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烂后漂亮万人嫌成了团宠》 第1章 《摆烂后漂亮万人嫌成了团宠》作者:夏川行舟【完结】 简介: 心狠手黑权臣攻x活泼小狗世子受,1v1,双c 元澈意外穿进古风文游中,成了经常被发好人卡的小世子。 系统告诉他,想活下去就必须达成he结局。 为了活着,元澈使尽手段刷好感。 然而攻略对象们却对他避如蛇蝎。 一见到他,温润太子笑容消失,刚正将军闭门谢客,清冷国师掉头就走,邪魅王爷称病不朝。 更惨的是,全京城都在谣传他生性风流,处处勾搭俊俏郎君。 怎会如此?元澈想不通。 直到系统告诉他,他穿到了第五周目。——攻略对象们不仅有前四周目的记忆,还继承了前四周目的负好感。 debuff叠满的元澈:“……” 其实,活着也没什么好的。 * 摆烂躺平后,元澈不再围着攻略对象们转,果断享受起生活。 攻略对象们争权夺势时,他在吃美食。 攻略对象们明争暗斗时,他还在吃美食。 攻略对象们回忆往昔时,他拉着新找到的饭搭子继续吃美食。 元澈:“嘿嘿,真香~” 全京城的人都在押注,赌他在欲擒故纵。 可他们等来等去,没等到小世子故态复萌,京城的天却先变了。 太子撕下温柔假面,将他囚于深庭,苦苦求他重新喜欢自己; 宁折不弯的将军悄然黑化,一心盼他驱策; 眼高于顶的王爷为了他三顾王府; 就连最清冷疏离的国师,亦苦等七日,只为见他一面。 看着猛涨的好感度条,元澈懵了。 * 裴怀虚心思深沉,是无人不知的权臣佞相。 和笑面虎评价不相符的,是他那副极具迷惑性的好看皮囊。 偏偏那位刚回京的单纯小世子不辨人心,坚信相由心生,错将一只黑心狐狸当作狸奴。 听着小世子维护自己的话,裴怀虚低垂眼帘,幽暗眼眸被睫毛遮住。 他想,只要少年的目光能一直落在他身上,演一回狸奴又何妨? 元·一心干饭·澈:“吾日三省吾身!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后天吃……” 等等,饭搭子眼神怎么越来越奇怪? #急,双方都对彼此有八百米深的误解怎么办# #怎么才能暴力而不失温柔地替对方焊死/消除误解,在线等,很着急# 阅读指南: 1.心狠手黑权臣攻x活泼跳脱世子受,1v1 2.架空朝代,团宠苏甜文,封面是小世子 3.攻已定,不买股 第001章 穿越 【数据结算中,be结局达成。】 【获得成就“没有我斩不断的桃花”。】 元澈再度恢复意识时,入耳的便是这两句毫无起伏的系统播报。 他费劲地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只听到那道冷冰冰的板正声音在脑海里接着说话。 【投放世界确认完成,身份确认完成。】 【正在绑定中……绑定完成。】 绑定?什么绑定? 元澈懵了一下,打断道:“那个……我不办卡不贷款没孩子不上辅导班,卡里只剩五块三。” 但那道声音根本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开始介绍起来。 【你是镇南王世子。七年前,为了平息叛乱,镇南王携王妃和你离开京城,自请镇守边陲。】 【七年,你在边关从懵懂少年长成了俊美公子。如今国泰民安,终于到了回京的时候。】 【你想起了幼时的太子哥哥,国师大人,玩伴皇子,武将大哥……七年过去,他们是否还记得你呢?】 【伴随着你的归来,京城也风起云涌。】 【你的名号将响彻京城,你叫——】 好熟悉的开场白。 ……等等! 元澈吓得一下子睁大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醒了……世子醒了!” 随着这一声大喊,他眼睛还没聚焦,守在周围的人影们一拥而上。 元澈差点以为穿越到了末世,要被吃了,还没躲起来,就被这些人挡住了视线,喂水的、拍背的、拧锦帕的、报信的,挨挨挤挤把床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世子!您感觉如何?” “何苦为那几宗风月债想不开,我的儿!” “娘娘勿虑,御医马上就到……” 乱糟糟的声音环绕在耳边,元澈懵着任一群人手忙脚乱薅了半晌,心中惊疑不定。 不会吧,真穿越了? 床前打扮最华贵的女人发现了他的不对,挥了挥手,大发慈悲让侍女们放过了他。 女人亲自摸了摸元澈的额头,忧心道:“澈哥儿,头昏不昏?身子还有哪里不好?” “我……我没事。”元澈支支吾吾,不自在地找理由道:“就是有点累。” 他有意克制,但眼睛仍忍不住左瞟右瞟,局促地扯着锦被,冲面前人露出尴尬的笑意。 华服女人以为他硬撑,心疼得眼中含泪,忙把他按回床上:“快躺下,太医马上就到。” 元澈没来的及说话,被涂着丹蔻的手一按,无法抵抗的巨力袭来,后脑勺“乓”的一声撞在玉枕上,险些再度晕过去。 他龇牙摸着后脑勺的包,女人见状,连忙收起手,道歉道:“呀!怪娘亲手上没个轻重,澈哥儿没事吧?” 第2章 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力气! 元澈痛苦摆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就见面前展开了一道光屏。 极其眼熟古风的ui,四号楷体小字在向他打招呼。 【《回京的诱惑》欢迎您,我是系统,很高兴为您服务,aaa好人卡批发元哥。】 元澈猛地被口水呛到喉咙,咳了几声,揉着后脑勺的手都停了。 他傻眼道:“绑定不用真实姓名吗?游戏名也行?” 当初随手一取,没想到有天会被字正腔圆地念出来。 “这不重要。”系统选择性忽略了他的问题,冷酷道:“接下来请允许我为您介绍通关目标、通关条件及通关奖励。” 【通关目标:he。】 【通关条件:达成任意男主he结局。】 【通关奖励:开放内置商城所有未解锁档位并永久享受vip三折待遇。】 为了应付床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元澈缩进被子里装头痛:“要是失败了呢?” ——是的,他终于想起来了,穿越前他正在玩《回京的诱惑》,那个以攻略路线复杂多变为卖点的文游。 整整四个周目,失败了四次。 一个he结局都没打出来,反而收获了一堆好人卡,气得他当场就要开第五个周目。 手指按下的瞬间,他眼前一黑,再有意识时,就被这个莫名出现的系统绑定了。 面对他的问题,系统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不能达成he,或是积分归零的话,会立即启动遣返程序哦亲亲。” 不等元澈细问,它主动解释:“遣返即送回原世界,不过宿主身体已经死了呢亲亲~” “……” 元澈在脑海里自动翻译了这句话:不he就会死。 他心中一寒,或许是错觉,总觉得系统说起遣返,语气格外高兴。 这时,光屏上出现了商城界面。 元澈随意扫了一眼,不由眼前一亮。 系统还真把《回京的诱惑》内置商城搬来了,货币、道具和技能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排在头一个的就是改名卡! 但他视线落到余额上,只看见一个醒目的“0”,立刻蔫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元澈跟系统讨价还价:“一定要这么玩吗?如果我把资料改成学生,你能不能送我新手大礼包再倒贴我两百?都要绑人做任务了,我失败你也没有好处对吧?” 说着说着,他又灵光一闪,问:“你是不是没有名字?不如我叫你刀刀吧。” “?”系统纠正道:“我是he系统。” 元澈撇撇嘴,小声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失败了你不也得给我来一刀。” 似乎是为了堵他的嘴,光屏又刷出了新界面。 【主线任务:要留清白在人间。】 【将任一男主好感度提升至10点(0/1),任务时限:十日,奖励:20点积分。】 【是否接受任务?】 元澈迟疑地问:“任务奖励能叠加吗?” 改名卡需要40积分,如果他能一次性获得两个男主的10点好感度,岂不是立马就能换到改名卡? 系统声音恢复冷漠:“能的亲亲。” 元澈深情道:“我可以。” 他果断按下选项,脑海里响起一阵轻快的音乐,系统用半死不活的声音鼓励道:“好的亲亲,已经为您记录操作,任务时限为十天。预祝您顺利完成任务,aaa好人卡批发元哥。” 听到最后,元澈在脑海里崩溃:“别叫那个名字行不行,求你了哥。” 下辈子再也不取这么羞耻的网名。 系统刚消失,外面就通报了太医的到来。 元澈一个激灵,重新开始装晕,头发胡子全花白的老人替他把过脉,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堆。 床前华服女人仔细记下后,安抚好元澈,命婢女们仔细照顾,便带着太医去找老王爷了。 屋内静了下来,元澈趁机缩进被窝,顺便在脑子里捋了一下目前情况。 好消息:他还活着。 坏消息:他穿进了最后玩的游戏中,成了世子本人。 和游戏不一样的是,标准开场应该是在京城外的马车中,而他现在位于镇南王在京城的府邸里。 听说因情路不顺,接连遭受打击,小世子昨日一个猛蹿跳了池塘。 尽管池塘水只到他腰,人却莫名昏了过去,一直唤不醒,老王爷急得去宫里搬了太医,幸好元澈适时穿了过来。 剧情出了岔子,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元澈依然眼巴巴盯着商城里的改名卡。 他看看属性面板,又看看十天时限,唉声叹气地点开好感界面,打算做做计划。 下一秒愣住了。 好感度列表里,四个男主名字后赫然跟着高低不同的负数,国师更是达到了惊人的负七十六。 怎会如此! 元澈连忙摇出系统:“刀刀,好感度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全是负数?我保底呢?每个男主5点好感的保底呢?” 系统冷漠道:“没有问题哦亲亲,现在是徽和十六年三月初三。” “原来是第十六……啊?等等,你说多少年?” 元澈捂着被子的手一紧,差点垂死病中惊坐起:“十、六、年?” 要知道,正常的游戏开局时间是徽和十五年,玩家有一年的时间对男主男配们进行攻略,并在第十六年上元节迎来最终结局判定。 第3章 如果系统没胡说,也就意味着,目前的时间段在游戏剧情结束之后? “那,我的名声……”回想起游戏里的各种海王操作,元澈喉头有点干涩。 他大概、也许,知道这些男主的负心动值是怎么来的了,也知道了为什么这个任务叫“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的清白啊! 一刻也来不及为自己感到哀悼,少年扒拉出光屏细看任务。 ——果然是提升“至”十点好感度,而非简单的提升十点。 好哇,文字游戏,亏他兴冲冲地答应了。 元澈心头一梗,抽了抽气,守在床边的婢女以为他偷偷蒙在被子里哭,关切道:“世子还难受?太医大人还没离府,要不奴婢请回来?” “不不不。”元澈钻出被窝,阻止道:“我想自己静一静,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互相看了一眼,没人放心,脚下都纹丝不动。 元澈只好道:“本世子已经想开了,不会再寻死觅活,你们大可安心。” 他又劝了几句,婢女们才犹豫退下,仍怕闹出什么动静,警觉地守在门外。 房门一关,元澈马上坐了起来。 他往房间里左看右看,找到了一面铜镜。 镜中人和游戏立绘长相一样,乌发柔软,脸颊白净,眉眼是少年人未完全长成的柔和,气质干净舒展,眼角微微下垂,唇角天生见人笑三分。单论长相,绝对是讨喜的类型。 元澈比了比身量,有点发愁:“虽然面板上的属性能打死一头牛,但看着年纪怎么这么小。” 初看立绘还不觉得,轮到自己穿越,才惊觉还有很大成长空间。 攻略其他三个男主也就算了,攻略将军怎么办?走其他男主路线时似乎听过将军欣赏勇武双全的类型,要不先健个身? 但元澈没想到,第一个困难不是攻略本身。 而是他根本出不了府! 第002章 寿宴 老王爷生怕他出去受到什么刺激,干脆命管事把整个王府严防死守,就连一根头发都送不出去。 元澈眼睁睁看着攻略时限越逼越紧,拼命摇晃系统:“救命啊,我不要当死线战士!快用你无敌的程序想想办法啊!!” 系统被弹出来的各种感叹号挤占了空间,忍了又忍,终于退无可退,冷冰冰道:“宿主不必担心,即将有特殊事件触发。”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突然来人请他去书房,说是老亲王有事寻他。 “参宴?我?” 书房里,元澈指着自己的鼻子面露诧异。 京中最近的大事当属礼部侍郎的老父过寿,耄耋之龄,自然要大操大办。 听闻侍郎上请天子,下邀百姓,届时还将在京城有名的酒楼办三天流水宴,就算是花子也可以去乞一份吃食。 元澈心虚地想,自己刚穿来几天,能知道里衣怎么穿、发冠怎么戴就已经很不错了。 要是宴会上不懂规矩,让人贻笑大方,岂不是又丢了王府的脸? 元澈偷偷打量了几眼,老亲王抚着胡须,和元澈六分相似的面容棱角分明,不怒自威,活似元澈最怕的那个教导主任。 以为独子还在介怀这两日拘禁,他语气里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坐要有坐相,腰挺直!” 元澈下意识老实坐直了身子,忍不住再次问:“父王,真的要我代您参宴?” 他刚才可是听老亲王提了一嘴,除了其他客人,那位最特殊的贵客——太子,当日也会出席这场宴会。 《回京的诱惑》背景是个风气较为开放的王朝,朝中女官不少,国力强盛,国号为夏,老亲王出身于当今天子的母家,是位异姓王。 正因这点,镇南王极少与皇子们有所往来,连带独子元澈也在边关长大。 老亲王不是嫌前几周目的自己爱得要死要活,严防死守不让见人吗? 这会儿倒是转了性,奇怪。 少年心里嘀咕,老亲王自然听不见,望着桌案上的请帖,语气忽有几分复杂:“为父知晓京城中那些闲言碎语,但你是我镇南王的儿子,不必怕事,就当是……去瞧瞧哪些值得结交罢。” …… 赴宴那日,元澈眼睛还没睁开,就被侍女拉起来净面更衣。 外袍是家中绣娘这几日赶制的,莲青色的料子极软,密密穿了金丝,在稍暗的地方熠熠生光,一眼便知华贵不凡,衬得人白皙清雅。 元澈草草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带上小厮出了院门。 外面的长随上前一拜,问他骑马还是坐轿,外门后还有一名管事。 “王妃担心贵客太多,世子无心冲撞他人,特命奴才随行。” 原来是王妃塞来帮他掌事的,元澈回头一看,不由咂舌。 跟在身边光是有头有脸的人就已六七个,还不包括做杂事的马夫粗使等,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好似他即将带队旅游。 约莫是人多力量大,带来了眸中错觉,元澈莫名信心倍增,甚至畅想起一夜暴富后要怎么花积分。 ——直到抵达侍郎府。 和主人家见礼、认人、应酬……一套交际下来,元澈已经被搞得晕头转向,听到“太子驾到”的唱喏声也没注意,赶紧随大流一起下拜。 快起身时,他忽然脑子清醒了过来。 等等,是太子! 他的改名卡(划掉)任务目标来了。 第4章 元澈如是想着,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落到旁人的眼中,便是镇南王世子余情未了,尽管生性风流,依然痴情地爱着每位追求对象。 陆天枢从步撵下来时,自然也看见了这个表情。 素来温雅有礼的太子忍不住笑意僵硬一瞬,紧接着,冰冷的系统播报在元澈脑海里响起。 【陆天枢好感-5。】 ? 元澈睁大了眼。 不敢置信,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太子好不讲理! 大约是他目光幽怨得太明显,陆天枢走过他身边时,到底还是停了步子:“元弟身体仍有不适?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前几日老亲王请太医的事瞒得过别人,瞒不住他。 太子不愧为天潢贵胄,身着朱霞色常服,约莫及冠不久,长身玉立,生了一双温和多情的眼睛,一行一止气度雍容。 那双眼睛落在少年脸上,含着淡淡的关切。 有戏! 元澈立刻重整旗鼓,语气柔弱:“有劳太子哥哥挂心,臣弟已好了许多,许是太久不见,一时有些欢喜。”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忽略了剧情里才和太子见过面的事实,期期艾艾地抬头。 少年眸光清亮如水,面颊适时飞起一抹红,微微下垂的眸子欲语还休,见他不说话,又黯然地垂了下去。 小世子从来是昂扬着脑袋,一副撒娇卖痴的纨绔登徒子做派。 今日不吵不闹,竟有几分不习惯。 陆天枢眼神闪了闪,语气仍一如既往地和熙:“本宫前几日听母后说起王叔进宫请太医之事,本想近日去王府探望,到底没空出日子。你若还要吃什么药,只管往太医院递方子,本宫得了空便来瞧你。” 斯文儒雅,柔情似水,下一刻系统播报响起。 【陆天枢好感+1。】 一点。 整整涨了一点呢。 “……” 元澈笑容有些勉强:“是,多谢太子哥哥。” 他低头跟着太子一起进了设宴的翠寿轩,心里装着腹诽,也没继续攀谈。 陆天枢同主人家说着话,分了点余光给少年。 仔细一看,今日打扮倒是素净,不像以往穿得庸俗而喧嚣。 干净的眉眼低垂,若不开口,瞧着还有几分像话。 跳个池子竟真把性子拗回来了? 但旋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若元澈真的改了,又怎会见了他就挪不开眼,毫无矜持可言。 太子对镇南王世子冷淡照旧,后头随行的众人心思各异,目光鄙薄讥讽。 腆着脸跟上去又如何?照样不得待见。镇南王一生戎马,儿子却是这么个风流情种,当真家门不幸。 元澈浑然不察,在脑海里反复确认:“真的只涨了一点?后面没再涨了吗?他语气温柔得跟网恋似的,不会是你出bug了吧?” 身为系统,最不能忍的就是被质疑有bug。 光屏立刻弹了出来,方才太子的心跳起伏、呼吸频率、小动作等各项数据罗列清楚,冷冰冰地回答他的问题。 元澈扫了一眼,轻轻咬住后槽牙。 好得很,太子拿网恋音骗他。 众人按次序落座,寿宴共五日,今日只请了皇亲国戚、诰命、郡主等贵客,彼此沾亲带故,元澈方才已认了个七七八八,倒省了许多客套功夫。 待主人家说完话,一群丫鬟举着食案进来,为贵客们一一布上茶汤茶果,各色糕点,还有一小碗寿面。元澈刚准备美美开吃,奏乐声响起。 府上带出来的管事也小声提醒:“世子爷,这会儿歌舞助兴,还不到吃饭的时候。” 元澈叹了口气,放下筷著。 没关系,他懂,大户人家就是喜欢在吃饭前表演几个文艺节目。 待高雅宴乐悠悠奏完,他的肚子也差不多饿了,手指刚刚摸上筷著,鼓乐又响。 元澈动作一顿,扁嘴转头,见数名舞姬簇拥着进了堂中。 水袖舒展,伶人上场,接着奏乐接着舞。 元澈看了半晌,饿得眼神呆滞,前胸贴后背,终于等到所有伶人舞姬退了下去。 他精神一振。 歌舞都表演完了,总该吃饭了吧? 桌下的手鬼鬼祟祟再度摸向筷著,下一秒,侍郎带着喜气的笑声响起:“今日家父大寿,若单宴饮,恐贵客们乏味,下官特备了行酒令,邀诸君共同玩乐!” 元澈麻木地松手。 能不能让他好好吃顿饭啊! 折腾半天,总算在饿晕过去前吃上了东西。 侍郎府的厨子手艺竟比王府的还好,极其擅长肉食。小天酥中的鹿肉咸香软嫩,拌着鸡丝,轻轻一咬便满口油脂,香而不腻。丁子香淋脍的鱼片薄若轻纱,在吃鹿肉的间隙来上一片,微甜的鱼肉清爽可口。 还有泛着奶香的乳酿鱼,口感微辣的兔羹,配上热腾腾粳米饭,几乎是元澈穿越几天以来吃过最香的一顿。 虽然每道菜品分量不多,但主食过后,又上了肉馅胡饼与新鲜出炉的蒸糕。 元澈一面嚼嚼嚼,一面挖墙脚之心蠢蠢欲动。 ——王府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厨子呢? 酒过三巡,陆天枢放下酒盏,不露声色地朝少年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惜少年埋头吃得全神贯注,连一点余光也没有给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心没肺,似有几分……可爱? 第5章 陆天枢被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抿唇收回了目光。 元澈吃了个心满意足,忽听有人嗤笑:“哈,不愧是边关来的穷酸。” 尽管声音很轻,他依然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说话的人——二皇子拥趸之一。 思及此处,元澈懒得理会,盘算着散席后该用什么借口和太子搭话。 还有最后三天时限,太子目前好感负九,不成功只能躺平上路了。 “刀刀。”少年擦净手,望向主位上的人,若有所思道:“你说……我待会儿去问太子先后爱行不行?” 第003章 拼桌 【没问题的哦亲亲,这边为您推荐《先婚后爱三十日》、《如何维系商业联姻》、《100个实操案例教你带球跑教程》、《皇家秘史》、《入葬礼仪》、《快穿投胎攻略》等书籍,如果有需要的话进入商城购买即可。】 语气果然热情到反常,但最后几本什么鬼? 元澈摸了摸下巴,总觉得系统对他找死的行径乐见其成。 散席后,他一步三磨蹭,终于蹭到了太子面前。 不等陆天枢后退,元澈就停住了步子,主动道:“请太子哥哥留步。” 还是来了。 陆天枢无声叹了口气,怕他当众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示意宫人去隔开众人。 他耐住性子,却迟迟没等到下半句。 抬眸一看,少年郎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忐忑,藏在眼底的羞怯、紧张一览无余。 半晌,元澈似鼓足了勇气,轻声问:“下月的赏花宴,您会去吗?” 陆天枢微微一怔。 犹豫半天,只是为了问他这个问题? 像是害怕收到拒绝,少年下意识上前半步,面露忐忑,那双圆圆的、微微下垂的杏眼盯着他,手不自觉揪紧了袖袍。 无端端令陆天枢想起七年前的那个小白团子。 他遂垂眸颔首,道:“会的。” 少年眼底适时浮现出惊喜,在脑海里喊:“刀刀!刀刀!怎么样,好感加了没?” 过了两秒,系统不情不愿地出声:【陆天枢好感+2。】 元澈满意地撤回了步子。 看过光屏展示的各项数据后,他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系统检测方式是心跳起伏、呼吸频率、表情等细节,那么,人为制造的频率能不能算在里面? 试探了一下,果然有几率成功转化。 【……】 系统怀疑他四个周目失败的真假。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少年似因高兴而心神动摇,肺腑气滞,以袖掩唇轻咳了几声。 末了,他放下衣袖,笑得眸子弯弯:“既然如此,臣弟恭候太子哥哥大驾。” 少年不再挽留,主动给陆天枢让出了路。 撞入那双包含欢喜的眸里,陆天枢心中微微一软,忍不住问:“身子没好?听你咳得颇为厉害。” “就快好了。”元澈偏头又咳了几声,白净的小脸抬起,忽而一笑:“若是得了空,太子哥哥能来王府看看臣弟就更好啦。” 少年笑容明媚,翘起的唇角似格外满足。 陆天枢便也笑了笑,温声应了:“好。” 【陆天枢好感+1】 “嗯?”元澈咂摸了一下:“……早知道一开始就狂咳嗽了。” 被口水呛了几下,想不到竟有奇效。 最尊贵的贵客离去,其他人也纷纷散了场。 元澈被仆人引着出了花厅,往外门的方向而去。方才他和太子的交流虽然声音不大,却也瞒不了在场的人,一时间,众人神情各异。 先前嘲讽他穷酸的那人翻个白眼,嗤之以鼻道:“又去拣着高枝攀了,也不知自己讨嫌。” 亲王世子的名头好听,但在边关那种穷地方长大,能值几个钱? 人没见识,眼皮又浅,太子跟他客套客套,他还当真了。 元澈也不恼怒,歪头打量他几眼,悠悠道:“你叫尹椴?本世子记住你了。” “你想干什么?”尹椴警觉道:“我兄长可是侯爷,你别想乱来。” 他做出防御的姿态,似乎怕元澈是个不讲理的蛮子。 见状,元澈嗤笑出声:“不干什么。” 尹椴半信半疑道:“骗鬼呢。” 嗯……的确不干什么,顶多就是给老亲王告一状罢了。 二皇子的拥趸,还得二皇子自己收拾才好。 元澈坐上来时的软轿,开始骚扰系统:“刀刀,你们系统主张包办婚姻吗?” 【请宿主注意措辞,系统支持宿主开放、自由择偶的权利。】 “男主就这么几个,不就是包办婚姻?”他语调委屈:“不he就会死,你自己说的。” 系统没反驳,元澈干脆拐入正题:“打个商量,我不计较你们系统自由择偶的漏洞,你再给我宽限几天,再倒贴我两百,怎么样?” 可惜系统没那么好糊弄,直接弹出光屏,打开可攻略人物面板,拉到最后。 四位男主的页面后竟还有好几页,每页有四五道剪影,轮廓没有区别,应该是通用立绘。 “这是什么?”元澈好奇地戳了戳。 【隐藏男主,如果与其任意一位达成he,同样算作完成任务。】 元澈马上失去了兴趣,嘟囔道:“搞了半天还是包办婚姻。” 他随意点了一个,剪影蹦出了解锁条件:与其互通姓名即可解锁。 第6章 元澈愣了:“别太离谱。” 他都不知道人家是谁,怎么互通姓名? 但系统被他诈怕了,打定主意装死,怎么也不应声。 元澈撇撇嘴,掀开帘子看了看日头——嚯,时间还早,可以逛逛。 国都总是一国最为繁华的城池,遑论国力强盛的大夏。 中心皇城自不必说,外城接着内城约方圆百里。内城粉墙朱户,王侯府园坐落其中。雕甍画栋,一弯河水流过,河边尽植杨柳,阳春方过,还有些许料峭春寒,婢子却衣衫轻盈,袅娜穿梭其间,很有几分水乡的风情。 外城富庶不输内城,东面地势稍高,尽住着高官富户,举目雕梁画阁,绣户珠帘,雕车宝马目不暇接。更有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元澈看哪里都觉得稀奇,按着大地图的记忆,过了白虎桥,带两三个小厮长随往铺子最繁多的宣德大街钻去。 到底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元澈一进人群便像鱼入大海,这里瞅瞅,那里看看,路过的猫都要摸一把。小厮们跟得心惊胆战,几次差点跟丢。 有小厮眼珠一转,想出个主意:“世子爷,我知晓宸朱巷中有家食肆味道十分出众,食客络绎不绝,要不咱去尝尝?” 元澈本就没玩尽兴,闻言眼前一亮:“走!” 天色开始擦黑,宸朱巷附近多是平头百姓所住,异常热闹,元澈这身锦袍进去,不免有些扎眼。 他循着香味一路往前,在巷末找到了一间座无虚席的食肆。 外观着实有些简陋,往来皆是布衣,也不知里头干不干净,小厮正后悔推荐了这么个地方,就见自家世子大步走了进去。 “客官您好,小店今日生意火爆,您看要不等一会儿?” 店家热情地迎上来,却见这名脸上衣服上都写着“贵客”的少年径自走向窗边,不由脸色一变。 窗边坐了位独身的青年,身着绛紫色宝相花纹底锦袍,腰间束着银色绦带,悬了枚玲珑玉佩,清贵逼人。 但比周身气质更为夺目的是那张脸,面如冠玉,长眉微挑。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含着笑,唇珠饱满,竟比白日里的太子还要气势从容,像是久居上位者。 长得就和其他人不在一个图层。 元澈果断凑了过去,可怜兮兮道:“我见兄台只有一人,可否允许在下拼桌?” 店家素知这位大人向来不喜与人同席,正要婉劝,那人意味深长地打量元澈半晌,道:“阁下请坐便是。” 元澈顺理成章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自然而然道:“多谢,敢问兄台姓名,可否交个朋友?” 对面人淡淡而笑:“小事罢了,何须言谢,某不过一介无名之辈。” 店家递了食单上来,适时打断了元澈的试探。 他还没习惯菜品们花里胡哨的名字,琢磨着点了几道,抬头见对面的人还在看他,便干脆开口道:“兄台可有菜推荐?” 青年见他大胆搭讪,笑意不变,阖上茶碗盖,带着翠玉扳指的手伸过来,当真在食单上点了几个名字。 “兄台是这家店的常客?”元澈略显惊讶。 青年温声道:“常客谈不上,只略有些心得罢了。” 元澈与他往来了好几句,没诈出几句消息,差点把自己家底交代出去,转头就去戳系统:“刀刀,真的不能给我通融一下,开个隐藏男主透视权限吗?qaq” 除了自己,这人是第二个陋巷穿锦袍的,横竖写满“鹤立鸡群”四个字,摆明了不一般。 系统还在装死,元澈戳来戳去都不说话,于是愤愤地想,他要变得冷酷,无情,夺回属于他的……等等,他有点饿了,吃完了再夺回不迟。 店家上菜上得麻利,头一个端上来的便是酒浇鱼羹。 粗瓷高足盘中盛着雪白鱼羹,米酒在上面浇了薄薄一层,去了腥味,鱼肉入口嫩滑软糯,只需沾一点酱油,便鲜到了极致。 元澈一连吃了几筷子,鲜甜的滋味绽放在舌尖,充斥着清爽,不等他细细回味,第二道菜也端了上来。 这道菜叫做荔枝酿鸭汤饼,据对面的青年所说,是这间食肆的招牌。鸭汤吊了整整三个时辰,气味香浓,色泽呈奶白,带着淡淡果木香。元澈夹了一块鸭肉,入口甜软多汁,荔枝的清甜与鸭肉的香味已完全融合在一起,汤汁口感柔滑温和。 汤饼吸满了汤汁,好吃到他来不及和对面的人说话,一个劲地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甚至想叫小厮打包一份带回去做夜宵。 店家还送了一碗甜粥并一碟小菜,黑米熬得几乎化掉,桂圆和莲子沉浮其间,口感绵软。小菜裹了红油,又脆又软,很好地化解了米粥的甜。 元澈吃得专注而投入,全然忘了说词,等再度抬头时,对面座位已然空空。 “嗝。” 早知道就不那么急着吃了。 华灯初上,元澈总算打道回府,回去第一件事便是向老亲王申请给府上换个厨师,顺便告了尹椴的状。 虽然老亲王对换厨师之事似乎置若罔闻,元澈也没太沮丧,回到自己的院中倒头便睡。 接下来两天,他一次也没往外跑。 亲王妃以为将人关傻了,埋怨了老亲王几句,殊不知元澈等得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了某个爱的回头客。 第004章 做戏 第7章 元澈迫不及待换了身衣服去前堂。 太子没让他失望,和老亲王寒暄了几句,一看到他,便问:“元弟身子如何了?母后知晓你身子未好便去赴宴,很是忧心,特命本宫送来这些药材,元弟看看可有受用的?” 一边说话,一边好感+1。 元澈很需要他这样的自觉,当下便弯了弯眸子,凑过去装模作样地挑了几株人参,夹着嗓子乖巧道谢:“有劳皇后娘娘和太子哥哥挂心。” “不妨事。”陆天枢温和道:“这些参皆是百年的年份,补气最好不过。但元弟年纪尚轻,吃一两日便可,莫要过头,下次还要吃,告诉本宫便是。” 他温言细语的嘱咐,看上去倒真有一两分真切,老亲王见此笑呵呵道:“既然太子来寻澈哥儿说话,臣便不打扰雅兴了。澈哥儿,好好陪殿下在府内走走。” 随着老亲王离开,下人们都默契地退下,留给二人独处空间。 镇南王府在京中根基浅薄,此番回来仓促,七年前的旧宅还没收拾打理完,先住进了相邻的另一座宅子里。 元澈想了想,把太子带去了府后花园。 偷情氛围感小众宝藏地,男主来了都说好。 穿过竹篱曲桥,沿松荫长径往前,海棠与山茶枝叶萌生春意,不知名的小花开了一路,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雨后风中。 元澈这几日深刻反思了之前的攻略风格问题,归结为死于话多,决定反着来,一路把不说话贯彻到了极致。 他循环播放起抬眸欲言,欲言又止两个动作,陆天枢果然开了口。 他似不经意道:“本宫听闻,那日宴后有人为难你?” 元澈扁扁嘴,抱怨道:“那人实在可恶,见臣弟与太子哥哥亲近几分,便冷嘲热讽,简直污了太子哥哥清名。” “旁人的闲话不必往心里去。”陆天枢宽慰道:“元弟若还是不忿,不妨告诉本宫此人姓名。” “真的吗?”元澈歪了歪头,道:“他是尹侯的弟弟,太子哥哥也能管?” 不等陆天枢回答,他蓦然一笑,露出了小虎牙:“还是不劳烦啦,我才不怕他呢,下次他再敢编排太子哥哥,臣弟就告到皇上那里去!” 少年似有几分小得意,却并不找人反感,陆天枢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啊。” 【陆天枢好感+1】 元澈躲了躲他的指头,笑嘻嘻地想解释,忽然瞥到陆天枢腰带上的穗子,面色微怔:“这穗子……是臣弟送的那条么?” 某个限时活动批发的一银币批发价,送男主送npc惊喜生日礼物,收到的人都哭了。 可惜再没遇到这么划算的活动。 陆天枢微微一笑,将穗子解下来给他看:“正是,多亏元弟巧手,今日这身常服竟找不到合适的衣穗来配,挑来挑去,还是这条最好。” 元澈拨了拨流苏,神色腼腆地递还回去,在脑海里对系统道:“刀刀,我给他送了那么多条穗子,他怎么不把全身都挂满再来看我啊,一点诚意都没有。” 【……】 递回的手碰到陆天枢的指尖,少年猛地蜷缩了手指,似是心中怦怦乱跳,目光躲闪,声若蚊呐:“臣弟手艺比不得其他人,承蒙太子哥哥垂爱。” 【陆天枢好感+1】 系统播报完,忽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为什么笃定太子今天会来?】 今天之前,太子的好感度是负数,怎么分析数据也不像会主动来拜访的样子。 元澈惊喜道:“你不哑巴啦?” 整整两天系统都没出过声,他差点以为系统丢下自己跑路了。 【……前两天是周末。】系统冷淡地解释:【拒绝加班。】 “你们竟然有双休。”元澈是真的惊了:“你之前那么想我作死,不会是我死了你放假吧?” 系统不说话,元澈觉得它应该是默认了。 “……心寒,真的心寒。” 元澈觉得自己不该像它这么无情,于是大发慈悲解释道:“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邀请他,他又有君子之名,表弟病了不来看看,岂不是名声有损。最迟三天,超过三天就该被参一本了。” 【……宿主这是道德绑架。】 元澈大大咧咧道:“他有道德,我会绑架,这不正巧。” 察觉他的走神,陆天枢停步,看向落后他一个身位的少年:“元弟,怎的不与本宫并排前行?” 他声音温柔得要溺死人,如果忽略好感度负3的话,的确很具有欺骗性。 元澈眨了眨眼,忽然有些低落:“其实……臣弟方才一直在想,尹侯爷的弟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臣弟有时实在逾矩,太子哥哥怜惜垂爱,臣弟却万万不能恃宠生娇,不如……还是与太子哥哥作普通君臣罢。” 陆天枢诧异挑眉,旋即失笑道:“元弟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向来将你看作亲近的弟弟,为何妄自菲薄?” 他亲切地把元澈拉近,温热手指圈上少年细瘦的手腕:“莫听他人偏见,本宫亲近弟弟,有何不可?若那些人再要说,本宫便不再对他们客气了。” 少年手指颤了颤,到底没有挣开。 元澈敷衍地推拉几下,悄悄问系统:“这都不加好感?” 【不加哦亲亲。】 元澈心生绝望,不是,这哥们天选网恋圣体吧。 关切的话语、温柔的嗓音再加柔和的眼神,谁能想到真实好感度是负3点。 第8章 元澈羞涩一笑,用力抽回手,咬牙道:“既如此,我定要告诉父王,太子哥哥对我这般好。” 欢喜得连自称的分寸都忘了,落在陆天枢眼里却分外顺眼。 【陆天枢好感+5】 元澈笑容一滞。 ? 他似乎发现了华点,试探道:“父王若知晓此事,应当会很开心?” 【陆天枢好感+3】 “上次父王拜见陛下的时候,还夸了太子哥哥学识渊博呢。” 【陆天枢好感+5】 见陆天枢笑意不变,好感哐哐涨,元澈笑意几乎维持不住。 ——搞半天,太子暗恋的是他爹啊! 什么意思!嫌他人微言轻是吧! 【主线任务“要留清白在人间”已完成,获得积分20点,目前积分20点。】 【恭喜你完成第一个任务,aaa好人卡批发元哥!】 提示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系统的语气和元澈的心情一样,丝毫没有喜悦可言。 少年脸色微垮,陆天枢还以为他身体又开始不适,念在吹了这么久的风,把人劝回了前院。 忙忙碌碌,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 太子离开以后,元澈回房捂着脑袋躺了半晌,还是睡不着,猛地坐起来恶狠狠道:“我要换人!换人!” 不就是攻略对象吗?有请下一位! …… 东宫。 陆天枢下轿时,一名小厮小跑而来,在他耳边汇报了什么,他微微颔首,吩咐在场的人:“你们下去吧。” 书轩里头,已有人不请自来,懒洋洋地坐在客位上,听见他的脚步声,起身随意行了一礼:“回来了?” “王叔。”陆天枢还礼,随即道:“怎的这时便来了?” “我从园子后门进来,皇帝不会知道的。”那人面容和陆天枢有几分相似,但一双眼睛斜斜上挑,鼻梁高挺,唇如涂脂,秾丽逼人,薄唇微微勾起,眼珠竟带了些许异域的翠绿,好一副风流薄幸的容貌。 他似乎与陆天枢极其熟稔,见过礼后便坐回了靠上,道:“镇南王口风如何?” 陆天枢微微苦笑:“王叔偏要我去做这个人情,若父皇多想就不好了。” “你只奉皇嫂之命探望世子而已,怕什么?何况去不去,皇帝怕是都不会安心。”王爷丝毫不在意:“我倒想替你走一遭,但镇南王世子那性子你也知晓,不知要留我多久,我可真是避之不及。” 陆天枢沉吟了一下,道:“本宫倒觉得,他已有收敛,况且今次我探他口风,他毫无怀疑,答应向镇南王美言一番。” “那自然最好。”王爷幸灾乐祸道:“不知尹家怎么惹到了镇南王,还人家被参到了御书房。此事可大可小,是个打压二皇子气焰的机会,千万莫要放过。” 陆天枢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同一时间,另一边。 二皇子陆天权才知道镇南王往御书房参了尹家一本,脸色难看,低声骂道:“蠢货。” 父皇让镇南王回京,是为谁做铺垫,他当然知道,没想到被尹侯的那个蠢弟弟破坏了。 旁边的幕僚连忙建议道:“殿下莫急,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镇南王宝贝他那独子,咱们不妨从其入手。” 陆天权挑眉,想到什么,又不悦道:“你要本宫交好他?” 镇南王世子京中风评极差,贪花好色,若能笑纳美姬便罢了,怕就怕看上他怎么办? 幕僚也知他心思,解释道:“这倒不必,近日不是京郊闹起了匪患么,殿下只需如此这般……” 他靠近陆天权密语一阵,末了道:“世子办成差事,镇南王面上有光,怎会不高看殿下一眼?” 陆天权听得抚掌而笑,道:“甚妙,便依你此计!” …… 当晚,元澈再次接到了任务提醒。 【主线任务:一任群芳妒。】 【将名声提升至50点(0/1),任务时限:十五日,奖励:50点积分。】 【是否接受任务?】 五十! 元澈咂舌,它可真敢想啊。 点开面板一看,五十的积分固然让人垂涎,负四十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 他为难地思考了一会儿,要不……明天搭个粥棚施粥去? 第005章 圣旨 施粥大计还没执行就胎死腹中。 镇南王身份敏感,身为世子,他不但不躺平,还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博取美名,简直是嫌脑袋太稳了。 越努力,越不幸。 元澈总结出这句话,又躺回床上,一会儿躺成大字型,一会儿躺成s型。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立刻招呼起系统:“刀刀,你看我还能摆出b诶。” 【……】 系统不理他,他也不在意,乐此不疲地换了好几个造型,持续骚扰系统,骚扰到系统连省略号都不发了,才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他便去亲王妃的院子里吃了午饭,再次强烈地表达了想换厨师的心愿,最好能把侍郎家或者宸朱巷那间食肆的厨子挖过来。亲王妃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答应等老亲王有了闲暇就去商量。 元澈当真等了几天,发现府里厨房毫无人事变动迹象,才回味过来——他被画饼了。 他想杀去老亲王那里撒娇卖乖,一道圣旨猝不及防地送到了府上。 “剿匪?我?” 第9章 元澈目瞪口呆指着自己。 不是他想重复利用这个句式,而是事发太突然,叫他毫无准备。 皇帝怎么想的?京郊匪患不过小打小闹的程度,不给太子或者其他儿子刷战绩,反倒落到了他头上。 就在昨晚,他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自己不要出风头,结果皇帝直接把风口送到他面前了。 老亲王捧着热乎出炉的圣旨,闻言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好好说话,公公还在这儿呢。” 老太监呵呵笑道:“不妨事,世子年轻英才,正是大展拳脚的年纪。陛下也相信世子能胜任此事,抱了很高的期望,还望世子莫要辜负。” 元澈看看自己这细胳膊细腿,很难想象皇帝到底能抱什么期望。 老太监跟人精似的,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宽慰道:“世子爷莫忧,陛下知晓世子少有与那等凶徒交手,此番乃是作为为监军,剿匪一事,自有昭勇将军代劳。” 只监督不干活,还能白得漂亮名声,堪称天上掉馅饼。 元澈半信半疑地问系统:“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吗?” 昭勇将军正是四大男主之一,名为戚辰,性情刚直,尤其不喜弯绕龃龉,也是四个人里,元澈最先放弃的男主。 选错一个选项就扣10点好感,攻略他的那段日子宛如噩梦。在四个男主里,戚辰的好感是负数,元澈毫不意外。 和这人合作剿匪,他想都不敢想。 太监走后,老亲王看着不成器的独子叹了口气。 他这儿子从小没受过什么风吹雨打,宝贝得很,亲王妃更是当眼珠子似的看待,生怕磕着碰着,要是让她知道皇帝派自家宝贝去剿匪,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元澈刚发完呆,就见老亲王眼神复杂。 好像在看一个脆弱易碎的小废物。 但这么几天也来不及训练了,老亲王看了他半晌,终究道:“我让定智定严教你些兵法,这两日防身的功夫要勤加练习,若到时情况有变,不要硬扛,回来搬救兵便是。” …… 内城,宣文阁。 阁外的午后静悄悄的,杨柳随风轻展,偶有一两声鸟啼。 侍卫昏昏欲睡,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阶下等候的人听见后抬头,急急地问:“可是问到了?” 身穿五品文官朝服的人道:“哪有那么容易,中书大人正在休息,我怎敢打扰。” 起先出声的人流露出一丝失望,却听对方话锋一转:“不过,海德倒是跟我说了,裴中书替圣上拟的旨,临时充一次磨刀石罢了,不必惊吓。” 海德是裴中书身边的老人,说的话十分可信。 得到这话,提问的人才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镇南王世子作磨刀石……但愿太子那厢无事罢。” ……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剿匪当日,元澈领着宫中借调的两百虎贲军,雄赳赳气昂昂从内城出发,一路直奔城郊而去。 少有的摸到了马,元澈自然不放过这大好机会,撒欢似的狂奔十几里,才想起看舆图。 比起现代工整分明的地图,舆图总归要抽象些,他费劲地琢磨半晌,勉强从中辨认出了东西南北。 【宿主确定这边是东?】 元澈猜测道:“应该是吧?你看,这里是刚出城时路过的树林和小河,这里是上坡,我们从东极门出来的……嗯,不会有错!” 说到最后,他俨然已经说服了自己,卷起舆图,充满信心地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命令道:“往此方向进军十里,准备与昭勇将军汇合。” 虎贲军们本就被派来听他的指挥,令行禁止,当下毫不犹豫地跟在他马匹后头前进。 直到日头从三竿变成了西斜。 看着全然陌生的密林小道,元澈眨了眨眼,茫然道:“这是给我干哪儿来了?” 就算望山跑死马,十里路也没有那么远吧。 戚辰呢?他的两千精兵呢?怎么全然不见踪影? 心大如元澈,这时也察觉了一丝不对,回看两百虎贲军,皆已人困马乏,为首将领欲言又止。 难道、莫非……小世子隐隐有些汗流浃背。 跑了一天,跑错路了? …… 自从圣旨命戚辰作统帅,元澈作监军一同剿匪起,戚辰的心情就没明朗过。 元澈何许人也? 镇南王备受娇惯的独子,京城皆知的纨绔子弟,贪花好色、浅薄柔弱,半点没继承其父虎将之风,反而因为相貌频频纠缠于他,还同时招惹了太子殿下和王爷。 也不知圣上怎么想的,定要他为这般不知人间疾苦的小世子当打手。 埋怨归埋怨,剿匪当日,戚辰还是早早带一支轻骑从京郊野营出发,不等正午便赶到了匪窝驻扎的山下。 怕打草惊蛇,他领着兵马退了半里。远远观望了许久,斥候来回几趟,连匪窝有几个当家都搞清楚了,官道上还没有来人的迹象。 戚辰蹙眉问道:“可有看见镇南王世子的行迹?” 斥候答:“无。” 他想到什么,棱角分明的俊脸黑如锅底,冷着脸吩咐属官:“去镇南王府请世子过来。” 这等纨绔,只怕昨夜在哪里眠花宿柳,把剿匪之事给忘了。 第006章 夜袭 眼看天要黑了,元澈摸摸肚子,饿得不行。 路上虽吃了点干粮,但这么大半天早就不顶用了,他解下水囊晃了晃,里面空空如也。 第10章 元澈支起耳朵,似乎隐约听见了山间不知名动物的叫声,不由得咽了咽唾沫,想起野外并不安全。早过了惊蛰,不说熊、老虎那样的猛兽,就算遇到蛇虫也够喝一壶。 “先原地休息一会儿吧。” 他让长随传令下去,虎贲军们松了口气,在地上坐下,各自啃起了干粮。 荒山野岭的,多半得在外面过夜,要找个安全点的地方。 元澈手指搭在眉骨,环视了一圈附近群山,忽见有两座山间冒出了炊烟。 暮色四合,白烟袅袅升起,隐没在渐深的浮云里。 莫非住了人家? 他掏出剩下的干粮啃了两口,越啃越怀念汤饼和梗米饭,拍掉手中的干粮末,就着衣摆擦了擦手,转头对虎贲军将领道:“你点几个人,随我去前面看看。” 假如山上真住了人家,他们就不用再荒野求生了。 将领很快拨了几个人,亲自陪元澈接近了他看中的山。 “你看,那里是不是有炊烟?”元澈指着山腰道。 将领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点点头:“应当有人家,末将前去问个路,世子殿下稍待。” 他带了两名下属,策马往山中而去。元澈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扯着草抽来抽去,忽然看到不远处似有人影。 他好奇地拨开浓密树枝,往外望去。 半里外,几个农人打扮的人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忽见一名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公子从密林里钻了出来,下意识停下了交谈,面面相觑。 小公子也不怕生,主动走了过来,打招呼道:“几位老伯,附近可有人家?我赶路不及,想投宿一晚。” 几个农人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扛着农具,衣衫齐整,听到他的话,却纷纷面露难色。 “这……”中间的一人回答:“我等陋室敝屋,恐不便留宿。” 遭到了拒绝,少年郎显然懵了一下,旋即摸摸身上,摸出一个荷包,从里面取了几块碎银,抱歉道:“是我失礼了,几位老伯看看这些可够?我与侍从院中住一夜便可,不必进屋。” 农人眼睛都黏上面了,正要答应,被同伴碰了一下,连忙回过神来道:“虽是如此……但老农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儿子方成婚也没分家,实是不便。” 元澈看向其他几人,其他人也纷纷用各种理由回绝了投宿请求。 怕他再提出请求,农人们忙不迭地离开,差点连农具都忘了拿。 少年抛了抛荷包,看着他们匆忙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回去找虎贲军们侃大山,不过一会儿,马蹄声骤然响起,只见将领和先前的二人一前一后冲进了藏身的树林,脸色震惊,喘着粗气道:“世子!世子,不好了,山里不简单!” “啊?”元澈起身,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同时在脑海里戳了戳系统:“刀刀,爆率被暗改了?总不能这里也有个匪窝?” 合着不管怎样,他都得完成剿匪任务是吧。 【系统不会暗改爆率,这是违规行为。】 元澈还在猜匪窝,熟料,将领带回来的消息比匪窝更惊人。 听他几句话讲完山里情况,元澈马鞭都差点掉了,提高声音道:“兵工坊?你没看错?” 难道他一个迷路,误入歧途到了大夏的秘密军事基地? 不,不对。 元澈马上意识到这个想法是错的,附近并没有官兵把手,也没有重重关隘,简直像是…… 他倒吸一口凉气,迷个路也能撞见造反? 这里离京城不说多少里,至少也是在龙王的胡须边上,谁胆子这么大? “世子切莫轻举妄动。”将领面色肃然,道:“末将需立即遣人回京禀告圣上。” 兹事体大,一个世子显然没法决断。 元澈略有些迟疑,道:“恐怕没办法不轻举妄动了……” 他把刚才遇见几个可疑农人的事和盘托出,将领愣了一下,顿时头痛起来:“坏了,约莫已打草惊蛇。” 两人大眼瞪小眼。 事已至此,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想撤也来不及了,元澈追问了几句山中兵工坊的规模情况,心里有了计较,在脑海里喊:“刀刀!十万火急,我想买‘一剑霜寒’技能体验卡,能不能赊账顺便打个折!” 余额20,但敢畅想100积分的体验卡。 【私自打折也是违规行为。】 元澈马上开始卖惨:“我难道不是你的亲亲宿主了吗?自从被不知情地绑架到这里,我每天勤勤恳恳地做任务,风里来雨里去,涨幅再小也没能阻挡我做任务的步伐!说东绝不往西,还完全尊重你休假的权利……小小打个折,只要你不上报总部,我们都拥有光明的未来!” 【……】 他再接再厉,诱导道:“再说,如果我死了,你休完假还得接手新宿主,万一新宿主不配合任务,岂不是你工作的拦路石?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啊刀刀!” 【……】 小世子眼泪汪汪:“求你了!” 【……下不为例。】 眨个眼的功夫,商城货架上的“一剑霜寒”从100积分变成了80积分。 少年惊喜地翘了翘唇角,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刀刀,你就是最好的系统!” 这厢,将领点完人回京送信,转头见元澈脸色变来变去,又悲又笑的,以为他受刺激太大有些没缓过来,正想宽慰事情不一定那么糟,就见他回过神,做了个手势。 第11章 “进攻?”将领被他的莽撞惊呆了。 元澈的想法很直接。 犹豫就会败北,既已打草惊蛇,不如直接莽上去! …… 得到加急圣旨,戚辰半夜还没阖眼,就带两千精兵星夜赶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圣旨上所说的山脚。 等一干兵卒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时,元澈已优哉游哉地吃起了烤鸡腿。 小世子坐在两棵树绞缠的粗壮藤条上,怕脏了衣摆,抱着佩剑,蜷着小腿,鸡腿吃得格外认真,跟半个时辰前提剑就砍的猛士判若两人。 戚辰走在最前方,首先入眼的是沾了点点血迹的衣摆,随后才是元澈那张白皙澄净的小脸,和啃鸡腿的凶样。 他不觉松了口气,世子没事,对镇南王有交代了。 在元澈前方的空地里,两排人被串在一起,抱头蹲得战战兢兢,一旦有一点异动,便会被旁边吃肉的虎贲军凶狠喝止。 怎么看着不像危机紧急的样子? 戚辰心中疑惑,还是先去向元澈见了礼:“见过世子殿下。” “戚将军?”小世子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一扔,用手帕擦了擦嘴,重拾斯文,瞧着样子竟十分高兴:“你可算来了,快看看这些人怎么处置才好?” 戚辰道:“末将奉陛下急诏,特来讨贼,不想贼人已就擒,可是世子已将其降服?” 元澈语气十分谦虚:“区区小事,不足为道。” 他倒是想给自己大吹特吹一番,可瞅了眼戚辰负54的好感,被扣好感度扣怕了,总觉得会适得其反。 ——上山前的想象里,他应当一马当先,遇见敌人就拔出长剑,一剑霜寒十四州,顷刻把匪窝搅个天翻地覆,敌人全被他的霸气倾倒,全场惊叹。 但现实是,发生遭遇战时,他卡在了拔剑那一步。 不熟练用剑的后果就是被工坊里的死士追着绕圈跑。 元澈发誓他从来没跑过那么快,差点喜提秦王绕柱体验卡一张。 幸好赊账换来的技能没浪费,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拔出剑,满场抢战功,收拾完匠人和死士够也没闲着,一边揉着要断了的手臂,一边四处敲敲,中途发现了一间暗室和雉鸡窝。 小世子低调,旁边的虎贲军可不让他低调,吃着世子分给他们的烤鸡肉,你一言我一语夸起了元澈,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宛如天神降世,猛虎出笼,好一个英武勇猛的武曲星。 元澈尴尬得脚趾扣地,想让他们别夸了,一抬头,见戚辰用十分震撼的眼神看着他。 冷冰冰的播报接连响起。 【戚辰好感+1】 【戚辰好感+5】 【戚辰好感+12】 …… 【戚辰好感+50】 【恭喜宿主解锁成就:看好了,从负到正,我只演示一次】 第007章 赐宴 好感度最终在31停下。 叮叮当当的播报里,元澈惊掉了下巴。 这、这么大方吗? 他宣布,对比某个太子,戚辰一出手便拿下了他的心。 【主线任务“要留清白在人间”已完成(重复完成累积次数:2),获得积分20点,目前积分20(?)点。】 意料之外的收获,还差四十点积分就能还完从系统那赊的账。 作为报答,元澈矜持地撕了一块鸡翅递给他,表扬道:“戚将军半夜赶路辛苦了,吃点鸡翅补补。” 这是在体恤自己?戚辰怔了怔,接过烤得冒油的鸡翅,道:“多谢……世子殿下。” 元澈笑得两眼弯弯:“不客气。” 戚辰心中一动,竟莫名看世子顺眼了几分。这时,虎贲军将领前来禀报兵工坊的查缴情况,但有些地方仍不清晰,需戚辰亲自去看看。 据他说,有匠人交代,山中的人月初才被送进来,平时有死士看守,不许离开。而掳掠他们的人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造箭。暗室里存放着已造好的箭杆五百余支,箭簇将将两百之数,箭簇所用的铜铁所剩不多,也不知幕后之人会不会再送新的来。 匠人们也知道,这要掉脑袋的大罪,可不从的早在路上便被死士杀了,剩下的人只想活命,不得不照做。 戚辰随虎贲军将领走了一圈,万幸的是,兵工坊只初具规模,未成大患。 元澈边吃烤鸡边打哈欠,吃了一大半,戚辰那边总算查完了整个兵工坊。 他清点好人证物证,留了一些人驻守,对元澈道:“世子,该回京了,陛下只怕还在等着。” “来了。” 元澈连忙把剩下小半只鸡包好,往怀里一揣,跨上马便下了山,混在戚辰的兵马里,一起把匠人押解回京。 从昨夜起,皇帝就坐立难安,如芒在背,早朝发了几回脾气,看谁都觉得想害他的命。 等到下了朝,他听闻镇南王世子及昭勇将军押解反贼进京,迫不及待命大理寺接收了人证物证,让两人来御书房见他。 天刚露白,元澈走在宫道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冷得让他想起几年前的暑假报团看完升旗去故宫,一路上又冷又困,还特别挤。现在不同了,到处冷清得像包场。 宫里不允许随意张望,元澈便偷偷观察起旁边的戚辰,玄衣将军的步履又沉又稳,身形高大,侧脸俊逸,线条凌厉坚毅,眼神坚定得像要去推翻封建王朝。 第12章 察觉到他的注视,戚辰偏头看了他一眼,对上少年被冻迷糊的神色,低声问:“世子可是有哪里不适?” 元澈好半晌才察觉到他在说话,困得双眼含泪,摇摇头,小声说:“我没事。” 话虽如此,看见少年眼底晶莹一片,鼻头微红,戚辰微微愣住。 ——他被冻哭了? 下一秒,元澈被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裹住,发懵地望向戚辰。 【戚辰好感+5】 戚辰抿唇,没有多解释,只道:“春寒未过,当心风寒。” 元澈脑子还没转过来,稀里糊涂披着他的大氅被带进了御书房。 第一次面见皇帝,难免紧张又激动,元澈在心里构想了皇帝好几种长相,不料一进去,里头的人转头嗅了嗅,沉声问:“什么味道?” 元澈不明所以,跟着宫人左看右看,直到戚辰碰了他一下。 小世子这才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没吃完的半只烤鸡,迟疑道:“……这个?” 御书房鸦雀无声。 那半只烤鸡被体温暖着,外皮油亮亮的,肉香正浓,是只好鸡,却偏偏不该出现在这里。 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半只鸡上,元澈动作僵硬。 完蛋,怎么把这玩意儿一起带进来了?皇帝不会治他的罪吧? 忽然响起的笑声打破了沉闷。 “哈哈哈哈,好一个镇南王世子。” 皇帝收起了隐怒,似有几分无奈,啼笑皆非道:“当真是王叔的儿子,同他一般不拘小节,这一夜饿坏了吧?” 不等回答,他抬头吩咐:“去为世子和昭勇将军准备一桌吃食。” 宫人领命下去,皇帝又招了招手:“过来。” 令人战战兢兢整晚的阴沉,此刻随半只烤鸡散去,不少人暗暗舒了一口气,瞧着少年的目光多了些善意。 元澈不好意思地把烤鸡递给旁边的宫人,和戚辰一起上前。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皇帝约莫五十出头,保养得不错,眉心有浓重的川字纹,长相平平无奇,很难想象太子那样出众的长相竟是他的血脉。 接下来便是公事公办时间。 皇帝详细问了兵工坊的情况,听得面色凝重,写了几道谕令发出去,召了几个臣子议事,接近中午才放二人离开。 宴席早已在偏殿摆好,皇帝赐宴,菜品自然不能素淡。 这位世子隐隐有成为皇帝面前红人的迹象,更无人胆敢怠慢,桌上能有多丰盛便有多丰盛,除了不能越级,其他能做的都出现在了桌上。八仙盘、升平炙、羊皮花丝、鲈鱼脍……琳琅满目的菜品让人食指大动。 元澈本就饿了一夜,此刻也顾不得吃相,拿起筷著便开始扫荡。 八仙盘为鹅肉、鹅骨、鹅肝等部分剔作的八盘小菜,鹅肉撕成丝丝缕缕,酱香浓郁,被油光染得色泽晶亮,往洒了葱末蒜末的红油蘸水里滚一遭,落在舌尖,咸香伴着微辣,回味无穷。 元澈尤其爱吃这道,就着鹅肉消灭了大半碗米饭,才把目光看向其他菜。 鹅肝自不用说,入口即化,鹅骨上覆了薄薄一层肉,和软骨一起嚼碎,再配一口梗米饭,简直是人间美味。 温拌的羊皮花丝口感最是熨帖,以羊肉骨吊出来的汤煮得浓白,肉香里掺着淡淡奶香。 桌上菜品太多,戚辰挨个吃了几筷子,已然觉得吃饱,抬头一看,元澈还在吃。 少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相极好,严格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进食专注极了,碗中米粒都吃得干干净净,白皙的小脸上一片满足。 【戚辰好感+5】 元澈急着吃饭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对面。 黑衣的将军早已经放下筷著,静静地看着他吃饭,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我吃饱了。” 少年腼腆地放下碗。 第008章 紫兄 元澈赶在未时前出了宫。 再过一个时辰,宫闱就要落钥,快到宫门时,他的步撵和一顶青色软轿擦肩而过。 谁这么晚了还进宫? 像是在回答他的疑惑,风吹起了轿帘一角,露出半张白玉似的脸。 那张脸好似用最浓艳的笔墨勾勒而成,肤如凝脂,鼻若悬胆,嘴唇红而薄软,虽只露了半张脸,却比其衣衫所佩的翡翠玉石还要夺目。 察觉到轿帘掀开,轿中人向元澈的防线微微转了头,唇角弧度淡了些。 这半张脸……似乎有些眼熟? 元澈多看了两眼,就见修长冷白的手将轿帘一勾,重新放下。 搞得自己好像是登徒子似的,少年腹诽。 他在宫门前与戚辰告别,亲王府早早派了马车等着,元澈掀帘一看,里面竟坐着老亲王。 “父王?”元澈诧异道:“您怎么来了?” 马车辚辚启动,老亲王上下扫了他几眼,确保没受伤后,没好气道:“出了这么大事,为父不亲自来接你,你母妃能把王府都给哭倒。” 语气虽严肃,里面的欣慰却藏不住。 元澈顿时有种放学被家长接走的错觉,连忙撒娇道:“孩儿回去一定好好安慰娘亲,父王有所不知,前两日智叔严叔教的兵法果然好用,没丢父王的脸!” 老亲王这才笑开了脸,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好好好,虎父无犬子!走,回家给你摆一桌酒席压压惊。” 第13章 回到王府,亲王妃硬是抓着元澈瞧了半晌,终于在手上找到一个破口,颤声道:“我的儿,受伤了为何不告诉娘?” 元澈低头一看,不到半厘米的破皮,估计是用剑是擦到的。 好险,再晚半个时辰就愈合了。 他绞尽脑汁地各种宽慰,终于哄得亲王妃破涕为笑,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下次不许这么冒险了!” 元澈本来手臂就酸痛,被她的巨力一拍,整个人趔趄了一下。 没倒在匪窝里,险些倒在自家娘亲的掌下。 “呀!澈哥儿!” 当夜,府里摆了家宴,元澈吃饱喝足,本想好好补一觉,躺上床却莫名失了睡意。 夜晚静静的,这个时节还没有蛙鸣,也无其他喧哗,和过去十几年人生所体会过的夜晚迥然不同。 元澈翻来覆去半晌,闷闷道:“刀刀,在吗?” 【宿主有什么事?】 少年把被子拉到下巴,眨着眼睛,床帏里一片昏黑,不知道在看哪里。 过了会儿,他才继续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死人。” 要说怕,似乎也晚了。 在经历一夜的变故后,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刺激无畏早已冲淡,只余下浅淡的不安。 元澈叹了口气,道:“我先前一直觉得,我是在游戏里。”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你懂那种感觉么?跟gta系列一样,我只是在模拟一段人生,无论怎么出格都可以,不用担心任何事。” 【宿主以此类比,是想说此世界存在逻辑漏洞?】 “你怎么会这么理解?”元澈收回手,语调有些沮丧:“昨晚我把他们绑起来的时候,本想留一条活路,但那些死士宁愿去死,也不敢选我给的这条路。” 空地上流淌的血触目惊心,让他有些茫然。 他做错了么? 系统没出声,元澈也没指望得到答案,继续喃喃:“还有那些工匠,他们知道私造兵器是掉脑袋的事,却被逼着不得不做,你说皇帝会杀掉他们吗?如果他们死了,我走错路是不是也有一份责任?” 【宿主不必为未发生之事假设。】 冷冰冰的语调好似一盆冷水,把心坎浇了个透。 “……算了。”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低垂着眸子,声音微弱:“你不明白。” 少年侧着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闭上眼,呼吸慢慢悠长起来。 …… 二皇子府邸。 陆天权面色难看得要命,拂袖低声怒喝:“查出来没有,究竟是谁引他过去的!” 底下幕僚们不敢出声,可越是安静,陆天权越是看不顺眼,视线一转,找到了某个目标。 他踱着步子,走到那人面前,阴恻恻道:“本宫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让本宫向父皇提议,给镇南王世子派一宗剿匪的差事?” 那人不言,旁边的人替他解围:“殿下莫要自乱了阵脚,在下有一远房侄亲,正好在虎贲军中当差。据他所言,镇南王世子那日乃是碰巧迷路,并非有意为之。” “这么拙劣的借口,你也信?”陆天权冷笑道:“迷路,怎么就偏巧迷就到了那座山前?镇南王边关打的仗大大小小也有一手之数,他的儿子会迷路,不觉可笑吗!” 是他小瞧了镇南王,如此准确地找到他筹备的地方,此人不知在京城中安插了多少密探,其势力只怕深不可测。 还有那世子,好深沉的心思,发现了兵工坊竟连夜派人报告皇帝,定是为了打他个措手不及,半点不念他帮忙求得差事的恩情。 自己和母家的筹谋被他们知道了多少? 陆天权愈发后怕,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总算冷静下来。 被他质问的那名幕僚也适时开了口:“其实,这事并不难办。” 他捻了捻胡须,道:“陛下虽追查此事,可有淑妃娘娘拉着,并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殿下切记沉住气,先把镇南王世子拉拢为自己人,日后再清算不迟。” “你的意思是……”陆天权眸色一暗,若有所思。 幕僚胸有成竹地对他一笑:“素闻此人喜好俊俏郎君,要怎么做,全看殿下您了。” …… 离剿匪归来已有几天,元澈中途又被唤去御书房数次,总算得了皇帝的正式褒奖。 这阵京中乌云沉沉,能称得上春风得意的,也就他一个。 于是元澈霎时成了贵胄官宦间的红人,各种请帖层出不穷,名声顺理成章地开始涨了起来。 【主线任务“一任群芳妒”已完成,获得积分50点,目前积分10点。】 元澈美滋滋还完债,还剩10点积分保住小命,决定去宸朱巷吃顿好的弥补一下。 食肆老板居然还认得他的脸,一来便招呼道:“小公子又来啦?今儿吃些什么?” 这会儿还不到正午,食肆的客人不多,元澈挑个能晒到太阳的位置坐下,点了几道时令菜品。 他递完食单一抬头,忽见一名眼熟的紫衣青年踏着鸟鸣声进了食肆。 两相对视,俱是一怔。 这不巧了么? 元澈弯唇,先发制人道:“紫兄,来这里坐!” 第009章 裴若 紫衣青年步伐顿了顿,似是轻笑一声,当真走过来坐在了对面。 元澈态度热情:“今日再见乃是缘分,紫兄想吃什么?我请客!” 第14章 紫衣青年今日穿了身浅紫色衣袍,外面罩一层轻纱,纱下若有若无地透出银线仙鹤纹,浅淡柔和,几根手指戴了白玉扳指,愈发显得气度不凡,神清骨秀。 听到元澈的称呼,他也不恼,挑眉道:“这如何使得?” 少年试探性道:“那就……今天我开心,所以我请客?” 紫衣青年这才淡淡而笑,做出“请”的手势:“如此,某便恭敬不如从命。” 元澈叫店家再次拿了食单过来,对面果真没有客气,追加了温酒酿蛋和春笋乌鸡汤。 见紫衣青年上钩,元澈抓紧机会搭讪道:“我方才听店家说,他家的乌鸡汤最是鲜香,别处都比不得,正愁一人吃不了那么多,紫兄便来了,真是天助我也!” 紫衣青年还是那幅从容的模样:“当不得如此谬赞,某不过前来坐坐罢了。” “紫兄别客气。”元澈替他斟上茶,貌似无意问:“说起来,今番第二次见面,又是因缘巧合,不知今日是否有幸知晓紫兄名字?” 少年放下茶壶,眼神带笑,眸子晶晶亮亮,竟比窗外桃花还多一分明媚。 树影摇曳,往桌边吹下几朵桃花。 紫衣青年接住一朵,丢入茶杯,任浅红色小花浮在茶水上。 指节修长的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在下姓裴,名若。” 元澈稍微睁大了眼睛。 裴这个姓氏在京城不多见,最出名的便是当今中书令裴怀虚。 但中书令履丞相之职,能做到这个高位,裴怀虚想必也一把年纪了。除此外,再有姓裴的,也想不起几个。 他想了半天,勉强从记忆里扒拉出翰林院名册里,似乎有个官员也姓裴。 懂了,裴若原来是个翰林院闲职,难怪老往宫外跑。 “原来是裴兄。”元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自我介绍道:“在下元……” “元”的音在嗓子里卡住了。 他忽然想起最近风头正盛,恐惹了不必要的麻烦,硬生生把“元”改成了“俞”。 “在下元……俞词。”他微笑道。 元澈你是真的火了,后面忘了,总之不要让人以为你是个多坏的世子。 他随口胡诌,听起来像鱼刺,裴若竟也没有多问,单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好,俞公子。” 这三个字由他念来有股特别的味道,元澈背上莫名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好似被什么惦记上了。 他搓了搓手臂,努力把那股莫名的错觉搓掉,偷偷问系统:“刀刀,你怎么不播报?” 【?】 “说词儿,快说词儿啊。” 【……】 察觉它与众不同的沉默,元澈小心翼翼地求证:“对面这位……难道不是隐藏男主?” 他记得清清楚楚,隐藏男主的解锁条件是互通姓名。 【条件不足,判定失败。】 凭什么,少年泄气地想,就因为他是假名字,系统不给判定吗? 但店家上菜旋即让他振作起来。 第一盘上的是红烧狮子头,小小的粗瓷盘里装了四个,红棕色的汤汁裹在外表,顶上点缀不同配菜,寓意“四宝”。 元澈夹走一只咬下,薄薄一层面皮后,肉质软烂饱满,汁水丰腴,舌尖能从肉汁里尝到一点点的甜味。 他没几口便消灭了一只狮子头,不忘招呼对面的人:“快吃,裴兄。” 别等到最后什么都没吃上,他是不会嘴下留情的。 微甜的肉汁实在美味,他舀了一勺,拌在米饭里,吃得眸子微微眯起,好似无比满足。 戴着白玉扳指的手伸过来,手背上筋骨浅浅,替他盛了一小盅乌鸡汤。 元澈从干饭的间隙间抬起头,用眼神询问对面,裴若戏谑道:“俞公子吃慢些,某不会同你抢食。” 若放在旁人身上,这般饿死鬼投胎的吃法早就惹人厌弃。 可眼前的少年不同,他吃得全神贯注,每一口都仔细又迅速,脸颊一鼓一鼓,没几口,碗里的饭菜就见了底。 元澈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不好意思地笑笑,揭开盖子,一阵浓郁香气扑鼻而来。 鸡汤炖得并不油腻,葱花与春笋很好地平衡了醇厚,喝上一口,只觉胃里温热,熨帖无比。 元澈几口喝完了汤,又将里面软得脱骨的鸡肉吃尽,唇齿间全是肉香。 店家还送了一盘碎骨炸的下酒菜,以猪油炸成,嚼起来酥酥脆脆,可惜二人不曾喝酒,吃到最后有些歪腻。 不得不说,裴若是会点菜的,最后上的温酒酿蛋正好解腻。元澈酒足饭饱,舒服地伸个懒腰,听对面的人充满兴味地问:“真有这么好吃?” 少年脸上流露几分唏嘘:“你不懂。” 因着王府的厨子迟迟不换,他抱怨那厨子莫非救过家里的命不曾,殊不知,那厨子还真救过老王爷的命。 亲王妃说,昔年老亲王行军打仗,敌人节节败退,想到了在水源下毒的恶毒招数。幸好那厨子当时随军,无意间发现有人在河边鬼鬼祟祟,告诉了王爷,全军才免于一难。 话说到这份上,元澈哪还好意思要求换人,只能暗下决心把这间食肆当成第二个家。 等哪天有了小金库,一定收购它! 【主线任务:君子爱财,取之,取之,再取之。】 【赚取1000两白银(0/1),任务时限:三日,奖励:40点积分。】 第15章 【是否接受任务?】 元澈伸懒腰的动作停住。 “刀刀,拆掉你的监控。” 三天,一千两。 是他疯了还是系统疯了? 他有这搞钱的能力,还会在这儿苦哈哈地做任务? 裴若察觉到他的不对,问:“怎么了?” 元澈笑容僵硬:“没什么。” 付过账,二人一起离开食肆,快走出宸朱巷时,元澈还是问出了口:“裴兄,你知道有什么……来钱快的法子吗?” 最后几个字说的有些难以启齿,少年脸颊微红,心虚地左瞟右瞟。 裴若惊讶道:“俞公子缺钱?” 元澈怕他误以为一顿饭就把自己吃穷了,连忙摇头:“我就是随便问问!” 裴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道:“可惜,在下亦不知生财之道。” 元澈表示理解,他在翰林院那种清贵地方任职,多半也没什么搞钱的路子。 他扪心自问,这个任务是非做不可吗? 可他真的很缺积分。 少年眼巴巴看着商城的改名卡,纠结几息,终于下定决心。 接! 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潜力。 他前脚按下接受键,后脚耳边响起一声惊呼。 “救命!救救我!” 他和裴若循声望去,见一个冷清的角落里,几人围住了一位身着浅色衣衫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形柔弱,不知怎的从几人包围中看到了外面的元澈,声音愈发惹人怜惜:“小郎君,还请救救我!” 元澈正准备往外走的步子一停。 这里有两个人,怎么只逮着他一个人喊?他有这么像冤大头? “青天白日,此处治安这么差?”裴若似有所思道。 元澈深有同感,道:“强抢民男,这还得了?我这就去报官。” 他抬脚加快了步子,走之前还不忘扯上裴若。 他可不傻,那几个大汉凶神恶煞,胳膊能有他大腿粗,不用积分换的技能,他上去就是送菜,更别提一副大家公子模样的裴若。 不料,那男子见他离去,手臂发力,生生挤出了重围,哭哭啼啼地追上来喊:“小郎君!莫要丢下我!” 元澈回头一看,简直头皮发麻。 几个大汉追着男子,男子追着他,宛如百米赛跑。 他们追,他逃,他插翅难飞。 第010章 碰瓷 元澈拉着裴若拼命跑,后面的人使劲追。 见此奇景,路人纷纷停下脚步,以为少年吃了霸王餐,又见后面追着的是个年轻男子,恍然大悟——原来是个负心汉。 若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元澈定要大喊冤枉,天知道这些人怎么就盯上了他。 两人终归没跑过几个大汉的长腿,被团团围了起来。 “冤有头债有主啊各位!” 元澈松开扯着裴若袖子的手,嚎完一嗓子,边推边嘱咐道:“快走!我忽悠他们一顿,你快找巡逻的金吾卫救命!” 幸好大汉们没有为难裴若的意思,少年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忽悠,猝不及防被追人的男子拽了个结实。 “小郎君,救命,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不认识……等等!”元澈被他拽得身子一歪,眼见几个大汉不听人话,上来拳脚相加,大惊失色道:“怎么还当街动起手了!” 他弯腰躲过攻击,见一拳袭至眼前,下意识伸手一挡。 意料中的疼痛没出现,反倒是大汉拳头停住,一下滚在地上哎哟叫唤起来。 “……?” 元澈看看大汉硕大的两个臂膀,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脑中灵光一闪。 坏了,遇上碰瓷的了! 大汉们前仆后继地冲上来,还没碰到他就倒地不起,如同身负重伤。元澈试探性地推开最后一人,这人争气些,往地上滚了整整三圈才停下来,自己把脑袋往柱子上一撞,旋即晕了过去。 元澈:…… “恩人!好厉害!”躲在他身后的男子眼神崇拜,“只略一出手,居然就把他们收拾了!” 这么明显的假赛也能吹? 围观群众们都喝起了倒彩,搞得好像是他故意搞这出英雄救美一样。 元澈转头想质问,定睛一看,发现这人长得意外不错。 面若敷粉,眼眸含愁,鼻梁细挺,唇色淡而薄,好一朵清冷破碎小白花。 ——可惜比他高了一个头。 大白花不得不屈下身子,才能楚楚可怜地用他衣袖擦泪:“多谢恩人,若无恩人相救,在下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还好意思说! 元澈咬牙切齿,用力把自己衣袖拽出来:“我没想救……” “俞公子,你无碍吧?” 裴若的声音重新传来。 他领着几个金吾卫,见元澈无事,微微侧头道:“地上那几人强抢未遂,此人身份不明,都带去衙门。” “是。” 金吾卫们出奇地听话,上前拿人。 见势不对,大汉们起身,各自夺路而逃,就连晕在地上那个也飞速爬了起来,头不晕了脚有劲了,堪称医学奇迹。 但金吾卫不是吃素的主,跑路的大汉们连带大白花一起,统统被捉去了京师衙门。 …… 半晌,有小厮打扮的人沿路打听进了宸朱巷,说是找一位黄衣少年郎。路人皆说不知,只有一位看过热闹的大婶道:“哎呀,你来晚了一步,他们已经去衙门了。” 第16章 小厮告了谢,连忙赶去了衙门。 此时京师衙门之中,案子已审到了尾声。 裴若被找来的家仆请走,旁听便只剩元澈一个。 念着镇南王世子是京城近日的红人,府尹不敢怠慢,亲自升堂。 或许是他特别有威严,没等上刑拷打,大汉们便倒豆子似的交代了个清楚。 据他们自己说,弟兄几个都是地痞无赖,今日见大白花路过,起了调戏心思。不料元澈突然杀出,将大白花护至身后,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 元澈怒而反驳:“我!没!有!” 谁主动保护大白花了?他明明当时拔腿就跑。 大白花深情脉脉地看着他:“没关系,恩人,我都懂。” 元澈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这群人到底是谁雇的?就为了让他体验一次英雄救美吗? 府尹见镇南王世子脸色不妙,连忙端起架子,一拍惊堂木,冷脸问:“你户籍并非此地人氏,来京师作甚?” 大白花柔弱地伏在地上,道:“大人明鉴,草民来投奔兄长,奈何路上丢了家书,不知兄长如今住在何处。” 府尹问:“你兄长姓甚名谁,祖上原籍何处?” 大白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底下小吏查过确有此人,只是如今住处还没登记,便将他放开。 元澈睁大眼睛:“这就没事了?” 府尹为难道:“世子爷,此人户籍不属流民范畴,亦未犯法,请恕下官不能关押。” 元澈道:“不是让你们关押,不能让他别缠着我了吗?” 被释放的大白花死缠烂打地跟着他,非说有救命之恩。 府尹道:“这……可要下官将人扒开?” “我不走!”大白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死死抓住元澈:“我要给恩人报恩!没找到哥哥前,我哪里都不去,就跟着恩人!” 怕元澈拒绝,他又补了一句:“哥哥若知晓此事,对恩人必有重谢!” 衙门不收,甩也甩不开,元澈只能忍气吞声地把人领走。 揪住风中摇曳的大白花,少年黑着脸强调道:“我就养你两天,找到你哥了必须走,听见了吗!” …… 内城,宣文阁。 海德看着桌上发愁。 今日公务已堆成了堆,说去散心的大人却迟迟未归,也不知派去找人的家丁怎么样了。 他正想着,听见外面传来一叠声的“中书大人”,往外一看,不由喜上眉梢。 “大人。”海德在殿门前恭迎道:“您可算回来了。” “嗯。” 紫衣青年步伐不紧不慢,边走边问:“我离开这阵有何要事?” 海德想了想,汇报道:“张大人那边派人来说,洛渠中间断了,修缮需花费五千白银,工部不给批,来求您的首肯;秦大人想替他的大儿谋个差使,上午送了三百两银子过来,我做主替您回绝了;对了,大理寺那边中午来人,说是谋反之事虽有眉目,但追查到临州便再无迹可寻,是否要上报圣上……” 他叨叨絮絮地说,见自家大人似乎并未听进去,便停了话头,谨慎问:“大人出去散心,可是遇到了开心事?” 紫衣青年勾了勾唇,道:“开心谈不上,乐子倒是有一桩。” 他一提衣裳下摆,跨入殿内,吩咐道:“临州那条线索需得按捺,鱼还未动,不必心急。” …… 元澈偷偷把大白花带回了家。 怕被亲王妃和老亲王误解,他没敢过明路,进府前就找相熟的长随叮嘱好了,打算找个小院把人藏起来。 长随欲言又止,今日亲王府也像在和他作对,外门的人多而杂。 好像不太对劲。 元澈小心地观察起来,做贼似的拉着大白花左躲右藏,好不容易来到自己的院子外,见小厮秋空正候在门外。 “世子爷!”秋空惊喜道:“您可算回来了!” “嘘!”元澈连忙比了个噤声手势,道:“你们这么如临大敌干嘛?府上来客人了?” “不、不是,世子爷。”秋空一指屋内,颤颤巍巍道:“贵客正在……” 他还没说完,一道温雅的声音响起:“元弟回来了?” 某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院子里。 陆天枢目光缓缓扫过猛然顿住的少年,以及少年身后的年轻男子。 他笑容一淡,眼睛微微眯起。 嗓音又轻又缓:“他是谁?” 第011章 勒索 微妙的语气里,元澈嗅到了好感减一的危机感,立刻解释道:“他……他是臣弟在路边遇见的可怜人,暂且收留两日,帮他寻到兄长便送走。” “可怜人?”陆天枢从阶上缓步而下,轻声道:“元弟心善是好,也莫要轻易在路边捡人。这位公子若需要帮助,本宫可将你送去养济院。” 元澈眨了眨眼睛,虽然不知养济院是什么,但听名字,想必是收容所之类的地方。 从陆天枢出现开始,少年身后的年轻男子就抖如筛糠,不敢上前,更不敢应声。 元澈觉得稀奇,方才在府衙里大白花都不怕,跟着自己回来亲王府也没犹豫半分,现在面对未表露身份的太子,竟然开始害怕了? 陆天枢目光在颤抖的人身上停了一瞬,意味不明道:“看来,本宫的脸似乎比本宫这个人更出名。” 身为天潢贵胄,他不用在市井中抛头露面,平民见了顶多知晓他是贵人,若要细究,也说不出什么,但—— 第17章 他那几个弟弟可不一样。 见太子没有减好感的意思,元澈暗暗松了口气,随口问:“若知太子哥哥今日要来,臣弟就不出门了。” 陆天枢语气重回温和:“无妨,今日本是路过王府,顺便来看看元弟。” 【陆天枢好感+3】 经过戚辰的好感度攻势,如今的少年已不会再被三点好感度收买,几步上前,与陆天枢并肩往屋内走去:“院中下人驽钝,不知有无冒犯,这些茶汤茶果不比宫中手艺,让太子哥哥见笑了。” 他二人说着话进门,留大白花站在外面不知所措,顶着小厮丫鬟的打量站了半晌,一咬牙跟了进去。 不知哪个多嘴的下人通风报信,禀告了亲王妃,听到进门的通传时,元澈的心彻底死了。 本想快点把太子打发走,这下倒好,整个亲王府都将知道他带了个男人回来。 “澈哥儿,今日野哪儿去了?可叫太子殿下好等。” 人未到,声先至,亲王妃含笑的声音从院中传来,没等元澈去迎,已跨过了门槛。 她一进来,便见自家儿子身后立了个秀气柔弱的年轻男子,面露诧异,语气淡了几分:“这是谁家的孩子?” 大白花抖了一下,朝元澈的方向贴近了些,嗫嚅道:“草民见过王妃。” “说话便说话,离澈哥儿那么近做什么?”亲王妃脸色微沉。 一副狐媚子作态,元澈还小见识不多,可糊弄不过她。 “伯母勿怪。”陆天枢出声解围道:“元弟良善,碰见此人流落街头,暂时收留两日,并无大碍。” 亲王妃看向元澈:“当真如殿下所说?” 元澈不得不把惨遭碰瓷的全过程说了一遍。 说到被迫英雄救美那里,少年面皮涨红,结结巴巴,似是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陆天枢好感+2】 元澈稍稍抬眼,见陆天枢似有笑意。 亲王妃听完他的解释,面色稍霁,语气里似有冷嗤:“原来是上京城寻兄,本宫还以为有人居心叵测,见澈哥儿单纯,想起了攀附之事……既无处可去,看在太子殿下和澈哥儿的面子上,允你在府内住一日,明日一早,本宫便派人替你寻兄。” 陆天枢微笑着附和道:“京中人口众多,单伯母一人之力,怕是大海捞针,不如让本宫也帮上一帮。” 二人皆在权势中浸淫已久,位高权重,虽像闲话家常,细究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被两尊大佛盯上,大白花瑟瑟发抖,哪里还敢说什么。 太子和亲王妃的名头摆在那里,哪一个都不可小觑,更别说二者一道出手。 第二日,元澈刚睡醒,便听金荷来报,说外头的人已经找到了大白花的兄长,亲王妃命他们上午就将人扭送过去。 “这么快?”少年一骨碌爬了起来,净面穿衣道:“我也去看看!” 就当是送人最后一程了。 亲王妃知晓这个儿子向来不让人省心,劝阻无果,遂让长随看紧些,不要再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元澈随他们一道出去,发现外面等着的是太子府的人。 “世子爷,太子殿下命末将送这位公子去他兄长住处,您也去么?”侍卫恭敬道。 元澈道:“去看看呗。” 他兴致来了,想起什么,转头问马车中面如死灰的大白花:“对了,你昨日说的重谢是什么?” 大白花怔了怔,没想到他还念着这茬,犹豫道:“是……是草民祖传的玉镯。” “镯子?”元澈倍感失望:“我不要你的祖传镯子,能换成别的吗?” 他摸了摸下巴,咧嘴道:“比如说,银子什么的。” 没想到他一个亲王世子会这样爱财,大白花眼神骤变,楚楚可怜道:“那,草民与兄长商量便是。” 待到了地方,元澈掀开车帘,眼前的宅邸似是还没打理干净,盆景堆叠,枯草横生,显露出萧条又匆忙的迹象。 一名身着绫罗的富贵男子早在门口等着迎接,见来者如此大阵仗,不由一愣。 元澈跳下车,回身把死活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大白花牵下来,问道:“这就是你兄长?” 本该亲人团聚,感人至深的画面,此时却万分诡异。 大白花神情尴尬,一步也不肯挪动,富贵男子目露迟疑,试探性地喊:“弟弟?” 下一秒,元澈上前挡在了大白花面前,笑眯眯伸出了手:“一手谢礼,一手交人,不过分吧?” 富贵男子眼角抽搐,对身边的管事道:“去我房间,取匣子过来。” 管事很快把一方木匣捧过来,富贵男子从中取出几张银票,努力装出感动的声音:“多谢这位小公子送我家小弟归家,这里有五百两……” 元澈抽走银票,数了数,挑眉道:“没了吗?” “……” 五百银还不够? 富贵男子僵在原地,少年叹了口气,语气老成:“你弟弟这事儿难办啊,我到处请人帮忙,花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你住这里,这不,赶着一早就让你们兄弟团聚了。” 他脸不红气不喘地略过只花了半天就找到人的事实,啧啧有声,好像真的办成了一件很难的事,却被微薄谢礼打击了积极性。 看着他身后的众多侍卫长随,富贵男子又抽出两张银票,不情不愿地上道:“是,在下明白,公子花了许多功夫,这些谢礼是应该的。” 第18章 元澈接过银票,却还不肯松手,拉着富贵男子说起了难处:“本来这么点也够了,但你弟弟前儿遇上地痞流氓,我虽然帮忙摆平了,也不知有无后患,今日索性多带些人来护送。你看我这些弟兄,个个都是好手,这么走一趟,吃饭也要花不少钱……” 富贵男子额上青筋鼓起,再抽了一张银票,见元澈还要叭叭,索性把荷包解下来,里面的银子金锞倒了个干净。 “再多没有了!” 元澈这才放开,眼睛笑成了月牙,连钱袋一并拿了过去,头也不回道:“去吧,你归你哥哥了。” 大白花风中凌乱。 搞了半天,他和兄长成了被算计的那个? 元澈不管那么多,抓着系统开始絮絮叨叨:“刀刀,给我宽限点,就当任务完成了好不好?你看,我又花时间又花精力帮他找人,还一路护送,这点谢礼是他哥哥自愿给我的,是劳动所得!” 怕他说个没完,系统火速扔了一声通报堵他的嘴。 【主线任务“君子爱财”已完成,获得积分40点,目前积分50点。】 元澈心情大好,一边抛着钱袋,一边忍不住说起了真心话:“这么好赚的钱不多了。” 他回头看了看,又道:“也难为他们几个,连夜买了这座宅邸住下来,花大价钱就是为了给我体验一次英雄救美,感动大夏。” 宅邸的门头新的很,偏偏两盏灯笼旧得发暗,还没来得及换,上面隐隐有前一个主人的姓氏。 “刀刀,你说我们走了,他们会不会关起门来吵架?” 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但孩子舍了,狼也没套到,不是亏大发了么? 他走了一半,忽然转身:“不行,我要去看热闹!” 昨天他被人看热闹,今天该他看别人热闹了。 张宅。 “这下好了,殿下赏赐的钱全被要走了!” 富贵男子的声音压抑着怒气,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你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我没用?我没用我怎么进了亲王府的大门?有本事你上啊!” “我要是有副好相貌,这种差事还轮得到你?” 男子冷笑道:“活该怪你自己不行,殿下若问起,我可不客气。” “你……你!” 深宅中的争吵声持续了好一阵,直到二人发现怎么吵都没用,只能坐下来想办法。 时值正午,大白花也没了力气纠缠,脸色恹恹道:“先吃饭,吃了再谈。” 奴婢端来几道热菜,二人心里装着事,只吃了几筷子,说着说着,眼看又要吵起来。 半空忽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吃什么?” 二人诧异抬头,魂立刻飞了半边。 去而复返的少年正趴在矮墙上,不知听了多久,眨巴着眼睛。 “能给我来一碗吗?” 第012章 解囊 遗憾的是,里面的人并没有分享饭食的想法。 两人怪叫一声,丢下饭碗便往外逃,被门口守株待兔的太子侍卫堵了个正着。 元澈遗憾地跳下墙,几个小厮连忙扶住他:“哎哟,世子爷,您可小心点!要是伤着哪儿可怎么办?” “这才多高?”元澈兴致缺缺道:“没热闹看了,咱们回去吧。” 那两个人下场如何,背后究竟是谁,他大概管不着了——太子会比他更感兴趣。 入夜,亲王府用膳时,老亲王问:“人送走了?” 屋内静了几拍,元澈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点头道:“今早已送走,父王可是有什么吩咐?” 老亲王看了他一眼,皱纹横生的眼睛里,似有几分复杂:“昨儿太子殿下来看你,你如何招待的?” 元澈不明就里,把过程详细说了一遍,说罢偷瞥自家父王脸色,生怕他又骂自己不成体统。 熟料,老亲王却是一叹:“福兮祸之所伏,澈哥儿,若往后太子殿下再来,你依然要好好待他。但他不来时,你也莫要与他走得太近。” 话里隐隐有些不大妙的意思,元澈迟疑道:“孩儿知道。” 老亲王抿了口酒,道:“今日这里只有咱们父子,为父便与你说几句体己话。你虽未进入朝堂,也该知晓天家无情,有些念头不该有,亦不要执着。” “朝中如今派系众多,陛下、太子、二皇子、以及某些一手遮天之人,皆非等闲之辈,回京这些时日,为父时刻注意,亦不免遭人暗中妒忌。这些话其实不当与你讲,但现在不讲也不行了。为父只希望一点,不要太轻易将信任交托出去,知道么?” 元澈眼眸睁圆了些,小声重复道:“陛下和……太子?” 太子与其他皇子天然对立,他能理解,但皇帝已是天下之主,还要和太子争权?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外戚擅权之事,陛下忌惮也无可厚非。”老亲王显然不想过多提及,只道:“你记住为父说的便是。” 元澈应了一声,低头装乖。 天家果然没有父子情,他还以为当上太子就稳了呢。 老亲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道:“赏花宴前,你就在府里陪你娘亲罢。” 那岂不是意味着得忍一阵府上厨子的手艺? 元澈顿感生无可恋,飞快扒了几口饭,想到什么,犹豫道:“父王,前阵子被抓进天牢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第19章 “天牢?”老亲王想了想,道:“还能如何,自然收押着,等大理寺那边审清楚,秋后就问斩。” 他狐疑地看向元澈:“你问这个做甚么?” “随便问问。”元澈打哈哈试图蒙混过去。 老亲王别有深意道:“这些匠人既被推出来做事,想必早已没了后顾之忧,莫要多管。” 元澈小心地比了个手势:“一点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吗?” 老亲王听出他的语气不忍,瞪眼道:“你才几斤几两,别想着掺和进去,这是掉脑袋的事。” “哦。”元澈拖长了声音,叼着筷子有些失落。 他暗地思索一阵,忽的想起了商城某个道具。 也许,他不是没办法做点什么。 晚膳后,元澈找了个僻静地方,把久违的光屏召了出来。打开商城,他的视线在改名卡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拉到了下一页。 第二页排在头个的便是他要找的道具:大夏路引。 花费20积分购买,可寻找普通npc定位一次,因其鸡肋作用,算是游戏后期才能用到的道具。 元澈恋恋不舍地在余额的50上停留了半晌,好像看见了再次飞走的改名卡。 他看了好一会儿,没狠下心,苦着脸关掉了光屏。 …… 夜色已过三更,仍有人迟迟未眠。 二皇子府,某处幽深小苑灯火通明,陆天权在一片寂静中咆哮:“谁找的人!” 可真是他的好幕僚,直接卖了个破绽给太子。 他不敢想太子府有多少人正背后取笑他,只觉自己收了一帮蠢货,气得头疼。 他拍桌骂骂咧咧半晌,在座幕僚皆被骂的狗血淋头,没一个敢吱声,彼此眼神递来递去。 旁边的美貌婢子见他骂累了,忙递来茶水,替他顺了顺气。 清茶下肚,陆天权心中火气降了几分,深吸一口气,道:“没用的东西,还得本宫亲自出马。” 男人蹙起浓眉,和长兄有五分相似的眉眼尽是势在必得。 再过些时日就是赏花宴,到那时,他定要拿下镇南王世子。 同一夜,东宫。 陆天枢放下书简,揉了揉额角,轻声问宫人:“什么时辰了?” 宫人恭敬道:“人定已过,殿下可要就寝?” 陆天枢淡淡道:“嗯,让下人备好热水,本宫即刻沐浴。” 宫人正要领命而去,又被叫住:“五王爷那边可有收到回信?” 得到肯定答复,陆天枢脸色缓了些,也有了些笑意:“无事了,你下去罢。” 他那弟弟想出美人计这等损招,幸而元澈没当回事。 若论相貌,何人能及王叔?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些事还须早做计较。 …… 元澈一边折腾系统,一边混迹书房,几经周折,终于打听到了狱中部分匠人的名字。 他将咬牙兑换的路引取出来,对着名字一个个试,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试了四五个,没有一个有反应。 难道真如老亲王所说,匠人们都被解决了家中牵挂? 他不死心地继续,试到最后一个时,路引终于发出了淡淡光芒。 元澈立刻打起了精神,路引背面浮现出了人像,是个老婆婆,底下标注着地点。几息后,路引无风自燃,眨眼消失在少年手中。 “京城,京州港。” 元澈记下了这个地点。 第二日,他带着小厮秋空悄悄出了府,直奔城南港口而去。 这边鱼龙混杂,挑夫们不停往船上上货卸货,大声吆喝着说话,十分吵嚷。 秋空不解道:“世子爷,咱们来这儿做什么?” “找个人。”元澈给他描述:“是个婆婆,大约花甲之年,头发花白,身形极瘦,穿深靛色麻布衣裳。” 但长这样的老婆子并不少见,尤其是在码头这样风吹日晒的地方。两个人的力量有限,元澈找到午时,也未能发现符合的人选。 秋空早已被正午的太阳晒得眯了眼睛,擦汗道:“世子爷,要不咱先吃饭吧。” 元澈无奈道:“行,你挑吧。” 家里就属秋空嘴最严,看在他不会偷偷告诉老亲王的份上,元澈决定请他一顿。 到处都是晒得黝黑的挑夫,街边几间狭小的饼店早早被挤满了。二人转悠一圈,实在不想挤进臭汗堆里,只好越走越偏。 元澈有些后悔没带些糕饼,沿路顺着码头,走到快到头的角落里,才寻到一间生意冷清的小店。 他走上前问:“请问还有吃的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应道:“有的,有的。” 待元澈看清坐在店中织鞋的老人时,不由眼睛微微睁大。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找了一上午的人竟在这里。 这应当就是狱中某个匠人的母亲了,那人挺有远见,知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将母亲送进京城,免除了被追杀的祸患。 老婆婆似乎双眼有疾,虽看不见外头客人的模样,仍温和招呼道:“客人进来坐,茶粥麦饭都有,鱼脍也有。” 秋空委屈地看了元澈一眼,似乎在说“不是让我挑吗”,元澈冲他挤了挤眼,示意下次再说。 二人进了小店,元澈见屋内陈设简陋,不够敞亮,便道:“麦饭就好,再来两份鱼脍,谢谢。” 第20章 老婆婆用清水洗了手:“好嘞,客人请稍等。” 她眼不能视,却是个干活好手,手脚麻利,从水缸中抄起鱼一拍,切菜声整整齐齐,灶上又是蒸又是拌,没一会儿便上了菜。 元澈尝了尝麦饭,味道寡淡,好在十分清新,粗面裹了薄薄的油,菜叶脆嫩,对于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来说,不失为一道爽口佳品。 鱼脍出乎意料地薄,他沾了点酱油,入口即化,更无一点鱼刺,惊奇道:“这是鲈鱼?” 老婆婆笑着用衣摆擦了擦手:“哪里是什么鲈鱼,老婆子从跟船的伙计那里收来的鱼,剔了刺便是如此。” “这样厉害。”少年咂舌道:“比许多大户人家的厨子还厉害。” “啊哟,后生嘴也忒甜。”老婆婆笑了笑,又送了一碟酱油拌的小菜:“老婆子自家酿的酱油,客人莫嫌。” “不嫌不嫌,好吃着呢。”元澈笑眯眯道:“婆婆,您要不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这么多麦饭,我们也吃不完。” 秋空吃得愁眉苦脸,没想到自家世子睁眼说瞎话,还哄这个陌生婆子开心。 难道这婆子是世子流落在外的亲戚? 他想了一下,又猛地摇头,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王妃王爷不早把人接回去了。 元澈才不管他在想什么,逗得老婆婆笑声连连,和他说了许多事。 大概是许久没有和人正经说过话,老婆婆高兴得脸上皱纹都舒展了些,到结账时,坚持不要元澈付钱。 “这顿饭值几个铜板?就当老婆子请你们的!” 元澈推拒几次,仍不被接受,只好腼腆道:“谢谢婆婆,我下次再来看您。” 老婆婆笑着应了一声,将他们送到店门口,回来摸索着收拾碗碟茶盏,忽然摸到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隔着布料一按,里面似全是大大小小的碎银。 老婆婆慌忙追出去:“客人,客人!荷包落下了!” 外面空空荡荡,哪还有少年的身影。 第013章 游园 【主线任务:圮地无舍,衢地交合。】 元澈迷迷糊糊抬起头,脸上还有被书籍压出来的红印,接道:“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 【将魅力提升至10点(0/1),任务时限:赏花宴当日,奖励:20点积分(可叠加)。】 【是否接受任务?】 少年打了个哈欠,道:“接,都接。” 老亲王压着他读了几天书,读得脑子浑浑噩噩,要不是系统突然出现,他差点忘了还有任务这回事。 “慢着,魅力值是怎么个算法?”元澈拍了拍脑袋,总算清醒过来,“我记得玩游戏时买道具就能提升,你不会给我上强度吧?” 【魅力计算为名声、普通npc好感度、气质综合加成,宿主目前魅力值为:2点。】 “2点?”元澈马上趴回桌案:“我反悔,我拒绝。” 【选择结果已为宿主记录,请宿主正视现实。】 冷冰冰的语调一点也不近人情,元澈抱怨道:“这些任务越来越离谱了,还要当天完成,还不如让我一天攻略八个人呢!” 说着说着,他还真思考了起来:“既然普通npc好感度也算在内,那我去城西多批发几条手链,当天同时给八个人表白,加魅力吗?” 海王线必备的刷好感道具之一,他特别爱用。 【普通npc好感度加成超过50%将持续降低权重。】 元澈扁扁嘴,嘀咕道:“真小气。” 一点空子都不给钻。 【还有一件事需说明,赏花宴当日是周末。】 元澈道:“啊?你不上班?” 赏花宴可是任务节点诶,系统不看着点能放心休假? 系统冷酷回应:【不加班。】 到了赏花宴那天,果然怎么喊都得不到系统回应,元澈十分不爽。 不加班是吧?哼哼,等积分攒够了,他也要这么玩。 金荷与霜竹替他穿好新做的衣袍,天气渐渐暖和,衣衫也轻便许多,海棠红的外袍鲜亮俏丽,里面搭蜜合色袄子和浅白短衫,头戴红宝石顶攒珍珠银发冠,衬得元澈本就出众的容色愈发光华贵气,俊俏清澄。 亲王妃看了非常满意,摸摸少年的脑袋,温声道:“好好和别人相处,玩尽兴,知道吗?” 她把元澈送出门,马车一路在内城的宽道上奔驰,没等一刻钟便到了地方。 举办赏花宴的园子在城东,园子主人是前尚书省右仆射,告老后没有还乡,极爱亲和小辈,喜好热闹,年年都要承众家所托,办一回赏花宴。 王公贵胄家中若有未婚配的年轻子辈,皆可参加此宴,赏玩相看,当日不论身份高低,只论品性眼缘,也确实成过几段佳话。 听亲王妃介绍时,元澈满脑子都是相亲宴三个字。 曾经因大学没毕业逃过一劫,没想到穿进游戏仍不能幸免。 进了园子,仆役领着他先去和主人家打招呼,前右仆射虽身居高位多年,面对小辈却十分态度慈和,尤其喜欢年轻漂亮的孩子。 或许是元澈天生见人三分笑,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年郎模样,颇得老者喜爱,亲自带他去了园中公子小姐们聚集之处。 “他们皆在此玩乐,世子若有兴趣,不妨加入一二,若有何事,遣人来寻吾便是。”老者笑呵呵道。 第21章 元澈道过谢,带着两个小厮在园中走动,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对一切都极为稀奇。 这些人相亲也太积极了。 “世子,咱去哪儿?”秋空头回见这样的场面,难免有些畏手畏脚。 边关玩乐匮乏,少有如此多的少男少女同聚一处,满目晃眼的金珠银钗,白玉翡翠。更别提个顶个的齐整标志,整个园子似乎都被照亮了。 元澈走了一圈,没看到一个熟人,权当参加游园会:“随便逛逛吧。” 另一个小厮建议道:“世子爷,咱们玩那个?” 他指的地方有一处流水,小姐们沿流水而坐,时不时从水中端起漂浮的茶盏小碟,说些诗词闲赋。 元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玩那个。” 太雅了,他玩不来。 “那……这个?”秋空往旁边一指。 只见身着胡服的男女们围在一处,向前方箭筒中投壶,偶尔投中一支,便发出欢呼。 元澈仍是摇头。 饶了他吧,广场套圈都套不到一个奖品的非酋,玩这个简直自取其辱。 几人在园子里转了半圈,稀奇看了个够,却没玩上一个。 难道真的没有他能玩的? 元澈手痒痒,心也痒痒,试图找到能接纳自己的地方,随意一转头,撞上了挺拔的胸肌。 胸肌很软,直接埋进了他半张脸,元澈愣了一秒,急忙捂着鼻子退开。 “嘶——” 哪位仁兄胸怀这么宽广? 少年僵硬抬头,入眼的是一张和太子有五分相似的脸。 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脸庞轮廓如刀削斧凿,双眸狭长凌厉,薄唇轻启:“撞了人就想跑?” “实在不好意思。”元澈被胸肌撞得发懵,结巴道:“这位公子,在下并非有意冲撞。” 这人身边没有任何小厮侍卫跟随,气势却很强,冷冷笑道:“呵,不怕我?有意思。” 元澈:…… 好耳熟的台词,耳熟到可怕。 他放下捂鼻子的手,谨慎道:“您是……” 对面高傲地扬起下巴,道:“连我的身份也看不出来?” 元澈抽了抽唇角,不是看不出来,是一时不敢相信罢了。 网恋音的哥哥,霸总风的弟弟,皇家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请恕在下眼拙,但廖大人说过,今日园内身份不论高低,还请阁下莫要以此拦路。”元澈不想跟他玩霸道皇子娇世子的游戏,不卑不亢地挡回去,准备从旁溜走。 “站住,本……我让你走了吗?” 男人果然来拦人,元澈将身一扭,反从他腋下逃走了。 元澈:“嘻嘻。” 抓不到。 男人沉默一瞬,皱起浓眉,勾唇道:“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本……我的注意。” 元澈心情复杂而微妙,对面显然知道他是谁,也正是冲他而来的。 真是风水轮流转,天天攻略别人,今天轮到他成了别人的攻略对象。 他对被当成攻略对象这件事无所谓,但对面这人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见他迟迟不开口,男人眯着眼睛,跨近一步,压低嗓音道:“你在想什么?” 想怎么把你毒哑,这是能说的吗? 元澈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打人的冲动,微笑道:“什么都没想呢亲亲。” “你叫我什么?”男人眸色顿时冷厉起来,一字一顿道:“卿、卿?敢这么叫,你当真不知道本,我是谁?” 元澈拼命用眼神暗示秋空等人去寻廖大人帮忙,自己被压得后退半步,险险再度被眼前人的胸肌霸凌。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跳起来打人的时候,园中传来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嘹亮通传,宛如救星:“太子驾到——” 元澈眼前一亮,从胸肌下狗狗祟祟地探出头,企图让来人发现并解救自己。 陆天枢不负他的期望,从步撵下来,甫一踏入园中,含笑微微扫视一圈,便在行礼的人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远处的葡萄藤下,鲜衣少年大半个身体都被人挡住,抵在木架边,微微撇过脸看他,眼神可怜得很,鼻头红红的,一脸委屈,活似受了天大的欺负。 目光落在挡住元澈的背影上时,陆天枢眸子微微一凝,笑意淡了下去。 他随手给在场的人免了礼,走过去轻声开口:“元弟,二弟。” 迫人的胸肌终于离开,元澈连忙行礼:“太子哥哥。” 陆天权松手,不以为意地冷笑道:“参见皇兄。” 不少人的目光都已移了过来,看到二人,特别是元澈时,神色都带了一丝惊讶,像是在想他怎么会和二皇子搅合到一起。 被这么多人盯着,元澈没有丝毫不自在,心中反复盘桓着一个问题。 ——二皇子这么爱霸总语录,皇帝和太子就不管吗? 但凡他们之中有一人能管教得当,自己今天也不会遭受这种精神攻击——怎么想都是皇家的错! 大概是他目光中的怨念太明显,陆天枢轻咳一声,道:“本宫与二弟有话要说,元弟可否先行回避?” 元澈巴不得赶紧离开,逃也似的赶紧离场:“可以,当然可以!” 他走后,葡萄架下只剩兄弟二人。 借着木架遮挡,陆天权不再伪装,嗤笑一声道:“皇兄何时学会替人解围了?” 第22章 陆天枢淡淡道:“总比你强人所难来得好。” “你也会着急,真有意思。”陆天权扬眉:“越是这般,我倒越想看看,先一步抢得那世子的心,皇兄该会如何?” “他人感情岂能随意任你作弄?你那些小动作瞒得过谁?”陆天枢眸中暗含警告,“本宫劝你……好自为之。” …… 元澈急着逃走,没辨方向,不慎撞进一堆公子小姐之间。 这群人分外热情,在假山间席地而坐,拉着他糊里糊涂玩起了游戏。 主持游戏的绛衣少女隐隐为这群人之首,似与元澈同龄,笑容明艳,落落大方,将手上纸片分发给众人。 “此乃身份卡,里头有钦差、山匪、药师、打更人和平民等角色,得到纸片的人只许看自己的,不许偷看别人。玩法嘛,自然是努力猜别人的身份,同时可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哦。” 这不就是狼人杀? 元澈一怔,诧异地看了两眼少女,结果反倒被塞了一张纸条。 他翻开一看:钦差。 第014章 眼缘 世家公子小姐们多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个个新奇无比,破绽也多,元澈不费什么力就抓出了其中两个山匪,唯独第三个迟迟找不到。 他苦思冥想一阵,视线挪到绛衣少女身上,忽然灵光一闪。 “你是山匪!” 狼找到了,其他人却不跟着他票人,最后还是元澈倒霉被投了出去。 一局结束后,少女主动坐了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狼……咳,我是说,山匪的呢?” 元澈听到“狼”字,微微下垂的眼睛顿时圆睁,仔细把她打量了几遍。 他压低声音:“衬衫的价格是?” “?”少女缓缓道:“九磅十五便士?” “三长一短选最短?” “三短一长选最长!” 两相对视,尽是懵逼。 “……你也?” “你也!” 少年少女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随后纷纷顿住,其他人不知道他俩在打什么哑谜,还没玩尽兴,催着少女再来一局。 “你们先玩,我有话要和这位公子说!” 少女遣退跟随的女官,几个箭步进了假山后,元澈连忙跟上,眼见旁边没人了,才急急追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说来话长。”少女叹了口气:“先互相透个身份吧,我是三公主陆璇玑,你呢?” “镇南王世子,元澈。” 闻言,少女挑眉,恍然道:“原来京中最近出风头的那个世子就是你啊!” “这……生计所迫。”提到糗事,元澈有些局促,复而问:“你说你是公主,我怎的没听说过?” 陆璇玑摊手道:“你家中一定没有姊妹,我现在可是京中女眷的穿搭标杆,走在时尚前沿的那种。” 她给元澈展示了一下衣裙,果然跟大夏女郎们的穿着形制有细微差别,细节处更精致,很有现代的审美风味。 元澈道:“看样子,你穿越有一段时间了?” 陆璇玑点头:“我来这边两三年了,主要就是换换装,刷刷战力,还以为要无聊一辈子了。” 元澈奇道:“无聊?你已经完成攻略了?” 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可以请她传授点经验。 “什么攻略?”陆璇玑茫然道:“我只用换装。” “啊?”元澈问:“你没有绑定系统么?” “有呀,我的系统叫‘奇迹小鹿’。” 好好,不同人的系统竟不一样,为什么他就得攻略别人! 元澈感到深深的不公,麻木着脸道:“我的系统是……不he就会死。” 【纠正一下,本系统是he系统。】 脑海里冷不丁的出声让元澈吓了一跳:“你不是休假去了吗?” 系统不再回应,陆璇玑咂舌道:“居然还有这么危险的系统。” “可不,假如再让它加个班,危险加倍。”提到这件事,元澈就直摇头。 老乡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但没等元澈和陆璇玑分享完彼此的情报,假山外传来了脚步声。 陆璇玑立马出声劝退:“不是说让你们在外面等我吗?” “殿下。”出声的却不是她的女官,而是更沉稳的女声:“殿下,还有这位公子,前方水榭准备开宴,奴婢前来请二位入席。” 一名年长些的侍女出现在二人面前,元澈认得她,入园时就站在园主廖大人旁边。 主人家派人来请,两人也不好干个,陆璇玑对元澈做了个“待会再说”的口型。 元澈会意,主动道:“还请姐姐带路。” …… 一刻钟前,白华阁上。 园子的主人正与一人并肩而立,将园内风光尽收眼底,笑道:“园中如此多大好男女,也无一个合你心意的?” 穿着银白色衣衫的青年淡淡笑道:“廖老不是常说,细水长流方为长久之计?” 廖老摇头道:“裴相眼光未免太严苛。” 老人扶着阑干,叹气道:“你年年来老夫这里走一遭,却只喝茶赏花。长此下去,裴大人恐怕嫌老夫不尽心,未给裴相寻到哪怕一个可心人。” 话一出口,他心中便知自己失言了,裴怀虚最不喜旁人提及家中。 “父亲岂会在意这点小事?”裴怀虚仍是淡笑,看不出喜怒,四下一瞥,忽而轻轻扬起眉毛。 第23章 “嗯?瞧见合眼缘的了?”廖老注意到他神色变化,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语带戏谑:“让老夫看看,是哪家孩子。” 裴怀虚收回目光,道:“廖老多虑。” 不过熟人罢了。 从楼台望去,正好能窥见假山一角。 少年少女凑在了一起,不知在嘀咕什么,少年海棠红的外袍在春光下分外惹眼,另一人身形瞧着与当朝三公主有些相似。 二人似是相谈甚欢,连比带划,说至激动处,少年忍不住蹦了起来,神情鲜活热烈。 裴怀虚只看了一眼,回首吩咐道:“去请三公主入席,莫要怠慢。” 知晓这位大人与主子是好友,婢女并无异议,应声后下了楼。 廖老道:“你这小子,使唤起老夫的人可真不客气。” 裴怀虚笑意不变,道:“廖老过誉,太子殿下还在前面等着,咱们也下去罢。” …… 入席后,元澈想借着吃饭跟老乡多说说话,奈何陆璇玑贵为公主,身边不缺贵女簇拥,他挤了好几次也没挤过去。 秋空没搬到救兵,赶着饭点回到少年身边,往他耳边悄声禀告:“世子爷,廖大人正和太子二皇子在一处用膳,我瞧着二皇子十分像方才欺负您那人,没敢张扬。” 他害怕自家世子吃亏,本想说要不回家告诉王爷,元澈却道:“无事,太子哥哥在呢,不怕他,快来尝尝这个。” 贵族公子小姐们顾忌身形,鸟啄似的没吃几口就下了席。 元澈本着求实精神,把每道菜都尝了个遍——大家都不爱吃果然是有道理的。 廖大人家的厨子一定是江南籍,菜品口味清淡且甜,还喜好各种糖油浇头,入口甜得发腻。 肚子只吃了个半饱,元澈左右张望,小厮极其会看眼色,很快打听了回来:“有位侍女姐姐说,蓼叙花厅有许多糕点果品,世子若是想吃,我给您端些回来?” “糕点?去看看。”少年说走就走。 蓼叙花厅设在水榭对面,经由芭蕉笼盖的小道,隔水隐约听见对岸说笑,更显此处僻静。 元澈逛了一圈,发觉厅内糕点果脯样式不少,约莫是各家子辈在家中已吃惯这些东西,人并不多。他随意挑了一些,侍女用青瓷小碟替他装好,送到厅后游廊外的石桌上。 但糕点太过秀气,他一口一个犹嫌不足,吃完又钻回花厅,抬眼竟见了一个熟人。 “裴兄!”元澈讶然道:“你怎在此处?” 裴若今日白衣玉冠,愈发显得姿容俊逸,端方如玉,惹得他多看了好几眼。 裴若唇边含笑:“俞公子,好巧。” 元澈靠过去,惊奇道:“你也来参加赏花宴?方才怎么没看见你?” “我等年轻官员在另一处作陪。”裴若伸手,遥遥一指。 元澈闻到他身上有浅淡酒气,脑中明白了什么。 出来赏花还要应酬,<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也太难待了。 他拍拍裴若的肩,感慨道:“你也不容易啊。” 语气让裴若有些不明就里,但青年聪明地没有追问。 少年跟在他旁边,瞧他似乎也没吃饱,来挑糕点,便贴心地拿了几个荔枝塞进他手里:“吃这个,这个贵。” 裴若身为翰林院的小官,待遇肯定不如前右仆射,一定要吃回本才行。 荔枝入手,温热的指尖无意在手心划过,一碰即离,裴若收紧手,声音软和下来:“……某会尝尝。” 一听见这话,元澈就来劲了,迫不及待卖起了安利:“吃这个,这个好吃!那边的都很甜,要配茶才行……对了,还有这个!” 他兴致来了,拉着裴若绕了一圈,咕咕唧唧把糕点水果品评个遍,侍女们听得神色各异。 这位大人乃是主人至交,府上贵客,连太子殿下也要稍待,此人怎敢如此轻诞? 偏偏大人未曾动怒,瞧着,甚至有几分从容。 评完了糕点,元澈想起一事,道:“上次碰瓷……咳,我是说,莫名缠上来的那人你还记得吗?” 见裴若颔首,他语气有几分忿忿:“上次你走得急,一定不知道后续。府尹尸位素餐,竟说那人有户籍,不算流民,不予关押!害得我把人带回家,被娘亲撞见,以为我往后院带人回来,挨了好一阵训。” 裴若唇角不着痕迹地翘了翘,问:“后来可有处置?” 元澈替他端着碟子,往厅后走去,哼哼道:“还好我后来发现那人果然心怀不轨,送进了大狱,估计这两天还在反省呢。” 说到这里,他又扁了扁嘴:“可惜最近我爹拘着我读书,都没能去宸朱巷试新菜。” 二人在石桌对面而坐,侍女上前斟茶,清风拂过,竹影摇动,好不惬意。 “多读些书是好事。”裴若垂眸,轻抿温茶,“某前几日去过宸朱巷,碰巧撞见食肆老板张贴告示,说是回乡探亲,约莫一月后回。” “一个月?” 元澈感觉天都塌了。 本来指望着吃成熟客伺机入股,这下口福没了,店也没了。 少年沮丧低头,往嘴里塞了几块糕点,本就下垂的眼角此时更显楚楚可怜,皱了皱鼻子,似乎有无形的尾巴耷拉了下去。 第015章 争锋 “你是说,裴相在那?” 宴会厅后,陆天枢挥手让侍候更衣的宫人停下,眼眸一厉。 第24章 下首被盯着的宫人大气不敢出,只能诺诺称是:“确是如此,奴才不敢说谎。” 陆天枢眉头紧紧皱起。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陆天权与他争相拉拢镇南王便罢了,怎么又招来了裴怀虚? 他一时有些头疼,原先声名风流的小世子突然成了香饽饽,叫人摸不着头脑。 若说目前他与陆天权还在小打小闹,裴怀虚的入场就让事情变得稍显棘手。 此人以孤臣之身走到中书令这步,绝不可小觑,况且他手段狠辣果决,心思莫测,连父皇许多时候都问过他的意见,陆天枢不觉得自己能轻易掰过他的手腕。 这样一个人忽然接近元澈……究竟是为了什么? …… 食肆闭店一月的消息无疑是天降噩耗。 元澈低落了小半刻,很快就找到理由宽慰自己:“没事,裴兄!我近来发掘了一家小店,店中鱼脍最为鲜美,只是店面实在简陋了些。若你不嫌,下次带你一块去。” 裴若褪了扳指,慢条斯理剥去荔枝外壳,略有薄茧的手在荔枝果肉的映衬下白净修长。 他闻言笑笑,道:“愿闻其详。” “那间小店在码头边上。”元澈怕他嫌弃码头脏乱,解释了一句:“店里收拾得可干净了,做饭的是个老阿婆,客人不多,但她剔刺手艺极好。” 剥好的荔枝被一个个放入碟中,裴若接过侍女递来的锦帕,擦了擦手。 “码头边上。”他思索了一下:“在市舶司附近?某知晓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元澈顺手从碟中捻了一块糕点,却咬到一口鲜甜汁水。 荔枝? 好像还是裴若亲手一颗颗剥的。 少年不好意思地收敛了几分:“裴兄,你不吃吗?” 意识到两人之间只有他在狂吃,活像饿死鬼投胎,小世子腼腆地伸出一只爪子,把碟子往对面人的面前推了推。 裴若敛去眸中笑意,道:“某已在午宴吃饱。” 元澈就差将碟子推到他脸上了:“多少尝尝,这几块糕点真的很好吃,我不骗你。” 安利总要卖出去才有成就感,他期待地盯着裴若,忽然眉毛一皱。 【陆天枢好感-1】 【陆天枢好感+1】 【陆天枢好感-1】 …… 【陆天枢好感-1】 ?? 一加一减响个不停,瞬间刷屏,震得元澈脑子嗡嗡的。 他傻眼道:“刀刀,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疯了? 裴若见他神情不对,问:“怎么了?” 不知系统是不是休假暂时屏蔽了消息,任元澈怎么喊也不回话,疯狂响起的播报声涨得神经一突一突。 元澈脸色古怪地站起来,道:“没、没事,裴兄,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没做完,你先吃着我待会儿就回来!” 在裴若诧异的眼神里,少年堪称失礼地匆匆离去。 临走前还不忘顺走一块糕点。 元澈一出去便抓了个侍女,急急问:“这位姐姐,你知道太子殿下现在何处么?” 可惜接连抓了几个都没人知道,元澈只好指挥小厮帮他一起到处寻找,希冀早日拯救他的脑子。 “刀刀,在吗?在吗刀刀!” 他一心二用,路过池馆边时,忽脚下一崴。 坏了,平地摔! 手指还没抓住假山,元澈就跌进了一个熟悉的胸怀里。 ——好大,好弹。 “何人胆敢冲撞殿下!” 侍卫气势汹汹地上来叉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住手。” 比平地摔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元澈羞耻地闭了闭眼,鼓足勇气从胸肌中抬起头。 陆天权标志性的斜睨映入眼帘,少年瞥了一眼,慌忙垂眸道:“抱歉,二殿下,臣弟绝不是有意的。” 元澈嘴上谦逊,心中好生不爽。 怎么每次遇到他都在道歉。 小世子强作镇定直起身子,耳根的红却已出卖了他内心的窘迫,陆天权本来不甚愉快的脸色好了几分,唇角斜勾:“忙忙慌慌。” 他挥退侍卫,道:“世子打算往哪里去?” “这个……”元澈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左右打架,小声道:“臣弟去寻太子哥哥。” “皇兄?”陆天权目光沉了下去。 好似被踩了雷区,男人逼近几步,把元澈逼到石壁边。 陆天权单手撑着石壁,冷声道:“本宫在你面前,你就非得想皇兄?” 胸肌霸凌、眸色发暗、动不动就壁咚……二皇子到底是跟哪个话本学的霸总三件套! 元澈极力忍住给他点颜色瞧瞧的冲动,稍微挪了半步,道:“二皇子殿下,咱们似乎没有那么熟。” 懂不懂什么叫社交距离! 他倒是很想再上演一出闰土刺猹,但脚踝一动就疼,只好原地罚站。 “元弟!” 元澈心中一喜,太子又来解救他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俩几句话的功夫,陆天枢的身影便从太湖石后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园主廖老。 原来他们三个刚才一起散步啊,元澈内心松了口气。 陆天枢皱眉按下陆天权的手,道:“二弟,怎对世子如此无礼?” 陆天权冷笑。 廖老看看被夹在中间的可怜小世子,又看看隐隐争锋相对的皇家兄弟,稍有不解,目露思索。 第25章 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老人瞳孔微微颤动,似内心受了极大震撼。 元澈正偷偷活动着脚踝,冷不防见廖老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写了几个大字:蓝颜祸水。 元澈:…… 他冤枉啊! “元弟无事吧?”陆天枢面色有些忧心,“方才本宫慢了几步,似听见你来寻我?” 元澈生硬地勾起唇角:“是啊。” 本来是想看看他发什么癫,结果先一步遇到了发癫的二皇子。 陆天枢轻叹:“那也不该如此匆忙,若真摔伤了何处,该叫本宫如何是好?恰巧,本宫也正要来找你。” 双向奔赴,但精神物理双重攻击。 元澈迈出一步,忍不住“嘶”了一声,脚踝锥心地痛。 “世子脚受伤了?”廖老总算察觉到了自己在场的作用,抢先一步吩咐下人道:“速速请大夫来园中,你们几人,送世子去厢房。” 元澈摆手,咬牙道:“不必,我在旁边坐坐就好。” ——还是那句话,怎么想都是皇家的错! 宫人将元澈就近搀进一旁的亭中,元澈趁机看了光屏一眼,两点魅力值纹丝不动,心中满是绝望。 许是他表情太狰狞,随之进来的陆天枢关切道:“元弟莫乱动,少吃些苦头。” 元澈面色惨淡,哥们,你先把好感度播报停了行不行。 陆天权也跟着进了绕水亭,阴阳怪气道:“世子是为谁吃的苦头,皇兄不知?” 陆天枢冷睨他一眼,他俩兄弟不睦虽由来已久,却也未如此大鼓旗张地摆上台面。 若叫父皇知晓今日发生之事,免不了一番申饬,他逃不掉,莫非陆天权就能逃掉? 二人之间氛围紧绷,廖老看出不对,借口去催大夫,连忙退出了小亭。 元澈忍不住蹙眉按了按额角,感觉好感度播报的频率急促了起来。 他甩了甩脑袋,想把晕眩感甩出去,歪斜的身子被人扶住。 “元弟还有哪里不适?”陆天枢担忧道:“你脸色十分难看。” 元澈一把抓住他的手,一字一顿,痛苦道:“臣弟只希望太子哥哥莫被外界所扰,坚持自我,好好做人。” 怕太子没听清楚,他重复了一遍:“坚持自我!” 不要再被外界影响好感度了! 陆天权猛然握紧了拳,目光恶狠狠地盯向元澈。 陆天枢微微怔住,目露复杂。 眼前少年痛得眼眶泛红,眉头紧锁,都这般模样了,他竟还想着宽慰自己? 赤忱的话语在心坎轻轻撞了一下,撞得陆天枢心中摇动。 无需抬头去看陆天权的神色,他也知道,这一局,是他赢了。 亭中骤然寂静,元澈并不知道身边两人暗流涌动了些什么,只知道刷了快半小时的播报终于停了下来。 【陆天枢好感+3】 抠门,都不够精神损失费的,元澈虚脱地往后一靠,心底委屈。 魅力值倒是涨了一点,但跟任务要求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世子,大夫来了。”没等多久,廖老带着一名长须老人进了亭中。 大夫为元澈检查脚踝,宫人们把亭子围起来,陆天枢和陆天权不便在旁,暂时出了绕水亭。 二人互相瞥了一眼,一人从容淡然,一人冷笑连连。 陆璇玑带着贵女们路过池馆,随意一瞥,见两个皇兄竟在一处,猛然停了脚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想了想,还是上前拜见道:“大皇兄,二皇兄,日头正晒,何故在此处游玩?” “三妹?”看见她,陆天枢语气温和道:“我等正……” “啊!” 亭中传来一声惨叫。 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陆璇玑抬头一望,只见上午刚认的老乡正死死抱着柱子,眼含热泪,好似被人欺负了一遭。 “怎么了?”陆天枢立刻迈步进了亭中。 廖老连忙解释道:“无事,大夫正骨力气大了些,还望世子多担待。” 元澈颤抖着放开柱子,哽咽道:“我担待……” 他一点也不想担待! 别靠近皇家人,会变得不幸。 第016章 探夜 绕水亭中,陆天枢询问大夫注意事宜,元澈冲陆璇玑使了个眼色。 陆璇玑心领神会,提起裙摆上前道:“有事?” 元澈狗狗祟祟地瞅了眼皇家两兄弟,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悄声道:“你们家还有哪些兄弟姐妹,能不能把名字都告诉我?” 陆璇玑面露震惊:“干嘛,两个还不够?你到底要攻略几个?” 总不能系统要求把他们家一锅端了吧? 意识到老乡误解了什么,元澈笑容疲惫:“……我只想做个标记,下次见了绕道走。” . 从此加入避雷名单。 “早说。”陆璇玑立刻掰着指头给他介绍:“在我之下还有三个弟妹,四妹玉衡,和我只差一岁,不常出宫,多半惹不着你。五弟开阳刚上小学,天天把开蒙学官气得七窍生烟……六弟就别管了,才满周岁,想必更惹不着你。” “那就好。”元澈彻底放下心来,决定以后单绕着陆天权走。 陆天枢听完大夫的嘱托,回头见少年少女似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含笑上前,道:“三妹,外面那些小姐还在等你,不如你先去回去,世子这处,自有本宫照看。” 第26章 陆璇玑收了逐客令,对元澈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送走皇妹,陆天枢又对元澈道:“元弟,本宫送你回亲王府如何?” 元澈哪敢真让他送,赶紧拒绝了提议:“不必,秋空已替我安排好了车马,接下来的宴席便不参加了,还望太子哥哥尽兴。” “既然世子希望皇兄尽兴,便由臣弟送世子归家,如何?” 陆天权的声音冷笑着插进二人之间。 元澈笑容一僵:“更不必了,谢谢。” 他可不想听一路的霸总语录。 因着这么一出小插曲,马车载着元澈提前回了亲王府。 陆天枢和陆天权不愿放过较劲的机会,各自派了人护送,亲王妃听见元澈被两位皇子的侍卫送回府,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差点派人去官署请老亲王回家。 问清只是崴脚后,她稍稍松了口气,赏钱打发过侍卫们,又命人请来大夫替元澈看了一回。 小世子被灌了苦得要命的药汁,哼哼唧唧躺在床上不起来,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等来了最终宣判。 【主线任务“圮地无舍,衢地交合”未完成,扣除积分10点,目前积分20点。】 “你终于活啦?”元澈赌气似的嘟囔道:“扣就扣,反正还剩20积分。” 他云淡风轻地翻了个身,缩进被子里,马上变脸道:“呜呜,能不能少扣点,求你了刀刀!” 撒了半天娇,系统依然郎心似铁。 元澈心痛地算着损失的积分,一想到未来几天都要被按着喝药,顿觉日子没法过了。 …… 深夜,裴府。 海德等了半宿,终于等到自家大人带着一身酒气归来。 “大人可算回来了。”海德提灯出去迎接,进了屋,替青年脱下外袍,道:“今日公务还一字未动,可要明日再看?” “不必,今夜睡迟些便是,替我挑灯。” 裴怀虚目光依然清醒,外袍一除,酒气便淡了。 海德吩咐下人去熬解酒汤,挂好衣裳,不免唠叨道:“大人也该顾惜身子,许久没和友人走动,何必为着公务赶回来。” 侍女端来一盆清水,裴怀虚就着水净了面,用帕子擦干手。 他给自己倒了一盏温茶,笑道:“我倒也没那么压榨自己。” “那是……” “恰巧两蚌今日皆在,不必多花力气去寻。”裴怀虚端着茶盏,语气莫测:“磨过的刀是否趁手,还需验过才知。” 海德迟疑地压低了声音:“天家人绝非温驯之辈,大人如此用刀,不怕磨刀石出了差错?” 回想起少年热烈张扬的眉目,青年垂了眸,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磨刀石么……自有本官温水勤拭,往后如何,且行且看。” …… 镇南王世子在赏花宴上崴了脚,本不是什么大事,偏被有心人大做文章。 短短两日,镇南王府的访客络绎不绝,廖老、太子、二皇子及三公主纷纷遣人送来补品,态势之隆,阵仗之大,立刻惊动了京城其他贵胄。 哪个镇南王世子?莫非是生性风流,处处留情的那位镇南王世子? 先前听闻太子并不待见他,今儿怎么忽然转了性? 不消等贵胄们派人打听,下人只需往镇南王府前一望,就能看得明明白白——送来补品的确是宫人。 所有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子与二皇子便罢了,三公主也掺和进来,难不成镇南王世子是块只吸引皇家的香饽饽? 他人尚在疑惑,有心人已嗅到了山雨的气息,连夜关注起镇南王府的一举一动。 恐怕,京城的风云要变了。 身处话题中心的元澈却毫无自觉。 他被亲王妃按着躺了小半个月,每天一碗大补汤兼药汁,喝得眼冒金星,目光呆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断了腿。 元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下巴圆润了起来,忍了又忍,某天趁侍女们没注意,一骨碌从府里蹿了出去。 适逢老亲王身边亲信来教他念书,一大群人找遍了小院,没找到人,侍卫们跟着蛛丝马迹追了几条街,愣是没追上。 老亲王听说此事,气得吹胡子瞪眼:“别管他!我看他是嫌自己好得太快!” 元澈一出府,便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生龙活虎地蹿去了宸朱巷。 可惜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裴若说得没错,食肆前贴了张大大的告示,店主归期未定。 他正待失望离去,莫名觉得背后有点毛毛的,像是被谁盯上了。 少年转身,清亮的眸子将街上的人都打量了一遍,没看到可疑之人。 “刀刀,刚刚是不是有人在看我?” 【宿主无须担心,这是正常路人行为。】 “不是路人。”元澈跟它形容道:“很刺人的感觉,只出现了一下,跟心电感应似的。” 他眼睛一转,失色道:“不会有小偷盯上我了吧?” 看看自己这身锦袍,还真有可能,元澈拔腿就走,那股被暗中注视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刺得背后一阵酥麻。 元澈加快脚步,心里不安起来:“刀刀,我真的觉得有东西在背后刺我,你快帮我看看。” 【……】 元澈:“刀刀!刀刀你说话啊。” 【有没有可能……是静电?】 少年猛地停住脚步,往背后一摸。 第27章 还真是。 他不好意思地踢了踢小石子,道:“不怪我,躺了这么多天,脑子躺退化了。” 解决完了走近科学事件,小世子放心地在街上逛了一圈,天色擦黑才回了王府。 今晚是个月黑风高夜,大约是最近睡多了,元澈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心神不宁,再次出现了如芒在背的错觉。 不对劲,一定有人。 他猛地坐起来,蹑手蹑脚下床开窗。 外面一如白日的陈设,夜色已深,下人们皆已睡去,静得只能听见蛙鸣和坊外的打更声。 怪事,屋内还能生虱子不成? 元澈满脸疑惑,正待关窗回身,忽然吓了一跳。 一道高挑的影子立在他身旁,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嘘”。 元澈猝然转头,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 入眼是轻薄飘逸的黛绿色衣衫,肩宽腰窄,胸口与衣袖以银丝绣了整幅暗纹,若隐若现,再往上看,长发垂在颈侧,下巴尖而窄,殷红薄唇微微勾起。 元澈见过这个下巴。 出宫那天在宫门遇见的软轿里,轿帘下惊鸿一瞥。 他索性直接抬头,看清了来人全貌。 一张极其昳丽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男子长眉斜飞入鬓,凤眸含情,瞳孔是异国血脉才有的绿色,宛如上好的翡翠,鼻梁高挺,容光极盛,竟比满身珠光银饰还艳三分。 此刻,他的一根手指抵上了元澈的嘴唇。 “别出声,小世子。” 男子嗓音微哑,出口却是虎狼之词:“你也不想被下人发现吧?” “你谁啊?” 元澈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捂着鼻子后退。 熏香就熏吧,熏这么浓做什么。 男子收回手指,邪魅勾唇道:“世子好生薄情,见了本王侄子,本王便入不了眼了?” 元澈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想起了这人是谁。 发好人卡的男主之一,五王爷陆九渊。 他母亲是异国宫女,本人又是因绿眸异类被排挤的典型,性子圆滑神秘,十分擅长甜言蜜语,曾骗得元澈真心当做主推,攻略过一周目。 事后结算,发现此人好感度总体起伏就没超过10时,小世子心都碎了。 “是你啊。”元澈眼神复杂地上下扫视,“深更半夜,擅闯王府,你胆子可真大。” 少年面色没有一丝畏惧,眼底甚至有一丝……嫌弃? 陆九渊愣了愣,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欲擒故纵? 第017章 不差 昳丽面容倏忽靠近,翡翠般的眸色美得令人心惊。 陆九渊执起元澈的手,按在心口,轻轻道:“本王胆子大不大,世子不妨亲自来试。” 刻意放轻的声音好似引诱,元澈抽了抽手,没抽动。 差点忽略这人也是皇家人。光顾着避雷太子二皇子,忘避雷他了。 沉香扑鼻而来,元澈又打了几个喷嚏,咬牙切齿道:“男男授受不亲,能把我的手松开吗?” 面对前自推,他勉强留了点礼貌。 陆九渊眯起绿眸,鼻端呼出的气息几乎把元澈碎发吹起:“怕了?” 元澈战术后仰,道:“最后的警告。” 再不松手他就要动手了。 陆九渊把他的手按得更紧了些,正想调笑两句,脸色忽的一变,触电般松开了手。 “你!” 少年神色无辜,恋恋不舍地收回自己的手:“多谢王爷款待。” 手感很好,资本雄厚,和二皇子比也不遑多让,一家的风水果然养不出两家人。 陆九渊脸色变化一阵,好不精彩,下意识拉开了几步距离,皮笑肉不笑道:“世子还真不客气。” 【陆九渊好感-1】 “王爷过誉了,臣弟一向不拿自己当外人。”元澈也不怕他掉好感,笑嘻嘻道:“王爷深夜前来,总不能为了给我过过手瘾吧?” “不过是听说世子崴了脚,前来探望。”陆九渊幽幽道:“哪想世子龙精虎猛,半点亏也不吃。” “单是这事?” 元澈眼睛微微睁大。 他寻思京城也没有时差,这都过去十几天了,其他皇家人的补品都送了两回,陆九渊才姗姗来迟。 要是再晚来一点,说不定他不光腿好了,还能长出尾巴,进化成人鱼溜走了。 见他再次目露嫌弃,陆九渊似模似样地叹道:“本王被陛下派了一宗差事,怎知世子受了伤。这不,差事一结束,连夜便来瞧你。” 他眸底含了几分幽怨:“说起来,这事还和你有关呢。” 元澈指着自己:“我?” “兵工坊。” 三个字,已足够概括前情。 陆九渊往蔷薇架一靠,丝毫不顾衣衫被花藤勾缠,玩味道:“若无意外,世子近来恐怕也有得忙活了。如需帮助,派人往王府递句话,本王亲自襄助,怎样?” 元澈看看他负6的好感,再看看人物性格后的“甜言蜜语”,流露出犹豫。 陆九渊知他不信,勾起唇角,重新凑近了些:“世子当初说过,会一直相信本王。如今见了皇侄,便忘了本王?” 少年歪了歪头:“你在背后这样说太子哥哥,他本人知道吗?” 陆九渊笑意一淡:“想离间本王与皇侄?” “离间?”元澈惊诧地捂住嘴道:“王爷与太子殿下,难道……莫非……” 第28章 他本想恶心一下陆九渊,熟料对方听了这话,笑容彻底消失,绿眸中闪过一丝冷厉。 陆九渊咀嚼着“莫非”二字,一步步逼上前来,面色晦暗,瞬间变了个人似的。 他放轻声音,语气却令人发寒:“结党营私乃是重罪,世子千万慎言。若哪日祸从口出,只怕本王也只能掩面,救不得。” 元澈睁大眼,往后退了半步,陆九渊两指捏住他的下颚,似是诱哄:“其中利弊,世子知道了么?” 好近,好适合头槌。 元澈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咚”的一声,是个好头。 晚睡果然让人冲动,元澈头晕目眩地捂着脑袋退开,立刻就感到后悔,鼓足一口气,心底大喊:“刀刀!刀刀!别睡了!起来赊个账!” 被骗整整一周目,他才不要信陆九渊的狗屁话。 下一秒,带着怒气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响。 【——现在是下班时间!!】 无形的冲击力蓬然炸开,陆九渊离得近,头一个遭到了波及。 一阵巨力袭上胸口,他猛地退后几步,飞至墙上才站稳了脚跟。 陆九渊震惊地捂住胸口,咳了一声:“……你?” 镇南王世子何时有这样高强的内力?! 好恐怖的起床气。 元澈默默收回了脑子里的感叹号,再不敢提“赊账”这回事,挺直不太宽阔的后背,昂着脑袋生硬一笑:“怕了?” 他可是有系统撑腰的人。 陆九渊按着胸口急喘几下,神色发暗。 最终沉沉一笑:“你真是,好得很。” 镇南王府是块硬骨头。 他在墙头站直了身子,语气凉凉道:“今夜之事,本王记住了,但愿世子来日莫要后悔。” 元澈“你听我狡辩”的话还没喊出来,墙头就不见了那道昳丽的身影。 完了,得罪不该得罪的了。 陆九渊看起来是个闲散王爷,实则有许多见不得光的势力和手段,常在暗处为皇帝处理一些脏活累活,是皇帝的黑手套。 得罪了他,脑袋还能稳吗? 少年连夜收拾好行李,买了去回边关的站票,打算一有苗头就开溜。 他还特地遣了个小厮日日守在宸朱巷,等食肆开张,或见了裴若,偷偷回来禀告他。 就这样提心吊胆等了四五日,什么风吹草动也没传来,只隐约从老亲王那里听到王爷称病未朝的消息。 元澈倒吸一口冷气,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在系统休假的时候叫它了。 …… 东宫。 陆天枢从少傅处归来,听见五王叔等候的消息,当即便去了园内书馆。 他推开门,见一身松绿长袍的男子歪歪斜斜倚在坐榻上,回身挥退下人,道:“王叔既然生病,自应好好歇息,本宫去探望便是了,何故亲自跑一趟。” 陆九渊闻言,坐直了身子,懒懒道:“没病,再不弄出点动静,只怕你那父皇又该坐立不安了。” 既要用他,又不信他,当真可笑。 “就算无病,内伤总有一二。”前几日的事,陆天枢听暗卫提过一句,遂叹气道:“本宫还是觉得,元弟不像有这般身手,多半是镇南王府有所防范。” 少年逛个石子路都能崴脚,叫他如何能信。 “你觉得有人暗算?”陆九渊冷笑一声,指着自己的心口:“以我的身手,对此番暗算能毫无察觉,亦或是自己拍了自己一掌做戏?本王图什么?” 陆天枢无奈道:“王叔息怒,本宫是关心则乱。” 陆九渊一双绿眸充满了不爽,起身道:“元弟、元弟……你那元弟身手好着呢,不愿信便罢。你问的事,我今儿已报上,端看陛下如何抉择,本王先走了。” “本宫送送王叔。”陆天枢知晓他在元澈身上栽了个跟头,心情不悦,一路将人送到书馆门口,命宫人好生相待。 “不必送了。”陆九渊抬手,想到什么,步子停了下来,转身认真看了看陆天枢的脸。 陆天枢不明其意:“王叔?” 收回目光,陆九渊摸摸自己的脸,蹙眉自言自语:“倒也不差什么……” 难道在那世子眼里,他这张脸难道真的比不过皇侄了? …… 元澈还没做出跑不跑的决断,小厮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他进了院子便喊:“世子爷!世子爷!我等到您交代的人了!” “等到了?”元澈跨出门槛,小厮沿路小跑回来,顾不得擦汗,满脸高兴道:“那位公子听了我的话,说去茶坊等您,叫什么……宁安茶坊,正等着呢!” 一听饭搭子在等他,元澈立马把跑路的纠结抛去脑后,转头道:“秋空,收拾收拾,随我出门。” 第018章 螃蟹 元澈一路赶去城西,找了几条街,却没看到哪里有宁安茶坊。 一股香香的包子味飘来,临近正午,少年肚子响了一声,拉住小厮道:“等着,我先买个包子。” 他掏出碎银,灵机一动,问:“老板,你知道宁安茶坊在何处么?” “宁安茶坊?” 身后响起一声熟悉的轻笑。 元澈连忙转头,撞入裴若含笑的桃花眸中。 青年今日穿了身雪青色袍子,外层罩着烟纱,通身说不出的贵气清雅,与市井气息似不太相融。 第29章 “裴兄!”元澈眸子亮了亮:“原来你在这呀。” 少年饿得肚子咕咕叫,还不忘把包子分他两个,问:“你说的宁安茶坊究竟在何处,我怎么找不到?” 裴若似有几分忍俊不禁,抬手一指,元澈顺着看去:灵庵茶坊。 小世子沉默一瞬,决定回家好好提高小厮们的官话水平。 “来寻某可有要事?”裴若收回手。 现蒸的包子又香又热,元澈不顾馅烫,吃了一个意犹未尽,含糊问:“裴兄今日有闲暇么?” 裴若温声道:“这会子无事。” “那我们走。” 元澈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上了马车。 码头还是那个码头,元澈轻车熟路地找到小店,盲眼老婆婆正在灶台后忙活。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老人家,今天还有鱼脍吗?” 本想伪装,不料老婆婆一下就听出他的声音:“后生来了?好啊,老婆子还想着怎么把钱袋还你呢。” 她怕元澈跑了,颤颤巍巍地快步进了后院,半晌拿出来一个锦袋。 袋里鼓鼓囊囊的,一点银子都没少。 “给,后生仔莫要再粗心大意,千万别落下了。” 进店前,裴若便打量了一番店中陈设与店主老人,目光落到钱袋上,微微挑眉。 元澈推拒回去:“阿婆,这钱本来就是给你留的,你上次说不收钱,我怎么也过意不去,想了想就留了点。” “你这是折煞老婆子。”老婆婆紧紧抓着他的手,急道:“后生仔,我那大儿也是像你这般大的年轻后生,死活要把老婆子接到京城来,来了却许久不见他人。你上次陪我这孤寡老婆子说了那么多话,老婆子就已心满意足了。” 两人一来一回地拉扯,元澈身边的青年垂眸,若有所思。 他听了一会儿,才含笑道:“老板,既然俞公子执意要送,你便收下罢,实在过意不去,便记做他往后来此的饭钱花销。如此,他便能常来看你,你也未受无功之禄,岂不两安?” 这话周全妥帖,全然挑不出毛病,老婆婆只好收了。 等二人落座,她从后院的水池里抬出一个小盆,问:“老婆子正好从船上伙计那边收了些河蟹,今个吃蟹可好?” 盆里,一指长的小河蟹张牙舞爪,四处爬来爬去。 元澈好奇道:“这个天儿就有螃蟹了?” “京城到底繁华,要在我们那儿,可收不到这些。” 老婆婆笑呵呵地将小蟹洗净,以姜焯水去了腥味,裹一层面粉,就着油放入锅中烹炸。 油炸的香味很快蔓延满屋,随风飘散出去,附近的挑夫伙计馋虫都被勾了起来,进来却失望地发现螃蟹已被店内那两位公子哥预订。 “阿婆,明儿我自带一笼河蟹,您帮我炸行吗?不白炸,我给钱的。” “是啊阿婆,我那船上也有几只,一块炸了吧。” “还有我!我带点油来,阿婆到时候先炸我的!” 店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喝声,热闹得不行,老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忙招呼道:“都有份,都有份!” 她把炸蟹端到元澈这桌,嘱咐了一句:“后生,还有后生的朋友,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如今的时节都是些河蟹,小小的一只,酥酥脆脆,一口嚼下去,满嘴油香。 “好吃。”元澈眼睛亮了起来,不忘招呼老婆婆:“阿婆,你也吃!” 老婆婆笑着摆手:“人老啦,可吃不了这些东西,老婆子再给你们倒点酒来。” 趁她去倒酒,元澈给裴若夹了一筷子,期待道:“味道怎么样?” 青年品鉴一番,点头道:“不错,十分新鲜。” “这就没啦?”元澈还指望饭搭子露出跟自己一样惊艳的表情,不死心道:“不觉很香,很想再来一只么?” 裴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用手巾擦过嘴,接过老婆婆递来的酒。 青年倒了一盅,递到他面前:“新鲜足矣,蟹性寒,俞公子还是和这酒吃,方能使肺腑不受寒侵。” 少年嗅嗅,跟猫儿嘬似的抿了一口,辣得眯起眼睛,晃晃脑袋。 他嘟囔道:“家中的酒都被我父……咳,我爹藏在地窖,一点也不肯给我尝尝。” 裴若一手支颐,偏头瞧着他,缓声道:“若在家中要吃蟹,可吩咐厨房将螃蟹淋上黄酒,蒸上一刻去除腥寒,挑出蟹黄,以白面拌之,再加些灵芝茯苓之类的补物磨粉,制成蟹黄糕。冬日配一碗牛羊乳,开胃润肺,健脾滋补。” 元澈咂舌道:“好复杂。” 看来就算在翰林院,饭搭子也活得挺滋润,寻常人家中哪有闲暇钻研这些吃食。 杯中酒入口虽辣,回味却绵长顺滑,元澈脑子有些晕乎乎的,还想再尝尝,裴若却把酒盅端开了。 元澈懵懂地抬起眼,裴若拿过他的筷子,望酒盅里蘸了蘸,道:“是某失策,未料到俞公子酒量不佳。” 沾着酒的筷子递过来,元澈睁圆眼睛盯着他。 瞧不起谁呢? 二人对视几息,元澈在桃花眸的笑意里败下阵来,接过筷子扁嘴道:“让我再喝一口能怎样。” 裴若笑道:“仔细醉了手颤,理事不周。” 元澈觉得他有些莫名:“今日我不念书,哪有什么事需要理的?” “未必。”青年意味深长道。 第30章 巧合似的,他话音刚落,店外便来了人。 老婆婆擦擦手迎上去问:“客人吃些什么?” 那人不言,往店里一望,便锁定了目标,径直向元澈这一桌大步走来。 元澈转头一看,慌忙把酒壶藏到身后:“智……智叔,您怎么来了?” “老爷找你,急事,请速速回府。” 说罢,定智顺带看了裴若一眼,目露疑惑。 小世子何时交了这么个朋友?瞧着有些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看来今天的饭注定不能好好吃完了,元澈遗憾起身,道:“抱歉,裴兄,家中有事,我得先回去了。” 裴,等等,姓裴? 定智想到什么,瞳孔猛地一缩,再度与雪青色衣袍的青年对视。 青年抬眸淡淡瞥他一眼,笑意不变,眸色却深不可测。 定智蓦然想起了此人身份。 当朝最年轻的中书令,裴怀虚。 ……世子怎会和他搅和到一起! 定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偏巧自家世子像没事人一样。 他随口告别就罢了,还亲密地拍上人家肩膀,活脱脱的放肆:“以后再请你吃饭,可别忘了啊。” 裴若竟只淡淡颔首,并未责备。 见鬼,定智心绪起伏不定,打算上了马车好好问问,身边少年身形猝然一顿,转身跑了回去。 “世——”他一句话没喊完,少年背对着他摆摆手,边跑边掏出一张手帕,对着脸色淡淡的青年急切伸出手。 交换汗巾子? 定智眼皮狠狠一跳。 坏了,世子不喜欢太子和五王爷,改看上权倾朝野的中书令了。 面对跑回面前的少年,裴怀虚挑眉,眼睁睁看着那双手越来越近。 ——随后越过他,将桌上的小螃蟹包了起来。 元澈装了满满几只,咧出小虎牙,松口气道:“险些把这个忘了,裴兄应当不介意我带些走吧?” “……” 裴怀虚沉默一瞬,失笑道:“你既爱吃,全数带走便是。” “那可不行,给你留一些,咱们下回还来吃!” 元澈笑嘻嘻地跟老婆婆告了别,这才和定智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往王府驶去。 车厢里飘浮淡淡油香,元澈把手帕打结包好,问:“智叔,家里出了什么急事?” 他见定智言行虽急,神情却无甚忧愁,应当不是什么坏事。 定智道:“待会儿见了老爷,世子就知道了。” “不能给我稍微透露一点吗?”元澈比了个手势:“漏一点点就好。” 定智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我走之前,听王妃吩咐金荷她们给您挑身入宫的衣裳,今日要入宫觐见,更多的便不知了。” “入宫?”元澈思索一会儿,不知道皇帝有什么事。 裴若当真说准了,他今日还真喝不得酒,否则被治个御前失仪,还不知老亲王要怎么骂他。 元澈见定智欲言又止,心底奇怪,正想问问,十几日不见的任务播报忽然响起。 【主线任务:山重水复疑无路。】 【将名声提升至100点(0/1),任务时限:十五日,奖励:30点积分。】 【是否接受任务?】 第019章 启程 马车上,定智反复做着心理建设,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世子爷。” “嗯?” “方才那位公子的来头,您知道吗?” 元澈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我知道啊。” “您知道?”定智心中狠狠一颤,“那您还……” 他脸上的震惊太明显,元澈诧异道:“怎么?有问题?” 世子被老爷和王妃宠坏了,不知晓外头人的阴险也情有可原,定智委婉劝说道:“您和他不是一路人。” 元澈不爱听别人说他的饭搭子,反驳道:“他对我的胃口,怎么不是一路人?” 定智为难道:“他这个人,和世子从前接触的人不一样,您还是慎重些为好。” 太子和王爷也就罢了,看在自家王爷面上,个个半推半就的。偏是一手遮天的中书令,世子将来若是再喜欢上别人,始乱终弃,指不定会被怎样。 为了世子的将来,他狠狠心道:“再者,老爷和王妃也不会同意的!” 元澈:“啊?” 找个饭搭子这么严重? 说话间已到了宫门,元澈来不及为饭搭子辩解,便被领去了御书房。 “臣去探查?” 少年压着险些飚高的语调,一字一顿地问。 忽然被安排出差,他的内心是拒绝的。 桌案上摆着数封信件,内容皆已拆看过。 十余日前,临州某个宗亲封地庄子上供的货物被劫,派去追查的官兵毫无头绪,皇帝不知抽了什么风,不派钦差,一拍额头想起了他。 这事显然让皇帝怒气未消,抚了抚心口,道:“世子年少有为,上回兵工坊一事,足见你行事果决,昭勇将军亦赞不绝口。此番派你前去,朕很是放心。” “臣……有些路盲。”元澈心虚道:“若因误入歧途,误了陛下大事可如何是好?” 万一这次再撞到个什么入侵,皇帝不会又一拍脑门,把他送上战场吧? 可皇帝死活认定了他,胸有成竹道:“无需担心,此番朕会派昭勇将军与你一道上路,想来不会有错,如遇危急,昭勇将军定会挺身而出。” 第31章 “可……” 皇帝语含勉励:“你是王叔的儿子,定不会让朕失望。” “但……” 皇帝打断他,长叹道:“其实,朕还有一事想托付给世子。” 他双手撑在桌案上,抵着下巴,沉沉道:“大理寺追查兵工坊近一月,线索断了——恰巧,断在临州。” 听到这里,元澈总算回过味来。 感情皇帝这是给他贯彻一人责任制呢。 见他没有反驳,皇帝舒展了神情:“大理寺那边已整理好了卷宗,世子不妨去看看?若有余力追查到底,朕定有后赏。” 话说到这份上,根本就没有了选择余地。 御书房的门打开,元澈麻木着脸从里面出来,宫人早早就在等候,谄媚道:“世子殿下,请?” …… 镇南王府。 “陛下果真决定了?”老亲王皱眉。 定智道:“王公公托人带的话,千真万确。” 老亲王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击,一下、两下……不知敲了多久,他才淡淡道:“定智,你说,回京是个错误的决定吗?” 独子自小就被他和夫人捧在手心,极尽宠爱,宠得文不成武不就,这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知道他心疼独子,却仍把元澈出去,独自去临州调查谋反之事,是否也在警告自己? “属下不敢妄言。”定智恭谨低头。 “唉,也罢。”老亲王无奈摇头:“澈哥儿自幼身体娇弱,一路上你和定勇多看顾些,南边瘴气多,莫叫他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差事完不成就算了,等到回来,本王自去和陛下交差。” “是,请王爷放心!” 定智行完礼正要离开,又被叫住。 “还有。”老王爷双眸一眯,目光晦暗:“注意生人,尤其提防五王府。” 御书房的人脉传话,元澈突然被派去临州,多半和陆九渊那厮脱不了干系。 …… 一个时辰后,少年浑浑噩噩出了宫。 本来跟裴若高高兴兴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砸了这么大一件差事,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大理寺卷宗更是雪上加霜,细密小字看了半天,看得他头昏脑涨,最后抓了系统当做文言翻译器。 临州情况比想象得复杂,宗亲货物被劫是一回事,兵工坊的线索是另一回事,特别是这条线所还牵扯到了临州长史的头上。两条线虽然看起来毫无关联,可只要有心一理,便能发现上供的庄子与长史亲家素有嫌隙。 其亲家是城中大户之一,横行霸道,长史与其同气连枝,无怪乎官兵无功而返。 不派个身份稍高些的人去,恐怕还真压不住地头蛇。 元澈悟了,吉祥物竟是他自己。 等宫里圣旨下来,老亲王和亲王妃又愁又怜,一晚难眠,丫鬟们也紧锣密鼓地收拾行李,金荷霜竹更是依依不舍地擦着眼泪,好像他马上就要出嫁。 元澈只好反过来宽慰她们:“没事,我只是去查个案,查不出来陛下也不会吃了我呀。最多一个月就回来,到时给你们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好吗?” 主线任务给了十五天,去临州路上便要花费八九天。 为了不耽误时间,元澈和戚辰做好约定,第三日清晨便从京城出发。 灵庵茶坊,二楼临窗。 这个位置极好,临街能望见下方路过行人,远眺亦可见城门巍峨,京郊远山连绵,镇国寺的琉璃瓦隐隐闪烁微芒。 天蒙蒙亮,尚有几分寒气未散。 二楼今日只接待一位客人。 茶艺师缄默地沏好今春新茶,浅淡香气浮动,如春雨酥润,任谁来了也要夸一句“好茶”,可贵客的神思却并不在此。 木阶传来脚步声,白衣僚属捧着书卷上了二楼,恭顺立在原地:“大人,您要的卷宗。” 裴怀虚转头,淡淡吩咐道:“拿过来。” 僚属放轻脚步,无声呈上。 一时间,楼中唯余沙沙翻页声。 裴怀虚大致浏览了一遍,道:“送回去罢,大理寺那处,本官今日就不去了。” “是。” 僚属躬身取回卷宗,裴怀虚品了口茶,将目光投向窗外。 一队精兵忽然出现在城门外,身披黑甲,气氛肃然,似在等候什么。 不一会儿,几辆马车从城内驶出,精兵首领骑马上前。 车中人撩开车帘,与他打了个招呼。 此处离得太远,看不清车中人具体样貌,只能感觉其形容尚小,身量清瘦,是位还没长大的少年郎。 收回目光,裴怀虚略一思索,褪下右手白玉扳指。 “张衡。” “下官在。”僚属道:“大人有何吩咐?” “将这枚扳指随信送去临州陈家,就说本官有事相托,请他代为照看一人。” …… 四月初,桃花始落,春烟朦胧。 镇南王府马车自城南启程,与昭勇将军一道前往临州。 第020章 中毒 路上摇摇晃晃,元澈被颠得发晕,有苦难言。 “刀刀啊……”他气若游丝地问系统:“商城就不能进点晕车药之类的新货吗?再不济,来点花露水驱虫药也好啊。” 惊蛰已过,沿途蛇鼠虫蚁不胜其扰,更别提翻山越岭时遇到的豺狼野兽。 少年病歪歪地倚在马车里,蜷成一小团,哼哼唧唧道:“我还想要零食,可乐,调味料……还要空调和手机,如果能满减就更好了。” 第32章 【请宿主正视现实,商城不是许愿池。】 “世上无难事!”元澈不知是在鼓励它还是在鼓励自己,难受得缩紧了些,还不忘攥紧拳头:“不就是许愿池吗,只要你愿意努力,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 车帘忽的被撩开,戚辰那张线条利落的俊脸出现在眼前。 “世子,天色已晚,我等就在附近驻军如何?” 元澈停下插科打诨,有气无力道:“将军自行安排便是。” 戚辰见他仍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语气含着浅浅担忧:“今日还是很难受?” 少年惨白着一张小脸,摆了摆手道:“不必管我,缓缓就好。” 暂时死不了。 秋空正要扶他,戚辰下了马,半个身子挤进车厢,大手一伸,把元澈搀下了车。 入手的腕骨细白伶仃,身量窄瘦,清减了不少。 戚辰心底叹息,世子本是多么英武强健一男儿,竟被山路难倒。 待进了芜州,他去抓几副药,定让世子重振雄风。 要被“重振雄风”的少年此刻毫不知情,跟在他身后,一屁股在扎营地的中心,众人正在捡枯枝生火,预备夜晚的休憩。 戚辰安排了几名士兵钻进附近矮林巡逻,随后取出自己的干粮,走到元澈身边。 少年蜷成小小的一团,贴着篝火取暖,小口啃着布包中的口粮,低头看不见神情,只能看见他下巴尖一动一动,口粮却并没有消失多少。 男人弯下腰,把干粮递到他颊边:“世子,吃我的吧。” 军中干粮味道虽乏善可陈,但比其他干粮顶饱些,尤其到了他这一职位,干粮中夹了零星腌肉,就着水吃,能撑一整夜。 元澈仰头,眼底精神不佳,低声婉拒:“不必了,将军吃吧,我这会已经吃饱了。” 干粮味如嚼蜡,他险些噎着,草草吃了几口便不想再动。 收拾好剩下的一大半,元澈打了个哈欠,眸中溢出浅浅的泪水,鼻头微红,又往篝火边上靠了靠。 “仔细燎了头发。”戚辰替他把头发束到耳后,一躬身坐了下来。 男人肩膀宽厚,好似坐下了一座山似的,元澈往旁边挪了挪,看他掰下一小块干粮,串在树枝上烤了起来。 戚辰烤干粮的手法和烤肉没什么区别,左右翻转了一会儿,烤得热乎乎的,便递给一直在看的元澈:“尝尝。” 【戚辰好感+5】 元澈懵道:“我不吃,你吃。” 戚辰见他一直在看,觉得他馋了? 收到拒绝,戚辰也不恼,只是语带劝慰:“世子还是该多吃些,假如再遇上什么山贼反党,出手也有力气。” 少年面色惨白,眼神无光,本在呆滞地烤火,闻言缓慢转头,太久没活动的脖子发出“咯咯咯”声响。 ——他这像是能出手的样子吗? 面对无声的质问,戚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世子只管韬光养晦,待到该出鞘时,必然一鸣惊人!” 男人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笑容豪爽,眼神沉稳且信任。 元澈回以僵硬一笑。 这一番flag下来,他觉得他时日无多。 不一会儿,潜入矮林搜寻的士兵们回来,个个手里拎着野兔,说是无意发现了一个兔子洞,直接将其一网打尽。 众人欢呼雀跃,今晚可以开荤了。 身为统领的元澈和戚辰自然被进献了大头,戚辰起身道:“末将将兔子处理一番,世子稍待。” 他离开后,元澈刚想靠着秋空小憩一会儿,余光瞥见后方黑影一闪而过。 少年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中断,脑子清醒起来。 坏了,撞见野兽了。 …… “今夜动手?” “当然,再不动手就晚了。” 密林中,一伙黑衣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假如他当场死了,咱们岂不是会被立刻发现?” “你当大人傻么?”为首黑衣人嫌弃道:“大人早计划好了,给了我两瓶药粉,来,附耳过来,我给你们讲讲用法。” 他如此这般了一番,众人恍然大悟:“咱们先下这瓶药性轻的,造成身中瘴气的假象,到了临州再用药性重的将他送走?” “不错。”黑衣人首领得意道:“单看外表,连我都分不清两瓶药效轻重,即便被抓,镇南王世子也没法立刻找到解药,只能生生等死。” 他听了手下好一番吹捧,才把瓶子递出去:“好了,就将这瓶下到水里去吧,注意要全下,否则那么多人,总有一两个漏网之鱼。” 手下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来复命:“老大,已经下好了。” “好。”黑衣人首领道:“接下来,我们只需跟在后面,伺机而动便是。” 他摸了摸怀里另一瓶药,忽然面色一变,问:“我方才令你们用的那瓶,可是三钱重量?” 手下茫然道:“这……记不得了,应当比三钱轻些,喏,瓶子还在呢。” 黑衣人首领抢过空瓶,凑到鼻端嗅了嗅,什么味道也闻不到,倒是飘起的些许浮尘入鼻,让他一阵眼晕反胃。 “坏了。”他喃喃道:“下错了。”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 几人惊慌地扶住晕倒的黑衣人首领。 不远处,一双碧绿的眼眸将一切尽收眼底。 第33章 白皙修长的手指摘下面罩,露出昳丽丰神的面容,男子弯起薄唇,低低道:“不要本王襄助也晚了,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从怀中取出一瓶解药,面色愉悦,无声在树枝间起落,眨眼靠近了篝火旺盛的营地。 “救命之恩……啧啧,要点什么报酬好呢?” …… 经过提醒,营帐周围插上了火把,巡夜的士兵更是连个风吹草动也不放过。 戚辰没有把处理好的野兔带回,反而换了底下士兵即将烤好的一只,借花献佛道:“烤得糙了些,但味道想必还行,世子且将就尝尝。” 旁边士兵们眼神羡慕,渴望的泪水都快从嘴角滑下来。 元澈只撕了一小块兔腿,腼腆道:“多谢将军,我吃这些便够了,剩下的分给他们吃吧。” “这点怎么吃得饱?” 戚辰不由分说,又给他撕了一条腿,才将剩下半边的兔子递给一旁的人:“世子赏赐,拿去给大家分了。” 几只馋鬼欢呼一声,喊着“多谢世子”就把烤兔抢走,很快分食一空。 元澈咬得费劲,正巧秋空打了一筒水回来,便接过吨吨吨了一大口。 “世子爷,快别喝了,等我烤烤。”秋空把竹筒拿回去:“天儿这么冷,万一寒气入体怎么办?” 元澈摆摆手:“哪会?” 他可是大冬天也要喝冰可乐的人。 报应来的很快。 没多久,他就觉得嗓子一阵发痒,脑袋晕乎乎的,一摸额头,隐隐似有发烫。 元澈深深地吐了口气,觉得老天在跟他过不去。 “世子爷,怎么了?”秋空问。 一生要强的少年站起身,摇摇晃晃道:“我有些困,回马车睡会儿。” 秋空连忙扶他:“您悠着点!那边是树!” “我看得清。” 元澈摆摆手。 紧接着,风轻云淡地一个趔趄,倒头睡了在马车前。 “世子爷!” “世子殿下!” …… 陆九渊接近营地,本想绕过看守士兵去寻元澈,却见营地中心分外热闹,处处是人,根本找不到机会潜入。 他灵机一动,做了些粗浅的伪装,假装成看热闹的士卒,不露声色往人群挤去。 “世子殿下可还好?” 中心的黑衣将军眉毛紧蹙,沉声问面前的人。 那人是元澈从府里带出来的长随之一,略通些医术,为难道:“世子爷脉象平稳,呼吸也正常,但就是叫不醒。” “叫不醒?”戚辰喃喃道:“难道真有那么困?” 人群中的陆九渊听得清清楚楚,不由一凛,毒已经发作了。 他顾不得许多,想方设法混进了营帐。 帐中只有小厮陪在床边,他一个掌刀便将其轻易放倒,随后看向床上的少年。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少年已脸色煞白,嘴唇失去了血色,鼻息渐弱,再探腕间,平稳之下隐有绝脉之象。 陆九渊心底咯噔一声。 来晚了? 他怔了一瞬,立刻将理智拽了回来——镇南王世子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碰碰运气了! 他急忙取出怀中的解毒丹,可手还没碰到人,猛地被一把拂开。 陆九渊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床上的人。 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眸,眸中寒冷凌厉,轻启嘴唇,嗓音如玉石相击。 一字一顿道。 “……最讨厌加班!” 第021章 擒贼 少年冷脸起身。 陆九渊还在旁边,却被他视若无物,他环顾一圈,把被打晕的小厮拖上床,盖好被褥,随后掀帐,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戚辰和长随正在反复确认情况,士卒见少年出来,叫道:“世子殿下没事了!” “嗯?”戚辰连忙转头,来人果然精神十足,只是面色不大好看。 他松了口气,问:“醒了?还要干粮么?” “不必。” 短短两字,少年说得铿锵有力,冷凝的目光落到他腰间佩剑上,忽的伸手拔了出来。 “噌”的一声,如裂衣帛。 他动手太过突然,待戚辰反应过来,剑已到了对方手中。 戚辰马上按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那双素来无辜可爱的圆眸一眯,戚辰竟从其中看出几分森冷。 “你,你,还有你们几个。” 白净手指点兵似的点了几人,少年扛起长剑,杀气腾腾道:“随我来!” 被点到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隐约觉得不对,但又不知世子在发什么疯,纷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将军。 戚辰迟了一步,衣角从手心溜走,一个不防,叫少年蹿了出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小世子嚷嚷着“守护食品安全,我辈义不容辞”之类的话冲入密林,浅色衣衫顷刻消失在黑暗里,不由目瞪口呆。 “世子殿下!” 戚辰虽也惊了一瞬,到底见过世面,旋即大喝:“其他人收好营地,乾队,随我追!” 黑暗的山林间,一道浅色身影犹如萤火,正满山乱窜。 直到发现半山腰的一个山洞。 洞里几人唉声叹气,为地上晕着的人发愁,殊不知煞星已抵达家门口。 “老大晕了,咱们该怎么办?” 第34章 “这不没死吗?咱们到了芜州,买几帖药治治就行了。” “就是,还有气儿,老大肯定没事!” 众人七嘴八舌间,地上的人悠悠醒转。 “老大,你醒了!” “老大咱们现在怎么办?” 闹嚷嚷的,吵的人头疼,黑衣人首领抬起手,不耐道:“吵什么吵什么?都给我闭嘴!” 这句话好似有奇效,手下人骤然安静下来。 他疑惑看去,个个战战兢兢,连呼吸都不敢放肆,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下轮到黑衣人首领不适应了:“叫你们安静,又不是叫你们连个屁都不放,都这么盯着我作甚?” “老、老大。”有人鼓起勇气,往他背后一直,结巴道:“来来来……来人了。” “来什……” “嚓!” 剑锋瞬间从耳边直直擦过,擦出微颤透心凉。 黑衣人首领瘫软在原地,用最慢的速度转头,脸上投下黑色的影子。 细瘦的手越过他,把扎进石缝里的长剑猛地拔出,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就是你们几个,打扰我下班?” 来人有一把独属于少年的清透嗓音,语气却令人生寒。 黑衣人首领连滚带爬地退后,抽了几下,哆嗦抽出腰间匕首:“你、你是谁!” 月光照进山洞,照出一张犹显稚气的面容。 就一个人? 黑衣人首领心头一松,面上仍畏畏缩缩,强撑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就敢擅闯?信不信弟兄们把你剁了喂狼!” 同时,他左手负在身后,比划了个手势。 “当然不知。”少年扛着长剑,一步步逼上前来,语带嫌弃:“不然,你以为我还会到处找你?”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黑衣人首领面上闪过狠意。 “动手!” 其他人就等这一条命令,话音未落,已将少年团团围住。 十八般武艺尽出,定要将他的命留下。 少年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手头却不慌不乱,踩着迅捷的步伐避开左边敌人的攻击,右手挥出长剑,唰拉一下,把后方敌人逼退半尺。 可这一来,他面前便露了破绽,对面的人大喜,正打算伺机捡漏,却被少年反手抓住了胳膊,“咔吧”扭成个常人无法达到的姿势。 他攻击快而准,叫人十分难招架。 在一干人中,黑衣人首领武功最为出挑,拣着其他人退后的空隙,以匕首刺向少年毫无防备的后心。 可下一刻,凉意在身前出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这……” 不可能! 猛然和少年近距离接触,黑衣人首领惊恐地睁大眼,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他认出了这张脸——此次下毒的目标,镇南王世子,元澈! 元澈一脚踩在他肩膀上,将人踩得低了几分,剑锋抵上黑衣人的脖颈,露齿森森一笑:“有什么不可能?” 他在这里加班就是最大的可能。 旁边几人从地上爬起来,再次蠢蠢欲动。 不料,少年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夺过黑衣人首领的匕首往后一掷。 雪亮刃身深深插进石壁中,留下短柄不断震颤,卸去其上力道。 这要掷在他们几人身上……所有人冷汗涔涔,扑通几声,又跪了两个。 少年放下手,回身冷冷喝道:“全给我抱头,蹲下!” 明月慢慢爬上梢头,戚辰带着人紧赶慢赶追了一刻钟,终于找到了少年在山洞外留的痕迹。 还没进去,明显的血腥味直冲鼻腔,男人面色立时变了,握紧剑柄,朝里喊道:“元澈!” “我无事。” 里面的应答相当平静。 戚辰肃容对士卒们招招手,山洞门口立刻被层层包围。 他提着重剑进去,里面光线极暗,月光冷寒地铺在地上,照出持剑的少年和几个蜷缩的身影,这才把心落回肚子里。 洞里的血腥气更浓了些,戚辰点燃火折子,见元澈一手提着他的长剑,一手叉腰,嚣张地踩在中间黑衣人的肩膀上,其他人蹲在墙角抱头面壁,瑟瑟发抖。 好熟悉的场面。 剿匪那晚也是这般,他赶到时,兵工坊的人已个个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打完架的小世子坐在前面啃烤鸡,还不忘分他一只鸡腿。 但是——为什么又是这个场面! 这些黑衣人身份绝不简单,不知哪个贼窝出来,看样子一路尾随在后。 戚辰难得头疼,已经可以想象回京以后写奏疏要写到几时了。 “世子,这些是……?”他上前问。 元澈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扬了扬下巴,道:“来得正好,这些人交给你收拾,我再找找有没有同党。” 戚辰忙拉住他:“你脸色这样白,还是先歇息片刻,莫逞英雄。” “谁逞英雄?”元澈不爽地晃晃脑袋,道:“逞英雄的这会儿还没起来呢。” 他把剑还给戚辰,活动了一下脖子,把骨头拉得咔咔响。 听到身后少许异动,回头一瞪:“老实点!” 感受到目光中的杀气,黑衣人首领老老实实缩回去,戚辰指挥军士们把几个人捆起来,卸掉下颚以防他们寻死,忙着忙着,忽觉身后一重。 他转头,只见少年额头“咚”地撞上他背后甲衣,两眼紧闭,呼吸匀长起来。 第35章 …… 元澈再度睁眼时,浑身上下酸痛得要命。 天色大亮,衣衫不知在哪里沾了露水,又湿又冷。 “我怎么了?”他病恹恹地开口。 秋空听到动静,赶忙把他扶起来,眼眶发红道:“世子您可算醒了!我们都担心坏了!” “嘶——” 元澈一把按住额头,摸到一个大包:“这给我撞哪儿了?” 秋空拉下他的手:“哎哟,世子您可别乱摸,先前才抹了药油,可别蹭掉了。” 元澈重新躺了回去,神情发懵:“好好好,不摸,你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营帐一角被掀起,飕飕灌进冷风,天都亮了还没启程,总不能是他睡觉时被人打了一顿,营帐还被掀了吧? 第022章 临州 【戚辰好感+5】 【戚辰好感+10】 两条好感度通报接连弹出,元澈抬头,果不其然见戚辰走了进来。 “殿下醒了?”他坐过来,替少年摸了摸脉象。 少年的手腕太瘦,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红痕,戚辰下意识放轻了力道,怕捏疼了他。 好在指尖脉象十分平稳,他收回手,见元澈眼巴巴盯着他,额头和嘴唇都红红的,看起来好生委屈。 想必是昨晚撞疼了,戚辰心中一软,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劝哄:“还有小半日路程便至芜州,殿下再忍一会儿可好?” 元澈正怨念头上的大包,闻言“啊”了一声,问:“怎的这个时辰还未启程?” 提到正事,戚辰面色严肃了几分:“昨晚那群人十分嘴严,尚未撬出幕后之人,正等世子决断。待到了芜州,是末将派人将他们押解回京,还是带着一道上路?” “昨晚?”元澈震惊道:“昨晚来人了?” 他终于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像喝了个断片,脑子里丝毫没有昨晚的记忆。 戚辰眉毛挑起,问:“世子不记得了?” “这个……”元澈心虚地想,该不会是系统用他的身体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他捏了捏手指,开始胡说八道:“可能太累了,我倒头就睡,只记得做了个好梦。梦里有座桥,桥上有个老婆婆,人挺好,还拉我喝汤呢。” 秋空在旁听得一阵惊恐。 什么汤,孟婆汤? 戚辰看他似乎当真睡昏了头,遂认认真真毫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元澈听得面上五彩纷呈,尤其听到他振臂高呼“守护食品安全,我辈义不容辞”时,低头捂住了脸。 若非确定中毒,他还以为昨晚的干粮里掺了菌子。 他悄咪咪问系统:“刀刀,昨晚你做的?” 【是我做的,怎么,打死我?】 冰冷板正的语音响起,元澈一听就知道它起床气还没消,狗腿道:“我哪敢呀,少爷您接着睡。” “幸而殿下警戒,其他兵士们饮河水较少,虽有中毒,好在皆是轻症。”戚辰又问,“依殿下看,那些人该如何处置?” 害他差点转生成功就算了,还连累其他人也遭殃。 元澈想了想,忽的一眯眼睛,露出几分狡诈:“既然他们早有事后预案,咱们自然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不如这样。” 他招手,戚辰会意地附耳过来。 少年翻身下了床,微微踮起脚,在男人耳边咕叽咕叽说了几句。 浅浅的呼吸喷洒在耳根,戚辰不适地偏了偏头,耳根微红,低声道:“是,末将明白。” 【戚辰好感+5】 播报声里,元澈翘起嘴唇。 想必戚辰一定是被他的聪明才智打动了。 外面开始拔营,元澈伸了个懒腰,哎哟几声,最后还是可怜巴巴地让秋空扶了出去。 外面的兵士们一见他,个个十万分地热情,抢着跟他打招呼。 “殿下,早啊!” “殿下昨晚休息得如何?” “贼人实在可恶,若非殿下提醒,我等定要遭殃!” 他们热情得让元澈不大适应,翻看面板,发现名声竟加了十点。 昨晚擒贼的事迹已传遍精兵内部,就算没追去的兵士,也被同袍们比手画脚地描述了当时场景:世子以一敌多,单刀赴会,杀得贼人七零八落,吓破了胆,他们到时,世子扛着的长剑正淅淅沥沥往下滴着血,墙角几人生死不知。 听了这番描述,某些人最后的轻视也消失不见,看向少年的目光里充满了仰慕。 戚辰带出来的兵跟他一样慕强。 待元澈钻进马车,戚辰才收回目光,跨上马一扬马鞭:“出发,今日定至芜州!” …… 临州,陈宅。 鸽子扑棱扑棱在深宅某间屋子前落下,屋内的人推开窗,鸽子顺势蹦跶了进去。 穿着灰绿色衫子的男子取下鸽子腿上信筒,用手指梳理了几下鸽羽:“辛苦你了,这么重,累坏了吧?” 鸽子亲昵地在他指腹间蹭蹭脑袋,随后自行飞到了鸟架上饮水。 男子招来下人:“把西院的人都叫来。” 不一会儿,下人在外禀告:“家主,人已到齐。” “嗯,进来吧。” 随着他的吩咐,七八人走了进来,霎时把屋内挤得满满当当。 这些人身形各异,高矮胖瘦皆有,大多吊儿郎当,甚至有贼眉鼠眼之辈,与屋内气质格格不入。 第36章 “坐。” 男人吩咐道。 贼眉鼠眼那人挠了挠头:“陈家主,您这会儿找咱有何要事?” 正值白日,好些人才刚刚睡醒,哈欠声此起彼伏。 陈陵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势,道:“先前说过,故友相托,让我代为照顾一人。如今那人还有两日便至临州,我唤你们来正为叮嘱,免得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您说便是。”其中一位酒肉和尚道:“只要知晓他的身高样貌,我胡三定不会惊扰。” 贼眉鼠眼的人也附和道:“陈家主最好再说说他的行事,咱们哥几个就算惹不起,也躲得起。” 陈陵扬了扬手上的信件:“我正有此意,这些皆是近日调查结果。” 说罢,他打开纸页,开始概括:“此人年仅十六,身高将将七尺,容貌出众,常穿鲜衣,束珍珠头冠,好声色珍馐。” “此人心性温和,”陈陵手指一动,无意瞥过旁边一页信纸,眼神微变:“但冷酷无情,武功高强?” 陈陵觉得有哪里不对,将几份信件左右对照:“身手极好,但……平底崴脚。”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 陈家主莫非拿错信了? 陈陵不信邪地再次翻阅自己人的调查结果:“百毒不侵,但一毒就倒。” “……” 派去的人有什么毛病,这两个特质怎么会出现在一人身上? 他皱眉把调查结果放到一边,重新看裴怀虚的信:“风流好色。” 这个倒像是真的。 他点点头,再翻下一页,眼睛挪到另一张纸:“但……正气凛然?” 屋内的人同时陷入沉默。 这说的,真是同一个人?? …… 七日紧赶慢赶,来自京城的马车终于在日落前进了临州。 大约是触底反弹,元澈这几日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精神头比在京城还好些,感觉自己壮得能打死一头牛。 太守一个时辰前便接到了镇南王马车在城外的消息,早带着人来城门迎接。 元澈下了马车,见太守年过半百,对他躬身行了一礼,连忙扶起来。 太守态度十分恭敬:“见过世子殿下,官舍如今正修葺,只能委屈殿下移居他处。下官备了两处住所,一为下官府上,二为城中陈家,衣裳用度皆一应俱全,您看下榻何处?” 在芜州时,元澈恰巧听了一耳朵和陈家有关的事。 陈家是大夏清流名族之一,当今家主陈陵的曾祖乃是前朝史官,改朝换代后,为免猜忌,陈家不再入仕。家族子弟或游山玩水,或清谈宴饮,由此产生不少好诗文,令无数士人学子为之追捧亲近。 少年偷偷扯了扯戚辰的袖子,小声问道:“咱们是来检查的,是不是不能跟太守关系太近?” 戚辰无声回握了一下,示意他安心:“不必担心,殿下从心便是。” 官场的弯弯绕绕他虽不懂,但亦不怕,无论何时,他都会守护好身边的这位世子。 元澈迅速权衡道:“既如此,本世子久仰陈公才华已久,便下榻陈家罢。” 当晚,陈家接风洗尘,为京城来客办了一顿酒宴。 不知是不是错觉,元澈一入席,便觉陈家家主打量着他,目光古怪。 第023章 查案 陈家家主名为陈陵,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儒雅清隽,天然一副文人秀骨。 几人间属元澈地位最高,遂被请到上座,琳琅菜品如流水般端了上来,无论是造型还是名称,皆精心雅致,与陈家家风一脉相承。 元澈本兴致勃勃地等着上菜,但陈陵的目光实在叫他如坐针毡。 少年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二人大眼瞪小眼,就这般对视了几息,太守看得心中一突。 他自然听说过镇南王世子的一些“事迹”,此刻见人目不转睛盯着陈家家主,不免下意识想,陈家家主倒也有几分姿色……不对。 他轻咳两声,打断了二人对望:“世子殿下,不如先用膳?” 元澈冲陈陵露出一个胜利的目光,弯了弯眸子,道:“太守说的是,这便开席罢。” 他先夹了一筷子,其他人才纷纷动起筷来。 临州菜披着雅致的皮,却是酸辣口味,入口微酸香辣。尤其是某道鸡丁,拇指大小的肉块,梅菜、烧椒并蒜末切碎了,倒进白瓷盘中,上面缀以几根细嫩春笋,油亮清透,鲜香富有嚼劲,酸酸辣辣的,颇为下饭。 七日车劳舟顿,好不容易吃上一顿好宴,元澈愿意给予它最大的尊重。 少年吃得专注而认真,太守有心谈事,却好几次没能插进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桌好菜不停减少。 暗地里观察的目光多了些许怜爱。 陈陵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真是糊涂了,什么都信。不过一个半大少年,哪里像信件说得那么玄乎? 瞧瞧这孩子,指定在路上饿坏了,无怪乎裴怀虚信中特地提到他好珍馐,一次能吃三大碗。 宴席上出现了一道和谐里透露着怪异的场面。 主位的少年满心都是吃饭,面前菜品如风卷残云,吃得万分投入;右手边,宴席东道主神情温和,不停劝酒布菜;下首,黑衣将军沉默用膳,偶尔抬头看着少年饿死鬼投胎的吃相,眼底闪过温柔宠溺。 一时无人有暇理会太守,似乎每人都为吃饭而来,只有他不是。 第37章 一顿饭,有人大快朵颐,有人食不知味。 待深夜元澈沐浴就寝快睡着时,猛地睁开了眼:“糟了,忘搭理太守了!” 他蹭地坐起来,又劝自己:“不行,太晚了,不能这时候去爬太守的床。” 【……】 “刀刀,你睡醒啦?”元澈惊喜道:“正好有问题想问你。” 【我要睡了。】 元澈重新给自己盖好被褥,问:“你之前不是特爱看我作死吗?怎么真要死了,你还要加班救人?” 他想到一个可能:“该不会是……” 暗恋他? 【亲亲,这边给您推荐《快穿投胎攻略》哦。】 “别别。”元澈扁了扁嘴,道:“我还要回去吃小螃蟹呢。” 【结局未结算前,宿主意外死亡不合程序规定。】 元澈恍然道:“所以就算加班,你也要抢救我?那……” 【不行。】 语意未尽,系统就毫不留情地摁死了他接下来的话。 【宿主主观寻死,不在系统加班范围内,希望宿主珍惜生命,努力完成任务。】 元澈听着冷冰冰的嗓音闭上眼睛,叹气道:“你少劝几句作死就好。” 这阵子睡得太多,到该睡觉时反而睡不着。 少年闭了半晌,困意始终不来找他,只好闲得把商城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幻想某日积分暴富要买些什么。 但一夜暴富显然希望渺茫,怎么也看不出花来,他又把面板拉出来琢磨。 “咦?”看着名声后面的“70”,元澈奇道:“又涨了?” 擒贼后再没发生过别的意外,好几天没动过,今天怎么突然涨了十点? …… 京城以东,相距近百里外。 正值一年清明,柳色如烟,细雨蒙蒙。 少有人行的渡口停了一支乌篷船,船中载着几名外来者。为首的一位容貌俊美出众,清贵逼人,一双桃花眸里含着蒙蒙雾气,漠无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路过的行人好奇望向船中,船夫向青年伸手欲搀扶,却被无声地拒绝。 青年缓步稳稳地下了船,不等雨丝落到身上,已有人撑起一柄纸伞,陪他上了小桥。 “大人,祭祀所用香烛纸钱已备好,咱们待雨停上山,还是先回老宅?”海德低声问。 春雨的冷凝进骨子里,裴怀虚衣衫单薄,却丝毫未受影响,淡淡道:“这会儿便上山,我与娘说说话。” “是。”海德不再多言,吩咐下人准备马车后,为青年掀开车帘,一同钻了进去。 …… 清早,元澈打着哈欠滚下了床。 地上凉得他一哆嗦,光脚跳了几下,重新踩回床架上。 “世子爷小心些。”秋空为他穿上足袋:“外头不比府上,这几日又是清明,好歹多穿些,莫着凉了回去惹王妃心疼。” 元澈脸滚床柱,强行让自己清醒一点,含糊答道:“好好好……多穿……真的不能再睡会儿吗?” 天气冷的日子离开被窝简直是一种折磨。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用过朝食,元澈便衣衫齐整地与戚辰去了府衙。 太守今日穿了官服,正式来拜见,几十个僚属黑压压立在堂前行礼,少年脑子一抽,差点喊出“爱卿免礼平身”。 “殿下。”戚辰看向他,暗示他说词。 “咳咳。”少年正襟危坐,第一次主事,难免心里没底:“本世子奉陛下之命,前来调查宗亲供品被劫一案,卷宗可在?且呈上一观。” 太守早有准备,命让僚属送上,自己立在下首,屏息等着人翻看。 元澈迅速过完了一遍,里面内容与送到皇帝面前的大差不差,只是多了更多细节。 他递给戚辰:“你也看看。” 戚辰看完和他对视一眼,彼此眸中看见了相同的想法。 写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写了。 元澈心里啧啧有声:“刀刀,你说他们把卷宗做得这么干净,就没想过太完美也是问题吗?” 【系统不负责判案。】 “别急着走呀刀刀,我还要靠你翻译呢。” 元澈强行把它拽回来,逐字逐句翻译了一遍。 太守垂手静候,不行于色,主要负责卷宗的长史却面色微变。 镇南王世子年纪小,从边关回来也才将将一年,昭勇将军又是个武夫,他俩能看得懂卷宗?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没想到,这人真在仔细看卷宗,还看了两遍。 但他旋即又释然下来,卷宗有人过手,处处粉饰精致,莫说看两遍,就算再看两百遍也没有问题。 元澈看完果然没说什么,只道:“我要去案发现场看看。” 太守带他去了城郊,精兵正驻扎在附近,元澈也不怕,骑着马溜了一圈。 案发地说是临州,实则是在距临州城十余里外的一座野道观里。 道观香火凋零,只有一两个老道长,负责押运货物的人在这里休息了一晚,准备第二日启程。熟料第二日,货物不翼而飞,人也消失了一个,掘地三尺不见踪影。 元澈杵在放置货物的屋檐下,四处踩了踩,若有所思。 戚辰知道他没查过案,正想上前代劳,却见少年忽的转头问道:“从案发那日起,临州下过几场雨?” 太守不知其意,如实道:“五日前下过一场小雨,今日又下雨。” 第38章 “五日前么。”元澈又问:“所有货物都停在此处?包括那一车金银?” “报官的仆役是这般说的,下官遣人查过,此处痕迹确实如此。” 元澈道:“那就奇了,你遣人查时,还有痕迹,本世子却什么都没看到,你们不懂得保护案发现场的么?” 长史忍不住插嘴道:“连日皆有派人来此驻守,今日无痕,兴许是雨洗去了。” “是洗去了,还是……”少年似笑非笑道:“被抹去了?” 第024章 金银 长史眼皮一跳,反驳道:“世子莫要信口无凭。” 元澈笑了笑:“你要证据?好,本世子就给你证据。” 少年背着手在檐下踱步,每一步都踏在长史心上,好像阎王踩着鼓点。 长史闭上嘴,绞尽脑汁地回想,力求把卷宗上每个字每句话都想起来,额上冒出了细汗。 怎么会有问题?哪里出现了问题? 元澈在半封闭的门后转了一圈,走回到戚辰身边,问道:“货物里有一车金银,这没错吧?” 太守等人点头。 元澈继续道:“金银重,车辙吃力深,此处上有屋檐,前有大门,即便下过小雨,也不该毫无痕迹。再者……” 他在原地用力踩了踩,示意道:“泥地松软,并未压实,我体型虽单薄,留下的痕迹亦有半个指节深,遑论远比人重的金银?” 说到这里,元澈唤了一声:“戚将军。” 戚辰微微低头:“末将在。” 元澈问:“那车金银大概有多重?” 戚辰对答如流道:“照卷宗所写,约四百五十一斤。” 少年冲着其他人扬起眉毛:“四百余斤的东西,一条车辙也不见,诸位不觉得有问题?” 运送的野物、绫罗与蔬果他不清楚,但金子、银子这样的东西,沉甸甸造不得一点假,性质密度古今皆同。 众人咂舌,没想到还有此等细节,看少年的目光十分惊诧。 谁说镇南王世子是个贪花好色的纨绔来着? 长史暗暗吸了一口气,道:“世子殿下,卷宗上苦主曾言,几人押运货物时,并不止将货物安置于此,还有挑了其他空屋。金银这等贵重东西,想必进了屋,此处没有痕迹也属正常。” “嗯?”元澈倒是没露出什么意外神色,礼貌道:“具体是哪间屋子,还请长史大人为我指明?” 长史果真为他指了一间,少年提起下摆跨过门槛,仔细观察过后,肯定道:“不是这里。” “殿下何以见得?”戚辰紧跟着出声。 元澈蹲下身,往门槛边上一指:“此处磕碰便是证据。” 除去长史外,其他人不明就里,见世子蹲下,赶忙跟着蹲下,努力伸长了脖子去看。 门边一尺半高的地方,果然有数道细微划痕,粗粗一瞥或许会以为是木纹,不会特地注意。 看着划痕,戚辰略一思忖,明白了什么,看向眼前人的目光更多几分欣赏。 可惜,从前的他当真有眼不识,竟从未发现少年如此可爱又认真的一面。 元澈起身,拍了拍手心灰尘:“金银比人重十倍,假如卸货,磕痕也不该在此,而在更低的位置,比如——” 他重新回到先前所查验过的泥土地,抬脚点了点石墙:“这里。” 戚辰走到他脚边,半跪下来,比对后道:“殿下所料不错,此处磕痕与桐庄所用货马车车辕大差不离。” 元澈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人群,道:“按这些证据来看,有两种可能。要么,有人刻意抹除了地上痕迹,要么……那一车金银是假的,填了石头。” 长史瞬间冷汗涔涔。 谁敢说车里填了沙石?他不敢。 人家庄子明明白白地记账上供,岂是一两句便能随意推翻的? 一车金银,竟成了破局点。 长史呼吸有些不稳,握了握手掌,是他小看镇南王世子了。 戚辰对人的状态极其敏锐,不露声色地上前半步,将少年挡在身后,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便请决曹掾遣人丈量壁上痕迹,以作记录。” 趁决曹掾待人丈量的时候,元澈拉过戚辰,悄声道:“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别的证据。” 戚辰立刻道:“末将点几人保护殿下。” “不必。”元澈摆摆手:“我就在旁边几间屋子转转,不会走远。” 戚辰留这牵制正好,他声东击西,万一找到点隐藏线索,回京之日就快了。 说做就做,少年窜进旁边的空屋子,开始一间一间地查看,横梁要看,墙上要看,连床脚也不放过,主打一个把地毯式搜索做到极致。 不知不觉就穿过了第一重殿门,元澈抬头仰看天井,身后忽然伸来一只微凉的手。 被捂住嘴拽回殿内时,少年心里一紧,随后又一松。 后脑勺柔软而慷慨的触感异常熟悉。 熟悉到他不需回头,就能喊出某个前主推的名字。 “真是小看你了,世子殿下。”身后男人一字一顿,语气含笑,宛如引诱。 元澈摇头道:“你还真是劳模。” 每个片场都要跑,也不知太子加不加工资。 陆九渊把他困在灵官像后面,虽是白天,塑像后仍黑漆漆的,香火味使劲往鼻子里钻,元澈不确定这人是否在他们来之前就躲在了这里。 第39章 “外面还有人。”少年诚恳地提醒他:“有很多。” 不仅是太守长史和一干文吏,还有戚辰带的一队精兵。 要是发现可疑人员,能直接把人就地正法。 这话落到陆九渊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你怕了?” 他微微勾起薄唇,翡翠碧玉般的眸中闪烁着潋滟笑意:“怕戚辰误会,还是怕与本王撇不清干系?” 男人松开手,温柔地替元澈把弄乱的头发理好,随后猛地加力,把人按进怀中:“本王不许。” 元澈被他的胸闷得喘不过气,咬牙把头拔出来,道:“不吃按头安利,谢谢。” 想让他入太子股?门儿都没有。 陆九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见少年气急败坏地整理自己的发冠,唇畔含着浅浅笑意,半晌终于问道:“金银虽重,却也并非一定会留痕,你方才如此笃定,不怕有错?” “一车金银,四百多斤。”元澈用看文盲的眼神看他:“你知道四百斤有多重么?就算是武林高手举铁,也没法做到原地不留痕迹吧?” 见陆九渊似要反驳,少年不知从何处找了炭块,在石板上一笔一划地现场讲解起来:“假设金银密度为甲,土地密度为乙,甲大于乙,金银体积我们暂时不得而知,但我们可以去计算,即用重量除以甲……” 若说陆九渊开始只是新鲜,听到后面,已彻底是在听天书。 元澈接着系统给的公式,滔滔不绝支教半天,抬头见被支教的目标眼神呆滞,昏昏欲睡。 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要是想从头到尾解释清楚,就得从一颗苹果说起。 念此,少年惆怅地扔掉了充作粉笔的炭块,感叹道:“还有几百日就要高考了,你这样可怎么办啊?” 陆九渊欲言又止。 他一开始来找元澈是想问什么来着? …… 渡口暮色降临,雨仍未停,淅淅沥沥打着芭蕉叶。 裴怀虚从山上下来,衣摆沾了些许泥土,却毫不在意,没有坐马车,而是静静漫步在小城清冷的街巷间,直到走到老宅前。 老仆安静候在门口,见大人回来,连忙上来迎接。 海德收了伞,正要跟着裴怀虚跨入门中,青年忽的脚步一顿:“什么声音?” 他调转了步伐,重新走出门去,海德跟在后头又把伞撑起来。 大门旁不知何时蜷了条小狗,正嗷呜嗷呜地叫唤,兴许饿了许久,又淋着雨,叫的也是有气无力。 “这……”跟上来的老仆道:“小人这就将它抱走。” 察觉有人伸手,小狗吃力地抬头,它皮毛俱白,只有一只巴掌大,尽管瘦得皮包骨,也能看出长相煞是清秀。 裴怀虚缓缓迈开步子,走到这小东西面前。 小狗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又支撑不住躺了下去,溅起泥点子。 “大人。”老奴见他衣摆被蹭上了泥水,语气发紧,“这小东西不是故意的,还请大人恕罪。” 他掏出帕子想擦掉泥点,熟料,裴怀虚抬了抬手。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小狗也盯着他,圆滚滚的眼睛垂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这双眼睛与记忆里某双眼睛重合了起来。 些许时日不见,仍鲜活明媚。 过了许久,裴怀虚才轻声吩咐:“海德。” 海德垂头静听吩咐。 “抱起来,带进去。” 第025章 线索 灵官像后,二人身形深深陷在阴影里。 陆九渊看着蹲在脚下的少年,后背离开冰冷的石壁,半蹲下来,扬眉道:“说完了?” 元澈抬头,又小又白的脸上很是无辜。 “既然说完了,便轮到本王说了。这几日身体可还有不适?” 诧异于他还会关心自己,元澈如实道:“早已无事了。” “最好是这样。”陆九渊笑得凉丝丝的,翡翠眸中也漾着似真似假的恼意:“亏得本王日日悬心,世子竟一刻不肯回头看看,当真薄情。” 元澈直接忽略了其中各种修饰词,疑惑道:“你一路跟踪?” 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吗?他就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你不知?”陆九渊反而理直气壮。 元澈试探性问:“我……应该知道?” 气氛沉默了一瞬,陆九渊面色变化几番,漂亮的眉毛拧成了结,撑着手压上来。 气息倏忽接近,元澈立刻往后缩身子,可身后是灵官像,他再如何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被侵占了二人共有的空间,少年可怜地蜷在臂弯与塑像之间,周遭胸膛温热,不留一丝空隙,贴紧了他纤细的小臂。几缕细发散落下来,痒痒地勾过脖颈,近在耳畔的笑声也被热气氤氲得模糊起来。 “世子那晚好生威猛。” 陆九渊尾调上扬,很有几分阴阳怪气:“又是奋勇擒贼,又是被戚将军抱回营帐,连日赶路,忘了本王也情有可原。” 元澈怎敢说当晚系统代打,眼睛一转,开始胡扯道:“其实……我失忆了。” 陆九渊表情顿住。 “这几日经过保守治疗,找回了部分记忆,对查案没有影响。”他特地把“部分”两个字咬得很重,诚恳地看着陆九渊的眼睛,补充道:“你看不出来因为是内伤。” 说着,少年还装模作样咳嗽两声,表明在坚强地“带病工作”。 第40章 陆九渊给他气笑了,捏住他的下巴,道:“若本王再逼问,你是不是就要受到刺激晕倒了?” 元澈拉下他的手,道:“嗯……你想看的话。” 也不是不行。 “本王要是想看……” 小世子答得飞快:“一次五两,概不赊账。” 陆九渊表情一垮,收手道:“不看。” 他松开禁锢,少年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关节,心里啧啧感叹。 ——没想到自己头一条钓起来的鱼会是陆九渊。 外面风紧了些,偶尔有人走过殿前,叫人提心吊胆。 元澈算着进来的时间,直接开门见山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王爷今日主动现身,不是为了斗几句嘴吧?” 陆九渊不答,但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元澈也不怕他不答,猜测道:“和我的行迹有关,供货?不,……不对,是那几个贼人?” 对面的人这才勾起唇角:“本王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男人舒展了身子,靠在墙上:“你有手段,把人藏起来,害本王跟了几日,才发现那几人是你派去的伪装。” 他轻轻地笑:“好一出偷梁换柱啊,世子爷?” 那晚山洞附近尽是精兵,陆九渊不好混入,也不知里头有几个贼人。第二日拔营后,他见元澈的行迹后仍旧跟了几个小尾巴,理所当然地以为贼人还有同党,应当能挖出点什么。 直到昨夜他腾出手,当真去探了,才发现那几人根本不是什么同党,而是兵卒伪装的贼人。 真正的贼人去了哪里,他隐隐有个猜想。 “过奖。”元澈低调地摸了摸鼻子,期待道:“既然王爷来问,想必已备好了诚意?” 果然一点亏也不吃,陆九渊哂笑道:“本王送你一个线索,算不算诚意?” “成。” 少年马上顺杆爬:“什么线索?”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戚辰的声音:“世子殿下?殿下?” 仔细听,还有兵卒汇报声:“卑职方才的确见世子殿下进了此殿。” 二人跨过了门槛,脚步渐近。 眼见躲不下去,元澈正要应声,陆九渊再次捂住了他的嘴。 “别出声。”男人贴近他的耳朵,气音道:“很怕?” 元澈很想给他再来一次头槌。 清清白白站着说话就罢了,他当然不怕,偏偏是这么个情况,陆九渊还一手压在他的肩头。 戚辰看见不多想才有鬼! 情急之下,元澈狠狠咬了他手掌一口。 【陆九渊好感+3】 元澈睁大眼。 身后的人呼吸乱了一瞬,旋即松手,指腹轻轻擦过耳廓。 再回神时,戚辰的脚步已停在了灵官像前。 “世子殿下,您在吗?” 殿中静得让男人心里升起不妙,好在几声窸窣过后,小世子从灵官像后钻出。 他衣衫不复齐整,鬓角和颈侧出了汗,几缕碎发黏着雪白脖颈,脸颊淡粉,后发略微毛躁。 戚辰立刻用身形挡住了外面的视线,粗糙大掌替少年捋顺了头发,抚平衣襟,恢复端正形容。 “殿下怎么钻到塑像后头去了?” 元澈磨牙,似有些不爽:“无妨,遇到只小老鼠。” 陆九渊走就走,非要弄乱他的头发,报复自己咬了他一口么? “原来是老鼠。”戚辰吐出口气,关切道:“老鼠咬人疼,世子下次见了,莫要再追,直唤末将便是。” 元澈连连点头,握紧手掌,和兵卒一起出了殿门。 离开前,戚辰蹙眉回头,往殿内回首一眼。 错觉么?怎么觉得有人窥视? 三人回到地方,决曹掾已将数据丈量好,原先写好的卷宗也要推翻重来。 一想到要加班加点重写诏报,文吏们面如土色,生不如死。 元澈看完数据,想到什么,询问一旁的太守:“自案发以后,道观内外可有人日夜镇守,不许人接近?” 太守拱手道:“回殿下,自是有的。” 给宗亲上供是件大事,尤其是此番告到了皇帝面前,他就算是想不尽心都难。 元澈思忖了一下,道:“假如没内鬼,那车金银……多半还在这里。” 还在? 不少人相顾茫然,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道观里里外外搜过多少遍了,要是还在,那么多东西怎么会找不到? 戚辰和少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化整为零。” 想到这个可能,男人面容一肃,雷厉风行道:“将道观里外封起来,给我搜!” 等院内其他人反应过来,观外已被团团围住,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俗话说兵过如篦,当今世道还算安稳,兵卒们无处搜刮,如今逮着个机会,自然不会手软。 不过多时,搜出来的各种碎金碎银堆满了一银盆。 它们被夹剪和戥子弄成小块,藏在各种不起眼的角落,连床脚柱子也凿空了几根,用来灌注。 最后搜出来半人高的小山,虽未对账,但约莫大差不离。 赃物出现,后续追查是官府的事,不归元澈管。 他左右看看,发现暂时没什么工作轮到他,便放心地把戚辰留下,自己回了陈宅。 午膳照例是陈家家主陪同,席间,元澈忽然问了一句:“陈公知晓临州最大的木商是哪家么?” 第41章 陈陵不知有何用意,想了想,道:“应当是城东曹家,此家族三代经商,在木材上下足了功夫,城中大大小小的木材皆要经过他的手,还有好些卖到了京城。” 元澈喃喃道:“曹家么……” 灵官殿里,陆九渊走前塞给了他一张纸条。 纸条上所写,正是“木商”二字。 第026章 对食 临州的木材生意里,曹家一家独大,小到筷著木架,大到红白喜事,总离不开他家的木头,也因此有“曹氏千林绿,临州万木春”的童谣流传。 陈陵道:“曹家如今乃是大公子主事,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一面。二公子倒是个闲人,常在城南玩乐,开宴赏乐,殿下若想结识,陵愿为引荐。” 元澈扒了两口饭,道:“不急。” 虽然木商看起来和目前他要调查的事没有半毛钱关系,但陆九渊忽然提出,想必不是无的放矢。 顺着这条线挖下去,不知能开出什么盲盒? 午睡后,官衙仍未传来什么消息,元澈估摸着两三天都没他的活,打算出去溜达溜达。 陈陵差了几个人陪他:“这几人最是知晓城中各处吃食玩乐,殿下若有需要,直接问他们几人便是。” 陈陵懂他! 元澈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就要出门,想到什么,眸光又一暗。 他叹气道:“要是裴若在此就好了。” 不能和饭搭子一起吃喝玩乐,乃是人生一大憾事。 听到这个名字,原要躬身送行的陈家家主动作微顿,明知故问道:“哦?裴若是何人?” 元澈道:“他是我的好,呃……饭,呃……” 本来要说出口的话在嗓子眼卡了壳。 少年有些苦恼,说是好友,可他们就见了四五面,每次见面都是吃,对方习性不晓得,家住何处也不晓得,自己还报了假名字,难免心虚。 没见着哪家好友这样相处,但要说饭搭子,又像不大尊重。 元澈紧急求助靠山:“刀刀,经常一起吃饭的叫什么?” 系统丢出一个答案。 【对食。】 少年马上道:“他是我的对食!” “……” ??? 陈陵瞳孔地震。 旋即差点破了功。 裴怀虚知道你在背后这么叫他吗? …… 京城,御书房。 殿前梧桐长了新叶,枝叶轻晃,门里绿荫浓。 许是商议了太久的事情,皇帝有些疲惫,内侍上前,主动为他揉了揉太阳穴。 轻柔的力道让人很是舒服,皇帝叹了口气,看向面前的青年:“裴爱卿,朝堂还是得你常看顾。你瞧瞧,就休沐这几日,也能生乱子,朝中风气真是愈发差了。” 青年微微一笑,垂眸掩下晦暗眼神:“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 皇帝点点头:“有爱卿在,朕放心,朕还要处理奏折,赵侍郎一事便由你秉公处置罢。” 青年应了“喏”,退出御书房,识相的宫人已备好步撵。 谁也不敢怠慢这位皇帝十分看重的宠臣,就算是代步,也要见缝插针地献殷勤。 宫外,海德立在裴府的轿边,抻头望了好一会儿,终于盼回了自家大人。 他掀起轿帘,同时低声道:“大人,临州那边来信。” 裴怀虚钻进轿子,一封信静静躺在坐垫中间,被带着青玉扳指的手捻起。 展开信纸,裴怀虚看了几行,语调微微一冷:“中毒?” 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但熟悉他的海德却知道,大人每次出现这种语气的时候,就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青年一目十行看完信后,淡淡吩咐道:“海德,派人给大理寺杨大人处透个信,让他提前查查这些……” 他说了一串名字,海德听得一愣,迟疑道:“大人,真的要查这么多么?” “自然要查。”裴怀虚眼睛眯起,面上露出几分兴味:“本官挑的这块磨刀石,倒是聪明得很。” 少年故意抹了几个黑衣人的影踪,等人自乱阵脚。 看着稚嫩,行事倒对他的胃口。 裴怀虚收起信件,唇畔笑意明朗起来。 …… 陈陵派来陪玩的人着实地道,元澈逛到傍晚,各色小食吃了个半饱,仍不知疲倦。 几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偏移了城中主路,往开始点灯的城南而去。 转过一条短巷,外面正是临州护城河,漆黑的河上漂了许多花船莲灯,光华星星点点,热闹非凡。凉风拂过,带回船上连绵笑语和酒香。 当真是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元澈看得出神,迈下石阶,路边已有许多小摊开张。少年心里一动,打算给老亲王和王妃带点伴手礼。 离他最近的摊是个泥偶摊,摆了许多精致物什,狐狸、小羊、花狗和兔儿爷等小动物的泥胚还上了色,瞧起来鲜满活泼。 元澈随手拿了一个,闻:“老板,这个怎么卖?” 老板道:“四文钱一个,十文钱三个,客官要几个?” 泥偶实在做的可爱,元澈挑了几个,正要付钱,“哐”地一声,面前突然砸过一道人影。 人影落地,沉重的“咚”声伴随咔嚓碎裂声不断响起,他刚挑好的泥偶遭了殃。 少年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花狗碎成几瓣,猛地抬头,怒目而视。 第42章 地上的人拼命咳了几声,想爬起来,被随后走上前来的几人踩住脚踝。 为首的人骂骂咧咧:“敢抢我们家公子的人,也不打听打听这临州城谁是老大?” 周围商贩大多认识这几人,忍气吞声往后撤摊,无人敢提出异议。他们小心地看着打人者脸色,生怕被波及,蓦然发现一件惊人的事。 ——泥偶摊边,那位少年客人不但不退,反而往前跨了一步。 元澈捏着唯一一只幸存的狐狸,站到几人面前,阴森森道:“是吗?谁是老大?” 动手的人见他敢呛声,一瞪眼便走上前来,却少年身边几名长随拦住。 长随们知晓自己陪的是何等金贵的人,自然有底气:“识相的速速离开,莫要在此造次。” 对面冷笑:“哥几个教训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一脚!” 说着就要动手,但为首的人马上拦了下来:“慢!” 他仔细打量几个长随,看向元澈的目光有几分狐疑,问:“陈家的人?” 这几人分明陈家家主的得力干将,怎么今日尽数陪在一个陌生少年身边? 他再一打量,少年容貌出众,唇红齿白,瞬间明白了什么。 ——陈陵的心尖宠? “在下曹丁,方才多有得罪。”曹丁皮笑肉不笑道:“此人和我家公子抢东西,还出言不逊,还望公子莫要多管,行个方便。” 元澈沉着脸,道:“你把铺子撞坏了。” “这个……”曹丁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我家公子待会自会赔付。” 元澈一指手上:“还撞坏了我的泥偶。” 曹丁隐隐有些不耐烦:“公子会一道赔付。” 元澈冷哼一声:“我不要钱,赔我泥偶。” 曹丁冷下脸来。 这人作弄他呢?以为攀着陈陵这棵大树就能为所欲为? “哈哈哈哈,小郎君若不嫌弃,在下赔木偶如何?”曹丁后面忽传来一声豁达的笑。 曹丁惊讶地转过头,行礼道:“公子。” 来人阔面吊眼,身形矮胖,穿着针线极其细密的锦袍,手上戴了七八个扳指,一瞧便是富贵之态。 曹公子笑容大方,眼睛却不怀好意地在元澈脸上溜来溜去。 好一个如珠如玉的少年郎,皮肉细嫩,唇角天生三分笑,眼神干净稚气,叫人心底痒痒。 他笑着走上前来,伸手道:“阁下是……?” 第027章 小赌 元澈没碰他的手,仍捏着他的泥偶,一脸不爽:“我暂住陈公家中。” 虽未告知姓名,曹公子也未追问,亲热道:“小郎君是陈公的远亲?怎独自在此游玩?” 说着,他靠近了少年,长随们正要阻拦,元澈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城南,曹姓,还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不借此碰个瓷都对不起运气。 长随们生怕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世子吃亏,偷偷往身后做个了手势,随后恭谨退至元澈身后。 少年锦衣玉颜,却为几个泥偶和砸坏的铺子斤斤计较。曹公子心道,多半是家里娇养惯了,还是孩子心性。 念及此,笑容不免愈发亲热。 他指挥人把地上的人扶起来,又主动给了碎银补偿,展示自己大方的一面,见少年脸色好了几分,顺势道:“我本想以木偶补偿小郎君,但友人正在等候,不如小郎君随我一同赴宴,就当我赔小郎君一桌宴席,如何?” 元澈似有几分犹豫,抿唇考量了一会儿,答应了:“好吧,烦请曹公子带路。” 曹公子笑眯眯地为少年引路,长随们紧跟其后,走了几步,便来到河岸边。 前方水榭里,笙歌正欢,暖香浮动,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人影绰绰。 少年好奇地左看右看,曹公子知道陈家向来有清流之名,抬手把红莺小倌们撵下去,才撩开轻帐,目光紧紧黏在元澈的脸上:“小郎君,请?” 里头的人本在不悦,见他带了个生面孔进来,挑眉道:“哟,出去一趟,怎么还带回个新人?” 暖光里,一袭浅色衣衫的少年立在轻帐边,眸子黑白分明,鼻梁秀挺,嘴唇红润,乌发软软垂下,肌肤莹白如玉,看起来乖顺而柔和。 几人看直了眼,不自觉坐起身子,问:“哪家的人?” 元澈将里面的人扫视一边,曹公子介绍道:“他住陈家。” 话下之意便是少年有些身份,暂时轻慢不得。 “陈公的友人?” 几个公子哥不疑有他,把人请到中间坐了,又是吹捧,又是献殷勤,看得长随们欲言又止。 元澈可不管那么多,打定主意来参宴,敷衍了几句,便一心等着上菜。 没过一会儿,几叶小舟悠悠从河中漂来,上面是各色珍馐,不见船心有烟火,也不知是从何处做好送来。 相比陈家标准的接待宴席,这些公子哥吃的更为野趣,也更雅致。 竹鸡、鹿肉、河鲜,只吃最精华的部分,不鲜不要,不香不要,不美观亦不要,比京城一些宴席还讲究。 鹿肉提前炙烤过,肉质犹温,外头刷了一层蜜,烤得微酥,入口软韧多汁,肉香与淡淡的甜平衡得极好,油而不腻。 其他人有意让着,却不想少年竟如此能吃,一大块鹿肉全入了他的肚子里。 元澈喝了口甜丝丝的果酒,继续转战下一道。 第43章 竹鸡味道鲜极了,与春笋和梅菜炖在一起,汤汁咸香微甘,泡着梗米饭,再夹一两只爽脆酸辣的河鲜,叫人一碗米饭仍觉不够。 元澈兀自吃得开心,公子哥们根本没办法在他吃饭的时候插上话,几番下来,眼神微变。 曹理从哪里带回来的饿死鬼? 身为带人回来的那个,曹公子笑意也快挂不住了,见少年吃完正餐,又十分不见外地让长随从船上端了一碗酥山。 淡粉釉色盘中,沙冰堆成小山,上面淋了几勺去了膻味的羊乳,拌着蜂蜜,凝固成玉露团的造型。 元澈一勺子挖下,羊乳已被冻得像雪糕一样细腻酥软,奶香十足。 天色已暗,星子点点洒在夜空,这顿饭才吃了一刻钟,桌上已被少年风卷残云,不剩下什么。 “小郎君吃得可还开心?”曹公子有些绷不住。 他带人过来本是想玩玩,熟料这人不懂规矩,进来后一直在吃,根本没停过。 陈家苛待了此人不曾? 元澈小小打了个嗝,诚恳道:“挺开心的。” 大概是吃饱了,他心情也好了不少,没等别人暗示,眸子弯弯主动问道:“要玩点什么?” 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曹公子暂时原谅了一切,重新带起笑意:“小郎君怕是少有在这等地方玩过?” 元澈点头:“嗯嗯。” 几人对视一眼,自以为拿捏了什么都不懂的小郎君,诱哄道:“那咱们玩个简单的,比大小,好不好?” 元澈兴致勃勃道:“好啊,惩罚和奖励是什么?” 看他如此上道,其他人也不客气了:“若点数大于在场所有人,便可从我们身上拿走一样东西;若相反,那……” 曹公子笑容暧昧:“我们便要从你身上拿走一样东西。” 少年纠结道:“可我第一次玩,不行不行。” 曹公子耐心十足地问:“你待如何?” 少年羊脂玉般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粉色,眨了眨眼:“这样好不好?我要是赢了,不仅能拿走东西,还能多问一个问题。” 几人哄笑起来。 “好啊,小郎君可莫要问我有几房姬妾便是。” “你瞧他,不老实,小郎君届时随便问我,知无不答!” 但随着游戏开始,笑声渐渐少了。 元澈手气极好,连续三把都是大,一圈下来,几人玉佩和绣囊七七八八地交代出去,心中很不是滋味。 有人质疑起来:“又是大?你出千?” 元澈挑眉,把摇盅展示给他看:“这可是你们的东西,不是我的。” 这话叫人无法反驳,只得心暗想。 运气好又如何,总不会一直好吧,等他一输,看他们怎么折腾他。 但事实证明,少年运气真能一直好。 他随便摇两下,出来的骰子总能压其他人一头。 元澈瞥了眼光屏上的面板,9的气运加持,其他人想在这个游戏跟他掰手腕,简直是天方夜谭。 又是一圈,轮到曹公子被他提问。 少年精神一振:“我开始问了!” 曹公子彻底没了笑容:“问。” 他连输七把,已有些怀疑自己把人带回来是不是错误的举动了。 元澈问:“你们家木商生意真的做得那么广?什么东西都能用木头做吗?” 果然,少年是冲着他家世来的,先前装得那么不为所动,现在不也露了狐狸尾巴? 曹公子心头一阵轻蔑,道:“那当然,小郎君要什么木制品,曹家都有。” “有没有这种东西。”少年比划道:“细细长长的,这么细……” 几个公子哥笑得别有深意,冲曹理挤眉弄眼:“这么细的当然没有,是吧,曹公子?” 少年似乎没反应过来,道:“没有吗?曹家原来也做不出来吗?” 见他眼底划过失望,曹公子下意识反驳道:“谁说没有?本公子家中不仅有,还有很多!” 他期待着少年露出崇拜的神情,可元澈只是笑了笑:“有么?有就好。” 骰子又摇过三轮,依然是少年全赢,这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目光怀疑:“你一定出了千!” “有证据么?”元澈一脸无辜:“输不起?” “你!”有人站起来,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说我!” 贵客被冒犯,长随们早已忍了许久,闻言立刻怒目挺身而出,拦在少年面前。 元澈坐在原地,悠悠道:“你管我呢?我是武装直升机行吗?” “武装……什么?”被怼的人恼怒道:“我看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知道曹公子的身份还敢顶撞,你以为有陈陵的庇护就能安然无恙了?” 少年道:“我并未受陈公庇护。” 他最大的靠山还没下班呢! 其他几人见势不对,纷纷站起来,曹理也沉了脸。 他道:“小郎君,你再这般不知趣,我可不能再好脸色了。” 元澈竟还有心情喝酒,他把杯中果酒喝完,歪着脑袋笑嘻嘻道:“你还是给吧,再不给,我怕你以后都不能再有好脸色了。” 曹公子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这份不把人放在眼底的嚣张叫他心生恼意,噌地扒开长随,道:“给脸不要脸,我今天就要收拾你个……” 忽然间,水榭震了一下。 几人有些发懵,地龙翻身了? 第44章 但一抬头,他们才注意到不是水榭在震,而是脚步声太多,叫水榭承受不起。 这么晚了,谁还敢在城里骑马? 众人震惊地抬头,不过几息,四面八方冒出来的兵卒们将水榭团团围住,肃杀之气顷刻笼罩在河岸边。 “你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有人壮着胆子喊。 兵卒们很快分开,中间露出一人。 玄衣男人神色冷厉,目若寒星,手持印信,按着腰间长剑,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真正见过血的煞气,浓郁得化不开,震得一群脂粉香里混软了骨头的公子哥瞬间醒了酒。 亭中人还在发愣,男人已如利刃般穿过几人,走到水榭中央。 “你是何人!”曹公子反应过来,中气不足地喊道:“你可知我是曹家二公子曹理!胆敢擅闯我的地盘!” 男人斜斜瞥了他一眼,似刀锋剐过骨头般的冷。 “御前昭武将军,戚辰。” 他的声音也如金石般冷肃,曹理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敢再发一语。 ——印信是真的! 御前将军为何出现在此?他来抓谁? 公子哥们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许多家中的生意和勾当,却见戚辰目光锁定了仍坐在位置上的少年。 男人一撩下摆,单膝跪在少年面前,沉声道:“末将来迟,请殿下恕罪!” 第028章 夜路 不远处河面上,柔婉的歌声依旧,水榭里却一片冷肃凝结。 公子哥们被突然闯入的兵卒吓得两股战战,呆立在旁,就连方才还嚣张的曹理也成了哑巴。 戚辰单膝跪得太近,元澈不免收了收脚,语气诧异:“戚将军?你来做什么?” 他不记得摇过人。 男人收起印信,敛眉道:“听闻世子殿下遭人唐突,末将结束操练便立即赶来,殿下可有事?” 元澈还没回答,其他人已脸色煞白。 世子殿下? ……哪位世子?莫非是近几月京城最出风头的那位镇南王世子?? 众人心中如山崩海啸,想起方才的孟浪言语,咽了口唾沫,后悔不已,恨不能立刻消失在原地。 他们如临大敌,少年却懒懒打了个哈欠,眯起含着水雾的双眸,道:“不妨不妨,我玩得正开心呢。” 他笑嘻嘻地问:“曹公子,你说是吧?” 曹理哪里知道少年竟是前两天家中提到过的贵客,被当众点了名,脸色红红白白,半天憋出一句:“小人不知世子殿下亲临,多有冒犯,请殿下治罪!” “治罪?让我想想。”少年站起,身形有些摇晃:“嗝!” 戚辰忙扶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天色已晚,殿下先回府歇下可好?旁的事明日再想不迟。” 这个“旁的事”自然包含了一干等候发落的公子哥,元澈抿唇想了想,咕哝道:“好吧,那先回去。” 兵卒们收起刀戟,无形卸去了威慑,公子哥们来不及舒一口气,又为头顶悬起的利刃提心吊胆起来。 而那位替他们悬起利刃的,身量单薄的少年,此刻在兵士们的拥围下,层层保护地离开了水榭。 阵仗之大,令护城河两岸都为之侧目。 元澈被带回岸边,左右悄悄不见马车,戚辰解释道:“来得匆忙,忘了遣人派马车,殿下不若骑末将这匹马?” 他呼哨一声,高头大马从兵卒手里挣脱缰绳,来到二人身边喷起响鼻。 元澈被马低下来的头压得退了半步,吃力地摸了摸鬃毛,道:“那你呢?” 戚辰道:“无需担心末将。” 身后一位极有眼色的兵卒让出马:“请将军骑此马!” 于是元澈便翻身上马,奈何这匹马是草原进献的良种马,马背太高,他身高不够,翻了好几次也没够到。 最后戚辰看不下去,轻轻托着少年的小腿,才把他成功送了上去。 一众人马来时气势汹汹,回去的路上却分外安静。 马蹄嗒嗒地前进,戚辰特意挑了人少的街巷,骑马走在兵卒们之前。 比他领先半步的元澈不知在想什么,骑上马便没再说过话,还是戚辰打破了沉默:“殿下还是注意些自身安危为好,城中虽有侍卫保护,却也有小人。” 元澈道:“啊。” 戚辰看他像是没放在心上,语重心长道:“殿下出门在外,多些心眼比少些心眼好。那些纨绔子弟虽非大恶之人,亦需防备,若下次再遇到此类事情,末将愿代为震慑。” 没得到回复,戚辰鼻端嗅到浅淡的酒气,转头看向马背上的少年:“殿下?” “不听不听。”少年抽了抽鼻子,语气委屈极了:“他们欺负我年纪小,想骗我,我没被唬住,你还要说我。” 他扁着嘴,声音软得跟猫儿似的,往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戚辰声音莫名柔和下来:“嗯,他们不好,我不说了。” 二人交谈,兵卒们心照不宣地落下半条街的距离,两匹马踢踢踏踏地走在石板路上,月亮从斗拱探出了头。 元澈扯着缰绳,尽管被哄,仍不开心:“我的小狗也坏了。” 他从怀里掏了掏,掏出几块泥偶碎片递给戚辰看。 接着清辉,隐约能看见是只可爱圆润的花狗,被少年珍而重之地用手帕包了起来。 被这般稚气的举动逗笑,男人冷冽的表情尽数软化,宽慰道:“泥偶匠人定然还在城中,末将明日派人找找,定能寻到。” 第45章 元澈把碎片包好,重新塞回怀里,晃晃脑袋,忽然嘿嘿一笑:“还不到睡觉的时辰,正好有月亮,不如我们去夜探曹府吧!” 戚辰一怔,没跟上他思维跳跃的速度。 不等他回答,少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骰子。 瞧着眼熟,似是从水榭桌上顺来的。 “丢到一就夜探曹府。” 小世子闭眼,念念有词地在掌心摇了几下,随后一抛,接住打开,是六。 “太好了,探六次!” 少年欢呼一声,双腿轻夹马肚子。 骏马立刻小跑起来,眨眼就带着元澈跑到了前面。 戚辰连忙追上去:“等等,城中别跑那么快!” 两匹马儿一前一后地慢跑,前面的人在马背上晃着身子,随即一头栽倒。 “殿下!” 戚辰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顾不得许多,纵身一跃,稳稳落到了那匹马上。 他一扯缰绳,扶住了几欲栽下去的少年郎。 “殿下?殿下?” 戚辰唤了两声,见身前人没反应,告了声罪后,将人轻手轻脚地翻过来。 ——少年脸颊酡红,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 目光在这张脸上注视了几息,戚辰长长叹了一声,却也未再下马,把他牢牢护在身前。 少年活像没骨头似的软,酒气清甜,脑袋埋在他臂弯里,随着马背颠簸,乌发散开几缕垂在颊边,嘴唇柔软鲜红。 他嫌热,微微拉开了领口,露出脆弱的脖颈,丝毫瞧不出擒贼那晚的凶神恶煞。 有那么一瞬间,戚辰无比希望这条路长些,再长些。 但再长的路也终有尽头,陈家门口,儒士模样的人正双手笼于袖中,立于门口亲自等候。 他远远便瞧见高头大马委屈地跑着小碎步,驮着二人,少年香梦沉酣,倚在戚辰怀中,备受颠簸也没醒过来。 陈陵惊讶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男人语带无奈:“醉了。” 等在旁边的秋空几人连忙把世子扶下来,边向戚辰道谢,边把人背回了下榻的小院。 戚辰目送少年离去,直到小厮们的身影穿过花障,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 “殿下,有人传信。” 东宫,陆天枢刚从一场宴饮回来,便收到了下人递来的信。 侍女伺候他喝下醒酒茶,净面更衣。她们端起银盆离开后,陆天枢才接过信,看了半晌,只觉脑子昏昏沉沉,什么都没看进去。 “六顺。”他淡淡道:“给本宫念。” 心腹接过信纸,一板一眼地照念起来:“殿下亲启,今日乃离京第五日……” 陆天枢坐在案前,只手撑着额头,闭眸静静听着,听到某处,猝然睁开了眼睛。 “元弟中毒?” 他语气发厉:“何人所为?元弟可有事?” 心腹连忙看向后文:“王爷说世子殿下无事,动手之人疑似与临州本地乡绅有勾结,正在探查中。” 闻言,陆天枢脸色稍霁:“当真无事?不如本宫遣人送去点解毒丸?罢了……王叔应当有备,只是不知毒性深浅,遗毒如何……” 他叹了口气:“亲王府那边知晓此事了么?” 心腹道:“约莫明早方知。” “依照镇南王的性子,多半会立刻向父皇上书。”陆天枢凝眉思索道:“若裴相不拦……罢了,吩咐内库那边准备些上好的温养药材,待元弟回京,即刻送去,不得有误。” “是。”心腹躬身行礼。 …… 元澈第二天醒来,竟然仍执着昨晚的话。 “探曹家?” 戚辰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道:“这……殿下若要追究,直接派人去曹家便是,何必拿己身冒险。末将昨夜叮嘱的,殿下难道一句话也记不得了?” 男人长相本就冷肃,一板起脸,便像个大家长。 元澈微微低头,衣袖掩唇,小声咳了两声。 戚辰马上软了脸色,担忧道:“寒气入体了?” 少年偷瞥两眼,确定他不再严肃后,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难道将军不想知道兵工坊线索断在何处么?” 今早一起来,元澈就惊喜地发现主线任务已在睡梦中完成了结算。 他现在喜提50积分的余额和戚辰新加的十点好感度,有种骤富的膨胀感,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戚辰果然追问道:“殿下找到了?” 少年摇头,道:“昨日,我问了曹家二公子一个问题,他们家有没有制过一种细细的,长长的木制品,喏,这么长……” 他比划给戚辰看,戚辰疑惑道:“树枝?” 少年再次摇头,莹白手指比划出来足有两尺长,戚辰一时想不出来什么东西这样长又细。 “将军不妨再想想?”少年意味深长道:“兵,工,坊。” 戚辰脑中灵光一现,道:“箭杆!” 是了,深山之中单凭那一群匠人,若又制箭杆又造箭,得造到猴年马月,根本无法又快又稳定地提供。 箭杆需大小长短相同,晾晒烤漆,工艺不难,却也不易稳定生产。其背后必有专人成批量提供,而最适合做这种东西的——是木商。 第029章 潜入 拿到纸条后,元澈思考了好一阵,才想到这上面。 戚辰面色比刚才严肃不少,斟酌半天,慎重开口道:“既然世子执意夜探,末将便遣哨探暗查曹家几处库房,待做足了准备,再密派心腹潜入。” 第46章 少年否定了他的想法,强调道:“我得去。” “以身犯险,乃是下策。” 戚辰不理解少年为何这般执着。 只有元澈自己清楚,男主之一的陆九渊亲自提供线索,引他去探,便代表着这也是游戏剧情的一环。 若他这个主角不去,后续能否正常触发,谁也说不准。 见小世子已打定主意,戚辰劝说无果,无奈追加了一个条件:元澈行动时,他必须陪同在侧。 元澈很轻易地答应下来,往后一靠,伸个懒腰道:“不急,先晾他们两三天。” 少年双臂使劲伸展,拉出柔韧的腰腹线条,柔软衣衫松松垮垮系在腰上。 戚辰只看了一眼,便双眸微闪,侧过头去。 如少年所料,早膳刚用完,外面便有通报,说是曹家二公子前来请罪,还带了许多赔礼。 元澈并没有理会,遣人打发了去。 一连三天,曹理都登门拜访,每次在陈家正堂小坐一会儿,便黯然离去。 陈陵听说此事,捧着茶水,笑意微微泛冷:“捧高踩低之辈,不足为世子所理睬。” 元澈捏着一本书脊,闻言问:“听陈公此言,似对曹家有些异议?” 身为家主,陈陵却十分喜欢自己动手,今日见太阳正好,便在东院搬书来晒。元澈碰巧路过,无所事事,也自告奋勇地加入进来。 儒衫的人摇头,道:“在下有感而发罢了,曹家作为临州最大木商,不愁客源,一些小商贩就吃足了亏。凡是跟他们家合作,从他们家拿货,他们家都要吃掉五成利,年末将这些利益送入官署,以便来年能继续如此行事。” 元澈听得眉头一挑。 行业垄断? 陈陵抿口茶,又道:“曹家二公子欺男霸女,因没出过人命,署中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番酿成祸事,也是他自作自受。” 元澈心道,祸事也许才刚刚开始。 他鸽了曹理整整三日,第四日早晨,曹家大公子曹瑜亲自登门,小世子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道歉和赔礼。 又过两日,眼见曹家逐渐放松警惕,以为事情翻篇时,几道黑影于夜色里离开了陈家。 这点儿动静没有吵醒任何人,只惊起了一只飞鸟。 鸟儿盘旋了一阵,收起翅膀,落回了深宅之中。 儒衫之人伸手接住飞鸟,轻声道:“金钱鼠。” “在。” “跟上去,保护好人。” 一阵细微的窸窣闪过,沿墙根远去。 起落的黑影在城门边停住了脚步。 戚辰已提前派人踩好了点,有嫌疑的库房共两处,一处位于城郊东南,一处位于城北十余里开外。 元澈本想各自为王,却见戚辰一板脸,于是最后变成心腹去东南,他、戚辰和两名侍卫去城北。 离开之前,元澈坚持要对他取的暗号。 “任何时间!” 戚辰:“……任何地点。” 侍卫甲:“超级侦探?” 几人手搭着手,元澈最后把爪子搭上去:“认真办案!” …… 曹家在城北的庄子规模不大,看守人却格外多,明火执仗,也不怕将库房烧起来。 几个库房连在一起,木头的气味和漆味混合在一起,有些沉闷。元澈以黑布蒙面,勉强把那股气味隔绝在外。 巡逻的人交接班的空隙里,少年对身旁男人使了个眼色。 “啪!” 家丁张开手,抱怨道:“天儿还没热呢,怎么就有蚊子了?” “山林里哪能没有蚊子?”另一人打了个哈欠:“我媳妇儿扎了个香包,你要不拿去驱一驱?” 二人兀自说着话,并未注意两道黑影闪过。 库房里的路倒不难认,各区划分明确,又大又挤。里面没有点灯,许多木头堆在一起,比方才还要浓十倍的味道涌在鼻端,即使隔着面巾也化不开。 元澈和戚辰极快地将几间库房查看一遍,虽然光线暗淡,但其中制品大多已接近成品,外形一目了然,只有一些大件的家具和还未雕琢的粗木堆于墙角。 莫非箭杆不在这处? 还是说……曹家早就把东西销毁了? 直觉里,元澈更倾向于前者,但他仍不死心,再次伏地更加细致地搜索了一遍。 搜到一处缝隙,腰带被身后的人猛然拽住。元澈不解地回看他一眼,戚辰无声指向他的面前。 元澈定睛一看,才发现面前有一个高低差,一不小心就会踩空。 这条路恰巧夹在两边大货之中,道路极狭,仅有两卡宽,元澈仗着自己身形清瘦,侧身挤了进来。 此处黑暗,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货,极易遭人忽视,若非戚辰夜视极好,注意到地上些许的错落,元澈还真会踩下去。 戚辰还在拉着他的腰带,大有不放手的架势,元澈只好退了出来,用唇形道:这下放心了吧? 戚辰拾起一枚石子,往高低差处投掷过去。 他的力道不大,石子落在地上滚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多心了?二人面面相觑。 少年低头,示意戚辰放开自己的腰带。 待戚辰一松手,他便再次侧身挤入,下一瞬,忽然轰隆隆几声,脚下的土地微微颤抖起来。 坏了,兵不厌诈! 机关不动则已,一动惊人,声音大得无法忽略,外面同时传来了脚步声。 第47章 元澈脸色微变,转头对戚辰做出口型:把,我,腰,带,放,开。 ——戚辰又拽住了他的腰带。 他试图把少年往自己这边拽回来,少年却死死扯着腰带,以及略松的裤头,不让唯一的尊严落在地上。 脚步声已进了库房,戚辰心底发沉,索性长臂一伸,也挤了进去,将少年揽入怀中,手脚并用往货物上方爬去。 上面约有七八尺高,可以暂时隐蔽身形。 元澈也想到了这一点,示意他松手,分开爬更快。但在他跃上去的一瞬间,一枚小石子精准的打在了臂弯。 少年身形不由自主往下一滞,怒目往黑暗中看去。 谁暗算他! 巡逻侍卫们闻声而来:“谁在那里?” 数人蜂拥而进,戚辰此时已爬到了中央,转头见少年落下去,急忙伸手去抓。 可他的手只与少年浅浅擦过。 元澈身后猝然伸出一只细白劲瘦的手,勾着腰肢一拽,带他跌入了地下刚刚开启的通道中。 “殿……!” 戚辰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深吸一口气,眸中闪现出不可思议——情急之下,他竟认出了那只手的主人。 准确来说,是手上几枚戒指的主人。 当朝五王爷,陆九渊! …… 石门卡着正好的时机关上,关门前,近在咫尺的火光差点儿燎到元澈的头发。 “嚓。” 黑暗无边的甬道里,有人点起了火折子。 假如这个时候回头,会不会见到一张鬼脸? 元澈穿越前看过这种套路的恐怖电影,心里打起了鼓,面上强撑道:“密闭空间点火,你是想死吗?” 熟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死不了,底下有出口。” 这道声音一出,元澈立刻回头,果然是陆九渊这个作死的。 少年没好气道:“你来就来,干嘛一定要扯着我?” 二人分开吸引火力不好吗? “本王原先是不想的。”陆九渊目光停留在他沾着黑灰的脸上,笑了:“但是见戚辰对你紧张得很,突然想试试。” 有病。 元澈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石门紧紧合上,原路返回已不可能,外面正被人守株待兔,不知戚辰如何了,但愿他跑的比自己快。 元澈认命地跟在陆九渊身后,往下走去。 “他们把东西藏在地下,漆不是白刷了吗?”少年疑惑。 陆九渊引他注意曹家,定然知晓曹家藏了什么,再打哑迷也是多余。 烛火晃动,摇曳在陆九渊翠亮的眸中,他勾唇道:“自然是因为这底下撒了石灰,对于木头的保养,他们从不含糊。” “这也太敬业了……” 连造反用的罪证也要保留,莫不是觉得还有使用的机会? 两人约莫走了五十级台阶,终于下到了地方。 “天……” 火折子微弱的光将眼前照亮,一刹那,元澈不禁发出了喃喃低语。 无他,面前堆砌的箭杆太多,混扎成一捆捆小山,笔直细挺,比起兵工坊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年看着箭杆,心中一跳,猛地看向陆九渊。 难怪陆九渊执意要来此,原来真正的兵工厂不在山里,而在此处! 明灭不定的火光里,陆九渊盯着小山般的箭杆,眼神莫测,幽幽道:“竟是如此……果然如此。” 他拍拍元澈的肩,低笑道:“这次能进来,多亏了世子殿下。” 元澈避开了他的手,扁着嘴道:“我可不是自愿跟你进来的。” 陆九渊不说话,举着火折子继续往前走,高度之低,元澈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箭杆点了。 火折子在戚辰那里,少年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陆九渊身后蹭光张望。 绕过箭杆,前面还有更多散在地上的木制品,元澈草草看了一眼,勉强认出是正在打磨中的零件,却具体辨认不出是什么。 陆九渊在零件前停步,蹲下去拿起几个研究。 这时,地面传来一阵隐隐响动。 元澈的心再度提了起来,催促道:“我帮你揣几个,咱们赶紧出去。” 陆九渊却一点也不急,将零件左右翻看,置若罔闻。 元澈在旁边团团转,觉得两人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但一想到自己是太监的位置,少年就十分不爽,干脆也开始扒拉起来。 不就是比耐心吗?他绝不认输。 他多动症似的钻来钻去,把箭杆捆看了,零件也翻得灰尘弥漫,陆九渊还没看完。 元澈兴致缺缺,重新展开了引以为豪的伏地搜索术,搜到墙角,在一堆零件遮挡后找到了一个破烂的柜子。 木柜前面的挡板已破落歪斜,侧后两面仍完美地贴合着墙面,简直是强迫症福音。 出于强烈的穿越者直觉,元澈试图把它搬开。 却不想木柜看着破落,底下不知灌注了些什么,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挪动了一个面。 柜后没有他猜测的秘道或是通风口,仅有半掌深凹槽。 凹槽里,几张泛黄的信纸叠在木头匣子上,看灰尘已有很久没被人动过。 果然勤劳的鸟儿有隐藏线索吃。 元澈朝陆九渊哼了几声,提起精神,伸手把东西取出来。 他首先打开信纸,遗憾的事,上面一个字也不认识,仿佛天书。 第48章 少年不死心地把信纸放到一边,再去看匣子。 匣子装着精巧的锁,同样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访问。 元澈绷着脸看了两秒,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 他偏要强求。 ——大力出奇迹! 第030章 火起 元澈朝脑海里的靠山说了许多好话,借来一分钟大力体验卡,在开门和开溜之间,强行选择了开锁。 少年放弃了表情管理,狰狞咬牙,终于在体验卡最后五秒掰断了匣口的锁。 哐铛——! 失去桎梏,匣子猛地崩裂开来,蹦出一地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 元澈险些被弹出来的一块石片砸中,侧头躲过,里面的小玩意儿掉得到处都是。有些掉在手边,有些掉进木头缝隙,还有些咕噜咕噜地滚走,滚到了正在查看零件的陆九渊脚边。 “你在作甚?”陆九渊抬眸。 “这不正在找线索嘛。”元澈嘟囔两声,把地上的东西一股脑扫回面前,抓起塞回匣子里。 匣中东西也是木制品居多,更为精巧,有的只有一个指节长,摸起来凹凸不平,手感像是微雕。 可惜这会儿黑灯瞎火,他摸不出什么,便放下去看别的东西。 几块金片混杂在石片中间,都磨得圆圆的,轻薄小巧,如同鱼鳞。 元澈见每片中央都刻了一字,诧异地蹭陆九渊的光看了看,不出意料,仍没看懂。 这上面的字和信件里的字同出一脉,弯绕细长,不像是字,倒像画,有些象形文字的味道。 除此外,里头剩下的玩意儿诸如石子、发梳、绢布条等东西更让人看不明白,仿佛他拿到的不是什么机密,而是一个孩子乱七八糟的百宝盒。 听到上头声音骤然变大,他胡乱把东西往匣子一装,不知按到了哪里,匣子跳了一下,底部翘起。 暗格? 元澈没多想,手刚伸进去,系统声音忽然响起。 【触发支线任务:何枝可依。】 【触发条件:获得碎玉罪证。(系列一)】 【是否接受?】 少年一愣。 指尖触感柔和坚硬,细腻微凉,的确是玉石才会有的质感。 他小心翼翼把碎玉抠了出来。 借着旁边的光,元澈凝神细看,碎玉浑身暖白,像是某个玉牌的一角。质地极好,应当被人常年把玩,玉籽温润顺滑,破碎处看得人心生可惜。 谁的罪证藏在曹家库房地下? 元澈脑海里第一个弹出的便是曹家那两兄弟,但明显不对。 匣子外表朴素,并未得到精心对待,层层遮掩,锁头也小巧。像是可支配它的人既不能彻底销毁,又不愿叫它出现在人前,十分矛盾,于是随意藏入了某个角落。 他持着碎玉沉思时,陆九渊总算放下了零件,起身走过来。 元澈下意识将碎玉翻入手心,塞进袖中。 陆九渊见他拨弄着匣子里的碎东西,信手拾了一片,目光甫一落到其上,语气骤变:“凉文?” 他倏忽抬起了头,语气藏不住惊愕:“所有金片挑出来,快。” 少年直接把匣子往地上一扣:“您慢慢看,多着呢。” 陆九渊没工夫注意匣子,蹲下身便挑起了金片和石片,越看越是心惊。 烛火在妖异的翡翠眸中跳动,光华闪烁,宛如隐隐的怒火。 半晌,陆九渊冷然一笑:“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你能看懂?说了些什么?”元澈问。 陆九渊冷笑不止:“既是凉国文字,世子以为如何?” 少年睁大了眼:“……曹家和境外势力谋反?” 这可真是相当荒谬! 曹家放着好好的临州地头蛇不当,跑去和一个大夏周边的小国谋反,怎么看怎么奇怪。 凉国曾是前朝属国,改朝换代后,也曾向大夏皇帝进贡过几个美人,男女皆有,但并未留下任何后嗣。 “没那么简单。”陆九渊攥着手中金片,艳丽得过分的脸上含着沉思,不过几息,他再度开口:“先离开此处,本王需要时间细想。” 谢天谢地,这人终于舍得走了! 元澈二话不说,当真帮他往怀里揣了几个零件,跟在他身后找起了出口。 …… 丑时,曹家。 正堂灯火通明,近十人深夜未眠,严阵以待。 收到库房被人闯入的消息,曹理厉声质问:“看清楚了?当真闯进了地下库房?” 侍卫唯唯诺诺,一个劲地点头,堂中人脸色皆沉重起来。 镇南王世子突然发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可怎么办? 曹理捏紧了茶杯,恨恨道:“几处库房,怎么偏叫他们准确有地下仓库的那一处?难道……有人泄密?” 他怀疑的目光扫过堂中众人,旋即有人毫不客气地反问:“若非二公子主动招惹,曹家怎会引起镇南王世子的怀疑?” 曹理恼羞成怒道:“你在怪本公子?” 他怎么知道镇南王世子生得那副模样,比以往见过的郎君还好?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马后炮也是无用。”有人打圆场道:“大公子决意如何?” “不如去向太守打点打点?”旁边的人提议:“索性将年终收的份例提前送去陈家,镇南王世子如果愿意适可而止,出一回血也好过人头落地。” “他既贸然插手,又怎会适可而止?”曹理不满道:“前几日大哥已送过礼,镇南王世子仍不罢休,可见是个贪心不足的。依我看,不如送昭勇将军,此人既在御前,应当更好说话。” 第49章 其他人又焦虑起来,此事关乎全族的脑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贪心太多,容易遭反噬。” 一直没说话的人面色阴冷,开口道:“我本想息事宁人,既然这些人要找事……” 曹瑜面上闪过一丝狠色。 “京城也就罢了,在临州,谁说了算,可不一定呢。” “大哥的意思是……” 话中之意,饶是霸道惯了的曹理也不免心头微惊。 曹瑜面无表情地挥挥手:“去,把那处仓库封死,火旺一些,一个不留。” 其他人心里一寒,没想到大公子才是下手最狠那个,宁愿拼着库房不要,也要将证据与人一并烧死。 “几个亲兵的命买个教训也好。”曹瑜冷冷道:“希望镇南王世子喜欢我送他的这份礼物。” …… 陆九渊似乎事先做过许多功课,在墙面上一推一敲,比元澈一通乱找有思路得多。 敲了十几下后,墙上打开一条甬道,气息略带枯涩,不知多久没有人进去过了。 元澈看着黑暗有些忐忑,但陆九渊在前领路,他也只能一咬牙跨了进去。 到了这会儿,他也没那么紧张了,被困在里头一刻钟有余,石门还未打开,可见外面的人要进来并不容易。 难怪陆九渊有把握。 元澈边走边问:“他们进不来?” “世子可知顶门石?”前面的人道。 元澈隐隐有听闻过:“那不是墓室才装的东西吗?” 陆九渊回头看他一眼,翡翠眸中漾着微妙的笑意:“此处虽不是墓葬,却也与墓葬差不了多少。” 必要时,主人家定会让这里陪葬。 甬道看着简单,但又长又细,重复而单调某几段还有机关,前路一会儿截断,一会儿通畅,因周围没有标志物,绕得元澈晕头转向。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只觉得头顶的声音逐渐远去。 “出口在哪?咱们不会一出去就被人抓住吧?” 陆九渊道:“说不准。” 他挑眉一笑:“若世子害怕,可以抓紧本王的手。” “怎么?你百分百能空手接白刃?” 一想到自己是因为谁才会在这里,元澈就忍不住跟他呛声。 陆九渊默默收回手:“至少本王能带走一具体面点的尸体。” 元澈把揣的零件往他怀里一扔:“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陆九渊笑出了声。 二人在长长的复杂的甬道里打着转,少年感觉身体发热,不免扯了扯衣襟。 他嗅到一股淡淡的烧焦味,面色一变,扯住陆九渊:“你有没有闻到烧焦的气味?” 陆九渊仔细嗅了嗅,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跑!” 曹家人丧心病狂,竟然想把他们烧死在这里! 元澈听他语气就知大事不妙,什么也不再说了,两人一道在甬道里拔足狂奔。 烟渐渐涌进来,把甬道熏得烟雾弥漫。 元澈呛得咳了两声,再度拿出面巾,紧紧捂住下半张脸,顺带把陆九渊的身形拉低:“贴墙,快!”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被无限拉长,窒息般的闷热在漫长甬道里绵延不绝,似乎永远没有尽头,黑暗叫人绝望。 元澈呼吸发紧,吞了口唾沫,觉得头发开始变烫,心里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他往脑海里求助:“刀刀,这条路还有多长?” 陆九渊好像感知到他体力不支,圈着他手腕的手收紧,语气下意识带了几分安慰:“快到了,坚持住。” 烟雾渐浓,就在元澈一度以为要被烧死时,迎面而来的风越来越明显——生路近在眼前。 他长长松了口气,连面巾掉下去也不管了,抓紧几步,抢在烟雾充满整条甬道前摸到了出口。 被封死的情况没有出现,甚至连堵死也不曾。 元澈稍微有些诧异,打开了顶盖。 外面寂静无人,像是废弃的民居,到处破破烂烂。 他虚脱地软倒在墙上,活像跑了一千五百米一样精疲力尽。 陆九渊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没让他休息,拉起他往外走去:“这便不行了?走吧,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元澈看他有恃无恐,便知道他定然提前安排人清了场,懒得跟他计较。 陆九渊民居外的林中轻车熟路找到了一匹马,翻身上去,俯视少年道:“未曾想世子以身犯险,眼下情形,只好委屈你我共乘?” 看着他伸出的手,元澈犹豫一瞬,还是抓住了。 马儿载着两人在林间飞奔,火光从四面八方亮起,昭示着眼前将是一场恶战。 “跟通缉犯似的。” 元澈有气无力地吐槽。 一个世子,一个王爷,居然被人到处撵着跑,跟做梦一样,不免有些好笑。 陆九渊扯紧缰绳:“笑什么?” 前方,一队火光直面而来,他调换了方向,朝东南侧冲去。 附近是曹家的林场,如果围堵不成,不知道会不会彻底发疯点了林子。 如是想着,陆九渊脸色凝重起来,回头对少年道:“抓紧我。” 第031章 绝境 少年看着远处火光,下意识搂紧了陆九渊的腰。 陆九渊扯了一段布条缠在马的眼睛上,随后以马鞭狠狠一抽,马儿受惊,任他驱策狂奔。 第50章 这和戚辰御马的感觉完全不同,狂烈的起伏差点把人颠下去,元澈只好死死抓住陆九渊腰带,瞬间懂了戚辰的感受。 不过几息,火光越过重林,重重人影出现在二人眼前。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曹家林场!” 立在后头的管事大声嚷嚷:“一个都不许放过!” 护院侍卫们摩拳擦掌,像是提前得了吩咐,不等催促,齐刷刷抽出了兵器。 陆九渊也“噌”地一声,抽出了腰后短剑。 要真刀真枪打起来了? 元澈把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可恶,没带武器。 如果一定要打的话…… 他眼巴巴看向商城里价值十积分的金疮药。 只能试试空血不死定律了。 侍卫们见两人共骑一马,从林中冲出,并未想太多。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一个都不准放过,哪怕仅有两人,遂持刀迎面而上。 刀剑相接,刺耳铙钹声贴着元澈耳边响起,宛如银针扎入耳膜。 少年一缩头,把脸紧贴到陆九渊背后,随时准备金疮药起手。 【陆九渊好感+3】 ? 不是,哥们,你这个时候还有空加好感? 元澈一时语塞,看来陆九渊是真没把眼前困境当回事儿啊。 蒙着眼睛的黑马继续冲锋,砍刀几次险险落到元澈身上,都被陆九渊以及其高超的御马技术躲过。 而他本人也毫不手软,仅凭一柄短剑,架住各方刀戟,在五六个人的围攻中冲出一条生路。 男人碧眸透亮,侧脸线条锋利,衣袂发梢在火光中起舞,宛如一柄一往无前的漂亮薄刃,锋芒毕露。 鲜血喷溅在白玉般的脸庞,他甚至微微弯唇,露出了雪白的犬齿,似颇为享受这一刻。 危急关头,烈烈火光倒成了陪衬。 元澈看得呼吸停了半拍,情不自禁地想,脸好果然了不起,杀个人也像恃美行凶。 可惜侍卫太多,他们仅有两人,即使有八条手臂,也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元澈一偏头,差点和刀锋跳了个贴面舞,手心沁出了薄汗。 这样下去不行。 不知道林场究竟多大,也没看到陆九渊安排接应的人,总归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万一走反方向,可就一命呜呼了。 况且他在身后,陆九渊打架亦有所顾忌,只要侍卫足够精明,车轮战耗下去,定能抓到可乘之机。 幸好30积分换的轻身技能还在,他想逃跑不算困难。 “刀刀!”少年在脑海里呼唤:“我只剩十积分了,能附送一张林场地图吗?” 【正在调取附近路径生成地图。】 系统的回答没让他失望,元澈大着胆子,直起身在陆九渊耳边密谋:“王爷,咱们一会儿分开跑如何?” 陆九渊抹去脸上的血,压低声音道:“分开跑?你想送死?” 他扯着唇角,泄出几分狂傲:“安分些,有本王在,必不会叫人端了饺子。” 说罢,他覆上元澈搂在腰间的手,紧紧抓住,策马更加疯狂地向前冲撞而去。 …… 库房走水时,戚辰已退到了外围。 眼见火光冲天,他心急如焚,脸色冷厉地夺了侍卫长刀,杀退数人。 戚辰的武学招式习自军中,大开大合,相当霸道,寻常家丁与护院根本奈何不了,被他硬生生杀出一道缺口。 世子还在里面,怎生是好? 情急之下,戚辰咬牙再次取出了印信:“吾乃御前昭勇将军戚辰是也!速速让曹瑜来见!” 可一帮家丁护院哪听得见他说什么,看着男人凶悍的神情,再看歪倒在血泊中的同伴,愈发心惊肉跳。 门柱烧断,轰地砸了下去,烈焰噼里啪啦,将人的面目彻底扭曲。 “妖言惑众!休要拿假的令牌来骗我等!”管事大喝一声:“大公子说了,一个人头换一百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侍卫护院们沸腾起来,再次燃起了斗志。 他们联手围拢成半圆,想将戚辰逼入火海中。 这时,两名心腹终于从另一侧突进,一边杀退护院,一边掩护戚辰道:“将军快走!” 戚辰冷喝道:“世子还在其中,本将怎能弃他而去,尔等先行一步!” 曹家当真胆大包天,想置他们于死地。 火光摇曳,映出男人眸底煞气,面色狠厉,已然动了真怒。 他从蹀躞带取下一枚手指粗细的圆筒,扯掉引线,举过了头顶。 “咻——!” 绯红烟火冲天而起,在天上蓬然炸开。 …… 太守府。 小厮冲进卧房,拼命拍起了床上的人:“老爷!老爷!不好了,出事了!” 太守正在梦里升官发财,睡得香甜,忽然被拽回了现实,迷迷瞪瞪睁开眼,怒道:“叫叫叫!叫什么叫?你家遭灭门了不成?” 小厮哭丧着脸,道:“老爷明鉴,方才天上炸了烟火,瞧着像军营传信的样式!小的是怕……怕昭勇将军和世子那边出事了!” 什么?! 这话如一盆凉水泼下,太守立刻醒了神,颤颤巍巍下床,趿着鞋奔走到窗边:“此话当真?” 完了,若镇南王世子在临州出什么事,他的仕途可全完了! …… 城外,哨探正轮班守夜,心里惦记着被将军带走的几名同袍,忽听天上烟火炸响。 第51章 几人抬头,神情一变,飞奔着将歇下的精兵们唤醒:“将军有难,速去支援!” 与陆九渊那厢且战且退不同,戚辰这厢暴力血腥得多。 放完烟火,他便将长刀一横,径直迎了上去。 马蹄横冲直撞,残暴地撕开眼前人墙,冲进扭曲倒塌的库房。 戚辰放声大喊:“殿下!殿下——!元澈!” 管事正被他突然放出的烟花吓得够呛,却见此人转头寻了死路,心中惊诧,一时不知要不要指挥人围过去。 下一刻,远处的林场上空,一道白光升了起来,炸成灿星,与方才消散的红色烟火遥相呼应。 见到白光,冲往火光中的马蹄一顿,戚辰勒紧缰绳。 世子,一定是世子在呼唤他! 男人眼中涌出狂喜,调转马头便往那方而去。 …… 林场中,二人渐渐被逼到了中心。 元澈恨不能摇着陆九渊的肩膀问他:备案呢,你备案呢? 须知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更何况他还是一朝王爷,价值万金也不为过,陆九渊就这么放任自己落入这等险境? “你的人呢?”元澈问。 陆九渊瞄了眼天色,道:“当然是去搬救兵了。” 他语调微扬:“再过一会儿,你那好将军就该来了,想好怎么跟他介绍本王了么?” 元澈挑起眉毛:“你的行踪难道不该你自己介绍,干我何事?” 但陆九渊只是笑,没有回答。 元澈思忖道:“他们看起来真打算下死手了,要不我露个身份?他们应当会忌惮几分。” 自己好歹也是奉皇帝命令来查案,曹家人还没胆大到这种程度吧? 陆九渊斜睨着他:“事到临头,你觉得曹家人会知错就改,还是杀人灭口?” 元澈心中一寒。 无需说也知道,曹家多半会选择后者。 但二人已有些左右支绌,即将山穷水尽。 “御前昭勇将军在此——谁敢造次!” 一声厉喝遥遥传来。 元澈猛然抬头,只见前方再度出现一队火光,仿若利刃般刺破黑夜。 大批人马出现在了林外,如神兵天降,将乌合之众冲了个粉碎。 而位于人马之前的玄衣将军身带煞气,迎风执炬,另一只手长刀血迹淅淅沥沥。 他面容紧绷,活似浴血修罗,浑身杀意在见到陆九渊身后的人时,骤然松了一瞬。 少年脸颊沾了鲜血,手持大刀,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方,见到他时,眼神一亮,冲他招了招手:“戚将军!这里!” 第032章 回京 兵马一到,余下便毫无悬念。 林场很快结束了战斗,以压倒性优势。 戚辰领兵将一众人马擒下时,太守方才行迹匆忙地带人赶到。 他扶了扶歪斜的发冠,大抵是没看清火光中的敌我双方,指着戚辰鼻子大声斥责:“大胆,竟敢对世子和昭勇将军动手!” 戚辰不闪不避,冷冷盯着他:“太守大人莫不是还没醒酒?叛乱者已被本将悉数拿下。” 太守先是微微一怔,随后浑身出了冷汗。 他恍然定睛,发现还立在场上的的确确都是穿了披挂的兵卒。 “下官失礼!还请将军见谅,是下官眼拙!”太守擦了把汗珠,转头命令太守府侍卫:“还不快替将军分忧,把在场曹家头目清点出来,一会儿押送回城!” 到底是能做主的官儿,太守接手得很快,戚辰空出手来,转头看向元澈以及陆九渊。 “见过王爷,见过世子殿下。”他从马上跳下,目光轻扫穿一身干练装束的陆九渊,眉间端着疑虑:“王爷怎会在此?” 陆九渊亮了亮腰间金牌,绿眸微眯,言简意赅道:“圣上密令,旁人不得打探。” 然而他常年携带金牌行走各处,此番密令是真是假,一时无法叫人分辨。 戚辰盯了一眼,看不出在想什么,转头问元澈:“世子殿下可有受伤?” 男人长眉紧皱,似乎不能见少年身上沾染这样多的血迹,想替他拭去,却在抬手时注意到自己一身血与火的洗礼,恐怕不比少年更干净。 元澈抛下刀,自信地比划了一下,安慰道:“安全着呢,戚将军放心!” 不动还好,一动只觉哪哪都疼。尤其是胳膊上的皮肉,衣袖不知在哪里燎了一下,差点烧破了洞,烫伤的刺痛一阵阵袭来。 “嘶——” 少年龇牙咧嘴地收起胳膊,旁边二人注意他神情变化,异口同声问:“怎么了?” 语毕,二人都不由得互瞥了一眼,自觉怪异。 陆九渊离得近,直接拉起元澈的小臂:“让本王看看,是方才受的伤?” 他试图把伤口上糊着的衣裳撕开,少年紧紧皱着眉毛,手臂猛然颤了一下,语调拔高:“——疼!” 一个字将陆九渊动作定住,只见烫伤处的衣裳与皮肤被血糊在一起,已然凝固,此刻稍微一动,血再度沁了出来。 也不知少年怎么生生忍得,刚才竟一声不吭。 戚辰立即将衣摆一撕,包扎在那半截可怜的小臂上,沉声道:“还请世子殿下忍耐片刻,末将这便遣人回城去寻大夫。” 他包扎得十分暴力,这会儿肾上腺素褪去,痛感回来,疼得元澈面目扭曲,眼泪汪汪,觉得自己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点。 第52章 “轻、轻点!” 少年喉咙里挤出带着轻颤的哽咽:“戚将军,我就这一条命,你手下留情好不好?” 戚辰手指一顿,喉结滚动,或许是方才奋战许久,声音粗砾沙哑:“是,末将手重……请殿下原谅。” 一旁的陆九渊扬眉,见小世子表情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低头便把刚包好的伤口拆了个一干二净:“包扎自有大夫的事,戚将军此刻有空,不妨帮太守理清眼前的局势,早些回城也好。” 元澈险些在陆九渊手里二度去世。 他强忍眼泪,一把将胳膊抽了回来,咬牙一字一顿道:“不就一点伤吗?本世子还受得住。” 少年擦了擦脸上的黑灰和血迹,却把脸庞擦的越来越脏,眼眶红红的,眼泪欲坠不坠:“待会儿回城叫我便是,戚将军先忙。” 戚辰目光闪烁一瞬,见他如此坚强,颇有些不是滋味。 太守清点完人头,小碎步跑来询问意见,发现元澈一身血色,不由大惊:“世子殿下受伤了?快快回城,此处有下官足矣!” 不出声则矣,一出声,戚辰和陆九渊才想起来现场还有个能主事的,顿时拨了十余精兵,把元澈护送回陈家。 夜已三更,陈陵竟一直候在门口,风骨峭峻,宽袍大袖于寒风里飞舞。 见归来的少年满身是血,他亦无丝毫诧异,亲自搀扶着人下了马,道:“大夫已备,请世子就医。” 他安排得齐备,大夫、伤药与夜宵一应俱全,元澈在屏风后褪去上衣,秋空看得眼圈都红了,又急又气:“哎呀,我便说世子爷不该掺和那事,如今身上这么多伤,莫说王妃,就连我这个当下人的也心疼!若再叫王妃见了,怎生是好?” “嘘,”少年马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千万别让娘亲知道,一点小伤而已,回到京城定然就好了,你可千万到娘亲那里多嘴。” 秋空心疼巴巴地看着大夫给他上药,左问右问,记好了各种忌口注意,回头一看,世子却已睡着了。 元澈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傍晚。 到底是少年人,精神睡足,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不少。 更何况还有商城兑换的金疮药,不用白不用,一瓶怼下去,外伤已好了个七七八八。 外头仆婢听见起床的动静,进来禀报道:“世子殿下,昭勇将军留了话,说曹家那边已由五王爷殿下清算完成,返程预计在两日后,请殿下毋要担忧。” 效率这么高? 被官府拖久了进度,元澈还有些不适应。 当了两日闲人,少年总算欢喜地乘上了回京马车。 陆九渊却不和他们一道回去。 “本王有命在身,世子一路保重,日后京城再见。”陆九渊勾唇一笑,随后才想起旁边的人似的:“对了,戚将军也是。” 连轴转两日,他丝毫不见憔悴,容貌昳丽更胜往日,碧眸神采奕奕。 看得元澈心生感慨:“五王爷真是天生加班圣体啊,你说是不是,刀刀?” 听出言外之意,系统寒声回复。 【不学习,不加班。】 面对陆九渊,戚辰不多寒暄,颔首抱拳,带队踏上了返程。 他们离开当日,镇南王府的家书连同圣旨到了。 镇南王听说独子身中奇毒,差点派人拆了五王府,缓过气就向皇帝求了一道圣旨,召他回京。 未曾想短短几日,自家儿子不仅活蹦乱跳,还料理了一条大鱼。 功成凯旋,皇帝大喜,不仅特许镇南王出城迎接,还派了几个得力大臣前来城门亲迎,足见其重视。 当日锣鼓喧天,仪仗威严,元澈却躺在马车里,一动也不想动。 “原来躺平这么爽。”少年喟叹:“真想一直躺下去,刀刀,你能不能爆改一下咸鱼系统?” 【亲亲,这边看到您已累计获取超过100积分,总部现在举办抽奖活动,保底获得一个无痛去世礼包,点击即可参与哦。】 久违的温柔体贴,元澈心脏一颤,伸出手:“我还能苟!我要回家吃小螃蟹!” 这时,秋空掀开布帘,喜悦道:“世子爷,咱们已经到京城门口了!” “这么快?”元澈一骨碌坐起身来,看他伸手一指,兴高采烈道:“老爷亲自来接您了!还有好多人正在城楼上瞧呢!” 元澈顺着他的手望去,忽然在城楼上的人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 裴兄? 他抻长了脖子,那道身影却好似幻觉,一眨眼便不见了。 …… 文渊阁。 一群文臣干坐了两刻钟,就着一处水患翻来覆去讨论出了花,仍不敢更换话题。 因为能做主的那位大人在两刻钟前突然起身,莫名道:“今日乃是归期?” 没等其他人回答,他便淡淡吩咐:“本官有事稍离片刻,尔等不必拘束,继续讨论便是,若有可用之策,海德自会记录。” 其他人面面相觑,见紫衣青年拢袖出了门,脚边还跟着那只近日多出的白色小犬。 “海德大人,中书大人这是……?”有人压低声音,偷偷询问。 海德自然知道自家大人为何惦记今日,也知道自家大人要去见谁。 他老神在在地写着册子,其他人以为他又在装聋作哑,忽听他意味深长道:“大人么……也到该婚配的年纪了。” 第53章 第033章 明路 皇帝听说元澈一路躺了回来,以为他伤势严重,特允他回府休养两日再来朝见。 但元澈偏不,他坚强地“带伤”进宫拜见,张口闭口都是兹事体大,微薄之躯何足怜惜,在王公大臣间狠狠博了一波美名。 皇帝哪敢让他这个“伤员”多待,看完他抵着死线赶的暑假作……不对,汇报,也没计较太多,问了他一些曹家库房的事便想将人打发。 再则,元澈并未遮掩见过陆九渊之事,坦荡的态度让皇帝放心不少。 “世子一路辛苦,朕先前说过,若查到兵工坊线索,定重重褒赏,不知世子有何想要之物?” 元澈倒是很想让他开口赐个御厨,但又不好意思,扭捏道:“这……臣一时无甚所想,可否先行记下?” 皇帝笑道:“自然可以,何时想好,何时派人告诉朕便可。” 天下之主的一个许诺可大可小,说是最有价值的一个奖赏也毫不夸张,元澈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待少年离去,皇帝才沉了脸色,招来内侍道:“将裴中书和郑侍中请来。” 兵工坊的后续线索竟然牵扯到了凉国,既让他心惊,又让人出离愤怒。 凉国一介小国,十几年前蠢蠢欲动过一回,被大夏军队打老实了,主动送来质子和美人。 本以为他们学会了安分,皇帝对那些小动作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才十几年过去,他还没崩呢,这些夷族又开始出招试探,总想着从近邻身上咬块肉下来。 当真是寿星公上吊,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这厢,几顶软轿匆匆入宫;那厢,元澈已出了宫门。 皇帝特命御前内侍陪侍至亲王府门口,以示镇南王世子的尊荣。 面对内侍有几分阴柔的笑,元澈浑身都不自在,连忙上了轿,眼不见心不烦。 老亲王扶了他一把,遥遥看着宫门,道:“有人又要忙起来了。” “谁?”元澈随口问。 还有外人在,老亲王不好明说,乜了他一眼:“自然是你那好‘裴兄’。” 数日未听人提起,元澈倒有几分想念饭搭子,如果提起的人不是自家父王就更好了。 少年心虚道:“智叔都说啦?” 堂堂世子找翰林官当对食,听起来是不像个话,说出去恐怕也伤裴兄的形象。 “什么事情瞒得过本王?”老亲王哼了一声:“念在你如今要入仕,京城根基浅薄,可以许你与他交往,但切记不可从密,更不可朝三暮四。” 沾上那等人物,若是朝秦暮楚,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元澈微微睁圆了眼。 ——没听说过对食还要遵循一饭一搭制度啊? 但不管怎样,和裴兄的关系也算过了明路,他欢呼一声:“多谢父王!” 从今往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约裴若吃饭了! 回到府中,亲王妃心疼得直抹眼泪,非说他瘦得不成人样,还要看伤势如何。 元澈死活不敢让她看见肩背斑驳的痕迹,嚷嚷道自己年岁已大,不可再做小孩子之举,将来入仕还要脸面,总算保住了裹成粽子的自由。 他在府中休养了几天,第一个上门造访的竟然是老乡。 “三公主驾到——” 听到通报,元澈一个鲤鱼打挺,转念想到还在装伤,又安详地躺了下去。 “哟,搁家里做仰卧起坐呢?” 陆璇玑正好瞧见这一幕,调侃完吩咐女官:“你们在屏风外候着便是。” 元澈掀开被子,坐起身道:“原来你能随便出宫呀?” 陆璇玑挑眉一笑:“那自然,好歹来看看,万一你嗝屁了,我还能给你挑个喜欢的墙头周边不是?” “呸呸呸。”元澈道:“说点吉利的。” 少女就笑着问:“你不会还在等大皇兄和二皇兄吧?那你可要失望了。” 元澈诧异道:“怎么说?” “还不是因为你。”陆璇玑摇头:“这几日大理寺卿在宫闱里出入得勤,我遣人打听,说是你捉的黑衣人和曹家那些似乎有个共同的主子,那主子还是宫里头的人。父皇大怒,大皇兄和二皇兄受了牵连,一举一动被人盯着紧紧的,这几日简直苦不堪言。” 元澈咂舌道:“蝴蝶效应啊……” 他一开始可没想牵连这两人。 “这次牵连可广,御史得了中书令授意,跟狼人杀似的,两眼一睁就是弹。”陆璇玑摊了摊手:“所以说他们哪敢再来看你,还不得我出头?” 元澈不敢想朝堂上的狼人杀有多刺激,道:“所以你是来传话的?” 陆璇玑取出一样东西,道:“谁要替那俩皇兄传话,我自然是来关心老乡的。听说你在临州差点被火烧死,喏,这是我特意向系统兑换的防火服,还不快穿上。” 原来真有人来关心自己,元澈捏着薄如蚕丝的衣衫,心中感动,就听她道:“穿了我的衣服,就要给我做事哦。” 少年动作一顿:“?” 陆璇玑笑眯眯道:“代价嘛,以后我会问你要的。” …… “本宫竟被曹家摆了一道,如今凉国勾结之事属实,难道当真要咽下这口气?” 陆天权一手砸在桌上,面色阴沉。 下毒的黑衣人是他派去不假,但他还没傻到将自家江山让给外人坐,曹家敢在其中动手脚,真是不怕九族尽诛。 第54章 幕僚们也听说了事情原委,陷入静默。 此次的事若处理不好,别说将二皇子摘出来,更有甚者,他们的脑袋或许都保不住。 谋反是一回事,老子的皇位总要给某个儿子,但通敌叛国是另一回事,万一成真,可是关系到千古骂名。 良久,终于有人开口:“殿下,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抬头定定道:“既然陛下疑心,却并未找到直接证据,近日想必会再次传唤世子。” “依你之意……”陆天权斜斜瞥了他一眼。 幕僚微微颔首:“若提前与镇南王世子通气,打听到曹家库房具体细节,知晓关键证物在何处,一切自然有解。” 陆天权微扬下巴:“说说你的办法。” 幕僚道:“愚有三策,上策将证物收回,妥善销毁,陛下既无证据,久而久之,自会按下不表。” “说得轻巧。”旁边有人摇头:“假如证物当真那么好收回,中书令会纵容御史日日弹劾?” 幕僚从容道:“那便中策,与镇南王世子结交为友人,借镇南王府之势,与大理寺角力。” 陆天权眸子微眯:“镇南王世子可不是那么好结交的人。” 上次他主动与其交谈,试图拉近关系,结果此人当着他的面偏向了皇兄,他回来后生了整整两天的气。 都是差不多的面容,皇兄到底哪点比他强? “下策如何?”陆天权道。 幕僚道:“下策……便是殿下早日起事,成功之后,此事便做烂账,一笔勾销。” ……他倒是敢想! 陆天权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冷笑,若真能那么快起事,他何必被逼到如此境地。 幕僚也知他心头生气,宽慰道:“依愚拙见,中策最为适合殿下眼前境况。镇南王世子并非乖张之人,殿下只需投其所好,定能相交。愚前些日子曾派人调查,查到镇南王世子十分喜爱宸朱巷中某间食肆,殿下不如……” “食肆?” 那人喜好竟然这么好猜? 陆天权不知不觉松了口气,薄唇微启,轻描淡写道:“来人,去给本宫买下来。” …… 回京消停了几天,元澈想起“回乡探亲”的食肆老板,派小厮跑腿,没多久就得到喜报。 “世子爷,老板回来了,还问您什么时候去呢!” “择日不如撞日,走!”元澈精神大振,亲王妃看得严,他求了好久,才求到小半天的出门机会。 花了两刻钟到宸朱巷,食肆果然开着,店家听到脚步,迎出来笑道:“客人来了?快快请进!” 里面连一桌人也没有,元澈惊讶道:“今日怎如此萧条?” 店家道:“无妨,许多熟客不知我已回来,约莫再有几天就该满座了。” 他取出一壶酒,替元澈斟上:“前几日,常来的那位紫衣公子来定了酒,说最近事务繁忙,这壶酒请客人独饮,以作赔罪。” “啊?”元澈没想到裴若这么贴心,喜滋滋地接了酒一嗅,满满的药味。 少年苦着脸皱皱鼻子,店家又道:“近日入夏,店中食单更换了一批,还未做出成品,客人可有什么指名菜品?” 元澈道:“那倒没有,后厨有什么便做什么吧。” 他除了口味,其他不挑。 奇怪的是,上的菜也全是药膳。 元澈看了疑惑:“野菌炖鸡汤、山参河鲜……怎都是大补之物?不是入夏了么?” 店家笑容不变:“前阵子药材新鲜便宜,后厨收了许多,客人是第一个上门,自然要款待。” 便宜?手指粗的一株山参也跌成白菜价了? 元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但上都上了,不能浪费,他便动了筷子。 又是药酒,又是补汤,饶是他对食肆厨子的手艺日思夜想,也只能打个八分。 好端端一顿饭,少年吃得只想叹气,甚至想留个小厮等在外面,哪天见了裴若,就对他举个牌子:快逃! 吃到尾声,店中总算来了客人。 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跨进店中,身后跟了几个小厮,一脸趾高气昂。 他草草环顾一圈,丝毫不理店主的询问,昂头道:“位置不错,本老爷买了,开个价吧。” “嗒”的一声,元澈筷子磕在碗沿上。 什么情况,他还没入股呢,就有人来收购了? 第034章 端午 听到荒谬的言论,店家笑容一收:“我这店不卖。” “不卖?”锦袍男子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怀里取出一摞银票,拍在桌上:“本老爷开的价够买你这店十个还有余,你不要不识抬举。” 店家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此店乃是小人全部心血,对小人而言,亦是是无价之宝,更何况此店东家另有其人。这位大人,还请回吧。” 锦袍男子哪里肯信,冷哼道:“你要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只怕吓破了胆!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家主子是谁?”元澈饶有兴致地插话。 锦袍男子终于舍得分给他一点余光,只一眼,立刻定住了眼珠,面上闪过惊艳。 少年郎唇红齿白,斜倚窗边,眉目含笑,姿容风流俊美。 他穿一袭蜜合色圆领袍,劲瘦的腰肢紧紧裹束蹀躞带,腰间坠了绣囊、刀子等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浑身气质非富即贵,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第55章 锦袍男子回过神,可惜了一下,随即语气倨傲:“我家老爷可是内城出身,你还惹不起。” “可我怎么记得,本朝不许官员经商?” 元澈持着筷子,一条腿搭在椅子上,不够端正的坐姿却让人愈发挪不开眼。 小腿晃动间,少年腰上芙蓉色翡翠滑坠下来,光华泠泠。 翡翠甫一出现,锦袍男子轻蔑的眼神骤然收起,忽然明悟了什么。 看向元澈的眼睛里再无一丝垂涎,只余涔涔冷汗。 他不觉驼了肩背,脑袋低下,语气收敛不少:“这位公……客人,并非在下主家要经商,而是……是……是主家有门远房亲投靠,求主家为他谋个营生,对,就是这样。” 他又道:“再则,我乃正当上门问询,如何不行?” “那你也听见了。”元澈指了指店家:“他不想卖,你莫非要强买强卖?” 锦袍男子面色为难,却毫不让步:“主家吩咐,我也没有办法。我见客人年纪尚小,恐怕不懂其中利害……不如这样,待我买下此间食肆,凡是您来此就餐,一律给您削价两成,可否?” 元澈承认,他的确为打八折心动了一瞬。 但下一瞬就清醒了过来。 他以后可是要当二股东的人,要有骨气。 “不行!” 元澈斩钉截铁。 锦袍男子表情难看,忍不住道:“可您又不是这店东家。” “谁说不是了?”少年昂着脑袋,脱口而出,“现在不是,以后没准呢?” 店老板面露诧异。 看不出来,客人小小年纪,挺有雄心。 若东家知道了…… 他拉住少年,悄声道:“小店东家亦是内城出身,客人莫担心。” 元澈拍了拍他肩膀,认真道:“你别怕,也别说了,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皇亲国戚的名头可比官员好用,何况他近日在皇帝面前也得脸,除非是哪位皇子想不开要来争这店,不然一定是他压对面一头。 说罢,少年转头看向锦袍男子,四十五度抬起下巴,睥睨道:“这家食肆,我罩的,明白?” 看着少年下巴尖几乎翘到天上去,锦袍男子脸色变了几番颜色,手里蠢蠢欲动。 但内心到底有所顾忌,他恨恨一挥袖,叫上小厮道:“走!回去告诉主家,下次再来,定将这破店收入囊中!” …… “想做东家?” 海德失笑,随后道:“倒也不是不行。” 对面有几分吃惊:“东家当真想卖了铺子?” 那间铺子分明是东家娘亲的嫁妆之一,东家舍得? 海德笑着摇头,继续撒着鱼食。 一帘竹影幽,日光柔和地穿过竹叶,照在他脚边摇尾巴的白色小犬身上。 听说此犬是东家从外面带回,因品貌清秀可怜,平日颇为宠爱。 “还请海德大人为我解惑。” 没得到准话,对面的人心里打着鼓。 海德撒完鱼食,把小犬抱起来,别有深意道:“添东家这种事,可不一定要卖铺子。” “海德。”屋里的人唤他。 海德收起笑容,打发对面道:“回去罢,此事不用担心,我自有计较。” …… 没过几日,京城迎来了端午。 皇帝在京郊行宫设宴,提前一日还派了内侍挨家挨户送去赏赐,多是些粽子、折扇和符袋。 若是年轻子嗣多的家族,还可额外得些金花与糖果。 镇南王府所得赏赐里头,元澈得了一大半,足见皇帝喜爱。送礼的内侍更是笑容满面,半点架子也不曾拿,叫小世子深深体会了一把何谓炙手可热。 第二日上午参了宴,元澈听闻城中热闹非凡,心里痒痒,不顾太子挽留,借着回府休养的理由提前回了城。 正是午憩时刻,街上仍旧熙熙攘攘。 路人们系着五彩绳,手上或多或少拿了几根艾草,津津有味谈论先前的龙舟盛况,又说起河堤边卖的棕角和艾饼滋味,元澈听得入迷,带小厮去了河边。 可惜时辰已过,河中不见龙舟的影子,河堤上卖东西的人也大都散去,只剩一些还有余货的小贩。 但少年一点也不觉无聊,一路兴致勃勃地逛过去,每个小摊要看,路人要搭话,就连石头上睡着的狗也要伸手摸一把。 再抬头时,已到了河堤尽头。 这里离城中偏僻些,不见几个行人,旁边一座雅景小园大开着门,匾书林泉。 入门处的影壁上题了许多诗词,似乎是当下文人雅士游玩所写。少年绕过影壁走进去,游廊绿影摇曳,左右分立各异石碑字帖,似一片无声碑林。 元澈看了几座,看得哈欠连天,正要转头离去,目光忽然一凝。 等等,前方小湖边那人,不正是等了几日也没等到的裴兄吗? 他眸子亮了起来,小跑过去,招呼道:“裴兄!” 紫衣青年正专注观赏眼前一方厚重石碑,蓦然被唤,面上浮现出少许诧异。 回首一瞧,鲜衣少年就这般撞入眸底。 他神色不觉稍松,浅笑颔首。 “裴兄,你怎会在此?”元澈高兴道:“我派人在宸朱巷等了你好几日,总看不到人呢。” 少年神情明亮,裴若也不禁微微弯唇:“近日案牍劳形,倒是一时将别的都抛于脑后了。若早知俞公子苦等,某定遣仆人告歉。” 第56章 他背着手转身,问:“不知俞公子寻某何事?” “也无甚要事,就是想见你了。” 裴若微微一怔。 说了这般亲密的话,少年却毫不扭捏,脚下似一刻也闲不住,主动凑近了他:“裴兄在看什么?” 他往裴若方才观赏的石碑看去,上面是一首写端午的文赋。 词句端丽纤秾,如采采流水,蓬蓬远春,落款名字更是极有意趣:“钓秋”。 元澈道:“钓秋?好生有趣的名字。” 裴若目光柔和一瞬,温声讲解道:“林泉馆初建时,许多才子被馆主请来开宴作赋,此赋便是宴上一名才女所作。她本为抛砖引玉,不想二十余年来,园中竟未再有一篇能超过此赋。” “这么厉害?”元澈咂舌道:“裴兄对此人如此推介,想来定有不少佳篇名作,可有推荐?我回去拜读一下。” 裴若笑意微淡,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今日端午,他却孤身一人在此,周遭连个小厮长随也不曾见到,分外寂寥。 元澈看得有几分唏嘘。 天杀的叛贼,给裴兄加班加抑郁了。 他都不爱笑了! 开解饭搭子,吾辈义不容辞。 元澈暗地捏拳,心中涌动着热血:“裴兄下午可还忙?若有闲暇,我陪你走走?” 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站得太近,肩头已贴上了青年的身侧。透过薄薄一层锦衣,向裴若渡来少年偏高的体温。 满目幽凉的碑林中,这一点暖意格外明显。 裴若似乎被烫了一下,垂下眼睫,不着痕迹地拉开几乎可以算作没有的距离。 “裴兄?”少年问。 裴若顿了顿,缓声道:“既如此,裴某恭敬不如从命。” 第035章 八卦 二人并肩朝外走去,或许是节庆的轻松氛围,少年脚步轻快,打开话匣子就叽叽喳喳停不下来。 “裴兄吃粽子了么?虽说这等佳节家中必备,但总是那些口味,歪腻得很。我先前在街边看到一家鲜粽,排队排到了巷尾,你猜猜用的什么馅料?没想到吧,是胡荽!” 裴若挑眉:“胡荽?莫非是去年西域传来的菜肴?” “对,也有人管它叫香菜。”元澈道:“虽然味道不错,但它用在粽子里也忒奇怪,裴兄爱吃吗?要不咱们一起去尝个鲜?” 他想在前面引路,又想跟裴若聊天,干脆背手倒着走,一点也不怕摔跤。 经过了陆天权和陆九渊那俩,他再看裴若,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就是这双桃花眼含笑时怪多情的,叫人面热。 元澈目光闪了闪,不自然地往下游移,落到青年的手腕上,奇道:“裴兄今日怎的没戴五彩绳?” 裴若闻言,不露声色地以衣袖掩住腕子,淡笑道:“忙忘了,不妨事。” “既然想起来了,不如我替你买一条系上。” 不等裴若拒绝,少年几步跨出林泉馆,往外张望几眼。 外头还支着的小摊皆售卖粽子艾叶等物什,也怪地段太偏,一时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元澈想了想,把自己手上的五彩绳褪下,回身拉起青年的手腕:“来。” 裴若眸里闪过惊讶。 他指尖微动,一条五彩绳已系了上来,丝丝缕缕,犹带少年的体温。 “好啦,小心些不要弄掉了,辟邪纳吉的呢。” 这句话似骤然敲开了记忆的某块砖瓦,里头空无一物,却涌入了满地日光。 裴若低垂着那双桃花眸,薄唇轻抿,看不出喜怒。 记忆里的某个身影也曾这般,早早编好了五彩绳,只等端午那日替他系上,语气温和:“出去小心些,莫要弄丢了趋吉避凶的东西,知道吗?” 今日又逢端午,为他织五彩绳的那人早已化作了山间黄土,碑林清风。 ——可因缘巧合般的,上天再次向他送来一条五彩绳。 凉风顿生,带来林间簌簌低语,宛如谁的叮嘱。 元澈笨拙地系好绳子,正要松手,忽然被面前的人反手圈住了手腕。 “?” 少年抬头,目光发出询问。 裴若眸底恢复清醒,放开手,低声笑笑道:“某唐突了。” 元澈摆摆手,道:“没事,本来还有个小东西想送你,可惜今日出门没带。” 说好的木偶,曹家二公子终究还是没赔给他,库房白烧了,一家子下了大狱,也不知这会儿吃粽子了没有,过节开不开心。 二人到少年说的那家鲜粽店门口时,店家已打了烊,正在收拾蒸笼和散乱的粽叶。胡荽气息分外浓郁,还有许多没能买到的客人长吁短叹。 “啊,来晚了。”元澈眨巴着眼睛:“怎么办?明日再来?” 裴若此时已收拾好了心情,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淡而笑:“若要食粽,馅料还是以艾叶糯米、白果、红枣与柿干为佳。再煎一小碟玉荷花,配紫苏饮,甘甜香糯,亦可行气和胃,夏初食用最好不过。” “话是这样说,但甜粽吃多了总归腻得慌,要是有雄黄酒就好了。” 说到酒,元澈想起什么,摸了摸鼻子,问:“裴兄,你给我点的那壶药酒……你自己喝过么?” 越品越觉得在大量药材里发现了少量的酒。 狗喝了都摇头啊。 不料,裴若却像误解了他的意思:“俞公子觉得好喝,某下次再点一壶?” 第57章 元澈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正要拼命拒绝,忽见青年眸中笑意促狭,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逗弄了。 “?你这人真不地道。” 少年哼哼了几句,又道:“你可不知,那日还有人想强买那间食肆,幸好被我挡下,否则,咱俩往后就没口福了。” 他邀功似的挑起眉毛,得意的小模样愈发可爱。 想起海德禀告之事,裴若唇角微翘,道:“说来听听。” 少年笑意盈盈地凑了过去。 …… 未时将过,行宫的端午宴终于结束了。 皇帝早在午后便精力不济,摆驾回宫。陆天枢身为太子,自然要替其招待宾客,安抚百官,席间觥筹交错,宾客尽欢,也因此饮了不少,太阳穴微微发胀。 回宫路上,陆天枢微眯着眼小憩,却总有几分心烦意乱。 他掀开帘子透气,随意一瞥,竟在不远处看见两道眼熟的身影。 陆天枢微怔,随后眯起眼睛,确认二人的身份。 那是……元弟和裴相? 陆天枢皱起眉。 元弟不是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么? 他本想挽留,少年咳得撕心裂肺,活像下一刻就要气绝身亡。 还有裴相,昨日朝父皇递折子悼念亡母,今日便与元弟在街上厮混,是个什么道理? 他面色微沉,开口道:“停轿,本宫另有要事,你等先行回宫。” 宫人不明所以,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太子轿撵半路改道,跟在后面的轿子立刻察觉到了蹊跷。 轿中,男人听了宫人禀报,命令道:“跟上去,看看本宫的好皇兄要做些什么?”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拐弯,停在了僻静街角。 陆天枢知晓皇弟的轿子在后头跟着,也知道自家弟弟不是个省油的灯,便没有客气。 他自顾自地在路边茶水摊坐下,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附近还有几间食肆与小摊,宫人马上以袖子擦了擦桌面,取出茶具,怕殿下吃了外面不干净的茶水,却被陆天枢制止了。 气质华贵的青年看向店家,温和道:“一碗清茶即可。” 紧邻着他的一桌也坐下一位男子,面容与青年有五分相似,嗓音低沉,故意唱反调:“来碗浓茶,越浓越好。” 二人看起来都非富即贵,店家不敢怠慢,连忙转身泡茶。 陆天权挑衅似的看了看邻桌的人,却见陆天枢并未在意他的动静,而是时不时瞟过街巷另一边。 他顺着方向望去,眼神一凝,半晌冷笑起来:“裴相?有意思。” 镇南王世子什么时候攀上了裴怀虚这棵大树? 看不出来,此人野心够大。 他敲了敲桌子,使唤侍卫道:“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别被发现。” …… 河坊边的街巷卧虎藏龙,规模虽不及正经食肆,却有十分多的小摊熟食。 元澈拉着裴若,从粽子吃到小笼包,再从绿豆糕吃到春饼,一只烤鸭下肚,还抿了点雄黄酒,直吃得酒酣耳热。 元澈摸了摸发烫的面颊,约莫是酒喝多了,浑身有些轻飘飘的。 好似终于能松懈去临州后绷紧的神经,他小小打了个喷嚏,脑子发晕,一个劲想闭眼。 少年呆呆坐在椅子上,柔软的黑发垂在颊边,本就微微下垂的眼睛这会儿一点一点地闭上,乖巧极了。 无端想让人揉一揉脑袋。 “困了么?”裴若轻声问。 像打开了什么莫名的开关,对面的人忽然嘿嘿一笑,末了,又傻笑两声。 少年快乐道:“对了,父亲答应我和你的事了!” 后桌客人烤鸭“啪嗒”一声掉在盘里。 侍卫刚做好乔装,支起耳朵,就猝不及防听到了这句话,表情几欲裂开。 ——镇南王世子和裴相竟是这种关系?! 裴若把玩扳指的动作猛地顿住:“某和……你?” 少年从容点头。 青年维持着这个姿势,怔了片刻,喃喃重复:“某,和,你?” 少年耐心地再度点头,并补充道:“没错,我父亲同意了。” 他微微歪着脑袋,看向青年的眸子莹润,又黑又圆。 裴怀虚喉结上下滚了滚,握紧扳指,嗓音已多年未曾如此艰涩过:“会不会……” 太快了? 听到惊天八卦,后桌的客人端茶的手都颤抖起来,半口没喝着,全呛在喉咙里。 “咳咳!咳咳咳!” 元澈腼腆道:“是有点突然。” 他上身靠了过来,双眸晶晶亮亮,身后好似有尾巴在摇:“但是没关系,咱们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地见面了!你觉得如何?” 裴怀虚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着元澈,元澈看着他。 青年似乎还没消化这个现实,也没想到二人关系发展的如此迅猛。 良久,裴若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似是有些过快,某……” 少年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高兴,小心翼翼地问:“裴兄觉得不好?” 裴若闭了闭眼,语气松缓几分:“某与你仅见过几面,你看上了某什么?” 元澈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合适。” 裴若反问:“只是合适?” “那不然……你性情好?”元澈摩挲着酒盏,绞尽脑汁搜刮词语:“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第58章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父王的嘱咐——大夏特有的一饭一搭制度。 是了,一饭一搭,给饭搭子最高的安全感! 少年抬头保证道:“放心,我只认你一个!” 第036章 规矩 桃花眸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相视片刻,终究是裴若先移开了目光。 他收去少年的酒盏,另倒了一杯清茶,轻轻递了过去:“醉得不轻,当醒酒了。” 看不起谁呢? “我没醉。”元澈忿忿夺过茶盏一饮而尽:“我是说真的,裴若,我只认你一个!” 裴怀虚笑了笑。 他垂眸凝视着少年,还是如常的笑意,眸底却冰冰凉凉:“既然如此,某便说说在某这儿的规矩?” 小世子托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含糊道:“你说,我在听。” 裴怀虚信手为自己续了茶水,沸过的温水将茶叶冲得翻卷起来,碧悠悠浮在水面,几欲冲出杯口,似过满了些。 青年语气不紧不慢:“不可朝秦暮楚,不可见异思迁,不可三心二意,俞公子可能接受?” 元澈满腹疑惑,欲言又止。 怎么感觉裴若在暗戳戳说他花心? 可他旋即晃了晃脑袋,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他与裴兄日常根本见不上面,裴兄哪能知道他四周目连败的“光辉战绩”?何况两人只是饭搭子,裴兄纵使要指责他的个人作风也没道理。 少年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他眼神灼灼,不似作假,满心都是少年人的炙热。 裴怀虚看了半晌,轻轻勾唇。 当真胆大包天,连自己也想试一试。既如此,不妨给他这个机会。 但愿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入仕近十年,他一介孤臣拽着昔日“友人”“师长”的脚踝背恩忘义地爬上来,日日被朝中腐朽戳着脊梁骨骂中山狼,笑面虎。 翻来覆去的陈词滥调,听得他耳朵生了茧。 如今有人竟逆着所有人,只见了几面,便直言心悦。 ——荒谬,却也新奇。 …… 路边茶摊中。 两位锦衣的公子哥虽面容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 一人淡淡品茶,气质从容,一人只将茶碗当做把玩之物,时不时瞥几眼某处,神色阴晴不定。 这里看得并不太清,只能看见那两人的半边身子。虽然越靠越近,但好在青天白日,未曾做出孟浪之举。 少年撑着头,脸颊红扑扑的,认真听对面人说话,青年为他倒了一盏茶。 看起来与寻常友人无甚不同,可越是这样,越发叫陆天权心底不爽。 那人究竟有几个胆子? 说他胆大,每次见了自己却避之不及,表情委屈,好似受了他的欺负,巴不得立刻寻皇兄告状。 说他胆小,他又连裴怀虚这等笑面虎也敢撩虎须,瞧着架势,定然十分熟稔。 难道嫌自己这棵大树不如裴怀虚的粗? 陆天权心中不平,将茶水一饮而尽,冷声道:“再来一壶。” 陆天枢瞥了他一眼,暗暗摇头,这般喜怒形于色,沉稳连三妹也不如。 这时,不知少年身边的小厮说了什么,裴怀虚扶起微醺的人,打算结账。 侍卫悄身离开了后桌,偷偷前来回禀。 他逐字逐句复述完,久久未听到头顶的声音,等不及一抬头,见两位主子神情都变了。 陆天枢宛如遭了晴天霹雳,眼神怔愣,陆天权更是险些捏碎手中茶盏。 ——镇南王世子竟然和中书令当街表白?! 陆天枢深吸一口气,几乎控制不住的表情,喝问道:“你说的句句属实?” 侍卫战战兢兢,欲哭无泪:“卑职怎敢欺瞒殿下?” 骤然听到这等八卦,他也不想的! 头顶再次静默了一会儿,陆天权声音阴沉:“裴中书怎么说?” 侍卫道:“中书大人说……说世子虽答应了那几条规矩,但他还要再考虑一下。” 闻言,陆天枢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还算有分寸,否则中书令和镇南王世子搭上线,只怕能将朝堂都掀翻了去。 到那时,他就不得不与皇弟放下成见,暂时联手了。 他饮尽杯中清茶,叹气道:“元弟年纪尚小,定是被裴中书诱哄,过几日本宫得了空,上门提点一番。” 乍一听是关心,细品全是开脱。 陆天权只有冷笑:“皇兄哪日登门?不如带臣弟一道前往,多个人也多份力……对不对?” …… 紫宸殿。 皇帝处理完半日累积的折子,想起一事,对宫人道:“大理寺卿回来了么?召他过来,就说朕有事要问。” 宫人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带来了大理寺卿的身影。 “陛下。”大理寺卿还未行礼便被叫住,皇帝问:“曹家搜剿出的那些金片译完了么?” 已过去了一旬,金片只两手之数,怎么也该有些结果。 大理寺卿解释道:“回陛下,金片皆已破译,但凉文晦涩,独字不成篇,需对照古籍翻找,还望陛下再宽限些时日。” 皇帝面色不悦,沉声道:“凉国不过是一区区小国,何来晦涩古籍?定是尔等办事不力。” 他一拂袖,冷哼道:“退下,朕再给半月,若半月仍未有结果,朕便让裴中书好好查查你这大理寺!” 第59章 大理寺卿擦汗退下,离开殿外时,正巧遇见了归来的紫衣青年。 裴怀虚提起下摆,姿态优雅地跨过门槛,身上似有淡淡酒气。 大理寺卿躬身行了一礼,压低声音朝同僚诉苦:“陛下发火,命我半月内追查到底,恐无法引而不发,苦也。” 青年颔首,嘴唇翕动,道:“去寻国师,成功与否,陛下不会怪罪。” …… 【“???”好感+10】 【主线任务“要留清白在人间”已完成(重复完成累积次数:3),获得积分20点,目前积分30点。】 一声播报猛地将元澈从睡梦中惊醒,宿醉带来的头痛让他完全迷失了人生的方向,整个人脑海里只有“我是谁”“我在哪”。 他傻了半天,终于往脑子里打了个问号。 ? 元澈呆呆问:“刀刀,你刚出bug了?” 这个“???”是谁?还有好感度? 就挺突然的。 【系统不会出bug,请谨记。】 少年呆坐在床上,把头发抓得到处乱翘,总算想起去翻隐藏男主列表。 翻到第三页,居然真的看到了问号名字下面一个小小的“10”。 等等,昨天遇见了隐藏男主? 他怎么完全没有记忆! 第037章 国师 元澈苦苦回想昨天见过的人,从宴席百官到路边小贩,但怎么也想不起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难道是喝断片了? 倒不是没有怀疑过裴若,但问号是三字,裴若名字仅有两字。 ——隐藏男主页面里,名字几个字便是几个问号,他甚至看到有个七八个问号的长名,一看就不像中原人。 “秋空,秋空!”元澈实在想不起来,索性求助外援:“昨儿咱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么?” 秋空拿起篦子,替少年梳起一头乱发:“世子爷说哪种?” “特别好看,气质特别出众,言谈举止再有点不同……”元澈也不好把话说太满,索性一锤定音:“一定要长得好看,别的没了。” 拥有一张惊天动地的脸是每个男主的必备素养。 秋空露出思索的表情。 同时符合这些条件的,似乎只有一个。 “世子那位朋友?” 元澈摆摆手:“不算他。” 秋空为难道:“那就没了。” 元澈睁圆眼睛:“没了?你确定?” 他随即摸着下巴思索起来:“不该啊……不可能是裴兄,莫非我喝醉了没注意?” 算起来,他与裴若相识已快两月,彼此性情与口味都十分合拍。假如是他,不可能一点好感基础也没有,临时冒出十点。 “罢了,下次遇见裴兄问问他。”少年嘀咕道:“他眼神应该比你好些。” 端午过后,皇帝又召了元澈几次。 无一例外与曹家谋反有关。 或许曹家也未曾料到元澈路子这么野,身为世子,竟亲身犯险,还拉上了昭勇将军,害他们险些犯下诛九族的大罪。 如今错已酿成,悔也无用,只能一边高唱铁窗泪,一边老实交代,祈求皇帝给个痛快。 元澈在五月最后一次入宫时,被皇帝问及了一件先前从未提及的事。 “曹家家主交代,曹家地下库房除去凉文金片,还藏有一块白玉牌,你可见到?”皇帝翻着卷宗,眉心紧皱:“那是曹家联络叛贼的东西,十分要紧,偏生证物里未曾找到。” 元澈心底一跳,立刻想起了触发支线任务的碎白玉。 陆璇玑说过,曹家和黑衣人背后有个共同的主子,是宫里人。但宫里人的东西怎会和凉文金片放在一起?难道说……宫里人跟凉国搭上了线? 神使鬼差的,他答道:“臣……未曾见过。” 碎玉和其他罪证放在一起,本该可有可无,却成了能触发支线任务的道具。 再一联想支线任务的名字:何枝可依。 元澈心里恍然明白过来——剧情分叉口。 没猜错的话,他该抉择一条线路了。 皇帝手指按在信笺上,确认道:“当真?世子不妨再仔细想想。” 少年定了定神,镇定自若道:“臣的确未曾见过,不过,也许是看漏了也未可知?陛下不妨问问五王爷,他探查仔细,定无遗漏。” 皇帝眉毛皱得更紧,没说好与不好,思量片刻,挥手让他下去。 走出御书房,元澈面色不变,手心已出了汗,胸膛里的心脏跳得飞快。 他不知选择隐瞒对不对,只模糊地觉得,就算要提,也不该在此时。 对《回京的诱惑》主线节点来说,时机还太早。 他在记忆里扒拉前四个周目的主线边角料,半天没想起来一句完整的话,想问系统,播报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主线任务:奇变莫测,动应多端。】 【将魅力提升至10点(0/1),任务时限:三日,奖励:20点积分(可叠加)。】 【是否接受任务?】 元澈立刻什么也不想了,震惊道:“这个任务不是做过了吗?怎么还要做?” 最讨厌的魅力值任务又来了! 【未完成的任务会一直保留在任务列表,随主线进程随机发放。】 元澈磨了磨牙:“我拒绝。” 就算临州的各种经历让魅力值零零星星涨到了7点,他也不乐意做这个任务。 第60章 光屏还浮现在眼前,他疑惑道:“没听清吗?” 少年清了清嗓子,脑海里字正腔圆道:“拒绝接受任务。” 光屏的几行字消失了,没等他放松,上面又刷出了新的字符。 【将魅力提升至10点(0/1),任务时限:三日,奖励:20点积分(可叠加)。】 元澈:?? “我的选择键呢!”少年瞳孔地震。 【亲亲,这是新一代升级的系统屏幕,会对部分冗杂文本进行智能优化呢。】 元澈被它强买强卖的态度惊呆,质问道:“什么时候升的级?我怎么不知道?!” 【刚才呢亲亲。】 “我拒绝——!给我回退,我要选择键!” 天塌了,元澈崩溃地在脑海里给系统弹感叹号,回过神时,发现宫人带着他越走越偏,周围已变成了陌生的宫道。 少年郎警觉起来:“这不是出宫的路,你要带本世子去哪?” 宫人颤了颤,停步躬身道:“请世子殿下恕罪,此乃前往御花园之路,大人吩咐,奴才不敢不从。” “哪位大人?”元澈觉得莫名奇妙。 宫人却不肯明说:“殿下见了便知。” 皇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避不开皇帝耳目,那人既然敢约他见面,证明皇帝知情,并对此默许。 会是谁呢? 宫人将他带到御花园角门外,元澈心中好奇,压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他无聊地打转,忽闻一两声稚嫩的小犬叫唤。 有狗! 少年双眸一亮。 京中王公贵胄间近来流行起了养犬,他亦有所耳闻,听说是某位大人带起的风潮。 但凡休沐或是节日,富贵人家上街闲逛,必定人手一只小犬,简直是时尚单品。 他心里痒痒,跨出几步去找小狗,连忙被宫人拉住,压低嗓子拼命提醒他:“殿下慎行,御花园乃陛下与娘娘们娱乐之所。”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传入耳中:“它怎么不吃我手上的东西?” 元澈微愣,不等宫人再拦,跨过花障道:“公主殿下?” 陆璇玑转头,见少年站在一簇月季边,头戴珍珠冠,腰系翠玉佩,榴红外袍光艳夺目,如玉如英。 她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我,臣在等人,不慎唐突,公主莫要治罪。” 话虽这样说,元澈笑嘻嘻的,在老乡面前半点不拘束,眼睛一落到脚边的白色小犬身上便挪不开了。 少年蹲下摸了几把,狗毛蓬松柔软,手感绝佳,不由越摸越放肆:“你养的?” “五弟跟风养的,他上学没空,让我带出来遛遛。”陆璇玑郁闷道:“这狗真倔,来我这半天,一点东西都不肯吃。” 宫人见公主没有怪罪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 元澈接过她递的肉骨头,道:“或许是来之前吃饱了,我喂它试试。” 他试着扔在地上,嘬嘬嘬唤了半天,小狗突然叼起骨头,一个箭步冲出了御花园。 “诶——!等等!”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在场的人猝不及防,宫人赶紧去追,元澈紧跟着飞奔出去。 体测锻炼出的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红衣少年遥遥领跑,几步就只剩下了一抹火焰般的背影。 宫人们急得出汗,顾不上宫闱不可喧哗跑动的禁忌,生怕小世子磕着碰着,或是冲撞了哪位娘娘,跌跌撞撞在后面喊:“世子殿下!慢些!” 少年跑了个没影,扔下一句话:“不必担心,我马上将它抓回来!” 元澈提着衣摆,在宫道间跑得飞快,与小狗的距离越来越近。 或许是有些应激,小狗慌不择路,往各种犄角旮旯钻去,冷不防撞上一人,摔了个四脚朝天,肉骨头也掉在了一旁。 它可怜地嗷嗷叫唤,元澈连忙追上去,把它抱起,顺手捡了骨头,感谢道:“多谢多谢!差点就跟丢它了,这位大人,我……” 他说话间起身,入眼是比月华更清冷的颜色。 一名白发青年静静立在他的面前,容貌清冷,气质也冷,如柳上烟归,池南雪尽,眸底凝霜聚华,不似人间寻常客。 元澈面色呆滞,下意识把话说完:“……冒犯了。” 是个白毛啊……等等!白毛! 少年转身的脚步倏忽停住,噔噔噔倒回了白发青年面前。 像是不喜他如此直白的目光,青年长眉微蹙,拢袖转身,脚步轻若无声:“镇南王世子,莫要失礼。” 嗓音似清泉淌过,宛如浸在冷水之中,整个人极致疏离,却也极致地漂亮。 与其相比,身后几个捧着漆盒的年轻宫人倒显得格格不入。 元澈看直了眼。 旁边有人幽幽地问了一句:“很好看?” 元澈摸着狗头,情不自禁点了点脑袋。 那人语气似乎更怨念了,凉凉道:“比我还好看?” 元澈心里一惊,蓦然转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九渊不知何时悄声站在他身边,笑意凉薄,瞧着,约莫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 裴府。 紫衣青年立在窗前,怀中抱着一只小犬。 小犬在他怀里尤其乖巧,嗅着一室墨香,被摸得昏昏欲睡,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海德。”裴怀虚微微回首,忽然吩咐:“去问问内城近日是否有宅院出手,两进即可,地段须接近外城,莫要过奢,也莫寒酸。” 第61章 海德诧异道:“大人要开辟园子?何不选一座大些的宅院,无论是旬休赏景,还是邀友玩乐都更方便。” 一只蛱蝶停在小犬的鼻头,将它惊起,伸出爪子拨弄,瞧着憨态可掬,完全褪去一月前瘦弱蜷缩的可怜模样。 裴怀虚眼底含笑,揉揉小犬的脑袋:“太大了,会吓到他。” 第038章 弹劾 “这么巧啊,你也来逛御花园?”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头一笑,显得拘谨又老实。 “御花园?”陆九渊挑眉,一扬下巴朝前示意,面上似笑非笑:“你若是再往前走两步,就是擅闯内廷,唐突贵人。若无本王在此,多多少少该治个罪。” 元澈闻言一惊,回头打量,才发现前面就是内廷宫墙,宫墙后的侍卫有些紧张,随时准备将他拦下。 “那他为何从其中出来?” 少年一指白发青年远去的身影。 陆九渊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国师精通算筹,去岁被陛下委任尚书房先生,教授算术,自然能进出内廷。” “噢,他还挺博学。” 元澈眼神不自觉追着那抹白色,手里的小狗也探出脑袋,看着同个方向目不转睛。 陆九渊莫名觉得,挺碍眼的。 于是他跨前一步,挡住了一人一狗的视线。 元澈回神,见他碧眸微眯,薄唇掀起懒洋洋的弧度,分明表情在笑,却好像并不高兴。 陆九渊声音压得极低:“怎么,余情未了?” 元澈瞪他:“你这是诽谤。”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两眼怎么了? 陆九渊却还没完,似讥似讽道:“世子深情,可惜越青缃此人最是冷心,你就是再望一百回,他也不会多给一个好脸色。与其自讨没趣……不如多看看本王。” 修长手指轻轻拂过元澈的面颊,男人语带暗示:“若跟了本王,何需这般苦苦磋磨自身。” 这句话勾起了元澈被骗整整一周目的ptsd。 少年蓦然冷下脸,拂开他的手,警告道:“王爷,自重。” 【陆九渊好感+2】 元澈:? 几个意思? 陆九渊含笑收手,淡淡看了一眼不远处,侍卫们马上收起吃瓜眼神,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他转身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本王来。” 元澈迟疑了一秒,抱狗跟上去道:“那个宫人是你派的?” 陆九渊哼笑:“除了本王,还有其他人敢在宫闱约你见面不成?” 他轻车熟路地带着元澈踏上了回御花园的宫道,途中迎面撞上了找狗的陆璇玑。 少女惊讶一瞬,行礼道:“王叔。” 陆九渊还了一礼,她看向元澈怀里的小犬,急忙凑过来:“抓到它了?没事吧?” 元澈摇头,将小犬递给她身边的女官:“喏,可能吓着了,倒是没受伤。” 小犬委屈得嗷呜叫,元澈把肉骨头塞进它嘴里,成功关闭了它的声音。 “还好没事,跟五弟有交代了。”陆璇玑松口气,道:“元世子这是要与王叔去御花园逛逛?” 陆九渊颔首:“本王与世子有要事相谈,请三殿下自便。” 陆璇玑离开后,二人行至御花园外的楼台之中,落座片刻,先前追着元澈跑的宫人才气喘吁吁跟来。 “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陆九渊看也不看,一抬手将他打发到旁边。 另有人送上温茶与茶点,元澈跑得口渴,咕咚咕咚牛饮好几杯,差点一个人将整壶茶喝完。 陆九渊看得颇有兴味,自顾自捻了块茶点,不忘吩咐道:“再倒一壶,没见世子不够喝么。” 元澈听出他在阴阳自己,撇嘴道:“寻我所为何事?专程请我吃茶?” 对面人笑道:“自然是临州之事。” 他摇头又叹气,仿佛颇为苦恼:“你和戚辰去临州打道一遭,把水搅浑就回了京,殊不知,这烂摊子全留给了本王收拾。抓曹家漏网之鱼,追查金银去向,打听黑衣人来历……桩桩件件,哪里少得了人?” 元澈倒没想过他这么忙,下意识问:“陛下没给你加班费?” “加班费是何物?” 陆九渊一手支颐,轻品茶点,姿态优雅。 他言语之间风尘仆仆,周身气质却不见忙乱,似乎生了副慵懒闲散的骨头。 元澈道:“一个让你无法拒绝的价格。” 这个说话逗笑了陆九渊,他浅呷一口温茶,润了润喉咙:“若是为财,何必本王出马。” 说着,男人放下茶盏,道:“金银的流向有后续了,想听么?” “说说看。” 元澈立刻摆出求知的表情。 “一部分金银出现在了丹州,本王去得晚,已有上百两随边市流向他国,余下的虽然拦截,但所剩不多,只怕无法全部追回。” “丹州?紧邻凉国的那块地方?”小世子拧眉想了想,道:“但我还是想不通,大夏到底有谁在啊,让凉国这么有底气插手?” 陆九渊眸中闪过一丝微光:“问得好,可惜本王也不知。” 应该说,少年的问题亦是最终谜面,哪日谜底揭露,正是反贼身死之时。 “你若有兴趣,可向大理寺申请查看临州卷宗,也许会有别的收获。”他随口道。 “……比如到现在还没找到的白玉牌?” 第62章 元澈才不会主动给自己揽活,拒绝道:“算了吧,我自认没有查案的本事,要是论拳脚,或许还有些心得。”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王爷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便先出宫了。” 陆九渊斜斜倚在椅背上,抬头看着他,笑意虽在,碧眸中却带上了一丝审视。 眼前人是真性情还是装模作样,他竟有些看不明白。 ——少年面对其他人礼数齐全,尤其是对他那个侄儿,甚至有一丝微小谨慎。 但他从来不和自己见外。 言语随性,表情更是生动灵活,喜嗔哀怒绝不掩藏,天然纯真,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这种感觉既新奇,又让他忍不住想要破坏。 “若有事,本王会去找你的。”他懒懒道:“但愿你到时候莫嫌本王烦才好。” 元澈小声嘀咕:“已经很烦了。” 他转身正要离开,忽被身后人一拉,半拥在了怀中。 “你……!”少年眸子睁大,回身就是一个肘击:“青天白日,你要做什么!” 手肘被轻松接下,陆九渊微微仰头,禁锢着他的腰肢,含笑道:“说起来,本王昨日回京,听到一则有趣的传言,不免想送世子一个忠告。” 宫人们纷纷背过身去不敢看,元澈咬牙跟他较劲,却被男人靠近些许,吐息在他发红的耳根,一字一顿。 “本王的确烦人,但你别以为——姓裴的就是什么大好人。” 少年怒视着他:“你什么意思?” 背后诋毁他的饭搭子? “忠告而已。”陆九渊松开手,笑意幽幽:“可千万记好了,世子殿下。” …… 海德最近很忙。 他既要给府中上下打点内务,又要因大人一念兴起,亲自去宅行挑选合适的地契。 看来看去,最后选在了内城最边沿的晚松巷。 院子不多不少恰是两进,主人急着卖掉,价格并不高,只有两处问题。 一是装潢奢华土气,主人离开前挖走了院中一株高木,于风水有损;二是此处离外城太近,不免有无赖窥伺,好在官差撵了两回,他们知晓这家新的主人家不好惹,逐渐不敢再来。 待到院子翻新那日,裴怀虚下了朝,亲自前来查看了一回。 前院新栽芭蕉,养了只玄凤鹦鹉。后院有一架蔷薇,隔着花障,点缀山石,卧房书房皆以纱绸糊窗,窗前盆景选得极其雅致,书房墙上还悬了琴与剑。 海德监督着人收拾完毕,很是满意。麻雀虽小,却也不能堕了自家大人的名头。 裴怀虚看完,在小池边停下脚步,问:“初五是吉日?” 海德道:“正是。” 他问:“大人可要在那日举行乔迁宴?” 裴怀虚摇头,又复而颔首:“只待一客,不必太过隆重。” 他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回到文渊阁后,就算收到出错的折子,训斥都轻了些。 中书令一反常态,倒叫官员们更加战战兢兢,生怕他是引而不发,等着秋后算账。 这份和颜悦色却在第二日早朝戛然而止。 即将散朝时,位于百官队伍中间的老御史忽然迈出一步,震声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皇帝正在想下朝吃什么,一抬眼皮,见出列的是御史之中最为年迈的那位。 念在此人没几年就该乞骸骨了,他留了几分耐心:“准奏。” “微臣要弹劾中书令!” 老御史掷地有声,以坚毅表情说出了惊天之语:“启禀陛下,中书令不经父命,偷娶外室安置晚松巷,有辱斯文,道德败坏,请皇上明察!” ?! 本来昏昏欲睡的百官瞬间一个比一个清醒。 同一时间,镇南王猛地抬头,目光射向位于百官最前列的紫衣青年。 第039章 上门 朝堂一时针落可闻。 中书令?外室?? 几乎没人能把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 只要一想,都忍不住抖三抖。 有人不由得想起来,先前有位不懂事的官员,外放做官快十年,回京知道变了天,第一反应竟是贿赂新上任的中书令。 他见中书令年轻力壮,又无家眷,一口气送了好几个美人。 当日便被裴怀虚原路退回,但于贿赂一事不置可否。 官员以为他仅是不喜这几人,又不知从何人处听说中书令更喜财帛,遂大着胆子,美人辅以重金再度出击。多方折算下来,贿赂数额刚好达到大夏官吏条例中的顶格。 回京第二个月,此人就倒霉地被下了大狱。 大理寺随之查出其在任地受贿不少,纵容家奴欺男霸女,秋后给他判了个抄家流放。没两三年,那人在流放之地生了重病,一命呜呼。 钓鱼执法,恐怖如斯。 谁也不敢断言所谓“病死”与朝堂那位有无关系,毕竟能下狠手的时候,裴怀虚向来不会留情。 如今又涉及到美人……百官纷纷看向事主。 裴怀虚却像没事人,仔细一听,声音里似乎还有笑意。 “李御史如此笃定,不妨请陛下派人详查。若有,裴某甘愿担任罪责;若无,御史大人按毁谤同僚罪论处,如何?” 皇帝心中一凛,恐伤了和气,维护道:“裴卿为人众所周知,知法犯法之事是不会去做的。李御史,说话还是稳妥些罢。” 第63章 “这……陛下!”老御史气得一鼓眼睛:“老臣所说句句属实!” 早些年朝堂鸡飞狗跳,被裴怀虚收拾一通,换上许多裴党的人,搞得想寻裴怀虚的错也难逮着。 今日好不容易有点把柄,他怎甘心轻轻落下? 但皇帝铁了心要压下此事维护宠臣,老御史纵是吹胡子瞪眼也无法,只能扯了几句不了了之。 他暗地想,自己私下派人蹲守,总有一日能抓到现行,届时看那竖子还能狡辩什么。 殊不知,另一人目光暗沉,和他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个念头。 …… 蝉鸣响起,熏风吹拂,天气渐渐热起来,热得人懒懒地不想动。 元澈把腿翘在桌上,一手拿书,一手枕在脑后,在脑海里思索道:“刀刀,我突然发现,每次触发魅力任务都是见三公主之前。三公主莫非是某种触发条件?” 如果是,他情愿跟老乡鸿雁传书此生不复相见。 【无关。】 “和她本人无关还是和她的系统无关?” 【……】 小世子心里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你在跟换装系统较劲?” 比如说,非要证明换装系统有的它也有。 系统沉默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你想跳槽到换装部?”元澈痛心道:“我还没跳呢,你就跳了,本世子攻略未半而中道崩殂……” 这两天魅力值只动了一丢丢,他看他距魅力值两连跪也近在咫尺。 “——世子爷,世子爷!有消息了!您的朋友有消息了!” 外面传来喊声,元澈停止和系统扯皮,从书房的大窗探出脑袋。 被他指定常驻宸朱巷的小厮跑进院中,面上欢天喜地:“世子爷!您等的那位公子上午派人来问您初五有无空暇?他在家中开了小宴,十分期盼世子爷能大驾光临!” 元澈神情一喜,仿佛听到了系统提示音:新地图【裴府】已开放。 少年情不自禁咧了咧嘴,能和饭搭子互相串门了!突飞猛进啊! 旋即又垮了脸色。 裴若请他上门吃饭,礼尚往来,他也该请裴若来府上游玩。可他一开始便报的假名,真把人领来了,对方看到亲王府还不吓跑? 但要是告诉裴兄,俞词是个假名字,裴兄说不准会生气。 万一气到断交,以后不跟他吃饭了怎么办? 秋空惯是会察言观色的,见世子先是喜悦,又迅速愁眉不展,忙问:“世子爷,怎么了?” 元澈唉声叹气:“还记得我给裴兄报的名字吗?” 秋空有印象,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少年的担忧,宽慰道:“咱们家的确门第高些,世子爷当初报假名,也是怕心存不良之人攀附,裴公子定会理解的。” “但骗人总不大好。”元澈摇摇头:“我怕裴兄生气。” 秋空皱眉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忽灵机一动:“爷若实在不想让他知晓,也有办法!” 元澈坐直了身体:“讲讲。” “我奶嬷嬷的儿子在外城宅行领了个活计,说外城空置地契不少。世子爷若想隐瞒,不如在托他外城相看一处宅子,往后您那朋友上门,咱们就将他领去那处,怎么样?” 元澈迟疑道:“这不好吧……” 裴兄真情实意与他交友,他却回以假名假住址,怎么想都有点诈骗的性质。 少年表情沉重,纠结半晌,终是摸着良心咬牙道:“罢了,以后裴兄果真要上门,我便派车去接,直接送进亲王府。反正父王已经同意,只要裴兄不怪我,怎么都好说!” 开导完自己,他立刻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初五一到,小世子拾掇拾掇,将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美滋滋往裴若所给地址而去。 …… 定严得了老亲王吩咐,在晚松巷外蹲守几日,默默无闻,风雨无阻。 这日傍晚,巷口终于驶来一辆装潢不凡的马车。 来了! 他精神一振,连带着暗处的四五个人也振作起来。 ——终于叫他们抓住中书令的马脚了。 蹲守的人严阵以待,目不转睛,誓要将来人面貌看个清楚明白。 车帘被一把掀开,身穿芙蓉色圆领袍的少年郎从中跳下,眉眼干净,身量清瘦,银冠紧束高马尾,端得一派俊美风流。 定严细细一看,猛地睁大双眼,瞠目结舌。 ——此人看着怎的像……自家世子爷?! 元澈理了理衣摆,浑然不知暗中几双瞳孔地震的眼睛,抬头打量眼前的街巷。 巷中住民不多,因地处内城边缘,又与外城隔了条河,颇为整洁幽寂。 很像裴兄会住的地方。 他满意的点点头,见前方行来一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身穿半新不旧的枣色常服,气质和蔼可亲。 “大人命我在此迎候小郎君。”对方躬身,笑眯眯的。 元澈好奇道:“你家大人就是裴兄?” “正是家主,小人名为海德。” 不知怎的,海德的眼神落到他身上时,莫名让他想起了临州陈家的陈陵。 说不清为什么会有同感,但海德礼数妥帖,寻不出一丝错误:“俞小郎君,请。” 他领着元澈往巷子深处而去,秋空和侍卫连忙跟上。 几人没走多远,一个眼熟的人影撞入眼帘,似已久候。 第64章 府门口浅黄色灯笼下,裴若今日穿了一袭竹青色对襟长衫,外罩月白纱袍,整个人清新脱俗,眉眼清透,宛如清水芙蓉,对眼睛极度友好。 “裴兄!” 少年惯是爱看美人的,此刻完全挪不开眼,不禁抬手招了招。 裴若含笑颔首,一只白团子抢先一步从他身后钻出,跑出来迎接元澈。 “汪!汪汪!” 小世子惊讶地低头,通身雪白的小犬在他脚边绕圈,颇为亲人,尾巴摇得十分欢快。 它在元澈脚踝不停打转,蹭来蹭去,毛发蓬松似蒲公英,蹭飞了许多狗毛。 会心一击! 少年顾不得进门,蹲下身抱着狠狠揉了一通,把小犬揉得直打滚,又短又圆的耳朵舒服得直抖,露出近似微笑的表情。 手感太好了,元澈rua得起劲,翘起唇角:“裴兄,你也养了狗?” 裴若两步下了台阶,站在少年面前,唇边漫开一丝笑:“路边捡的。” 小犬舔着元澈的手心,有些发痒,逗得少年躲了躲。 “取名了么?” “叫麋赤。” “啊?” 原本已想好小狗叫“小白”之类的称呼,骤然文绉绉的,听得元澈一愣:“哪两个字?” “诸侯麋侯,赤质。” 元澈咂舌:“诸侯?这么大的名字,裴兄不怕被弹劾么?” 裴若微笑依旧,眸底划过一丝冷意:“不会的。” 如今朝堂敢弹劾他的人不多,老御史算一个,过了今日,恐怕也该消失了。 他没有解释,轻轻拍手,小犬打个滚站起来,将少年引入府内。 今日设宴在后院,过了月洞门,竹影摇曳,院中已摆好桌椅,点了清凉避秽的香料,小池中莲花亭亭玉立,只等客人入座。 “好生雅致。” 元澈跟着走进来,环顾一圈,不觉有些奇怪。 院中似乎虽有住过的痕迹,却不太多,四处冷冷清清,也不见家中有其他人。 裴兄一个人住么?他的家人呢? 少年想起什么,转身把秋空唤上前来:“对了,这是我为裴兄准备的礼物。” 秋空奉上一对精美的白玉玦,模样成色都极好,像是特意去古玩市场挑来的精品。 裴若笑了笑,轻声道:“你对其他人也是这般?” 声音太轻,少年没听清楚,下意识道:“嗯?” “没什么。”裴若和颜悦色地吩咐:“海德,收下来。” 第040章 名声 宾主皆至,厨房开始陆续上菜。 元澈逗着小犬,抬头一看,有些惊喜:“今晚吃螃蟹?” 如今正是湖蟹刚打捞的时节,个头不小,掀开盖头,蟹膏更是肥美得惊人。 元澈少有这般正儿八经地吃螃蟹,眼见裴府下人在旁,也不好直接上手开啃,维持着礼貌的笑,望着螃蟹走神。 似乎看出他的苦恼,裴若轻轻击掌,下人们上前,在桌边站定,主动取来蟹八件,剔出蟹肉蟹黄等可入口的物什,很快堆成了葱白般的小山。 裴若夹起一筷子,蘸了蘸姜醋汁,送到元澈碗中:“俞公子,请。” 恐怕再无比裴若更熨帖的饭搭子了,少年咧嘴,露出雪白的小虎牙:“你也吃啊。” 蟹肉温热,清蒸出来的味道极香,鲜嫩柔软。 少年埋首吃得专心致志,话也顾不上说,腮帮子一动一动,颊边不知从哪蹭来的一点酱汁,像某种正在进食的小动物,叫人心软。 裴若敛去眸中一丝笑意,浅尝几口蟹肉,第二道菜也端了上来。 蟹黄面冒着腾腾热气,汤饼被金灿灿的蟹黄满盖,面条顺滑,丝缕分明,元澈看得两眼放光,正要尝尝,见对面的人含笑看着自己。 差点忘了是在别人家做客。 理智短暂地回笼,小世子扭捏地收回筷子,把第一口留给裴若:“裴兄,你先吃。” 青年摇摇头,将汤饼推到他面前,温声道:“吃吧,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下人更是不含糊,直接一筷子夹入元澈的小碗。盛情难却,入口果然油香充满了整个味觉,少年吃得眉眼弯弯,情不自禁喟叹一声。 对食选的好,口福少不了。 随后上来的蟹粉豆腐和蟹粉小笼包更坚定了他的想法。蟹粉豆腐柔嫩爽滑,鲜美细腻,蟹粉包的皮薄如纸,汤汁饱满。 一顿全蟹宴,吃得元澈幸福爆棚。 因他沾酒即醉,后厨最后呈了一碗祛除寒气的姜汤。 少年捧着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眼睛微微眯起,脸颊扫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他眸子莹润发亮,忍不住哼了几声歌,脚尖翘起晃了晃。 “吃饱了?”裴若把玩着酒盏,扳指在烛光下流过温润光华。 元澈点点头,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对了,裴兄,端午我喝醉后,咱们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么?” 裴若挑眉:“如何特别?” 元澈煞有其事道:“特别好看。” “好看?”裴若笑意盈盈,指间旋转的杯盏停下:“有多好看?” 海德忍不住后退半步。 当着大人的面,打听别的俊俏郎君,小郎君当真胆大。 “呃……”少年还真仔细思考起来:“容貌自然鹤立鸡群,气质也不能少,言行超出常人甚远,应当就是这样。” 裴若垂下眸子,笑了笑,忽然问起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俞公子还记得,那日答应了某什么吗?” 第65章 元澈眨巴眼睛:“啊?” 在青年那双微弯的桃花眸里,他终于后知后觉品出点不寻常,莫名心里发虚。 少年眼神躲闪,费劲想了半天,支支吾吾道:“不可朝秦暮楚,不可…不可……” “不可见异思迁,不可三心二意。” 青年意味深长地替他补充。 “裴兄明鉴啊,”元澈立马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单想找人罢了。” 似是觉得少年慌慌张张地小模样有些可爱,裴若以手支着额角,多看了一会儿,勾唇道:“想寻何人?寻来作甚?” 人还是那个人,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可无端端迫人几分。 能说寻来攻略吗? 元澈越发心虚,低头不敢看对面,用筷子戳着碗底:“这个……我随便找找,真的很随便,哈哈。裴兄不必在意,找不到也无妨!” 海德听得为少年捏了把汗。 话中这么明显的搪塞,他当大人听不出来? 裴若面上笑意未减,却不达眼底。 少年努力把头埋低些,狗狗祟祟,试图减少存在感。 真奇怪,当官都这么有气势吗?裴兄只问了几个问题,他却背后一凉,总有种要被“捉奸”的错觉。 不对,什么捉奸,乱七八糟的。 小犬在桌下钻来钻去,软乎乎地蹭了元澈一衣摆狗毛,还想爬上来。 为转移裴兄的注意,元澈把它抱到腿上,摸了摸它的肚子:“没吃饱?” 小犬吐着舌头,不住往他怀里拱,元澈怕蹀躞带的小刀划伤它,连忙低头去捂:“诶——” 两颗毛绒绒的脑袋凑到一起,说不出的可爱,无声化去了饭桌间的紧张。 裴若目光淡淡,在少年抬头前,将目光收了回来。 用膳完毕,下人们撤去残羹冷碟,元澈陪小犬玩了一会儿。 他本打算和裴兄畅谈一番,顺手顺个毛,未曾想守在外面的侍卫快步而入,在秋空面前禀报了什么,秋空凑他耳边,道:“爷,定严在外面,说是老爷叫您回府。” 元澈摸狗的手一顿,惊诧道:“严叔?他怎会来?” 老亲王手下有五名得力长随,分别以智、信、仁、勇、严为名。 其中定智定勇与他相处最多,负责教他读书习武,老亲王有事找他,多是派这两人前来传信。 定严人如其名,性子严谨肃然,口风极严,常为老亲王处理些不好见人的暗务,统共与元澈只见过一手之数。 “是有要事?”少年低声问。 秋空摇摇头:“没说。” 元澈思忖了一下,道:“不急,我与裴兄再说会儿话。” 天塌了也要等他先哄完饭搭子。 院里小世子给一人一狗顺毛,院外定严哭笑不得。 没想到中书令安置房产,竟是为了私底下见自家世子——这是什么理? 多亏老爷让他蹲守,否则叫旁人撞见,流言蜚语漫天乱飞,世子爷的名声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 今日他假托老爷之名,将世子光明正大接出来,来日便不怕有人嘴碎乱传。 什么外室,什么勾结,世子只是来友人家中做客罢了。 定严替世子想好了理由,等了半晌,才等到自家世子依依不舍地话别中书令。 “下次还来寻裴兄,裴兄可千万保重身体……” 定严按照秋空提前传出来的嘱托,喊道:“少爷。” 元澈回头:“啊,严叔,你稍等一下。” 说完,少年又噔噔几步跑回了青年面前——伸手揉了揉青年怀里的那条狗。 “下次见,小白!” 小犬不明所以地“汪”了一声。 青年身后的海德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他马上收敛好表情,恢复到温雅的神色,微笑着冲少年点头,目送他被侍卫们簇拥上了巷口的马车。 马车辚辚驶离,青年却还没迈动步子。 “海德。” 他眺望远方,若有所思:“此人如何?” 少了那人清亮的嗓音,院中无端显得空寂。 海德笑道:“很干净的孩子,人也机灵。” “干净么……”裴怀虚低低道。 海德想起少年被追问时的慌张,不由道:“大人纵使喜欢,也莫要逼得太紧,当心吓到人家。” 裴怀虚不答,抱着小犬转身回了门里。 海德紧跟其后,吩咐左右:“去将院中收拾齐备,咱们一会儿回府。” …… 马车上。 元澈掀开帘子,问外面赶车的人:“严叔,府上出了什么事?你这般急急忙忙来找我?” 定严道:“无事,只是世子还是少与此人接触为妙。” 元澈懵了一下:“可我已征得父王的同意。” “老爷并不知您要上门做客。”定严表情严肃:“幸好我盯着此处,及时发现,这才免得世子名声遭有心之人败坏。” 元澈:“……啊?” 和裴兄吃个饭,怎么严重到要坏名声的程度了? 大夏对饭搭子管得也忒严。 不仅不能一人多搭,还不能晚归,不能无自家仆人在场,否则就对名声有损。 ——连偷情也不过如此吧! 元澈大受震撼,不理解。 但选择尊重。 少年为难道:“好吧……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会提前告诉父王的。” 第66章 往后见了老乡,他一定问问大夏的对食还有哪些规则怪谈! 不过,知晓了府中无事,元澈便不急着回去,打算顺路逛逛内城夜市。 内城坊市交纵,比外城宵禁更晚些,只将大路封锁,内坊相通。各家公子小姐若住在临近坊市,宵禁后仍可互相串门,行酒令玩棋牌,再来几道夜宵,好不自在。 刚到坊市门口,迎面驶来一辆纯黑马车。 定严眼神很好,认出马车所用的木头是昂贵的黑檀,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主动往旁边让开。 错身而过时,对向马车伸出一只清俊修长的手,撩开了车帘。 “元弟。” 车中人轻唤。 元澈有些惊讶,从车窗探了脑袋,看到陆天枢那张温雅的脸。 他下了马车,行礼道:“太子哥哥怎在此处?” 早过了宫门落钥的点,陆天枢还在外面晃悠? “今夜出来参加友人宴饮,明日回宫。”陆天枢也被宫人扶了下来,含笑凝视着少年,身上酒气似有若无:“元弟有何要事?若无事,不妨陪本宫走走?” …… 淡黄色灯笼在夜风里摇摇晃晃,裴怀虚弯腰钻入轿中,准备回府。 并不起眼的轿子穿过街巷,进了内坊,外头灯火煌煌,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还是这么热闹。 裴怀虚把玩着扳指,不时摸摸膝头小犬,忽然感觉轿子一停。 “何事?”他淡淡问。 海德迟疑的声音从轿外传来:“大人,前面……好像是小郎君,还有太子。” 轿中沉默一瞬,帘子被撩起一条细缝,桃花眸眯了眯。 不远处,鲜衣少年和太子并肩而行,时不时一指街边小物,言笑晏晏,尚有几分稚气的眉眼在灯火映照里灵动柔和,招人得很。 ——逼得太紧?吓到他? 裴怀虚静静打量着,他不发话,轿夫不敢妄动。 良久,轿中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继续。” 轿夫抬起轿子。 里头又道:“迎上去。” 第041章 闷热 “冰盏雪花酪嘞,夹干果的雪花酪,又甜又凉,多买多给!” “酱豆腐,卤香小菜——好吃不贵!” “算卦占卜,批命三钱!两位客人,算一卦吗?” 看着怼到面前的卦钱,元澈摇头。 算命的也不恼,扬扬手道:“若是以后想算,随时来这儿找小人啊!” 宫人将他和二位主子隔开,陆天枢放慢了步伐,感叹道:“宫外的夜市如此热闹,本宫竟不知。” 元澈脸不红心不跳地棒读道:“若无陛下与太子□□理万机,大夏何来此等繁荣。” 陆天枢听出他在拍马屁,笑了笑:“太平盛景,便是辛劳最好的慰藉。” 他叹道:“惟愿见得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到那时,纵使日无暇晷,也觉值得。” 坊市间灯火通明,趁夜出游的人家不少,其中不乏有些官员。被几人认出后,为避免麻烦,二人往坊内越走越深。 两侧是一些大户人家家生子的亲戚开的小铺,贩售些绣花鞋样,或是自家酿的米酒和果子。元澈闻着酒香蠢蠢欲动,又有些可惜。 刚才要是不急着走,说不定还能约裴兄出来逛逛。 和裴兄相处可比与太子相处轻松,只消到处尝鲜,一点拘束也不必有。 身边少年虽在附和,依然被陆天枢抓住了走神。他眼神微动,道:“元弟可是看中了什么?” 元澈眨了眨眼,慢吞吞转头:“没有呢。” 陆天枢笑笑:“不用掩饰,若瞧上何物,只管告诉本宫,今日本宫做东。” 年轻的太子灯火胧明间回首,染了酒气的双眸含情带笑,矜贵温柔,当真叫人沉溺。 元澈瞧着,莫名想起了游戏最早的宣传图。 四位男主各执一方,陆天枢也是站在灯火中央,浅黄色袍子镀着暖光,半边容貌隐没与暗色里,神情温雅,气势却并不好接近。 比起立绘,倒是眼前的人更顺眼些。 少年迎着暖融烛光抬头,笑容温软,正欲答复,忽然见一顶乌纱轿子出现在视野里。 刚好,停得不远不近。 约莫是坊间放了冰块纳凉,夜风带了淡淡的寒气,掀起轿帘一角。 元澈想说的话全凝结在了脑子里,倒吸一口冷气。 正是那一角,露出了浅色衣裳下摆,和搭在膝上的扳指反光。 特征不多,却足够让他认出来人。 坏了,是裴兄! 更要命的是,轿子里突然蹿出一条小犬,皮毛雪白,蓬松柔软,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直奔目标,咬住他衣摆往轿子扯去。 宫人们没拦住,脸色大变,以为世子要被咬了,准备扑上来阻止,元澈连忙蹲下去道:“我无事,别动它!” 陆天枢目光落到小犬身上,挑了挑眉:“谁家的狗儿?瞧着竟好似认识元弟?” 元澈尴尬笑笑,试图把衣摆从狗嘴里拯救出来:“别咬了,新衣裳呢,乖……臣弟正好认识它主人罢了,说了别咬,诶——太子哥哥稍待,我去去便回!” 说罢,少年抱起那只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元澈也目标明确,径直冲到软轿面前,险险没刹住车,掀轿帘前迟疑了一下,小心问:“……裴兄?” 第67章 里面的人不答。 难道认错了? 元澈看看怀里的狗琢磨。 裴兄的狗养得很好,手感绝佳,长得也可爱,有只腿还挂了个小铃铛,不会有错的。 “裴兄?你说句话呗。”元澈压低声音:“外面就我一个,没冲撞其他贵人。” 轿子停在檐下,正对元澈刚才站的地方。他俩说话,陆天枢是看不见的。 “进来。”里头果然是裴若的声音。 “那我打扰啦?” 元澈风风火火地掀帘,抱狗钻了进去。 轿厢空间逼仄,裴若又坐在正中,元澈差点闷头撞进他怀里,局促地左右看了看,发现似乎没自己的位置,把狗放下准备出去。 裴若拉住他的手,半是强迫,半是引导地让他坐在了身边。 二人贴得极近,端午那日也不曾这么近,肩头碰着耳垂,手指落在手背。 少年闭起了双腿,蜷缩几分,不知所措道:“……裴兄,怎么了?” 青年不说话,奇怪的是,外面那么闹,元澈竟然能听见裴若浅浅的呼吸,一声又一声。 这里头空间太小了,闷热,沉默,黑得叫人呼吸不过来。 他咽了咽唾沫,有些紧张:“你再不说话,我出去啦?” 裴若轻声问:“俞公子不是回家么?” 嗓音夹杂一点淡笑,偏偏元澈听出了末尾的凉意,春寒料峭。 轿子里黑得他看不清裴若的眼神,没底气地答道:“路上见了友人,盛情相邀,不免同游一阵。” “仅是友人?” 细微的动静响起,一只手似有若无擦过少年的脸颊,轻轻替他理顺蹭乱的头发。 双眼难以视物之时,感官总会分外灵敏。 一切动静都被放得无限大。 元澈能感觉那指腹是暖的,漫不经心,留下一点叫人发颤的痒。 少年呼吸重了一拍,涨红了脸,猛地侧过脑袋。 “裴兄,我……” 慌乱的声音响起,骤然打破了凝固的沉闷。 随着出声,另一道气息近在咫尺,却不再逾越一步。 小犬被抱回去。 裴若似幽幽叹了一声:“罢了,早些归家。” 他不再阻拦,元澈得了自由,结结巴巴道:“裴,裴兄也是!我先走了!” 说罢,小世子飞也似的逃离了软轿。 等他快回到等候的人身边时,才想起忘了问裴若为何也会在这里。 ……算了,下次问,轿子里实在太热了。 他定了定神,再回头,软轿已消失在人群里。 “回来了么?”陆天枢走上来,笑意一淡,讶然道:“元弟的脸怎这般红?方才与那人说了什么?” 元澈下意识摸上面颊,颇有几分手忙脚乱。 好像是在发烫。 他眼睛左瞟右瞟,就是不肯看人,乖巧道:“先前喝了一碗姜汤,大概是正好发汗,未免热些。” 陆天枢笑道:“天气渐热,怎的还喝姜汤?” 他瞥了一眼轿子消失的方向,耐人寻味道:“不合时节的汤饮,元弟一时尝尝也无妨。若过了量,伤的到底是自己。” …… 坊边灯烛一盏盏熄灭时,镇南王府的马车已远去。 内坊石桌边,陆天枢点起和少年一起买的花灯,夜风里静坐一会儿,忽道:“中书大人,不来见见么?” 他微微转头:“等了这么久,是有话想与本宫说说?” 乌纱软轿无声出现在街角,竟然一直未离去。 隔着几丈远的石板路,裴怀虚的声音从轿帘后传来:“更深夜重,太子殿下早些安寝。” 陆天枢微笑着看向那边:“中书大人还会关心本宫起居,倒也新奇。” 他低眉拨了拨灯火,让它燃得更亮些:“元弟选的,好看么?” 帘子后的人不答。 于是陆天枢笑意加深:“若非今日出宫赴宴,孤倒不知,中书大人如此有雅兴,为了见友人,不惜重金购置小院,政务繁忙亦能抽空准备宴席,若父皇知晓……” 裴怀虚打断他:“殿下知晓,陛下又如何能知晓?” 一只带着翡翠扳指的手探出,将轿帘掀起一条窄窄的缝。 “若殿下厌倦争斗,想脱身俗务,微臣不才,也愿助一臂之力。” 陆天枢收起笑容,道:“孤虽不懂中书大人目的究竟为何,但有一点——对于元弟,孤绝不会拱手相让。” “是权,还是情?”青年嗤笑一声。 他放下轿帘,不紧不慢道:“太子殿下有句话,微臣觉得说得不错。” 穿堂风大了些,花灯里的火苗摇曳一瞬,几欲熄灭。 “他人感情岂容随意作弄?还望殿下好自为之。” …… 元澈回到府上,正要休息,忽然听到房梁上传来一声轻笑。 “谁?” 他脱外袍的手一停,警觉出声。 一人从上翻下,俊美精致的面庞在眼前放大,猝不及防贴在面前。 元澈吓得退了一步:“你怎么在这里!” 他把袍子又迅速穿了回去,咬牙道:“跟踪我?” 陆九渊旋身轻轻落下,倚在窗边,勾唇道:“本来是不想的。” 他晃了晃手中酒壶:“本王正喝着好酒,对月消愁,忽然见你与太子殿下正在夜游。哦,姓裴的也掺了一脚。” 第68章 说到这里,他笑了几声:“本王善解人意,怎好再掺一脚呢?” 元澈指着窗外:“你要是真善解人意,就给我出去。” 谁家好人半夜三更钻卧室? 陆九渊置若罔闻,仰头喝了口酒,喉结滚动,乌发松松散下来几缕,领口微敞,露出平直锁骨,瞧着没个正形。 “听见了吗?我要就寝了。”元澈去推他。 陆九渊却似生了根,充满兴味地看着他使劲,脚下纹丝不动。 元澈推了半天,一寸也没推开,恼羞成怒,松手就想找系统借一分钟大力体验卡。 “累了?”陆九渊笑吟吟地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如果他们令你为难的话,不如选我吧?” 元澈抬眸,那双翡翠眸中,锐利一闪而过。 陆九渊低低道:“他二人皆权势滔天,炙手可热,无论你选谁都会叫陛下忌惮,但本王不一样。” 他猫着身子,探过头,贴在少年颊边耳语:“本王这个富贵闲人,可以带你走一条无人走过的路。”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红,义正言辞呵斥道:“不准说荤话!” 第042章 算卦 陆九渊一愣,随后大笑出声。 他也不怕院中仆婢听见,边笑边道:“元世子,你果真有意思。” 元澈怒目而视。 “真生气了?” 话虽这样说,他却一点自觉也没有,还伸过头仔细打量:“五分怒意,三分无奈,两分不服气……嚯,本王说错了?别动手啊。” 他弯唇避开,酒壶在手中打了个转,靠回窗边:“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元澈收手,最后一次警告道:“出去。” “本王是带着消息来的,不想听听?”陆九渊语调闲闲道:“下个月,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上,有位特殊的客人将会出席。” 少年道:“与我有什么干系?” 陆九渊似笑非笑:“来人五岁入质大夏,可惜陋习颇多,十三岁那年行窃宫中之物,被驱逐出去,回到国中,竟做了太子。” 元澈听得眉头一挑:“那他现在还敢来大夏参加宴会?” 陆九渊道:“你不好奇他偷了何物?” 元澈诚实地摇头。 身在宗主国,偷没偷难道不是宫人一句话的事? 陆九渊凑到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白玉牌。” 少年呼吸险些停了一瞬,只眨眼就恢复了正常:“白玉牌?曹家库房没找到那块白玉牌?” 男人直起身,眸中划过不易察觉的审视。 少年疑惑不似作假,眉毛轻轻拢起,和他对视间,未流露出丝毫僵硬。 “是啊,正是那块。”陆九渊收起笑:“你觉得,他来参宴,是有心还是无意?” 元澈琢磨道:“自然是有心,否则哪有前质子往宗主国跑的道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丹州有新线索了?” 男人懒懒道:“本王倒是想,可惜一群草包,人家都偏向虎山行了,那些草包还在核对金银数量。” 他说着又笑起来:“正事说完,再谈谈私事?世子当真不考虑选择本王?” 元澈以实际行动回答他。 一手取下墙上挂的剑,一手拿起窗户叉杆。 “真薄情啊。”陆九渊叹道。 元澈终于借到了一分钟大力体验卡,估算了一下窗户和地面的高度,出掌往他胸膛一拍,翡翠眸中却早有预料,带着浅浅笑意,仰倒翻了出去。 “不劳世子动手,本王先走一步。” 【陆九渊好感+3】 元澈“哐”地关上了窗。 一个个的,话说得比谁都好听,一看好感比谁都低。 “世子爷,发生何事了?” 听到动静的金荷匆匆赶进内室。 少年恶狠狠道:“没事,遇到一只会说话的八哥,已被我撵走了!” …… 皇后的千秋宴迫在眉睫,宴后没几日又是秋猎,宫里宫外都准得热火朝天,京城似乎更热了几分。 亲王妃常出门社交,元澈随她参加了两次,想做个乖巧的挂件刷刷名声,熟料那些夫人们不知是消息未更新,还是更新太快,见了他总笑意微妙。 多来两次,元澈就不爱去了。 幸好魅力值任务没有失败,卡着死线整点给他结算,叫他看系统也顺眼几分。 【主线任务“奇变莫测,动应多端”已完成,获得积分20点,目前积分50点。】 “改名卡!”少年不忘初心,喜滋滋地点开商城,正要购买,又瘪了瘪嘴:“好贵……” 买完只剩10点积分,万一下次任务失败,他连倒扣的资本都不够。 小世子垂涎地看了半天改名卡,叹气退出:“下次一定。” 【下次也不一定。】 “你活啦?”元澈便问道:“最近有什么新任务么?” 最好是名声,让他薅点积分。 【没有。】 “没有?”少年愣住了:“往回都该有的。” 【从来如此,便对么?】 “……” 元澈皮笑肉不笑道:“说人话。” 【总部组织休年假,系统要离开十天呢亲亲。】 提到放假,系统声音都温柔不少。 “十天?”元澈震惊地掰着指头算时间:“一、二、三……初二,你要下月初二才回来!” 什么好总部,他也想待。 第69章 【是的呢,羡慕也没办法呢,嘻嘻。】 系统说一不二。 休假的日子一到,怎么都喊不应。 元澈猛然失去了人生目标,感觉自己像条咸鱼,等着扑腾回海里。 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打算去找裴若玩,出内坊时,忽然见一个熟悉的算卦摊。 这不是前几日招呼他的算命先生吗?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他,热情道:“小客人又来了?相逢即是有缘,不如算上一卦,只需三钱!” 闲着也是闲着,元澈摸了摸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子:“不必找了。” 算命先生眉开眼笑:“好嘞!客人想算点什么?” 少年认真想了想,剧情走向他大概知道,几个攻略对象也知根知底,若说最近好奇的事,还真有一桩:“那就帮我算算我……” 想到裴若那晚把他拉进轿中的奇怪感觉,少年耳根有些发热,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的朋友吧。” 他扭捏道:“我有一个朋友,他交了个很好看的友人,但友人近来对他态度十分奇怪,我想知道……不是,我朋友想知道两人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算命先生听完递来三枚铜钱,示意他摇晃几次,并根据结果开始排卦。 他扯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些元澈看不懂的连笔字,写着写着,挑起了眉毛:“风泽中孚?小客人,你与你这朋友当真诚心相交?” 元澈歪了歪头,惊讶道:“什么意思?大师是说我不诚心吗?” 算命先生摇了摇手指:“非也非也,观此卦之象,巽上兑下,乃是初春之风吹过大泽,风起波涛之象。” 少年听得云里雾里,干脆在摊前蹲下,想听他胡扯。 算命先生却将笔一搁,笑道:“小客人,看来你把持不定,主见不多,在被身边之人推着走啊。” 元澈一怔。 不是吧,还真能算出点东西? 向里,系统一直在给他派发任务;向外,皇帝几次命令,派他主事,可不正是被推着走? “这也能算出来?”他摸了摸鼻子:“但是听起来与我朋友似无甚牵扯?” “自是有的。”算命先生看着纸上的卦象,摇了摇头:“客人主见不足,当学会分辨他人真假之言,休要一并信之。” 下垂的眸子微微睁大,元澈茫然道:“大师,你的意思是……我朋友不诚实?” 他喃喃道:“不会吧,他人很好啊。” “老道可未这般说,莫要烦恼。”算命先生笑笑,安抚他道:“客人请看。” 他一指纸上的鬼画符:“风起波涛,却也吹散了大泽中的冰雪,故而不必多虑。” 听起来像是好事? 元澈嘟囔道:“大师,那我这朋友还可信吗?” 都说到这里了,算命先生却不肯再多言,神神秘秘道:“其中利弊,可自取之,天机不可泄露。” 他点到即止,叫元澈心里抓心挠肝。 裴兄在骗自己?真的假的? 可那张脸是真的,人是真的,与自己一起吃过的饭也是真的,螃蟹更是真的不能再真。 他宁愿相信卦是假的。 算命先生不像乱编,能看出他的现状,倒也有点道行。 元澈不顾形象,径直蹲在算命摊前左思右想,忽然晴天霹雳——该不会,裴若其实并不想当他的对食! 回忆起细节,他心中一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除了裴若亲自邀请的螃蟹宴,其他时候大多是他主动邀请,裴若顺便答应,并且每次浅尝辄止,总在看着他进食。 ——就连螃蟹宴,大多也进了他的肚子里,裴若根本没吃多少! 不,他宁愿相信裴兄的脸是假的,也不愿相信他不爱吃饭。 元澈大受打击,恨不能马上派人去问裴若的真心。 外出的脚步止于算命摊。 简直是比攻略失败还要沉重的挫折,元澈浑浑噩噩地回了亲王府,在自己屋中躺了几天,每天除了读书,就是晒太阳发呆。 老亲王知道此事后,偷偷把定智招过去问话。 “澈哥儿怎么了?受了欺负?吃坏肚子?还是哪里不顺心?” 总是闹腾的孩子骤然安静,还有些不习惯。 定智摇头:“世子爷身子无恙,胃口照旧,只是这些日子没出门。” 老亲王拧起眉。 那日用膳后发生了什么?自家儿子是被裴若伤了心? 他就知道,裴怀虚能是什么好东西! 老亲王冷笑道:“把澈哥儿叫过来。” 元澈被叫过去时,有些不明所以。 “近日受了委屈?” 父王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元澈受宠若惊:“孩儿没受委屈。” “那怎么……”老亲王本想说不和裴怀虚鬼混了,斟酌一下,换了个雅致些的说法:“不与友人交游了?” 元澈刚想说自己哪来的友人,旋即想到了裴若。 他支吾道:“就是突然不想了。” “有嫌隙?”老亲王立刻乘胜追击。 少年迟疑地摇了摇头。 老亲王眼底流露出一丝失望:“当真没有?” 元澈肯定点头。 可惜了,差点理由棒打鸳鸯。 …… “殿下,这边请。” 宫人如是说着,动作却十分怠慢,看向来人的眼里也尽是轻蔑。 第70章 不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这些个小国进贡也就罢了,哪有上赶着来参加的道理。陛下仁慈宽和,一提就答应了,换做自己一定不会让这种人钻空子。 被如此敷衍地对待,为首的青年却并未在意。 他浅栗色长发在一侧织成蓬松的短辫,额间束带,侧边插着白羽,深邃充满攻击性的面庞流露出几分桀骜。 鹰目环伺周围,毫无前来做客的自觉,好似已代入了主人家。 他的确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见未来的王妃。 ——幼时定情,赠了他一半白玉牌,不知下落何处的“王妃”。 第043章 香味 在大夏,皇后千秋乃是节日,共有三日。 第一日百官受赏,大宴群臣,京中王公贵胄尽数出席,远在封地的亲王郡主们已提前送来了寿礼。 元澈头回穿了礼服,宽袍下裳、蔽膝大绶层层叠叠,组佩泠琅,繁复而正式。 少年姿容俊美,肤色匀白,赤色锦袍绣着盘龙,头顶金冠,腰环玉带,愈发显得神光如玉,宝气似珠。 金荷替他穿戴完,感叹道:“世子爷这样打扮,竟似观音坐下的童子,标志得很呢。” “姐姐莫取笑我了,哪有童子一迈步就被绊倒的。”元澈扯着衣裳下摆无奈道。 顶着这一身行头,他全身上下起码重了十斤,每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多动一下,身上就掉个配件。 对喜欢招猫逗狗的人来说简直是煎熬。 天还不亮,皇亲小辈们就抵达了皇宫外,由宫人持灯引路,依次拜见帝后,随后陪皇后去镇国寺上香祈福。 待用过早斋,一行人再下山乘车回宫,这时小辈们须回到父母身边,一齐送上拜寿贺礼。 流程走到末尾,元澈强忍着瞌睡,忍得十分痛苦,偏偏皇后专门召他上去说话。 皇后是个保养得宜的妇人,气质雍容威严,或许是出身武将世家的缘故,她对其别的小辈不咸不淡,见了同出身的小辈,才稍显和熙——尤其是元澈。 “元世子出落越发英俊,当真少年英才。”皇后语调极缓,温和到有些过分:“平日在府中读些什么书?” 其他人目光艳羡,少年腼腆道:“回娘娘,臣略微读些兵法,四书,有时也读一些闲书。” 比如,《物理选修二》。 皇后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正要这股进取的劲,书中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宫中太傅请教。” 元澈哪好直接应下,模棱两可道:“臣定然多看些书,多长些见识。” 皇后满意地颔首,又问了他一些别的,末了道:“天枢近来也十分挂心你,世子若有闲暇,不妨陪他说说话罢。” 她亮出名牌,其他人听得脸色微变,尤其是镇南王夫妇。 皇后母家不俗,百年来皆是名门,不满陛下打压太子已久,与皇帝渐渐离心。 如今她借着诞辰,将镇南王世子推去陆天枢那里,没人敢坏了兴头,却纷纷在心里咯噔了几下。 镇南王担忧地看着儿子,元澈几不可察地摇头,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皇后只要求说话,可没要求说几句。 太子正在前殿待客,元澈故意挑着动静最热闹的时候跨进殿中,陆天枢应付着臣子们的恭贺,纵使想说话也有心无力,少年正好找个借口开溜。 完美的计划。 他给自己打了个响指,出了大殿,见老乡也在,身边照例环绕着许多贵女。 “公主殿下。” 陆璇玑还了一礼:“世子要往何处去?” 元澈道:“听说文武百官皆在宣德殿等候,我想过去看看。” 陆璇玑挑眉道:“正好,本公主也想过去瞧瞧,一起么?” 她回身安抚了几句,没入仕的贵女们纷纷散去,女官们跟了上来。 人一少,元澈便变了口吻:“好老乡,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找你!” 陆璇玑笑眯眯道:“你那表情还不好猜?正好,我也想去前面看看我的状元郎。” 元澈惊奇问:“你要挑驸马了?” 他上下打量几眼:“你这具身体连高考的年纪都没到吧,这么早成婚?” “谁说是驸马?”陆璇玑有几分得意:“那可是我未来的臣僚呢——父皇允了我生辰后入朝历练,还让我提前挑几个臣僚。” 元澈感叹道:“先前竟没看出,你有么远大的志向。” 陆璇玑捂唇压低了声音:“好说,投我一票,待我登基,就封你为镇国大将军。” 少年毫不留情地嘲笑:“那我还是秦始皇呢。” “老乡一场,你就说跟不跟吧?”陆璇玑挑眉:“到时候我把大皇兄掀翻,各个角度轮流打击几次,说不定打击得他心灰意冷,收拾收拾嫁进亲王府,到时候还不随便让你攻略?剧本我都想好了,先婚后爱,巧取豪夺,白月光替身……” “停停停。”元澈做了个打住的动作:“哪来那么多剧本?我现在一看到他纹丝不动的好感度就难受。” 陆璇玑道:“那你觉得谁更好受?二皇兄?五王叔?国师?还是谁?” 她豪爽一挥手:“没事,到时候一起打包送去,你全都要。” 元澈差点被她呛到,连忙道:“我不要!” 他小声道:“话题都歪了……等等,我原先想说什么来着?” 陆璇玑收回手,恢复端正规矩的走姿:“扭扭捏捏,必有大事,说吧。” 第71章 元澈遂道:“我是想问,大夏对食规矩很严格吗?” “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陆璇玑诧异道:“这……我还真了解得不多,哪个宫女太监来问你?” “不是,是我自己。”少年不好意思道:“我找了个对食,但是遇到的规矩太多,又要一对一,又要守身如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少女站住脚步,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那双美眸倏忽睁大:“你?对食?” 她微张嘴看着元澈,元澈眼巴巴看着她。 陆璇玑感觉事情不对,按了按额头,道:“你再说一遍,你跟谁对食?” 老乡这么如临大敌,搞得元澈也有点紧张。 少年结结巴巴道:“就,就是一个小官啊。” 陆璇玑语气匪夷所思:“小官?你确定不是内侍?人家明明白白答应了做你对食?也不对啊,怎么会有官吏答应这个……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没说。” 元澈老老实实道:“但是我觉得他默认了。” “……” 简直荒谬。 陆璇玑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千万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好吗?” “为什么?”少年直愣愣地问。 陆璇玑恢复了从容的步伐,委婉道:“广义上来说,结成对食通常是宫女与太监,但……如果你有特殊癖好,我也能尊重。” 元澈呆了足足三秒,才追上去不依不饶地问:“意思是单纯的饭搭子压根没有规矩需要遵守,也不用一饭一搭??” “谁告诉你的?”陆璇玑觉得离奇:“这是什么新玩法吗?” 元澈傻了。 回想起和裴若的对话,越想越细思极恐。 “不可朝秦暮楚,不可见异思迁,不可三心二意。” ——这三条规矩是把他当成什么了?? 陆璇玑见他神色不对,道:“怎么?” 元澈魂不守舍道:“我有一个朋友……算了,等我问清楚再告诉你!” 今日文武百官皆在,想必裴若也在。 陆璇玑来不及询问更多,就见少年抓起下摆,不顾礼数,匆忙跑去了宣德殿。 宣德殿的人比凤仪宫多了数倍,熙攘拥挤,元澈找了半天,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迟迟寻不见那抹紫色的身影。 无心插柳,倒是看到了新科状元。 状元竟是个高挑大气的女郎,穿着红色状元服,气场沉稳,面对朝臣亦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元澈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心心念念找他的人。 “裴兄,裴兄……哪儿呢……”他念叨着,突地察觉一道窥伺的目光。 少年后背一个激灵,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名年轻的异族男子在宫人与仆从的簇拥下跨过门槛,望着他露出笑意。 那男子身量极高,棕色长发在脑后草草扎了个髻,刘海鬓角狂乱散着,高鼻深眼,眉飞入鬓,鹰目狭长,侵略性更甚于容貌的英俊。 琥珀色眸子直勾勾盯人时,仿佛雄鹰扑击猎物的前奏。 宫人并不通报,几位仆从也生着异族的面孔。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元澈心里自动浮现了几个字:异国质子。 不,应该是异国太子了。 见少年在看自己,异族男子笑得愈发张扬,径直走到了他面前,用不标准的大夏官话道:“你……是谁?” 旁边宫人道:“此乃是当朝镇南王世子,你需行礼。” 异族男子不理他,仍盯着元澈,浅色眸子里是直白的打量,盯得元澈有些不舒服:“你又是何人?” “乌恩其。”异族男子扬了扬下巴。 【解锁隐藏男主:乌恩其,身份:凉国太子(当前)。】 【开放乌恩其好感度系统,开放乌恩其攻略路线。】 【恭喜你,aaa好人卡批发元哥!】 元澈嘴角抽了一下。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竟有几分亲切。 想不到第一个解锁的隐藏男主会是异国太子。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乌恩其似一点也没有内敛的意识,近前一步,鼻端微动,像一只嗅闻的狼。 宫人生怕这个异族唐突了贵人,脸色极为难看:“你该行礼了,凉国太子。” 面前的人太高了,高到少年生出些压迫感,主动退了半步:“元澈,好了,你退下吧。” 高大的男性居然很听他的话,弯唇往后退去,走了几句,回头留下一句:“元世子,我的鼻子很灵,能闻到一些你们闻不到的气味。” 元澈流露出几分莫名。 见状,乌恩其笑容扩大:“世子身上,很香。” 第044章 掉马 用言语轻薄他? 元澈愣了一下,宫人更是皱起眉毛,嗓音尖锐:“凉国太子这什么意思?” 乌恩其闷笑几声,锋利的眉眼肆意打量着少年,恰巧赶在他发怒前,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大夏礼节:“唐突世子,还请见谅。” 男人那双鹰目璀璨发亮,灼灼盯着眼前人。 元澈受不了这些异族看人的眼神,丝毫不知收敛,像狼群狩猎时露出的森寒牙齿。 他硬邦邦道:“别一直盯着我,否则……” “否则,世子要罚我?”乌恩其咧嘴打断他,瞳孔里渗出一点兴奋。 元澈大惊失色,噔噔噔远离几步。 怎么来了个变态! 第72章 他惊疑不定道:“今日皇后千秋,哪有责罚外客之礼?徐公公,你多看顾些此人言行,本世子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了!” 说罢,少年也不管徐公公有无答应,匆忙落荒而逃。 宫人应了声回头一看,这个异族的目光竟仍不加克制,几乎黏在了少年的背影上。 他一甩拂尘,阴阳怪气道:“得亏镇南王世子好性,凉国太子,还不谢恩?” 乌恩其全当耳旁风,舔了舔犬齿,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分外兴味。 啊,吓跑了。 …… 元澈找了一圈,归来面前仍然只有老乡。 “没找到?”华服少女不紧不慢地跨进殿中,制止了宫人通报,笑道:“我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吧?” 少年蔫蔫的,倒有几分可怜,陆璇玑低头瞧他:“怎的像受谁欺负了一样?你要找的人姓甚名谁,讲讲,本公主替你找。” “他姓裴。” “裴?裴怀虚?” 这姓可不多见,陆璇玑立刻想到了权倾朝野的中书令。 “不是这个,这个太老了。”元澈站起身,摆了摆手:“我朋友很年轻的,长得俊,性格也随和,很好相处,工作部门么……应该是在翰林院。” 陆璇玑询问了女官,翰林院的确有个姓裴的编修,算起关系,还和裴中书有远方亲。 她吩咐几句,随即道:“她们替你找着,我先去看看状元郎。” “多谢公主殿下!”元澈欢喜,赶忙给她指路:“状元刚才在外面,这会儿进去了。” 少女点点头,穿过众臣,进了内殿。 内殿有许多内侍把守,进去前,陆璇玑已有了猜测,进去一瞧,皇帝果然在里面——而方才被老乡说“老”的中书令,正在一旁伴驾,脸色淡淡对她行了一礼。 即使是陆璇玑这样挑剔穿搭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文官礼服衬得裴怀虚分外出挑,神光如玉,俊美清贵。 锦袍绣着凤池,本该老成的紫,在他身上竟分毫不显俗气。 这也不老呀,陆璇玑心里嘀咕。 “父皇。”她坐在皇帝身边撒娇:“您何时来的?怎么都不告诉儿臣?” 皇帝笑道:“一想到朝中未来的肱股之臣尽在此处,朕如何能等?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陆璇玑也笑:“恭喜父皇!” 皇帝心情大悦,招了招手:“这位即是新科状元詹云青,还不来见见?” 状元细眉红唇,眸光灿若星辰,乌发如云,气质厚重而从容,一言一行,尽显意气风发。 陆璇玑越看越喜欢,不要她行礼,转着圈打量完,又拉着她谈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还等在外面的老乡。 她转头道:“中书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怀虚感到稍许诧异,示意面前的几位进士退下,与她走到角落:“公主何事?” 陆璇玑低声问:“翰林院那位裴编修,是中书大人的远亲不曾?” 青年扬眉:“殿下不妨直说。” “元世子对他颇为赏识,寻人不获,特托本宫来问大人。”陆璇玑道。 裴怀虚闻言,竟扯起唇角笑了笑:“这般么?微臣知晓了。” 他没答好与不好,兀自转身。 陆璇玑开口欲留,年轻的中书令却好似知道她想说什么,抬手示意不必多言:“世子之事,微臣自会打点妥当。” 言毕,紫衣青年向皇帝汇报了几句,旋即自侧门离去,消失于人群之外。 …… 元澈等了半天,茶水都续了三杯,女官抱歉地告诉他,殿内没能找到裴编修。 “无妨,你们去陪着公主吧。” 尽管这样说,小世子仍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找个人怎么这么难? 要不是未入仕的小辈们在另一座殿内入席,不与百官一处宴饮,他定会带小厮在宣德殿门口堵人,叫裴若逃不出他的手心。 “世子殿下,筵席将开,还请殿下先回宣化殿静候。”宫人催促道。 元澈点点头,前脚跨出宣德殿,后脚就看到了熟悉的紫衣青年。 青年候在偏殿门口,似已换下了礼服,外头罩着绛紫纱袍,腰上束了一枚翠玉,偏头对他微微一笑。 “裴兄!” 少年抢步越过宫人,急急地跑到他面前:“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的在外面?” “不到开宴的时候,进去也无异。”裴若温声道:“寻某何事?” 联想到那些疑惑,元澈张嘴欲问,可话到嘴边,蓦然想起了数日前的卦象。 风泽中孚,诚信立身。 见青年始终淡笑看着他,小世子犹豫了。 他默了一瞬,问出口的却不是渴求答案的问题:“裴兄……不好奇我为何会在这里吗?” 元澈清楚地记得,与裴若相处时,他从未说过家中是否有官身。 可自他出现起,青年目光中半点意外也无。 看他停在几步之外,裴若面色不变,轻声道:“俞公子想说,某便听着。” 元澈心中一跳,和他对视几息,终于鼓起勇气袒露:“裴兄,其实……我不姓俞,也不叫俞词。” 裴若静静凝视着少年。 怕被打断,元澈干脆低下头,一口气说了个完整:“我姓元,叫元澈,正是镇南王世子的那个元澈。抱歉一直以来骗了你,但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时冲动,我,我……” 第73章 话赶话说到这里,他眼睛一闭:“裴兄介意的话,我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少年紧张地吞了吞唾沫,说不清自己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然而对面没有回答,只有青年的呼吸声。 平和,从容,像轿中那晚一般。 元澈不敢看他,手指偷偷绞着环佩系绳,抿唇侥幸道:“若裴兄不介意,我还想与裴兄像以前那般相处,不知可否?” 奇怪,分明是他想找裴若问个清楚,怎么反倒自己先短了气焰? 半天没有动静,元澈谨慎地抬眸,见裴若笑意分毫不变,平静到可怕。 ——为何会是这个表情? 元澈眼皮微颤,莫名被这个笑勾起了忐忑不安。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镇南王世子元澈,某知晓。” 裴若终于开了口,一字一顿,声音和表情一样地淡:“一直都知晓。” 元澈瞳孔骤然一缩:“……什么意思?” 裴若耐心地踱步上前,俯身贴在他耳边,缓声道:“微臣陪世子殿下演的这台戏,殿下还过瘾么?” 元澈脑子空白一片,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 他茫然且委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青年颔首。 他像是在欣赏他脸上的不可置信,微微笑道:“所以,现在轮到某问了。” 近在耳畔的气息退开,若即若离,语气仍如昔日和缓。 可落到元澈耳中,便夹了些许凉薄,让他心中哇凉哇凉。 裴若怎么可以这样?? 对面的人仿佛犹觉不够,含笑将问题抛还给他:“世子可还愿与某如常处之?” 少年下意识就想摇头。 裴若陪他玩了几个月的游戏,他却以为人家什么都不知晓。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在今日戳穿? 小世子扁扁嘴,心中气苦,胡乱道:“我不知道!” 他气得颊边鼓鼓的,闷头想干脆跑掉算了。 但今日已做了一回逃兵,不好再做第二次。 相处和谐是真的,喜欢对方性格也是真的,还有一点……少年忽然抬头,伸手捏住了裴若的脸。 青年来不及闪躲,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后面的宫人见状纷纷睁大眼睛,反应过来后马上低头,恨不能把自己眼睛挖出来。 坏了,裴中书的热闹是能随便看的吗? 元澈哪管旁的,收回手喃喃道:“脸也是真的。” 裴若还算有诚信。 落下的手被对面的人一把抓住,裴若一改笑容,桃花眸定定瞧着他,语气加重些许:“某再问一次,世子还愿与某如常处之?” 元澈挣脱手,抽了抽鼻子,忿忿道:“你先别问,让我想一阵子不行吗。” 合口味的饭搭子不好换。 无论怎样,也得等他找个替换装再说。 青年眸子动了动,轻声叹道:“某便知,世子是不愿的。” 他放了手,竟一刻也不多留,黯然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元澈扯住他的袖子,别别扭扭道:“你别急啊,这么短的时间哪里想得清楚!” 他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再让我想想……至少今晚想想。” 裴若似正在等这句话。 他停下脚步,莞侧眸尔,温声道:“既如此,某便静候佳音?” …… 回去赴宴的路上,元澈幡然醒悟。 不对,不对——他分明是去问个清楚,怎么被裴若反客为主了? 裴若一开始知晓他的身份也就算了,还逼他做抉择,今夜就要给出答复,哪里有这样霸道的友情? 元澈不爽,元澈咬牙。 午膳心不在焉,苦思冥想怎么反将一军。 陆天枢问过宫人,低声问:“元弟是在为凉国太子出言不逊烦心?” 第045章 破防 元澈用膳的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那是菜品味道不佳?”陆天枢记得他尤其好珍馐美食。 陆天权嗤笑道:“怎的,皇兄还能命御膳房换人不成?” 年幼的五皇子巴巴看着他们,脆生生道:“我觉得味道挺好的呀。” 陆璇玑抬头催促:“赶紧吃罢,否则菜就凉了。” 四周人声嘈杂,唯一安静的四公主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并不参与讨论。 关于为什么坐到了皇家人这桌,元澈有自己的话想说。 ——他也不想的! 殿内有五六桌筵席,起先一切正常,他和其他郡王乡君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各说各的,聊得很开心。 结果皇后临走前不由分说,将他单独提溜出来,安排到了太子旁边。 一时之间万众瞩目,鸦雀无声。 少年笑容消失,顿觉如坐针毡。 他很想告诉皇后,升咖不是这么升的。 拉郎也不是这么拉的。 好在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恢复了交谈声,看向元澈的目光却慎重不少。 一些深居简出的人这时才发现,镇南王世子竟不知何时得了帝后青眼,甩脱了风流浪荡的名声。 他们既觉惊讶,又不免恍然。 对一位手中握有兵权的异姓亲王世子来说,他们的针砭或许并不重要。 没见今日待遇与众不同么? 先前太子和二皇子的示好只能算小打小闹,皇后一出手,意味就骤然变了。 第74章 先前放肆嘲笑过元澈的人脸色难看起来,没想到此人就这样翻了身,暗暗希望镇南王世子宽容一些,别翻旧账。 等筵席结束,他们定要和家中商量一番,与镇南王府的关系,是时候缓解了。 公子小姐们心思各异,陆天枢似嫌火不够旺,添油加醋,含笑给话题中心的少年布了一筷子菜。 “元弟慢慢享用,本宫离开一会儿。若有要事,可遣顺荣公公来寻本宫。” 身为太子,这等重要的日子,自然不能拘泥于小辈之间。他主持完此处筵席,便施施然去了宣德殿,接受朝臣们敬酒。 太子一走,陆天权就冷笑道:“皇兄当真是大忙人,各处都离不开呢。” 元澈只顾低头吃饭,装没听到。 大概是亦兄亦父的管教者不在,五皇子活泼了些,偷偷跟他说话:“元世子,我常听宫中的人说起你诶。” 元澈夹菜的手下,好奇道:“殿下听说我什么?” 小男孩摆着手指如数家珍,摇头晃脑道道:“都说世子功夫厉害,单挑营寨,持剑七进七出!杀得山匪片甲不留,如有神助,撞破谋反密谋!还有,世子与王叔火场逃生,两人一马大破曹家,可精彩了,只可惜……” 他转而一叹:“越太傅似乎不大推崇。” 前半段听得当事人脚趾扣地,马上转移话题道:“越太傅?” “便是国师。”陆璇玑接道:“父皇见他算筹能力十分出众,封了个尚书房老师的职位。” 元澈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少年也叹上了气,道:“我和他……可能有点误会。” 不能说一见如故,只能说深恶痛绝。 唯一一个负76的好感度,怎么不算一种羁绊? 五皇子却耿直地摇头:“越太傅人很好,只是看着有些凶,世子不了解他,与他有误会也是常理。” 元澈低头,心说怎么不了解? 死缠烂打过一个周目,他连越青缃常穿的里衣颜色都一清二楚。 五皇子浑然不觉,想出个好主意:“今日筵席太傅也在,不如这样——晚宴过后,我请太傅来与世子相见,有什么误会只管说清,如此便可皆大欢喜!” 小孩子总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都能成为朋友。 元澈来不及拒绝,他已一锤定音。 坏了,晚膳后还要见裴若呢,得想个法子鸽了。 午宴结束,他偷偷拉住老乡:“你之前接触过国师没有?” “正儿八经接触过一次。”陆璇玑诧异道:“这个也是你攻略对象?” “你觉得怎么样?” 她想了想:“穿搭好看,风格蛮特别的。” “?”元澈道:“我是说性情。” 陆璇玑道:“忘了,只记得很会叠穿,有一些非常前卫的饰品和色彩搭配,甚至有耳钉做成的项链你敢信?” 元澈快速点开光屏看了看,立绘上并没有这个东西。 他摸了摸下巴:“奇怪,我上次见到他和立绘倒是差不多……你后来怎么没继续接触了?” 陆璇玑遗憾道:“后来发现主要是人好看,衣服不重要。” 元澈:“……” 他道:“那你觉得,我今晚成功鸽了他的概率有多大?” 话题跳转得有点快。 陆璇玑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不会成功的。” 元澈道:“这么肯定?” 少女耸耸肩:“五弟在你身后。” 元澈惊悚转头,五皇子果然眨巴着眼睛:“我都听到了哦,世子哥哥。” 当晚,少年被五皇子押去见了国师。 不知五皇子说了什么,越青缃顶着负数好感度,冷清地穿着拖地长袍,在几位童子的簇拥下来到了花厅见他。 皇后千秋,不许衣着素淡,他便穿了一身浅青色外袍,内里搭着银白衫子,腰间系乌青宫绦,刺绣与后腰所坠长穗皆是金色,清和而素雅,整个人肩宽腰窄,芝兰玉树。 越青缃那头不同于常人的白发淌过银辉,浑身上下似加了柔光滤镜,看得元澈一阵不真实。 上次看到和其他人不在一个图层的美貌,还是裴若呢。 偏偏这时候想起他。 少年心里涌起一阵叛逆,试图把人晃出脑海。 “太傅,您坐这里!”五皇子乖巧地拉开椅子,随即又安排元澈:“世子哥哥,你坐这儿!” 元澈一瞧,好家伙,五皇子当真是天赋型选手,年纪小小,却已无师自通了谈判氛围,把两人分别安排在圆桌两边,倒上好酒,中间放着鲜花果品,周围还清了场。 越青缃不发一言,坐在元澈对面。 两相对望,分外尴尬。 “……您先说?”元澈喝了口酒,试探道。 越青缃淡淡抬眸,瞥了他一眼,淡漠道:“微臣听说,元世子想与微臣解释误会?” 元澈反射性条件看向五皇子。 这孩子怎么传的话? 五皇子双手撑脸,靠在桌子另一边:“对呀,世子哥哥和太傅有何误会,现在说清就好了。” “我没有。”元澈果断摇头。 越青缃唇边泛起冷笑:“没有?世子确信?” 【越青缃好感-5】 元澈正在摇的脑袋果断停住,瞳孔地震。 大兄弟,你怎么不讲理? 好感度掉的不是一般的多啊! 第75章 少年连忙补救道:“呃……有有有!” 他绞尽脑汁追忆前几周目的攻略实况,为难地反省道:“我……我不该纠缠国师?” 天地良心,他只是采用了正常的游戏玩法,搭讪、偶遇加送礼罢了。 偏偏越青缃这种清冷挂不吃这套。 越青缃给自己倒了盏茶,冷声道:“纠缠之名,微臣不敢妄言。” 【越青缃好感-3】 “还有!”元澈紧张起来,脑子转得飞快:“我不该偷偷打听国师喜好,不该借请教天象之名日日往钦天监跑……还不该未经允许赖在钦天监陪国师过生辰!” 年幼的皇子睁大眼,“哇哦”了一声。 或许是勾起了一些不美好的回忆,越青缃脸色黑了黑:“旧事勿要重提。” 【越青缃好感-2】 怎么还在减?? 元澈都要哭出来了:“我……我还不该……不该追到国师寝殿送礼,更不该偷看国师更衣!” 越青缃闭了闭眸:“……世子。” 【越青缃好感-5】 哪有人说一句话就狂掉好感度的! 【越青缃好感-3】 【越青缃好感-2】 还在掉,它还在掉—— 看着趋近负一百的好感度,元澈彻底破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噌”地站起身。 “呜呜呜呜呜你就是看不顺眼我!” 少年眼圈发红,面色委屈,一拍桌子激动控诉:“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唯一错的就是追求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讨厌就算了怎么还狂扣好感度!你知不知道好感度就是我的命我的积分我的呜呜呜呜……”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大堆,五皇子面露诧异,越青缃也睁开了眼。 说到后面,话语已含混不清,少年擦了擦眼睛,被酒气熏得双眼含泪,总结道:“——我讨厌你!!” 说完,一溜跑了个没影。 五皇子目瞪口呆:“……” 宫人集体陷入震惊:“……” 与之相比,被控诉了一大堆的青年面色倒是平静,眉毛微皱。 良久,他低低一叹:“还是这般不稳重。” …… 元澈一路撒着酒疯,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夜风一吹,脑子总算清醒了点。 糟了,他刚才做了什么! 想到一刻钟前的言行,小世子心底一凉,觉得已社会性死亡。 五皇子、越青缃和沿路宫人都看到了,皇帝说不定晚些也会收到消息,到时候不会满宫嘲笑吧! 想到这里,元澈手脚僵硬,转身欲回去挽救一下岌岌可危的名声。 但他跑得太快,宫人没能追上来,自身又有些路痴,绕了半天路,反而越走越偏。 天色渐晚,元澈心中有些发毛,想赶紧找个宫人带路。 “不哭了?”清冷的声音忽从后面传来。 元澈身体一僵,浑身的毛似要炸开,一想到刚才的失态,弯着的脖子终于断了:“怎么是你?” 越青缃默默注视着他:“你每次喝醉酒就会乱跑,不是秘密。” 毕竟在钦天监发生过不止一次。 少年扭过头:“不想看见你。” 这攻略谁爱做谁做吧,一天天的。 今儿本来也不开心。 越青缃沉默了一下:“如此,微臣送世子回去。” 第046章 挡路 元澈吸了吸鼻子,嘴上抱怨,还是埋头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白发男子在前头安静领路,脚步极轻,衣袂飘飞。 宫墙芭蕉倒影深深,元澈几次疑心前面飘飘忽忽的白影是鬼,不免走几步就看一眼,反复确认越青缃的真实性。 二人走了一会儿,重新回到了花厅。 五皇子探出一个脑袋:“太傅真厉害,果然找到了世子哥哥!” 越青缃颔首,避开了这个话题,低声道:“已到出宫时间,还请世子回去罢。” 元澈看到好感度就心梗,以实际行动拒绝跟他交流:“五殿下,今日时候不早,筵席已散,臣先回府。日后得了空,再进宫探望殿下。” “好啊,要记得来哦。”小男孩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一把金叶子,偷偷塞入他手里,安慰道:“世子哥哥不哭,太傅训人不凶的,你别害怕。” 元澈深感丢脸,郁闷道:“臣没哭,臣只是喝醉了。” 他把金叶子反推回去,试图贿赂道:“今晚的事,殿下千万莫要告诉他人,下次臣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来看你。” 五皇子立马拍拍胸脯:“世子哥哥放心,我嘴可严了!” 他蹦蹦跳跳地拉着元澈到了花厅门口,派自己的随从将人送了出去。 离开花厅前,元澈最后看了一眼。 白发青年静静伫立在一地烛光里,侧脸微偏,不知有无在目送他。 出宫的路空荡不少,到底是皇宫,大多宾客不敢放肆,筵席一散就早早按时离去了。 到了外门,元澈已整理好形容,甚至有点犯困,小小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爬上了马车。 但刚出宫门,马车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智叔。”元澈掀开帘子。 随行的定智脸色不太好看,沉声道:“世子爷,前面有顶轿子拦路。” 谁敢拦亲王府的马车? 小世子疑惑地支出了脑袋,待看清软轿旁静立的随从,猛地把头收了回来。 第76章 他把轿帘扯下,死死挡住自己的身影,催促道:“绕路走,快!” ——好个风水轮流转。 轮到裴若来堵他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下午刚摸到点线头的思绪被国师一搅,变成了一团浆糊。 除非裴若拿个漏勺,也许能从浆糊里捞起点什么。 镇南王府的马车狗狗祟祟走了几步,海德已迎了上来,笑容和善:“见过世子,大人派我来问,世子想好了吗?” 终究没逃过死亡提问。 隔着帘子,少年不高兴道:“没有。” 海德回到软轿边低语几句,又走了过来,微笑道:“大人说,既然世子还没想好,不妨在此处静想。几时想好,几时答复他。” 元澈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顾不得藏匿,抓了个在旁的宫人问:“你们就这么纵着他?” 这可是宫门口! 翰林编修敢在宫门口挡堂堂亲王府世子的路——这合理吗? 宫人慌乱低头,无人吭声。 元澈深吸一口气,掀帘道:“裴若,你什么意思!” 乌纱软轿动了一下,轿帘微微撩开了一条缝,不多不少,恰好露出灯笼光下,轿中人唇边一抹的气定神闲。 元澈承认,他心态有点失衡。 想到一刻钟前被好感度玩弄于股掌之间,狼狈失态,他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只见少年跳下马车,几个箭步就窜进了乌纱软轿中。 事发突然,宫人和两边随从都没来得及反应,眼见人冲进去,纷纷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人——” “世子爷!” 好在轿子只是摇晃了几下,很快稳稳停住。 一只带着扳指的手从轿窗伸出,抬了抬,示意不必惊慌。 …… 少年莽撞地闯了进去。 带着不讲理的态度,抬手就把青年按在了轿厢壁上。 清瘦的身量结结实实挡在面前,挡住了灯笼的光,轿子内骤然一片漆黑。 察觉裴若没有反抗的意思,元澈松开手撑在两边,屈起腿抵住坐垫,压下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凶恶一点:“堵我是吧?” 被他困在轿子里的人微微低头。 “现在知道怕了?”少年眯了眯眼,哼道:“怕也没用,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小熊饼干?” 清浅的果酒香气在轿厢中酝酿,一个劲往鼻端里钻。 裴若肩膀颤了颤,把头偏向一边。 “裴兄躲什么?白天不是很嚣张吗?” 元澈凶巴巴道:“想叫人?哼哼,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因为这事我占理!” 他准备拉近距离,再威胁几句,狠狠出口恶气。 无奈轿子实在太窄,一弯腰差点滑下去,裴若甚至帮忙托了托,支撑他重新摆出八爪鱼的造型。 “……你别摸我腰!”少年恼怒道:“很痒的。” 面前的人手掌托着不动,半晌没出声,只能听到呼吸发颤。 “?”元澈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低下头去看:“真在害怕啊?” 但等他凑近,才发现裴若面上没有半分惧色,明明白白写着“忍笑”二字。 委屈一下冲上心头,少年撒手,怒道:“你也取笑我!” 裴若忍俊不禁,温声道:“嗯?还有谁取笑你?” 元澈一下子哑了火,怏怏地从裴若身上下来:“没谁。” 他想退出软轿,裴若却拉住他的手,收起笑意:“世子想好了?” 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元澈不乐意回答,一屁股挤着他坐下来:“我还想问你呢。” “问某何事?” 元澈垂眸,眼睫闪了闪,抿唇道:“裴兄,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品鉴珍馐?” 他把头埋下来,蜷曲着身子,抱住双腿,额头正好抵着裴若的膝盖,声音发闷:“一起就餐时,你总是浅尝辄止,不见多食,也不曾偏爱哪一道。遇见街边小食,也总是我拉着你尝试……莫非是我的身份叫你拘束,不得自主?” 这些看似极小的细节,却是少年这几日想不明白的困扰。 若裴若不愿意做他的饭搭子,为何不肯暗示或直言? 他不自觉嘟囔了出来,这时,带着扳指的手轻轻摸上了他的脑袋,掌心温暖干燥,把本就有几分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些许。 手法娴熟,显然是摸狗摸出来的经验。 裴若一边抚摸,一边低声问:“世子不开心?” “如果我说是……”少年的脑袋转了个面,用微圆的眼睛觑他:“你会让路吗?” 裴若浅浅勾唇,不作回答。 “那我再问你。”元澈默了默,小心翼翼道:“那三条规矩,为何而立?” 闻言,裴若微微垂下眼帘:“世子心知肚明,还来问某?” 元澈诚恳道:“真不明白,裴兄你太高看我了。” 青年收手拢在袖中,坐直了身子,淡淡道:“世子不妨回去好生想想,哪日想明白了,哪日再来告诉微臣。” 又是让他想。 元澈鼓了鼓脸颊,提高声音:“那你让路!” 裴若不反驳,他就当谈判成功了,拉开轿帘走了下去。 外头一片死寂。 等候的人眼神交流得快要抽筋,仍然保持沉默,偶尔听到轿子里一两声模糊的话语。 第77章 裴中书不发话,无人敢出声,连海德也垂手立在马车边。 只有定智脸色阴沉地在旁踱步,准备随时把自家世子救走。 就在大家揣测是世子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把中书令掐死轿中,还是两人在轿中干柴烈火情浓意合时,世子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少年神情松缓,脸色红扑扑的,头发与衣襟微乱,对定智道:“搞定了,走吧。” 搞定什么?中书令吗? ……怎么搞定的? 定智欲言又止,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多问,只得心里长叹。 荒唐,真荒唐。 世子怎么就看上裴中书了呢! …… 第二天,完全醒酒的元澈没来得及按下人生重启按钮,就收获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并没有成为满朝文武的笑话,国师好感度回涨了五点,乌恩其的好感度还给积分续了波命。 坏消息是——裴兄疑似被自己惹恼了。 昨天撒野太过,他对裴兄的举动……好像有些逾矩,到最后裴若都不跟他说话了。 要不要抢救一下呢? 他承认,他是对唯一饭搭子有点放不下。 元澈纠结抱着被子滚了滚,点开光屏,顺便默算一下系统还有几天回来。 看到隐藏男主那一栏时,他惊异地挑了挑眉:“咦?” 【乌恩其好感:25】 【???好感:20】 没有名字的隐藏男主又出现了! 不仅如此,还加了十点好感,难道说……此人是朝臣中的某一位? 元澈一个咸鱼打挺坐了起来,匆匆将外袍一穿,踩着鞋就打算去找老亲王打听打听。 但他还没到书房门口,便被告知父王一早就进了宫。 等来等去,天色擦黑时,府门口总算传来动静。 老亲王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将元澈叫去了书房。 他神情严肃,道:“凉国妄动,陛下悬心,命为父不日启程,前往丹州坐镇些许时日。澈哥儿,你……” 看着稚气未脱的独子,老亲王有些叹气:“你在京城陪着你娘,平日要多读书习武,知道吗?” “好好的就要走?”元澈茫然地问。 镇南王抚了抚胡须,脸色倒是平静:“建邦启土,克笃前烈,乃是为父平生之愿。如今大统未集,莫说陛下,为父也不安心。”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元澈的手:“原本陛下不说,为父年后也要辞行。咱们在京城待得太久了——那时你跟为父同归,还是留在京城?” 元澈倏忽惊醒了过来。 看来,年后就是完成攻略任务的最终时限。 如果没完成,他真的会死吗? 第047章 赛马 千秋节一过,老亲王便带着虎符离京启程。 元澈去送行时,见自家父王一身披挂,身后旌旗猎猎,霎时好似穿过时间,见到了昔年镇守边关的那名悍将。 他莫名涌出一阵不舍,此时此刻,终于有了身处他乡的实感。 “好好陪着你娘,早晚读书,莫荒废了武艺。”老亲王不忘嘱咐:“为父等着你秋猎拿个好名次!” 少年乖乖点头:“是,孩儿定当努力!” 老亲王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意,摸摸他的头,回身上马,领着亲卫即刻出发。 滚滚尘烟远去,直到再也望不见影子,亲王妃才从城楼下来。 她也摸了摸元澈的脑袋:“咱们也回去罢。” 元澈咂摸着老亲王骑马的英姿,心中忽的升起一丝豪情。 “不,娘亲,我现在就去练骑射!” 他要偷偷地练习,秋猎惊艳所有人。 ——理想很远大,可惜很快遭到了现实的迎头痛击。 骑马不难,难就难在骑马和射箭加一块儿,还要求准头,可谓难于上青天。 元澈练了几天就想歇菜。 他偷偷打开商城,试图买个技能合理抄近道。 很遗憾,合适的买不起,买得起的不合适。 “刀刀,真的不能给我再打个折吗?” 草场营帐里,少年轻喘着气,从马背上翻下来,浑身薄汗,撒手把弓一丢,瘫倒在椅子上再起不能。 光屏上打出一行小字:【建议宿主自力更生。】 “可时间都用来练功了,哪还有力气攻略男主?”元澈扁了扁嘴,给它算账:“你瞧,宫宴我把国师好感度搞砸了,太子和王爷好感度都不动,将军在操练新兵,通关时间又紧,打个折你好我也好不是?” 系统装作没听见,一只小白狗跳了上来,舔了舔他的脸。 元澈把它一把抱住,翻了个身,唉声叹气。 “……裴兄也不见我。” 这些日子,宸朱巷食肆去过,晚松巷的裴府也去过,却未能见到人。 裴府的仆人说,他家大人近来公务繁忙,不是故意避着不见,请他担待。 元澈不信饭搭子连吃顿饭的时间也没有,第二次再去,得到了海德的亲自招待。 老仆直接牵出了小犬,温声道:“大人说了,世子若实在想念,不妨代为照顾麋赤几日,也算睹物思人。” 小犬歪头瞧着他,眼神清澈而愚蠢。 于是元澈心事重重地把小白狗抱回了家。 院子里的丫鬟们倒是喜欢得很,又是投喂,又是织衣,几日下来,小白狗不但圆润了一圈,还多了数件小衣裳。 第78章 麋赤不认生,每天活泼地跟在他脚跟后到处跑,陪他读书,陪他去草场,陪他练习骑射。 就连睡觉也要挤在他枕边,被丫鬟们打趣为小跟屁虫,每日盯得比定智定勇还紧。 元澈和它黑润的眸子对视几眼,伸手呼噜呼噜毛,喃喃道:“你说,裴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若说没生气,却一面也不见;若说生气,偏又将小狗送来给他养。 裴若素日行事端方,有君子之风,想必家教颇严,轻易不与人肢体接触。 那晚他借酒耍疯,行事狂野,定然把人吓到了。 原本就不多的名声雪上加霜,少年把脸贴着小狗,惆怅道:“还会再见吗裴兄?再见的时候你要幸福啊。” 小狗:“汪!” …… 千秋节后,皇帝“盛情相邀”下,凉国太子在宫闱中住了下来。 近日三省官员入宫逐渐频繁,还不到年底,集议也格外多,总要谈到宫门落钥时分。 这日黄昏,文渊阁里的官员皆尽散去,皇帝起了身,叹道:“裴卿。” 紫衣青年将案书交给记室官,陪他上楼远眺,拢袖立于栏杆前。 “陛下有烦心之事?” 皇帝疲惫道:“这些日子,朕看着凉国太子,推此及彼,开始思考朕作为君主兼之父亲,是否做错了什么?” 裴怀虚不言,摆出了聆听的姿态。 皇帝果然继续道:“虽说家国事殊,须出作藩屏障,可到底父子之情,不愿厚此薄彼,才作成如今事态。” 他按了按眉心,语气烦恼:“朕想早日决断,又恐千虑一失。依裴卿之见,该当何如?” 日暮风吹,青年衣袍飘飘,淡声道:“陛下未雨绸缪,未尝不可。” 他抚着栏杆,缓缓道:“然前朝以来,诸王皆为树置失宜,不预立定分,以至于灭亡。” 这也正是皇帝所担心的。 “说下去。”他皱眉道。 裴怀虚不紧不慢地分析道:“太子殿下与二殿下已成掎角之势,若陛下封王裂土,孰亲孰远?一头按下,另一头则必然翘起,不能明立定分,佞巧之徒定趁机而入,此将为祸乱之源。” 皇帝听得心里一跳,负手摇头道:“于太子诸王而言,朕的确有失偏颇,可今日即便想一视同仁,却也难了。” 他尚心烦,紫衣青年只笑笑,道:“陛下无需心急,太子自小长于深宫之中,百姓艰难,见闻甚少。若要预立,不妨以体察民情之名,令太子出巡州府,视察风俗,抚慰民众,如何?”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皇帝有些意动。 “至于京中事宜,不妨由几位皇子公主共同裁决,再交由陛下监理。” 皇帝沉默片刻,也笑了起来:“裴卿,尔之计谋,当真有尔祖父之风啊。” 此谋一石二鸟,既将太子暂时送离朝堂,亦不必担心一家做大,不消过多出手,底下党羽便能互相钳制。 可以说,这份谋策准确扎在了他的心坎上。 “不过……”皇帝沉吟道:“出巡固然有利体察民生,梓潼那处却有些难办。” 若出现什么意外,皇后定然与他离心。 裴怀虚垂眸道:“其中利弊,望陛下三思后行。” …… 这日下午,元澈照例去草场练习时,遇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乌恩其?”他诧异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异国他乡的,这人还挺潇洒,想出宫就出宫,想骑马就能来草场,估计比在凉国还自在几分。 身边虽有侍卫名为保护,实则严密监视,乌恩其却半点不介意,英俊凌厉的面容上浮现笑容:“世子也来骑马?” 他那头总有些杂乱的浅栗色编成辫子垂在一侧肩上,耳垂穿着兽骨制成的耳饰,收腰骑装将肩膀衬托得愈发宽阔,肤色微黑,野性十足。 小白狗今日也跟着元澈来了,似不太喜欢他,围着叫了几声。 元澈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乖乖的。” 乌恩其眼神也落到了小狗身上,肆意挑眉道:“世子喜欢养犬?改日我送你一只凉国猛犬如何?比这小东西威风。” 小白狗才安静下来,似乎听出他的针对,又叫起来。 “好了好了,别跟他计较。”元澈急忙又顺了顺毛,拒绝道:“凉国太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必,这狗也不是我的。” 他也换了骑装,把麋赤交给秋空,准备开始练习骑射。 乌恩其闭口不言,却欣赏起了少年的身形。 骑装尺寸极为贴合,勾勒出少年清瘦挺拔的脊背,腰肢纤细,顺着后腰往下,线条又软又翘,小腿笔直修长。 元澈被身边炙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抬眸瞪了过去。 【乌恩其好感+5】 差点忘了这人是个变态! 少年立刻收回了目光,不让他占到分毫便宜。 男人笑意加深,摸着骏马鬃毛,邀请道:“咱俩赛马如何?” 元澈听说过凉国产美玉和好马,才不上他的当:“小小草场如何能容得下凉国好马?” “自然容得下。”乌恩其神色暧昧,轻语道:“尤其是世子跑马,就更该容下了。” 说罢,他也不管元澈有无答应,一个翻身上马,扬起眉毛:“世子殿下,来?” 男人微昂着头,居高临下,琥珀色的眸子锃亮锋锐,似一只雄鹰在挑衅。 第79章 元澈立刻被挑起了胜负欲:“来就来!” 少年牵过白马,一跃而上,轻踢马肚,马儿小跑起来。 “驾!” 随着乌恩其高喝一声,一黑一白两匹马瞬间冲了出去,速度之快,瞬息化为两道残影。 扑面强风擦过脸颊,隐隐有了初秋的寒,凛冽通透。 周身景物已变成或青或黄的模糊之影,万里无云,衣袂发尾皆尽飘飞。 或许是马儿跑得太快,又或许是草场辽阔,可以尽情纵马,元澈骤然生出一种无拘无束之感。 他心中松快,数日以来的郁气和烦闷一扫而空。 少年扬起脑袋,捋了捋额发,眉梢蕴着恣意:“我要赢了!” 紧随其后的男人咧嘴露出犬齿,一甩鞭子,猛地追了上来:“——还早呢!” 乌恩其的马是极其纯正的凉国马种,高而俊俏,浑身纯黑,一丝杂质也挑不出,可日行万里,不出两息,已隐隐超了过去。 “可恶!”少年好胜心被勾了起来,紧急呼叫道:“刀刀,我要换技能!” 【亲亲需要什么技能呢?】 系统温柔得不像话,眼看差距越拉越开,少年咬牙:“什么都行,让我超过他就行!” 【收到,已为您兑换技能:猿猱之渡。】 “好……等等!什么技能?”元澈下意识重复道:“猿猱之渡??” 好像哪里怪怪的。 【是的哦亲亲,根据实时分析,前方预计返程将会经过一片矮树林,有了这个技能,亲亲超过隐藏男主轻而易举呢。】 听名字也不像能加速的样子啊。 但买都买了,元澈将信将疑,还是点了使用。 下一秒就后悔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注入双臂,让他产生了某种返祖的本能。 比如,看到前方近在咫尺的枝丫时,小世子想也不想,伸出了手。 ——抓住,起荡! 少年突然离开了马背,就这样在树林间飞快地荡了起来,几下不见了影子。 乌恩其听到动静,回头几近失语:“??!” 未来的王妃这是在做什么? 元澈也在脑海里发出了尖锐爆鸣:“刀刀!!你给我换的什么鬼技能!” 一瞬间的冲动需要一辈子来治愈。 他的脸全丢光了! 【亲亲,这边收到您的需求是超过隐藏男主,并未指定方式呢~】 元澈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他本人超过也算?? 第048章 锋芒 眼睁睁看着50积分消失,小世子咬牙切齿,心生愤怒。 “我!要!退!货!” 系统当场表演了变脸。 【技能一旦售出,不支持七天无理由退换。还有什么问题吗亲亲?】 “——转人工!” 在元澈即将荡出树林时,白马总算发现没了主人,疾驰而来,正巧接住了落下的少年。 重新回到马背上,元澈很有几分生无可恋。 乌恩其大约被他强行露的一手震撼到了,竟没有再继续竞速,落后半程,惊讶道:“世子这身功夫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元澈麻木着脸:“……过奖。” 他看见了——别说乌恩其,连跑来迎接他的小白犬脚步都迟疑了! 麋赤虽步伐犹豫,还是热情地迎了上来,在马蹄左右穿梭。 “汪汪!汪!” “小声些。”元澈费劲俯身,摸了摸它往上蹭的脑袋,安抚道:“我真不是猴精,不会打人也不会抢你零食的。” 乌恩其抚摸马鬃,黑马踏着小碎步,慢悠悠踱步上前。 他问:“再跑一圈?” 元澈拒绝道:“不了,我还要练准头。” 说不定,剧情走到凉国相关,这箭的准头还真能派得上用场。 乌恩其只是笑,夸赞道:“哈度叶好生勇猛。” “哈度叶?”元澈疑惑道。 乌恩其意味深长道:“没什么,乃是我对世子的昵称。” 他没有弓箭,侍卫也不许他有动武的想法,遂抱臂站在一侧围观。 元澈先下马热了热身,再骑乘上去,就着马儿静立,还未跑动,先射了十发箭矢。 多了个人瞧着,少年情不自禁紧张起来,准头也有些失误,仅三支正中靶心,还有两支不幸脱靶。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少年偷偷去瞄乌恩其,却见异族男人懒洋洋地梳理着浅栗长发,唇角斜勾,将偷看的小动作抓了个正着。 二目相对,元澈尴尬地收回视线。 马儿似为呆立感到不耐烦,载着少年小跑起来。 “诶——” 元澈没个防备,急忙松开弓去抓缰绳,熟料顾此失彼,险险把箭落了下去。 肤色微深的大掌一把抓住箭杆,朝他递来。 手腕串了金饰,常年打猎的手掌粗糙,骨节分明。对比之下,少年的手腕显得格外秀气。 “谢谢。” 元澈抬头,乌恩其不知何时上了马,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他御马像坐于平地般轻松,丝毫不受外界影响,挑眉道:“世子要陪练么?” 元澈讶然道:“可你又不能用弓箭。” “没关系。”乌恩其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勾唇露出了雪白的犬齿:“我不用弓,不用箭,只骑马跟随,如何?” 第80章 …… 裴府。 竹影摇曳,日渐西斜。 游丝变淡,熏香渐渐尽了。 小榻上的人睁开眼,轻声问:“什么时刻了?” “刚过未时。”海德见他眼下有些淡淡的青黑,却不继续休息,反而坐起身披了外袍,心疼道:“大人不妨再小憩一会儿,这些日子事务繁忙,到底受累。” 裴怀虚阖眸揉了揉额角,并未回应。 小室空寂,他拨了几声古琴,忽的叹了口气,又问:“麋赤离家有多少时日了?” 海德掐指算了算:“迄今已有十一日。” 他揣摩着自家大人的神色,问:“我今日便去亲王府接回来?” 官场上人情世故,送礼在所难免,可自家大人不但不送如何贵重的物什,还请镇南王世子代养小犬,择日接回……也不知世子究竟是何感想。 裴怀虚唇畔浮现出淡淡笑意,道:“不必了,替我更衣罢,我亲自走一趟。” 海德惊讶道:“是。” 元世子竟能让大人心甘情愿放下政务,果然不一般。 …… 乌恩其说到做到。 元澈的马甫一奔出,他的黑马顷刻紧跟其后,寸步不离。 元澈快,他就快,元澈慢,他也慢。 黑马彻底化成了白马的影子,又好似同步率极高的双生子,左右前后,绝不滞涩半分。 可以说,乌恩其的御马之术已登峰造极。 与此同时,马背上的人不时喝道:“瞄准!” “前方草丛!” “放!” 小白狗以为他们在玩游戏,也跟着去追箭矢,又或者从草里撵出野兔,乐此不疲。 乌恩其天生就是一只苍鹰,捕捉猎物时,瞳孔几乎拉成一条竖线,凶狠而锐利。 他对动态的东西极具敏感度,但凡是他出声,十有九次,元澈不会射空。 一轮过去,少年在其中找到了乐趣,手臂微乏,却少有地意犹未尽。 “怎么样,哈度叶,我指挥得不赖吧?”乌恩其纵马绕着他打转,语气骄傲:“我可是凉国狩猎第一名!” “是不赖。”元澈用衣袖擦去薄汗,耸肩道:“可惜,你参加不了大夏秋猎咯。” 乌恩其并不介意,咧嘴笑道:“若哈度叶拔得头筹,我便无遗憾了。” 想到那个场面,异族男人愉悦得眼睛眯起,琥珀色眸子轻佻地打量少年,遗憾道:“哈度叶,你身上的香味淡了。” 元澈避让开他的轻嗅,道:“我现在一身汗味,你别乱说话。” 跟登徒子似的,要是被定勇听到,当场拉入亲王府交友黑名单。 乌恩其笑意微哑,低低道:“我说过,我能闻到大夏人闻不到的气味。” 元澈眉头拧起,又抵不过好奇心,问:“那你闻到了什么香?” “玉石。”乌恩其轻轻道。 男人弯起嘴唇,黑马踏着步子,缓步逼近,近到热气喷洒在元澈耳边,宛如情人的呢喃:“……哈度叶,你身上的那块玉,去哪里了?” 少年骤然警铃大作,身体绷紧。 他眼神闪了闪,否认道:“什么玉?你可别乱说。” 乌恩其笑了起来。 他嗓音模糊,愉快道:“骗得了别人,却唯独骗不了我。” 男人目光发亮:“毕竟,那可是哈度叶与我的定情信物啊!” ?? 元澈茫然地问:“刀刀,我什么时候跟他定情了?” 【……未检测到相关剧情。】 系统显然也很迷茫。 元澈觉得匪夷所思,乌恩其入质的时候,这具身体的年龄才三、四岁,想想也不可能啊。 否则乌恩其就是犯罪。 “慢着。”少年忽然在脑海里道:“我好像忘了一件事。” 白玉牌在支线任务里叫做“罪证。” 也就是说——与乌恩其“定情”的人,就是谋反的主人。 真相竟然近在咫尺! 元澈心中一跳,勒住马胡说八道:“你说的……好像确实有那么回事,但时间太久,我有些记不起了。你还记不记得我那时长什么样?在哪送你的玉牌?” 少年眸子好奇地盯着他,乌恩其仰头,深情地追忆起来。 “那是一个寒冷的秋日,我正被驱逐出宫,宫人们毫不留情地打我,骂我。天是如此地黯淡,地是如此地冷厉,可哈度叶你的出现,就像一朵烛火,温暖了我……” “停一下。” 预感自己要听到八百字小作文,元澈不得不打断施法,开门见山道:“我那时几岁?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在哪个地方送你离开?都还记得吗?” 乌恩其顿了一下,琥珀色眸子有些诧异:“哈度叶,你……失忆了?” “对、对啊。”元澈张口就来,蹙眉捂着额头:“我在边关时,一次打仗,不小心伤到了后脑,每次回想就会头疼,你一定不希望我回想吧?” 说着,他抽着冷气,面色痛苦,喊了半天的疼,眯缝着眼去瞧乌恩其。 男人好心地帮他把手换了个位置,提醒道:“哈度叶,你伤的是后脑,不是额头。” 元澈:“……” 做戏做全套,他一把捂住后脑,弯下腰准备再次喊疼,不巧,眼睛往营帐那边看了一眼。 一抹紫色身影立在营前,分外熟悉,脸上不见笑意。 第81章 ——裴兄! 少年猛地一个仰卧起坐,以最快速度恢复正常,堪称医学奇迹。 乌恩其眸中划过洞察,忽见小世子骑马就走,招手高声喊道:“裴兄!” 少年人声音透亮,满满都是活力。 到了近前,紫衣青年颔首,跟在马屁股后头的小白狗惊喜地冲向主人,被青年一把抱起。 元澈跳下马,想上前又不敢,惊喜而忐忑:“裴兄,你怎么会来?” 裴若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垂眸轻声问:“某不该来?” “自然没有!”元澈心虚地左右看看,小声道:“就挺突然的。” 他见裴若摸了几下小狗,道:“放心吧,小白这些天吃好睡好,院子里的姐姐们都很喜欢它,还做了好多衣裳呢。” 裴若这才有了淡淡笑意:“有劳费心,某今日是来接它回去的。” 元澈不舍地伸手揉揉狗头:“就这么回去啦?也行,回头我让秋空把小衣裳给你送去。” 二人莫名默契,没有提起宫门那晚的对话。 那晚的愤怒、质问好似全然被忘在了脑后,若即若离,转而添了几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 或许太多天不见,少年眼巴巴地借狗瞧人,发觉裴兄似乎憔悴了几分。 天天加班,玉做的人也受不了了。 他琢磨着寻个法子劝裴若多休息,见裴若抬头,淡淡对他身后道:“凉太子。” 他放下小狗,小白犬被揉得正舒服,主人却忽然不摸了,着急地把脑袋蹭来蹭去。 可惜主人郎心似铁,它又去蹭元澈,得了少年的接替抚摸。 乌恩其换下骑装,和裴若见礼道:“裴……” 他似乎想不起大夏的人名,干脆简化道:“裴大人,又见面了。” 裴若扫了一眼边上侍卫,若有所指道:“凉太子来此思乡?” 乌恩其眸底闪过凛冽,好似刀锋出窍的幻觉,又很快恢复了玩世不恭。 他笑眯眯道:“大夏草场的位置,我很喜欢。” 南接京城,北连大河,乃京城咽喉所在。 听出话中野心,紫衣青年笑意微妙,从容道:“即是这般,凉太子多来做客便是,想必陛下也十分欢迎。” 他话锋一转,声音放缓:“世子替某养了麋赤这些时日,不如某请世子一顿好宴?” 元澈摸着狗听他们打哑谜,冷不防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咱们就这样离开,会不会不太好?” 凉国太子还在呢。 裴若微微笑道:“自然也要请凉太子的。” 他吩咐道:“海德,替凉太子准备车马,即刻起行。” 话语间竟是未给拒绝的权利。 异族男人神情晦暗下来,目光落到少年的侧颜,复而桀骜地扯起了唇角。 “哈度叶爱吃哪些菜?”乌恩其语气暧昧:“待我回去,便聘请几名夏国的厨子。” 裴若眯了眯眼,反问:“哈度叶?” 乌恩其扬起眉毛,咧嘴道:“这是我对世子的昵称。” 裴若脚步停了下来,头一次正眼看向异族男人,声音转凉:“凉太子,你敷衍别人的话,别拿到本官这里来。” 元澈第二次陷入茫然:“裴兄,这词有问题?” 他就知道乌恩其没安好心。 “在凉国,哈勒之意为王上。”裴若幽深道:“哈度叶……则是王妃。” 元澈睁圆了眼睛。 与之相反的,乌恩其大笑出声。 他笑声欢快而愉悦,随即挑衅似的开口:“裴大人,你又怎知,我不是在唤我未来的王妃?” 琥珀色眼睛掠过少年白净的小脸,锋利,势在必得。 乌恩其兴奋地舔了舔犬齿,哑声道:“小世子,离开前,我会向大夏的皇帝求一道赐婚圣旨……那时,你可要做好准备。” 第049章 小三 沉默。 全场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镇南王远赴丹州的消息,凉国太子没收到么? 若是知道,还敢口出狂言让世子和亲,当真胆大包天,完全未将大夏放在眼中。 侍卫首领面色冷肃,持戟欲前,却被紫袍青年抬手挥退。 裴怀虚定定和异族男子对视,唇角缓慢掀起一丝笑意,不疾不徐道:“凉国太子可知,如今坐镇丹州那位王爷乃是何人?” 乌恩其分毫不怵,笑吟吟道:“哈度叶的阿爹,与凉国有些误会。” “误会?”裴怀虚轻笑着摇头:“看来太子年纪尚轻,知之甚少。三十二年前,镇南王第一次上战场,所对将领便是凉国柯木温将军。” 他背起手,步履从容,似信口说起一段不足为道的往事:“这柯木温确是一员悍将,几番出战皆斩杀我朝将领,率凉军大破丹州,一度陈兵于临州之前。他于阵前扬言,三天之内必定踏平昭霞关。” “此话一出,兵心涣散,临州人人自危。” 元澈忍不住问:“后来呢?” 主线剧情他还真没怎么细看过。 裴若看他一眼,道:“后来么……自是你父王自请出战,交手十个回合,将柯木温斩于马下。” “三十二年过去,悍将柯木温已化作尘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凉太子。”裴怀虚微微一笑:“当今凉国,不知还有几人可承祖上遗风?” 青年叙说柯木温时,乌恩其眸色发冷,但等裴怀虚转了话锋,他又嗤笑一声,似是毫不在意:“凉国自有能人,无需裴大人操心。” 第82章 裴怀虚别有深意道:“那某便愿凉太子,求仁得仁。” “我所求之仁,自然唯哈度叶一人。”乌恩其故意靠近了元澈:“哈度叶,你意下如何?” 见他装疯卖傻,裴怀虚目光渐深,笑意收起。 周围的侍卫皆握紧了长戟,只待一声令下,氛围开始剑拔弩张。 ——直到被少年清亮的嗓音打破。 元澈听了半晌,总算搞清楚了两人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道:“你要嫁过来?” 乌恩其神情一僵,又听少年说:“我不喜欢跨国的。” 男人眉目生出哀怨:“我也不行?” “也不是不行,但是……”元澈暗示性地停顿一下,道:“本世子的名声……你来大夏应该打听过吧?” 四个男主和一个隐藏男主,哪边完成任务的概率更大,狗都能分清。 谢邀,暂时没兴趣出国。 “你有心上人了?” 乌恩其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失落一瞬,又宽容道:“无妨,我们三个可以一起。” 此话一出,全场再度出现死一般的寂静。 三个……一起? 少年微张着嘴,一脸呆滞。 乌恩其迟迟没听到他回答,追问道:“三个不行?那……四个?五个?” 男人摸摸眉毛,嘀咕道:“五个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少年失语:“……我不找小三的!” 把他当成什么人了!裴兄还在听着呢。 生怕乌恩其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他连忙转移了话题:“不旅游也不异国恋,咱们可以去吃饭了么?” 海王路线竟然有这么重磅的一员大将,属实是他失策。 待镇南王世子随中书令离开后,在场的人才险险松了口气。 今日入耳的话语太过劲爆,说出去多半也无人敢信。 凉国太子真会胡说八道,想要世子和亲之路走不通,竟然抛却廉耻也要当世子的外室,令人瞠目结舌。 可谁都知道,不管哪条路都是不可能的事。 陛下还未昏聩到镇南王守着边关,他反手就将人家儿子送去和亲的境地。 所以说,凉国太子注定是白日做梦。 营地的人犹自震撼,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元澈已恢复了平静。 他爬上马车,甚至有心情盯着裴若的侧脸想,可惜了,裴兄要是隐藏男主就好了。 【宿主喜欢裴若?】 系统见缝插针,冷冰冰地八卦道。 “裴兄脾气多好啊。”元澈道:“如果他是隐藏男主,he简直轻而易举!” 还是个窝边草,好啃。 【?】 “算了,你不懂。” 少年深沉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 这一眼,海德脑补了太多。 世子定是对自家大人爱而不得,又遭凉国太子横刀夺爱,满腹愁肠,欲说还休。 如此想着,他的目光也愁怨起来:“大人啊。” 好容易有个不怕自家大人的初生牛犊送上来,大人怎么就不急呢? 马车停在城东一间酒楼前。 元澈抬头打量几眼,心道饭搭子手头定然颇为宽裕,酒楼装潢一看就价格不菲,连门前屏风都用了一整块的水波纹金丝楠木,宾客走动间,入眼金光盈盈,尽显尊贵。 先前怎么藏着掖着,没约自己来过这里? 掌柜的见了人,立马上楼去将老板叫了下来,老板看到一行人连连躬身:“稀客啊裴大人!这边请!快这边请!您的雅座都留着呢!” 好大的面子啊。 元澈摸着狗,偷摸瞧着身边的人。 裴若淡淡颔首,转身道:“世子殿下,凉太子,请?” 随着几人入了座,整个酒楼都忙了起来,热火朝天。不须菜单,后厨已将菜品安排妥当,掌柜的还送来冰镇过的好酒。 乌恩其对酒很感兴趣,接过嗅了嗅,给元澈倒了一杯,裴若旋即道:“世子不能喝酒。” “哈度叶竟不能喝?”乌恩其从善如流地端走酒杯:“那这杯便由我代饮。” 喝完,他又转头问裴若:“哈度叶还有什么忌口么?” 裴若竟当真开口回答:“酒酿之类皆不可,姜汤可适当饮些,若要吃蟹……抱歉,某忘了凉国太小,无蟹可食。” 他笑了笑,乌恩其也笑:“会有的,只要哈度叶想要。” 元澈骤然有股奇怪之感。 这两人一问一答,和谐得不像敌对双方。 更像某种……正宫和新人? 太可怕了。 他立马摇头,试图把那股诡异的错觉摇出脑袋。 酒楼上的菜倒是与其他食肆大同小异,一些冷食前菜,配上烤乳猪、软牛肠、升平炙等主菜,最后再送上御黄王母饭主食和些许糕点。 元澈一眼望去,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唇角翘起,待主人家一动,他也伸出了筷子。 烤乳猪外皮酥脆,肉质很嫩,带了一点汁水,去除了下水,佐料齐备,沾点白糖,味道更好吃。 御黄王母饭用猪油炒了出来,虽是荤腥,却显得格外香。米饭粒粒分明,上面盖浇着蛋汁,金黄色与米白分外和谐,味道微咸不腻。 近日练习骑射太累,元澈胃口大了些,一人就横扫了小半桌的菜。 他不挑食,只要好吃的都喜欢,时不时还给麋赤喂些肉,一人一狗吃得摇头晃脑,堪称同步满足。 第83章 裴若看得眸色温和些许,正想递来手帕,乌恩其却抢先一步,替元澈擦去脸颊边不慎粘上的饭粒。 刚刚诡异的想法再度涌入脑海,元澈僵了一下,马上避开:“我自己来就行。” 他见裴若没吃几口,遂夹了一筷子肉食:“裴兄尝尝。” 桃花眸淡淡扫过少年身边的异族男子,裴若淡声道:“好。” 一顿饭,有人严阵以待,有人放松惬意。 楼外夜色降临,少年吃饱了有些犯困,正想着要不要约饭搭子去夜市消消食,裴若已起了身。 他望了望天色,道:“时辰不早,某该回去了。” “啊?”元澈连忙跟着起身,摸着狗不舍道:“裴兄当真那么忙?” 裴若微微颔首,不复多言。 两人对视了几息,元澈抿了抿唇,低声道:“好吧。” 裴兄在跟他保持距离呢。 他上前一步,不忘将麋赤递还:“早些歇息,黑眼圈都累出来了。” 裴若一怔,随后笑了笑:“某知晓了。” 目送紫袍青年离开,元澈转过身,打了个哈欠,道:“你也该回宫了吧?” 语气不甚客气,和方才两模两样。 乌恩其冲他眨了眨眼睛:“既然如此,秋猎见?” “秋猎见。” …… 秋猎当日是个晴天。 元澈苦练半月,总算从入门变成了入土。 一套丝滑小连招下去,每一箭都能准确地扎进地里,令人惊叹。 老亲王不在,便由他代做了王府如今的主人,坐在一干上了年纪的王公之间,忽然感觉责任重大,肩头沉重。 皇帝发表完动员讲话,一干人浩浩汤汤,自营地出发,进了秋猎所围的猎场中。 天高秋爽,猎场远处的树林已开始黄叶,草也逐渐凋零,可以轻松看到猎物跑动的身影。 元澈四处找裴若的身影,可他头都望出了五里地,也没见到那身紫袍。 “元弟在找什么?”陆天枢用桐油擦拭着弓弦,低声问。 元澈缩回脑袋:“没什么。” 他好奇道:“太子哥哥打算去哪方?” “中央,那处猎物多,种类亦多,獐子、野兔、鹿和羊等皆有。元弟不若和本宫一同去?” 元澈摇摇脑袋:“我去南方。” 野鸡、野兔最多,就适合他这种萌新。 陆天枢也没强求,毕竟秋猎的战果十分重要,他自然要拔得头筹,只是吩咐宫人们保护好元澈。 【阶段性主线任务:善者,四路必彻。】 【秋猎获得名次,任务时限:十二时辰,奖励:10点积分(随名次升高递增,上限30点积分,不可叠加)。】 【是否接受任务?】 元澈自信握住弓箭:“接受!” 入土而已,射不中腿长的,还射不中地下跑的吗? 赌上9的气运,他今天就要给系统一点颜色看看! 第050章 狩猎 随着发令官一声号令,数匹骏马奔驰四散,纷纷朝着选定的方向奔驰。 淡黄色常服的太子乘乌云踏雪,一马当先去了草场中央。三公主紧随其后,照夜玉狮子不遑多让。 数名随从跟在马后,两个人的动静倒比其他四五人闹得更大。 与之不同的是,二皇子带人去了东面矮林。 皇帝瞧了一眼,目光淡淡,道:“老二倒是不争不抢,甚好。” 底下妃嫔交换了几个眼神,丽妃露出满意的笑容。 皇帝又问:“裴卿何在?怎的请安后就不见踪影?” 御前内侍道:“裴大人听御前昭武将军禀告,说是寅时在草场附近巡视发现可疑人员,怕惊扰陛下及诸位娘娘,裴大人已带人亲自前去查勘。” 皇帝点头,蹙眉道:“命昭武昭勇加强巡视,今日人多势众,莫要出了意外。” …… 和盼着在皇帝面前露脸的贵胄公子不同,元澈十分清楚自己的斤两,当真驱马朝南而去。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世子殿下。” 少年转头,许久不见的黑衣将军端坐马上,眉目端肃,披挂肩甲,手持长戟,肩宽腰窄,很是英武不凡。 “戚将军。” 马儿踱步上前,停在元澈面前。 戚辰放缓了声音:“今日秋猎,恐飞矢无眼,不如末将点几员兵卒,贴身保护殿下?” 少年今日穿了颇为正式的红色骑装,更显身量单薄,劲瘦腰肢被勒得紧紧的,踩着马镫的小腿纤细笔直,肤白稚气。 尽管知晓少年一剑便能单挑数人,戚辰却仍忍不住担心弓弦锋利,割伤他的手。 元澈笑道:“多谢将军,但不必了。那些野兔野鸡伤不到我。” 就那么点个头,总不能跳起来打他膝盖吧。 戚辰不免多叮嘱了一句:“世子定要小心,末将就在附近巡查,若有意外,千万记得来寻我。” 他倒是提醒了元澈。 他远远朝附近的人马扫了一圈,奇怪的是,没见着乌恩其就罢了,竟也没有陆九渊。 秋猎可是陆九渊攻略线的重要剧情之一,事到临头,这人居然不在。 难道因为他没有走这条攻略线? 元澈送走戚辰,见秋空还拿着褡裢,亦步亦趋跟在马边,遂道:“不用跟着我,回去陪王妃罢,顺便留意一下裴兄来了没。” 难得的现场烧烤,错过多可惜。 第84章 少年整备弓马,正式朝着南面出发。 光屏弹出了实时排名,元澈眯眼找了半天,终于在末端找到了自己。 “……不入流?” 他哼哼道:“马上打一只给你瞧!” 在动手前,元澈先观察了一下猎物情况。 野鸡数量最多,也最好抓,可惜一只仅算一分。野兔算两分,但俗话说狡兔三窟,草场的草还未到凋零时节,将兔子洞遮掩得七七八八,一时并不好找。 相比之下,体型大些的獐子就更为划算,一只能抵五分,还是群居动物。 选好了对象,少年回想着这段时间的练习,眯起一只眼睛,挽弓搭箭,气沉丹田。 极其标准的姿势,手臂发力,弓弦几乎拉成满月,微微绷紧,箭在弦上即将发出。 计数官注意力集中起来。 少年面色太过沉稳,气场从容,周围的人丝毫不怀疑这一箭下去,猎物必定会被洞穿。 “嗖!” ——空了? 【你空大了,嘻嘻。】 系统操着冰冷的嗓音嘲笑。 元澈磨了磨牙,不服气道:“再来!” 但很可惜,又是一箭射空。 秋猎场里的猎物比练习草场里的更敏锐,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逃离。 “别跑!”几箭全空,少年忍不住大喝道:“我看见你了!给我等着!——别跑!” 野兔在前头跳,他在后面追,被戏弄得晕头转向,灰头土脸,心生崩溃。 打猎怎么这么难! 用光一整只箭筒后,光屏上的名次终于往上浮动了一位。 “呼。”元澈擦擦汗,逞强道:“怎么样!” 【空大x7,未来可期。】 元澈被激起了胜负欲:“区区七次,看我拿个前十!”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灰影骤然从前方窜出,元澈看也不看,瞬间锁定了目标。 拉弓发力,一气呵成! “咚!” 野兔倒了,却不是倒在他的箭下。 少年抬头前,一声冷哼已飘入了耳朵。 他打量着不远处抢自己猎物的仁兄,只觉分外眼熟。 那人眉梢嘴角都洋溢着高傲,鼻子几乎要朝天:“嗤,这就是镇南王世子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少年抬抬眉毛。 “你是……” 元澈看了半天,道:“尹侯爷的弟弟?” 时隔太久,实在想不起名字了。 那人本想叫他挫败,却见他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脸色阴沉:“尹椴!” 二人一同参加过侍郎老父的寿宴,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边关回来的乡巴佬,忍不住曾出言嘲讽,却在事后被大哥痛骂一顿。 讲道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几个月以来,也不知元澈给太子和皇帝灌了什么迷魂药,竟青眼有加,在京城越发炙手可热,叫他好生眼红。 一条边关土狗,也值得二皇子和大哥忌惮? 尹椴越想越不甘心,仗着秋猎这个光明正大的机会,紧紧黏上了元澈。 不论少年盯上哪只猎物,他总要抢先一步,因骑射水平尚可,几乎都能抢到。 同时他也看了出来,镇南王世子不擅骑射,水平低劣得如家中十岁幼弟,心中不由舒坦几分。 ——镇南王的儿子不过如此。 元澈瞧上多少,他就抢了多少。 眼见排名越来越低,计数官安慰道:“世子不必沮丧……” 场外因素干扰,只能算少年运气太差。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见元澈已再度举起了弓。 眼神灼灼,不见分毫泄气。 “再来!” 不就是个人头狗吗?他才不怕!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中,少年以恐怖的速度开始进步。 不仅准头提升,一次比一次准确地命中了飞奔的猎物,还学会了声东击西。 尹椴抢先,总被他打偏箭矢的方向;尹椴张弓,对方却不过虚晃一枪;尹椴正要收手,可少年立刻出手,一箭恰中某只獐子。 又是一只野兔窜出。 原本难以分辨的灰色轮廓落入少年眼中,化为简洁的轨迹。 元澈已陷入极其专注的境界,野兔下一瞬会至何处,蜷缩还是伸展,都变成一幅幅清晰的画面,逃不过他的预判。 搭箭,扣弦,开弓—— “中了!” 计数官忍不住欢呼起来。 尹椴气得脸色涨红,一把扔掉长弓:“不猎了!” 不知不觉,居然成了这个乡巴佬的陪练。 眼睁睁看他进步就算了,还几次打掉他的箭,高傲如尹椴怎能咽下这口气? 当即怒气冲冲地打马而而去。 元澈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笑嘻嘻道:“下次再来玩啊!尹侯爷的弟弟!” 靠着竞争对手的压力,他竟一路挤进了前十名吊车尾。 收获颇丰,保底积分也有了,元澈心满意足。 开摆! 他转头道:“咱们走吧,回去休息一会儿。” 计数官收起册子,面带笑意地应下。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营帐方向而去,路过东面密林时,元澈隐隐听见了一声狗叫。 他好奇道:“有猎犬?” 计数官点点头:“确有几只,殿下若是想要,下官回去借一只来?” 元澈招猫逗狗的性质来了,方向一转,道:“不必,我去围观一会儿!” 第85章 猎犬又叫了几声,他循声而去,拐入了密林之中。 侍卫连忙喊道:“殿下,当心大虫!” 可少年骑得太快,还未喊住就快消失在前方,几个侍卫连忙硬着头皮追了进去。 一路并未遇到什么危险,约莫是知晓王公们正在狩猎,被圈禁的猎物瑟瑟发抖,躲还来不及,哪敢不长眼往上撞。 元澈无意间越走越深,直到四周乔木森森,遮天蔽日,连阳光也泄不进来时,他才有些警醒。 坏了,出去的路怎么走来着? “汪!” 一声狗叫又响了起来。 这次十分清楚,就在不远处。 最重要的是,吠叫有些许耳熟。 或许是孤身一人,感知分外灵敏,元澈鼻端嗅一股血腥气,越往里越浓重,周围却不见猎物拖拽的痕迹。 他心里一跳,升起一丝不妙的猜测,一甩马鞭加快了速度。 “小白?!” …… 陆天权驭马进了灌木林中,对侍卫道:“退下。” 侍卫们左右看看,没有动弹。 “本宫说退下,没听见么?”男人回眸,霸气显露无疑。 侍卫首领鞠了一躬,带着人退到了灌木林外。 只有一人除外。 奇怪的是,素来以脾气暴躁的二皇子却只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胆子很大。” “怎么认出我的?”那人笑了笑。 陆天权道:“眼睛。” 他轻声一嗤:“你们异族人的眼睛可真招摇。” 乌恩其轻踢马腹,黑马踏着碎步,停在了一臂开外的地方。 “三天前那人也是你派来的吧?”陆天权道:“本宫很好奇,你到底要做什么?” 异族男子笑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然是……助殿下一臂之力。” …… 密林深处。 紫袍青年拔出佩剑,挑眉道:“调虎离山?” 蒙面人眼神忌惮,冷冷道:“只怪你的命太值钱,束手就擒,我给个痛快,如何?” 引开兵卒的时间有限,他必须抓紧时间。 血泊蔓延,侍卫七零八落倒了一地,还未死的人手指伸向兵器,可惜没能摸到,那只手就在半路坠了下来。 作为对比的,是蒙面人游刃有余,只有气息略微急促。 可在这样的境况下,青年竟笑了笑,镇定自若:“裴某自然值钱。” 他横起佩剑,同时对暗处打了个手势:“但——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资格了。” 青年脚边的小犬同样染了血迹,挡在主人面前,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汪!汪汪!” 蒙面人冷笑一声,对同伴道:“放箭!” 同伴冷厉地抽出长箭。 下一刻,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清越声音响起。 “裴兄——!” 蒙面人猝然回头。 只见一匹白马猛地冲过林障,闯入了密林封锁之中。 裴怀虚惊讶地抬眸。 白马腾空而起,长声嘶鸣。 马背上的少年衣袍鲜红,身姿轩昂,凝眸拉开长弓。 惊鸿一瞥! 第051章 鏖战 “唰!” 箭矢擦过蒙面人的脸,险些将他覆面黑巾扯下。 他偏头躲过,不想第二箭接踵而至。 “唰!” “唰!” 三箭齐发,白马疾驰,元澈随之伏低重心,彻底冲入蒙面人与裴若之间:“裴兄,我来救你!” 蒙面人躲过箭矢,发现准头越射越偏,最后一箭甚至歪到了另一头。 他冷冷一嗤:“这等武艺也想救人?” 枉他如临大敌,以为来了个厉害的人物。 元澈再抽一支长箭,嘴上分毫不让:“救了,打死我?” 蒙面人立马就要动手,忽的想到什么,瞬间转头。 ——果不其然,后两支箭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而是他的同伴。 同伴来不及瞄准,打了几个滚躲过。 元澈收缰,令白马调转了步伐,顺利挡在紫袍青年身前。 “裴兄,上马!”他一边朝紫袍青年伸手,一边出言震慑:“尔等何人?胆敢行刺朝廷命官!” 闯进来时,元澈匆忙瞥过面前状况。 林间阴气森森,血水横流,侍卫们生死不知。 裴若一个柔弱文官竟被逼得拔剑自保,可见形势万分危急。 还有小白犬,忠心护主,半身染血,一看就受了伤。 他的语气严厉,蒙面人却也并非一吓就破胆的鼠辈,凶狠威胁道:“我等只要你身后那人的命,别来多管闲事!” “说谁多管闲事呢!” 少年眉目一冷,升起了怒气。 不仅伤害小白犬,还要杀他的饭搭子,当他是块小熊饼干? “裴兄,快上来!” 他急声催促,手指飞快在光屏上点了几下。 裴若抬眸,少年近在咫尺的鲜红衣摆沾了一两点褐色,分外刺眼。 最该干干净净的人,却为救他,奋不顾身闯入了脏污血腥之中。 青年垂眸,遮住了眸底微闪的光芒,长剑归鞘。 他抓紧了那只干燥温暖的手。 感受到青年上了马,贴着他的后心坐稳,元澈略微放下悬着的心,又道:“抱紧我!” 短短几息,负责张弓的蒙面人同伙再次瞄准二人。 第86章 “劝你别费力气了。”蒙面人抽出一段长绳,嘴上不停:“现在扔下他,你还能跑。” 少年亦挽起长弓,铿锵有力地哼了一声:“大人,时代变了!” 他的箭,可是淬了元素周期表的。 把斥10积分巨资购买的道具嗖嗖几箭射出,元澈并不恋战,压低声音提醒道:“裴兄,我们要突围了,千万抱紧。” 半空中倏忽擦出耀眼白光,眨眼的功夫,飞箭竟变作燃烧的火矢,熊熊扑面而来。 蒙面人们面色大惊,纷纷往旁边闪避。 哪来的火?! 元澈身后的青年眸中亦划过惊异。 他看得清清楚楚,少年背负的箭筒里皆是寻常箭矢,未绑油布,如何烧了起来? 借着燃烧的飞矢掩护,元澈挎起弓,反手拔出了腰间长剑。 亲王府的这匹白马极通灵性,定然上过战场,不等指挥便抓住时机朝前冲锋,接近敌人时,更是高高扬起马蹄,向下踏去。 蒙面人吃了火矢的亏,衣摆沾上火星,还没扑灭,眼见马蹄踩下来,急急翻滚着往后避过。 白马嘶鸣,红衣翻飞,银白剑光更是飒沓如流星,一剑斥退众敌。 在他人看不到的角度,裴若面色复杂,却勾了勾唇角,手臂收紧。 竟比他想象的景色更好,当真是意外惊喜。 元澈且战且退,带裴若往林障外突围,但蒙面人发现火矢仅有一轮后,没了顾忌,再冲上前来。 仗着少年马上作战不够熟练,蒙面人相互配合,长刀加上冷箭,反将白马往林深处逼去。 这几人豁出了命,出手凶悍,元澈应付得十分吃力,几次险象环生。 裴若也重新抽出佩剑,替他挡开了不少冷箭,桃花眸中冷意加深,再度冲暗处打了个手势。 手臂沉得不像话,元澈咬紧牙关,使劲隔开面前大刀,喘气道:“裴兄,一会儿我去吸引注意,你趁机……” “当心!” 话音未落,身后的人忽然发出警告。 元澈瞳孔一缩,余光见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 灌木林中的交谈正在继续。 “一臂之力?”陆天权眸子骤然锐利:“本宫怎不知,凉国太子还有地方能助我?” 乌恩其依然将手指抵在嘴唇前,琥珀色眸子的笑意里,包裹着难以察觉的审视:“殿下不必装傻,胸中大业,你我皆知。” 他笑吟吟地咧嘴,露出森森犬齿,强调道:“以及……你我皆同。” 陆天权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几声:“异族人也敢觊觎大夏皇位?” 他抚上腰间佩剑,笑意瞬间转为冷冽:“凉太子,若本宫派人禀告父皇,你马上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凉国真是狼子野心,上次曹家之事欲拖他下水,一计不成,竟亲自来游说。 好大的胆。 更令陆天权不悦的是,眼前的异族男子从容摇头,面色未改变半分:“殿下错了,我不会死,更不会死在大夏皇帝手中。” 他靠近些许,压低声音,引诱似的道:“我有一个连大夏皇帝也不知道的秘密,殿下不想听听?” 陆天权冷冷看着他:“你所求何物?” “果然是个聪明人。”乌恩其笑笑,打了个响指:“事成之后,我要一个王妃。” 他补充了一句:“镇南王世子。” 陆天权脸色难看了起来:“好大的口气!” 八字没一撇的事,这个异族人倒是做起了美梦! 他“噌”地拔出佩剑,眸中杀气一闪而过,对面的人却盯着他寸步不退,笑意淡淡。 二人对视几息,男人寒着脸收了剑。 陆天权冷道:“献上你的诚意,本宫再考虑是否答应。” 乌恩其就等他这句话,笑意诡谲,道:“三日之内,我必奉上……” “汪!汪汪!” 后话被几声急促狗叫打破。 乌恩其皱了皱眉,正待继续,又听一声耳熟的嗓音:“裴兄快走!” 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灌木林中的二人皆是面色一变。 “这就是你的诚意?!”陆天权厉声问。 乌恩其笑意一收,琥珀色眸子转凉:“我还没那么傻,况且,那人不在计划内。” 也就是说,有人抢在他们之前动手? 陆天权和他对视一眼,目光凝重起来:“……去看看。” …… 锋利银光已近在毫厘。 !! 生死关头,元澈闭上了眼。 他把心一横,双手抬起。 身后青年少有出现一抹厉色,正要拉人躲开这箭,身前忽然一空。 箭矢斜斜穿过少年曾在的位置,没入土里。 裴若愣住了。 下一刻,只见少年出现在前方头顶的树枝上,抽出了箭筒里最后一支长箭。 闪着白色火光的箭矢朝冷箭发出的位置准确射去,其他蒙面人压根没看清他怎么上了树,紧接着被砸过来的箭筒夺去了注意。 趁此机会,元澈折了一根树枝当做马鞭,狠狠一抽:“裴兄快走!” “等等!” 白马吃痛,载青年疾奔冲出了林障,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你!” 蒙面人怒道:“好得很,放跑了他,就拿你的命来偿罢!” 此番事不成,回去也是个死,倒不如拉个垫背的。 第87章 几人围攻当即发了狠,抱着拖少年垫背的想法,蒙面人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和手段,颇有亡命之徒的疯狂。 可少年就像一只灵活的猴精,在树枝间腾挪转移,机敏迅疾。 形势骤然两极反转。 若有人想去追马,他便从树杈间暴露,和追兵短兵交接几下,又迅速窜回树上,简直滑不溜秋。 次数一多,蒙面人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上不下,心生狂怒。 “有本事就下来!!” “有本事上来!” 树上的少年蹿来蹿去,压力骤松,甚至有心情唱起了歌:“做一只吗喽,潇洒的吗喽——混吃蹭喝的同时,还能甩他们大比斗——” 曲子荒腔走板,不堪入耳。 不远处,举弓正待射出的某人:“……” 元澈唱到兴起,玩了出倒挂金钩,和蒙面人擦边贴面舞。 ——他宣布,猿猱之渡就是最好用的技能! 看着蒙面人无能狂怒,元澈心情舒畅,突然间,好感度播报从四面八方响起。 【陆天枢好感-3】 【陆天枢好感+2】 【陆九渊好感+5】 【乌恩其好感+10】 【???好感+5】 ? 少年金钩差点没挂住,好险起了身。 过了几秒,又蹦出来个:【戚辰好感+10】 ?? 元澈轻轻咬了咬牙齿,几乎要气笑。 好好,他以为就他和裴若两人在这里——没想到大家都在呢。 真热闹啊! 少年四下环顾,没瞧见一群人藏在哪个犄角旮旯,转身看到白马消失的方位,数道马蹄声赶来,为首的正是戚辰。 “殿下?世子殿下?” “世子——” 侍卫们惊慌失措的喊声传来,蒙面人脸色剧变,一声口哨便全数往深林撤去。 “追!”戚辰下令。 少年探出头去,招呼道:“戚将军,你们总算来了!” 待看清树上的少年,黑衣将军愣了愣:“殿下,危险,快下来!” 他伸出手想接,后方,一匹去而复返的白马却越过了他。 元澈从树枝上翻下,猛地被人拦腰勾住,搂入怀中。 “戚——唔,裴兄?” 第052章 同骑 声音被胸前衣襟闷住,元澈被捂了一秒,随即钻出了怀抱。 他扒着青年的手臂,急急道:“你怎么回来了!” 青年的紫袍亦有淡淡的血腥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端,袖子上不知是谁的血,颜色转黯。 裴若表情比以往肃然,低声质问:“为何送某离开?” 他微微低下头,那双极其标准的桃花眼近在咫尺,专注而认真,瞳孔映出了少年小小的影子。 元澈看得呆了呆。 他马上胡乱移开目光,心想裴兄这双眼睛看人可了不得,简直看条狗都深情。 “裴兄一介文官,怎能敌过那些恶贼?我来之前已知会侍卫,本就是为拖延时间而留下,莫怕,我有数!” 少年拍拍他,贴心宽慰了几句,忽觉身前人收紧手臂,把他抱得紧了些。 怀抱温热,包裹住元澈清瘦的身躯,裴若却犹嫌不够,一只手放开缰绳,紧紧按在少年的蝴蝶骨上,手心发烫。 元澈的鼻尖正好抵在裴若颈侧,一侧头,嘴唇就能擦过那里的皮肤。 他眨巴着眼,面颊莫名有些发热,轻轻推了推裴若的肩头,小声喊:“……裴兄?” 突然抱这么紧,怪难为情的。 裴若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随风滑入耳中。 “下不为例。” 他放下手,方才吓人的严肃已隐去,面色重新变得和缓:“受伤了?” 元澈见他目光集中在自己脸上,诧异地摸了摸:“没有啊。” 裴若用衣袖替他拂拭,扳指的温玉印在他脸上:“是血,某看错了。” “血?哪里沾的?”少年抬手一顿猛搓,但没弄对地方,把原本白皙的地方搓得通红一片。 他眼睫扇了扇,遮住黑白分明的眸子,鼻梁秀挺,红润的嘴唇嘀嘀咕咕,在说什么,裴若一句也没听清。 眸色却柔和不少。 二人这般一正一反乘坐着白马,前行几步,元澈才察觉不对,往后一瞧。 后边还有多余的马呢。 他便道:“马匹有余,我就不和裴兄挤一起了。” 说罢欲跳,却被横在腰前的缰绳拦住。 “坐好。”裴若道。 于是元澈又被拦了回去。 他傻不愣登地盯着裴若的侧脸,心说裴兄这是什么意思? 跟逃命时的亲近不一样,青年围拢手臂,显然是有意为之。 若是别人,元澈就大力出奇迹了,偏偏是刚救的饭搭子。 怕饭搭子受伤,元澈拘谨地蜷在裴若双臂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缩成小小一个,白皙的面皮涨红,为难道:“裴兄,这……这不好吧。” 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呢,靠这么近,跟两人不清白似的。 裴若看了看他:“殿下不喜与微臣同骑?” “怎么会?”少年立即否认道:“只是觉得有点挤。” 怕裴若不信,他特意做了个手势:“真的只有这么一点点。” 裴若按下他的手:“那就忍忍。” 青年慢条斯理道:“戚辰可以,陆九渊可以,微臣……亦可以。” 第88章 元澈睁大眼睛。 裴兄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在一队士卒护卫下,白马载着二人回到中央营帐,元澈刚跳下马,亲王妃派来的几名长随马上将他团团围住,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生怕世子受了伤不支吾。 “世子爷伤着了何处?王妃听说了林间的事,特命小人请爷快快回去一趟,世子爷快请上轿!” 元澈被他们往轿子上送,连忙道:“陛下那边……” 长随叹气道:“王妃早禀告过了,现下担心得紧,您就快去罢!” 少年还没和友人告别,就被塞入了回自家营帐的马车,几步路到了营帐门口。 不等轿子停稳,亲王妃一把掀开了帘帐,颤声道:“澈哥儿!受伤了没?快让娘亲看看!” “我没事!”元澈还想说句“娘亲放心”,就被自家娘亲紧紧搂入了怀里:“唔!” 一个个的,怎么今天都爱抱来抱去。 “怎会没事!”亲王妃心疼地开始打量他:“你瞧瞧,脸上这么多血印子,又红又青的,衣裳也破了,是刺客割的?后面呢?让我瞧瞧背上!” 她拎着元澈转了好几个圈,在真正的大力面前,少年毫无还手之力。 他强忍着头晕眼花道:“孩儿真的无事,顶多破了皮,娘亲就别担心了,陛下还在等着呢!” 这话提醒了亲王妃,她不放心地松手,用手帕抹了抹眼睛:“速去速回,娘亲等着你回来。” 元澈走了几步,又听她在后面唤:“澈哥儿。” 少年回头。 亲王妃神情未变,声音却轻了几分:“不论你伤势如何,一会儿见了陛下,都要说受伤不轻,需要静养,知道么?” 他好奇地额问:“为何?” “这话能保护咱们澈哥儿呢。”亲王妃摸摸他的脑袋:“好了,快去罢。” …… 天色昏昏,上午还晴空万里的艳阳天,临近午时却蒙上一层乌云,似乎老天也知晓今日不太平。 营帐里点起了火烛,烛影摇晃,寂寞地燃烧。 营帐的主人坐在躺椅上阖眸,侍女默不作声立在一旁,氛围凝滞。 帘帐忽微微一动,一人逆光走了进来。 他着装简便,行色肃杀,看看躺椅上的青年,淡淡道:“都下去吧。” 等侍女尽皆离开,陆九渊给自己倒了杯茶,在躺椅边坐下。 他什么话也没说,轻嗅茶香,调整着呼吸。 热气氤氲,渐渐消弭了男人周身还未散开的杀气。 “事情如何了?” 躺椅上的人轻声问。 “还能如何?”陆九渊抿了口茶,鼻腔中溢出轻哼:“陛下大怒,姓裴的躲过一劫。” 他眯起翡翠绿的眸子,语气藏了半分不悦:“行事之前,本王便说过,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你瞧,如今境况,果然被动起来。” 要不是他反应够快,将计就计,命人去太子身边演了场戏,只怕没这么容易摘出。 陆天枢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眼,唇角勾起:“王叔觉得当真是本宫心急?” “你待如何。”陆九渊斜了他一眼。 陆天枢垂眸,低低道:“王叔可知,一旦出巡,本宫要几年才能回京?且不说沿路危险重重,变化多端,单是这几年不在京中,便足以让二弟蚕食吞吃京卫等处的势力,届时后宫、东宫、朝堂……哪一处能得安宁?” 他敛眉,那张素来温雅的脸上漠无表情。 “裴怀虚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借民生之计放逐本宫,父皇能信奸佞之言,本宫却不能坐以待毙。” 陆九渊皱眉,道:“有件事本王一直不明白。裴怀虚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陆天枢缓缓笑了起来:“王叔,二弟不入他眼,三妹根基尚浅,四妹五弟又未长成。你说,裴相心思在何处?” 陆九渊隐隐有了个猜测:“莫非……” 陆天枢淡淡道:“前些日子,本宫安排的人回来复命,王叔不妨猜猜查出什么。” 陆九渊静候下文。 陆天枢也不卖关子,道:“杨太傅此人,你可记得?” “帝师自然记得。”陆九渊道:“但此人已过世快十年,干他何事?” “昔年新埠诗案,杨太傅立了首功,但在输家里,余家触柱而死的那名女诗人,正是裴怀虚的生母。”陆天枢眸色晦暗不明:“别号,钓秋。” …… 【???好感+10】 【主线任务“要留清白在人间”已完成(重复完成累积次数:4),获得积分20点,目前积分30点。】 元澈听到这个播报稍显惊奇,溜了几秒神,点开光屏,发现竟是陆九渊的好感度达标。 ——整整10点好感,陆九渊居然用了几个月才加上去! 他欲言又止,想辱骂又怕被和谐。 还好这次没走陆九渊的攻略线! “元世子可还满意贼人处置?” 皇帝问。 元澈回归神,再度捂住胳膊,有气无力道:“多谢陛下怜惜,臣自然满意。” 好好的秋猎差点被刺客得逞,皇帝大发雷霆,下令彻查,底下人最后上报的版本居然是中书令和太子遇刺,和小小的翰林院编修没有半点关系。 不对,有一点关系,中书令是裴若的远房亲戚。 报他的名字似乎会让事态显得严重一些。 第89章 想起亲王妃的嘱咐,少年兀自琢磨——莫非……这也是裴兄自保的一环? 尽管他眼神似乎又开始溜号,皇帝却分外宽容,对于舍命救人的勇士,他从来不吝任何赞赏,又是夸奖通报,又是赐药,给足了关注度。 见少年精神不济,皇帝温声道:“世子先回去养伤吧,今日之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秋猎是上午开始的,营帐是下午拔的。 一场刺杀搅乱了游玩的心情,王公贵胄们人心惶惶,生怕遭刺客抓住可乘之机,忙不迭跟着皇帝回了京城。 元澈也被带回了镇南王府,亲王妃看得严,连个烧烤的影都没抓住。 念在得了御赐伤药,他命人给饭搭子送去一份,却是海德回的口信:“大人正忙,过几日得空,定来亲自拜谢殿下。” 又忙? 这种情况下皇帝还要抓人加班,一点人性关怀也没有。 “还不如去你们系统总部打工呢。” 元澈腹诽完想到什么,又期期艾艾地问:“刀刀,你说……裴兄他……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第053章 上门 “不对,我什么时候和戚将军同骑过?我怎么不记得?”元澈喃喃。 他挠了挠眉毛:“难道是谁给裴兄吹了耳边风?” 想着想着,就有些闷闷不乐。 他的名声本来也不好,裴若约法三章,可见是听过些流言蜚语的,要是有谁再添油加醋一番,可不就歪打正着? 偏偏元澈没法反驳。 戚辰恰好是攻略对象之一,还是目前好感度最高的攻略对象。 换言之,是他小命的暂时保障。 【宿主打算怎么做?】 系统蠢蠢欲动,试图用冷冰冰的声音八卦。 元澈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抵在唇边,却没喝一口。 他呆呆道:“我也不知道。” 裴兄为什么不是隐藏男主呢?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靠近,去攻略,结局必定水到渠成,皆大欢喜。 裴若那么好的性格,就算被死缠烂打,也肯定不会陆天枢反复加减好感,更不会像越青缃那样狂掉好感,一点道理都不讲。 可惜裴若不是。 元澈有些沮丧,灌了一大口冷茶,忽又展颜一笑:“嘿嘿,那我岂不是可以给裴兄发好人卡了?” 他被发了四个周目的好人卡,终于轮到他给别人发一次了。 风水轮流转啊! 【……】 【宿主确定要这么做?】 “不可以吗?”元澈哼哼道:“就许别人对我发卡,不许我发一次啊?” 【没问题呢亲亲~】 系统这个语气就是有问题。 但元澈这会儿毫无心思计较,蹙眉撑着脸自言自语:“好像也不对。” 茶杯已经空了,被他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嘟囔道:“刀刀,万一……我是说万一,裴兄只当我是朋友,我岂不是在自作多情?” 他记得穿越前网上曾有过一个热议话题,大概是三个人的友谊太拥挤之类的抱怨。可见友情中的醋意并无道理可言,来得莫名其妙,去得无声无息。裴兄瞧着洁身自好,不愿夹在一份拥挤的友谊中,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仔细想想,裴若也没做过几次越界的举动,最多摸了摸他的脸。 还有腰。 那双常年处理公文的手筋骨分明,修长有力,指尖有薄薄一层茧,摩挲他的脸颊时,指腹的力道极其温柔。 玉质扳指带着对方的体温,似若有无擦过,蜻蜓点水,暖意却久久不散。 忽的一阵脸颊发烫。 元澈猛地把脸埋进了被窝。 “……啊啊啊啊好烦!” 少年抱着被子滚了半天,系统大概看不下去,响起了播报。 【阶段性主线任务“善者,四路必彻”已完成,获得积分20(截止秋猎结束,榜单排名为9),目前积分50点。】 “发工资了?”元澈抬头,心情好了一点,忍不住讨价还价:“好歹进了前十,怎么不多给我几分?好刀刀。” 【排名进了前三再说。】 元澈不服气道:“前三是谁?” “第三名,陆璇玑;第二名,郑伯安;魁首,陆天枢。” “中间的怎么没听过?”元澈品了一下,道:“老乡还蛮厉害的,真是人不可貌相……话说陆天权呢?他胸肌可比他哥发达多了,居然是个银样蜡枪头?” 【……他在走剧情。】 “噢。”元澈悻悻道:“霸总就是有事业心。” 秋猎出了刺客,皇帝龙颜大怒,京城最近戒严。 听说抓到的几个刺客都是死士,还有一个逃了,关于追查此事的人选,以及可能牵扯到的人,朝中已吵了好几日。 可惜元澈还未正式入仕,即便想打听消息,也只能从门客那儿打听个边边角角。 不急,他想,朝中人脉还有裴兄呢,大不了到时朝他打听。 裴若说话算话,离秋猎过去快一旬时,他命人朝亲王府递了拜帖。 拜帖非常低调,用一只榆木匣子盛装着,里头是洒金贡笺,用词文绉绉的,末尾画了一株青松。 亲王府如今是元澈主外事,下人直接把帖子送到了他的书房。 他一开始没看出来,差点随手搁到一边,待看清最后落款,忙不迭捞了回来。 “七月初十?好啊。” 第90章 念在家里的后厨味道实在拿不出手,小世子偷偷去宸朱巷定了一桌酒食。 亲王妃得知那劳什子“裴兄”要上门,不免吃了一惊:“也太快了,这么心急?澈哥儿,你和你父王说过没有?” “没有啊。”元澈眨巴着眼:“父王的家书不是还没送来?” 亲王妃遂叹气道:“你父王不在,娘亲一人相看,怕是不够正式,让人家觉得小瞧了他。” 元澈这才明白她想哪里去了,嘴角抽了抽:“娘亲,裴兄是孩儿友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友人?”亲王妃睨了他一眼:“为娘还不知道你?瞧上好看的,喜欢归喜欢,从前可没带回来过,还亲自来说。告诉你罢,你父王早跟我说过你那裴兄。” 元澈犹犹豫豫地问:“父王说了什么?” “说什么?你自个儿问他去。” 提到老亲王,亲王妃有些不乐意:“说好到了丹州就写家书,这都过去多久了,也没见着一封信。” “定是丹州事务繁多,过两天就送来了。”元澈安慰了自家娘亲几句,旋即翘起唇角:“那——裴兄上门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 凉风渐生,城中桂花零星开了几枝,常有浅淡香味浮动,裴若的拜礼就这样随着淡淡的桂香送上了门。 “送礼就罢了,怎么送这么多?” 裴若搞得非常正式,元澈不免有些拘谨:“红珊瑚枝摆件?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不要了吧。” 翰林院那么清苦的地方,裴兄送的这些礼怕不是掏空了半个家底。 海德笑道:“这是献给王妃的。” 说完,他从拜礼里取出了一张弓,双手奉上:“此弓名为追风,赠给殿下。” 元澈接过掂了掂,轻重适中,弓身弧度漂亮,推把清晰舒适,拉开试了试,爱不释手道:“有劳裴兄费心了,真是好一张宝弓!” “世子喜欢就好。”海德拱手道:“大人还在处理公务,约莫中午过来,我代大人向世子道歉。” “不碍事。”少年持着弓欢欢喜喜,越看越喜欢,“我等等便是!” 正午前,裴若果然上了门。 他今日穿得极其正式,甚至比秋猎那日还正式几分,一度逼近宫宴的装束。头顶束着玉冠,紫袍迤逦,眉眼修长浓重,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约莫是近日休憩不错,眼下青黑消失了,整个人都似玉做的一般,光彩华英。 元澈看得眼睛都挪不开了,只觉裴若哪哪都好看,简直就着这张脸能下三碗饭。 裴若淡笑道:“参见殿下。” “啊?”元澈扶住他的手臂:“咱俩弄这套虚礼作甚么?走,我带你去见母妃!” 亲王妃虽有心理准备,瞧见这张脸时,仍吃了一惊:“裴……” 裴若长施一礼:“裴某参见王妃,王妃千岁。” “快请起。”亲王妃脸色怪异,看了看在旁边傻乐的儿子,声音转淡道:“裴大人莫多礼。” 二人寒暄两句,亲王妃便打发道:“既是澈哥儿相邀,本妃便不多打扰了。澈哥儿,待客周全些,莫要失了礼数。” 娘亲态度有些奇怪,元澈却没来得及细想,迫不及待地将人带去了自己的院中:“这是我的住处。” 院中极其雅致,前院种着芭蕉,廊下养了一只鸟,院中点缀着几方太湖石,糊窗纸用的是彩绫,几本书随意摆在桌案上,书房墙上悬琴与剑。 看琴上落的灰,只怕少年并不常用。 院中点着清凉避秽的香料,处处文雅娴静,不像是个武将家的院子,随时添换的茶汤茶果和蜜饯零嘴更让人察觉院子主人心性尚小,稚气未脱,还是个小辈。 元澈像招待第一次来家里玩的朋友那样,兴致勃勃地把各处介绍了个遍,嘴里絮絮叨叨停不下来,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青年含笑听着,并不打扰。 等少年终于说累了,等着侍女端茶过来时,裴若忽然开了口。 “先前有没有带过别人回来?” 元澈纳闷道:“我能带什么人回来?” 但话已说到这儿,他顺带想了想,恍然道:“等等,还真有一个!” 裴若笑意微顿,听少年继续道:“就是那次的大白……咳,张家兄弟,你还记得吗?碰瓷那个。” 闻言,裴若眸子一转,轻声道:“除了他,还有没有?” 元澈老老实实地摇头,眼神闪了闪,声音莫名低下去:“裴兄……” “嗯?” 元澈咽了咽唾沫,小声问:“你……很在乎别人来过?” 他下意识舔舔嘴唇,像只小心翼翼想试探危险的动物,眼角垂下,既显小又无辜的样子。 青年淡淡而笑:“不必如此紧张,某随口一问。” “噢。” 少年低着头不说话了,继续陪着他朝前走。 二人安静地前行几步,元澈心底打着鼓,犹豫要不要问出那个问题,这时,裴若那过分温和的嗓音送入了他的耳中:“有事想说?” 被戳中想法,元澈后背一个激灵,睁圆了眼:“你怎么知道?” 裴若停下步子,微微转过身朝向他,负手含笑道:“难得见殿下吞吐,若有何事,不妨直言。” 但他这一举动反倒让元澈更无所适从,心虚得声音都大了一点:“这么严肃做什么? 搞得好像他要宣布什么大事。 第91章 “某很严肃?”裴若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自觉神情放松,嗓音平和,比面对同僚时的态度,已如春风拂面。 他用桃花眼直勾勾盯人的时候,元澈总不敢对视,赶忙收回了视线。 但少年马上就觉得不对,这里是自己家,干嘛要怕裴兄? 这样想着,元澈又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裴兄,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第054章 邀宴 裴若颔首,示意他继续。 “你……”元澈深吸一口气,“是不是……有点那什么……” 少年拖长了好半天,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口,白皙脸颊涨得通红,一点也不敢看面前的人。 裴若视线落在他抿紧的嘴唇上,语气似有无限耐心:“是什么?” “有点喜……喜……” 几个字声若蚊呐,怎么都讲不出来,嘴巴好似被粘住了。 元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紧张,心里砰砰打鼓,一下重过一下。 裴兄又不可怕,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使劲给自己打气,可一对上那双含情的桃花眼,脑子就不争气地发蒙,最后的“欢”字在舌尖滚来滚去,烫嘴似的,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不行,裴兄头一次来府上,被吓跑了怎么办? 他刚做好决定,就见裴若微微俯首,贴近了他的脸边:“嗯?” !! 这张过分好看的脸放大,实在是很有些冲击。 元澈把眼睛一闭,装死道:“……没,没什么!” 反正答案也没有很重要,他一点也不在意。 静了半天,没有任何声音再传来。 难道把裴兄吓到了? 元澈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去瞧面前人的反应。 离他不到一指的距离,裴若似觉得颇有意思,就这样含笑望着他。 元澈喉结滚了滚,说不出话来。 裴兄的脸……靠得有点太近了吧…… 睫毛又长又浓密,眉尾居然有颗淡色小痣,最重要的是—— 嘴唇看起来很软。 元澈傻傻地盯了好几秒,在对方眨眼时,忽然反应过来,一个猛地撤步。 “抱歉。”他挪开目光,吞吞吐吐道:“失礼了。” 裴若见他慌慌张张拉开了距离,低头只留给自己一个头顶,弯唇一叹。 这般经不得逗弄,往后可如何是好。 怕再做出丢脸的举动,元澈迅速转移了话题,顾左右而言他:“酒席已经备好了,咱们这就去用膳吧!” 他不容拒绝地拉着裴若穿过游廊与花障,院中桂树下摆了一张梨花木圆桌。 后厨下人早等在了一边,见宾主皆至,连忙眉开眼笑地招呼上菜。 见了酒食,元澈立刻把刚才的不好意思抛在一边,分明是主人家,反倒比客人更期待菜品:“这是桂花鸭?” 下人道:“是,前一日买的新鲜鸭子,足有五斤重呢。” 身为枪手,食肆十分合格,抹去了独家的特色菜品,选了些时令菜,凉热搭配,一道道地呈上来。 酥皮桂花鸭、藕段糟鹅掌、炖得软烂的东坡肉和金玉珍珠羹,再加一笼皮薄汁甜的汤包和一碟栗子酥,每道精致而小巧,色香味俱全。 有酒有菜,桂香浅浅萦绕在院中,恰逢天气晴好,当真再惬意不过。 偏偏素来最爱美味珍馐的人,今日却有些不在状态。 元澈频频往前偷看,吃两口,看一眼;再吃两口,再看一眼。 先前怎么没有注意过裴兄长得那么好? 光是看着都觉得下饭。 看着看着,裴若停下了筷子。 少年偷看的动作一顿,故作镇定,道:“菜品不合裴兄胃口?” 裴若似笑非笑,缓缓道:“只是觉着,有些熟悉罢了。” 元澈哪好意思说府上的厨子拿不出手,张口就来:“美好的皮囊千篇一律,菜也一样,想必是厨艺高手之间惺惺相惜,有几分相似很正常。” “千篇一律?”裴若咀嚼着这几个字,轻声问:“某也是?” 元澈咬着鸭掌,眨了眨眼,没明白他怎么发散到自己身上。 他宽慰道:“裴兄当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是人人都能让他看着就想吃三大碗的。 鸭掌卤得很香,表皮软糯,少年连骨头都不吐,一边嚼嚼,一边问:“说起来,裴兄那日回去后如何了?我听外头传中书令遇刺,他是你表亲?” 裴若淡定道:“堂亲。” “噢!居然真的是亲戚。”元澈想了想,又追问道:“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对面的人加深了笑意,反问道:“你怎知从没见过?” 他语气笃定,少年鸭掌吃到一半,当真停下嘴开始思考:“嗯……真的没见过,他这么大一个官,每天都要开朝会,是不是很忙?” “尚可。”裴若低头品了一口果酿,语气淡然:“总理朝政,事务虽是多些,但陪人用朝食的时间倒还是有的。” 元澈起了兴趣,打听道:“那他长得俊不俊?性情如何?” 裴若挑眉,直直盯着他看了几息。 元澈拿不准他的意思,谨慎道:“不能说?” 总不可能是朝廷机密吧。 裴若眼神莫名看得他又开始紧张,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裴若才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第92章 少年被问得发懵。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他刚才说了自己没见过中书令,裴若何故来此一问? ——还是说,裴若以为他不知晓中书令名讳? 元澈马上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这点小事算什么”的语气道:“裴怀虚嘛,我当然知道!” 裴若饶有兴致,应了一声:“哦?” 怕他不信,少年又追加了一句:“陛下的左膀右臂,江湖人称裴相,我知道的,就算边关也如雷贯耳。” 裴若笑了。 他笑盈盈地给元澈夹了一筷子小酥,“对,世子真是博闻强记。” 被夸奖了,小世子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他一口就把小酥咬了半边,仍不忘初心:“对了,中书令长什么样,你还没说呢?” “你很关心这个?” 元澈点点头。 他的确很关心,而且他现在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中书令不会就是那个名字“???”的隐藏男主吧? 相当合理的假设。 裴怀虚名声在外,又位高权重,他出席过的宫宴和秋猎两个时间点,都能正好对上“???”加好感的时机。 元澈越想越是笃定,忍不住又点了点头,忽听对面问道:“想同他结交?” 少年有些口渴,喝了一大口青梅露,嘴唇滋润得饱满鲜红,唇角也沾了点甜露。 那点晶亮勾着视线往上落去,随着唇瓣开合,分外招眼。 元澈一无所觉,舔了舔被青梅露渍得发甜的唇角,试探性道:“既然是裴兄堂亲,不妨哪日引荐一番?” 裴若收回视线,不咸不淡道:“他长得并不如何,怪癖颇多,脾气也坏,你莫要期望太高。” “啊?”元澈有些惊讶,这是可以说的么? 裴若居然也会这么刻薄地评价一个人,这人还是他的堂亲,当真不要紧吗? 少年面露忧色:“裴兄,这几句我就当没听见,日后可千万别在他人面前提起。” 裴若淡淡道:“怎么?怕他?” 少年拈了一只小汤包,咬了薄皮,险些被热汁烫到嘴,七手八脚地将汤汁吸去,含糊道:“你脾气这么好都忍不了他,万一他迁怒怎么办?” 见他似乎当真在担心,裴若敛去眸底笑意,将问题抛还回去:“世子觉得该当如何?” 元澈认真想想,保证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进宫和陛下说情,进了天牢也给你捞出来。实在不行,我还能给你送饭呢,中书令总不至于小心眼到连饭也要管吧?” 闻言,裴若闷声笑了起来,末了才道:“是,中书令自然不会管这些小事。” 他含笑看着元澈,桃花眸里盈满了笑意:“若真有那日,世子可别忘了微臣。” “呸呸呸,说着玩呢,你可千万别有那天。” 元澈心道对方听起来这么牛逼,万一裴兄被记恨上,流放出去,他要怎么办?千里追饭搭子? 用过午饭,二人在亲王府中散了会儿步。 眼看日晷偏移,元澈望着日头,惆怅道:“下午还要回官署吗?” 裴若道:“自然。” 于是元澈深深叹了一口气。 裴兄工作这么忙,下次再约饭,又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少年头上似有无形的耳朵耷拉了下去,裴若见了,总忍不住想抬手揉一揉。 他低低道:“再过一阵子,待某这边收拾完备,便不会再如此忙碌,届时再邀世子可好?” “收拾?你们官署搬位置了?” 裴若笑而不语。 元澈又道:“翰林院怎么这么忙啊,以前也没听说,难道是缺人手,才抓你们做壮丁?” 可是这也不通,抓刺客关翰林院什么事?裴兄又不会查案,更不可能带兵追查,跟刺客拼刺刀。 “若世子实在不舍。”裴若沉吟了一下,“再过两日便是休沐……某陪世子出来走走?” 元澈眼睛一亮:“好啊!我到时候来找裴兄?” 裴若温声道:“不必,某来接你。” 临走前,青年抬手为元澈整理了一下衣襟。 寻常的动作,出现在他身上,却显得有股含混得过分的亲密。 戴着扳指的手从衣襟划下,划过少年单薄的肩头和腰际,分明什么也没碰到,元澈却感觉痒痒的,仿佛被人贴身触及,浑身轻颤了一下。 他结巴道:“不,不劳裴兄动手,我自己来。” “殿下好生保重。”裴若置若罔闻,指尖在他腰上停了停,微笑道:“到时见。” 第055章 抓人 休沐那日,元澈早上起来,眼皮一直在跳。 他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早膳也没吃多少,坐在镜子前让金荷替他束发时,霜竹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道:“世子爷,窗台外边摆的这个,是待会儿要送去书房的吗?” “什么东西?”元澈眨了眨眼:“拿来我看看。” 霜竹于是把东西拿了进来,少年转头一瞧。 那是一只极短的弩箭,样式独特,弩身绑了张纸条。 元澈深吸一口气,又是哪个男主搞的把戏?陆九渊? 他把纸条取下,展开来看,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哈度叶,辰时一刻,竹院。” 怕身后的人看到,他连忙收起纸,蹙眉回想零星的主线剧情。 第93章 出了什么事,莫非乌恩其卷进秋猎的刺客案里了? 来大夏一月有余,这位异族太子还算恪守本分,从不主动私下约见,如今突兀起了头,每个字都写着不对劲。 竹院在内城以西的玄武坊中,遍植翠竹,兼以潺潺流水,幽静清和,常有士子诗人在此举办诗社宴饮,是个风雅的去处。 元澈把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还是决定去跟乌恩其聊几句,打听消息。 临走前他特地嘱咐了秋空,若海德上门来接,便请他等等,他去去就回。 但假设和现实往往是两码事。 元澈一去,找了半刻钟没见着人,直到乌恩其轻笑一声,才看到那人跟猫似的翘在一根细竹上头,遥遥朝他伸出手:“哈度叶,你果然来了。” 异族男子很高兴,从上面一跃而下,轻盈落到元澈面前:“你看到我的信了?” 元澈目光落在他头顶几片乱糟糟的竹叶上,想了想还是没有提醒:“有什么事快说吧,说完我还有事。” 乌恩其有些受伤:“只给我几句话的时间么?” “你再问,就连几句话的机会也没有了。” 少年抱臂倚在竹竿上。 他今日穿了件白色圆领袍,束发用的银冠,还额外系了一条瘦长的红发带,身形风流,清瘦如竹。 “真无情。”乌恩其笑着叹气,勾起发带,低声问:“哈度叶,你想你的父王吗?” 元澈把发带抽回来:“我当然想啊。” 乌恩其索性将一只手撑在旁边的竹竿上,琥珀色眸子笑得微眯,歪头循循善诱:“如今有一个法子,能让你很快就见到镇南王……你要不要听?” 少年心生警惕:“你要做什么?” 不像是什么好事。 乌恩其打个响指,似乎很喜欢看到他直直盯着自己的样子,身子靠近了些。 “哈度叶,这些日子没见,我可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少年如实道:“不想,这跟我父王有什么关系?” 微凉的手指点在他眉心,金饰沉沉,晃花了眼睛:“现在不想没关系,你往后将有很多时间用来想我——我要走了。” 元澈吃了一惊:“这么快?” “是啊。”乌恩其笑意不变,眉目间蒙上一层阴翳。 他意味深长道:“本来没这么快走,我才刚刚找到盟友呢。可惜你们大夏的太子不讲道理,丞相也是,一个把自己做的错事推诿给我,一个凶得很,到处收拾人。若再不走,你说……你们的皇帝会不会把我永远留下来?” 短短几句,包含了太多内容。 元澈没来得及一一细想,下意识道:“你确定要在当朝世子面前说这些?” 不管怎么样,他和皇家也沾亲带故好吧。 乌恩其语气立刻变得温和:“你跟他们不一样。” 男性的宽大手掌轻轻拂过元澈耳边,声音压低,又磁又沉:“哈度叶,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 耳朵被吹得酥酥痒痒,元澈格开他的手,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拒绝。 乌恩其也不恼,笑吟吟看了他几息,元澈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转。 ——他被拦腰扛上了男人宽厚的肩头。 ?? “你做什么!我一会儿还要见人的!你……” 元澈骂骂咧咧,异族男子却几个起落,不知怎的就蹿上了女儿墙,在飞檐上大步潜行。 少年一点也不费事,腰细得令人心猿意马,生怕用力就折断。乌恩其轻松一搂,肩上的人就起不来了,被晃得头晕眼花,乱七八糟地开始骂他。 乌恩其唇角含笑,虽听不懂其中骂的大部分内容,却觉自己的王妃分外可爱。 他跳下墙头,准备赶赴京郊时,跨出竹院的脚步骤然顿住。 元澈还以为自己反抗奏了效,忍着晕乎乎的脑袋,恶声恶气道:“跑呗,谁能跑得过你啊!你再跑一个试试!” 少年死死拽着腰带,挣扎抬头,一个不防滚了下去。 他抬头正欲再骂,忽然哑了口。 门外,一辆马车静静候着,不知来了多久。 蹲在车轮边的小白犬本无聊地玩着尾巴,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开心地咧开嘴露出舌头,跑过来叼住少年的衣摆。 “汪!汪汪!” 元澈一个激灵,看看自己狼狈的模样,尴尬地喊:“裴兄?” 帘子撩开一条缝。 天色阴阴,俊美的侧脸隐没在暗色中,车中人放轻了声音:“世子殿下,真巧,是不是?” “是、是很巧。” 元澈扬起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毫无得救的喜悦,反而莫名心虚。 裴兄怎么会找到这里? 帘子缝隙掀开了些,裴若的目光很平静地移到少年旁边的人脸上:“凉国太子。” 乌恩其神色忌惮了几分,忽而一笑,将元澈从地上扶起来:“裴大人,我正与世子玩闹,你也要来?” 裴若笑着说:“某忘了,凉太子向来爱多人作乐。” 少年本就因挣扎而脸颊泛起一层薄红,被这个笑容吓得心里咯噔一下:“不是的,裴兄,我是单方面被他拉扯,我冤枉啊!” 他想澄清,偏偏肩头一重,乌恩其还嫌事不够大,将头枕上来。 男人咧嘴露出犬齿,反剪了元澈的双手,似在挑衅:“哈度叶可是喜欢得很,裴大人要来试试么?” 第94章 裴若仍是笑着,眼底没什么温度,盯了少年通红的脸半晌,淡淡道:“好。” 元澈睁大了眼,眼睁睁看着裴若下了车,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好?好什么好?? 他心跳一时重如擂鼓,几步的距离,却尤其漫长,足够他看清很多细节。 裴若眉峰的弧度,桃花眼中的冷,手上戴了几枚白色玉扳指……每个细节都让他心底发慌。 他绷紧身子,恍惚地想。 ——裴若不会真的要来试试吧? 好在裴若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淡声道:“抓住他。” 元澈表情迷茫。 抓他吗?可他没犯罪啊? 四周不知何时涌出了一大批金吾卫,背后按着他的那只手一松,乌恩其旋身躲开攻击,几步蹿回了墙上。 他冷笑道:“我当你是个有胆的,原来埋伏了人,好个裴大人!” 裴若懒懒抬眼:“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 乌恩其长笑道:“说得这般文绉绉,不就是借力?哈度叶!” 他蓦然提高了声音:“等我,大夏,我还会回来!” 裴若亦不相让:“某拭目以待。” 元澈蜷起手心,震惊地看金吾卫们一拥而上,乌恩其反方向窜入竹院,消失不见。 他怔怔看了好一会儿,道:“裴兄,原来你真会抓人啊?” 裴若不答,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确定他并未受伤,转身上了马车。 “等等我!” 元澈非常主动地跟了上去。 一路异常沉默,裴若不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不好意思死缠烂打,自言自语没意思,就闭了嘴,最多偶尔偷看一眼。 真的在生气吗? 可他又不是故意的,哪里想得到乌恩其这么疯狂,直接想把他打包带走? 元澈欲言又止,偷看到第三次时,裴若总算回了他一个眼神。 少年眼睫微颤,下意识避开对视。 旋即又懊恼起来,想再抓住机会,裴若却不给了。 元澈只好捧着脸一个劲瞧对面的人。 他发现裴兄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显得很是冷淡,和平日看自己的样子截然不同。 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脾气很好呢? 他在心里发问,马车到了地方,裴若没有动,也没有掀帘下车。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道:“既然世子不缺人相陪,待用过午膳,请允微臣先行离去。” “不允!”元澈瞬间坐直了身子:“裴兄,你先听我一句解释!” 怕出现“我不听我不听”的戏码,少年急急道:“乌恩其寻我有事,我愿想着几句话就能搞定,哪想他丧心病狂,竟想把我带走。若不是你出现,我还不知道要被他带到哪去呢!”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真的只是见一面,他打什么算盘我可没参与。” 闻言,裴若终于正眼看他。 桃花眸的目光一路从脸上,脖颈,落到腰际,他平静道:“世子不必和微臣解释这些。” 说罢,他便下了马车。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爽,元澈也跟着他走下去。 约莫是他特意挑选的一家元澈不曾来过的酒楼,菜品丰盛,品相尤佳。 可少年闷闷的,一顿午膳用得食不知味。 午膳后,元澈见他果真要走,马上急了:“不是说了我不允么?” 裴若定定瞧着他道:“不允又如何?” 元澈拽住了他的腰带。 戚辰教的,再厉害的男人,被拽住腰带也走不远。 他亲自经历过的,不会有错。 第056章 争吵 裴若眼眸眯起,垂眸看着他。 他不闪不避,迎上面前人的目光。 生怕裴若不管腰带也要走,少年面上巍然不动,实则手指偷偷连玉佩一起拽住。 良久,裴若低头,手指搭在少年细白手腕,嗓音淡然:“松手。” 元澈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先说不走了。” 裴若重复了一遍:“松手。” 他桃花眼微微挑起,眼尾上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殿下喜欢多人一起寻欢作乐,微臣却独来独往惯了,恐侍奉不周。” 他瞥了眼少年:“再则,微臣事务繁忙,闲暇甚少,还望殿下理解。” 裴若自称“微臣”,把两人身份分得如此清楚,似乎没有耐心再陪他玩一些兄友弟恭的把戏。 元澈抿唇,突然感觉很委屈。 他低下脑袋,慢慢松开了手。 柔软的鬓发垂下,挡住了少年那双总是带笑的,圆圆的眼睛。元澈直直地看着眼前一小片地方,看着浅紫色衣袍很快消失,小白犬宽慰似的蹭了蹭他的靴子,随后追着主人的脚步而去。 少年就这样一个人留在包厢里,垂头丧气地发着呆。 半晌,他鼻子一抽,决定从今天开始不要再看到裴若了。 元澈起身,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干涩的眼睛,决定打道回府。 但当他出了厢房,骤然看见门口一抹紫色,吓得浑身一颤,结结巴巴道:“你……你没走?” 候在外面的仆役尽数被打发了去,唯紫袍青年负手,独身立于门前。 听到动静,他微微转头,并不言语。 元澈呆了一下,又吸了吸鼻子,正要发问,忽然想起自己十秒前立的flag。 他立马闭嘴,满脸怏怏不乐一扫而空,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从青年身边走过。 第95章 旋即就被扯住了手腕。 裴若淡淡地问:“哭了?” 元澈抬眼大声反驳:“我哪有!” 他没这么脆弱好吧。 “那就是在委屈?”裴若却不留情,直逼他面对现实:“殿下何必委屈,既选了朝三暮四,自有人巴巴地等着殿下垂怜,又何必在某这里因一时受了拘束,便觉愤懑不已?” “谁说我朝三暮四,你不要把我说得像个花花公子!” 元澈忍无可忍,火一下子从心底冒了起来,一把将裴若推在门上,怒道:“京城的人编排也就算了,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可我在乎你,每次都和你解释,你何必拿这话刺我?” 少年眼睛红红的,咬着嘴唇,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尽管是被逼迫的姿态,裴若语气依然镇定,双眉蹙起,似笑非笑道:“如此说来,是某的不对?” “是!”元澈越说越委屈:“你以为我很想让你生气吗?我跟其他人牵扯不清,名声狼藉,那你怎的一开始还要搭理我,眼下不合你意就要走……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狠心!” 少年鼻子也红了,仰头看着人,显得年纪很小的样子,可怜又招人疼。 裴若闭了闭眼,轻声道:“殿下,一开始是你招惹的某。” “那又怎样?”少年恨恨道:“你说的规矩我也答应了,我可没跟除你之外的人吃过饭,所以现在——我也要给你立三条规矩!” 他想让自己显得更有威慑力些,踮了踮脚,但没站稳,差点一头撞进裴若怀里。 裴若好心扶住了他的肩膀。 “……”元澈觉得自己的气势一下被浇灭了,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你别压我肩膀,听我说!” 于是裴若的手改为扶住他的腰。 少年板着脸,试图速战速决:“第一,不可无故生气;第二,不可擅自离开;第三,不可不听解释。” 裴若眸色发暗,慢条斯理地道:“喜怒哀乐如何能控制?世子未免不讲道理。” 元澈索性就不讲道理了:“反正今日不许擅离,此乃本世子的命令。” 穿越这么久,白占着世子身份,还没体会过特权。 今天他就要让裴若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霸道世子强制爱。 …… 京郊。 乌恩其取出小刀,隔断了马车的缰绳。 “真可怜,被当做苦役在这儿束缚了这么久,一定很想凉国的草地了吧?”他摸着马鬃,语气温柔得好似对待情人:“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马儿呆呆地任他抚弄,忽然脑袋一动,想将他拱开。 可男人却更快一步地偏头,躲过了耳畔边的暗箭。 他不慌不忙地取出短弩,朝后方连射几支,同时弓身躲在马厩外面,冷笑道:“这又是哪位大人?别浪费箭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不妨出来一见。” 意料之中的,前方无人出现。 乌恩其微微直起上身,提高了声音嗤笑:“我当大夏多少英雄豪杰来取我的命,原来不过如此,都是些爱躲后头放冷箭的鼠辈。” 可来人依然不露面,足见沉得住气。 见此,乌恩其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翻身上马,以马鞭遥指来人方向:“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待我下次回来,定是他枕戈寝甲之时!” 说罢,异族男子打马扬长而去。 “五殿下,就这么放他走了?”禁卫军首领皱眉。 阴影处,翡翠绿眸子的锦袍男人抬了抬手,示意后方勒马。 他淡淡看了一会儿尘烟中远去的人,冷漠道:“不让他逃走,莫非要让陛下把他抓回来审问?” 将失败的刺杀推到此人身上,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优解。 他偏头问侍卫:“二皇子府动静如何?” “一直按殿下吩咐盯着,今日不曾见异常。” 陆九渊点头,神情有些疲倦:“继续盯着,不可松懈。” 裴党近来几次深更半夜抓人,陆天枢自顾无暇,他也只能将尾扫干净些。 …… 元澈强制了裴若一整个下午。 他知道裴若喜欢清净,便故意拉着人去最喧闹的市井之中,挑些簟席屏帷,时果腊脯。 什么好吃的难吃的,都要裴若先尝过了再给他。有时太难吃,看到裴若微微蹙起的眉毛,小世子陡然生出了仗势欺人的快乐。 路过街边卖艺,元澈兴起,还要让裴若赏几个钱。 裴若瞥他一眼,倒也解了囊。 于是元澈愈发觉得强制成功,行事更是随心所欲,自己将自己哄了个开心,生生玩到了华灯初上。 坊市灯火通明,瓦子表演过一轮,正是衔接过门时刻,元澈吃着果脯,不觉打了个哈欠。 晚膳用过,想去的地方也去了,无端有些阑珊。 元澈松开手,宽宏大量道:“你可以走了。” 身边的人却没动弹。 裴若声音没什么波动,轻轻道:“殿下强求来的几个时辰,开心么?” 清泉般的嗓音在热闹的瓦子里并不明显,可元澈还是听到了。 少年郎往嘴里抛果脯的动作一顿,咧开唇角,露出小虎牙,语气满不在意:“开心啊,怎么不开心,堂堂裴大人就算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得陪一个风流纨绔到处玩乐,想到这点,我就特别开心!” 第96章 他心里有气,出口自然不大客气。 裴若目光移到他脸上。 脸上红扑扑的,没喝酒,是正常状态。 元澈被他这么看着,白日那点恼怒不知怎的又被勾了起来,冲动地挑起对方下巴,一副风流浪子做态:“裴大人,我这会儿放你走,你又不肯走了,莫非想赖上本世子?” 少年动作有几分生疏,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表情倔强得很,一点风流也不沾,全是不服输。 裴若捉住他大胆的手,抵在下颚边。 “若……微臣说是呢?” 元澈瞳孔一缩。 他呆呆道:“你什么意思?” 青年却只是敛眸盯着他,灯火太暗,看不清桃花眸底情绪流转,无端端让人想要逃离。 元澈紧张地抿唇,几乎忘了抽回自己的手:“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瓦子里,牙板响,台上新戏再度唱起,周围愈发热闹,试探的、带着颤音的话语被淹没在戏词之中,再难听清。 “从今后相会少,见面难。月暗西厢,凤去秦楼,云敛巫山。” “请先生休讪,早寻个洒阑人散。” 灯笼里的烛影摇晃,少年张嘴似说了什么,神情怔然,眼底还有未敛去的恼怒。 裴若遂放开了手,道:“微臣逾矩了。” 元澈实际听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见他收手,似有告辞之意,心中沉了下去。 他勉强笑了笑,觉得胡闹了一整天,还是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提起嗓子:“既然裴大人要走,我就不送了。” 反正他也没有很想送。 “原来那诗句里包笼着三更枣,简帖里埋伏着九里山,他着紧处将人慢。”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里,裴若果真起了身。 元澈刻意控制自己不去看他,蓦然听风传来似的,往耳中落入一句:“近日若太子寻你,切莫答应,可以装病,别给自己找麻烦,知道么?” 元澈正当不解,青年已迈开了步子。 他真的走了。 走就走吧,干嘛临走前还装出一副很关心自己的样子。 元澈使劲抿着嘴唇,装作听戏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可是一句话也听不懂。 他嘴唇发干,伸手想倒茶,发现茶水已经凉了。 愣了愣,少年转而去摸裴若坐过的位置。 ……也凉了,分明才这么一会儿呢。 走得怎么那么快,莫非他很招人嫌?是了,今天被作弄那么多次,裴若一定心里憋着火,巴不得赶紧离开。 连一点温度也不肯留下,小气得很。 少年抱着膝盖,出神地看着那个空位,一点也没有实感。 如同今天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似的,形单影只。 ——偏偏不甘心。 他忽的起了身,像做好了决定。 想到自己那张一到关键时刻就张不开的破嘴,元澈一狠心,抢过旁边桌的酒壶,一口气将大半灌入了口中。 “等着,这是你逼我的!” 第057章 夜奔 瓦子外的宽道上,一顶软轿平稳起步,低调没入夜色之中。 尚在夜市喧闹之时,轿中人隔着一层布帘,所想的却是少年被镀上温润烛光的侧脸。 不服气,还倔。 他转动手上扳指,想将那张脸抛在脑后,可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始终挥之不去。 可怜的,含笑的,怒气冲冲的,狡黠的。 每一眼都分外生动,眸子中映着莹莹烛火,弯成月牙,好似就在眼前。 裴怀虚想,他当真被那双眼睛渴求得昏了头,才会下意识开口,想许诺些什么。 那人是王公贵胄,自有多的数不过来的人喜欢,又何必多他一个? 但一想到那些环绕在少年身边的闲杂人等,青年眸色止不住地暗下去,缓缓叹了口气。 他瞧上的宝贝,实在太招人疼了。 “哒、哒、哒!” 马蹄声贴着轿子擦过。 这会儿还有人打马赶路? 裴怀虚漫不经心地挑开窗帘,座下轿子蓦然一停。 随行仆从汇报道:“大人,前方有人拦路!” 青年淡淡道:“轿前何人?可有名帖递上?” 仆从声音有些犹豫:“……并无,但瞧着有些眼熟。” 青年手指一挑,掀开轿帘,前方立着一人一马,径直逼停了他的软轿。 马上之人分外熟悉,瞧着,竟是刚才还在瓦子里听戏的少年。 他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马,冷冷绷着脸,见裴怀虚从轿中探头,昂首启唇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轿中人笑了,好整以暇地替他接了下半句。 少年怒了:“错!是全给我留下来!” 说罢,他御马上前,一个弯腰发力,将裴怀虚掳掠上了马背。 仆人吓得魂飞魄散:“大人——” 镇南王世子好大的胆! 裴怀虚扶着少年的腰身坐稳,摆手让几人退下,似乎毫不担心。 他扬眉道:“不知这位壮士要带某去何处?” 少年冷脸装酷:“你别管!你现在是我的‘人质’!” 裴怀虚唇畔噙起笑意,鼻端轻轻嗅了嗅,下一刻,笑意淡了:“哪里喝的酒?” 他当元澈舍不得,没想到是借酒发疯。 怀中人从衣裳里摸出一个酒壶,像在展示什么重要的宝贝,只给他看了一眼,忙不迭收了回去。 第97章 少年人语气警惕:“这可是待会儿要用的,不能给你喝!” 裴怀虚扶额:“某不喝,你喝了多少?” 元澈闭口不答,转而一甩马鞭:“——驾!” 马匹狂奔起来,载着莫名新认的主人和“人质”,甩下仆从与轿夫,遥遥朝城门而去。 “大人——不好,快追!” 仆从欲哭无泪,生怕自家大人出什么意外,一扯衣摆跌跌撞撞追了上去。 马儿没多久就跑到了城门前,元澈眉头紧锁,仿佛现在才想起来,城门已经关了。 他苦恼地坐着马转悠几圈,忽然想到什么,跳下马,拉住裴若道:“跟我来!” 裴若望向城楼,上面还有几盏守夜的灯,诧异地挑眉,想知道少年没有御赐令牌,大半夜要如何出城。 但这难不倒元澈,也不知他从哪里听来,七扭八拐,竟找到一方生了青苔的小门。 小门恰好夹在一段还未修缮的城墙中间,约有一人高,多半是昔年修城墙的苦役为进出方便留下,修完也忘了拆掉,就一直保留在此。 “咱们从这里爬出去好了。” 少年浑然不觉自己在做什么违反律令的事,自顾自地爬了上去。 爬到一半,因身高不够而卡在门顶,他急忙叫道:“托我一下!裴兄!” 裴若将四周环顾一圈,决定明日就派人来查封此门,免得叫人钻了漏洞。 上面的人开始催促:“快点快点!” 元澈小半个身子翻了出去,脚下没有借力点,正蹬来蹬去使不上力。 裴若抬头,入眼的是被月光勾勒得分外清晰的轮廓,喉结下意识滚了滚。 少年腰肢柔软,小腹紧紧贴着门顶,浑圆挺翘的臀部曲线暴露无遗。 他绷紧小腿,往门上一个劲地蹭,可青苔太滑,借不到力,只好胡乱蹬来蹬去,把蹀躞带上坠的小挂件踢得叮叮当当作响。 “快帮我!” 元澈费劲扒着小门,用力到脸色涨红,正想再催催,小腿被人握在了手里。 他乖乖不动了,等着裴若托起,然而几秒过去,底下人却迟迟不动。 掌心的炙热透过单薄裤腿,贴上他的皮肤,好像抚摸了一下。 元澈心里升起一股不安,小腿挣了挣,试图逃离那股令人发颤的温度。 下边的人这才如梦初醒般的,往上轻轻一托,将他送了过去。 少年一落地,马上忘记了刚才的不自在,喊道:“快上来,我接着你!” 这般不雅观地翻门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他等了一会儿,始终没从门上看到人,只听一阵窸窸窣窣。 元澈心里一惊,难道裴若趁此机会跑了? 他猛地蹿上矮门,道:“裴若?” 话音未落,二人在门头打了个照面。 元澈愣了愣,往下一望,发现裴若竟是把马牵了过来,拴在旁边,借马背轻松爬了上来,毫无他方才的狼狈之相。 “……” 少年懊恼地抿唇,刚刚怎么就没想到呢? 但裴若下来总要人接,念及此处,他又跳下去,挽起袖子,期待地做了个公主抱的动作。 来吧,他准备好了! 可裴若只是稍许疑惑地看他一眼,自己跳了下来。 他虽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行止从容,倒让元澈忘了这人海拔不低,跟陆九渊比也能平分秋色。 “如今已经出了城,殿下要去何处?” 青年长身玉立,负手偏头问他。 没有了马做代步,元澈也不嫌步子慢,狗狗祟祟带裴若绕开守城军的视线范围,朝不远处长坡上走。 他看不出有什么目的地,走得兴起,还折了根树枝,朝往草里打来打去。 弄了半天,惊出一只野兔。 少年立刻扑倒,把乱蹬的兔子抓在怀中:“嘿嘿,就是你了!别动,我就借点东西!” 说着,他取下腰带上的小刀,在兔子雄健的后腿上划了道小口,挤出比眼泪多不了几滴的血。 少年撒开手,冲着奔逃的野兔鞠了一躬:“谢谢。” 裴若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唇角不觉弯了弯。 就这样,元澈硬生生将裴若一路拉到了长坡顶上,随后左右找了找,就地搬来两块大石头,垒成桌台,对着月亮一跪。 他虔诚地双手合十,正要下拜,转头看裴若还在旁边看热闹,提醒道:“该准备了。” 面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饶是裴若,也难以猜测他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小世子把蘸了兔血的手指往脸上横着一划,随后朝着月亮拜了两拜,再取出酒壶,郑重其事地给自己和裴若各倒了一杯。 他把酒递给裴若:“喝!” 裴若:“?” 他慢了一拍接过酒,少年已大喇喇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一摔,煞有其事道:“从今日起,咱们就是结拜兄弟了!我是大哥,你是二弟。” “……” 裴若沉默了。 月黑风高,少年一路急冲冲地带他折腾出城,他想过杀人埋骨,也认真思考了强取豪夺,威逼利诱的可能性,却没想到…… ——是强行结拜。 自己还是高看他了。 裴若深吸一口气,颇为头痛,往后不着痕迹地拂袖,示意暗中跟随的侍卫退下。 他举着酒杯,俯视地上的人。 第98章 元澈有些疑惑:“二弟,你怎么不喝?” 裴若似笑非笑,躬身把石台上的酒壶拎起,晃了晃响声:“……一壶酒,你喝了整整半壶?” “那又怎样。”少年理直气壮。 难怪醉得不轻。 裴若望着他,幽幽一叹:“裴某为你感到可惜。” 想取他性命的人不知几何,但凡少年有心谋事,这会儿已经得手了。 元澈不知他想什么,但见他还端着那杯酒,一点没沾,不免自尊心受挫:“你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 裴若居高临下,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忽而弯了弯唇:“某只是觉得,另一种可两人同饮的酒,比结拜酒更好喝。” “什么酒?”少年歪了歪脑袋,旋即又皱起眉毛:“你现在还有时间东想西想,这可是结拜的庄严时刻,认真点!” 裴若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殿下,世间有一事,也比结拜更适合你我。” 元澈被耳朵边的热气弄得躲了躲,眼神闪烁,慢吞吞道:“听起来不像好事。” “殿下觉得不好,便不好罢。”裴若眼眸发暗,意有所指:“只是不知殿下对任何人都这般认知,还是仅对某一人?” 元澈脑袋已经在犯困了,听见他说话,还是忍不住回应:“啊?” 少年装傻的模样似乎取悦了裴若。 “殿下,某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裴若伸手抬起元澈的下巴,手指顺势抚上了他的嘴唇,柔软的,沾着酒气的,在用力的摩挲和揉搓下,愈发红艳可怜。 “这段时日,某身边不会有其他人,但是——” 青年微微笑着,眸色却有些凉:“你,最好也别有,知道么?” 第058章 喜事 元澈睁开眼,不出意料,眼前是熟悉的床帐。 他熟练地失去了酒后记忆,却依然淡定,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睛,冷酷道:“刀秘书,昨晚发生了什么?” 5积分换的行酒记录仪服务果然没让他失望。 系统冷漠地陈述:【宿主抢了别人的酒,买了一匹马,拦了裴若的轿子。】 “然后呢?”元澈很关心他的嘴争气没。 【宿主将裴若强行拽上马,走小路出城,抓了只野兔放血。】 元澈大惊失色:“我抓野兔干什么?烧烤?” 不是吧,到这种时候了,喝醉的他还想着吃? 【宿主威逼裴若歃血为盟,结为兄弟。裴若誓死不从,并没收了宿主的酒壶。】 ? 元澈满脑子问号。 他隐隐约约记得,他喝酒是因为裴若那个半死不活的态度吧? 这下好了,差点给自己喝出个好哥哥。 “……”他沉默一瞬,捂住脸:“后来呢?他从了吗?” 按照他醉酒后无法无天的性子,合理怀疑动用了一些暴力手段。 【坏消息是,裴若答应了。】 !! 坏了,元澈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有情人终成好兄弟。 【好消息是,裴若答应的不是结拜。】 吓他一跳。 元澈磨了磨牙:“下次说话别大喘气!” 但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等等!” 少年疑惑地问:“不是结拜,那是什么?你把他原话说一遍我听听。” 拿钱办事,系统冷淡的机械嗓音响起,连起伏都模仿到了位。 【殿下的心思,某可以再给一次机会。这段时日,某身边不会有其他人,但是你最好也别有,知道么?】 元澈倒吸一口凉气。 “你确定裴兄是这么说的?” 裴若竟知道他的心思! 不仅如此,还说再给他一次机会……再……难道说,之前约法三章那次,就是在给他机会?! 元澈震惊地掰着指头算了算,满脸呆滞。 ……也太快了吧!那时他们才见过几面呢! 少年失神喃喃:“原来裴兄这么早就喜欢上我了?” 他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忽的笑了一声,将脸埋入被窝。 少年两颊发烫,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索性打了个滚,喜滋滋地露出一对虎牙。 “刀刀,裴兄真的答应了?” 【是的。】 “真的真的答应了??” 【……】 他越问尾调越上扬,也不管系统死活,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元澈下床趿着鞋,轻快地给自己套上外袍,眼睛弯弯的,还哼了几声小调,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好心情。 外间丫鬟们听到动静,打了水进来,拧好帕子给他净面,见少年满脸高兴,也笑着问:“爷今日心情这样好,是有什么好事?” “有,但是还不能告诉你!”元澈嘿嘿道。 金荷笑嗔了一句:“世子爷长大了,乐子也不愿和咱分享了,我还不想听呢。张主簿在书房等着,说有好几件事要人拿主意,长大的世子爷,一会儿早些去罢!” 元澈被她的手钏冰了一下,咧嘴道:“行,我用过早膳就去。” 早膳正点已过,小厨房给他弄了点简单的燕窝粥和水晶虾包,还有一小碗咸津津辣丝丝的红油小菜。 他叼着包子,想起什么,例行检查了一下男主好感度。 陆天枢、戚辰、陆九渊……一个个看过去,直到看到乌恩其旁边的剪影。 第99章 “???”好感度:50。 什么时候飚上去的? 元澈诧异道:“这玩意儿还会自己变的?” 奇怪,他这几日都在和裴若厮混,就没走过别人攻略线,怎么偷偷涨了不告诉他? 书房。 张主簿知道自家世子生性疏懒,早把近日文书筛过一遍,挑出小部分需要主子决断的事务,便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世子过来。 日上三竿,少年郎踏着匆匆步伐进了书房外的小轩。 “张叔,我来了!” “哎呦,您可来了!”张主簿连忙抱起文书,不等元澈进门,连珠炮似的开始吟唱:“王爷家书到了,昨儿夜里送来的,您那时刚睡下就没叨扰;这个是金枝巷三间铺子上月的账目,各处开支我看了没大问题,但掌柜的想开分店,不晓得您觉得如何?另外,内寺伯黄大人生辰在即,此人乃是王爷故交,我从库房里挑了几份寿礼,世子爷看看可行?”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元澈只觉耳边嗡嗡的,简单答了几句,坐在桌前开始处理。 不到一刻钟,他就被复杂的账目绕晕了脑子,觉得自己像个办公室主任,还是没有工资的那种。 “另外,徐大人今天下朝后递来消息。”张主簿斟酌道:“那位凉国太子,世子可还记得?他昨日自个儿逃了!” 元澈眼皮一颤。 他不仅知道,而且,乌恩其正是被裴兄当着他面,亲自带人撵走的。 “世子爷,你说此人好端端的,私自潜逃作甚么?” 少年支吾了一声:“啊,他怎么就逃了呢?” “依我看,八九不离十,与太子殿下秋猎遇刺那事有关。”张主簿捻着长须道:“他这一逃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今日早朝,朝中还为派谁去追捕此人吵了好一阵子,傅大学士奏请陛下遣人八百里加急告知咱老爷,而且还指名要派爷您去抓人。” “我?”元澈指着自己:“就我这样……抓人?” 他这会儿还是个“伤员”呢,皇帝亲自允许养伤的,那劳什子“傅大学士”这么没眼色? 张主簿道:“自然没成,被中书令大人否决了,他说殿下旧伤未愈,便急急派出去追杀,倒显得我朝中无人了似的。” 元澈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中书和侍中等人就去了内殿开小会,命其他人自行散朝。方才说,已择定了郑伯侯,诏书一会儿就写好送去呢。” 听到这里,元澈才松了口气。 感谢中书令! ——他才刚刚和裴兄袒露了心迹,哪有甜头都不让人尝一口,就把人派去加班的? 不过说到加班,他倒是想起一事。 “秋空,你派人到裴府问问,看裴兄几时散值?晚膳可有安排?” 眼看少年郎兴奋地起身,就要离开,张主簿马上阻拦道:“世子爷!这些还没处理完呢!” “账目送去母妃那儿,我不看了!寿礼不错,你下午自己去找主管领库房钥匙就行,哦对了家书我也看过了,一并送到娘亲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元澈急急一口气说完,半点也不想耽误,兴致高昂地叫上外头小厮。 “走,陪我去给裴兄挑点礼物!” …… 二皇子府。 陆天权处理完手上公务,淡淡问:“昨日派去的人回来没有?” 亲信道:“已在外面候着了。” 陆天权扬了扬下巴,亲信会意,将外面的人叫了进来。 来人进了门,单膝下跪,道:“殿下,卑职查到了!凉国太子离开前,私自去了冷宫偏殿。” 陆天权正洗去手上墨迹,闻言狠狠皱眉,沉声道:“他去冷宫作甚么?” 真是不怕死。 “见了废妃,图雅氏。” 有些陌生的名字,陆天权惊诧地挑起一边眉毛。 他仔细回想许久,才想起图雅氏是凉国昔年进贡的贡女之一,被先帝赐给当今皇帝,小产后发了疯,从此长居冷宫。 因凉国贡男贡女从未留下后裔,故而一个废妃的死活,根本无人在意。 男人陷入沉思,擦干手,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乌恩其曾告诉自己,他有个皇帝都不知道的秘密,并以此作为交换,想求得他的合作。 难道……他豁然开朗,连声道:“竟然如此……果然如此!” 若乌恩其当真是图雅氏掩藏下来的血脉,的确有资格入局。 乾坤未定,突遇变数,陆天权脸色阴沉了几分。 他吩咐道:“请傅大学士来府中,就说有事相商。” 一顶轿子秘低调停在二皇子府角门时,文渊阁的梧桐刚落下第一片黄叶。 明媚的黄与阁中淡紫成了映衬,紫袍青年手持一管笔,面色淡淡地批着折子。 僚属疾行进来,低声往他耳边汇报了几句。 裴怀虚笔端一停,笑笑:“倒是聪明一回。不用管,继续盯着。” “是。”僚属又道:“太子那处,听说您阻拦元世子出京,底下人有些蠢蠢欲动,您看……” 裴怀虚淡淡道:“他要装伤避风头,最好避个彻底。若沉不住气,可是要吃大亏的。” 海德适时上前来,为他斟了一杯茶。 他搁下笔,吩咐道:“这两日早朝严抓点卯,新科进士那处不急任用,待本官考课一番。” 第100章 僚属领命而去,海德把茶端到他面前,问:“那陈家主呢?” 大人把时间都花在公务和元世子身上,倒显得今日抵达京城的临州陈家主不像回事了。 “他?”裴若颔首抿唇,笑了笑:“旧友相逢,的确该请顿好酒,但不是今日。” 今日已被某个回味过来的家伙定了下来。 海德也笑了:“是,陈家主定会理解的。” 自打认识元世子,大人愉悦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这不,知晓元世子去晚松巷的小院打听,还专程到宫门等大人散值,说是接他“下班”,大人眼瞅着心情不错,整整大半日未训斥一人。 申初时分,宫闱各处机关散值。 裴怀虚出了宫门,遥见身披海棠红外袍的少年郎骑着白马,环抱花束,立于霜风之中。 他无一处不整齐精致,一看便知精心装扮过,在一众软轿马车里分外出挑。 少年眉目生出笑意,冲他招了招手,嗓音清亮:“裴兄!” 第059章 桂宴 待裴若到了近前,元澈下马,冲他递去一大束洒金熟宣包裹的芍药。 青年眉目柔和了许多,温声道:“送某的?” 少年点头。 他便接过花束,花瓣娇柔依偎在雪白宣纸之中,嫩白浅粉,偶夹一两枝熟红凝艳,盈盈不堪一握。 元澈摸着马鬃,弯着眸子问:“晚上去翠金坊好不好?我定好了包厢。” 少年今日眸子晶晶亮亮,仿佛盛着星辰,笑容发甜,声音也甜。 他想用心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拒绝那双眼睛。 裴若垂眸,无声笑了笑:“悉听尊便。” 宫门外一干人等看傻了眼。 紫衣青年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是当朝最年轻的中书令,无人不识。 多少夫人小姐看了那张俊美惊艳的脸都要抖一抖,只因这人一个眼神,一句吩咐,便能决定自家老爷的去留任调。 可这镇南王世子竟敢当众赠礼,举止亲昵,叫中书令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神色。 有夫人悄悄出声:“镇南王世子不晓得中书令厉害?” 老爷面色凝重,摇头叹气:“……初生牛犊矣。” 不仅不怕虎,还狗胆包天。 追求太子无果,居然转而追求起了中书令,不知下场该如何难看。 元澈才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挥手让人牵走白马,亲亲热热地拉着裴若,一起坐上了去翠金坊的马车。 裴若偏头,声音含着蜜糖似的:“怎的想到送芍药?之前送给别人也是么?” 覆着薄茧的修长手指轻轻抚过娇柔花苞,带起一丝颤动,花瓣温顺伏在他的指腹下,被压出一道淡淡的痕迹。 元澈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陷阱:“我可没给别人送过花!” “如此,是某谬言了。”裴若勾起唇角,继而问:“不是花,那是什么?” 小世子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要要翻旧账啦裴兄,以后都只送你好不好?” 他故意用肩膀撞了撞裴若,咧嘴道:“今儿在坊市看见花农在卖这些花,觉得很衬你就买了。听说它是花中之相呢,喜欢吗?” “花中之相?”裴若意味深长地笑笑,未说喜好与否,只道:“甚好。” 少年瞧着他的笑容,自己也开心,嘿嘿傻乐了几声:“裴兄,你昨晚……当真答应了啊?” 裴若缓缓瞥他一眼:“某答应何事?” “就是……”元澈有些不好意思,又开始说不出口,眸光闪烁道:“就是昨晚说的那些,什么心思,其他人的……” 裴若扬眉,明知故问道:“哪些?某怎么记不得?” 少年有些急了:“你同意了的,我的心思!” “殿下坐正。”裴若笑了,似怕把他逗得急眼,安抚道:“是,某答应了,如此可安心?” 元澈不依不饶:“你写保证书。” 裴若闻言摊了摊手:“某两手空空,如何能保证?” 元澈将包花的洒金宣纸抽出一张,随后从怀里摸出支笔,殷勤道:“用这个写!” 裴若似笑非笑接过了笔,看着他道:“原来殿下有备而来?” 元澈腼腆一笑,嘴上不忘指挥:“就写……已答应镇南王世子元澈正式交往,并承诺将一直相信他,喜欢他,就算其因公事与他人产生交际,比如昭勇将军戚辰等,也愿意托付信任,以上一切皆落笔之日生效。七月廿二,裴若手书。” “戚辰?”裴若微微侧过头,一缕乌发从肩头泻下,“好端端的,提他作甚么?” 洞察的桃花眸一看过来,元澈立刻编造理由:“这不是提前给你说一声,免得你乱吃飞醋嘛。往后那么久,说不定我和戚辰还会三搭……不是,第三次公事合作呢?只是报备,没别的意思!” 他说这话时有些心虚。 因为系统给出的活命基础是建立在积分不为0,且和任一男主he的前提下。 如今戚辰好感最高,他自然要试着苟一苟命,否则刚和裴若谈上就下去了,他得多不瞑目? 却不料,裴若笑意莫测,悠悠问:“是谁给你透的风声?” 元澈眨了眨眼:“我就是知道。” 嘴上轻松,实则在面前人的笑容里忍不住缩了缩。 奇了,裴兄明明在笑,怎么压迫感这么强? 裴若盯着他,迟迟没有落笔,半晌,轻声道:“你们不会有公事合作,安心,中秋之前,你父王便能回京。” 第101章 后面这句话果然吸引了元澈的注意力:“真的吗?可乌恩其潜逃,父王应该也要参与堵截吧?” 裴若放下笔,指尖停在他的脸颊上,随后掌心贴了上来。 “相信某,某陪你一起等他回来,好么?” 他温声细语,桃花眸含情带笑,看得少年面颊微红,往他手心蹭了蹭,果然消了音。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翠金坊前。 坊中有一饭馆,名为风来轩,乃是近日新开的去处,以鱼生和醉蟹为名。 元澈听说了好一阵,一直想来尝尝。 “听说店主不拘一格,从各处搜罗来的厨师,风味相较京城其他酒楼大不同呢。” 裴若打量牌匾不语,跟在二人后头的秋空拿出预定信物,侍从满脸堆笑,把人往里迎去:“哟,贵客来了!贵客里边请!” 里面是一座小园,各包厢如星子般散落在园中各处。 或以花障,或以林障,或以石障,每间包厢皆不与其他包厢相见。潺潺溪流淌过,秋风渐生,沉甸甸的桂枝从包厢花窗外探入,金黄香甜,备在桌上的茶与酒都似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桂香。 秋季的主打菜品是菊花蟹,醉蟹和鱼生,元澈要了一壶清酒,随着酒送上来的,还有一盘有些眼熟的炸螃蟹。 侍从恭敬道:“这是东家送给贵客的。” 元澈愣了愣,下意识拿夹起一只放到嘴里,味蕾比脑子先一步认出了熟悉的味道。 ! 少年睁圆了眼睛,转头问:“这道菜是后厨的哪位师傅做的?” 侍从心里咯噔了一声:“可是味道不合客人的胃口?” “不不不,我觉得特别好!”元澈炯炯有神地盯着他道:“可否请做这道菜的师傅出来一见?” 侍从勉强松了弦,道:“自当为贵客请来。” 他回身吩咐,元澈冲着裴若惊喜道:“裴兄,你快尝尝这蟹,是不是和咱们在码头那位老婆婆家吃过的一样?” 裴若抿了口清酒,勾起唇角:“嗯。” “你都没吃!” 元澈不服气地给他夹了一只。 裴若尝了尝,品鉴道:“油炸时机把握进步了许多,外壳极酥,锅中应当放了些糖桂花,入口稍许微甜,调味亦有进步。” “这也能吃出来?”元澈惊讶于他对细节的敏锐,耳朵听到脚步声,连忙转头看去。 下一刻,少年他猛地站了起来,喜上眉梢:“阿婆,果然是你!” 盲眼老婆婆被侍从搀扶着,听出了他的声音,欢喜得迈大了步子,颤颤巍巍道:“小郎君?是小郎君吗?” 元澈想搀她,她却生怕弄脏贵人的衣裳,说什么也不肯。 少年硬把她搀到一边坐下,急急道:“阿婆,你怎么在这里?我还想着过阵子去你那店里吃螃蟹呢!旁边是裴兄,你不要拘束,我们一起去过你店中的。” 裴若含笑放下了酒杯。 老婆婆高兴道:“小郎君有所不知,你们离开后没几日,就有大老爷来吃了一顿,直说老婆子手艺好,要聘老婆子去内城做活计,还要帮老婆子找儿子呢!” 元澈道:“原来是有好心人啊!” “可不是?”老婆婆笑着叹气:“我开始害怕人家是骗子,后来一想,他骗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老婆子图什么?也幸好答应了,如今东家人很好,不但不嫌老婆子眼盲,还要老婆子跟着大厨学手艺,如今还到这等气派的饭馆帮厨……小郎君,你可真是老婆子的贵人啊!” “哪能呢?”元澈瞥到裴若,连忙道:“裴兄才是贵人呢,都说紫气东来,他一来你的店,你就被人瞧上了,可不正是贵人吗?” 老婆婆边笑边欣慰抹泪:“都是贵人!小郎君,公子,老婆子今日开心,再去给你们炸一盘螃蟹,就算老婆子请你们的!” “诶——不用了,真不用!” 几人一番笑闹,也不知不觉用完了膳。 老婆婆回去后,元澈抬头一瞧,正是月上柳梢。 “真好啊。”少年双手托着下巴,眉眼弯弯:“我就喜欢好心人,好心人都应该得好报。” 裴若遂问:“殿下讨厌什么样的人?” 元澈想了想:“没什么讨厌的吧,哦,不喜欢骗人的。” 或许想起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少年撇撇嘴,道:“小时候,邻居家大哥特别喜欢骗我,有次我妈……咳,娘亲回家晚了些,他就说我娘亲不要我了。我急得哇哇大哭,跑出去找娘亲,路上一跤把正在换的牙摔掉了。后来的三个月,我每次牙齿漏风路过他门口,就会被他嘲笑。” 想到那画面,青年忍俊不禁,道:“是有些顽劣,殿下可有教训?” “没呢。”元澈继续道:“年纪小就罢了,后来我正式记事,他还用假名字唬我,冒充新交的笔友。” 说到这里,他有几分咬牙切齿:“天杀的,我那时真的相信自己有个远在天边的好友,一辈子不会见面那种,所以什么事都跟他说,好玩的、不好玩的……连糗事都说了!结果有次过年他说漏了嘴,拿糗事笑我,气得我追着他撵了三条街。” 裴若忽然不笑了。 他眼睫颤了颤,问:“骗过你的,你都会很生气?” 少年认真点点头:“那当然,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小气。” 见青年沉默,他笑嘻嘻安慰道:“裴兄别怕,你骗我那次,我已经原谅啦。” 第102章 裴若勉强笑了一下:“……嗯。” 第060章 乱纵 “不说那些讨厌的事了。” 元澈咕咚几大口桂花茶,另起了个话题:“中秋宫宴在即,裴兄也出席吧?你座次在哪,到时候我有空来找你?” 裴若失笑:“这般一刻也离不开某?” 少年嘀咕道:“不行吗?” 他对这会儿的定义可是热恋期诶,多见面可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一手支起下颚,望着裴若叹了口气:“诶,陛下不会觉得我对你有意思吧?结党营私什么的……会不会告诉父王啊,好麻烦,要不我还是散宴后来找你好了。” 裴若轻轻笑了笑,抚过他的头顶:“不会。” 二人距离靠近了些,侍从们互相看看,心照不宣地悄声退下,倒把元澈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们怎么下去了……好像我俩要做什么坏事一样。” 裴若摸着他头顶的动作停下,声音含笑:“嗯?” 他放轻了声音:“殿下想做什么坏事,不妨说来某听听?” 下垂的眼睛努力睁圆,无辜盯着他。 “当真要听?” 裴若笑意加深,意有所指道:“殿下若不愿说,亦可知,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少年抿了抿唇,低声说:“怎么还鼓励人干坏事呢。” 话虽如此,依然凑了过去。 裴若耐心地等。 少年呼吸快了些,眼睫轻颤着靠近。 一阵暖意袭来,带着浅浅桂香,骤然在青年脸侧落下极其响亮的一啄。 “好、好了!”元澈声音猛地提高,试图用大声说话掩盖自己的不自在。 要命,亲脸颊这种事怎么也能被搞砸? 这一下响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拔瓶塞呢。 少年窘迫地低下脑袋,恨不能把自己埋起来。 短暂惊讶后,戴着扳指的手抬起了面前人低垂的脑袋,裴若那双桃花眸满含笑意:“殿下这件坏事,当真干得别有趣味。” 元澈瞟来瞟去,就是不看他,嘴上却不肯服输:“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等我练习几次就好了!” 裴若贴近些许,语气温柔得宛如叮嘱:“殿下想练习,某随时奉陪。但不要让某知晓你去找别人练习,嗯?” 元澈下意识点头,旋即道:“你又开始了。” 裴兄就这么不放心他呢? 夜阑人静之时,马车缓缓驶入相府之中。 紫衣青年下了马车,等了小半日的仆人顾不得腿麻,迎上来恭敬道:“大人,老大人在前堂等您呢。” 裴怀虚脚步微微一顿,但只是瞬息便恢复了平静:“请他稍待,本官更衣便来。” 半刻钟后,换了身常服的青年踏入留砚堂。 堂中上首端坐着一名两鬓微霜的中年男子,他身形清癯,眸光哀愁,望着廊下雕刻的燕子,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进门动静,中年男子回身,见裴怀虚踏入堂中,和青年有几分相似的眸中柔和些许:“怎的这样迟才回来?” “不知父亲今日来府上,恕儿子来迟。” 裴怀虚淡淡一拱手,不等答应,自行在另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仆人上来斟茶,水声潺潺,这两父子却诡异地沉默,毫无关怀亲近之语。 过了几息,仍是裴老大人打破了沉默:“前几日中元,你为你母亲烧了衣食用度没有?” 裴怀虚垂眸品茶,眸中闪过一丝冷笑:“母亲的事,儿子自然时刻铭记于心,不劳您费心。” 裴老大人有些尴尬,道:“是啊,你母亲看见你这般孝顺,也会欣慰。” 二人之间再度陷入无言。 裴怀虚阖上茶盖,道:“父亲明日若无事,便在府上暂住一晚,儿子还有政事未处理完,失陪了。” 他站起身就要走,裴老大人叫住他:“怀虚!” 他试探道:“为父今日来,见你府上还是这般空寂,不如……为父为你择一门通房?” 他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就连询问也不敢加重。 裴怀虚面色一冷:“休要胡言。” 裴老大人又问:“那为你娶一房妻子?还是说……你果真瞧上了镇南王世子?” 说到最后,已是极其肯定的语气。 裴怀虚唇角掀起,哂笑道:“父亲原来是为这事而来?” 青年重新坐回了太师椅上,双腿交叠,手搭在扶手上,颇为随意的姿势,语气却不容置喙:“说罢,谁在背后吹耳边风,鼓动您老人家来问的?” 裴老大人叹息,语重心长道:“为父知晓你不愿见我,但为父实在担心你陷入迷途。镇南王世子那等身世何等显眼?他虽在边关长大,跟皇家却也沾亲带故,你与他若有首尾,你当陛下和娘娘作何感想?” 他压低声音:“怀虚啊,你已位极人臣,届时那厢表兄表弟亲上加亲,待到新皇登基,你又该如何自处?” 裴怀虚不为所动,眯眼瞧了瞧他,“是太子?” 裴老大人表情一僵。 裴怀虚冷笑更甚。 “怎的?他往后是新君,便让你吓破了胆?”青年冷冷盯着他,锋锐毕露:“看来儿子还是给他留了脸,叫他认不清处境,才会整日做些可笑的白日梦。” “你!”裴老大人急道:“你说话怎么这样不小心!” 要是传到陛下和太子耳中可就完了。 第103章 裴怀虚讥讽道:“父亲这便怕了?是了,父亲一向胆子格外小些,当年才会被杨见正一吓,眼睁睁看母亲撞柱而无所作为,缩在老宅近十年不敢问世事;如今又为了他的学生,来逼儿子放弃,好成全他人的亲上加亲!好一个灵活变通的胆量,好一个媚上欺下的说客!” 说到最后,他语气加快,竟带出一股疾言厉色的恨意。 裴老大人听得呆了呆,随即脸色铁青。 裴怀虚闭上眼,平复了一会儿气息,才淡淡道:“……父亲,母亲的仇你忘了,儿子不敢忘,亦不会忘。” “元澈此人,儿子也不会放。” 裴老大人没想到他心意如此坚决,遭了一通讥嘲,面色窘迫,退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真是翅膀硬了,你……” 裴怀虚吐出口气,好像不愿再看见他,打断道:“夜已深了,来人,送老大人去北厢房休息。” 仆人适时出现,将有些不情愿的裴老大人搀离了留砚堂。 堂中剩下了青年一人,寒月溶溶,半个时辰前的桂花香气、软语和温暖,此刻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望着两盏不再冒热气的茶,一时有些出神。 “大人,陈先生来了。” 裴怀虚回过神,语带倦意:“请他进来。” 陈陵一进来,便看到两盏茶摆在桌上,其中一盏有明显动过的痕迹,调侃道:“是在下来得不巧了?” 裴怀虚斜他一眼道:“那你走?” 陈陵笑笑:“这么不留情。” 他两手笼在袖中,老神在在地坐下,等仆人为他换茶。 “丹州情况如何?”裴怀虚问。 他不答,转而取出一枚白玉扳指:“给,你的东西。” 裴怀虚接过,打量几眼,陈陵道:“别看了,保养得尽心尽力,生怕哪天没看住碎了,这才急急给你送来。” 青年似恢复了几分心情,好整以暇:“丹州已如此紧急了?” “可说不准,但你要我送的信,我已送去,端看镇南王信任与否,他肯信,这仗就打不起来。” 见裴怀虚还要问,儒士抬起一只手:“等等,故友重逢,当真要一直谈公事?不叙叙旧?” 裴怀虚就笑:“要叙旧,但要也等某谈完公事。” 陈陵无可奈何:“你这脾气真得改改,我就不信那小公子喜欢听你谈这些。” “对他,自然犯不上不谈这些。”裴怀虚看了看时辰:“说完了么?说完了,某便开始问了。” …… 中秋前,镇南王果然回了京。 元澈十分振奋,但裴若好像总是很忙,答应陪他一起等,结果等到了人,他自个儿却不见了踪影。 老亲王回来后,亲王府总算安定下来。 元澈听说他路上遇到了凉国探子的伏兵,好在有义士悄悄送信警告,这才让大部队免于伤亡。 “竟然这般凶险。”再次见到裴若时,元澈感慨:“也不知送信义士是谁,否则一定给他上报朝廷,争取点见义勇为奖之类的。” 裴若只是笑笑:“也许那义士并不图名利,只是见不得军队伤亡罢了。” 元澈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娘亲最近管得有点严,今儿回去,只怕要中秋宫宴才能见面了。” 裴若摸摸少年的脑袋,温声道:“不急,有缘自会再见。” 到了宫宴那日,元澈却没找到人。 文武百官人数不少,他也不能时时得空,索性先见了小别一月的老乡。 “殿下,”元澈道:“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陆璇玑挑眉道:“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 她咬着果脯,神色有几分得意:“我觉得,朝中三足鼎立的局势快了。” 元澈好奇道:“怎么说?” 陆璇玑摇头晃脑:“大皇兄急躁冒进,乌巢失利;二皇兄心怀不甘,空城被诈,如今双方暂避锋芒,正是我鸟上青天,鱼入大海之时!怎么样,要不要跟?” “什么乱七八糟的?”元澈感叹道:“你语文学的还挺杂。” 陆璇玑笑道:“常年及格线徘徊,能不杂?” 怕被人听去不该听的,两人没有进殿,就在角落说着悄悄话。 元澈:“高考也及格线?” 陆璇玑理直气壮:“对啊。” “……高考?” 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呢喃,仿佛路过的风。 却真实吹入了元澈的耳中。 他转头去看,只见白衣白发的俊美青年立在不远处的暗色中,怔怔看着他们,恍若哪里飘来的男鬼,看得人背后发麻。 他喃喃道:“高考?” 元澈来不及问他为什么在这里,诧异地眨了眨眼:“你……知道高考?” 难道说……有没有可能……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想起越青缃那些古怪的举止,狂掉的好感,他很不愿意承认那个可能。 陆璇玑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国师?” 颜色浅淡的眸子慢慢移到少女身上,越青缃眉目怔忪,轻声道:“你们,见过高考?” 陆璇玑和元澈对视一眼。 二人异口同声地问:“你也是老乡?” 令人失望的是,越青缃茫然摇头。 元澈惊道:“那你从何处知晓高考这个词?” 夜观天象还能观到这玩意儿?他不信。 第104章 越青缃抿了抿唇,有几分失落:“微臣的师父,十年前说要去参加高考,自此再无踪影。” ??? 元澈觉得荒谬。 “你师父?叫什么?”他目瞪口呆。 居然真有第三个老乡?这老乡还是个高考生? 陆璇玑也问:“他说去高考会不会是你听错了?你知道高考是什么吗?” 越青缃毫不犹豫地答道:“那必然是成仙前的最后一道考试,只要通过,便自此位列仙班,享乐无极!” 陆璇玑:…… 元澈:…… 这误会可大了去了! 第061章 迟烫 越青缃自小是个弃儿。 从记事起,他就四处流浪,因与常人不同的银白头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视为不祥。 孩童们欺凌他,农人也驱赶他,他只好住桥洞、破庙和山洞等少有人来的地方,总在挨饿和受冻中徘徊。 有时他也会想,就这样死了会不会更好。 可天无绝人之路,在他淋雨起了高热那天晚上,山洞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外头下着大雨,那人用短得奇怪的衣裳把头包住,急匆匆进了山洞,差点踩在他身上。 “啊!” 以为碰到了野兽,来人大叫一声:“你别过来!我有武器的!” 越青缃烧得昏昏沉沉,躺在地上没动弹。 来人慌乱一阵,发现地上那东西并没有攻击他,甚至几乎不动弹,大着胆子靠近一看,竟是个小孩。 “你是人啊?”那人轻轻摸了摸他:“好烫,你生病了?” 越青缃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由着他点起比残烛更亮的灯火,被仔细翻看一番。 他费劲地伸手去挡头发,那人注意点却不在他的头发上。 他自顾自喃喃:“额头发烫,嘴唇泛白,流清涕,是风寒引起的发烧?系统,给我换点维c,再来一盒感冒冲剂,对了,还要热水……” 越青缃被扶起来喂了点东西,又苦又甜的,不像药,从没尝过的味道。 是毒药吗?他这样的人也值得用毒药毒死? 可事实证明,这是个好人。 第二天,越青缃就退了烧,身体也有了几分力气。 他这时才看清救命恩人才十五六岁,比他大不了多少,打扮奇特,头发短,衣裳也短,鼻梁上还架了两片琉璃似的东西。 “还有哪里不舒服?喉咙痛不痛?关节酸不酸?”救命恩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架,盯着他问。 越青缃抿唇摇头。 太阳已升起了,恩人肯定看清了他的模样,他忍不住埋下脑袋,想把一头白发藏起来。 “别往里面缩了,这山洞不一定干净,可能有些霉菌。”恩人拉住他,又问:“肚子饿不饿?我叫张玉生,你呢?” 好奇怪的人,竟然未对他的模样有丝毫惊慌,说出的话也怪,越青缃听不懂。 他小声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哦哦没关系,你一个人住啊?”张玉生搓了搓手,问:“我初来乍到,没地儿可去,能跟你挤一挤吗?” 越青缃没想过,他也能被人这样客客气气地对待。 就这样,二人在山洞里住了几个月,后来又托张玉生的本事,搬到了小镇客栈里。 对越青缃而言,这个莫名出现的恩人太神秘了。 他看似身无分文,却总能在需要钱的关键当头变出钱来,言行也老让人听不懂,常说一些“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一一得一、一二得二”、“知识就是力量、法国就是培根”的古怪话语,还教他识字和算筹。 “你数学蛮有天赋的,以后去给人家当账房先生也能糊口。”张玉生总喜欢这么说。 他不养长发,梳头功夫很差,为了避免给越青缃梳成鸡窝,总爱用一些古怪饰品给他戴上,打扮得像小姑娘。 越青缃就这样跟他一边学,一边随他到处游历,渐渐从矮小的孩童长成了成童。 张玉生却依旧是当初的模样。 某天,他看着远山突然道:“时间到了,我该回去参加高考了,你自己好好生活,实在过不下去,就用算筹的本事进宫混个铁饭碗吧,好了,再见。” 他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越青缃找遍了他可能去的每一处,却没找到哪怕一个影子。 那个对他而言亦师亦兄的人,从此在生命中彻底消失不见。 …… 听完整个故事,少年和少女面面相觑。 元澈喃喃道:“原来老乡之间亦有时差啊。” 整整十年时间过去,他们才听说了这个人的事迹,算起来,此人还是前辈呢。 他想说点什么,转头见陆璇玑面露沉思。 “怎么了?” 陆璇玑小声在他耳边道:“我们学校上一届的高考理科状元,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噢!”元澈道:“还是个学霸!”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 要是前辈老乡还在,他们仨说不定能点点科技树什么的。 当然,主要是前辈老乡点,他们俩负责捧哏。 陆璇玑道:“你师父除了算筹,还教过其他的吗?” 越青缃轻声:“师父不教别的。” “为什么?”元澈惊奇道:“他不会藏私吧?” 越青缃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师父说了,要尊重唯物史观。” 第105章 元澈讪讪道:“不愧是前辈,居然这么尊重科学。” 【越青缃好感+5】 ?! 自己刚说了什么来着,越青缃的师父? 元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小心试探道:“你师父真聪明,真有远见?” 【越青缃好感+5】 越青缃面色如初雪消融,用元澈从未听过的柔和声音道:“师父自然厉害。” 哦豁。 元澈有种一觉醒来眼前漆黑,以为自己瞎了,摸黑走了半天,才发现是眼罩没摘的悲喜交加。 终于知道国师好感为何那么低了。 ——原来他一开始就准确无误,一脚踩进了人家雷区! “从来没变老?演的吧。”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师父其实是想骗你买保健品,你会买吗?” 开局就是昏招,后面更是在错误的方向越跑越远,十头牛都没拉回来。 现在想想,越青缃没跟他割席断义,也算脾气很好了。 “哈哈……哈。”少年汗流浃背,偷偷问陆璇玑:“你说我现在夸他师父特别牛,还来得及吗?” 陆璇玑道:“可以啊,但是他都走出去好远了。” 宫宴的客人大致到齐,也有宫人来请两人入座,元澈只好暂时放弃补救机会,混在人群里拜了太子和皇帝。 想着今日的各种阴差阳错,少年简直食不下咽,心事重重。 他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又叹一口。 世事怎么能巧合成这样? 秋空以为他相思成疾,偷着问:“爷,可要我去寻裴大人?” 元澈摇摇头:“这会儿没兴致。” 旁边有几个意欲攀谈的郡王乡君,但他没心情多谈。 抬眼看去,老乡像专门吸引贵女的魅魔,被一群女孩亲亲热热地簇拥说话。 上首席位里,陆天枢喝两口酒便盯他一眼,盯得他头皮发麻。 再加上越青缃那处刚解开的误会…… 此番宴席真是叫人剪不断,理还乱。 念此,元澈也不由得喝了一口酒,再次长长一叹:“做人难啊!” 宴过三旬,雅乐和歌舞演了几轮,少年看得兴致缺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得直打哈欠,浑身发热,微微扯开衣襟扇了扇风。 “爷困了么?”秋空道:“要不喝点茶?” 元澈摇头:“不喝茶,给我倒点醒酒汤就行。” 宫里头的桂花酒好喝,就是后劲有点迟。 他撑着脸等了一会儿,秋空迟迟未归,殿内实在太热,便起了身,要宫人带他去外面凉快凉快。 檐下还能听到丝竹声,如丝如缕的,吹得他脑子发晕,主动往僻静的地方走。 少年拿过宫人的灯,道:“不必跟着,我在这附近走走,若见了秋空,让他来寻我。” 宫人屈膝道:“是。” 于是元澈走入了幽暗之中。 暑气还未散尽,今夜闷闷的,他漫无目的散了会儿步,不知走到哪里,听到像是有鱼群戏水的声音。 附近有水,那一定有凉风了。 他遂往水声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听到几声隐约传来的交谈。 “你当为父说的全是空话?”中年男子的声音:“为父虽懦弱,却也绝不会害自己的亲子,今日太子暗示得如此明显,你还不听?是不是一定要吃了亏才肯相信?” “父亲何时这般关心起儿子?”裴若似冷笑了一声。 中年男子哀其不幸:“你……他人好心全当耳旁风!你当真不知皇家有多少诡谲手段,就这么非镇南王世子不可?” 后面又说了几句什么,元澈没听清,主动走了过去。 借着提灯的光,少年看见了前面立着二人。 水池边,中年男子和裴若相对而立,身上同着文官礼服,面上余怒未消,见了灯光猛地一惊。 他手足无措,不知这少年听去了多少,更不知其身份。 裴若却率先喊了一声:“世子殿下。” 中年男子大惊,脸上最后一点怒意褪去,嘴唇白了:“……老臣裴清河,见过世子殿下!” 元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眨了眨眼,看裴若在那边,乖乖走上前:“嗯,裴大人好。” 他走到裴清河面前,脸颊酡红,看不出丝毫不悦。 裴清河看看他,又看看裴若,似乎有些难以相信把自家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是这样一个漂亮稚气的少年。 “裴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少年歪了歪头。 明晃晃的赶客之意,裴清河听出来了,只好道:“不敢,老臣……老臣先告退了。” 中年男人脸色僵硬地退下,裴若收起冷淡,看向元澈,眸色温和几分:“怎么找到这里的?” 元澈迟钝地问:“刚才……那是你父亲?” “是。”裴若见他衣衫单薄,摸了摸他的手:“怎么外袍也不穿就出来。” “殿里太热,我想出来透透风。”元澈扁嘴,引他去贴自己发烫的脸颊,嘀咕道:“这是走到哪儿来了……早知道是你父亲,我该说点好听话的。” 声音愈发地小,少年浅浅打了个哈欠,眸中溢出水雾,似乎有些站不住,阖眸往裴若身上倚去。 裴若接住他,同时闻到少年颊边唇上,淡淡的桂花香气。 “喝酒了?” 元澈睁眼,傻笑道:“一点点,宫里的桂花酒真好喝啊。” 第106章 他眯着眼睛做出一点的手势,却见眼前的手指在晃。 浑身轻飘飘的,馥郁的酒香刺激着感官,半晚的郁气忽的消散殆尽,只剩下一点躁动。 他靠在裴若怀里,慢吞吞地抬眼,撞进了那双醇厚如酒的桃花眸中。 ——想做一点坏事。 脸颊很烫,烫得想蹭点什么。 但元澈没动,只是抿开一点笑容,用手指点着唇瓣。 然后用那双湿润的、无辜的狗狗眼盯着面前人,盛情邀请:“要尝尝吗?” 裴若视线缓缓移下去,喉结似乎动了动。 少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很,甜,的。” 第062章 醉吻 晚风倏忽变得燥热起来。 裴若垂眸,捏住他的下巴,直直看入少年的眼底。 元澈不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动,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虽然是自己邀请,却也紧张起来。 裴若看了许久,见少年抿起饱满的唇瓣,湿漉漉的眸子里全是他的影子,仅仅是对视,也像撒娇一样,不住眨着眼睛,脸颊被灯映照得很红。 下巴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元澈不知所措地晃了晃脑袋,迟钝的思绪没来得及反应,面前人已收起力道,转而用大拇指的指腹抵在唇角,轻轻摩挲。 “殿下。”裴若嗓音微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怕吓到醉酒的人,但桃花眸紧紧锁着他,不容错过少年任何一点反应。 离得太近了。 元澈脑子有些空白,青年微凉的手指就在唇边,那双向来只处理公文的、骨节分明的手,一寸寸抚弄过他的唇瓣,力度温柔得不像话。 元澈呆呆道:“我知道啊。” 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少年心跳快得好似要蹦出来,觉得嘴唇发干,忍不住再次探出舌尖去舔,却碰到了裴若的手指。 青年眸色骤然一暗,按在唇瓣上的手指重了些,探指抵开他的嘴唇。 如愿闻到了清甜的桂花酒气。 异物入侵,元澈本能地用犬齿咬了一下,力道不大,但那根手指退了出去。 旋即沾着一点莹润,覆在了他的唇畔。 到底丢盔卸甲。 裴若俯下首,哑着嗓子,声音沉沉。 “殿下,闭眼。” 身体先于意识一步反应,少年乖顺地阖上了眸子。 周围一切都变得很静,眼前是黑的,元澈睫毛不安地颤了颤,拽住了面前人的衣袖。 一点温软的触感落在唇上。 力度比风更轻,一触即离,像是蜻蜓点水那样小心。 浅尝辄止后,再度覆了下来。 裴若吻得很生疏。 他约莫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过,辗转厮磨也像试探,浅浅地轻啄流连,抵唇相贴。 那动作实在是太温柔,宛如一张看不见的网兜头罩下,元澈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只好主动搂住了裴若的脖子。 裴若动作停了一瞬,随后托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嘴唇很软,带点微凉的夜风气息,还有股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子里。 元澈说不出那是什么香料,但很好闻,像通透的松木香气,又像是衣裳熏染的松烟墨气息。 他模模糊糊地想,裴若亲人原来是这么温柔的吗? 凉风拂过,身前人收紧了手臂,把他更深揽入怀中。 少年仰着头,被亲得意识迷蒙,不知是酒的后劲还是身子发软,几乎整个倚在了裴若身上,勾勾缠缠,眼睛不觉睁开了些许,里面雾气迷蒙,溢出眼泪。 “世子爷——世子爷——!” 一道声音隔着水池传来。 元澈倏忽一惊,牙齿一碰,一下子咬在了裴若嘴唇上。 “啊,抱歉!”舌尖尝到血腥味,元澈马上松了口:“我不是故意的。” 他脸上红扑扑的,嘴唇被吻得殷红,又软又润,或许没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有多像引诱。 裴若圈着少年的腰肢静默了几息,阖上眸子,压下再尝一尝的冲动,然后稍微松开了手,显得很是宽容:“无妨。” 他用怀中手帕擦了擦唇上破口,看向不远处:“下人来找你了?” “嗯嗯。”元澈这时终于感觉到了不好意思,使劲抿着嘴唇,哪怕心里一上一下跳得异常飘忽,也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我先走了。” 他努力站稳了步子,转过身,心跳如擂鼓。 今天喝昏了头,就那么大胆地邀请裴若做了件亲密得过分的事。 裴若竟也没有拒绝,不对,他本来就不该拒绝。 虽然是在宫闱,却也认清彼此心意,名正言顺。 裴若的父亲会怎么想?会觉得他是个很凶的人吗? 脑子乱糟糟的,好像停滞的大脑重新开始工作,于是各种凌杂的事情一股脑涌了进来,也不管他想不想知道答案。 “世子爷!”秋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面前,道:“您怎么走那么远,我差点找不着人。” 元澈有几分不自然:“是走得远了些。” “这是醒酒汤。”秋空递来一个碗,又往他身后看了看:“那边是不是有人?对了,爷,你的灯呢?” 少年把醒酒汤一饮而尽,完事擦了擦唇角,语气镇定:“你看错了,我摸黑过来的,好了,咱们快回去吧。” …… 裴若目送着少年的身影离去。 第107章 深一脚,浅一脚,似还没从失神里恢复,瞧着惹人可怜又喜欢。 他摸了摸唇上伤口,在黑暗里静静立了一会儿,提起少年留下的灯,缓缓走了回去。 外殿的宴席已过了酒酣耳热之时,临近散场,虽皇帝已提早离去,一个个却也没过于放肆,只有坐姿稍显随意了些。 裴怀虚平静地扫视一眼,立即有人注意到他唇上的伤口,殷勤问道:“裴大人,嘴上这是怎么了?” 青年淡淡道:“擦伤而已。” 伤在别处也就罢了,偏是嘴唇,这里头可大有门道。 在座的都是人精,私下对视笑笑,没敢多问。要知道上次弹劾中书令偷娶外室的那位,已经被乞骸骨了。 难得,千年老铁树开一回花,当真难得。 及至散宴之时,太子前来主持事宜,无意间瞥过裴怀虚的脸,目光蓦然顿住。 裴怀虚特地偏过头来,对他笑了笑。 “太子殿下,辛苦。” 陆天枢记不得自己有没有如常带上笑容,只觉得语气怎么也好不起来,心直直坠了下去。 他忽的想起短暂离开了宴席的元澈。 “裴相的嘴唇怎么了?” 裴怀虚语气一派风轻云淡:“无事。” “当真无事?”陆天枢踏前一步,不肯相信:“本宫瞧着伤势颇重,不如唤太医来,为裴相好好诊治一番。” 面前人却以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打量着他,轻轻笑了:“这伤,自然是微臣甘心受的,殿下不必再问了。” 旁边人也促狭地劝:“殿下莫担心,裴相说这伤不用治,想必——有人能替他治哩!” “正是这个理,伤在裴相,他定然知晓轻重……殿下又非他,焉知他之乐啊?哈哈哈哈。” 人多壮人胆,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分毫没注意陆天枢发沉的眸色。 “殿下尚且年轻。” 路过陆天枢身边时,紫袍青年脚步停了一下,面带微笑:“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说罢,他拱手一拜:“微臣今日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 从宫里回来过后,元澈咬着嘴唇,连着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侍女们打趣他被宫里的妖精勾了魂,他没反驳,老亲王看出了不对,晚上低声问亲王妃:“是不是这几日府中太拘着他了?” 亲王妃正缝着新衣,闻言瞅他一眼:“不是你让我多拘着些,怕他没事就去找那劳什子裴兄吗?” 老亲王叹道:“本王那是怕他卷入不必要的麻烦里。” 他皱紧双眉跟王妃讲道理:“裴怀虚那性子咄咄逼人,能是个好归宿?这几日眼瞧着跟太子斗法更激烈了些,连二皇子都不愿沾染,暂避风头。你瞧澈哥儿那副三迷五道的样儿,万一这人请他上个贼船,他不得立刻就把自己卖了。” “你管他呢。”亲王妃拿着新衣往他身上比划:“澈哥儿自己有分寸,你瞎操心什么?你不在府里这段日子,我瞧他处理府中庶务,倒也井井有条呢。” 老亲王摇摇头,无奈道:“罢了,但愿吧。” 二人深夜一番私语,元澈自然不知道,另有他事等着他操心。 陆璇玑派人给他传了口信,待她月底生辰过后,就将开府主事,正式进入朝堂历练。 既有了主理之权,便合该组建一套自己的属官班子,陆璇玑第一个就想到了老乡,特地朝他发了个offer。 她知道元澈是个懒散性子,专门挑了不需要上朝,俸禄还丰厚的闲职,等于做个入职吉祥物,轻松又简单。 元澈很是动心。 但他知道不能轻易上人家的贼船,于是在答应之前,找个机会去见了裴若。 “三殿下?”裴若挑了挑眉,道:“她怎的想到寻你替她做事?” 元澈哪敢说是老乡,支支吾吾道:“我们关系还不错的。” 青年若有所思,道:“还不错?不错到哪种程度,和某说说?” 他的眸子直视过来,少年总觉得像是被洞察了什么,呛了口茶,急忙道:“那肯定是没有跟你好了!” 裴若替他拍了拍背,笑笑:“跟某又有多好?” 元澈瞧着他的嘴唇,好半天不说话,脸慢慢地红了。 窗外秋山明媚,是个清闲的午后,街上并没有很多人,这间茶楼就更安静了。 落叶悠悠打了个旋,飘了进来,落在清透的茶水上,挡住了杯中倒影。 看着那片落叶,裴若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才道:“不必答应她。” “啊?”元澈有些迷茫。 不答应陆璇玑的话,他要跟老亲王提一嘴,或者自己去考个科举再入仕吗? “闲职自然有。”裴怀虚握住他的手腕,温声道:“某替你挑一个。” 第063章 强取 元澈腼腆道:“多谢裴兄,不过……我还想再考虑考虑。” 翰林院那等清水衙门,根本没什么油水或福利可言,裴兄还总加班,清苦得很。 都这样艰难了,他还心安理得地等裴若费劲巴力给他安排职位,怎么想都太过分了。 最重要的是,他可不想一个差错,跟着进了翰林院。 有没有能力胜任另说,两个人热恋期的人天天加班,办公室恋情都没得谈——这像话吗? 裴若不知道他一瞬间闪过数个想法,见他不愿,便道:“若有看好的位子,可以告诉海德。” 第108章 一壶茶见了底,他手中茶杯落在桌上,发出“嗒”的轻响。 元澈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还要加班?” 裴若大致理解“加班”是什么意思,弯唇道:“今日并非休沐,某得闲出来见见,殿下若真要拘着不让走,某可要向官署告假了。” 元澈扁扁嘴:“不留你,回去跟你的公文过吧。” 他想,他一定要做个懂事的男朋友,等有了俸禄,就多多存起来养裴兄,让他不必再累死累活地加班。 好一个能让裴兄依偎的宽厚肩膀!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元澈就已非常满意,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正向他招手——就差一份俸禄丰厚的工作了。 心动不如行动,元澈立刻起了身:“青春没有售价,裴兄,我先走一步!” 裴若:? 少年就这样抢先火急火燎地走了。 元澈本想去三公主府,转念一想,第一次入职,该正式点。 于是他半路调转了方向,打算买点礼物。 路过回内城的桥时,桥头一辆马车忽然掀起帘子。 “元弟。” 陆天枢那张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元澈眼前。 这才几日过去,他瘦了不少,贵气虽依旧,却不复当初雍容。面上含了丝淡淡的愁绪,温雅的眼睛也黯淡了些。 “太子哥哥。”元澈礼貌颔首。 两人私下已有许久不曾见过,这会儿街上相逢,反而稍显生疏。 他心想,陆天枢的马车怎么停在这里?好像刚才就没动,专程在这里等他? 陆天枢没有回避他揣测的眼神,也默默地打量着他。 少年近日定然过得十分顺心,气色极好,面颊淡粉,红润的嘴唇微翘,自带三分笑意。 眼底清澈透亮,却不再有先前的慕儒和亲近。 到底想要什么,陆天枢也说不清楚,只隐隐有种感觉,少年离开了他,不该是这样的欢愉。 他不确定自己对元澈是否有那么一两丝喜欢,可看到少年的目光渐渐移向他人时,心里竟有几分不是滋味,还有些隐隐的惶恐。 陆天枢这才发现,他曾轻而易举拥有的,竟是现在无法企及的。 他以为元澈永远会追在他身后,永远是当年那个软乎乎的白团子,就像他以为他的太子之位稳固,虽经波折,却终会在母后和朝中重臣的支持下承继大统。 可元澈的目光会落到他人身上,而他和裴怀虚的屡次交锋也以稍逊一筹败落。 陆天枢不甘心。 前夜窥镜自视,才觉衣衫宽大,身侧空寂,回首一望,早已是个孤家寡人。 当晚,他做了个梦,梦见元澈刚回京城时,因无人搭理而神情落寞。 但只要他轻轻一唤,少年便会看过来,用那双弯弯的眸子看他,眼神眷恋而依赖。 【陆天枢好感+5】 元澈愣了愣。 这才见面几分钟,陆天枢突然这么大方,他有点不适应。 少年小心翼翼地问:“太子哥哥近日可是有不顺心的事?” 【陆天枢好感+2】 陆天枢笑容有些苦涩,语气倒还轻松:“近日的确有少许波折,不过皆已解决。元弟这会儿有空,愿陪本宫回宫说说话么?” 元澈思考了一下,三公主府邸离宫不远,出宫时能顺路拜访,便答应了。 可这一去差点不复返。 陆天枢一直将他留到宫门落钥时分,也没提送客的事。 元澈只好主动试探道:“天色将晚,臣弟也该走了?” 夕阳留照,游廊阴影里,陆天枢偏头,似望着他笑了笑,寂然不语。 “……太子哥哥?” 陆天枢轻轻一叹。 他声音飘忽,一手按在元澈肩上,面容半明半暗:“元弟,就不能留在宫里陪本宫吗?” 他刻意将“留在宫里”几个字咬重了些。 到底是今日留下,还是永远留下,元澈不敢深想。 他不知道太子受了什么刺激,只能跟人讲道理:“这不合规矩,再说……” “规矩是人定的。”陆天枢的手掌抚过他的肩膀,缓缓落在少年后颈上:“你不喜欢,本宫可以改。” “哪有喜不喜欢的。”元澈为难地后退半步,道:“只是陛下知道了……到底不好。” 陆天枢无声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用商量的语气道:“那咱们就不要让他知道,好不好?” 他改为捉住元澈的手腕,力度不大,却含了某种引诱的意味:“留下来吧,元弟。” 外头灯烛点起,宫人急促地提灯前往各处照亮,城楼远远传来钟声。 宫门落钥了。 元澈心里一突,觉得陆天枢今天怪怪的,顾不得礼数,挣开了他的手:“太子哥哥,请放臣弟回去。” “宫门已锁,你这会儿出去,不是正中有心之人的下怀?” 陆天枢笑了起来,再次拉住他,不容拒绝:“好了,不会有外人知晓的,本宫备了好酒,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大开的内殿门好像一只野兽,里头黑洞洞的,等着吞噬来人。 元澈愈发觉得不安,说什么也不要进去,脑子里播放起了各种可能性。 最顺应游戏主题的应该是他被灌醉,然后两个人这样那样,发生一些不可挽回的事,好不容易提回正数的名声再次跌入谷底,父王忍气吞声被迫联姻;或者太子软禁他,挟世子以令诸侯,威胁父王入股;再不然就是太子丧心病狂,往酒里下蛊,他必须听从太子的命令才能拿到解药,每到月圆之夜,蛊毒发作痛不欲生…… 第109章 少年想象一番,脸都白了,紧急呼唤系统:“刀刀,救我!” 【?】 “我不要留在东宫啊!被裴兄知道我就完蛋啦!” 【请宿主放心,游戏内不会出现脖子以下的描写。】 系统冷酷道。 “这是脖子以下描写的问题吗?……好吧我承认这也很重要但是!”元澈咬牙道:“重点是——裴兄知道,我就要完、蛋、了!” 陆天枢见他不从,似乎想将他打横抱起,元澈紧急扒住门扇:“刀刀——!” 【主线分支:何枝可依(路线一)。】 【在触发支线任务“何枝可依”的基础上,选择是否进行当前剧情(提示:可解锁陆天枢个人攻略线)。】 【是否解锁?】 原来是剧情分支,吓他一跳! 元澈忙不迭选了拒绝。 下一瞬,陆天枢的手一松。 他眸子闭了闭,正要完全合上,却忽的重新睁开了。 看向元澈的眸子里,浮现出几分迷惑:“元弟?方才是拒绝了本宫么?” 元澈懵逼地眨了眨眼。 青年面上浅淡的笑意消失,面无表情道:“为什么要拒绝本宫?” “?” 元澈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背后发寒:“刀刀,他不会是产生自主意识了吧?” 陆天枢低低叹了口气,缓步上前:“本宫不想用强,元弟,听话些,好么?” 青年的阴影覆了下来。 【警告,系统数据出错。】 系统声音严肃起来:【即将修正错误,请宿主转交身体控制权。】 话音未落,少年软倒进陆天枢怀中,眼皮沉沉落了下去。 …… 二皇子府。 陆天权不悦道:“三妹果真那样说?” 汇报的人点点头:“千真万确,微臣亲耳听三公主身边女官吩咐的。” “好一个三妹。”男人冷笑一声:“以为本宫和皇兄相争,便想渔翁得利?以前真是小看她了。” 他背着手沉着脸色,在屋里走来走去,又道:“镇南王世子那方怎么说?” “镇南王世子悬而未决,应当还在观望。” 陆天权颔首,阴沉道:“也不知三妹何时与此人交好的,莫非她想联姻不曾?” “殿下此言差矣。”一直未发言的幕僚道:“我闻镇南王世子与中书令交游甚密,似有私情,此番交好三公主,其中恐亦有中书令授意。” “你是说……”陆天权恍然,惊愕道:“中书令真正想扶持的,是三妹?!” …… 东宫。 夜色降临,宫中灯火通明。 一轮皓月当空,静静映照着琉璃瓦与长阶。 有人慢慢走下瑶阶,问:“几时了?” 宫人战战兢兢:“戌、戌时一刻。” 少年点点头,转身走了回去。 殿中,屏风后,青年双手被紧紧绑缚在榻边,眼神迷蒙,眉头紧蹙,唇角衣襟沾着酒渍。 “还喝酒么?太子哥哥。”元澈微笑道。 陆天枢抬起眼,轻轻喘了口气:“你不是元弟,你是谁?” “自然是元澈。”少年轻轻蒙住他的眼睛:“酒是好酒,我就不喝了。睡吧,睡醒了,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到后面越来越轻,在他催眠似的声音中,陆天枢的眸子缓缓合上,靠在床头,呼吸匀长起来。 元澈解开了他的手腕,将人平放在床上,旋即出了屏风,吩咐宫人:“来人,去三公主府上,请三公主派人来接我。” 说着,少年蹙了蹙眉,做出一副柔弱的模样:“就说,她亲爱的老乡遇到了些麻烦。” 第064章 回府 戍时五刻。 出宫的宫道再次飘起提灯。 宫女们分列两旁,提灯匆匆开路,马车帘子飞起一角,旋即被素手拽下来,重新挡住其中的人。 “出息了,还记得喊我来捞你。” 陆璇玑挑眉:“你没把事做太绝吧?” “应该……没吧?”元澈心虚道:“刀刀还是很讲道理的。” 不过是把太子绑了起来,强行灌了一壶好酒,又给人迷晕了而已。 等陆天枢醒来,估计什么也不会记得。 【打断一下,陆天枢只会忘记超出系统数据部分的记忆。】 ?? 元澈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发出尖锐爆鸣:“……那你还灌他酒?!” 完了,等陆天枢醒来,他还不被当做刺客即刻打入天牢? 【本系统仅代为执行宿主内心想法而已,嘻嘻。】 “如果我想当皇帝,你也会踹掉皇帝给我腾位置?” 元澈深感荒谬,不屈道:“不要把锅甩到我身上,告诉你,这事没有200积分休想摆平!” 【……】 系统微妙停顿了一下,道:【已为宿主申请无痛失忆补贴。】 元澈松了口气,缓和道:“还有失忆补贴啊,怎么不早点说?太好了,快给陆天枢安排上!” 【已为宿主申请无痛失忆补贴。】 系统重复了一遍,特地在“宿主”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元澈琢磨出一点不对劲,不可置信道:“等等,你让我失忆??” 这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陆璇玑看他脸色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猜测道:“在跟你系统商量事?” 元澈一想到明天可能就会蹲大牢,瞬间心如死灰。 第110章 他扯了扯嘴角:“商量是给懂道理的人商量的,它明显不是。” “事情有变?”陆璇玑何等聪明,一下子猜出了症结所在:“大皇兄被你得罪狠了?” 元澈尴尬地转过脸,试图吹个口哨。 陆璇玑了然一笑,靠回厢壁上:“想让我帮你呀?” 少年闭上嘴,眼巴巴望着她,一副闯祸了的小模样。 陆璇玑摸着下巴思考了会儿,道:“这也不难,这样吧,你今晚答应入伙,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睡醒估计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么厉害?”元澈惊叹:“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把太子揍了也行?” “?”陆璇玑神情一滞,咂舌道:“你系统这么凶?有些难度,不过……我相信外面那位能摆平。” 元澈茫然道:“外面谁啊?” 他脸色一变:“不会是父王吧?” 要命,他本来不想让镇南王掺和进来,才找陆璇玑求助的。 陆璇玑笑着摇了摇手指:“你见了就知道了。” 她不再开口,转而闭目养起了神。 元澈有些不安,一路坐如针毡,等出了宫,马车停在僻静处,他迫不及待掀开帘子往外以往,随后看到旁边比邻停了一辆极为眼熟的马车。 少年心里猛地一跳。 ——比被父王知晓更糟糕的答案出现了。 来的是裴兄。 元澈笑容僵硬:“刀刀,我现在申请使用失忆补贴还来得及吗?” 完蛋了,这下真完蛋了。 陆璇玑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快下去吧,我要回公主府了。” “等等,我……!”少年扭头还没说完,便被一脚踹下了车。 他嘟囔两句,拍拍衣摆,站直了身子。 但抬头一看到面前沉默的马车,又莫名有几分发怵。 裴兄听到他的声音了吗?怎么不撩开帘子跟他说话?自己要出宫的事,是陆璇玑报的信? 许多疑问从脑子里划过,衣衫被紧张的手捏得皱巴巴,元澈在风里站了没几秒,公主府马车已从他旁边毫不留情地离开。 陆璇玑通过飞扬的车帘,对他做了个打气的手势。 少年忿忿做了个“我谢谢你”的口型,眼睁睁看着香车远去。 退路没了,元澈做下壮士断腕的决心,硬着头皮走向边上的马车。 “裴兄?” 他小心地喊。 帘子掀开一条缝,里面的声音非常平静。 “怎么不上来?” 少年低下脑袋,实话实说:“我不敢……” 车帘终于被撩了起来。 青年倚在离车门很近的地方,眉眼慵懒淡然,白日束发的玉冠已摘去,只简单插了一根发簪,未挽起的长发披散下来,肩头披着深色披风。 他微微俯首,盯着元澈,面色同语气一样平静:“某很可怕?” 大约是好看的皮囊的确能消除一部分恐惧,元澈手没处放,无措地扯了扯袖子,勉强笑了笑:“哈哈,哪有,我……我开玩笑呢。” 裴若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几眼,眸色微暗,伸出手。 “上来。” 元澈磨蹭了几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抓住手爬了上去。 门扇合上,隔绝了微凉夜风。 裴若牢牢握着手没放,另一只手绕过身侧,将少年圈入怀中。 秋夜寒凉,他身上分外的暖,肩头一侧的外袍随动作垂委,搭在臂弯间,披风下的衣料触感柔滑,像是寝衣,元澈甚至能闻到上面淡淡的木质香气。 “裴兄。”他定了定神,正想以退为进,示弱一番,裴若却道:“被吓到了?” 少年顺水推舟,用力点点头:“嗯嗯!” 看在他这么可怜又胆小的份上,就别继续追问了吧。 裴若摸了摸他的脸,没有放过的意思:“是怕某对你做什么,还是怕太子?” “……” 他可以说两个都怕吗? 元澈不敢说话,睁圆了那双无辜的眼睛,力求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没用的小废物。 不得不说,这一招很奏效。 裴若沉默几息,似乎拿他没办法。 青年俯首,往他眼睫上亲了亲,道:“某专程来领你离宫,怕也无用……至于太子那处,某会打点妥当。” 太好了,有救了! 少年心弦一松,冲他笑了笑,随后狗狗祟祟探头,往窗外瞧了一眼。 不瞧不知道,一瞧愣了。 “裴兄,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裴若的答案令他出乎意料:“裴府。” 元澈呆了一下,傻眼道:“……会不会太快了?!” 他还没做好准备呢。 救一次命竟然要拿他自己来还。 少年立刻扭扭捏捏想从裴若腿上起来,但车厢到底不比其他地方,内壁狭窄,惹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哪哪都别扭。 裴若收紧了手臂,把少年乱动的腰肢压住:“坐好。”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少年不敢看他的眼睛,底气不足道:“也不是不能接受,真的!就是觉得挺突然的,虽然知道肯定那么一天,但是……” 少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理由,裴若哭笑不得,手指贴上他发烫的耳朵,语带揶揄:“殿下以为,某要对你做什么?” 元澈轻咳道:“不就是……咳咳,算了,当我没说!” 第111章 见他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埋着头,裴若心中一软,把少年巴掌大的脸抬起来,放缓了声音:“此番接你,的确是回裴府,却不是殿下想的那般。” 元澈眨巴眼睛,将信将疑地听他继续说:“公主府不便留宿外男,殿下既不愿让镇南王知晓此事,裴府自然是最好的去处。” 裴若轻轻抚上他的唇角,桃花眸微眯:“还是说,殿下情愿下榻客栈,也不愿跟某回去?” 元澈有些不好意思,马上道:“哪里哪里?裴兄愿意收留,自然感激不尽!” 是他心太脏了。 但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为难道:“可我夜不归宿,父王也会知晓,届时会不会给裴兄惹来麻烦?” 裴若笑了:“这要看世子如何抉择了。” ——老亲王面前,他和太子,只能选一个。 元澈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他马上又想,裴兄也是一片好心,看样子快要睡下,还赶着出门来接自己,不能错怪好人。 思忖几秒,他咬咬牙,狠心道:“那……我这就派人去告诉父王!” 大不了被臭骂一顿,禁足几天。 “不必。”裴若似正在等他这句话,含笑道:“某来前已遣人报备,殿下今夜留宿大可安心无虞。” 元澈想,裴兄当真料事如神! 少年就这样被带去了晚松巷的裴府。 他第二次来此处,仆役却都还认得他的脸,亲亲热热地同他打招呼。 二人刚进府门,一只小白犬冲出来迎接,困得脚步都歪七八扭,仍然摇着尾巴蹭到了少年脚下。 “小白!”元澈把它抱起来,欢喜地摸了又摸,转头问裴若:“裴兄,我今晚能抱着它睡吗?” 裴若眼神微动,似在考量,少年马上拉住他的袖子撒娇:“好不容易有个一起睡觉的机会,你就答应吧,好不好?我睡相很乖,不会压到它的!”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充满了恳求,嘴唇紧抿,两颊鼓起来,很柔软好捏的样子。 裴若无声叹了口气:“某怕它吵醒你。” “不会的,小白也很乖的!” 元澈使劲把它举到下巴,冲裴若眨眨眼:“小白,跟裴兄说是不是?” 两只白团子凑在一起,微微下垂的眼眸如出一辙,可爱得令人心颤。 裴若被看得无奈,笑笑道:“好罢,便如殿下所愿。” 少年欢呼一声,来不及等他,兀自抱着小狗连蹦带跳,兴冲冲地往府中去了。 裴若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下人低声问:“大人,今夜宿在此处?” 青年颔首,道:“让海德明早过来便是,今夜不必折腾了。” 说着,他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东宫那处,派人将消息暂且封锁……本官自当秋后算账。” 第065章 暖衾 “呔!吃我一剑!” “可恶,你……你竟然偷袭,呃啊——” 床帏后的影子眼看要倒下,又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没想到吧,是诈死!嘿嘿……大人,时代变了!” 一只手比出小手枪的动作,嘴里拟声:“嘭!” 对面,毛茸茸的小白犬打了个哈欠,耳朵无精打采地趴了下来。 圆圆的黑眼睛一沉一沉,几乎睁不开,元澈伸手揉揉它的脑袋:“困啦?那我不闹你了,嘘嘘,好梦。” 他亲了亲小犬脑门,还贴心地给它盖上被子。 小犬彻底闭上眼,嘴里发出呼噜声,元澈也跟着躺平阖眸。 一刻钟后,少年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 ……睡不着。 除开临州那回,他还是第一次留宿别人府上。 而且是裴兄的府邸。 他翻来覆去几下,小犬呼噜没停,耳朵却本能地竖了起来。 怕把这小家伙吵醒,少年坐起身子,蹑手蹑脚下了床。 外面无人守夜,倒也清净,从纱窗看出去,下弦月正挂在天心,月色溶溶,想必明日有雨。 元澈打开了门,几步路外就是主人的卧房,里面竟还亮着幽幽烛光。 裴兄也没睡? 少年抬脚就往那边走去。 到了门前,他探头探脑地小声问:“裴兄?你还醒着么?” 里面传来极轻的响动,没过几息,门“吱呀”一声被从里打开。 裴若微微垂眸,发簪卸去,黑发全散了下来,淡色外袍随意披着,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玉白的皮肤。 他整个人立于摇动的烛光里,神情温和,仿佛天生适合灯下观美人这一词。 “殿下睡不着?” 元澈被勾得移不开眼,眼睛发亮,下意识道:“我可以进来么?” 青年让开了身位。 他一动,元澈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收敛了过分直白的目光。 这间卧房比客房大些,点着安神香,窗前桌上还摆了一摞政务册子,瞧着约有小臂那么高。 元澈一见,心中那点旖旎散的干干净净,感叹道:“裴兄,这么晚了,你还要加班啊?” 太辛苦了,他有点看不下去。 他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裴若:“要不要我帮你分担点?我写字蛮快的。” 他也算开学前一晚赶作业的ddl战神了,手速极有保障。 裴若失笑,走过来将翻开的册子合上,道:“不是什么要紧公务,不过是无甚睡意,闲来翻看几本罢了。” 第112章 “你也失眠吗?”少年抿了抿唇,忽然小心谨慎地问:“裴兄……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太子哥哥那里,你千万不要逞强。有父王在,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他想了很久,还是说了出来。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下狱就下狱嘛,吃一阵子牢饭而已。太子哥哥有错在先,陛下也定然不会是非不分,对吧?裴兄,到时候你只要来给我送饭,我就心满意足了!你这么年轻,千万别因为我的事影响了大好前程。” 有理有据,善解人意,他说完忍不住想给自己鼓鼓掌,抬头却看见了裴若皱起的眉毛。 青年揽在他背后的手摩挲几下,用力将人按进了往怀中,语气幽幽:“殿下觉得,某乃一介无能之辈?” “呃,哪有这个意思!”元澈主动抱住他的手臂,抿嘴解释道:“我是不想连累你而已。” 他放轻语气,试图让裴若心软下来:“再说了,我也算半个公主的人,她会替我摆平的,别担心了好不好?” 想不到这句话让裴若脸色更难看了。 他表情非常地淡,垂眸瞥着元澈:“殿下宁愿向三公主递交投名状,请她出力,也不肯求助于某?” 他扯了扯唇角,强硬地抬起元澈下巴,嗓音冷漠:“……看来殿下忘了,那晚如何答应的某?” 陆璇玑能给的,他同样能给,可元澈却依然投奔了陆璇玑。 ——就这般不信他? 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时,气势比容貌更盛,叫人难捱,仿佛下一秒就要扔折子训人。 元澈情不自禁想避开那双发寒的眸子,却掰回脸,被迫看向身前人。 裴若竟笑了起来:“殿下,怎么不看某了?” 他凶起来太吓人,元澈也急了,道:“公主毕竟是天潢贵胄,说错什么,陛下不好怪她,但是你不一样啊!” 他忍着不忿,好声好气道:“裴兄,我是怕你受累,跟三公主没有任何关系。我第一次来你家,你真的要这么凶吗?” 他力求让语气显得可怜一点,裴若却好似铁打的心肠,丝毫不为所动:“殿下只会撒娇么?”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 少年被他咄咄逼人的态度激起了几分委屈,把手一撒:“我惹出的祸,我自个儿想法子托人解决,本来大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你还生我的气——我不活了!” 他气急败坏,作势要走,裴若沉默了一下,拽住了他的手腕:“站住。” “我不。” 元澈吸了吸鼻子,偷偷拿眼睛觑他。 灯花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屋内静默几息,青年叹了口气。 他似被元澈微红的眼眶弄得有些后悔,主动低了头,把少年拉回身前,软了脸色:“是某的错。” 元澈仍是不乐意,嘀咕道:“千错万错,是我的错,就不该来你家。” 裴若知晓他心里有气,说话软和下来:“某不该无故生气,不该不听殿下解释,不该出口伤人。若还气着,微臣甘愿受罚,只盼殿下出了这口气,如何?” 他取下墙上悬着的剑,元澈一把推开,声音闷闷的:“谁要大半夜罚人啊……” 裴若微微俯下身,用那双元澈难以抵挡的桃花眸去观察他的神色,顺着话道:“是,殿下良善,便暂且记下这笔惩罚,来日再算?” 元澈撇过头,语气高兴了些:“来日再说吧。” 裴若握着他的手,轻声哄道:“那,可以不生某的气了么?” 元澈装模作样地瞥他一眼:“看你表现吧,你也别生气了,生气多了容易老。” 裴若拧眉,摸了摸自己的脸:“某很老?” 少年总算笑了起来,没有回答,踮脚往他侧脸亲了一口,随即转过身,用嚷嚷掩盖心虚:“好了好了,我困了,我要去休息了!” 他不知自己的背影有多慌张,往屋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冲裴若挤挤眼睛:“我走了啊。” 裴若抚摸着他亲过的位置,颔首默许。 桃花眸乌黑发亮,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带了钩子似的,勾得人心底痒痒的。 元澈眼神闪了闪,又跨出一步,尾调上扬:“我真的走了啊?” 见裴兄仍用那双勾人的眼睛睨他,少年极其缓慢地出了门,身形即将消失在门外时,猛地扒着门框,杀了个回马枪:“这次是真的走了——” 声音刻意拖长,裴若毫不怀疑,自己再不回应,他能一直拖到明日早晨。 他觉得好笑,迈步慢慢走过去,如少年所愿,将人拉了回来:“殿下,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元澈立马顺水推舟,任他牵回了屋里,还顺带贴心关了门,腼腆道:“天色已晚,事不宜迟,咱们赶紧休息吧!” 裴若觉得他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在马车上,他以为要发生点什么时,表现得十分局促,如同随时准备逃跑的小兽,警觉不安;这会儿倒转了性,瞧着依依不舍,黏人得很,一刻也离不开。 裴若承认,他上瘾了。 元澈脱了随便套的外袍,背过身商量道:“我睡外面?” 少年的身形还未完全长开,如抽条柳枝,腰身极薄,取下叮叮当当的蹀躞带和外袍,便没什么肉了,头发散下来,更显稚气清瘦。 裴若的声音有些沙:“殿下想睡哪里,便睡哪里,不必顾忌某。” 第113章 他分明没动,晦暗的目光却好似有温度似的,在脊背爬了一遭,酥酥麻麻。 压低的嗓音滚入耳中,元澈脸颊发烫,爬上床榻,快速给自己盖上了锦被,强作镇定:“那……我就睡这儿!” 裴若应了一声,转身似还要处理公文,元澈见此马上钻出了被子:“裴兄,你不睡?” 青年轻叹道:“殿下,某吹蜡烛。” 元澈眼巴巴地等着,果然看他依言吹灭了灯烛,缓步走回床前。 窸窣脱去外衫的声音过后,身边微微凹陷,是裴若躺了下来。 元澈此时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紧张。 他暗恼自己忘将客房的被子也带过来,如今二人同盖一被,万一惹得裴兄受了风寒怎么办? 好在裴若十分守礼,睡姿中规中矩,给他留了足够宽的空间。 说不清为什么,先前高床软枕,迟迟无法入眠,这会儿两人挤一床,眼皮倒开始下坠。 元澈规矩地躺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悄悄勾了勾裴若的手。 他悄声道:“裴兄,好梦?” 裴若似乎笑了一声,转头看着他:“嗯,好梦。” 半夜。 少年睡前保证过的“睡相很乖”毫无约束力。 许是当真做了好梦,元澈完全忘记了身边有人,睡得无比放肆,把裴若挤到了床边还不止休,头也靠了上来,柔软温热的面颊贴在青年胸口,嘟囔着什么梦话。 从未有人胆敢这样对他。 裴若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将人揽住,掖了掖被角。 秋夜温暖,想必是场好眠。 …… 第二日。 老亲王从宫里回来,面色凝重,顾不得训斥元澈夜不归宿,先说了个大消息。 ——今日早朝,太子被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好好训斥了一顿。 第066章 外勤 骤然听说太子被训,元澈很是震惊。 身为男主,陆天枢在原剧情中地位十分稳固,王爷还有被皇帝猜忌的坎,陆天枢没有,一切波折都给了他的个人感情线。 其他皇子小打小闹不仅未动摇他的地位,反而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更显他能力出色。 这次老乡和裴若竟联手,竟真撼动了太子牢不可破的地位? 元澈心头震惊,面上却装作不知,担忧道:“太子哥哥做错了事么?” 老亲王摇头叹气:“太子昨夜饮酒无状,今儿险些误了早朝。近来中书令严抓点卯,可不正撞档口?再者,陛下正因郑伯侯失利之事怒着呢。” 虽有损太子颜面,却也不失为一种管教。 元澈捕捉到了其中关键词:“郑伯侯出师不利?” 谈到军事,老亲王严肃起来:“郑伯侯兵初至丹州,就被一小股凉国精兵埋伏冲散,被迫退回城内闭守。” “不可取么?”元澈觉得闭守也算正确的选择。 老亲王看出他的想法,摇头道:“他若能沉心守好便也罢了,偏生心思急躁,第二日夜里出兵偷袭凉国营地,被尖哨发现踪迹,折损了上百人马。” 元澈诧异道:“他还没摸清敌营情况和动向,怎敢贸然出兵?” 连他都懂的道理,郑伯侯未免太小瞧敌人。 想到折损的人马,老亲王有些心疼,眉头紧皱:“此人脾气急躁,不适合统兵作战,为父与其他人联名递了折子,恳请另换他人,陛下亦有此意,散朝留了张侍中和御史大夫田大人商议,约莫明日便会宣旨。” 他低头,摸了摸独子的头:“澈哥儿,若父王再次出征,你要照顾好你娘亲,知道么?” …… 东宫,外殿。 碧眸华裳的男子下了步撵,挥手示意仆从退下,问:“太子殿下何在?” 宫人上前行了一礼:“见过王爷,太子正在殿后园内写诗。” 陆九渊凝眉,又问:“他这几日都未去书轩?” 宫人迟疑了一下,似觉得不好回答:“有时仍去书轩,请少保等人探讨事务,但多数时候都在殿中休憩,许是饮酒伤了身。” 陆九渊长长叹息一声,道:“你下去罢。” 不知他这侄儿撞了什么邪,又是饮酒,又是被斥,索性惫懒起来,整日沉沦写诗,还不许仆人给皇后报信。 惹得他一个刚回京的人,被皇后急急托了情,不得不来探望。 殿后园中,身着明黄色衣袍的温润青年听见脚步,搁下笔,眼中有淡淡的憔悴:“王叔。” 陆九渊将他打量一番,挑眉道:“殿下是在藏拙?” 精气神没变,只是疲惫些,他总算能放下心了。 陆天枢微笑道:“王叔,你信梦么?” 不等陆九渊回答,他自顾自道:“本宫这几日,总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一切皆通途坦荡,天从人愿。二弟去了封地,三妹亦未入朝历练,中书门下、新科状元、御史监察都以本宫为重,不敢违逆半分……待到最后,本宫承继大统,元弟作了帝后,他答应留在宫中,永远伴在本宫身边。” 他面上流露出一丝梦幻的神色,痴痴道:“多好啊。” 细节栩栩如生,好似曾经在哪里发生过。 “所以,只是梦?”陆九渊难以理解,蹙眉绕了他几圈:“迷魂怪道,你这宫中进了什么邪气不成?” 好好一个人忽然变成这副模样,他想来想去,只能归到一桩怪事上去:“听娘娘说,宫中近日有一弃妃复宠,还是名异族,莫非她暗地行了巫蛊之术?” 第114章 陆天枢显然也有所耳闻,神情清醒了几分:“冷宫废妃,图雅氏。” 他收敛了心神,道:“此人昔年小产真假,王叔若有空走动,不妨探查一番?” 陆九渊眯了眯眼:“知道了。” …… 【主线任务:天子临轩赐侯印】 【解锁职业路线,请完成一件综合评价为80分及以上的政务(0/1),任务时限:十五日,奖励:20点积分。】 【提醒:不同政务存在自身级别差异,简单级别评分上限为60分,普通难度评分上限为80分,困难难度评分上限为100分,请宿主慎重抉择。】 【是否接受任务?】 元澈刚踏进公主府,系统就弹出了播报。 他的选择不仅让其他人惊讶,更叫老亲王出乎意料。 没想到在太子和裴怀虚等人夹击下,自家儿子谁也没选,转头入了三公主麾下。 他匪夷所思地问:“裴怀虚竟能容忍你选三公主?” 元澈道:“裴怀虚为什么不能容忍?” 总不能因为他是裴若堂兄,就要连带着把自己纳入势力范围吧。 老亲王却沉默了一会儿,道:“也罢,你好生待三公主便是,她性子兼具威善,应当是不错的选择。” 元澈心想,他不仅要好好干,还要干出风采,攒最多的俸禄,养最好看的裴兄。 昨日陆璇玑请他去府上挑了职位,他本想当上传下达的典签,除了传达命令啥也不干,但陆璇玑觉得八品官太小,遂提他做了副典军。 “你每日只需协助典军点卯,监督侍卫们训练就成了。另外,月末进宫一次,朝殿前都点检长官述职,若是运气好,还能见到中书令。” 元澈立刻有些紧张:“啊?见中书令?我听说他不好相处来着。” 还是裴兄亲自说的呢。 “听别人说干嘛?”陆璇玑翻着公务,随口道:“你自个儿不是更有体会么?” 元澈一想也对,不管是往后升官,还是裴兄走亲戚,免不了要见中书令,只好劝自己想开点。 陆璇玑摆摆手道:“好了,你回当值处罢,小心些,中书考勤抓得严,你摸鱼被抓也要连累我的。” 她叫人送了几碟茶果点心,元澈这才高兴地回了当值的院中。 心里装着任务,他一回去就抓了个手下:“近来有什么我能干的事吗?” 手下连忙道:“有呢大人,有好几遭!您瞧瞧,一是公主府巡防编队,人不够,曹主簿说向宫内申请再拨两支人马下来,只是宫里如今没有余的,朝京郊军营借,偏又不熟不肯借;二是府内晚上值夜的排班;三呢,是月末进宫述职这事儿……” 公主府新开府,事情积压了一大堆,好不容易找到个主事人,手下自然要多倒些苦水。 啰啰嗦嗦下来七八件事,元澈听得头都大了,掰着指头开始算,一二三四五……不行,单靠他一个可忙不过来。 本以为是个闲职,熟料新组建的班子四面漏风,简直到处都缺人。 他只好把事情放进系统里一一评估,最后敲定了朝京郊军营借人的事。 这事说难也不难,只是陆璇玑没有军营人脉,被敷衍了几次,就算能借,也不一定借到精兵。 “我和御前的戚将军有几分交情,我去借吧。” 手下人都为这事抓秃了头,这会儿好似看到了救星,欣喜道:“是!多谢大人体恤!” 元澈领了令牌,乘公主府马车出了外勤。 一阵子不见戚辰,他还蛮想叙叙旧的。 到了军营外,兵士看过令牌,却没有禀报的意思。 三大五粗的壮汉斜吊着眼,吐了口瓜子皮:“借人?军营重地,你来借人?” 他嗤笑一声,像在听笑话。 元澈歪了歪脑袋,道:“要不,我请宫里殿前都点检长官亲自来通知你?” 壮汉身后的兵士哄笑起来,有人道:“行啊,你能请来,哥几个还真能见见。” 说罢,几人把少年从上打量到下,眼底轻蔑根本不屑遮掩。 元澈此番来,仅以公主府副典军的身份,他脸又嫩,岁数又小,瞧着还是个毛头小子,也难怪老油条不把他放在眼里。 元澈扬了扬手,吩咐手下人:“可记下了?将这话原封不动复述给殿前都点检长官听,记住,是原样复述。” 手下人战战兢兢地点头。 他们前几次来就是这样的情景,想不到副典军来了,一样要被为难。 “你当老子是吓大的?别他娘吹牛了!”壮汉以为他装模作样,不耐道:“咱们这儿也不是不近人情,只要你孝敬些……” 他做了个手势,身上酸臭几乎扑鼻而来,不忘挤眼:“明白?” 元澈悟了。 当兵辛苦,如今世道太平,无处搜刮油水,这是管他要孝敬钱呢。 当真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少年笑了笑:“孝敬?你知晓我父母是谁么?” 兵士见他歪搅蛮缠,脸色一沉:“装什么装!老子管你爹娘是谁!” 他猛地一拍桌面:“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有钱拿钱,没钱赶紧滚!毛都没长齐的小儿,也在你爹面前充大头!” 本以为是个好宰的肥羊,结果脑子太愣,非得教训一下才行。 周边几个兵士围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左一个“晦气”,右一个“小白脸”,中间夹杂着不少难听的粗话。 第115章 他们借着帮忙入营寻人的名头找过不少人的麻烦,早就熟练了这套操作。 兵士当然不会明面殴打公主府使者,但下点黑手,留些不明显却叫人吃苦头的伤,还是颇为轻松的。 况且这小白脸细胳膊细腿,用点力都怕折了他的骨头,要怪,也该怪他不识规矩。 见他们果真要动武,元澈叹气:“你们才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年抚上了腰间的佩剑。 第067章 就膳 戚辰来得很快。 他到时,元澈的剑鞘刚把最后一个人抽倒。 兵士只觉脑子嗡鸣,脸颊高高肿了起来,忍不住哀嚎:“你……你竟敢在营中撒泼!” 下一刻,帘帐高高掀起,寒风灌入,玄衣男人大步迈入帐中,冷面含煞:“何人胆敢在军营闹事!” 兵士眼中一亮,急忙口齿不清地告状:“将军!将军,此人目无法纪,殴打我兄弟几个,还不许咱们喊人来救,小的脸上身上都是被他打的啊!请将军为小的做主!” 他越说越气愤,趔趄着起身,恨不能越俎代庖,让人将少年押下去打几十军棍。 可将军并未理会他,瞥过少年,忽然一掀衣摆,单膝跪下:“参见世子殿下!” 兵士一怔,旋即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喊:“将军!他,他不过是……” 剩下的话语被戚辰冰冷一剜打断。 兵士再扫过少年时,忽然注意到了方才未注意的细节。 少年腰间蹀躞带镶了白银,系着翡翠,不提衣裳面料,就连头顶发冠嵌的那颗红宝石,成色也并非寻常富贵人家可以负担,更别说颗颗珠光圆润的珍珠攒成的璎珞,身份定然贵之又贵。 他们是瞎了眼,才会以为这样的人是毫无反抗能力的肥羊。 几人冷汗涔涔,瞬间什么也不敢再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惹上不该惹的大人物了。 “戚将军,许久不见,近来可安好?” 少年收起剑,笑眼弯弯,无害得好像刚才用剑鞘抽遍全场的人不是他。 戚辰多看了两眼,深深低头:“末将一切都好,请殿下稍待。” 说罢,他转头硬声道:“来人,将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带下去,审清罪行,该领多少军棍,领清后去除军籍,以儆效尤!” 几人脸色惨白,大声求饶道:“将军,不要啊!小人知错了,将军——!” 军士毫不留情地把他们几人拖下去,破音的惨叫随风传了很远。 待无关人等清场后,戚辰面色松缓下来:“殿下此来,怎的不派人告知末将?” 元澈坐回椅子上,手下人知趣地给二人添了茶。 戚辰低头看了眼茶,蹙眉转头吩咐:“去将我营帐的好茶拿来。” 属官面露惊讶,仍然道:“是。” “不必如此。”元澈连忙开门见山道:“戚将军,我是来向你借人的。” 戚辰问:“要借何人?” 元澈再次摸出了令牌:“三公主新开府,府中侍卫数量不足,宫中也无多余,故而求得殿前都点检长官准许,来军营借些精兵,暂缓窘急。” 男人沉吟了一会儿,道:“既是殿下需要,末将这边自无不可,不知需要多少?” “两队即可。”元澈适时拍了个马屁,乖巧道:“听说戚将军的人马,一个可抵十个呢!” 戚辰唇角微勾,放缓了声音:“殿下谬赞。” 【戚辰好感+5】 他对候在帘帐门边的兵士道:“继业,去将乙队和庚队叫来。” 属官和旁边的弟兄对视一眼,眼底全是见了鬼。 ——入营几年,谁听过将军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人说话了? 更何况,面前这位主瞧着文弱秀气,搁半年前,将军根本不会搭理,这会儿态度大变,不会是被下了什么降头吧? 但不管他们怎么想,小白脸都成功从他们将军这里借走了一百精卒。 再瞧将军望着人家背影那模样,简直望穿秋水。 啧啧,没眼看。 元澈快行至军营门口时,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小跑了回去。 戚辰以为他还有何事未完,正要询问,听他仰头道:“将军今夜有空否?” 戚辰不明所以,道:“自然有。” 少年郎笑起来,眸光清澈见底,笑容干净温软,尾调上扬:“那……本世子想邀你今夜一起用膳,不知将军可否赏脸?” 他怕戚辰不给面子,悄悄伸手,往在男人的臂甲上碰了碰。 戚辰垂首,冷肃尽数散去,唯余柔和,轻声道:“自无不从。” 属官默默低下头。 坏了,这位世子的确有些炼钢的手段。 …… 出了东宫,陆九渊懒懒打了个哈欠。 他眯起那双过分精明的眸子,显得多情又慵懒,:“镇南王府那边怎么说?” 外边跟轿的仆人忙道:“镇南王世子还未散值。” 自打镇南王世子入了仕,几乎日日都去衙署,这几日送帖的人都跑空了好几趟。 闻言,陆九渊眸色沉沉,道:“此事暂缓,本王另想法子。” 他以为在衙署待着,自己就不便去见他了么? 男人随意往窗外瞧了一眼,忽的定住眼神,缓缓一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 遍寻不获,猎物竟自投罗网。 第116章 他神情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 不等车夫勒马,陆九渊一个轻巧的翻身落地,无声落到了少年身后。 “小世子。”他贴近耳畔,嗓音低沉:“许久不见,想本王没有?” 元澈身子微颤,给他吓了一跳:“王爷怎的在此处?” 跟鬼似的,走路没声音的吗。 男人轻笑一声,俊美的脸上流露出兴味,薄唇微弯,打量着眼前的酒楼:“瞧这架势,世子是要用餐?” 元澈没否认:“听说这家的酒糟鸭极好吃。” “味道确实不错,可惜酒逊色了些,用些不上年份的女儿红。”那双碧色眸子微微一转,漾出熠熠的光,他挑眉道:“既然有缘,这顿本王请?” 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年郎丝毫没有抗拒,答应得极为爽快:“好呀。” 陆九渊笑意加深,顺势揽住了少年的窄肩:“如此,便随本王来。” 元澈却拨了拨他的手,道:“不行,还要等人的。” “还有何人?”陆九渊诧异道:“你家小厮?” 元澈朝前一点:“喏,来了。” 不远处,一人骑黑马而来,英武不凡。 马蹄声穿过长街,一直停在二人前,男人才下了马:“见过王爷,见过世子殿下。” “戚将军。”元澈招呼道。 戚辰见陆九渊也在,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也没说什么。 陆九渊微微眯起眼睛,勾着元澈,笑容冷了几分:“今晚,原来不单是和本王用膳?” 属官落后了戚辰后几步,见此情形,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蹭饭,硬着头皮道:“参见王爷。” 他生得清秀,陆九渊看看他,再看看戚辰,好似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道:“世子殿下好兴致。” 又一匹马行至跟前。 上面下来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世子殿下!” 陆九渊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起来。 人好像比他想的多。 他狐疑地问:“三个人?” 少年报之以羞赧一笑:“……还有呢。”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军士骑马过来,硬朗高大各有千秋。 他们茫然地看看陆九渊,抱拳行礼,整齐道:“见过王爷!” 陆九渊笑意僵住。 元澈不好意思笑了笑:“今晚本来和大伙儿约好了,既然王爷有心,不如一起请了?” 他似乎知道要求有些过分,期期艾艾道:“毕竟,我那点俸禄,王爷也是知道的……” 根本喝不起上了年份的好酒。 陆九渊:…… 他很像冤大头吗? 半刻钟后,元澈、他、戚辰、戚辰属官和军士坐在了醉香楼贵宾专享的雅间里。 既然全请了,陆九渊自然不会让气氛难堪,抬手道:“诸位自便,不必顾忌本王在场。” 军士们左右看看,心里发颤,没人敢先动筷子。 席间静了几秒,元澈动了。 他眼睛发亮,一筷子夹下酒糟鸭腿,声音欢喜得很:“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多谢王爷!” 在他之后,戚辰也动了筷子,面容淡然,似乎丝毫不被陆九渊影响。 见将军如此,其他人才陆续开始用膳。 陆九渊不欲在外人面前谈正事,随意地笑问:“三公主未请世子来此楼用过膳么?本王以为,她心细如发,多少会体恤些下属。” “她保持身材呢。”元澈吃得全神贯注,随口答了句,剩下的话被戚辰夹到碗里的另一只鸭腿打断。 “世子做事辛苦,多吃些。” 男人柔声道。 陆九渊笑意一收,警告似的看了戚辰一眼。 他不喜欢这人,面上正气凛然,实际心思只怕比之自己还有余。 他不甘示弱地捻起银勺,往元澈碗中送了块豆腐:“尝尝这儿的杏仁腐,楼中一绝,恰巧今日驻楼厨子在,若放在平日,可轻易吃不到。” 元澈果然很感动:“你真好。” 隐藏菜单也不藏着掖着。 “喜欢么?”陆九渊笑道:“若还想吃,下次来报本王的名字便是,咱们一起,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如何?” 见元澈迟疑了,他轻抿一口烈酒,压低声音,循循善诱道:“说起来,世子这般大才,怎的屈居小小典军?不妨本王向陛下说说,提提你的位子?” 元澈道:“不必,我……” “世子怎的不喝酒?末将替你满上。”戚辰又适时插入了话头。 陆九渊搁下酒杯,眸色发冷:“……戚将军。” 他脸上已有不悦:“屡次打断正事相谈,这便是戚将军的涵养?” “王爷何出此言?”戚辰从容道:“酒楼本就是用膳之地,何来正事?即便有什么要紧事,不能等世子殿下吃完再说?” 他抬眸,眸底是寸步不让的锋芒。 陆九渊定定看了半晌,冷笑道:“好得很,戚将军的年俸,支付这一桌可有余否?” 他在警告戚辰,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戚辰语气不卑不亢:“为了世子片刻安宁,有何不可?” 两人针锋相对,气氛紧绷起来,军士们战战兢兢地停了筷子。 包厢内安静了几息,针落可闻,使某人碗筷相碰的动静分外明显。 见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话题中心的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放下筷子,讶然道:“你们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第117章 陆九渊几乎要给他的没心没肺气笑:“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吃?” 元澈很是无辜,道:“那怎么办?不如……你们打一架助助兴?” 第068章 小憩 现场气氛一滞。 陆九渊慢慢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打一架?世子可真敢想?” “做做梦也不犯法。”元澈摇摇头:“好啦好啦,打不过就算了,赶紧吃吧,再不吃菜要凉了。” 公平起见,他给两边一人夹了一只鸡腿,意图息事宁人。 陆九渊却将酒盏一放,按住他的手:“谁说本王打不过他?” 他扬起下巴,翡翠绿的眼眸中,骤然锐气毕露,亮得惊人。 “嗒。” 戚辰淡定地搁下了筷子,抬眼开口:“王爷若想动手,末将随时奉陪。” “将军,三思啊!”属官连忙劝阻。 元澈晃了晃几乎见底的酒盏,发觉没有加入的机会,只好遗憾地收手。 他眨巴眼睛,道:“真要打啊?受伤可别说是我怂恿啊!” 【陆九渊好感+3】 筷著飞快在碧眸男人修长的指间转了一圈,宛如薄而漂亮的刀锋。 陆九渊轻佻挑眉,哼笑道:“看好便是!” …… “他俩是有点冲动,但打得还算克制,只打坏了两张椅子,一个花瓶和一座玉雕。御史用‘大打出手’来弹劾,我觉得有点冤枉实情。” 元澈嘟囔几句,顺便给对面人碗中夹了一点鸡蛋:“幸好记五王爷账上了,不然记我账上,我可赔不起的。” 日头虽好,树荫下仍有少许阴冷,偶有枯叶零落,悠悠坠下枝头。 对面的青年褪下披风,垂眸笑了笑:“坏心眼。” 他把鸡蛋夹回少年的碗里,又将自己的也一并夹了过去。 “这两日当值感受如何?” 元澈见他心平气和,似已接受自己入职公主府的事实,笑嘻嘻道:“甚好甚好,事务不算太繁杂,昨儿还得了公主赏赐呢。” 他咬了一口鸡蛋,悄悄看了眼外面来去的宫人,道:“不过,咱们一块在这儿摸鱼,被抓到怎么办啊?” 侍卫借过来,仍需向殿前都点检长官汇报,元澈等到散了朝才见到人。 回去路过政事堂时,发现裴若竟在里头,还留他一起用朝食。 “不会发生此事。”裴若语气淡淡:“安心。” 他说得无比自然,元澈将信将疑,一口把裴若额外给的鸡蛋也吃掉了。 裴若话锋一转,“殿下喜欢吃酒糟鸭?” 元澈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个汤包,味道鲜美,奈何汤汁有些烫舌头。 他囫囵吃完一只,满足地眯起眼睛,含糊道:“喜欢!” 裴若目光落在少年那张轻易就能高兴起来的脸上,思忖片刻,缓缓褪下一枚青玉扳指。 他将扳指置于桌面,推到元澈手边:“下次还想吃,便凭此物去醉香楼,不必挑日子。” 元澈震惊道:“你也是醉香楼贵宾?” 他怎么没听说过? 好啊,一个两个都背着他吃成了贵宾。 扳指带着体温,元澈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除了极好的成色,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裴兄,你真的是醉香楼贵宾?”他懵道。 “算是罢。”裴若笑笑:“下次,别让某知道你报了陆九渊的名字,好么?” 他用那种温柔得近乎欺骗性的目光凝视着元澈,桃花眸含笑,并不严厉,少年被看得耳根有些发热,错开了视线,乖乖将扳指收起。 他两口又将剩下的汤包吃掉,道:“好啦,我该出宫了,你也快回去吧,叫中书令知道你偷闲就不好了。” “中书令?” 少年左右看看,谨慎嘱咐道:“公主说了,中书令近来特别严厉,就算你是他堂弟,被抓到多半也没有好果子吃。” 裴若挑起眉毛,似有几分忍俊不禁。 他唇畔噙着笑意:“你很怕他?” 元澈抿了抿唇:“有一点吧。” 他叹了口气:“我听说,再过几日,那些工匠要被问斩了,中书令拟的旨。” 他垂眸,过长的眼睫遮住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有几分难过。 裴若收起了笑意,默默注视着他,半晌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少年撑着脸,欲言又止:“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唉,罢了。” 他心情蓦然低落下来。 “殿下。”裴若握住他的手:“上不行法,则民不从彼。” 元澈勉强笑了一下:“以儆效尤的道理嘛,我知道的,不说这个了。” 怕被宫中耳目听到不该说的,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我先走了!” 想说的话停在唇边,裴若顺势改了口:“殿下既然困倦,不妨在某这处歇下。” 元澈刚站起的身子一顿,目露惊讶:“在这里?” 政事堂可不是翰林院,他虽不知裴若为何在此办公,却也知道宫里各处不能乱走动。 裴若颔首,没有说笑的意思。 他轻声道:“左右殿下当值也无甚要事,三公主那处,某会派人告知。” “不会被人知道吗?” 元澈本想说不合规矩,转念一想,他都摸鱼了,也不差忽略这一点规矩。 裴若拉着他的手跨过门槛,往屋内引去:“政事堂后有某休憩所用的内室,殿下在此休息,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第118章 元澈好奇地打量,内室虽小,却简单素净,弥漫着淡淡茶叶清香,床帐合拢,可供两人并排躺下,旁边壁橱里放了些抄本和古籍。 少年想到什么,面上飞起一抹红:“裴兄,咱们一起?” 裴若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失笑道:“殿下,宫闱重地,于理不合。” 他倒不在意,但传出去,必定对元澈的名声有损。 “好吧。”元澈鼓了鼓腮帮子,“宫闱重地,那就请裴大人出去,我……本世子要歇息了!” 裴若轻轻笑着瞥他一眼,转身带上了门。 元澈躺进了床帐里,脸上发烫,心里也怦怦直跳,翻来覆去好半天也静不下来。 他闭眼,脑子里不停回荡着一个想法:这是裴兄歇息的屋子。 裴若的床榻,裴若的被褥,还有裴若常闻的茶香——甚至裴若本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处理着公事。 心里那点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大。 半刻钟后,少年睁眼,猛地坐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出去,却听到外面有了别的声音。 “裴大人。” 来人了? 元澈出门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定是裴兄的同僚或属下,他这个闲人还是不要去打扰裴兄工作了。 但再躺回去也睡不着,他等了一会儿,那人始终没有走的意思,等得无聊,索性把整间屋子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 可惜这间内室太过素净,连多余的摆件也没有,唯一的看点唯有壁橱上的几本书。 既然堂而皇之地放在这里,应当不是什么要紧文件,看看也无妨。 几本古籍都极其晦涩,他看不懂,翻到最底下的抄本,封皮上竟是个熟悉的名字:钓秋诗集。 元澈记得这个名字,端午时,裴若在偏僻园子里看的正是此人的文章。 书皮被摩挲得十分陈旧,看来裴兄是真的很喜欢这位诗人。 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小心翻开书页,扉页还有裴若留的诗,字迹相当飘逸。 “差池不相见,黾勉空仰止。” “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 他正想细细品读,耳朵却不经意捕捉到外面的交谈,关键词有“中书”“如何处置”“大理寺”“太子”等字眼。 “镇南王昨日主动请缨,但陛下那边……大人您看,拟旨……” 听到父王名号,元澈情不自禁倾身,想听清楚些。 他一手撑在床沿,听得入神,诗集从腿上滑落,差点掉在地上。 少年惊险地抢救住诗集,不慎碰到桌子,说话的人声音一顿,疑惑道:“什么声音?” 裴怀虚敲了敲桌面,余光看向内室,唇角微勾。 “不必管,继续。” 汇报的人只好压下疑惑,道:“是,昨日五王爷和昭勇将军大打出手一事已调查清楚,乃是为争付饭钱。依下官愚见,李御史之言多有偏颇,二人实乃情谊深厚,急公好义,不当被……” “咳咳!” 元澈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他俩情谊深厚?? 疯了吧,谁胡诌的? 这下外头的人是彻底听清楚了,声音是从中书常休憩的内室传出来的。 他眼神错愕,却不敢问。 中书大人显然知情,否则谁敢去他的屋子? 裴怀虚笑意加深,笑得下方的人有点害怕:“还有别的事么?” 那人颤颤巍巍道:“旁的没了,大人若无事,下官先退下?” 裴怀虚颔首,允他下去了。 随后,他转头含笑道:“殿下醒了?” 元澈不好意思地推门出来:“嗯……醒了。” 他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耳朵它自己就听到了。” 裴若笑笑道:“无妨,过来。” 元澈磨磨蹭蹭地上前,正想再次强调宫闱重地,就见裴若抬手,为他理了理稍乱的衣襟。 “对了大人,还有一事——” 来人急匆匆走回了屋里:“户部年中核算已送到田侍郎那处,田侍郎核算需要人手……” 裴若转过脸,面色恢复淡然,道:“今年新进那几人是叫田侍郎吃了不曾?” 说着,带着扳指的手垂下,随意摩挲着少年紧张蜷曲的指节。 回马枪杀来的前一秒,元澈暗道不好。 ——脑子一抽,往裴若椅子后躲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的就藏了起来,跟做贼似的,想起身出来,又觉得这个时机起身更为奇怪。 来人浑然不知,和裴若商讨起了一五一十。 少年忍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双腿蹲得发麻。 一听来人有离开的动静,忙不迭钻了出来。 腿太麻,没站稳。 “啪叽”一声,少年摔在了地上。 汇报的人刚走到门口,听见动静,回头一看。 瞬间瞳孔地震。 ——裴中书脚边掉了个人出来?! 第069章 情囚 元澈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捂住了脸,裴若伸手去扶:“伤着了么?” “别管我。”少年尴尬得要死,肩头一扭避开他的手,指缝里漏出绷紧的声音,“——求你了!” 他还要脸的。 裴若收回手,不咸不淡地瞥过门口的人。 那人呆滞了几息,被那道冷淡的目光扫过,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第119章 他反应过来,脸色唰地白了,闭眼连连道:“下官、下官什么也没看到!这就离开,不打扰大人!” 他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没事乱回头作甚么! 这下好了,撞见了中书令的秘密,不会过几日就被灭口吧! “下去吧。”堂内的人轻飘飘地说。 那人像游魂似的离开了。 简单几个字,远比无数威胁来得更叫人胆战心惊。 堂中静了几息,裴若重新去碰少年。 “殿下,人已经走了。” 单薄的背脊颤了颤,淡粉从少年的耳根蔓延到了脖子,对他的触碰理也不理。 “殿下?” 指尖又碰碰。 少年抖了一下,把指尖抖下去,像朵自闭的小蘑菇。 “呜呜,别碰我!” 于是裴若改为整个手掌贴在他的背后,安抚性地顺着脊骨,往下抚摸。 他声音带了些许笑意,又磁又沉:“某不介意你蹲在这儿,但随时有人会进来……殿下确定要一直这样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元澈火速起身,随后被人搂入怀中,耳畔擦过一点温热。 “!” 少年立刻捂住耳朵,圆圆的眸子瞪了他一眼,小声警告:“宫闱重地!你自己说的!” 裴若含笑松开手:“要不,殿下亲回来?” 元澈轻轻咬住后槽牙,道:“权且记下,待我下次讨回来!” 说罢,他急急回了内室。 一回去就松开手,露出了红得像猴屁股的脸。 他闷闷地想,丢脸就算了,还是在裴若脚边丢的,那人应该……没看到他的脸吧? “刀刀,我要换死亡笔记!” 【没有那种东西。】 “我不管我就要呜呜呜呜。” 【都说了没有那种东西。】面对他的撒泼打滚,系统不为所动,冷漠地问:【上次申请的无痛失忆补贴即将过期,现在为宿主使用?】 “……不要。” 元澈噘嘴,恹恹躺倒在床上。 就算是裴若在外面也勾引不了他了,他要当个成熟稳重的大人,冷酷到下班! …… 东宫。 太子今日一如既往地深居后殿,作诗画图,不允人随意进去,神神秘秘的。 心腹踏入殿中,见华服青年望着面前的空白宣纸,迟迟没有落笔。 “来了?”陆天枢头也不回。 心腹遂上前密语道:“殿下要找的人,已带到偏殿,家中父母及幼弟皆已接入京中,只等殿下一句话。” 陆天枢悠悠沾了一点墨,淡淡道:“口风严么?” “就算十个酷吏也撬不开他的嘴,殿下放心。”心腹问:“可要知会他准备行事?” 陆天枢点点头,唇角抿开了一点笑:“不急,让他再学学。” 心腹拱手:“是,五王爷派人来说,他明日将离京,随骁骑将军暂往丹州,镇南王世子那厢,望殿下莫要轻举妄动。” 陆天枢落下一笔,叹道:“王叔约莫是为本宫探元弟口风,被牵连了。”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不对。 不对。 王叔好像也是梦里对元弟求而不得的一员。 陆天枢眼神一顿,喃喃出声:“王叔……应当是为本宫做事罢?” …… 那天的事情还是没捂住。 只是版本逐渐离奇,从“裴大人脚边掉出个人”变成“有人掉进了政事堂”,再演化成“听说了吗,天上掉了个人,直直砸进了政事堂,消失在土里了”。 听的人一脸惊奇:“土地神仙变的吧?” “说不准呢!皇城风水何其有灵,出现个把土地神仙也不奇怪。” 传来传去,不仅没有丝毫风月意味,反而多了些传奇色彩。 “你家大人做的?” 元澈再次进宫时,碰到了海德。 海德笑道:“大人说了,堵不如疏。” “噢……”元澈嘀咕道:“裴兄还挺会把控舆论。” 他心里有种淡淡的怀疑。 ——确切来说,从留在政事堂小憩的那天起,他就开始怀疑了。 元澈眼睛转了转,还是问了出来:“你家大人……不是翰林院的吧?” 没见过哪个翰林院的还要管户部审核的事。 但他同时又觉奇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裴若堂兄还是中书令呢,也不见隐瞒,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扯谎? “大人他……”海德声音微顿,想到裴若的交代,迅速找了个理由:“他擢升了!” 元澈诧异道:“升官了?” 他稍微有些懵,旋即失落道:“他怎么不告诉我?” 海德笑容无可挑剔,解释道:“因为……因为大人刚晋升不久,怕位子不稳,故而暂未声张。” “原来如此。”少年脸上失落一扫而空,打趣道:“怎么升个官还偷偷摸摸的,等我下次见了,得好好说他!” 海德就这样保持着笑容,直到和少年分路。 到了政事堂,他搁下刚到的书信,连忙和自家大人说起这一桩事。 裴怀虚扬起眉毛:“升官?你倒会说。” “大人可害苦了我,万一人家一打听,可不就得露馅?”海德无奈道:“您也该向世子殿下坦白了。” “莫急。”青年桃花眸眯起,唇角溢出轻笑:“这事,暂时说不得。” 第120章 他的宝贝哪里都好,就是脸皮太薄,骂人也翻不出新词,生起气委屈又可怜,怪招人疼的。 书信是丹州的事,他随意翻了翻,道:“世子殿下何时出宫?” 海德出去打听,回来时却面色古怪:“世子殿下途中遇到太子殿下,不知说了什么,提前出宫了。” 裴怀虚动作一停,道:“他一人出宫?” 海德点头:“太子殿下回了东宫。” 见青年露出沉吟的神色,海德道:“我去问问他们说了什么?” 裴怀虚颔首,心下微沉,莫名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再打听太子这几日在做什么。” 海德领命而去。 …… 元澈醒过来时,脑袋昏沉,身子也没有力气。 他掀起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黑暗,看不清周围环境,滞重感愈发强烈。 “嘶……” 他费力地坐起身,发现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不是吧,在宫里竟也能被绑架? 少年震惊了一瞬,马上开始呼唤靠山:“刀刀?在吗刀刀?” 【放。】 “你在啊!” 元澈松了口气,在就好。 证明这次没有生命危险,也不是突发意外。 他还记得昏迷前是在一处出宫的小道上,带路的宫人……少年皱了皱眉,觉得脑子有些疼。 他想不起那人长什么模样了,只记得最后一个见过的人是陆天枢。 前面不远处传来吱呀一声。 随即有光泄了进来,浅浅照亮这一方角落。 少年蜷缩起身体,双手抬了抬,挡住忽然亮起的光。 来人没有让屋内亮很久,反手带上了门,一切重新回归昏暗。 元澈借为数不多的光源打量周遭,地面平整干净,有些裂纹,旁边是一瞥而过的掉色木柱,地方颇为荒芜。 那道身影逆着光,不太看得清脸,身形却分外眼熟。 少年愣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张口道:“太……!” 剩下的话被温热掌心捂住。 元澈呜呜了几声,睁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心里却想,太子难不成小黑屋上瘾了? “别出声。”陆天枢低低说。 他语气平静,分毫没有被认出的慌张心虚。 少年往后缩去,眼睛里有惊恐,也有不解。 他肩膀收紧,被捂住的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呜呜,呜呜呜!” 见他实在想出声,陆天枢稍稍松开手,听他叫了起来:“太子哥哥!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天枢叹息一声,手掌滑落到他的下颚,以虎口卡住。 “这事,自然要问元弟了。” 他逼迫着少年抬头,眸中流露出疑惑,好似在真情实感地提问:“为何你不再喜欢本宫,转头喜欢上了别人?” 元澈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臣弟喜欢谁,不是臣弟的自由么?” “不是。” 陆天枢一口否定。 他目光凝重,吐字清晰,卡着他的下巴加了点力:“元弟,你本该是未来的皇后,与本宫携手百年的人。” “?” 元澈呆了。 少年张了张嘴,似被话语里的内容震撼。 他甚至说不出话,不知太子脑补的哪出。 见他懵懵懂懂的模样,陆天枢语气一柔,怜爱地轻抚他的脸颊:“元弟,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与本宫的缘分被人错断了。” 那个日日重复的梦仿佛在指点迷津,让他恍然大悟。 元澈本该是他的。 就像父皇的认可,朝堂的支持以及各方重臣的俯首,都原本该是他的。 只有元澈还喜欢他,一切才会回到原本的路径。 “元弟,他们骗你。”陆天枢靠近了些,嗓音温和如昔,却含着绵绵软刺:“他们都想利用你得到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戚辰、越青缃还有裴怀虚……他们都是骗子,花言巧语,汲汲营营,只为哄着你交出镇南王府的底蕴。” “本宫却不会骗你。” 他微蹙眉头,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道:“元弟,再重新喜欢本宫一次,好吗?” 第070章 暗火 元澈就差直呼荒谬了。 他匪夷所思地指着自己身上的绳索,问:“……你的诚意,就是把我绑起来?” 他连称呼也忘了,陆天枢却不在意,耐心道:“元弟见了他们,易受影响,倒不如在本宫身边,日日相对,提前为往后的日子做些准备。” 他说得极为冠冕堂皇,连婚后生活都考虑了进去。 元澈:…… 他突然觉得,一开始提出先婚后爱的操作,似乎才是攻略太子的正确解法。 就这么错过了一条通关捷径呢。 想到这里,少年心情分外复杂,左右环顾,道:“可是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能生活的地方吧?” 陆天枢是不是对他以后的日子有什么误解? 他是不走攻略线,又不是蹲大牢。 大牢还给小单间呢。 陆天枢轻轻一笑,摸着他的脑袋,神情又爱又怜:“外头耳目不少,先委屈元弟在此处等候几个时辰,待入了夜,自有人带你出来。” 他关切地替元澈掸去身上灰尘,像是才看到少年被紧缚的双手,拧起眉毛:“本宫说了,要好生招待元弟,怎的这样潦草将人绑缚?” 第121章 门口立刻有人请罪:“奴才知罪!这就为世子解绑。” 绳索松开时,少年手腕已被磨得绯红一片,他皮肤白,一旦留了伤,便尤为显眼。 陆天枢摩挲了几下,似乎有些心疼。 下一刻,忽从身后拿出了一条半长不短的银链。 正活动双手的元澈:? 来真的,小黑屋?? 他拼命挣扎起来:“太子哥哥三思啊!这是宫里,可不是别处!父王知晓我进宫之事,我今晚不回,他定然会追问的!” 少年忘了,他的双腿还未重获自由,蹬了两下,没蹬开,反而把自己送到了陆天枢眼前。 “乖一些,元弟。”陆天枢面带微笑,握着银链,温声哄道:“你父王那处,本宫已有安排。” 什么安排?不让他回去还是连镇南王府一锅端了? 元澈用尽全力去推他,脑海里紧张呼唤:“刀刀——刀刀你人呢?怎么还不封他的号!” 【稍等,正在上报总部。】 太子这次有备而来,元澈不知道他趁自己昏迷的时候喂了什么药,醒过来已好一会儿,仍是手软脚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手腕被银链牢牢锁上。 银链冰凉,交缠在绳索磨得分外敏感的皮肤上,少年不舒服地挣了挣,旋即被陆天枢握住双手,按进了怀抱里。 大掌似是安慰般抚下来,揉了揉他的发顶。 “外头的人留下来照顾你,等到晚上,他们会将你送到本宫身边来,乖乖的,好吗?” 元澈咬牙:“不好,一点也不好!” 银子是软的,被他使劲拉扯一番,已微微有些变形。 他微怔,随即把手放下,还用衣袖藏了藏。 陆天枢财大气粗,捆人的链子也用纯银,倒是方便了他。等这几人一走,他可以偷偷掰开溜掉。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陆天枢温和地摸完他的头,朝身后招了招手。 宫人上前,手里拿着一支小瓶。 元澈心觉不好,不等挡住脸,粗糙的大手已按住了他的脑袋。 “我不喝?你们干什么?唔!我不……” 宫人强硬掰开他咬得死紧的牙关,将冰冷瓶口抵到他的齿间,灌进去几口苦涩的不知名药汁。 元澈反射性条件想吐,另一名宫人上前,牢牢掰着他的下颚,逼迫他吞咽下去。 他十分难受,呛咳了好几下,咳得面皮通红,眼里也泛起了水雾:“咳咳,咳!” 陆天枢在旁静静看着,见他将药汁完全喝下后,才奖励甜枣似的,俯首吻了吻少年的发心。 “……睡吧,元弟。” 元澈挪开脸,狠狠瞪他一眼,不多时,脑袋缓缓低了下去。 …… 申时末,尚书房结束了一日授课。 白发青年整理好书册,眼角余光见五皇子悄摸蹭了过来。 “殿下还有何事?”他嗓音清冷,一眼就看出这孩子有话要说。 五皇子神神秘秘道:“太傅,我可能发现了凉国奸细!” 越青缃闻言,瞥了他一眼:“殿下何出此言?” 五皇子道:“我午后从母妃那里休憩完出来,见有人被送去冷宫,浑身罩着黑布,还不走大道。青天白日,必定有鬼。” 越青缃皱了皱眉:“后宫之事非微臣可置喙,殿下往后莫在人前说这些。” 小孩却偷偷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不是的,太傅,那人故意往地上扔布条,这才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命人捡来看了,您猜怎么着?” 他本想卖个关子,见越青缃不追问,沉不住气道:“布条上根本不是大夏的文字!我一个也不认识,倒像凉文。” 听到这里,越青缃才眉毛一动,道:“微臣看看。” 展开的布条上,赫然是几个炭黑画出来的字符,歪歪扭扭。 蛇一样的两条线夹着中间的圆,后面画着一笔小山,蜷曲的蛇和立棍。 最后似乎还想画蜷曲的蛇,却没画完,透露着十足的古怪。 越青缃只看了一眼,语气变了:“殿下,这张布条当真是您捡的?” 五皇子抖擞道:“自然,就在去冷宫的路上,太傅,我是不是真的发现奸细了!” 青年蓦然将布条攥紧,眸底闪过不可置信,惊疑半晌,方道:“不……不是奸细,殿下,发现这张布条的事千万别声张。” 小孩见他神色不同寻常,急忙问:“这不是凉文?” 越青缃摇头,凝重道:“这些,是另一种文字。” ——只有他师父教过他的文字。 白衣白发的青年放下书册,起身朝窗外望去,情不自禁吐出一口浊气,面色复杂,细看之下,浅色瞳孔却埋藏着一点惊喜。 这样的文字……难道是师父回来了? 他不敢细想,害怕失望。 “那是什么文字?”五皇子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不依不饶道:“太傅,您见多识广,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告诉我吧,求您了!” 越青缃抿唇道:“请殿下恕罪,微臣不能。” “为什么!”五皇子围着他蹦跶,非要他说个二五七八。 “这种文字,只有微臣和……” 说到这里,青年嗓音微顿,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某个念头。 不对,不止有他和师父知晓,还有两个有可能的人。 ——三公主和镇南王世子。 第122章 他清楚地记得这两人将师父亲热称作“老乡”,还说了些只有师父说过的名词,难道是他们两人之一所丢的东西? 内心闪过淡淡的失望,越青缃敛下眼睫,问:“殿下,三公主今日可有进宫?” “没有啊,上早朝不走这条路。”五皇子问:“而且三姐已经搬到宫外面了,太傅您忘啦?” 若不是三公主,那只有可能是…… 越青缃皱了皱眉,觉得事情有几分蹊跷。 他思忖片刻,低头道:“殿下,微臣需要你帮忙问一件事,明日早朝过后……” …… 元澈总算再度清醒过来。 他动了动,手上银链哗啦作响,嘴里残留着苦涩的滋味。 周围已换了地方,条件比偏僻荒殿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他被安排躺在一张拔步床里,被褥温软,软烟罗的纱帐垂着,光线很暗,看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身上衣服也换了套宫中最常见的锦袍。 空气里弥漫着浅淡的熏香,不知道还没有其他人在。 “刀刀,总部还没回话吗?”饿了一天,少年颇有些生无可恋:“再不封号,就得玩脱了。” 系统理了他一下。 【总部正在空运武器,请宿主稍等。】 “武器?”感觉到救星的出现,元澈振奋了起来,猜测道:“是枪吗?竟然要空运,莫非是awm、m200?还是马格南?” 【……都不是。】 “那就是手雷?成箱的破片手榴弹?总不可能是火箭炮吧?岂不是皇宫都得被炸平?” 见他越说越兴奋,系统沉默了一下:【该时代不允许使用热/兵器。】 元澈瞬间失望:“谁规定的?就不能时代变一变吗?冷/兵器有什么空运的必要?” 他叹了口气,揉着瘪瘪的肚子,手腕也疼,整个人蔫了吧唧的蜷曲在床中央。 “关了一天了,也不给我饭吃,陆天枢是不是从大理寺学了什么审讯手段,我招还不行吗?” 他中途醒过一回,似乎正在转运路上,勉强搓了个布条,盼着能瞎猫撞一回死耗子。 长期生活在宫里的男主除了太子,就只有越青缃。 他不抱希望地想,麻雀啄了带给陆璇玑的概率都比越青缃散步捡到布条的概率大吧。 要是麻雀再知趣些,带给裴兄就好了,不过裴兄也许看不懂上面的“sos”和“help”,真可惜。 自己没回府,父王也不派人找找。 元澈郁闷地想,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又去找裴兄了? “殿下醒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问候,吓得元澈一颤:“你什么时候来的?” 侍女恭谨道:“奴婢一直都在,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将吃食端来。” 饭食里,元澈又闻到了那股苦涩的药味。 他板着脸把筷子一甩,直接在饭菜里下药是不是也太看不起他了? “太子殿下呢?我要见太子!” 第071章 替身 第二日,散朝后。 陆璇玑摩挲着袖子里的破布条,瞥了好几眼走在前方的太子,目露思索。 青年却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笑容如沐春风,不时和身边群臣温声说几句话,一副敬贤爱士的模样。 “皇兄。”陆璇玑叫住他,面上带起了笑,迎上去道:“上次不是答应了妹妹,要教些朝堂应对之道么?今日可有闲暇?” 陆天枢停下步子,见是她,温和道:“三妹不妨随本宫去文渊阁?” 陆璇玑笑嘻嘻地拉住他:“文渊阁闷闷的,谁爱去。皇兄,好久没去你的东宫,我可想东宫点心师傅的手艺呢!” 陆天枢推脱了一句:“东宫近日不大方便。” “为何不便?”陆璇玑语气娇纵:“莫非皇兄有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不成?那妹妹更要去看看了!” 陆天枢笑容微滞,道:“说的什么话?” 他像是拿陆璇玑无奈,道:“罢了,本宫这就让宫人多置备些糕点,保管让三妹吃个够。” 兄妹俩亲密说笑着远去,紫袍青年缓缓从一旁廊柱后走出来,瞧着二人背影,若有所思。 下午,陆璇玑回到公主府,第一件事便是去了衙署,将大小十几个官员都叫来,查了一遍工作进度。 查到典军时,她朝下方扫了一眼,红袍少年在底下老老实实站着,双手捧着册子,并未对她抛什么小眼神。 她改换了和颜悦色的态度:“近日侍卫操练如何?” 旁的典军很快答了,她的目光又移向另一边:“元典军,你怎么不说话?” 元澈抬头,难以察觉的无措一闪而过:“回禀公主,这……臣近日多在外勤,少有参与操练。” 陆璇玑摇头叹气:“本宫交代你的事,你好歹也上心些。” 少年讪笑一声,试图撒娇服软:“知道啦,公主殿下放心,往后臣一定尽心尽力!” 他抿唇睁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陆璇玑,企图让公主心软。 侍女正好走进来,低声道:“公主,东宫送了些点心过来,还是热的,可要现在吃?” “点心?”陆璇玑故意停了两秒,余光瞥过,朝下方挥手,懒懒道:“尔等散了吧,本宫乏了。” 见红衣少年正要随大流离开,她又慢悠悠地把人叫住:“元澈。” 少年回过头。 陆璇玑问:“明天能操练完侍卫吗?巡防编队不等人,晚上值班表再改一版,有人员调动,具体变动去问张主簿,多做两套应急预案。” 第123章 “值班时间也要和侍卫长对好,后面写个备份给我,抄送殿前都点检长官。对了,月末述职报告也要开始准备了。” 少年听得晕晕乎乎,想问又不敢,面色一片空白。 “至于入职一月的总结……算了,你先去忙活吧。”陆璇玑露出了资本家的邪恶笑容:“不着急,公主府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待少年踩着浑噩的脚步离开,陆璇玑才对侍女道:“取我印来,待会儿进宫一趟,请裴相公主府一叙,切记不要走漏风声。” …… 昏暗的屋里,元澈吃着零药物添加的不知午膳还是晚膳,边吃边叹口气。 昨晚他把太子叫来闹了一通,又是痛骂,又是摔碗,逼得太子当场命人给他换了没药的饭菜。 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加了3点好感。 “真是受够了这个遍布m的世界……我任务还没做完呢,刀刀,要不这次看在不可抗力的面子上别扣分了呗?” 话音未落,下一秒系统播报刷新。 【主线任务“天子临轩赐侯印”已完成,结算评价:80分,获得积分20点,目前积分45点。】 元澈呆了一下,筷著差点掉下来。 “侍卫操练进度不是还差七成吗?这才两天,谁给我完成了?” 还顶着普通难度最高分完成。 他都不在,任务还能完成,这会让他真的觉得自己很没存在的必要。 他傻了几秒,脑筋又活泛起来:“难道说……这类任务可以交给同僚帮忙完成?” 【不可以。】 “那为什么……” 元澈说着说着,卡壳了一下。 联想起太子的有恃无恐,话里有话,心念电转之间,少年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差点变调:“他还搞了个替身?!” 失策了。 二皇子的霸总风算什么,跟他哥哥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捆绑、小黑屋、先婚后爱……再来个替身,接下来太子还要做什么,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不行,我得找个机会逃出去。” 元澈捂着屁股,十分有危机感。 接下来两天,他一边勤勤恳恳找地方挖地道,一边陆陆续续又收获了不少名声和超额完成的任务进度条。 他喃喃道:“这哥们儿还挺能干的。” 能雇来替他做任务就好了,可惜走错了路。 尽管元澈再三掩盖挖地道的动静,但陆天枢知道他没死心。 绑架了他的第三日晚上,青年端了一盏烛台,驱散下人,独自与他对坐室内。 烛光盈盈,点亮这方昏暗静室。 陆天枢的面容也一明一暗,眸色莫测,唇畔笑意温柔到不真实。 “本宫这两日事务繁忙,元弟是不是等急了?” 少年黯然垂眸:“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放过我?” 他现在感觉自己像被强取豪夺的古早小白花。 元澈忽然有了灵感,用力擦擦眼睛,把眼眶擦得通红,鼻头也蹭红了,使劲憋出几滴泪水,看起来含情凝睇。 他声音发颤:“臣弟不过一蒲柳之姿,何德何能让太子哥哥犯下如此大错,太子哥哥,收手吧!” 陆天枢叹了口气,挑了挑灯花,纠正道:“元弟,这不是犯错,是重回正轨。” 见面前人始终不理解,他摸着元澈银链之下的手腕,似极有耐心:“没关系,待得来日本宫承继大统,你会明白的。” “可是……”少年咬了咬嘴唇:“今生这般皆是命,半点由不得人,太子哥哥若执迷不悟,我……我情愿来生再见!” 烛光下,少年泪水涟涟的眸子令人动容,语调软到骨子里,内容却如此决绝。 陆天枢果然心中触动,加了足足5点好感。 “不要这样说。”他捧起元澈的脸,心里某处发起了疼,又沉又苦:“元弟,何需来世,你我今生便可相伴相许,只要你松口。” “不,太子哥哥,你不懂……” 少年含泪摇头,脑海里拼命回想狗血剧台词:“我的心已经错付了!收不回来了!” 一滴泪从左眼滑下,落在陆天枢的手上。 分明温热,却好似将他烫了一下,从此烙下一块难以磨灭的伤痕。 他闭了闭眼,承诺道:“本宫可以等,等你忘了那个人。” 元澈垂下脑袋不说话,留下一个黯然的侧脸。 陆天枢静静凝视他,语气苦涩起来:“元弟,你说,若本宫早些转身看见你,回应你,如今会不会不一样?” 终究是错过了。 …… 漆黑宫道里,一盏盏明灯次第点亮。 海德手持御赐金牌开道,紫袍青年面色冷凝,后方黑压压的人脚步轻而无声。 与之相比,带着公主仪仗的少女却并不如何紧张,还有心情逗弄小白犬。 “大人,前方宣阳门。”内侍停下,恭敬道。 过了宣阳门,后面就是东宫。 黑压压的人也一同停下了脚步。 “公主殿下。” 裴怀虚回身,淡淡道:“使唤归归使唤,人千万别弄坏了,天亮后,微臣便派人来交接。” “怎会呢?他干活可是好手,本宫还有几分舍不得放呢。”陆璇玑笑眯眯道:“裴大人,合作愉快?” …… 灯烛逐渐烧尽,黯淡的光里,映照着两张各有心事的面容。 第124章 元澈戏瘾大发,直呼道:“刀刀,能不能临时增加个表演业务,我觉得我还能演十集!” 【……】 【请宿主做好接收准备。】 ? 元澈诧异道:“接收什么?” 【5、4、3、2、1。】 倒计时结束,下一刻,元澈手中一沉,出现了一柄小臂长的短剑。 剑身通体以木头制成,呈现出浅褐色的纹路,入手微凉却十分趁手。 突然出现的剑让现场静了一下。 陆天枢眼中浓情慢慢消退,疑惑道:“元弟?” “……听我解释!”元澈被迫中断了表演,支吾道:“这是……是我自幼带在身边,开过光的护身剑,一旦感受到身边有邪祟,它就会出来保护我。” 幸好是木剑,边缘还很钝,要是铁剑,估计就要被以刺杀论处了。 陆天枢不置可否,警惕却消退了些。 糊弄完太子,元澈在脑海里兴师问罪:“刀刀,你不会告诉我,这就是你们总部送了三天的武器?” 【是的呢亲亲。】 “我是拿它舞剑把陆天枢笑死还是能怎么着?”元澈总觉得它在糊弄自己:“而且就这么短一点,我随便一丢就有几十米,用得着三天?” 【申请一天,审核一天,运送一天。】 系统回答得很无赖。 元澈暗暗嘀咕它们总部流程也太冗杂,听它揭晓道:【此剑名为“斩桃花”,可斩男主缘分,彻底关闭攻略支线。请宿主谨慎使用,用后回收,避免造成更大范围的剧情崩坏。】 元澈愣了一下:“封号已经无法制裁陆天枢了?” 【一劳永逸。】 “这剑,本宫似乎在哪里见过。”陆天枢眼神疑惑,想从他手上拿过,少年却握紧了剑,横架在自己脖子上。 陆天枢失色道:“元弟,你这是做什么!” 元澈调整心态,重新入戏:“臣弟愿以死明志!” 刚说完,他耳朵听到了幻听。 像是……狗叫? “汪汪!” 下一刻,门被猛地踹开! 元澈脸上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眼泪还没收回去,正往自己脖子上架着剑,就这样看着门外数人陷入呆滞。 裴若、陆璇玑、海德、禁卫军……甚至连越青缃也在?! 见裴若漆黑的面色,元澈松开手,短剑“哐当”一声掉下去。 坏了,演过头了。 第072章 回府 陆璇玑忍不住“哇哦”了一声。 眼前画面太具有误解性,红烛暖帐,孤男寡男。二人皆着轻便薄衫,少年双眸泛红,泪眼婆娑。 仔细一看,手腕上竟还锁着银链。 “你们这……” 陆璇玑忍不住就想吐槽两句,余光见裴怀虚越过了她,径直走了进去。 他面上闪过戾色,眸色深沉如墨,走到二人面前时,一把将帘帐高高掀起。 元澈从未见过他这么吓人的脸色,急忙把剑遮掩了一下,小声道:“裴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裴若眼皮轻掀,瞥了少年一眼,没有回答。 他冷冷将矛头指向陆天枢:“太子殿下,夜深人静,只手遮天,欲强逼他人成就好事?” 经过最开始的惊讶,陆天枢已收敛了情绪,既不问这些人为何出现在此,也没动怒,反倒镇定自若:“裴大人误会了,本宫不过与元弟交心而已。” 元澈有些佩服他,这么尴尬的场面,他还能神色如常,让宫人服侍着穿好外袍,又散茶看座。 “茶就不必了,皇兄。”陆璇玑笑笑道:“我讨了父皇之令,特来监管你的。” 她扬了扬腰间金牌,冲元澈使了个眼色。 元澈会意,低头恢复委屈可怜的形象,活脱脱一个受了欺负的小白花。 陆天枢看到那道金牌,面色终于微微地变了:“三妹这是何意?本宫不懂。” 裴若冷笑道:“太子殿下既然装傻,何不装得像些?也好叫陛下相信不是?” “阿嚏——!” 元澈很想继续听,奈何敞开的门口呼呼往里灌着寒风,他架不住打了个喷嚏。 裴若眸中似结了寒冰,唇角绷成一条直线,褪下外袍,披到了他身上。 随后手臂穿过元澈膝弯,旁若无人地把他抄抱起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元澈很是不好意思,眼睛左右瞟瞟。 陆璇玑没看他,招呼禁军把守住东宫出入口,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海德早有先见之明地低头回避,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提灯引路的角色,旁边内侍本就为此夜突变而心惊,哪敢多看。 至于越青缃,他避开了元澈的目光,抬头望着月亮,成为这里最格格不入的人。 “……等等!” 元澈任裴若抱着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亮出手腕和脚腕的银链:“还有这个呢!” 裴若本来就冷淡的脸色更难看了,出了屋子,吩咐左右道:“刀。” 侍卫取下腰上小刀,他拿过随手将几根银链一搅,看也不看断掉的链子,继续抱人往外走。 “裴兄。”元澈扒着他肩膀小心道:“能不能等一下,我还有件事要做,很快的。” 说完,少年挣扎着跳下,赤脚跑回了太子面前。 陆天枢见他回来,愣了一下,随后脸上出现笑意:“元弟,你果然还是……” “别说话。” 第125章 元澈打断他,在床褥间找了找,抽出了藏起来的短剑。 他举起了短木剑,看着陆天枢,一字一顿道:“太子哥哥,让一切重回正轨的方法,我也有,你愿意试试么?” 陆天枢目光落在木剑上,沉默一会儿,轻笑起来。 “这样钝的剑,怕是不足以让元弟泄愤吧?” 说着,他抽出身边侍卫的刀,调转方向,将刀柄递到少年手里,温柔道:“用这把,好不好?” 若这能让元澈不再恨自己,他心甘情愿。 青年闭眼,做好了胸口被贯穿的准备。 下一秒,圆钝的感觉从他胸口划过,甚至没来得及在衣裳上勾起褶皱。 陆天枢蓦然睁眼,所有人也都诧异地盯着少年。 少年早将侍卫的刀递回去,仍持着那柄可笑的短木剑,道:“扯平了,我们两清。” 他转身去找裴若。 【陆天枢好感+10。】 元澈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方才的举动全被青年瞧在眼里,他没说什么,待元澈回到身边,便冷峭地继续往外走。 元澈被他态度弄得有些忐忑。 秋夜的石板冰凉,他光脚踩着地追不上人,便叫道:“裴兄,你等等我!” 裴若置若罔闻,仍闷声不吭地往前走,元澈接过宫人送的鞋,随便套了一下,趔趄了几步,大声道:“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他以为裴若又生起了闲气,跑上去搂住青年的胳膊,语气委委屈屈的:“就不能先别生气吗?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熟料,手指碰到胳膊时,他发现裴若竟然在颤抖。 元澈马上道:“裴兄,你怎么了?” 他把裴若转过来,见青年的面色不像刚才那么冷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苍白。 “裴兄,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他发懵地伸手,想去摸他额头。 裴若把他的手攥住,阖上眸子,哑声道:“那柄剑,拿远些。” 难道斩桃花还会无差别克其他人? 元澈立刻将剑一丢,再去摸他额头时,被裴若揽住腰,紧紧拥入了怀中。 青年将头埋入他的颈窝里,深吸一口气,细听尾音还有些颤声。 “答应某,往后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拿剑对着自己,好吗?” 裴若抱着他的手也在颤抖,明明已竭力收紧,依然压不住身体的战栗。 元澈从没见过这样的裴若,不由得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软声道:“好好,我答应你,你先平静一下。” 裴若并没有抱太久,几乎是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青年便放开了手。 风清露冷,黑暗宫道里,此刻只有两人静立,连海德也提着灯,带着侍卫和小白犬离得远远的。 月光流泻在静寂中,将二人照亮。 望着少年清澈见底的眸子,裴若逐渐平复了心绪。 他哑声道:“抱歉,方才不是故意冷落,只是……有些触景生情。” 元澈手指紧了紧,道:“发生了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他依然狼狈地踩着没穿好的鞋,想边走边说,青年却主动蹲下身,扶着他的脚踝,帮他套好了靴子。 “我自己可以的。”元澈不好意思道。 裴若没说什么,继续替他把另一只脚也穿好,才站起身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二人静静走了一会儿,元澈才听他开口道:“还记得‘钓秋’么?” “记得。”元澈点点头:“是你很喜欢的那位诗人。” 裴若默了默,道:“……她亦是某的母亲。” 元澈微微睁大眸子,没想过里面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母亲本是才冠一方的才女,迫于族中压力下嫁,但父亲生性平庸。还未等他完全承继家业,外祖家就牵扯进了一桩朝堂斗争之中,输得头破血流。” 讲到此处,裴若目光出现几分波动:“眼见家中将举家被流放边州,母亲情急之下自甘领罪,在大殿上触柱而死。” 陈述间,好似再度看到了猩红满地,人影伏在柱前,渐渐散去温暖的气息。 那时他才十岁,不明白为何非得这等惨烈,这样鲜红,才能明了大志。 元澈愣住了。 他不知道裴若家中竟遇到过这样重大的变故,难怪从未听他提及过母亲。 “所以。”裴若直直看着他,手上还在轻微发抖,声音却很温和:“永远不要自戕,好么?” “殿下无错,只怪微臣察觉太晚,让殿下白白受了几日的苦。” 他摸着元澈的脸颊,少年见他眼中微红,低头亲了亲他的手:“好啦好啦,不气了。若你娘亲在天之灵见你这样不开心,也会难过的。” 裴若和他对视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整个人好似冰山融化,再度将他拥入怀中。 “……某知晓了。” …… 紫宸宫。 老亲王在陪着未眠的皇帝下棋。 二人对坐,正冥思苦想,听见宫人通传,老亲王立刻投子认输,见他平安无事,狠狠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皇帝也放下棋子,上下瞧着元澈,眼神复杂:“元世子平安,朕管教不严,先替太子向你道个歉。” 元澈连忙道:“陛下言重了。” 皇帝摇摇头,叹道:“太子怎么会误入这等歧途……” 第126章 虽然一直都因外戚之事忌惮太子,但当陆天枢当真犯下大错,他又好似念起了亲情,想起这是自己的血脉,终究是心中复杂。 “陛下,太子殿下如今由三公主暂行看管。”面对皇帝,裴若态度也不见多收敛,约莫是心情实在不畅快。 他转头对老亲王打了个招呼:“王爷,元世子,微臣先带走了。” 老亲王闭眼叹气,摆了摆手。 “去罢。” 他老了,不懂情爱,更不懂子辈们的纠葛。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独子幸福。 裴若把元澈带回了府中。 不是晚松巷那间两进小院,而是更气派的三进四合院,入门五步台阶,数位家丁在门前迎候,待轿子停下,齐声道:“恭迎大人!” 天太黑,看不清牌匾上的题字,但元澈望了一眼,默契地没问什么,安静随他进了门。 少年脚上还有被幽禁磨出的印子,府上一时没找到步撵,裴若便抱他穿行在游廊里。 走了一刻钟,方走到了主人的院子。 元澈左瞧右瞧,没见到第二间卧房,道:“裴兄,我的客房呢?” 哪怕做做样子也要一间吧。 裴若抚了抚他的面颊:“没有客房。” “啊?” “回镇南王府和某的床,殿下选一个。” 元澈心里有鬼,扭捏道:“这还用选嘛……” 好直接,好喜欢。 府中还备着热水,沐浴过后,少年换好干爽的衣服,趴在床沿等裴若。 瞧着屏风后若隐若现的影子,他眼睛都要看直了。 等了一会儿,水声停下,裴若很快也换好寝衣,从屏风后走出来。 元澈正要吹灯,裴若从博古架上拿了一枚玉瓶:“衣袖撩起来。” 少年闻言瞧了瞧手腕:“没伤着什么,不用小题大做。” 裴若却十分重视,拔下塞子,剜出清凉的药膏,往少年被磨出浅浅血色的手腕上细细搽了一遍。 他温柔的手法弄得少年很舒服,放下衣袖后,忽然被攥住了小腿。 元澈立刻紧张起来:“做什么?” 裴若眼皮都没抬:“这里也要搽。” 少年只好挽起裤管,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 脚踝被磨红的痕迹还未淡去,最深的地方,可怜得几乎要流血,乌红色与旁边润白的对照更显惊心。 少年实在太过纤细,脚踝细得拇指与中指相合便可扣住,筋脉起伏,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或许是被裴若多盯了几秒,元澈脸颊发热,想收回来,脚腕被圈住了。 “别动。” 裴若将他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每一处都仔细涂上药膏,力度却越发地轻,痒得少年忍不住勾了勾脚趾。 “……好了。” 半晌,裴若沙着嗓子,放开了少年笔直修长的小腿。 他转身去放药膏,身后少年忽然地毫无预兆地喊了一声。 “裴怀虚。” 裴若顿住了。 第073章 灼 屋内一片安静,只有烛火烧掉灯花的轻微“噼啪”声。 青年持着玉瓶立在原地,眼神晦明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问:“何时知道的?” 元澈望着他被烛光勾勒出来的侧脸,犹豫道:“三天前。” 正是太子囚禁他的当晚。 “其他人都是骗子,都想利用你得到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戚辰、越青缃还有裴怀虚。” 那时他便注意到,陆天枢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里,和其他两个人并列的是裴怀虚。 ——而非裴若。 早该想到的,京城有名有姓的裴大人本就不多,而能让皇太子和当朝王爷同时忌惮的,绝不可能只是一位小小的翰林院编修。 根本就没有什么裴若,只有为了蒙骗他而构造的假象。 “太子说的?”裴若嗓音轻缓。 二人离得有些远,元澈看不清他的神情,手指在锦被上揪着,抿唇不回答。 裴若像是随口一问,没强求他回答,继续着手上的事。 他抬手将玉瓶搁置到博古架上,闩上房门,吹熄了外间的两盏灯笼,才转头一步步走了回来。 裴怀虚的步伐放得很慢,不慌不忙,比元澈这个问话的人还要镇定十足。 他既不因被识破身份而惊慌,也不想回避,就这样信步上前,慢慢接近,直至以肩膀挡住了烛光。 元澈忍不住往床帐里缩了缩。 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仰头喊住他:“……裴怀虚。” 少年尾调往下降,分明想警告,但底气不足,喊出来倒像是在撒娇。 “殿下。” 行至跟前的裴怀虚俯下身子,半跪在床沿,压低嗓音道:“再唤一声。” 系统播报倏忽响起。 【解锁隐藏男主:裴怀虚,身份:当朝中书令(当前)】 【开放裴怀虚好感度系……咔……开放???……】 系统声音出现了一刹那的卡顿。 光屏弹出,自动哗啦翻页,打开了隐藏男主页面。 姓名解锁,剪影解锁,个人档案解锁。 整个好感度系统宛如在这一刻活了过来,随着络绎不绝的播报声响起,独属于裴怀虚的好感度飞快上涨。 【裴怀虚好感+1】 【裴怀虚好感+1】 【裴怀虚好感+1】 第127章 …… 【裴怀虚好感+1】 元澈数不清响了多少次,最后翻滚的数字停下,定格在“99”上。 【恭喜宿主解锁成就:青霄有路终须到。】 少年微微后仰着身子,不得不无视了系统的播报。 裴怀虚靠得极近,高挺的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子。 被青年膝盖抵住的地方微微下凹,掺着热气的呼吸铺面而来,近在咫尺,元澈也觉得自己斜了一两分。 他强装镇定,可耳尖控制不住地发热,好似滚烫的烛火烧了过来,就在裴怀虚的眸子里,倾倒在他身上。 湿漉漉的热。 元澈蜷着身子缓缓往后缩,却给身前人留下更多可以占有的空间,二人一退一进入了床帏。 青年背手一解,纱帐垂落下来,遮住两道朦胧人影。 元澈深呼吸一口气,忽然恶狠狠道:“再喊一声是吧?” 他一把拽住面前人的衣襟,将人按倒在榻上,大声道:“裴怀虚,你骗我这么久是几个意思!” 似乎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愤怒,少年瞪着眼睛,一骨碌骑上了裴怀虚的腰,手臂撑在他的头边。 “老实点,不许动!” 他动作粗鲁,裴怀虚却有几分默许的意味,甚至还放松地往后靠了靠。 这个动作无异于火上浇油,元澈觉得这样显得他很没有威慑力,面颊因愤怒升起一层薄红,眸光锃亮,饱满水润的嘴唇一开一合:“态度给本世子端正点!” 于是青年稍微坐直了身子,目光闪烁,垂眸似敛去一丝笑意,“殿下想问什么,某一定从实交代。” 元澈绷着脸,力求凶神恶煞:“第一,为什么骗我?第二,在知道我的身份后为什么不主动自首?第三,以后打算怎么办?” 裴怀虚静静听完他的问题,双手环上腰肢,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温声道:“起先,某并未想过欺瞒殿下。” “但是?” “但是……”裴怀虚微微低下头,喉咙里似一声闷笑:“某后来才知,殿下竟当真不知某的身份。平辈相交,甚是新奇。” 元澈不依不饶道:“后来互表完心意,你还是不说,骗一时就罢了,还能骗一辈子不成?难道你只图一时纵情,从没想过将来?” 想到这里,他简直火冒三丈,声音也高了起来:“你要是只想玩,我……本世子明天就把你挂上城墙!” ——然后雇个管家天天跟他说“世子妃已经被挂到城墙三年了”。 “枭首示众?”裴怀虚挑了挑眉,会错了意,竟很赞同似的:“欺骗世子感情,的确罪大恶极,需要某帮世子拟诉状么?” 元澈怒道:“你别转移话题!” 他紧紧揪着裴怀虚的衣襟,裴怀虚只好叹了口气:“好罢,某继续交代。某对殿下自然真心实意,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不免由爱生怖。” “生怖?你怕什么?” 元澈觉得这话很是莫名。 裴怀虚不说了,垂眸看着他,他也看看自己,举起手上下打量:“我是多长个脑袋还是长了两个翅膀,还能让堂堂中书令害怕?” 青年捏住他的手,露出一种少见的无奈表情。 “殿下,你说过,你最讨厌骗你的人。” 元澈先是挑眉,欲言又止,随后神色恍然。 他冷笑起来,讥嘲道:“不想被揭穿骗人之事,你就打算一直骗下去?真是做戏做全套啊,裴大人!” 为了骗他真是煞费苦心,又是购置别院,又是搬到政事堂办公,还不惜在他面前抹黑自己。 他看起来很像甘心受骗的样子吗? “还真打算一直骗下去?我告诉你,这事没那么容易完!你以为我信任你的基础是什么?骗子!” 少年怒上心头,再次把人压倒,骂骂咧咧一阵,说到气头上,忍不住将手肘压在裴怀虚的脖子上:“你明天写一千字道歉书,不,今晚就写!” 裴怀虚眉毛微微扬起,吸取了刚才火上浇油的教训,任他折腾得衣襟散乱也一言不发,听之任之。 虽然被要求写道歉书,心情竟显得很不错。 元澈还想再说几句,裴怀虚忽然把他整个抱住,翻身抵在了朝里的一侧:“好了,殿下。” 距离瞬间拉近,裴若的嘴唇几乎擦过他耳朵,吐气温热,声音一点恼意也无,好似刚才的训斥是在玩闹。 他嗓音低沉,身形遮蔽了烛光:“该休息了。” 元澈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挣扎着要翻过来:“谁允许你动的,说了老实点!你……” 裴怀虚攥住他的双手,将人再度压了回去。 喉结滚动声落入元澈耳中,清晰可闻。 “殿下。”裴怀虚声音里,掺杂着一丝可疑的压抑:“别闹某了,好么?” 少年身子动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什么,忽地安静下来,脸颊开始发热。 他小声道:“态度一点也不端正,等下次一定好好教训你。” 裴怀虚松了手,元澈不爽地从他腰上收回腿,翻滚入被窝里,闷声道:“睡吧睡吧,哼哼,你最好是真的睡觉。” 裴怀虚笑了笑,起身吹了蜡烛。 眼前黑下来,元澈把下半张脸捂在被子里,睁眼看着床顶,身后被褥被掀起一个角。 青年钻进被窝,顺手揽上他的腰:“殿下,好梦?” 第128章 元澈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生气着呢,别碰我。” “即便要气,也该明早再气。”裴怀虚声音磁沉,宽慰道:“别为某气伤了身子,不划算。” 元澈翻个身不理他。 少年闭了一会儿眼睛,或许因为这几天没事就在睡觉,反而越闭越精神。 他睁眼,下意识想问宫人时辰,想起现在已经不在那间幽暗的屋里了。 身后传来匀长的呼吸声,元澈转过身子,见青年似已入眠,睡颜分外静谧。 裴怀虚的五官定是蒙受女娲宠爱,无一处不精雕细琢,眉眼修长,睫毛浓密,骨相起伏恰到好处,简直俊美过了头。 这张脸相当有资本,担得起一句郎艳独绝。 不睁眼的时候,显得尤其温柔。 元澈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一股郁闷漫上心头。 他不知道拿这个人怎么办,这会儿这样近了,反倒更看不清对方的心。 裴怀虚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如果自己没有察觉他的身份,他到底会不会主动说?还是说,等他主动揭晓,就是抽身退出之时? 他很想相信好感度系统——在今晚之前。 人的情感没有厚积,很难骤然爆发,尤其是裴怀虚这样不温不火的性子。 若说他刚才那一瞬间猛然疯狂地喜欢上了自己,元澈不大相信,他更倾向于另一个想法。 ——裴怀虚骗过了系统。 这人大概无意识察觉到了什么,从某个时刻开始,就藏好了自己的情感,系统没法读取,于是好感一直保持在50,没有任何波动。 而他也由此以为,裴若和???是两个人。 元澈长长出了口气,再度看向光屏上的数字,有些走神。 【裴怀虚当前好感:99】 第074章 主演 旦日一早,元澈回到了亲王府。 他迟了一夜才回来,把亲王妃担心坏了。 一想到宠大的独子被人抓去囚禁了好几天,她横竖都睡不着,眼泪涟涟,把后半夜从宫中回来的老亲王痛骂了一顿。 天还没亮,亲王妃就开始起床等,在前堂左等右盼,总算把心肝肉盼了回来。 “昨晚怎的不回家得,休息得好不好?还怕不怕?”她温声细语,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娘瞧着你都瘦了,这几日过的什么日子啊,我的儿!” 元澈眼疾手快地抢过手帕,给她擦擦眼泪。 他低头打量自己几眼,不好意思道:“有瘦吗?没有吧。” 这三天吃了睡,睡了吃,活动范围不超过五平方米,能瘦才有鬼了。 冷风穿堂,元澈把人扶进屋子,安慰道:“您别担心,孩儿这几日没受什么虐待,更没受刑,再说了,父王不是很快就来救我了么?” 亲王妃捏着手帕忿忿道:“老爷也真是的,昨夜把你救出来,不带回府,反倒让你去那裴兄府邸过夜。就算你喜欢他,可到底受了惊吓,再安心能有在自家安心?” 元澈讪笑一声:“我觉着……可能是让裴兄安心罢。” 今晨起来,身侧空无一人,被角倒掖得严实。 裴怀虚去上朝了,临走前交代下人置办了新的家具、衣橱和被褥,瞧着像预备他时常留宿,乃至常住的意思。 但这话不好跟亲王妃说。 亲王妃紧绷得像一只带崽的雌鹰,这会儿战斗欲极强,谁来争这只崽,她就啄谁。 元澈哄了她大半天,好容易哄得她放心下来,门房来通报有客上门。 第一位客人竟是戚辰。 “参见殿下。” 男人一丝不苟地单膝下跪,被扶起后仍行了个抱拳礼。 “殿下可还好?末将今晨才得知殿下竟险遭不测。”他面色严肃,浓眉皱起:“想不到太子行事竟如此荒唐,待末将回营,定向陛下上折子弹劾。纵是太子,亦不能逍遥法外。” “这倒不必。”元澈摇摇头,道:“事出意外,何必牵连将军?” 他抿唇垂下眼睫,眸中再无以往笑意,唇色似比以往白了些,说话有些心不在焉。 戚辰看得心中一疼,暗暗想,少年定是在宫廷里受了欺负,却不知向谁诉说委屈,越想越是心情沉重。 他声音缓了些,宽慰道:“殿下若有何事,千万不要硬抗。若愿倾诉,末将洗耳恭听,定然守口如瓶。” 【戚辰好感+5】 元澈一愣,摆手道:“戚将军误会了,我没事的,只是……” 他欲言又止,低头叹了口气。 见少年有几分郁郁寡欢,戚辰心中更急,想拉他的手,碍于这是亲王府,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勉强忍住了冲动。 男人横眉,眸中泄出一缕幽光,压低声音:“若殿下有何需要……末将任凭差遣。” 话外深意,令人不敢细想。 元澈讶然抬头:“将军此话当真?” 原剧情里,戚辰可是最忠君爱国的男主,因性格刚正不阿,宁折不弯。 多少玩家又爱又恨,却无法奈何丝毫。 此刻的戚辰却凝望着他,眸色暗黑,深深道:“末将只愿世子重新展颜。”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宛如做下最珍贵的承诺。 元澈手指颤了颤,勉强笑笑:“将军的话,我记下了。” 没坐多久,戚辰以公务之名先行离开,少年送完了客,回到院中,独自一人开始发呆。 第129章 他想,游戏一定出问题了。 陆天枢知晓剧情,裴怀虚隐藏好感,戚辰人设黑化……种种改变之下,他还能信任并依赖好感度系统吗? 可若不能再信任好感度系统,他又该信任什么? 这个世界到底是否真实?还是说,他正处于“楚门的世界”里,周围一切不过是围绕他组建起来的戏剧班子——连最亲近的裴怀虚也是演员? 少年仰头望去,忽觉前方一片茫然。 “刀刀啊。”他喃喃道:“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出bug了而已,在修了。】 系统口吻一如既往地冷淡。 元澈挑眉:“你不是说你不会出bug吗?” 【……可见世上没有绝对的事。】 听它吃瘪,元澈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黄昏时,陆璇玑也驾临了亲王府。 她拿捏着上司的名头,见过亲王妃后,特地来找元澈寒暄,顺带八卦朝堂近日的新闻。 “裴相今天加班,托我告诉你吃好睡好,睡不着可以找海德借麋赤。”她带完话,立刻换了话题:“丹州那边估计要结束了,骁骑将军能力很强,凉国军不是对手。” “是吗?是好事啊。”元澈嗑着瓜子道。 陆璇玑伸出手。 “干什么?”少年诧异道。 “拿来吧你!”她一把抢走了瓜子,边嗑边道:“还有一件事儿,郑伯侯逃了。” 元澈去抓瓜子的动作一顿:“逃了?他家眷不都在京城吗?” 只是出兵不利,顶天也就是革职,后半生当个富贵闲人而已,又不杀头。 他想不出郑伯侯冒这么大风险的理由。 “听说,有人从他营帐里搜出了通敌密信。”陆璇玑眯起眼睛,道:“本来要调查,结果他心理素质太差,这么一逃,几乎此地无银三百两。” 元澈咂舌道:“通敌叛国,大罪啊。人呢?抓回来了吗?” 对面的人摇头:“还没呢。” 陆璇玑道:“朝中本来在吵这事,可你的事一出来,大家都不敢吵了。大皇兄眼看是条沉船,太子党的人都在忙着摘出来,哪还有心思吵架。” 本来大好局势,陆天枢突然打出一个昏招,是不少官员半夜想起来都恨不能骂两句的程度。 元澈默了一会儿,忽问道:“陆璇玑,你在这边好几年,不会想家吗?” 陆璇玑怔了怔,道:“还好吧,你想家啦?” 她想起老乡刚经历了囚禁,说不定心里受了创,只是表面没表现出来。 想关怀几句,就见元澈摇头,道:“这边也挺有家的感觉,只是,我这两天突然在想,什么才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对于这个世界,你怎么看?” “怎么突然问这么哲学的问题?” 陆璇玑话头卡了一下,思考道:“说实话,我觉得真假不要紧,无非多一种体验罢了。就算真相只是一场戏,一切都是为了骗我,那我也被哄得挺开心,不是吗?” 她张开手:“我过得很开心,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就够了。” 少女语气笃定而沉稳,似有一股魔力。 元澈听着她说,勉强安定几分:“只是这样而已么?” “我一直是这样想的。”陆璇玑道:“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动摇,不妨坚定些,以自己为主。” 说着,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元澈的脑袋:“要相信你才是主演啊。世界围着你转,你选择谁,谁才有资格成为另一位主演,不是么?” 就像选择男主的攻略路线一样? 元澈心里忽地一片敞亮,摸了摸被点过的地方,终于笑了起来:“好,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我也该走了。”陆璇玑起身道:“如果状态不好,我可以给你再延长些假期,外出走走吧,大夏的山河也蛮优秀的。” 临走前,她留下一句提醒:“对了,当心皇后。” …… 徽和十六年,十月廿四。 太子囚镇南王世子于东宫,当日更兼惊爆其曾指使刺客刺杀中书令,乃秋猎刺杀案幕后黑手,朝廷闻之哗然。 十月廿五,早朝,镇南王元旭联合中书令裴怀虚、监察御史姚致、大理寺卿杨岳庭等臣子联名上书,请废太子。 皇帝当庭缄默良久。 十月廿七,一道废黜圣旨昭告天下。 皇太子为君不仁,德行有亏,刺杀中书令在先,幽禁镇南王世子在后,理当废为庶人。 然念其往日孝悌恭顺,政绩有佳,降为璋王,于王府闭门反省半年,罚俸三年,半年后需往封地,不得有误。 旨意一出,天下皆惊。 丹州某间宅院中。 陆九渊洗去身上血腥气,打开京城来信,骤见这等消息,惊得一下站了起来。 “……蠢货!”他咬紧牙关,碧绿色眸中闪过一丝凶色。 信纸被他猛地攥紧,胸膛起伏了几下,他不肯相信似的,再度展开来读。 “就这般急不可耐,急着把皇位送给陆天权吗?” 陆九渊阴沉着脸色,在屋内踱步。 谁得意,谁失意可以不谈,但近十年的筹谋就这样落空,他心中怎能不惊怒交加? 绝不可坐以待毙。 他停住脚步,猛地朝外喝道:“牵本王的马来!” 回京,必须马上回京,越快越好。 第130章 …… 宣布废太子的那日下午,元澈在家中陪亲王妃挑了会儿布料,忽听门房来报。 “中书令裴怀虚拜见镇南王府,请世子爷移步一叙。” 元澈脚步马上停住。 他一高兴,亲王妃就看了出来,抱怨道:“真是儿大不中留,去吧,别在这里碍娘亲的手脚。” 元澈去了前堂,本来明眸微弯,见到人更是弯成了月牙,但一想到自己还在生气,立刻收起笑容:“散值啦?” “嗯。”裴怀虚笑笑,半点不介意:“某想请世子吃饭赔罪,不知世子肯赏脸否?” 元澈撇嘴:“……勉勉强强吧,去哪里吃?” 裴怀虚上前牵起他的手,发觉微凉,遂从下人手里拿了件氅衣为他披上:“去宸朱巷,咱们第一次见面的食肆,如何?” 第075章 落雨 裴怀虚今日穿了身少见的窄袖圆领袍,暗纹以银线绣成,粼粼生光,比往日张扬些。 元澈觉得他像只开屏的孔雀。 他酸酸道:“穿给谁看呢?我瞧着路人的眼珠子都黏你身上拔不下来了。” 裴怀虚笑道:“自然是为悦世子容,不知殿下满意否?” 元澈飞快把目光挪向一边,嘴硬道:“勉勉强强吧!” 裴怀虚一挑眉毛,煞有其事道:“那某下次定加倍努力,争取早日入殿下的眼。” 马车过了白虎桥,外面灯火渐次亮起,夜色开始热闹起来。 好久没逛夜市,元澈扒在窗口看入了迷,道:“时辰还早,咱们下去走走?” 裴怀虚便陪着他下了马车。 街上人声鼎沸,各处都正当散值,小贩们忙把摊子支起来,热情吆喝,灯笼从街头点到巷尾,将一路照得明晃晃。 一入人群,少年就成了撒手没,好在小厮们经验丰富,带着裴怀虚一抓一个准。 “老板,你家鱼符还挺别致的,多少钱一只?买一送一成吗?” “秋空秋空,闻到香味了吗?就在那边,帮我看看什么这么香,买一份回来尝尝!” “羊脂玉?不可能,你这成色就不是羊脂的。” 元澈叽叽喳喳了一路,偶尔买了物什或吃食,往小厮怀里一塞,又撸起袖子转战下一家。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多精力,把大半条街的小店小摊叨叨个遍,仍意犹未尽。 少年穿得华贵,虽然买得不多,但花起大钱毫不拖泥带水,后面的店主更是殷勤期盼,排队等着小财神临幸。 裴怀虚适时拉住了他:“用过晚膳再买不迟。” 这样逛下去,只怕天黑透了也走不到食肆。 “这就饿了?”元澈伸出去的手被迫收了回来:“好吧,本世子宠你一回。” 今日仍是选了临窗的座位,食肆里人很少,交谈也轻声细语。 店家见他们一同来了,也没意外,反而笑意加深:“哟,两位客官,里面请!今儿新到了鸭子和板栗,还挖了几坛年份不大的女儿红,要来一坛吗?” 裴怀虚看向少年,温声道:“不必过问某,问他便是。” 店家遂将食单拿来给元澈,升级过后的食单精美了许多,上面临时添加了些菜名,内容丰富得不像民间小食。 元澈琢磨着点了几道,店家收走食单前,裴怀虚放下茶盏,道:“拿一壶桂花酒来。” 听到酒,少年双眼放光:“我也想喝!” 裴怀虚悠悠把目光落到他脸上,看着少年亮亮的眸子,道:“殿下这酒量……?” “一点点。” 出门时的郁闷已被一扫而空,元澈比了个手势,撒娇道:“就喝一点点好不好?” 他使劲眨眼睛,试图让对面的人松口,见裴怀虚不说话,扁嘴把手一丢,眼巴巴往上菜方向瞅。 甚是可爱。 裴怀虚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半杯,不能再多。” 天气渐寒,邻近桌煮着白汤火锅,汤已经煮开,咕噜咕噜冒着泡,薄肉片轻轻一涮就熟透,蘸上一点麻酱,肉香不要钱似的飘了过来。 元澈嗅了嗅,羡慕地看了过去:“我想吃火锅。” 裴怀虚道:“今日?” “下次吧。”元澈想了想,道:“等天再冷些,最好下着雪,屋里把锅支起来烧热,到处暖烘烘的。” 他一手撑着脸,道:“到时候温一壶酒,多涮些肉片,把窗户支开一点缝隙,边吃酒边赏外面鹅毛大雪,岂不美哉?” 少年描述的场景仿佛近在眼前,裴怀虚轻笑道:“要唤几人吹奏取乐么?” “不要。”元澈别扭道:“谁说要跟你吃了?最多再加个小白。” “麋赤可以,某不可以?”裴怀虚挑眉。 “至少小白没骗我。” 少年哼哼唧唧:“不要以为我搭理你就是不生气了,我告诉你,我这个人脾气坏着呢,很记仇的!你最好害怕点。” “小心我某晚突袭,偷偷跑来相府,在你床边丢一只八哥,让它喊‘裴怀虚亦未寝’,喊到你整晚都睡不着。” 裴怀虚失笑,道:“是是,某定好好反省,修身养德,还望世子大人有大量,莫请八哥扰人清梦。” 见少年很容易满足地勾起了唇角,他斟了两杯清茶,转而问:“今日为你挑选的茶具,有无什么不喜?更好紫砂还是瓷的?” “都可以啊,能喝水就行。” 元澈又被香味勾得转了头,定睛一看,是第一道菜端了上来。 第131章 吊了两个时辰的肉汤浇在南瓜之中,肉香浓郁,微咸的热汤将南瓜的甜激发出来。里头肉片已完全吸饱了汤汁,肉质很嫩。 怕客人吃得腻味,旁边配了汤饼,还有温热的长生粥,极其适合在稍冷的秋日喝一碗暖暖身子。 元澈美滋滋地盛了一碗:“果然还是这间食肆的厨子对我胃口!” 裴怀虚道:“喜欢的话,往后聘来府上?” “哪个府上?相府还是亲王府?”元澈嚼嚼的腮帮子一顿,面露警惕。 他再也不是那个被裴怀虚美色迷得晕晕乎乎,说什么都不会怀疑的傻白甜了。 “自然是相府。” “为什么不是亲王府?”少年把汤饼一放,有几分趾高气昂:“你给厨子多少钱,本世子出双倍!” 说完,他心里一阵酸爽。 ——终于把一直想说的台词说出来了! 裴怀虚敛去眸底笑意,叹道:“某的财力怎能与世子比拟?” 他抬眸,嗓音温柔:“只盼将他聘入后厨,引得殿下时常前来相见,那……某也算得偿所愿了。” 还没拽起来的霸总气势止于这一双眼睛里。 桃花眸真是看狗都深情,更别说长在裴怀虚这张很要命的脸上。 对视几秒,元澈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微红着脸偏过脑袋,嘀咕道:“说得好像不吃饭我就不能来找你了似的……” 裴怀虚如愿颔首,笑道:“能得殿下几分垂怜,乃是某的荣幸。” 宴席将尽,桂花酒总算送了上来。 虽是去年酿的,味道绵柔细长,桂花的甜香压过酒味,元澈贪杯,不免多喝了几口。 屋内温暖,少年面颊浮现出薄薄一层红色,眸子里含了雾蒙蒙的水光,越瞧越招人怜爱。 元澈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发飘,说话软声软气:“这个酒,为什么和宫里的桂花酒味道差不多呀?” 他迷茫地盯着酒盏,小脸温软干净,嘴唇微张,看得青年有几分心猿意马。 裴怀虚弯唇给他又倒了半杯:“桂花么,总是一样的甜。” 酒水清澈透亮,甜香四溢,仿佛那个尝过少年嘴唇的夜晚。 甜入心坎。 “嗒。” 却不是杯中的水声。 “嗒,嗒。” 更多的水滴在窗台,一声响过一声,很快铺天盖地,连缀成密密织成的瓢泼大雨。 食肆外的桃花树被打得枝头垂下,夹杂丝丝水汽的凉风灌入,元澈推开了窗:“下雨了?” 深秋的第一场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连绵不绝的雨声里,食客们不约而同停了筷著,来到窗前观这一场雨。 银白色雨珠几乎没有缝隙,将夜色与灯火分隔开,来得迅疾,突然,毫无预兆地打乱了所有人的步伐。 可没有人怪它,听着这一场秋日里不多见的雨,行人放慢了步伐,食客也回到桌边,品起了酒。 元澈看着雨傻了眼:“怎么办?” 他俩可没带伞。 等人来接?秋空倒是在附近,可他也没有伞。 夜深了,要上哪去找一柄伞? “少年听雨歌楼上……”裴怀虚也瞧着窗外,余光见小世子醉眼迷蒙,忽对此诗有了共鸣,低笑道:“听雨乃是雅事,殿下不妨多些耐心。” 元澈呆呆听了一会儿,道:“我现在更想做另一件事。” 他回过头,目光亮晶晶的。 知晓他喝醉了酒就会做出些超出常人意料的举动,裴怀虚明智地没有第一时间追问。 “你怎么都不问?”少年果然泄气,但马上就道:“想不想近距离听雨,身临其境,和雨来个亲密接触?” 好个馊主意。 裴怀虚抬眸:“不行。” 秋意已这般浓,雨来得又急又大,只图一时畅快,染了风寒才晓得吃苦头。 元澈道:“那我先跑了。” 下一秒,他就脱下大氅顶在头上,几步跨出了院门。 裴怀虚没拉住人,眼看少年身形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起身就追出去:“殿下?殿下!” 他掀起下摆提在手上,店家连忙给他递来伞。 裴怀虚一把撑开,急匆匆入了雨幕:“殿下?” 无人回应,青年面色微变,提高了嗓音:“——元澈?” 他才走了两步,就被藏在旁边的少年拉住:“好哇,你哪来的伞?” 语气狡黠,裴怀虚半是好气,半是好笑。 当真是关心则乱。 他手中的伞一歪,整个倾向了身前的少年。 元澈还在扯着他的伞不放:“谁送你的?怎么不送我?” 他撇嘴:“难道是我没你张扬?” “殿下还不张扬?”裴怀虚气笑了:“就这般顶着大氅冲入雨中,食肆里头的人可都看呆了。” 元澈咧开嘴,一边小虎牙露了出来:“那你追出来做甚么?” 他得意地宣布:“我还要跑,而且,要让你追不上。” 裴怀虚将人揽住,紧紧盯着他:“跑哪里去?” 小醉鬼不答,只是嘿嘿傻笑。 裴怀虚语气放缓,诱哄道:“某愚钝,还望殿下解惑,万一当真找不到,岂不白白担心?” 少年无意识咬了咬嘴唇,好像觉得是这个理,于是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 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道:“丹、州。” 第132章 裴怀虚眸色微暗。 元澈撒开了手,笑嘻嘻道:“怎样,够远吧?” 第076章 甜头 裴怀虚深深望着他,意味深长地问:“要是被某抓到,下一次是不是要跑出大夏国境?” 看少年好像当真思考起了这回事,他笑意淡了些,弯下身将人打横抱起,凉凉道:“伞撑好,一会儿回去,某让厨房熬碗姜汤。” “什么东西,不喝。”元澈拍拍胸脯:“我身体倍儿棒!” 他展示了一番不存在的肌肉,见裴怀虚不理他,爪子按上裴怀虚胸口,不服气道:“你好小气啊,夸夸不给,就差一分也不给。” “差什么?”裴怀虚搂着他。 甘甜的酒气喷洒在鼻端,少年嘀咕道:“当然是差一分就满了,偏偏是99……卡谁呢?” 九十九? 裴怀虚桃花眸一挑,语气含了分引诱:“过满则溢,若殿下从此对某弃若敝履,又当如何?” “……不会吧。” 少年有些没底气:“你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自信?我之前还想过,要是没撑过去死了,托梦都要来找你吃饭的!” 裴怀虚笑容一顿,蹙眉道:“莫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但怀中人俨然已意识散乱,一个劲碎碎念,抬手就要撒开伞。 “吃饭怎么你了,呜呜,就要吃饭就要吃饭!英雄不问出处,干饭不问斤数!” 裴怀虚眼疾手快接住了掉落的伞,伞面倾斜,堪堪把少年遮住。 “世子爷,裴大人!” 秋空穿过雨幕,抱着两把伞小跑过来,见二人正躲在廊下,一把伞撑得东倒西歪。 大雨哗啦倾盆而泻,在地上溅起一朵朵银花。 檐下亦难幸免,紫袍青年牢牢挡着风雨,一边肩头打得湿透。秋空一看,自家世子爷倒好,大氅罩头,蜷在人家怀里安安稳稳。 他马上就帮忙:“哎哟,世子爷,您看看您这,怎的不在店里多等一会儿?裴大人衣裳都被淋湿了,我来扶您!” 元澈还没说话,裴怀虚淡淡道:“不必,你撑伞便是。” 秋空只好亦步亦趋地撑着伞护送,马车已停在了食肆门口,裴怀虚把少年抱上去。 待进了车厢,原本安静的少年诈尸似的坐起来,扒着车辕:“回亲王府!” 裴怀虚道:“回相府。” “谁爱去谁去,我才不去!” 桂花酒的后劲着实有点大,元澈又闹腾起来,翻身半跪在坐垫上,把脑袋探出窗外:“师傅——亲王府五十块走不走?” 外头雨还在下,把他额发淋湿,少年却像只滑不溜秋的泥鳅,又像抓不住的灵活猴子,越不让他淋雨,他偏要淋几滴。 裴怀虚深感头疼,将人捞回来后紧紧按在怀里,不容置喙道:“回相府,现在就走。” 按了一会儿,少年总算不再动弹。 他微微低头一看,原是睡着了。 只有这时候,元澈才最安静,眼睛浅浅闭着,呼吸长了些,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小美人好大的手劲,唔,亲王府……” 裴怀虚看着看着,指腹轻轻摸过他柔软的脸颊。 少年很爱笑,见人总眉眼弯弯,一副脾气软和的样子,受伤也不吭声,喜欢自己藏起来,好像什么刁难都能迎刃而解。 ——除了他骗他这件事。 为这事,少年即便喜欢他,却又忍不住想从他身边逃跑。 少年自己没察觉,他身上流露出的不安感是如此晃眼,像只警戒的小犬。 裴怀虚牢牢凝视着这张略带稚气却又风流招人的脸,少年睡得正香,唇角天然的三分上扬似在讥嘲,笑他独自沉沦。 裴怀虚几乎再也忍不下去。 他垂眸俯身,衔住了少年微张的唇瓣。 …… 说不要去相府,还是被带回了相府。 元澈醒来时,不出意料是在裴怀虚的床上。 外面天光早已大亮,不过床帐掩着,倒使光线晦暗,丝毫没影响他睡觉。 下过雨的早晨分外透彻,院中瘦竹和泥土被雨水洗过,鸟鸣响亮,风也清新。 他脑袋还有点宿醉的头痛,嘴唇微肿,昨夜淋湿的衣裳已换掉,备在床头的新衣裳竟十分合身。 元澈随意翻看了一下,给自己套上,侍女正在屏风后候着,见他醒了,特地从厨房端来醒酒汤:“请殿下务必多饮些。” 元澈一饮而尽,侍女又为他上了几道清粥小菜作早膳。 “谢谢。”少年腼腆道:“我用过早膳就走,替我多谢你们大人的照顾。” 侍女却笑道:“大人说了,请世子殿下不必急着离开,他今日替殿下办理前去丹州的各项事宜,想必回来还有得商量。” “啊?” 元澈揉着额角的手顿住,震惊道:“他怎么知道我想去丹州?”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好感度系统的影响加之陆璇玑劝说,他正想趁此机会让距离产生美,好好整理思绪,同时暂避皇后搞事。 结果喝了酒,把老底喝掉了? 傍晚,裴怀虚散值回来,面色倒没什么变化:“世子去丹州之事,某已经安排妥帖,陛下明日就会拟旨,如此可还满意?” 元澈总觉得一丝凉意萦绕不去,讪讪笑道:“满意,满意。” 裴怀虚又道:“路上安排了一位随行文书,两名属官,四名侍卫长,侍卫连同内外务共计两百余人,百夫长十人,兵卒一千人,阵仗可还够大?” 第133章 元澈道:“这么多?!” 他是去调查,又不是去打仗。 “这一千兵卒,是三公主替殿下讨的。” 元澈旋即恍然——老乡不会做无的放矢,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但带兵除了招摇过市,让皇后忌惮,还有什么用? 难道想让自己去把凉国解放成凉州? 他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裴怀虚看着他的面色变化,幽幽道:“戚将军倒是想陪同,被某否决了,世子可有遗憾?” 元澈顺嘴道:“人生在世,总有遗……不,不遗憾!” 他连忙改了口,裴怀虚慢条斯理地褪下外袍,拉过太师椅,坐了下来。 暮色四合,远边开始擦黑,裴怀虚没有点灯,面容半是隐没在暗色里,眸子一点寒光,紧锁着他:“既然世子样样满意,是不是该向某赏点甜头?” 元澈心虚移开目光:“……你给我揽活,还要我感谢的吗?” 青年嘴唇微勾,招了招手:“过来。”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元澈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坐到他腿上。 “知道怎么做么?”裴怀虚凑到他耳边,声音含笑。 元澈脸颊发烫,磨牙道:“你昨天自己亲了个够本,还要讨?” 别以为他今早没感觉。 裴怀虚眉头拢起,片刻叹息一声,语调落寞:“殿下这一走,不知何时才回京,倒是一点也不惦记某,叫人伤心。” 少年想了想,好像确实有点过分。 他慢吞吞地靠了过去,往青年脸颊上亲了一口。 青年拦住他欲离开的脚步,意有所指:“只是这般?” “那不然还能怎么样?”元澈轻咳一声,强调道:“你昨天自己透支了额度,今天的份儿,连同明天、后天、大后天的都没有了!” 裴怀虚定定地看着他,唇畔噙笑,并不打算放人。 僵持了一会儿,元澈只好闭上眼,耳根发红地贴上青年的嘴唇。 他像小动物似的,笨拙地用唇瓣一点点触碰舔舐,潮湿的呼吸交缠,缠绵而旖旎。 鼻端又嗅到了那股清淡的松墨香,青年的嘴唇微凉。 元澈啃得很努力,可辗转亲了半晌,裴怀虚却没有一点回应的意思。 少年不满起来,狠狠地在那张很好亲的嘴唇上咬了咬,把心一横,伸出了温热的舌尖。 他偏过头去,更加努力地亲吻,舌尖描摹过裴怀虚的唇峰起伏,滑过他饱满的唇珠,手不自主揪紧了对方的衣襟。 裴怀虚终于动了。 他似学到了新的东西,反覆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像连绵不绝的潮水,一点点深入,扫荡,直至彻底侵占这一方温热柔软的空间。 二人鼻尖相触,微凉的手指摩挲舔舐着元澈的下唇,逼得少年不得不张嘴,神志迷迷糊糊的,眼睛微睁,眸子浸泡在泪水里,显得湿漉漉。 裴怀虚一边亲,一边观察着少年的变化。 他急,他便缓;他若不动,裴怀虚便攻势愈频,缠着他躲闪的舌尖索求更多。 直至元澈喘息发急,轻轻推了推他,他才错开几分,将脸贴上了少年温软的肌肤。 元澈脑子晕乎乎的,坐了一会儿,连怎么离开裴怀虚腿上的也不知道,抿着嘴唇,很有几分可怜。 裴怀虚心里忽然一软。 昨夜知晓他想离开自己那点闷气尽数散去,他拉住少年的手,道:“去哪?” “我要回亲王府。”少年声音很小,好似受了天大的欺负。 裴怀虚嗓音温柔起来:“用过晚膳,某送你回去。” 用完晚膳,他果然依约把元澈送到亲王府门口。 后面的几天,圣旨果然送到了亲王府。元澈却没再看到裴怀虚,他找机会进宫了一次,恰好撞上裴怀虚去御书房和皇帝议事的空档。 海德说,自家大人近日很忙,忙饭吃饭也难准时。 眼看出发时日在即,元澈有些后悔。 去丹州一个月起步,这段时日都看不到裴怀虚,早知道前几日对他态度好些了。 但很快,这点愧疚就在他登上去丹州的马车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裴兄?!” 第077章 芜州 少年睁大眼,看着马车里的人,反复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裴怀虚没再穿那身招摇的紫袍,换了身极为低调的宽袍大袖,倒有些像陈陵的儒士打扮。 “难道你要跟我一起去丹州?”元澈傻了:“等等!” 他想到什么,提高了声音:“圣旨里的那个文书——原来是你?” 裴怀虚没有否认,冲他伸出手,温声道:“上来。” 少年眼皮轻颤。 他何德何能,敢拿中央最高行政长官当文书? “这事儿,皇上知情吗?” 元澈小心翼翼地求证。 裴怀虚笑道:“陛下若不知晓,某如何出京?” 元澈犹豫了一下,就着他的手爬上了马车。 难怪这人前几天那么淡定,原来早就琢磨着安排出差。事到临头,倒是他成了蒙在鼓里的人。 想到这里,少年不爽地拿肩膀撞了撞裴怀虚:“裴兄,你不坐镇朝堂,跑出来打算成就一番大业?” 陆璇玑让他领兵,裴怀虚陪他出京,怎么看都不大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134章 …… 京城,后宫。 脱簪待罪的华服女人已在神龛前坐了一天。 宫女担忧道:“娘娘,您已一日没进食了,陛下要是知晓,定会担心的。” “一日算得了什么?”皇后笑了笑,脸上满是漠然:“莫说一日,就算本宫绝食而死,他也不会担心,更有甚者,和那妖精一起拍手称快呢。” 皇帝真是糊涂了,复宠异族弃妃,亲手废黜长子的太子之位,向初入朝堂的陆璇玑手下塞人……一桩又一桩的事,让她看不懂曾经的枕边人在想什么。 天枢可是他的嫡长子,自小当做储君教养,出落优秀,如今不过稍许误入歧途,皇帝竟一刻也容不下了。 镇南王那孩子当真不识抬举,从了天枢有何不好?待天枢即位,即便不是君后,也是贵君,何其尊崇。 一个从边关回来的世子,真以为自己有拒绝太子的权利? 皇后脸色阴沉,佛珠转得越来越缓慢,宫女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半晌,她才淡淡吩咐:“派人把库房那盒三百年份的灵芝送去璋王府,告诉枢儿,沉住气,不久定会时来运转。” 皇帝忌惮她们母子,可也不是个蠢人。待回过味来,必定重新将天枢复归原位。 倒是镇南王世子,这次可算彻底得罪了她。 “等等,五王爷回京了么?” 宫女道:“约莫过两日才到。” “让他不必着急回来。”皇后眯了眯眼:“本宫听说,中书令离京,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宫女讶然道:“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冷笑:“既然他要与我母子作对,不妨下去陪他那短命鬼的娘。镇南王世子那处,先别急着动,本宫留着还有用。” 宫女藏起惊讶,深深低头:“是,奴婢知晓了。” …… 面对少年的阴阳怪气,裴怀虚一笑,不温不火道:“倒不如殿下瞒的事情大。” 元澈扁嘴,大声抱怨:“我都主动理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抱臂坐得远了些:“我这儿庙小,容不得大佛,还是请中书令大人另谋高就罢。” 裴怀虚贴近几分,道:“殿下不信某的能力?” “我可没带主簿。”元澈斜眼觑他:“再说,这一路也不需要写什么策论,倒需要整理杂务,撰写一路见闻奏疏,整理成册,过手亲王府书信……事情可多了。” 裴怀虚勾唇道:“这有何难。” 元澈道:“你一个人能行?” 裴怀虚放缓语调,侧脸望向窗外,道:“某初入仕途之时,外放临州,做了三年治中从事,这些庶务虽不理已久,却也烂熟于心。” “临州?”元澈抓住了关键词,“那你认识临州陈家么?他们家主待人和气,三十好几,想必跟你脾性相投。” 裴怀虚目光一转,礼貌笑笑:“认识,不熟。”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少年马上热心道:“到时候肯定就熟了!” 此番领的差事为将郑伯侯抓捕回京,元澈本以为会像上次去临州那样十万火急,走之前备好了药丸,没想到裴怀虚却吩咐马车行慢些,一点也不着急。 山路曲折坎坷,马车跑得慢,少了几分颠簸,元澈的药丸不仅没用上,还比起上次的狼狈好了太多。 裴怀虚提前在马车里铺了厚厚一层软垫,备了清凉药膏和咸津津的果脯。 元澈犯困的时候,就哼哼唧唧躺在他腿上。 他懒得要命,一边指挥裴怀虚投喂果脯,一边枕着青年袖袍昏昏欲睡,几次睡着过去,都梦见自己成了个昏君。 裴中书为自己处理政事,裴若陪自己用早午晚膳,到了深夜,还有只着素白长衫的裴怀虚暖床。 好个短暂却令人回味无穷的美梦。 如此在路上行了两日,总算到了京城南边的第一座州府——芜州。 当天,裴怀虚就带人去了官署。 中书令秘密巡视的事,当地官员并不知情。 据悉太守当时正在府中后院听戏,骤闻本该在京城的中书令驾临,吓得脸都白了三分,急忙换上官服去拜见,换得太急,前后襟都穿反了。 随后半日,芜州赋税、司法和水利等簿书被急急忙忙找出,成箱送去检查。这般还不算完,中书令坐在堂上,边翻看簿书,边点出官员名字,挨个考课,若答不上来,他也不为难,扬手让主簿记下名字。 一番抽查后,个个抖如糠筛,面如死灰。 等后面太守来向元澈请安时,更是眼神无光,已开始设想自己会被流放到何地。 “他们怎么这么怕你?”元澈咂舌道。 裴怀虚淡淡而笑:“心虚罢了。” 不看不知道,芜州的赋税账册竟问题不小,层层遮掩,有人在底下偷偷搞鬼,幸而未成气候。 太守吃了挂落,其他人也讨不到好,今夜官署恐怕是个不眠夜。 侍卫们把行李搬进客栈,桌上放着少年没吃完的糕点,裴怀虚捻起尝了尝:“不合口味么?” 他将吃剩的一半很自然地吃掉了,元澈连忙给他递了杯清茶:“齁甜,你快漱个口。” 裴怀虚笑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元澈把那碟糕点端远了些,挠了挠眉毛:“上次路过芜州只待了一晚,没想到城里人爱吃的味道那么甜。真是的,明明和临州靠近,口味却南辕北辙。” 第135章 裴怀虚道:“芜州河道众多,有许多商贩南来北往,走水道过来做生意。其中东南人尤多,甜些不足为奇。殿下若吃不惯,便叫下人寻些老芜州人的食肆,口味便和临州相似了。” 元澈听出他话中别意,纳闷道:“你不和我一起用膳?” 裴怀虚摇摇头,摸了摸他的脸颊:“咱们恐怕得在芜州多待两日,查清楚一些事才能走。殿下若有事,遣人来太守府寻某便是。” 元澈叹了口气:“忙,都忙,忙点好啊……我就知道!” 裴怀虚好不容易挪一次窝,当然不可能仅仅为了陪他。 晚上在太守府设宴,菜品依旧是甜口偏多,元澈不爱吃,只吃了个半饱。 大约是今天被考课得心态崩溃,太守并不走心,只做了面子功夫,带着强颜欢笑把人送出门就不再理会。 回客栈的路上,裴怀虚看了看外面冷清的夜市,道:“停轿。” 元澈正打着哈欠,发现后面停了下来,掀开帘子道:“怎么了?” “无事。”裴怀虚道:“某去去便回。” 他负手走入人群中,过了会儿,带着一份烤饼走了回来。 见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食物上,裴怀虚递过来:“某见这处人多,想必味道不错,殿下试试?” 烤饼以油纸包着,外皮已微微酥焦了,散发着浓浓的麦香,撒了些芝麻。 元澈小心撕下一块,里面温热松软,十分有嚼劲。 虽然不比京城吃食那般精致丰富,却尤其香。 “好吃!”元澈满足地眯了眯眼,将剩下的递给他:“你也尝尝?” 裴怀虚揉了揉他的脑袋:“殿下喜欢就好,今晚可是没吃饱?” 元澈想了想,对他招招手,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 裴怀虚俯身靠近了些。 少年眸子左右瞟过,确定没人注意这处,飞快探头,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响亮的声音让轿夫们纷纷背过身,互相促狭一笑。 裴怀虚微怔,随后眸子含笑,用唇语道:“坏心眼。” 回了客栈,元澈依然念念不忘那个烤饼的滋味,飞快抬眼瞟了瞟青年,道:“今晚你睡隔壁吗?” 那点小心思几乎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裴怀虚唇角笑意未敛,颔首称是。 元澈盯了他几秒,等不来这人开口,只好忿忿上了楼:“行,你就睡你的隔壁吧。” 他走到拐角处,停住脚步回头,故意重复道:“记得好、好睡隔壁哦。” 裴怀虚失笑,少年几步蹿了上去,再也没停留。 元澈关上门,拆下腰间佩剑,听到裴怀虚的脚步声路过门口。 他心念一转,打开窗,往旁边看去,外面果然有屋檐可踩,能直接通到裴怀虚的窗前。 少年嘿嘿一笑,正要去做个采花贼,忽然听系统出声。 【主线任务“天子临轩赐侯印”未通过审核,记录失败。】 【因存在错误剧情数据干扰,任务升级中,请宿主真实完成,杜绝虚假数据。】 【主线任务:将军佩出明光宫。】 【请完成一件综合评价为80分及以上的政务(0/1),任务时限:三十日,奖励:40点积分。】 【是否接受任务?】 元澈往外跨的脚步一顿。 第078章 月色 跨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元澈惊恐道:“这又不是论文,还能打回来重做??” 不要啊,钻空子偷了回懒,结果还要补回来,那被陆天枢囚禁的三天有什么意思? 摸鱼人震怒! “你怎么能这样!”他伤心控诉:“当初明明说好了可以的,现在反悔,像个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一样!” 【……系统不需要穿衣服。】 “你不穿衣服,更流氓了!” 元澈说完,似乎听到脑海里的程序咯吱作响,宛如捏紧的拳头。 几秒后,系统就恢复了平静:【该决定由总部所做,数据上传后审核不通过,本系统已增加情况说明,并为宿主争取积分保留。】 元澈干嚎的魔音一停,变得扭扭捏捏:“好刀刀……原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啊。” 积分可是他的命。 【请宿主自行触发适当政务任务,早日完成。】 “不能不做或者降低点数值吗。”少年苦着脸趴在窗台上,颇为气馁:“这会儿不在京城,哪有那么多合适的政务。不是我说,你们总部也忒不人性化……我要投诉!” 系统马上接道:【已收到投诉,正在为您转交总部。】 看来它也怨念不小。 元澈抬头看着月亮,一人一统沉默片刻,不约而同发出叹息:“唉——” 讨厌的任务/工作。 今晚月色极好,澄净温柔,几乎照亮了方圆百里。 从客栈的窗口望出去,芜州城大大小小的屋舍错落有致,零星灯火闪烁,街上亦无甚行人,约莫是早早就睡下了。 冷冷清清,少了几分不夜的景致。 元澈吹着晚风眺望,隔壁听不见动静,当采花贼的心也歇了。 他干脆躺上窗台,看起了月亮。 少年翘着小腿,望着那一轮圆圆的玉盘,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穿越前的夜晚。 城市的晚上,总有比月亮更明亮的灯,能看到纯粹圆月的时间并不多,更遑论如此大片的,没有被天际线切割的夜空。 第136章 繁星隐隐,流光皎洁。 ——时空跨越了千百年,月亮依旧是那轮月亮。 突如其来的,元澈莫名很想家。 四周安安静静,少年晃着脚,一边吟着“低头思故乡”,一边闭上眼,不知不觉睡着了。 …… 钦天监。 云层厚重,明月蒙上阴翳。 白发青年仰头看着月亮,负手站在庭前。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大人。” 越青缃微微偏头,淡淡道:“这么晚了,是有何事?” 童子规矩道:“有一宫婢求见大人,携了厚礼。” 越青缃蹙了蹙眉:“不见。” 童子出去告知宫婢,回来神色却十分为难:“大人,那婢子持着手令……是皇后娘娘的。” 他瞧着自家大人冷淡的脸色,道:“她此番前来只为大人一句话,不求别的,依我看,大人要不还是见见吧?” 风吹竹影摇曳,摇乱了原本静谧的夜色。 越青缃冷了半晌,松口道:“一句话,不能有多。” 宫婢很快被带了进来。 “国师大人。”她福了福身子。 越青缃转过身,白发如雪,脸色极淡。 宫婢却没有一丝惊讶,笑道:“此番拜见乃是娘娘有疑,愿得大人解惑。国师大人也知,近日宫闱乌烟瘴气,频频生事,像是受了冲撞,大人以为呢?” 极有暗示性的话语令越青缃心生不喜,他道:“有甚么话,不妨直说。” “那奴婢便直说了。” “变化乃因一人而起,又因此人离京暂时平息。”宫婢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道:“大人且瞧此夜空,明月尽掩,唯孤星独照,正指南方,似有不吉。” 越青缃眸色倏忽一利。 她低着头,唇角胜券在握:“奴婢知晓,大人亦不喜此人已久。联手于大人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大人只需在陛下面前说一句话。” “——此人乃是大夏之祸,于国不利。” 越青缃果然陷入沉默,宫婢又道:“奴婢备了些礼物,还请大人收下。” 她拍手,外面又进来一个宫女,手中托着一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纯净的琉璃片。 越青缃目光落在上面,面色微变。 宫女见他神色,便知道皇后娘娘送对了。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国师并非无欲无求,他不惜古玩宝珠,却偏好琉璃。 尤其是磨成小圆片的琉璃,更是他少有的珍藏。 宫女捧匣静候一会儿,却未能等来越青缃的首肯。 青年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嗓音冷漠:“无论一人如何殊异,皆不足以左右天象,遑论天道无常,天象却有迹可循,非世人所能撼动。此事,本官拒绝。” “……大人?”宫婢惊讶:“这可是娘娘……” 越青缃冷冷睨她一眼,毫不留情地逐客:“速速离去。” 宫婢不甘心地咬唇,直到走出钦天监,她也想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夜渐渐深了。 风吹云散,月亮重新露出了玉容,对大地投以温柔注目。 越青缃回到屋中,找出压在箱子底下的,很久以前,某个少年第一次见面送给他的琉璃坠子。 由于不常被把玩,琉璃片已有些浑浊不清。 可越青缃拿着它,就像通过它,看到了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黑白纵横,化为一张棋盘,双方搏杀间,一枚红色的棋子倏忽落在棋眼之上。 “树敌如此之多。”他轻轻叹道:“却为何独独是变数呢?” …… 【越青缃好感+5】 突然的播报让元澈暂时从美梦里回了神。 他意识昏沉,半梦半醒间嘟囔了一句:“越青缃……作甚……” 正抱起他的人一停,随后危险地眯起了桃花眸。 裴怀虚打横把少年抱去了床上,替他脱掉鞋履和外衫,抖开被子盖好,转身用叉杆将窗户放下。 夜寒露冷,就这般大咧咧睡在窗台上,若非他许久未听见动静,只怕这人定一觉睡到大天亮。 真叫人片刻也放不得心。 回到床前,他摸了摸少年的额头,随后定定注视起了少年的睡颜。 元澈浑然不知,只觉周身被温暖包裹,更加舒适,梦话也飘了起来:“今日穿的什么颜色……越青缃,啊?陆九渊怎么是你……尹椴,哼,打不过我……” 几息的功夫,七八个名字在他嘴里过了一遍,听得青年脸色越来越黑。 他忽的冷笑一声,打算今夜就歇在此处,听听这张嘴还能喊出多少个人。 裴怀虚褪了外袍,就着外侧躺在了少年身边。 元澈被他的动静弄醒了。 他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惊觉身边躺着个人。 诧异一瞬后,元澈立马开始阴阳怪气:“哟哟哟,这不是裴大人吗?不是打定主意要在隔壁休息吗?梦游啦?怎么还游到本世子床上来了?” 裴怀虚自顾自地掀起被子将自己盖住,对他的讥讽充耳不闻。 “怎么不说话?”元澈飞快瞥了身边人一眼,打定主意不给他挪位子:“心虚了?还是觉得我的床更软些?哼哼,告诉你吧,想爬本世子床的人多着呢!” 裴怀虚微微侧头一吹,蜡烛熄了。 眼前陷入黑暗,他不冷不热地开口:“哦?有多少,说来微臣听听?” 第137章 元澈张口就来:“小白、陆九渊、乌恩其、曹理……很多啊,你都不知道的。” 裴怀虚果然不语,元澈觉得自己压住了他一头,得意地翘起唇角,往里侧翻了个身。 然后就被身后人拖入了怀里。 青年缓缓压了上来,嗓音带笑,不疾不徐的气度,却莫名迫人:“这般算下来,某是第几个?” 床帐里黑沉沉的,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包括发烫的呼吸和心跳。 热气无处可去,喷洒在少年的皮肤上,他不适地缩了缩脖颈,颈窝被伸进来的手填满。 元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声道:“你、你干什么……” 裴怀虚一变脸,他就很不争气地怂了。 那只手掌贴上他颈侧,一点点往下挪去。 少年说话声带震颤,喉结滚动,心跳加快,一分一毫,全数被炙热的手心所掌控捕获。 裴怀虚停在交领处,鼻尖几乎碰到他柔软的脸颊:“戚辰和越青缃,殿下又打算排到第几个?” “怎么突然说到他俩了?”元澈扒下他的手,哄道:“没有的事,你是第一个,绝对的第一个好吧。” 就说裴怀虚怎么转了性,原来是不知哪里吃了飞醋,跑来找他算账。 裴怀虚尾音上扬:“不是最后一个?” “是是是,你想当哪个当哪个,一到七房全当了也行!”才说了几乎话,哈欠再度浮了上来,元澈快速敷衍了几句,把刚才没打完的哈欠打完:“我困了,你到底睡不睡?” 一个字加深一分睡意,说到最后已困了成狗,顾不得裴怀虚理没理他。 两眼一闭,与世无争。 裴怀虚眉目幽深,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被少年滚了个满怀。 少年模模糊糊地搂住他,像是顺毛一般,往他脊背抚摸了两下,软着嗓子道:“晚安,裴兄。” 这次是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少年身量窄瘦,身子却暖呼呼的,裴怀虚拥着人默了片刻,吻了吻他的侧脸:“好梦。” 最好,梦里有他。 第079章 梦诏 元澈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一直在躲避什么人,穿行在一座迷宫般的建筑里。 到处都是高墙,但回头看时,又变成了残垣朽木。追他的人看不见身影,每当他以为那人停下了,追杀者就会留下一件东西表明存在感。 元澈被吓得一直往迷宫深处跑,终于甩脱了人,可是下一秒,周围便燃起了熊熊烈焰。 大火从四面八方而来,堵死了每条路,他不得不蜷曲身子,贴着墙壁躲避浓烟。 可这并非长久之计,最后终于忍不住被闷醒了。 睁眼一看,原来他的脸埋在裴怀虚的胸口,难怪喘不上气。 察觉怀里挣扎的动静,青年眼睫颤动,很快睁开,声音含了些低沉的鼻音:“怎么了?” “没事。”元澈钻出他的怀中:“你接着睡,外面天还没亮呢。” 少年翻身起来,给自己套上外衫。 裴怀虚微微侧过身子,半睁着桃花眸看他:“难得不赖床,打算去做何事?” 元澈不好意思说被噩梦吓醒了,摸了摸鼻子,道:“啊,就是突然好想吃包子啊——我去问问有没有包子!” 少年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把马尾高高一束,整理好外袍就往外走。 裴怀虚轻轻摇头:“别走太远。” 此行在芜州待了五日。 等把他们一行人送走时,元澈隐隐约约看到太守府官员们几乎要喜极而泣。 外面再度变成山景,他百无聊赖地拨弄帘上穗子,问:“下一个州府也要待这么久吗?” 裴怀虚道:“会更久。” “为什么?”元澈不解地问。 “某此番出京巡查的消息并未放出,芜州并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这底下终究是官官相护。”青年眸色幽微:“越到后头,那些州府越是准备周全,不会再有如此轻松的时候。” 元澈有些纠结,试探道:“要不,咱俩兵分两路?” 裴怀虚过手的事,他一窍不通,但任务总得完成。 裴怀虚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若是郑伯侯之事,殿下不必担心。” 他轻飘飘搭配:“此人藏到了何处,某大抵知晓。” “可……” 裴怀虚含笑,语气却慎重了几分:“一路恐生风波,殿下还是待在某身边的好。” ——到底是谁陪谁出差啊? 元澈张嘴欲言,裴怀虚娴熟地捻起糕点,递到他嘴边。 少年就着他的手叼走糕点,懒懒躺了回去。 其实不需裴怀虚特别说明,他也感觉到了。 自打从芜州离开后,后背就有一种被窥伺的错觉。 是皇后?还是芜州太守?又或者,是其他人? …… 丹州城外五百里,军营。 “王,飞鹰截获了一只信鸽!” 深肤色的战士掀开厚重的毡子,大步走了进来。 营帐中间,容貌凌厉深邃的异族男子抬眸淡淡瞥了一眼,将挣扎的信鸽接过。 他取下信鸽腿上的小笺,展开来看,上面赫然是大夏文字。 扫了几眼,乌恩其忽然哈哈大笑:“苏涅,传我的令,明日准备反攻!” 战士听到此言,立刻振奋起来,摩拳擦掌道:“咱们终于不用退让了!是夏国又要换人吗?” 第138章 “是哈度叶要去丹州了。” 当真是意外之喜,乌恩其眸子里露出几分兴奋:“……得想个法子把他留下来才是。” 战士惊讶道:“您要迎娶王妃了?” “不错。”男人语气笃定,自信得像一只雄鹰般,琥珀色眸子微眯,泄出一丝杀气:“到时候,除了哈度叶以外的大夏人,杀无赦!” “是!”战士站直行礼。 乌恩其张扬地咧了咧嘴,犬齿尖利:“另外,命人回王庭,这几日加急裁一件新的王袍。哈度叶来丹州的当日,我就穿新王袍见他。” 太子实在做腻了,元澈前来,他正好趁此换个身份。 比如——凉国的皇帝。 …… 元澈并不知晓有人在千里之外惦记着他,到了临州,他先去陈宅和陈陵见了一面,随后回官署寻裴怀虚用膳。 不料,还没接近官署,便见周围侍卫行色匆匆,眼神肃杀。 “发生何事了?”他拦住一人。 侍卫见是他,立即行礼道:“参见世子殿下!方才有一刺客混入官署,欲刺杀裴大人,幸好大人及时察觉。此人见事不成,翻窗逃了!” 元澈心里一紧,急急道:“裴兄人呢?没受伤吧?” 侍卫道:“裴大人并无大碍,如今在……” 元澈没耐心再听后面的话,撒手就往官署跑去:“裴兄!” 侍从们连忙跟上去,少年提着下摆冲进官署侧角门,正要往人最多的地方跑,眼角余光注意到似曾相识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怔了一瞬,旋即调转脚步,持剑朝那个方向追去。 前面的人仿佛有意识在引诱他,时急时缓,既甩掉了旁人,又不至于让他跟丢。 二人一前一后地相逐,终于在一条小巷停了下来。 那人顿住步子,转身挑眉,露出一双熟悉的碧绿眼眸。 他下半张脸蒙着面巾,却丝毫不影响元澈认出身份。 元澈喘了口气:“堂堂王爷,竟然亲自动手刺杀命官?” 话虽如此,他脸上却没有太多惊讶。 毕竟这些脏活累活总是陆九渊在干,但他没想到的是,陆九渊不止听命于皇帝,瞧着,还沾了皇后的份。 陆九渊笑着扯下面巾,道:“看殿下表情,好像不是很意外?” 元澈抿唇:“除了你,我可没见过别的绿眼睛。” “殿下独身追来,是对自己实力过分自信,还是对本王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陆九渊眯了眯眸子,笑意冰冰凉凉:“本王听说,璋王醉了许多次酒,每次醉酒,都在唤你的名字……世子殿下,好狠的心呐。” 他虽在笑,语气里却有一点藏不住的怨。 元澈慢了一拍才想起,太子就是如今的璋王。 少年抿唇道:“他自己做错了事,不怪我。” 陆九渊沉沉而笑:“不错,做错事自然要付出代价,愿殿下也能时刻谨记不忘,否则踏错一步,可是要万劫不复的。” 他话锋一转:“裴怀虚待你如何?” “和你有什么关系?”元澈上下瞟了他一眼。 “怎的无关?本王不是说过,你若不想选他们,可以挑本王作为退路。” 陆九渊勾起嘴唇,见少年不答,眸底笑意缓缓散去,忽而靠近,低低问:“你是他推出来吸引目光的靶子,你不知道吗?” 元澈有一瞬间没说话。 下意识的,脑子里忽的想起了裴怀虚始终差一点的好感度。 自出京以来,若留宿州府,裴怀虚总是要两间上房,不与他同住。 任他态度如何亲密,却迟迟不肯送出最后一分。 ……他其实并不了解裴怀虚在想什么。 “此人心思深沉,极擅障眼法,手段毒辣。知道么?临州上一任太守,正是死于他手。” 陆九渊挑眉,噙着凉薄而意味深长的笑意:“那人对他曾有知遇之恩,提携他官升三级,以至回京。可他回京后做了什么?向陛下上密信弹劾,毫不犹豫地出卖曾经的恩师,其全家连坐流放,一家十三口,生还的不足五人……前太守行刑当日,可是活剐。” 最后几个字说的又轻又慢,浸着入冬的寒,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小世子,这样的人,你当真敢选?” 少年冷下脸来,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陆九渊。” 陆九渊眼神诧异。 “你可是当朝王爷,有必要这样污蔑一位命官?” 陆九渊这话说得太具有引导性,若不细想,恐怕会真的认为裴怀虚残暴而奸险,是头中山狼。 他反驳道:“若上任太守非罪大恶极之辈,如何被判得凌迟?还是你想说,陛下是非不分,滥用酷吏,以至于好人蒙冤?” “哦?” 陆九渊懒洋洋地收起刀,笑道:“想不到,你还会替他说话。但你又怎知,来日他不会像对前太守那般,背后对你下手?” 少年斩钉截铁道:“因为我信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信他?” 陆九渊好似忽然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小世子,你可真会说笑话。” “难道你不得信任,就觉得别人也不配?” 话音未落,少年胸前衣襟被他倏忽揪紧。 陆九渊不笑了:“你知道在说什么吗?何谓本王不得信任?” 第139章 他眸色冷寒,似乎被戳了痛脚,后牙轻轻咬了咬,浑身散发出似有若无的杀气。 元澈扯着衣襟嘀咕:“信不信随你……别扯了,新衣服呢,很贵的。” 少年扯回一点衣料,但更多的拽不出来,费劲地跟陆九渊角力,像只笨拙的小动物。 陆九渊瞧着,片刻后终于松了手,眸中阴翳缓缓散去:“也罢,你这般信他,便让本王看看,看你会落得何种下场。” 或许是想象着少年将来被背叛、被折磨的凄惨模样,他心情又好了起来。 “到那时,来求本王,本王或许还能给你一条生路。” 元澈冷静地归剑入鞘,道:“你做梦吧。” 他自顾自打算离开,陆九渊叹道:“好一个多情总被无情恼……” 念在前推的份上,元澈转头,打断他提醒了一句:“王爷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脸都憔悴了。” 陆九渊一怔,反射性条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少年已走出了小巷。 他这些日子连日奔波,连自个也忘了数多久未睡过一次好觉,更无人问过他累不累。 元澈才和他说了几句话,氛围算不得愉快,却也值得如此关心? 看着少年的背影,陆九渊沉默良久,终是轻轻嗤笑一声,转头没入阴影里。 【陆九渊好感+4】 第080章 安抚 回到官署前,元澈特地整理好衣服,做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门口的侍卫比方才更多了一重,数位官员摇头晃脑站在门口,面色紧绷严肃,尤其是为首的青年。 他眼神冷凝,侧头吩咐着什么,余光见元澈回来,当下便停了话头。 裴怀虚疾步上前,拉着元澈打量一番,确定他没受伤,才面色微松,语气严厉了几分:“殿下怎能如此冒进,置个人安危于不顾?” 元澈摸了摸鼻子:“好啦,下回不会再这样啦。” “不止下回。”裴怀虚握紧了他的手:“往后再也不许这般。” 元澈心里嘀咕那可不一定,面上乖乖道:“我知道了。” 他轻轻把手抽出来,道:“裴兄,我想先回客栈。” 裴怀虚敏锐地察觉他脸色有些奇怪,微微靠近了些:“怎么了?” 元澈摇摇头:“累了而已。” 见此,太守马上关怀道:“正好此处离下官寒舍不远,殿下若不嫌弃,还请下榻。” 少年笑了笑,婉拒道:“不必劳烦抬手,客栈距此亦不远。” 他转头看了裴怀虚两眼,慢慢道:“裴兄,散值后早些回来。” 发觉他兴致不高,裴怀虚一面反思方才态度是否太拒人千里之外,一面放缓声音:“好,回去好好歇息,某一会儿便归。” 回了客栈,元澈本想先行用膳,可不知为何,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陆九渊的话。 “你是他推出来吸引目光的靶子,你不知道吗?” “你又怎知,来日他不会像对前太守那般,背后对你下手?” “——小世子,这样的人,你当真敢选?” 不会的,裴兄不会是那样的人。 只是骗了他两回而已,至于差的一点好感度,以后总能满上,不是么? ……不是么。 越想越觉心烦。 元澈索性脱去外袍和鞋履,被子蒙住脑袋,倒头就睡。 梦里却也不得安宁,他又做了那个噩梦。 火光灼灼,朽木倾塌,他走投无路,眼睁睁看着烈火烧来,面前几乎被浓烟遮蔽,莫名心生绝望。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追在后头的人终于露出了影子。 一片紫色衣角悄然拂过。 …… 元澈陡然惊醒。 他短促了喘了几声,猛地坐起了身子。 心脏一个劲狂跳,好像还在火场里似的,背后和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屋内光线昏暗,也不知他睡了多久,周围安静得很,一点走动吆喝都听不见。 他想下床给自己倒杯茶,额头忽然被一只手背贴住。 元澈抬头,见床边阴影里竟然立着裴怀虚,他不知来了多久,目露担忧:“做噩梦了?” 元澈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小声道:“嗯。” 听出他嗓音有些沙沙的,裴怀虚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 茶还温着,少年咕咚喝了几口,心跳总算缓了下来。 裴怀虚用手帕替他擦了擦额角和手心的冷汗,在床沿坐了下来,声音十分温柔:“梦到了什么,可以和某说说么?” 少年垂下脑袋,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怕是被吓得狠了,裴怀虚把他微凉的手握在手间,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才闷闷地憋出一句:“都怪你。” 他有些诧异地挑眉,旋即从善如流道:“是某的错。” “你不要觉得我很不讲道理!”元澈皱了皱鼻子,有点孩子气的委屈:“我梦到你追杀我,还追杀了两次!” 乍然听见这个理由,裴怀虚哭笑不得,将少年圈入怀中,像哄孩子一样,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他,低声道:“某不该追杀殿下,都是某不对,好吗?” “就是怪你!要不是你天天加班,脑子里心里都是公事,我怎么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在人前也就算了,连晚上睡觉你都不肯同榻而眠,简直跟在京城的时候两模两样!” 元澈越说越气,联想到他这些天的表现,简直有点绝望了:“……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冷情啊?是不是讨厌我了!” 第140章 少年尾调抽噎起来,委屈得不行,只差揪住裴怀虚的领子摇晃质问。 原来他最近不开心是在气这件事。 裴怀虚了然几分,低眉垂眼,立刻端正态度认错:“自然不会。某出京后醉心政务,太过忽视殿下。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大错特错。” 青年从床沿下来,单膝跪地,抬眼看着他:“还望殿下再给某一个机会,某一定改,好不好?” 不得不说,裴怀虚示起弱来也不输旁人,眉头微微蹙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里含着谨小慎微,语气更是极尽柔和,特意放低的姿态叫人无从拒绝。 元澈瞪了半晌,一腔怒气就这么逐渐浇灭了。 裴怀虚情绪那么稳定,反倒衬得为一个梦斤斤计较的他有点幼稚。 他不爽地吸了吸鼻子,道:“你先起来。” 裴怀虚遂起了身,忍不住把他重新抱入怀里,亲了亲少年的眉心。 他含笑道:“是,多谢殿下宽宏大量。” 气息接近的时候,元澈下意识闭上了眼,感觉那气息像羽毛一样从额前拂过,一触即离。 还不够。 只有他自己知道,被梦中大火燎乱的痛楚宛如生长在意识里的毛刺,一点点翘起,焦躁,脆弱,刺得他不得安宁。 他渴求着来自面前人的安抚,哪怕只是一点触碰。 于是少年伸出双臂,搂住了面前人的脖子。 他什么也没说,那双眸子纯稚干净,眼角微垂,还有点刚才委屈惹起的红,看得裴怀虚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少年长了一双像在邀请人品尝的眼睛。 裴怀虚看了几眼,终究顺从本心,埋头吻了吻少年红润的嘴唇。 带着抚慰意味的吻极其轻柔,轻轻碰着他的唇瓣,带着几分爱怜,几分珍惜。 少年肩头微颤,显然还有点不安,裴怀虚顺着他背脊地凹陷处抚摸下去,摸到他清瘦的蝴蝶骨,轻声问:“陈宅有一眼温泉,殿下若无其他事,今晚随某去泡一泡?” 元澈睁开眼,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 裴怀虚道:“在临州做官时,某曾有幸去陈宅做过一回客。” 陈宅的人来得也快,他一下帖子,不到一刻钟,客栈外面便传来了消息。 陈陵特地派了轿子来接,元澈怀着心中疑问,见了人后,主动介绍道:“陈公,这位便是我与你说起的,从前在临州做过治中从事的裴兄。” 陈陵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道:“此人,在下知晓。” “你还记得啊?”少年眸子一转,狐疑道:“你们看起来……不像是多年未见?” 裴怀虚笑了笑,移开目光:“这个,殿下问他罢。” 陈陵也移开目光:“其实可以不必如此追根究底。” 元澈眼睛左右扫了扫,没人敢接他的目光。 他哼了一声,把自己的椅子拉到中央,看着裴怀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堂内静默一会儿,先开口的居然是陈陵。 “裴大人在临州做官时,在下造谣他不举,被抓了。” 儒士轻咳一声,以袖掩面。 元澈沉默一瞬,随后缓缓睁大眼睛。 “你……造谣这种事情?” 陈陵瞧着分明是个文质慧心的儒士,举止从容有度,完全不像会说那种话的人。 “那任太守颇有淫威,好大喜功,不容他人忤逆。”裴怀虚轻声道:“某作为他手下一员,着实要做些昧良心之事。” 元澈眨了眨眼,道:“然后你就得罪了陈公?” 既然已经打开话匣子,也不怕再多说几句。 陈陵捧着温茶,老神在在道:“前太守那两个儿子皆是欺男霸女之徒,家眷奢靡无度,赋税严苛,稍有不从便巧立税目,乡下不少佃户因此家破人亡。” 他吹了吹茶沫,眼神飘远,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当年,在下年轻气盛,见不得黎民受苦,便在年前发动其他士子一齐去太守府门前声讨,熟料,太守恼恨我等毁他声誉,命衙役动手,当日许多人都被抓进了大狱。” 元澈听得皱起眉毛:“暴征横敛,无法无天,后来呢?” 陈陵叹了口气:“因陈家的名声,第二日我就被放了出来,可一些寒微出身的士子却并不如此幸运,听说受了刑,后来就……早知如此,在下当初该一人承担,何必连累他人。” “不是你的错,是太守不做人。”元澈安慰完他,又问:“此人后来调去哪儿了?叫什么名字?” “死了。”裴怀虚低头饮茶:“前年死的,某亲自观刑。” 少年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这个太守正是陆九渊口中的“身遭活剐”之人。 陈陵抚掌笑道:“虽有许多事都与你意见相左,但唯独这一件事,在下诚心敬你。” 元澈听了几句,回过味来:“所以,裴兄,你又骗了我?” 还说他跟陈陵不熟,两人左一句右一句,默契得像上辈子就见过。 裴怀虚笑容有一丝勉强:“这……相熟端看世子如何定义。” 陈陵乍然听元澈这样说,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到底留了分面子:“裴大人与在下相熟?在下可不敢担待。” 怕元澈追问更多,主人家连忙起身:“晚膳已备好,既是要泡热汤,便快些去用膳罢。” 第081章 暖玉 第141章 吃过晚膳不久,元澈去换了轻便的袍子。 少年是个很好哄的人,一想到要泡汤,就开始一个劲惦记,晚膳也没吃多少,下午的郁闷早就一扫而空。 他去敲裴怀虚的门:“裴兄?你换好了么?” 裴怀虚从屏风后出来,穿了一身素白长袍,领口遮得严严实实,元澈什么都没看见。 他有些失落,被裴怀虚牵着手下了台阶。 几位侍女提着灯笼引路,并未在偌大的深宅中绕来绕去,穿过竹径,便打开了侧边一道封锁的月洞门。 门外是条捷径,直通东面深处的暖玉馆。 一进馆中,元澈便觉得周身一暖,此馆无愧于“暖玉”之称,暖风徐徐,盆景里嫩芽新生,树叶翠绿,开着春日才有的小花。地上铺设的石头更是微微发烫,即便赤脚也不觉冰凉。 池眼就在环绕的白石假山之间,十尺见方,氤氲着腾腾热气。 周围悬挂着六角灯笼,池外放置了几张小桌,摆着几碟蒸食糖糕和模样精巧的小饺子。 侍女们搬来屏风,将汤池团团围住,随后持瓢欲替两位贵客浇水,裴怀虚先一步拿起了浮瓢,道:“某来便是,你们且在外候着。” 待侍女们退下,他才舀了一瓢水,试过水温后,往少年身上浇去。 浇到一半,元澈便急吼吼地脱下外袍,浑身只系着犊鼻褌。 “我先下去试试!” 少年迫不及待地转身,他身板薄,清瘦修长,肩胛和腰腹都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流畅而漂亮,皮肤极白。 某些地方干净得不像话。 裴怀虚动作一顿,眸色暗了暗,随后慢悠悠地浇出最后一瓢水。 元澈浑然不觉,几步就沉进了热汤中,舒服地眯了眯眼。 他往旁边游了几步,转身招呼道:“裴兄,快下来!” 和他不同的是,裴怀虚即便泡热汤,也穿了一层丝袍,系带规规矩矩地系好,连锁骨也看不到。 池中温度偏热,热气弥漫,裴怀虚一步步走下来,带起阵阵水声。 元澈眼珠子一转,往他身边游去,快到面前时,忽然十分刻意地崴了一下:“哎呀,摔倒了。” 裴怀虚接住他,少年顺势抬眸,糯声道:“要裴兄亲亲才能起来。” 青年喉结上下滚了滚,桃花眸弯起,含了些似有若无的笑意:“殿下怎能如此不小心?” 话虽如此,对视几息后,裴怀虚慢慢凑了过来。 和下午的温柔不同,他一吻下来便径自撬开牙关,舌尖探入元澈口中,逐着元澈肆意征敛索取。 濡湿的唇瓣相贴,缠绵入扣,水汽凝成小水滴,从脸庞顺着喉间滚动的弧度滑下。 元澈忍不住蜷起身子,蹭了蹭裴怀虚的鼻尖,随即就被裴怀虚捏住下颚,指尖揉搓着饱满的唇肉。 指节顺着嘴角探入,虎牙的齿尖被迫抵在指腹上,裴怀虚轻轻摩挲着,像在检查他虎牙的发育情况,专注,耐心。 少年几次想咬,都被卡住了嘴,眼尾泛红,喉间溢出几声轻哼。 他呼吸不过来,身子发软,一个劲往下滑去。 似是预判到元澈的手攀不住,水声泛起,裴怀虚翻了个身。 他把少年抵在石壁上,动作暂缓,大掌安抚性地拍抚着少年的后腰,有意无意停在了腰窝。 温热的吐息离开少年被疼爱得殷红的嘴唇,又印在他修长的颈段,沿筋脉毕露的起伏往下。 元澈仰起头,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容有几分糟糟懵懵。 脖颈上逐渐满布红印,未束好的乌发成丝成缕,黏在少年白玉般的颈肩,无端增添一丝媚意。 “裴兄。” 不到一会儿,他就不住喘着气,手指曲起,嗓音发软:“我……我没力气了。” 热汤太暖,元澈已经分不出身上是水珠还是热气蒸出的汗水,水波摇晃,晃得他意识也迷糊了。 身前人给予的安抚太多,已经超出了他预备得到的范畴。 裴怀虚眼尾挑起,水下的手掌扶住少年腰肢,柔声道:“殿下,这可是你自己提出的要求。” 少年抿起嘴唇,眼睛里湿漉漉的,很可怜似的:“我亲不动了,不要再继续了,好不好?” 他耳朵红得像晚膳前吃的柿子,那张脸微微仰着,看起来更显得少不经事。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生了一张不想让人放过的脸。 裴怀虚舌尖抵了抵牙齿,有种想继续把他欺负到哭出来的冲动。 他闭了闭眼,把恶劣的想法暂且压下,亲亲元澈的脸颊,嗓音微哑:“没力气了,就上去坐一坐。” 元澈被他托着上了岸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随后自己吃了些东西。 大概是岸上凉风吹得他清醒了些,他一边吃,一边转过身盯着裴怀虚看,突发奇想道:“裴兄,往后我自己开了府,也去引一眼温泉,怎么样?” 白气隐没了一半青年的面容,他似乎在笑,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回他以对视:“好。” “府上要给你留一间客房吗?虽然你不一定住,但我觉得还是留一间吧,唔……留一个院子好了,这样还能有书房。” “再给小白设一个宠物房吧,就设在我的屋子里。到时候你睡你的隔壁,就算哭着想跟我睡一起,我也是不答应的。” “殿下当真忍心看某独守空房?”裴怀虚问。 第142章 “那当然,都说了,我是个冷酷的人。”少年翘着脑袋:“不过冷酷也有例外,比如小白睡我的床就没问题,我还是很喜欢它的……” 他越说越兴高采烈,最后得意忘形,浑然忘了刚才是谁软绵绵求着不要继续,忽然被大掌攥住了脚踝。 “啊。” 他惊了一瞬,立刻被拽下水,拖进了裴怀虚的怀中。 “殿下。”裴怀虚贴着他耳廓轻声道:“某思来想去,还是不愿将位置让给麋赤,怎生是好?” 那只手紧紧按在元澈腰际,几乎没留出丝毫缝隙,裴怀虚先前齐整的丝袍被揉乱,已从领口散开。 水流穿不过二人,自然无法让人摒除某些切身感受。 元澈先是沉默,随后缓缓睁大双眸,喃喃道:“裴兄,原来你不是不举啊……” 某些感受只能用两字形容。 惊人。 熟料,他下意识的感叹引来裴怀虚眯起眼睛,危险道:“某何时承认过不举?” 修长白皙的手指暗示性划过少年的小腹,元澈本就被热气熏得通红的脸更红了。 他“哗啦”一下站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思绪像被浆糊给糊住了一样,少年反反复复,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 ——早知道裴兄这么惊人,就不黏他了。 文官系男主就这点不好,穿着官服太斯文,平时根本看不出什么。 要是先前知道,他就……他就…… “殿下?”裴怀虚慵懒地笑:“怎么突然不坐了?” 少年结结巴巴:“裴兄,我、我们不合适。” 尺寸不合适是要出人命的。 不知青年有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他硬着头皮解释:“不是嫌弃你,就是我……突然想通了很多事!” 但裴怀虚仍是笑:“不如和某说说?” 他伸出一只手,低声道:“坐到某身边来,好吗?” 语气里带了点诱哄。 元澈拼命摇头,连连后退好几步,直退到池子另一边才缩进了水里。 他把脸一半沉到水面下,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只留下两只眼睛在外面。 “殿下?”裴怀虚扬眉。 黑白分明的眼睛频频打量裴怀虚,带着些谴责,试图让他自己反思。 丝袍沾了水,贴在裴怀虚身上,唯有这般贴身的程度,才显出他实际肩宽臂长,身形高大。 也只有他整天遮遮掩掩藏在长袍里,连衣领都恨不能把脖子裹完。 太具有迷惑性了。 元澈挪开眼神,默念坚定意志,制服诱惑。 比如现在,对面的“诱惑”什么都不做,只是手臂揽在池边,轻笑看他,他就不争气地蠢蠢欲动。 隔着纱一样的白气看美人,当真是越看越好看。 最终他狠狠心,把眼睛一闭,打算物理隔绝美色当前的吸引。 但在闭上眼之后,耳朵捕捉到了摇曳缥缈的水声。 裴怀虚缓缓朝他靠了过来。 “山不来就某,某来就山可好?”裴怀虚的声音带着笑意。 元澈睁眼:“你不要过来!” 晚了一步,面前已被散发着热气的男性身躯挡住。 若隐若现的丝袍后,肤色玉白,线条起伏十分赏心悦目,尤其是水珠沿极其优美的人鱼线滑落,青筋微凸,没入纱袍深处。 好几秒之后,少年才心虚地挪开目光。 “挡我视线干什么。” 裴怀虚眉眼含笑,戏谑道:“殿下何必这般避之不及,某是那趁虚之人?” “谁多想了……”元澈揉了揉发热的鼻子,抿唇道:“暂时允许你在旁边坐下来。” 裴怀虚像模像样地行了礼:“微臣多谢殿□□恤。” 二人对视,不免笑出了声。 又在汤池里泡了几刻,泡得太惬意,少年差点睡着。 裴怀虚将他拎起来,换好衣裳后,元澈裹上厚厚的褥子,想象自己是条猫猫虫,跳着走了几步,逗笑了侍女。 最终还是被裴怀虚抱了回去。 陈陵非常上道地只准备了一间厢房,里面已被地龙烤得暖融融的,点着安神香,设了两张矮榻。 元澈一进去就缩在被子里,嚷嚷着想吃烤肉。 “这么晚了,吃这等荤腥恐会积食。” 裴怀虚转头吩咐道:“要一碟梅花酥,一笼水晶皮的鸡汤包,汤汁要沥得清些,撇去油沫,再来一碗赤豆圆子汤。” 说完,他拿了一张干爽的巾帕,对元澈道:“别躲了,某替你擦头发。” …… 同一时间。 冷月高悬,一个人影撞开天字号上方的窗扇,跌跌撞撞进了屋子里。 但屋中无灯无烛,更没有他想见的人,冷得彻骨。 少年不知去了哪里。 陆九渊按着腰间伤口,抽痛地嘶了一声,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昏了头,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呢? 第082章 生变 裴怀虚一手持着梳篦,一手拿着巾帕,在矮榻面前半蹲下身子。 “殿下,出来。” 被褥拱起的大包动了动,少年乖乖从里头钻出。 他坐在裴怀虚面前,任裴怀虚用巾帕包裹住发尾,吸去多余的湿意。青年的温热手指穿插在发间,将微湿的头发分成一缕一缕,指腹按过头皮的力道很舒服。 裴怀虚一边擦头发,一边拿梳篦替元澈把头发梳整齐,每一缕都照顾妥帖,没扯疼分毫。 第143章 地龙烧得旺,不一会儿,少年的头发就干透了。 元澈伸手摸了摸,打算拿根发带系上,裴怀虚却从头上取下自己的玉簪,替他束了个发髻。 少年一贯爱扎高马尾,余下长度不够的碎发随意散在肩头,恣意而风流。 如今端正梳起发髻,倒显得气质秀气文弱,不像武将家出身的小辈,反而和身后的裴怀虚有几分相似。 “等及冠了,我也要这么梳吗?”元澈看着铜镜里的影子有些不适应,想起什么,又问:“裴兄,你及冠时是谁梳的头?” “姑母。” “那我及冠时,你会来做正宾吗?” “好。” “怎么只有一个字,你是不是不想来?” “殿下。”裴怀虚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某若不来,殿下想让谁来?” “随便。”元澈小声地说:“到时候你要是敢加班,本世子绑也要把你绑来。” 他叽叽喳喳地开始畅想起开府以后的事情,裴怀虚陪他聊了一会儿,外头响起敲门声。 裴怀虚放下梳篦,穿上外袍,绕过屏风打开了门,对面却不是侍女。 来人和他低低说了什么,他笑了一声,轻声道:“去吧。” 待那人踩着轻而无声的脚步地离去,元澈好奇转头:“有什么好消息?” 裴怀虚关好门,走回他身边,挑起一两缕没束好的发丝,用梳篦继续小心梳着,漫不经心笑笑:“下午的刺客有消息了,殿下想听听么?” 元澈眼睛不着痕迹一转,语气如常:“抓到啦?” 那可真是陆九渊实力滑铁卢。 “没抓到。”裴怀虚摇头,淡淡道:“但给他留了个教训。” “受伤了?”元澈下意识转过头:“伤得要不要紧?” 裴怀虚拾掇碎发的手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受伤的可不是某,殿下,你很担心那刺客?” 他语气像知道点什么,元澈嘴硬道:“没有啊,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他心里嘀咕,裴兄玩归玩闹归闹,可别真把本朝王爷给戳死了。 好歹陆九渊也算个皇家人,就这么死了得多不瞑目。 “放心罢,伤得不重。” 青年目光微妙,用最温柔的笑吐出最有凉气的话语:“明日起全城戒严,能否出城,全看他的本事了。” …… 翌日清晨,元澈一觉好眠醒来时,枕边不出意料已经空了。 他毫无意外,甚至有闲心睡了个回笼觉,睡醒后去陈陵唠嗑用午膳。 陈陵虽身在临州,却知晓许多京城的人和事。 “凌大人?不成不成,那人瞧着刚直,实则最爱背后行贿。兵部侍郎是他舅舅的好友,怎会不给他行方便?” “郑伯侯之事早有端倪,他原先外放,便是因与俞国公家的次子起了争执,将人打伤,昨年才回京,可惜眼皮子着实太浅了。” “这三公主真叫人有些出乎意料,无甚根基,却撞上了好时机,殿下何不同风起?” 元澈听他以旁观者清的角度分析了一大通朝中官员利弊,大感新鲜,待晚上裴怀虚来陈宅用膳时,偷偷问他:“是不是你跟他说的?” 裴怀虚轻挑眉毛:“陈家虽不入仕,却也有自己的消息途径,何须某多嘴?” 他就膳也没换常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昨晚的轻松惬意已尽数去除。 “还要再回官署?”元澈问。 裴怀虚颔首,算是应了。 他替元澈布了一筷子菜,嘱咐道:“这几日恐怕有些别的事,殿下且安心在陈宅住着,待某解决完,咱们便去丹州。” “丹州情况有变?” “不好说。”裴怀虚停顿了一下,道:“先去看看再说罢。” 晚膳后,他果真一刻也没留,径自去了官署。 元澈从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想了想,告别道:“陈公,我先回客栈去等裴兄,多谢这两日款待。” “殿下何必就走呢?在寒舍住着也不妨。”陈陵挽留道:“若要去官署,在下这就派轿子护送。” 元澈摇摇头:“一干文书俱在客栈,裴兄这般繁忙,我理应分担些才是。陈公不必多留,下次有缘必将再会。” 陈陵再三挽留,少年依然回了客栈。 说到文书,他正好想起来,把近日到的书信仔细翻了翻。往常这些东西都是裴怀虚批阅,有事再报给他,他亲自过目的只有王府家书和陆璇玑的信。 如今再看,他才发现京城方面祥和得近乎诡异。 朝堂因丹州局势大好,加之他主动请缨抓捕郑伯侯而风波暂歇。但到底缺了中书令坐镇,估计平静不了太久。 元澈翻到最后,丹州的消息一直不太多,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发现凉国军营异动上。 他想再找找还有没有漏看的书信,起身时,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甘甜腥气。 血腥味? 元澈心中一凛,在屋子里四处找了找,最后找到斗柜与床的缝隙之间。 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他用剑柄拨了拨,拨出一块带血的纱布。 纱布颜色很新,上面暗色的血却已经凝固,看得人有点惊悚。 元澈惊恐地拎着纱布:“刀刀,我屋里进贼了。” 【……】 他马上疑神疑鬼地翻箱倒柜,既想翻出点什么,又怕翻出点什么。 第144章 屋内找了几圈,最终除了这块纱布一无所获。 “好吧,超级侦探,认真办案!” 少年摸着下巴,摆出一个思考的姿势:“线索一,窗户上有个很浅的脚印;线索二,没有侍卫禀报有人进屋,也就是说来人来去都没走正门;第三,屋内没有失窃,说明这个小偷不爱钱财。” 不爱钱,又没伤人,难道…… 他立马跑去裴怀虚房中检查。 裴怀虚房间里就更没有东西了,连白纸都不剩一张,尽数被他带去了官衙,想来是有所防备。 如此看来,小偷十分谨慎,武功很好,即便受了伤,也没留下过多痕迹,直奔他的房间而来,估计踩过点。 元澈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 少年微惊,下意识把纱布丢回角落,脚步停在门前,十分陌生。 “殿下。”侍卫的声音。 元澈定了定神:“何事?” “裴大人命小人带话,大人今晚回来得晚,请殿下不必等候,可以先行就寝。” 元澈应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裴怀虚知道他回了客栈不奇怪,但特地让侍卫当着其他人的面带话,似乎不是那人的作风。 元澈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 入夜,丹州城外一百里。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火把亮起,荧荧煌煌,照得夏国的营帐通明。 将领们个个眉头深锁,看着沙盘沉思。 近日交战,大夏这边都已经准备好喝庆功酒了,熟料敌军突然改了打法,以攻为守,还没反应过来的夏国士兵节节败退,被凉国太子反压回了两百里。 这可不是什么好势头。 在骁骑将军为重新布置战局心烦的时候,凉国营帐这边却是气氛热络。 “这件如何?”异族男子披一件青色华服,蹬在宝座上,左右转动身子,欣赏黄铜镜中的自己。 华服由孔雀羽织成,每一眼中都镶着翡翠宝石,金线滚边,如此珠光宝气的一件衣裳,却压不住他凌厉得过分的容貌。 捧镜的两个小兵连忙夸赞:“王穿什么都好看,王生来就英武非凡,容貌堪比天神!” 乌恩其却把衣裳往旁一扔,改为比划另一件赤黑色衣裳:“要不还是这件?哈度叶爱穿红色,我也穿红色,到时候旁人一见,定会觉得我俩登对。” 不等小兵再夸,他又说:“不好不好,这件太素,哈度叶不一定能看到我,还是这件蓝色的吧!” 男子轮番披了四五件衣裳,没有一件满意的,气得他把衣裳一扔,懒洋洋靠回了宝座上。 “王,您看……” 乌恩其摆摆手:“告诉王庭,不必再做了。” 他仰望着东方,咧嘴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等打下了丹州,自然有大夏绣娘忙活的份。” …… 元澈在脑海里跟系统下五子棋,灯烛越烧越短,裴怀虚还没有回来。 他脑袋一点一点,快下得睡着了,忽然听见窗户外格棱一声轻响。 元澈取下剑拿在手中,拿叉杆慢慢打开了窗户。 他生怕外面出现个恐怖片里的开窗杀,可外面什么恐怖场面都没有。 陆九渊蹲在檐上,肤色在月光下白到几乎透明,脸色些许疲惫,唇色也白了不少。 他随意往里瞥了一眼,勾唇道:“今晚舍得回来了?” 第083章 分驰 元澈上下打量他一番,随后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陆九渊微微一哂:“放心,本王还没死。” 少年摇摇头,诚恳道:“不,我是怕你死了裴兄担责。” 陆九渊眼睛危险地眯起:“比起担心本王,你还不如多担心担心裴怀虚的脑袋。” “不好意思,让王爷又跑空了。”元澈耸耸肩膀。 陆九渊默认了昨晚偷偷闯入元澈房间的事实,淡淡道:“倒也不算‘又’。” 他笑笑:“本王要走了。” 元澈一愣,没想到他竟然是来告别的:“去丹州?” 陆九渊颔首。 少年忍不住问:“丹州那边是不是很严重?” “有得救。”陆九渊面上一点担心也不露:“告诉裴怀虚,小打小闹差不多得了,丹州正缺人主持大局,尽早前去,本王可以既往不咎。” 元澈忍不住腹诽,他说得很宽容似的,好像忘了,他自己才是刺杀者。 但陆九渊专门跑一趟好像只是为了跟他说这几句话,说完便直起身子,翡翠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小世子,你要保重。” “最好,活着回京。” 【陆九渊好感+3】 元澈叹气:“王爷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流血可不少。” 陆九渊笑意加深,忽然朝他伸出手,紧紧抱了一下。 “?”元澈一个没站稳,被勾得跌在他胸口。 门外适时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元澈心里一跳,是裴兄! 听到这个声音,陆九渊坏心眼地将少年搂得更紧。 “殿下睡了么?” 朦朦胧胧的声音传来,是裴怀虚在说话。 少年挣扎了几下,反而叫背后的手臂越收越紧。 “回大人,屋内未闻动静,想是殿下已歇息了。” 元澈试图把眼前的胸肌推走,陆九渊玩味地在他耳边道:“很怕?” 第145章 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元澈耳畔,元澈毫不客气道:“你不怕死,我还是要怕的!” 怕陆九渊被裴兄剁吧剁吧丢出去的时候,血溅到他身上。 “烛火未熄,如何就睡了?” 裴怀虚淡淡说了一句,随之敲响房门:“殿下?” 元澈推得越发急了:“快快!” 不料陆九渊得寸进尺,甚至跨进了一条腿:“撞见又如何?你还能和裴怀虚过一辈子不成?” “殿下?” 裴怀虚似乎察觉到什么,声音微微提高。 元澈拿眼睛瞪陆九渊,做口型道:“再不松手,我就按你伤口了。” “殿下。” 裴怀虚开始推门。 元澈一咬牙拽住陆九渊腰带。 不听人话是吧,那他可要同归于尽了。 陆九渊挑了挑眉,疲倦顷刻消失,漂亮的面容再度变回轻佻不羁。 “走了。”他笑道。 “吱呀——” 裴怀虚主动推开了门:“殿下。” 少年站在窗边,衣襟和头发微微凌乱,窗户大开,透进月光。 裴怀虚带上房门,那双洞察一切的桃花眸扫过,冷意稍纵即逝。 他走到窗前:“殿下怎的不睡?” 元澈睁眼说瞎话:“哈哈,月色特别好,我起来看看月亮。” 裴怀虚颔首:“赏月么……” 他也看了看月亮,似是不经意道:“外头妖风甚重,吹来这些厚云,平白扰了殿下的雅兴。” 说着,裴怀虚抬手,替他理了理头发:“殿下的头发亦遭吹乱了。” 元澈硬着头皮,装没听懂他话里深意:“官署那边可有收到丹州的消息?” 裴怀虚眉头微敛,又抚上他的衣襟:“明日起行,丹州情况有变,某暂借了两千府兵,路上可能不太平。” “这么严重?”元澈惊道。 但事情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一些。 第二天一行人早早从临州出发,越往南下,沿路越是破败,听说前方战事僵持,其他倒还好,粮草辎重却吃紧了。 更糟糕的是,半路逐渐有了流民。 离丹州还有两座城池,流民虽未成气候,却也略多于元澈的想象。 “粮草还在路上。”裴怀虚蹙了蹙眉。 流民面黄肌瘦,穿着不足蔽体的破烂衣裳,神情惶惶。 他们车驾驶过时,有些胆子大的跪下来磕头,求贵人赏点口粮。 元澈掀开帘子看着他们的脸,忽然意识到。 ——他要是不管,这些人都是要活生生的被饿死的人。 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来到马车前,不顾马匹伤人的可能,追着车驾恳求道:“贵人,贵人发发慈悲吧,我娘要饿死了,求求贵人了。” 元澈本想尽快前往城池拿到补给分发,见她穷追不舍,摔了一跤仍不放弃,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道:“停车!” 他的马车一停,后面也纷纷停下,最后,蜿蜒长队全部停了下来。 “传本世子命令,各自留下五日口粮,剩余口粮匀出来救济灾民,待抵达下座城池,自有补给。”元澈肃然道。 “留十日的分量。”裴怀虚拉住他:“某理解殿下救人心切,可丹州此刻粮食正吃紧,盼殿下三思。” “是我考虑不周了。”元澈叹气。 分得粮食的流民喜出望外,个个热泪盈眶,磕起了头,就算被元澈制止也不愿停。 “裴兄,咱们恐怕必须兵分两路了。” 怕被拒绝,少年语气加快:“我好歹是镇南王的儿子,不能丢了镇南王府的脸。不管丹州有何危险,须先去一探,看看大好局势如何变成了现在这样。裴兄,你处事比我周全,还请留下来安抚流民。” 除了这些,元澈还有一个没说出来的依仗。 他是系统认定的宿主,即便遇上危险,意外死亡,也不会就此完蛋,系统会把他抢救回来。 但裴怀虚不一定。 所以,这个路必须由他来探,也只能由他来探。 …… “算算日子,哈度叶快到了。” 乌恩其这几日像只招展的孔雀,把战线又推回进了一百里,整天望着遥遥的丹州城墙迷之深情。 副官提醒他:“王,如今不是攻城的最佳时机。” “我知道不是。”乌恩其把长刀往后一丢:“暗线传来消息没有?” “有消息了,说是还需要半月时间。” “啧。” 乌恩其不爽地眯了眯眼:“行吧,就再拖半个月,希望陆天权争点气。” 要是争不了,他不介意直接放弃丹州战场,亲自去争一争。 …… 好不容易磨得裴怀虚答应后,元澈带几十个侍卫轻装上阵,快马加鞭赶了几天路。 令他欣慰的时候,流民数量还算可控,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 但与此同时,路上还是出现了流匪。 坏消息是,一队流匪不知好歹地盯上了他。 好消息是,流匪们兵器并不精良,多半是农民转行。 “俺老大说了,钱,粮和马留下!人可以不杀!” 挡路的山匪虽成群结队,面色凶狠,却身材矮小,试图以人多恐吓为首那名富家小公子。 小公子生得细皮嫩肉,唇红齿白,模样简直比画上的美人还俊俏,看得流匪头子心里痒痒。 第146章 虽然没带什么挂饰,但瞧着那身锦袍就价值不菲,可不是头肥羊? “当真不杀人?”富家小公子问:“你们出来打劫没杀过人?” 流匪头子邪笑两声,出列道:“别人嘛,自然杀过。你要是乖乖听话,留下来做个压寨夫人,俺就放过你们。” 富家小公子抽出剑:“那要让你失望了。” 他转头喝道:“动手!” 山匪头子一愣,小公子身后的人立刻变作凶狼,抽出刀剑杀了过来。 战斗结束得毫无悬念。 不到一刻钟,元澈喜提一麻绳的流匪。 “饶命啊大人!”山匪头子这会儿老实了,哭丧着脸,“俺本是山脚下大坳村种地的农民,前阵子打起来,村子被烧了,俺和弟兄无家可归,只好上山落草,没杀过人!” 少年用剑身往他脸上拍了拍:“我劝你还是想清楚再说。” 剑尖的杀气吓得他一哆嗦,脖子发凉,立马倒豆子似的交代了:“杀过杀过!杀的是上一次抢劫咱们村的流匪,就是他们把俺们村子烧了!大人不信,俺可以带你去大坳村看!那儿只剩些瓦片土墙了!” 元澈道:“时间紧迫,本大人没空细纠真假,先去丹州,到时我再判对错。” 一听要去前线,山匪们哭爹喊娘不愿意走,以为要被推上战场送死。 “老实点!”元澈一马鞭抽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不是送你们去死,本大人看你们表现,要是表现得好……” 他故意停了一下:“说不定,本大人会酌情减刑?” 山匪们面面相觑,心里将信将疑。 就算这个人要他们送死,他们此刻也逃不掉,倒不如乖乖顺从,路上见机逃跑。 元澈知晓震慑仅是暂时的,这些人定会想法逃跑。 但没想到这么有行动力。 当晚,确定富家小公子睡熟以后,山匪间的狗头军师偷偷做了个手势。 众人悄悄聚拢,听他道:“我可不相信这人那么好心,肯定是推咱们上战场送死的。” 他从袖里取出了几根没被搜到的草茎:“虎铃子,瞧见没?一根就可以把那小娘皮养的毒死。” 吊梢眼环顾一圈,他压低声音:“谁去?” 众人对视一眼,心里蠢蠢欲动。 第084章 鹰使 山匪们各怀鬼胎。 擒他们时,那小白脸并没有动手,威风倒耍足了。 如今巡夜的在另一边,小白脸睡得香,除非脑后再长一只眼睛,否则怎么可能防备。 当下,有人就捂住肚子:“哎哟,哎哟。” 巡夜的走过来:“怎么了?” “俺要出恭,俺肚子疼!”那人见守夜的不耐烦,继续大叫:“哎哟,疼死俺了!” 守夜的怕他把世子吵醒,骂了几句,解了麻绳一指:“就在那棵树底下出恭,晦气。” 山匪走到树下,守夜的不放心,看他脚步不停,连忙起身跟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谁允许你往后走的!” 趁此机会,狗头军师示意离侍卫最近的山匪。 那山匪会意,大着胆子伸出脚,想侍卫们的水壶扒拉过来。 “嗒。” 一个水壶被放到狗头军师手边。 他扯开塞子,刚想说谁这么体贴,动作忽的僵住了。 狗头军师缓缓转头。 刚刚还在熟睡的富家小公子不知何时到了身后,扛着长剑,头发垂下来,看不清那双爱笑的眼睛。 他冷森森咧开嘴:“逼我加班?” 狗头军师心里一凉,牙齿打颤,哪能想到他当真背后有眼睛,这等微小动静也能察觉。 “不敢了,俺再也不敢了。”他赔笑。 富家小公子朝他伸出手:“拿出来。” “拿什么?”他装傻。 富家小公子人狠话不多,那把随时能把人捅个对穿的剑贴上来,顺着狗头军师的脖颈寸寸挪动,似乎在试探从哪里出剑更好。 下一刻,剑锋一转。 狗头军师感觉浑身瘫软,手上凉意骤现。 他闭眼哀嚎:“大人,俺错了!俺真的知错了!” 可过了几秒,他才感觉脑袋和手都还好好长在身上。 狗头军师小心翼翼睁开眼,见富家小公子拎着那几根虎铃子,冷冷看了几眼,随后冷笑一声。 他收起剑,若有所思道:“杀人太麻烦,他醒了说不定要跟我闹,所以……” 富家小公子晃了晃虎铃子:“我决定跟你们玩一个游戏。” 山匪们都傻了,不杀他们,还要跟他们玩游戏?这小白脸脑子撞坏了吧? “接下来几天,给你们的干粮里,说不定会掺有虎铃子,也可能没有。” 富家小公子目光发冷,意味深长道:“你们最好安分一点,祈祷往日的行善积德能保佑你们足够幸运,拿到无毒的那一份。” “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们的狗命。” “咚。” 狗头军师呆滞地跌坐在地上。 完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少年离开后的第三天,裴怀虚抵达临近城池。 官员急急出来迎接,正想以城中缺粮为由搪塞,中书令却不假思索,直接发出放赈和充军调令,一层层分配下来,正好是城中粮仓可承受的极限。 但凡少一石,都不够城中撑到来年。 第147章 这让郡丞准备好的话都憋回了肚子。 他冷汗涔涔地想,此地偏远,中书令竟也了如指掌,莫非有人偷偷告密? 裴怀虚哪管他在想什么,往上首一坐,威仪俱足。 “越往丹州,流民定会越增越多,本官在此先约法三章。沿途调粮放赈皆需按此条例,不得有误。” 文书神情严肃,秉笔以待。 “其一,城中开仓放赈,余粮优先用以救济灾民。待粮草送到,若有多余,则补上城中粮仓充军部分。” “其二,城中商贾若愿为流民捐赠衣物被褥,口粮,来年税率可酌情减免。” “其三,年前朝廷会发下春种,亦将划分荒地给流民播种,官署好生抚治,可先命人测量土地,进行划分。” “其四,城中划一块地,若有流民来奔,暂命其迁入,郡丞,派兵严加把手,观察情况,勿使生乱。” 郡丞心里并不情愿,他前几日已赶走了许多流民,这会儿听他的安排几乎能称得上把流民供起来,不由怀疑,这真是传闻里那个喜怒无常的中书令? 他稍微有些走神,却听裴怀虚声音骤然一厉。“对于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本官也有言在先。” 郡丞哆嗦了一下,见紫袍青年抬眸,眼神冷厉,环顾底下一圈后,嘴唇轻启。 “他国奸细充流民者,斩!” “意图策反良民者,斩!” “煽风点火者,斩!” 几条杀气腾腾的斩,顷刻驱散前面平和的氛围。 官员们震得抖了几抖,无不从命:“是!” …… 分头的第七日,元澈终于赶到了丹州。 这几日里,山匪们安分得惊人,不仅没给他添乱子,遇到流民还抢着救济,纷纷让出自己的口粮。 几天下来,个个瘦了好几圈。 元澈疑心侍卫趁自己睡着殴打他们,可他们见了他,却抖得十分厉害,连干粮都不吃了,就怕被他捅死。 “我有这么吓人?”少年摸着下巴,暗地问系统:“刀刀,你做了什么?” 【没有呢亲亲,一切都是系统应该做的呢。】 半死不活的语气,很好,铁定是它做的。 鉴于没产生什么严重后果,元澈便没有追问。 入城后,他先去了城楼。 凉国已推进到近百里以内,天色苍青,苍鹰盘旋,隐隐见数十里连营。 元澈眺望一番,脸色有些凝重。 即便他没有亲自领兵打过仗,也知道这个距离着实有点近了。 “怎么回事?”他问。 骁骑将军扶着剑,叹气道:“凉军以弱引诱,待我等追击至途河,才知其援军已至,我军补给线过长,不得不暂避锋芒。凉军将领更是狡猾,偷派一队轻骑渡河,烧毁我军粮草……虽抢救及时,却仍损了三成。” 说着,他狠狠低头:“末将轻敌,还请世子治罪!” 元澈听得默然片刻,摇了摇头:“将军请起,我来此仅是担心前线情况,绝非问罪。” 他何德何能,敢越过皇帝判骁骑将军的罪? “原是如此……”骁骑将军松了口气:“世子可有见过丹州太守?” 元澈道:“还未,我正想请教将军,城中情况如何?” “城中一切尚可,九成百姓仍在,物资虽少,到底也能维持,更有太守放赈稳定民心。”说是如此,他浓眉仍皱了起来:“只是……军粮到底吃紧了。” 元澈道:“再过半月,第一批粮草便将送来。” “但愿吧。”骁骑将军苦笑:“军中粮食也只够撑一个月了。” 他看起来并未定心,元澈想了想,安慰他:“中书令裴大人已在路上了,粮草短缺之事,他亦知晓。” 骁骑将军微微动容。 “相信他。”少年笃定道:“裴兄会有办法的。” …… 苍鹰鸣叫一声,飞回大帐之中。 肤色微深的异族男人伸手,手上金饰比黄金更耀眼。 苍鹰落回他手上,他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 “哈度叶到了!” 乌恩其语气里有着藏不住的兴奋。 他挑了挑眉,抚摸苍鹰的脑袋:“白华,想不想跟我一起去见见?” 苍鹰咕叽几声,和他相同的琥珀色眸子凌厉地转动。 乌恩其笑着一抬手臂:“我就当你同意了,去吧,晚上记得跟紧我。” 夜深,丹州城。 元澈今晚下榻在太守府。 他来得突然,一来就上了城楼,丹州太守就算有千里眼顺风耳,也只赶上了他从城楼上下来的档口。 元澈在他的陪同下看过了城中情况,又问了些问题,勉强对丹州当前情况放下了心。 还没到最艰难的时候,奈何人心浮动,平民无余粮,富户不肯借,军中正吃紧。 粮食终究是个问题。 “明日我上门借粮。” 元澈想,若从富户那里借到粮食,哪怕只有一百石,也可暂解燃眉之急。 他又悄悄打听了陆九渊的下落,却并没有得到消息。 “旁的大人?”丹州太守挠挠头:“近日来丹州的大人只有殿下您,并无他人啊。” 元澈心里一跳。 该不会……陆九渊直接去擒贼擒王了吧? 比如皇帝给他的暗信里直接写“你,去把boss秒了”之类的命令。 第148章 陆九渊不会像他一样,指着自个儿反问:“我?”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真的会去把boss秒了。 元澈的心悬了起来。 他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已经很困了,仍然迟迟无法入眠。 他一边思绪杂乱,一边毫无预兆地开始想,要是裴兄在这里就好了。 裴怀虚在,就能想办法改变城中局面,给予骁骑将军正确处置,乃至带来城中最需要的粮草。 简直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元澈想。 他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缩在并不算暖和的被褥里,想念着另一个人的气息,怀抱和体温。 有些后悔,出发前没有好好抱抱裴兄。 少年脸上终于露出些愁容,摩挲怀里的扳指,捱了半晌,捱到睡意如山般崩塌。 他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眼看就要睡去。 窗棂轻轻响起几声叩击。 “叩,叩叩。” 元澈立刻睁眼。 “谁?” 窗外看不见黑影,他警觉地拿起剑:“说话。” “叩叩。” 那声音继续响。 元澈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叉开窗。 瞬间,一只比麋赤大不了多少的黑影扑进来,扑棱棱径直蹿上了他的肩膀。 元澈被惊得矮身一躲,以为有暗器,那家伙扇着翅膀站稳,歪头盯着他:“咕叽?” ? 看清肩上的东西后,少年沉默了几秒,眼神呆滞。 老鹰??哪来的? 一人一鹰大眼瞪小眼。 与此同时,太守府后门。 异族男子咬牙切齿地扯着卡在门环上的金丝银线镶嵌宝石的华服,好似一头月光下闪闪发亮的孔雀。 “见鬼,卡住了!” 第085章 翻脸 苍鹰歪头:“咕叽?” 元澈眨眨眼睛:“咕叽?” 见苍鹰收了爪子,没有攻击的意图,他大着胆子伸手摸了一把。 胸脯羽毛丰满蓬松,手感好极了。 苍鹰跳开几步,脑袋一动一动,似乎有些不理解。 元澈恋恋不舍地又摸了两把,问:“你是谁家的?怎么跑到我这里敲窗户?” 苍鹰虽然不会说话,但元澈莫名觉得它听懂了,扑棱飞到了窗边。 它昂起器宇轩昂的脑袋,望向某处,表情十分深沉。 少年跟了过去,只见那里什么也没有,不对……好像是后厨。 “饿啦?” 原来是觅食迷了路。 他叉下窗:“这样吧,你不看就不饿了。” 丹州城的人饿,鹰也饿,这也没办法,得等粮草送来才行。 ……等等。 元澈忽然意识到什么,把苍鹰举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苍鹰极有分量,羽毛油光水滑,一看就知被养得极好。 这样一只养得好的苍鹰,出现在贫瘠困顿的丹州,本来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就没人想把它逮去吃掉吗? 还是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元澈脑子里升起某种猜测,看着苍鹰的目光也越发复杂:“你是偷渡过来的啊?” “不错。” 有人用带着异族腔调的口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元澈一个激灵,猛然转头。 只见窗扇不知何时被撬开一道缝,异族男子伸了半个脑袋进来,趴在窗沿,笑吟吟地盯着他看。 “乌……!”元澈把刚要出口的名字咽了回去,震惊道:“堂堂敌军首领,敢来本世子这里露面?不怕我把你抓起来吗?” “抓起来?”乌恩其那双鹰似的眼睛睁大了些,兴奋地问:“怎么抓?是用红绳绑缚,马鞭狠抽,还是把我关到你的私牢,日日折辱,叫我销魂蚀骨?哈度叶,想不到你一重逢就这么热情!” 少年脸色一黑,咬牙道:“谁要做那么变态的事?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太守府!” “好哈度叶,别生气。”乌恩其把窗扇推开了些,竟然就那么钻了进来。 翻进屋内后,元澈才看见他竟穿了一身格外晃眼华丽的袍子。 袍子上金线密缝,银丝细织暗纹,每一尾雀羽都以成色极好的翡翠作眼,周边缀了一圈玛瑙和珍珠,简直是流光溢彩。 “你穿成这样都没人看见?”元澈瞠目结舌。 这跟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自己的行踪有什么区别?结果乌恩其就这样一路进来了,到底该说男主光环太强,还是丹州的守卫是瞎子? 乌恩其却误解了他的意思,非常自豪地展示起了新衣裳:“怎样?喜欢么?专程为见你换的。” 说到这里,他悻悻道:“可惜太守府的门环不识货,给我扯了一个破口。” 异族男子琥珀色眸子里充满懊恼,以撒娇似的语气藏好了攻击性,一副无害的样子。 元澈深吸一口气。 “乌恩其。” 他拧眉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一个敌国太子,跑到丹州城里,我的房间,就为了说几句话,展示你的新衣裳……我随时可以喊人将你抓住,彻底结束这场战争,要试试吗?” 在来丹州之前,他可以和乌恩其插科打诨,就像在京城里一样。 但沿路看到那么多缺一口饱饭的流民,流民变作的山匪,以及为粮草发愁的将士,元澈不得不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第149章 要谈,可以,等战役结束再谈。 ——不管谁俘虏了谁。 乌恩其仍然在笑:“我知道啊。” 他若无其事地招了招手,苍鹰飞到他的手臂上,男人背对月光,剪影顷刻高大而具有压迫感。 “小世子,我是来带你回去的。”他的声音由暖转凉,侧头梳理着苍鹰的羽毛:“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乖一些,跟我回去;二么……” 乌恩其眸子一眯。 “便是被我强掳,押回凉国成婚。” 态度骤然由暧昧变得锋利,宛如一柄乍然出鞘的刀。 元澈忽然想起,他和乌恩其的最后一面其实并不算和谐。 这人动过将他强行扛走的念头,好在最后关头被裴怀虚阻止,没能得逞。 少年退开半步,按上剑柄,蹙眉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带我走?” “那就要问殿下你,为何会有那块凉国美玉了。”乌恩其悠悠上前。 元澈再退:“你到底喜欢的是人,还是玉?” “我不喜欢玉。”乌恩其笑道:“我喜欢有玉的人,你恰好是。” 他伸出大掌:“哈度叶,听话些,跟我回去吧,嗯?” 元澈直接掏出那半块碎玉:“是它吧?行,我现在就扔!” 玉石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落到了乌恩其手里。 他收起了笑,漠无表情道:“哈度叶,你是在挑衅我么?” 肃杀的氛围蔓延出来,在这间不大的卧室中,男人信步接近,一种危险的感觉跃上元澈心头。 他倏忽出剑,“铛”地一声,格挡住乌恩其手中短刀。 乌恩其的力气很大,震得他虎口微微发麻,没给喘息机会,面前男人短刀再刺。 短短几息中,那柄短刀或刺或挑,或扎或砍,与元澈交手了十数次,如跃动的闪光,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 乌恩其甚至没有拔掉刀鞘,就算这样,已足够棘手。 元澈有些后悔只带了一柄长剑,三尺剑身在狭小的空间内并不好发挥,几次险险劈到旁边的花瓶。 乌恩其打斗经验十倍于他,看出他收着力,更加得寸进尺,在一个上挑拨开剑后,屈指敲上元澈的手腕。 “嘶!” 少年手腕疼得发麻。 他手指一松,长剑瞬间被对方夺去。 乌恩其欺身而上,刀鞘抵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绕过身前,捏上了后颈。 “刀刀——!”元澈大惊失色,下意识喊:“救命,我不要去凉国啊!” 喊完他才想起今天是休息日,系统不上班。 完,啦。 他绝望地想,堂堂世子就这么被掳走,太丢脸了! “睡吧。”乌恩其吻了吻他的手心,把碎玉塞回他怀中,眸色幽深:“睡醒就到凉国了,我的哈度叶。” 他手指微微用力,元澈后颈一疼,眼前黑了下去。 ……就差那么一点。 尖锐的感觉抵上小腹。 乌恩其猝然低头,见一柄木剑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年手中。 元澈睁开眼,咬着牙咧开嘴,一字一顿道:“还没结束呢!” 木剑再刺,乌恩其接连后退几步,面色微变:“你拿的是什么?!” 奇怪,只是木头做的武器而已,比过家家的孩子还不如,他却莫名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很危险的东西,本能在告诉他。 少年举起“斩桃花”,眸子发亮:“区区木剑,你怕了?” 能放倒太子,也一定能放倒乌恩其。 幸好系统没来得及回收,只要斩了这段孽缘,乌恩其就不会再缠着他了。 可对面的人嗅觉敏锐,好似知晓这柄小木剑的危险性,怎么激也不愿接招。 局势颠倒,元澈上前,乌恩其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咚。” 乌恩其背后抵上窗框。 “小世子。”他冷硬的语气一缓,再度浮现出肆意的笑:“你,我是一定要的。今日不成,来日亦将强娶。” 乌恩其挑起长眉,撒开苍鹰。 “做好准备,下次见面,便是你我为敌之时。” 苍鹰扑扇着翅膀挡住了元澈的视线,他挥舞木剑驱赶,但再转头时,屋内已空空荡荡,唯余窗沿被勾下的一丝金线。 太守府外。 异族男子一边施展轻功,一边收刀寻路。 他脸上半点不见逃命的狼狈,反而扯着衣服,恼道:“又破了!” …… 那晚过后,元澈特命加强了城防和城内巡逻,尤其是夜间安保事项。 他带着人在乌恩其可能溜进来的几条路线进行封口,几乎把这几条路加粗加黑,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注意一眼。 可烦心事不止一桩,乌恩其再荒谬,少年更多的注意力仍放在借粮一事上。 他奔波了五六日,城中各家富户乡绅都拜访了一遍,愿意松口的人并不多。 这些人可不管什么世子或是公主僚属的名头,天高皇帝远,更何况是元澈有事相求。 见他年纪小,个个跟人精似的打马虎眼,想从他身上换些实在的好处;要不就是向他卖惨,哭诉家中人口太多,根本拿不出多余的粮,请他不要为难自己。 借来借去,只借到九十余石粮食,距离元澈给自己定的最低标准一百石还差不少。 少年不甘心地再度上门。 第150章 “殿下的苦衷,咱们都明白,可咱们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家里百余口人都等着吃饭,哪儿还有粮给殿下?”管事摊了摊手。 元澈道:“本世子并非白白借粮,待朝中补给一到,便还了各位的人情,说不定还能请得仁善之家的牌匾,还请田家主三思!” 城中富户以田家为首,也正是这家十分拿乔,除了第一面,旁的时候都是管事见元澈,家主压根不露面。 管事笑了笑,阴阳怪气道:“这诚意咱们心领了,却总归是看不到啊,殿下说呢?” 元澈压下心底的不爽,问:“你待如何?” “粮么,不是不能借。”管事早有对答之语:“就请殿下拿一千两银子来抵,如何?” 出门在外,元澈压根没带那么多银子,但眼见着有希望,他连忙问:“打借条成么?” “不成。”管事斩钉截铁,斜觑了他一眼:“一千两白银,少一两都不行!” 第086章 典当 “你不要欺人太甚!”旁边的小吏忍不住道。 管事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区区一千两,咱相信殿下有这个诚意……总不会没钱吧?” 小吏涨红了脸:“那可是一千两!田家怎么不去抢?” “就是,田家的米是镶了金还是镶了银的,哪家的米能那么贵。”旁边围观的百姓咂舌:“这不是为难人嘛。” 别说一千两,就算一百两,他们这些自小生在偏远州府的穷人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田家狮子大开口,一千两也太过分了。 管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就请回吧,咱们家主已经够通情达理了。” 少年抿着嘴唇,那双微微下垂的眸子眨了眨,似乎有些无措。 小吏拉住他:“世子,咱们去找太守。” “不。”元澈回过神来:“去凑钱。” 小吏惊道:“……世子?” 元澈已先往客栈方向走去。 田家是块难啃的骨头,管事的态度更让他明白,越是这般,越不能被轻易激怒。 他若仗势,旁观的平头百姓里,焉知其中没有其他富户派来观望的人? 要借粮,得先把态度摆出来。 至于田家态度狂悖,行事嚣张,得等粮草到后再算账。 可少年在行李里左挑右拣,翻了半天,连一百两银子也没翻出来。 他走得太急,又是轻装上阵,多数钱财行李都在裴怀虚那里,手头哪有多少钱? 银票倒是有几张,但支取后也不过四百余两,离一千两还差着一大截。 眼看少年生起了闷气,小吏狠狠心,道:“殿下,我那里有二十三两积蓄,这就为您取来!” “不必!”元澈连忙阻止。 答应的是自己,哪有让基层小吏帮着掏钱的理? 他想了想,问:“城中可有当铺?” 小吏道:“有是有,但……那是赵家的产业。” 他怕元澈不知情,解释道:“赵家和田家是世代姻亲,同气连枝,肯定早得了风声。殿下若去那儿典当,指不定要被压价呢。” 元澈眉头紧锁,朝窗外望了一眼。 他昨天在军营用的午膳,粮食吃紧,饭里不得不掺了些糙米和粟壳。就算这样,营中士卒们也没人抱怨,生怕再过一阵,就连这样的糙米也吃不上了。 他叹气道:“你的担忧我明白,但将士们保家卫国,要是不管粮草,他们还能撑多久?丹州又能撑多久?” 小吏哑了口。 “走吧。”少年起身,大步走了出去:“这个粮,就算不借也得借!” …… 京城,二皇子府。 陆天权最近简直过得如鱼得水,脾气都好了不少。 太子……不,璋王受到打压,陆九渊不在,裴怀虚出京巡查,连总跟他作对的镇南王世子也去了丹州,还有谁能比他在皇帝面前得脸? 更别提,他的那位“盟友”如约送来了他要的人。 整整三百名凉国力士,分几批偷渡到了大夏境内,如今正在京郊别院候命。 只要他一声令下,随时便可起事。 陆璇玑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天天在朝堂上挑他的刺,搞得皇帝很关注他。 陆天权遂问幕僚:“本宫欲请陛下为三妹指婚,尔等觉得如何?” “此事不妥。”左手边的幕僚立刻出声:“璋王为长,未曾婚配,殿下为兄,亦未婚配,三公主自然有理拒绝指婚。” “那为三妹请封,让她早日前往封地?” “亦不妥。陛下疼爱三公主,满朝皆知。殿下若为其请封,陛下定会以三公主年幼为名推脱,若因封地思及璋王一事,迁怒殿下,得不偿失啊。” 男人皱眉,冷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妥,你倒是说说要如何?” 一位坐在末尾的幕僚捻着胡须笑道:“殿下,山人有一计。” 陆天权挑了挑眉:“讲。” “殿下何不暂时与皇后联手,以行刺裴中书为遮掩,实际助皇后的人刺杀镇南王世子?”幕僚道:“事成之后,再嫁祸于裴中书,既令三公主失其助力,又能令镇南王方寸大乱,与裴党割席。” 一想到与皇后联手,陆天权有些不悦。 幕僚劝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事于殿下有利无害,即便事发,也有皇后在前担着,还请殿下早做决断。” 第151章 半晌,陆天权下定决心,道:“来人,替本宫修书一封!” …… 丹州,当铺。 元澈当着当铺伙计和外面围观的百姓的面,一件件把随身物什摆在面前的桌案上。 “白玉吊坠。” 当铺老板拿起来端详一阵,道:“玉质不纯,五十两。” 元澈反驳:“哪里不纯?这是玉山最值钱的料子,上面是齐大家亲自操刀雕的虎,单是工费便花了五百两。” 当铺老板眉头上挑,扯出笑容:“殿下啊,咱这丹州可不认识什么齐大家八大家的,最多额外看在大人的身份,多给十两,怎样?” 小吏气道:“你!” 他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那块坠子籽料顺滑柔和,是上等的好玉,当铺老板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当铺老板放下玉坠,老神在在道:“咱们店小,殿下若是看不上眼,还请去别处当。” 丹州城内只有他一家连锁当铺,要是去别家,就得骑马赶一天的路。 摆明了欺负人。 元澈咬牙忍下,又拿起一块金锁:“纯金打的长命锁,十三年前瑞国公所赠。” 这可是纯金,总不能再压价了吧? 熟料,当铺老板掂了掂,道:“顶多三两,算殿下五十两银子吧。” 元澈眼睛睁大:“怎么可能才三两?你不要口说无凭!” “就是,拿戥子来!”小吏攥拳。 外头百姓指指点点,有的觉得赵氏当铺压价也太狠了,有的一个劲瞅着金锁,眼馋得很。 当铺老板让伙计取了戥子一称,也才将将五两。 “这不是多了二两?”元澈道:“八十两银子。” 当铺老板道:“七十两。” 他怕元澈再质疑,道:“大人,如今到处都是一两金子换十两银子,咱已经为殿下多报了几十两,殿下就别为难小的了。” 元澈道:“别的金子和这能一样吗?” 单说纯度,便也是金中极品。 但当铺老板坚持不松口,元澈只得怄着气继续当。 翡翠玉佩、小挂饰、玉冠、荷包、锦袍……身上东西一件件地给了出去,每当出一件,百姓们就吸一口气。 他们左右打听时已经知道了,这位穿着显赫的大人是为向田家借粮,才来典当东西。 “这等大人也会吃不起饭?”有人奇道。 另一个识字的人白了他一眼:“咋可能,他要是吃不起饭,太守还能兜着走?” “那是咋?” 所有人嘀咕讨论了一圈,终于有人指着外头道:“大人是为城外那些兵嘞!” 他悄声道:“俺有亲戚在里头煮饭,说是粮草快不够了,正发着愁呢。” “那跟咱有啥关系?”还是有人不解。 “你傻啊!”那人瞪他:“当兵的没饭吃,没力气打架,凉国那些蛮子不就打进来了吗?就算不打,人始终要吃饭,那不得来抢咱们的粮食?” 他说到这个份上,众人才恍然大悟,看向少年的目光里不由生出几分感激。 大人不愿让当兵的和他们抢饭吃,才向城中这几家富户借粮,为此竟不惜当掉所有家当。 “玉簪。” 元澈卸下最后一件饰品,面色焦灼。 他已经当完了所有能当的,可还是差几十两的缺口。 要去找丹州太守吗?还是回客栈再找找? 他在这里典当,丹州太守定然收到了消息,可却迟迟没有露面。 元澈心里清楚,此人和城中富户一样,内心并不服自己一个小辈。 “没有要当的了?”当铺老板上下打量他,似乎想看看还有哪里能榨出油水。 外头围观的百姓们也忍不住翘首,京城镶金似的人愿意为借粮而做到这个程度,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还差二十两。 少年垂眸,摸了摸怀中,指尖忽然触及一抹温润。 他拿出来一看,是白玉扳指。 当铺老板下意识伸手来拿:“十两。” “这个不当。”元澈避开他的手,蹙眉把扳指放回衣襟里。 当铺老板诧异了一下,随后好像找到了元澈的弱点似的,嗤笑道:“不过一个扳指,大人不是连贴身玉佩都当了么?这样吧,咱见那扳指甚合心意,给大人多加五两,如何?” 元澈抿唇,斩钉截铁道:“不当。” 当铺老板眯起眼,语气含着不悦:“大人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说不当就不当。” 少年执着道。 当铺老板冷笑一声:“当真要当掉大人的爱物,大人就不愿了?看来大人并非诚心借粮啊。” 小吏看不下去了,扯下自己的玉佩:“别为难殿下,我这有玉!” 见多了元澈拿出的宝贝,老板对普通的玉很有几分看不上眼,意兴阑珊道:“玉质太杂,有磕碰,不收。” “我也有玉!” 外面的百姓中突然传出一声招呼:“当这对玉耳铛,当家的送的!” 这一声令其他人如梦初醒。 百姓们纷纷摘下了自己的手镯扳指和其他值钱物什:“当我的,我这儿有!” “俺有两只镯子!” “我家里有幅前朝古画,我这就去拿!” 他们涌进了当铺,朴素粗糙的手举起来,挡在眼前,挨挨挤挤把元澈护到了身后。 第152章 少年一时有些怔懵,旋即眼眶一热。 他没想到,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会一起帮他,像约好了似的。 当铺老板没见过这等阵仗,额上冒出细汗,喃喃道:“反了……真是反了,我不收了,你们都出去!” 当铺伙计费力地推着面前的人潮,一道如玉石相击的嗓音忽然插了进来。 “反了?何人造反,不妨和本官说说?” 元澈心中一颤,像是过电般猛然抬起了头。 第087章 撑腰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向两边分开。 数日未见的紫袍青年就这样出现在人潮之后。 他天然有种积威已久的气势,神色威严而不可捉摸。 丹州太守和一干官员围在他身边,侍卫持长戟隔开一旁的百姓。 似往常那般,裴怀虚微微含着笑意,淡淡瞥了当铺老板一眼,才向人群间的少年颔首,拾级而上。 “裴兄!” 元澈急急跨到他面前,立足未稳,裴怀虚的手已轻轻搂上了他的腰。 “殿下稍待。”青年安抚性地在他后腰拍了拍,转头对丹州太守道:“本官怎不知,这偌大丹州城何时改姓了田?” 他语调不疾不徐,好像只是随口一问,眸色却含着凉意。 丹州太守却脸色涨得通红,在百姓的指指点点里愈发羞愧,恨不能以袖掩面:“是下官失职,竟不察田家当铺如此嚣张!” 他低头躬身,小步上了台阶,恼怒地喝道:“还不快将这些东西还给世子殿下!谁给你们的狗胆,敢当世子的东西!” 眼见太守都要让这不知来头的紫袍青年三分,当铺伙计吓得立马收拾起元澈刚才当的挂饰金银,老板更是没了刚才那嚣张的气焰,在衣袍上擦了擦手,唯唯诺诺地双手捧起玉佩:“请大人恕罪,小的也是受人之命……小的……” 少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问:“我和你家主人那一千两之约,可还奏效?” 当铺老板哪敢提这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小的哪敢置喙,不如小的这就把家主请来?” “一千两?” 裴怀虚桃花眸眯起,轻掀唇角:“此约谓何?本官愿闻其详。” 当铺老板冷汗更甚,不停地擦着额头,求救似的看向太守。 不等太守斥责,旁边好事的百姓已经你嚷一句我说一句地把缘由说了个大致。 “大人想借粮给城外那些兵供饭吃,田家要一千两银子才肯借嘞!” “田家的米镶金了啊?” “可不是嘛,就是刁难人哩!要我说,大人就该找人打他们一顿!” 裴怀虚听了几句,小吏搬来两张椅子,他坐下来,摩挲着扳指淡淡问:“田家家主何时能到?” “请大人稍等,已经派人去宣了。” 丹州太守恭谨立在下首,面上赔笑,心中暗恼。 田家给自己找了个大死不说,还给他添一堆乱子。 当铺老板再度把那堆金银宝贝往元澈面前推了推,用恳求的目光请他拿回去。 少年笑笑:“先放在那里吧,万一你们家主不认账呢?” 百姓们讨论不止,他径直在裴怀虚旁边坐下,低声问:“裴兄,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裴怀虚牵过他的手:“某也想问,殿下怎么让自个儿被欺负成这个样子?” 元澈抿了抿嘴,眼巴巴地看着面前人。 奇了,他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如何,可裴怀虚一出现,委屈就好似开闸般涌了出来,泛上心头。 他吸了吸鼻子,手上一紧。 裴怀虚扬起眉尾,染上少许严肃:“还有某不知道的事?” 少年摇摇头,瓮声瓮气道:“没有啦,其他人都挺好的,就是一些富户不听调令……不过我应付得来,这几日已经借到九十三石粮食了!” 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到最后不由眉飞色舞,翘起了脑袋,一副等着被表扬的样子。 裴怀虚揉揉他的脑袋,眼中含笑:“好,殿下真厉害。” “还有,我跟你说!”元澈蹭了蹭青年手掌心,主动靠近了些:“军营士气倒是不错,我去了几次,将士们每次都很热情,骁骑将军已经想出法子破解凉国的军阵了,估计再过不久就能彻底结束。” 话虽如此,他眉毛还是拢了起来:“只是粮草……” “说到粮草,某这里也有一个好消息。” 裴怀虚替他将眉毛舒展开,淡淡而笑:“多亏殿下一路把流匪清得干净,临近城池调来的粮草今日已押运到了丹州军营。” “真的?”少年猛地坐直了身体,连忙追问:“有多少石?够撑一月么?” 裴怀虚从容道:“今日进城三百石,再等七八日,临州加急调遣运送的也到了,共计约五百石粮草,等到年前亦绰绰有余。” 元澈狠狠松了口气,眉眼有了明亮笑意:“裴兄,还是你靠谱!” “这下不担心了?”裴怀虚笑容一收,默默打量着他,“殿下瘦了。” 少年本来就没什么肉的脸显得更小,下颚尖尖,腰肢也细了一圈,先前合身的绛红色袍子眼见得宽松几分。 元澈笑嘻嘻道:“那裴兄今晚陪我用膳?” 裴怀虚唇角微扬,旁边的百姓忽然声音提高,指指点点道:“来了,田家人来了!” “咋不带着他们家镶金的米来给大伙儿长长眼?” 第153章 “你瞧他那样子……” 众人议论声中,田家家主有些茫然。 他今日在城外庄子上钓鱼,被衙役请走时很是不悦,此刻见到这等阵仗,那点不悦悉数化为了惊恐。 他不明白,一件小事怎么还招惹上了太守。 “在下田荣,拜见太守。”他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熟料,太守根本不理他,转过脸冷冷道:“田家主,你该行礼的人可不是本官。” 田荣立马把目光投向台阶上坐着的两人,只看了一眼,背后冒出冷汗。 左边那个,不是他前些日子才糊弄过的小孩吗? “田家主。”少年郎抢先开口。 田荣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强撑着道:“哈哈,这不是世子殿下吗?殿下怎的在这?” 元澈似笑非笑:“田家主以为,本世子为何在这?” “在……在下……”田荣哪里想得起来,见当铺老板递来求救的眼神,不免支吾几声。 “想不起来没关系。”少年起身,将一干金银玉石推到他面前,“这些借你家的粮,可是够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田荣如芒在背,哪还有先前的拿乔。 裴怀虚的目光落到少年常戴的那块翡翠玉牌上,眸色冷了冷。 少年摘去了所有饰品,周身素净得很。 镇南王府精心养出来的小世子,被人疼还来不及的少年,岂能因边关小姓一句话而陷入如此境地? 丹州的风气是时候正一正了。 田荣不敢接茬,不意味着太守就能放过他。 眼见中书令的脸色冷了下来,丹州太守立马竖起眉毛:“大胆田家!竟敢让世子以钱换粮,你岂不知这些粮草都是世子为城外军营所借?大事当头,你等却如此目光短浅,自私自利,可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田荣颤着身子,道:“是,是,大人教训得是!在下先前糊涂了,这就借粮!” 元澈本想说不必了,但转念一想,粮食可不怕多,遂道:“田家主的好意,本世子一定会好好‘转告’将士,这些粮草也不白借,等朝廷军饷一到……” “不不不!”田荣慌忙拒绝道:“这些粮食全当孝顺军爷们的,在下不求补偿!” 【主线任务“将军佩出明光宫”已完成,结算评价:90分,获得积分40点,目前积分85点。】 系统播报一出,元澈顿了顿,继而偷偷问:“刀刀,这次不会再被打回来了吧?” 他强调道:“你也听见了,他自愿赠予,可不是我强迫的!” 【收到。】 元澈发现它心情不太好,多半是最近修bug快修崩溃了,贴心地问了一句:“太子的bug修好了吗?” 简直是火上浇油。 系统只留下一声带着杀气的“哼”,不再理他。 田荣见元澈不再说话,还以为说对了,旁边的紫袍青年却笑了一声。 “还想要补偿?”他抬了抬眼皮,随意道:“延误军机,你可知该当何罪?” 田荣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此人是谁?这么大一顶帽子说扣就扣? “你是何人?竟敢……” “田荣!”太守森冷地盯着他。 一场闹剧,裴怀虚已无意再看下去。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淡漠吩咐道:“本官还有要事,此人便劳太守处置了。殿下,咱们走。” 旁观的百姓让出道来,不知这个青年什么身份,居然说走就走。 他们惊奇地齐齐转头打量,那如玉如珠似的小郎君也被他牵着,两人好看得跟画儿似的,在侍卫重重保护下,很快离开了当铺。 “坏了,我的玉佩还没拿回来呢!” 到了客栈,元澈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一拍脑门就想下楼。 裴怀虚拉住他:“晚些有人送回。” 元澈想想:“说得也是,那我叫他们把晚膳抬上来。” “不急。” 裴怀虚四下看了几眼,放下窗扇,屋内登时陷入一片昏暗。 他褪去外袍,对元澈伸手,声音低沉:“殿下,过来。” 元澈想到了什么,脸颊一烫,扭捏道:“裴兄,这还是白天……不好吧……” 面前的人好像笑了一下。 裴怀虚声音里含了几分无奈:“殿下在想什么?某不过想小憩片刻。” “噢……”少年乖乖走过去,旋即被青年抱入怀中。 温热的气息铺洒在颈窝,裴怀虚好似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元澈不在身边,他竟有些难以安寝。 如今将人抱在怀中,才有了几分实感。 细碎鬓发垂下,挡住了那双多情的桃花眼。 裴怀虚含笑侧过头,倚在少年颈窝中,嗓音低沉,语调上挑:“陪某歇息一会儿,好么?” 第088章 烤肉 元澈陪裴怀虚睡到了傍晚。 他睡得香,本该休息的那个人却不知什么时候起了,正披着外袍,坐在案前翻阅文书。 “裴兄,别卷了。” 少年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道:“该用晚膳了。” 裴怀虚放下文书,走过来取下挂在一旁的外袍替他穿上:“卷?” 少年总爱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就是夸你努力的意思。”元澈嘿嘿一笑,自己把外袍系好,“晚膳就在客栈吃可以么?” “太守安排了接风宴。” 第154章 裴怀虚摸了摸他的脸:“你和某一起去。” “那还不如去军营呢。”少年嘟囔:“粮草送到是喜事,该和将士同乐才对。” 他刚来丹州那晚也被安排过接风宴,但对着丹州太守那张脸,他委实没吃下几口。 裴怀虚思忖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某这便吩咐下去。” 他把文书叠起来,推开门对门外守候的侍卫说了几句,回房整理元澈盖过的被褥。 少年无所事事,拿起他刚才看了一半的文书翻了翻:“加强芜州城防事宜?” 裴怀虚道:“正好,殿下看看还有哪些不足之处?” “我哪看得出来?” 元澈挠挠头,见他用带着期许的目光看过来,只好努力回想了一下穿越前见过的安保工作。 “好吧,我觉得城边可以设立一个值守小屋,让领导……咳,每个部门的长官每月轮流值守,就叫部门长官责任制,你觉得如何?” 裴怀虚挑了挑眉:“倒是新奇,还有么?” 元澈觉得他说起公事,面相都变了,不像男朋友,倒像学院里那个最爱提问的院长。 “没了!” 少年把头摇得飞快,努力驱赶诡异的错觉。 裴怀虚把他的提议随手记下,又给他挑起了赴宴的衣裳。 元澈觉得他今天好像特别有耐心,一件件颜色鲜亮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来比去。他没看出区别,裴怀虚却挑剔得很,件件不满意。 挑到最后,竟给他挑了一件他往常极少穿的石青色长袍,外头搭深色披风。 “我不喜欢这件。”元澈撇了撇嘴。 这种颜色往黑夜里一丢,估计连影子都找不到。 “这件好。”裴怀虚笑笑,桃花眼眯起:“不起眼,正好。” 少年扯下衣服的手顿了顿。 他一边眉毛挑起:“你要我穿得不起眼,然后自己花枝招展吗?丹州城有你的相好?” 说着说着,少年就忍不住发散起来:“哼,我就知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 他大声道:“你肯定是觉得我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合你意了,要去寻找新一春!” “殿下。” 裴怀虚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某何来相好?不是只有殿下一人么?” “你还想有两个人?”元澈胡搅蛮缠道:“好啊裴怀虚,你要是敢找两个,我就找三个!不,五个!” 裴怀虚叹气:“哪五个?给某说说。” 小世子转身屏风后换衣服,忿忿丢下一句:“不要你管。” 一阵窸窣过后,他从屏风后出来。 俗话虽说人靠衣装,但少年眉眼澄澈干净,深色衣裳竟也不显老成。 长长的乌发束成马尾垂下,肤色白净,整个人很有书卷气似的,像贡院那些早晚念书的学子。 裴怀虚看了几眼,觉得他的宝贝哪里都好。 可惜太好了,宛如一块有待雕琢的璞玉,怎么也藏不住。 这时,前来送还元澈典当之物的小吏也到了,规矩地在外交给侍卫,又由侍卫转交到裴怀虚手上。 裴怀虚从中取出少年常佩的翡翠玉牌,亲自给他系上腰带,末了打量一番,道:“走罢。” 元澈还在为他想独出风头的事愤愤不平,念叨好几句,待到了军营,立刻什么都不记得了。 将士们跟他打招呼,他也笑眯眯地问好,眼睛弯成了月牙,讨喜得不得了。 “陈大哥,今晚有烤羊肉,可别急着回去当值!” “张兄别走啊,我可听说你偷偷埋了好酒,今晚不拿出来给大伙尝尝?” 他似乎跟谁都很熟络,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一转头的功夫,裴怀虚被抛在了脑后。 赶来迎接的骁骑将军看着中书令那张笑意渐少的脸,默默落后半步,试图让世子注意到这边:“殿下,太守就在前面,今晚是在营帐中用膳吗?” 元澈抬头看了看:“天气挺好的,风也不大,咱们在外面吃吧。” 说做就做,少年一想到户外烧烤,步伐加快,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赶去了营帐。 远远的,两人被甩在了后头。 眼看起了反效果,骁骑将军不敢看裴怀虚的脸色,打哈哈道:“……末将也去帮忙!” 裴怀虚不免摇摇头,目送两人一前一后挤入热闹人群中。 他落在后面,独自走了几步。 一道阴影出现在他身后:“大人,城外有消息了。” 青年头也不回:“讲。” “五王爷三天前去过那处。” 裴怀虚颔首:“还有呢?” 身后的人压低声音:“他们准备趁今夜行动,大人可要……?” 他做了个收拢的手势,示意一网打尽。 不远处,少年从营帐里出来,抬着烤架,袖子挽了上去,眼睛亮晶晶的,正兴奋地跟旁边的兵士说着什么。 注意到他的目光,他转过头对他招了招手,笑容明亮:“裴兄,快过来!” “保护好世子。” 裴怀虚低声吩咐,身后阴影悄无声息地退下。 “刚刚你在跟谁说话?”元澈随口问。 “一个小吏罢了。”裴怀虚走上前,道:“瞧这架势,殿下今晚是打算自己烤肉?” “那可不!” 元澈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小刀切下一块羊排:“等着,我给你露一手!” 第155章 几刻钟后。 少年持着烤焦的羊排不可置信:“不、可、能!” 明明不是这样的! 按剧本来说,他应该轻松烤得焦香流油,随手撒几颗盐就有滋有味,羊排切开,更是外酥里嫩,让其他人都羡慕不来才对。 结果环顾一圈,就他烤得最不像话,其他人好歹都有个肉样。 元澈死死地盯着羊排,试图把它盯成金色传说。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接过去。 裴怀虚半是无奈地含着笑,道:“殿下先吃某的吧。” 他的那块倒烤得好,油光晶亮,香味四溢——元澈一眼就认出这是他本来打算烤出的成品。 许是见他目光能咬人,裴怀虚贴心地替他把羊排切成了小块,放在盘子里,擦掉手上的羊油。 做完这些,他才用刀仔细剔掉元澈那块烤焦的外皮,将其中还未熟透的肉剔出来,放到火上细细炙烤。 元澈吃着羊排,不好意思地咧出小虎牙:“裴兄,你可真有耐心。” 裴怀虚笑笑:“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火光映着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红色在眸中跳动。 分明极其闹热的氛围,外围一圈军士都在喝酒猜拳,就算是骁骑将军,此时也开了话匣子,讲着年轻时驻守某州府的趣事。 可裴怀虚却好似不在这个场景之中,随时要离开似的。 元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错觉。 他看裴怀虚咬了一口羊排,吃得很斯文,凑过去小声说:“裴兄,要不咱俩换回来吧。” 裴怀虚垂眸扫了一眼,弯唇道:“怎的,殿下觉得某的手艺不入口?” 元澈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方才满满一盘羊排,这会儿只剩几块。 少年窘迫地收回盘子,轻咳两声,正要解释,旁边走过来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吏。 他躬身往裴怀虚耳边说了什么,裴怀虚眉毛不着痕迹地一蹙,将羊排放下,道:“本官知道了,去吧。” 青年用手帕擦干净手,道:“殿下,某暂时有事,去去便回。” 心里那股错觉更强烈了,元澈下意识挽留道:“什么事连这会儿功夫也耽误不起?用完膳再去呗。” 桃花眸落到他身上,凝视了几息,含了一抹不轻易流露的复杂。 裴怀虚轻声道:“无妨,一会儿便回来了。” 他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殿下好好用膳,不要乱跑,好吗?” 裴怀虚走得很快。 一天天的,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要处理的事情,简直神神秘秘。 元澈盯着旁边那张空掉的位置,火焰的暖光映在上头,仿佛替某个人留下了温度。 他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的某夜,裴怀虚离开瓦子时,他听着台上戏文,也是这样一个人发呆。 他搞不清楚裴怀虚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人要做事时,总喜欢背地里处理好,从来不跟他说。 ——可是他想知道。 “世子殿下!” 旁边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元澈抬眼,见递到面前的酒盏。 兵士们脸上红扑扑的,鼓起勇气,高兴道:“这些日子多亏了您总来军营打气,听说还到处去筹措军粮,弟兄几个想敬您一杯!” 酒气扑鼻,一闻便知是上等的好酒,醇香浓烈。 兵士们等了几息,没得到应答,以为唐突了少年,正要道歉,就见少年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咳咳!咳!” 元澈用袖子擦去唇角酒渍,呛得咳嗽起来。 “世子好酒量!” “世子殿下,俺也想敬您一杯!” “殿下,我这儿还有好酒!” 旁边的兵士纷纷围拢过来,短短几句话时间,少年脸上已升起酡红。 他猛地站起身,挡掉面前的酒,用唱戏般的声音道:“乍听得前路艰险,烈火张天,偏俺踏破芒鞋,一会那峥嵘豪英!各位,洒家有事,去去便回!” 第089章 追影 元澈跑了几步,脑子就开始晕乎乎的。 大意了,那是烈酒。 辛辣的气息从喉头泛了上来,整张脸滚烫无比。 他用力搓了搓脸颊,离人群远了,料峭寒风扑到面上,把他的思绪吹清醒不少。 “殿下!” 后面追上来一位面生的兵士:“殿下要去何处?请让小人陪同!” 元澈看了他两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李七。”兵士顺势扶住他的胳膊,转了个方向:“殿下,这边有醒酒汤。” 熟料,少年一手把他圈了回来,勾着他的肩膀,笑嘻嘻道:“李七啊,你刚刚跟裴兄说什么?跟我也说说呗。” 兵士一惊,结巴道:“殿、殿下,您看错了吧,小的一介白身,哪敢跟中书大人说话……” “噢。”元澈点点头继续问:“你还知道他是中书?跟了他多久了?” 见兵士闭上嘴,生怕多说多错,他笑着拍拍肩膀:“别怕,我又不吃人,跟我说说呗,比如……裴兄留你看着我干什么?怕我跟上去,坏了他的好事?” 少年那双发亮的眸子一眯,好像已经在脑补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不是殿下想的那样!” 果然,兵士急着分辩,也来不及懊恼被诈,一口气道:“大人有要事在身,怕殿下关心则乱,派小的保护殿下。还请殿下尽快回营,您放心,小的只有中书大人一个主子,绝不会伤害殿下半分。” 第156章 元澈收回手,轻哼一声:“他倒防我防得严。” 兵士哪想得到他见一面竟然就记住了自己的脸,当下陪着笑脸,重新扶住人:“殿下还是先喝醒酒汤罢。” 少年果然顺着他转身往回走,随口问道:“我酒量不好的事,他也告诉过你?” 李七早听说过这位殿下喝醉了十分难摆平,一个没看住就能上蹿下跳,上房揭瓦。 如今见他格外好说话,不免松了口气,笑道:“大人特意交代过,多谢殿下没有为难小的。” “好说。” 元澈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弯起眸子,笑容分外晃眼,“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 李七疑惑道:“请殿下赐教。” 下一刻,手中重量一空。 他心中一惊,转头就见方才还在身边的少年“噌”地一声拔了他的剑,蹿到了几丈开外。 “——殿下!” 少年以剑指天,昂头道:“你抓不住我,我是山里灵活的猴!” 李七忙来抓他,他提剑就跑,嘴里还快速念叨着什么:“敌欲坚阵,我则突其不意;敌欲直冲,我则备其所从。攻必先攻其所寡……” 一阵猛烈寒风从身边刮过,路过兵卒不由停下脚步,纷纷露出诧异的眼神。 那是……世子?? 前头抢饭已经这样激烈了吗? 少年一口气跑出了五百米,遥遥把李七甩在身后。 这也就罢了,他一边跑,一边不住回头,眉飞色舞嘚瑟道:“追不上我!” 李七立刻就想用上轻功本领,结果前面的人速度更快了,身轻如燕,在营帐和拒马间蹿来蹿去,短短几下就让他丢了身影。 坏了,人呢? 元澈拐进马厩,成功牵了一匹快马逃出军营。 新问题来了——他该上哪去找裴怀虚? 少年使劲往风里嗅了嗅,没嗅到松烟墨的气息,反倒吸了一大口冷风,冻得鼻子发疼。 “刀刀,有没有类似大夏路引的道具啊?” 大夏路引只能寻找普通npc,可他不清楚裴怀虚身边有谁在。 【引路小狗,10积分,仅用于寻找已结识主线人物,每周限购一次,特定剧情、任务不可使用。】 “还有这东西?”元澈感觉很稀奇:“给我来一只!” 话音未落,一只拳头大小的白团子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地化成一条皮毛蓬松的小犬,竟有几分神似麋赤。 “汪!汪汪!” 它转头对元澈叫了几声,好像在说“跟上”。 小犬看着袖珍,跑起来却一点不慢,元澈驱马跟了一刻钟,紧赶慢赶到了另一边城门。 他抬头看看上面戍守的侍卫,把马系在一边,偷偷绕出了城。 但接下来的路就令他有些疑惑了,小犬带着他越走越偏,直往城外郊野地里。 周围无灯,月黑风高,他看不清路,深一脚浅一脚踩进了坑里,把自己吓了一跳。 但很快,元澈就发现脚上的湿意似乎不是水。 他伸手一摸,被浸湿的靴面已迅速干涸凝结,手上一股腥味。 ——竟然是血? 少年心中一紧,左右没看到死人,凝眉往前追去:“快,带我去裴兄那里!” 小犬带着他又跑了一刻,跑到山坡时,忽然停在原地不动了。 “你怎么了?” 元澈马上蹲下去看,还上手拍了拍,试图修理。 在他的拍打下,小犬浑身抖动,旋即化成一缕飞灰消失。 少年大惊失色道:“刀刀,我把它拍死了!” 【……】 “怎么办?还能抢救一下吗?”他拼命抓风里的白灰,哭丧着脸道:“呜呜它怎么这么不结实啊,这下好了,它死了!” 【……是到地方了。】 系统听起来不是很想理他,元澈吸了吸鼻子,抬头一看,前面就是下坡路。 黑漆漆的林子立在路边,连个鬼影也没有。 他起身走张望,困惑道:“这哪有人?” 难道裴兄藏在林子里? 少年如是想着,再往前走了几步,眼前突然一亮。 只见前方的陡坡下面藏着一方村落,村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四处燃起了火苗,夜风一助,霎时点着了其他屋子。 元澈一惊,看不清有没有人在村子里,本能地便想冲下去救火。 “走水了!有人吗!” 他冲下山坡高喝几声,热浪迎面而来,逼得他噔噔后退两步,继续大喊:“有人——唔!” 身后一只微凉的手伸来,捂住了他的口鼻。 元澈被那人带入怀中,一直往后,退到树林边上。 他挣开禁锢,诧异道:“陆九渊?” 多日不见的人骤然出现在这里,不见笑意,翡翠眸里凉凉的:“你往里冲作甚么?送死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元澈才不管他脸色如何,急切道:“村子怎么起的火?你放的?裴兄是不是在里面?” 一连串的问题砸出去,陆九渊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转身道:“回去吧,今晚本王就当没见过你。” “真是你搞的鬼?” 少年深吸一口气,握紧剑柄,道:“你不会觉得我会很感谢你的宽容大度吧?” 要是裴怀虚真被烧死在里面,他跟陆九渊没完。 火染得越发旺了,干燥的柴扉和横梁被烧得噼啪作响,元澈一提衣裳下摆,准备冲进去找人,又被陆九渊拦住了。 第157章 他转头怒视:“你到底要干什么!” “本王说了。”陆九渊低头俯视着他,向来轻佻的语气带了一丝强硬:“世子现在回去,本王就当今晚没见过你。” 少年脸颊很红,分不清是热气熏陶,还是生气,那双圆圆的眸子瞪着他,用力掰开了他的手。 他一字一顿道:“我偏要去。” 陆九渊叹气:“先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倔。” “你不就是不想杀我吗?” 元澈冷笑一声:“我和裴兄任意死一个,你对宫里那位都有了交代,偏偏你不想我死,所以一路追杀裴兄,我猜的对不对?” 男人挑了挑眉,碧眼里充斥着欣赏:“说下去。” “明明杀我是最简单的做法,我防备少,知道的事情也少,省力省心,但你执意要杀裴兄,为什么?” 少年正在气头上,说话也口不择言:“总不能因为你比旁人金贵,所以那十几点好感也分外深情,分外珍贵吧?” 陆九渊反问:“什么十几点好感?” “这不重要。”元澈冷酷道:“重要的是,你没有立场阻止我去救裴兄。如果一定要强求,我就跟你打一架。” 十几点好感表现得像四五十好感似的,他可不会再上当了。 陆九渊收起笑容,蹙眉看着他,半晌道:“你要的是这个?” 【陆九渊好感+3】 【陆九渊好感+1】 【陆九渊好感+5】 …… 【陆九渊好感加4】 几句话的功夫,男人的好感从17开始上涨,涨过二十、二十五、三十……最后缓缓停在五开头的数字上。 【陆九渊当前好感:52】 !! 元澈双眸睁大,道:“你怎么……” “原来,你一直在等这个东西。” 陆九渊面色很淡定:“困住璋王的,也是这劳什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 元澈手心出了冷汗。 什么情况,他又把一位男主刺激出bug了? 火光映着陆九渊有些凉薄的眸子,光与暗摇曳不定,他的语气也晦暗不明:“隐约知晓,几年前出现的东西,本王还以为是癔症……没想到,它在等的是你。” 说着,他笑了笑,瞧着少年的目光有些玩味。 “裴怀虚给了你几个数?” 他轻声道:“本王给你双倍,你就留在本王身边,好不好?” 元澈被那张靠近的昳丽面容弄得微微后仰,心惊胆战地喊:“坏了刀刀,他也出问题了!” 真是个倒霉的夜晚。 裴兄丢了,陆九渊崩了,村子烧了。 哈哈,攻略好像要完蛋啦。 第090章 火场 【主线任务:金风玉露一相逢。】 【将至少一名男主爱意提升至正数(0/1),任务时限:三十日,奖励:50点积分。】 【是否接受任务?】 回答元澈的,是突然触发的主线任务。 元澈一口气哽在喉头:“现在是发布任务的时候吗??” 【已检测到好感度系统bug,正在修复中。】 一回生,二回熟,轮到第三回,系统已经颇有点波澜不惊的意味,甚至能抽空给他颁布任务。 【陆九渊好感-10】 【陆九渊好感-20】 元澈被吓得猝然抬眼,没来得及心痛转瞬即逝的好感度,陆九渊却像是在试验什么,又慢吞吞加了回来。 【陆九渊好感+18】 “还有呢?”少年忍不住提醒他:“你扣了整整30。” 【陆九渊好感+12】 好感是回来了,但面前的人眯了眯双眸,似乎有些不满。 陆九渊捏住他的下巴,逼他抬头:“几个飘渺无形的数字,竟比本王一个活生生的人还好?” 随手玩弄几下,便能让少年情绪为之起伏。 陆九渊当自己在玩狗呢? 元澈不爽地拨开他的手:“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让开。” 后面的火越烧越旺,若再不管,很快就会蔓延到山坡上去。 如今秋冬之际本就天干物燥,假如烧掉半座山,丹州城这些本就靠山吃山的百姓该当如何? “世子既然熟读兵法,想必知道火发而兵静者,待而勿攻的道理。”陆九渊嗤笑道:“裴怀虚即便在里面,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蠢。” 少年提剑往前走:“你要我拿裴兄的命,去赌一个可能性吗?” 赌火中的村落是否有疑,赌裴怀虚不在里面……他做不到。 哪怕村子里有一个人被烧死,都是他的过错。 望着少年执着的背影,陆九渊心里忽然不可抑制地升起一丝嫉妒。 他嫉妒裴怀虚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少年全无防备的信任,更恨被全然信任的人不是自己。 元澈凭什么这样相信那个人? 若论喜欢,他最初喜欢的分明是自己……不是么? 翡翠眸暗了下来,一点疼痛在心尖辗转,宛如针扎般难受。 陆九渊抬手按了按胸膛,看着即将没入少年火场的单薄身影,忽然道:“你一定要跟他同生共死?他值得么?” 少年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王爷,我跟你也曾同生共死过的。” 话到嘴边,蓦然停下。 陆九渊怔住了。 他想起来了,临州城外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大火。他和元澈共乘一骑,硬生生在曹家恶徒中杀出一条血路。 第158章 又是一场大火,只是今夜,少年的目光不再为他停留了。 …… 城西,密庄。 紫袍青年端坐上首,垂眸看向面前押上来的十余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都在这里了?”他问。 侍卫应声,羞愧道:“已经上过刑了,只是他们嘴太严,什么都撬不出来。” 裴怀虚淡淡道:“撬不出来便罢了,他们本也不知道什么。” “那……动手?”侍卫迟疑道。 青年颔首,眸色分外寒凉:“推出去,每隔半柱香斩一个。” 十余个重伤欲死的大汉被拖了出去,排成一字,院中点起短香。 侍卫抽出长刀,正要下刀,一个大汉突然抬头,用尽全力啐了一口:“你们夏国人算什么好汉!一群柔弱小娘皮,等着我大凉哈勒把你们国度踏平吧!” 裴怀虚起身从台阶上下来,负手走到他面前,笑笑道:“可惜,你们的哈勒再过会儿也要下去了。” 他微微提高声音,道:“本官说得对么?乌恩其。” 远处林风簌簌,无人回应。 裴怀虚做了个手势,侍卫挥动刀刃,“唰”地一声,人头滚落在地。 一行人依言等了半柱香,裴怀虚抬起下巴,刀刃再落。 几刻钟时间,院中杀了个人头滚滚,血水横流,淌过皂靴脚底,一时间血腥气浓到刺鼻。 杀到最后两个时,不速之客终于沉不住气,树梢发出一声轻响。 裴怀虚抬眸:“来者是客,凉国太子不妨下来坐坐?” 风里似乎隐隐传来一声冷笑:“你杀这些人,就是想激我落入你设好的陷阱里。” “你不出来,本官照样有法子对付你。” 裴怀虚语调平缓,却泄出一丝杀气:“还是活、剐。” 藏在林间的人哈哈大笑:“我还以为裴大人当真修身养性,一心只顾着和哈度叶卿卿我我呢……怎么,哈度叶经不住折腾,没浇灭你的火气?” “沿路刺杀不成,又意图和陆九渊联手,只为置他于死地。” 裴怀虚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冷道:“凭你也配肖想他做王妃?” “所以说,你是个麻烦。”乌恩其暗中搭上了弓:“陆九渊也是。” 话音未落,一箭破空而来! 侍卫早有警惕,几人立刻挡在裴怀虚面前,另有人朝着射出长箭的树林攻去,很快响起乒乓打斗声。院墙翻进数名异族战士,和裴怀虚身边的侍卫战在一处。 他们本想趁着裴怀虚刚进城放松警惕的时刻进行暗杀,熟料这个狡猾的大夏人早已察觉,故意调开侍卫,佯装松懈。 等他们察觉到上钩时,已经晚了。 潜进来的死士们被一网打尽,还有不少弟兄也落在了敌人手中,变成如今地上滚落的人头。 异族战士们杀红了眼,混乱之间,地上唯二的两个活口被人救走。 侍卫有心阻止,又怕露了破绽,这时,墙外响起一声呼哨。 所有还在打斗的异族人齐齐收手后撤,纵使还有不甘,也毫不恋战。 “大人,要追吗?” 侍卫捂着受伤的胳膊问。 裴怀虚却蹙起眉。 乌恩其的行动和他预想的并不一样。计划暴露,本该一不做二不休的时刻,他救了人就跑,竟丝毫不管其他。 是和陆九渊的目标有变,还是……有什么意外打乱了计划? 他心中升起某种诡秘的不祥。 这时,院子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浑身浴血。 他有些倒霉,正好撞上敌人撤离,为了自保被迫以一对多。 “大人!”李七喘着粗气,来不得顾及伤口,“大人,世子他……他……” 裴怀虚面色一变,拉住他问:“世子怎么了?” 李七勉力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紫袍青年霍然抬头,目光发寒:“好个陆九渊。” 他回首厉声吩咐:“走!” …… 再无阻拦,元澈捂紧口鼻,闯入了着火的村里。 村中屋子并不稀疏,有许多平常的生活痕迹。 怕遗漏房间,他拾了一根木棍,一间间去推门:“有人在吗?有人吗?” 幸好有陆璇玑送的防火服,周遭温度虽高,他却还能抵挡得住,只是飞舞的火星子十分呛人。 元澈数不清推了多少扇门,被呛得有些流泪,回首时,忽然发现远山漆黑,近处大火熊熊,断壁颓垣,不断有横梁屋宇被炙烤着倒塌。 ——就像先前噩梦里的场景。 他为这个忽然冒出的想法手脚发僵,那种无处可逃的感觉再次爬上背脊,毛毛地刺激着他。 难道那个梦是预言? 少年不免胡思乱想起来,牢牢握上剑柄,眼睛紧张地左瞟右瞟。 “轰——” 又有一座老屋倾塌下来,柱子断裂,飞溅的火花差点燎到他的脸上。 元澈吓得跳开一步,回过神扯着嗓子大喊:“裴兄——!裴兄!你在吗?” 浓烟滚滚升起,因离得太近,他眼睛几乎要睁不开,只好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往旁边退去。 “裴兄!” 他扔掉开始烧起来的木棍,改用剑身去推旁边的门:“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 在这场烧尽一切的大火里,不安悄悄扩大,似野兽啮咬着他的神经。 第159章 元澈咽了口唾沫,无比渴求有人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谁都好,只要能让他感觉此时并不是做梦。 火光温暖而盛大,耳边只有不停燃烧的噼啪声和倒塌声,空气被火焰烘烤到扭曲,灼灼把他包围了起来。 “裴兄,裴怀虚——!” 少年用力喊着那个名字,令他绝望的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擦擦眼睛,心中第一次升起了害怕。 怕自己就这样死在这里,更怕裴怀虚被困在某个他没找到的角落。 火太大了,大到他看不清方向,头晕眼花,眼泪一个劲地流,分不清是熏的,还是怕的。 泪水将他睫毛打湿成几簇,碎发也被汗水黏在颊边,整张脸滚烫无比,好像快要化作火焰的一部分。 就在元澈以为自己真的要被困死在火场中时,前面忽然飞起一片紫色的衣袂。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衣角,放声道:“裴兄!” 紫色衣袂的主人也正在寻找他,听到声音,裴怀虚的脚步急忙往这边来。 没等他全身出现在断壁之后,少年已大步跑到了面前。 元澈眼睛红红的,眼神忐忑无助,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在见到裴怀虚的刹那,眼泪无法控制地掉了下来。 太好了,裴兄没事。 裴怀虚的模样难得狼狈,发冠微斜,衣上被火燎了不少痕迹,脸上失了一贯的从容。 他一把将元澈扯入怀中,急切问:“可有受伤?” 第091章 风寒 听说元澈独自冲入了火场,裴怀虚顿感焦头烂额。 被乌恩其刺杀时,他未曾惧怕,却被乍然收到的消息惊得魂飞魄散。 此刻见少年眼眶通红,泪水一个劲滚落,裴怀虚哪里还顾得上斥责,将人打横抱起,奔向来路折返。 沿路不断有屋宇倾塌,焦黑的木头裹着烈焰倒下来,激起满地火星子,险险砸到二人。 幸而侍卫们三三两两冲进来,将浸湿的毛毡往裴怀虚身上一披,焦急地护送他们冲出火海。 “大人当心!” 一段横梁猛地从旁当头砸下,裴怀虚后撤几步。 眼看前面的路封死,元澈攥紧他肩头的衣裳,咽了一口唾沫:“咱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裴怀虚把少年的头按在怀里,另一只手托了托,换成了一个搂抱孩子般的姿势,微哑道:“不怕,某在。” 他神色镇定,语速不紧不慢,像是天塌下来也不为所动。 元澈搂住他的脖子,忽然安下了心。 出不去又如何? 人力无法做到的事,他却还有靠山在呢。 裴怀虚没事,他也没事,无人死在这里,这就很好了。 侍卫吃力地另开出一条道来:“大人!走这边!” 可是这条勉强能通行的路也在燃烧,两侧断壁摇摇欲坠,并不太平。 元澈想到什么,主动解开衣衫,将穿在里头的防火服一半笼在裴怀虚身上。 他提高了声音:“裴兄,湿毛毡给他们,咱俩冲过去!” 裴怀虚没有追问,果断将毛毡扔给侍卫,自己则抱紧了少年,加快脚步,低头冲过重重烈焰的路。 火舌舔过周身,泛起一阵炽烈的灼痛。 元澈埋首屏住呼吸,直到感觉身前人慢慢停下脚步,才把脑袋抬了起来。 “……无事了。” 裴怀虚拍拍他的背,狠狠松了一口气,足见被元澈吓得不轻。 他哑声宽慰道:“殿下,无事了。” 侍卫们也顶着湿毛毡冲出来,依然不忘警惕四周,一行人正停在元澈先前和陆九渊说话的短坡上。 陆九渊不知去了哪里,如今这儿只有裴怀虚的人。 离开火场之后,灌入鼻腔的空气发凉,元澈贪婪地呼吸了几口,被呛得咳嗽。 咳着咳着,少年看着裴怀虚,眼泪再度毫无预兆地落下。 他抽噎几声,咬住饱满的嘴唇,浑身都颤抖起来。 裴怀虚连忙拍抚他哭得发颤的背脊,抱着人转了方向,以己身为遮挡,示意左右退避。 元澈哪在意这么多,想哭就哭,一边哭还一边挣,把本就散开的衣裳挣得松松散散。 裴怀虚替他拢好衣裳,又脱下自己的大氅给他盖上,声音温柔得令人难以置信:“殿下还是很难受么?” 元澈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几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裴怀虚,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把我扔在军营,自己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我差点就以为,你已经……已经……” 他委屈得说不下去,事到如今,终于酒醒了。 裴怀虚从未见过他哭得那么厉害,心里一阵揪紧,低低道:“某怎么会不要你?” 他执起少年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少年每天过得没心没肺,爱笑又活泼,便总让他觉得,少年不需要知晓其他,只需每天开开心心就好了。 可少年比他想象得更敏锐,也更脆弱。 他会因为误以为自己陷在火海而义无反顾冲进去救人,也会因为隐瞒伤心透顶,哭得停不下来。 那双含泪的眼睛令人心碎。 “你就是不要我了!” 少年大声抱怨。 “某有错。”裴怀虚立刻认错:“某不该隐瞒殿下,纵使有危险,亦该甘苦与共,该罚。” 第160章 “你说了不再骗我的,但是你还是在骗。”元澈哭得一抽一抽,脑袋发疼,“……我讨厌你!” 裴怀虚低眉,小心翼翼环住少年的肩膀,轻声道歉:“某没有说到做到,殿下若要责罚,某绝无二话,但……能不能不要讨厌某?” 元澈别过脸,以实际行动拒绝跟他说话。 裴怀虚好话说了一箩筐,哄了许久,哄到马车前来接他们回城。 少年好不容易止住了泪,靠在裴怀虚怀里,居然就这样哭到睡着了。 二人这副模样自然没法再去军营,裴怀虚索性直接带着人回了客栈,打来热水,亲自替元澈擦洗脸颊,换下被火熏得微焦的衣衫。 少年身子清瘦,即便有那件古怪的薄如蝉翼的护身衣,皮肤仍被烤得微微泛红。 怕刺痛他,裴怀虚手上动作轻而又轻,怕元澈受寒,只略擦了擦,就为他穿上干净外衫,紧紧裹进被褥之中。 他起身去换水,衣袖被扯住了。 “骗子。” 元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道:“不许走。” 裴怀虚放下铜盆,转身握住他的手:“殿下醒了?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我没事。” 少年翻了个身,依然垂下眸不想看他,却把脸放到了他的掌心中。 “今晚,留下来陪我。” 他声音还在发软,语气却一点也不软,几近命令的口吻。 裴怀虚俯身摸摸他的头发,道:“遵命,殿下。” 元澈把被褥盖到下巴,感觉眼睛已经肿了,于是把脑袋更深地埋到锦被里,觉得今晚的表现十分丢人。 他一向自诩风流潇洒,今晚当着那么多侍卫的面,居然哭成那个样子。 元澈闭了闭眼,恨不得再也不要离开被窝。 他蜷着蜷着,耳朵一动,听见裴怀虚的脚步又远了,当下什么也不管了,瞬间掀开被子,急道:“你又要悄悄摸摸去哪?” 裴怀虚无奈地指了指自己:“殿下,待某梳洗打理好仪容,再来侍奉,可否?” 他外袍被燎了几个破洞,头发微散,身上脸上沾着黑灰,正是潦草之时。 元澈知道自己误会了,躺回去抿唇道:“噢……去吧。” 裴怀虚打开房门,并未出去,冲外面的下人交代了几句,很快有人搬来一面屏风,又换了新的温水。 关上门,裴怀虚立在屏风之后,窸窸窣窣脱下了衣衫。 屏风后的身形若隐若现,伴随着打湿巾帕的水声,轻微呼吸声,勾得人想转头探寻。 元澈听了几秒,再度缩进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了个球。 过了一会儿,裴怀虚换好衣裳,让人端走了铜盆,走到床边,轻轻抚摸着少年鼓起的球:“殿下,某收拾齐备,可见人了。” 模糊的声音从被褥里传来:“不见。” 裴怀虚又问:“那殿下可否屈尊,为某稍微腾些就寝的位置呢?” 球一言不发地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一半身位。 带着热气的身子躺下来,即便没有被褥,裴怀虚仍然从容地平躺着,好似随时准备侍寝。 球自个儿蜷缩半天,总算想到只有一床被褥,不情不愿地蠕动着转过身,分了裴怀虚一个被角。 裴怀虚从善如流道:“谢殿下赏赐。” 少年似乎“哼”了一声,裴怀虚把他翻过来:“眼睛怎么样了?” 元澈捂着脸,一扭身重新转回去:“管好你自己!” 裴怀虚微叹了一声,想抱他又不敢,只好低声道:“谨从殿下口谕。” 夜空中,一轮明月从阴云后露出了头。 皎洁月辉洒在丹州城,将一切躲藏的、陷在阴影中的角落照得亮堂堂。 窗外,有人抬头看着月亮,翡翠色的眸里闪过一丝落寞,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 一夜过去,素来康健的人竟病了。 青年轻咳几声,面对懊恼的少年淡淡一笑,偏过头掩唇:“某不愿过了病气给殿下,不如今夜某去隔壁休息罢。” 元澈以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在没发烧。 同时他也有些后悔,如今时节本就将将入冬,寒风凛冽,屋内又没有地暖,裴怀虚这一病该如何是好? 苦涩药味从门缝里飘进来,少年打开房门,伸手接过药碗:“我来吧。” “是。”那人把碗递给他,冷不丁听他问:“昨晚……裴兄罚你了?” 李七一惊,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讪笑道:“殿下误会了,这是被凉国人伤的。” “唔。” 昨晚发生的事,乃至出京以来的事,裴怀虚都已和他解释了一遍。 原来他们出京之前就已经被盯上,靠着裴怀虚为饵,侍卫一路解决了不少小尾巴。到了临州,陆九渊终究没藏住,刺杀失败,重新转入暗中。 元澈敛眸道:“回去好好养伤吧。” “是,多谢殿下关心!”李七心中一暖。 少年转身时,低声说了一句:“抱歉,昨晚不该那么对你。” 李七愣在原地,门却已经关上了。 元澈把热腾腾的药碗放在桌边,打算等它凉一些再端给裴怀虚。 那厢的人又咳了两声,道:“太守来了么?” “早被我打发走了。”少年望着药碗发呆,没好气道:“你别一天到晚都想着你那破公务行不行?” 第161章 青年就着床边的温水净了面,轻声道:“某怕那些公文太杂,让殿下劳神。” “病了就好好养病,几篇公文罢了,我一炷香就能看完。”元澈不想露怯,硬邦邦地说。 “好罢。” 床上的人低笑:“那能干的世子,能陪陪某么?” 元澈抬眸,见裴怀虚头发湿漉漉的,侧脸也沾着水,苍白而漂亮,向他伸出手。 活像聊斋里要吸人阳气的貌美精怪。 “某想抱你。” 纤长的眼睫沾染了水汽,轻颤着抬眼,元澈的影子就这样落入那双桃花眸中。 相较于其他时刻,病弱的人多了一两分说不清楚的吸引。 ——致命而蛊惑。 少年盯了几秒,下意识俯下了身子,被床榻上的人搂入怀中。 “真是败给你了……” 他喃喃。 第092章 老乡 元澈和裴怀虚在丹州待了小半月。 那晚刺杀失败后,乌恩其似乎察觉到了暗中砥柱,主动撤走了大部分凉国军,还给元澈偷偷送来一封信。 信上只有短短五个字:“哈度叶,等着。” 元澈就知道他没死心,把送信的鹰抓起来,薅得浑身凌乱,羽蓬毛炸。 苍鹰委屈巴巴地叫了几嗓子,又不敢对主人的客人动手,蜷着鹰爪左右躲闪,还是被薅掉了不少毛。 少年过足了手瘾,心满意足地拍拍它:“去吧。” 苍鹰却不肯走,焦躁地在窗台跳来跳去,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低响。 元澈吓唬它:“再不走,裴兄看到肯定炖了你。” 可这家伙压根听不懂他的威胁,一个劲在信纸旁边跳跃,不时低头轻啄,像是在催促。 元澈悟了:“你要我回信?” 他随便画了只小猪,搓成细卷绑在苍鹰腿上:“这下总行了吧?” 苍鹰果然上当,扇扇翅膀,满意地飞走了。 没一会儿,裴怀虚从外头回来,进客栈的第一秒便调整了表情。 他衣袖掩唇轻咳几声,眉毛微微垂下,步伐也慢了几拍。 少年从楼上下来,瞧见他这幅弱柳扶风的模样,步子加快了些,抱怨道:“你还没好利索呢,偏要去监督打扫战场,这会儿见风又受寒了吧?” 说归说,少年一进门仍给他倒了杯热茶,又取下被熏得暖融融的兔毛毡披到他背上。 裴怀虚笑笑,含笑张开手臂示意:“殿下?” 元澈抿唇想了想,把小几上的公文搬过来,抱着暖炉挤进了他怀里。 “昨天送过来的我都看完啦。”他昂起脑袋,似乎非常自得:“处理这些也不难嘛,不过丹州流民的事,我觉得还是得找专门地官吏把城外那片地方丈量好,然后再发春种,你觉得呢?” 裴怀虚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含笑道:“不愧是殿下,轻易就处理完了这些俗物,某不能及也。至于流民……便按殿下所说进行抚治罢。” “行,一会儿文书来取我就告诉他。” 元澈道:“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咱们过了冬至再走?” 裴怀虚慢悠悠叹道:“怕是不足矣。” 少年紧张起来:“怎么说?” 身后的人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递给他:“陛下知晓某遇刺,急诏回京,耽误不了几天了。” “这么快么。”元澈有些诧异,“从京城到丹州,就算八百里加急也……” 说到这里,他灵光一闪,问:“裴兄,你一早就安排了人在驿站,不管刺杀成功与否,都会立刻向京城派去快马?” 裴怀虚笑笑,不置可否。 他一只手贴上少年温暖的脸颊,轻声道:“正好快过年了,想家么?” 元澈老老实实点头。 这次出远门已一月有余,说不想是假的,若非裴怀虚一路相陪,他多半会无聊到死。 少年已浑然忘了一开始是谁想跑出京城,眉飞色舞道:“既然没几天就走,那我不待客栈了,我要出去给娘亲挑几件伴手礼!” 他一跃而起,冲到屏风后挑选外袍,边穿边问:“你觉得丹州的熏肉如何?不过娘亲可能吃不惯,父王倒喜欢。我这几天挑了些白玉雕,但咱们和凉国刚打完,就买关外的白玉,会不会不太好?听说丹州金丝织的绸子不错,可我又不会选……” 少年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串,也不在乎裴怀虚有没有回答,自个嘀咕道:“这系带怎么这么难找?哪儿去了?” 裴怀虚绕过屏风,打量了几眼,伸手替他系了个漂亮的结:“殿下不给三公主带一份么?好歹也是殿下的……老乡?” 玩味的目光落到元澈脸上。 经过陆天枢等男主陆续崩坏的事,少年已颇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淡定,并未慌忙辩解,而是摇头晃脑道:“那是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精神故乡。” 裴怀虚眉头微挑:“哦?愿闻其详。” “那里没有战乱,没有流亡。” 少年眼神亮晶晶的,忽然认真了些:“人人都能吃饱喝足,安居乐业,仓廪实而知礼节,重要的是——每个人都能自由而有尊严地活着。” 裴怀虚望着他眼底的光,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动容。 “当真有这样的地方?” 元澈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拢好披风,准备出去,门从外面被敲响:“殿下,今日的公文送来了,要现在看吗?” 第162章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要出门的时候来。 少年郁闷地看了一眼裴怀虚,在对方戏谑的目光里打开门:“拿来吧,我现在就看。” 等接过那一沓公文,元澈直接启用量子速读,每本哗啦啦翻一遍就扔在旁边,连封皮都还没捂热。 看到倒数第二本时,他“咦”了一声:“这是陛下寄给你……诶,不对,是给我的?” 少年放慢速度,多看了几行,忽然安静下来。 “怎么了?”裴怀虚走过来。 元澈眨了眨眼:“璋王想见我一面。” 裴怀虚敛下眼睫,淡淡道:“你要见么?” 少年摇摇头,迷茫道:“我也不知道……回京再说吧。” 他真的被陆天枢两次三番的小黑屋弄怕了。 …… 空中响起一声鹰唳,高亢而响亮。 行进中的大部队依然在缓慢挪动,唯有为首的将领抬手,慵懒地招了招。 苍鹰盘旋几圈,带着凛冽疾风冲下来,一步不错,正好停在他的手臂上。 乌恩其抽出它腿上的字条,展开后先是愣了愣,随后大笑出声。 “好个哈度叶,就这么怕被我拿住把柄么?” 他似乎一点也没受打了败仗的影响,心情很好地看了几遍纸上的小猪,轻哼着歌,将纸页叠好,小心收入了怀中。 等着吧,他想。 下次见面,那个倔强的少年必将成为他的俘虏。 他会将人绑回凉国,关在纯金打造的笼子里,看少年只穿一身轻纱,手腕脚腕都系上金色的镣铐,脖颈套着铃铛。 要是少年气得眼眶通红,眼泪欲落不落,再用那张饱满红润的嘴唇骂他就更美妙了。 骂声里,他会故意扯破那袭轻纱,少年就算想后退,却也逃不出笼子,只能任他一步步逼近,被迫抬起细长笔直的小腿承受,白皙肤色被掐出红痕,锁链哗啦作响…… 光是想想,乌恩其便觉滋味销魂蚀骨,眸色兴奋。 他一扬马鞭,一刻也等不及似的,大喝道:“加快赶路!” 还要快些,再快些。 他的王妃正在等他前去征服呢。 …… 丹州局势彻底稳定下来,几日后,镇南王府车驾启程。 【乌恩其好感+10】 元澈正兴致缺缺地看着窗外景色,忽然听系统没头没脑播报了这么一句。 他第一反应是:“又出bug了?” 【一切正常。】 【乌恩其好感+10】 第二声播报出来,少年大为震惊:“难道我以前走错攻略路线了?” 乌恩其自我攻略速度也太快了,一天能赶上他几个月的忙活。 连裴怀虚都做不到的事,他竟然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不愧是隐藏男主。 注意到他神色轻微变化,裴怀虚放下手头的书,温声道:“殿下又困了?” 车驾正行驶在去隔壁舒州的路上,临行前夕,元澈总算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抓捕郑伯侯的任务。 裴怀虚问过专门的人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前往舒州,打算在腊八前赶回京城。 少年从容地一秒躺上了对面的大腿,腼腆道:“那我睡了哦,裴兄。” 虽然没有睡意,但裴怀虚的大腿不躺白不躺。 裴怀虚将旁边的薄毯拿起来,盖在他身上,马车摇摇晃晃,元澈眯了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一场好梦,醒时外头天色渐晚,他们还没赶到下一个城镇。 “今晚就在附近歇息吧?” 元澈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眯眼看着外面:“这是到山谷了?” 裴怀虚颔首:“方才有人来报,前方有个山洞,大小适中,并无野兽,今夜就宿在洞中可好?” “好啊,我去看看。” 元澈一骨碌坐起来,马车躺得他腰酸背痛,早就想找个理由下去了。 这个山洞比先前遇到的都要干净些,藤蔓和苔藓也不多,更没发现动物的尸骨。 元澈转了一圈,莫名在角落发现了一处不寻常。 他蹲下身,用剑鞘戳了戳那处青苔,把里头包裹的东西戳了出来。 那是一件有些古怪的物什,手掌长短,嵌着两片圆圆的滑片,边沿反射着微光。 不像骨头,更像是…… 元澈呼吸一滞,顾不得上面的脏污和苔痕,用下摆将其狠狠擦拭一通,使那东西露出了完整的样貌。 竟然是一副眼镜。 不知是谁将它留在了这里,上面长过青苔,镜腿锈迹斑斑,污泥满身。 唯有两片镜片经过擦拭,依然明亮如初。 越青缃说过的话忽然重新浮现在耳边。 “那晚,我起了高热,洞中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头发很短,显得十分奇怪,脑袋用衣裳包了起来,顶着大雨冲进了山洞里。” “他给我喂些了从未听过名字的药,我起初以为那是毒药。” 元澈把眼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呆滞了半晌。 ——时差党老乡? 第093章 归来 元澈纠结了一天,还是把时差党老乡的眼镜包好,派人加急送去了京城。 好歹是国师的师父,最后留下点念想,相信越青缃一定会妥善保存的。 他们秘密入了舒州之后,裴怀虚的人来报,郑伯侯正潜藏在姻亲故交的祖宅之中,或许察觉到什么,已有好些时日没露面了。 第163章 当晚,元澈用过晚膳,原地蹦了蹦,活动了一下肩腿,决定做点饭后消食运动。 他和裴怀虚打过招呼,带人悄悄摸到了那家祖宅。 “不许动!捕快!” 元澈本想踢开大门,来个帅气的出场。 可他低估了铜门的坚固,一脚下去,疼得龇牙咧嘴。 门房听到动静,跑出来诧异地看着他。 少年面目狰狞地秀出一张缉捕令:“这人见过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门房认真看了半天上面歪歪扭扭的简笔画,纳闷道:“这是何物?” 元澈转过来一看,脸不红心不跳道:“哦,拿错了。” 拿成他苦练多日的小猪了。 他把纸揉成团,往怀里一塞,摸出真正的缉捕令:“这你总该见过吧?” 门房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哪里来捣乱的顽劣少年,本要驱逐,瞧见画中人影,立刻警惕起来:“你是何人?休要在我家门前胡说八道!” 看来就是在里面了,元澈一点头,冲身后草丛里鬼鬼祟祟的一群侍卫喊:“动手!” 他带着武装力量突然发难,打了这家主人一个措手不及。 因提前拿到过这家祖宅的舆图,元澈直接猛冲宅子深处,路上遇到人就是一剑鞘,主打一个瓮中捉鳖,不服就干,连路过鸡窝都要把蛋黄摇散。 侍卫们更是占据了宅子各处关口,配合世子强攻,不到半个时辰,全面拿下大宅控制权。 这家家主正酒足饭饱,准备美美和家中娇妾开始娱乐活动,骤然被踹开门,骇然扯着被褥把自己和娇妾遮住,慌乱道:“大胆!你们是谁!胆敢乱闯我的屋子!” “打扰了,我来问个人。” 擅闯的恶徒这时倒彬彬有礼起来,对家主的怒目置若罔闻,从怀里掏出一张图,径自递到他面前。 “请问图上这位住在哪间厢房?” 家主面色一变,正想喊人,那恶徒少年郎好似知道他想法似的,拍了拍手。 外面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手上押着的正是宅子管家。 管家一只眼眶青紫,哭天嚎地道:“小人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娇妾尖叫起来,家主被侍卫们身上的杀气吓得跌坐回去,少年再拍手,家丁护院也被押了进来。 杀鸡儆猴。 一刻钟后。 元澈带着就缚的郑伯侯出了宅子,一边收起令牌,一边对后面的家主笑嘻嘻拱手:“多谢多谢,真是打扰了。” 家主面上赔笑,内心敬谢不敏,苦哈哈地想快点送走这煞星。 窝藏逃犯已经足够他喝一壶了,要是这煞星再突发奇想整点什么,他恐怕要连着郑伯侯一起吃牢饭。 宅子外候着一辆马车,不知车里坐了何人,煞星少年郎一见,笑容都甜了几分。 他冲着马车招手:“裴兄!抓到啦!” 车帘掀开,一位矜贵俊美的紫袍青年端坐其中,冲他淡笑颔首,温声道:“不愧是殿下。” 郑伯侯看到那青年,原本还有些挣扎的身子不动了,霎时间面如死灰。 抓捕之行意外地顺利,二人总算得以返京。 腊月初四,京城下起了第一场雪。 鹅毛般的大雪中,镇南王府的车驾远行归来。 元澈进宫复命后,把郑伯侯交给了大理寺,本来准备等裴怀虚述了职一起用晚膳,御书房外却来了个从未见过的小宫人请他。 “奴才奉国师之命,请殿下往钦天监一叙。” 元澈怔了一瞬,旋即想到自己提前寄往京城的那副眼镜,心中了然,点点头道:“带路吧。” 路上,小宫人轻言细语地问:“奴才冒昧,敢问殿下究竟给国师大人送了何物?大人收到后,整整七日将自己关在殿内不吃不喝,奴才和其他弟兄们都吓坏了。” “等了七天?”元澈惊讶道:“他身体没熬坏吧?” 小宫人叹气:“奴才每日偷偷送饭,大人却几乎没动过,昨日开门一看,瘦了一大圈。” 他小心翼翼看向元澈:“听说殿下今日抵达京城,奴才自作主张来请,望殿下千万勿怪。” 少年想了想,道:“不怪,但是他不会又生气吧……” 疯狂扣好感什么的,他真的受够了,从前都过的什么苦日子。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钦天监大门口前。 绕过影壁,元澈直奔越青缃的寝殿。 门果然紧闭着,他敲了几下,里面穿来一声沙哑的回应:“退下。” “是我,国师大人。” 少年清澈的嗓音穿过薄薄一层门板,叫殿内的人猝然抬头。 元澈等了不到五秒,殿门吱呀一声拉开,一身素白衣衫的青年就立在面前,面色苍白,眼眶周围铺了一层淡淡的红,显得十分憔悴。 他轻声道:“进来。” 元澈跨进门中,里面清冷得像个雪窟窿,没有点灯,亦无地龙,不知道越青缃这七日是怎么过的。 “那副眼镜……” 元澈本想问他认出来了吗,到底是不是他师父的,话到嘴边,见白发青年神情脆弱,又默默住了口。 他提醒自己——千万谨记负数好感度。 越青缃垂眸,银白色眼睫遮掩了淡色的瞳孔。 “师父回来过么?” 他轻轻问。 少年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从青苔里挖出来的,想必已经闲置在那里很久了。” 第164章 越青缃叹息一声,看着桌案上的琉璃片,惨然道:“微臣从来不知,师父竟回去过那个山洞……当年若我回去多看一眼,是否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也许是走之前专门给你留下的纪念品。”元澈安慰他:“你也别多想,他如果真想找你,肯定会给你留信,不写信只留眼镜的意思就是叫你珍重,无需再见了。” 白色长发并未束起,洒了青年满肩,宛如柔和的月辉。 他摩挲着琉璃片的边框,不再说话,只是有些出神。 元澈看不得他这幅失了魂的样子,绞尽脑汁宽慰他:“你师父肯定过得好好的,三公主说过,他是个特别厉害的人,一回去就拿了高考状元呢!……就是某个州府的解元,你能明白么?” 半晌,越青缃回过神,勉强点了点头。 殿中比殿外还冷,少年缩起身子,开始漫无目的地乱侃:“你可能还是不明白,我们那的解元可没那么好当,大家都从小就会读书认字,竞争特别激烈!你师父还是理科……咳咳,我是说,工科,总之就是超级厉害!” 他说着还用手比划起来:“一个州府几十万学子,你师父能在里面夺魁,那简直是……” 越青缃静静听他说着,淡色眸子移到少年脸上。 “总、总之,你不要太伤心,叫人看了怪难受的,真的。” 青年的目光好似有魔力一般,看得元澈开始紧张,话也结结巴巴。 他正以为越青缃要开始扣好感了,却见越青缃蓦然弯唇,无声笑了笑。 他笑起来极为好看,宛如一池冰水尽融,澄澈,温和,令人过目便再难以忘却。 “多谢你,殿下。” 嗓音里掺了一分从未有过的温和。 元澈看得呆了呆,喃喃道:“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越青缃好感+0】 【越青缃好感+76】 少年被忽然降临的巨额好感度砸晕了头,晕晕乎乎道:“七十六??没算错?” 天啊,越青缃是转性了还是被夺舍了?居然舍得给他76好感度? 还是一口气给的! 元澈心跳加速,情不自禁地问:“难道他也暗恋我很久了?” “可恶,早知道这样,我就……” 下一秒,光屏弹出,无情打破了他的幻想。 【越青缃当前好感度:0。】 躁动的心光速平复,元澈失望地叹了口气,嘟囔道:“我就知道。” 哪有那么大方。 但他瞧着屏幕上圆圆的零,又忽然放松下来。 不多不少,刚好回到零——像是某个循环的终止。 它为上一次糟糕的攻略画上了句点,亦是未来新的起点。 幸好,他还有很多时间。 …… 回京两日,元澈在亲王府和公主府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 结束了忙忙碌碌的一天,躺上床,他分明已经困得不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少年听着风雪折竹声,下床踩着厚厚一层绒毯,把窗户撑开。 风雪飞进来,冻得他往后一缩,搓了搓手。 天上看不见月亮,只有无尽的大雪飘落。 裴兄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元澈哈出一口白气,看着雪花漫无目的地想,裴兄若未就寝,会不会此刻也正在窗边,同他一样赏雪? 又或者……孤枕难眠? 后日就是腊八,分明心心念念赶着回来团圆,如今不见他,却好似少了什么。 或许是上天也知道他的牵念,第二日,亲王妃在他出门当值前叫住了他。 “你那裴兄回京忙么?” 元澈抿唇:“应当是忙的吧?” “几日不见,想得紧了?”亲王妃打趣道。 少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听她温和道:“娘亲打听过了,你那裴兄娘去得早,父亲不疼。不如你今日去宫中问问他,下张帖子,请他明日来府上一起过腊八,如何?” 第094章 腊八 腊八当日,京城被大雪妆点得满地银白。 雕梁画栋覆上一层银白宝顶,梅香幽幽,墙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年关将近,官署只留了些当值的人,街上摩肩接踵,路人脸上喜气洋洋,粥米的香气从城北飘到城南。 元澈一大早跟老亲王进宫,喝了御赐的腊八粥,又赶去公主府领赏。 他穿得毛茸茸的,海棠红的披风里是一身红色掐丝短袄,脖颈系了几圈兔绒围脖,本就又白又小的脸几乎半边埋在短绒里,眸子眼黑多,像只活泼机敏的小动物,极招人喜欢。 陆璇玑戳了戳他的脸颊,疑惑道:“出去一趟,怎么还圆润了点?” 少年捂着脸后退:“哪有!裴兄都没这么说过!” 陆璇玑嗤笑道:“他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往后一靠,把侍女刚端上的茶果推到元澈面前:“说吧,年终奖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元澈眸子一亮。 “可以啊。”陆璇玑坏心眼道:“我又没说一定会送。” 元澈磨了磨后槽牙,道:“那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别啊,除了把皇兄绑到你府上让你强制爱以外,其他还是可以试试的。” 元澈马上顺杆爬:“那你把裴兄绑到亲王府让我强制爱。” ? 陆璇玑捻起茶果的动作一顿:“这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 第165章 她怎么觉得,她派去的人被丢御花园池子泡发的可能性比较大呢? 如是想着,陆璇玑多打量了几眼眼前的少年,从头扫视到脚,忽然竖起食指:“我有好主意了!” 元澈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她自言自语了几句,手上忽然出现一套叠得整齐的毛绒衣服。 “来。”陆璇玑笑眯眯地递给他:“拿回去试试吧。” 心里那股不妙的感觉愈发强烈,元澈来不及追问,当着她的面抖开一看,脸上蓦然红了。 这都是什么啊?! 衣服是连体的,头顶一对小狗兽耳,中间从胸口镂空到肚子,后面还带了根软乎乎的大尾巴。 该展示的重点全部清清楚楚展示出来,不该展示的地方也半遮半掩,欲拒还迎。 这不就是…… 元澈把衣服一团,烫手山芋似的丢还给陆璇玑:“什么东西,我不要!” 陆璇玑挑眉道:“专门给你挑的呢,真不要?” 少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面色红得几乎要滴血,眼睛心虚地挪开:“快拿走。” “不识好人心。”陆璇玑幽幽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喊人:“双成,替我将这件衣裳包好,送去相府,就说是世子……唔!” 元澈拼命去捂她的嘴:“别!别给裴怀虚瞧见!” 陆璇玑拨开他的手,提起衣裳晃了晃,笑容暧昧:“你就说要不要吧?” 元澈深吸一口气,看着她恶意展示起那对兽耳,把头别向一边,忍气吞声道:“行,我要。” 拿回去就压箱底! 在陆璇玑这里也蹭了一碗腊八粥后,元澈藏藏掖掖地带着兽耳套装回了亲王府。 他一进屋子就打开壁橱,正想塞进壁橱深处,转念一想——不行,他的屋子长期由金荷等人打理收拾,新添了哪些衣裳,她们可比他清楚得多。 他又想到藏床底下,但一蹲下去,发现地上干干净净,一粒灰尘也没有。 不行,这里也不保险! 少年像做贼似的,提心吊胆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半晌,最后心一横,把兽耳套装塞进了被褥里。 只要自己亲自叠被子,一定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他和藏过冬食物的小松鼠似的,刨开被褥,把兽耳套装推进去,再小心翼翼掖好被角。 见被褥恢复原样,一点也看不出藏了东西的样子,元澈松了口气,出门喊道:“金荷姐姐,今天月钱放了吗?放了呀?那你们出去玩吧,街上好多新玩意儿呢!” “咱们几个姐妹去玩,你的屋子谁来守?”金荷嗔道。 元澈从小荷包里摸出一把金叶子,咧嘴露出小虎牙:“今儿腊八,合该玩的,去吧,谁要来问,我担着呢!” 得了赏赐,侍女们换了衣裳,笑语盈盈地牵手上街去了。 元澈跑到府门口张望了一会儿,鼻头被雪冻得通红。 等到他快等不下去时,雪里终于出现了一顶熟悉的软轿。 “裴兄!”他张嘴哈出一口白气,招了招手。 轿里的人掀帘远远望了一眼,轿子很快停住。 裴怀虚抄着暖炉下了轿,踩在雪地里,疾步朝他走过来:“殿下为何不在府中等候?冻坏了可怎生是好?” 青年近日亦穿得厚重不少,轻裘缓带,白衣玉冠,是京中独一份的清贵温润。 他并不顾忌他人目光,在府门口执起少年的手,指尖冰冰凉凉,蹙眉道:“等了某多久?手这样冷。” 元澈嘿嘿道:“不妨事,咱们快进去!” 身后小厮递上拜帖,裴怀虚把暖炉塞进他手中,跟在少年身后踏进了亲王府。 府内正当热闹,挑拣着几家庄子送来的年货,御赐供品也赏了下来,各色奇珍绫罗,晃得人睁不开眼,还送了只小国进贡的孔雀。 元澈兴致勃勃地拉着裴怀虚去看孔雀:“它开屏可好看了,裴兄,你拿着这个逗它,它肯定会过来的。” 裴怀虚无奈地笑笑:“还未见过王爷和王妃,怎来带着某这里喂起了鸟?” “父王去串门还没回呢。”元澈朝孔雀扔了几颗玉米粒:“娘亲在亲自熬腊八粥,让我待客——所以现在,我才是王府的主人。” 他骄傲地翘起脑袋,裴怀虚却道:“王妃在熬粥?” 他思索了一下,道:“某去帮忙。” “啊?” 元澈见他转身要走,委屈巴巴道:“裴兄,你不陪我玩啊?” 他可好不容易把院子里其他人都打发出去了呢。 少年鼻头红红的,模样乖巧可怜,心性尚小,尖尖下颚陷在茸领里,格外惹人疼了几分。 裴怀虚收去他手上的玉米粒,一股脑全洒给了孔雀,回首揽住少年的肩,温声道:“走罢,一起去。” 后厨已飘出了粥米浓香,红枣和桂圆在其中尤为突出,香甜扑鼻。 元澈闻得食指大动,忍不住喊:“娘,可以吃了么?” 亲王妃转头一看,自家崽子被腊八粥勾起了馋虫,连裴怀虚也不牵了,眼睛放光跨进了厨房里,不知从哪个橱柜摸来了碗筷。 她拍掉少年伸出的爪子,道:“还没好呢,就你猴急!” 还在别人面前犯馋,像什么样子。 裴怀虚含笑行了一礼:“微臣见过王妃,多谢王妃和王爷相邀。” “免礼。”亲王妃面色和缓了些:“本宫听说,你家中人口不多,索性让澈哥儿请你过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第166章 元澈道:“对了,裴兄,你父亲怎么办?” 裴怀虚眸中划过一丝暗色,笑容如常:“父亲不爱过节,如今裴家由微臣主事,往年并不曾过腊八。” 这样孤零零的话,他说出来却极其平淡,似乎已经习惯了。 亲王妃听得有些心软,口气温柔道:“既然如此,裴相在这里不要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告诉澈哥儿便是。” 裴怀虚挽起袖子,道:“某来帮王妃熬粥罢。” 他那双常年处理公文的手劲瘦有力,接过掌勺,动作并不生疏。 “哎呀!你是客人,怎么能叫你忙活!”亲王妃下意识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别待在厨房,这里有娘就行,快出去玩。” 她示意元澈把人带出去,少年却反拉过她,低声道:“娘,裴兄的娘亲去得早,想必他是想母亲了,你就别赶他啦。” 亲王妃叹道:“那也不能让客人干活啊。” 话虽如此,她还是默许了两个小辈待在后厨。 裴怀虚能简单地打个下手,元澈倒好,身为主人家却净是添乱,被赶了几次也没赶走,活像块狗皮膏药。 一旦把事情搞砸,少年又是撒娇,又是卖乖,叫人不好骂他,裴怀虚便来收拾烂摊子。 到了傍晚,一锅暖融融的腊八粥出炉,老亲王也回来了。 屋内烧着地龙,灯笼温暖,厚厚毛毡挡住了外头纷飞的雪花。 几人喝着腊八粥,席间氛围好极了,笑语不断,元澈讲了一路见闻,亲王妃听得心头揪起,不住追问;老亲王和裴怀虚聊一些古今之事,说到兴头上,还开了一坛二十年的好酒。 “哈哈哈,好!本王好久没这般尽兴过了!” 他喝得红光满面,看裴怀虚的目光里多了些欣赏:“后生年轻,却有许多见识,了不得!” 裴怀虚语气十分谦逊:“不及王爷博识强记,这杯酒由微臣敬您。” 眼看酒坛见了底,他依然脸不红气不喘,好像那些酒并没有进他的胃里,而是流去了另一个次元。 元澈心惊胆战地拉住他:“裴兄,不能再喝了。” “别担心,某有分寸。”裴怀虚笑着拍拍他,吐字很是清晰。 待到散席时,老亲王脚步都有些摇晃,裴怀虚仍稳稳当当,准备跟着下人去客房。 元澈生怕他强撑着不露怯,一边喊人去煮醒酒汤,一边把人往自己院子里带去:“等会儿看见你喝完汤,我再放你走,不然海德肯定要念叨的。” 裴怀虚笑了几声,未置可否。 雪小了些,依然砭骨地冷,二人进了屋中。 许是嫌天冷,廊下养的鹦鹉也飞了进来,叽叽喳喳地叫着:“裴兄!裴兄!” 少年蹦起来去抓它:“你叫什么!给我出去!” “裴兄!” 鹦鹉一秒八百个假动作,把少年逗得鸡飞狗跳,扑了半天也没摸到一根鸟毛。 他扑倒在床榻上,狠狠回头:“别叫我抓到你!” 床褥散开,露出里面一块不和谐的颜色。 ——糟了!怎么忘了这个东西! 元澈心里一惊,正想藏住,身后一只手越过他,将兽耳套装抽了出来。 裴怀虚带着淡淡酒气,仔细一看,旋即诧异地挑眉,唇畔可疑地浮起一抹笑意。 他摸着尾巴,悠悠道:“这是……殿下的新衣?” 第095章 防谁 少年耳朵腾地红了,急急忙忙解释道:“这不是我的,是陆璇玑硬要塞给我的!” “三公主?”裴怀虚眯起眼睛,像是有些不大满意这个答案:“她命你穿了?” “怎么可能。”元澈垂下脑袋,小声道:“都怪她威胁我,带回家也藏不住,不然我早就丢了!” 闻言,裴怀虚再次掀开衣服,从上到下,前后翻转,意味深长地把每一处看了个遍。 元澈被他弄得很尴尬,试图蒙混过去:“别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可裴怀虚只是笑,也不说话,桃花眸里漾着熠熠光彩,好像很期待似的。 “公主威胁什么?”他嗓音又沉又磁,低头凑近元澈耳畔,呼出一口带着酒香的热气:“某替你摆平,嗯?” 少年捂着绯红的耳朵后退,一手扯住兽耳套装:“没什么,你快还我!” “殿下这会儿要换?”裴怀虚说着,竟当真考量起了这个可能性,盯着元澈的目光愈发幽暗。 他含笑道:“某去闩门。” “谁说要换了!”元澈急了,想去抢兽耳衣服:“给我!我要藏起来!” 兽耳套装薄薄几片布料,看起来十分可怜,似稍用点力便会破碎。 少年才不管这些,拔河一般地奋力抢夺,捍卫自己的着装尊严:“给、我!” 裴怀虚一松手,少年连人带衣裳滚倒在身后床榻上。 他马上宝贝似的抱着衣裳一滚,警惕道:“你死心吧,我是不会给你的。” 下一刻,一具比平常更热的男性身躯覆了上来。 “好殿下。”裴怀虚放轻声音,大掌探入他的颈窝,温热的掌心不留一丝缝隙地贴上来:“何时穿上给某看看?” 烛光被身上的人尽数挡住,他还坏心眼地解了床帏,层层叠叠的绸帐垂下,将帏中圈成一小块独立的天地,滚烫炙热。 元澈眼睫微颤,有些底气不足:“这么想看的话,你怎么不自己穿?” 第167章 裴怀虚沉沉笑了一声,一手放上少年腰肢,往怀中一勾,令发软的少年不受控制地靠得更紧。 膝盖微微用力,分开了少年的双腿。 元澈呼吸乱了一拍,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嘛,这里可是亲王府,我爹娘就在隔壁院子呢。” 他被握着腰,双腿蹬了蹬,没退开,只能抿着唇推了推恶霸似的裴怀虚。 少年手心沁出了汗水,脸颊通红,身躯温暖而柔韧,像一只被迫摊开肚皮给人吸的小狗。 裴怀虚往深里嵌了几分,两手撑在他头边,喉结不自觉轻滚。 他越靠越近,鼻息相闻,元澈蜷起身子,很难为情似的,素日威风全然不见,忍气吞声往后缩去:“裴兄,别挤我。” 裴怀虚俯首,在少年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殿下今日不想穿,那便不穿。”他侧头,用鼻尖亲昵地蹭蹭少年敏感的耳垂:“往后再说。” 往后?还有往后?! 元澈被蹭得七荤八素的神志一下子回笼,正要给他一拳,忽然被趁虚夺去了怀中护着的兽耳衣裳。 “至于此物——” 裴怀虚勾唇,直起身子,堂而皇之往怀里一塞:“本官没收了。” “……你!” 元澈气得一个鲤鱼打挺,炸毛道:“我不服!” 好不要脸的人,居然用美男计。 裴怀虚揉了揉少年凌乱的发顶,笑吟吟道:“声东击西,这次是殿下输了。” 少年瞬间被激起了极强的胜负欲,正要喊再来,外面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世子爷,醒酒汤来了。” 差点忘了这茬,元澈结束吵嘴,正要开门,却觉得声音不像小厮。 他迟疑道:“你是……” “我是定严。” “严叔?你怎么来了?”少年一下子拉开房门,道:“外面雪大,快进来坐会儿!” “不了。”定严依旧那张严肃恭敬的脸,一手端着醒酒汤,眼睛往屋内逡巡:“我是来请中书令大人去客房的。” 元澈没想太多,接过汤端给裴怀虚:“好吧,等裴兄喝完了醒酒汤就跟你去。” 裴怀虚的目光和定严在空中交汇一瞬,又平静地移开。 心里微微泛起哂笑。 不错,老亲王面上喝醉了,原来在这里防他呢。 理由他都能想到,客人醉酒,让亲信亲自送去客房,方能显出主人家看重云云。 究其真正原因,却只有一个。 ——孤男寡男,老亲王怕他把持不住。 裴怀虚将碗中清汤一饮而尽,笑道:“打扰殿下,某先去客房了。这位壮士,烦请带路。” 他一副坦坦荡荡的态度,倒让定严有心提醒变得无所适从。 定严抿唇,对不明所以的少年行了一礼:“世子爷,早些休息,我告退了。” 若说这时元澈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夜深,他总算回过味来。 严叔这像是送客的样子吗? 送就送了,送完又悄摸无声回来,往他门前一站,宽厚的肩膀跟一座小山似的——这是在防谁呢? 防一出待月西厢? 他觉得,他半夜溜去当登徒子,把裴兄给采了的可能性更大些。 …… 腊八过后,京城的年味越发地重。 随处都能听见喜气的拜年声,家家户户热热闹闹,亲朋满座,却有一处除外。 璋王府。 这座府邸坐落于皇城最边角处,幽清冷寂,无半点笑语,无声暗示着府邸主人的不受待见。 月白色长袍的青年独身端坐池边,本该落寞黯然的时刻,他却一点也不显憔悴,挺直背脊,面上自带从容镇定。 “今日有口信带给本宫么?” 他淡淡问。 宫人躬身道:“陛下并无吩咐。” “本宫问的是元弟。”陆天枢斜睨他一眼。 “元世子近日未入宫,奴才不得而知。”宫人腰弯得更低了些,“五王爷那边递了话,元世子没有回应。” 陆天枢微有叹息,苦笑道:“他还是不愿意见本宫。” 软禁几月,他脸颊清瘦了些许,相比从前温和贵气,更多的是某种沉郁。 陆天枢不由抚了抚胸口,那是元澈曾用小木剑划过的地方。 并没有伤口,却总时常泛着灼痛。 有人在他心上留下了一道伤。 只要想起那个人,心脏就会发紧,叫人爱不得,恨不得,求不起,放不下。 …… 公主府开府后第一次过年,正是万象更新之时,各项事务繁多打紧,元澈不出意料地被抓了壮丁。 四处都需要人盯着,他往侍卫营或者官衙一扎便是一整天,只能见缝插针地跟裴怀虚卿卿我我,偶尔太困,亲着亲着便睡了过去。 裴怀虚虽也不得空,却总能及时发现困成狗的少年。 再用一些合理的理由,光明正大将人带走。 陆璇玑不好说什么,无奈让人带走,转头怀念起了大皇兄给老乡找的替身。 也不知是哪里淘来的人才,学习能力和工作水平双一流,压榨起来亦不担心。 如此想着,她还真派人去了璋王府,询问有没有相关人才推荐。 出乎她意料的是,大皇兄没有生气,反而很轻易地答应下来,条件是去见他一面。 陆璇玑想,两人好歹当过几年兄妹,又有侍卫在场,璋王应该不会做一些丧心病狂的举动,于是挑了个没下雪的午后去了璋王府。 第168章 府中安静极了,和外面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已降为璋王的陆天枢也很安静,看到她,甚至有心情笑了笑,温润一如从前:“三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皇兄。”主人家没看座,陆璇玑也不介意,让宫人给自己搬了张交椅坐下:“皇兄在这里吃得可好,穿得可暖?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告诉三妹。” 陆天枢依旧从容笑着:“本宫在这里很好,有劳三妹挂念。” 宫人上了温茶,用的茶叶品级比以往次得多,想来皇后失了势,近日难得照拂他。 陆天枢啜饮了一口,竟也不介意。 陆璇玑捧着茶杯,默默等着他说明目的。 不料,对面的人却好似当真只是请她来闲话家常,随意聊了聊近来大事,还为她开府后的一些事宜支了招,随和得像是普通人家兄妹相处。 聊到最后时,陆天枢终于轻笑着叹了一声,道:“三妹这般警惕作何?” 陆璇玑并没有上套:“皇兄有何事还是直说吧,若不难,妹妹能帮便帮。” “……确有一事。” 陆天枢垂眸,似些许犹豫不决。 片刻,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用手帕包裹住的硬物,递给陆璇玑:“还请三妹将此物带给元弟,就说……是本宫欠他的。” 陆璇玑狐疑地接过捏了捏,鸽子蛋大小的东西,手感硬的很,像是石头。 “不是违禁物品吧?”她谨慎地问。 见对面否认,陆璇玑才收起来:“行,等我下次见到他,问他要不要。” 陆天枢弯起唇角,轻轻道:“有劳了。” …… 京城以西,百里外。 数十人如猎隼般穿梭在林间,个个高鼻深目,不像大夏本土的百姓。 “王,咱们在这儿驻扎么?” 异族战士压低声音。 拥有琥珀色眸子的年轻王者微微仰头,眺望向京城的方向。 大夏,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乌恩其冷冷一笑,做了个手势:“再退十里,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 前面几批私兵皆已潜入,如今他带人抵达,似一柄锋刀直插帝王咽喉,悬而未落。 小年当夜,即是此刀铸成之时。 第096章 惊梦 公主府近日来了个新人。 此人才十五六岁,长得煞是清秀,待人和和气气的,却是个对公务一窍不通的菜鸟。 听说他出身于某个大热戏班,不知道为何不唱戏,跑来当了公主府的基层员工。 “你面首?”元澈朝那人努了努嘴,用口型问陆璇玑。 陆璇玑没好气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她满意地盯着那人背影,弯唇轻哼道:“这可是我大力挖来的人才,潜力股,懂?” 元澈纳闷道:“真的假的?” 就那个年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样子,真的不是压榨童工吗? “爱信不信咯。”陆璇玑眸子一转,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别太有危机感,身为老乡,公主府吉祥物的位置始终是你的。” “我谢谢你。” 少年撇嘴挪开目光,起身道:“今天还要加班吗?不加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陆璇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旁边女官招招手,耳语几句,女官很快从内室捧了个小匣子出来。 陆璇玑打开匣子:“大皇兄要我带给你,看看吗?” 元澈愣了一下,重新坐回去,看她从匣子里取出一块包起来的手帕。 “这是……” 他接过时,播报声骤然响起。 【获得碎玉罪证。(系列三)】 【已收集二分之一罪证,支线剧情:何枝可依已刷新。】 少年打开手帕的动作停住。 碎玉的主人——是陆天枢?? 不会吧,他之前地位那么稳固,也要靠谋乱拿下皇位? 不……不对。 元澈彻底打开手帕,发现碎玉下压了一封折起来的小笺。 笺上是陆天枢的笔迹。 据他所言,这块碎玉并非他所有,而是皇后的人从二皇子府邸得来,本预备做日后扳倒二皇子一方所用。 可就在前几日,陆天枢忽的想起了临州曹家一案,曹家勾结反贼,欲成大事——其中信物便有一道白玉牌。 若元澈能认出来,那是最好不过。 手帕里的碎玉比元澈之前拿到那块干净些,锋利边角经过打磨,圆润了不少,只有玉质成色能看出同出一脉。 原来是陆天权?! 或者说,果然是陆天权? 元澈捏着碎玉,吸了一口凉气,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回想兵工坊和曹家等桩桩件件手笔,无不是令皇帝震怒,最终却又不了了之的事。 陆天权为了造反真是锲而不舍啊。 越努力,越反贼。 很不巧,几乎每次造反失败都有他的参与。 ……坏了,这次去丹州的路上,不会也有陆天权派的杀手吧? 上次去临州没杀成功,丹州再接再厉,持之以恒,怎么不算一种不忘初心呢? 陆璇玑看他脸色一变再变,低声问:“有问题?” 元澈回过神,摇摇头把玉揣起来:“目前没问题,往后嘛……不好说。” 陆璇玑若有所思,手指抵在唇边,笑道:“提示一下?” 元澈比了个“二”的手势,道:“我也不好说,要不……你再问问璋王?” 第169章 陆璇玑神情微动,嘴上却道:“就知道你急着下班,去吧。” …… 小年前几天,宫中官署正式开始放假。 元澈本打算在亲王府狠狠补上一觉,睡到中途,迷迷糊糊被登门拜访的裴怀虚薅起来,带回了相府。 好在他不认床,游魂似的飘了半晌,裴怀虚说了什么都没注意,随便找个地方接着睡。 等到终于睡饱时,日头也彻底沉了下去。 元澈打着哈欠坐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少年人正在抽条的身体劲瘦而鲜活,宛如柔韧的柳枝。 被子掉下去,露出里面同样熟睡的白色小犬。 “咦,你什么时候来的?” 元澈摸了两把它柔软暖和的毛发,下床左右张望几眼,出声喊:“裴兄?” 屋内除去地龙,还烧着银丝碳,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暖和得直叫人发困。 奇怪,裴怀虚居然不在。 外室的隔扇门推开一条口子,海德的声音传进来:“世子殿下醒了?” “唔。”少年光脚踩在地毯上,问:“海德,裴兄呢?” “大人临时有事,进宫一趟。”海德将地上的鞋拾起来,躬身替他穿上:“世子当心着凉,大人看到要说的。” 元澈被他扶着坐在凳子上,嘟囔道:“他什么都要说,好啰嗦。” 海德微笑:“大人也是为了您好,殊不知地龙虽暖,寒气却最是容易侵袭。” 两人说话间,麋赤也醒了过来,嗷呜叫了几声,从床沿滚落,像只不粘锅的糯米团子。 元澈赶忙抢步接住它,呼噜呼噜毛道:“吵到你啦?真不好意思,哎呀你怎么老舔我手心!” 小犬听不懂人话,一个劲蹭着少年温暖的怀抱,小小打了个呼噜,耳朵软软趴下。 “晚膳已备好了,世子可要现在用?”海德适时问。 元澈道:“不必,等等裴兄吧。” 海德温声道:“大人临走前吩咐过,世子醒后不必管他,饿了用膳便是。” 元澈抱着狗迟疑了一下,道:“我再等等。” 万一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但这次委实等了许久。 月上中天,他迟迟等不到人,肚子饿的咕噜叫,被海德劝着用了饭,和麋赤继续坐在窗前等。 他白日睡得多,尽管这会儿打着哈欠,却也不太困,聚精会神地跟自己下了会儿五子棋,左右互搏,下着下着倒生了气,把棋子一搁,跑到窗前去看雪。 不知看了多久,庭院外似隐隐飘起了烛光。 少年精神一振,细看确认当真是烛光,耳朵隐隐听见几句不真切的说话声,立刻裹上披风,提起门口的琉璃灯,迎风踏入雪中。 “裴兄!” 他提灯快步走向院门口:“你回来啦?” 明月隐没,飞雪无声,本该万籁俱寂的时刻,却因这一声呼唤而温存起来。 裴怀虚眉眼一软,这样晚了,少年竟然还在等自己。 仿佛他们已经成了婚似的。 他唇角笑意温暖,加快了步子,行至少年面前,信手接过他的灯:“殿下还没睡么?” “我等你啊。”元澈软声道。 他捏了捏怀中小狗的爪子,把它举起来:“它也在等你,我们都等了好久了。” 看着这一人一犬相似的神情,裴怀虚只觉眼前风雪倏忽散去,心中安定,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好。 ——不知不觉,他居然也有了归宿。 二人进了屋,裴怀虚将琉璃灯搁在门前,解下沾着雪的氅衣,听少年在背后问:“陛下召你进宫做什么?” 海德端上铜盆,裴怀虚就着温水净手,道:“小年之后,陛下想去西郊燕山办一场祭典,某等前去商量祭典事宜,不觉滞留到这会子。” “五百里开外那座燕山吗?”元澈思索道:“有点远,那里没有行宫,山上寺庙多半条件清苦,陛下怎么待得住?” 裴怀虚洗去一身霜寒,擦干手后,把少年搂入怀里:“不必担心,陛下已提前派了工匠和侍卫,不过……的确有些远了。” 帝王出巡本就该格外周密地计划,提前半年最佳,以便提防沿途刺客和暗杀。 只是临近过年,无人愿意扫兴,只盼皇帝这几日兴致去了,不再提此事。 “用过膳了?” 裴怀虚取下革带,将里面官服脱下。 “海德陪我吃过啦。”元澈戳了戳他的小腹,道:“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夜宵?” “宫里用过,不必了。” 裴怀虚垂眸淡笑,把少年作乱的手指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脑袋靠上了他的脖颈,阖眸倦声道:“本想今日好生陪陪殿下,怎料公务又来,殿下可会怪某?” 回来还没说几句,元澈就听出他鼻音加重,似是疲倦极了。 少年扶着人往床榻走:“你先休息吧,等睡足了精神,明天我陪你去置办年货?” 裴怀虚像是笑了一下:“嗯。” 少年把人挪上床,抖开被褥盖好,又把麋赤塞进他怀中。 吹灭烛光,元澈想了想,学着他的样子,往青年眉心亲了亲:“好梦。” 裴怀虚没再睁眼,弯唇抱紧了他的腰肢,片刻,呼吸均匀起来。 本以为是一夜好眠,元澈却睡得断断续续。 三更时,外面起了大风,呜呜咽咽,吹得院中那棵芭蕉的枯叶哗啦作响。 第170章 冷雨伴着雪拍在门扇上,门扇不堪忍受地几声嘎吱,仿佛垂暮老人在痛苦低语。 元澈睁眼,右眼皮开始跳了起来,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惊悸。 他侧了个身,埋进裴怀虚怀中,想隔绝那些声音,可声音不休地追在他背后,似乎就要让他听见,也只想让他听见。 辗转半晌,天边渐渐浮白,元澈实在睡不着了,坐起身小心翼翼挣开裴怀虚的手,推开窗往外看。 冷而暗的蓝绿色蒙着大地,正是往日上朝的时刻,因不用当值,京城这会儿还静悄悄的。 静到让他有些不安。 “嗒、嗒、嗒!” 马蹄声隐隐响起。 哪里来的快马? 元澈蹙眉,探出脑袋欲听得清楚些。 【限时支线任务“何枝可依”已触发,请尽快接取并通关。】 【何枝可依通关时间剩余时辰:十。】 和突兀播报同时响起的,是一声划破长空的惊嚎。 “——走水了!!” 第097章 宫变(上) 长空冷风一凛,风云动荡。 楼上寒深,雪满宫道。 玄衣男人负手立于城楼之上,垂眸俯瞰,一双冷厉的眸子漠然映入半个京华城。 下了几个时辰的雪停了,白色覆满街头巷尾,正在酝酿的年味生生被一场大火阻断。 不远处的东边,火势渐起,浓烟滚滚,宅中的人惊慌失措,个个披着单衣薄褥跑了出来,相顾四问,却无一人知道火是如何起来的。 烈火妖妖,檐上雪化成了水,坠落下去,反倒使火烧得更旺。 稚子哭声和亲人呼嚎混杂,人们奔走着取水,寂静的清晨一下子乱了起来。 陆天权移开目光,遥遥看向更远处的攻城,勾起唇角,似已预见了满地的血与火。 “轰——” 大火里,曾经屹立朝堂数年、根系纵横盘根的杨氏一族宅院轰然倒塌。 一代帝师故居就此损毁。 陆天权心情愉快,正欲转身离去,外面急匆匆来了亲信。 “殿下!凉国太子遣人来问,殿下为何不按计划行事!” 陆天权挑起眉毛,意味深长道:“岂不闻背主作窃,不可定期?” 虽然定下的时间是今晚宫门落钥前,可所有人都知道,宫变这事本就不可能、也不可以按计划行事。 随机应变才是造反应有的美德。 亲信道:“那殿下承诺的北城门……” 陆天权冷然道:“人已交替,让他尽快进城。” “是!”亲信领命而去。 …… “走水了!” 走水! 元澈心中一紧,把窗户一下叉了起来。 外面呼嚎声更清楚了:“救命啊!快来人救火啊!!” 声音离相府不远,多半就在几条街之外。 少年马上退回屋中,喊道:“裴兄!外头走水了,我去看看!” 他外袍也来不及穿就要往外跑,被惊醒的裴怀虚扯回来:“穿好衣裳!” 元澈心急,马马虎虎往身上一套,转头见裴怀虚已披衣起身,顺手把大氅往他身上一披,喝道:“海德,出了何事?” 隔墙的声音乱糟糟的,过了几息,海德跨进了院门。 他急促道:“大人,世子殿下,不好了!邻坊杨太傅的故居走水了!” 裴怀虚整理衣裳的手顿住,眼睛一眯:“帝师?” 真是蹊跷,他还没动手,谁先一步烧了那老东西的宅子? 海德面色染上了几分凝重:“正是,听说是五更时分突然烧起来的,不大寻常,我担心有刺客趁机混入,大人,要不要加强巡防?” 裴怀虚沉吟了一下,颔首道:“派几人去帮着救火,盯紧坊市入口,此外……” “还要盯紧宫门。”元澈忍不住出声。 闻言,裴怀虚微扬眉毛:“何出此言?” 少年抿紧嘴唇。 ——这绝对不是一场普通火灾。 就在刚刚,他触发了系统的支线任务提醒。 陆天枢失势,陆璇玑刚刚崛起,其他几个皇子还年幼……何枝可依? ——唯有陆天权。 他看了一眼裴怀虚:“裴兄,这火有异,我担心后面还有更大的动荡。” 裴怀虚摩挲着手上扳指,并未多问,半晌道:“几成把握?” “……六七成吧。” 元澈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要是陆天权没有趁机搞事情,他冒然叫人进宫,反而会使裴兄遭到质疑。 但他不一样,他是皇亲,进宫的理由不止一桩,比裴怀虚更自由。 少年花一秒钟做好了决定,松开裴怀虚的手:“裴兄,你先忙,我进宫瞧瞧。” 裴怀虚重新拽住他的手,直接道:“一起去,海德,将本官金牌拿来。” 事出紧急,来不及递帖子,但他身份摆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名帖。 二人刚出相府,便有侍卫急急忙忙迎上来:“大人!西坊也起了火!” 裴怀虚眸色一厉:“这般巧合?” 定有人纵火,不知这人意图为何? 是璋王府?还是为了宫里那位? “来人,备轿,本官要进宫面见陛下!” 他大步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有条不紊吩咐道:“海德,去城楼敲钟,敲完立刻遣人联络京畿卫及城外野营……” 第171章 话音未落,元澈心中一跳,仰头看向天上。 数只苍鹰盘旋,为首的一只仰头唳鸣,随后迅速俯冲下来。 “裴兄小心!” 少年把裴怀虚一推,眼看那道箭弦似的身影袭来,瞬息拔出腰间长剑。 “刺啦”一声,比雪更冷的剑光和苍鹰尖利的爪子一触即分。 “凉国的鹰?” 裴怀虚脸色转冷,态度终于严肃起,沉声道:“来人,速速派人严守城门,调查可疑人员!” 但已来不及了。 “咚、咚、咚!” 北城门,骏马嘶鸣,马蹄声碎,撒欢似的踏上了大夏京城宽阔的街道,一声交叠一声,数十匹黑马飞驰而入,带来后面上百尊煞神。 城门大开,唯几坚守的士兵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箭羽。 他们死也没想到,凉国军会在这里出现,更没想到,自己人竟中出了叛徒。 街上的惊叫哭嚎此起彼伏。 “蛮子入城了!大家快跑啊——!” “娘!娘你在哪?!我好怕啊娘!” “不要杀我老头子!” 入城的凉国军好似嗅到了血腥味的彘狗,吓得赶集的百姓们惊恐四散。 谁踩掉了谁的鞋,谁推倒了谁已来不及计较,每个人都想从屠刀下面逃命。 …… 公主府。 “出了什么事!” 陆璇玑蹙眉迅疾地边系衣带,边大步流星往府门走去。 梳头宫女追在她身后,喘着气道:“殿下!您的头发!” 陆璇玑摆手示意她退下,焦急向女官确认:“你说北城门有乱马闯入?看清纵马者是何人了么?可有伤及百姓?” 女官沉重地摇头,道:“百姓伤亡尚未来得及统计,但那群乱马并不像专门杀人的样子,反而冲着宫城去了,对路线十分熟稔,殿下,我担心……” 两处同时起火,夺去多数人注意,同时离宫城最近的城门打开,放入一群有目标的乱马,怎么看都像是…… 陆璇玑脑中的弦一下子绷紧,缓缓吐出两个字:“宫变?” 她眉毛竖起,迫不及待地钻上了府门等候的马车:“召集侍卫,我要进宫!” …… 宫中氛围尚且祥和,并未受外界影响。 皇帝一早起来,打过五禽戏,和颜悦色地去了图雅氏宫中用早膳。 以往这个殊荣属于丽妃,但图雅氏复宠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得皇帝隔三差五总要去坐坐,陪着用膳。 更何况她还不争不抢,娴静温柔,和从前判若两人,更让皇帝愧疚。 “从前那个孩子……要是朕看护紧些……” 每每思及此事,皇帝便会叹气,倒是图雅氏安慰他:“妾能陪伴陛下左右,已是莫大荣幸,陛下何必再想起往事?” 皇帝柔和了神色,摸上她的脸颊,见异族女子含着温柔的笑意,轻声道:“更何况,那孩子早已见过陛下了。” 皇帝一怔,问:“爱妃这是何意?” 图雅氏笑而不语,皇帝皱眉,感觉有些不对,正要再问,忽觉头脑一阵晕眩,伸手道:“你……你!” 图雅氏起身,无比柔和地扶住他到榻边躺下。 “好好睡吧,陛下。” 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带笑,声音却涂了砒霜似的,每说一个字,便冷上一分:“你的位子,也该为我的儿子腾出来了。陛下,快闭上眼,早登极乐不好么?” …… 元澈在宫门碰到了陆璇玑的车驾。 “元澈!” 少女一把掀开轿帘,头发也没梳好的样子,着急叫住他:“北城门破了!” 元澈一惊,道:“方才?” 果然事情有变,但没想到陆天权的人这样直接。 陆璇玑肃着脸点头:“守城士兵被杀,敌人多半已入了宫,你立刻去城外野营求助!” 她解下腰间印绶丢过来,元澈一把接住,感觉像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 有多少敌人入了城?除了北城门,其他城门还好么? ——还有,陆天权现在在哪里? 【何枝可依通关时间剩余时辰:九。】 元澈抓紧印绶,和裴怀虚对视一眼,转头对马车夫道:“停车,牵我的马来!” 裴怀虚眉头蹙起,越过他向陆璇玑发问:“公主进宫欲寻陛下?” 没想到他也在,陆璇玑愣了愣,果断道:“自然是寻父皇。” “如今禁军不知在谁手中,公主贸然去寻,岂不正中敌人下怀?” 元澈钻出帘子前问了一句:“那陛下怎么办?” 裴怀虚沉默了一下,回答却惊人的无情。 “陛下福大命大,不会有事。” 宫门口的马车和轿夫多了起来。 原准备休沐的王公官员们终于嗅到今晨带着血腥的风,觉察不对,纷纷派人往宫城而来。 与此同时,还有若隐若现的隆隆声。 不像乌云压城泛起的雷鸣,更像……军队的脚步声。 脑中倒计时滴答作响,元澈火急火燎地骑上马背:“我去野营借人!亲王府的侍卫很快到,你们再等等!” 陆天权发难得太突然,谁都没有准备。 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亲王府侍卫快些到了,不然光靠公主府这些没见过血的侍卫,不知能顶多久。 望着面前的巍峨宫城,陆璇玑反而镇定下来:“那么多支禁军,我不相信他们能把每支的控制权都攥在手里。你借到人后立刻带去武库,武装后再进宫。若虚惊一场,此事,本公主也担了!” 第172章 元澈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是。” 他始终有些不安,纵马离开前,裴怀虚对他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去吧,某在,不必担心。” 他似在方才几句话间想清楚了什么,周身的焦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从容。 裴怀虚转向对面车驾,富含深意地扫视她一眼,语气近乎命令:“宫城生乱,想必太后娘娘正六神无主,请公主立即前去陪伴,勿使其受惊。” 第098章 宫变(中) 元澈打马飞驰在白虎大街上。 不少还不知北城门发生了何事的百姓照常开始一天的生活,见少年郎快人快马,险些撞到摊子,大声抱怨道:“后生仔忙忙慌慌!这是干什么去!” “对不住!我有急事在身!”元澈身子也不回,朝旁一拱手:“实在对不住!” 他眉目间写满了焦急,恨不能再快一点。 陆天权筹谋了这么久的造反,定然有备而来,宫里此刻不啻于龙潭虎穴,陆璇玑有侍卫在侧,裴兄却只有他。 若他不快点带人回去,万一发生何事,陆璇玑哪能护得住裴兄? 元澈越想越是心焦,近半个时辰的出城时间,被他硬生生缩短到两刻钟,差点引得金吾卫将他当做可疑分子追逐。 “前方的人停下!”金吾卫喝道:“你有几个胆子敢在闹市纵马?” 元澈不欲跟他们多言,他们却追上来想勒他的马:“狂徒!还不停下!” 马儿受惊嘶鸣,少年不得不夹紧马腹,恼火道:“让开!本世子有十万火急的命令在身,若有耽误,尔等岂能相赔!” 金吾卫吃惊地收手,急忙放行。 今儿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听闻内城那边许多大人都在往宫城去,怎么偏巧镇南王世子背道而驰? 马儿又跑了两步,元澈猛地回头,金吾卫以为要被找麻烦,正要道歉,听他急促吩咐道:“传本世子令,守好南侧城门,不得放可疑之人进城!” 目前最可疑的人……不就是殿下您吗? 但腹诽也无用,少年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城门外。 元澈一路疾驰到了城郊野营,隐约听到其中操练声不绝,抬头望去。 守门的士卒误以为来人想强闯,长戟交叉拦下:“来者何人!” “我是镇南王府世子元澈,有急事见戚将军!”元澈收敛目光,翻身下马,急道:“小兄弟,请速去通报,当真十万火急!” 士兵仔细打量他的脸,心中一凛。 将军喜欢的那个小白脸? 他唯唯诺诺道:“将军今日似乎不在帐中。” “他去哪了?”元澈刚松懈一点的心弦又提了起来:“你们营帐还有哪些将军在?告诉我!”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最熟悉的戚辰不在,其他人手里能给他借兵么? “赵将军在!”小兵连忙道:“小的这就去禀告?” “快去!”元澈一挥手,眉心忍不住皱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位有些大腹便便的将领随小兵来到见客厅,他咬了一管烟斗,没穿披挂,外袍松松散散的披着,和浑身紧绷的少年简直是两个极端。 “世子有何事?”将领毫不客气地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张嘴吐出一个烟圈。 “将军可听见了内城钟声?”元澈指向京城。 将领懒散道:“自是有所耳闻,但世子不找禁军,找末将何干?” 京城只在年关这样的重要节日敲钟,鲜少在其他时候敲响,除非城里出了什么事。 少年绷起那张略带稚气的脸,道:“将军莫问,依钟声行事便是,速点五千人马与我回京驰援。” “五千?”将领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不但不动身,反而往后一靠。 他摊手道:“我的人马可不是吃素的,怕能把内城掀个底朝天。世子三言两语就想借走,若出了事,末将哪能担待?世子不妨说说,城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行,长话短说。”元澈按捺住内心焦躁,加快语速道:“今早内城生变,北城门被破,叛军疑似已入宫城,陛下危在旦夕。如今三公主急需助力,我欲借兵救驾,你肯是不肯?” 将领愣了一下,眯起眼睛:“事情真有世子说的那么严重?” 他听见了钟声不假,可好端端的,北城门哪里多出一支叛军? 可别是这小儿见事生乱,想趁机耍一耍他等,要知道带兵入城是件慎之又慎的事,稍不注意就会掉了脑袋,他岂能听这小儿一面之词? 念此,将领眼睛一翻,斜眼审视元澈几眼,琢磨着怎么把他打发走。 元澈一看他目光就知他不信自己,马上摸出陆璇玑的印绶,郑重其事道:“公主凤印在此,命赵将军即刻遣兵救援,不得有误。方才一席话中,若有半句虚言,本世子自当领罪!” 对面的人却压根不接印绶。 “陛下怪罪下来,世子还能如这般所说?” 将领咬着烟斗,深深抽了一口,并不说借兵之类的话,只道:“世子担得起,末将担不起,世子——请回吧。” 他手一伸,再也不正眼瞧人,高声道:“送客!” 元澈按住他的手,皱眉道:“且慢!” 少年收紧手指,一字一顿道:“火烧眉毛的事,本世子何必说笑?纵使将军不信,也该与本世子亲自走一遭,看看我说的是否为真?” 第173章 赵将军油盐不进,便别怪他动用一些非常手段将人骗出去了。 “不好意思,您另寻高就!”赵将军摆摆手,扯回手臂,嗤笑道:“毕竟末将可不比戚辰,被世子迷得神魂颠……” 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赵将军的话。 “赵将军此言为何?” 穿着黑甲的大手掀开毡子,砭骨的冷风顷刻灌入,把赵将军冻得一哆嗦。 他不悦地拉下眉毛,元澈却万分惊喜,从椅子上站起来:“戚将军!” 戚辰冷冷横了一眼赵将军,随后冲元澈点头,眼神柔和些许。 他虽姗姗来迟,身上却披挂俱全,甲胄犹带霜气:“末将晨起放马,让殿下久等了。” “无妨,戚将军,我想借五千人马回京勤王,京中生乱……” 少年正要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戚辰却抬手道:“殿下来意我已知晓,末将即刻点兵!” 终于有了个靠谱队友,元澈简直要热泪盈眶。 赵将军翻了个白眼,狠狠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还是戚将军胆大,掉脑袋的事都敢一怒为蓝颜,只是不知这蓝颜肯念情否?” “自然比赵将军通情达理。” 元澈反呛了一句,跟着戚辰出了见客厅。 …… 钟声回响,久久不散。 璋王府,屋中临帖的青年笔尖一滞,随后摔下笔,急急奔出了屋子。 寻常日子不得敲钟,宫中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父皇…… 想到这个可能,陆天枢呼吸发紧,心脏狂跳起来。 他转身道:“拿本宫的令牌来,本宫要进宫!” …… 陆九渊看着面前的烂摊子,沉沉叹了一口气。 他是第一个察觉近日城外有异的人,但因他帮皇后做事,在丹州刺杀裴怀虚不成,反遭泄露,皇帝疑心病加重了不少,非但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让他闲赋了好一阵子。 这下好了,他时隔多日再进宫,正好撞见皇帝被宠妃药倒。 外面响起喊打喊杀声,皇帝生死不明,怎么看都是一场有预谋的造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是要蹲在这里,等皇帝死了扶陆天枢上位呢,还是在叛军没打进来之前,让皇帝写下禅位圣旨再无痛离世呢? 好难选。 床上的皇帝手脚发颤,脸色忽青忽白,梁上的陆九渊却眯起那双翡翠绿的眼睛,头一次这么盼他这老大不小的皇兄给人腾位子。 不对,腾位子之前,还是得把禅位圣旨写了。 男人想了想,跃下横梁,随手摸出了一管墨笔。 …… 钦天监。 从昨日起,越青缃就一夜未眠,久久坐在天象仪前,不知在看什么。 童子担心他又像上次一样,陪在一旁,可终究熬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唤醒他的,是一阵隔墙厮杀声。 童子茫然睁开眼,等听清之后,猛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大人,大人!外面是在……?” 越青缃不说话,反而闭上了眼。 童子不敢打扰他,自己蹿到墙边细听,兵刃相接声刺入耳畔,脸唰地白了。 “大人,外面打起来了!” 小童子颤颤巍巍蹿回来,去扯地上的人:“咱们快躲起来吧!” “太白星光横贯天际,乃经天凶兆,有此动乱亦在乎常理之内。” 白发青年睁开了眼,语气平淡从容:“你我不必躲藏,也不必参与,静候便是。” “他、他们要是杀进来怎么办?” 童子六神无主,指着外面道:“他们都有刀剑,万一血洗宫城,咱们就在这里如何逃得出?” “等。” 越青缃道。 他微微转头,一缕银发泻下,映着晨光,在充斥着血腥和叛乱的清晨里,显得格格不入。 “变数,就快来了。” …… 前朝,宫道立碑旁。 刻着“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石碑已被鲜血涂满,侍卫们奋力拼杀,终究被叛军撕开一条口子。 “尔等反贼!”兵卒啐了一口,捂着受伤的地方,喘息道:“只要我等弟兄在,你们……休想越过重华门!” “好大的口气。” 有人凉凉说了一声。 玄衣男子越过重重叛军,走到最前方,随意看了看:“三妹呢?” 无人回答,他也不觉不自在,抬头望着重华门后的轿子,薄唇一勾,笑道:“不会以为你一人就能阻挡本宫的脚步吧,裴中书?” 轿帘后掀起一道窄窄的缝,青年淡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仿佛身处某个再寻常不过的集议上,语气平静。 ——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平静。 陆天权冷嗤道:“裴大人当真有自信,但愿脑袋被砍下来时,也能如此风度翩翩。” 想要他的脑袋? 裴怀虚淡笑一声,语气又轻又慢:“二皇子,你还不够资格。” 第099章 宫变(下) 停了一个时辰的雪又下了起来。 碎絮纷纷,无声铺在纵横交错的宫道上,又被沾着污血的脚印踩得凌乱。 钟声仍不停歇,仿佛一声声哀鸣,映衬在嘈杂的厮杀声后。 而宫城之外,更是满城风雨。 第174章 听见钟声的达官贵人们震惊地出府,互相奔走相告,黎民百姓惊慌无主,聚在一起,揣测宫城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城外数十里处。 借到兵马的少年打了前锋,一骑绝尘,带着五千精兵去武库从头武装到脚,抄了条近路,加急赶回城中。 浩浩汤汤的兵马进城,仿佛带来了一个信号。 人群里一下子爆发出哗然惊呼,浑似天要塌了,个个对内城避之不及,生怕稍稍越界,就被皇宫里正在爆发的乱子牵扯上身。 元澈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解释,他想走正门进宫,却又嫌正门离养心殿路途过长,赶不上敌军的背影。 “世子!” 远远有人骑着大马,从雪里奔驰而来,手持一方令牌,大喊道:“世子爷!老爷命我前来助你!” 元澈精神一振,道:“严叔!” 定严驾马到了近前,眉毛染了白雪,显得神情更严肃。 “如今宫门正前人多杂乱,兵马囤积,请世子随我前往西侧门!” 此话正合元澈心意,少年转头对戚辰道:“戚将军,咱们走。” 戚辰点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男人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以元澈唯首是瞻,元澈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仿佛连人带兵都已属于少年。 任凭元澈驱策,他说到做到。 一行人赶到西侧门,定严亮出亲王印绶:“镇南王府世子在此,闻陛下有难,前来勤王!守门官员何在?速速放行!” 守门的武官正因钟声而心神不定,见乌泱泱一群兵马进驻,吓道:“你等前来勤王,何必带这么多兵马?” “不带兵马,如何与敌军抗衡?” 定严蹙眉,侧头压低声音,对元澈道:“殿下,此人榆木脑袋不开窍,不如直接硬闯。” 元澈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宫变讲究的就是个速战速决,再磨叽下去,皇帝估计都凉透了。 武官还在喊:“世子进宫即可,兵马留下!” 定严和戚辰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冲了出去。 他们各自领了一支数十人小队,凶悍地闯入宫门,与守门军短暂交锋后,夺下了西侧门控制权。 “殿下,快请进!” 定严押下守门武官,戚辰策马招呼外头的人。 少年很快带兵跨过了宫门,疑惑道:“此处守卫如此薄弱?” 既然如此,叛军为什么不走这条路进宫? “此处途径宫门较多,地势低平,若途中遭遇禁军,一旦迁延,必会失败。”戚辰以马鞭指北,肃然道:“北侧门地势高,适合冲锋,假如叛军全数从那处入城,想必此时已达宫城中心。” 【何枝可依通关时间剩余时辰:八。】 元澈心中一跳,抓紧缰绳道:“严叔,你留下来,把持西侧门沿路宫廷门禁,不得叫外人闯入,也不得叫宫中消息传出。” 少年说完,又吩咐戚辰道:“戚将军,随我进入内廷,拿下叛军贼子!” 戚辰眼底闪过幽光,面对他的命令,心甘情愿俯下首:“谨遵殿下吩咐。” …… 雪越落越密,佛珠转动也越来越快。 终于,转到某个临界点时,珠串“唰”地一声绷裂开来。 大大小小的珠子坠落在地,宛如崩断的心弦。 皇后深吸一口气,扔掉珠串,接过茶杯的手有几分发颤:“他们到哪里了?” 宫女绞紧了手:“回娘娘,叛军已到内廷外。娘娘还是先行回避罢,保住性命比什么都好。” “混账!”皇后怒斥一声,仰起脑袋:“本宫是天下之母,他们安敢对本宫造次?” 宫女不敢再说,唯唯诺诺应了,又听她问:“天枢那边可收到消息了?催他再快些,陛下遗诏切不可落入他人手中!” 同一时间,璋王府的车驾驶入宫城。 重华门搏杀未歇,镇南王已带亲兵赶到,二话不说就加入了战场。 混乱间,少许叛军护着陆天权强行闯过重华门,随后马不停蹄地往内廷赶去。 老亲王目光森冷,逐着陆天权背影的弓箭拉开:“不追?” “不必追。” 轿子里的人淡淡道。 经过鏖战,软轿四面已有数道破口,最近的一处刀刃,离轿中人险险只差半寸。 饶是这般惊险,他依旧从容自若,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眼看那道背影消失在长长的宫道后,老亲王放下弓,冷然道:“算算时间,澈哥儿也该进宫了。” “残兵败将,不足为惧。”裴怀虚遥遥望着远处,想到什么,眯起了一双桃花眼:“若殿下撞到他,倒是一桩好事。” 一旦不是陆天权,那就危险了。 半空盘旋的苍鹰将一切收入眼中,随后飞掠而下,从成百上千条复杂的宫道里找到了主人。 异族男子打了个呼哨,长臂一伸,苍鹰稳稳停在他手臂上。 苍鹰利爪深深嵌入臂甲之中,歪头梳理羽毛,瞳孔几乎竖直,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 “找到他了?” 乌恩其眼中是同样的兴奋:“去,带路!” …… 中央禁军的机构太多,且互不统属,彼此牵制,又无总统帅,倒是方便了元澈。 他靠着亲王印绶和公主印绶,没耽误太久,眼看就要到内廷之外,一旁忽然杀出一道黑影。 第175章 “唳——” 带着腥风的爪子差点划到他脸上。 少年折腰躲过,长剑横前,再次挡住这只恼人的鹰:“又是你!” “殿下小心!” 戚辰的刀架住了另一边的攻击。 异族男子来势凶猛,眼看一击不成,收刀又一击。 他咧开嘴,目光锐利地盯着戚辰,话却是对元澈说的:“哈度叶,好久不见?” “我也没想见你!” 元澈咬牙挥开苍鹰,恶狠狠道:“你就非得挑今天宫变不可?” 眼看就要过年,他和陆天权真是一点眼色也没有。 乌恩其抛出一个难以让人反驳的回答:“来都来了。” 他唇下露出犬齿,笑盈盈道:“把事情做完,再把你抢回去,不就可以过个好年了吗?” 好像只是来过家家似的,又或者像每年去大夏边境打秋风,杀了人就跑,完全不把宫变里流的血当回事。 元澈心里升起了薄怒:“什么叫把我抢回去?你和陆天权狼狈为奸,做出此等篡逆之举,却拿抢我做理由?” “这算理由?”乌恩其挑眉,颇有兴味道:“哈度叶,你可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千万不要看低自己。” 几句话间,戚辰已与他过了十来招。 后面的兵卒也和异国战士们交上了手,狭窄宫道顷刻落入刀光剑影之中。 异族男人笑道:“我要征服大夏,而你——” 他轻佻以刀尖挑开少年的衣襟,戚辰的刀锋随后而至,裹挟着怒气,把乌恩其逼得交换了身位。 乌恩其在马上稳住身形,散乱的长发漫卷,眼神锃亮。 “——是见证我成就大业的战利品。” “……你!” 元澈掩住衣襟,抿唇一声不吭,眼下浮起淡红,仿佛被气红了眼。 事实是他立刻去抱了靠山的大腿:“刀刀,菜菜,带带!” 【加班费。】 系统言简意赅。 元澈小心试探道:“50?” 没有回应,他又问:“那……70?” 还是没有回应。 元澈紧了紧手中的剑,轻轻咬住后牙:“再多没有了,你真的忍心看到血流成河么?” 他不想看,但他不得不看。 “刀刀,我的命值多少积分?” 要是他一死,整场游戏结束,那想必这条命也算值钱。 反正已退无可退,不如……豪赌一把! 见少年被逼到不说话,戚辰沉下脸,下手越发狠戾,每一刀都欲致对面于死地。 乌恩其也不遑多让,和大开大合的军中刀法不同,他的招式诡谲尖利,配合苍鹰,单打独斗也并不逊色于统兵之时。 “哈度叶,想好了吗?”他甚至开始催促:“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现在倒戈,凉国君后之位就是你的,届时万人之上,不比你在大夏公主帐下鞍前马后舒服?” 语气循循善诱,少年却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垂首阖眸,往下倒去。 戚辰余光发现这一点,心跳都错了一拍,躲过刀锋忙去捞他:“殿下!” 乌恩其再刺,同时驱马拐到少年背后,展臂欲接:“哈度叶!” 两人不约而同收了手,都想将少年抢过来。 本该摔下马的少年却停滞住身形,立直脊背,一点一点坐正了身子。 他睁开眼,眸子扫过面前情形,眸色冷峻而凌厉。 “谁要这条命了?” 少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紧接着再度执起长剑,指向乌恩其。 他嗓音冷淡,扬起下巴:“我的宿主很不满意,所以——你被解雇了。” …… 临近正午,厮杀声终于告一段落。 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引起内廷中所有人的注意,待转过头,神色纷纷变了。 宫门大开,迎入了身穿红袍,脸颊溅上斑斑血迹的少年。 他神情漠然,骑着高大白马,剑上血迹未干。 玄甲将军在前开道,满身杀气的精兵跟随在后,武装齐备,鱼贯而入。 第100章 嘴仗 少年垂眸瞥了一眼前方众人。 陆天权捂着手上的手臂,脸色很难看,被心腹团团簇拥,立于所有人对面;陆天枢身边是他的亲兵,虽然降为璋王后,裁得只剩五百,却刚好够带进宫自保。 见到他,陆天枢先是一惊,随后痴痴道:“元弟,终于能见你了。” 元澈平静地看他一眼,没有回应。 站在最左边的陆璇玑搀了一名穿着华贵的老妇人,正冲他微微点头,周身围着公主府侍卫和亲王府亲兵。 在她身后,几名太医被看管在中间,个个战战兢兢,如临大敌,见带着血腥气的精兵悍将冲进来,差点吓得扑通跪下。 内廷的血腥味淡了不少,禁军被限制在外,宫人退避三舍,空荡的宫殿外,正好成了几个皇家手足对峙的戏台。 少年一个个打量过去,随即皱起眉头:“父王和裴兄呢?” 陆天权冷笑一声,泄恨似的道:“死了!” 闻言,少年眯起眼,圆圆的眸中溢出一丝杀气。 “别听他瞎说。”陆璇玑反驳道:“裴相在外主持大局呢。” 元澈点头,跳下马问:“陛下如何?” “陛下现在内室,任太医令诊治。”这次出声的,是被陆璇玑搀着的老妇人。 她脸上虽有疲态,浑身却有着说不出的威严,背脊挺直,两只眼睛泛着冷光:“若非图雅氏逃了,哀家定要叫人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抓来,剜出她的心看看,到底是不是长了一副狼心狗肺!” 第176章 “祖母,歇歇气。” 陆璇玑替她抚了抚胸口,道:“父皇福大命大,定有列祖列宗保佑。” 她冲元澈使了个眼色,元澈会意,站到她身边,提高声音禀报道:“微臣参见太后!微臣有事启奏,进宫路上,微臣与凉国太子乌恩其发生遭遇战,一番缠斗后将其拿下,敢问太后公主,此人现当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戚辰已默契地将人押了过来。 异族男子像一条丧家之犬,头发凌乱散下,衣衫割破,嘴边破了相,似被狠狠揍了一拳。 太后的目光移到他身上,不屑地瞥了一眼,斥道:“当年先帝征伐,见你等可怜,放了一马,不想竟养出一窝豺狼!” 乌恩其吐出一口血沫,竟还笑得出来:“老太婆,你以为的放过一马是什么?是他仁慈?” “难道不是他每年索取贡女珍宝,吃得满脑肥肠后的惺惺作态!” 太后脸色一沉:“好个没教养的东西!大夏乃上国,你怎敢如此出言不逊?” “哈哈哈哈哈!”乌恩其畅快地笑出声,道:“我不止要骂他,我还要夺了他的位,杀他了的子嗣,推翻他的朝廷,占了他的侄儿!” 无人在意处,元澈快要闭上的眼睛陡然睁开,怒道:“你是不是有病啊!非得扯上我!” 刚刚刀刀一顿猛揍,忽然还没把他揍服? “乌、恩、其。” 对面的陆天权也出了声,关注点却和元澈截然不同。 他咬牙切齿道:“原本大好的局势,你非要离开内廷,就是为了他?!” 陆天权伸手朝红袍少年一指,恨不能用目光将之杀死。 蓝颜祸水!早知道就该不惜一切代价解决掉他。 “怎么?不行?”乌恩其斜斜勾唇,毫无败军之将的觉悟:“江山、美人,我跟你不是早就分好了?” “成功了吗你就分?” 陆天权觉得心口隐隐作痛,简直跟他讲不通道理:“没脑子的东西,现在咱俩都要成阶下囚,本宫拿什么给你分?” 他早该想到的,镇南王世子对这人的吸引力就像肉包子和狗,不知道被下了什么降头,一遇到有元澈的场合就开始撒欢,掰都掰不回来。 “好好好,老二,果然是你勾结蛮夷!”太后也怒而出声:“狼子野心!怎么对得起你父皇的看重!” “父皇的看重就是从小只喜欢大哥,太子之位也毫不犹豫地给了大哥!”陆天权梗着脖子,厉声道:“明明大哥不如本宫,他就是废了大哥也不愿意考虑本宫!这是什么看重!” 陆天枢失望道:“二弟,父皇对你究竟有何处不好,叫你宁愿勾结异族也不愿和他谈谈?” “你还好意思说我?”陆天权冷笑:“你和他谈了吗?他是怎么对你的?弃若敝履啊太子殿下!哦……本宫忘了,你也被镇南王世子迷得不轻!” “镇南王世子怎么你了!”陆璇玑忍不住帮腔。 “你也是个睁眼瞎。” 男人讥讽完,压下怒火,捂着伤口环视大殿中的人,一阵绝望忽然袭上心头。 无论是陆天枢、陆璇玑、戚辰等大夏人,还是他那好“盟友”乌恩其,个个争做红袍少年的入幕之宾,无一幸免。 凭什么?难道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方才知晓乌恩其被擒的消息时,他都没有如此无力过,此时看着完好无损的镇南王世子,心里难得升起一股认命的痛苦。 “什么叫迷得不轻?”元澈觉得这指责来得莫名其妙:“我本来就做人老实,你们不要乱扣帽子!” 陆天权恨恨道:“老实?在大哥和本宫之间暧昧不清的老实?还是引得五王叔和戚辰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老实?我看是水性杨花,朝秦暮楚!” 元澈双眸圆睁:“你不要血口喷人!” 天地良心,他哪有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反复横跳?总不至于当初一声“亲亲”就把二皇子叫出事了吧? 戚辰也冷了脸:“二殿下,慎言。” 陆天权冷嘲道:“怎么,戳到你痛点了?你给他当狗没当尽兴?” 精兵进驻,胜负已定。 逼宫刺杀告一段落,如今站在这里,亲兵和侍卫都已精疲力尽,再战一回也是徒劳,只能任几人打打嘴仗,等着最后的审判。 又一阵马蹄声响起,元澈探出头去,见两匹快马进了内廷,马上坐着的正是老亲王和裴怀虚。 训练有素的亲兵迅速接管了内廷内外入口,保证消息不透出分毫。 他们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外面的叛军已被彻底制服。 “参见太后。” 老亲王行了礼,低声问元澈:“陛下怎么样了?” 元澈小声道:“太医令还在里头呢。” 他眼睛看着裴怀虚,仔细寻找青年有无伤口。 注意到他的目光,裴怀虚吩咐完内侍便走到他身边,抬手替他揩去脸颊血迹:“某无事,殿下可好?” 对面陆天权重重哼出了声。 又一个被勾得神魂颠倒的,刚才竟骂漏了份儿。 裴怀虚眉头微挑,元澈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别理他,他看谁都不顺眼。” 青年鼻端溢出一声笑:“天令其亡,必令其狂。” 乌云汇聚过来,遮挡了天光。 老亲王安排起宫里兵力驻守,内室仍迟迟没有消息,压得人心中沉甸,透不过气。 第177章 陆璇玑悄悄凑过来问:“外面怎么样?” “局面尚在控制中。”裴怀虚淡淡问:“敢问公主殿下,皇后何在?” 陆璇玑别有深意地笑笑,慢条斯理道:“侍疾和避祸,裴大人想听哪个?” 裴怀虚也笑了:“哦?皇后定然对陛下情深义重,誓愿生死相随。此等深情,令人艳羡。” 元澈迟疑道:“那陛下还能好吗?” “尽量吧。”陆璇玑叹气道:“父皇能挺过来最好。” 只要他活着,她和元澈还有时间发育,如若不然,就只能顶着暴风雨迅速成长了,届时牺牲在所难免。 幸而,上天也在眷顾他们。 所有人又等了片刻,终于等到内室出来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薄汗,带着庆幸的神情,对皇太后施礼道:“恭喜太后,贺喜太后,陛下已经醒了!” 这句话宛如天籁,松了不少人的心弦。 “好!好!”皇太后的心彻底放下,面露喜色:“有劳太医院,哀家定重重有赏!” 她忙不迭让陆璇玑搀着进内室探望,元澈也想跟进去。 恰在此时,身后忽寒风一凛,危机感拉到了极点。 “殿下小心!” “——殿下!” 少年拔剑的手很快,后面的人却更快。 他被人整个拥入怀中,以身为屏。 “撕拉——” 元澈瞳孔放大,眼睁睁看着裴怀虚挡住了那道刀光。 银锋划过,青年闷哼一声,倒在他怀中。 他猛地抓住裴怀虚的手:“裴兄!” “裴大人!” “中书大人!” 二人当场遇刺,亲兵立刻层层把两人包围,老亲王抓着太医过来,喝令到:“救人,快!” 元澈的目光疾射向一击即脱的人。 乌恩其不知什么时候摆脱了钳制,收刀欲逃,被他掷来的剑挡住去路。 少年紧紧咬着牙,抱着裴怀虚的手有些颤抖。 乌恩其下手有多重,他是知道的,裴兄一介文弱书生,若是重伤该如何是好? 平时总不紧不慢的人,偏偏这次反应这样快,快到不给他一点时间。 裴兄的手好像开始凉了。 见元澈急得红了眼圈,裴怀虚回握他的手,轻声道:“殿下。” “你说,我在听!” 少年慌忙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似乎生怕听不清。 怎么搞得像他要说临终感言似的? 裴怀虚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胸膛。 元澈会错了意,安慰道:“还有心跳,裴兄,你千万坚持住!我给你做心肺复苏!” 他翻身就要骑裴怀虚身上,裴怀虚无奈,示意他再摸:“殿下,某穿了衣裳。” “我给你脱!” 少年清亮而坚定的声音穿透人群,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 现场静了下来。 陆天枢震惊转头,陆天权面色僵住,戚辰欲言又止,老亲王和太后脚步一顿,太医纷纷停住了手。 大家面面相觑,神情古怪。 这等狂野之语,就这样张口说出来了? 镇南王世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元澈毫无察觉,去扒裴怀虚的衣裳,却摸到外袍下一阵绵密坚韧的手感。 他诧异一瞬,多摸了几下,不确定道:“这是……” “三公主送的护身衣。” 死寂里,裴怀虚轻轻一叹:“……殿下,现在能从某身上起来了吗?” 第101章 福星 元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沉默得可怕。 他僵硬地解释:“我是想给裴兄抢救一下来着。” 老亲王眼神复杂,幽幽道:“你又不是太医,瞎掺和什么?” 其他人还以为镇南王府的家教就是如此狂野呢。 “还不快下来?” 他把满脸尴尬的少年从裴怀虚身上拎下来,腾出位子给太医。 另一个主角却丝毫不觉得窘迫,配合地起身,太医一看他后背,不由啧啧称奇。 这一刀下去,竟只割破了外袍,里面的护身衣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料子恐怕举世难寻。 无伤口,无血迹,顶多造成了一块淤青。 太医按了按裴怀虚的脊骨,在伤口附近敲敲,又切脉细诊,很快道:“请大人放心,微臣开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回去贴上几日,应当就无事了。” “真的无事?不会有内伤罢?” 裴怀虚还没说话,元澈再度紧张兮兮地凑过来。 “并无。”太医道。 元澈再次强调:“真的真的没有?” 这个节骨眼,又是多男主对峙的场合,很难不让他害怕出点意外。 比起诸如暗伤绝症之类的狗血套路,他还是想从源头掐断这个可能性。 “殿下。”裴怀虚好笑地看着他:“微臣无事,你很失望?” 元澈心虚地移开眼神,道:“你要有事,着急的不也是我吗?” 横竖都是他急。 皇太后抚着心口,差点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惊得说不出话,枯瘦指尖颤颤巍巍指着被押回来的乌恩其,骂道:“贼心不死的东西,死到临头还敢逞凶,哀家要让皇帝将你凌迟!” 乌恩其头发零散垂下,下嘴唇斜斜拉开一道伤口,几个士卒强摁着他跪下,却叫他单腿撑住了。 第178章 他毫不在意滴到地下的血,吹开碎发,嗤笑道:“凌迟?我这身骨头可难剐得很,叫他刀磨利些,莫头没砍掉,反崩了手。” “这就是你想对朕说的话?”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 皇帝不知何时出了内室,脸色青白,步履虚浮。 他被内侍搀着,眼神晦暗不明,俯视下首众人。 “参见陛下!” 老亲王等人纷纷下拜,皇太后连忙迎上去:“皇儿,你身子这样虚弱,怎的就出来了!” 皇帝轻咳两声,看着陆天权的眼睛里,说不失望是假的:“朕来看看,朕的好儿子是恨毒了朕,还是……被有心之人蒙蔽了双眼?” 元澈听得心中微微一跳。 都这个时候了,皇帝为何还要给陆天权找台阶下? 不对劲。 陆天枢脸色显然也白了一瞬,张口道:“父皇,二弟他……” 皇帝冷淡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朕想听他自己说。” 现场安静了一瞬,陆天枢哑了声退下,陆璇玑知趣地没开口,扶着皇太后作壁上观。 “哈哈哈哈哈!” 角落里的人忽然笑出了声。 “父皇想听什么?听儿臣感激流涕,多谢父皇分辨忠奸?” 见到皇帝,陆天权竟比方才还要激动。 他恨声道:“我已走到这步,您还想听到什么?说到底,只有陆天枢才是你儿子,你眼里永远只看得到他,我就算强于他十倍,您都视而不见!” “仅仅为此?” 皇帝捏紧了手掌,似乎对他的指责有些不可置信:“朕扪心自问,从未亏待你半分。” 陆天权嗤笑道:“从未亏待?我幼时生病,母妃深夜跪求您请太医时,您是怎么说的?我十岁那年,和大哥比赛蹴鞠,被绊倒险些摔成跛子,你又怎么处置的?我初入朝堂,请您为我昔日伴读赐个官身,结果呢??他转旬就被派去东宫,才过半年,就远远外放出去,生怕我得了一星半点助力!” 伴读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最是懂他心意,是个细皮嫩肉,从没吃过半点苦的贵公子,去边关不到半年,就被磋磨至死。 收到死讯那日,他望向西边,那是伴读曾出京的方向。 残阳如血,故人埋骨黄沙,再无回还。 那晚他辗转难眠,几乎熬干了所有的心血,终于等到天亮上朝,苦苦撑着想质问皇帝,却只收到一句—— “倒是可惜,厚葬便是。” 回忆起过往种种,他红着眼道:“是我想造反?是我对你没有尽孝?还是你逼我一步步走到现在?若非大哥外祖势大,青黄不接,我又几时才出得了头?” 看着皇帝薄怒惊疑的脸色,众人尽数垂下了脑袋,兵卒们更是恨不能捂耳闭眼。 事关皇室辛密,多听一句都怕掉脑袋。 “咳咳。” 老亲王主动上前,挡住了皇帝的视线。 他压低声音,道:“陛下,如今人多眼杂,依臣之见,还是先处置了叛军,命各人往前殿候着,再清算其他不迟。” 皇帝心口正气得发疼,四下一扫,道:“裴卿,你去安排。” 裴怀虚出列领了命。 内侍扶着皇帝转身回内室,进门前,皇帝森然道:“把那不孝子给朕押进来!” …… 元澈随众人一起退去了前殿。 他心里憋着话,但人多口杂,不便找裴怀虚或老乡吐槽,只好骚扰系统:“刀刀,皇帝押他进去,会不会偷偷杀了他?” 【宿主想救他?】 “……那倒是不想。”元澈老老实实道。 宫变本就是最能体现成王败寇下场的环节,况且死了这么多士卒,内廷内外的血迹要几天才能洗尽,看得人一阵触目惊心。 马上就是新年了,有许多人却再也跨不过去这个年关。 “这大概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少年叹了口气:“下狱也好,囚禁也好,都是他自己选的路,我只是有点可惜,很多人本来不该死的。” 他看向殿外,不知在看处理各项事宜的裴怀虚,还是在看阴沉沉的天。 片刻,他道:“刀刀,其实原主线不是这样的,对吗?” 好歹玩过四个周目,元澈明明白白地记得,主线剧情里没有逼宫这个情节点。 【触发支线剧情“何枝可依”的前置条件:其一,结识陆天权;其二,获得京城城郊兵工坊在建消息;其三,结识临州曹家……】 它洋洋洒洒列出近十点,机械音毫无起伏地问:【宿主竟然每个都办到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不要啊,9的幸运值不要用在这种地方啊! 过了一会儿,内室出来一位宫人,请陆天枢、陆璇玑和元澈进去。 元澈诧异道:“还有我的事?” 宫人恭敬垂首:“陛下指名,请世子殿下进去一叙。” 元澈无措地看了看裴怀虚,后者对他微微颔首,他抿唇勉强定下心,和宫人走了进去。 内室垂着厚重幔子,也未点灯,昏黑阴翳,看不清有人。 先前被押进来的陆天权不见踪影,空气里漂浮着浓重的苦涩药味和血腥味,细闻还有些淡淡的脂粉香,但这不合时宜的一丁点温存却更叫人毛骨悚然。 元澈垂眸,由宫人领着上前。 第179章 “陛下。” 皇帝咳了几声,对三人中的他招了招手:“过来,让朕好好看看。” 少年缓步上前,谨慎地低着头,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满忌惮和探究。 “朕听说,世子说动了城郊野营的将军戚辰,借了五千精兵,进宫勤王?”皇帝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令其他人心中一紧。 皇帝要追究镇南王世子勾结野营将领? 少年不卑不亢地道:“回陛下,城楼敲钟乃宫中有难之意,微臣不敢有误,奈何手中无人可用,这才斗胆出城,向城郊野营请求借兵。” 他似是怕皇帝怪罪戚辰,又道:“戚将军适时操练归来,听闻宫中情势危急,时刻悬心,为陛下安危所系,答应进宫救驾。” “陛下,戚将军一片忠心,可昭日月!” 元澈拿不准皇帝对这个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 因为坐在上手的人始终沉默不语,任他维持着躬身汇报的动作。 宛如一场无声的博弈。 昏暗里,静寂也有了重量,每过一秒,便更重一分,沉沉压在元澈单薄的肩头,压得他透不过气。 “父皇,世子去野营借兵的主意是女儿出的。” 陆璇玑打破了沉默。 她抬眼,大着胆子上前抱住了皇帝的手臂,很委屈似的:“从前都是父皇保护女儿,如今父皇有难,女儿也想保护一回父皇,不许么?” 亲昵如昔的撒娇令皇帝微微缓和了脸色。 他摸摸陆璇玑的头,道:“璇玑这样孝顺,朕怎会不许?只是野营如此轻易出借精兵,朕担心他们乱了纪律……” 陆天枢立刻接道:“此等忠臣良将,父皇应当厚赏才是。” 皇帝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可置否:“今日救驾的皆是功臣,自然该赏。” 话虽如此,依然未叫少年起身。 元澈琢磨着再说点什么,门扇轻响了一声,一身黑锦袍的御前内侍急促地迈步进来,走到皇帝身边,递上一封信笺。 少年离得近,听内侍耳语说了“钦天监”“国师”等字眼,不由悄悄抬眼。 皇帝拆开信笺,上面只有一句话。 “荧惑顺行,月孛入娄,吉。” 信纸展开的瞬间,天地间蓦然呼啦啦刮起了狂风。 雪与尘土飞扬,吹散血腥气,也吹开了虚掩的殿门。 皇帝若有所感,向洞开的殿门外望去。 天幕忽然亮了起来,拨云见日般,太阳从云里露出了影子,一道光线恰好照在少年的红袍上。 阳光照彻,方才冷凝阴郁的氛围似冰雪般融去,徒留纸上的飘逸字迹。 贵人在侧,否极泰来。 皇帝怔怔看着光里的少年,渐渐的,脸色松缓下来。 天放晴了。 他松开了握着信纸的手指。 像一位普通的长辈,轻声道:“好孩子,这一路过来,累了么?” …… 裴怀虚等了许久,只等到陆天枢和陆璇玑从内室出来。 他看了陆璇玑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离开人群,走到檐下。 久违的日光正好,照得人暖洋洋的。 裴怀虚两手笼在袖中,眯起眼问:“他呢?” “被留下了。”陆璇玑耸了耸肩:“国师信里不知写了什么,父皇这会儿坚定地认为元澈是他的福星,不肯放呢。” 裴怀虚笑笑,声音很轻:“这样么?甚好。”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 陆璇玑再度开口:“裴大人看起来有心事?” 裴怀虚远眺城郊,看不出在想什么,半晌才道:“他和公主殿下……当真是老乡?” 陆璇玑眼神一动,打量了他几眼,慢慢道:“大人这般聪明,多半早已猜到了许多事——又何必多此一问?” 裴怀虚收敛了笑意,许久没说话。 殿中似乎又热闹了起来,远远传来少年的声音:“裴兄呢?裴兄!” “他找人呢。”陆璇玑冲殿中努了努嘴。 裴怀虚转身时,忽的又道:“你们从何处来,某不管。” 青年轻声问:“……但,往后还会回去么?” 就算元澈想走,他也不可能放手了。 ——哪怕动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但他不想走到那一步。 “你自己问他吧。” 陆璇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笑了笑,道:“我想,他会亲口告诉你答案。” 第102章 终章 宫变过后,皇帝快刀斩乱麻,第三日便处斩了一众叛贼首领和乱臣,杀得人头滚滚,平白为年关蒙上了一层血色。 陆天权下狱,和丽妃及外祖家尽数在天牢团圆。 看在他是皇子的面上,行刑推迟到了年后,但终究是个死局,令人唏嘘。 乌恩其是遭秘密处决了,还是逃了,元澈并不清楚。 那日被押下去后,元澈就没再见过他,大理寺整理出的行刑名单里,亦无乌恩其的大名。 连图雅氏都抓回来了,拥有琥珀眼睛的男人杳无声息。 他的苍鹰在元澈面前盘旋过一回,不等少年抓住,远远飞走了。 苍鹰去了何处,元澈不知,也许天高海阔,它总能找到归途。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人的名字被悄悄湮没在了宫变里。 皇帝不说,陆天枢不提,就连老亲王也三缄其口,好像这么大个活人凭空消失在了下雪的京城。 第180章 元澈私下偷偷问过陆璇玑:“五王爷去哪儿了?” 对面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少年心里霎时一跳,不可思议地用口型问:“死了?” 陆璇玑想了想,用了个现代的说法:“他被雪藏了。” 元澈有些懵,小声道:“可我从头到尾都没见他出现过。” “当然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跟着皇帝。”陆璇玑目光幽幽:“你还不知道分路后发生了什么吧?” 那日元澈走后,她和裴怀虚一合计,决定由她先进宫探路,若宫中情况有变,也好早作打算。 陆璇玑匆匆带着太后懿旨去了后宫,没抓到图雅氏,却正好撞见陆九渊欲假传圣旨。 可惜皇帝终究是皇帝,除开侍卫和内侍,他身边的眼睛比想象更多。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哪怕是手足又如何?”陆璇玑叹了口气,嘱咐道:“还活着已是最大的幸事了。” 约莫是知晓元澈在打听,当晚,亲王府来了位不速之客。 少年睡得迷迷糊糊,听见窗扇格棱响了一声,不予理会,翻了个身继续睡。 【陆九渊好感-5】 突如其来的播报让元澈猛地惊醒过来。 窗户再次被轻轻叩响。 【陆九渊好感+10】 【陆九渊好感-3】 【陆九渊好感+6】 一加一减,像在故意戏弄他。 正是半夜最冷的时候,元澈很想捂住耳朵装作没听见,可屋外的人耳朵何其敏锐,笃定他已经醒了,继续不紧不慢地拿好感度钓他。 没过几秒,元澈深吸一口气,忿忿地坐身道:“别闹了。” 他不情不愿地裹上被褥,艰难地从圆筒里迈着小碎步来到窗前。 窗扇支开,陆九渊独身坐在月下,一袭黑衣,脸色很白。 他垂眸遮住了翡翠色的眸子,一边膝盖屈起,有些吊儿郎当地把玩着玉佩,听到动静,转头勾起薄唇:“醒了?” “你说呢?”少年语气充满了怨气,腮帮子气鼓鼓的。 他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几根呆毛不太服帖地翘着。 陆九渊看着他,冰天彻地的寒凉里,少年明净温软,看似弱小,却最是坚韧,蕴含着勃勃生机。 像错过以后,再也不会等到的早春。 于是他伸手,越过元澈的肩膀,将人紧紧揽入了怀中。 【陆九渊好感+10】 元澈眨了眨眼,竟从这个动作品出一点不舍的意味来。 陆九渊轻轻说:“我要走了。” 怕元澈说出他不愿听的话,他没给少年反应时间,继续道:“很久不会再回来,很久。” 两人心知肚明,这次诀别,多半就是永别。 元澈微微低下脑袋,没有多说什么:“王爷保重。” 陆九渊松开手,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问:“若从前我多看你一眼,没有拒绝你……” 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了,只因为少年那双眼睛里没有他。 男人沉默了一下,笑容略带艰涩:“罢了。” 即便后悔又如何呢?不过是一场不被承认的、永远不会成真的梦。 不恨梨云梦远,恨只恨,盟深交浅。 …… 血色洗净,人间新年。 不上朝的时候,裴怀虚也很忙。 他是裴家实际的家主,族中上坟、祭祖、进贡、主持团圆饭等事宜,样样少不得他。 元澈有心找他,他也多半不在府上,为此,海德再度将麋赤送到了亲王府。 “今夜守岁,裴兄总在家吧?”少年揉着小狗松软的毛毛,不爽道:“要是他还不在,我就……” 他能怎么样呢? 突然出现在相府,吓其他人一跳? 说起来,裴怀虚还没给他介绍过除了裴老大人以外的人。 元澈抿唇垂下脑袋,戳了戳麋赤的耳朵:“……他是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难道我很丢人吗?” 海德听他自言自语,连忙道:“殿下多虑了,大人命我邀请殿下,今夜于宣金桥上相见呢。” “宣金桥?”元澈一改失落,头上看不见的耳朵立了起来,好奇道:“咱们去晚松巷?但是晚松巷就那么大,他族人太多,会不会站不下?还是说,他今晚不和别人一起守夜啊?” “大人前日路过,见桥边的花开了,约莫是请殿下去赏花的罢。” 宣金桥位于内城与外城之间,恰在晚松巷边上,正是裴怀虚先前购置宅院的外侧。 元澈将信将疑,但裴怀虚邀请,他还是很快换了新衣裳,满怀欢喜地出门赴约。 虽在年里,路边却隐隐有了早春的迹象。 处处春幡雪柳,热闹非凡,宫中的变故并未影响百姓,鲜衣遍街,庆贺不绝,街边叫卖婉转,人人脸上皆带着喜庆。 今夜无雪,是个风清月白的好夜。 元澈在桥头下了马车,提灯哈出口白气,左右望望,没瞧见裴怀虚的身影。 他鼻子冻得发红,顺着人流往桥上走了几步,见人群挨挨挤挤在一处,好奇地钻过去看热闹。 “奇了,天还未暖,如何就开了?” “是啊,小生住在晚松巷十余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奇事。” “定是吉兆,咱们赶紧拜拜,求个吉祥。” 路人的交谈传入元澈耳中,他定睛一看,只见桥对岸,一株桃树傍水而立,在如此寒冷的时节,竟满树灼灼。 第181章 深红浅红,流水清清,在各样鱼龙花灯的映照下,分外散漫柔和。 元澈看得出神,忽被人轻轻一扯,落入熟悉的怀抱里。 “裴……!”少年转头欲唤,小狗先他一步叫了起来:“汪汪!” 来人靠在他的肩上,一手搂腰,顺带逗弄了一下麋赤,含笑问:“某请殿下赏的这株桃花,可还合殿下心意?” “怎么做到的?”元澈眼睛亮晶晶的,本想说“教教我”,回头一看,裴怀虚颇有些风尘仆仆,像是才赶路回来。 他替裴怀虚拢了拢大氅领口,青年弯唇握住他微凉的指尖,放在胸膛上。 所触及之处柔软炙热,元澈忍不住翘起唇角,嘴上仍卖乖道:“裴兄,旁边还有人呢。” “不妨。” 裴怀虚嗓音柔和,为他抚去鬓边碎发,温声道:“某赶了很远的路,殿下。” 元澈下意识道:“很累么?咱么回去休息吧。” 裴怀虚却立于原地不动,桃花眸专注地凝视着他,好似周遭并无其他,唯有二人。 元澈停下步子,怔了一下,问:“裴兄?” 紫袍青年颔首低眉,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脸颊,轻声道:“某想问,殿下曾经……是否也走过这样长的路来见某?” “我没……”少年本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但一抬眼,就撞进了身前人眸底的期盼之中。 他心里一动,试探道:“……远到边关?” “比边关更远。” 元澈手指紧了紧,不知所措地含混道:“那是哪里?我可没听过。” 裴怀虚猜到了什么吗? 看出他的紧张,裴怀虚无声笑笑,带着扳指的手张开,手掌覆了上来,一根根扣入他的指缝。 “也许就在大夏附近,又也许,远到某终其一生也无法踏足。” 话虽如此,青年却并不显失望,蹭了蹭元澈的鼻尖,喟叹似的道:“殿下一路走来,定然经历了许多艰辛,许多波折。殿下如此不辞辛苦地前来,是因为大夏有想见的人?” 元澈眼睫颤了颤,低声承认道:“是。” “是某?” 裴怀虚追问。 “一开始或许不是……”元澈心虚地移开目光,感觉身前人动作微顿,旋即道:“但现在是了,肯定是!” 裴怀虚静了几息,声音和缓:“这样么。” “真的!”元澈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增强可信度。 麋赤从他怀里钻出来,以为俩人在说悄悄话,“汪汪”叫了几声,想下地去玩。 “乖啊,马上带你去玩。” 元澈搓搓它,胡乱安慰几句,蓦然听裴怀虚问道:“既然这般遥远,殿下还要回去么?” 少年抬头,见一贯清贵从容的青年也有了几分小心,语气不觉带了恳求。 “别走了,留在大夏,好吗?” 元澈愣了,没想到他试探半天,居然是为了这句话。 未能得到回应,裴怀虚手掌轻颤了一下,再度问:“……好吗?” 冬风凛冽,他的怀抱却是暖的,是再真实不过的人间。 少年忽然笑了。 他点点头,并没有裴怀虚想象中的为难。 裴怀虚心跳快了一拍。 元澈眉眼弯弯,声音轻快:“好啊,一言为定。” 【裴怀虚好感+1】 【裴怀虚当前好感:100,已自动转化为爱意。】 【裴怀虚爱意+100】 【裴怀虚当前爱意:200】 【达成结局:桃花开处起相思】 系统播报内容是什么,元澈已无心细听。 他踮起脚,紧紧搂住了裴怀虚。 从此迈迈时运,穆穆良朝。无论春风秋雨,皆与君携手共度。 年年如此,岁岁如此,再不分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