且不说我们陛下能为他换上一身女衣,自我们端王爷伤了腿,我们陛下可再没骑过马。” 话音初落,身前又走过一人,正是让她们陛下听之任之的主人,他身着宽松的衣袍,连走路都掀起了一阵风。 挽月撩下耳鬓扬起的发丝:“你家将军……不会欺负我们陛下吧。” 啊蕴:“你看你们家陛下是那么好欺负的人么。” 快步行至一处巷口的楚怀瑜扶着墙壁头晕目眩,甚至有些恶心。 挽月远远瞧见他那般模样,便在街市两侧环视了一圈,而后小跑至最近一位捏糖人的老伯摊位前:“伯伯,我想要一个糖人。” 想想又改口:“不,两个。” 老伯和声问她:“姑娘是要捏好的,还是现捏?” 小巧的糖人能现出真人的样貌,陛下一定喜欢,想到这里,挽月道:“我要现捏的。” 而后侧身指着不远处扶着墙壁的楚怀瑜和他身后的袁沃瑾:“就捏那位公……姑娘和那位公子吧。” 楚怀瑜正攥着胸口,手腕忽然被人抓住,随后便被拖拉至一面小摊铺前,摊铺妇人见着他们笑问袁沃瑾:“这位公子是给娘子买酸梅么?” 袁沃瑾挑眉侧觎一眼身旁人,见他还未缓过神,笑以回应:“是。” 妇人挑捡着肥硕的酸梅果子:“公子要多少?” “整袋包起来。”只怕几颗不够这楚小胖子解口。 楚怀瑜缓过劲,转头只见妇人笑着看他:“这位小娘子可是有身孕了,这般喜酸。” 小娘子:“……” 大胆刁民! 那妇人包好酸梅:“公子可还需要些什么?” 楚怀瑜一眼扫过摊案,瞧见一旁竹支上戳着几个惟妙惟肖的糖人,眼神都挪不开了。 发现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几个糖人,袁沃瑾面向妇人:“再捏两个糖人。” 妇人“唉”了一声便开始取糖胚子照着站在摊位前的人开始捏,边捏边夸赞:“公子生得可真英俊,瞧您这身段,是个武将吧?” 袁沃瑾笑应:“夫人过誉,在下不过一介平民。” 听到“夫人”一词尊称,那妇人笑得合不拢嘴,同他打趣:“老身阅人无数,公子若一凡子之身,怎能娶到这般貌美的娘子。” 一旁貌美的娘子垮着脸,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袁沃瑾借机问她:“夫人如何看出我家娘子生得貌美?” 妇人瞧了一眼楚怀瑜:“小娘子虽带着面纱,可这眉眼俱是清雅贵气,身形更是端正窈窕,老身总不会看错,这面纱下啊,定是个美人。” 美人此刻丝毫没有被夸赞的喜悦,只有咬牙切齿的愤恨。 捏完袁沃瑾的糖人像,那妇人又取过一枚糖胚,举棋不定地问:“这位姑娘是要带着面纱捏吗?” 袁沃瑾按捺住要逃跑的人的手腕:“我不愿旁人看他。” 楚怀瑜弯起两弯月牙笑眯眯地看他,却暗自踩着他的脚磨着后槽牙低声私语:“放开朕。” 袁沃瑾故当着那妇人的面倾面而下凑近他鼻尖几近唇语:“臣怎么舍得。” “……” 妇人脸色泛红,笑得暧昧:“二位真是羡煞了老身,老身那老伴去的早,年轻能有这般甜蜜那是求之不得。” 楚怀瑜气嚷嚷地退开半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挽月取过捏好的糖人正想送过去,却见那二人也在捏糖人像,失望地止步在原地,啊蕴上前抓过其中一只:“月姑娘不介意,送我?” 挽月努着嘴咬住手下剩余的那只,点了点头,目光却还是追着身前那两人。 第41章 两只糖人皆已捏好,袁沃瑾接过糖人没了空手再去抓楚怀瑜,楚怀瑜转头便往集市中走,他勉强丢了一钿银子:“不用找了。” 而后几步便跟上了气鼓鼓的小娘子。 见楚怀瑜没有要接的意思,他侧身附在他耳旁笑语:“陛下方才听闻那夫人所说吗?” 他觑他一眼,低声道:“我倒期许陛下能给臣生一个。” 楚怀瑜:“……”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轻呼一口气,而后抓过袁沃瑾手上捏着他自己面貌的糖人,掀开半边面纱,一口咬掉了大将军的人头。 袁沃瑾跟在他身后笑得不轻,他倒要瞧瞧平日里孤傲不可一世的小皇帝有多能忍。 啊蕴绕过人群,靠近自家将军身侧:“将军交给属下吧。” 袁沃瑾手一收,让开他要接糖人的手,啊蕴不解:“将军不是最不喜酸甜之食吗?” 袁沃瑾轻咬了一口糖人的小脸:“入乡随俗。” 啊蕴:“???” 不远处有一处卖面具的摊铺,只见小皇帝一手握着糖人,一手拿着挂板上的面具在脸上比照。 面具种类多样,其中有好几个是禽兽的面貌,袁沃瑾正一走近,楚怀瑜便转身来将一头粉色猪头面具虚扣在他面前,甚是蹙眉嫌弃:“猪都比你好看。” 袁沃瑾:“……” 楚怀瑜的手还未及收回,拥挤的路人一肘撞来,令他顿失重心,眼看他向后倾去,袁沃瑾一把搂住他的腰挡开身后拥挤而来的人。 楚怀瑜惊心未定地抬眼,便见咫尺侧颜,俨然失措。 袁沃瑾转过脸来,只见小皇帝正愣神地盯着自己,他正要直起腰身拉起他,不知又被谁倾撞了一下,措不及防半压而下,一张脸贴上了他的脸。 隔着一层面纱,他的唇轻印在脸颊,楚怀瑜彻底讷住。 一旁的挽月双袖捂嘴瞪大了眼——奴婢不是故意推袁将军的啊!完了完了要被陛下砍头了呜呜呜。 翻着一双死鱼眼的啊蕴:抱不住一个小皇帝,将军您是故意的吗? 楚怀瑜回过神来急速推开身前人,放回手中的面具匆匆钻入人群。 袁沃瑾抬手轻碰自己的唇角,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怎么隔着面纱,还能尝出甜味? 这楚国的甜味似乎与郑国有些不同。 第23章 白玉黑犬 邺京,楚国皇城,上阳节。 城内悬灯结彩,火树银花,人群攒动,仍是一派新春的气象。 品香楼内坐客已满,二楼靠窗一处雅间坐着一个墨袍男子,男子一手缠着黑纱腕带,正阔腿坐在矮案前品着一盏茶,他目光穿过人群,此时正落在湖岸对面的一位白衣女子身上。 玄明湖上漂浮着盏盏花灯,花灯随着水波荡漾轻摆摇曳,有如掩面羞笑的女子,婉约绮媚。 湖边立有一亭,此刻亭前许多人正在猜灯谜抢花灯,一钿银子一道灯谜,连猜三道灯谜便可获得一枚花灯,从而投放于玄明湖中。 见人群过于拥挤楚怀瑜不愿近前,挽月先是埋头往里钻了钻,其效无果后,索性背靠着众人拼命往后挤:“小姐,快来!” 众人受到一股推力,又听这一声唤,纷纷回过头来望向人围外的女子,见到众人投来敌意的目光,楚怀瑜故作扶额掩着面往旁侧退,试图撇开和这糟心丫头的关系。 可大抵是他纤弱身姿以及面纱外那一双漂亮的眼太过招人,拥堵的男人们主动侧身让出一条道,连围观的女子们也禁不住退开几步。 事已至此,楚怀瑜只得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入人围最前端,即便是万民朝拜时他都不曾这般不适,此刻却浑身都是别扭。 见有美人近前,主持猜灯谜的中年男子也来了兴意:“姑娘可是来猜灯谜的?” 楚怀瑜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却不好正眼瞧他的眼睛。 出谜人也不甚在意,而是取过一旁一枚金锡纸折出的雕空花灯示给众人瞧:“此枚花灯可是邺京独一无二之作,这花瓣取材西域进贡的锡金纸,烛光一映便是金光闪烁,其美无比,而这底盘亦是西域棹青木,燃之烛灯,纷香四射,因此以此烛灯祈愿者,必然是这玄明湖中心愿必成的首位。” 放花灯讲究的便是个“诚”字,众人见此是心之踊跃,摩拳擦掌。 那出谜人又道:“不过此花灯原材昂贵,因此猜题金额外加十倍。” “十倍?”围观人一时聒噪起来,“那这一道题便是二两黄金?” 有人附声感叹:“三题猜不对,还需重猜,便又需另加银钱啊。” “猜对了也需六两黄金啊……” 身后人群攒涌,袁沃瑾立在楚怀瑜肩后侧,挡开拥挤的群民,附唇轻语:“陛下要猜吗?” 楚怀瑜:“朕……” “黄金在此,先生出题吧!”楚怀瑜话还未出口,挽月已经掏出腰间的银袋摆在了眼前的案上。 低眸见楚怀瑜面无表情地瞧着挽月,袁沃瑾低声解释:“放心,金银皆已换成民银,不会叫旁人发现。” 楚怀瑜抬头正要质问他怎筹备这般仔细,仰头抵上他低垂的眉眼,想到不久前的那个吻,又匆匆别开脸,索性不问。 众人见之阔绰,又见此行几人身穿皆非凡匹布锻,暗中猜想定是哪家贵小姐带着情郎来此游街赏灯,便都兴兴观望。 第42章 出谜人见到挽月爽快地拿出银子,将灯笼放置一旁,这便提笔在宣纸上写谜题。 谜题既出,他抽起那张纸示给楚怀瑜看:“猜一词。” 纸上仅有一字:皇。 众人见此字难免有些惶恐,邺京城位于天子脚下,平民百姓谁又能用到此字,便是用之也会刻意避开,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的花灯会上。 面向出谜人,只见他目光精锐地瞧着自己,似乎在揣测自己的胆量,楚怀瑜取过答题的笔,在答题纸上写下四个字:白玉无瑕。 众人探头瞧见他的答案,再一仔细瞧那“皇”字,恍然顿悟,连连点头赞赏。 那出谜人也是笑道:“答得不错,正是白玉无瑕。” 说到这里他抱拳对着皇宫的方向:“我大楚帝王便为一‘皇’,如这白玉一般,清俊无伦,貌美无暇。” 对他此番夸赞,众人我望望你你望望我,不知如何应同,毕竟传闻皆说楚皇暴虐,至于样貌倒是不曾有人传闻。 只有挽月在一旁暗暗拍手,还偷觎了几眼楚怀瑜的神色。 楚怀瑜微微眯了眯眼,目光细酌那出谜人。 此时耳旁忽有一人低语:“他在夸你美。” 楚怀瑜:“……朕不是傻子。” 袁沃瑾屈唇而笑:“可臣瞧陛下着实不太聪明。” “……” “那么,我便出这第二题了。”说罢,出谜人又在纸上写下第二道谜题,“此题猜一字。” 题谜:一只黑狗,不黑不叫。 楚怀瑜不假思索地提笔在纸上写下二字:袁琼。 袁沃瑾:“……” “陛下认真的吗?” 楚怀瑜随手揪掉那张纸,重新认真地写出一字:默。 而后搁笔。 出谜人见他答毕,抽过那答纸,点头赞赏,而后示给众人看:“这‘黑犬’,说得便是咋们这楚国夫人,袁大将军,这袁将军偷盗仙草一事想必诸位也有所听闻,可陛下对这袁大将军却是恩礼有加,怎奈良将他不为五斗米折腰啊,那是一身傲骨可言,可正因如此,咱们陛下才欢喜得紧,故而有‘黑犬’叼‘白玉’一说。” “黑犬叼白玉”,“无暇染墨”,忠贞傲骨自此有了软肋,白玉无暇再无了洁净,好一个指桑骂槐,一箭双雕。 当事二人心中皆是明了,却谁也不言说。 而围观众人本是对那楚国皇帝避之不及,自然也不愿言谈这郑国大将军一事,可多少难免闻绯而动,见这出谜人毫无忌惮畅说此事,也都交头接耳暗中猜测绯议。 见小皇帝眼角弯弯,袁沃瑾有几分不解:“陛下在高兴什么?” 楚怀瑜似是得意地哼笑一声:“朕都说了是你。” 后知后觉的袁黑狗:“……” “这最后一题,亦是猜一字。”转眼出谜人已写下了第三题。 题谜二字:勿言。 楚怀瑜盯着那一词,陷入沉思。 众人也是疑惑,挽月抓抓脑袋是怎么也猜不出。 那出谜人目光狡黠地看着楚怀瑜:“这位姑娘可是猜不出?” 楚怀瑜抓着笔,一时并未作答。 不知是否当真难到了他,袁沃瑾凑近他耳边轻声问:“猜出来了吗?” “……” 楚怀瑜并非不知道,只是方才脑海里突现某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便有些心不在焉,此刻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旁更是不自在了。 发觉他耳根微微发红,袁沃瑾低笑:“陛下在想什么?” 楚怀瑜退让半步正要弃笔不答,一双大手忽然覆来包住了他的手,而后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一字:吻。 此情此景,在场之人无不羡煞,郎才女貌恩爱有加,叫苦了多少单身儿郎少女。 连挽月也禁不住春心萌动,只有一旁的啊蕴双臂环胸,冷朝鼻哼。 一字题完,楚怀瑜快速抽回自己的手,只觉手背都在发热,袁沃瑾低觑他一眼,轻笑一声,置了手中笔。 出谜人见答毕,抽过那张纸瞧了一眼:“不错。” 他向众人示了示:“这‘勿言’二字,便是有言勿提,传闻楚王陛下偶次醉酒回宫,袁夫人见之不悦,为讨夫人欢心,陛下便夜跑皇宫十圈,而后一身酣畅淋漓回了寝宫共享香浴,这后来之事也便不言而喻,此后这床笫之事,便是‘勿言’之行。” 楚怀瑜目光冷冷地锁着眼前出谜人,听及耳旁调笑窃喜,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有言勿提”,当真是蛊惑民心,加深他这个昏君在百姓心中的不堪与肮脏。 出谜人放下题纸,取过花灯递给楚怀瑜:“姑娘连对三题,这花灯便归姑娘所有了。” 挽月替他接过花灯,满心欢喜:“陛……碧小姐,咱们有花灯啦!” 她兴冲冲地抱着花灯往湖边跑:“小姐,我们去那里放花灯吧!” 湖边水阶前,挽月递过手中的荷花灯:“这花灯要亲自放才能灵验,小姐来吧。” 楚怀瑜近前,不情不愿地接过花灯,挽月又双手合十示给他看:“小姐许愿时要这样,然后闭上双眼诚心祈祷,那样天上的神仙就会听到小姐的愿望,从而让小姐心愿成真。” 见她这般兴奋,楚怀瑜也没抵了她,索性抛却心中那份不快,便照她所说去做,他行至湖边,借着挽月适才一并取过的火折子点燃花灯灯芯,然后矮身而下轻置花灯于水中,便起身双手合十对着湖心许愿。 第43章 见他这般顺从,袁沃瑾随在身侧不免有些好笑。 到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方才那出谜人句句皆是针对他,他竟还能这般泰然处之,与婢女同放花灯。 这天底下最是阴晴不定的主,今日倒也是能憋得住。 烟花骤起,星光四散,忽闪而过的光映着面纱下的一张脸若隐若现,虽为男儿身,这一身女装穿在他身却并不显违和,半散的发间那一串湖蓝的琉璃簪花反倒衬出他俊美的面庞雌雄莫辨,虔诚的模样乖巧又安静。 一撮烟花余苗落来,袁沃瑾下意识伸手挡在他头顶,恰于此时楚怀瑜抬头看他,他立刻收回手偏脸面向湖面。 楚怀瑜抬手摸摸自己的脑袋:“你对朕做了什么?” 袁沃瑾攥着手心双手负背,看着湖中远处的花灯静默不语。 想来战场的将士很少会穿这种广袖衣袍,与初见那日相较,此刻的他却是异常的英姿飒爽,眉骨虽与皇兄相似,俊朗的面庞却格外健朗。 袁沃瑾低头间,楚怀瑜匆忙收回视线,转身回岸。 湖岸对侧的品香楼二楼,一黑袍男子此刻目光正落在此处,袁沃瑾抬头间陡然撞见,见他掀了掀袖子露出一截藏着暗箭的箭袖,他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而那男子却似视而不见,抬袖对准了他身后的人。 意识到事情不妙,袁沃瑾转身上岸,然而此时岸上迎面飞来一支箭,他推开楚怀瑜,眼见那只箭侧肩袭来,却忽被身后另一支箭穿空,钉在一旁的桅柱上。 熙攘的人群似乎还未注意到这一刻的突变,楚怀瑜踉跄扶住桅杆,只见一孩童与家人走散恰好流连于此处,耳边“咻”地一声,抬眼便见对岸一支弩|箭破夜色而来,袁沃瑾俯身抱过脚边孩童,起身忽见一道人影覆身而来—— 噗! 利箭没入他的背骨,穿过胸膛,雪白的衣襟顿染一片血色,人群惊叫而起。 未及伸手,那一袭雪色便向后倾去,直直坠入湖中,溅起满湖的水花。 “陛下!”挽月惊叫出口,想要靠近湖边却被人群冲撞得近前不得。 袁沃瑾向前一步时被人扯住手臂,啊蕴拉着他:“将军——” 袁沃瑾扭头问他:“本将军如何吩咐你的?” 啊蕴蹙眉:“可方才那只箭的目标,似乎不是小皇帝,是将军你……” 人群纷踏,惊叫声四起,啊蕴认真道:“将军,楚怀瑜心思诡异,这或许是他的计谋,你不要被他骗了。” 袁沃瑾甩开他的手,转身纵身跃入湖中。 …… “玉儿,别怕。” 纷乱的人群中,她一身胜雪的白衣被血色染红,斑斑血珠打在面颊上,泛着温热,她却笑着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姨娘会保护你。” 胸口传来的疼痛麻痹了所有的思绪,湖中仿佛有千万只手在拖拽着他下沉,湖面上漂浮的花灯映着烟光剧烈地荡漾着,仿佛在为他送葬,隐约间湖中涟漪再起,花灯骤散,似有一人跳入了湖中,向他游来…… 皇兄,是你吗? 他想要伸手抓住他,但是他动弹不了,没有力气,冰冷的湖水浸灌着口鼻,死亡无限放大,眼前的人也越来越模糊…… 皇兄……好痛。 是不是只有这样,就可以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让你原谅我了? 模模糊糊中有一只手将他拽住,拥入了怀中。 水波浮起他的面纱,半露出那一张姣丽面庞,袁沃瑾捞住不断下坠的人,一手折断他背上的箭,透过浮起的面纱找寻他的唇…… 楚怀瑜,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易。 第24章 母之爱子 大婢女一路小跑匆匆行入凤梧宫内,朝着垂帐内的人禀言:“太后,陛下身受重伤,此刻正在城中品香楼内。” 慕慈心从卧榻上猛然起身:“你说什么?” 大婢女轻喘着气急急道:“今日辰时暗卫来禀,说昨日陛下于花灯会上为救那异国臣子遭暗箭中伤坠入湖中,一夜昏迷未醒。” 慕慈心即刻掀开帘帐:“召集宫中御医,速即出宫!” 品香楼外,数百名士兵层围,沿路隔开了附近三里街道,宽敞的街市由此窄了一半,百姓远远而观,议论纷纷。 “是哪家的公子在此?”人围外有一男子问及同伴。 同伴凑近他耳旁:“可不是哪家的公子,是宫里的那位,楚王陛下。” 那人大惊失色:“陛下怎会来此?” 同伴简言概之:“昨日陛下出宫赏花灯,遭遇暗袭坠入玄明湖中,被那袁公子捞上来了。” “袁公子?”男子不确定道,“你说的可是那郑国大将军袁沃瑾。” 同伴点头:“正是。” 男子不解:“这袁大将军被俘,为何还忠从于这位?” 同伴环顾一圈,确认身旁没士兵包围,才低声感言:“昨日你是没瞧见,陛下生得一副好容貌,这袁将军见色起意也未必。” 男子疑惑地看着他,不尽信:“有此等事?” “倒也无人瞧清陛下全貌,但依那湿透的面纱瞧去,绝错不了,”同伴之人扁嘴觑笑,“你没瞧见,昨日那袁大将军从湖中抱着陛下上岸时,不知有多紧张,要说他不贪恋陛下美色,我倒真不信。” “莫非——这市井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 品香楼内,二楼厢房,侍女们相继换着一盆盆血水而出,屏风内室的床榻上躺着一人,双目紧闭,秀眉微蹙。 第44章 血水木盆中是断木和箭镞,挽月一边拧着手中的棉帕,一边用挽起的衣袖擦着止不住的泪水。 包扎完楚怀瑜的伤口,老郎中哀叹一口气,他本行医至此,在品香楼借宿一宿,夜闻窗外尖叫吵闹,他起身出屋想瞧个仔细,出门时一柄刀却架在了脖子上,而后整个品香楼便被重兵包围把守,内不得出,外不得进。 好在他有随身携带的医囊,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并非他们口中所说的“刺客”,又恰好被一身湿漉漉抱着一位小姐的公子瞧见,而后便被拉至了这房中替这位身受重伤的小姐医伤。 可这位“小姐”却并非女子,而是个少年郎…… 这般玉脂凝肤的少年,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娇公子,从不曾出过门受过伤,此下怎能承得住这般疼痛。 老郎中连叹几口气,收了行囊起身走到窗边:“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袁沃瑾收回探寻湖岸的视线,转头见郎中就在身侧,点头应了。 出至屏风外,郎中先是嘱咐:“这位小公子被弩|箭没穿胸膛,失血过多,又被湖水感染,老夫暂且替他取出了体内的残箭,止了血,可这伤口还需仔细处理,老夫随身所带药材有限,而后我会开出一张药方,公子只管照药方寻药即可。” 视线透过屏风侧面朝里望了一眼,袁沃瑾默记他所言。 年至花甲的老郎中捋捋半白的胡须,陷入深思:“只是老夫行医江湖多年,医伤着无数,倒从未见闻此毒。” 袁沃瑾蹙眉:“毒?” 老郎中点点头:“此毒无形无色,却淡如花香,只消火燃便可吸入肺腑,逆静脉而走,三日内若无解药,便无力回天。” “先生是说,”袁沃瑾疑道,“他身上取出的箭有毒?” 老郎中摇头:“箭本无毒。” 箭无毒?若箭无毒,却偏于此刻复发,涉及花香、火燃、经口鼻入肺等词联系,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花灯被人放了毒。 抛开猜疑,袁沃瑾回神又问郎中:“老先生可知何药可解此毒?” “老夫尚未研究过这种毒的解药,”老郎中诚然告知,又另明一路,“不过有一法或可一试。” 袁沃瑾虚心请教:“老先生请讲。” 老郎中边思边道:“不知公子可听曾闻过一味仙草,名为天山绿浮萝雪玉珠仙草,此草熬制成汤,分三日饮用,便可解百毒。” 听及仙草,袁沃瑾心中一惕,暗暗酌量着身旁的老郎中,可见他神态认真不乏担忧之色,却不似做戏之态,便试探着问:“先生不知此草已被夺?” 老郎中面露惋惜:“老夫却有听闻,可不知传闻真假,若是此草当真被夺,那这公子所中之毒便是无药可医。” 心中已大致了然,由此,袁沃瑾淡声送客:“麻烦老先生了,老先生且先回房,稍后我会派人送膳食去先生房中。” 老郎中应声而出,此刻啊蕴从屋外走进,还回头瞧了瞧那郎中:“将军,那江湖郎中同你说了什么?” 袁沃瑾默了片刻,而后回道:“没什么。” 他转身正要回内室,门外忽然一声喝:“逆贼!” 回首之间只见身着铁甲戎装的男子带领着一众士兵浩荡涌入不大的厢房内。 见来人是尤温纶,啊蕴凑近他耳侧不快而语:“他来做什么。” 正说着,尤温纶面向袁沃瑾冷声质责:“你意欲谋害我楚国皇帝,其罪难恕。” 面对他突然的指罪,啊蕴抢先上前:“你莫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家将军谋害你们楚国皇帝了?” 尤温纶也不同他辩解,只吩咐一旁的侍卫:“来人,带上来。” 不刻,两名侍卫押着衣着已被扯松的一名男子入内,男子抬头偷觑了一眼屋内之人,便快速低下头去,啊蕴这才认出,此人正是昨日花灯会湖心亭内出谜赠花灯之人。 尤温纶肃声冷哼:“此人已全然招供。” 啊蕴也哼声:“那你说说他都招了什么?” 尤温纶一脚将男子踹跪在地:“将昨日之事一一招来!” 随即两柄刀架上他脖子,男子斜眼瞧着近在眼前的刀刃,喉骨滚了滚,额上岑出一层汗,他干咽一口唾液,转眼觎一眼脚前的袁沃瑾,颤颤巍巍地开口指认:“昨、昨日……是这公子送给草民一盏金花灯,说、说是若有一位…身着白衣的美貌女子前去,便…便要草民拿出此枚花灯引诱那女子猜灯谜,以此作、作为暗号……” 那男子说罢,尤温纶不知从何处摔出一枚金花灯:“人证物证皆在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金花灯的荷叶已半残不折,好几片花瓣已破损,内里的烛火只燃了一半还余一半染着水渍。 尤温纶再次佐证:“此花灯的灯芯及底托皆取材于西域,这等昂贵之物只有皇宫才有,怎会流入市集,能在短时间内同时取得这两样贡材之人,除你袁大将军外,还能有谁?” “那又怎能证明是我家将军所为,”啊蕴并不认从他的话,抢先开口,“你也能随时出入皇宫,你也同样有此嫌疑。” 尤温纶不屑冷笑:“我虽出入皇宫便携,可进不得内宫,你家将军就不一样了。” 啊蕴一时有些哑口,从某些程度上来讲,自家将军在小皇帝面前却有几分“优待”。 尤其此刻这话从尤温伦口中说出,除了指认之外,更是明晃晃的嘲讽之意,即便这般,却又叫他拿不出辩驳的证据来,委实气人。 第45章 对于不足为惧的啊蕴,尤温伦并无兴趣与他对峙,再次面向袁沃瑾词严义正:“你假借腿伤在先,诱骗陛下出宫在后,此间暗中命随侍机关布陷,以花灯为引,以玄明湖为据,时机一到,便谴刺客重伤陛下,而后以图挟陛下听你所令,祸乱我楚国朝堂。” 啊蕴心中一怔,虽说他指认花灯为暗号一事并非他所为,可这暗中招买杀手设计让楚小皇帝受伤一事也是确凿,到底他们也逃不了干系,纵然有人从中想要借刀杀人,再将这罪名全然推脱至他主仆二人身上,也不会叫人怀疑,何况他们身在楚国如履薄冰,谁又肯为他们出头。 “将军……”啊蕴面色担忧地看向身侧人。 袁沃瑾挡臂拦在他身前示意他退后,而后波澜不惊地问尤温纶:“尤少将军可知,本将军现归陛下所属,仅凭你这一番栽赃指认,便要定我的罪?” “你——”尤温伦面色骤变,语气不善,“不要仗着陛下撑腰,便想逃脱罪责!” 袁沃瑾并不在意他如何有理有据地拿出所谓的证据,既然小皇帝能舍身救他,必然也是料到了这样的后果,他要拿自己为他所用,便不会轻易地叫人杀了他,只怕这被人当了棋子却还要拿羽毛当令箭的蠢徒才会以为自己救驾有功,顺便铲除了一个足以威胁自己的对手。 尤温伦看出他眼中那几分轻视,当着众多侍卫们的面,更是骑虎难下:“陛下尚未脱离险境,不论如何,依旧要先拿下你们!” 这时啊蕴率先站出:“你有什么资格来抓我们?” “若是哀家想拿下你们呢。” 随着声音传来,众人侧眸望去,只见门外走近一身简装常服,携着御医宫侍而来的楚太后,慕慈心。 屋内原有的一众侍卫纷纷退让至门侧,慕慈心进屋后,御医宫侍们便都候在门外等待传召。 来时的路上一路听闻异贼与那逆子之间的荒唐事,慕慈心此刻是一肚子火,她没去细瞧屏风前的袁沃瑾,只想杀之而后快:“来人——” 随她而来的侍卫纷纷开鞘提剑。 “朕看谁敢。”此时屏风内忽传出一道薄弱的冷声,而后众人便见小皇帝由婢女扶着走出屏风。 他身着似是被人穿过的宽大里衫,面色苍白如纸,近至袁沃瑾身前,他止步面对慕慈心:“袁爱卿护驾有功,谁敢赐他的罪,便是同朕作对,与那刺客同谋。” 众人一时噤声。 见他吊着半口气却还要为一个异国贼子说话,慕慈心盛怒难压:“皇帝可知何为养虎为患?你连哀家都不信,却要信一个外人吗?” 她执意吩咐身侧侍卫:“给哀家拿下!” 可侍卫们面对小皇帝在身前,俱是进退两难,慕慈心瞧不过,转身抽过一名侍卫的剑二话不说刺向袁沃瑾,剑光临面,却陡然滞住。 众人抬眸,只见楚怀瑜攥住剑刃,那白嫩指骨间溢出艳色血珠,由滴汇成流,自他指缝间蜿蜒流淌。 他面色虽虚弱,神态却生冷:“母后与朕平权,朕是天下唯一一个可抗旨不遵之人,若是母后执意要拿下他,便从儿臣的尸身上踏过。” “你……”见那流着血的手,以及苍白的面色,慕慈心几近心都在颤抖。 卧跪在角落里的男子趁无人注意,偷偷抬头觑了一眼小皇帝,心中乍惊。 原来昨日花灯会上的白衣女子便是小皇帝,单凭那一双疏离而华贵的眼眸便错不了,昨日他受命在玄明湖畔湖心亭内出谜赠花灯,并借谜题说出一番夸赞小皇帝貌美的话来,只当授命之人是为奉承小皇帝,不曾想今日所见,那夸赞之词句句不为假。 可这小皇帝看似羸弱,那逼人的帝王之气倒是丝毫不减。 男子后知后怕地埋跪在地,不知那暗中予他花灯之人到底意图何在。 气氛微微僵持了片刻,慕慈心掩去眼中的心疼,松了握剑的手,拂袖而去:“皇帝好自为之。” “哐当——” 随着手中的剑落地,楚怀瑜终是撑不住身子,吐出一口血,身子一软向后倾倒,袁沃瑾揽臂接过他的身子一把打横抱起:“起驾回宫!” 楚怀瑜虚弱无力地攥住他的领口:“朕、不要回宫。” 低眸瞧着他虚弱无力地吐气,袁沃瑾心烦意乱:“你想死吗?” 流着血的手染红了自己的衣襟,可他无暇顾及衣裳的干净与否,这双执笔习字的手染着血气格外刺目。 楚怀瑜呼出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皇兄看见了,会难过……” 说罢便昏死在他怀里。 袁沃瑾不得已只得抱着他回榻:“不想你们陛下死了,都在屋外候着。” 品香楼外熙攘的人群里,一位老夫人挽着一名孩童的手不住地往御卫军包围的阁楼看去,面色禁不住担忧。 不多时,御卫军护拥下使出一辆马车,马车内,大婢女好言劝道:“太后何不进去再瞧一眼陛下。” 慕慈咬牙切齿:“宫里的那只狐狸还未铲除,现在倒养了一个外面的狐狸,真是哀家的好儿子。” 大婢女也是疑惑:“陛下向来聪明,怎会不知此中危险,莫非,真是被这外面的野狐狸迷了眼?” 慕慈心冷哼一声:“哀家瞧他是诚心作践自己同哀家作对。” 大婢女又再劝言:“陛下命在旦夕,太后您何苦在此时同他计较,您与陛下两心分离,只会正中小人奸计,叫那暗谋之人坐收渔翁之利。” 第46章 这话正说着,马车外传来一阵躁动,大婢女知意,掀开车帘一角,只见人围外,几名御卫拿下一名妇人和孩童…… 慕慈心不欲再看,大婢女放下帘子,恰于此时帘外有亲兵护卫传话:“太后,查到了一些……” 得了允话,亲兵护卫上了马车内,简言说明了昨夜花灯会之景,慕慈心听完问到关键:“那孩童何在?” 亲兵护卫回道:“方才叫御卫军中将揽下了,就在前处不远,我见着,她们似是要见陛下。” 慕慈心这才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一对母子,道:“带她们来见哀家。” 亲兵卫领命而去,不多时那对母子就被请入了马车内,妇人知晓这马车内定是尊贵之人,一进马车就领着孩儿伏跪在马车内。 大婢女得了示意,对妇人道:“问你话,你且如实说。” 妇人连连点头应是。 大婢女问:“昨日可是你怀中这孩子在玄明湖畔玩耍落了单?” 妇人不敢多话,又点头答了一个是。 大婢女看了慕慈心一眼,又问:“你孩儿受人群挤兑,险些遭暗箭要了命,如今为何好好地在这里,你一五一十地说来。” 妇人得了问话,颤着声将昨夜事一一告知,末了道:“……民妇不知那恩人就是皇帝陛下……民妇万念陛下隆恩,一夜无眠,民妇惶恐,绝无存害陛下之心,民妇在此是想……” 她的声音越发颤抖,连着身子也跟着抖起来:“民妇盼着陛下龙体无恙,不知贵贱来探望……若陛下安好,民妇吃斋念俗日日为陛下祈福……” 慕慈心垂眸看着她,眼中怒色减去半分,却不在意她说的如何感恩戴德,只问:“你儿今年几岁?” 妇人听到一直不发话的慕慈心问话,又是一颤,不知她此话何意,可又不敢不答:“小儿……四岁……” 四岁……皇帝当年也是四岁。 大婢女跟随慕慈心多年,最是了解她心事,自然也知晓她想起了当年还未登基的陛下,她凑近些提醒着问道:“太后,这母子二人还要再查么?” 一听“太后”一词,妇人浑身惊颤,太后是什么人?垂帘听政执掌军权的半个皇帝,楚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何况民间传闻…… 不管传闻如何,皇帝陛下因她孩儿至此重伤,此番怕是罪难可恕,难逃一死。 “叫孩子抬起头来。” 妇人正想着,忽然听到这话,脑子几乎已成空白,可眼下这情形也只得揽着孩子小声嘱咐了一句,孩子听话地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看向眼前的太后。 稚子不知惧,眼神中多是清澈无辜,孩子虽生得好,但到底养在民间,一张小脸不及皇帝当年半分饱满润泽,一身衣着也素朴清寒。 慕慈心收回目光:“赏些银子。” 大婢女听到这话即刻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吩咐马车外的人将人带出去又命随从赏了好些银子才彻底将妇人与那孩童放了。 直到妇人安然回到人群中看着驶离而去的马车,而再无人寻她的麻烦,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捡了一条命。 她看着手中的荷包和沉甸甸的银子,又看向手中牵着的孩童,似乎在某一刻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太后又何尝不是一个母亲呢? -- 宰相府,仇挞拢着袖子坐在案前一言不发。 李延如热锅上的蚂蚁,连连指责:“老夫如何劝说尚书令,尚书怎做出伤害陛下之事来?” 仇挞终是无奈:“出乎意料啊,没想到陛下为了那贼子竟舍命相救。” 二人自楚怀瑜受伤坠湖后便一夜未眠,此刻李延实在站不住了:“老夫这就去同陛下请罪去。” 仇挞听此,急速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臂弯:“宰相使不得啊!” 他苦着一张脸:“宰相孤身一人无后顾之忧,可仇某家中尚有老小妻儿一府之人,此事若是传入太后耳中,且不说掉了仇某一颗脑袋,这谋害天子之罪可是诛九族啊。” “唉!”李延甩开他的手,“那这欺君之罪又如何定论?” 仇挞跟上前蔼声和气地劝说:“现下当务之急是寻良医替陛下医治伤情,就算宰相去请命,陛下也未必有那个力气来治你我的罪,况且若是陛下知晓身为太师的宰相你要亲手害他,陛下心灰意冷突发病疾,宰相岂不更是罪责。” 李延稍稍冷静下来看着他,仇挞又道:“宰相再想,我们只是寻杀手要刺杀那贼子,可并未安置什么卖花灯之人作为信号,依我看,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二人在这乱了分寸,却有人要借你我的手来杀人。” 听他此话,李延也开始思考,昨日场景混乱,他只顾关心陛下伤势,全然忘了另有刺客一事。 仇挞觑他一眼,弱声提了一嘴:“若是陛下不为那贼子重伤,也定然有人要伤陛下。” 李延又哀叹一声,双手负背面向墙壁愁眉不展。 仇挞走近他身侧趁热打铁:“陛下出宫一事,除去太后及端王,便只有尤老将军之子尤温纶知晓,此外城中驻军皆为尤家军,太后身为陛下亲母自不会伤及陛下,端王久居深宫权势全无,何况陛下若有什么闪失于他而言是百害无一利,由此可断……” 他故作停顿,暗窥李延的反应。 李延侧眸:“尚书是在怀疑尤老将军的衷心?” 第47章 仇挞诚然:“尤老将军忠贞不啊,其心可鉴,可此子却未必。” 他凑近李延耳旁:“宰相你想,他二十出五却从未出征过战场扬名立功,唯一一次俘获个大将军,此人却反被陛下重用,换谁心中能畅快起来。” 李延蹙眉有些不认同:“他怎有这胆敢伤陛下?” “仇某倒也没说他要伤的是陛下啊,”仇挞纠正一句,分析道,“那时人群拥挤,他本想以护陛下之机借机铲除那异国贼子,可不曾想陛下竟为了护那贼子以身挡箭,这才误伤了陛下。” 李延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我无凭无据,不可凭白冤枉人。” 仇挞连连点头应是:“那是自然。” 他拢拢袖子,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不好说,便显得别别扭扭,李延瞧他这般模样主动问道:“尚书还有什么话要说?” 仇挞不自在地笑了笑:“宰相也知,仇某掌管国库兵器,陛下身受箭伤,太后必然要查到我尚书府来,所以仇某是想……” 李延觉出不妙:“你动用了国库的兵器?” “仇某自然没有,”仇挞忙否认,而后道出用意,“仇某是怕有人拿这伪造的兵器指认为这国库兵器陷害仇某,故而想请宰相在太后问及我尚书府时,能提及此事,替仇某美言几句。” 小皇帝身为储君太子时,李延曾任命太师教导过太子读书习字,故而太后向来对他也是敬重有加,李延也知仇挞是想借着他在太后面前好说话便抛开自身嫌疑,可他觉此举不妥:“尚书何故此地无银三百两,待真有人栽赃到你尚书令头上来时,老夫再说不迟。” 仇挞随声应和:“宰相所言极是。” 李延最终沉定道:“过了今日我二人便假借闻讯前往品香楼查探一番,此次切记勿再伤了陛下。” 品香楼,二楼。 袁沃瑾坐在案前,翻了翻手边的金花灯,见挽月跪坐在床榻边涕泪连连,出声问她:“很怕他死?” 挽月别过脸瞪他一眼:“将军莫要说丧气话,我家陛下福大命大,才不会如你说的那般。” 袁沃瑾不觉好笑:“那你哭什么?” 挽月擦擦眼泪:“我只是担心陛下,心疼陛下,陛下十八年来,何曾受过这样的重伤,见到陛下这样……我、我忍不住。” 说罢又是止不住的泪水往外冒。 袁沃瑾不解:“他平时待宫侍极度严苛,你为何替他难过,是怕他命丧黄泉要为他陪葬吗?” 挽月不快地哼了一声:“能与陛下同葬,那是挽月的福分。” 目光落在她抓着床上人右手的两只手上,袁沃瑾有几分心不在焉:“你倾慕他?” 挽月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楚怀瑜右手包扎后残留在指骨间的余血,不知他所谓的“倾慕”二字是为情爱之意,不遮掩心中所想:“奴婢自然倾慕陛下,比谁都要倾慕。” 袁沃瑾轻笑一声,语中不觉带了几分讽意:“慕他什么?” 问及此,挽月没了时才的勇气,垂下脑袋咕哝:“就是喜欢呀。” 她愈是暗藏欢喜,袁沃瑾愈要戳她心肺:“喜欢他暴虐无度,草菅人命?喜欢他昏庸无道,任性妄为?” “陛下不是如此!”挽月终是耐不住抬头辩驳,“陛下他……” 她顿住话语,又缓缓开口:“陛下儿时性格温和,又极其聪慧,那时他为储君太子,朝中之臣无不欣赏,可后来……” 后来,小皇帝偶然间闯入了一处宫殿,遇见了此生最难忘的一位女子,从此命途再无回转之路。 十三年前,楚宫有一处宫殿,名为梨花殿,听闻那里软禁着整个皇城乃至天下最美的女子。 宫中嫔妃女眷无几,更无手足兄妹,小小的太子整日除了读书写字,便再无了乐趣。 一日,小太子趁着太师告假返乡,于御花园内闲耍时避开宫侍,偷偷摸去了梨花殿。 小太子从矮矮的墙洞钻入宫内时,宫中并无多少下人和守卫,他便大着胆子一步步探入深处。 那时雪后,阳光初照,女子站在窗前为少年扶笔习字,在一身白绒雪袍衬托下,她一双深邃幽蓝的双眼美得惊心动魄,有如忘返神庭的仙子,一尘不染。 直至小太子摔入门内,女子才发现他。 初见他时,女子并不相识,只以为是谁家淘气的世子来宫中玩耍误入她的宫殿,为防他受惊,便招手同他示好。 小太子从此爱上了梨花殿。 而后他才知,女子原也是父皇的妻子,而那少年便是自己的兄长。 女子宫中仅有几名婢女服侍,为其子解闷,女子捎那天底下最贵的王领养了一只白绒绒的雪狐犬伴读,雪狐犬大抵也是在梨花殿待得闷了,每每见着小太子来便摇头摆尾,极为殷切。 兄长围猎会上折断双腿后,小太子见不得他,便午夜三分寻着往常的路跑去梨花殿,女子怕他见了兄长的模样受到惊吓,便命婢女携着雪狐犬夜送他回宫。 次日,小太子惦记着兄长不肯用膳,皇后不知从何处置办了一道宫中从未有过的鲜美古董羹,小太子这才稍稍有了食欲,用了些肉。 小太子置了碗筷恰恰饱腹之时,皇后笑着问他:“昨日在梨花殿宫外撞见此畜,便叫下人猎了来,皇儿觉得这味道如何?” 听她此话,小太子心中有几分不安,而后便见皇后意有所指:“这宫中禁养恶宠,母后见它冲着我叫,便处置了它。” 第48章 小太子心中一阵作恶,连忙下了桌案寻着盂盆一通呕吐。 皇后起身走到他身边,故作疑问:“瞧皇儿这表现,这恶宠原是有主的?” 她走过小太子身旁:“难怪本宫说那贱婢敢顶撞本宫,原是仗着背后有主在本宫面前撒野。” 她话虽未明指其人,可小太子精明,一听便懂,他急忙擦擦唇角,抬头问她:“母后将林姐姐如何了?” “林姐姐?”皇后讽笑一声,“皇儿可知这整个楚宫,除了你父皇和本宫,你便是这楚宫最尊贵的人,岂是什么啊猫啊狗都能叫姐姐的?” 小太子心知事已不妙,跪到她面前求饶:“母后放了林姐姐,儿臣以后再也不去梨花殿了。” 皇后冷眼俯视他:“看来这贱婢存心魅惑我皇儿,理该赐死。” 小太子正待辩驳,皇后忽然一声令下:“来人,带太子去天牢。” 不管他情不情愿,嬷嬷抄起他小小的身子便将他一路抱去了楚宫天牢。 晦暗潮湿的天牢大多关押着十恶不赦之徒,狱行台上不是铁钩便是砍刀阔斧,以及千奇百怪处置犯人的刑具,小太子从未见过这番场景,满面都是恐惧。 入了天牢后嬷嬷便按旨意将他放置地面。 久不见外人的囚犯们初见小太子畏畏缩缩地走近狱房,便各个伸手延臂叫嚷着冤枉。 小太子左躲右闪,却还是被人抓住衣裳一角,拖得直贴牢门,他挣扎着想要逃跑,一道刀光忽然闪过眼前,随后只见抓住他衣角的囚犯断了手臂。 断臂滚落在地鲜血直流,小太子猛然后退却撞上身后一双腿,抬头正见自己的母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身处泥潭险境之地,皇儿要学会保护自己。” 他正瑟然间,忽又见狱刑台前吊着一人,正是那晚送他回宫的宫女,而她此刻身下是一口巨大的油锅,锅内热油翻滚,锅下是干柴烈火。 小太子转身扯住皇后的裙摆:“母后,儿臣知错,求母后放了林姐姐。” 皇后无动于衷,面向被悬在牢梁上的婢女道:“若是你承认娴妃有意谋害太子,有逆反之罪,本宫便饶你一命。” 那婢女一身伤痕,已是历经一番严刑酷打,此刻嘴角还溢着血,可她却并不畏惧,面对皇后冷笑:“娴妃为人端正,从不曾有逆反之心。” 话一说完,整个人陡降一大截,一只鞋落入油锅溅起了滋滋作响之声,而后那只染着血水的脚尖几乎浮在油面上。 此时皇后低眸问泪眼汪汪的太子:“那皇儿说,她有没有逆反之心?” 小太子攥着她的衣摆,不敢说话,他心知肚明,若是说了,折损的是梨花殿一干人等,若是不说,林姐姐便保不住命。 此刻那婢女又喊道:“殿下不必顾及奴婢生死,为娴妃娘娘而死,奴婢心甘情愿。” “大胆贱婢,敢教唆太子!”皇后怒喝一声,卸了耐心,“放下去!” “噗——” 随着油锅翻滚着巨大的沫花,一声声惨叫连连,落入油锅内的人挣扎扑腾,却被一众狱卒用长铁勺按入其中,挣扎不出。 “母后不要!”小太子哭着喊着哀求,“儿臣真的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儿臣求求母后!” 宫侍们抓着他的臂膀不让他近前,皇后矮身而下贴近他身旁,见他挣扎着躲避,用双手扭过他的脸,让他直视眼前的场景:“皇儿好好看看,这天下但凡引诱储君之人,皆该有此下场!” 油锅内的人渐渐失去了挣扎,一阵阵焦熟的肉腥味浮出油面,飘满整个牢房,小太子吐了又吐,可残酷远远不止于此。 而后那油制的人肉便被饿狼般的囚徒们分食殆尽,这一切被迫瞧在眼里,自那后他便大病一场。 他再醒来时,不知皇后为何突然宽恕了他的错,允他随同娴妃出宫为兄长祈福,可那日军马混乱,人群拥挤,娴妃为护他身中箭伤,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自己眼前。 那时候他仿佛意识到,一切因果皆是因他而起,于是为了护住这梨花殿唯一的皇兄,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喜欢笑,最终不哭不闹地继承了王位,甘心情愿做一个傀儡皇帝。 说到这里,挽月沉声:“当年通风报信之人,已杖毙在宫中,将军初登大殿那日还记得吗?” 袁沃瑾没忘她所说之人,挽月叹了一声:“她并非奴婢的姐姐,而是太后放在陛下身旁的眼线,陛下早就想发作,却一直压着,直到将军来……陛下他、有他的顾虑。” 挽月摇摇头不再说下去,而是道:“我与将军说这些,是不愿将军与陛下两厢倾心却存着什么隔阂。” 袁沃瑾:“……” 这丫头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外界传言有好坏,我相信将军自会分辨,陛下脾气虽差了些,但绝不是那不讲理之人,若往后陛下有惹将军不快的地方,还望将军看在今日陛下以命相护的份上哄哄我家陛下,陛下他……最是吃软不吃硬,这些话我也只同将军你说了……” 她绵绵不绝地说着小皇帝的好和坏,袁沃瑾细细听着,不驳一词。 待她几乎没话说了,袁沃瑾才问了她一句:“你不想要名分吗?” 挽月听他这话,愣了一下:“什么名分?” 她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将军莫非以为奴婢伺候陛下起居,与陛下挨得近,又活得如此恣意,故而与陛下……” 第49章 说到这里她嗤笑一声:“奴婢想将军你误会了。” 挽月收回握住小皇帝的手,同他解释:“奴婢活得恣意全得益于陛下待奴婢好,陛下虽待奴婢好,却从不生男女之心,陛下他……他从未宠幸过任何人,别说宠幸啦,就是手都没牵过……” 袁沃瑾闻言一挑眉,有些不可信地看向床上的小皇帝。 初来楚宫于那弃置冷屋中,曾听门外宫女们传言小皇帝不曾纳妃,甚至不亲近女子,以及他每每与自己同榻醒来后的反应…… 难道这年岁十八的小皇帝不曾与人有过亲昵之举? 那昨夜一吻,岂不是小皇帝初尝甘露? 第25章 偷朕的心 夜幕,挽月趴在榻边睡去,床上的人除了偶然咳几口血之外,并无清醒的症状,慕慈心留下的御医挨个瞧过后,药方开了一张又一张,却并无医治根本的解药。 屏风外案旁,袁沃瑾翻看着手中的箭镞:“你可知江湖中有惯用袖箭的杀手?” “箭袖?”啊蕴想了想,“属下倒是有所听闻,此人姓谢,谢无眠,是江湖中唯一一个杀人敢留名的杀手。” 袁沃瑾:“我需一份杀手名单。” 啊蕴犯了难:“可是江湖杀手杀人不留名,只留代号,即便属下去搜罗,也只能搜寻出个谢无眠罢了。” “也就是说,”袁沃瑾抬眸看他,“你连自己雇的杀手都没认全。” 啊蕴恍然反应过来他还在为昨夜中伤小皇帝一事而讨责自己,索性转移话题:“昨日花灯会上,共有两拨人,要伤小皇帝之人是属下安排,却另有一拨人要伤将军。” 袁沃瑾纠正他:“其中|共有三拨人。” 啊蕴有些糊涂了:“将军如何看出三拨人?” 袁沃瑾起身走至窗边,看向对岸:“我命你寻人伤他右臂,若失手伤及性命者,赏金全无,我本以为在此阁楼中人是我们的人,因此示意他勿要轻举妄动。” 他伸手点点了窗台:“可事实我也并未认错,楚怀瑜上岸时,那时正面而来的箭所要射的不是他的肩,而是他的喉骨。” 啊蕴瞬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此行人并不是我们雇佣的杀手?” 袁沃瑾点头。 “那依照将军的意思,这品香楼一岸的刺客又分为两拨人。”啊蕴道。 袁沃瑾同他分解:“箭虽从此岸射去,可这阁楼之人是袖箭,应为短箭,而射中楚怀瑜的箭是弩|箭,你所雇佣杀手皆是为钱卖命的二流江湖杀手,不会备置弩|箭,故而必是第三波人,而这弩|箭造工精致,打磨锐利,应是出自皇宫国库。” 这一次啊蕴理清了头绪:“那便是说,属下雇佣之人随这谢无眠为一拨人在此阁楼,刺杀将军为宫中一拨人同在此岸,而那对岸之人是为了要小皇帝的命,来路不明。” 袁沃瑾再一次点头认同他的话,转而又问他:“你安排的金花灯?” 啊蕴摇头:“属下并无。” 见自家将军又陷入沉思,啊蕴猜测:“这荷花灯定是有人栽赃将军,那尤家与小皇帝同气一枝,加之那出谜人那般肆无忌惮畅谈您与小皇帝之事,属下倒觉得,是小皇帝亲自安排的。” 袁沃瑾不作认同,却亦未反驳。 啊蕴又道:“且不说小皇帝有多聪明,他宫中那阉人便不是个善茬,尽会出鬼主意,花灯会上小皇帝那般听之任之,属下便察觉不对。” 闻言,袁沃瑾默了片刻,问他:“你觉得他会拿命来赌吗?” 啊蕴撇撇嘴:“属下不知。” 袁沃瑾又静了静,忽问:“仙草在何处?” “仙草?”啊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觉出他此中之意,有几分不快,“将军是想要拿仙草换他的命吗?” 袁沃瑾静默不语。 啊蕴心中恼怒,却又到底无法辩驳什么,此仙草本为将军所夺,如何使用他无权插手,可他还是要说:“小皇帝若是在试探将军呢?” 见自家将军沉默,啊蕴愤懑:“属下也知道,如果小皇帝一死,楚国定不会轻饶了郑国,可将军,他种种劣迹,早该有此一劫。” “他不值得。”袁沃瑾忽又出声,“他不值得我郑国万千将士及无辜百姓为他一死。” 啊蕴听他如此说,喜上眉梢:“将军说得不错。” “所以,”袁沃瑾顿了顿,“仙草且救他一条狗命。” 啊蕴:“……”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 啊蕴端着药碗进屋时,已是子时三更,挽月趴在床榻旁早已睡熟。 为避人耳目,他暗中取回仙草后便就着宫中御医们开的药方一同煎药,熬制了两三个时辰才将这药煎好。 他端着药碗走至窗边:“将军,药已熬好。” 见负手站在窗边的人回过脸,他才低禀一句:“一切皆按将军吩咐所做,并未引起旁人怀疑。” 袁沃瑾轻应一声,转身往屋里走了几步,啊蕴跟在他身后,直至里屋榻前,袁沃瑾接过他手中药碗,示了示床榻旁的挽月。 明白过来自家将军的意思,啊蕴站在一旁立了立,禁不住腹诽:“您能抱着小皇帝从河岸那头至河岸这头一路疾步如风,抱个挽月废您多大事吗?还是说,您只能抱那金贵的主?” 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袁沃瑾抬脚轻踹他臀将他揣至挽月身前:“快去。” 第50章 啊蕴不情不愿地摸摸被他踹过的臀,随后才弯身而下抱起熟睡中的挽月,少女双阖的眼微微浮肿,面色熟红,平日里傻乐开朗的姑娘伤心成这般模样,也不知那狗皇帝给她下了什么蛊。 啊蕴抱着挽月出了屋后,袁沃瑾靠近床边,一手捞起躺在床上的人坐至他身后,而后端着碗喂药。 大抵是起身扯动了伤口,碗至唇边他便剧烈謦咳,药汁顺着他的唇倾洒在他领口,袁沃瑾不得已将碗搁置床头,用宽长的衣袖轻染去他唇角的药渍。 拭净他唇角的药汁,他端过碗又试着喂了一次,可小胖子似是有意般,偏是喂不进一口。 仙草只有一颗,这样灌不是办法。 他压下不耐,俯脸贴近他耳旁,带有几分胁迫的意味:“你要我用嘴喂你吗?” 也不知他清醒与否,但听口中喃喃:“苦……” 袁沃瑾无奈,置了碗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香囊,取出内里的蜜脯放入碗中,而后又取过一粒送至他唇边:“张嘴。” 他乖乖地张了嘴,将蜜脯含入口中,甜甜的蜜脯还带着些许肉香味。 袁沃瑾:“……放嘴。” 他从楚小狗嘴里拔出自己的食指,嫌弃地在他领口擦了擦,而后去端床榻旁的药碗。 “你为什么——”楚小狗忽然虚弱开口,“要偷朕的东西。” 端过药碗的袁沃瑾:“……” 看来百官宴那夜之事,他已忘得干净了,现在反倒来赖他偷窃。 不过他也懒得同他争辩,递过碗正要喂他药,只听他又着力强调:“你偷了朕的心——咳咳——” “……” 楚怀瑜,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是借机博取同情还是诱骗旁人倾心于你? 楚怀瑜不知大将军在想什么,只是一句“心爱之物”被卡在嗓子里咳了去,连吞吐气息胸口都阵阵刺疼,他索性连话也不想说了,借势往后靠了靠。 袁沃瑾脊背一僵,顿时讷然。 适才表明心意,此刻便径直往自己怀里靠,莫非,是当真有龙阳之癖? 见大将军端着碗无所动作,楚怀瑜有意提醒:“药。” 袁沃瑾回过神,低眸看他:“怕死?” 楚怀瑜:“怕死,朕就不会救你。” 袁沃瑾顺着他的话问:“那陛下为何要舍命救臣?” “……”楚怀瑜不回话了。 见他未有告知之意,袁沃瑾也不再追问,将药碗送到他嘴边:“你若是熬不过三日,我会亲自送你入土。” “………” 一碗药喝尽,约莫过了一刻钟,他便额浸汗珠,却仍是畏寒之状,大抵是药效起了作用,他翻身趴在床沿吐了一地黑血,许是怕门外宫侍御医们听见,他抓过枕边棉帕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咳得一张脸憋得通红。 袁沃瑾便坐在一旁看着他。 他如墨的发丝倾洒在枕边,笼罩着苍白的脸色显得异常憔悴,整个人仿若一片虚浮的羽毛,随时可能随风飘散。 袁沃瑾终是耐不住:“臣就在陛下身旁,陛下为何不唤臣帮忙?” 楚怀瑜咳得神智恍惚:“朕——弄脏了你的襟衫吗?” “……”人都快死了,却还讲究这些,到底是王宫贵族养出来的男子格外娇气吗? 袁沃瑾有些不悦地捏起他的下颌:“那陛下要如何弥补臣?” 对上他些许愠怒的目色,楚怀瑜讷讷地看着他:“你——也弄脏朕?” 袁沃瑾:“……” 他着重指尖的力道,双眸微眯:“楚怀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怀瑜不是很明白大将军为何会舍不得他的襟袍,毕竟身为大楚皇帝,他要比郑国君王富硕千百倍,便是被他弄脏百十件,也是无妨的。 内衫半敞,伏趴在床,发丝尽散,丰润下唇还浸染朱釉血渍,分明是病弱之态,此刻在微黄烛光下却极致诱人。 瞧他虚弱无力地任由自己捏着脸,眼神飘忽迷离,袁沃瑾伸出指腹擦过他唇上遗留的血渍,而后将他推翻在榻。 他站起身,看着仰躺在床上虚喘的人,抬手去褪染了血的外衣…… 第二日,朝中百官闻讯而来,各个候在品香楼外等着见小皇帝。 李延率先进的屋内,仇挞紧随他后,二人进屋时便见楚怀瑜坐在案前撰字立书,却不知所立文书为何。 察觉仇挞窥觑,楚怀瑜抬眸看向他:“尚书是否好奇,朕还没死?” 仇挞闻言立即扑跪在地:“臣不敢!” 楚怀瑜提笔蘸墨,声色淡然:“叫外面的都散了。” 呼吸吐气这般稳健,馔书立字行云流水,丝毫不似重伤之态,莫非是做给那将俘看? 李延和仇挞同在心中猜测,相较于仇挞的疑惑,李延更关心他的安危:“陛下,此处虽为皇城,可您在这品香楼也着实危险呐。” 楚怀瑜头也没抬:“朕知道了。” 李延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小皇帝一心只专注于案上文书,便止住了口,与仇挞一同退出。 二人出了品香楼,仇挞还满是好奇:“我亲眼瞧见陛下一身白衣浸血,怎一夜之间安好无损了?” 李延瞪他一眼:“尚书此言,莫非是望陛下有事不成?” 仇挞从疑惑中陡然醒起,即刻换上满面愧意:“自然不是,仇某只是关切陛下如何伤愈。” 第51章 行至百官面前,众臣见他二人出来,纷纷上前关怀慰问,李延摆摆手:“都回府吧,陛下无碍。” 众人面目相觑,皆有些摸不着头脑。 品香楼内,楚怀瑜站在窗侧,透过垂帘瞧见阁楼下的众臣们纷纷散去,才掩着拳轻咳了几声,转身回内室。 内室里,袁沃瑾双臂环胸靠坐在暗窗前,似是正在闭眸小憩。 楚怀瑜提过一床薄毯,走近他身旁,正要为他盖上,右臂忽然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捉住,随后便被掀翻在案。 肩骨抵至桌沿,碰撞着背部的伤口剧烈地疼痛,致使他双眸禁不住染了些许湿气。 对上这样的眼眸,袁沃瑾一时错愕。 他蹙眉的神色有几分楚楚可怜,似是在抱怨对自己的不满。 守了他两日两夜未眠,方才不过小憩片刻,闻到声动便下意识做出防备,并未有伤他的意思,可见他这般委屈,应是吓到了? 袁沃瑾冷声提醒:“下次臣休憩时,陛下不要靠近臣。” 虽然以这样的姿势同他说话不大合适,但楚怀瑜还是问他:“将军为何不去床上睡?” 大将军的理解:“陛下是在邀请臣与您同榻吗?” 楚怀瑜:“……” 隔壁屋没你睡的地儿? 啊蕴和挽月一进屋,便见大将军捉着小皇帝的手腕将他压在身下一副霸凌的姿态,挽月羞涩地别过脸,啊蕴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那二人这才急速分开。 楚怀瑜扶着桌案勉强起身,挽月转头瞧见他这般模样急忙上前,嘴里还嘀咕:“大将军可真猴急,我家陛下身子还没好呢。” 猴急的大将军:“……” 身子没好的楚怀瑜:“……” 挽月无所察觉地搀扶起面无表情的楚怀瑜:“陛下该换药了,御医们都在屋外候着呢。” 听说他要换药,袁沃瑾自觉起身走出里屋。 承得自家陛下允许,挽月才唤来屋外御医。 因楚怀瑜箭伤穿骨,方才又下床走动了一番,玄色衣衫内的白纱布早已浸没血色。 见挽月作势要哭,楚怀瑜止住她的口:“伺候朕伺候腻了,想去浣衣局?” 挽月急忙止住眼泪,委屈地撅起嘴:“陛下伤成这样,为何还要装作一副安好无恙的模样给宰相和尚书瞧,还要叫那些大臣们以为陛下您无事?” 楚怀瑜被扶着坐至榻上,并未回答她的话,见御医揭下他衣衫,挽月怏怏背过身跪坐在榻边守着,可恨她是个没谋略的,不能为陛下分忧。 大抵是清醒时的痛感格外强烈,只听他的呼吸在身后急沉而粗重,分明那般痛却隐忍不言,只管咬着牙,挽月攥着衣裙,憋着眼泪,满心难过。 “幸在陛下伤的是右胸膛,尚不及命,”换好一身药,御医叹惋交代,“只是陛下近日来不宜多走动,尤其少用右臂,以免撕扯伤口。” 楚怀瑜拢起衣裳:“影响朕阅奏折吗?” 御医思了思,道:“陛下还是让太后代而奏之为好。” 楚怀瑜:“知道了,退下吧。” 御医行了礼,拾着药匣退出了屋。 见御医出屋,楚怀瑜吩咐背对着自己的挽月:“唤大将军进来。” 挽月听得吩咐,起身走出屏风外至袁沃瑾身后:“我家陛下唤将军前去。” 袁沃瑾进屋时,只见楚怀瑜随意系着衣带便起身下床,方才他在屏风外听得清楚,御医嘱咐他切莫下床随意走动,他这是作践自己惯了还是在他面前故作戏态? 他走至案旁,取出一面帛书至于案上摊开:“花灯会已结束,将军理该遵守自己的承诺。” 那是一份立约书,书上笔墨未干,显然是方才会见那宰相和尚书令所写,而立约书上所撰内容,是要他袁沃瑾护楚国端王周全。 “陛下舍命护臣,便是为此立约吗?”袁沃冷笑一声。 他忽然明白过来他先前所做的一切,是随他所意穿上一身女装也好,克制畏惧纵马长街也好,亦或替他挡那一箭,皆是为了换这一纸契约。 楚怀瑜抬眸看他:“确实委屈了将军,将军若有他求,可尽管同朕提。” 为了一个端王,同自己这般温声软语,甚至不惜己命。 袁沃瑾越发嗤冷:“臣现在,要重新考虑应约之事。”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这间屋子。 见到面色煞冷的袁沃瑾走出屋,挽月以为他又与陛下起了冲突,急急走近屋内,只见楚怀瑜不明所以地看向屏风外:“——传闻有说,这袁大将军是个出尔反尔之人吗?” 挽月摇摇头:“没说。” 然后又补充:“袁大将军既能守得疆土,带领千百将士驰骋沙场,理该千金一诺,怎会出尔反尔呢?” 楚怀瑜缓缓抚过文书,心中思量着,莫非,当真是委屈他了? 第26章 哄他睡觉 啊蕴走进膳房,只见自家将军坐在药炉旁瞧着手中的香囊出神。 曾在郑国时,他每每率兵回城,便有许多世家小姐赠于他各式各样的香囊,然而他从不看一眼,对于世家亲眷说亲一事,他总是推辞:“将士生死杀场,命悬刀上,只怕会耽误诸家小姐的终生幸福。” 说是怕会耽误旁人的幸福,实则只是喜好清静,不愿与旁人接触,与军中那些渴望成家的战士们比起来,他似乎更愿与战场厮守一生。 第52章 想到这里,啊蕴近前:“将军不是最不喜这女儿家的饰物吗?” 袁沃瑾陡然回神,抓着手中的香囊要抛进药炉,可手悬在药炉上方,他又顿了顿,而后倒置香囊将内里的蜜脯全数倾倒进火里。 啊蕴看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只是见那香囊上绣着的九瓣长华十分熟悉,却又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见他收回已空的香囊,啊蕴正要再说什么,忽闻阁楼上方瓷碗破碎之音,他未及反应,便见自家将军讯急起身,一眨眼已不见了人。 袁沃瑾冲上阁楼厢房,匆匆进至内里,只见药碗碎了一地,案上膳食分毫未动,而那吊着半条命的人扶着床帏喘着气,面色煞白。 挽月在床榻上翻找着什么,转头见他进屋,急急询问:“将军可有见着陛下的香囊?” 提及香囊,袁沃瑾并做出反应,见他似是不知,挽月又补充:“就是那盛装蜜脯,绣有九瓣长华的香囊,那可是我家陛下的救命之物。” 救命之物? 袁沃瑾不咸不淡地开口:“那蜜脯里掺了什么?” 挽月急得直跺脚:“蜜脯就是蜜脯,那是端王爷亲自为我家陛下晾制的蜜脯,我家陛下每每犯心绞痛时便要吃几颗蜜脯的。” 又是端王。 袁沃瑾毫不客气:“被我扔了。” “什么?”挽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军是说……” “扔了,”袁沃瑾刻意强调,“连香囊一起扔了。” 侧眸见楚怀瑜抬头看着自己,现出一副幽怨的模样,他吩咐挽月:“你出去,我来伺候你家陛下。” 挽月本想回拒,但见他面色似乎不太好,便也不敢再问什么,况且自家陛下未发话,她便只好退出。 低眸瞧着地上破碎的药碗,袁沃瑾缓缓矮下身,伸手捡起还余些许药汁的半块碗底,起身上前。 仙草均分三份,已熬制两份,昨夜他饮用一碗后,勉强能下床走动,说明那郎中所言不虚,可这第二顿没看着他喝,便被他糟蹋了。 虽说这仙草本是他以国资换来归他所有,但到底是抵了十万精兵,万两黄金,乃至良驹千匹美人数百,此刻竟抵不过一味蜜脯。 看他拿着碗片走来,楚怀瑜下意识退后一步跌坐在床榻。 近至他面前,袁沃瑾不由分说地捏住他的下颌,将剩下那些许药汁全数灌进他嘴里,迫使他咽入腹中。 楚怀瑜使出浑身解数推开他的手,而后掐着嗓子剧烈地咳喘。 这疯子竟将落在地上的药灌进他口中,简直——可恶至极! 袁沃瑾冷眼俯觑他:“这是你该受的。” 楚怀瑜怒目抬头:“你——” “要臣护端王周全也非不可,”袁沃瑾抢先开口止住他的话,将手中的碎碗扔置在地,“陛下何时叫臣满意了,臣便答应你。” 楚怀瑜咽下暴怒的话,喘了口气,目色冷冽:“你在威胁朕?” 袁沃瑾亦是漠然之态:“陛下可以下旨杀了臣。” “……”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袁沃瑾半俯身而下,略带哂意:“是为端王委屈求全,还是为己快意恩仇,陛下可要想好。” 一双漂亮的眼盛满怒气,他几近咬牙:“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吗?” 袁沃瑾毫不在意继而轻讽:“仙草融在臣的骨血里,陛下尽可杀了臣,叫那梁太医一次取尽臣的血。” 楚怀瑜攥着床榻上的薄被,咬牙不语。 将他愤恨耐忍的小动作纳为眼底,袁沃瑾稍显满意地直起身,转身走至食案旁,端过案上一碗白米粥,又回到榻旁,不急不慢地用瓷勺搅均粥汤和米,舀了一勺凑楚怀瑜唇边:“吃饭。” 楚怀瑜偏过脸,不理会他。 粗俗的莽夫,那叫用膳! “不吃?”袁沃瑾索性收回手,“给你惯的。” 他起身往案旁走:“就算陛下不吃,臣还是会按时来喂陛下喝药,陛下想寻死,尽可回你的楚宫寻一块黄金宝地自行了断,可不要死在臣的手里。” 他将那碗粥放回案上,转头看向楚怀瑜:“臣可不想郑国万千百姓因陛下而受牵连。” 很好,楚小狗成功地被他气个半死,一口血吐出。 扶着床帏看着地上发黑的血,楚怀瑜并不知是药效在发挥作用,更不知自己因那花灯身中剧毒,只当全是被他气的,他缓了口气,极力使自己镇定,没有寻得蜜脯之前,不能被他气死,得要想个法子治治他才行。 为防他再作妖,袁沃瑾索性守在房中看着他,挽月几次试图探入皆是无功而返。 酉时过后,袁沃瑾一人坐在案前享用美食佳肴,时不时瞧一眼缩在床角的人,只听他那金贵的腹腔咕噜作响,却还要装作一副毫无食欲的模样。 到底深宫娇养的小胖子,要他放下自尊来同自己同桌而食,为难了他,想到这里,袁沃瑾置了手中的碗,拿过锦帕拭了拭唇,暗中觑向那一旁的人:“臣去瞧瞧药煎得如何,陛下若要寻臣,便叫挽月唤臣。” 说罢置下手中锦帕,起身出屋,出至屋外,见着挽月便又低声吩咐:“去换一副新的碗筷来,重新热一碗粥,外加一些清淡的膳食,你家陛下该饿了。” 挽月应了一声,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转了半圈,瞧见他微微扬起的唇角,气不打一处来。 第53章 仗着陛下的宽容,欺负了咱家陛下竟还偷乐,可恶! 下了阁楼,袁沃瑾召来那日为楚怀瑜处理箭伤的郎中,问及他仙草一事。 郎中听闻他的话,摸摸胡须思量道:“若是仙草有失,这药效必然也会相应折损。” 袁沃瑾追问:“依先生所言,可还能保住一命?” 郎中朝那屋内瞧了瞧,心中了然:“依这位公子的家世,若是良药供给,自然是能多活几年的。” 袁沃瑾蹙眉:“多活几年?” 郎中点点头:“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 袁沃瑾一时沉默,心中几度烦闷。 “不过——”那郎中像是忽想起了什么,“老夫曾在古籍上见过一种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听此言,袁沃瑾生出几分疑惑:“除那仙草之外,还另有神药?” 郎中应道:“说来,这仙草便是因此神药灌溉而生。” 袁沃瑾紧接着他的话:“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那郎中摸摸胡须:“百年前这世间有一世外之谷,谷中独居一族,名为闼婆族,这闼婆谷中卧着上古神龙,因族民饮神龙骨血而长命不衰,可久而久之,谷中出了叛徒,因想要独占神龙之体,从而招引来了谷外之人,外人得此秘闻,渐传于世,于是这世间王公显贵,江湖族派纷纷想要争夺这能使人长盛不衰的神龙血,因此世间展开了一场纷站,其果可想而知。” 说到此处他颇为叹惋地摇摇头:“这神龙灭迹于世,侵犯之人无一不是遭了天谴暴毙而亡,此间,世上再无人知晓此事。” 袁沃瑾思了思:“故而老先生所说神药便是这神龙骨血?” 郎中点头,却又道:“可这毕竟只是传说,且不说这闼婆村无处寻觅,便是有迹可循,也是寻常人进不去的。” 袁沃瑾有些不解:“先生既说这闼婆族人消寂于世,那这由神龙血灌溉的仙草又是如何流传于世间的?” 听他问到此处,老郎中抬眸看着他,一副赞赏的神情:“公子聪慧。” 袁沃瑾继而猜测:“所以那闼婆族人并未完全绝迹。” “不错,”郎中深表赞同地点了一个头,“传闻却说这闼婆族留有后代,而仙草便是那后人从闼婆谷中携出。” 仙草源自北域魏国,莫非这闼婆族人身在魏国? 不待袁沃瑾思考,那郎中便道:“只是这传言属实与否,尚不可定论,说不准便是有人冒充这闼婆族人骗取世人的信任,从而要以仙草卖高价谋取私利也未必。” 听他如此说,袁沃瑾又问:“此事除去老先生,江湖中可还有他人听闻?” 郎中摇摇头:“不多,毕竟许多江湖门派自先祖遭了天谴便立下禁规,凡涉及神龙,一律避而不谈。” 江湖中人不多闻,朝堂之上倒也不曾听说,这件事便变得异常玄乎。 直至郎中走后,他还在思考郎中所说的话,啊蕴进屋,见他一手撑着额际捏眉心,便知他又在为小皇帝的事烦心。 他在小皇帝屋中守了一日,此时出屋,莫非是闹了别扭? 啊蕴上前正要说什么,只听他道:“去市井寻些传奇话本来。” 啊蕴:“?” 只见他家将军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强调:“最好是、关于什么…神龙的话本。” 啊蕴蹙着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将军何时喜欢看话本了?” 还是虚无缥缈的传奇话本,奇了。 可他家将军也没解释,甚至还有些不耐:“叫你去就去。” 啊蕴索性也不追问了,焉焉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总该不会,是为了拿来哄小皇帝睡觉的吧? 想想他还忍不住抖了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27章 让臣解气 “将军,将军醒醒。”挽月摇着双臂抱胸靠在暗窗前熟睡的人。 袁沃瑾扶着额际缓缓醒来,眼看窗外的天已亮,他摇了一下头使自己清醒,平日里他从未睡过这么熟,尤其是身在不熟悉之地,似乎是昨日的饭菜…… “将军,御医说陛下敷伤的止血草没了,过些时辰陛下便要换药了,您跑得快,去替陛下抓几幅药回来吧。”不待他思考,挽月便将抓药单递往他面前催促。 看了一眼床榻上还在熟睡的人,袁沃瑾抓着药单起身出屋,啊蕴见他出屋正要跟上,挽月拉住他:“梁公子可不能走,若是你随同你家将军趁机跑了怎么办。” 啊蕴转身回屋:“我倒期望我家将军舍得走。” 为防引起刺客注意,袁沃瑾从品香楼后门直接进了巷子,尽量避开人群前往药铺,然而路过街口时还是难免遇见一些在巷子里玩耍的孩童。 孩童胆小,稍稍一吓便都能退去,想到这里,他故作一副凶相,想让他们离远些,然而那些孩童见着他先是愣了愣,而后便各个弯腰哈哈大笑。 他不明就理地越过一群孩童,心中匪夷,这楚国孩童皆是这般胆大? 可那日他初入皇城时,不是吓哭了一位老妇人家的娃娃么,莫非是自己穿得一副富贵相,不招孩童惧怕? 想着他还展袖瞧了瞧自己一身的装束。 确是不够慑人,难怪连楚小胖子穿上这一身衣裳都招人亲近。 趋于市集中心,辰时赶集的人越来越多,一路上老老少少瞧见他都要多望几眼,甚至暗中摇手指着他窃窃私语,他不自在地理理领口,加快前往药铺的脚步。 第54章 步入药铺时,铺子里除去掌柜便无他人,他走近柜案,取出药单置于柜台上,言简意赅提出:“止血药。” 抓药的是个姑娘,转身来瞧见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袁沃瑾不禁蹙眉:“姑娘笑什么?” 女子接过柜上药单,还瞧他一眼:“公子好生有趣,可是同心上人打了赌,顶着这么一张脸在大街上走一圈?” 袁沃瑾:“?” 觉出不对劲,袁沃瑾低声问她:“在下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公子莫非不知吗?”那女子十分好笑地从怀中取出一枚随身携带的小铜镜递给他,“公子瞧瞧。” 袁沃瑾接过铜镜,对着自己照了照,只见镜子里的那张脸,脸颊两侧分别画有三根黑墨胡须,额头上还有一个似是颤抖着手写出来的“狗”字。 “……” 他黑着脸,转身便要走,走了一步顿住脚折回身,面色阴沉:“给我抓一副最苦的内服止痛药。” 怪就怪在他太过大意,怎就毫不所思地出来为某人抓药,中了他的计。 品香楼厢房内,挽月抱着一挪食盒及话本放置案上,而后随意抓过其中一枚食盒及一本话本跑至榻旁跪坐而下:“陛下,奴婢的计谋怎么样?” 昨夜瞧自家陛下在屋中苦坐了一日,他寻得自家陛下默许,暗中遣御医在膳食里下了一些能使人昏睡一夜的药粉,而后半夜,趁着袁大将军睡熟,他家陛下亲自下榻拿笔沾墨在他脸上作画。 及至辰时,她再故催醒熟睡中的人,叫他去市集抓药,如此一来,便替陛下解了昨日的气,想必袁大将军一路走过街市,招了不少人的目光。 想到这里,楚怀瑜忍不住做笑,笑得胸口直疼,挽月也是笑得不轻,还不忘替他轻抚胸口:“陛下小心着些。” 从门外听见屋内的笑声,袁沃瑾握紧了手中的药碗,一股气憋在肚子里无处发泄,他缓了片刻,而后恢复镇静推门而入。 听到声动,猜测袁大将军应是回来,挽月急忙起身将案前食盒通通藏入床底,连带着压在被子上的那一盒也被她急急塞入楚怀瑜的被子里,独剩一本书。 楚怀瑜也没多想,拿起那本书立即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状态随意翻了一页便瞧了起来。 挽月起身退至案旁,假装擦桌椅,期间不忘窥探进屋之人。 袁沃瑾绕过屏风进至内里,瞧见楚小狗适才收起的笑容,心中的怨火忽然便消散了大半,那副灿烂明朗的模样,与他曾亲手所赠的那副画倒是重合得一般无二,只是亲眼所见,倒还是头一次。 想到自己额间那一个歪歪曲曲的“狗”字,脑中莫名就显出他半夜扶着床帏光着一双脚丫蹑手蹑脚地拢着衣裳执着笔靠近自己,而后半蹲而下,按着胸口忍着痛废力地抬手在他额头写下一字,自然,期间也不乏他笑得花枝乱颤的因素才致以那一字写得那般波折。 端着药至榻旁坐下,袁沃瑾好耐心问他:“陛下解气了吗?” 楚怀瑜只顾瞧着手里的书,不理会他的问话,虽然他并不知书中所显内容,可装模作样也要表现镇定,忽然间,手中的书被抽走,抬头只见那张脸现于眼前,已是一副干净的模样。 “陛下在瞧什么?”袁沃瑾瞧了一眼手中的书,忽然挑眉,“陛下爱看这样的话本?” 楚怀瑜一把夺回他手中的书,就差没把“要你管”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他低头翻看手上的书,却忽然发现此书名为“我与陛下的日日夜夜”。 再一翻看,扉页郝然写着四个大字——旷世绝恋。 “……” 哪里来的□□之物! 瞧着他羞得通红的脸,袁沃瑾禁不住笑意:“陛下是该多学学。” 而后故作暧昧凑近他面前:“学学该如何与臣共度良宵。” “啪——”共度良宵之人气得将书砸在他脑袋上,却并未用力,似那同情郎撒娇的闺中女子,分明气恼却又舍不得出手。 袁沃瑾趁势抓住他手腕,瞧了瞧他还包扎着纱带的手:“陛下可不要乱动,废了手,臣可就要伺候你一辈子了。” 楚怀瑜有些纳罕地看着他。 他好像,从未意图禁锢他一辈子。 袁沃瑾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抬头问他:“陛下饿了吗?” 楚怀瑜抽回自己的手,不理会他。 “陛下不饿,”袁沃瑾说着,从被窝里抽出他藏起来的食盒,“毕竟陛下还藏着吃食。” 楚怀瑜伸手去抢,却又因伤口的疼痛施展不开。 袁沃瑾将那食盒拿得远远的:“臣说了,陛下想要臣手里的东西,便要让臣满意了。” 楚怀瑜气鼓鼓地看着他,一副“你要怎么才满意”的神情。 袁沃瑾端过碗:“先把药喝了。” 楚怀瑜接过碗一口气喝尽,瞬间苦得头晕眼花,连连呛咳:“你、你给朕喝的什么药?” 袁沃瑾并不掩饰:“止痛的。” “朕不信,”楚怀瑜抬头看他,“止痛的药怎会这样苦。” “世间的药本就是苦的,”袁沃瑾端过空碗走向食案,“不过是陛下吃惯了旁人调制好的甜药,哪里知道世间的药苦。” 小皇帝聪明伶俐,自然听懂他话里的明嘲暗讽,不过他全然不在意,此刻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吃食:“朕喝完了,蜜脯还给朕。” 袁沃瑾扭头看他,一脸新鲜:“臣可没说陛下喝了药便将蜜脯还给陛下。” 第55章 “你——” “除非——”袁沃瑾断了他的话,从笔架上取下一只墨笔,“陛下也让臣解解气。” “……” 朕可苦,不可辱! “只许画一笔。” 就妥协一点点! 袁沃瑾:“那就一颗。” “……随你!” 诱得他服从,袁沃瑾动笔在墨砚上蘸取了些许墨汁,而后提着笔近至榻边坐下,捉过楚小狗的脸。 楚怀瑜索性闭着眼不看。 瞧他这副不情不愿的傲娇模样,袁沃瑾有些好笑,正要下笔,望着这张漂亮的小脸,却又有几分下不去手。 战场上的将士哪一个不是泥中摸爬滚打,粗糙如石,可楚小胖却这般细皮嫩肉,又生得一副玲珑面孔,手指捏在他唇角,无端便忆及那日玄明湖中之景,那双诱人的唇瓣又甜又软,清纯的面庞愈是遮掩在面纱下,愈是勾得人心痒难耐。 这般貌美的小胖子,当真是祸世的妲己。 到底没在他额间多写一字,只是在他白嫩的脸颊两侧画了几道胡须,而后在鼻尖点了一滴墨。 楚怀瑜睁开一只眼窥觑他,袁沃瑾用笔头轻戳了一下他的脑袋:“陛下要顶着这张脸一整日,臣便解气了。” “陛下,御医来了。”恰于此事挽月从屋外走进。 楚怀瑜慌忙之下抓着眼前人的领口挡住自己的脸:“不许近前!” 挽月一顿:“可是,陛下该换药了。” 怀中措不及防贴近一人,低眸见他攥着自己的衣襟有些慌乱,袁沃瑾侧眸示意挽月:“将药放置此处,我来替他换。” 挽月:“……” 御医:“……” 楚怀瑜:“…………” 君威比羞耻心更重要,楚怀瑜没有反驳。 可御医和挽月走后,他开始后悔与狼为伍。 将笔置回案侧,袁沃瑾端过药盘,作势便要去解他的衣裳,却见他揪着自己的领口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瞧着他这张花猫脸这两日来有了血色,此刻又微微泛着红,袁沃瑾愈加起了调戏他的心。 “陛下一副臣要强抢民女的姿态做什么?”他跪行上榻,逼近他身前,“该瞧的都瞧了,不该瞧的——也瞧了。” 楚怀瑜唰地红了脸,情急之下用脚蹬住他的胸口:“放…放肆!” 袁沃瑾抓住他的腿挤入他胯间,而后用另一只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低俯着眼看他,故作坏意地笑:“陛下既敢纳臣为妃,便早该料到如此。” 楚怀瑜:“!” 第28章 情敌相见 瞧他顶着一张花猫脸,扑闪着漂亮的睫羽,又羞又怯地以手抵着自己的胸膛,袁沃瑾在心中笑得不轻,楚小狗也有害臊的时候。 逗弄他一番后,他握住楚怀瑜的手腕,不再做笑:“好了,臣给陛下换药。” “唔…”楚小狗乖乖应了一声,别过脸松了自己的手,像极了自愿献身河伯的小娘子,又乖又软。 掀开他的衣裳,一层层揭开缠过他肩膀的纱带,最终瞧见那一道穿身透骨的触目箭口,袁沃瑾眉心一蹙,心不觉揪了一下,说来他见惯了生死,更别提亲手送过多少人的命,可不知为何,面对楚小狗的伤口,他怎么瞧怎么不舒心。 也不知娇养深宫的楚小狗该疼成什么样,可便是这般,他从始至终竟也只字不提。 用药棉布轻轻拭去他伤处的余污,取过一些金创药粉小心翼翼地铺撒,大抵是药物刺激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能明显感受到他止不住颤抖的肩在往后躲。 袁沃瑾跟着紧了心,更加小心了手中的动作,语气也不觉软了下来:“若是疼了,便不必忍着,屋外的御医侍卫皆已被屏退,不会听见你喊疼。” 楚怀瑜咬着呀攥着被子,不肯吭声。 知道他在强忍,袁沃瑾抬眸看他:“在臣面前,无需嫌丢脸。” 面向床内侧的人眼中似是有些许泪花,语气却不痛不痒:“朕喊疼了,它便不疼了吗?” 所以就藏着,让天下人都瞧见你的坚强模样?亦或用残暴的手段遮掩内心的孤寂和畏惧? “陛下便不怕,臣那时会弃你于不顾吗?”袁沃瑾忽然问他。 楚怀瑜很是认真地回答:“你不会。” 袁沃瑾微愣:“陛下就这般相信臣?” 楚怀瑜歪头看他:“传闻中的袁大将军重情重义,总该不会错。” 袁沃瑾与他对视:“所以陛下到底是信了传闻,还是当真信了臣?” 瞧见他的眼,楚怀瑜别开脸:“朕,自然是信了传闻。” 发现他似是有些不自在的神态,袁沃瑾屈起唇角,贴近他耳根,轻声问他:“那陛下,为何不敢看臣的眼睛?” 楚怀瑜:“……” …… 为他上好了药,还了他的食盒,袁沃瑾便坐至窗前,独自拿过啊蕴特意从外头寻来的话本寻觅有关“神龙”的传说。 期间,他时不时瞧一眼坐在床榻上捧着食盒瞧话本的楚小狗,他竟瞧那市井绯闻瞧入了神,时而蹙眉,时而窃笑,时而磨牙,时而又脸色泛红,蹙眉时便托腮,窃笑时便抚胸颤肩,恼怒磨牙时便塞几口蜜脯,脸色羞红时便盯着话本一动不动。 不愧是阴晴不定的楚小狗,一盒蜜脯一本书,便能叫他安安稳稳地坐上半日。 回过神来,瞧见的一页正是有关闼婆族人外貌的描绘,书上说,闼婆谷原在中原之外,近女娲补石之下的一片天,其族人外貌异于这世间任何一族,有着独特的姝丽容颜,其中,最为显著的特征便是棕卷发,蓝碧眸。 第56章 棕卷发,蓝碧眸? 看到这里,袁沃瑾撩起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卷发,下意识便自我猜测,只是这碧眸,他倒并无,况且他也从未见过生有蓝碧眸之人。 楚怀瑜抬头的时候,便见大将军似乎也在瞧什么不正经的话本,一边瞧话本还一边玩自己的头发。 幼稚! 袁沃瑾正研究着,书上忽然砸来一颗葡萄干,抬头只见楚小狗咬着脆枣眨巴着眼:“朕渴了。” 袁沃瑾:“……” 倒了一盏热水近至榻边,袁沃瑾收了他的食盒:“陛下少吃些甜食。” 食盒收走之时,楚怀瑜还顺手抓了几颗葡萄干一并塞入齿间,并不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毕竟他也不是吃了一日两日了,多吃几颗又有何妨。 瞧他一心便想着甜食,袁沃瑾好意提醒他:“陛下何时回宫?” 忽听他提及回宫一事,楚怀瑜不是太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朕还没想好。” 那李宰相说的不错,此处虽为皇城,可楚小狗身在此处毕竟患大于益,况且这宫外药材杂乱,一间厢房说小不小,与他那楚宫相比到底是简陋了一大截,楚小狗在此处也不利于养伤。 想到这里,他又道:“陛下不回宫,朝政也不理了吗?” 楚怀瑜好奇看他:“你何时这般关心朕宫中之事。” 他眯着眼睛瞧他:“莫非——你想要谋权篡位?” “谋权篡位?”袁沃瑾瞧着他笑了笑,“我对你大楚王国的帝位并无兴趣,倒是陛下你……” 楚怀瑜别开脸:“闭嘴。” 养伤的几日,品香楼内时不时便有朝中官臣前来送药并借以劝诫他回宫,他虽还想多待几日,可久居品香楼对这皇城百姓的日常生活也有些许影响,况且朝中之事不能一味不管,宫中还有一个皇兄,到底是要回去的。 一日过后,大抵能下榻多行几步,一行人起驾回宫。 回宫途中,沿路的百姓各个摆下手中的活计杂物,围堵在街路两侧,纷纷想要一睹天子圣颜,自从花灯会一事传开,人人都禁不住好奇这天下传闻的楚皇到底有多美,身为楚国子民,怎能不知晓自家陛下的美貌? 不过论起楚皇,便自然离不开谈及那袁大将军。 有人暗中指着车撵:“半月前这袁大将军还坐在囚车里被游街示众,如今不过半月光景,他便飞上枝头变凤凰,彻底成了楚皇跟前的宠臣,实在叫人叹服!” 有人哼笑:“只怕是这袁大将军使了什么计谋讨得陛下欢喜,才入得陛下眼,说不准啊——” 他低窃一声:“咱们这楚皇当真有龙阳之好。” 袁沃瑾耳尖,听着车撵外的绯议声,窥探着楚怀瑜的神情,也不知他听见与否,只顾瞧着车内某一处发呆,像是根本不在意外面的传闻。 而挽月则坐于一旁,点着脑袋打盹,伺候圣前,还能这般随意,看来小皇帝平日里确实纵容她,否则这丫头也不会这般胆大。 只有啊蕴一人坐在另一面车撵内,若非不便暴露轻信面貌,他此刻定会一人坐在马上。 也不知那小皇帝有什么好,若说挽月那丫头无知倾慕于他便罢,将军怎也似个情窦初开的大姑娘家,整日围着他转,离奇。 车撵一路行至宫内,直至承阳宫外,宫卫轿夫揽停车马。 车停时轻晃了一下,袁沃瑾下意识揽臂挡在楚怀瑜身后以免碰撞他伤口,挽月脑袋砸了一下车框,陡然醒来,见车停了,她半掀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而后回头对楚怀瑜道:“陛下,咱们到了。” 楚怀瑜从木讷中醒神,袁沃瑾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挽月率先跳下了车,楚怀瑜正要跟上,身侧忽有一人扶住了他的手臂。 挽月下了车支好车梯,回过身来正想给自家陛下当扶手,可见他已从车帘内钻了出来,身侧还有一人小心翼翼地搀扶,她瞬间就噘起了嘴。 啊蕴下车,瞧见前方如呵护爱妻般呵护小皇帝的袁沃瑾,又瞧见怏怏不乐的挽月,似是习以为常般上前摇了摇头,颇为感慨:“只怕月姑娘一腔热情要付诸东流。” 挽月挠挠头,不是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袁沃瑾扶着楚怀瑜下了车,还未往里走,宫门外便急急迎来一人:“陛下可总算回来了。” 来人是小皇帝身旁的内侍,他殷切地上前正要跪见小皇帝,却见小皇帝搭着半边胳膊由人扶着,即刻变了脸色:“陛下,您——” “且回宫吧。”楚怀瑜截话道。 二人正要抬步往前走,却见此刻宫内又现出两人。 一人推着轮椅,一人坐于轮椅上,轮椅上的人腿间盖着一条毛绒厚毯,身着雪色修身绣袍,一袭墨色长发半散于胸前,一副清贵神态毕现眼前,再瞧那张脸,骨相轮廓突兀,眉眼俊俏,一双碧蓝的水眸幽不见底,深不可测。 一身疏离之气,病弱之态,冷如云间月,薄如松上风。 啊蕴也是惊奇眼中所见,想来此人便是楚小皇帝呵至心上宝,天下传闻风姿卓绝的楚端王楚怀安。 便是此前见过他一回的挽月,此刻也是掩不住再一次惊赞,若说这世间能有什么百看不厌之物,那便是端王爷和咱家陛下的容貌! 窥察之下,搭在肘间的手臂忽然松了去,袁沃瑾微微低眸,只见身旁人悄悄收了与自己依傍在一处的手臂。 第57章 面向宫门前的楚怀安,楚怀瑜暗中收回搭在袁沃瑾臂膀间的手,而后冷眼斥责一旁的尉迟睿:“你怎让端王来此迎朕?” “陛下,奴才……”尉迟睿有苦难言。 “是臣自己要来的。”楚怀安出声接话,“臣听闻,陛下受伤了。” 听他如此说,楚怀瑜更是冷眼瞧着尉迟睿:“端王如何知晓朕受了伤?” “陛下不必责怪旁人,”楚怀安替尉迟睿答话道,“臣担忧陛下,打听来的。” 楚怀瑜哑口,不知该如何避开这个话题。 见他有意躲避,楚怀安语带自讽:“陛下不想见臣?” 楚怀瑜忙回过脸:“朕并无此意。” 他做出一副安好无恙的姿态:“端王莫要听信那些奴才的话,朕无碍。” 楚怀安收回在他二人之间的视线,只看向楚怀瑜:“陛下既无碍,为何时时刻刻需旁人这般搀扶?” 听来关怀的话,却似有几分针对这“旁人”的意思。 此刻旁侧众人及话中之主自然也听出了其意。 楚怀瑜稳步上前,顾左右而言他:“外面冷,端王还是回朕宫中吧。” 他上前接过扶邱的位置推着他转身,俯身低声同他道:“朕还有好些事正要同皇兄说呢,皇兄来的正好。” 楚怀安按住椅轮,止住他推行的动作,瞧向站在不远处的袁沃瑾:“陛下不邀他一同入宫吗?” 对上那副略显冷意的目光,袁沃瑾双臂环胸,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等待楚怀瑜发话。 传闻所言倒是不假,这楚端王的姿色容貌却是绝佳。 一旁的啊蕴、挽月、尉迟睿,乃至扶邱此刻皆是立在一旁不插一言,瞧着这三人之间的牵扯,众人各有心思。 这旁,楚怀瑜一时并未想好要如何拉近他二人之间的关系,面对皇兄主动提及,他有些为难地推辞:“朕只想同皇兄独处,不必携上他人。” 然而楚怀安并未随他的意,他直视那毫不避讳自己目光的人:“可臣想要见识见识陛下新纳的这枚良将。” 第29章 分庭抗礼 承阳宫,中殿。 楚怀瑜坐在暖榻上,一手抱着暖壶,一手抓着书卷,阅书间,时不时抬头觑一眼不远处正在矮案前对弈的二人。 棋盘上,袁沃瑾置下一枚黑棋:“久闻端王大名。” 楚怀安淡然一笑:“彼此。” 屋内,除去尉迟睿候在楚怀瑜身侧,外加案前对弈二人,其余一众人皆在屋外等候。 如同相互对峙的袁大将军与楚端王,啊蕴及扶邱二人皆是彼此警惕的状态,挽月来回看看二人,站在中间有些为难,自顾自道:“我到底,该站哪边?” 楚怀瑜盯着书页开始打盹,回宫的路上没怎么休息,此刻抱着暖壶坐在软榻上,困意席卷而至。 尉迟睿觉出他的睡意,弓身问候:“陛下可要回寝休息?” 楚怀瑜正正身形,睁了睁眼:“不必。” 此时案前,袁沃瑾看着眼下棋局,伸手去抓棋缸里的棋子:“那日胤王爷一事,承蒙端王照拂。” 楚怀安并不与他亲近,声色寡淡:“举手之劳,谈不上照拂。” 袁沃瑾抬眸看他一眼:“端王殿下样貌非凡,不似个中原人。” 楚怀安叩下一枚白棋:“大将军也不差。” 袁沃瑾笑笑:“殿下是个明白人,想来也知你楚王陛下用意何在。” 二人所对之弈是为围棋,落子不分先后,黑白各打三劫,而后你来我往,最终以“数子法”定胜负。 此时棋盘上已占据半数白子,而落后之人却不急不慢地引导着白子围堵自己,然而持白子之人却并不急于占据全盘,而是往自己的活眼里填堵白子。 常人都知,这是在断自己的后路。 “端王爷有意放我走,楚王陛下可未必。”袁沃瑾又看了他一眼。 楚怀安仍是平声静气:“我虽未动手杀过人,却也不做放虎归山之事。” 袁沃瑾一时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瞧一眼袁沃瑾腰间挂着的九瓣长华香囊,楚怀安主动开口:“若你要归家,可尽管拿本王去当人质,不必捧出陛下一颗真心。” 听此话,袁沃瑾也立刻明白过来他棋中之意,他侧眸瞥向那旁已然睁不开眼的小皇帝,转眸轻笑:“他若当真信我,便不会在这屋檐上布下精兵暗阵,只怕我近你一寸,那弩|箭已射穿我的左肩右臂。” 他看一眼楚怀安:“何况,拿你去当人质,只怕他宁可丢失一颗真心。” “本王一死,陛下不过悲戚一时,”楚怀安直白所意,“若将军如尝所愿取得陛下的信任,危慑的乃是楚国万千子民的安危。” “殿下说的不错,”袁沃瑾执棋落下最后一子,“可我偏要捧出他这颗真心来。” 棋局进入长生劫,循环往复,不分胜负。 袁沃瑾从案前起身,屋顶上即刻传来一阵琉璃瓦片碰撞的悉落声响,他只当不闻,而是走向暖榻前,尉迟睿见他近前正要唤醒楚怀瑜,却见他用食指在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得此示意,尉迟睿不再上前,立在一旁。 袁沃瑾俯身轻抱过熟睡中的楚怀瑜,转身往殿外走,路过楚怀安身前时,稍顿了脚步,侧眸淡笑:“端王殿下,承让了。” 说罢,抱着人出屋。 尉迟睿瞧了一眼楚怀安,只得急急跟上。 第58章 扶邱从屋外走近,见着自家王爷面色不好,上前问道:“王爷,可是那异国臣不识好歹,不愿归顺我楚国?” 楚怀安的视线仍追着屋外的身影望去:“本王并未说服他归顺。” 扶邱不明:“那王爷——同他说了什么?” 楚怀安收回视线不再回答,扶邱也没再问:“王爷不便说,属下便不过问了,天色不早了,王爷要回宫吗?” 楚怀安点头:“回宫吧。” 将楚怀瑜送至寝宫榻上后,袁沃瑾正要起身离去,衣袖却被人扯住,转头只见被子里的人呢呢喃喃似乎在说些什么,他俯身侧耳去听,而后只听他道:“袁狗,不许欺负皇兄。” 袁沃瑾:“……” 回到两仪轩,人还未进屋,啊蕴急忙上前追问:“将军,那楚端王同你说了什么?” 袁沃瑾走近案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似在琢磨什么。 啊蕴不禁又问:“将军在想什么?” 茶水满盏,袁沃瑾却并未急于饮用:“依你看,这楚端王是当真关切楚怀瑜,还是假意做戏?” “据属下暗中查探,这楚端王的确无权无势,不似有夺位之心。”啊蕴分析。 袁沃瑾又问:“那你认为,那楚太后与这楚端王关系如何?” 啊蕴答道:“楚太后不待见这楚端王,已是楚国上下人尽皆知之事,将军何须如此问?” 袁沃瑾饮下手中茶,一时未回话,若有所思。 …… 夜过酉时,凤梧宫烛火依旧。 楚怀瑜临近殿门,几名宫女陡然见着他,纷纷正待行礼,楚怀瑜微微抬手止住她们的动作,而后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便独自一人径身入内。 慕慈心正于矮案前批阅奏折,目光瞥见小皇帝玄色衣袍,头也没抬:“皇帝知道回宫了?” 楚怀瑜微微行了一礼:“儿臣让母后担心了。” 慕慈心冷哼一声,依旧专注于批阅笔下文书:“是当真愧对哀家,还是来问哀家寻要虎符的?” 楚怀瑜不说话了,他出宫时并未随身携带虎符,也未曾料到那日品香楼一激会致使母后竟翻了他的寝宫,拿走了虎符,虎符一分为二,君帅各持一枚,是为王权制衡,如今失了虎符,难以调兵遣将,稍有不慎,便无法庇佑皇兄。 “皇帝不必担心,”慕慈心执笔蘸墨,用笔尖在砚台内缘汲去多余墨汁,抬眸觑一眼楚怀瑜,“哀家也是见皇帝身受重伤不便批阅奏折,故而替皇帝分忧。” 楚怀瑜立在案前,僵着一张脸:“儿臣谢过母后。” 慕慈心再次垂眸去阅写奏折:“哀家的好儿子身为帝王,走了些错路,哀家要替先帝扶正皇帝,如今皇帝身侧危机四伏,哀家不得不亲手替皇帝铲除。” 楚怀瑜终是忍不住问她:“母后同皇兄说了什么?” 慕慈心抬头看他:“自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 楚怀瑜被堵得无话可抵,一张脸煞青煞白。 “皇帝想要回虎符,也非不可,”慕慈心搁下手中笔,从案侧取过一枚手掌大小的锦盒放置案前,“此处有一枚断肠草,皇帝只需亲自喂给那异国臣子,哀家便将虎符送回皇帝宫中。” 见楚怀瑜望着锦盒闻声不动,慕慈心故笑一声:“皇帝舍不得了?” 楚怀瑜别过脸,攥紧了袖中的手。 慕慈心又提醒道:“下月初便是端王的生辰,皇帝可要尽快拿回虎符。” …… 徒步行回宫中,灌了一路冷风,临至花园亭台内,楚怀瑜终是憋不住心中郁闷,一口鲜血吐出,扶着廊柱咳得不停。 “陛下——”尉迟睿极是担忧,“奴才叫御医来。” “不必了,”楚怀瑜止住他,抬手拭去唇角血渍,轻喘了一口气,“朕想静一静。” 尉迟睿劝说欲止,只好候在他身后。 小皇帝扶着廊柱缓缓立直身形,一袭玄袍随风微微摆动,削出一截纤细身形,在稀薄月光下,如一只翩然而立的飞鹤。 此刻两仪轩内,啊蕴铺好床榻,见袁沃瑾负手立在窗前微蹙着眉,上前问道:“将军在看什么?” 袁沃瑾回过神来,收回落在楚怀瑜身上的目光,转身进屋:“天凉了,关窗吧。” 第30章 朕要你死 承阳宫偏殿,两仪轩。 袁沃瑾坐于案前,一手执书卷,一手担于脉枕,目光聚于书本,任由梁宜割脉释血。 啊蕴在一旁站立不适,索性双臂环胸抱怨起来:“自古帝王多薄情,说得可真是一点都不假。” 屋内除去他三人外,还有候在一旁呈盛血器具的一名小太监,以及小皇帝的随身侍女挽月。 梁宜捉过袁沃瑾割破的手腕置于琉璃碗口上方,抬头看向啊蕴提醒:“这位小公子可要慎言。” 瞧着自家将军只顾阅书,无所动静,啊蕴甚是不快:“这市井中有一种情爱话本,说的便是那负心的男人为了救治所谓的心爱之人,而要挖其妻的心肝脾肺肾来当药引,可他不知,那心上人实则一狐媚之女,这被剖心肝的妻子才是真心爱他,最后痛失爱妻,这负心汉才知悔过,却到底也不过是红了眼哭两声罢了,梁太医你说,这样的男人不是薄情寡义是什么?” 梁太医话到心口又咽了回去,只道:“老臣不懂情爱,不敢妄语。” 一旁的挽月听着这番话,有些困惑不解:“天下当真有这样负心的人?” 第59章 啊蕴冷哼:“这样的人可就在月姑娘身旁。” “在我身旁?”挽月挠挠头,“难道,是袁将军?” 无辜中箭的负心袁:“……” 挽月歪头问啊蕴:“我说的不对吗?” 啊蕴翻了个白眼:“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翡翠琉璃碗盛满一碗血,梁宜取过一旁药匣子里的纱布开始为袁沃瑾包扎伤口,候在一旁的小太监立时上前端过碗。 袁沃瑾瞧了瞧屋内其他人,吩咐道:“你们几人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梁太医说。” 啊蕴应声点头:“是。” 转头见挽月还在抓耳挠腮地猜测负心之人,顺手抓住她的胳膊便往外拉。 几人退至屋外,袁沃瑾这才转头问梁宜:“敢问太医,这端王殿下饮用了在下的药血,腿疾可有好转?” 梁宜直言不讳:“或许一时难以自愈,但殿下近日来气色却有好转,还多亏了公子。” “我倒是听闻,这世间还另有其药可治百疾,”袁沃瑾微微侧眸,暗窥梁宜的反应,“传闻上古闼婆村,有一味神龙骨血,可肉白骨,活死人,不知太医可有耳闻。” 梁宜替他包扎伤口的手顿了顿,而后摇了摇头:“老臣不曾听闻。” 将他稍顿的动作和有意躲避的神态纳入眼中,袁沃瑾到底也没再多问。 梁宜走后,啊蕴转头便进了屋,屋中除去他二人便再无他人,啊蕴这才道:“小皇帝这两日处置了上阳节那日行刺之人。” 窗台外的花园中,一袭玄色龙袍的小皇帝此时正推着他那貌若谪仙的皇兄步入亭台中。 啊蕴随着自家将军的视线望去:“不过小皇帝似乎知道些什么,对于我们雇佣的江湖杀手,他倒是未从追查,一并归为另一拨想要刺杀将军您的那拨宫人之中,而这宫中来的刺客他似乎也知是谁人所为,但并未过多追究,而是抓了几个为首之人入狱获罪便就此了之。” 说到此处,他转眸看向袁沃瑾: “这最后一拨人,小皇帝同我们一样并不知情,且那些刺客似是死士,抓来的几人不待拷问便服毒自杀。” 听着他的话,袁沃瑾缠了缠手中的纱布,未置一词。 啊蕴又道:“能养死士之人,绝非等闲之辈,看来这宫中,另有其人要这小皇帝的命。” 袁沃瑾忽然发问:“你认为——会是谁?” 瞧他目光落在楚怀安身上,啊蕴疑惑:“将军怀疑是这端王楚怀安?” 袁沃瑾没有作答。 啊蕴有些否定:“这楚端王无权无势,实在不像是会谋取帝位之人。” 袁沃瑾瞥了瞥棉麻纱布上溢出的血色:“我并未饮食仙草,可这楚端王饮用我的血,气色却有好转,你说,他图的是什么?” 啊蕴蹙眉:“将军言之有理,莫非这楚端王在撒谎?又或是,他并无腿疾?” 袁沃瑾再次目向窗外,一时也难以给出回答。 啊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端起桌上一枚果盘坐至袁沃瑾对侧,而后用手指拨了拨果盘内的蜜脯,拨出其中一枚糖渍最少的干枣来:“将军,王上来信。” 袁沃瑾低眸瞥了一眼那枚干枣,而后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告知。 啊蕴觑一眼窗外,低声禀报:“此枣果内养着一只蛊虫,正是王上派暗卫所传,此蛊名为噬心蛊,是王上以重金从西域所求,蛊虫以心头血供养三日便会择此人为主,再喂以他人,食此蛊之人,必会忠从蛊主之令,否则便会遭受万蛊噬心之痛,非养蛊人心头血不可解。” 啊蕴转头看向窗外的楚怀瑜:“楚怀瑜喜甜,故而王上才将这蛊虫引入冬枣之中,而这蛊虫非毒物,银针也无法辨别,将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此枚冬枣掺入楚怀瑜平日的甜食中,他食下此蛊后,从此便不得不听命于将军。” 袁沃瑾也伸手拨了拨那枚枣脯::“是你告知王上楚怀瑜喜甜?” 听他如此问,啊蕴顿了一息,有些心虚地答话:“属下也是希望将军能够早日逃脱这牢笼,好回郑国与伯母团聚。” 从一开始郑王便要他取得小皇帝的信任,如今小皇帝对他几乎毫无防备,想来让小皇帝吞下这蛊虫一事也是轻而易举,只是自家将军这神色,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莫非将军当真对那小皇帝生了情谊?”啊蕴心中愤懑,“依属下看,他不过是为了他那皇兄,利用您,拉拢您,才对您百般依顺,可自回了皇宫,他便无暇顾及您,整日陪着他那皇兄。” 而此刻不远处的亭台中,小皇帝枕在那人的膝上,一副乖软温顺的模样,是平日里任谁也不曾瞧见的模样。 察觉到那一处窗台内的视线,楚怀安伸手顺了顺楚怀瑜枕在膝上的脑袋:“陛下近日来总是心不在焉,是有什么心事么?” 楚怀瑜似是未听闻他的话一般,仍是一动不动,目光无神地盯着某一处不说话。 楚怀安轻叹一口气:“陛下不愿说,臣不勉强你。” “皇兄——”只听膝上人忽然开口。 “嗯?”楚怀安应声。 楚怀瑜讷讷地问他:“皇兄不喜欢那袁将军是么?” 楚怀安默了默,而后反问他:“陛下喜欢吗?” 楚怀瑜垂眸,不答话。 楚怀安笑了笑:“陛下欣赏此人,想纳他为己用,甚至想要他替换扶邱的位置来保护臣。” 第60章 他低眸轻声问出:“臣说的对吗?” 楚怀瑜抬头仰脸:“原来皇兄都知道。” 楚怀安亲昵地理了理他耳边发丝:“臣还知道,陛下为了获取他的一颗忠心,顺应他的计谋以身挡箭,险些丢了一条命。” 楚怀瑜颤了颤眼睫,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一刻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利箭袭来的一瞬,是姨娘为他挡箭的画面,他顾不得其他,本能促使他挺身而出…… 见楚怀瑜不说话,楚怀安怜惜地抚了抚他的脸颊:“臣谢过陛下一片好意,可臣不值得陛下如此。” 楚怀瑜似是喃喃而语:“朕不想皇兄一直生朕的气。” 楚怀安愁眉:“陛下险些连命都丢了,叫臣如何生你的气?” 楚怀瑜抬眸看他:“那朕往日做的那些荒唐事,皇兄也都不会再计较了吗?” 楚怀安轻叹:“陛下,你是这大楚的皇帝,是一国之君,臣纵然是你的兄长,也是你的臣子,陛下有百般不是,臣也无权责备,陛下更无需因顾及臣的感受便去做傻事,你叫臣怎么受的起?” 楚怀瑜正待又辩驳:“皇兄如何受不起……” “君臣之礼,不可逾矩。”楚怀安断去他的话。 他怏怏“哦”了一声,又伏趴回他膝上发呆。 窗内,啊蕴瞥了一眼压根没瞧进书本内容的袁沃瑾,故作叹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袁沃瑾紧握手中的干枣,收回视线默不作声。 …… 两日后,皇家狩猎场。 挽月一边帮楚怀瑜系着披风领带,一边嘀咕着:“陛下肩伤未愈,为何还要来狩猎,狩猎也便罢了,也不多带些护卫,若是伤了哪里,让奴婢如何赎罪。” 狩猎场内除去三十来个护卫,便只剩下楚怀瑜、袁沃瑾、挽月及啊蕴四人,挽月抱怨了一路,不知自家陛下今日又是应允了什么人的承诺,偏要同袁将军来这狩猎场。 系好披风,瞧见自家陛下一身轻便的束腰猎装,挽月捂着脸又是一番夸赞,楚怀瑜不耐地用手掌抵着她的额头轻推开他,便迎着侍卫牵来的马走去。 挽月走近啊蕴,抬肘撞了撞他,目光落在不远处二人身上:“你觉不觉得,他们很像闹别扭的小情侣?” 啊蕴抱着剑,鄙睨:“我们将军性取向正常。” 挽月不满争辩:“我们家陛下生得俊朗啊!” 啊蕴也不甘示弱:“我们将军也很英武。” 挽月:“所以是天生一对!” 啊蕴:“……” 此刻翻身上马的人抓住缰绳,圈住身前的人问他:“你的婢女向来这样吵的吗?” 楚怀瑜默默收回被他指尖触碰的那只手:“你的下属也不差。” 袁沃瑾雀笑一声:“倒是很随你那皇兄,话也说的一样。” 提及皇兄,楚怀瑜问道:“那日回宫,朕的皇兄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袁沃瑾勒住马缰调转方向,回道:“这是臣同端王殿下的秘密,不便告知陛下。” 楚怀瑜噎语,索性不说话了。 袁沃瑾双腿夹了夹马腹,驱马而行:“陛下还未告知臣,今日为何突然邀臣一同狩猎,还与臣——同骑。” 忽然贴近耳旁的鼻息让楚怀瑜不禁一颤,他稍稍躲开与他的距离,语气略有几分不爽:“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需要理由吗?” 袁沃瑾挑了挑眉,低眸觑见他泛红的耳根,忽然来了趣味,用力踢了一下马腹:“驾!” 身前的人毫无防备地跌近他怀里,仍是惧怕纵马之态,却不肯开口命他放慢速度,傲娇的性子一如既往。 直至深入丛林,惊飞树梢一众鸟雀,他才反手从背上的箭筒中拔箭狩雀。 三箭齐发,招招中的,许是大将军怜惜众生,箭并未伤鸟雀性命,而是钉在了鸟雀的尾翅上。 楚怀瑜从惊吓中缓过神,似乎也忘却了些许害怕,开始盯着他射箭狩猎。 袁沃瑾勒了勒马缰,放慢速度,将弓递到他手中:“陛下试试?” 楚怀瑜缓缓接过弓与他一并递过来的箭,肩上的伤隐隐作痛,他仍是试着置箭拉弓,拉到一半身后忽然覆来一双手臂,宽大而粗糙的手掌覆在了他纤细白嫩的手背上,替他撑起了弓箭的拉力,只余一个箭尖的方向凭他调转。 楚怀瑜不自在地挣了挣:“朕自己来。” 袁沃瑾却并未放松力度,而是抬高弓箭的角度对准不远处乱飞的鸟雀:“陛下肩伤未愈,臣只好代替这只箭,满足陛下的心愿。” 射出的箭如愿中了一只鸦雀,可这一箭的目的却不再是鸟雀的翅膀,而是正中腹部,疾飞的鸦雀生命终止,垂落着双翅从空中坠入尘土。 楚怀瑜目向那只鸟,声色淡冷:“若是,朕要你死呢?” 林中的风掠起一阵清香,却抹不去小皇帝心头的杀意,未及弱冠之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却生生有着将人斩杀与无形的威压。 二人沉默许久,袁沃瑾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箭悉数递给马上的人:“十箭之内,陛下若能触碰到臣的一根发丝,臣便任凭陛下处置。” 第31章 你抱紧点 楚怀瑜未接箭筒,袁沃瑾主动将箭筒扣到马鞍上,而后拍了一下马臀,马撅蹄而走,马上的人不及防拉住马缰半俯身而下伏在了马背上。 距上次御骑狩猎已过十三年,多年未曾触及,楚怀瑜煞是陌生,加之儿时坠马的场景不断浮现在眼前,令他仍有余悸。 第61章 在原地等了半日,迟迟不见楚怀瑜归来,袁沃瑾索性顺着他消失的方向一路深往丛林,直至一处清泉小溪旁,才见一人一马,马上的小皇帝双手死死攥着缰绳,勉强坐直,而甩着长尾的猎马正在溪边饮水。 时值仲春,林中野菊丛生,一片片鹅黄的迎春花夹杂着金灿灿的小皱菊,犹如乍落人间的点点繁星,一路铺陈到那人的马蹄下,马背上的少年身着金丝镶边的玄色锦服,轻薄的鹤氅随风微漾,勾勒出少年修挺的身姿,似若踏世凡尘的天之骄子,倾城绝色不过如此。 袁沃瑾侧依树干,欣赏起溪边人笨拙地拽着马缰试图要身下马“迷途知返”的模样。 那一处,楚怀瑜再次拽了拽缰绳,小声警慑:“不许喝了,我们要去取袁琼的狗命。” 狗命袁:“……” 马儿只是甩了甩尾巴似乎并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袁沃瑾不觉雀笑一声,而后屈指含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饮水的马儿双耳一竖,随即撅蹄转身,致使马上的人险些摔落在地。 转身瞧见树下的人,楚怀瑜气不打一出来,随即从腿间的箭筒里拔出一枚箭,对准了他便放出那只箭。 谁知那箭如绵软的飘絮,还未触及对方的身体,便率先在他身前曲线下落。 袁沃瑾挑眉看了看地上的箭:“陛下好箭法。” 楚怀瑜:“……” 二人离得不算太远,却也并不近,若当真要伤他,需得花大力气,可现在肩伤未愈的人显然并不适合强力拉弓。 好在“体贴的”大将军也做出了让步,就在原地没有躲避。 一刻钟后,九箭无一次射中。 看着脚跟前杂乱的一堆箭,袁沃瑾颇为好笑地用脚尖踢了踢:“若是陛下最后一箭仍无法损及臣,便要答应臣一个要求。” 箭虽都落了空,楚怀瑜却并不气恼,只问:“什么要求?” 袁沃瑾直言道:“不许再提取臣性命一事。” 楚怀瑜并未应他,而是惯例自手边抽取一根箭,置于玄上开弓,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而后一箭到底,毫不犹豫地松手。 羽箭弹出,簇头划出一道劲风,径直有力。 袁沃瑾瞬息侧首,箭身划过发丝钉住了身后之物,而后便听一声哀嚎,一匹野狼中了箭。 再转身来,马上的人一手虚力地垂坠,一手捂着胸膛,额角渗出了细密可见的汗珠,应是扯动了伤口,疼得不轻。 因中伤野狼的号召,不刻,丛林里便远远近近地传来应暇的狼嚎声,楚怀瑜顾不得肩上的疼痛,手上的弓扣在马鞍一侧便牵动着马缰纵马而前。 看他驰马而来,俯身而下伸出的左手,袁沃瑾没有犹豫,握住他的手翻身上马,一把圈住他的腰抓住马缰,用力拍了一下马臀:“驾!” 马蹄掠过丛林,惊起片片繁星,鹅黄的素馨纷飞四起,飘落的野菊芳香四溢,群狼环聚而出,蹄声奔踏追逐,袁沃瑾伸手正待拔箭,却落了空。 楚怀瑜虚弱无力地提醒他:“没箭了。” 若是一马平川,狼速尚不及马,然而前处山路崎岖,很快承载着两人的马便会落了下风。 想到这里,袁沃瑾有意堵身前的人:“你若不想着杀我,便不会落此下场。” 楚怀瑜:“哦。” 听他这满不在乎的语气,袁沃瑾莫名便生出几分不快,讨问他:“臣若不躲,陛下分明可以杀了臣,为何又要留一手?” 楚怀瑜好耐心回答:“你也说了,你不躲,朕才能杀你,可若真要杀你,你又当真不躲吗?” 袁沃瑾哧笑一声:“陛下今日要杀臣,明日又要讨好臣,臣不懂,陛下每日都在想什么?” 楚怀瑜:“让你懂了,朕便不是朕。” 袁沃瑾:“……” 他低眸磨牙,瞧着近在咫尺的耳垂,恨不得现在就咬他一口,叫他这般孤傲凌人。 近至断崖,袁沃瑾迅速拉住马缰,勒紧怀中的人:“信号弹。” 猎马停在断崖上,楚怀瑜乏力地在身上摸了摸,摸到腰间的一只手:“……松开朕。” 腰上的手松了松,他掏出一枚蜡烛状的小竹筒,正要拔线,马不知怎地受惊扬蹄,手里的信号弹被颠了出去,掉落断崖下。 袁、楚:“……” 二人双双沉默。 袁沃瑾:“臣现在把陛下丢下去就可以逃命了。” 楚怀瑜讷罕地盯着崖低:“唔。” 袁沃瑾没好气地勒近他一分,咬牙切齿:“当真以为我不敢吗?” 楚怀瑜不知道大将军为何生气,仍在诱人发疯的路上策马奔腾,他伸手指指崖下:“要不,朕下去捡?” 袁沃瑾:“……” 人不该,至少不该这样蠢笨却叫人又爱又恨。 不想和这只蠢笨的小皇帝继续理论下去,他调转马头,瞄准狼群中的一颗巨树,而后扯下楚怀瑜身上的氅衣,扬手甩出去盖住首狼的头颅,策马扬鞭冲进狼群,取弓勾住突出的一块树干抱着身前人翻上了树,而后借着层叠枝干连翻两阶直至狼群不会扑上来的高度,又恰好足以容纳二人的敞宽。 狼群似是寻仇而来,没有去追逃脱的马,而是对着树上的二人怒吼。 袁沃瑾瞧了瞧树下的狼:“陛下可知,狼最为固执,你我在树上躲着,它们便会在树下候着,直到将我们活活困死在树上。” 第62章 方才翻动间又牵动了伤口,楚怀瑜捂着胸膛盯着树下,低低的喘息,眉目渗出些许担忧来。 袁沃瑾抬头睹见他略显苍白的面色:“陛下害怕了吗?” 楚怀瑜收回视线:“朕不怕。” 他话音未落,扶着他的人便把他往下推,惊得他一把搂住身前人的腰贴进他怀里。 不知哪来的雀喜,袁沃瑾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覆近他耳旁做坏道:“陛下既不怕,抱着臣的腰做什么?” 自知被耍了,楚怀瑜从他怀里退开:“这是朕的本能反应。” 见人摇摇欲坠险些又跌下树,袁沃瑾勾过他的腰往怀里搂了搂:“好了,臣不逗陛下了,陛下让臣看看伤口。” 楚怀瑜这才稍稍消了气,乖了起来,由他松了自己的腰封掀开衣襟检查伤口。 撕裂的伤口正在溢血,需得立刻裹住伤口,袁沃瑾解开缠在手腕伤口上的纱布,轻车熟路地去裹他胸膛上的伤:“缠带并未染上臣的血,将就用着,等侍卫来了立刻回宫换新的。” 许久不听他吭声,袁沃瑾抬头来,便见小皇帝直直地盯着他,目光一转不转。 袁沃瑾转开视线又觑了一眼,只见人还盯着自己,他被盯得不耐:“臣很好看吗?” 楚怀瑜:“你很像朕的奶妈。” 袁奶妈:“……” 袁奶妈的手顿了顿,而后故意用力打了一个结,致使他疼得弓背捂胸才有若无其事地去理他的衣襟。 面对有些幼稚的大将军,楚怀瑜倒并不恼,而是开口问他:“朕很负心吗?” 恕袁奶妈没听懂。 楚怀瑜掩拳轻咳一声:“你的侍卫不是说,朕如同那挖妻心肺的负心汉一般吗?” 袁沃瑾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想起那日啊蕴同梁太医说的话,有些哭笑不得:“陛下还听到了什么?” 楚怀瑜别过脸:“没了。” 袁沃瑾抬头看他:“陛下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负心汉吗?” 楚怀瑜乖乖答道:“嗯。” 袁沃瑾低眸系着他的腰封:“陛下若负的是臣,便不是,陛下若负的是天下人,便是。” 楚怀瑜转眸看向眼前人,扑闪了两下眼睫。 袁沃瑾抬眸:“所以,陛下该问你自己,而不是臣。” 由于二人的距离过近,对上彼此的眼眸,皆是一愣。 袁沃瑾微微退开与他的距离,看向树下,转移话题:“陛下为何总爱豢养野狼?” 楚怀瑜也转头看下去:“除了雪猊,朕没养过其他的狼。” 皇室狩猎场理当有护卫定期巡查猎物出没情况,出了这等差错倒不似意外,不过依着小皇帝的神情和语气,大抵也是猜到了有人刻意而为之。 袁沃瑾也不道明,索性背靠树上,枕着双臂:“那陛下为何不养其他的宠物,偏要养狼呢?” 楚怀瑜默了片刻,而后沉声:“狼,不会任人宰割。” 品香楼那日,挽月道出过他儿时的境遇,亲近的宠与人皆被太后生煎活炸,想来,豢养狼群一举,又是叛逆之行,只为违背太后所愿。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忽听几声咕咕腹响,楚怀瑜暗暗捂住腹部,觑了一眼身旁的人,只见他已闭眸似在休憩。 觑见他腰间挂着一枚香囊,他伸手去抓,下一刻手腕便被抓住,袁沃瑾睁眼看他:“陛下要做什么?” 楚怀瑜抓着香囊不放:“朕饿了。” 袁沃瑾低眸瞧了瞧他手里的香囊,先前啊蕴交给他的蛊虫枣果便混在这一袋香囊的蜜脯里,蛊虫已饮嗜了他三日的血,若是此时被这小皇帝误食,倒是成了他的计划。 楚怀瑜见他不答话,又伸手拽了拽,袁沃瑾抽过已被他抓在手中的香囊:“空腹不宜食甜品。” 楚怀瑜俊眉一蹙:“朕怎么没听过这样的歪理。” 袁沃瑾让开他要抢夺的手:“总之就是不许。” 二人争抢间,香囊倒置,内里的果脯悉数倒落,包括其中糖渍最少的一枚干枣。 枣果落在狼背上,惹得群狼又是一阵嘶吼。 看着那枚带着蛊虫的枣果被一只狼吞食入腹,袁沃瑾抓回空香囊,心里竟莫名安心了几分。 瞧那些蜜脯落到了树下,楚怀瑜气嚷嚷道:“香囊还给朕。” 袁沃瑾无视他的愤怒:“陛下宫中香囊数枚,何必在乎此一只。” 楚怀瑜愤愤不乐:“这一枚不一样。” 袁沃瑾翻看手中香囊,忆及他平日频繁更换的那些香囊来,似乎却有不同,这一枚香囊上的九瓣长华格外细致精美,可他仍是装作不知:“哪里不一样。” 楚怀瑜也懒得同他辩驳:“总之,就是不一样,你还给朕。” 袁沃瑾把香囊往腰间扣,窥他一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是陛下亲手所赠之物,莫非要讨回?” 楚怀瑜哑口,彻底没了辙。 系好香囊,袁沃瑾又靠回树上:“说起来,陛下还欠臣一样东西。” 楚怀瑜瞥一眼他,不想理他。 瞧他这般气鼓鼓的模样,袁沃瑾禁不住笑意,却又藏住,只道:“臣说过,陛下若十箭之内不能损臣分毫,便不能再提取臣性命之事。” 楚怀瑜气怏怏地哼了一声,而后也往旁侧的枝丫上一靠:“聒噪。” 许是几番颠簸着实累了,没一会儿他便靠着树杈睡着了。 第63章 见他心大不知危险,袁沃瑾伸过手臂将人轻轻捞进怀里,就似捞着了满怀菊枝一般,扑面而来的香气清新又好闻。 身上的人不知做了什么梦,还不安分地挣了挣,袁沃瑾用下颌抵着他的发顶轻慑:“再乱动就把你丢下去。” 果然,身上的人这才安分下来。 然而睡得迷糊的人口中还喃喃自语:“袁狗……冷。” 袁沃瑾无奈地将人紧了紧:“那你抱紧点。” 说完,怀里的人便探出手往他腿间塞,袁沃瑾一把按住他探到某一处的手:“别乱摸。” “唔……”怀里的人哼唧哼唧,“奶妈。” 袁沃瑾:“……我不是你奶妈。” 还有,奶妈不用下面喂奶! 第32章 予你心动 眉骨间陡然袭来一阵冰凉,靠在树干上的人颤了一下眼睫,随即睁开眼,只见摇曳的绿叶间洒下来斑驳光点,随着树影忽遮忽让,闪动着刺眼的金芒。 袁沃瑾抬手屈指抹了一把眉骨上的露珠,再看向四周,原是过了一夜,已至清晨。 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低眸只见怀里的人仍在熟睡,树梢落下的一枚嫩叶夹在少年的发冠上,点缀得少年似这树间精灵一般纯净俊美,清丽脱俗。 袁沃瑾顺着他的脸庞看去,忽然发现他额角鬓发处竟生了一缕白发,绵延至半散在脖颈间的发束里。 他撩过他脖颈间的那一缕白发,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又再看向怀里人的脸,楚小狗平日是个自律的人,此刻又是在室外,理不该天这般亮还不清醒,况且这脸颊上浮出的红晕也有些不正常,丰唇也显出干裂之状。 他覆手抚上楚怀瑜的脸,轻声唤了唤:“楚怀瑜。” 然而身上的人除了吐出粗重的呼吸外,并无醒来的迹象。 他又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格外烫热,竟发烧了,看来是昨日伤口复发外加夜间着凉所致。 此时,怀里的人呢喃出声,嗓音沙哑:“渴……” 袁沃瑾搂着他,收回贴在他额上的手,稍稍坐起身,从树间摘了一片叶子,左右蘸取了些露珠,而后往他唇边润,柔声提醒:“张嘴。” 好在昏睡中的人还算乖巧,不闹也不挣。 没过多久,林中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袁沃瑾拨开一道树枝探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大批卫兵纵马而来。 临至树下,见着围困在树上的二人,卫兵们即刻拔箭击射,狼群受惊,寡不敌众,四处逃窜,最后大多死于乱箭之下,独有几只弱小被成狼庇护窜进丛林不见身影,以此,树上的人方得以援救。 见危机去除,袁沃瑾这才抱着楚怀瑜跃至树下。 此来援救之人是尤温纶,除去楚怀瑜先前安排的几十名侍卫外,其余大批军马皆是由他调遣而来,见到小皇帝似有重伤,尤温纶翻身下马,前行几步临至袁沃瑾身前半跪而下:“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随后的一群士兵侍卫也纷纷放下手中弓箭下马请罪。 袁沃瑾低睨膝前不敢抬头之人,又环顾眼下场景,狼尸遍横,金菊残败,星光碾进尘埃,花香染陈血气,梦已俨然破碎,再无美感。 他收回视线看向怀里的人,冷声:“罚你之事,等你家陛下醒来再说。” 而后越过脚边人,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往回途之路而去。 尤温于原地起身,转身望向远去的那道背影,不觉攥紧了拳头。 回到宫中,袁沃瑾不待一刻休憩,抱着楚怀瑜送回寝宫便招来了御医,由御医替他诊脉断病,处理溃疡的伤口。 御医在龙榻前忙碌,袁沃瑾暂退床侧,此时挽月进屋,急急忙忙要往屋里跑,袁沃瑾拉住她的胳膊,挽月这才止步。 松开手里的人,袁沃瑾往外屋走了走,然后才问挽月:“昨日侍卫为何不去林中营救?” 挽月也是一头雾水:“昨日奴婢与梁公子在帐内等候,不知饮了什么茶水昏睡过去,醒来便发觉已是第二日,这才急唤侍卫去营救陛下与将军,将军也知道,侍卫没有吩咐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故而他们也只是候了一夜无所动静。” “茶水?”袁沃瑾从她的话中挑出重点,“可有命御医查过那些茶水?” “先前奴婢与梁公子也怀疑茶水里被什么人下了药,”挽月如实告知,“可御医们查看过后,说是茶水并无异常,只因帐中置有婢子误采的木菊,故而令人昏睡。” 袁沃瑾正待再询问那采撷木菊的婢子,门外忽传来宫侍们的问候声,二人抬头看去,只见楚怀安携着他的护卫正临至殿门前。 扶邱于屋外候着,楚怀安独自一人滚着轮椅进殿,挽月上前行礼:“见过端王殿下。” 楚怀安稍稍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挽月急忙起身去推扶他的轮椅:“端王殿下是来看陛下的吗?” 楚怀安应声:“嗯。” 挽月回道:“陛下还未醒,殿下可要晚些再来?” 楚怀安淡笑:“无妨,本王在此候着。” 挽月抬头看看屋内的大将军,又瞧瞧眼下的端王爷,总觉有些微妙的紧张感,这二人,似乎彼此不登对啊。 楚怀安定睛瞧着立在身前不远处的袁沃瑾,袁沃瑾与之对视,率先开口:“挽月,你先出去。” 挽月又来回扫视二人几眼,最终只得应声:“诺。” 第64章 挽月出了寝殿,遇见迎面而来的啊蕴,伸手拦住他:“陛下寝宫,外人不可擅入。” 啊蕴探头张望屋内人:“我家将军可有碍?” 挽月懒懒答道:“你家将军好着呢。” 目光扫过寝殿门前站得挺直的扶邱,啊蕴转而又问:“他家主子也在里头?” 挽月向那处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嗯——” 啊蕴这才抱胸问道:“你家陛下……如何?” 问及楚怀瑜,挽月垂头丧耳:“昏睡不醒。” 啊蕴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宽慰:“放心,他死不掉。” 挽月蹙眉瞪他:“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觑一眼那处斗嘴的二人,扶邱转开视线,仍是面无表情。 与此同时,楚怀瑜寝宫内,御医们逐一行礼退出后,屏风前一站一坐的二人便成了相互对峙的状态。 “咳咳——” 听闻咳声,二人同时转身行至榻旁,只见床上的人伸出嫩白修长的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二人皆伸过手,袁沃瑾率先接住那只手握进手心坐至床榻旁,轻声而语:“陛下,臣在。” 楚怀安锢在一旁的轮椅里,只得暗暗收回落空的手。 床榻上的人在睡梦中低喃着什么,袁沃瑾俯身近前贴耳倾听,只听他口中喃喃:“皇兄……不要走。” 他微微侧眸瞧了一眼轮椅上的人,见他似乎并未在意到楚怀瑜唤声里的人,便继续抓着楚怀瑜的手故作接话:“陛下放心,臣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听他此话,楚怀安也不再做无趣之举,推动着木轮调转方向,往殿外去,那怅然若失的情绪掖也掖不住。 见他出门去,袁沃瑾松开手,正要放开,抓着他的人却忽然反握住他的手不放,似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心紧蹙。 袁沃瑾伸手展着他的眉:“楚怀瑜,你心心念念的皇兄走了,你现在,牵的可是敌人的手。” 梦中的人似是听到了他的话一般,却并未放开他的手,而是抓得更紧了。 门外,扶邱见楚怀安出来,躬身问道:“王爷,陛下醒了吗?” 楚怀安轻应:“没有。” “那王爷——”扶邱谨慎问道,“不等了吗?” 楚怀安轻缓一口气,良久才道:“不必了,回宫吧。” 瞧着离去的二人,挽月愁眉:“端王殿下怎这样失落。” 啊蕴趣笑一声:“惦念自己的人已心有所属,自然失落。” 挽月像是没听进他的话,自顾自道:“殿下好可怜。” 瞧她盯着楚怀安离去的背影不放,啊蕴凑近她耳侧严肃告诫:“许是这端王心怀不轨,被我家将军发现逮个正着,才落荒而逃。” 挽月秀眉一凝,斜眼剜他:“端王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啊蕴无所谓地撇撇嘴:“你很了解?”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挽月词亏,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仍是极力辩护,“可依陛下与殿下之间的情谊,殿下便断不会对陛下有不轨之心。” 啊蕴耸耸肩,怅侃:“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月姑娘还是不要太天真的好。” 寝殿内。 袁沃瑾抽不开自己的手,索性由他握着,再次注意到他额际处那一缕白发,他伸出空出来的那只手,探至他头顶,轻轻拆下他束发的冠钗,而后揉了揉他的脑袋散开他的发丝,挑出那一缕惹眼的白发来置于手心。 要如何才能眼不见,心不烦呢? 他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人,而后放开手中的发丝,取过案头的一枚瓷杯盏,端睨了两眼,便于掌中捏碎,随后用力抽出被楚怀瑜攥在掌心的手,抓过他的头发,开始一根一根地割断。 楚怀瑜醒来时,便见眼前的人拿着瓷盏碎片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二人大眼瞪小眼,楚怀瑜惴惴不安地攥紧了被角:“你要对朕做什么?” 袁沃瑾盯了他一瞬,收回手坐起身背过他,将割下来的断发一股脑塞入怀中,而后扔了手中瓷片,若无其事地理正衣襟。 见他整衣,又瞧自己只着一件内衫,头发也不知何时散乱在胸前,楚怀瑜慌乱坐起,据那匮乏的情|事理论,不知自己是因高烧而遗留的浑身酸痛,控诉着坐在床边的人:“你、你是不是想将朕……” 袁沃瑾回头看他:“什么?” 炸着一头狗啃似的碎发,裹在被子里的人面红耳赤,颇有一副被人事后的恼羞,憋了半晌才憋出那个词:“先奸——后杀——” 袁沃瑾:“……” 他凑前掀开被褥,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冷笑一声:“臣倒想坐实这一罪名,叫陛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炸毛瑜轰然耳冒热烟,两眼一昏,又栽倒在大将军的怀里,奄奄一息:“你——不许——” 他临终嘱咐般,威胁道:“不许对朕……那个那个。” 袁沃瑾掩住笑意,故作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个哪个?” 楚怀瑜:“……” 此子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也—— 第33章 种棵头发 袁沃瑾端过案前药碗:“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闻到药苦味,楚怀瑜偏脸把头往他怀里埋了埋:“不喝。” 袁沃瑾低眸看了看像小猫一样躲在自己怀里的人,凑近他耳边威胁道:“陛下若不喝药,臣就把你——那个那个。” 第65章 楚怀瑜:“!” 怀里的人怏怏探出脸,一副逼良为娼的模样,闭着眼拧着眉把送到唇边的药喝尽。 袁沃瑾将碗放回案头,轻嘱:“再睡会儿。” 楚怀瑜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声线肉麻得浑身一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非奸即盗的大将军只当那药太过苦口,苦得怀里人直打颤,便扶着他的肩将他放回床榻上,却见漂亮的小皇帝两手攥紧胸前的裘被,极其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已不是那么烫了,想来烧退了大半,可这脸颊怎么还红扑扑的。 小皇帝生得一副好面孔,又不曾历经日晒雨淋,镶在眼廓里的两颗紫晶葡萄尤是明亮澄澈,此刻他正扑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人:“朕怎么回来的?” 袁沃瑾:“被臣扛回来的。” “……什么?”矜持优雅的楚小狗颇为震惊,“你——” “不仅扛回来,”袁沃瑾断去他的话,故意逗弄,“还当着众多侍卫宫女们的面。” 楚怀瑜:“……” 他一把拉过被褥盖住脑袋,羞于见人。 不刻,便又露出两只眼睛,期许地问榻旁人:“那、朕的皇兄有没有来看朕?” 袁沃瑾默了默,而后面色不大舒爽道:“来了。” 不待楚怀瑜回话,他又补充:“又走了。” “……唔。”楚小狗垂下眼眸,又缩进被褥里,活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金雀,脑袋竖起的几根毛发也焉哒哒地垂下来。 不多时,烧未全退的小金雀又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袁沃瑾轻轻拉下盖在他脸上的被褥掖至他胸前,平日里一碰就炸毛的小金菊,只有在醉酒和生病时才会乖顺起来。 凶巴巴的小东西,真想叫人用金链铐起来,锁在深宫囚笼里哪里也不许去。 这种念头闪过的一瞬,袁沃瑾心中一怔,如此痴昧的想法简直荒诞! 他慌忙偏过脸不再看床上的人,起身近至茶案灌了自己一口凉茶,索性退出他的寝殿。 门外,啊蕴和挽月见他出来齐齐上前,挽月率先问道:“将军,陛下他可有醒来?” “醒了,时才又睡了,”应话之后,他又吩咐,“去里头候着。” 挽月点头应了一声便急急进了殿。 啊蕴这才问道:“将军,昨日你和小皇帝在狩猎场……” “此处不宜说话,”袁沃瑾止住他,“回去再说。” 二人回到两仪轩,啊蕴关去屋门,推测道:“依属下看,应是宫中有人蓄意谋害。” 袁沃瑾应了一声走到案前,不置可否。 注意到他腰间那枚香囊瘪了下去,啊蕴跟上前探问:“将军香囊已空,可是小皇帝已食下那蛊虫枣果?” 袁沃瑾覆手按上已空的香囊,思了片刻,才应声:“嗯。” 啊蕴大喜过望:“将军控制了小皇帝,我们也好同王上交代了。” 看他面色沉了几分,啊蕴敛了几分喜悦,劝道:“属下知道将军无意搅乱这楚国朝堂,可现下我们要金蝉脱壳再救出伯母,也别无他法了。” 袁沃瑾不想再探讨这个问题,转开话语问他:“昨日狩猎场你可有看到是何人采撷了木菊置于帐中?” 忽然被问及这个问题,啊蕴挠头想了一番,最后无奈摇头:“属下没有注意到。” 抬头看到自家将军掖袖倒茶研墨,他有些不明:“将军是要与什么人写书信吗?” 袁沃瑾没有回他的话,啊蕴撸袖子伸手:“让属下来吧。” 只见他家将军挡过他的手:“不必。” 研出一汪乌汁,便见他从怀中掏出一缕不知从哪里来的白毛,他将那束头发置于案上绵帛,而后取过悬在笔架上的一支大狼毫,一手蘸墨汁,一手按着帛上断发,用蘸取来的墨汁一寸寸地将那白发染黑。 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啊蕴极为迷惑。 染黑了那一缕白发,他搁下笔,不知想到了哪一处,便立在案前盯着绵帛上的杰作发愣。 啊蕴挠挠头默默退开,他家将军自要他去寻什么传奇话本时,便开始不对劲,莫非太久不上战场,人真的会变傻? 啊蕴潜出宫,将蛊虫一事汇报给了郑王派来的暗卫,而后总算松一口气地回了宫。 晚间回到两仪轩,他还没进屋,身后便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袁将军,不好了,陛下他……” 啊蕴转身面向咋呼女:“你家陛下又怎么了?” 因楚宫庞大,小皇帝寝宫正殿与偏殿还隔上了足有一公里多的距离,挽月一路跑来气喘吁吁:“总之,快叫你家将军前去陛下寝宫。” 此时,门内人应声而出,却是不急不慢:“你家陛下他……” “将军快别问了,”挽月不待人问话便上前拖拽他,“快去哄哄我家陛下!” 袁沃瑾被拽得没辙,只好顺着她一路快步走至小金雀的金丝殿,未至门前,便见内里的贴身太监尉迟睿护着脑袋跌跌撞撞地跑出:“哎呦我的小祖宗唉,奴才这就走,这就走。” 挽月拉着人一把推进去:“将军快去,记得要哄!” 袁沃瑾:“……” 他无奈地理理被扯歪的衣袖,看着殿中一地书画奏折,不知这小金雀又被谁踩了尾巴。 他绕过满地狼藉行至内里,只见妆台旁的人光着脚丫裹着一件玄色外氅,正对着铜镜愁眉苦脸。 第66章 袁沃瑾上前一步,被踩了尾巴的小金雀立刻跳起,用一只破碎的碗片抵在他喉骨处:“朕要杀了你!” 袁沃瑾低眸端了一眼颈前的凶器,提醒他:“陛下不是答应臣,不再取臣性命吗?” 小金雀红了眼,气得胸膛打鼓:“你、你把朕的头发还给朕!” 喔,头发喔。 原来小金雀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刺猬。 瞧袁大狗毫无愧疚之心,楚怀瑜更恼了:“不许笑!快把朕的头发拿来!” 袁沃瑾敛了敛没绷住的笑,从怀里掏出那束被他染黑的头发来递到他面前,楚怀瑜一把抓过,转身用腰夹过一旁的金菊盆景置于矮案上,用碗片在空余的土壤处刨坑,期间另一只手死死地揪着包住脑袋的氅衣。 盆中扒拉出半个手掌大小的坑,他将已被大将军用红绳系好的那一缕黑发小心翼翼地放置坑里,填土,填完后又抓过案旁的水壶灌溉浇水。 好奇的大将军半蹲至他身侧:“陛下在做什么?” 楚怀瑜剜他一眼:“没看到朕在种头发吗?” 袁沃瑾哧地一声笑出来:“陛下以为它们会像大蒜一样长出来吗?” 楚怀瑜一脸天真地反问他:“难道不会吗?” 袁沃瑾:“……” 见大将军不信的模样,楚怀瑜别过脸盯着花盆自顾自道:“大蒜可以在土里发芽,为什么朕的头发不可以。” 他用手捏住下颌,沉思:“还差点什么。” 思考了片刻,他将氅衣上的领结系在鼻梁上,用牙咬住衣襟处,而后转脸揪过袁沃瑾的一缕头发,抓起碗片手起刀落,实则强行又拽又扯地扒拉下来一撮毛发。 大将军不为所动,只想连人一同栽进花盆里,再长出几颗“小金菊”来。 楚怀瑜于花盆原处刨土,粗鲁地将大将军的头发塞进去,又重新盖上土,嘴里还喃喃着:“需要一点祭品。” 祭品袁实在瞧不下去蠢笨的小东西光着脚蹲在地板上为他那死去的头发哀悼,索性将人打横捞起抱回了龙榻上。 楚怀瑜十分不快乐地用手中的碗片敲打着罪魁祸首的脑袋:“朕不能杀你,还不许朕种头发喽!” 袁沃瑾好耐心问他:“陛下听谁说的这些歪理?” 楚怀瑜坚持道:“朕的姨娘说的。” 姨娘?想必是他那皇兄的母妃,也不知这小蠢东西是当真就信了还是在自欺欺人。 袁沃瑾轻叹一声,告诫道:“要是花盆里再长出一个头来怎么办?” “…………??!!” 袁沃瑾笑得不轻,索性不再恐吓他,伸手拨开他脑袋上的氅衣:“不如臣帮你拔了。” 楚怀瑜慌忙两手捂住脑袋:“不行,朕会变成秃子。” 袁沃瑾打量着他的脑袋想了想:“坠几颗珠花?” 楚怀瑜斩钉截铁:“朕是男人!” 袁沃瑾想了又想:“臣有办法了。” …… 楚怀瑜坐在案前看着铜镜,揪了揪额前的几缕卷发,一脸惊奇。 挑出他额前两缕碎须发,用水洗净,抹上刨花水,再以烫热的竹筒盘绕半个时辰,最后清风晾干,便遮住了额前少许的断发,甚至断发也一并烫得微微打卷,过些时日须发不再卷,断发也便长出来了。 袁沃瑾从他身后覆身而下,凑近他肩处看向铜镜里的人:“陛下还满意吗?” 自己胸前垂下两缕卷发,他又道:“这么瞧着,臣与陛下倒有几分夫妻相。” 楚怀瑜伸手扣下镜面:“朕还没治你的罪。” 袁沃瑾立直身形,双臂环胸:“臣不是已经将功补过了吗?” 楚怀瑜哼声:“不算。” 袁沃瑾无奈坐至案旁,去捡散乱的奏折:“那陛下要臣如何?” 楚怀瑜:“朕还没想好。” “陛下倒不如想想,如何去治那些有意谋害之人的罪。”袁沃瑾翻着奏折提醒他。 小皇帝心知肚明,却毫不在意:“想害朕的人何止一个,他们相互制衡,倒省了朕不必要的麻烦。” 袁沃瑾抬眼看他:“若是敌人共盟,陛下不怕他们齐心来讨伐你?” 前几时蠢笨无知的小金雀此刻从容镇定,恢复了一贯清醒冷静的面貌,他捞过手边的盆景,又开始探究土里冒出来的发丝:“撼动皇室,须先撼动太后,太后亲眷宗族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纵然朕不小心殒命,这楚国一半的疆土也在太后的掌控下,朕何需担忧?况且以太后的能力,再复辉煌也不是什么难事。” 看似毫不在意的话语却是稳操胜券,袁沃瑾细细斟酌着他:“陛下就不想收回这些权力吗?” 楚怀瑜拨了拨土去盖冒出来的几根头发:“与太后平权,足矣。” 袁沃瑾试问:“倘若有人威胁到陛下想要守护之人。” “若非此人是太后,”他的语气中泛出一丝阴郁的冷色,“朕都会送他入黄泉。” 第34章 危机既现 酉时末,承阳宫,楚怀瑜寝中。 几名小太监同婢女正踞于殿中各处拾掇狼藉满屋的字画与奏折。 挽月领着宫女们陆续呈上饭菜时,只见楚怀瑜正于矮窗前用木锹拨弄御景盆中的土壤,已不复先前恼火的模样,看来是大将军把人哄好了。 她矮身凑至袁沃瑾身侧低声赞道:“还是大将军会哄我家陛下欢心。” 第67章 听及她的话,袁沃瑾往那处瞧了一眼,哼笑一声,又继续低头去翻阅手中奏卷。 这几日来的奏折大多为奏安折,有个人奏安,也有联名奏安,只是这其中关怀,不知真假,但小皇帝仍是一一批复了,字迹工整而娟秀,倒是个认真的主。 一旁,忽又听挽月道:“往日陛下遇着烦心事,便时常去西宫寻端王殿下解愁,可有时候连端王殿下也未能叫陛下欢心,彼时,陛下便一人躲在这寝宫中,谁也不见。” 她边置膳食边诉说:“说起来将军许是不知,昨日陛下与将军所去猎场方位,正是致使端王殿下留下腿疾之处,自咱们殿下为护着陛下摔伤了腿,我家陛下这十三年来可未再御骑狩猎,能让我家陛下重上马背之人,将军倒是头一个。” 听她此话,袁沃瑾又再抬头看向窗边人,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竹简边缘,不知在想什么。 直至楚怀瑜置下木锹转身走过来,他这才收回视线。 楚怀瑜于膳桌前坐下,挽月递过碗筷:“陛下快用膳吧。” 他昏睡一日,早已饿了,此刻面前便是一盘蜜桂蒸蛋,蜜桂蒸蛋的最佳食材本是春蜜、金桂、加之鸡蛋与少许清水蒸煮而出,其中金桂浓香,然只产于秋季,因而其他季节便只有用这淡香的月桂代之。 楚怀瑜舀了半碗,不急不慢地用玉勺一勺一勺地吃下去,不仅坐姿端正,吃相也极其优雅,不似饥肠,倒像是在品味什么佳肴。 楚怀瑜用了一半,觉出一道炽热的目光,抬眼只见对面的大将军正用一丝审示的目光看着他,他蹙眉不悦:“你盯着朕做什么?” 袁沃瑾不答反问:“陛下只管用一道膳食,就不怕旁人摸着喜好暗中投毒吗?” 楚怀瑜:“这里没有旁人。” 挽月:“……”那我走? 抛却大将军的目光,饿趴趴的小皇帝又埋头品起自己的蛋羹。 袁沃瑾支颐暗忖,没有旁人的意思是,只在他一人面前如此? 这般坦率的模样倒让他想起了谭小王爷,看似纯真,却又什么都知晓,但于这世间情|事却又懵懂,这二人秉性,只怕世间再难寻。 楚怀瑜正待再舀一勺,唇下忽然覆来一只手,低眸只见那只宽大粗糙的手捏着他的脸,用指腹在拭他唇下的蛋渍。 挽月红着脸低下头,默默退后低声唤了唤屋内其余几人,招手示意其一同出殿,而后殿中便只剩下二人。 二人隔着一案对望彼此,楚怀瑜半眯着一只眼在心中匪夷,前些日子在宫外,挽月寻来的话本中便有此一处,说的便是那不怀好意的狗男人会使出各种手段接近无知少女,骗心骗身,然后对其这样那样! 袁沃瑾猝然收回手,握拳低咳一声:“臣最是瞧不得吃相不雅之人——” 话音未落一块蜜糕便堵住在了他唇上,抬头只见小皇帝眯着眼睛笑:“朕倒想瞧瞧,大将军的吃相有多雅。” 袁沃瑾暗中做笑,而后故意抓住他的手腕:“那陛下可要看好了。” 说罢从他嫩白指尖吞下那枚蜜糕,目光甚是暧昧。 楚怀瑜唰地抽回手,浑身一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后又匆匆拿起勺子埋头干饭。 袁沃瑾颇为好笑地窥觑着有些不自在的人,怎么平日里孤傲凌人的小皇帝,只需稍加调戏便面红耳赤,不敢正眼瞧人,当真是有趣。 -- 回到两仪轩已至戌时过半,袁沃瑾初进屋,啊蕴便从门外走进急急合上屋门。 “将军,王上有言,”啊蕴走近他身后肃色禀道,“生辰献礼,挟楚端王,要楚怀瑜。” 袁沃瑾侧身看他,有几分不明,啊蕴细述道:“二月初二是楚端王的生辰,小皇帝请了天佛山的人来宫中诵经祈福,而王上会派暗卫乔装这天佛寺人混进宫中来,而后于那生辰宴上接近楚端王,劫其为人质,要楚怀瑜以十八座城池相换。” 听他这一番话,袁沃瑾凝眉:“十八座城池?” “嗯,”啊蕴点头,“说是要以这楚端王的生辰礼换取十八座城池贺谭小王爷的生辰。” 袁沃瑾敛住心中不快的情绪反问他:“若是楚怀瑜不以城池相换呢?” 啊蕴答道:“王上说了,楚国城池百十来座,区区十八座城池,依楚怀瑜护兄如命的性子必然不会拒绝。” 他看一眼袁沃瑾又道:“自然,王上也说了,若是楚怀瑜当真不肯相换,便需将军出面了,将军此前已让他食下那噬心蛊虫,便可以此为要挟,若说以他的命换取楚国江山不可能,可这十八座城池与他楚国君王的命相比,他自然别无选择,彼时,将军再以解药换自己的命,掳走楚端王为人质,保郑国安全,而后小皇帝定会想方设法营救,将军再与他周旋。” 袁沃瑾暗吐一口气,不知如何置话。 此时啊蕴又道:“当然,若此前计划便成,将军意图不暴露,那楚王以城池换兄长,楚国民心必有动摇,在此基础上,郑王施以慷慨,加之煽风点火让这楚国朝堂上下谣言四起,将军协之暗中搅局,致使楚国内忧外患,要不了多久便会崩析瓦解。” 听到这里,袁沃瑾不禁哼笑,啊蕴见之雀喜:“将军也以为这楚小皇帝不堪一击可是?” 袁沃瑾轻嗤:“本将军以为你愚笨至极。” “啊?”啊蕴不明所以,而后有些委屈地垂下脑袋挠挠头,“属下的确不善谋略,可也不至于……愚笨嘛。” 第68章 话语间还抬眼觎两眼自家将军的神色,希望得到他的认可。 袁沃瑾临至案前,淡然从案上倒过一盏茶,笃定道:“即是楚怀瑜赠予郑国五十座城池,郑国也休想一夕之间倾覆楚国。” “将军何故如此说?”啊蕴反问。 袁沃瑾淡瞥他一眼,茶至唇边,他却似显出几分自信和愉悦:“我倒是忘了,他——” 他昏聩无能的一面不过是做戏于众人瞧,睿智聪颖的一面从不叫外人瞧见。 啊蕴皱眉,有些莫名其妙:“将军笑什么?将军还没告诉属下缘由呢。” 袁沃瑾置下茶盏,似是豁然开朗,伸手拍拍他的肩:“莫要何事便同王上禀报,否则本将军会以为你是王上派来的奸细。” 听自家主子这么说,啊蕴一时极为激动:“属下对将军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行了行了,”袁沃瑾止话道,“记住我的话就行了,你所言之事我已通晓,休息去吧。” 此刻承阳宫,尉迟睿边笼衣裳边走近阅案前:“陛下深夜召奴才,可是龙体不适?” 楚怀瑜只着一件玄色里衫,他于案前重新燃起一枚烛灯,问近前的尉迟睿:“天佛山来了多少人?” 尉迟睿系好衣裳,急忙从置衣架上抽了一件裘袍替他盖上,期间答道:“二十四人,恰是端王殿下的生辰年岁。” 楚怀瑜:“这二十四人,关系如何?” “陛下为何如此问?”见他面色重重,尉迟睿也生担忧,“可有不妥之处?” 楚怀瑜用银剪去剪烛芯:“你且将此行人具体身份于朕说来即可。” “诺,”得到命令,尉迟睿不再多问,遵命告之,“据奴才所知,这其中为首四位是天佛山掌灯执事,余下二十人皆是门中弟子,挑选于各掌事长老座下品行端正之徒。” 烛芯只余短短一截,光明骤暗,偌大的寝殿内只有此一处闪着微弱的亮光,楚怀瑜又问:“他们到了何处?” “已在城内驿馆中,”尉迟睿答道,“明日一早便能进宫面圣。” 楚怀瑜放下剪刀命道:“连夜让宫中车马接进宫。” 尉迟睿听此不理解:“后日才是殿下生辰,陛下何故如此急切,要半夜招人入宫?” 楚怀瑜看向窗前隐在暗处的那株金菊盆景:“只怕有人借机潜入宫中,提前接这些人进宫,朕也好放心些。” 而后又补充:“此外,有些事,朕要提前谋划。” 尉迟睿随他视线瞧了一眼那处,便回头允命:“诺,奴才这就去安排。” -- 皇城驿馆内,一处院落。 屋内烛火已灭,天佛山一众人已歇下,门外立着几名守夜的侍卫。 夜色中一道黑影纵跃而过,落在屋顶上,黑影俯身趴下,揭开一小片屋瓦,暗中扫视一圈屋内境况,而后从腰间取出一管迷迭香,悉数吹入屋中。 待屋内人皆昏沉睡去,他才盖上瓦片落入院中,而后有意显出身形引诱守夜侍卫,待几名侍卫纷纷追来他又潜入暗中,随后又转回屋门前,迅速开门潜入内里。 进入屋内,他寻着一名早已于暗中观察过,最不为起眼的寺人弟子,与他互换一身衣裳后,便将那弟子丢出了屋外。 侍卫们回来时见着躺在门前一身夜行衣的“刺客”,即刻警惕起来,可左右不见人起身,一人上前用剑戳了戳,确定并无伤害后,领头侍卫才命几人上前将人拖走。 为防天佛寺人遇害,待“刺客”被拖走后,领头侍卫轻推开门寻着屋内人头数了数,又巡视一圈,如此才合上门继续守夜。 第35章 要你陪寝 随着阵阵车轱辘的声响,几辆马车陆陆续续驶进皇宫大门内。 最后一辆马车里,挨窗坐着一名少年和少女,少年年纪稍小,此刻马车入了宫门,他迫不及待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虽说夜色昏暗,可比肩接踵的屋宇廊檐下皆有明灯悬照,一眼望不到尽头。 少年不由得惊道:“这皇宫好气派啊!” 少女好意提醒他:“师父吩咐过,来了皇宫要守规矩,不可大声喧闹,东张西望。” 话虽这么说,她却也忍不住朝着帘外瞧了两眼。 少年唤做青玄,少女名唤惊瑶,一月前楚国派人去天佛寺时二人便听闻这楚国富硕,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青玄想到这里还有些兴奋,凑近惊瑶问道:“惊瑶姐姐,我们是否能见到天下传闻的那位楚国端王?” 惊瑶也难掩雀跃,暗暗同他点了个头:“嗯。” 青玄心怀喜悦,转头又往车窗外望了一眼,这一眼恰好望见前面马车内探出来的一个脑袋,他蹙眉问身旁的人:“惊瑶姐姐,我总觉得木南师兄今晚有些怪怪的。” 惊瑶正要去看时,那辆车的车帘已经放下,她没做多想,回过视线来揉揉青玄的脑袋:“是不是还睡得不清醒,看花眼了?” 青玄挠挠头噘嘴:“也许吧。” 马车入了里宫,一行人被安排在了一处偏殿佛堂,除去太后与皇帝,内宫女眷及皇子置有统一佛堂供其需时斋佛念经,修身养心,而此行人所住偏殿便是专为先太妃所设的佛堂,端王生辰在即,楚皇特此邀请天佛寺人为其念佛诵经十二时辰为其乞求平安,可见其心。 除去二十名弟子于偏殿内不得外出,其中四位执事持有天佛山生辰礼夜见楚皇。 第69章 大多弟子因先前迷迭香的缘故,加之半夜,皆是沾了枕头便呼呼大睡,独有青玄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惊瑶睡前巡夜见他未睡,知晓他因未能拜见楚国端王而不快,小声安慰他:“后日生辰宴上便能见到了,快些睡吧。” 青玄翻过身裹着裘被望着他:“惊瑶姐姐,今日不知怎么了,我总有些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惊瑶伸手轻抚他的脑袋:“都说皇宫如囚笼,你初来此处许是不适应,不要多想,睡吧。” 另一处屋内,伪作天佛山弟子的刺客趁着屋内其他人睡熟,悄悄潜出屋翻上了屋顶,好在这天佛山校服为灰黑色,并不显眼。 他本照着那原弟子简单易了容,虽说乍看之下不易分辨,可到底禁不住细究,恰恰这楚国皇帝深夜召见他们,天色昏黑,那群人又本就睡得不清醒,急急得召入宫哪里还会核查他的身份,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刺客这样想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简略地形图,地形图大致方位是通往楚怀安的寝宫,然而标志方位的右上角不知何时残缺了一块。 他对着地形图,在屋顶上方寻找目的地所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位置相同、方向却相反的承阳宫上方。 他折回地图,干劲勃勃地出发,本以为以他的轻功到达那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谁曾想足足耗了半柱香。 待他临至承阳宫正殿的屋顶,人已累得气喘吁吁。 楚国皇宫太过阔绰,连一无权王爷的寝宫便是九曲十八弯,刺客绕得有些头晕眼花,最后锁定一处看似最为富硕的宫廊,寻着一处隐蔽矮丛,翻下屋顶落至角落,而后找准机会敲晕守在门侧的两名侍卫,随后便推窗翻入屋内。 一切进行得太过顺利,以至于他在进屋时瞧见灯柱上微弱的灯光时,惊得一悚,可见屋内无人,便待转身离去,转身间觑见一处置物架,又折了回来。 层叠书卷中有一枚不起眼的木匣,手掌大小,匣子并未上锁,他拿过匣子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株小巧玲珑的株草。 此草放置在这楚端王宫殿内,莫非是仙草余枝? 忽听屋外脚步声,他急急将那草株塞入怀中,而后顺手从不远处的盆景里折断一根绿叶枝头塞进匣子里,放了匣子便匆匆翻窗逃出。 尉迟睿推门而入时,听闻窗侧声动,见一人影掠过,急忙喊道:“有刺客,护驾!” 楚怀瑜尚未反应,一众暗卫士兵便从各个角落一涌而出将他团团围在人群中央。 尉迟睿抖着手上前去搀扶他,连声音也在颤抖:“陛、陛下,莫怕。” 楚怀瑜:“……朕没怕。” 夜过子时,静谧无声。 屋顶上忽然传来脚步飞踏砖瓦之声,床上的人陡然惊醒,迅速起身抓过衣裳开窗,便见一道人影从屋宇上掠过。 他快速套上外衣,跃出窗子顺着窗外的那棵树翻上屋顶去追那道影子。 那灰影发现他,跑得更快了,宫廊各处的侍卫点燃了火把四下追逐,见有暗卫带武器翻上屋顶,袁沃瑾不待过问抓过他手中弓箭,朝着纵掠的那道影子射去,随着箭中肉|身,那影子也随之坠入屋下草丛。 不刻后,一名领头暗卫进至承阳正殿禀道:“启禀陛下,那刺客向佛堂的方向去了,没有御令,我们不敢搜查。” 楚怀瑜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可有其他线索?” 侍卫想了想,道:“袁将军用箭中伤了他的右肩,若是我们此刻去查受伤之人,定能查出。” 暗卫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铁着一张脸回禀:“那刺客为掩盖身份,将二十名天佛山弟子的右肩都伤了。” 楚怀瑜:“……要不让他来当来这个暗卫头领?” 暗卫低着头:“属下知罪,请陛下惩治。” 楚怀瑜不快吐出一口气,吩咐道:“此行人皆严加看管,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偏殿半步,此外——” 他看一眼暗卫,肃色:“将四位掌事单独置于一处。” 暗卫拱手领命:“是!” 待那暗卫走后,尉迟睿才上前:“陛下,如此可有不妥?” 楚怀瑜扶额:“天佛寺向来避世,没有理由要刺杀朕,那刺客能混进天佛寺人眼下,又能伤及二十人,必有一番本事,若是轻举妄动,只怕伤及这寺中人,往后落人口实,招引江湖愤怨。” 尉迟睿担忧道:“那陛下打算如何?” 楚怀瑜:“他既要刺杀朕,朕便主动出现在他面前,让他露出马脚。” 听到这里,尉迟睿“噗通”一声跪到他膝边:“陛下万万不可啊!半月前陛下所受之伤还未痊愈,便又要以身犯险了吗?别说老奴不许,便是这宫中任何一人也不会同意,若是陛下执意如此,便先砍了老奴这颗脑袋吧。” 说罢伏跪在地,额头抵着地板不肯抬头。 楚怀瑜轻叹一口气:“起来吧,朕不去便是。” 尉迟睿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擦着纵横的老眼,整理好仪容便又道:“这万全之策自然是将这天佛寺一干人等尽数打入天牢,但若陛下不愿将此事做绝,倒不如将此行人放出宫,免除祸患。” 楚怀瑜设问:“若是天佛寺人偏要向朕讨个说法呢?” 尉迟睿一时也没了法子,忽然,他疑道:“楚宫这样大,这刺客怎能精准地摸到陛下的寝宫来?” 第70章 楚怀瑜侧眸睨他:“你问朕,朕问谁?” 尉迟睿讪讪闭嘴。 此刻门外走过一人,手中还拿着弓,在路过殿前台阶时,停下了脚步,偏头看向了内里,尉迟睿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急忙护至楚怀瑜身前,朝门外喝道:“大胆异贼,你、你要做什么?” 袁沃瑾握着弓步上台阶,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而后面向楚怀瑜:“——陛下,安?” 楚怀瑜顿了顿,才回道:“朕安。” 袁沃瑾转身欲离,身后忽又传来他的声音:“且慢。” 他回过身,只见楚怀瑜从案前起身,绕过尉迟睿往前走了半步:“你,留下来。” 尉迟睿急忙凑至他身前:“陛下?” 楚怀瑜别开视线,语气有些别扭:“到朕寝中来。” 袁沃瑾立在原地,表情与尉迟睿别无一二,除了疑惑便是懵然。 楚怀瑜没了耐心,直言道:“朕要你陪寝,这个理由够吗?” 袁沃瑾:“……陛下,当真?” 尉迟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轻声道:“陛下,这不合适吧?” 楚怀瑜偏头看他:“哪里不合适,又不是头一回了。” 尉迟睿抿唇:“……您,说了算。” 楚怀瑜转而又吩咐他:“你去屋外候着吧。” 尉迟睿只得闷不做声地埋头出屋,出屋时还瞪了一眼站在门前的木桩:“还不进去!” 木桩手中的武器被夺了去,被推进殿内,殿门“啪”地一声合上,楚怀瑜不自在地转身回到榻边坐下:“过来。” 袁沃瑾步伐沉稳地走到榻前,立至他身前:“陛下要臣,如何陪寝?” 抬头见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楚怀瑜蹙眉不悦:“不要这样俯视朕,朕睡床上,你睡地上。” 袁沃瑾瞥一眼脚下地板,又抬眼盯住他的眼睛:“臣也该睡床上。” 楚怀瑜不爽地仰着头:“朕是天子,岂能随意与人同榻!” 袁沃瑾:“也不是头一回了。” 楚怀瑜:“……” 袁沃瑾缓缓弓下身抵住他的视线:“陛下在怕臣?” 楚怀瑜眨了一下眼:“朕没有。” 袁沃瑾勾了勾唇:“那让臣睡床上。” …… 袁巨狗成功爬上了楚小狗的龙榻,并且与之同裘。 楚怀瑜躺在内侧,双手攥着被子有几分不安:“你为何还醒着?” 袁沃瑾望着床顶回他的话:“陛下呢?” 楚怀瑜:“朕睡了一日,不困。” 他说的倒是真话,这回被刺客一惊,更是没什么睡意,尤其刺客还在宫内,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袁沃瑾淡淡回道:“臣在,陛下不必害怕。” 楚怀瑜愣了愣,有一瞬竟产生了些许感动的情绪,可他袁大将军不就是如此吗,向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现在换做任何一人,他也会说这样的话。 楚怀瑜呼了一口气,放松了些。 袁沃瑾忽然有些好笑地问他:“陛下不怕臣就是那个刺客吗?” 楚怀瑜反问他:“你是吗?” 袁沃瑾顿了顿:“不是。” 人没了回话,他却困惑起来:“楚怀瑜,你这么信我,知不知道很危险?” 楚怀瑜:“朕现在知道了。” “……” 也是,向来身处深宫安然无恙的小金雀在遇到他后连连遭暗伤,不清楚都对不起他是个人。 袁沃瑾不明:“你究竟为了什么?为了楚怀安?” 小皇帝答非所问:“刺客混在天佛寺人中,明日你送他们出宫吧。” 大将军不依:“陛下先回答我的问题。” 楚怀瑜默了须臾,道:“你身上,有朕想要的。” “——是什么?”大将军问。 楚怀瑜:“你猜。” 袁沃瑾:“臣不济陛下聪慧。” 楚怀瑜笑了一声:“朕当你在夸朕。” 大将军继续追问:“所以是什么?” “……” 还真是固执。 “你初来楚国时,朕与你过的话,可还记得?”楚怀瑜问。 大将军耿直道:“纳臣为妃?” “……你不能记得点朕的好吗?”小皇帝无奈。 嗔怨的语气软人心扉,竟有一瞬让大将军产生了故交已久的错觉。 袁沃瑾暗暗噙笑:“臣记仇。” “那正好,”小皇帝似是欣然而笑,“朕曾经想为你打开的那所牢笼,其实是朕深困其中。” 他浅叹一口气:“朕很自私,想要拉你共沉沦。” 嘴角的笑意平息,似是料及他所意,袁沃瑾默了。 而后便听枕边人道:“所以朕现在放你走,明日过后,你不必再回来了。” 第36章 作为人质 楚怀瑜哀叹一声,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带上朕的皇兄。” 他开始自顾自地交代起来:“那天佛寺一众弟子在我楚宫受了伤,说不清,道不明,为的是端王而来,若由端王协同十余名御医前往天佛山赔罪,再好不过,让你护送,也是彰显诚意,自然,还是为了——” “楚怀瑜。”身侧人忽然打断他的话。 他偏过头来,隐约可见大将军目视着床顶,静了片刻,问他:“陛下为何认为,臣会答应你?” 楚怀瑜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盯着他侧脸轮廓看了会儿。 第71章 “自由,”他笃定,“你心之所向。” 亦是朕可望不可即。 见人不回话,他又道:“自然,你可以不想要,但朕会杀了你的随从。” 袁沃瑾终于有所反应,移了目光,落在床尾,声腔忽冷:“陛下在威胁臣?” 楚怀瑜不否认:“嗯。” 袁沃瑾:“……” “你若护端王去了天佛寺,我便放了你的随侍,从此再不干涉你去处。”楚怀瑜许出承诺。 而此刻躺在他一旁的大将军默不作声,若不是尚有一丝呼吸存在,仿佛没了这个人。 袁沃瑾缓缓阖上眼,胸腔忽然发闷,他连话里的自称都成了一个“我”字,为了端王,为了和他撇清干系,从此江湖陌路,再不相见。 “以你的能力这件事不在话下,”楚怀瑜并不知大将军愈加烦躁的心情,仍在抛出条件,“若你嫌自由不够,朕也可以派人给你送些黄金或是其他什么你想要的,让你安度余生,或者朕也可以给你安排几门不错的亲事,让你娶妻生……” 话说一半,身旁的人猛地坐起,惊得他话一止,只见大将军如同一个阴沉的影子,发出一句压抑在齿间的话:“臣睡不惯龙床,去屋顶上睡。” 说罢下床卷了外袍跃出窗外,随后便听屋顶上传来脚步轻踩瓦片之声,而后便没了动静。 楚怀瑜半撑起身瞧着微微晃动的窗门,不明白适才哪一句话惹怒了大将军,叫人突然发起了脾气。 看似不重权贵的大将军,似乎总嫌给的不够多,他到底,想要什么? 夜无月光,也无星辰,只有宫帷廊檐下的灯透出些光芒,袁沃瑾坐在屋顶上,目睹着宫墙内巡逻的侍卫,又看向皇城外隐约可见的光点,心口某一处,没来由地泛着疼。 他曾经对啊蕴说,若能逃出这围障,便弃了将帅的身份,往后再也不要踏入朝堂,避世也好,云游也罢,寻一知己,相伴余生。 多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何自从来了这楚宫,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 “将军。”思绪被打断,回头只见啊蕴从屋檐另一侧走来,“属下听到动静就过来了。” 啊蕴从他身旁坐下:“适才在门外所见,那小皇帝不是要您陪——您怎么上屋顶来了?” 袁沃瑾避开他的问题,反问他:“那天佛寺的刺客,你可认识?” 啊蕴如实道:“前两日随从出宫狩猎时,我只将一副简略的楚宫地形图交给王上派来的一名暗卫,暗卫并未告知我那刺客的模样,想来王上也是在防着我们。” “不过,”他又补充道,“我对这楚宫也不甚了解,故而那地形图只是西宫的大致位置,也不知这刺客如何摸来了小皇帝寝宫。” 见自家将军不说话,啊蕴猜测道:“将军,这会不会是楚怀瑜设的局?” 袁沃瑾凝眉。 啊蕴想了想:“会不会是楚太后要暗中陷害这楚端王,而楚怀瑜假借刺客之由,趁此机会将这楚端王送出皇宫一段时日,以避开太后的眼线。” 袁沃瑾沉默了,啊蕴挠挠头:“属下只是瞎猜猜。” 袁沃瑾冷声道:“你猜的没错。” “啊?”啊蕴讷罕,“小皇帝还真是……” “你想要自由吗?”袁沃瑾忽然问他。 啊蕴不知他为何调换话题,但仍诚然答话:“自然。” 他家将军却又默了。 啊蕴试问道:“将军在想什么?” 袁沃瑾正回神:“无事,一切按计划进行。” -- 翌日,西宫佛堂。 几名太监端着加了足量软筋散的汤药一一分发给聚集在佛堂中的二十名天佛山弟子。 惊摇接过一碗饮尽,而后便取过另外一碗递往青玄口中:“小心,烫。” 昨日几人都睡得沉,唯独青玄睡不着,便想着去寻惊摇,恰好在院中瞧见什么人闪过,本想去追,却被那歹徒伤得不轻。 惊摇问他:“昨日可有瞧清那刺客模样?” 青玄摇头:“太黑了,瞧不清。” 而此刻,在二人身旁的刺客假意将端到手的碗凑至唇边,暗觑旁人的视线,趁着无人注意,将碗中的汤迅速倾入了身后的盆景内。 没过多时,众弟子便觉出浑身无力,提不起劲来,他们于昨日昏睡时遭人暗伤,本就是郁郁沉沉,心中不快,此刻众人心中反应过来饮了什么叫人失去内力的药,一时心情更是愤懑,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直接捂着胸口质问:“你们给我们喝了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不得放肆。”说话人声是来自门外,弟子们抬头看去,只见四位掌事从门外进入,为首的掌事进屋后,面向佛像拜了一摆。 一礼作罢,他侧身让过身后,只见一身玄袍的小皇帝自一众精兵护卫下走入佛堂内,掌事伸手拦了拦:“楚王陛下,切莫再入内了。” 楚怀瑜就地站定:“也好,那就劳烦掌事仔细辨认,朕一定会给诸位掌事乃至小辈们一个交代。” 此时负责端药来的御医也面向众人安慰:“各位不必惊慌,刺客混入宫内,陛下也是迫不得已,你们服了一些软筋散,暂时使不上力,待我们寻出了刺客,会再向诸位赔礼。” 说罢走到楚怀瑜身前躬身道:“陛下,药效已达。” 楚怀瑜点了点头:“退下吧。” “是。”御医拱手行了一礼便退出了佛堂。 第72章 此时那为首的掌事同其余三位掌事互相点头示了礼,便走入弟子群中,开始一一查看每个弟子的貌形。 走到刺客跟前,他望了两眼:“木南,你将门中规矩背一遍。” 而此刻伪作木南的刺客自是一个字也答不出,有些慌神,见他神态不对,那掌事急忙指出:“你不是木南!” 身份被戳穿,刺客索性也不再试图隐瞒,即刻拽过身旁的两人,两手扣住了二人的脖颈,众人大惊,侍卫纷纷拔刀上前,那刺客拉着青玄与惊摇退至佛像面前:“都别过来!” 那刺客扫视一圈佛堂外那刀带箭的侍卫,对楚怀瑜道:“不想他二人死于我手中,就弄一辆马车来送我走。” 护在楚怀瑜身侧的侍卫首领犹豫不定:“陛下,这——” “去,备马车!”楚怀瑜断去他的话,“送人出宫。” 马车牵至门外,刺客挟着两人出了门,跃上马车,踢了一脚车夫:“你们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一众侍卫紧随其后临至宫门,那刺客挟着二人望了望围在楚怀瑜周围的精兵暗卫:“楚王不会出尔反尔吧?” 首领侍卫正待斥骂,楚怀瑜摆摆手:“退后,不得伤他。” 那刺客冷笑一声:“楚国皇帝倒是说一不二,只可惜,看错了人。” 说罢踢下车夫,将那二人扔下车,从腰中掏出短匕割断身后绳索驱马而去。 一名暗卫眼疾手快接过惊摇,而此刻身在最前的楚怀瑜也无多虑便上前接住了青玄,侍卫首领匆匆上前:“陛下,您的肩——” “无妨。”楚怀瑜正准备将人递给他,只见怀中的少年攥着他的衣袖,微微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什么,楚怀瑜抬手止了止侍卫伸过来的手,凑近了些。 只听少年道:“多谢……贵人。” “贵人——”楚怀瑜轻哧出声,“朕不过是庸人一个,叫你高看了。” 待少年晕在怀里,他才将人递给了侍卫。 侍卫此时才道:“陛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马蹄上留下了暗蝶香。” 楚怀瑜起身肃色道:“叫暗卫跟紧,看他去见什么人。” 目光追随着远去的身影,他回想起刺客方才那句话。 看错了人? 莫非说的是…… 皇城郊外。 几辆不起眼的马车挨次行过野草蔓蔓的丛林小路,马车两侧各行一列骑士。 其中一辆马车内,楚怀安坐在车榻正中,盖着薄毯的膝上置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礼盒,他解开礼盒系带,掀开盒盖,盒内摆着一枚约半个手掌大小的金香囊,其上绣有一只毛茸茸的白毛犬。 指尖抚过绣犬,他轻轻曲起唇角,而后打开香囊,只见内里是一块抛光的檀木雕像,雕像的神态正与他有七八分相似,他取出木雕人偶,小木人是一副站姿,身上还缠有一圈朱砂色泽的佛珠,而佛珠的珠粒恰恰是二十四枚。 “陛下用心了。”他将小木人放回香囊,而后将那香囊别至腰间,此时马车忽然剧烈一晃,他措不及防扶住车框,一手掀开车帘:“扶邱。” 扶邱坐在马上靠近车窗,紧捏手中剑柄:“王爷,遇上山贼了。” 楚怀安蹙眉:“太平盛世,何来山贼?” “太平盛世?”乔装做马夫的袁沃瑾哂笑一声,讽道,“你那皇弟为了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仇家遍地且不说,山路中纵有几只贼也不稀奇。” 扶邱冷哼:“袁将军慎言。” 不远处的树丛里隐约可见埋伏的几处人头,从冒出尖的粗布衣裳来看,却是山贼样貌。 楚怀安命扶邱道:“给他们些金银,打发他们走便是。” 扶邱:“可是王爷……” “端王殿下很天真啊,”袁沃瑾又笑道,“你说山贼见着殿下这副容貌,可会生异心?” “放肆!”扶邱怒喝,“别以为你受了陛下旨意护送我们王爷便如此出言不逊。” 袁沃瑾挑挑眉,转头面向车内,隔着一层车帘道:“端王爷猜猜,我会不会把你送去天佛寺?” 闻言,扶邱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袁沃瑾用余光环视一圈树林中蠢蠢欲动的影子:“楚怀瑜想用天佛寺人为借口送你出皇宫,可又担心刺客在外有接应,故而叫人伪装这天佛寺人,将那真正的刺客留在宫中,宁愿将自己置于险境中。” 扶邱做出防备之态,已是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沃瑾:“楚怀瑜很聪明,什么都能料到,也做好了万全之策。” 他顿了顿:“——可他偏偏选择信了我。” “你!”扶邱勒马拔出手中的剑担至他脖颈,“原来你一直……” 楚怀安从车窗内伸手拦住他,语气平静地问马车前的人:“郑国想拿我当人质?” “不是郑国,”袁沃瑾扯出一个笑,“是我。” 第37章 深陷泥潭 御林军护送着几辆马车临至城门时,皇城忽然下起了漂泊大雨。 大雨下的突然,街市上的摊铺商人急急收拢物品往棚子里躲,卖草药的老汉草草盖上一车盛草药的麻袋,推着两轮手推车往回赶,路上的行人纷纷掩袖捂着脑门往屋檐下钻,身后的皇城渐行渐远,青玄放下撩开的车后帘,轻叹出一口气。 惊摇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到底什么也没说。 雨一直下到了天际落幕,重重乌云遮盖,云中不时便会劈下一道雷,雷电交加在倾盆大雨中,天仿佛被戳了个大窟窿,没休没止地往下灌着雨,不见停歇的意思。 第73章 暗卫冒着雨一路冲进承阳宫正殿,急急禀道:“陛下,不好了,护送端王的车马半路遇上了山贼。” 楚怀瑜于案前立即起身:“袁琼人呢?” 暗卫喘着气:“那山贼人数庞大,武功也不差,袁将军便带着端王殿下一人纵马而去,不知去了何处,我们的人寻了半日也未果。” 楚怀瑜离了御案,绕过暗卫往门外赶:“朕亲自带人去找!” 暗卫起身上前:“陛下——” 恰至门处,门外走来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只见婢女撑着伞,慕慈心站在门处,她身后传来铁甲盔衣与剑鞘碰撞的声音,夹杂在雨中纷沓而来,扈从军分行两侧,将承阳正宫团团围住。 暗卫不明所以,慕慈心瞥了他一眼:“你下去。” 暗卫瞧了一眼楚怀瑜,只得领命:“是。” 大婢女收起伞,慕慈心进门后,两名侍卫便合上了殿门。 楚怀瑜捺住焦急,稳稳行了一礼:“儿臣见过母后。” 慕慈心拂指扫了扫衣袖上沾上的几滴雨珠,往殿中走去:“皇帝急着去何处?” “儿臣——”楚怀瑜尚未拟好措词,有些噎语。 “皇帝不敢说,哀家替你说,”慕慈心转身看他,“皇帝想将端王及那外臣一同送去天佛山。” 楚怀瑜着力辩驳道:“前两日刺客一事,起因是为端王,故儿臣不得已才将王兄送去天佛寺,也是为了免除不必要的祸端。” “皇帝思虑周到,哀家该夸你,”慕慈心走近他身前,话锋一转,“可皇帝答应哀家之事,做到了吗?” 面对她不着痕迹的质问,楚怀瑜低眉垂首:“儿臣不会让端王再回宫中,亦不会再任用一个外臣,母后不必担忧了。” 慕慈心淡声哼笑:“算计得不错。” 她从袖中抽出一叠纸,甩在他身上:“可知你自己养出的这条祸患已将你出卖?” 楚怀瑜展开纸张,看到纸上似是地形图的图案,有几分不解。 目睹着他迷茫的神色,慕慈心漠声告知:“你收为己用的大将,一心想要挟持你的皇兄作为人质,而要以城池相换。” 瞧出地形图是西宫的位置,楚怀瑜略有几分诧异,他急急展开其余几张纸,快速扫过信笺内容,手指不觉开始发颤。 看出他不肯置信,慕慈心语气软下几分,好言道:“哀家不会骗自己的儿子,更不会伪造这些罪证,哀家不过是留了个心眼,叫皇帝看清自己身边的人。” 她继道:“哀家已将那异贼的随从收押天牢,三日后,午门问斩。” 楚怀瑜猛然回神:“母后……” “皇帝莫非还期望哀家放了逆贼一党人吗?”慕慈心断去他的话。 “那山贼……”楚怀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疾步走至殿门,开门而出,他还未踏出门槛,便有几名扈卫齐齐上前挡住去路。 “滚开。”他冷色命道,然而扈从军们不为所动。 愤怒的情绪彻底激出,他怒喝:“朕让你们滚开!” 为首的扈从低着头道:“陛下不要为难我们。” 楚怀瑜随即拔过他腰间的剑架在他脖子上,可那人也不躲,他气得掷去手里的剑,转身又同慕慈心对峙:“母后何意?” 慕慈心用眼神示了示门外,那两名扈从再次合上门,她单手负背转身背向楚怀瑜,声声都是训责:“皇帝到如今,都学不会心狠手辣么?” 自知眼下博不过她,楚怀瑜缓步走到她身后,屈身而跪,双膝叩下沉重一响:“母后,儿臣求您。” 慕慈心心中一惊,转身瞧见跪在身前的人,冷声道:“起来。” 见他置若未闻,她肺血翻腾,浑身抖颤:“哀家叫你起来!” 窗外的风雨映着雷电忽而闪过,惊雷炸裂的声音劈开黑夜,可跪在脚边的人却如一座钟,雷打不动。 慕慈心深吸一口气,俯睨着膝下逆子:“你父皇当初为了那个贱人也是这么求哀家的。” 楚怀瑜仍是低眸垂首:“母后若是恨父皇,可尽管拿儿臣去撒气,但求母后不要伤害皇兄。” 慕慈心冷嘲一声,气极而笑:“连这求恕的话都说得一般无二。” 她微微俯身,贴近楚怀瑜,放低声音轻声道:“你父皇当初也同母后说,哀家若是气不过可尽管拿他去撒气,不要去伤害那一对母子,如今可倒好,我养出来的儿子,继承了他父亲那副德行,处处向着外人了。” 楚怀瑜抬头看她:“母后——” “住口!”慕慈心厉声冷斥,一掌挥下,高贵冷艳的锐眸中尽显恨意。 猝不及防的力道让楚怀瑜险些倾倒,半边脸连着耳道更是出现了嗡嗡的声响,他微微撑直身子,短暂的耳鸣让他整个人都滞讷在那一股无尽的恨意中。 他的亲母,恨他如恨他的亲父一般,透之入骨。 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慕慈心敛了敛怒恨的情绪,伸手捧起他的脸,慈言蔼声:“皇儿可知,爱这种东西,本就是天底下最自私的情谊,又怎可与旁人分享。” 她用指腹抚着他白嫩脸颊上的红痕,柳眉渐蹙:“母后只要见到他那一张脸,就想起那个贱人,想起你父皇在朔日寒冬将母后推下台阶,失去腹中胎儿,而他却不闻不问,只顾着那贱人腹中的孩子,你叫母后怎么不恨,母后恨你父皇,恨那贱人,更恨你父皇与她所生的孽种。” 第74章 楚怀瑜眼中浸出泪,仰脸望着她:“父皇与娴嫔母皆已离世,没有人再会伤母后的心,母后便只当怜惜儿臣,放了皇兄这一次吧。” 慕慈心决绝地摇着头:“母后做不到。” “你父皇与那贱人死都要死在一处,母后能将那孽种留到现今已是万般仁慈,可如今那贱人的儿子又来魅惑我皇儿,母后忍不了了,母后一日也忍不下去了,”言至最后,她几近咬牙切齿,“母后要他沦为贱奴,任人践踏,永世不得翻身!” “不,”楚怀瑜也摇着头,“儿臣求您,求您放过皇兄,您要儿臣做什么都可以。” 慕慈心松开掌心捧住的脸,脸色渐冷:“皇儿要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一件事母后不会答应你。” 楚怀瑜往前蹭跪一步,抓着她的手哽咽:“儿臣求母后开恩……”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慕慈心甩开他的手,脸色彻底冷下来,“皇儿既不乖,母后便替你坐稳这天下,皇儿若敢寻死,哀家便是刨地三尺也要将那贱人的身骨挖出来鞭尸,将那孽种悬赏捉拿,千刀万剐,叫他受千夫所指,遭万民唾弃。” 说罢拂袖而去,出殿之时还吩咐身侧侍女:“命人照看好皇帝,莫叫皇帝有任何闪失。” — 皇城郊区。 收到飞镖传信时,袁沃瑾已将楚怀安置于一处废弃的破庙中,传信来自上阳节前昔让啊蕴于皇城内招买的江湖杀手,信条所言只有简略一句话,是为逆贼三日后午门斩首。 信中所指之人正是啊蕴。 他瞧了一眼坐在草榻里的楚怀安,将信条塞入怀中:“若是你皇弟言而无信,我便提着你的人头去见他。” 他提步正欲离去,衣摆却被扯住,低眸只见楚怀安扯着他问:“你既知这是陷阱,为何还要自投罗网?” 袁沃瑾轻笑一声:“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的安危。” 楚怀安松开手,垂下眼睫:“从我出宫门的那一刻起,我便没想过以后。” 气氛默了片刻,袁沃瑾转身半蹲至他面前:“杀母夺父之仇,你便一点也不恨他吗?” 楚怀安抬眸看他:“不知将军说的是哪一位。” 袁沃瑾顿了顿,而后答道:“你的王弟,楚怀瑜。” 楚怀安复又垂睫:“母之过,岂能及子。” 母之过,岂能及子。 袁沃瑾不由淡哂:“端王殿下倒是大度,就是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忍辱负重。” 楚怀安并不在意他话中的讽意:“随你怎么想。” 袁沃瑾再次起身,恢复正色:“你在此处藏好自己,明日午时一刻若我回不来,我会叫人送你去天佛山。” 说罢转身出了破庙,牵着马缰翻身上马,不刻便消失在雨夜中。 …… 一路纵马临至皇城,远远见着紧闭的城门,袁沃瑾弃了马,撕下一片裙布做蒙面遮住口鼻,寻着一处守卫松懈之处,以短匕为楔,攀墙而上,避巡逻而走,直入城内。 亥时末刻,城内商铺皆已紧闭,玄明湖畔一家药铺却还亮着灯,袁沃瑾近身药铺不远处的巷子,暗中观察,不多久便见几名宦官模样装扮的男子从里而出,随后上了马车驱向宫内。 待马车远去,他才现身钻进药铺。 药铺掌柜也没看来人,低头收着账本:“关门了,公子明日再来吧。” 袁沃瑾走近柜台,拉下脸上面布:“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那掌柜闻声抬头,看了好一会儿才从他湿漉的发丝中认出他的模样:“公子,是你。” 袁沃瑾点了一个头,而后觑一眼屋外,凑近柜台低声问:“方才那些人来抓什么药?” 女子有些为难,他便道:“实不相瞒,舍弟在宫中当值,听闻近日染了风寒,却不肯告知家中让家母担忧,因此适才瞧见这连夜来抓药的宫人,便唯恐舍弟染疾,叫人暗中……” 他故不点明,同女子暗示。 女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宽慰道:“公子多虑了,是宫里那位……” 说到一半她换言之:“总之是一些止血止咳的药,是治病的。” 见她转身想走,袁沃瑾抓住她的手腕:“宫里那位怎么了?” 不待女子回答,他又道:“姑娘既知详细,想必与宫中关系不浅,在下敢以性命担保,绝无谋害之心,实属……实属担忧舍弟安危。” “唉,”女子叹息,“我告知你一二也无妨,现在宫中戒备森严,连个苍蝇也飞不出,就算你有通天本事也是闯不进去的。” 袁沃瑾松了她的手腕,低声致谢:“多谢。” 女子这才道:“三日后,宫里那位要纳妃成婚,婚事仓促,也不知那位是喜是忧,半夜间几缕发丝尽白,咳血不止。” 袁沃瑾沉声:“宫中没有御医吗?” 女子:“宫中御医不曾见过这等状况,那位的母亲便命人连夜在民间寻访,尤其是那曾在品香楼出现过的神医。” 袁沃瑾沉了沉,而后闷声:“多谢姑娘告知。” 辞罢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处,忽然顿住:“你说他,三日后什么?” 女子讷了讷,才答:“成婚。” 袖中的手不自觉攥起,他又问:“同谁?” 女子想了想:“听闻是,尤老将军的外甥女。” 待人走后,后堂帘内走出一黑衣人,女子恭敬道:“主子,都按您的吩咐将消息告诉他了。” 第75章 “做的不错,”黑衣人沙哑的嗓音透过面具传出来,有几分雄厚,面具里的一双瞳孔望向没入雨中的人影,透出不加掩饰的兴味,“这邺京,要变天了。” 第38章 黄泉陌路 暴雨下了一夜,过了卯时,终于稍作停歇。 年久失修的破庙,几处窗棂残缺不全,此刻窗外灌进一阵冷风,拨乱房梁垂下的残破纱幔,撩醒了半依神坛石柱而眠之人。 楚怀安睁开眼,紧了紧领口,忽听正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撩开垂幔往外看去,只见三个带着斗笠的男人陆续钻进庙内,似是寻休憩之地。 他轻轻放下帷幔,往石坛后挪了挪。 进庙的三人随意挑了屋中一处坐下,一个中等身形、身着黑衣的男子解开绑着黑纱带的手,从腰间掏出一罐小瓷瓶,拔开瓶塞将内里的粉末全数洒在被雨水冲淡刀痕的虎口上,疼得龇牙咧嘴:“子时发的密令,三个时辰不到,便有数百名杀手闻风而动,人还没见个影,同行倒先杀起来了。” 其中一位彪汉体形粗犷,一身蛮肉,他一坐下便摘下斗笠,从怀中掏出一袋油包纸取出已经冷掉的猪腿开始啃,对他所说话题不甚兴趣。 而此刻一旁身量较小,看似年轻的同伴接话:“传闻这楚小皇帝不是一向视兄长如命么,怎么还发布了追杀令?” 追杀令? 楚怀安心中一惊,攥紧了握在手中的香囊。 他的王弟,断不会如此。 “谁知道呢?”黑衣男子将手中瓷瓶一扔,随后又将那纱布绑回伤口,“朝堂上那些腌臜事无非就是争权夺位,有几个是真心的。” 青年却不赞同:“这小皇帝身处帝位十三年,楚端王又无权无势,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 “人活着就是威胁,”方才坐在一旁只顾啃咬猪腿的彪汉突然道,“王上都能提防着谭小王爷,何况是个神智清醒的楚端王。” “小王爷的官爵至少等同帝位,那楚端王除了一个封号,可是连皇宫都不能自由出入的半残之人。”青年评析。 黑衣男子:“于袁将军而言,楚端王便是能决定他存在与否的关键,若是郑王当真不义,只怕那邺京的传闻迟早要应证。” 青年疑惑:“邺京什么传闻?” 彪汉瞥他一眼,插言道:“上阳节花灯戏君,没听过?” 青年:“上阳节我不在皇城。” “上阳节邺京有三言,”黑衣男子接话,“黑犬叼白玉,无暇染墨,有言勿提。” 青年不解:“什么意思?” 彪汉不耐而言:“没事多读点书,意思就是那姓袁的与姓楚的早就勾结到了一处,想杀这碍事的亲兄弟也是在情理之中。” 青年却蹙眉:“可最近皇城不是传闻,这楚端王的生母是雪狐幻化的妖妃,生了个儿子也是一股子魅相,这母亲克死了老楚王,如今这楚端王也是克得小皇帝身染重疾,药石难医么。” 彪汉:“你怎知不是小皇帝有意设计的这一茬,否则怎叫一个外臣去护送亲兄弟出城?一个残废没了皇宫的庇护,还不是任人鱼肉么。” 三人正说着,庙外匆匆闯来一人,身形较几人皆为矮小一截,瞧见几人正在休憩,他缓了口气才道:“兄弟们,我去打探了一番,除了江湖杀手,还有几波官家暗卫在追查,应是楚宫的人。” 此时彪汉扔了手中啃剩下来的骨头,随意用衣袖抹了两把嘴起身:“休息得差不多了,小王爷还在‘一醉方休’等着咱们,赶路吧。” 其余两人随后起身,几人正待离去,为首的彪汉却发现不对,立时止步。 此时其他三人随他的视线看向神坛后,也察觉到了除他们几人之外的陌生气息,方才几人进屋只顾着休息,一时未察。 青年脚步轻,他率先上前,缓缓靠近神坛。 楚怀安屏住呼吸,悄悄摸出腰间楚怀瑜给他用来防身的匕首。 临至神坛前,瞧见干草里露出的一角雪色裙摆,青年与同伴相互交换一眼,而后拔出手里的剑猛地劈开遮挡的帷幔。 残布飞絮飘落,只见虚掩的木框柴架里现出一张略显惊错的脸,于这断壁残垣的神坛下生着明珠一般的光,若说此人是掉落凡尘的仙子也毫不为过。 楚怀安握着匕首,往后挪了挪,然而双腿使不上力,有些徒劳。 青年讷了半晌:“是个男人。” “竟有男子生得如此国色天香。”后来的矮个男本就有些龅牙,此刻一脸惊色露出那一嘴凸牙更显垂涎之态。 彪汉从腰间摸刀:“可惜,听了不该听的。” 黑衣男按住他握刀的手:“你看他像谁?” 青年的视线移向他不便动的下半身:“双腿是个废的,细肤凝脂,像是王室养出来的。” 矮个男看了一眼:“莫非是太后的男宠?” 其他三人:“……” 彪汉一把按住矮个男的脖颈:“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天下能有如此绝色之人,除了楚端王还能有谁?” 听到这话,矮个男亮了眼:“那咱们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搓了搓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楚怀安的一张脸:“哥哥们,反正你们要杀了,不如死之前……” “死尸五万两,活口十万两,”彪汉收回刀,转身往外走,“可别把人玩死了。” 第76章 青年随之跟上:“二哥,这不合适吧,我瞧那楚端王也是可怜,何必生前还如此折磨他?” 彪汉转头冷凝他:“你是个杀手。” 见小弟还要说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神坛处:“你的妻儿老小都死在楚国小皇帝手中,辱他一个楚端王,不足为惜。” 黑衣男子走过青年身前,随之补充:“要怪就怪他的兄弟,把他保护得太好,叫他不知——人间险恶。” 巳时半。 袁沃瑾回到破庙时,瞧见一地杂乱的柴草,立时警觉,他疾步走近神坛掀开散乱的帷帐,却不见楚怀安的身影。 他起身环顾一圈,堂中地上有一根啃完不久的猪腿骨,还有滚落角缝里的金疮药瓶,忽然,他的视线定在蒲团旁的香囊上,他走近捡起香囊,发现不远处还有一枚木雕人偶。 初见楚怀瑜时,他手中所刻木雕正是此物,那这绣着白犬的香囊和抛光镀釉的人偶应是他赠予楚怀安的生辰礼,他捡起木雕人偶,却见木雕染了半身血渍。 他急急起身跑出庙外,无意中踩住一颗珠子,低头只见一颗暗金佛珠半埋在土里,若不仔细瞧还不易察觉。 据庙中杂乱的景象来看,楚怀安一定遇到了危险,他是个聪明人,若无法自保,一定会想办法留下求救的讯息。 想到这里,袁沃瑾寻着泥泞中的点点血迹和大小脚印小跑一段路,果然又在矮草中寻到一颗佛珠。 他寻着佛珠一路探行,在拾起第二十四颗佛珠时,抬头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城镇。 他曾在郑国听闻,楚国有一处立于峡谷边界的城镇,远看似悬在半山腰,屋宇琼楼夹杂在云雾中如海市蜃楼,因此名为“云生结海”。 — 云生结海。 介<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与平民交易之市,往往以大量纳税于朝廷而受官家庇护,又因与江湖往来融其外界势力而让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市内鱼龙混杂,因而此处往往也是打探消息的最佳场所。 “一醉方休”是云生结海内最大的交易楼,其出名不在于“交易”,而在于“人”,因早些年皇城取缔妓|馆的缘由,这座横于朝堂与江湖的美人楼便成了远近闻名的奢靡场所,不乏官佞朝臣、江湖浪子沉溺于此。 一醉方休的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常年打扮得花枝招展,逢人便笑,实则无人处,便冷眼旁观这世间百态,饱经阅历的眼中时常透着一股淡淡的讽笑,尤是在见到那些所谓深情的富家子弟。 甫过午时,见着一个矮个子男人扛着什么人匆匆闯进楼来,她急急收敛漠然的情绪下楼,笑脸相迎:“贵客啊,今日你那其他几位兄弟呢?” 矮个男抓着她的衣袖将他拉至后院柴房,将背上用外衫裹住的人往柴垛里一扔:“给你送给人,帮我管教管教。” 瞧着浑身脏污的不明女子,女老板见惯不惯地摇摇扇子,略有几分嫌弃:“哪里来的叫花女?” 矮个男扭扭有些吃劲的臂膀:“醉娘不如先瞧瞧再说。” 女老板瞥他一眼,而后伸手去掀楚怀安身上的外衣,那外衣甫一脱落,醉娘便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来头?” 矮个男这才用手去碰自己已经发麻的额角:“你只管收人便好。” 醉娘没管他冒血的额头,只是左右瞧着晕厥中的楚怀安:“你不会抢了什么官家之子吧?” 矮个男撕下袖上一块缠带去包自己的额头:“你做这档子生意的,有什么怕的,不过是叫他吃吃教训,人藏在你这阁楼中,还怕有人来查么。” 醉娘蹙眉:“虽说我这‘一醉方休’有朝廷的人罩着,可我瞧这公子的面貌和身段着实不像普通官家之子,若是冒然得罪了,也怕吃不消啊。” 矮个男有些无奈:“你只管将人驯服,有人替你兜着。” 醉娘不解:“你说你图的什么?” 男人摸摸破损的额头:“图一口恶气。” 楚怀安被疼醒时,双眼被蒙上了一层眼纱,口中也被塞着一团布,他试着挣扎,却发觉有人正按着他的肩。 醉娘坐在美人椅里,摇着蒲羽扇,劝道:“公子啊,来了我们这个地方呢,就得学会享受,自然,也有脾气倔的,但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 感受到肩背上密密麻麻的刺痛,楚怀安又再用力挣了挣,却叫几人死死按住。 刺艺男子被他打断了手中动作,同醉娘抱怨:“主子,我看这个脾气比以往的都倔。” 醉娘不以为意:“喂点药,叫人给他伺候舒服了,他就乖了。” 给他刺完肩花,洗漱一通换置好衣物,寻着人裹进阁楼厢房,醉娘便命人召来几名男子。 几名男子身材魁梧,其中一个面相颇老的男人别称“伶师”,是专门负责传授初入门女子们伺候人的本事。 临至厢房门前,醉娘交代了几句便让几人进屋锁了房门。 老男人阅女无数,见惯了莺粉艳蝶,还从未教过男子,起先他也不愿,可临门见着美人姿色,便忽觉往日温软再也不香,只想一尝别味。 美人薄衫将将遮体,却是半掩半藏,梳挽的长发间别着几枚鲜活的红梅,衬着一张略施粉黛的面容娇艳欲滴,一双幽蓝的瞳眸夹杂着幽幽的水泽,楚楚可怜地叫人只想狠狠欺辱。 楚怀安被宽带束住口,双手也被捆着,见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粗汉靠近,只能含糊其辞地发出呜咽声。 第77章 厢房正中及至床榻铺的都是兽皮毛毯,毯上置有几枚插花的细颈瓷瓶以及一张矮案,矮案上摆放着各种古怪玩意儿,多是以調情用具。 老男人随意取过一条藤鞭,半蹲至楚怀安身前,以藤柄挑起他的下颌:“声音可真动听,不知待会儿会不会叫得更动听。” 楚怀安从藤鞭上别开脸,满含恨意的双眼中早已浸湿泪水。 趁着男人不备,他抓过一旁的细颈花瓶砸向男人的头颅,然而花瓶未落他的双手便率先被人钳制,细颈花瓶摔在一旁的房柱上,裂成碎片。 一名壮汉捉着他被捆住的双手掖过头顶,老男人眼中掠过一丝恶意,随后起身一鞭子挥下:“在我手中还没有不服管教的!” 深宫贵养了数十载,他虽为男儿身,却到底比那民间女子还娇嫩,衣不遮體的胸脯随即便泛起一道绯色鞭痕,伴随着他抽痛的颤抖,叫人愈加难耐饥渴。 “放开他。”随着老男人的命令,壮汉松了他的手,他随即扑向梁柱抓过一片碎瓷朝自己脖颈动脉割去,却转瞬又被一鞭抽趴在地。 他不甘屈服,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去抓其余的碎片,然而却在即将触碰之时被人攥着腿拖拽回去,如此往复,加之愈加用力的鞭打,使得他浑身药效发作,又燥又热。 老男人实在捺不住眼前诱惑,扔了鞭子直接将人拖至腿间,伸手褪他的褻褲,楚怀安想要翻身反抗,却被一只脚踩住手腕制在原地挣扎不出。 - “宁儿,我为你取名‘宁’字,是望你此生无恙,一世安宁,予你‘怀安’,是望你虽身居高位,却不忘忧国忧民,心怀天下安定,无论将来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都要谨记本性之善,世人待我刻薄,我却要报之以桃李,宁儿,记住娘亲的话了吗?” “孩儿记住了。” “宁儿,过来看看,这是你的弟弟。” “弟弟?” “就是与宁儿有血脉之亲,似父皇这般有不可分割之情,将来同你共赏这万里山河之人。” “我叫楚怀瑜,父皇唤我玉儿,皇兄……也可以这么唤。” “若是皇兄的腿能好起来,玉儿宁可不要当这皇帝!” “楚怀安,记住你的身份,你的母亲是一个插足旁人感情的第三者,只要我不承认这桩婚事,你便是个私生子。” “皇帝为了你不顾江山,甚至不惜己命,若你尚有一丝恭良之德,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他身边,往后与这楚宫再无瓜葛,叫皇帝一心倾注江山社稷。” - 娘,你后悔吗? 后悔救了父皇,生下一个我吗? 后悔孩儿将仇人的儿子当做亲兄弟没有为您报仇吗? 娘亲,若是时光能够回溯,回到曾经的那片雪原上,孩儿再不愿踏入这红尘半步…… 楚怀安攥着出血的双手,不齿的吟声被他咽回腹中,男人的调笑回荡在耳旁,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剜碎儿时的回忆。 父皇于猎场授他射骑之术,母亲在案前教他读书习字,皇弟与他在御花园中追逐打闹…… 然而所有的欢笑,皆毁在那个面目慈善,却阴狠毒辣的女人手中。 什么温良恭谦,端贤礼让,是他一腔真心却叫人践踏如泥,是他傲骨尊言却终究任人亵玩。 若这天下不仁,他又何必慈悲,若是至亲不义,他又何须念怀。 那就破碎吧,沉沦吧…… 自此黄泉陌路,再无楚宁,楚怀安。 第39章 芝兰玉树 “啪——” 一声骤响,厢房门猛地被踹开。 几名汉子与老男人同时一惊回头,只见踹门的男子一身横肉,气势汹汹,他身后还有一名黑衣男子与一青年,此刻黑衣男子手里正提着一个身材较小,额头缠着袖布的矮个男。 矮个男略略抬头,视线快速扫过屋内,随即颤巴巴地缩回脑袋:“是、是这里。” 黑衣男扔开他,侧身让出身后人:“公子,您要的人就在里头。” 从他身后走出的蓝衣少年俊眉秀目,一双眼神色无害地落在老男人压着的美人身上,而后微微蹙眉。 踹门的虎头彪汉即刻上前拎起欺压在楚怀安身上的男人衣领:“没看到我家公子来了吗?” 屋内其余几名汉子本想上前对峙,老男人见来者面色不善,又私下瞧见过醉娘客气招待过这一行人,便识趣地示意几人:“不要命了,还不走!” 那几名汉子不情愿地出了厢房,他这才转脸面向彪汉迎笑:“小的眼拙,贵客恕罪,不打扰几位雅兴,我这就走。” 他胆怯抽回被彪汉揪住的衣领,一脱险境,便随即提着裤子灰溜溜地从几人腿间钻出厢房 随后几名仆从提着几桶冷水送进房中,而后一群人及兄弟几人便退出,独留少年一人进屋,青年善尾合上房门:“公子,我们在门外候着,若有需要随时传唤。” 合上门,几人稍稍退至一旁的桅杆处待命。 事情稍作平息,矮个男终于忍不住捂着额头同几人抱怨:“哥哥们,冤枉啊,那楚……他不识好歹我就想出口恶气,你说小王爷……” 彪汉截了他的话:“小王爷看上的人,你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别肖想。” 矮个男委屈得犹如哑巴吃了黄连:“这小王爷,怎、怎么还看上了个男人。” 青年嗤之:“你不也看上个男人么?” 第78章 黑衣男抱胸往身后柱子上一依:“小王爷性子淳厚不会杀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厢房内。 方才兽皮软塌上的人已经躲进了柱后帷帐里,从微微颤动的丝帐可见他正在发抖。 少年矮身上前伸过手去,却忽被一块碎瓷划破手腕,他反射性收回手,疼得拧起了眉。 楚怀安咬着口中浸湿的堵口布球,双手攥着花瓶碎片,看着帘下的男衣裙摆和男靴,不再做无畏的反抗之举,而是用碎瓷割向自己的脖颈。 与此同时,不刻前被他划破的那只手再次探进来,捉住了他手中碎瓷,随后帷幔被另一只手撩开,帘前现出的一张脸,清逸纯善,外加满眼担忧和疼惜之色。 “别、怕,”少年想要夺过他手中的碎瓷,小心安慰道,“我不会、伤害你。” 暖色烛灯下,少年乌黑的眼眸明净而又清澈,如照进深冬寒夜里的一束光,莫名让人卸了一丝防备。 见楚怀安稍稍安心,少年这才伸手想去摘束他口的布球,然而经过了一日一夜的恐惧,楚怀安本能地警惕着他似是伪装的外表,当即退开脸猛地将手中碎瓷扎进他手心。 少年疼得不轻,连带着整个小臂也不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可他仍旧没有收回手,而是低低的喘息着以缓解疼痛。 目光落在楚怀安浸满血渍的五指和掌根,少年随即扯下身侧一块垂幔,缠住他破损的掌根,尽管自己的手还握着碎瓷的尖口流血不止。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少年回过头去,只听贴着门框的青年声道:“公子,袁——二公子似乎来了,已经在楼下,像是正在寻人,可否向他告知您……” “不必,”少年回拒,“若他闯来,叫他候着,不得入内。” 他连贯说出这几句话时还有些顿涩,似是不善发布施令,但这语气中的怒威却是不减。 而此时怔忡中的楚怀安并未注意到门外人所言,在瞧见少年脑后用来束发的缎白绸带时,他恍然记起那日楚宫偏殿,被风吹散而后被栾雀叼去的发带。 发布取自上等丝绸所织,流云如丝,其末梢绣着一簇靛色兰花,出自母亲之手,于他十岁生辰所赠,予以芝兰玉树。 他原只当上天有意,让过往随风而逝,故再寻不得母亲所赠之物,原来这根发带,落在了旁人手中。 那日花园中除去外族贵女与侍从以及楚宫一干人等,唯一的外人便是那个腊梅树下默默拧衣袖的茫然少年——一个外族亲王。 那眼前的少年便是…… 少年回过头时,见他眼中不知何时氤氲出了额外多的雾气,只当自己太过用力,急忙松了替他缠伤口的手:“对、对不起。” 他似乎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让他放下戒备,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踟躇地有些焦急。 再抬头,却见眼前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少年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胸膛砰砰跳,他轻咬唇齿鼓起勇气般问道:“我、我可以——可以碰你吗?” 楚怀安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反驳。 少年看出他不再似方才那般害怕,握着瓷片的双手也松了松,这才缓缓从他手中拿过那片随时威胁他性命的利物,而后稍稍前倾双臂环过他脑后解开了绑在他唇齿间的束口布,摘下那朵口球。 他用指腹轻轻掠过他被勒出淡痕的唇颊,在此过程中,眼前人都没再反抗,只是略有几分警惕。 少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脸颊两侧凹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如蜜糖般甜进心坎,楚怀安颤了颤眼睫,心中的委屈和酸涩一瞬涌上心头,一滴晶莹温热的泪珠自那颗幽蓝瞳眸中滑落,直教人瞧一眼便肝肠寸断。 少年的笑顿时一敛,又是手足无措:“不、不哭……” 他急急拆开绑住他手腕的捆绳,脱下外袍盖住他,却再也不知自己的双手该往哪里放,急得险些连自己也跟着一起掉眼泪:“我、我不会对你、做…做什么,我发誓,要是我对你、做什么,我就是、就是小狗!” 他是那个异国贵亲王啊,姓谭名昭,字新胤。 谭昭,谭新胤。 ——那个情智残缺不全的郑国小王爷啊。 楚怀安难得沁出一丝笑,谭新胤终于放下一颗心,抿唇腼腆道:“你不害怕、就好。” 楚怀安敛回笑,松懈下来的一瞬,体内那股燥热感忽然又涌上来。 见他面色泛红,呼吸也不正常,谭新胤低声问他:“我抱你去、冰浴好吗?” 楚怀安抬眸看他,淡淡点了一个头,谭新胤这才伸手去抱他。 可见他双手还在颤抖,楚怀安只当他是伤口疼痛难耐,轻扼他伸过来的手腕,谭新胤随意握指掩住伤口:“不、不碍事。” 说罢便将人捞进臂弯抱起,一片馨香入怀,看似高挑的男人抱在手中轻飘飘的,倒没什么重量。 听着他胸膛此起彼伏的心跳,楚怀安攥住他的衣襟,略有几分懵懂,甚至因为胡思乱想的缘故,觑了一眼他的下颌线——他,在害怕吗? 莫非认出他是楚怀瑜的兄长? 谭新胤将人抱至浴桶旁,轻轻放进浴桶内,而后别过脸取下他身上的外袍,拿过一旁水桶里的水瓢舀了一瓢冷水,浇在他胸口,听着楚怀安打寒颤的声音,他匆匆转头,见到这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又急忙偏回,脸一路红到了耳根:“忍、忍一忍,要、要过一会儿才、才能解除药性。” 第79章 说罢,不见楚怀安有异议,才又继续去舀水。 待那几桶水见了低,楚怀安也清醒了大半,谭新胤放了水瓢,拢拢袖子,重新将自己那件衣衫盖在浴桶上遮住楚怀安的身子,交代道:“我要去见、一个人,你在这里不要怕,我很快、就会回来。” 见他起身,楚怀安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子,这句话娘亲和他说过,袁沃瑾也和他说过,现在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可是他害怕了被抛弃的感觉。 谭新胤一转头,便对上一双浸着依赖的蓝眸,这一双温柔眼似有摄魂夺魄的魔力一般,叫人落在这神色中,便醉溺臣服,再难自拔。 谭新胤慌乱垂下眼睫盖住眼中欣喜,而后取过左手拇指上的玉质佩韘,埋头套在楚怀安手上:“我、我不骗你。” 玉蠂是他王权地位的象征,也是他父亲与母亲的定情之物,可这些楚怀安都不知道,但他清楚这样东西绝非凡品。 谭新胤匆匆放了他的手,转头起身往外走,只是不知自己同手同脚的模样有多窘迫,出门前,他还随意扯过一块纱幔裹住了手心的伤口。 — 袁沃瑾被引入一处雅间门前,待人离去,他迅急推开房门,几步走进。 只见一袭靛色常服的少年单手负背立在案前,似在候他而来。 “小王爷?”袁沃瑾往前走了几步,“小王爷为何没有随王上回纯阳?” 谭新胤转身面向他:“我不想回去,王兄派了许多人留在此处保护我,你不必担心。” 此处虽鱼龙混杂,却也恰是藏匿身形的好去处,既有王上派人随扈,他倒也无须平添忧虑,而他此刻也无暇去思考他留在楚国的缘由。 想到这里,袁沃瑾忽略他略显生疏的语气,急问:“王爷可曾救过一个人?” 谭新胤侧过身:“没有。” 小王爷不会撒谎,一撒谎就不敢看人眼睛,袁沃瑾缓了一口气:“胤王爷,此事非同小可,告诉我,你是不是救了一个人?” 面对他的追问,谭新胤索性直白:“是救了一个人,可我不想让你知道,你不要问了。” 袁沃瑾这才反应过来他哪里不对劲,平日里的小王爷见着他必是一口一个“将军哥哥”,喜笑颜开,而今日不仅疏离,脸色也不大好看,像是在同谁置气,这倒是他头一回见。 小王爷虽情智不全,却也明辨事理,半个时辰前既能以自己的身份发布施令叫他在外头候着,又出手救了楚怀安,必是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他依旧有些不放心:“小王爷,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谭新胤哼了一声:“我不知,我只知道、他救过我。” 袁沃瑾有些诧异:“王爷记得此事?” 谭新胤不答他所问:“我不知王兄交代你什么,我也不管楚国存亡与否,但我不许你伤害他。” 这几句气话说得倒是格外顺畅,袁沃瑾也定下一颗心,回道:“臣不会。” “你说你不会——”谭新胤转脸看他,一脸怒气,“那为什么要、丢下他不管?” 袁沃瑾一时噎语,此事的确是他思虑不周,难辞其咎,他随即垂首:“臣知错。” “现在你不必同我解释,”谭新胤再次转身背对他,“留着你的命来日告诉我。” 想要发怒的小老虎却心善得要命,心知他要去救啊蕴,却因抛下楚怀安实在气不过质问他一句,又暗里叫他宽心,若当年的小殿下没有失足落下假山,他现在是否会像楚怀瑜一样年纪轻轻便是个稳坐江山的小皇帝。 谭新胤不听他回话,侧过脸继续装老虎脾气:“你、你听到了嘛?!” 袁沃瑾微微敛住笑意,还是问了一句:“他可有,伤到哪里?” 谭新胤默了一会儿,而后赌气:“将军哥哥要如何补偿吗?” 袁沃瑾紧攥腰间的生辰礼,郑重沉声:“若我能活着回来,必履行当日之约,护他楚怀安一世周全。” 这句话,说给谭新胤听,也是说给楚怀安听,更是说给楚怀瑜听。 谭新胤虽不知这“当日之约”,但听此话才将将满意:“昂。” 袁沃瑾抱拳行退礼:“臣,告退。” 言罢,转身离去。 下阁楼时,矮个男见到他拔腿就跑,却被人从阁楼直接翻跃身后揪住后领。 矮个男虽看不清他此刻面貌,但也知这活阎罗现在想剥了他的皮,颤巍巍开口求饶:“将、将军,我、我也是无辜的啊。” 若因楚怀安一事杀了他,必然会招引郑王的怀疑,许是连小王爷这一处也不安全,思及此,袁沃瑾敛去想要就地杀人的冷意:“随我去救一个人。” 矮个男虽不情愿,但哪里敢违逆,连连点头。 袁沃瑾松了手,大抵是身形过高,矮个男从他手中掉下摔了个面朝天,他乌龟翻面,蹬腿爬起,弓着身讪讪问眼前的活阎罗:“将、将军,我们去、去救谁啊?” 袁沃瑾冷凝他:“要你管?” 瞧见他有如看死物一般的眼神,矮个男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他缩缩脖子,吞咽一口唾沫:“那、去…去哪里救?” 袁沃瑾收回视线,转身往外走:“法场。” 第40章 黄花闺女 邺京,午门街市口。 街道两侧每隔一步之遥便杵着一名带枪的官兵,目无神情地将围观百姓们拦在街市两侧。 第80章 囚车押送一人驶进街道,直往刑台上去,因囚犯罩着黑头套,百姓们认不出其身份,只得探头观望,交相议论。 一侧人群内,一人身着布衣,头带农帽,鬓发半掩着脸,目光暗中探了探四处的境况,士兵护卫没有想象中得多,许是一个随从不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但既是招引他而来,必然做了埋伏。 袁沃瑾俯身同身侧矮个男道:“我去引开士兵,你去救人。” 矮个男有些瑟然:“将、将军,我…我怕。” 袁沃瑾低眉削他一眼:“你劫楚怀安时倒是利索。” 矮个男讪讪闭了嘴。 袁沃瑾耐心宽慰一句:“我布了二十余名杀手在人群中,会护送你出城。” 矮个男这才稍稍安心,转而又问:“那、那将军你?” 袁沃瑾望向远处而来的囚车:“我自有办法脱身。” 他又转眼看向身侧人:“若你藏有私心想私自逃跑——” 被这阴厉目光一戳,矮个男又是一身惊颤:“不敢,唯将军马首是瞻。” 袁沃瑾在心中冷哼一声,转身往人群外钻。 他向隐在人群中的几名杀手递去眼神,而后走近队伍最前坐马而来的监斩官,此刻另一名带着农帽的粗布衣男子推着板车故作无意地冲出人群撞向马匹,监斩官的马受惊撅蹄,袁沃瑾侧肘击倒一名士兵夺过他手中的枪挑下马上人,混战一触即发。 “有人劫囚!”被掀翻在地的监斩官吓得不轻,却还是坚持叫喊,“莫让囚徒跑了,立即斩首——” 他话音未落便被矮个男一把野菜堵住了嘴:“闭嘴吧你!” 矮个男趁此起身抓着缰绳翻上马,迎着囚车冲去。 毫无防备的围观百姓惊叫着逃亡,原先维持秩序的士兵们也被冲散了队形,此时分散在人群中的布衣杀手自各处商铺、菜架、草垛里掏出武器,冲进囚车附近截杀士兵。 厮杀声起,于囚车前沿架板上随行的刽子手受到命令,随即提起手中大刀挥刀砍人,手起刀落,忽听“当”的一声响,刽子手刀一偏,刀刃落在囚车上,囚车当即劈成两半,如此力道的刽子手,那枚击刃的碎石但凡少一分力,便是刀落人亡。 矮个男纵马掠过囚车一脚踹飞刽子手,拽着车上人的胳膊便将人带上马,有士兵想要上前,却都被二十余名杀手纷纷折阻。 救得目标,矮个男并不恋战,踢着马腹往城外的方向冲去,此时四处埋伏的士兵纷纷涌现,备好了弓箭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眼看前方弓箭拉起,矮个男勒住马停在最当中,惊呼:“我滴亲娘哎!” 然而不待他思考如何再逃,他身后人猛地将他踢下马,马上人随后摘下头套接过侍卫手中的弓箭勒马转身朝着混战在人群中的一人射去。 那矮个男见之不妙,大喊一声:“小心!” 随即便被十几柄枪对着喉头围困住。 待袁沃瑾猝然转身时,避之不及,仍叫那箭射中左肩,踉跄一步撞在身后屋柱上,他抬头看去,只见此刻坐在马上的人并非啊蕴,而是那楚国少将军,尤温纶。 尤温纶驱着马近前些,冷笑一声:“袁大将军,你也有今天。” 随他而来的弓箭手纷纷对准了他瞄箭。 袁沃瑾伸手折断肩上的箭,扫视一圈,围着他的士兵蠢蠢欲动却又不敢冒然近前。 “袁大将军何必呢?”尤温纶高喊一句,忽似恍然,微倾身形故作低声提醒,“哦,我忘了,陛下今日纳妃成婚,可不会来救你。” 说到此处又直起腰身居高临下:“你若束手就擒,或许我能留你个全尸。” 见人似乎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尤温纶面色一沉,抬手一挥:“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四面的弓箭手齐齐放箭,夹杂在街道中央未及逃离的百姓一时间避无可避。 其中还有一名吓得坐地大哭的孩童。 这孩童的模样倒是熟悉,正是初来楚国那日在囚车内所见,被一老妇人急急抱进屋的幼孩,此刻那老妇人被阻隔在弓箭手之外,急得只能招手呜咽。 箭雨纷落,袁沃瑾不及多想,当即上前抱过孩童挽动长|枪,与此同时天空骤然撒落百千碎石,箭雨被碎石震挡,他随手将手中孩童扔给那妇人,而后以长|枪掠过地面挑起一地残箭反射回去,近前的弓箭手无不中招。 但不刻第二波弓箭手又再上前,他抬眼望向二楼酒楼处,只见一身着灰布衣的男子支腿坐在桅杆上,手中提着半载沙土的麻袋,麻袋破口处还在漏沙。 尤温纶的视线随即被那人引去,立时吩咐已备好的弓箭手:“一个都不放过!” 一群铠甲卫兵又提着枪一齐冲上,袁沃瑾扯下袖上一截缠带同那人点头示意,随后绑住双眼,凭音而动。 但听四面箭声包裹而来,与此同时,“唰”地一声,黄沙在空中撒成一个漂亮的圆弧,细碎清脆的叮铃声如风铃灌耳,闻脚步错乱声,可知冲来的士兵已迷了眼,四处箭雨纷落,他搅动枪尖,箭雨成花,如拨伞旋珠,珠飞四射,而后便是连连惨叫。 又一袋黄沙撒下,袁沃瑾笑问栏上人:“敢问阁下何名?” 男子也不掩饰,惬意道:“谢,谢无眠。” 谢无眠? 那日花灯会上向他展露箭袖的杀手? 袁沃瑾随之一笑:“阁下这是打算取我性命?” 第81章 毕竟江湖传闻谢无眠是唯一一个杀人留名的杀手,他既留了姓名,必不是为救他而来,依那江湖的规矩,莫不是救他一命要亲手戮之。 “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谢无眠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索性直白,“我为寻人。” “阁下与我已无交易,”袁沃瑾坦然,“我孤身来这楚国,除了一个困陷楚宫囚牢的随从,并未携任何人,阁下莫非与我随从有恩怨?” 此时身后多了一人气息,谢无眠的声音忽然近在耳后:“楚端王。” 防备之时袁沃瑾不忘低声问他:“阁下何意?” 这一次谢无眠却是认真,也是私语:“你将楚端王掳去了何处?” 挡过近身的士兵,袁沃瑾语气冷下来:“不便告知。” 谢无眠倒也不恼,甚至与他抵背而战:“皇城内外精兵防守,如此阵势就为捉一个你,这次就算你有通天本事,也插翅难飞,不过——我知道一条逃生小路。” 他淡笑一声开出条件:“一个消息,一条命。” 袁沃瑾轻哼一声:“那便请阁下自便。” 谢无眠默了。 黄沙散尽,袁沃瑾摘下眼纱:“阁下怎么还不走?” 谢无眠语气僵硬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是有人托他救自己一命? 可袁沃瑾实在想不到这楚国有谁能遣动一个江湖闻名的杀手来救人,莫非是…… “咻——” 分神间一只箭侧面而来,谢无眠徒手挡在他耳侧接住箭,袁沃瑾侧眸看他:“谁派你来的?” 谢无眠:“不便告知。” 袁沃瑾:“……” 好一个以牙还牙。 近前的侍卫杀得差不多,袁沃瑾提着枪直奔尤温纶而去,谢无眠紧跟其后:“楚怀安在哪里?” 袁沃瑾随意应道:“阁下来无影去无踪,又何须从我口中得知?” 谢无眠快速接话:“我来皇城时,你已掳走了楚端王。” 袁沃瑾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阁下只为楚怀安?” 谢无眠不否认:“是。” 眼看着那人如割草一般杀来,尤温纶有些畏怯,而此时捋着一嘴菜叶的监斩官将将走到他马下,还在抱怨:“这二位还挺闲情逸致,打着架还能聊着天呢。” 一听此话,尤温纶瞬觉羞辱,随即弯腰抢过一个弓箭手手中的箭便对准了来人。 袁沃瑾蹬上房柱猛地将手中的枪扎过去,而后一跃翻上屋顶,与谢无眠消失在众人眼中,因弓箭手补充不足,只有少数暗卫追上去。 枪刃刺来的力道过猛,尤温纶重摔下马,监斩官大惊失色急忙去扶,尤温纶捂着中枪的左肩,呛着血怒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人掠过将军府,谢无眠拉着人坠下墙头,落在了一处客房的后院,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地。 谢无眠一副江湖人士的装扮,身着干练窄袖布衣,潦草的及肩发随意束起了一揪,黝黑的一张脸应是长年风吹雨晒,并不多么精细,但浑身都透着一股自由如风的淡然,看似也并不比自己大多少年岁。 袁沃瑾用后脑勺抵着墙壁,仰鼻喘息:“阁下是个亡命之徒,没曾想为了十万两却来救人。” 觉出他会错了意,谢无眠辩解道:“我要的不是钱。” 袁沃瑾捂着肩蹙眉:“不要钱你动楚怀安做什么?” 未待谢无眠回答,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二人同时躲至观景树丛后,待那纤弱人影而至,谢无眠抬手一击,将来人击晕。 “你——”袁沃瑾正待质问,谢无眠便已扛着那女子翻出了墙。 临走时留下一句话:“楚国皇帝的妃子,我带走了,你自求多福。” 他本想去追,突然想到了那句“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不由得哧笑出声,而后觑了一眼客居窗棂,翻身进了新妃的闺房。 — 夜幕,楚宫后宫。 嬷嬷扶着新妃出花轿送进宫房时,尉迟睿左右觉着奇怪,兀自喃喃:“新妃的体型怎这般魁梧?还魁梧得这般熟悉?” 他也没多想,送新妃入了新房便转身去吩咐宫奴:“时辰不早了,去接陛下来。” 新房内,“新妃”坐得闷了,正想掀去盖头,殿门忽然响了,随后又合上,随着飘忽的脚步声,不多时眼下便落入了一双红靴。 一只手伸进盖头下,顿了顿,才掀开盖帕。 “新妃”顺着那截盈盈一握的腰肢抬头,只见一身朱红锦绣华服的少年立在眼前,倾垂的睫细长浓密,半遮着一汪幽潭凝着他,白皙如玉的脸颊浮着两坨醉酒后的红晕,珠圆玉润的眉眼鼻唇有如壁画中走出、不染尘俗的菩萨佛一般光华夺目。 小菩萨也愣了愣,随后伸出纤长玉指捏起他的下颌,左右翻翻他的脸,一脸嫌弃地俯睨着他:“好好的黄花闺女,怎么长成这副‘欠揍’模样?” 黄花闺女袁:“……” 第41章 洞房花烛 “刺——” 肩缝发出一声小小的刺啦声,随即,“新妃”的肘弯、领襟、腰隙处接二连三地发出刺啦声响。 不过眨眼功夫,那件贵妃绣服便像是被人撕开一般,绮靡地袒露出“新妃”结实壮硕的肌肉。 楚怀瑜:“……” 新妃袁:“…………” 比起俊美的小皇帝,“新妇”看起来更像个狂妄之徒。 第82章 楚怀瑜讷了半晌,随即眯起眼睛,自顾自道:“朕喝醉了。” 说罢收回手,转身欲离,却方走一步便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扯住臂弯重新拽回。 楚怀瑜一个打转跌近新妃怀里,险些与之双唇相抵。 人落在腿上,双臂环过腰,袁沃瑾霎时一愣,胸腔某一处如瀑泉灌崖,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楚怀瑜迷迷糊糊撑起腰身,瞧着新妇,蹙起俊眉:“你觊觎朕美色?” 看似意图不轨的觊觎之徒:“……” 袁沃瑾压下心中悸动,蔼声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楚怀瑜定了定,而后缓缓道:“爱——妃?” 袁爱妃:“……”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袁沃瑾捉过他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让他确认自己身份,谁知楚怀瑜当即红了脸,猛地抽回手跌退开来,一副招流氓欺负的窘迫:“放、放肆!” 见他这般避之不及,袁沃瑾心生趣味,他起身缓缓走近,一边摘头冠,一边松捆得难受的腰封。 楚怀瑜直被他逼得退至矮案前,一屁股跌坐下,袁沃瑾一脚蹬上矮案将人禁锢身前,一手解着腰襟俯身而下,捏起他漂亮的小脸:“既敢娶,何惧洞房?” 他曲起唇角邪邪笑道:“楚怀瑜,你是不是不行?” 听这话,楚怀瑜伸手去摸他解襟带的手,却无意撩至一处,当即失色:“爱妃藏了武器?!” 藏了武器的袁爱妃:“……” 袁沃瑾僵着半个身子,目光如炬地盯着倾仰在身下的小皇帝,随即收回捏他脸的手扼住他的手腕:“不要乱摸。” 楚怀瑜一把握住:“拿出来,朕可免你死罪!” “……”袁沃瑾捏着他丰腴的腕骨,眼眸逐渐眯起,“陛下——当真?” 楚怀瑜哼了一声,从口中飘出个淡淡的酒嗝,一本正经地凝视着他:“朕知道你尤府那些心思,别想欺瞒朕。” 说罢猛地扯下他的裙子。 袁沃瑾:“……………………” 好在大将军及时扯回破碎的裙罗遮住了一片乍泄的春光,裙摆系回腰上,大将军的脸生平头一回红到了耳根,索性一人躲去角落让自己冷静。 小菩萨没见过纯情的大将军,扶着矮案爬起,踉踉跄跄地走到大将军身后,嘴角泛起丝丝缕缕的笑意,凑在他耳边低问:“噫?爱妃那里怎么和朕长的一样?” “……”袁沃瑾猝地转身将人扣在墙角,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恼,“楚怀瑜,戏弄我很好玩吗?!” “唔。”楚怀瑜双手顺势环过他的腰,在他脸上蜻蜓点水一般啄了一下,软软糯糯地发出酒醉音:“朕知错,爱妃不生气。” 才消下去的那股火瞬间又燃起,袁沃瑾拆开腰上那双手,退回案处:“离我远些。” 楚怀瑜不依不饶地跟上他:“爱妃是不是不行啊?” 不行的爱妃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将人就地正法。 但这股惊狂的念想随即被他压下,他转身接住撞来的人将他按坐在案前,给他倒了一杯水,同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想要清醒清醒,杯盏还未到嘴,臂弯处环过另一只手臂,低眸只见小菩萨举着杯子勾住他的肘腕笑眯眯地看着他:“合卺酒。” 袁沃瑾正要开口,楚怀瑜用食指抵住他的唇:“嘘——这个时候不许说话,快喝。” 说罢仰头将那杯寡淡的水吞入腹中。 回头见大将军还僵着动作,楚怀瑜蹙着眉不悦:“你不愿意和朕合卺?” 他醉酒后的眼格外旖旎,袁沃瑾瞧得有些出神,忽然道:“楚怀瑜,你我都是男子。” 像是提醒,却又像是讨问,不知是在讨问自己,还是在讨问要与他行合卺礼之人。 “唔……”楚怀瑜的脑子须臾地断了会儿丝,而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戳戳他的胸口:“虽然你有点平,但也不必硬说自己是男子。” 袁沃瑾捉住他的手,并不满意这个回复:“你就那么想要娶妻纳妃?” 他又低低呜咽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委屈:“是呀,朕想娶妻纳妃充盈后宫,朕是皇帝,这是朕的职责,朕还要繁衍后代,让这大楚王国后继有人。” 他抽回自己的手臂,兀自倒了一盏水:“朕想呀,朕怎么不想。” 袁沃瑾放下手中杯盏:“这都是你的真心话?” 楚怀瑜淡笑一声:“真心话,比金子还真的真心话。” 袁沃瑾默了片刻,没再追问,起身行至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窗棂缝隙,让清风灌入殿内,而后褪下一身破碎女裙,扯下殿柱上铺挂的大红帷幔将自己裹个严实,转身回案。 只见此刻的小皇帝似乎清醒了不少,面色已没有先前的红润,神色也恢复了大半。 袁沃瑾走上前:“清醒了?” 楚怀瑜没有回话。 他又问:“梁蕴在哪里?” 楚怀瑜不答反问,语态正经:“朕的皇妃呢?” 袁沃瑾也是一副肃色正态:“你先告诉我,梁蕴如何了?” 楚怀瑜默了默,而后随意答道:“朕杀了。” 袁沃瑾忽地矮身而下与他对视,带着些许讨责:“你答应过我不会伤他!” 楚怀瑜盯他须臾,方才醉色不复,只余一抹淡讽:“你也答应过朕,不会伤害朕的皇兄。” 袁沃瑾一噎,不知如何答话。 第83章 此时屋外传来敲门声,一婢子唤道:“陛下——” 楚怀瑜轻阖上眼,随后碾起手中玉盏,再掀眼眸时,眼中戾意毕现,手中玉盏猛地摔向门上:“给朕滚!” 门上婢女的影子惊得一颤,随即被另一道婢女的影子急急拉走。 玉盏划过耳侧甚至略起一阵轻风,袁沃瑾定在原地,怔怔地瞧着眼前如怒狮般的小皇帝,也不知这小胖球哪里来的力气。 为了一个不得见的妃子竟燃起这般气焰。 然只一息,在他眼睫垂下之时,怒焰瞬间消退,又是一副淡然模样,他抓起案上琼酿玉壶,为自己斟酒:“你想杀朕,朕故作不知与你出宫赏灯,替你挡了一箭;你要自由,朕便蛮做糊涂不理朝臣谏言,只为予你立足之地。” 他哀叹一声,饮下一杯酒:“朕早该知晓你不是什么善类,可就连朕的婢女都能遭你怜悯,就因为朕坐拥这万里江山便该任你欺骗吗?” 楚怀瑜再次抬眸看他:“你用朕王兄做人质,朕杀了你同生共死的兄弟,我们扯平了。” “你想扯平?”袁沃瑾夺过他手中酒盏,不知哪来的气,“你三十二抬宫轿抬进宫,受礼册封,与你合卺共饮、洞房花烛之人——” 他顿了顿,故意气他似的:“是我。” 然而楚怀瑜毫不在意:“是你自己上的花轿,不是朕强取豪夺。” 袁沃瑾噎了噎,随后抓起酒盏仰头灌了一杯酒:“臣是个莽夫,听不懂。” 楚怀瑜:“……” 楚怀瑜不想与他在此事上理论,问:“朕的贵妃呢?” 像是忽然揪住他什么小辫子,袁沃瑾斜斜一歪身靠坐至他身侧,侧眸看他,眼底带着三分笑:“不管你皇兄死活了?” 楚怀瑜一哽,紧紧攥住手中玉壶:“朕不会再受你威胁。” 袁沃瑾哂笑出声,往他身侧靠了靠:“楚怀瑜……” “你把朕的皇兄还给朕,”楚怀瑜忽地断去他的话,转头来看他,眼中浸满雾气,几近咬牙,“你还给朕。” 对上这又怨又恨的眼眸,袁沃瑾愣了愣,心忽地便软下来。 楚怀瑜揪住他的肩领,抬手拔下挽发的金钗猛地朝他胸口刺去。 ——尖刃未触及胸口率先划过他手心,最终他便只是握着锋利处抵在他心尖。 所有的坚强忍耐,似乎都寻到了宣泄口,从四经八脉一齐涌上心头,随着压抑的恸颤,他一点点倾身,额头抵在了他肩上。 他用力地咬住他的锁骨,止不住的抽咽从齿缝间泄出,令闻者心碎。 被尤温纶射中的伤口本只是简单包扎着,正巧由他咬住,袁沃瑾微微闭眼耐住疼痛,缓缓抬手试图抚上他的背。 “为什么……”楚怀瑜松了咬他锁骨处的口,发出质问,“为什么要辜负朕对你的信任,为什么!” 袁沃瑾放下抬起的手,有些讷然地问他:“你为什么……要信我?” 身前人忽地推开他,侧身呕出一口血,因摘了半边发钗的缘故,原先挽住的半束发髻散下几缕,自他倾身间,那藏不住的银白顺着发顶倾泻飘飞,衬着血色朱唇,艶美昳丽。 叫人几分惊绝,几分怜悯,又有几分痴狂的欲望将其纳怀疼惜。 看着垂落在眼前的白发,楚怀瑜扯着染血的唇角笑了笑:“为什么?” 抬眸之间毫不掩饰讥讽之意:“因为你这张脸,生得与他像。” 心倏地一拧,似是抽痛,又似酸涩。 袁沃瑾并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遂心问他:“仅是如此吗?” 楚怀瑜别开视线:“是。” 恰与此时门外忽然传来点点脚步声,逐渐靠近分散,向新房围拢而来。 不刻脚步声停,隔着殿门传来隐约人声:“你确定人在里面?” 是楚太后慕慈心。 “太后,皇城早已封锁三日,按您的指示连个蚂蚁都未曾放过,如今前朝后廷,三宫六院皆已查了个遍,除去陛下这里,他绝无藏身之处。”说话之人,是尤温纶。 他又补充道:“况且微臣表妹恰于那逆贼消失时便不肯见人,自她出府门入宫,又从房中搜出染血的纱布,这其中定有蹊跷。” 慕慈心仍有些顾虑:“若是惊扰了君王春宵,你该当何罪?” 尤温纶顿了,似乎也不敢担保。 此刻一旁响起奴才的声音:“禀太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陛下还带着伤,若是叫那歹徒趁机伤了哪里总归不妥。” 劝说之声是那大内总管尉迟睿,外面的气氛一时陷入犹豫。 楚怀瑜望向殿门处,正要起身,袁沃瑾拉着他带入怀中,而后将他的脑袋摁入颌下,用下颌抵着他的发顶,垂眸低语:“楚怀瑜,再信我一次。” 说罢扯下他的腰襟,拆了他的发冠,抱着人往榻上去。 第42章 一见倾心 殿门骤然被推开,一群侍卫匆匆包围而来,领头三人在众兵拥护下随即踏入殿内。 在睹见榻上之景时,三人俱是一惊。 袁沃瑾将腿上人往怀里摁了摁,全然不在意门外闯来的一众人。 只见楚怀瑜安顺地偎在他怀中,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目光呆滞空洞,白皙面庞还有些许浮晕,唇齿微微翕动,一副遭人躏蹂的模样。 而拥着他的罪魁祸首,一身红帐随意地裹在身上,微卷的发肆意地半散着,那一双剑眉下的凤眸透着一股邪气,突兀的轮廓骨相脱离凡尘人世的妖野,此时此刻似个获食得猎的雄狮一般随时都要啖食到手的猎物。 第84章 尉迟睿难为地向慕慈心请示:“太后,这……” 此时慕慈心却如见鬼魅,惊色中带着微不可查的恐惧和忌惮,心头发紧,隐在宽袖中的指尖也止不住微微发颤。 觑见她这般反应,尤温纶只当她是因楚怀瑜在那逆贼怀中而至愤怒,当即拔剑怒道:“大胆逆贼,罪该万死!” 然而他才半步未出,一根金钗便抵在楚怀瑜脖颈处,持金钗之人抬头,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脸上。 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攥紧,尤温纶愤然咬牙,尉迟睿急忙上前阻他:“少将军使不得!陛下还在他手中啊!” 慕慈心猝然醒神,眼中恢复一贯的厉色,望向袁沃瑾:“你要的人,哀家放。” 可见听到她这般说辞,那妖人似乎并不满意,慕慈心努力压下心中愤压:“你还要什么?” 还要什么? 袁沃瑾自己也在心里问了一句。 随后他缓缓开口:“十八座城池。” 怀里的人目光一凝,却在挣动间被那根金钗抵至皮肉,可他楚怀瑜哪里是任人宰割之人,更何况他所提要求直接动摇了国本。 见他力图挣脱,袁沃瑾低眸在耳畔声道:“不要动。” 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温度,若不是知道他在做戏只为逃脱,楚怀瑜险些以为他当真要挟持自己当人质。 可挣动间,大将军却比他还要强硬,那根金钗毫不避让地抵在命脉处,甚至还在他白嫩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楚怀瑜惊诧地看着眼前人,有些不可置信。 袁沃瑾仍然垂眸俯视着他,漠然而无情。 楚怀瑜眨了一下眼睫,无声质问他。 这就是你所谓的信你吗? 原来那日母亲甩给他的“赃物呈供”,并不为假,似乎一切皆是他蓄谋已久,温情顺依只为骗取他的信任,以便更好地从他手中夺取权势地位。 像是为了求证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他偏偏又再挣了挣,而后那根金钗利刃便直直戳穿他的皮肉扎进经脉里。 在场之人无不惊嘘,可袁沃瑾攥着金钗的手抖都没抖。 楚怀瑜仰着脖子,如一只濒死的金雀般看着他,眼中的光明在他冷漠的视线下一寸寸黯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水气。 可挟持他的人却毫不怜惜,甚至不为所动地提醒他:“若要你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尽可再动一分试试。” 楚怀瑜垂下眼睫试图掩盖什么,但那眼尾溢出的失望一览无余。 慕慈心指尖攥进肉里,咬牙道:“好,哀家允了。” 袁沃瑾这才挪开手中金钗,下一刻,却用那染了血的金钗在楚怀瑜如玉般精致白嫩的脸蛋上拭血。 楚怀瑜一惊抬眸,却见他眼中浸着狂肆不羁的冷笑,冰凉的金钗在他一边脸上左翻一下,右翻一下,目光睨着自己,话却是同自己母亲说:“他中了噬心蛊,只有我的心头血能救。” 尉迟睿闻言大惊失色,向慕慈心禀道:“太后,这噬心蛊奴才听过,便是以人心头血养出来的蛊虫,种在旁人身上,可掌控中蛊之人,若中蛊人不从,便会心绞痛而死。” 慕慈心蓦地看他:“你说什么?!” 尉迟睿接着又禀:“这蛊虫本应绝迹,可前些日子却有说那西域族主养出了一只,也不知这逆贼如何得来,这蛊虫长久种在人心,便能操控其情智,故而又名‘一见倾心’。” 他看了看慕慈心:“陛下此前种种行径或可解释了,如今陛下沉疾不医,恐蛊已入心,若再不解毒,只怕……” 他的声音小下去,意在不言中。 慕慈心几近浑身发冷,转头看向榻上之人,眼中怒意喷发,几乎是一字一顿:“竖、子、尔、敢!” 袁沃瑾却仍是一副漠然之态,楚怀瑜攥着指尖衣袖,眉梢逐渐染上了然之意。 难怪,以他楚怀瑜的性子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他,相信这个狗男人满嘴的谎话,原来是被他下了蛊,受了他控制。 “唉,”这时,尉迟睿不着调地叹了一声,像是自顾自道,“这逆贼什么做不出,先前盗了仙草,如今又是下蛊,此前端王殿下倒是因他药血有所好转,若是这逆贼肯救陛下……” 慕慈心一个冷眼止住他的话:“你是在劝哀家放了他吗?!” 尉迟睿忙不迭低下头:“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唯恐陛下……” 话未尽便不敢再说。 见慕慈心有所动摇,尤温纶忧色道:“太后,万不能放了他!” 慕慈心稍稍冷静下来,虚脱般从口中飘出一句话:“哀家仅有一子。” 这句话像是在回尤温纶,又像是自语,更像是在与那地狱黄泉的先皇之魂所说。 尤温纶只得闭了嘴。 慕慈心目光盯着榻上交叠一处的二人,仰吸一口气,吩咐尉迟睿:“将宫中御医及那江湖郎中全都召来。” 尉迟睿犹豫道:“这御医郎中未必能诊出啊。” 慕慈心不耐:“哀家叫你去就去!” 尉迟睿讪讪应声,瞧了一眼榻上二人便急急而去。 尤温纶受命退至殿外,屋中便只剩下三人。 奴仆进殿依次放下垂幔,里外三层薄帐遮去卧榻之景,隔开殿外的视线。 一众御医民医临门皆挨跪在殿前阶下,这三日来他们都受命聚在太医院查看古籍医术,研究小皇帝所生病状,大多已是麻木。 第85章 一条条诊脉红线从那腴润手腕上牵出去,楚怀瑜安静地依坐在袁沃瑾腿上,宛如一个漂亮的提线人偶。 此刻慕慈心以及门外一众人瞧不清内里,袁沃瑾才略低眉瞧了瞧怀中人,衣衫不整的小丧尸大有下一瞬就要跳起身,在地上蹦跶两下便气厥过去的模样。 殿门处,隔帘外。 一名胡子半白的老郎中撵了撵手中线,摸摸胡子若有所思。 此人便是那花灯节上偶遇楚怀瑜的江湖郎中,前两日听闻有似楚怀瑜般症状的患者,便秉着见学的心态自荐入宫,没成想所见之人还竟正是品香楼中出现的贵家小公子。 只是这小公子的身份倒是贵得不一般,也无怪乎遭人陷害中此之毒。 慕慈心见一众诊脉人中他最独特,便走到他面前问他:“你来说。” 老郎中松了手中线,愁眉道:“小公……陛下今日气血格外动荡,宫中药材只能起皮毛作用,昨日抑制的毒性,今日便已入了肺腑,太后,陛下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慕慈心只觉呼吸不畅,稳下神来,却全然不知如何解释“受刺激”一说,是说他被自己这个母亲逼得无奈,还是说遭受了那逆贼的蛊虫毒害? 最终,她不挑明反问:“可查出中了什么毒?” 老郎中撵着胡子道:“依古籍来看,像是一种蛊,专会控制人心的食心虫蛊。” 慕慈心俯了他半晌,问:“可有解法?” 老郎中道:“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若用那种蛊之人的心头血,或可一解。” 闻言,慕慈心默了。 帘内,袁沃瑾抬头隔着帘子向外看去,纱幔虽薄,但层叠相交,几乎不见任何人面貌,但听此声,这郎中的浑厚嗓音似是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记不起。 只是噬心蛊一事,本是他应计胡诌,这郎中是如何诊出的? 若非那蛊虫被他撒了喂狼,他还当真信了此话。 不过此番也好,省去应计之由。 殿外,尤温纶扫了一眼老郎中,至慕慈心身前低禀:“太后,此人只是个江湖郎中,来历不明,或许是与那异贼串通一处也未可知。” 慕慈心侧眸,思量着他的话。 此时尉迟睿急步上前:“太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听他这话,尤温纶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不知他为何话里话外都要信这等无稽之言,若非他是小皇帝身旁的近侍,倒让人怀疑他是在帮衬那逆贼。 可慕慈心并没再多怀疑,只是瞧了两眼帘内,而后目向老郎中:“你留下,其余的都退下。” 一些滥竽充数的民医临走时还忍不住往殿内觎了觎,听闻今日小皇帝纳妃,方才那老郎中问是否受了什么刺激,莫非洞房时出了差错。 这是当真不行? 御医们都走后,慕慈心倒似平下了心来,对着帘内道:“人、城池,哀家皆允你,若是皇帝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明日便是你郑国举国覆灭之时!” 说罢,拂袖而去。 尉迟睿于原地松了一口气,尤温纶上前讨问:“不知公公为何处处向着那逆贼。” 尉迟睿无奈:“老奴怎敢,只是老奴实在不敢拿陛下的命做担保啊,若是陛下当真有个好歹,那老奴可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尤温纶不屑哼了一声,抱臂立在门前。 尉迟睿疑道:“少将军要在这里守着?” 尤温纶冷觑一眼帘内,故添声量说给内里人听:“陛下一日不好,微臣便候一日。” 尉迟睿无奈叹一声,最终只得重新合上门。 隔开门外之人后,楚怀瑜推开袁沃瑾环住自己腰身的手,从他腿上跌翻在地,又呕出一蓬血。 下一瞬便又被拦腰捞回去。 楚怀瑜举掌便要挥过去,却被另一只手捉住,而后整个人又被按回那堵宽厚肉盾里,后颈被他五指死死地扣着。 楚怀瑜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放开朕!” 随即一个温热的唇覆在他脖颈上,将那割疼的伤口含入了齿间。 楚怀瑜浑身一激,立即湮了声,滚烫的唇瓣微微离开他的皮肤,而后便是一人哑着嗓音问他:“疼吗?” 疼,怎么不疼。 疼得快窒息了,从未有过的疼。 是因为他下的蛊吗?还是别的什么? 袁沃瑾微微松了扣住他后颈的手,抬起头来,用指腹轻拭他脸颊上被金钗擦上的血迹,声音温柔下来,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缱绻:“你皇兄——无碍。” 第43章 死生同路 宫侍们熬制好老郎中开的解酒药,便连着盥洗用具、包扎药物以及换洗衣裳一同送进了新房殿内。 将金泥捏得绯糜小菩萨放置地榻上后,袁沃瑾取过案上已摆置好的湿棉帕,给小泥人清理脖间的血迹。 凉帕覆上他的伤口,激得他明艳的幽瞳颤了颤,悬挂在眼睑边缘的两滴泪摇摇欲坠,险些跟着落下。 移开在他脸上的视线,袁沃瑾接先前所言:“还有什么想问的?” 楚怀瑜收敛眼中湿气,抬眸看他:“朕的皇妃呢?” 敷伤口的手一顿,袁沃瑾低睨眼下人,他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身子,却是那皇贵妃的去处,且还强调是“他的”。 他隐隐压下不耐:“被掳走了。” 楚怀瑜不假思索:“你做的?” 袁沃瑾坦然应之:“不是我。” 第86章 一答一问之下忽无下文,见他充满怀疑的眼神,袁沃瑾淡吐气息:“陛下不信我?” 楚怀瑜漠然质问:“你值得信吗?” 袁沃瑾叠过棉帕,翻了干净的一面擦拭他脸上隐约可现的银光泪痕:“此事说来话长。” 楚怀瑜默了须臾,又再开口:“你用朕换城池。” 袁沃瑾低下眼。 “也解释不了?”楚怀瑜换了个问题,“好,那我再问你,噬心蛊是什么?” 这一回,他用的是一个“我”字,撇开了君臣之礼,倒显得颇为亲近。 袁沃瑾浅浅一笑,而后迎上他的视线:“那是我骗他们的。”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人一怔,楚怀瑜讷然看着他,却似不愿接受他这番话。 睹见他眼中怔愣,袁沃瑾俯脸凑到他耳旁轻声问:“莫非是陛下对臣动了什么心思,以为是臣下了蛊?” 被热气掠过的耳尖倏地一烫,楚怀瑜伸手推开他,匆匆别开脸:“妄、妄想!” 妄想之人窥着他局促模样,笑而不语。 为掩心中那莫名慌乱,楚怀瑜急瞬转换话题:“——皇兄,你将朕皇兄安置在了何处?” 放下手中棉帕,袁沃瑾去取纱带,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楚怀瑜从他腰间拽出一枚香囊,示到他面前:“皇兄的生辰礼怎会在你这里?” 觑了一眼香囊,袁沃瑾避开话题,要去为他缠纱带:“先包扎伤口。” 楚怀瑜不依:“你是不是还想拿他来威胁朕?” 手中纱带置下,目光落在生辰礼上,袁沃瑾沉思片刻,后道:“是他落在我这儿了。” 话很明了,并非威胁之意。 可他越是蔼声和气,楚怀瑜越是心疑,先前他三番五次戏弄自己却也不肯保护皇兄,现又有他下属暗通细作试图引敌入侵一事,很难让他相信他别无所图。 情知他所想,袁沃瑾反问之:“要如何信我?” 楚怀瑜收回香囊,想了想:“你——带朕见他。” 手中纱布一紧,袁沃瑾凝目看他,眉峰微蹙,语气肃正:“宫外险象环生,你出宫,是冒死。” 楚怀瑜不在意地偏眸:“有你在。” 袁沃瑾闻言一讷。 撩人心扉的罪魁祸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哪里不妥,仍歪着头继续问他:“你会保护朕的,对吗?” 见人不回答,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纤长眼睫:“还是说,像今天一样,拿朕当个人质。” 说到这里,却又似有几分不甘,他悄悄抬头觑一眼他的神色,而后扑闪着漂亮的眼,乖乖巧巧地同他谈判:“就只见一面。” 心口似是压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胸腔堵住他的所有请求,将他锁在这深宫囚笼里,任谁也伤害不了。 可压抑的某一处却又泛着欣喜和渴望,欣喜与他同路,渴望带他飞出囚笼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久久得不到大将军的回应,楚怀瑜放弃似的,恹恹耷下肩:“当朕没……” “好。”袁沃瑾断了他的话。 楚怀瑜愣了愣,倏然抬头,乌黑的眼眸中盛满欣悦和欢喜。 “好,”郑重重复一声,他唇角曲起一丝笑,“我带你去。” 楚怀瑜正展颜,他又道:“不过,我要先见梁蕴。” “此外——”他捞过小金雀的后颈,低眸看向他溢出血渍的伤口,“你要先养两日的伤。” - 挽月领着啊蕴从牢房换置偏殿时,于他简明叙述了缘由,得知自家将军为自己劫法场一事,啊蕴感激涕零,化悲愤为食欲,抓起馒头塞了满口便是涕泗横流,直到自家将军站在自己跟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眼见他放下馒头要抱自己的大腿,袁沃瑾及时撩开裙摆侧身一坐,坐至他身侧蒲席,冷声道:“我还没死,哭什么丧。” 啊蕴擦擦鼻涕眼泪,含着没吃完的馒头鼓着腮帮含糊不清道:“我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将军了。” 说着又开始哽咽。 袁沃瑾无奈:“好了,打住。” 啊蕴吸吸鼻涕,抽噎着跪到他膝前:“得将军珍重,啊蕴此生无憾,将军不必顾忌啊蕴生死,只管放手去闯。” 不善矫情推脱的大将军倒也没扶他起来,只道:“与我一同出生入死之人,唯你最忠心,却也是个最愣的。” 啊蕴有些愧色:“属下愚昧,给将军添麻烦了。” 袁沃瑾抚上他的肩:“还记得你舅父临终交与我的话吗?乱世相逢,志在青云,当以生死之交。”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不移白首之心,生死同,一诺千斤重。’ ‘琼儿,这世间之人不分高低贵贱,唯有小人与君子之别,你当以仁、善、忠、效对待君主,亦乃这世间万千子民,故此,这世间人才会敬你、爱你、忠你、效你。’ 回想起梁老先生的话,袁沃瑾扯出一个笑:“你是梁氏仅存的血脉,若我贪图一时之生,弃你惨死他乡,是为不仁不义,就算再有一百个你,又有哪一个会忠心与我?” 啊蕴滞讷,眉眼轻颤:“将军……” 袁沃瑾截了他的话:“若我谋求的是救百姓于水火的宏图大业,也便不会贸然来救一个你,可我谋的是一己私利,是一个不知出路的将来,路既已走到这一步,便再无回头之路,此话,不是你与我说的吗?” 第87章 忆及初入楚国与他说的话,啊蕴垂下头,破涕为笑,难得自家主子与自己说这么多文人雅士嘴里才吐出的词,他还有些不自在,却又大起胆子来:“将军真是同那小皇帝待得久了,怎么说话也一股子酸劲,可酸死我了。” 听此话,袁沃瑾踢踢脚边食盒,调侃回去:“你倒是没我想象的过得苦,还有人惦记着给你塞好吃的,臭小子,艳福不浅。” 瞧见那食盒,啊蕴才想起送食的人,偏头已不见挽月身影,他难为情地摸摸后颈:“哪有什么艳福不艳福。” “行了,别跪了,”袁沃瑾起身顺带将人拎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也别想死,给我吊着这条命,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意识到他不是来带自己出去,啊蕴抬头:“将军要去哪里?” 袁沃瑾:“出宫去寻楚怀安。” 啊蕴低声猜测:“是那小皇帝……” 袁沃瑾点头。 心知救自己不易,啊蕴倒也无怨言。 临走之前袁沃瑾不忘悄声嘱咐他:“防着点那姓尤的少将军。” 两日后。 承阳宫正殿。 “两日一夜零三个时辰又半柱香啦!”楚怀瑜匆匆将手中香炉抱至袁沃瑾眼前,“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正于矮案前支颐研究药谱的大将军一抬头,便迎上他期许的目光。 视线忽然相抵,大半个身子就差没钻进他怀里,楚怀瑜放下炉子往后退了退,垂眸掩住雀喜,沉稳了些:“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扫一眼烧到尽头的龙涎香熏,袁沃瑾放下手中书:“过来,让我看看伤口。” 楚怀瑜轻轻挪过去,扬起脖子:“呶。” 伸手撩开他的发丝,袁沃瑾抬眸觑一眼他的面色,又收回手:“还没好。” 楚怀瑜一蹙眉,急急忙忙扒开领口凑前给他看:“好了,真的,你再仔细看看!” 诱人的小金雀袒|露出漂亮的一截脖颈,生怕旁人瞧不见,恰恰临门的尉迟睿见了,连忙别过脸做以咳声提醒,而后匆匆走人。 楚怀瑜咻地拢上衣裳:“你戏弄朕!” 袁沃瑾淡笑:“陛下自愿的。” 楚怀瑜噎语。 洞房夜被人拔了毛奄奄一息的小金雀满脸写着‘不活了’三个大字,自从答应带他出宫,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也毫不为过,甚至夜命厨子做了一桌膳食,连干三碗饭,鼓着沾满米粒的腮帮问他:“我们今夜就去吧,朕已经好了!” 想到这里,袁沃瑾禁不住轻笑。 楚怀瑜拧眉看他:“你是不是贪图朕这里有好吃的好喝的,赖着不想走?” 袁沃瑾抬手按住他脑瓜子:“我们今夜就出发。” 活蹦乱跳的小金雀忽然安静下来,像是被人掀了盖头的小新妇一样,愣愣地盯着他瞧,袁沃瑾收回手,不自在地掩拳咳了一声,起身离案。 戌时半,宫中灯火多已灭,只有巡逻灯还亮着。 尉迟睿支开连守几夜的尤温纶,领着几名小太监入了楚怀瑜寝宫。 二人换衣之际,尉迟睿探着门外,眉头打成了结:“陛下,您这是要了老奴的命啊。” 楚怀瑜不以为意地换着太监服:“若是太后发现怪罪下来,你只管推脱在朕身上。” 替他整置领襟的挽月担忧道:“陛下,此去凶险,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她看向袁沃瑾:“望将军视陛下如己命。” 尉迟睿在一旁补充,一副交代出嫁女儿的悲恨:“要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厮可是逃不了一死!” 楚怀瑜理理衣裳:“行了行了,朕又不是不回来了,朕走了。” 马车借着寻急药之由成功出宫,出宫后二人便又匆匆换上了民服,沿着小路摸到了城外,城外桑树下栓了一匹马,是早先安置好的,草丛里藏有包裹,是一些干粮和一件保暖的氅衣。 楚怀瑜还在为自己换上女式便服愤愤不满,说什么两名女子伴行易引歹人注意,两名男子相随便会招引侍卫怀疑,唯有一男一女最易避人耳目,出城后亦叫民众不会多做干扰。 这厢,袁沃瑾已取了包裹拆开,他拿出氅衣后便将包裹拴在马腹处,而后用氅衣裹住嘟嘟哝哝的小金雀便拥着人上马。 夜逃金笼的小金雀上了马,便立时抛却心中不快。 大将军纵马驰骋,他便伸长脖子呼吸着郊外的新鲜气息,恨不得生了双翅膀,下一刻就要飞出去。 袁沃瑾掀上他脑后的裘帽盖住他圆溜溜的脑袋:“盖好,抓紧我。” 被遮住视线的小金雀在他颈间拱了拱,隔着帽子寻找通口:“朕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特别像朕的奶妈?” 被勾起某段不愉快回忆的袁奶妈:“……” 终于寻到光亮的小金雀钻出两颗眼睛,抱着他的手臂被颠得一颤一颤:“要不然,我们就扮做母女好了!” 袁沃瑾:“……” 还有上赶着给自己当儿子的? 袁沃瑾低眸:“你奶妈叫你什么?” 楚怀瑜仰头顶了顶他的下颌:“玉儿。” 袁沃瑾:“玉儿?” 楚怀瑜点点头:“嗯。” “玉儿……”许久,纵马的人低低念了一遍,似是在斟酌又似练习着这个生涩的称呼一般。 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楚怀瑜抓住一缕飘到眼前的卷发扯了扯:“你在叫朕吗?” 第88章 袁沃瑾用下颌抵住他的脑袋:“叫声娘。” 给自己认了个娘的好大儿:“……” 得了好处的奶妈袁将脸移到他脖颈间,担着他的肩低笑:“叫爹也行。” 楚怀瑜:“…………” 第44章 压寨夫君 路至半途,深入一处丛林,察觉林中异样,袁沃瑾迅疾勒住马。 楚怀瑜一个踉跄险些栽出去。 袁沃瑾捞住他的腰,环顾四周,只听丛林中窸窸窣窣传来衣物草木摩擦之声。 隐约瞧见林中草木异样,楚怀瑜问他:“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窥察的同时袁沃瑾否认:“从这些人埋伏的痕迹来看,不像经过特殊训练的侍卫或杀手。” 楚怀瑜:“那是山贼吗?” 袁沃瑾点头:“嗯。” 他又补充:“山贼一般劫财不劫命。” 说着便在马颈处抹了一把灰抹在楚怀瑜脸上。 被糊一脸脏污的小金雀愣了愣,待意识那粗粝宽掌在搓揉自己的脸,当即气啾啾地去咬他的手掌,咬牙低吼:“你干什么?!” 袁沃瑾任由他奶牙般的力道咬住自己糙厚的掌根,无所谓地低睨他一眼:“陛下生得太美了。” 闻言,楚怀瑜咻地脸红,齿间力道也不觉软下来。 好在夜色昏暗,无人瞧见他此刻的面色。 “若是被抓去了是要做压寨夫人的,”贴在他唇边的手顺势捏住他的小胖脸,揽住他腰处的手往上挪了挪,袁沃瑾摸摸他的小腹,醇厚的声线还在他耳旁作以威胁,“还要我的陛下给他们生大胖小子。” 恰才消下去的烫热又腾地升起,楚怀瑜扳过他捏住自己的手:“谁是你的!” 袁沃瑾将人又勒紧一分:“陛下既唤我爹,臣这个当爹的自然要有归属感。” “归属感?”蠢笨的小金雀此时竟不在意被人占了便宜,倒同他理论起这家常关系来,“哪有爹归属儿子的?” 袁沃瑾在心中笑得不轻,愈加想要逗弄他:“爹归不归属儿子我不知道,但臣现在归属陛下。” 楚怀瑜扬头哼了一声:“朕不要你。” 被抛弃的爹即刻松手:“那臣走了。” 楚怀瑜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朕不要给他们生大胖小子。” 嘴角的笑意险些敛不住,大将军不忍再逗弄,索性直白:“陛下,男子不会生产。” 倔强的小金雀哼了一声:“那也不要。” “既如此——”袁沃瑾故作停顿,而后戏语低诱,“叫声爹。” 楚怀瑜:“…………” 暴躁瑜:“袁狗,你别得寸进尺!” 此时丛林中埋伏的一名平头男同身旁肤色炭黑的男子道:“大哥,他们好像根本不把咱们当一回事儿。” 被唤做大哥的男子黑得与夜色平分秋色,若不是那两只圆不溜秋的眼睛映着微光转了转,险些叫人看不见。 黑炭男用刀柄捅了捅平头:“闭嘴!” 余光瞥见暗中浮动,袁沃瑾不再打趣,提醒怀中人:“不管待会发生什么,只管靠紧我。” 话还没说完,人已紧紧黏在怀里了,袁沃瑾哑然失笑:“平日里有这么听话就好了。” 楚怀瑜不满辩驳:“朕对你百依百顺,仅次于皇兄了,你个大白眼狼。” 既提起,袁大将军也不甘屈输:“你会惩治你皇兄,还对你皇兄发火吗?” 楚小金雀又哪里肯嘴软:“那你会像皇兄一样只对朕好,不欺骗朕不伤害朕吗?” “……” “……” 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对彼此的问话都不能给出承诺,同时又觉出自己的问话过于矫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草丛里的平头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小夫妻俩得吵到啥时候?” 不见自家大哥回应,他又道:“大哥,头儿不是经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要不咱们还是算了。” 黑炭男:“不能算。” 平头:“大哥,不道德啊。” 黑炭男向草丛中啐一口痰,随即抓起刀:“碍事的小情侣,老子上去加把柴!” 说罢掘起脚底早已埋伏好的陷阱引线。 忽闻耳旁响声,袁沃瑾侧眸看去,只见右侧不远处的松木树上飞来一吊木锤,他即刻勒马转头向左,踢了一下马腹,不知险情的马哒哒起步,却忽被暗中一道弹石打中腿蹄,一惊之下猛地狂奔而去,埋伏四处的山贼应声而起,拉起早已编制好的铺天巨网。 前方土里忽升起一根地绳,生生截住马腿,马身前倾,风驰电掣之下,袁沃瑾急速揽着怀中人滚下马,二人抵撞一棵树将将停下,上方忽又落下一张绳网,将二人盖在其中。 一群山贼燃起火把围上来,却见罩在网中的男子将那女子死死护在怀里,似乎并不在意周身冲来的是何等山贼,而是怀里的人有没有受伤。 若是一人倒还好脱身,可带着娇贵的小金雀,袁沃瑾下意识只管护着人,便也没想着逃,他借着身后的树干半支起身,拨开小金雀的帽子急问:“可摔了哪里?” 灰扑扑的小金雀半睁着一只眼探手去勾脚踝:“脚,疼。” 袁沃瑾一手揽着他,一手撑起盖在二人头顶上的网,低头看他:“还能走吗?” 楚怀瑜缩了缩被摔疼的脚,勉强地点点头。 二人正待起身,忽然一柄刀架在了袁沃瑾的肩上。 第89章 黑炭男不耐烦道:“你们两个给我立刻亲嘴,亲完滚蛋!” 袁、楚:“…………” 一众山贼也:“……” 虽然平头男也被自家大哥这一番大动干戈只为看两人“亲嘴”的操作整得有点懵,但不妨碍他依附唱和:“对,快亲嘴!” 看着那柄刀在袁沃瑾脖子上,楚怀瑜颤了一下睫,给出十足的信任:“你——能搞定的对吧?” 袁沃瑾有些为难地蹙眉,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那山贼的刀忽又贴近一分,直接在他脖子上蹭出一道裂口。 “嘶——” 黑炭男:“!” 黑炭男:“……?” 黑炭男:……嘶。 见英气不凡的男人皱着眉,似是疼得不轻,平头扩手附在黑炭男耳边低声:“大哥,你这刀法什么时候这么出神入化了,削人见血不死人。” 黑炭男抿唇不语,并陷入沉思。 俺刀也没用力啊! 这是在讹他? 袁沃瑾这才睁开半闭的眸,吃痛地望着怀中人:“这山贼来得凶猛啊。” 楚怀瑜:“……” 凶猛的山贼:“……” 俊秀眉峰一挑,楚怀瑜以身试刀,伸手去触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可甫触及便被锋利的刀刃划伤了嫩白的指腹,疼得他一个抽手捂住自己的伤口。 见他指腹溢血又被染有污尘的手裹住,袁沃瑾急收回撑网的手,抓过他的手腕便嘬住他冒血的手指,吸干净污血便扯了袖腕包住他的手,还凶厉地瞪他。 被瞪的人眼睛睁得比他还大,龇牙凶狠地迎上他的视线:你还敢瞪我! 袁沃瑾敛了些眉色,抬头将楚怀瑜的手指示给黑炭男看:“可以了吗?” 平头嫌弃地睨他一眼,对炭黑男嘿嘿笑道:“大哥,我还想看他们干点别的。” 炭黑男斜眼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而后嘴角一沉,给他一头棒槌:“有样学样,你长本事了!” 平头捂着脑袋扁起嘴又低头瞪了一眼袁沃瑾:“废物!” 黑炭男正经地打量二人一遍,不满对袁沃瑾道:“我让你们亲嘴,没让你亲他的手,重来!” 听这话,楚怀瑜偏脸要去与他对峙,脸忽然被人抡了过去,随即对上一张英俊面容,他愣了愣,下意识避让:“你——不许过来。” 见他这反应,袁沃瑾不由噙起笑:“又不是头一回。” ……什么? 楚怀瑜满眼惊诧:“你什么时候……” 想起花灯节上那一吻,他道:“那不算。” 知晓他所说是那隔着面纱的唇角一触,袁沃瑾捧着他半边脸俯唇凑近他鼻尖,暧声道:“是另一次。” 楚怀瑜惊悚:“你趁朕……” 话至一半他的唇便被捺住,而后唇角下覆上一块温热的唇肉。 一旁看戏的山贼们,目睹此情此景,忽觉难堪被虐的不是当事人被迫围观亲吻,而是他们这一群孤身狗要举着火把站在这里充当明灯,且还被酸得腹中冒酸水。 袁沃瑾用指腹捺住他的唇,凑唇落在他嘴角,错开山贼们的视线,以让旁人误以为他们真在亲吻。 可纵是如此,从未清醒地被人、尤其是个男人贴得如此近,楚怀瑜呆呆滞住。 袁沃瑾缓缓移开脸,喷洒出一口热气,尽管已经灰扑扑的小金雀,仍是肉眼可见地红了脸。 他将人按入怀中,不让旁人瞧见他娇憨模样,而后问那山贼:“现在呢?” 那山贼扁着嘴一脸酸楚地瞧着二人,而后用那刀划开盖在他们身上的网:“快滚快滚!” 袁沃瑾搂着怀里的人将人提起,覆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可以走了。” 楚怀瑜仍半软在他怀里,由他搂着走。 二人走过身前,黑炭男视线追着二人望去,忽见楚怀瑜腰间衣角里露出一块金角,他目光一凝,几步追上,用刀一挑,袁沃瑾猝地拽过身侧人,可转身间那香囊已在黑炭男手中。 趔趄之下,楚怀瑜清醒大半,瞧见黑炭男手中抓着皇兄的生辰香囊,急着上前,却被袁沃瑾一把拉住。 看他反应激烈,黑炭男更是好奇地打开香囊,他取出香囊中的小木人,借着火把的光举在眼前盘看,此时平头凑上前:“看起来挺值钱。” “不值钱,”袁沃瑾稳了稳气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不过是为家人祈福,在庙中求的平安符罢了。” “平安符?”黑炭男斜视着他,圆亮眼睛泛着精光,“这可不像普通寺庙能祈求出来的。” 说着又开始打量他们:“你二人,是什么来头?” 袁沃瑾低垂眼帘避开他的打量,答道:“家中前些年做生意亏了本,如今勉强讨生活,家兄病重,便用些底钱去大庙里求了这平安符,实在没什么金银,还望各位英雄宽谅,放我……夫妻二人,离开此处,去寻那病重的家兄。” 病重的家兄? 楚怀瑜侧眸看环着自己的人,虽有不快,但谅在他这闭眼瞎扯出的不吉利话是为脱身,便也没再计较,配合着他,只管做个安静的“夫人”。 那平头听此一番言语,颇为动情地用袖子擦着几滴眼泪对炭黑男道:“呜呜呜,大哥,就放他们走吧。” 炭黑男一刀柄敲在他脑门上:“说你是猪,你还不会拱!” 趁炭黑男分神之际,袁沃瑾眼疾手快正要从他手中夺走那香囊,人未近前心口却一痛,而此刻被他搀扶着的人已率先栽在他怀里。 第90章 他抬头看向炭黑男,只见他笑道:“没想到吧,我的刀上有毒。” 听他说罢,袁沃瑾只觉两眼一黑,人跟着软下去。 平头有些困惑:“大哥,你不是说放了他们吗?” 炭黑男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跟前还抱着楚怀瑜的袁沃瑾:“我忽然想起来,头儿和二当家的都还缺个压寨夫君。” 第45章 结拜天地 “哗——” 忽地一阵凉水泼面,袁沃瑾骤然惊醒,待他睁眼瞧清眼前之景,只见身前泼水的女子将手中水瓢扔进一旁的水桶里,转身往前方主座而去。 他扭动着手腕,发觉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身后的木柱上,不过是普通的麻绳,挣脱并不难。 此处如一洞府,洞中尚且宽阔,石壁也都坠饰干净,虽是土匪,却也讲就。 洞中各角有序地守着一些土匪侍卫,包括绑他来的平头和炭黑男。 正前方石阶往上,置着一张长塌,榻上挨坐两女。 其中一名女子长发半挽,扮相虽温婉,眉目却俱是飒爽之气,此刻正半偎榻侧支额瞧着他。 相坐旁侧的一名女子正是方才泼醒他的女子,她扎着蓬蓬双辫,两侧发髻坠有细细的绿绦,一副少女模样灵动毕现。 想来这两位便是山寨头领。 只是四下环顾,始终不见楚怀瑜。 他压住心头焦急,平心静气地问首座二位:“二位姑娘为何抓我来此?” 双辫少女绕着自己的辫子媚色看他:“给我们当压寨夫君啊。” 口出狂言,却并不似妖媚,倒像个被宠坏的大小姐。 袁沃瑾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亦不去看她:“在下面生凶相,丑陋不堪,只怕不配二位姑娘。” 少女听此,起身取过侧壁竹筒里的竹枝,缓步下台阶,临至其前,用那竹枝挑他下颌:“若你方才讲此话,我许会信,可那一瓢水把你洗得如此面貌英俊,你竟与我说丑陋不堪?至于面相嘛,确有些凶,不过正好,压寨头子就该有你这般气质。” 说着竹枝下滑,探上他胸前衣襟:“何况我瞧你一身健壮肌骨,器宇不凡,应是会些拳脚的,那就更适合当这压寨夫君了。” 不曾想女子如此说,袁沃瑾蹙眉推脱:“在下已有婚配。” 少女笑答:“无妨,我们姐妹二人不介意与她共侍一夫。” 袁沃瑾哑了哑口:“在下不愿辜负爱妻。” 少女不以为意:“男子三妻四妾乃常理,谈何辜负?” 袁沃瑾说理:“夺人所爱,非君子所为。” “巧了,”少女笑道,“我们本就是山寨土匪,可不是正人君子。” 少女说罢拍拍手,石壁一角的侍卫扭动石壁上的竹筒机关,便见那石壁轰响转动,随之露出内里的一方石榻,而此刻榻上所躺之人,正是楚怀瑜。 瞧见男人眼中掩不住的紧张神色,少女用手中竹枝在他胸膛拨弄:“要是你乖乖答应娶我们姐妹二人,我们会好好待你夫人,如你不愿,可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话到此处,袁沃瑾却笑了:“二位姑娘何故为难在下。” 话落,他已挣脱手中束缚,而后趁少女不备夺过竹枝一掌拍在她肩上,直往石壁而去,土匪侍卫还未动鞘,便被他用手中竹枝抽打落刀。 少女捂着肩跌至台阶处,首座上的女子也迅急站起身。 进至石壁,袁沃瑾拦腰捞起石榻上人,快速掠出壁门,见一众土匪近前,他好言告知台阶处二女:“我本不愿与二位姑娘动手,但若二位强人所难,莫怪在下不客气。” 此刻怀里人晕晕乎乎地醒来,趴在他颈间喃喃出声:“女——流氓!” 见他面红耳赤不对劲,袁沃瑾责问两名女子:“你们给他吃了什么?” 捂肩少女站直身子得意笑道:“伺候男人的药。” “你们——”只一瞬间,男人俊色凤眸寒如冰窖。 见他怒目咬牙,年轻少女有些惧怕地往旁侧女子身后靠:“姐姐。” 被她唤做姐姐的素衣女子淡定对袁沃瑾道:“你要是能从这里带走她,我们就给你解药。” 怀里的人软软地勾在身上,袁沃瑾低眸看他,软声问:“还有力气吗?” 楚怀瑜扑朔着眼点头。 袁沃瑾将人往怀里搂了搂,用额头抵着他的脑袋交代:“抱紧我,我带你走。” 楚怀瑜听话地圈住他的腰,浅浅地应声:“嗯。” 袁沃瑾抬头,目光恢复冷色:“得罪了!” 一群土匪闻言拔刀,不刻,利刃对竹条,却分毫不占上风。 揽着人闯至中堂,袁沃瑾踢起那桶盛着水的水桶,水瓢和水一齐飘向空中,他弃竹握瓢,一瓢拍过,水承了他三分力道,打得众人牙痛腮涨,他借此一路闯出,却于洞外遇上新一轮的土匪侍卫。 两名女子跟着出洞,双辫女高声喊道:“捉住他有赏!” 一群提刀的土匪听此斗志博然,一拥而上。 然刀剑俱至,皆被他手中水瓢一一挡过,原不过是普通水瓢,在他手中却发挥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道,那被水瓢击打过的手腕及头骨,无不钝痛如遭重锤。 揽着怀中人躲过一刀时,他还顺道挽了个瓢花。 楚怀瑜歪在他身上附他耳旁道:“你怎么用个水瓢也这么顺手?” 袁沃瑾顺势反问:“好看吗?” 第91章 楚怀瑜兴意看他:“土帅土帅的。” 袁沃瑾抿唇笑,手中水瓢更顺手了。 双辫女在围战外不得近身,对旁侧女子道:“姐姐,这女人很要命啊,不过朝这男人笑笑,这男人怎么就跟要上天了似的。” 其姐笑道:“许是……欢喜的魅力?” 双辫女慕色道:“我也想体会。” 其姐反问:“你对他笑可有用?” 双辫女扁嘴,面露痛苦:“他好像更生气了。” 这厢,见土匪卫兵栽倒一片,袁沃瑾带着人要走,素衣女忙喊道:“公子且慢。” 袁沃瑾顿住脚,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素衣道:“这位姑娘身中剧毒,怕是时日无多,公子就不想替她寻解药吗?” 袁沃瑾转身看她:“你给她下了什么毒?” 素衣淡道:“并非我姐妹二人所为,只是我们寨中有神医,断出这位姑娘身上的毒性。” 袁沃瑾并不信她所言:“你们连那种——都可以给他下,叫我如何信你。” “我方才是骗你的!”双辫女抢话,“不过是他自身毒性发作,我才那样说。” 此刻平头男也出声:“还不是因为你们吵吵吵,墨迹个半天连个嘴都不肯亲。” 双辫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好了你闭嘴!” 素衣又道:“家妹天生顽劣,与公子开了个玩笑,我听手下说公子在林中与夫人争吵不和,便想做个趣,我们抓公子也是想和公子切磋一番,冒犯公子还请见谅。” 她略一颔首行歉礼,继道:“我瞧二位虽身着凡匹,但气质非凡,绝非等闲之辈,我猜得可有错?” 见袁沃瑾有所动容,她又道:“公子明知我等是为贼寇,下手却并不致命,可见公子仁心,我等兄弟想与公子结交,不知公子可愿交这个朋友?” 她话未落,那被人揽在怀中的人猝然呕出一口血,袁沃瑾一把勒紧他的身子,抹过他唇边血,见人转瞬昏死过去,顿觉心中揪痛。 素衣同是担忧:“公子若肯信我,不妨让寨中神医再替这位夫人断一断脉。” 眼下那人眸中只有怀中人,并不答话。 素衣见之焦急:“公子若不信我,不如让上天作证如何?” -- 暮色四合,众星揽月。 楚怀瑜从洞府中醒来时,左右不见袁沃瑾,又见自己仿佛还在土匪山寨中,不觉生了些许担忧,可见四周并无土匪侍卫,他便起身沿着石壁一路往洞外探。 洞外月色明亮,他出洞之处正迎着月明高挂,洞外不远处有一方形石台,石台上置着一枚高案,案上正中摆放着一柄香炉,香炉两侧置有盘装果实。 而此刻月下三人穿着端庄正式,正举着酒杯似在行什么礼。 楚怀瑜扶着石壁,愣愣道:“你们……在做什么?” 三人闻声回首,袁沃瑾见之正要开口,二妹率先起身:“如姑娘所见,我们三人正在拜天地。” 其后二人也随之起身,袁沃瑾欲待辩解,二妹抢先阻拦:“我说的也没错啊,拜天地。” “拜——天地?”似是听了什么奇闻,楚怀瑜复又问道。 二妹挽住袁沃瑾的胳膊笑道:“是,拜天地,对着皇天后土起誓同生共死的那种。” “同生——共死——”楚怀瑜喃喃自述一遍,而后抬眸看向袁沃瑾,“你与她们……” 袁沃瑾避开他的视线,算作默认。 此时二妹又道:“你也莫怪他要抛弃你,一定是你脾气不好,不会伺候人,长得还不好看。” 楚怀瑜闻言失笑,并无悲戚之态,反倒显出漠色:“也是,我脾气不好,从不伺候人,生得也不美,家中除了钱就是权。” 姐妹二人:“……” 他转眸看向袁沃瑾,语中尽是霸道之气:“不过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包过这个不要脸的‘荡夫’。” “咳咳!”荡夫险些一口唾沫呛死自己。 二妹叉腰不满:“你以为你是皇帝呢,要什么有什么,现在他就是不要你了,你能怎么样?” 她顺势将袁沃瑾想要避开的胳膊拉回肘间,朝对面人瞪眼。 楚怀瑜深吸一口气:“不怎么样,如你所愿 。” 说罢松开壁岩上的手,起步往外走,然而胸中的闷痛让他头晕脑胀,才走一步便踉跄着往前倾。 袁沃瑾推开勾住自己手臂的二妹,迅疾闪身上前接住险些栽下去的人。 楚怀瑜并不领情,抬眼看他,眼中含笑带讽:“负心汉,恭喜你,喜得佳人。” 袁沃瑾正想解释,又听素衣开口:“不如姑娘和我们来个公平对决?” 楚怀瑜看向那素衣女子,只见她道:“论比武,我瞧姑娘你定不如我姐妹二人,可论诗书,我姐妹二人所学在姑娘眼前必是皮毛,不如,我们就比一比运气。” 二妹听之疑惑:“运气?” 素衣同她点头:“对,运气。” 她复又面向楚怀瑜:“姑娘可愿为了心上人同我们比试一番?” 楚怀瑜收回视线稳住身形,推开扶着自己的人:“不必了,你们喜欢,赠予你们。” 见他拒绝得干脆,二妹急色:“唉,你——” 袁沃瑾拉住他的胳膊,又再近身:“你是不愿比,还是不敢,怕输给她们?” 听他这话,楚怀瑜不由嗤哂,而后不疾不徐地仰眼问他:“你配让我争吗?” 第92章 袁沃瑾一时哽住。 二妹在一旁凑近素衣耳侧低声:“姐,怎么办,越激越坏了,没想到她还是个豪烈的。” 素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瞧着。” 袁沃瑾抿唇压下心中那莫名的酸楚,微俯首凑近楚怀瑜耳旁道:“若是你不比,我就不告诉你你皇兄在何处。” 一句话惹得小金雀怒目瞪他,仿佛在无声控诉他是个不折不扣“不要脸的荡夫”。 见人终做妥协,袁沃瑾抬手摸上那颗仍是脏兮兮的脑袋揉了揉:“这样才乖。” 气得不行的小脏人剜他一眼便气啾啾地回房了。 见人入洞,二妹才上前:“你和她说了什么?” 袁沃瑾不答她所问,只道:“二位可否借一身干净的衣裳,方便我家夫人更换。” 此时素衣也上前调侃:“我瞧你是把她气得不轻啊,大哥。” 听及这一声“大哥”,袁沃瑾莞尔:“拜二位姑娘所赐。” 二妹抱胸道:“既已结拜,大哥倒不必如此生分,我与姐见大嫂,定如见大哥。” 从旁人口中听及小金雀是为“大嫂”“夫人”等词时,总有一种与他牵连在一处公众于世的怯意与欢喜,袁沃瑾不自在地拳轻咳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二妹往洞中望了一眼:“不过我说大哥,这女人是要哄的。” 说着不知从何处掏出一罐小瓶塞给他:“壮阳的,一顿哄不好,两顿就好了。” 壮阳袁:“……” 第46章 亵渎皇权 夜色朦胧,淳淡轻柔的光掠过树影沿着石壁倾泻而下,笼罩在石壁下的少年身上,透着些许不真实,少年面壁负手而立,纵是一身粗布衣衫灰尘扑扑,却也掩不住那骨子里的矜贵敖冷之气。 疏离中略带漠然,似是凡尘杂事如何也侵扰不了他。 只可惜这闷闷不乐的模样,着实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到底是个不曾受过怠慢的骄奢小金雀,哪里能受得住那等气。 袁沃瑾抿住唇边笑意,走至人身前,将手中衣物递至他面前,示意他换身干净的衣裳。 余光瞧见来人,又见他手中衣物,楚怀瑜敛了些情绪,却并未去接他手中递来的衣物,反倒问他:“我们距离皇宫已有百里,这寨子里无人知晓你我身份,寨中不乏男子,你为何还要拿女人的衣裳给我?” 一向聪慧机智的小皇帝怎会不知何为谨慎,只怕余怒未消,故作刁难,袁沃瑾倒也不拆穿,只是收回手,兀自理着手中衣物,似是做趣般调笑而语:“怕这寨中女子瞧上陛下。” 楚怀瑜不悦,哼了一声:“怕我和你抢女人?” “……”袁沃瑾默了默声,不由嗤笑,“随陛下怎么想。” 楚怀瑜又是一声冷哼,越发认定自己的想法:“你喜欢舞刀弄枪的,回宫后朕便赐你,成千上百随你挑。” 说罢夺过他手中衣物转身进了竹帘隔开的石洞浴池内。 手中衣物空去,袁沃瑾的思绪还停留在他方才说的那句话。 小金雀这是——在为他与旁人亲近而不高兴了? 隔着疏密不一的粗制竹帘瞧向洞池内里,依稀可见洞池旁侧人影,水光映竹帘,雾气绕浮晕,少年解衣衫的动作带着些许诱引,自瞧不清的竹帘外窥见,勾得人心驰神往。 一向严规戒律的大将军惊觉自犯心规,匆忙转身背过,试图让自己冷静,却不过片刻,便闻身后内里似有重物滑落之声,不及沉静,他开口便唤:“楚……” 唤至一半他顾盼洞外左右,而后改口:“玉——玉儿?” 这生涩的昵称叫出口竟叫他自己耳根一烫,连声线也低了好几分,似是当真怕里头人听见一般。 楚怀瑜扶着墙壁将将站直身子,隐约似是听闻有人在唤自己,紧张抬头,脚下便又是一滑,此回便彻底栽入水中。 听及内里“噗通”一声,袁沃瑾急忙扒开竹帘钻进洞,见着浴池中扑腾的人急急下水去捞。 因滑跌而下扭伤脚踝,楚怀瑜一通乱抓,扑腾半晌也不知抓住了什么,搂着便不放。 待人露出水面,呛出口中的水,袁沃瑾才稍稍缓出一口气,这小旱鸭子只怕与水有仇。 他低眸看向怀中人,只见方从水中捞出的人湿发贴着鬓角,眉挂浴珠,眼睫湿垂,犹如水雾里蒸腾而出的一朵洁玉素莲。 翕动釉唇有如含苞待放的花苞,叫人见之便有凑唇吻上一吻的冲动。 纵是意志非凡的大将军见了此情此景,也难耐心中饥渴,险些叫自己沦陷。 这厢,睁眼瞧见自己攀住的“救命稻草”,思及方才窘迫叫他尽数瞧见,透粉的小金雀即刻怒目横声,先发制人:“谁让你进来的?!” 大将军能屈能伸,作势便要将人扔回去,楚怀瑜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死死不放手。 呛水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瞧出他对落水的抵触,却碍于面子不肯承认,袁沃瑾在心中暗笑,而后故作戏语:“陛下这是舍不得放了臣?” 楚怀瑜收回一只手攥住自己松散的领口,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盛颜近在咫尺,袁沃瑾忍不住捞着人进了一寸,声腔轻薄,戏意更浓:“不如臣来帮陛下洗?” 楚怀瑜瞪圆了眼:“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 “那臣便在一旁候着。”将人放置一旁,袁沃瑾索性展臂往其侧一靠,并无分毫见外之意。 第93章 楚怀瑜动唇欲言又止,只得气鼓鼓地背过人去洗,可背后却如长了刺一般,浑身不自在,他索性转回身面对大将军,可洗着洗着人就没入水中只留出个脑袋,白皙的脸庞也涨得红扑扑的。 袁沃瑾斜撑着额际瞧他:“陛下往日在宫中便没个男人伺候着沐浴吗?” 问起这个,楚怀瑜有了驳他之词:“都是被阉了的男人。” 袁沃瑾:“……” 小金雀的眼中忽然有了光,狡黠眼中略带笑意看他:“像你这种看了朕身子的男人,也要抓去阉了。” “……”给得意的。 袁沃瑾换了一侧手臂支额,好耐心试问他:“按陛下这般说法,若是御驾亲征,需开支节源,军中同眠而卧,同池而浴,该如何?” 楚怀瑜哼声:“若非大敌当前,需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朕便是军规,皇权岂能随意亵渎?” “哦?”袁沃瑾睨了凤眸,定定瞧他一眼,而后直起腰身近前。 浮着脑袋在水中冒泡的小金雀忽觉不妙,缓缓露出身子往后退去,心中略有不安:“你做什么?” “皇权?”仗着身高体型的差别,袁沃瑾将人圈至角落,捏起他的下颌低笑,“我便是亵渎,又如何?” 小金雀不知他何意,生出几分担忧来:“你、你敢!” 袁沃瑾将他欲待防备的双手猛地扣在身后,俯脸贴近:“我有什么不敢的?” 忽然贴近的俊颜带着十成的侵略,声腔魅惑而戏谑,让不谙情事的帝王心中猛地一阵悸动,不知情为何物的君王心只觉慌乱不堪,他想要挣脱逃离,可即便是健全康愈的他也根本抵不过一个常年驰骋沙场杀敌如麻的大将军,又何况是此刻这样一个无能的自己。 楚怀瑜恼中带怯:“朕会杀了你!” 任他如何挣扎,袁沃瑾只做不见:“陛下认为,我会怕死吗?” 说罢凑唇而下,侧眸间却瞧见小金雀眼中闪出朦胧泪光,那股酸涩的感觉又涌上心间,他薄声问他:“陛下厌倦臣这般?” 楚怀瑜偏眸屈强:“朕是皇帝。” 袁沃瑾冷下声:“陛下认为臣不配?” 皇帝岂能与他人共享一夫。 何况…… “朕是男人。”垂眸之间,少年纤长睫羽掩去眼中所有情绪。 身为帝王的男人,是要娶妻生子,绵延后代的。 一手捏住他下颌,袁沃瑾扭过他的脸面向自己:“谁说男人就不可以暖床?” 楚怀瑜猝然抬眸,眼中俱是惊诧:“你把朕当什么人?” 袁沃瑾不答反问:“陛下想要臣把你当什么人?” 楚怀瑜并不如他所意,故作提醒:“朕是杀了你边疆五百兄弟,草菅人命,昏庸无度,与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闻言,袁沃瑾一怔,不知怔的是自己忘了初心,还是怔他此言有意撇开与自己的干系。 转眼,他却又笑了:“陛下清醒得很,便不怕有朝一日我回国东山再起,要你沦为阶下囚吗?” 楚怀瑜坦言直面:“不会有那一日。” 袁沃瑾抵住他的视线,一双凤眸俯睨着他:“陛下以为臣做不到,还是以为臣会心软?” “国若亡,君当死,”楚怀瑜回答得干脆,“若真有那一日,朕绝不苟活。” 袁沃瑾默了须臾,而后又问:“我若不让你死呢?” 楚怀瑜不退不避,淡然答之:“这天底下,除去生我之父母,无人能够阻挡朕想要的,亦无人能够主宰朕的生死。” 言下之意,你算个什么东西。 大将军如是想。 虽楚怀瑜心中不知他所想。 压下心头不快,袁沃瑾低声薄诫:“陛下记住今日所言。” 说罢松了人,退开身,仿若方才戏弄不曾发生一般。 楚怀瑜本当他会就此离去,可见大将军仍在水里泡着,不见要走的意思,他囫囵搓洗一番便要起身穿衣,生硬别扭地提醒对面人:“你,转过去。” 袁沃瑾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偏不如他意。 若要自己赤|身|裸|体地在他面前换一身衣裳,楚怀瑜实在做不到,可这人这会儿也不知生什么气,就是不顺着自己,他没了辙,招起一捧水便向人脸上泼去:“把眼睛闭上!” 水溅了一脸,大将军被迫合眸,却也不见退缩之意。 见人再度睁眼,楚怀瑜不死心又泼了一捧水,可这回却忽被一只手拽过去,随后整个人跌至大将军身前,袁沃瑾一手攥住他皓腕一手揽住他纤腰,似做胁迫:“陛下若再这般,臣会以为陛下是在主动招引臣。” 他拉近人贴至其耳旁低语:“——招引臣,亵、渎、皇、权。” “你!”楚怀瑜恼地想要推开他,却又挣脱不开,气得面红耳赤。 袁沃瑾仰睨眼前人,心情算不上太好,语气带着命令:“乖乖地去穿衣裳,臣不会对你做什么。” 楚怀瑜这才得以推开他起身上岸,他费劲地呼出几口气,捞过岸上衣物遮住大半个身子,也不管衣物是否沾水,拖着半边浸湿的长袍便上了岸。 离了热浴后,脚踝处的刺痛愈发明显,可他不愿再叫人瞧见自己软弱模样,何况身后便是自己的敌人。 他笼着衣物尽量遮全自己裸|露的肌肤,而后侧眸望向浴中人道:“朕不及大将军英姿雄梧,但朕是一国之君,绝不会屈居人下。” 第94章 言至此,他背过水中人冷声告诫:“望大将军自重,莫做无谓之举,更勿试图掌控朕。” 说罢,强撑着脚踝的疼痛故作无恙地转身出浴洞。 瞧着人离去的背影,袁沃瑾不觉攥拳抵着石块,心中越发不快,却又到底说不出缘由。 第47章 甘之如饴 “这神医当真神奇,二当家多年不愈的心疾都叫他给医得七七八八。” 循声望去,两名土匪小厮走过树荫下,正提着食盒在低声交谈。 另一人接话:“只是这都十日有余了,兄弟们磨碎了嘴皮子,他与那同行也不肯归顺我们。” 一人略显嗤鼻:“我瞧这二人非富即贵,哪里肯与我们为伍。” 另一人便不同意了:“这么说就不对了,你瞧我们三当家的,那般神武英姿,不也愿同我们称兄道弟么。” 二人向着寨中一处偏僻角落拐去,楚怀瑜走出岩壁,拉拢衣领遮住半张脸,默随二人其后。 两名小厮绕过几道岩壁弯途,走近一处不起眼的洞窟内,洞窟凿石恰有几处缝隙,楚怀瑜隐于其上一处岩缝外,俯眉向岩洞中瞧去,只见岩壁内好几处都有土匪侍卫把守,而其中一处洞窟里似是关押着什么人。 随着那两名送饭的小厮走至门前互通暗号,石壁翻转而开,恰好叫他瞧清内里之人。 土匪口中的神医及同行,竟是梁宜和扶邱。 -- 春日朗朗,惠风和煦。 素衣与双辫姐妹出洞府时,门前二位早已等候多时。 “竟有人起得比我们还早。”二妹打着哈欠有意揶揄,见身前不远处的人闻声回首,她闲闲地展臂伸着懒腰,可在瞧清眼前人面容时,尚未收回的手顿在半空,惊得瞪大了眼。 素衣随之而来失笑赞道:“嫂嫂好姿色。” 楚怀瑜闻之蹙眉,却也不愿多言辩驳。 二妹仍有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甚至擦着眼仔细去瞧:“我一定还没睡醒。” 楚怀瑜别过身子,与此同时袁沃瑾也上前顺势挡住她的视线,不愿叫人再多瞧他一眼。 二妹抱胸哼声:“难怪大哥护得紧,怕不是见色起意。” 袁沃瑾呛出声,未料及她出此言,一旁素衣也是笑得不轻。 “好了,既然都在,我们就相互认识一下。”素衣敛住笑意上前,面向二人:“在下归荑。” 二妹仰脖挑眉:“洵且。” 楚怀瑜:“楚……” “楚甘。”袁沃瑾抢先道出。 楚怀瑜咽回未及出口的字,亦未反驳。 未免旁人生疑,袁沃瑾轻咳一声以掩不自在,又补充道:“小名‘蜜’字。” 被迫化名的楚小蜜:“……” 归荑疑虑了半刻,随后似是了然,道:“大嫂既不愿我们唤嫂嫂,那就叫阿甘好了,小名自是最亲近的人唤的。” 言罢瞧向袁沃瑾,却见当事人避开她的视线,不知是因哪一句话显出愧色之态。 “既已互报家名,我们便来说比试规则,”归荑没有细究这其中末节,正色言道,“这场比试,关乎到袁大哥的去留,若是我们姐妹赢了比试,阿甘便无权再支配袁大哥去留,反之,若我们输了,在我们姐妹二人能力范围内,阿甘可向我们提出任何一个要求,包括放袁大哥自由。” 洵且急不可耐:“那比试是什么?” 归荑:“比试很简单,便是寻三样东西。” 袁沃瑾应问:“哪三样东西?” “就寻这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归荑用食指分别指向天地,随后又示向寨子不远处的一条河流,“还有那水里游的。” 洵且颇为不屑:“就这样简单?” 归荑笑道:“比试中不可使用现有的任何工具,不得伤害任何飞禽走兽,必须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走进你们的囊中,如此方可作数。” 说完她还保证:“这其中,我们没有做任何手脚,这一点大哥可以作证。” 听及此话,楚怀瑜斜眼睨向身侧人:“你是什么值得可信的人吗?” 袁沃瑾侧俯身低语:“你现在除了我,还能信谁?” 楚怀瑜噎语,干脆不说话了。 这旁,归荑又对楚怀瑜与洵且道:“你二人可随意挑选一人作为陪证,为公平起见,择优权让给阿甘。” 楚怀瑜无意推脱,他侧眸望向围护在身侧左右的一群护匪,一眼瞧中外貌最好辨识的平头男。 与他目光相对,平头男受宠若惊,正是喜悦之时,却忽然被他身侧的一道告诫视线止住笑容,他只得僵着笑脸一手捂腹,叫嚷出声:“哎呦,我肚子怎么这么痛,我要去上茅厕!” 楚怀瑜见之疑惑,回眸瞧向可疑之人,只见袁沃瑾若无其事地抚着身侧矮他一整个头的小厮的肩,似是很关心他肩头是否落了灰。 他收回视线,只好作罢:“不用选了,就我自己。” 待人偏过视线去,那小厮才急忙矮下半截肩,生怕成为肩上杀神的掌下亡魂。 归荑询问弃权之人:“你不再考虑考虑吗?” 楚怀瑜正待开口,只听身侧人忽道:“既无人选,便由我来吧。” 楚怀瑜:“?” 为证自己绝非有意,袁沃瑾装模作样地扫视一圈:“还有人吗?” 被迫沉声的一群匪卫紧闭嘴舌,摇头。 第95章 袁沃瑾这才低眸看向楚怀瑜,声线却是温缓好几分:“你看,没有人愿做你的陪证。” 小金雀也不傻:“有没有你心里没数吗?” 大将军可不管,目的达到就行了。 洵且鄙夷又嫌弃地瞧着二人,低声对身侧人道:“姐,我饱了。” 归荑抵拳轻笑,随后出声:“那你的陪证人呢?” 洵且理所当然道:“既然她选了大哥,我当然选姐你啊。” “好,”这时归荑上前指向寨中最高处的一棵栾树同几人道,“那棵树是我寨中的时晷,今日日光正好,你们可以在任何一处瞧见它的影子,栾树周围设有十二枚树桩,约莫每过一个时辰,它便移动一颗木桩,在此期间不论你们从哪一轮比试开始,最多不超过一棵木桩的时辰,便定一场输赢。” 她面向几人:“从此刻开始,当它的树影移落向寨中后山门处的那棵树桩,便是比试结束之时。” 洵且接话:“所以最后是三局两胜?” 归荑点头:“嗯。” 洵且:“那比试顺序谁来定?” 归荑取出别在腰封间的一枚竹枝,当着三个人的面折成长短不一的两截,后道:“抽签决定。” 以长签为先,定出比试的第一场。 楚怀瑜抽了长签,也没做多想,便定了寻那地上走的,较为其它两项比试,此项比试也是最简单的。 比试既始,洵且率先拉着归荑转身离去,此时,楚怀瑜才出声问身侧人:“我唤‘甘’字,你唤什么?” 袁沃瑾稍愣一息,才做反应,只道一字:“饴。” 荑?归荑的荑? 袁沃瑾近前轻咳一声:“是甘之如饴的饴。” 说罢径直而去。 楚怀瑜微顿。 ……俗。 俗不可耐! -- 溺养深宫的小金雀哪里会招引什么飞禽走兽,袁沃瑾正想着他要如何下手,便见他熟练地从自己腰间扯下那枚香囊,而后从其中取了几枚蜜脯,在一块巨岩上研碎后,一路撒在凹凸不平的岩石洞口。 随后竟顺势就着巨岩侧趴下身,用竹枝拨弄着岩洞中的虫蚁。 袁沃瑾侧伏至其身侧:“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楚怀瑜故意抵他:“引你出洞。” 袁沃瑾有些哭笑不得:“谁教你的?” 楚怀瑜不回答他。 忆及初入楚宫在他寝殿瞧见的壁画,袁沃瑾猜测道:“是你姨娘?” 不见人反驳,他难得有些惊奇:“你姨娘还会教你这些?” 提及他那姨娘,他难免思及他的王兄楚怀安来,再瞧小金雀这面貌,与楚怀安那半异域面貌并不相同,他不由得疑惑:“你姨娘,是楚国人?” 楚怀瑜终是蹙眉:“朕的家事,要你管。” 见人有了反应,袁沃瑾有意逗弄:“臣也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内室。” 楚怀瑜:“……” 袁沃瑾故作强调:“陛下可是亲口下了封妃诏书的。” 不吃素的小金雀闻之有意噎他:“看来爱妃对这个职位挺称心。” 袁沃瑾当即回道:“不够称心。” 楚怀瑜挑眉看向他:“哦?你想当朕的皇后?” 袁皇后:“……” 失策。 袁沃瑾岔开话题:“你与你皇兄,怎么生得不像?” “我不像,你像?”楚怀瑜斜眼打量他一番。 ……是还挺像。 此番,袁沃瑾捏着下颌思索:“莫非我与陛下是兄弟?” 楚怀瑜拧眉:“你想要瓜分朕的江山?” 袁皇后:“陛下不是愿意分给臣一半吗?” 楚小皇:“你愿意为朕卖命吗?” 袁皇后不答话了。 “陛下莫要妄加揣测臣的心思。”袁沃瑾收回目光。 楚怀瑜并不退让,用戳蚂蚁的树枝戳住他的脸:“这脸长在你身上,怎么就叫人高兴不起来?” 被戳住的袁大将军抬眸看他:“是因为臣生了端王的样貌吗?” 楚怀瑜松开手,扭过头去,继续去观察自己的虫蚁。 袁沃瑾见状笑道:“若是如此,陛下该唤臣一声兄长。” 他凑近小金雀耳侧提醒:“民间俗称——哥哥。” 楚怀瑜蹙眉又再凝视他:“——土匪哥?” “……”算了,不与小金雀怄气。 爹都叫过了,还在乎这一声兄长么。 不远处,洵且瞧着伏趴在岩洞前的二人,嗤鼻:“幼童之举,竟是大哥这等风姿之人能做出来的事。” 一旁归荑道:“那你抓到了什么?” 洵且回转视线捧出手中的几枚野鸡蛋:“五颗小鸡崽。” 归荑:“你是打算用这几个时辰将它们孵出来吗?” 洵且:“……” 鉴于洵二当家不屑于某些幼童之举,故而在一个时辰后,以寥寥数枚野蛋完败一窝虫蚁。 第二轮抽签洵且取得长签,她选择了寻找水里游的。 比试伊始,她拾捡木条竹枝,自制鱼篓和鱼竿,采了些野果,置好场地,便于水边垂钓。 而她的对手更为粗暴,直接用自己的发带捆住了陪证人的腰身,驱人于溪水中去摸石缝中的水螺。 水螺比起野鸡蛋,至少是个活物。 楚怀瑜挑衅地瞧了一眼洵且,气得洵且扔了手中鱼竿,撸起袖子也要去仿袁沃瑾下水摸水螺。 第96章 而那一旁,腰间牵带再一次扯动,下水不久的袁沃瑾回转溪岸前,居高临下地瞧着坐在石墩上不太安分的人:“你是希望我捉到还是不希望我捉到?” 楚怀瑜无谓地撇撇嘴:“提醒你不要作弊。” 袁沃瑾有些好笑,而后展臂瞧向自己腰间牵绳问他:“你将我当做什么了?” 楚怀瑜单手支在膝上托腮望他,给出一个中肯的回答:“手中弓,弦上箭,一柄尚且顺手的武器。” 好一个手中弓、弦上箭,袁沃瑾没了脾气:“你倒不如说,是眼中钉、肉中刺,一心只想除之而后快。” 楚怀瑜弯起眉眼笑道:“我不想要你死。” 含笑的眉眼分明不怀好意,说出此话的一瞬却叫人难以移开视线,袁沃瑾猝然回过身去,不想沉溺在他惑人的美色中。 他若是女子,定是妖妃! 楚怀瑜不知大将军带着何种偏见下了水,只觉那道背影似是有意遮挡他视线一般,偏偏叫他瞧不见他此刻的面色。 阳光碎在溪水里,男人挺壮身型在粼粼波光下显得格外俊朗健硕,唯一与之伟岸身姿不符的是——他俯身在水中摸寻水螺的模样竟有几分贤惠。 手中捞起一捧水螺,袁沃瑾直起腰身回头瞧向岸边,只见头顶粗布衣衫的小金雀露出一张极为漂亮的脸,正支颐望着他,一脸惬意怅惘,此刻竟有那么一瞬让他产生家妻坐守田园在等待劳作中丈夫的错觉。 许是日光太暖,他回首低眸,脸颊莫名有几分烫热。 心不在焉的大将军相较于心无旁骛一心只想赢比试的洵二当家,似乎略逊一筹。 楚怀瑜坐得不耐,索性拿过洵且制好的竹竿,学着她的方式试图垂钓。 然而鱼不遂他愿,水草倒是贴心地频频上钩。 洵且瞧见人笨拙模样以及自我怀疑的神色,不由一手指着他捧腹大笑,笑得连话都说不出。 可下一刻,却听“哗啦”一声,低头只见脚边岩石上的鱼篓倾倒至水中,半框水螺悉数沉落石缝甚至更深的水域中去。 她僵住笑脸瞧向离自己不远的袁沃瑾:“大哥你——” 却只见人事不关己地提着小半筐水螺上岸。 大哥竟是如此—— 厚!颜!无!耻!之!人! 洵且也随之上岸走向归荑身旁:“姐,你看见了吗?” 归荑好耐心安慰她:“说来二妹常年在山野打猎,总归比一个世家小姐要会些野外求生之术,故而对你嫂嫂来说也是不公平,所以怨不得你大哥。” 洵且气得叉腰:“姐,我是不是你亲妹妹!” 归荑倒是坦然,笑道:“可是啊,这人心强求不来,就算你赢了他,留下大哥的人,可你能留住大哥的心吗?” 洵且语塞了。 归荑望向那处养眼的两道身影又道:“与其一样不讨好,倒不如讨个人情,教你我来日的路走得更长些。” 洵且终是哼了一声:“我不懂这些道理,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归荑:“嗯?” 洵且卷着袖子气势汹汹:“我要踢翻他的鱼篓,叫他知道人间险恶!” 这一处,袁沃瑾临至岸侧,见楚怀瑜作势也要起身,他一手按回人:“你的脚不想要了吗?” 楚怀瑜仰脸望着他。 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置下箩筐,袁沃瑾脱下外衫,罩住他整个脑袋,后又嘱咐:“拿着,遮阳。” 肤白貌美的小金雀,合该被关在那华美的金殿中娇养着。 只有楚怀瑜自己还在疑惑,他又不是女子,遮什么阳? 见人垂下眼眸,袁沃瑾这才收手瞥向不远处随护的一群匪卫,目色里再一次现出警告的冷意。 那处偷偷窥觎的匪卫们慌忙垂下眼,不敢再看,心中却是腹诽。 就瞧几眼,怎么你了? 第48章 三妻四妾 目光瞥见旁侧气势汹汹而来的身影,袁沃瑾抓起手边竹篓,上岸迎面而去,随后挡在洵且身前。 洵且几度想要拨开他,奈何身型体量不允许,最后气得不耐,伸手戳着他的胸口指责:“大哥,比试要讲究一个公平,你不能这样包庇嫂嫂。” 袁沃瑾将手上竹篓提至她面前:“赔你。” 洵且有些诧异,来回瞧他几眼:“当真?” 袁沃瑾应声:“当真。” 既得允许,洵且也不客气,快速接过他手中竹篓,转身而去。 袁沃瑾稍松一口气,甫一回头却被一件衣裳当头盖住整张脸,他抓开扔在脸上的衣物,便见小金雀气鼓鼓而去的背影。 那颗圆鼓鼓的后脑勺仿佛写着两个大字:渣男! 渣男低眸瞧向手中被他盖过的外衫,不觉屈唇而笑。 小金雀怎么跟朵花似的,连他遮过的衣裳都是香喷喷的。 鉴于大将军的某些“公平行为”,两个时辰内,两场比试一输一赢,双方最终持平。 最后一场比试,只剩寻那天上飞的,故而不用抽签决定。 不过没有驯养过的飞禽,奈谁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招引它们与自己亲近。 有了先前楚怀瑜用蜜脯喂引虫蚁的借鉴,洵且用随身带的干粮想要吸引树上的那些麻雀,然而小野雀们见之不仅不上前,甚至在她靠近之时还避之不及地扑腾纷飞。 洵且扔了手中干粮,来了脾气:“连你们也吃里扒外,今天看我抓住你们不宰了你们!” 第97章 此时归荑拉住她的手腕:“若是你们都一无所获,便只能算做平手。” 洵且指着山上那棵树:“这时辰还没到呢。” 归荑松开她,转身望向同样一无所获的身后二人:“若是你们同意,这场比试可更改一些条件。” 洵且上前:“什么条件?” 归荑:“寨中惯养白鸽为信,我们便以此为数,一个时辰内谁能俘获更多的白鸽便为赢家,不过因白鸽性温,许会识主,故而需要你们双方遮住双眼不许出声。” 洵且想了一想:“也不是不可以。” 她看向楚怀瑜,“你呢?” 楚怀瑜未回话,而是直接拆下手上的灰布腕带。 袁沃瑾夺过他手中腕带:“你方熟悉寨况,我方寻人替之,算不得作弊吧?” 洵且噎住一口气,咬牙道:“不算!” 楚怀瑜抢过他的腕带:“我可以自己来。” 袁沃瑾睨着他:“你?靠什么?靠美貌吗?” 楚怀瑜:“……” 朕想缝住他的嘴。 未做驯养的白鸽集中关养在一处露天网棚内,细白的密网从树林四方铺及整个上空,若是进了鸟棚不仔细观望,倒形如散养在树林中一般。 养白鸽的林子大多栽种桃、梨两树,此时春暖花开,林中白鸽或栖或行,或飞或止,倒是一片不错的佳景。 四人进了鸽林,比试双方各持两笼,除去瑾、洵二人,旁观二人候在一旁也不得出声招引,全凭参试者自我摸索。 起初,瑾洵二人小心翼翼,脚步轻盈,皆是寻着声音靠近白鸽,但见一个时辰后还是一无所获,二人也顾不得白鸽自不自愿,直接使上了攀岩走壁,从诱引变成了捕捉。 一时间,鸟林内白鸽蹄叫,四处纷飞,漫天鸟羽如雪散落。 楚怀瑜、归荑:“…………” 二人难得一致地愣眼瞧着在树林中翻飞的二人。 洵且喘息落在一棵树杈上,估摸时辰差不多了,而对方笼中声响显然比自己手中要闹腾,她心生一计,脚下故作一滑,随之尖叫一声。 袁沃瑾闻声当即将一鸟笼随手挂至一棵树上,飞速跃过她身后抵着她的背扔回树上,洵且却当即反身一脚踢向他另一只手中的鸟笼,鸟笼掉落在地散了骨架,笼内的白鸽悉数惊飞四散而去,此时洵且摘下眼罩,得意笑道:“大哥,怜香惜玉可是会输的。” 袁沃瑾立在树下也随之摘下眼罩,见她提着两笼白鸽安好无恙,转头瞧向山上那棵栾树,树影已近终点,来不及再捕获更多的白鸽。 洵且跳下树,提着收获满满的两只笼子向归荑走去。 袁沃瑾只得随其后近身旁观二人,楚怀瑜好脾气问他:“你是不是故意输给她们的?” 瞧一眼洵且手中的鸟笼,他俯身凑近楚怀瑜鼻尖低声问:“想报仇吗?” 小金雀跌让一步,鼻尖不知怎地就粉了。 不待人再出声,他伸臂拦住人的腰便带上了他随手挂住一只鸟笼的那棵梨花树。 望着陡然悬空的脚下,楚怀瑜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双手环过自己腰身,与此同时手中多了一枚弹弓,身后人忽然贴身而上,握着他的手拉开弹弓,对准了树下不远处洵且的鸟笼。 “咻——哒!” 一颗蜜脯飞过去,洵且一只手中的鸟笼猝然落地,笼门打开,一群白鸽纷飞逃脱,同样受惊的还有提着她的主人。 洵且转身来,见树上二人举着一枚弹弓对着自己另一只手中的鸟笼,急忙将鸟笼抱至怀中:“你们作弊!” 然而袁沃瑾毫不怜香惜玉地拉着楚怀瑜的手将那枚蜜脯弹射出去,蜜脯不偏不倚地打中她怀中鸟笼的门卡,又一群白鸽从她怀中慌不择路地飞开,她连扑都来不及。 见身前人终于露出笑意,袁沃瑾低问怀里人:“你开心了?” 楚怀瑜敛回笑容:“放我下去。” 袁沃瑾只当不闻。 这里——还有一只,小金雀。 他覆手将人整个圈进怀中,抵其脖颈轻声道:“楚怀瑜,其实昨日……” 到嘴的话未及出口,面前忽然飞来一支箭,他迅疾揽住身前人一个翻转压在树上,箭羽穿过楚怀瑜的发顶,射穿他的发髻,而后打中挂在二人头顶上方的那枚鸟笼,笼门弹开,一群白鸽拥挤扑腾着争相飞出鸟笼。 心跳捺不住地快,手中揽着人,袁沃瑾无暇顾及纷飞的白鸽,回首低眸间只见散落一树青丝的小金雀犹如树上绽开的梨花一般,在纷飞散落的鸽羽下,美得惊心动魄。 楚怀瑜盯着他近在迟尺的眉眼,也恍然滞住。 这一双幽暗深邃的凤眸,竟是藏不住的炽热柔情。 “现在你们的也没有了!” 洵且的话打断这短暂的对峙。 袁沃瑾起身偏过头,急忙揽着人跃下树,生怕叫人瞧见自己发烫的耳根来。 楚怀瑜尚未觉出他的异常,只是有些好奇:“你方才要和我说什么?” 袁沃瑾抵拳别开视线:“没什么。” 目光忽然瞥见隔网外停歇的一只蝴蝶,他望向山头尚未完全至终点的树影,匆匆拉起手边人出了鸟林,快步跑至寨中一处生满野花的草地中,而后将人置在了草丛上风处。 楚怀瑜正要开口,只见他食指抵唇示意他噤声,他便也没再说话。 第98章 夕阳西下,晚风轻拂,栾树树影正落终点之时,一只彩蝶翩然而来,随之数只彩蝶紧随落日晚风而来,落在他的发顶、肩头,以及漂亮的眉眼睫羽处。 蝴蝶? 楚怀瑜抬起一只手,一只金色的小蝴蝶落在他屈起的食指指骨,停翅止息,似吻亲昵。 姨娘说,北方的雪域,只有雪,不曾有过春夏,以及这些漂亮的蝴蝶。 皇宫里……也不曾有。 即便是他养了那样多的九瓣长华。 “我们赢了。”袁沃瑾低眸望着他。 楚怀瑜闻声抬眸。 我——们? “时辰到了。”归荑与洵且随后而来,归荑瞧了一眼停在他肩身上的彩蝶,笑道:“恭喜你,你赢了。” 楚怀瑜回过神来,礼度颔首:“多谢二位承让。” 洵且抱胸上前贴至归荑身侧,却并不正对他:“你有什么要求,快说吧。” 楚怀瑜上前正色提出:“在下要借二位夫君一用,待我寻得亲人,便由其归寨。” 姐妹二人听之略有惊诧,洵且更是耐不住好奇:“你为什么不直接要他离开此处?” 楚怀瑜:“和谁相好,是他的自由。” “怎么能是自由,”听他这满不在乎的语气,洵且急恼,“你便由着他三妻四妾?” “三妻——四妾?”楚怀瑜有些没明白她话中意思。 此时袁沃瑾示意地咳了一声,似是有意躲避这个话题。 楚怀瑜不知其意,只问洵且:“男人为何不可三妻四妾?” 听他此言,洵且秀眉一蹙,恨生斥道:“难道世家小姐都是你这样的榆木疙瘩,不仅遵从三从四德,还要给自己的男人纳妾?” “?”楚怀瑜抬脸看向身侧人,“你还想当我什么?” 袁沃瑾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这处洵且抱胸又道:“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女人就要相夫教子。” 楚怀瑜回眸浅笑,随之抬眼看她:“在下不认为男人做得了的,女人便做不了。” 洵且险些被他这一笑晃了神,难免有些支架不住:“你什么意思?” 楚怀瑜耐声答之:“他有他的自由,你也有你的自由。” 归荑随之一笑:“阿甘好心胸,倒是我们狭隘了。” 楚怀瑜谦声:“寨主过誉。” 洵且:“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腻了当下人,要另寻他欢?” 楚怀瑜:“……” 思维过于清奇,却又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他这才解释道:“我与你们三当家并非夫妻,二位与他如何,不必顾虑我的感受。” 洵且:“但大哥不是说他与你成过亲入过洞……” “咳咳——”袁沃瑾急声止道。 可洵且意欲再问,归荑急忙拉着她走:“寨中还有一些事,二位自行商谈,我们便不打扰了。” 洵且不解:“可是姐姐,我们哪有……” 归荑索性勒住她的脖颈将人夹着走。 走出一段路程,洵且终是挣脱归荑的束缚,不快问道:“姐姐为何不让我问个明白,他们既不是夫妻,大哥为何那样紧张她?” 归荑戳了戳她的脑袋嗔责:“男欢女爱之事,不是只有夫妻之间才会有。” 听着她的话,洵且又回首顾盼一眼,只见丛林中的二人,一前一后,隔着一人之距,像是在闹什么别扭。 洵且做笑:“大哥这模样怎么和至今不曾恋爱过似的。” 矮丛中,楚怀瑜停下脚步,背对身后人道:“今日的比试已经结束了,现在你不必跟着我。” 袁沃瑾停在他身后,道:“她们只是我的义妹。” 楚怀瑜淡声:“嗯。” 听这无关痛痒的回答,袁沃瑾又问:“陛下在吃醋吗?” 楚怀瑜仍是淡然:“并无。” 袁沃瑾忽地低笑:“没有吃醋,为何要生气?” 楚怀瑜转身面向他,带有几分质问的意味:“生气就是吃醋吗?” 他不掩心中所想:“你与贼寇为伍,不该生气吗?” 袁沃瑾盯住他的眼睛反问:“我与陛下是敌人,敌人与贼寇为伍,陛下又为何要生气?” 楚怀瑜一诧,忽然忆及昨夜在洞浴中与他说的话。 不共戴天的仇人。 原来他已经放在了心上。 他随之垂下眼睫:“替敌人惋惜。” 而后转身便走,却忽然被人扯住臂膀:“为何不正面回答我。” 楚怀瑜默了。 袁沃瑾又再追问:“你是担心我与贼寇为伍,还是担心我娶贼寇为妻?” 楚怀瑜闻之一愣,随后转身直视他:“朕可以在意你与贼寇为伍,便也可以在意任何一人是否与贼寇为伍,朕关心你,在意你,不过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倘若你无能且无知,朕会弃你如敝履。” 楚怀瑜:“——懂吗?” 袁沃瑾愣住。 楚怀瑜伸手剥开他捉住自己的手,随即转身而去。 丛林中的彩蝶追着他的身影而去,小金雀孤冷的背影漠然决绝。 如同一朵高岭之上难以折下的花。 第49章 分道扬镳 落日的余晖将男人的身影拉长,袁沃瑾抱胸斜靠在梨花树下瞧着溪边人,心底某一处,似这余晖一般,遮下一层暗影。 “怎么,又惹人生气了?”洵且声近,不知何时走来。 第99章 袁沃瑾回神收回目光,此时归荑也随之走近。 洵且又道:“你既已同意与我们结拜,我们自然也会答应你让神医为她医治,但若她不配合,我们可没办法。” 她瞧向不远处溪边的人:“不过说来也怪,她脾气那么差,大哥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归荑有意止道:“啊且。” “我说的有错吗,”洵且并不以为意,也随之抱胸,“我承认她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可这脸也不能当饭吃啊,况且大哥还年轻,这一辈子还会有很长的路要走,难道往后便要一直忍受她的坏脾气吗?” 往后? 袁沃瑾不觉暗哂。 小金雀可是亲手将他往后的路都安排好了。 江湖陌路,再不相见,不必忍受他的坏脾气。 “大哥可有什么办法,劝说阿甘。”归荑见之无言,上前问道。 不待人答话,洵且抢先插话:“我瞧还不如打晕了省事。” 说到此处,要被商量着打晕的正主从溪边迎面而来,洵且避之一旁,就似方才的话不是她说的一般。 “阿甘来的正好,”归荑惯当理中客,上前温和笑道,“与其我们私下琢磨,不如当面把话说清楚。” 她瞧了一眼袁沃瑾,而后便对楚怀瑜道:“阿甘可知自己身中怪毒,情况危急?” 楚怀瑜近前应声:“知晓。” 见人不惊不燥,归荑和洵且皆是一诧。 袁沃瑾也难得瞧向他,可恰好对上他瞧向自己的眼眸,索性又垂眸收回视线。 归荑只当二人是在赌气,便主动提出:“阿甘若是信得过我们,不如让寨中神医为你过一过脉。” 楚怀瑜收回落在袁沃瑾身上的视线,看向归荑:“那便谢过寨主。” 归荑浅浅应笑,目光又飘过袁沃瑾,而后与洵且互瞧一眼,皆不知这二人是为了什么闹出别扭来。 -- 问诊的“神医”隔着竹帘牵过一条诊线为帘中人号脉,其余几人站在他身侧候着,除此之外,便是一群匪卫布落在洞屋角落。 不过片刻,只听竹帘对面传来一道中老者的声音:“这位夫人所中之毒尤为奇特,不能全凭脉象来断定,还需近身查看,不知夫人可否方便?”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袁沃瑾不由抬眸看向竹帘对侧。 而听闻要近身查看,归荑与洵且暗中互视一眼,心有异动。 窥见二人神态,楚怀瑜暗中抚向自己肩下旧伤之处,故作轻声接话:“就不劳烦二位寨主,在下会另寻名医……”话到此处他忽地一口黑血呕出,随之整个人半伏在坐榻上,扶住榻椅的手显而易见地在发颤。 袁沃瑾猝然醒神,下意识伸过去的手却在近身人之时又收回。 死就死了,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楚怀瑜一手捺住心口,一手覆指拭去唇角余血,勉强露出一个笑:“恐怕还要劳烦神医为在下开一副烈性的方子,好叫在下撑过去。” 见他这强撑模样,袁沃瑾终是上前点住他心口血脉,没什么表情道:“别再强行调息。” 楚怀瑜按住心口浅浅地呼吸,不再说话。 此时隔帘对侧神医又出声:“烈药伤身,只怕难熬,夫人当真不瞧吗?” 洵且终是瞧不下去:“瞧吧瞧吧,死在我寨中还要收尸。”说罢转身出屋。 归荑瞧了一眼帘对侧,最终吩咐屋中其余护匪:“都随我退出。” 屋中人退尽,只余三人,楚怀瑜看向身侧人,他却道:“你有什么是我瞧不得的?” 楚怀瑜淡淡吐出一口气,才道:“你我同在此处,只会叫人怀疑。” 忽听此话,袁沃瑾一时没明他意,见他眼神认真,他侧眸瞧向竹帘后的人,此时竹帘掀开,只见帘内人现身近前:“微臣参见……” 楚怀瑜断去他的话止住他的礼:“爱卿免礼。” 见到梁宜,袁沃瑾诧异问他:“你早知梁宜在此处?” 楚怀瑜微颔首应声:“嗯。” 见梁宜顾虑似地瞧向身侧人,他缓声道:“不是外人。” 袁沃瑾闻言神色一诧,不刻前那莫名的不快竟因这四个字轻而易举地便烟消云散了。 此时梁宜瞧了一眼屋外,近前些道:“那日微臣同扶护卫二人与端王殿下走散便落入这山贼手中,两位土匪头子见微臣会些医术,又见扶护卫武功不低,便强行留下我二人,要微臣与扶护卫归顺于她们,微臣与扶护卫未曾同意,便被关在了寨中。” 话到此处,他看向楚怀瑜:“不知陛下又是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楚怀瑜紧接他的话,而后又再抬眸看向袁沃瑾。 明白他所意,袁沃瑾应计嘱咐:“不要耽搁太久。”随后快步出屋。 见人彻底出屋,梁宜才道:“陛下所中之毒暂无性命之忧,微臣若不如此说,只怕是见不到陛下了。” 楚怀瑜缓声问他:“朕当日被捆进寨中,为朕号脉的,可是你?” 梁宜应话:“正是微臣,那日隔着竹帘号出脉象,微臣便猜疑会是陛下,故而在此等候能与陛下相见。” 楚怀瑜伸手轻按他的肩:“苦了爱卿。” 梁宜受之又要跪下:“陛下厚爱。” “爱卿无须多礼。”楚怀瑜揽住他将要行的礼。 梁宜反扶住他:“陛下折煞老臣。” 第100章 坐至他身侧,梁宜又是担忧:“陛下目前这病虽不紧急,但龙体因这怪毒已是大有亏损,若不及时根治,只怕毒入心扉,再难好全。” 楚怀瑜收手笼住染血的衣袖,有意逃避这个话题。 虽知他不愿面对,梁宜仍是劝言:“陛下自上阳节上那一箭后,身子大不如前,虽说那江湖郎中不知用何药解了陛下体内大半毒素,可现今若要全然根治,便只有那天人神血。” 上阳节上一箭之毒不知从何而起,袁沃瑾虽也曾提及此事,可梁宜瞧得出,楚怀瑜也因此知晓了七八。 思及此处,他仍是淡定:“若没有那所谓天人之血,朕还有多少时日?” 梁宜默了。 楚怀瑜蔼声命嘱:“告诉朕。” 梁宜轻叹一声,沉声开口:“多则十年,少则……” 见他又是止住话,楚怀瑜继之追问:“少则几年?” 梁宜愈发沉声:“少则——三五年。” 楚怀瑜闻之静默。 “够了。”他忽地露出一个笑,略显苍白的面色衬得这一张脸愈发凄美。 “陛下……”梁宜有些担忧地瞧着他。 只见他深缓一口气,鼓足劲似的:“你只管叫朕活得长久,朕必不会让这江山毁在朕的手里。” 梁宜忽然有些心疼,低声劝道:“陛下要好好活着,您还有端王殿下要守护。”喃喃的话语不知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楚怀瑜抬头望向屋外那道影子:“朕会为他找到更合适的人,护他此生周全。” 梁宜不确信道:“您是指……” 楚怀瑜收回视线看向他:“梁太医,你信朕吗?” 与他对视片刻,梁宜由衷地跪至他脚边叩下一首:“吾皇圣明。” -- 回行途中,一群匪卫护送着一车一马,骑行在颠簸的山路上。 山路崎岖,随着车帘一掀一合,可见马车内坐着粗布衣衫的一老一少。 透过半掀的车帘瞧向行在车前不远处那匹马,梁宜感慨:“能让陛下护送微臣,真是折煞了老臣啊。” 扶邱坐在他对侧,却有一问:“陛下为何与他共乘?” 梁宜:“……” 耿直的梁太医:“陛下害怕骑马,又要避人耳目,不得不如此。” 虽然老夫看着也不像。 而此刻马上二人一前一后紧贴在一处,只怕不知情的人瞧见还真当以为是什么恩爱夫妻。 楚怀瑜倒也不拒绝那揽在腰间的宽掌,仿佛已经习惯在马背上这样被他护在怀里的动作。 二人沉默了一路,袁沃瑾终是耐不住问道:“为何突然改道而行?” 目光眺向不远处平原上的县城,楚怀瑜回话:“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袁沃瑾哼笑:“还有什么比你皇兄在你心中更重要的吗?” 楚怀瑜稳稳回他:“你一日不堵我,天不会塌下来。” 小金雀向来聪慧,这正经模样必不是小事,袁沃瑾不再做趣:“告诉我,发现了什么?” 楚怀瑜只盯着前方,思绪有些游离。 不见人回话,袁沃瑾俯唇贴近人耳根道:“外臣就这么不值得楚王陛下信任吗?” 耳旁忽然洒落一股热气,楚怀瑜别开脸,索性告知:“寨中的武器。” “武器?”袁沃瑾追问,“有什么不同?” 楚怀瑜肃色:“这寨中所用兵器刻有官家印记。” 袁沃瑾露出几分惊色,对他的观察细微显出赞许,继之又问:“你何时注意到的?” 小皇帝波澜不惊地叙述道:“在你用水瓢与他们搏斗时。” 水瓢袁:“……” 水瓢袁不屈服道:“你不是说好看吗?” 小皇帝有理有据:“那是朕为了给你长士气。” 这般口是心非的话大将军倒没听出,只听出了狡猾的意味。 话回正题,袁沃瑾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所以那日你是有意中伤呕血要留在山寨中?” “吐血是真。”楚怀瑜淡然答之。 袁沃瑾低眸看向近在咫尺的侧颜:“那今日呢?” 楚怀瑜应问回话:“那也是真。” 虽说在此之前他从溪边藏了暗石硌出旧伤来,可毒血并不为假。 袁沃瑾却是蹙眉,有几分不悦:“为了调查真相,不惜逼出自己的伤势来吗?” 楚怀瑜:“一半是被你气的。” “……”被堵得哑口无言的大将军分不清他这是有意安慰自己还是单纯就要堵他,哼声道:“陛下往后说话掂量着,臣已经分不清陛下哪一句话是真。” 楚怀瑜不与他在这个话题上较量,又回正题道:“官家兵器不会无故落在土匪手中。” 袁沃瑾哂声作笑:“这样说来,是你楚国有人私贩国库兵器。” 楚怀瑜并不全然认同:“国库兵器铸材皆有账目,若非兵部尚书在其中做了手脚,不过如此一来,他便要花费更多的时日和金银去铸造足够的兵器以充数目,即便日夜兼程,也要花费大量人力,时日一久,工匠们必然心生埋怨,如此一来必有聚众罢工的隐患,便易引起朝廷的注意。” 袁沃瑾随着他的话猜测道:“所以不能悄无声息地铸造出这些兵器又要贪污钱财,便只有偷梁换柱?” 楚怀瑜点头:“不错。” 袁沃瑾露出欣赏的目光,半是揶揄:“外界说你昏庸的传言,是假的?” 第101章 楚怀瑜默了片刻,道:“也不全是。” “哦?”袁沃瑾轻笑,“比如?” 昏庸无道的小皇帝:“朕要纳你为妃便不为假。” 被迫为妃的大将军:“……” 叫人几番戏弄,大将军不甘示弱:“陛下可要负责?” 楚怀瑜却是不认:“山珍海味,朕少了你什么?” 袁沃瑾欣然答之:“少了你。” “……”这回是小皇帝认栽。 “朕不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说不过人的小皇帝撇开话题。 袁沃瑾也不恼,随之问道:“你朝中有叛贼,你要如何?” 听此一问,小皇帝沉了声。 …… “这兵器皆是送往边疆战场,”不刻前山寨内,梁宜听此大惊,“那送往边疆的岂不就是仿货?” 楚怀瑜应道:“正是如此。” 梁宜仍是惊色:“这外敌侵国,若是兵器有差,就算是尤老将军也难徒手御敌,兵部尚书这是要造反啊!” 楚怀瑜冷静分析:“仇挞此人性格怯懦,必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而能指使他之人定然背景雄厚,否则怎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偷换国库的兵器。” 梁宜探问:“陛下有何打算?” 楚怀瑜拔下束发的长簪,而后解开缠绕簪身的黑纱,将现出本身色泽的金簪递给他:“你拿着朕的金簪去皇宫将此事告知太后。” 梁宜双手接过金簪:“陛下……” 楚怀瑜断去他的话:“这金簪是太后所赠,不管朕说什么,太后一定会信朕。” 梁宜瞧着手中制作精美的金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此外,朕会设法解救你与扶邱出寨,”楚怀瑜将手中黑纱一并递给他,“朕要他快马加鞭前去边关。” 梁宜接过那缠裹金簪的黑纱:“那陛下?” 楚怀瑜眼神坚定:“朕要亲自去一趟尚书府。” “陛下,使不得!”梁宜又是一阵心惊。 “事关楚国安危,此事缓不得,”楚怀瑜耐心宽慰,“那些藏匿的证据一定就在尚书府内,国库各部的账目只有朕记得一清二楚,现在除了朕,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梁宜想再劝说什么,可到底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终只得叹息一声,而后从袖中取出两枚药瓶,分别置于他手中:“这里有两味药,一味是重伤时能够短时恢复体力的药,但是对身体的伤害也极为大,陛下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切勿食用。另一味是屏息丸,吃下后人会没有任何呼吸心跳,如同死人,但若七日之内无解药便真的会死,所以陛下决定食用此药时,一定要将这解药给最信任的人。” “解药镶在这银狼泪珀里,”梁宜从袖中又取出一挂水滴状的挂串置于他手心,仔细叮嘱,“陛下切记。” …… “我瞧你那兵部尚书性格怯懦,不像造反之人,若非朝中有权势滔天之人为他撑腰,他可不敢如此。” 耳旁话声起,楚怀瑜收回思绪,赞允道:“朕和你想的一样。” 和你? 君与臣之间,他说的竟不是旁人和他想的一样,而是他与旁人想的一样。 平日里看似孤冷的小金雀,倒从不摆帝威。 袁沃瑾拉着缰绳往前凑近一分:“所以,你这是打算暗访尚书府?” 楚怀瑜点头。 “为何不派旁人去?”袁沃瑾耐不住问道。 楚怀瑜直白:“朕身旁没有人。” 袁沃瑾掩住心头冒出的一点不快:“我呢?” 略带委屈的问话自威武的大将军口中说出,叫谁也听不出,楚怀瑜想也没想便道:“朕不想要你涉身险境。” 袁沃瑾闻之心中一颤:“——当真?” 楚怀瑜应声:“嗯。” 大将军唇角曲起无尽笑意,仿佛周身气息都沾染了甜味。 他将一枚白羽挂坠扣往他腰间:“这是寨中的白鸽羽,我闲来无事串了几枚作为腰坠,就当臣的赔罪礼。” 楚怀瑜低眸看向腰间:“只有朕有,还是你的好妹妹们都有?” 袁沃瑾:“……” 临近县城边界,二人翻身下了马,护匪也到此止路,各自隐入草丛而去。 见四处匪卫已无踪迹,扶邱下了马车,暗中向他点了一个头,而后牵过一匹马上马转身而去。 梁宜一只手半撑开帘子一角,在帘内瞧了他一眼,而后放下帘子由着车夫驶向皇城。 袁沃瑾收拾行装,正要驱走手中马,只见身前人转过身来:“你去寻我皇兄。” 他微愣:“你要只身一人前往尚书府?” 他以为方才在马上已经和他讲得很清楚,二人要同往,这回,倒成了他一厢情愿? 瞧他面有诧异,楚怀瑜有意解释:“你太过招眼。” 这面色瞧着怎么像他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弃妇不知自己是何等面色,只是心中不快:“何处招眼?” 从他脸上别开视线,负心汉语气略显不自在:“每一处。” 后知后觉被人撩拨的大将军捏过他的脸:“臣怎及陛下招眼?” 楚怀瑜推开他的手:“朕与你说正事。” 袁沃瑾抱胸做笑:“臣说的怎么就不是正事?” “你当真要与朕同往?”楚怀瑜正色问他。 袁沃瑾放下双臂不再执着:“你几日能出来?” 第102章 “最多不过七日。”取出梁宜给的挂坠,楚怀瑜将挂坠递于他,“七日后,来尚书府寻我,若是那时你不来……” 袁沃瑾打断他的话:“这是什么药?” 楚怀瑜不答他所问,自顾自道:“若你当真不想再见到我,就不必再来寻我了。” 觉出他话中有异,袁沃瑾擒住他手腕:“回答我,梁宜到底给了你什么药?” 楚怀瑜抬眸对上他的眼:“你不是盼着朕死吗?” 袁沃瑾望着他,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你既不惜命,你死了,你皇兄也活不了。” 第50章 同入死穴 清泉溪流,树影斑驳。 身着麻布粗衣的男子坐在溪石上,低头望着为自己整理衣摆的少年,出声问话:“你要带我去何处?” 少年闻声抬头,语调顿涩:“美人哥哥、想去哪里?” 想去哪里? 去一处无世俗纷扰、湮绝尘嚣之地,可世间哪还有这样一片净土。 少年觉出他伤神,当即劝慰:“不想回家,我们就、不回,美人哥哥、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男子诧异抬眸,对上他一双眼,竟有几分恍神,少年清澈如泉的眼中,所见皆是他。 这一路来,受了他太多照拂,若他仅是因自己寻常百姓的身份如此帮衬自己,该告知他真相,让他重新做抉择。 下定决心,楚怀安垂眸收回视线:“其实我是……” “公子,不好了,”此时随护的黑衣男子匆匆近前同少年禀报,“附近有杀手。” 谭新胤闻声欲起,却被楚怀安捺止:“他们都是因我而来,你走吧。” 谭新胤不依:“相逢、即是缘,我不会弃你、不顾。” “可我……”楚怀安话未出口,谭新胤忽然迎面扑倒他,只见一支利箭飞射二人肩侧钉落在地。 黑衣、彪汉、青年随护三人纷围而来,去挡余下箭矢,黑衣人急促:“公子你们先走!” 随着一匹骏马而来,谭新胤半跪起身抱起楚怀安迅速上了马,随即急转马头往林中而去。 骏马疾驰,楚怀安侧坐马身,忆及童年暗影,心跳呼之欲出,却仍做劝说:“这一路,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论当初什么缘由,也该还清了,你……放我下去。” 少年却似不闻:“美人哥哥,抱紧我。” 楚怀安还想再说什么,谭新胤直接抓过他手腕环在自己腰上,而后一手搂住他腰身:“恕我、冒犯。” 楚怀安一头栽进他怀里,听着耳旁疾风,也不敢再妄动影响了他,只得双臂环着他的腰任由他疾驰。 疾驰的风声中,他似乎听到了这副胸膛如鼓般的心跳。 身后追杀丛丛,前路迷途未知…… 谭新胤,我该相信你吗? -- 两道黑影掠过屋顶,其中一人脚下一滑倾身而下,另一人当即半臂揽过其腰身捞入怀中,至此才使对方免遭一难。 楚怀瑜心有余悸地抱着那双宽臂,蒙面巾外的两只眼盛满哀怨,袁沃瑾却是不愧,低声调笑:“陛下不觉得这样更有趣吗?” “有趣——”楚怀瑜皮笑肉不笑地应和他,“有趣得很。” 尚书府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二人经过一番勘察,尚未能确认目的所在地。 若非为了消除某人的顾虑,楚怀瑜定然不会随他一同飞檐走壁,探查无果,他难免有些泄气,就在二人准备无功而返时,却无意瞧见一处偏僻俯院内熟悉的人影。 仇鞑一身常服领着一神秘人进入院内,神秘人一身黑袍从头遮到脚,脸上还带着面具,从身形骨架来看,应是男人。 领着人进入偏室内,仇鞑谨慎四处观望一圈才合上门。 屋上二人互视一眼,袁沃瑾食指抵着唇部示意身侧人噤声,随后小心翼翼地挪开脚边的一块瓦,二人透过缝隙向下瞧去,只见屋中人秘密交谈了什么,随后仇鞑走向书案旁挪动案上的砚台,案后的书架侧转,露出一道隐蔽的入口,随即两人进入密室,书架又重回原样。 见楚怀瑜目光紧盯那处,袁沃瑾问:“想去?” 楚怀瑜不掩所想:“嗯。” 袁沃瑾起身抱着他翻进院内,随后借着四处无人,推门入内,走近书案前,他依着仇鞑的手势解开暗门,而后二人潜入其中。 暗门通道一路向下,行至一处开阔地道处,室内形貌逐渐显现。 楚怀瑜率先走上前去,无意踩中一块暗石,四面墙壁暗箭射来,袁沃瑾眼疾手快拉过他迅速躲过纷飞暗箭伏倒在地,却还心有余悸。 手掌垫在他脑袋底下,袁沃瑾微微松开怀里人,确认他毫发无损,才仔细叮嘱:“跟着我,不要乱跑。” 身下人略有愧疚地点点头,乖乖应话。 暗箭飞尽,袁沃瑾拉着怀中人起身,他捡起地上的几根箭,一一折断,而后用断箭投掷暗石试探触发暗器的具体位置。 一人通过暗道本不是难事,可携着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同伴,多少废了他一番力气,暗箭袭来他不仅要自己躲避还要让身旁的人毫发无损,试探完毕,他已是满额浸汗。 躲过最后一波暗箭,袁沃瑾转身看向身后人:“记住方才的路了吗?” 楚怀瑜点点头,一一道给他听,二人安然通过,通道尽头一道石门,随着二人近前竟然自动打开,二人也没做多想,只相觑一眼便相继进入内里,这次的通道没有暗器,只是二人走至一半,身后却响起落石之声,二人闻声回头,却在下落的石门对侧,瞧见了不刻前的神秘黑袍人。 第103章 “糟糕,中计了。”袁沃瑾正想返回,石门对侧射来的暗箭却让他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躲过暗箭,他上前查看石门,心有余恨:“看来这里是唯一的出口。” 左右查看无果,转身见石壁那处的人盯着自己,他不自在道:“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楚怀瑜却是人畜无害地问他:“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怎会中这等计谋?” 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深觉受到了侮辱,反问他:“你是在怀疑我?” 楚怀瑜不说话。 袁沃瑾有些不开心,几步走至他面前绕过他走开:“随你怎么想。” 怎么每次和这只蠢笨的小东西在一起,人都变蠢了十倍,竟然没有看出来是计谋,该死! 袁沃瑾吹亮随身带的火折子,二人辗转进入另一间暗室,室内摆放着数十只木箱,挡过身侧人,他率先上前用脚踢开其中一只,箱盖弹开,里中所盛放的都是兵器。 他左右又踢开两只箱子,箱子里装的也均是造制精良的硬兵器,刀剑,弓弩,铁斧等。 他抓过箱子里的一支箭,端详起来,此箭用于弩弓,箭镞纹路与那日花灯会后从小皇帝身上取下的极为相似。 他瞧向随后近来之人,却见他并不似惊讶,不禁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仇鞑的?” 楚怀瑜同样撵过一支箭,心不在焉地回话:“上阳节花灯会。” 袁沃瑾暗暗观察他的反应,试探问道:“你知道有人要杀我?” 楚怀瑜不假思索地应声。 听他此话,袁沃瑾哂然一笑:“所以为我挡箭也是设计好的?” 楚怀瑜忽顿,轻抬眼睫,目焦一处:“朕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袁沃瑾撇开视线不再追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仇鞑此人?” 楚怀瑜放下手中箭:“先离开此地再说。” 忽闻脚下躁动声响,楚怀瑜低头看去,一只毛团从他脚上窜过去,惊得他连退几步跌撞箱体险些摔坐而下。 “陛下怕老鼠?”袁沃瑾悠然问道。 楚怀瑜站直身形,忽却他的问话转身正欲走开,袁沃瑾掏出腰间藏起的断箭,暗中弹射至他脚侧,听得动静,身前人又是一惊,袁沃瑾当即扶住他跌退的身子,不露声色在他耳边拟了一声鼠叫,这次吓得人一个转身撞进他怀里便是不动。 袁沃瑾憋住笑,故作恐声:“陛下,臣也好害怕啊~” 楚怀瑜揪住他领前衣裳抬头看他,这副忧恐模样着实与这魁梧身材不匹配。 袁沃瑾甚是无辜:“臣——最恐耗虫。” 那双漂亮眼眸愣愣瞧他两眼,不确信开口:“你也……抱着朕?” 袁沃瑾微俯身:“这可是陛下自己说的。” 说罢双手轻轻环过他的腰,而后俯颌抵至他肩侧,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 昏暗穴谷内,楚怀安从一片温热中微微转醒,忆及方才追杀之景,马失前蹄落下断崖谭新胤舍命相护,他猛然醒神起身,一双小臂从自己身上滑落,似乎卸了力。 摸寻到对方的肩膀,他轻轻摇晃着唤了两声,半晌不见回应,他焦急起来:“昭公子,你醒醒!” 在他晃动之下,谭新胤终于悠悠转醒,有了动静:“美人、哥哥……” 楚怀安稍松一口气,可触及对方胸膛湿黏,他借着微弱月光伸手要去查探:“你受伤了。” 谭新胤侧身避让:“一些、小伤口,不碍事。” 一路逃亡,都是他全力护着自己,要说毫发无损,楚怀安自然是不信的,他倾身靠前拉开谭新胤的领口势要检查,冰凉的指尖触及自己的颈窝,谭新胤猛然起身扯回自己散开的衣裳,不敢看他:“我……我去寻找……回路。” 说罢疾步而去,连推跌在地的人也无暇顾及。 楚怀安滞涩片刻,按住衣摆的拳指收紧,幽蓝瞳目中的光如熄灭的烛火渐暗而下。 原来他自以为亲近的举止,实则这般招人嫌隙。 逃出暗窟的谭新胤捂着心口久久不能平静,他回头望了一眼,又不敢远去,只好在附近踌躇踱步。 暮色四合,楚怀安在洞中再三探望,迟迟不见谭新胤归来,洞外隐约传来野狼声嚎,他在洞中待得不耐,撑起身子摸着墙壁寻着谭新胤走过的方向缓慢挪动。 摸寻到洞口,他扒开一丛草叶,却与一只狼迎面相向,他停驻前进的身子,往后退了退,那洞口又钻来一只狼,嘴里还叼着一块蓝色的绸布,俨然是谭新胤胸口那一块布。 楚怀安盯着那只野狼心中越发不安,他暗中摸起手边一块岩石,在野狼近身之际猛地砸了过去,野狼被他砸中头颅,夹着尾巴匆匆逃离。 楚怀安快速爬到洞口,瞧见那模糊血肉之躯,抓起那件衣裳护在他身上,眼中瞬时浸满泪:“不要伤害他。” 野狼复又回转,他抱住身下残破肢体,视死如归:“该死的是我,不是他!” 野狼飞扑上去,却被一棍截挡反震在地,当即哀嚎丧命。 楚怀安未从伤怀中回过神来,便听身前少年的声音:“美人、哥哥——” 他抬起头来,见到他时还有些不确信,低头才见身下护着的是一具野狼的尸体。 见他浑身满手是血,谭新胤急忙矮身而下去扶他,“美人哥哥,对不起。” 他不敢正面与他相视,便将人背上了背:“我寻到了一处草屋。” 第104章 前行步中,楚怀安并不回话,谭新胤只当他在为方才的事恼怒,万分自责,也不敢再说话了。 二人沉默无言,背上的人始终不出声,谭新胤憋不住担忧,只得自顾自道:“小时候、经常随兄长打猎,所以会一点点、拳脚功夫,它们、伤不到我的。” 路不长,却让他万分难熬。 不闻回声,他又再小心翼翼道:“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要是你、还生我的气……” “回去吧——”楚怀安突然出声。 未说完的话被他打断,谭新胤有些不明:“什么?” 楚怀安复又道:“带我一起走,离开这里。” 谭新胤有些恍惚:“美人哥哥……” “谭小王爷。”楚怀安再次止住他的话。 谭新胤霎时顿住脚步,愣在原处。 “楚宫之中,我曾陷你于囹圄,让你险些命丧黄泉——”说到此处,楚怀安顿了一息,才道,“楚姓亲王,楚怀安即是。” 见人不回话,楚怀安又问:“你还愿意护着我吗?” 谭新胤默了半晌,最终不答只问:“美人哥哥,想和我、回郑国吗?” 楚怀安不曾想他会问这一句,有些讷然。 怔仲片刻,他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嗯。” 我的生死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你。 -- 暗室内,小皇帝疑惑:“此处……为何会有老鼠?” 袁沃瑾故作幡然:“莫非有粮食?” 楚怀瑜推开他,正要开口,袁沃瑾又补充道:“是别的什么也说不定。” 闻言,小皇帝瑟然看他,袁沃瑾嗤笑一声:“陛下堂堂一国之君,岂是这般胆量?” 小皇帝黯然垂眸,竟无开口反驳之意。 忆及那日品香楼内挽月说过的话…… 袁沃瑾掩拳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们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出口。” 说罢就去翻看其余未开盖的箱子,期间暗暗窥视小皇帝的动态。 小皇帝不复方才之态,也四下探寻起来。 视线转至手下,袁沃瑾又再打开一只箱子,冲入视线的枯焦尸干令他一惊,瞥见身侧人近,他猛然盖回箱盖,楚怀瑜被他的动作引动,上前查看,见人伸手要去揭箱盖,袁沃瑾一把按住他手腕。 “里面藏着什么?”楚怀瑜侧眸问他。 袁沃瑾难掩肃色:“没什么,一些兵器罢了。” 可见小皇帝并不那么好骗,他扫视一眼箱体,反问道:“兵器为何会有腐味?” 楚怀瑜剥开他抓住自己的手,一手扣上锁扣揭开箱盖,可还未瞧清内里,眼前一黑。 袁沃瑾用手遮住他眼睛,沉声提醒:“不要看。” 楚怀瑜默了一息,道:“朕想知道,朕的尚书,都做了些什么。” 袁沃瑾也静默片刻,后道:“你可以听,我告诉你。” 不见人做声,他转过他的身子面向自己,同时松开自己的手,道:“箱子里……是人。” 楚怀瑜看着他:“怎么死的?” 虽不见其景,可亲耳听闻也未必好到哪里去,袁沃瑾缓思半晌,才道:“应是炭烤。” “……”意料之中的神情掺有一丝肃色,叫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瞥一眼他身后箱子里的干尸,袁沃瑾又道:“从肩骨纹理来看,应是铸造兵器的工匠。” 楚怀瑜垂下眼眸冷静问他:“认不出面貌了吗?” 袁沃瑾点头:“嗯。” 忽然间,一滴冰凉划过眉宇,落在眼下,楚怀瑜抬手抹开那滴凉液,而后抬头看向室顶:“室内有水源,又有老鼠,必有洞口,尚书府西苑有一口湖,从位置来看,此处就是湖底。” 他重又看向那些装满兵器的箱子:“若宫中当真查到此处,销毁暗道,兵器沉于湖底,也叫人难以发现。” 虽然也大抵知晓了出路,袁沃瑾仍做不知去问他:“你想到出去的办法了对吗?” 楚怀瑜看着他点了一个头:“嗯。” 他又道:“我还想知道其余的箱子里都装着什么。” 袁沃瑾低眸瞧着他,而后扯下脖子上的蒙面巾于手上展平,对他道:“我替你看。” 说罢去蒙他的双眼,做罢,他正欲去查看,手臂忽然被抓住,侧眸只见小臂上的那只手纠结似地动了动,袁沃瑾莞尔:“陛下很害怕?” 小皇帝松开手,喉骨不自觉咽动,却仍口是心非:“没有。” 第51章 叫好哥哥 袁沃瑾雀笑一声,并不拆穿他,而后转身去查看那些还未打开的箱子,期间还时不时瞧一眼乖乖站在那里的小皇帝。 待一一检查完毕,他合上最后一只箱子:“有三具尸体,死状一致,其余都是兵器。” 他随手挑过一把铁斧,走至楚怀瑜面前,单手拆开蒙在他眼睛上的面纱布:“从这暗室的高度来看,这湖不浅,你还有力气吗?” 楚怀瑜只当他问的是凿墙的力气,二话不说抓过他手中的铁斧走向墙壁,而后勘察合适的位置。 袁沃瑾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只见力不从心的小皇帝一斧凿下去,那坚实岩壁毫无反应,可他不泄气,又废力凿了一斧,却仍不见动静,小皇帝换了一处,又尝试了几次,却都是无果。 袁沃瑾放下双臂轻叹一声,随后走近一只未合盖的兵器箱前,开始拾捡里中兵器。 第105章 小皇帝听闻动静,侧眸看他,不禁发问:“你收拾那箱子做什么?” 袁沃瑾认命般道:“要是死在这里,挑捡一口好‘棺椁’也不错。” 楚怀瑜:“……” “陛下会埋怨臣吗?”袁沃瑾抬头看他。 小皇帝垂下眼睫,竟有几分自责:“若非朕执意出宫,你也不会被困于此。” 听得此话,袁沃瑾不禁在心中发笑,他捡起一枚顺手的小斧,扯下腰间一块布,去缠它的柄手,随后又挑捡了几只尖锐的弩箭,走向楚怀瑜身前,近身问他:“陛下要如何补偿我才好?” 楚怀瑜闷闷不乐地又锤了一下凿不破的墙:“死都死了,你还要什么?” 袁沃瑾用手中箭挑起他的下颌:“反正都要死了,不如陛下满足臣一桩心愿。” 下颌担在锋利箭簇上,楚怀瑜愤然不快:“你要做什么?” 箭尖顺着他的下颌骨滑至他的领口,袁沃瑾故作缓声暧昧:“臣要陛下……” “不可!”楚怀瑜断去他的话,一把揪紧自己的领襟背过身去,“朕不能受这种屈辱!” 袁沃瑾覆身贴近他后背:“哪一种屈辱?” 低眸看去,只见手上多了一把缠着布条的铁斧。 他的声音又再耳旁响起:“陛下在想什么?” 胡思乱想的小皇帝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袁沃瑾抽过他手中原有的那把铁斧,而后递给他一支箭,示意他道:“你将这些箭一一钉进砖块连接的缝隙处。” 小皇帝瞧着手中的工具,微微发愣。 袁沃瑾低眸瞧着眼下人:“陛下以为臣要你做什么?” 小皇帝闷头抓过箭,提斧去埋钉,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一个时辰后,那面墙终于有了密密麻麻的的裂纹,逐渐溢进水来。 楚怀瑜正要兴意与他提起,可见他提着一把粗制的铁锤上前,一锤下去,那墙面轰然裂开,随即裂缝中便溢进水柱。 楚怀瑜蹙眉不悦:“你戏弄朕?” 袁沃瑾却是笑道:“若不是陛下,臣可凿不穿这一堵墙。” 楚怀瑜也不想在此刻与他计较这些,挥起手中的铁斧便要同他一样去凿墙,却被当前人一把握住斧杆,袁沃瑾拉开斧头,迎面问道:“陛下想好怎么补偿臣了吗?” 楚怀瑜拧眉:“你非要在此刻与我计较这些吗?” 袁沃瑾不以为然:“我怕陛下食言。” 楚怀瑜拔了拔手中的斧头,拔不动,他索性放开手抱胸置气:“你不愿带朕出去,朕不会勉强。” 却不过片刻又瞥他一眼:“可朕瞧你不勉强。” 袁沃瑾轻而易举地弃去那把沉重的斧头,却故作为难地上下审视他一眼:“你这么胖,挺勉强的。” 楚胖瑜:“……”气不活了。 罪魁祸首依旧言笑晏晏:“毕竟救了你,也没什么补偿。” “朕给你金山银山,给你权利地位,你都不要,你……”小皇帝气得心梗,“你怎么比朕还难伺候!” 袁沃瑾闲闲地审瞧着手中的铁锤:“若陛下现在求我,叫一声好哥哥,兴许我还能捎上你。” 好哥哥? 小金雀抱胸哼声,好笑得想死。 袁沃瑾觑他一眼,用锤子抵至他腰部将他轻推至远侧,而后又是重锤一击,细小水柱连成片,再只稍一击,整面墙便可倒闭。 楚怀瑜只当他方才推开自己是为撇下他,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委屈,此刻那人淡瞥他一眼,随意一问:“陛下可有遗言?” 摇摇欲动的脚步在几番挣扎之下,出卖了本心的坚持,最终从他口中发出一声蚊呐:“好……好哥哥。” 他白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到了耳根,袁沃瑾却故作不见:“什么?陛下太小声了,臣没听见。” “你……你别得寸进尺。”楚怀瑜气急败坏地扭过头,“朕不叫了。”死了算了! 袁沃瑾暗雀一声,随后近身人前:“听见了,我的好陛下。” 说罢捞着人转身一脚,墙壁倒塌,楚怀瑜措不及防下便听一道水声冲进来,耳旁响起他的声音:“摒气,抓紧我。” 楚怀瑜依言照做,可来自水的恐惧让他不敢睁开眼。 没出多久,水中显出光影,湖上有灯。 见水中人似乎不会调节自己的呼吸,一双眼紧闭憋得难受,袁沃瑾搂过他的腰,俯脸堵住他的唇。 楚怀瑜猝然抬眸,便对上一张近在迟尺的脸。 一些模糊的影像在脑海里闪过。 漂浮的花灯在水中荡漾,健硕身躯扑下水来一寸一寸游向自己,宽厚胸膛贴在身前,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 二人浮出水面,袁沃瑾松开人,可见湿漉漉的小金雀睁着一双眼愣愣地瞧着他。 楚怀瑜正要开口询问,袁沃瑾将人重新压回水中,寻着一处角落潜去。 游至湖岸一侧隐蔽礁石处,再次露出水面的小金雀由于方才毫无防备被压下水中,呛了好几口水。未免引得旁人注意,他只得埋头掩在他胸口间闷咳。 缓了半晌,楚怀瑜抬头正想斥骂大块头袁,却忽然被人按在礁石上动弹不得。 那目光灼热地仿佛要将他烙出一个洞。 眼前漂亮的唇又香又软,恨不得整个吞下去才好,一个敌国的小皇帝,怎么能生得这般叫人火大。 第106章 楚怀瑜正要推开他,水下一阵异样,他一惊,什么东西抵着朕了?! 袁沃瑾抑制不住俯脸而下,楚怀瑜伸手抵住他额头:“水里有蛇!” 被他按住脑门的大块头袁:“什么?” 小皇帝惊慌失措:“有蛇抵在朕身上。” 半晌才反应过来的蛇蛇袁:“……” 楚怀瑜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你感觉到了吗?” 袁沃瑾:“……” 见人伸手似乎要去抓,袁沃瑾一把按住他手臂抵在礁石上,楚怀瑜讷然眨了两下眼睫,袁沃瑾闭眸不去瞧他,冷静一息,才道:“先上岸吧。” 说罢抱着人翻身上了岸。 由于二人晃动的身影以及上岸时带动的水声,很快便引来院内的护卫:“谁在那里?!” 袁沃瑾抓着人往院墙而去,随后而来的护卫举着火把在府院内大喊道:“有刺客!抓刺客!” 四处包围的护卫愈来愈多,袁沃瑾从腰侧取出从暗室携出的一枚弩弓,塞进楚怀瑜手中:“拿着。” 随后他拔出一柄刀:“你只管进攻,我来防守。” 楚怀瑜看看手中的弩弓,又看看四周的护卫,又看看手中的弩弓…… 袁沃瑾瞥他一眼,急促:“还不动手?” 楚怀瑜踮脚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朕不会打架。” 袁沃瑾挡过近身而来的护卫,背着他道:“那日围猎场上,你不是挺会骑射的吗?” 小皇帝实诚道:“那不是只有你一个吗?” 袁沃瑾:“……” 一波刀剑砍来,他单手提刀挡过,另一只手搂住小皇帝的腰倾压而下,不由责问:“你都会些什么?” 小皇帝眨了一下眼:“……会拖累你。” 愚蠢的小东西! 袁沃瑾猛一用力,弹开聚压在他刀上的数十柄剑,捞起小皇帝一个翻转护在身后,随即挥刀砍断那些护卫的剑,而后再次搂过小皇帝借着假山石一步一踏飞至屋顶。 他迅速将刀塞回腰间挂带内,双臂环过楚怀瑜腋下握住他的手,对准迎面追来的护卫便是一箭,而后问道:“女子能勾得男人保护也罢,陛下又是如何做到的?” 小皇帝后知后觉:“……朕没有勾引你!” 身后追来的侍卫武功不低,袁沃瑾凭借来时探查的路线寻找马厩,一面攻击一面防守,可他发现小皇帝似乎并非不会群战之术,倒像是在顾忌什么,眼看追来的侍卫一个个落下屋檐,他的面色愈发难看。 侍卫死伤一片,眼下再无攻击之人,袁沃瑾收弓退膛,俯睨屋下之景:“叛主之人,该杀。” 楚怀瑜惊神未定,视线移至他脸上,充满了陌生,这一刻,他们是敌,又是友。 若有一日两国兵戎相见,他是否也会如此毫不留情杀敌于战场? “走,马厩就在前处。”袁沃瑾出声提醒。 楚怀瑜回过神来,却在低头的一瞬瞥见屋下飞射而来的一支箭,他不假思索地推开正要拉住自己的人,那箭以迅雷之势穿过他腹部,腰躯仿佛也在瞬间被撕裂。 袁沃瑾诧然目睹他身中利箭,发丝尽散,犹如一只暗夜垂坠的蝴蝶,翩然而落。 他迅疾奔跃而下,随他一同坠落。 双手揽过他腰身落至马棚一路翻滚而下,他匆匆折断箭杆,抱着人翻身上马,抽刀砍断缰绳,一路冲出府门,向集市而去。 追杀的护卫碍于一身铠甲,止步集市,只剩夜行的暗卫悄然而行。 路过一家药铺,袁沃瑾快速下马,直踹门而进,年老的大夫听到动静尚未着衣便摸索着从里屋走出,忽有一柄刀架在脖子上,他立时清醒过来,瞧也不敢瞧来人,便颤颤巍巍地求饶:“好、好汉饶命。” 袁沃瑾牵着马命令道:“带上你的诊箱,跟我走!” 那大夫连忙点头转身在他的刀下取出柜子上的药箱而后跟随他出门。 三人驾着一匹马行至荒郊一处废弃的破庙内,袁沃瑾抱着中伤之人进入屋中,安置草地上,后又转身拎着大夫进屋,道:“我不会杀你,尽你所能替他处理伤口。” 尽管他如此说,老大夫仍然慌慌张张地打开药箱取药具。 楚怀瑜靠坐着台案,袁沃瑾矮身至他身侧,快速解开他腰间围封,掀开衣裳,只见那箭伤处已发黑,血流不止。 一旁的老大夫忙道:“箭上有毒,需要快速取出。” 见他拿出钳刀要触碰伤口,袁沃瑾止住他的手:“没有止痛的药吗?” 老大夫无奈道:“要止住这痛,只能用大量的麻沸散,只是这剂量,恐会伤腰,甚至……” 楚怀瑜一把按住袁沃瑾的手腕:“取箭。” 袁沃瑾斟酌一息,只得松开大夫的手,那大夫得了方便,上手按住他腰腹,便去剜肉。 钳刀戳进肉里,楚怀瑜痛得浑身发颤,袁沃瑾按住他双腿:“忍一忍。” 楚怀瑜反手抓住他手臂:“袁琼……” 袁沃瑾握住他的手,第一次听他当面叫自己的全名,喉中如哽了一口刺,哑声道:“你说,我听着。” 楚怀瑜雀笑一声:“朕和你,是不是也算同生共死过了?” 那大夫听到他的话,手中一惊,袁沃瑾冷眼示意他,他才视若无闻继续去处理他的伤口。 楚怀瑜不闻他声,又道:“朕所受之痛,不及你来楚国之初的十分之一,就当朕,还你了。” 第107章 他仰脖靠进他颈间,痛到几近失声:“你就不要记恨朕往日对你的羞辱……” 袁沃瑾面无表情道:“你想说什么?” 疼痛再次使他浑身一颤,连嗓音也带上了些许颤泣:“朕想……带满山的蝴蝶回去给姨娘看。” “——还有你。” 时间默了半晌,袁沃瑾清醒地道:“楚怀瑜,你伤的是腰,不是脑子。” “……” 袁沃瑾探手贴上他额头:“脑袋已经疼得神志不清了?” “…………” 楚怀瑜一口咬住他手臂,将所有的痛吟全部吞入腹中。 长睫下的泪浸在腕骨处,袁沃瑾故作漠然:“既知疼痛,下回便不要逞强。” 楚怀瑜咬住他,惨白脸颊上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滚。 一旦疼痛超越了他的承受极限,是会死人的。 袁沃瑾抬手一掌击在他脖颈,大夫一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直至他彻底昏晕过去,袁沃瑾才瞧向眼前的大夫:“你有几成把握能治好?” 老大夫抬袖擦着汗:“不满壮士所言,这…这小公子受的伤实在太重,他的身子又弱,只怕如此撑下去,凶多吉少……” 见袁沃瑾盯着他,他又道:“不过若是能及时寻得良医药材加以医治调养,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门外忽然有了脚步声,袁沃瑾瞥一眼窗外,转头告诫那大夫:“从后门出去。” 随后又吩咐道:“管好你的嘴。” 老大夫忙道:“小人今日所见,定会烂在肚子里。” 袁沃瑾取下身上弓弩递给他:“拿去防身,回去后切记销毁。” 老大夫接过弩弓忙鞠一躬:“多谢壮士。”随后起身弓着腰从后门而出。 袁沃瑾快速包扎好楚怀瑜腰间伤口,正要起身,却见门外人进,进来之人带着斗笠,一身灰黑色绸衣,他抬手止住身后几人脚步,那几名带刀的随从行了一礼便退出门外,随后斗笠人走进屋内。 来人走至布满灰尘的桌案前,揭下斗笠:“许久不见,孤的护国将军。” 见到他的一瞬,袁沃瑾诧异不已,然而随后却更多的是不安:“王上何故在此?” 谭修明拂袖轻扫案上灰尘,随后置下手中斗笠:“没有孤的大将军,孤如何能取得楚国十八座城池?” 这一句,无疑是在提醒他当初在楚宫交代他的事,可袁沃瑾此刻并不想提及此事。 谭修明扫扫衣袖,上前几步,见他近前,袁沃瑾率时起身挡在楚怀瑜身前。 谭修明止住脚步,不由淡笑:“孤只是瞧瞧他的伤势,你不必如此紧张。” 袁沃瑾低眸避开他的视线:“王上误会了。” 谭修明莞尔,回身走回桌案前,拂了一块净地坐下:“他身中箭毒,可不是一般的解药能解的。” 听他此话,袁沃瑾抬头望向他:“王上如何知晓。” 只见他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方帕子,在拭指缝间的血,期间略含笑意地看向他。 心中那股不安越发强烈,袁沃瑾不确定道:“莫非是王上你……” 谭修明淡然卷起半边袖口,全然无辜道:“他楚国有人不忠,岂能怪孤?” 袁沃瑾还未想通他到底策反了谁,可听他又道:“说来,都是爱将的功劳,孤当赏你。” 袁沃瑾淡无声色道:“王上无需赏我,只需遵守承诺。” 谭修明放下帕子,从袖中又取出一物:“老夫人寻子心切,茶饭不思,乃至身染重疾,想要在临终前见一见你。” 瞧见他手中缠着一缕半白发束的银簪,袁沃瑾几步上前:“王上将臣的母亲如何了?!” 门外传来马蹄声,很快落在附近,随后人声越来越近,守门的一个护卫进屋禀道:“王上,暗卫来了。” 收到消息,谭修明抬手示意他出屋,那护卫应允而退。 瞥一眼握住刀柄全神戒备之人,谭修明施施然将那支发簪放置那方染血的帕子上,随后缓缓推至袁沃瑾面前:“楚国小皇帝,交给孤。” 袁沃瑾猝然捏紧手中刀柄,听着门外近在迟尺的脚步声,心中的那根弦越发紧绷。 第52章 威逼利诱 疾行的马车避过围堵的暗卫,一路飞至云生结海。 马车驻足后,谭修明单手掀开车帘一角,投目望去。 袁沃瑾淡瞥帘外,不温不热道:“王上确保此处安全?” 谭修明放下窗帘,依旧是惯见的笑容:“除了相信孤,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听他此言,袁沃瑾垂眸收眼,不做反抗之词。 虽为后院,但他识得此处乃是一醉方休,前些日子小王爷也驻落此处,莫非王上已知晓楚怀安一事? “你不肯相信孤。”谭修明忽道。 袁沃瑾回过神来,淡声:“王上多虑了。” 谭修明不再摆出质疑的态度,撇过他身旁人一眼,掀开帘子下了车,袁沃瑾随即捞起昏晕的小皇帝跟着下了马车。 安置好小皇帝,待谭修明的侍行御医替小皇帝重新处理了伤口,袁沃瑾才稍加松了一口气。 隔着一道屏风,谭修明坐在矮案前,亲自斟茶:“爱卿寡言,让孤猜猜,爱卿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他不掩暗窥的神色,继道:“在想楚国小皇帝伤得到底有多重,在想孤是否会信守承诺。” 第108章 他说的没错,但听此话,袁沃瑾无动于衷,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方才情形紧迫,并非孤有心胁迫爱卿。”谭修明语态一软,将斟好的茶水送至他面前,“爱卿受了委屈,孤心里都明白,爱卿若有不满,可坦言与孤说明。” 袁沃瑾淡瞥一眼送到手边的茶盏,仍是不语。 向来蔼声和气的君王倒也不恼火,脾气好到极致:“是孤的不是,未能及时派兵解救爱卿,爱卿莫非是记恨了孤?” 袁沃瑾垂眸,漠然回话:“臣不敢。” 谭修明不掩所求,直白所意:“孤利用爱卿,只许来日爱卿功成,万般奖赏,孤也是应的。” 他目光转向屏风内,并不空口许诺,直言对方心中所思:“孤答应你的事不会作假,孤不想要楚国小皇帝的命,只想取他一抔心头血。” 那只扶在按椅上的手曲起,袁沃瑾轻蹙了眉:“王上何意?” 谭修明:“孤听闻小皇帝吃了仙草,这骨血里融了仙草的药性,想取其心头血为王弟治心疾。” 袁沃瑾正要问他如何知晓,可一想到他那句“楚国有人不忠”,他也就能猜到是这“不忠”之人透漏了消息。 可知道仙草一事,除了他和啊蕴,没有别人。 ……是江湖郎中! 莫非在闯楚宫洞房那晚,郎中配合他说的话也是早已安排好的? 袁沃瑾抑住心中所想,告知他:“仙草在臣的骨血里。” 见谭修明轻诧的目色,他继道:“臣的心头血愿奉上。” 谭修明愣了一息,转而为笑:“我竟不知,爱卿为了楚国小皇帝,以至如此程度。” 袁沃瑾也是一诧,不经郑王提醒,他险些自己都要信了方才自己说的话。 “无妨,在离开楚国的这片王土上,爱卿可以慢慢地想。”谭修明笑着说完这句,就起身离开了厢房。 他的话,无非是在告诫袁沃瑾,为质和取血,二者择其一。 袁沃瑾陷入两难的境地,连随后而来的侍女都未注意,直到侍女上手为他宽衣他才回过神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腕。 侍女一惊,急忙解释:“奴婢伺候将军沐浴。” 袁沃瑾松开她的手:“不必。” 说罢又补充:“打盆热水来。” 侍女应声而退,随后端了一盆热水进屋,袁沃瑾吩咐她退出后,就端着热水近至屏风内里。 他将面盆放置台案,伸手为小皇帝解衣衫,衣衫敞开,他转手将干布帕放进热水里,布帕浸透热水拧干,紧接着为小皇帝擦身子。 小皇帝皮肤白皙,比起行军打仗的粗人,说是个闺阁女儿家也不为过。 热布擦到腹部,昏晕中的人轻吟一声,漂亮的眉紧紧蹙起,蜷起的五指也无意识地揪住了床被。 这样怕疼的小金雀,若是在他心口剜上一刀…… 袁沃瑾闭眸不去想,盖上小皇帝的衣裳,拉上被子,又去换了盆热水简单将自己擦洗一遍,就着小皇帝的床榻边坐靠而眠。 -- 楚国牢房。 挽月支着下颌,暗自嘀咕:“也不知道陛下见到殿下没有。” 她抬头看向啊蕴,心里没底:“你家将军是个可靠的人吧?” 听她提及自家将军,啊蕴故说:“可不可靠,得看人,若是和性情不定的人在一处,没准我家将军一个见不惯就捏死对方也是常有的事。” 挽月心中一惊:“具体怎么个性情不定法?” 啊蕴扫视她一眼:“像你家主子那般。” “我家主子?”挽月挠挠头,“那不就是……” 问到一半她觉出不对,抬头又见啊蕴在暗笑,立马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他口中吃了一半的薄饼:“我家主子还有个随他的婢子,我看这饼你也别吃了,就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吧。” 说着卷起一案餐食提盒走人。 啊蕴欲伸手拦,却到底浅笑一声,摇头作罢。 低头间见草地里遗落了一支簪花,他弯腰捡起簪花,正想叫住走出牢房的人,抬头却见眼前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而未走多远的挽月也被来人的随身婢女扣在牢门外,无声瞧了他一眼。 他收起手中簪花,面色也沉下来,转身面向墙壁,显示出十分的不欢迎。 慕慈心走进牢房,不避讳地坐在了方才挽月坐过的椅子上:“镇国将军的事迹,我有所耳闻。” 一个“我”字撇开身份,不知情的人还当她来聊家常。 可啊蕴心里清楚,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慕慈心不在乎他怎么想,继续说:“同为军中人,想必这位少将是个义气之士。” 啊蕴并不理她。 “且不论楚国如何行事,这仙草一举,郑国有错在先,你该明白,既敢主动挑衅我军,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心平气和的话语中威严不减。 啊蕴心知,这话说的不假。 慕慈心同他分析利弊:“郑国将军既不愿舍弃你,必定会设法来救你,除非你死。” 闻言,啊蕴心中一惊,猜不透楚太后此来的目的,莫非是为取他性命? “我不知你手中有什么样的保命符,但若你舍他保命,遭受骂名,哀家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态度一转,她又是那个强势凌人的楚太后。 啊蕴终是忍不住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109章 慕慈心终于抛出条件:“给你一条生路,可换你二人终身自由。” 这二人,自然是指他与袁沃瑾。 啊蕴不去看她,冷声回:“我不与敌人合作。” 慕慈心提醒他:“陷你于不义之人,是郑王,不是楚皇。” 啊蕴陷入沉默。 “哀家与你、与你主上本无仇,可哀家眼里容不得皇帝肆意妄为,你若与哀家合作,解救皇帝于水火之中,哀家保证不再为难你二人,放你们离开楚国,其他赏赐,任由你取,”她看向门外的挽月,“哪怕是带你想要的人远走高飞。” 不得不说,这样的条件让人心动,既不是背离将军的意愿,又能让将军摆脱小皇帝,冤有头债有主,郑王不义,他又何必死守忠贞。 见他有所动容,慕慈心收住话语:“哀家给你三日,好好考虑。” 三日后,再次见到挽月,啊蕴问她:“挽月,你想离开楚宫吗?” 忽然听他这么问,挽月还有些不明所以:“怎么突然问这话?” 啊蕴:“你不想见你家主子吗?” “想是想,可是……”话说一半,她疑惑,“你怎么知道我见不到我家主子,是不是太后和你说了什么?” 啊蕴答非所问:“感谢姑娘多日来悉心相照。” 挽月一挥手:“别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太后她……胁迫你了?” 啊蕴摇头:“没有。” 怕挽月不信,他又解释:“在下一人在这楚宫,身无依靠,何来威胁?” 挽月:“那就是利诱。” 她说得斩钉截铁,啊蕴不禁笑了,点着头道:“不错,的确是利诱。” 得到这个回答,挽月心里不是滋味:“梁公子,你是这样的人吗?” 见她垂下头,神色有些委屈,啊蕴不禁俯下脸去看她的脸:“哪样的人?” 挽月起身避开他的视线,心中不悦:“你既然想好了,就不必过问我的看法,只管去做好了。” 啊蕴正经说道:“楚太后说,若是我能救得你家陛下,就放我与我家将军自由。” 挽月一诧,微微侧眸,还是有些不确信:“只、只是这样?” 啊蕴暗笑:“你以为是什么?” “——是黄金美人,还是权势地位?”他起身靠近挽月身后,故作发问。 挽月心中一横,回头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早……” 转身对上他近在眼前的脸,她跌退一步,啊蕴也是转身掩拳满脸不自在。 挽月红着脸继续说:“既然是救我家陛下的事,我自然是没意见。” 啊蕴转头看向她:“楚太后还说,携上一人也无妨,所以梁蕴心想……” 挽月低着头咕哝道:“心想什么?” 啊蕴不善自家将军那一套,话说到这一步也有些难为情,硬着头皮说:“这楚宫,姑娘与我最熟识,解救你家陛下一事,若有姑娘帮衬,兴许我与我家将军很快就能重获自由。” 他看一眼挽月,补充道:“自然,这等利用姑娘之事,是我私心,姑娘若不愿,在下没有任何怨言。” 挽月抬头:“谁说我不愿的。” 说完又低下头:“解救我家陛下,我义不容辞,你只管答应太后,我会和你一起。” 说着连食盒也未提上,径自出了牢房。 第53章 你中意他 昏暗的厢房内,小皇帝身着里衣,问坐在榻边的人:“这里是哪里?” 袁沃瑾避开他的视线,不愿回答。 “许久不见,楚王安好?”随着推门声,门外走进一人,身着便服,却也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份,正是谭修明。 他走近榻前,面带笑意地看向楚怀瑜。 楚怀瑜更是诧异自己所见,转眸看向袁沃瑾,期待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袁沃瑾垂着眸子,选择视而不见。 谭修明依旧曲着唇角:“孤要向楚王借一样东西,还望楚王成全。” 侍行御医呈上一面方托,托盘中放置着一把医用匕首和一只琉璃碗以及一些药布。 谭修明抬手取过那把匕首递至袁沃瑾面前:“是御医来,还是爱卿亲自动手?” 看着递到眼前的匕首,袁沃瑾思虑半刻,伸手接过。 楚怀瑜攥着床被,往后挪却些许,袁沃瑾看着他那只紧张不安的手,漠色沉声:“只是一碗心头血。” “心头血?”楚怀瑜面露愤意,“你可曾问过我的意见?” 袁沃瑾默了一息,手中的匕首已经刺入他胸口,侍行御医急忙抓过药布接过他胸口溢出的血,染湿一块布丢进琉璃碗里又去拿第二块。 直到第五块布彻底染红,小皇帝面色苍白,袁沃瑾才收手。 侍行御医小心翼翼地取过他手中匕首,递上一块全新的药布以方便他为小皇帝包扎伤口,至此,谭修明满意地带着御医离开。 袁沃瑾正要为小皇帝处理伤口,小皇帝一把推开他,虚脱地整个人摇摇欲坠。 袁沃瑾木讷地看着他染血的胸口:“一碗心头血而已。” 小皇帝想要下床,然而毫无力气支撑起身子的他整个人重重地跌在地板上,袁沃瑾一把扶住人,小皇帝费力地去挣扎,惹得他强行将人抱上床按住他包扎了伤口,又端起御医留下的止血药捏着他的唇灌入他口中。 小皇帝不得不仰着头望着他,满眼含泪:“为什么要骗朕?” 第110章 “你怎么这么天真?”袁沃瑾捏着人冷漠地说,“将软肋暴露给敌人,本就是你愚蠢至极。” 小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抵着他受伤的目光冷声:“你以为区区一箭就能抵挡楚国当初对我的羞辱吗?” 在他话语的刺激下,大颗泪珠从他委屈的眉眼中滚落。 袁沃瑾轻蹙了一下眉,怒气中带着怨恨:“我本就是郑国的臣子,陛下凭什么让我臣服于你,真是痴心妄想。” 小皇帝怔愣的目光中逐渐染上怒意:“袁琼,我恨透了你。” 我恨透了你—— 马车轻颠了一下,袁沃瑾从梦中惊醒,已是一身冷汗,梦境太过真实,乃至他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直到车夫停车他才将将回神,小皇帝安然躺在他身侧,梦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胁天子为质和取天子心头血,他最终选择了前者。 在马夫的提醒下,他率先下了马车,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前,看着府门前久违的牌匾,他还有些恍惚,真有那么一瞬,辨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梦。 门口扫地的小厮拿着扫帚还有些不确信自己所见,院中仆人闻声望去,也有些不敢相信。 “将军?” 小厮讷了好半晌,终于对屋中喊道:“是将军!将军回来了!” 听到他的呼唤,府中所有家仆都从各处齐聚客堂,见到站在门前的将军,各个愣了半晌,才激动得不知是哭还是笑。 马车车夫在一旁提醒袁沃瑾:“将军,马车内……” 袁沃瑾再次钻进车内,扯下一块布巾盖住小皇帝的脸,抱着人下车。 下人们见到自家将军带着一个陌生人回来,都面面相觑,此人遮住脸,裹在宽大的氅袍里,辩不出男女,但能叫将军如此呵护在怀里的,定是个女子,少不了是个貌美的,才叫自家将军舍不得让外人瞧见。 见着众人疑惑不定的目光,袁沃瑾没说什么,直接抱着人进了自己的卧房。 第二日,将军从战场上带回来一个貌美女子的故事便出现在了茶楼的说书话本里。 包括同样从皇宫里回到将军府的老夫人。 见到安好无恙的母亲,袁沃瑾跪地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 老夫人上前扶起他,眼中盈着泪。 袁沃瑾抓着她上下查看了一番:“母亲可有哪里不适?” 中年妇人身着朴素,却大方雅致,她笑着摇摇头:“为娘无碍。” 袁沃瑾又探问:“王上他——有没有为难您?” 妇人宽慰:“他虽有野心,但只是利用了你,并未伤害为娘。” 袁沃瑾点着头,许久不见,仿佛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从识字到练武,母亲陪伴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时间是同兄弟们一起,乃至他虽心系母亲,可当真见了母亲,又无法同寻常百姓家一般与母亲说着贴心的话。 妇人心知他性情,主动打开话题:“你在楚国的事,我也听说了,虽说王上利用了你,但到底为你解了围。” 袁沃瑾在案前坐下:“这话是王上说的么?” 妇人摇头:“娘知道你心寒,也不劝你死忠于君王,娘唯一的诉求,就是你平安。” 袁沃瑾抬头看向她:“娘……” 妇人握过他的手:“娘听闻你从楚国带回来一名女子。” 袁沃瑾别开视线:“不是,他……” “娘不介怀她是楚国人,”妇人截断他的话,“娘只想问你一句,是否中意于她?” 袁沃瑾哑了哑口,这几日他精神紧绷,脑子里时刻都是小皇帝的生死,也没在意下人如何猜测,更别提坊间传闻。 他本想告知真相,可见母亲期盼已久的并非是他带回来一名质子,倒是一个心仪的人。 这对母亲来说,很重要吗? 袁沃瑾回道:“孩儿并不中意他。” 妇人有些诧异:“那你千里迢迢带她回来……” 妇人有些捉摸不定。 袁沃瑾如实道:“他只是一个质子。” “质子?”妇人闻言惊讶,“一个女子为质,莫非是楚国皇室之人?” 想否认的话到嘴边,最终他还是点了头,在来郑国的路上,郑王并未发布挟持楚国皇帝的消息,他在磨,磨到能取到那一碗心头血为止。 妇人却有些不懂:“质子为何不随郑王回宫,却在将军府,还在……你房中?” 袁沃瑾再次哑了口。 想起坊间传闻,妇人又笑了出来,靠近他些低声问:“可是琼儿有意于她?” 这一次,袁沃瑾没有再否认,而是在思考要如何同母亲解释。 妇人正回坐姿:“娘在王宫时,与皇后待得久,她念着她那表妹妹,一心想介绍于你,补偿王上利用你一事,我没直接应下此事,左右想问你意见,听那坊间传闻,只当你已有所属,改日去宫中与皇后说一声,可你既然无意,娘也不好回拒。” 话说完,她侧眸暗瞥袁沃瑾一眼。 袁沃瑾蹙了一下眉,膝间担搁的手蜷握住衣裙:“不瞒母亲,孩儿确实……有意于她。” 听完这话,妇人笑意又起:“你不曾欺骗为娘?” 袁沃瑾点了一下头:“嗯。” 妇人喜上眉梢:“那带为娘去见见她。” 袁沃瑾及时起身:“母亲……” 见母亲看着自己,他不自然地说着谎话:“她初来郑国,生疏得很,怕是不敢见娘,娘……” 第111章 儿子的窘迫,妇人看在眼里,笑着接话:“无妨,娘不着急,等她熟悉了此处,你再带她见娘就是。” 二人正说着话,屋外跑来一人,他身着铠甲,腰间还夹着一副头盔,见到袁沃瑾,饱经沙场的眼中盈出泪光来:“袁将军。” 说着跨进门内一把抱住他。 此人常与袁沃瑾并肩作战,封号长随将军,名宋闲。 宋闲松开袁沃瑾,背过人抬袖擦去眼泪,转身又对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安好。” 妇人起身笑道:“老身且不耽搁你们,我去叫下人备点酒菜。” 宋闲忙回:“老夫人莫废那心思,我与袁将军去书房中说点话便走。” 书房中,宋闲面色认真:“大将军此计,叫兄弟们好担忧。” 提到当日偷盗仙草被楚军所擒、郑王“釜底抽薪”一事,在他口中成了袁沃瑾主动献身、郑王将计就计。 听完他的话,袁沃瑾不重不轻道:“他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宋闲未答反问:“大将军另有隐情?” 事情真假到此处,连他自己都辨不清,但比起让欣然接受的兄弟们军心溃散,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摇着头:“那些将士们呢?” 宋闲一五一十交代:“袁兄去楚国那日,王上带兵带回战死的兄弟们遗体,厚葬国土,更是戒斋十日为兄弟们哀悼,有家属的兄弟们都得了丰厚犒劳,下半辈子吃穿不愁,没有家属的兄弟也是得了军功,记在祖上的籍谱里,得此厚待,哪一个还有怨言。” 听完他的话,袁沃瑾陷入沉思。 乍听起来倒是不错的封赏,可封赏之后再无人追问当日的真相,而早已失去军帅的将士们也渐渐偏离了主心,这样即使没有另外半块虎符,也会听任调遣。 王上做的这一出,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赎买人心? 见他心思沉重,宋闲猜测:“袁兄愁眉不展,莫非为的是那楚国质子?” 袁沃瑾解眉:“不是。” 宋闲轻撞了他一下,低笑:“还说不是,整个郑国都传遍了你的佳话。” 袁沃瑾还想再否认什么,宋闲直接道:“况且方才进门之时,你与老夫人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中意她。” 袁沃瑾:“……” 第54章 不是质子 说出去的话又怎好收回,况且袁沃瑾不愿在此事上过多解释。 宋闲见他不说话,也没再追问,很快转换话题:“袁兄何时得空,与兄弟们聚聚?” 袁沃瑾:“近日不方便。” 宋闲眉眼一弯,没好意地问他:“是不方便,还是惦记这心上人?” 袁沃瑾些许不自在回道:“聚众欢饮,你就不怕王上怀疑?” “大将军坦然,何愁遮掩?”宋闲义正词严,“反倒是袁兄如此严防死守,才叫人心生怀疑。” 他说的不无道理。 他越是紧张小皇帝,只会叫王上越是拿捏他的短处。 何况王上一面想要取得他的信任,一面在试探,不会这么急迫地采取行动。 再者,这军心到了什么程度,还需要他亲自去触一触底。 思虑完这些,袁沃瑾道:“明日。” 宋闲接话:“好,我去给兄弟们传消息。” -- 在昏睡散的作用下,小皇帝昏睡多日尚未醒来。 袁沃瑾收拾完卧房中一切看起来像是郑国物件的摆饰与书籍,挑了一些传记话本与通国史书摆放在坐榻上,小皇帝在楚宫的书多是些折请,手边摆放的史书颇多,那日在百香楼他收集画册,想来楚宫无画册,他也是爱看的。 但他的将军府不比楚宫,书册不多,往日里他觉得奢侈的卧房此刻也显得寒酸无比,就是那郑国王宫,也摆不了如此金贵的人儿。 他又挑了几件平日里只有节日才拿来穿的衣裳,左右量身挑了几件像样的衣裳置于榻上。 穿过的鞋袜,总归不合适……刚好明日出府,买些新的。 第二日,见到与前日着装无异的将军,宋闲仔细打量着他:“昨日没睡好?” 袁沃瑾回过神,摇摇头。 他压根一夜未眠,折腾到半夜,就坐在床边看着小皇帝的睡颜一直到天亮。 马车行到衣坊门前,宋闲见他撩开帘子注目,看看铺子又看看他:“袁兄这是没合身的衣裳?” 话到此处,他凑近他耳边心领神会道:“是为府里那位准备吧?” 袁沃瑾放下车帘当没看见。 宋闲继续说:“这女儿家的东西不好买,不如我叫上小妹替袁兄出面,又或让小妹差人到府上量裁?” “不必。”袁沃瑾:“……差人上府。” 宋闲笑道:“我现在很好奇,这质子如何引得将军你的芳心,是才智过人,还是美貌过人?” 袁沃瑾看他一眼,没理会。 宋闲不依不饶:“你要是不说,这差人上府一事……” 差人上府并不难,可叫第二个知道,又是传遍大街小巷。 袁沃瑾知道他所意,无奈回道:“都很过人。” 宋闲:“袁兄这是要金屋藏娇么?” 袁沃瑾转眸看他:“你换了芯子?” 宋闲笑得暧昧:“这事儿要是换在旁人身上我绝不多问,主要是放在你这个木头身上,我实在是好奇得浑身痒痒。” “再说了,别说一个楚国的质子,就是楚国的一只狗……”他收住话语,“楚国的一只猫,百姓也会好奇长什么样,毕竟,楚国风水好,尽出美人。” 第112章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到酒楼,袁沃瑾没有和他继续攀谈下去,起身下了马车。 酒楼包间内,酒宴已经置备好,下属将领们也等候多时。 袁沃瑾走进包间内,身着常服的下属们起身看向他,眼中盈出热泪,齐齐向他行了一礼。 袁沃瑾平日里看起来威严,此刻没什么情绪,众人也未做多想,邀着他一同入席。 席间,从被楚国俘虏聊到回国之事。 最后聊到那质子,袁沃瑾不愿多提,也就没有应话。 不知是谁安排了一群酒女近身服侍,可见那些酒女们大多不情不愿,将领们也没什么顾虑,要美人们陪笑。 其中一名女子坐到袁沃瑾身旁,颤颤巍巍地敬酒,袁沃瑾推开她的手,兀自倒了一杯酒。 “这是王上从楚国十八城带回来的女子们,说是要犒劳兄弟们。”宋闲小声对袁沃瑾说。 袁沃瑾手中酒杯一紧,看向这些女子,各个胆怯生涩。 “原来将军也会近女色,”此时一名中将笑着说,“我们还当将军只喜欢那冷冰冰的兵器呢。” 说完众人也跟着笑。 宋闲轻叹一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纵是平日里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们也只能为奴为婢,甚至充军为妓。” 袁沃瑾捏着手中的酒盏,越发不快,他竟不知那十八城的世家女子会沦落至此。 方才说笑的中将喝醉了,伸手想探进女子的衣里,女子不愿,中将剥开女子半个肩领,攥着女子腰身险些当场演了一副活春|宫,女子只得哭着求饶。 “荒唐!”袁沃瑾震怒,将手中酒盏扣在案上。 屋中众人俱是一惊,瞬间安静下来。 中将也是一悚,女子得了松懈,急忙笼上自己的衣裳。 袁沃瑾看了一圈,怒喝:“成何体统?!” 中将气势薄弱道:“这官家女子向来如此,我也只是行使男人的权利。” 袁沃瑾怒目看他:“你是谁的下属?” 中将却不肯认错,怯声道:“将军不也将那敌国质女俘虏在房中么?” 袁沃瑾目色一冷:“你说什么?” 见这情形,宋闲忙跟着指责那位中将:“你若心意于她,将军会不许吗,你分明是强抢!” 中将害怕得紧,却还是看了一眼袁沃瑾理辩道:“说起来……是心甘情愿,谁又知道……不是受胁迫呢……” 他颤着声音说得断断续续,期间不停地窥探袁沃瑾的神色。 “你……”宋闲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神态看着他,气得指着他摘骂,“你简直混账!” 中将却是铁了心要争这个理:“除非……将军能证明给属下们看。” 见众人面面相觑,宋闲迫问:“你要大将军如何证明?” 中将借酒意壮着胆子说:“她若愿嫁给将军……” 众人包括宋闲都看向了袁沃瑾,袁沃瑾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位中将。 宋闲又紧接着解围,吩咐那些酒女:“你们先下去。” 待酒女们都仓皇退下,他正要再说什么,袁沃瑾也跟着起身离开酒宴,宋闲匆匆跟上,一同钻进了他的马车。 一上马车,袁沃瑾就交代他:“去查查他的身份。” 宋闲不解:“大将军何故此举。” 袁沃瑾目光坚定:“军心分离,有人作祟。” 宋闲立刻反应过来:“将军是怀疑王上……” 他顾虑了一下马车外,没再继续说下去,倒是提醒:“袁兄若是真与那位小姐两情相悦,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袁沃瑾直接抓着人丢出了马车:“不早了,回府。” 回到府中,他直接回了寝处,寝们外,一个小侍卫正抱着剑坐在廊檐下的栏杆上。 除了啊蕴这个心腹,在府中,还有个值得信任的人,名为袁元,是他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比啊蕴要小,性子沉闷不爱说话,也没啊蕴那么莽撞,这孩子一直当他是兄长,是个可靠的孩子。 将小皇帝安置在房中,他就交代了袁元要守护好这间屋子,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有事第一时间告知他,袁元很听话,听完他的吩咐几乎长在了门外。 见他回来,袁元利索起身上前禀报:“袁大哥,她……醒了。” 袁沃瑾心中一惊,低声问他:“可有……问过什么?” 袁元也低声回话:“没有,一直在房中未曾出屋,也不曾闹出什么动静。” 袁沃瑾点头:“去叫厨子做几道清淡的菜,和热好的粥一并送到我房中,再送些热水来。” 袁元应声而去,袁沃瑾走近门前,推门而入,屋内,小皇帝坐在榻上,不急不慢地喝着水,手中拿着一本他先前置于案上的书在看。 身着大了一圈的衣裳,光着一双脚踩在陈旧的木板上,夹杂着几缕白发的长发披散在腰间,分明寒酸的卧房,却叫他坐出了清雅的氛感来。 袁沃瑾走到他身旁坐下,小皇帝抬眸觑了他一眼,又回眸觑去看手中的书。 袁沃瑾看着他说:“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你什么?”楚怀瑜放下手中茶盏,又翻了一页书册,“问你为何要背叛我,将我置身险处?还是问你为何不遵守承诺,没有护我皇兄周全?” 说完抬眸觑他一眼。 袁沃瑾无言以对,他竟然都知晓了。 第113章 看到大将军毫无喜色的面庞,楚怀瑜无喜无忧,甚至无关痛痒地说了一句:“大仇将报,你该高兴才是。” “高兴?”袁沃瑾抢过他手中书,一把将他扯入怀中,“你说我该高兴什么?” 楚怀瑜蹙眉看他,试图挣扎了一下,没挣动,放弃了。 看着他不甚在乎的神情,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心成了心底积压已久却挥之不去的躁郁,袁沃瑾捉住他想挣脱的手,试图驳回一点局面:“陛下说的不错,当初陛下对我的羞辱,我可一件都没忘,正瞅着无处发泄呢。” 握到他冰凉的手指,他单手裹住他的手,掌心护着他的腰,要再发泄些情绪来:“我想要报的仇,还多着呢,若你现在求我,或许我还能放过你。” 楚怀瑜看着他愠怒的表情,蹙起的眉一点点舒展开,也不挣扎了,没心没肺地喔了一声。 袁沃瑾:“……” 门处,袁元一推门,就见到这副“郎情妾意”的场景。 袁沃瑾第一时间将人塞进怀里,见不得旁人瞧见他这摸样,他轻咳一声问袁元:“何事?” 袁元回过神来急忙避开目光:“热、热水。” 袁沃瑾示意屋内:“送进来。” 袁元低着头将热水放入屋中,就迈着顺拐的步伐走出屋合上门。 待人走后,怀里的人就轻咳起来,袁沃瑾松开人,就见他一手捂着腹部,似是扯动了伤处。 袁沃瑾抱着人坐在暖榻上,就要去拆他的衣裳,楚怀瑜推开他的手想逃离,袁沃瑾强行扯开他的里衬,就见伤口溢出血来。 一定是下床走动才牵动的伤口。 他熟练拆开他腰间纱布,用热水擦拭溢血,上药包扎,做完一切,再抬头时,就见小皇帝满面红晕。 再想发作些什么的大将军彻底软了心,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何苦与他计较那些,况且眼下又能计较出什么? 他坐回榻边,目光直视眼前的小皇帝,冷静了些许:“就不怕我要挟你?” 楚怀瑜一边系回自己的里衬一边红着脸回话:“你将这寒酸的将军府里一切好的都用在了这屋子里,朕不是傻子。” 袁沃瑾看他的目光一软,不知说什么好。 楚怀瑜别开视线轻咳一声:“一命之恩相抵,不必如此、客气。” 他指的不仅是这屋中摆置的一切,还有他“看似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还恩”的照料。 袁沃瑾不管这些,单手扣住他后颈拧过他的脸面向自己:“这里是郑国。” 楚怀瑜轻眨眼睫:“我知道。” 袁沃瑾轻蹙了一下眉:“对你来说,是狼窝。” 楚怀瑜:“至少这里不是。” 袁沃瑾一怔。 小皇帝又说:“这里是你的地盘,你会保护我。” 他眼中给予的信任坚定无疑。 就像在楚国,小皇帝哪怕拿命也会相护…… 迟迟等不到回话,坚定无疑的小皇帝垂下眼眸:“这大概是朕身为质子唯一的权利。” 袁沃瑾有些后悔了,后悔用那些泄愤的话来刺激他说出讨厌自己的言词,本以为他若心怀恨意,自己就不用有负罪感,可是这一次他错了。 小皇帝太相信他了。 袁沃瑾有些心疼地托起小皇帝的脸,忍不住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带着轻微的酒意哑声说:“不是质子,是臣的陛下。” 第55章 府内日常 楚怀瑜微仰着脸,讷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离得近了,那点儿酒意洒在脸上热乎得很。 见他缓缓垂眸低下头,楚怀瑜迅疾抬手抵住他的唇:“你……你喝多了。” 袁沃瑾顺势捉住他手腕,歪着脸用鼻尖轻蹭了一下他手指,眼中溢出暧昧的笑意:“臣想以下犯上。” “什…什么?”小皇帝纳住了,没明白过来这话什么意思,谢恩也不是这么谢的,不过看他这眼神,不像是什么好话。 袁沃瑾轻笑,愈发想要逗弄他,索性伸手探进他衣里:“陛下允许吗?” 感受到冒犯的小皇帝勃然大怒:“放、放肆……朕,朕不允许!” 奈何小皇帝底气不足,斥责的声音都带着颤,那擂鼓般的心跳隔着一件里衣贴在胸膛听得一清二楚,袁沃瑾揽着人好笑:“好好,臣不放肆。” 门外,袁元这次长记性了,进门前学会先敲门。 听到敲门声,楚怀瑜无处可钻地躲进大将军怀里,袁沃瑾笑着瞧他一眼,对门外道:“进来。” 听到应话声,袁元才推门进屋,他提着两个食盒低着头走至屋中:“袁大哥,吃的。” 说着放下食盒转身溜出房。 袁沃瑾低头又对怀里人道:“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小皇帝还没回过神,可又不愿叫人拿捏,强撑着离开他的怀,故作镇定。 袁沃瑾松开人,提过食盒,取出两个食盒中的菜和热粥放在食案上,抱着小皇帝坐至食案前,递过粥勺。 楚怀瑜抓过勺子低声反抗:“可以自己走。” 袁沃瑾哼了一声,话中带着质问:“光着脚在地上跑吗?” 小皇帝也哼了一声:“是你没准备鞋袜。” 说到这里又搓了两下无处安放的脚。 袁沃瑾取过一张膝毯盖在他小腿处,连带着盖起他的脚:“我差了人明日来府中为你量体定制衣物,屋中放了炭火,若你觉得冷,我再让袁元送些来。” 第114章 楚怀瑜不明白,前一刻还放肆着的人怎么转头就跟没事人一样,反倒是自己别扭得很,太令人生气了! 瞧见他愤愤不平的小表情,袁沃瑾只觉得好笑,他又取过自己一件尚且算得上新的斗篷盖在他身上:“这里不比你的楚宫,要你多受些委屈。” 楚怀瑜“唔”了一声,轻点了一下头:“知道了,袁奶妈。” 袁奶妈:“……” 楚怀瑜握着勺子歪头看他一眼:“你怎么比我奶妈还话多?” 袁沃瑾屈指轻敲他额头:“快吃饭。” 小皇帝下意识捂住自己额头:“你……” 对上大将军的眼睛,他又想起方才的暧昧事,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埋头舀粥喝。 看着人气鼓鼓的,大将军支颐浅笑,这样惹人欢喜的小皇帝,要是能一直养在府里就好了。 小皇帝吃个七八成饱,终于掩去方才的不自在,扭头问他:“我来你府中几日了?” 袁沃瑾思考了一下:“你来我府中不过两日,不过我们离开楚国已有十多日。” 小皇帝放下碗筷:“我不曾醒过?” 袁沃瑾依旧支着下颌看着他:“醒过,又被我敲晕了。” 小皇帝:“……” 袁沃瑾伸手勾住他后颈,又将人捞进怀中:“所以,后颈还疼吗?” 说着用手指轻轻捏着他的后颈。 楚怀瑜摇摇头,问他:“你回郑国,是受郑王胁迫吗?” 袁沃瑾:“不是。” 楚怀瑜愣了一下。 袁沃瑾看着他说:“是我自愿的,有人心甘情愿为我去死,我为什么不能就此利用?” 他说得太认真,楚怀瑜一时分辨不出真假,迎着他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袁沃瑾继续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有意陷入楚国,为的就是引起你的注意,取得你的信任,再与郑王里应外合,攻打楚国。” 楚怀瑜愣了半晌,终是垂下漂亮的眼睫:“包括现在对我的好吗?” 袁沃瑾故作缓声,不透一点温情:“对,包括现在对你的好。” 小皇帝沉默了。 袁沃瑾一手抬起他下巴,想要瞧瞧他泪眼朦胧的模样,可见人抬起脸来,眼中依旧是清澈的光,好像在思索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点儿也不伤怀。 袁沃瑾蹙眉不解:“你在想什么?” 小皇帝带着点儿气:“在想我母后几日能取你狗命。” 狗命袁:“……” 大将军实在忍不住笑了,将人塞进怀里好生安慰:“方才我骗你的,没有那样的事。” 小皇帝又是一愣,后知后觉地被他戏耍,心里更恼火了,一口咬在他肩头要替自己出气。 袁沃瑾吃痛地肩膀一蜷,到底没有躲开,而是将人搂得更紧了:“你是如何发现自己身在郑国的?” 说到这里,小皇帝松了口推开他:“我听闻郑国人喜好用荞麦种子做枕头,你的荞麦枕头发芽了。” 袁沃瑾:“……” 他一指戳住下巴做思考状:“我猜想发芽的枕头得要好些日子没人睡,你许久不回府,你母亲又在郑宫,没人发现你发芽的枕头倒是很在理。” 袁沃瑾不接他的话,倒是将目标转移至枕头,他看一眼床榻:“明日我换两个新的。” 楚怀瑜客气回拒:“不用了,我一个就够了。” 袁沃瑾:“另一个是我的。” 楚怀瑜盯着他沉默一息,不舒爽地问他:“你府中,就没有别的房间吗?” “没有,”大将军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貌,“我府中穷。” 小皇帝哑口。 转念一想,小皇帝有些疑惑:“我既是质子,为何在你府中?” “我是镇国将军,看住一个质子,合情合理。”这解释倒不是为了他自己,也是让郑王无法推脱的理由。 既回府中,小皇帝关切起他周身事来:“你母亲安好?” 袁沃瑾点了一下头:“郑王以我母亲为要挟,当时你身受重伤,我将计就计……所以,我们就来到了郑国。” 看他言语之间似有隐瞒,楚怀瑜追问:“他为何会恰巧出现,是因为楚国出了叛徒对吗?” 知道瞒不住他,袁沃瑾也不说假话:“嗯,不过叛徒是谁,尚未得知。” 楚怀瑜也不意外:“想必梁宜已经将我的口信带回宫中,扶邱也与尤老将军接头,两国之战,必不可免。” 他说得认真,说完才发现眼前人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担心不知如何处置朕?”他问。 袁沃瑾回过神看向他,神色有些复杂。 “如果朕说,朕想策反你……”楚怀瑜用试探的目光看他,“会成功吗?” 袁沃瑾盯着他看了片刻,凑近人面前说:“那得要看你拿什么来换。” 楚怀瑜回忆着他曾经说过的话:“除了朕……” 袁沃瑾斩钉截铁:“除了你,什么都不行。” “……”楚怀瑜推开人,“朕什么都没问。” 袁沃瑾捞着人抱起,起身就往床榻去:“现在后悔是不是太晚了点?” 小皇帝未及挣扎,袁沃瑾就欺身而上:“这天下,和天下之主,我只要一个。” 小皇帝拿着发芽的荞麦枕头抵在他胸口:“你一个连枕头都会发芽的大穷鬼,凭什么要朕委身于你?” 第115章 袁沃瑾抓过他手里的枕头:“我若双手奉上天下,陛下就愿意委身于我吗?” 小皇帝誓死不从:“朕没说这种话!” 枕头被丢在书案上,洒落的书册发出的声音引来警惕性的袁元,袁元一推门,又是“不堪入目”的一面。 袁沃瑾拉过被子盖住小皇帝,起身坐正:“无事。” “对不起,袁大哥。”袁元又低着头跑出去了。 袁沃瑾干脆起身收拾了桌上的碗筷,随后提着食盒走到门外,却见自家的小侍卫坐在廊檐下不仅抱着剑,还抱着一床被褥。 袁沃瑾将食盒递给他:“回自己屋里休息去吧。” 袁元接过食盒,很羞愧:“是打扰到袁大哥……做那种事了吗?” 袁沃瑾:“…………” 袁元抱着被褥走得更远些:“我尽量不去打扰袁大哥。” 袁沃瑾拿他没辙,索性吩咐:“半夜冷了就回房睡去。” 袁元点点头,转身提着食盒往膳房去。 袁沃瑾转身合上门,回到床榻时,小皇帝已经睡着了,他褪去外衫,挪着人往里,自己也躺进了被窝。 将军府的床自是比不上小皇帝的龙榻宽敞,好在足以容纳两个人。 挤一挤,正好。 就是不知道他如何睡得如此安稳,分明是敌营,还这般有恃无恐。 他正这样想着,有恃无恐的人传来几声梦呓,歪着脑袋往他颈间钻了钻。 袁沃瑾捞着人往怀里塞了塞,在他耳旁自言自语地警告着:“楚怀瑜,你别得寸进尺。” 香喷喷的小皇帝听到他的声音,不愉快地骂了一声,又安稳地睡过去了。 袁沃瑾抱着人,多日来,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一觉。 -- 楚怀瑜醒来时,房中只剩下自己,他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发现床前的地上摆放着一双布鞋,看起来像是新的,应该又是袁狗的新鞋。 屋中置有热水,他穿着布鞋走到盛有热水的面盆前,擦了脸漱了口,取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此时,袁沃瑾提着食盒走进屋内。 “你既醒了,过来用膳。”袁沃瑾将食盒放置食案上,取出餐食碗筷,拉过小皇帝坐在软垫上。 小皇帝睡得不大清醒:“几时了?” 袁沃瑾递过粥和勺子:“辰时。” 小皇帝接过勺子舀了一口粥,险些呛出来。 袁沃瑾连忙伸手轻拍着他的背,只听小皇帝说:“盐里煮了一碗粥?” “咸了么?”袁沃瑾拿过他手中勺子舀了一口放嘴里,确实咸得不轻,“先吃点别的,回头我再盛一碗少放点盐。” 楚怀瑜看向食案上的几道小菜:“都是你做的?” 袁沃瑾闷声应道:“嗯。” 楚怀瑜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你会做饭么?” 袁沃瑾不愉快道:“行军打仗时,谁不能做上几道野菜粥,平日里这点小事,哪里难得到我,今日太忙了。” 小皇帝噗嗤一声,掩袖笑了:“可我是皇帝,吃的是山珍海味。” 大将军恼羞得一言不发,忙活了一早上,竟然还被小皇帝嫌弃了。 小皇帝不再笑,抓过他手中勺子,认真问他:“野菜难吃吗?” 袁沃瑾抬头看向他,他目光真挚地一尘不染,这样的关心,连虚以委蛇的郑王都不曾问过。 袁沃瑾释然而笑:“陛下不必知晓。” 小皇帝听着他的话,眸中却有一丝难过:“朕不曾体会过你往日的生活,朕想知道。” 想知道? 袁沃瑾覆手捞过人脖颈:“陛下为何想知道,又为何想体会臣往日的生活?” 楚怀瑜不隐瞒:“知此知彼,好策反你。” 袁沃瑾:“……” 他捞着人更近一分:“只是想策反我?” 楚怀瑜轻眨了一下眼:“想和你成为……兄弟?” 就像,和皇兄那样。 “哦?”大将军那双凤眸微微上扬,唇角露出一点邪肆笑意,“只是——兄弟?” 小皇帝垂下眼:“那还能是什么?” 大将军不依不饶地放轻声音:“我和陛下,不是夫妻么?” “……”小皇帝的耳朵嘭地一下子熟透,“胡、胡说!” 袁沃瑾低眸瞧着他发红的耳朵:“臣告诉陛下,野菜不好吃,但楚国的皇帝陛下,很合臣胃口。” 说完,他松开人,欢愉地欣赏着未经情|事的小皇帝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模样。 小皇帝抓起勺子也顾不得粥咸不咸,埋头喝粥不看人。 坏到骨子里的人恰时又提醒他:“陛下,你用的勺子,也是臣用过的。” 小皇帝彻底没脸见人了,干脆背过人用早膳。 小皇帝吃饱喝足,才尚且将那等事忘记。 宋闲差了人来府上量定尺寸,袁沃瑾自然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小皇帝,亲自拿了裁尺为小皇帝量身。 按照裁衣工交代的,分别量过肩长、胸围、腰围、身长…… 量身长时,小皇帝站在两张交叠在一起的软垫上轻踮着脚—— 袁沃瑾抱着人放在地毯上:“陛下要实事求是。” 矮上他大半个脑袋,楚怀瑜哪肯轻易认输:“朕会长高的。” 嗯,的确会,才年满十八,日后吃好些,能再长个几来寸。 袁沃瑾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那陛下平日里多吃些。” 第116章 说起吃的,没了软垫,小皇帝仰头望着他:“朕想吃蜜脯。” 袁沃瑾:“回头给你……” 一个“买”字还未出口,小皇帝又说:“皇兄亲自做的那种。” 袁沃瑾:“没有。” 小皇帝不依:“你给我做。” 袁沃瑾板着脸:“我不会。” 小皇帝:“你可以学。” 袁沃瑾破罐子破摔:“学不会。” 小皇帝气得叉腰:“你连野菜粥都会煮,做蜜脯肯定也难不到你。” “难到我了,”袁沃瑾摆出不乐意的表情,“快点,还有一个臀围。” “什……什么?”小皇帝后退一步,“我、我自己来。” 袁沃瑾勾着人的腰捞进前:“自己量不准,我给你量。” 说着裁尺就圈住了他小肥臀,惹得小皇帝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袁沃瑾看看裁尺又上下调整了一番:“陛下不要动。” 小皇帝别别扭扭地催促:“快、快点。” 袁沃瑾挑眉看他:“陛下说什么?” 小皇帝又重复了一遍:“朕让你…快点。” 袁沃瑾轻捏了一下他的屁屁:“陛下可不要说让人误会的话。” 小皇帝:“?” 等等…… 小皇帝捡起软垫砸他脑袋:“淫贼,你敢轻薄朕!” 第56章 接风洗尘 小皇帝折腾得一身汗,再没了力气打人,袁沃瑾抓过他手中软垫,扶着人靠坐在坐榻上,又于他腰身周侧塞了好几个软枕:“我拿布巾来给你擦擦汗。” 小皇帝没有拒绝,因为不知道他要亲自给自己擦,眼看着人要来松自己衣裳,他伸手挡过,袁沃瑾却不由他拒绝:“你身上哪一块我没瞧过?” 小皇帝闻言红了脸:“青天白日……” “青天白日不允许人擦汗了?”袁沃瑾截了他的话,坐近他身旁,“你惹得一身汗若不及时擦干,见了丁点儿风也得生病,再生病,我的家底都要被你吃干净了。” 小皇帝被堵得没话说。 袁沃瑾这才继续上手去解他衣衫,他只着了一件里衣,外面披着一件斗篷,三四月份的天不算冷,却也易着凉,屋中置有暖炉,故而他只穿两件倒也不显冷。 只是这会儿身上有汗,一歇下来少不了要受凉。 松开他里衬衣结,袁沃瑾并不完全褪下他衣裳,而是将布巾从他背后塞进衣里去擦拭,一边擦拭一边说:“汗擦干了,再换一件干衣裳。” 小皇帝抱着软枕唔了一声,又没声了。 后背擦得八八|九九,袁沃瑾收回手开始从他正面去擦他两肩:“外头那些人都以为你是女儿身,恐要为你做两件女儿家的衣裳,委屈你配合我。” 袒露着半边肩膀的小皇帝乖乖应了一声。 某时某刻仿佛自己回到了七八岁,奶娘也是这样照顾他的。 奶妈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擦完他的身子又取过一件干衣裳放在暖炉上烘烤,待烤得有些热了才拿近前,先是褪去了他身上汗湿的里衣,再为他换上全干的里衬。 小皇帝忍不住问他:“这回是什么身份?” 袁沃瑾反应了半刻才明白过来他问的什么,他抵拳轻咳一声:“陛下想要什么身份?” 小皇帝双手分别搭在两只软枕上,目无聚焦地回话:“奶妈和主子。” 奶妈袁:“……” 衣裳换好,奶妈袁替他系里衬的结带:“臣是郑国大将军,谁人不识?” 软趴趴的小皇帝抬头看他:“那你编造了什么关系?” 袁沃瑾拿过方才的斗篷罩住他:“要委屈陛下当一回臣的心上人。” 心上人? 小皇帝不明白:“那你呢?” 袁沃瑾低眸看着他的眼,语气柔软:“臣也是陛下的心上人。” 小皇帝一口否认:“你不是。” 大将军耐心纠正:“臣是。” 小皇帝不依:“不是。” 大将军有的是耐心:“臣是。” 小皇帝一蹙眉:“你不……” 大将军用拇指指腹按住他的唇:“陛下还要不要配合臣了?” 小皇帝妥协了,轻撇了一下唇:“唔。” 得了目的,袁沃瑾松开按在他唇上的拇指,改换为抚,诱导性地问他:“陛下说,臣是你的什么?” 小皇帝:“奶妈。” 袁奶妈:“…………” 小皇帝嘴里嘀咕着,眼睛却不看他,兀自玩起了自己的头发。 固执的小东西,怎么能这样惹人欢喜。 袁沃瑾挑过他胸前一束头发,柔声说:“我给你梳发可好?” 小皇帝抬头看他:“你变着法子对朕好,是不是意有所图?” 袁沃瑾带着点儿笑意不掩心中所想:“我意图什么,陛下心里不清楚吗?” 遭他提醒的小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头不说话了。 袁沃瑾挽过他背后头发,一眼就瞧见夹杂在黑发里的几缕白发,心中很不是滋味。 十八岁不小,可在这样的年岁里辞世,就太过年轻了。 如果世上真有那所谓的天人血脉,他一定寻来为他治愈沉疾,叫他好好活着。 不过……那位江湖郎中既是王上指派的人,这说的话也未必是真,什么活不过三五年,兴许不是如此。 要说小皇帝的病疾,还得要对他身子状况熟识的梁宜看诊,只是那日在山寨里梁宜同他说了什么,他一无所知,小皇帝也不曾提起。 第117章 袁沃瑾低眸看他一眼,心中起了怜悯。 他挽好他的头发,正色说道:“稍后我要去书房接见同僚,你在屋中待着,如果闷了就看看书,有事寻我就让袁元带个口信,想吃什么,也让袁元告诉我,我给你做,累了就去床上睡会儿,待我解决了外面的事,就来陪你。” 小皇帝乖乖点头,他这才放心起身离去。 追着那道离去的背影以及合上的屋门,楚怀瑜捏着手中的斗篷衣,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一股落寞之感。 -- 将量好的尺寸递给缝衣匠时,袁沃瑾特意吩咐:“男式女式都做几件,莫做那华丽的,素净些就好。” 不便抛头露面的女子身着男儿家的衣裳出门倒也有的,何况将军的心上人是楚国人,楚国民风开放,女儿家出行在外也算不得稀奇事。 缝衣匠这样想着,瞧过记录册上的尺寸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他给不少大户人家的客人量过身型,个子高挑的女性也是有的,只是这身量实属高了些…… 就是大户人家吃得健壮些的,女子七尺身高也是顶天了,像将军这般九尺身型的男人那更是罕见,这姑娘足有七尺七寸。 袁沃瑾见他瞧得仔细,问:“有什么问题?” 缝衣匠有些不确信,还是决定问清楚,免得出了差错,便道:“将军确认这尺寸都没错吗?” 袁沃瑾知晓他心生怀疑,不着痕迹地解释:“楚国富庶,七尺身量的姑娘并不是奇事。” “啊……”缝衣匠哑了口,不敢想象楚国的女子都是什么样的高挑美人。 不过做他们这一行的得要嘴甜,哄好金主就会有下一次交易往来,他笑着说:“将军九尺身型,该配那身量高的。” 虽知他是客套话,但一个“配”字足以让袁沃瑾心生欢愉。 缝衣匠是宋闲带来的,算是他府上半个人,宋闲交代过他除了裁制衣物上的问题,切莫多问多管,只管做好衣裳,少不了赏的,缝衣匠这会儿也就没多话,拿着带来的些许样布给袁沃瑾过了眼,同他介绍起衣物上的设计。 袁沃瑾是个带兵打仗的,哪里懂得这些,况且他平日里的衣裳也不多,缝缝补补又一年,看不懂什么设计不设计,就是设计得再好,又如何能好得过小皇帝平日里穿的。 缝衣匠也知晓他不大懂,就着他的要求选择了几样色泽不鲜明的黛蓝暗纹布料递给他看:“这几样布料低调不显眼,却又不失贵气,正适合将军所选,又与将军您平日里所穿的料子相得益彰,您看如何?” 袁沃瑾摸着布料柔软光滑,也却如他所说,低调沉稳,点头应了:“料子不错,照着做吧。” 缝衣匠点头接回样布,收拾着记录册一同塞进自己的随身包裹里,行礼退下了。 缝衣匠退去,宋闲才得以见着袁沃瑾,耐不住调侃了他一句:“袁兄竟能将女人看得如此重要,实属难得。” “坐。”袁沃瑾没接他的话,屏退房中下人,就问起昨日的事来,“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宋闲坐到小几前,自来熟地翻过一枚倒扣的茶盏给自己倒茶:“那位中将家中只有一位年迈的母亲,得了丰厚犒劳,听其母说,多次有人上门寻他问话,我猜少不了是得了利益,故作这一出。”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袁沃瑾顺手支起抬窗,“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 宋闲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继续说:“现在城中百姓大多知道你回府的消息,想来王上是要设宴邀请朝中大臣为你接风洗尘。” 袁沃瑾一笑,眼睛依旧看着窗外:“你瞧,这不来了么?” 宋闲闻言转头看去,果然看到院子里管家迎着一位身着贵气的内务府太监前来议事厅。 “你去屏风后躲一躲。”袁沃瑾看他一眼说。 宋闲心领神会,迅速起身走到屏风后隐匿了身形。 那位王宫来的太监远远瞧见议事厅敞开的窗子和手拿书册的袁沃瑾,早早摆好了殷切的态度,一进屋就是客气寒暄。 袁沃瑾也不推辞,笑着应话。 大太监是郑王谭修明身边的人,所思所想几乎代表了郑王的态度,再者,这镇国将军府,坐镇的是郑国百姓的心,谁会讨个没趣上门来给人脸色看,这要是哪一句说的不对,没准有命进,就无命回了。 若不是将军有颗尽忠的心,他镇国将军怕过谁呀。 大太监越是这样想着,面子上越发和蔼,一面聊着家常一面就将郑王有意邀请一事说了出来:“还是大将军得人心,这不一回来,王上就迫不及待要为将军您接风洗尘么,城中都在传将军带回来位楚国美人,王上怕来您府中惊动了美人,叫将军您不自在,只好叫老奴来传话,将军最懂王上心思,不用老奴说,也是能体谅的。” 袁沃瑾却是一笑:“陶公公说笑,我何德何能得王上如此器重?” 陶公公一听这话,冷汗直冒,王上做的那些事他心知肚明,用人时是块宝,弃人时,就是块石头。 可惜这块石头没能完全弃掉,反倒成了心头的一块疙瘩,内心再怎么摒弃,表面上也要做出和气的样子,可怜要他这个连命根子都没有的奴才来做这和事佬,这不是为难他么? 陶公公勉强挤出笑:“奴才可没这本事评判将军您的德能,这都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啊。” 袁沃瑾并不受用这一套,却也没有反驳,由着他说。 第118章 陶公公不着痕迹地抬起袖子擦了把汗,又吩咐随行的两名侍卫抬进来两个大箱子:“王上想着将军府内有个楚国美人,特意让奴才从宫中带来一些上好的补品和一些翡翠文玩,叫这楚国美人品玩。” 侍卫打开箱子,袁沃瑾随意看了两眼,应笑:“那就劳陶公公替我谢过王上好意。” “那是奴才应该做的,只是这洗尘宴……”陶公公话锋一转,看一眼袁沃瑾显出为难的模样,“若是将军一人去的话……” 袁沃瑾故作不知,为掩饰屋中另一人的痕迹,取过宋闲用过的茶盏倒茶:“如何?你说。” 陶公公知道遇到个硬茬,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会关注他用的茶盏是不是叫人用过,硬着头皮往下说:“王上有意邀请这楚国美人一同前往,不知将军您能否赏这个脸。” 袁沃瑾干脆果决地回他:“若是本将军不愿赏这个脸呢?” 他带着笑,说的话却如刀子一样,带着锋利的刃芒。 陶公公一愣,没想到几月不见,镇国将军已是这般不服训,话里句句带刺,别说自己代表的是王上的脸面,怕是王上此时在此,也讨不了几分好处,难怪王上要将这烂摊子留给他这个不着命的奴才。 这事办得不好,回头只说是奴才不懂事,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做的好了,那就是王上圣明,皆大欢喜。 陶公公忍不住又抬袖子擦了把汗,但凡换个有欲有求的朝臣,这事都好办,可惜对面是个铁打的,权钱名利还是美人,丝毫不能动摇他的心,除非他愿意,否则谁也强迫不了。 这唯一能拿捏他的,也叫王上“放虎归山”,怕是此间再无能左右他的把柄。 磨够了人,袁沃瑾放下手中茶盏,轻松一笑:“与陶公公说句玩笑罢了,王上宴请,我自然得去。 说完,特意补充一句:“带上我房中人一同前往。” 一听此话,陶公公如蒙大赦,起身客套一句就要请辞:“奴才这就回去禀报王上。” 说完得了赦令一般领着随身侍卫匆匆离去,生怕多待一刻就叫人反悔。 第57章 不会怀孕 陶公公走后,宋闲才从屏风后走出。 方才他在屏风后听得明白,他自恃对袁沃瑾很是了解,可方才的情形他却忽然发现眼前这位袁将军和他认知里的袁将军不一样了。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让他说不出来。 宋闲又坐回案前,提醒道:“这楚国姑娘无权无势,随你入宫,怕是难过。” 他说这话,也是因着前两日酒宴上不愉快的场景,不过话到此处,他还是宽慰着:“好在宫中宴女眷聚于后宫,倒不叫男人们当面议论。” 提到后宫女眷,他提议:“不如我叫上小妹,陪同这楚国姑娘做个伴?” 袁沃瑾点头:“多谢。” 他倒不担心小皇帝在宴殿,反倒更担心他身处女人堆里不知如何自处, 不过宋闲值得信,他小妹宋知与他这个哥哥感情甚是要好,他与宋知也有几面之缘,出生武将家的女儿大多性情直爽,在外头也放得开,说来她还是个练家子,护着小皇帝倒是正好。 谈完了正事,宋闲免不了多嘴提到他房中人:“说起来,这姑娘没名没分的,在你府中日子一久,少不了遭人闲话,纵是楚国民风开放,女儿家也经不住那流言蜚语,我看将军还是早日给他个名分的好。” 袁沃瑾倒也不恼他多嘴,顺着他的话问:“你说该给什么样的名分合适?” “袁兄欢喜,不妨收做侧夫人,”宋闲有理有据地同他分析,“一来她到底是楚国人,袁兄是郑国镇国将军,取一个楚国女子为正室,难免落人口实,二来这楚国姑娘孤身一人来此,没权没势,怕是受不来这份压力,袁兄若实在欢喜得紧,不如另娶一位有家世背景的女子做正室,既能护着侧室,又不叫袁兄为此费心。” 袁沃瑾听之一笑,这话仿佛真在谈什么名分一般,好在小皇帝是男儿身,不必争妻妾的身份。 只是……同是男儿身,又该叫世人如何接纳他? 宋闲只当他在思考位份的事情,见他愁眉不展,不经问道:“袁兄将人扣在寝中,时日久了,弄大了肚子却不给名分,可是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袁沃瑾眉头一蹙:“你这话……” “将军莫怪我话粗,”宋闲下意识做出防备的姿势后让半截身子,“大家都是男人,男女上的那点事儿我也清楚,袁兄不清楚女儿家的心思,这女孩儿一旦有了你的种,那是认定你了,你万不可辜负了人。” 袁沃瑾哭笑不得:“他不会怀孕。” “啊?”宋闲又往前一凑,有些茫然,“莫非是将军嫌隙她的身份,不要她留下你的种,给她喝那种打胎药,这种事,将军可做不得。” 袁沃瑾忍不住笑得欢:“你想多了,都没有。” 宋闲更茫然了,袁沃瑾合上窗门就要起身:“好了,不同你说了,你在我府中留得久了也不是好事,这几日你避一避闲,另外自己也多提防着。” 说着不等人回话就率先离开了书房。 宋闲却还在方才的话题里尚未回过神来。 回到房中,小皇帝半靠在软枕里看书,宽大的斗篷罩着他,显得更幼了些,暖炉熏得他一张白皙的脸红扑扑的,可爱得紧。 袁沃瑾将手中提着的糕点放在食案上,走近软榻前抽过他手中书:“休息会儿,伤眼睛。” 第119章 平日里身形板正的小皇帝此刻懒懒地坐在榻上,显得有些无聊。 袁沃瑾拿过一包糕点拆开:“这是我让下人从街市上捎回来的甜糕,吃吃看,合不合胃口。” 他取过一枚方正小糖糕送到小皇帝唇边,小皇帝也没有拒绝,咬过糖糕时软唇碰过他粗粝的手,垂眸一看,连糖糕什么味儿也没品出,就出口问他:“你手伤了。” 袁沃瑾作似惊讶,拿过案上手帕擦擦手:“想来是熬粥时不小心烫伤了,那会儿没发觉,这会儿你一说,疼得厉害。” 小皇帝盯着他有些创伤发红的食指,好意提醒:“敷点药膏,过几日就好了。” 袁沃瑾起身在屋子里一处寻出个药匣子,当着他的面处理自己的伤口,一面处理一面疼得嘶声,处理了半晌也不见成效,他有些泄了气:“平日里打仗有点伤痛就熬过去了,再不济也是啊蕴伺候着上药,这回没个人,倒难为我了。” 不知情的小皇帝不疑有他,提出建议:“叫府医来。” 袁沃瑾看他一眼:“我府中穷,哪里来的府医。” 小皇帝思考了一下:“叫个下人来。” 袁沃瑾:“……” 袁沃瑾将药布都往他面前推了推:“陛下给臣裹一裹就好了。” 能叫帝王伺候臣子,这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个人。 袁沃瑾哀叹一声:“罢了,让臣疼着吧,臣也习惯了。” 说着就要收拾小几上的药匣子,小皇帝看不过眼,终于坐起身,取过药布:“只此一回。” 药膏还没揭开,手已经伸到了面前,后知后觉的小皇帝:“你故意的?” 袁沃瑾委屈着看他:“臣没那么无聊。” 小皇帝到底单纯,揭开盛装药膏的玉瓶子,取了点儿药抹在他手指伤口处,学着梁太医给人上药的手势抹抹匀,他怕掌握不好力度弄疼了人,手下放得很轻,仔细又仔细地涂着,这手好了,还要给自己做蜜脯呢。 手上那点儿疼对一个常年经战沙场的人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袁沃瑾也根本不知疼,心满意足地看着认真给自己抹药膏的小皇帝。 要是一直这样乖就好了。 小皇帝涂好药膏,袁沃瑾及时收回笑意,做出一点儿疼的样子来。 想着他平日里为自己处理腰上的伤口细致谨慎,楚怀瑜只当还情,拿起药布缠裹他的伤口,不说一句抱怨的话。 包扎伤口的间隙,袁沃瑾不动声色地挪开小几坐到他身边:“有件事,要同你说。” 小皇帝点点头示意他说。 袁沃瑾有些担忧地开口:“过几日有个宴请会,在王宫内,郑王明里暗里要我带上你。” 小皇帝应声:“嗯。” 袁沃瑾仔细瞧着他的面色:“你愿随我前往么?” 小皇帝包好他的伤口,抬头看他:“朕不是那负心的人,自会与你一同面对。” 袁沃瑾曲唇露出点儿笑意,这样让人误会的话,他总是纯粹地说出口,心思纯净地没一点儿杂质。 得了方才的话,袁沃瑾心中熨帖,抓过他的手捏了捏:“在外头,不能随意称呼你,我叫你——玉儿可好?” 小皇帝愣了一下,以至于连被他抓住的手也没顾得上抽回。 关乎生死大计,他倒也不是那矫情的人,点头应了一声:“嗯。” 袁沃瑾暖心笑了,又道:“你也莫再直呼我姓名。” 小皇帝唔了一声:“奶妈狗?” 袁沃瑾:“……” 袁沃瑾溺宠地看着他,和声说:“同袁元一样,唤我袁大哥就好。” 吃软不吃硬的小皇帝妥协地又嗯了一声。 袁沃瑾和他简单地说明了郑国王宫里的规矩和事宜后,有些不放心地交代道:“王宫里不管遇见什么人,也不管他们如何诋毁楚国,你都不要逞一时之快与他们争论,若是我也帮腔说了些什么,你也不要当真。” 他拉近人轻声告知:“你只要记住,在外人面前,我对你不好,都不是我的真心,都是假的。” 小皇帝抬眸看着他,在确认他说的话。 有人处处为着自己,说一点不动心是假的,只是楚怀瑜不知道这份真心有几分利用的成分,一想到初见时的不愉快,他还是有些心情低落:“是真的也无妨,你从前对我也不好。” 袁沃瑾哪里知道一向高傲的小皇帝能在自己面前展露出不自信的一面,听着他说这样落寞的话,心疼得厉害,伸手揽过他的肩柔声致歉:“从前是我不好,没能看清陛下对我的真心,陛下肯舍命救我,我怎么再舍得对你不好。” 小皇帝不推拒他,说出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难道不是我死了,你就少了一个与郑王谈论的把柄吗?” 袁沃瑾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陛下就是这样想我的?” 楚怀瑜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脸,坦诚说出二人利益所在:“朕虽然救过你两回,但也不全然是为了你,在那种情况下,朕若不救你,或许也活不到今日。” 袁沃瑾看着他追问:“那陛下为何说,让我忘了往日陛下对我的不好?” “……”小皇帝一时语塞。 袁沃瑾继续又问他:“又为何说,与我生死患难,还说什么,要带我见你的姨娘?” 小皇帝彻底哑口了。 袁沃瑾近乎有些得意地俯脸凑近人说:“陛下依赖我。” 第120章 小皇帝羞赧:“朕那时候疼糊涂了,说的话,不作数。” 袁沃瑾一把揽住他的腰身:“作不作数,得由臣说了算,陛下以为臣呼之即来,招之即去吗?陛下招惹了臣,就得负责。” 小皇帝耍起了浑,用双手去抵他:“不、不负责。” 袁沃瑾抱着人轻呵一声:“你可真是个昏君。” 昏君有些支架不住他霸道的力气,在他粗粝的大手触及腰身时,禁不住轻吟了一声,而后羞愧无比地红了耳根。 袁沃瑾凑着人的耳朵轻哄道:“陛下让臣讨些好处,臣就放过你。” 小皇帝正要拒绝,却在他的亲吻下昏晕了脑袋,好像血液供不上脑子了……随时都要倒下去。 袁沃瑾吻过他的耳垂,厮磨着舍不得放开人:“陛下,放轻松些。” 小皇帝一双耳红得滴血,脑子早已一片空白。 第58章 后宫之辩 小皇帝脸皮薄,性子易怒,袁沃瑾见好就收,不再继续下去,抱着人往里间床上去。 小皇帝昏昏晕晕地叫他塞进被窝里,好半晌都没恢复思绪来,等到清醒点儿的时候,大将军已经躺在身边了。 此间过了两日,到了接风洗尘的日子,袁沃瑾带着小皇帝进了宫,宋闲带着宋知与他二人打了个照面,各自心下了然,分别去了前厅和后宴。 按照王宫里的规矩,女眷不与朝臣同宴,各家夫人同王后在后宫宴餐,可大将军有特权,有权安排小皇帝在前厅或后宴,因为旁人不知小皇帝身份,郑王却是再清楚不过。 前厅朝臣不会对楚国有什么好话,后宫虽女眷居多,到底少涉政务之事,袁沃瑾思来想去,最后选择将小皇帝安置在郑王事先安排好的后宫一处花园内,有宋知相护,他尚且安心。 宋知去了后宴没多久,就寻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退出了宴餐,在后花园中与楚怀瑜“偶遇”。 为了掩盖样貌,楚怀瑜稍稍易了容,又身着素雅,这会儿并不怎么惹眼。 后花园中有一面小湖,湖中有几只野鸭子,春暖花开,楚怀瑜站在湖岸边看小鸭子戏水。 宋知走近他,说了两句见面的套话,左右不见女婢近身,也没再多做虚礼,来时宋闲交代过她,这是袁将军金屋藏娇的宝贝,千万护着别让人受了委屈。 宋知不是那着中相貌之人,不过此女看来,平平庸庸,并无坊间传言的“貌美”一说,况且女子生得这般身高,动态里又有几分男人的刚硬,着实没有一个“娇”字可言,袁将军竟是喜欢这般“粗悍”的? 陪他站了半晌也不见他说话,宋知更是纳闷了,大将军名声在外,是多寡言少语的一个人,她不是不知道。 这姑娘看起来也不善言谈,两个闷葫芦,是如何凑到一块儿的?这太不合常理了。 宋知性子直,心中如何想不禁就问了出来:“姑娘身为质子,心中可有怨恨?” 楚怀瑜看着两只小鸭子出神,闻言侧眸。 宋知直言:“你一介女流,远赴敌国为质,身无依傍,就是想寻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她带入自己想了一通,若是自己遭了这般境遇,怕是如何都要怨一样的。 楚怀瑜顺着她的话思考了一番,可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从何怨起,更别提一个“恨”字,他生在皇家,金贵无比,五岁当了皇帝,整日沐浴朝政之下,皇帝当得久了,连一个可抗衡的人也没有,要说怨,只有怨他的楚国百姓,要说恨,怕是有恨的是这世间人吧。 宋知见他想的入神,却并不似在思考什么怀恨之人,有些不解:“亲族离弃,自由受制,身不由己,这些你都不恨吗?” 楚怀瑜坦言:“不恨。” 宋知一时没了话,又见他方才就在看湖中戏水的鸳鸯,不由得问道:“你心中有他?” 楚怀瑜听着这话,半晌才明白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袁沃瑾。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袁琼既让他扮演心上人,他只管配合就好了,何必招惹多余的麻烦。 酒过三巡,宴中朝臣借着醉酒敞开了心事与袁沃瑾说到楚国事,从楚国皇帝一直说到他房中的楚国美人。 袁沃瑾都没答话,朝臣们倒也不意外,大将军向来寡言,每每回宫上朝也见不得说上几句话,更别提楚国一行可以算得上是他此生最大的难堪,自是不愿让人提起。 众朝臣不见他有回应,也都知趣地不再提楚国皇帝,不过大将军的性情他们最了解,刻板死忠,即便有人背后嚼了他的舌根,他也只当没听见,人那是一心在国事上,在战场上,根本不在乎旁人如何言辞,正是一身清白在,不怕流言非。 郑王谭修明离得他近,借着朝臣半醉,同他耳语说起话来:“王后托孤同爱卿说门亲事,说的正是王后的表妹,阮府的三小姐,今年十七,芳华正好,爱卿意下如何?” 袁沃瑾直言拒绝:“王后抬爱,臣不堪重任。” 谭修明笑道:“爱卿过谦,此事你母亲也是知道的,想必也同你说过,两方拿不定主意,所以来问爱卿的意见,爱卿若合心意,孤就下旨赐婚,往后孤与爱卿也是亲上加亲。” 只怕赐婚是假,安插眼线是真,袁沃瑾心中冷嗤,面上却做不动,又欲再推,谭修明却不容他拒绝,“不如请上楚国小皇帝一同做个见证,孤已经派人去接了,这会儿应该碰面了……” 第121章 袁沃瑾心中一警,郑王没有戳破他“金屋藏娇”一事,后宫男侍不便入内,这会儿派人去,绝不是简单地“请”个人,小皇帝不曾充盈后宫,不善妇人之辩,不知宋知可能应付的来。 王宫后花园的湖面上,两只五彩小鸳鸯在水面上钻进钻出,玩得好不乐乎。 一阵微风吹过湖面,随风飘来一只绢丝手帕落在水中,惊跑了两只鸳鸯。 一名丫头循着帕子急急走来,瞧见帕子落在水中,转头对身后而来的女子躬身道:“小姐,帕子落水了。” 被她称作小姐的女子身着艳彩华服,头戴银钗步摇,缓缓向湖边走来。 女子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出落得婀娜多姿,曼妙有致,一张俏丽的面容连姑娘家见了也惊赞的程度。 临近湖岸,端着一身清雅的女子先是看过水中的帕子,转头来才看向一旁的楚怀瑜和宋知。 宋知身着偏中性的女装,一身朴素凛冽之气,未婚嫁的女子中,不难瞧出她是宋闲的妹妹。 不待女子发话,方才那小丫头随着主子打量过两人,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一身朴素的楚怀瑜身上:“你是哪个宫里的丫头,见了阮小姐还不行礼?” 被称呼为阮小姐的女子拦了拦她,那丫头才放好了些语气:“我家小姐的帕子落水了,你去捡来。” 宋知无意过想她本意,当即上前要去捡那帕子,小丫头却叉腰阻道:“我说的是她,不是你。” 宋知正要回话,楚怀瑜却暗中拦住了她。 宋知以为他会去捡,却见他回道:“恕我无能,姑娘另寻他人。” “姑娘?”那丫头听了此话冷嗤一声,仗着主子身份趾高气昂,“谁不知我家小姐是当今郑国王后的表妹?” 郑国王后的表妹阮苕香,生得一副好皮囊,性格却张扬跋扈,适婚之龄无人敢求娶。 宋知小声提醒了楚怀瑜一句,也仅是告知了来人的身份,并无恶意,阮苕香的丫头却逮着了把柄,当即厉声斥道:“我家小姐是未来的镇国将军夫人,岂是你们随便妄议的?!” 镇国将军?楚怀瑜不冷不热地回问宋知:“镇国将军改封他人了?” 宋知听之一笑,只当他有意暗讽,却不知他是真疑惑。 阮苕香听了这话更是气得不轻,但她依旧压下心头怒火,蔼声笑道:“想来这位姑娘就是袁大哥府上的楚国美人。” 她授命来这后花园,本想远远见着叫丫头动手即可,可瞧着身姿耐不住想近些瞧瞧,近瞧却也不过如此。 若这是个好说话的,来日肯服就自己,她也不是容不下人,若是个不省事的,今日就叫她吃吃苦头,看她日后还有何脸面在将军府中待下去。 楚怀瑜与宋知并不知她心中所想,也没打算久留,阮苕香的丫头却替主发话:“我家小姐不是那不好说话的,你若将这湖中帕子捡起,今日你冲撞我家小姐的事我家小姐就不与你计较。” 若不是宋知在,楚怀瑜本不会理应,但宋知的兄长在前宴,此处惹事只会连累宋知,袁狗会不高兴的。 这般思虑过后,楚怀瑜走近一棵桂树旁,伸手折下一截树枝,随后临至湖岸曲身用树枝挑起湖面上的帕子,转身将帕子递到阮苕香面前。 阮苕香见状,心中憋着怒火,丫头知意,一把夺过枝尖上的帕子,替她寻了个由头发话:“这树是罕见的珍宝,你竟轻易地就折了去,今日是犯下大罪了!” 楚怀瑜扔下手中树枝,转头对宋知道:“还劳宋姑娘去马车上替我拿件衣裳来。” 宋知明白他是为了不拖累她有意支开她,不愿离去,只听他又低声说了一句:“放心,我自无事。” 这话说得温沉,本该要护着他的宋知却莫名心头一暖,当真安下心来。 宋知走后,他才面向阮苕香:“你要我如何?” 阮苕香捏着另一方帕子掩在唇角轻咳了一声,丫头得令上前发话:“你若跪下来同我家小姐道歉,今日之事我家小姐可替你隐瞒一二。” 丫头即是代表了主子的脸面,能如此猖撅,自然也是得了主子的授意,楚怀瑜不愠不怒,依旧站在原处:“你家小姐是哑巴?” 丫头被她噎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自然更恼火的还是阮苕香,不过她面上依旧做出一派和乐的模样,上前笑道:“宫外一直传闻袁大哥府中得了美人,我原是不信的,可后来想想,袁大哥正值热血方刚,房中养上几个外室也在理,只是你一女子整日宿在男人寝中,没名没分,总归不好。” 小丫头回过劲来,附和着她嘲嗤道:“你要脸不要!” 阮苕香假意阻拦她一句,又对楚怀瑜道:“左右我也是要嫁入将军府的,姑娘不嫌弃,不如我同王上请命,让姑娘去我府门闺阁中,日后做个陪嫁丫头,随我出入将军府也方便些许。” 小丫头抱胸哼声:“叫你做个陪嫁丫头便宜你了。” 阮苕香得了势头,嘴角溢出一点笑,故作温和:“日后你若诞下将军子嗣,就过继到我名下来,我替你抚养孩儿,绝不叫人欺辱你。” 楚怀瑜略一蹙眉:“这与帕子有何干系?” 阮苕香脸色一沉,自己说了半日的话竟丝毫不进对方心头,想来是个厉害的角色。 丫头会见主子面色不好,更是卷起袖子怒责:“我家小姐好心好意邀你上府,给你谋出路,你竟这般不知好歹!” 第122章 楚怀瑜无意与她磋磨:“姑娘若无他事,我就不多奉陪了。” 他径直走过阮苕香面前,那丫头是个粗壮的,得了阮苕香的眼神,当即跟上他脚步扯住他臂膀一把将他向湖中推去,楚怀瑜不设防,未及反击人已落入湖中,宋知一来就见到他湮在水中的场景,急忙扔下手中的外衣下水将人捞起。 楚怀瑜被扶上岸,连抢了好几声,偏生他不通水性,在这方面占不到一点便宜。 宋知轻拍着他后背助他排出呛着的湖水,不由得面向阮苕香斥道:“阮小姐如此行径,是否过分了些。” 阮苕香避不答话,小丫头哼了一声,鼻子能朝天:“是她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你莫非要冤枉我家小姐不成?” 宋知方才来时,发现这后花园四处的婢女都被支走了,显然是有人提前就打好了欺负人的注意,主仆二人如此猖獗,又在后宫之中,只怕宫里头王位上那位,也是知晓的。 楚怀瑜岂能不知,见宋知要上前讨理,他反抓住她手腕,暗中捏了一下,宋知看向手腕上那只白净的手,不免有些心疼,倒是个聪慧又善解人意的女子,她开始有些理解为何袁将军会看上她了。 见宋知无话可说,小丫头势头更甚,瞧着湿漉漉的楚怀瑜越发轻蔑:“况且我可听闻了,小王爷去楚国时,可叫楚国贵女推入湖中了,如今风水轮流转,贵女怕是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在郑国王宫体会当日之辱吧。” 宋知当下无心听她轻佻言语,抽出腰中不常用的帕子给楚怀瑜擦脸上的水渍,这不擦不知道,一擦却将脸上易容的粗陋妆造卸得干净,沾染着水珠的白皙面庞与神像下的菩提无异,在这花枝招展的女人堆里,这张脸太过清俊突兀,连阮苕香瞧了也是惊讶不已。 丫头见状,当即露出一副恶狠狠的嘴脸:“原来是个狐媚主子的,竟这般不将我家小姐放在眼中,今日我就替我家小姐给你点教训,告诉你什么叫规矩!” 丫头说着就要上前去扇他那张漂亮的脸,抬到半空的手却叫宋知抓住,宋知多少是个拿枪带刀的,力气不输男人,丫头哪里能挣得过她,当即心下害怕起来。 没能出口气,丫头又吃了瘪,阮苕香脸上显出不悦:“这是我的家事,还望宋姑娘不要插手。” 宋知冷哼一声:“楚国姑娘孤身一人,阮小姐何必为难。” 阮苕香终是忍不住驳笑:“我好意邀请楚国姑娘去我府中,有意庇佑于她,倒是这位楚国姑娘不领情,叫我难堪,宋姑娘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丫头抽回自己的手,不敢面向宋知,只得冲着楚怀瑜随言附和:“以为是楚国来的就了不起了么?别说你只是一贵女,就是楚国公主,在这王宫里,你照样要向我们小姐行礼,我看你也别是什么贵女好了,都能随意与男人同房了,不知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娼妇所生,爹生娘不养的东西……” 丫头的话还在骂,却忽然遭了一巴掌,脑瓜子一嗡,险些找不着北。 阮苕香和宋知也当场愣住了。 丫头回过脸来,一双手骤然捏住她下颌,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眸中尽是冷意:“舌头不想要,我替你拔了。” 第59章 是臣错了 王后宫中,丫头抚着红肿的脸不住地抽泣,阮苕香更是捏着帕子掖眼角的泪,轻声细语地哭诉:“我何曾这般叫人欺负,这楚国女子实在凶悍……” 王后一面安慰她,一面看向袁沃瑾,可他全然只顾盯着楚怀瑜的一双手,好像在心疼他手打疼了没有。 见这情形,王后也不好发作,各朝臣夫人在里间,只隔着一道屏风,两处说的话都能听得清楚,王上有意主持公道,她不仅不能责怪什么,反倒还要顺着袁沃瑾的心意给这位楚国姑娘添礼致歉,以显示自己的大度。 听着王后请示王上又命人取来珍宝赔礼,阮苕香瞪大了眼睛,心中越发怨恨,但当着王上与众夫人的面也只得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袁沃瑾并不屑于她赔的那些礼,一应全部推脱:“王后既大度,理该与众夫人同分享,不该厚此薄彼,寒了人心。” 屏风里间的众夫人心中戚戚,这话不正暗示着王上为他接风洗尘有“厚此薄彼”的意思,怕是说到了王上王后的心里。 王后定了定神,转眸瞧向主座上的王上,却见王上含着笑,视线落在袁沃瑾与楚怀瑜二人身上。 王后不得助,却也不见王上驳话,暗暗咬着牙吩咐宫人给每位夫人赏了一份礼,夫人们虽暗自窃喜,却到底推辞不敢收,可王后这话说出去了,礼一定是要送出去的。 几厢推拉之下,礼送出去了,王后心疼不已,却还要笑着给楚怀瑜赔礼,楚怀瑜没了方才在后花园里的怒色,比起郑王想要看到的羞愤之意,他坦然受之,目光更是不卑不亢的迎上去。 谭修明收回目光浅笑一声:“楚……姑娘在郑国可还适应?若是在将军府住得不好,可到王宫来。” 一听这话,王后有些坐不住了,这女子生得何等貌美,她心里清楚,自己孕有一子一女,早已芳华不再,哪里能同她比。 若不是王上有意指婚于表妹,她也是不愿叫表妹来宫中走动,哪一个帝王会嫌后宫嫔妃多。 楚怀瑜知道谭修明那点心思,自然不会配合:“劳郑王挂记,一切安好。” 谭修明和声一笑,面色依旧不改,说了句无妨后,就看向一旁抽噎的阮苕香,他示意了王后一眼,王后收到示意,轻训了一声阮苕香止住她的声泣,丫头见势,也收住泣泪,不敢再诉一分状。 第123章 谭修明这才道:“今日请楚姑娘来,是想请楚国姑娘做个见证,瞧一瞧孤给爱卿说的这门亲事,爱卿今年二十有三,未曾娶亲,孤的王后这表妹年芳十七,也未曾婚配,孤瞧着门当户对,楚姑娘觉得呢?” 楚怀瑜看都没看阮苕香:“何故寻我意见?” 谭修明笑道:“坊间传闻……楚姑娘也知晓,孤心下想促成这桩美事,自然也要尊重楚姑娘的意思。” 尊重他的意思?借篷使风,想在将军府安插眼线,分了袁琼的心思? 同意是“她”大度,以此光明正大的监视,不同意…… 楚怀瑜侧眸看向袁沃瑾:“你意下如何?” 袁沃瑾敛了在他身上的目光回道:“我意下不如何。” 若是不同意,公然拒绝郑王美意,镇国将军包藏叛反之意就埋下了一颗种子,众夫人回去各自同朝中文臣武将一吹耳边风,只怕大将军“卖国求荣”的名声就会坐实。 阮苕香倒没想这么多,见着王上竟要去寻一个楚国女子的意见,简直要气炸了,况且大将军在眼前,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全然被这狐媚子迷得神魂颠倒,放着家世清白的姑娘不要,却偏要这么一个敌国的质女。 王后见她搓捏着手中的帕子,覆手轻压住她的手,又低声责了一句,这才叫她稍稍安分下来,没有当场去撕了狐媚子的脸皮。 楚怀瑜淡瞥她一眼,将她怀恨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而后温尔一笑:“若依我的意见,这门亲事——极好。” …… 回府途中的马车内,小皇帝依旧身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 大将军坐在对面,脸色黑沉,一言不发。 湿衣裳裹得久了,楚怀瑜浑身发冷,禁不住轻咳了起来,袁沃瑾这才从气头上转头看他,甩了一件衣裳盖在他身上。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府中,袁沃瑾虽有气,却还是吩咐了下人烧热水煮姜汤。 小皇帝沐浴后换了全干的衣裳,正是几日前袁沃瑾吩咐宋闲差人上府量做的衣裳。 二人在房中,闷坐着依旧不说话。 后宫之中,小皇帝同意了阮府的亲事,谭修明当着众夫人的面赐了婚,明面上是“楚国姑娘”大度,袁沃瑾做着一副“要取得小皇帝信任”的样子将他扣在身边,暗下里自然也不会拒绝郑王安排。 难道真要取了阮苕香吗? 袁沃瑾越发憋不住心里的恼,没好气道:“你很喜欢替别人做主吗?” 小皇帝忍着辛辣喝完姜汤,心里也像被灌了姜汤一样,又苦又辛。 不见他说话,袁沃瑾捉过他手腕怒视他:“陛下为何不说话?” 小皇帝忍着不甘问他:“你在怪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袁沃瑾一时噎语,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在装傻,索性就着他的话嗤道:“是,陛下可真会给我惹麻烦。” 小皇帝抽回自己的手不去看他:“既然觉得是麻烦,为何当日不直接将我交给郑王?” 袁沃瑾被他噎得越发上火:“你以为我不想吗?要不是你为我受了那一箭,我早就不会对你手软。” 说到底,还是因为愧恩,楚怀瑜深吸一口气,心里又酸又疼:“你的恩情还清了,现在即可将朕送进王宫,往后生死与你无关!” 两人正在气头上,不知情的亲卫恰在此时来禀话,袁沃瑾哪里有心情听他禀话,于是亲卫就在门外听到两声叠在一起的“滚”字吼出来,亲兵抿了抿唇,麻利地滚远了。 一经爆发的情绪遭人掺和,越发收不住,袁沃瑾当即收拾行当,拉着小皇帝往外走:“陛下说得很好,臣如陛下所愿!” 小皇帝被他拉着踉跄起身,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可袁沃瑾像头失控的怒狮,他哪里挣脱得开。 一如当年母后命令嬷嬷抱着他去牢狱中,怒极生恨地强迫他看着婢女死在自己面前…… 临至门前,袁沃瑾一脚踹开房门,腰间却忽然一紧,他霎时顿住脚步,候在院子里的亲卫和袁元早已躲得八丈远,见着屋门敞开二人还是背过了身子:“非礼勿视!” 袁沃瑾低下头,小皇帝埋在他胸口,双臂抱着他的腰,浑身都在发颤。 “陛下……” 房门重新合上,袁沃瑾的心狠狠疼了一下,再大的脾气也被怀中的人湮下去了。 楚怀瑜攥着他后腰,几近颤着嗓音问他:“为什么朕想要的……从来不属于朕,朕还要亲自拱手让人……” 儿时他想同父皇亲近,可父皇的笑脸似乎都在姨娘和皇兄身上,他想同母后亲近,可母后的爱与恨都在父皇与姨娘的争夺上,他想同帝师李延亲近,李延却告知他皇子不可亲朝臣…… 后来,他与皇兄交心,以为皇兄可以理解他,可是皇兄从始至终与他都有着不可言说的隔阂,母后赐婚他不得不应旨。 当他从暗卫口中得知皇兄同谭小王爷生死相随的时候,他要装作不知,替他清理前路,护送他出楚国…… 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要独坐江山,可是孤寂的生命中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不顾家国礼法,不畏强权势压,认为他是昏王也好,暴君也罢,至少他认认真真地看待他这个人,而不是高享皇权的空壳。 他在乎他的感受,在乎他的思绪,在乎他每一处疼痛与欢愉…… 他不知道他是怀着什么心思答应那桩婚事,他不知道往后的路是不是又要一个人走下去,他不害怕死,却害怕失去,像失去父皇母后的爱一样,像失去姨娘和皇兄的相伴一样…… 第124章 听到他泣泪的声音,袁沃瑾再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他一手揽住他腰身,一手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他尝试过多次说些难听的话惹他生气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想过千百种他生气后或怒极生恨或拂袖而去的场景,独独未曾想过会是今日这种境况,向来孤傲的小皇帝何曾会躲在他人怀里委屈成这般模样。 小皇帝浑身发冷,他探手贴上他的额头,不探不知,一探心中瞬间发了慌,额头烫得很,不知什么时候发起了烧,这会儿想请府医却又离不得人,他只得又推开门对着远处背着门的袁元喊了一声吩咐他去叫府医,随后合上门抱着小皇帝去里榻。 他坐进软榻,将小皇帝整个人抱坐在腿上,又取了氅衣将人裹在怀里,小皇帝伏在他怀中又气又委屈,一口咬在他肩上,袁沃瑾哪里知道疼,只怕心上的疼是身上的百倍,千倍。 小皇帝什么都不肯说,他却什么都知道。 “千不该万不该,臣不该责怪陛下,臣错了……” 纵然他是皇帝,却从未向自己摆过帝威,将人孤身一人虏来也就罢了,叫人受了委屈却还要责怪他多管闲事,到头来还胁迫他要将他送进另一所牢笼…… 他为自己受了多少伤,又为自己弃了多少帝王声名,他多相信自己,又多依赖自己…… 他捉着小皇帝的手捶打自己的胸膛,悔恨得要将心肝挖出来才好。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只剩一句,陛下,别哭…… “陛下要打要骂都冲着臣来,臣甘愿受罚,”小皇帝攥着拳头挣劲,偏不如他意,即便气成这样,也要争那口傲气,袁沃瑾捏着他的手掌没了法,“陛下…我的好陛下……别这样……” 小皇帝缓过来劲,挣脱开他的怀抱:“朕不要你!” “陛下……”袁沃瑾一把将他揽回,紧紧地锢在怀中,声音也跟着哽住了。 小皇帝又气又恼,语气越发地委屈:“你…你将朕送去王宫好了!” 袁沃瑾闭了闭眼,经不住红了眼眶,掖着人在颈间不放手:“臣不会送陛下走,哪里都不会……臣会一直在陛下身边,时时刻刻守着陛下……” 小皇帝的双手被他一只手按在背后挣脱不得,他稍松开人轻抚住小皇帝的脸,柔缓地拭着他满脸的泪,心像银针穿孔,疼痛溢得满肺腑都是:“陛下,别哭……臣的心都碎了……” 第60章 一片热忱 府医拎着药匣子随袁元走进主院,临至主卧门前,袁元让他稍后,自己先上前去请示。 这会儿已经过去一个时辰,里头也该歇和了吧? 袁元有些不放心地轻敲了一下门,试探着喊了一声:“袁大哥……” 里头静了片刻才传来回话:“叫府医进来。” 袁元应了声,转头吩咐府医前去,末了低声提醒:“将军心情不大好,若是说了重话还请曹先生多担待。” “那是自然,”老府医点头宽慰,“小主子放心。” 府医转身要走,袁元又拉住他,府医回头看向他惑问;“小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袁元望了一眼候在不远处的亲卫兵,轻咳了一声,对府医道:“将军屋中有个楚国姑娘,先生知晓吧……” 府医愣了一下子全明白了:“老夫知晓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袁元自恃妥当,才放府医进了屋。 府医进屋,遂着袁沃瑾的吩咐上前,从药匣子里取出脉枕放置软榻上的小几上,按照袁元交代的,没有多看,低头道:“将军,老夫给您诊脉。” 一刻钟前,袁沃瑾已经放下榻前的垂帐,此刻小皇帝半伏在他怀里,罩着他宽大的外氅,安分了许多。 他捉着小皇帝的手送至垂帐外,轻放在小几的脉枕上,府医抬眼一看,心中明了,从药匣子里取出一张诊帕盖在楚怀瑜腕间,这才搭腕号脉。 府医号了半晌,翻来覆去探了探,甚至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这脉象怎么诊也不是女子的脉象,分明是…… “如何?” 听得垂帐里的问话,府医收回手,不敢多问,只道:“是风寒引起的高热,老夫开几副方子按时吃下不出两日就会退热,只是这副身子体虚,还得好生调养,调养的方子……” 他顿了一下,诊脉只是初步判断,具体如何调养“望闻问切”缺一不可,府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挑明:“老夫医术不精,这调养的法子还需回去再看一看医书研究研究,还望将军宽限些许时日。” 时日?只怕时刻也等不了。 不过眼下小皇帝定不情愿以这种方式见人,况且他还在高热,要先退热才行,思及此,袁沃瑾收回小皇帝的手对帘外道:“还得劳烦先生先配副退热的药来,其他的另说。” 府医得令,只得先行退下了。 府医退下后,袁沃瑾稍稍掀开氅衣,低头看向小皇帝,小皇帝烧得脸都红了,这会儿又哭红了眼,显得可怜极了。 他伸过手,小皇帝扭过头去,不高兴的小情绪全都写在脸上。 袁沃瑾心下软得很,捉过他方才被自己扣住的两只手,轻轻地揉着他皮肤上有些微红痕的地方,放低声音告饶:“臣有错,陛下可怜可怜臣,看臣一眼……” 方才一番言语轻哄,小皇帝气消了大半,可这会儿还是别不过来劲:“你府中哪里来的府医?” 第125章 听得他竟肯问主动问话,袁沃瑾心中一喜:“陛下不生臣的气了?” 小皇帝嗔怒:“朕问你话!” 袁沃瑾揽着人笑道:“臣错了,臣不该欺瞒陛下……” 小皇帝当即回脸看他:“你……” 袁沃瑾眉头一蹙,显出委屈的样貌:“臣想陛下垂怜。” 小皇帝一口气噎在嗓子里,进出不是,堂堂大将军,为了博得他怜惜,竟谎称自己府中没有府医,营造出点伤要他亲自为他上药。 楚怀瑜越想越臊,竟还真上了他的当:“你……你不知羞臊!” 袁沃瑾攥着他的手用脸轻蹭:“臣脸皮厚,望陛下垂爱。” 小皇帝一拳锤在他脸上,告诉了大将军什么叫“锤爱”,袁沃瑾哭笑不得,捉着他的手越发欢喜:“陛下当真不生臣的气了?” 小皇帝虽有气,可叫人这么哄着也发不出来了,况且他方才红着眼眶说什么…心都碎了……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大将军都是这么哄骗人的么? 小皇帝抬眸又瞥了他一眼,这实在不像那个人前刻板忠厚的愚臣,分明狡猾得很,一点也不愚笨,哪有做臣子做成他这般模样,将君王搂在怀里哄的?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袁沃瑾瞧着他忽喜忽怒的面色,实在猜不透小皇帝心里想着什么,于是直言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小皇帝哼了一声:“自然在想你……” “想我?”袁沃瑾轻嗤一声,暧声道,“在想我什么?” 小皇帝一瞬红了耳根,分明想说“在想你为何要哄朕”,可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却恰恰被他误解,这下更解释不清了。 见小皇帝有口难辩的模样,袁沃瑾扯紧他肩上松下的氅衣,不再逗弄他,认真道:“府医说你身子不好,得好好看看才行,老先生是我从小就置在府中的老人,不是什么郑王的眼线,你尽可放心。” 小皇帝垂下眼思考他说的话,并非不相信那府医为人,只是自己如今这身子自己清楚得很,梁宜也曾告知过他,若不仔细调养,只怕再有三五年……这三五年内,他必须除掉郑国这个隐患,若郑国覆灭…… “陛下?” 粗厚的指腹轻刮在脸颊上酥麻地让楚怀瑜浑身一震,他一抬头,就见大将军担忧地用手贴着他的脸探温。 若郑国覆灭,他又何去何从?会甘心臣服于自己膝下只当一个臣子吗? 又见小皇帝愁眉不展,袁沃瑾只当他还在思量府医的事,不确信地问道:“陛下不相信臣吗?” 小皇帝想得头疼脑胀,索性暂不去想:“没有不相信你。” “是陛下还在为方才的事生臣的气么?”袁沃瑾拉过他的手不厌其烦地承诺,“等陛下养好身子,要怎么罚臣都好,臣绝无半点怨言。” 话题被他拽回初点,小皇帝无意识捏住他胸前衣襟,回想起他交代自己的话与自己在宫中的言行,也显出愧色来:“朕……也有不对的地方。” 袁沃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踌躇了半晌原是想着怎么开口致歉,他心中一暖,又疼惜又欢喜,他不应他的话,反问他道:“陛下从前可也如此同旁人致过歉?” 小皇帝抬眸看他,很是认真地思考着他的问话:“……皇兄…和母后。” 楚怀安和楚太后?那除此之外,他袁沃瑾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眼看着大将军眼中溢出暗昧情愫,小皇帝低下头,喃喃道:“朕不是在同你致歉……” 袁沃瑾将他揽入怀中,柔声道:“不致歉、不致歉,陛下无需同臣致歉。” 小皇帝能安然让他搂在怀中,让他抱让他哄,已然是不抗拒他的接触,已然是在接受他……这样的日子还长,来日会有很多时日去了解他的过往。 “这会儿可是头疼,”袁沃瑾松开人,手背贴着小皇帝的额头又探了探,“我去拿凉帕来给你敷敷可好?” 小皇帝点着沉甸甸的脑袋,这会儿心绪松弛下来,病痛感占据主导意识,头疼得厉害。 袁沃瑾抱着他放进里间床上,拉过被子盖过人后就出门去吩咐袁元打凉水来,袁元从府医出屋时得知楚国姑娘高热就提前打了桶凉水候在门外,这会儿得到吩咐拎着水桶匆匆上前。 “你倒是个懂事的,”袁沃瑾揉了揉他的头,“辛苦你了,跟着我,总是做这种事。” 袁元裂着嘴笑得欢:“我喜欢做这样的事,一点也不辛苦。” 袁沃瑾甚是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好孩子,累了就去休息,不必一直守在这里。” 袁元摇头:“不累的,左右我也无事,在袁大哥身边有安全感,好了袁大哥别同我说话了,快些进屋吧。” 袁沃瑾被他轻推了一下进屋,人还没站稳门就合上了,他轻笑了一声,提着水桶进里间。 湿布巾拿到小皇帝面前时,只见半刻前已经哄好的人这会儿又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他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满脸的不开心。 袁沃瑾抬手轻推了一下小皇帝,小皇帝轻哼了一声,不愿搭理他。 袁沃瑾坐在床边耐着性子抚着他的脑袋:“陛下难受得紧?” 小皇帝嗓子烧得哑哑的:“与你懂事的下属说话去,何必管朕的生死?” 袁沃瑾愣了一下,随即笑得不轻:“陛下醋了?” “伺候朕的人,哪有敢这般怠慢朕的?”小皇帝理辩,才不会承认这无稽之谈。 第126章 “好好,是臣的错,是臣怠慢了陛下,”袁沃瑾拉着他的手轻哄,无半点敷衍的意思,“陛下宽恕,给臣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可好?” 得了好处的小皇帝越发受用他这般哄着自己,又重新躺平,这才让大将军敷上了布巾。 没过多久熬好的药也送进来了,小皇帝喝完药后,袁沃瑾又将人塞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小皇帝抓着他的袖子,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在药物的催作下很快就合眼睡着了。 大将军自然也没有食言,一直候在床边。 小皇帝第二日醒来后,精神好了许多,可一想起前一日的事情就赧堪不已,偏偏大将军如同没事人一样,照常投食喂药,若不是他一口一句“陛下”,他当真要以为自己是他豢养的娈童了。 布置膳食前,袁沃瑾唤府管来传话,府管进屋后,站在展开的屏风外说起昨日宫中的事:“昨日将军出宫后,阮府小姐因楚姑娘在王宫后花园的事情大发脾气,却叫王后一顿训话,前朝后宴的事关乎王家的威誉,王后久在宫中,又当着众夫人的面,深知这其中牵扯,阮小姐虽跋扈,但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哪里知晓这其中利害,叫王后训话后,灰头土脸的回府去了。” “至于宋姑娘……宋家历代将门,宋老将军如今虽不在朝当职,可声望犹在,别说宋姑娘还没如何,就是如何,王后也不敢多说什么,阮小姐也知分寸,哪里敢真得罪宋知,说了两句气话也就罢了,这事到此也就算了了,将军走后,宋姑娘同宋将军也安然回府了。” 待他说完这些,袁沃瑾从小几上的木匣子里取出几样珠宝赏给了他,管家推脱一番后连恩代谢地取过珠宝退了出去。 至此,袁沃瑾才转头问坐在软榻上的人:“这下你可满意了?” 小皇帝别开脸:“我满意什么?” 袁沃瑾坐近他身旁:“说起来,我听闻你在宫内,甚是护着宋知,倒是贴心得很……” 他故说一半,盯着小皇帝的脸色看他的反应,小皇帝哼声不高兴:“往后见着她,我不同她亲近,不干扰你与她相好。” 袁沃瑾哭笑不得地拉过人:“臣还没吃陛下的醋,陛下怎么反倒吃起臣的醋来了?” 小皇帝垂眼看着小几上的木匣子:“你托府管来说这些,不就是为了告诉朕那宋姑娘在你心中有多重要么?朕知道,他兄长与你是战场上形影不离的兄弟,朕还知道,宋姑娘也是个拿刀耍枪的,曾与你花前月下,剑意绵绵……” 后面的话都被遏在大将军的额间吻下,袁沃瑾离开自己的唇,指腹轻抚着他的脸,又心酸又心疼:“谁与你说的这些?” 小皇帝愣愣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听不得见不得他与旁人亲近一点。 袁沃瑾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小别扭,只是不住地心疼:“我托府管来说这些,不是为了告诉你谁得了教训谁又安好,是要你明白,臣是真心的在乎你,不是虚情也不是假意,是臣对陛下的一片热忱。” “——臣这么说,陛下明白吗?” 第61章 唯一依靠 小皇帝于情爱一事,实属空白,面对大将军的坦言自然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可不知怎么地,听着他的话心里头暖暖的,好似身处敌营,纵有千军万马相护,也不足他这一番诚挚坦言。 ……或许,这就是他的忠君之道。 想明白这些,小皇帝轻点头:“朕明白。” 大将军有些意外,抵着他的目光又问了一遍:“陛下……明白?” 在自己的地盘里,“臣”前“臣”后,声声唤着“陛下”,又说着那样的话,除了忠君,还能有什么? 就是有点什么,怕也是他一时兴意,逗着自己取乐罢了。 小皇帝垂着眸又应了一声:“嗯,明白。” 袁沃瑾屈起食指担着他下巴抬起他的脸,细细审问:“怎么明白了还不开心?莫非臣的忠心于陛下而言,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抬眸迎上他温软目光,楚怀瑜有些微怔愣,天底下,无人能像他这般处处僭越,还总是僭越地如此理直气壮。 可僭越的由头又偏偏踩在他心坎上,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哪一个君王不想要忠心于自己的臣子呢?何况是声名远扬的袁大将军。 见着小皇帝微愣的面色,袁沃瑾俯脸凑近些许,声音更柔几许:“陛下,臣在问你话……” 招唇息撩惹,小皇帝恍然回神,脸瞬间烫了几分,眼神不自在地闪躲开来:“朕……朕饿了。” 袁沃瑾轻嗤出声,捺不住他这般迷糊模样,大发慈悲放了他一马:“好,臣这就让丫头们布膳。” 小皇帝听着了重点,眉头一蹙:“你何时换上的丫头?” 袁沃瑾轻笑:“丫头们细心,何况你不是不愿我同袁元说话么?” 小皇帝扭过头不承认:“朕没有说这样的话。” “不只说了这些,陛下昨日梦中还与臣说了许多话,”袁沃瑾边说边看着小皇帝的反应,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做表现,“陛下说难受,要臣陪着,抓着臣的手不让臣离开半步,还说要臣一直……” “你、你不许说了……”想起昨日的事情,小皇帝羞赧地打断他,“那是朕烧糊涂了,说的话不作数!” “陛下一言九鼎,怎么总是诓骗臣?”袁沃瑾故作委屈,甚至做出点气恼的模样,“陛下病了要臣,臣体贴入微地照顾陛下,陛下病好了,转头就抹去臣的功劳……陛下如此待臣,臣惶恐。” 第127章 小皇帝本就病中尚未完全恢复,还得着他的照顾,这么一听,确实觉得自己是个昏君,也有些愧疚起来,他不会哄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索性伸手牵住他的袖子,低声致歉:“朕……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许生气。” 目光撇着他的小动作,袁沃瑾又好笑又欣愉:“怎么生气也要招陛下命令?” 小皇帝一顿,认真地想了一下:“那……你不生气。” 去掉一个“不许”,就不是命令了。 这迷瞪的模样实在撞到大将军心间里,再也耐不住继续逗弄下去,只怕自己撑不住要对他做些什么了。 他覆手握住小皇帝扯住自己衣袖的手笑言:“好,臣不生气了。” 小皇帝点头道和,却在后来丫头们进来布施膳食时越想越不对劲,分明是大将军惹了自己不高兴,怎么到头来是自己同他致歉,反倒要问他有没有在生气? 狐狸,他一定是个狐狸!狡猾的狐狸! 膳食里,小皇帝气啾啾地舀着一碗月桂蒸蛋,盘思着下一次一定不能再着他的道,吃着吃着才发现食案上多是他在楚宫里的菜肴,虽然味道千差万别,但对一个人丁稀薄的将军府来说,也是一桌子丰盛的餐食了。 楚怀瑜放下手中瓷碗,转头问一旁人:“你府中不穷了?” 大将军慢条斯理地挑着一条黑鱼的刺,回话:“郑王赏了珠宝,岂有不受的道理。” 难怪不刻前他能赏府管那些珠宝,得了郑王赏赐不好推拒却又不想接受,不如为自己买人情,大将军好算计。 不过提到郑王,不得不提起那日宫中赐婚一事,楚怀瑜心里仍有芥蒂,这会儿心情也沉了几分:“你与阮小姐的婚事,你打算如何?” 袁沃瑾将挑好刺的一块鱼肉夹进他碗里,不卑不亢道:“既然王上赐婚,自然要成婚。” 楚怀瑜看着放在碗里的鱼肉,没什么吃的欲望:“既要成婚,这卧房也得装置一新作为新房,改日你给朕另安排一间房,不必太讲究,朕住的来。” 这会儿倒又生疏地改了称呼,想来心里不痛快,不过这次袁沃瑾没有急着让他舒心,顺着他的话点头:“好,臣吩咐袁元去收拾。” 听着他应得这么爽快,楚怀瑜更是不高兴了,不过如今这局面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再不痛快也不能出来反驳什么,何况大将军迟早要娶妻生子,兴许那跋扈的阮小姐进了府成了妻,也就敛了性子不再张扬呢? 看他独自在哪儿闷闷地想,袁沃瑾故作不知,提醒道:“陛下怎么不吃,是这饭菜不合胃口吗?” 不合胃口…… 曾经大将军被俘楚国,他也曾在冷宫中于他说过这等话——楚国的饭菜,可是不合大将军的胃口。 如今境况逆转,这话听着竟这般刺耳,心里也酸疼得很。 见小皇帝强撑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送进嘴里,袁沃瑾心知勾起了他心中往事,不过他要的就是如此。 倘若一切来的太过顺利,小皇帝怎么会明白他的一番心思。 -- 书房内,袁沃瑾提笔写着小皇帝的名字,交代完府管偏院里需要添置的物件后就让他退下唤来了亲卫兵。 亲卫单膝跪在案前行了一礼,从袖中取出一枚形状不规整的竹片呈上。 袁沃瑾坐在矮案前,接过他递来的竹片,翻看两眼,两指一用力,竹片裂开,里间藏着几个字——无踪庵。 无踪庵是梁氏一脉亲信,这几个字也是啊蕴的字,啊蕴逃出楚国天牢了? 袁沃瑾又看了亲卫一眼,除了啊蕴与自己眼前这个亲卫,无人知晓他与无踪庵的联系。 楚国天牢铜墙铁壁,岂是啊蕴单单一人就你跟能轻易逃出的?可眼前的亲卫是自己一手栽培,还能假传消息不成? 他心中还是起了疑:“你见到他了?” 亲卫摇头:“属下没有。” 没有?没有就更令人存疑了,他战败被俘楚国后,府中有人叛变了也未必。 亲卫低着头,却仍然能感受到那锐利的目光,紧张得额头都冒了些细密的汗珠。 袁沃瑾提笔在竹片空白处写上几个字,又滴上特制蜡油合上两片竹,交到亲卫手中:“消息传回去。” 亲卫正要领着秘信行退,袁沃瑾却又叫住他,亲卫只得继续跪下听他吩咐。 袁沃瑾提起方才放下的毛笔,又开始在案上写字:“你跟着我多久了,叫什么名字?” 亲卫听此话,即刻回话:“属下跟着将军已有十年了,名叫复羽,属下的名字还是将军赐的。” 寓有“心腹之语”的意思,甚至能与梁蕴并肩同为他的亲随。 “嗯,”袁沃瑾停笔,看着纸上的“玉”字,道,“改个名字罢,叫断情。” 复羽:“……?” 袁沃瑾抬眸看他:“不喜欢吗?” 复羽……断情低下头去:“属下……喜欢。” 怎么叫了十年的名字突然要改? 百姓忌讳与帝王皇子同名,何时也要让他忌讳这个了?且不说为何,这“复羽”二字也不犯着谁啊。 断情想不通。 袁沃瑾放下笔,琢磨着纸上的几个字,很心满意足:“去吧。” 断情领命退出书房,恰好遇见端着膳食而来的老夫人,他苦着脸问了声好,郁沉沉地走了。 第128章 老夫人走进书房,不由得问道:“可是还在烦心?” 袁沃瑾听得母亲声音,急忙从案前起身迎上前:“娘怎么端着亲自端着膳食来书房了?” 膳汤放置案上,他扶着母亲坐下,老夫人安慰地拍拍他的手:“娘看你这两日也没好好休息,熬了些参汤来,你趁热喝。” 袁沃瑾也跟着坐下:“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了。” 老夫人摇摇头:“娘还没老,手脚都方便,不惯于叫下人伺候,况且我亲自熬着才放心。” 袁沃瑾会心一笑:“孩儿不孝,劳娘牵挂。” 老夫人寒暄几句,见着他书案麻纸上写着的字,转问:“那姑娘唤玉?” 暗藏的心思被发现,袁沃瑾卷起笔墨尚未干涸的字卷,有意掩盖。 老夫人莞尔:“王宫里的事我听说了,我本不欲管你,但涉及你终身大事,娘不得不说几句。” 袁沃瑾恭顺听话:“娘说,孩儿听着。” 老夫人揭开盛汤的瓷盖,取过汤勺放进汤碗里推至他面前:“你年纪也不小了,难得有心仪的人,这楚国姑娘识大体,你也不能委屈了她,如今王上下旨赐婚,你到底怎么想的?” 袁沃瑾接过汤碗,回话:“孩儿没怎么想,王上赐婚,理当应旨。” 老夫人蹙眉:“你可是为了固位,要利用这阮小姐,将这楚国姑娘养在身旁?” 袁沃瑾舀了一口参汤送进嘴里,默不答话。 “娘知晓你不是那容易忘情之人,亦非诈用他人感情得势之人,娘怕的就是这一点,”老夫人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有多少权贵心中存有挚爱为固权取一个得势的正妻,到头来,所爱未护得周全,抱憾一生,你非富即贵,又常年生在战场,总不能时时刻刻护着这姑娘,娘在时能替你护着这玉姑娘一二,可若娘百年之后,玉姑娘这不争不抢的性子……” “娘,”袁沃瑾打断她的话,“娘何故说这些。” 老夫人自是知晓他这愚厚的儿子听不得她死里来活里去的,却又不得不为他的将来做考虑,只得拉过他的手继续说:“这女儿家的心思你哪里知晓,她肯不顾声名与你私缠,已是将终生托付于你,在这群狼环伺的郑国,在你势单力薄的将军府,你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唯一的依靠?听到这里,袁沃瑾心头一动,母亲忧恼的话听来不那么烦心了,他脑子开始回忆着小皇帝离开楚宫后处处依赖着自己的场景…… 群狼环伺,势单力薄下…… 原来,他是把自己当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他心中有些欢愉,面上也起了笑意,埋着头又喝了一口参汤,不确信问道:“娘不嫌弃他与我私好?” “这说的什么话,”老夫人嗔怨地看了一眼,“母国抛弃,岂是她能左右?况且她私好的不是旁人,是我儿,说娘私心也好,偏爱也好,娘相信她的选择不会错。” 与母亲谈及儿女私情的机会甚少,难得母亲这般偏疼自己,袁沃瑾掩不住喜意:“母亲这是……接纳他了?” 老夫人哪里知晓此“他”非彼“她”,年纪不小又死脑筋的儿子初开情窦,别说是貌美的楚国质女,就是个粗丑的下人丫头,她也是不反对的。 不过质女到底是楚国皇室之人,少不了是个贵女,若要光明正大地与她在一处,万千压力都是要他一人顶下的,但男儿,该有这般担当! 老夫人想得很通透,宽慰地拍拍他的手背:“你如今大了,娘也猜不透你心思,倘若你存着私逃的心,别管娘的生死,万事保全自己。” “儿大不由母”、“有了媳妇忘了娘”,原是叫娘想到了这处,袁沃瑾轻笑,反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我不会逃,更不会丢下您不管。” “这汤还剩些,快都喝了吧,凉了伤胃。”老夫人松开手推了推碗,笑意里透着欣慰。 袁沃瑾点头端过汤碗一饮而尽,老夫人瞧着他一会儿,忽然问道:“好孩子,娘托人交给你的那枚骨韘还带在身上吗?” 听她问及此,袁沃瑾从脖子间拽出那枚骨韘:“孩儿将它挂在脖子上,一直贴身带着。” 老夫人看向他串挂在脖子间的骨韘,眼中流露出伤情:“这一枚骨韘是你爹留下来的遗物,如今你安好回到娘身旁,娘想将这信物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估摸着方才一番话让母亲以为自己随时要携“心爱的姑娘”私奔,故而心里有了落寞和不安,这才想寻个依慰。 难得母亲如此理解自己,自己却叫母亲生了担忧,实属不孝。 他扯断脖间串绳,连带着串绳与骨韘一起放置母亲手心,柔声宽慰:“母亲不必难过,孩儿会在您身边,再不会轻易丢下您。” 第62章 窃欢取乐 老夫人欣感地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会儿家常话,袁沃瑾就回了卧房。 卧房里,小皇帝已经在收拾自己的行当,袁沃瑾走近他背后问:“你做什么?” 小皇帝也没什么可带的物件,只有前些日子袁沃瑾差人上府量做的几件衣裳,他一边裹衣裳一边说:“添置用具的开销,朕都会还给你的。” 袁沃瑾坐至榻上,支额看他:“这么急着和我撇开干系?” 小皇帝只当不闻,继续说:“往后也不必亲自伺候朕用膳,朕都可以自己来。” 架不住他这般无视自己的态度,袁沃瑾扯过他手腕一把将人带进怀里:“陛下的醋味可真大。” 第129章 包裹一半的行当从小皇帝手中散开,落了一地,小皇帝看着脚边的衣物,试图推开身前人:“袁将军何必每日都要折腾朕?” 袁沃瑾不为所怒,闻言,嗤声笑道:“怎么陛下需要我时就唤我好哥哥,不需要我时,就叫我袁将军?” 小皇帝被噎得脸一红:“你、你胡说!朕没有!” 袁沃瑾松开他穿好的外衣,暧声轻语:“有没有,陛下心里最清楚……” 小皇帝脑子一热,哪里还注意到衣裳已经偷偷被大将军解了,大将军更是没皮没脸地伸手探进他里衣:“让我瞧瞧陛下的伤和病好全了没有。” 粗粝的手掌抚在腰间,小皇帝浑身一颤,想要推拒却被大将军死死地扣在怀里,他一手抵着他胸膛,一手去抵腰间那只手,又羞又恼:“朕的伤已经好全了,病也好全了,不需要你照顾了,你不必再……再检查……” “不检查怎么行,”大将军将人搂坐在腿上,不容他反抗,“不检查怎么知道陛下有没有乖乖吃药,若是陛下往后一个人住在偏房里,没了臣的照顾,再生了什么病出来,叫人传出去了,臣的好声名岂不是都要毁在陛下手里了?” 这些日子来,小皇帝算是领教了大将军的能言善辩,就是黑的也能给他说成白的,郑王只让他担一个武将,实在是屈才了。 偏偏除了言语,在力气上,小皇帝也挣脱不开,小皇帝无法,只得将脑袋担在他肩上,任由他摸寻自己的伤口。 大手在腰间游走,小皇帝细嫩的皮肤极为敏感,哪里受得住这般挑拨,期间几度发出克制不住的轻吟,惹得大将军越发放肆。 小皇帝到底抵不住,忍着不适问他:“检、检查好了没有?” 袁沃瑾轻笑一声,凑唇附在他耳旁低语:“陛下叫臣一声好哥哥,臣今日就不折腾你了。” 小皇帝气得脸都红了:“你、你得寸进尺!” 袁沃瑾低眸瞥一眼他烫红的脸,手下力道更重:“还有更得寸进尺的呢,陛下想试试吗?” “袁琼!”小皇帝像个发怒的小老虎,“你不许……不许这么对朕!” 大将军笑得肆意,手继续往下探:“陛下叫臣什么?” 小皇帝没了辙,脸埋在他肩头软绵绵地唤他:“袁…袁琼哥哥……” 袁琼哥哥? 大将军未曾想过他会这么喃唤自己,浑身血液都腾沸起来,他俯唇吻上他皙白脖颈,伸手去褪他亵裤,情动不能自控。 小皇帝哪里受过这等伺候,只以为惹得大将军不开心,颤着声又唤了声,直惹的大将军推着他压在榻上,好一顿啃咬,恨不得拆骨入腹:“我的好陛下,臣一点也不想饶过你……” 小皇帝实在俊美,英气的眉眼里透着点儿委屈来,却叫人更加想要狠狠地欺辱一番,叫他顶着这尊贵无比的身份和倾国貌美的脸求起饶来,会是什么滋味? 袁沃瑾闭了闭眼,极力压下无尽的欲望和幻想,俯身将人揽进怀里:“陛下…别怕……” 到底是小皇帝太过诱人还是他疯了,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这种龌龊心思来了? 搂着小皇帝微颤的身体,他凑唇又在他耳尖轻吻了一下:“臣不会对你做什么,更不会伤害你,让臣抱一会儿……陛下……” 小皇帝昏晕地伏在他怀里,脑子里空空白白。 空白的间隙却又不断在心里重复着一个念想:搬出去搬出去搬出去…… 直到大将军发现他碎碎念出口后笑得不轻:“陛下就这么想离开臣?” 小皇帝闭眼装睡,不想和淫徒说话,淫徒却凶胁道:“臣可不是什么好人,陛下再不听话,臣可就不客气了。” 小皇帝哼了一声,翻身抱着软枕睡觉了,大抵是这几日病着,没多会儿当真睡着了,独留大将军还盯着他后颈念念不忘。 袁沃瑾起身抱起他放置里间床上,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出门办事。 五日后,郊野一处墟市。 袁沃瑾下了马车,按照先前写在秘竹上的日辰迟了两日来到无踪庵。 无踪庵隐在往来人多的墟市中,反倒不那么显眼,两日前他寻了个由头暗中托宋闲在附近设了埋伏,当日除了宋闲的人并无其他可疑之人。 今日来之前他也让袁元带着暗兵守在近处,加紧了对复羽……断情的看管,若那秘竹信息不为假,啊蕴会等到他来为止。 若有人故作陷害,定是为了分离他与小皇帝,故而他不放心,将小皇帝带在了身边,在这明晃晃的墟市内,郑王不会轻举妄动。 直到等到形似啊蕴的身影出现在无踪庵内,袁沃瑾才彻底放了心,看来啊蕴是当真脱逃了楚国天牢,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法了又或得何人相助。 这厢,断情料到袁沃瑾有怀疑自己的心,这时得以清白才委屈地看了他一眼。 袁沃瑾走近前一手按在他肩上:“是我误会你了,我给你赔不是。” 断情勉强笑笑:“将军谨慎,属下理解。” 袁沃瑾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回府后讨我领赏。” 断情心中自喜,以为那日更改姓名一事也只是因为这个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将军应该不会再计较名姓一事。 他喜滋滋地等着将军再发话,好再让他做回“复羽”,可等了半晌,迟迟未等到将军下一句。 袁沃瑾见他还在身边,不由问道:“可是还有别的想要的?” 第130章 见他似乎没有再要提更改姓名一事,断情索性放弃了:“无事,属下去守着楚姑娘。” 断情离开走近马车后,袁沃瑾才走进那座庙庵。 一刻钟后,他回到马车上时,小皇帝却不见了。 他正要责斥断情,却见身着素衣的小皇帝站在墟市中的一名小贩面前买他的糖葫芦。 他望向四处人来人往的人群,似乎每个人都带着目的和恶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手伤害他。 他快步上前扯过小皇帝手腕拉上马车,他将小皇帝扔进马车内正要发作,小皇帝抬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葫芦,他吐掉嘴里的糖葫芦:“没用!” 直到回到将军府,大将军心情也没好起来,甚至让小皇帝自己下了马车。 小皇帝抱着一颗颗纸包的糖葫芦下了马车,望着他疾步的背影有些无措,恰与此时正堂内走出一位妇人,袁元见着妇人行礼问好:“见过夫人。” 妇人颔首回应,目光落在小皇帝身上,小皇帝带着面纱,恰叫微风扫落,露出那一张脸来,直叫妇人惊诧不已。 这世间倾国貌美之人,她只见过一人,可那人早已不再人世。 她突然明白自己忠厚愚笨的儿子为何会金屋藏娇甚至转了性。 毕竟当年楚国那位先帝也曾为了那位谪仙似的女子弃江山不顾。 袁沃瑾一转头见着母亲直直地盯着小皇帝,又疾步折回身抓过小皇帝的手往自己院子里拖。 “你这是什么脾气?”老夫人上前捉过楚怀瑜另一只手腕,面对袁沃瑾斥道,“翅膀硬了娘就管不得了?” 袁沃瑾有些无奈:“母亲……” “好了,”老夫人打断他的话,“今日玉姑娘定要留下来陪我用膳,你发脾气也没有用。” 袁沃瑾回头看向小皇帝,却不见小皇帝眼中烦厌,而是乖巧地点了一下头。 膳食备齐之后,老夫人往小皇帝碗里夹菜,喜欢得不行:“这些都是照着琼儿的嘱咐让府上最好的厨子做的,我也不知道你平日里都喜欢吃些什么,若是做的不合你胃口,姑娘别嫌弃。” 楚怀瑜轻抿出一个笑,夹菜用膳。 小皇帝生性优雅,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老夫人慈眉善目地与他说着话:“屋中缺些什么,都让琼儿去置办,要是琼儿欺负你了,尽管和我说,你与琼儿在一处,往后都是一家人。” 看着妇人眼中流露出的欢喜,小皇帝讷讷:“一……家人?” 在儿时的记忆里,每一次家宴母后都是冷着一张脸,目光不是落在父皇身上就是姨娘身上,好像从来不关注她身边的亲儿子,甚至父皇仙逝后,母后也不曾对自己露过笑脸,只有无尽的苛责和斥诉,好像他做什么母后都不会欢喜。 “姑娘可是想家了?”老夫人又问了一句,以为是牵动他的念国情绪,好生安慰一番,又道:“老身是过来人,明白姑娘的心思,往后你与琼儿成家后,让琼儿带着你多回家探望探望,怎么都好,将来你们有个一儿半女,日子就好了。” 一二半女? 楚怀瑜看向袁沃瑾,只见他没什么表情地看自己一眼又继续去吃饭。 只怕自己不能如老夫人所愿,给他一儿半女,大将军将来是要娶妻生子的,这样占着他正妻的名头得这一份好算什么? 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像个窃贼一样偷窃着本属于旁人的幸福和欢愉。 老夫人见他面露不喜,以为是看不起将军府,微微扭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的面色也不好,莫非二人争闹的原因正是如此? 老夫人放下夹菜的筷子敛了几分笑意:“老身多言,姑娘若不喜欢,不做一家人……也无妨。” 晚膳在微妙的氛围中结束,回到房中,大将军又摆回先前那般不愉快的样貌,独自取了一本书坐在榻上看,可他哪里能看得进书中的一个字。 小皇帝倾倒出盛装珠宝的匣子,将墟市上买来的糖葫芦纷纷往匣子里放。 袁沃瑾瞥他一眼,越想越气,走近抢走他装糖葫芦的匣子,没好气道:“陛下非要惹臣生气不可吗?” 小皇帝垂下眼,有些愧色,自己的出现似乎妨碍了他的母慈子孝,连一顿晚饭也吃得不尽兴。 想到这里,他又提起前几日的事情:“偏房都为朕准备好了吗?” 袁沃瑾气不打一处来:“你好好的又提这个做什么?” 楚怀瑜兴致不高:“朕和你说正经事。” “正经事?什么是正经事?”袁沃瑾将匣子往他面前一掷,“你独自一人出马车去买糖葫芦就是正经事了?倘若像在楚国皇城那日……” 说到这里他顿住口,二人都心照不宣,清楚地知道当日的计划谁也有份。 楚怀瑜不提当日事,只就事论事:“今日的事,朕有错,朕同你致歉。” 为自己的莽撞致歉,也为自己扰了他阖家欢乐而致歉。 致歉?小皇帝只有真的生气和毫不在乎的时候才会正经地说理亦或致歉。 可袁沃瑾不明白:“臣还没说什么,陛下倒先先发制人了?” 小皇帝看着散落桌案上的纸包糖葫芦,不否认他的话。 看着他不欲反驳的模样,袁沃瑾气得不行,却又要压下脾气,好像遇见小皇帝后,自己的情绪就越发不稳定,不知道哪一日他就惹得自己担惊受怕。 第131章 他稳下情绪,坐到案前,给自己到倒了一口茶,就着他的话说:“好,臣知道了,臣一定会给陛下安置得妥帖。” 第63章 沈府密谋 迎娶阮府三小姐的婚期定在五月中旬,日辰很紧凑。 距楚怀瑜移居至将军府偏房转眼已过两月,期间袁沃瑾照例每日上朝回府,二人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虽是如此,但府上最好的侍卫和家仆也都在偏院伺候,吃穿用度从不少了房里那位。 阮府三小姐嫁进镇国将军府已成既定的事实,纯阳百姓家喻户晓,却暗中只道不相匹配,也暗中为镇国将军府那位楚国姑娘惋惜。 阮苕香自然也听到过些流言,不过在王后的劝阻下,她安分了两个月,在府中待嫁,只要进了大将军府,往后的日子自然还长。 五月初二的镇国将军府已经张灯结彩,置换一新,四处喜气盈盈,可将军府换了新面貌,府中家仆却没有一个开心的,阮家三小姐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大家心中都清楚,府中多了这样的女主人,只怕往后众人夕惕若厉,再不如将军一人在府中时自在。 老夫人虽不看好未来的儿媳,但王上赐婚,对方到底又是阮府的小姐,也只好按照流程办事。 自从知晓楚国姑娘独自搬进偏院,她几次旁敲侧击地暗示自己的儿子有劝和之意,可每一次提起,儿子都会转移话题,绝口不提楚国姑娘,显然是在躲避,楚国姑娘那一头,儿子更是不允旁人擅进,哪怕是她这个为娘的也被以各种缘由推拒,乃至偏院那一边也下不得功夫。 到了初十,府中客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贺礼,府管连账目都来不及点,外头很快就又有了新的贺礼呈来,忙得他满头大汗。 镇国大将军是正一品武官,掌着实权,府内人丁再少,也少不了应有的俸禄和供给,是以老夫人性子温吞,平日里与各朝大臣夫人走动不多,至此才让镇国将军府显得冷清,但自从袁沃瑾从楚国回来受郑王大肆奖赏,各大臣夫人在面子上客气了不少,即便老夫人居府,府中也常有各大臣夫人里外走动,热闹了不少。 各大臣夫人想的简单,如今镇国将军府与阮府联姻,来日袁沃瑾与阮苕香有了子嗣,亦是权贵,今日多结交,也好来日结亲。 阮小姐的外祖父是当朝丞相沈定良,即是郑国王后的亲祖父。 沈定良爱女,一生也只有一女,沈家女嫁与阮府后相继诞下二子一女,这一女即为阮苕香,沈家女诞下阮苕香不久后病去,阮苕香肖母,沈定良又念女,便将阮苕香收在膝下养,沈定良欢喜的外孙女,阮家哪敢有一分苛责,故而有沈阮两府千娇万宠,也就养成了阮苕香如今这跋扈性子。 阮三小姐至今无人求娶一来是其自身性格原因,一来亦是沈定良想寻个家世好、一心一意不纳妾室待外孙女好的,千挑万选没有合意的,这才一直拖到了阮苕香十七还未婚嫁。 郑王赐婚袁沃瑾,沈定良起初也顾虑一个武将不能顾家,可他在朝中接触过袁沃瑾,知晓他不是那花天酒地的性子,况且年纪轻轻掌着国家军事大权也不骄不纵,始终沉稳如一,将来娶妻也可见其忠心,想透这一点,借着郑王赐婚的机会沈定良也就默许了这桩婚事,得沈定良默许,阮家自然不敢有二话,只等着风风光光嫁女儿了。 沈定良唯一不满意的,是未来外孙女婿未婚前府中养了个楚国女子。 沈定良虽然上了些年纪,心里却清楚得很,楚国质女不除,这外孙女婿的心不会到外孙女的身上去。 他事先命人探查过,这楚国质女是楚国皇室的贵女,楚太后母族慕家之女,此女本是献给楚国皇帝,因楚国皇帝不近女色,无心贵女,才让袁沃瑾得了机会虏来,异国他乡,一来二去,二人就生了情愫。 年轻人,热血方刚,沈定良能理解,现在就是他替年轻人开辟前路扫除障碍的时候。 沈府外宅,一辆马车停在后院,黑衣蒙面人勒住马缰,左顾无人,转身钻进马车内扛着一人出来跳下马车,快步走近府内。 府内守候已久的仆人迎着蒙面人一路走近一处花园亭台,亭台里正坐着一个男人,和几名随身侍卫。 仆人上前禀报后,就示意蒙面人将人带上来,蒙面人扛着肩上人走进亭内,不算粗鲁地将人放置地上后,就掀开了罩在他头上的墨幪,楚怀瑜至此才得以视光。 凳椅上坐着的老者虽眉须半百,身形老态,可他目如虎视,气势磅礴而威肃,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楚怀瑜背依亭柱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迎着他的目光不为所动。 沈定良虽掌百官大权,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镇定自若的眼睛,就连郑王平日里见他都要迎笑三分,哪怕怒极也不当他面发一句狠话。 面前不过一小小女子,如何有如此胆魄? 沈定良不算老眼昏花,心知眼前女子绝非俗物。 “知道老夫寻你来所为何事?”仆从老人将煮好的茶递上,沈定良收回打量的目光,端起茶抿了一口。 近来镇国将军府常有外客入内,袁琼忙于应酬,时长顾虑不到自己,尤是今日阮府亲自邀了他去,乃至天抹黑也不闻回,他的晚膳被人动了手脚,屋中更是藏了居心叵测之人,趁着袁琼不在将他捋来了此处。 现在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想来对方是下了软经散一类的药物。 第132章 楚怀瑜闭了闭眼,冷静道:“你要如何?” 听他回话,沈定良放下手中茶盏转眸看他:“将军府只能有一个女主人。” 一听这话,楚怀瑜明白过来大半,这些日子他虽不得见袁琼,但下人们偶尔会在屋外言谈几句,他也就听了几句,关于那将军府未来的女主人是什么身份,他也就摸了个大概。 想来这位就是阮苕香的外祖父,郑国当朝丞相。 沈定良见他不说话,直接把话挑明:“老夫不是善人,但也不会轻断你性命,老夫给你两个选择,拿着钱财离开镇国将军府,老夫保你一生无忧,或你投河自戕。” 投河自戕后的状况,不用沈定良说,楚怀瑜也清楚,沈定良能从镇国将军府捋走一个人,就算不寻这个理由,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何况这样的理由太好寻,大将军大婚,楚国质女心灰意冷寻了短见…… 至于拿着钱财离开镇国将军府,只怕“无忧的一生”也是活在监视中,沈定良是个精明人,绝不做那放虎归山的蠢事。 楚怀瑜思定一番,选择了前者。 “倒是个识相的,”沈定良嗤哼一声,又道,“你若有别的所求,今日一并提了,老夫都满足你,你若藏着逃回的心思,老夫劝你趁早死了这个心。” 逃的心思自然要藏,所求同样也要提,只是万不能叫沈定良看出来。 楚怀瑜露出一点轻蔑的笑:“我乃楚国质女,自不肯与人为妾,何况这等没名没分。” 谈及自身处境,他又露出嫌恶的样貌来,并不言明大将军待自己的不好,可聪明人自然一眼就能看透,这是在厌恶袁沃瑾的玩弄。 沈定良目光细酌眼前的“女子”,对他的看法发生了一些改观,却又不能完全确认他话中真假。 楚怀瑜看出他的怀疑,却不再描补,直接提出自己所想:“我要良田千亩,黄金万两,所嫁良人,良人无妾,家世清白,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定良没诧异,倒是他身旁的老仆人手一抖,被震得不轻,这楚国女子也真敢提! 楚怀瑜一笑,继续说:“丞相有权决定我的生死,我所求不过丞相笔下两两墨,来日东窗事发,有丞相所赐,旁人只会说我见异思迁,不会损及丞相声誉,更不会指摘阮小姐因善妒存着迫害我的心思。”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沈定良挑不出任何毛病。 沈定良的目的都是为了外孙女阮苕香,自然利害也是从阮苕香的角度来考虑,他不怕杀人,怕就怕激起袁沃瑾的恨意,迁怒外孙女,但若楚国姑娘自求赏赐,那就不一样了,即便来日袁沃瑾有恨,也只恨抛弃他的女子,而不是有心引诱之人,他若仍对楚国女子存爱,面对这一番“赏赐”,更是无话可说。 从这女子的角度来说,有了当前所求,何苦跟着袁沃瑾当个没名没分的陪睡丫头? 沈定良思定后,不禁问他:“你如何知晓我是丞相?” 楚怀瑜不掩道:“这般为阮小姐做打算,又能轻易将我从将军府捋来,除了沈丞相还有旁人吗?” 沈定良难得露出一丝欣赏:“你是个聪慧人,望你谨记今日所言。” 谈判过后,沈定良示意老仆,老仆拿着早已备好的一袋金银送至蒙面人身前交代道:“事成后,少不了你另一半。” 蒙面人只点了一个头没说话,又拿着墨幪套住楚怀瑜的头脸,扛着人出府。 黑夜里小巷无人,马车很快就驶离外宅,来到了郊野丛林。 马车内,楚怀瑜挪至车壁,侧耳倾听马车外的动静,早在那日袁沃瑾去庙庵时,他就与楚国细作取得了联系。 母后相赠的十八座城池里,一半农工一半土兵,两国开战,随时待命。 郑王赴楚,他反赠护国精兵一直监守着郑国的一举一动,暗探潜入护送谭小王爷回郑的侍卫中,就连郑国王宫现在也有他的人。 袁琼府外有他的暗卫,想必正一路跟随…… 楚怀瑜正想着,马车外就有了动静,不刻,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第64章 保他声名 打斗声停下不久后,车身一沉,上来一人,来人钻进马车内,掀开蒙在楚怀瑜脑袋上的墨幪,楚怀瑜定睛一看眼前人,惊诧不已:“你……” 车帘掀开一角,可见马车外躺在地上的几名黑衣人,其余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人,竟被当前人一人全都解决了,可来人并不是他熟悉的暗卫,仍是那位蒙面人。 “外面都是你的人?”他的声音浑厚,听起来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倒像是含着什么药物刻意改变了声线,透着几分不真切。 他瞥一眼马车外又转眸看向楚怀瑜:“他们都被我解决了,现在轮到你。” 楚怀瑜心中大惊:“你要杀我?” “谁说我要杀你,”蒙面人哼笑一声,伸手捏过他的脸,“你生得这样貌美,杀了岂不可惜?” 蒙面人没再继续给他带上墨幪,起身出了马车又去赶马,楚怀瑜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只好颤着手去解腰间那枚银狼泪珀挂坠…… 马车停在一处荒野破庙前,月夜下,四处无声,蒙面人掀开车帘抱着楚怀瑜一路走进破庙深处里堂,将人放置在落败神像下的蒲团上。 他借着破损窗台洒下来的月光吹亮一根火折子点燃供台上的一枚残烛,近至楚怀瑜身前:“丞相将你赏给了我,我家世清白,又无妻室,你嫁我正好。” 第133章 他放下火折子矮下身:“不过我胆子小,怕夜长梦多,不如你我先行了夫妻之事……” 说着他一只手抚上楚怀瑜的脸,楚怀瑜嫌恶地别开脸:“别碰我!” 除了在袁琼面前,他的暗卫从来没有失过手,袁琼现在正与亲家喝酒,哪里有时间来管他。 蒙面人并不在乎他的嫌恶,兀自起身褪下外衫仍在地上:“你听话些,我待你不比那狗将军差。” 看着眼前褪下的衣裳,楚怀瑜暗中摸寻趁手的物具,伺机而动。 蒙面人又半蹲下来伸手解他腰封,楚怀瑜当即绰起手中夺得的器物砸向蒙面人,却被蒙面人率先捉住他手腕,蒙面人拿过他手中破损的铜炉,扔回地上,捉着他的手凑至面前用脸轻蹭了一下:“我说过,听话点,我会让你舒坦些。” 楚怀瑜怒极喝声:“淫贼,你敢!” “淫贼?”蒙面人隔着蒙面巾吻着他的手指笑道,“我是你未来的夫君,如何能叫淫贼?” 楚怀瑜恶心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可这会儿力气还没完全恢复,方才砸他那一下已经是卸了浑身力劲,此人力道极大,根本不是他能轻易反抗得了的。 蒙面人凑上前去想要亲吻他的脖颈,却发现他脖间围着一道项巾,蒙面人扯下他那道项巾,看到他凸出的喉骨,脸色一变:“是个男人?” 先前为了掩饰男身,袁沃瑾定制衣裳时,特意选了几条与衣色相近的布做项巾来遮掩他的喉骨,叫旁人不能轻易瞧出,因着项巾与里裳缝制在一处,故而他每日穿换衣裳也就顺带系着了,乃至都成习惯了,不曾想此刻会叫蒙面人发现。 蒙面人当即松开他,冷着脸道:“若是让丞相、让郑国百姓知晓大将军俘回一个楚国皇室男子在房中,是何等境况?声名尽败……军威不再?” 他冷哼一声,捡起地上衣裳重新穿整:“有多少人虎视他的权利,若是有你助力,镇国将军叛反,他今日可就出不了阮府了。” 楚怀瑜闻言眉色一蹙,蒙面人却做不见:“我拿着你去见他,你猜他会不会为了你的命承认自己的罪行?” 他穿整好衣裳,半俯身而下面向靠坐在梁柱上的人,语气也带着轻蔑:“你也知道沈丞相能从镇国将军府捋走你,必然权势极大,他与那狗将军两人旗鼓相当,可这么一个罪名扣在镇国大将军的头上,谁还能保住他性命无忧以及他那无权无势的老母亲安享晚年?” 看着楚怀瑜气得发红的眼睛,他嗤笑一声直起身:“我现在就去传消息,只怕明日镇国将军府百口人头就会挂在城墙。” 见他转身,楚怀瑜伸手扯住他衣裙:“郑国百姓不会有机会知道。” 蒙面人侧眸:“想要维护他声名?” “我虽是男人,也可以……”楚怀瑜攥紧手中握住的裙摆,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咬牙道,“这样的诚意够不够?” 蒙面人瞧他的一双眼里染上几分意想不到的兴致:“你就这样在乎他?” 楚怀瑜抬眸冷色看他,知晓要说服他必然需要更大的诱惑:“黄金也好,良田也罢,都归你,你可以娶妻生子,可以花天酒地,我不会妨碍你,你若今日将我送回镇国将军府,大将军身败名裂,未必会身死,况且你也说了他是只狗,狗急了还会咬人,他若突出重围,你猜他第一个杀的人会是谁?” 蒙面人眉眼一动:“果然巧舌如簧,我倒不知你有这般玲珑心思。” 楚怀瑜不在意他的夸奖,继续说(shui)说:“兔死狗烹,即便你逃脱,大将军身死,来日你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你今日能揭了镇国将军往上爬,丞相又如何放心你不会揭了他的底?” 蒙面人听完这些话不惊不忧,反倒赞赏地笑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我就是要为丞相出生入死。” 楚怀瑜微一蹙眉,只怕方才他兴致不尽,心中憋着恨意,咬死要让袁琼身败名裂。 不过此人有所求,他只能赌一赌,他冷静下来,又道:“丞相保我一命,来日富贵由你,你若为丞相出生入死,何苦在意他所增的一袋金银?” 蒙面人盯着他的眼睛,随即嗤笑:“你说的不错。” 这次是全然说服他了,也是堵对了,楚怀瑜松下一口气,同时松开自己拽住他裙摆的手指,闭上了眼。 蒙面人知意,矮身上前去褪他衣物,俯身吻他脖颈,却在近前时,后脑勺一痛。 蒙面人诧异退开身,不敢相信他有如此力道:“你……你何时解除的药性?” 楚怀瑜一脚踹开他:“你不必知晓。” 说罢又在他后脑勺砸了几下,听闻庙外动静才急急起身跑出里堂从侧门而出。 他遂着丛林出口一路奔逃,直到身后追来的人是自己熟悉的暗卫才彻底卸了劲,双腿一软。 暗卫木效翻身下马,一把扶住险些站不稳的陛下当即半跪而下:“卑职护驾不周,望陛下责罚!” 楚怀瑜哪里有责罚他的心思,扶着他的手臂轻喘着气问:“朕在马车上时,你们……” “我等一直跟随马车左右,途中有刺客来袭,卑职见蒙面人一人绞杀数十人,没有冒然上前怕他伤了陛下,”木效说着顿了一下,有些愧疚,“卑职后来也……也尝试接近陛下,却都被那蒙面人制服……这才…才来迟了些……” 楚怀瑜一听这话来了气:“朕要你有什么用?” 第134章 木效当即垂首认错:“等卑职救得陛下离开此地,卑职以命谢罪!” 楚怀瑜被他这疙瘩脑袋忠愚地有些头疼:“眼下何等境况?” 木效自认愚笨,不再认罪,正色回话:“楚国大军压境,离开纯阳越过下一座山头,我们就可以和尤将军接头了,陛下不必再在那狗将军府中受折辱。” 楚怀瑜垂眸看着他:“狗将军?你到底还不是败在他手下?” 木效:“……” 楚怀瑜哼了一声提醒他:“你挥刀舞枪的日头不比他少,是朕身旁的一等暗卫首领。” 木效难为地眨着眼:“陛下教训的是……” 怎么听着陛下的意思,还有点赞赏那狗将军似得? 木效不及多想,起身扶着楚怀瑜:“陛下快随我走吧。” 楚怀瑜正要随他上马,远处一人驱马疾驰而来,木效等人随即拔剑将楚怀瑜护在中心,做出防御之态,疾马近前骤然被勒住,从马上滚下来一个人,带着一身染血的衣裳急急道:“楚姑娘,你在此处……” 见木效提剑上前,楚怀瑜拦了拦他,来人不是旁人,是袁元。 “袁大哥得知你被掳走,情急之下要拿阮府的人讨说法,两方关系破裂,阮府说袁大哥包藏楚国女有叛反之心,袁大哥被困在了阮府,将军府也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只等派人来捉姑娘回去对峙……”袁元从胸口掏出一样信物递向他,“这是袁大哥想法子派人给我的信物,让我一定先那些官兵找到姑娘亲自交于你手中……” 他手中所拿的,正是袁沃瑾平日里贴身带在身上的锦囊,也是他楚怀瑜曾经的贴身之物,九瓣长华定神香囊。 有着香囊在手,证明他所言不假。 木效认出那香囊,上前夺回,送回楚怀瑜手中,暗道:“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袁元趴在地上,带着一身伤期盼地看着他:“现在只有姑娘能救袁大哥了。” 木效看着楚怀瑜捏着手中的香囊,劝道:“陛下,少一个袁沃瑾,来日会有千千万万个他,不必为他受这份屈辱。” 楚怀瑜思虑半刻,收起香囊,翻身上马,对着不远处的袁元说道:“替我给你家将军传句话,只怕我要辜负他的情义。” 说罢掉转马头往前方的一座山头而去,暗卫随即跟上,几人策马扬鞭深入丛林。 袁元从地上爬起,身后走来一人,袁元擦掉唇角的血,语气有些失落:“袁大哥,楚姑娘……她走了。” 袁沃瑾没说话,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许久,才吩咐身前人:“你领兵前去…护送他一路平安……” 第65章 阮府行刺 袁沃瑾翻过院墙来到阮府客院,转身钻进客房。 客房内,断情闻声起身迎上来:“将军。” 候在这院子里外的都是自己人,阮府也无法干涉,何况大将军来无影去无踪,也难叫人发现。 袁沃瑾撕下粘在脸上的人皮面具,吩咐断情:“按原计划行事。” 断情接过人皮面具收好,免不了多问了一句:“将军已经将楚姑娘安置妥当了吗?” 袁沃瑾解衣衫的手一顿,心中那股空荡感在他的提醒下越发深入骨髓,他作似不经意地继续解褪身上的夜行衣,不着痕迹地“嗯”了一声,再无旁的话。 断情虽不能确信他在想什么,可跟着他这么久多少也是能摸着他一些脾性的,将军兴致不高时就不爱说话。 明明也没做什么,却冷得像块石头。 房内桌案上有一坛酒,是席间他夸阮府的酒香,阮苕香父亲阮齐仁就命人取了几坛放在他马车上让他带回府喝,方才回来时他顺手捞了一坛子。 袁沃瑾换了常服,又灌了自己几口酒,坐了半晌才命断情去传消息。 断情离去后,袁沃瑾从房内走出,出了二道门叫来院门口的家仆去知会阮大人一声,说是请辞。 阮大人今日也是喝得半醉,这会儿才稍稍醒来些神,见袁沃瑾已至客堂要请辞,从里屋内由下人搀扶着出来挽留,袁沃瑾以母亲在府不放心为由,推辞了几句后,阮齐仁也不好再挽留。 阮齐仁送着袁沃瑾往府门走时,屋檐上忽然落下一片瓦,吓得众人连忙后退,阮齐仁更是大惊失色,酒一下子全醒了。 “刺客……有刺客!”阮齐仁摸着下人的手臂站直,忙吩咐管事地派人去抓刺客,这边拉着袁沃瑾嘱咐道:“将军莫走,免得叫这歹人伤了你。” 不多时府内四处亮起明灯,带刀侍卫鱼贯而来,将阮齐仁所在的客堂包围得严丝合缝,余下的侍卫全都在搜索刺客藏身之处。 袁沃瑾抬头扫过对面屋顶,果然不出所料,对面一支暗镖直直朝此处射来,他抓过一名侍卫手中的刀挡过凭空射来的飞镖,伸手挡住阮齐仁:“阮大人退后。” 侍卫急忙请几人回里屋,袁沃瑾不退反进:“我酒已醒,岂能让他伤害大人,军中之将,又何来躲在身后一说?” 见着他这副雄风英姿,又说着这样慷慨义正的话,阮齐仁又钦佩又感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头袁沃瑾已经转身借着假山石翻上屋顶去追刺客。 只要对方让自己受伤,再寻个死囚套上刺杀的夜行衣丢在阮府,就可以借着阮府不满意这桩婚事为由将事情闹大,在保全名声之间,阮府一定会亲自退这桩婚。 第135章 袁沃瑾追着黑衣人一路前行,却发现来者并非一人,其中更有一人似乎不善武术,几方面对,更是一脸茫然。 这就是断情寻来的人? 袁沃瑾心下来不及犹豫,为了提醒对方计划中的约定,同时也为作势给阮府的人看,他虚虚提刀去砍杀其中一位黑衣人,那位势单力薄的黑衣人提着剑一时不知道该帮哪一边,只有几名护着不善武术的黑衣人全面抵抗。 阮府有精卫上了屋顶,若让他们插手事情会麻烦很多,这方几名护身黑衣人看似有意逃脱,并无伤害之意,袁沃瑾觉出不对,折转目标,使出的力道转瞬全都落在那位笨手笨脚的人身上,震得他连连后退。 直到他看到他腰间露出一截明黄色锦布…… 袁沃瑾一脚踢翻足下瓦片,击中对方膝盖,不轻不重,恰好足以让他失脚落下屋檐。 在护身暗卫近前之时他率先上前捞住人滚下屋顶。 墙角下,袁沃瑾一臂揽着黑衣人腰身,面向他粗糙又仓促的易容,蹙眉低声:“楚怀瑜……” 黑衣人忍着浑身痛一把推开他:“你认错人了。”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浓,袁沃瑾提刀砍破自己上臂,而后将人丢给随身而来的暗卫:“还不快走!” 暗卫冷剜他一眼,揽着自家陛下飞快没入黑夜。 袁沃瑾侧眸看向身旁仅剩的一名黑衣人,不耐道:“你也滚!” 黑衣人提着剑麻溜地滚了。 等到阮府的侍卫提灯追来,只看到大将军满手是血。 回到阮府,阮齐仁顾不上惊吓,唤来府医要为袁沃瑾查看伤势,袁沃瑾心里惦记着小皇帝,无心顾及自己的伤,阮大人见他这般模样,更是佩服了,连说了好些钦赞的话。 袁沃瑾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清楚现下急着回去容易引人怀疑,他只好盼着门外,熬着阮府侍卫将里外搜刮干净。 不多时果然在府内搜到一名身穿夜行衣的黑衣人,只是黑衣人已咬舌自尽。 阮齐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得好,袁沃瑾冷着脸看着躺在面前的刺客,道:“我忠心护大人,莫非大人就是这般待我的?” 阮齐仁六神无主,百口莫辩:“女婿……不,将军,你听臣下说,此人绝不是授我阮府之意,只怕有人栽赃陷害。” 袁沃瑾起身冷哼一声:“那我就等阮大人能尽早给我一个交代,这会儿有人来阮府行刺,不知家母可还安好,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径直出府上了马车,懊恼地阮齐仁直跺脚。 情急之中,阮齐仁妻暗意道:“这袁将军屋中藏着女子,只怕……” 阮齐仁忧在心头,哪里听进她的话:“胡说!袁将军堂堂男子,岂能有这心思做那妇人之争?谁人不知袁将军的品行,就算他不喜小女,又怎会做这等下作事,你莫要将这话传出去坏了香儿的婚事。” 妇人直叫苦,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固然老爷说的在理,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 最后阮齐仁命人严查阮府,同时又加强了府内守卫,只怕这一夜,阮府的人都不会睡得安稳。 袁沃瑾的马车途径暗巷时换了一路人,回府的另有其人,而袁沃瑾早在马车内换了一身樵夫装下了马车。 他带着斗笠进入密林时,恰逢断情来传信,他无暇问及黑衣人一事,断情却道别出:“将军,我方才见着袁元带着暗兵……” 莫非小皇帝还未离开? 袁沃瑾冷着脸问:“他人呢?” 断情也是肃色严正:“暗兵不易大肆移动,属下分了一波回城边军营,另一波让他们去了无踪庵,袁元也在那处。” 自从梁蕴不在身边,将军越发器重袁元,更多他与梁蕴做的事也交代给了袁元,这无踪庵一处也不再只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秘密了,想到这里,断情还心酸了一下。 无踪庵离阮府不近,况且里头僧人都是袁沃瑾的人,好比让小皇帝落在别出强。 袁沃瑾火急火燎地来到无踪庵,近至后院时却慢下了脚步,断情不解,何事能让将军如此心急,况且计划中的事已实行,这会儿回府等事情再发酵就好,为何听闻袁元回来却这般焦急? 两厢事情袁沃瑾分别交代了二人,事未成之前并未互通音信,愁得断情只以为自己的忠心又被怀疑,连见了袁元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袁元觑了断情一眼,心知袁沃瑾情急,也不及请罪,直接上前同他道出重点:“袁大哥,楚姑娘在里头,还有那些……” 袁沃瑾点头:“我知道了。” 木效等人为了躲避追查,被袁元一路引至此处,几名暗卫伏守在主事禅房内,听着屋外动静当即跨出门内,做出十分防备。 房门半开,一身夜行衣的小皇帝正在几名暗卫身后,袁沃瑾不想浪费时间同几人动手,眉眼间有几分不耐:“你们拦得住我吗?” 木效不设防,心中不愤,拔剑就要开战,却被身后人按住手臂,他看到臂弯上的手,又转头看向楚怀瑜,只好遵命收剑。 袁沃瑾进了内屋,合上屋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切莫动怒,切莫伤着他,这才走向小皇帝身前,可小皇帝见着他背过身,全然不想搭理。 袁沃瑾闭了闭眼,伸手扯下小皇帝蒙面巾,尽量平缓自己的语气:“要藏到什么时候?” 小皇帝别开脸不去看他,有些心虚。 第136章 一想到阮府的危机情况,袁沃瑾又生后怕,语气生硬:“你清楚阮府的实力吗?就冒然往里闯?” 楚怀瑜不想多做解释,见他已安好无恙站在自己面前,转身就要出屋,袁沃瑾一把捏住他手臂:“回来!” 他只以为小皇帝听不得自己的质责,没好气道:“想去哪儿?” 楚怀瑜向来不是那逆来顺受的主,听着这般质问,不悦回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反复按捺的脾气终是压不住,袁沃瑾指着屋外说,“同你那几个废物暗卫去刺杀阮齐仁?!” 这话有意说给屋外人听,暗卫们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大将军就差没指着他们鼻子骂了,甚至有几名暗卫捏着剑就要冲进去了,还是木效沉得住气,冷哼一声也故作训话:“别忘了你们是暗卫,不是那在主子面前争宠的朝官,何况有些人连我楚国的朝官都不是。” 楚怀瑜只在大将军方才的责问中寻出不快来,当即回大将军道:“朕的人不是废物,更由不得你来说。” 里外一通气得大将军一肚子火,他极力压下火气,冷声质问:“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了不是废物是什么?” 楚怀瑜偏不降服,苍白着一张脸辩驳:“他们可以保护我!” “可以保护你?”袁沃瑾气在当头,没发觉他面色异常,紧攥着他手臂冷嗤,“保护你让你被沈府的人劫走还是保护你去当阮府的刺客?” 听他提及沈府,楚怀瑜蹙眉:“你如何知晓沈府的人……” 说到这里他恍悟过来:“是你……” 话未说完,他苍白脸颊一转,一口怒气直冲心头,猛地呕出一口血,他看着地上的血,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晕死过去,袁沃瑾当即横臂揽过他腰身,方才怒气瞬间化为担忧,却如何也不见小皇帝清醒。 木效觉出不对,当即带着几名暗卫冲进屋内,可见他们可怜的陛下正在贼人的怀里昏迷不醒,几人当即拔剑上前,木效更是将剑刃担在了大将军脖子上,胁迫他放人。 袁沃瑾打横抱起小皇帝,全然不顾刀剑近在脖颈,语气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再拖下去,你们陛下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第66章 身家性命 曹府医诊过楚怀瑜的脉,又问隔帘里的人:“可否容老夫观一观面色?” 袁沃瑾揽着小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帘子,小皇帝性命当前,容不得他思考再多。 从无踪庵一路归来得急,二人连身上的衣裳都没换,小皇帝更是身着一身夜行衣,曹府医早知晓他是男子,但亲眼瞧见如此俊美的男人还是掩不住惊诧,也难怪大将军动凡心,拘着人当个娈宠。 只是今日这装扮也不知是楚国女子有意逃脱还是大将军的情调,二人穿的都是什么?平日里一板一眼的将军玩得还挺花。 袁沃瑾不知府医在想什么,又追着问了一遍,府医掩了掩目色道:“将军捏开他的口齿,让老夫瞧一瞧。” 袁沃瑾顺着他的意思一手捏住小皇帝下颌捏开他的唇,露出他的舌头来。 府医瞧过后,又诊了诊脉,面露难色。 袁沃瑾有几分心焦:“你只管说。” 府医收回手,道:“若是我没断错,他应是吃了能短时效增进体力的药,只是此药金贵,寻常人家买不到。” 寻常人家买不到? 这不禁让袁沃瑾想起了那日楚国山寨中梁宜给小皇帝的药,他想了想,取下腰间一枚挂坠递给府医:“还请先生过目,可是此药。” 府医接过挂坠,细细端详着嵌在银狼泪珀里的药丸,不完全断定道:“从细致处来看,并不是一味药。” 袁沃瑾又从小皇帝身上摸了摸,果然摸到另一只挂坠,他扯下挂坠又递给府医,府医对比其中的两枚药丸后,心中有了八|九分确认:“这公……姑娘身上挂的是屏息丸,你手中这枚是解药,屏息丸与强体药都是两种难得的特制药,将军如何寻得?” 袁沃瑾含糊一句偶然所得,便问这两味药的机理。 府医将两枚挂坠一并递还给他,道:“常人服用屏息丸后如同死人,若七日内尚未服用解药,就再难回天,通常使用此药者,会将解药交于自己的亲眷亦或亲信……往往都是大国细作传递消息所用。” 话说到这里,府医又瞧了一眼双目紧闭的楚怀瑜,这男子出自楚国皇室,莫非当真带着目的前来…… 这厢,袁沃瑾看着手中的挂坠,想起当日在楚国尚书府外小皇帝对自己说的话,心中钝痛不已,早在那时候,小皇帝就将自己的命交给他了,以至于后来为他挡的那一箭,也是完完全全信了他会解救自己。 他当初想的是什么?是小皇帝对他心生怀疑,对他心怀恨意……甚至做那无稽的梦,说那无稽的话……他从来都是信他的,甚至完全依赖他的,倘若当初自己当真将他交给郑王…… 袁沃瑾心中大苦,越发不敢想。 他捏着挂坠,喉中像是哽了一根刺,哑着声问府医:“那这强体药……” 府医叹息:“这药之所以金贵,一则是食用此药者遭反噬极大,没有千金良药吊养着日后极难恢复,一则多是濒死之人想在生前完成一些未完成的心愿,身体力行,这药效一过,自然人也就跟着受不住了,说来,老夫也是在战场上行过医的,曾见过有将士为报一仇,临终前服用过此药,此后倒下再无醒过。” 第137章 袁沃瑾一听这话,心都提了起来:“他可还有救?” 府医瞧着他怀中人慢慢道:“这身子…实在被糟蹋得很……” 袁沃瑾急忙捉住府医的手:“恳请先生——” 府医点点头:“瓦片会全力救治,将军宽心。” 袁沃瑾哪里宽得下心,大概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扮做蒙面人挟持他时没有告知他,害他如此。 府医见他满心担忧遮不住,又出言宽慰几句,后道:“有几点要提醒将军。” 袁沃瑾恭耳:“先生请讲。” 府医嘱咐:“我先开几副方子试着调理一番,若姑娘中途醒来,切莫叫他动怒,否则伤心伤肺,神仙也难救。” 袁沃瑾点头:“我记下了。” “此外……”府医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需要将军的血做这药引。” 袁沃瑾有些茫惑抬头看他:“我的血能做什么?” 府医说道:“人血辅佐,补气血,将军血气方刚,最合适不过。” 袁沃瑾没做多想,依言点头。 -- “我带着暗兵一路护随楚姑娘前行,谁知楚姑娘半路改道……”袁元站在屏风外禀道,“是我办事不利,请袁大哥责罚。” 袁沃瑾拿温湿的棉布擦拭着小皇帝白皙的手指,只问他:“他如何知晓沈府去处?” 袁元低声回道:“我不知晓。” 里头没了话,袁元看着食案上未动的食盒,又提醒道:“袁大哥,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两日没合眼了。” 袁沃瑾目光讷然地盯着床上人的脸,木然地回道:“我不饿,拿下去吧。” 袁元没法,只好提着食盒又出去了。 这几日镇国将军闭门谢客,来者一律不见,就是郑王亲临,袁沃瑾也照样回拒。 两日内,纯阳城内的传闻越来越多,阮齐仁求见将军不得,急得整日在府内打转,无奈去求岳父沈丞相。 沈定良唯一的爱女早殁,阮齐仁妾室几房,若不是还有几个外孙牵扯,阮府如何也攀不上沈府这棵大树,阮齐仁向来知实务,从不给沈定良添麻烦,这一次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去求岳父相助。 沈定良知道阮齐仁给自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气得大发雷霆,但转念一想也知道阮齐仁没这个胆子做行凶之事,定是有人陷害。 沈定良冷静下来后命人暗中查探,得知那位楚国姑娘又回到了将军府,且让人给他留了口信,说是丞相一日不兑现承诺,她一日不离开镇国将军府,偏偏袁沃瑾又以为楚国姑娘遭人暗害是阮府所为,以为阮府三小姐亦是知情中人。 沈定良偷鸡不成蚀把米,只恨当初没有果决了断楚国女子的命,现在楚国女子有任何闪失,只会怪到阮府头上,阮苕香人在府中坐,祸从天上来。 为了安抚大将军,也为了掩盖自己所为,沈定良什么好吃的好用的珍贵药材和补品都往将军府送,以显示自己的大度,外公所为,却叫阮苕香气得没边,可她尚未出阁,不能如何,只盼着楚国女子早日极乐升天。 在阮小姐日盼夜盼下,楚国女子不仅没有升天,还安然醒了。 这一日,袁沃瑾端着热药进里屋时,小皇帝不知何时起身坐在床边,他急忙放下手中药碗坐到床边去扶他,却叫小皇帝伸手推开。 楚怀瑜扶着床帏要起身,袁沃瑾忙拉回人坐下:“陛下要去哪里?” 楚怀瑜推开他的手,没好脸色道:“朕和朕的废物侍卫不拖累你。” 一听这话,袁沃瑾心疼得厉害,只恨当日说了重话,此刻再也不忍呛他:‘“臣说错话了,他们不是废物,他们很勇敢,臣很佩服。” 说着试图去抱小皇帝,小皇帝一经他触碰,精神似乎更敏感了:“朕不要你虚情假意,朕再不相信你的话!” 小皇帝起身想走,却浑身无力,走了半步就站不稳,袁沃瑾起身抱住人坐在床上,轻柔哄道:“陛下别生气,臣不骗你,臣说的都是真话。” “都是真话?”小皇帝含着泪问他,“那何故扮做歹徒将朕交给沈府的人?又何故以歹人的面目羞辱朕?” “陛下…臣……”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大将军红着眼眶看着他,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问朕为何要去阮府,你又为何要欺骗朕你身陷囹圄?”小皇帝几乎是恨声,“你计划好了要看朕的笑话,看朕被你玩弄股掌之间,而后再对你服软?” 说到这里,他委屈地声音也跟着发颤:“大将军好计谋,是我想得简单了,是我昏聩…无故相信一个外臣……” 袁沃瑾拢紧双臂抱住他,如片片刀割喉,哽得发不出声来,小皇帝气得眼泪往下流,死命地挣脱他的怀抱:“你一刀杀了我罢,朕绝不受这屈辱!” 袁沃瑾心疼地快要裂开了,哑着嗓子安抚他:“陛下……臣错了,让臣补偿你好么……” 说着将一样物件塞进他手心,楚怀瑜低头一看,是一枚虎符。 楚怀瑜抓着虎符就要往外扔:“朕不要你的东西!朕不稀罕!” 袁沃瑾攥着他的手,不住地哄道:“别扔……陛下,别扔……” 小皇帝又急又躁,脸色生生发白,袁沃瑾见状,不敢再强迫他收下,于是那枚虎符就被小皇帝扔在地上,小皇帝气得大口喘着气。 袁沃瑾没了撤,搂着不让他挣脱,任由他对自己发泄,一声不吭。 第138章 小皇帝又啃又咬,又捶又打,气得哭,最后发泄累了,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倒在大将军怀里像只卸了气得皮球一样,手还攥着他衣领不放手。 袁沃瑾见他不再发泄了,抬手抚着他的背顺气,自己也早已泪湿了一张脸。 “陛下不气了,都是臣不好……”他一边拍着他的背哄他一边开始同他道出缘由,“臣是气糊涂了,才说出那样的话,阮府和沈府连着根儿,我布置的人不多,万一你落入他们手中我护不住你……” 他说得柔缓又耐心:“郑王的人时刻盯着我,我不得不防,那日我暗中伪做沈府派来的奸细,一来是要贴身护着你才放心,二来我不如此,沈丞相也会有别的法子来害你,只要将你送出将军府,一切都好办了。” 方才发泄一通后,楚怀瑜也清醒过来,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方才自己也不过是讨一口气罢了。 何况他都将自己的虎符交给他了,还不够表明诚意么? “我让袁元带兵护送你前行,是不想你再回头,前路光明,你只管往前走,往后所有的障碍,我都替你顶着。” 他说得恳切,楚怀瑜一听这话,心里又酸又暖,所有的委屈与不愤在这一刻都有了安慰。 袁沃瑾轻轻退开怀中人,见他泪湿着一双漂亮的眼不说话,又捡起那块虎符往他手里塞:“这是臣的全部身家了,臣再没有能欺骗陛下的了。” 小皇帝还是有些别扭,不愿意接,袁沃瑾将虎符塞进他手里,握着他的手说:“臣以为陛下会走……” 想到这里他又哽咽了:“在阮府认出你时,你知道我有多开心么?” 小皇帝不信,开心怎么会指责他和他的暗卫! 袁沃瑾破涕轻笑,知晓他在想什么,轻拭着他眼角的泪柔声说:“我自然开心,可我更担心,我一向聪明智慧的陛下,怎么这么莽撞?害得我好担心……” “还有,”他又用脸轻蹭了一下小皇帝的手,怜惜极了,“你怎么这么傻,要去吃那种药,府医险些……”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只得轻威道:“陛下往后不许。” 一想到这事儿,小皇帝又有了点儿不快,袁沃瑾不待他发作,从腰间取出两枚挂坠,倒出其中一枚解药丢进火盆里,随后吞下楚怀瑜平日带的那一枚里的屏息丸。 小皇帝认出这药正是自己的,不曾料想他这般动作,心下急了,连忙上前要去拨火,袁沃瑾却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去:“左右陛下也不会原谅臣了,臣以死谢罪。” 小皇帝气得又红了眼:“谁要你以死谢罪……你……你不配!” 眼见着那枚药被烧成灰烬,他又急又恼,两行泪簌簌落下,袁沃瑾哪里忍见他这般,急忙将手摊出来:“陛下,臣还没吃呢。” 小皇帝看着躺在他手心的药丸愣了一下,随后怒目抬头:“你……” 袁沃瑾率先讨错:“陛下宽宥,臣不敢死,臣还要保护陛下。” 小皇帝又要推开他的手,袁沃瑾却再不松开:“陛下这是疼惜臣了么?” 小皇帝羞恼,再不想相信他,袁沃瑾轻捺着他双手哄道:“是我糊涂,惹陛下生气,臣如今孤雁失群,连侍奉的主上都要抛弃我,陛下就可怜可怜臣,收了臣在陛下身边罢……” 小皇帝心中有气,可经不住他七哄八哄,何况他的境况自己清楚,一个被君王抛弃暗害的臣子,好比一块宝玉变成石头,他如今如履薄冰,却还要在这样的境况下处处护着一个异国君王的安全,谈何容易。 他捏着手中的虎符,心中的气也渐渐消了,这是郑王千方百计,甚至翻遍整个镇国将军府都不曾寻出的虎符…… 名震天下的袁大将军,亲自将调令百万兵卫的虎符交给自己,与臣服又有何异? 第67章 有些想你 见小皇帝讷讷地看着手中的虎符出神,袁沃瑾不欲与他多说话,吩咐候在门外的袁元去置备膳食。 府医嘱咐过小皇帝的身子要慢慢调养,多食鱼、肉类,以及补充气血之物,但小皇帝昏睡几日,起初不宜荤腥,还得以清淡为主,这几日厨房时刻准备着,故而吩咐下去很快就送上来了。 袁元进屋布置膳食,还忍不住道:“楚姑娘你终于醒了,袁大哥已经好几夜没合眼了,一直守在……” 袁沃瑾轻咳一声示意袁元不要再说,袁元得到示意哦了一声,餐食布置后就退出了房内。 袁沃瑾抱着小皇帝置于软榻上,正要去取食具,小皇帝自己先取过:“木箸我还是拿得动的。” 他端过一小碗粟粥,将另一碗肉沫粥推至袁沃瑾面前,他不善言语哄人,这会儿还别着劲,显得有些不自在。 袁沃瑾瞧着自己面前的肉粥,轻笑一声:“都是你的。” 小皇帝低头舀了一口粥送进嘴里,咕声道:“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大将军没有驳了他的好意,欣然接下了:“臣却之不恭,多谢陛下赏赐。” 二人安静地用过膳食后,袁沃瑾又端来府医配置的药配着甜点喂小皇帝喝下后,就又抱着人回床上了。 小皇帝往里间挪了些许,让了半个床的位置出来。 袁沃瑾坐到床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陛下这是在邀请臣吗?” 小皇帝避开他的目光,不答他所问:“你……几夜没合眼了?” 第139章 想来是方才袁元说的话让他放在心上了,袁沃瑾并不隐瞒,一边掀开被子坐进床里一边道:“行军打仗那会儿,时长也只能睡上几个时辰,并不碍事。” 他自然地伸过手从后背圈住小皇帝,将人整个揽进怀里,小皇帝也不拒绝,却忽然发现他手腕上缠的纱布,不禁有些好奇:“你的手……伤了?” 袁沃瑾将手腕往袖子里藏了藏,随意寻了个借口:“那日在阮府伤的。” 为了掩过伤口的事,他反问他道:“你如何知晓阮府在何处?” 小皇帝盯着他的袖子,默不作声,袁沃瑾又扯过被子盖住袖子:“不想说也无妨……” 小皇帝终于转开视线,回他的话道:“其实很简单,随便拉出一护百姓就能问出。” 袁沃瑾有些不可思议:“你竟是用这种法子?” 小皇帝轻哼一声:“为何不能?” 袁沃瑾实在想象不到一向斯文的小皇帝是如何带领着自己暗卫在夜间拉着寻常百姓询问阮府的去处。 想到这里,他心中甚至有些许儿欢快:“是你急着想见我是吗?” 遭他说中心事,小皇帝矢口否认:“不是!” 袁沃瑾雀笑一声,眉色却又很快沉下:“倘若……我是说倘若,我当真被困阮府,你要如何救我呢?你知道阮齐仁不会那么好刺杀的,何况你对阮府并不熟悉。” 小皇帝扯着他落在自己胸前的一缕头发,喃喃道:“我也没想着真能杀了阮齐仁,不过是想引去阮府的注意,给你制造脱逃的机会。” 袁沃瑾听到这里,心里又感动又心疼,又将他往怀里紧了几分:“然后呢?就不怕救不出我,自己也陷进去么?” 小皇帝回得认真:“你能逃出来的。” 袁沃瑾哑着声说:“倘若我不能呢?” 小皇帝默了片刻:“……那就见你最后一面。” 袁沃瑾被他的话扯得心里生疼,他不敢想倘若一切当真发生,会是什么后果…… “你也……不必感动,”小皇帝又咕哝着,“若有下回,朕就不会再去了。” “不会有下一次了,”袁沃瑾双臂抱紧他,下巴抵在他脖颈上,向他郑重承诺,“往后再不会让你陷入险境,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好一句忠君之言,楚国将臣有多少是以他为天,将自己的命与皇帝连在一起的?不胜枚举,为何独独从他口中说出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呢? 楚怀瑜揽住他的衣袖,也有几分依恋:“我那日打疼你了么?” 袁沃瑾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小皇帝又道:“谁让你那样戏弄我……” 袁沃瑾这才想起是自己伪作挟持他的蒙面人时他用铜炉砸自己那几下。 那时他吃了恢复体力的药,几乎是使了浑身的劲,说不疼是假的,不过这都过了几日他一心担忧着小皇帝,哪里还惦记着那处,也早就不疼了,一经小皇帝提醒才想起这事。 不过这会儿他就是想要小皇帝多在意他一点,有些委屈地应声:“陛下下了死手,若不是臣皮厚,险些就见不到陛下了,这会儿还疼着呢……” 说着探手摸上脖颈,小皇帝连忙侧过脸要去查看,可一转脸对上大将军低垂的眉眼,又低下头去,袁沃瑾顺着他的心思求问道:“陛下帮臣看看消淤了没有,好不好?” 小皇帝轻点头:“那你……头低些。” 袁沃瑾应话低下头,小皇帝抬头看了看,又用手攀住他脖子,确实在他脖颈处看到了一片淤紫,甚至还连着头皮延伸进后脑勺的发缝里,看起来还挺严重。 他用指腹轻轻碰了碰:“疼得厉害么?” 袁沃瑾轻“嘶”了一声:“嗯……好疼好疼。” 小皇帝忙抽回手,有些担忧地蹙眉:“上药了么?” 袁沃瑾捉住他抽回的手问:“臣自己不好上药,陛下给臣上药好么?” 若是往日里,小皇帝得要让他去找旁人了,可这伤是他亲手砸的,二人此刻又偎依在床上,叫旁人看见了数不清,小皇帝也就答应了。 袁沃瑾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小瓶药膏来递给他,前几日小皇帝辗转在沈府和阮府之间磕磕碰碰,他皮肤本就白,伤着了哪里就容易见淤青,他就问府医要了些化瘀膏来每日给他抹,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小皇帝接过药瓶,打开瓷盖,用指腹捻了一些,随后攀住他的脖子细细涂抹,边抹边吹:“小时候碰着哪儿了,姨娘就会这样给我抹药膏,她说吹一吹就不疼了。” 袁沃瑾失笑,不禁想起当初在楚国,小皇帝醉酒后给他抹伤口的模样…… 时过境迁,没想到现在还是人在给自己抹药膏,不是在椅子上,而是在床上。 还得承了他那位姨娘的福,才教得小皇帝如此会哄人。 小皇帝抹得七七八八,收起药膏时,却发现大将军正目光焦热地看着自己,他正想转面逃脱,袁沃瑾一手搂住他的腰身往怀里一带,于是他便整个人完完全全地贴在他胸膛。 袁沃瑾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扣住他后颈,不由问道:“若那日歹徒不是我,陛下又没有随身带药……陛下还会为了我的声名……去和歹人妥协吗?” 他今日不知怎么了,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小皇帝别开脸:“左右就是在身上留下些痕迹,亲几口罢了。” 第140章 袁沃瑾险些撑不住笑了:“陛下以为只是亲几口?” 小皇帝一脸天真地抬头,袁沃瑾低眸看着他:“可不只亲几口这么回事……” 见他说得暧昧,小皇帝红着脸低头:“还能是什么……” 袁沃瑾不忍再逗他,正色与他道:“我的名声不值得陛下牺牲自己,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要为了我委屈旁人,陛下知道了么?” 小皇帝攥着他领襟,乖乖地点头,这换话题道:“沈府和阮府的事你要如何解决?” 袁沃瑾将本对沈府和阮府的计划一并告知他后,道:“你若离开郑国,沈丞相再寻不出你,这账他是如何也赖不掉了。” “不过你不走,我替你留了口信,沈丞相当真交出那些土地和银钱,我就用来贿赂别的朝官,为我招兵买马。”说到这里他又低眸看向怀中人,“我还得多谢陛下为我提的这些要求。” 那日楚怀瑜也是为了让沈定良相信他会离开镇国将军府才提的要求,脱逃之词。 说到这里,袁沃瑾笑道:“陛下说,所嫁良人,良人无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笑着轻语:“陛下看臣怎么样?” 楚怀瑜抬头看了他一眼:“朕是男人。” 袁沃瑾抱着他说:“我嫁陛下也可。” 楚怀瑜:“……” 哪有臣子整日肖想君王的? 楚怀瑜懒懒地避开他的话:“你总不见阮齐仁,万一他狗急了跳墙……” “陛下说得有道理,”袁沃瑾揽着他往下滑了滑,说话间自在地抚着他脑后的发,“改日得要关门打狗。” 楚怀瑜被他揽着贴靠在他胸膛,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的虎符,终是忍不住问他:“这虎符,你一直带在身上?” 听他提起虎符,袁沃瑾看向他把玩的虎符问:“还记得梁蕴吗?” 楚怀瑜应声:“嗯。” 袁沃瑾告知他道:“那日去无踪庵,就是去见他了,他交给我的。” 楚怀瑜有些不解地抬脸看他:“他不是在楚国天牢吗?” 袁沃瑾抚着他的脸:“你的暗卫没有告诉你?” 他问得真切,楚怀瑜也就真切地回道:“从你带着朕出楚宫那日,木效就跟着出宫了,后来的消息也是探子一波一波传来的,木效也就自然不知道楚宫里的事。” 想来楚太后知晓小皇帝遇险的事也是探子传回去的,这才托付啊蕴前来搭救,袁沃瑾将那日无踪庵的事一一告知,关于啊蕴如何受楚太后托付回到郑国,以及啊蕴将虎符归还给他让他收拢兵权等。 见小皇帝听得认真,他忍不住笑道:“陛下莫非以为臣这两个月都在筹备婚事?” 小皇帝轻哼一声,表达了自己这两个月的不满。 袁沃瑾借着劲儿揽着他低声问:“这两个月,你想我了吗?” 小皇帝心头怦然一动,跳得厉害,扯住被子一股脑钻进去了,袁沃瑾跟着躺进被子里又捞过人,不依不饶地问:“陛下为何要躲着臣?” “朕……朕困了。”小皇帝含糊一句,就闭着眼睛面朝床里一动不动。 袁沃瑾笑得欢愉,拿他没法,只好从背后环住他:“好,臣不问了,陛下睡吧。” 小皇帝闭着眼睛许久,脑子里都是方才的话在回荡,关乎大将军不顾个人声名也要护自己周全…… 关乎他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交于自己手中…… 关乎他不想娶妻,亦不想纳妾,只想要…… 袁沃瑾揽着人正待入睡,怀里人忽然翻了个身面朝他,凑在他面前小声说:“其实朕……” 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有些想你的。” 袁沃瑾在暗中睁开眼,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更多的是自己的:“你……说什么?” 小皇帝怯退了,脸埋进他胸口不说话了。 袁沃瑾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心中欢喜爱意几于一瞬间倾泻而出,遏制不住:“陛下……你说…想我?” 小皇帝有些讷然,被他压着动弹不得,只得乖乖应声:“嗯……” 袁沃瑾使了极大的控制力才按捺住自己想要对他做些什么的冲动,小皇帝身子还弱着,万不可莽撞,况且人常说,夜里多思,容易说糊涂话,冒然将他如何了,招惹他恨了该如何是好。 他重新躺回小皇帝身边,叹了一口气:“陛下不要招惹臣,知道么?” 小皇帝有些纳罕,方才追着他问的不是大将军自己么?他不过是说了心里话,况且作为目前唯一的回报罢了,等回到楚宫里,他可不再说这样的话了,到时候金子银子大肆奖赏,哪里说这些肉麻的话讨他欢心。 小皇帝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独剩可怜的大将军又没能合上眼,整夜整夜地看着他发呆。 第68章 关门打狗 阮齐仁收到镇国将军府不再闭门谢客的消息,呈了拜帖,未得将军拒绝,带着手信前来拜见。 阮府的传闻还未消停,出了这样的事,阮苕香在外的名头也不好,王上赐婚,哪有轻易回拒的道理,只要有机会向将军解释清楚,还阮府一个清白,这事儿也就揭过了。 大将军既不嫌弃,还有谁敢说阮府的不是。 “那日刺客一事,下官派人查了,乃一亡命之徒穷途末路,入府盗取细软,叫府内侍卫发现后出手伤人,得亏当日将军救下官一命,才致那亡命徒无路可逃殒命府内,这是刑部卷案,还请将军过目。” 第141章 阮齐仁恭敬递过卷案,刑部怎么查案他无从知晓,不过那刺客来路不明,最终判为亡命之徒也无可厚非,有刑部卷案,想来将军能信服一二。 袁沃瑾接过卷案,细细翻看,看到尾处又抬眸觑了一眼眼前的阮齐仁,觑得阮齐仁额头直冒冷汗。 袁沃瑾折起卷案:“原是误会大人了。” 阮齐仁松了一口气,迎出笑忙道:“是下官治府不严,让将军在阮府受了惊,还望将军切莫怪罪。” 说到此处,他搓了两下手心,腆着面子小心问道:“至于小女的婚事……” 袁沃瑾取过案上一盏茶,抬眸看向阮齐仁,等他的话,阮齐仁手心冒汗,干着嗓子说:“王上赐婚,下官也不能轻易做主,不过下官斗胆多嘴一句,将军若要收那楚姑娘做妾也无妨……” 袁沃瑾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捏着盏盖刮滤盏中茶沫,笑着问他:“阮小姐知晓大人替她如此‘宽宏大度’么?” 阮齐仁笑笑:“小女年轻不懂事,将军莫见怪。” 茶盏送到口边,袁沃瑾呷了一口茶,阮齐仁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再有回话,心有不安,又循善道:“将军大可放心,此事下官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袁沃瑾合上盏盖,单手放下茶盏,故作缓声:“只是做妾……” 阮齐仁心知他意,忙道:“名声上虽差了些,但待遇如正室一般无二,也不差这个名分。” 袁沃瑾指腹轻扣桌案,面向阮齐仁:“名分既不差……谁做妾不是做,大人您说呢?” 阮齐仁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将军将那女子看得如此重,更难堪的是自己这一番话打了自己的脸。 “话是这么说……”阮齐仁暗吸一口气,也是豁出去了,“这名头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小女出生名门,岂有给人做妾的道理?这传出去,且不说阮府,就是沈府的面子也过不去,况且毕竟是王上赐婚,这不是下了王上的脸面么?” 袁沃瑾知晓他会有此话,还是按着套话应道:“大人是在拿丞相和王上压本将军?” “下官岂敢!”阮齐仁胆战心惊地说着好话,“下官也是在为将军考虑,有丞相做依托,阮府与将军府联姻,乃天作之合,将军来日必蒸蒸日上,楚姑娘受些委屈也值当了,可反之,若是楚姑娘要做大,丞相惦恨,王上疑心,民心不服,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相信大将军不会不明白。 袁沃瑾微微蹙着眉,作似当真在抉择,就在阮齐仁以为马到成功时,忽听大将军道:“卿卿以为如何?” 阮齐仁一诧,待仆撤去正厅里一道屏风,才发觉里间还隔着一道屏风,此时里间正坐着一道人影,莫非是那楚国姑娘?那方才的话岂不是全叫她听见了? 阮齐仁有些局促,不觉攥起袖中手,袁沃瑾将他的不安尽收眼中,歉意赔笑:“忧恐卿卿再遭暗害,外人入府,一刻也离不得,还望大人见谅。” 阮齐仁难堪地笑笑,再是眼拙的人怕也是知晓这其中的暗意,楚国姑娘出事之时,正是阮府邀请大将军醉酒之时,任谁也会怀疑这其中的计谋,更别说岳父就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大将军虽愚厚了些,但不是傻子,做此一出,也是为了防备阮府和沈府再有什么动作。 阮齐仁理亏,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辞别,可袁沃瑾却有意挽留:“大人既来了,何不用过晚膳再走?” 阮齐仁哪有心思用晚膳,可将军出言,又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留下来。 欲离正厅,阮齐仁暗自看向屏风内,想瞧瞧这楚国姑娘到底有多风姿卓越,引得不喜女色的大将军如此爱护,他正探看得出神,忽闻耳旁声问:“阮大人,好看吗?” 阮齐仁一惊,立时收回视线,不敢再看,随着府管脚步出屋。 膳间,阮齐仁忧心忡忡,无心餐食,府管提醒道:“还请大人放心,镇国将军府不比别处,不会有刺客轻易进出。” 阮齐仁被戳到心事,难堪地灌了一口酒,拿起筷子,干嚼着米饭。 膳食后,他借口离开,袁沃瑾却不急不慢拿起餐帕按唇:“天色已晚,收拾一间最好的客房,扶大人去休息。” 阮齐仁几欲推辞:“这……” “府上一应俱全,大人不必忧心,”府管上前应话,“这主家模样大人也该看过,免得日后小姐上了门,受了委屈……还是说,大人不在乎小姐的幸福?” 府管有意停顿一息,看向阮齐仁,阮齐仁无法,只得宿下。 客房对门的偏院中,楚怀瑜有些不解地问:“何故几次三番拦着阮齐仁?” 袁沃瑾笑道:“你猜猜看。” 丫头收拾点心,欲合窗门,楚怀瑜收回视线:“你想逼着阮齐仁退婚?” 袁沃瑾摆摆手示意丫头退下,才又答他:“猜对了一半。” 猜对了一半? 见他疑惑,袁沃瑾笑言:“陛下平日里聪慧,今日怎么想不到臣在给你出气?” 经他这么一说,再想起阮齐仁今日之言,楚怀瑜明白过来,却无谓道:“他不过编排了我几句。” 二人正在对弈,袁沃瑾两指捏着一枚黑子正在斟酌棋势:“好看的还在后头呢。” 楚怀瑜突然有几分想笑,莫非这就是他说的关门打狗? 楚怀瑜:“你不怕得罪丞相,回头参你一本?” 第142章 大将军倒是有恃无恐:“他敢参我,就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你不必……”言至一半,楚怀瑜顿出话语,换言道,“说来,丞相看你不轻,这桩婚事也算美谈,得丞相相助,日后郑王也不会轻易……” 说到这里,他抬头却见袁沃瑾脸色不甚好看。 袁沃瑾冷笑道:“得陛下成全,臣的婚事难成,城中的姑娘,谁还敢嫁我?” 楚怀瑜略显愧色地垂眸:“你也毁了朕的婚事……” “不正合陛下心意么?”袁沃瑾落下棋子堵在他的白子气门中,“我那是替陛下解燃眉之急,陛下怎倒还怪起臣来了?” 说起大婚夜,楚怀瑜捡起一颗白子另辟一路:“朕的贵妃……尤府小姐,你藏在了哪里?” 袁沃瑾忍不住轻嗤:“我要是尤家小姐都得替自己喊冤,陛下这才想起她?” 楚怀瑜有些心虚:“朕派人去查探过,一直未曾有过消息。” 袁沃瑾抬眸觑他:“陛下这样有心?” 楚怀瑜:“毕竟是尤府的人,是我母后亲自挑选的人。” 袁沃瑾捉着棋子不落,一时无言。 楚怀瑜看了一眼他些许不快的神色,正色言谈:“她是女子,你不要为难她。” 袁沃瑾终于落下手中黑子:“好。” 这次楚怀瑜没有捡棋,在等他的话。 袁沃瑾撑不住险些笑出来:“就这么想知道她的去处?” 楚怀瑜没否认,因为比起尤姑娘的去处,他更关心的是大将军会不会“金屋藏娇”。 袁沃瑾不知他有此意,将当日之事告知他后,楚怀瑜有些疑惑:“你是说,这个叫谢无眠的江湖杀手救了你一命顺带拐走了尤府的小姐?” 袁沃瑾诚然:“起初我以为是你安排的。” 楚怀瑜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后又道:“他当初救你,是为寻皇兄,而那时楚国人人知晓你与我不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倘若……他与我为敌,就是与你为友,故而受人之命想要劫杀我皇兄?” “反之,他若与你为敌,就是与我为友,那么想要从你手中劫走我皇兄,就是为了保护他……”楚怀瑜有些微想不明白,“与我为友之人,少之又少,大有可能是与我为敌,想要劫持我皇兄要挟我,可能催动‘第一江湖杀手’谢无眠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二人对视一眼,袁沃瑾率先问道:“想从你皇兄身上寻找蛛丝马迹——你想见他?” 楚怀瑜闻此言,犹豫片刻后摇头:“不必了。” 见不见有什么区别,见了又能说什么?还能指望他看在自己的份上不去计较母后做的那些吗? 袁沃瑾知晓他心思,放轻语气试问:“你知晓他在何处?” “嗯。”楚怀瑜点头应了,不仅知道,还是他亲手促成的。 二人心不在焉之际,忽闻窗外瓦砾掉落之声,袁沃瑾率先起身捏住一枚棋子朝窗外翻落的黑影射去,随即唤隐伏在门外的人断情和袁元。 不刻,偷听之人被带进屋内,他身着夜行衣,带着一层面纱,袁元挟着人进屋,当即摘了他的面纱将他踢跪在地,断情用绳子捆住了他的双手,在他身上搜索了一番,随即禀报:“将军,并未发现凶器。” 袁沃瑾坐在主椅上,打量了黑衣人几眼,问:“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微垂首,两眸却暗中瞥向坐在侧案上的楚怀瑜,假做答话:“我是……” 正待几人待他答话之际,他忽然吐舌从口中吐出一枚暗镖,袁沃瑾迅速抽过袁元手中剑一剑封喉,却也同时被那暗镖射穿臂膀。 断情和袁元立时挡在二人身前,以防歹徒未断气再生变故。 袁沃瑾握着剑的手臂受了伤,他另外一臂早已揽着楚怀瑜护在怀中,见楚怀瑜挣动,低声在他耳边道:“别看,脏……” 断情用剑又补了歹徒一刀,袁元探过鼻息后起身回袁沃瑾身旁禀道:“袁大哥,彻底断气了。” 袁沃瑾松了一口气,却忽然脚步不稳,两眼发黑,感受到身上人压下来的重量,楚怀瑜双臂托住他的背,眉色一沉:“袁琼?” 袁元觉察不对,抬手扯开他臂膀伤口一看,脸色一变:“暗器有毒!” 手中剑“哐当”掉落,袁沃瑾沉身伏在楚怀瑜肩上,昏迷之前还不忘吩咐袁元和断情:“护好……他……” 第69章 将计就计 将军府偏院,为掩人耳目,木效身着仆人衣借送茶之际进了楚怀瑜寝卧中。 楚怀瑜坐在案前捏了捏鼻根,有些精神不济,昨夜袁琼昏睡一夜未醒,他也跟着候了大半夜,几近未眠,倒不为其他,实在是府中缺了主心骨,一时有些慌乱,一面要封锁消息,一面又要提防刺客再袭。 临至晨时,老夫人才劝他回来好生安歇,房中由府医候着。 听闻昨夜事,木效得了空匆忙来见他,将这几日从楚国接到的消息一一告知,顺带又提及回楚之事:“现在这将军府人人自危,无人顾及陛下左右,正是悄无声息离去的好时候,陛下切勿错过这样好的良机。” 他自然不会说袁沃瑾自身难保,护不了他长久,依着陛下现今与他的情谊,定然不会弃他不顾,更别说他是为陛下中的毒。 “那府医说他暂无性命之忧,陛下不必如此顾念,再者……陛下不通医毒,又如何替他解毒,他就算要死……”见楚怀瑜抬眸,他收住口,“属下是说,他命大,总归不会轻易就死了……” 第143章 楚怀瑜并无责怪他的意思,只是经他提醒才去细想。 郑王岂能轻易让他离去,这前凶后险,全是袁琼一人担着,如今他陷入昏迷,消息传至王宫,郑王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夺取兵权占得先机。 正如木效所说,这是悄无声息离去的大好机会。 “陛下……”木效语中带着几分无奈,却不得不道,“一个袁将军,又如何能抵楚国万千子民。” 楚怀瑜闻言合眸。 是啊,一个袁琼,如何能抵万千子民的性命。 另一处,袁沃瑾房中,仆人从门外走近屋内,悄悄呈于老夫人一道密信,只道门外有人递交,不知其名。 老夫人接过信:“还说了旁的话么?” 仆人摇头,老夫人吩咐他退下后,不明就里地拆开信封,内里一张信纸中只有简单几字,却让她大为震惊。 她又反复地确认信封内外再无其他信息后,折了信纸唤出里间的府医曹先生。 待府医来到她身前,她深吸一口气,镇定道:“还请先生解惑。” 府医恭听:“夫人请讲。” 老夫人定定神,问:“先生可为那楚国女子诊过脉?” 府医先是一愣,后点头道:“诊过。” 老夫人又问:“她可有异常之处?” 府医不知她为何如此问,但还是摇了摇头:“除了身子亏损,并无异常。” 老夫人又再确认:“当真?” 府医听出她话中蹊跷,有些难掖,老夫人趁此又道:“先生可是有所隐瞒?” 府医有些愧色,不由反问她道:“夫人此话怎讲?” 老夫人不再卖关子,直接递将方才折起的信纸递给他看,府医接过信纸,只见其上写着六个字:楚国女,男儿身。 府医神色一惊,知晓此事怕再难瞒住,面露难色。 老夫人见他神色不定,面露哀恳:“先生知晓琼儿身份特殊,容不得差错,如今你不说实话,耽误了正事,琼儿这条命可就白搭了!” 府医听得此话,终是无法,将自己先前诊断的事实一一告知,后事只由老夫人断定。 听完他的话,老夫人颤着声问他:“他二人可有……” 府医清楚她所想,如实道:“不曾诊出气虚由此而出,可二人……确实亲昵无比。” 不用他说,老夫人也看得出来,为了这个男人,琼儿越发换了性情,她不是愚木之人,分得清什么是逢场作戏什么是真情流露,琼儿对那男子的思慕之情,哪里能藏得住。 老夫人掩面,不敢细想。 “此事蹊跷,”府医按着声道,“且不论这质子是男是女,质子本为两国和平之纽带,一旦这纽带断了,和平也就破了,依老夫之见,此等罪责,郑国上下无人担得起,即使是……宫里那位。” 见老夫人有所思虑,府医接着说:“打破和平之人,有二,一乃楚人自己,楚国若为攻打郑国,以此为借口,那么这质子死在何处,如何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死在郑国; 其二则为,此人与保护质子之人有所仇怨,此人不仅不顾及己命,亦要搭上郑国百姓为之陪葬,但要在将军府行刺,亦得有权有势之人方能做到,这样的人没有家室又无所顾虑,恐怕难寻……眼下只有宫里那位,有足够的立场将将军推出去,来平息这场战乱。” 老夫人细想一番,另作他疑:“此前沈丞相也曾劫走这楚国质子,莫不是他在其中动了手脚?” 府医却摇头:“沈丞相虽劫走质子,却也并未伤其性命,想来也是顾虑质子生死关乎郑国存亡,退一步来说,倘若质子当真死在他手中,他也有能力暗中将其送回楚国避开嫌疑,可沈丞相不久前才吃过亏,陷害楚国质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阮大人又尚在府门,此时下手不是招揽嫌疑么?” 听他如此说,老夫人怒极生恨:“他就不怕楚国借机讨责吗?!” 她口中所指之人正是郑王谭修明,府医知晓她痛,就着她的话道:“质子若不幸身亡,将军府就是替罪羔羊,他身为一国之君,自有措词推脱罪责,说镇国将军功高盖主他无实权也好,说他软弱无能不能左右权臣也好,到底他不打无准备之仗,能到这一步,肯定做好了退路。” 老夫人一时也有些为难,府医又道:“他派人送来这封信,故意将这楚国质子的身份告知夫人,以借夫人之手暗害楚国质子,到那时,只怕将军再无退路可言。” 老夫人蹙眉征询他的意见:“依先生之见,我该如何?” 府医摸摸胡子道:“夫人不如将计就计。” -- 袁沃瑾醒来时,已是两日后,丫头急忙唤来老夫人和府医,待几厢问候过,老夫人将这几日的事一一告知了他。 袁沃瑾听罢后,不可信地看向老夫人:“母亲是说,他为我解毒,不惜……” 老夫人面色难过地点点头:“你身中奇毒,玉姑娘不忍你中毒在身,亲自为你解的毒,这才……” 袁沃瑾看向府医,府医低着头:“全如老夫人所说。” 袁沃瑾掀开被褥从床上起身,站都站不稳,老夫人要去扶他,他没让老夫人扶,径自套了一件外衫:“他人呢?” 府医有些难堪,不知如何解释,袁沃瑾少有的发了脾气:“我问你他人呢!” 府医一怔,这才道:“在偏房内。” 第144章 待袁沃瑾来到偏房时,小皇帝安静地躺在床上,合着眼眸一动不动,他上前抓过小皇帝的手,只触到一片冰凉。 没有人知晓此刻床前的人在想什么,或是无感,或是悲痛,又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老夫人起初也有些担心,一整夜都让人看着他,可后来发现他只是看着床上人,抓着他的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放下心来。 身在将军府的阮齐仁听到了一些风声,小厮们私下里言谈过,将军府有人行刺,将军重伤,楚国女子却趁其伤时有意加害,至于其中原因,阮齐仁不得而知。 只是连这将军府都不得安宁,倘若有人趁乱加害于他……阮齐仁不敢想,再次见到将军面时,几乎涕泗横流,心有胆颤,正要开口谈退婚一事,只听大将军叫了一声:“岳父大人——” 阮齐仁愣了半晌,随后吓破了胆,赶忙回拒:“下官不敢当!” 袁沃瑾蹙眉不解:“莫非阮府想退婚?” 何止是想退婚,再也不见的心思都有了,可话到嘴边,看到眼前人,阮齐仁有些毛骨悚然,不敢拿女儿的幸福赌,却又不敢得罪眼前这个杀神,只好回应:“哪里的话,下官岂敢。” 袁沃瑾进屋为他奉茶,话中隐有沉色:“这几日我反复思量大人说的话,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只顾儿女私情,忘了还有一个镇国将军府,更忘了身为镇国将军所要肩负的重任,实在愧对王上一番苦心,更有负丞相的期望,还忘大人原谅。” 他说得诚挚,连阮齐仁也懵了一瞬,不知他真情流露还是别有它意,袁沃瑾上前扶过他拉至案前,一副躬谦模样,阮齐仁忙推辞:“下官不敢当……” “大人这是还在怪我?”他的话里带着几分自怨。 阮齐仁捺不住,只好生受着坐至案前。 袁沃瑾轻叹一声:“不瞒大人所说,前两日府中出了刺客,想来大人也是听闻了。” 只怕他将这罪责怪到自己头上来,躲还来不及,阮齐仁也就没多解释,只点头道:“下官有所闻。” 袁沃瑾故作不知:“能在这将军府行刺之人……” 听他似话中有话,阮齐仁急忙道:“将军明察,此事与下官毫无关系!” 袁沃瑾苦笑一声看他:“瞧大人说的,我自然知晓大人不会如此,只是大人既然都说了,不是丞相府所为,那这其中之人,想必不用我说,大人也是心中有数的。” 他说得委婉,阮齐仁再是不闻其中关系,也是能猜到下手之人。 袁沃瑾将一盏茶送至他面前:“我将军府孤身困局,唯有丞相能保我母子平安,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难为大人苦心规劝,我却一意孤行。” 见他摇头叹惋,阮齐仁几乎信了他的话,出言宽慰一句:“将军明白下官心意就好。” 话到此处,棋差一步,袁沃瑾便道:“母亲也多次劝解我,这儿女事我实在不通晓,来日就仰仗大人多照看了。” 阮齐仁点点头,还在思考他话里真假,只听他道:“如此,小婿恭送大人出府。” 阮齐仁被送上马车时,还没反应过来这其中的转变,再一醒神,马车早已驶离了将军府。 书房内,府医将前事禀报后,便道:“一切安排妥当,只待老夫人遣人将楚公子送回楚国。” 所谓的中毒一事,本就是袁沃瑾自导自演,又故让府医说些煽风点火的话引导母亲防范郑王,而后将虎符放在浅显之处,让母亲借由操兵,亲自着手派人护送小皇帝回楚。 此后大婚,注意力全然转至将军府,就鲜少有人在意将军府是否少了一个人。 只是以防万一,需得有人顶替,老夫人早就想好了万全之策,暗中遣人寻了与楚怀瑜身形相似,样貌略差几分的男孩儿扮做女子前来府中。 这人,自然也是袁沃瑾事先安排,亲自过目的。 第70章 暗度成仓 老夫人不知儿子心思,带着人来到儿子面前,要他相看,此中并不提眼前人是为男子,只道女儿家,能替楚姑娘陪他左右,寻个慰藉。 瞧清眼前人样貌,袁沃瑾做出几分吃惊的模样,转瞬又有几分哀情:“母亲如何寻来此人?” 老夫人见他有所意动,拉着他的手道:“娘这心里头整日惦记着楚姑娘,想着寻个人来陪伴你,就多出去走了走,巧得很,见着这女子相像,就带来给你瞧了,我儿可还中意?” 袁沃瑾蹙眉显出为难:“娘……”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背:“你还年轻,楚姑娘通情达理,她在天有灵,也不愿看你一人终老,娘知道你痴情于她,娘也不逼迫你接受这姑娘,只是整日瞧你如此,娘这心里很不好受,况且……” 质子总归要有人顶替。 只是这句话她没说出来,袁沃瑾已经点头应道:“儿子明白,劳母亲费心了。” 见他接受了,老夫人松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 说着又看了两眼站在一旁的“女子”,起身离开了袁沃瑾的寝房前厅。 房中只剩下二人,看着眼前与楚怀瑜有几分神似的男孩儿,袁沃瑾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男孩倒也不拘谨,恭恭谨谨地站在他面前。 袁沃瑾坐在厅案前,问他:“你叫姜霖?” 男孩垂眸应话:“回将军,是。” 人是断情寻来的,大致情况袁沃瑾早已知晓,但为了应付母亲暗中的哨子,袁沃瑾还是挑了几个问题来问他。 第145章 诸如年岁,何许人也,家中还有何人等等,姜霖也都一一答了。 十五岁,郑国筠州人士,家中尚有父母与一个姐姐,来此之前也都交代过亲眷,莫要来纯阳寻他。 待他说完这些,袁沃瑾取过不离身侧方寸的配剑,对他道:“过来。” 姜霖乖巧地走到他面前,依旧垂着眼眸,下一瞬,却见一柄剑架在脖子上,姜霖一惊,却很快收住惶恐之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袁沃瑾促起凤眸看他:“你不怕死?” 姜霖实诚道:“怕。” 袁沃瑾轻嗤:“为何不躲?” “小人躲不过。”他没有多余的奉承,只一句自知之明的回答,却叫袁沃瑾有几分不快。 剑依旧架在他脖子上,袁沃瑾告诫道:“不是躲不过,是不怕,记住了?” 姜霖闻言乖顺地点头,没有反驳之意,说丝毫不怕自然是假的,只是凭着一点胆识站在将军面前,妄图获得眼前人赏识。 袁沃瑾没去细纠他的心思,只要人听话就好,他拿开剑,又问:“杀人会吗?” 姜霖有片刻的怔愣,平民百姓杀人偿命,别提人,就连一只鸡他也不曾杀过,又何曾有机会杀人? 袁沃瑾自然知晓他不会杀人,收剑回鞘,起身便要走:“无妨,会有人教你。” 待他走至门前,姜霖终于忍不住问道:“小人斗胆一问……” 待袁沃瑾站定,他才鼓着勇气问:“为何小人,不怕死,又为何……要杀人?” 为何不怕死? 袁沃瑾侧眸瞥他一眼:“你不需要知道缘由,只需要知道一切会由本将军替你兜着。” 初次在楚国冷宫与小皇帝当面对峙时,面对他满腔杀意,小皇帝端的不是一个“勇”,而是自信,他有足够的自信能与敌人抗衡,又何来“怕”之说? “至于为何要杀人,”袁沃瑾屈唇一笑,“万不得已之时,可保你一命。” 太过软弱,可不像一个男子汉的行为,十五岁的小皇帝亲手杀过人吗? 只怕从来只有他不想杀的人,没有他不敢杀的人。 比起这乖巧安顺的替身,果然他还是更喜欢时而狂妄又时而暴躁的小金雀。 留下最后一句,袁沃瑾就丢下人去了书房,独留姜霖还在回味他语中意。 -- 得知将军府遇刺一事,沈定良思虑不定,在书房内盘旋。 将此事悄然告知岳父的阮齐仁分析道:“刺客冲着楚国女子而去,想来那楚国女子为求自保弃袁琼于不顾,叫他寒了心。” 回想与楚国女子初见时的情形,沈定良摇头:“只怕没那么简单。” 起初阮齐仁也有过同样的疑虑,可在将军府上几日,忧恐耗费了他大半心思,外加府上那些小厮暗中非议,也就渐渐让他打消了疑虑,信了其中所言,并将心中所想告知了沈定良:“小胥听闻,这楚国女子重国本,因着与袁琼有着敌我之分,本就抱着暗杀之心接近袁琼,为了取得袁琼信任委身于他,实则心系楚国,无时不刻不想着逃离,这袁琼遇刺正合她心意。” 这么一说,倒是说得通了。 沈定良转头又问:“楚国女子现今何处?” “软禁在将军府。”阮齐仁在回程的路中,恰巧又见那民间争吵的男女,不由得道:“年轻人,爱而不得,就要使些狠法子折磨对方,倒是不稀奇。” 可他并不知所谓的“爱而不得”亦是袁沃瑾一手策划,这恰时争吵的男女,也不过是计划之一,引他入套罢了。 虽说沈定良有权决定孙女嫁娶于否,但到底是王上赐婚,驳了郑王情面,免不了要在日后补回来,况且他心知阮苕香见了袁沃瑾本人后,眼里再无他人,一心只想做那威风凛凛的将军夫人,这个关头让她另择夫婿,只怕不知耽误多少年岁。 知晓岳父思虑良多,阮齐仁上前劝道:“香儿成婚之日,您有军马相送,凉他再有胆子也不敢拿自己母亲的命来如何,岳父大人宽心些。” 沈定良轻吸一口气,也只得如此。 阮苕香出阁之日,豪车厚礼,嫁妆一旦一旦往将军府送,可越是平顺沈定良越是心中不安,派去的探子都说楚姑娘幽禁在房中不得出,他却始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迎亲一日,袁沃瑾一身喜服,面上并未显出多喜,依旧是往日沉闷之态,倒合了众人平日里对他的固有映像,故而也不觉得怪。 有了先前街坊传闻,在百姓眼里,迎娶一个不相爱的女子,自是能理解将军此刻不喜的面色,面对沈丞相最宠爱的孙女,将军并未曲意逢合,更是足了百姓心中大将军的形象。 来到阮府,见着沈定良,袁沃瑾掀袍一拜,谈不上多殷恳,但也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毛病。 沈定良没发话,主案前的阮齐仁也不敢叫人起来,可见宾客满堂,他内心有些着急,生怕再有事端。 沈定良盯着人看了半晌,到底没说什么为难的话,点头示意阮齐仁主张事宜,阮齐仁得到示意,这才笑呵呵地拉着袁沃瑾起身。 一切顺利地进行,迎亲队伍回将军府的路上,不知羡煞了多少人,阮苕香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掩不住面上的喜意,丫头替她拉上帘子忙道:“小姐,不吉利!” 可说着嘴角的笑意丝毫不亚于阮苕香。 花轿临至门前,府门内忽然有小厮来报,有人劫走质子,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第146章 袁沃瑾眉色一蹙,翻身下马率先进了府门,片刻后领着小厮来到门前吩咐道:“迎阮小姐进府,袁元随我寻回质子。” 说罢翻身上马,袁元也应声紧随其后。 这一刻的突变来得太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得不怀疑是一场计谋,阮苕香闻得轿子外的议论又听丫鬟所说,掀开轿帘和盖帕,却只见将军驰马而去的背影。 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当众失礼。 小厮上前来迎道:“小姐,还请先入府吧。” 换做旁人,娘家亲眷早就掉马回头了,可眼前人不是他们轻易惹得起的,况且这门婚事是王上赐婚,谁也不敢出头说挑剔的话。 另一头,袁沃瑾和袁元带着人追出城门时,恰逢谭修明和谭新胤也带着兵马追来。 此前,在袁沃瑾去阮府迎亲时,谭修明遣暗卫悄悄进入过将军府,据暗卫回禀,楚怀瑜确确实实在将军府中,不曾出府…… 若此时被待人劫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贼喊捉贼。 谭修明未挑明心中所想,今日他来是为宾客贺喜,故而并未带多少人马,这追刺客一事,理当也无需他亲自出马,但他有言,质子被劫,身为一国之君,他责无旁贷,也就没人再拦他。 至于其中真意,无人敢揣测。 几路人循着踪迹追上了一辆马车,谭修明一路上观察袁沃瑾的神色,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又或许,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臣子变了模样,学会伪装,只是他还不知晓。 谭修明所带的护卫中有弓箭手,见着马车在前,有弓箭手上前,谭修明拦住领卫嘱道:“不可动箭伤人。” 这话倒是不假,比起一个死人,他更想活捉。 谭修明还在疑惑中,前方马车车帘由于颠簸而掀开一角,里头的人却是楚怀瑜无错。 几方士兵和护卫围追着马车临至一处山谷峭壁,僵持之下,人群中突然飞出一支箭,直射向前方拉着马车的马。 马臀中箭,马受惊撅蹄,一阵乱蹬之后调转方向冲向无人的峭壁之上,谭新胤骑着马离得最近,当即纵马一路追上,随后向马车内喊道:“抓住我!” 他伸过手,马车内的人听到呼唤也向他伸过手,谭新胤拽出车厢内的人,同时也受到对方的牵扯力向前跌去,马车跌下悬崖,随后而来的袁沃瑾只来得及抓住其中一人手臂,跌撞在崖壁上的谭新胤不堪其重,手下一松,眼看着他抓住的人与马车一同落入山谷…… 第71章 为求自保 阮苕香听得将军带罪入狱一事,不由得拉着传话的人连问三遍,待确切属实,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心中顿时没了魂。 她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连夜寻到皇宫,想找王后问个明白,可王后似乎早料到她会来,让人打发着走了。 但凡这楚国质子还有一条命在,还能同楚国交代,可现在质子连个人都没寻到,拿什么同楚国交代?总不能将小王爷推出去顶罪,何况人是在镇国将军府走丢的,小王爷就是想顶这个罪也顶不上。 阮苕香回到沈府预备寻求沈定良相助,可事发突然,沈定良也是无计可施,阮齐仁更是一个头有两个大。 从父亲口中得知将军府“遇刺”一事,阮苕香更是心有疑惑:“何人能在镇国将军府行刺,定是有人陷害他,莫非为了不娶我,他大费周章去担这个罪名吗?” 阮齐仁就差没去捂她的嘴,再猜想下去,无疑连她也知晓是宫里那位,此时沈定良叹息一声无奈道:“事已至此,明日上朝我就请奏王上将这桩婚事作罢,如此沈府和阮府才能全身而退。” 阮苕香想再争辩些什么,可到底儿女私情岂能连累母家,比起母族存亡,那些丢了脸面的事再不值得一提。 沈定良顾及颜面,没有在朝堂上言明退婚一事,而是私下里寻了郑王,这桩婚事本就是谭修明借他之手意图牵制袁沃瑾,但袁沃瑾既出此一招,引祸上身,王城百姓也都知晓质子丢失一事,这桩计划再难进行下去,这婚不退,与判沈府同罪无异。 谭修明好言安抚沈定良一番后,又以黄金相赠,这才叫丞相安了心。 沈定良心知谭修明打得什么算盘,不过他不在意王上如何想,只要没有牵扯沈府,没有牵扯外孙女,其余一概与他无关。 虽说这女婿的人选没落在袁沃瑾身上有些可惜,但四只脚的乌龟不好找,两只腿的男人还没有吗?再不济,寻一个听话的招胥,沈府还怕养不起吗? 沈定良退下后,王后牵着小儿子的手从内宫走来,方才来时见着沈定良从书房退出,她也大致猜到了所谓何事,拉着儿子行了一礼后,不由得上前问道:“祖父可是为了表妹一事而来?” 谭修明拉过走上前来的小儿子,点头应声,王后轻叹一声,她明白祖父的心思,一定不会让表妹为了一个男人涉险,更不会让家族陷入两难的境地。 “想来王上是依了祖父,”后宫本不应过问朝政之事,但因此事涉及了表妹的婚事,王后也就多问了一句,“只是不知这后头的事,王上要如何抉择?” 谭修明拉着小儿子的手教他写字,面上是淡淡的笑意,并无丝毫忧愁之状,他从来都是这样,即便后这些年,对她这个王后似乎也没有过别样的情绪,有尊重,却始终让人觉得隔着些什么,始终让人摸不透他的心。 第147章 想到这里,王后又兀自在心底轻叹了一声,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引起他心中的波澜? 谭修明似乎觉察到她的心思,抬眸看她一眼,对她方才的问话做出回应:“后事未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后猝然抬眸,为他对自己做出回应而欣喜,却又不能太过显露以致失礼,只温婉一笑:“王上英明。” -- 胤王府,下人得知王上来看小王爷,急急要去禀报,却被谭修明拦住,只道寻常探望,不必惊动府内一干人等,下人这才让谭修明独自进了内里。 内院里,偶然见着一个男人坐在藤椅上,谭修明正要上前,却闻身后人声,谭新胤唤了他一声,谭修明收回目光随他进至内室。 二人说了些家常,出了王府后,上了马车,谭修明问随身侍卫:“可看清了?” 侍卫低声禀道:“回禀王上,此人相貌平平,除了会些诗画,并无特别之处。” 说完却又补充一句:“似乎腿脚不便。” “腿脚不便……”谭修明手指敲击着膝面,似乎想到了某一处。 王府内室,谭新胤小心替楚怀安擦洗脸上的粗陋妆容,心下还有些不安。 楚怀安心有愧疚:“可是我连累了你?” 谭新胤摇头:“不连累。” 可说完这话,他便低下头去,眉色不展:“是我、连累将军哥哥,没能救得你……皇弟。” 这件事王城传得沸沸扬扬,从知晓楚国质子尤为重要起,他便猜想那人是皇弟。 当日在楚国,慕慈心下了追杀令后,他还能全然而退,他就想过这其中有皇弟的助力。 皇弟出行,更是从来暗卫重重,慕慈心几乎不会让他置身险地,那么保护皇弟的暗卫也会随之潜入郑国,岂会轻易让他跌落悬崖? 再者,这期间袁沃瑾将他禁锢在镇国将军府,倒不似软禁,更像是出于庇护。 在楚国那段时日,他不清楚袁沃瑾有几分真心,可皇弟有心重用他,如今他又如此回护,想来这其中关系匪浅。 楚怀安又问了几个关键,马车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谭新胤却是摇头不知,问及可听其音可见其貌,谭新胤有几分笃定:“未听他言语,可我离得近,看清是你皇弟无错。” 楚怀安有话欲言又止,谭新胤似是知晓他想说什么,主动问道:“你想见将军哥哥?” 楚怀安摇头,这个节骨眼上去见人,无非是让人捉住把柄,不妥。 谭新胤想了想,又道:“我去看望将军哥哥、总不会有人怀疑什么,你想同他说什么,告诉我。” 楚怀安还是有些不放心,谭新胤又宽慰道:“他当日、救我,我理当感谢,况且有些话,我不明说,只探一探、他的反应就好。” 他又拍拍楚怀安的手:“与其避而不见,倒不如、顺其自然想见就见,我不会有事,怀安哥哥、你放心。” 楚怀安被他说动,点头应下。 -- 王城内,一辆马车匆匆疾行,马车内的老夫人勃然大怒,她心知王城一事都是儿子的计划,却没曾想自己也成了他计划的一部分。 再看一眼马车的曹府医,他有些心虚地躲避着她的目光,显然也是知情的,老夫人喟叹一声:“先生怎么也由着他胡来?” 曹府医也是无奈:“若是事先将计划说通,夫人您哪里会同意?” 老夫人怒道:“既知我不同意,为何还要如此?!” 府医难为地抹了一把额,如实道:“少主同我说,郑王既有抛弃他之意,这破镜就再难重圆,与其坐以待毙,何不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况且夫人常年生在那样的境地,他往后也无法安心为郑王卖力,此前夫人也说过,支持他一切选择,现在他选择了夫人和自己,夫人理当理解。” 老夫人闻言缓下一口气,他说的不错,如果能有选择,她也会选择自己和琼儿,毕竟半路投靠的主子,各为己利,哪有什么情意可言,既得不到对方的重用,又何须为对方死而后已。 见老夫人想通了,府医才说:“出了王城,有少主五千人马护送我们抵达郑国边境,一旦离开郑国王土,郑王的人再寻不得我们。” 楚国质子生死未卜,郑国必然要给一个交代,若郑王在此之前杀了大将军,谁来顶罪? 老夫人明白这其中道理,可不论是郑国还是楚国,落在谁的手中都是一个死字,她不明白的是,琼儿为何就能断定楚国不会至他于死地? “这质子到底是何许人也,能轻易说动楚国不攻打郑国?”老夫人疑惑出口。 府医也不全然知晓,只道:“少主有言,此人的话分量极重,让夫人放心。” 老夫人虽能宽心他的生气,可一想到事后二人会在一处,心里还是难免膈应,百般不痛快,府医知她所想,可眼下也只能劝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夫人看开些,或许待哪天少主腻了,就会安心寻女子为妻,往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 镇国将军府除了一些杂役仆人,早已没了主事的主人。 侍卫搜罗一圈后,一无所获,仅抓住的几名杂役仆人还是临时雇来的,对府中事一无所知。 牢房内,身着囚服的大将军坐在牢房角落里的草席上,一只手臂担在曲起的膝盖上,似在闭眸养神,灰暗的牢房并未给他添上落魄的神色。 第148章 牢门外,看他如此,谭修明隔着牢门笑问:“爱卿这是要造反吗?” 袁沃瑾睁开眼,看向门外人,默了一息,不卑不亢地回道:“臣不过为求自保,并未欺君罔上。” 这话倒是说的不错,毕竟质子坠落悬崖,也不是大将军亲口说那人就是小皇帝。 谭修明感怀伤情:“孤赐你与丞相府的婚事,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只是因为孤曾经一时糊涂吗?” 这冠冕堂皇的话哄了多少臣子的心? 若是放在从前,或许大将军就信了,可那日他计划以姜霖代替小皇帝引得他的注意时,并未打算取其性命,何况小王爷离得那般近,稍有不慎就会累及小王爷一同丧命,又谁人不知楚国质子的份量? 能在这种种“不能为”的境况下暗中做手脚之人……除了眼前的君王之外还能有谁? 眼看袁沃瑾一言不发,谭修明轻叹一声:“爱卿是不打算原谅孤了?” 袁沃瑾漠然回道:“臣不敢当。” “孤看你敢得很,”谭修明忽而一声冷笑,“你持兵符率五千人马在城门外候你母亲出城,又以三千暗兵埋伏,随时准备应对孤的人,孤被禁锢在这王城内,郑国边陲十万楚军压境,你是想要孤的命吗?!” 说到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声色厉下,向来眉开眼笑的郑王从不曾有此一面。 “爱卿好手段,孤真失望啊……” 谭修明长叹一声,后又缓缓道:“你能送他离开孤的视线,送他回到楚国,送他重登王位……却也能亲眼看着他如何从云端坠落尘泥。” 他话锋一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物件,一枚白羽挂坠。 袁沃瑾当即变了脸色,此物是他亲手编制,世间没有第二件,当日他以为小皇帝不会收,可后来他一直挂在腰间不离身。 这样贴身的物件,怎么会在郑王手里? 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谭修明又道:“他身旁早有孤的亲信,往日他喝的安魂汤里都下着毒,你猜这一次回到楚国,他还能活多久?” 第72章 同臣示爱 谭修明丢下手中那枚白羽挂坠,转身出了牢房,袁沃瑾这才起身近至牢门前伸手去捡那枚挂坠,但在他之前,有人率先替他捡起。 袁沃瑾抬头看去,来人是小王爷。 “将军哥哥,受苦了。”谭新胤将提来的食盒一同放置他面前,“是我连累了你。” 袁沃瑾接过挂坠:“不怪小王爷。” 谭新胤满目愧色:“如果不是我,楚国质子、就不会死……” 他止住话语将食盒往前推了推:“不说这些了,这是我、亲自命人、为你做的,趁热吃。” 为了平复他的愧疚,袁沃瑾打开食盒,捡起其中的饭碗,往嘴里扒了两口,却在碗中发现一把钥匙,他抬头看向谭新胤。 只见他露出一点浅淡笑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离开郑国牢房,袁沃瑾驱马一路往城门去,可谭修明早做防备,未出城门就他被拦在了城门口。 “吁——” 袁沃瑾勒住缰绳,看着四处围堵而来的精兵锐士,拔出腰间从牢房侍卫手中取来的刀。 “爱卿这是要去哪里?” 袁沃瑾闻声勒着马缰调转了个方向,谭修明坐在马上,身后还有一群穿着铠甲的精兵侍卫。 不知小王爷那头会怎么样,但依他与帝王同权的分量上来看,恐怕即便谭修明知晓也只能装作不知。 袁沃瑾心里头正想着,谭修明又道:“爱卿本可以同孤服个软,孤能饶你不死,可现在就真的成了逃将了。” 这话就好像在告诉他,杀他的理由足够充分了。 “君臣一场,爱卿这又是何必呢。”这话说完,他身后的那些精锐士兵向前,冲当中人杀来。 以他一人之力去抵五百精锐,倒也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可念就念在他们同是郑国将士,他不忍下死手,可对方听命于谭修明,又怎会给他留活处,乃至最后他力竭倒下马,他们也没有丝毫心软。 袁沃瑾一手撑着地,一手撑着剑,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声,呼吸灌耳,弥漫了整个脑海,额角的血划过眼角模糊了他的视线。 眼前的曾经效忠的君王就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他,曾一同效忠君王的将士们提刀四处盘旋,只为取他性命。 此刻谭修明取过侍卫手里的弓,亲自架上一支箭对准他的胸口——二十年来的君臣之情今日就要有个了结。 箭射来的瞬时被另一道箭挡过去了。 “袁琼——” 恍惚中,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袁琼。” 伴随着焦急之声,那道声音越来越真切。 人之将死,也不尽是痛苦。 出了牢房后他就往外传递了消息,倘若他今日出不了王城,埋伏的兵马就会闯入王宫,胁迫眼前的君王扶持小王爷即位,一切事成,他的人会带着郑王安排细作在楚国朝堂的证据一起送入楚国,以楚怀瑜的才智,一定能平定楚国之乱。 此后山河无恙,再无人是他的绊脚石…… “袁琼!” 袁沃瑾猛地睁开眼,就见一张清晰的脸在不远处,似乎不是幻觉。 他还在恍神中,睁大着眼睛,楚怀瑜牵着马盘旋一息,又唤道:“袁琼,还能起来吗?” 看到又有一支箭射来,他起身用剑挡过箭,翻身上马,而后一把圈住身前人的腰身。 第149章 他浑身暖热,舒适异常。 楚怀瑜有些吃力地提醒他:“你勒得太紧了……” 袁沃瑾却丝毫不松手,下巴担在他肩上问:“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楚怀瑜应声。 袁沃瑾轻笑了一声:“地狱的花好看吗?” 楚怀瑜:“?” 袁沃瑾闭上眼,几乎不敢想:“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没关系,等我到了那里,就不会让你再害怕了。” 楚怀瑜似乎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陛下——” 木效骑着马上前,看着他身后人道:“还是让属下来吧。” 楚怀瑜看了一眼不远处:“不用。” 随后牵着马转身:“不可恋战。” 木效得令断尾,让他一路带着袁沃瑾往边境的方向而去。 一个日夜后,到了落脚处,楚怀瑜停下马时,背上人已经昏死过去了。 木效拉着人下马,动作粗鲁,楚怀瑜掩着袖子轻咳一声:“轻点。” 木效不情不愿地放轻了手里的动作,末了还忍不住抱怨一句:“陛下三番五次舍命救他,我这么对他不错了。” 扶着人进屋后,袁沃瑾意识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近身的人不放,屋中其他人都识趣地退下了,袁沃瑾将人揽抱在怀里,嘴里还在说着什么,楚怀瑜提醒道:“我还没死。”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听罢,他终于安心地垂眸昏死在他怀里。 楚怀瑜想要推开他,可即便人昏厥过去也抱着他不放。 直到木效轻咳一声:“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 楚怀瑜:“你也想抱朕?” 木效:“……卑职不敢。” 第二人醒来,见到怀里抱着的温软身体,袁沃瑾正要起身,怀中人率先起来,见到他揉了一下眼睛,又探手摸摸他的额头:“烧退了,你好些了吗?” 袁沃瑾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盯着他不放,随后又将人抱进怀里,好半晌才问出一句:“你怎么折返郑国来寻我?” 不闻人回声,他又道:“抵达郑国边境,你就可以和楚军相衔,回到楚国做你的大楚皇帝,往后再无人拦着你……” 话说一半楚怀瑜按了一下他的伤口,疼得他嘶地一声。 楚怀瑜从他怀中退开,将那枚虎符放入他手中:“我只是来还你的人,眼下我看你应该死不掉了,人也还了,我该走了。” 说罢起身就要走,袁沃瑾将人拉回床上:“陛下别走。” 他拉过楚怀瑜的手又将虎符送入他手中,那日有意将虎符叫母亲发现,借母亲的手派人送他走,而后他就偷梁换柱做了个假的给母亲,当下楚怀瑜手中的这一枚才是真的,只怕小皇帝知晓了前因后果后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人情,索性他就没说,只道:“臣受伤了,陛下若再挣,臣就真的活不了了。” 楚怀瑜这才安好接下,袁沃瑾轻轻拉过人又道:“臣疼得厉害,陛下哄哄臣。” 楚怀瑜没依他:“你多大人了,还要哄?” 袁沃瑾作似委屈:“要哄。” 楚怀瑜无奈:“要怎么哄?” 得了势头,袁沃瑾伸手捏住他下颌:“张嘴。” 楚怀瑜没明白他的意思,本能地轻松唇瓣,只待他要教自己说什么哄人的话,哪知他一手捏着自己下颌一手环过他腰身落下一个吻。 楚怀瑜惊得从他怀中弹坐起,大将军包扎一夜的伤口瞬间崩裂开来,在胸口溢出一大片猩红,越来越深,楚怀瑜忙道:“木效!” 木效闻声赶来,正待拔剑,四顾茫然:“陛下……您…叫卑职何事?” 楚怀瑜不敢看床上人,只道:“叫大夫,给他重新包扎。” 木效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陛下就出了房间。 袁沃瑾捂着胸口疼得不轻,可一想到楚怀瑜方才红着耳出去的模样就忍不住欢心,瞧得一旁的木效直犯恶心,他送剑回鞘,没好气道:“笑得真贱。” 袁沃瑾:“……” 至此一日,他才又得见心心念念的小皇帝出现在自己面前。 大抵是吃了教训,这次小皇帝坐得离他远远的,一脸警惕和防备。 袁沃瑾笑了一下:“臣又不会吃人,陛下坐得离臣这么远做什么?” 楚怀瑜看他一眼:“有话说。” 袁沃瑾轻咳几声,嗓音有几分哑:“臣口渴,想喝水。” 楚怀瑜闻言顿了好一会儿,才从桌上到了一杯水送到他床头,他放下水杯正待走远,袁沃瑾拉着他手臂就将人带到身旁,见人又要挣扎,袁沃瑾轻喘着气道:“陛下一点都不怜惜臣吗?” 楚怀瑜乖乖坐好不动了,袁沃瑾这才拉着人道:“陛下知不知道,只有在心动的时候,才会心跳不止。” 楚怀瑜急于反驳:“不可能!” 袁沃瑾抵近他耳侧,又问:“那你躲什么?” 楚怀瑜努力压住自己的心跳,胡乱地解释:“朕怕、弄伤你。” 袁沃瑾也不急于迫他承认,双臂环住他腰身,有些自怨自艾:“我叛主弃国,已是个彻头彻尾的弃子,成了整个郑国的罪人,陛下还愿我当你的护国大将军吗?” 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显然神志不清的小皇帝无法回答他。 袁沃瑾暗觑他一眼,语气很是受伤:“看来陛下也是嫌弃我了,也不愿履行当日的承诺。” 第150章 楚怀瑜愣了一下:“朕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的话?” 袁沃瑾:“陛下轻薄了臣却不肯对臣负责,不是嫌弃是什么?” 楚怀瑜:? 堂堂忠信厚主的大将军怎么还能颠倒黑白呢? 袁沃瑾看着他呆愣的模样,忍不住又在他脸颊亲了一口,惹得小皇帝的胸膛又是狂跳不止。 他取出身上的白羽挂坠示给他看:“陛下如何将此物落在了旁人手里?” 楚怀瑜这才回过神来,也有些疑惑:“朕也不知,朕平日里随身带着,近日才发现不见了。” 袁沃瑾想了一下:“难道是母亲……” 他没继续说下去,楚怀瑜却追问道:“你母亲知道了我的身份?” 袁沃瑾将挂坠挂回他腰间:“身份一事尚不知晓,但你是男身一事她已经知道了。” 楚怀瑜猜测道:“你将计就计任由你母亲派人送我回楚国,而后等我回了楚国再以身犯险逼迫郑王退位,要扶持谭新胤为新王,好让他助我坐稳这楚国皇帝的宝座,从此再无人是我的绊脚石?” 袁沃瑾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 楚怀瑜看着他挂回腰间的挂坠道:“本来我不知道,可是经过你的人东一句西一句,再看你一直守在郑国不走,我就猜想你是不是有这样的心思。” 这一次他用的是个“我”字,却让袁沃瑾有些不自在。 “阮府一事你解决得很好,沈定良虽有权势,你却也不至于掣肘于他,朕是这其中唯一的变故,所以你要将朕送走。” “袁琼,”说到这里,他的语气落寞下来,甚至带着点儿委屈,“朕也可以同你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袁沃瑾抱他的双臂一僵,随后爱意爬满心间,抵不住问他:“陛下,你在同臣示爱吗?” 楚怀瑜脸色一红,当即否认:“朕不是这个意思!” 袁沃瑾缓缓笑道:“可我看陛下——就是这个意思。” 第73章 臣思慕你 楚怀瑜哼了一声:“朕往日不知道对多少朝臣说过这样的话,难道朕对每个人都——荒诞!” 袁沃瑾蔼声轻笑,不再逗弄他,正色言道:“好了,我不说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楚怀瑜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认真回道:“我要回楚宫。” “楚宫之内,恐有郑国细作,”回想起谭修明在牢房内同他说的话,袁沃瑾知无不言,“郑王说,你身旁有他的人,且往日你喝的那些安神汤里,都做了手脚。” 说到此处,他转过小皇帝的身子面向他问道:“可否告知我,你往日为何要频繁喝那汤药?” 楚怀瑜垂眸:“我生来患有心疾,每每发作之时呼吸不畅,心痛难耐,时长夜不能寐,故而需要借助那些药才能入眠,往日皇兄为我缝制的香囊里,亦是这味药。” 袁沃瑾取下腰间那枚九瓣长华香囊示意:“你说的可是这枚?” 楚怀瑜点了一下头:“可你说其中有古怪,莫非是皇兄有心害我吗?” 他抬头看向眼前人:“我相信皇兄不会这么做。” 似乎只要一提到楚怀安,他就是这般无条件地信任,袁沃瑾有些无奈:“你怎么总是这么轻易相信旁人?你这个皇帝是如何在深宫里长这么大的?” 楚怀瑜被他的话一噎,竟不知如何反驳。 或许是楚太后将他保护得太好,什么磕磕绊绊以及深宫那些腌臜事都为他清理地一干二净,才让这个生来贵胄的人没有什么心机城府。 想到这里,袁沃瑾不由得笑道:“你这样没有防备心,容易被骗,得要有个人替你防备着才行。” 他屈指轻轻抬起小皇帝的脸:“陛下看我怎么样?” 一想到晨时他这般动作吻上自己的唇,楚怀瑜就脸色发烫,别开脸道:“朕不要。” 袁沃瑾作似委屈:“臣没有去处了,陛下可怜可怜臣。” 楚怀瑜看他一眼,试图同他谈判:“你不要对朕有……非分之想。” 袁沃瑾伸手揽过他腰身:“陛下不喜欢臣这样吗?” 楚怀瑜想要挣脱,可顾及着他的伤势到底没有推开他。 腰间的手臂宽厚有力,却并没有得寸进尺,他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若要问他喜不喜欢,实在很难回答,起初他的确很抗拒他的任何轻薄之举,可渐渐地发现,也不是那么讨厌了,有时候他也会柔情地安抚自己不佳的心绪,好似在他怀里,一切都很安心。 甚至在分开的这些日子里,他还有些惦念…… 可这不代表就是喜欢! 看着小皇帝忽喜忽怒的神色,袁沃瑾大抵知晓他在想什么,循循又问:“陛下不想同臣在一处吗?” 唔…… 小皇帝想了一下:“朕也想同皇兄在一处。” 袁沃瑾:“……” 真是蠢笨的小东西,连情爱与亲情都分不清楚,还傻傻地以为自己对每个人都是如此。 亏得楚太后教的好儿子,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袁沃瑾近前一分,轻言道:“那不一样。” 小皇帝有些不明白:“怎么不一样?” 袁沃瑾搂着他的腰往怀里带:“陛下能同臣做这亲密之事,可与你皇兄不能。” 小皇帝暗自在心中做着对比,思考不一样的地方。 见他分神,袁沃瑾又捏过他的脸:“就像——夫妻之间一样。” 第151章 小皇帝心中一惊,袁沃瑾按住他腰身哄道:“陛下别怕,臣又不是豺狼虎豹。” 一张俊颜近在眼前,小皇帝心跳不止。 袁沃瑾轻轻捏开他的唇,又哄道:“陛下听话些,张嘴。” 小皇帝呆愣愣地由他捏着,而后迎接他落下来的吻,期间他几次想逃,却都被人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用舌头一点点抵开他紧合的贝齿,轻含住他想要躲避的温舌,惹得怀中人一声惊吟,伸手就要推开他,袁沃瑾却捏着他的脸不让他躲,霸道中带着绵绵爱意,点点滴滴落在这一份柔情中。 楚怀瑜几乎快溺酔在他的怀里,身子也跟着软了下来。 袁沃瑾松开唇,看着红透一张脸的小皇帝,轻唤了一声:“楚怀瑜。” 小皇帝晕乎乎地望着他,漂亮的瞳眸中带着点儿湿气,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这会儿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骂他。 袁沃瑾笑了一下,抚着他的脸颊又吻下去,楚怀瑜尚未及清醒过来反抗,又被他攻城虐池,他跳动的心就差没涌出胸膛了,连带着躯身也在发颤,止不住的吟声溢出齿间,酥得袁沃瑾骨子里发痒,若不是还尚存一点理智,只怕他当下就要将人拆骨入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第一次大殿初见?还是雪夜相谈?亦或他为自己挡箭? 他数十年如一日、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从他闯入自己视野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好似都变得有意义。 他不再是个忠于君王的臣子,不再只会舞刀动枪,不再听命于谁做个无情的作战工具,在这个人面前,他能做他自己,在他的放纵下肆意妄为,寻找自由。 是他不顾前路黑暗与否与他共进退,是他几次三番舍命相救,更是他舍帝王之尊肯为他委身人下……何曾有人为他至此? 在他吻得小皇帝几乎快喘不过来气了,他才放开人。 由于不会转换呼吸,楚怀瑜这会儿头晕得狠,袁沃瑾揽着人入怀,只怕他犯心疾,抬手轻抚他胸口,一下一下地顺着气,小皇帝喘了半晌才恢复点儿神智,可一想到方才二人唇齿相依,就脸红耳热,浑身发烫。 袁沃瑾伸手去褪他的外衫:“陛下睡会儿?” 楚怀瑜现在哪里睡得着,满心都想着方才的事,满脑子都是眼前这个登徒子。 袁沃瑾捏着他的手问:“陛下舍不得睡了?还想臣再对你……” 楚怀瑜登时从他怀中退开:“朕,朕不要!” “好好,不要,”袁沃瑾将人抱回怀里,“陛下赶了一日马不累么?臣给你讲话本子里的故事,陛下困了就睡。” 楚怀瑜此刻身上也没什么力气,顺势躺下:“朕又不是小孩子。” 袁沃瑾褪去他的鞋袜将人塞进被窝:“难道这民间的故事陛下都知晓么?” 楚怀瑜不说话了,他拢共才出宫几次,自然没有听过多少民间故事。 “臣说给陛下听,”袁沃瑾轻拍着他的背继续缓解他的起伏的心跳,“从前有个小孩,生下来就没见过他爹,每日同他母亲在一处,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教他的师父告诉他,他爹是个忠君爱民的好将军,将来他也该如此,于是这个孩子的生活了只剩下舞刀弄枪,几乎没有一刻停歇,他不负所望,年纪轻轻就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人,世人敬仰他却也忌惮他,后来……” 楚怀瑜抬头看他:“这个孩子是你吗?” 见他这会儿在自己的故事中缓下心绪来,袁沃瑾屈指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陛下真聪明。” 楚怀瑜一骨碌窝回去不再看他:“是你讲的太浅显了。” 袁沃瑾笑道:“陛下还听吗?” 楚怀瑜不屈服的应了一声:“后来呢?” 袁沃瑾将薄被往上拉了一些,继续道:“后来,他忠心的君王为了一己私利扣押了他的母亲,要他去做一个他完成不了的任务,为了母亲,他不得不全力以赴,并被敌国的皇帝抓走了。” 说到这里他低眸看向小皇帝:“可传闻中昏庸无道的皇帝却与他心中想象的不太一样。” 楚怀瑜咕哝一声:“哪里不一样?” 袁沃瑾:“熠熠生辉,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的人生。” 楚怀瑜闻言哼了一声:“满口胡言,你当日分明想杀朕。” “陛下方才不是说,想要与我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么?”袁沃瑾捉过他的手凑在唇边吻了一下,“当日是臣识人不清,误会了陛下,我说过,往后这些障碍我都会替你扫平……” “那朕就该受着你的情义,让你赴死,而后日日活在悔恨中吗?”楚怀瑜断去他的话,不悦驳道。 袁沃瑾推开他一点,看着他道:“陛下为此日日悔恨?” 意识到方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妥,楚怀瑜改口:“……朕不是这个意思,换做旁人朕也会如此。” 袁沃瑾:“换做旁人像我方才那样对你,你也愿意吗?” 楚怀瑜:“……” 见着小皇帝憋闷的神情,袁沃瑾轻笑出声,拉过他的手扣入手心:“陛下不懂何为爱,臣教你。” 十指相扣,两心相携,袁沃瑾握着他的手抵在自己心窝处:“你我之间如此,是思慕之情。” 小皇帝愣住了,他猛地抽回自己手:“朕是男人,你……你也是男人,我想你是伤得神智不轻了,朕去别的屋睡,你、你早些休息。” 第152章 说罢起身下床,连鞋袜都没穿就跑出了屋。 莫非是太直接,让小皇帝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袁沃瑾笑着下床,正想为他送去鞋袜,窗外掠过一个影子,他起身去看,却见来人是断情。 袁沃瑾眉色一蹙:“你来了多久?” 断情轻咳一声:“没、没多久。” 说罢还不怕死地补充一句:“从您开始轻薄楚……公子开始。” 袁沃瑾:“……” 断情做好了被打的准备,却听他家将军问:“你知道了?” 断情这才明白他问的是“楚姑娘”的身份,点头道:“您……怎么还轻薄上楚国皇帝了?” 袁沃瑾:“……你有意见?” 断情点头,随后又拼命摇头。 袁沃瑾:“有意见憋着。” 断情乖乖憋着,但是这件事的冲击力对他来说,丝毫不亚于楚国皇帝听到敌国将军说出对自己的爱慕之心。 回想起往日在纯阳将军府,将军与人种种暧昧行迹,断情一阵浑身发麻,想象着两个大男人耳鬓厮磨,他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传闻不是说楚国皇帝性情暴戾吗?怎么任由将军轻薄?况且还生得跟天仙似的,也难怪将军会忍不住做出这般……禽兽之举! 断情一闭眼,又在心中同将军道了个歉。 方才境况他听得不真切,只知道自家将军按着楚国皇帝不让人跑。 依将军的敏锐怎么发现不了方才他在屋外,奈何他学了三声猫叫,将军只沉浸着欺负小皇帝,一点儿不为所动。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得亏小皇帝是个男人,要不然这会儿孩子都该怀上了。 袁沃瑾看着他摇头叹惋的的模样,冷着声问他:“耳朵和眼睛,先废哪一个?” 断情正回面色低下头:“属下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袁沃瑾无暇责他:“你怎么来的?” 断情禀道:“那日楚……公子救走将军后,属下便一路跟随将军来此,据属下探查,此处离边疆不远,往东是楚国,往北是魏国,将军,我们要随楚公子回楚国还是……” 这话好像白问,毕竟依照眼下情况,将军必然不会让小皇帝独自回楚国。 他索性不问了:“将军,还有一事……” 他看了一眼自家将军:“郑王发现小王爷身旁藏着楚国皇室之人。” 袁沃瑾心中一惊,莫非楚怀安的身份暴露了。 倘若此行途中,郑王以楚怀安胁迫小皇帝,小皇帝必然会为了救楚怀安不惜一切。 他又看向手中香囊,若当真是楚怀安暗中栽害这个皇弟,那么此举只怕正合他意。 但往日一向与世无争的楚怀安,当真存着这样的心思吗?那日楚国破庙中被挟持,他视死如归,说出“母之错,岂能及子”的话来又只是伪装吗? 如今皇权在前,唾手可得,他肯放下往日仇恨高拥楚怀瑜稳坐王位吗? “将军?”断情见他走神,喊了一声。 袁沃瑾回过神来:“袁元那边如何?” 断情:“老夫人已经抵达魏国。” 袁沃瑾将手中香囊递给他:“你来去方便,查查这香囊可有玄机,尤其是可否藏着什么令人缓慢中毒的药物。” 断情接过香囊,正要张口,袁沃瑾只道:“不必过问。” 断情:“属下只是想说,如果有毒,还用还给您吗?” 袁沃瑾:“你说呢?” 有毒你还留着做什么?直到他看到香囊上的九瓣长华,愣了一下。 作为一个暗卫,其中最必要的就是通晓各处暗闻,何况,这还不是什么暗闻,这不是楚国王权的象征么? 将军这是要以身入局,挑战楚国王权,给楚国皇帝下毒? 见人迟迟不动,袁沃瑾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还不去?!” 断情领命没入黑暗,末了还回头看了一眼楚怀瑜所在的方向——楚国皇帝,危矣。 第74章 心有所念 郊野中,一匹马焦急地往深林中去,马上载着两个人,一个是谭新胤,一个是楚怀安。 楚怀安腿脚不便,谭新胤抱着他坐在自己身前。 他们途径之处,不久之后又有一批暗卫纵马驶过。 逃脱中,楚怀安对身后人道:“新胤,你不必管我。” 谭新胤仿若不闻,反而问他:“怀安哥哥,你后悔、与我在一处吗?” 从楚国来到郑国这大半年时间,谭新胤处处照拂,应他所有要求,他隐隐知晓这种情义并不普通,往日在楚宫皇弟对他也是百般呵护,却更多的是出于愧疚,甚至像个孩子般,在无措时寻求慰藉和可以依赖的避风港。 可谭新胤不一样,虽与常人相比,他显得迟钝了些,但他更像一个知己,用他的方式去了解自己的喜好,给予自己发挥所长的机会,不仅仅是一味地去圈护自己。 想到这里,楚怀安回道:“从不后悔。” 谭新胤笑了一下:“怀安哥哥,你可知、新胤为何这般待你?” 与谭新胤初次有交集是在楚宫,那时候他落水湿了衣裳,他不过想让人领着他去换件衣裳罢了,并无多余之举,若说恩情,倒是他救自己于水火,理该由他来还才是。 楚怀安不确定道:“是初次见面我为你说了一句话?” 谭新胤否认:“是新胤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第153章 “新胤也有难处?”可这句话问出口,他就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他楚怀安虽贵为楚国亲王,却是个残废,遭人非议,作为情智不全的郑国小王爷又何尝不是呢? 楚怀安按他牵着马缰的手,安慰道:“新胤很好,不必为此难过。” 谭新胤看向他按住自己的那只手,心中有了慰藉,后又对他道:“出宫匆忙,不及备些什么,前面会有人马接应我们,他们会带你去魏国,我母后原是魏国公主,魏国肃亲王是我舅舅,你去了魏国见到我舅舅,只说新胤有求于他。” 说着一指拂过带在他手上的玉质佩韘:“这枚佩韘是我母后与父皇的定情信物,我舅舅识得。” 楚怀安看向手中一直带着的佩韘,心中不安起来:“新胤,你要做什么?” 临至一处丛林,谭新胤勒停马,前面是一辆马车,身后是一众骑兵,见到谭新胤,为首之人下了马向谭新胤行了一礼,就伸手去接楚怀安。 “谭新胤……”不待楚怀安反抗,谭新胤就抱着人交给马下人。 楚怀安只能看着他,任由自己被人抱上马车。 见他上了马车,谭新胤勒马转身没入丛林。 马车行至不远,楚怀安从马车内翻窗而出,惊得一众人都勒停了马,为首之人上前道:“公子,小王爷让我等送你去魏国,不要让我们为难。” 楚怀安举着自己带着佩韘的手看向他:“现在我的话就是小王爷的意思,给我一匹马。” 为首之人犹豫了一刻还是劝道:“你回去,只能成为郑王的傀儡。” 楚怀安:“我不在乎。” 那人不得已,只得下马抱着他上了自己的马,楚怀安上马后接过鞭策扬鞭而去。 等他找到谭新胤时,已有一众暗卫将他包围,好在他身旁有人手,尚且足以抗衡,可对方似乎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高手,各个身手不凡,不过几个回合,谭新胤就占了下风,护着谭新胤的几名护卫拦着谭新胤往后退,有人劝道:“王爷快走,此处交给我们!” 见谭新胤犹豫不定,楚怀安驱马上前同他伸手:“新胤——” 谭新胤侧眸见到近前人,眉色一蹙,却欲言又止,楚怀安又道:“你若不走,我同你一起赴死。” 几人见到救星,更是推着谭新胤上前,谭新胤只得拉着他的手上马。 “怀安哥哥,你怎么回来了……”谭新胤双臂圈过他腰身抓住马缰,语气焦急。 楚怀安不忍道:“既知会死,为何不一起走?” 谭新胤顿了一息,才道:“新胤以为,王兄不会……” 楚怀安哽咽地不知说什么好,帝王家又有多少情义可言?即便是皇弟,倘若自己健全,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又能一如既往地待自己同手足,不起丝毫戒备之心吗? 追杀的暗卫很快又追上来了,一匹马驮着两个人,始终不及一人一马,二人路至穷途,一齐落入断崖,被水流一路冲下。 楚怀瑜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冷汗淋漓。 一旁人被他惊醒,起身揽过他:“怎么醒了?” 楚怀瑜惊魂未定:“我梦见我皇兄……被郑王追杀。” 袁沃瑾取过榻旁摆放的布巾替他擦汗:“做梦罢了。” 楚怀瑜转脸看他:“你是怎么从郑国牢房逃出来的?” 忽听他问及此,袁沃瑾有心隐瞒,一时未想好措辞。 见他神色不对,楚怀瑜又问:“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陛下多虑了,”袁沃瑾不得已只能往轻了说,“是小王爷在送我的食盒里偷偷放了钥匙,郑王即便知晓也会装作不知,小王爷在郑国还是有些兵权的,能够护得住你皇兄。” 即便他这样说,楚怀瑜还是有些不放心:“谭修明待他这个王弟的情义真如世人所见?” 这话若是放在往日问,袁沃瑾或许能肯定地回答他一个是,可如今他看透了郑王的心思,就无法再做保证。 他如实道:“小王爷虽信赖我,但与我也是泛泛之交,我十几岁就奔波战场,王城中的事也知之甚少,并不清楚这王宫的秘辛。” 听他如此说,楚怀瑜倒不疑有他,毕竟大将军声名在外都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做不得这个假。 见他还是不安心,袁沃瑾揽抱着他躺下:“我在郑国还有暗卫,能与我传递消息,一有你皇兄的消息我就告诉你,明日还要赶路,再睡会儿。” 楚怀瑜任由他抱着自己躺下,他害怕再做方才的梦,索性侧身钻进大将军怀里寻求安心。 袁沃瑾身躯一僵,难得他主动抱自己,他轻轻放下提起的被褥回抱住他腰身,又哄了一句:“别怕,有我在。” 昨夜一事小皇帝虽羞赧,却也不扭捏,缓了半日后就允自己靠近,怕惹得小皇帝再躲,他也没有再做什么非分之举,这会儿倒是小皇帝依赖着自己,当真再暖心不过。 至于楚怀安一事…… 辰时不到,天还未亮,断情就带着消息来了。 断情将手中香囊递给他:“将军,属下暗中寻了几处大夫查看过,这香囊并无异处,也没有掺杂任何毒性成分的药物。” 袁沃瑾接过香囊:“王宫可有异动?” “小王爷派人给我送了一件包裹,让我交到将军手中。”说罢取下缠在腰间的一件布包裹递交给袁沃瑾。 袁沃瑾接过包裹,并未急于打开:“你继续盯着,我会送楚怀瑜直至与楚军交接为止,你再有什么消息,我在楚国边境等你。” 第154章 断情领命退下。 袁沃瑾回了屋,关上屋门,才打开包裹,包裹内里有一封手书和一绢帛书。 手信中,谭新胤告知,他将象征王权的佩韘交于了楚怀安,并差人送楚怀安前往魏国,此外绢帛为老郑王临终前所拟的一封秘密诏书。 “新胤的生死不足为惜,但愿将军在往后郑国有难之时凭借此书同楚皇请命,留一位忠孝之人继承郑国江山,后代如何,且看造化。” 看到此处,袁沃瑾匆匆打开诏书,诏书提及,若有一日谭修明不忠,存有枉害王弟的心思,百姓可诛,扶持有才能之人上位。 他合上诏书,心中思定,有诏书和佩韘,加以郑王构害小王爷的证据,郑国就能易主。 可事关国本,真到了楚国攻陷郑国的那一日,楚怀瑜会听他的吗? 分神间,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袁琼。” 他收好手书和诏书,随后走到床边,为了不让小皇帝怀疑,掀开被子坐回床上:“怎么起得这么早,我不过出去寻个方便,就急着见我了?” 楚怀瑜方才想说的话这会儿叫他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忘了要说什么。 好半晌才又想起:“你下床走动,伤口疼吗?” 袁沃瑾笑道:“得亏陛下药好,好得快。” “这才几日,”楚怀瑜作势要去掀他的衣裳,“让我看看。” 袁沃瑾捉住他的手:“伤疤渗人,陛下还是别看了。” 再好的药,自然也要养上十天半个月,此刻叫他看了又要忧心。 一向聪慧的小皇帝怎会不知,他抬头看他:“是不是还没好?” 袁沃瑾握着他的手凑到唇边:“不碍事,这几日我少动就是了,陛下别看。” 他绵绵话语带着温情,神色里尽是情义,惹得楚怀瑜禁不住脸色发烫,只好不再强求。 “臣还困着呢,陛下陪臣再睡会儿。”袁沃瑾拉着他躺下,又替他盖上了薄被。 楚怀瑜也没驳他,直到躺进他怀里才睡得安稳。 数日后,临至楚国边陲。 一行人临水搭建帐篷,侍卫们往主帐篷中送了些热水,袁沃瑾拧着布巾要给楚怀瑜擦拭。 楚怀瑜抓过他手中布巾回拒道:“我自己来就好。” 袁沃瑾曲起唇角,笑意看他:“又不是没有擦洗过,你羞什么?” 一听这话,不经撩拨的小皇帝瞬间红了耳,不自在地回他:“你身上还有伤……不方便。” 袁沃瑾应话点了一下头:“陛下倒是提醒了我,我身上还带着伤,自己擦不好,你这营帐中也没有我的亲信,不如陛下帮我。” 楚怀瑜正要开口回拒,只听他又说:“陛下前几日不是还想看臣的伤口么?” 他同他说话,跟哄孩子一般,楚怀瑜有些恍然,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此时袁沃瑾又轻叹一息,自怨自艾:“陛下嫌弃臣。” 楚怀瑜抬眼看他:“朕没有。” “既没有,为何不愿帮我?”袁沃瑾作似委屈,“陛下不是说要与我同生共死么,如今这点请求都不愿答应我吗?” 楚怀瑜被他说得哑口,只好应话:“朕答应你就是了。” 袁沃瑾暗暗勾起唇角,抬手去解自己腰封,一件件褪下外衫,一件件放置彼此身旁,期间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小皇帝脸上,小皇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脱至上半身裸净,而后拿起拧干的布巾开始为他擦拭。 养尊处优的皇帝何曾伺候过人,抓着布巾东一块西一块地抹一下就算完事。 眼见小皇帝就要收回手,袁沃瑾一把抓住他手腕:“陛下如何这般敷衍?” 楚怀瑜轻哼一声:“朕哪里敷衍了?” 覆在他胸膛的手能够透着肌肤清晰地感知他的心跳,看着他的手和自己的手覆在一处,楚怀瑜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袁沃瑾拉着人近前一分,声色暧昧:“陛下脱了衣裳,臣给你做个示范?” 楚怀瑜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不、不必了!朕再给你擦一遍。 说罢洗了布巾拧干重新给他擦,这次倒是细致起来,心里想的却是儿时给狗崽子沐浴的场景。 狗崽子一身毛,总爱洗一半就抖他一身水,若是眼前人一身毛,会不会也会抖他一身水? 见他心驰神往的模样,袁沃瑾屈指轻敲了一下他的脑壳:“陛下在想什么?” 楚怀瑜毫不犹豫开口道:“在想你是只狗。” 袁沃瑾:“……” 袁沃瑾矮声笑道:“臣是狗,陛下是什么?是臣的狗陛下吗?” 楚怀瑜当即跳起:“你——” 袁沃瑾拉回人道:“是臣的狗主人,我的好陛下。” 楚怀瑜刚要冒出来的一口气一下子就没了,咕哝着声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狗,你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所属物。” 你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所属物—— 想起在楚国初次相见之时的场景,袁沃瑾不由得发问:“你就从来没想过,让我成为忠心于你的臣子吗?” 楚怀瑜摇摇头,抬眸看他:“我从不想拘束你什么。” 听了这话,袁沃瑾却有些不明白:“当日是你要用半壁江山换我听信于你,如何不是拘束?” 楚怀瑜有些哑然,道出心中所想:“我只想着……总该拿些什么同你作为交换,才能让你答应我的条件,你答应与否,我都不会强迫你。” 第155章 听完这话,袁沃瑾心中却有几分不快,当日百般抗拒小皇帝接近自己,给自己立规矩,如今他倒希望他时时刻刻黏着自己,能约束些自己什么。 袁沃瑾拉过他的手道:“陛下难道就不怕我再忠心旁人?” 能让他忠心之人—— 楚怀瑜想了一下:“你若有心去救你的小王爷,我不拦你。” 袁沃瑾愣了一下,后才觉知小皇帝的语气似乎带着点儿醋意,只怕这一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楚怀瑜扯动着手中的布巾又道:“我的人从郑国得了些消息,谭修明对待这个王弟的心思并不如传闻那般,只怕这几日你那个小王爷并不好过。” 不闻人回应,楚怀瑜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脸,眼中甚至还带着笑意,他当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吗?” 袁沃瑾不答反问:“陛下身陷水火,倒有心思关心旁人?” 楚怀瑜放下手,咕哝一句:“你以为我想关心吗。”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皇兄,”袁沃瑾接话道,随后将前两日谭新胤派人交给自己的手书和诏书递给他看,“看看这个。” 楚怀瑜不明所以地接过两样东西,一一看过,看罢,握着诏书的手不由得紧了一分。 袁沃瑾覆手轻拍他手背,宽慰道:“你皇兄定会安然无恙。” 说罢又问他:“至于小王爷的应请……” 楚怀瑜收回诏书和书信:“现在说这些有些太早了,等这郑国易主再谈不迟。” 袁沃瑾接过他递回的两样东西收好:“臣对陛下可再没什么隐瞒的了。” 楚怀瑜顿了一息,细想之下,他的确对自己无所隐瞒,于是也做出回应:“朕对你,也没什么隐瞒。” “哦?”袁沃瑾得了势头,顺势问他,“那陛下可否告知臣,陛下喜欢与臣在一处吗?” 楚怀瑜睨他一眼,抓着布巾起身:“这布巾脏了,我去让他们换一条来。” 小皇帝匆匆出屋,似乎很是逃避这个问题,等人回来的时候,只将布巾递给他:“剩下的你自己来。” 这上半身好擦,下半身可就难说,袁沃瑾倒也没有再强求,接过布巾卷起裤腿简单擦拭了一番。 楚怀瑜看着他上上下下一身的伤疤,不由得问道:“这些都是你在战场上伤的吗?” 袁沃瑾应声:“刀剑无眼,带兵打仗的,哪一个身上不是如此。” 深宫贵养的小皇帝蹙着眉问他:“会很难熬吗?” 他替他挡箭那两回,深知兵器所致伤疼有多难熬,人至昏死梦里销魂,醒来却更甚,倒不如死过去好。 而他往日却要和成千上百的敌人面对,在刀尖上讨生活,一次次受伤,又一次次挺过来,明知会痛,却还要义无反顾,到头来君王冷眼,忠心错付—— 袁沃瑾几乎看透他在想什么,他放下布巾,套上里衬,淡然一笑:“因为有惦念的人,所以不敢轻易死。” 楚怀瑜了然,他府中有一个老母亲,倘若他不在了,往后的日会很难过,他自然不敢死。 “往后,臣心中有了新的念想,”袁沃瑾拉着人拥入怀中,“陛下就是臣的念想。” 他贴着他的耳旁轻语:“为了你……我不敢死。” 第75章 臣不受命 楚怀安醒来时,自己身处一处干净的厢房内。 他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肩上却多了一柄剑,抬眼只见眼前一身侍卫装扮的男子正握着剑架在他颈间。 而屋中此刻还坐着另一个人。 楚怀安移眸看去,看到坐在矮案前的男人时,有些恍惚地开口唤他:“新胤……” 直到男人斟茶之间抬眸看向他,他才辨认出此人并非谭新胤。 案前的男人捏起茶盏问他:“你叫我什么?” 听着这冷峻的声线,楚怀安更加确定此人不是谭新胤。 “我认错了。”他垂下眼眸,“敢问阁下是何人?” 男人不答反问:“此物你从何而来?” 楚怀安闻声抬头,只见男人空出的那只手中多了一枚佩韘,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间已无一物。 他想起身下床,却被颈间那柄剑挡住动作。 剑刃压在颈间,稍有妄动,随时可要了他的命,此刻他倒并不在意生死,只是谭新胤生死未卜,他还不能死。 细思过后,他谨慎道:“一位……与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所赠。” 男人道:“谭昭,谭新胤?” 楚怀安心中一惊:“你如何知晓?” 再仔细看男人的样貌,与谭新胤有五六分相似,莫非此人就是肃亲王? 男人又看向手中的佩韘问他:“新胤在何处?” 楚怀安心有焦急,出口请求:“你若是肃亲王,还望能救新胤一命。” 男人冷峻的面庞再次面向他:“你又是何人?” “我……”楚怀安欲言又止,“我受他之恩,忠他左右。” 一个普通的受恩人,能受如此之命?且瞧他这张脸,实在不像什么普通市井之人。 男人细审他一番,又问:“我如何信你?” 楚怀安以脖颈抵着剑刃侧前一分,侍卫一惊,收剑欲止,未料及他会往剑刃上撞。 剑刃划破肌肤,传来刺痛,楚怀安忍着疼痛深吸一口气,坚定望向案前人:“我命在你手,若有一句假话,可任你处置。” 第156章 男人薄凉的目色在他那张惊艳绝伦的脸上多停了片刻,才答应同他寻人。 沿着他们一路飘下的河流寻了几个日夜后,除了一些鞋靴,始终未曾见人,看着马车上满目焦急的楚怀安,侍卫靠近站在河边的男人低言道:“属下查过了,他肩上的刺花……是伶人的标记。” 男人侧眸看他:“伶人?” 侍卫点头:“这种肩花的刺法只有上等姿色的伶人才会刺有,楚国尤盛,想必这位公子是楚国的伶人,小王爷曾随郑王去过楚国,想来是从楚国带回来的伶人。” 男人听着侍卫的话,捏着手中的佩韘,目光觑向不远处马车上的人,侍卫又道:“郑国局势危机,小王爷下落不明,此人的话还有待考量。” 不闻男人回话,侍卫不由得问道:“王爷如何打算?” 男人将佩韘带回指间,面色冷肃:“新胤心性单纯,受人蒙骗也未可知。” 说罢向马车走去。 作为常年跟随其后的心腹下属,侍卫知晓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欺骗他的人,当日若不是小王爷那枚佩韘,肃王爷也断然不会救一个将死之人,若这伶人为他人所用存有欺骗肃王爷的心思,只怕会死得更惨烈。 -- 楚怀瑜带着一行人抵达楚国边陲的消息传至军营时,尤温纶匆匆带着士兵前来迎接。 见到紧随小皇帝身后的袁沃瑾时,他难掩心中恨意,却也只能隐忍不发,现在这异国贼子孤身入楚国,且看似身负有伤,只要在护送小皇帝回楚宫的路上动点手脚,就能悄然杀了他,以绝后患。 楚怀瑜不欲同他多言,只问了一些关于尤老将军的话,尤温纶都一一答过,后道:“家父得到传信,特命臣在此日夜等候陛下,臣定会护送陛下安然回宫,今日天色已晚,不如陛下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启程?” 楚怀瑜看了一眼身旁人,袁沃瑾只点了一下头,楚怀瑜便应下了。 尤温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恨得咬牙切齿。 夜幕时,断情扮做随行士兵又传来消息:“老夫人催得紧,说是将军若执意留在楚国,她将亲自来寻您。” 言罢,又劝说道:“楚国皇帝已安然抵达楚国,您这么一直跟着也不合适,不如就此分道扬镳,且不说男子之间……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您还是敌国臣子呢……” 见到自家将军不悦的面色,他闭了嘴,索性不再说了。 袁沃瑾随手烧掉他传来的书信:“前路有太多未知,此事你且拖延着,我要亲自送他去尤老将军手中。” 楚国武将,能够护得住小皇帝的,他只相信尤暨。 次日启程途中,尤温纶的随行下属将自己所见一一同他禀报,末了还补充道:“他四处查看部署,凡是小皇帝的事必亲历亲为,也不知陛下受了什么蛊惑,对他言听计从,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尤温纶哼了一声,踢了一下马腹加快了速度。 入了边关后,途遇暴民流寇,威风凛凛的少将军应付起来却相当吃力。 流寇一事尚未解决,又传来城外敌军入侵,有士兵劝说,请袁大将军出面,尤温纶碍于面子,杜绝一切劝言,亲自带兵出城迎战。 然刚愎自用使他腹背受敌,其下属不得赶回请求袁沃瑾相助:“还望袁大将军助我家少将军一臂之力。” 晚膳不久,这会儿袁沃瑾正翻看着军营中的登记名册,见到一向随从尤温纶的属下特意来寻他解决此事,反问他:“此事为何不同你们陛下禀报,我若不来,他寻谁去?” 下属急得无法:“我家将军一时意气用事,只想同那敌人一争高下,在陛下面前竖个好形象,可少将军他缺乏实战经验,占了下风,我这才来请求大将军相助,还望大将军不计前嫌,往后将军在我楚国之事,有我家将军在,一切都好说话。” 袁沃瑾看向他:“你这是在诱逼我?” 那下属忙低下头道:“在下岂敢。” 袁沃瑾合上名册:“他在何处?” 下属:“就在城外。” 袁沃瑾起身:“外头候着。” 待人走后他才走近里屋,奔波数日,小皇帝这几日累着了,早早就歇下了,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安全感,沾着枕头就睡。 袁沃瑾轻抚着他的脸,在他额头印下一吻,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走出里屋,随后唤来近身侍卫交代道:“我去去就回,你去里间,切勿照顾好你们陛下,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向我禀报。” 除去这些侍卫,还有木效,他尚且能安心。 交代完后他就出门同那下属一同去寻尤温纶。 子时后,士兵轮换值守之时,木效忽然闻到一阵烟味,他急忙捂住口鼻想去提醒其他人,却发现换值的士兵都昏睡在门前,不省人事。 他急急推开房门走至内里榻前:“陛下!醒醒!” 楚怀瑜被他叫醒,还有些昏沉,木效忙道:“外面的值守士兵都中了迷烟,恐有奸人所为,微臣这就带陛下离开此处。” 他拉着楚怀瑜起身,匆匆为他穿上外衣,可走到门前却发现门被从外面反锁住了,他想寻其它出口,却发现其它出口也被封堵住,而后屋外传来一阵烟味,外头逐渐起了火光。 楚怀瑜不由得问道:“袁琼呢?” 木效回道:“晚间有一中将来寻他去解救尤少将,偏偏今夜出了此事,只怕是早就有人谋划好了!” 第157章 说罢一脚揣向封锁的屋门,怒言:“他想谋反!” 楚怀瑜摇头:“尤老将军忠心耿耿,尤府驻守皇城,他府上几百口人尚在,他还不至于如此愚狂,想来是受人栽害而不自知,咳咳……” 木效急忙取过茶水浸透他的帕子递还给他:“陛下掩住口鼻。” 他寻到一处薄弱之处,徒手拆了屏风撞出一道出口,二人避开大火钻出屋,却见屋外院中站着一名男子,男子身后是数百名弓箭手,还有一群士兵正在搬运捆柴围着院子堆放。 木效怒目视他:“你好大的胆子,要造反吗?” 男子闻言却轻蔑笑道:“当初陛下伤我父亲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反了?” 楚怀瑜尚未识得他,只听他又道:“年岁宴上,我父亲不过错失一句话,陛下就命人要了他的命,让我杨氏从此沦为任人欺辱的逆臣,我杨氏一族为陛下养兵奉马,却落得这般下场!” “杨氏之子……”楚怀瑜掩着帕子又咳了两声,终于想起来此人是谁,当初借削弱母后兵权为由惩治了他猖狂无度的父亲,却并未落罪余孤,如今倒留下了隐患。 杨氏子见他眉目不展,心中愈发痛快:“我也不妨告知陛下,得多亏了你那位尤少将军争强好胜,没脑子又想立军功,才能被我的人拖住,至于我这兵力,还得谢您的兵部尚书,他胆小怕事,除了和我合作,也别无选择。” 楚怀瑜闻言一声咳,险些站不稳。 “陛下……”木效扶着他,恨不得手刃杨氏子。 “陛下不必惊慌,今夜,这泯州城的百姓都会为您陪葬。”杨氏子又言道。 木效怒不可遏:“你说什么?!” 他故作怜惜之貌询问火光中的人:“我想陛下也不想一人孤独地死去吧?先是你那位忠信的异国臣子,而后就是这满城的百姓……哈哈哈哈哈!” 他止住猖狂笑意,一声令下:“放箭!” 四处的箭带着火簇如雨一般射来,木效不得不护着身后人一路躲避,却还是受了伤。 第一波箭射完时,杨氏子抬手止住身后弓箭手,面露冷笑:“就这么死了多可惜,陛下就好好享受这绝望的痛苦吧。” 说罢带着一众人离去。 楚怀瑜搀扶受箭擦伤的木效:“你受伤了,不能再带着朕走了。” 木效撕下一块衣布缠住伤口:“微臣无碍。” 大火延绵,纵是木效长了翅膀,也难以带着他飞出去,楚怀瑜情知此劫难逃,劝道:“你独自一人出去,去寻袁琼……” 木效打断他的话:“微臣不会丢下陛下!” “木效,你带着朕只会耽搁逃命,城中还有那么多百姓,他们需要你,”他取下挂在脖间的虎符递给木效,“你拿着这枚虎符找到袁琼,让他带着兵马去救城中百姓。” 木效艰难开口:“微臣不受命。” 楚怀瑜又咳了一声:“朕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陛下!”木效当即跪下,哽咽声泪,“臣只是个暗卫,臣的使命是守护陛下!” 大火的余温烘烤着两人炙热无比,除去彼此的身形,几乎再不见其他,若再有一刻拖延,二人都将身葬火海。 楚怀瑜伸手抚上他的肩:“朕的使命……是守护楚国的百姓。” 第76章 叛军围城 敌军被拦在城外,城门关闭,尤温纶得以喘息,助他脱离险境,袁沃瑾当即带领自己的人折返,却在来路遇到驰马而来的木效。 木效收整情绪,压下心中悲痛,近前同他道:“城中出了叛军,为首之人是杨氏之子杨苏,你曾在贺岁宴上见过,他的父亲死于陛下之手。” 他努力保持镇定的语气继道:“我已将陛下置于安全之处,此物陛下让我交于你,城中百姓有危,还望袁将军出手相助。” 说罢将楚怀瑜给他的虎符交给袁沃瑾。 袁沃瑾接过虎符,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们陛下在何处?” 木效几欲开口,却还是忍住了:“他知你不放心旁人,特让我来寻你,袁将军不相信我的话吗?” 若是旁人来传信,袁沃瑾许是不会信,但这个木头人将小皇帝的命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断然不会骗人。 眼下情况危急,倒也容不得他多耽搁。 袁沃瑾收好虎符,拉着马缰问他:“杨苏此人在何处?” 未待木效回话,身旁有士兵前来禀报:“将军,城中百姓有异,挨家挨户门前都堆放了大量的草木,草木上还洒了陈年烈酒,不知用意如何。” 袁沃瑾抬头看去,忽然发现泯州知府浓烟四起,他当即觉知不妙:“城门可还打得开?” 听他这么问,士兵有些不解:“方才城门从内闭合,尚未打开,将军此话何意?” “叛军要放火烧城!”木效替他答道,转而又同那位士兵道,“你速速告知镇守城门的将领,让他打开城门!” 士兵有些犹豫不决地看向袁沃瑾,袁沃瑾点头道:“按他说的去做。” 叛军要放火烧城,小皇帝还在城内,纵然不为了这些百姓,他也不会让泯州城陷入危险之中。 木效转头又对他道:“城南五里处,有杨苏的踪迹,我同尤少将军去撤离城中的百姓。” 看着泯州知府的浓烟,袁沃瑾犹豫不决:“告诉我,楚怀瑜的位置。” 木效:“袁将军……” 第158章 袁沃瑾闭了闭眼:“在我寻到杨苏之前,你们最好祈祷他平安无事。” 说罢转身勒马朝着城南的方向去。 未能亲自击退敌军,尤温纶气急败坏,转眼又收到要重开城门的消息,心中怒意翻飞,却还是忍住了一时。 他受木效指令,挨家挨户敲门告知百姓随时做好逃离的准备,可受了蛊惑的百姓根本不信他们所言,有抱着孩童的妇女哭着质问:“军官这是何意?!莫非要拉着我们去送死不成?” 女子的丈夫也随声附和:“难道我们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要去充当镇守泯州城的冤魂!” 百姓呼和声高,只以为泯州知府得了上头命令,要拉泯州城的百姓充当抵挡敌军的活靶子。 先前流寇在入城,□□掠,引得百姓有了防备心里,各个抱着铁稿木锄而眠,此时哪里还会相信旁人。 甚至有百姓扬言道:“即使我们死在这里,也绝不沦为他国的奴隶!连当今圣上都能同敌过的大将军厮混在一处,圣山高兴我们这些平民就是鱼肉,到哪一块砧板上还不是贼子说了算!” 木效不想对此做出回应,平日里在百姓心中威风凛凛,受民爱戴的尤温纶看不下去,拉着木效问他:“那泯州知府竟是肯轻易受人胁迫的?你何处得来的消息,为何迟迟不肯说?” 几番追问下来不见木效回应自己,尤温纶心中早已压不住心头怒火,今日落了风头正是无处发泄,一个暗卫都能指挥到自己头上来,他这个将军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尤温纶怒哼一声:“你不过是陛下的一个暗卫,何来的威风?!” 木效沉冷的面色终于有了动容,他转头看向尤温纶:“不错,我只是陛下的暗卫,我的使命就是守护陛下的安危,这些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你问我泯州知府为何轻易受人胁迫?”他勒着马僵踱步到一处视野空旷之处,随后抬手一指城中的方向,“看到那处的火光了?陛下就在那场大火中。” 看着他如此沉静的面色说出此番话,众人一时噤了声。 木效转头看向尤温纶震惊的面色:“你责怨陛下心中无你,却从不自省,陛下身处绝境却还肯信你是受人载害,为你正声名,而你在乎的只有你尤少将军的名声。” 他取出腰间暗卫腰牌示给众人瞧:“身为陛下最信任的暗卫,在这生死关头,我何苦选择舍弃陛下来救你们?我无家人亦无亲眷,陛下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不需要以任何方式来证明我的忠贞,我若拼死救陛下一命未尝没有机会,可陛下将生存的机会留给了你们!” 他收起腰牌,心中愤慨万千:“你们心中的皇帝可以是任何人,可陛下心中的臣民,是这楚国的每一个百姓!” 他拉着马掉转马头,只留余人一个侧身:“今日你们若想陪陛下一同葬身这火海,死在泯州城,我绝不拦着。” 说罢背过身去,不愿再看众人眼中怀疑的目色。 而城中四处升起的大火正在昭示着这一场征战必不可免。 那是陛下身旁一等一的暗卫,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拿着以守护陛下为职责的腰牌同众人说出此番话,叫人如何猜疑? 防守的百姓们终于有了动摇,有人率先紧随其后:“草民愿为一兵!” 有人见如此,也缓缓站出来:“我也愿为陛下拼死一战!” “我也愿意!” “我也是!” “我也是……” 百姓的喊声接连而起,再多的犹豫和怀疑在面对共同敌人时都成了同仇敌忾。 尤温纶看过木效的背影,又看过民众,仍不可置信木效方才所言,乃至眼前景象如一场幻梦。 他在乎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威严,在乎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在意自己在世人眼中的说辞,似乎从未在意过自己的本心。 可那样金贵的陛下,当真如他所说……他不敢再去想。 -- 泯州城最后一道出口被封,城门高墙上皆为叛军。 袁沃瑾抬头看去,只见杨苏站在城墙上看着他,犹如俯视蝼蚁:“大将军好威武,只可惜要同楚国皇帝葬身一处了。” 袁沃瑾闻言眉色一蹙:“你说什么?” 杨苏料及他的反应,指着城中心的方向同他道:“看到泯州知府的火光了吗?楚国皇帝就在其中,只怕这会儿已经化为灰烬了吧。” 袁沃瑾心中一震,以至对方话里的挑衅都未曾在意,满脑子想的都是小皇帝,但转念一想,木效说过将他放在安全之处,杨苏的话许是计谋,有意乱他心绪。 杨苏见他仅有片刻的动容,又恢复那一身肃杀之气,心中就不痛快, 袁沃瑾扔出手中的飞钩勾住城墙,双脚蹬着墙壁一路往上,杨苏当即命令身旁的弓箭手放箭,袁沃瑾一手抓着钩神一手提剑挡过射来的飞箭,很快翻上了城墙。 杨苏留下的叛军不多,上了城墙之后袁沃瑾一路追着杨苏击杀,杨苏轻敌,没成想他竟能如此轻易就能上了城墙,骇得不轻,步步往卫兵身后躲。 另一处,木效带着百姓围成一座铜墙,一面抵御城墙上射来的箭,一面去击撞被堵住的城门。 看到城墙上的境况,木效对尤温纶道:“此处交由你,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尤温纶心有愧疚,这会儿不再反驳任何一句,点头答应。 第159章 木效一路杀上城墙,从另一侧围攻杨苏,同袁沃瑾两面夹击。 眼看兵败下方,杨苏急忙催促护卫:“快!快带我离开这里!” 卫兵带着他顺着城墙外侧的吊篮一路滑下,护他进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中。 城内的兵占据了上风,一步步上了城墙,占据主导之风。 城门被撞开,百姓一涌而出,拿锄头的拿锄头,举木棍的举木棍,同外头的士兵打作一团。 叛军带着杨苏一路撤逃,袁沃瑾无暇去追,转身去问木效:“楚怀瑜在何处?” 然而木效这一次却不说话了。 袁沃瑾觉出不对,反问他:“他还在泯州知府内?” 木效闭眸,落下两行泪。 袁沃瑾震得头皮发麻,随后上前一拳挥在他脸上:“你如何护的他?!” 木效任由他打得嘴角出血也不反抗。 袁沃瑾转身就要去寻他,却见城内早已一片火海,而泯州知府更是在火海中心,城中哭喊的孩童,惊慌失措的百姓都在往外逃。 他快步下了城楼,纵马一路向里,那个曾在楚国人人忌惮的目光下,迎着朝阳走向他,毫不嫌弃地撩起自己一缕发丝,面对他鄙夷目光,抬眸问他可愿为君效忠的小皇帝,如何能消无声息地葬身火海之中? 他不顾生死安危,为他挡箭一次又一次。 失了脾气却也彬彬有礼,发起怒来,像头会挠人的纸老虎,叫人生不起气来,只会招人怜惜。 黑暗中,会抱着他入眠,寻求安慰的纸老虎,却在他被君王弃之绞杀之际,克服心中的惧怕纵马入战场解救自己。 在他昏迷之际,他一遍遍唤着自己的名字,唤回自己的意识,而后面对自己的剖白之意,却只一句还君之恩…… 城外的火箭如雨如星辰,片片点点落在城中每一处,落下之处火光渐燃而起,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只有他在火海中逆流而行。 那里有他要守护的人,有他从某一刻起,再也放不下的人,有他这一生为了欲望而活的人。 他说过,往后生死同行,他不能让他死。 第77章 神龙血脉 魏国,肃亲王府内。 楚怀安匆匆展开侍卫递来的书信,快速看过,捏信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侍卫身为肃亲王心腹,受命看管他,几乎一步不离,见他看到书信后激动的模样,不由得问道:“你是怕胤王爷有难,往后没了依靠吗?” 楚怀安折回书信,并未回答他,只道:“传消息的人在何处?” 侍卫并不在意他回避自己的问题,转身引着门外人入内,随后守在了门外。 来人是一妇人,妇人见到他时,目光停歇了许久,从一开始的惊异到确认,她眼中愈发蓄积起一层泪雾,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流露出爱怜的目光。 楚怀安敛去方才由于信笺带来的悲痛,抬头问妇人:“夫人识得我?”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妇人不禁喜泣一声,反倒问他:“孩子,你娘叫什么?” 乍听她问到自己的身份,楚怀安有几分警惕,并未直接作答:“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妇人知晓他心中戒备,上前些许道:“你娘可是唤做西岭雪?” “夫人……识得我娘亲?”他并未掩盖惊色,一双碧蓝的瞳眸毫不避讳地看着她问。 “这眼眸,错不了……”妇人上前矮身坐至他身旁,“你娘可曾同你说过雪原?” 雪原一事娘从未对外人说过,她是如何知晓?楚怀安没有介意她靠近自己,回她所问:“有所听闻,但并不知全貌。” 妇人轻叹一声:“你娘用心良苦,想来并未告知你真相。” 楚怀安越发好奇她的身份:“不知夫人是……” “孩子,说来话长,”妇人神色严肃起来,“你娘是雪原的谷主的女儿,她还有一个姐姐,姐姐有一个贴身侍女名唤林思思,此人正是我。” 北方雪原曾有一处世外之谷,谷中独居一族,名为闼婆,闼婆一族世代守护神龙骨血,从不与外人来往。 有一日,谷主的小女儿外出采药时救了一位误入谷口的外世之人,侍女劝她谨记族规,不可与外人接触,可小女儿心善,不忍此人就此殒命,便偷偷将此人安置在谷外,而后每日前去送药医治。 后来这外世人醒来后,为了报恩要亲自登门道谢,小女儿几番推脱未能见成,一来二去,二人生了情愫,日子一长,谷主就发现了此事,他万般不同意,可奈何小女儿已有了身孕,男人也信誓旦旦永不会将谷中的秘密说出去。 不久后,男人的外世家人寻觅至此,谷中人才知晓男人身份尊贵,乃为一国储君,并且早已有了正妻。 为了不给谷内带来更多的麻烦,小女儿同男人来到了外世,于他做妾。 男人虽欺骗了女子,但待女子的真心不假,可女子诞下子嗣后,却遭正妻嫉妒,男人为了护住女人,将女人置于偏冷的宫中,就这样度过了十年…… “十年后,我娘死在正妻手中。”楚怀安接话道。 林思思点头,面露遗憾之色。 楚怀安眼中涌过一股恨意:“若是当初我娘没有救我父皇,或许她会平安地度过此生。” 他转头看向林思思:“夫人又是如何知晓这后世之事?” 林思思回道:“这十年间,一直有人在同我传递你的消息。” 第160章 楚怀安:“此人是谁?” 林思思摇头:“我并不知晓,此前楚国一事我也有所听闻,因此派人暗中打听过你的去处,可是一直寻不得你的踪迹,如今郑楚两国正在交锋之中,我也是得了那人的消息才来这肃亲王府见你。” 他上前拉过楚怀安的手:“我来寻你,一来是想知晓你这些年过得可好,一来是为了带你和琼儿回雪原。” 楚怀安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也没有回拒,只是有些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夫人所说的琼儿……” 林思思笑道:“是你姨娘的孩子,这么多年一直养在我身旁,正是人人口中忌惮的郑国大将军袁琼。” 楚怀安闻言震惊:“他与我……有血脉之亲?” 林思思点头:“你们同为闼婆族后人,拥有神龙血脉,你的眼睛正是遗传了你娘,才让我一眼便认出。” 楚怀安神色有些困惑:“传闻神龙骨血活死人肉白骨,我既有它的血脉,为何我的腿疾……” 林思思按住他的手解释道:“传闻夸大其词,拥此血脉之人确实体质特殊,其血可为药引,是上好的良药,但天生凡人之躯哪有不老不死之理。” 说着她又看过他的腿,轻柔地按了几处,道:“你父皇是谷外人,故而你只有一半族内血统,你虽患腿疾,却并不致命,乃至已是血脉之功,若是以琼儿之血为药引为你治疾,日后恢复有望。” 楚怀安不由得想起当日楚怀瑜为他寻的良方,甚至以袁琼之血为他熬药,他喝的那些时日确实精神气大增……原来冥冥之中,命运早有定数。 这世间除了楚怀瑜,还有一个尚有血缘关系的血亲。 想到这里,楚怀安又问:“夫人说我的眼睛遗传我娘,为何袁琼他……并无此特征?” 林思思轻叹一声:“我未曾告知他真相,多年来,我一直用药压制他体内血脉显现出的特征,怕叫人发现,他的爹娘……正是因此遭人暗害,当年我舍下自己的孩子才保他一命。” 说到此处,忍不住哽咽了嗓音,楚怀安不知如何安慰,回捏了几下她的手,林思思敛住情绪擦擦眼泪:“无妨,只要找到你,我就可以带着你和琼儿一同回到雪原,往后再不问这世间事。”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骨韘:“你娘和你姨娘各有一件信物,可召动江湖各处的雪原异兵,这两样信物合二为一就是打开雪原的钥匙,这一枚骨韘乃是你姨娘的信物,孩子,你的呢?” 看着她手中骨韘,楚怀安缓缓问道:“另一件信物,可是一枚金钗?” 林思思点头:“不错。” 金钗…… 当年娘赠予他束发带时,同时亲手赠予他一枚金钗:“此物珍贵,往后你若遇到难处,此物可保你性命,宁儿切记。” 他不知娘所言何意,可娘不在的日子里,唯一护着他的人只有皇弟。 十岁坠马那日,他亲手将那枚金钗别进他发间,以望娘所言能实现,此物能够保皇弟一命。 后来皇弟醒来后,却被禁足东宫,而金钗一事他再未提及。 林思思见他想得分神,不由得问道:“孩子,你可是弄丢了?” 楚怀安一笑:“或许真的弄丢了。” 弄丢了这一份情义。 林思思一时无措,转而只道:“当真寻不回也无妨,只待琼儿归来,我们寻一世外桃源,有异兵相护,任何人也干扰不到我们。” 听到说到异兵,楚怀安不禁问道:“这骨韘,夫人可否借我一用?” 林思思似乎知晓他心中意,有些犹豫。 “我只想去寻一人,别无他用,”楚怀安同她解释,“郑国小王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得不报,若是夫人不愿借此信物也无妨,我会自己想办法找到他。” 林思思无奈:“孩子,此去危险。” -- 数月后,楚国,凤梧宫。 一名侍卫匆匆临至凤梧宫,向案前人禀道:“太后,不好了,内宫有叛军,包围了陛下的承阳宫。” 案前人闻言惊色起身,大婢女上前迎问:“可看清叛军头子是何面貌?” 侍卫回道:“并未发现叛军头领。” “哀家倒要瞧瞧谁这么大胆子!”慕慈心匆匆离案,吩咐侍卫带领扈从军前往承阳宫。 临至正殿,在一众叛军的包围下,殿内屏风里走出一人,内侍总管尉迟睿。 起初慕慈心还有些不明白,正要问话,但见尉迟睿笑着脸主动开口:“您将我这般危险的人物放在陛下身旁,可曾后悔?” 慕慈心面现惊色:“尉迟睿,你……哀家与你无冤无仇。” 尉迟睿冷笑一声:“无冤无仇?太后当年对娴妃的欺辱难道都忘了吗?!” 慕慈心眉色一蹙:“你是与娴妃有染之人?” “有染?”尉迟睿嗤道,“我与娴妃竹马之情,是楚鸿卓当这第三人!” 慕慈心并不为所动:“哀家无意听你辩驳!” 尉迟睿倒是不急于解释:“你不想知道当初你怀上第一胎时,是谁害了它吗?” 眼见慕慈心又疑又怒的面色,尉迟睿不急不慢道:“楚鸿卓是推了你一把,可不至于让你的孩子丢掉,是我在你的安胎药里下了滑台药,你的恨意恰恰好,让楚鸿卓死也忘不掉,还念着对你的歉意,而你,成了世人口中的妒后。” “你简直……”比起自己的声誉如何,慕慈心更在乎这一场误会让本还有情义的夫妻就此产生隔阂,乃至生死不相原谅,他恨了这么多年的丈夫,原来也并非对她完全没了情义,到死还记着当初的亏欠。 第161章 而她竟带着这份恨意加注于皇儿身上,让皇儿与自己失了母子之情。 “当年楚鸿卓谷外遇险,岭雪好心救他,他却心生色心,趁岭雪入睡之时对她行了不轨之事,分明是他歹意在先,世人却传他用情至深,简直可笑,若不是楚鸿卓,岭雪就是我的妻子!”他用那副尖细的嗓音诉说着心中的愤恨,“我净身随她入宫,本想护她一世周全,最后却看她惨死冷宫,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楚鸿卓!” 在慕慈心震惊的目光中他继续说道:“太后不必用这副眼光看我,当年是他心怀愧疚卧病不起,我不过是早些送他上路,让他去阎王地府寻岭雪请罪罢了。” 见到慕慈心眼中的怒恨,他狡黠一笑:“不过可惜了太后的好儿子也替他承担了一二。” 慕慈心转怒为惊:“你对哀家的皇儿做了什么?!” “我不对他做什么,他也无福消受这天底下的光景了,”慕慈心越是急迫,他越是闲缓,“不过太后既想知道,奴才不妨告知您。” 他轻描淡写道:“他体内种了我雪原独有的毒,无神龙血脉之人无可解,我的好太后,这宁儿好说歹说有一半雪原血脉,你就这样对他赶尽杀绝,不是在对自己的儿子赶尽杀绝吗?” 他转身推开身后屏风,露出内里的景象,只见御案前昏坐着一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小皇帝楚怀瑜。 他面色苍白,往日合身的龙袍睡衫此刻却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显得尤为单薄,披散的长发里已间歇一半染白,整个人犹如傀儡娃娃一般,毫无生气。 慕慈心心如针扎,想要上前却叫大婢女拉住:“太后,小心有诈。” 慕慈心冷静一瞬,红着眼问尉迟睿:“皇帝多日不归宫,你如何证明他就是皇帝?” 尉迟睿似乎料及她的质疑,不急不慢地走至楚怀瑜身前,捉起他的手,而后取过早已置于案上的银针扎进楚怀瑜食指,一点一点往里刺:“陛下的身子,哪怕这一根手指,都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想必也无人比太后这个亲母更熟悉吧?” 慕慈心捂着心口几乎在滴血,刺进一根针后,他又取了一根:“太后看着,还像是他人伪造吗?若是太后不信,奴才可以换个地方扎。” “住手!”眼看那枚针又要扎下去,慕慈心终于忍不住心疼,几乎颤声喊道,“你给哀家住手!” 大婢女扶着她不住地替她抚着心口,不知如何劝解。 慕慈心闭眸,眼泪不觉落下:“你要哀家如何?” 尉迟睿这才放下手中银针,同她提出条件:“颁发诏书昭告天下,明瑜帝退位,新帝楚宁继位。” 大婢女知晓慕慈心几乎已无心神应对,代为喝道:“皇帝如何由你想换就换?” 古往今来,皇子继位,党同伐异,有识趣的皇子不干权或许还能封个闲散王爷,可如今这局面,端王若上了位,又会如何折磨陛下? 可要太后放弃自己唯一的儿子,只顾江山,太后又如何忍心。 “端王得民心,才德兼备,莫非担不起这皇帝一任吗?还是说,这行事无端的楚玉更适合一些?”尉迟睿捏起楚怀瑜的脸,问她。 大婢女面色肃正:“陛下固守楚国江山十三年,朝堂上忠奸分明,朝堂外怜惜百姓,才德如何比不得端王?!” 尉迟睿并不在意她的话,松开楚怀瑜的脸笑着说道:“任你如何巧言令色,如今陛下在我手中,这江山和陛下,太后可要想好到底选哪一个。” 慕慈心跌退一步,似乎卸了全身力气:“哀家……如你所愿。” 第78章 以身入局 荒废的泯州知府内,断情走近已然烧毁的房门内,面向坐在废墟中的人禀道:“将军,楚宫有新消息。” 这段时日,将军似乎又回到往日,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杀神,又或是更甚。 他时长就这么坐在废墟拿着一件小皇帝穿过的衣物愣神。 见他这会儿没动静,断情又道:“说是楚太后颁发了一条诏书,昭告楚怀安为帝。” 袁沃瑾终于有了动静,转眸看他一眼。 看着他手中捏着的衣物,断情心生一计,故道:“听闻楚宁继位,要将先帝楚玉用过的物件一把火烧掉,一件不留。” 袁沃瑾闻言怒起:“他楚怀安敢!” 断情怯意,无辜道:“那是楚国皇家的事,我们也管不着啊。” 心中却在腹诽:怎么跟烧了您的嫁妆似的? 见着袁沃瑾转身就走,他急急跟上:“将军您去何处?” 袁沃瑾:“去楚宫!” 楚宫新帝继位大典,朝臣只知楚太后颁发诏书,不知其详内,但朝中局势微妙,众人可见,故而大多朝臣告病家中,不敢参朝。 尉迟睿不在意来者多少,他的目的已达,楚国无人再敢欺辱楚怀安,岭雪泉下便会瞑目。 诏令宣读完毕,尉迟睿合上诏书走向龙椅,弯腰呈递手中诏书:“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的朝臣也都朝着身着龙袍的楚怀安跪下,齐声高呼万岁。 然而此时,尉迟睿脖子上却多了一柄剑。 尉迟睿侧眸看向颈间剑,迟疑地抬头:“陛下……” 众朝闻声抬头,俱是惊色,而楚怀安早有安排在先,让御卫军带着一众朝臣至偏殿,才又目向尉迟睿。 “我有话问你,”他并以“朕”自称,而是以“我”,“当年我与玉儿一同坠下山崖,可是你在马上动的手脚?” 第162章 尉迟睿顿息良久,才回道:“是。” 楚怀安又问:“后来我娘带着玉儿去祈福,途中遇险,可也是你暗中派杀手要伤玉儿,才致使我娘中箭?” 尉迟睿神色隐忍,还是答了一字:“是。” 楚怀安失望地看着他:“我同我娘拼死都要护住的人,你却百般陷害,你在乎的根本不是我娘的幸福,而是你心中抹不去的恨意。” 尉迟睿闭眸不言,似乎对此无可解释。 楚怀安又道:“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弥补我娘的死吗?” 尉迟睿掩住眼中悲色:“宁儿……难道你不恨你父皇,不恨同你抢了父亲的母子吗?” 楚怀安收住目光,眼中含泪:“自然恨他们,可是娘说过,最该恨的人是父皇,父皇已去,这世间与我有恩怨之人已无,是你让我牵扯在这场风波中,不得善果,你可曾问过我可愿当这个皇帝?” 他轻缓心绪,又看向他:“玉儿是你看着长大,你如此伤他,就一点也不心疼吗?” 听他再次提及楚怀瑜,尉迟睿悲凉一笑:“是啊,那孩子是我亲手看着长大,当初我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可是……那孩子,却对着他笑。 那么小的孩子,含着小舌弯着月牙儿似的小眼睛咯咯笑,在他伸手之时甚至抱住他的手指啃咬,他鬼使神差就这么放弃了掐死他的机会。 可后来无数个日夜,他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下手,但是小太子天真无邪的笑脸让他下不了手。 当年狩猎,他有意让他跌下山谷,在马上做了手脚,可最后却是宁儿救了他,当他看到属于岭雪的信物别在他发间时,他再一次轻易地放过了他。 后来他同岭雪出宫,他再次下定狠心要让他有去无回,可岭雪替他挡下了所有…… 岭雪临终前委托他照顾好宁儿,以及,莫要再伤害那孩子,她不想宁儿卷入这一场纷争。 “玉儿心思单纯,绝不是那伪善之人,若好好教导,将来必定是位明君,可护得宁儿一世安宁,我不愿他们兄弟二人为权反目成仇,啊睿,是我负你,你我的缘分来世再续……答应我,不要再做任何伤害那孩子的事情。” 尉迟睿不忍再想:“宁儿,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些?” “你藏得很好,可凡事都会有漏洞。”此时从大殿外走进一人,尉迟睿侧头看去,是挽月。 “仇跶一事,陛下早有警觉,此人胆小怕事,能做弑主之事,一定是有极大能力能够护住他的人在暗中威胁他,可这楚国朝堂,除了太后,谁又有这个权力?”挽月冷哼一声,“你算计得不错,任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大内总管会谋害自己的主子,你以为你计划得很好,却一定没想过陛下他会以身入局。” “当日袁琼初入楚宫,你有意在朕面前求情留他一命,为的就是借他之手,离间太后与朕的母子之情。”听闻来人声音,尉迟睿不可信地瞪大双眼抬头看去,长发半散的小皇帝从内殿走出,依旧是被他禁锢在后宫中时的形貌,此刻只是简单地笼着一件薄外衫,面有苍白色,却丝毫不减帝王之威。 可比起惊惧,尉迟睿眼中流露的却更多的是喜色,恨意里掺杂着一点儿怜惜,是说不清的情绪。 他含泪嗤笑一声,抬眸仰望着他:“你是从那时候……就怀疑我了吗?” 楚怀瑜眉宇轻蹙,闷咳了一声:“朕不想怀疑你,只是一切太巧合,让朕不得不怀疑。” 在大殿外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两个身着侍卫服饰的人正侧耳倾听,其中一人更是捏紧了手中拳头,一副要冲进去的架势,好在有另一人拦着。 断情捉着袁沃瑾手腕,在他身旁小声提醒一句:“将军,切莫冲动。” 这会儿光是听到小皇帝的声音就如此激动,若不是知晓将军对那楚国皇帝存有异样的心思,这模样叫谁瞧去,不是一副要徒手撕碎小皇帝,问他为何还活着的架势? 大殿内,楚怀瑜轻拢薄衫,这才缓缓道:“那日雪夜,朕要见袁琼,你暗中调换楚国江山图和朕的画像,制造一场误会,后又怂恿朕在大殿上当着朝臣的面羞辱袁琼,纳他为妃,朕有心醉酒,你却给袁琼下药,你想让朕做实了昏君的名头,却没想到袁琼恪守礼规,就是打晕了朕也不曾与朕有过任何沾染。” “陛下的确不通这后宫之事,可太后也决不允有人让陛下胡来,你违背太后心意处处诱导陛下做出荒唐之举,明面上是体贴君心,实则只为激化陛下与太后之间的关系。”挽月走上前,直言不讳地训斥着他所为,“上阳节花灯会,你散播谣言诋毁陛下声誉,差人拿着皇宫之物铸造花灯让陛下中毒,更是派杀手重伤陛下,以此进一步达到你的目的。” 挽月继续道:“太后要陛下在端王与袁将军之间做抉择,陛下邀袁将军狩猎,是你做了手脚让陛下遭群狼环伺,从而袁将军有机会救得陛下,不必一死,这样一来,他就成了横亘在太后与陛下之间的一把利刃,而后端王殿下被送出宫,你让人告知陛下端王殿下有危机,为的就是引得陛下出宫,而你开始收拢布置在楚宫的一张网,让太后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陛下出宫后,你联合郑国君王坑害袁将军,一路阻拦陛下回宫,那时候,你是真的想要袁将军死,可你没想到陛下会回到郑国去救袁将军,亦没想到袁将军会护送陛下一路平安。” 第163章 “你眼见陛下回朝,拿出最后一枚棋子,怂恿杨氏子火烧泯州知府,趁陛下无力逃脱之时,救出陛下带回楚宫,以此要挟太后,与此同时让端王殿下知晓自己的身世,迎端王殿下回宫,立他为帝。” 一切言罢,挽月问道:“我说的对吗,尉迟公公?” 尉迟睿沉静半息,忽然跪地大笑,不再掩饰:“不错,这都是我的计谋,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们知道了又如何?” 楚怀安不解地看着他:“难道你希望我同玉儿一样坐在这帝位上,如同你的傀儡一样度过余生吗?” 尉迟睿转头看向他,眼中又多了一份悲戚:“宁儿,我已经为你铲除一切异党,我也不会将你视做傀儡……” “可是你以什么身份说这种话呢?”楚怀安问他。 尉迟睿一时怔住,竟无力反驳。 “你知晓谭昭有恩于我,便用他引诱我做这楚国皇帝,可我登上皇位,他却因我而死,你不惜以我身旁人为代价,只为你以为的我娘‘泉下瞑目’,却不顾及我,又如何有资格同我说出这一番话?”楚怀安不忍再看他,“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我想要的,只是此生安宁,不是君临天下。” “宁儿……”尉迟睿还想再说些什么,楚怀安不愿再听他任何“劝诫”之言,直接唤御卫前来。 御卫前来正要押制他,他陡然捉过御卫手中的剑,冲着楚怀瑜前去。 瞬息转变就在身旁,楚怀安惊色,想要阻拦却无法站立,只得在他之前徒手接剑,与此同时,殿外射来一柄断刃,直击尉迟睿喉部。 几人同时一惊,比起突来的断刃,更惊异眼前人的死。 目视楚怀安握着剑刃的手渗出血,尉迟睿心有疼惜,宁儿自始至终,记着岭雪所言,绝不与楚玉反目成仇,不知慕慈心看到这一幕,又作何感想,若是此举能够化解宁儿与慕慈心之间的芥蒂,他这一死也不亏。 他又抬眼看向楚怀瑜,试图张口,喉中血涌出唇角,堵住他想要说的话,这一声“陛下”湮在他眼中落下的泪中,曾经照亮他心中阴霾的小娃娃,愿他往后的人生,依旧能够明媚如初…… 楚怀安颤着手松开剑刃,他并未打算处死他,想必皇弟亦是如此。 尉迟睿合眸倒在地,脸上还有一丝笑容,同他一样存有不舍之人还有一旁的楚怀瑜。 这个与他相处了十八年之久的人,就这样死在了自己面前,过往的种种虽有他的计谋,可多少个日夜里的关怀,又都是真切而存在的…… 挽月捂着眼睛擦了一把泪,此刻殿外铃叮响,铠甲击铁剑,几人同时看向殿外,只见一人身着侍卫服饰,手握一柄断剑,步入殿中。 他抬手摘下侍卫帽,一双猩红的眼直直地看向身形单薄的楚怀瑜。 挽月惊喜道:“袁将军!” 袁沃瑾扫视一眼同样在看自己的楚怀安,视线又回到楚怀瑜身上:“不知臣该向——哪位陛下行礼?” 第79章 誉王殿下 挽月一时尚难改口,不知如何同袁沃瑾解释位份一事,从名义上来说,楚怀安却为新帝,可他志不在此,这皇位一说,尚无定论。 楚怀瑜收回落在袁沃瑾身上的目光,一步一台阶走至殿下,转身面向帝座上的楚怀安行跪拜之礼:“恭祝皇兄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万岁从万千人口中唤出,都不及他一人来得更让人心痛。 曾经万人之上的帝王,伏在他膝间轻唤皇兄,说要共享这千里江山,世人背叛和唯利是图,唯独他亲手奉上曾经许下的江山,只为换得皇兄一世安宁。 楚怀安喉中如同哽了一根刺,几乎说不出话来,他闭眸不忍视他,哑声道:“玉儿……你要逼迫我至如此吗?” 楚怀瑜恭着礼回道:“若皇兄不受此礼,臣弟长跪不起。” 楚怀安终是睁眼看向他,哽着声道:“那朕就封你……誉亲王,往后见了朕……不必行礼。” 楚怀瑜一礼拜下:“谢陛下。” 见他起身,挽月急忙上前搀扶,楚怀瑜转身吩咐身侧御卫:“去唤太医为陛下处理伤口。” 待御卫领命前去,他才看向不远处的袁沃瑾:“我朝陛下已定,将军该清楚谁才是这楚国皇帝。” 袁沃瑾无言评价他所举,视线略过帝座上的楚怀安只道:“我不关心谁是楚国皇帝,我只关心……” 他止住口,又看向楚怀瑜,楚怀瑜却忽视他的目光:“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这生分的语气,听得袁沃瑾咬牙切齿:“臣有话要单独同誉王殿下说。” 楚怀瑜不温不热道:“有什么话,不能在此处说吗?” 袁沃瑾几乎是被气笑了,他走上前,在楚怀瑜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捞过他脖颈近前,直接吻上他的唇。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连平日里肃色以待的御卫也难堪地别开视线不敢看,挽月双手捂着脸匆忙背过身,只剩俯视一切的楚怀安一阵无言。 楚怀瑜显然没有料及他会有此举,惊得一掌推开他,方才镇定的模样有了撬动的痕迹:“放、放肆!” 连他喝怒的声腔都带着些微颤动。 袁沃瑾以拇指拂过唇角,露出一丝回味的表情:“誉王殿下还要臣在这里说吗?” 大殿之中,静得只剩下这句话和楚怀瑜跳动起伏的心动声,他憋着一张烫热的脸转身走人,连步伐都起了一阵风。 第164章 挽月转身见他离殿而去,疾步跟上,临至承阳宫还不忘提醒袁沃瑾:“将军,我家陛…我家殿下还带着伤呢!” 袁沃瑾头也不回地走近殿内:“那就叫太医来候着!” 挽月近前却被殿门“啪”地一声阻隔在外。 殿内案前,楚怀瑜气得脸色涨红,他颤着手用手背轻碰了一下唇,听着合门声急忙收起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态。 他理正情绪正待转身,身后覆来一人,随即腰间多了一双手臂。 正要发作的那股气转瞬消散在他的拥抱之下,心中只剩悸动。 袁沃瑾搂着他的腰一寸更比一寸紧,他俯脸埋在他颈间感受着他身上温热的气息,还好——他还活着。 “我是真的信了你……”后面的话他不忍说出口,只问他,“为何连我一同欺骗?” 楚怀瑜一如方才般冷淡:“我怕他们看出破绽。” 袁沃瑾轻掀眼皮,低眸看他的侧颜,贴着他耳边问:“你的计划里,从没有我?” 楚怀瑜愣了一息,须臾,答道:“没有。” 袁沃瑾:“……” 这是他未曾设想到的回答。 他松开手转过眼前人的身子,将他抵在案前又问:“我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值得信任么?” 比起责问,他更在乎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楚怀瑜别开视线有些不敢看他:“毕竟你忠心之人,不是我。” 本是一句搪塞之词,袁沃瑾却抚过他的脸面向自己:“可我爱的人,是你。” 楚怀瑜闻言心中一颤,几乎不可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他的言语太过情深意切,无半分轻佻之意,比起往日他用来哄自己的那些甜言蜜语,直白地令人不敢接受。 “曾经那个忠于他人,为他人卖命的袁琼,早就死在郑国的王土上了,现在你眼前的我,所忠、所爱之人,只有你。”袁沃瑾捉过他的手覆上自己心口,“楚怀瑜,这里装的——全部都是你。” 楚怀瑜怔在他的话里久久不能自复。 他手上缠着纱布,还有并未完全裹住的烧伤,看到这一幕,楚怀瑜更是眼眶一酸,木效同他说,那日听闻他的死讯,他不顾生死奔进火海,发了疯似地在废墟里拼命去挖自己的尸体,炭火疗伤他的双手,他却只在乎火里的那个自己…… 身为一国之君,他有负于天下人,更有负于他。 此刻,他压下万般情绪,果断抽回自己的手:“本王爱你,亦爱这天下子民,你与他们……并无不同。” 袁沃瑾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要同自己赌气:“你若当真不在乎我,眼下我就离开楚国,往后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他在等他向自己倾诉心扉,可等了半晌,他却道一字:“好。” 在这段时日里,他心怀希冀日日寻找他“尸身”,无数次幻想他可能存活的画面,当他在大殿上听到他的声音时,他是有一瞬怀疑的,他的计划和安排里,没有他的位置。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还活着,不论以什么方式。 只要他还活着,他做什么他都会原谅他。 ——哪怕往后,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将军,马车……恭候多时了。”承阳宫门外,负责送行的太监擦着额头上的汗,不得不劝道,“殿下让您三更走,您还能……拖到五更吗?” 袁沃瑾侧眸睨他一眼,太监连忙打了自己一巴掌:“奴才多嘴。” 袁沃瑾又再看了一眼宫门,提衣入马车。 侍卫驱马而去,太监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杀神送走了。 可夜幕后,盘旋在城门外的马车却迟迟未离去。 连马车内的断情都看不下去了:“将军,您已经围着皇城转了十来圈了,城门就要关闭了。” 袁沃瑾终于起身钻出马车,驱赶侍卫下马后,提刀砍断缰绳,骑着马掉头往城内去,留下手足无措的侍卫不知该去该留。 -- 承阳宫内的蜡烛比往常都要亮,楚怀瑜扶着桌案起身,缓缓走至榻边,临近榻前,却似未留意眼前踏板,直接跌扑在床榻上,榻旁略过一阵风,有人靠近,楚怀瑜回拒道:“无碍,你且去合窗吧。” 袁沃瑾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却见他似乎并没有反应,只听他又唤了一声:“挽月?” 挽月闻声而来,正要开口,见着袁沃瑾,一时滞住,袁沃瑾同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挽月会意,随即道:“奴婢没有听清,殿下有何吩咐?” 楚怀瑜蹙眉,伸手去摸,袁沃瑾侧身让过,挽月当即脱掉鞋靴轻悄悄地来到他榻边接住他的手:“ 殿下,奴婢在这儿。” 楚怀瑜仍有些怀疑,侧耳去听:“屋中可还有其他人?” 挽月抬头看一眼袁沃瑾,回道:“是侍卫巡逻路过殿前,殿下多心了。” 楚怀瑜这才放下戒备,同她道:“我有些冷,你去将窗子都合上。” 挽月应声,又看了一眼袁沃瑾,随后起身一一去合窗,待回到榻前时,只见袁沃瑾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榻上人,眼中怜爱之情藏都藏不住。 挽月心中暗叹一息,跪至榻旁又道:“殿下,奴婢为您更衣吧。” 楚怀瑜点了点头,而后在挽月的照料下更衣就寝。 直到他彻底入睡后,袁沃瑾拉着挽月轻步走出屋外,心急地问道:“他的眼睛怎么了?” 第165章 挽月不想回答他的问答,有些躲避,可袁沃瑾断然不会轻易揭过:“你若不说,我就去问太医,若太医不说,我就亲自去问他,直到他肯告诉我为止。” 挽月终是耐不住他的逼迫,只得如实告知:“尉迟睿生前说过,殿下所中之毒来自雪原,非雪原之人不可解,如今殿下毒入肺腑,入脑、入了眼,每每发作便不能视物,头疼不已,可当今世上,拥有雪原血脉之人已无踪迹,殿下清醒的日子也越来越少,只怕殿下撑不过……这个冬日。” 说着她的眼泪就涮涮往下落,怎么也止不住,一边抹泪一边哭着说道:“殿下知晓自己会有今日,便为了陛下铺下这一条路,将军迫问殿下心中可有你,你叫殿下如何回复你?他心知往日的甜言蜜语都是妄谈,心知自己给不了你未来,所以咬牙吞下苦水,说着不在乎你的话,可他心里比谁都要疼……这天底下,除了太后,殿下心中又何曾爱过旁人呢?” 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听得袁沃瑾心都快要碎掉了,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故作那般生分姿态的动机,可真真切切听到这些话,他还是疼得无以复加。 不刻,屋内传来一阵声响,二人急忙重回殿内,只见床上人不知何时滚落在地,一只手纠着心口不住地喘气。 “殿下这是又发作了!”挽月急道。 袁沃瑾上前抱起地上人:“快叫太医!” 挽月点着头催人去传太医。 一众太医匆匆赶来,梁宜为首最先上前,他走进隔间内里,见到榻边的袁沃瑾时,愣了一息,而此刻前朝帝王正被他搂在怀里。 袁沃瑾见他伫步不欠,急促道:“先生还在顾虑什么?!” 梁宜听他发话,匆忙垂眸提起手中药箱上前,随后从药箱里取出药包和银针,临至榻前面向袁沃瑾道:“还请将军……褪去殿下肩上的衣物,微臣要在殿下的后胸处施针。” 袁沃瑾依言褪下楚怀瑜上身衣物,而后让人伏趴在自己怀里,将他的肩背袒露在外:“先生请。” 梁宜虽也担忧和焦急,但到底是太医中的佼佼者,稳稳当当地将一根根银针扎进楚怀瑜的穴位。 楚怀瑜疼得闷哼出声,满头是汗,袁沃瑾捏着他的手让他挣劲儿,忍不住问梁宜:“施针很疼吗?” 梁宜回道:“殿下中毒至深,微臣用了些猛药,确实要痛苦些,还望将军多担待。” 袁沃瑾:“这药可有副作用?” 梁宜看他一眼:“不瞒将军所言,这药会损伤殿下的记忆,若长期使用,恐让殿下记忆减退,不如从前。” 袁沃瑾追问道:“长期是多久?” 梁宜默了一息,才道:“三五个月。” ——可他,还能撑得过这三五个月吗? 后面的话袁沃瑾没再问下去,他不敢问。 低眸看着怀中人紧闭的唇瓣,他单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梁宜见此急忙止道:“将军拿的是什么药?” 袁沃瑾:“是蜜脯。” 梁宜这才收回制止的手,毕竟他若当真要害殿下,也不至于到此时才下手,何况如今殿下这境况,除死之外,也不会有更差的结果了。 袁沃瑾从包裹取出一枚蜜脯塞进自己口中,细细嚼碎,而后捏着怀中人的脸,俯脸吻下去,将口中蜜脯的汁水送入他口中。 梁宜一手遮脸不忍直视,看来今日大殿上的传言是真,这袁大将军已经肆无忌惮到这般田地了么? 梁宜有些难以自处,恭言道:“我等在殿中候着,殿下若有异况,还望将军告知。” 说罢起身提袍退出隔间,走进一群暗窥的同僚身前,末了还不忘提醒各位:“各位大人管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 各位同僚们面面相觑,纷纷点头,这掉脑袋的事情,谁也不敢往外传啊。 第80章 正文完结 天际微亮时,袁沃瑾些许疲惫地睁开眼,怀中人尚未醒来,太医们值守一夜,他的情况总算有所缓和。 他抬手抚平楚怀瑜微微蹙起的眉,在他额头上轻印一吻,缓缓起身下了床。 挽月也几近一夜无好眠,这会儿见他从隔间走出来,立时起身上前:“将军……” 她看过里间一眼,压低了声音:“将军是要离开了么?” 袁沃瑾并未否认:“他既推拒我,必是不愿我见他这般模样。” 挽月想做挽留,话到嘴边欲言又止,袁沃瑾瞧出她的意思,从身上取出一物递给她:“这是穿云哨,他若有碍,随时向我传递信号,我的人都会知晓。” 挽月双手接过哨子,郑重地点头。 楚国大局已定,楚怀安称帝的消息一日传百里,邻近小国知趣,纷纷派使臣送来贺礼,只道日后楚国不再对其开战,两国依旧能够长久发展,彼此不相侵犯,楚怀安本也无再征战的念头,贺礼一一接下了。 此外,郑国王室不为人知的秘密揭露天下,随着尉迟睿身死,谭修明意欲瓦解楚国朝政的计划也终以失败告终。 二十五年前郑国国君娶魏国长公主为妻,其陪嫁女则为谭修明生母,魏国长公主心善,引其母为妾,此女却与郑国当朝大臣有染,诞下谭修明,在皇后继之诞下谭昭时,此女恐会暴露自己所为,先为其子谋出路,暗中遣人将小皇子推下假山,乃至谭昭落水伤了身子,神智也由此受损,从而成为一个痴人。 第166章 此女后又在皇后吃食里日日下毒,乃至皇后不过三十,便病重而亡,待皇帝发现此事,痛心疾首,亲手刺死该女,念及稚子无辜,并未亲手处理谭修明,依旧待他如亲子,只望此子日后能庇护谭昭一世,谁曾想,先皇去后,谭修明继位,却暗中设法拔去谭昭身旁亲桩,架空他等同王权的势力,只为铲除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子,坐稳自己郑王的位置。 此一消息传出,郑国百姓哗然,不过真假到底如何,谁也不知,终究成为笑谈,更无人知晓,这秘辛来源于谁口,本意又为何。 只有楚怀安知道,当日从谭新胤口中得知这些事时,他曾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他:“新胤竟一直都知晓?” 彼时,谭新胤点头,回他道:“我记得儿时母后的教导,她一定不希望我与王兄反目,就像宁哥哥,宁哥哥母妃也一定不希望你与楚玉反目成仇吧?” 楚怀安无言以对,望着他诚挚的眼睛,有一瞬仿佛看到了自己。 谭新胤又拉着他的手说:“王兄有他的顾虑,他在意自己的出身,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所以想要将一切都揽在手里,为人君王,我并无他的智慧,他想要我死,我也无法阻拦,只求自保,宁哥哥,若真有那一日……” “若真有那一日,我会陪你一起。”楚怀安反按住他的手说道。 谭新胤却摇头:“我希望宁哥哥,好好地活下去。” 想到这里,楚怀安再次潸然泪下,尉迟睿身死,此一派的势力皆归他所有,在魏国的助力下,谭修明自然无法再掀起风浪,谭修明被囚,楚怀安并未就此吞并郑国,而是以谭新胤的名义另封谭氏一位宗亲为王,往后年年朝贡楚国,受楚国管辖。 谭修明自允一世聪慧,亦从不会相信什么世间真情,可他没有想到楚怀瑜会真的将这个皇位拱手让给楚怀安,更想不到楚怀安上位后亦对他这个皇弟爱护有加,没有任何迫害之意,再想当年依赖自己的谭新胤,终究有一丝悔心,可走过的路,再来一次,他依旧选择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只是如今不甘失败罢了。 谭修明夫妇双双在牢狱中自裁,谭修明留了书信,请求楚怀安留自己儿女一命,只因他相信楚怀安能够做的到。 楚国百姓虽暗中叫苦,日日不看好楚怀瑜当这个皇帝,可现金楚怀安真的坐上那个位子,百姓又心生担忧,怕往日里平蔼近人的楚端王如今坐上那帝位,会改变心性,加之泯州城一役,楚怀瑜之举传遍楚国,百姓对楚怀瑜当这个皇帝的态度也发生了改观,加之细数过往,楚怀瑜所政却又无错,百姓依旧安生乐业,楚国依旧完好无损,比起邻国战火纷扰,比起郑国君王伪善,实实在在算不负有民。 往日的昏君,如今倒成了众人口中叹惋的存在。 -- 袁沃瑾查阅多方典籍,四处寻医问药,最终收到一封信,信中提及楚怀瑜病症的解药出处。 他寻着约定的地点来到相见的地方,却发现约定之人是自己的母亲。 相见之地在一处茶庄,除去林思思之外,还有府医曹先生。 因先前违背母亲的意愿一直留守在楚国,袁沃瑾见了他有些愧疚:“娘,是您传信与我说……” 林思思直言道:“不错,你的事情我都知晓了。” 袁沃瑾无暇顾问她如何知晓,眼下只关心母亲信中所说的解药,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曹先生:“这天山绿浮萝雪玉株仙草还有第二株吗?” 曹先生取出一个木匣子,开盖给他过目。 这枚仙草与先前在魏国那枚一般无二,应是做不得假,但娘又从何而来? 曹先生亦知他心中疑惑,主动解疑:“我先前为楚公子诊脉,断出他体内毒理,只是一时半刻尚无法确认,此次途径魏国,几处访问才能够确认他所中之毒,这颗仙草亦是从魏王手中所换,只是……” 他顿住话语,转脸看向林思思,林思思上前道:“你若想要此仙草,先答应娘一个条件。” 袁沃瑾不假思索:“娘说!” 林思思:“你娶妻成婚。” 袁沃瑾一愣,若是从前,或许他还能推拒一番,可现在娘既然开出这个条件,又特意与魏王换得仙草,必然是不允许他推拒,否则他只能看着楚怀瑜殒命这个冬日。 林思思也没有催促他,只道:“你若答应娘,成婚后洞房,往后你想做什么娘不管你,你想再纳几房妾,再与谁在一处,哪怕是同男子厮混,娘也不管你,但是娘要你有一个正经的妻子。” 她虽这么说,可她心里清楚,她儿必不是那娶妻后还会四处留情的人,更何况与人洞房后,亦或负责到底。 袁沃瑾也知她有此意,攥紧了手中拳头:“娘要我与哪家千金成婚?” 林思思:“魏国公主。” 大婚定在十五日后,略显仓促,但袁沃瑾不愿再等下去,比起沉浸与一个不爱女子成婚的伤心中,他更等不了楚怀瑜的身子一日比一日难熬。 魏国公主贵为公主,如今他无身份,自然只能做公主的赘婿,不过旁人口中的非议丝毫不入他耳,离开楚国前一日,他又来到楚宫。 昔日一身傲气,美如画中仙的小皇帝,如今两鬓白发垂丝,似风卷残烛,枯萎地令人心疼。 白日里,他尚且还能视物,便蒙着双眼,用双手探摸着浮雕在木板上的字,有些许识不出的,挽月便在一旁提醒他。 第167章 凹下去的字要比凸出的字难认许多,但是凸出的字远比凹下去的字要难雕刻,更耗时,宫人们短时间内也只能雕刻出凹下去的字。 挽月为了激励他的信心,时长笑言道:“殿下,您已经识得大多数字了,再多,挽月也识不得了。” 他为了不让挽月担心,便也笑意回她。 晚些时候,他看不清了,挽月就搀扶着他上床,替他盖上锦被:“殿下若还不想睡,奴婢念书给您听吧。” 得到楚怀瑜点头应允,她就起身去书架取书,取书时瞥见窗外的人,她没再多言,拿着书走到床榻旁开始念书,什么也没和床上人说。 念着念着她的眼泪就往下掉,如今两心相悦的人却不能相见,纵是她,心中也万般难过。 楚怀瑜察觉到她的异常,唤了她一声:“挽月?” 挽月擦了擦眼泪:“这蜡烛太熏眼睛啦,殿下,奴婢去换一个。” 说罢拿着蜡烛出门,哭得泣不成声。 离开楚国后,日夜兼程来到魏国,袁沃瑾收到一封由魏国肃亲王呈递的暗信,信中言及仙草和他的身世。 此外还有两样物件,一枚佩韘和一枚金钗,这两样他都识得,一件是父亲所属之物,一件所属楚怀瑜。 袁沃瑾并未避开断情,断情见他百般疑惑,主动问道:“可要属下派人去查?” 袁沃瑾摇头:“没有时间了,你安排人随时为我开路。” 断情:“将军,您要逃婚?” 袁沃瑾本待解释,却又找不到解释的词,断情又道:“老夫人那边,恐怕不会让您轻易离开。” 袁沃瑾:“轻易的事,我岂会让你去做?” 断情一时不知该苦还是该乐,只得奉命道:“属下一定尽全力。” 魏国公主成婚一事,举国皆知,百姓皆暗中道,魏国国君为收笼袁大将军,故促此婚,魏国公主同样也是这般想法。 大婚上所来的宾客皆为贵溃,故而护卫不在少数,然而变故发生只在一瞬间,拜堂之时,临至公主身旁,袁沃瑾直接捉住公主挟持住她,纵然他早已被搜过身,可凭借一双手就能让公主断气,众人大惊,魏国国君更是惊怒:“袁琼,你要做什么?!” 袁沃瑾挟持着公主面向魏国国君道:“我本无意伤害公主,还请魏王通融,让我离开魏国。” 御卫门一面护着魏国国君和众贵戚,一面拔剑面向他,弓箭手亦做好了准备,魏国国君从王座上起身指着他道:“本王将最宠爱的女儿赐婚于你,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 袁沃瑾如实道:“我心有所属,不是公主良配,此事错在我,还望魏王莫要牵连我娘。” “你还敢说!”林思思怒不可遏,“你答应娘的事难道要反悔吗?!” 袁沃瑾并未说多余的话,挟着公主出殿:“日后孩儿会亲自向您请罪。” 断情早已安排好了马匹候在宫门外,袁沃瑾带着公主一同上马出了城。 出城门后,他将公主放下马交给断情:“你将公主安然送回魏宫,定要护老夫人平安。” 断情扶过公主领命,袁沃瑾转头策马而去,公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竟无端羡嫉那个让他不顾安危,牵肠挂肚之人。 …… 承阳宫外跪了一片侍卫宫女,袁沃瑾临至邺京时,便收到下属传来的消息,是两日前的穿云哨在楚宫响起,想来是楚怀瑜有碍。 他紧赶慢赶,终于连夜赶至楚宫,他直接纵马行至内宫,一路闯入承阳宫。 正殿内侍候着一群太医,榻前除去梁宜,还有楚怀安和慕慈心,挽月跪在一旁泪眼婆娑。 挽月见他,起身相迎,此刻连慕慈心也没有派人拦他,似乎早已预备他会赶来看床上的人最后一程。 袁沃瑾将手中锦盒递给梁宜:“这是天仙绿浮萝雪玉株仙草,还请先生入药。” 梁宜双手捧过锦盒打开,有一瞬的惊喜,却转而道:“眼下只怕…来不及熬药了……” 袁沃瑾看着众人这般模样,有些不解地问:“前些日子尚不至于如此严重,先生此话何意?” 挽月忙接话道:“有人往宫里传消息,说是您与魏国公主成婚,殿下听罢当时并无过多反应,可到了夜里突发恶疾,是……是伤心过度至此。” 梁宜默声点头。 袁沃瑾心中一沉,坐至榻前看着床上人,心乱如麻,他转头问梁宜:“这仙草生喂可有效?” 梁宜有些不确信:“从未有人试过,但当下也只能一试。” 袁沃瑾二话不说,直接取出锦盒中的仙草撕开花瓣塞入口中嚼碎,而后俯身凑近楚怀瑜唇边,用口渡给他,跪在床前的太医们见此都伏下头去不敢看,只有楚怀安和慕慈心眉心一跳,却也再顾不得其他,亲眼看着他喂下那一整朵花。 喂罢,他又取过梁宜诊药包里的匕首割破自己手腕,将血往他口中滴,在魏国收到的暗信中提到过他的身世是为雪原之人,身有神龙血脉,可与仙草一同入药,活死人,肉白骨,不论真假,他都要一试。 喂完药血,他轻抚住楚怀瑜的脸,试图和他说话:“楚怀瑜,我没有成婚,没有拜堂,我与魏国公主成亲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为了给你取药,好玉儿,你睁开眼,看看我。” 垂眸下的泪一颗颗落在楚怀瑜脸颊上,袁沃瑾一手抚住他的脸,一手握住他的手,压抑着几近失声的颤泣。 第168章 慕慈心终是忍不住上前,牵住皇儿的手:“你若肯醒来,母后什么都答应你,母后不会再逼迫你娶妻生子,也不会逼迫你与楚宁反目,皇儿,是母后的错……” 几人轮番说了些话,却依旧不见床上人醒来,梁宜近前把脉,神色一惊,慕慈心忙问:“如何?” 梁宜又探了几处,最后不得闭眸摇了一下头,慕慈心见状当场昏厥,一众侍女拥过来将她扶到一旁,楚怀安不死心又问:“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梁宜哀声回道:“陛下,下官尽力了。” 楚怀安禁不住眼中泪,却也只得将空间留给袁沃瑾,带着一众人出殿。 袁沃瑾却似没有听见梁宜所言,依旧握着楚怀瑜的手不肯放,他轻轻捞过床上人拥入怀中,几近要将他揉进骨子里,而后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搂着他的肩哭得痛彻心腑。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颤动了一下。 袁沃瑾一怔,松开他轻唤了一声:“楚怀瑜?”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捧过他的脸不确信又唤了一声,楚怀瑜缓缓睁开眼,视线并不明朗:“袁琼……” 袁沃瑾心中一惊,当即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脸上:“我在。” 他转头要唤太医,却被他扯住衣角,袁沃瑾又惊又喜,理智却还尚在,揉着他的手轻哄道:“我唤太医来为你看脉可好?” 楚怀瑜蹙了一下眉,脸往他怀里埋:“药苦。” 袁沃瑾喜泣道:“听话,吃药才能好起来。” 挽月闻声而来,见到睁开眼的楚怀瑜,亦是愣了半晌,待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不顾手中摔落的托盆,转身便往殿外跑:“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梁宜匆匆前来,再次诊过脉后,只道:“约莫是这药在体力走了一遭,让殿下活了过来,果真奇也!” 他又看了一眼袁沃瑾,忽然明白过来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龙血脉竟是他自己。 宫人们听此闻,备药置膳,阖宫欢喜,待梁宜走后,楚怀瑜才问:“梁宜说……” 袁沃瑾本不欲多说:“梁宜让你多休息,不宜多言。” 楚怀瑜揪住他不放:“你方才说…与魏国公主成婚,是为我取药,那药你如何换来,又如何从魏国……” 袁沃瑾一口蜜脯甜汁堵住他的唇,不让他再问下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