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公子有所荼谋[重生]》 第1章 [穿越重生] 《鹤公子有所荼谋(重生)》作者:桃园团子【完结】 简介: 谢荼十六岁生辰那日,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她的父亲死时双目圆睁,兄长手脚尽断。 一杯毒酒下肚,都没等来往日那些所谓亲朋故友来搭救一二。 死前她只听见远处隐约焦急的声音,似乎是姜鹤。 那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姜鹤,低声下气求着狱卒,能让他进去给谢荼送一件冬衣。 人心幽微,但谢荼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素来与她不对付的人,竟然是唯一愿意替她奔走的人。 再睁眼,谢荼重生在了上山替进考场的兄长祈福这天。 她此时还是东京城里顶顶耀目的贵女,是谁说起,都要夸一句神仙妃子的人物。 而姜鹤,还是那个与她过不去的浪荡子,正挑起轿帘,嗓音清冽裹着笑意: “谢荼,几日不见,可有想小爷我啊?” 谢荼看着马车外面少年风流,意气风发的人,捏了捏掌心,压着嗓音啐他浪荡。 却不是前世的厌恶,而是得见他还安好的隐忍哽咽。 重来一次,谢家要安然无恙,姜鹤也要。 她谢荼救不了世人,却也能竭尽全力,救亲近人于阿鼻地狱。 520掉落小甜饼: 姜鹤又双叒叕被谢荼撵出房门之后,他垮着个脸坐在台阶上,问典心: “她当真忍心让我去军营?” 典心皮笑肉不笑:“当值的日子,您不去谁去?” 姜鹤委委屈屈:“可我刚成亲,还在休沐中。” 典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如果您是指上上个月和我们姑娘的那个成亲,那您的婚假应该早就用完了。” 姜鹤:谁懂啊,老婆的贴身婢女贼拉嫌弃我! 典心:谁懂啊,姑爷成天无所事事只想贴贴! 谢荼:谁懂啊,我只是想补个眠,婢女和老公俩人差点没打起来!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重生 甜文 he 救赎 主角视角:谢荼,姜鹤 一句话简介:与纨绔的强强联手 立意:带着爱意,在逆流中携手相伴,砥砺前行 第1章 惊梦 十二月隆冬,京城已是滴水成冰。 谢荼正靠在大理寺地牢的石墙边,等着鸩酒的毒发。 她仰着头,干裂的嘴唇边吐出一团白雾,笼在面庞上,遮住她鸦羽似的睫毛底下缀着的泪珠。 原本保养得极好的嫣红长甲早已断裂成几节,莹白的手指看不出原本纤细的模样,肿胀不堪,指尖甚至有虫鼠啃啮的痕迹。 身上穿着的上好蜀地锦缎制成的内衫也早已看不出花纹颜色,皱巴巴地裹在她的身上,遮不住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被冻得青紫红肿,竟无一块好的地方。 曾经出身高贵的她,容貌绝丽,才情绝佳,受着各功勋子弟的爱慕,本是京城之中世家贵女最艳羡的姑娘。 可这一切,在两月前父亲谢愉恩“通敌叛国”获罪后,成为泡影。 她艰难地侧过头,看向牢房角落。 在那里躺着的,是她的父兄。 父亲谢愉恩乃当朝宰相,一生清正,却被歹人设计陷害,蒙叛国重罪之冤深陷囹圄,更是遭到刑讯逼供。 三日前,父亲不堪重刑而死,双目怒圆腹部鼓胀,终究死不瞑目。 而她最敬重的兄长谢英,少年举人,正直聪慧,却因为不愿作伪证指认父亲的“罪行”,被斩断双手双脚,血流殆尽而亡。 此生唯剩的两位亲人,都死在了她的面前,谢荼闭着眼睛都能回想起父兄二人咽气时的惨烈模样。 她艰难地喘着气,腹部的绞痛让她整个人蜷曲起来,喉咙管中不断涌出猩红的液体,几乎令她窒息,整个人也逐渐飘忽起来。 眼前一片雾蒙蒙,看不真切。 谢荼知道,自己只怕是要死在这牢狱之中了,死在自己十六岁生辰这一天。 可是,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前来搭救呢? 入狱的这些时日,谢荼从未听闻有任何人为谢家之事奔波走动。 那些被父亲一手帮扶起来的谢家亲族,那些曾经口口声声爱慕自己的勋贵子弟,那些亲亲热热和自己情同姐妹的闺中密友,全都不见踪影。 她面露苦笑深叹一口气,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求求你,就让我进去见见她。” “这位大哥,您拿着吃茶暖暖身子,我只进去递件冬衣!” 恍惚中,谢荼似乎听见阵阵嘈杂人声,牢房外正在有人低声下气地求着狱卒通融,声音耳熟。 “去去去,这儿焉是你能进的地方?”狱卒粗犷的嗓音伴随着碎银子落地的声音。 ” 您看我手无缚鸡之力,我只进去看一眼即刻便走,绝不耽误您的差事儿,您行行好?” 那人喋喋不休,紧接着便是一袋子银钱落在手掌心的声音。 谢荼费力侧耳听了许久,这才辨认出。 姜鹤? 他来做什么? 因着姜家的那场祸事,曾经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姜鹤,如今也只是个庶民,能有多少钱财散给狱卒? 牢房外,狱卒似乎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随后一阵钥匙哗啦声响,牢房外也由远及近地响起了步伐声。 谢荼强撑着眼皮,只极力看清姜鹤那惊慌失措的神情,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2章 “谢荼,醒醒!” ———— “醒醒!” “姑娘,醒醒,咱们快到了。” 谢荼猝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秀丽脸庞。 “典心?” 典心是母亲娘家的家生子,自小和她一同长大,是她身边最体面的大丫鬟。 可两个月前,谢家出事时,家中仆役全被遣散,典心被人掳走不知所踪。 她竟然能在死后再看见完好无虞的典心! “姑娘可是睡了好一阵,不过咱们就快到了,可要起身了呢!”典心捧了青釉竹叶花纹杯茶盏递给谢荼。 刚刚,是在梦中吗? 谢荼愣神间接过,茶香瞬间扑鼻。 是她最爱的雨前龙井。 她低头轻抿一口润喉,压下仍怦怦直跳的心,这才艰涩问道:“我们,到……哪儿?” “当然是隆山寺了。”典心浅笑着接过茶盏,语气轻柔,“想必姑娘是梦魇着了,竟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隆山寺? 典心见她愣神,又用帕子从青釉瓷碟中捻起一块窝丝软糖塞进她的口中:“姑娘快醒醒神,咱们今日可是有重要任务呢!” “今日?”谢荼被塞得满口奶香。 这真实的口感,根本不似在梦中。 她连忙追问道,“哪日?” 典心微微撩开车帘看向近在眼前的隆山寺大门,浅笑道:“自然是替咱们大公子科考祈福的日子了!” 兄长?祈福? 谢荼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辆摇晃着前行的马车中。 马车内垫着松软靠垫,门边挂着湘妃竹的帘子,窗台边的小矮几上摆着一套青釉竹叶花纹瓷茶具,装着八宝糕点的碟子。 这陈设越看越是熟悉,是父亲专门为自己量身配备的出行车架。 可谢家明明已被抄家,家中财物全部清查封存,自己又怎会身处在自家的马车里呢? 马车速度渐渐慢下,谢荼已经从车窗的缝隙中瞥见姜黄色寺庙围墙。 回想起刚刚谈话间提到的隆山寺为兄长祈福之事,谢荼看着典心柔和的五官,猛然想起了什么。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想一般,还未待马车停稳,车帘外便恰好响起一道人声: “咦,姜公子快瞧,这不是谢家姑娘的车架吗?” 谢荼瞪大了双眼,似乎有预见似的把目光从典心的脸上移开,转而朝着车帘一角看去。 下一瞬,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撩起车帘,亮出一张唇红肤白,剑眉星眸的脸。 矜贵少年郎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嗓音清冽裹着笑意: “谢荼,几日不见,可有想小爷我啊?” 是这个浪荡子! 谢荼的胸中激荡着一种无以言明的感触。 偏偏是这样的浪荡子,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家族巨变,父兄被流放,母亲自戕,自己被贬斥为庶民。 可即便这样,他仍能在苦难之中惦记着给自己送去冬衣,甚至成了唯一见到自己死前最后一面的那个人。 这是多少曾经萦绕在自己周围大献殷勤的人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迷住了谢荼的双眼。 姜鹤穿着一身烟青色缂丝竹纹长衫,系着一件烟灰色图纹蜀锦披风,腰间挂着刻有姜氏族徽的玉佩,正歪着头看向车内的谢荼。 可等目光落在谢荼的脸上,看清她眼眸中的泪光时,姜鹤这个京城有名的小霸王竟然心头一跳,心中有种莫名的慌乱感: “欸?你,你怎么……” 这等情景,纵然谢荼不信那些怪力乱神,却也知道她这是重生了。 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重生在三年前为兄长谢英科考上山祈福的这一天! 回想起前世谢家祸事,惨死的父兄,谢荼不禁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姜公子,您怎的如此莽撞,仔细冲撞了我家姑娘!”典心出声呵斥,张开双臂将谢荼严严实实地遮挡在身后护住。 眼前风光霁月的浪荡子和生命最后一刻见到的瘦削少年重叠在一起。 前世隆山寺门前相遇的那一遭,姜鹤当众撩开她的车帘,轻佻着问候她,周围看客哄笑成一片。 脸皮薄的她当下便和姜鹤结下梁子,对他心生厌恶,发誓再不与他同一处出现。 直到后来姜家生变,听闻他被贬她还暗骂了句“活该”。 再然后便是谢家蒙难,姜鹤不顾身份低声下气求狱卒进牢房探望她。 可真是造化弄人! 只一瞬,谢荼便稳住了心神。 她抬手用帕子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压着嗓音啐了一句:“浪荡!” 却不是前世的厌恶,而是得见他还安好的隐忍哽咽。 看见立在马车前姜鹤碰壁的窘迫模样,马车周围同姜鹤同行的公子哥儿瞬时哄笑开来: “姜公子,你也有今天?” “是啊姜公子,你不是号称同谢家姑娘自小相熟吗?怎的你一撩谢姑娘的车帘,反而让她身边的婢女给斥责了呢?” “小心谢家姑娘去报官,说你‘浪荡’、‘泼皮’再加‘无赖’!” “哈哈哈哈……” 姜鹤白净的脸上沾惹上一层红晕,撩起车帘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曲:“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儿,都给我起开!” 他面带恼怒,左右斥退了伸头看热闹的人。 第3章 只有一声轻啐,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斥责。 深觉诧异的他抬眼望向车内人。 只见那人眼眸中不见了适才雾蒙蒙的水汽,反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姜鹤见着谢荼只伸手拢紧白狐狸毛斗篷下了车,一反常态地冲他们一行人微微点头示意,再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与众人擦肩而过。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面前几架黑漆平顶齐头的马车,追随着谢荼的身影拾阶而上进了隆山寺的大门。 幼时在宫宴上,姜鹤一眼便喜欢上了那个漂亮高贵又极有才情的谢荼。 可碍于某些原因,他不得不成日胡天海地,因此身为京城有名纨绔子弟的姜鹤并不受谢荼这样的名门贵女所欢迎。 京城中的勋贵人家拐着弯儿的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可即便这样,他也只能在一些宴席上远远地见上谢荼一面。 而他也不负自己“纨绔”的盛名,时常插科打诨绕在谢荼的周围,竟也惹得她避他如蛇蝎,向来不待见自己。 可刚刚自己如此轻浮地当众撩起谢荼的车帘,仅仅得来一句“浪荡”,并未见她面上有何愠色。 姜鹤目光不由得沉了沉,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厮,那小厮意会悄无声息隐在人群中。 只一瞬,面上的凝重继而散了开去,再次同身边那几个富贵公子哥儿笑闹了起来。 “姑娘可真是好性儿,那姜家公子的做派谁见了不得说一句没规矩,就姑娘不吭一声儿好颜相待。” 跟在谢荼身边的典心一阵嘟囔。 谢荼微微侧过身子,看着山门下那道和周身公子哥儿打闹在一处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愈发温柔。 姜鹤虽然顽劣,可直到姜家覆灭,他也未曾出过任何大岔子。 反观寻常京城中人人交口称赞的一些个孝子贤孙,反而接二连三惹出了一堆祸事。 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 姜鹤如此“纨绔浪荡”的行径,只怕是和姜家日后覆灭的原因有关。 既然上天给了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自己定能解救谢家于大难。 而临死前姜鹤对自己的情义,自己总是要还的,姜家的那场悲剧,自己也定要想法子避免。 眼下姜鹤年纪尚小,不过是玩心重,自己待他如家中顽劣幼弟便是。 谢荼见典心一脸不悦,摇了摇头开口道: “今日来隆山寺的, 都是为十日后科考的祈福而来。我若是与姜家公子有什么口角纷争,被那有心之人传出去,岂不是要连累哥哥他日后的科举之路?” 典心闻言神色一凛,有些后怕道:“还是姑娘警醒,奴婢知错了。” 姜鹤今日之举虽然浪荡,占了些口头上的便宜,可自己终究没有因此缺斤少肉,算不上什么被折辱。 反倒是兄长此次科考虽然摘得探花之名,可却因“人品家教”被卷入一桩科考舞弊案。 回想前世种种遭遇,说不得这山门前发生的事情也牵扯进一二。 谢荼由着典心跨步走进大雄宝殿,佛祖金箔贴身,慈眉善目地看着面前的善男信女,烛火柔柔,熠熠辉煌。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祈祷,心里却在琢磨着今后即将面对的艰难。 典心虽然一贯忠心耿耿,可性子实在耿直冲动,必须好好调教。 而三年后那封莫名出现在父亲书房中的“谋逆”书信,更是牵扯起所有惨祸的根本。 谢家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入,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揪出那个藏匿在谢家的内鬼! 谢荼睁开双眼,仰头看向殿中普度众生的佛像,头一次在脸上露出坚韧神色。 重生了就要好好活着,让所有亲近之人都好好活着,上天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绝不能浪费! 第2章 备考 从隆山寺回府后,顾不上喝一口热茶,换了身桃红色缕金百蝶花纹窄袖薄袄,谢荼便带着典心、吟心两个大丫头并一众婆子就直接去了前院哥哥谢英住着的重轩院。 从院门口到谢英的书房,要路过一口小池塘,池塘边种了许多湘妃竹,又从后院的水池中引了活水过来,从池塘中堆砌的太湖石假山上流下来,形成高山流水的景色。 从湘妃竹间曲径绕过,便看见谢英正坐在临窗的书桌前习字。 听见动静,谢英茫然抬头,恰好同谢荼的目光撞上。 谢荼神情恍惚了一阵,仿佛见到上一世抄家下狱后,哥哥被拉走拷问前,也曾仅着一身干净月白色中衣这样同她隔着栅门,嘴角含笑柔声安慰:“荼儿别怕,哥哥去去就回。” 再见他,便是一身血污,被狱卒提着手臂扔进干草堆毫无动静,汩汩鲜血顺着地面流到她的跟前。 可是,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哥哥还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 “哥哥可是在温习功课?我来得可是不巧了。”谢荼眉目含着笑意笑吟吟地说道。 “妹妹今日怎想起到我这院子里来?”谢英面露惊喜模样,忙丢下手中的笔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竟来不及引着谢荼进门,直接隔着窗户同她说起话来。 谢英自从开蒙读书后便搬至前院单住,每日往返于前院西席和重轩院之间,后来课业愈发繁重,和妹妹谢荼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随着妹妹一日日地长大,每次见面,妹妹不再像小雀儿一般扑进他的怀里,也对他带回来的那些稀罕玩意儿不再感兴趣。 第4章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妹妹第一次主动跑来自己的院子同自己问好。 谢荼自然不知道自家哥哥心中想着的小九九。 她看着窗柩边面色如玉、风姿无双的少年郎,实在难以同那双手双脚尽断,全身血污惨死在狱中的瘦削男儿挂上钩。 她一直不清楚,这个和自己并不亲近的哥哥到底有多疼爱她这个妹妹。 直到抄家之时,从谢英的屋子里搜罗出几箱笼各式小物件,那都是这些年积攒下来,想要送给她的。 那时她才陡然察觉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还有十日哥哥便要前往贡院参加考试了,原本这些备考的东西应该由母亲或者是嫂嫂来替哥哥准备。”说话间,谢荼走进书房,坐在谢英的桌子前随意把玩起桌面上的鸡血石印章来。 “不过母亲早逝,哥哥又还未娶妻,妹妹不才,想亲自替哥哥张罗一番。” 谢荼不绕弯子,直接说明来意。 “你不是一贯不愿沾染这些庶务,总觉得……”谢英下意识停住嘴,端起桌前的汝窑青瓷茶盏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茶。 谢荼讪讪一笑,她确实曾觉得庶务理账这些俗事会让自己沾染铜臭,平时更是对内宅事务从不过问。 谢家老夫人一心礼佛不问庶务,叔伯两家早就分府出去一直在老家单过,所以京城的谢府中馈原本一直由谢荼的母亲杜一南掌管。 谢荼五岁时,杜一南去世,谢愉恩同妻子伉俪情深,深受打击无心续弦,谢家的内宅事务便一直由杜一南身边服侍多年的陪房徐妈妈,协同大管家谢善家的刘妈妈一起主理。 她长到十岁时,谢愉恩曾经问过愿不愿意学习掌家庶务,被她以庶务凡俗为由严词拒绝。 “那时候还小,自然是不懂这内宅庶务的奥妙。”谢荼心虚地瞥了一眼谢英,继续道,“我也大了,想着先从帮哥哥整理备考事务开始练练手。” 学习掌管庶务本就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妹妹愿意接触学习自然是一件好事,谢英在心中这样想着。 可还不等谢英有所反应,谢荼便皱眉娇嗔道:“还是说哥哥不舍得开了自己的私库,怕我贪墨了哥哥什么好东西不成?” 谢英扑哧一笑,宠溺地摸了一把她的脑袋:“瞎胡说,哥哥有了好东西哪次不是先紧着给你?” “竹翠,去取我的库房钥匙来!”谢英扬声叫来屋里的大丫头,吩咐她再把册子一并找来递给妹妹谢荼。 竹翠“欸”了一声转身去了谢英的屋子,不一会儿端着个樟木盒子出来。 “姑娘揽了这事儿甚好,我们正好也能躲个懒呢!” 竹翠穿着一件青碧色暗花对襟袄,头上只简单插着一只珠花银钗,鹅蛋脸秀丽柳眉轻挑: “刚好,咱们哥儿年前便积攒了好些物件还没给姑娘送去,姑娘疼疼奴婢,一并把东西带了回去,免得我们跑来跑去地送。” 谢荼见到竹翠,只觉得眼热。 哥哥被卷进那莫名的“科考舞弊案”后,竹翠便因没有管理好哥哥屋内事,自罚杖责三十,被寡嫂领回了家,没过多久就没了性命。 这次由她亲自把关,一定能扭转前世所有人的命运。 “竹翠姐姐。”谢荼起身问好。 “科考舞弊案”后,哥哥虽然没有实质性证据的指证,可仍然从他屋子里翻出了和那“舞弊案”有关的只言片语。 哥哥被牵连,官职被贬后被挪到了翰林院编撰的位置上,他深受打击,人也迅速消沉了下去,直到父亲事发都没能再立起来。 这也是谢家蒙冤后,朝中无人伸出援手的原因——谢家后继无人,那些个歹人根本毫无忌惮。 “姑娘多礼了,若是有不清楚的,姑娘尽管差人来问便是。”竹翠将手中的樟木盒郑重地放在了典心的手中。 “那我可就接过这桩差事了,保管让哥哥满意舒心地去考试。”谢荼弯着眼眸冲着谢英眨了眨眼睛。 谢英笑呵呵地把桌上适才谢荼把玩的鸡血石印章硬塞给她,这才放她搬着只塞满小物件的箱笼离开重轩院。 不过一刻,谢家上下便都知道自家姑娘谢荼亲自替大公子谢英准备科考的事情了。 对于谢荼管起大公子院里的事情,谢家上下倒是无人质疑,只刘妈妈留了个心眼儿,晚上回便把这事儿说给了丈夫谢善听: “你说,咱们姑娘是不是年岁到了,想借着这事儿趁机接过家中的中馈练练手?” 刘妈妈这些年协管内宅事务,吃了不少油水,给两个儿子安排了肥差不说,每人都给挣了像样的宅子和田产铺子。 家中买了不少小丫头来使唤,手中宽裕起来自然是不想再回到过去那般被人指使做活的穷苦的日子。 更何况如今她走出去,谁人不尊称她一句谢相家的“刘妈妈”? “眼看着姑娘明年就要及笄,老爷不想把她嫁入高门,已经准备在今年的新科中替她相看,中馈练手想必不会如此着急。” 屋子里炭火烧得旺,谢善半敞着外衫吃着烫好的酒一边琢磨着:“你先别妄动,容我思考一番。” 谢荼不知道自己今天这一出搅动了府内多少管事的心。 她奔波了一天早就累了,却也没什么胃口,由着典心、吟心两个丫头服侍净 了手,用了碗小厨房端上来的鸡丝山药面,吃得身上暖融融才撂下筷子。 第5章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吟心帮她换了件白绸绿绲边中衣,卸下钗环,典心则替她松了发髻,拿了个牛角篦子一下下地按摩着头皮。 谢荼歪靠在黑漆黑漆描金拔步床,正百无聊赖地翻着哥哥给自己的私库册子。 现在只是寻了个借口把哥哥的院子接过来管,可哥哥的书房里到底是有哪些东西牵扯到那“科考舞弊案”,又要以怎样的借口搜罗出来销毁呢? 还有那个人,要怎样提醒哥哥科考时不要与其交往过甚呢? 直接提醒哥哥定是要疑心,免不得要被盘问一番。 她只记得那人约莫姓乔,江宁人士,贡院考场上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才引得皇帝震怒令大理寺少卿亲自彻查这一案? 吟心见自家姑娘看着大公子的私库册子发怵,只当她忧心自己害怕处理不好谢英备考的事情,便开口笑道: “公子屋里的竹翠姑娘不是主动提了会帮着咱们一起料理,姑娘也不必紧张,正好借这个机会练练手,等将来姑娘要嫁人了,咱们夫人的大半陪嫁还需要您亲自打理呢。” 谢荼想起揭榜后便要以伺候祖母为借口住进来的堂妹一家,心中一动,唤来管着自己库房的乳母周妈妈。 “周妈妈,我记着有一盏羊角琉璃灯,点燃后会比寻常烛火亮许多,你开了库房帮我找出来送到重轩院去。” 这东西堂妹谢芸进府没多久,便被她借口观摩给拿走了,不止于此,还有许多物件儿都被她一一挪到自己屋里去用。 而堂妹的母亲王氏,手伸得更长,打着谢老夫人的旗号,管起谢府的庶务,吃了不少油水不说,最后还打起了母亲嫁妆铺子的主意。 父亲对谢芸一家尽心尽力,可等谢家事发,他们一家便忙不迭地从谢府搬了出去,更是极力撇清和谢家的关系。 这样的白眼狼,给了她倒不如送给哥哥晚上温书用。 她的重峦院由周妈妈管着,母亲去世后,她的库房搬进些母亲常用的摆件,还没登记造册,所以谢芸取走的那些东西,都没有册子记录。 “顺便开了我的库房,把所有的东西都登记在册子上。”她怕周妈妈多想,又道,“我见哥哥的私库册子登记的就很齐全,我一个姑娘家,没的还不如他一个大老爷们儿。” 吟心捂嘴直笑,周妈妈也眯着眼睛叠声应下。 谢荼又让小丫头跟着周妈妈去库房里取些红棕色绸布和软棉花,这才让典心吟心吹了灯歇下。 谢家老夫人住在后院的益晖堂,每日只醉心于礼佛,免了谢英和谢荼的晨昏定省。 谢荼没有早起的习惯,前一日折腾久了累极了,直睡到辰时,才被周妈妈用凉帕子敷面给叫醒。 “我的姑娘,您昨日还信誓旦旦说要给大公子准备备考的东西,今日便躲懒起不来床吗?” 周妈妈抚着谢荼起身,细心给她穿上蜜合色遍地金褙子,淡青色挑线裙子,这才拉了她起床。 “早晨老爷上朝前来过咱们院子。”典心捧了个楠木匣子进了内室,“说是等姑娘醒了就给您。” 谢荼一怔,接过那略沉的楠木匣子。 父亲一忙于公务,甚少到自己的院子里来,他今日是来做什么? 她捧着匣子走到梳妆台前,轻轻揭开那有些陈旧的匣子盖儿。 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是谢家回事处的对牌。 第3章 打听 “父亲来时可曾说过什么话?”谢荼脑壳有些痛,瞥了一眼屋子里的小丫头问道。 她只想借此机会整顿哥哥的屋内事,可还不想把手伸到偌大谢府的中馈里去。 要知道,树大招风,她在明敌在暗,若是因此惊动了暗藏在谢家的那贼人,逼得他们提前动手可就得不偿失了! 吟心知道兹事体大,撵尽屋内的小丫头们,这才恭敬的贴过身来小声回话: “听珠萍那小丫头说,她早晨扫院子开了门就看见老爷身穿朝服立在门口,老爷见到她便命她唤了我出去,把这匣子交代给我,只说别吵醒姑娘便转身去上朝。” “珠萍瞅着四周只有常跟着老爷上朝去的小厮高山,并没有其他人在跟前儿伺候,所以赶忙去叫我。” 日常这对牌都是在管家谢善的老婆刘妈妈身边管着,这对牌被父亲丢给自己管理,只怕是已经过了明路。 “姑娘可要今日去回事处见见各位管事?”典心看着吟心给谢荼绾好的元宝髻,从梳妆台上的掐丝银嵌宝石妆奁中,取出一副嵌红宝石类金丝金钗来,比划着便要往她头上插去。 谢荼摩挲着樟木匣子中的对牌,沉吟片刻道:“周妈妈,你亲自去一趟回事处传话,就说我这几日要忙着给哥哥整理备考的行李,暂时无暇顾及家中诸事,还请各位管事先担待着。” “我初来乍到多得需要各位管事帮着一起打理,烦请各位管事回去各自理好自己的账簿,回头一并交予我。” 周妈妈点头记下,领着谢荼的腰牌去了回事处的花厅传话。 而一旁的典心则疑惑问道:“姑娘不怕这些人利用这些日子在账簿中动手脚?” 谢荼偏头让过那只二两重的金钗道:“用人不疑,疑人勿用,这些个管事都是人精,若真有账上的差池,他们自然会想办法填平,我这也算是先礼后兵了。” “不用这钗子,我今日是要去开库房的,那只点睛红宝石珠花就行。” 第6章 典心又取了对红珊瑚手钏给谢荼戴上,并两只粉猫眼石耳坠,才算是装扮好了。 谢荼看着守在一旁,正在整理着缎面棉花的吟心,开口道: “吟心,我记得你有个哥哥,似乎是跟在徐妈妈家的章掌柜身边做学徒?” 谢荼想起昨夜睡前琢磨的事情,科考之日一日日临近,她深觉不能再耽搁下去。 “请你哥哥去打听看看,如今进京赶考的书生们如今都投宿在哪家客栈。” 吟心点头道:“奴婢知晓了。” 一旁的典心反倒是诧异道:“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谢荼心中长叹一口气道:“我想着哥哥的那些同窗今年若是能有高中的,可以一同帮着打点,这样哥哥今后的仕途也能有些助力不是。” 哥哥前几年曾在沧州的白鹭书院进学过一段时间,后来父亲才请了西席先生在府里讲学,以照顾同窗的借口去打听事情不容易被人疑心。 不过,典心的性子着实该磨一磨。 “今日周妈妈整理我的私库,典心,你就跟着一起去帮着登记册子吧。” 私库里的东西繁杂多样,整理起来费时费力,恰好能捺一捺她的性子,有周妈妈在,也能带着让她学会察言观色的规矩。 典心的心思浅,只当是自家姑娘依仗她办了件重要的差事,高高兴兴地领了腰牌去寻周妈妈。 吟心拿了件嫩黄色流云白鼠毛边斗篷给谢荼系上,又递给她一只温热的暖手炉,听了谢荼附耳的几句嘱咐,这才扶着她往重轩院走去。 谢荼照着自己理的单子,拿着哥哥谢英的钥匙请了竹翠姐姐一同开了他的私库。 京城的初春还会飘雪,带去的被褥衣服不能太单薄,也不能太过厚重,谢荼亲自挑了两条沉香色蚕丝被褥。 “竹翠姐姐,带进去的衣服得是单层的不能有夹层,我记得哥哥有几身薄的石青色锦缎棉直缀,还请姐姐找出来。” 竹翠手上戴着一只缠丝白玉镯子,通身再无旁的饰品,看起来格外柔美。 “姑娘记性真好,咱们哥儿确是有几件这样的。” 那是因为“科考舞弊案”之后,谢英的东西被翻了出来好一阵挑拣。 谢老夫人嫌晦气,将谢英的那些旧日里的衣衫,用不上的书籍都被一把火烧尽,摆在最上面的就是那些薄棉直缀,可不就记住了。 “除了哥哥平日里用惯了的趁手物件,文房四宝及一应物品全部得看仔细些,不能磕碰缺角,也不能夹带字迹,那可是大忌!” 谢荼想到那“夹带舞弊”的罪名,心中一紧,忙指着一块冰纹石砚道:“像这样的也不行,没得被有心之人利用。” 谢荼指到哪儿,竹翠便跟着收拾到哪儿,一句怨言都没有。 “我那里再给哥 哥准备两条护膝,免得他在那贡院里头受了寒。” 进了贡院,大门一关小门一锁,吃喝拉撒全靠自己,她得帮哥哥准备万全,免得受了冻遭了罪。 “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竹翠跟在谢荼身边忙了大半日,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温柔似水。 自家哥儿和姑娘手足情深,深宅大院中倒是罕见。 谢荼理着衣料的手一顿,回想起上一世哥哥从贡院出来后,冻得直哆嗦还不忘自己耳边絮絮叨叨抱怨模样,抿嘴浅笑。 父亲一生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而亲生子科考时,为了避嫌,不曾嘱咐一二。 哥哥在那贡院应试,恰逢倒春寒,冻得受不住,披着薄被子考完了全程,出来后便病了一场。 可即便哥哥寒窗十余载,经历考试的困苦,最后却依旧卷入了那场“科考舞弊案”。 谢荼放下衣料,攥紧手中帕子笑道:“没见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去年这般时节还落了雪,倒春寒可冷的不得了,这可不得给哥哥多备些?” “我听顾家姐姐说,这贡院一旦落锁,即便是着了火,都不能开门,一旦开门,成绩便作废。” 顾侍郎家的几个儿子前几年都参加了科考,谢荼曾听顾家姑娘提起过。 多年前的春闱,有个考生考试瞌睡碰到了烛台,连着烧了几间屋子,考生们不愿放弃多年苦读的成绩,最终那里头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惨烈。 竹翠听着认同地点了点头,照着谢荼的要求去盯着小丫头们收拾东西。 谢荼倒也不客气,昨晚给谢英送去一盏羊角琉璃灯,这会便从他的私库里收拾出两套青瓷菱纹茶具说要带回去。 竹翠抿嘴直笑,指挥着小丫头去取来箱笼,把谢荼清点好的东西全都放了进去。 下午借着天亮,谢荼揣着周妈妈翻出来的绸布,开始给谢英做护膝。 护膝缝了三层绸布,里子用柔软细布密密缝上,里头塞了晒得蓬松软绵的棉花,扯了同色的细线收边。 谢荼想了想,又在绸布面上绣了株迎风展腰的雪松树,上面还蹲着一只圆滚滚的小松鼠。 针脚缝得密密的,小松鼠怀抱着一颗松果活灵活现,就连周妈妈都凑过来说绣得好。 等到掌灯时刻,典心跟着周妈妈带着小丫头们去取饭菜,吟心贴到跟前儿来回禀她哥哥打听到的事情: “这几日进京赶考的书生们大多住在悦来客栈,某些银子短缺的便借宿在走商贩夫的家中,花费的银钱不多,却也不失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第7章 “同咱们大公子同窗过陆、厉、王、孙几家公子,则是借住在京城中远亲家里。” “若是放榜时有人在榜,姑娘不妨以公子的名义包上红封,带着谢家的帖子去拜访。” 吟心一边回想着自家哥哥打听来的事情,一边细说着。 “哥哥的同窗或进京赶考之人中可有名乔姓书生,大约是江宁来的,年长几岁。”谢荼皱眉问道。 吟心仔细回忆一番,摇了摇头:“大公子去的那座白鹭书院,等闲弟子倒是进不去,乔姓的公子奴婢的哥哥没有打听到,且今年考生中似乎没有姑娘提过的人。” 她一顿,又道:“不过奴婢哥哥说有桩奇事,想必姑娘一定感兴趣。” “这次赶考的考生中,厉家公子身边带着一位面貌相似的娇俏少年郎。”吟心捂着帕子小声道,“此人虽嗓音粗犷行为粗鄙,可奴婢哥哥恰巧碰见过那少年郎捂嘴娇笑的模样。” “听说是厉家主母乳娘的儿子,年岁和厉家公子相仿,厉家恩典,特放了那少年身契,命他跟在厉公子身边一同读书考试。” “那少年郎倒也争气,早早有了举人的身份,今年便是陪同厉公子进京一起参加春闱。” “大家都说他们两人才情相似,宛如双生子呢!” 那“科考舞弊案”是从乔姓书生的检举信查起,但凡与乔书生沾边的人,都被大理寺的人彻查了考试档案,甚至从每个人的童生试查起。 考生家中书房更是着重翻查的地方。 谢英便是因为从书房中查出写有某些不当言论的只言片语被牵连,从此被标上参与“舞弊案”的共谋者的名头。 直到最后,朝廷也没有公布彻查事情的真相,谢英却因此彻底沉沦,再也没能走出这阴影。 谢荼想着上一世世人再三缄口的“科考舞弊案”,联想到吟心提到的这桩奇事,心中的心思转了个弯,惊得差点儿从榻上跳起来。 “你快去问问你哥哥,这少年郎的母亲可是姓乔,祖籍江宁?” 这个少年郎,难道便是“舞弊案”的关键? 第4章 当局 深夜,京城西郊喜鹊胡同内有一处人家挂着两盏红灯笼,门户虽小,却有两名大汉守着。 入门摆着一块丈二高的屏风,和田玉嵌着翠玉墨玉形成一幅山水画,风雅精致,如听得潺潺流水叮咚响。 不大的院子中立着座挂着月白鲛纱帐的亭子,亭中人影绰绰,轻声细语。 “公子好酒量,奴家甘拜下风。” 酒娘花娘子散着衣裙斜靠在塌边,玉手持火钳微挑着火盆里的银火炭,黑黝黝的杏眼斜瞥着塌上人,媚眼如丝,眼波流转我见犹怜。 “只是奴家不懂,为何公子如此将那屋子里的人晾着?” 姜鹤身上着宽袖墨色澜衫,腰间的玉带散开,露出前胸大片玉白。 他左臂撑着整个身子,右手提着一只青玉色冰纹酒壶,仰着头往里灌着酒,晶莹的酒滴顺着他耸动的喉头滚落,打湿搭在面前的衣襟。 院落不大,亭子里尚能听见厢房中的阵阵丝乐声,姜鹤摇晃着左手,指节一下下地点着榻上的软垫,像是没有听见花娘子说的话一般。 忽然,鲛纱帘外人影微动,姜鹤停下动作抬眼看向花娘子。 花娘子神色一凛,收起适才的调笑站起身来忙退了出去。 若不是她多年前被姜鹤所救,只怕也不会见到京城小霸王的这一面。 “陈全,进来。”姜鹤扬声叫人。 一位深杏色繁纹枝节夹袍打扮的侍卫掀开纱帘,裹挟着一身寒气跨步走进来,搅动起亭中鲛纱水般波纹。 陈全欠身行礼,靠近姜鹤蹲在榻边低声回话: “公子,谢府内并无异样,只是……” 姜鹤身上适才那般浪荡气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肃穆冷意。 他微微掀起眼皮,神色冷漠地看着陈全,示意他继续。 “那日从隆山寺回去后,谢姑娘便以要帮着谢家公子整理备考行李为由,管起谢公子院里的事情。” “谢姑娘身边的婢女吟心,有个哥哥在外头做学徒,这两天在忙着四处打听谢英昔日同窗的落脚处。” 姜鹤后仰着,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声音慵懒带着鼻音:“唔,她同谢英的感情好,提前帮着打点旧日同窗,想来也是惯常做法,谢家没有主事的内眷,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 他一顿,从宽大的袖摆中伸出两根玉指,缓缓勾了两下。 陈全撑起身子,凑到姜鹤的身旁,听见他缓缓吐出后半句:“谢家老头儿对她这行为,有什么异议吗?” 谢愉恩此人,清正自律刚正不阿,却在某些事情上不够灵活,又有些许迂腐,这便是他从不登门拜访的原因。 以他如今在京城的名声,只怕要被这位谢相给打出来。 “回公子,谢相对此并无过多言语,第二日便亲自将掌家对牌钥匙交给了谢姑娘……” “姜鹤你莫不是酒多了跌进去了?” 一道清亮呼和声打断主仆两人的对话。 陈全回过头隔着鲛纱帘,看见院子尽头一处厢房门口,半倚着一身着宝蓝色杭绸直缀的公子哥儿。 眼神迷离,步伐虚浮地被身边的酒娘搀扶着,正抬着手胡乱指着茅房的位置直嚷嚷: “难不成你姜公子故意躲着我们呢?” 第8章 姜鹤闻言瞥一眼仍半跪着的陈全,陈全意会,闪身躲在立柱后。 “偷个懒都不行。”姜鹤适才双眸中的清明全然不见,倒是步履蹒跚地伸手撩开纱帘,“喝不下,真喝不下了。” 他拱起双手作求饶状,跌跌撞撞满脸绯红地从院中小亭子里走了出来。 守在外围的花娘子连忙靠上去,强撑着姜鹤 ,不让他摔倒。 宝蓝色直缀衫公子见他如此狼狈瞬时哈哈大笑,晃着的身子差点儿站不稳。 “都说这京城纨绔子弟之中,姜公子当排第一,就连我们沧州谁人不知咱们姜公子的大名,怎么今日一见,竟是个吃醉了酒便要偷奸耍滑之人? 若是寻常之人被旁人这般当着面侮辱,恐怕早就气得跳起来互相拉扯起来了。 可姜鹤喝得醺醉的脸上不见丝毫恼意,反而神色自若。 玉面绯红的面上带着笑意大方承认:“我自知今日逃不过要被你们灌醉,还不让我躲上一时半刻喘口气?” “厉公子,我这可不算丢丑!” 这穿着宝蓝色杭绸直缀正是谢英昔日的同窗,从沧州进京赶考的厉家小公子厉青玉。 他的嫡亲姨母多年前嫁给了京城南昌伯爵府嫡次子做填房。 南昌伯爵府是京城里的勋贵世家,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厉家在沧州的地位这些年水涨船高。 厉青玉作为厉家这一辈读书有所建树的哥儿,进京后便被他的嫡亲姨母借住在南昌伯爵府上。 临行前厉家长辈便已经同他言明,科考事大,这关系到厉家能否再和伯爵府成一桩喜事。 厉青玉身负家族重任,进京后一直在自己的借住的院子中刻苦悬梁。 这次也是实在推脱不过伯爵府的几位哥儿的邀请出来喝酒,又恰巧遇到了姜鹤,便被邀请着来了这样一处幽静雅致的私坊。 都是好玩乐的年纪,几杯酒下肚,厉青玉几斤几两就被人试探出来了。 姜鹤只觉得好笑,这厉家只怕是只看见伯爵府外表光鲜亮丽、花团锦簇,内里的腐朽,是一点儿也不曾发现。 可即便是这样,伯爵府里的人也看不上沧州出身的厉青玉,这回便是硬拉着他和京城中几位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搅和在一处。 厉青玉没有察觉这鸿门宴的用意,姜鹤倒是心中门儿清。 “青玉,扶着点儿姜公子,咱们说好了今日不醉不归。”里间的人叫唤道。 ———— 大约是因着谢府的庶务中馈被谢相亲自交付谢荼掌管,府中各处对谢荼院里的要求有求必应。 特别是在对牌钥匙送到谢荼的手里之后,她并未立刻要求各处管事把账簿上交查阅,而是借着整理备考事宜的由头缓了几日。 管事们都是人精,自然能体会出谢荼的用意。 今日周妈妈从大厨房带回来的菜色,那是别样的精致。 晚间的时候天阴沉下来,风中卷着湿意,隐约着有要落雪的意思。 大厨房干脆给谢荼做了道火炙羊肉,配上茭白肉丝儿、香炒香螺并一碗清爽莲子羹,最后还温了壶梨花酿端上来。 若是寻常日子,对吃食上素有讲究的谢荼理应食指大动、大快朵颐。 可她心里装着事情,即便是吟心在一旁给她夹菜盛汤,她也只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推开碗筷。 典心带着小丫头们上前撤了桌子,吟心见状便趁机退出去递消息。 周妈妈进来挑热了地龙里的银灰炭火,领着珠萍、翠萍两个丫头进来轻手轻脚地服侍着谢荼散了发髻换上寝衣,将白日里熏过的被褥铺上,灌了汤婆子塞进去。 她摸着谢荼的手心并没有多热乎,又忙塞了只暖手炉在她怀中,这才退出去。 出去递信的吟心还没回来,谢荼的胳膊肘撑在榻上小案上,手上百无聊赖地举着本书却一个字都没有看得进去。 她的脑子里思绪万千,心跳得极快。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如若吟心哥哥打听到的消息属实,那么此次考生中就没有“乔姓书生”这个人的存在。 她先前只知道盯着排查“乔姓书生”的人选,想着若是能在“乔姓书生”做出任何举动之前提前预判,是不是就能将哥哥从那糟心的“科考舞弊案”中摘出来。 可那检举信的的确确是“乔姓书生”所揭发,那么若那“乔姓书生”是被人挑拨后来才冒出来的呢? 那“乔姓书生”究竟是谁,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不明不白,于朝廷难以启齿呢? 那么前世那场轰轰烈烈的“科考舞弊案”,查到最后却不了了之,就可以说得通了。 这件事从“乔姓书生”的检举揭发开始,就处处透着诡异。 如果是她想的那样,那原本早该委予重金安抚好的人,为何在放榜之后突然跳出来以一封检举信指正科考不公。 难道这过程中,又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倒逼着这位“乔姓书生”不得不跳出来检举。 周妈妈忙完手中事,撩开帘子端着竹节纹青瓷盅盛着的牛乳燕窝进来时,只看到自家姑娘皱着眉头盯着案上的烛火发呆。 她轻咳一声开口道: “我见姑娘忙了一天,晚膳进得不香,这是吩咐小厨房现做的牛乳兑了去岁腌制保存起来的槐花蜜,最是安神,姑娘吃了早些歇息。” 第9章 谢家主母杜一南早逝,周妈妈一手将年幼的谢荼带大,待她便如自己的亲生女。 谢荼快活了十几年,突然挑起重担忙里忙外,周妈妈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吟心这丫头去哪儿躲懒去了,这盏灯烛火不亮,也不知道给姑娘剪一剪,姑娘借着这样的烛光看书,仔细眼睛疼。” 周妈妈姜手中的小盅递给谢荼后,就拿起一旁针线笼屉中的剪刀将灯芯剪短了一截。 谢荼小勺舀着盅里的燕窝,小口小口地进着,看见周妈妈剪灯芯的动作,心中一跳。 灯芯过长理应要剪,可一旦不小心剪多了,烛火便要灭。 难道那位“乔姓书生”便是这被过度修剪的“灯芯”? “乔姓书生”和背后之人到底有什么纠葛,竟然逼得他狗急跳墙,不惜弄个鱼死网破? 他原先究竟知不知道那一封检举信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如果他也是当局者迷呢? 谢荼只觉得她面前遮挡着重重迷雾,让她愈发看不真切前方的道路。 可无论如何,即便是前方有着刀山火海、千难万险,为了至亲至爱,她也必须勇敢往前,直到揭开所有事情的真相! 第5章 讨人 谢荼的心里记挂着事情,即便是用了安眠的牛乳燕窝,到了就寝的时间仍然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愈发觉得心里燥得慌。 屋外风声萧瑟,不断有窸窸窣窣冰珠子打在窗棂上的声音,阴沉了一整日的老天终于是落下雪来。 她撩开浅棕色香云纱幔帐,扬声叫起外间值夜的刚留头的小丫头替她穿衣服。 小丫头是 第1回 进屋里伺候,紧张得脸涨得通红,抱了件玫瑰红百蝶万子纹小袄往她身上套。 许是被谢荼屋子里的动静吵醒,不一会儿典心吟心两人就披着外衫揉着哈欠走了进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典心满脸疑惑,吟心则快速扣好自己的衣裙,走上前来帮忙。 小丫头已经手脚麻利地帮谢荼将散开的头发挽成小髻,用一只莹润玉白雕着牡丹的簪子固定。 最后扶着谢荼坐在拔步床边,半跪着替她套了双麂皮短绒白边短靴。 谢荼倒也不瞒着:“晚上大约是炙羊肉吃多了些,清心败火的莲子羹没吃几口,眼下燥热得睡不着,不如趁着夜雪出去走走。” 典心在私库里盘了一天的账,此时困得根本睁不开眼睛,靠着嵌翡翠花鸟图的檀木屏风上直打盹。 谢荼看着只觉得好笑,直打发她回去继续睡:“你带着这几个小丫头回去接着睡吧,明天还得继续忙活,这里有吟心陪着我就行。” 典心挠了挠后脑勺,犹豫不决地看了眼一旁的吟心,只见她正在垂眸用银箸夹着烧红的炭火放入谢荼常用的金錾花卉纹嵌宝石暖手炉中。 察觉到典心目光的吟心嘴角噙着笑意,手中的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去吧,姑娘还有我在,再不济院子里还有值夜的洒扫婆子丫头。” 吟心的生辰虽然比典心小了几个月,是谢夫人去世后才选上来的丫鬟,可性子沉稳,和典心在一处,却更像是姐姐。 谢荼看着吟心的目光柔软怜惜。 上一世谢家家破人亡,典心被人掳走下落不明,吟心陪着她下了大狱。 她从一个京城贵女,一朝自高台跌落,成日惶恐不安,很快便染了病 ,躺在牢房里高烧到开始说胡话。 彼时,父亲谢愉恩的罪还未定下,和谢英两人一同正在被提审,无人可救她。 吟心焦心她的病症,求着狱卒叫大夫没有得到回应,只得等到狱卒放饭时,一头撞在了牢房门上,血溅当场。 狱卒这才信了,叫来大夫没多久后,吟心就咽了气。 谢荼在心中长叹一声,如若吟心知道谢家最后还是以谋逆定罪,她也被一杯鸩酒刺死,她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以命换命的冲动? 典心和小丫头们都被吟心撵着去休息了,整个房中只剩下吟心和谢荼二人。 “姑娘披着斗篷出门吧。”吟心站在门口,抖了抖手中白狐裘斗篷招呼道,“虽然已经是初春,可毕竟是落雪夜,到底是冷了些,姑娘深夜外出,仔细染上风寒。” 吟心一手提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在一旁照着,一手撑着油纸伞,陪着穿戴整齐的谢荼往园子里走去。 谢家宅子占地极大,因为谢家主母出身江南,因此后宅则是参考了江南园林的布局。 九曲回廊悠长,连接院内池塘山石,贯通谢荼的三进重峦院,廊下石阶顺边种着的红梅正是飘香的时节,浓郁梅香扑面而来,令人舒心不已。 谢荼的麂皮短靴踩在浅薄雪地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深夜中倒显得分外清晰。 “什么时辰了?” 谢荼站在抄手游廊上,望着哥哥重轩院方向隐约透出的灯光,蹙眉问道。 “亥时了。”吟心显然也是看见那头的光线,惊讶道:“大公子这会儿还没睡下?” 她想到几日后的春闱,不由笑道:“大公子许是温书忘了时辰,姑娘想去看望公子?” 谢荼不带任何犹豫,抬脚便出了院门往重轩院走去。 着门口小厮通报后,谢荼卷着一身寒气进了谢英的书房。 “妹妹怎么这会子没睡?”谢英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手中却仍然握着笔埋头写着字。 第10章 书房里并不是很暖和,谢荼的小脸儿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拢着斗篷坐在太师椅上,手上捧着小丫头端上来的青釉菱花纹茶盏取暖。 谢英见妹妹鼻尖冻得透红,叫来小丫头给她脚边放了一盆不起烟的银屑炭,并开口解释道: “房中过于暖和会使人困倦,所以平日里我吩咐他们地龙不必烧得太热,累着妹妹烤会儿火取取暖。” 谢荼喝了热茶,伸手烤着火,侧头看向仍然刻苦练习策论的谢英。 谢英穿了件石青色云纹团花夹袄袍,发顶簪着枚碧玉簪,桌上谢荼差人送来的琉璃灯盏烛火熠熠,照得他眉眼柔和。 他的鼻梁挺拔,双唇却因正在思索书写内容而紧紧抿成一条线,倒显得坚韧执拗。 谢荼还未曾如此仔细看过哥哥的眉眼,不同于她的五官明艳,也许哥哥更像早逝的母亲。 “哥哥可是忧心几日之后的科考?” 谢英笔下一顿,这时才抬头看向妹妹谢荼。 随着年纪增长,妹妹谢荼便端起了京城贵女矜贵的架子,不再同他分享自己的小烦恼。 谢英了解妹妹的性子,也知道男女八岁不同席的道理,他从未埋怨妹妹不和他亲近。 今日妹妹是继那日帮他整理备考事宜后,再一次主动关心他。 他的目光落在谢荼的身上,看见她肩头上的几簇雪花正在被屋内炭火温度融化。 “外面飘雪了?”他诧异问道。 竟然是冒雪前来,难道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希望得到自己的帮助? 他撂下手中笔,坐到谢荼身边温声反问:“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只是一句寻常的关心,谢荼竟然觉得鼻头酸涩,双眼似要涌出什么来。 她怕谢英看出什么破绽,连忙遮掩岔开话题:“都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哥哥难道也是在‘临时抱佛脚?’” 谢英狐疑看着妹妹的眼眶红了红,却又被笑意覆盖,抬手替她掸开肩头的化雪,故作轻松道:“我们谢家倒也不缺我必须考个状元回来,我有何要紧张的?” 谢荼闻言扑哧笑出声。 她知道,前有父亲做榜样,哥哥心里定是有一定压力,只是这压力无处纾解。 是她忽视这最亲近的人了。 “父亲这几日虽说是因为忙于公务,早出晚归,可他定是希望哥哥不要有太大压力,寻常心对待。” 父亲自打那日将对牌交到她手中后,就再也没在她醒着的时候回过府。 他们父子俩,一个赛一个的倔强,平日里根本不知道如何相处,可又最是挂心对方。 因此上一世,两人会为了维护对方,咬紧牙关,任由酷刑拷打,都没有屈招半个字句。 “我知道,你也不必担心。” 谢英伸手拍拍妹妹的发顶,就像小时候那般。 “哥哥刻苦读书,我也不想闲着,平日里便来哥哥书房借书打发时间可好?” 谢荼趁机提出要求,这样她就能正大光明地在谢英的书房里翻找那些东西,且不被人怀疑。 谢英手掌一顿,下一瞬就落在了谢荼的鼻尖上:“小鬼头,莫不是自己寻不到有趣的话本子,便来我这儿打秋风?” 谢荼嘻嘻一笑,算是承认。 兄妹俩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惯常时辰服侍谢英梳洗的小丫头在门边探头探脑了好几次,谢荼这才问安告辞。 ———— 厉青玉自从被伯爵府的吴家公子带着结识姜鹤后,连着三日在外吃酒直到深夜。 初春的雪花在屋顶堆积了一层时,深巷小院门口来了辆黑漆平顶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位穿着月白色暗纹团花棉质长袍的玉面书生,撑着把鹅黄色油纸伞,轻轻叩响了小院大门。 两个腰圆膀粗的守门人打开朱红色大门,斜眼睨着来人:“有何事?” 那玉面书生扬着笑脸,嗓音粗哑道:“我家公子在贵府吃酒深夜未归,在下特意前来接人回府。” 守门人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笑话似的,抖了抖浑身精壮的肌肉,一掌撑在朱红色大门上问道:“可有拜帖或信物?” 玉面书生神色一僵:“信物?我家公子是被邀请来……” 守门人闻言神色变得不耐烦,伸手便打断他:“若散场,贵府公子自然会回府,我家主人从不留客。” 话音刚落,便“砰”的一声关了大门,连带着门上挂着的两只红灯笼都震了震。 玉面书生大约从未被人如此拂过面子,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指节发白,脸上青红相间,看向朱红色大门的眼神淬着恨意。 “赵公子,落雪渐大,咱们还是回府等吧。”车夫裹紧披风,缩在车子前催促,“公子若是知道我们来寻人,只怕是要不高兴的。” 玉面书生眼神逐渐晦暗,将伞柄塞入车夫的手中,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小院门内,守门大汉见来人上车走远,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上报给了管事花娘。 “哦?这可是奇了,可看清那是哪位府上的车架?” 隔壁厅堂歌舞升平,此间屋内温暖如春。 花娘仅着一件流苏嫩黄色镶边对襟纱衣,光脚踩在整块白熊毛皮毯上,摇着团扇看向罗汉床边歪靠着的姜鹤。 “看着倒像是南昌伯爵府上马车,不过来人确实面生得很。”守门大汉垂着头回话。 第11章 要知道,能来此处寻欢作乐的均非等闲之辈,自然是知道主人家的脾性,而那些被邀请来的人也多是深感荣耀,这还是头一回被人上门要人。 这不是要打他们的脸吗? 姜鹤冷哼一声:“这个厉青玉可真有意思。” 他想起陈全适才回禀时,曾提到谢荼正派人查厉青玉的身边事,慵懒随性的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既然他家随从上门讨人,你便把人还给人家吧。”姜鹤的嘴角扯出一丝冷意,“丢出去,扔远些。” 谢愉恩想从新科进士里给谢荼挑个夫婿,他能理解,身份低家世浅的好掌控。 可如果当真看上了厉青玉这样的,他倒是不介意帮着一起考量一番。 第6章 争执 定远将军府的正房荣恩院的内间里,一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正阖着双目跪在蒲团上,口中默念着经文。 她面前檀木透雕八仙图的供案上,摆着一座金箔贴身的释迦牟尼像,香炉中正 燃着的线香升起袅袅青烟,熏得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 厅堂中间的火盆上架着一只小药壶,正“咕嘟咕嘟”地熬着药,憋闷的屋子里一股子药味。 “母亲,您找我?”姜鹤人未到声音先从屋外飘了进来。 “二公子。”小丫头撩开厚重的织缎帘子,迎了姜鹤裹挟着一阵寒气进屋。 他伸手解开披在身上的灰毛鼠大氅递给门边的小丫头,走到内间向美妇人请安: “母亲近来身子可爽利?您腿脚不好,别跪太久,坐着抄抄经书,佛祖也能知晓您的诚意。” 美妇人睁开双眼,瞪了小儿子一眼:“没得在佛祖面前胡言乱语。” 她伸出保养极好的手,大丫头碧溪连忙上前扶起她,姜鹤也跨步上前撑了一把:“怎的是我胡言乱语,各人有各自的孝敬法子罢了。” 他扶着母亲绕过八扇镶象牙浮雕福禄寿喜的屏风,落座于黄花梨透雕刻丝步步高升交椅上,蹲下身子,双手握拳,轻轻地锤起母亲的双膝。 “这几日天气阴沉落雪,母亲双腿顽疾可有发作?” 姜鹤仰起头,看向年仅四旬,却已经早生华发的母亲长宁郡主。 按理说,长宁郡主作为皇帝嫡亲姑母之女,皇帝同辈之中唯一的女性,自是无比尊贵,娇宠着长大。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宁郡主愈发的小心谨慎,丝毫不敢提及当年扶持皇帝上位的功绩。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姜宗林、兄长姜鹄手握十万大军戍守边关如履薄冰,也是因为长宁郡主出身皇室,自然深知皇家薄情的道理。 “偶尔有些疼痛,日常照看我的王太医照着旧历隔日便来给我针灸施药,已无大碍,我儿不必挂心。” 长宁郡主眼神慈爱,伸手摸了摸姜鹤的脑袋。 “听你身边人说,你这几日又成天儿地胡闹,可别忽略了自己的课业。” “我知道,况且我知道陪着在场,等到他们酒醉,我早已离开。” 姜鹤站起身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起小丫头端上来的青柚白瓷茶盏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定是母亲典藏的君山银针,今日竟也舍得拿出来给我打打牙祭。” 长宁郡主被他逗笑:“可怜你定远将军府的二公子竟然没有好茶吃,巴巴地跑来我跟前儿讨赏。” 屋里的小丫头们全都屏退,姜鹤一副正是如此的神情,倒是逗得长宁郡主身边的大丫头碧溪捂嘴直笑。 “近日还忙些什么?陈朝被差遣去江南还未回来,只一个陈全跟着你办事,可还用得趁手?” 姜鹤神色一凛,知道自己母亲想问些什么,直接开口道:“江南那边我打算插手一批贩丝的买卖,先派了陈朝去打前锋。” “所以你就拉着南昌伯爵府的几位公子入局?”长宁郡主的脸色逐渐冷下来,“那姓吴的一家子都是什么泥腿子身份,你也值得在他们身上花心思?” “所以才要他们在明,我在暗。那桩生意是他们‘无意中’发现的,我也从未经手,他们只当捡了个大便宜。”姜鹤神色不惧,“儿子实在不想浑浑噩噩渡过此生。” “啪——” 长宁郡主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拍在桌上,面色难看:“你想怎么样?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可是都忘了?” “你的父兄在边关吃苦,如履薄冰,留你在京城只是为了能让他们心安,你倒好,折腾这些事情,可有把他们的安危放在心中?” 姜鹤不复适才的欢快,脸色也差到极致,不服气道:“母亲总是杞人忧天,朝廷仍需仰仗我姜家军镇守边关,且我如今只是单单做门买卖,怎么就会引得旁人不满猜忌至此?” 立在一旁的碧溪见到两位主子争执起来,连忙垂头疾步掀开帘子出门,并撵走了院子里洒扫着的小丫头们,自己则站在屋子门口守着。 长宁郡主忍着心中汹涌的怒意,压着声音呵斥道:“你看一个婢女都知道兹事体大,忙着避出去,你倒好,就像那些破落户一般直接在我的屋子里嚷嚷起来,成何体统!” “这些年,我见你在外人面前勤勤恳恳扮演着‘京城纨绔’的角色,老老实实守着陛下赐给你的荫封职务,不折腾旁的,还以为你知道心疼你父兄在外征战的辛苦,明白低调收敛,清除旁人心中猜忌的重要性。” “不想你心中竟然还存有其他想法。好好好!倒是我限制了你的自由,耽误了你的前程,你这就自请离家去,走你的阳关道,再与我姜家无瓜葛!” 第12章 “咳咳咳——” 长宁郡主怒急攻心,脸涨得通红咳嗽不止,一副快要喘不过气起来的模样。 适才一副倔强模样的姜鹤,见到母亲咳成这个样子,终于慌了神,忙倒了杯茶递给长宁郡主,又用手掌一下下地帮她顺着气。 长宁郡主就着姜鹤的手喝了一口茶,仍然没能压下这阵剧烈的咳嗽,反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昏死在姜鹤的臂弯里。 “来人!快来人!”姜鹤大急,打横将长宁郡主抱起往内室走去,“碧溪姐姐,快去请王太医来!” 他将长宁郡主放置在黑漆描金拔步床上,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倒出一颗珍珠般大小的药丸,掐着她的下颌塞了进去。 碧溪已经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拧了条帕子搁在长宁郡主的额头上,又将小炉子上熬着的药倒了碗出来,扶起长宁郡主往她口中灌药。 定远将军府离皇城很近,因此王太医来得很快,拎着药箱被小徒弟搀扶着一路小跑地进了内室。 “母亲的病……”姜鹤面露自责,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王太医摸着胡须把着脉,又掰开长宁郡主的眼皮子看了看,慎重地摸出银针扎了几处。 “二公子不必忧心,郡主娘娘虽然急火攻心晕厥过去,但好在恰巧将淤积在心口的淤浊呕了出来,我已施针稳固住病情,待会儿再开副方子给郡主娘娘调理即可。” 姜鹤松了一口气,亲自陪着王太医写下方子,仔细询问了熬药的法子,再送他出了府。 待他返回屋里时,长宁郡主已经悠然转醒。 看着杵在床榻边,一双桃花眼眼尾艳红的小儿子,长宁郡主哪有不心疼的: “我知你非池中物,可咱们姜家在朝堂之上已经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烤着,我自你幼时便耳提面命,令你收敛聪慧敏锐,最好浪荡纨绔度过此生。” “你和你哥哥的婚事,我和你们的父亲也不能做主,在前程上也确实委屈了你的一腔抱负。可若是能有别的法子,我们家也不必如此‘藏拙’。” 姜鹤垂着眼眸,神色倔强,一声不吭。 “江南贩丝这门生意,你尽快抽身,回去好好想想,我也累了,你回去吧。”长宁郡主终于乏了,挥挥手命碧溪带着姜鹤离开内室。 碧溪年长姜鹤几岁,自小便跟着服侍在长宁郡主身边,也最是了解自家这位在外人口中“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二公子。 看着面前身形修长,眉头郁结的玉面郎君,碧溪不由得开口劝道:“二公子不必担心,郡主娘娘不会生公子气。” “我知道。”姜鹤叹着气,转述了王太医叮嘱的熬药注意事项后,离开了荣恩院。 看着主子面色不善,跟在姜鹤身后的陈全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路疾行。 等走到姜鹤的院子门口时,突然顿足的姜鹤让陈全一结实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撞痛了的陈全捂着鼻子不敢吭声。 “谢荼今日在干什么?”姜鹤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啊?”陈全见自家主子的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忙放下手回道:“噢,今日谢姑娘出门子逛集市去了。” “备车,本公子也去集市逛逛。”姜鹤抬脚就往院子外走,却又停下,“你去取我新做的那身靛蓝色锦缎棉直缀来,再喊个小丫头来给小爷我梳个发。” ———— 吟心的哥哥带了消息回来,厉青玉在沧州的确有一位乔姓乳母祖籍江宁,可那位乳母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已经成年娶妻,女儿年岁不知,还得去沧州仔细打听。 即便得到的回复并不明确,但谢荼的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结论。 那跟在厉青玉的玉面书生,只怕 正是那位乔姓乳母的小女儿,那么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可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而恰巧听说厉青玉近日跟着南昌伯爵府的几位公子哥儿,成了京城秦楼楚馆的常客,想必这位“赵公子”心中定有万千郁结难以疏散。 这不,一大早吟心的哥哥便托了小丫头塞了纸条进来,告诉谢荼那位赵温今日竟然作一副女儿身的打扮往东街去了。 谢荼赶到时,赵温刚好提着刚刚买好的东西从京城有名的胭脂铺“玲珑阁”里走出来。 她一边侧头和吟心说笑着,一边往玲珑阁里走,一不小心和神色阴郁的赵温撞成一团。 “啪——” 赵温手中的东西摔碎在地上,包好的胭脂水粉洒了一地。 “你做什么?走路不长眼的?”赵温面带怒色,竟直接在玲珑阁门前大声呵斥,“摔碎了我的东西,还不快赔我!” 她捏着的谢荼手腕生疼,嚷嚷的周围的人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姑娘定尽数赔给您。” 吟心连忙上前低声赔礼道歉,顺便拉开赵温的手臂,“姑娘宽心,我家姑娘可是相府千金,即便是孤品绝品,我们也定能寻来一模一样的赔给您。” “相府千金?”赵温狐疑地看向面前这位,只因微风撩起围帽,露出一截精致下颌的姑娘,“哪位相府千金?” 吟心用帕子掩面,低声道:“自然是当朝宰相谢家的嫡出姑娘了!” 姜鹤站在对面的江月楼上,恰好看见这一幕。 谢荼娉婷玉立在一众人之中,哪怕是被绫罗遮掩住的身姿,也是翩若惊鸿头一份的美。 第13章 第7章 演戏 听了吟心的低声介绍,赵温看向谢荼的目光立时带上了审视,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掺杂其中。 自从跟着厉青玉上了京城,因为身份的特殊,她便被拘在南昌伯爵府的一处偏僻厢房中不得自由。 京城的贵女圈,她不曾接触也没有法子接触。 昨夜她离开那处小院后,醉酒到不省人事的厉青玉就被人扔在了南昌伯爵府的大门口。 落雪初春的夜晚寒冷刺骨,厉青玉就这么躺在雪地中睡到天明,直到清早,伯爵府小厮开门,这才发现了他。 不仅人被冻伤了,就连沿街贩夫走卒都看见了他的狼狈模样。 厉青玉丢了好大一个人,连带着他的那位在府中做二夫人的嫡亲姨母,也被伯爵府的老夫人狠狠训斥了。 他的嫡亲姨母不顾他伤寒卧床不起,带着人便冲进了他居住的偏僻院子里,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狠狠斥责了他“心比天高”。 厉青玉闹了个没脸。 他怎么也想不通,他是和府中吴家几位公子一同出去吃酒,怎的只有他被丢弃在大门口,其他人则是好端端地被人送回了府。 可他没有办法攀咬责怪,只能吞下这个暗亏。 而后,他偶然得知赵温竟然不顾车夫的阻拦,去了那座小院寻他,他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将赵温狠狠呵斥了一顿,并且扬言如果她再胆敢破坏他的好事,他就会要她好看! 赵温将自己关在房中狠狠地哭了一场,趁着午时伯爵府里人人困倦,换了身女子打扮就出了门。 她用自己临出门前娘亲给她的体己银子,买了一堆的胭脂水粉,却被人撞碎了一地。 本应该是件令人恼火的事情,可她竟然也因此结识了京城之中有名的贵女。 若她能和这位谢相嫡女搭上话,说不定她和厉青玉之间的事情,将会有不一样的际遇。 “原来是谢家姑娘,久仰大名。”赵温收起刺探的目光,温温柔柔福身问好,“不值钱的东西坏了倒也无碍。” 谢荼微微颔首,语气轻柔:“是我的不是,理应赔的,吟心,你拿着姑娘的东西去掌柜那见样重买一份,我和这位姑娘先去对面的江月楼吃盏茶。” “是。”吟心让小丫头先仔细捡起地上的碎瓶子,自己则先扶着谢荼去往对面的江月楼,“小二,一间上等雅间。” 赵温也不再推脱,跟着谢荼一行人便进了雅间。 这间雅间位于江月楼的第三层,且比邻畔池边,是个最佳赏景之地,畔池水面上的景色皆一览无余。 吟心替她们点了一壶六安瓜片茶,并几碟子蜜饯果脯、玫瑰酥、藕粉桂花糖糕等精致糕点,这才规矩行礼退下,返回对面的玲珑阁采买赵温损坏的东西。 “谢姑娘您太客气了。”赵温主动挑起话头。 她仍然留有一丝警惕,只报了自己的姓氏,并未言明自己的身份:“姑娘今日想要买些什么?” 谢荼玉指捻起一枚桂花酥尝了一口道:“左不过成天待在家中憋闷,出来散散心。听说附近的绸缎铺子和首饰铺子里新进了一批稀罕物件,我也是闲来无事,趁机赶来一饱眼福。” 赵温想起自己被花得所剩无几的体己银子,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出身相同命也不相同。 谢相的嫡女看中什么,自然是手到擒来,甚至还会有其他人上赶着赠送。 可她能有什么,无非是厉青玉的宠爱,如果她就连这点宠爱都保不住的话,那她还能指望什么呢? 想到早晨厉青玉对着她嘶吼的模样,她的心中就是一痛。 他在外花天酒地,只将自己独自扔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四方院落中,难道之前所有的海誓山盟,全都是骗人的? 赵温不知道,她捏着茶杯心中百转千回的样子,早就被谢荼看在了眼里。 她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若是赵姑娘不嫌弃,若有闲暇时间可以与我约着一同去挑选,适才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谢荼将态度摆得很低,赵温心中嗤笑。 想必是刚刚那幅场景被在场的人看在眼里,因此这位谢家姑娘才如此紧张。 这样的高门贵女,生怕自己的名声有些什么污点,会影响她们嫁入高门的大好前程。 “只是赵姑娘落座后一直秀眉紧蹙,是有什么心事吗?”谢荼绕着弯子开始打听。 赵温一顿,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道:自己的情绪竟然这般不好了吗,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看了出来。 女子向来心善,她心里盘算着这或许是一个和谢家嫡出姑娘交心的机会。 于是她低眸垂泪,将自己说成了一位跟着未婚夫婿上京赶考,夫婿却一心在外浪荡的苦命人。 “我只盼他能同我安安稳稳度过此生,可他却心比天高,攀上了些公子哥儿就飘飘然了,对我又打又骂,早晨甚至差点儿把我撵出家门。” 赵温哭得很伤心,谢荼看着她,却也不戳穿她话中的漏洞。 她轻声安慰,同仇敌忾,一副要为她打抱不平的模样。 “究竟是什么浪荡子,竟然带着有家室的人,去那些勾栏瓦舍厮混,太不知廉耻了!”谢荼顺着话头就骂出声。 “男人果然都是只会花言巧语,如今只是在感情上欺骗你,若是将来有关乎前程的大事,只怕这样的男人也会果断将你撇弃在一旁!” 第14章 “你家长辈怎的如此糊涂,竟然为你选了这样一位未婚夫婿。”谢荼柳眉紧蹙,“你同家里人说说,能否取消这桩婚约?” 赵温一愣,苦笑道:“自幼定下的婚事,岂是简单几句话便能取消的?” 再说,以她的身份,能和厉青玉这样的举子在一起,已经是她高攀了。 但是谢荼说的话倒是提醒她了,刚上京城便成这个样子,如果将来遇到更重要的关乎前程的大事,厉青玉只怕是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开。 想到厉青玉和她之间的约定,她霎时便觉得心中如有针刺,她合该好好再替自己筹谋一番。 赵温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谢荼也跟着伤心起来,摸出帕子陪着掉了几滴眼泪。 去采买胭脂水粉的吟心返回房间,除去适才被谢荼损坏的东西,吟心甚至还包了几件玲珑阁的珍藏品。 “谢姑娘你太客气了。”赵温受宠若惊。 “是我先失礼了,赵姑娘如今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难得遇到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我自是愿意成为姑娘的解忧花。”谢荼温婉客气地将她送出了门。 此时已到午时,吟心叫来小二撤下桌上的糕点吃食,重新上了江月楼最出名的几道菜式。 谢荼特意 要了壶桃花酿,坐在临窗的檀木浮雕祥云交椅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想着下一步的计划。 “谢姑娘的演技着实好,若不是我知道你的为人,只怕也是要被骗了去。” 隔间的窗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啪啪啪”的拍掌声。 谢荼皱眉,目光循着声响望过去。 只见姜鹤正吊儿郎当地趴在窗棂的墙头上,一双桃花眼凝着笑意,伸着一只手冲她挥手示意。 “你怎会在此?”谢荼吃了一大惊,连忙回想刚刚自己和赵温两人的谈话内容有无不妥之处。 她特意提前打点了江月楼,单独辟出这一间房,就是为了不让旁人听见她和赵温之间的对话。 可这混蛋怎么能不声不响地出现在窗外。 “你何时来的?”谢荼压下心口的怒火,温声问道,“听墙头这样的习惯可不是好习惯。” 姜鹤掀起直缀衣角,翻身进了谢荼的雅间,谢荼又是一惊,忙往窗外看去,生怕有人见到他这番举动。 姜鹤却像是无事人一般拍拍手掌,撩开衣角大剌剌地坐在了谢荼的面前。 “从你大骂‘究竟是什么样的浪荡子……不知廉耻’的时候。”姜鹤自来熟一般,在谢荼愣怔间,端起桌上的桃花酿,给自己倒满一杯。 谢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和这浪荡子计较。 “你……” 姜鹤本想问谢荼,为何要同厉青玉身边的人接触。 但想到刚刚她一直旁敲侧击想让那姓赵的退婚,又怕自己戳穿她出手干涉婚姻大事恼了面子,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那厉青玉可不是我带着去勾栏瓦舍厮混的,吴家的几个哥儿拉着他胡闹,我也只是恰巧遇到给他们做个面子。” 姜鹤在谢荼面前,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从那些胡闹事里摘出来。 可谢荼却听懂了,那厉青玉这几日只怕都是和姜鹤厮混在一处。 刚刚自己“谩骂”的“不知廉耻”之人,此时此刻就在自己面前,她面上一热,心中升起一丝窘意。 可她又想起上一世姜家的悲惨结局,脸色又一沉,皱着眉头语气不虞道:“姜小公子年岁已不小,为何仍成日只知道胡闹,难道有这京城中‘第一纨绔’的名头很值得骄傲吗?” “定远将军和姜大公子在边关征战多年,姜小公子在京城守着姜家,理应懂得审时度势,挑起家族重担,而不是只顾自己吃喝玩乐,做些让长宁郡主担心,让姜家蒙羞的事情!” 长宁郡主身子不好,这些年,姜家总是传出郡主被这姜鹤气病了的消息,可见郡主娘娘为了这小儿子操碎了心。 姜鹤心肠不坏,只是开窍尚晚,可如今她既然重活一世,承着临死前姜鹤费力入狱探望的恩情,她也应当提点一二。 总不至于再眼睁睁地看着姜鹤在姜家出事后才有所顿悟吧! 姜鹤见谢荼的脸色变了又变,被她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说教给气笑了。 母亲命他“藏拙”,平凡度过此生,可谢荼却对他的行为甚是不齿。 他就是太会“审时度势”,才让谢荼有了这样的“错觉”吧? 可他望着谢荼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那其中蕴藏着的殷殷期盼之意,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第8章 翻书 雅间中一时之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吟心垂着头立在一旁一声不吭,就像是屋子里从来没有多出这么一个大活人一般。 谢荼从重生那日起,便下定决心,想要改变上一世所有悲惨命运之人。 她想把生前最后一面的姜鹤当做自己的幼弟,通过循循善诱的方式从“纨绔”的烂泥中拉起来。 可等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她发现姜鹤看着她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无奈。 他竟然无奈? 他有什么可无奈的? “许是我说话僭越,可‘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道理,想必姜公子自是清楚。” “如今姜小公子虽然只靠着荫封得了个鸿胪寺的闲差,可倘若能刻苦钻研,办好差事,长宁郡主殿下也一定能以你为傲的。” 第15章 姜鹤头一次发现,一向自持端庄的谢荼,竟然也有媳妇子絮絮叨叨的这一面。 他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番。 “我的父兄可是咱们大梁镇守边关的大英雄,而我的母亲又是长宁郡主,家里的金银财宝几辈子都花不完,我还需奋斗些什么?” 姜鹤半倚在窗边,长眉斜飞入鬓角,一双桃花眼水润透亮,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惊艳得谢荼心中一跳。 不得不说,姜鹤能有“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的确是与他的“姿色”分不开。 世家贵女之中,虽不齿他的浪荡行径,却仍然将他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乏有些小门户的女子爱慕他。 “光靠父母的恩赐,不能独立成人,撑起门户,那岂不是一辈子不算成人?” 谢荼望着他那双泛着笑意的桃花眼,突然觉得说教不下去了。 “既然姜小公子喜欢这处雅间,那我便让给公子。”谢荼转头唤来吟心,一副不想再与他多说的模样,“我们回府。” 姜鹤知道谢荼出发点是为了他好,可是他根本无法言明自己的苦楚,只能望着一桌子佳肴苦笑。 眼看春闱在即,回府后的谢荼也不闲着。 她换上一件绯红平织云锦如意纹褙子,淡紫色暗纹长裙,重新梳了个懒梳髻,揣着暖好的手炉便往谢英的重轩院走去。 昨晚上她便递了消息,说自己想要到他的书房里翻话本子看。 恰好谢英午膳过后喜爱逛园子消食,便让小丫头去请谢荼。 谢英的书房中置有长桌一张,临靠窗户,窗台边摆着松柏盆栽,还有一池子养得极好锦鲤。 墙壁上挂着的,是谢英年幼开蒙时,母亲杜一南赠给他的一把古琴,另有母亲杜一南的画像一副。 墙边放着长条木几,木几上摆着紫铜镂空团云纹香炉,另有两只汝窑青瓷柳叶瓶插着红梅。 书架几排,书架上是按照朝代、著作等规律陈列着各式书卷、画卷,还有不少谢英自己平日的画作墨迹。 “姑娘随意,咱们在便在书房外候着,若有需求,可差吟心姐姐叫院子里的小丫头去办。” 刚留头的小丫头大约刚被调教出来,脸红红的,强装镇定地把谢英吩咐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谢荼赏了她一包金丝糖糕,小丫头蹦蹦跳跳地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自古,朝廷对女子科考之事讳莫如深,在所有人的常规记忆中,女子主内,男子主外,升官发财之事都和女子无关。 如果她自己猜得不错,上一世,赵温虽为厉青**娘之女,可她有惊人才情,也不甘平凡。 这在素有心机的厉青玉而言,便是他攀登上青云台的登云梯。 厉青玉以他的花言巧语,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将她放在身边,乔装打扮成了自己的书童,甚至为她脱去奴籍,带着她下场考试。 想来上一世他们二人之间最后一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龃龉,赵温才以一封检举信毅然决然地将这件事捅了出来。 朝廷派人亲自核查,最后竟然查到“替考”、“女子科考”这种荒唐事,于朝廷来说根本开不了口,也无法将最终核查清楚的真相公之于众,只能不了了之。 而“科考舞弊案”中牵扯到谢英,正是因为书房中有些“大逆不道”的只言片语被牵连。 因此,她今日翻找的重中之重,就是寻些关于女子进学、男女平等为官的书籍。 吟心虽然认字不多,但谢荼想着时间紧迫,便三言两语将事情大致向她说了一遍。 “姑娘,你是说,大公子的书房里……有禁书?” 吟心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将那一声惊呼死死地摁在了喉咙里。 她这时候才真正理解,姑娘为何千方百计插手大公子院子里的事情。 他们这样的高门贵族,最怕的便是传出家门之中子弟品行不端、道德败坏的传闻。 这禁书怎么会出现在大公子的书房内?又是何人放进去的? 大公子是否已经看过这些禁书?自家姑娘又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吟心不是典心,知道事关重大,自家姑娘三言两语并不能向自己解释清楚,自己 也不该问太多。 “禁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藏在禁书背后的黑心。”谢荼的这句话,意在提点吟心。 藏在谢家背后的那只黑手,能在厉青玉事发后,快速勾结外人,故意让人从谢英的书房里搜出“罪证”,可见用心之险恶。 知道这等秘事内幕的幕后黑手,也定与朝廷<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众人有所勾结。 谢荼查了一圈儿,把可能挂得上钩的所有东西清点都装在抬来的樟木箱子里。 等谢英园子逛完回到书房时,正看见几个婆子往外搬那只樟木箱子。 “妹妹……你这是,想将我的书房全部搬空?”谢英瞠目结舌。 谢荼早就想好了回答对策:“哥哥这么多的藏书,那些古籍、真迹我看不懂,各类批注解说,我不科考也用不上,也只能靠着这些闲书打发日子了。” 她也早就打算好了,回头就一把火全部烧掉,只当自己在屋子里看书打瞌睡,烧了屋子便是。 离春闱只剩一日。 门房外有人递了条子进来,说是赵温再次一个人出门。 谢荼猜到这回是姜鹤派人递的消息。 第16章 上一回她同姜鹤在江月楼不欢而散,只怕是姜鹤知道自己在借着赵温生事,而他心中有愧,特意上门殷勤递消息服软。 这厮品行不坏,心性也不差,假以时日再能独立起来,想必也是可以撑起姜家门户。 谢荼忙换了身蔷薇色镶毛绲边亮缎团花纹的对襟小袄,梳着云鬟髻,戴上一套珍珠头面就出了门。 她紧赶慢赶的,终于又和赵温在鸿升堂门口“偶遇”了。 “姑娘,那儿站着的好像是上回的赵姑娘。” 吟心撩开车帘子,“恰好”望见赵温站在鸿升堂的门口,面带愁容,面色萎黄。 “是吗?快去请赵姑娘过来说话。”谢荼的声音不高不低,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恰好能让赵温听见。 随即,吟心提着裙摆下了车,几步走到正在打量着她们马车的赵温面前。 “赵姑娘,我们家姑娘请您上车一叙。”吟心彬彬有礼。 赵温虽有些犹豫,可仍是跟着吟心上了谢家的马车。 “赵姑娘为何在鸿升堂门口?可是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谢荼的小脸儿陷在帽兜里,一双眼睛带着暖意看向赵温。 赵温原本一颗冰凉的心瞬间被温暖,眼眸中噙着的泪花差点儿失控落下。 “没什么,身上有些……”赵温赶忙垂下眼眸,隐去眼中的泪意。 可谢荼却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捏起赵温的手臂,颤抖着掀开她的手臂,露出衣袖遮掩下青紫交错的伤痕。 “你被你的未婚夫婿给打了?”谢荼满脸惊讶,杏眼一下子瞪得老大,“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对你?下手竟然如此狠毒!你可是个弱女子!” 即便是谢荼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她也没有料到这厉青玉竟然还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走,我们去报官!”谢荼满脸愤懑不平,扯着赵温的手臂扬声喊道,“吟心,我们去府衙!” “赵姑娘,你可不能再这样糊涂下去,你这可是所托非人!”谢荼眼中露出痛色,“他今天敢对你动手,明天他就有一百种可能,让你彻底消失在深宅后院之中!” 她的目的很简单,厉青玉和赵温这两人之间的隐患不可多留,她不如提前挑破他们之间的龃龉,让他们二人在上一世事发之前便分道扬镳。 “不不不,其实……他的家中人已经好好训斥过他了。” 得知厉青玉同赵温大闹了一场后,他的那位嫡亲姨母再一次亲自登门到,狠狠训斥了他之后,强压着他向赵温赔罪。 “他们家的人总是一伙的,就算训斥得再狠,他们也是一条心的一家人!可他们也定是有所图谋,才会在突然对你服软。你心底也一定有所疑惑,否则今日我也不会在鸿升堂门口遇到你啊!” 赵温的心凉了半截。 谢家姑娘这样不谙世事的高门贵女都知道的道理,她也早就想明白了,只是她不愿意面对厉青玉对自己的利用,不想看清楚厉青玉对自己的背叛。 可事实就这样摆在面前,又如何让她说服自己,事成之后一定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赵温好是迷茫。 第9章 送考 春闱那日,天还未亮,谢荼的重峦院里就忙了起来。 周妈妈负责在院子里盯着小丫头们将收拾好的行李搬上马车,盯着厨房备膳;吟心典心则负责在房内给谢荼梳妆打扮。 她打算今日亲自送谢英去贡院参考。 “今日奴婢给姑娘梳个高高的发髻,也给咱们公子求个好彩头!”典心面上喜气洋洋。 谢荼心中想着昨日的谋划,摇头道:“哥哥读书用功,学识渊博,本倒也无需我的好彩头,京城里世家大族多如牛毛,我作为赶考之人的妹妹,低调些总是没什么错处。” 谢家本就在京城里招人眼,谢荼并不想弄这些不中用的花架子再给哥哥招来些许祸事。 自打从隆山寺回来后,姑娘的性子愈发沉静,撇去平日插画焚香作诗集的爱好不复不说,更是将一颗心放在了以前最看不上眼庶务上。 而且整个人也变得低调柔软起来,不再时刻张着自己的棱角去攻击别人。 典心因清点私库的事情,被周妈妈耳提面命地调教了几日,性子已然变得沉稳,知道不该过问主人家的事情。 她虽然心中疑虑万分,却也晓得不该开口询问,双手灵活地动着,很快便将谢荼一头的乌发绾成一只单螺髻,再用一根通体温润的白玉牡丹簪子固定。 吟心则从紫檀木雕花衣柜中捧了一件烟绿色弹墨软烟罗水波纹褙子,一条柳绿色簇锦缎百褶裙放置在一旁,替谢荼净面梳洗后换了衣裳。 等谢荼收拾妥当走到厅堂时,早晨的膳食已经热腾腾地端上了桌。 “哥哥今日的膳食可有叮嘱小厨房做些可顶力气却又容易克化的食物?”谢荼手中的银筷箸夹了个精巧豆沙泥包子,“随身倒不必再带糕点,左不过丁点儿路程,那些东西又不能带进去。” “哥哥院子里可起身了?”谢荼脑子里的事情很多,口中絮絮叨叨一项项地在和周妈妈核对着,“跟着去在贡院外守着的小厮住处安排好了,周妈妈可再亲自去查看一番,省得有心人从中作梗。” “行李还是要精简再精简,免得哥哥一人拿不动。” 周妈妈指挥完小丫头们整理东西,端着碗牛乳燕窝盯着谢荼吃完碗里的点心:“姑娘放心,这些事情姑娘这些天早已念叨好几回,老身全都亲自照看,绝不会出错。” 第17章 谢荼手中舀着燕窝的汤勺一顿。 是啊,这一世自己已经按照记忆力中提前布置,想必不会再重蹈覆辙,哥哥谢英的一身学识,一定能够在春闱中发挥正常,拔得头筹。 临出门,谢英得知妹妹起了个大早,还要亲自陪同送考时,竟然罕见地闹了个大红脸。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的还需要给我送考?”谢英看着乌泱泱一堆婆子丫头,脑壳就开始痛。 幼时乖巧可人的妹妹,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 “哥哥安心,我也只是一辆轻便小车带着吟心一人跟在哥哥车后送考。” 谢荼早已想好措辞,有信心谢英不会拒绝。 “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识过科考的阵仗。若不是沾了哥哥的光,我也没有此等荣幸能一观赶考盛世。” 自去岁十二月份起,各地参考的举子便陆陆续续不远千里赶到京城,其中也不乏跟着前来看热闹的家人朋友。 谢荼如今年岁尚小,对此等盛事有好奇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若哥哥能一举高中,我这辈子恐怕也再无机会到贡院这样的神圣之地,也没有机会一睹举子们的风采了。” 谢荼一双杏眼亮晶晶地望着谢英,鼻尖脸颊都因早春的寒气而冻得透红,面上带着希冀,一副雀跃欲试的模样。 “好好好,一起去吧。”谢英摸了摸后脑勺,为难不已,“你出门可与父亲知会过?” “哥哥放心,定是得了父亲的恩准的。”谢荼欢呼一声,招呼吟心便往门房外候着的马车走去。 谢英见谢荼登上的果然是府里最小的马车,心下一松。 他虽甚 有信心,可也知道成事之前需低调行事的道理,如此安排,可见妹妹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懂事了。 他也立刻跟着上了自己的马车,并且示意小厮抓紧时间再次清点谢荼前几日便备好的行李。 两辆平头黑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出谢府的大门。 天光微亮,京城的大街上人烟极少,都是些出门谋生的小商小贩沿途开始摆摊。 谢荼还是头一回见到清晨的街市,忍不住好奇地撩开车帘望向这初春清早的人间烟火。 无论是年迈的阿嬷、还是刚刚而立的贩货郞,都在忙着为生计奔波,每个人都有各自所需承担的责任,无论前方道路有多曲折。 马车行至贡院附近时,人烟才多了起来,各式各样的马车、小轿或徒步赶路的行人,目的地都是一致的。 谢荼知道谢英不想让自己跟到门口送行,远在尚且还有一条街的距离时,两辆马车缓缓并排停下。 “哥哥。”谢荼撩开帘子,冲着同样隔着窗户看着自己的谢英,笑吟吟道,“旁的话妹妹就不多说了,便祝哥哥‘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吧。”[1] 谢英颔首示意,满目信心,敲了敲马车车壁。 谢荼目送着哥哥在贡院门口下车,背着收拾好的行李,验明身份后独自一人进入了那贡院的大门。 她对谢英的学识很有信心,而这一世再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一定能得偿所愿。 送完谢英后,谢荼并未着急回到谢府,而是由着吟心的打点,跨步进了临贡院一条街的一座小院子。 那座院子又有处角楼,推开窗户,便恰好正对着贡院的大门,大门门口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角楼上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吟心将带来的茶点布置好后,这才扶着谢荼落座在窗户边的小几边。 谢荼撑着下巴,望着贡院的大门,斜睨了吟心一眼。 吟心得令,快步走出房门,同守在门口的哥哥见上了面。 “姑娘,并未发现赵姑娘女扮男装的身影。”吟心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奴婢的哥哥自清早便蹲守在那伯爵府的门口,天刚微亮,赵姑娘便一身男装带着个小书童,背着行囊从角门出了门子。” “如姑娘所料,赵姑娘的装扮,果然同那厉家公子厉青玉十分相似。” “只不过,二人走出没多久,赵姑娘便借口甩开了那小书童,自己背着那行囊走上了另外一条小岔路,那岔路根本到不了贡院。” “等那小书童发现赵姑娘不见踪影之后,这才着急忙慌地赶来贡院门口等候,等了半晌也没见到人,只能回南昌伯爵府报信去了。” “小书童脚程慢,就算那个厉青玉紧赶慢赶,估计也赶不上了。” 谢荼品着茶香,面色宁静:“可知道那赵温往哪个方向去了?” 吟心低头,转述了自家哥哥的猜想:“赵姑娘坏了厉公子如此大事,想必是要出去躲一阵风头,但她母亲却又是厉家乳母,她根本无家可归,大约是在城外郊区寻一处落脚地,挨过放榜的日子。” 谢荼想起上一世赵温所做下的过激之事,仍有一事不明。 “吟心。”她面露疑惑,朱唇轻启,“你说,一个人若是变得面目可憎,什么事情都不管不顾了,究竟会是为了什么?” “奴婢认为,若是贵女不顾矜持,秀才不顾体面,那多半是嫉妒使人疯魔,嫉恨使人发狂吧。” 谢荼心中一凛,刚刚才落地的大石头再一次堵住了她的心口。 赵温如今不顾厉青玉的前程,直接在春闱考试当天摆了他一道,许是想让厉青玉认清自己的能力,不要再试图攀高枝,安心同她成婚。 第18章 可按照厉家对厉青玉的期许,只怕厉青玉会因此憎恨上赵温,而且厉青玉也会变本加厉地讨好南昌伯爵府家的姑娘。 毕竟科考之路不成,他也只能走榜上以为贵女强吃软饭这一条路了。 那么赵温,在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落得一场空之后,还会做出怎样的过激之举? 谢荼握着茶杯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发白。 窗外,考试的时辰终于到了,贡院的大门已经缓缓关上。 长街尽头,一辆马车急急地往贡院门口赶来,可因路上送考之人实在太多,那马车竟然被堵在长街上寸步难行。 车夫勒停马车,车子还未停稳,便从马车上跳下一位锦衣公子。 那人跌跌撞撞地推开长街上看热闹的人,步履蹒跚地往贡院跑去,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个背着行囊的小书童。 “这是哪家的败家子,一身儿的酒味。” “是啊,许是刚从哪位头牌的床上醒来吧,倒是没忘记今天是科考的正日子。” “啧啧啧,贡院的大门已经关闭,这厮没指望了。” 看热闹的人对着那锦衣公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锦衣公子顾不上呵斥看当着他的面嚼舌根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贡院的大门口。 “两位大哥,我是今年沧州上来的举子,路上有些耽搁了所以来迟了一步,还请通融通融,放我进去。” 那锦衣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往贡院守门人的手里塞银子。 第10章 提前 贡院的守门人被当众塞了银子,随即便如同被大火燎了似的,直接将手中的银子甩出老远。 “叮呤咣啷”一阵清脆声响,那些银裸子直接被甩到长街上,惹来众多闲来无事的人站在一起围观。 他们一边看,一边还口中振振有词,对着锦衣公子指指点点: “这位公子,您只怕是昨夜酒醉还未清醒。这贡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用银钱贿赂我,幸好我已经识破了你的阴谋诡计,你怎能如此陷害于我?” 那守门人脸拉得好长,面如锅底般,撵鸭子似的推搡着那锦衣公子往贡院大门前的台阶下走去。 “这位公子,您也不必为难小的,春闱考试向来准时关闭大门,禁止内外出行,由专人看守,落锁的钥匙也早已封存在隐秘部位。公子若有疑义,尽管向考试院的大人们反映,属下自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怕核查!” 守门人嗓门奇大,又加上几人在贡院门口推推搡搡,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这什么人啊?竟然敢当街贿赂守门人,还想破坏科考的规矩?迟到了就是迟到了,怎能因为他一人而破坏规矩!” “是啊是啊,眼下贡院已然落锁,根本不可能再次为了他打开,否则,对于那些按时到达贡院的考生,根本就不公平。” “可他看着很是嚣张,有恃无恐的模样,难不成是哪家不谙世事的贵公子?” 守门人显然也听见了议论声,看向锦衣公子的目光瞬间带上了审视与打量。 “这位公子,您是?”守门人踌躇问道。 谢荼坐在角楼上看戏,听到这声议论,目光也跟着打量了起来。 “厉家在沧州好歹也是个有头脸的人家,怎的衣服竟然穿得如此寒酸?”谢荼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甩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厉青玉的身上穿着的,是件半旧不新的菖蒲纹杭绸棉直缀,头发则用一柄玉长簪固定,可仍旧发丝散乱,脸上不知道蹭着些什么污渍,看起来很是狼狈。 “说来也巧,那小书童回到南昌伯爵府报信时,厉青玉还未完全清醒,等到他赶急赶忙套了衣服出门,却和一送菜的老翁撞了个满怀,那篮子菜叶子泼了他满身,竟然沾了一身的泥土。” “厉青玉对着那老翁破口大骂,却也于事无补,只能回去再换件衣裳。赵温一向负责他的房中事,小丫头们自然是寻不到惯用衣裳,只能随意拿出件衣服应急。” 谢荼听着一愣。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刚刚瞌睡,便有人递上枕头? 她回想起姜鹤那放荡不羁的性格,再联想到上回自己同赵温见面被姜鹤偷听到的墙角,心中有了一丝奇异的猜测。 难不成是他看出自己的用意,也顺手掺和了一脚? 周围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厉青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挂不住。 他只是个沧州来的小人物,如今虽然借住在南昌伯爵府内,可那伯爵府中的人都是势利眼,又何曾看得起他这样出身的人? 可他实在是没什么旁的办法,更不敢在众多人的面前暴露自己的姓名身份,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贡院大门口。 那贡院守门人也是个势利眼,见着厉青玉不再蹦跶,心下当即便明白了这也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立刻啐了一口,大声道: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身份竟然还敢在京城、在贡院撒野?” 阴阳怪气引得围观众人哄堂大笑。 厉青玉脸色铁青,上马车时甚至没有等那小书童,直接命马夫直接驾车离开,可怜那小书童迈着小短腿在马车后拼命追着,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能不能上车。 一场闹剧短暂收场。 聚集在贡院附近的众人逐渐散去,谢荼亲眼见着这一世赵温没有“替考”,而厉青玉也因为迟到没能参加科考,心中终究是松了一大口气。 第19章 不管如何,厉青玉将远离同科官场的浮沉,今后就算是那赵温再闹腾起来,也不会威胁到谢英的功绩。 谢荼心满意足地带着吟心打道回府。 谁知,前脚人刚到谢府的大门,后脚父亲谢愉恩身边的小厮高山就来亲自来请人。 “父亲找我有何事?”谢荼觉着奇怪。 若是叮嘱关于科考的事情,理应在今日早晨出门之前,自己替哥哥谢英筹备科考之时提点。 眼下哥哥人已经被她安稳送进了贡院,怎么还会着高山来叫人。 “老爷只是吩咐来请姑娘去一趟书房,小的并不知道是因为何事。”高山毕恭毕敬地回话。 高山是父亲谢愉恩身边最为得用的人,让他专门跑一趟来传话,只怕是件要紧事。 谢荼不敢耽搁,当即便换了身月白色海棠花纹杭绸缎面对襟常服,换了套南海珍珠头面,便赶忙带着吟心跟着高山往父亲的书房走去。 其实,重生回来之后,谢愉恩一直忙着公务,而且也为了和谢英的备考避嫌,常常深夜才回府,这还是谢荼第一次见着父亲。 想到上一世父亲双目睁圆肚子鼓鼓惨死的模样,她刚进书房,见着父亲完好无虞,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模样,眼圈儿便红了。 “给父亲请安。”谢荼慌忙低头行了个万福礼,敛去了眼底的泪光。 “起来吧。”谢愉恩摆摆手,“来吃茶,新到的早春茶。” 好在谢愉恩是个粗线条的,还没等他发现什么不妥,谢荼已经收起悲伤神色,镇定自若地捧着茶盏喝茶了。 “茶确实不错,父亲这里的茶总是府里好的,今日女儿可是有口福了!”谢荼开口夸着。 父亲是个老小孩儿心性,除去忙于公务,闲暇时总是喜欢品茗好茶,此外还有收藏各种画作的习惯。 从前,谢愉恩便喜欢在面前显摆,可她总是不耐烦和父亲打交道,总是敷衍了事。 因此,她和哥哥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父亲内心的需求。 其实想来也很简单,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便孤苦一人,从未生过续弦的心思。 他肯定也是想要父女、父子的绕膝情的啊! 坐在谢荼身边的谢愉恩倒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女儿那些弯弯绕心思。 这一小盅春茶是他偶然间得到的,自己还未细品,而女儿难得着重夸赞,想必的确是好茶。 于是,本就沁人心脾的茶香更加舌尖如春,谢愉恩的脸上浮现起洋洋得意的神情。 想着这几日府中仆从们,对于女儿开库房替大儿子筹备科考事务无不交口称赞,他的心中又思量着该如何开口向女儿提及接下来要商谈的事情。 适才还得意的脸上,不由得便显现出犹豫之色来。 倒是谢荼心中胸有丘壑,主动开口问道:“父亲叫女儿前来,所为何事?” 谢愉恩放下茶盏道:“你也大了,明年便该及笄了,按理说应该由你母亲带着开始在交好的世家走动,不过……” “母亲早去,父亲公务繁忙不愿续弦,女儿自是不会责怪。”谢荼已经知道父亲要说什么。 女子及笄之年,便会有相看好的人家差媒人上门求亲。 她作为谢家嫡女,上门提亲的人更多,只是她没有母亲帮着操持婚事,便只得由父亲来亲自过问。 但是在上一世,父亲不舍得她嫁入高门,生怕她没有亲生母亲的指点,在高门后宅之中吃许多暗亏。 于是他便在这年春闱的贡生中千挑万选,最终选择了一名家世一般但学识过人前程似锦的年轻人。 不过,父亲大约是念及她是个女孩子,面皮子薄,到底是没能直接说出替她相看的话,谢荼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谢愉恩话锋一转,说起了住在益晖堂的谢家老夫人: “你叔叔家的芃哥儿今年也下场考试了,你婶婶趁此机会带着芸姐儿从老家上京城来探亲,不日便道,到时候你便和她们一道去给你祖母请安。” “你祖母虽然常年吃斋念佛,不愿理俗事,不过你明年的及笄礼还得由她帮忙操办。” “所以你祖母已经答应我,过段时间会带着你多出去走动走动。” “到时候你婶婶堂妹若是想跟着一起去,你就帮着提点一二,别惹了笑话。” 更重要的是,女儿的议亲之事,届时可能还得靠着弟媳作为娘家人出面操持。 只不过如今女儿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谢愉恩怕自己突然提及,女儿面皮子薄不好意思,便没有言明。 谢荼乖顺地点点头,心中却暗暗心惊。 上一世,婶婶王氏和堂妹谢芸,可是在自己及笄礼前日才到达谢府。 今日听着父亲的口风,约莫明后日人就要到京城,恐怕要在谢家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一想到婶婶王氏和堂妹谢芸在上一世的所作所为,谢荼的脑袋就开始痛。 前有“科考舞弊案”的危机还未完全接触,后有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王氏母女两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这接下来的日子,可真一点儿也不轻松好过。 谢荼心不在焉地和谢愉恩聊了聊家中庶务,得了他的几句嘱咐才行礼告退。 直到谢荼怀抱着暖炉,走在院中长长的走廊中,她的心里还在盘算着许多事情。 到底是什么让这一世堂妹谢芸的出现提前了呢? 第20章 那“舞弊案”一日不能完美解决,哥哥谢英便一日不算完全安全。 难道自己出手干预谢英的命运,试图挽救谢家的遭遇,将会引发一连串不可预知的变化? 第11章 准备 谢家的祖上原本只是普通农户,家中并不富裕。 不同于京城世代勋贵人家积年累月的家族积累,谢家是靠着世代走商跑贩这才积攒了些财富。 直到谢愉恩祖父这一代,终于靠着一双手闯出些名堂,在老家兖州成了有钱的乡绅,也正是这时候才有了闲钱送家中的子弟们去读书考试。 不过谢家子弟的读书仕途并没有理想中的那么顺遂。 自谢愉恩的祖辈开始,家族中并未出过什么大官儿,大部分的子弟也只是送到私塾读书识文断字后,继续返家经商,至少账本都能看得懂了。 在谢家的众多子弟中,做生意头脑比读书强的,人数要多得多。 但是自古以来士农工商,无论你有多少财富,世人最看不起的也是商人。 所以谢家的祖训,一直以来,都是谁家出了当官的,谁家在谢家就有绝对话语权。 所以,到了谢愉恩这一代,难得出了个谢愉恩这样的读书之才,在他的同辈人之中,也有且仅有谢愉恩一人读书出了成果入仕为官。 于是,谢愉恩便成了谢家当之无愧的家主。 谢愉恩读书天分极高,院试时,便入了当时陪着夫人回乡探亲的翰林大学士杜笙的眼。 待他被杜笙考察一二后,杜笙便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带在身边亲自辅导功课。 功夫不负有心人,谢愉恩在接下来的乡试、会试中,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殿试上更是对答如流,被当时的皇帝钦点为状元。 放榜之日,杜笙带着胞弟来了场榜下捉婿的欢喜大戏,由着杜笙做主,谢愉恩娶了恩师胞弟之女,出身江南书香世家的嫡小姐杜一南。 有了恩师的照拂以及岳父一家的帮衬,后的谢愉恩带着夫人杜一南在京城置办了宅子安了家。 但他从来没有忘记父母对他的养育之恩,也一直铭记着谢家的祖训,对谢家 读书没有建树的族兄族弟颇有照拂。 对待一母同胞的兄长幼弟,他也倾尽全力帮衬着他们一家老小,从不推脱自己的责任,族中之人若送信上门有所求,他也一定竭尽全力帮忙料理。 谢愉恩有恩师和岳家的帮衬,老父亲去世后,便由谢老夫人做主分了家,谢老夫人跟着他去京城过颐养天年的幸福日子。 分家时,谢愉恩只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祖田,趁着回乡办理分家手续的时机,他甚至还大手笔地给兄长幼弟在老家置办了巨额家产。 家产丰厚到可以保兄长幼弟直到孙辈衣食无忧。 可即便已经分了家,对于兄长谢怀恩和幼弟谢恒恩的子女,谢愉恩一直都当成自己的亲生子女来养育,亲自挑了两位西席老师付了束脩送回老家教授侄子侄女的学艺。 可即便是这样,谢家蒙难之日,率先跳出来与谢愉恩父子、父女撇清关系的人,便是谢怀恩和谢恒恩二人。 可见人心是养不熟的。 谢荼站在抄手回廊上,看着益晖堂的方向,心里恨恨地想着: 不知道祖母他老人家临死前,究竟有没有后悔过放任长子幼子对他们一家的吸血行为,有没有悔恨过没有阻止他们的落井下石? 谢荼回到自己的重峦院,周妈妈和典心早已备好了沐浴的水。 她脱去衣裳,将自己彻底沉在水底,泡去一身的乏意。 “姑娘,府中新进的玫瑰胰子,说是玲珑阁最新出的东西,可要试一试?” 典心捧着木托盘站在一旁静静地候着,直到等到她从水里憋不住气探出头来,她才上前问候。 对于典心逐渐谨慎少语的变化,谢荼还是很满意的。 “府里不是有定好的份例,怎么突然进了玲珑阁的东西?” 谢荼冲典心招招手,趴在浴桶边让她把东西端给她看。 玲珑阁是京城之中首屈一指的胭脂水粉店,所售卖的东西自然是价高。 托盘上的两瓶玫瑰胰子,是用精致琉璃瓶子装着的,揭开瓶盖扑鼻的玫瑰清香,膏体通体透明,还闪着细碎珍珠粉的光泽。 “这东西看起来就价格不菲,咱们负责采买的妈妈手上可见有着不少油水。” 这不是她房中份例能得的东西,自然便是采买的管事妈妈特意自掏腰包“孝敬”来的。 难怪那王氏住进谢家后,就游说了谢老夫人,将府内厨房采买等差事的管理权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谁见了这些不眼红啊? “那姑娘还用吗?” 收东西的时候,若不是姑娘点头,她也不敢收下这贵重物品。 “用,怎么不用?”这可是采买“孝敬”的东西,指望着她料理庶务时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通知一下各位管事,明日辰时,请大家移步我重峦院的花厅议事,” 那王氏和谢芸即刻便到,她必须在那两人手伸进谢府庶务之前,将管家之事拿捏在手掌心里。 “可需要同老爷知会一声,还有老爷身边的大管家谢善和他的婆娘刘妈妈,毕竟此前对牌一直由着他们夫妻俩保管。”典心特意提醒道。 典心的意思她明白,若不和父亲提前通气,她一个初来乍到的黄毛丫头,管事们很有可能并不理会她的管束,说不定还会在日常庶务中给她使绊子。 第21章 可就像她训姜鹤那厮的话,如果她一直活在父亲和哥哥的羽翼之下,她根本不会真正地成长,也就不能完完全全将谢府掌握在自己的手掌心。 若今后与那藏匿在谢家的歹人相对,恐怕她也无法同那人抗衡,也就没有办法救谢家于水火。 “不用,既然父亲将对牌交予我,那就是对我有信心,谢管家和刘妈妈自然是以对牌的主人为尊。” 若是有些管事生有二心,趁机清理出去便是,于三年后那场祸事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谢荼澡泡够了从浴桶里站起身来,典心则立刻上前。用一条洁白帕子将她从头到尾地裹住。 待擦净了身上的水渍后,才拿出件水红色丝制对襟软纱寝衣给她穿上。 谢荼靠在靠窗的软榻上,身上随意搭着一条毯子翻着话本子,榻边放置着一盆烧得正旺的银屑炭,典心正在用干帕子替她绞干头发,周妈妈则在用灌好的汤婆子帮她暖床上的被褥。 吟心从外面撩开帘子走了进来,面色古怪,看着典心和周妈妈两人踌躇着没有开口。 “怎么了?”等典心和周妈妈两人忙完手中事退出内室,谢荼才开口问道。 吟心靠近谢荼,附耳道:“姜公子给姑娘您递了张条子。” 谢荼一怔,吟心已经将藏在袖子里的纸条拿了出来,正觑着她的神色不知道该不该地给她。 “给我吧。”谢荼伸出手,取走了吟心手掌心的纸条。 纸条卷成细卷,用火漆封了口,吟心递来裁纸刀,这才挑开细纸条上的火漆印章,缓缓展开看到里面写着的内容: [其已行至沧州界,有返京迹象。] “何人递进来的?”谢荼思忖片刻才开口问道。 “奴婢去帮姑娘取睡前点心,路过院中的时候被一小竹筒砸了,捡起来一看里面藏着这纸条,奴婢并未看见来人。” 谢荼奇道:“那你怎会知道这是姜鹤那家伙递进来的消息呢?” “上回姜公子给奴婢递消息的时候,奴婢曾见到那上面也有这样的徽记。” 吟心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精致细竹筒,上面果然有着一处精致图案,甚是眼熟。 姜鹤果然注意到自己在打厉青玉和赵温这两人的主意。 若按照姜鹤纸条上递来的消息,想必赵温坏了厉青玉大事后,便直接往老家沧州逃去。 可在半道上定也是想起了自己母亲在厉家的身份,知道自己若是回去,自己母女两人也定是要被厉家清算,所以又在半道上折返京城。 接下来便是看这赵温是否还有旁的手段。 她跟着厉青玉多年,忍受着没名没分的委屈,不可能就这样担着被厉家算账的风险隐姓埋名藏起来。 眼下返回京城,她一定是要找到厉青玉向她讨要个说法。 还是祈祷她不要做出过激行为,危害无辜之人才好。 “还是请你哥哥盯着些厉青玉那边,一旦发现赵温的身影立刻来报我,不要声张。” 谢荼想了想,还是要提高警惕,吟心哥哥办事靠谱,便将这事儿仍然交给了他。 之后可以考虑将吟心哥哥调到外院去,这样也方便些。 “是,奴婢和哥哥晓得轻重。” 吟心虽然不知道自家姑娘到底在筹谋些什么,但姑娘既然谨慎对待,她和哥哥自然是要谨遵姑娘的吩咐。 吟心去点了支安眠香,用篦子给谢荼按摩了头皮后,服侍着她上床睡了。 有了安眠香的作用,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周妈妈依旧用一张凉帕子将谢荼叫醒。 “昨夜起了风雪,奴婢一早便让人去花厅增架了炭火,点卯回事的管事们人数众多,到咱们院的那处小花厅恐会嫌冷。” 谢荼懒洋洋地端坐在镜子前,由着典心梳发。 “妈妈不必如此,管事们都是老人了,并不会因为我对待他们有三分和善,便会对我有五份敬意。” 她知道周妈妈是替她考虑,生怕她初出茅庐被那些个老油条欺负了去。 可是,她本就是这谢府的嫡出小姐,如今对牌在手就是管着偌大谢府中馈的主事,无论她年岁几何,那些个管事们合该敬重她。 况且,她也不需要那种表面的敬重,而是需要实实在在从骨子里对她信服的敬重。 “周妈妈,撤了花厅的炭火吧。” 第12章 议事 谢荼面容沉静,一双杏眼中透着不容忍拒绝的坚毅神色。 周妈妈的心中一紧,暗道自家姑娘已然长大,自己的确不该越过她自作主张,连忙应声去花厅重新布置。 典心端了盆上前替她净面上妆,吟心则带着小丫头珠萍、巧萍捧着前一日熨好的衣裙供她挑选。 谢荼思忖片刻,便定下了今日的装束: “取那件蜜合色如意云纹缎袄,压边缕金白蝶花样的缎裙,配上一副海棠花点翠头面,梳个云鬓高髻即可。” 既然是去议事,便要穿得不容小觑些,还不能太过,不能给管事们 矫枉过正的感觉。 谢荼到花厅的时候,谢府各处的管事们都已经候着了,见着她来,原本还在交流说笑的管事们全都凝神行礼问安。 她坐在花厅的上手位置,身边立着的是大丫头典心、吟心,还有乳母周妈妈。 “各位管事多礼了,看座!” 第22章 谢荼和颜悦色地命候在花厅内的小丫头们,给各位管事们搬来小圆凳。 “我是个理家新手,若有不清楚、有疑问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担待,多多海涵。” 谢荼的目光落在神色各异的管事们的脸上。 “姑娘说笑了,咱们都是替谢家办差事的老人,在差事上原也不会有差错,若是姑娘有什么新的想法,大可提出,咱们便遵从新的规矩来办。” 谢荼原本想着,大管家谢善和刘妈妈恐怕会给自己使绊子,可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开口暗戳戳示意的人,竟然是徐妈妈。 她可是母亲杜一南嫁过来后带来的陪房,按理说,这位徐妈妈应该以主母的子女马首是瞻,可她却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暗示谢荼可能会有推翻旧例的行为。 谢荼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徐妈妈,发现她说完那句话后,双目直视前方,目光坦荡并无其他情绪,反倒是立在她旁边的刘妈妈悄悄地转了转眼珠,朝她瞥了一眼。 “徐妈妈说得极是,咱们府里凡事都有旧例,我如今接管中馈,也都会遵着旧例来办。” 谢荼一顿,看向众人的目光更加柔和,就连嘴边也牵起一丝笑意:“不如今日就请各位管事给我这个新手说说,各位所管之事寻常的旧例,也好让我能快速地了解内情,尽快上手。” 寻常接手管家的人,大多数会自己在背后苦下功夫,以免在走马上任的时候因为搞不清旧例而闹笑话。 这样做的目的,其次也是希望给管事们留下一个能干精明的印象,好让手底下的管事们不敢瞎糊弄。 可谢荼却反其道而行,当众虚心请教所有庶务的旧例。 管事们是当着众人的面,挨个向谢荼解释清楚府内旧例,若今后再想在旧例的事情上给她使绊子,便会被谢荼挑出毛病来: 你当初可就是这样教我的,我按照你教我的来做,怎的还能做错,莫不是你当初就心怀歹意,故意诓骗我来着? 果然,谢荼的话音刚落,管事们便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 “这一大早的,就给姑娘讲规矩,得说到什么时候?” “是啊,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 “难不成还要手把手教她看账簿?” “那怎么成,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谢荼端起手边的茶盏刮去表面上的浮沫喝了几口,却也不再言语,只静静地等着管事们议论完。 有人壮着胆子疑问道:“回姑娘的话,咱们府内事务繁多,若是一项项同姑娘细说,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说得清楚的,这……” “学习庶务本就是件烦琐复杂的事情,各位管事有事儿自去先按着旧例办着,一时半刻说不完,咱们就多说一会儿,反正眼下也没什么大事要去忙。” 谢荼温温柔柔说着话,眼神期待着看着花厅里的各位管事。 “吟心,备笔墨纸砚。” 吟心指挥着小丫头们抬来书案放在谢荼的跟前,服侍着谢荼束起袖子。 谢荼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沉静润笔,抬头缓缓开口道:“那么,便开始吧?” ———— 日头渐升,风雪渐融。 姜鹤趴在书桌前,烦闷地扯着案头的一盆四季青的绿叶。 “如何?” 自从那日和谢荼在江月楼不欢而散后,他便气闷了好几日,可他又不忍心彻底不去关注谢荼的事情,只能派人去盯着那赵温的行踪。 母亲长宁郡主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他叫回去江南办事的陈朝,他也只能忍痛割舍了江南贩丝的生意。 “回公子,属下亲自将那竹筒扔在了谢姑娘身边的那位大丫鬟的头上,并且没有被她发现。” “那丫头的哥哥果然没过多久便差人往沧州方向去了,想必谢姑娘已然相信了公子的话。” 陈全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实在是没搞懂主子问的这两个字到底是想知道什么,只能挑了件自己最近办的差事回话。 姜鹤依旧沉着脸,手中的动作愈加快,很快就要把那株四季青薅秃了。 “她到底想干什么?”姜鹤烦闷不已。 难不成那丫头还当真看上了那厉青玉? 早知道自己那日就让贩菜老翁多砸几颗烂菜叶子在他身上了。 “公子,季明回来了。”陈全硬着头皮禀告。 “叫他进来。”姜鹤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一把扫净桌面上被自己扯烂的树叶。 长宁郡主的病反反复复,许多年也没有见好,他听说有一位邹神医擅长根治这类疑难杂症,前些日子特意派了季明去寻。 这会儿回京,想必是那位邹神医的下落有了消息。 穿着靛蓝色锦缎袍子的季明撩起厚重帘子,快步走到姜鹤的书桌前行礼问安,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感。 “可寻到那位邹神医的踪迹?”姜鹤连忙问道。 “回公子的话,邹神医的踪迹难寻,属下无能,没有寻到。”季明垂头继续回禀,“但是,属下虽然没能请到邹神医出山医治郡主,却将那邹神医的徒弟给带了回来。” “属下已将邹神医的徒弟安排在飞霜院,若公子想要试一试,属下这就去安排。” 姜鹤皱眉:“徒弟?我不曾听闻邹神医有收弟子。那徒弟是什么来历?为人是否可靠?” 季明抬头,看向姜鹤的目光透着一股无名的复杂之意:“属下……属下说不清楚,公子亲自见了便知。” 第23章 ———— 重峦院的花厅中,谢荼手中的暖炉已经换了好几回,茶盏点心也上了一茬接一茬。 但她脸上并未透出一丝的不耐烦,甚至仍然和一开始一样满脸的求知若渴。 底下候着的管事们喝了一肚子的茶水,手脚冰凉的坐在圆凳上都在心里琢磨着自家姑娘问话的用意。 可他们面上不敢透露出半丝疑虑,按着吃穿用度上的开支,府中人员的管理,还有厨房吃食上的分配等,一个个地上前回话。 讲到细节之处,还要接受谢荼反复查问,并且等着她落笔记下所有的注意事项。 如今,谢府里住着的主子,除了谢愉恩、谢英、谢荼三人之外,就还有住在益晖堂的谢老夫人。 虽然人口简单,但每位主子身边都跟着丫头婆子护卫小厮达十几人,还有各处在管事手下做事的媳妇子老妈妈,大大小小上上下下,谢府加起来也有二百来号人。 今天这一出,谢荼除了想要摸清府内各处的旧例,搞清楚府内各处的人际关系之外,还想着要探探深浅,试试能不能早些看出藏有异心的人。 管理着吃穿用度的翁妈妈刚刚口干舌燥地说完府中用度时,谢荼撂下笔,眼眸中带着笑意,笑吟吟地问候道: “翁妈妈是个伶俐人儿,父亲昨日同我说了,不日婶婶和堂妹便要来京城探望祖母,还请翁妈妈带着小丫头们,将靠近益晖堂的朝晖堂收拾出来。” “婶婶和堂妹便是我谢府的客人,若有超出旧例的需求,可不必向我回禀,直接满足她们的要求即可。” 谢荼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明显看见刘妈妈的眼光飘向了翁妈妈的方向。 看来昨日翁妈妈“孝敬”上来的那琉璃瓶装着的玫瑰胰子,刘妈妈是不知情的。 那么翁妈妈的用意,可就有意思得多了。 翁妈妈的表情并无波澜,像是得了个寻常的差事般,细细追问:“姑娘可能明确示下,能超出多少,奴婢怕拿捏不准。” 王氏和谢芸本就不是寻求安逸的人。 本身他们在老家兖州便是富家大户,可进了京城之后,京城的富贵与荣华又是不同,她们的欲望越多,想要的就越多。 所以上一世,她们会借着自己的婚事,大肆插手谢府府内中馈之事。 如今谢荼已经点明了她们的“客人”身份,掌家对牌的权利也被她早早地拿在手中,那些个想要攀附王氏母女捞油水的人,应当权衡两方利益,投鼠忌器才是。 “翁妈妈是个明白人,诸位管事也是府里的 老人,如何办差事诸位应当能拿捏到位,我自是非常信任诸位,全部托付给诸位了。”谢荼也不明说,点到即可。 临近午时,谢荼便先放了各位管事们归位办事,约好了之后每日辰时来花厅议事 花厅之中人刚刚散尽,守大门的小厮便差了小丫头进来传话,府外来了辆老家兖州来的马车。 “这么快?” 谢荼清冷的眸子里,瞬间放出昂扬斗志。 第13章 进府 谢荼的这位堂妹非常有趣,是个非常会审时度势的人。 谢荼及笄那年,王氏和谢芸打着侍奉祖母的旗号进了京,见识了京城的富贵之后,她们母女便在谢府久居了下来。 母女两人长袖善舞,不仅把谢老夫人哄得团团转,还成功打入京城官眷、贵女的圈子,最后甚至把手伸入了谢府中馈之中,以谢家的名义在外捞取了不少的好处。 可在谢府事发后,母女二人便火速搬出了谢府,极力撇清关系,就连谢老夫人的丧事都未曾露面。 “他们是几个人来的?”谢荼问来传话的小丫头。 “回姑娘的话,除了王夫人和堂姑娘之外,似乎还有个年轻少年,想必是三夫人所出的芃公子。” 谢荼微怔,想起谢芸的确有个弟弟叫谢芃,但是上一世自己和那谢芃接触不多,只听说不是块读书的料,院试乡试考了许多年,在老家兖州是个十足的二世祖。 只是奇怪的是,他怎么会跟着一起来? “那小厮还说,他隐约听见马车上的人让车夫回头去接应,说是还有辆运行李的马车因为太沉,所以仍然在后头压着慢行。” 行李? 而且还很沉? 上一世,王氏和谢芸二人进京的时候,除了带些换洗贴身衣物,几乎算是空手来的。 怎么这一次竟然还带了一大车沉甸甸的行李? 难不成谢芸身上也同自己一样,也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谢荼不免有些担心。 她回到房中,换了件鹅黄色刺绣蜀锦百花纹交领褙子,配上杏子黄簇锦缎百褶裙,发髻没改,却改了副金镶红宝石头面,耳朵上则戴着金镶东珠耳坠,一副富贵逼人的模样。 她刚披上缕金百蝶刺绣白狐狸毛斗篷,益晖堂便差了个小丫头来传话,让谢荼去见客。 “我们姑娘稍后就到。”吟心塞了块碎银子给那小丫头,又包了块桂花点心递给她,“老夫人见着芃公子和芸姑娘,是不是很高兴?” 小丫头得了银钱和吃食很高兴,又多嘴说了句:“老夫人正抱着两位主子痛哭着呢!” “多谢你。”吟心亲自送了小丫头出了屋子。 她的亲祖母,还是一如既往地偏心叔叔一家。 眼下他们一家人正抱头痛哭诉说离别的心痛,她完全不必上赶着去讨嫌。 第24章 于是,谢荼随手解开斗篷,不慌不忙地又吃了几口糕点,这才带着吟心典心二人往益晖堂走去。 谢老夫人喜静,当年谢愉恩接了老母亲进京前,特意买下了谢府后院一处三进宅子,砸了院墙,将宅子修葺一番,最后还单独开了角门,方便益晖堂的人进出。 益晖堂的吃喝用度,一向由谢愉恩房中单独开销支配银子。 因着谢老夫人成日礼佛,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谢府其他事情上,遂免了谢荼谢英兄妹俩的晨昏定省。 谢愉恩纯孝至极,甚至花了巨额银子,专门为益晖堂请了一尊金箔贴身的释迦尼罗佛的佛像,专供谢老夫人念经用。 为防止谢老夫人吃不惯京中的饭菜,谢愉恩还特意在益晖堂辟出一间屋子做小厨房,又从老家兖州找了一位厨子专门给谢老夫人做家乡菜。 谢老夫人听说王氏要带着谢芸来京城,早就差遣小厨房的人备下各式家乡菜式和糕点。 消息传到重峦院时,谢荼正枕着软垫歪靠在床边榻上看话本,闻言她便笑开了花: “我的这位祖母,若说她偏疼堂妹一家,可她却又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既然入了京城,又怎会再想沾染老家的旧事。” “祖母的这番热情,可要被无情地丢在水里了。” 是以,谢荼刚刚迈进益晖堂时,便看见小丫头和婆子们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 “大姑娘来了。”已经有眼睛尖的小丫头机灵地往正厅跑去。 等守门的小丫头撩开厚重的帘子迎着谢荼进去时,谢老夫人正搂着一娇俏少女和华服少年郎哭天抹泪儿地喊着“心肝”,完全没有要收起伤心的趋势。 谢荼嘴角抽搐,还是来早了。 “给祖母请安。”谢荼不能干站着,只能屈膝行礼开口唤人,“见过婶婶,芃哥哥和芸妹妹。” 谢荼声音不大,却让抱头痛哭的三人静了一静。 谢老夫人松开搂着孙子孙女的手,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谢荼。 华服少年红着眼圈儿站起身来,颔首还了谢荼的礼数。 那娇俏少女则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帕子按住眼角,缓缓转过身来,好奇地打量起谢荼。 在一旁陪哭的王氏连忙擦干眼角,走上前来拉着谢荼的手喊她起身: “免礼免礼,快快起来。” “这就是二弟家的荼姐儿吧,长得可真标致。这京城里的水土果真是养人,瞧着荼姐儿的这通身的贵气,是我家芸丫头便是拍马也赶不及的。” 王氏上下打量着谢荼周身穿戴,眼睛里是毫不遮掩的艳羡。 谢荼是专门换了身华贵的衣裳来见人,而且,就算她今日穿戴得再低调,王氏和谢芸依旧会记恨她所拥有的。 “芸丫头,还不快来见见你荼姐姐,今后在京城中,你可是事事都要倚仗着她了。” 说着话,王氏的目光从谢荼的头面转落到她的耳坠,滑到她衣裙上的刺绣,最后再落到她腰间的禁步玉佩上,其中流出的贪婪根本不加遮掩。 谢芸倒是没有她母亲这般显露意图,身段盈盈地走到谢荼的跟前儿躬身行礼道:“荼姐姐安。” 谢芸嗓音婉转如莺,眼波流转,望向谢荼的目光怯怯的,惹人怜爱。 她穿着一件茜色缂丝妆缎缠枝纹的对襟褂,浅玫瑰色的描金八福湘裙,兔毛边的白毛领子愈加衬得小脸娇小可人。 朱唇透润,鼻子挺翘,一双丹凤眼流露着说不出的媚态,靠近些还能闻到她身上的幽幽香气。 不愧王氏舍得在谢芸的身上砸银子,端是她这副模样,即便是在京城的美人里也能有一席之地。 可还没等谢荼回话,谢芸果然面带艳羡地看上了她头上的发簪: “荼姐姐头上的红宝石成色当真是好,颗颗圆润饱满,我在兖州不曾见过这样儿的好东西呢!” 谢荼心里一讪,这就来了。 上一世,谢芸便总喜欢以“没见过世面”这样类似的理由,从她这里“借”走许多物件,直到她死,都没有见谢芸还回来。 “妹妹谬赞了。”谢荼并没有接茬。 谢芸笑吟吟的脸上顿时一僵。 若是寻常人,得了她那句夸赞的,只会接着话头往下谈论,这样她就能顺势“借”回来戴一段时间。 戴着戴着,自然就成了自己的了。 她心里本是这样打算的,可她没有料到谢荼竟然根本不顺着她的话头往下接,而是转头又去同谢老夫人说话。 “祖母,多年未见兖州来的,想必十分欢喜,婶婶和芸妹妹的住处我已经命人收拾好,就在离益晖堂不远的朝晖堂,也更方便祖母日日见着人。” “先前并不知道芃哥哥也跟着来京城,未曾提前布置屋子。不过哥哥的院子旁还有处名为飞烟阁的小院子,我这就命人去收拾。” 谢老夫人手上捻着紫檀佛珠,半阖着眼睛突然开口道: “飞烟阁太小了,正好你哥哥还在贡院考着试,不如直接让芃哥儿住进英哥儿的院子里,待英哥儿考完试回来,两人也能有个伴。” 谢荼眉头微拧,怎么就能直接住进哥哥的院子里了? 自己好不容易刚趁着这次备考的机会,将哥哥院子里清理了一番,若这谢芃住进去,再带进去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到时候该算谁的? 第25章 还没等谢荼拒绝的话说出口,谢老夫人顺着谢芸 的话对谢荼开口道: “你这金镶红宝石头面做得的确好,你妹妹在老家没见过成色这般好的红宝石,不如借你妹妹戴几日,等她戴腻了,再还给你便是。” 谢荼捏着帕子的手指慕然收紧。 谢老夫人这是打定主意要牺牲他们兄妹俩的利益,就是要成全谢芃和谢芸两人的面子? 当着众人的面,便要替谢芸讨要属于她的物件儿? 可她凭什么要退让呢? “祖母,那飞烟阁临山傍水,风水最是好,也是哥哥幼时一直住着的地方。若当年父亲不是为了哥哥进出去书院进学方便,哥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搬出来的。” “哥哥那重轩院,最是暮气沉沉,只怕芃哥儿初到京城,不会喜欢那样的地方,因此我才说要将芃哥儿安置在飞烟阁。” “至于我这个金镶红宝石头面,不是我小气不肯借给妹妹戴,只是这是我母亲嫁妆里登记在册的东西。若妹妹戴着玩的时候磕碰了什么,我怕父亲会不高兴,也无法给外祖家交代。” 既然谢老夫人对他们兄妹俩没有什么感情,谢荼干脆把谢愉恩摆出来做靠山。 至少目前为止,谢老夫人还不想和二儿子谢愉恩闹掰了,她可还指望着谢愉恩继续帮衬着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家大小呢! 谢荼这一席话说出口,谢老夫人便是被她当着小儿媳和最看重的孙子孙女的面拂了面子。 虽然谢荼是以谢愉恩的名义婉拒了谢老夫人的两个要求,但是谢老夫人仍然是沉下了脸来。 她刚要出声呵斥谢荼,屋子外便传来小丫头们齐齐的问候声: “是老爷来了!” “老爷来了!” 第14章 出面 小丫头撩起厚重的帘子,谢愉恩裹着一身寒气跨步走了进来。 他是刚从宫里头出来,听门房的小厮说弟媳王氏的马车已经到了,来不及回去换下官服,便直接来了益晖堂。 他解下墨蓝色灰鼠毛大氅递给身边跟着的高山,露出一身深紫色官服,腰间系着的鱼袋随着他的走动前后摇摆着。 王氏的眼睛一亮,眸子里再次闪过一丝精光,扯了扯身边的儿子女儿,问候道:“见过二伯父。” “见过二伯父。” “二伯父安好。” 谢芃、谢芸兄妹俩也齐声问候。 “弟妹。”谢愉恩冲着他们三人点点头,“芃哥儿、芸丫头。” “见过母亲。”他搓搓手,坐在谢老夫人的身边,将手放在一旁的炭盆上烤了烤,回头问愣着的闺女谢荼道,“芃哥儿的住处可安排好了?” “先前并不知道芃哥儿究竟来不来,所以没同你知会。” “是我同你三叔说,让芃哥儿进京住些时日,让英哥儿带着一起温习功课,明年还是要下场练一练,也好考个功名回去。” “英哥儿的功课我有信心,兖州的那位西席先生虽然很好,但是再有英哥儿这样熟悉考卷的人指点一二,芃哥儿的功课一定能大有长进。” 谢愉恩没有说的是,前段时间他曾去信问过自家弟弟,侄子谢芃的功课如何。 谢恒恩信心十足地回信道谢芃的功课在兖州里数一数二,他这才动了心思要再伸手帮衬一把侄子科考的事儿。 “飞烟阁离你哥哥的重轩院近,不如就将芃哥儿安置在那里吧。”谢愉恩显然也想到了飞烟阁的好处,顺手便指派了高山亲自去督办。 “是呢父亲,刚刚女儿也是这般同祖母回禀安置法子的。”谢荼听了谢愉恩的话,显然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谢芃进京,是父亲的安排。 只要不是谢芸那儿出什么幺蛾子都成。 只是,不知道为何上一世这谢芃没有跟着王氏、谢芸一起进京呢? “但是祖母想要芃哥哥住进重轩院里,女儿觉得不妥,祖母大约是觉得女儿怠慢了芃哥哥,觉得飞烟阁不够好,正不高兴呢!” 谢荼实话实说,把谢老夫人刚刚的不满,大大方方当着几人的面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还有芸妹妹觉着女儿今日戴着的金镶红宝石头面好看,祖母便吩咐女儿将这宝石头面‘借’给芸妹妹戴。因着这头面是母亲嫁妆里的东西,女儿觉得‘借’给芸妹妹不妥当,所以也拒绝了。” “父亲刚刚来之前,祖母正要训斥女儿呢!” 谢荼觉得,自家的日子将来是要越过越红火的。 王氏和谢芸这母女俩的脓包越早挑破,尽早让父亲他老人家看清楚这一家子老小的龃龉,越有利于自家今后事事的顺遂。 谢愉恩不亏官至宰相,早就修成了老狐狸,瞬时就明白了女儿谢荼这话里话外的“抱怨”。 谢老夫人住在谢府十几年里,对着谢英、谢荼兄妹俩说不上有多亲近,却在表面上还过得去。 可今日谢芃、谢芸这俩侄子侄女刚进谢府,女儿谢荼便满脸委屈的来同自己“告状”,属实不同寻常。 谢荼不是个会哭诉的孩子,遇到难事,即便是管理中馈庶务那么难的事情,也不曾向他抱怨过丝毫。 怎的今日自己刚进门就来同自己诉苦? 莫不是其实自己还没来之前,谢老夫人还说了什么更难听的话? “母亲多虑了,飞烟阁的确是外院景致最好的住处了,芃哥儿初次进京,住在飞烟阁,最能领略京城四季的特点。” 第26章 “英哥儿从贡院出来,说不准还要准备殿试的内容,芃哥儿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甚是不妥,想必芃哥儿识大体,不会和我家荼丫头一般见识,是吧?” 谢愉恩再怎么疼爱侄子侄女,可在他的心中,杜一南给自己留下的儿子女儿才是这世上,同自己最亲近之人。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人越过了儿子女儿去。 谢愉恩一身紫红色官服,气势就压人一头,谢芃当即就被吓傻了,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介意,侄子住在哪里都行。” 谢愉恩满意地点点头。 “再者,母亲说得让荼姐儿把头面‘借’给芸丫头戴,那便更是不妥了。” “这头面是一南当年的嫁妆,芸丫头戴在头上,被岳家人知晓了定是要不高兴的,况且京城的小娘子们来往亲密,最喜欢讨论吃穿用,若是被人知道芸丫头戴的头面还是‘借’的,岂不是要落了面子的?” 谢愉恩说话比谢荼更加婉转,甚至站在谢芸的角度上去拒绝这件事。 果然,听了谢愉恩这一番话,谢芸的小脸儿便白了几分。 “若芸丫头喜欢,回头伯父便差人再去给你打一副这样式儿的可好?” 拒绝之后,谢愉恩又递了个甜枣,让王氏和谢芸下台阶。 听闻这话,一直在一旁看戏的王氏这才甩了甩帕子,推却道:“这本也没什么,二伯这是太客气了,怎么能让二伯如此破费。” 王氏虽然谦让着,却也没忘记让谢芸谢人:“芸丫头,还不快谢谢你二伯父?” “我们母子三人初来乍到,那便听从二伯的安排吧!芃哥儿,等你英哥哥从贡院回来,你可要时时跟在你英哥哥身后,把你从沧州带过来的一大车书籍一一向他请教功课。” “说不准,你也能如你英哥哥一般,考个举子贡生回来!” 原来那一大车沉甸甸的行李都是书籍啊。 这王氏和谢芸果然还是同上一世一样,空着两只手就进京了。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首饰到胭脂水粉,都等着从谢荼那儿“借”呢! 可有了上一世的那些糟心事,谢荼根本不会给她们这样的机会。 “借”是不能“借”的,客人的旧例,管事们心里都有数。 但是王氏和谢芸母女俩心中有没有数,谢荼可就不知道了。 至少,眼下他们还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 “多谢二伯父。” 谢芃和谢芸两人齐齐向谢愉恩行礼表达谢意。 谢老夫人见状,知道事情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作罢: “罢了罢了,老二如今主意正,就这么安排吧。” 她虽然不满,可也不能当着人的面和儿子生气。 谢老夫人干脆再次阖上眼睛,开始撵人:“我还有功课要做,就不留你们了。我已经命人做了兖州的家乡菜,晚上便一起吃个团圆饭。” 众人站起身来告退,可谢芸却突然转过身柔柔开口道: “祖母是要念经吗?孙女在兖州的时候,常 常陪着母亲抄经,不如孙女留下来陪着祖母吧。” 谢荼懒得知道她留下想干什么,只当是没有听见,跟在父亲谢愉恩的身后,一脸平静的走出了益晖堂。 在谢愉恩的安排下,谢善带着谢芃往外院去,刘妈妈则带着王氏往一旁的朝晖堂走。 父女两行至内外院垂花门处停下,谢荼躬身送行。 “荼儿,你祖母心地不坏,只是对我们不够好。” 谢愉恩是个好父亲,他是知道自己儿子女儿的委屈。 “女儿明白。”谢荼对谢愉恩十分敬重,却也忍不住提醒道,“父亲想要提点叔叔一家人,女儿不敢反对,可若是有一天,叔叔一家做出对我们家有害之事……” 谢愉恩一双慈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原本,他是不必对小女儿说这些弯弯绕,可如今女儿渐大,在府内能撑起一片天,但说倒也无妨。 “为父提点芃哥儿,仅仅是因为你哥哥没有兄弟,为父想着将来若是芃哥儿有出息,对你哥哥也是个助力。” “可为父也不是冤大头,若他们一家人抱着要吃绝户的态度来欺负你们兄妹俩,为父会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谢荼一张小脸扬起灿烂笑容,一双杏眼亮若星辰:“有父亲这句话在,女儿就不怕受委屈。” “只要父亲相信女儿,女儿一定能好好‘招待’他们。” ———— 朝晖堂中,去而复返的刘妈妈带着拨来的小丫头们来拜见王氏。 王氏端坐在正厅的圈椅上,手中捧着茶盏垂头喝着茶,并没有出声。 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皮看一眼刘妈妈。 刘妈妈在小丫头们面闹了个没脸,心里早就把王氏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什么破落地方来京城打秋风的穷亲戚,也敢在谢相的府里摆谱。 “侄女儿怎么没有来?” 王氏晾了刘妈妈半晌,才开口问起了谢荼的行踪。 “我们今日住下,初来乍到的多有不便,侄女儿理应来陪同收拾,纾解我们离家之苦。” 适才在回朝晖堂的路上,她已经从刘妈妈的口中知道了,如今偌大谢府的中馈,竟然掌握在谢荼这个小丫头的手里。 “回夫人的话,我们姑娘眼下正有要事,待事情处理完毕,便来看望夫人。” 第27章 刘妈妈虽然心里在骂,可面上却不敢透露半分不耐烦,仍然毕恭毕敬地将谢荼吩咐的事情交代清楚: “这是我们姑娘特意挑来伺候夫人和芸姑娘的,若有缺的少的,夫人尽管差小丫头来寻奴婢。” 王氏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约莫表示知晓了。 其实谢荼并不是故意不去朝晖堂的。 实则是她刚刚回到自己的重峦院时,吟心悄悄附耳同她说,姜鹤想要见她。 第15章 坦言 姜鹤邀请见面的消息来得不明不白,谢荼一时拿捏不准究竟要不要出门。 眼下府里多了三个外人,还有各式被王氏派来盯梢的,谢荼独自出门多有不便。 似乎是看出自家姑娘的顾虑,吟心低声又道:“来人还递了个墨香斋的牌子,那墨香斋地处京城繁华地段,三教九流之辈自然是无法登门,姑娘放心。” 也就是说就算那母子三人跟着自己出了门,想必也进不去墨香斋的大门。 至于回来后会不会对着她酸言酸语,那她可就无所谓了。 谢荼换了身绯色描金百福如意纹蜀锦窄银袄,拆了那套极重的金镶红宝石头面,重新梳了个云鬢,简单插了个猫眼石珠花。 待耳朵上重新挂上碧玺耳坠,系上暗色织锦斗篷,揣上只温热的暖手炉,这才算收拾妥当,套了辆黑漆平顶马车出了门。 “不出姑娘所料,的确是有个眼生的小丫头在门房外探头探脑。适才还向车夫打听姑娘的行踪呢!” 吟心撩开马车后窗的帘子,小心探头望了望:“恐怕是三夫人那边带来的小丫头,就这么在咱们府里到处打听,实在是不成体统。” 谢荼坐在马车的软凳上,双眼目视前方,语气十分不屑:“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喜欢将一双眼睛放在旁人身上,时刻关注着旁人的一举一动。” “她处处同你比,你比她强,她便想方设法将你拉下马,你比她弱,她便骑在你的头上嘲弄你。” 吟心似乎十分不解:“那这样的人生岂不是很累,永远在为着他人而活?” 谢荼手中轻抚着暖手炉,面上带笑,眼神却冰冰冷冷,令人胆颤心惊:“可她便是以这样的人生为乐趣。” “不择手段,不顾后果,阴损至极。” 谢荼的马车一路行至墨香斋的门口,还未停稳,便有店小二上前讨要对应的书斋牌子。 墨香斋可以说是坐落在皇城脚下,旁边便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飞仙楼,不远处还有时下京城之中最出名的万花楼。 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墨香斋专做古籍、字画、古玩生意,还有些真迹鉴别、暗渠话本流通等不便于摆在台面上的交易。 故而墨香斋的入门门槛很高,无法出示墨香斋牌子的顾客无法入内。 店小二仔细检验过姜鹤命人送来的书斋牌子后,立马笑吟吟地递上矮凳,躬身敲了敲马车门,等候着马车内的贵客下车。 谢荼戴上月白纱制的帏帽,由吟心牵着缓缓下车。 “劳姑娘移步,请跟小的来。” 店小二弓着身子,没看谢荼一眼,只侧身在前带着路。 墨香斋由纯木质结构搭建而成,每根一人粗的巨大木柱旁都放置一灌满水的水缸。 高挑的正厅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落款表明这幅是名师之作,被墨香斋的主人特意裱挂在正厅彰显书斋的古韵。 正厅里的人并不多,多的是穿梭在其中捧着各式檀木匣子奔走的店小二,表情诚恳,步履匆匆。 谢荼不动声色地环顾墨香斋,发觉墨香斋是以二十四节气命名各间雅室。 负责给谢荼引路的店小二将她迎进三楼一间名为“白露阁”的雅室。 雅室内摆放着一张镂空雕花黄花梨长案,书案两边放着四张圈椅。 案上的茶水已然斟好,茶香溢满雅室,伴着幽幽檀香,显得雅室十分幽静雅致。 “姑娘稍后,您想要的真迹随后便会奉上。” 店小二倒退着退出雅室,垂下眼眸轻轻掩上房门,全程没有试图抬头直视谢荼面容的意思。 姜鹤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竟然能找到这样的地方见面。 而这间墨香斋的主人也是个妙人,哪怕客人根本没有开口提需求,他们也能立刻递个台阶给客人顺着下。 即便客人只是寻个地方议事,最后也会不得不花点钱买点东西带回家。 是个会做生意的主儿。 没过一会儿,适才退出去的店小二便捧着一只檀木匣子敲了门进来。 “姑娘,这是当年顾公墨宝,确为真迹,可随意品鉴。” 店小二熟练地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卷裱好的画轴,缓缓铺开在谢荼面前的长案上。 随后,他又指着画卷里的画作细细介绍一番后,才行礼告退: “若姑娘有需求,可差人摇一摇门边的铜铃,小的即刻便到。” 待人离开雅室,谢荼终于松了紧绷的神情,歪靠在圈椅上举起茶盏喝了几口。 去岁雪水煎泡的雪芽,入口清香,舌尖微苦。 “叩叩叩——” 雅室的窗棂上传来一阵轻响。 吟心闻声皱眉,缓步走到窗棂的跟前儿。 待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谢荼理所当然地在窗户缝隙中,看见了姜鹤的那双桃花眼。 谢荼嘴角一阵抽搐,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 第28章 她果然是不能对姜鹤抱有太高希望。 好好的雅室大门不走,竟然有喜欢翻墙这样的特殊爱好。 “姜公子。” 吟心十分警觉,只开了一个小角,在确定外面没有旁人注意到时,侧身让姜鹤闪身进入雅室。 全然未曾察觉到隔壁同样正在帮着姜鹤观察四周动静的陈全脸上僵硬表情。 “姜小公子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谢荼不愿再同他兜圈子,表情严肃直奔主题。 “赵温已经到达京城,目前落脚在京郊的一处客栈中。” 姜鹤撩开长袍,坐在谢荼对面的圈椅上,顺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面 容淡定地继续说道: “厉家因为厉青玉在贡院门口的糊涂行径,快马加鞭送了封信到他的嫡亲姨母手中。信中除了狠狠斥责厉青玉的愚蠢行为、贬斥他嫡亲姨母没有尽到管教之力之外,还特意强调了一件事。” “厉家命厉青玉尽快在他嫡亲姨母的帮助下,拿下南昌伯爵家的姑娘,无论嫡女庶女,随便哪位都可以。” 姜鹤一边说着,一边在观察着谢荼的表情,捏着茶杯的指节发白,努力地压制着心中的酸涩,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为何看上了那厉青玉,可那厉青玉根本不是个良人,朝三暮四不堪配为你的夫婿,你可不要被他的那副皮囊给迷惑住了。” 谢荼原本认真听着姜鹤的讲述,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她一下子就怔忡住了。 刚喝进口中没来得及下咽的茶水就这么哽在了嗓子眼。 “为何?” 什么夫婿不夫婿的? 她本也没有在何时何地“看上”过那厉青玉啊! 知道姜鹤定是误会了自己,谢荼本想好好解释一番。 可还没等她来得及解释什么,对面的姜鹤又面露为难之色,继续道: “你当那赵温便是被你那三言两语的话给打发了的?” “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我只是‘恰巧’让赵温见识到了厉青玉在温软香玉之中醉生梦死的场景,又故意在她前来接人的时候,‘恰巧’让她听到了厉青玉打算‘卸磨杀驴’这样雄心壮志的言论,她这才怕了。” 这回轮到谢荼傻眼了。 她慌忙咽下茶水,甚至急得咳嗽了好几声,被吟心拍顺了几次背,才磕磕绊绊地问出口: “你知道那赵温和厉青玉之间的事情?你知道赵温原本打算做什么?你怎会知道这么些?” 姜鹤见她这般激动,心里很不是滋味:都这样了,她还是这般紧张那人。 那人究竟有什么好?竟然能让她如此上心。 他面色严肃,递上月白色帕子,蹙眉道: “你上回不是说我只会胡闹,不懂得审时度势吗?我陪着吴家几个哥儿带着厉青玉吃酒,曾遇到过赵温扮成小厮来接人。” 他绝口不提曾把厉青玉扔在南昌伯爵府大门口的事情,只说起觉得那赵温行为举止奇怪,坦言曾经派人跟着查了一番两人的过往。 “本公子好歹也是万花丛中过的公子哥儿,女子和男子本公子还是区分得出来的。” 姜鹤艰难地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一副看白痴模样看向谢荼:“莫不是你去查那赵温之前,曾以为他是断袖吧?” 谢荼无言,雅室内一时寂静。 她当然不会这么认为。 因为她本来就知道赵温是女子,知道赵温因嫉妒而生恨,一心只想毁了厉青玉。 “那赵温闹了那么一出,害得厉青玉失去进入贡院科考的机会,原本应该生怕厉家的人找到她,早早地带着东西远走高飞才是。” “可她眼下却又偷偷返回京城,可想而知她对厉青玉用情至深。若是她知道你对厉青玉有意,嫉恨心切,将来还不知道会怎样报复你。” 姜鹤语气放软,再次晓之以理劝道:“她是石头你是璞玉,你何必因为这样一个毫无长处的男人和她硬碰硬?” “京城里身份低好拿捏的举子多的是,说不得过几日放榜,便有贡生能入你的眼,你可不要犯糊涂。” 姜鹤红润的双唇急急地开开合合,谢荼其实根本没有听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在盘算着刚刚从姜鹤口中得知的消息。 赵温已经到达京城,如果她知道了厉青玉即将要娶吴家姑娘的消息,疯魔如她,她会做出怎样的过激行为? 她还会和上一世那般,以一封检举信,将尚未施展的“替考”之谋给抖搂出来吗? 哥哥谢英还会因赵温这种“自毁八百”般的行为受到牵连吗? 她不敢细想。 第16章 故意 姜鹤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劝说的话,直到嗓子冒烟,都没有听见谢荼有任何的反应。 他不免有些着急。 “谢姑娘,你说句话呀!” 谢荼思绪万千,她在想着如果赵温再次想要鱼死网破,她该怎么做,压根儿没听清姜鹤到底在说些什么。 姜鹤伸出细长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又晃,她才回过神来。 “我并未心属于厉青玉。”谢荼觉得自己还是要解释清楚,“我关注厉青玉和赵温的事情,是另有原因。” 至于原因,她并不打算告诉姜鹤。 事关谢家未来的命运,她并不信任任何人,也不敢去赌这一局。 第29章 姜鹤今日抛去身份,同谢荼说了这些,着实有僭越,他早就做好了要被她冷嘲热讽的准备。 可是,谢荼虽然没有听劝,却也没有呵斥他多管闲事,反而是一脸平静地望着他,告诉他事情“另有原因”。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这样向来自恃身份的京城贵女,花费这样多的心思在一个毫无特点的人渣身上。 其实不管什么原因,他都可以帮忙,他也乐于帮谢荼的忙。 “多谢姜小公子的消息,时辰已经不早,我便先回府了。” 谢荼郑重致谢,并未给姜鹤追问的机会,重新戴好帷帽,站起身来准备送客。 吟心闻言,推开窗户打算请姜鹤原路返回,却同窗外候着的陈全大眼瞪小眼。 姜鹤脸色一沉,只得撩开下摆再次跨出窗户。 陈全出声提醒:“公子其实不必……” 他的话说了半截,便收到了自家主子似乎要吃人的眼神,连忙把后半截话咽进肚子里。 谢荼见姜鹤已走,这才叹了一口气,吩咐吟心道:“去将这副顾公墨宝买下,再拿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带回去送给哥哥做贺礼。” 既然是打着寻稀罕物件儿的名头出的门,自然不能空手回去。 于是,谢荼又去了街对面的华锦阁买了几匹上好的软缎、锦缎,甚至还入了一匹洁白无瑕的狐裘。 谢荼满载而归的消息,很快就被时刻盯着她的人传到了王氏的耳朵里。 小丫头们还正在往她的重峦院搬着东西,王氏便带着她的人浩浩荡荡地来串门了。 “哟,侄女儿,这是出门逛街去了?看着像是满载而归啊!” 王氏人还未到声音倒先闯进了院子,嗓音高亢,丝毫不掩饰自己兴奋劲。 谢荼的斗篷还未脱去,王氏已然站在了她的跟前。 “侄女儿定是见我们母子三人初来京城,没什么东西傍身,这便想着给我们采买如此之多的好东西?” 王氏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那几匹光滑无瑕的布料锦缎。 谢荼想也不想,便伸手隔开了她胡乱摸的手: “婶婶定是在说玩笑话,您和芃哥哥、芸妹妹来京城探望祖母,定是大包小包的带着满满的诚意,又怎会看得上我这点子东西。” “就是些做内里的缎子,不值钱的玩意儿。” “至于那文房四宝,是打算在哥哥考完之后,送给哥哥做贺礼的。” 谢荼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歪着头上下打量着王氏。 王氏穿着件深褐色刺绣团花纹亮缎褙子,头上插满了金灿灿的金簪,十足富太太的模样,恰好给了她开口的机会。 “想必婶婶定是早就备好礼,就等着哥哥出贡院回府送上了吧?我就说嘛,婶婶不会短了我和哥哥的见面礼的。” 说着,眼神便瞄上了王氏头上戴着的一把赤金松鹤长簪。 按理说,长辈见到晚辈,无论关系远近,一定会送上见面礼。 可在益晖堂的时候,她的这位婶婶就好像完全忘记了这茬一般,根本没有给她什么东西。 谢荼就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点她的。 王氏的脸上表情一僵,尴尬地笑笑,伸手扶了扶头上的金簪道:“瞧我这记性,老夫人和芸丫头晚课该结束了,我得去服侍老夫人用晚膳了。” 说着,又浩浩荡荡地带着小丫头们一溜烟地离开了重峦院。 “姑娘,奴婢有一事不明。” 回到屋子里,服侍谢荼脱换衣裳的典心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出自己的疑虑。 “姑娘一直教育我们要谨言慎 行,可为何姑娘在三夫人的面前处处高调,事事炫耀?” 她指着妆奁中的各式玉簪道:“明明姑娘更喜欢素雅的首饰衣裳,却在三夫人和芸姑娘面前穿戴富贵。” “姑娘甚至是故意等着三夫人的到来,才让小丫头们当着她的面收拾带回来的东西。” “依奴婢蠢见,咱们这位三夫人和芸姑娘似乎对姑娘您的好东西十分感兴趣。姑娘这样做,岂不是更招惹她们的惦记?” 谢荼拆卸下头发上插着的猫眼石珠花,抿嘴笑道:“难不成我藏着掖着,她们就不惦记了?” 典心皱眉摇了摇头:“那倒不会。” “那不就成了,就是要把我所拥有的摆在台面上,让所有人都看见她们的贪婪,她们若是有良心,自然不会再想着龌龊法子来觊觎我的东西。” 典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篦子帮谢荼散了发髻,简单绾成一个低髻。 谢荼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里想的确实旁的打算。 王氏和谢芸两人的贪婪之心,根本不是“简单”二字可以概括的。 即便自己如此,她们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对自己下手。 与其千防万防地防着小人,倒不如主动出击。 待挑破他们的龌龊脓包,也好让父亲,让携家人看清楚这一家白眼狼的真面目。 ———— 姜鹤下了马车,望着阴沉沉的天色,心情更加的糟糕。 他回想起谢荼那双带着愁容的杏眼,轻声叹气,只盼着她遇到的难题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很想替她分担,可他于她,并没有合适的立场。 若是再插手,他真的怕谢荼会恼了他的多管闲事。 “公子,季明带回来的那人,有些难缠。” 第30章 陈全猜拳输给了季明,明知眼下自家公子心情不爽利,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回禀。 他也不想在这时候上前触霉头,实在是那个人太难搞,就差要掀翻房顶大闹将军府了。 “什么事?”姜鹤果然阴沉着张脸,语气不善道。 “他绝食。”陈全垂头道。 “那就饿死他。”姜鹤没好气道。 “可他说他能治好郡主娘娘。”陈全握紧了拳头。 “那就给他塞进嘴里去。”姜鹤一副“要你何用”的表情。 “我们……”陈全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继续道,“我们近不了那人的身,眼下只是将他关在飞霜院的东厢房里。” 姜鹤迈进院子的脚步一顿,侧头疑惑道:“什么叫近不了身?” “属下们不才,看守的人已经被那人麻翻两次,那人扬言,若公子再不去见他,下一次他就要下毒了。” “混账!”姜鹤怒火中烧,“你们都是我精心挑选的部下,难道都是这般无用?” “扑通——” 侍卫们跪了满院子。 姜鹤只觉得气得额角突突直跳。 他的侍卫他知道,能让他的人吃了两次暗亏,可见那人是有些真本事的。 姜鹤突然理解季明回来的时候,为何满脸疲惫。 只怕也是一路斗智斗勇,历经千辛万苦才将那人抓回来。 “本公子亲自去会会。”姜鹤眯了眯眼睛,转身便往飞霜院走去。 还未进院子,已经能听见一道响亮的声音在东厢房里破口大骂: “季明,你给我出来,有本事耍阴招,没本事和我正正经经过几招?” “你将我抓来,只把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治病救人请本神医出山当然可以,可你不能这样对待本神医,你说你家公子有请,那么你家公子人呢?他人呢?” “快叫你们主子出来见我!” 季明立在院子里,依旧是满脸疲惫,却也不吭声,任凭那人在屋子里骂人。 原本守在厢房里的侍卫已经撤到了院子内,而东厢房的门上增挂了一把九曲连环精钢锁。 若没有钥匙,寻常人铁定打不开。 “公子!”飞霜院门口守着侍卫发现了姜鹤,连忙行礼。 “公子!”季明听见动静,连忙迎了上来,“公子,此人虽语出不敬,但心地不坏,公子……” 数声问安声,再加上季明小声求情的声音传进东厢房,那东厢房里的骂声猝然一顿,而后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急促散出: “好啊,主事的人终于来了,你们就是这样请神医出山寻医问药的吗?” “趁着现在本神医还未恼火,还不速速放人求饶?” “别怪本神医没提醒,按照季明描述的病症,那位‘病人’若是再不救治,可就要无力回天了!” “难不成你们就是请本神医来收尸的?” 姜鹤原本就因着谢荼的事情,心情烦闷不已。 眼下那东厢房里不知死活的家伙,出言不逊,竟然编排起他母亲的病情,他顿时火冒三丈,运起内力一掌便劈向了那挂着九曲连环精钢锁的房门。 “砰——” 那精钢铸造的锁虽仍然完好地挂在门上,可那扇门,却整个被姜鹤的掌风从房梁上劈了下来,整块倾倒下来。 差点儿砸到正叉着腰指着门破口大骂的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身上。 第17章 中毒 房门擦着白发“老者”头皮倒下,惊得双手叉腰的那人往后跳了一大步。 待他定睛看清楚门外劈掌姿势还未收起的姜鹤时,再次爆发,声音粗犷且高亢: “嗨,你这个毛头小子,一会儿关我一会儿要砸死我,这便是你请神医的态度?” 姜鹤心情极差,懒得和他多舌,周身气压极低,黑着一张脸飞身冲进去便和那人打了起来。 一时间,那不大的东厢房里处处被两人的打斗殃及,窗框横梁慕株的木屑横飞,桌上柜子上的摆件碎裂。 屋内如疾风过境,顷刻间便一片狼藉,竟然无一块好地方。 那人大约也是没料到姜鹤二话不说直接开打,虽然他有所防备,可仍然结结实实挨了姜鹤好几下掌风,被打得气得直跳脚。 “果然是季明那卑鄙小人的主子,趁着我伤重在身同我交手,胜之不武的道理你们到底懂还是不懂?” 姜鹤面色不改掌风不停,掌掌都奔着那人的致命之处而去,逼得那人往后退无可退时伸手洒了一团白色迷雾。 但姜鹤就是等着他出手。 只见他左手衣袖遮鼻,从右手袖口弹出一把软剑,直接挑向那人藏着东西的腰侧。 那人终于察觉出姜鹤的意图,洒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慌忙侧身试图躲避。 “哗啦——” 灌满内力的软剑锋利,只堪堪挨着那人的腰封,便已经将挂着的东西割了下来。 姜鹤手腕轻勾,轻松便拿到了那人被割下来的小锦袋。 “欸?你这小子,怎么还偷人东西!”说着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倒也不顾满地碎屑,耍赖皮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打不过你。” 姜鹤右手颠了颠那小锦袋,语气不善道:“季明做事一贯妥善,若是他下令将你关着,也定是你做了什么让他忍受不了的事情。” 第31章 “你出言不逊,诅咒我母亲的病情,我念在是请你来治病的份上不和你计较,若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他将小锦袋扔给立在一旁满脸愧疚的季明,转身就准备走,却被那人嚷嚷着叫住: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神医,这么对待老人家的?” 那人吹胡子瞪眼的,一张布满褶皱的脸满脸愤懑。 “老人家?” 姜鹤转身劈手就是一剑,剑气直接将那人嘴唇上挂着的白色胡须撕成碎片,侧脸也被剑气划出一道长长的裂口,裂口中隐隐透出一丝血迹。 “你这易容术,也不怎么样嘛!” 姜鹤用剑直接挑破那人的面颊,阴鸷的目光中带着嘲讽。 那人傻立在那儿,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姜鹤手拎着软剑出了院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身边一直神情不虞的季明: “去领十军棍。” 季明垂头,跪在地上道:“属下知错。” “收拾收拾,即刻便压着这位神医去给母亲把脉,别声张。”姜鹤的眼眸中闪过一片精光,“就说我在外打赌输了赌局,请人进府住上一阵。” “是。” ———— 定远将军府,荣恩院的正房中,小炉上的药罐正咕嘟咕嘟地煮着药材。 虽然点了檀木香,可终究是被药 味彻底给遮盖住了,屋子里满是沉闷。 上回和姜鹤起了争执,吐出心口淤积血的长宁郡主脸色依旧很不好看,戴着一条镶玛瑙的抹额,靠在迎枕上闭眼小憩。 微蹙的眉心,紧抿着的透白嘴唇,预示着长宁郡主的梦乡里也不甚安宁。 “公子来了。” 长宁郡主身边的碧溪原本坐在矮凳上,正用玉质滚轮替她轻轻碾着,听见小丫头撩起厚重帘子的动静,忙起身准备行礼。 姜鹤伸出手指摆了摆,低声道:“母亲睡了?” 碧溪同样低声回道:“刚喝了王太医开的方子,那药里有几味安神功效的药材。” “碧溪姐姐,母亲的病症,当真同王太医所述那般,淤积清除后逐渐缓解?” 姜鹤的脸上也现出担忧之色:“可我见着母亲的病情反反复复,并不似正在好转。” 碧溪长相温婉,白净的脸上向来不施加丝毫粉黛,此刻她秀气的柳眉也微微蹙起,眼神之中带着怀疑: “奴婢也甚是担心,如今郡主每日昏睡的时辰越来越多,脸色也不见好转,可王太医仍然说郡主正在恢复之中。” 她抬眸看见姜鹤眸中闪过的狠戾之色,心口一跳,愣愣地问出声来:“公子是在怀疑……” 姜鹤微微颔首,细长的手指在唇边微竖,做噤声状。 他侧脸瞥了一眼跟在身边的陈全,陈全得令,立刻转身出去。 碧溪连忙屏退屋子内留守的小丫头,不多时,陈全便带进来一位童颜鹤发的男子。 “这位是薛素薛大夫,此次季明帮我去江南办事,半道上认识的游医。”姜鹤见那人除去脸上易容的面具,却不曾换掉白色假发,不由疑惑地看向跟在那人身边的季明。 季明心领神会,上前抱拳给碧溪行了个礼,介绍道:“属下在江南办事时,偶然救下被山匪打劫的薛大夫,听闻薛大夫有独自上京城的打算,便诚邀他同路。” “薛大夫热心肠,听说咱们府上夫人病情反复,自告奋勇要来府上问诊。” “此前属下不曾透露夫人的身份。” 季明的意思便是,这个大夫是偶然在江南遇到的,医术能力未知,但胜在热心肠。 姜鹤的意思也很明显,他想让除去宫里的太医之外的其他大夫诊脉试试。 可是碧溪仍然很是犹豫。 “这……会不会不妥,郡主的身子一直是由宫里的太医调理,脉案也一直存在太医院之中,若是突然换了大夫,被太医院的人知道了,会不会被有心之人放大为对皇室不满?” “毕竟,王太医是奉陛下的命令,来给郡主娘娘诊脉的。” 碧溪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自从定远将军姜宗林手握兵权,带着长子姜鹄镇守边关之后,朝中便有眼红之人时刻盯着姜家的一举一动。 长宁郡主素来谨慎,连带着身边人也很谨慎,碧溪生怕自家小公子心血来潮,替姜家惹来祸事。 如今郡主时刻昏睡,府中大小事多数由碧溪和另一个大丫头碧珠打理,站在郡主的角度来处事的她们,不得不多考虑些。 “碧溪姐姐,若是太医院的人发现母亲脉案有所变化,大可说是我久见母亲不好,病急乱投医,请了位江湖郎中。” “母亲素来疼我,怜我一片孝心,便随我胡闹去了。” 姜鹤的手指一挥,神色不容置疑。 立在一旁的季明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那位姓薛的大夫上前。 碧溪无法,只得上前替长宁郡主放下帷幔,轻轻取出郡主的手腕。 长宁郡主似乎又瘦了不少,原本戴在手腕上的莹润白玉镯子显得更加空荡荡,磕在床边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碧溪又取出方帕子搭在郡主的手腕上,方便薛大夫诊脉。 季明搬了张小矮几,按着薛大夫的肩膀将他安置在那矮几上。 薛素皱了皱眉,眼神看向平宁郡主的睡颜,却没有再挣扎,伸出手,将细长的手指搭在了长宁郡主的细腕上。 第32章 碧溪的目光落在薛大夫的面上,他看起来虽然年纪轻轻,却一头白发,心中正在奇怪自家小公子究竟为何信任这样的人。 没等多久,她就发现,薛大夫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奇异的神采。 “薛大夫,如何?”碧溪忍不住抢在自家公子之前问出声。 薛素收回右手,习惯性地往自己的嘴边胡子摸去却摸了个空,只得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夫人的脉象急促迅速,按理说,应当是心火旺盛,思虑过度造成的焦虑。” “可眼观夫人的面容,却是一副四肢不温,畏寒不已的伤寒症状。” 说着话,他又伸手扒了长宁郡主的眼皮,捏着她的脸颊,往舌头上看了看,继续道: “夫人还有口干舌燥的现象,双目也是泛出血丝,若是常人,此时一般的大夫还会诊断为高热腹泻等病症。” “可是这些都不是。” 薛素的一番话,倒叫碧溪听了个云里雾里: “薛大夫,您说了这么多,还没诊断出是何病症吗?” 碧溪心下恍然地看向脸色凝重的姜鹤,就连陈全和季明的面色也透着寒意。 “姑娘稍安,还请让夫人将另一只手伸出,在下再一同号一号脉。” 碧溪怔然,木然地按照薛大夫的要求,将长宁郡主的另一只手从被子下拿出,递到他的手里。 薛素伸出两只手,同时按住长宁郡主左右两只手腕上的脉搏,双目轻阖,嘴角紧抿,眉心紧蹙地号了半晌,才缓缓抬起细长手指。 “姑娘,你家夫人不像是普通病症。” 碧溪心中一跳,似乎有什么东西崩断了,她喃喃地重复着薛大夫的话:“不像是普通病症?” “薛大夫,你但说无妨。” 姜鹤面若寒霜,眼中满含阴鸷,嗓音微哑,带着艰涩。 薛素被他的眼神扫过,浑身的汗毛没来由地突然竖起,隐约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不说,下一瞬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 “依本神医的拙见,你母亲的症状……倒像是中毒。” 第18章 呛声 天色渐黑,到傍晚的时候,又下起了窸窸窣窣的雪珠。 因着王氏带着谢芃、谢芸的到来,谢府之中点起了宫灯,将银装素裹的谢府照得更是富丽堂皇。 益晖堂那边的小丫头来报,谢老夫人晚课结束,就等着处理完公务的谢愉恩,以及“忙着”外出逛街的谢荼去吃团圆饭了。 谢荼命典心重新给她梳上繁复的如意高髻,除了簪上鎏金海棠花珠花之外,还特意带了根宝蓝色点翠花蝶朱钗。 那朱钗上细羽根根分明,还有类金丝做出的花蕊模样,随着谢荼的动作在她的发间轻轻颤动,像极了停留在花间的蝴蝶。 她穿着一身缕金百蝶花云纹小袄,底下配着条姜黄色流苏缎面百褶裙,肩膀上披着件大红色织锦斗篷,显得愈发的雍容华贵。 “说是团圆饭,可哥哥还在贡院受着初春落雪的严寒,倒也不知道究竟团的是哪门子的圆。” 谢荼抱着怀中温热的手炉,被吟心小心搀扶着走在长廊上,内心不断诽腹着谢老夫人的偏心。 典心提着八角琉璃羊角宫灯走在前面照着路面,在转弯处与躲在石柱背后的人差点儿撞了个满怀,手中的琉璃宫灯都差点儿摔碎在地上。 “什么人?”吟心忙将谢荼护在身后,厉声呵斥道。 躲藏在石柱背后的人影晃动,压抑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吟心姐姐,是我。” 下一瞬,一张满脸泪痕,带着巴掌印的小脸儿便从石柱后面移了出来。 待看清楚吟心身后站着的人后,那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腔里更是增添了一分惊慌失措: “奴婢罪过,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责罚。” 谢荼看着跪在地上面生的小丫头,看着她那红肿渗血的脸颊皱眉不已: “你这脸……究竟是何人打得你?” 在谢府中,下人犯错会交由管事妈妈教育,并不会被随意责打,更何况这是打在面颊上这样明显的地方。 小丫头连忙捂着脸颊,垂着头不敢吭声。 吟心见她不回话,出声点她: “咱们家姑娘就在这儿,若是受了委屈,尽管 说出来;若当真是做错了事情挨了罚,也不应该躲在这儿闷声哭,合该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提醒自己下次不要再犯才是。” 小丫头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委屈,眨巴着盯着谢荼看,落下一串小珍珠来: “回姑娘的话,是……是飞烟阁……奴婢奉命帮着朝晖堂往前院送东西,被……被芃哥儿拦在院子里,奴婢……奴婢不肯,所以……” 有些话小丫头实在是难以启齿,涨红着一张脸,断断续续地说着心中的委屈。 “奴婢是家生子,不敢回家去让老子娘看见奴婢的这副狼狈模样。”小丫头哭哭啼啼,揪着的衣摆已经拧成一团,“奴婢可该怎么办!” “太过分了!”典心听完小丫头的叙述,忍不住骂道。 “姑娘,我认识这丫头,她爹妈便是跟在刘妈妈身边做活的麻婶子夫妻俩,她自己叫二丫。” “二丫手脚一向勤快,之前一直在后院干些洒扫的粗活,三夫人他们来了之后,刘妈妈就挑了她们几个小丫头带去了朝晖堂听候差遣。” 第33章 吟心在一旁解释起小丫头的来历。 长廊上灯光灰暗,谢荼的一张小脸儿隐没在大红色斗篷帽檐下,长睫低垂,令人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少顷,吟心才听得自家姑娘略带隐忍的声音瓮声响起:“你带着二丫下去洗把脸,原在哪儿当差的还去哪儿,至于其他的,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吟心应声说是,上前扶起扑跪在地上啜泣的二丫,温声安慰道:“你先起来。” 自家姑娘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姑娘说会替二丫讨回公道就一定会,只是眼下时机不对,姑娘定是另有筹谋。 吟心扶着步伐悬浮的二丫离开了长廊。 谢荼伸手扯了扯斗篷帽子,露出脸上挂着的从容笑意,端正自持往益晖堂的方向走去。 “姑娘来了。” 守在院门的小丫头提着灯笼上前照亮谢荼脚下的路,另有丫头接过典心手中提着的八角琉璃羊角宫灯。 谢荼微微颔首,带着笑意走向益晖堂正厅的大门。 谢老夫人身边的童妈妈上前撩起厚重布帘,笑吟吟道:“傍晚落了雪,奴婢想着天冷了吃些热锅子才好,便做主又向大厨房要了些牛羊肉来。” 童妈妈是谢老夫人身边的老人,跟着谢老夫人从兖州进京住下,对待谢荼的态度素来温和。 “妈妈拿主意便是,我就是来祖母这儿吃个现成的,就是要问问婶婶他们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童妈妈从没得罪过谢荼,她便也不会给童妈妈脸色看。 更何况童妈妈特意来同她说这一嘴,也是对她这个主持中馈的人一个尊敬,一个体面。 童妈妈笑眯眯道:“姑娘考虑周到,奴婢这就命人去起炉子,将锅子端进屋子里来。” 谢荼进了屋子,扑面而来是温暖如春的暖意伴着扑鼻的馨香。 她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典心,微笑着接受满屋子仆妇们的问安,一路走进了内室。 谢老夫人坐在矮榻边,谢芸用帕子捂着嘴巴,好似正在说着什么笑话,逗得满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 “你这猢狲,是个十足的冤家,竟能编排出这样好笑的事情逗我开心。”谢老夫人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忙用帕子揩了揩眼角。 “祖母!天地良心,我这可说的是真话。”谢芸甩着帕子撒娇道:“当真是大伯父家的真人真事,等您见到菲姐姐的时候,您大可自己问。” 王氏也在一旁赔着笑,几人笑成一团,根本没人在意进来的是谁。 谢荼也乐得清静,简单行了个礼后便落座于一旁的太师椅上。 小丫头端来一盏茶,她端起来喝了一口,是湄潭的眉尖茶。 她全程眼观鼻鼻观心,无所动容地望着屋里的陈设,这间屋子里好像少了不少的好东西。 那边的王氏许是见被冷落的谢荼没有什么反应,揉着帕子眼珠子转了转,把话题主动引到了端坐着的谢荼身上: “哟,还没发现荼丫头进来了呢,这不声不响地坐在这儿,吓了人一大跳。” 谢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开,看向谢荼的目光也带着不满: “进来也不知道叫人,长辈还没有发话就自己坐下了,什么规矩。”谢老夫人淡淡地训斥了一句。 谢荼细长的手指端着茶杯,抬起一双莹润的杏眼,浅笑道: “我适才问安的时候,祖母和芸妹妹聊得正开心,我不忍打断,便想着即便是没有让我起来,也一定不会为难我。”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一旁正在看笑话的王氏身上:“还是说婶婶不满,认为是我怠慢了?” 她站起身来,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婶婶莫怪,侄女儿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等候在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面色各异,落在王氏母女两人身上的目光都带着闪烁之意。 想来也是,只是个打老家来谢府作客的分了家的隔房太太,竟然还敢摆主母的谱,简直是天方夜谭了。 果然,王氏被这些眼神看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很快败下阵来,连忙上前搀扶起仍然屈膝行礼的谢荼道: “侄女儿不必礼,原也是我们在说老家的趣事太过专心,竟然没有注意到你进来。”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她怎么没发现,这小丫头越来越难缠了,她说一句便有十句等着她,这种讲规矩的大事上,也被她不咸不淡地给顶了回来。 简直要反了。 许是觑着谢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沉,坐在谢老夫人身边没吭声的谢芸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我还以为如今在京城里头,流行这样的请安方式。” 她是在说谢荼没等长辈发话,就自顾自地坐下了。 谢荼笑了,她的这位堂妹,可真真儿的有意思,看出谢老夫人对自己的不待见后,立马便顺着话头将她往脚底下踩。 可她忘了,这京城里的谢府,究竟是谁做主。 许是谢荼良久沉默地望着人,谢芸竟然没由来地从心里生起一丝底气: “荼姐姐为何这般瞧着我?可是妹妹我说错了话?妹妹并不是故意要指摘姐姐礼数不周……” 谢荼撇过脸去,直接打断了谢芸的娇声言语: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芸妹妹约莫是比我年岁小些吧。” “今日妹妹两次见了我,都没有同我打招呼,我还当是咱们老家兖州那边的风俗,便没有同妹妹计较。” 第34章 “原来妹妹也知道,在旁人家的这般行径也是礼数不周呐!” 谢荼嗓音清亮,引得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谢芸的身上。 谢芸一张白嫩小脸儿瞬间面若金纸,瞠目结舌地望着谢荼。 她那位传闻中矜持自恃身份的高门贵女堂姐姐,何时变成这般鸡毛蒜皮、锱铢必较的小家子气了? 第19章 饭桌 屋子里一时陷入一片僵局。 谢老夫人的脸更黑了,谢芸被怼得哑口无言,此时再站起来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就连王氏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怎么这般安静着,在说什么呢?” 住在外院飞烟阁的谢芃撩开帘子走了进来,随手解开披在身上的斗篷扔在守着门口的小丫头身上。 “祖母,母亲,荼姐姐,芸妹妹。”谢芃双手抱拳一一行礼问候。 谢荼微微颔首,笑吟吟道:“芃哥哥来了,外头风雪大,飞烟阁可还满意?” 见谢荼一改刚刚较真儿的模样,客客气气地同谢芃说着话,谢芸的脸色更是白了几分。 变脸都没有这么快的。 谢老夫人见孙女儿被落了面子,冷哼道:“守在门口的是死了吗?芃哥儿来了都不知道通报一声!” 这便是把气撒到了伺候的小丫头们身上。 谢荼垂下眼眸,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不再出声。 童妈妈立在一旁,眼看着气氛陷入僵局,连忙上前请示:“老夫人拿个主意,桌子摆在咱们院里日常会客的竹叶厅还是东边的花园的亭子里?新添的锅子是不是也该端上桌了。” 谢老夫人瞥了一眼没吭声的谢荼,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就摆在竹叶厅罢,那大圆桌本就在那,搬来搬去烦得很。且这天冷地还在落雪,在花园子里吃也不怕 冻着人。” 说着又温和地看向眼圈儿红红,满脸委屈的谢芸:“眼下京城之中时兴吃烫锅子,新鲜的牛羊肉切成片,在锅子里烫熟后,再卷了放了料的麻酱,非常鲜嫩。” “其余的我让他们准备了兖州的家乡菜以解我思乡之情,我也许多年没回过兖州,你们也正好继续陪我说说家乡的趣事。” 说着,她便伸出手,谢芸连忙上去扶起她,几人直接往花厅走去,没有同谢荼再多说一句话。 谢荼乐得清静,带着典心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其实益晖堂的花园是谢愉恩亲自盯着园丁侍弄的,冬景夏景,景色都十分别致。 亭子有幔帐围着,且里头有烧得正旺的炭盆,在亭子里吃着热锅子看着春雪赏景别是一番风味。 可他们不懂,似乎也无心去了解。 不一会儿,吟心也跟了上来,悄声道:“奴婢已经将二丫安顿好了,二丫现在满心惶恐,生怕还会被……” 谢荼满脸平静,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益晖堂是个三进的院子,在普通人家也已经是个极好的屋子了。 一行人簇拥着谢老夫人穿过游廊绕过壁影,就到了益晖堂的竹叶厅。 等到谢老夫人带着几人落座,小丫头们这才鱼贯而入,将手里捧着的各式菜肴端上桌。 “差人去问问,父亲可忙好呢?提醒一下晚膳的事情。” 谢荼见菜已上桌,谢老夫人也没有丝毫差人去叫谢愉恩的动作,不免心生不满,叫了吟心去叫人。 “芃哥儿别拘谨着,当这儿就和家里一般无二,多吃些你爱吃的。” 谢老夫人点了几道菜,特意令人放在谢芃的面前,生怕他吃不饱一样。 谢芃连连道谢。 不过谢荼却发现,谢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屋子里进进出出的婢女身上。 尤其是面容姣好的婢女丫头身上,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更长更久。 眼神如同阴冷的毒蛇一般,绕着这些婢女的前胸,直看到她们的后背,最后落在她们的脚上。 谢荼心中当即便对谢芃此人有了定论。 此人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只怕他的母亲王氏对他的真实个性,都不一定了解。 父亲这样的老狐狸,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谢荼眼中带着的嘲讽,直到谢愉恩进来的时候,都没能掩饰下去,毫不保留地全部送给了他。 谢愉恩忙着朝中事务,直到女儿派人来请,才陡然发现早已华灯初上,过了用膳的时辰。 可他刚刚跨进厅门,女儿那无奈加嘲讽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一头雾水地接收了女儿的眼神,却没有问出声,只解下身上披着的玄色大氅,躬身给谢老夫人请安、给王氏见礼。 “父亲安好。” “二伯父安好。” 谢荼并谢芃、谢芸兄妹俩,给谢愉恩行礼问安。 “这就开席吧,咱们一家人终于能坐下来好好吃个团圆饭了。” 谢老夫人虽然不满谢愉恩的迟到,可她也知道朝中事务繁忙,她能有今天这般富足的日子,也是因为儿子的努力所换来的。 她不便埋怨,于是直接提议开席。 满桌的兖州菜式,谢愉恩也许久没有尝过了,是以,他进得比旁人香些。 但刚刚从兖州进京的谢芸却柳眉微蹙,这和她预想的进京就能吃到京城里的山珍海味的预想着实不同。 同样没有注意到闷闷不乐的谢芸,以及几次欲言又止的王氏的踌躇表情的,还有一直催促着众人吃菜的谢老夫人。 第35章 “多吃些多吃些,这些都是兖州惯常吃的菜式,能有你们陪着我回味过去,我很是高兴。” 谢芃应着声,却盯着那烫锅子里的牛羊肉不停地吃着。 立在他一旁布菜的小丫头见他喜欢,多夹了几筷子放在他的碗里,还用调羹舀了几勺汤盛在他的碗里。 可谢芃却借着伸手蘸酱料的机会,顺手摸了一把那丫头的手腕,惊得那丫头筷箸一松,那肉片“啪”地一下就掉进了谢芃的汤碗里,溅起了几滴烫汤在谢芃的手背上。 “嘶——” 谢芃吃痛,当即就“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筷箸,用手捂住了烫出的几点红印处。 “怎么了这是?”王氏的注意力被儿子吸引过去,焦急地张望过去。 待她发现儿子手背上多了几个被烫红的红点之后,慌忙叫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这丫头怎么毛手毛脚的!快快,去取药膏来。” “奴婢该死。”那小丫头一下子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公子,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取药的取药,去拿冰的拿冰,好一阵忙活。 谢荼也停下筷箸,眼神落在了神情慌乱的丫头身上。 半晌,等着收拾妥当,谢荼才轻声道:“劳童妈妈费心,让她下去,换个人来吧。” 小丫头得令,慌慌张张道谢出了竹叶厅。 谢愉恩倒是神色平静,筷箸没停,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夸了句今天的菜色不错。 王氏见着谢愉恩神色未变,缓缓坐直了身体,“嗯”了一声附和着夸了几句厨房的厨娘是着实用心了。 可没几句话的功夫,她又重新把话头引到了谢荼的身上: “荼姐儿今儿下午是出去逛铺子去了吧?” “哎哟,你可不知道,我今日是有多忙,那么多的箱笼没有归置,飞烟阁和朝晖堂上下人手我也不熟悉,用起来很是不顺手。” “芸丫头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一直陪着你们祖母做晚课,也没有工夫帮着我,我派人去寻荼姐儿,却被人告知荼姐儿出门子去了。” “是以,刚刚朝晖堂和飞烟阁屋子里头还乱着呢,芃哥儿适才才来得那般迟,他那头人手少些,只能简单地收拾出睡觉的地方,今晚囫囵睡着吧。” 谢老夫人见到孙子受了伤不说,还在谢荼那儿受了委屈,再也忍不住了,出言开始训斥谢愉恩: “原本好好的一个谢府,这交到荼丫头的手里,瞧瞧都被管成什么样了。布菜也抓不住筷箸,还烫伤了公子,只是一句简单恕罪便能轻饶的吗?” “要我说,荼丫头年纪实在太小,这偌大的谢府她一个人根本管不过来,总是要有个像样的长辈带着学起来的。” “家中有客人在,主人家竟然还有外出逛铺子的闲情逸致,做事着实不妥当。” “趁着你弟媳在这儿探亲,不如就让她带着帮忙料理着府内的各项事情,到时候荼丫头就算是再不成事,耳濡目染地也能学会了些。” “你是个大老爷们儿,成天也只知道忙着公务,处理着外院的事儿,这后宅的生活,还得是女子来主理。” “我看,趁着你今天也在,就让王氏受累,将她教荼丫头掌家的事情给定下。等到荼丫头学成,倒也不会将这谢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了。” 谢荼的白嫩细指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整个人都快要被气笑了。 明明是他谢芃色从胆边生,当着人面儿就对小丫头动手动脚,这才惊着丫头松了筷箸,落在汤碗里的肉这才溅起了汤汁烫伤了他。 怎么这时候反倒是她谢荼管家不力的原因了? 关她何事?关谢家百年基业何事啊! 更何况,他们三人带来的行李箱笼,本也没有多少要收拾的,他们住的屋子她也早就派人打扫归置好了,哪有王氏说得这般条件艰苦! 这王氏不如干脆说她谢荼让他们母子三人睡在柴房里好了! 谢芸听见谢老夫人的话神情跃跃,王氏同样也激动地扯着帕子。 她虽然没敢在眼下的场合里替自己再美言几句,却一直在盯着谢愉恩看去,似乎想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反应。 谢愉恩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筷箸,用小丫头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沾了油脂的嘴巴,接过小丫头备好的净盆,将手指浸在了水中。 他抬起眼眸,用严肃而又清冷的目光,望向王氏期盼的眼神, 第20章 敲打 谢愉恩擦净了手,挥挥手指,让围在竹叶厅中的仆妇们全都撤了出去。 “弟媳妇也是这般想的吗?”他的表情肃穆,嗓音自带威严。 王氏猛然被谢愉恩点到名,心中也是怕极了的,手中绞着的帕子被她自己拧成皱巴巴的一团。 她知道,谢老夫人此时提及此事很 是不妥。 原本这事儿应该徐徐图之的,可不知为何,谢老夫人似乎特别看不上谢荼那丫头,竟然趁着饭桌上的一些小事,当场发作了出来。 可等她回想起谢荼那一身身华贵的衣裳,精巧的首饰,以及流水一般往谢荼院子里搬的各式物件,羡慕的心便立刻盖过了害怕。 她咬咬牙,顶着谢愉恩带着压迫力的目光,觑着谢老夫人的脸色,强撑着开口: “二伯是个男人,不知晓这后宅之中主母执掌中馈的辛苦,荼姐儿年岁尚小还未及笄,对后宅管理之中的弯弯绕也不甚了解,事情料理的有瑕疵也是理所当然的。” 第36章 “荼姐儿自幼没了母亲,我这个做婶娘的很是心疼她。” 她见着谢愉恩面上的表情并无变化,壮着胆子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若是二伯今后续弦娶个继室,有继室夫人帮着教着,荼姐儿定是能逐渐稳重起来,但二伯曾起誓不再另娶,那荼姐儿这庶务上的教养也要抓紧起来。” “弟媳妇我虽然也不成气候,但也管理自家府中庶务二十余年,对一般庶务还是样样精通的。若能得了二伯的信任,将荼姐儿带在身边调教,帮着管理,我也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张帕子在王氏的手中揉了又揉,一眨眼她便能说出这样多的大道理来,想来也是在心里琢磨了许久。 谢荼心中释然,突然想知道父亲他老人家如今直面他们一家人的贪婪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谢愉恩的双手放在桌下,撩了起长袍的一角,好暇以整地抬眸笑道: “弟媳见笑了,自荼丫头接管我谢府中馈,每天事事亲为有条不紊地操持过问。就连英哥儿此次去贡院参加会试的一干物件行李,都是荼丫头一手操办的,我作为父亲看着还是很满意的。” 他第一句话就将谢荼摘了出去。 谢荼主持中馈事事上心,前又有谢英备考的事情处处稳妥,作为父亲挑不出毛病来,王氏作为外人,也应当没有挑毛病的立场。 “我谢府几间客房定期会有仆妇打扫归置,想必是弟媳过惯了在兖州的舒坦日子,不习惯我谢府的陈设。” 谢府上下百来间屋子,间间都能睡人,怎么就到你们母子三人这里,就要收拾个半天还只能睡个囫囵觉了? 这不是我家谢荼安排得不好,而是你们母子三人实在是太过挑剔,挑剔到嫌弃谢府的招待。 “不如,我这就派人去隔壁街巷为你们母子三人另租赁一间宅子,恰好你们本就是代替大哥和三弟来探望服侍老夫人的,而老夫人这院子本就有单独能开的角门,你们进出也方便。” 兄弟三人早就分了家单过了的,怎么还把眼睛盯在我家女儿身上? 你们从老家兖州来探望老夫人,借住在我家府中我也不反对,可若是在我谢府中住着,还要对我家的孩子挑三拣四,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谢荼听出了父亲三言两语中的深意,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一大半,便稳稳地坐在圆凳上,等着父亲帮着料理了这帮贪婪之人。 谢老夫人的脸色极沉,她知道,谢愉恩这是在不满自己对他女儿谢荼的挑剔了。 她也将手中的筷箸重重地放下,满脸不虞,语气急切道: “老二,你也别护着荼丫头,荼丫头迟早是要嫁人的,在家中随便怎么折腾,家里人都不会挑她的毛病,可去了夫家,夫家的人会如何看待她,如何评价我们谢家对她的教养?” 谢荼心想,嫁不嫁的,自家父亲还没有打算好,这帮子眼睛只知道盯着旁人身上的人,倒是着急起来了。 难不成她嫁了出去,这谢府就能让她们来当家做主了吗? 谢愉恩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他虽然是个孝顺的人,可却不能让谢老夫人带着旁人来随意诋毁他和杜一南的一双儿女。 “母亲适才有一句话说错了。” 谢愉恩打断了谢老夫人的指责,神情淡淡,不见丝毫恭敬之意: “英哥儿还在贡院埋头考试,我谢府的人并未全部在场,因此,这一桌子算不上什么团圆饭。” “母亲这是为了弟媳母子三人做的洗尘宴,我们父女俩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着了。” “荼姐儿,这就给你祖母告辞吧。” 谢愉恩站起身来,抬抬手指了指谢荼。 谢荼乖顺起身,秀眉轻扬笑吟吟地起身,规规矩矩行礼道: “祖母,婶婶,芃哥哥芸妹妹,你们慢用,我这就先告辞了。” 语气之中丝毫不掩饰着雀跃之意。 在一桌人的怔忡之中,谢愉恩带着谢荼离开了竹叶厅。 王氏“欸”了一声试图再次挽留,可那父女俩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谢老夫人气得砸了一只放在手边她最喜欢的汝窑竹纹瓷碗,吓得王氏老老实实坐回桌边。 “祖母,您别生气。”谢芸用调羹舀了一碗汤羹端到谢老夫人的身边,轻声劝慰道,“二伯父一时接受不了您责备荼姐姐,那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他们是亲生的父女,即便荼姐姐有什么过错,作为她的父亲,二伯父也会理所当然地有所偏袒。” 她这不劝还好,一劝便导致谢老夫人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年轻的时候,他执意要娶那姓杜的贱人,我就不同意。他倒好,大道理一堆接着一堆,说是得了老师的青睐,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就好似我这亲生母亲会害了他一般。” “自从那姓杜的贱人嫁进来,又是买宅子搬家的,最后还让家中兄弟三人分了家,真是个狐狸精。” “那姓杜的去世以后,他这逆子说什么也不肯续弦,空着这偌大的谢府没有个女主人,像什么话!” “如今那贱人的女儿也成了个说不得的人,难不成做错了事,我这个嫡亲祖母还不能说她两句吗?” 谢芸早就从父亲母亲口中听说过二伯父夫妇俩的事情,因此面对谢老夫人这些埋怨倒还算镇定。 第37章 可谢芃是个惯会吹嘘逗鸟的公子哥,对家里的这些事情还从未关心过,正瞪大了双眼望着祖母妹妹。 许是发觉自己不该在晚辈面前说那些陈年旧事,谢老夫人唉声又叹气地停住了话头。 “祖母别急,这人定是要见真章才会意识到问题所在。咱们就静观其变,等遇到荼姐姐收拾不了的局面时,二伯父自然会想起今日祖母的一番话。” “到时候可就不是祖母强压着二伯父接受我母亲的帮助了,而是他会来向祖母求救。” 谢芸的一番话说得谢老夫人的心里十分熨帖,她拉起谢芸的手拍了拍,慈爱道: “还是芸丫头会疼人,你放心,既然住进了谢府,就没有搬出去的道理,京城里家世好样貌好的公子哥多如牛毛,我定会为你寻一户好人家。” 谢芸清秀白皙的脸颊上飞上两朵红晕,软声撒娇道:“祖母!” 有了谢老夫人的这句话,她和王氏吃了颗定心丸。 谢芸表面上虽然很是娇羞,可心里却是非常兴奋。 这本就是她和母亲王氏上京城的原因。 兖州那种小地方,富庶人家多是乡绅暴发户,哪有京城勋贵人家来得富贵? 同是谢家的姑娘,凭什么她谢荼可以高高在上做相府的高门贵女,她却要在乡下蹉跎一辈子? ———— 当晚,虽然谢愉恩屏退了候在屋子里的小丫头们,可是不知怎的,竹叶厅发生争执的消息依旧是在谢府众多仆妇中传开了。 得了消息的刘妈妈趁着夜色回到自家宅子,脚步轻盈,对着正在吃酒的丈夫谢善一五一十地把消息说了个全乎。 谢善歪坐在暖榻上,正眯着眼睛享受着刚买来的美貌通房揉捏着双腿,听了自家婆子的话,伸了伸腿,让那通房避了出去。 “老夫人这会子是笃定要拉扯帮扶那几个不成器的了。”刘妈妈说出自己的感想。 谢善却想得更多:“可这谢府终究是咱们老爷的,就算老夫人再偏袒那两个,也不能将这谢府的产业拱手送人啊!” 刘妈妈“嗨”了一声,急急道:“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甭管他究竟是哪头当家做主,这鹬蚌相争,咱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啊!” 谢善摸了一把胡子,沉吟道:“你是说……” 刘妈妈凑近了,沉声道:“我们不偏帮也不站队,只等姑娘和王氏那头斗起来,我们也好在这两人其中捞个够,到时候谁还能注意到我们不成?” 谢善面露犹豫,只觉得这法子有些冒险:“可老爷明摆着更在意自家闺女,今日宁愿得罪了老夫人也不肯说一句姑娘的不是,若是有一天被老爷知道我们的筹谋,我怕怪罪下来你我可是吃不了要兜着走。” 刘妈妈闻言,一时也犯了难。 两人相对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刘妈妈灵光一闪,忽然一拍大腿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有那位在前面顶着,老爷定是看不到你我的动作。” “好好好,这个法子好!” 谢善夫妇俩坐在暖榻上呵呵直笑,仿佛眼前就有成千上万的雪花银在向他们招手。 第21章 考完 谢荼接手中馈第一日起,每日固定辰时会见各位管事,让每位管事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将谢府旧例掰开揉碎地说个清楚。 正是因此,刘妈妈很快就发现管事们之中有生了旁的心思的人。 先夫人杜一南的陪房,徐妈妈,便是其中的一个。 按照常理,徐妈妈应当是坚定地站在前主子杜一南的子女这一边。 可是杜一南离世已久,徐妈妈管着谢府后宅之事,见得多了心思也就多了起来。 深夜,谢府各院的主子们都已经酣然入睡,刘妈妈拎了两壶雕花酒,敲开了当晚仍在屋里头做针线的徐妈妈的门。 “老远就瞅见老妹妹的屋子里烛火还亮着。”刘妈妈将两壶上好的雕花酒放在桌上,指着针线屉中做了一半的针线活,“妹妹是个勤快的。” 徐妈妈眉目带笑,笑道:“孙子下月便要出生了,我给孩子做几件小衣服,尽尽心意。” 刘妈妈很快接口道:“正是呢,这不就来给老妹妹讨酒喝了?孩子满月可别忘记叫我们几个老姐妹,一起沾沾喜气热闹热闹。” 刘妈妈虽然比徐妈妈年长几岁,可是她的儿子还没成家,更不用说抱孙子这样儿没影子的事儿了。 “穆哥儿他媳妇养得可还好?” 提到自家儿子媳妇,徐妈妈的眼角都带着幸福的光芒: “前日里穆哥儿来信,说都好,让我放心呢!” “还是老妹妹有福气,这养儿养女的,不就指望着老了之后,这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这一天吗!” 刘妈妈拆开雕花酒壶,倒了碗酒递给了徐妈妈,顺着话头继续说起了徐妈妈家的事情。 “老妹妹年纪上来了,总有要回家靠着儿子儿媳的一天,可想过何时出府?” 按着谢府的旧例,徐妈妈本就已经差不多到了要放出府荣养的年岁。 但是她是杜家的家生子,身契都捏在杜家人的手里,但是自从杜一南去世后,便再也没有人提起他们这一帮陪嫁到京城来的人的事情。 她的丈夫虽然是个正头掌柜身份,一直帮杜一南打理陪嫁铺子田产的事情,可儿子儿媳,仍然在江南靠着杜家过活。 第38章 儿子娶妻之后,还不曾和他们老夫妻俩见过面。 她想儿子,想那尚未出世的孙子,想得紧。 两碗雕花酒下肚,徐妈妈脑子发晕,那深藏在肚子里的埋怨劲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哪是我打算何时出府就能够的事儿啊,如今我们这些个老人,多半已是无人问津了。” 刘妈妈惊讶不已:“怎么会呢,咱家姑娘接手中馈,言明凡事都会依照旧例来办,老妹妹这放出府的事情,多半就要成了。” “到时候你就回江南,帮着你儿子儿媳带带孩子,等到你家章掌柜也到了回乡荣养的时候,便是一家团聚其乐融融了。” 刘妈妈说起了今后的事情,仔仔细细描述了一番徐妈妈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日子,也结结实实表明了自己的羡慕。 徐妈妈却不这样想。 她心里的苦,谁也不能倾诉。 杜一南去世的突然,根本就没来得及安排他们这些陪嫁过来的人。 前些年,谢英、谢荼兄妹俩年纪尚小,谢愉恩也需要仰仗着他们这些老人帮着打理后宅庶务,打理杜一南的嫁妆。 可如今谢英已经长成,谢荼也成了个能理事的大姑娘,谢府后宅之中需要她的地方将越来越少。 等到谢英娶妻,谢荼嫁人,这谢府后宅之内的人,差不多也要换个干净。 谁又能想得起安排他们这些老人的去处呢? “咱们姑娘如今虽然理事还不利索,可老夫人今儿也提了,将让三夫人帮着咱们姑娘一起打理谢府。” “老妹妹若是想早点回乡,亲眼见到亲孙子出生,亲自参加孙子的洗三礼,倒是可以主动给谢老夫人或者三夫人那头提上一嘴。” “三夫人初来乍到的,会同意给个顺水人情的。” 刘妈妈见徐妈妈一副为难的模样,爽利地将今日听到的消息分享给她。 “只是老妹妹可别说是我说的,我也是听益晖堂的小丫头说的。” 徐妈妈原本因为花雕酒逐渐迷离的双眼顿时一亮,一把抓住了刘妈妈的手腕急切地问道:“此话当真?三夫人那头确是受了谢老夫人的委托,要来帮着咱们姑娘管事理家?” 刘妈妈认真地点了点头,诚恳道:“只是咱们姑娘还没服气被三夫人管束,你可不要凑到姑娘面前去找不痛快。” 益晖堂发生的事情,徐妈妈一打听就能知道始末。 可是谢老爷头上始终压着一个“孝”字,若是谢老夫人再提及此事,哪怕他再不愿意,也不会冒着忤逆的罪名,顶撞自己的母亲。 所以刘妈妈和谢善一致认为,总有一天,谢愉恩会同意谢老夫人的提议的。 这也是她敢撺掇徐妈妈投靠三夫人的原因。 三夫人可是从头到尾都有谢老夫人撑腰的! 届时,只要三夫人因为主持中馈之事和自家姑娘谢荼两厢掐起来,有着徐妈妈冲在前头做三夫人的刀,她和谢善自然能够在其中谋到利益。 而且,他们夫妇俩也要到放出府的年岁。 等到谢荼完全掌握谢府,他们可就再也没机会从中捞到油水了。 果然,徐妈妈的酒碗在手中转了又转,最终她还是做出了选择。 ———— 九日考试时间稍纵即逝,谢荼掐着时间点,亲自去了贡院大门口去接人。 谢英拖着一身疲惫踏出贡院的时候,恰好看见妹妹披着大红色织锦如意斗篷,站在人群之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笑容明媚,瞬间便洗去了他一身疲乏。 “哥哥辛苦,府中早已备好酒菜,就等着给哥哥庆贺了。” 谢荼快步上前,冲着谢英行了个福礼:“以后可就是进士哥哥了,可不要忘记妹妹这车来车往地接送的劳苦功高呐!” 面对谢英,谢荼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 谢英失笑,伸手轻轻刮着她的鼻尖,宠溺道:“就知道你这忙前忙后的没安好心,你这进士妹子以后可要手下留情,给哥哥我留些好的,别全都搬走了。” 一直守着贡院的小厮上前接过谢英手中的包裹,拿出马车上的矮凳放在地上。 两人嘻哈笑着上了顶平头马车,马蹄嘚嘚,往谢府的方向奔去。 “你是说,三叔的儿女现在正住在咱们府里?” 马车上,谢英靠在软垫上,吃着妹妹谢荼亲手做的糕点,舒服得只想叹气。 听见妹妹小声嘟囔着家中的事情,谢英挑着眉坐直了身子。 “他们来干什么?三婶婶也来了?” 谢英比谢荼年长几岁,对谢家三房之间的恩怨知道得更多些。 知道王氏带着一双儿女,以探望服侍谢老夫人为由,直接住在了谢府中,他甚至多问了一嘴:“父亲有什么表态吗?就这么让他们住下了?” 谢荼奇道:“怎么?父亲对他们一家子很不喜吗?我怎么记得父亲对叔伯两家人向来很好呢?” “而且父亲这次把芃哥儿叫来,就是起了扶持他的意思呢!” 上一世谢家蒙难,谢怀恩和谢恒恩两家不但没有伸手支援,甚至还撇清关系落井下石,谢愉恩直到生命的最后才看清兄弟的真面目。 这一世王氏带着子女上门第一日,谢荼就让谢愉恩 看明白了他们想要鸠占鹊巢的嘴脸,可能他对谢芃的期待也不会有那么深了吧。 第39章 不过谢荼还是要将谢愉恩原本的打算告诉谢英,好让和谢芃同住在前院的他有所准备。 “扶持芃哥儿?为了帮衬我?”谢英在妹妹面前毫不掩饰,一脸的不屑。 “就他们两家当年分家时候的嘴脸,就算是扶持上位了,将来是帮衬我还是暗害我,还不一定呢。” 谢荼年纪小,她对当年分家的具体事情知之甚少,有的还是上一世她在牢狱之中得知的。 所以她立刻来了兴致,追着谢英咨询询问当年的详情。 谢英知道在人背后议论长辈不成体统,可他拗不过谢荼的撒娇痴缠,只得吐露了些外人不知道的事。 ———— 贡院离谢府并不远。 谢英只来得及说了几件重头戏,马车就缓缓停在了谢府的大门口。 谢愉恩特意告了假,亲自在大门口等着儿子的归来。 初春严寒落雪是谢愉恩始料未及的。 可等他见到面色红润,气色尚可的儿子谢英身手矫健地跳下马车的时候,谢愉恩甚感欣慰。 谢荼恰好拎着裙角缓步走下马车,谢愉恩回想起自己当年考完试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发抖的狼狈模样,浅笑道: “你得谢谢你妹妹的周到准备,否则你今日定不是这般气定神闲。” 谢英回首笑呵呵道:“是是是,我那儿新得了株成色上好的红珊瑚,等明儿我就让竹翠给妹妹送去。” 谢荼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也不谦虚,扬声带着笑意:“合该是我的,我就收下哥哥的这份儿谢礼了。” 三人在谢府门口其乐融融,就连立在一旁的仆妇们也笑成一团。 “哦?英哥哥得了什么好东西,能不能也带妹妹我也瞧上一瞧?” 谢芸人还未至,声音却已经顺着大门传出了老远。 听见这话,谢英和谢荼兄妹俩悄悄地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嘲弄之意。 第22章 回府 谢芸一身素色绣花袄裙,被婢女扶着款步从谢府的大门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穿着宝蓝色云纹团花直缀的谢芃。 “是英哥哥回来了!” 她快步走到谢英的跟前,向谢愉恩行礼问安后,又笑吟吟地看着谢英道: “芸儿见过英哥哥,多年未见,哥哥愈发气质沉稳、英姿飒爽了。” “听闻哥哥此次下场把握极大,芸儿在这给哥哥提前道喜了。” 说话间,谢荼已经被她挤到了一旁,谢愉恩的话头也被她打断。 可她却浑然不觉,伸手接过婢女手中的锦盒递给谢英,语气殷切,脸上挂着的浅笑温柔得体: “这是芸儿特意挑选的冰纹端石砚,锦盒之中另有两支紫毫笔,送给哥哥平日里习字用。” 谢英瞥了一眼身边立着的被冷落了的妹妹谢荼,冷静地清了清嗓子,语气说不上有多冷淡,但也不热络: “芸妹妹不必多礼,无功不受禄,等放榜后再恭喜也不迟。” 谢芸嘴边的笑容僵在那儿,但她调整得很快,只一瞬就恢复如常。 她的目光楚楚,嘴角噙着微笑,指了指一同前来立在一旁没吭声的谢芃,向谢愉恩解释道: “还请二伯父见谅,是祖母特意命我和哥哥到门外来迎一迎英哥哥,她老人家在益晖堂等着英哥哥回来呢。” “祖母已经命人备好一桌酒菜,就等着英哥哥到家呢,等久了祖母怕是要着急,有什么话咱们去益晖堂说吧!” 谢芸双手捏着帕子往侧边退了几步,让出一条路请谢愉恩往里走。 那日在益晖堂闹得不欢而散后,谢愉恩虽然每日会去给谢老夫人请安,可两人的关系却很微妙。 谢老夫人这是要借着谢英从贡院回来的机会,递个求和的信号给二儿子呢。 “如此,你便跟着一起先去益晖堂见见你祖母吧,我先去书房一趟,晚膳前我再去益晖堂和你们一起用膳。” 当着一堆仆妇小厮的面,谢愉恩不好拒绝谢老夫人的好意,但是他是告了假回来的,还有公务等着他去处理, 因此只得顺着谢芸的意思,先让一双儿女先去益晖堂请安。 “英哥儿回来了。” 王氏正带着谢老夫人身边的童妈妈站在益晖堂的院门口等着。 远远见着一行人走来,她扬起笑脸就迎了上来,问候完谢愉恩便转头亲昵地冲着谢英道: “婶婶特意问了英哥儿喜好,亲自盯着益晖堂的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给咱们未来的进士郎庆贺一番。” 谢英忙躬身行礼:“见过婶婶,婶婶辛苦了。” 王氏捏着帕子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咱们谢家这一辈就属英哥儿最争气,你算是给你芃兄弟打了个好样,等你闲了,定要好好督促你芃兄弟读书上进。” “他是个好的,就是没什么正头先生带着,这才难以出头。” 王氏果然提起了要谢英带着谢芃读书的事情。 可她这话就说得有些过了。 在老家兖州给谢芃他们几个请的西席先生,可是谢愉恩亲自上门交了束脩包了车马费用求来的。 王氏习惯性捧一踩一,完完全全忘记了谢愉恩多年前的劳苦功高。 谢英心中一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芃哥儿是个有读书慧根的,婶娘不必着急。” 几人说着话,绕过壁影穿过垂花门,由童妈妈撩开了益晖堂正厅厚重的门帘。 第40章 谢老夫人正坐在紫檀木祥云罗汉床上,手中捻着佛珠阖着眼诵着经。 “给祖母请安。” 谢英几人规规矩矩给谢老夫人行礼问安。 “回来了。”谢老夫人眼皮子掀开一条缝,看了一眼谢英,转而望向跟着进来的谢芃,嗔怪道:“芃哥儿出去接人,也不知道穿件厚实的。” “我记得我的库房里有一件灰狐狸毛皮,做了大氅最合适不过,童妈妈回头你就去寻了出来给飞烟阁送去。” 谢芃亲亲热热地向谢老夫人道了谢,直接坐在了谢老夫人的身边,被谢老夫人搂在怀里。 谢荼怔忡在原地,她看着规规矩矩站在正厅中央的谢英,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己被谢老夫人干晾着她能理解,因为她没有任凭谢老夫人的安排,把谢府的事情交给王氏插手。 可同样是孙子的谢英为何也是这般待遇? 此前他们兄妹俩一贯被免了晨昏定省的时候,她只当谢老夫人一心礼佛,不喜人来益晖堂打扰。 可谢老夫人分明对谢芃和谢芸兄妹俩充满了慈爱。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身为父亲谢愉恩的子女,就不配得到祖母的爱了吗? 沉浸在忧思之中的谢荼,忽然察觉自己的袖摆正在被人有规律地扯动着。 顺着袖摆看过去,是哥哥谢英正在冲着自己使眼色。 “幸好妹妹心细,你哥哥我吃好睡好,今年定能高中。”谢英压低嗓音凑了过来,小声说着俏皮话。 “那祝哥哥一举登科!”谢荼心中一软,扬起笑脸悄声应道。 自从母亲去世后,哥哥心细如发,总是能注意到自己波动的心情。 谢英从不是个喜欢说大话的人,定是以为自己羡慕祖母对待芃哥儿的态度,这才出声打岔,逗自己开心。 谢荼心中不由大定。 自己重活一世,本就为着自己最亲近之人,其他不相干之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又能怎么样呢? ———— 定远将军府中的气氛远比谢府还要诡异。 长宁郡主陷入了长久的昏睡之中。 请来的邹神医之徒薛素,虽然找到了产生昏睡病症的原因,却得到姜鹤的要求开始下手治疗。 按照宫里太医院的规矩,王太医每隔十五日便会来给长宁郡主请平安脉。 而在长宁郡主病情反复期间,王太医更是每隔三日就会来根据脉搏的情况调整药方用量。 这也是姜鹤苦恼与纠结的问题所在。 若长宁郡主中毒背后的那双黑手,是皇室中人,那么薛素一旦介入治疗,王太医的定期把脉就会发现。 说不得这王太医就是导致长宁郡主中毒的关键所在,也只有他在,才能控制着长宁郡主体内的毒素深浅。 可是如果一直放任不管,任由这毒素侵害长宁郡主的 身体,即便此毒非伤人性命的剧毒,长此以往,这毒素对长宁郡主的身体也会有一定的危害。 姜鹤此时才真正意识到,母亲长宁郡主长久以来的谨慎小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平静的京城之中,安宁的姜家背后,暗流涌动、波云诡谲,仿佛正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暗地里操控着一切。 这让姜鹤非常苦恼,难道就只能这样干等下去吗? 傍晚时分,因为落雪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终于放出了晚霞。 长宁郡主也在一室馨香中醒了过来。 她见屋内撤了一直温煮着的药壶,屋子里重新熏了香掩盖住了长久闻惯了的药味,便产生了疑惑,当即便叫来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碧溪。 在长宁郡主的一再逼问下,碧溪心中藏不住事情,只得吐露了她中毒的事实。 长宁郡主沉默了良久,才让碧溪去把姜鹤叫来。 姜鹤刚练了套拳发泄,一身汗意回房冲了凉,得到消息匆匆赶到荣恩院时,连发梢都还在滴着水。 “母亲,你可还好些了?” 姜鹤一进门,顾不得旁的直奔长宁郡主的床前。 长宁郡主靠在迎枕上,见姜鹤发丝潮湿,额头沁着汗,忍不住皱眉: “都多大的孩子了,还这般毛毛躁躁,碧珠,快去取干帕子来,再搬个火盆来给他烘一烘,也不怕撞了寒气。” 姜鹤难得乖顺地坐在床边,由着长宁郡主指挥着丫头们折腾自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长宁郡主屋子里的小丫头们手脚还算利索,等几人将姜鹤散开的头发拧干,便全部主动退了出去,免得打扰了他们母子说话。 长宁郡主心中苦涩,表面上倒还算镇定,见屋子里的人全部散尽,这才出声训斥: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何这般沉不住气?” 姜鹤难掩心中酸涩,眼圈儿发红,嗓子发紧: “原先母亲一直让儿子再三谨慎,故作纨绔浪荡行径,以避免有心之人对我姜家不利,儿子还只当时母亲胆小怕事,如今儿子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可母亲毕竟是皇室血脉,是先帝亲封的长宁郡主,又是定远将军的发妻,他们怎么敢?” “但是母亲放心,既然儿子能诊断出母亲的症结所在,就一定能找到治愈母亲的方法。” “即便是……” “鹤儿!”长宁郡主突然出声打断姜鹤的话,面带寒霜,语气严厉道,“不得胡言!” 第41章 姜鹤的双肩陡然坍塌,清冽的少年嗓音中带着哀求:“母亲……” “若真有那么一日,母亲希望你不要深究其背后的秘密,切记应该顾全大局,顾念远在边关的你父亲和你的兄长,切勿轻举妄动。” “鹤儿,你该长大了。” 长宁郡主素白的双手紧握着姜鹤的手掌,捏得他生疼。 可这种疼痛,根本不及姜鹤心中痛楚的万分之一。 直到趁着长宁郡主喝了药睡下,出了荣恩院的大门,他的心都不曾缓过来。 陈全跟在姜鹤身后,头皮发紧。 旁人或许并不觉得姜鹤生起气来有多凶狠,可他是见过姜鹤形如阎罗的模样,他在心底对姜鹤是发怵的。 “叫上陈朝,季明留着看家。” “主子,咱们去哪儿?”陈全只想问个明白。 姜鹤跨坐在马背上,眼睛睨着陈全,神色冰冷,半晌才出声道: “上山,为我的母亲祈福罢了。” 第23章 站队 许是谢老夫人知道在谢愉恩面前应当收敛些。 晚膳时,谢老夫人并未再说些指摘谢荼管家不力的话。 一家人围坐在大圆桌上,一起庆贺谢英顺利考完倒是其乐融融。 王氏和谢芸也没再说些攀扯的话,只是不住地说些祝酒词劝酒。 谢英不胜酒力,早就喝得晕晕乎乎,谢荼小口抿着,倒也没喝多,丢了个眼神给吟心。 吟心时刻警醒着,直到晚膳散场,亲自陪着竹翠将谢英安全地送回了重轩院。 谢荼不想把人心想得太邪恶,可是时刻提防着是有必要的,更何况是这样时刻打算在自家人身上有所筹谋的外人,更是要谨慎些。 春闱结束,倒春寒就像是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一般。 原本阴沉沉的天色放了晴,天气逐渐回暖,水池中的鱼儿游得欢快了起来,就连房梁上都开始有鸟儿驻足。 重峦院中,谢荼仍然每日忙着和管事们待在一起请教或商讨家中一应庶务的处理。 议了大半日的事务,撤了炭火的花厅竟然也有些闷热,管事们拿着帕子擦着汗,茶水一壶壶地上。 管着针线的翁妈妈便随口提了一句:“该做春裳了。” 谢荼便来了兴致:“这换季衣衫咱们府里应该都是有旧例的,只是不知住在朝晖堂和飞烟阁的客人们该如何置办?” 在谢府久住的客人们的用度,合该按照谢府的旧例来。 可是这整个谢府之中,谁人不知王氏如今可是谢老夫人面前的红人,那谢芃、谢芸更是谢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可人儿,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们三人啊! 但是这话不便于放在台面上来说,毕竟这谢府还是谢愉恩的府邸,当家作主的还是谢荼这唯一的嫡女。 可谢荼突然问起这事,是个什么意思? 坐在底下的管事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谢荼举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不动声色地瞅着众人的反应。 坐在首位的徐妈妈心中一动,站起身来,面色平静道: “三夫人虽然和我们谢府隔房,可如今受了老夫人的邀请住在府里,那便是咱们府里的一分子,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姑娘作为主事之人,不便于将各位主子们区别对待。” “否则,若被有心人知晓闹腾出去,外人也只会说姑娘您小气,不会去想是不是三夫人他们做事出格。” 谢荼没想到出头说话的人竟然是母亲杜一南的陪房徐妈妈。 望着面前徐妈妈日渐苍老的面颊,内心无言。 徐妈妈的丈夫章掌柜一向把母亲的田庄铺子里里外外打理得十分妥帖,她对他们一家人向来信任。 因此,她曾经给江南外祖家送了信,拜托外祖母好好照顾徐妈妈的儿子章穆,配了个房中有头脸的大丫头杜鹃。 至于他们这帮跟着杜一南嫁过来的老人们的养老问题,她也考虑过了。 届时,她只需和外祖母讨来他们的身契。 若是愿意,就把儿孙们接到谢府中来,放他们在京城的田庄上荣养,若是想回到家乡,也可以放他们一家人回去团圆。 只是前阵子忙于哥哥谢英的科考,还没来得及着手准备。 看来,有些人竟然从这些老人们身上下功夫了。 谢荼白嫩玉手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望了眼徐妈妈,浅笑道:“还是徐妈妈心细如发,原是我不懂得如何同婶娘他们相处,其中竟然有诸多弯弯绕。” 徐妈妈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她的确是不好拒绝。 会来事的翁妈妈觑着谢荼的面色,扯过话头:“可这旧例在,也不好越过太多。” 其他的管事踌躇着不敢开口,谢荼等了半晌,也知道他们的意思,都是不敢两头得罪。 “这样吧,徐妈妈和刘妈妈掌管中馈多年是个有经验的,这件难事还得仰仗着两位妈妈去办了。” 谢荼点出坐在一旁眼珠子来回转却不吭声的刘妈妈,拍板让他们做主。 议事散场,管事们鱼贯而出,翁妈妈抚着腰做酸痛状,这便落人一步。 谢荼心里明镜似的,关心地问道:“翁妈妈可还好?歇会儿再走吧。” 说着就让小丫头抬来一张椅子,再垫上一只软垫给她歇息。 翁妈妈捂着腰道谢,话头却指向了益晖堂的谢老夫人: 第42章 “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可是不讲给姑娘听,我这夜里辗转反侧也难眠。” 谢荼疑惑道:“妈妈但说无妨,可是差事上有些难度?” 她也听说了王氏那头隔三岔五地打着谢老夫人的名义向翁妈妈要些东西,翁妈妈不胜其烦,发了好几通牢骚。 “老夫人那头已经开始给芸姑娘和芃少爷房里发放月例银子了,原也不该是老奴来说,可是这分了家的府中,最忌讳一双手伸出去,手指头长短不一。” “姑娘年纪还小,不知道这内宅中的弯弯绕,老奴只是看不过三夫人那 头的张狂样儿!” 紧接着,翁妈妈就把为何今日提起要做春裳的原因,原原本本告诉了谢荼。 原来,王氏带着一双儿女进京探望谢老夫人,本就是几乎空手来的。 日头渐暖到了该脱去冬衣换衫的时节,他们一家子见谢荼一直没有什么表示,大约是开始急了。 连着几次去谢老夫人那处请安,捎带着打探起谢府之中何人安排衣食住行。 王氏甚至还和翁妈妈在院子里偶遇了好几次,次次都明里暗里地说着他们朝晖堂中丫头仆妇们春衫短了之类的琐碎事儿。 翁妈妈是个人精,这就品出味儿来了,若是等谢老夫人开口向谢荼吩咐事情,谢荼那头碍着孝道,肯定也是不好拒绝。 所以就巴巴地来提醒了,她为人快言快语,从来不拐弯抹角,直接表明了自己的。 “姑娘心善,若是照着旧例发个几回咱们府里倒也不缺那个银子,可是那三夫人家不知要在咱府里住多久。” 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考量:“就算姑娘照着旧例给分发,她们也不会顾着您的面子,只怕反而还会比着您和英哥儿两位正经主子的份例子,说您小气。” 谢荼有些佩服翁妈妈,她是重生一次才看清楚王氏母女俩的打算,可翁妈妈却是头一回接触,而且还直接戳穿了她们的打算。 脾性直有脾性直的好处,上一回她大手笔送出两瓶琉璃玫瑰胰子,谢荼就看出来了,这位翁妈妈是个人物。 谢荼知晓她心肠不坏,只笑道:“妈妈放宽心,再不济我还有父亲护着,她们总不至于要欺压到我头上吧。” 翁妈妈看着谢荼的一张笑脸,有些腌臜话就有点说不出口来,便笑道: “瞧姑娘是心里有数了,老奴就放心了。若姑娘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尽管吩咐,老奴只认姑娘这一位管家人。” 翁妈妈再三重申自己的立场后,领了谢荼的赏下去了。 傍晚,朝晖堂那边果然传来了消息。 徐妈妈亲自出面,比照着谢荼和谢英两位正经主子的份例,将谢芃和谢芸两边的院子里自老家兖州带来的丫头仆妇小厮的春裳分发了下去。 王氏那头虽然不敢比照这谢愉恩的份例,可也照着从前杜一南在世时的份例,减去一二件送了过去。 王氏顿时喜笑颜开,当众拉着徐妈妈的手谢了半天,却一字不提这背后当家的谢荼。 谢老夫人那边也派了丫头重重赏了徐妈妈一顿,顺便开口还将自己的份例拨给了王氏三人做春裳。 谢荼歪在暖榻上看话本子,听了小丫头的传话,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倒是吟心反应很快,抓了一把铜钱塞给那小丫头,笑道:“劳烦童妈妈安排了,我们姑娘不会有异议的。” 这小丫头是谢老夫人特意派过来知会谢荼一声的。 没有动到自己的利益,谢荼懒得同他们一般计较。 小丫头刚留了头的年纪,只知道认认真真传话,得了赏后继续说道: “老夫人还让奴婢来说,开春了之后京城里常有春宴诗会,让姑娘定要带着芸姑娘出席,芸姑娘的一应开销,都记在她老人家的账上。” 自从上回谢老夫人当着谢愉恩的面训斥了谢荼之后,谢愉恩就歇了扶持谢芃的心思。 他浮沉于官场多年,自然知晓儿子谢英即使没有帮衬也要比有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来得靠谱。 所以谢芃在飞烟阁住了好几日,都没等来谢英带着读书的邀请。 谢愉恩每日公务繁忙,谢芃根本见不到他的面,他无法,只得上门去邀请谢英出门踏青,却依旧被他要专心读书为由给拒绝了。 大约是谢英那头针插不进,他们又重新打起了谢荼的主意。 “知道了。”谢荼淡淡回道,眼神一刻也没离开手中的话本子,仿佛正在说的事情和她毫无关系一般。 吟心送了那小丫头出门,屋里没了旁人,典心在一旁帮着谢荼熨着春衫,忍了半天才开了口: “姑娘,奴婢不解。” 她见谢荼没有阻止她的问话,便继续大着胆子道:“芸姑娘他们明明是有求于咱们府里,为何一开始就要开口得罪姑娘呢?” “难道她们就不怕老爷姑娘恼了,当真不理他们吗?” 谢荼轻笑,放下手中的话本子,开口道:“大约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们上来想拿捏我,让我以为自己太过不堪,就会乖乖地把一切拱手相让。” 上一世,没有母亲在身边的自己的确被拿捏住了,以为王氏母女二人是为了她好。 “可没想到我是个不好相与的,这会儿便请了祖母来以孝压人。” “没关系,带就带呗,只让我带着出席,可也没让我保她在宴会上大放光彩。” 第43章 “她的那个性子在京城里头混,想收拾她的人多得是。” 第24章 梦境 深夜,被群山环绕着的京郊隆山寺,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初春夜里寒冷,就连爱热闹的鸟雀都猫起身子躲了起来,整座山寺之中鸦雀无声。 后山中有几处给香客借住的厢房,透白的窗户中隐约透出几点光亮来。 冷风顺着虚掩着的窗牖灌进房里,吹起屋子里挂着的幔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歪靠在罗汉床上闭眼休憩的姜鹤蓦地睁开双眼,清亮的双眸中是一副罕见的惊惶失措。 他坐起身来,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走到圆桌边,哆嗦着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洒了大半,水滴顺着桌面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角,可他顾不得其他,仰头便将一整杯茶一饮而尽。 茶水早已凉透,顺着咽喉刺激着肠胃,他差点呕出来。 “公子怎么了?” 听见动静的陈全陈朝冲进厢房内,却看见姜鹤满头满脸的汗意,惨白着一张脸,坐在桌子边,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姜鹤听见陈全的问话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捏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无事,应是我梦魇着了。”姜鹤向来冷静自持的声线里,竟然暗含着丝丝颤抖。 陈全陈朝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公子的梦魇竟然如此可怖? 他们两人自幼跟着公子,何时曾见着公子这样惧怕一个梦境? 但作为属下,公子不说,他们就不该多问。 陈朝走上前,拎起姜鹤面前的茶壶道:“属下给公子去换壶热的茶水来。” 姜鹤垂着头,沉默半晌才道:“无妨,你们收拾好了就去睡吧。” 厢房里,刻漏显示,这会儿才亥时三刻。 前日自从母亲长宁郡主拒绝薛素插手治疗中毒之事后,他便以为母祈福的名义,搬进了隆山寺的后山厢房里。 住在隆山寺里多有不便,这几日陈全和陈朝二人进进出出,将他惯用的物什一一搬了进来。 适才,他只是等着两人布置厢房,无聊之中打了个盹,竟然梦到了那些可怕的场景。 梦中,他匆匆走在幽深阴暗潮湿的地牢甬道中,不知道是去探望谁。 四周牢房里,蛇鼠虫蚁满地乱窜,死囚们扒在门边哀嚎不断,角落中甚至有被蛇鼠啃噬的腐肉。 他的怀中抱着一团软物,心中激荡着的是焦急与忧心。 顺着甬道,他走到最顶头,看见一间单独的牢房。 牢房角落有两具叠落在一起的尸体,浑身血污,看不清模样,还有一个身穿月白色锦缎内衫的人躺在地上。 刚刚心中那种忧心焦虑瞬间被痛苦代替。 他看见自己颤抖着用钥匙打开牢房大门,扑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人身边,哀声痛哭。 随后他便惊醒了。 没有看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也没有看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只是那痛彻心扉的感觉,令他久久不能从痛苦的梦境中脱离出来。 熄灯后,厢房里顿时暗了下去,他透过半开的窗牖,望向远处被清浅月光映亮的大雄宝殿的屋檐,心中疑惑: 这难道是佛 祖在对自己的示警吗? 梦中的那一切,是自己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吗? ———— 清晨,正在花厅之中和管事们议事的谢荼,受到了谢老夫人的召唤。 她虽然不用去给谢老夫人晨昏定省,可是谢老夫人派了小丫头来叫人,她却不能拒绝。 可她也知道,无论她做成什么样,在谢老夫人的心里,自己就是那种怠慢她老人家的人。 因此,等她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事情,紧赶慢赶地赶到益晖堂的时候,果然依旧惹来了谢老夫人的不喜。 “咱们荼姐儿主理府中事后,便叫不动了,从你的重轩院到益晖堂来,需要这么久?” 谢老夫人坐在暖榻上,半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规规矩矩行礼问安的谢荼,嗓音严厉,不顾屋里站满了丫头仆妇,训斥道: “还是说,需要老身我亲自去请你?” 谢荼跪在地上,曲着身子不吭声。 她不想浪费口舌和谢老夫人辩驳自己为何来迟。 既然样样事情不得心意,那为何还要做那吃力不讨好、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呢? “你哑巴了?”谢老夫人再次呵斥。 谢老夫人原本是要狠狠训斥谢荼一番,在谢荼忍不住回嘴的时候再训斥她目无尊长不成体统。 可谢荼偏偏就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只是一味地垂头沉默,一副委屈模样。 这看在满屋子的丫头仆妇眼中,就是她这个祖母故意刁难谢荼了。 谢老夫人这一拳算是打在了软棉花上。 一直坐在内室窗边抄经书的谢芸忍不住丢下手中笔,走了出来: “祖母宽心,荼姐姐定是被庶务缠身,这才来迟了的,并不是故意怠慢您。” 谢芸一身嫩黄色如意云纹锦缎对襟小袄,配着一件宝相花纹缎裙,显得整个人的气质愈发清冷别致。 如果她没有顶着赤金珍珠嵌红宝石头面招摇,就更好了。 谢荼认出来,那是谢老夫人压箱底的陪嫁头面。 看来谢老夫人果然很喜爱谢芸这个孙女,就连自己多年前的陪嫁都拿出来送了她。 第44章 谢芸缓步上前,柔柔地扶起仍跪在地上的谢荼,朱唇轻启,嗓音柔顺: “荼姐姐,有些不着急的事务,合该丢给管事们自己决定,先前刘妈妈和徐妈妈管着谢府的时候,从未出过差错,姐姐不必心急,还得放宽些心。” 谢芸这是在说她把大权握得太紧,并且不信任府里管事们和几位妈妈,适得其反,把自己搞得太疲惫。 一句话绕了一堆人进去,谢荼不想深想她的用意都很难。 “你还没有你芸妹妹看得高远,实在不甚灵巧。” 谢老夫人满脸不喜,摆了摆手,让小丫头端了张圆凳来给谢荼坐下。 谢荼半坐在圆凳上,背挺得笔直,却只垂眸盯着地上的绣毯看,也不开口问谢老夫人找她所为何事。 其实来之前,她在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想。 上回谢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让她借着春日里各府宴会繁多,带着谢芸多出去串串门,见见世面。 可几日下来,谢荼非但没有如她应允般带着谢芸出门,更是日日以庶务繁多为由,避开了和谢芸的见面。 王氏和谢芸当然是坐不住了,这就又请了谢老夫人用“孝”字诀来压人。 谢老夫人又继续训斥了谢荼几句做事不该死板不知变通后,话题硬生生地转向了带谢芸出门的事情。 “……隆山寺不久后会举办一场禅会,京城中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会去寺里吃上一碗斋菜。我和你三婶商量了,借着这个机会,带着你们姐妹俩一起去隆山寺住上两日。” “府里的对牌都在你那儿,你早些派人把拜帖送去隆山寺,定上几间厢房,再准备上三五日的物什,将这次的出行安排妥当。” “山里的住宿环境想必是没有府里来得舒服,多备些东西以免到时候不适应。” 谢荼莞尔。 谢老夫人竟然惦记起隆山寺禅会来了。 她听顾家姐姐说过,这隆山寺禅会,表面上是给各家女眷烧香拜佛,潜修禅课的,实际上,却是京城之中各家贵女公子一次难得的相看机会。 京城中花宴诗会不断,可参与者多是年纪尚小的公子姑娘们,只有这隆山寺的禅会上,年轻的姑娘公子们都是跟着家中的长辈来的。 这隆山寺后院的厢房数量并不多,参加禅会不仅要递上各府的拜帖名牌,还要按照先后顺序排队拿到厢房的位置。 因此,各府也在暗地里暗暗地较起劲来。 谁都希望,自家人进山叩拜听禅的时候,同行的是门当户对,或者是地位更高权势更大的人家吧! 谢老夫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衣食住行人员安排都说了个遍,直到说到口干舌燥,这才发现谢荼一直低着头没吭声。 她接过谢芸递上来的茶盏,轻抿一口,淡淡道: “荼丫头,可听明白了?” 谢荼淡淡地“嗯”了一声,抬眸看向谢老夫人:“祖母放心,我会照着您的要求安排好的。” 语气轻飘飘,说得谢老夫人一哽。 她想起自己的打算,突然又道:“你婶婶和芸妹妹这边的东西,我会让王氏自己着人安排,你只管安排好你自己那边的事务和出行的事项即可。” 如今毕竟是在老二家里住着,管家权也不在自己的手里,她不好明着让谢荼这个孙女儿拨银子给隔房的婶娘用。 只能自己出些贴己银子补贴他们母女了。 谢荼仍是淡淡一笑:“是,但凭祖母吩咐。” 谢老夫人见自己该吩咐的已经吩咐完,便再次阖上眼,挥手命谢荼回去。 谢荼是被谢芸亲自送出益晖堂的。 谢芸捏着帕子,微微抬手摸了一把头上的那颗熠熠红宝石,略带着歉意道: “祖母怜我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便从箱笼中拾掇出这样的头面借给我撑撑场面,待用完了,还会还给祖母。” 谢荼是重活一次的人,深知她的性子。 谢芸就是看不得她好,就是要得到她所有在意的东西。 谢荼瞥了一眼她头上那副赤金珍珠嵌红宝石头面,面上露出难过的神色:“祖母喜爱芸妹妹,说不得什么借不借的,说不定祖母会送给妹妹呢!” 谢芸见着她的表情,心中不由一阵得意:“荼姐姐说的是,祖母说了,只要我想要的,她都会想尽办法送给我。” 谢荼垂下长睫毛,掩盖住自己眼眸中的深意:“那就祝妹妹得偿所愿了。” 算算时间,那个人也该出现了。 既然谢芸这么喜欢自己的东西,那她就全部送给她吧! 第25章 筹备 谢荼一大早便起来收拾出门的物什。 隆山寺虽然离得近,可他们人员众多,若是当天就来回,确实会累许多,索性就如了谢老夫人的愿,拿了谢愉恩的帖子派人去隆山寺预订厢房。 吟心拿着帖子去了门房,没一会儿又拿着封信回来了。 “姑娘,顾家姑娘给您送的信。” 顾茹娘是谢荼的闺中密友,她的父亲时任吏部尚书,主掌天下文官的任免、升降、调动等事宜。 原先谢英科考被卷入无妄之灾时,谢荼曾去信向顾茹娘求助,可那封信如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谢荼手中捏着顾茹娘递进来的信,心中五味杂陈。 她深知谢英之事牵扯到帝王震怒,顾茹娘一个女儿家,确实无法撼动朝中的决策,可自那以后,顾茹娘就和她莫名断了联系,再无音讯。 第45章 只是听说顾茹娘成亲了,甚至那成亲的喜宴顾茹娘也没有下帖子来请她去。 再后来,谢家蒙难入狱,顾茹娘也没有递过任何东西进来。 可幼时,刚刚失去母亲的谢荼生性敏感,不喜与旁人接触,是顾茹娘这仅仅年长她两岁的大姐姐带着她走出了失母之痛。 顾茹娘常常约着她去顾家玩耍,顾家夫人 对待她亦如亲生一般疼爱。 后来谢荼凭着自己的努力,成长为京城之中贵女典范,顾茹娘也一如既往地打心眼里替她高兴。 她对顾茹娘的情感是复杂的,因此重生之后,她并未主动去联络此时应当感情尚可的顾茹娘。 不承想,顾茹娘主动来寻她了。 “顾姑娘可是如往年一样想约姑娘外出踏青?”典心提着只百宝食盒凑了过来,“上回见顾家姑娘,还是年节时候,这是顾姑娘亲手做秋日藏着的桂花糯米团子,来送给姑娘您吃呢!” 谢荼喜甜,特别是喜爱那些带着各式口味的糕点。 顾茹娘的手艺极好,谢荼吃惯了她的糕点,竟然连飞仙楼里卖的糕点都进得不香了。 “顾姐姐说她将随着顾夫人去隆山寺小住,问我若是有空,可与她去做伴。” 谢荼松开手中的信笺,抬头望向典心:“你与顾姐姐身边的桃心谈得来,去问问顾家姐姐几时出发,定的是哪几间厢房,再让预订厢房的小厮去一趟隆山寺,就说我们谢府想挨着顾家。” “是。”典心依依不舍地放下食盒,走到门前频频回头,“姑娘,能不能给奴婢……留一小块?” 谢荼大笑,那些笼罩在她脑袋上的乌云瞬间被吹散。 对于顾茹娘,她问心无愧,她们俩之间的友谊走向,就顺其自然吧。 没有什么人会一辈子守候在自己身边,来往皆是过客,内心不必太在意,最重要的是应当珍惜眼前人。 日头渐高,益晖堂的丫头仆妇们一早也忙了起来。 因着谢老夫人潜心礼佛,此次又是去参加禅会的,所以丫头们便捧了好些佛书出来,在太阳底下晒着,准备装进箱笼中一起带进山。 暖阁里,谢老夫人正在同王氏说着话。 “这京城里头有权有势的人家,门楣太高,芸丫头是个好的,可进了那高门大户里,总是矮人一截,日子过得不会有多舒坦。” “所以这次我没有特意相看那些侯门伯爵府里适龄公子,只在三四品官吏人家中挑选,芸丫头有个官至宰相的伯父,想来那些人家也会高看她一眼。” 谢老夫人虽然没有在高门后宅里讨过生活,可她来了京城这么多年,多少也听说过一些高门大户里妻妾相斗的事情。 她不屑同那些手中沾染血腥的夫人们打交道,也怕自己段位太低惹了笑话,因此就一直闭门在府中礼佛。 反正她的儿子品阶高,那些看不上她的人倒也不敢到她的面前来嚼舌根。 可谢芸毕竟只是谢愉恩隔了房的侄女儿,若是谢芸日后在高门里受了委屈,谢愉恩这位大伯,也没法出面替她讨回公道。 但是官阶低的人家,定会忌惮谢愉恩在官场中的影响力,多少会顾忌些脸面,定不会多为难谢芸。 所以,她一直更倾向于在门户低些的人家里给谢芸说一门亲事,风风光光地把她从京城谢府里嫁出去。 谢老夫人的想法是好的,她推心置腹,替谢芸着想颇多,可她低估了王氏母女俩攀高枝儿的想法。 “婆母说得极是,可若是高门户的夫人们看上了咱家芸丫头,难道咱们还藏着芸丫头吗?” 王氏将手中的帕子按在膝头,柔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芸丫头幼时就有老道士批命,说是她日后会遇到贵人,贵不可言,我一直没说只是不希望将她养成眼高于顶的性子。” “原本咱们一家只安稳待在兖州过活,如今托了婆母的福,能从兖州进京,又跟着老夫人有去隆山寺听禅的机会,我昨日辗转难眠,既害怕又期待。” “若当日那老道所言当真,那么咱家芸丫头的婚事,只怕不会普通。” 王氏捏着帕子,神色平平地说出一番话,却惊得谢老夫人心中一跳。 她难掩脸上的讶异,开口追问道:“是何时的事情,怎么家里没有递个信的来?那老道士批命可准?” 王氏笑笑柔声解释:“只是个路过的老道士,神神叨叨地对着芸丫头说了一通,当时吓得芸丫头大哭了一场。老爷差人去找,大家伙只说没再见着。” 谢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心道只怕是个骗钱的江湖老道。 可下一瞬王氏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继续淡淡道: “原先我和老爷不甚相信,只当他是个骗子。” “可是后来,县太爷家的小孙子突然得了病暴毙而亡,县里有人开始传说,那老道士原本也给小公子批了命,说他过不了多时就要病亡,当时那老道是想把那位小公子带回山里修行的。” 王氏放下茶盏,摸着手指上新得的玛瑙沉声道:“只不过县太爷舍不得金孙,这事儿就没成。” “那小公子病亡后,批命的事情才被传了出来,我和老爷才相信了。” 谢老夫人面色严肃:“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 她沉吟片刻,手中的佛珠转了又转,这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让童妈妈给你拨五百两银子,你带着芸丫头上街置办些首饰衣裳。” 第46章 “隆山寺这几日说不定就会有贵人到访,到时候芸丫头能有何造化,就看她自己的命数了。” 王氏不置可否,垂头理了理自己的裙摆,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明。 这“道士批命”的说法当然是她胡诌的。 她来了谢府几日,看出了谢老夫人虽然很是维护他们三房的人,可的确也是个不喜欢争强好胜的性子。 否则以她身为谢愉恩的生身母亲的身份,早该把谢府上下拿捏在手中了,甚至在京城的贵妇圈里也应当有一席之地。 可这次去隆山寺的行程,她却让谢荼拿着谢愉恩的帖子去预订厢房,一点儿特事特办的特权都没有。 谢荼那丫头能结交到什么达官贵族呢? 即便是有相熟的,谢荼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拱手让给堂妹妹谢芸啊! 所以,王氏和谢芸两人在房中一合计,编出了这么一个“有贵人提携,贵不可言”的命数来。 谢老夫人拜了一辈子的佛,对这些怪力乱神本就很是相信。 更何况她们还把兖州县太爷家早夭的小孙子的事情装点了一番,令那道士的披言看起来更有说服力。 如此一来,谢老夫人一定会倾尽全力帮着她这位“贵不可言”的孙女找门很好的婚事。 王氏和谢老夫人又商量了一阵需要带出门的物件,拿了童妈妈捧上来的一匣子银票,这才规规矩矩行礼告退,回了暂住的朝晖堂。 小丫头们忙前忙后地也在收拾着物什,谢芸则坐在屋里翻着谢老夫人新赏的首饰。 “祖母那儿的东西好是好,就是样式太老。” 忽然瞥见王氏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便知道母亲此行是把她交代的事情办妥了。 “如何?祖母可是信了?” 谢芸屏退屋子里候着的丫头,上前一步扶着王氏坐在乌木雕花暖榻上,笑吟吟地问道。 王氏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门,慈爱道:“你母亲亲自出马,哪能有办不成的事儿?” “你祖母深信不疑,还出了五百两银子给我们母女置办行囊。” 谢芸一双莹润眼睛陡然一亮:“当真?那咱们快些出门去逛逛那东市,我早就想去看看如今京城里都有哪些时兴花样子了。” 王氏按了按她的肩头,笑道:“不急,等吃了午饭,我再派人去门房套车子。” “你如今得的首饰,若有不喜欢的老旧样式,也一并带着出门,去铺子中融了重做应当也是可以的。” 谢芸摇了摇头:“母亲错了,祖母赏的那便是情分,我不该随意更改样式,我还得戴着那些时常去祖母跟前儿晃悠,有谢荼那些明晃晃的首饰作对比,祖母会更加怜惜我们母女。” 王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嗔怪道:“还是你有心,这就听你的吧。” 谢荼自是不知道朝晖堂那边又在谋划着什么。 出去送消息的吟心和典心,前后脚气喘吁吁地掀开帘子跑进了屋。 典心不知道谢荼此前和姜鹤的来往,一脸焦急地对着谢荼说道: “姑娘,姜家那位祖宗也眼下也住在隆山寺,说是给他病中的母亲祈福。” “这该怎么办?那祖宗没个正形,若是知道姑娘您也去了隆山寺,会不会又做些出格的举动来?” 典心想起上回在隆山寺遇见姜鹤时,他当众掀起帘子轻佻问候的场景,心就突突地直跳。 这厮若再次冲撞她家姑娘,她究竟能不能上前给人揍上一顿? 第26章 东市 午膳过后,朝晖堂那边的王氏母女俩就拿着谢老夫人的牌子,去门房要了辆马车出门。 谢荼正捏着银箸在重峦院的暖房中制香,闻言便停下手中的动作,奇怪道:“她们母女俩要去哪?” 王氏母女俩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怎会突然在去隆山寺之前出门子去? 吟心心细,之前便找了朝晖堂的小丫头问过话,上前一步轻声回禀道: “老夫人拨了五百两银子给三夫人,说是给芸姑娘置办行头用,她们两人要了马车,是往东市的方向去的。” 吟心谨慎地瞥了一眼谢荼,好在她的脸上除了惊讶没有旁的表情。 谢荼和谢老夫人在谢府相处十几年,在年节之外谢老夫人别说给银子了,就连一针一线都从未恩赏过,这心实在是太偏颇了。 谢荼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她手中的银箸压着香灰动了几下,突然停下,眼底含着一丝狡黠笑道:“五百两银子,在京城的铺子里置办行头,我的那位好堂妹可能根本不够用吧。” 吟心一愣,继而心领神会地扯着典心一同退了下去。 王氏和谢芸自从来了京城后,还没有上街转过。 黑漆平顶马车从谢府坐落的四喜胡同驶出,往热闹的东街奔去。 一路上,谢芸听着街边热闹的哟呵声,全然忘记自己要装扮得沉稳些,偷偷掀开了车帘子往窗外看去。 京城里头的街市,同兖州果然有所不同。 一些年节时候才会出现在街头的杂耍艺人,眼下京城的街头就有好几家商铺前,就聚着杂耍人热热闹闹地在表演着。 而其余家店铺全都使出浑身力气一般,展示出各种花样在门口招揽客人。 “人人都说京城里头纸醉金迷,是个十足的销金窟,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谢芸的一双丹凤眼里满是艳羡之色。 第47章 王氏慈爱地看着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无妨,等你寻个好夫婿,我和你父亲在这城里置办一座宅子,便能长久地定居在京城里了。” 他们母女俩进京的目的也不过如此,人往高处走,她们想要把日子过得更舒坦些也无可厚非。 王氏出门前便已经打听过京城里最出名的成衣铺和首饰铺子在哪里,马车嘚嘚了两刻钟,直接停在了最有名的成衣铺子——如意楼的门前。 门口招揽顾客的店小二立马上前递上踩脚的板凳,迎着王氏和谢芸下了马车。 “二位贵客,想看看何种料子?咱们店锦缎的蚕丝的蜀锦的貂裘的应有尽有,大袄披风对襟罗裙也全部都有,只要您想要的,我们都能给您制作出来!” 店小二见王氏和谢芸虽然面生,却是从一辆精致的马车上下来,不敢懈怠,热络招待起两人来。 “时兴的料子,最新的款式,都拿几件给我瞧瞧。” 谢芸刚得了五百两银子,财大气粗,直奔如意楼的贵宾室而去。 守在门口的小二看见人来,忙行礼问安道:“姑娘请出示腰牌。” 谢芸不解,回头望向接待她们的店小二。 那小二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姑娘想必是出至如意楼,不了解咱们店中的规矩。” 他觑着谢芸的脸色,将她往如意楼后堂引:“京中有些贵人出手阔绰,在咱们如意楼撒银子如流水,掌柜的便特意置了几间屋子供贵人们休憩用。” 谢芸脸色一变,这京城里的商铺,竟然还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接待,实在是好没道理。 但她初来乍到,不便发作,只得耐着性子问:“那我们一般该在何处挑选?” “定制款的若是姑娘您有看中的,小的就给您记下,上门量身制作;若是成衣款姑娘您有看中的,后面就有试衣的厢房,里面有候着的管事妈妈,姑娘可以去厢房里试衣,合适就可以直接穿走。” 做生意的都是人精,店小二眼下怕是已经知道了面前这两位的底细,只怕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 大户人家常来往的,都有现成的针线娘子来定期采买,即便是夫人小姐突然有了逛铺子的雅兴,也是挑些稀罕料子回去量身定制。 这两人明显是来买成衣充当门面的。 “姑娘夫人若是拿不定主意,倒是可以回府请个懂行的来陪着一起挑选。”语气已经不如刚刚那般恭敬了。 谢芸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已经回过味来,这小小的店小二竟然在嘲笑他们没见过世面。 大意了,应当出门前好好打听一下京城里有头脸的人家一般是如何置办行头的。 王氏捏着帕子,突然想到前一日翁妈妈的风凉话:“……怕是院子里的丫头仆妇新制的衣裳都要比那两位的好。” 那老妇显然是知道他们的窘迫,憋着不说,指不定也是谢荼那丫头的主意! 王氏越想越气,当即就想发作出来,却被一双软手给安抚下来:“那就劳烦这位小哥,我需要两身会客衣衫,时兴的样式最好,再请位懂行的妈妈来帮忙。” 谢芸瞥了身边的婢女采露一眼,采露从袖袋里取出一定银裸子塞在店小二的手掌心。 那店小二喜笑颜开:“得嘞,姑娘跟我来。” 他引着王氏和谢芸进了间标着“貮号”的厢房,里面有为妇人打扮的女子笑脸迎上来。 “罗娘子,这位姑娘需要会客衣裙,你好生招待。”店小二贴心地为她们关上了门。 按常理来说,姑娘家的会客衣裙家中应该早早地备好,像谢芸这样买现成的的确是不太常见。 罗娘子到底是个沉稳些的妇人,并没有多问,这让王氏和谢芸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谢芸在罗娘子的建议下,选了件翠绿色缠枝宝瓶妆花褙子,一件丁香色刻丝葫芦纹样对襟小袄,两条盘金彩绣罗裙。 临走前,罗娘子还特意点拨了谢芸该采买哪种首饰头面搭配,谢芸再三谢过才带着衣裙离开。 有了适才在如意楼闹的笑话,王氏和谢芸二人不敢再莽撞,派了跟车的小丫头先去打探了一番,这才谨慎地选择了一家首饰铺子下了车。 珍宝馆并非京城里鼎鼎有名做头面的铺子,可胜在款式新颖,模样俏皮,最适合年纪尚小的闺阁女子佩戴。 小丫头来回禀,珍宝馆进出的很多都是寻常人家的闺阁的少女,并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因此王氏和谢芸舍弃了最出名的琳琅斋,转而来了珍宝馆。 ———— 谢荼正在屋子里调香,得了消息的典心快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许是跑得急,小丫头气喘吁吁,面色红润,眼睛里满是雀跃神色: “姑娘,适才芸姑娘在如意楼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谢荼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手中动作不停,轻声问道:“你又知道些什么了?” 典心性子活泼,自打被周妈妈调教后,稳重了许多,可也没能改掉爱凑热闹的习惯。 她同采买上的仆妇们说得上话,有些不甚重要的消息,谢荼倒会让她去了解。 今日午膳过后王氏带着谢芸套了马车前脚刚出了门,典心就揣着一兜子吃食去了采买处说话。 果不其然,这就听到了新鲜热乎的消息。 “采买上的王婶家隔壁的院子里住着位寡妇名唤罗娘子,适才递了消息 第48章 问王婶子,咱们府上是不是来了位姑娘。” “我一听大约是和芸姑娘有关,就和王婶子去见了那罗娘子一面。” “罗娘子着实是个妙人,见了面就说是见着芸姑娘身边跟着的婢女打扮略像咱们府上,又去马房确认了马夫是咱们府上的,就猜想是不是我们府上来了什么贵客。” “王婶子就告诉罗娘子,三夫人带着芃公子和芸姑娘进京探望老夫人的事情,罗娘子道了句‘原来如此’,姑娘您猜怎么着?” 谢荼慢条斯理地用银箸夹着块银火炭放在香炉中,缓缓放上隔火的银片后,再将刮好的沉水香屑放进去,盖好香炉盖。 幽幽香气从香炉中散出,袅袅烟气缓缓上升,香气登时撒满室内。 典心等不及谢荼,自己一股脑儿地倒出后续来: “芸姑娘想来是等不及府里春衫制好,自己专门去采买成衣,还专门挑了最有名的如意楼,想着要大肆采买一番。” “但那如意楼向来是门朝着勋贵人家大开,她们俩带着五百两银子就想充大款摆谱,自然给了她们个没脸,芸姑娘花了一百两银子挑了两身衣裙,灰溜溜地离开了如意楼。” “眼下她们舍了最出名的琳琅阁,往咱们夫人的陪嫁铺子珍宝馆去了呢!” “姑娘你说,咱们需不需要同章掌柜的提前知会一声,狠狠地赚上一笔?” 谢荼一双手沉浸在水中泡了泡,用帕子擦净后挖了一勺玫瑰胰子润手,这才回答道: “不必,珍宝馆里的首饰样式新颖,向来销得极快,她手中银钱不多,定会再三犹豫,到时候自会有别家姑娘和她看上同一件东西。” “只求她不要知道这铺子是在我名下,闹出祸事来找我的茬,还叫我给她去收拾烂摊子就谢天谢地了!” 话音刚落,屋子外头就有个小丫头来报信: “姑娘,章掌柜的喊您去铺子里走一趟。” 问了才知晓,谢芸在珍宝馆里和一位姑娘争吵起来,她得知那铺子是谢荼母亲的陪嫁,嚷嚷着叫谢荼去给她做主。 典心张大了嘴巴,心道自家姑娘未免也太料事如神了吧! 可这芸姑娘是怎么知道珍宝馆是夫人的陪嫁铺子的呢? 第27章 是她 谢荼在府中不疾不徐地用了糕点,吃了盏茶,这才起身叫吟心进来服侍。 她换了身豆绿色妆花素面小袄,月白色挑线百褶裙,戴着一对宝蓝点翠折枝花形步摇,这才唤人套车出门。 等到了珍宝馆时,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 章掌柜也已经将吵闹起来的两方人安置在了顶楼的两间厢房之中。 谢荼刚下马车,章掌柜就迎了上来,连连告饶道: “是老奴没有安排好,造成府上姑娘在咱们铺子里同他人争吵起来,属实是老奴的不是。” 章掌柜跟着杜一南从江南来京城,管着杜一南的嫁妆铺子田庄十几年,从未出过差错,谢荼对他向来尊敬,自然不会对他有所怪罪。 毕竟,谁都不知道,这谢芸竟然胆敢同其他府上的姑娘,因为一副朱钗起了争执。 章掌柜引着谢荼上楼,仔细讲了那二人起争执的过程。 正如谢荼预料一般,谢芸看上了的是一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上面点着几颗南海珍珠,品相不错,价格自是不菲。 但她本就是来采买朱钗首饰,便想着要细细比对,再看看旁的样式。 她也根本没有想到珍宝馆所出的钗环十分受闺阁女子的欢迎,她看中的那对步摇很快就得了下一位姑娘青睐。 正当那位姑娘打算付银子走人时,谢芸跳了出来,当众就指责那位姑娘抢了她的东西。 那位姑娘被人泼了好大一盆脏水,自是十分气愤,当即便同谢芸在铺子里理论了起来。 店小二见势不妙,叫来了章掌柜。 章掌柜两边拉架,可跟陪在谢芸身边的王氏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架根本没能劝得住,反而越吵越烈。 “芸姑娘是老夫人的客人,我眼见着情形不对,便拉了三夫人身边的妈妈耳语了几句,以为三夫人能看在姑娘您的面子上,放弃那对步摇,重新挑选。” “不曾想,三夫人当即插了腰,要撵那位姑娘出铺子。” 谢荼秀眉紧蹙。 这章掌柜向来精明,多少应当知晓最近几日府里王氏那头和自己这边的官司。 他今日贸然上前自曝底牌,存的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那位姑娘是谁家的,可打听清楚了?” 谢荼如今关心的是,对方若是个难说话的主儿,今日之事便不能善了。 “是姑娘您认识的人,所以老奴才遣人去寻了姑娘您来,盼望您能两边都劝劝,和气生财。” 说话间,谢荼一行人已经站在了顶楼的厢房门前。 章掌柜轻轻敲了房门,只听一声清亮的“进来”,房门被缓缓推开。 端坐在圆桌边吃茶的妙龄少女抬起头,清亮的眸子中满是柔情,轻启朱唇唤出声: “荼儿,好久不见呐!” 谢荼惊愕不已,屋子里端坐着的竟然是顾茹娘,上一世那位对她置之不理的闺中密友。 她回头望向章掌柜,他已经弓着腰退出门去,甚至贴心地帮她将门关起门来。 典心吟心上前,拉着顾茹娘身边的桃心素心去一旁说话,谢荼则捏起裙摆坐在了顾茹娘的对面。 第49章 一如记忆中的模样,顾茹娘明眸皓齿,一双莹莹润润的小鹿眼略带着娇憨,嘴边挂起一堆小小梨涡,嗔道: “怎的,只顾着忙你家哥哥的科考,全然将我抛在脑后了?” “小没良心的,年后一封帖子都不递给我来,吃了我送的糕点也没个声响,难不成不打算和我联络了?” 顾茹娘虽然年长谢荼两岁,可大约是家中幼女,父母兄长宠爱的缘故,性子颇为活泼。 长大后,谢荼饱读诗书,精通音律绣艺,成了京城中闺阁典范,顾茹娘反而成了那个成日被顾夫人念叨的顽劣对象。 在两人之中,谢荼倒更像是年长些的姐姐。 见谢荼良久不说话,顾茹娘非但没察觉出异常,反而继续自说自话起来: “亦或是来你家探望谢老夫人的隔房婶娘和堂妹给你使绊子了?” “家中糟心事多你就到我顾家来住上一阵子,到时候让我父亲去同你父亲说。” 幼时母亲去世后,谢荼曾被顾茹娘邀请住在顾家好一阵子,这才慢慢走出了失去母亲的阴影。 “父亲让我主理家中庶务,我只怕是走不开。” 顾茹娘亲昵不减,谢荼虽然不忍拒绝她的邀请,可府里诸事还未理顺,她还不能抛下一切。 顾茹娘性子虽然活泼,可素来不是个惹事的人。 谢荼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挥散去脑中的阴郁,问起争执的事情来。 她不提倒还好,一提顾茹娘忍不住地拍了桌子,吓得一旁说话的四个丫头竖起耳朵。 “想不到那位就是借住在你家的堂妹谢芸,性子可真是厉害。” 顾茹娘把自己为何同谢芸争执起来的原因说了出来: “原本买卖规矩,付了定金才算是买主。那个谢芸虽然看过了那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可她并没付定金留样。” “我进店后便一眼相中了这对步摇,原本便是打算买来送你做今年的生辰礼。” “可等我付了银子后,她突然跳出来说我仗势欺人,抢走了她的东西。” “我气不过,便同她吵了起来。” “你的那位三婶婶更是厉害,掌柜的大约是告诉了她铺子东家的身份,立马指着我,要让仆妇将我撵出去。” “我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正好你来了,我今儿非得让她们知道,到底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顾茹娘一向爱憎分明,这也是谢荼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为何上一世谢家接连出了事之 后,顾茹娘便如同销声匿迹一般和她断了联络。 “不必如此麻烦,那朱钗你就让给她吧。” 谢芸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今她知道了这珍宝馆是母亲杜一南的铺子,定是要趁机狠敲一笔竹杠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还会搬出谢老夫人来,顾茹娘同她对上,指不定要被顾夫人责备。 谢荼将谢芸此行置办行头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茹娘。 只见顾茹娘顿时泄了气:“是你家老夫人让她出来置办行头的?那的确是不宜同她继续争了。” 她显然也想到了,若是自家母亲在隆山寺遇到谢老夫人,定会被数落一阵,到时候母亲肯定是要责备的。 “就是可惜了那么好的朱钗,她指不定得有多得意呢!”顾茹娘想到了更多,“她应该还会趁机向你多要些东西。” “没关系,我不出面就好,本身这铺子也是我母亲的,同我没什么关系。” 谢荼还未出嫁,杜一南的嫁妆还没分给她和谢英二人,还由着杜家跟着来的陪房打理,按理说是属于谢愉恩的东西。 想要好东西,就让她们自己去跟谢愉恩要吧! 顾茹娘放下心来,给谢荼斟了一杯茶,说起了自己的家中事。 “年后,我父亲将我拘在家中习字绣花,说是原本想多留我两年,可时光不等人,还是早些把我嫁出去为好。” 顾茹娘去年及笄后,并没有相看人家,顾夫人的意思是还想多留她两年。 “这次去隆山寺,我母亲也是存了替我相看的意思。”顾茹娘苦着一张小脸,眉头耷拉着,苦笑道,“我这跳脱的性子,若是今后嫁个老古板,可该怎么办?” 谢荼闻言,心中突地一跳,她想起了上一世顾茹娘悄无声息嫁人的事情。 “你父亲为何突然要替你相看?”谢荼想起顾大人那张温暾的面容,追问道。 顾茹娘摊开双手:“不知道啊,他最近总是在书房里待到很晚。” “荼儿,你说,嫁了人之后,是不是就不能这样无忧无虑的了?”顾茹娘托着下巴问。 谢荼压下心中的惊异,宽慰她:“嫁了人咱们也是手帕交,你烦了累了递个消息给我,我约你出来吃茶。” “好说好说,等你嫁人,我带着我夫君去喝喜酒。”顾茹娘的眉头终于松了开来。 顾大人或许知晓些什么,所以在谢英被卷进“舞弊案”之后,就断了她和顾茹娘的联系。 顾茹娘最后究竟嫁给谁了,这门亲事中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 此去隆山寺,她必须细心留意顾夫人的意图。 王氏和谢芸所在的厢房,迟迟没有等来谢荼。 反倒是章掌柜去而复返,捧着一只雕花楠木匣子来。 谢芸接过,打开一看,正是之前差点儿被那位姑娘买走的那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 第50章 “那位姑娘说了,鲜花配美人,既然芸姑娘珍爱此对步摇,那还是芸姑娘收下吧,她去买旁的。” 被恭维了的谢芸喜笑颜开:“这还差不多!” 王氏却还记得更重要的事情:“荼丫头怎生还未来?这铺子她是东家,合该带着我们逛逛啊!” 章掌柜谨记吟心的吩咐,垂头回禀道:“三夫人有所不知,这铺子是我家夫人的陪嫁,按理说我家老爷才是东家,我家姑娘在铺子里还说不上话。” “二伯?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管我们女人家的事儿。”王氏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我们等着荼丫头来,荼丫头是二伯的亲闺女,难不成在家铺子里拿东西还要花银子?” 刚刚不知道这层关系的时候,王氏只觉得这铺子东西卖得太贵,这会儿却觉得样样精巧别致。 “我家姑娘的首饰一般是在琳琅阁定制,若是偶尔有看上珍宝馆的东西,也是照价付银子的。” 章掌柜不松口,又恭敬道:“我家姑娘还在忙着收拾箱笼,抽不开身,只说让老奴陪着三夫人和芸姑娘逛得尽兴。” 王氏和谢芸哪里不知道他是何意,只得自己挑了喜欢的付了银子打道回府。 五百两银子花了个精光,一丁点都没落着。 王氏想起在珍宝馆碰着的软钉子,就吃不下东西,晚膳还没到时辰,便带着丫头仆妇,直奔益晖堂而去。 第28章 出发 晚风卷着湿意铺满大地,傍晚春雷阵阵,没多久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益晖堂里,谢老夫人晚膳一向用得早,小丫头来报王氏来了的时候,她刚拿起筷箸。 “这时候她来做什么。”谢老夫人让小丫头添副碗筷。 王氏身边的小丫头落下油纸伞甩了甩,放置在门边,撩开帘子扶着她走进屋子里。 “母亲,今日上街幸不辱命,给芸丫头置办好了。” 王氏倒也不傻,进门并没有直接告状,反而是将今日出门采买置办行头的结果一一说给谢老夫人听。 听到她们母女俩买成衣被如意楼的人暗中取笑,谢老夫人皱了皱眉头道: “原的确是该叫了人上门量身做春衫,可时间紧凑,只能去成衣店直接买现成的。也是我忘记嘱咐你们母女,回头我便派童妈妈给荼丫头知会一声,把你们三人照着府里人的旧例置办。” 这也是安抚她的意思,今后的衣衫都会有定例送到他们朝晖堂去。 可王氏的目的不止于此。 既然提到了谢荼,王氏不由分说就将在珍宝馆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全部说了出来。 “……既然是她母亲的嫁妆铺子,我们好歹是亲戚一场,她不出面来帮我们解决矛盾不说,还躲在掌柜后面看我们的笑话,最后还原价收了钱。” “这丫头怎生如此见外?母亲你也不管管那个她!” 这段时间,王氏在谢老夫人这里得了不少的好处,毫不客气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的目的。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次谢老夫人并没有帮腔,反而仅仅是斜着眼睛睨了她一眼。 她端着汤碗小口慢条斯理地喝着,主动岔开话题:“今日的菌菇松茸炖鸽子着实鲜美,你带点回去给芸丫头尝尝。” 一旁候着的小丫头立刻上来拿汤碗也给王氏盛了一碗,又取出一个八宝雕花食盒,装了一小盅汤,准备给王氏带走。 王氏并未气馁,重新挑起断开的话头说道:“虽说那是二伯那过世的妻子的嫁妆铺子,可眼下英哥儿也大了,即便是给荼丫头,也只是分出一部分,哪有她一个人拿捏在手中一家独大的?” “二伯宠着姑娘家虽不是什么坏事,可若是将她养成这不知天高地厚、不顾亲眷的性子,当真是不应该啊!” 说完,王氏便一脸期盼地看着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用勺子吃完汤碗里的东西,用帕子擦了擦嘴巴,这才沉声道: “铺子虽说是她母亲的嫁妆,可你看她根本没出面,只能说明这些东西还捏在老二的手里。” “难道你要让我亲自去找老二,帮你要铺子里的东西吗?” “做人不能太贪心,我这里给你们的东西还不够吗?” “如果这事情传出去,只会说我身为祖母,却去帮着隔房的婶娘欺压一个没了母亲的孤女,觊觎她母亲的嫁妆,你是想让我成为京城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 “姑娘,您为何笃定这一次老夫人不会帮着王氏?” 典心一边帮着布菜,一边好奇地问。 今日厨房做了道当归生姜羊肉汤,配了碗雪梨枸杞燕窝百合粥,最是滋补养气,谢荼一连喝了两大碗。 面对典心的疑惑,谢荼有心提点,大大方方同她分析了起来: “自古以来,觊觎女方嫁妆的人家,都会被旁人耻笑。” “王氏和谢芸今日在同顾家姐姐争吵之时,已然知晓珍宝馆是我母 亲的嫁妆,祖母同样是个知情之人。我不出面,且已经明确告知这铺子在父亲手中掌管。” “他们若想坚持让珍宝馆让利于人,只能去找父亲说项,可若父亲动了铺子,世人只会认为他们谢家人是觊觎我母亲的嫁妆。” “祖母她老人家虽然是个偏心的,可在这种事情上,她尚且清醒,不会为了这点金银之物同父亲交恶。” 第51章 “是以,祖母不会如王氏的愿,找父亲商议此事的。” 典心面上一喜,雀跃道:“那么三夫人他们就不会动到姑娘您利益了吧?” 谢荼神色微凛,摇了摇头: “这也不一定,若谢芸果真如他们所愿,找了个如意郎君,那么祖母依旧可以用‘孝道’的名义,让我做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瞧着父亲的态度,似乎并不反对自己同朝晖堂那头对上。 那自己该不该提前给父亲一个预警? ———— 大约是为了这次隆山寺的出行精心做准备,朝晖堂和飞烟阁的三人安安静静了几日,没有再到谢荼的面前找茬。 绵绵细雨下了数日,直到谢荼起床的时候,天空中仍然飘着几缕绵密雨丝。 一大早,谢府的二门口,仆妇小厮们便忙忙碌碌地来回搬着早已备好的出门箱笼,往停着的三辆马车上搬。 益晖堂和朝晖堂那边出门要带的物什早已登记成册送到谢荼的手里。 但谢荼仅仅当着童妈妈的面假装打开一瞬随即便合上了:“祖母和三婶婶准备得自是妥当,我也不便随意议论。” 她将册子递回童妈妈的手中。 说实话,她根本不关心谢芸到底整理了多少华贵的衣裙、奢靡的朱钗头面出门。 童妈妈接过,微微一笑道:“姑娘心细,食宿一应安排妥当,老夫人很是放心,只是姑娘可已知晓,同我们谢府同期投宿的人家是哪些?” “老夫人想要提醒姑娘一声,若是咱们老爷的同科或朝中同僚,必得拿了拜帖去见上一面,不能让旁人以为我们谢家的姑娘没有礼数。” 童妈妈这一段话说得很有技巧,一来是询问同期投宿人家的身份,二来是表明届时是要借着谢愉恩的身份结交。 她这是被谢老夫人借着由头来提前敲打她呢! “顾侍郎家的顾姐姐母女两人会去,其余的若非刻意打听,外人不得而知。”谢荼嘴角含笑,不卑不亢道,“隆山寺的禅会素来一座难求,且按着各家递的帖子先后顺序排位,谢家无权干涉。” “请祖母放心,昨儿个晚上,父亲已经着人将他的名帖送予我。等今日上山后,我便派人去各家拜访。” 童妈妈“欸”了一声,冲谢荼行礼,转身回了益晖堂。 卯时三刻,典心亲自看着箱笼全部装上马车后,才转身去重峦院回话。 谢荼正往身上套一件鹅黄色锦缎披风,闻言道: “可有告诉哥哥我要去隆山寺几日,让他时刻提防着飞烟阁的那位?” 典心点了点头:“我特意拉了公子身边的竹翠姐姐细细说了一番,念叨得竹翠姐姐想打人。” 谢荼莞尔。 典心就是这样,自己不信任的事情,她便会提起十二分的精力提防。 能让竹翠姐姐想打人的“唠叨”,可见并不是个简简单单的“交代”了。 二门处候着三辆黑漆平顶马车,与之前谢荼出门所乘车辆不同,这三辆马车都挂着“谢”字牌匾,牌匾上还有他们谢府惯用的徽记。 如此,远行时就能让人远远看出乘坐车辆上人的身份,避免不必要的打扰。 原本三辆马车应是谢荼同谢芸一辆,王氏同谢老夫人一辆,还有一辆装着一应物什箱笼。 可临出发前,谢老夫人叫走了谢芸,说是有重要事情交代她。 于是倒成了谢荼一人乘坐一辆马车,她倒也乐得清静。 顾茹娘亲自做了一盒子谢荼爱吃的软糯糕点,一大早便派了小丫头送到了谢荼的手中。 以至于马车晃晃悠悠地出发,嘚嘚地往城门驶去的时候,谢荼正靠在软垫上同吟心、典心两人分食着糕点。 “顾姑娘的手艺又精进了。”典心鼓着腮帮子咀嚼着香甜软糯的糕点,“这里面塞了姑娘最爱吃的桂花红豆沙,真好吃!” 谢荼小口抿着茶水,冲吟心笑道: “也不知道这丫头的肚子是什么做的。早晨怕路程远路上会饿,自己跑到小厨房要了一大碗火腿肘子皮肚面,吃了个精光。这会儿又连塞了三块软糕下去。” “可得提醒车夫马车驾得稳些,一个不小心,我都怕她的肚子颠破了。” 吟心用帕子捂着嘴巴直笑,被谢荼取笑了的典心大囧,忙放下手中咬了一角的第四块软糕,懊恼道: “怪只怪顾家姑娘的糕点实在太过美味。”她的视线粘在青瓷盘上舍不得移开,“我没忍得住嘛!” 看见典心这幅难得一见的羞愧模样,谢荼笑得端着茶盏得手直抖,吟心则彻底笑倒在软垫上。 绵绵雨丝渐渐停下,春风挑起帘布一角,窥见了一室春风。 说说笑笑间,马车终于驶出了城门。 跟在后面的马车中,不同于她们的气氛松快,谢老夫人正紧抓时辰,向谢芸大致说着京城中各户人家的人际关系。 与此同时,城门外树林附近的一座简陋茶摊上,一名戴着低帽檐帷帽的男子在一张坐满四人的方桌边坐下。 他抬手往桌子上扔出一只布袋,“哗啦”响声像是一包银子。 “各位好汉,可想好了接这门生意?” 第29章 山寺 隆山寺虽然距离京城不远,可车夫顾及着坐在车上的谢老夫人,走走停停,堪堪在午时之前抵达了隆山寺的山脚。 第52章 寺庙依山而建,重峦叠嶂的山峰将寺庙包围在其内,显得佛门重地神圣而不可侵犯。 相传隆山寺历经数个朝代,屹立不倒。 每一个朝代中,隆山寺内都会出现一位得道高僧,其佛法精妙,懂世间万物,甚至能窥得天机。 只是天机必然不可泄露,高僧便将自己锁在隆山寺内的一座佛塔之中,从不与外界接触,以免自己不慎泄露天机。 但每一位高僧的佛法都扬名天下,经常会有人慕名前来,欲引禅意为己解惑。 于是自百余年前起,隆山寺便有了禅会的传统,届时,得道高僧会给众人传授佛法,讲解佛缘,渡生老病死、化嗔痴。 眼下,隆山寺内那位拥有至高佛法的得道高僧便是中惠大师,也正是由他来召开此次禅会。 马车沿着山路小道蜿蜒攀爬。 谢荼撩起车帘,抬眸望向远处庄严的佛塔,心中升腾起一丝奇妙的感觉。 上一次,自己于隆山寺前清醒,刚刚经历生死,惊骇不定,未曾深思其中的奥秘。 这一次,她是否可以有机会问问那中惠大师,自己轮回重生,是否是上天眷恋的缘故,这到底是不是镜花水月,能否让自己扭转命局。 “姑娘!”典心突然轻唤出声,指着窗帘外的一辆马车道,“那是姜家的马车。” 谢荼微怔,顺着典心的手指望了过去,恰好看见姜鹤撩起袍边拾阶钻入那辆描着金漆的马车。 “奴婢打听过,姜小公子之所以出现在隆山寺,是因为长宁郡主……”典心突然一顿,话音戛然而止。 她突然想起姑娘似乎并不喜欢议论别人家的事情。 谢荼转头,疑惑地看向典心:“怎么不说了,长宁郡主怎么了?” 典心得了她的鼓励,挨到自家姑娘身边继续轻声道: “听说前阵子因为姜小公子成日流连于青楼酒楚馆,连值都不曾去过,成天玩得乐不思蜀,被他的上峰找到了长宁郡主的跟前,狠狠地告了一状。” “长宁郡主气得呕血,卧病在床,狠狠斥责了姜小公子一顿后,便放话若姜小公子不能认识到错误,就再也不见姜小公子了。” “太医说郡主是气急攻心,此病需要静养。 姜小公子自知理亏,便搬进了隆山寺来潜心为郡主祈福,希望郡主能看在他诚心的份上饶恕他的过去所做的混事。” 描金漆的马车从谢荼的窗边驶过,卷起的车帘下,谢荼看见了姜鹤紧紧抿着的嘴唇。 上一世,长宁郡主病了许久。 边关月氏来袭,姜宗林和姜鹄二人激进好功,带着数十万大军深陷于险境的消息传到京城后,长宁郡主独自进宫面见了皇帝。 无人知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在战役损失惨重之后,姜宗林和姜鹄被褫夺军权,收回兵符,流放宁古塔。 姜鹤被贬为庶人,带着长宁郡主往宁古塔附近赶去。 只是还没到达目的地,便传来姜氏父子因受不住边疆严寒,加上身上的伤情恶化,病死在发配的路上的消息。 长宁郡主痛失夫君与长子,自戕在客栈之中,姜家满门忠烈,最后只留下姜鹤一人独自留在人间。 谢荼捏紧了手中的茶盏,想起了不久之后姜家将要发生的一件事,心里暗暗琢磨: 若是自己能提前插手一遭,是不是能让姜氏一族有所警醒? 隆山寺台阶前,欲往山寺里走的马车排起了长队。 车夫拿着谢愉恩的帖子上前问了接洽的小和尚,得了条直接通往后院的小道。 马车再次缓缓行驶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一座四房院门前停下。 谢荼被吟心扶着下了马车,一回头便看见谢芸满脸红晕地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 她瞥了一眼前面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的屋檐,心里在想: 谢芸哪怕是带着一份对佛祖的敬意,也不该在这样庄重的地方露出这丝娇羞模样。 谢家的女眷得了三间厢房,随行的丫头婆子正在往屋子里搬运箱笼,归置被褥。 谢老夫人下车后并未瞧谢荼一眼,被王氏母女俩搀扶着直接进了屋子歇息。 谢荼则站在院中,呼吸着春雨过后略带泥土香气的湿润气息。 “荼儿!” 不远处停着的一辆红顶马车上,顾茹娘掀开车帘冲她呼唤招手。 “顾姐姐。”谢荼微笑应道,又向马车里坐着的顾家夫人行礼,“顾夫人。” 顾茹娘缩回脑袋,不知和她母亲说了些什么,撩开车帘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披着件翠绿织锦斗披风,提着裙角向谢荼跑来: “我母亲说,她预先定好了隆山寺斋堂里的素斋,让我约着你一同前往。” 顾茹娘大约是离了过于拘束的京城,性子变得愈发活泼,人还没走到跟前,双手已经完全张开准备拥住谢荼了。 谢荼听着她娇娇俏俏的嗓音,明亮的笑容,决定暂且将上一世的龃龉抛到脑后。 她同样张开双臂伸手接过她,揶揄道: “我得向祖母告诉一声,还得安排一下她们三人的斋食,比不得你一身轻松说走就走。” 顾茹娘蹙眉叹气,一脸为难道:“管家婆的确是不太好当。” 谢荼伸手就锤了她一下。 两人吵吵闹闹了一阵,谢荼让顾茹娘在原地等她一会,自己则先去给谢老夫安排食宿。 第53章 谢老夫人的屋子在这院子的东南角,春日里采光最是充足,又安静,最适合休养。 谢荼撩起帘子走进去的时候,丫头们正用点燃了的艾草熏着屋子,以防有蚊虫咬人。 “祖母,三婶,芸妹妹,坐了半日的马车,定是累了。” 谢荼跨步上前,引荐了一位半人高的小沙弥。 “这位是元宝小师父,负责我们居住的这座院子所有女客的餐食,稍后便会差小沙弥送来斋食。”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若有其他需求,可寻小僧告知。” 这座名叫逐风小院的院落安静得很,他们一行人进进出出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出来看一眼。 若不是旁的院子暂时还未住进人,便是已经住下的人规矩严谨,不急着出面与他们打交道。 谢老夫人显然也已经想到这些,她满面慈爱,一手捻着佛珠,一手举起做了个单掌礼,略带敬意地问道: “不知逐风小院周遭是否已有住下的贵客,若有叨扰之处,还请小师父代为致歉。” 元宝小沙弥看着年纪不大,可性子着实同老僧一般稳重。 许是常在参加禅会的高门大户间奔走,早对和女眷之间绕着弯儿的说话方式熟识。 只见他双手掌心相对,语气波澜不惊垂头回道: “贵府女眷们脚程略快,到达得比较早。除了昨日已经在竹韵院住下的钦天监王大人家家眷之外,便只有才刚落脚的吏部尚书顾大人家的家眷一行人。” “不过,与逐风院隔湖相望的凌烟阁处,尚有男客居住,各位施主切勿走错。” 原本听见元宝小沙弥说逐风院眼下只住这个钦天监的家眷,谢老夫人和王氏便歇了结交的想法。 可等元宝歇了一口气后转而竟然提起,湖的对面住着位男客,王氏当即就来了兴致。 她得了谢老夫人的眼神首肯,也是满脸堆笑问道:“不知师父可否告知,湖的对面住着的是哪位贵人。” “隆山寺虽说占地极大,可今后一段时日咱们都是要去佛塔处听禅会的,若有个不慎冲撞了对面的贵人,可就不妥当了。” 小沙弥面上略微犹豫一二,似乎想到什么,觉得王氏所言极是,便认真回道: “凌烟阁眼下住着的正是定远将军和长宁郡主所出的幼子,那位名动京城的姜鹤姜小公子。” 闻言,屋子里一时只剩下沉寂。 小沙弥是个有眼力见的,略微介绍了逐风院的方位及各厢房用途后,便提出告辞: “禅会于明日辰时开始,座位牌会在今晚晚膳时一并送来,若无其他事情,小僧便先行告退了。施主们稍作休息,斋食随后便送到。” 小沙弥单手行礼,捻着佛珠走出了逐风院的大门。 “祖母,我们这边已经收拾妥当,刚刚在院门口遇到了顾家姐姐和顾夫人,顾夫人托我向您问好,待她们的屋子收拾妥当后,便会带着顾姐姐来给您请安。” 谢老夫人阖上眼睛,微微点头:“荼丫头,你也合该去帮帮忙。” 她知道谢荼同顾家丫头是手帕交,便顺水做了人情。 顾茹娘百无聊赖地待在夜阑院门口来回踏步。 远远见到谢荼从逐风院的大门前走出,她便迫不及待地迎将上去,嫩白的小脸上满是笑容: “你可终于来了,若是你再不来,我母亲就要拘着我去清点箱笼了。” 顾茹娘的年纪在京城里待嫁的姑娘之中已然算是大的,顾夫人早就着手教她管家之事,只是她性子跳脱,素来对这些繁琐之事提不起兴趣。 好不容易到这深山中来松快,她巴不得时时刻刻同谢荼待在一起喝茶聊天。 她神神秘秘地拉着谢荼躲到门边,悄声道: “你猜,这次的禅会,会有哪些人家来参加吗?” 谢荼微微怔住,见顾茹娘这副神秘表情,心中暗忖: 难不成当真如了谢芸的愿,会有些寻常见不到的贵人来参加吗? 第30章 撞到 “茹儿!” 就在顾茹娘张嘴准备向谢荼道出秘密时,夜阑院中顾夫人扬声唤起了她的名字。 “欸,来了娘!” 顾茹娘无奈冲谢荼摊了摊手,小声道:“等下再同你细说,说出来定能吓你一跳!” 顾夫人正在院中指挥着仆妇们布置厢房,见到谢荼在门口和顾茹娘说话,忙招呼她,关心道: “荼丫头,近来可好?” 谢荼提着裙角,跟着顾茹娘一同走进院子,满脸笑容地冲顾夫人行了个礼: “顾夫人安好,家中事务烦恼,许久不曾去贵府叨扰,是荼儿的过失。” 顾夫人与顾茹娘有四五分相似,性子确实比她恬静沉稳许多。 她抬手示意谢荼不必多礼,瞥了一眼满脸怨容的顾茹娘,温声道: “听说如今谢府内上下都依仗着你这么个小姑娘操持,想来每日便是有无数繁琐事情等着你示下,眼下又有亲眷住在府上,你又怎会能同我家茹儿这般闲散呢?” “若是有不甚清楚的,只管来顾府找我询问,你顾姨母我旁的 事情不精进,但这治家之道我还是略有感触。” 顾家夫人自称“姨母”,主动拉近了同谢荼的关系,倒是谢荼不好意思起来,连连点头应下: “荼儿是个笨的,就怕到时候姨母会觉得荼儿怎么教都不会。” 第54章 顾家夫人摆摆手,“嗨”了一声,看着自家女儿全然状况外的模样,调侃地指着顾茹娘道: “再蠢笨的,还能蠢得过她?” 谢荼眯起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笑开了怀。 随后,顾夫人又询问了谢老夫人日常的生活习性,确定了她休息时辰后,这才放了谢荼和顾茹娘两个丫头带着婢女们先去逛园子。 她们两人顺着鹅卵石小道往后山走。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穿过一条结满藤蔓的长长走廊,在小沙弥的指路下,找到了一处种满蔷薇花的小花园。 初春时节,许多绿植还未完全抽芽,可蔷薇花却已经开满整面墙。 隆山寺的负责侍弄花草的僧侣很有巧思妙想,不同种类的蔷薇花层层叠叠地开放着,很是赏心悦目。 顾茹娘素来喜欢花花草草,见到这面“蔷薇”墙,便再也走不动道,拉着谢荼停在了花墙跟前。 好在她还记得适才讲了一半的要事,拉着谢荼一阵耳语: “这次禅会来得人你绝对想不到。” “荣国公家的老太君会带着她家的适龄女孩儿来,同行的还有两位少年郎。” “一位是荣国公家的世子爷,霍启,另一位则是当今圣上的幼子,六皇子梁濯。” 闻言,谢荼皱眉道:“六皇子?他不是自小体弱,一直被将养在景阳行宫中吗?” 顾茹娘神秘兮兮地捂着嘴巴,继续小声说道: “六皇子的生母本是出身于荣国公的一支中,母体孱弱,这六皇子生下后便也是病祸不断。” “六皇子生母逝世后,荣国公便一直对六皇子不闻不问,直到去岁,皇帝病重,这才将一直将养在景阳行宫里的六皇子接回皇宫参与侍疾。” “荣国公家的那位世子在皇宫之中结识了六皇子,加之他们之间又有这一层亲戚关系,一来二去便多了来往。” “荣国公见皇帝并未反对,待皇帝病情缓和后,便以亲族血脉为由,时不时地将六皇子接入府内,派府中医师帮着一起调理身子。” “这次禅会,荣国公家老太君特意入宫求了圣恩,将六皇子一同带着接受佛禅熏陶。” “不过,荣国公只会对外说,这是家中旁支的孩子,不会明示六皇子的身份。” 顾茹娘不知从何处得知如此多的辛秘之事。 她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大声喧嚣,眼睛到处乱瞟,时刻提防着旁人,将自己知道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谢荼。 谢荼神情微怔,立刻想起了上一世的动荡之中,死得悄无声息的那个病弱少年。 事实上,如果六皇子和荣国公府之间有这么一层亲缘关系,怎会最后落得那般境地? 只怕私底下,荣国公就同六皇子达成了什么协议。 在荣国公的努力之下,六皇子才借着皇帝病重,从一个养在景阳行宫默默无闻的皇子正式进入了众人的视线中。 难道,他和荣国公之间的盟友关系,发生了什么不可逆转的变故? “荼儿别担心,隆山寺的主持会妥善安排好我们和贵人的座位牌,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免得你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顾茹娘看着谢荼,突然“啊”了一声,面带歉意道: “我忘了,你谢府是不怕他们的,陛下待你一贯慈爱,皇子公主们以及勋贵子弟们同你家也是有些渊源的。” 谢荼见她一惊一乍,温柔笑道:“那都是幼时的事情了,我也有许多年不曾进宫,谨慎些也是应当的。” 幼时,宫中常设宴席,君臣同乐之时,时年还未逝世的杜一南便会带着谢英谢荼兄妹俩,跟着谢愉恩一同进宫参加宴会。 自从杜一南病逝后,她便没有再进过宫,而同那些公主贵人们的交集,也仅限于每次的赏花宴、诗会等。 顾茹娘自然是又顺着谢荼的话头安慰了她一番。 后山香客们居住附近的这个小花园并不算太大,两个小姑娘逛了没多久就走到了尽头。 眼瞅着快要到用午膳的时候,谢荼便和顾茹娘带着四个丫头往斋堂走去。 斋堂建在前山与后山之间,却是依山傍水,景色秀美。 顾茹娘许久没有出府,憋闷得瞧哪里都是新鲜的,她摸了这处,又去触碰那株,快活得像只云雀。 就在她拿着帕子去追花丛中的漂亮蝴蝶时,与拐角处快步走出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顾茹娘脚下踩着块鹅卵石没能站稳,只听她“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 谢荼看清来人的面孔,脸上微微一僵,抢在顾茹娘发作之前上前一步搀扶起她,摁着她的手低头道歉: “公子没事吧?我家姐姐一路追着蝴蝶玩得忘形,一时不察撞到公子,实在是对不住。” 那人伸手抻了抻身上的亮缎褂子,不悦道:“佛门清净之地,姑娘的行为未免太过唐突。” 顾茹娘狠狠皱眉。 荼儿已经抢先道歉,这位公子怎的如此斤斤计较? 可还没等她质问出声,扶着她的谢荼又狠狠掐了她一把。 腰间瞬间传来的痛感生生令她将到了嘴边的质疑吞了回去,只剩下从嘴边溢出的一声“嘶”来。 “我家姐姐许久没出府,心中实在是太高兴了,这才玩得忘形,公子说得极是,原是不该在佛门清净之地跑跑跳跳,的确是不符合规矩。” 第55章 “冲撞到公子实在是罪过,不知公子可有伤着?” 听闻解释,这人口中道了句“原来如此”,这才冲她们两人抬抬手,感慨道: “女子多拘束于家中不得自由,的确如此,姑娘们玩去吧,在下无妨。” 谢荼忙拉着顾茹娘冲那人行礼告辞,沿着小道离开了那处。 直到转过弯去完全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后,谢荼才如释重负般狠狠地松了口气。 看见她竟然是这般反应,顾茹娘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那人是谁?你认识他?” 谢荼苦笑着一张脸,将她拉到身边,低声道:“你不是说这次来听禅会的,会有荣国公家的世子霍启和六皇子粱濯吗?” 顾茹娘一惊:“难不成是那二人其中之一?” 谢荼摇了摇头:“并不是,但也是一位贵人。” 顾茹娘蹙眉,好奇道:“难不成是其他皇子也跟着一道来了?” 谢荼叹息一口气,若是个皇子便好了。 适才顾茹娘和那人撞在一起时,那人站稳了身形,抬手便拨了拨头上簪着的发冠。 青色湖绸亮缎袖摆微滑,露出的一截皓白细腕上,分明用一段红绳系着一串莹白润玉雕制而成的铃铛。 那串玉制铃铛精巧别致,颗颗饱满晶莹剔透,折射着微弱的荧光。 随着那人的动作,颗颗摇曳相互触碰,发出清脆叮咚声响。 谢荼僵在了原地,愣怔地望着那串玉制铃铛,当即便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那位是三公主,是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宝珠公主啊!”谢荼幽幽道出了那人的身份。 “宝珠公主?”顾茹娘似是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内容,“那不是一位俊俏公子吗,况且适才你也以‘公子’的身份称呼她,怎么会是宝珠公主呢?” 她回忆了一下那人挺拔的身段,粗粗的嗓音,诧异极了: “你是怎么认出宝珠公主的身份的呢?” 当然是凭着那串玉制铃铛了。 宝珠公主出自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玉贵妃。 玉氏乃大丽进贡的美人,原本按照身份,是不能够升妃位的。 可玉氏貌美,偏偏入了皇帝的眼,一路从美人晋升到妃位。 等到玉氏怀孕时,皇帝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被困于一四面高筑的庭院中,待他百般努力都无法脱身时, 从天上降下一位仙女。 仙女递给他一支手串状法器,教了他一句咒术变出一把天梯用这才逃出生天。 没过多久,玉氏产下一位公主,公主的右臂上有一处红色胎记,形状便同皇帝梦中得到的那只手串一模一样。 皇帝大喜,认为这位公主便是上天赐予他脱困的福星,遂赐号“宝珠”,并寻来稀世白玉,命能工巧匠照着胎记的形状雕刻出手串的来。 自此,宝珠公主的手腕上便一直戴着这一串玉制手串。 谢荼绝对不会认错,她也不敢认错。 毕竟,这位公主的脾性,可不是寻常人能吃得消的。 第31章 是你 “我看见宝珠公主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从不离身的玉制铃铛手串了。”谢荼道出自己看出公主身份的依据。 “总之,宝珠公主既然选择女扮男装出行,定是有她的用处,若非她自己承认身份,我们都不要戳穿她的身份,也切勿同她对上,切记切记。” 谢荼不放心,再三叮嘱顾茹娘一定要避开宝珠公主的锋芒。 原因无他,仅仅是因为宝珠公主的脾性,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 作为皇帝膝下最为受宠的公主,宝珠公主有骄纵跋扈的资格。 可她并不仅仅是骄纵跋扈,她还特别记仇。 对于她喜欢的人或者事物,她会不遗余力地帮衬,努力将事物划到自己的麾下; 可若是她讨厌的,那将要经历一场厄运。 她会在今后的年年岁岁中,不断地折磨人,使出各种小心思来摧毁事物。 总之,不论是喜欢亦或是讨厌,被她惦记上的都将过得不太舒坦。 遇到宝珠公主,是谢荼和顾茹娘二人前往斋堂的一个小小插曲。 等她们两人到达斋堂时,顾家夫人带着仆妇早就坐在定好包房中等着她们了。 “斋堂在为即将到来的贵人准备斋菜,我便只点了些常见的,还有你们爱吃的糕点。” 顾夫人言语轻柔,素来把谢荼看成己出,知晓她的口味。 谢荼和顾茹娘两人净手后入座,备好的斋菜便被小沙弥们一样样端上了桌。 素包圆子,素烧鸡,清笋烧茭白,细粉豆腐炒什锦,每人面前还有一小盅薄荷莲子羹,看着清爽可口。 还有几碟子糕点,比如春糍团、糯米糕、月梨糕等,被整齐地装在食盒之中,待用完斋菜后带回居住的小院中。 浓郁的斋菜饭香气扑面而来,勾得几人食指大动,待小沙弥退出包间,丫头们便立刻上前帮着布菜。 谢荼早就逛饿了,捏着白瓷勺挖了好几勺羹汤送进口中。 顾茹娘也吃得直“哼哼”,惹得端庄的顾夫人瞥了她好几眼。 斋菜祭了五脏庙后,顾夫人吃着茶,开始询问她们逛园子的所见所闻。 谢荼怕斋堂隔墙有耳,没敢提起适才在小花园中遇到宝珠公主的事情,只同她描述了小花园中的景色。 第56章 “仅仅一个香客厢房后的小花园景色就已经如此这般精致,想必后山处的景致更加秀美,若是有机会,咱们一定要去走一走,看一看。”谢荼如此说道。 顾茹娘点着头,表示深刻地认同。 了解到谢老夫人午膳后会小憩片刻,顾夫人便和谢荼约好了申时去拜访她。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各自回了逐风院和夜阑院休息。 未时三刻时,元宝小师父送来了第二日禅会的座位图,以及谢府的对牌。 “想要进入塔楼参加禅会,必须有对应的对牌。”元宝小师父耐心介绍,“对牌分为阴阳两块,施主们手中的是阳牌,同守门师兄弟们手中的阴牌能合成一对。” “贵府的合成对牌上,印有烫金字样的‘谢’字,牌在则代表身份,牌无则进不了罗雀塔院落的大门。” “贵府共四位香客出席,因此共有四块阳牌,请施主转告其他三位香客,切勿弄丢阳牌。” “多谢师父告知。”谢荼单手成礼,向元宝致谢。 元宝又细细说清楚对牌的材质、形状、特征以及作用后,这才放下手中沉香木制托盘。 他又指了指檀香木托盘上摆着的座位图,说道:“明日禅会将由中惠大师亲自授课,前来的男女香客众多,因此男女同席,中间用一架黄花梨嵌大理石座屏相隔。” “每家座位都固定,届时会有小沙弥给诸位施主引路,且座位不能随意更改,望施主能理解。” 谢荼仔细问了些参加禅会需要注意的事宜,元宝一一解释之后才离开了逐风院,去了下一处院落。 待脚步声消失,谢荼这才关了房门,拿起沉香木质托盘上的座位图,仔细端详起来。 明日的禅会由中惠大师亲自讲授,那座位图便以他为中心,分化出甲乙丙丁四大区域。 他们谢府的几位女眷,被安排在甲区第四排。 但是单看座位图上,并没有标出各排香客的姓名。 想来每座小院中得到的座位图都是定制而成,独一无二。 谢荼将座位图放回托盘上,唤来吟心替自己拆开繁琐的发饰。 “既然要在隆山寺住下礼佛,合该弄得自在些,那些钗环在脑袋上叮叮咚咚一通乱响,扰人清静。” 吟心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性,忙将她头上戴着的金累丝镶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拆下。 这套头面是去岁生辰江南外祖家送给她的生辰礼物,红宝石颗颗饱满,足有手指甲盖大,配上点翠累丝工艺足有四两重。 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谢芸下了马车一眼看见,登时便黑了脸。 谢荼本就是故意的,目的达到,索性全部拆下自己松快松快。 吟心用篦子将她原本梳起的双蟠髻拆下,简单绾成个单螺髻后,插上一支白玉雕花簪。 她褪去谢荼的对襟袄裙,为她拿来一床熏好的被褥,扑在内室的软榻上: “劳累半日,姑娘定是累了,不如小憩片刻。” 谢荼的确是觉得累了,她走进内室,歪靠在软榻闭上双眼休息。 待到快要到申时,吟心走进内室轻轻唤醒她。 待她穿上茶色素面妆花小袄后,顾茹娘已经挽着顾夫人进了逐风院的大门。 谢荼连忙迎了上去:“姨母来得巧,我躲了个懒,刚刚起身。” 顾茹娘笑着开口:“我和母亲也是小憩了片刻,夜阑院那头很是安静,只有泉水叮咚声,属实好眠,我都不想起身。” 顾夫人轻拍顾茹娘的手背,嗔怪道: “已经约了要来拜见谢老夫人,怎能如此出尔反尔?你若是睡不够,今晚便早些睡,别抱着你那话本子看个不停,倒像是只夜猫子,成夜窸窸窣窣闹得旁人也睡不着。” 京城贵女之中不知何时流行起看话本的习性,顾茹娘便是深迷其中的一员。 今日她还塞了谢荼好几本话本子,谢荼还没来得及翻阅。 顾茹娘大窘,忙摇着顾夫人的手臂撒娇:“娘!” 谢荼用帕子捂着嘴巴直笑。 去通报的小丫头得了准话回来禀告道:“老夫人已经起身,请夫人姑娘进东厢房说话。” 顾茹娘站直了身子,敛起面上俏皮的表情,变回了在旁人面前端庄得体的顾家嫡女的模样。 谢荼其实在心里很是羡慕她。 顾茹娘的上头有两个亲哥哥,还有走得亲近的堂兄表兄,作为顾家幺女,在外名声素来知书达理,可她真实性子却是个跳脱的。 只因她有能值得信任地展示真实个性的人。 反观她谢荼,府内住着的祖母一心记挂在叔伯那两房,府中危机四伏,她不能也不敢展露小女儿家的娇态。 来引路的小丫头是个眼熟的,正是那晚在长廊拐角处哭泣的二丫。 前阵子谢荼找了个借口,将她提到了朝晖堂外洒扫处做清扫,换了个一心想去 朝晖堂服侍的丫头。 但是谢芃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常借着去益晖堂请安的机会,绕到朝晖堂去看她。 她吓得不行,这次出行特意求了吟心,跟着她们一行人出来。 二丫撩起门帘,谢荼跟着顾夫人和顾茹娘身后走进了谢老夫人住着的厢房内。 许是谢老夫人刚起身的缘故,屋子里只开了半扇窗户,室内光线极其幽暗,紫檀长案上的香炉中仍燃着一束线香,满室内飘着浓郁的檀香味。 第57章 谢老夫人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而王氏则站起身来上前迎了一步。 “谢老夫人安康,多日不见,您老人家身子可还爽利?”顾夫人柔声问候。 “谢老夫人安康。”顾茹娘躬身行礼。 她们三人刚从外面光亮处走进屋子里,眼睛不适应室内的光亮度,眼前猛然一黑,半晌才看清室内站着的人。 谢芸立在谢老夫人的身侧,正低垂着脑袋服侍着谢老夫人漱口。 待她看清楚走进来人时,习惯性扬着的唇角一抖,脸上再也没了矜持笑容,失声尖叫: “怎么是你!” 嗓音尖利且错愕,引得屋内众人全都看向了她。 谢芸慌忙掩饰住自己的惊慌,软着嗓音曲身行礼道:“顾夫人安好,顾家姐姐安好,荼姐姐安好。” 即便如此,谢老夫人仍然诧异地抬眸望向谢芸,眼神之中满是责怪: “顾夫人见笑了,芸丫头素来乖觉,只怕是认错了人,这才失态至此。” 她微微侧过头,望向仍然呆愣着的谢芸,冲一旁的王氏使了个眼色,脸上挂着笑容道:“还不请顾夫人上座。” “是是是,顾夫人请上座。”王氏忙让开位置。 谢芸来京城时日不多,并不会认错人,这只是她帮着遮掩的说辞,毕竟她们来隆山寺的真实目的是相看适龄公子。 若是在此再次发生龃龉,恐怕会污了谢芸的名声。 可联想到之前王氏母女在珍宝馆与人争执的事情,她的心里便有了些猜忌: 难不成那日和芸丫头起争执的人,便是顾茹娘? 还是说那日的争执本就是谢荼授意顾茹娘挑起的呢? 谢老夫人的目光落在陪在顾茹娘身边的谢荼身上。 第32章 暗示 姜鹤住进凌烟阁后便梦境不断。 可梦中似是被烟雾笼罩着,看不清梦中所处之地以及梦中人的面容。 此中怪异之事他从未遇过,却又不便同他人讲述,折磨得他夜不能寐,一双桃花眼下挂着黑青色。 薛素传信来道长宁郡主病情有变,唤他快些回府商讨用药,他这才坐着马车下了山。 定远将军府中安静异常,特别是荣恩院中落针可闻。 偶然有小厮或者仆妇捧着物件走过,见到姜鹤纷纷停下请安。 小丫头撩起厚重门帘,姜鹤抬脚进入正屋,扑面是愈发浓重的草药味。 “鹤儿来了。” 碧溪点燃屋里的烛火,照亮了靠在罗汉床上的长宁郡主的病容。 薛素得了姜鹤的嘱托,在说服长宁郡主接受医治之前,不敢随意改变已有的药方,只能用药浴的方式,延缓毒素的入侵。 是以,长宁郡主的脸色虽然并不难看,可也不如常人般红润。 罗汉床边,挂着的是一幅出征图,那是姜鹤兄长出征前,亲自画下赠送给长宁郡主的礼物。 自从上回长宁郡主得知自己并非生病而是中毒之后,这幅画便被翻找了出来,挂在了她能日日看见的地方。 碧溪适才说,自从那日和姜鹤争吵过后,这几日长宁郡主时长看着那幅出征图良久,神色平静,随后再把王太医那头熬好药整碗倒掉。 这只能说明,其实在长宁郡主的心底,她还是很介意“被下毒”这件事的。 姜鹤在床边坐了下来,温声关心道: “母亲可觉得还好?王太医今早来请了平安脉,可有留下什么话?” 按照薛素吹出的牛皮,他能控制住毒素的入侵,也能让对方看不出他动的手脚,只是长宁郡主停了那味带“毒”的药,不知道王太医是否会察觉。 姜鹤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深褐色汤药。 “似乎调整了药方,薛神医下午时已经来看过,说是无碍。” 长宁郡主心疼地看着小儿子:“隆山寺那儿不比府中,你多带些日常惯用的物件,待这次禅会结束,便回去上值。” 明面上,长宁郡主是因为同幼子姜鹤行径放荡,怒火攻心病倒。 可他们两人心知肚明,郡主是因为自己不能面对中毒之事,这才同幼子起了争执。 姜鹤搬进隆山寺,也是给长宁郡主一个冷静思考的机会。 “母亲三思,父兄出征前让我好好照顾你,倘若他们二人知晓母亲宁愿委屈自己,明知前路荆棘,也要一条黑路走到底,难道他们不会怪罪于我吗?” 姜鹤这几日也关起门来思索了许久,究竟要从哪个角度来劝说母亲。 “难道母亲情愿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吗?” 长宁郡主果然神色有所触动。 她抬眸望向床边挂着的那幅出征图,良久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鹤不再多言,一直陪着她直到该用药浴的时候,才起身告退。 他没有着急返回隆山寺,而是去了薛素住着的飞霜院。 飞霜院中晒满了药材,就连原本种着山茶花的园圃,也被薛素拔了个干净,土里插着些奇形怪状的小苗,大约是些药材。 薛素自在惯了,听见门口的动静,只回头看了姜鹤一眼,没有请安,也没有打招呼,继续埋头苦干着手中的活儿。 令姜鹤更意外的是,季明竟然老老实实地蹲在院子里,帮着薛素翻着暴晒在太阳底下的药材。 季明倒还警觉,看见姜鹤走进院子,忙站起身行礼,并解释道: 第58章 “薛神医要忙着研究给郡主娘娘拔毒的药材,我便来帮帮忙。” 姜鹤难得揉了揉眉心,指着撅着屁股蹲在苗圃里的薛素道: “你家师父究竟去何处云游了?之前你曾说已经飞书去请他老人家,数日已过,可有回信?” 薛素头也不抬,瓮声道:“正是因为他老人家是去云游了,这才踪迹难寻啊。” 他丢下手中的翻土工具,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猛然站起来。 大约是蹲地上蹲得太久,薛素眼前一黑,踉跄着就要栽倒在土地里,被眼疾手快的季明伸手扶了一把。 看见姜鹤的眼神飘了过来,季明撤回自己的手,只开口解释道: “薛神医昨夜彻夜未眠,想了许久拔毒的药方,今日王太医号完脉后便调整了药方,他又忙着去研究新的药方,没来得及用膳。” “无妨无妨,站得猛了而已。”薛素大喇喇摆了摆手。 他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从书架上抽下一本医书就翻了起来。 靴子上沾着的满脚黄泥踩得室内满屋子都是脚印,手指上还沾着些许黑泥,埋汰地让姜鹤直皱眉。 “他加这味药的作用原来是因为这个!” 还没等姜鹤斥责声出口,薛素便高声叫唤出来: “姜公子,你母亲毒素虽已入体,可迟迟没有发作,因此我就在想,对方给你母亲下毒的意义究竟在何处。” 薛素激动地指着医书中的一株药草图案道: “王太医今日号了平安脉后,只说你母亲身体无恙,调整药方也是为了调理她气短之症。” “其实不然,这株乌乌头单用有滋补润肺之效,可若用之前的毒素作为引子,若是你母亲出现怒气、焦心或者是任何激动的心情,便会使你母亲出现咳血症状。” “此症状表现为病体日渐崩坏,药石罔医。” “姜公子,这味药加进去之后,那幕后之人就只等着这一个触发的契机了。” ———— 大约是同谢老夫人一样想到了一处,谢芸也将目光投向了嘴角挂着笑意的谢荼身上。 两方互相寒暄过后,谢老夫人便开口向顾夫人母女俩引荐了谢芸。 “这是我三子谢恒恩的嫡女,名唤谢芸,是个孝顺的,跟着她母亲王氏来京城探望我,时刻陪在我身边抄抄经书礼礼佛,很是贴心。” 顾夫人看向谢芸,顺势便夸了句:“的确是个周全的好孩子,比我家这个调皮的懂事。” 谢芸温温柔柔道:“谢夫人夸奖。” 被顾夫人点到名的顾茹娘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忍着笑意道: “是,芸妹妹蕙质兰心,是我和荼妹妹远不能及的。” 寻常人听在耳中,定是觉得对方在夸奖她。 可谢芸可是在珍宝馆和顾茹娘抢过簪子的人,她的这番话落在谢芸的耳朵里,可就充满了讥讽的意味。 她不顾王氏多番的眼色示意,依旧开口把话题引到了前日的争执上。 “适才我惊叫出声,还请顾夫人见谅。原是日前我在珍宝馆中同一位姑娘有些误会,刚刚顾家姐姐走进来时,我才发现,那日之人竟然正是姐姐。” “说来也巧,那珍宝馆本就是我二伯母的陪嫁铺子,想来顾家姐姐便是时常会去铺子中照顾生意。” “那日,我竟然与姐姐眼光相同,瞧中了同一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差点儿争抢起来。” “最后姐姐让出了那对步摇与我,妹妹在这儿谢过姐姐的慷慨相让。” “若是那日早与顾姐姐相识,我便早早双手奉上那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切不会与姐姐争抢。” 谢芸这一段话说出口,引得内室一阵寂静无声。 谢荼下意识便去瞧谢老夫人的脸色,随即发现她恰好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双唇紧抿,表情微沉。 她略一琢磨谢芸适才那番话的暗示,心下对谢老夫人的反应有了初步的判断。 只怕她的这位好祖母,现在认为当日的争执是她故意为之。 珍宝馆是她母亲的嫁妆铺子,顾茹娘又是她的闺中密友。 谢芸一位初入京城的小娘子,在头面铺子中同别家姑娘为了一对金步摇起了争执,传出去只会让旁人觉得她是个眼皮子极浅的土包子。 高门大户里的主母们最看不上的便是她这样的姑娘。 这样性子的姑娘娶回家,今日会为了一对金钗吵闹起来,明日便会为了一两尺的锦缎争执不休,再将来,便会为了夫君的宠爱闹得家宅不宁。 谢荼不甚在意地抿了抿唇角,状似惊讶般望向顾茹娘: “哦?姐姐前日去珍宝馆挑簪子去了?” “平日里顾姨母给了你多少稀罕东西,你还能看得上那铺子里的寻常钗环?” 顾茹娘笑得开心,登时就明白了谢荼之话的用意:“我只是路过那铺子,瞧见那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别致,想着让掌柜的拿给我瞧瞧。” “掌柜的来同我说有姑娘要买下,我还深感遗憾,原来是芸妹妹收入囊中了,可得恭喜妹妹拿到了心头宝。” 顾茹娘虽然性子跳脱,可关键时刻还是懂得绕开谢芸为她俩挖的坑的。 你说我们两人因为小小钗环起了争执,可我只是看了眼那对步摇,并未同你抢。 再说那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如今在你手中,又哪来人能证实有人要同你抢呢? 第59章 而你暗示谢荼授意旁人故意引你起争执更是无稽之谈,人家谢荼根本不知道密友去铺子里买东西,又怎么能算计到你会进珍宝馆买首饰呢? 谢老夫人面色稍稍缓和,看向谢荼的目光不再那么凌厉。 可顾夫人不是个吃素的,自家的女儿和手帕交的女儿无辜被人污蔑,她又怎能安坐人前,看那人满脸无辜,惺惺作态呢? “谢老夫人,晚辈敬重谢大人的为人,也尊敬您,这才贸然出声指出,还望恕罪。” 王氏蓦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如闪电般看向顾夫人。 第33章 佛塔 “芸姑娘的性子,属实该好好管教。” 顾夫人这句话刚刚说出,谢芸一张小脸儿瞬间便褪了色。 “顾夫人,这话可怎么说啊?”王氏忍不住质问。 女儿被人指出应当好好管教,王氏这个当娘的再也坐不住了。 “长辈们在说话,芸姑娘不管不顾地随意插嘴,这是其一。” 顾夫人笑容可掬,似乎是真真切切地在为谢芸这个晚辈着想。 “其二,素来买卖东西以下定为准,芸姑娘在买下那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并未付定金,却蛮横无理,阻止店家将货物展示给其他买家,实在霸道。” “其三,芸姑娘再三说,若是知道我家茹丫头是谁,就会早早地把那对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拱手相让,实则,即便是平民百姓流浪乞儿,芸姑娘也不该恶言相向,实在喜欢踩低捧高,容易引起别人的厌恶。” 顾夫人一一举例,细细道来,谢老夫人听了之后,面色也逐渐黯沉下来。 她点到为止,瞥见王氏母女俩表情已经十分难看,又及时安慰谢老夫人道: “不过老夫人不必太担心,芸姑娘年纪尚小,且被带在您身边教养,这些过去的脾性很快就能纠正过来。” “高门大户里头,只看姑娘最后的性情,并不会去过多了解她过去的事情。” 顾夫人说到这里,笑了笑道:“总不能拘了您老家的仆从去问芸姑娘幼时的事情吧?” “这儿也没有外人,荼丫头自小被我看着长大,我同她的母亲亲如姐妹,您老人家放心便是。” 这便是在保证出了这屋子,便不会有旁人知道此事。 除非谢芸自己再犯这种错误,被人传出去。 否则以她看顾谢荼的份上,她也不会希望谢家其他同辈姑娘有如此不好的传闻。 谢老夫人艰难地扯起嘴角,应声道:“是,顾夫人说得是。芸丫头,还不快谢过顾夫人的提点!” 谢芸怔忡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明里暗里的指摘谢荼的话头,竟然顾夫人不硬不软地全部被顶了回来。 而且无懈可击,她根本无法回转,只得低头认错: “芸儿谢过顾夫人的教诲。” 谢荼和顾茹娘相互偷偷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敬佩之意。 顾夫人和谢老夫人又就一年一度的禅会之事攀谈了一阵,直到送晚膳的小沙弥上门询问素斋怎么摆放,这才带着顾茹娘离开逐风院。 刚一进夜阑院,顾夫人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顾茹娘好奇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为娘只是感慨,没了娘的孩子,随便什么犄角旮旯钻出来的劳什子亲戚,都敢踩上一脚。荼丫头这孩子实在是命苦,只希望她的父兄不要被亲情蒙蔽住双眼,让她受了委屈。” 顾茹娘也叹着气:“是啊,荼儿是个苦命的。所以禅会结束回京后,我能接了她来我们府上小住吗?” 顾夫人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道:“他们谢家复杂,你少给荼丫头出馊主意。此时等回京再议,要看她那位好婶娘和堂妹究竟能出什么幺蛾子。” 顾夫人带着顾茹娘离开后,谢老夫人和王氏母女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谢荼不想触霉头,放下元宝送来的座位图和她们三人的腰牌后,便回了自己单独居住的厢房。 待谢荼走后,谢老夫人这才狠狠砸了面前的茶杯。 谢芸慌忙跪下求饶:“祖母息怒,孙女并不是有意而为之,顾夫人所说的那些都是强词夺理,祖母深知孙女的品行,断断不是顾夫人口中那样的人。” 王氏也在一旁帮腔:“那顾家夫人和谢荼母亲本就有旧,许是顾家母女听了荼丫头的抱怨,便存了帮着她报复的心思,今日便是趁机寻了个由头来凌辱我们母女的。” 谢老夫人被这对蠢钝的母女气了个仰倒,拍着桌子大声道: “明明是你的女儿眼皮子浅,为了个好看的步摇就同别人抢了起来。” “人家顾夫人说得一点都没错,你女儿根本没付定金,怎么旁人就看不得了?” “抢来了那对步摇,就该夹着尾巴做人,还凑到人家母亲跟前炫耀,想要 拿捏却反被拿捏,甚至被人捏住了把柄,真真是蠢钝如猪!” “还不快快给我滚下去,看着就头疼!” 谢老夫人像撵苍蝇似的,一刻也不想看见她们母女两人一般,撵走了两人。 谢芸还是头一回被谢老夫人狠狠地责骂,又被当着屋子里小丫头的面被撵了出来,羞得满脸通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强忍着回到自己和王氏居住的屋子,这才落下泪来: “祖母怎么能如此斥责我。” 第60章 王氏连忙安慰道:“你祖母也只是被人驳了面子,有些气恼,迁怒于你,并不是故意要凶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谢芸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扯烂了:“这个该死的谢荼,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等我寻到了金龟婿,定要给她好看!” 王氏倒了一杯茶哄她:“放心好了,一个没了母亲的孤女,为娘定会让她好看,也一定会让她乖乖地吐出府上的掌家大权来!” 翌日一早,谢荼起了个大早,穿戴齐整,用了碗黑米粥及素三鲜包子后,便跟在谢老夫人及王氏母女的身后,去了前山的佛塔院。 那佛塔共有九层高,原本是隆山寺里的藏经书的地方。 一楼的大门常年紧锁,那中惠大师便居住于内。 此外,佛塔内还供奉历代对大梁朝有巨大贡献之人的牌位,当朝权贵也以自家祖先灵牌能被供奉在此为荣。 佛塔院门口守着几位小沙弥。 远远看见她们一行人走过来,忙迎了上来。 他们几个小和尚进入隆山寺还不足一年,早在几日前,师父便告诉他们,能来隆山寺参加禅会的人家非富即贵,谁也不能得罪。 领头的小沙弥笑容憨态可掬,单手掌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们可是来参加中惠大师的禅会?” 谢老夫人微微颔首,谢荼上前一步称“正是”,随即将她们几人的腰牌递了上去。 后面捧着本账册的小沙弥也快步上前,接过谢荼手中的腰牌,待察觉腰牌上刻着半个“谢”字,便从身侧长案上取出对应的阴牌一一核对。 确认无误后,几个小沙弥的态度更加的谦逊:“原是谢相府上的贵客,施主们请随我来。” 他将腰牌交还给谢荼几人后,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着她们步入佛塔院的大门。 佛塔虽立在眼前,可随着小沙弥在前方带路,谢荼便察觉她们穿过了一条竹树交叉的小道。 小道边朱红色栏杆外,是一个精巧的鱼池,鱼池里头有十几头养得极好的锦鲤正在欢快地游着。 见她们的目光被池中锦鲤所吸引,带路的小沙弥放慢脚步,回头介绍道: “这几只便是中惠大师亲自喂养的锦鲤,这池锦鲤每日都能听到大师讲解佛法,是些佛缘极深的灵性物。” 谢老夫人自然接过话头恭维了几句。 穿过小道,便又看见一堵高有十余尺的青葱绿墙。 小沙弥指了指一边的入口,介绍道:“这是大师亲自种植的九曲迷道,请随我来,切勿走岔路迷失方向。” 谢荼深觉这位中惠大师只怕是个极有意思之人,即便是长久地在这佛塔院中与世隔绝,也总能找到有趣的事情改变自己的心境。 一行人跟着小沙弥左弯右绕地走出九曲迷道,才看见佛塔的正门。 小沙弥伸手指了指正门道:“今日禅会便在第一层举行,施主们进入门后会有其他师兄指引入座。” 谢老夫人忙合起双手冲小沙弥作揖感谢:“多谢小师父引路。” 小沙弥连道:“无妨无妨,本是小僧职责所在。” 说完便转身返回,大约是去接下一队参加禅会之人。 果然如那小沙弥所言,她们刚一进塔楼的大门,便又有一位小沙弥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地迎上来。 不过这位小沙弥不再核对她们的腰牌,而是似乎直接认出了她们的身份,把她们几人往甲区域引。 谢荼看着那小沙弥眼熟,似乎便是往逐风院送斋菜的那位。 这倒是显得更加亲切,免得核查来核查去的显得规矩太多。 待谢家几人按照座位图落座后,谢荼发现,自己身在区域的最边缘,右手边便是那座为了隔离男女香客而特意放置的那架黄花梨嵌大理石座屏。 谢荼坐下没过多久,顾夫人和顾乳娘母女俩也由着小沙弥引了进来,落座于她们后方。 谢荼这时候也看明白了,看来这座位便是根据各家参加禅会的身份尊贵程度来安排。 果然,没过多久,由小沙弥引着,一群人簇拥着一位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的老太君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的,是三位衣着华贵,面容隽秀的少年郎。 顾茹娘在谢荼的后方使劲地戳了戳谢荼的后背,低声道:“那位就是荣国公家的老太君。” “跟着她的三位少年郎君,想必便是六皇子粮濯、荣国公世子霍启,以及我们昨日不小心撞到的……” 谢荼瞥见一道目光,忙出声制止:“嘘,噤声,快低下头!” 不料已经来不及。 那道目光的主人戏谑的嗓音便在佛堂中响起:“原来你是谢家的姑娘。” 第34章 禅会 佛塔第一层场地空旷,依次有序摆放着的蒲团还没有几人落座。 此时,突然出声的男扮女装的宝珠公主,即便是刻意压低了嗓音,也仍然犹如绕梁,在佛堂里回响了许久。 谢芸利剑一般的眼神瞬间射向谢荼,想来便是已经猜到来人身份尊贵,此时见到贵人同谢荼打起了招呼,心中记恨上了她。 谢荼没敢轻易搭话,只微微颔首,以作回礼。 那头荣国公府上的几人随着小沙弥在座位上坐下后,谢老夫人回过头来问道: “荼丫头,你是如何认识那位贵人的?” 谢荼无奈,只得开口解释:“昨日午后,我同顾姐姐在小花园闲逛,不小心碰到了那位公子。不过孙女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故而并未明示自己的身份。” 第61章 前方位置上,虽然隔着屏风,可三位丰神俊朗的少年郎气质清隽,谢芸当即便起了心思,愣怔怔地隔着屏风看着隔壁。 面上有时娇羞,有时担忧。 顾茹娘坐在后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再一次戳了戳谢荼的后背。 这回谢荼没有理睬他。 佛堂内又陆陆续续走进了一些勋贵家眷,依次按照既定好的座位落座。 竹韵院住着的钦天监王大人的家眷直到最后才姗姗来迟。 可他们刚刚一进门,眼尖的王夫人就看见了荣国公老太君,忙上前请安道: “老太君原是已经到了,我和青儿适才还去你们院子中等候,想着要同老太君同行。” 荣国公家那位老太君面带慈色,微微点头:“那可不巧,我们先走了一步。” 王家的那位姑娘脸红似是滴血,被王夫人扯了一把,上前请安。 老太君同样报以微笑。 谢荼这下子也看懂了,王夫人也是带着女儿来相看的,而且似乎还比自家更早一步知道荣国公下榻的消息,一大早就想着要去拜见同行。 只不过扑了个空。 插曲之事转瞬即过,小沙弥们均坐到了自己的蒲团上。 没过多久,一位披着黄色袈裟,手上不住地捻着一串檀香木佛珠的和尚缓步从转角的木梯上走了下来。 端坐着的小沙弥们看见来人,全部站起身来,单手执礼道:“中惠大师!” 谢荼也跟着众位香客起身唤道:“大师有礼!” 令她没想到的是,中惠大师实为一名年纪轻轻的和尚。 他慈眉善目地笑着道了一句:“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不必多礼。” 随即便转着手中的那串佛珠转身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出乎意料地,中惠大师开口并不是直接讲解枯燥的佛法经书,而是从鱼池中的锦鲤说起,讲到婆娑世界的苦楚连绵,再到净土法门。 中间穿插着梵语经咒的讲解,一环推进一环的发展。 谢荼竟然全部听了进去,甚至听得津津有味。 讲经过半,谢荼突然察觉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声音,下意识地偏头看去。 只见屏风相隔的另一边,一道熟悉的身影坐了下来。 大约是瞥见她诧异的目光,那人压着嗓音问道:“怎的?多日不见,又……” 大约是自行察觉场合不对,后面的话被那厮囫囵吞进了喉咙中。 谢荼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姜鹤这厮口中没句好话,根本不想搭理他。 好在姜鹤那厮知晓收敛,没有再继续逗弄她。 半日禅会很快结束,守在门外的小沙弥们鱼贯而入,各自带着各位负责的香客往素斋堂用斋饭。 行至素斋堂时,谢老夫人上前两步,赶在荣国公老太君进门前说上了话。 “早就听闻老太君精神矍铄,不减当年之勇,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荣国公老太君出身于虎将之家,年轻的时候也曾跟随父兄上过战场,当年荣国公府看上她,也正是因为被她身上的坚毅性情所吸引。 所以,在荣国公府中已成的姻亲中,并不是特别看重门户出身,反而是更看重孩子们的品行。 更何况,谢芸的伯父乃是当朝宰相,论出身,她也并不差。 所以,谢老夫人才敢壮着胆子去攀扯荣国公老太君。 老太君停下步伐,回头看着谢老夫人,端详半晌认出了人: “谢老夫人?您可不常出来走动,若非数十年前见过您一面,老朽可还当真认不出来。” “您也来参加禅会?” 谢老夫人没想到老太君竟然能认出她,心下一喜,觉得事情有些眉目: “是,在府中每日也是礼佛,倒不如来跟着中惠大师学习学习。” 老太君很是客气,抬手就唤来小沙弥:“小师父,原本我府上定下的素斋席面,可否同谢家老夫人合并,我们两个老姐妹可以坐在一起说说话。” 小沙弥应声着手去办。 谢老夫人求之不得,但也要谦虚再三,最后才点头应下邀请。 等到谢荼落座在素斋堂二楼天字号房时,她才察觉,原来这和昨日自己和顾家母女所待的包间,简直一天一地的差别。 素斋堂邻水而建,背靠高山,而她们所在的天字号房的窗户便正对着山上倾泻而下的瀑布。 那瀑布如同从九天银河之上倾泻而下,水雾绵绵,哗哗作响,甚是壮观。 可谢芸大约是无暇欣赏,一直盯着自家祖母那边等着被引荐。 好不容易待荣国公老太君坐定,便被谢老夫人叫上前主动请安: “托了老太君的福,我们才能坐在这间雅房中欣赏到如此美景。” 谢老夫人指着谢荼介绍道:“这便是我儿谢愉恩之女谢荼,是个猢狲,成日地在我面前胡闹。” 谢荼只当没听出她话语中的贬低,规规矩矩地躬身请安,老太君赏了对碧玉耳坠。 谢老夫人又指着谢芸道:“这是我家三子膝下的幼女,最是贴心,如今陪着她母亲住在我的院子里,陪着我吃斋念佛,是个孝顺懂礼的。” 谢芸上前,柔声道:“老太君当年巾帼不让须眉,芸儿素来敬仰,没想到今日也能有机会见到闺中敬仰之人,实在是三生有幸。”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态度诚恳,目光迥然,眼睛之中闪烁着崇拜之意,谢荼差点儿信了。 第62章 “好好好,好孩子谬赞了,如今我可是个老太婆了,见到我岂不是要失望了?”荣国公老太君被逗乐了。 “哪能呢,老太君精神矍铄,声亮如钟,旁人无人能及!”谢芸又夸了几句。 老太君哈哈直笑,连夸谢老夫人会养姑娘。 “还是老妹妹有福气会疼人,我这地下尽是些小子,没一个省心的!” 有来有往的,老太君叫来那三位少年郎,一一介绍起来: “这个看着沉稳年长些的,便是我家的不孝愚孙霍启,虚长你家孙女几岁,是个不成器的。” “那边两位是我娘家的侄孙,惯常的淘气,只因为听说京郊隆山寺禅会极有意思,跟着来长长见识。” 少年们依次抱拳见礼,齐声问候道:“给谢老夫人请安。” “不必多礼。”谢老夫人不敢托大,侧过身子避开了世子爷霍启的行礼。 “老太君太谦虚了,三位郎君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将来可都是我大梁难得的栋梁之材!” 谢老夫人不遗余力地将三位少年夸了个遍。 虽然老太君的娘家只是个身份不显的武将之家,可如今她的父兄仍在军中担任重要职务,家族之中也不乏在军中或者边塞执掌兵符的将才。 所以,她也并不敢随意看轻老太君带来的那两位娘家侄孙。 搞不好这两位的父辈亲人在军中已经是有个有重要军务的人物。 听着老太君的介绍,谢芸的眼神一一飘过对面的三位少年郎,最后落在世子爷霍启的身上,脸颊上也飞上两团浅粉。 谢荼则看向女扮男装的宝珠公主。 若她不是在小花园中意外看见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串玉制铃铛,她也绝对不会将面前这位清隽少年与宝珠公主联想在一起。 宝珠公主同样也在打量着面前的两位少女,打量的眼神巧合地同谢荼对视上。 那双黑漆漆的眼眸中渗透出一丝探究之意,此外还带着冰冷寒气。 谢荼的眉心一跳,下意识地便慌忙转开自己的目光。 这表情看在宝珠公主的眼中,惹得她倏然一笑。 一直在偷偷观察对面小郎君的谢芸察觉到这一抹笑容,心中顿时起了疑心: 难不成这两人交情匪浅,并不是适才在佛堂中说得那般简单? 她琢磨了一瞬,开口道:“我家荼姐姐和这位公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刚刚在佛堂中蓦地听见公子叫姐姐,芸儿还当是什么仇家来寻仇呢!” 谢芸用帕子捂了捂嘴巴,嗓音柔弱:“姐姐怎会在小花园中撞到公子呢?” 她记住了上回挖坑不成反被阴阳的事情,说话谨慎了许多。 不过,她并不了解宝珠公主的脾性,素来便看不惯她这样的小白花。 “这位姑娘是在遗憾,并昨日在小花园中撞到在下的,怎么不是自己吗?” 宝珠公主的目光清冷,说话间周身的气势带着不容分说的压迫感。 “清儿!”老太君出声制止,面色微霁,“不得无礼!” 谢芸料到了谢荼可能会回怼自己多管闲事,却没料到宝珠公主是个不喜被人“借刀”的直脾气,小脸吓得煞白。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天字号房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第35章 相看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得了老太君的首肯,上前一步拉开房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早晨禅会姗姗来迟的姜鹤。 “老太君,您这儿景色最是别致,我可是要老叨扰蹭一顿斋饭的!” 姜鹤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带着寒气,微微瞥了一眼立在人后的谢荼才道明了来意。 谢荼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但人数众多,不宜同他有过多接触,只能默默地垂头只当自己没看见。 荣国公老太君和姜鹤的母亲长宁郡主十分相熟,姜鹤自幼就常常往荣国公跑,霍家老太君也将他看成自家晚辈一般疼爱。 见着姜鹤抬脚走进来,霍家老太君更是止不住地慈爱笑着: “你这猢狲倒是淘气,又去哪儿顽皮去了,上午的禅会都能迟到,我可没老糊涂,全都看见了。” 她转头又看向谢老夫人,介绍道: “这是定远将军的和长宁郡主家的幼子,就是那位京城之中赫赫有名的姜鹤,虽然说是个讨人厌的,却是个孝顺的,逢年过节从不忘来看望我这位老人家。” “他想和我们一同用餐,我便叫小丫头们在中间放座屏风隔开,分成男女两个席 面,也不会乱了礼数。” “老夫人您看如何?” 谢老夫人哪里敢不应好的呢,忙道:“原就是蹭了老太君的面子,才能在这天字号房间用斋,都是托了老太君的福呢。” 小沙弥带着丫头们去库房中,搬出一座黄花梨雕刻莲花纹样曲屏,放置在正中央,又多搬了一张桌子放进屋子中,开始摆放碗筷。 老太君被众人簇拥着落座,谢老夫人坐在她的旁边,谢荼则跟着荣国公家一起来的女眷们依次坐下。 直到这会儿,谢荼才陡然发现,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谢老夫人和谢芸的王氏不在队伍之中。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吟心,又看了看谢芸的方向,吟心心领神会。 荣国公老太君订的素斋席面同昨日顾夫人订的有所不同。 开胃菜便是一人一碗素斋汤,里面有胡萝卜香菇等食材调制而成,口味清爽,最是开胃。 第63章 之后又一连上了糖醋莲丁、清蒸素鲍、烩南北、糖醋山药、鲜蔬卷、酥脆香菇卷、红烧茭白烩青椒、素烧狮子头、琥珀青笋山药片、桂花糯米山药糕、 集拌、炒、烧、烩,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每个人的面前放了一小盅清蒸吉祥如意八宝饭,糯米伴着果脯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食不言寝不语,包间内勺箸轻碰声此起彼伏,剩下的就是小丫头们轻声询问主子们的布菜声。 随着最后一道雪梨栗子糖水端上桌,素斋宴才算是吃完。 小丫头们端来小碗清茶给各位主子们漱口,此时吟心才贴过来小声道:“那位说是夜里吹了山风头疼,还在逐风院休息呢。” 谢荼皱眉。 这样攀附勋贵女眷的好机会,以王氏的性子哪怕是病得爬不起来,也应当会强撑着起来聊上两句留个印象,她怎么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呢? 她把目光转向了席面上挂着一脸慈爱笑容,同老太君说着家中事的谢老夫人。 难不成是谢老夫人怕王氏的言行举上止不了台面,这才禁止她出席的吗? 两位老夫人聊了好一会儿家长里短,说了些儿女之事,待到荣国公老太君面露倦色,谢老夫人才开口道: “人都说春困秋乏,我这虽然仍同老太君说着话,可脑子却着实是转不动了,困得紧,得回去歇个午觉。” 荣国公老太君也笑道:“咱们是有缘的,这禅会还有几日,也不急着一时聊个透彻。老夫人快回去歇着,我也回房睡半个时辰。如若不然在下午的禅会上打瞌睡,可要被中惠大师取笑了。” 几人笑呵呵地辞了又辞,这才兵分两路各自回了院子。 谢荼刚回到逐风院坐下,精力旺盛的顾茹娘便带着桃心来串门子。 “今日你家三婶婶派了人下山去,说是她头疼脑热,要去请位大夫开副驱寒方子。” 顾茹娘刚捧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忙不迭地说出了刚刚从自家母亲那里听来的消息。 谢荼看见她额头微微沁出的汗珠,笑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也值得你眼巴巴地在午后日头当头照的时候跑过来寻我?” 顾茹娘被她取笑,却也不恼,白了她一眼,解释道: “早晨我就注意到了,她们母女俩前几日去东市置办行头,不就是为了这次禅会能搭上勋贵们?” “可今天的禅会,你家那位三婶婶却以头疼难忍为由,没有出席禅会,难保她在憋着什么坏。” “更何况我母亲都说事出蹊跷必有因,我特意来提醒你一句,反倒惹了你的厌烦?” “罢了罢了,我这就走吧,省得碍了你的眼。” 说罢,顾茹娘便丢下手中的茶盏,作势要往外走。 吟心连忙上前拉住她:“我们家姑娘说笑呢,顾姑娘可别气恼,我们家姑娘可是特意包了席上可口的雪梨栗子糖水等顾姑娘来吃呢!” 顾茹娘果然停住了脚步。 谢荼见一句“雪梨栗子糖水”就留住了她,当即笑得歪倒在圈椅上。 顾茹娘瞪圆了眼睛,谢荼这才坐直身子哄道: “这隆山寺素来担着我朝国寺之名,如今还有荣国公府上的亲眷住着,守卫定是森严,哪怕是她王氏再有心,只怕也施展不开。” “我知晓姐姐是好意,这厢给姐姐赔个不是。”说着便屈膝行了一礼。 俩人又笑闹了一阵,这才重新坐在一起聊起了荣国公一家。 “还是你家老夫人厉害,一来就入了老太君的眼。虽说他家不看重出身,可你家那位堂妹未必心气太高,荣国公世子年纪轻轻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身边又有宝珠公主这样的玩伴,怎会看得上她?” 谢荼笑道:“怎么只能你母亲带着你来相看勋贵,不能让她试上一试,好没道理。” 顾茹娘这一回没有恼火,反而一本正经道: “我父亲也不赞成母亲此番行为,还道他在此次会试中已经看中了几位举子,只等放榜选个进士提拔起来,成就一场‘榜下捉婿’的美谈。” “不过我母亲目前还没同意他的做法,所以这才又起了带着我四处走动相看的心思。” “我父亲他老人家常说,大宅门里弯弯绕太多,怕我这个直脾气处置不来,折在歹人手里都不自知。”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 只是顾家几代妻妾和睦,并没有什么后宅腌臜之事,顾大人怎会有如此感慨? 不过,因为顾茹娘的这番话,谢荼突然想起前世里的一个人。 于是,她便顺着顾茹娘的话头问道:“离放榜之日还有十几日,你父亲是怎么看中举子的,看中的又是谁?家世如何呢?” “若是个惯会趋炎附势之人,在被‘榜下捉婿’之前定将自己伪装甚好,你父亲又该如何分辨呢?” “你母亲的担心不无道理,她也是怕你父亲被人蒙蔽,让你后半生吃尽苦头。” 若看上个像那个人一样,趋炎附势、背信弃义的小人,顾茹娘的日子只怕是要过得艰难。 顾茹娘吃着糖水,说起了自家父亲的事儿: “举子们进京备考的时候,贡院那边就有各个地方递上来的名册和童生试到乡试的成绩。” “他是个闲不住的,着人拓印下那些人的卷子,带着我家两位哥哥逐一翻阅了他们的答卷,这才拟定了考察的名单。” 第64章 顾茹娘说起自己的婚姻大事来,就像是在说旁人一般,仅仅是脸上露出一丝羞赧。 “那你父亲可说他看好谁?” 谢荼当真是好奇,以吏部尚书顾大人考核官员的眼光,他能看上怎样的人。 顾茹娘不甚在意地抿起嘴唇,满不在乎道:“有好几位呢,其中提的最多的似乎是从涿安城来的一位举子颇入他的眼。” 听到“涿安城”三个字,谢荼是心猛然一揪:“那位举子的姓名你可知晓?” 顾茹娘往嘴里塞了颗青杏,酸得她整张脸皱了起来:“姓游,叫游乾。” ———— 因为这个举子的姓名,下午的禅会,谢荼全程魂不守舍。 中惠大师讲的佛法起源,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谢荼没有胃口,傍晚的斋饭,还是吟心端回屋子里的。 深夜,谢荼的心口像是横亘着一块巨石,堵得心慌慌。 她推开窗棂,清冷的春风带着凉意送来徐徐清香。 皎洁的月亮爬上柳梢头,清晰地照亮逐风院的屋檐上狻猊兽。 游乾大约是伪装得实在太好,骗过了老狐狸谢愉恩,甚至还骗过了阅人无数的顾大人。 他的文采斐然,谈吐俱佳,性子看着也很沉稳,也不好女色,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可是,若不是亲身经历那些事情,她也不会知道,游乾竟然能在一夕之间在同她撇清关系之后,还和谢芸搭上了关系。 最后两人甚至还为了摆脱谢府余孽的身份印记,抛出了虚构的,所谓的谢府罪证。 她在想,谢芸难不成早就同这位新科状元郎有 了牵扯。 否则她又怎会为了他豁出自己的闺阁名誉,在明知游乾是她谢荼的未婚夫之后,还同他火速成婚。 谢荼倚靠在窗边,嘴角紧抿垂眸抚着手中随手摘的海棠花,心里在琢磨着上一世的事情。 蓦地,她手中的动作一顿,猛然回过头,讶然发现自己的屋子里竟然端坐着一个人。 那人虽正襟危坐,可目光分明已经涣散。 谢荼双手紧攥着那株海棠花,缓步靠近,随即便闻到了一阵酒味。 她瞪大了双眼,吃惊地望着面前目光迷离的姜鹤。 这人竟然在佛门净地喝酒,而且还在深更半夜潜进了她的闺房! 第36章 醉酒 谢荼瞥见另一边半开着的窗牖,顿时感到头疼不已。 这小子浑惯了,竟然开始敢夜闯闺房了? 看样子的确灌了不少黄汤,不知还能不能认识人。 她隔着圆桌,壮着胆子问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姜鹤冷白色的面颊上因为醉酒,染上了一层绯色。 听见谢荼的问话,他猛然抬起眼眸,盯着她看了看又摇了摇头,大着舌头道:“没……没来多久。” 见他只是乖觉地坐在那儿,谢荼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何事?” 谢荼回想起今早姜鹤莫名其妙瞥自己的那一眼,难不成当真是有急事找她? 哪知,姜鹤那厮又摇了摇头,站起身强撑着醉意往前走了两步,缓缓答道: “你不能,不能……” 谢荼一头雾水,没明白姜鹤在说些什么。 姜鹤醉意朦胧,说出口的话毫无章法,没等前一句说清楚,又胡扯起了旁的事情: “等我变好,变好之后……” 谢荼艰难地判断着姜鹤说出来的话中含义:“你究竟在说什么事?” 逐风院院落并不大,各个厢房靠得很近,若是姜鹤在她的房中闹出动静,被旁人瞧见,她便是浑身长满一百张嘴也都辩解不清了。 “姜公子,夜已深,你还是回房中休息吧!” 姜鹤似乎没听清,双脚又往前迈进了一步,双目迥然,直愣愣地盯着谢荼瞧着。 “若是……若是已经知道前路是条死胡同。” “什么?什么死胡同?” 姜鹤语焉含糊,谢荼勉强才能分辨出他在说些什么。 “该怎么做?”姜鹤轻轻吐出最后半句话。 谢荼想起姜家不久之后将要发生的变故,琢磨着难不成要在他醉醺醺的情况下给出提醒? 这厮明日清醒后,还能记得多少? “若是被人逼入死胡同,与其挣扎寻找出路,不如回头与那歹人一搏,打他个措手不及,总比一步步困死在里面来得强。” 谢荼沉吟着,将想要说的话顺着姜鹤的话头说了出来。 一直没有机会提点他,既然他自己有了疑惑,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如何处理了。 姜鹤豁然双目含光,口中喃喃念叨着:“搏一搏吗?” 谢荼连连称是,又忙不迭地催促道:“姜公子,你该回去了。” 她再三催促后,只听窗牖“嘎吱”一响,一道身影跳进屋内,吓了她一大跳。 “姑娘莫惊,属下是来接公子回房的。” 陈全脑袋都快垂到地上了,天知道,他家主子怎么突然发起酒疯,偏要来谢家姑娘的屋子里坐坐。 坐也就坐了,谢家姑娘回屋了就该回去了,可公子竟然愣是不走,还惊动了谢姑娘。 他可在屋外听了个真切,谢姑娘再三撵人,他家主子还赖着不走。 第65章 他了解自家公子的酒量,可真替他捏了一把汗,如果谢姑娘发现公子故意装醉行孟浪之事,说不得就要把他们二人扭送到顺天府去了。 “唔,本公子回屋了。”姜鹤终于顺坡下驴,抬手揉着脑袋似乎醉得脑袋都疼了。 屋子里静了半瞬,陈全搀扶着姜鹤,主仆俩再次从那扇窗牖直接翻了出去。 谢荼准备去开大门的手缓缓落下。 也是,若姜鹤从他屋子里大大方方地走出去,那守在门外的典心,大约当真要拿着棒槌追着这浪荡子爆锤一顿了吧。 谢荼摇了摇头,只当这孩子是喝多了走错了屋子。 却不知,姜鹤刚刚翻出窗牖,那双醉醺醺的眼眸立刻变得一片清明。 陈全缩回搀着他的手,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姜鹤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借着酒力往谢荼的屋子里钻。 他明知道这于礼不合,也非正人君子所为。 可他心中烦闷得紧,只觉得这世上只有谢荼的身边才能找到安心,所以想也不想就钻进了她的屋子。 幸运的是,她似乎也有心事,靠在床边许久都没有发现自己。 不巧的是,就当他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被忽然转身的她撞了个正着。 不过,他刚才在屋子里说的那些话,当真全是快要把自己憋疯了的东西。 他不能摆脱纨绔的形象,自然也不能被谢家选为“相看”的对象。 正是知道谢家来隆山寺之意,即便是知晓谢家老夫人偏心至极,只是为了那个名叫谢芸的丫头相看,他心里也是醋得紧,整个人都快要发疯了。 强压着自己的怒火,才不至于当众阴阳出来。 事实就是,谢老夫人不帮她相看,可旁人却会相看上她啊! 她那么的好。 再者,如今姜家似乎当真是如同被逼入了死胡同,而母亲长宁郡主却一心寻求出口,甚至干脆束手就擒等死。 可他身为人子,不忍心看着母亲为了家族牺牲。 更何况,难道母亲如那背后之人之愿,心甘情愿赴死之后,那人就能放过姜家,放过他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那人在等着一个让母亲焦心、担忧、伤心的机会。 姜鹤只能想到,也许那背后之人就要对姜家父子三人下手了。 谢荼刚刚如何说的? 回头与那人拼搏一番,杀个措手不及,总比一步步困死在里面来得强? 这也许的确是个办法,但首先要说服母亲接受治疗。 他实在是不能接受亲者痛、仇者快这样的结局。 “公子,可是要回凌烟阁?”陈全觉着他们一直蹲在房顶上不是个好主意。 若是被人察觉,他们岂不是成了那梁上窃香偷玉的伪君子? 姜鹤微微颔首,抬脚往凌烟阁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去把薛素叫来,我有事情要问他。” 陈全露出一脸苦色:“薛大夫日常便喜欢以逗趣人为乐,我们被他当作逗趣对象整了好几次了,公子还是叫季明送人来吧。” “也就只有他才能吃得消那位薛大夫了。” 姜鹤闻言一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叮嘱了一句:“盯着宝珠公主,谢姑娘这里若有异动随时来报我。” 陈全称是,心里想着,谢姑娘这边最大的危险,可不就是你吗? 可他这句话也只敢烂在肚子里,万万不敢说出来。 ———— 薛素来得很快,顺便还带来一个还算好的消息。 他的确已经找到了彻底拔除长宁郡主体内毒素的方法。 只不过这个方法需要长宁郡主心甘情愿地配合,否则反而会加速毒素在她体内的扩散。 薛素不敢轻易尝试,只得先和姜鹤说清楚治疗的风险。 姜鹤面色平静,点点头道:“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再同母亲说说。” 他觉得,母亲的心结在于父兄二人的安危。 她一定是怕,如若自己有所抵抗,被那背后之人知晓,那背后之人会对父兄二人下手。 姜鹤低头揉捏着自己的手指,问季明:“此前给兄长那边传的信可有消息?” 边关近日战事吃紧,月氏一族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边境,时不时地派出一支小队突袭边境小村落。 他们驯养了豺狼,带着野兽肆意撕咬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可他们来得快跑得也快,大梁朝廷对此很是头疼。 朝堂之上,众臣分为主战和主和两派。 主战一派多为武将,或有亲眷在边关效力的官员,月氏一族这种恶心至极的打法,便是在不断威胁 着边关百姓以及边关将士们的性命。 谁也不知道月氏下一次突袭会采取何种残忍之法,残害那些鲜活的生命。 主和一派却多有顾虑,他们认为,如今大梁历经了几次旱灾洪灾,国库早已亏空,倘若这时候拔营同月氏一族开战,粮草便是首先需要考虑的事情。 若是早些年风调雨顺,大梁根本无须退缩,定远将军父子上阵,直打到月氏一族老巢剿灭都是可以的。 可户部尚书连连摇头,其他的文官自然也不敢多言。 季明垂头回话道:“为避免被盯着姜府的人注意到,所以我们的人特意绕开了官道驿站,眼下已经失了踪迹。” 姜鹤抬眸,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季明的身上。 第66章 季明心头大骇,忙跪在地上道:“是属下的疏忽,属下这就启程去找。” 此时,散漫坐在软榻上的薛素突然开口: “公子莫急,季明此时贸然去寻,反而会打草惊蛇,那个送信的人是季明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又带着我制作的毒包,寻常人根本等近不了他的身,公子不如静待其变。” 姜鹤垂下眼,掩盖住眼中的眸色,微抿唇角道: “可若是因此信件丢失,牵连到边关的父兄,该如何?” 薛素蹙眉,压低的嗓音中包含着有种莫名的定人心的情感: “公子当务之急,是要开解郡主心头郁结。只需解开这个急症,姜氏一族即将面临的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姜鹤侧眸看了他一眼道:“薛神医可知,入了此局,便没有脱身之法。” 此前他们刻意避开彼此的身份,并没有言明薛素医治之人姓甚名谁,就是不想把薛素拖进来。 可这段时日,薛素以“此毒独特”为由留在府中,翻阅医书,种植草药,绞尽脑汁研究治疗方法。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姜鹤一直都没有点破。 “公子若是信任在下,在下定不辱使命。”薛素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诚。 姜鹤觑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季明,继续问道: “那你现在可以说说,你和那位邹神医是什么关系,又是为何特意引起季明的注意,跟着他回到京城的呢?” 原本还一脸风轻云淡的薛素听闻此言,瞪大了一双眼睛看向姜鹤。 第37章 遇险 姜鹤问出那句话后,屋子里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也不急,随手从一旁的黄花梨书架上摸下来一本地志游记,撩开衣袍一角坐在了靠窗的书案前看了起来。 季明被自家公子的那句话震得心头直跳,却也不管陈全也正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己,跟着问了一句:“你故意的?” 薛素咽了一口口水,哑着的嗓子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陈全左左右右来回看着他们两人,好不忙乎,亲眼见到被军棍硬打二十仗的硬汉季明红了眼睛。 他后退了两步,凑到了自家公子身边,好奇道: “公子,这……什么意思啊?” 姜鹤坐在圈椅中,单手抵着额头,头也没抬,根本不搭腔。 陈全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站直了身子,重新盯着季明和薛素二人看。 季明又问了一句:“你的伤可是早就好了?” 薛素眼神蓦地一黯,沉默着点了点头。 季明眼圈儿都红了,面露痛苦地闭了闭眼。 待他睁开眼,眼眸中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既然留在将军府,公子吩咐你的事情就要办好。” “之后有任何需求,只管去找陈全或陈朝,我本就不负责你住的飞霜院,还有旁的事情,就不多和你有牵扯了。” 在薛素还在怔忡的时候,季明已经抬脚准备去打开房门了。 “不是,你等会儿。” 薛素叫了出来,嗓音不复之前的沙哑,反而是趋于小姑娘家的娇嗔。 “你……你摸都摸了,难不成,想赖账?” 季明耳朵瞬时染上一层绯红,脖颈更是红到了衣领之下。 陈全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着问他身边竖着耳朵看戏的公子:“公子,那,那,那位薛神医,是个姑娘啊?” 姜鹤冷哼一声,算是回答了他。 薛素尖着嗓子叫道:“我的的确确是邹神医的关门弟子,你满城打听我师父的下落,我便是不想知道也很难啊!” “我的确是故意接近你,可我受伤却不掺一丝假,伤口是你亲手包扎的,难不成我还能自己捅自己一刀?” 陈全缩着脑袋支着一只耳朵在那头听着,心里想的却是:对啊,万一是你自己捅的呢? 季明抿着嘴巴不说话,很显然,他也在犹豫薛素这次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承认,我的伤的确早就好了,可谁让我医术高明呢?” “可我就算伤好了,你也得对我负责吧?” “进将军府之前,我是当真不知道你们的身份。我以为你只是个求医问药的世家大族子弟,谁能想到你竟然把我带进了定远将军府里。” “所以我当然想逃走啊,可你不就把我给捉回来了吗?还被你家公子抢走了身上的毒药,把我关在那飞霜院中。” “你让我好好给你家公子办事,我哪件事办得不对了?” 薛素越说越觉得委屈,大眼睛眨巴眨巴,掉落好些颗珍珠砸在地上。 “从小到大,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我何时被人欺辱至此。” “你这时候说不管我就不管我了,那我也不管你家公子的事情了!” 薛素面露落寞神色,嚷嚷着要脱离姜鹤这艘贼船。 姜鹤终于把手中的游记放下,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人,道:“季明依旧负责你薛素院中事,我也不追究你故意接近我府中人的事情。” 姜鹤轻轻摩挲着书页,沉吟道:“兄长那边的消息,我会让陈朝去跟踪。” “你只要帮我做一副解药出来,我自有办法让我母亲心甘情愿配合治疗。” 季明猛然转头看向自家公子。 可姜鹤漆黑的眼眸中,满是不容他拒绝的命令,他只得垂下眼应道:“是,公子。” 第67章 薛素那边见到季明低头,倒也不闹脾气了,立刻应下姜鹤的要求: “解药可做,只还差几味药材,我要去庐秀山上去寻找。” 姜鹤淡淡颔首:“我让季明陪你去寻。” 季明紧抿着唇角,没有吭声。 待薛素和季明二人离开凌烟阁,陈全才阖上自己张开许久的下巴。 他小心地觑了觑自家公子的脸色,壮着胆子道:“公子,您,这算是让季明去‘和亲’吗?” 姜鹤猛然一怔,失笑道:“你当真认为那季明是在厌恶薛素?” 陈全一愣:“难道不是?那薛素可是骗了他呢!” 姜鹤摇了摇头,重新拾起手边的游记:“也不怪你没媳妇儿。” ———— 第二日禅会开始前,小沙弥又引了几位面生的书生进来。 虽然隔着老远,谢荼也一眼认出了人群之中的那个人,游乾。 那种阴冷窒息感一下子扼住了她的咽喉,令她无法呼吸。 游乾是跟着同科参加会试的同窗一起慕名而来,而他们的名牌甚至是京城之中几位等着榜下捉婿的老大人提供的。 通常学术较好的举子,会在京城多盘桓些时日,亲眼见到放榜上的名单才启程回乡。 游乾一路从童生考到举人,其学术能力有目共睹,日前甚至早有暗庄放码赌他能否进入殿试,得个前三甲的名头。 顾尚书自然是对游乾有所看好。 说不得游乾突然随众举子出现在隆山寺参加禅会,就有顾尚书的手笔。 毕竟顾茹娘正在这儿,顾尚书若是有意让她同游乾相看,也不是不可能。 入口处的动静,谢家几人自然也是察觉到了。 谢芸同样也好奇地望向了那头的几位举子。 禅会开始不久,出去打听消息的采露走到谢芸的身边,低声禀告了那几人的身份。 谢芸面露不屑,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谢荼看在眼里,回忆起上一世的某些细节。 上一世,谢愉恩不知何时 看中了这位御前皇帝钦点的状元郎,抢先一步将他请到谢府小坐。 她是躲在屏风后悄悄看了游乾的相貌举止,可谢芸是何时同游乾相识的呢? 难道也是那日? 谢荼的心怦怦乱跳。 以她对谢芸的了解,谢芸嫉妒她的一切,恨不能将她的所有都纳入麾下,那游乾是不是也被谢芸当成了猎物? 第二日的禅会,在谢荼满脑子杂事之中结束了。 饭后,顾茹娘来约她去后山看花。 “小沙弥介绍那头开了漫山遍野的花,如今正值鸟语花香之际,夜晚山谷里还有萤火虫漫天飞舞,别是一番别致景色。” “我们带上两壶香茶,寻一处闲亭休憩,简直快活胜神仙!” 顾茹娘指了指身后桃心提着的一只食盒,笑吟吟地介绍起今晚的计划。 恰好谢荼着实满脑子烦恼,忙去给谢老夫人请了安,带着吟心抬脚就跟着顾茹娘往后山走。 泠泠春风中,月光如水般洒在山谷之中。 夜空之中点点星光点缀在黑幕之上,她们两人互相搀扶着在萤火虫群之中悠闲散步。 吟心提着一只纸灯笼,左手点着一支艾草驱赶虫蚁,回头叮嘱着两位姑娘: “若是有虫蚁叮咬着了,可千万别去用手挠,会留下疤痕。” “小沙弥们给了瓶青草膏,说是止痒消肿效果奇佳。” 顾茹娘看了一眼露出一截白嫩脖颈的谢荼笑道: “你这是心疼你家姑娘这一身的细皮嫩肉被我带着往山谷里跑吧?” “此景难遇,机会难得,即便是被叮了满身包,你家姑娘也不会恼的!” 顾茹娘大笑了起来,露出脸颊上两颗可爱的小梨涡。 谢荼也没恼,侧眸望了望她快意的表情,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露出了今日第一枚笑容。 只是这笑容还没挂上多久,她便察觉出了不对。 后山之上,鸟虫鸣啼此起彼伏,可就在她们往那庭院中的凉亭走去的时候,周身突然静得好似不太正常。 顾茹娘在前,抬脚就要往台阶上迈去,谢荼下意识的便扯了一把她的袖摆。 “怎么了?”顾茹娘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变故突起,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贴着顾茹娘的头皮从草丛中斜刺了过来。 幸好她刚刚被谢荼拉了一把,注意力被吸引走停住了往前的脚步,这突然刺过来的剑没有伤到她,仅仅削下来几缕发丝。 顾茹娘尖叫一声,往后连退了几步双腿一软,彻底跌坐在地上。 从凉亭屋顶上又跳下来几名蒙面黑衣的人,各个手持长剑,向她们围了过来。 顾茹娘被桃心搂在怀里,早就被吓破了胆。 而吟心手中紧抓着纸灯笼,把谢荼挡在身后:“姑娘小心!” 谢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吓得脑袋直懵。 隆山寺可是大梁的国寺,素来守卫森严,怎会突然冒出这么些手持武器的歹人来? 她望向四周,果然没有见到应该守卫在花园中各处的小沙弥。 “都带走!” 为首的那名歹徒声音沙哑,正是刻意压着嗓音说话才有的特征。 他目光犀利如鹰的在谢荼和顾茹娘两个人之间来回看了数次,这才发号施令。 第68章 谢荼看出了他的犹豫。 深夜,后山,被人掳走,谢荼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和顾茹娘的下场会是什么。 她想到了莫名头疼派人下山去取药的王氏,难不成她要用这种阴私手段毁掉清誉的方式来夺权? 可她又觉得不会是王氏。 以王氏的眼界和手段,她策划不出来能让一帮大汉引开隆山寺森严守卫不被发现,还顺利能将她们两位掳走的计划。 可她又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还得罪过谁。 她把目光落在和桃心抱在一起的顾茹娘的身上,总不至于是奔着她来的吧? 第38章 掳走 谢荼只疑惑了一瞬,带着寒光的长剑就冲着她而去。 她慌忙将吟心手中提着的纸灯笼往前一送,纸灯笼的长柄堪堪抵挡住了这一击。 “咔嚓”一声,长柄应声而断,纸灯笼跌落在地上,迅速燃烧起来,照亮了一大片花园。 借着火光,谢荼这才看清,这几个黑衣人皆穿着粗布麻衣,鞋面沾着泥泞,裤腿有卷着一半,露出粗壮结实的小腿。 她又望向追着顾茹娘主仆俩身后的歹人,皆是举着长剑当刀砍,下盘的步伐混同样混乱毫无章法。 当即,她就明白了,至少来人并非专业杀手,心就放下了一大半。 至少不是死士或者杀手,她们并没有性命之忧。 纸灯笼迅速燃烧殆尽,很快花园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谢荼提着掉在地上已经折断的长柄打着扑向顾茹娘的歹人,口中喊道: “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一行五人,自然是无人回应。 四个弱女子将手边能捡到的石块木棍纷纷扔向歹人,但很快就败下阵来。 迟迟没等来救援的小沙弥,谢荼知道隆山寺内必然是出了内鬼。 眼看花园之中动静越来越大,考虑到自己和顾茹娘二人的名声,谢荼认为应当秉承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先软了态度,走一步看一步。 “各位壮士,我可以和你们走,你们把这位姑娘放回去,她是无辜的。” 谢荼挡在惊慌失措的顾茹娘身前,想要将她从这场祸事中全须全尾地摘出去。 领头的人眼神再次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拒绝:“不行!” 谢荼此时确认,对方只是想把人掳走,至于目的可能还得再试探一二,至少她们不会有生命危险。 至于为何不选人,只怕是因为对方没有描述清楚相貌,即便是她自报家门,这些人也怕是吃不准谁是谁。 总结下来,谢荼断定这不是身边人在作祟,凭着这条,她就将王氏母女俩排除在外。 谢荼眼神示意吟心,牵起顾茹娘冰凉的手掌,从容道:“那我们便同你们走一趟。” “只是我的婢女适才脚崴了,行动不便,带着她,你们可走不远。” “不如将她留下,有她作证,你们想和我们家中人如何做交易,也能有一定震慑力。” 他们一帮草莽出身,胆敢上山掳走朝廷命官之女,一定是背后之人许以一定的利益诱惑。 几人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望向那个领头人。 谢荼再接再厉:“这样也能恰好留下一人去报信不是?” 领头人的眼神明显有了松动。 约莫是考虑了半瞬,那人点点头,示意手下人散开包围的姿势,单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沉声道: “姑娘大勇,这边随我们走一趟吧。” 吟心满脸担忧,可她知道,此时姑娘最需要她去周旋。 王氏母女和谢老夫人不能惊动,顾夫人那边必须亲自去传话,还有姑娘的救援法子…… 吟心亲眼见到那五个歹人将她们三人带走后,这才转身往顾夫人落脚的夜阑院匆匆走去。 顾夫人原本已经拆了钗环换了寝衣准备休息了。 她的贴身妈妈冯妈妈见她独自回来,还以为是两人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忙将她引进屋子中。 “那两个淘气的,大半夜的又指挥你回来取什么东西?”顾夫人头上戴着嵌猫眼石菖蒲紫抹额,靠在迎枕上笑着问吟心。 吟心的心中藏着事情,神色紧张地看了看立在屋子里的婢女们,又觑着顾夫人的脸色,没敢直接说明来意,只咽了咽口水赔着笑意道: “是,两位姑娘想了一出巧思奇想,只是做起来有些荒诞恐让人笑了去,特让奴婢来问问夫人是否可行,还请夫人帮忙拿个主意。” 顾夫人似有察觉,蹙了蹙眉头,扬起手轻轻挥了挥。 冯妈妈意会,扬声冲着周遭守着的小丫头们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人散尽,守在门口的婢 女们也都散尽后,吟心才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 “奴婢有罪!” 顾夫人霎时白了一张脸,还是冯妈妈手快,忙扶住吟心,沉声道: “吟心姑娘别急,可是二位姑娘那头遇到了什么凶险之事?” 吟心点头,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抖着嗓音将刚刚在后花园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我家姑娘把我留下给家中报信,可您也是知道的,我家老夫人对我家姑娘向来不上心,那头的三夫人和芸姑娘也一直对我家姑娘的管家权虎视眈眈。” “若是这件事被她们知晓,指不定要生出多少事端来,所以只能来求夫人,给我家老爷送封信。” 第69章 她想通过顾夫人往谢府里送信,至少凭着谢相的本事,救出小姐不是件难事。 顾夫人沉吟片刻,却拒绝了吟心的请求:“恐怕不妥,若是隆山寺中有歹人同伙,我们往外送信就会打草惊蛇,遇到个嘴不严的,两个丫头的名声可就都毁了!” 吟心颓然跪在地上,双眼无神:“这可怎么办啊!” 顾夫人同样焦心不已,可她也知道,此时最重要的应当要等着歹人亮出掳走人的目的。 “你先回逐风院去,搬来你家姑娘就寝常用的物件,就说今晚你家姑娘要歇在夜阑院中。” “明日一早,我会去替他们二人告假,瞒过一日是一日,切不可自乱阵脚!” 冯妈妈端了盆水又递过来一只帕子道:“姑娘擦擦脸,可千万不能让外人看出端倪。” 吟心忙点点头,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泪痕,重新整顿了自己的心绪,待镇定后,才走出夜阑院。 可她刚刚转过垂花门,正准备往逐风院中拐的时候,就遇到了姜鹤身边的那个侍卫。 吟心垂下脑袋,想快速从他身边经过,却不承想,这个侍卫就是等着她的。 他双手抱胸斜靠在墙上,面容隽秀,神色凝重,甫一见到吟心登时站直了身子,沉声道:“你跟我来。” 吟心担心着自家姑娘的安危,脚步丝毫未动,那侍卫见状只得道:“正是事关你家姑娘安危。” 凌烟阁内,姜鹤正蹙着眉头听着季明的回话。 “那几人这几日一直落脚在隆山寺后头的山里,似乎顾家和谢家的马车从京城里头出来后,那几人就一直跟在后头了。” “据描述,是一位捂得严严实实的人直接找上了他们,预先付了一大笔银子,并且承诺事成之后,还能替他们安排一家老小的活计,帮他们摆脱贱民的身份。” “不过,目前背后之人还未出现,属下也还未探听到这次的事件是冲着哪位姑娘去的。” 姜鹤没说话,可季明知道,他虽然面无表情,却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刚刚他送薛素回房间,恰好撞见后花园中的动静。 秉着不多管闲事的宗旨,他回屋后只略微给陈全提了一嘴。 不料陈全脸色大变,焦急地问他,其中被掳走的姑娘可有谢家那位。 季明不明所以,茫然点了点头。 陈全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高声道:“你糊涂啊,你不知道咱们公子对那位谢姑娘有多上心吗?” 见季明仍然一脸茫然,陈全叹息道:“罢了罢了,谁让你出门大半年没回,公子身边事你的确不熟悉。” 他让季明抓紧去循着那帮歹人的痕迹仔细探查,自己则转身就去了姜鹤的屋子里。 姜鹤听完陈全的描述,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公子宽心,季明已经去查了,听他的描述,大约是一帮草莽被人集齐做了这摊事,并非狠角,谢姑娘定能安全归来。” 姜鹤眼眸中透着寒意,嗓音冰冷:“此事不要惊动旁人,包括逐风院的其他几位女眷。” “她的婢女去夜阑院报信了?你把她叫过来,我有事情问问她。” 季明觑着姜鹤的神情,心中暗暗焦急,陈全这厮去截人,怎的如此之慢。 就在他打算出去迎人时,陈全推门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谢荼的贴身婢女,吟心。 吟心不知在这个节骨眼上,面前这位祖宗有何指教。 但适才陈全去截自己的时候,提起了姑娘的安危事,她只得硬着头皮躬身行礼道: “奴婢见过公子,公子差人叫来奴婢,所为何事?” 姜鹤并非不知谢荼身边的婢女对自己有戒备心,毕竟自己在京城里头的名声的确不甚好听。 但是他把人叫来,只是想弄清楚,这段时日谢荼究竟在忙些什么,竟然能招来仇家掳走她这位深闺女娘。 陈全双手关上门,双臂抱胸站在门边守着。 季明则立在姜鹤的身边,以同样严肃的神情看着吟心。 姜鹤见她虽然不甚惶恐,可仍能强装镇定,不漏一丝恐惧,心中自是夸了一句这婢女调教得好。 他细长的手指捻起面前桌案上的白瓷茶杯,轻酌一口问道: “你家姑娘同那赵温可是有什么过节?” 他的唇角扯起一丝嘲弄,又道: “或是,她把厉青玉从贡院会试参考前临门一脚拉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39章 救人 听见姜鹤的问话,吟心心中大骇,却也不敢吭声。 这个混不吝的二世祖竟然关注自家姑娘到如此地步。 甚至他似乎还知道赵温和厉青玉的关系,以及厉青玉因为迟到被挡在贡院门口的事情。 这人不会想要借着这件事情,让自家姑娘以身相许吧? 见吟心不说话,姜鹤知晓对方不齿自己的名声,对自己有所忌惮,心中嗤笑不已。 “救人很简单,我的侍卫一个人就能把她们给带回来。” 姜鹤一顿,说出自己询问的原因:“可若是搞不清楚她被人掳走的原因,那我救得了这一次,却救不了下一次。” “毕竟,我不会每时每刻都跟在你家姑娘的身边。” 吟心的心中一凛,深知姜小公子所言并无不妥。 可是,姑娘已经嘱咐过她,万不可将赵温和厉青玉之事告知无关之人。 第70章 况且,这次的事情来得蹊跷,姜小公子为何就能笃定,此事就一定和那两人有关呢? 于是她垂下头,依旧不吭声。 姜鹤被她这副锯嘴葫芦的模样给气笑了,恰巧此刻季明已经得知那帮歹人落脚处,他只得出声道: “罢了,我亲自去走一趟,将你家姑娘救回来。” ———— 谢荼和顾茹娘主仆二人,被黑衣人扛着从隆山寺翻墙而出,顺着山间小路一路踩着石阶向下而行,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山脚下。 那儿早就有一辆平顶马车等候着。 见着他们扛了人回来,车夫撩起帘子,从车厢里抽出几个大麻袋,作势就要往谢荼三人的头上套去。 破麻袋还没挨着人,谢荼就闻到了一股强烈而刺激的酸臭味。 这几个麻袋大约是农庄人家打肥用的,沾满了泥泞混着看不清的脏污。 被扛了一路本就不舒服,顾茹娘闻到此味道小脸一白“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谢荼拍着顾茹娘的后背,捂着鼻子对那领头人道: “这种麻袋套在我们的身上,只会激得我们没了半条命,还没等到您上家到我们就先倒下了,不如只用黑布遮住我们的眼睛,我们平日里都是车接车送,根本不认识路,壮士们根本不用担心。” 谢荼这话一说,就像捅了马蜂窝,押着她们三人的黑衣人一下子就跳了脚: “这种娇滴滴的娘们有什么好?大哥,一人给一棍子,拍晕了扔车上运过去不就好了!” 一个看起来年轻许多的男人把着手中的剑柄跃跃欲试。 谢荼自然知道自己眼下是在矫情,可她就是笃定,领头人是需要保障 她们的安全的。 果然,下一瞬那个领头人从衣角撕出三张黑布条递给她,叮嘱道:“闭上眼睛,别乱看。” 谢荼替顾茹娘扎上黑布条,安慰地抱了抱她的肩膀道:“别怕别怕。” 顾茹娘软靠在桃心的身上,被扶上了马车,谢荼给自己的眼睛上扎上黑布条,也爬上了马车。 马车嘚嘚声起,五个黑衣人翻身上了拴在树林中的马身上,跟在马车后走着,以防她们留下任何求助物件。 谢荼在黑暗中摸了摸身下坐着的马车,没有软垫,触手皆是散着毛刺的烂木头。 想必定是随便从哪里拖出来的马车,那便没有可以推断背后之人身份的特征。 于是谢荼停止摸索的动作,安静地靠在车厢上闭眼休憩。 “吁——” 没过多久,马车就被车夫勒停。 谢荼三人被人捉下马车后,“哗”的一下被人扯下黑布条。 她这时才看清,她们已经被人带到了一处田庄里。 那几人多少知道她们身份不同,并没有将她们五花大绑关在柴房里,反而是将她们安置在上房内。 屋子里有吃的有喝的,甚至还有备好的恭桶。 顾茹娘压不住心里的恶心,房门刚被锁上,她就吐在了恭桶里。 “阿荼,这可怎么办,我爹爹如果知道我被人掳走,恐怕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谢荼猛然一震,之前所有的疑惑突然有了一个缺口,似乎所有的疑问都有了解释。 “可你父亲对你向来宠爱有加,怎会因为这个就要对你赶尽杀绝?”谢荼仍然不敢相信。 上一世,顾茹娘是不是也来了一趟隆山寺,难道这次的歹人当真是冲着她来的? “我爹爹常说,女子的名节胜于天。我两个哥哥还未娶妻,同宗族里还有许多适龄姊妹还未出嫁,若我的名声坏了,将要损坏顾家一家人的名声。” 顾茹娘眼圈儿红红,显然是想到自己回去后的命运。 谢荼想到顾夫人那个果断有谋的女子,出声安慰道:“你母亲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顾茹娘似乎想到了谢荼如今的处境,更是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我尚有母亲可要指望,可你父兄远在京城,根本不知道你的遭遇。” “都怪我,非要在深夜到后花园看什么劳什子的夜景,你如今跟着老夫人和三婶娘在寺中修行,若是被她们知晓你被人掳走,定要被她们拿捏在手中。” 顾茹娘的泪珠啪嗒啪嗒地砸在谢荼的手背上。 谢荼只得哄道:“你别想得太悲观,据我观察,这几人并非专做强掳民女的勾当,只怕是被人雇佣来的,你看我们不是全须全尾的好好地坐在屋子里吗?” “只等你母亲派人循着迹象找到我们,或者那背后之人提出要求满足他,便可以回寺了。” “我留下吟心就是为了善后,你相信我,我们今日被人掳走之事绝对不会被他人知晓。” 这也是刚刚谢荼没有自报家门的原因。 她们日常深居简出,即便是被人看见长相,倒也不怕。 她不屑做杀人灭口的行径,可也不得不防着那几人出去胡言乱语。 顾茹娘哭哭啼啼,惹得门外守着的几人怒斥: “丧家娘儿们,进门就开始号丧!” “大哥!那人可说何时来提人?我们冒着风险将人带了出来,那人至今未露头,总不至于要摆我们一道吧!” 领头人没吭声,却也没阻止几人的骂骂咧咧。 谢荼想了想,扬声冲着屋外道:“壮士见谅,我家姐姐性子娇弱,从未遇到过这类事情,因此心生胆怯。” 第71章 “各位若是求财,不如由我书信一封,直接同我们家人索要,只等银钱送到,诸位壮士放了我们便是,何必要掣肘于那人之下呢?” 刚刚骂人的歹徒一愣,立刻欣喜起来:“大哥,这小娘们说得是,都是求财,我们为何要同那人分银钱?” 谢荼再接再厉:“这位兄台所言极是,更何况,多一人知晓,你们兄弟几人还要多担待一份风险,不如就地由我们的家人交了银钱,放了我们归家。” 姜鹤翻窗进来时,正好听见谢荼神色淡然地同屋外歹徒说着自己和顾家姑娘的价位,讨价还价,好似在集市买菜一般。 他惊诧地脚一软,忙提气撑了一下,才没跌在地上。 只是谢荼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时,恰好看见姜鹤诡异地单腿跪在地上,作鸵鸟状。 “……” 顾茹娘被惊得忘记了哭泣,桃心则立马认出了来人,忙将自家姑娘往身后扯,防备似的看向他。 谢荼没忘记自己还在和屋外的人商量赎人的事情,继续道: “兄台们仔细考虑考虑,我家姐姐身子不适,就先休息了。” 一副给他们考虑时间的模样。 谢荼示意顾茹娘主仆俩别出声,走到姜鹤面前,小声询问:“你怎么来了?” “来救你。”姜鹤老实回答。 谢荼想到他上回不声不响喝醉酒翻进自己的屋子里,知晓这厮恐怕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动向,便道: “你可知是谁掳走我们?” 姜鹤皱眉,这话难道不应该是他来问吗? “你又是从哪里得罪了人的?”姜鹤回问道。 “你怎知对方就是冲着我来的?”谢荼蹙眉,自认为并没有这样的仇家。 “还需要我仔细提醒你一下吗?”姜鹤冷笑道,“这几个匪徒最后出现在京郊的时间,可和那位赵姑娘回京的时间重叠。” “那又怎样?”谢荼认为自己并未暴露,“能说明他们五人是被赵姑娘雇佣来的?” 两人压低嗓音,一来一回,看呆了顾茹娘主仆俩,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震惊。 “阿荼。”顾茹娘小心翼翼举起帕子,“这位是……” 在她看来,这位公子看着是来救人的,可不知为何谢荼待他很是不耐烦。 谢荼转身,冷哼一声介绍道:“京城之中谁人不晓的,鼎鼎有名的浪荡子姜鹤。” 顾茹娘的千言万语被这一个名字憋回了肚中。 被她这么一打岔,刚刚还张牙舞爪互相质问的两人终于偃旗息鼓。 姜鹤轻咳一声:“总之,外头已经有我的人接应,姑娘们只需跟着我冲出去便是。” 顾茹娘刚准备应下,只见面前的姜鹤神情一凛,提气就跃上了屋顶。 正当三人怔忡之时,窗棂再次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位穿着身灰色葛布盘纹直缀的书生从窗户翻了进来。 第40章 识破 来人是个面生的书生。 谢荼将顾茹娘挡在身后,警觉地望着他。 那书生举着根棍子,往窗外张望了许久,回过身来自我介绍道: “姑娘们莫惊,在下姓孙名术,乃是此次进京参加科考的举子。” “因缘际会,在下得以宿在隆山寺中,受到中惠大师的指点,实乃三生有幸。” “今晚月色朦胧,在下睡不着,便在后山闲逛,恰好遇到了歹人将姑娘们掳走的场景。” “但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只得沿着歹人车辙印记,一路跟着过来,试图解救姑娘们于水火。” 孙术一面介绍自己,一面又解释了为何能出现在此处。 谢荼半信半疑,可顾茹娘有了刚才姜鹤突然出现的前提,立马就相信了孙术的一番言辞。 “孙公子,你可有法子带我和妹妹出去?”顾茹娘欣喜问道。 孙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此处位处庐秀山山脚农庄,顺着此窗翻出去,便有一堵围墙。我已经在围墙边小心堆了些土石,姑娘们可踩着我的肩膀从那围墙翻出去。” 顾茹娘渴望自由的眼神就 飘向了谢荼。 谢荼借着抬手的机会,抬眼看了看应该躲在房梁上的姜鹤,却连一片衣角都没看到。 恐怕那厮在孙术翻身进来的时候,已经悄悄溜走了。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孙公子救我们出去了。”谢荼躬身行礼轻声谢道。 几人照着孙术的指点,小心翼翼地翻窗而出,又踩着孙术的后背,互相拉扯着爬出了土墙。 在孙术的带领下,主仆三人奔袭了数里路,直到进入树林深处,才停下脚步。 顾茹娘被桃心搀扶着瘫坐在一处树墩上,喘着粗气道:“跑得够远了吧?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谢荼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也气喘吁吁道:“差不多了,此处树林茂密,月光难寻,方向难辨,再往里走容易迷路,不如在此等着天亮,你母亲那头人来救。” 她适才在逃跑的路上,一路扯下衣裙上的绣线缠绕在枝丫上,若是心细,自然能发现她们的踪迹。 孙术也扶着树干弯腰喘着粗气道:“姑娘们放心,他们没有追上来。” 谢荼动作一顿,瞬间警觉了起来。 她们三人逃跑了这么久,后方竟然没有一人追上来,一路逃得过于顺利,属实不正常。 第72章 她不动声色,往顾茹娘身边靠了靠,装作无意问道: “公子智勇双全,我和姐姐不胜感激,不知公子住在京城何处,待逃出生天后,定让家中之人上门致谢。” 孙术摆了摆手,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谢……谢姑娘好意,此等小事何足挂齿。” 谢荼心中一跳,刚刚那句转折过于生硬,这孙术,分明知道自己的身份! “劳烦公子寻些水源及柴火,春日夜凉,我怕我家姐姐冻坏身子。” “是是是,我这就去寻。”孙术不疑有他,转身就顺着有溪水声的方向而去。 待他走远,谢荼牵起顾茹娘的手,沉声道:“顾姐姐,我们快走,这个孙术有问题!” 顾茹娘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孙公子有什么问题?” 谢荼一边后退,一边用树枝极力抹去她们走过留在地上的脚印,咬牙切齿道: “我怀疑,孙术就是这帮歹人在隆山寺中的内应!” 可没等她们跑几步,孙术就从后方追了上来,凶相毕露,恶狠狠道: “顾姑娘,你们往哪里去?” 顾茹娘惊讶不已,颤声道:“他,他,他怎么知道我是谁?” 谢荼捏紧了顾茹娘的手掌,恨声道:“因为他就是冲着你来的!” 谢荼在转瞬间就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她被王氏抢了中馈之权,又被谢老夫人以休养身体为由,单独撇在谢府之中,没能跟着去隆山寺参加禅会。 可顾家夫人却切切实实带着顾茹娘去了隆山寺参加禅会。 倘若上一世,命运既定,歹人掳走的只有顾茹娘一人,孙术便有了解救顾茹娘一人的机会。 孙术此人心思歹毒,他顺水推舟,在发现歹人掳人之时并未出声制止,反而是让歹人顺利掳走顾茹娘。 只等关键时刻英雄救美,然后又因为树林深处方向难辨,和顾茹娘孤男寡女地待了一晚上。 以顾尚书对女子名节看重的程度,即便顾茹娘没有失了清白,她这样不明不白地孤身和孙术待了一晚上,顾尚书也会强制将她嫁给孙术。 这也就是顾茹娘从此沉寂了的原因,也是她出嫁之日并未邀请她观礼的原因。 谢荼记起,上一世顾茹娘嫁的夫君,似乎的确是姓孙。 她越想越觉得孙术恶心。 孙术目光闪烁,步步逼近:“姑娘们别怕,只等明日一早,你们家中人寻来,在下自然会离开。” 谢荼牵着顾茹娘步步后退,直退到溪流岸边。 “孙公子,放榜在即,何不坦坦荡荡等着榜下捉婿,说不定会有另一番别样机缘。” 谢荼不懂,像孙术这样有才华的举子,一旦榜上有名,定会被想要找个清流女婿的人家看中。 更何况,孙术的学业并不差,似乎的确是榜上有名。 孙术的脚步一顿,知晓她这是看出自己的意图了,便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榜下捉婿,说得好听,可一旦接受,那便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老天保佑我,能让我撞见这么一出大戏,让我有能拿捏尚书之女把柄的机会,我要加以利用何错之有?” 谢荼纳闷:“命运都是靠自己争取的,即便你出身寒微,可大人们看中的是你的学识,并不是为了拿捏你才把女儿许配给你,你这实在是本末倒置。” “你不懂,寒窗苦读十数年,即便是取得殿试头名,若没有人脉,也只能去翰林院做个六品的编撰,再熬上数十年才能出头。” “一不小心,还会沦为权贵争斗的牺牲品。” “可我若是顾尚书或是谢相的乘龙快婿,岳丈大人定会在仕途上全力支持我往上攀登,我也不愁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 孙术此时露出了一副贪婪的模样,带着色欲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荡。 “你们姐妹情深,给你们一段时间商量一阵,究竟是谁能助我一臂之力!” 孙术越说越恶心,谢荼再也忍不住了,冲着孙术身后的大树上扬声道: “戏还没看完?给我揍他!” 孙术警觉回头,没等他看见来人,只觉两膝一阵刺痛,双腿就跪在了地上。 他只看见一抹衣角,下一瞬便被一脚踢飞出去,在布满枯叶的林地上滑行数丈远,直至撞到一棵大树上。 嘴角溢出鲜血,前胸后脑钻心的疼痛,而后彻底昏死过去。 顾茹娘惊叫连连,泪水止不住地掉落出来,直到谢荼将她搂在怀中,这才止住了她的惊颤。 “姜公子想笑便笑,不必憋着。” 谢荼将顾茹娘扶到树下,用枯叶铺开,隔绝地上的潮湿之气,将顾茹娘安置下。 姜鹤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她们主仆三人的面前,神色带着戏弄: “可惜了,好一出英雄救美,谢姑娘看上去多少有些失望啊!” 他指了指瘫软在树根下动弹不得的孙术,面露遗憾。 谢荼倒也不怕他嘲弄,只是暗暗庆幸自己警觉较早,另外还有姜鹤相助,这才扭转了顾茹娘悲惨的命运。 “此人如何处理?”谢荼想起姜鹤顽劣的名声,提醒道,“孙术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不可随意处置。” 她怕姜鹤不知轻重,一刀结果了人。 姜鹤皱眉:“你难道想等他醒来后,再去顾家或者谢府上胡言乱语,要挟你们嫁给他?” 第73章 “自然不是。”谢荼依旧蹙眉,“他作为隆山寺内应,必然知晓掳走我们那几个歹人背后之人的线索。” “他已经知道我识破了他的真面目,醒来后定会对今日之事有所谋划,此乃小人,防不胜防。” “这个好办!”姜鹤从袖袋中掏出一只白瓷瓶。 这是从薛素身上搜刮来的好东西,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口不能言,四肢俱废,整个人只剩下眼珠子能动。 “既然做了坏事,就要早有被惩治的觉悟。”姜鹤将药水灌入孙术口中,“那就罚他这辈子再也无法和外界交流吧。” 谢荼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术咽下了毒药。 “没了孙术,我如何得知背后之人?”谢荼无言。 姜鹤笑道:“这好办,只要你告诉我,厉青玉和赵温两人的事情,我便有法子告诉你,如何破局。” 重生之后谋划之事事关重大,谢荼并不想让旁人知晓,只垂头低声安慰着顾茹娘,对姜鹤的问话视若无睹。 姜鹤等了半晌也没能等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知道她提防自己,可没想到她和吟心那个小丫头一样,一个字都不透露,彻底气笑了。 他刚刚是自己追了出来,季明和陈全还未寻过来。 “此处林深,我的人找来还需一段时间。劳烦谢姑娘自己生火,以驱寒气。” 说完,只见他撩 起衣摆,褪去鞋袜,口中叼着一把匕首,下到溪流之中,抿着唇角,凝神未动。 谢荼从岸上望去,姜鹤的容貌在京城公子哥儿中,果真是一顶一的绝丽。 握着匕首的手指修长,盯着水面的眸光甚是凌然。 水面刚生出一丝涟漪,只见他眼疾手快,“唰”的一下狠狠朝水中扎下了匕首。 在谢荼期盼的目光中,他抬起匕首——扎了个空。 谢荼“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第41章 抽丝 姜鹤听见谢荼的嘲笑,身子僵在溪流中。 谢荼见他脸色不好,忙吸了几口气,憋住了笑意。 “我没有捉到鱼,你很开心吗?”姜鹤没好气道,“饿的难道不是你们自己?” 他从袖袋里掏了掏,丢给岸边一只火折子。 谢荼倒也不恼他的态度,捡起火折子返回树下,吩咐桃心一起在周围捡了些干枯树枝堆砌在一起。 又寻了好些枯叶,铺在了她们休息的地方。 等到桃心将火生起来后,谢荼才抬眼再次看向了仍然蹲在溪流中的姜鹤。 此时的他已经将手中的匕首插回了腰间,卷着袖口张着手臂等候着水中鱼的出现。 姜鹤这回等足了耐心,除了眼睛一直盯着水面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极近平稳。 功夫不负有心人,姜鹤的等待没有让他再捉空,“唰唰唰”连着几下,他都捞出了手掌大的鱼来。 顺手在水中处理干净后,四五条鱼全部被他用削尖了的树枝两两串在一起,扛在肩头上,缓步走上岸来。 姜鹤分了两根树枝递给谢荼,努努嘴巴:“想吃就自己烤。” 谢荼没接手,倒是桃心伸手接了过去,架在火上翻烤了起来。 一时之间,林中只剩下他们四人的呼吸声,静默无声。 谢荼知道他这是丢了面子,心里头只怕正恼着呢,可她们想要悄无声息地回隆山寺,还需指望着他。 于是决定顺毛捋。 “有时候人借助工具,并没有徒手来得顺利。”谢荼主动打破僵局。 姜鹤冷哼一声,算是做了回应。 谢荼再接再厉:“想不到姜小公子还能有此等野外生存的技巧。” 姜鹤松了松手中紧握着的树枝,抬眼看了看她。 谢荼想了想,夸到了重点:“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公子在外名声虽然顽劣,可古道热肠且不计得失,相识一场,谢荼实乃有幸。” 姜鹤抿着嘴巴,将手中串着鱼的树枝翻了个面。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直到片刻后,姜鹤才出声回道:“这串好了。” 他将树枝递给谢荼。 柴火烤的鱼虽然新鲜,可没有盐巴调味,鱼肉总是黏着去不掉的腥味。 谢荼咬了两口就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树枝。 姜鹤见状淡淡道:“谢姑娘金枝玉叶,自然是吃不惯这野外生食。” 谢荼累了,懒懒地靠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顾茹娘:“饿了自然什么都吃,可我晚膳用得晚,眼下也不到非吃不可的境地,自然无须将就。” 姜鹤还想呛什么,却被谢荼制止: “茹娘好似不太舒服!” 顾茹娘神色恹恹,正半躺着靠在树干上闭目休息。 桃心闻言,连忙将手中串着鱼的树枝插在地上,伸手摸了一把她的额头,惊道:“我们姑娘在发热!” 谢荼忙解开身上的帕子,跨了几步到河边打湿帕子,敷在顾茹娘的额头上。 她垂目自责道:“茹娘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春日夜凉,她受了惊又扑了冷风,这才烧了起来。” “眼下我们被困在这片树林之中,缺医少药,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姜鹤也停下手中的动作,安慰道:“陈全他们就在附近,我在途中留了记号,兴许天不亮就能寻到我们。” 谢荼默不作声,只在溪流和顾茹娘的身边来回穿梭着。 第74章 好不容易用湿帕子降下顾茹娘的温度,她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夜凉如水,桃心搂着顾茹娘在一旁陷入了熟睡。 夜风吹过,谢荼这才惊觉刚刚因为着急,裙摆湿了大半,如今湿了的面料粘在身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姜鹤显然是察觉了她的窘迫,他站起身来脱下外衫,蒙头罩在了她的身上。 “不用。”谢荼想脱下来。 “我可不想带着两位病恹恹的姑娘回去。”姜鹤扭过头去,盯着火堆闷声道。 “……多谢。”谢荼细长的手指握紧了外衫的衣角,也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姜鹤用树枝挑了挑火堆,没有回应。 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一双桃花眼说不出的柔美,甚至盖住了本身的痞气,令谢荼讨厌不起来。 林间静谧,时间慢慢流逝,就在姜鹤以为谢荼睡熟时,传来了她的低语声: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姜鹤见她软了声音,也终于软了态度。 “去让季明查了查这几个歹人跟着你们马车出京前的动向,发现他们都和一个人有过接触。” 林间山风很凉,谢荼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压着嗓音问:“谁?” 姜鹤往火堆里又扔了几根枯树枝,将火堆挑得更旺。 “据茶水摊的老板描述,是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穿着月白色杭绸泼墨竹纹直缀,戴着顶低帽檐帷帽,看不清容貌,可说话的嗓音低沉且沙哑。” 谢荼皱眉,听这个描述,倒的确像是女扮男装的赵温。 可赵温回京城,应当是去寻厉青玉要名分才是,怎么会想起来雇人掳走她呢? 姜鹤抬眼看她,声音不疾不徐:“厉家三代单传,到了厉青玉这一代,厉家几辈子积累的财富已经被不肖子孙挥霍殆尽。” “子孙无德,学术不精,厉家老爷子这才把希望寄托在厉青玉的身上。” “我不知道你和厉青玉有何过节,只是,他这次无缘会试,确实毁了厉家许久的谋划,因此厉家老爷子发话了,让他势必拿下南昌伯爵府吴家的姑娘。” “人选就是上回在花宴上,挑着众人埋汰你的二姑娘吴萱。” “两人在厉青玉姨母的帮助下,私下接触了几回,像吴二姑娘这种养在深闺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哪里是厉青玉这样有点小才,相貌周正的公子哥儿的对手。” “吴二姑娘自然看上了厉青玉。” “在赵温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之中,厉吴两家已经将厉青玉和吴萱的婚事放在了台面上来说,厉家甚至派了位老管家和老妈妈来到京城,遵着厉家老爷子的命令,在京城里给厉青玉置办了处三进的宅子。” 姜鹤的嗓音悠远,谢荼奔走了一晚上本就生了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蜷缩着身子顺着树干躺在厚厚的枯叶上,神色安然: “所以赵温在回京城的途中,知道了厉青玉正在和吴萱商议婚事?” 姜鹤点了点头,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想: “赵温是个聪明人,此前被你主动接触被你迷惑,那是因为当时的她被厉青玉洗脑的厉害,可又觉得不甘心只成为厉青玉后院中的女人之一,所以你才能说得动她临门一脚摆了厉青玉一道。” “可是她在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反应了过来,她知道自己是上了你的当了。” “她这样做,会让厉青玉恨毒了她,她也就再也进不了厉家的大门。” “所以她是想回来找厉青玉说清事情的真相的。”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听说了厉吴两家的婚事,她知道,倘若她自己再不做些事情,她就要彻底被厉青玉抛弃了。” “所以,她铤而走险,雇人掳走你。” 谢荼的双眼迷迷瞪瞪,已然睁不开,含含糊糊地疑惑道: “可是,她绑走了我,也改变不了 厉青玉和吴萱的婚事啊!” 姜鹤侧脸看向快要睡着的谢荼,耐心解释: “这样可以解释,厉青玉之所以临考迟到,那是因为你将赵温忽悠走。于厉青玉来说,你是破坏他青云直上的仇人,她掳走你,是帮厉青玉报仇。” “同时,厉家也会因此接纳她,有仇怨的人是你和厉青玉之间。” “如果我猜得不错,接下来的戏,应该是她回京城的路上偶然落脚那处田庄,意外救出了被掳走的你。” “她救了你,也就化解了这场报仇危机。” “至于你为何要忽悠着赵温离开厉青玉,因此而间接破坏掉厉青玉的会试,没有人会去在意。” “也许是你看不惯厉青玉对赵温一个弱女子的利用,也许是巧合。” “只要你不说,没有人会去主动探寻,包括我。” 姜鹤看着进入梦乡的谢荼,唇角勾起一丝无奈的微笑。 ———— 深夜的隆山寺四下静谧。 王氏正对着铜镜由小丫头拆着满头的钗环,而谢芸则带着采露在挑选要搭配明日衣裙的首饰。 “什么?谢荼那个丫头说要歇在夜阑院那边?” 王氏听见小丫头的传话,猛然回过头来。 梳头的小丫头没料到她动作如此之大,没来得及松开手指,竟然随着她回头的动作不慎扯掉了她好几根头发。 “嘶,死丫头,仔细着些,皮肉不紧了是吗?”王氏咬着牙恨声道。 第75章 小丫头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夫人饶命!” 王氏对谢府拨来伺候的婢女们十分苛刻,不但动不动就会罚人银子,还会上手在小丫头们被衣服遮住的地方狠狠掐一把。 伺候她的小丫头们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 可如今在佛门净地,王氏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落下个苛待仆人的名声,立刻呵斥道: “再胡言乱语,等我回去就取了你的身契,让人牙子将你卖到青楼窑子中去!” “还不快下去!”王氏恶狠狠道。 小丫头抹着眼泪退了出去,王氏却指着那小丫头骂道:“我还没怎么样呢,这小丫头就嚎哭起来了,成何体统!” “母亲!”挑着首饰的谢芸无奈道,“你和一个小丫头片子置气什么?” 她的声音柔柔,说起适才来小丫头带来的话来:“谢荼独自撇下祖母和我们两人在这逐风院中,却睡在了那头的夜阑院里。” “莫不是伙同那顾夫人母女在整些什么幺蛾子吧?” 第42章 孟浪 在谢芸看来,谢荼大家闺秀出身,最注重孝道,断不会做出在隆山寺借宿时,撇下祖母和仍在谢府做客的人,转而在旁人的院子里住下的行为。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 眼下有荣国公老太君和世子借住在隆山寺中,还有两位身份不明的贵公子同样借住在此。 谢荼眼看就要及笄,她没有母亲帮着筹谋婚事,难保她自己会不会替自己张罗婚事。 顾夫人待她亲如母女,顾茹娘那丫头又对她亲如姐妹,说不定正借着今晚留宿的机会,正在帮着她一起筹谋着什么见不得人的计划呢! “母亲,今儿我派了采露去同小沙弥打听跟着荣国公老太君一起来隆山寺听禅会的,除去荣国公世子的另外两位贵公子的身份,却一无所获。” “可瞅着荣国公老太君对待那两人的态度,有宠爱也有敬畏,指不定便是宫里的贵人!” “会不会是夜阑院的那两位先得到了什么消息,叫了谢荼那丫头去商量,如何去勾引那两位贵人吧?” 谢芸的话的确是提醒了王氏。 “芸儿所言甚是!若那丫头搭上了荣国公世子或者是那两位贵人,只怕今后会更加不好对付。” 她瞅了瞅屋子里的刻漏,站起身来琢磨道: “眼下时辰已经不早,她那个丫头临时匆匆搬着寝具去夜阑院投宿,我这个做婶娘的自然是应当出面同顾家夫人好好打个招呼。” “再将谢荼叫出来叮嘱几句,耽误些时辰,即便她们深夜有何计划,也施展不开来了!” 王氏扬声叫来守在屋子外的小丫头,高声嘱咐着收拾些薄被熏香出来,自己则重新坐回梳妆台前,让梳头小丫头给她重新梳头: “给我挽起个堕马髻即可,动作快些,我要去看看荼姐儿。” “她孤身一人,陡然又换了院子睡了他人的床铺,只有我这个做婶娘的会担心她会不会不习惯!” 王氏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假模假样地说着关心话。 梳头的小丫头手脚还算伶俐,迅速地打散了王氏刚刚拆下来的头发,又用桌上的桂花油将头发挽了起来。 待她收拾好一切,谢芸也早早地穿戴整齐,等着她一道出门。 “芸儿,你不必跟着我一同去。”王氏想了想眼下的情形,觉得还是让女儿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假设谢荼那个小丫头借宿在隔壁夜阑院,果真是有所图谋,那么我把她堵在了院子中,你能顶替了她去做那与贵人相见之事。” 听见母亲如此大胆的言论,谢芸的两颊腾地升起两团红晕,脸烧得慌。 “母亲!”她颇为嗔怪地看了王氏一眼,又看了看被遣散出门还没走远的几个小丫头,羞涩极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王氏眼神示意跟在身边的妈妈和采露退下,重新拖着她的手,回到了仅剩下她们二人内室。 “要我说,若以你的出身,即便是老夫人信了你那所谓‘命格’,帮着你谋划,你也决计不可能嫁给那宫里的贵人。” “怪就怪你父亲不知上进,年纪轻轻就蹲在家中等着兄长扶持,不晓得给妻儿挣下一番家业来。” “所以,你若想入了贵人眼,那可就要丢掉礼义廉耻了!” 谢芸惊诧于王氏惊世骇俗的言论,张开的嘴巴半天都没有合拢。 “你也别怪我逼着你去做些有失身价的事情。” “现实就是,你的出身会让你永远被谢荼那个丫头压一头。” “若你宁愿今后一直被谢荼强压一头,在闺中时要捡着从她手中漏出的一点银子过活,成了亲还要给身有诰命的她行礼问安,那就当母亲刚刚的一番话为耳旁风。” 王氏伸手扶了扶谢芸头上的珠钗,语气温和,眼中慈爱,继续说道: “母亲不会害你,今日只是让你顶了谢荼的机会,得一个能入贵人眼的机会。” “有了这样的机会,才能让你能有登入高门的造化。” 王氏顺手擦掉谢芸大半口脂,扯松了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叮嘱道: “若是园中有旁人问起,你只需说你是去寻白日里丢失的镶绿松石步摇,也能避免你被人怀疑是刻意去园中偶遇贵人的。” 谢芸轻咬唇瓣,面色犹豫不决,愣是没吭声。 第76章 王氏知晓自己女儿已然动摇,只是闺阁女子的矜持还让她犹豫不决,却也不再催促。 她拍了拍谢芸的肩头,不再说什么话,扬声叫了身边的妈妈,带着捧着寝具物件的小丫头们,抬脚便直接出了逐风院的大门。 这头王氏刚张罗起要去“探望”留宿夜阑院的侄女儿谢荼,那头时刻关注着逐风院动静的夜阑院中的顾夫人便得了消息。 “你们家这位三夫人,果真不是什么善茬!” 顾家夫人本就因为女儿和谢荼被人掳走的事情火烧眉毛,还没拿定主意究竟要不要通知家中那位古板的夫君。 这头总是觊觎着侄女儿兜里钱财的三夫人就又来试探了。 “只怕她是要来确认荼儿是不是当真仅仅留宿在夜阑院的。” 顾夫人习惯于和在后宅讨生活的夫人们打交道,她联想到前日白天王氏母女对待她们的态度,当即就察觉了王氏此行来的目的。 “夫人,这可怎么办?”吟心焦心不已。 她已经被姜鹤放回了夜阑院。 先前她如同锯嘴葫芦般,没有被姜鹤套走半句关于姑娘的事 情,救人时间紧迫,姜鹤只能将她放了回来。 姜鹤让她带了消息给顾夫人,安慰她已经安排人去救人,无须惊慌。 只是没有透露救人的乃是姜鹤。 吟心多少有点儿猜到姜鹤不愿意认领功劳的原因,毕竟以他在京城之中的名声去救人,可能顾家会更绝望。 现在姜鹤还未将两位姑娘带回来,如果王氏要求见人,她们该如何应对? 顾夫人蹙眉,转瞬便想出了主意: “你的身形和你家姑娘相似,嗓音略像,素心也与我家茹儿差不多。” “夜阑院后头有一处泉眼,你们二人拆散头发,仅仅披着素白寝衣坐在岸边玩水。” 吟心想着王氏素来的品行,仍然不放心: “若三夫人执意要闯进去,偏要见姑娘们的真容呢?” 顾夫人嘴角勾起一丝狡黠: “这好办,那里头幔帐重重,你们二人只管‘尽情’玩水,她要硬闯,你们就尖叫着将水泼在她身上。” “我倒要看她湿了衣裙,还有没有脸赖在我这儿不肯回去!” ———— 谢荼已然熟睡,可姜鹤却舍不得闭眼休息。 他起身缓缓挪到谢荼的身边,见她因为林间凉风,蜷缩着身子,全然不似刚刚同自己针锋相对的模样。 “人人都道谢相嫡女乃京城第一才女,最是气质如兰,才华比仙,可越是同你接触,越觉得你泼辣有决断,不似天上谪仙,倒是更加的有血有肉,有让人能够触碰到的真实。” 姜鹤喃喃道。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谢荼的变化,只是他起先并不愿意承认谢荼好似从神坛上走入凡间了一般。 “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纠结、欲盖弥彰?” 他低着头,望着睡熟了的谢荼,有了想更加了解她内心的冲动。 如果说姜鹤自幼一直爱慕着谢荼,仅仅是爱慕着她的外表,她在外人口中的夸耀,她身上自带的神女光环。 那么现在的姜鹤,更像是有了窥探到心上人秘密一角的兴奋,让他情不自禁地去想了解面具之下最真实的谢荼。 姜鹤伸出手,想去撩开散乱在谢荼脸颊上的发丝。 “公子!”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手,回头却看见陈全不知何时杵在自己的身后,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你来也不禀告一声,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陈全张了张嘴巴,辩解的话没说出口。 按照公子的计划,公子负责把人带出来送回隆山寺,他和季明则负责将田庄中的歹人五花大绑,逼问出幕后之人以及藏身之所。 可是意外出现的孙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公子只得跟着孙术和她们主仆三人的后面,以备不时之需救助,而他则继续和季明两人解决田庄中的五个歹人。 待解决好公子留给他们的任务后,循着公子一路留下的印记,他发现了公子正和谢家姑娘斗嘴。 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他按照惯例,学了好几次鸟叫,都没能让公子接收到暗号。 甚至他家公子还和谢姑娘分析起现在已知信息可能会导致的局面。 他蹲在树上实在是腿麻。 好不容易等谢家姑娘睡着,他却看见了令他差点儿惊掉下巴的事情。 他家公子,竟然对着谢家姑娘伸出了咸猪手,准备趁着人家熟睡行孟浪之事! 那可是谢愉恩的女儿,大梁最严苛的谢大人家的女儿,是郡主娘娘再三叮嘱公子不可戏弄的姑娘! 因此,他没能忍住,赶紧出声提醒。 当然,若是他家公子没有用那种要活吃了他的眼神看着他,就更好了。 陈全后背一下子就全部汗湿了。 第43章 吓人 对于陈全的突然闯入,姜鹤并未过多言语。 好在谢荼她们三人睡熟了,并未察觉身边又多出个人来。 姜鹤冲着他招了招手,带着陈全去了河边问话。 “可问出了?” 陈全点了点头,一脸钦佩道:“同公子预料的一般,这几个胆大的歹人背后的确是那位‘赵公子’。” 姜鹤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第77章 “那位同厉青玉的恩怨,那几人并不知晓,但是那位‘赵公子’允诺他们几人,若是事成,便能让人替他们家中子嗣安排学堂,成为堂堂正正的读书人。” 大梁的底层人民多为农民商贩,且书院收徒门槛较高,底层人民家的子嗣很难进书院进学。 可若是仅仅靠着村里的那些个老先生的教学,能考过童乡试的人少之又少。 赵温便是抓住了那几位想要彻底改变家中子嗣读书之路的心理,这才用委以重金再加上许诺进书院的方法,彻底拿捏了他们,让他们胆大妄为做下此等歹事。 “那五人少年时期曾出去跑过船,后来船翻了,一船的人也就剩下他们五个,他们因着这过命的交情,拜了把子成了一帮异姓兄弟,住在一处互相帮助。” “年长的几位已经娶妻生子。吃过了底层人民苦难的他们便有了想要往上奔的想法。” 陈全说着问出来的事情,心里唏嘘不已。 其实这五人嘴很严,根本撬不开一点儿,若不是他将他们逐个关押,诈了他们其他人包揽罪责了,这才各个击破,问出了内情。 “把他们五人押回京城,等谢姑娘亲自处置。”姜鹤摸着河边的石头,又问起了旁的事情。 “隆山寺中可还顺利?” 陡然丢了两位姑娘,顾夫人那头想必定是吓得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吟心那丫头究竟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带到位。 “吟心姑娘已经将公子救人的计划告诉了顾夫人,如公子所料,顾夫人果然没有递消息出去惊动顾大人。” 陈全不能理解,好端端的姑娘被人掳走,身为母亲竟然不立即向家中有权势的夫君求助,反而将希望寄托在不知深浅,不明身份的陌生人的身上。 “公子,顾夫人不找人搜山,我能理解,那是怕人走漏风声,反而对两位姑娘的名声有损,可为何她没有告诉顾大人呢?” 姜鹤挑选了手中扁平的石块,侧着身子往水面上扔出去,打了好几个涟漪出来: “因为,于顾大人而言,女儿珍贵,却珍贵不过官位和名声。” “以他这种老顽固的习性,女儿被人掳走,他只会想着如何掩盖,如何处置掉已经可能被‘玷污’了的女儿,根本不会大费周折地来寻一个对他再无意义的女儿。” 这也是姜鹤没敢通知谢府的原因。 谢荼母亲早逝,即便是谢愉恩和谢英对待谢荼非常好,可他也怕,他们是不是也会像某些迂腐之人一样,视谢荼为不洁之人。 “还有一件事。”陈全想起了来之前听到的消息,“王氏母女似乎并不相信谢姑娘留宿在夜阑院的事情,属下出来之前,似乎正在准备去夜阑院逮谢姑娘。” 以他的角度来说,他着实不能理解王氏母女两人的行径。 谢府即便是家大业大,可那是人家谢愉恩及其子女的产业,关乎他王氏母子三人什么关系。 她们竟然还想着要抓谢荼的错处,想着从谢荼的手中抢过主持中馈的事宜。 而那位谢老夫人,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就任由三儿子一家霍霍二儿子一家。 “这等小事,就让顾夫人自己处理吧,我不便出面。”姜鹤捏着手指不甚在意道。 顾夫人浸淫京城后宅十几年,又怎会将从乡下来打秋风的王氏母女放在眼里呢? ———— 王氏带着人抱着寝具薄被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夜阑院的时候,顾夫人已然换了衣衫,拆了发髻准备休息了。 小丫头得了顾夫人的话出来打发人: “谢三夫人见谅,我家夫人疲惫了一日,这会儿已经准备歇下了。” “谢姑娘同我家姑娘一道在院中嬉闹玩耍,一应物事我家夫人皆已备全,夫人不必忧心,还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过王氏既然抱着阻挠谢荼“诡计”的目的前来,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一个小丫头打发走。 她面露微笑,细声细语道: “我家荼丫头随着我和老夫人外出至这隆山寺参加禅会,本应由我这位婶娘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她把自己出行的作用捧得高高的,将谢荼一手操办的所有事宜都强加给了自己。 “虽说我们逐风院如今人多口杂,事儿也多,可我这做婶娘的还得对侄女儿的事情负责不是?” “既然顾夫人已经准备歇下,那我就直接去寻了荼丫头,看看她即可。” “我带了些薄被寝具,就怕她身边的小丫头不会照顾人,收拾得不够仔细。” 说着,她就要从来回话的小丫头身边走过去。 “我们家荼丫头是歇在哪个屋?烦请带个路,我自己去瞅瞅。” 那小丫头事前得了顾夫人的叮嘱,知道自己的那一番话只是场面上好看,并不能阻止王氏往里闯的决心。 于是,她侧过身,面露为难道: “既然夫人执意要去探望谢姑娘,那便请进吧。” 她一面在前方带路,一面细说着自家姑娘屋子里头的规矩: “谢三夫人还请见谅,我家姑娘平日里是不喜外人进她的屋子的。” “她今晚寻了个玩意儿,撵开众人独独拉着谢姑娘一同玩耍,夫人可千万别惊着她们了。” “若是惹怒了两位姑娘,奴婢可担当不起了!” 王氏听闻此言,心中阵阵冷哼。 第78章 顾家丫头着实过分,这不就是打算拉着谢荼那个小丫头,搞些摆不上台面的事儿吗? 她倒要看看,待她戳穿了俩人的把戏,那位躲着懒不出来见人的顾家夫人该当如何! 小丫头一路带着王氏往夜阑院里头走,王氏这才发现,原来夜阑院的正房后头,竟然还有一处后院。 院子里有凉亭一座,用了白月纱做了幔帐遮挡了起来。 院中还有几处藤蔓爬满了木架,木架上也同样用白月纱挂着做幔帐。 春夜凉风阵阵,院中的白纱随风舞动,不知从哪里冒出阵阵白雾,光线昏暗中,更显得十分诡异。 “你家姑娘……” 王氏回过头,正准备张口问带路的小丫头谢荼在哪里时,她悚然发现,整个院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就连自己带来的一直跟在身后的丫头都不见了踪影。 院中,烛火绰绰之中,王氏突然听见了两声轻笑,就像是贴着她后背一般。 她身上的汗毛瞬时炸开,抖着身子抱住了面前的圆柱。 烛火摇晃,那道声音出现在了凉亭之后。 两道披着瀑布般黑发的倩影似乎正坐在水池边,相互泼水嬉戏,看着像是顾茹娘和谢荼的身影。 王氏猛地咽了一口口水,往前走了几步,壮着胆子撩开了凉亭的幔帐。 凉亭之后,果然是有着一汪冒着热气的池水。 王氏猛然松了一口气,原来谢荼和顾茹娘二人觉得此处新奇,屏退了众人独自玩耍。 她笑着又往前迈了一步,笑道:“荼丫头,你怎好住在顾家的夜阑院中叨扰顾家夫人?” 那两道正在嬉戏的倩影停下动作,就连笑声都瞬间停止了。 王氏见她默不吭声,又笑着继续道: “怕你陡然换了床铺睡不习惯,我给你备了些寝具,你看看还有缺的,我替你再一并送来?” 她又往前了一步,只和她们两人隔着一道幔帐。 可还没等她撩起这最后一道幔帐,那头两道倩影猛然一头扎进了池水之中,没了声息。 王氏一惊,直接撩开幔帐,水池边早就空无一人,而睡眠平静毫无波澜,就像刚刚这儿根本没出现过任何人一样。 深夜,后院,灯光昏暗,莫名的笑声,王氏觉得自己有点儿害怕了。 她强行扯起一丝微笑,蹲下身来对着水面道: “我也不是非得催着你跟我回逐风院,你不必如此怕我,别把自己憋在水里给憋坏了。” 话音未落,水池边摆着的几支蜡烛突然熄灭。 王氏再也笑不出来,下一瞬,从水池中猛然冒出一颗黑乎乎的头颅来,看不见五官,冰冷潮湿地贴在了她的面颊上。 “啊——” 王氏大声尖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是谁!”她抖着嗓音问道。 一股带着寒意的气息突然喷涌在她的后脖颈上。 在她的背后,一道带着冰冷幽怨的声音贴着她的后背响起: “三弟妹,我也来看荼丫头了。” 王氏尖叫着双手捂住脑袋,口中不住地嘟囔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没要害她!” 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她便尖叫着彻底昏死了过去。 没过多久,空气之中就弥漫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 “黑脑袋”伸出一只手,把黑咕隆咚紧贴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瞅了瞅躺在地上的王氏,道: “吓死了?” 一只白嫩细手从王氏后背伸过来,戳了戳她的鼻息,道:“吓晕过去了。” 第44章 调戏 人既然已经被吓倒,自然不能继续留在夜阑院里。 顾夫人派人来把王氏扶出了院子,架着回了隔壁逐风院。 而之前跟着王氏浩浩荡荡到夜阑院的丫头仆妇们,被支到一旁的花厅喝茶的,这会儿也被小丫头请出了夜阑院。 为首的王氏身边的李妈妈被小丫头带着去了一趟后院后。 只见院中一地狼藉,幔帐被撕扯破碎,茶盏瓷器摆件全都被摔在地上成了碎片,而好好的水池之中也被人扔了好些污秽之物。 那位李妈妈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双眼看见的惨烈模样,直到被叫去了顾夫人跟前儿。 “你家夫人进门之后就像发了疯似的,扯着幔帐直叫有‘鬼’,还拿着我家姑娘的茶盏瓷器摆件哐哐一阵乱扔,就像不要钱似的。” “最后精神错乱便溺之后,又抓起自己的污秽之物,到处扔,满地摸,惊得两位姑娘连忙避了出去找到已经歇息下的我家夫人。” 那说话的小丫头伶牙俐齿,把后院的惨烈描述得如在人眼前一般,惹得屋子里站着的其他婢女不禁纷纷捂住口鼻,做出一脸嫌弃模样。 “哎,如今我家夫人被气得头疼,两位姑娘被吓得直哭,李妈妈你看,这事儿需不需要告诉谢老夫人,让谢老夫人来做主?” 那李妈妈都傻眼了。 “我家夫人……我家夫人为何,为何会那般?” 提起那事,顾家夫人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干脆靠在迎枕上不说话,而那代为说话的小丫头则一脸嫌弃。 “我们哪里知道你们家夫人还有这等隐疾,吓人不说,还弄坏了我们夜阑院诸多物件!” 小丫头的话直指王氏有病,且带着病在神志不清之时大闹了他们夜阑院。 第79章 李妈妈心中虽然有疑惑,可毕竟他们没有跟着进去,也没有亲眼看见任何情况,她一个下人,自然是不敢和顾家的当家主母对峙。 “这……奴婢不知,还请顾夫人多担待,还请等我家夫人醒来再议吧。” 这样丢人的事情,她肯定不能绕过王氏去请示谢老夫人,除非她不想继续跟在王氏身边了! “也罢!”顾夫人面露苦笑道,“荼丫头和我家茹娘被吓坏了,今夜便不回逐风院了。” “至于你家夫人的病症,自有你家芸姑娘做主下山去请大夫。” “待你家处理好你家夫人的事情后,咱们一起再去主持那边请罪。” “莫名其妙污了旁人的院落,总归是不好的。” 顾夫人蹙着眉头,状似忍着怒火给了李妈妈一个台阶。 李妈妈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出了门去。 这头王氏被丫头仆妇们架着回到逐风院后,随后跟着回来的李妈妈并未找到谢芸的身影。 她想起之前王氏叮嘱谢芸去做的大胆之事便是一阵头疼,可她又不 敢弄出动静,生怕惊动了已经睡下的谢老夫人。 她只得带着小丫头亲自打了水,替昏死过去的王氏擦了身子换了衣衫,等着谢芸的回来。 谢芸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下定决心借着这个机会去后花园中顶替谢荼去偶遇贵人。 等谢芸换了衣衫,净面梳妆打扮,几经折腾之后,带着采露采雪两个丫头趁着黑夜逛到了后山花园时,时辰已然接近午夜。 采雪提着一盏纸灯笼照着脚下的鹅卵石道路,采露则扶着谢芸在夜风中走着。 春日里的夜风依旧冰冷刺骨。 为了此行顺利,谢芸特意穿着一件水粉色绣百花图案细丝薄纱,上头缀着些细碎金线,在月光下流光溢彩。 再加上她梳着裘云髻,戴着一套羊脂玉镶嵌红宝石头面,薄粉敷面、绛唇轻点,愈发衬托得她亭亭玉立、弱柳扶风。 但是美丽的代价便是,这件薄纱裙四处透风,根本不能抵御花园中的凉风阵阵。 谢芸本来兴冲冲的面色被凉风吹得愈发晦暗,贝齿轻颤。 “怎么还没有人来?”她不由得抱怨起自己母亲来,“会不会是我母亲多想了?” 采露摇摇头表示不知,她的小脸儿也同样冻得煞白。 正当她们主仆三人绕着花园漫无目的地走着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座挂着经幡的凉亭。 凉亭之中,有一位身着月白色银丝暗花图暗纹长袍的公子,正举着酒杯对月品茗。 采露轻轻地扯了扯谢芸的衣袖,冲着凉亭努了努嘴:“姑娘!” 谢芸扶了一把发髻上插着的玉钗,整了整衣衫,挂着一丝浅笑,缓步绕到了凉亭的台阶下,口中盈盈道: “都说山中多有瘴气,可我却觉着今夜月色甚美。” 采露接口道:“还是姑娘您有高见,我们来了山中数日,都不曾领略过这山中美景呢!” 两人对着月色一顿猛夸,又说起了林间鸟兽的有趣,足足半炷香的时间,谢芸才似乎刚刚看见凉亭之中坐着一人,惊讶道: “咦?亭中坐着的人是谁?默不吭声怪吓人。” 说着还捏着帕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亭中之人轻笑出声:“这位姑娘,我先来,你后到。你和你的婢女热烈讨论,扰了本公子清雅不说,反而怪罪起我来,这是何道理?” 谢芸这才大胆地将目光落在凉亭里坐着的人的脸上,待看清了来人的长相后,心中一喜。 这位正是时常跟在荣国公世子身边,颇得荣国公老太君尊敬的两位“贵人”之一的公子哥儿! 那人言语之中带着嘲讽,谢芸倒没有计较,反而拎起裙摆带着两个婢女缓步走上了台阶。 “公子好雅兴,竟然在此独自对月饮酒,偷闲浮生好不恣意。” 谢芸的脸上带着浅笑,嘴角恰好挂着的一对梨涡甚是甜美,美目含情,眸含秋水地望着亭中之人。 宝珠公主难得能出一趟宫门,正一个人惬意地待在凉亭中喝着酒赏着月,突然就有位姑娘带着婢女闯进了她的地盘。 原本以为那位姑娘说完几句感叹之后,就能离开凉亭,还她一片清静之地。 可万万没想到,这姑娘不但赖着不走,竟然还自顾自地走进了凉亭,同她搭起话来。 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的宝珠公主,见惯了妃嫔们争宠的手段,当即就明白了这位姑娘的别有用心。 她这便是冲着能入了“贵人”眼,这才大着胆子精心装扮着来勾人的! 况且,此时的他已经认出了这位姑娘,便是那日在禅会上被她呛声的谢芸。 被扰了清静的她,心中便生出了捉弄人的心思。 宝珠公主清了清嗓子,带着些朦胧醉意,站起身施礼道: “姑娘有礼,睡不着罢了,反倒是夜深露重,姑娘为何会行至此处?” 谢芸眼见有戏,不慌不忙答道: “大约是同公子一般,只因心中思念着家中亲人,睡不着这才出来走走。” 她遣散了采露采雪回到台阶下守着,自己则袅袅几步走到石桌前,皱眉轻轻吸了吸鼻子,蹙眉道: “公子,你这是……佛门清净之地,你怎可在此地饮酒?也不怕佛祖怪罪?” 宝珠公主倏然一笑,爽快道:“只要心中有佛祖,便足够虔诚,不必据此小节。” 第80章 谢芸口中重复了几遍“只要心中有佛”,点着头赞许道: “公子睿智,小女子佩服。” 她目光莹莹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公子,仿佛当真是被他所吸引一般,投射出强烈的钦佩之意。 宝珠公主内心觉得好笑,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同她继续聊着: “姑娘适才说,只因思念家中亲人,不知姑娘为何身处隆山寺,又为何同家中亲人分离呢?” 谢芸神色一黯,声音带着忧郁道: “祖母年事已高,住在伯父家中由伯父和堂姐照料,但我父亲不放心祖母,便催促着我和母亲来京城侍奉祖母。” “堂姐听说隆山寺举办禅会,能遇到……能受中惠大师的熏陶,便央求祖母她老人家带着我们一同来到这隆山寺。” 谢芸欲盖弥彰,把谢荼描述成一个一心为了接触勋贵人家的,极具野心的女子。 可她从兖州来,根本不知道,以谢荼早些年的身份,便是进宫吃宴席都是可以的,她也根本无须巴结勋贵门户。 因为她本身就是高门贵女。 宝珠公主幼时便在宫里见过谢荼,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小姑娘正在胡编乱造。 她顺手斟了一杯酒递给谢芸,宽慰道: “此乃我亲手酿造的果酒,从不醉人,恰好适合姑娘此情此景。” 说着便仰头饮尽一杯,还倒过酒杯示意她杯中酒已经喝完。 谢芸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喝下杯中酒。 那酒水入喉呛辣,根本不似她在闺中喝过的普通果酒,酒味直冲脑子,令她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公子这酒……好生特别。” 宝珠见她喝完了一杯酒,甚是得意:“自然是特别的。” 这可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御酿,酒香浓郁后劲十足,平日里她根本喝不到。 谢芸这种没喝过酒的小姑娘,一杯倒的结果。 果不其然,谢芸还没聊两句,就觉得自己两颊如火,面前的人儿都开始有重影了。 “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呢。”谢芸极力控制着自己。 宝珠公主慢慢靠近她,伸手握住了谢芸的纤纤细手,轻轻一扯,就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中。 “姑娘,你醉了。” 第45章 解救 谢芸软手软脚,整个人彻底瘫软地趴在他的身上,挣扎了几下都没能起得来。 她从没想过一杯酒竟然如此强劲,勉力让自己清醒着:“公子,公子放手!” 此时的她浑身滚烫,说话声也如同嘤咛般好似勾人。 可实际上她慌得不得了,手心都沁出了一层汗来。 虽然她是抱着目的来的,可她也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清白。 好在面前的人并没有对她动手动脚。 宝珠公主松开双臂,身子往后仰着,避开谢芸靠过来的触碰,扯出笑意道:“姑娘多虑了,本公子可不曾搂抱着你。” 谢芸大窘,他这是在说是她自己不知羞耻、投怀送抱。 凉亭台阶之下守着的采露采雪二人,自然是看见了自家姑娘跌坐在那位贵公子的怀中。 可她们不敢上前帮忙。 以谢芸的脾气,若是她们贸然坏了她的好事,等着她们的,只能是板子。 就这样,谢芸起不来身,宝珠公主也不扶着她,谢芸软着身子,头脑晕眩,越滑越低,已经彻底埋在了宝珠公主的臂弯里。 她心里着急不已,若此时有人经过,看见他们两人的模样,她即便是浑身都是嘴都说不清了。 以她的计划,她只是想以美貌和谈吐吸引贵人的注意力,待贵人记住 了她之后,每日相约着谈心散步。 纵然是王氏多番暗示,她仍是不敢丢掉礼义廉耻,做出勾引人的行径。 再三权衡之下,她只得轻声开口:“公子赎罪,小女不胜酒力,还请公子帮扶一把,将我扶在一旁的石凳上去。” 宝珠公主顺从地扶了一把谢芸的细软腰肢,轻轻地在她的软肉上掐了一把。 酥麻感瞬间遍布全身,谢芸不禁呻吟出口。 “公子,别……” 话音未落,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将她从贵人的怀中解救了出来。 几番旋转后,谢芸的眼睛定格在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 “这位公子,你怎么能在佛门清净之地做出此等欺辱女人的事情呢?” 来人虚拥着谢芸,斜入鬓角的剑眉微蹙着,面若寒霜地呵斥着面前的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 来人身着一身靛蓝色锦缎直缀,腰间挂着一串成色上好的羊脂玉挂坠,看着身份不俗,正直良善,一下子就吸引了谢芸的注意。 “多谢公子相救。”谢芸歪歪斜斜地靠在他的身上,柔弱无骨泪花盈盈。 “姑娘没事吧?”男人一副怜惜模样。 宝珠公主被这先后冒出来的两人彻底给弄没了兴致。 “我好端端地坐在凉亭之中赏月,这位姑娘不请自来,扰了我的雅兴还喝了我的酒。” “没想到,这位姑娘酒力太弱,尝了我的佳酿醉了酒,歪靠在我的身上,她请求我把她搀扶起身,我也仅是伸手帮了一把,你们可别讹上我。” 她面不改色,丝毫不认刚刚揩油的动作。 谢芸心中有鬼,自然不敢承认刚刚深夜前来是抱着目的的。 她双眸朦胧着湿意,带着歉意道:“公子见谅,小女子的确是没有想到所谓‘果酒’竟然也有如此后劲。” 第81章 宝珠公主看着她紧贴在男人身侧,怯怯地看着自己,心中冷哼,再无戏弄之意。 “姑娘心急了些。” 她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瞥了一眼谢芸,拎着酒壶便离开了凉亭。 等到锦衣公子走远,谢芸才强撑着遵照礼仪直起身子,冲着男人虚行了一礼道: “多谢公子相救。” “小女子夜半被月色吸引,带着婢女行至花园,只看见那位公子醉伏在石桌上,便好心上前查看。” “不承想竟然差点儿被他欺负了去。” 谢芸伤心欲泣,扯着帕子按了按自己的眼角:“他竟然还污蔑我……污蔑我……” 她的神色黯然,眼圈儿通红,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游乾本是心中藏着太多事,晚上又贪嘴多吃了一碗素粥,这才难以入眠逛起了后花园。 没承想,竟然在园中遇到了一对年轻男女在凉亭中相会的隐秘之事。 他认得凉亭之中坐着锦衣公子,是时常跟在荣国公世子身边的,而那女子,似乎是谢相家的姑娘。 他不齿于他们二人深夜相会,打算绕过凉亭继续散步之时。 突然听见谢姑娘猫儿似的求救声溢出了嗓子。 他登时便明白了凉亭之内的事情——那锦衣公子正欲对谢姑娘行不轨之事。 勇气以及旁的一些复杂情绪瞬间冲上了他的脑子。 他不顾凉亭下守着的婢女的阻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凉亭,等他缓过神来时,他已经伸手从那位锦衣公子的身上拉开了谢家姑娘。 之后的事情,便是他小心地觑着锦衣公子没有发怒的脸色,将谢家姑娘“解救”了出来。 并且还承了她的人情。 谢家姑娘乏力地微微靠在他的身边,他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不知道为何,谢家姑娘微红的面颊以及张张合合软糯的嘴唇,在月色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娇媚。 可能因为说话吃力的缘故,谢家姑娘微微喘着气,连带着空气中都有了一丝果香。 游乾看向谢姑娘的眼神便不自觉地带了些儒慕之意。 这几日,谢芸的注意力都在几位贵公子的身上,根本就不曾注意面前的男人就是那一日禅会上,被中惠大师引进来的科考举子之一。 她只觉得面前的男人面生,可衣着不俗,举止谈吐又不凡,她有些拿捏不准此人的身份。 可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足令她红了脸。 她连忙唤来采露采雪扶稳了自己,这才盈盈再次道谢:“不知公子名讳,小女子不胜感激。” 她是在打听对方的身份。 游乾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想到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又想到了谢相在朝中的影响力,鬼使神差之中,他回答道: “鄙人住在英国公府上。” ———— 二人道别后,谢芸缓了好一阵才起身回逐风院。 采露抿着唇角走在前面提着纸灯笼,采雪却扶着谢芸凑到跟前儿不解道: “姑娘险些被那浪荡子欺负了去,也不曾见到其他贵人,为何看起来还是这般高兴?” 谢芸双腿还如在云中踏着,可心情却的确如采雪窥见的一般雀跃。 她高兴的不是那浪荡子没有得逞,而是另有缘由。 “你可知,英国公是何人?” 谢芸贝齿轻启,露着一丝浅笑问采雪。 采雪是她从兖州带来的婢女,大字不识一个,自然是不懂得英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英国公府虽是世袭勋贵,可架不住有个出色的子孙。 上一代的英国公是个手握长枪上阵杀敌的将才。 也凭着他手中的那支长枪,保了英国公又百余年的兴隆不衰。 只是,谢老夫人在给她说京城中勋贵人家秘事之时,曾提到过。 这位英国公早年因为上阵杀敌受了伤,不曾留有子嗣。 因此,英国公夫人便从旁嗣宗亲之中选了一位幼童作为嗣子。 等英国公夫妇俩先去,英国公偌大的家业便有那位嗣子继承。 那位嗣子如今的年岁,便与今日所见的公子相当。 适才那位公子不曾直言自己的名讳,仅仅说自己住在英国公的府上,更加让她确定对方的身份。 在旁人眼中,那位嗣子继承英国公的家产,是祖坟冒了青烟,天上掉了馅饼。 可在那位嗣子的眼中,自己离开亲生父母,肩挑英国公府下一个百年的兴隆,难免会心生怯意。 因此,他的确有可能会对不相熟之人隐瞒自己的身份。 可谢芸记得适才他看着自己痴醉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禅会还有几日,她不信,自己就拿不下他。 等她嫁入英国公府,成了英国公夫人,谢荼那丫头,还不是得好好地来给自己请安!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谢芸面露异色,却不明言,只告诉采雪今日之行有所收获。 采雪不明所以,只觉得替自家小姐高兴。 等三人回到逐风院时,守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李妈妈捏着帕子冲到了她的跟前儿: “李妈妈回来了?怎的如此焦急?莫不是姐姐那头出了什么岔子?” 她想到母亲可能是堵着谢荼不好出门,却又不能当着顾家人的面发脾气,就觉得快慰。 第82章 李妈妈压低了嗓音,凑到谢芸的耳朵边小声道: “并非荼姑娘那头有什么不妥,是夫人她有些不好!” 谢芸一惊,手中的帕子便落到了地上。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星光渐渐黯淡。 隆山寺后山中,谢荼被人轻轻摇醒。 “嗯?” 谢荼揉了揉眼睛,努力适应了好些时候,才看清眼前人。 姜鹤轻咳一声道:“寺中你婶娘那边忙得已然顾不上你,我这会儿便送你们回夜阑院。” 谢荼愣着神,睡了一夜的嗓子有些干哑: “婶娘怎么了?” 姜鹤只道:“你回去便知,动作快些,要在寺中小沙弥出早课前回去。” 陈全那头已经叫醒了顾茹娘主仆俩,姜鹤则隔着衣袖搀扶起她。 谢荼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姜鹤身上仅着的内衫全都皱皱巴巴,突然开口问道: “你昨晚守了我们一夜?” 第46章 回寺 谢荼问出那句话时,便已经察觉到不妥。 可话已说出口,断没有收回的办法。 她连忙再去看姜鹤的表情,只见他紧紧抿着嘴唇,两颊飞上一团红晕,垂首不语的模样,更是觉得自己失言了。 她只得转移话题开始替自己找补: “深夜到此,并未看见此处是何模样,眼下天光初亮才看清,竟然别是一番景致。” 林间鸟雀嬉戏追逐,野花零星散落在草地中,红橙黄色都有,深吸一口气,满鼻腔的清新草香以及花香的气息。 天空被分割成极具清晰的两块,演绎着白昼黑夜的交替。 谢荼虽然不知道现在时辰几何,却也不曾亲眼见过这个时刻的天空,瞬间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高耸入云的大树,清澈见底的溪流,似乎此刻的心都清爽松快了起来。 时辰不早了,陈全在前面带路,顾茹娘被桃心搀扶着走在中间,落在后头的便是谢荼和姜鹤。 姜鹤从适才谢荼问出那句话开始,便再未出声,不知再想些什么。 可谢荼昨晚被他所救,承了他这样大的恩情,自然是不能让“恩公”恼着回去。 她只得找些旁的话题试图让姜鹤忘记自己刚才的莽撞。 “郡主娘娘的身子可好?”关心你家长辈应当不会失礼吧? “尚可,大夫说若照此下去,还能再活两年。”姜鹤没和她客气,照实说了长宁郡主的病情。 “……” “定远将军和姜大公子在边关镇守,风飧露宿,着实辛苦。”那问候你在外辛苦的父兄总不会出错吧? “不知,我去信寻大哥商议府中事,可信件石沉大海,大哥音信全无。”姜鹤同样照实说了自己的困苦。 “……” “听说姜小公子如今的上峰的夫人同郡主娘娘是手帕交,说不准公子在仕途上能一帆风顺呢?”那只能岔开话题问问最近当值如何了。 姜鹤的态度依旧不咸不淡:“不算太好,我有好一阵子不曾去当值了,应当已经告状到母亲那儿去了。” “……” 谢荼长叹一口气,她知道姜鹤到底在别扭什么。 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等着前面的三人再走远了些,才转过身来望着姜鹤。 “今早我只是诧异你竟然守了我们一夜,并不是嘲笑你。” 姜小公子可是名满京城的纨绔子弟,从未主动追着哪位女子身后大献殷勤,他本也不必如此。 “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只是……”谢荼仔细想了想措辞,“只是不习惯而已。” 人生地不熟的后山中,被一个不算太熟悉的人叫醒,外袍被自己卷在怀里,身上穿着的衣服皱皱巴巴。 那么冷的天气,他肯定不可能仅着单衣睡过去。 陈全不知何时找过来的,林中只有她们四人,三个人是睡熟了的弱女子。 他守着她们,倒也很正常。 她知道姜鹤对她的意思,上一世她死在狱中,最后见到的人也是匆匆赶来的他。 可这一世,姜鹤并未言明,她也想糊里糊涂地这么过去。 姜鹤的双耳不知不觉地攀爬上了一层薄粉。 他在谢荼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歉意,以及,闪躲。 他向来自信的心中,竟然有了一丝挫败感。 于是,他同样放慢了脚步,看着谢荼,郑重而又认真地说: “我以为,我的意思已经很直白,却没想到谢姑娘仍要狐疑地问这一句。” 谢荼下意识地蹙眉,直觉姜鹤要说些什么。 不料,姜鹤的话头却转了个弯,继续道:“等母亲病好之后吧。” 等长宁郡主病好之后?病好之后要干什么? 谢荼觉得答案呼之欲出,可她不敢深想,胡乱地点了点头。 话说到此,姜鹤压抑住将要脱口而出的冲动,提到了那晚醉酒问的话题。 “姑娘曾说,若是被人逼入死胡同,与其挣扎寻找出路,不如回头与那歹人一搏,打他个措手不及,总比一步步困死在里面来得强。” 谢荼回想起那晚醉酒夜闯她房间的姜鹤,双颊绯红,磕磕巴巴道: “是,是这样,怎么了?” 姜鹤微微叹息:“总觉得我离迈出这一步将要不远了。” 谢荼猛然醒神,她想起姜家即将发生的一遭遭乱事,想起不久之后将出现在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谈资中的可怜人,忍不住道: 第83章 “若是,若是当真如此,那还是要适当反抗一下的。” 姜鹤眉目似乎舒展了一瞬,却又拧紧,好似心中压着千百斤重担一般。 眼瞅着隆山寺小角门就在前方,谢荼用最快速的语速匆匆说了一句: “若你哥哥回了京城,千万记得让你母亲紧紧捏住了他的婚事。” 谢荼拎起裙角,小跑着追上了顾茹娘主仆二人。 姜鹤皱眉,瞬时想到了什么,面色便沉了下来。 逐风院人影绰绰,人声鼎沸,人仰马翻,可夜阑院却从上到下静悄悄的。 谢荼和顾茹娘赶在卯时起床惯例前悄悄地潜入了夜阑院,恰好撞见顾夫人披着外衣散着头发在顾茹娘的厢房里来回焦急地走着。 见到她们二人好端端地回到院中,顾家夫人搂着她们大哭了一场。 等冯妈妈好不容易以“隔墙有耳”为由劝住了三人后,顾夫人又急急地问起了她们二人被掳走的细节。 包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二人身上的服饰,没多没少,的确没有受到欺负。 怕顾夫人担心,谢荼没有细说和歹徒背后之人赵温的牵扯,只说了歹徒和那孙术之间的勾当。 待说到孙术的贪婪时,顾夫人脸色骤变,紧紧抓着谢荼的手追问道: “那,那个孙术现在人在何方?他可认出你们二人的身份?” 谢荼虽然已经猜到了顾家对于女子名节看重的恐怖程度,却也仍不敢相信,只宽慰道: “姨母放心,那孙术必不能再上门要挟了。” 她不太想把姜鹤牵扯进来。 可顾夫人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捏着顾茹娘的手便又垂下泪来: “都怪我,怪我非要来这隆山寺听禅会。这孙术若是个混不吝呢,只肖在外人面前透露一两句,我苦命的茹儿下半辈子可就没有指望了!” 顾茹娘搂着母亲也跟着默默垂泪。 谢荼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姜鹤的名讳,她也不该让谢荼为难。 谢荼头皮一紧,只得道:“姨母放心,那孙术如今口不能言手不能抬,已然是个废人,更加不会对外人说出任何一个字来。” 顾夫人面露疑惑望着她,谢荼干笑着出声:“是我,我随身带着药物,在孙术露出真面目逼紧茹姐姐的时候,就冲他撒了下去。” “我头一回使,不知道轻重,只怕,只怕……” 顾夫人面上一喜,追问道:“那,那孙术此人现在在何处?” 谢荼想着姜鹤做事似乎还算靠谱,此时应当已经将那混蛋安置妥当了,便道: “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了,姨母放心,顾大人,顾大人决计不会知道的。” 顾夫人拉着她的手连连道谢,也不再遮掩顾家事: “你是个好孩子,茹娘有你这个闺中密友,是她的福气。” “她父亲虽然疼她,可脾性素来迂腐,若是今日之事被她父亲知晓,她定是会被直接嫁给那孙术封口。” 她知道谢荼不能理解,却也不想让她理解,不再解释,只一个劲儿地感谢。 三人说了一会子话,顾茹娘就面露疲乏。 谢荼忙说了昨夜茹娘发热的事情,顾茹娘这才喊了冯妈妈派人去下山请大夫。 “就说两位姑娘昨晚胡闹着凉了,其他的切不可多言!” 顾夫人神色肃然,冯妈妈知道轻重,亲自去办了这事。 等她等着两人洗了澡换了身衣裳重新躺 在床上后,她才提起了昨夜王氏上门闹事的事情。 “我知道你烦你那位婶娘,恰好你们二人不知所踪,我便也没给她好脸色。” 顾夫人一五一十地把昨夜的经过告诉了谢荼。 “那吓人的主意虽不是我出,可确实管用,不但能让那王氏不在我院中滋扰,还能免去你的罪责,只是有些损德而已,我今日便要去给主持赔罪。” 顾夫人捂着帕子说了解决的办法。 这下轮到谢荼好奇了。 “哦?姨母这主意是身边哪位姐姐出的?可要好好嘉奖一番呢!” 顾夫人面色怪异地看了看她,刚要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便见一道人影飞速扑了过来,跪在了床榻前: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是吟心,是哭得泪流满面的吟心。 谢荼皱眉,略带嫌弃的表情看她:“快去洗洗,你姑娘我好端端地在这儿呢,你这都哭成什么样子了!” 顾夫人看着吟心激动的神情,也跟着再次红了眼圈儿。 她摸了摸已经睡熟了的女儿的脸颊,小声道:“你好生歇息,若有什么疑惑,你就问吟心便是。” “至于王氏那头,等你睡醒了再说,左不过你祖母要说你两句怠慢了她们母女,但这回我可要好好问候问候她老人家,为何要纵了儿媳孙女在我的院子里撒野!” 顾夫人的话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等吟心净了面来回话的时候,谢荼都快要睡着了。 吟心抓紧,着重讲了姑娘失踪后的事情。 等她说到,她被姜鹤叫到跟前问话,再到她被姜鹤支着来稳定顾夫人的心时,谢荼惊到了。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吟心,问道: “你是说,那个‘吓人’的主意,是姜鹤那厮给姨母出的?” 第47章 叫嚣 谢荼的疑问得到了吟心肯定的回答。 第84章 素来稳重的她自然是不能理解如此跳脱于常理的行径。 但,如果对方是姜鹤,那却是不足为奇。 她都能想象到王氏被吓得屁滚尿流、面若金纸的模样。 吟心知晓姑娘心中畅快,却担心她在外没有休息好,拿了只牛角篦子一寸寸将她黑绸缎般的头发按摩着。 纵然是谢荼仍然清醒激动,却很快被她舒适的按摩手法按得昏昏沉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入梦前,谢荼的脑袋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为何王氏会如此惧怕杜一南的鬼魂?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荼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趴在罗汉床边守着她的是典心。 她挣扎着坐起来,先是查看了一番顾茹娘的状态。 顾茹娘吃了冯妈妈抓回来的药,发了汗睡得格外深沉。 为了避免惊动他,谢荼便起身披了件外衫往外间的暖榻上走去。 随着她的动作,典心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看见跟前床铺上一片空空,好不容易回来的姑娘不见了踪影,典心眼圈儿一红,就要扯着嗓子哭出来。 “吟心,进来!” 谢荼扬声叫了守在屋子门口的吟心,也正是这声叫唤,阻止了准备嚎啕大哭的典心。 典心连忙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向谢荼: “姑娘,姑娘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典心嗓音懦懦,带着哭腔。 谢荼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笑骂道: “你姑娘我自有吉祥,必当逢凶化吉,你可念着点儿好吧!快把眼泪擦了,等下吟心看见,可要训斥你了。” 典心猛地点了点头,忙用帕子印干了泪痕。 不多时,吟心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眼睛红红的典心,没有吭声。 跟着打开门涌进来的,是院中尖锐的叫骂声: “顾夫人,这是我谢府的家事,你拦在老身的面前,是不是要过问我谢府里管教之事?” 谢荼蹙眉,她听出来了,这粗犷无礼的嗓音,正是她的祖母,谢老夫人的声音。 吟心黑着一张脸关上房门,垂着头走到她的跟前。 “姑娘……” 吟心还未说完,屋外又响起了顾夫人温柔的嗓音: “谢老夫人恕罪,不知谢老夫人大清早光临我夜阑院,纵容仆妇在我院中左突右冲翻箱倒柜,不知有何指教?” 谢荼一愣,她的这位好祖母,竟然嚣张跋扈到,带着仆妇在隆山寺的众目睽睽之下,冲到顾夫人的院子中撒野吗? 只听谢老夫人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 “我自要管教我家孙女,是她借着手段惊吓了她的三婶娘,我这是要带她回去好生管教,给她三婶娘赔礼道歉的,这难道也需要同顾夫人报备吗?” 顾夫人却一步不退: “谢老夫人此言差矣,你家荼丫头昨晚好端端地同我家茹娘住在一处,两个小姑娘嬉嬉闹闹玩了大半夜,清早天快亮才睡下,眼下只怕还没醒。” “您说荼丫头带着人惊吓了谢三夫人,这可从何说起?只怕其中定是有误会。” “我这个做姨母和母亲的心疼孩子,有什么话,老夫人不如等着两个孩子醒来再说?” 谢荼和顾茹娘安然无恙地回来后,顾夫人的心就定了下来。 她如今像是护崽的母鸡一般,挡在两人的前面,试图彻彻底底挡掉谢老夫人的质问。 顾夫人的话音刚落,一道矫揉造作的女声便在园中响起。 正是谢荼那位娇媚柔弱的堂妹谢芸。 “顾夫人见谅,我母亲眼下还昏迷不醒,昏迷之中,家中数名奴婢具亲耳听见母亲高呼荼姐姐的名讳,想必是母亲晕倒前,荼姐姐就在跟前。” “我身为子女,面对母亲的病情手足无措,只能求了顾夫人,叫了我家荼姐姐出来,也好叫我问一问她,我母亲晕倒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荼的面上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也是,谢老夫人素来自持端庄,断然不会做出有损她名声的事情。 可若是谢芸在一旁煽风点火,撺掇着谢老夫人替她们母女俩出头来,那可就不一样了。 “姑娘,昨夜谢三夫人上门来寻姑娘您的时候,芸姑娘并未跟在她的身边。” “有小丫头说,芸姑娘带着采露采雪深更半夜地出现在后花园中。” “不多时,荣国公世子身边的一位公子从后花园中走了出来。” 谢荼听闻此言,忽然想到了什么,犹如茅塞顿开。 她拍了拍吟心的肩头,冲她招了招手,招过她耳语了一阵。 之后,弄清楚谢荼意思的吟心推开门,沿着墙根往夜阑院外走去。 屋外的争执声还在持续着。 眼看动静越来越大,谢老夫人和谢芸二人好似不看到她就誓不罢休一般,不依不饶。 谢荼回去替仍然熟睡的顾茹娘掖了掖被角,叫来了眼巴巴望着她,指望着能分点儿差事的典心。 “典心,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来完成。” 典心眨了眨一双大眼睛,听着自家姑娘继续吩咐道:“你帮我梳个发髻。” 不多时,吟心捧着一摞衣裙推开门走了进来。 “姑娘,幸不辱命,奴婢问冯妈妈借来了差不多款式的衣裙。” 第85章 此时的谢荼已经梳好了云顶髻,头上簪着两串南珠制成的珠花,素净文雅。 在吟心和典心的帮助下,谢荼换上了一身芥子色滚边平织菱锦云纹褙子,下着一条软银青罗素面百褶裙。 收拾妥当后,吟心给谢荼披了一件草绿色八团喜纹妆花缎披风,将里面的衣服遮了 个严实,扶着她走到了厢房门口。 院子里的谢芸还在数落着谢荼的不是: “顾夫人不知,荼姐姐在府中养尊处优惯了,从不顾及我和母亲的颜面,对待我们院中之事从不耐烦。” “若不是这次祖母做主,强压着荼姐姐带着我们一同出门,恐怕我和母亲都没有机会来参加这次禅会呢!” “荼姐姐定是不满我和母亲占着谢府中的吃穿用度,这才利用昨夜我母亲只身来探望她的机会,对她又恐又吓,这才吓得我母亲不省人事到现在!” 如果站在谢芸的立场上,谢荼此时恐怕要“啪啪”给她鼓起掌了。 这说一茬倒打一耙子的本事,纵观全京城的姑娘,也就只有她谢芸有了。 谢荼推开门,刚想出声,却听顾夫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将谢芸的话堵了回去: “芸姑娘此言差矣。谢府是荼丫头的家,她管着谢府的中馈,自然是要掌握你和你母亲在谢府中的吃穿用度。” “至于出门参加禅会。” 顾夫人说到这里,摸出帕子轻笑了声,继续道:“不知你们可知道隆山寺是个什么地方?” “身为我大梁国寺,隆山寺禅会历年来接待的,都是勋贵人家或有官职在身的人家,即便是有科考功名在身的举子,进这隆山寺中也是得了陛下的首肯的。” “我竟不知,芸姑娘家中的父兄官至几品,可有特令?” “你说荼丫头故意针对你们,不想带你们来参加禅会,我却道她能带着你们进隆山寺的大门,已经是对你们的恩惠了。” 谢芸出身兖州,根本不了解隆山寺禅会的内幕。 她只当是谢荼的一再推脱,是针对他们母女。 可她没想到,谢荼才是懒得同她们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芸震惊不已,一脸茫然地转过头去看谢老夫人。 只看见谢老夫人一脸晦暗,双目强压着怒火,却没有出声反驳。 看来是真的,她们母女俩没有资格参加禅会,是谢老夫人硬逼着谢荼带着她们。 谢芸的嘴唇动了动,可是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能再说出来。 谢荼红了眼圈儿。 顾夫人一个外人,尚且能挺在前面帮着她维护她,可谢老夫人身为她的亲祖母,却只知道趴在她的身上吸血吃肉。 为避免她们再起冲突,谢荼加重了步伐,走进了院中: “祖母,姨母,芸妹妹,这大清早的,都站在院中干什么?” “这山中春日里的清晨可不比家中,切勿着了凉生了病才是!” 她裹着草绿色八团喜纹妆花缎披风,盈盈站在廊下,笑意绵绵地看着众人。 谢荼心情舒畅,整个人也显得精神许多,尤其是在草绿色披风的衬托下,一张俏脸更是柔美,肌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反观一夜未眠的谢芸,则眼下青黑,神色憔悴,就连发髻都乱了不少,更是衬托得像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谢芸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艳羡,随即便被浓郁的嫉妒之色所掩盖。 而谢老夫人却看着站在廊下的谢荼,心中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这荼丫头,好像越来越像杜一南那个贱人了! “荼姐姐出来得正好!”谢芸蓦地红了一双眼睛,带着哭腔冲着谢荼喊道,“昨夜母亲来看姐姐,可不知怎么了,母亲被吓得病倒了,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姐姐,你究竟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谢荼瞥了一眼吟心的方向,对方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她淡然一笑,“哦”了一声: “婶娘病倒了?大夫怎么说?” 谢芸一顿,再次茫然地看向了谢老夫人。 因为病得蹊跷,况且王氏便溺了满身,谢老夫人嫌弃丢人根本没有去请大夫,只叫小丫头一直掐她的人中,灌凉茶试图唤醒她。 谢荼“扑哧”一笑: “大夫都没请,看来婶娘病得并不如妹妹描述得那般严重呐!” “既然如此,那我便跟着一道去看一看婶娘吧!” 第48章 癔症 谢荼如此主动开口提出要去探望王氏,倒让谢芸有些猝不及防。 见她呆愣在原地,谢荼轻笑出声:“妹妹不是一直叫嚣着让我去给三婶娘赔礼道歉吗?怎么还不走?” “是啊,闲来无事,我也跟着一同去问候一番。”顾夫人温柔地拍了拍走到身边的谢荼道。 院子中的一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谢芸,倒叫谢芸面露窘色。 她轻咬着下唇,不说带路,也不说不带路,双方僵持在院中。 “怎么?不敢吗?”谢荼面露讥讽,口中说的话也一点不留情面,“还是说,在妹妹看来,我应该正躲在阴暗的角落中默默垂泪,希望你们母女二人能放过我?” 谢芸咬牙,她根本没想到谢荼竟然毫不惧怕,直直闯进她的邀约中。 难道,母亲当真不是她谢荼所害? 可眼下,她母亲的状态,实在是不宜被这么多人看见。 第86章 “妹妹,是怕了吗?怕你们母女故意往我身上泼的脏水被当众戳穿吗?” 谢荼开始使用激将法:“三婶娘恐怕根本没有事情吧?” “……那便随我来吧!”谢芸跺了跺脚,转身去扶了谢老夫人。 在谢芸的引路下,谢荼携顾夫人的手跨进了逐风院的大门。 王氏厢房门口,守着的小丫头一脸惊慌:“夫人还未醒,大夫去请了吗?再不请来,我怕……” 年长一些的婆子妈虎着一张脸训斥道:“做好你分内事就行,主人家的事情,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皮痒了不成?” 待谢芸走到跟前,守着厢房的婆子才发现人群来了,慌忙跪倒在地问安。 谢荼心中发笑:这帮人只怕是真的慌了神,就连通报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了。 那小丫头是王氏从兖州带来服侍的人,见到谢芸回来,忍不住激动道: “姑娘快去看看,夫人真的不好了,一直在说胡话!” 谢芸及时截住她的话头:“是不是仍然一直在叫着荼姐姐的名字?这可如何是好啊!” 小丫头怔忡,抬头望向跟在后面的谢荼和顾夫人。 跟在谢荼身边的典心和吟心二人面色沉静,眼神冰冷,吓得小丫头缩回了脑袋。 谢荼目不斜视,缓步跟着谢芸走进了里屋。 大约是不通风的缘故,屋子里沉闷的气息夹杂着一些怪异的味道,就算是点了浓郁的熏香,也遮盖不掉。 谢荼抽出帕子捂住了口鼻,瓮声瓮气道: “这屋子里的味道着实难闻,也不怪妹妹太年轻,不会照顾人。” 谢芸一口气哽在胸口,还是谢老夫人率先指使起婢女来: “窗户关得这般严实,是打算将我们一众人全部闷死吗?” 跪在地上的小丫头这才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开窗户的开窗户,撩帘子的撩帘子。 在这般嘈杂声中,卧躺在罗汉床上的王氏仍然一动不动。 “母亲,母亲,你别怕,女儿这就帮你讨回公道!”谢芸低声轻泣道。 谢荼抬手轻轻解开领间的细绳,脱下罩在身上的披风递给吟心,露出里头的那件芥子色滚边平织菱锦云纹褙子来。 谢老夫人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皱眉。 实在是,太像了。 谢荼用余光瞥了一眼谢老夫人,又往前站了一步,直接走到了王氏的床前。 “妹妹,婶娘这个模样,还是寻个大夫来看看吧。” 她细声细语耐心解释道:“只有等把婶娘救醒,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谢芸抬眼,望了望不远处已经坐下的谢老夫人。 请不请大夫,最终还是要由谢老夫人决定,毕竟这事的确丢脸。 “祖母……”众人的目光都被哭哭啼啼的谢芸给吸引了去。 趁着谢芸转头的工夫,谢芸伸手掐了一把王氏的人中,将早早藏在指尖沾了药粉的银针戳在了她的鼻尖下,又迅速缩回了手。 那药粉是适 才吟心从姜鹤处要来的。 姜鹤身上有能让人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的药粉,那么有能让人快速清醒过来的药粉也不足为奇。 果不其然,只听“嘤咛”一声,躺在罗汉床上的王氏悠悠转醒。 谢荼激动大叫:“婶娘,你醒啦?” 刚刚围在谢老夫人身边等着拿主意的众人“轰”的一下全都挤到了床榻边,倒把谢荼挤到了最后头去。 她只能站在床尾,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们。 谢芸尤其激动,她歪坐在床榻边,双眼含泪连声问候:“母亲,母亲您醒了,还好吗?” 王氏昏迷了许久,正是虚弱的时候,眼前又莫名围了一圈人,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 她又没有力气,只能点了点头。 谢芸高兴极了,扬声吩咐道:“快,去把灶上温着的羹汤拿来,给母亲润润喉!” 守在床尾的小丫头应声而去,登时便将遮挡了半个身躯的谢荼露了出来。 原本好好的王氏突然瞪大了双眼,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腕,指着床尾,惊恐道: “那……那……” 她嗓音干涩,说不出话来,谢芸不明所以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只有谢荼一脸无辜地站在那儿。 “母亲,你是在指认是荼姐姐害了你吗?” 谢芸抓紧一切时机攀咬谢荼。 王氏呼吸急促,急不可耐地想表达自己:“杜……杜……” 谢老夫人被童妈妈扶了站起身来:“不是醒了吗?怎么了又?” 谢荼抬手扶了一把发间的南珠珠串,抿嘴一笑,依旧没有吭声。 还没等谢芸引着王氏说出指认的话来,王氏在挣扎中终于爆发出来: “杜一南!” 随着这个名字的吐露,谢老夫人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谢荼今日的装扮,实在是和谢愉恩书房中挂着的那副杜一南的画像一模一样。 莫不是…… “你……” 但她还没来得及阻止,紧接着王氏又说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来: “跟我没有关系!都是她……” “老三媳妇!” 谢老夫人推倒手边的茶盏,“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也正是这一声,终于将王氏要说的话打断。 “荼丫头,还不快去派人请个大夫来,你三婶娘已经糊涂了。” 第87章 谢老夫人望着一脸冷笑的谢荼,命令道。 谢荼见自己的目的终于达到,这才离开了床尾,重新站到人群之中: “已经派人去请了,片刻就到。” “祖母,您怎么不让婶娘把话说完?” 被吓得一个激灵的谢芸,抚了抚“砰砰”直跳的胸口,望着一脸淡然的谢荼,又瞥见一脸铁青的谢老夫人,心中升起一大团疑云。 “是啊,谢三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指着咱们荼姑娘叫谢相夫人的名讳?” 立在一旁看清全部的顾夫人适时出声。 谢老夫人额角青筋直跳,她当然明白了,今日之事必定是谢荼故意为之。 可她究竟为何要装扮成杜一南的模样,站在床尾吓唬刚刚醒过来的王氏呢? 难不成,她知道了些什么? “都不认人了,还能说些什么好话出来?没得在顾夫人面前丢人。”谢老夫人四两拨千斤的把话题岔开。 谢芸看着紧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王氏,上前一把搂住心疼地直掉眼泪: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唬我!” 王氏缩在她的怀里,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走开!走开!走开!” “大夫来了!” 一个刚刚留头的眼生的小丫头,领着一位身穿苍青色长袍留着花白胡须的大夫走了进来。 那大夫挤进人群之中,取下背在身上的药箱,从中掏出一只瓷枕。 “请让老夫号个脉象。” 谢芸狐疑地望着来得极快的大夫,并未有所动作:“这位大夫便是荼姐姐派人请来的吗?” “请问大夫在何处师承何处,又是在何处坐馆呢?” 只差明白地说都是谢荼随便拉了个大夫来糊弄人的了。 谢荼不屑同她啰唆,只道一句: “婶娘眼下病情严重,我看满隆山寺如今也只有这位大夫有治病救人的能力,妹妹不如先让大夫号脉开药,恐怕迟了婶娘还要受罪。” 谢芸双眉蹙成一团,又咬了咬牙。 她若在众目睽睽之下阻止大夫给母亲医治,那便是她大大的不孝。 “我只是担心……” 说着,她便将王氏的手腕放在了白瓷枕上,任由大夫号诊。 屋子里的众人全部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大夫的判断,一时之间针落可闻。 不到片刻,那白胡子大夫便摸起了胡须,摇头道: “脉象急促且快,沉沉伏伏,双眼无神,口中念念有词,应是癔症。” “敢问,这位夫人是否是受了惊吓?” 谢芸惊诧地瞪大了双眼:“癔症?为何会是癔症?” 谢荼幽幽开口:“的确是受了惊吓,婶娘似乎将我认成了他人,因此心生恐惧,跌坐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她言简意赅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花白胡子大夫点头道:“的确如此,夫人只怕是见到了什么特别令她恐惧的东西,这才将她吓成这样。” “姑娘请放心,我这就拟个方子出来,喝了我的方子即可见效!” 说着他就抽出药箱最底层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副笔墨纸砚来,挽起袖子就准备写方子。 谢芸却一脸警惕地望着那白胡子大夫:“你的方子可靠吗?若是用出问题来,该怎么办?” 被质疑了的白胡子大夫收回了白瓷枕,掏出一卷银针,吹胡子瞪眼道: “不相信我的方子?那我可以给夫人施针,五次见效,十次回神,再细心调理,保准十日便能恢复如初。” “小丫头,爷爷治病的本事练出来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中嗷嗷哭呢” 第49章 神医 白胡子老头儿当众的阴阳怪气,激得谢芸再也挂不住脸,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这老头儿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荼姐姐,你就是这么让人随意侮辱我的吗?” 前有母亲得了癔症的打击,后有大夫出言讥讽,谢芸再也不想忍耐,当着谢老夫人和顾夫人的面,开始数落谢荼的不是。 “我不过是和母亲从老家兖州上了京城住进了你们府上,可也是为着服侍祖母,在祖母跟前敬孝,未曾得罪过荼姐姐,姐姐为何这般欺负我们?” 谢老夫人也忍不住道:“荼丫头,这个大夫看着并不靠谱,你拿上你父亲的名帖,去请位太医来给你婶娘瞧瞧吧。” “这癔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医治得不及时,那可真是要害苦了你芸妹妹了!” 听着她们的指责,谢芸镇定地望向白胡子老头儿,尊敬道: “您看,我家中之人有些晦医忌医,不知大夫在何处坐馆,可能告知一二,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谢荼早就得了吟心的暗示,这个白胡子老头儿是从姜鹤那处来的。 以姜鹤身上那两种药粉的功效,这个老头儿只怕是不简单。 更何况,她现在也不能让谢芸揪住她在京城欺负她们母女的问题不放。 白胡子老头儿抬手捋了捋胡须,神色自在道:“老夫姓邹,自幼学医,坐馆的医馆嘛,倒是没有。” 听闻这话,谢芸便急了:“你这老头儿,你都没有坐馆的医馆,便敢胡乱出来诊脉开药方,想害死人不成?” 只顾夫人听见老头儿的姓氏后,面露异色。 那老头儿接着说道:“世上行医者有三种,第一种人,医术高明熟读医书,被太医院收编,专给皇室贵族以及勋爵人家达官显贵 第88章 们治病。” “这第二种嘛,医术相当徒子徒孙,着医馆坐诊,专给平民百姓治病开药,日行百善积德修身。” 小老头儿丢开刚刚写好的药方,捞起医药箱起身道: “这第三种嘛,医毒兼得平淡逍遥,行万里山水得万千自得,只给有缘者医治疑难杂症,是以。” 他略一停顿,指着谢荼接着道:“这方子,我只当是有缘送给这位谢姑娘,令堂这针疗,另请高明吧。” 众人瞠目结舌中,那老头儿挥着手自在直接离开了逐风院的大门: “要快哦,否则将来歪嘴斜目的,可就不雅观了!” 谢芸气得直跺脚,扬声喊了小丫头再去请大夫:“这老头儿是什么个意思?就这样把病人弃之不顾了?所谓医者仁心呢?” 顾夫人见状,轻蔑地笑了笑:“芸姑娘,邹大夫说了,他是第三种,只医有缘人,你都这般抗拒他来医治你母亲,你又何必强留呢?” 谢老夫人这才回过味来,狐疑道:“姓邹?难不成,是那位邹神医?” 顾夫人挽起谢荼的手,将她拉到一旁的圈椅边坐下,笑称:“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谢老夫人叫了适才出门去请大夫的小丫头回来:“刚刚这大夫你是从哪里请回来的,竟然来去得这般快?” 小丫头竟然一脸茫然:“啊?那位大夫不是奴婢请了回来的。刚刚芸姑娘催促,奴婢才又去问了一声,奴婢托小沙弥去请的大夫,才刚到山脚下呢!” 屋子中,众人一时静默。 等到谢芸派人请来的大夫到屋子中,好一阵忙活诊脉,那大夫眉头紧蹙,迟迟没有开口。 “大夫,我母亲究竟如何了?” 那大夫面色窘迫:“这,这,这位夫人的脉象奇怪,似是……” 谢芸心中一凉:“当真是癔症?” 那大夫受到了提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是是,正是癔症,姑娘如何得知?” 谢芸急忙将刚刚那白胡子老头儿留下的药方递给大夫,请教道:“那这个药方用药用得可准?” 那大夫仔仔细细将手中的药方研究了一番后,激动道: “这方子着实是妙啊!若是加上针疗以辅助,令堂的病情很快就能得到控制,并且在不久的将来便能恢复如常。” “针疗的手法极其刁钻,一般的大夫是不敢轻易施展完全部穴位用以治疗。” “姑娘不如直接请开了这个方子的大夫出手医治,恐怕都比我的手稳许多。” “能开出这样方子的大夫,定是位圣手,不知大夫尊姓大名。” 说到这儿,顾夫人这才确定适才那位大夫的身份。 她有些幸灾乐祸:“大夫说他姓邹,只是邹大夫诊脉速度太快,咱们这位姑娘并不是很相信他,这才请了先生您来进行复查。” 那大夫一脸不可置信,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方子,直到发现纸张背后有一处隐秘的水印。 “姑娘糊涂,这的确是邹神医的手笔!” “令堂的病症对于邹神医那样的名医圣手来说,当然是小小杂症不足挂齿,自然看起来很是随意。” “哎,不过邹神医讲究一个随缘,姑娘那般侮辱邹神医看不起邹神医,只怕是令堂的病再也无缘得治了。” “在下只能按照邹神医开的这方单子抓药,再辅以简单的针疗,效果肯定是大打折扣。姑娘若是想要令堂恢复如初,还得花费许多精力。” 谢荼见状,忙向谢老夫人建议道:“不如芸妹妹即刻便带着婶娘回京城吧,眼下在这深山之中药材不全,大夫来往也不方便,倒也不能一直叨扰隆山寺众位师父。” 谢芸面无血色,死死地盯着谢荼,恨声道: “荼姐姐就这般急不可耐地要让我回京城?” 谢荼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婶娘的病情要紧,这隆山寺中再重要的禅会,可也比不上婶娘的身子啊!”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谢老夫人出声阻止: “好了,王妈妈跟着大夫下山去抓药,童妈妈,帮着芸姑娘和老三媳妇收拾东西,咱们今日便启程回府。” 谢芸一哽,又听见谢老夫人继续道:“荼丫头,你如今掌管谢府中馈,也不要贪玩,一同跟着收拾物什,一同回府吧!” 顾夫人刚想替谢荼说两句公道话,被她一把抓住手臂。 “是,祖母说得是,也是该回去替婶娘请一位太医来。没几日就要到放榜的日子了,我也该回去替哥哥张罗一番。” 谢荼温温柔柔欠身行礼。 此时的谢芸终于高兴了起来。 她想到了昨夜刚刚认识的英国公家嗣子,心中不由得一阵得意。 昨夜有母亲一番折腾,她在院子里也并未撞见谢荼的身影,想必她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去勾搭几位贵人。 倒是她,如今便有了一位目标,即使回了府,她也能够将那位嗣子拿下。 等她嫁过去,便成了堂堂正正英国公的少奶奶,谅她谢荼还能得意及时! 谢芸快速看了一眼将要转身往屋外走去的谢荼,笑道: “是,那就劳烦姐姐了。” 顾夫人拉着谢荼的手,带着一众仆妇回到了夜阑院。 一进正房,顾夫人便心疼起谢荼来。 小姑娘花一般的年纪,还没有自己的女儿年纪大,如今却要独当一面,唯一的嫡亲祖母也不疼爱她,还逼着她分一杯羹给婶娘堂妹。 第89章 “你放心,春日里花宴多,姨母必定会带着你茹姐姐多多串门,将你家这位‘好’祖母的事迹好好宣扬一番!” 谢老夫人如此偏心,不难猜出将会借着谢相的名义在外替她那位心爱的芸丫头相看亲事。 届时,不明真相的人定会看在谢相的面子上,照顾谢芸来。 若是谢芸是个好的,那还没什么,可眼下谢芸就敢当着她顾家人的面指摘谢荼来,保不定将来在那些糊涂人的面前,会怎样胡言乱语谢荼的事情来。 “多谢姨母,姨母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看着顾夫人一脸的担心,谢荼心中一软。 倘若母亲杜一南还在世,一定会像顾家姨母这般为自己殚精竭虑、思虑筹谋,她也不必将自己包在铜墙铁壁中,事事都靠自己谋划。 “若将来有事相求于姨母,荼儿定不会客气的。”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至少如今那丫头还在我面前得不到任何好处,姨母放心吧!” “是,你是个妥帖的孩子,姨母信你。”顾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回到房中,谢荼坐在榻上喝茶,吟心去给主持辞行,典心则指挥着小丫头们收拾箱笼。 “先拣着姑娘贴身的、要紧的东西收拾。”典心亲自动手整理着被褥和她的贴身小衣,“时辰紧张,咱们今天下午就返程,旁的那些摆件,奴婢会安排两个机灵的小丫头明日再出发。” 典心经历了谢荼陡然的一场失踪,整个人又成长了不少。 “你安排得对。”谢荼吃着茶点,不忘夸赞她一番。 这一夸不要紧,典心当即又红了眼圈儿,垂着头叠着衣服不说话。 谢荼失笑,刚要再哄一哄人,递牌子辞行的吟心回来了。 她是个妥当的,等到小丫头们搬着箱笼去小库房整理的时候,这才沉了一张脸凑到谢荼的跟前。 “怎么了?”谢荼怔了怔,“她又怎么了?” 只能是谢芸那丫头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吧! 典心闻言,也跟着抬起头靠了过来。 吟心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气得不轻: “芸姑娘身边人当真是糊涂了,那小丫头以谢家姑娘的名义,递了张纸条给外院的一位公子。” “哦?她本就是谢家的姑娘啊。”谢荼不甚在意。 吟心却气不打一处来:“哪能是以谢府三房的姑娘的名义啊!她那是模糊了身份,对方以为她是您呢姑娘!” 第50章 消息 谢 荼闻言抬眼看向一脸愤懑不平的吟心。 “吟心姐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典心惊讶不已,“你是说芸姑娘是以我们家姑娘的名义给外男递纸条?” 吟心气得双眼通红:“她虽然没有直言是我们家姑娘的名讳,可她的丫头递信时,用的确实咱们谢府的印记!”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谢府里有且仅有一位,也就是咱们姑娘,她这么做,不就是让对方误以为是我们姑娘在同那位外男递纸条吗!” “芸姑娘为何要这么做!”典心再也坐不住了,撸起袖子就打算去给人拼命,“她是不是要败坏我们家姑娘的名声?” 吟心怔在那儿,随后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姑娘让我留心芸姑娘这几日的动作,我才能发现采露以谢府的印记去外院那儿递了纸条。” “她如果要以这种手段败坏我们姑娘的名声,是不是有些太随意了?” 谢荼放下手中的茶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问吟心:“你可知她让采露送信的对象,是谁?” 吟心皱眉沉思片刻道:“那个小厮看着穿着并不简单,可他又不是直接从那几位贵人住着的院子中出来的,奴婢还不清楚是哪家的仆人。” 谢荼开口安慰两人:“放心吧,谢芸如此动作,一定不是要败坏我的名声这么简单。” 想毁了她的名声手段多种,根本无需用这种最容易暴露自己的递条子的方法——人可以假装,可字迹并不容易在短时间中模仿。 她想起之前吟心来报,昨夜谢芸曾在后山花园中逗留,和一公子有说有笑地离开的事情,心中有了一丝猜想。 她吩咐道:“如今咱们府上忙着收拾箱笼准备回府,最是忙乱的时候,谢芸便会趁着这半日同那人来往。” “你只需趁机弄清楚,来往的小厮究竟是谁带来的便是。” “隆山寺中人多眼杂,并不适合谢芸有下一步的动作,因此不必担心她还会顶着我的名声继续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一旦回到谢府,她和王氏的朝晖堂在谢府的角落,又和益晖堂可出入府的小门靠得极近,一定还会有所行动。” “回府后,你便亲自盯着那处,找个机灵的小丫头及时来报。” “趁着她还没酿成大祸的前提下,早些斩断她的痴心妄想。”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如果谢芸搭上的并非那几位贵人,而是那个人,那这后面的事情,她可就要好好动一动脑筋,“推波助澜”一番了。 由于怕耽误王氏的病情,谢芸那边收拾东西的速度极快。 谢老夫人派了童妈妈押后,将一应还没收拾妥当的箱笼,一并塞给了谢荼,让她第二日再一起带着回府。 她则带着谢芸并王氏带着两辆马车先行离开了隆山寺。 第90章 “有劳姑娘了,老夫人说,等他们到府中后,便会让马车及时回来接姑娘您。” 童妈妈其实也觉得谢老夫人如此做着实不妥当。 毕竟京城谢府那可是谢愉恩的府邸,作为谢愉恩的嫡女,谢老夫人本应当事事以谢荼为先,可她却把谢芸当成个宝贝疙瘩。 “童妈妈不必多虑,祖母焦心婶娘的病情,多顾着些伤心的芸妹妹也是人之常情,作为孙女,我是能理解的。” 谢荼不会同这些老仆们在面子上过不去。 作为在谢府中积年的老人儿,童妈妈这些年应当将谢愉恩父子三人如何对待谢老夫人看在眼里。 有童妈妈在,时不时地还能劝着谢老夫人一两句,免得她越过越糊涂。 “是,姑娘心善,是个仁慈的,老身这便回去继续收拾了。明日一早再委屈姑娘跟我一道回京了。” 童妈妈规规矩矩地给谢荼行了个礼。 不过谢荼侧身让了一下,没有受这一礼。 童妈妈看在眼里,又是一阵感动。 听闻姑娘不急着今日赶夜路回京城了,吟心和典心全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虽说隆山寺离着京城很近,可这些年北边战乱,南边不时就有水灾蝗灾的,并不是很太平,我还担心我们赶夜路不安全。” 典心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顾夫人那头派了小丫头来报,顾茹娘醒了。 谢荼自然是带着盒新得的素酥饼去看望她。 顾夫人叮嘱了顾茹娘不可再淘气后,这才带着婢女替她们关上门,离开夜阑院去参加今日的禅会。 听见人走远,顾茹娘也连忙遣散了屋子里的小丫头们,捉着谢荼的手,一脸促狭道: “快说,你和姜小公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荼愕然,她忘记了,顾茹娘是个最爱凑热闹的主儿。 她们虽然全程在忙着逃跑,中间顾茹娘还受了风寒烧了一夜,可今日凌晨却的的确确是姜鹤带着侍卫一路贴身护送着她们回到夜阑院的。 “什么一回事,姜鹤与我有过几面之缘,这次也只是碰巧救了我们两人而已,为了咱们的名声着想,我便没有同你母亲明说,你自己可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谢荼冷静地提醒她。 顾茹娘却一脸不满意,她直起身子坐在软榻上,扒拉了下自己的被褥,整个人往谢荼的身上靠去: “我又不是傻子,你们俩看着就不像是什么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她靠在谢荼的肩膀上,仔细说着自己的发现: “在击倒孙术的时候,你们俩配合有度,十分有默契,仿佛你早就知道他会跟着我们后面进入那片密林一般。” “夜里我虽然昏睡了过去,可迷迷糊糊中,我却见到姜鹤守在你的旁边,你身上盖着的,可还是他的外衫。” “我有些不明白,他似乎和京城众人口中的传言并不完全一样。” 顾茹娘似乎十分苦恼。 见谢荼没有任何反应,她歪着脑袋,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谢荼的腰窝: “快说,快说,不说我可不会饶了你!” 谢荼腰窝上的嫩肉被她戳了个正着,痒得不行,忍不住往一旁躲去。 顾茹娘整个身子的重量刚好全部压在她的肩膀上。 她这一歪,刚好连带着把顾茹娘带倒在软榻上。 两个人瞬时滚成一团,你挠着我的腰窝,我挠着你的胳肢窝,两人笑着闹成了一团。 最后谢荼败下阵来,连声求饶,好半天才停了下来。 “姜鹤确实同京城众人口中所说不太一致。”谢荼没有隐瞒自己的感官,“但是他的真实面目我也不太了解。” “我只知道,我们两人失踪后,他是第一时间发现并找到我们的。” “就连你母亲这里,他也曾派了人来打了招呼。” “否则来救我们的,可能就是你父亲顾尚书的人了,到那时候,你的婚事,可能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了。” 谢荼不敢把自己身上发生的怪力乱神之事随意讲述给顾茹娘听,只得借住顾尚书的名讳,稍稍岔开话题,提醒她: “你母亲知道我们认识姜鹤,却不会同任何人说起,你回府千万不要再提起今日之事,要把孙术和姜鹤的事情彻底烂在肚子里,你明白了吗?” 谢荼说得十分严肃,连带着顾茹娘也紧张了起来,把刚刚要问的事情忘了个精光。 “我还得去监督着院里,就不陪着你了,等回到京城,咱们再约。” 顾茹娘虽然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事情,可直到谢荼离开,她都没能想得起来。 回到院中的谢荼刚坐下喝了口茶,吟心便一脸奇异神色地走了进来。 “姑娘,我适才在院中指挥着箱笼装车,突然有一物砸在了我的头上。” 谢荼一听,呛了一口茶连声咳嗽了起来。 这个画面……好生熟悉啊。 吟心慌了神,连忙上前伸手替她顺了顺后背,关心道:“姑娘,你还好吧?” 谢荼用帕子擦了擦嘴边的茶汤,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你……收 到了什么?” 吟心一愣,想到这种情况之前的确出现过,姑娘大约已经猜了出来,便展开手掌,露出其中的一枚精巧竹筒。 果然。 这人,逐风院就在凌烟阁湖对面,走两步就到,还搞这一套神神秘秘的—— 第91章 谢荼猛然摇了摇头。 她这是怎么了,那不成在期待姜鹤应当再次直闯她闺房,同她说事情吗? 等谢荼挥开脑中的荒谬思绪,仔细拆开竹筒上的火漆印后,这才从里面倒出一张小纸条。 小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 “游,英国公府,借住。” 谢荼“扑哧”一笑,顺手便将纸条在火上点燃烧尽。 “姑娘笑什么?”吟心疑惑不已。 谢荼却只笑着吩咐她去取一只黄花梨匣子来。 她笑的是,她那位好妹妹搭上的“贵公子”,似乎正是她上一世的那位好未婚夫,游乾。 上一世,父亲谢愉恩在放榜之日看中了游乾,不但是因为游乾学识过人,为人也长得一表人才。 更重要的是,游乾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一老母和一幼弟游韩相依为命。 也正是因此,游乾愿意入赘,谢荼可以单独置办了宅子和游乾单独住在一起,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伺候小叔。 而谢愉恩看中游乾,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游家是英国公嗣子母家的宗族。 游乾今后在仕途上,还能有未来英国公的提携。 有谢愉恩和未来英国公的帮助,他今后定能平步青云。 谢荼将那枚细竹筒放进了吟心捧来的黄花梨匣子中,沉下心来细细想着。 可以说,谢愉恩为谢荼相看的这门亲事,已经顶顶好了。 如果游乾本人是个有上进心,认真负责的夫君,那便是一桩美满之事。 可惜,他不是。 第51章 回京 吟心去斋堂取了在隆山寺最后一顿素斋回来。 谢荼埋头吃着素三鲜粥,听着她回禀。 “顾夫人那边,姑娘辞行之后,差人送来了一只荷包,说是之前摁着顾姑娘在房中绣的。” “元宝小师父知道我们要回府了,特意吩咐厨房给姑娘加了几道素食糕点,还叮嘱我明日一早会有小沙弥送来,让我们带着路上吃。” 谢荼挖了一勺豌豆苗送到口中:“顾夫人是担心我回去多有不便,没法子送其他饯行礼。” 她耐心地给两位贴身婢女解释了顾夫人的用意。 “至于元宝小师父,是他有心了,看这样子估摸着预备的不少,是备着给我们带回去送给父亲和哥哥享用的。” 禅会是以谢愉恩的名义定下的,谢愉恩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隆山寺又是大梁朝的国寺,向谢愉恩示好也不足为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咱们老爷看重姑娘多于老夫人,更不用说住在朝晖堂的那两位了。” 典心夹了只素烧狮子头,感叹素斋做得竟然如此精巧,若不是提前知道,当真是以为这是肉圆子做的。 “这次回去,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谢荼望着自己的两名贴身婢女,“哥哥那头眼看就要放榜。” “因着王氏和谢芸两人不在府里,谢芃这些日子没人管着,铁定是忙着逗鸟吃酒再加狎妓,估计还没有来得及把主意打在哥哥身上。” “但她们今夜就回到府里了,谢芸是个闲不住的,有什么事情,很有可能今晚就会动手,希望周妈妈那头能防得住。” 临出门前,她特意留下了周妈妈,又让典心拉着谢英身边的竹翠细细吩咐了一遍,想必只一晚的功夫,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 谢荼尽管安慰了自己,可到临睡前,仍然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 床头的烛火一直到燃尽,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后,谢荼才沉沉睡去。 于是第二日一早,谢荼理所当然地起不来床。 还是典心学着周妈妈的样子,用帕子沾了凉水敷在谢荼的脸上,才彻底唤醒了她。 好在逐风院里没有任何长辈,也没有虎视眈眈盯着她看的王氏母女。 谢荼简单用了些白粥,吃了两块桂花糕,便被吟心扶上了马车。 马车上地软垫,吟心特地布置得比来时更加软和,还多拿了件厚披风给谢荼盖上,让她舒舒服服地又在车上睡了一觉。 直到马车摇摇晃晃进了京城的大门,谢荼才被吟心叫了起来。 “姑娘,咱们已经进城了。” 吟心轻轻拍了拍谢荼的肩膀,又温声递过一只茶盏:“昨儿个回来的车夫说,大公子或许会在城门附近迎姑娘。” 听闻这话,谢荼的瞌睡虫醒了个大半。 她忙坐直了身子,扶了扶脑袋上戴着的钗环,又让典心扯了扯自己的衣裙,妥帖后才轻轻撩起了车帘。 恰好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荼儿!” 谢荼顺着声音望过去,刚好看见谢英正骑在一匹毛色鲜亮、体貌健壮的白身红额头的马上,冲着她招手。 “哥哥!”谢荼吩咐车夫停车,拿了帷帽戴上便推开车门,由着吟心扶着,小心踩着矮凳走下了马车。 “哥哥怎么会来接我?”谢荼快步走到谢英的面前,亲昵地摸了摸那头名为追日的白马的鼻头,笑道。 “父亲忙于朝政,这几日都歇在前院书房中。”谢英温声答道,“昨天下午芸妹妹回来后,便差了小丫头三番四次地来前院寻我。” “我想起你离开前的叮嘱,不敢和他们那头有过多的接触,今日一早便寻了个由头出了门来。” 说话间,追日又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回蹭了蹭谢荼的手掌心。 第92章 谢荼心中一软,说话的语气都软了不少: “谢芃住在哥哥重轩院旁的飞烟阁中,哥哥的院中可还安宁?” 谢荼最关心的便是,哥哥的书房重地,谢芃可有借着机会踏足。 “他?”谢英翻身从马上下来,把缰绳丢给身后的小厮松白,“没了他母亲和妹妹的管束,他算是在这几日将京城中各家酒楼,勾栏瓦舍逛了个遍。” 谢英看起来并无不快,反而很是轻松:“只不过支了账上的银子,不知道祖母会怎么处置。” 临走前,谢荼便和代为管账的翁妈妈打了个招呼,若是飞烟阁的人来支银子,大可不必为难,要多少给多少。 仅一条,必须留下取银记录,最好签字画押。 “哥哥放心,吃了的,妹妹我会让他们都吐出来的。” 谢荼走在谢英的身边,狡黠地冲他使了个眼色。 谢英望着她,看了她许久。 谢荼的身量,虽然在京城闺阁女子中并不算小,可在八尺男儿谢英的面前,才堪堪平到他的下巴。 他都能看见谢荼发顶的涡旋。 此时,谢英的心中感慨万千,自己的妹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荼儿,你长大了。” 谢英露出了心中所想。 然而谢荼却在这一瞬间愣住了。 她的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的猜想。 难道是这几日不在府中,哥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又或许是哥哥也同她一般重生了一遭? 还是说,她现在正在说的,不符合自己平日里的习惯? 可下一瞬,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脑袋,随即又揉了揉她的发丝: “可不能直接去同三婶娘要银子!祖母知道了,可要恼了你的。” 谢英彻底揉乱了她的发髻。 谢荼也没气恼,反倒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躲开哥哥“爱”的抚触,反而直接顶了顶手掌,耍赖道:“好啊!哥哥揉坏了我的发钗,你可要赔我一套更好的!” 谢英一愣,是他大意了。 望着不远处的东市,谢英哈哈大笑:“不打紧,我先请妹妹吃喝一顿,再上街采买置办些你看上的东西,咱们今日必定能满载而归!” ———— 窗棂外,天光大亮。 益晖堂里,熏香的炉子和敬香的香炉摆在一处,熏得内堂烟雾缭绕。 谢老夫人歪靠在暖榻上,由着两个小丫头垂着腿,正舒服地闭着眼睛听着谢芸轻声诵读经书。 “老夫人,老奴回来了。” 童妈妈背着一只行囊歪 腰行礼,她身后跟着的几名仆妇正在往院子里抬箱笼。 “姑娘特意装了一盒隆山寺的糕点回来孝敬您,是您最爱吃的甜豆沙口味。” 童妈妈净了手,从雕花紫檀木食盒中拿出几碟子精致糕点,正是她们这几日在隆山寺中常常能吃到的糕点。 谢老夫人双眼没睁开,轻轻“嗯”了一声,道:“她可有说几时收拾好了来给我请安?” 童妈妈略一愣:“这……” 谢老夫不耐烦地掀起眼皮子,冷声道:“有话就说,总不至于我将你留在隆山寺一晚上,就能帮着那丫头欺上瞒下了?” “奴婢不敢!”童妈妈神色紧张,只得如实回答道,“今儿一早,大公子便带着小厮松白在城门口迎接了我们一行人。” “大公子接了姑娘,先行离开了车队。” “是以……这会儿,姑娘还没回府呢。” 童妈妈垂着头不敢吭声,等着谢老夫人的疾风暴雨。 果然,谢老夫人猛然睁开了双眼,沉肃的眼光落在两个小丫头的身上。 那两个小丫头忙停下手,收拾好手边的物件,退出了厅堂。 “不像话!”谢老夫人嗓音粗哑,恨声道,“家中婶娘仍在病中,还等着她递牌子去请太医,她却过家门而不入,直接撇开府中诸多事宜跑出去疯玩。” “英哥儿也着实不像话,祖母回京他都没有亲自去城门口迎接,昨日祖母回府也仅仅是来益晖堂请了个安便再也没露过头,这会子倒是接着他妹妹一同去胡闹!” 一直在旁边诵读经书的谢芸停下声音,低垂着眉眼,小声道: “昨晚我差了小丫头去请英哥哥,想着让英哥哥来陪祖母进晚膳,可英哥哥身边的丫头却说哥哥疲惫,已经睡下了。” “倒不如芃哥哥跑得勤快,芃哥哥可是替祖母寻来了一尊一尺高的玉石观音像呢!” 谢老夫人轻哼一声,冷声道:“她教出来的子女,能有什么好?” “满肚子圣贤书也没能教出个懂礼数的孩子,白瞎了她江南杜氏嫡女的名讳!” 谢老夫人指摘起了谢愉恩早已过世的夫人。 谢芸没敢接话。 谢老夫人拉起她的手,温声道:“你是个好的,我知道你和你哥哥最是孝顺。” “你和我说的那位英国公嗣子,我看家世一般,也只是担着个英国公嗣子的名头,才算富贵。” 谢老夫人直接说起了谢芸的婚事来。 “若是能在成亲前,得了英国公世子的名头,这才能算名正言顺。” “你尚且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入了英国公家的族谱,英国公毕竟还算年轻,谁知道究竟能不能生,老蚌生珠的例子多了去了,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第93章 谢芸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臊着脸低声应着。 “不过,若是他能得了英国公世子的名头,那婚事多半也不能由他自己做主了。” 谢老夫人在这点上好在还算清醒,她提醒着谢芸道:“他如今同你接触,说不定也想借着你二伯父的名头帮他定下这世子的名头,的确也算不得没有希望。” 谢芸抬眼,双眸中闪着亮光:“祖母是说,这桩婚事,可行?”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往她手中塞了一袋银子。 第52章 搭上 谢老夫人明显是对孙女谢芸找的这个备选成亲对象还算满意。 毕竟谢芸本身并不是个官家千金,只是有个官至宰相的伯父而已。 想要高嫁,并不是那么容易,儿女亲家首先看的就是要门当户对,大宅门里的主母们也是最讲究这些。 可那英国公嗣子,上了族谱可还没受封世子的身份,也和谢芸一般名不正言不顺。 至于对方的态度只靠谢芸的描述,谢老夫人并不能摸得清楚。 “不过事成之前,你们两人之间的来往仍然需要保密,切勿让旁人知晓了。” “私相授受的事情传出去,不但会毁了你的名声,还会让谢家合族的姑娘抬不起头。” “影响了谢荼的婚事,你二伯父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这些银子你拿着去打点吧,记得找个嘴牢的,最好把是个身契能捏在你手里的,才算保险。” 谢芸握着手中的荷包,感动地双目沁出泪花,撒娇地扑在谢老夫人的怀中: “祖母!还好还有您在!” 谢愉恩的儿女从来就没有如此绕膝承欢的时候。 谢芸如此软糯的嗓音使得谢老夫人心中一软,她再次琢磨起自己的压箱宝贝里,还有些什么能送给谢芸做添妆的。 ———— 谢荼跟着谢英逛了如意楼,按照时下最时兴的款式和布料订制了一身衣裙,约了绣娘上门量尺寸的日子后,他们又跨步进入了隔壁不远处的琳琅阁。 “哥哥不必如此破费。”谢荼瞧着谢英掏银子的架势,连忙劝阻道,“咱们家的珍宝馆里就有许多时兴的样式,何必把银钱给他人赚呢?” 谢英正吩咐店小二把刚刚妹妹目光停落了一瞬的红珊瑚手钏包起来。 听闻此言,他挥挥手不甚在意:“自家铺子里的东西也是要留着赚别人银钱的,我给自己妹妹买东西,不差银子。” 谢荼还想再说些什么,谢英又出声制止: “趁着我还没成婚,银钱用着还算自由,你就不必给哥哥我省银钱了。” “等你未来嫂嫂进门,若是个温柔的,还能多给我留些颜面,不必伸手要钱,若是个厉害的,你这个做小姑子的只怕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谢英的婚事只怕在放榜之后,谢愉恩就要给他定下。 他最近出门会友,总是被好友打趣,已婚的那些个公子哥儿各个一脸抱怨,钱袋空空,说得谢英只想着在成婚前多快活快活。 谢荼一时愣住,她也不知道哥哥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上一世,哥哥根本没有活到能娶妻的时候。 她有些泄气,想起谢英名下还有几处谢愉恩分的田庄铺子,看了一眼他真挚的眼神,便不再多加劝阻。 “行啊,哥哥可以多给我买些,等将来小侄子侄女儿落地,妹妹我也好有趁手的物件儿送去。”谢荼忍不住打趣道,“这便是左口袋进右口袋出的道理吗?还得是哥哥想得深远。” 谢英闹了个大红脸,却又继续认真地挑起了和田玉制的平安扣。 “你说的是,将来我成亲后认亲的时候,你还得给你嫂嫂回礼。” “你出手大方些,嘴甜些,一定是个懂礼数娴静体贴的小姑子。” “我再买些精致的头面,留着你嫁人的时候,让你嫂嫂添妆,总不能再花你嫂嫂的嫁妆去补贴你的婚事。” 谢英似乎想得很远。 谢荼不甚在意,游乾和谢芸两人正打得火热,她会想个办法让父亲谢愉恩知晓,必定不会让他再乱点鸳鸯谱。 至于婚事……她年纪还小,况且京城之中及笄未嫁的高门贵女很多,她也不急于一时。 两人最后总共定了五套各式头面,两支碧玉长簪,十颗平安扣。 除去一套鎏金累丝点翠嵌宝石的头面尚需要订制工期,其余的全都装进了各式掐丝银嵌宝石的首饰盒里搬出了店门。 “我在千味楼预订了张桌子,咱们去吃酒尝尝鲜吧!” 谢英说着就迈开步往东市尽头走。 千味楼是一栋三层小楼,一楼是布置着三座,二楼三楼都是小房间,且楼梯设置在外侧,内有廊庑环绕。 虽然不如江月楼临湖景色秀美,也没有福膳斋庭院楼阁之景壮观,但胜在他家的菜色味道不错。 千味楼在京城之中也能有一席之地,靠的便是源源不断的回头客。 谢英订的雅间位于三楼最东侧,由着店 小二引路从廊庑绕上去,不通过其他房间,因此并未遇见其他人。 “这倒是个好地方,适合商谈事情,还挺隐秘。” 谢英没来过,只是听友人曾经提起千味楼菜式口味不错,便想着带妹妹来吃上一次。 落座后,他推开窗户,入眼便是远处皇宫的吊脚楼,红墙绿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雄伟瑰丽。 第94章 “想起小时候咱们俩随着母亲进宫参加宫宴时,你指着琉璃瓦说想带回家装星星,陛下都未曾怪罪于你。” 谢英说的是她幼年之事,可惜她完全没有印象。 “当时父亲吓得变了脸色,倒是母亲机敏,说你是在羡慕陛下住在像水晶宫一般的房子里,陛下这才哈哈大笑,揭过这件事。” 谢英望着远处的深宫大院,十分感慨:“可惜母亲没过多久就病倒了,你对母亲印象不深,我也再没有母亲的关心,如今你已经长大,过不了多久就要及笄。” “母亲若是在世,知道你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不知道该有多欣慰。” 酒还未上,谢英倒先伤感起来。 谢荼猜测,谢愉恩估计已经同谢英透露过,将在今年春闱放榜时替她选婿,而刚刚那一阵置办首饰衣裙,让谢英有了替她准备嫁妆的错觉,这才伤感起来。 她笑了笑,没接话,等着小二把点好的饭菜一一放好。 吟心上前一步为两位主子斟酒,典心则按照他们二人的口味开始布菜。 开胃的三脆羹的确鲜美,配上鸳鸯炸肚,满室都是“嘎嘣”的咀嚼声。 谢英还没来得及开口夸赞,不知从哪儿突然传来一阵喧嚣起哄声。 “乾兄不愧是乾兄,既能被……顾尚书看上,又能入得了咱们……谢相的眼,不得不说乾兄青云之路……如履平地,根本就是……信手拈来。” 这人大约吃了不少酒,说话间大着舌头,可声音却很洪亮,谢英兄妹俩不想偷听到内容都很难。 刚刚才夸过此处隐秘适合商谈事情的谢英当场愣住,目光移向守在一旁的松白。 松白得令,小心地靠近窗户,却听见更大声的恭维声: “欸!此言差矣,乾兄出自英国公府,相貌俊秀,又写得一手好文章,若能在金銮殿上得了陛下钦点,前程可不仅仅是什么尚书丞相之婿了!” “就是公主也能尚得,你们说是不是!” 谢英皱眉,他已经听出来,这是一帮与他同科的举子们正在饮酒作乐。 虽然当今陛下并不避讳民间议论朝政之事,可这帮举子大肆在酒楼议论,实在是太过了。 谢英忍不住想要让松白去提醒,谢荼却出声制止:“哥哥少安毋躁,听听再说。” 松白返回桌边小声回禀,那桌子举子正是在他们楼下胡闹。 谢英压下唇角,拿起筷箸又闷头吃起红焖肘子来。 楼下的议论声没停,只是混着些祝酒词,多道人声中有一名男子的声音很是熟悉: “诸位不必取笑我,青云路还是需要靠政绩铺就,即便谢相之女在我面前,也不能动摇我为大梁肝脑涂地的坚定决心!” 谢荼支着耳朵惊醒了神,这是游乾的声音! 他这句话如同石子丢入池塘,激起千层浪来。 “乾兄说得是,只是乾兄独独提起谢相之女,是不是隆山寺此行有所奇遇啊?” 好事者顺着他的话头提起了前日隆山寺的禅会。 那日进入隆山寺参加禅会的举子并不多,除去顾尚书看中的人才外,还有些勋贵家沾亲带故的亲族子弟。 这些人自然是有门路知道,与他们同在隆山寺中参加禅会,坐在屏风之后的人有哪些。 游乾轻咳一声制止道:“无非是些不谙世事的高门小姐游寺,隆山寺并未设防,能有些巧遇也不足为奇。” 他的声音洋洋自得,就像是在炫耀自己一般,囫囵提起了寺中事。 谢英的眼神利剑一般望向谢荼,手中的筷箸紧紧地握着,指节发白。 他看着谢荼满脸无辜的表情,忍不住压低嗓音问道:“你在隆山寺中遇到这浪荡子了?” 游乾的名讳他是听说过的,此人的确写得一手好文章,长相也的确在这科举子中是出类拔萃的存在,父亲也曾经在他面前略略提起过。 想来也是父亲考察他未来女婿的人选之一。 可他并不知道这人在相熟朋友面前,竟然是如此的狂妄自大。 “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信吗?”谢荼稳稳坐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楼下的浑话还在说着:“那可就要预祝乾兄能在半月后的放榜时,拔得头筹,不管是顾尚书还是谢相,抢着选乾兄做乘龙快婿!” 游乾没回话,余下的便是酒盏清脆碰触声。 谢英额角青筋直跳。 都是男人,他能感受得出游乾那厮胸有成竹的得意感。 “那这家伙为何这般得意?他是得了哪位谢相之女的青睐了?”他忍不住想要问个清楚。 谢荼举起酒杯,轻轻叹气:“这位‘未来的状元郎’可是搭上了咱家的芸妹妹呢!” 谢荼看着哥哥瞪圆了的双眼,心中好笑。 这便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魅力吗? 第53章 解释 楼下那一桌酒过三巡,说出口的话污言秽语,逐渐不堪入耳。 谢英命松白关上窗户。 “你是说,你们在隆山寺的时候,这个叫游乾的书生认识了谢芸?” 谢英脑子转得很快,拎出了整件事情的重点: “难道,他以为谢芸是谢家的嫡出姑娘?他将谢芸认错成你了?” 谢荼轻轻颔首,手中的筷箸毫不停顿地夹了一筷子无畏杏酪鹅。 谢英震惊不已:“谢芸也没有挑明自己的身份?就这样将错就错?” 第95章 得到谢荼的肯定之后,他对此十分的费解。 家世名讳根本做不得假,即便是现在隐瞒了过去,可等到媒人上门讨要庚帖的时候,难不成谢芸还能拿着谢荼的去不成? “有祖母在,此时自然能瞒得过一时。”谢荼喝着白芨猪肺汤,好不快活。 谢英略一沉吟,认为谢荼所言非虚。 此事,若有谢老夫人的介入,一定会强压着谢荼不能出面澄清。 而谢愉恩只能将错就错,把谢芸当成自己的孩子,从京城谢府出嫁。 说不定还得按照谢荼的份例,从谢府公中拨出她出嫁的嫁妆添进去。 “不对啊,这游乾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儿子,谢芸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下此等瞒天过海的大事,为了什么呢?” 谢英很快又意识到,游乾那边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茫然地看着谢荼丝毫没有因为这件事影响心情,大快朵颐,更是费解。 谢荼她,竟然不在意自己被他人利用了的名声吗? “哥哥,适才那几个浑的称呼游乾什么?” 面对一桌子好菜,谢英却没能吃上几口佳肴,谢荼替他深感惋惜,决定速战速决,把内情解释给谢英听。 “乾兄出自英国公府?”谢英顺着妹妹的提醒,回想起这一句话来,“可是他姓游啊!难不成谢芸以为他是英国公府里的人?” 谢荼轻轻咬了一口百合酥,用帕子擦了擦嘴边的碎屑,温柔地解释道: “哥哥想想,英国公夫人姓什么?” 谢英恍然大悟:“她以为游乾是英国公夫人娘家侄子?这样一来,以她的家世身份,倒也不是不能一拼。” “非也非也。”谢荼摇了摇头,“眼下谢芸只怕是还不知道游乾姓甚名谁。” “啊?那……”谢英着实想不通这里面的弯弯绕了。 谢荼本也就没期望谢英能看清楚这等乌龙事,继续耐心解释道: “只怕这游乾也是生了攀附的心思,特意对谢芸隐瞒着罢了。” “游乾声称自己是借住在英国公府,谢芸眼皮子浅,见他穿着不俗,容貌俊秀,自然也是认错了人。” 这下轮到谢英傻眼了:“认错人?她把游乾认错成谁了?” 谢荼浅笑道 :“英国公嗣子,霍明雪啊!” 谢英惊得差点儿松了手中的筷箸,他忙放下筷箸,喝了一口杯中酒压了压惊: “她可真敢想,那霍明雪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是她能搭上的?” 谢英一顿,似乎想到了更可笑的可能:“她莫不是以为,那‘霍明雪’能和她搭上,只是为了他那还没能定下来的世子册封?她以为对方也是想要借助谢家的力量?” 谢荼笑得更加欣慰,没有否认他的猜想。 一时间,雅间中静谧无声。 事实上,霍明雪被英国公夫妇俩挑成嗣子,也是因为他自身十分优秀,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 可也就是这样的全才,英国公上奏请封世子的册封,陛下的批复迟迟没有下来。 这是为什么呢? 皇帝为什么要为难一生为国抗敌,击杀万千敌军的英国公的请求呢? 兄妹俩各自带着沉重的心事用了一顿美食,着实浪费了万千楼的美味佳肴。 回到谢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谢荼派人往益晖堂送了一并买回来的一串紫檀木佛珠,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再出门。 益晖堂里的谢老夫人听着面前小丫头的禀告,气得眼角直跳: “他们俩在外面用了餐食,迟回了不说,就连请安都不来,还懂不懂礼数?” “就派了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来,送了串劳什子佛珠,就能遮过他们不孝敬祖母的事实了吗?” 谢老夫人对着童妈妈一顿抱怨。 童妈妈却一脸为难,这可是谢老夫人自己说的,让那两位没什么事就不必来益晖堂请安。 他们只是遵着谢老夫人的命令行事,哪能有什么不懂礼数的问题? 重峦院中,谢荼的洗澡水早就备好了,一应香胰子花瓣及搓澡的布条一并放在她的手边任她取用。 她体谅吟心和典心跟着自己在外奔波了好几日,准了她们二人回房休整,放了半日的假。 沐浴便由着周妈妈和珠萍、绿萍两个丫头伺候着。 “姑娘出门几日瘦了许多。”周妈妈揉着谢荼瘦削的肩膀叹道,“这点子肉养了许久才成,瘦得倒是快得很!” 谢荼有点哭笑不得,周妈妈是她的乳娘,关心点都是她的吃喝和长身体上,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儿宠着。 “我都多大了,也该褪去婴儿肥了。”谢荼安慰道,“你瞧顾家姐姐身量如今就很高,也是褪去婴儿肥后拔高起来的。” “那也不该是几日之间就掉了称的。”周妈妈很是坚持,“我会给姑娘备些补品吃着,这小脸儿都尖了。” 谢荼泡在水桶中舒爽得很,便也不再同她争执,随她去了。 珠萍拿着一把玉轮在给谢荼按摩着四肢,助她松着肌肉,解着乏。 周妈妈用细纱布沾了玫瑰细盐,将她每寸肌肤擦净。 绿萍则散开了她的乌黑长发,用篦子细细梳顺,用带着皂角的水顺着头皮清理。 趁着谢荼还未起身,她把谢荼的头发绞得半干,拿来海棠花精油厚厚地涂了一层,细细按摩。 第96章 “还是在家里舒服。”谢荼叹喟道。 隆山寺虽然地方大,每户人家都分了一个院子,她甚至能独自住一间厢房。 可毕竟和谢老夫人、王氏母女住在一个院子里,多有不便,还要防着,吃饭沐浴都要留个心眼,根本不能尽兴。 这一舒心澡泡了将近半个时辰,谢荼都快在水桶里睡着了,这才被周妈妈捞出水面。 此时的谢荼浑身肌肤已经如同被剥了蛋壳的鸡蛋一般嫩滑,白里透红。 她累得很,等穿上亮缎寝衣,还没等绿萍替她绞干头发,就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周妈妈和珠萍轻手轻脚地在净室收拾,绿萍则用套着银屑炭木的帕子烘她的长发。 谢荼难得度过了一个舒心的下午。 晚膳的时候,典心趁着周妈妈转身去小厨房看汤羹的时候凑上来,小声道: “姑娘,朝晖堂的那位又递了封信出去。” 谢荼手中握着的汤勺一顿,她还真是坐不住啊! “可是要约出门?”谢荼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道。 典心一脸的敬佩:“姑娘您猜得可真准!奴婢去朝晖堂打听了,芸姑娘明日一早的确是要套车出门。” “她胆子可真大,京城之中人多眼杂,说不得便有认识我的人在街上遇到,到那时候她还能怎样隐瞒过去?” 谢荼皱眉,觉得谢芸此举非常冒险,甚至可以说十分冒进,难道是怕夜长梦多? “隐瞒不过去才好,芸姑娘在外以姑娘你的名义同外男通信,实在是太过分了,就该让那个被骗的男人知道真相,放弃这等痴心妄想!” 典心自从知道谢芸的所作所为后,气得要去找谢芸理论,若不是谢荼告诫她不必拆穿自己还有他用,只怕这会儿已经打进朝晖堂了。 “不,你说错了。”谢荼放下手中碗筷,擦了擦嘴巴道,“相反,我还要帮着她隐瞒。” “那游乾若当真知道她是个‘冒牌货’,恐怕会调转枪头冲着我来。”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没看清呢?我又怎能把自己的下半生交给这样一位急功近利,未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呢?” 典心沉下脸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奴婢必定不让他达成!” 谢荼淡笑,这一次,游乾是被谢芸主动的态度弄昏了头脑,以为谢相女婿的身份触手可得,才会如此得意露出马脚。 否则,以他那种会做戏的手段,只怕仍然要把谢愉恩蒙在鼓里。 “不着急,我们先帮着芸妹妹拿下这位金龟婿,再想个办法在春闱放榜之前,让父亲了解游乾的真实面貌。” 至于后面媒人上门问名纳采之时,那就要看谢老夫人的本事了。 她们两人刚刚停下议论,周妈妈就端着一小盅汤来: “这碗炖乳鸽姑娘可一定要喝下,老奴盯着小厨房熬了两个时辰,又放了许多补血补气的药材,最为养人。” 谢荼其实已经吃饱了,她站起身准备推了这道饭后补品,却被周妈妈毫不留情面地摁回原位上。 “姑娘明日还要忙着问管事们的话,要算账理事,最为伤神,必须得喝!” 周妈妈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谢荼只得硬着头皮用了大半盅炖乳鸽。 沉沉午睡了一个半小时,再加上晚膳多吃了大半盅炖乳鸽,夜幕降临后,谢荼理所当然地睡不着了。 她在院中散步,顺着长廊直晃到了壁影边。 等走到第三圈的时候,恰好和步履匆匆进来寻她的吟心撞了个正着。 “姑娘,有件事,奴婢觉得您会想知道。” 谢荼脚步微顿,带着她回到廊下,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吟心左看右看,小心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道: “京中在传,姜家大公子非诏离队,眼下不知所踪!” 第54章 送礼 谢荼心中一紧,两条秀眉狠狠地拧在了一处。 这就要来了吗? 上一世,姜家一切的祸事,便是从姜家大公子姜鹄的莫名失踪开始的。 按照大梁王朝的规矩,有兵权带兵驻守边关的将领,非诏不得回京。 眼下月氏一族在边关虎视眈眈,每月战况不断,朝廷也源源不断运送军饷到前线,按理说前线战事吃紧,作为将领之一的姜鹄绝对不应该离开军营。 更不应该不声不响,在没留下任何字据的情况下,就不知所踪,甚至在京城之中传出流言。 此事实在蹊跷。 她想起前阵子,姜鹤醉酒时曾经透露,他向姜鹄递交的消息石沉大海,只怕当时便已经不对劲了。 怪就怪那晚她没能提前警觉,及时给姜鹤一个提醒。 谢荼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姜鹤这几日定会找机会来找我,你安排好重峦院内外的人和事,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吟心知道轻重,神色严肃应声退下。 长廊下,照明的纸灯笼中,烛火“滋滋”作响,倒春寒的凉风穿过回廊,发出阵阵啸声,像是阵前肃杀的厮杀声。 谢荼捏紧手中 的帕子,站在廊柱之侧,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感受着穿堂的寒风。 第二日清晨,恰逢十五,谢荼早早起身去益晖堂给谢老夫人请安。 虽然谢老夫人直言不需要谢英和谢荼兄妹俩晨昏定省,可她得有个尊敬长辈的态度。 第97章 不管谢老夫人究竟喜不喜爱他们兄妹俩,她都得每逢初一十五去一趟益晖堂表明心意。 童妈妈早早地等候在益晖堂的大门口,笑盈盈地把她迎了进去。 “大公子一早就来了,陪了老夫人用了早膳,说是今日约了朋友去选画,便没有等姑娘一起请安。” 童妈妈侧身带着路,殷切地向谢荼说着话。 谢荼笑了笑,一副了然的模样:“往日里,哥哥都拘着自己在院子里温习功课,难得主动出门游玩,我做妹妹的必定不能拖哥哥的后腿。” “是这个理,咱们老夫人也是这般说的。”童妈妈笑着附和道。 跨入东次间暖阁,谢芸已经坐在圈椅上喝茶了。 看见谢荼进来,她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微微点了点头。 谢荼浅笑,温声问道:“婶娘的病情如何了?那王太医可是太医院院中翘首,医术了得。” 回府当日,谢芸就求了谢愉恩,请来了太医院的王太医。 听闻这几日,药浴针灸熏药,三管齐下,王氏的手指似乎能无意中动几下。 “托荼姐姐的福,我母亲能得到王太医的救治,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她便能清醒过来。”谢芸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早些清醒过来也好,我正好也能问问婶娘,为何偏要把我错认成我母亲,还如此惧怕,可是对我母亲做过什么亏心事。” 谢荼转过眸来,不阴不阳地说些嘲讽的话。 谢芸的脸色很不好看:“荼姐姐,慎言!姐姐怎么不说是你故意吓唬我母亲,才让她遭受此罪呢?” “好了!” 谢老夫人被小丫头扶着走进来,面色不虞地望着正在针锋相对的两人。 等她走到暖榻上坐下,见两人仍然站着不动,这才出声又道:“快坐下吧!” 谢荼坐在谢芸的上方,示意吟心奉上手中捧着的描金紫檀木锦盒。 “祖母,昨日哥哥带我逛了东市,我见这串碧玉珠色泽莹润,又是满绿珠串,甚是少见,想着送予祖母戴着念经最是趁手。” 童妈妈接过锦盒,回到谢老夫人轻轻打开,那锦盒之中除了一串碧玉珠串,还有一对碧玉滕花耳坠。 “那小二说,这对碧玉滕花耳坠和那碧玉珠串是取自同一块玉料,荼儿想着祖母怜惜妹妹,祖孙情深,便将这耳坠一并买下送给妹妹。” 听见谢荼所言,谢芸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送我?碧玉耳坠?你能有这么好心?” 谢荼自然听得出她话里话外的讥讽,她不想同她争执,也不屑与她多费口舌。 “妹妹之前曾埋怨我,说未在珍宝阁之中选到价格合适又合心意的首饰,我便一直记挂着要送妹妹一副。” “妹妹长相清新可人,这种碧玉耳坠恰好能衬得妹妹气质无双。” “若妹妹不喜欢,那我还是先拿回去,下次再给妹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谢芸面色一紧,拦住了谢荼伸手要拿回耳坠的动作:“这个不错,我恰好没有这般成色的耳坠,多谢荼姐姐。” 谢荼笑着点了点头。 谢芸打量着谢荼的神色,她的脸上挂着笑意,看不出分毫的恶意,她只能将怀疑放进肚子里。 谢老夫人得了成色极好的碧玉珠串,又见疼爱的孙女得了上好的耳坠,心情舒爽。 对谢荼回京后并未在第一时间里回府的事情便再也气不起来。 她心中又惦记着谢芸等下要出门的大事,便软了语气,随便问了几句谢荼院中的布置,便给她们两人端了茶。 几日不在府里,未过目的账目又多了十几页。 管事们依旧在重峦院的花厅里候着议事,见谢荼亭亭走进花厅,全都起身躬身立着问候:“请姑娘安。” 谢荼端坐上首,扬声道:“诸位不必多礼,这是我从隆山寺中带回的素斋糕点,管事们都尝尝。” 离开隆山寺时,元宝小师父送来许多糕点,除了送了些给益晖堂,还往谢愉恩和谢英的书房送了些,其余的都被她拿来招待管事们。 配的是新春新茶,满花厅的甜香和茶香。 徐妈妈手拿着待核对的账目,把下半月开支预算说给谢荼听: “下半月里,除了三夫人的医药费外,便只是有几家有来往人家的走礼人情,奴婢按照惯例算出数,已经预先登记在册了,还请姑娘过目。” 她的神色淡淡的,没有被谢荼请吃茶点的半分欣喜,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的模样。 谢荼略扫两眼账册,点头道:“徐妈妈办事妥当,我是放心的。” 翁妈妈也加入进来:“谢老夫人回府那日,芸姑娘曾到大厨房来要求增加朝晖堂饭菜的品级,徐妈妈比照着益晖堂的份例已经给那头送了两日,不知姑娘有何其他决断?” 徐妈妈被王氏母女拉拢了过去,翁妈妈则被谢荼堪以重用,两人早已在后院之中打起了擂台。 而在背后撺掇着徐妈妈做下这一切的刘妈妈,正站在一众人的后方,乐滋滋地看着这一切。 “这……”谢荼面露为难地看着她们二人,口中的决断迟迟不能落下。 恰好在这时,花厅的珠帘被人撩起,吟心快步走了进来,扬声道: “姑娘。” 谢荼赶忙抓紧机会出声脱身:“翁妈妈,万事同刘妈妈再商议商议,再不成,咱们府中还有旧例参考。” 第98章 “我院中尚有其他事情,管事妈妈们请自便吧。” 谢荼忙不迭地被吟心扶着走出花厅,留下被点了名的刘妈妈被徐妈妈和翁妈妈一人拉着一只手要评理。 转过长廊,吟心这才笑出声来:“姑娘没看见,刚刚刘妈妈被您点到的时候,那脸色,别提有多精彩了!” 谢荼早就看出着刘妈妈不是个善茬,挑拨着几位管事妈妈同翁妈妈作对不说,竟然还说动了母亲陪房徐妈妈倒戈,是个厉害的。 “只是姑娘,你一直以这般怕揽事的模样在众位管家面前示人,只怕后面管事妈妈们会觉得您是个软的,会在诸多事情上欺负您。” 谢荼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模样:“这是一次绝佳的洗牌机会,哪些人忠心,哪些人墙头草,哪些人暗中捣乱,我们都看在眼里,到时候一并清算岂不是妙哉!” 刚跨进屋子里,她便神采奕奕地问道:“可是那头有什么动静了?” “姑娘神机妙算,一炷香前,朝晖堂的芸姑娘穿着一件茜色绣海棠花的褙子,头戴嵌红宝石珍珠头面出了门,模样明艳大方,若没人指认,便是一副高门贵女的模样。” “车辆、婢女、随行人员均是照顾姑娘您出门的规格准备的。” 谢荼出门习惯简约便捷,作为谢相嫡女规格出门的次数,仅仅是几次亲王邀约的宴会。 谢芸想打听,并不难,难是难在如何在一夜之间凑齐这些人手,还都能老老实实听她的话。 “这是谢老夫人的手笔。”谢荼肯定道。 吟心笑着解释道:“姑娘所料不错,那门房处的车马便是童妈妈亲自去吩咐的,芸姑娘除了带着采露采雪出门,还有四名小丫头是从益晖堂和朝晖堂出去的。” 谢荼眸光一闪:“二丫在里面?” “姑娘,二丫现在被芸姑娘赐名,改叫双儿了呢!”吟心提醒道。 刚留头的小丫头,原该主家训好了规矩后再重新赐名分配任务。 可二丫是个例外, 当初她不小心被谢芃缠上,被谢荼不巧撞见后,便想着把她调出来。 二丫听吟心说姑娘正准备整治他们一家三口,便义无反顾地留在了朝晖堂中,想寻到机会帮忙。 于是便被谢芸自作主张改了名字。 “谢芸的马车去了哪儿?”谢荼一边更换衣服,一边问道。 “往东市去了,听二丫,哦双儿临行前说了一嘴,芸姑娘要去书局买书。”吟心服侍着谢荼拆发髻。 谢老夫人心里紧着谢芸今日出门的大事,必然不会让谢荼出门坏事,所以她想要跟着去看热闹,必定不能以正常的装扮出门。 因此,等内室的门重新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分明是一位穿着月白色锦袍,头戴羊脂玉簪子,手拿折扇的翩翩贵公子。 第55章 帮圆 一直等候在门口的典心看见谢荼跨步出门,眼眸忽地一亮,口中喃喃称赞道: “姑娘,一直以来,奴婢只知道姑娘您美若天仙,不曾想如今扮作贵公子,也是俊秀无双呢!” “姑娘这般容颜走在大街上,岂不是要被无数小姑娘丢香囊?” “奴婢是不是得给姑娘戴上帷帽,以备不时之需?” 典心沉溺于谢荼的美貌之中,对她无奈的表情视若无睹。 吟心看不下去,走上来揪起典心的耳朵:“衣服在内室,你还不快去换,可别耽误了姑娘的大事,可别怪姑娘不等你看戏!” 典心捂着耳朵,一迭声地应着溜进门。 吟心也穿着男子的长衫,长长的头发被束在头顶,她扯着身上的衣料颇为不自在: “姑娘,不对,公子,咱们这样出门,若是被人认出来了,可怎么办?” 谢相家的嫡女女扮男装出门,说给谁听可都是一件耸人听闻的滑稽大事。 “唰——” 谢荼展开手中的折扇,笑道:“不妨事,我们有伪装,也不同外人见面,不会被人认出来的。” 她略一停顿,想起自己认出赵温女扮男装的事情,又返回内室。 拿起描眉的灰粉,混着膏脂把自己涂成了个大黑脸,又拿起眉笔往脸上描了几笔,瞬间把自己点成了个麻子。 看着谢荼这一顿“扮丑”操作,吟心目瞪口呆,没了担忧:“这……公子可真变得不起眼了,也应当不会有好事之徒将您和谢相千金再联系在一起了。” 换好衣服出来的典心也被吓了一跳,差点儿没认出人来。 见自家姑娘都如此扮丑了,两个丫头也不再扭捏,就着谢荼剩下的粉膏,纷纷把自己涂成了黝黑的粗汉。 为了不穿帮,谢荼还让吟心用细布简单做了垫肩塞在了衣服里,这样看起来,她们三人的身量不再瘦削,反而属于矮个子里的中等身材。 装扮好一切,谢荼带着两个“小厮”借着打点好的出门采买的马车,终于得以出了谢府的大门。 “咱们姑娘何时这般委屈,连出个门还要乔装打扮,偷偷躲在采买的车上。” 马车行至街角无人处,谢荼和两个“小厮”跳下马车。 典心气鼓鼓的嗓音和她黢黑的外表极不相符,透出几许滑稽之意。 谢荼忍住笑意,安抚了几句,粗着嗓音提醒道:“切勿穿帮,即便有人指认,也绝对不可承认。” “是,公子!”吟心和典心二人齐声答道。 第99章 主仆三人穿过长巷便到了东市大街。 “平日里出门都是坐车坐轿,见不得街头巷尾的全貌,走在东市的大街上,这还是头一回。” 谢荼盯着路边各色摊点,非常新奇,左摸右摸上看下看。 三人从街头逛到街尾,若不是她们眼下乔装打扮,买些小姑娘的小玩意儿着实怪异,只怕是把整条街搬回去都不是没可能。 走了有半炷香的时间之后,眼尖的典心一眼便看见了停在铺子后院露出一角的谢家马车。 “公子,在那儿!”典心扯了扯谢荼的衣袖,指着停着的马车轻声道。 出乎意料,谢府的马车停在一家花市门口,典心踮着脚尖往里看去,很快便发现了那抹茜色身影。 谢芸竟然没有直接去书斋,难道她是想营造书斋偶遇的氛围? 谢荼眼神示意吟心闪身走进了附近的墨香书斋。 巧合的是,墨香书斋也是杜一南的陪嫁铺子之一,想要在陪嫁的书斋中提前打点,简直是易如反掌。 “公子为何就笃定,芸姑娘会和那游乾约在墨香书斋中?” 谢荼和典心坐在街边的馄饨摊子里,要了两碗酒糟馄饨。 这家摊子的酒糟是老板老两口自己做的,最是香醇,谢英以前曾给她买过。 “东市的书斋众多,可环境优雅客座又僻静的并不多见。” 谢荼往馄饨碗里倒了一些陈醋,舀了一勺馄饨放进口中,继续道: “今日哥哥有友人们相邀,去了东市西街那头的博古堂中挑选古画,想必今日与哥哥同科的举人们都在那条街上,谢芸和游乾约在这头的墨香斋,便不容易被人碰见。” 未婚的男女,婚事还未过明路之前,私下接触被人碰见传出去,对双方的名声多少都有些影响。 他们两人还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也不想留下任何口舌。 是以,挑在一处有单独僻静雅间,且人流较少的书斋,最为适宜。 更何况,谢芸乘坐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按照她娇生惯养的性子,只怕也不会让自己走太远的距离,避免磨破了自己双足。 不多时,吟心从书斋的后门里走了出来,快步走近馄饨摊点,坐在谢荼的身边道: “公子,已经给掌柜的打过招呼,届时伙计们都会尊称芸姑娘为谢姑娘。”吟心露出狡黠的神情,“她本来也是姓谢,谁知道是哪房的谢。” “好在谢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带着芸姑娘出门交际,游乾也不是勋贵圈中的人,他一定不知道谢家三房的姑娘进京后,如今正住在谢府中。” “就让他们两人互相坑蒙拐骗去吧,千万别来挨着我们!” 典心嗤笑,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架势。 没过一会儿,一身茜色戴着帏帽的谢芸带着一众婢女袅袅而来,步入了墨香斋中。 掌柜的态度殷勤,见到她立马亲迎了上来,谄媚笑道:“谢姑娘来了,有失远迎。” “咱们书斋近日收了些孤本画册,最是适宜打发无聊的日子看,姑娘可要选些捎带回去?” 四周的人因着掌柜的一声“谢姑娘”,全都望了过来,吓得谢芸迈进书斋的步伐一顿。 谢荼看乐了。 她很想知道谢芸现在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谢芸也只是停顿那一瞬间,又挺直了腰板直直地被掌柜的迎了进去。 再往里,谢荼主仆三人便听不大清楚了。 可就在这时,一颗小石子准确无误地掉进了典心的碗里,溅起的汤汁淋在了典心的前襟上。 “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往我碗里丢垃圾!” 典心这一晚好吃的酒糟馄饨还没吃几口,被人用小石子毁了不说,还被油污毁了姑娘给她新做的长衫,可真是令人恼火! 对面铺子的二楼上,传来一阵鸟叫声。 吟心立刻警醒,这和每次被丢细竹筒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刚好看见陈全正倚靠在窗户边上,冲她一阵挤眉弄眼。 “公子,是姜小公子的人。”吟心悄声给正在蒙圈的谢荼解释道。 “……”谢荼甚至开始自我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被姜鹤安插了眼线。 怎么到哪里都能遇到他! 谢荼坐在原位置没动,楼上的陈全见状,只得跑下来亲自出马去请人。 “公子,我家公子有请。”陈全恭敬道。 谢荼吃着碗中的馄饨,并没有理睬他。 典心见状,站起身来,把谢荼挡在身后,面露嫌弃之色:“刚刚那个小石子就是你这个不长眼的扔的吧?” “弄脏了我的衣服,也不说一句赔礼道歉,还想邀请我家公子上楼,到底安的是个什么心 ?” 陈全汗颜,他竟然差点儿忘记了这个小丫头是个彪悍的! “我家公子说,近水楼台,能得一出好戏,戏台子他已经搭好,诚邀公子上楼看这一出自己一手策划的好戏。” 谢荼皱眉,她抬起头,看向刚刚陈全露头窗户。 这家铺子竟然和墨香书斋靠在一起,甚至直接挨着雅间。 她神色一动,从袖袋中掏出五枚铜钱放在桌上,以抵三碗馄饨的银钱。 陈全侧身让过,躬身引着她们主仆三人进了那间铺子。 谢荼的脚刚刚迈进那间铺子,清冽甜香便扑鼻而来,内里别有洞天。 第100章 竟然是间茶楼! 谢荼的脚步一顿,立在了长长的楼梯前。 一位美人正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步履轻盈,宛如从画中走出,她的眉眼生的明艳,乌发雪肌、身段妖娆,举手投足之间分外的勾人,美得让人动心。 “贵客请随我来。”那女子手中团扇轻扬,甜而不腻的清香随着她的动作送到谢荼的鼻尖。 女子似是这间茶楼的掌柜,她一露面,原本打算迎上来招呼的店小二便全部退了下去,行为举止整齐划一,仿佛训练过千百次一般。 谢荼还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茶楼。 这间名为摘月楼的茶楼坐落在东市最繁华地带,比邻的都是些江月楼、琳琅阁等高奢场所,想来这间茶楼的租金定是不菲。 茶楼虽然门牌不显,可等人走进去便能发现,一砖一瓦一物皆是精品,非等闲俗物。 茶楼由着楼梯划分为东西两侧,东面比邻江月楼,正是一间间临水雅间,景色优美,比江月楼有过之;而东面比邻墨香斋,布置的更是风雅高洁。 整个东面以楼层为区分化为三间大包厢,楼梯间挂着以岁寒三友为名的“松厅”、“梅厅”、“竹厅”的牌匾。 谢荼随着女子的引路,拾阶而上步入二楼梅厅。 撩开珠帘,绕过黄花梨镶大理石荷叶屏风,便看见一身火红色云纹掐丝绣边锦缎的男子,正坐在一张乌木透雕云龙海水纹的圆桌前,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来了。” 姜鹤抬手拎起一只透白莲花纹茶壶,亲自为她斟了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 “花娘,看座。” 或许是难得一见姜鹤穿着妖艳红色,就连他那双细长桃花眼都变得多情了许多,谢荼竟然当场愣在原地,脚步不见挪动半分。 “谢姑娘,好戏正要开始,你还不快些入座?” 姜鹤举着两根白皙细长的手指,冲谢荼招手道。 第56章 地道 不知为何,姜鹤的这一副尊容落在谢荼的眼中,就像那在拨着逗猫棒玩耍的波斯猫。 举着爪,斜着眼,在偷看她的反应。 谢荼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给逗乐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谢姑娘,为何这般高兴?” 姜鹤缩回手,负手在背后,狐疑的目光投射过来。 谢荼的目光与他的视线相交,忍不住的笑意从眼眶中溢出: “我与公子实在是有缘,此前隆山寺一别,我还当是下一次见面要至来年的岁末年关进宫贺岁之时,谁承想,这才几日,便在这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中再次相逢。” 梅厅之中安静得出奇,连着立在一旁等着伺候的花娘都能听见厅中几人的呼吸声。 穿堂风吹过,激起珠帘发起清脆的“叮咚”声。 姜鹤静了片刻,才道:“既然有场好戏即将开演,我又怎能缺席呢?” “谢姑娘上回的戏,我觉得甚好,从此便迷上了姑娘的戏,若是错过这场,心中该不知有多悔恨呢!” “谢姑娘,你说是吧?” 梅厅之中再次落入一片静谧中,炉子上正在煮着的水依旧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开的茶汤在杯中也正散发着阵阵清香。 谢荼抬眼看了眼姜鹤的神情,又侧脸看了一眼花娘肃穆的神情,淡笑道: “姜小公子这座茶楼的位置,选得甚好,内里的摆件布置也着实不俗,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谢荼突然觉得,姜鹤身上似乎蒙着一层看不清底下的纱布,遮住了他原本的面貌。 “只是姜氏名下的资产,并非我一个人所拥有,谢姑娘过奖了。”姜鹤神色未变,谦虚道。 这是姜家的产业? 可姜宗林尚在,长宁郡主手段了得,就连姜鹄扬名在外,姜家的产业怎会被捏在一个声名狼藉的姜鹤手中? 可既然姜鹤不愿意告知真相,她也就对姜家的事情不感兴趣,不再多问。 谢荼坐在花娘搬来的一张黄花梨雕花圈椅上,举起了面前透白茶盏轻抿了一口,夸赞道:“好茶!” “玉叶长春,滚水烫过泡出第二遍茶汤,最为甘甜,我就觉得谢姑娘会喜欢。” 姜鹤撩起宽袖,伸手随意指了指,花娘便垂头温顺道: “两位稍坐,奴婢告退。” 花娘为他们关上房门,一时之间,屋子里只剩下姜鹤主仆二人和谢荼主仆三人。 姜鹤挽着宽袖,伸手从沸腾的水壶中舀出一勺水加入茶壶中,并没有过多地表示。 “姜小公子说,戏台子已经搭好,特意邀请我上楼观看,不知戏在哪儿?” 谢荼不屑绕弯子,直奔主题。 时间紧迫,她必须得先确认一件事。 姜鹤略微一抬眸,陈全便抬脚走向靠墙的紫檀木描金多宝格,轻轻转动起一只白玉龙首双耳瓷瓶。 只听“咔咔”两声,那架紫檀木描金多宝格便分成了两段,露出架子后面的一道暗门。 “谢姑娘,可有兴趣同我一道,近距离观赏这一出戏?” 姜鹤放下手中长勺,伸出右手,递到了谢荼的面前,邀约道。 姜鹤的手指细长,白如润玉,指尖处有几缕细伤口,虎口和掌心却有几处嫩茧印。 难道他会武? 谢荼心中纳闷,都说姜家小公子不学无术,只会喝酒唱曲,是青楼楚馆的常客,可从来没听人提起过他会武啊! 第101章 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姜鹤主动开口解释道: “我酷爱茶艺,这是每日茶艺磨下的茧子。” 他指了指适才他舀水用的长瓢木柄,又指了指桌上的细瓷。 谢荼放下心中的疑惑,站起身来,抬脚就往那暗门门口走去。 只听又是“咔嚓”一声,不知陈全如何动作,那道暗门终于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幽黑的通道。 陈全从前襟掏出一把火折子,递给跟在谢荼身后走来的姜鹤,侧身让出进门的位置。 姜鹤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便蹿了起来。 跳动的火焰把姜鹤长长的睫毛拉得老长,在他的眼睛下面投出一抹阴影,却衬得他的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谢姑娘,暗室空间有限,我只能带你一人进去。” 谢荼正准备低头穿过暗门往里走,闻言脚步一顿,抬头看向姜鹤。 “不行,姑娘,危险!”典心和吟心立马扯住谢荼的长衫下摆,担心道,“此处通道幽深,根本不知道通向何处,姑娘和这厮单独待在一处,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谢荼哪里不知道这并不安全。 孤男寡女,人生地不熟,又是姜鹤这样的浪荡子,在那漆黑幽深的甬道中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可她必须知道谢芸和游乾见面的时候,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能让自己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不碍事,有姜小公子在,定会护我周全。”谢荼留给两个丫头一个安慰的眼神。 她转过身,冲着吟心和典心示意:“你们就守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姜鹤离她不远不近,擦着她们主仆三人的身率先走进了暗门内。 谢荼无法,只好只身跟了上去。 暗门在身后缓缓关了起来,借着前方姜鹤手中微弱的光线,谢荼才好不容易看清了脚下的路。 幽深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望着姜鹤的背影,谢荼的内心其实十分忐忑。 “这茶楼紧挨着墨香斋,可这甬道的长度可不止数十丈,且越走越往下,公子不如直接告诉我,准备将我带到 何处去。” 若只是穿过墙去听墙角,按理说,应该一两丈路之内便能到达。 可是这甬道越走越往下,拐了两道弯之后,谢荼甚至生出了已经穿过一楼来到地下的错觉。 谢荼离姜鹤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轻声细语地问出她的疑惑,姜鹤必定能够听得见。 可姜鹤也仅仅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若无其事地示意她跟上。 甬道尽头,姜鹤再一次拐了一个弯,谢荼快走了两步跟上,突然瞥见前头变成了一座宽大的地窖。 抬头望去,甚至有一处半开着窗的天井,可那天井之上似乎有柜子遮挡住出口。 从天井微弱的光芒透下来,谢荼隐约听见了上面人的说话声。 “公子好眼力,这可是商晋时代流传下来的古画,本随着主人家墓葬,直到五十年前才被他家后人挖出重见天日。” “姑娘看上的这尊白玉高足杯乃是前朝古物,配套的芙蓉白玉杯原本应该有四只,现存两只正是一对,已经绝版。” “……” 谢荼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阵,似乎辨认出了头顶之上的位置。 “这是万宝阁的地下?” 万宝阁在这座茶楼的斜对面,是一家汇聚珍宝的古董商行。 姜鹤的脚步没停,带着谢荼又穿过一条细长的长廊,来到了下一处宽院天井之下。 这处天井不像上一处人声嘈杂,反而顺着天井的缝隙中,透下来阵阵书墨香气。 “这儿是墨香斋?”谢荼立马猜出了自己身处的位置。 她望着甬道相连的、形如迷宫的地下空间,有一种奇异的猜想在心中逐渐形成。 “你们姜家,在这东市之下,挖了一整个地宫出来?” 姜鹤顺着台阶往上,正色道:“是地道,并非地宫。” 这能有什么区别? 还不是把各家铺子地下都给挖穿串成了糖葫芦? 姜鹤登上一层楼,在一整面砖墙前驻足,蹙眉思考了一阵,往前走了几步,从砖墙上轻轻敲了几下,一块砖块便凸了出来。 他伸手把那砖块取下,唤了谢荼走到自己身边,侧身让了个位置,说道:“应当是在这间屋子了。” 谢荼将信将疑地把眼睛凑上去,却发现谢芸果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姜鹤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手掌不知拍在墙上的何处,面前缺了一块砖块的砖墙竟然在缓缓地平移出一个一人宽的通道来。 姜鹤示意谢荼钻进去,自己则撩起下摆随后也跟着钻了进去。 谢荼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正藏在这雅间内的一处壁柜中。 “……” 感情这看起来十分复杂的地宫的作用,便是联通东市四周各个铺子的壁柜的? 是个偷听墙角的好去处。 壁柜里一般放置的是雅间内不用的杂物椅凳,就连洒扫丫头都很少打开,入口处开在这里面,的确不容易被人发现。 谢荼下定决心,待回到谢府,便差个信任之人,把自家的所有铺子全部排查一遍,看看到底有多少这样的“耗子洞”。 有一个堵一个,有一双堵一双。 壁柜里的位置极小,谢荼不得不紧贴着姜鹤而立。 第102章 姜鹤的呼吸擦着她的耳畔,轻声提醒她:“谢姑娘别急着堵洞,这通道我一般不启用,也就是能看到这种好戏之时才能启用。” “说到底,还都要感谢姑娘的妙计,我们二人才能有如此亲临现场一同看戏的机会呢!” 谢荼忍不住歪了歪脑袋,以阻挡姜鹤呼吸间带给她的虚痒感。 她伸手推了一把姜鹤,想让她远离了自己,却不小心碰到了壁柜里的其他东西。 眼看就要倒下来砸到她,姜鹤伸出长臂,挡住了要倒下的沉重木椅,一手护住了谢荼的脑袋,将她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壁柜外,谢芸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谁?” 谢荼原本挣扎着要从姜鹤的怀中出来,可壁柜外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吓得她躲在姜鹤的怀里大气也不敢出。 脚步声走到壁柜前停住,谢芸又问了一句:“是谁?” 犹如贴在门外的声音十分清晰,姜鹤轻轻扶着谢荼的肩膀耐心地安抚着她,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壁柜的缝隙。 谢荼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她差点儿叫出声来。 谢芸那抹茜红色的衣服裙摆,恰好就在壁柜的门缝外。 第57章 偷看 谢荼的心猛然漏跳了半拍,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壁柜外却传来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姑娘,是奴婢。” 是采露的声音。 谢芸伸出手,打开面前的房门,这房门遮挡住了她的身影。 谢荼这才发现,自己和姜鹤藏身的壁柜恰好就在这房间的门口。 “姑娘,游公子来了。” 进门后的采露谨慎地看了看门外,关上门后小声回禀道。 正当谢荼疑惑谢芸带来的那几个陪同的小丫头去了哪儿时,采露接下来的话给了她答案。 “那几个喝了茶后都睡了,奴婢把她们安置在刚刚落脚的屋子里,并且打点了店小二不必进去打扰添茶,等姑娘您这里的事情谈完,咱们再悄无声息地回去,保证不会被她们发现。” 原来是给她们下了药,而且还临时换了见面的屋子。 这样姜鹤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位置,可见这人在墨香斋也是留有可靠眼线的。 只是她有一点不能理解,那几个随行的丫头中,有谢老夫人拨给谢芸的人。 她即便是不能信得过谢府公中所出的人,怎么就连谢老夫人的人也都要一并瞒着? 难道谢芸约了那游乾来,不只是要谈心这么简单? 似乎正是要印证她的猜想一般,谢芸和采露接下来的对话更是让她大吃一惊。 “姑娘,您这般做,若是被谢老夫人知晓,定是要被责罚的。” “不如姑娘今日只同游公子好好聊聊,等回府同老夫人商量之后,再行决定?” “老夫人可是您的亲祖母,一定不会不管您的婚事的,姑娘可要三思而后行?这一步若是走出去了,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谢芸走回到圆桌跟前,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叹息道: “眼看着就要放榜,若游公子高中,英国公定会给他求来世子封号的恩典,到时候,满京城的贵女便能由着他随意挑选。” “我的身份……知道的人不算少,若是在那前后被拆穿,定是要成满京城的笑柄,游公子即便是再爱慕我,也不会娶我这样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做正妻的。” “趁着他还想攀附二伯父的高枝儿,我不如就趁这机会把这桩事生米做成熟饭,这样一来,为了谢府其他女孩儿的名声,二伯父也一定会出面替我摆平这门婚事,让游公子娶我为正妻。” “到时候,英国公一定会认下我这个儿媳妇,也一定会认我做世子妃的。” “我母亲说得对,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前程,必要的时候是必须丢掉礼义廉耻的。” 谢芸温柔的声音中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之心。 此时此刻,待在壁柜里的谢荼一片失望之色。 姜鹤离她很近,很快就发觉了她的情绪变化,悄声问道:“你为何这般失望?” 谢荼没有吭声。 她失望的,不是谢芸这般的行为,会影响谢氏一族所有女孩子的名声,而是失望于谢芸本人。 她为了前程攀附高枝儿,竟然不顾世俗礼法,敢冒这样的险。 她的眼神中沁着冷意,却又不想让姜鹤察觉自己的情绪,于是垂下细长的眼睫毛,将情绪彻底掩盖了起来。 “叩叩叩——” 雅间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谢芸只 有一瞬间的愣怔,立刻将手中正在把玩的一小截细香点燃后放进了香炉之中。 “请进。”她扬声邀请来人进门。 姜鹤眼疾手快,立刻用手捂住谢荼的口鼻,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香炉,心中暗道不好。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吱嘎”一声后又轻轻被阖上。 谢荼躲在壁柜之中,亲眼看着身穿靛蓝色杭绸直缀的游乾进入房门。 “谢姑娘,多日不见,在下有礼了。” 谢芸茜色的身影半隐屏风之后,声音软软糯糯道:“游公子不必多礼,快请坐。” 游乾绕过黑漆彩绘人物四扇曲屏,便见到了面露羞涩,眸光粼粼的谢家姑娘。 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游乾望着面前肌若凝雪、目若星辉、眉目含春的女子,心中一阵悸动,脚步不由得便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停在了她的面前。 第103章 四目相对,游乾的呼吸带着热度,一下子把刚刚进门前在心头横亘,想要问出口的问题全部抛在了脑后。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谢姑娘轻抚在身前的双手,深情道: “自从隆山寺一别,在下便若放在油上煎灼的蚂蚁,坐立不安。” 谢芸含笑低头,面露赧色,问道:“游公子,这是为何?” “只因惦念着姑娘,不知究竟何时才能再见到姑娘。” “纸短情长,我只能斗胆借着传信的机会,邀约姑娘出门一叙衷肠。” 谢芸屏住了几息呼吸,这才回道:“公子人中龙凤,又有功名在身,今后仕途顺遂,能平步青云,不必因儿女私情耽误了自己的前途。” 她是在找机会透露,以防将来游乾知道真相后暴怒。 游乾被美**惑,又有那香气的助力,早就昏了头脑。 “平步青云又能如何,没有美人相伴,后半生便是孤寂难耐,人生又有何乐趣?” 游乾的手已经抬起,轻轻触碰到了谢芸的脸颊上。 壁柜中,被姜鹤遮住口鼻的谢荼也涨红了一张脸,被他触碰着的肌肤滚烫似火。 可是她却无法挣脱。 姜鹤一只手撑着一旁沉重的椅凳,一只手将她圈在怀中捂住她的口鼻,她若是挣扎,就有可能惊动外面正情深切切互诉衷肠的两人。 可她仍然忍不住地颤抖着,长长的眼睫毛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姜鹤的手背,就连呼吸都轻如鸿毛扫着他的手掌心。 此时的姜鹤也忍得艰难,不住地调整着呼吸,极力把那抹异香带来的悸动给镇压下去。 谢荼忍住羞涩,轻声问道:“她……她是不是点了什么香?想……助兴?” 这些词句烫嘴,她说得艰涩万分,却不知这种说话方式落在姜鹤的耳朵里又是一种煎熬。 姜鹤深吸了几口气,企图让自己趋于冷静下来,可入鼻的却是谢荼身上好闻的馨香。 他呼吸一滞,略略偏过头才咬着牙道:“一点点催情香,想让那小子糊里糊涂做下糊涂事,却也不至于……” 他的话停在关键处,令人无限遐想。 姜鹤是习武之人,虽然美人在怀,可仍然能秉持着自身的毅力,驱散盘亘在心头的杂念,可那本就存着色心的游乾可就说不准了。 虽然不至于做到最后一步,可也会和谢芸有了肌肤之亲,那可是万万抵赖不掉的。 谢荼尴尬地扭了扭身子,极力同他拉开距离,继续往门缝外瞧去。 壁柜外,隔着一道珠帘,谢荼看见游乾已经贸贸然抱住了谢芸。 采露脸涨得通红从里面退了出来,守在了屏风前,也算是遮住了谢荼的视线。 她看不见两人的动作,却只听见一声“嘤咛”,以及布料的摩擦声,再然后,便响起了一阵“滋滋”水声。 “游公子……”谢芸的话头被堵了回去。 内室中陡生变故,谢荼再也待不住,浑身像烧得通红一般小声道:“我们走吧。” 姜鹤僵直着身躯,他也没想到第一次带谢荼看所谓的“好戏”,就能看到这样刺激的场景。 “好。” 他伸手扶稳了椅凳,另一只手护着谢荼撤回了那道暗门之中。 幽深的甬道内,姜鹤极力平息着自己的喘息声,而谢荼也在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 “你的这位堂妹,着实胆大。”许久之后,姜鹤才悠悠出声道。 谢荼很是尴尬,她原本打算是来听听,谢芸如何在游乾的面前掩盖自己的身份,若有错漏之处,她好在暗中及时做些补救。 可谢芸竟然如此大胆,径直做出无法挽回的举动。 难道她都不怕,游乾将她吃干抹净后,从此不认账吗? “芸妹妹迈出的这一步,我属实没有想到。”谢荼面色沉静,暗自思忖着后续之事。 接下来,春闱放榜,游乾被谢愉恩看中,请回家中小坐,意欲给她谢荼相看,谢芸便会在合适的时机跳出来,挑破二人之事。 等到游家的媒人上门,谢芸应当会发觉异样,届时该如何? 是任由谢芸自己折腾,还是自己再助力一把,把这事儿给落实了? “我以为,谢姑娘不必沾染这等腌臜事。”姜鹤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开口建议,“姑娘须知,恶人自有恶人磨。” “谢家早已分家,谢芸的行为举止代表的是谢家三房,她和游乾二人的相遇也是由她自己一手促成,他日真相暴露在阳光下,也只能怪她自己识人不明,未能调查清楚心上人的家世背景。” “谢老夫人若想责怪,也断然怪不到你的头上去。” “姑娘不必自扰,尽管享受自己的人生。” 还有些话,他没有说出口。 英国公嗣子霍明雪与他有旧,同样早就看不惯借住在英国公府中还处处压他一头的游乾。 他只略微暗示了一丝,霍明雪便愿意极力促成这一桩糊涂婚姻。 这脏手的恶事,就让他一个人做就行了。 第58章 结盟 书斋雅房中后续的动静,姜鹤派了陈全从甬道里再去打探。 陈全大约也是蹲了一会儿壁柜,回来后红着张脸熟着耳朵回禀道: “那游乾和谢芸姑娘二人只在雅间稍稍停留一阵,谢芸姑娘便借口要早些回府,主动打断了……打断了……” 第104章 陈全没将话说完整,可是谢荼和姜鹤二人却已经心知肚明。 这是没走到最后一步,看来谢芸尚且存着最后一丝理智。 姜鹤和谢荼二人端坐在圆桌前,各自端着一杯茶盏喝着茶,神色不太自然,双眼各自飘向一方,都没有接陈全的话。 陈全见二人脸色尴尬,识趣闭嘴退到了一旁去。 没了说话声,屋子内的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 谢荼低头喝着茶,想着能有什么事情可以用来转移话题。 珠帘反射出一道光柱,恰好印在圆桌桌面上,像是把两人隔在了银河两端。 她眉目微微皱起,突然想起前几日听到的关于姜鹄的传闻,出声打破屋子里的安静,问道: “你兄长果真如传闻那般,擅自离开军营,在只身回京城的路上失去踪影了?” 姜鹤捏着茶盏的手指一紧,四处飘着的眸子最终落在了谢荼的面颊上,他声音终于恢复了该有的理智: “也不完全是。” 一听这句模棱两可的回答,谢荼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关心道:“你递给你兄长的消息收到回应了?” 姜鹤的脸上终于挂上一丝浅笑。 他就知道,他的谢荼就是这般聪慧,能够仅凭着自己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是,收到了兄长的回音。”姜鹤声音一顿,透露得更多,“但他提了一句,他是接到了京中的密旨,前往通州办差事。” “去通州办差?”谢荼疑惑不已,“若是京城密旨派他秘密办差,又岂会在京城无缘无故地传出这样莫须有的流言来,这可是关乎姜家,关乎定远将军名声的大事。” 擅自离开军营,那可是掉脑袋的重罪,更何况姜鹄手中还握 着一些兵权,对于帝王来说,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 如此说来,这京城中莫名出现的流言,就是朝中有心之人故意而为之。 这背后之人,目的就是要将姜家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我已经派人去查流言的来源了。”姜鹤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可是我都没有查到任何来源,递出去的消息都被人故意截断,像是有人故意这么做一样。” 果然,这背后之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全面防着姜家的人看出端倪来。 “不如这样,你帮了我这一次,我也帮你一次。”谢荼举起手中的茶盏,轻轻碰上了姜鹤面前的茶盏。 谢荼的嗓音又轻又柔,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坚定。 “我不是姜家人,那些在背后捣鬼的人自然不会想着要防备我。”谢荼面前茶盏里的茶已经摆得有些凉,她只轻抿了一口,又缓缓放回桌面上。 “可是,你背后站着的是谢相,你这么做可能会把你父亲牵扯进来。”姜鹤漆黑的目光落在谢荼那双握着茶盏的细长手指上。 眸光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着。 姜鹤的双手紧紧攥住了衣服的下摆,努力克制着手背上青筋的跳动。 “姜家守卫着大梁的边关,姜家出了问题,整个大梁都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重生这么久以来,谢荼想了许久关于姜家、谢家覆灭的事情。 姜家手握兵权,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却被人无端连根拔起,其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在姜家兵符被回收,姜宗林、姜鹄父子两人被流放之后,姜家满门被清算。 紧接着谢家也出了事。 谢愉恩的同科好友遍布朝中,却仍然被掳尽官职下了大狱。 接连两大家族被清算,这很难不让她将这两件大事放在一起联想。 只怕这背后之人便是想要一步步拔除朝中股肱之臣。 “姜家若是出事,其他家族也不能够独善其身。”谢荼目光平静地看着姜鹤,说出意味着结盟的邀请,“既然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那就互相搀扶着登上岸吧。” 姜鹤紧紧捏成拳头的手慢慢放松下来,僵住的肩头也缓缓松快了下来。 “谢姑娘深谋远虑,说得极是。”他倏然一笑,十分赞同道。 姜鹤和谢荼二人联手的事,就这么简单明了地定了下来。 姜鹤眼下查不到的是,谢荼愿意帮着去寻;而今后若是谢荼有什么需求,自然也可以让姜鹤帮着去处理。 两人吃完瓷碟中的点心,隔壁游乾和谢芸二人分别离开墨香斋后,才告别离开。 谢荼是和谢芸前后脚回的谢府。 她下车的时候,谢芸正站在一旁,盯着丫头们从车上往自己的院子里搬东西,看见她回来,谢芸忍不住讥讽道: “荼姐姐当真是好命,刚从隆山寺回来,就能四处闲逛游玩,不像我,还要给我母亲四处求医问药。” 话音刚落,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帕子捂着嘴巴满脸歉意道: “哎呀,瞧我是急糊涂了,我有母亲可以操心,可荼姐姐没有母亲能够尽孝啊!” “荼姐姐,你可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戳你心窝子的。” 说罢,她一甩手中的帕子,转身就要往后院的朝晖堂走。 “慢着!”谢荼叫住了她。 谢荼实在不能理解,谢芸眼下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敢在谢府的地盘上出口挑衅起她这位谢府唯一的嫡出姑娘。 难道是她觉得嫁给英国公嗣子成为世子夫人,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才得意地忘了形? 第105章 是不是一再地无视,让谢芸当作成是她谢荼软弱? “你刚刚说什么,可敢再重复一遍?” 谢荼比谢芸高出半个头,肃穆的表情气势逼人,径直让素来较弱的谢芸落了下风。 从墨香斋回来,谢芸心中压抑不住的狂喜还未平定,便在谢府的门口遇到了谢荼。 素来看不惯谢荼京城贵女做派,谢芸今日高兴极了,眼看着世子夫人的头衔就要花落在她的头上,根本不惧怕谢荼。 她昂起头,挺起胸脯,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谢荼,运气不好,没有母亲在跟前可以尽孝。”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谢芸被一巴掌扇得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被采露扶稳了身子。 “你竟然敢打我?”谢芸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在揉着手掌的谢荼。 “今日在场的众人皆可作证,是你出言不逊,妄议我过世的母亲。” “我母亲是谢府的女主人,你一个借住在谢府的小丫头竟敢出言不逊,我当然要替我的母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免得让她老人家在地下过得不安慰,亲自来教训你,别到时候你和你母亲一样,吓得卧病在床互相陪伴一生。” 那一耳光谢荼用尽了力气,因此谢芸的脸上迅速红肿了一片。 谢芸捂着脸,轻声啜泣着奔向了益晖堂。 “姑娘,她可要去告状了。”典心看着谢芸离去的背影,恨得牙痒痒,恨不能自己再冲上去再给她两耳光。 谢荼甩了甩自己发烫的手掌心,神色自若道:“随她去,说破了天,也是她先犯了错,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好好教育她一番。” 正如典心所担心的,谢芸一路哭着跑进了益晖堂,倒是把正在抄经书的谢老夫人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了?”谢老夫人放下差点儿被吓掉了的笔,命童妈妈收起了铺在桌上抄了一遍的佛经。 谢芸一个劲儿地哭着,根本不说话。 谢老夫人只得把目光投向了跟在谢芸身后一起进来的采露。 “你来说,芸姑娘到底是怎么了?”谢老夫人想起谢芸今日出门的要事,屏退了屋子里的小丫头,仅留下童妈妈在身边伺候着。 “可是那位公子欺负了你家姑娘?” 采露陪着谢芸去与那公子会面,若是谢芸被人欺负了去,她身为婢女没能护住姑娘,定是少不了一顿责罚。 可谢芸那是主动送人怀里被人“欺负”,她可是劝了又劝,都没能劝得她回心转意,自然是不能莫名挨了一顿责罚。 “姑娘并未被那公子欺负,反而同那位公子谈笑风生,甚是投缘。”采露替谢芸遮掩了去。 可谢芸在伏在暖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谢老夫人急了,重重地拍了桌子呵斥道:“还不快说,你家姑娘究竟是怎么了!” 适才采露正忙着指挥小丫头们搬今日出门买回的书画册子,根本没注意到谢芸那头的变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可谢荼打自家姑娘一巴掌,那是清清脆脆响彻了门房。 在她认为,即便自家姑娘看不惯谢荼,喜欢见面阴阳她两句,也没什么要紧的,那谢荼不该仗着自己谢相嫡女的身份,随意打骂自家姑娘。 思来想去,采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喊道: “老夫人,您可要为我家姑娘做主啊!” “那谢荼在门房当着谢府下人的面,狠狠地打了我家姑娘一耳光。” “您瞧!”采露跪着走到谢芸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托起她满是泪痕的小脸,“老夫人您瞧啊,半张脸都肿起来了!” 谢老夫人伸头望过去,只见谢芸的脸上清晰地印着一枚巴掌印。 第59章 告状 待谢老夫人看清谢芸脸上的巴掌印后,一股怒火噌地便上了头,拄着的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敲。 “家中姊妹能有什么大仇,那谢荼竟然下手如此之重,简直不把我这老太婆放在眼里!” “来人,快来人!快去把那臭丫头给我叫来,我倒要好好问问她,为何这般毒打同族的姐妹!” 谢老夫人被这股火直接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没有仔细想过,为何素来端庄沉稳的谢荼,会当着家 中仆人的面,直接甩给谢芸一耳光。 好在陪在一旁的童妈妈是个机敏的,连忙上前一把扶住谢老夫人,宽慰道: “老夫人您别急,这家中姊妹有个口角纷争的,也是常有的事儿,您不如先问问芸姑娘,她同荼姑娘是因为什么起了争执,这才出了动手的事儿。” 童妈妈眉头微蹙地看向伏在矮榻上低声啜泣着的谢芸,一个脑袋顿时有两个大。 自从谢芸进了谢府,住进了隔壁的朝晖堂之后,谢老夫人便被她哄得失去了头脑。 姐妹间的争执自然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更何况,满京城的人谁不称赞谢荼容貌绝丽、脾性沉稳,是高门贵女中的典范,又岂会莫名其妙便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去殴打她同族的堂妹。 这不是故意给自己的名声抹黑吗? 谢芸的哭声一顿,心中暗骂了一句“死妪婆多管闲事”,想着等她成了英国公世子夫人,一定要打发了这府里看不起她的人。 她抬起头,扯出帕子擦着脸颊,带着哭腔小声抱怨道: 第106章 “童妈妈您这是什么话?您可不能因为她谢荼掌管谢府中馈,就这般帮她说好话啊!” “是,一家子姐妹,难免会有因为一尺头布长短产生磕磕绊绊的时候,可这也不是她当众打人的理由啊!” “祖母,祖母您瞧我的脸,荼姐姐下手这般狠毒,是奔着要毁我容貌的心思去的!” “眼看着我就要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我的容貌毁了,我这辈子可就都毁了!” “眼下我的母亲还在昏迷之中,芸儿能依靠的人可只有祖母您了,您可要为我做主啊祖母!” 童妈妈神情微滞,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谢芸瞠目结舌。 这位祖宗只怕是一心要把这件事儿给闹大了,全然不顾自己适才话里话外的提醒呐! 提起尚在昏迷中的王氏,谢老夫人便再也绷不住情绪,摆出一脸威严看向童妈妈: “童妈妈,你亲自去请谢荼过来。我倒要看看,谢愉恩究竟是怎么管教他女儿的!” 童妈妈没法子,只能应下。 往重峦院去的路上,童妈妈唉声叹气,跟着一起去的小丫头不明所以: “妈妈为何这般愁苦?” 童妈妈一脸无奈:“这便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我去传这话,只怕荼姑娘不会理睬我。” 小丫头一脸疑惑:“怎会?童妈妈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代表的自然便是益晖堂的谢老夫人,荼姑娘又怎会不卖您这么个面子呢?” 童妈妈行走缓慢,叹息道:“若是寻常之事,荼姑娘自然是会给我留有面子。” “可今时今日不同,那芸姑娘必定是因为说了什么大不敬之语,荼姑娘这才不顾姐妹情面,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打了芸姑娘。” “这必定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也不知道今日这芸姑娘究竟是怎么了,非要和荼姑娘一争高下。” 童妈妈叹着气绕过长廊,走到了重峦院的门前。 “童妈妈怎么来了?”在院子里指挥着小丫头们洒扫的菱萍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谢老夫人有事要叫咱们荼姑娘去益晖堂说话,麻烦菱萍姑娘去通传一声,就说童妈妈我在院子里候着。” 童妈妈也是笑脸相对,没有露出半分适才的忧心。 按照以往的情形,得了童妈妈的吩咐,菱萍会将童妈妈迎到花厅小坐,自己转身进内室去通传。 等到谢荼更换了衣裙,收拾妥当了,再陪着她一同和童妈妈一起往益晖堂去。 可是今日不同以往,菱萍得了信却嘿嘿一笑,歉意道: “童妈妈有所不知,咱们姑娘眼下不在院子里呢!” 童妈妈蹙眉,那谢芸哭哭啼啼的时候说了,她和谢荼二人在门房处起了争执,谢荼可是转身回了重峦院的。 她回了府里,不在重峦院,又会在何处呢? “菱萍姑娘有劳,可否告诉老婆子我应当去何处寻荼姑娘呢?” “实则是,咱们老夫人催促得紧,否则老婆子我也不会痴缠着姑娘了。” 菱萍乐呵呵地笑着,倒是一副不设防的模样,全盘托出道: “是老爷回府了,我们姑娘被公子叫去老爷的书房,说是老爷新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叫我们姑娘去凑趣呢!” 菱萍只是笑,可这笑意看在童妈妈的眼中却没什么滋味。 没叫回谢荼,回益晖堂后,谢老夫人还指不定要怎么埋怨自己。 一咬牙一跺脚,童妈妈谢过菱萍,往谢愉恩书房所在的水榭而去。 珠萍从内室里挑帘而出,看着菱萍笑吟吟仰着的脸道: “姑娘临走前,可没让你告诉那老婆子她的去处吧?仔细你擅自做主坏了姑娘的好事。” 菱萍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道:“可是姑娘也没有不让我说呀。” 她扯了扯珠萍的袖摆,撒娇道:“即便那老婆子去了老爷那儿,估计也请不走咱们姑娘。” “我看,这事儿老夫人没完,肯定还得要闹一场。” 傍晚时分,谢芸在门房处出言指摘自家姑娘没有母亲,反被自家姑娘赏了一耳光的事情,早就传到了重峦院里。 大家伙儿都十分不忿谢芸的言行,可姑娘却说无妨。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已经当场打了回去,她没有捞到任何好处。” 面对满院子丫头们担心的眼神,谢荼只得如此安慰大家。 可是她也早已料到谢芸会哭到谢老夫人的跟前儿去。 谢老夫人是个不分青红皂白护短的人。 谢芸那个性子,在谢老夫人面前告状的时候,定然不会把自己的错处点出来,只会一味地哭诉她被谢荼欺负。 不过一刻钟,谢老夫人便会派人来叫她过去问话。 所以谢荼便带了典心吟心去找了谢英,她有祖母护着,自己自然有父亲兄长护着! 见到妹妹专门来找自己,谢英自然是高兴的。 忙叫了竹翠去开库房,说自己又攒了好些宝贝要给她。 “哥哥不忙。”谢荼忙拉住竹翠的手摁在原地,“竹翠姐姐麻烦给我泡壶君山银针来,我知道哥哥这儿有,这不就馋着寻来了。” 竹翠笑得温柔,连连应是,拉着银翠便退了出去。 谢英撩开衣摆坐在圆桌旁,表情促狭地看着谢荼道: “这是怎么了?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有事要求我,还特意把我的婢女支开。” 第107章 “说吧,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谢荼笑眯眯道:“什么都瞒不过哥哥的眼睛,的确是有事来求哥哥帮忙。” 谢英哈哈一笑:“这可真是难得,这满京城里,谁还能为难了你去?” 谢荼也不同他兜圈子,直奔了主题而去:“是我惹了祸,来求哥哥想办法庇护的。” 谢英听了这话,表情随即严肃了起来: “闯祸?什么样的祸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需要银子吗?还是我派人同对方家先去说说去。你别急,只要不伤及人命,都是能解决的事情。” 这一番话,直说得谢荼满心熨帖,泪光就这么窜了出来,在眼眶中直打转。 果然,这世上还是哥哥最关心自己。 谢英看见谢荼露出这副神情,更是急了: “你别光顾着哭啊,快跟我说说,是同哪家的姑娘还是公子起了争执,你可被人伤着了?快给我看看!” 说着不顾男女大妨,就要来扯谢荼的袖子。 “哥哥,不是,我没事。”谢荼连忙止住了哽咽,扯起笑容道,“是谢芸,我今日在门房那儿打了她一耳光。” 谢英一愣:“打耳光?你打她耳光做什么?” 旋即恍然大悟道:“她是说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话了吗?” 这才是一家亲人遇事之后的第一反应啊——帮亲不帮理。 谢荼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控诉谢芸所说的话,那头谢英倒是先开口编排起她的错处来。 “要我说,这三叔家的女儿当真的教得不好。” “成日地带着谢芃往我院子里凑不说,还以我拒绝他们兄妹俩的各种‘鸿门宴’说事,总是闹到祖母的跟前儿去。” “阴阳怪气,总觉得我们家的人欠他们家似的。” “当年分家的时候,父亲已经看在一家子亲人的份儿上,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家产分了出来给他们家和大伯家,还说祖母偏心,让父亲一路读书做了大官儿。” “天知道,是大伯和三叔自己当年不肯读书。” “不想吃读书的苦,就要吃生活的苦,现在来眼红我们家在京城立足了。” 谢英说起家中烂账,意犹未尽:“你还不知道吧!三叔还在暗地里编排我们母亲,说我们母亲一位大家闺秀为何会看上我们父亲那样的穷小子。” “言语之间指摘父亲母亲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天知道,祖母当年都不肯上门提亲,还是父亲的老师,咱们的大舅亲自上门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才让祖母对这门亲事点了头的!” 听到谢英说这些话,谢荼脸色凝重,语气森然: “还真是一家子父女亲人,亲生的!” 第60章 求助 太阳已经落下山,谢府中这时候都已经点上了灯。 府中灯火通明,就连谢英那不常热闹的重轩院,也都点上了五彩琉璃宫灯。 谢英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上神色愤然,像是随时要出去干架一场的模样。 反观坐在一旁吃茶品茗的谢荼,却一脸的神色自若,仿佛刚刚告状的人不是她一样。 “这可不行。”谢英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终于站定在书房前,皱着眉头对谢荼道,“这谢芸一盆脏水都快泼你身上了,咱们可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眼看你就到了要说亲的年纪,若这事不能有个善终,谢芸那丫头指定能把这件事闹得京城尽人皆知。” “到时候别说你是京城贵女典范了,就连四五品小官家的女儿,都能高你一头了!” 谢英毕竟年长了几岁,提到关于名声的事情,还是会比谢荼想得更多一些。 “她说就有人信?”谢荼有些浑不在意,“再说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我在家多陪你们几年不好吗?” 谢英笑着叹息道:“人言可畏。我倒是无所谓,哪怕你不嫁人我也能养着你一辈子,就是父亲那儿你可混不过去。” 提到父亲谢愉恩,谢英如同茅塞顿开一般,一拍桌子道: “糊涂了糊涂了,她谢芸能找祖母告黑状,咱们为何不能找父亲替你说理去?” 谢荼看着他一脸的激动,莫名觉得好笑: “哥哥,你是说,你要让父亲给我做主,和祖母她老人家打擂台?” 谢英摸着下巴,沉吟片刻,手指头敲着桌面谨慎道: “你说得对,那我们趁着祖母的人还没来寻你,赶紧去父亲的院子里把这事儿原原本本地先说清楚,免得奸诈小人夸大其辞,先占了上风。” 谢英吩咐竹翠寻来两盏琉璃宫灯,又让吟心给谢荼戴上披风,亲自带着谢荼往谢愉恩的水榭书房去。 两人带着婢女,绕过长廊,直奔谢愉恩处理公务的水榭——晴芳阁,那原本是他们的母亲杜一南处理内宅事务的小榭。 杜一南去世后,为了缅怀纪念亡妻,谢愉恩便把自己的书房设置在晴芳阁里。 原本杜一南放置的书本物件儿都没挪动,谢愉恩单独搬了一张长案来。 仅把每日要处理的公文让小厮送至晴芳阁来,其余要紧的公务或会见幕僚等事务,也都仍然在外院的书房里办。 今天赶巧,谢愉恩下了朝后没有旁的应酬,早早在外院的书房里处理好了要紧的事务,只在晴芳阁看看书。 因此一双儿女联袂而来的时候,谢愉恩还挺意外。 第108章 晴芳阁里仍旧按照杜一南的习惯,熏着忘忧香,几案上放着的也是杜一南生前爱吃的品种。 谢英抱拳行礼,给谢愉恩请安。 谢荼将兜帽从脑袋上取下,规规矩矩地上前给谢愉恩行礼问安:“叨扰父亲,父亲可好?” 她穿着的是一件湖绿色杭绸缎面对襟,裙摆上绣着大片花瓣,显得她整个人玲珑可爱。 “英儿荼儿,可是有事要寻为父?”谢愉恩放下手中正在看着的本子,和蔼问道。 谢荼瞄了一眼,是一本关于大梁地质类民间趣闻的书。 “是,父亲。”谢英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是荼儿的事。” 他早已注意到女儿微红的眼眶,还有一脸愤懑不平的儿子,当即便知晓这两人是有要事相商。 在他看来,谢荼素来乖巧,是京城中名门淑女的典范,从来不会给他惹麻烦。 因为谢荼的事情,兄妹俩人求到了他的跟前,这还是头一回。 “荼儿如何了?”谢愉恩不禁关心起女儿的状态来,“为父见你眼睛红红,可是被人欺负了去?” “你给父亲说,父亲便是登门,也要替你讨回这公道!” 谢愉恩虽然不是个女儿奴,可他却也见不得自家女儿这般委屈的模样。 谢英见父亲这般态度,心中便有了底气。 他示意谢荼坐在圈椅上歇息片刻,上前一步道: “父亲,无须您登门拜访谁家,是这府中之人给妹妹委屈受,妹妹不忍看父亲为难,可我身为兄长,见不得妹妹这样在家中被人欺负。” “府中之人?”谢愉恩面色一滞,“你们的祖母确实对你们二人不甚欢喜,尤其是当我将这全府的对牌钥匙交给你妹妹管家那日起,你们祖母对你妹妹就更加挑剔了。” 说起府中能给谢荼委屈受的人,谢愉恩第一时间便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 当年,杜一南嫁进谢家的时候,他的母亲就看不惯杜一南那些江南书香门第姑娘家的做派。 觉得她事情多,太矫情,妖妖娆娆的不像是个能管好内宅的正室。 所以在杜一南在世的时候,总是千方百计地挑她的错处,虽然有他在,母亲无法动手惩治,可仍然能在言语上奚落她。 所以杜一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了好大的委屈,郁气郁结在心,导致生了谢荼之后,她的身体便一直不太好。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所以在杜一南离世后,他曾经和母亲深谈过一次,要求母亲不得随意干涉他和杜一南仅留在这世间唯二的两个骨血。 即便是百般不情愿,看着他坚持的脸以及威胁的言语,母亲害怕自己被送回老家,也不得不同意了他的要求。 可如今,他的母亲难道又故态复萌了? “倒也不全是祖母的问题。”谢英也没想到父亲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祖母的身上去,连忙解释了起来,“是谢芸,谢芸仗势欺人!” 谢愉恩眯了眯双眼,面色严肃地看向大儿子: “哦?谢芸那丫头,又如何了?” 他驰骋官场多年,在谢府之中也都有自己的耳目,对于谢芸、谢芃兄妹俩总是无端打扰谢英的学习,谢芸总是喜爱和谢荼攀比,他都看在眼里。 是以,当谢英提到谢芸的名字时,谢愉恩第一反应便是那谢芸丫头又折腾起什么幺蛾子了。 谢英想开口替妹妹说话,但谢荼抢先说出了口。 “父亲,女儿今日从东市回来时,恰好在门房遇到了刚刚回府的芸妹妹。” 谢荼说着话,眼圈儿就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芸妹妹先是对我出门看铺子的行为阴阳怪气,再就是嘲讽我一心在外野,不知道回家尽孝,最后……最后……” 谢愉恩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语气更是冰冷:“她还胡诌了些什么?” “最后她甚至在言语间指摘我,没有母亲可以在跟前儿尽孝!” 话音未落,谢荼的眼泪便如同一粒粒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地往下坠。 “此话门房处的仆从和马车车夫都能作证,我伤心气极,便打了她一耳光。” 谢愉恩脸色铁青,猛地一拍面前的长案道:“打得好!” “荼儿,你别怕,这事儿就算是说 到老夫人跟前去,为父也能替你据理力争。” 谢荼拿着帕子抽噎着感激道:“多谢父亲,只怕这会儿祖母已经知道了我和芸妹妹之间的争执之事,已经派人去我的重峦院叫我去兴师问罪了!” 她反应很快,回府后就直奔了谢英的重轩院,而谢英听了她说的前因后果后,果断拉着她直奔谢愉恩的水榭。 是以,谢老夫人派出来找她去问话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她。 谢愉恩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性,加上那谢芸又是个拎不清自己身份的孩子,肯定是一番添油加醋惹得母亲大怒。 “荼儿放心,若你祖母找到我这儿来,我便陪着你走一趟,把这件事好好地说清楚,绝不会让你在自己家里受委屈。” “至于谢芸那丫头,若是实在对你多有不满,那就不必住在我们家里了,自己另寻住处吧!” 有了谢愉恩这一番打包票,谢荼心中大定,感激地看向了陪着她一起来的谢英。 谢英看见妹妹望着自己,再接再厉道:“可若是祖母执意要让妹妹给谢芸赔罪,父亲该如何呢?” 第109章 谢愉恩面露不虞,却也毫不含糊道:“你们祖母曾经答应过我,绝不为难你们二人,若当真到了这个地步,我会让你们祖母想起当年对我的承诺的。” 三人还未讨论结束,水榭外便响起了童妈妈的声音: “高山小哥有礼了,麻烦向老爷通传一声,就说老夫人有要事要找荼姑娘问话,还请荼姑娘随老奴去益晖堂复命。” 高山的声音爽朗,带着一丝笑意道:“这不巧了,老爷正和公子姑娘二人品茗看画,童妈妈不如稍等片刻,待姑娘忙完,自然是会跟着妈妈回益晖堂。” 童妈妈又笑道:“实在是咱们老夫人叫得急了些,小哥能否通融通融,先让老奴进屋子禀告一番,再由着老爷定夺姑娘的去留。” “看画不过片刻,童妈妈稍坐,等老爷唤我,我便让妈妈进去。”高山分毫不让,是个厉害的。 “这……”童妈妈急了,突然扬声叫道,“老爷,姑娘,老夫人急寻姑娘,还望老爷开恩,让老奴进去回禀!” 不多时,谢愉恩的声音从水榭内传了出来: “高山,让她进来!” 第61章 赌局 高山幼时便跟在谢愉恩的跟前儿伺候着,他深知谢愉恩不喜外人打扰他和儿子女儿的清静。 童妈妈来的时候,话语踌躇,动作犹豫,一看就知道益晖堂那边不是什么好差事。 他守在门口,笑面虎似的堵了童妈妈好几个回合,眼看童妈妈等不了就要硬闯,水榭中终于传出谢愉恩的声音。 他笑着给童妈妈赔了个不是:“妈妈见谅,既然老爷叫您,您这便跟着小的进去吧。” 说着就侧过身来张开手臂给童妈妈引路。 童妈妈也不便给高山什么脸色,毕竟他如今是谢愉恩跟前儿的红人,便笑道:“是,有劳小哥带路了。” 有高山在前面引路,童妈妈绕过九曲十八弯的水桥,才跨进了水榭的大门。 进了水榭,谢愉恩正坐在长案边看着她,而谢荼和谢英正一左一右地坐在圈椅上各自垂头喝着茶。 童妈妈上前行了个全礼,满脸堆笑道:“老爷今儿倒有闲情陪着公子和姑娘说话。” 谢愉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开口道:“有话直说。” 童妈妈明显察觉到谢愉恩的心情似乎不是很佳,她心中疑惑,难不成是朝中之事有什么不顺利的? 但她没有敢细细琢磨,连忙又笑道:“老夫人念着荼姑娘,想叫荼姑娘去益晖堂陪着说说话。” 谢愉恩最烦她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既然她不挑明了说,那他也糊里糊涂地顺着说: “那是不巧了,今日我已经让厨房的人加了菜,许久没和英儿荼儿一起用膳,今晚荼儿要在我这儿多待一阵子,老夫人那边妈妈就回去说荼儿改日再去陪她说话。” 话刚说完,就伸出手指了指高山表示送客。 童妈妈没想到谢愉恩心情如此不好,竟然直接回绝了她这个传话人。 可谢老夫人那头正雷霆暴怒,谢芸又是个不肯善罢甘休的主儿,她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将谢荼给带回益晖堂。 “老爷,老夫人说了,今日荼姑娘必须去益晖堂。”童妈妈心一横,决定把几位主子之间的矛盾直接抛给谢愉恩来定夺。 谢愉恩的脸上露出冷意,慢悠悠地收拾着自己面前长案上的东西:“这是为何?” 童妈妈垂头,忍不住道:“今日荼姑娘和朝晖堂的芸姑娘起了争执,老夫人认为,姐妹之间有了误会就应该及时解开,因此要喊荼姑娘前去问话。” 喝着茶的谢荼莞尔,她没想到童妈妈竟然直接将事情说给了谢愉恩听,这可不正是递给他们一个现成的台阶吗? 谢愉恩果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他将手中的书本归拢放好,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我便陪着荼儿一起往益晖堂走一趟吧。” 童妈妈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脸顿时涨得通红: “不不不,老爷不需要陪着荼姑娘一起去。” 在一旁看好戏的谢英笑了,他忍不住道:“父亲为何去不得益晖堂?” 童妈妈急得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意。 这自然是因为,谢老夫人将要训斥的话不堪入耳啊! 在她看来,即便今日谢荼伸手打了谢芸一耳光,可错确实不在她——谁叫那些谢芸竟然存了虎心豹子胆,胆敢在谢荼的面前编排杜一南的话? 杜一南去世的时候,谢荼尚且年幼,可在这谢府之中,谁人不知道杜一南在谢愉恩心中的分量? 倘若谢愉恩跟着去,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恐怕要发大怒。 到时候,她这个传话的人,即使跟在谢老夫人身边几十年,恐怕也是要被罚到庄子中去做苦力的! “都是小姐妹之间的小口角,老夫人问完了话,自然就让荼姑娘回来了,老爷不必担忧。” 童妈妈无法子,只得把事情往小了说。 可谢愉恩根本不买账。 这恰好送上门的机会,怎会说放手就放手。 谢英冷笑了两声,说道:“既然是小事,想必很快就能说完。我和父亲跟着一起去益晖堂,刚好也能给祖母请个安。” “还是说,祖母叫我妹妹去,是要为难我妹妹,所以才不能让我们父子俩跟着去?” 童妈妈没想到他会直接这样问,涨红的脸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第110章 谢愉恩已经走到水榭的门口,高山也已经将屋子门打开。 “童妈妈不走?”谢愉恩回头看她。 “走,这就走。”童妈妈到底还是被逼着顺从了他们的意,暗暗深叹了一口气,转头在前面带路。 水榭往益晖堂的路,今日走得格外漫长。 谢荼心情很好,她有父亲和兄长陪着去讨公道,气势汹汹。 即使是要她深入敌窝,她也敢笑着走进去。 而童妈妈心情则格外的沉重。 谢芸是个拎不清的,倘若她依旧撺掇着谢老夫人仍然要处罚谢荼,不知道谢愉恩将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若是谢老夫人和谢愉恩母子俩因此离了心,他们这些寄生在谢府的老人儿,可就都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守门的小丫头眼睛极尖,看见他们一行人从花园壁影转过来后,立马挑起帘子跑进内室通报: “老夫人,老爷带着英公子和荼姑娘一起跟着童妈妈回来了!” 正趴在谢老夫人膝头,楚楚可怜地诉说着自己所受的所有委屈的谢芸闻言一怔,抬起头看向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也同样愣怔着,疑惑地问道:“他们跟着来干什么?” 谢芸心中有些害怕。 可即将狠狠打压谢荼的机会就在眼前,若等她定下婚事嫁出去,可就没有机会在这谢府中拿捏她了。 她咬咬牙,抬眸楚楚可怜地看向谢老夫人:“祖母,二伯父只怕是来兴师问罪于我的!” 她不说 还好,一说起这个,谢老夫人的火气又噌地升起来: “他还好意思来!瞧瞧他教出来的好女儿,只因为一言不合就随意当众打骂姊妹,有什么规矩,什么体统!” “他来得正好,今日我一定要替他好好管教管教谢荼那个臭丫头,绝对不能再让她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有了谢老夫人这番话,谢芸对今日定能扳倒谢荼更有信心了。 她站起身,用帕子擦干了眼角的泪痕,坐回了谢老夫人的暖榻上。 谢愉恩带着一双儿女走进了谢老夫人的屋子。 父子三人规矩行礼请安后,谢老夫人半晌才让人起身。 正值应该摆膳的时候,大厨房的仆妇在院门口探头探脑,想问问益晖堂今日需要些什么菜。 守着门的小丫头老实道:“妈妈先回去罢,咱们院今日可能没那么早要用膳。” 她还好意加了一句:“老爷还有公子姑娘那头也不急着摆膳,要看老夫人什么时候问完话呢!” 那仆妇眼珠子一转,抓住机会套话:“这是怎么了?我看老爷来的时候脸色可不太好看啊。” 那小丫头撇了撇嘴:“还不是因为今日在门房处的事儿,谢老夫人正要捉着咱们姑娘问话呢。” 门房发生的事情,谢荼没有刻意让人隐瞒,所以谢府中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多多少少都听说了一些内容。 听闻谢老夫人竟然捉着姑娘问话,显然又是要偏袒那指摘谢府前女主人的人,那仆妇便有了一丝计较。 她回到大厨房,原原本本将益晖堂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其他仆从们听。 那些婆子丫鬟议论纷纷,很快人群中就有人发出疑问: “那芸姑娘分明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被咱们姑娘打了,可看这架势,老夫人竟然想要替她出头,这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老夫人不喜欢我们家姑娘呗!” “都是嫡亲的孙女,咱们老爷又是官至宰相,老夫人为何这么不待见我们姑娘?” “这有什么的,得看什么人生的啊?你们想想啊,咱们夫人在的时候,在老夫人那儿受了多少委屈,得了多少白眼?她生的孩子,老夫人能喜欢?” “当真是错把鱼目当明珠,我看老夫人是老糊涂了,那芸姑娘妖妖娆娆的,说句话音调都要变三变,能是个好的?” “那也是人芸姑娘有本事,把老太太哄得开心呢!你们看吧,今日咱们老爷如果不能替我们姑娘出头,那今后咱府里后宅做主的,可就要换人了!” “不能够吧?这到底是谢相府邸,不是他三房的宅子啊。” “老太太偏心,三房想要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大厨房里讨论得正热闹,从外面进来的徐妈妈面若寒霜,呵斥道: “糊涂东西,主人家的家事也是你们能讨论的?” “不想干活儿的趁早同我说,我这就禀了姑娘,拿着你们的身契去找人牙子来!” 一时间大厨房里众人作鸟兽散。 等徐妈妈走后,大厨房里的人才又慢慢聚拢。 人群里有人不屑道:“切,就是个墙头草,我看她心里也慌得很,到底是旧主能赢还是新主能胜?” “要不咱们赌一把,你们压谁能胜?” “我压我们家姑娘!” “我压老爷!” “你这不是废话吗?老爷不就是代表我们姑娘!” “那不一定,万一老爷愚孝呢?” “那我压芸姑娘吧,赢了赚银子,输了心里高兴,不亏不亏。” “还是你机灵,来来来,都下注了,哪位姑娘能赢,买定离手!” 第62章 对擂 益晖堂正屋里头点了灯,因着一屋子里站了不少人,婢女们生怕主子们被烛火熏到,又去开了几扇窗户。 第111章 他们进门的时候,谢荼轻轻瞄了一眼谢芸。 只见她小脸儿红润,眼圈儿发红,看着谢愉恩为首走进屋子,伸手拽了拽谢老夫人的袖摆。 谢荼心中了然,只怕今日谢老夫人不会轻易在谢愉恩的面前发作了。 谢愉恩自觉坐在了上首的圈椅上。 谢英年长,顺着谢愉恩的左手边坐下,挡住了窗棂缝隙中漏进来的晚风。 谢荼刚想顺着哥哥的位置往下手坐,一直半阖着眼没吭声的谢老夫人却突然发话了: “荼丫头,你过来。” 谢老夫人声音淡淡的,暂且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荼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深知老夫人要开始发作了,只得乖顺上前走了几步。 她忽然想起一个笑话来,说是一家子骨肉,做父母的总是无法一碗水端平,惹得兄弟姊妹互相记恨,父母懊悔不已,痛呼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何一碗水怎么端也端不平。 旁人就说了,手心手背的确都是肉,可是手心的肉和手背的肉到底是不一样的,你握拳只能护住手心,却用手背去硬碰硬,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呢? 她突然很想知道,谢老夫人是依靠谢愉恩才能享受谢家老太太的尊荣,那为何她却把三伯父一家放在手掌心里护着呢? 谢荼上前走了两步,脸上也没有露出半分怯懦,直直地看着谢老夫人:“祖母唤荼儿来,是有何事?” 谢老夫人十分不喜谢荼的神情,觉得她傲慢无礼,眼高于顶,根本没有把她这位祖母放在眼里。 但是碍于谢愉恩还坐在一边,还有惯于护着谢荼的谢英坐在一旁虎视眈眈,谢老夫人到底没有直接开口训斥人。 她先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谢荼的打扮,开始挑起刺来: “以你如今的年岁,还是穿得素净些的好,成日穿得花花绿绿的难免招蜂引蝶,一点都没有大家姑娘的风范。” 谢荼今日穿着的是一件翠绿色湖绸缎子的对襟,下面搭的是一件百花刺绣百褶裙,是应了春日的景色。 京城里,每到春日各家高门贵妇便会举办各式花宴,邀请各家姑娘们参加,或品诗,或赏花。 因此春日里姑娘们多会准备许多颜色鲜艳的春衫,以备外出参加宴会穿着打扮。 谢荼这身翠绿色的春衫,根本算不得什么过于艳丽。 更何况,在这屋子里,还有个穿着茜色的谢芸在,她哪里能算得上是花花绿绿呢! 谢愉恩的目光随着谢老夫人的话移向谢荼。 可还没等他发话,坐在一旁的谢英倒是先开口了: “芸妹妹这身茜色衣裙好似比祖母院子里的花还要娇艳不少。” 他直言谢芸身上的衣服更加艳丽,为何不批评更艳丽的人,反而要对一个翠绿色苛责起来。 谢老夫人一口气被他顶得哽在心口,气得轻拍桌面,呵斥道:“长辈说话,你随意插什么嘴?” 谢英面不改色,仍旧笑嘻嘻道:“孙儿这不是怕祖母眼花看错了人,明明芸妹妹的衣裙颜色更艳丽,为何只盯着我家妹妹说事?” 他不轻不重地直接顶了回去。 反正父亲坐在上首没有发话,显然是默许他替妹妹出头。 他是孙子,且是各不受宠的孙子,住在外院,甚少进后院,自然对于祖母对待谢荼的态度少有耳闻。 就连穿衣打扮这点儿小事,祖母都要当众批评妹妹,给妹妹没脸,可想平日里对妹妹有多差劲了。 “眼看着春宴就要开始了,你掌管着谢府里的中馈,应该提前想着给你妹妹开始置办行头。” “她母亲如今还未清醒,带着她四处走动的重任,可就要交给你了。” 谢荼垂着头没吭声。 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谢”来,可是谢家三房人分家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 王氏、谢芃还有谢芸母子三人住在京城谢府中,是奔着在谢老夫人膝下尽孝而来,吃穿用度自然得是他们三房人自己出。 若是谢老夫人自己出银子补贴他们母子三人,京城谢府中上下没人会随意置喙。 可眼下既住在谢府里,吃喝用度已经从府里出了, 现在又要从府里出银子给三房的人置办行头,这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他们二房又不是冤大头! “怎么?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尽管和祖母说。” 谢老夫人还一脸慈爱地拉着谢芸的手吩咐着: “不算上一回在隆山寺的露面,这可是芸丫头头一回正式在京城大户人家间走动,你给你芸妹妹准备的衣裙,一定要端庄却不失俏皮,要有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特点。” “比照着往年花宴的数量,你比着两倍的数给她备着,首饰头面也成套地备着。” “你眼光好,手里又有你母亲的陪嫁铺子,想必京中时兴的款式料子,你都能给你妹妹弄到最好的不是?” 这番话,谢老夫人说得又快又急,丝毫不客气的模样,让谢荼以为这府中的银钱都是他们三房说了算似的。 谢荼的眼神求助似的飘向了谢愉恩和谢英。 谢英跃跃欲试,却不及谢愉恩率先开口说话了。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母亲您得给荼儿说清楚,三弟给您稍了多少银两给芸丫头置办这次春宴的行头,您说个数,这样荼儿也好斟酌着去办事。” 第112章 谢老夫人正如数家珍地拉着谢芸的手,说着京中大户人家春宴花宴的规模规矩。 刚说到兴头上,就被谢愉恩这一句话不咸不淡地给顶了回去。 谢老夫人皱眉,语气不虞道:“你三弟的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 “他一个乡下人,只靠着族中田产和那一点儿田庄铺子过活,能有多少银两富余出来给芸丫头置办东西。” “你这个做二哥的,怎么不知道贴补贴补,反而盯着弟弟的腰包里的那点儿银子不放过?”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 三房的那些族中田产,那是当年谢愉恩相让的,至于田产铺子,更加是这些年,谢愉恩补贴回老家,给大房和三房分别置办的。 三房夫妻俩整日只会瘫躺在家中,就连庄子铺子都是谢愉恩每隔一段时间派了管家回乡去打理。 可以说,三房是站在二房的肩膀上白得银子田息的。 可即便是这样,谢老夫人竟然还觉得他做得不够好,还要呵斥他不顾念手足之情,想贪占三房的“便宜”。 三房一家子寄生虫、吸血鬼,能有什么好“便宜”值得谢愉恩贪占的? 这下子,就连谢愉恩都生了恼意。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老夫人,话中带上了一丝不容易察觉的冷漠: “我府上的产业也是靠着自己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有多大本事就办多大的事儿,为何要靠我养着三弟一家老小?” 谢老夫人的眉头皱得更狠了:“那是你弟弟,是你一母同胞一脉相承的弟弟,你不帮他谁帮他?” “一母同胞没有错,一脉相承的人就在这儿坐着,是我的女儿和儿子。”谢愉恩丝毫不让步。 谢老夫人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帮帮你三弟一家子了?” 谢愉恩半眯着眼睛:“救急不救穷,这是常理。” 身处争执旋涡中心的谢芸被这一个“穷”字点到,“腾”地一下子红透了脸。 她嗫嚅着扯了扯谢老夫人的下摆,一副不愿谢老夫人和谢愉恩起争执的模样。 “祖母,芸儿自知和荼姐姐是一个天一个地,祖母不要因为芸儿的事情同二伯父争吵。” 她劝过谢老夫人,又转过头来同谢愉恩求情: “二伯父,您对芸儿一家都极好,千万不要因为芸儿的事情和祖母生了嫌隙,芸儿会内心不安的。” 见谢愉恩不搭理她的话,她又梨花带雨地看向谢英谢荼两兄妹: “英哥哥,荼姐姐,你们劝劝祖母和二伯父吧,千万不要为了芸儿的一点小事情,让二伯父生气,让祖母为难。” 谢荼眨着眼睛,看着她抹着眼泪劝架,却把谢老夫人的脸色越劝越黑。 谢英也看出来她这是在火上浇油,往圈椅后面靠了又靠,试图把距离拉得远一些。 谢老夫人面色已经黑了大半,她瞥着屋子里谢英和谢荼兄妹俩的表情,又看着谢愉恩不着痕迹地嘲讽笑意,顿时怒上心头。 她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 “你当我是死了吗?就这么见不得你侄女的好?” “荼丫头每年在衣服首饰上能花上千两银子,你拨出一小部分给芸丫头添置,难不成这就能把你府上给拖垮了吗?” “荼丫头有多不待见芸丫头你可知道,今日竟然敢当着府中下人的面,掌捆芸丫头,可见私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欺负芸丫头的手段。” “你作为这府里的当家人,作为谢荼的父亲,难道不应该好好教育谢荼,让她知晓什么叫兄友弟恭、姊妹和睦吗?” 话赶话,谢老夫人终究是没忍得住,当着谢愉恩的面,把掌捆的事情说了出来。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谢芸非但没有委屈地继续哭,反而惊愕地停住了自己啜泣的动作,万分震惊地看着谢老夫人。 “祖母!您适才不是刚说不会将这件事说给二伯父们听的吗?” 谢芸忍不住小声埋怨起来,小脸儿上血色尽褪,甚至可以说十分恐惧。 “芸儿别怕,今日祖母定要让你二伯父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让她当着全府下人的面,亲自给你赔礼道歉!” 谢老夫人斩钉截铁道。 第63章 胜出 谢老夫人的铿锵话语声,落在屋内几人的耳朵,竟然分出不同的效果。 谢芸的小脸儿煞白,在谢老夫人看来,这是怕自己和她二伯父为了她再起争执,影响了母子之间的情分。 但谢芸自己却知道,她自己这实在是慌透了。 她生怕谢荼把自己出言侮辱杜一南和谢荼母女俩的话当众说出来,连忙出言制止谢老夫人: “没事的祖母,孙女只不过是不小心碰到了,根本没有受伤,眼下也一点儿都不疼了,祖母,不必再计较了。” 谢荼心中嗤笑,她谢芸这时候终于知道怕了? 可事情已经挑明,谢老夫人眼下就如同被架在高山上,谢芸就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如何能停得下来。 谢老夫人只当是她怕谢愉恩责怪她,赶紧安慰她: “芸儿,事实是怎样的,你只管给你二伯父说说。” “难不成你这脸上的红印子,是你不小心碰到了一位半丈高,名为谢荼的手上留下的吗?” “我倒是不信了,在这谢府里,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第113章 谢老夫人直接指出谢荼掌捆谢芸的事情来。 谢愉恩喝下面前那盅没滋没味的茶,清了清嗓子,终于再次开口道: “芸丫头,你来说,适才你祖母说你荼姐姐掌捆你的事情,可是真的?” 谢老夫人见他表情不虞,生怕他吓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出言呵斥: “这脸上的巴掌印子还在,岂能作假?你这个做父亲的,想包庇你闺女,也不能对着这明晃晃的证据视而不见吧?” 谢芸为了向谢老夫人告状,顶着肿胀着的半张脸说了半天的话,根本没有用冷帕子处理脸颊上的巴掌印子。 因此,她惨白着一张小脸儿,那红肿着的巴掌印子分外明显,确实是无法令人忽略的“证据”。 谢愉恩的目光扫过厅堂上神色各异的重任,稍顿片刻,再次对着谢芸开口道: “芸丫头,你别怕,你只管说明,你脸上的印子,到底是不是我家荼儿打的?” 谢芸红着眼眶,可怜巴巴地望着谢荼,半晌才低着声音瓮声道:“是……是荼姐姐打的。” 谢老夫人闻言,猛地一拍桌子对着谢荼呵斥道: “你这个孽畜,还不给我跪下!” “小小年纪心狠手辣,你下着狠手打你的妹妹,险些要毁去她的容貌,如此狠毒的心思,简直是闻所未闻。” “来人!给我上家法!” 早有益晖堂的婆子搬来长凳,手持手臂粗的长棍在院子里候着。 谢老夫人这一嗓子声音极大,候在院子里的婆 子们纷纷应声,只等着上前来押下谢荼行家法了。 等着看结果的谢英此时才真正看清楚,谢老夫人单独寻来谢荼说话的目的。 这不就是想趁着益晖堂里全是谢老夫人和谢芸的人时,将谢荼的罪名坐实,顺手给谢荼家法惩治。 谢家进京几十年来,即便是他幼时调皮,踢球砸了隔壁章大人家的祠堂牌匾,这家法也从未被请出来过。 谢荼可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能被那手臂粗壮的长棍当众受刑呢? 若是打出个好歹来,谢荼的下半辈子可不就被毁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打出什么伤来,她一个小姑娘被当众打了臀部,她还要不要活了? 谢老夫人这心偏的,已经不是“老糊涂”三个字能解释的了! 谢英坐不住了,可谢荼仍旧稳稳地坐在圈椅上,根本没有起身。 因为谢愉恩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有父亲在前面顶着,谢荼相信今日这家法的棍子,根本不会打到她的身上。 谢愉恩突然开口: “我家女儿的性情我是清楚的,就算上放在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稳重端庄。” “不如我们来说说,谢荼和谢芸两人,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才起了争执,又是因为什么,荼儿才出手打了谢芸。” 谢愉恩已经不想看谢芸和谢老夫人两人唱红白脸了。 家法是什么东西? 那是责打家族中有罪之人的! 大哥谢惟恩赌输了家中钱财,求着他还债掏银子的时候,没有被打过; 三弟谢怀恩贪财低价卖了家中祖产,求着他赎回掏银子的时候,没有被打过; 就连如今借住在府里,成日花天酒地在外败坏谢家名声的谢芃,也没有被打过。 为何他十几年捧在手心上的女儿,就要被家法处置? 人人都说,和谐的家风,就是家庭和睦、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可是兄友才能弟恭,母慈才能子孝! 谢愉恩想弄清楚当时起争执的原因,可谢老夫人依旧维护着谢芸: “你做什么?你别把你那套公堂上审犯人的做派弄到我面前来显摆!” “事实就是芸儿被荼丫头给打了,这事必须有个结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谢荼,你给我起来,若不想被家法处置,就快给你妹妹赔礼道歉!” “既然这样,我们就把当时围在身边听见她们二人起争执全过程的人叫出来一起说道说道。” 谢愉恩再也不看谢老夫人的表情,点了吟心的名字。 “吟心,你来说,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吟心上前,跪在地上给谢老夫人磕了头道:“奴婢吟心,是我们姑娘的贴身婢女。” “今日陪着我们姑娘外出查看铺子经营状况,回府时恰好遇到了同样刚从外面回府的芸姑娘。” “芸姑娘上前打量我们姑娘,开口就说我家姑娘命好,成日往府外跑游山玩水。后来话语一变,又说是因为我们姑娘运气不好,家中没有母亲可以尽孝,这才能天天出去玩。” 吟心说完,便垂着头,跪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话如同水池中投下巨石一般,惊起阵阵涟漪。 厅堂中的众人脸色全都变了色,尤其是谢芸,一张小脸儿血色尽褪,毫无人色。 谢老夫人怒喝:“胡说八道!” “一派胡言!” “这小贱人是谢荼身边人,说话自然全都向着自己的主子,她说的证词,能有什么效力?” 谢愉恩招了招手,高山应声说“是”,出了益晖堂的大门。 没过多久,高山便回到了厅堂中,身后跟着的,是几名小厮和丫头婆子。 谢愉恩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到谢老夫人跟前回话。 第114章 “既然母亲说,吟心是荼儿的身边婢女,会向着荼儿,那便让这几个事发时在跟前伺候着的仆从来说说当时的情况。” 先上前跪下回话的人,谢荼认了出来,是谢芸用的马车车夫。 “回老夫人的话,今日是芸姑娘用的小人的马车,小人驾车载着芸姑娘从东市回到府中没过多久,荼姑娘的马车也到了门房处。” “小人在车上忙着清理,并未看见两位姑娘何时起了争执。” “只不过,小人在车里听见荼姑娘大声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可敢再重复一遍?’,小人便赶紧探出头来。” “芸姑娘的表情,小人没有看清,但的确听见荼姑娘说了句什么‘运气不好,没有母亲在跟前可以尽孝’。” 车夫说完话,也同样跪在地上垂着头等着谢愉恩下一步的指示。 第二位上来回话的,是个年长的婆子,是跟着谢芸出门的人。 “回老夫人的话,今日老夫人派了奴婢去伺候芸姑娘出门,奴婢就跟着车进出咱们谢府。” “今日回到府里时,芸姑娘心情极好,看见荼姑娘的马车回府,还打趣了声‘荼姐姐就是好命,才从隆山寺回来,就又四处游山玩水’。” “两位姑娘下了马车胡,芸姑娘用帕子捂着脸就说什么‘瞧我是急糊涂了,我有母亲可以操心,可荼姐姐没有母亲能够尽孝啊!’” “然后荼姑娘的脸色就变了,站定在那儿,坚持让芸姑娘重复一遍刚刚说的话。” “芸姑娘也没有惧怕之意,便如刚刚车夫说的内容那样,重复了那句话。” “当时荼姑娘的眼睛就气红了,伸手就打了芸姑娘一耳光。” “事情就是这样。” 婆子垂头跪在一旁。 “奴婢听到的内容和他们差不多。” “是,小的也是听见芸姑娘说什么‘有母亲没母亲’的话。” 高山带进来几个作证的下人,认认真真完完全全将自己听见、看见的情形当场说了出来。 谢芸实在没绷住,撕扯着手里的帕子,折断了好几根保养得极好的长甲。 谢愉恩看也没看她,径直对谢老夫人拍板道: “下人们的证词母亲已经听见了,若母亲还坚持认为,这几人是谢府的仆人,定会偏帮荼儿,那儿子无话可说。” “上一回,我便已经给母亲说过,三弟妹带着儿女来到母亲的膝前尽孝,是件好事,他们是客,我好吃好喝地待着,想住到何时就住到何时。” “可是谢芸对我的女儿有诸多不满,不如就带着她母亲和哥哥搬出府去,另租赁了屋子居住,也免得两房因此交恶。” “况且她和三弟妹都是女眷,长期住在我府中着实不太方便。” “趁着这个机会,还是搬走吧。” 他一边下着论断,一边直接往厅堂外走,顺便还不忘给谢荼和谢英两人做手势: “高山,安排一下,三日内让他们搬出去。” “什么东西,住在别人家还要出言指摘主人家的事情,什么教养还赖在别人家不走,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一副懒得继续掰扯的模样。 谢英谢荼兄妹俩忙给谢老夫人行礼告别,跪在地上的仆从们呼呼啦啦也跟着走出益晖堂。 根本没管谢老夫人究竟是什么脸色,摔碎了几只茶盏。 第64章 搬离 谢愉恩走出益晖堂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一片,院中早已点起了沿途的灯笼。 等候在门口的小厮上前递上纸灯笼的时候,谢愉恩恰好不轻不重地说了那句临出门的话。 因此,等在门口候着开奖的厨房婆子,很清晰地听见了他的那句嫌弃至极的话。 不出半炷香的时间,谢府上上下下就传遍了谢芸一家子被谢老爷“请”出门的事情。 益晖堂内,谢老夫人被气得不轻。 她一是气儿子如此当众顶撞自己,二是气最心爱的孙女竟然说出那样诛心的话。 “你的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杜一南是你的伯母,是这个府上的女主人,你再对她谢荼不满,也不能当着众人面诋毁她的母亲啊!” 谢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坐在床榻上手 撑着矮桌才没有厥过去。 谢芸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和那英国公嗣子游公子的事情还没有定论,这时候却被谢愉恩撵出府单独居住,若是因此被游公子提前知道身份,那可怎么办! 她没有敢和谢老夫人说,自己已经和游公子有了肌肤之亲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一个劲儿地在后怕。 谢老夫人被她哭得头疼,连声呵斥: “行了!” “哭什么哭!” “现在哭还有什么用!” “我是想将你从谢府之中嫁出去,以后你夫家也会看在你二伯父的面子上高看你一眼。” “可如今事已至此,你还能作何想法!” 谢芸眼睛都哭肿了,颤着嗓音道:“祖母,这可怎么办?” 她可不想就随便嫁个普通的举子,过着平庸一辈子的生活! “我去给荼姐姐赔礼道歉吧,只要她肯原谅我,二伯父一定还会收留我的。” “我母亲现在还生死不明,我和哥哥搬出去,可还要怎么活啊!” 谢老夫人也是一脑门子官司,不耐烦道: 第115章 “你那母亲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半夜去闯人家的院子,还被吓破了胆子,到现在都还未清醒。” “你也别再去触谢荼的霉头了,如今你二伯父正在气头上,你若再去惹了他宝贝女儿的不快,说不定下一回,可就是被送回兖州的事儿了!” 谢芸吓得瞬间止住了哭声,一张惨白的小脸儿毫无血色,布满仓皇的怯意。 祖孙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思忖着对策。 还没想出来个办法时,许久不在府中的谢芃一路嚷嚷着进了益晖堂的院门。 “祖母,怎么回事儿啊祖母!我怎么听那些下人乱嚼舌根,说我们要搬出府去?” “这可不行啊祖母,我们能去哪儿?我们家在京城可没有置办宅子。难不成让我们租住在那些狭小的房子里?” “还有,我的科考怎么办?我还指望着二伯父和英哥儿给我辅导辅导,明年能顺利下场考取功名,这样搬出去,我下半辈子可不就要毁了!” 他大步跨进屋子,恰好看见谢芸满脸泪痕地呆坐在谢老夫人面前,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原来你这死丫头在这儿呢!我听他们说,都是你这位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欺负了人家谢府里的正经嫡出姑娘,这才让二伯父气得撵我们出府!” “你竟然还有脸在祖母面前哭,我看你不如直接打包行李自己回兖州,赶紧让父亲找个人把你嫁了吧,免得再祸害旁人!” 谢芃这话说得极重,亲哥哥把妹妹说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害人精,这传出去,谢芸的名声就毁了。 谢老夫人头很疼,却没法忽略这件事,连忙呵斥: “你胡乱嚷嚷些什么?哪有你这么说你妹妹的!她的名声毁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老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两处额角也都突突地跳着发紧,她自己明白,这是头风病要犯的前兆。 她忙吩咐童妈妈给她拧条冷帕子来,圈在脑门上,脸上却已经率先显现出病气来。 “这件事情不能怪你妹妹,要怪就只能怪你二伯父对他的那位亡妻太过看重,过不了多久就是那杜一南的忌日,触景难免生情,你妹妹也是刚好撞到他的枪口上去。” “你放心,有祖母在,你的科考,你妹妹的婚事,祖母都会替你们做主。” “我今日也乏了,你们暂且按照你们二伯父的要求搬出去住些日子,等我想到旁的办法,我再叫你们搬回来。” 谢芃恶狠狠地瞪了谢芸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益晖堂。 谢芸还想说些什么,可她看着谢老夫人逐渐发白的面色,生怕自己唯一能依靠的祖母再有个三长两短,连忙关心了几句,再乖巧地退出去。 等兄妹俩人离开,谢老夫人这才支撑不住,被童妈妈抚着躺在了暖榻上。 “老夫人,可要去寻太医来看看,奴婢瞅着,您这回怕是又犯头风病了。” 谢老夫人一直将养得很好,每日有流水的补品送进益晖堂。 但她一直有个头风病的毛病,换季或者天冷的时候最容易复发。 此时正巧处于寒冬和初春过渡的时节,今日又有这一桩子糟心事刺激,这头风病的毛病立刻就犯了。 “宣!立马去给我宣位太医来瞧瞧。” “正好让满京城的人都看看,我的那位好儿子,到底是怎么把他老娘给气病了的!” 童妈妈张了好几回口想要劝劝谢老夫人,可谢老夫人直接阖上双眼,她只得作罢。 消息传到重峦院时,谢荼才刚用完晚膳,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怎会这么巧,前脚芸姑娘被咱们老爷‘请’出府去,后脚老夫人就病了。” “糟了姑娘,老夫人会不会因为这场病,强行留下芸姑娘给她侍疾?” 谢荼正绕着长廊转圈圈锻炼身子,闻言便直接笑出了声: “祖母这次是气狠了,大约是真的病了,我猜测仍是老毛病,头风病犯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祖母大约的确是存着要强行留下芸妹妹侍疾的心,可是你们放心,父亲那里不会松口的。” “再过半个月,母亲的忌日就要到了,父亲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满口侮辱母亲的人住在府中的。” “不过祖母这个人,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她知道留不下芸妹妹,却也不会让父亲好过。” “今日请来太医,明日京城里就会传出父亲苛待老母的消息。” “吟心,去同高山说一声,让他务必请个同父亲交好嘴严的太医来府上为祖母看诊。” 谢老夫人的益晖堂常年备着头风病的药剂,故而第二日一早,高山才去太医院递了谢愉恩的牌子请来了一位陈姓太医。 陈太医是风风火火赶到的,可朝晖堂和飞烟阁也没闲着,收拾行李的动作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高山的办事效率很高。 他一大早不光往太医院递了牌子为谢老夫人请来了陈太医,还顺手在回府的路上,为王氏母子三人租赁下一座两进的小宅院。 小宅院离谢府隔着两条长街,周围门户住着的都是些五六品外放官员的家眷。 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富庶之地,可也都是有官职在身的正经人家。 租房的契约,是谢愉恩趁着来益晖堂探病的时候,亲自交到谢老夫人的手中的。 “作为分了家的伯父,那宅子的租金,儿子已经代付了三月,后续若是母亲愿意贴补,儿子绝对不会有任何异议。” 第116章 “那处宅子闹中取静,适合三弟媳妇养病,也适合芃哥儿安心读书。” “将来若是芃哥儿金榜题名,那儿子便将那处宅子买下来赠予芃哥儿,作为他在京城安身立命的本钱。” “至于芸丫头,按母亲说的,左不过是个丫头,将来嫁人,儿子给份嫁妆便差不多了。” 谢愉恩拿谢老夫人惯常评论谢荼的话,来堵她的嘴。 他心里很清楚,谢老夫人铁定一直在私底下贴补三房一家子,可他今日就要把这事儿摆在台面上来说。 这另租赁的宅子,那是三房人住的地方,他付了三个月的租金,已经是仁至义尽,不可能长期掏银子。 特别是给看不起杜一南和谢荼母女俩的人掏银子。 他就是要让谢老夫人知道,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谢老夫人躺在罗汉床上,适才陈太医用银针又是扎又是摁的,这会儿头正晕着,脑袋上用汗巾厚厚地包了一层。 她爬不起来,也没有力气训斥二儿子的“狼心狗肺”,只能瞅着二儿子气呼呼地干瞪眼。 谢愉恩满脸老实样:“母亲,家丑之事不可外扬,您大约是头风病发作人都糊涂了,难不成真要和外人掰扯芸丫头诋毁姐姐和长辈的事情?” 说罢,他伸手拍了拍谢老夫人手中的契约纸。 他说 这句话的寓意,就是在暗示,谢老夫人若执意要和外人说他不孝,那他就会让谢芸搬出谢府的真正原因,传遍满京城。 谢老夫人顿时不瞪人了,也不再气呼呼的了。 “我知道了,他们会如期搬出去的。”谢老夫人无奈,缓缓说道。 谢愉恩满意地离开了益晖堂。 当天下午,东西最少的谢芃,就率先被挪出了飞烟阁。 搬东西的小厮婆子有条不紊地把他的东西全部搬上马车,宅子那边还有早就候着的仆妇们帮着安置。 谢芃骂骂咧咧地出了飞烟阁,都没来得及和隔壁重轩院的谢英说上一句话,便被高山“请”上了马车。 朝晖堂内,谢芸看着满院子忙忙碌碌收拾箱笼的丫头婆子,满眼恨意地扑在王氏的床前,放声痛哭。 身边立着的,是谢老夫人派来劝她的童妈妈。 第65章 消息 童妈妈今日也是跟着忙了一整天,脚打后脑勺的程度。 谢老夫人虽然是头风病发作躺下了,可是她极其看重谢芸,怎会让她委屈出了谢府的大门。 故而先派了童妈妈指点了谢芃飞烟阁那处,收拾箱笼的诸多琐事。 待谢芃的马车“嘚嘚嘚嘚”地出了谢府的大门,童妈妈又马不停蹄地直奔朝晖堂。 院子里箱笼摆成一溜,装进的东西却浅浅的一层。 再看谢芸还趴在王氏的床边“呜呜”地哭着,她就知道谢芸还在想着,能拖几日就是几日。 童妈妈着急忙慌地上前拉起谢芸,焦声道: “我的好姑娘,您怎么还在这儿没动作呢?” “最迟明日,姑娘可一定要搬走,否则按照你二伯父的脾性,一定会把你送回兖州的!” 谢芸咬着帕子,呜咽道: “祖母怕是不疼我了,就这样让我被二伯父一家子赶出府去,我还不如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 本来谢老夫人病得躺下了,完全可以要求谢芸留在府里侍疾,可是如今闹成这个样子,谢芸是根本不可能留得下来的。 “好姑娘,我说一句公道话,您想留在京城谢府里,怎么能和荼姑娘别苗头呢?” “老夫人今日派我来之前,已经说了,只要您好好地,等她病好了,一定会再去把您接回来。” 谢芸哭着的动作一顿,忙道: “瞧我,都急糊涂了,祖母的头风病好些了吗?太医来过怎么说?药开了吗?今日收拾箱笼事忙,等晚膳前再去看看祖母。” 她掏出帕子,终于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多谢姑娘的关心,老夫人说她是老毛病了,让姑娘尽管宽心。” “只要姑娘安心等着,她不会不管姑娘的。” 童妈妈又多劝说了几句,这才带着谢芸身边的采露去看下人们收拾箱笼。 不同于朝晖堂那边闹哄哄的局面,谢荼的重峦院却是一片祥和气氛。 “只等那头的母女俩一走,咱们府上的日子就重新恢复往日了。” 典心手中捧着一碟子脆干果,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 吟心倒是不喜不怒,看不出任何神色,挽着长袖替谢荼熨烫着刚绣好的帕子。 谢荼歪靠在暖榻上,正捧着一本异志趣闻看,闻言淡笑道: “不要高兴得太早,在祖母那儿看来,我们弄走了她最心爱的孙女,一定会转过头来折腾我。” “先等着看吧,到不了后日,祖母就会叫我去侍疾了。” 吟心震惊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讶异道:“可是,谢老夫人不是一直都不待见姑娘你吗?为何还要让姑娘你取侍疾?” “这样才能折磨到我,让我不得不把芸妹妹再请回来陪她呀!” 谢荼毫不在意地翻了一页书,又问道: “对了,上回让你家兄弟去打听有关姜大公子的消息,可有回信?” 吟心放下手中的火斗,神情严肃道:“姑娘,正要和您说呢,姜大公子的事情,着实有些蹊跷。” 第117章 谢荼闻言,也坐直了身子。 她招手让典心去把门窗关好,又让吟心搬了两把小杌子坐到自己跟前儿来,询问道:“为何这般说?” 吟心依言坐在她身边,将自己兄弟报回来的消息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她。 “最先开始,姜大公子无诏自行离开边塞军队的消息,是从京郊的一家茶摊上传出来的。” “我家兄长乔装打扮一番前去探听消息,这才知道,这消息,是从一队胡商的口中传出来的。” “当时他们在闲聊月氏和我大梁朝几十年的征战,胡商意外说起前阵子从关外进来时,看见一人单枪匹马地从大漠骑过。” “一旁听闲话的好事者就问了那人的年岁样貌,那队胡商描述后,人群之中就有人嚷嚷着说‘这分明是姜家大公子的身形’。” “就这样,姜家大公子擅离职守的消息被传到了京城。” 典心听得入神,她皱眉道:“难不成是月氏的人使用离间计,想让陛下认为姜家之人有二心?” “若陛下信了姜家大公子擅离职守,一定会召回定远将军斥责问罪,到那时,一直仰仗着姜家镇守的国门,可不就没人看护了嘛!” 一旁的谢荼正凝神沉思着。 典心猜测得没有错,若当真是月氏挑拨离间,那确实会趁着姜鹄秘密被召回时,引起朝中各朝臣的猜忌。 正所谓“三人成虎”。 即便皇帝陛下自己知道,是他秘密召回的姜鹄,也难保心中不会产生猜忌。 难道这就是姜家一系列惨案的祸端吗? “你兄长后来可曾追踪到那队胡商在京城的落脚处?”谢荼想抓住胡商这条线索,继续追寻下去。 那个在人群中大声嚷嚷指认姜鹄的人,估计是找不到的,那她想要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就只能从那队胡商下手了。 “是,兄长已经查到,那队胡商住在京城西南角,一家名为宿城的客栈中。” 吟心兄妹俩性子沉稳,办事牢靠,凡事都能比常人多想一至三步,谢荼问话,就没有他们顾及不到的地方,她很是满意。 她已经将吟心的哥哥从外院调到杜一南的陪嫁铺子中做小管事。 这样一来,他走街串巷地打听消息都方便了不少。 谢荼认为,姜鹄的事情,兹事体大,还是得知会姜鹤一声才对。 “这样,明日谢芸那边忙着搬物什,注意不到我院中的动静,你去给姜鹤传个信,就说我约他一同去探查消息。” 吟心一愣,没有立刻答应,典心胆子大,率先发出疑惑: “姑娘,你是说要单独约着姜小公子外出吗?这怕是不妥吧?” 如今大梁虽然民风开化了不少,可未婚男女相约出门的事情,还是闻所未闻。 前几回,谢荼与姜鹤共处一室,都是巧遇,可这主动相约,着实还是头一回。 “是,我单独约他。”谢荼倒也没恼,决定将自己和姜鹤共谋的事情与两位贴身婢女细说一二。 “如今朝堂波云诡谲,姜鹄的事情虽说看着只关系到他们一家的安危,实则朝中重臣一个都跑不掉。” “若姜鹄被陷害事情成真,那么下一次被下黑手的,保不齐就轮到我们谢家。” “你们也知道,父亲在朝中是位难得的中立之人,是两拨甚至三拨人都想拉拢的对象,难保会对父亲下手。” “我做与姜家有益之事,他人谢家有难,以姜鹤的性情,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见两位丫鬟神情皆有所动摇,谢荼又加上一剂强心剂道: “谢芸的事情,若不是他在外头相助,咱们也不会这么顺利就将她赶走,这也是还他 一个人情。” 果然,听完谢荼的陈述,典心和吟心两人眼中的警惕之色淡了不少。 尤其是典心,厌极了谢芸,当然对姜鹤的帮助感激涕零。 她不住道:“姑娘说得对,姜小公子助我们一回,我们也帮他一次,吟心,还不快去送消息。” 吟心摇了摇头,无奈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姜鹤这家伙忙得很,吟心的兄长上门了两次,才逮住了姜鹤身边的陈全。 不过陈全很是客气,问明了时间地点之后,连声应下,小跑着往府里去报信。 等陈全再出来,便已经满脸含笑着答应了:“我们公子应下了。” “这是天津卫的果子,公子说带回去给你家主子尝尝。” 陈全呲着一口大白牙,亲自送了他出门。 “天津卫的果子?”谢荼接过那一捧吃食,惊讶道,“姜鹤刚从天津卫回京吗?” 吟心点了点头:“我兄长仔细观察了一下,那陈全虽然新换了衣衫,擦了鞋面,可是鞋底还沾着泥土,显然是刚从外面回府的模样。” “姜公子没有露面,陈侍卫风尘仆仆,说不定他们刚刚去了天津卫去寻找姜大公子了,而且是快马加鞭地来回。” 胡商的传言中,姜鹄是往南方走的。 按照天津卫和京城的距离,此时传闻中的姜鹄若在天津卫现身,倒也说得过去。 谢荼捻了一块果子放进口中,软软糯糯,带着栗子的香味,与京城的栗子糕却不同,甜而不腻,入口清爽,似乎还掺了些旁的水果制成。 “好吃!”谢荼满口果香夸赞道。 典心馋心萌动,眼巴巴地看着谢荼:“姑娘,能给奴婢尝一口吗?” 第118章 谢荼笑倒在软榻上,忙递出手中的果子,嗔道:“快快吃吧,咱们典心差这一口可就要饿坏了。” “姑娘当初取名的时候就取错了,合该用那个‘点心’二字!”吟心也不忘打趣道。 典心却也不恼,她将果子一掰为二,放进口中细细品尝。 “姜小公子究竟是从哪家铺子买回来的,可真是好吃。” “咱们能多让他带几回吗?” “这样的果子,京城里可真不容易吃得到。” 谢荼一开始没接话,她倒是不希望姜鹤再往天津卫跑了。 如果姜鹄当真在那儿的话,姜鹤最好还是不要再去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姜家时刻被人盯着,姜鹤、姜鹄兄弟俩的行为举止,很有可能被无限放大。 但她习惯性地会将事情往好处想。 “等明日见到姜小公子,我替你问一问他。” 她这样说。 第66章 受伤 翌日一早,朝晖堂的方向便吵吵嚷嚷起来。 谢荼蒙着被子睡了好一会儿,实在是睡不着,这才起身撩起帘子。 吟心在隔间听见内室的动静,连忙推开门走进来,关切道:“姑娘怎的醒这般早?天才刚亮呢!” 谢荼被烦得一个脑袋两个大,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外面什么声音这么吵?” 吟心给她披了件坎肩,端了杯清茶递给她:“今日不是老爷给芸姑娘搬离的最后期限吗?一大早芸姑娘那头就忙起来了,说是今日要搬离。” “老夫人发话了,后院的仆妇们都听朝晖堂那头的差遣,人一多,事也多,声儿就大了。” 谢荼揉了揉额角,醒得太早让她有些头疼。 “罢了,先用早膳吧,她也吵不了多久,等临出门,还不是要悄声些。” “她根本不想让旁人知道,她今后不在我们府上住了。” 吟心应声去传膳,换了典心进来替她梳洗。 她和姜鹤约的是下午,她还可以等谢芸那头逐渐消停了之后,再补个回笼觉。 厨房今日呈上的是一盅蛏子春笋炖清粥,蛏子是水运来的,很是新鲜,配上小厨房新做的榨菜,谢荼直接吃掉一整碗。 早餐过后,这两日因为全府都在忙着朝晖堂搬离的事情,不用再同各管事商议府内事务。 谢荼干脆让吟心在花厅里摆了牌桌,叫了珠萍、绿萍还有巧萍一起陪着自己玩叶子牌。 “咱们姑娘手气素来好,这几日又是喜事临门,姑娘可要手下留情些,千万别把我们的月钱都给赢走了。” 珠萍性子活泼,还没坐下,就开始娇声求饶。 谢荼笑得不行,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才道: “不赢不赢,你们赢了就都拿走,我若赢了,就叫桌席面回来吃。” “有什么想吃的菜尽管报,管够!” 几个丫头欢呼一声,这才伸手开始搂牌,牌还没走几圈,谢荼就胡牌了。 正如珠翠所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谢荼不光自摸胡牌,就连巧萍、绿萍走牌,都能点到她的手上去。 谢荼赢了牌,心情更是好了,当即叫了重峦院的婆子去最好的酒楼叫两桌席面回来吃。 但她叮嘱:“悄声些,别惊扰了正在养病的祖母她老人家。” 那婆子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连连点头,一脸喜气地拿了银子往外走。 玩了几圈牌,朝晖堂那边的动静总算是小了下来。 谢荼觉得该到睡回笼觉的时机了,叫吟心收了牌桌,自己溜达着回了内室,歪靠在暖榻上,正准备入眠。 典心突然走了进来,蹲在榻边握起拳头给她捶腿。 谢荼半眯着眼睛,半迷瞪着问:“什么事,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典心显然是急迫地要和她分享自己的情报,忙不迭道: “姑娘,朝晖堂那头开始往外搬了。” 谢荼丝毫不惊讶,挪了挪头颅摆放的位置,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些,这才闷声道: “不着急,我们约的是午后。” 她生怕典心沉不住气,跑去朝晖堂看热闹,又急忙叮嘱了一句: “谢芸那头不必盯着,有祖母在,铁定是要被她搬走不少物件宝贝的。” “但她想静悄悄地搬离,动静不会太大,细水长流似的搬家,估计得到傍晚了,不急。” “等席面到了,你让婆子们先吃,待我醒了我们在一桌吃个热闹。” 说完,她就迷瞪着进入了梦乡。 朝晖堂内,上上下下忙忙碌碌,仆从们忙得脚不沾地,可人人表情全都是愁云惨淡。 整理好的箱笼,开始依次有序地往门房处搬,昏迷未醒的王氏,也被盖着帏帽,率先被婆子背着送上了马车。 “王妈妈,母亲就劳烦您先跟着过去照看一二了。” 谢芸红着眼圈儿,叮嘱着王氏的身边人。 在搬离谢府的这件事上,她除了担心自己的婚事前程之外,还担心的便是王氏的病情。 在谢府之中养病,尚且可以由着谢老夫人的吩咐,拿着谢愉恩的对牌去请太医给王氏医治,根据病情变化随时调整药物和针灸的疗程。 可是,一旦他们搬出府去,她可就再无办法请太医上门了。 王妈妈也跟着一起抹泪。 但她不忘安慰看着长大的谢芸: 第119章 “姑娘别焦心,上回太医来过后,便说咱们夫人的病情已经趋于平稳,还叮嘱我们平日多推出去晒晒太阳,不日就能清醒过来。” “咱们自住一处宅院,说起来也更自由了些。” “况且老夫人也让姑娘带上了不少上好的药材,还承诺会想办法让太医去咱们那边给夫人看病。姑娘且宽心,再等老夫人一些时日,都会好的。” 谢芸皱起眉头道:“祖母这个病,也不知道何时能好。” 此时的王妈妈,便担起王氏的责任来,赶紧劝道: “正是此理,姑娘虽说搬了出去,可是也没有人说不能时时来病了的老夫人跟前儿尽孝,不是吗?” 她甚至觉得,谢老夫人此时头风病发作,说不定也是给谢芸一个机会。 “你是说,让我日日都来谢府?以探望祖母病情的名义?”谢芸的脑袋一向灵活,一点就通。 王妈 妈点了点头。 顿时,盘亘在谢芸心头上的乌云瞬间消散开来。 二伯父总不能拦着她,不让她进门吧? 心中大定的谢芸,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她红着眼圈儿,去益晖堂拜别了卧病在床的谢老夫人,再三表示舍不得谢老夫人,今后将会时常来探望谢老夫人之后,才回到朝晖堂,指挥车“满载”的马车开始行动。 箱笼足足塞满了四辆车,比他们来京城时多了许多。 为了不惊动街坊邻居,谢芸只能吩咐车夫婆子们动作轻些,分开行动。 睡饱了回笼觉的谢荼,显然是不知道谢芸投机取巧的打算的。 她和几个大丫鬟难得凑了一桌吃席,又小饮了一盅桃花酒,闹了许久,待谢芸那头开始往外搬东西的消息传出来后,这才停歇。 许是饮了花酒的缘故,谢荼的脸上粉若桃花,眼眸亮晶晶的,甚是好看。 可一想到等下要去见的人,去探听的事情,谢荼还是伸手往脸上铺了一层粉遮住了满脸的绯红。 吟心特意端来一杯浓茶,让谢荼漱口散尽了酒气。 典心手脚也快,已经火速帮她换上男装,束起长发。 铜镜中的谢荼主仆三人,俨然是京城贵公子的打扮。 三人嬉笑打趣了一番,才从早已准备好的小角门处溜出了谢府。 他们一路往京城的西南角走,途中拐进了一家名为清泉馆的茶馆中。 这是谢荼和姜鹤约定见面的地方。 刚进门,小二迎面走上前来,热情地打起了招呼:“三位客官,可有预约的位置?” 谢荼压低嗓音,回道:“临湖靠窗,姓秦的老板预订。” 小二挑起眉头,恭敬侧身道:“好嘞,天字号雅间。” 说罢,便在前引路,领着他们三人往楼上走去。 跟在身后的典心一头雾水,小声同吟心嘀咕道:“咱们姑,额公子,并没有提到雅间啊?” 吟心扯了扯她,低声道:“后一句才是暗号。” 原来,临出发前,谢荼收到一只精巧竹筒,里面写了“临湖靠窗”四个字。 不同于以往不带落款的字条,这次的字条落款写了个“秦”字。 谢荼猜测,这家清泉馆,约莫也是姜家私产之一,只不过对外主人家的名讳,借用的是姓秦的一户人家。 典心一副“原来如此,长见识了”的表情,垂头敛目跟着上楼。 小二带着他们三人,七拐八绕地,停在了最里面的一间雅间门口。 “三位请进。”小二抬手敲门三下,侧身请他们三人自行进入。 推门后,谢荼才发现,这间屋子内里极大,入门处放置着一座黄花梨镶嵌白鸟图的地屏。 绕过屏风,内外室用几扇湘妃竹帘隔开,竹帘后隐隐约约有人影在走动。 “姜公子?”谢荼试探性地问候了一声。 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姜鹤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请进。” 谢荼撩开帘子走进去,姜鹤身穿一件正红色长衫,正坐在一张黄花梨百宝嵌花鸟图的交椅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可谢荼就是直觉,姜鹤有什么事正努力瞒着自己。 她走到圆桌边,嗅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气,抬眸讶然问他:“你受伤了?” 立在姜鹤身后的陈全瞪大了双眼看向她,而后又看向正在瞪着自己的姜鹤,连连摆手: “公子,不是我,我没说。” 姜鹤皱眉,转过头又看向谢荼,疑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谢荼嫣然一笑,指了指姜鹤放在桌面下的左手道:“每次见你,不是在盘扇子就是在摸物件,甚少见你拘谨着将手摆在腿上的。”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也察觉到你们主仆俩似乎在忙些什么,这空气中没有散去的血腥味,恰好佐证了我的猜想。” “你见到你兄长了?他还好吗?” 说到最后,谢荼皱紧了眉头,看姜鹤的模样,似乎是不太好。 果然,下一瞬,姜鹤叹了一口气道:“不太好,大哥遭遇了一场刺杀。” 第67章 法子 姜鹤一向是喜欢喜笑颜开的性子,今日却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谢荼觉着,除了他受了伤的缘故,约莫还有有关姜鹄之事较为棘手的关系。 她探头看了眼姜鹤左手手臂,被包扎得完全看不出来任何伤情,无奈笑道: 第120章 “你手上这个伤口,是陈全包的吗?有些不得章法。” 被点了名的陈全一僵,挠了挠头尴尬笑道: “我们家公子赶着出门,到了这儿才发现伤口裂开了,小的只能硬着头皮帮公子包扎得紧些,免得被姑娘看出来。” “可没想到,姑娘还是看出来了。” 谢荼也笑了出来。 她示意陈全掏出包扎所用的工具,让典心去要一壶热水来。 “天气渐热,这伤口处万不能感染,还是让我看看吧。” 典心虽然不赞成地皱眉,可依旧还是听话出去找人要水。 吟心上前一步接过陈全手中的医药箱。 这医药箱大约也是这清泉馆提供的,都是些医治毛皮小伤的东西。 吟心理了理里面能用,依次摆出来在桌上等着谢荼挑选。 姜鹤倒也没有拒绝,十分乖觉地伸出自己藏着掖着的左手手臂。 谢荼捋起他的袖摆,露出底下包扎成一团的绷带。 她拿起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将绷带剪断,露出里面的伤口。 “剑伤?”谢荼下意识发出疑惑。 姜鹤有问必答道:“是,去寻大哥的路上,遇到了那伙行刺他的人,打了一架。” “对面的人被我大哥干掉了不少,逃出来的人也有些本事,我学艺不精,被伤着了。” 姜鹤坐在桌子的边缘,张着双腿,凑近自己的手臂向谢荼解释自己伤情的由来。 “嗯,确实有些学艺不精。”谢荼倒也没搭理他突如其来的谦虚,接口道,“你大哥都将他们打跑了,你遇到了还能被伤着,确实该多练练。” 姜鹤一哽,垂下眼眸,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谢荼莫名觉得好笑,这人难不成当真是来求表扬的? 典心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恰好看见姜鹤手臂上露出的那道狰狞的伤口,什么话也没有再说,沾湿了帕子递给谢荼。 谢荼接过,把帕子按在了伤口四周,擦拭起之前伤口开裂后溢出的血迹。 “伤口包扎得太紧,血脉不流通,对伤口恢复不利。” 谢荼瞥了一眼呆立在一旁的陈全,笑道:“陈全是不是没怎么出过外勤,所以没受过伤?” 姜鹤点了点头:“以后让他多出去历练历练。” 这意思是在说陈全没受过伤,所以根本不会照顾受伤的人。 陈全委屈,这事儿可真的得赖姜鹤自己,是他自己说要扎得紧些,这样不容易溢出血迹,也不会被谢姑娘发现。 谢荼擦干净伤口外圈的血迹,又用药酒清理干净伤口上脏污之处,找出医药箱中的金疮药,打开瓶盖道:“忍忍。” 随着她手腕的抖动,金疮药便均匀地分布在伤口上。 虽然有些刺痛,可谢荼下意识地吹气,缓解了这种痛感。 带着淡淡果子幽香的气息吹散了姜鹤的痛觉,绯红却趁机爬上了他的耳朵边。 他轻咳一声,连忙说起旁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包扎伤口这样的粗活儿?” 谢荼正捏着绷带准备绕着他的手臂琢磨着如何下手,听到他的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会包扎,但琢磨着应当和打包礼品差不多的手法。” “但是你别担心,我的手法再糟糕,总也好过你那只被包成猪头的手来得强。” 姜鹤瞬间笑了。 谢荼回忆着家中管事包礼品的手法,仔细用白绷带把姜鹤的伤口缠绕好后,才转而说起了今日相约的重要事情。 “我觉着这条流言的出现并不简单。”她将吟心哥哥查到的胡商队里传出的流言说给姜鹤听,“虽说这队胡商的的确确是从关外来的,可我总觉着这背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 。” 她提起姜鹄被刺之事,皱眉道:“袭击你兄长的人,可问出背后指使之人?” 姜鹤甩了甩手臂,将宽袖放下轻松道:“趁着他们得手刺伤我的间隙,我活捉了一人,并且顺手拧掉了他的下巴。” 他怕谢荼不懂他为何这般做,解释道:“这是为了防止这些人是死士,被捉后用牙齿间隙里藏着的毒药自杀。” “人已经被我关在一处地方,就等着撬开他们的嘴了。” “那就好,那你兄长的伤势可还严重?”谢荼又道,她仍然担心着在流言蜚语中处于“下落不明”的姜鹄。 “我派了位神医正在照顾,应当无事。”姜鹤神色还算放松,“只是人还未完全清醒,我也问不到他更细节的东西。” 姜鹤捏了捏拳头。 他坐在圆桌边,看到谢荼的目光望向自己,忙松开拳头,开始安慰她: “不过这也无妨,我兄长他常年征战沙场,身体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这次所幸也没有伤及要害,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 谢荼点了点头,自然是不再忧心。 她相信定远将军父子,也相信姜鹤。 只是眼下最棘手的,是如何探听到那队胡商的内部消息。 “宿城客栈就在隔壁,你有什么办法能打入那队胡商内部?” 谢荼回想起上次被姜鹤带着偷听墙角的尴尬事,连忙又补充道: “这回可不能走地道钻柜子偷听了。” 她生怕姜鹤误解了她的意思,想起某些旖旎的情节,又道: 第121章 “若是不小心被胡商发现了,可不得了!” 姜鹤心道,其实倒也不必如此“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还能不知道? 他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站在了屏风前: “我有个铺子在做贩皮走货的买卖,可以借着销货的机会,同那队胡商攀谈起来。” 谢荼觉得这个主意好。 可是这样如此一来,探听消息就不需要她的参与了。 姜鹤听到相关的消息时,能不能快速反应过来? 她不确定。 见谢荼面带犹豫,姜鹤只当她也想知道第一手的消息,又想了个办法: “不如这样,我们带着掌柜去同他们谈生意,你扮作东家,我化身小厮,掌柜的问价谈话拉扯家常。” 世家大族中开门做生意的并不少见,可是贩皮子走货的买卖,是要和外商打交道的,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有心之人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 姜鹤这样做,这是要把他手中又一个重要铺子的秘密也告诉她。 “你不需要出面说话,只弄道屏风在前面挡着,掌柜们交谈,咱们大大方方地‘偷听’即可。” 虽然觉得这个方法有些冒险,可是既然是探听消息,就得身临其境,才能知晓某些暗含道理的话语,是从哪些场景里出来的。 “那,我回去准备准备。”谢荼正打算回府,却被姜鹤拦下。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家掌柜的就约了对方洽谈。”姜鹤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差不多已经坐下开始喝茶了。” 谢荼一头雾水,疑惑道:“原来你也已经查到了胡商这条线索上?” “我还以为这次是我消息比你的灵通些。” “你不是说你那头总被人故意截断线索吗?” 姜鹤一讪,他请谢荼帮忙查消息,最大的私心,其实还是想和她多几次接触的机会。 可是他不能如实相告,只能道:“抓到的那个人吐了些无关紧要的出来,可我觉得他们的出现和那京城里忽然出现的流言时间点太过巧合,就顺着那些人出现过的地方去排查。” “发现他们和这队胡商,曾经出现在同一座城里。” “秉持着宁愿搞错,不能错漏的原则,我就想着借个机会去探听一番。” “没想到姑娘也顺藤摸瓜查到了这儿。” “姑娘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说到最后,姜鹤竟然夸奖起谢荼来。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夸赞之词来,谢荼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又冒了上来。 面前的这个人,可是自己上一世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不顾当时谢家的惨状,硬要进牢狱中来探望自己的人。 她对他,应当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才对,为何那复杂的情绪里掺杂着一丝愧疚和心疼? 愧疚姜家遇难的时候,谢家没有出面维护吗? 心疼他痛失至亲、瘦骨嶙峋之时,还记得身陷牢狱的自己吗? “姜公子说笑了。”谢荼稳了稳心神,重新扯回刚刚的话题,“你家掌柜的和那队胡商约在了哪里?宿城客栈吗?” 姜鹤摇了摇头,伸手略指了指脚下,这才道:“当然是要控制在自己的地盘里才更加稳妥些。” “这儿?楼下?”谢荼惊讶不已,忙站起身来准备往门外走,“那我们还愣着干什么,抓紧时间去吧。” “且慢!”姜鹤叫来陈全,从内室里搬出一叠衣服道,“谈生意的东家,穿衣打扮自然要讲究。” “对方也是根据你的衣服首饰来衡量,到底能做成多大的买卖。” “姑娘不妨换上我准备的衣服,咱们再露面。” 谢荼循着姜鹤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一叠青色锦缎长衫,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布满金色暗纹。 看似低调却奢靡的用料,普通人一看便知,价值千金。 第68章 探听 姜家底子雄厚,这样奢靡用料制成的成衣,姜鹤一下子就掏出了三件差不多的,紧着谢荼来挑。 世人素来对谢家这种近几十年崛起的新贵人家很苛刻,对有百年清誉的世家大族却有不一般的崇敬。 这样的缎面,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谢荼看着面前的奢靡成衣,轻轻地皱了皱眉头,想说这衣服太过打眼张扬了些。 吟心是个玲珑心,当下就察觉出谢荼心绪的波动来,可她怕以自家姑娘的身份,并不宜劝诫什么,赶紧上来打岔道: “公子,咱们快些吧,时辰不早了,老夫人那头今晚必定会寻您过去说话。” 她指的便是谢芸走后,谢老夫人会点谢荼过去侍疾的事情。 谢荼一怔,果然点头,随意挑了件衣服。 姜鹤主仆俩避去了外间,内室里一阵窸窸窣窣更换衣服的声音后,一位矜持贵公子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颜色衬得公子气色极佳。”姜鹤夸赞了一句。 但谢荼没有领情,直接催促着他也去换下身上那套火红的衣服。 姜鹤挠了挠后脑勺,没吭声,听话地进了内室。 等出来的时候,火红色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青灰色棉布短打装扮。 傲居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眉顺眼的乖顺神情。 他微微弯着腰,张口就是一句:“公子,请!” 倒把谢荼给逗乐了。 第122章 姜鹤真是一个奇人,他有京城纨绔子弟的浪荡劲儿,又能摇身一变敛起周身贵气,甘心当一名下人小厮。 要是平日里,谢荼铁定顺口打趣两声,可过会儿他们要面对的,是走南闯北的胡商。 谢荼整个人都在紧张着,如何让自己不露出破绽被人识破,自然是没什么心情逗趣了。 “走吧。”姜鹤带着她往楼下走去。 临到门口时,姜鹤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别担心,一切有我,你不必说话。” 谢荼闻言略微松了一口气。 姜鹤上前一步敲响房门,只听里面一位老者声音响起:“谁啊?” 姜鹤从善如流答道:“姚掌柜,少东家来了。” 没过多久,“吱呀”一阵声响,房门被打开,谢荼抬眼看过去,是一名面相威严胡须略白的老掌柜。 “少东家到了,快请进。”姚掌柜侧身让他们二人进门。 绕过屏风,谢荼就看见了长案边坐着的几名胡商,碧眼卷发,明显的异域风采。 “姚掌柜,来者何人?”领头的胡商上下打量了谢荼和姜鹤两人一番,开口问道。 姚掌柜不慌不忙地引着两人落座,这才互相介绍起来: “这是我家少东家,听说今日有一桩皮货大买卖,特意跟着来看一看货色。” “少东家,这是从北边来的钊大当家,这次带来的皮货质量上乘,小的正在同他们细谈买卖价格。” 那几名胡商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凌厉了起来。 领头的钊大当家面上堆起笑意,却不达眼底,状似无意道: “你家少东家年纪看起来不大,这般大的家业,竟然也交给了如此年纪的少年掌管?” 这话说得很没礼貌,简直是明着嘲讽他家无人可用了。 姚掌柜倒也不生气,仍然乐呵呵道:“我这小铺子也只是我家众多产业之一,交给少东家也是练练手而已。” 仆从随主,这老掌柜的脾气的确像极了姜鹤那浑不吝的模样。 这句话其中的含义自不必说,就是三个字——不差钱。 “这不,听说我在这头同大当家谈生意,少东家就说要来听一听,倒也不是要来做决定的,只不过是好奇塞外风情,想要听一听没见过的风土人情。” 这便是在说,不管这桩生意究竟是价值几何,少东家都不在乎,他今日来,只是来听故事的。 钊大当家当即就眯了眼睛,扫视起跟在“少东家”谢荼身边一起进来的小厮姜鹤来。 “那这位小哥,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姜鹤表现得很是机灵,上前一步回话道:“我家少爷自幼就偏爱听些人文异事,小的便是专为少爷四处搜罗故事的人。” “大当家说些简单的,小的记下后,回去也好给我家少爷再拓展着复述一遍。” 钊大当家当即就笑了。 感情这个所谓的少东家,还是个只会听故事的,需要人伺候的小娃娃。 随即,他对谢荼和姜鹤两人的警惕心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和姚掌柜的谈话也逐渐放松了起来。 先是毫不避讳地透露了这批皮货的来源——是从边塞牧民手中低价收购来的。 “当时那波风沙刚过,我们几个刚从骆驼身下死里逃生,就遇到了同样死里逃生的牧民。” 既然少东家喜欢听些传奇故事,钊大当家也想做成这笔买卖,便卖了个人情,仔细讲起了自己在边塞的经历。 “那几个牧民见我们行迹狼狈,又损失了好几头骆驼,便邀请我们去他们的村寨休整。” “盛情难却之下,我们剩余的几人就跟着去了那儿的村落。” 钊大当家说到这里,翻出桌上一块皮子,展示道: “去了才知道,那块儿风沙极大的地方,盛产沙狐。但是那地方气候极端,人容易被卷进风沙阵中,因此沙狐皮子极其稀有。” “我们买了他们手中豺狼虎豹的皮子,最后才得了两张鲜亮的沙狐皮子。” 姚掌柜的伸头看了看那块皮子,夸赞道:“的确油光水滑,京城里的贵人见惯了稀有的白狐裘,只怕没见过这种极为保暖的棕色沙狐皮子。” 钊大当家就是在等他这句话,连声道: “是,还是老掌柜眼光毒辣。我这块皮子在进京城的路上,被好几拨人看上,我都没有出手,就等着一个识货的人出个好价钱呢!” 姚掌柜的也不忘恭维:“还得有钊大当家识货的人才行,否则就被埋没在那不毛之地了。” “原来钊大当家一路上也遇到过想要出价的人,难道是价格实在太低,大当家没看上?” 钊大当家摆了摆手,无奈道:“沙狐颜色本就不鲜亮,只在末端有一撮白毛,那些人能出什么好价?” “亏我还当他们操着一口京城口音,以为是些能识货的,结果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 姚掌柜的也笑了,他给钊大当家斟了一杯清茶,安慰道: “操着京城口音的人也不代表个个都是会做生意的主儿,你瞧着这满京城的铺子里坐镇的掌柜,有多少是京城人士?” 钊大当家也笑:话语间也是很赞同:“谁说不是呢,那几个莽夫扮作商户走南闯北的模样,可在谈话论价的时候早就露出马脚来了。” “说是从边关回来的,可马蹄儿锃光瓦亮的,一点儿也不似风尘仆仆的模样,倒像是知道方向奔着来逮人的样子。” 第123章 姚掌柜的连忙道:“这天杀的,难不成是顶了官司,或是背着主家私下倒腾库房里东西的糊涂精?” 钊大当家地摇了摇头,他虽然不知道那伙人的来历,却也有些猜测: “我看他们行事作风不像是偷偷做事的,酒敞开了喝,肉敞开了吃,就连说话也都敞开了说,没有丝毫顾忌。” 姚掌柜的摸着几张皮子,清点着账目正在低头记着,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难不成说了些不得了的小道消息?” 钊大当家没有设防,顺着他的话头继续往下说:“就说什么边关那边在找什么人,估摸着是军营里的逃兵,还说得有模有样的。” “我们坐得离得近,就多嘴问了一句,那几人便说好像是京城里的高门大户,估计上面要雷霆震怒了。” 钊大当家压低了嗓音,继续道:“等我们进京的时候,貌似又遇到了那伙人。” “不过显然又换了身穿着打扮,似乎他们更加笃定了之前的猜想,还说了逃兵的姓名。” 姚掌柜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钊老弟,这可使不得,此等秘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钊大当家也知道自己失言,也吓得抬头去看对面那两个听故事的人。 谁知道那两人正摸着姚掌柜抽出来的几张皮,悄声说着话,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刚刚透露的小道消息,当即松了一口气。 “钊大当家,账目理好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些个数目。”姚掌柜急忙岔开话题,“咱们头一回做生意,老弟可得松松口,赠些香料奇货,别让我们吃个大亏啊!” 钊大当家感激姚掌柜的提醒,自然是没有不应的:“这好说,姚掌柜尽管挑,这头我都能做主。” 姚掌柜又问了些他们部落的风土人情,少东家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全乎,有疑问的时候,那小厮便主动开口帮着询问。 钊大当家想做成买卖,也想自此定下京城这处后续的所有买卖,自然没有不依的,全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一丝不耐烦。 甚至最后,少东家走的时候,钊大当家还站起身来送行道:“若是公子还有想知道的,尽管来找我。” 少东家闻言点了点头,微微颔首才离去。 回到楼上雅间,谢荼皱眉得出结论: “果然是京城里的人在搞鬼。” “可你姜家世代忠心,与人为善,朝中并无树敌,究竟是谁要落井下石?” 第69章 对策 姜家身份特殊,定远将军镇守边关,可以说是皇帝稳坐高位的定心丸,而长宁郡主又是助力皇帝夺嫡的重要功臣。 即便是个女流之辈,她在朝中众臣心中的地位,也不容小觑。 可谓满门姜家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到底是什么人,想着要拔除皇帝的左膀右臂呢? 即将失去左膀右臂,什么也干不了的皇帝,对这件事究竟知道多少呢? “横竖现在已经知道敌人就暗藏在京城里了,我之后小心行事便是了。”姜鹤见谢荼拧紧一弯秀眉,非常困惑的模样,连忙开口劝慰道。 谢荼狠瞪了他一眼,想埋怨他没心没肺,可眼下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你兄长可说了,密诏之中让他去做什么危险事了?” 谢荼琢磨着,也许是姜鹄收到的那密诏之中秘密吩咐的事情,动到了谁的利益,这才被人兵出险招,想要除去这个眼中钉。 “都说是密诏了,我兄长自然是不会透露半个字的。”姜鹤依旧笑嘻嘻开玩笑道。 谢荼见他插科打诨,也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 懒得再和他争论。 左不过本身就是姜家自己的事情,姜鹤自己都不着急,她身为外人,也着急不来。 恰好时辰也不早了,府里谢老夫人还等着她给自己出气,她也不好再在外头耽误时间。 “那我就先回府了,胡商这头若还有有用的消息,你知会我一声,我们一起商量着办,总比你一个人无头苍蝇似的瞎转悠来得强。” 谢荼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姜鹤打定了要宽慰她的心思,满不在意道:“知道了,我兄长眼下安全得很,你放心好了。” 谢荼只好带着典心、吟心二人打道回府。 等到谢荼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姜鹤才露出凝重的神情,叫来一直候着的陈全: “那个招了的人,当真是说,收到的是大内的指示?” 陈全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是,那人是个硬骨头,怎么都不肯开口,最后还是薛神医配了个所谓的‘吐真剂’,加上季明的手段,让那人误以为得到同伙的救治,这才露出破绽。” 姜鹤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淬满了冷意。 他不怀疑薛素的本事,除非这人是经过特殊训练,知道如何在脑中形成双重虚假信息,故意被他套出,还要故意被他捉住才行。 可这多重“故意”,得是多少个巧合才能够达成的。 姜鹤的心里冷得可怕,他在想,所谓功高震主,皇帝终究是要开始向他们姜家下手了吗! “派个人,把兄长重伤之事透露给我母亲。” 沉默良久的姜鹤,再次抬起头时,眼中透出的是无比坚定的决心。 “母亲犹豫了这么久,是时候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 谢荼回到府里没过多久,益晖堂那头就派人来传话,让谢荼收拾了东西,住到益晖堂去侍疾。 第124章 谢老夫人不满谢荼已久,这次谢芸被“请”出谢府,她自然而然是要把这气撒到谢荼的身上。 派来的是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不会说话,只会依葫芦画瓢地模仿谢老夫人说话,足够可见对谢荼的不重视了。 “老夫人说,虽然头风病不是个什么大病,可是人老了乏了,也希望身边有个小辈贴心照顾着。” “如今膝下只有荼姑娘这一个贴心孙女在侧,只能寄希望于孙女照看她这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老人家了。” “益晖堂中暖阁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荼姑娘带上惯用伺候的人和贴身寝具搬去便是,免得成天进进出出扰人清梦。” 小丫头模仿谢老夫人说话,除了诡异,便是滑稽。 “祖母说,要我搬到益晖堂的暖阁里去住?”谢荼慢条斯理地拆着发髻,从铜镜里瞥了一眼那小丫头。 小丫头没来由得觉得头皮一紧,下意识地垂下头。 可她又想起谢老夫人委托给自己的重任,便又昂首挺胸,中气十足道: “是,老夫人念着姑娘的重峦院住得远,日日还要处理府中中馈之事,怕姑娘来回跑受累,便说让姑娘直接在暖阁里住下,管事们也都到益晖堂回话。” 谢荼被谢老夫人如此外露的企图给气笑了。 要她侍疾是假,妄图插手府中诸事才是真。 更何况,她住在暖阁中,凡事都要在谢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诸事不便自是不用多说。 若暖阁中不小心多了少了什么物件,那她可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孙女谢过祖母的关爱,只是孙女每日事忙,管事们总是在益晖堂进进出出,会影响祖母的休养。” 谢荼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绝了谢老夫人让她搬过去的提议。 “至于给祖母侍疾早出晚归,那是做孙女的义务,孙女应当自己克服困难。” 小丫头话已传到,得了吟心一把铜钱的赏,高高兴兴蹦着回去了。 谢老夫人要求谢荼去益晖堂侍疾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谢府。 晚膳前,刚刚和同窗喝茶回来的谢英也风风火火地派了竹翠亲自请她去问话。 “吟心,你去给大厨房说一声,今晚我的晚膳一起送到哥哥书房中用。” “再起个锅子上点儿片肉,今天我们一起涮锅子吃。” 她知道谢英是担心谢老夫人要给她颜色瞧,着急忙慌地把她叫过去,也是要教她如何躲懒。 这话一时半刻说不完,不如一边涮锅子一边说话。 谢英在书房之中焦急来回踱步半晌,这才迎来了姗姗来迟的谢荼。 “竹翠姐姐养的海棠花当真不错,这侍弄花草的手段,还得教教我屋里的丫头。”谢荼一路和竹翠说说笑笑走到临窗的花园中,正夸赞着。 谢英推开窗户,大剌剌插嘴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谢荼瞥他一眼,淡定道:“哥哥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是个芝麻大点的事,也值得你这位未来进士火烧眉毛?” 放榜在即,谢荼难以想象自家这位时而沉稳,时而跳脱的哥哥得了名次后,该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进士什么进士,都是远在天边的东西,你这头实打实就要去那龙虎穴中走一遭了,还笑得出来?” 谢英如今彻底看穿了谢老夫人偏心,也不再奢求那分毫的祖孙情,竟然把益晖堂比作龙虎穴,可想而知他有多厌恶那头。 “你可小声些吧!”谢荼瞪了他一眼,走进书房中道,“毕竟是咱们祖母,你这般比喻,仔细传进父亲的耳朵里,少不得挨一顿板子。” 谢愉恩虽然也是看清了自己母亲的偏心,可在孝义上,谢家几人仍然是低了一头的儿子孙子,在背后不可如此编排。 “她做初一,我就做十五。”谢英心疼妹妹,知道谢老夫人也只敢对着妹妹下手,愤懑不平,“你放心,若祖母折腾你,我就派人回兖州给她心爱的儿子使绊子,到时候让她顾得了那头顾不上你!” 谢荼也不生气,她知道谢英这是疼惜自己。 “那倒不至于,我又不是个傻子,只会愣在那儿被她欺负。” 京城里的高门大户都讲究个面子工程。 就像谢老夫人这样,生个不是什么大毛病的病,也要寻医问药,戴着抹额,歪躺在床上躺些十数日,周围再有些子女孙辈跟在身边侍疾,这样才能彰显大家族的规矩、孝道。 “你能怎么办?她要是让你蹲在一旁拧帕子,要你在小炉子旁炖药,让你给她打扇子捶腿,你还能拒绝不成?” 谢英想起谢老夫人折腾人的手段,脑子里满是谢荼在益晖堂里被欺负的画面。 “不行,咱们去找父亲,就说,就说……”谢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书房中转来转去,最后终于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说你要忙着帮我准备几日后的放榜,家中要办酒席,抽不开身来。” 谢荼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但听他的描述,就知道他已经深陷在自己被欺负得如同风中飘扬的小白菜可怜般的人生假想中了,笑得不行。 “这肯定是不行的,父亲已经拼着和祖母撕破脸,替我们把王氏母子三人撵出府去了,这病床前尽孝的事情,如何也不能推脱得出去。” 谢荼想得更多。 如果她这个孙女不去,谢老夫人肯定是会要求谢英去的。 第125章 眼瞅着春闱就要放榜,如果这时候谢英被谢老夫人强压着待在益晖堂中尽孝,那他将来的前程,可就要被毁了。 她不能让谢英进翰林院临门一脚的大事,被这些繁琐事拖累。 “哥哥放心,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妹妹我并不是那种随意能被摆弄的人。” “不就是侍疾嘛,我保证,不出三日,祖母就会求着我离开益晖堂,绝对不会再要求我到跟前儿去侍疾。” 谢英狐疑地看着谢荼得意的小脸。 谢荼满脸狡黠,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妙啊,还是机灵!” 谢英听了谢荼的对策,彻底放下心来。 第70章 早起 谢英这处书房,仿照的是谢愉恩的水榭建设的,一面临 水,一面临窗。 兄妹俩说晚膳要吃热锅子,那头的竹翠就带着人忙了起来。 打开临水那边的窗户,罩上幔帐遮挡夜风,搬出长案,摆出陈设,弄了花瓶瓷器,俨然一副闲情逸致的宴请模样。 “竹翠姐姐还是能干。”谢荼说着话,就夸赞起谢英的身边人,“若是我屋子里的小丫头个个都和竹翠姐姐这般,我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谢英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也可以把竹翠派到你屋子里带带小丫头,可是那也得吟心姑娘同意啊!万一吟心恼了不伺候你了,我看你深更半夜还得哭鼻子。” 吟心和典心二人自幼便跟着谢荼一同长大,姐妹情分自是不必说。 “是,姑娘看不上奴婢,奴婢就自请去后院洒扫,免得操碎了心还捞不着好处。”吟心也凑趣道。 她有底气,知道谢荼说的不过是玩笑话。 “不过说真的,你去了祖母的益晖堂,还是得注意些,我听人说那些后宅里的阴损招数防不胜防,你可得让你身边人时刻警醒着点儿。” 谢家人口简单,谢愉恩没有妾室通房,杜一南去世后,他也没有再娶续弦,谢英这辈子都没有见识过后宅的吃人争斗。 热锅子很快就端了上来,谢英亲自动手下肉片,竹翠在一旁帮着弄料子,谢荼只笑呵呵地看着几人忙乎着。 “祖母不至于为了另一个孙女,要把我这个孙女置于死地。”谢荼说着宽慰他的话,“我只是怕在益晖堂侍疾的这些日子里,祖母会插手中馈管事。” 谢荼也不避讳,直接和谢英说了自己的担忧。 锅子热乎,吃得兄妹俩额头冒出细密汗珠。 典心举了把扇子在一旁帮着扇风,眼睛却一直盯着锅子里热腾腾翻滚的肉片瞧。 “都坐下吃吧,自己人,又是在这儿,没人会计较。”谢英递了个台阶给几个小丫头下。 “是,坐下吧,哥哥都发话了。”谢英接过扇子扇了扇眼前的雾气,“咱们都能做出在书房里吃锅子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了,也不在乎是不是主仆一桌了。” “不过明日是好天气,要劳烦竹翠姐姐把书房里的书搬出去晾晾,否则一股子味道,父亲知道了又要罚了。” 谢英瞥了她一眼,忍不住道:“到时候我就说是你非要赖在我这儿吃锅子,让父亲带着你一同罚。” 忙着端凳子摆碗筷碟子的几人笑成一团。 几人热热闹闹吃完晚膳时辰已经不早,谢荼本就没有想今晚就去侍疾,因此直接回了重峦院。 典心向来眼尖,早就看见在院门外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嫌弃道:“我瞅着,姑娘一日不搬去益晖堂,那头的眼线便一日不回断。” “在自家的院子里,整日被人盯着过活,这还是京城大户人家里的头一遭,姑娘也太委屈了。” 谢荼也瞥了一眼那小丫头的方向,淡淡道:“无妨,横竖祖母不出门交际,编排我的话只局限于她的益晖堂里,只要我把家管好,再奇怪的流言蜚语也飞不出院门去。” “去给祖母招呼一声,今日事忙,待打理好后,明日再去给祖母断药。” 谢荼又叮嘱了吟心一句:“说完就回来,别让祖母捉着你的错处。” “是,奴婢省得,这就去。” 吟心点了珠萍进内室服侍谢荼更衣,自己则打了一盏琉璃宫灯亲自去了益晖堂。 益晖堂那头自然是没什么好话,吟心传完话就回了重峦院,伺候谢荼梳洗,一夜无话。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就有益晖堂的小丫头来催人。 她进不来内室,却有谢老夫人撑腰,干脆直接在院子里叉着腰叫唤起来: “自古都是晚辈伺候长辈晨起,这还是头一回遇到长辈等着晚辈去伺候。” “姑娘快些起来,日上三竿了也不兴您这么睡得。” “昨晚吟心姑娘去传话,说姑娘今日就去侍疾,老夫人心中宽慰极了,一早醒了就等着姑娘进去伺候,没承想姑娘自己竟然都还没起床。” “老夫人一阵失望,头风病又犯了,现在还躺在床上直哼哼呢!” 谢荼清晨睡眠一向浅,小丫头叫唤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醒了。 陪着上夜的珠萍听见动静,连忙走进来替她撩起幔帐,心疼道:“姑娘再睡会儿吧,才到寅时呢,老爷上朝都没有这么早起的。” 谢荼坐直了身子,懒散地伸了一个懒腰,抬手拢了拢耳后睡散了的发髻道:“起来吧,先去传早膳,再去请大夫来。” 第126章 “既然不想让我睡,那就都别睡了。” 传早膳就意味着厨房和洒扫的都得忙活起来,请大夫就意味着外院和门房的小厮都得爬起来干活儿。 分府的这十几年来,谢府上下还是头一回起得这么早。 厨房烧火的婆子最为着急,全府的人都等着热水用,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把人劈成两半使。 好不容易让做早膳的人蒸上点心,重峦院的小丫头又来催: “妈妈们,再快一些吧,姑娘等着用过早膳后去给老夫人问安呢!” 那婆子忙得满头大汗,被催得只想打人,忍不住在灶台边就开始骂骂咧咧: “姑娘要去问安,为何昨晚不提前同我们做下人的说好时辰,大清早的搞得人仰马翻,还要被催命似的不停地催。” 小丫头恍然不觉这婆子是在责怪谢荼折腾人,也同样唉声叹气道: “可别说了,那头只说是病中想念孙女,想要我们姑娘去侍疾,可谁知道早上天还没亮就派了个小丫头来叫门,说是就等着我们姑娘去伺候了。” “到这会儿我们姑娘才同情起已经离府了的芸姑娘,可怜她在府里尽孝的时候,每日起得比鸡早。” 那婆子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正好一肚子火,听了小丫头的话,气不过大声嚷嚷道: “可拉倒吧,芸姑娘什么时候起这么早过,不都是日上三竿了才要水洗漱。” “那院子里也从来没有这么早起过,还不允许我们进院子打扫,说怕扰了老夫人瞌睡!” “也就我们姑娘心善,芸姑娘搬走后,指不定想了什么法子折腾我们姑娘呢!” 小丫头满脸惊讶,愣了半晌才想起什么呵斥道:“妈妈快别说了,这事情若是让姑娘知道,又要心碎一场了!” 那婆子自知失言,可周围听见的仆妇们纷纷点头表示认可,倒也不退缩,反而安慰起小丫头来: “没事儿,我们也就是在厨房里议论议论,不出去乱说。” “这长辈对晚辈,合该都是疼爱有加,没得这样如同恶婆婆似的折腾人的,就是说破天去,我们姑娘今日也是受委屈的。” 说着把蒸好的点心装在小丫头带来的食盒里递给她。 小丫头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 那婆子也跟着叹气:“我们姑娘太老实了,若是老婆子我,一准儿闹得满城皆知。” 小丫头谢过,转身离开了大厨房。 见人终于走了,大厨房里心思活络的婆子们又重新聚到了一起: “只怕是那位芸姑娘被挪出府去,老夫人拿着我们姑娘撒气呢!” “铁定是,哪有病人天不亮就要人进去伺候的,太医都说要休养休养,起来这么早,不就是为了给我们姑娘立规矩的?” “你们说,一家子嫡亲血亲,怎么能偏心成这样?” “谁知道呢,闹翻了脸难道还能安享晚年?真是越老越糊涂!” 谢荼等来热水,梳洗后简单挽了个家常发髻,套了件鹅黄色对襟褂子,坐在圆桌前用早膳。 那小丫头站在厅堂中,学舌似的把厨房里发泄不满情绪的婆子的话一五一十地学给谢荼听。 典心在一旁感慨道:“姑娘这一招还真是妙,恨可以,但不能单单只自己一人恨,要招着全府的人一起恨,还要博取全府的同情心,实在是妙哉。” 谢荼喝了一口清粥,咬了一口鲜嫩的三丁包子道:“她偏心做偏心事,自然要旁人去戳破。” 大家对这个所谓侍疾的目的都心知肚明,就是要折腾谢荼 ,为谢芸撒气。 谢荼也不惯着谢老夫人,干脆把她那龌龊心思放到台面上来给大家议论。 最差的情况就是搞得满京城人都知晓,谢相家的姑娘不得祖母欢心,被祖母狠狠折磨着立规矩。 “可即使大家都知道老夫人是由于偏心才折腾姑娘,但是姑娘和自己的嫡亲祖母不亲近,这是铁铮铮的事实,这样对姑娘的名声定然有损。” 谢荼吃饱喝足,放下快箸,拿了帕子擦嘴道:“名声这种东西,是这世上最最无用的东西。” “说得好听些,就是可以让人待价而沽,卖个好价钱,却也终身为这个‘名声’而拖累。” “我也不打算嫁人,好名声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助益。” 这句话如石破天惊,炸得吟心典心二人异口同声道:“姑娘你不打算嫁人?” “那您打算做什么?”连吟心都吓得白了一张脸。 谢荼笑了笑,打着哑谜:“我啊,忙着做一件一本万利的买卖!” 第71章 侍疾 第一天侍疾,谢荼虽然十分不情愿,可也不好让谢老夫人久等。 她接过吟心递过来的锦缎披风,带着吟心、典心,以及屋里的四个二等丫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益晖堂进发。 哪知道刚出院门,就遇见了同样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着路的谢英。 谢英到底还是没忍住,仍旧是起了个大早,要陪着谢荼一起去面对谢老夫人的疾风骤雨。 不过谢荼却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哥哥,我是去侍疾的,又不是去上战场的,你不必如此紧张。” 谢英脚步微顿,皱眉看向自家胸有成竹的妹妹:“你当真不需要我陪着?” 若是头一天侍疾就让谢英陪着,谢老夫人肯定会捎带着折磨起他来。 第127章 不日便是放榜的日子,谢英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然是不需要的。”谢荼双手拢在胸前,轻抬下颚示意道,“益晖堂的小丫头已经来接人了,哥哥你快回去吧。” 谢英顺着视线看过去,果然远处已经有个益晖堂的小丫头在探头探脑了。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谢荼轻轻一笑,丢下一句话就又继续往益晖堂走去。 天色还未大亮,益晖堂里没点上几盏灯,光线昏暗、 做事的小丫头们全都踮着脚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谢荼到的时候,谢老夫人的确还没起来,童妈妈早已穿好衣服守在内室门口等着传唤。 “姑娘来了。”童妈妈上前两步迎了上去,“老夫人昨儿个夜里还在念叨,说要麻烦姑娘每日来伺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今早天还没亮,就念叨着姑娘来了没,担心姑娘没用早膳就来。老夫人刚睡着一会儿,姑娘要不坐着等等。” 童妈妈是个敞亮人,她从来不会和谢荼交恶,也总是在她们祖孙之间起到一个润滑的作用。 “妈妈受累了。”谢荼也不推脱,自顾地去了谢老夫人原本打算让她居住的暖阁里,坐在了临窗的圈椅上。 珠萍从随身带着的锦盒中,拿出一本志怪话本子递给她,绿萍巧萍立刻端着趁手的茶具上来斟茶,而菱萍则拿出带来的摆件,和吟心一起按照谢荼的喜好,布置起屋子来。 谢荼刚喝了一口茶,翻了两页纸,正屋那头谢老夫人就醒了,派了小丫头就来叫谢荼去跟前儿伺候。 谢荼放下手中的话本子起身去了正屋。 谢老夫人披了件薄锦衣,正坐在床上等着她。 “来啦。”谢老夫人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冲她招了招手,“你来得正好,到我跟前来。” 正蹲着递漱口痰盂的小丫头,得了谢老夫人的示意,忙把手中的东西塞给她。 只听谢老夫人深咳一声,一口浓痰就往谢荼的手中吐去,吐的准头偏差极大,眼看就要吐在谢荼的手背上。 谢荼往后退了半步,让过了那口直奔她手背的浓痰。 “祖母,您的药应当煎好了,我去替您看看。” 谢荼转身就把那痰盂塞到了童妈妈的手中。 谢老夫人没能得逞,呛咳了一声,哑着嗓子喊她:“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嫌弃我这老婆子?” “我活了一大把岁数了,对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当年,若是没有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父亲拉扯大,如今哪里能有你存在于这个世上?” 谢荼没搭腔,珠萍从小灶台上端下药罐子,撇去浮沫药渣,倒了一碗出来递给她。 “祖母是先用膳还是先喝药?”谢荼吹着药碗上的热气开口问道。 “哼。”谢老夫人冷哼一声,转头看向童妈妈,“芸丫头安顿好了吗?你再去送些补品给她,让她安顿好了就来看望我这老婆子。” “老夫人安心,芸姑娘说了,让老夫人安心养病,等老夫人病愈她再上门叨扰。”童妈妈碍于谢老夫人的压迫,只得开口回答。 “先用早膳吧。”谢老夫人这时才瞥了一眼谢荼手中的药碗,皱眉嫌弃道,“就说小丫头熬药不讲究,这药液看着就不如前几天太医在时煎得好。” “荼儿,还不快倒了,重新给我熬一碗来。” 谢老夫人被扶着坐起身子,面前摆了一张小矮几,矮几上放着一碗清粥和佐味的小菜。 她有意折腾谢荼,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还得是荼儿亲自熬药,我才吃得放心。” 她特意嘱咐谢荼,要求她亲自坐在小灶台前看着煎药。 谢荼了然颔首,只说:“是,合该是孙女看着煎药的。” 她也不拒绝,老老实实地去取了一份药材,走进隔间碧纱橱内放置着的小灶台边坐下。 谢老夫人在正屋里头慢条斯理地吃着早膳,院子里的奴仆们都开始放开手脚干活儿。 洒扫房屋的开始洒扫,浆洗衣裙被褥的开始浆洗,就连平日里小厨房里收拾锅碗瓢盆的仆妇们也都可劲儿地忙活起来。 谢荼知道,益晖堂的这些下人们,都是探着头来看她干活儿的,也就笑着摇了摇头,不去理会。 可典心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 她上前一步,用身子遮挡住谢荼大半的身影,眼眸中的愁云浓得化不开。 谢荼将手中药材倒进药罐,添了八碗水后,点了个茶水间伺候的小丫头进来。 “你替我看着火儿,我去旁边坐着。” 吟心反应很快,顺手递给小丫头一颗银裸子。 得了好处的小丫头接过蒲扇,立马坐在小灶台跟前扇起火来。 典心松了一口气,但仍是不解,待谢荼坐到一旁去后,才凑上前来问道: “谢老夫人不是点名要求姑娘亲自熬药?姑娘叫了个小丫头接手,若是被老夫人知晓,会不会显得很不尊重她?” 谢荼手中依旧握着那本志怪话本子。 她漫不经心道:“知晓就知晓吧,她总不至于出去嚷嚷说我熬药假手于人。我可是实打实地亲手放药,并且坐在一旁‘陪着’了。” “而且你放心,这碗药,肯定也是不合她心意的。” “不折腾个几回,她怎么可能放过我呢?” 第128章 等到谢老夫人好不容易用完早膳撤掉小矮几,谢荼的那碗药也差不多熬好了。 小火慢炖,药效全部散出,硬是从八碗水熬成一碗半的药。 那药用纱布过滤掉药渣后,药汤呈深褐色,散着苦味。 白净的瓷碗放在木质托盘上,由谢荼亲手端着递到谢老夫人的面前。 果不其然,谢老夫人看见药汤的那一瞬间,眉头就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闻这药味,已经明显熬 过了劲儿。” “这药汤都发黑了,火候太大了些,药效都熬散了!” “荼儿,你素来金贵,从来没有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情,想来我也不能责怪于你。” “我这一身老身子骨不打紧,可若我喝了这碗药出了什么问题,恐怕你这个在跟前儿侍疾孙女脱不了干系。” 谢荼没有争辩,二话不说就把那碗药倒进了屋子角落里的盆栽中。 谢老夫人假意安抚她:“熬药这事儿确实难以掌握,你年纪尚小,做不来也是常有的事儿,多做几回熟能生巧,自然就会了。” “是,孙女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谢荼将白瓷碗放回木质托盘上,又重新回到隔间的碧纱橱内开始熬药。 没过多久,陈太医便被人请上了府,给谢老夫人把平安脉。 陈太医摸着她的脉象,又看了五官看诊,最终道:“谢老夫人不必忧心多虑,头风病已渐渐好转,只要按时用药即可痊愈。” 谢荼从隔间走出来同陈太医见礼问候,一身的药味,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在亲自熬药。 陈太医有心与谢愉恩交好,见状便夸赞了一句:“谢姑娘最是孝顺,煎药这种小事都亲自动手,可见是对谢老夫人的重视。” 谢荼谦虚地说了几句“哪里,陈太医过誉了”的话。 谢老夫人却冷哼了一声:“她还小,嫩得很,药都不会熬,白白浪费了我的好药材。” 陈太医眼尖,瞥见了屋子一角放置着的药缸,见里面已经有少许被倾倒掉的药汁,却不是药渣状,了然这谢老夫人大约是在给谢家姑娘立规矩。 他一介外人,并不能轻易置喙,只得叮嘱了几句用药注意事项,拎着药箱便出了益晖堂。 吟心亲自去送他,给他塞了一锭银子,歉意道:“我家老夫人心肠不坏,我们姑娘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什么大事,所以还得劳烦陈太医再多送些药材过来。” 陈太医深谙高门深宅里的阴私事,不敢擅自卷入其中,忙点头道: “这自然是无妨的,本就是静心补气补血的药材,做调理身体用,多用些少用些,其实问题都不大。” 吟心将陈太医送至门房,亲眼看着上了马车,才回益晖堂复命。 如何能熬出一碗让谢老夫人满意的药,变成了谢荼侍疾第一日一直在做的事情。 就连午膳,谢荼都是让小丫头端了饭菜,到隔间里匆匆吃完了事。 接近傍晚时分,谢荼接连“看守”熬出的六碗药被谢老夫人挑出各种毛病尽数倒掉后,院子里有人来传话。 说是谢芸上门请求探望谢老夫人。 第72章 说亲 令谢荼意外的是,谢芸刚刚搬出谢府,竟然没能等到下半旬,放榜的日子,就再次上门来。 谢荼没有理由阻止她这个孝顺的孙女来探望祖母。 小丫头从前院迎了谢芸进来,谢荼则从隔间出来客气问候。 “祖母的病还没好,我住在外头始终是放心不下。”谢芸专注地望着谢荼,企图在她的脸上看到丝毫不快的神色。 她就是来给谢荼添堵的。 “妹妹孝顺,祖母正念着你呢!”谢芸冲她淡淡一笑,“祖母总说我煎的药散了药性,总是不肯喝,还夸奖妹妹煎的药最是合适。” “妹妹来得正好,祖母今日的药还没喝上,今日这药还需妹妹熬上一碗。” 谢芸张嘴就要拒绝,不想,谢荼说话的语速更快了,不容她拒绝。 “陈太医特意叮嘱了,祖母要按时喝药,否则药效跟不上,祖母的病就更难好了。” “是我无能,不能把祖母的药熬好,也是我,还有许多地方要学习,妹妹优秀,深得祖母的心,相信一定不会让祖母失望的。” “否则,祖母也不会急迫地想要见你。” 出乎意料地,谢芸立刻安静了下来。 “若是姐姐放心,这里就都交给我吧!”她盈盈向谢荼行礼,“姐姐主掌府中诸多繁杂事务,想必很忙,这会子天色已经不早,姐姐不如早些回重峦院,也好早些议事结束早些休息。” 谢芸此番话,明显是想把谢荼支走。 谢荼盯着谢芸的眼睛片刻,直到看见谢芸紧张地抠了抠手指边后,才露出笑意。 “那就拜托给妹妹了。” 谢荼本就等着机会脱身,谢芸一来,可不就是给瞌睡的人递上枕头、 她前脚刚到自己的重峦院,后脚就有小丫头来报: 谢芸是雇了一顶软轿,绕了大半个京城,从益晖堂旁开的小门入的府。 傍晚时分,避着人绕行,还从小门进入,谢芸急着见谢老夫人,想必是有什么秘密。 谢芸看着谢荼走远,摸了摸冰凉的手脚,深吸一口气,才进入内室去见谢老夫人。 “祖母!”谢芸一脸担忧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谢老夫人,哽咽道,“这才多久,祖母看着就憔悴了不少。” 第129章 谢老夫人听见动静,忙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可是遇到了困难?” 她挥手让伺候在屋子里的小丫头全部退出去。 谢芸临出门前,她是特意派了童妈妈去点谢芸的。 谢芸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是听得懂,她是要她避过了风头再来。 可她刚出府,第二日就奔着来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谢芸闻言,眼里急得逼出了眼泪,跪在窗前哭道:“祖母,求求您救救孙女吧!” 谢老夫人本就着急上火,见她这副模样,也跟着焦心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快些说吧,你是想急死祖母不成?” 童妈妈也慌忙上前,想要搀扶起谢芸,可没想到,她竟然长跪不起。 “芸丫头,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你赶紧说出来,祖母帮着商议商议,一起想想对策。” “是家中银两不够使,还是谢芃那头出了什么岔子?” 谢老夫人想起那个浪荡孙子,心中一阵后怕。 他们一家子从谢府里被挪出去,谢芃就像是鱼儿得水一般,自由得很,她只怕他是着了什么门道,被困在烟花柳巷之地了。 “不是,不是哥哥的事情。”谢芸哭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祖母,您要替我做主啊!” 这句话一出,谢老夫人心中一个咯噔,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瞬,谢芸就哭哭啼啼道:“祖母,我的葵水,已经迟了好些日子了。” 谢老夫人双眼一黑,差点儿背过气去。 童妈妈吓得赶紧搂住谢老夫人,对着她的人中又掐又揉,这才见她悠悠转醒。 谢老夫人狠狠拍了床榻,呵斥道:“孽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不快快说来!” 谢芸见当真气到了谢老夫人,吓得噎噎嚅嚅,又被谢老夫人狠骂了几句,这才把自己和游乾私下来往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你,糊涂啊!”谢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狠狠掌捆了谢芸一个耳光,“你一个闺阁小姐,就如此恨嫁?” “无媒无妁,这就叫苟合!”谢老夫人气得胸口突突地疼。 “若是几日放榜后,那游乾高中,又有旁人榜下捉婿,他舍了你去,你告诉我,你该怎么办?” 谢芸哭得满脸泪痕,狼狈不堪。 她膝盖跪地行了几步,狠狠磕头在地上,求道:“求祖母疼爱,帮孙女想想法子!” “孙女出身卑微,一直用谢相之女和游公子交往。眼下孙女又被二伯父赶出了谢府,放榜在即,若游公子知晓孙女的身份,定是不会再理睬孙女。” “孙女一定要瞒下此事,还要坐实和游公子的婚事才行啊祖母!” 谢老夫人气极,骂道:“坐实婚事,怎么坐实婚事?” “你们二人没有经过父母媒妁,私下苟合,这如何还能坐实婚事?” 谢芸抹着眼泪哭道:“祖母 ,我知道错了,可是祖母您忘了,游公子身份特殊,他的婚事,只有拿捏在手上,才能成为我们谈论婚事的本钱啊!” 谢芸提起游乾的身份,谢老夫人也是一愣。 “祖母,若是他日放榜,游公子榜上有名,那英国公府嗣子身份一定,上呈天听,我的身份又如何能入得了英国公夫人的眼。” 谢芸的嗓音带着急切,可所说的事情句句在理。 是啊,若那游乾当真承挑了英国公嗣业,有这样门第的身份,如何能看得上从兖州投奔祖母的谢芸? “那……该怎么办?”谢老夫人泄了气,心中彻底没了算计。 “祖母。”谢芸的双手垂在裙边,搓了搓锦缎,提声道,“祖母,不如您出面,以谢相母亲的身份,为我去和游乾亲生母亲提亲。” “他亲生母亲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妇,祖母又是谢相之母,威逼利诱之下,他母亲自然会定下此事。” “就算几日之后放榜,游公子承嗣,碍于二伯父的面子,英国公也不能违背他亲生母亲为他定下的婚约。” 谢老夫人着实开始犹豫。 按照常理,提亲都是男方家向女方家提亲,哪有女方自己上赶着向男方家提亲的道理。 可谢芸说的话也没有错。 游乾今日只是个书生,他日榜上有名后,便会被公开承嗣英国公的消息。 到时候,提亲之人便络绎不绝,绝对不再会有谢芸出头的机会。 确实不如现在就用他们二人私下来往之事,以拐带良家女的罪名,威逼利诱游乾那位没有见识的乡下老母亲。 “可是,这般匆忙定下婚约,你的嫁妆根本来不及筹备。”谢老夫人想到了更多。 谢芸想顶着谢相之女的名头说亲,那嫁妆必不能太少。 如今王氏还处于昏迷之中,谢怀恩远在兖州,只怕根本不知道谢芸的嫁妆准备得到底如何。 “你母亲有没有给你准备嫁妆单子?你先找出来给我,我照着谢府的份例再给你添一些。” 谢芸一愣,顿时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哪里敢和谢老夫人明说,当初她们母女俩来京城投奔谢老夫人,就是打着从谢老夫人这里大捞一笔钱财的想法。 她们想着,待把谢老夫人伺候好了,再牢牢把握好谢府内宅之事,她的嫁妆物什,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父亲知道吗?不如我差一个人回去印拓一份回来。”谢老夫人又想到了一个法子。 第130章 按照常理,待字闺中的未婚姑娘,她的嫁妆应该自幼就由父母一点一滴地备下。 嫁妆单子也是一行一行地慢慢添加上去。 可是,她的父亲好吃懒做,成日赌钱喝酒,家里那点儿祖产出的银子,被他花了大半。 母亲也只能用剩下的一点点银子,以及自己的嫁妆,来贴补她和谢芃的日常花销。 她又哪里能有所谓的嫁妆单子呢! 看起来谢老夫人已经打算答应她出面向游家提亲的请求,那这个嫁妆单子的雷,还不能给她知晓。 谢芸狠了狠心,抬头道:“父亲……只怕是不知道。他一向都不管我们的家中事。” “母亲如今这样,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那单子。” “左不过只是先订亲,离婚期还有一段时日,我再回去问问王妈妈,在母亲的物什里好好找找,定能找到。” “可是祖母,放榜在即,这说亲之事,可就耽误不得了!” 谢老夫人自然也是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干脆让童妈妈扶着她起身,坐到了窗棂下的暖榻上。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谢老夫人声音沉稳,“首先,得先知会你二伯父一声。” “虽然要瞒着他借用谢荼的名义外出说亲,可还是得告诉他你要说亲这件事。” “否则,他若被人问起,直接否认,那你接下来的戏,就没法唱了。” 谢老夫人细细想着如何走第一步的计划。 “二伯父……二伯父能同意我以谢府之女的名义外出说亲?” 谢老夫人面沉如水:“他不会同意,可是我会想法子让他同意。” “至少让他不要从中作梗,否认你的身份。” “游乾在京城的根基尚浅,他的母亲也根本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谢相之女。” “只要我们囫囵着说,旁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要说亲。” “这样,等你嫁过去之后,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游家还能不认你?英国公还能不承认你这个嗣子媳妇?” 第73章 嫁妆 谢芸足足在益晖堂待了两个时辰,天漆黑一团的时候,才被童妈妈亲自提着一盏纸灯笼,送至小门外。 门外停着谢老妇人着人套的马车,马车上关于谢府的所有徽记全部都摘得一干二净。 “姑娘回去切勿焦急,您的事情,自有老夫人做主。” 临上车前,童妈妈拉着谢芸的手再次提醒道。 今日听到谢芸的秘密,童妈妈着实被吓得不轻。 闺阁女子,哪能像她这般胡乱行事,实在没有规矩得很。 可是谢老夫人愣是被谢芸哄得答应替她亲自上门说亲,童妈妈不好从中阻拦,只能多次叮嘱谢芸,切勿不可更加行差踏错。 “姑娘身边的丫头,当初都是签了死契送到兖州的,自是不怕泄漏您身上事。” “可是姑娘现在住着的院子,里面的仆从可都是二老爷雇佣了送过去的,姑娘可得警醒着点儿,身边的人也要看严实了。” “切不可透露半句出去,否则,等着姑娘您的,可真的只有沉塘这么一条死路了!” 童妈妈言简意赅,说清楚利害关系,于谢芸,于她自己都大有裨益。 “妈妈放心,此等大事,我自是知晓轻重。” “采露、采雪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她们二人口风很紧,我对她们放心得很。” “至于院子里的那些人,她们进不了我的内室,我的贴身小衣也都由着采露采雪二人保管,她们无从知晓我身上的变化。” “只是辛苦妈妈,劳烦您多多照顾祖母,督促祖母按时喝药,可千万别再因为要和荼姐姐置气,而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了。” 见谢芸当真是心疼谢老妇人的身子,童妈妈心中一软,便道:“姑娘说得是,老奴也会帮着老夫人处理姑娘的大事,姑娘只需等着好消息吧。” 谢芸这才面露微笑,被采露扶着上车,满意地离开了谢府。 童妈妈回到了益晖堂,只看见谢老夫人不知从何处翻出一只金丝楠木匣子。 谢老夫人手掌不断摩挲着那匣子上的纹路,喃喃道:“终究是要到面对前尘往事这么一天了。” 童妈妈瞳孔微缩,震惊的表情做不了假。 “老夫人,可是想好了?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谢老夫人也是满脸纠结。 可是她回想起最最喜爱的孙女差点儿哭晕在面前的场景,若是她这个做祖母的再不伸手帮她一把,她的宝贝孙女,可只剩下沉塘这一条死路了。 “罢了罢了,我生他养他一场,为了那么一个小贱人和我隔了心,我也就不再和他计较了。” “侄女面临说亲的节骨眼,他竟然还为了那么个小贱人的子女,将侄女送出府去,他安的什么心,我还能不知道?” “不就是当年那小贱人的事情上,他怪罪我们一家子行事太过狠绝?” 这些话,这十余年来,谢老夫人日日都会在深夜,在童妈妈的面前念叨一遍。 童妈妈也知晓谢老夫人和二老爷母子之间隔阂已深,全然没有再和好的可能性。 因此,谢老夫人对待谢英谢荼兄妹俩,才一直没什么好脸色,更不屑于帮 着这对孙子孙女长脸,在京城圈子中走动。 “这事儿的确不怪老夫人。”童妈妈便说。 第131章 “当然不怪我!”谢老夫人抿起唇角,眼神像淬了毒似的,“要怪,就怪她自己,长相妖娆,成婚之后竟然也不安生,差点儿给家里带来多大的祸事!” “若不是我,谢愉恩这个小兔崽子,还能稳坐这个位置?他头顶上的乌纱帽,还能戴得牢固?” 谢老夫人胸脯急喘,额上青筋直跳。 童妈妈连忙上前替她顺着前胸后背,宽慰道:“都过去了,老夫人,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不过去的,只看在他的心里有没有过得去。” “如今事情紧急,我也只能拿出那东西威慑他,让他顾虑顾虑自己的嫡亲血脉,不要再插手我家芸儿的婚事。” 童妈妈的眼神便也落到了那金丝楠木的匣子上。 匣子里装着的,是关于十余年前的一桩旧事,一件足以可能颠覆谢氏血脉纯净的丑闻。 这匣子一旦打开,尘封十余年的丑闻便会重见天日。 到时候,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下去,谁也不知道。 “老夫人,倘若那人知晓,那……”童妈妈面色苍白。 “不会的。”谢老夫人猛然捂住匣子,颤声道,“那人根本不知道这东西还存在于世上。” “是是是,如今这世上,知道的人已经死绝,那人也绝对不会做出自己打了自己的脸的事情来。”童妈妈猛然点头。 谢老夫人手指头不安地蜷缩了起来。 她在犹豫,她很犹豫,可眼下她不得不下决定。 芸儿的生死就在她的一念之间,她必须尽快拿个主意出来,她的芸儿还在等着她这个祖母救她! 谢老夫人坐在灯前,静静沉思,童妈妈不敢打扰,也端着双手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灯油快要燃尽的烛火抖动了起来。 谢老夫人恍若被惊醒,她看着跳动的烛火,哑着嗓音吩咐道: “去,把老二给我叫来。” ———————— 益晖堂诡异地安静了一整夜。 谢芸走后,谢老夫人也未再派人来传谢荼前去侍疾。 听说就连那药,谢老夫人也不再挑挑拣拣,一口喝尽了事。 盯梢益晖堂的小丫头在净室外头回话,谢荼在里头泡着澡,试图洗净身上沾染上的浓重药味。 “老夫人和芸姑娘在内室密谈了两个时辰,之后童妈妈亲自送芸姑娘出小门上的马车。” “临上马车前,童妈妈似乎叮嘱了芸姑娘几句,奴婢离得远,只听见了什么‘惊醒’、什么‘大事’、什么‘好消息’。” “因为怕被童妈妈发现,奴婢只能在她回益晖堂之前,提前溜了回去,并未看清芸姑娘离开咱们府门时候的表情。” “之后老夫人又和童妈妈待在内室足有半个时辰的样子,童妈妈才出了院门去。” “看着童妈妈去的方向,似乎是前院。” “不过现在已经深夜,老夫人从未深夜叫过老爷去益晖堂议事,想来芸姑娘这次回府,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做得不错,赏!” 屏风后,谢荼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吟心出来,给了小丫头一锭银子,足有二两重。 “多谢姑娘,奴婢得姑娘所救,为姑娘所用理所应当。” 小丫头抬起头来,赫然便是此前被谢芃侵犯不成,反被毒打,后又被谢荼所救的二丫。 “行了,你先回去吧,小心点儿,别被发现了。”吟心关心了一句,送二丫出门。 “吟心姐姐请回吧,奴婢是从小洞里钻到如今没人住的朝晖堂,再从后门绕出来的,不会有人发现,姐姐请让姑娘放心。” “行了,机灵惊醒些总是好的。”吟心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你这会儿回去,老爷可能还没走,你小心点看看老爷离开时候的表情,明天一早再找机会来回话。” “是,奴婢知道了。”二丫一溜烟儿小跑,很快消失在吟心的视野中。 等吟心回到净室,谢荼正起身擦水穿衣,典心则用棉布替她绞着头发。 吟心上前接过谢荼的寝衣,细致地帮她扣起了盘扣。 “姑娘,老夫人深夜召见老爷,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吟心担心道。 谢老夫人正忙着折腾姑娘,此时谢芸突然到访,祖孙俩密谈两个时辰,很难让人不觉得,这祖孙俩正憋着坏,要更进一步折磨自家姑娘。 “是好事还是坏事,明日一早便知。”谢荼面色沉静,没有慌乱,也没有担忧。 “左不过是咱家里的事情,只要不牵扯外人,我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谢荼这般想着。 第二日清早,谢荼没等来谢老夫人传唤侍疾的消息,也没等到二丫关于谢愉恩离开益晖堂时表情的回话。 她等来一个阖府上下都已经知晓的消息: 谢芸要定亲了,她将从谢府里出嫁,并且,谢愉恩给谢芸配齐了一应嫁妆。 嫁妆的规格完全超出谢愉恩这个二伯父添妆的规格,比照着的是谢荼这个谢府嫡女出嫁的嫁妆规模来的。 “父亲,当真是要以谢府女儿的身份,将谢荼嫁出去?” 谢荼对听到的消息不敢置信,再三询问吟心。 “是,姑娘,老爷连夜拟的嫁妆单子,如今谢善代表老爷,正在花厅候着姑娘,说是要从姑娘手中拿到库房的钥匙,他亲自去给芸姑娘置办嫁妆单子上的物件。” 第132章 吟心得了小丫头的传话,急匆匆地进了内室,叫醒了仍然在睡梦中的谢荼。 谢荼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仍然懵着。 “开库房?”谢荼惊讶不已,“父亲要在库房里给谢芸清点嫁妆?” “是的姑娘。”吟心小脸也惨白得很,“不知道芸姑娘的说亲对象究竟是谁,老夫人好大的手笔,竟然能说动老爷,替芸姑娘置办嫁妆。” “这件事最离奇的部分,就是谢芸竟然是以谢府女儿的身份议亲。” “今日一早谢善就来传话,命令禁止全府上下议论芸姑娘的真正身份,想必是怕走漏了消息,破坏老夫人的一番打算。” 这不对! 父亲已经开口将谢荼撵出府,万万没有再将她迎回的道理。 而且还开库房给她准备嫁妆,要知道那库房里锁着的,可是母亲在世时,给自己备下的好东西! “姑娘,这可怎么办!”典心也跟着着急,“芸姑娘抢走的,可都是姑娘您的东西!” 谢荼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状态。 “此事有蹊跷,还得从长计议。” 第74章 委托 谢荼需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的蹊跷,就需要一层层去分析其中的怪异之处。 首先,她要确定,谢芸为何这般急匆匆地,以探望谢老夫人的名义上门,密探两个时辰后,谢老夫人就做出要给她出门说亲的决定。 其次,谢芸说亲的对象,究竟是谁,难道是游乾那头出了什么事? 最后,父亲为何在一夜之间就彻底变了态度?谢老夫人昨天深夜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 “二丫还没消息吗?”谢荼想起了那个满身是干劲儿的小丫头。 吟心摇了摇头:“很奇怪,这小丫头昨晚说她今日一早能寻到机会来回话。可眼下阖府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她竟然还没来回话。” “是不是昨晚出了什么事,她去探听消息的时候,被益晖堂的人发现了?” 谢荼沉吟片刻,才道:“祖母心系谢芸,想必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一个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的行踪。她只需管好内室,将消息瞒住即可。” “我怕的是,二丫鬼鬼祟祟地行踪被父亲发现了。” 这也更是侧面说明,父亲昨晚和谢老夫人密探的事情兹事体大,是件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重要事。 “密切注意益晖堂的动静,祖母既然放出话来,要给谢芸说亲,父亲又要开了库房给她置办嫁妆,想必出门的事情就在这一两日了。” “先弄清楚说亲的对象,咱们再从长计议。” 吟心应声,下去布置起眼线。 谢荼则换了身见人的常服,带着典心往花厅去。 谢善还在花厅等候着拿库房的钥匙。 谢善来得急,谢荼还没睡醒是常理,好在重峦院的丫头仆妇并没有因为谢荼管家,而目中无人。 见他到来,仍然是好茶好点心地待着。 “姑娘到了!” 随着通报丫头的一声叫喊,谢荼笑吟吟地出现在花厅的前堂。 “谢总管久等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谢荼对他态度谦逊,谢善心里很是熨帖,因此回起话来也很是诚恳。 “也是事情来得突然,老爷上朝之前特意嘱咐我来姑娘这儿取库房钥匙,要开了库房给芸姑娘置办东西。” 但他心里腹诽的,还是自家老婆刘妈妈的话。 大清早得了谢愉恩的指示,刘妈妈就立马庆幸道: “幸亏当时没有立马表明站队立场,也没有在前几日芸姑娘出府的时候跟着上去踩一脚,想来芸姑娘是个造化好的,竟然仍然是得了老爷的青眼。” “徐妈妈是个老奸巨猾的,之前卖了王氏母子三人几次好,这会儿置办芸姑娘嫁妆的大事,老爷却交给你来清点,她定是坐不住的。” “不如你也顺水送她一个人情,在我们姑娘面前提一提徐妈妈的名字,让她来做这内宅事。” “他们两房打架,不到最后花落谁家都说不准,我们还是不要掺和在里面,临到老了落不到一点好处。” 虽然谢善觉得刘妈妈未免过于工于心计,墙头草两边倒,可不得不说,她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今早谢愉恩吩咐他做事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想来也不是自己愿意的。 不管谢愉恩究竟是因为什么,突然要开库房给谢芸置办所谓的“嫁妆”,谢愉恩的亲生儿女还在这谢府里过得好好的。 他们这一帮老仆,今后还得看着谢愉恩的亲生儿女的脸色生活。 因此,谢善对谢荼的态度,依旧很是恭敬。 “有劳大管家大清早跑这一趟了。”谢荼也同他客气,“我这儿不似父亲的院子里,没什么好茶招待您。” “只是不知,芸妹妹可是定下哪家人家了,我这做姐姐的还得早些做准备,给她准备添妆的物件儿呢!” 谢荼想知道的事情,谢善也没有比她知道多少。 他从善如流道:“小的也是今日早上老爷上朝前,才得了命。约莫要等到老夫人那头定下来后,咱们才能知晓。” 话说到这里,谢善一顿,接着道:“小的还有件事,想求求姑娘。” 谢荼“哦”了一声,疑惑道:“大管家还有什么事情能求到我的,说来看看,我能帮的一定帮一帮。” 第133章 谢善站起身来,低头抱拳道:“虽说老爷让我来姑娘这儿拿库房钥匙,但实则给芸姑娘清点置办嫁妆的事情,关乎内宅女眷,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有心而无力。” “之前朝晖堂的事情,一向都是由着徐妈妈代为打理,我便想着,姑娘能不能指派徐妈妈一同来帮着一起清点置办。” “毕竟谢府内宅事,如今还是姑娘您做主,我这一个外院的管事,实在不了解内宅的事务,还请姑娘受累。” 谢荼闻言,良久没有回应他。 谢善垂着头,没有看见谢荼的脸上闪过的冷笑。 但他也没有想到谢荼竟然许久没有回应,久到谢善心中嘀咕,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时,谢荼才开口道: “还是大总管思虑周到,父亲可能忙于朝政,没有考虑到这么多。” “徐妈妈是个管理内宅的好手,之前芸妹妹住在我们府里的时候,和徐妈妈相处得也不错,想必有徐妈妈的帮忙,芸妹妹这桩婚事,定能办得风光。” “不过这件事儿,大总管还得给父亲说好,我才能让徐妈妈插手此事。” 谢善连连应声:“是,没错,我会仔细和老爷说明情况,姑娘可以先叫徐妈妈同我一起去库房清点,也好彼此做个见证。” 清点库房的事情,的确是件重要事。 谢愉恩将对牌钥匙交给自己之前,是徐妈妈和刘妈妈一起管着库房,自己拿到对牌钥匙之后,便是自己亲自带着贴身丫头同婆子们一道。 好在库房内大小物件,全都登记在册,她倒也不怕这徐妈妈和谢善二人合起伙来,在库房里倒腾东西。 于是,谢荼扬声叫来珠萍,当着谢善的面,吩咐道: “你去把徐妈妈叫来,让她把手上正在忙的事情先放一放,就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给她办。” 谢善忙谢过谢荼。 “大管家请坐吧,我便在这儿陪着您等徐妈妈,免得到时候她不清楚事情的重要性。” 她招了招手,便有小丫头上来续上茶水。 两人坐着,随口聊了几句家常。 谢荼关心起谢善两个放在庄子上做事的儿子:“我记得您有一双胞胎儿子,今年差不多已经十六七了吧?” “是,劳姑娘惦记,这两个浑小子粗笨得很,小的和媳妇儿刘妈妈商量之后,就求了老爷,将二人放在田庄上调教,和庄头学习些庄子事宜。” 寻常家生子,一家子老小都依附在主人家过活。 谢善这样地位的管家,子女应当是在主子跟前儿服侍,得个脸熟手熟,等小主子成婚后,还能接上管事的事务。 不过,不同于常人,谢善似乎并不想将儿子们继续放在谢府上做事,反而早早地就将两个儿子调离京城。 “那可有看好的人家,也差不多要到成亲的年岁了。” “若是有看中的,尽管来同我说。我既然管了这个家,定是要让上下都满意的。” 谢荼问起他两个儿子的婚事。 谢善心中一惊,他知道自己不让儿子们在京城里做事,会惹主子们的嫌隙。 当初他求谢愉恩的恩典时,谢愉恩就问过他,是否当真如此打算。 他当初是怎么回答的? 他好像回得是:“那两个小子若是能在庄子上替老爷撑起一片天,倒是他们两人的福分了。” 他没有明说,他将来是想寻个机会,让儿子,或者孙子脱去奴籍的。 “那两个不成器的,成天里不是骂人就是躲懒,我和媳妇儿一致决定,想等他们再成熟些,再商议婚事,免得埋没了好人家的姑娘。” 谢荼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她当然知道,谢善口中所说,只不过都是些场面话。 事实上,谢善的打算,她心里一清二楚。 当初,谢府发生祸事后,谢愉恩曾散去家中仆从,求了皇上的恩典,罪不及奴仆。 可谢善一家子,在摆脱牢狱之灾后,并没有回来看过和他有数十年主仆情的谢愉恩,也没有对他的救命之恩有所表示。 这与寻常有深厚主仆情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家生子,非常的不一样。 很可疑。 谢荼一直在想,能偷偷将手伸进谢英书房之中,放下栽赃书信,还不被人发现的人到底是谁。 眼下,面前这个,便是一个能被怀疑的对象。 “姑娘,徐妈妈来了!” 谢荼没有时间细想,听见她有急事召唤,丢下手中事就急匆匆赶来的徐妈妈,已经到了花厅外。 “姑娘万安,有何事寻找老奴?” 徐妈妈是个有着一团和气面相的人。 这也是谢荼想不通,她为什么要站在王氏那一边去帮着谢芸。 “三房的芸妹妹即将议亲,父亲考虑到三婶婶仍然昏迷不醒,三叔尚在兖州没有上京,便想着搭把手,从咱们库房里清点出一份嫁妆单子来给芸妹妹添妆。” “本来这事儿是父亲交给谢大管家来做。但谢大管家心思细腻,他认为这是内宅之事,他一个外院之人不太方便插手内宅之事,便央求我寻一位妈妈一同去库房清点拟定。” “我想着您帮着管了谢府多年,对库房里的东西也不甚熟 悉,反正是比照着咱们府上姑娘出嫁的份例,您拟定好了,便同谢大管家一同去和父亲回话。” 第134章 谢荼三两下就安排好了这件事儿。 依旧是谢善为主,徐妈妈为辅。 “是,姑娘。” 毫不意外,徐妈妈没有推脱,为谢芸置办嫁妆的人选便定了下来。 一炷香时间不到,这件事便传到了谢老夫人的耳朵中。 第75章 见面 益晖堂中一室的压抑中,谢老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 她病了许久,脸色不是很好,昨夜也没有休息好,眼睑以下一片青紫。 童妈妈特意拿了膏子,替她遮住眼下的青黑。 待梳头丫头替她梳好灰白相间的头发,戴上精致的翡翠头面,她又成了谢家以往精神矍铄的谢老夫人。 “那丫头当真派了徐妈妈去给芸丫头清点库房?” 谢荼那头的安排很快就传到了益晖堂,谢老夫人扶着桌面,转头看向传话的小丫头,脸上看不出神情。 “回老夫人的话,早晨谢大管家去寻姑娘拿库房钥匙,没过多久,姑娘就叫了徐妈妈去,再后来,徐妈妈就被谢大管家带着一起去开库房了。” “哼,总算有点识相。”谢老夫人冷哼一声,带着满腔的不满,“我还以为她能硬挺个几日,再和她父亲痴缠个几回,没想到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有谢愉恩的发话,谢荼那死丫头,自然是不敢捏着库房钥匙不给。 谢老夫人看着镜中自己的装扮,满意地移开双目。 她许久没有出门,今日又是为了谢芸的终身大事出门,在衣着打扮上,她不能洛人口舌。 “给游家送的拜帖可还送到?游家夫人如何回复?” 她抬头看了看窗户外的天色,皱起眉头,问童妈妈。 “老夫人宽心,游夫人住得远了些,已经是派了府中脚程最快的马车去递拜帖,想必那送信的婆子很快就能回来。” 游乾虽住在英国公府上,却断然没有将生母接进英国公府上同住的道理。 故而,游乾的生母赵氏,虽然同游乾一同进京,却仍然居住在京郊不远处的庄子上。 谢老夫人面露嫌恶:“若不是为了芸丫头,我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还会踏足那样的庄子。” 她是想到了年轻时候在兖州过的日子。 在她身边待了几十年的童妈妈也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出言宽慰道: “这便是老夫人仁慈了,为着芸姑娘,老夫人还要和那般粗笨的乡下妇人打交道,我都心疼。” “老夫人还是太心软了,芸姑娘也是个糊涂的……” “童秀云,慎言!”谢老夫人突然高声呵斥,连名带姓制止童妈妈。 很显然,童妈妈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她低估了谢芸在谢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也高估了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陪伴,在谢老夫人心里的分量。 被呵斥住的童妈妈脸涨得通红,不安地看了看在屋子外候着伺候的小丫头们的脸色,垂着头应道: “是,奴婢错了。” 她认错很快,也很快重新找到了别的话头。 “老夫人可是有诰命在身的夫人,这京城里谁人不卖您一个面子。” “您亲自出面和赵氏那样的乡下妇人聊芸姑娘的婚事,定是手到擒来的简单。” “到时候芸姑娘就是英国公的少夫人,坐的是京城贵府圈中的头把交椅,到时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老夫人跟前儿养的姑娘,是何种脾性。” 童妈妈这回说的话,谢老夫人很是受用。 她满意地笑了笑:“这也是她的造化,那游公子看上的,就是我家荼儿相貌好性子也好,今后在内宅里便是个难得的贤内助。” 院子外守着消息的小丫头急匆匆走进来:“老夫人,递帖子的人回来了!” 那婆子被两个小丫头搀扶着推进来回话。 “可见到了那游家夫人?怎么样?是个什么模样的人?”谢老夫人没等那婆子气喘匀,就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发问。 那婆子深知事情的重要性,忙喘着粗气道: “回老夫人的话,游家门口的小厮听说奴婢是京城谢府的人,立马一路叫着跑进宅子里去通报。” “游家夫人的贴身妈妈亲自到门口来迎接奴婢,奴婢便在上房正屋里见到了游夫人。” “游夫人年岁并不大,但看着些许苍老,可能是因为家中孤苦无依,人也显得憔悴。不过游夫人听了奴婢前去的目的,立刻喜上眉梢,连连表示可以自己跟着奴婢直接来谢府拜访。” “眼下人已经在门厅候着了,老夫人可要见一见人?” 谢老夫人听见“小厮一路叫喊着跑进宅子里通报时”,就皱起了眉头,等到那婆子说,游夫人本人直接跟着来时,惊讶得坐直了身子。 “你说什么?游家夫人已经来了?” 不愧她惊讶,寻常人家下帖子,一般都是过几日上门,最快也得等主人家的仆妇回府回过话之后,才上门来拜访。 可这游夫人,竟然直接跟着仆妇的马车上门,可见是个没有规矩的。 可嫌弃归嫌弃,既然人已经上门来,谢老夫人必须去见。 —————— 与门房马车一同回来的,还有吟心哥哥递给谢荼的消息。 “姑娘,一位夫人被益晖堂的婆子秘密接了进去。”典心四下看了周围无人,凑到谢荼的跟前儿悄声禀告,“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夫人,是不是和芸姑娘说亲这件事有关。” 第135章 谢荼冷笑一声,丢开手中的信件,抬眸道:“那是游乾的母亲,原来祖母要给芸妹妹说亲的对象,仍然是游乾。” 消息是姜鹤那家伙递进来的。 那人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将游乾进京赶考之后,游走于世家之间的事,事无巨细罗列给她。 末了,姜鹤还提醒了一句,“芸姑娘身上只怕是不好”。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身上不好,身上能有什么“不好”? 但结合到谢老夫人急匆匆秘密找来游乾母亲议事,这个“不好”可猜测性就大得很了。 “游夫人已经到咱们府上了?老夫人当真要把芸姑娘定给游公子?”典心也跟着大吃一惊。 “可那游家,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老夫人竟然全然不管?” 谢荼瞥了一眼益晖堂的方向,脸上扯起一丝怪异笑容: “游夫人来得这般着急,想必也是游公子那头时刻关注着咱们府上的动静。” “祖母的人刚去递帖子,游夫人便急匆匆上门,想必也是得了游公子的属意,抓住定下亲事的机会。” “你们瞧着吧,咱们这位老夫人,精明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反而被两个小辈耍得团团转。” 想着上回自己和姜鹤偷看到二人的相处方式,不难猜得出,谢芸只怕是已经怀有身孕。 那么游乾自然能猜到,此时谢老夫人差人上门,是要和他母亲讨论他们二人的婚事。 只要在成婚前,把身份瞒下,游家就能娶到谢府的姑娘。 同样,对于谢芸来说,她怀了英国公嗣子的孩子,只要在成婚前,把身份瞒下,她就能嫁给英国公嗣子,成为未来英国公府上的世子夫人。 “姑娘,可若在成婚前,他们二人互相识破了对方的身份,那会怎样呢?” 谢荼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悠闲道:“那就看到底谁能舍得下脸,提出退婚了。”、 “不过,瞅着芸妹妹的身子,只怕是吃了大亏了。” —————— 益晖堂里,穿着一身枣红色妆花褙子,梳着斜髻的妇人,正坐在正堂圈椅上笑呵呵地等着谢老夫人。 因着主人家还未到,那妇人便借着喝茶的工 夫,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抻着脖子四处打量起益晖堂的摆设。 入眼的老红木嵌玉大理石面香几,紫檀木线雕如意圈椅,还有紫檀描金花卉多宝格。 见天的屋子里,家具全都是名贵木料打造而成。 手上端着的茶盏,是菱花纹样的透光青瓷,手边摆着的攒盘,是红玉髓质地,触手生温,沉香木描金漆的长案上,插着花的花瓶,更是白玉细口双耳瓶。 不愧是当朝丞相府,摆设是说不出的富贵。 妇人的双眸里,闪过市侩的精明。 躲在多宝格后观察妇人的谢老夫人心头一阵恶心,她看出了妇人精明的市侩,满眼的算计。 “这副穷酸模样,也配做我家芸儿的婆母。”谢老夫人满脸嫌恶。 童妈妈连忙劝慰道:“好在芸姑娘嫁过去之后,是住在英国公府上,正经婆母也是英国公夫人,不需要和这位游夫人打交道。” 谢老夫人的脸色这时候才好看了许多。 硬晾了游夫人一盏茶的时间,谢老夫人才慢悠悠地由着童妈妈扶着出现在正厅中。 “哟,老太太,您可算来了。”游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咯噔”一下,差点儿没把这上好的瓷器磕坏。 游夫人缩了缩手,扶了一把差点儿滑落的茶盏,歉意道:“瞧我,手重,用不惯这名贵的东西。” 谢老夫人没有搭腔,自顾自地坐在了主位上。 正所谓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儿,谢老夫人心里还是想拿乔一阵的。 幸好童妈妈没让这气氛尴尬下去,忙叫了小丫头来:“给夫人换盏趁手的,取那套汝窑陶器来。” “不用不用不用。”游夫人连连摆手,直奔主题,“不知老夫人今日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谢老夫人和童妈妈全都一噎,没想到游夫人竟然这般迫不及待。 第76章 定下 面对十分“没有规矩”的游夫人,谢老夫人的眼风都不想抬起。 身边的童妈妈立刻心领神会,出声温言道: “我们老夫人曾在隆山寺的禅会上,与游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她们当然不能说是谢芸提起,她们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因此也只能从她们二人第一次见面的隆山寺里攀谈起。 “游公子博学多才,京中诸多大人对他颇有赞誉。我家老夫人听说游夫人住在庄子上,平日里无人做伴,便想着邀请夫人到府上一叙。” 游夫人往圈椅的靠背上靠了靠,神情有些傲居,也道:“妈妈说得不错,我家儿子自幼勤学,才识过人,在乡里也颇得先生们的青睐。” 童妈妈见她自夸起来,忍着火让她把话说完。 “是,我们家老爷,便也是靠着读书从乡里走出来的,因此我家老夫人对这些青年才俊另眼相看。” 童妈妈也陪着她绕起话头来,愣是把谢愉恩如何读书,如何成才,如何入阁拜相,足足说了有半个时辰。 到底是乡村妇人,最后还是游夫人先坐不住了。 “得老夫人青眼,是我家儿子的荣幸。不是我夸耀,几日后放榜,我儿必定在榜,京城高门大户素有‘榜下捉婿’的传统,说不得我儿便会被人定下。” 第136章 终于扯上正题,童妈妈早已说得口干舌燥,忙不迭接口道: “可不是嘛,所以我家老夫人才将夫人请来,问问夫人的意思,可有已经看上的人家?” “据我们老夫人所知,我家老爷也将游公子放在考察范围内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游夫人也不再兜圈子了。 她坐直了身子,面向谢老夫人道:“老夫人有所不知,我儿志在成家后再立业,虽有高门橄榄枝抛出,但我儿并未有心仪的人家。” “难不成老夫人今日找我前来,也是要给我儿说人家的?” 游夫人打了直球,谢老夫人便不能再不开口了。 童妈妈一拍手道:“这不现成的嘛,我们谢家就有合适的闺女呢!” 谢老夫人便适时接口道:“原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只不过她老子求了我出面,我便托大拿乔,来问一句,游家夫人可愿与我谢府结成儿女亲家?” 听到这句实在话,游夫人面上的笑意再也遮不住,连连点头: “哪有不愿的,这是我儿的造化!” “只是不知贵府上的姑娘能不能看得上我儿。” 谢老夫人得到肯定的话,突然有些泄力,她一时摸不准这游夫人究竟知不知道她儿子做过的“好事”? 还是只是因为,游乾的事情,向来都是英国公在管着。 “自古亲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游公子青年才俊,我家老爷和老夫人对游公子颇为看重,为避免他日放榜,游公子被他人定走,不如咱们今日就将这门亲事定下?” 童妈妈又站出来,为两人的亲事再添一块砖。 游夫人谨记儿子提点自己的话,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和一张写着游乾生辰八字的红纸,开心道: “这是我游家的信物,还有我儿的生辰八字,这门亲事,今日便能定下。” 谢老夫人突然犹豫起来,这游乾的婚事,游夫人说定就能定?都不需要和英国公通个气? 童妈妈看出谢老夫人的心思,上前接过物件,便也替她开口道:“公子的婚事,夫人不用回家商议吗?” 游夫人刚得了和谢相做亲家的重磅消息,忍不住眉开眼笑:“不用不用,我儿的婚事我做主就行,这是我们家说好了的事情。” 谢老夫人心下了然,只怕游乾是英国公府还未确定的嗣子,因此婚事还不便插手。 不打紧,只要谢芸安然嫁过去,有谢相这个助力在,不怕游乾得不到嗣子的位置。 只是这游夫人行事实在是有失妥帖,也不晓得遣派个媒人上门提亲。 事情紧急,谢老夫人考虑到谢芸的身体状况,只能忍气吞声,和悦地笑道: “那可就等着贵府公子上门来下聘了。” 游夫人一双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一条缝,拍着手心道: “还是老夫人有眼光,待贵府的姑娘嫁入我们家,我也一定待她如亲生女般疼爱!” 谢老夫人忍着怒意,和她又寒暄了几句,这才端茶送客。 等游夫人走远,谢老夫人实在是憋不住,狠狠砸了手边的茶盏: “混账羔子,那副嘴脸简直恶心人。我的芸丫头那般的温柔那般的好,竟然要给这样的人家做儿媳!” 童妈妈知道谢老夫人心里不快活,但她头风病还没好,也不敢让她生闷气,只得安慰她: “好在我们芸姑娘嫁过去,也只是名义上的婆母,正经婆母是英国公府上的那位。” “据京城里贵妇圈子里的消息,英国公夫人倒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且对待小辈态度温和,从不挑毛病错处,咱们芸姑娘嫁过去,倒也不算埋没。” 她尽力把游家这门婚事描述得没那么糟心,以舒坦谢老夫人心中的疙瘩。 既然谢芸已经打定主意要嫁给游乾,而谢老夫人也被她说动亲自说亲。 那么她作为谢老夫人最为倚重的妈妈,也必须变着法子促成这门婚事。 并且要彻底打消谢老夫人心中的不满。 春日里,天空总莫名飘雨。 从游夫人离开益晖堂,到傍晚用膳时分,谢荼在廊下放着的海棠花被打落了不少残叶。 不等大厨房送来的饭菜摆上桌,盯着益晖堂动静的小丫头就来汇报,说是谢老夫人关起门来,又和童妈妈商量了半日的事情。 “正屋门窗关得紧,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们这些做活儿的丫头也都被勒令禁止接近,所以奴婢没能听见她们的谈话内容。” 吟心抓了一把金瓜子给小丫头,笑着夸了几句,将小丫头送了出去。 “那老夫人这是定下了,还是没定下呢?” 这回,就连吟心都忍不住疑惑了起来。 内室里,谢荼坐在桌前,将细竹筒里的纸条叠起,细致地收在匣子里。 “应是定下了,这会儿游夫人正在家中折腾着手中仅有的田 庄铺子,要给游公子娶妻换银子呢!” 大厨房的晚膳依时送了上来,但谢荼没有什么胃口。 去门房等候谢愉恩的人一整天儿都没有见着人,去寻失踪的二丫的人也没有任何消息。 对于谢愉恩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她依旧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盯着谢芸那头的人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吗?”谢荼问起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第137章 吟心知道自家姑娘心中烦闷,早早就问过此事,见她追问,连忙回禀: “芸姑娘今日没出门,一直待在宅子里,倒是傍晚的时候,采露乔装打扮成仆妇模样,绕了大半城,去了一家医馆抓了副药回府。” “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们的人没有去医馆询问她抓的是何种药,只等芸姑娘院子里的潲水出来,再想办法分辨药渣。” 谢荼猜测,谢芸派采露费大力气抓回去的药,要么是安胎药,要么就是一副虎狼药。 前者是为了稳固胎相,后者则是在婚事遇到波折时,帮助自己将后顾之忧一了百了。 只是,这就要看谢芸到底是不是那般狠心之人了。 为了自己所谓的“前程”,连腹中孩儿也不管了。 “无事,那药是怎样的作用,只看她服用的次数便知晓了。” 谢荼终于端起面前的饭碗开始用饭。 事情再怎样难办,饭却总是要吃的,总不能事情没有任何进展,自己的身子却先垮了。 这一日,谢愉恩并未回府。 谢荼等到三更半夜,实在撑不住,躺下带着满脑子的猜测先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徐妈妈带着拟好的嫁妆单子前来寻她。 谢荼前一日睡得晚了些,起得便迟了些。 徐妈妈足足在花厅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了依旧困倦着的谢荼。 “扰了姑娘清梦,实在过意不去。”徐妈妈乖觉,先是告罪,再回禀关于嫁妆单子的事情,“按照老夫人的要求,奴婢昨日比照着谢府出嫁姑娘的份例拟好了这个单子,还请姑娘过目。” 说起来,谢府正儿八经出嫁的姑娘还没有,唯一一个姑娘,就是面前坐着的谢荼。 谢荼的嫁妆单子是杜一南在世时早就备好的。 徐妈妈是杜一南的陪房,自然是见过杜一南拟好的那份嫁妆单子。 这也是谢善偏要把徐妈妈拉进来的原因,也是谢老夫人听说徐妈妈搭手此事面露满意的原因。 比照谢荼的份例,删删减减,总是谢芸赚大了的。 有谢愉恩的那番话,总归都是从谢府的库房里出,谢老夫人再贴一点儿,够谢芸一辈子吃喝了。 “徐妈妈辛苦了,这单子直接送给祖母看就行,我一个未出阁的姊妹,对芸妹妹的嫁妆没有过问的资格。” 谢荼把自己的态度摆得很低,实则是不想再招惹谢老夫人的眼,只安心调查谢愉恩身上变化的原因。 “回姑娘的话,是老夫人叮嘱了要拿来给姑娘过目。且老夫人还让奴婢传递个消息给姑娘。” 徐妈妈说话声一顿,瞥了一眼谢荼的脸色,才继续道: “老夫人说,芸姑娘已经定了人家,是咱们老爷此前曾看上过的举子游乾。” “老夫人说,老爷看上的人素来妥帖,她便抢先一步,给芸姑娘定下了。总之姑娘年岁尚小,又有贵为宰相的父亲撑腰,将来夫婿人选并不担心。” 谢老夫人这番话有些尖酸刻薄,机灵些的人传话时定会加以修饰。 可徐妈妈偏偏一字一句地转述,可见她的想法,已然站在了谢荼的对立面。 第77章 见面 谢荼见怪不怪,她早在徐妈妈出面帮扶王氏母子三人时,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眼下只是嫁妆单子被拟定,又不是真的从库房里开始搬东西,谢荼还犯不着要和一个下人生气。 “不担心,我担心什么,妈妈说笑了。”谢荼笑容温婉,任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不知游家那头何时去下聘,我们府上也好帮衬着芸妹妹做些准备。” 徐妈妈淡笑道:“老夫人说了,不日将会把芸姑娘接回府上暂住,游家下聘会直接到我们府上来,此事全权由老夫人处理,到时候姑娘无需出面。” 谢荼收回细究的目光,唇角一弯,露出一丝笑意:“那感情好,我倒是躲了个懒,祖母受累了。” 徐妈妈话已经传到,便不再和谢荼多言。 寒暄了几句后,便着急告退。 谢荼也不留她,没过都久,整个谢府的人全都知道,前阵子刚搬出府去的谢芸,又要回来了。 好在这次谢芃不跟着回来,谢老夫人怕他说漏嘴,单独还将他留在那座宅子里。 谢芃乐得没人管自己,又有谢老夫人留下的银子,倒也不恼。 不到半日的功夫,谢芸就由着一辆马车接回了谢府。 她倒也不再折腾下人,有谢老夫人出面,就说是让她回来侍疾以及备嫁,而谢芸本人,直接住进了益晖堂的暖阁里。 谢老夫人将益晖堂守得如同铁桶,让谢荼免了侍疾不说,还让她不用再去请安。 谢荼恰好也懒得搭理谢芸的婚事,叮嘱自己院子里的人离益晖堂远些,千万别惹到什么混事。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今日约了姜鹤在墨香斋见面。 身在内宅,她有许多事情不便去做。 既然姜鹤与她达成同盟协议,那这种难事就让姜鹤来做吧。 同样的雅间,谢荼被店小二引着推门进去,绕过黄花梨嵌大理石座屏,却意外见到一位身穿玄色锦衣公子端坐在圆桌旁。 那公子如润玉般温和,端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容貌和姜鹤有四五分相似。 一双眼睛不似姜鹤妖艳,却透着坚毅的神色,望着刚刚进门的谢荼,笑道: 第138章 “找姜鹤吗?他一会儿就来。先坐,刚到的君山银针,尝尝。” 锦衣公子斟了一杯茶放在自己面前的空位处。 “姜大哥,久仰!”谢荼也没有扭捏,径直坐在姜鹄旁,“姜大哥身子好些了?” 这位便是陪着定远将军征战沙场数年的,姜家大公子姜鹄。 若不是兄弟俩相像,谢荼很难把面前这位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在战场上厮杀拼命沾染血腥气息的姜家大公子联系上。 “托你的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姜鹄温润一笑,将手边的糕点往谢荼那边送了送,“新出炉的云片糕,你们小姑娘爱吃。” 姜鹄像对待自家幼妹一般,态度温和:“虽然姜鹤说你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但我觉得,面对甜食这种诱惑,女孩子应该都无法拒绝。” 谢荼谢过他,用帕子捻起一块云片糕塞进嘴里。 这云片糕不知是哪家店铺所出,入口即化,唇齿留香,甜而不腻,果然清爽可口。 见谢荼脸上露出笑容,姜鹄又喝了口手中的茶,才道: “之前谢谢你的提醒,若不是你,可能我这条命,早就消亡在外,身上也背负着那些妄议,姜家也成了人人都可以唾弃的乱臣贼子。” “父亲一世英名,数十年镇守边关的苦楚,都将化成一缕云烟。” “母亲让我代表姜家,谢谢你的恩情。今后有何需要,你尽管向我们开口。” 谢荼这才知道,姜鹤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家里。 “也是姜鹤有心,我只不过提了一嘴,算不上谢不谢的。”谢荼不敢揽功劳在身。 “母亲原本以为,弓藏尽走狗烹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们姜家身上。可事实上,现实狠狠打了我们家的脸。” 姜鹄略一停顿,干脆和谢荼说起了自家母亲长宁郡主的态度。 谢荼见蒙混不过去,只得接口道:“既然郡主娘娘和姜大哥已然看清,那就合该早些做些应对。” 姜鹄瞥了她一眼,脸色有些阴沉:“你的胆子很大。” 他的手指重重点了点桌面,显得有些烦躁:“你 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荼同样神色淡淡:“姜大哥也一样,否则也不会和我一个外人说这些。” 二人端坐在圆桌前,不发一言,自顾喝着茶,仿佛中间隔着千丈深渊般,互相不搭理对方。 姜鹤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幅场景。 他愣在门口半晌,才弱弱出声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谢荼动作一顿,瞥了旁边姜鹄一眼,原来这人是不请自来。 她还以为,是姜鹤故意安排自己和姜鹄见面的。 “听说你这间书斋办得不错,就来看看,恰好遇到了来这里等你的谢家姑娘。” 姜鹄眨了眨眼睛,状似无意笑道:“和谢姑娘第一次见面,随意聊了几句,你不会介意吧?” “对了,母亲让你办的事情,你办好了吗?”姜鹄扯开话题。 “是,办好了。”姜鹤的确刚忙完,又突然得了谢荼的邀约,急急忙忙赶到墨香斋,还没来得及回姜府。 “办妥就行,你不必着急回府,我回去和母亲说。”姜鹄起身,理了理锦衣长衫,“你陪着谢姑娘,我已经叫人备了一桌临江楼酒菜,你们吃着聊。” 眼下,姜鹄倒像是位开明的长辈,一手安排起弟弟的事情。 “回京之后我还没有回府给母亲请安。”姜鹄神色淡淡,“你们聊着,我回去陪陪母亲。” 谢荼起身送他,姜鹤则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 待人走后,姜鹤才回到圆桌跟前问她:“这么着急忙慌地叫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谢荼给他也斟了一杯茶,道:“说来话长。” “你知道,一个人,原本已经做了决定,却在一夜之间突然反悔,而且还以各种名义躲着家中人,会是因为什么?” 姜鹤接过茶杯,沉吟着喝了一口:“要么之前的决定不如现在的决定做得更多,要么是这个人被人威胁了。” “威胁?”谢荼闻言皱眉,“他还能被谁威胁?” 谢荼想起那日深夜,谢老夫人叫了谢愉恩密谈了大半夜,之后谢愉恩才做了反悔的决定。 难不成,谢老夫人手上,当真有能威胁到谢愉恩的把柄? 那会是什么呢? 谢荼想起了消失许久不见的二丫。 “我有个小丫头,在府里突然失踪了,已经有一日的工夫,四处没找到人。” “你能想办法帮我寻一寻吗?我觉得她或许知道点儿什么,才会失踪,也许是被人关了起来。” 姜鹤一脸意外:“谢府中馈不是由你执掌,你的小丫头竟然会在府里失踪?” “谢府如今虽然由我执掌,可时间尚短,人心还未全部掌握。这小丫头被我派去查探消息,只怕是被人弄出府关押起来。” “你是男子,在外行走比我方便许多,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来做。” 被“委以重任”的姜鹤立刻高兴了起来,这说明谢荼当真是把他看成了自己人。 “这是小丫头的画像,十二三岁,幼年时从外面买来的,你寻一寻,或许她能替我解惑。” 谢荼递上画有二丫小像的画纸。 “如此说来,你先前问的那个问题,在你心中,只怕是已经有了答案。” 第139章 姜鹤提起谢荼之前问起的困惑。 “现在只是一个猜测,重要的是,我现在无法确定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威胁,我有什么能做的。” “等找到二丫,我问上一问,或许就能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了。” 正聊着,房门被人敲响,陈全走上前打开,是姜鹄预订的临江楼席面到了。 毫无头绪的谢荼干脆停下讨论,命人撤下桌面上的茶盏,开始摆饭。 春日回暖,河鲜上市。 姜鹄点的都是一些临江楼的招牌河鲜美味,色香味俱全,谢荼食指大动,很快就把那朵愁云抛在了脑后。 春日风光无限好,日子过得非快。 没过两日,游家就雇了位媒婆,敲锣打鼓地和游乾一起上谢府提亲。 谢老夫人亲自出面接待了游乾。 游乾身穿素色暗纹长衫,腰间挂着一只润玉,最是一副书香气息,面容隽秀,谢老夫人难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聘礼虽然不多,却也满十二抬,摆满了谢芸暖阁前的院子。 碍着面子,谢老夫人没有亲自去检查聘礼中的东西,欢欢喜喜地将写着谢芸出生年月日的庚帖交到了媒婆手中。 媒婆喜不自胜,眯着眼睛直贺恭喜,把游乾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 谢老夫人也谦虚地夸赞了自己的孙女,特意提了提谢愉恩的大名,言道:“谢府出去的姑娘自然是没得挑,游家这是赚大了。” 媒婆收的是游家的银钱,虽然觉得谢家姑娘为何单独住在只有一进的暖阁里有些蹊跷,却没多加置喙。 这是大户人家里的事情,她不便过问。 毕竟,有些大户人家里头,就会有把姑娘养在老夫人膝下的规矩。 这姑娘她见了,知书达理、温文尔雅,配游家那个破落户儿子足够了。 也不知道这谢府怎么想的,好好地会把姑娘嫁给这样的人家。 春闱榜单还未出,那游家小子究竟能不能榜上有名还是个未知数呢! 着急忙慌地定下所谓的“热门人选”,也不怕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第78章 放榜 谢府上下被谢老夫人提溜着忙谢芸的婚事。 婚期定在四月初六,也就是不足一个月的日子。 她的嫁衣,都是在成衣店里定制现成的,留些空白纹样,回来后再由谢芸绣些喜庆花样,意思意思。 对外,谢老夫人说的是,届时春闱放榜,新姑爷府上人口单一,需要一位新夫人在府里打点前来贺喜的人。 可是这话也只能骗骗头脑简单的人。 榜还未放,游家子究竟能不能榜上有名还是个未知数。 只因为在榜有望就急匆匆地把谢芸嫁过去,多少都有些说不过去。 实际上谢荼知晓,那是因为谢芸的肚子等不了太久。 将来生产之时,倒可以说是谢芸身子单薄,七八月早产倒也常见。 可若是再拖下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谢芸这胎恐怕婚前就有了。 谢荼知道益晖堂那头人人忙得脚打后脑勺,便也自觉不去凑热闹,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品茶插花,等着姜鹤寻人的消息。 姜鹤似乎忙着办长宁郡主安排给他的重要事情,但也不忘答应帮她寻人的事情。 没过几日,姜鹤就递来消息,二丫人已找到。 她被关在谢愉恩名下的一处田庄上,人无大碍,在屋子里也能自由活动,但由高山的兄长高兴亲自看管,没有出入房间的自由。 谢荼心中一凛,顿时就明白了,二丫只怕真的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被谢愉恩给关押了起来。 想要知道具体情况,只能找机会当面去问被看管起来的二丫。 三月中旬,在一众学子千呼万唤中,放榜日终于到来。 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大清早,谢荼不用任何人叫,早早地起了床。 吟心给她梳了新学的双环飞仙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妃色海棠花刺绣对襟裙,搭配着红宝石云鬓钗环,衬得她柔美动人。 谢荼原本不想打扮得如此艳丽,今日放榜,看榜的是谢英,合该他作为谢府今日的主角,她并不想喧宾夺主。 可吟心和典心拦着她拆首饰的动作,劝道:“今儿是咱们公子的好日子,姑娘穿得喜庆些,看得人也心里高兴许多。” 谢荼动作一顿,想起多日未见到的谢愉恩,终究是放下了抬着的手。 门房处早就得了谢荼的命令,早早地套了 两辆马车,待谢荼和谢英两位主子一到,马鞭一抽,马车便嘶吼着往礼部衙门奔去。 不算太宽的街道上拥满了前去看榜的人,有各府被派来帮主子看榜的家丁,参加春闱考试焦急的举子,还有京城里和附近赶着来看热闹的老百姓。 好在谢家马车出门得早,才没有被堵在半道上。 但谢英考虑今日人多热闹,恐有落榜的举子趁机闹事,便让马车停在靠近礼部衙门半里路的茶舍门口。 他让谢荼下车等候在此处,自己则带着贴身小厮顺着大道挤到了放榜处的跟前儿。 此时,放榜处早已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水泄不通,松白、松子护着谢英,自己倒是被挤得踮起脚尖,差点儿双脚离地。 时辰一到,礼部衙门打开大门,手捧着明黄色榜单的侍从们,从最后一张开始张贴起。 第140章 足有半盏茶的工夫,谢英才在缓慢贴好的榜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 松白兴奋得顾不上谢英,转头就去茶舍给谢荼报喜。 人还没进雅间,松白的声音便响彻了整间茶舍:“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咱们公子中了!咱们公子中了!” 谢荼手中茶盏一抖,忙放在桌面上,嗓音颤抖着问:“哥哥中了?第几名?” 松白大笑道:“第三名!我们公子得了第三名!” 谢荼猛然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哥哥才学出众,不管前世今生,一定能高中! 这间茶舍不大,布置得倒是清幽,多有些文人举子不爱挤到前面看榜的,都在此处落脚。 松白高兴得很,嗓门也大,是以茶舍里的众人也纷纷上前给谢荼兄妹俩贺喜。 谢荼喜不自胜,谢过了茶舍里众人的恭贺声,对着松白说了一句“赏”! 吟心立刻掏出早已封好的红封递给他。 里面是二两银子,是松白这样的贴身小厮一个月的银钱。 这是谢荼对他细心照顾谢英的感谢。 跟车的小厮也很机灵,一路跑着回谢府报喜。 谢英被同窗叫去吃酒,派了松子回茶舍说了一声,让谢荼自己先回府。 谢荼知道哥哥心里也是快活,自然也不会同他计较。 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考取功名,今后谢英除了有“谢相谢愉恩的儿子”的这层身份,自己也将成为小谢大人。 她打心眼里替哥哥高兴。 回到谢府,典心和周妈妈搬出准备好的铜钱,开始给谢府上下发赏钱。 等发到益晖堂那头的仆人时,嘴快的小丫头嘟哝了一声:“新姑爷也中了榜,却没有公子这般阔绰,可见还是出身不同命不同。” 谢荼这时候才知道,谢芸收到的聘礼,谢老夫人等游家人走后打开看了看,气了个仰倒。 看着是沉甸甸的手插不进,可仔细看看却也能发现蹊跷。 都是些不值钱的散玩意儿。 谢老夫人指着英国公府的方向,骂了大半日“精明”、“算计”、“破落爵位”,这才止住了怒意。 等到游家的人上门报喜,说游乾榜上有名时,谢老夫人才彻底气消。 她的原话是:“只等他有了官位,英国公上呈递了折子请封嗣子才名正言顺,到时候不愁英国公不添些聘礼。” 谢荼只让小丫头去打听其中的弯弯绕,自己只当不知道这些,一心一意地开始给谢英打点殿试要准备的东西。 谢芸和游家的龃龉,合该让益晖堂的人自己头疼去。 谢荼回到府里没过多久,礼部的人就来 傍晚时分,谢荼再一次得到姜鹤的消息: 因为谢英中榜之事,谢愉恩临时被宫里的皇帝叫去回话,在宫门落钥之前不会出来。 这正是她去田庄“探望”二丫的绝佳机会! 谢荼当机立断,她命吟心找出两套小厮服,两人长发挽成冠,扮成男人,由姜鹤的人接应出去见人。 而典心则扮成谢荼的模样,待在屋子里,以应付时刻盯梢着自己的益晖堂的人。 春日夜幕降临,街上满是游人。 有庆祝自己榜上有名的,也有借酒浇愁可怜自己无缘的读书人。 没有人注意到,家中公子高中的谢府,东南角的角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小厮模样的人。 他们趁着夜色,悄然混进人群中,消失在京城无人的巷尾里。 姜鹤准备的马车接上谢荼和吟心主仆二人,立刻往谢愉恩田庄的方向疾驰。 等到了那儿,看守二丫的高兴刚刚被姜鹤手中的迷烟熏晕过去。 “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抓紧问些关键之处。”姜鹤悄声叮嘱谢荼。 迷香是薛素亲手所制,能在瞬间迷晕人。 等人清醒后,并无不适,只会觉得自己打了一个盹。 他要在谢荼问完话之后,把高兴安置靠在门口处的墙上,让他醒来后只是觉得自己小小打了个盹而已。 谢荼点了点头,吟心护着一盏油灯,陪着她轻轻推开那扇房门。 房里,被关押着的二丫正有气无力地靠在软榻上。 那日姑娘命她密切关注老爷的一举一动,她邀功心切,趁着月色爬上了益晖堂正屋的屋顶。 她也因此,听到了谢老夫人和老爷的对话。 得知惊天秘密的二丫,在惊慌之下急忙下撤,意外触碰到了屋檐的砖瓦。 谢老夫人没有听见动静,可老爷身边的小厮高山耳聪目明,将她一把抓住。 她被抓到这处来,虽然有吃有喝地待着她,可她被喂了像是软筋散的东西,浑身没有力气,根本不能脱身。 她也后悔不已,后悔自己不该不听姑娘的叮嘱,应该远远地跟在老爷身后,观察观察他的表情就好了! 又是一天过去了,她闭起双眼,回想起那日老爷看向她的复杂眼神,心中颤抖不已。 “二丫!二丫!” 是姑娘的声音。 二丫在半睡半醒间,好似听见了自家姑娘的呼唤声。 可是她不敢睁眼,她害怕又是梦境一场。 直到,一双温热的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轻轻推了推她。 “二丫,醒醒!” 二丫猛然睁开双眼。 她心心念念的姑娘正以一身小厮打扮,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 第141章 “姑娘!”泪水夺眶而出,二丫再也忍不住,使尽了浑身力气,从软榻上挣扎着起身,想要给谢荼行礼。 “姑娘!您来救我来了!” 谢荼猛然捂住二丫的嘴巴,端着一盏昏暗油灯的吟心,也急得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别出声。”谢荼知道二丫受了苦楚,但眼下这个情形,她必须向二丫解释清楚今日来的目的。 “我只是偷偷进来见你一面,知道你还好,我就放心了。”谢荼安慰她,“看来父亲已经知道你是我的人,所以才没有要了你的性命,只是将你关押在这里,没收了你的自由。” 谢荼不提起谢愉恩还好,一提起她,二丫的情绪显然更加地激动。 “姑娘,府里有些人是不是对您不好了?”二丫急得眼泪直流。 谢荼从色欲熏心的谢芃手中将她救下,她就把谢荼看成再生活菩萨。 她听到的事情事关重大,联想到益晖堂谢老夫人从前对自家姑娘的态度,她的心都快要碎了。 “你别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处境。”谢荼再一次试图安慰她。 “我今日偷偷来见你,就是想问问你,你那晚究竟是听到了什么?” 第79章 惊闻 谢荼问出话后,原本激动不已的二丫陡然噤声。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只有吟心手中捧着的油灯火光跳跃着。 微暗的灯光照在二丫的脸上,衬托出她的脸上惊惧悚然的神情。 “我听见了什么?”二丫口中喃喃重复着谢荼的问话,“我听见了什么?” 谢荼心中“咯噔”一下,见二丫这副神情,知晓此事必定是个能颠覆谢家的重大之事。 “二丫。”谢荼轻声唤她,试图安抚她,“没事的,你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二丫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谢荼再度放缓语气说道:“不管你听见了什么,不管那件事有多骇人听闻,你都应该告诉我。” “是我派你去探听消息的,你是我的人,无论是何种惊天大秘密,我都会用尽方法,将损失降到最低。” “你不要慌张,既然我能有办法偷偷潜入这庄子来见你,便有办法能将你从这庄子里救出去。” “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想办法将你送出京城,绝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 “二丫,你信我,可好?” 谢荼声声唤着二丫的名字,将她猛然拉得回过神来。 二丫抬头,看见谢荼温柔忧心的面容,跳到心口的惧怕被她强制压下。 她低低应了一声,猛然抓住谢荼的双手,哑着嗓音道: “姑娘,老夫人怀疑,您不是老爷亲生的!” 这话一出口,谢荼如遭雷击。 那惊颤震得她一颗心颤了又颤,险些摔倒在地。 “怎么可能!”她下意识就反驳,语气激烈,“我怎么可能不是父亲亲生的?” 夜色渐浓,天边的黑云阴沉沉地压下来,墨色云团里裹挟着阵阵春雷声,压在谢荼心头惹出她一股寒意。 二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神色也很紧张,瞥着谢荼的脸色继续道: “奴婢一开始离得远,并没有听清楚老夫人和老爷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老夫人口中骂骂咧咧,说着老爷糊涂,老爷傻的话。” “等奴婢爬上屋顶,小心翼翼掀开一块砖瓦,这才听清楚他们二人说的内容。” “老夫人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小贱人的事情,我为了顾忌你的面子,从来没有拆穿她,你却为了个野种欺负老母侄女!’” “当时老爷的脸色就变了,奴婢从来没见过老爷那种神情,像是憎恶、极怒,又很哀怨。” “下一瞬,就听老爷压低嗓音问老夫人:‘你知道什么?’” “老夫人似乎有些怕处于极怒状态的老爷,没敢继续呛声,也没有回答老爷的问话,只威胁道:‘你若是让我和老三家闺女不好过,我也会让你的宝贝女儿不好过!’” “再然后,老爷沉默片刻,就道:‘行,我知道了’。” “奴婢眼见老爷要出门,吓得赶紧往屋檐下爬,但奴婢的手脚笨重,不小心碰到了松动的砖瓦,惊动了老爷身边的小厮高山大哥。” “高山一把就抓住了奴婢,随后奴婢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被关在这里了。” 滚滚春雷带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到底是浇灌了下来。 滴滴答答的雨声打在窗棂上,沁得屋子里三人的心头一片冰冷。 烛火幽微,洒在谢荼的脸上,只剩下满脸的木然。 “姑娘?”吟心心头一跳,伸手扶了一把谢荼。 谢荼顺势就软着坐到了榻边,手指头紧紧地掐着木质的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响声。 “不会的,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谢荼声音轻柔,已逐渐恢复平静,在空荡的屋舍中显得空灵鬼魅。 谢荼垂下眼眸,漆黑的眼眸看向身边的吟心,苍白如雪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声音却更加坚定了几分。 “若这件事是真的,父亲这些年对我,对母亲,便不会是这样的态度。”她神情平淡近乎诡异。 “这件事有蹊跷,事关我母亲的声誉,我一定会彻查到底。” 午夜,淅淅沥沥的雨声遮掩了田庄里的一切。 高兴突然惊醒,他竟然靠在门上睡了过去! 第142章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回头看了看紧闭着的屋舍大门,片刻后,不放心的他还是解开门锁,推开大门进去查看。 屋子里漆黑一片,他摸着黑走到床边,只见抓来的小丫头依旧老老实实地蜷缩在床榻上睡着,呼吸均匀,没有醒来的征兆。 他想起一日三顿掺在饭菜里软筋散,心中松了口气,觉得还是自己想多了。 他一定是累了,才会打盹睡着片刻。 他转身退了出去,关上屋舍的大门,重新上锁,又绕着屋舍绕了一圈,检查窗户外钉着的木条完好无损,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出门那一刻,一直蜷缩在床榻上的小丫头突然睁开了双眼。 ———————— 夜雨淅淅沥沥一直下着。 急行的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压出一条深深的轮辙印,却又很快被泥水淹没。 谢荼沉默地坐在马车车厢里,面色晦暗,唇角紧抿,周身说不出的压抑。 姜鹤陪同坐在一旁,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出于尊重,适才谢荼进去问话的时候,他和陈全带着昏睡的高兴退出了院子,没有听见屋子里的谈话内容。 但从谢荼走出那间屋子开始,他就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没敢多问,且时辰已经不早,马车又停地远,他们四人只能徒步走在雨中,匆匆回到马车上。 春雨下得急,纵然有一柄纸伞遮挡,谢荼身上的衣服也在所难免会被打湿。 吟心用车上干布擦拭她身上的雨滴,担忧道: “夜深风大,姑娘淋了雨受了寒气,可千万不要生病才好。” 因夜雨渐大,车厢内只有一盏琉璃灯照明,光线昏暗,姜鹤原本是看不清谢荼的表情的。 一声惊雷暴起,光亮划破夜空,从车窗的缝隙中照进车厢内,只那一瞬,他看见谢荼脸颊上的水珠。 他心中猛然一跳,平放在膝头的手猛然抓紧了下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谢荼平静清冷的嗓音就在车厢对面响起: “姜公子,什么情况下,旁人会认为你和某人有染还生下了子嗣?” —————— 人说春雨贵如油,来去皆快。 等他们进城后,雨便渐小,直至停下。 马车停在谢府相邻的胡同里,刚刚停稳,吟心便顺着小几跳下马车,伸手扶了脸色不太好看的谢荼下车。 原本姜鹤让马车再往谢府那头停一停,可谢荼直言拒绝,只接过了他手中的蓑衣遮挡寒气湿气。 谢荼心中装满了疑惑,转身就顺着胡同往谢府走去。 吟心匆匆忙忙向姜鹤主仆两人行礼致谢,转身追着谢荼而去。 她们二人回到出来的角门,轻轻敲了敲门。 等在门后的小丫头迅速拉开门,由着两人侧身进入。 “如何?”吟心问那守门的小丫头,“重峦院里可好?” 小丫头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看向她: “有个眼生的婆子一直在院子外徘徊,探头探脑半炷香前闪身不见了踪影。奴婢怕她是怕有备而来,回头寻个由头找姑娘的不快,姑娘要不从后头绕进内室里去。” 吟心伸手给了她一锭银子,夸了句“做得好”。 谢荼闻言,拢紧身上的蓑衣,转身就往重峦院外的后山走去。 正如小丫头所言,待她们刚刚从后山上翻进院里时,重峦院外便来了好些提着灯笼和火把的婆子。 领头的正是从前在王氏跟前儿服侍的王妈妈。 三更半夜,一群婆子大张旗鼓地举着火把到小姐的院子前叫门,着实是件稀罕事。 不多时,谢府上下都被惊醒。 守着院门的婆子揉着惺忪的双眼,没好气地问王妈妈: “王妈妈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王妈妈上前走了两步,面上虽然笑着,眼睛里却淬着毒意: “府里遭了贼,我们芸姑娘丢了东西,有人见那贼人往这头跑了,怕惊吓到荼姑娘,特此前来搜查一番。” 守门的婆子啐了一口唾沫,嫌恶道: “你们姑娘住在益晖堂的暖阁里,吃住用都是依靠咱们府上,能丢了什么宝贝?” “再说了,我就在这儿守了大半夜,连只苍蝇都没放进院子里,哪里有什么贼人逃窜至此?” “还说要搜查我们院?莫不是你这婆子看上了我们重峦院里的什么东西,想着要趁乱顺走献给你家姑娘去?” 周围看热闹的下人们“轰”的一声笑出声来,在寂静的深夜里显 得格外刺耳。 “说要搜查,得有个搜查令吧?王妈妈得了谁的令能来搜查我们重峦院?咱们老爷本身就是个官爷,不如妈妈去前院请示了老爷,再来干活儿吧?” 守门的妈妈是个口齿伶俐的,素来也看不惯谢芸一家子的做派。 见她们竟然敢欺负上门,恨不得把唾沫星子吐到她们的脸上去。 王妈妈脸色变了又变,压下怒气,并未示弱,反而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我自是得了老夫人的命前来搜查!” “老夫人的命,难道也要问一问老爷允不允许吗?” “这位妈妈一直挡着门口不让我们进,难不成,这重峦院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80章 搜查 王妈妈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闻言色变。 第143章 她这可是公然污蔑谢家嫡出姑娘,指摘这重峦院里有蹊跷。 守门的妈妈怒了,护主心切的她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和王妈妈理论。 巴掌还没有挨到王妈妈的脸颊,王妈妈倒是先往地上倒去。 也不知道谁先踢了谁一脚,两人很快就扭打成一团,旁边的婆子拉架的拉架,劝架的劝架,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到,谢芸竟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人群里。 只听“哎哟”一声,伴随着“不好啦!打人啦!”的喊叫声,守门的妈妈这才停住了动作。 王妈妈搀扶着谢芸,见她捂着手臂,满眼心疼,当下就嚷嚷起来: “你们姑娘可真是好教养,手下的妈妈也都是心狠手辣,主子在面前,也敢打人,就不怕伤了我家姑娘,到老夫人那头交代不了吗?” 守门妈妈也被吓了一跳,站在一边双手举着再也不敢挪动。 好在谢芸脸色未变,只柔声道: “益晖堂里糟了贼,听小丫头们说那贼人是往姐姐的院子这头逃窜了,我怕荼姐姐受了惊吓,连忙请示了祖母,带了人来帮姐姐搜查。” 谢芸亲自出面,还带着谢老夫人的命令,今日,这重峦院的大门不开也得开了。 守门妈妈别无他法,只得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院门,让谢芸身后的人全都进了门去。 这些人如蝗虫过境般,大咧咧冲进谢荼的重峦院,对着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就一阵乱扯乱拉,很快花园就不像个样子。 守门妈妈急了,她走到谢芸的身边,焦急道: “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芸姑娘如此动作惊扰了姑娘,恐有不妥吧?” “且这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我家姑娘亲手精心养育的成功,芸姑娘手下的人如此暴殄天物,似乎更不妥当。” 谢芸站在那儿,右手轻抚着腹部,左手扶着王妈妈的手臂,斜睨了她一眼,道: “祖母关心荼姐姐的安慰,下人们有些粗暴也是情有可原的。” “万一那歹人就躲在花草之中,回头惊扰了姐姐,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守门妈妈只得再次噤声,派了小丫头去内室唤人通报。 不多时,内室的灯光亮起,如同在黑暗的院子里点起的一盏明灯。 此时的谢芸已经被王妈妈扶着站在内室门口,见灯光亮起,谢芸柔弱的嗓音在深夜中响起: “荼姐姐,妹妹不请自来,实在是担心你的安危,姐姐不如打开门,让妹妹陪上一陪。” 屋内没人回应,谢芸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她就是得了消息,谢荼深更半夜偷偷溜出府,不知道去做什么事。 但是,无论她是去做什么,一个闺阁女子,大半夜地溜出府,都不会是什么正经事。 只要她大张旗鼓以捉贼的借口,当众戳穿谢荼根本不在谢府,到时候,等待她的,只有家法伺候。 她的名声也算是完了。 有这件事在手中拿捏,无论如何,二伯父也会看在英国公府的面子上,再多给她几份嫁妆。 不管是安抚也好,封口也罢,她谢芸才是这件事实实在在的受益人。 “姐姐?”谢芸见屋子里仍然没人回应,面上表现出焦急神色,“荼姐姐,你还没醒吗?” 院子里的动静这般大,就算是睡死过去的也该被吵醒了。 谢荼屋子里半晌没有回应,着实有些不同寻常,院子里头搜查贼人的仆妇们手中的动作便慢慢地停了下来,注意力都被集中在谢荼的屋子里了。 谢芸心中暗喜,想来得到的消息并未出错,谢荼当真是在半夜偷偷溜出去了! 谢芸提起裙摆,跨了半步上了台阶,面容古怪道: “荼姐姐屋子里没有个动静,会不会是那贼人趁乱溜了进去,胁迫住了姐姐?” “啊?” “不会吧!” “这怎么能行!” 满院子里站着的仆妇们全都满脸惊惧,议论纷纷。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高门大户小姐的闺房,被歹人闯入,无论哪歹人在屋子里做了些什么,那姑娘的清誉可也就彻底没有了! 而他们这些在场知晓的人,只怕也要被捂嘴处置。 怪不得今晚来的都是些签了死契的家仆。 某些想到这里的仆妇们,便转头看向了谢芸,脸上也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这像是有备而来的样子。 果然,下一瞬,谢芸就一把强硬地推开了谢荼屋子的大门。 “咣当”一声,那扇门被大力地推到了墙上,发出一阵天摇地动的响声。 可即便是这样,谢荼屋子里也没有人出来看一眼,惹得院子里的人纷纷抻长了脖子往屋里瞧。 谢芸脸上的笑容再也掩饰不住,扬高嗓音就带着王妈妈直往里闯。 “荼姐姐……” “芸姑娘止步。”典心裹着披风站了出来,皱眉拦在了谢芸的跟前,“姑娘您这样没头没脑地往我们姑娘的屋子里头闯,是想要干什么啊?” “原来是典心姑娘。”谢芸吓了一跳,但也没怕,“今日是姑娘值夜吗?吟心姑娘也不在?” 她得到的消息是,谢荼只带了一位婢女出门。 眼下典心冒了出来,看来便是吟心和谢荼一道出门去了。 “既然是我值夜,吟心姐姐自然是在罩房休息了。”典心拢紧披风,回道。 第144章 许是内心紧张,典心频繁扯动披风的动作引起了谢芸的注意。 她瞄了几眼,很快眼尖地发现,典心披风下遮掩住的衣服非常眼熟,似乎是谢荼的衣裳。 谢芸当即就明白了,典心正是扮作谢荼藏在屋子里,所以不敢吱声。 她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荼姐姐呢?”谢芸还想往里闯,“姐姐如何了?我去看看她。” 典心自然是不可能让她进去,拦在她和王妈妈的面前,左挡右挡,三人撞作一团。 混乱之下,谢芸伸手扯下典心一直拢在身上的披风。 下一瞬,她就叫起来:“典心,你怎么穿着你家姑娘的衣服!” “我们在院子里搜查动静这般大,荼姐姐的屋子门始终关着,而现在你还穿着荼姐姐的衣裳,挡着内室我不让我进。” “你老实交代,荼姐姐是不是不在屋子里!” 在场的仆妇们哗然,她们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这深更半夜的,姑娘不在屋子里,还能去哪里? 还让个婢女假扮自己留在屋子里,难不成偷偷溜出去了? 这可不得了了! 这比歹人闯进姑娘屋子里,更加的可怕! “芸姑娘慎言!”典心嗤笑道,“我家姑娘不在屋子里能在哪里?” “莫不是将要嫁人了,手也变长了,竟然伸到我们院里来管天管地了?” “要我说,芸姑娘不如好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头,等到实打实地嫁过去,你再嘚瑟也不迟。” 这话说得就很下谢芸的脸面了,直接把她说成了在谢府打秋风的穷亲戚。 果然,谢芸的脸色 当即就挂不住了。 她转过身子看向身边的王妈妈:“我说不过你,我也不想与你攀扯。” “王妈妈,带人进屋子里搜,不管是有人也好,无人也罢,今儿咱们就得把荼姐姐屋子里的事情给彻彻底底弄清楚。”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婢女胆大假扮姑娘的事大,还是我带人闯屋子捉贼人的事大!” 院中的仆妇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敢率先动作。 这时候,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这位芸姑娘,大约是得了什么消息,竟然打着“搜查贼人”的名义,夜闯荼姑娘的屋子。 为的,就是要当众坐实谢荼姑娘深夜偷偷溜出去的事实! 见众人没动,谢芸垂下眼眸,冷声道: “怎么?是我指使不动你们了,还是祖母的话在府里不作数了?” “需不需要我去搬了张椅子放在院中,请了祖母亲自坐在这院中坐镇,看着你们行事啊?” 这句话的尾声拖得老长,在深夜寂静的庭院里穿透力极强,震得人心颤了又颤。 不多时,一位仆妇就从人群中走到最前面,对着仍然拦在门口的典心欠身道: “典心姑娘,多有得罪了!” 话音未落,那仆妇一把就抓住典心的双手,反钳住她的手臂,如拎小鸡往一旁扭送去。 典心当即便剧烈挣扎起来,口中嚷嚷着喊起来: “放肆!你们怎么能这样!姑娘的屋子也是你们能随意闯的?” “我家姑娘正在睡着,你们这般闯进去,惊扰了姑娘,你们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谢芸冷笑连连: “好好好!你们姑娘偷溜出去,倒还是我吃不了兜着走了不成?” “我倒要看看,究竟怎么个兜着走法!” “戴妈妈,把她的嘴巴给我塞起来!” 那戴妈妈往怀里一掏,旋即便掏出个沾有汗腥味的帕子来塞进了典心的嘴巴里。 典心被那刺鼻的汗味熏得连连作呕,可双手被束缚住无法动弹,只得激烈地扭动着身子,竟然将墙边一只青窑瓷瓶撞得摔在了地上。 “咔嚓——” 青窑瓷瓶摔了个四分五裂。 谢芸和王妈妈领头,越过挣扎着的典心,闯进了内室。 第81章 对峙 谢荼的闺房,谢芸还是第一次踏入。 地上碎瓷片洒了一地,她拎起裙摆绕过,内心更加雀跃以及确信。 动静这般大,谢荼还未出声,只怕是真不在屋子里。 她的胆子愈发大,竟然开始琢磨起如何能在今日谢荼不在场的情况下,将她屋子里的东西好好折腾一番。 可惜只因是深夜,屋子里灯没有点上一只,室内幽暗,她看不清楚四周的情形,只能闷头往里闯。 屋内寂静无声,仅有风从内室里吹出来,将隔开内外室的湘竹帘吹得微微晃动,隐约有沙沙响声。 谢芸快步走了过去,伸手就径直挑开那作响的湘妃竹帘往里走去。 冷不丁地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谁!”谢芸吓了一大跳,往王妈妈身边靠了靠,大声呵斥。 那人站在湘妃竹帘之后,语气不善道:“深夜至此,芸妹妹这是何意?” 吟心伸手撩起湘妃竹帘,谢荼紧跟其后,从湘妃竹帘之后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的身上披着的是一件嫩黄色锦袍外衫,遮住的裙摆,明显是一件缎面寝衣。 “三婶婶没有教过你,深更半夜无端闯进旁人的闺房,有失体统吗?”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病恹恹的模样,像是刚在熟睡中吵醒,脸上还有软枕杠出来的红印。 “你……你怎么在这里?”谢芸惊愕不已,言语磕磕绊绊,颠三倒四,“你……不是不在府里吗?” 第145章 “这个时辰,我不在屋子里睡觉,还能在哪儿?”谢荼神情不悦。 她瞥了一眼院子里乌泱泱的一堆人,再看向被那位妈妈钳住动弹不得的典心,黑色的眸子里涌现出隐藏不住的憎恶。 “倒是芸妹妹你。”谢荼沉着一张脸,问道,“三更半夜地不睡觉,带了这么多人跑到我的院子里来,到底想做些什么?” 一旁的王妈妈见状,扯了一把谢芸后,连忙解释道: “荼姑娘见谅,实则是今夜益晖堂中遭了贼,那贼人四处乱窜,似乎往重峦院的方向来了,是以我们姑娘担心姑娘的安危,这才带着仆从来抓捕。” “捉贼?”谢荼冷笑一声,声音带着鼻音显得嗡嗡的,“那不是官府的事情,轮得到你们?” “还有,捉着我的婢女,在我的院子里又打又砸,我看你们是想借着此事生出别的事端!” 那看呆了的仍然钳着典心不放的妈妈闻言,吓得一激灵,连忙松开手,把自己的汗巾从典心的嘴里拔出来。 典心连连呸了好几下,才将萦绕在喉头的恶心呕出去,跑到谢荼的身边大声告状: “姑娘,芸姑娘打着捉贼的旗号闯进我们院子里,不顾我的阻拦,愣是说您的内室里要么有贼人闯了进来,要么就说姑娘您不在屋子里。” “姑娘您看看,您辛辛苦苦亲手种的花花草草,全都被人霍霍干净了!” 典心被吓得不轻,喊着这些话出来的时候,已然带着哭腔,眼泪止不住地哗哗往外流。 被人揉皱的衣裳歪斜着套在身上,脸颊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挂着泪珠,看起来分外可怜。 “既然如此。”谢荼木着一张脸,伸手揉了揉额角,看起来疲惫不堪,“典心,擦把脸去报官;吟心,去前院请父亲和哥哥。” 吟心应声就要往门外走,典心闻言也在揩掉眼泪应了声。 在场的人都吓得不敢吭声,全都看向惨白着一张脸的谢芸。 谢芸猛地回过神来,伸出手就去拉吟心,把她拉了个趔趄。 “等一下!”谢芸急道,“怎么还要报官?” 谢荼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疼得厉害:“府中出了盗贼,赃物还未找回,自然是要报官。” “内宅之事,怎可惊动官衙!”谢芸满脸惊慌,“更何况丢失的恐是私密之物,官衙的人接手此事,恐会将闺阁之名玷污。” “那就让父亲和祖母定夺。” 谢荼实在是懒得再和她多费口舌,点头示意让吟心和典心二人依命办事,独自一人撩开湘妃竹帘回到内室,丢下满院子的人面面相觑。 “姑娘,这下可怎么办?” 那出头替谢芸捉住典心的妈妈抖如筛糠,满脸惶恐地问着谢芸。 谢芸心中也骇然不已,根本来不及回应。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 谢荼为何仍然在屋子里? 莫不是那传消息的人是假的? 可那人就是为谢荼看门的小丫头,她是见过的,绝对不会认错。 难道那小丫头看似投靠她,给她传递消息,实则是联合谢荼诓骗了她? 如果她们是故意的,搞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 丑时一刻不到,京城谢府里竟然早早挂起了灯笼。 被半夜叫起来的谢愉恩面色不虞,阴沉着一张脸坐在益晖堂的正厅里等着谢老夫人起身。 身边坐着的谢英揉着惺忪睡眼,哈欠连天,勉强睁着一只眼睛端起手边的浓茶喝了一口。 “呸。”不小心喝进茶叶的他暗啐了一口,心中直道晦气。 谢愉恩冷瞥他一眼,吓得他立刻坐直了身子。 片刻没等来人的谢英实在是熬不住,又侧身问叫他来的吟心: “你家姑娘如何了,为何这个时辰把我们叫到益晖堂来?” 吟心垂眸回道:“兹事体大,奴婢不敢随意置喙主子们的事情。” 谢愉恩冷冷又看了他一眼,他不敢再多问,只得噤声坐直。 不多时,谢荼姗姗来迟,身后跟着的是脸色极为难看的谢芸,还有乌泱泱一大群仆妇。 “父亲,哥哥。” 谢荼挨个请安,谢芸也惨白着一张脸跟着问好。 “妹妹,怎么这般神态?”谢英最先看出了谢荼的不妥,连忙 上前关心道。 “无妨,深夜叨扰父亲和兄长,实在是内心有愧。”谢荼不去看谢芸的反应,径直坐在了谢英下手的圈椅上。 “知道叨扰人还这般惊动长辈,你的眼里还有我们吗?” 谢老夫人同样阴沉着脸,被童妈妈搀扶着走到正厅中坐下,看向谢荼的眼眸中满是嫌恶。 “祖母可要问芸妹妹了。”谢荼一脸不知所措,“今夜芸妹妹带了一堆仆妇闯进我的院子,说是益晖堂遭了贼,那贼人逃到了我的院子里,要搜查我的院子。” “我见事情重大,深觉不安,只想着报官,但妹妹不允我插手此事,因此,我只能叫来祖母和父亲,请二位定夺。” 谢老夫人闻言噎了一噎,转脸去看面如死灰的谢芸。 谢相府上遭贼,贼人还逃窜到闺阁小姐的院子里。 这等事情传到京城里去,家宅不宁的笑话,将会惹出多少人的讥笑来! 这个谢芸,自己的事情还没个着落,手就又伸到谢荼的院子里去,这不就被捉到把柄了吗? 第146章 究竟是什么事,非得用遭贼这种方式带着人大肆搜查院落的手法,岂不是落人口实? 她捏了捏手中的拐杖,沉吟片刻谨慎开口: “既然都是误会一场,芸丫头,你给荼丫头道个歉,我看今儿这事就算了了。” 谢愉恩眉头微皱,还没来得及开口,谢荼就接过话头: “是,祖母说的是,只是我那院子里损坏的东西,全都登记在册,妹妹悉数照价赔给我便是。” 提到银钱之事,手头向来很紧的谢芸就嚷嚷出声: “都是家里的东西,又是你用了许久的旧物件,凭什么就要让我全部照价赔偿?” 谢荼垂下眼睛,敛起眼眸中的愠色道: “得父亲抬爱,我院里的东西都是些精致素雅的摆件,却也是古董旧物,价值连城,是以都登记在册,以防婢女婆子们手脚粗笨损坏了去。” “至于那花园里的花草,都是从别处移栽回来的珍贵品种,进出所付款项均有账册,妹妹若是不信,可以叫来管事查验。” 谢芸急了,这银钱越说越多,她从谢愉恩那儿得来的嫁妆都不够填的。 “你别狮子大开口!若不是你深更半夜偷偷溜出去,我也不会带着人去你的院里捉你的错处!” 谢芸口不择言,直接将自己带人去重峦院大闹的事情全数自行抖落了出来。 言语落地,益晖堂正厅里一时静谧,针落可闻。 谢荼压下心中的怒意,冷冷开口:“难怪妹妹带着粗使婆子,不由分说就要闯进我的内室,原来是对姐姐我猜忌至如此地步。” “那妹妹可与我细说,夜半三更,我不在屋子里睡觉,又是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可有人证、物证?” 谢芸咬牙,心生怒意,就是因为没有当场捉住她的错处,这才让自己落于下风,否则自己何须沦落到被她质疑的地步? “那院中少说也有数十人搜查,吵吵闹闹,姐姐为何一直在屋子里不吭声,显然是不在屋子里!” 谢荼抬头看了一眼谢愉恩,缓缓道: “实则今夜落雨,我在床前赏雨贪凉受了寒,入夜后只觉周身不适,拿了帮助睡眠的方子熬了碗要喝了睡下,因此也比常人睡得更沉些。” “典心说已经同你言明我在睡觉,不便打扰。你却不管不顾,指使婆子反钳住她的双手,还在她的嘴巴里塞了汗巾,让她口不能言。” “不知道这又是何道理呢?” 第82章 昏厥 谢荼的眸子沁着寒意,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歌,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芸,惊得谢芸身上冷汗连连。 她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惊慌,磕磕绊绊解释起来: “是……的确是有人看见那贼人往重峦院的方向逃窜了去,我……我也是担心荼姐姐的安慰,这才着急命人按住典心,唯恐她的无知伤了荼姐姐的性命。” “我也只是救人心切,这才损毁了荼姐姐院子里的诸多花草摆件,二伯父,荼姐姐,求求你们原谅我吧!” 谢芸认错态度诚恳,面容焦急且脸颊挂着悔恨的泪珠,弱柳扶风的身姿摇摇欲坠,我见犹怜。 典心闻言,面色巨变,似是受到了极大地侮辱,提高嗓音大声道: “芸姑娘莫要胡说!” “我们重峦院素来看守极严,守门的妈妈更是恪尽职守,从不敢懈怠!院子里也有小丫头值守,怎可能会有贼人闯入,而我们做下人的全员不知呢!” “分明是芸姑娘另有所谋!” “老夫人,老爷,少爷,请你们明鉴,芸姑娘带着人强闯姑娘屋子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得是‘你们姑娘偷溜出去,倒还是我吃不了兜着走了不成?’” “芸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们家姑娘三更半夜不在府里的荒唐言论,带着人非要强闯内室,偏要抓什么我们姑娘把柄!” “求主子们可怜可怜我们姑娘,我们姑娘规规矩矩地待在自己的家中,还要被人如此污蔑,实在是太可怜了!” 典心声泪俱下,将事情的经过交代得一清二楚,而谢荼则满脸疲惫地坐在圈椅上,静静地观察着谢老夫人和谢愉恩的表情。 谢老夫人皱眉,谢愉恩也同样皱眉。 可不知为何,他们两人竟然同时沉默着,没有开口。 倒是被揭发了真实意图的谢芸彻底慌了神。 她见谢老夫人没有出声呵止典心,也没有出声维护她,吓得她口不择言攀咬起来: “是……是荼姐姐昨夜值夜看守的小丫头告诉我的,说是荼姐姐趁着夜色带人偷溜出府了!” “祖母,二伯父,你们若是不行,就叫那小丫头来和我对峙!” “牛妈妈,快,把那个小丫头给我找出来!” 一旁看戏的谢英眉头一皱,刚发觉事情有些不简单,还没来得及阻止,畏缩在人后的那位牛妈妈,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扯出了混在仆从人群中的那个小丫头。 见婆子扯出了人,谢芸顿时有了底气,高声质问: “你说,你是不是亲眼看见你们姑娘偷溜出府去了!” 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看着厅上众人,声音如蚊蝇般弱小: “芸……芸姑娘,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谢芸只觉得“轰”得一声,双耳嗡鸣。 “什么什么意思!”谢芸急得跳了起来,“明明就是你告诉牛妈妈,说是你家姑娘深夜出门去了。” 第147章 她转头看向捉人的那位牛妈妈,问道:“牛妈妈,是这个丫头吗?你不会认错了人吧?” 那牛妈妈也傻了眼:“没认错啊,奴婢绝对不会认错的!奴婢看了许久,和重峦院里的这个小丫头好不容易才搭上话,套了她的话头,才套出……” 牛妈妈说着说着察觉出不对劲来,连忙止住了话头。 但是事已至此,厅上的众人,还有谁不明白的呢? 谢芸竟然大胆如此,安排了自己身边人,时刻关注着重峦院的动静,还使了花样去套重峦院里主子的动向。 见自己的意图被人彻底摆在明面上,谢芸白了一张脸,双手紧紧钳着那小丫头的双肩,歇斯底里地喊道:“就是你说的,就是你告诉我的,你为什么不承认!” 那小丫头脸涨得通红,双目流出恐惧的泪水,口中不住地求饶道: “芸姑娘,芸姑娘求求您,奴婢当真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偷溜出府?什么被牛妈妈下套?姑娘您行行好,不要吓唬奴婢啊!” 小丫头声泪俱下,谢芸亦崩溃不已,而半站着准备阻止的谢英则傻了眼。 这是… …策反没成功,反被利用了? 他震惊的把目光投向了谢荼那头,谢荼反倒是给了他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 谢英坐了回去,他就知道,他这个妹妹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主儿! 谢老夫人额角青筋直跳,气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憋得慌。 明明刚刚就可以用一场误会来结束今晚的闹剧,怎么突然发展成了如今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她觑了一眼仍旧端坐在一旁的谢愉恩,清了清嗓子开口呵斥起谢芸: “糊涂的孽障,还不给你荼姐姐赔礼道歉!” “关心你姐姐又何止如此,下回要用对方法!” 她拼命给呆傻得立在大厅中央的谢芸使眼色,顺手就抚起自己的胸口。 刚准备哼哼出声,只听“咚”地一声,伴随着尖叫,谢荼顺着圈椅滑落,竟然倒在了地上。 “姑娘!姑娘!”典心吟心迅速围了上去。 “快去宣太医!”谢英被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只见他一蹦三尺高,跳到谢荼的跟前儿,抱起她的身子就往重峦院的方向跑,“要快!” 谢老夫人抚着胸口的动作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被谢英抱走的谢荼。 她这个被气着了的老婆子还没有倒下去,怎么那个小丫头却先倒了呢? 谢老夫人再次觑着谢愉恩的脸色。 只见他铁青着一张脸,重重的拍了下桌案,冷笑一声道: “查!给我好好查查!” “高山!拿上我的名帖去报官!既然我们府里进了贼人,就该好好查查到底被盗走了什么东西!” “谢善!把府里所有人都叫来!府里的管事到底是如何管理各个院落的?竟然需要借住在府里的姑娘带着人大张旗鼓的找人?” 亲眼看见谢荼软着身子直直倒下去,谢愉恩雷霆震怒,怒火冲天,势必要把这些搅家精彻底收拾干净。 “别!别去!”谢老夫人使劲浑身的力气,用力将手中的拐杖投掷出去,恰好砸在谢愉恩的脚边。 “不许报官!不许报官!”她气得连连跺脚,“你还想要多少人看我们府里的笑话!” “笑话不笑话的,不已经成事实了吗?”谢愉恩冷着一张脸。 “糊涂!”谢老夫人喘着粗气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荼丫头给救醒,其他的等她醒来再议也不迟!” 高山和谢善站在大厅门口,回望着谢老夫人和谢愉恩不敢有所动作。 “母亲,府里进贼不报官,这是为何?”谢愉恩揣着明白装糊涂。 “况且芸丫头还说是奉了您的命去搜查重峦院,难不成母亲早就知道芸丫头的真正意图?” 这话一出,谢老夫人再也不敢吭声了。 她总算知道谢荼在谢愉恩心里,的确是不可撼动的地位了。 见谢老夫人不再阻止,高山和谢善领命出门。 谢芸跌坐在地上,期期艾艾哭了起来。 谢愉恩却不再看她一眼,起身往重峦院走去。 —————— 递得是谢愉恩的牌子,太医很快就拎着医药箱到了谢府。 谢荼还没有清醒过来,脸色惨白且咬紧了牙关躺在那儿。 典心和吟心取了热水,一人扶起她,一人用银勺轻轻撬开她的嘴巴,好不容易才喂了些热水下去。 请来的老太医胡须花白,坐在小矮凳上,一手把着脉,一手捋着胡须。 谢英在一旁焦急地问道:“章太医,我妹妹如何了?” “谢姑娘心绪郁结于胸,血脉不畅,加上受了寒凉湿气,又受到惊扰,故而病发,陷入昏迷。” “若长此以往,恐伤了元气,还需静养,以药物调理,细除病根。” 章太医说着诊断结果时,谢愉恩恰好踏进屋子的大门。 一眼望过去,谢荼一张小脸儿深陷在软枕之中,脸色白得还不如她鬓发间的暖玉有色泽,唇色却红得像夏日里的浆果,妖艳异常。 “章太医,您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我们府上必定全力配合!” 谢英听闻妹妹又是受寒又是心有淤积,唯恐她当真伤了元气,连忙向那位太医行礼求解救。 第148章 “姑娘已然高热,此时急需用温水擦身帮助降温,老朽也辅以针灸排热,待这高热散去,再用方子驱散寒湿之气。” “等姑娘的寒湿之气去除,老朽再开方子调以温养姑娘的心头血脉,纾解淤积之气,调养身子,拔出病根。” 典心领着药童去熬散热的药材,珠萍绿萍捧着备好的温水上前,吟心接过润湿的帕子开始给谢荼擦拭手背手腕。 谢愉恩捏紧了拳头,他看着悄无声息躺在罗汉床上的女儿,心中大痛。 高门大户娇养着的女孩子,如何得心气郁结的毛病? 定是自己这些日子对她的冷落,让自幼丧母而敏感的女儿有了些许感触,加上在谢芸婚事上的行动,女儿恐怕心里有了心思却又不敢透露。 女儿适才就说了,深夜睡不着,在床前观雨才受了寒。 闺阁女儿,何至于会睡不着? 那该死的谢芸,还敢堂而皇之地的仗着谢老夫人的命令,硬闯重峦院,给女儿难堪,女儿顾忌重重,只敢深夜叫来自己请示。 哎! 自己当真是糊涂了! 怎么就因为许多年前的一桩旧事,就被人给拿捏住了呢! 第83章 入梦 谢愉恩懊悔不已,看着女儿如今脆弱的模样,心中哀痛不已。 他上前两步,柔声同章太医道: “章太医,若有什么急需的名贵药材,只管开口。您可一定要好好医治我的宝贝女儿啊!” 章太医正打开药箱拿出银针。 见当朝宰相如此客气拜托自己,连声道: “谢相不必心忧,下官定细细调理好谢姑娘的身子。” 谢愉恩再三谢过章太医,这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谢芸的屋子。 谢英则目不转睛地坐在一旁,亲自盯着章太医用针扎了谢荼的几处穴位。 不过须臾,谢荼的额头上便出现了涔涔汗意,嘴唇上诡异的红色稍稍消退下去。 片刻之后,小灶台上退热药已熬好。 章太医这才收起银针缓缓开口道:“几位姑娘辛苦,用温水洗洗擦拭姑娘的身子,再缓缓服侍姑娘服下此药,半炷香的时间之后便可开始散热。” “届时,窗户可只留一条细缝,姑娘的寝被寝衣可换成薄的,令留位姑娘守着替谢姑娘擦拭散热发出来的汗。” “天亮之后,老夫再来问脉,斟酌用药。” “多谢章太医!” 谢英亲自去送老太医出门,屋子里的婢女们则都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有换被子的,有给谢荼擦拭身子的,也有去端药喂水的。 不过片刻,便做妥当了章太医吩咐的所有事。 此时的谢荼并不知晓父亲谢愉恩心中的悔恨,也不知道小丫头们在忙些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身子愈发轻柔,如同陷在细软的棉花里般舒服。 耳边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到她仿佛已经出了那间屋子,身边没了一个人。 一道白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刺眼无比,她举起右手遮住双手,壮着胆子,伸出左手试探着往前走。 不过须臾,只觉身上一轻,眼前一黑,已然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阴森森、黑漆漆,黑暗深处还有虫蚁老鼠啮噬的声响。 谢荼大惊,难道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死前的幻想? 她往后退了几步,猛然被一人撞出数米远。 但那冒冒失失的人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仿佛她不存在于此一般。 谢荼这时才垂眸打量起自己,发现自己仍然穿着锦缎寝衣,但身子却是透明的。 那人步伐匆匆,脚步悬浮,一身粗布麻衣,肩颈瘦削身形狼狈。 那是……姜鹤?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荼不由自主地踮起脚步跟在了姜鹤身后,想要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 姜鹤怀中抱着一团鼓鼓囊囊的包袱,大跨步地走进了地牢深处最里间的牢房。 “谢姑娘!” 姜鹤突然嘶吼出声,包袱应声落地。 狱卒的钥匙“丁零当啷” 地碰触着牢房大门上的铁锁,哆哆嗦嗦,许久才打开大门。 见姜鹤已确定谢荼亡故,这才跌跌撞撞出去叫人。 谢荼跟在他的身后,在他蹲在墙根前才猛然察觉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是……那是她自己。 上一世服毒倒地的自己,上一世衣衫不整的自己,上一世死不瞑目的自己! “谢荼!醒醒!“姜鹤的声音颤抖着。 “你怎么这般傻!”姜鹤失声痛哭,双目猩红,“为什么没能等到我救你出去!” 倒在地上的“自己”已然咽气,双目睁圆的看向角落里惨死的父兄。 谢荼不敢往角落里看,眼泪已经扑簌簌往下坠。 姜鹤哭了好一阵,这才想起身边放着的那个布包袱。 他打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件团花蜀绣的袄裙:“谢姑娘,我身上的银子不够多,只能买这样的袄裙给你。” 他轻手轻脚地给躺在地上的谢荼穿上,再用帕子擦净她脸上的血污。 谢荼背过脸去,不敢去看“自己”身上的伤痕。 姜鹤自言自语道:“本想着再多筹谋一阵,有把握了再救你,谁知那人竟然等不到彻查谢家案子的结果,暗地里直接置你们于死地。” 第149章 “你放心,你的仇,谢家的冤,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你们周全!” 姜鹤上手努力合上了谢荼的双眼,这才又哭出声来。 地牢外传来阵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姜鹤立刻闪身从另一个方向逃了出去。 狱卒们慌里慌张上前查看,领头的人脸阴沉如水: “怎会如此?谢氏乃皇家要犯,怎么能死在狱中!” 我心中一颤,有个奇异的想法浮上心头:原来令我毒发身亡的鸩酒,并不是狱卒以正规手段送进来的。 “你刚刚说,有个年轻人带了个包袱进来看人?他人呢!”牢头揪起神色慌张去叫人的狱卒怒吼。 “刚刚还在这儿……许是看见人死了,被吓跑了。”狱卒浑身颤抖,人已被吓傻。 “啪——” 耳光声响彻牢房。 “胡说八道!”那牢头目眦欲裂,浑身冒着寒气道,“明明是那人假借探望的借口,带了有毒的东西进来毒死了谢氏女。” “去,给我把那人的长相画下来,我要将这件事报给大理寺!” “是!” 见此情形,谢荼心中万分焦急。 “自己”分明是被狱卒送来的酒水给毒死的,怎么能把此事栽赃给排除万难前来看望她的姜鹤呢! 她想冲出去向那些人解释清楚,又想伸出手去把那画像撕碎。 可是,似乎她越着急,她就越是被一股大力吸着往牢房外飞去。 “不要!” 谢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吸着飘往空中,一阵白光笼罩过来,她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荼只觉得周身寒风刺骨,忍不住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白光渐渐消失,谢荼勉力睁眼,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在一处乱葬岗上。 不远处,乌鸦枯树上“啊啊”叫着,秃鹫在低空盘旋,乱葬岗上尸骨四处可见,发出阵阵腐烂难闻的气味。 她眯着眼,才看清远处似乎有位身披铠甲的将军,正跪在地上,用双手挖着什么。 雪花飘落,乱葬岗的泥土地俨然已经冰冻如铁。 谢荼缓缓走到跟前,这才发现,跪着的正是姜鹤。 她不知道姜鹤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姜鹤失了发冠,仅用一条黑色的布条将发束起,只留鬓边白发。 他脸颊瘦削,下巴坚毅薄唇紧抿,双目通红,身上的铠甲沾着斑驳血迹,铠甲之下的身躯清瘦异常。 越是靠近,血腥味越发浓重。 谢荼绕过他,蹲在他的面前,发现他的手指早已磨破,血水顺着冻裂的泥土汩汩流进了被他挖出的泥坑。 “姜鹤,你在挖什么?” 尽管谢荼知道他听不见,可见到他这种魔怔的样子,仍然忍不住出声问道。 姜鹤埋头挖着,完全顾不上双手的惨样,越挖越深,越挖越深,直到他碰到一片布料。 那是……团花蜀锦,是“自己”被毒死后,姜鹤亲手帮“自己”换上的袄裙! 难道,这底下埋着的,是“自己”的尸骨? 谢荼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了好些步,直到被一块儿石头绊倒在地。 触碰到布料的姜鹤动作猛然一顿,双目猩红一片,瞬间被泪水模糊。 四下寂静无声,只剩下姜鹤隐隐约约发出的啜泣声。 “对不起。”豆大的眼泪砸在冻结成冰的泥土里,姜鹤哽咽出声,“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他重新提起双手,加快了挖掘的动作。 一炷香之后,谢荼被埋在乱葬岗里尸骨才被挖了出来。 大约已经过了许久,谢荼的尸身早已腐烂化成森森白骨,只因是中毒而亡,尸骨上陈列着点点黑点。 许是因为风化了的缘故,姜鹤的手指刚刚触碰到白骨,那截白骨便应声折断,碎成渣滓。 姜鹤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他攥紧了那件团花蜀锦袄裙,将泥坑里的白骨尽数捡起放在其中,细致扎好确定全无遗漏后,这才怀抱起那团花蜀锦袄裙,颤声道: “谢荼,我来带你回家!” 谢荼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为之动容。 姜鹤,他竟然,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他的那一身血水,那满头斑驳的头发,无一不预示着“自己”在他心中的重量。 四周静悄悄,谢荼定定地看着姜鹤抱着那一团东西,步履蹒跚,越走越远。 而自己的身子,也越来越轻,飘向空中。 —————— 姜府,飞霜院里漆黑一片。 姜鹤平躺在罗汉床上深陷睡梦之中,眉头紧蹙,神情焦急。 他看见一个长得很像自己的头发灰白的年轻人,手捧着一堆用团花蜀锦袄裙包裹着的白骨,缓步走到一个挖好的深坑中。 他蹲在坑边,口中絮絮叨叨念着什么,可是他根本听不清楚。 他只能看见,那人将那团白骨放在深坑里,亲手将深坑埋好。 又坐在坟墓边,手持刻刀,缓缓刻着墓碑上的字。 从白天刻到天黑,直到墓碑刻好,姜鹤这才看清楚墓碑上的字。 “爱妻谢荼之墓——姜鹤立” 谢荼之墓? 这人是“姜鹤”?那自己到底是谁? 姜鹤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挖开那坟墓,看清楚里面埋的到底是谁。 “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儿立起来,和他抗衡,你,你的父亲,你的兄长,还有我姜家数百口人,是不是就不会如此?” 第150章 “现在,我已经杀了他为你们所有人报仇。” “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来见你了。” 那人靠在墓碑边,口中念叨的话这才缓缓传进姜鹤的耳朵里。 姜鹤惊悚回眸,赫然看见一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那人的胸口,鲜血淋漓。 “我来了,你等等我。”那人闭上双眼,再无声息。 第84章 关心 姜鹤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屋子里黑暗一片,只有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在他的床前。 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剧痛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方才梦中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恍若亲身经历一般。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在梦中梦到这些,上一次是在隆山寺中,他只见到了一片朦胧中倒地不省人事的一个人。 可这一次,他却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梦境中的人。 那是以为和他长着同样面容的人,虽然看起来比他沧桑了许多,可他非常 确定,那就是他自己! 可是,那墓碑上刻着的,竟然是谢荼的名字。 谢荼……谢荼她竟然会死吗? 姜鹤翻身起床,走到圆桌边,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冷茶,仰头一饮而尽。 透心的凉意激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再次清醒了三分。 他能听清隔壁东厢房里薛素仍然捣鼓着药材的动静,也能听清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他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梦到这些场景,究竟是何寓意? 是老天在给他警示,让他提前预判,还是,如同话本里所说的那种前世今生? “主子!” 房门被轻轻叩响,陈全的声音在门外突然响起,在静谧的深夜中显得尤为突兀。 “何事?”姜鹤清了清嗓子回道。 陈全是个周全的人,除非要紧之事,否则绝对不会在深夜叨扰他的休息。 “谢府连夜请了太医上门,似乎是谢姑娘身上不好。”陈全走进门,神情严肃,“如今谢姑娘人还未醒。” 姜鹤回想起梦中失去挚爱的痛彻心扉,猛然抬头。 谢荼她…… “去和碧溪姐姐说一声,母亲睡醒后就来告诉我,我有要事,要和母亲说。” —————— 谢荼重病昏迷不醒,谢芸则被谢愉恩下了禁足令。 谢府上下仆从感受到府里的凝滞气氛,全都提心吊胆地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又被谢善狠狠整顿了一番,那日被谢芸带着去重峦院闹事的下人全都关进了柴房听候发落,剩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再议论那日之事。 京兆府尹的官爷被高山请上门勘察了半日,最终得出结论:谢府根本没有贼人偷盗之事。 这样一来,谢芸打着谢老夫人的命令,带着一堆人到重峦院闹事的目的昭然若揭。 更何况,还有人证证明,她去了里屋,便打着要坐实谢荼“偷溜出府”的罪证,这才大闹了一场。 这下一来,谢愉恩对谢老夫人彻底寒了心,也对谢芸这个侄女儿深恶痛绝。 但他投鼠忌器,被谢老夫人拿捏着,只得放言:只要谢荼卧床一日,她谢芸就不得出益晖堂暖阁一步。 至于帮着谢芸狐假虎威的那些被关在柴房里的下人,谢愉恩寻了个由头,全部发卖至苦寒之地,也算是狠狠给谢府上下一个警告。 谢芸因此被禁足,落了脸面,却又不敢和谢愉恩去强调自己是待嫁的身份,只能在益晖堂里和谢老夫人抱怨。 谢老夫人被气得头疼,一时间也顾不上她的情绪,只称病卧床,并不想见她。 王妈妈是谢芸母亲的身边人,谢愉恩不便发落,只一并被压着同谢芸一起禁足。 她见谢老夫人也关起门来不想管此事,暗暗焦急,劝着谢芸赶紧想办法。 “我可怜的姑娘,若不是那阴毒的谢荼故意差遣小丫头来骗咱们,咱们也不会落入这般简单的圈套中!” “姑娘如今被禁足,可眼看着就要过礼成亲,这可如何是好。” “若此事再被游公子知晓,姑娘今后在游家可是要被压一辈子头的!” 谢芸自己心里也很焦急,可这件事也是王妈妈一手促成,她难免不迁怒于王妈妈: “妈妈说得难道我不知晓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妈妈在盯着,那小丫头如何诓骗了牛妈妈,妈妈难道不该自省吗?” 谢芸柳眉倒竖,不怒自威,王妈妈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推脱: “那婆子办事不力,是奴婢查验不当,委实该罚。” “可是姑娘如今在谢府里孤立无援,奴婢实在是心疼,等姑娘顺当出嫁,奴婢自会去夫人面前领罚。” 王妈妈假模假样地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觑着谢芸的面色哭哭唧唧。 谢芸也觉得头疼,她如今手上能有的体贴人,除了贴身大丫鬟采露、采雪之外,也只有王妈妈了。 所以她当然不能责罚王妈妈。 她还需要王妈妈帮着她再干一些事情。 “妈妈莫哭,是芸儿不好。”谢芸温柔拉着王妈妈的手,劝道,“如今咱们被困在这谢府的四方天地里,只能自己想法子逃出生天了。” “妈妈附耳过来,我们自己想的法子,不能让外人知晓。”谢芸柔声道。 —————— 第151章 第三日清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重峦院中发出一阵如雷般的惊呼声。 经过针灸、茶汤,以及药浴几番折腾后,谢荼终于退了热,脸色也不再像纸一样惨白,唇色也不再妖冶如瑰。 吟心跪在床前虔诚感激老天爷的垂怜,典心则蹦起来要去给太医送银子。 最后还是周妈妈劝好了两人,退热后的谢荼浑身黏腻汗湿,两人这才规规矩矩用温水给谢荼擦洗身子,换了干净衣裳继续沉睡。 谢愉恩早朝前特意来看了一眼女儿,见她呼吸已经趋于平稳,高热已退,这才安心出门上朝。 不到晌午,谢府门房前来了一位面生的妈妈。 来人递上的是定远将军府上的帖子,是以长宁郡主的名义上门探望。 门口守门的小厮战战兢兢地打听:“这位妈妈,您是打哪儿听说我们家姑娘身上不好的?” 那妈妈是个面慈温柔的女人,见小厮的脸色不太好,便半掩饰道:“今日早晨,京城富户人家就传遍了,谢相之女忽染重病,眼下昏迷不醒呢!” 小厮吓傻了。 昨夜之事,他虽然身为门房看守的人并不清楚其中细节,可是府中发卖好些人,谢总管也明令禁止再讨论姑娘后宅之事。 可显然,姑娘生病的事情,也不该是府外之人应该知晓的。 那位妈妈见小厮脸色惨白,没再追问,只是将备好的礼品留下,言明是长宁郡主亲自备下的。 小厮受宠若惊地收下,待那位妈妈走后,那小厮才慌慌张张关紧大门回管事处汇报此事。 京城中各家的礼品携带着关心,如雪花般飞入谢家。 重峦院这才得知谢荼病重的事情竟然泄露了出去,惊得院里的人纷纷赌咒发誓,直言并非自己所为。 吟心心思细腻,拉住了要去益晖堂质问的谢英,柔声道: “公子息怒,此时必不能去益晖堂找芸姑娘对峙。” “其一,老爷已经下令禁足芸姑娘,按理说芸姑娘根本无法出门,这消息自然是她不能送出去的。” “她不能出去,难道她的身边人也出不去?”谢英怒极打断她。 “这便是其二,芸姑娘身边能自由出入益晖堂的,想必是得了老夫人首肯的。公子不如再深想一层,若这件事,老夫人若是在其中也起了推动作用,公子又能如何?” 谢英噎了一噎,梗着脖子道:“那我就去问问祖母,为何要这般传播妹妹的病情,难道不想要妹妹婚事顺遂吗?” “这便是其三了。”吟心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芸姑娘的婚事,可是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若自此我们姑娘名声受损,婚事不顺,那芸姑娘的婚事,是不是更要被老夫人拿出来好好谋划一番?” “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夫人的眼中素来没有我们姑娘的存在。恐怕她恨不得让芸姑娘能顶着我们姑娘的身份嫁出门去呢!” 这句话虽然骇人听闻,可向来不懂后宅之事的谢英确实是听懂了。 “我妹妹病重,她如何能李代桃僵?”虽说如此,可谢英仍然有不解之处。 “怕就怕她们要在姑娘的病情上动手脚。”吟心口中只说了最简单的一种可能,却已经叫谢英吓得遍体生寒。 实际上,吟心想得更多。 那夜,二丫给姑娘说的话,她也是听见了的。 她就怕老夫人在姑娘的身世上做手脚,彻底让姑娘失了身份,让芸姑娘光明正大代替姑娘作为谢府姑娘嫁出去。 若是如此,恐怕谢老夫人和芸姑娘,并不会满足于游乾那样身份的人家! —————— 游宅,后院,游乾正在和游母商议早晨听来的传闻。 “这谢家姑娘身 子是不是太单薄了些,怎么就突然昏迷不醒、病入膏肓了呢?”游夫人忧心忡忡道。 “许是传话的人听岔了去。”游乾不在意道,“她们那样的高门大户人家,姑娘都是精心娇养着的,哪能随随便便就生了重病呢!母亲不必担忧!” “可是我听说,就连平日不怎么出门交际的长宁郡主,都亲自备了礼品,派了人上门去探望,只不过没有见到人就是。” “那也许是因为谢姑娘的哥哥榜上有名,那些人家也难道找到机会攀附一二。”游乾想起了挂在甲榜上的那个名字。 游母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半晌不安道: “不行,你还是去打听打听,看看谢姑娘到底什么毛病。” “虽说是个高门大户的姑娘,可我也不能让你娶个痨病女回来子嗣不顺。” 第85章 好处 虽然母亲说的话不中听,可游乾心中也默默地打起了退堂鼓。 他已然中举,榜下捉婿的典故他自己也是有听说过的,并非他自大,他觉得,以他的行情,完全能等到高门大户的老爷来选婿。 所以,若没了谢家姑娘,他还是能找个高门女子做夫人。 “母亲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弄清楚。”游乾自己母亲面前打了包票。 随后,他便揣着家中所剩不多的银子出门,找旧时同窗吃酒。 几人约在江月楼,都是寒窗苦读子弟,几人凑了好久的银子,才敢登门选了处角落桌子坐下。 “游兄才高八斗,如今还未入仕,便已经得到谢相的青睐,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第152章 同窗中不乏喜欢恭维他的人。 “游兄祖坟冒青烟了,这才得了谢相的眼,如若不然,谢家娇滴滴的嫡出姑娘凭什么要下嫁啊!” 当然,同窗里也有嫉妒游乾的人。 这话一出,酒桌上的人俱是一愣,相互看了几眼。 其实,游乾吹嘘的时候,他们都不太相信。 谢相官至一品,嫡出的女儿,想嫁皇子也是能嫁得的,凭什么会看上游乾这么个穷小子。 如果谢家只有独女,需要个入赘的女婿,倒也说得通,可谢相的儿子今年可是在甲榜上榜上有名,考得比他们在座的人都好许多,今后定也是个国之栋梁。 有这样的兄长,这样的父亲,谢家姑娘为何偏会被许配给游乾呢? “你们不知道吗?最近有人传说,谢家这位姑娘身子不好,现在正在昏迷不醒中。”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才要将谢姑娘下嫁给游兄呢!” 说话的人是个素来和游乾不太对付的人,这次也是在榜有名,看不起游乾攀龙附凤的惺惺作态。 酒桌上聊到这儿,他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去打游乾的脸面。 游乾一下子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这不就是在说他只配娶个病秧子回家吗? “休得胡说!”游乾发了怒,“都是吃醉了酒吗?谢家姑娘岂是我等能随意讨论的?” 酒桌上一片寂静,可这件事在游乾的心里依旧烙下了印。 酒过三巡散场后,他叫来身边的那个小厮,命他去谢府附近,再去给日常和他传话的小丫头去碰头。 那小厮等了大半夜,都没能等到那小丫头,只能蔫巴巴地回了游宅。 “这么说,消息可靠,那谢家姑娘只怕是当真是病得起不来身,因此她身边的小丫头才不能出来和你传话。” “否则,这京城之中风言风语,影响到姑娘家的声誉,她也该派人来和你解释一番。” 游母拍桌笃定这件事印证了谢家姑娘身子不好的传闻。 游乾颓然坐在椅子上,难道自己就该这样放弃谢相这样的岳丈人家吗? —————— 重峦院中,谢荼仿佛做了一个很深很远的梦。 梦中的自己经历了一遍上一世自己死后的世界。 亲眼看着被毒死自己被冠上畏罪自杀的罪名,被狱卒用草席一卷随意扔进乱葬岗。 亲眼看着形如枯槁的姜鹤从战场杀回,将腐化为一副枯骨的自己从乱葬岗中挖出,再被他葬进自己刻着“爱妻之墓”的坟墓里。 当姜鹤以一柄匕首轻易结束自己性命,谢荼的心脏猛烈地跳动,险些跳出胸腔。 姜鹤他,竟然用情至此? 谢荼悠然睁开双眼,一直守在床边的吟心、典心喜极而泣,忙去叫太医进来仔细查看。 等到太医确定谢荼已闯过鬼门关之后,重峦院上下全都松了一口气。 待送走了太医,谢英一路蹦着进了内室:“荼儿,你可终于醒了!” 谢荼喃喃笑出声,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安静地卷在枕边,衬托她的小脸消瘦了几分。 “我睡了多久?”她哑着嗓子问出声。 “三日了。”谢英嗓音带着哽咽,“你若是再不醒,我可就要去隆山寺中长跪了。” 谢荼开口呛了风,立刻咳嗽起来,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如陈旧老风箱一般“咔咔”作响。 吟心连忙端起床边的茶盏,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她的嘴边,浅浅地喂了一些,认认真真在她背后替她顺了顺气,这才止住了咳嗽。 “幸好没有耽误哥哥的殿试。”谢荼心里惦记着谢英殿试,问了日子幸好还没到时间。 “不碍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如同囊中取物,定给妹妹取个前三名的头衔回来当药引。”谢英为了开解妹妹,浑不在意口出狂言。 谢荼靠在吟心身上,笑过之后才又提起谢芸来: “益晖堂那边可有什么处置?” 谢英抢着回答:“父亲发了大怒,不但让京兆府尹的官爷当众戳穿所谓‘半夜闹贼’的谎言,还将那丫头禁足在益晖堂的暖阁里,在她出嫁之前,不允许再踏出房门一步。” “老夫人呢?”谢荼神色淡淡,甚至没有称呼一声“祖母”。 “她……她没什么事,还在益晖堂吃斋念佛。”谢英踌躇着回答。 “所以益晖堂那头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谢荼对益晖堂那头的两人很是了解,既然谢老夫人还是自由身,那么她为了那么个孙女,一定会有别的动作。 “姑娘,您病了的事情,眼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典心满脸愤懑地说着,“本来姑娘就要到说亲的年龄了,现在京城中都传说姑娘您身子不好,病入膏肓,这不就是要断了姑娘说亲的前程吗!” “她这是想鸠占鹊巢,想要顶着谢家姑娘的名义堂堂正正嫁出去。”谢荼当即就明白了谢芸和谢老夫人的打算。 “我身子不好,那么谢相姻亲这条道就难走许多。”谢荼分析给他们听,“这时候,若有人知道谢府中还有这么一位娇养在谢老夫人膝下的堂姑娘,心思活泛的人就会打起她的主意来了。” “那么,她就不用掩藏在我的名下,偷偷摸摸含含糊糊地嫁出去,而是以谢府堂姑娘的身份出嫁。” “我病入膏肓,她这样的堂姑娘自然是承担着谢相的恩惠,今后几十年,谢相也会高看这个侄女、侄女婿一眼。” 第153章 “再狠毒一点儿,她们恨不得我当真是一病不起,从此香消玉殒才好。” 谢荼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惊悚,惊骇得谢英面无人色,可偏偏她自己却神色平平,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已经醒来的事情,不能让重峦院之外的人知晓。”谢荼对着吟心叮嘱道,“引蛇出洞这一招,虽然惊险,可等那蛇露出七寸,我们就能一击必杀。” 谢英抚着胸口,颤抖着嗓音疑惑:“祖母,为何会这般置你于死地?总是祖孙亲情,就算是没有感情,祖母她老人家难道不要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厚待你吗?” “这件事,等我查清了我再告诉你。”谢荼沉吟片刻,决定等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再告诉哥哥,免得吓到他。 “哥哥安心准备殿试,我可是等着要做状元妹妹的。”谢荼岔开话题。 好不容易送走了满脑袋官司的谢英,谢荼叫来吟心到床前,仔细询问她: “益晖堂那头这几日可有旁的动静?” 吟心皱眉道:“正是奇怪呢,那游乾身边的小厮昨日来角门处等了大半日,直到深夜,芸姑娘的身边人都没有出去见他。” “是不是正如姑娘猜想,他们想对姑娘下手,堂堂正正以谢府堂姑娘的身份出嫁,嫁得更好,所以才看不上游乾此人了?” 谢荼点点头:“这也说不定,只不过谢芸的肚子可等不得。这几日益晖堂可有 不打眼的药包进出?” “那游乾处,可有旁的动静?他听说了我病入膏肓后,可有旁的表示?” 吟心显然是调查过这些,谢荼问什么,她当即就能回答上来: “似乎也是在犹豫不决,所以才派了小厮来求见。” 吟心将前日游乾和几名同窗在江月楼吃酒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谢荼。 谢荼愣了愣神,摩挲着手指头开口道:“若想让他们二人狗咬狗,那就要让他们互相觉得,同对方成亲好处更多。” “你去寻你家哥哥,让他找些爱嚼舌根的人喝酒,就说……” 谢荼越说声音越低,却引得吟心大笑出声: “我看行,姑娘您呀,就安心养身体,等着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吧!” —————— 一日过后,京城中关于谢家姑娘的传闻风向突变。 原本调侃游乾要娶个病秧子回家供着的那位书生,突然嫉妒大爆发,指着游乾的鼻子大骂他丢读书人的脸,惯会投机取巧。 被骂得一头雾水的游乾不明所以,追问之下才得知,谢相对这个女儿可谓是娇宠极致。 听说,就是因为这个女儿身子较弱,谢相才对她百般呵护。 前阵子更是放话,若是将来谁娶了这个女儿,谢家的家产,将分三分之二给女儿女婿,将来,谢家那个儿子,也要按照妹妹原本在家未嫁时的份例,月月给银子。 游乾酒过三巡,跌跌撞撞跑回家,捉着游母的手臂就喊: “娘,我们抓紧时间去过礼吧!” “我和谢家姑娘早有肌肤之亲,母亲用这件事去拿捏她们,催促她尽早和我完婚!” 第86章 结亲 姜府,正屋,荣恩院。 长宁郡主跪在长案的蒲团前虔诚念经,桌上金塑释迦尼罗佛的面前,三支上好檀香缥缈若云,盘旋消散于屋檐之下。 姜鹤姜鹄陪同跪在一旁,垂头敛目,静静地等着长宁郡主发话。 “你们之前同我说的,我已细致考虑过,确实该警醒起来。”长宁郡主蓦地开口,打破这一室的宁静。 为了防止例诊王太医察觉,长宁郡主体内的余毒并未完全清除,只缓缓拔出,因此她的脸色透出青白色,恍若死人。 姜鹤面上一喜,刚要出声,就被跪在身边的大哥扯住衣服下摆。 “只是,你们父亲仍在前线坐镇,若我们姜家此时在京城里闹出动静,恐会打草惊蛇,惹来那暗处之人的忌惮。” 长宁郡主久病,说话声中气不足,且断断续续,如吊在半空中。 “因此,思来想去,也只能硬守,不能强攻。”她喘了喘,继续说道。 “鹄儿,你自幼聪慧,我说的,你都能明白吧?” 姜鹄双肩挺立,低头应声:“是,母亲尽管吩咐。” “殿试在即,每届状元榜眼探花郎选出之后,宫中都有宴请的惯例。既然你在京城里,今年的宴会,便是你去参加吧。” 姜鹤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长宁郡主:“母亲!那宴席可是有宫中指婚的惯例,兄长去参加,岂不是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姜家自他们兄弟二人幼时,就规划好他们人生路。 姜鹄为长,被姜家视为将来会继承定远将军衣钵的传人;而姜鹤则留在京城里扮演浪荡纨绔贵公子。 按照规划好的人生路,这种被宫中贵人拿捏婚事的桥段,应该落在姜鹤这样的姜家“废物”身上。 “你派了妈妈去谢相府上以我的名义送礼的事情,还打算瞒我多久?”长宁郡主掀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 “我……”姜鹤窘然看向姜鹄。 “你不必看你兄长,我也没有再反对你追着谢家那个小丫头跑。” 长宁郡主伸出手,任由姜鹄眼疾手快地扶起来。 “既然那丫头帮了我们姜家,我们也不是那般怕事的人。”她提起谢愉恩在朝中的立场,“谢相几方不靠,却仍然屹立在朝中不倒,是个人物。” 第154章 “我只是怕谢相不允许闺女和我们家来往,到时候你会更伤怀。” 姜鹤想起前几日在田庄中发生的事情,不知如何应答。 “你兄长说了,既然你和谢家丫头互相有情,我这个做母亲的又何必当那棒打鸳鸯的恶婆子?” “他有意挡在你身前,维护你和谢家丫头的真情,你也不要辜负你兄长的情义,需得好好拿下未来岳丈。” 姜鹤脸涨得通红,连连点头感激不已。 长宁郡主和姜鹄相互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散不开的浓重忧愁。 —————— 英国公即将在殿试之后求皇帝下旨册封嗣子的消息,如长着翅膀般,精准地飞进了益晖堂的大门里。 得到消息的谢老夫人再也坐不住,慌忙从暖榻上爬起来,被童妈妈扶着冲进了隔壁的暖阁中。 暖阁见方的大小,进屋后谢老夫人一眼便望到了坐在床榻前发呆的谢芸。 而在她手边的小茶几上,搁置着一碗药。 看着已经放置了很久,早已半凉没有热气。 “你这是要做什么!”谢老夫人步履蹒跚地冲到她的面前,端起那碗药狠狠砸到地上。 “砰——” 药碗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瓷片子蹦到谢芸的脚边,差点儿划破她的脚面。 “祖母!”谢芸被这动静惊得一个激灵,抬头看向谢老夫人。 “这胎不能落!”谢老夫人用拐杖将那碎碗往一旁挑,满脸焦急。 谢芸面色哀怨,嗓音幽幽:“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我又有什么办法。” “游乾虽然不错,可若是我能嫁得更好,岂不是更圆满。” 谢老夫人双眉紧蹙,不甚赞同:“你之前的那个计划,太过冒险。” “你二伯谢愉恩不是个好拿捏的主,若是被他知晓,你在背后命人污损她宝贝女儿的名声,恐怕你在谢府又要待不下去了。” “祖母安心,她谢荼病重是事实,我也没有添油加醋,只不过是谢府下人口风不紧,这事儿才被人传了出去而已。” 提起谢荼,谢芸的面目狰狞,仿佛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般。 “芸儿,我得到消息,英国公将在殿试之后向陛下请旨,给嗣子册封。” “这可是到嘴边的富贵,你合该把握住。” 谢老夫人不是个好高骛远的人,她一贯觉得,拿在自己手中的才是最好的。 谢芸却不一样,她觉得可以嫁得更好。 “祖母,你……” 她还准备再劝说几句,门外突然传来小丫头的通传声。 “老夫人,游家夫人前来拜访,说有要事要和老夫人商量。” “游家夫人?”谢芸跳起来,“她来做什么?” 谢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你和游乾已经过了庚帖,且我们已经收了聘礼,是正儿八经正在议亲的准亲家,怎么就不能来了?” “估摸着时间,她也许是来商议婚礼上的细节的。” “若是这时候同他们家说退亲,恐怕他们也不甘心。将来闹起来,你以后可怎么办?” 谢芸满不在意道:“反正他们也一直以为议亲的对象是谢家嫡女,让他们闹去。” “可是你二伯知道是在和你议亲!”谢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点了点地面,“你在暖阁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我去和游家夫人探探口风。” 谢芸撇了撇嘴巴,看着谢老夫人铁青的脸,这才不情不愿地应声。 谢老夫人在益晖堂正堂与游家夫人见了面。 刚落座,游家夫人便迫不及待地说起了家中备婚事宜。 从新房的修葺,说到下人的配置,从席面预订以及酒水的买卖,事无巨细,如同给 谢老夫人报账一般。 谢老夫人沉默着喝着茶盏,没有搭腔,心里琢磨着如何先把婚期往后推一推。 游家夫人说了半晌话,口干舌燥,见谢老夫人没有吭声,便想起了最近京城中的传言,自以为体贴地开口道: “听说谢姑娘身上不太利索,病了有几日,不知是何病啊?” 见她提起“谢家姑娘”的病情,谢老夫人慢悠悠地开口道: “是,是有些不舒服,太医也在用药调理着,眼看婚期就要到了,不知这孩子能不能赶得上。” 游夫人端茶的动作一顿,她的眼中透出一丝意味不明。 “老夫人别着急,谢姑娘身子金贵,有太医院太医的悉心调理,一定能恢复如初。” 谢老夫人见话头引到这个地步,连忙道: “我也是怕这孩子身子太单薄,嫁过去之后还要连累亲家母和游公子照料。” “不如,婚期再往后延上一延,等孩子身子调养好了,咱们再办这桩喜事。” 游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碍事的,我家儿心中惦记着姑娘,就想着能早日娶回家疼一疼,身子不好也不打紧,自古就有‘冲喜’这一说法。” “恰好这个月要举办殿试,届时皇恩浩荡,贵府公子摘个前三甲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到时候喜上加喜,岂不快哉?” 谢老夫人没有防备游家夫人会提起谢英,甚至议论起几日后的殿试。 “正是他哥哥要备考殿试,他妹妹才不肯大张旗鼓地寻医问药,怕给他哥哥添乱,倒也不至于需要‘冲喜’。” 第155章 “冲喜”,那是给将死之人用的。 若是谢芸以“冲喜”的名义出嫁,岂不是晦气万分? 游夫人沉默了一瞬,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厉声说道: “谢老夫人呢,我尊您是长辈,便不再和您绕弯子。” “你家姑娘当真是病了吗?需要我找个大夫来探望一番吗?” “我顾念谢家的脸面,想着早日把这门婚事办妥,这才一次次上门叨扰。” “推迟婚期,亏你们想得出来的馊主意!” “你家姑娘的肚子,准备如何处置?” 听到这话,谢老夫人大惊失色,慌忙去看奉茶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也是机灵,本是背着身站在廊下,听见屋子里主子们议论的事情,早就快步避开。 待谢老夫人确定屋子里仅他们三人后,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游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游夫人冷哼了一声:“我儿子已经全都和我说了。” “难不成你们谢家还想让个破了身子,可能怀有身孕的姑娘,去嫁给旁人家?” “你们今日敢延期婚事,打退亲的主意,就不要怪我拿着他们定情信物去敲府衙的大门!” “你!”谢老夫人哽着一口气,脸涨得通红。 “好好一桩喜事,别搞得两家都没了面子。” “四月二十,我游家的花轿会准时到你谢府门口接人。” “若是到时候谢府没人出嫁,可就别怪我游家做事太狠了。” 游家夫人丢下一张婚礼行程清单,便甩袖而去。 第87章 下药 谢芸就在隔壁暖阁,隔得不远,也听见了游家夫人这番话。 她气得七窍生烟。 若不是采露采雪拦着,多次言明她此刻应该是“卧病在床”的谢家姑娘,她就已经冲到那乡村妇人面前,狠狠打她的脸了! 谢老夫人也被气得不轻,待游家夫人走后,才满脸怒意回到暖阁。 “祖母!那乡村野妇竟然想威胁我们!”谢芸双目猩红,恨不得立马去游家撕了那泼妇。 “好了!闹什么闹!”谢老夫人再次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盏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谢芸动作一顿,委委屈屈地看向谢老夫人:“祖母……” “你还好意思委屈?还好意思责怪他人!”谢老夫人脸色铁青,“若不是你自己不检点,和那游乾发生肌肤之亲,甚至还有贴身物件落在他的手上,我们又何必如此受人胁迫!” 谢芸涨红了一张脸,口中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她也没想到,那游乾竟然拿了她的贴身物什,怪不得她丢了一只荷包,她还以为路上匆忙丢了呢! 可是那乡野婆子竟然敢用这件事拿捏她,简直是奇耻大辱! 谢老夫人皱着眉头,喘着粗气道:“看来,你只能嫁给那游乾了。” “好在殿试之后,英国公就要正式认他为嗣子,你未来是英国公世子夫人,倒也不算太寒碜。” 谢芸握紧了手中的锦帕,恨声道:“既然他们那么迫不及待地要娶病秧子谢荼,那就让他们娶好了!” 谢老夫人心中一凛,轻声道:“这如何能娶?” 谢芸拉过谢老夫人的手,轻声道:“祖母糊涂,议亲的从来都是谢家和游家。” “既然游家不嫌弃那病秧子谢荼,甚至说要为她‘冲喜’,那我们就来一招‘偷龙转凤’吗,只要四月二十那日,花轿上了人从谢家抬走,那游家能说什么,谢家能说什么呢?” 谢老夫人面色一僵:“你要如何‘偷龙转凤’?” “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被你二伯父禁足在暖阁,根本出不去!” 谢芸甜甜一笑,拉着谢老夫人的手臂摇了摇,娇俏道: “可是我有个好祖母啊!祖母,你就帮帮我吧!” “你难道不想把那个野种扔出谢府?” 谢老夫人大惊失色:“你胡说些什么?什么野种?” 谢芸脸色冷了冷:“祖母和二伯父的谈话,我也略知一二。二伯父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被祖母拿捏了。” “祖母放心,这等私密的大事,孙女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 “但是,若是祖母执意想牺牲孙女的后半生幸福,那恕孙女无法从命,只能将谢荼的身世昭告天下,让谢家再无能与高门缔结姻缘的适龄嫡女!” 谢芸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如蛇蝎鬼魅般的威胁之语。 “你!”谢老夫人只觉胸口气血上涌,直冲天灵盖,“你竟然这般威胁于我!” 谢芸口不择言,怒极之下,竟然将自己知道的秘事说了出来。 而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泄露自己知道的秘事。 可眼见无法弥补此事,她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用这件事威胁谢老夫人。 “孙女言尽于此,祖母到底是想要亲生孙女好好嫁得高门,还是让那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继续在谢家作威作福,全看祖母如何盘算了。” 谢芸冷着脸进了内室,独独留下谢老夫人坐在那儿发愣。 “老夫人。”童妈妈满脸担忧地上前,扶起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蹒跚着被扶着回到自己的屋子。 直到坐在矮榻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作孽啊!” —————— “净作妖呗!还能怎么着!” 第156章 重峦院中,典心撇着嘴评价益晖堂暖阁里的那位。 重峦院上下被吟心管制得如同铁桶一般,谢荼已经清醒并逐渐恢复健康的消息,丝毫没有被透露出去。 但游家夫人再次上门的消息,并且面色古怪地离开的消息,却被事无巨细地传到了谢荼的耳朵里。 “听说,谢老夫人从暖阁出来的时候,脸色就很不好看,晚膳也没有用,把自己关在房中大半日都不曾叫小丫头进去服侍。” 典心说着听来的消息,当即便下了结论:“那死丫头肯定是又在琢磨着什么坏点子呢!” “不得胡说!”吟心厉声呵斥,“芸姑娘毕竟是主子, 你怎能在背后妄议!这若是被旁人知晓,又要连累我们姑娘的‘治下无方’了!” “噢!”典心吐了吐舌头,低下头老实道,“我不说了。” 躺在暖榻上看着书的谢荼却适时开口: “典心说得没错,眼下谢芸不满足于嫁给游乾进英国公,想必定会在我们二人的身份上下手。” “因此,只怕她下一步,就要将手伸进我的院子里了。” 典心惊得丢掉手中帕子,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谢荼的身边: “那姑娘还等什么,还不趁着这个机会,让她彻底暴露真面目!” 谢荼慢悠悠翻过一页书页,柔声道:“不急不急,先让她放马过来。” “你们人手可以松些,让她以为能得逞,那才好玩。” 典心立刻明白了谢荼的用意,扬起笑脸:“得嘞!姑娘放心!这一回,一定让芸姑娘‘得逞’!” 当天,谢老夫人就带了人来探望谢荼。 “这么些日子过来,你们姑娘依旧没醒,定是你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有尽心伺候!” 屋子里的几人跪在一旁,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没敢吭声。 “我留几个人在重峦院,照顾姑娘的饮食起居。” “若再是不醒,就别怪我不顾你们姑娘的脸面,将你们驱逐出府了!” 谢老夫人来看人是假,塞人进重峦院才是真。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带着童妈妈离开了谢荼的内室,去了熬药的小厨房转了两圈后,径直离开了重峦院。 “你们先下去吧,这儿有我们在,姑娘该擦洗了。” 吟心见人走远,便出声撵人。 留下来了两个小丫头互相看了看对方,这才应声告退。 “祖母这是老了,许久没有管过人,随手点了两个不中用的小丫头就想塞进来,想得未免太简单了些。” 谢荼躺在床榻上,睁开眼睛盯着床帐顶发呆。 也许是谢老夫人太轻敌了些,以为自己没有清醒,重峦院里便群龙无首,能任人拿捏。 “姑娘,奴婢见谢老夫人的脸色并不好看,许是被芸姑娘威胁,这才不情不愿地替她安排这些。” 吟心心思透彻,从谢老夫人进门开始,便一直关注着几人的表情动向。 “不管情不情愿,她们都已经把主意打到咱们院子里来了,吟心姐姐可别因为什么孝悌人伦而心软。” 典心是个直肠子脾气,有什么说什么。 “那两个小丫头的家人性命可都捏在祖母手里,你们不要太为难,有机会就放她们动手脚。” “等你哥哥的人救下她们的家人,再想办法策反,为事发指证做准备。” 谢荼躺在床榻上,低声安排好了后面的事情。 这些日子人多眼杂,她必须装好“重病卧床”的假象。 有了谢荼这个主心骨的安慰,吟心和典心便开始在不经意间露出重峦院中的破绽。 时而因为忙着给谢荼喂药,而把小厨房空荡荡地留给谢老夫人安排进来的两个小丫头。 时而因为要给谢荼擦拭身体、翻身锻炼,而把放着茶杯茶盏的橱柜空落落地露在外间。 总之,在她们几人的故意为之的“努力”下,那两个小丫头很快就找到了动手的机会。 白色粉末刚刚落入熬药的陶罐中时,放风的小丫头就被人撂倒了。 等到下药的小丫头听到动静回头时,一只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嘴巴,连着那被下药的陶罐,一并被送到了谢荼的内室前。 “吟心姐姐,您这是做什么?” 两个小丫头被反绑了双手,被吟心摁在了地上,不得动弹。 “奴婢们是被老夫人派来照顾姑娘的,姐姐这般绑了奴婢们,如何能向老夫人交代!” 年长一些的小丫头尚能顶几句嘴,年纪小一些的小丫头早就已经被吓傻了。 “你给姑娘的药罐中,放的是什么?”吟心指着地上的药罐大声喝问。 “没……没什么啊,姐姐看错了吧!” 人证物证俱在,年长的小丫头仍然不愿承认。 “来人,把人带上来。”吟心对屋外喊道。 不多时,几个被五花大绑塞了嘴巴的庄户人家,被扭送了进来。 “爹爹,娘亲!” “娘亲,哥哥!” 两个丫头同时哭喊出声。 “如今,你们的亲人都在这儿,有什么话还是趁早吐露了出来,否则,我把你们一起送去见官!” “这……这……”两个小丫头仍然面露犹豫。 此时,湘妃竹帘之后,人影微动。 典心撩起竹帘,扶着谢荼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第157章 “姑娘……你……”两个小丫头看着完好无损的谢荼,全都张大了嘴巴。 “我能把你们的亲人从老夫人的手中救出来,也能将他们再送回去。” “若是不交代,我就去和老夫人说,你们已经招了。” “到时候,你们亲人的性命还能不能留着,全看老夫人的成全了。” 谢荼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可字字句句落在两个小丫头的耳朵里,却如万斤般的沉重。 “说,奴婢说!奴婢全都说!” 两个小丫头扑在地上,高声痛哭道。 第88章 偷换 “奴婢们不是家生子,而是卖了身契进的府。” “一直在益晖堂后院做些洒扫浆洗的粗活儿,不曾服侍过老夫人。” “但是前日,谢老夫人突然命人绑了我们的家人,胁迫我们进重峦院做一件事。” “老夫人说,只要我们按照她的吩咐见机行事,事成之后,便会给我们一大笔银子,并且送我们和家人团聚,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 典心冷笑一声,插嘴道:“简直是异想天开。” “让你们来重峦院,铁定不是什么好事。还给大笔银子,送你们团聚出京?下地府还差不多!” 那两个小丫头被吓了一跳,扑在地上抖如糠筛。 “你们别怕,典心虽然心直口快,说的却是事实。” 吟心见状,连忙出声道:“此等重要之事,寻常人定是会找亲信之人去办,最差也是会找知根知底的家生子,怎么会去找你们这样买进府里的人呢?” “更不要提还会给大笔银子,再完好将你们送出京城,这不是将把柄送出京城去吗?” “这……这……”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却不敢不相信吟心所说的话。 “继续说吧,祖母派你们过来,应该不只是下药这么简单吧?” 谢荼摆了摆手,阻止吟心和典心继续扮演黑白脸。 “你们可知,这白色粉末是什么药?” 那两个小丫头头垂得更低了:“是……是一种能让人四肢乏力、精神疲倦,最终陷入昏迷的药。” “昏迷之后呢?让你们下了药之后,益晖堂那头还有什么后招?”典心追问。 “四月二十那日,芸姑娘出门时,会……奴婢们会把姑娘和芸姑娘进行调换。” “到时候,嫁出去的就是谢家二房的姑娘,留在家里的,才是京城谢府的……嫡出姑娘。” 典心的心一揪,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拳头。 这也,太过分了! 这不就是让自家姑娘去给她谢芸填坑吗! 若这件事当真被他们做成了,那“京城谢府嫡出姑娘”这个身份,也被剥夺走了。 毕竟,任何高门大户,都不能出现“姐妹易嫁”这等荒唐事! 若等婚仪典礼结束,谢荼才发现自己被换了过去,再提出异议,将会弄得人尽皆知,那于谢相,于谢府,都是莫大的耻辱。 “今日之事,出了这道门,不要再有任何人知晓,包括益晖堂,能明白吗?” “明白,明白!”两个小丫头头点如捣蒜。 “你们继续按照益晖堂的两位的要求,在我的饮食或药物里下药。”谢荼嗓音慵懒,说出话的却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姑娘!”典心急得跺脚。 “这,这,这可使不得啊姑娘!”两个小丫头全都吓傻了,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姑娘,奴婢们知错了,这等伤害姑娘的歹事,奴婢们万万不敢。” “无妨。”谢荼指了指被绑着的几人道,“若想让你们亲人活命 ,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益晖堂想达到怎样的目的,你们就怎样去安排、去透露。”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最后才沉沉磕头认下差事。 等屋子里的人走后,典心在屋子里团团转: “姑娘,此等凶险之事,还是让奴婢代为受罪吧!” “药让奴婢来喝,那花轿让奴婢来上,不管那游家是何种刀山火海,也就都让奴婢去闯!” “姑娘安心在咱们重峦院养病,凡事都让奴婢去做!” 一番剖白倾注了她一腔热血,字字句句慷慨激昂,捏着拳头仿佛立即就要上战场。 “你啊!还是缺些头脑。”谢荼看向典心,面上带着笑意,“我说让她们继续下药,继续透露我们院子里的消息,实则是为了让益晖堂的人放松警惕。” “按照常理,主子病重不醒,院子里的下人乱成一团也是常有的事情。” “更何况父亲现在根本不肯见我,那么谢府中自然会有些见风使舵的小人,趁机从重峦院中大捞一笔。” “此时此刻这样的重峦院,的确是益晖堂那边最好下手的时机。” “那我们就让益晖堂的人,误以为自己已经下手成功,那么四月二十那日,究竟是谁上花轿,谁也不清楚。” “至于那药,谁知道我到底喝没喝呢?” 典心一愣,等弄明白其中奥妙之后,旋即拍手大笑道:“还是姑娘厉害!奴婢就想不到这些真真假假的计谋。” “所以姑娘让你多读书少吵架,脑子用得越少就越笨。”吟心咧嘴笑道。 典心小脸儿一红,低声道:“我这不是……太懒了吗!” 见她理直气壮承认自己的懒惰,三人干脆笑成一团。 第158章 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 两个小丫头每日深夜,在重峦院后院墙墙角处拿药粉,第二日加在谢荼的各色饮食之中。 谢荼依旧扮演好重病卧床的“病人”,吃着各种经过益晖堂加料的餐点、药物。 每日都能听见重峦院中下人们唉声叹气的声音,就连典心吟心都无暇顾及院中规矩,接连被那两个小丫头顺走好些个值钱物件。 这些看在谢芸的眼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祖母,真是天助我也!那谢荼本就身子弱,重病缠身,眼下连喝了我几日的药,只怕再也不会醒了!” “这件事已经有十成十的把握,祖母,您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要做不到啊!” 谢老夫人愁容满面,神情是说不出的憔悴。 她的手中紧紧捏着一只白色瓷瓶,指节发白,手腕微微颤抖着: “芸儿,这药虎狼至极,伤害极大,一着不慎,便极容易损伤身子。不如咱们请个大夫,好好熬一碗药落下胎之后,再用温补的药材调理好身子……” “祖母!”谢芸不悦打断谢老夫人的话,“您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看我的笑话吗?” “我……”谢老夫人双唇颤抖着,满脸的不忍心。 “祖母,您别忘了,如今我被二伯父禁足在益晖堂的暖阁中,能得用的人,只有您院里的几人,别说是请大夫了,就是往那医馆里看一看,都能被外院的人禀报给二伯父。” “用在谢荼身上的那两个丫头,若不是前几年您早就拿捏住她们的父母亲人,这一次,我们根本没有人可以用!” 谢老夫人还想阻止,却被谢芸再次不耐烦地打断: “库房里人参燕窝多了去,只要祖母要一句,二伯父海似的就能送过来。” “如今我的月份小,落个胎不打紧,只要能嫁给高门,什么样的妇科圣手寻不到?肯定能将我的身子调养好!” 她一把夺过谢老夫人手中的瓷瓶,打开瓶盖一饮而尽: “进府之前我就备好了一切药,现在也是到了它们的用武之地了。” 她面色沉静且带着刚毅神色,静静地等待着腹中绞痛的到来。 不得不说,谢芸的运气当真是好。 那瓶药喝下去没多久,疼痛便发作了。 她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咬着牙忍着许久痛楚,才由谢老夫人亲手从下身接过大片染着红色血迹的棉布。 没有血崩,落得也干净,谢芸没有受罪。 只是惨白了一张脸,指挥着童妈妈把那团红色棉布扔进了黑色炭盆中。 这件事,她不敢让第四个人知晓,只有三个人在屋子里。 等谢荼知道的时候,还是从益晖堂要了大量补气血的药材去,才得以猜测出来。 “这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谢荼对谢芸竟然起了一丝敬佩之意,“她彻底断了自己嫁给游乾的退路,也让老夫人看清她嫁入高门的决心。” “亲手以这种方式弄掉自己第一个孩子,是个狠人。” 典心也跟着咋舌:“这也太可怕了。” 吟心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就是这样为达目的,死不罢休的人。所以她才能够罔顾亲情,给我们姑娘下那般狠毒的药。” “说得也是!”典心狠狠地点了点头。 —————— 四月二十,游家大喜之日。 一大早,游乾骑着一头毛色水光油滑的高头大马,自游宅而出,一路敲锣打鼓地押送着一坐花轿往谢家的方向走去。 游家不显,府宅在京城边角处,而谢府却在京城富庶繁荣之地。 周围看热闹的人望出队伍的去向,不由得问了一句:“这游家娶的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往富人区走了?” 队伍里的人骄傲由心生,自然地接了一句:“自然是谢府。” “哪个谢府?” “京城还有什么谢府?自然是谢相之府了!” 周围之人哗然一片,这游家公子,竟然当真攀附上了谢相,娶得了谢家嫡女? 谢府,益晖堂中人仰马翻,可益晖堂外却没见一丝喜气。 大早起来,若不是谢老夫人亲自叫来谢善吩咐一声,只怕谢府门口那两盏红灯笼上都没半个喜字。 益晖堂暖阁中,谢老夫人问谢芸:“当真是想好了?” 谢芸一身红妆,却不是之前游家送来的喜服,喜不自胜:“当然是想好了。” “今日,谢荼出了这个门,从此就是谢芸,而我,才是谢家的嫡女,谢荼!” “祖母,时辰不早了,我要去重峦院换那丫头出来了。您稍坐,等那丫头被送上花轿,我再来陪祖母用早膳。” 谢芸套上披风,掩住一身红妆,匆匆带着拿着火红嫁衣的采露往重峦院而去。 第89章 事发 益晖堂距离重峦院并不近,中间甚至隔了个后花园。 往日里只觉得谢荼住的地方偏僻,今日谢芸却觉得偏僻有偏僻的好处。 这一路上走过来,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大约人手都被谢老夫人临时调去益晖堂外帮忙,园子里根本没有人看守。 谢荼病了许久,重峦院里也翻了天,没什么人看守不说,就连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都跑出去看热闹了。 谢芸和采露一路畅通无阻地溜进了谢荼的内室。 主仆二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人一掌打晕在地。 第159章 “太无耻了,还真是来换人了!”典心用脚尖踢了踢谢芸,把她一张浓妆艳抹的小脸儿露了出来。 “换上嫁衣,怎么来的,再怎么塞回去吧。”谢荼叮嘱了一句,“那给我的药,也给她吃一些,做戏要做得足一些,入洞房之前,不要让她醒过来。” 想必喜娘得了谢芸的吩咐,一路上一定会撑着“新娘子”,避免露馅。 所以“晕”着的谢芸被送上花轿,再去拜堂,也不会有人会发现。 谢芸的婚事,谢愉恩早就甩手让谢善一应负责到底。 所以他只是在拜别这个环节露了个面,便起身回了前院。 游乾发觉谢愉恩的冷淡,可他也只是以为谢愉恩只是舍不得女儿出阁,遂没有想太多。 而谢府里面没有宴席,也没什么张灯结彩,他只当是谢府无主母操持,一切从简。 一切怪异的情景,在游乾自以为是的过度脑补之下,却又变得有理有据。 谢 老夫人一直坐在厅上等谢芸来用早膳。 可是直到早膳全部冷掉之后,谢芸都没有回来。 “童妈妈,你去瞧一瞧,花轿走了没有?是不是什么事情给耽搁了?”谢老夫人拍着手中的拐杖,心中不安极了。 童妈妈应声称是,转身出了门去。 没过多久,童妈妈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的是——谢荼。 “你……你怎么在这儿!”谢老夫人吓得语无伦次,“你怎么突然好了?” “芸儿呢?我的芸儿呢?”谢老夫人顿时明白了,她们二人被谢荼给骗了。 “母亲说的是什么糊涂话,芸丫头自然是已经坐着花轿嫁去了游家!”谢愉恩迈着悠闲的步伐,也跟着谢荼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的,是本应该在书院温习的谢英。 “你,你们!”谢老夫人抚着胸口就要往后倒,却被童妈妈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童妈妈从怀中小药瓶中倒出一粒药,塞进谢老夫人的口中,又用力地顺了顺她的胸口,直到确定那药丸被谢老夫人咽了下去。 “老爷,老夫人已经服药,可以问话了。” 童妈妈面露不忍地退到了一旁。 “童妈妈!你怎么,你怎么!”谢老夫人这时才明白,童妈妈早就已经倒戈。 “老夫人糊涂,被芸姑娘撺掇着办糊涂事,奴婢却没有糊涂。”童妈妈看着谢老夫人,眼中流露出不忍心,“老夫人仔细想一想,芸姑娘何时将您放在心上过!” “老夫人冬日的抹额,春夏的鞋袜,秋日的暖垫,全都是荼姑娘亲手做的,芸姑娘何时这般勤快给您做针线?”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芸姑娘做下这般偷偷‘换亲’的滔天祸事,何曾想过老夫人在谢家该当如何?” “老夫人,家宅安宁,才是您一直期盼的啊!” 童妈妈越说越激动,将谢芸进京城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所作所为全都数落了一遍,直指她的行为非闺阁小姐所为。 “童妈妈,芸丫头她也是被逼无奈啊。”谢老夫人双眼含泪,抖着身子据理力争。 “老夫人,难道是荼姑娘逼着她去和那游家公子私相授受的吗?” “难道是荼姑娘逼着她接受游家公子这门亲事的吗?” “还是说,今日这‘换亲’弥天大谎,也是荼姑娘逼着她去谋划,去实施的吗?” “说到底,只是为了满足她嫁入高门的欲望。” “老爷本就已经答应为芸姑娘选婿,可偏偏芸姑娘自认为自己命比天高,在府中处处都要强压荼姑娘一头,还要想尽办法给荼姑娘使绊子,这哪是来京城做客的人会做的事情!” 谢老夫人急得直拍胸脯:“那是因为芸儿出身太弱,总要替自己多争取一些。” “谢家的家产,难不成都要给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吗!” 谢老夫人口出惊世骇俗之言,惊得在场的几人俱是一愣。 “母亲,当着孩子的面,你胡说些什么呢!”谢愉恩厉声呵斥。 “事到如今,我也就直说了吧!”谢老夫人转头看向谢英,“英哥儿,你知道吗?你日日夜夜疼在骨子里的妹妹,根本就不是我们谢家的种!” “她是你母亲被人掳走后怀孕生下来的孩子!” “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只有谢芸!” 此话落地,谢英的脸上瞬间褪去血色,惨白着一张脸看向谢荼。 谢荼和他确实不太像,她长得像母亲,性子也像母亲沉稳,反观自己,更像父亲。 “祖母,您说这话有何凭证?你可知道,这种事情,足能逼死一个无辜的少女!”谢英双眉紧蹙,“我知道,祖母一向看不起母亲,也和母亲的关系素来紧张。” “但这不是祖母您出言污蔑我母亲,贬低我妹妹的理由!” 谢英硬声硬气地顶了回去,脖颈青筋直冒,可见有多激动。 反观当事人谢荼,却淡定得很,没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话。 “证据?证据就是你父亲知道当年的事情。”谢老夫人面目狰狞,“当年你母亲被人掳走,还是你父亲亲自去救了回来。” “不如你们亲自问问你们的父亲,当年掳走你母亲的歹人,到底是谁!” 谢英转头看向谢愉恩。 谢愉恩周身气息冰冷,面沉如水,盯着谢老夫人的眼神似乎能杀人。 第160章 “母亲,当年之事另有隐情,他们的母亲被掳走,也是一场意外。” “至于谢荼,的的确确是我的女儿。”谢愉恩出言下定论,“若是母亲不信,大可滴血认亲。” “童妈妈,取一碗水来。” 立在一旁的童妈妈闻言,看了谢荼一眼,立刻去取了一碗水来,放在桌上。 谢愉恩从袖袋中取出一把匕首,割破手指,滴了几滴血进去,又叫来谢荼,割破她的手指,挤了几滴血滴进去。 两方血滴入水中,如线如雾,在水中游动。 不过顷刻间,两方血液便互相融汇在一处,再也分不开。 “这……这……这怎么可能!”谢老夫人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扑在那水碗面前,“怎么可能!你和那野种的血怎么可能融在一起!” 她目眦欲裂,脸涨得通红,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情形。 “不可能,谢荼怎么可能是你的女儿!她明明就是杜一南那个贱人和歹人怀的孩子!” 谢老夫人怒火攻心,险些就要晕过去。 “谢荼本就是我谢愉恩的女儿。”谢愉恩面带坚毅神色,语气不容置疑,“杜一南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 “无论母亲如何贬低,我也相信她。” “当年之事有诸多细节母亲不知道,首先第一条,杜一南就是怀着身孕被人掳走的。” “那时候月份小,阿南不愿声张,可就是因为她的谨慎,竟然在十多年之后,让她背负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也让我们的女儿受了这样的污蔑。” “若今后我还在别人的口中听到这般污蔑我女儿身世的事情,听见一次打死一次绝对不姑息。” “母亲,你就期盼着谢芸最好不要昏了头脑,将这件事闹出去。” “否则,我谢愉恩在此发誓,有我一日,绝对让她和她的家人,生不如死!” 谢老夫人一身怒气刹那间消失殆尽,整个人颓然坐到椅子上,半晌没有吭声。 跟着来的谢英一时捂着胸口直喘气,心情大起大落,脑袋差点儿来不及反应。 至于谢荼本人,却是一直冷静地看着父亲和祖母二人对擂,只是伸手奉献了一点儿血而已。 “母亲,若您能规规矩矩在府里养老,我能保证您晚年的生活富足无忧。” “可若是您还由着谢芸以及他一家子趴在我们父子三人身上吸血,折腾些不知所谓的幺蛾子,可就别怪儿子狠心,送您兖州老家了!” 谢老夫人僵硬着身躯,只会转动着眼珠子看向谢愉恩。 “今日芸丫头大喜,我已经派人给她添妆,添妆的单子是直接放在她的嫁妆中送到了游家。” “若是三日后回门风平浪静,那出添妆的田庄,我会命人带着她去府衙办理手续,若三日回门她还嚷嚷着要换亲,那可别怪我这个做伯父的心狠,直接将她在夫婿面前撵出府去了!” 童妈妈见谢老夫人仍然不吭声,连忙上前道:“是,老爷放心,这几日奴婢陪着老夫人,一定能劝说好老夫人,让老夫人明白,整个谢家,到底谁是真心实意地孝敬她。” 谢愉恩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儿子和女儿出了益晖堂的大门。 益晖堂门口有几名眼生的婆子看守,就连院子里的下人也全部更换了一遍。 谢愉恩的书房里,他面带歉意地对着谢荼道: “之前几日,为父被一桩陈年旧事扰了心绪,忽略了你的事情,但是你放心,凡事都有父亲在,不必忧心。” “还有你哥哥,我们永远是你的家人!” 第90章 殿试 一顶花轿抬着昏迷的谢芸从谢府而出。 一路敲敲打打、吵吵闹闹、摇摇晃晃,都没能惊醒她。 喜娘得了谢愉恩的好处,只当新娘子身子不适,一路上搀扶着送进游宅。 而游乾只当是谢家姑娘身子还未恢复如常,或许正像他和母亲猜想的那般,已经怀了身子,便是娇气一些也没什么。 因此,拜堂时,游乾甚至出面呵止了一些乡里乡亲要看谢家嫡女相貌的粗鄙要求,仪式一切从简。 直到进了洞房,喜娘将谢芸安置在喜床上,这才悠悠转醒。 “这……这是哪儿?” 她被蒙着红盖头,一时看不清眼前的情形,整个人还在发蒙状态。 “少夫人是睡糊涂了,这便是您以后的新房了。” 游乾去前院敬酒了,此时的新房内,只有陪嫁过来的几个婢女陪着。 喜娘怕她一个新嫁娘身子不适,又心生怯意,一直陪在一旁,见她终于转醒,这才笑出声来。 谢芸大惊,一把扯过盖在头上的红盖头: “什么少夫人?什么新房?采露!采雪!人呢!” 入眼看去,都是些眼生的婢女,她的贴身丫鬟一个都不在。 “少夫人有何吩咐,奴婢们伺候。” 婢女之中,有位年长些的,姿容艳丽些且衣着华丽的,壮着胆子站出来回答。 “你是什么东西,敢随意回我的话!”谢芸眼看事情不太对劲,连忙要找自己的贴身人,“我的婢女呢?怎么都不在屋子里?” “回少夫人的话。”那婢女显然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立马阴阳怪气起来,“您出嫁,只带了我们这些个下人,您说的什么贴身婢女,奴婢没有见到过。” 第161章 “出嫁?”谢芸终于抓住了事情的关键,“我出嫁了?这是哪儿?” “这是游宅,您现在已经拜过堂,是游少夫人了。”那婢女笑嘻嘻道。 “轰——” 如五雷轰顶般,谢芸颓然坐在床边,半天没有说话。 眼下,原本应该在益晖堂吃着早膳的自己端坐游家新房,可原本应该嫁入游家的谢荼却不知所踪。 想必是计划有误,她的行动被谢荼提前知晓了。 那到底是身边人高密,还是祖母那边透了风声。 她怎么也想不通,谢荼都病成那样了,重峦院里竟然还是没有出错! 她恨,恨的是谢老夫人的不得用,恨的是身边人的不堪用,恨的是自己的出身卑微,唯独没有恨自己心比天高。 “少夫人!少爷回新房了!”屋外小丫头的通传声一声比一声高。 “我知道了。”谢芸深吸了几口气,将红盖头重新盖在头上,面前只剩下一片赤红色。 她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扮演好游家少夫人这个角色。 至少,她将来还有个英国公嗣子夫人的名头,待殿试之后,她便是英国公世子夫人了。 “谢荼,断了我的念想,等我成了世子夫人,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在京中好过!” 谢芸狠狠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扬起笑脸等着游乾的到来。 三日回门,谢愉恩借口朝中事务繁忙,没有给谢芸脸上贴金的机会。 谢荼称病未出,谢英也以温习功课为由,没有出面。 谢芸只能带着游乾去了益晖堂拜见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神色恹恹,只留了一顿午饭便端茶送客。 游乾再蠢钝,这时候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为何出嫁女回门这等大事,你父亲和兄长都不出面迎接新姑爷的到来,而你堂堂谢府嫡长女的回门宴,却是在祖母的院子里办?” 游乾穿了一身新衣,带着礼品,原本就是等着给谢家亲眷族老见礼的。 可他除了见到行将暮年的谢老夫人,其他什么人也没有见到,更别提什么攀谈交往的机会了! “为何你家中气氛这般怪异?”游乾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新婚回门,父兄竟然都不出面?” “就连你祖母见到我,也不复之前的热络态度,莫不是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芸心中暗骂谢府众人,面上却不动声色:“没两日就要殿试了,想必府里都紧着哥哥的殿试来,有些怠慢也没什么。” 这几日在游家住着,谢芸也觉得奇怪,为何英国公对游乾的婚事并无表示,他们一家三口还要继续挤在那三进的小宅子里。 “夫君过几日不也是有大事要做,咱们就先回府准备着吧。”她提议先回游宅。 眼下祖母似乎对自己不喜,谢家上下恐怕也都知道自己“换亲”的举动,只能等到自己先成为世子夫人之后,再从长计议。 四月二十五日,春色满园。 天还未亮,谢荼便起身忙碌了起来。 今日是谢英殿试的大日子,她趁着尚且漆黑的天色,亲自去了大厨房,盯着灶台娘子做早膳。 她又亲手做了些利于克化的点心,装在食盒里送去了谢英的重轩院。 谢英见她漏夜前来,忙撵道:“自己身子还未痊愈,就忙着做点心,哥哥岂是这般馋嘴之人?” “今日是哥哥的大日子,我又哪里能睡得着?”谢荼坐着同他一起用膳,“我可等着做状元郎的妹妹呢!” “放心放心。”谢英胸有成竹,“你这个状元郎妹妹可是做定了!” 目送谢英上了马车后,谢荼才回重峦院休息补眠。 载着谢英的马车缓缓抵达皇城时,领头查验正身的官员他甚是眼熟。 “谢公子,久仰。”那人一张笑脸甚为耀眼。 谢英见他一身金吾卫的官制服饰,讶然道:“姜小公子,何时调去了金吾卫?” 这也算是他的半个熟人,正是一直绕着妹妹谢荼的著名“纨绔”姜鹤。 “前段时间,刚去不久。”姜鹤浅笑道。 他手拿名册文书,查验后将谢英引到一旁,低声道:“谢公子,朝中近日多有议论谢大人与谢公子关系的声音,恐会连累到公子。” “若公子有旁的需要,尽管吩咐身边的小黄门。” 他伸手指了指候着准备领人进去的小内监。 谢英心中一凛,无论父亲如何避嫌,自己进入殿试,终究还是惹人眼了。 “多谢姜公子的提点。”这显然是姜鹤看在谢荼的面子上,提前给他一个提醒。 谢英随着小内监去候考场等着殿试的开始。 而御书房中,众臣正议论着今年头三名的身世文章。 大梁朝当权者成惠帝正撑着脑袋看着大臣们争论得口沫纷飞。 “此三人中,寒门子弟与高门勋贵之子同处大殿,必是勋贵之子更有优势。” “那你不如说,陛下会偏心谢相。” “非也!陛下钦点状元,考察的是那人的文章与谈吐。若是只会将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可磕磕巴巴对不上话,将来也不堪大用!” “那便是他们三人出身不同导致的。不同的阅历,不同的人生轨迹,待人接物的性格必会不同。” “所以啊,陛下也会有自己的考量,怎会就因为那是谢相的儿子,就一定会点他做状元呢?” 第162章 “可若是钦点谢公子为状元,岂不是会寒了天下寒门读书人的心!” “可是谢公子文章剖析条理清楚,引据论点十分准确,对策列举也颇有效用,若是大殿之上对答如流,本就该摘得头名,这和他是谁的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谢相可是从头至尾都避嫌这次的科举考试,谢公子备考期间,谢大人也是住在宫中值夜处,未曾回府。” “……” 成惠帝撑着脑袋看着众人。 听他们议论了许久,哪一方都没能赢得过一方,不由出声:“既然如此,就让几人上大殿,多论述几轮吧。” 成惠帝身边的大太监苏培英连忙道:“是,能得陛下亲自出题参与论述,也是他们几人此生的福气了!” 是以,加试论述便在言谈间定下了。 待到大殿的门再次打开,天已经黑透。 重峦院门前,谢荼焦急地在门口打转着,小厮轮番去街头探听消息,都没见到皇城的大门打开。 “往年殿试何曾等到天黑。” 因为谢英有上一世“科举舞弊案”的事情,谢荼比谁都更为心焦。 “许是在大殿上,众位贡生与陛下对答畅快,陛下一时忘了时辰。”吟心安慰她,“这也是有可能的事儿,咱们公子策论一向出众,姑娘可别担心。” 谢荼不担心谢英的名次,她更担心上辈子的事情再次发生。 “姑娘!”去门房等消息的典心快步走来,“姑娘有消息了!” 她拉着谢荼闪身进了花厅,等婢女们避出去之后,典心才开口道: “姜公子身边的陈全递来消息,今日殿试已经结束,陛下留了前三名赏了席面。” “咱们公子——可是状元郎了!” “啊!此话当真!”谢荼喜极而泣,“今日为何这般迟,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擦了擦眼泪,忙追问。 “说是因为公子的身份特殊,陛下和众位大臣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当场加了两篇策论,一炷香的时间,让贡生们当场作答。” “咱们家公子下笔如有神,旁人还在仔细思考的时候,他一张纸已经写了大半。” “待众人答完后,陛下又当场随机在折子里选了几个问题询问,回回咱们公子都是第一个作答。” “这下原本尚且有异议的大臣都不敢再有疑问了。” “于是陛下当场便钦点了咱们公子为状元郎!” 第91章 游街 大喜过望的谢荼,立刻差人去前院寻父亲谢愉恩报喜,又唤人将制好的喜钱串子用竹筐篓子装好,等传胪大典结束,立刻打开谢府答谢前来贺喜的邻里乡亲。 待忙完这些琐碎事儿,冷静下来的谢荼才发觉消息的来源,竟然是许久不见消息的姜鹤。 “姜鹤为何知晓宫中这些事儿?” 就连来报喜的内监都还没上门呢,他就已经知道了大殿上的名次。 “陈全说,他家公子今日刚好在宫中当值,因此消息知道得比旁人快些。”典心显然也是问过。 “当值?”谢荼奇怪道,“他那上峰多次去长宁公主面前告他的状,他都没有去过,怎么今日想起来去当值了?” “不是的。”典心笑道,“姜公子如今已经是金吾卫的人了,今日刚好负责贡生们的查验工作,且也守在大殿外,正是姑娘前些病了的那些日子,才得了调令调过去的。” “原来如此。”谢荼笑了笑。 历经姜鹄一事,姜鹤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开始独立起来。 只要他规规矩矩办差办事,在金吾卫中有一席之地,这一世姜家也不会到朝中无人的地步。 全大梁朝人民期盼的日子终于到了——传胪大典。 这日,文武百官身穿朝服、诸位亲王身穿礼服列于大殿两侧,而谢英等贡生则列在大殿之中。 吉时到,礼乐起。 鸿胪寺礼官高声唱起今年贡生的姓名。 “第一甲第一名,谢英!” 谢愉恩身穿官服,列于百官之首,忽闻儿子的姓名,突然红了双眼。 他看见自己的儿子,自幼寒窗苦读,日晒雨淋从不间断,从牙牙学语的幼儿,到熟读四书五经的儿童,再到以策论与自己辩论的少年。 立于晨曦之下,头戴三枝九叶顶冠,躬身下跪。 “第一甲第二名……” 随着唱名声,贡生们一一出列跪下。 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望着少年郎君沉静的面容,谢愉恩一人感慨万千。 他和杜一南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了! 传胪大典结束后,便是新晋进士游街。 谢荼早早被姜鹤邀请,在江月楼靠近长安街一面的顶层雅间里,静候着进士们打马游街。 状元郎谢英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大红官服,乌黑官帽,丰神俊朗。 谢荼立在窗户前,便听见楼下街边的议论声: “这榜下捉婿的传统,可不能荒废,今年这状元郎家世颇好、相貌俊朗、才高八斗,不知道会被谁家捉了回去。” “可别瞎胡说,你也知道今年这位状元郎家世非同一般,又有谁贸然会在榜下捉他回去?但是今日起,只怕谢府的门槛,要被京城里的媒婆给踏破了!” 谢荼一愣,下意识追着声音望了过去,却听见那几人又换了议论的对象: 第163章 “话说前阵子刚考完时,有传闻谢家和顾家打算在今年的进士里为家中的女儿选女婿来着,可有物色好的人选?” “你们不知道吗?今年新晋进士有位叫游乾的年轻人,前几日刚娶了谢家的姑娘。” “谢相竟然没等到殿试便匆匆嫁了女儿?” “怎么可能呢!那日我去了谢家看热闹,那排场,根本就不是嫁女儿,倒像是借了府邸给族中侄女儿办喜事的模样。” 那人嗓门颇大,说着话就吸引了周围一圈挺热闹的人。 “可那游家公子可是成日在我家小馆子里吃酒说醉话,打着谢家女婿的旗号四处赊账呢!” “哟!那你可快去游家要钱,可别被他骗了!” “为何这般笃定他娶的不是谢相嫡女?” “你傻啊!谢相嫁女,岂是小事?宫中不曾有赏赐也就罢了,朝中大臣的亲眷岂会没有到场贺喜的道理?” “这也就唬一唬那无知小儿,你们怎么也能信?” 谢荼再次一愣,恰好与那人瞥过来的目光撞在一处。 那人的眼光中带着狡黠,嘴边的笑意还未下去,又似乎很熟稔地冲她一笑。 谢荼心中觉得怪异极了,很快便发觉游街队伍中游乾的脸色极为难看。 他这是……听见了? 谢荼侧过头来,刚想对姜鹤说明自己的发现,却看见他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她的心顿时漏跳一拍,顿时忘记了自己刚刚要说的话,和他对视着,没吭声。 楼下那人在人群之中掀起惊涛骇浪,等大家伙儿全部议论开来后,便功成身退。 不多时,雅间的门被敲响,惊动了对视着的两人。 谢荼摸了摸自己的鬓角,而姜鹤端起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后急忙放下:“进。” “已经办妥了。” 谢荼这时才抬头看去,这不正是刚刚在底下引导人们议论的那人吗? 谢荼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人的双眼,越来越熟悉。 “你是……” 谢荼话音未落,那人便扯下自己的伪装,露出他本来的面貌。 “谢姑娘,许久不见,身体可曾好些?” 在她面前调侃说话的,正是姜鹤的大哥,姜鹄。 “姜大哥,你怎会在此处?”谢荼面露惊喜,看向姜鹤的表情也带着疑惑。 “前阵子你病了,姜鹤这小子急得在家团团转,还差了母亲身边的妈妈去给你府上送药材补品,被母亲一顿痛训。” “听说谢府嫁女,这小子吓得不轻,忙请了我想去搞破坏,结果发现你府上堂姑娘偷桃换李的戏码。” “他哪是能让你委屈的性子,这不就特意横插一脚,想要给她一个颜色瞧瞧。” 姜鹤点点头:“虽然你已经解了那困境,但这颗瘤还是要早些挑破为好。” 谢荼见他们这般为自己着想,便笑道:“本来,殿试之后,游家就能有得一闹。” 姜鹤见她神色轻松,忽然想起那日在墨香斋与她一同听见的对话,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殿试那日结束后,皇帝心情甚好,遂留众位贡生与大臣一同入宴。 席间,英国公趁着皇帝陛下心情好,于席上提出给自己嗣子名分的要求。 这件事情,英国公夫妻俩想了许多年,但皇帝一直没有应允,以英国公夫妇俩年纪尚可,说不定还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为由,拒绝了他们的多番申请。 这一次,皇帝没有再拒绝。 而游乾当初,正是因游家宗族子弟借住在英国公府上的缘由,模糊 了自己的身份,让谢芸误以为自己就是那英国公未来嗣子,这才搭上了她。 传胪大典之后,陛下册封世子的旨意就会到英国公府。 到时候,谢芸就会知道,她心心念念要做的世子夫人,根本与她无关。 “这不正好给游乾发作的机会,让他们俩狗咬狗去,没有工夫再回去烦你。” 姜鹤这般说着,他的视线却落在了谢荼的脸上。 玉白的脸上洋溢着笑意,面颊之上染着红晕,甚是娇俏可爱。 这与梦中那副毫无生息的森白枯骨完全不一样。 他握紧拳头,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兄长帮了此番大忙,想必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府休息,过几日宫中还会有宫宴。” 姜鹄倒也不恼他的这番过河拆桥的行径,微微颔首,同谢荼道别: “既然如此,你们二人就看完游街,等着游家的闹剧上演。” 谢荼躬身行礼道谢,目送他离开酒楼。 屋子中静了片刻,谢荼才笑着开口问姜鹤: “陈全说,你前些日子被调去了金吾卫,怎么,今日游街此等大事,你怎会不在值?” 姜鹤看着她笑的样子,眼眸中也露出笑意: “母亲求了陛下将我调去金吾卫,试图锻炼我。可怎么说我本就是纨绔子弟,应当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才对。” 谢荼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不想让其他人察觉他想要立起来的意图。 “陛下怎会同意你调往金吾卫?” 金吾卫负责京城巡警,执掌京城安危,是京中要职。 以皇帝对姜家的态度,为何会同意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 “我是个草包,调哪不是调?” “鸿胪寺那老头儿,三天两头向我母亲告状,还在陛下面前参我,早就不想让我继续占着位置吃空饷了。” 第164章 “恰好母亲求陛下替我挪个位置,那老头儿举了双手双脚赞成,说要将我放在金吾卫里也可锻炼我的纪律性。” “陛下知道我的性子,便也同意了,没有生疑。” 谢荼一时沉默无言。 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从姜鹤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吊儿郎当? 幸好自己早已经习惯他的说话做事行径,也知晓如今纨绔只不过是他的保护色。 “姜大哥被陛下从边关叫回来后,有何安排?” 前招以“不召擅自离开军营”的方式,再派人刺杀,没有能捉住姜鹄的把柄。 按照陛下的行事作风,不会就此放着姜鹄在京中好过。 姜家在京城里本就已经有个被养废了的姜鹤,难不成他还想把姜鹄捏在手中磋磨? 定远将军倒也愿意? “过几日,中宫皇后娘娘会举办春宴,大哥也在受邀行列中。” “春宴?”谢荼心中一凛,“陛下是准备在姜大哥的婚事上做文章?” “世家小姐均在受邀名单之中。”姜鹤的喉咙动了动,压下心中的汹涌情绪,“你也在其中。” 第92章 受邀 “我?”谢荼讶然。 皇后的春日宴,都是为皇室贵族子弟婚事做准备,向来也是大梁朝各地势力聚结联姻的最好时机。 谢愉恩作为各方势力中立保持者,素来也不会和各家来往。 他打算在今年新科进士当中寻个家世清白的娶谢荼,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今年的春日宴,皇后竟然将她的名字放在受邀名单之中。 这一举动,皇帝到底知不知道?或者说,这难道正是皇帝他自己的主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谢荼在心里便快速有了自己的判断。 “陛下难不成想让你哥哥尚公主?”谢荼蹙眉。 若是这样,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经过刺杀一事,皇帝已经觉得仅仅拿捏姜家一个养废了的小儿子,根本不够用。 他想从根上断绝姜家的前程。 尚公主,说得好听,是当朝公主驸马,可是为了避嫌,公主驸马一般安排有实权的职务。 这样一来,就算姜鹄本人再优秀,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将来若是清算定远将军,尚了公主的姜鹄倒是能免于一罪,却再也不能翻出花来。 当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母亲也是这般想的。”姜鹤说出了长宁郡主的打算,“母亲让兄长去参加春宴,随机应变、伺机而动。” 谢荼嘴角一弯,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可是,似乎待嫁的适龄公主,心仪之人,是你呀!” 这京城谁人不知,陛下最最宠爱的宝珠公主,自幼便心仪定远将军的幼子姜鹤。 难得有出宫的机会,她也成天跟在姜鹤身后跑。 上回在隆山寺遇到她,只怕也是因为姜鹤去了隆山寺为长宁郡主祈福的原因。 无奈姜鹤实在过于纨绔,宝珠公主撒娇嗔宠无数回,皇帝都迟迟没有松口。 其一,是因为姜家兵权过盛,恐怕迟早要清算姜家;其二,便是姜鹤根本是个立不起来的无能二郎。 若是将宝珠公主嫁给姜鹤,姜家又被清算,宝珠公主的下半生便再无可依附之人。 因此,纵然宝珠公主最为受宠,骄纵跋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一桩婚事,她却没能得偿所愿。 皇后的春日宴上,宝珠公主必然会出席。 到时候若是胡乱将宝珠公主指给姜鹄,她岂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只怕是要狠狠闹一场。 姜鹤愕然,抬眼看向谢荼的眼眸深情且无奈。 他的心意一直都没有变过,这一点,他相信谢荼是知晓的。 但是谢荼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他也不想贸然插手,引得她的反感。 谢荼看着面前的姜鹤,他的眼光里透着的,是她不想深究的深意。 “既然我也在受邀的名单之中,那我便走一趟。”谢荼想了想,“这件事有宝珠公主掺和在其中,必不会简单善了,我会去帮助姜大哥顺利脱身。” 谢荼生的娇美,肌肤胜雪,蹙着眉头说着如此坚定的话有着不同寻常的韧劲。 “我自然是信你的。”姜鹤微微抿着唇瓣,小声应道。 游街之后,便是皇帝为新科进士们授职的典礼。 成惠帝素来喜爱享受“君臣同乐”的快乐,这样的典礼,也多是邀请与会试相关的官员参加。 由于今年状元郎是谢相的儿子,谢愉恩被亲自点了名参加,避无可避。 晚间的时候,消息便传了回府。 谢英被皇帝钦点进了翰林院,这倒是和上一世没什么区别。 可最令人惊奇的是,那游乾却被扔进了钦天监做个七品礼官。 “这是为何?”谢荼不解。 新科进士出身,进不了翰林院,也多半会去吏部、刑部、户部这些有实权的官衙。 把一位新科进士扔进钦天监,还真是大梁朝头一份。 “游乾在入大殿前,上前与咱们老爷理论,口口声声说的都是谢家骗婚,嫁了个不知什么小门户的女儿给他,代替了他原本与谢家嫡女的婚事。” “他竟然这般沉不住气?竟然在皇宫里闹起来?” 典心吃着果子,继续道,“可能他原本以为在众人闹一闹,就能把他这个谢相女婿的头衔坐实,可谁曾想,咱们老爷只问他:‘你说你与小女有婚约,那可有凭证?’” 第165章 “游乾大言不惭地报出了婚书内容,还当众说出了谢芸姑娘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父亲如何应对?” “咱家老爷只说:‘我膝下有一女不假,可我的女儿姓谢名荼,并非你说得谢芸,且生辰八字也并非你所报,你那封婚书我也从未见过。’” “他就此打住了?” “那怎么可能呢?游乾便说了:‘前几日,我的确是从谢家娶回了新婚的夫人,新人拜别时,谢大人可是坐在高堂之上的。’” “老爷就说了;‘原来是你啊!那日侄女儿出嫁,念着她父母不在京城,家中老母亲便央求我代为送嫁,我便坐在那高堂上,连茶都没有喝一杯,何来受你的跪拜?’” “‘再说了,若当真是我嫁女 儿,我夫人的牌位为何不在堂上摆着,也没有任何到府贺喜的人来我府上吃酒,何来嫁女儿一说?’” 谢荼笑倒在暖榻上,她早该想到,以父亲的脾性,如何能被谢老夫人拿捏? 可谓是处处有伏笔,处处埋心机啊! “游乾这还不发怒?”谢荼真想亲眼看一看那狼心狗肺之人的下场。 “那游乾当场怒吼说谢家骗婚:‘我只当是一切从简!世人都说谢家女病重,若有人能娶她,谢大人必回倾尽全力辅佐女儿女婿,我当真是娶回了谢家女,可那女子从谢家出嫁,却不是谢大人的女儿!’” “老爷就说了:‘我谢愉恩嫁女儿,必是十里红妆,如何简得了?游公子切莫再开玩笑了!’” “老爷振振有词:‘游公子心里头琢磨着什么事,老夫清楚,可老夫也劝游公子一句,切勿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了!’” “游公子脸色煞白,如同行尸走肉般地进了大殿。” 谢荼摇了摇头。 这桩婚事从始至终双方都充满对对方的算计,各种阴差阳错叠加在一起,愣是让他们二人凑成了对鸳鸯。 如今谢芸假借身份骗婚的事情被戳穿了,游乾必然是大怒。 而姜鹤今日也早早将英国公嗣子受皇帝册封的消息透露给了谢芸。 想必今日游家将有一场闹剧要上演。 “姑娘,奴婢明天想去街上转转。”典心将手中果子吃完,拍了拍手提出请求。 “姑娘别准假,她早就念叨着,说要去游家听墙角,姑娘若放她出府区,一准是到游家附近去转悠!” 吟心笑着戳穿典心的意图。 谢荼望着典心一脸的跃跃欲试,弯着唇角翻了一页书,眉眼温和笑道:“去吧,你也一起去看看热闹。” “往后的日子,可就没有这么舒心了。” 正如姜鹤所言,第二日一早,宫中便来人传旨。 皇后娘娘将于五月初一办一场春日宴,邀请谢英、谢荼兄妹俩参加。 谢英倒是一脸喜色,再次拿了钥匙嚷着要开了自己的库房,要拿银子去街上给谢荼做新衣裳打新首饰。 谢荼却冷静万分,淡定道:“若是你妹妹在春日宴上被贵人看中,指了婚事,哥哥是不是得一并连着嫁妆一起备下?” “啪嗒——” 谢英手中的钥匙应声落地。 谢荼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这个哥哥,在读书上造诣非凡,可在人情世故上却是一窍不通。 这种皇室的宴会,除了交际,便是为了联姻做准备,能有什么好处? 思及此,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谢英,忍不住琢磨起他的婚事来。 莫不是要抓紧时间,在这次宴会中替他物色一个? “什么时候开始去任职?”谢荼忍住心中的思绪,询问起谢英的差事。 大梁朝如今除了边境有月氏一族屡屡挑衅,其余也算是风调雨顺。 谢英入翰林院,得五品编修一职,想必不会太忙。 “月底吧。钦天监在挑日子,打算选个吉日。”谢英答道。 入了四月,京城才日日渐暖,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日子。 花园中一幅花团锦簇的美景,更是衬得春景迷人。 谢荼打算给家中这位新晋翰林院编修添置些春装,置办些行头,供他和同僚约着出行。 来年,这些便可以交给未来嫂嫂做了。 她在心中是这般琢磨的,口中便也顺嘴说了出来。 听见她提起“未来嫂嫂”一词,谢英愣了愣神,耳廓慢慢变红,自顾提起旁的借口: “今日江月楼的云片糕定是出炉了,我去给你买上两盒。” 他转头匆忙,差点儿撞到竹翠的身上,摸了摸后脑勺后,拉着竹翠落荒而逃。 “云片糕要买新鲜的啊!”谢荼在他的身后高声叮嘱了一句。 谢英头也不回,挥了挥手,脚下跑得更快了。 珠萍和巧萍两人笑弯了腰:“这要是典心姐姐在场看见,定是要笑得趴在床榻上起不来床。” 谢荼垂下眼,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痕,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临近晌午,典心和吟心两人带着重要消息回来了。 “姑娘,姑娘!谢芸姑娘同游家母子俩打起来啦!” 第93章 闹剧 典心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 人还没走进重峦院,就已经嚷嚷着叫出声来,引得无数人伸头张望。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典心拽着吟心一路小跑冲进屋子,“今早那游乾拉着芸姑娘,嚷嚷着要到我们府上来退婚,被芸姑娘一巴掌扇得懵在了原地。” 第166章 “芸姑娘也吵着要去报官说游乾骗婚,现在正由着王妈妈带着陪嫁的下人收拾屋子里的物件,准备搬回来呢!” 谢荼纳了闷了:“她怎么还想着能搬回来?父亲没有让人捎话给她警告吗?” 前几日因为谢芸大胆“换亲”之事,谢愉恩同谢老夫人闹翻之后,便派高山去王氏和谢芃所在的宅子传话,谢老夫人身子不好需要静养,让他们告知谢芸非必要不用再去谢府。 谢芃成天在京城里醉生梦死,又有谢老夫人给大把银子花,可能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是以,看样子,谢芸根本不清楚,谢府已经不是她想来就能来的地方了。 “现在如何了?”谢荼忽然好奇起那两人的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三媒六聘成的婚,礼已成,洞房也成了,怎的还能退婚?” “就是说啊!再闹也应该是和离才对。”典心附和道,“那游乾当真是不要脸,不仅吵着要到谢府来退婚,还把自己得了钦天监差事的事情怪罪到谢芸姑娘的头上。” “嚷嚷着不准芸姑娘搬走嫁妆,还要求芸姑娘赔偿他银子!” 原来,昨日在大殿之上,游乾扯着谢愉恩大闹一场,被人传到了成惠帝的耳朵里。 一个是毫无根基的新晋进士,一个是在朝中资历颇深,受万人敬仰的谢丞相,成惠帝想也不想,随手一指,便定了这位闹出笑话的新晋进士的后半生仕途。 成惠帝不是个炼丹制药追求长生的糊涂君王,也不是个喜欢卜卦祭祀的无能君王。 钦天监的作用,在大梁朝,只有为皇家祭祀以及一些重要典礼挑选日子工作。 连推算节气制定历法,都由各地根据当地实际情况来操作。 总的来说,就是个闲差,是个没什么权力的清水衙门。 游乾当众被指了这样一门差事,丢尽颜面,又得知自己和谢芸婚事其中的乌龙事。 今日一大早便扯着谢芸一阵闹腾。 谢芸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早就得知了英国公府那头嗣子人选根本不是游乾。 当即也扯着嗓子对着游乾一顿痛骂。 骂他厚颜无耻,完全不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达成成就,只想指望着吃软饭攀附他人成为人上人。 甚至不惜在以为她是谢相之女之后,诱骗她一个闺阁少女。 在自己认错人的情形下,仍然以英国公未来嗣子的身份与自己接触,简直是京城第一大骗子!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游乾也不甘示弱,大声吼出了谢芸的所作所为,直言她也没差,是京城第一大女骗子! 甚至在言语间,将二人私下私相授受的事情也抖落了出来。 这下,无尽的委屈涌上了谢芸的心头,她想起了自己舍去的骨肉。 她想起了自己失去的荣华富贵,想起了因为自己逼迫而失望的谢老夫人,想起了仍然躺在病床上的母亲王氏,想起了自己毫无指望的下半辈子。 暴怒之下,谢芸抄起手边的花瓶,越过拦在二人中间的游母,狠狠砸向了游乾。 游乾应声倒地,游母哭天抢地地扑倒在地。 看热闹的邻居见状,寻大夫的寻大夫,报官的报官, 没一会儿游家便被各路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府衙的官兵来了之后,奴婢便和吟心姐姐先回来了。”典心叙述完大清早发生的闹剧之后感叹道,“这两人互相算计,最后竟然闹进了京兆衙门里,可见人不能太贪心。” “这下无论游乾伤势如何,谢芸姑娘想顺利从游家脱身,也得扒一层皮了。” “这便是俗话说的,‘自作孽不可活’吧!” 屋子里燃着淡淡的香,谢芸靠在暖榻的大迎枕上,手中捧着一本地域志发呆。 听到谢芸伤了游乾,她并不奇怪。 谢芸那样的性子,得知被人一直哄骗着蒙在鼓里,做着不切实际的世子夫人梦,定是会闹出来。 游乾又是那般不肯吃亏的性子。 上一世,他能在与她定亲之后,只因谢家将要遭难,转头便去娶了她的堂妹,她就知道他绝非善类。 这一世,他们二人这般互相折磨,婚事铁定是不能成了,又因为伤人事件入了京兆府衙,能顺利和离便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在那之后呢? 谢芸归家之后,还会继续折腾谢府,求得谢老夫人的宽慰,再次赢得她的欢心吗? 那游乾是否还会调转目标,重新找个家世好的女孩子为自己的前程图谋吗? “姑娘,可是担心谢芸姑娘归家后,还来我们府上捣乱?” 吟心见到谢荼愣怔的模样,当即便猜出了她的心思。 “老爷已经寻了马车,派人回宅子收拾物件,接三夫人。等谢芸姑娘从京兆府衙中出来,就直接送她回兖州,自此再也不必回京城。” “谢芃公子若是愿意,也可一道回兖州,老爷给谢芃公子在兖州寻个差事,送座庄子给他,让他能富裕过下半生。” 谢荼暗叹一声,还是父亲思虑周到,替自己善了结尾。 “可是三伯父岂会同意?” 谢怀恩本就是指望着儿子女儿上京城来寻到机会,实现带动全家富贵的。 “老爷已经修书一封,一五一十地写了谢芸姑娘和谢芃公子,以及王氏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所做下的所有事。” 吟心说着今早高山小哥递来的消息。 第167章 “若是三老爷有异议,咱们老爷不介意请来族中长老,把上述事情在列祖列宗面前一一说道,也不介意开宗祠,把京城谢家这一脉单独独立出去。” “老爷这是下了狠心,再也不想让三老爷一家躺在咱家一家身上吸血了!” “父亲心中有打算就好,免得我这个做女儿的总是让他老人家为难。” 谢荼想起了那日,父亲为了她,在谢老夫人据理力争的模样。 “姑娘,这只能说明老爷是真心疼爱你的!” 内室里沁香一片,春日里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屋子里,使得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也让谢荼的内心,在这一刻暖洋洋的。 “是,父亲的确很疼爱我!” 她微微抬眸,转过头,看向铜镜中自己的面容。 —————— 距离五月初一,宫中皇后娘娘举办的春日宴日子并不算太远。 按照惯例,四品之上的官员家眷都收到了邀请。 而按照往年宫中举办春日宴的时间惯例,远在京城之外的四品以上的官员家眷,也早就进京候着邀请的旨意。 谢荼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幼时有母亲带着,春日宴她玩得很尽兴。 可等母亲过世之后,她便不太爱出席这样的宴会,即便是参加了,也是坐着捱时间,等差不多时辰了,就早早寻个由头提前开溜。 可是今年的春日宴却不同。 皇后明显是得了皇帝的旨意,要对姜家兄弟俩下手。 作为与姜家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谢荼这一次却不能马虎。 是以,谢荼亲自开了自己的库房,开始给自己挑选春日宴的行头。 典心只当是自家姑娘想通了,要装扮一新参加春日宴。 成捧地往她面前抱各式华丽繁复的衣裳头面首饰。 谢荼看着面前一堆堆花里胡哨的东西,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耐心十足道: “我今日选衣服,是为了春日宴那天不被任何人挑出错处来,省了自己的口舌纷争,自然能腾出手来帮助姜家大哥抵挡攻势,而不是要打扮成花蝴蝶一般,去吸引人的仇恨。” 典心捧着自己认为的宝贝,僵在原地。 她刚刚真心以为自家姑娘是想开了,要去春日宴上争奇斗艳去的! 宫中的宴会,同龄女子多如牛毛,纵然她家姑娘天人之姿,想要在宴会上拔得头筹,也是需要一番打扮的。 可她家姑娘很显然并不是要去出风头的。 “姑娘,我知错了。”典心放下了手中的那团繁复华锦,老老实实认错道歉。 “罢了,是我没有跟你们提前说清楚,这次宴会的凶险。” 谢荼招手将两人叫到身边,大致讲了姜鹄的事情,最后才点了一句:“姜家自然是不想得个这样的婚事,我也会帮着姜大哥排除万难。” 谢荼说清楚了此行的重要性后,两个丫头的面上不自觉便蒙上了一层严肃认真。 “倒也不必如此紧绷神色,反而惹人眼。”谢荼慢悠悠地点了几套珍珠或宝石头面,转头看向成堆的衣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主动攻击别人,只做反手准备。” “就选些豆绿、草绿、杏子黄、栀子色的彩绣掐花云锦妆缎,做些入席常服即可。” “主角是要适龄婚配的公主郡主及各家小姐,我就不喧宾夺主了。” 谢荼拿定注意。 第94章 入宫 五月初一,春光和煦,阳光明媚。 谢荼早早便坐在了进宫的马车里。 谢府离着皇宫并不遥远,可若想要进宫,便要经过金吾卫对入宫车辆的盘查。 谢荼便坐在马车中,待在宫门口的候检队伍中精心等待。 她身着一袭杏子黄色暗花彩绣锦袍,下着鹅黄色暗花攒心菊八幅湘裙,长发被绾成元宝发髻,用几枚红宝石鎏金朱钗点缀在发间。 富丽但不妖艳,精致却不出挑,正合她意。 “姑娘,我带了一份糕点,您饿吗?” 典心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里面裹着几块云片糕。 按照规矩,绝对不允许他们带吃食进宫,所以典心也只备了几块云片糕,打算在等候检验盘查的时候吃。 谢荼不忍辜负小姑娘的情谊,便和她们二人一起分了云片糕。 “从这道宫门进去之后,一定要记住,谨言慎行,多说多错,多做多错,一步错便会步步落入他人的陷阱里,可明白了?” “是,姑娘。”典心和吟心二人连连点头称是。 由于春日宴进宫人数颇多,金吾卫与御林军一同查验车辆,分外仔细,因此速度也很慢。 谢荼到得早,等马车查验无误后,由宫中小内监带着进了内廷。 刚刚拐过弯来,还没走进,便已经见到一道窈窕的身影立在门口,笑盈盈地等着她。 “顾姐姐!”谢荼心情大好,快步走了过去,“顾姐姐,你身子好了?” 自隆山寺那晚被劫持后,顾茹娘受了惊吓,身子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 顾夫人在家中同顾大人闹了好一阵,终于打消了顾大人要嫁女的心思。 女婿千好万好,都不如自家姑娘身体康健来得好。 历经那一劫,顾夫人也是看开了,就想守着顾茹娘过日子,顾大人拗不过自家夫人,也只能将谈亲事一事搁置在一旁。 第168章 “早就好了。”顾茹娘站在廊下,繁花盛开的时节,越发显得她娴静温柔,“若不是母亲拘着我,我早就去你府上寻你了。” “听说你那位嫁出去的堂妹大闹了京兆府衙,可是真的?” 正所谓坏事传千里,谢芸的那桩糊涂事终究还是传了出去。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那日大殿之上的事情都传遍了,谢家骗婚在前,悔婚在后,害得游家公子好苦,顾家姐姐可不要被谢荼这张无辜小脸儿给骗了。” 一道尖锐的嗓音突然插了进来,把谢芸的事情硬生生安到了谢荼的身上。 谢荼抬眼看去,是幽州王氏女王怜,她的嫡长姐正是如今宠冠后宫的王婕妤。 她素来看不惯谢荼这样被京城人人称赞的高门贵女,觉得她装腔 作势,自视清高。 “王姑娘慎言。”顾茹娘把谢荼拉在身后,面色冷静道,“你是说陛下的判断错了吗?” “若真如你所言,是谢家的问题,为何陛下没有惩治谢大人,反而是把游乾指去了钦天监?” “你!” “再说了,谢大人在大殿之上已经分说清楚,是谢芸和游乾互相隐瞒,互相利用,这才闹成这样,王姑娘为何非要把荼妹妹扯进这桩糊涂事里?莫不是还在怀疑谢大人的人品?” 顾茹娘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拉着谢荼的手也坚定温暖。 “我……” 王怜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婢女拉了一把,使了个眼色,只能悻悻然闭嘴。 她恶狠狠地瞪了谢荼和顾茹娘二人一眼,提起裙摆走开了。 “顾姐姐……”谢荼猛然觉得顾茹娘的性子似乎变了许多。 从前的顾茹娘虽然对她很好,可是瞻前顾后,克己复礼,从不出头,现如今却敢在皇宫之中当着众人的面替她出头。 “你别怕她,王婕妤虽然得陛下盛宠,却也知晓规矩,懂得进退,因此一向也头疼她这个妹妹口无遮拦。” 这也不怪王婕妤谨慎,实在是因为王婕妤虽得圣心,膝下却并无子嗣。 她的母家在幽州,属于琅琊王氏的分支,可在朝中根基浅薄,实在是不敢恃宠而骄。 反而王怜仗着自己有个宠妃嫡长姐,异常骄纵跋扈,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王家该庆幸养歪了的只是个嫡次女,送进宫的也是颇有手段的嫡长女。 “我不怕她。只是连累了顾姐姐卷入这件事里。”谢荼心中无比温暖,“顾姐姐据理力争,王怜自然是再也不敢胡乱提起,可是却也将顾姐姐憎恨了去。” 顾茹娘拍了拍她的手背,提唇笑道:“自从那日你不顾自身安危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亲妹妹,亲妹妹被人阴阳怪气,我这个做姐姐的又怎会袖手旁观?” 谢荼伸手挽住她的手臂,心中大定。 这一世,她和顾姐姐必定不会再次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她们二人携手同行,进入了供众位贵人等候春日宴开始的清凉殿。 谢荼和顾茹娘来得早,殿中到的人还算少,于是她们便挑了一处能看见花园里争相斗艳的花簇美景旁坐下。 宫女们很快端上了茶点,新晒的玫瑰花茶,配一碟糖酪樱桃酥饼,分外香甜。 花园中各式花朵在春光中摇曳,其中不乏名贵珍品,使得清凉殿中花香扑鼻,连风中都带着香气。 谢荼见清凉殿中并无高品阶宫女女官,遂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今年春日宴人数众多,皇后娘娘开了两处大殿让大家歇息。”顾茹娘开口替她解惑,“想必其他家的姑娘都去了花园对角的清风殿,宝珠公主在那头坐镇呢!” “原来如此。”谢荼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不必在初入宫时,便开始警醒战斗。 “男宾们从另一道宫门入宫,被内监大人们直接引入宝华殿门口的长廊等候,稍后我们女宾会在金华殿入席,与宝华殿隔着一汪御池。” “互相能看得见,却听不清对面殿内所说的话。皇后娘娘这般安排属实费心了。” 顾茹娘将自家母亲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谢荼。 “今年最特别的,是诸位大臣官眷,只邀请了适龄未婚少女、公子,夫人、老夫人们不曾入宫,这也是皇后娘娘的另外一重考验。” “身边无长辈在场的情况下,更能看得清各位未婚少女、公子的行事作风,应对章法也能摸得一清二楚。” “皇后娘娘为宝珠公主选驸马,属实下了苦心。” 谢荼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宝珠公主受皇帝宠爱有加,皇后娘娘亦欲与皇帝陛下一条心,伉俪情深,自然也会对宝珠公主这个非自己亲生的公主重视。 不过,这番折腾下来,倒逼着众位适龄少女为宝珠公主的婚事让步,不知道是皇后娘娘的故意捧杀,还是她的无意之举。 加之还有姜鹄的婚事掺和在其中,总之,谢荼认为,皇后娘娘的意图并不简单。 “知道春日宴凶险,顾姨为何还会让你进宫来?推脱你身子未好全告个假不就可以了?” 谢荼拧着眉头不悦道。 “母亲说你被宫中点名要参加,我们在那隆山寺中又遇到过宝珠公主,加之你与姜鹤的关系……我担心她会对你不利,所以便央求了母亲,让我入宫来陪你。” 第169章 顾茹娘一脸担心地看着谢荼。 隆山寺遇劫那日,她分明看出来姜鹤对谢荼的在意,只是不知谢荼对姜鹤是否有意。 可宝珠公主心悦姜鹤多年这件事,她也有所耳闻。 皇后娘娘不知道姜鹤并非纨绔公子,自然不会给宝珠公主指婚姜鹤,否则岂不是要惹皇帝的怒? 可宝珠公主也不会轻易放下姜鹤,自然也会对于姜鹤喜爱的女子有敌意。 万一……万一这次春日宴上,姜鹤再次提及幼时戏言,要娶谢荼为妻,那谢荼岂不就是宝珠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顾姐姐有心了,我自有应对,姜鹤也不会让我入险境,今日宴会上必定情形复杂多变,顾姐姐切勿盲目出头,一定要记得保全自身安危!” 谢荼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极其严肃认真地叮嘱道。 受了谢荼的影响,顾茹娘也凛了凛心神,回道:“我知道了。” 清凉殿中陆续来了好些官家小姐,有相熟的,便会主动过来和谢荼、顾茹娘二人见礼问安,若是不熟悉的,也会远远地点点头,表示善意。 直等到接近午时,吃了两盏茶用完了几种点心糕点,这才有女官走进清凉殿中,邀请众位贵女移步金华殿。 在女官和宫娥的带领下,谢荼与顾茹娘起身,半举着团扇遮住日头,穿过御花园,缓慢行至金宝华殿门口。 皇后娘娘身边的张女官在宝金华殿台阶前迎接着众人。 双方相互见礼后,张女官才恭敬道:“各位姑娘请入席,公主殿下已经等候各位多时,皇后娘娘及玉贵妃也已经往金华殿的方向来。” “宴席将在一刻钟之后开始,还请各位姑娘稍安勿躁,静候宴会的开始。” 谢荼闻言,看着眼前的大殿,一时恍惚。 她似乎想起了,幼时第一次跟着母亲进宫的场景。 第95章 王怜 那似乎是一年元宵节,宫中设宴款待众臣亲眷。 年幼的谢荼跟着母亲去了金华殿入女宾席,谢英则跟着谢愉恩去了宝华殿,同皇帝一起用宴。 宫闱歌舞声乐,倒也没什么好看的。 谢荼以更衣为由,悄悄甩开了身边跟着的婢女,独自一人跑到御花园中堆雪人玩。 暮色时分,贵人们都在金华殿内看歌舞表演,宫女内监们也都在两座宫殿中来回穿梭忙碌。 小谢荼撅着屁股,忙了许久,才在假山的角落里,堆出个同自己个头差不多高的小小雪人儿。 彼时的她,才猛然察觉,自己早已寒湿了内衫,额角湿润。 没有穿斗篷的她,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抱住身子躲在了小雪人身边。 她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不告诉母亲一声,就偷偷溜出大殿,来到这样一个空荡花园里自己玩耍。 也后悔自己应该多披一件厚斗篷挡住这如棉絮般的落雪。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母亲寻不见她的身影,应当是要着急了。 她会不会求助于在宝华殿吃酒的父亲兄长?父亲会不会数落她的不听话? 她不敢想,谢家的家规会不会因此而落在她的身上。 现在的她,又饿又累又冷。 好想有个暖和的壁炉驱散身上的寒气呀! 最好还有碗牛乳杏仁酪,热热的,散着香甜的气息,一碗下肚,再冻得僵硬的四肢也能彻底暖和 起来。 小谢荼蜷缩在小雪人身边,仰头望着天空中挂着的那一盏圆月,慢慢闭上了眼睛。 踩着厚雪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缓缓向她逼近,直到在她的面前停下。 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脑袋。 “原来你躲在这儿玩耍。” 那人的嗓音浑厚,却又很温暖,带着笑意。 小谢荼艰难地睁开双眼,与一双琥珀色瞳仁对上。 “你生的,倒是与你的母亲十分相似。” 那人琥珀色的双眸彻底散去清冷,只余下化不掉的柔情。 “该回去了,下回可不能再乱跑了!” 那人伸手轻轻点了点小谢荼的鼻尖,用双手轻轻掸去她身上的落雪,又脱下身上的枣红色蜀锦繁花披风,将她从头至尾拢在里头。 他将她抱起,走出了她躲藏着的假山角落。 小谢荼好奇地撩开披风一角,越过那人的肩头,看见他的身后,呼呼啦啦跟着一大群低着脑袋不敢抬眼看她的人 而那人长袍之下,似乎是一双明黄色,盘着龙纹的长靴…… 谢荼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人群走进了金华殿,目不斜视,直接被宫女带入自己的座位席。 那一次她从皇宫里回府后,便高烧了三日。 母亲自责万分,衣不解带在床边照顾了她三日,直到她清醒过来,才抱着她痛哭了一场。 冥冥之中或有巧合,醒来后的谢荼将那日在御花园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忘记得一干二净。 谢英曾多次好奇地问她,她究竟是去了哪里淘气,又如何突然出现在金华殿侧殿暖阁里,被痛哭流涕的母亲寻到的。 谢荼都说自己不记得了。 可实际上,在母亲离世后没多久,谢荼就想起了那日的事情。 她是被那人一路抱着送回了金华殿。 可是再后来,再也没有人问她那日的事情,她便顺理成章地再一次遗忘了所有事。 直到她刚刚站在金华殿门前。 第170章 那日的经历,却似乎成了她和那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不是名动京城的谢相之女吗?劳公主殿下等了你许久,你可终于肯挪步于此处了。” 王怜趁着张女官转身去吩咐上茶,谢荼几人还未落座的时候,便出声指摘谢荼摆架子,来迟了的事情。 谢荼不理睬她,端着双手给座上的宝珠公主行礼问安。 “免礼,坐下吧。”宝珠公主冲她点了点头,不甚在意,转头与身边的那位姑娘继续说话。 而那位姑娘却一脸好奇地看着谢荼,眸子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那位应当是崔阳王的独女,人称湘南郡主,一直待在湘南封地。” 顾茹娘与谢荼同桌,压着嗓音出声说出自己的消息。 “也是这一次春日宴提前进京的几位贵女之一,她的父亲和咱们陛下乃同母亲兄弟,身份贵重,进京之后便与宝珠公主同吃同住。” “算是今日除宝珠公主之外,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了。” 谢荼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满口清香。 上一世,湘南郡主实乃奇女子,意不在闺阁,喜欢弄草问药,拜了位名医做师父,立志要走遍大江南北。 崔阳王夫妇俩对此很是头疼,想了无数种办法,都没能把郡主拘束在府中安安分分嫁人生子。 最后只得随她去。 不过,湘南郡主那双带着打量的好奇眼睛,没有敌意,反倒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我看宝珠公主大约记着在隆山寺的交情,并不想对你有多苛刻,反倒是位湘南郡主对你充满好奇。” 顾茹娘抬着手喝茶,以广袖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特意凑到谢荼的跟前,小声嘀咕着。 “莫不是这位郡主,也看上了姜鹤那厮吧?” “我就说,男人长那么好看有什么用?正儿八经的本事没有多少,尽会迷惑小姑娘!” 顾茹娘忍不住抱怨着。 谢荼微微一愣,摇了摇头:“不会,这座大殿里,对我敌意最大的,恐怕只有王怜了。” 王怜的嫡长姐虽贵为皇帝宠妃,可上头到底压着一位盛宠不衰的玉贵妃,还有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她的身份,在大殿之中,并不算是特别拔尖。 可她又不敢同宝珠公主和湘南郡主别苗头,于是就只能把矛头对向谢荼。 “瞧瞧瞧,那王怜那双绿豆眼又盯着你瞧了,指不定憋了一肚子坏水,想要整你。” “我就搞不懂了,好好的春日宴,咱们都是公主的陪衬,老老实实坐着吃酒便是了,她为何非要盯着你不放?” 顾茹娘性子委实变了许多,少了些许的娴静,多了些许的跳跃,大大咧咧就在席上吐槽起宠妃之妹的言行来。 “谢姑娘,今日承蒙皇后娘娘的厚爱,邀请你我一同参加这春日宴,不知姑娘可有备下贺礼赠予娘娘和公主殿下?” 大殿之中,周遭贵女们的谈论声逐渐停了下来。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王怜与谢荼,在她们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就连宝珠公主都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谢荼淡定掏出帕子,轻轻抹了抹唇角那不存在的茶渍,温柔地笑了笑: “自然是备了的。” 王怜见她顺着自己的话头往下接话了,挑了挑眉头,目露精光道: “皇后娘娘与公主殿下奇珍异宝见过不知有多少,不知道谢姑娘备了怎样的不俗礼物,试图打动娘娘与公主殿下?不如拿出来,让众位姐妹一饱眼福,也让公主殿下提前知晓你准备的惊喜。” 谢荼将双手拢回袖中,端坐在席位上,双目直视王怜,冷静道: “不要。” 这王怜是脑子坏掉了吗?为什么会提出要看送给皇后娘娘和宝珠公主的礼物? 谢荼懒得与她多说,直接两个字拒绝了她。 偌大的大殿安静了好半晌。 王怜被当众拒绝下不来台,脸色涨红如猪肝色,指着谢荼厉声道: “谢姑娘,你这也太见外了,我又不会去抢你的东西。” “莫不是你的礼物只是随手准备的,摆不上台面,这才不敢拿出来给大家看?” 谢荼轻轻颔首,面带笑容:“是啊,我和你并不熟,为什么要把东西给你看?” “你……” 谢荼不再理她,直接转过头去,同别桌的姑娘打起了招呼。 王怜怒极,冷哼一声,双眼死死地盯着谢荼不放。 “她怎么还在看着你。”这下子顾茹娘真的开始担心了,“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谢荼摇了摇头,垂下双眼。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上一世,带头抄没谢府的人,正是王怜的亲兄,王忱。 而王家,自上而下,一直十分追崇权力。 王怜的嚣张跋扈,是被王婕妤在暗中鼓动出来的。 王婕妤也并不像是外表看起来那般平淡、谨小慎微,反而是一个躲在所有人背后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王怜在明,她在暗,姐妹俩联手,铲除了不少对她有威胁的人。 没错,春日宴的重要作用,除了为宝珠公主选婿,为高门适龄男女指婚之外,还有一个作用。 那就是为皇帝立秋扩充后宫的大选做铺垫。 因此,顾茹娘猜测得并不算错,王怜的确是把她视为假想敌。 第171章 可她这么做所为的人,并不是姜鹤,而是大梁朝的九五之尊——成惠帝。 她是冲着为她姐姐扫平障碍来的。 在她们姐妹俩的眼中,恐怕早已把自己这个适龄、却还待字闺中的谢相嫡女,当成了今年秋季热门大选之人。 她们想在大选前,就将自己彻底毁掉。 谢荼皱眉,看来,这次的春日宴,并不是自己低调行事,就能躲得过去的。 她要在被王怜推入阴谋漩涡之前,摆脱她。 “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王婕 妤到!” 金华殿外,通传的小内监声音洪亮。 第96章 礼物 听见通传声,大殿内众人连忙起身跪地,迎接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以及宠妃王婕妤的到来。 谢荼低垂着头,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从面前经过。 随后,一道略微低沉的女声在大殿内响起: “众位不必多礼,快快起身入座吧!” 谢荼跟着众人一道起身,这才借着机会偷偷瞄了一眼皇后娘娘所在的方向。 皇后虽已年过四十,可她保养得当,气质端庄,又出自镇北侯府,浑然天成自带英气。 而玉贵妃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肌肤胜雪,眸若星辰,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天然的娇媚。 而三人之中,如今正得皇帝盛宠的王婕妤的美貌,就不够看了。 她虽然盛装前来,可一没有皇后娘娘的端庄气质,也没有玉贵妃娘娘的娇媚动人,倒显得中规中矩,只是穿着打扮更加的贵气逼人。 谢荼看着满大殿正值二八年华的娇美少女,心里突然明白了王婕妤莫名的危机感。 她虽然盛宠多年,可膝下并无半点子嗣,而她的美貌并不出挑,家世也没有多高,只胜在年轻和乖巧。 可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年轻的美人,更别提每年秋天甄选入宫的那些世家少女。 “王婕妤怎么也来了?”顾茹娘趁着落座时,掩住口鼻偷偷向我问道。 春日宴素来由皇后娘娘主办,玉贵妃陪衬,后宫其他妃嫔参加的并不多。 可今年的春日宴主要是为了玉贵妃所出的宝珠公主选婿,王婕妤莫不是来看热闹的? “不过这下也好,王怜再对你胡说八道,王婕妤定不会饶了她!”顾茹娘似是放下心来。 谢荼轻笑,顾姐姐还是太单纯了些。 王家姊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戏码,可是上演过好多回。 许多年前中秋佳节,宫中特设宴邀请众官眷共乐。 席间,当时尚且年幼的王怜猛地哭叫出声来,吸引了众多贵人的目光。 彼时还是美人位份的王怡,心疼幼妹,便将她召到身边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王怜便在众人目光中,抽噎着叙述,身边的那位陈家姑娘性子跋扈,方才在殿外时,指使着身边人拦着她,不让她自行去端点心,也不让她去更衣。 陈家是那一年刚进京述职的外放官,原本在京中只需等到年后,便能得个京官彻底留下来。 陈家姑娘便是他家刚及笄的幼女,也是那一年大选的热门人选。 可她自入宫开始待人接物娴静温柔,知书达理,并没有出格的行为动作。 因此,王怜忽然当场哭闹,惹得众人对陈家姑娘的真实性格好奇不已。 被点名称作“嚣张跋扈”的陈家姑娘当即红了眼睛,站起身来为自己一阵辩解。 可这也与她刚刚柔情似水的模样有万分不同。 皇后娘娘拧紧了眉毛,玉贵妃也放下手中的酒盏望了过去,而王美人则搂着自家幼妹连声哄劝着。 “我家妹妹在家娇惯坏了,不懂宫中不能随意走动的规矩,陈姑娘是好心提点我妹妹,她不能理解你的苦心,我代她向你道歉。” 王怡搂着怀里的幼妹,让她向陈家姑娘道不是。 王怜红着眼睛道了歉,却也嘟囔了一句:“守在旁边的宫女姐姐都没说什么呢!” 陈家姑娘僵在原地,白了一张小脸。 皇后娘娘出面打了圆场,王怡也给陈家姑娘送了好些珍宝赔不是,这件事便这样揭过去了。 可也正因为这件事,陈家姑娘没有等到中秋后的大选名单,反而被再次外放的父亲带离京城,匆匆嫁给了旁人。 整个事情的最大受益者,就是刚刚获得皇帝宠爱的王美人王怡。 而她与王怜两人红白脸唱的戏码,成功为她自己除去了最大的竞争对手。 金华殿外的景致格外好,各色花卉争奇斗艳,阵阵花香飘入店内,竟将店内燃着的熏香给遮盖了下去。 皇后娘娘抬了抬手,张女官站出来拍了拍手,打扮精致的舞女便手持精美红绸鱼贯而入。 “今年的节目都是王婕妤准备的,人比花娇,众位可以和本宫一同赏乐。” 皇后娘娘伸手指了指王婕妤: “都是些年轻女孩子们喜欢的东西,你们与王婕妤可有好些话题可以聊呢!” 姑娘们便将视线投向了端坐着的王婕妤。 往年的春日宴,除去皇后和贵妃,其他妃嫔都不参加,因此王婕妤的出现,也是一个信号——她真的很得圣心。 王婕妤抿唇微笑:“是因为妾身有个年纪与你们相仿的妹妹,这才能知晓如今的小姑娘们都喜欢什么。” 第172章 “她呀,为了自己开心,变着法子让妾身在节目里塞些新点子。” 众人的目光也就跟着落在了王怜的身上。 王怜面露意色,姿态高贵从容:“是皇后娘娘宠臣女,这才能让臣女肆意发挥。” 她谦虚不邀功,甚至说很是乖觉嘴甜,与刚刚等候入场时张牙舞爪的模样完全不同。 胡人舞加上精彩绝伦的琵琶奏乐,一曲舞毕,每个人的眼前都仿佛看见了一场黄沙漫天的边关景致。 确实同寻常长袖舞不一样。 谢荼吃着点心瞥着周围人的反应,将注意力暂时放在了娱乐节目上。 一位小太监急匆匆从殿外走进来,附耳给张女官说了些什么。 而后,张女官又凑到皇后娘娘的身边,说了几句话,皇后娘娘便笑出声来: “男宾那头已经开席了,咱们也不必拘束着,好酒好菜吃上。” 张女官挥一挥手,端着各色菜式的小宫女们鱼贯而入,送到各人的桌案上。 都是些精巧的宫廷美食,但周遭贵女们全都仪态端庄地用着,谢荼也不好大快朵颐,好在进宫前已经用了些糕点垫着了,也不至于太饿而影响用膳仪态。 可是,就算是吃着饭,看着表演,也没能阻止王怜对自己的发难。 第五道鲜竹笋煨乳鸽汤端上桌的时候,王怜突然出声向皇后娘娘敬酒。 “皇后娘娘,臣女多时未见到娘娘,甚是想念,此前听闻臣女能进宫参加春日宴,特备了礼物,想要送给娘娘。” 王怜一身桃红色团花样蜀绣褙子,梳着垂桂髻,耳朵上一对玛瑙耳珰摇摇晃晃,显得整个人娇俏可人。 她在众人面前,以一副熟稔的如同亲姊妹的姿态同皇后娘娘寒暄,的确吸引了大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许久没见了。”皇后娘娘微笑着看向王婕妤,“怪你姐姐整日忙着宫里的事情,今年竟没有将你接近宫小住,害得本宫许久未得你这张小嘴哄开心了。” 皇后娘娘明显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准备了什么礼物,这般神秘?快拿来给本宫瞧瞧!” 王怜“哎”了一声,亲自带着自己的婢女,跑去金华殿的偏殿去取礼物。 等她端着蒙着红色锦布的托盘进入金华殿时,众人的好奇心全都被她吊了起来。 “臣女拜了位民间师父为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出这一尊观世音菩萨神像。” 王怜撩开那红色锦布露出里面的雕像来。 “不过,许是臣女一笔一刀地刻着的时候只顾着想着皇后娘娘收到礼物时候开心的模样了,这座神像,在某些角度竟然出奇地像娘娘呢!” “您瞧,菩萨微微闭着眼睛,手中托着个净瓶,一手指着对面的模样,像不像臣女幼时在宫中调皮,您训斥我顽皮的模样?” 王怜的手还 真是精巧,那座观世音菩萨的雕像,从侧面看,的确是像极了皇后娘娘,可从正面瞧,又的的确确是菩萨普度众生的慈悲样。 当真是稀奇。 皇后娘娘果然被哄得高兴极了,就连眼眸深处这次也带着笑意。 “你这小泼皮,惯会想法子哄我开心!” 她的嘴上虽然在说王怜投机取巧,但是神情上却表现出她对王怜的小心思十分受用。 众人纷纷恭贺出声: “恭喜娘娘喜获如此神像,娘娘必定能事事顺遂,得偿所愿!” “王姑娘当真是心灵手巧,这般精美的菩萨雕像都能自己雕成,此番成就绝非一般闺阁女子能达成!” “是啊,王家能培养出这样出色的姐妹花,委实非同一般!” 王怜的脸上再次带上得意之色。 她自谦道:“这本没有什么,只不过在闺中勤加练习,便能如此。” 而王婕妤适时插嘴:“什么勤加练习,你那婢女都告状到我殿中来了,说你每日晨起请安之后,便回到房中坐在那木杌上,一坐便是一整天。” “院子里堆得满是各式木料,刻下的废木屑供你的小厨房当柴火烧都不够使的!” “更别说那双手,已经被木刺和刻刀划得满是伤痕,哪里像个姑娘家的纤细双手模样!” 这番话说得皇后娘娘心中更加熨帖。 她冲王怜招招手,怜爱道:“你有心了!” 王怜乖巧地坐到皇后娘娘身边,摇了摇头:“臣女这点儿心意,根本不算什么。” “刚刚臣女去偏殿取礼物时,发现了一样更加别致的礼物,好奇不已。” 她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继续道: “求皇后娘娘开恩,让臣女也看一眼那礼物,究竟是什么吧!” 第97章 皇帝 金华殿内因为王怜的话再次静了静,众人好奇的目光随着她惊讶的声音一同看向了端坐着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也是一愣,原本看着王怜的慈爱目光,带上了些许审视的意味: “哦?是什么样特别的礼物,竟然惹得我们怜儿如此好奇,必是有它的特别之处。” 她没有立刻同意,也没有出言反对,反而是将话头再次抛给王怜。 王怜似是没有看懂皇后娘娘目光中的审视意味,状若天真答道: “是个半人高的东西,同样用红色金布盖着,看不出模样,但是在众多的礼物中显得特别扎眼。” 第173章 她一边说着一边比画着,满脸娇憨,身上的宝相花缎随着她的动作,展现出流光溢彩的模样。 “是彩晕锦,蜀锦中最名贵的一种,明暗匹配层次分明,织纹华贵相映,最是难得。” “她脚上踩着的那双鞋,也是满绣叠着翠玉,价值连城。” “王家什么时候这么富有了?”顾茹娘在一旁小声嘀咕着,“她家不是一直依靠着琅琊王氏过活吗?也就是出了个入宫做妃子的女儿,这两年家中才慢慢宽裕起来。” 不止顾茹娘,在座的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谢荼抬眸朝着王怜望去,瞥见她的双眸中同样闪过一抹异色。 看来,王家觉得只有一个闺女在后宫并不算稳妥,还想把王怜也送进宫。 可是,王婕妤似乎并不想让亲妹妹进宫来分去自己的宠爱。 王怜的一通比画,确实引起了皇后娘娘的兴趣。 她指了指张女官,对着王怜道: “那便依你的,让张心陪着你走一趟,取了那件礼物回来,让我们大家都瞧一瞧,是个什么样的礼物这般高大别致,惹得怜儿如此好奇。” 王怜行了个万福礼,跟在张女官的身后出了金华殿。 而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王婕妤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背影。 王怜和张女官前脚刚走,后脚大殿内就开始议论开来。 “王家姑娘如何想的,这都入了库房的东西,怎么还要拿出来与大家分享?” 这是坐在谢荼右手边的小姑娘在嘀咕。 “我头一回进宫,不知道要准备哪种礼物,都是家里人备好的,难不成也会失了礼数?” 见她满脸懊恼,与她同座的年长一些的姑娘宽慰她: “索性咱们备的都是些上好的药材,与王怜刚刚提到的尺寸高大的东西大相径庭,她想要拿出来的肯定不是咱们家准备的,你别担心。” 谢荼这时候认出来了,这是人称“济南双姝”的东方姐妹,她们的母家为医药世家,难怪俩人言语中提到的礼物均是药材。 顾茹娘也是一肚子抱怨:“好好的春日宴,吃了酒席,看了表演,游了园,赏了花不就可以结束了,怎么就她王怜事情多,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 “你说,到底是哪位姑娘倒霉透了,准备的东西这般惹得她了,偏要单独拎出来,想要大家陪着她笑话。” 顾茹娘略带同情,扫视着大殿上的众人,试图在殿中诸多姑娘的脸上看到惊恐的表情。 谢荼笑得温和,面不改色自认了这“倒霉人”身份: “恐怕你口中的那个倒霉鬼,正是我!” 顾茹娘眼色复杂,转头看向她,也跟着好奇道:“你究竟送了什么东西?” 金华殿大门口,王怜与张女官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名小太监吃力地搬着一件半人高的东西进来。 谢荼冲着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冷静道:“等一会儿你不就知道了。” 顾茹娘见她如此这般淡定,悬着的心也放了一半进肚子里,也跟着神情淡定地看向王怜进门的方向。 “怎么去得这般久?这个东西很沉吗?” 皇后娘娘端坐在席位上,见几名小太监抬着东西的表情明显很是吃力,更好奇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此物沉重吃力,臣女才迫不得已劳烦几位内监大人帮忙。不想,搬动的过程中似乎惊动了宝华殿那头的苏培英苏大人。” 王怜的表情既是兴奋,又是担忧: “苏大人说,既然皇后娘娘得了件特别的宝贝,陛下也想来凑个热闹。” “是以,苏大人请皇后娘娘将金华殿重新布置一番,以屏风隔开,男东女西,同殿共赏。” 这句话一出,全场哗然。 各人面色各异,有些年纪稍小的小姑娘们,顿时红晕满脸,扯着帕子一副娇羞欲滴的模样。 “哦?陛下也要来?” 皇后娘娘也是惊讶不已,就连一直歪靠在席位上的玉贵妃都坐直了身子。 不过,谢荼再次瞥了王婕妤一眼,发觉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有些黑脸。 很显然,王怜这一出戏,已经超出她们姐妹俩本身商定的计划。 “张心,带众位姑娘们移步偏殿暖阁用茶,先带人着手把大殿重新布置一番。” 张女官应声称是,很快就有宫女来帮着众人撤桌子,引导众人避去偏殿暖阁。 宝珠公主和湘南郡主在前,众位贵女跟在后面陆续进入偏殿暖阁,而玉贵妃和王婕妤则留在金华殿中帮着皇后娘娘一起料理后续事宜。 谢荼与顾茹娘走在最后,听着前方几人小声嘀咕: “两宾并一席,这还是头一回吧?”小姑娘焦虑万分,“陛下也在,人多口杂,好怕自己殿前失仪,连累家中人。” 走在前面的王怜听见她的说话声,转过头来不屑道: “陛下是觉得咱们殿内事情有趣,想带着众位男宾凑热闹。咱们大梁朝并非十分在意男女大防的,你别自己拘束了自己,惹得人笑话。” “若是在陛下面前失仪,便是你家中规矩教得不好,有没有陛下也该是一个样,你可别把自己的过错推脱在陛下的身上去。” 那小姑娘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王怜见小姑娘性子单纯,已然被吓破了胆,便不再啰唆,反而意有所指道: 第174章 “倒是有些人,尽准备了些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还想进献给皇后娘娘,碍皇后娘娘的眼。” 她捏着帕子,遮住口鼻嗤笑: “不过眼下倒是个能凑到陛下面前的好机会,不知道某些人能不能抓住机会。” 顾茹娘听出王怜这是在嘲讽谢荼,刚想出声回怼,被谢荼一把扯住手腕。 “到底碍不碍母后的眼,自有母后她老人家自行定夺。反倒是你,费劲巴拉地将那件献礼抬到母后的面前,难不成就是想看旁人笑话的?” 宝珠公主突然出声,确实帮着谢荼说话,倒是让顾茹娘与谢荼感到意外。 王怜被宝珠公主呛声,却不敢回嘴,只得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谢荼意外之余,感激地冲宝珠公主笑了笑。 可宝珠公主却也不看她,脸色冷淡地将脸转了过去。 谢荼的笑脸僵在脸上一瞬,便自行释怀。 想必宝珠公主只是觉得王怜一直叽叽喳喳过于聒噪,又攀扯了皇帝和男宾并席,害得他们要站在偏殿暖阁等上半晌,耽误了她的大事,所以才出声训斥,并非专门替她出头。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张女官才快步走进了偏殿暖阁,禀告道: “公主殿下,郡主殿下,各位小姐,金华殿内已经全部布置好,皇后娘娘携贵妃娘娘以及王婕妤正在金华殿外候着陛下,请诸位随下官前去迎驾。” “有劳张姑姑。”宝珠公主起身面带微笑。 众人跟随着张女官的步伐,从偏殿暖阁中走出,绕过一座龙凤盘纹双面刺绣大理石座屏,便见到了等候在花园口的皇后娘娘一行人。 那处花园入口掩映在大片绿色树荫之下,回廊用紫藤花藤蔓盘曲盘旋点缀,一旁便是一汪碧色湖泊,草木葳蕤,清雅别致。 长廊尽头,明黄色龙袍正缓步走来,身后跟着的都是些面若玉冠的年轻男子,正是原先在宝华殿参加宴会的适龄高门贵公子。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安康。” “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参见婕妤娘娘。” 金华殿这头呼呼啦啦跪了满院子的人,而跟着皇帝一起过来的众多贵公子也忙不迭地行礼请安。 “起来吧,不用这般拘束,吓着孩子们了。”成惠帝的嗓音低沉,自带威严,“本就是吃酒赏花的宴席,别因为朕来了反倒是让你们不自在了。” 成惠帝伸手扶起皇后娘娘,又虚扶了扶玉贵妃的臂膀,最后冲着王婕妤及一众贵女们摆了摆手,让大家都起来。 谢荼鲜少有机会在人群之中见到装扮贵重,面若潘安的姜鹤,是以格外对他多看了两眼。 姜鹤面不改色,回了她一个心安的眼神。 “适才苏培英同朕说,见到王怜那丫头带着人搬了个半人高的东西过来,听说是春日宴上某家姑娘进献过来的礼物。” “那丫头是个顽皮的,好奇旁人的礼物,便撺掇着皇后带着大家伙儿一同观赏。” “朕便也带着众位少年郎一起来凑个热闹。” “不介意吧?”成惠帝目光一转,落在了谢荼的身上,“荼丫头。” 第98章 邀功 成惠帝虽已年过五十,可保养得当,乌发满头,竟看不出他一丝苍老的迹象。 而他叫出谢荼的名字,众人具是一惊,均是停下动作回头看向她。 谢荼心中无奈,只得从人群之中走出,躬身叉手行礼道: “回陛下的话,礼物本就是为取悦收礼之人所赠。若能得皇后娘娘以及众位同赏之人的欢心,臣女想,这便是这份礼物将它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了。” 谢荼垂头,眼前所见只能看见那双明黄色龙纹长靴,与记忆中的那个人脚上所穿一般无二。 当年,年幼的,差点儿在御花园角落中被冻死,被积雪覆盖的谢荼,便是被成惠帝寻到,也是被成惠帝亲自抱着送去了她母亲的身边。 他的那双琥珀眼,看向自己的时候,仿佛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 “好好好,送礼的人都没有意见了,咱们便一同进入金华殿里观赏吧。” 成惠帝抬起脚,跨步走进了金华殿的大门。 皇后娘娘跟在其后,携手玉贵妃走在成惠帝的身后。 而王婕妤则走在第三排,经过谢荼时甚至刻意看了她一眼。 待众人坐定,王怜再次走出来,拉着张女官,满脸兴奋地要去掀那红色锦布。 “既然是谢荼送的礼物,就应该让她来揭开谜底。”皇后娘娘出声阻止了王怜的动作。 眼下,在成惠帝的提醒之下,殿中众人都知道了这件“巨型”礼物是谢荼所送,对她这位近日在舆论中心的“名门闺秀”甚是好奇。 谢荼应声称“是”,站起身来走到那“巨型”礼物跟前。 王怜眼中充满了不甘心,却又不敢违抗皇后娘娘的旨意,只能狠狠地瞪了谢荼一眼,再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哗——” 张女官抬手拉开那红色锦布,一尊半人高的金箔观音像显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金子做的?” “不愧是谢相之女,竟然这般财大气粗!” “王家姑娘送给皇后娘娘的也是一座观音像,只不过王家姑娘是亲自雕塑,侧面又着实像皇后娘娘。” 第175章 “所以两相比较下来,还是王家姑娘所赠送的礼物更用心些。” 那观音像露面之后,众人便不由自主地将谢荼和王怜二人所赠送的礼物放在一起对比。 言语之中,大有嫌弃谢荼“暴发户”的做派。 “你们不知道吗?谢相在入朝之前,只是兖州一个普通农户之子,想必谢姑娘‘家学渊源’,只觉得送金子最有用。” 轻飘飘的一句话炸响了大殿内所有人的好奇心。 王怜神色得意,也跟着补充道: “这样一座雕像,想必要花重金,可咱们皇后娘娘素来勤俭节约,这观音像送给娘娘,实在是打脸。” “谢家姐姐,你这马屁可算是拍到马腿上了。” 谢荼看着她,缓缓道:“王妹妹这话说得,我有些不敢苟同。” “适才听闻妹妹在家中拜师学艺,用将近一年的时间习得雕刻的手艺,废掉的木料可用千斤计算。” “不知妹妹练习所用的木料,是何种啊?” 王怜听此轻笑:“谢姐姐不懂得雕塑之意,素来工匠手生手熟,依靠的便是木料的好坏。我一个初习者,自然是用最后需要送出去的木料作为练习。” 谢荼望着她,笑道:“我观王家妹妹适才所赠的雕像,是海南上好金丝楠木所制,那么妹妹那些刻废了的那些金丝楠木,也应当是价值连城。” “众所周知,金丝楠木难得,金子遍地,恐怕王家妹妹为制成这件礼物,所用花销远在我之上。” 王怜被她的话噎在当场,随后求助似的看向了王婕妤。 但是令她意外的,王婕妤并没有开口替她周全,反而是低着头把玩着手中流光潋滟的琉璃酒杯。 “臣女……臣女委实委屈,臣女只是为了精心准备,这才反复练习,想用最佳的成品赠送给娘娘。” 王怜委委屈屈地替自己辩解,可仍然不忘踩一脚谢荼: “可谢家姐姐准备的礼物,仅仅是座花了重金能买到的观音像,与我的用心准备完全不同的呀!” 谢荼不气不恼,悠然自得:“送礼乃各人的心意,我送自有我送的道理,为何非要与你分说。” “是王妹妹对我所赠送的礼物好奇,这才将观音像搬到金华殿中与大家一同观赏。” “否则,这件礼物,合该留给皇后娘娘自行拆封。” 她转头同高位上的成惠帝以及皇后娘娘解释了起来。 “这观音像看似俗气至极,可确实供奉在隆山寺,受了七七四十九天香火的雕像,隆山寺主持亲自开光,已有加持,娘娘放在宫中诵经,便有事半功倍之效。” 成惠帝好奇道:“哦?这么说,荼丫头也是早早备好了这礼物咯?” 谢荼轻轻点头 ,淡然道:“本就是一件小事,臣女认为不必大张旗鼓地去宣传,倒显得刻意了不少。” 听闻这话,王怜的一张脸涨得通红,成惠帝却笑出了声: “都是孩子们的一片心意,本就是宫中宴请,孩子们不必如此拘束。” 皇帝一锤定音,礼物之事就此揭过。 丝竹弦乐声再次响起,贵女们与公子们隔着屏风一同欣赏两边的节目,倒是一道别致的风景线。 因为有了成惠帝的参加,春日宴竟然有了一丝丝的肃穆之色。 许是知道大家不自在,成惠帝便开口开始同皇后商量游湖之事。 “朕看今日菜肴丰富多样,少不了皇后的操心,皇后辛苦了。” 郑皇后笑道:“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何来辛苦。” “朕看朕与皇后在这里反倒是拘束了孩子们,不如这宴席早早结束,让孩子们去游湖吧。” “御湖上备了四艘画舫,听说都是王婕妤帮着布置的,爱妃有心了。” 成惠帝一碗水端平,夸了皇后也不忘夸王婕妤,玉贵妃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皇帝只拍了拍她的手。 “陛下说的是什么话,臣妾本就应当替皇后娘娘分忧,陛下这话说得倒是颇有让臣妾邀功的嫌疑了!” 王婕妤娇嗔道。 王怜看了一眼自家姐姐,双眸中充满了疑惑。 画舫游湖之事,是她多次提议才促成的,画舫的选择以及画舫上的布置也是她亲力亲为,姐姐为何丝毫没有提起自己的功劳? “是呀,姐姐就是太小心谨慎了些,当初布置画舫之事时,姐姐拉着我反复商议,苦思冥想,最后才定下最终的方案,也是不容易呢!” 王怜娇滴滴的嗓音越过众人,忙不迭地替自己邀功。 可惜成惠帝只是简单“嗯”了一声,没有搭腔。 王怜没反应过来,笑意还扬在脸上,可成惠帝却没给她好脸色,当即僵硬在原地。 谢荼心中感到好笑,王怡只怕是已经把幼妹放在自己要防备的队列之中,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强劲对手。 可惜,王怜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她只会盯着谢荼。 又寒暄了几句,成惠帝携郑皇后离席,留下张女官看顾。 玉贵妃则以自己身子乏了为由也跟着离席。 走了居高位的三人,金华殿内众人顿时轻松了不少。 “那咱们就移步御湖画舫吧。”王婕妤被宫女扶着悠悠站起身。 众人皆起身,按着座次顺序跟着王婕妤往外走。 可王怜却在起身后,快步走上前来,故意用肩膀撞了谢荼。 第176章 谢荼一时没站稳,撞到了桌案,桌案边的酒杯滚落,酒水顺势便洒在了她的裙摆上。 “王姑娘,你做什么!” 顾茹娘连忙用帕子拍了拍谢荼的裙摆,可惜那酒水是宫中玉酿果酒,带有颜色,很快就沾染在谢荼的裙摆上,如同一张大花脸。 “哟!不好意思,没注意啊!”没了成惠帝和郑皇后在场,王怜再次嚣张了起来。 她走到王婕妤的身边,猖狂不已:“好狗不挡道的道理,谢姑娘难道不知道吗?” “是吧,姐姐!”她试图去拉王婕妤的手,可惜王婕妤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你弄脏了谢姑娘的衣裙,还不快道歉?”王婕妤拧着眉毛当众训斥她,“你平日里便是这般嚣张跋扈的?” “我……”王怜噎住,一脸尴尬地看着嫡长姐,“长姐!” “你陪着谢姑娘去换身衣裳。”王婕妤一脸歉意对着谢荼,“对不住了谢姑娘,是我家妹妹的不是。” 谢荼连忙道:“不碍事,娘娘说笑了,王姑娘也不是故意的。我带着自己的婢女去换一身衣裳便是。” 说着便离开队伍,往偏殿走去。 她们外出赴宴一般都会多带一两身衣裙,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样弄脏衣裳的情况。 王怜气呼呼地看着谢荼,又看向自己的姐姐,一脸不可置信。 幸好贵公子们离开得远,没有看见她被姐姐训斥的模样。 她心中气恼万分,发誓今日一定要给谢荼好看。 只见她眼珠子转了转,一条恶毒计谋浮上心头,她招过身边的婢女,一阵耳语,那婢女一脸肃穆,认真点了点头,悄悄地离开了她的身边。 第99章 出丑 谢荼换了身栀子色的彩绣掐花云锦妆缎对襟,拆了头上的红宝石鎏金朱钗,选了一套米珠花钿压在发髻上。 耳朵上也换成了一对东珠耳环,精致且不俗。 她是最后赶到御湖边的,顾茹娘远远见到她,便冲她招手: “荼儿,这里!” 她特意在自己所在的画舫给谢荼留了位置。 一直伺机等着谢荼的王怜,却同样伸手冲谢荼招呼: “谢姑娘,到这里来,宝珠公主和湘南郡主可都在我们这艘画舫上呢,难不成你依旧想避着两位殿下?” 谢荼望着王怜那双眼中藏不住的小心思,抬脚就往王怜所在的画舫走去。 “顾姐姐,你先好好游湖,我等会儿再同你汇合。” 在顾茹娘担忧的目光下,谢荼悠闲自在踏上了王怜所在的画舫,她倒要看看,这王怜的葫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药。 谢荼一上船,湘南郡主倒是主动冲她笑了笑,还指了指面前装着小食盘子向她示好道: “新鲜的杏子,最是鲜嫩多汁、酸爽可口,刚好吃完宴席口中腻味,谢姑娘可以尝尝解解腻。” 谢荼谢过湘南郡主,伸手挑了只个头饱满的杏子小口咬了,称赞道:“果然味道酸甜可口。” “这是我们湘南进贡的,当然好吃。”湘南郡主似乎对她很是亲近,这让谢荼再一次感觉到对她的熟悉感。 眼见着谢荼又要和湘南郡主搭上关系,王怜再也坐不住了。 画舫开船后,船只飘飘荡荡往御湖中央划去。 众人坐在画舫之上,除了观赏着湖面风光外,他们竟然意外发现,在御湖中央,似乎搭了一座戏台子。 戏台子中央,正有几人摆弄着杂耍,手舞足蹈、上下翻飞,努力施展一身绝技,样样惊险绝伦,引得四叶画舫上的人全都鼓掌喝彩。 众人看得专注,自发往画舫的围栏处聚集。 王怜转头看向谢荼,关心道:“谢姑娘恐怕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杂耍吧?” “这是咱们幽州特有的杂耍戏,若是夜间还能有打铁花的节目,可惜春日宴只有一日的光景,谢姑娘是见不到那种震撼人心的节目了。” “哎哟,她们都挤到前面去看了,谢姑娘,你身量不高,恐怕已经看不见戏台子了吧,不如到画舫边去看一看。” 谢荼看向她,当下就明白了王怜想要做什么。 “的确是与京城的杂耍不同。”她好奇地张望着戏台子的方向,一边说着一边往画舫边走去。 王怜见状,忙不迭地跟在她的身后靠了过去。 等谢荼从其他姑娘身边找到些缝隙想要倚在围栏边,王怜快走两步到了她的身边,伸出手就要去推谢荼。 好在谢荼早有准备,眼见王怜冲了过来,她忽然侧过身子,避让过了王怜的“魔爪”。 而王怜速度太快,重心不稳,竟然径直越谢荼,从画舫的围栏翻了过去。 “哗啦”一声,王怜跌进了御湖中。 “救……救命啊!” 御湖水颇深,王怜“咕嘟咕嘟”连喝了好几口湖水,才挣扎着将头堪堪露在水面上。 画舫上顿时乱成一团。 贵女们哪里见过此等凶险之事,扑在围栏上看着水里浮浮沉沉的王怜急得团团转。 画舫上伺候的宫女四下奔走,尖叫着喊救命。 而谢荼明显能看见岸边的侍卫在往御湖边聚集,但由于画舫之上的人非富即贵,侍卫们不敢轻易下水。 王怜落水后,谢荼便躲进了人群之中,跟在王怜身边的婢女也慌了神,尖着嗓子喊着:“来人啊!快来人啊!” 第177章 “快救救我家小姐,他日必有重赏!” 婢女的话音还未落,只听“扑通”、“扑通”两声,隔壁同行的画舫上同时有两道身影跳入水中,齐头并进往王怜处游去。 此时的王怜已经接连喝了好几口水。 当第一个靠近她的人到达时,求生欲极强的她立刻伸手死死搂住了那人的脖 子,拼命地借着那人往上爬。 她身上衣服的料子入水极重,几番挣扎后,衣服的前襟便散开,隐约露出胸前大片肌肤。 而那人也被她一次次地摁入水中,连呛了好几口水,被勒住脖子逐渐沉了下去。 眼看着两人就要不成了,另一个人才靠了过去,同时捞住两人往岸边游。 等三人上岸后,众人这才看清楚下水救人的究竟是谁。 被王怜勒晕了的,是齐王独子,齐霁。 另一个则脸生得很,谢荼远远听见宫女称他为郑公子。 齐王乃上一代夺嫡之争之后,仅存的唯一一个与成惠帝异母的王爷,而齐霁是齐王老来得子,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大。 他大约从没有想过,自己去救溺水之人,也会差点儿被溺水之人拖入池底。 王怜被郑公子抱上岸后,昏迷不醒,画舫靠岸的速度极慢,王怜的婢女只得冲着岸边远远看着的侍卫叫着请他们帮忙去请太医。 等画舫靠岸,王怜的婢女急匆匆上前,给她盖上了披风,这才遮住了她早已湿透了的身躯。 太医拎着药箱赶到,几针之后,王怜这才吐了一口水醒了过来。 她不去看为了救她险些丧命的齐霁,反而冲谢荼哭道: “谢姑娘,你为何要将我推下水!” 得到消息的郑皇后刚刚赶到,而稍后靠岸的另外几座画舫上的众人,也刚刚走到跟前。 听见王怜的哭声,王婕妤快步走来,心疼无比地将幼妹搂在怀中,丝毫顾不上她的湿衣服打湿了自己的华丽宫装: “你怎的如此这般不小心!要知道你自小怕水,更不会凫水,若是一个不小心,可是要送命的!” 她的这句话,就是在洗清王怜苦肉计的嫌疑。 王怜不会水,她也更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去陷害别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自己组织举办的春日宴上出了这等凶险之事,是郑皇后不想看见的事情,她率先发问。 “皇后娘娘!谢姑娘因恼怒臣女擅自带大家观赏她准备的礼物,害得她在陛下面前丢脸,迁怒于臣女,刚刚在画舫上,她竟然一把将臣女推下御湖!” “娘娘,您可要为臣女做主啊!” 此事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了谢荼,众人也都顺着王婕妤姊妹俩的说辞看向谢荼,可她却冷静异常,轻笑出声: “王姑娘,污蔑人可不是这般随意的。” “首先,我并未因你的‘擅自做主’而恼怒,其次,我也并未在陛下面前丢脸,反而是王姑娘你比较丢脸,又何来‘迁怒’一说?” “你……你就是怀恨于心,想要置我于死地!”王怜抽噎着差点儿答不上话来。 “好,那么请问王姑娘。”谢荼冷静的双眸越过众人,看向仍然坐在地上的王怜,“我刚刚是在何处,在何时将你‘推’下御湖的呢?” 王怜梗着脖子大声道:“适才我邀请你去观赏御湖正中央戏台子上的杂耍表演,你便在我们靠近画舫围栏之时,对我下的手!” “可是王姑娘,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谢荼轻笑道,“适才,我可是一直走在你的前面,若说我‘推’你下湖,以我的身段,可是万万折不出那等扭曲模样的。” 听完谢荼的话,一旁看热闹的众位贵女笑得花枝乱颤: “是啊,刚刚明明是谢姑娘走在前面,我似乎还看见王怜想要挤过去,怕不是她自己没站稳,随手就要污蔑谢姑娘吧!”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你瞧她那个模样,简直就是个落水狗!” 听见众人们的笑话,王怜再次涨红了脸,一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满脸愤恨道: “谢姑娘,你不要不承认!就是你绊倒了我,将我撞下了御湖!” 谢荼疑惑一声:“究竟是‘推你入水’,还是‘绊你入水’?王姑娘小小年纪,记性不好,说话竟也颠三倒四起来!” “你……总之就是你害我跌入水中!长姐,你可要为我报仇啊!” 眼见自己慌乱之中,开始前言不搭后语,王怜忍不住看向王婕妤,试图向她求救。 “都是因为你,我才和两名公子在水中拉扯,还被御湖边的守卫看笑话,我想死了的心都有了!” 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往树上撞,打算“以死明志”。 就在这时,被王怜勒晕的齐霁悠悠转醒,哼哼道: “你这姑娘好生不讲道理!本公子好心好意救你,却差点儿被你拖入水中!人都差点儿没命了,根本就没注意什么拉扯不拉扯,还笑话,我都想笑话我自己!” 齐公子心里委屈得很,他只不过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那样如花般貌美的姑娘溺死在这湖水中,这才跳进御湖里救人。 可他也根本没想过,自己竟然差点儿搭上一条命。 王怜只是哭,哭自己计谋没有得逞,还哭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丢人。 她死死地揪着长姐的裙角,心底是无限的绝望。 第178章 她这样湿答答地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今后可怎么嫁人啊! 她嘤嘤嘤地哭泣,四周的人都在看热闹。 “母后,我可以作证,谢姑娘根本没有挨到王怜的裙角。”宝珠公主突然出声,“是吧,湘南郡主?” 被点到名的湘南郡主立刻应声道:“是,大家都去船边看杂耍时,我与公主就坐在原位置上没有动,所以亲眼见到王姑娘是自己摔出去的。” “哦,似乎王姑娘是冲过去的,可能速度太快,没有能刹住身形。” 宝珠公主和湘南郡主两人的话一出,这场“落水事故”的重点又重新落在了王怜自己身上。 她到底在急什么,为什么要冲过去? 第100章 嫌弃 周围的侍卫已经被郑皇后呵退,年轻公子们也被张女官邀着去了别处落脚,御湖边只剩下众位贵女以及方才救人的两位公子。 王怜万万没有想到,向来眼高于顶的宝珠公主竟然主动开口帮谢荼说话。 她呆愣愣地看着宝珠公主和湘南郡主二人,忘记了哭泣。 “是啊,那架势,可像是要把谢姑娘挤下去的模样呢!” 看不惯王怜嚣张跋扈的大有人在,“济南双姝”中的妹妹东方慈就是其中一位。 她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冲着郑皇后比画着:“我同湘南郡主正说着药草的事情,恰好就看见王姑娘伸着右手就往人堆里冲过去。” “若不是谢姑娘刚好挪了位置,被挤下御湖的人便是谢姑娘啦!” 郑皇后听了几人的话,早就摸清楚了几个年轻姑娘之间的弯弯绕。 这个王怜,的确是个不安分的主。 现在就因为一点小事,出手暗害他人,他日若是进后宫,非得搅动得后宫无半点宁日。 更何况,她还有个姐姐在这后宫里,若是到时候她们两姐妹联手,更是个令人棘手的。 “好了。”郑皇后只想快点把这件糟心事处理干净,再顺顺利利办完成惠帝交代给她的事情。 她先让张女官送各位贵女去别处休息,只留下谢荼以及两位救人的公子处理后续事宜。 “既然王怜没事,齐家小公子也无大碍,这件事……” “皇后娘娘!”王婕妤蓦地开口,打断了郑皇后下定论的话,“妾身的幼妹如此这般被两位公子从水中救出,她今后……” “妾身斗胆,恳请娘娘做主,为怜儿讨个公道!” 听见长姐出言为自己讨公道,王怜再次哭出声来,并且越哭越大声,似乎就是笃定郑皇后一定能处置谢荼一般。 被打断话头的郑皇后心生不悦,皱眉道:“在场的姑娘可都 证明了,王怜并非被谢荼推入水中,难道本宫还要冤屈了谢荼不成?” 王怜收了些哭声,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长姐继续说道: “妾身并非想将这桩事强行怪罪于谢家姑娘。” 王婕妤嗓音婉转,姿态柔美,全然一副为自家幼妹担心的模样: “妾身的妹妹自幼娇养着长大,性子骄纵,自是不知人间疾苦。眼下她同时被两位公子自水中捞出,这对她今后的婚事便会有一定的影响。” “若是将来夫家嫌弃,妾身的幼妹即便是浑身长满了嘴,又如何能说得清楚!” “所以,妾身斗胆,恳请娘娘为妾身的幼妹指婚!” 王婕妤是含着笑意说这些话的,可说出的话却令王怜如坠冰窟。 “长姐……长姐你……”王怜脸上的血色瞬间全部褪去,脸色苍白如纸。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一直敬仰着的长姐,竟然就打算这般随意将她配婚! 郑皇后眸光一闪,随即便明白了王婕妤的小心思。 恐怕王家觉得一个女儿待在后宫,给整个王家带来的尊荣不够多,还想再塞一个进宫,可是王婕妤自己却不想和幼妹分享枕边人。 这可真有意思! 谢荼也看明白了王婕妤的意图,干脆退到一旁,等着看郑皇后如何处置。 只见,郑皇后只是笑笑,双手叠放在胸前,墨黑的双眸静静地望着王婕妤,笑着道: “王婕妤这话如何使得?婚嫁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宫如何能做得了王怜的主?” 可王婕妤依旧不依不饶,认真道:“此时出在娘娘主办的春日宴上,娘娘本就应当负有责任,这是其一。” 她嗓音镇静,仿佛说出来的话,早已在心中盘算过千万回: “第二,救人的两位公子,一位为齐王之子,身份高贵,怜儿若是能嫁给他,自是她的造化了,另一位,虽然见着眼生,可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宫女们唤他为郑公子,想必是郑皇后娘家子侄。” “于情于理,娘娘都应当做主。” “其三,若是娘娘不肯,妾身便去请了陛下来,到时候,陛下自有自己的论断。” 王婕妤最后说的三点,句句是威胁。 郑皇后便低低地笑出声来,声音清脆:“何必劳烦陛下亲自决断,本宫便在此处理,只是……” 她说着便面露犹豫之色:“只是这救人之事有两位公子参与,不知王怜要同哪位公子结为夫妇呢?” 郑皇后着实犯了难。 齐霁身份尊贵,齐王夫妇看他跟看眼珠子似的,如何能让他随意娶个妻子回去? 可这个姓郑的小子,便是他大哥的一个庶子,身份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第179章 可这孩子素来聪慧,从不会随意掺和进这等凶险之事。 今日,又是为何突然这般冲动地跳下御湖去救人呢? 郑皇后将目光落在了郑姓公子身上。 话说到这种地步,王婕妤自知不该再咄咄逼人,便转头看向早已经呆傻在原地的幼妹王怜,贴心道: “既然这样,不如妹妹自己说吧,皇后娘娘给赐婚的机会并不多,妹妹不如说说,自己想嫁哪一位?” “嫁?”王怜终于捡回了自己的理智,她大声反对,“我不嫁?我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只能嫁他们两个人?” “什么齐公子郑公子,我统统不要嫁!” 王婕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扶上王怜的双肩,宽慰道: “你不嫁又如何能使得?你可是被郑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出水面的!而你在水中也曾和齐公子亲亲密密!这般失了清白,如何还能被其他高门看得上!” 王怜拼命地摇着头,蜷缩着身子往后退去: “我不嫁,我不嫁!父亲说了,我可是要做娘娘的!” 她一不小心,就吐露了王家的打算。 可话刚出口,她看着长姐蓦地冷下去的双眸,猛然醒悟了过来——长姐并不希望她进宫做娘娘! 所以,长姐看似在帮她讨公道,实际上就是想要随意将她嫁人打发,以彻底绝了她进宫的念头。 “长姐,我没有失了清白,也没有给王家丢脸!我不要随意嫁人啊长姐!” 郑皇后在看王婕妤,她在等着王婕妤的示好。 毕竟,王婕妤若是当真将幼妹推出去嫁人,那么她便是抱着要和王家决裂的想法孤注一掷。 此时的王婕妤,最最需要的,便是后宫中的靠山,一个能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的盟友。 郑皇后也很乐意做这样一个盟友,至少她能拿捏得住这样失了母家依靠的王婕妤。 “皇后娘娘,幼妹不懂事,并不知道于女人而言,‘清白’二字何其珍贵。” 王婕妤声音恳切,面带忧愁: “可是,若是将来幼妹在商议婚事时,被人提起今日这遭,必会受委屈,届时再后悔,为时晚矣。” “娘娘仁心德厚,妾身必将铭记娘娘的大恩大德,在这宫中以娘娘马首是瞻。” 此时,王怜的婚事已然不是她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了。 郑皇后把目光移向齐霁和郑远,平静道: “话虽如此,可你的妹妹毕竟是被两个人救上来,究竟是指给谁,你们姊妹自行商议吧。” 王婕妤将王怜带到一旁,姊妹两人单独相对。 王怜已经意识到,她的长姐今日必是要将她撵出后宫去。 可是她不明白,为何她就不能同入后宫?为什么长姐要这般防备着自己? 姐妹两人在后宫中互相扶持难道不好吗? “怜儿,齐公子虽然相貌一般,可他为齐王独子,将来即便没什么能力,也是个能袭爵的闲散勋爵,家中财富也是非寻常人家能比得上的,嫁给她并不吃亏。” 王婕妤对王怜仍然有姊妹情谊,她只是不想王怜进宫,并不想把她随意配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 王怜赌气别过脸去,并不想与王婕妤说话。 “这后宫之中如同吃人的深渊,人人自危,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该待的地方?” 见王怜生气,王婕妤便换了个方向开始劝解她: “我不知道父亲母亲是如何劝说你进宫的,可是他们都不如我这个在后宫之中生活了许多年的妃嫔了解宫中生活。” “伴君如伴虎,后宫之人行差踏错,轻则受杖刑、当众训诫,重则打入冷宫、赐死。更不要说那些有心机的妃嫔,人人都谋划着踩着别人往上爬。” “你自幼姐姐便疼爱着你,何时骗过你?这般苦楚生活,姐姐并不想你参与进来。” “今日之前,若是你提前与姐姐述说,姐姐还能想想其他办法。眼下兵行险着,齐公子便是最好的人选了。” 王婕妤是在责怪,素来和她无话不说的王怜,为何这等大事不与她商议。 “长姐……我……”被最亲近的长姐这般责怪,王怜心中充满了羞愧。 她开始思考长姐为她商议的这桩婚事的可行性。 可哪里知道,在她认真思考的时候,那头的齐霁却不干了。 “皇后娘娘!我是来参加春日宴逛园子游御湖的,并不是来等着指婚的!” 适才齐霁已经搞明白了,王怜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暗害谢荼不成才导致自己跌落湖水之中。 而且刚刚他去救人的时候,还差点儿被王怜摁在水中溺水而亡! “我不和害人精成婚!如果皇后娘娘执意要给我指婚,那便请陛下以及我的父母商议!” 齐霁的嗓门其大,满腔诉说着嫌弃之意。 第101章 遇见 被齐霁当众拒绝赐婚,王怜顿感受尽了委屈,感觉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堂堂大家闺秀,貌美如花,嫡长姐又是皇上的宠妃,何曾被人嫌弃到这般地步! 郑皇后此时也犯了难,齐霁的婚事,还当真不是她能随意定夺的。 她瞥了一眼伫立在一旁从始至终并未吭声的郑远,念到他素来稳妥的性子,深觉奇怪,便出声问道: “远儿,你为何会贸然跳入御湖中救人?” 第180章 要知道,寻常人落水,自有侍卫救人,就算是高门贵女遇险,也自然会有宫女救人。 他们俩这样陌生的外男,贸然跳入御湖中贴身救人,本身就是一件 奇怪的事情。 “姑母明察。”郑远果然眸色深深,当即跪在地上认错,“游湖之前,有一位眼生的婢女前来找侄儿,说是若有贵女落水,请我务必要跳入水中救人。” “侄儿原本觉得此事甚为荒谬,并不相信那婢女的话,可等画舫行至御湖中央时,突然传来呼救声,侄儿这时才知道果真有贵女落水。” “眼瞧着那女子的确不会凫水,且浮浮沉沉眼瞅着就要有性命之忧,侄儿这才跳入水中打算伺机而动。” “原本齐公子也跳入水中救人,侄儿便不打算再上前,可齐公子自己被那女子缠住,眼看着也要送命,侄儿不得已只能上前救下二人。” 齐霁这时候才知道救了他的正是郑远,上前攀住他的双肩感激道:“郑兄机智过人,若非郑兄,只怕我已经成为一抔黄土了!” “郑兄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等今日之后,齐家必定登门致谢!” “他日郑兄有用得到我齐王府的地方,在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齐霁絮絮叨叨还想要拥着郑远说些什么话,郑皇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 “你说有个婢女同你传话,说是即将有人落水?那人是谁?为何会提前预知还未发生的事情?” 这话就问到了点子上,郑皇后话音刚落,齐霁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对啊,郑兄,到底是谁啊,还能未卜先知?” 王怜只觉得呼吸一滞,刚刚只顾着哭,竟然忘记让婢女避开了! 她和郑远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跪在一旁的婢女身上,那婢女此时早已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纸。 只不过,郑远的目光只落在那婢女身上一息的光景,转而就与王怜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王怜的目光缩了一缩,转而求助似的看向了王婕妤。 王婕妤当即皱了眉头,她显然已经搞清楚自己的妹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蠢事。 郑皇后也看见了几人之间汹涌流动的暗流,但她并不想主动挑破,只等着王怜自己的选择。 “皇后娘娘。”王怜似乎下了决心,出声道,“救我之人乃是郑公子,为报郑公子的救命之恩,臣女愿意嫁给郑公子报恩!” 若是把她在后宫蓄意谋害谢荼的事情摆在台面上来讨论,那便不是简单的落水事件,而是要喊刑部来插手查案了! 她心中发慌,后背一阵冷汗,她只顾着要惩治谢荼出口恶气,完全忘记了这是在皇宫之中,而谢荼身为大梁朝谢相的嫡女,身份贵重。 牵扯到下毒手推她入水,那可就是一桩牵扯高门贵女的命案! 饶是她的嫡长姐是皇帝的宠妃,她的父亲官居三品,她也逃不掉刑部的那一番严惩! 嫁人和下狱,两相权衡之下,还是嫁人似乎更轻松一点。 谢荼看着眼前这一幕滑稽戏份,心中早就乐开了花,这便是俗话说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郑皇后同样惊讶,王婕妤的一弯秀眉更是拧成了麻花状。 只有齐霁拍手祝贺起自己远离霉运。 郑远的双眸中看不出情绪变化,只垂头看着地面,等着郑皇后的安排。 “既然如此,本宫这边去同陛下亲自说一说这桩婚事,为你们求来一道赐婚的圣旨。” “谢荼,你先跟着小宫女去宜兰园休息片刻。王婕妤,你安排好你幼妹后,也来陛下宫中商议。” 郑皇后看向齐霁,微笑着让他先行离开,言明会有重赏。 而郑远,郑皇后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远儿,你随本宫来。” 谢荼离开前,同样好奇地看了一眼郑家这位长房庶子,见他平静的面容之下,只有一只捏得发白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心觉此人必不容小觑。 郑远乃郑将军庶子,身份低微,本次似乎并不在春日宴受邀名单之中,但是郑将军的嫡子偶感风寒,郑将军便让庶子进宫,顺便探望郑皇后。 而郑远能在转瞬之间抓住机会,为自己博得这样一门,以他自身身份,根本就不能攀附上的婚事,着实是个人才。 谢荼回忆起郑远出水时,目光中的坚定神色,暗自对此人产生了兴趣。 倒也是个敢为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的人,而且明显与郑家心生隔阂,非一条心,是个可以利用的人。 谢荼心中思忖的事情,跟着小宫女穿过御花园的长廊,慢慢往宜兰园走去。 可走着走着,谢荼发现,除了一开始还能有三三两两向她请安的宫女,最后就连守园子的小太监都见不到了。 谢荼刚刚经历了王怜之事,顿时心生警觉,放慢脚步一把拽住了带路的小宫女,笑道: “这位姐姐,宜兰园是从这条路过去的吗?怎的如此荒凉无人啊?” 她不想与人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小宫女猛然被谢荼拽住,吓了一大跳,但谢荼仅仅捕捉到了一瞬间的慌乱,而后小宫女便恢复了平静。 她也温柔笑道:“回谢姑娘的话,去宜兰园从这条路过去最近了,且一路花草遮阳,娘娘们也最喜欢从这条背阴之路过去。” 第181章 谢荼侧头看了看周围,见周围虽然见不到什么人,可是花草修剪的确一丝不苟,甚至还有供人歇脚的凉亭,她便道: “不知道其他入宫参加宴会的姐妹此刻在何处休息呢?” 她想起刚入宫时被安排分处休息的场景,又加了一句: “我与顾侍郎家的顾姐姐情同姐妹,不知可否将我带入顾姐姐休息的宫殿?” 那小宫女面色一僵,才道:“奴婢不知呢,皇后娘娘让奴婢带谢姑娘去宜兰园,便是去宜兰园。” 她看了看谢荼的脸色,小声催促道:“谢姑娘快些吧,晚了只怕要耽误娘娘的大事。” 谢荼只好继续跟着小宫女往前走去。 一路虽然人迹罕至,却是太平,并无不妥,谢荼暗自觉得自己如同惊弓之鸟,疑心太重。 眼瞅着前面就要到一座宫殿,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干瘦矮小的身影,直直地将谢荼撞倒在地。 谢荼被人撞倒在地,头晕目眩,只觉右脚一阵刺痛,还没来得及痛呼,就被一双干瘦的手掌捏住了双肩。 “南丫头!南丫头!” 那人干瘦如柴,双颊凹陷,脸色发黄,头发乱糟糟,身上穿着的衣裳勉强能看得出是宫廷制式,可是瘦削的身材根本撑不起那一身衣裳,消瘦显得颧骨高且刻薄。 那是个老宫女,或者说,是个老宫妃。 “陈太妃,您怎么出来啦?” 带路的小宫女似乎认识撞倒谢荼的人,惊呼着把两人拉起来。 谢荼右脚刺痛站不起身,她低头一看,只见脚腕处肿成馒头状,似乎是扭到了。 她这边受了伤,痛苦钻心,可那撞了她的年长女人,却好似没瞧见,依旧冲着谢荼欢天喜地、疯疯癫癫道: “嘿嘿嘿,南丫头,本宫抓到你啦!” “太妃娘娘,您认错人啦!”小宫女见那人揪着谢荼不放,生怕她伤着谢荼,慌忙帮着将谢荼从那双瘦削手掌中拽出来,“这位是谢相谢大人家的女儿,可不是日常陪着您玩的小宫女!” 可那疯癫太妃根本听不进小宫女的话,她冷眼看了一眼小宫女,转头又搂着谢荼要往花园里走: “南丫头,你同本宫说说,这些日子你又躲去哪里了?本宫怎么也找不到你,你躲猫猫太厉害啦!” 小宫女急得满头是汗,可谢荼却觉得心惊。 她冲小宫女笑道:“姐姐不必着急,离宜兰园并不远了,劳烦您去寻我的贴身婢女来。” 那小宫女踌躇着不肯走,谢荼指着自己肿得老高的馒头脚道: “就算我现在能脱身,可我也根本走不了路,劳烦姐姐将我的两位贴身婢女寻来,她们二人孔武有力,能撑着我走到宜兰园。” 那小宫女面色犹豫,愣了半晌,才对谢荼千叮咛万嘱咐:“姑娘可千万别乱走,奴婢这就去寻服侍太妃娘 娘的宫女来,也会将姑娘的贴身婢女寻来。” 她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太妃娘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平时住在冷宫附近的翠兰院,今儿也不知为何蹦跶到宜兰园附近来了。” “谢姑娘千万哄着太妃娘娘,娘娘脾性烈,急起来会伤人!” 最终,她在无限担心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园子。 第102章 疑心 小宫女走后,老太妃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钳住谢荼将她往相反的方向带去。 谢荼右脚钻心般疼痛,可想着小宫女最后的叮嘱,只能歉意地笑道: “太妃娘娘,可否慢些行走,晚辈的腿脚不便,不能走那么快。” “咦?你腿怎么了?又受伤了吗?”老太妃蹲下身来,盯着谢荼肿胀的脚踝看了看,伸出手指使劲戳了下。 这一手指头戳着谢荼冷汗都滴下来了。 她后退了两步,将受伤的脚踝藏在身后:“太妃娘娘,晚辈……总是受伤吗?” 老太妃抬起头来,满脸狐疑地看着她:“南丫头,这回你是伤到脑袋了吗?怎么还问起自己的事情来了?” “可能是吧,不小心撞到脑袋了。” “嗐!”老太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挥手道,“什么‘不小心’,不就是又被打了吗!” “本宫早就同你说过,要懂得逆来顺受!你每次都只会硬碰硬,这不就是自讨苦吃!” 老太妃猛然往前跑了几步,转头看向谢荼:“你还没同本宫说你最近又藏在哪里去了?为什么本宫总是寻不到你?” 谢荼陪着笑意:“怎么会呢,晚辈……一直就待在原来的地方啊,您怎么会没找到呢?” 老太妃全然没有察觉到谢荼在套话,挠着脑袋疑惑开口:“你是说冷宫吗?” “不不不,不可能!本宫就差要把那儿掀了个底朝天啦,连你半个人影都没瞧见,你怎么可能还在冷宫!” 谢荼倒也不慌,继续循循善诱道:“许是太妃娘娘记错了吧,晚辈这次可不是待在冷宫里的,冷宫已经是上一回晚辈藏身的地方了。” 老太妃双眸一亮,眼尾稍提:“你是说翠安宫吗?” “可是那处已经被人锁了起来了,本宫自然是进不去的。” “噢,我知道了,你又被他关在那里了。对不对?” 谢荼便顺着老太妃的话头继续往下胡诌:“是啊,太妃娘娘果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老太妃宛如孩童,只高兴了一瞬,脸上又爬上了担忧的神色: 第182章 “你这回又是因为什么惹了他生气,被他关起来了?” “上一次你可是被关了两年呢!若不是被本宫发现了,你可差点儿就要死掉了!” “还是本宫再三劝慰你,才让你放下身段,求得平安。” “这一次,你可是自己想清楚了,才被放出来的?” “只是被打了一顿,略惩小戒?” 老太妃指了指谢荼脚腕上的肿胀处,自己展开了一系列的联想。 “是啊!关键时刻,晚辈还是想起了太妃娘娘曾经的教导,觉得还是不必硬碰硬为好,这才逃过一劫。” 谢荼继续顺着老太妃的话头往下说。 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在这后宫之中,有一个与她长相相似的人,似乎被关在某处。 这个人似乎曾经因为不想屈服于谁的威严,被锁在翠安宫长达两年,也就是在翠安宫的两年里,意外被面前的这位老太妃撞见。 不知这位老太妃究竟是如何劝解的,这个人最后不得不放下身段,屈从了关着她的那个人,然后便从翠安宫里被挪到了冷宫中。 而在冷宫中生活的这些年,老太妃时不时便会去找这个人玩耍,显然两人已经成了好朋友。 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这个人又再一次消失在冷宫之中,所以老太妃才会从自己所在的翠兰院跑出来,目的就是要寻找失踪的这个与自己长相十分相似的人。 “南丫头,本宫同你说过许多次,在这后宫之中,一切要以能活命为重点,其他的都是小事,只有能活下来,自己所求的一切,才有可能一一实现!” 老太妃拉着谢荼的手,一步步慢慢挪向翠兰院,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管他究竟是不是你的丈夫,也不要管究竟能不能再见到你的丈夫孩子,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南丫头? 丈夫孩子? 谢荼心中大骇,脚底一滑,彻底跌坐在地上。 “哟!南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老太妃使劲扯着谢荼的臂膀,也没能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看来你这回伤得不轻呢!”老太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喘了口气道,“你等着啊,我去把陈婆子叫来扶你!” 老太妃丢下谢荼,在园子里七拐八拐,消失不见了。 谢荼顾不上脚踝的疼痛,脑子里飞速地筛查着老太妃对她说的所有关于这个人的事情的线索。 这个人,多年前被囚禁,无自由;已嫁人生子,却无法同家人团聚。 最重要的,老太妃唤她为南丫头。 谢荼突然在心里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或许…… “姑娘!” “姑娘!” “谢姑娘!” 园子里突然传来吟心典心焦急呼唤她的声音。 谢荼猛然回过神来,应声道:“吟心,我在这儿!” 那头的小宫女和跟着来的吟心典心听见声音,忙跑了几步到谢荼的身边。 “姑娘,您怎么样了?”典心望见谢荼肿胀得老高的脚踝,眼圈儿一红,“这可这么好?姑娘,您忍忍,奴婢背着您去宜兰园召太医来瞧瞧!” 小宫女却是咦了一声:“谢姑娘,太妃娘娘她老人家呢?” 谢荼刚趴上典心的后背,听见小宫女问起,笑着解释道:“那位太妃娘娘见我动不了,说是回去叫一位陈婆子的来扶我。” “不如姐姐留在这儿,等着太妃娘娘回来,免得她寻人回来帮我,却落了个空。” “陈婆子?那是太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姑姑。”小宫女一副放轻松了的模样,“有陈姑姑在,太妃娘娘定然是会清醒地知道她老人家适才是认错人了。” “咱们不必留在这儿等她,陈姑姑自会劝好的。” “咱们还是抓紧时间送谢姑娘您去宜兰园,寻一位太医来替您医治脚踝,拖了这么久,可千万别落下病了!”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典心就更急了,提起气就跑,直接将小宫女和吟心二人甩在身后,很快背着她到达了宜兰园。 “荼儿,你这是怎么了?” 等候在宜兰园门口的顾茹娘,一见到谢荼此等模样,便惊呼出声,吸引了宜兰园里其他贵女的注意力。 “济南双姝”闻言,也凑了过来。 妹妹东方慈“哎呀”了一声:“谢姑娘这是扭伤了脚,血瘀堆积,已然肿起来了。” 姐姐东方思立刻将自己的帕子放在冰镇水果的冷盆子中浸没,再裹着碎冰块覆盖在谢荼脚踝的肿胀处: “想必是耽误了些时候,谢姑娘的脚踝肿胀得厉害,先用冰帕子覆上,等消肿后,再用热油蹂散瘀血。” “谢姑娘脚踝可能动?” 谢荼只觉刺疼处冰凉凉一片,刚刚难忍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不太能动,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骨头。”谢荼老实回答。 “这就糟了,这位姐姐,还请快些寻太医来,若是骨头伤着了,必须要抓紧接骨,否则谢姑娘的脚,可就要落下病根了!” 刚刚带着谢荼来小宫女闻言,煞白着一张脸跑了出去。 谢荼可是完好地跟着她走的,若是就此落下病根,谢相如何能饶过她?皇后娘娘如何能饶过她? 众人在宜兰园大殿中,用软垫给谢荼置了一处歇脚处,吟心典心二人遵循着东方思的法子,不断地给谢荼更换脚踝处的冰帕子。 第183章 等郑皇后领着太医走进宜兰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堆人围着谢荼转的模样。 “皇后娘娘驾到!” 通传的声音传了进来,谢荼连忙起身,由吟心扶着想要跪迎。 “都不必多礼,谢荼,你赶紧起来吧,快让曹院判替你瞧瞧。” 郑皇后阻止了谢荼的动作,将她摁回软垫上。 曹院判拿出医药箱,将谢荼的脚踝细心观测了一番,才郑重回话: “谢姑娘的脚踝是扭伤了,所幸并未伤到骨头,至于谢姑娘的脚踝不能动弹,主要还是淤血淤积过久,姑娘的脚已麻。” “待臣以针灸及药油蹂敷后,便能好转,之后臣再开些活血化瘀的方子,姑娘回府后按时服药,定期蹂敷,便能痊愈。” 听见自己的脚踝并未伤筋动骨,谢荼心中猛然一松。 她柔声笑道:“多谢曹院判,也多亏了东方姑娘的急救,否则我这脚踝估计要更严重呢!” “是,冷帕子敷伤处的法子当真是缓解了不少谢姑娘的痛苦,也延缓了淤血的流出,减轻的谢姑娘的病情。” “东方家果真是医药世家,就连并未出诊坐堂的两位姑娘家,都能随机应变处置得当!” 曹院判顺着谢荼的话,夸了东方姊妹两句。 郑皇后便道:“‘济南双姝’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谢荼他日伤好后,可是要备上厚礼上门致谢呢!” 郑皇后并未提起谢荼在花园中受伤之事,也没有提起要责罚小宫女,谢荼便也没有提起如何受伤。 等曹院判为谢荼针灸油敷后,留下了一张药方便退下了。 时辰已经不早,今日又出了王怜落水之事,因此太阳还未落山,郑皇后便称身体乏了,结束了今日的春日宴。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谢英见谢荼一直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因为脚踝的伤处疼痛而难受。 他刚要出声说些席间的笑话给谢荼听,却听见她开口问自己: “哥哥,母亲是因何种病症去世的?” 第103章 暗查 谢英愣在原地,送到嘴边的糕点都忘记塞了,一双杏眸里漏出些许迟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暴露了主人的心事。 谢荼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声喃喃道:“母亲去世时,我尚且年幼,可我仍然记得,幼时母亲带着我四处游玩的情景。” “那时候的母亲,明媚开朗,没有半点病气。” “可为何母亲在短短几月时间内,病得下不来床,气喘不上来,母亲究竟是因何种病症去世的?” 谢荼的眉眼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下缀着一滴晶莹的泪珠,透着她沉沉的哀思。 谢英盯着妹妹的发顶,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一团乱麻堵得严严实实。 妹妹年幼丧母,无人可依,他又何尝不是少年丧母,无母可依? 他放下手中的糕点,伸手抚摸着妹妹的细软发丝,将心底酸胀的痛意按捺下去,认真道: “怎么突然问起母亲的事情来?” 难不成今日王怜之事,妹妹设身处地想到自己的情况,徒生惧意? “荼儿放心,我与父亲不会因为这些无关要紧的小事,便将你随意嫁人。” 气氛说到这里,陡生变故,往着莫名的方向直奔而去。 “那后宫之中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父亲也绝对不会舍得将你送到后宫中去。” “你若有心仪之人,不管门楣如何,只要人品可以,我与父亲便是红妆十里,也会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谢英拍了拍手中糕点碎屑,凑到谢荼的身边,一脸八卦模样: “今日春日宴诸多才子在场,你可有相中的?尽管与哥哥说来,哥哥定能把对方祖宗八辈儿的事情替你摸清楚。” 谢荼默默地扯开自己被谢英压在屁股底下的披风一角,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谢英只当她是累了,于是闭上嘴巴不再聒噪。 闭上眼睛的谢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眼前再现陈太妃疯疯癫癫的模样,以及她口中所说的那位命途多舛的“南丫头”。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还要从那位陈太妃的身上查起。 郑皇后单独让人带她从小路去的宜兰园,这才与偷偷跑出来的陈太妃遇上。 这件事过于凑巧,处处透着蹊跷,难道郑皇后是故意如此? 她是为了什么呢? 回府没多久,宫中就传出消息,成惠帝亲自给王怜以及郑远赐了婚,并且向郑家赐下黄金万两用于婚事的办理,还给郑远赐了官职。 在这场明争暗斗中,郑远成了最大的赢家。 有了这一遭突如其来的“落水事件”,原本打算给宝珠公主相看的春日宴,只以促成王怜这一桩婚事为结局。 幸运的是,事后,宝珠公主并未纠结于姜鹤或是姜鹄,而是径直同成惠帝与郑皇后言明,自己尚且年幼,不急于嫁人。 于是,姜鹄和姜鹤到底是谁给公主做驸马如此难以抉择的事情,也就此翻篇。 谢荼总算是空出精神出来,开始调查起陈太妃的事情来。 她先给姜鹤送了一封信,信中提起自己在宫中偶遇陈太妃的事情。 晌午过后,姜鹤相邀的消息就从吟心的口中传到了谢荼的耳朵里。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谢荼懵着脑袋应下了邀约之事。 第184章 —————— 雅间内,姜鹤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和发带,回头问陈全: “我的这副模样,和谢姑娘说那些话,会不会很唐突?” 陈全心道,你都想直接和人姑娘自己商量婚事了,已经很唐突的不能再唐突了,只不过穿得花里胡哨了些,倒也不算是很唐突了。 于是笑道:“公子素了许多日子,难得装扮起来,恢复了以往的打扮,应当是更能让谢姑娘眼前一亮吧!” “也是。” 姜鹤得了谢荼的纸条,一开始还在疑惑她为何突然问起陈太妃的事情,还是陈全在一旁提醒。 他说,指不定是因为王怜的事情,谢姑娘推及己身,害怕自己也像王怜那般,随意被皇室指婚,所以才用后宫素来无人问津之人,来试探他。 姜鹤作为“山中人”,没有丝毫思考能力,只欣喜自己能解谢荼燃眉之急才算好。 他特意挑了墨香斋最上等雅间,备了香茗和精致糕点,静等谢荼的到来。 滚滚春雷之后,绵密春雨如细丝般飘落。 马车停稳在墨香斋后门处,吟心撑起一把油纸伞,扶着身穿月白色披风的谢荼下了马车。 绵绵细雨中,一袭白衣的谢荼走在其中,倒与背后的杳无人烟的巷尾成了一幅烟雨朦胧江南图。 姜鹤扶着窗棂立在窗边,入眼便是如此美景,眸子里映着的谢荼的身影,目送着她袅袅婷婷走进墨香斋的院子,再从木梯拾阶而上。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姜鹤猛然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请进!” 吟心推开房门,谢荼从她的身后走了进来。 “姜公子,又来叨扰你了。” 谢荼伸手解下披风递给吟心,浅笑着走向姜鹤。 姜鹤不甚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廓,伸手邀请谢荼落座。 “都说人靠衣装,春日宴那日远远见到姜公子,谢荼都不敢相认。”谢荼上下打量着今日装扮一新的姜鹤,打趣道。 姜鹤浅咳一声,解释道:“兄长在京城之中,我便要恢复纨绔弟子的做派,过两日说不定你还要从旁人口中听到,我日日进那些销金窟寻欢作乐的消息呢!” “谢姑娘你是知道我的,若不是被逼无奈,我原本也可以不必如此。” 在谢荼的面前,姜鹤只想道出自己的委屈。 他抬起一双桃花眼眼巴巴地看过去,只见对面之人眼中含着笑意,并不是真的在取笑他,当即心中熨帖了不少。 “我知道,所以遇到难事这才来寻求 你的帮助。我知晓你并非等闲无能之辈。” 谢荼弯弯笑眼看着姜鹤,忽而正色道: “姜公子,我托您查宫中陈太妃之事,可是有眉目了?” 姜鹤见状,也正色道: “陈太妃乃是先皇的妃子,是先皇身为皇子之时,在行宫之时一日醉酒后宠幸的宫女。” “家世不显,膝下无子,人也不喜争宠,所以晋升得非常慢。” “先皇即位后,皇子府邸之中尚存的侍妾,全都获了封号,只有她被封为才人,在此之后,陈才人的每一次晋升,都与大赦或后宫同赏有关。” “从才人晋升到一宫主位的嫔位,她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 “也正是她不受宠,不邀宠,先皇在位的二十几年的时间里,多场后宫争斗她都没有受到波及。” “也就是说,恐怕先皇对她都没有什么印象。也是陛下即位,大赦后宫,才给了她太妃之位。” “后宫之中人人都说她性格疯癫,不太正常,所以陛下便将她安置在冷宫附近的翠兰院中。” 姜鹤说到此处,短暂地停顿片刻,问她:“可是那日王怜落水之后,你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想问起后宫旧人的过往。” 他想的是,若是谢荼直言她看到后宫旧人的惨状,害怕自己被选入宫,那么他便直接提出可以缔结婚姻,帮她免去被选的困扰。 可接下来谢荼开口所说的话,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我那日确实遇到了陈太妃,并且同她有了交谈。”谢荼秀眉紧锁,对着姜鹤吐出自己的怀疑,“但是我怀疑,那日的偶遇,实际上是人为故意制造的一场意外。” 姜鹤干笑了两声:“这如何使得?一个素来避世的先皇弃妃,为何要故意同你相遇交谈?” 但是,谢荼面色凝重,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姜鹤的心沉了一沉。 “一条没人经过的小路,一位疯疯癫癫的太妃,碰巧将我‘推倒’,碰巧我身边没有婢女跟着,碰巧将我‘错认’成她人,我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姜鹤定了定神,问她:“陈太妃是同你说了些什么,让你有这般猜疑?” 谢荼看着他,双眸深沉闪着光亮,沉声道:“我怀疑,陈太妃及其背后推动我与她见面之人,是想提醒我一件事。” 姜鹤蓦然抬眸,紧紧盯着她:“何事?” “我母亲的过世,可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谢荼缓缓答道。 姜鹤福至心灵:“所以你是想让我帮着查一查关于你母亲当年的事情?” 谢荼愕然:“不然呢?” 姜鹤心中五味杂陈。 他欢喜的是,谢荼有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可他难过的是,今日恐怕没有机会说出自己“自荐枕席”的话了。 第185章 “我以为你惧怕被选进宫,所以便要……” 姜鹤猛然刹住话头。 谢荼哑然失笑。 姜鹤怎么同谢英一样,总是将她的所作所为与婚事联想到一起。 不过,姜鹤的话也提醒了她。 她回想起那日成惠帝看向自己的眼神,除了上位者的威严之外,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占有欲。 这和幼时成惠帝帮助雪中将要冻僵的自己完全不同。 若是背后确实是郑皇后安排的这一切,那她要提醒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是要自己通过陈太妃所述,查询当年的真相,并且提醒自己后宫水深,不要妄自踏入? 谢荼望着桌上精致的糕点,百思不得其解。 第104章 用膳 “皇后娘娘同陛下的感情如何?”谢荼停顿片刻,又继续追问,“或者说,陛下对皇后娘娘膝下无子,可有怨怼?” 成惠帝自己是从夺嫡中杀出来的,很难说他是不是故意不让中宫皇后有子。 如今成惠帝膝下皇子稀少,成气候的也少。 大皇子乃是中宫嫡出,可惜幼年早夭,二皇子最肖似成惠帝,朝中拥护他为太子人选的呼声也最高。 三公主与六皇子梁濯乃一母同胞,可惜胎里不足,二人均离不开药罐子,便是成惠帝也不怎么喜欢,所以二人在宫中受了不少白眼。 宝珠公主排行第四,后面还有个五公主母妃身份低微,在后宫之中也是个无人问津的存在。 “皇后娘娘出身将门,最想看到的便是江山稳固,边塞平安,所以皇后娘娘待陛下如何,全要看陛下待郑家如何。” 谢荼点了点头,望向姜鹤:“如果说,皇后娘娘其实对陛下已经心生戒备,那么便能说明,陛下其实也对郑家有所不满,甚至打算动手清算?” 姜鹤收起表情,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肃穆:“如果皇后娘娘确有行动,那的确能如此说明。” 谢荼联想陈太妃口中提到的那个人,整个人没来由地精神了起来: “皇后娘娘想向我谢家示好,想替郑家寻求文官庇佑!” “因为她已经认为,陛下不足以成为她的依靠,而同时她也想以她手中捏着的东西,向我换取一份信任!” 说到这里,谢荼再次停顿一瞬,双眸深沉闪着寒光,肃杀之意溢于言表。 “虽然接下来的猜想有些耸人听闻,但是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我的母亲,或许还活在世上。” “她,或许就被藏在后宫之中!” “啪嗒——” 姜鹤手中刚刚捏起的糕点掉落在桌面上,弹了两下,又掉在他的下摆上,洒了他一身碎屑。 谢荼见他吃惊如此,连忙伸手替他弹开碎屑。 姜鹤茫然捉住她的手,疑问道:“你为何有这般猜想?这……岂非……” 君夺臣妻! 这是怎样的惊世骇俗言论! 谢荼知道,这句话说出口,便是有着大逆不道之罪的嫌疑。 “我知道,事情还没有查证时,万不可胡言乱语,但是种种现象表明,我母亲病逝这件事,处处都透着疑点。” 从前服侍母亲的婢女全都放了出去,只有管理她嫁妆的陪房徐妈妈仍然留在府里。 再加上祖母提起母亲时那副难以言明的表情,她合理怀疑母亲的事情另有隐情。 “我的外祖一家均在江南,母亲过世之后的这些年,其实同外祖一家并无什么来往,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我父亲对母亲情根深种,按理说即便是母亲过世,对外祖一家也该有正常来往,更何况我父亲是个孝顺的,他……” 谢荼说着说着,自己停住了:“除非,是我外祖家主动断了来往。” “这样,我给你几个婢女的名讳,可能这些人有些嫁在了京城,有些回了江南,托你去查一她们的踪迹。” “我总觉得,我母亲去世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谢荼抬眸,透过窗户看向皇宫的方向。 莫非,郑皇后出手提醒,是因为她看出了春日宴上,成惠帝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姜鹤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说。” “春日宴那日,原本宜兰园并不是贵女们休息落脚的地方。” “闺女们都是被临时安排过去的,而命令将宜兰园打扫出来使用的 ,另有其人。” 虽然还没查得出是谁下的命令,可是若是当真如他们二人猜想,这背后的人选,实在是太好猜了。 “所以皇后娘娘才在路途中,利用陈太妃将我截走,逼得那背后之人不得不改了计策。” 姜鹤修长的手指点着桌面,心中没来由地慌了起来。 他深谙皇室中的弯弯绕绕,若当真是郑皇后亲自给谢荼的提点,恐怕皇帝的确是将主意打到了谢荼的身上。 “原本以为可能是我多想,眼下发觉,陛下可能确实是想对你出手,而皇后娘娘察觉出了异常,这才贸然插手。” 姜鹤唇角紧紧地抿着,一息后开口道:“陛下见到你时,神情如何?” 谢荼的视线扫过桌面上的糕点,眼底多了几许疑惑: “幼时见到陛下,只觉得陛下看我时,像是在透过我在看旁人。” “可春日宴那日见到陛下,陛下的眼中多了几许强硬的占有欲。” 第186章 如果母亲的死真的另有玄机,如果陛下真的对自己产生了兴趣,那自己的婚事…… 谢荼猛然抬眸看向姜鹤,认真道:“在秋选之前,我要查出真相。”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但她相信姜鹤一定能懂。 两人在雅间用了糕点,又聊了些许旧闻,这才双双打道回府。 晚膳前,谢愉恩命高山前来传话,说是让谢荼去水榭一道用饭。 谢荼进小厨房做了道桂花莲子羹,端着小盅敲响了谢愉恩书房的大门。 谢愉恩坐在太师椅上,手边堆着小山似的折子,正提着细毫誊抄着重要内容。 见谢荼端着小盅进来,浅笑道:“只是一起吃顿晚饭,不必折腾这些小玩意儿!” 谢荼则应道:“听闻父亲忙于朝政,已经好久没有吃口热乎饭菜了,难得能让女儿陪着用饭,可不得炫耀一下女儿的手艺?” “清火明目,父亲临睡前用一些,休养休养才是。” 谢愉恩侧头看向高山:“去让人把饭菜摆好。” 高山应声出去,临出门前特意替他们将书房门关上。 谢愉恩抬眸看向谢荼,眼神带着深意:“听说王婕妤之妹被陛下赐婚,嫁给了皇后娘娘的侄子,还是个庶出的,这件事你可知晓?” 谢荼半垂下眼,低声道:“春日宴上,王怜不慎落水,被郑远所救,皇后娘娘出面请赐的婚,王婕妤也是知晓的。” 谢愉恩听了这番话,短暂一愣,问道:“可是那王怜欺负了你?” 谢荼眨了眨眼:“父亲眼下还觉得,女儿是个随便会被人欺负的主儿?” 谢愉恩旋即笑出了声:“是了,我的女儿,可不是人人都能欺压的。” 他话锋一转,再次问道:“这次进宫,可有旁的事情,要和为父说?” 谢荼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谢愉恩放下手中的细毫,放下手中的折子,神情严肃且认真:“若是有旁的,一定要同为父说,凡事我们父女有商有量。” 气氛就在此刻突然凝固,谢荼神情晦暗,谢愉恩则是一脸深沉。 恰好此时房门被高山敲响,他候在门外轻声请示:“老爷,饭菜好了,是否现在就用?” 谢愉恩索性站起身子,答道:“这就摆饭吧!” 高山应声,带着婢女们入了水榭,将厅堂正中的圆桌上摆上了今晚的膳食。 等餐食摆满了一大桌子,谢荼这才发现,这些都是她素日爱吃的。 谢愉恩没有留下任何伺候晚膳的人,他给高山使了个眼神,高山便带着所有人离开了水榭,也亦如刚才那般,轻轻带上了门。 听着脚步声,高山并未走远,只是在水榭前走动,像是在替他们二人守门。 坐在圆桌边上,谢荼便知道,在后宫之中发生的事情,谢愉恩只怕是已经知晓了。 但是他并没有因为谢荼的刻意隐瞒而生气,反而是一脸和蔼地亲自给谢荼夹了好些菜。 “若是为父没有记错的话,这些可都是你爱吃的菜。”谢愉恩就如同所有慈爱的父亲一般,温声道,“喜欢就多吃点,瞧着你都清瘦了许多。” 谢荼抬眸看向他,浅笑道:“原本女儿就嫌自己过于圆润了些,如今这身量倒是刚刚好。” 谢愉恩夹起一块儿酥骨鱼递给谢荼道:“这也是你母亲最爱吃的一道菜。” 他的眼神里透着光,看着谢荼像是在看深爱之人: “她平日里除了喜欢看话本,便是最喜欢捣鼓一些吃食。” “她是江南人士,最喜欢那些软软糯糯甜到齁牙的精致小糕点,在家里整了许多精巧的模具自己动手做。” “像这样的酥骨鱼,她都喜欢亲手去挑选鱼,将鱼炸酥炸脆,一口咬下去酥脆香甜,满口生香。” 说到这,谢愉恩轻咬了一口酥骨鱼,面带遗憾道:“可惜,为父去江南寻了好些厨师,都没有人能再模仿做出她做的味道。” 谢愉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带无限遗憾:“你年纪太小,可能已经记不得你母亲的模样,可是为父,却一辈子将她记在心里。” 谢荼也跟着咬了一口酥骨鱼,接口道:“其实,女儿还是记得母亲的。” “记得母亲在树下起舞时的翩翩身姿,记得母亲在小厨房钻研糕点时的紧蹙眉头,记得母亲元宵节从宫中回府抱着我逐渐收紧的双手。” 她缓缓吐出胸中一口阴郁之气,下定决心似的道:“父亲,女儿对一些事情起了疑心,还请父亲替女儿解惑!” 第105章 密谈 听见谢荼的话,谢愉恩放下筷箸,道了一声:“你说,有什么话,咱们父女之间还不好说吗?” 谢荼同样放下筷箸,温声道:“母亲的病,可以同女儿说一说吗?” 谢愉恩眼中瞬间涌上一团悲痛神情,开始回忆那一段他最不愿想起的记忆: “一开始,你母亲开始出现嗜睡的症状,我忙于公务,没有多关心她,只当她是白日里累着了,这才睡得多了些。” “后续甚至开始出现头疼咳血的症状,请了坐馆的大夫来诊脉,都没有看出缘由,而她怕我担心,让身边人全都瞒着我不让我知晓。” “等到被我发现的时候,太医来替她诊脉的时候,竟然说她的病情,已经到了药石罔顾的程度了!” “我不信,接连换了好几位太医来替她瞧病,就连太医院原先的那位院判,都被我请了来,可是,一碗碗的药灌下去之后,她的病情却是越来越重了。” 第187章 “再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像是想通了一般,拉着我的手,说:‘既然治不好了,那就不必再治了,开心度过最后一段日子,就足够了。’” “再后来,她便陪着我,带着你和英哥儿去庄子上住了一阵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谢荼记起些许朦胧往事,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再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开始昏迷不醒,再后来,慢慢地,就没了气息。” “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躺在那儿没了声息。” 说到此处,谢愉恩一双长满皱纹的眼睛猩红一片,大好男儿泪眼婆娑地望着对面的谢愉恩: “荼儿,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在之后的日子里,你就成了为父活下去的慰藉。” 他的声音颤抖着,望向谢荼的目光越发的深沉。 “后来呢?父亲将母亲葬在了何处?” 谢愉恩深吸了几口气,最后才缓缓吐出一个地点: “那是你母亲自己选的地方,在那处庄子的后山,依山傍水,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 “你母亲说,将她葬得远一些,能让我远离悲伤,也让你们兄妹俩不要在笼罩着失去母亲的痛苦里成长。” “她还同我约定了,每五年,才能去看望她一次,让我顾好家,顾好你们兄妹。” 谢愉恩面容悲切,红着眼睛说着他和杜一南之间的约定。 谢荼沉默了片刻,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那祖母曾提起过,母亲曾经被人掳走,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又是在什么地方寻回了母亲?” 谢愉恩不解地看着谢荼:“怎会又问起那桩事。那件事……” 谢荼接口道:“那件事确有蹊跷,对吗父亲?” 谢愉恩双手交叉握住,放在桌面上,身体向前倾:“你是我的孩子,这点毋庸置疑,你母亲被掳 走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这件事也是众所周知的。” “那祖母为何要那般忌讳母亲被掳走的这件事,还一直以为我是野种?” “她那是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谢愉恩蓦地打断谢荼的疑问,却有突然泄气般,双肩耷拉下来,颓然道: “这件事我一直瞒得死死的,当年知道你母亲被掳走的人,全部都被我处理掉了,可惜,你祖母还是将这件事情嚷嚷了出来!” 谢愉恩把自己的手捂得更紧了:“她出身江南,性子柔顺,从未顶撞过长辈,可也就是那次之后,凡是你祖母阴阳她的话,她都全部顶了回去。”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性子变了,后来才发现,你祖母竟然在怀疑你的身世。” “我这才明白,你母亲早就未雨绸缪替你扫清障碍,她想强硬起来,强硬到所有人都不敢质疑你的身世,她是在维护你啊!” 谢荼提起帕子,擦了擦濡湿的脸颊,盯着谢愉恩问道:“只要父亲一心相信母亲的清白,我相信不管外人如何看待,母亲的心里也是宽慰的。” 谢愉恩立马答道:“我自然是相信你母亲的,只不过她自己有了心结。” “她到死,都没有告诉我被掳走的那些时日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谢荼一愣,瞪大了双眼:“那父亲是如何找到母亲踪迹的呢?” 谢愉恩叹了一口气,这才向谢荼吐露起当年的真相: “你母亲总共失踪了三日,是去街上采买制作糕点所需材料是被掳走的,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当街掳走?竟然没有目击者?”谢荼讶然,难以置信。 “没错,这就是蹊跷之处,京城闹市街区,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掳走,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为父当时去巡查踪迹之时,因为顾忌着你母亲与你们兄妹的名声,所以只能自行悄悄寻找。” “怪就怪在,无人知晓!” 谢荼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几分,一双星眸盯着桌面上精致的糕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谢愉恩却继续说道:“三日,是为父最为煎熬的三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内心焦急如烈火焚烧般痛苦。” “就在为父打算进宫请旨请求大理寺刑部介入找人时,你母亲竟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庄子上。” “我也曾经问过你母亲,可她说那三日她处于昏迷之中,背后之人她没有见到面,也没有接触过,并不知道是被何人掳走。” 谢荼的瞳孔猛然收缩,神色微敛:“母亲当真不知?” 谢愉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像是自责般懊恼:“为父曾经也质疑过,可是你母亲的确是想不起来任何事情,为父便在私下探查了一番。” “但无论我如何探查,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会阻断我任何查到的线索,让我无功而返。” “此时的我便知道,这件事背后之人,一定身居高位。” 谢荼听着他的描述,心中默默有了一个人选。 可想而知,在京城这样繁华之地,有谁能当街掳走谢相之妻,而无人知晓,并且丝毫线索不留! “之后母亲就开始病了吗?”谢荼问。 “那倒没有,直到生下你,等你长到了四岁,身体才开始不好。” 谢荼心中猛然一跳,追问道:“是那年元宵节入宫之后的事情吗?” 谢愉恩抿紧唇角,说:“不是之后的事情,但也是同一年发生的。” 第188章 谢荼的脸上变得很难看,脸上血色尽褪,如纸一般白。 谢愉恩有些意外,他急忙问:“荼儿,你怎么了?” 谢荼稍作喘息,之后凝神道:“父亲不是想问我,我在后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等谢愉恩回答,她便继续说了下去,嗓音幽深,好似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在后宫之中,遇到了先帝的陈太妃,她似乎,将我认成了另外一个人。” 谢愉恩愣了半晌,才轻声问:“谁?” “陈太妃娘娘,唤我为‘阿南’!” 她将遇到陈太妃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谢愉恩。 谢愉恩抖着嘴唇,像是极其不理解一般,嗓音颤抖着重复着谢荼的话:“阿南?” “是的父亲,您没有听错,陈太妃娘娘唤我‘阿南’!” “阿南?阿南?”谢愉恩颓然坐在座椅上,又忽然直起身子,“陈太妃久居深宫,如何见过你,又为何会将你认错?这,这,这……” 谢荼看出他的脸色极为不好,连忙安慰:“女儿还没有查明,父亲你别急……” “不对,这不对。”谢愉恩如同猛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激动得越过桌子抓住了谢荼的双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谢荼也想到了适才谢愉恩说的那些蹊跷事,也想起了与姜鹤母亲长宁郡主有差不多病症的母亲。 如果,当年掳走母亲的人是宫里的那位,那便当真能在京城中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如果,母亲后期的病并不是真的生病,而是有人刻意让她中毒,并且在她“去世”后将她掳走,这便能解释为何母亲言明不必再治,也直言要将自己葬在那处偏远庄子上。 她甚至都不让谢府的人去祭拜她。 如果,母亲的的确确被人藏在了宫里,这便能解释得清楚,为何陈太妃并没有见过她,却仍然将她认成了另外一个人! 谢荼遍体生寒,不敢细想他们刚刚猜到的那个猜测。 “你母亲一定一直等着我去救她,我要去救她!” 谢愉恩猛然带倒了身边的圆凳,“咚”的一声,在略显空旷的水榭书房中尤为刺耳。 “老爷,怎么了?”高山关心的声音响起。 “无事。”谢愉恩扬声呵走高山,“你去外面守着,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 他看着跳跃着的烛火,喃喃自语:“都怪我,我这些年,我,我当真听她的话,没有怎么去看过她,否则,否则,我早该发现那些疑点!” 他想起了那座庄子的坟墓,拉着谢荼快速道:“我立马派人去墓地好好查看一番!” 他刚要叫人,就被谢荼拦下:“若当真是宫里的那位所为,这么些年,一定留了人在我们府周围监管着。” 她略一沉思,提起姜鹤道:“不如,我委托其他人去查一查。” “姜鹤?那个纨绔子弟?他能行?”谢愉恩不太相信。 第106章 宴会 谢荼见谢愉恩不相信姜鹤的能力,连忙替他说些好话。 她向谢愉恩解释了姜家的处境,以及姜鹤立的纨绔子弟的人设的内幕,还将先前无意中救了姜鹄的事情告知了他。 “我能猜测母亲是中毒假死,也是因为长宁郡主先前的病症,同母亲后期病症几乎一样。” “长宁郡主自己知晓,她的病症是因为宫中那位的授意,也正因为此,无数太医都没能整治得了她的病情。” “所以,我才觉得,母亲当年的病症,无数太医都无法救治,也是宫里的那位授意。” “父亲放心,正因为此前女儿救了姜鹄一命,长宁郡主曾经说过,将来若有那一日,一定愿意为我办一件事。” “因此,女儿认为,姜家,可以与咱们谢家共乘一条船。” 谢荼详细道明姜家二子的情况,分析了姜家如今在朝中的处境。 谢愉恩沉思半晌,终究是点头下定决心,与姜家共乘一船。 “正如你说的,我们谢家不方便办的事情,自有姜家替我们张罗,而姜家不便出面的事情,也可有我们谢家出手去做。” “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甚妙。”谢愉恩只觉得自家闺女聪明至极。 谢荼不便与他细说自己与姜鹤之间前世今生的纠葛,但笑不语。 写着庄子地址的条子就这样送出了谢府,直奔姜鹤而去,此外条子中还夹杂着几个当年侍奉杜一南的婢女的名录。 谢荼除了想确定杜一南的确没有过世之外,还想确定一 件事。 当年,谢府之中,究竟是谁敢在谢愉恩眼皮子底下,同宫里的那个人狼狈为奸,胆敢给谢相夫人下毒,甚至敢偷偷将谢相夫人的“尸首”从庄子坟墓的棺椁中运出去。 最重要的,这个人,和前一世害得谢家家破人亡是不是同一个人! 谢家衰败的开始,是从谢英参与所谓的科考舞弊案开始的。 能接触到谢英书房,在他的书房之中放入那等大逆不道之言的,必定也是府中他们身边最熟悉的人。 谢荼心中有几个猜想,只需要得到证实。 有了那等惊世骇俗的猜想,谢愉恩与谢荼父女两人共进的晚膳便没有那么好吃了,二人一道味同嚼蜡,各自脑子里飞速转着接下来将要应对的问题。 谢荼没有同谢愉恩细说皇帝对她的态度,以及她的那个猜想。 第189章 她怕作为父亲的谢愉恩,在失去爱妻之后,再也承受不住将要失去女儿的痛苦,把持不住在朝堂之上就当场同高位上坐着的那位抗争起来。 撤了饭菜,父女二人精神萎靡,从未觉得如此疲惫过。 谢荼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悠悠晃回了重峦院,直接合衣躺在了暖榻之上。 吟心与典心二人面面相觑,看着躺在暖榻上毫无动静的谢荼,担忧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与老爷有了争执?” “老爷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姑娘消消气,过两天老爷一准儿就来寻姑娘了!” 谢荼躺在那儿,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吃力异常,憋闷感将她从头至尾包裹在其中,她如同深陷于泥沼之中,越挣扎,陷得越深。 “如果,知道自己在与命运做斗争,胜算渺茫,那还要继续抗争下去吗?” 谢荼偏过头,看向自己的两位心腹婢女,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当知道自己那些堪比天方夜谭、不切实际的猜想有可能是真的那一刻,那种自胸腔溢出,伴随着呼吸的钝痛感,便一直萦绕在她的胸前。 吟心与典心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典心开口道:“姑娘,女婢不会说什么大道理,虽然人们常说‘天命难违’,可是姑娘,还有一句话,叫做‘人定胜天’!” “对啊,奴婢相信,以姑娘您的聪明才智,想做什么,都一定能成功。”吟心接口道。 听了两人的话,谢荼溺在沼泽中的痛感稍稍好过了一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皇帝在她这里并不是个好皇帝,如今天下太平的表象底下,暗流涌动,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那些矛盾,都该一一解决。 她不知道姜家是如何准备应对的,但如今既然谢愉恩已经点头结盟,她便有必要搞清楚姜家的打算。 谢荼深深地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之后,抬起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额头,半晌后出声道: “过两日是长宁郡主的生辰,替我准备一份寿礼。若是有帖子送到府上,你们便替我应下。” “姑娘,你不是一般都不愿意参加这些应酬宴席吗?为何……”典心似乎有所不解。 吟心及时扯了扯她的衣袖下摆,冲她摇了摇头道:“姑娘库房里的好东西可有好些呢,奴婢一定用心替姑娘挑选寿礼。” 吟心拖拽着典心出了内室,典心仍然不解:“姑娘心情不好,咱们为何不在里面小心陪着?” “姑娘哪里是心情不好,那分明是烦心事太多,心有郁结。”吟心去了小厨房,让厨娘准备了些容易克化的宵夜。 “那不是一个意思?姑娘一个人在屋子里,我不放心。”典心说着就要闷头往内室里冲。 吟心却再一次拉住了她:“姑娘现在最需要的,便是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下,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到底要怎么做。我们在她身边晃悠,会让她顾虑更多。” “我们做奴婢的,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替姑娘做好后勤工作,其他的一切,只听姑娘的吩咐。” 典心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同姑娘是自小的情分,姑娘对我比我爹娘还要好,姑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咬着嘴唇,又犹豫道:“姑娘要去长宁郡主的生日宴席,是不是当真是要和姜鹤那浪荡子……” 吟心用细长的手指戳了戳典心的脑门儿:“你就别瞎操心了!” —————— 要说长宁郡主,可是京城之中上一辈里身份最高的女人。 先帝没有生女儿,成惠帝赢得夺嫡之战之后,仅剩下长宁郡主这么一个堂姊妹尚留于世。 有人说,这是因为成惠帝自幼便与这位堂姊妹有缘;也有人说,那是因为长宁郡主在夺嫡之战中坚定地站在了成惠帝的身后。 总的来说,长宁郡主便是这京城中人人想要巴结的对象。 可惜,她性子平淡,不喜社交,在定远将军及长子戍守边关之时,更是闭门不出,吃斋念佛,从不与他人结交。 这一次,长宁郡主趁着生辰大办宴席,京城中的各家门户,都以能收到邀请而为荣。 谢荼同样起了个大早,叫来珠萍、绿萍给自己梳头,吟心和典心则专心搭配衣裳。 因为姜鹤的关系,谢荼不由自主对这次的宴会重视几分,特意选了个赤金红宝石冠子,衣裳也是重工的烟云罗锦缎,十分华丽。 那冠子缠绕在云鬓之上,宛如藤蔓,红宝石则用赤金细丝攒成花样点缀发间,精致却不俗气。 烟云罗如雾如梦,缥缈却不妖气,很是惊艳。 吟心捧着铜镜,看着谢荼对着铜镜左一次又一次地打量着自己,忍不住打趣道: “都说郡主娘娘这回举办生辰宴,是要给长子挑媳妇儿,姑娘倒也不必打扮得太过打眼,万一被郡主娘娘瞧中,错点了鸳鸯谱可怎么办?” 闻言,谢荼顿时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铜镜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自己,愣怔着,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似乎,下意识就要想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姜鹤的家人。 吟心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连忙岔开话题:“今儿咱们英哥儿也得了姜家的帖子,公子们在定远将军府前院,由姜家两位公子招待,咱们姑娘家就在后院,同郡主娘娘一起吃席赏花。” 第190章 “上一回春日宴,因为出了王怜那档子事,早早结束了宴席,宫中没有来得及给姜鹄大哥赐婚,长宁郡主便抓住这个机会,想趁着宫中没反应过来时,快速给姜鹄大哥先行定一门亲事。” 谢荼说着姜鹤告诉她的姜家内部消息。 不过,宴席之上人多眼杂,混入些想要用不入流手段捣乱的人,也不是没可能。 姜鹤曾亲口叮嘱她,少说话,勿走动,别惊讶,等人来。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笃定长宁郡主的生辰宴上,一定会出什么乱子似的。 “既然长宁郡主另有谋划,咱们今日便谨慎行事,切勿意气用事。” 谢荼出声叮嘱起自己身边的几个婢女, “在别人家做客,不管旁人如何挑衅,一概不理。” “若是一时冲动惹祸上身,破坏了主人家的计划,我可是不好交代了。” “奴婢知道了。”几人连声应道。 谢荼坐着自家宽大漆顶马车出行,因定远将军府不同于皇宫,规矩没有那么大,便带了吟心、典心、珠萍、绿萍一起出门。 马车稳稳停在定远将军府门口,珠萍刚撩起湘妃竹帘要搀扶谢荼下车时,便有一道熟悉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哟,这不是谢姑娘吗?” “刚刚将皇后娘娘的春日宴扰乱了,就又来郡主娘娘 的宴席,怕不是又要捣乱一气吧?” 定远将军府门口,王家的马车停在那儿,王怜正从马车上款款走下来。 第107章 波澜 谢荼的心中装着旁的事情,看见王怜就想翻白眼。 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径直往定远将军府的大门口走去。 可惜王怜并不想如此简单放过她,又大声喊了一句: “谢家姑娘请留步!” 谢荼看着定远将军府门口一脸堆笑的管事,忍住了不耐,转身看向提着裙摆追上来的王怜,面无表情道: “王姑娘有何贵干?” 王怜放缓脚步,当着定远将军府的管事,嬉笑道: “这不是想着劝着谢姑娘,可别又在郡主娘娘的生辰宴上,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害得谢大人丢脸事小,搅乱郡主娘娘的宴会事大!” 谢荼虽然不想惹事,可也不是被人随意拿捏的主。 她当即回敬道:“王姑娘怎的出门了?听说陛下赐婚后,便被拘着在王家老老实实绣嫁衣,不让出门吗?” “怎么,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大人点头许可你出来放风了?未来的郑少夫人?” “你!”王怜气得瞪大了双眼。 谢荼说话的声音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至少面前躬身候着的定远将军府的管事是听了个全乎。 管事忍不住龇了龇牙齿,又连忙闭上嘴巴,岔开两人指了两个府中婢女道: “郡主娘娘早就候着谢姑娘了,谢姑娘快请!” “王姑娘也请。” 王怜到底还不敢给长宁郡主府上的人看脸色,只能气鼓鼓地跟在谢荼身后,进了将军府。 谢荼还是第一次进定远将军府的大门。 定远将军坐落城东,如所有京城贵族的府宅一起互相簇拥着堆在一起。 入门后,不似刻板印象中的将军府邸,满眼刀枪剑戟的摆设,反而比谢府更加附庸风雅。 因为是长宁郡主的生辰,长廊上系着颜色鲜艳的绸缎,挂着精致宫灯,显得满府喜庆。 从长廊穿过花园,直至后院穿堂,还未靠近客人休息的琉璃阁,便听到阵阵欢声笑语,脂粉香气扑鼻。 谢荼瞥了一眼阁中众人,只见夫人小姐们穿着精美华贵,满头珠翠,各顶各的耀眼。 “谢姑娘瞧见了?赴宴的贵人们都是举家前来庆贺,也不知道长宁郡主的生辰宴,为何非要请你这么个丧母的孤女前来,也不嫌晦气。” 谢荼懒得同她费口舌辩驳:“王姑娘孤身前来,莫不是也是因为丧母?” “谢荼!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荼也不让她,走进厅里大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今儿来参加宴会的,都是亲缘俱在的,若是一人独自前来,则说明长辈不在,如果不是王姑娘提点,我还真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适才热闹非凡的琉璃阁当即就安静下来,诸位来参加宴会的夫人小姐们,全都盯着王怜看去。 王怜尴尬一笑:“谢姑娘又说笑了,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 谢荼点点头:“哦,那原来我一个人来参加,并不是来给郡主娘娘找晦气的?” 王怜连忙笑道:“谢姑娘你肯定是听错了。” 谢荼没再理睬她,径直走向了冲她招手的顾茹娘。 厅中众人未再议论,全当没这回事似的继续聊起了家常。 王怜气得撕扯着手中的帕子,恶狠狠地瞪了谢荼一眼,才走开落座。 “她就会盯着你找机会磋磨你,你可千万别被她气昏了头,在你未来婆婆面前失了分寸。” 顾茹娘拉着谢荼的手打趣道。 自从隆山寺一事后,顾茹娘便成了姜鹤坚定的“拥护者”,她认为姜鹤对谢荼一往情深,谢荼又不排斥和他在一起,两人应当早些告知长辈,早些把这婚事定下。 “别瞎说。”谢荼只觉得热流窜上耳尖,忙不迭地拍了下顾茹娘的手背。 她小心地看了眼其他人,发现年长的夫人们都聚在一起说着话,姑娘们则都三五成群地聊着针线首饰或是在窗边赏花,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二人之间的对话。 第191章 “荼儿别紧张,我也就是在你面前说一说这话。”顾茹娘笑眯眯道,“你和他的事情,我一个字都没有透露给我母亲,吞在肚子里绝对不会说出去。” 她比了个缝嘴巴的手势,露出一脸狡黠神情:“不过,待你们将来成婚,可是必须给我封口费。” 热流彻底蹿上脸颊,谢荼只觉得自己面颊滚烫。 她嗔了顾茹娘一眼,端起手边的茶盏,看着四周说话的姑娘们,专心喝茶没有再说话。 不一会儿,长宁郡主便到了。 众人起身见礼,琉璃阁中窸窸窣窣站满了人。 “眼瞅着就要入夏,琉璃阁是我府上最凉爽的地方,四面通透,春风习习,最适合赏花喝茶。” 长宁郡主开口,自然是有无数人接茬: “郡主娘娘布置的院子,哪有不好的。我瞧着院子里开着的花儿灿若朝霞,香气扑鼻,的确是道美景。” “是啊,我刚刚还以为进了什么仙境呢!” “郡主娘娘的确是别出心裁。” 长宁郡主久病初愈,自知气力不足以支撑全程,想着今日举办宴会的目的,便道: “诸位高看我了,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主要还是鹤哥儿置办的。” 这句话一出,琉璃阁里难得地静了一静。 要知道,姜鹤在京城里那可是那帮纨绔子弟的领头人,除了吃酒拈花,还能处置内宅事?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琉璃阁中约莫有二十家女眷,可打扮精致的各位夫人们脸色全都变了变。 难不成,长宁郡主这个生辰宴,并非为了大儿子姜鹄相看?而是为了那个浑不懔的小儿子姜鹤相看举办的? 论人品论才智,长宁郡主应当先紧着姜鹄才对,怎么反而先替小儿子张罗起婚事来了。 不过,内宅事到底还是女人料理的,姜鹤会处置并不会说明他有多厉害,反而更显得他成天只会在女人堆里转悠。 “到底是年纪大了,姜小公子稳重了不少。” 不过,既然长宁郡主开口提起了自家的宝贝儿子,总是不能冷场,便有一位夫人开口附和起来。 长宁郡主坐了主位,看了一圈儿坐着凑趣的姑娘们,最终把目光落在了谢荼的身上。 “这便是谢相家的姑娘吧,这样标致的美人,我这些年沉溺于吃斋念佛,竟然都没见过呢!” 她冲着谢荼招手,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的身边。 谢荼穿着一身红色烟云锦缎,裙边挂着一串儿玉珏,脖子上则戴着一串罕见的粉色珍珠,每一颗都有拇指般的大小,更是衬托得她肤如凝脂,贵气逼人。 “来来来,好孩子。”长宁郡主笑道,“你瞧瞧,我这花园整得如何?” 谢荼自然是借口夸道:“郡主娘娘挑选的花朵儿,颜色鲜艳,还全都绽放,显得整个院子都喜气洋洋。” 没有过分浮夸的夸奖,只是朴实无华的阐述,没有恭维,也没有贬低,就是实实在在的描述,倒让长宁郡主笑了又笑。 “确实是个实诚孩子。”长宁郡主笑盈盈地拍着谢荼的手背道。 “郡主,都已经准备好了,有请各位去庆阳厅用膳。”管事妈妈进门禀告。 “那就走吧!让咱们瞧瞧今儿鹤哥儿准备的菜式如何。”长宁郡主率先起身,她身形微微一晃,谢荼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让她稳住了身子。 因为这一下耽误,她们二人走在人群的最后方。 长宁郡主一直拉着谢荼的手,同她悄声道:“一直都没有机会亲自向你道谢,实在是失礼。” “郡主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谢荼谦虚道。 “姜鹤那小子一直夸你,说你虽然是闺阁女子,却有大谋略,不随波逐流,能成大事。”长宁郡主笑盈盈把姜鹤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可我知道,你在心中并非诸葛孔明那般的地位,只不过他怕我对你印象不好,只将你当作寻常脂粉,这才如此夸赞。” “他啊,可是把你放在心尖尖上敬着爱着,这也是夫妻之间 该有的羁绊。” 长宁郡主突然话锋一转,提到了姜鹤的婚事。 “原本,我与他父亲的打算,便是让他娶个小门户的姑娘,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互相扶持着过一辈子就好。” “你也知道的,因为姜家功高盖主的缘故,姜鹤这些年一直扮演着‘纨绔子弟’这样的形象,所以寻常门当户对的人家,的确也不太愿意将自家闺女嫁给她。” “可是,自从那年在宫宴上惊鸿一瞥后,他啊就对你情根深种,数次同我说非你不娶。” “原先我同他父亲都担心他会不知分寸,惊扰到你,可没想到他的的确确打心眼儿里想要同你处好关系,哪怕不娶你,也不随意给你压力,这是我们做家人的没有想到的。” 她们二人落在最后,慢慢悠悠地晃着,身边无人跟着,倒也不怕有些话泄露出去。 “所以,我一合计,若是你们二人互相喜欢,彼此心里都认定了对方,我便是豁出去了,顶住宫中的压力,也会让你们在一起的。” “所以,正好趁着这次举办生辰宴的机会,想当面问问你,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你也知道,秋选不日就要开始,依着皇帝对你的态度,想必你自己也知道,若不尽快定下婚事,只怕也是要进宫的。” 第192章 “姜鹤名声不好听,可的确是个一心一意爱你的人选。” 长宁郡主的一席话,虽然轻飘飘的,可却在谢荼的心里掀起一阵波澜。 第108章 事端 谢荼虽然心里有些抵触长宁郡主的直白,可她却也明白,有皇帝在外的虎视眈眈,还有母亲杜一南在后宫不明的下落,她早些定亲属实是个最稳妥的方法。 而姜鹤的的确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可有上一世的“恩情”在,她始终无法看清自己对待姜鹤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种。 她害怕自己看错了心意,也害怕自己辜负了姜鹤的一片真情。 长宁郡主出身皇家,是个人精,早就看出了谢荼的犹豫不决。 她只是好脾气地给谢荼展示着自家儿子的长处,却也不急着要谢荼的回话。 她笑道:“我的儿子,我最是了解,若非你真心实意地要嫁,他铁定宁愿不娶你。” “他比你更怕和你成为一对怨偶,他更怕你因为一时的冲动而与他结为夫妻。” “所以今日的谈话,他并不知道,你也不必心有压力,这只是我们女人之间的对话。” 谢荼应着声,扶着长宁郡主已然走到了庆阳厅。 “好了,也不必拘着自己陪我这个老婆子,你还是和小姑娘们待在一起比较自在。” 长宁郡主放了谢荼进去,自己则由婢女扶着去了后院休息。 顾茹娘倒是拉着谢荼不肯撒手,非要谢荼讲清楚长宁郡主单独同她说了什么话。 谢荼还没开口,王怜却抢先一步呛声道: “顾姑娘,这儿的人就数你最傻,你没见着郡主娘娘对谢姑娘的态度多好吗?” “也就是你和你的那位母亲操心着谢家姑娘的婚事,可惜人家早早就博得了郡主娘娘的欢心!” “只不过,谢姑娘的算盘可要打落空了,今儿郡主娘娘显然是要给姜鹤公子相看的,你若是想嫁姜鹄那等少年将军,恐怕郡主娘娘是看不上眼的!” “不过这样也好,你跋扈,鹤公子纨绔,你们俩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呢!” 王怜自顾自地用帕子捂着嘴巴在笑,周围的人因为碍着在定远将军府中,不好随意编排主人家,所以只敢憋着笑意,眼睛打量着谢荼的反应。 谢荼愣了一愣,这王怜莫不是吃错了药?她怎会以为自己是冲着姜鹄来的? 难不成,王怜的心上人,实际上是姜鹄那般少年将军? 那她之前在春日宴上,搅动宴会,引起皇帝的注意想要入后宫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是因为,王家当时需要她进后宫巩固王家在朝中的地位吗? 一堆人正笑得起劲,却突然听到一道男声。 “看不看得上的,用不着王家姑娘在我府上置喙,总之是看不上王姑娘的。” 庆阳厅里的夫人小姐急忙拿起手中的团扇、帕子遮面,更有甚者躲到了屏风之后。 只有胆子大的抬眼去看进来的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剑眉星目,肤色算不上白皙,却是健康的小麦色,一身腱子肉被一件天青色锦袍笼罩着,却更显得身姿挺拔。 “郑远公子应当还不知道,他未过门的媳妇儿喜欢插手旁人家的事情吧?” “等去前院的时候,我同他知会两声,建议他新婚之后,求嫡母多分配些内宅事务给你做,免得你无聊得要管别人家的事情!” 来人正是姜鹄,那个赫赫有名,身负战功的边陲少年将军。 没想到他领兵打仗在行,嘴皮子的功夫也很不错。 谢荼心中只生出了一丝怪异之感,要说这样的言论,从姜鹤的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奇怪,可偏偏是从处处优秀、颇得人心的姜鹄嘴里说出来的,非常的违和。 刚刚跟着王怜一起取笑她的夫人小姐们,全都不敢作声了。 只有王怜阴沉着脸,她刚想再说些什么,管事妈妈已经走进庆阳厅禀告: “夫人姑娘们,饭菜都已经摆好了,请各位快随我过去落座吧!” 管事妈妈只当没看见姜鹄,既不行礼也不问安,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好在姜鹄在管事妈妈说完话之后,就已经转身离开了庆阳厅,避免了在场其他人的尴尬。 “呼,好险!” “少年将军的气势就是比一般人强些!” “就是,看不惯嚼舌根就直言不讳,不愧是姜大公子!” 众姑娘们一边看着再一次丢脸的王怜,一边“小声”地窃窃私语。 王怜气得不得了,狠狠地瞪了谢荼一眼,用身体撞开她,丢下一句“走着瞧”,便率先落座。 谢荼不去管她,只和顾茹娘一起落座。 很快,各人的桌案上就上了菜,因为怕姑娘们不胜酒力,每人的面前只有一杯桃子酒,果香扑鼻。 姑娘们因为在别人家做客,顾忌着形象,倒是放不开来吃着,倒是夫人们的那头说笑打趣,非常热闹。 顾茹娘忽然问道:“长宁郡主作为主家,为何没有出面说开席语?” 她疑惑也很正常,寻常人家宴客,都是主家待客人们全都落座后,说个一两句祝酒词,才上菜开席。 今儿管事妈妈等诸位夫人姑娘们全都落座好后,便鱼贯有婢女上菜倒酒,那些夫人们也都自然而然地开始吃起来,全然没有要等长宁郡主的意思。 第193章 “许是长宁郡主久病的缘故,大家都知道刚刚她露面便是尽了礼数,实在是撑不了这般嘈杂的宴席。” “那还办生辰宴,寿星都不在,咱们吃得哪门子宴席?”顾茹娘忍不住嘀咕道。 谢荼忙低声道:“嘘,你可不要这样说,小心那些人又抓着你的把柄。” 在座的姑娘们里,顾茹娘年长了几岁,却一直待字闺中,难免会有人拿她的婚事取笑。 好在姑娘们如今都知道,长宁郡主今日是为小儿子姜鹤相看,自然就没有人盯着别人的错处发作,顾茹娘说的话并没有注意到。 但是大家都吃得慢条斯理,即便是吃得山珍海味,也都动筷甚少,一副矜持模样。 只有谢荼认真吃着面前的菜肴。 姜府的厨子的确还不错,很合她的胃口,她这样想着。 饭后漱口饮茶,夫人们则被管事妈妈邀请着去戏台看戏,姑娘们则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在小花园中说话。 谢荼吃饱喝足,依着亭子喂鱼,对席间的那杯桃子酒回味无穷。 她决定下回再见到姜鹤,定要让他向厨子要来酿酒的方子,自己酿几坛藏在重峦院中偷偷喝。 正当她琢磨着何时给姜鹤递消息的时候,王怜身边的婢女在经过谢荼身边时,演技拙劣地“不小心”撒了一些茶水在她的裙摆上。 “哎呀,奴婢有错,弄脏了谢姑 娘的衣裙。” 那婢女“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泪水涟涟地望着谢荼,仿佛她不道歉,谢荼就要穷凶极恶发作她一般。 谢荼看着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她的姑娘们,没吭声。 “求求你了,谢姑娘,如果您今儿不原谅奴婢,奴婢就跪着不起来了。”那婢女抽抽搭搭地哭着,可怜得不得了。 “怎么回事儿?” “那婢女把茶水不小心洒在谢姑娘的裙子上了,谢姑娘不肯原谅她。” “啊?就算是那裙子价值千金,也不能在别人的生辰宴上这般磋磨别家的婢女啊!” “就是,谢姑娘未免有些嚣张跋扈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对于谢荼不肯原谅那婢女的事情不能理解。 可谢荼却笑了,她可一句话都还没说呢,这顶“嚣张跋扈”的帽子就盖在了她的头上。 她要是让王怜照价赔偿,是不是要说她欺人太甚了呢? “谢姑娘,我家婢女手脚粗笨,不小心毁了你新制的裙子,实在抱歉,不如我替她赔偿,你原谅她吧!否则,她这样跟着我回去,定是要依照我王家的规矩进行处置。” 王怜柔声替自己的婢女解围。 “是啊,谢姑娘,奴婢不是有意的,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奴婢吧!” 那婢女连连磕头,眼见着额头就被磕破了。 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这样破了相,在座便有不少人于心不忍,出声制止: “谢姑娘,还请高抬贵手,这样一个小小的婢女,自然是比不上你衣裙重要,可人家也是爹妈生的,就因为这一点点小事,你就这般作践她,又是个什么道理?” “是啊,那婢女又是道歉又是磕头的,你要是不原谅她,她回去还要受到责罚,实属可怜。” “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谢姑娘你又何必给自己造孽呢?” 谢荼双手轻抚在膝头,仍然维持着适才坐着的姿势,开口笑道: “众位姐妹,妹妹有一事不明,还请诸位替我解惑。” “这茶水,是我自己泼到我的裙摆上去的吗?不是吧?那是王姑娘身边的婢女洒上的吗?是的。那她向我道歉,我有何错?” “你们说,她向我磕头磕破了额头可怜,可是,她磕头这个行为并不是我要求的,而是她自己下跪自己向我请罪磕的,我有逼迫她这样做吗?没有吧?那我有何错?” “既然王姑娘说,王家的婢女做错了事情,会按照王家的规矩处置,那婢女受到的惩罚,是王家给予的,并不是我下令的,我又有何错呢?” “这个小婢女不看眼前,将茶水洒在我的裙子上,我一没有吭声,二没有指责,全凭她自己装可怜,给自己安排了后续的戏码,却把我打造成一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形象。” “请问,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第109章 脏水 谢荼一句接着一句,一通先发制人,呛得王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适才因为婢女求饶,对着谢荼指指点点的贵女们,也终于回过神来了。 “是啊!这小婢女泼了谢姑娘一身茶水,请罪道歉那是理所应当的,怎么上来就笃定谢姑娘不会饶恕她一般?” “而且她话里话外,一直都说谢姑娘若是不原谅她,就会害得她被王家责罚,天杀地,谢姑娘管天管地,难不成还能管得了王家的规矩?” “你别笑,我瞧着王姑娘就是和那婢女在演戏呢,就是想要将谢姑娘架在高位上下不来呢!” 见自己解释到位后,大家都反应过来了,谢荼这才正色道: “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王姑娘自己心爱的裙子被婢女弄脏,恐怕按照王家的规矩,发卖了都不算什么。” “我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就能让这小小婢女泼了一身的茶水,受害者本人还没说半句话,这小婢女却仗着王姑娘在场,一句又一句地逼迫我原谅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规矩。” 第194章 既然王怜想让自己下不来台,那自己也不必给她留情面。 谢荼又道:“王姑娘还是好好整治一下自己的身边人,别把那些规矩差的毛手毛脚的带在身边,没得显得王姑娘这个主人没有规矩了!” 她用帕子遮住口鼻,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模样,却把嘲讽的意味表达得淋漓尽致。 王怜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可如今自己的确是落了下风,再争论便是不给长宁郡主这个宴席主人家的脸面了。 她只得上前呵斥了那小婢女:“糊涂东西,弄脏了谢姑娘的裙子,怎么这般同谢姑娘说话?惹得了不一般的人还想要小命吗?还不快给我滚!” 小婢女浑身颤抖,抖如筛糠,可怜巴巴地求饶:“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错!” 谢荼此时此刻已经不想再看她演戏,任凭她指桑骂槐,起身带着吟心和典心去换衣服。 好在她外出赴宴时,都会备上两套衣裙,这才不至于失礼。 定远将军府花园的景色的确很不一般,不过典心却兴致缺缺: “奴婢还指望着能去戏台子那儿看看戏,谁知道这王家姑娘,只会盯着咱们家姑娘作祟!” 谢荼倒是来了兴致:“哦?那头诸位夫人们究竟是点了什么样的戏,能让咱们典心这样心心念念?” 典心嘿嘿一笑:“有长宁郡主的面子,自然是请来了京城最著名的戏班凤阳班子,还有名角上场,听说郡主娘娘饭前点了本《长生殿》。” “这可是凤阳班子的拿手戏,想必是别处的《长生殿》无法比拟的!” 谢荼听见戏折子的名字,略一愣神。 世人皆艳羡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真挚爱情,可却无人在意,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背后,是无数穷苦百姓耗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才能为唐明皇博得美人一笑的事实。 看见谢荼略有异色,吟心连忙道:“我看小丫头约莫是想嫁人了,姑娘,不必留这丫头太久,我瞧着不如早些替她寻个合适的郎君嫁出去吧!” 典心脸一红,跺了跺脚:“吟心姐姐!我就是喜欢看戏而已!” 谢荼也是扑哧一笑,惹得典心更是恼羞成怒,追着吟心就要去打她。 两人闹成一团,倒是在花园里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 她们不知道,她们在看风景的时候,远处也有人在看她们。 “那位便是谢相家的嫡女谢姑娘吗?果然容貌明艳,只不过举止有些轻浮,不太端庄。” 说话的是当朝新贵杜家公子,他的父亲亦是和王家为同乡好友,两家人关系走得比较近。 王怜是个娇嗔的性格,在杜公子面前难免抱怨谢荼,杜公子便对谢荼没有什么好印象。 他看见谢荼和身边的婢女竟然闹成了一团,当即发表了自己不屑的看法。 用饭后,姜家两位公子带着众位公子在水榭中评诗作画,好不肆意。 众位公子听见杜公子的言论,也全都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了远处花园的娇俏身影。 姜鹤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目光如炬般射向杜家公子。 可惜杜家公子大约是吃醉了酒,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不悦的神色。 他仍然在那边絮絮叨叨:“要我说,这大家闺秀,就应该如王家姑娘那般,温柔娴静。谢姑娘这般跳脱的性子,那是万万不能撑起家族重任的。” 姜鹤捏着酒杯,仿佛下一瞬就要投掷到杜公子的脸上,身边一只手拽住了他。 姜鹄眼神示意,冲姜鹤摇了摇头,温润道:“杜公子吃醉了酒,快去扶着休息休息。” 杜公子双眼迷离,脸颊通红,被 小厮扶着起身,跌跌撞撞晃晃悠悠:“是,给我醒醒酒,来碗醒酒汤。否则我老子又要骂我只知道喝酒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杜公子甩着袖子倔强地不让小厮搀扶,往外走去,只听“扑通”一声,杜公子落水了。 “救,救命,救我!”杜公子泡在冷水里,酒醒了大半,扑腾着挣扎着要上岸。 姜鹄连忙指挥着小厮们去捞人,可岸边人太多,人挤人像叠馍馍,小厮刚捞着杜公子的手,就被人一并挤下水去。 杜公子活活在水里喝了个水饱,才被人捞起来。 谢荼和两个婢女自然是没有注意到水榭那头的乱象。 她们三人在花园中玩闹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临近布置为更衣处的厢房别院时,谢荼猛然皱起了眉头。 她用帕子捂住鼻子,看向吟心和典心。 吟心率先反应了过来,有样学样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冲谢荼摇了摇头。 谢荼另一只手托着脑袋靠在了吟心的身上,哼了哼:“我头有点晕。” 吟心扶着谢荼道:“奴婢扶着您去厢房里休息休息。” 典心反应到底是慢了半拍,还以为刚刚闹得太狠了,自家姑娘犯了头疼,连声道:“姑娘怎么了?头还疼吗姑娘?” 眼见离厢房的距离越来越近,吟心连忙用胳膊肘怼了怼典心的胳膊,又冲她连连使眼色。 典心这才恍然大悟,也学着她们的样子捂住口鼻。 刚一进院子,一个眼生的小丫头就迎了上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快进屋子里歇一歇吧!” 谢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小丫头一番,发现她长相极不起眼,身上的衣服也的确是杂役常见的服饰。 第195章 “这位姐姐,我家姑娘突发头风,需要在这个厢房里休息休息,劳烦姐姐给我家姑娘寻一只茶壶来。” 吟心塞给那小丫头一锭银子。 小丫头连连摆手:“姐姐才是不必客气,应当是由奴婢去张罗。” 小丫头打开厢房的屋子门,让几人进入休息,自己则忙不迭地去张罗东西。 见人走远,吟心才凑近问:“姑娘发现什么了?” 谢荼捂住口鼻,指挥着她们打开窗户:“闻见这院子里有极重的迷香,怕是有陷阱!” 姜鹤曾眼巴巴地给她送来一小瓶解毒丸,命她外出赴宴时一定要带上。 她掏出那瓶解毒丸,一人一颗服下。 “这……在长宁郡主的眼皮子底下,到底有谁胆子这般大,想要害姑娘?”典心不解道。 谢荼也同样没有琢磨出来,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看看这个小丫头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总之是要给我再泼脏水,我倒要看看那幕后之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只听隔壁屋子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后,那小丫头端着茶壶和几只茶盏走了过来: “这是郡主娘娘吩咐备在此处的香片,若是有姑娘散步走到这儿,喝了也能解乏。” 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将茶盏一一放到谢荼和两个婢女的面前:“两位姐姐也一并尝尝吧,奴婢替姐姐们看着,绝对不会有人瞧见。” 她斟满三杯茶,一脸期待地着看向谢荼主仆三人。 第110章 讯问 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还将身前的三只茶盏往她们面前推一推。 原本不确定的谢荼,这下更加确定事必有猫腻。 可她却觉得有些好笑,既然是要派个人来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个不怎么机灵的丫头来办。 心思几乎全都写在了自己的脸上,打量着所有人都看不出来似的。 可她又思考了一圈儿,心思细腻又机灵的丫头多已经被挑着放在了各位主子身边,倘若事发一定很容易被人给认出来。 也只有这样不谙世事、又有野心的小丫头,用一些财物或丰厚的条件加以诱惑,才能得用。 更何况,待事成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灭口处理掉,任凭谁来,都找不到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丫头身上去。 眼见己方主仆三人一直不接茶盏,小丫头的眼神里已经开始闪烁着疑惑,吟心连忙捧起茶盏,随口夸道: “定远将军府的茶水就是不一般,就连这般粗野解渴的粗茶,闻着香味都不太一样呢!” 说着她便浅浅地抿了一口,又做惊喜状:“嗯!姑娘快尝尝,这茶水果真不一样呢,入口生津,甚是止渴。” 典心也反应过来,她“哦”的一声附和着,也同样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而谢荼也跟着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 小丫头亲眼见到三人茶水下肚,才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 “姑娘在此歇息更衣,奴婢再去取些精致糕点来。” 说罢转身就走。 她倒是聪明,知道等待药效发作期间,要离开屋子。 谢荼听着小丫头的脚步声只到达院子门口附近,而后又轻悄悄地折返回来。 她对着自己的两个婢女使了眼色,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桌上,自己则扑倒在桌面上。 而吟心叫着“姑娘你怎么了”,也跟着摔碎茶盏趴在了谢荼的身边。 典心有样学样,甚至带倒了身下的板凳,挣扎着扑向屋子门口,最终倒在了屋子门边。 院子里候着的小丫头听着屋子里的动静,直到悄无声息归为宁静后,才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她先是用脚踢了踢趴在门口的典心,又走进圆桌推了一把吟心,最后才将谢荼翻过面来,用手指探向了她的鼻子下方。 就在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谢荼的鼻尖时,一只手突然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紧接着躺在地上的典心暴起把小丫头压在身下,连同吟心一起,用麻绳将她的手脚捆了个严实。 为了防止小丫头嚷嚷出声,典心随手将自己的汗巾塞进了她的嘴里。 小丫头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主仆三人。 “你是不是觉得很诧异,院中的迷香,再加上这茶水里的迷药,应当是双重保险才是,为何我们三人都没有被你迷倒?” 小丫头连连点头,看了看谢荼,又看了看刚刚暴力压倒自己的典心。 典心嘿嘿一笑,好心解释:“我们三人有神功护体,百毒不侵,是不是很神奇?” 她假话信手拈来,却把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唬得一愣一愣的。 见小丫头不再挣扎,典心又问:“想不想知道怎么样能习得这样的功夫?” 小丫头点头如捣蒜。 典心再次嘿嘿一笑,好心道:“那我可有些问题要问你,你如果能如实回答,我就告诉你那功夫怎么习得,若是你欺骗我们,我们就喂你毒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丫头依旧点头如捣蒜。 典心回头看了眼谢荼,见她点头示意,这才伸手拿掉塞在小丫头嘴巴里的汗巾。 不过,不等小丫头说话,她又立刻塞了颗红豆般大小的东西进了她的嘴里,掐着她的脖子一抬手,“咕咚”一声,就被小丫头咽下了肚子。 第196章 “你……你给我吃的什么?”小丫头捂着自己的喉咙,可惜已经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扒不出来了。 “毒药啊!”典心一脸邪气地看着她,阴阳怪气道:“鉴于你之前胆敢向我们下手,所以我就先下手为强,给你喂了一颗毒药。” “只要你随意嚷嚷引来旁人,或者有半句谎言,那你就得不到这颗毒药的解药。” “这毒药发作时,毒入骨髓,痛痒难耐,先是让人从骨头里腐烂,再逐渐扩散到全身,在痛苦中死去。” “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们姑娘的话。” 小丫头惨白着一张脸,看看谢荼,又看看典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终点了点头。 “是谁指使的你,你把我们迷晕了之后,打算做什么?” 由于只是出来换衣裳,时间紧迫,谢荼也不再卖关子,直奔主题。 “我……我不知道。”小丫头面色古怪,支支吾吾。 典心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口,作势就要继续再喂一颗毒药下去,吓得小丫头连连求饶: “姐姐,姐姐,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没 有见过那个人,我真的没有见过!” “胡说八道!你没有见过幕后指使你的人,你又如何能有迷药迷香,也如何知道要对我们做手脚?”典心单手掰开小丫头的下巴壳。 “真……真的!那个人从来没有来见过我,一直都是用纸条子联系我!” “你又胡说八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何能认识字!再不老实交代,我就把你毒死拿去喂狗!”典心目露凶光,手中的毒药就要塞进她的嘴巴里。 “呜呜……呜呜……”小丫头挣扎着努力想摆脱典心的手,“我爹是个账房先生,小时候曾经教过我认些字,那人给我留的纸条子都是些简单的话,我能看得懂!” 典心手一松,小丫头又重新跌回地上,瑟瑟发抖: “姐姐如若不信,那些条子我还藏在我房中靠墙边的一块儿松动的砖头下面。” “那人怎么可能还让你留着这些把柄!”典心又不信了。 “真的,是真的,一开始我自然是每次都当着他的面烧掉纸条,但是后来,我留了个心眼,每次准备一张差不多大小的空白纸张,然后用巧妙手段把那写着字的纸给替换出来。” “我就是想着,万一以后那人不认账了,我也能用这些字条去找他要!” 谢荼又继续问:“那你手中的迷香迷药是怎么来的呢?” “是……是那人在厨房的水缸底下掏了个洞,然后再告诉我去寻。” “那么,你将我们主仆三人迷晕之后,还要做什么?”谢荼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问话时间紧迫,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怕这小丫头的后面还有后招,若是被那人撞见自己正在拷问小丫头,想必会有别的动作。 “那人说,那人说自然会有人来将你们接出去。”小丫头生怕她们不信,连忙为自己辩解,“那人给了我一炷香的时间,等你们被迷晕,便会有人来接你们。” “至于要把你们带去哪里,我还真不知道。” 谢荼沉默片刻,追问:“你这么聪明,一定是想过一些办法,在那人送字条的时候,偷偷见过那人的模样,那个人的身形,你在定远将军府中有见过吗?” 小丫头愣了半晌,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些小动作还能被人猜出来:“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见典心威胁着上前,脸色晦暗不明,这才回道:“我的确想尽办法想要搞清楚那人是谁。” “不过,传递纸条并没有规律,所以我几乎没有蹲到过那人。” “唯一一次差点儿撞见,是我在后厨房差点儿和一个年轻男子撞个满怀。字条已经在后厨房的水缸下,等我追出去的时候,那个年轻男子不见了踪影,所以我就怀疑那个年轻男子就是一直给我传递消息的人。” “不过那个人年轻男子面生得很,根本就不是咱们定远将军府里的人。” “而且他似乎身上有些功夫,我是看见他的衣角消失在墙头,应该是翻墙出去的。” 小丫头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些那人的事情。 “不过把你们迷晕之后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那人只说让我来确认你们是不是真的被迷晕了,若是真的被迷晕了,让我在院子的树上挂上一朵不起眼的红色花朵。” “到时候他自己会来处理剩下的事情。” 谢荼一边琢磨着小丫头说的话的真实性,一边继续问:“那个人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大着胆子敢在定远将军府里下药?” 小丫头沉吟片刻,才道:“他说能帮我脱去奴籍,还能许我家黄金百两,能让我的弟弟去念书,将来考取功名,我觉得可以试一试,所以就同意了。” 谢荼看向典心,给予一道眼神示意。 典心心领神会,一个手刀下去,小丫头就昏死了过去。 “姑娘,这小丫头的话你信吗?”吟心担忧地看向屋外,“不过,若是按照这小丫头的意思,她进来确认我们的状态耽误了这般久,恐怕那背后之人已经有所察觉。” 谢荼赞同道:“今日已经打草惊蛇,那人不会再出现了。” “那姑娘可有怀疑的对象?”典心把那小丫头五花大绑起来,打算交还给姜鹤自行处置。 “能在定远将军府里来去自由,这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谢荼的眼眸转向窗外。 第197章 院子里种着的是一株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 “背后指使之人,只会比长宁郡主地位更高。”谢荼笃定答道。 第111章 怀疑 此事并非谢荼危言耸听。 实则,能在定远将军府里搞小动作,甚至是避过了长宁郡主的眼线,此人要么就是长宁郡主本人,要么是宫里的人。 “姑娘,会不会是郡主娘娘设置的考验?我瞧着许多话本子里,恶婆婆对待新媳妇儿,都是百般考验,诸多折磨。” 典心立在一旁,突然开口。 屋子内一时寂静无声,谢荼无奈地扶住额角,看向了同样无语的吟心。 “你少看点儿无聊的话本子吧,什么婆婆媳妇儿的,那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的话吗?” 典心不服气地噘了噘嘴巴,嘟囔道:“若不是我平日里话本子看得多些,哪能诈得那小丫头吐露出那些东西呢?” 吟心瞪大了双眼:“所以,你刚刚给她服下的毒药是……” 典心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道:“那当然是假的了!我一个小小的婢女,身边怎么可能有如此邪恶的毒药,那不是给咱们姑娘招口舌嘛!” 谢荼也跟着忍俊不禁,笑着骂道:“你这小丫头可真行,活学活用,那你适才给那小丫头喂下的是……” “陈皮糖啊!我昨儿刚买的,可好吃了,我喂给她我自己都心疼坏了!”典心嘟着嘴巴发表着自己的不满。 谢荼直接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她:“既然你办事有力,这锭银子就给你了,算是给你的奖励。” 典心也不含糊,掂了掂手中银子的重量,咧着嘴巴大笑:“得嘞,这下买话本子和陈皮糖的银子可是都有了!” 主仆三人笑罢,这才开始更换被泼脏了的衣裙。 等到谢荼收拾妥当重新回到琉璃阁外时,才发现人已经少了许多。 “原本都是奔着姜家大公子来的,这不,瞧这长宁郡主似乎是要给姜鹤那个浪荡子相看,用完午膳,那些个人家忙不迭地就告辞离去了,哪还有人在啊!” 见谢荼主仆三人困惑,留在原地等着她们的顾茹娘好心解释起来。 好在谢荼本就不在意同那些京城贵妇们应酬交际,走了大半倒也刚刚好,免得她还要应付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不过奇怪的是,王怜却也在离开的那些人中。 她不是一贯在意姜鹄的婚事吗?难道与那郑远定了婚事后,当真就忘却了旧人?可她刚刚明明还对自己带着敌意啊! “大约是被姜大公子说的话吓到了吧,我瞧着王怜离开的时候,大有落荒而逃的架势,仿佛背后有什么魔鬼追着她一般!” 谢荼听闻此言,心中一动,若是那小丫头今日接应之人,就是王怜呢? 毕竟那茶水是她的婢女在人群之中,准确无误地泼在自己的裙子上的! 而王怜的嫡长姐,仍然是皇帝的宠妃,倘若幕后黑手真是从宫里出来的,那作为内应,王怜的确是个适当的人选。 “顾姐姐,适才我离开更衣时,王怜是否也跟着离开了?” 顾茹娘沉思了片刻,才道:“我没有刻意注意她的行踪 ,只不过刚刚陆续有人告辞离开时,我的确没有看到王怜的身影,也没有听见她用那惯用的阴阳怪气声音说话,想来的确是不在此处。” 谢荼手中端着茶盏,眸色沉静,只有逐渐发白的指节透露着她内心的焦躁不安。 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若是宫中那位想要掳走自己,大可在她外出时下手,可他却偏偏选择在长宁郡主生辰宴请这日,卷王怜进这乱局来替他运人。 难不成,如今王婕妤也知道那深宫中的秘密,所以才让幼妹办事,好让自己在那人面前邀功? 若是自己当真是在定远将军府中失踪,姜家所有人包括长宁郡主全都脱不了干系,父亲第一个就会找姜家的麻烦。 依着姜、谢两家在皇帝心中如今的分量,想必他很愿意看到两家互咬互斗,他倒是可以端坐在高位上坐收渔翁之利。 真可谓是一石二鸟的好法子! “顾姐姐,我有些事情需要去找长宁郡主商议,就不陪着姐姐去戏台子听戏了。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乏了,早早回家去了。” 谢荼决定先下手为强,把事情直接向长宁郡主挑明,彻底把姜、谢两家捆绑在一起,一致对外。 顾茹娘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只当她要去向长宁郡主请安问好,便一脸揶揄地撞了撞她的肩膀,诡笑道: “知道知道,先给未来婆婆留个好印象很重要,你去吧,我一定帮你打发那些探听消息的苍蝇。” 谢荼无法向她解释太多,只能任由她思维发散,畅想起她的未来。 谢荼趁着无人注意自己,走近张女官,向她说明自己要面见长宁郡主的想法。 张女官却笑道:“谢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咱们郡主娘娘一早就吩咐了下来,姑娘有任何需求,都能满足。” “姑娘快随我来,郡主娘娘就在荣恩院里呢!” 谢荼避过众人,带着吟心、典心二人,跟随着张女官一路行至荣恩院。 荣恩院是一处僻静的庭院,院外花园中,罕见花草,倒是灌木和树木都比旁处多出不少。 “郡主娘娘不爱侍弄花花草草,所以就种些好养活的树木养着,增加院子的观赏性。所以这回郡主的生辰宴,二公子才接过重任布置了琉璃阁那儿的花草。” 第198章 张女官看出谢荼的疑惑,一路对着诸多灌木及树木介绍了起来。 “娘娘果然奇思妙想,树木入眼翠绿,的确解乏。再者花草常常凋零枯萎,可此处的树木却都是四季常青的种类,也预示着府里勃勃生机。” 谢荼觉得自己重活了一回,大约是能体会长宁郡主的心情。 丈夫和长子都驻守边关,每日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徒留她一个人在京城中日日惶恐,入眼都是常青树,的确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郡主娘娘也是这般同二公子解释的。”张女官笑了起来,“不过二公子总说娘娘杞人忧天,不乐意来荣恩院呢!” 谢荼莞尔一笑。 那家伙当然是不屑,他心地善良,又是个心宽的,即便家族蒙难,也没见他变了心性,活成阴郁的地狱之人,自然是不想让自己的母亲终身活在惶恐里的。 大约也正是因为这个,他的母亲、父亲以及兄长,才拼尽全力想要保住这个小太阳吧! 谢荼只觉得感慨万分。 张女官让谢荼在正屋门外稍候,自己先行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她就走了出来,对着谢荼温和道:“郡主娘娘说刚还念着姑娘在府中玩得是否尽兴,姑娘就来荣恩院了,着实巧,还请姑娘快快随我进去呢!” “多谢张姑姑。”谢荼也温和地谢过。 打帘子的小丫头挑起屋子门口仍然挂着的厚重门帘,谢荼便跨了进去。 她只觉得眼前一暗,便闻到屋子里浓重的檀香味。 长宁郡主已经换了常服,坐在暖榻上温柔地笑道:“可见是安排的戏折子没有你喜欢的,竟然跑到我这老妈子的屋子里来瞧热闹。” “可惜了,如你所见,我这儿啊,乏味得很,都是些经书卷册。”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使身边伺候的小丫头扇扇子更卖力些:“刚刚才做了功课,屋子里烟雾缭绕的,只怕你不习惯。” “去,开两扇窗户透透气。” 给她捶腿的小丫头应声而去,扇扇子的小丫头也把手里的团扇舞得呼呼作响。 “娘娘过谦了,娘娘既不喜欢打叶子牌,也不喜欢看戏,自然是要有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以打发时间。各人喜好不同又不是必须一模一样。” 谢荼看长宁郡主的打扮,只怕是已经歇着了,不会再去宴会厅走过场送客。 倒是奇怪得很,作为此次生辰宴的主角,长宁郡主只在饭前露了个面,完全不想交际应酬的模样,那还举办这生辰宴干什么? 待茶水和糕点端上桌后,长宁郡主便挥手让屋子里所有人退下,包括领着谢荼进来的张女官,竟是一个人都不留。 正当她好奇着,长宁郡主却主动开口了: “你是不是觉着奇怪,为何我大张旗鼓邀请众人为我庆生,我却不露面,独自躲在荣恩院中念经礼佛?” 谢荼略带歉意地笑道:“原是我不该多问的,没想到竟然被郡主娘娘先看出来了。” “这有什么打紧的。”长宁郡主拍了拍身边暖榻边,招呼谢荼坐在她的身边,“这生辰宴原本就是为了你而办的。” “为我?”这回谢荼当真是惊讶了,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是,为你。为了见你。”长宁郡主正色道,“去你家府上多有不便,在旁人家举办的宴席上,也会有隔墙有耳的风险,试问哪有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说话来得保险呢?” “郡主想见我是为何事?”谢荼想起之前的小插曲,心中腹诽,只怕定远将军府里并非如长宁郡主以为的那样安全。 “自然是想探一探你的口风。”长宁郡主神色严肃,“你在皇宫里的遭遇,我已经有所耳闻,我就是想问问你,或者问问你们谢家,究竟是作何打算的!” 第112章 谈心 听见长宁郡主的问话,谢荼先是一惊,以为是姜鹤擅自同他母亲说了那些事情,而后她转念又想,以长宁郡主的手段,恐怕在皇宫中也有她的眼线。 果然下一刻,长宁郡主像是怕她误会,开口解释道: “鹤儿是个实诚孩子,没有你的允许,他是万万不会随意将你的秘事告诉我的。” 长宁郡主似乎身体确实欠佳,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喘粗气: “你也知道,在宫墙内院里生活如履薄冰,若我没有一些非人手段,断然活不到成年出宫嫁人。” “当年夺嫡亦甚为凶险,若我没有自保能力,哪里敢随意站队,明着支持陛下呢?” 长宁郡主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当年陛下为了笼络军心,将我这个有封号封地的郡主嫁进姜家。” “素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早就预见了将来有一天会被陛下清算。” “所以宫里的那些旧人,我都没有清理,也没有再联系,直到上一回。” 长宁郡主长吁一口气,用帕子捂住嘴巴,艰难地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继续说: “上一回鹄儿领军途中突然被一直密诏叫回,回京途中还遭遇了几场刺杀。” “起先我们都没有联想到宫里的那位,直到你对鹤儿发出警告,我们才立即警觉了起来。” “那些个杀手都是死士,身上衣物也都没有特别的标志,不过既然我们有了怀疑,顺着那方向去查,总算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自那时起,宫中尚在的那些老人,我就又重新启用了。” 第199章 长宁郡主说话艰难,谢荼阻拦了好几次都没能让她停下休息,只得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并且顺着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 “郡主娘娘,您瞧着病情似乎更重了些?姜鹤为你寻来的名医开的药不顶用 吗?” 长宁郡主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热茶,这才慢慢止住了咳。 她缓缓吐出胸口的浊气,努力压下胸口因咳嗽而产生的剧痛,温声道: “既然陛下对我姜家起了心思,并且对我下了手,那我这‘病’就不能好,你明白吗?” 谢荼的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 她这是在用自己的命,为姜家博一个前程,企图用她的命拖一拖时间。 可是,依照上一世的最终结果,无论长宁郡主的命还在不在,皇帝都铁了心要把姜家一网打尽。 “郡主,完备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谢荼斟酌片刻,最终决定和长宁郡主坦诚相待。 “姜鹤早就叮嘱过我,说你不同于其他人,是有大智慧的女子,你有什么话大可以直接说。” 谢荼凑近了长宁郡主,柔声道: “晚辈并不觉得郡主此刻的牺牲,能换来那位的心软。” “要知道,若是那位不顾过去的情分,也不顾姜家多年以来的劳苦功高,已经下定决心要清算姜家,那么此时此刻,无论郡主如何让步,也绝对不会再改变他的主意。” “所以,晚辈认为,郡主大可不必为此伤自己的身体。” 长宁郡主叹息着,踌躇片刻后,把手中紧捏着的帕子展示给谢荼看:“这些话,鹤儿都跟我说过,并非我执意如此,只是我发现得太晚,已经药石无罔!” 谢荼看着帕子中沾着的一团血迹,大吃一惊:“娘娘,您咳血了!” 长宁郡主惨然一笑:“鹤儿是个好孩子,替我寻来了医圣的传人,他以为我用了药之后会一日日见好,可我自己知道,我早已是油尽灯枯的废人了!” “好孩子,你们说得都对,鸟兽死,走狗烹,陛下就是要将落在外人手中的兵权一一收回,现在是我们姜家,后面便是郑家。” “总有一日,他要将所有人赶尽杀绝!” “原先,我只当他是多疑,想着是为了敲打我们姜家,直到你在宫里的事情发生,这才让我的观念得到了改变!” “我……其实是见过你的母亲的。” 长宁郡主说到此处,突然顿住,抬眸定定地看着谢荼。 谢荼再次吃惊,长宁郡主怎么连自己的母亲都见过,难不成正是在宫里? 可是长宁郡主出宫嫁人的时候,母亲还未踏足京城,父亲也只是刚刚认识母亲而已。 在那之后,郡主就不再进宫了,几次宫宴长宁郡主都没有参加,她是在何时何地见过母亲的呢? 谢荼不言一语,静静地等着长宁郡主的解答。 “你大约是不知道,在你父亲遇到你母亲之前,其实陛下就曾经见过你母亲。” “怎会!”这下谢荼更加吃惊了。 “先帝在世的时候,陛下仍然是皇子,他并非所有皇子中最优秀的,也因此并非是最得宠的。” “那年先帝“南巡”,带了心爱的皇子宠妃一路南下,不过,那皇子当时视陛下为小跟班,自然是请求先帝,把当时年幼的陛下一并带上了。” “我有幸,作为皇室中唯一一个女孩子,也在南行的名单中。” “不过,陛下在跟着先帝南巡的那段日子里,过得并不如我,甚至可以说,先帝早已完全忘却了他带了这么个儿子,所以陛下那时处境困苦,十分委屈。” “大约是心里难受,陛下曾在先帝带着其他人外出游玩时,自己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也就是这么巧,同样遇到了偷偷溜出去玩耍的杜家小姐,也就是你的母亲。” 谢荼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摆,一脸不可置信:“我母亲?” 在她的印象当中,杜一南是个标准的江南女子,温婉可人,从不越据。 从长宁郡主的口中,意外得知自己的母亲,竟然还有瞒着家中人偷偷溜出门玩耍的一面,她当真是一百个吃惊都无法描述她此刻的心情。 “是,陛下遇到了你的母亲,年幼的他们成了好朋友,连着几日都约着一起玩。” “你母亲当真是一枚明媚的小太阳,也当真是温暖了陛下的心,总之,陛下对你母亲上了心。” “可惜好景不长,杜家发现了你母亲偷溜出去玩耍的事情,而先帝的南巡也即将结束。” “临分别前,陛下求了我替他掩护,带着他去了杜家后院。陛下给你母亲许下承诺,长大之后一定再来看她,你母亲也是欣喜地应了声。” “我那日也在那墙头之外,见到了你母亲那明媚的笑容。” 说到这里,长宁郡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造化弄人,长大后的杜一南大约是忘记了年幼时仅有几面之缘的玩伴,而你的父亲也因为杜大儒的关系,认识了你的母亲,两人结为夫妇。” “当时陛下刚刚继位没多久,诸事繁杂,一直抽不出空来去寻杜一南。等到你父亲娶亲之后,陛下才猛然发觉,自己心心念念惦记了十几年的人,竟然已经嫁作了他人妇!” “以陛下的性子,当时的我以为他一定会暴怒,并且会立刻寻一个由头将你父亲打入大牢,逼着你的母亲进入他的后宫,可是他并没有。” 第200章 “他只是不断扶持着你父亲这个毫无根基的读书人,并且一步步借着他的手打压了所有想插手新帝权力的老顽固。” “就这样,你父亲在陛下的扶持下,一步步地成长,逐步登入高位,获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谢荼已经听得入迷,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母亲的过去,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传奇的事情。 “那然后呢?陛下可还惦记着我母亲?” 谢荼问完这话,便想起了那年元宵宴后,自己在回谢府的马车上昏昏欲睡,而母亲一下又一下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双眼里满是自己看不懂的神情。 母亲当时,似乎在和父亲说:以后这种宫宴,自己就不再参加了吧。 谢荼已经记不清父亲如何说的了,总之,在那之后,母亲的确是再也没有参加过皇宫举办的任何宴会。 “你认为,以陛下执拗的性子,如何不惦记着幼时那心心念念的人儿?”长宁郡主嗤笑出声。 “但是他没有明着硬抢,他时刻蛰伏着,直到他文有谢愉恩,武有姜、郑两家作为依靠,逐渐稳坐江山之后,才又开始琢磨起如何能将你的母亲抢回身边。” “后来的事情,我也是根据你那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作出猜想。” “他终究是利用假死秘药,将你的母亲从谢家抢了回来。” 谢荼认同长宁郡主的观点。 那年元宵宴上,因为自己的意外失踪,让母亲和皇帝陛下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皇帝用尚且年幼的自己作为威胁,母亲郁郁寡欢,回府之后没多久就病了。 可能一部分是心病,还有一部分,便是皇帝使用的手段。 他用毒药让母亲濒临死亡,用自己和哥哥的性命威胁母亲,再交给母亲一份假死的药,从棺木中被天衣无缝地运进了后宫! 皇帝的心思细腻,计谋缜密,愣是瞒过了爱妻心切的谢愉恩。 谢荼只觉得可悲可叹。 原来谢家一切悲剧的根源,仅仅是因为母亲年幼时对陛下发出的善意。 若母亲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当年结识了陛下? 第113章 郡主 听到当年的真相,谢荼的内心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无奈。 无奈于谢家几十口人遭遇的灭顶之灾,竟然是皇帝的一己私欲。 她突然想清楚了所有事情的关窍。 多年以前的元宵夜宴,皇帝借机与母亲说上话,让母亲有了危机感; 多年后的春日宴那日,皇帝看见了 长大成人的自己,又对自己起了心思。 她稍作思量,对着长宁郡主坦诚道:“既然郡主您已经知道我母亲的事情,那么想必您这些年应该也听说过宫里的一些消息。” “不瞒您说,晚辈已经委托姜鹤派人去处理我母亲身后事的庄子上去调查了,我和我的父亲都认为,我母亲‘逝世’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谢荼的神色冰冷,眼眸中闪着奇异的色彩。 “我母亲虽然是‘病逝’,但是当年她的病症与郡主您的病症几乎一样。” “老实说,若不是姜鹤之前同我描述过您的病症,我都不会怀疑她的病情真伪。” “我在家与父亲复盘了当年的所有事情,发现宫里的那位有极大可能在我母亲病情发展的那段时间中,动了手脚。” 谢荼说到此处,深深地吸了一口,对着长宁郡主说出自己与父亲谢愉恩的猜想: “我与父亲都认为,我母亲可能并没有病死,而是被宫里那人以一种中毒假死的方式迷惑了我们谢家所有人,而她本人,则被人秘密运进了后宫。” 长宁郡主听闻此等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得双手猛地一撑,病弱的身子差点儿摔倒在暖榻的矮桌上。 “此话当真?你可有证据?” “这便是细查此事的难点,当年是我母亲亲口吩咐,在她死后葬在京郊的庄子里,并且让我们谢府的人不必时时祭拜。” “我父亲爱妻如命,自是没有不依的,也正是因为此,此时想起来处处都透着蹊跷。” 谢荼再一次陈述了多年前元宵夜宴那晚发生的事情,她的语气悲痛: “是我当时年幼无知,在深宫之中乱跑,才让我母亲又一次遇到了那位,也正是那一次的偶遇,才使得我母亲再一次被他惦记上。” 长宁郡主却不认同她的观念,安慰道: “彼时大梁朝局势已定,江山稳固,他那时候已经完全能够腾出手来折腾你们谢家。” “元宵夜宴你走丢那件事,我看不一定是你的问题,指不定是有人故意引着你出门,当时你年幼,记忆不全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当真如你所说,你的母亲被他弄进了宫,那你在宫里遇到陈太妃之事,的确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要提醒你。” “可能是皇后,也有可能是你母亲本人所为。” “我母亲?”谢荼倒是从没将陈太妃的事情怀疑到母亲身上,“可她是被囚禁的,她怎么可能……” 长宁郡主微微一笑:“你大约是不知道,一个母亲能为自己的子女做到何种地步。” “她这是在向你们谢家示警呢!” “也许她如此做法,会让她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遭受非人虐待,可是毕竟你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你的父亲是她的爱人,你的哥哥如今也已经长大成人。” 第201章 “她不会看着你们就这样被那人清理的。” 长宁郡主说话的语速越来越慢,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糟了,想必她一定是得到什么消息,荼儿,恐怕你们谢家已经被盯上了。” 谢荼正色道:“这便是晚辈此行的最重要的目的。” “郡主娘娘,您要不要考虑考虑,让姜、谢两家联手对抗。” 长宁郡主拉着谢荼的手,郑重道:“荼儿,不妨再考虑考虑联合各大世家。” —————— 长宁郡主的生辰宴就这般毫无波澜地结束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长宁郡主替自家小儿子相看儿媳,结果没一个世家贵女愿意嫁过去,就连素来和姜家相熟的几家人,在宴会没结束前就急急忙忙带着自家姑娘回了府。 大家本以为长宁郡主的算盘要落空,不承想,过了没几日,竟然有传言,说是长宁郡主看上了湘南郡主,想让湘南郡主给小儿子做媳妇儿呢。 听闻这个传言,崔阳王夫妇急得不行,紧急把成天在外浪荡的湘南郡主叫回家。 “怎么可能?那姜鹤喜欢的明明是……” 听到父母告知的消息,湘南郡主震惊之余,差点儿没把自己知道的秘密给说出来。 “喜欢谁?”崔阳王妃话听到一半,女儿却紧急刹住,说什么也不肯再透露了,急得她拍了好几下湘南郡主的肩膀,“你还不快说,你是想急死母亲吗?” “那姜鹤是个什么样的浪荡子?长宁郡主颇得皇帝的疼爱,若她当真去皇帝面前替姜鹤请求赐婚,你当皇帝还会给你父亲这个几分颜面?” “她姜家可是驻守边关的大功臣,即便你父亲和陛下乃同胞亲兄弟,可利益当头,你父亲也是要退让三分的!” 湘南郡主歪躺在暖榻上,吃着矮桌上的可口水果,摆着手直道不可能: “不会的,这肯定是长宁姑姑的障眼法。” 崔阳王夫妇俩面面相觑,自家这郡主姑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她这般笃定说不可能,难不成她有什么小道消息? “是宝珠公主同你说过什么?还是你自己在外面听见了什么?”崔阳王妃坐在女儿身边,焦急道。 “都不是。”见父母步步紧逼,湘南郡主知道自己今日在府里是待不下去了,一个翻身就从暖榻上跳下来。 直溜到门口,她才回头叮嘱:“总之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我去打听打听。” 崔阳王自幼是个洒脱性子,只爱闲云野鹤的生活,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 但他有一个好,他听话。 小时候听皇帝的话,长大了听媳妇儿的话,年老了听女儿的话。 崔阳王妃趿拉着鞋子去追女儿,被崔阳王一把拉住:“别急别急,既然女儿有把握,那便是咱们听到的消息并非为真。” “咱们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府里,继续做我们该做的事情,不必理会那些无关之事。” 崔阳王妃一阵跺脚,见了丈夫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只嚷嚷着头疼,躺回暖榻上去了。 崔阳王自然是一阵好哄。 而湘南郡主回房后,并未洗漱歇息,反而从内室里掏出一包东西,对着铜镜一阵捣鼓之后,那铜镜里的人,便从刚刚雍容华贵的郡主,变成了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姑娘。 “拿我当挡箭牌,也不看看姑奶奶我是谁!” 湘南郡主一边在嘴巴里念叨着,一边又掏出几支笔和白色毛发,一笔笔地往脸上添加着皱纹及白色胡须眉发。 “他看穿了我的伪装,却不知道我有双重伪装。” 她十分自得于自己的易容术,行走江湖几年来,从未有人认出她的真实身份。 待她全副武装变好模样后,便打开房门,提气一跃,从围墙翻墙而出,直奔定远将军府。 凌烟阁内,姜鹤正看着外面递回来的消息。 现在朝中针对姜家的局势远比他们想得更要严峻,边关那边的局面也更为棘手。 他此刻必须找出一条出路,保全姜家的同时,也要避免谢家落入那位的局中。 如果宫里的那位当真是准备拿姜、谢两家开刀,那么他这些日子夜夜在梦中梦到的那些场景,都会成为现实。 谢荼,大约也会如梦中那般,成为一抔黄土。 那是他最不想看见的。 隔壁飞霜院薛素回府的动静响起,他把手中的条子放在烛火上燃尽,叫了声“季明”。 在屋外守着的季明应声推门而入。 “公子有何吩咐?”季明仍然是那副板着脸的模样,面无表情。 “把薛素叫来。”姜鹤抬眸看向季明,“我有事要问她。” 季明站着没动,皱眉道:“怎么不让陈全去叫?他就在隔壁。” 姜鹤面色未变,只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她消失的这些天去哪了吗?” 季明默了默,抱拳领命。 只一息的时间,房门再次被敲响,季明拎着薛素的后领走进来。 “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薛素被提溜着后背,半踮着脚,狼狈不堪,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却总也打不到背后人的身上。 他气急败坏地挥拳嚷嚷着:“我刚刚替你们公子寻了药材回来,你就这样对我,小心我告诉你们公子,让他再罚你十军棍!不,二十、三十军棍!” 第202章 季明半个字都没有回,一把把他摔在地上。 薛素气得不行,刚要爬起来和季明拼命,就看见姜鹤坐在桌案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在这儿?”薛素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大半。 “听说你替我寻回了稀罕药材?”姜鹤撑着下巴,“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让你出去寻药材?” 薛素缩了缩脑袋:“你母亲中的毒还未根除,我,我,我……我是出去寻解药了。” 姜鹤的手指在自己玉白的脸颊上点了点:“你此前列下的药材,我都已经命人备齐,你便不要再用我母亲的毒做掩护了。” “你不如好好交代,你为何不辞而别消失不见大半月,又不声不响回我的飞霜院。” “这般辛苦,着实与你的身份不相匹配啊。” “湘南郡主!” 薛素倒吸一口凉气,刚要说出口的谎话彻底呛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 第114章 忽悠 湘南郡主呛咳了好一阵,直到季明好心替她端来一杯茶水,这才堪堪止住。 “姜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悠,立刻开始否认。 姜鹤倒是不管她的狡辩,歪着脑袋低垂下双眸: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就去同崔阳王说,感谢他的女儿夜以继日地为我母亲治好了顽疾。” “到时候崔阳王会不会惶恐不安入宫请安,我可就不清楚了。” 湘南郡主大为震惊:“你还真的拿我当挡箭牌啊?你不是对谢家姑娘忠心不二吗?把我扯进去干什么!” 姜鹤挑眉,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湘南郡主,可那又怎么样?我救治你母亲长宁郡主,只是出于我身为医者的道德,我毕竟是邹神医的关门弟子,你们四处派人寻我师父,我出面替我师父摆平小事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这是我身为医者的个人行为,和崔阳王府无关!” “我知道眼下京城之中暗流涌动,可是我父王母后一直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他们根本不懂朝局,也不想被卷入你们纷争。” 湘南郡主越说越激动,直接站在姜鹤的面前拍起了桌子。 “郡主别激动,今日喊你来,也只是同你商讨一种病症。” 湘南郡主的怒意刚刚升腾起,就立刻当头被浇灭。 “啊?不是来找我对峙的?” 她一愣,凶狠的表情没收住,倒是惹得姜鹤笑出了声。 “我找你对峙什么?你做什么事情,和我有何干?” “只是忠告你一句,别和宝珠公主走得那般近,小心让崔阳王府被卷入皇权斗争。” 湘南郡主表情严肃:“我自然是知道的。” 宝珠公主虽得盛宠,可毕竟是女子,他日新皇登基,难说会对她和玉贵妃母女二人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宝珠公主在私下中,一直周旋于几位皇子之间。 她以为这是秘事,可皇帝耳目众多,恐怕早已有所察觉。 “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姜鹤这才收敛神色,严肃道:“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没有呼吸脉搏,却能在三日之后恢复如常。” 湘南郡主刚想回答,姜鹤又开口补充道:“而且那人还是中了与我母亲同样类型的毒。” “这……”湘南郡主犹豫了,“按理说,若是与长宁郡主一般种了同样的毒,身体便会一日日地垮塌,油尽灯枯,血气干涸而亡。” “再加上龟息散一般的药物,那人将必死无疑啊!” 姜鹤拧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此话当真?” “是啊,一个油尽灯枯病重之人,万万不可能熬得住那三日的龟息。”湘南郡主也同样神色凝重,“除非……” “除非什么?”姜鹤追问。 “除非姜公子那位故人的身子,并非你们以为的那般脆弱。” “或许是她自己动了手脚,伙同身边人一起,让众人以为他病重即将离世。” 湘南郡主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姜鹤猛然想起谢荼当日所述,她怀疑自己母亲在多年前元宵夜宴上就已经被宫里的那位见过。 若从头至尾,就是杜氏心甘情愿地配合呢? 那么他们查证的目标,就不该是当年谁在害她,而是她伙同了身边人把自己弄出谢府,以解决了皇帝对谢家的威胁之后,是否给谢家人留下分毫线索证据? “龟息散谁能有?或者谁能配这一服药?”姜鹤决定从龟息散的来源探查。 当年谢府遣散出去的仆人要查,京郊庄子里守灵人要查,杜氏留下的同谋也要查。 他只能祈祷当年那人在得到杜氏之后,没有对此事有关的人赶尽杀绝。 “龟息散的配方并不难,难得是其中一味药材罕见,我只知道几个药商有过,姜公子若是需要,我可以写下来给你。” 姜鹤手指抬了抬,指了指季明道:“那就劳烦湘南郡主将药商名单交予季明。” “我这算不算被卷入你们的纠纷里?”湘南郡主犹豫了,“若他日清算,我又能如何逃脱?” 姜鹤意味深长道:“依照在下愚见,郡主的确要快些寻个靠山。” “毕竟你出入定远将军府的事情,同样并非秘事。有心之人想要探查,也一定能知道你这些年的踪迹。” 第203章 “不管你是医者仁心,还是被逼无奈,你都不得不面对一件事。” “你出身皇室,是崔阳王府的郡主,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崔阳王府,你们始终为一个整体,无法分开。” “就像我们姜家,常人只道姜鹤纨绔,是姜家百年来的唯一败笔,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我,将来也是会被……” 姜鹤突然顿住,看了一眼季明:“罢了,等季明找到药商消息后,你就别再与定远侯府往来了,宫里……你也不需要再为了照顾谢荼,而去轻易得罪宝珠公主,不值当!” 湘南郡主原本以为姜鹤要动用一番精力劝自己站队,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却是在劝她远离纷争。 “这怎么行?你难道不知道那日谢荼在宫里腹背受敌的状态吗?” “那王怜岂是好相与的?被她盯上了不被扒一层皮都算是幸运的!况且那日,如果不是我劝着宝珠公主,她又怎会不趁机踩她一脚!” “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谢姑娘受苦?这根本就不是当日在隆山寺爱重谢姑娘之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湘南郡主是个直性子,她本就感动于姜鹤和谢荼的患难真情。 这下突然听闻姜鹤要她不再插手,以为他要放弃谢荼,气愤填膺: “堂堂男儿怎能因为一点儿困苦就轻易说放弃!姜公子你如果是这样的人,我就看不起你!” 姜鹤十分无奈:“你莫非不知道,如今陛下江山稳固,有意要清算世家收回兵权,首当其冲就是我们姜家。如果此时我再和谢荼有所来往,那就是害了她。” 湘南郡主想也不想就道:“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将来若是姜家蒙难,我定看在你的面子上,照拂她一二,绝对不会让她被波及。” 她并没有意识到,姜鹤的几句话早就把她绕了进去。 从始至终,除了开头是她自愿跟着季明回的定远侯府,之后的问诊治疗,几乎都是在姜鹤无形的压迫下完成,她和姜鹤可算不上是相处融洽,又何来的面子不面子。 “既然郡主放话了,我与谢荼之事可就要仰仗郡主成全了!” 姜鹤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做感谢状。 等湘南郡主跟着季明去写药商名单时, 她才忽忽悠悠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哎不是!我什么时候就上了他姜鹤的贼船了?” “我的本意是要撇清和定远侯府的关系,怎么反而越绑越紧,就连谢荼那丫头的事情也都被我揽了过来?” 一旁如木头人般杵着的季明忍不住露了露笑容。 “你笑什么?”湘南郡主亮出拳头,凶狠着露出一对小虎牙。 “你真的是郡主?”季明问。 “那当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怎么了?”湘南郡主扬了扬秀眉。 “没什么,药商名单给我,我去查。”季明向她伸出手掌。 “哦。”湘南郡主走向桌案,提笔写下几行字。 湘南郡主走后,姜鹤捧着一本书发呆,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昨夜他又做梦了,这回梦到的事情更加清晰。 谢家满门获罪,谢愉恩和谢英被带至别处审问,只有谢荼一人关押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与蚁虫啮鼠为伴。 谢荼终日惶恐不安,谢家昔日好友与亲人无一人对他们伸出援手。 她那一双好看的杏眼,双眸从明亮逐渐变得毫无光彩,再到如一池死水,毫无波澜。 谢愉恩和谢英遭受非人拷问折磨,被扔进地牢时全都不成人样,双双在地牢角落中咽了气。 徒留谢荼在地牢中与尸身相伴。 没过几日,一杯毒酒被赐下,谢荼终究是死在了地牢中,而自己却姗姗来迟。 姜鹤放下手中的书卷,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自己为何会来得那般晚? 狱卒那声刺耳的“庶民姜鹤”,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姜家在谢家之前,就已经被清算? 自己被贬为庶人,那父亲、母亲和兄长三人呢?他们还活着吗? 姜鹤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他得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他不知道皇帝何时对姜家发难,也不知道皇帝会以何种罪名发落谢家,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查清这些年,皇帝授意姜家所做的事情中,有哪些是埋着陷阱的。 他得率先提防,有所准备,才能在皇帝发难之时绝地反击、一击必中! “公子,有消息了!”多日不见的陈全叩门进入姜鹤的屋子。 “属下已经探查到,当年杜氏发病前后,身边伺候的大小婢女全部死于非命。” 看来那人警惕性很高,早早料理了那些人。 “不过。”陈全犹豫着说,“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姜鹤问。 “当年杜氏生病时,谢愉恩曾因下人们照顾她不周,怒火中烧发卖了一些人。” “其中有一位杜氏房中粗使的丫头几经辗转,最终被卖回到了江南杜家。” “犯错的粗使丫头,几经周折还能回到杜家,这件事属下觉得很奇怪,于是去追查,发现这个丫头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不过,她在被变卖的过程中,曾经因为生活拮据典当了一些首饰簪子。” 姜鹤坐直了身子,追问:“首饰簪子在哪?” 第115章 长簪 第204章 陈全上前两步,从怀里掏出一包用锦帕包着的东西。 他手指轻捏着锦帕一层层展开,里面赫然放着的是一只粉碧玺簪子,还有一副米珠耳环。 “属下搜集了当年那丫头曾经出没过的当铺,只寻回了这三样东西,估摸着也是因为样式老旧又是活当,这才没有被卖出去。” “剩下的东西因为时隔久远,早已不见踪影,属下也不便探查账簿,生怕打草惊蛇。” 姜鹤盯着那只碧玺簪子和一对米珠耳环,陷入沉思。 杜氏虽然心善,可她会把自己的首饰随意赏赐给院子里的粗使婢女吗? 他抬手捏起一只耳环,指尖触摸之后,就变了神色: “去给谢家姑娘递个消息,就说查到了关于她母亲的重要线索。” “另外。”姜鹤略一停顿,安排道,“和谢相知会一声,京郊庄子的那处墓地,恐怕不得寻个机会打开一探究竟了!” 他心中深知利弊,此时此刻,谢家父女只差一个明确的证据,就能彻底证明自己的猜想。 那坟墓里埋的究竟是不是杜氏,只有亲眼看见,才能信服。 谢荼接到消息的时候,天已经黑透,谢府院子里已经开始掌灯。 她心里着急,忙不迭就派人套了车要出门。 “荼儿,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谢英刚刚下衙,恰好在门房处遇到了披着斗篷匆匆要出门的谢荼。 母亲杜一南的事情谢英还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情,谢荼黑夜出门,确实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正当谢荼愣在原地时,二门外小厮急匆匆进门来禀告。 “姑娘,湘南郡主的马车正在门外候着,郡主说已经等候姑娘多时,再不出去,她便要走了。” 谢荼愣住,谢英却很快反应过来: “原来是约了湘南郡主出门玩,你这孩子,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 “难怪乔装打扮成男子模样,你哥哥我又不是什么老古板,不至于不让你和闺中密友出门约着玩耍,快去吧!莫让郡主等急了!” 谢荼被谢英催促着出了门,直接上了等候在门口多时的湘南郡主的马车。 “郡主,您这是……”谢荼一头雾水。 “姜鹤那小子说你哥哥正往家里去,可能要同你撞上,命我赶紧过来接你。” 湘南郡主一身华丽宫装,像是在宴席上被人紧急召回一般。 “我正在王家吃着无聊的酒席,王怜下月要成亲,她提前设宴招待闺中密友,却给我递了帖子,我正觉得无聊,赶紧溜了出来。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二人。” 湘南郡主开始拆解自己脑袋上叮叮当当的步摇钗环,身边的婢女更是捧出一叠柳青色长袍。 待她在谢荼面前毫不避讳地变装完毕后,谢荼才发觉面前之人完全变了个样。 湘南郡主命人将马车上的徽记取下,绕了几圈巷口巷尾后,马车稳稳停靠在繁华路段江月酒楼后门。 湘南郡主拉着同样身为男装的谢荼下车。 “郡主,你……”谢荼只觉得面前这人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湘南郡主拉着谢荼上了酒楼地字号雅间,一路解释道,“你听姜鹤说起过,他找了位邹神医徒弟替他的母亲长宁郡主治病的事情吧?” “那人就是我,我喜欢寻医问药,自幼拜师于邹神医门下,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不过,在我给长宁郡主治病之前,并不知道我要接诊的病人是谁。” “所以,我也是无意中被姜鹤那小子卷入你们两家和朝廷纷争中的,他说会保我崔阳王府无恙,条件就是要我护你周全。” 谢荼愣了又愣,沉默不语,直到湘南郡主推开雅间房门,带着她走了进去。 姜鹤正安静地坐在圆桌前等着她们的到来。 谢荼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底不由自主地“咯噔”一声,不顾身边还站着湘南郡主,唇角紧抿问道: “如何?” 不等姜鹤回答,湘南郡主率先坐下,开始分享自己查到的东西: “当年供应‘龟息散’那味药材的药商并不多,顺着名单去查当年的出息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沧州的那家十年前确有人指名采买,来人是个年轻姑娘,使用的也并非银裸子,而是一斛明珠。” “当时掌柜的就留了心,特意查了那一斛明珠上是否有特殊徽记,发现并没有,也并未察觉其他的蹊跷之处,所以才同意做了这桩买卖,也因此老掌柜印象很深。” “恰好我师父多年前曾有恩于老掌柜一家,听闻我在探查这件事,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喏,就是这种明珠。” 说这话,湘南郡主便从荷包中掏出两粒指甲盖大小的明珠。 谢荼接过,捏在手中 仔细端详着。 母亲杜氏酷爱珍珠,家中库房里是父亲多年以前四处搜罗来供母亲赏玩的各式明珠,大大小小整整有两大箱子。 而如指甲盖般规整大小的明珠,就装满在两只妆奁中存着。 “所以我和姜鹤都觉得,当年那副龟息散,是你母亲自行配全服下。” 谢荼蓦地手掌收紧,捏地两颗明珠“咯吱”作响。 “你们是说,我母亲她当年,是自己给自己下毒?” 第205章 “她和我的父亲夫妻感情和睦,儿女双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鹤按住她的手,嗓音轻柔:“你冷静些,咱们现在说的是可能。” “你别忘了,按照我们所设想,那位在元宵夜宴之后,便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的母亲。” “可能你的母亲深受他的威胁,最后为了你们父子三人,才不得不谋划了金蝉脱壳这一法子。” 湘南郡主觑着两人的神情,清了清嗓子站起身子道:“那么,你们先聊着,我就先行离开了。” 季明领着她离开,关上房门,只留下谢荼和姜鹤二人。 姜鹤从袖袋中掏出一方锦帕,小心翼翼地打开递给谢荼: “这是陈全追查你母亲身边人时无意中搜寻到的东西。” “原主人是你母亲院子里的一个洒扫丫头,你母亲当年得病后,你父亲曾经因为仆从服侍不力发卖出去一些人,其中就有这个丫头。” “这丫头不知为何十分幸运,几经转手后,被卖回了江南杜家。” 杜家?那不是母亲的娘家? “她在杜家遭到苛待了?为何要典当首饰?”谢荼拧眉,察觉到故事中的蹊跷处。 “这便是不对劲的地方,那丫头后来以签死契的方式留在了杜家,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丫鬟的身份,但一直不愁吃喝,不至于要典当首饰的程度。” “最重要的,这些首饰,是你母亲赠予她的,而且她分了许多家当铺典当,这三样东西仅仅是我们目前还能寻到的。” 谢荼闻言,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她放下手中的明珠,抓起那碧玺簪子就观察起来。 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那碧玺簪子的镶嵌手法似有蹩脚。 “这簪子一直被留在典当行没有被人买走,原因除了款式老旧不值钱之外,就是这镶嵌法子不得要领。”姜鹤解释道。 通常长簪顶端的碧玺,多用金丝攒金包围碧玺,三爪或六爪牢固固定,可这只簪子却用的方形四爪。 “四爪的底座并不牢固,款式又旧,普通人家买回去既撑不了门面,还有丢失碧玺的风险,确实不易被卖出去。”谢荼也看出了簪子不妥当的地方。 “没错,所以这簪子当年典当出去的时候,即便附赠了一对耳珰,所卖银钱也并不多。” 谢荼定了定神,下定决心后用保养如凝脂的长甲微微一挑那四爪底座,那长簪上的浅粉色碧玺便掉了下来,露出内里幽深空洞。 那洞口如同一只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她从发顶摘下一只固定发丝的银圈,不顾发丝散落面颊,轻挑银圈捋直,毫不犹豫地捅进了长簪的空洞里。 只见银丝在里面转了几圈后,谢荼神色一松,道:“有了!” 接着便屏住呼吸缓缓将一物从长簪的幽深黑洞里勾了出来。 当下,雅间内悄无声息,只剩下谢荼紧张的喘息声。 她迟疑了。 她怕这里面写着的,是她母亲杜一南故意抛夫弃子的证词。 谢荼脸颊边散落下来的碎发,将她的脸遮住了大半,可姜鹤却偏偏能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 “不必惧怕,最差的结果,便是你以后不必再搜寻你母亲的踪迹了。”姜鹤笑着宽慰她,“最好的结果,就是知道你母亲留下的证据,以及可能藏身之处。” 谢荼沉思片刻,灿然一笑道:“你说得对,最不济便是不再烦恼此事,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松开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一只用油皮纸张包裹着的东西,细细卷开,里面是一张写满字迹的纸条。 谢荼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纸条,只见上面赫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至吾儿,见字如见吾。” “查到此处实则不甚简单,吾深感宽慰,念汝安康。” 第116章 猜想 十余年时间,那张信纸早已泛黄陈旧。 手掌般大小的纸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是娟秀花体,似乎也是侧面印证杜氏的温柔娴静。 “母,已无退路,此番涉险实非本意。牵机催吾血气枯竭,龟息令吾气尽消散,此两副药由白术经手配比,母自行服下,下葬棺木留有暗门,再由成惠之人运出藏匿。” “白术乃内院三等洒扫侍女,吾病后便遣送其出府,其留有藏此信件首饰。” “另,田庄抬棺者乃吾杜家死契家仆,其虽已身死,但其子家中留有吾亲笔书信交代始末,望他日能重见天日为吾申冤。” “母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家团圆,甚想,勿念。” “唤吾儿千遍,母,杜一南。” 谢荼的泪珠扑簌簌往下坠,砸在纸条末尾。 “母亲留这一手,是期盼着来日我们发现端倪后,能救她于水火。” 她哭得泣不成声,深深懊悔自己为何这么多年才发现了这些真相! 她简直不敢想象,上一世到最后,她、父亲以及哥哥谢英,至死都没有察觉母亲逝世的真相。 母亲艰难熬过十余年,等来的却是谢家满门尽死的消息,该有多痛苦! 虽然她救不了许多人,可是只要母亲活着一天,她无论如何都要把母亲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红墙里解救出来。 “我一定要把母亲救出来!”谢荼紧紧攥着手心的纸条。 姜鹤点头道:“你放心,母亲的人已经得到指令,一旦得到你母亲行踪的消息,一定能想方设法递出宫墙。” 第206章 “不过,到那时,谢大人那边……”他犹豫着开口。 “这次长宁郡主的生日宴上,我已同她讲明谢家的立场。” 谢荼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决绝神色。 “什么忠贞什么为国,什么世家什么寒门,统统都和我无关。” “我只要谢家安虞,我母亲能够平安归家!” 姜鹤一双黑眸静静地盯着她看,表情也异常坚定,脑袋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 谢荼心事重重地回了府,静候姜家带来宫内外的确切消息。 没过几日,姜鹤递来消息,说是已经拿到了当年抬棺木仆从家中的亲笔书信,证实了他们的猜想——杜氏是被成惠帝逼迫,无奈之下才实施的假死。 万事俱备,只差母亲杜一南在宫内的下落消息,意外却发生了。 这日,一骑士兵纵马疾驰进入京城,报的是边关大胜的消息。 皇帝欣喜万分,赏定远将军府黄金万两,赐长宁郡主封地一座。 可不到晌午,京城却传出不和谐的流言。 姜家驻守边关十余年,一开始胜败皆有,近年来却频频打胜仗,但缴获的俘虏金银并不多,并没有有效打击屡犯我边境的大月。 于是便有人妄言,姜家是同外敌大月达成了共赢的协议。 姜家只打胜仗,却赶不走一直骚扰我大梁边境的大月;而大月虽连吃败仗,损失金银俘虏,却能买到我大梁的精锐兵器! 这一番通敌叛国的流言一出,皇帝震怒,当众便摔了边关的请功折子要求严查。 等谢荼知道此事时,姜鹄已被人押入刑部大牢,姜鹤则与长宁郡主一起被幽禁在定远将军府中不得出入。 “他还是下手了!”谢荼恨恨地一拍桌面,力道之大震翻了面前的茶盏,“通敌叛国是何等的大罪!” 她的双眼通红,额角青筋忍不住地直跳,整个人像是一只暴怒中的野兽,想要寻找一个机会撕咬敌人,却发现 被圈在笼子里哪里也出不去。 “姑娘,老爷回来了!” 一直在二门处等着谢愉恩回府动静的典心匆匆进门禀告,一眼便看见她的状态,惊讶之余看向了守在一旁的吟心。 吟心冲她摇了摇头,同样是满眼的担心。 “姑娘,可还要去老爷的书房?”典心小心开口道。 “去,父亲在朝中人脉众多,我必须得多知道些内幕,才好想办法救姜家。” 谢荼来不及换身衣裳,匆匆带着两位婢女赶到谢愉恩的水榭。 不承想,谢英也在水榭书房之中打听消息。 “妹妹也来了,想必也是为了姜家通敌叛国一事吧?” 谢英冲谢荼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又转过头去继续和父亲说话。 “定远将军此人忠君爱国,刚正不阿,若说他通敌叛国、贩卖军饷,那绝对是不可能的!这一定是有人故意要栽赃陷害,父亲,你可知道是谁指认姜家?” 谢愉恩刚同幕僚商议事情结束,已是满身的疲惫。 他看见一双儿女出现在书房,心里早就知道是为何而来,便也毫不含糊道: “此事皆由街头黄口小儿口口相传的童谣所引起,陛下心生怒意,命人去调查源头,才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的事情。” “定远将军有一位名为杨真的部将,去年年末因腿伤无法再战,被送回京城,月前,他酒后曾在花楼中吐露,边关军功多有黑幕。” “按照胜仗的等级,定远将军父子在边关,以大梁国名义同大月国建立长期合作,以兵器为价换取俘虏和金银,再报送朝廷请功受赏。” “这件事被有心之人从花楼中传播出来,被黄口小儿传唱成了人人相传的歌谣。” “这……简直是荒谬!”谢英怒极,“定远将军骁勇善战,麾下将士们也都是百年难得的将帅之才,何必做这种沽名钓誉的荒唐事。” “这一旦被人揭发,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又何必做下此等冒险之事!” 谢荼的脑筋却动得更快,她打断谢英的义愤填膺: “这种荒谬的言论看似可笑,可姜鹄的的确确被下了大牢,而姜鹤和长宁郡主也都被幽禁在定远将军府中半步不得离开,这只能说明,那个叫杨真的手中留有证据。” 谢愉恩赞许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继续言道:“不错,事情虽然荒谬,可姜家不问便被捉拿,定是有铁一般的证据。” “陛下不会因为黄口小儿的歌谣而震怒,怒的是因为杨真把这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因此就派了刑部之人去彻查此事。” 上一世,姜家通敌叛国的罪名很快就被定了下来。 定远将军甚至还没来得及回京为自己辩解一二,就被一纸诏书夺了兵权,押回京城问罪。 长宁郡主为夫君和长子奔走许久未果之后,也曾沉寂了一阵子,之后便是自尽以求保全次子。 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 是什么呢? 谢荼突然恨自己上一世不关心朝局,体会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苦楚。 见一双儿女面露僵色,谢愉恩这才开口道: “听说,杨真手中有一本账册,记录了这些年定远将军父子同大月的交易。” 他的声音如一声惊雷炸响。 第207章 “不可能,这种事情,就算是真的,定远将军又怎会把账册遗留到外姓之人手中。” “那杨真既不是姜家的府兵,也不是定远将军的心腹,他怎么可能拿到那账册?” 谢英嚷嚷着不可能,可谢荼却忽然福至心灵般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说明那账册是别人授意他记录的!” 谢愉恩再一次赞许地看向了女儿谢荼。 见谢英一脸不解,谢荼捉住自己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开始分析了起来。 “我们已经知道,陛下这些年一直颇为忌惮拥有兵权的姜家,觉得他们功高震主,却又不得不依赖姜家驻守边关、保家卫国的能力,让他自己做个安稳皇帝。” “不是,陛下什么时候忌惮姜家了?长宁郡主可还是姜家的主母呢!”谢英插嘴道。 谢荼没有理睬他,继续说道: “可多年边关战乱,劳民伤财,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大梁国虽然国富民安,国库却并不丰盈的原因。” “嗯,不错,继续说下去。”谢愉恩点了点头,他第一次发现女儿竟然有着这样不容小觑的清醒的朝局头脑。 “所以,定远将军其实的确是有贩卖军饷的举动。”谢荼继续道。 “什么?真有此事?”谢英张大了嘴巴吃惊不已。 “但是。”谢荼突然话锋一转,“这件事是陛下授意的。” “陛下授意的?”谢英读书虽然厉害,可是遇到这种弯弯绕的局势,还是转不过弯来,“什么意思啊?” “在陛下的授意下,定远将军贩卖的是军中淘汰的或者是品次极低的兵器,于战事毫无影响。” “大月是部落国家,天生争强好胜,除了同大梁交手外,他们还会同其他接壤小国发生战争。” “所以,在他们屡屡挑衅却多半以失败告终后,定远将军便在陛下的授意下,同大月做了笔交易,将军中淘汰的或者是品次极低的兵器贩卖给他们。” “回款可能用于边关的军队开支或者其他,但是大月却不能再侵犯大梁国土。” “这些年大月内部虽然有些领军部族不服气,偶尔有小打小闹,可都被定远将军镇压,没有讨到一点便宜,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桩边关特殊的交易。” “不知当年陛下如何劝说得动定远将军答应此事,可到如今,这桩特殊的交易,却成了陛下的手中利剑,刺向了定远将军父子!” “那账册可不就是多年前就埋下的引线!” 第117章 主意 谢荼的猜想虽然过于惊悚可怖,但确实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解释。 这下,就连谢愉恩都忍不住变了脸色:“若当真如此,陛下可真是‘良苦用心啊’!” “父亲,账册只怕已经递交到刑部之人的手中。”谢荼知道,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姜家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可就是如同板上钉钉,再也无法更改了!” “话虽如此,我们又能如何呢?”谢英也跟着皱起了眉头,“想要改变陛下的想法,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总不至于派人去刑部劫来账册吧?可谁又知道有没有誊抄备份的版本。”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道:“难啊!” 谢荼心中也乱如麻线,只能揪着那一束光亮帮着自己梳理思路。 长宁郡主和姜家大公子早就被自己示警,军中的定远将军本人也应该得到了家中的消息,所以姜家不会坐以待毙,一定还有解决危机的法子。 “杨真不会是陛下直接授意人,他们之间肯定还有一个中间人。” 她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 成惠帝心思缜密,却对门户等级非常看重,所以,身为百户长的杨真必然不会是直接面对他汇报的人。 那么在定远将军带队的军队中,又有谁会是成惠帝的心腹呢? —————— 定远将军府内,被禁足的姜鹤干脆以照顾病弱母亲的名义,搬着被褥住进了荣恩院。 长宁郡主久跪于佛像跟前,闭着眼睛诵经祈福,自始至终都没有管过姜鹤的一举一动。 反倒是姜鹤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问她:“母亲,您就不担心兄长在大牢里的境遇吗?” 此等凶险之事,虽然他们早有预料,可是姜鹄是实实在在被关押在天牢之中,等待着他的也将是残酷无情的审问。 母亲未免太冷静了些。 “我担心难道就能免去他的那一顿毒打吗?”长宁郡主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手中捻着佛珠串没有一丝停顿。 姜鹤难得被噎住,嘴上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可扶着桌面的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暴露了自己仍旧紧张的心情。 “已经安排了荣国公家的那个霍启去办事,你急也没用。”长宁郡主道,“若非如此,我们也不能把他架上去。” 她说的是成惠帝下旨彻查姜家通敌叛国之事。 在谢荼首次示警,成惠帝可能会对秘密召回的姜鹄使绊子之时,长宁郡主便想到了这么一天。 所以在借着姜鹄、姜鹤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机会,给定远将军传的书信中夹了一纸密文,夫妻俩共同决定冒险暴露此次危机。 目的便是让天下之人看清成惠帝的真实面目。 “我担心谢家会被卷进这件事里来。” 姜鹤连着几日都没有睡好,梦中总是看见谢 荼那座孤零零的坟头。 第208章 “正因为怕伤及无辜,我们才没有告诉谢荼,免得在陛下那儿暴露。”长宁郡主宽慰他,“有湘南郡主看着,想必不会出任何差错。” 姜鹤愣愣地看着手掌心,极力压制住内心想见她的冲动:“但愿她不要强硬出头,为姜家奔波。” ————————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顶马车自京城大门疾驰而出。 车上坐着的,正是姜鹤心心念念的谢荼,陪着她一起的,还有揉着惺忪睡眼的湘南郡主。 “你要带我去哪儿?”湘南郡主伸了个懒腰。 原先她并不想知道目的地,她觉得,跟姜鹤和谢荼二人打交道,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说来也是倒霉,她只偷偷溜出王府,就被谢荼拦住带走了,马车疾驰一夜,她还没有正经合过眼,浑身被颠得快要散架,实在是忍不住好奇才开口问。 “雁当关。”谢荼一张素净的小脸儿被遮掩在细纱面罩之下,看不清她的真实表情,只语气淡淡地回答道。 “雁当关?”湘南郡主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边关!你一个京城里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去那儿干什么!” “找人,找证据。”谢荼依旧语气冷静。 “找谁?找什么证据?”湘南郡主怕极了,“你把我带着做什么?我可不造反啊!” 最近姜家莫名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朝中人心惶惶。 崔阳王夫妇俩在家连日烧高香,庆幸长宁郡主手脚慢,没有向崔阳王府求亲,这才免得崔阳王府被连累。 她身为姜鹤身边得用之人,自然比旁人更敏锐一些。 “我告诉你啊,姜家一定是被陷害的,但是你偷跑着去给定远将军报信,试图怂恿他造反救人,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可千万别冲动!” 湘南郡主抖着嗓子劝道。 谢荼冷笑一声:“带着你自然是有用,但不是造反。” “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傻子都不会做,姜家怎么可能会去做,‘通敌叛国’当然是诬陷,我就是要去找证据。” 湘南郡主在内心哀嚎一声,勉力扯着嘴角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那你可知道往哪儿找人?” “跟着霍启就能知道。”谢荼扬了扬下巴,掀开车帘,看向远处。 昨晚入夜时分,吟心哥哥来报,说是荣国公家的霍启出城了。 谢荼当即就觉得,这个霍启就是姜鹤所设的那张底牌。 于是,她留下一封书信给谢愉恩,把典心留在府中探听消息,自己则带着吟心兄妹俩,抓上在外浪荡的湘南郡主,直奔霍启而去。 以长宁郡主的性子,她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上一世那样一副必死无疑死局的棋,她愣是能把姜鹤完完全全摘出来保住性命,那么这一世,她有了准备,一定会留下什么后手。 姜鹤此前就向她透露过,他同荣国公的霍启交好,或许,霍启就是姜家最后的希望。 “到了驿站就换马骑。”谢荼拧着秀眉叮嘱吟心,“要趁着霍启到达雁荡关之前,把他截住。” 既然长宁郡主要借此闹大,不妨再闹得大一些。 谢荼几人换了快马一路疾驰飞追,好不容易才在雁荡关的前一站,追上了独自出行的霍启。 未避免他人注意,谢荼几人是扮作行商人的身份,同霍启拼桌而坐。 “这位小哥,一个人吗?”谢荼冲着霍启亮了亮袖中姜鹤的竹筒徽记。 可惜独自行动的霍启警惕性很高,根本未曾抬头看,也不想搭理她。 谢荼扶额,借着倒茶的机会,把茶水泼了满桌:“哎呀不好意思啊小哥。” 她一边用袖口擦着,一边继续亮着徽记。 但是霍启只是把自己的茶碗挪了挪,偏过身子去继续不理睬她。 湘南郡主在一旁也是无奈极了,直接伸出右脚猛踹了霍启。 霍启怒目而视,刚要准备兴师问罪,就被徽记晃了眼,要说的话卡在喉咙中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谢荼借机给他倒茶拍背,靠近低声道:“霍公子,我是谢荼。” 霍启震惊,努力克制自己瞪大的双眼,也同样低声道:“谢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表面上,俩人大声地寒暄了起来:“无妨无妨,都是小事。” “实在是对不住,不如这顿饭我们请公子吧!” 谢荼低声回道:“我是来助公子一臂之力的。” 霍启依旧瞪大了双眼,姜鹤没和他说还有这么一茬啊!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湘南郡主给驿站众人下了迷药,全部安然入睡后,两人才翻窗得以在黑灯瞎火中见面。 “霍公子,长话短说,我知道姜家委托你到边关来带人证物证的,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既然对方想要置姜家于死地,必然不会留着那些人证物证。” 霍启是个聪明的,他知道面对谢荼,不该瞒着姜家的谋划,便一五一十地答道: “确实如此,昨日我已经得到消息,那人已死,手中的证据也被人搜罗拿走。” “那霍公子打算如何做?”谢荼追问。 “只要证明此桩交易的双方,是大梁和大月,便可证明定远将军父子在此事中,只是尊崇朝廷的安排。”霍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荼若有所思:“可是人证物证皆无,霍公子要如何证明?” 第209章 “大月方留有陛下的亲笔书信。” 霍启打算从根源上解决。 谢荼却摇了摇头:“他不会认的,只会说这是姜家有意伪造,罪加一等。” 霍启犯了难,姜鹤让他把完整账册带回,可如今账册遗失,证人已死。 “那怎么办?”霍启干脆问谢荼有什么好办法。 “大月多年来内乱纷争不断,外又不停地同时和几个接壤国家打仗,从来不休整。” “再加上某些将领和大梁的特殊交易,大月的部队一直是被大梁的次品兵器养着,他们的战力和我们的战力早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不如,趁着他们再来捣乱的机会,出兵直捣黄龙,歼灭大月部族,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谢荼上一世最后听到的消息,是姜家部族被郑氏接手,重整后,以奇袭的方式打了大月一个措手不及,彻底击败了大月。 她琢磨着,或许,这个军功可以是定远将军和姜家的。 那么到时候,这个“买卖军饷”的交易,是不是可以算作是姜家的计谋? 反正那账册上,一笔笔记载的,都是姜家促成的交易。 第118章 解围 霍启被谢荼的大胆计策惊住了,但他不能否认,这的确是一条最适合姜家走的路。 “可是那已经送到刑部账册该怎么办?”霍启担心在他们拿下大月的过程中,姜家会被强行清算。 谢荼皱着眉头:“这样的大案,合该三司会审,这是一个缓冲的时间。当然,结局必然是定下姜家有罪,不过朝中世家应当联合起来,要求把会审的所有卷宗,交由督察部门核准,这又是一段缓冲时间。” “我们只要在最终结论下达之前,稳住局面,就能有机会替姜家翻案。” 原本只是被姜鹤派出来追缴原始账册的霍启忍不住跟着点起了头,这的确是釜底抽薪的好方法。 “我这就去联络世家。”霍启转身就要出门。 “慢着。”谢荼眉头依旧紧锁着,“各世家恐怕也在观望姜家事件的发展,必须得让他们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 她 的声音透着冰冷,引得霍启的心弦也跟着绷紧。 沉默半晌后,谢荼的面上透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嘲讽:“既然这原始账册如今下落不明,不如添上几笔,把他们都拖下水。” 自从定远将军父子坐镇边关后,大梁迎来了十余年太平盛世,故而,各世家都送了家族中有能力的子弟到边关历练“镀金”。 既然各世家都有机会接触大月军务,那谁能保证没有人为了中饱私囊、抢占军工,借着机会同大月做交易呢? 霍启再次震惊:“这……能行吗?” “这怎么不行?”谢荼拿出纸张,按照上一世大月投降后论功行赏的几个世家开始写名单,“姜家的案子怎么来的,陛下心知肚明,可这并非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 “所以,世家想要洗清嫌疑必须要求彻查那账册真假,他们无法置身事外,陛下亦不会无缘无故一竿子打翻所有世家。” “除非,他这个皇位不想稳坐了。”谢荼的嘴角笑意不减,眸子里却是化不掉的寒冰。 屋子里的空气都似乎骤然降到冰点,霍启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接下来,远在雁荡关外的姜家军迎来一位不速之客,而京城中被幽禁在定远将军府的姜鹤却得到了一条消息。 世家联名上书要求成惠帝彻查刑部手中所谓的那本“账册”。 原因无其他,京城中突然悄然流行起了另外一首童谣,其中内容直指各大世家均有参与姜家“卖国”大案。 证据便是流失在外的账册原本。 世家们当然是四处申冤,雪花般的折子飞向了成惠帝的案头。 “混账东西,给朕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成惠帝气得摔碎了手中的杯盏。 大太监苏培英挥着手,让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散出去。 “陛下消消气,犯不着同这起子小人动怒,当心龙体!”他赔着笑脸亲自拾起地上的碎瓷片。 “姜宗林好得很呐!他竟然胆敢联合世家向朕施压!” 成惠帝本就忌惮世家联手,所以才想着各个击破,结果姜家搞了这么一手,彻底把水搅浑。 “陛下,这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苏培英自幼便跟着成惠帝,也陪着他在濳邸蛰伏数年直至夺嫡上位,是他的心腹,最了解他的心思。 “咱们能借此机会,看清楚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以便将来应对。” 成惠帝闻言,脸上的表情这才略一松懈。 良久沉寂后,成惠帝转而问起其他的事来: “她还是不肯去接那丫头进宫吗?” 苏培英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殆尽:“是,小的一直在劝说夫人。” “宰相之女变为当朝公主,那是怎样的殊荣,她为什么就是想不通这关窍!” 成惠帝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面目狰狞:“她就是怕朕会把她的女儿怎么样!在她的心里,朕就是那般禽兽之人?” “陛下,待他日公主的身份昭告天下后,夫人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成惠帝闭了闭眼睛,手扶着额头不住地揉搓着。 他虽然以谢家父子三人之命强迫她留在了宫中,可这些年来,他始终无法得到她的心。 第210章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她会看上那般资质平庸的男人,反而弃自己这个帝王如履。 若不是这些年自己对那个男人的提拔,那人只怕还在翰林院编撰的职位上漂泊一生呢! “罢了,新寻到的江南厨子,给她送过去了吗?” 虽然生气,可提起那人的衣食起居,还是透露出自己温柔的一面。 “送过去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夫人将厨子撵了出来,还把陛下赏赐的东西尽数扔了出来。” “砰——” 成惠帝再次将桌面上堆叠的折子全部推倒。 “这么些年了,哪怕是一块石头,都该被朕的诚心焐热了!她究竟还想朕怎么样对她!” 见成惠帝再次暴怒,苏培英只能再次赔着小心:“等陛下事成,夫人没有归家的指望,等到那个时候,她一定能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 京城世家联名要求彻查姜家通敌叛国一案的事情,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 被幽禁在丁元将军府中的长宁郡主和姜鹤知道后,相对无言。 沉寂许久之后,一直捻着佛珠诵经的长宁郡主温润出声:“她有心了。” 而接到霍启消息的姜鹤更是震惊不已,他把谢荼的计划告知了母亲长宁郡主。 “谢荼是个好孩子,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负了她。”长宁郡主良久道。 因世家联名彻查的要求,姜家一案暂缓,姜宗林依旧在边关领兵镇守,朝廷只对杨真提交的账册做真伪辨别。 朝中不乏大臣对原始账册的下落提出疑义,成惠帝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能下旨追寻那账册的下落。 在彻查账册的过程中,边关却传来捷报—— 姜宗林率一队三万精兵突袭大月前锋,大获全胜,剿灭敌方士兵近七万人头。 “是谁!究竟是谁!” 原本成惠帝人已经站在了那人的宫院门口,却突然被人告知边关大捷的消息。 宫人跪了一地,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打了胜仗,陛下反而暴怒。 成惠帝来不及进门去见心上人,匆匆忙忙回上书房。 “这岂不是毁了我们大梁同大月的停战协议!”成惠帝恨然出声。 正如谢荼猜想,那笔同大月的兵器是成惠帝一手促成,双方也曾默认停战协议。 可此时定远将军姜宗林带兵攻打大月,岂不是在打大月部族首领的脸吗? “马上去派人,把姜宗林从边关给我带回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私自出兵!如若反抗,就地斩杀!” 可是,成惠帝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命令还没有传到边关,下一个胜利的战报又传了回来。 姜宗林率姜家军乘胜奇袭大月部族,抓了对方的首领塔卡拉,全权接管了对方的军队。 眼下,正姜宗林押解塔卡拉回京! “将军,您当初为何能相信晚辈的建议?” 沙场征战的武将们最是看重情义。 谢荼献计,以奇袭之法迂回救姜家,军中人人都很敬重她。 这几日,她待在军营中,亲眼看见将士们为了赢得最终的胜利,死了不少人,内心没有内疚是绝对不可能的。 回京拔营前,她跟着霍启进了姜宗林的营帐,在他审视的目光中,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北方的夏夜,夜凉如水,清透的月光沿着营帐的缝隙洒了进来。 姜宗林背身负手站在沙盘前,久经风霜的铠甲上布满刀枪剑戟的痕迹。 “只是觉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谋全然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他的嗓音低沉且幽深,“更何况,他们娘仨都信任你,总不会错的。” 谢荼低垂着目光:“那人那般待将军,将军可想好了回京之后如何应对?” 长宁郡主的信件姜宗林早已收悉,他知道此时的京城更是风云诡谲,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可是,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全都在京城,他必须回去面对那人赤裸裸的清算目的。 “账册已毁反而对我们是一件有利之事。”他维持着背身负手的身姿,嗓音坚定决绝,“塔卡拉被擒,足以说明并非我有意通敌。” “那么通敌叛国,贩卖军饷这等莫须有的罪名,就无法安在我的身上。” “但是,京城之中有此流言,的确是我失察所致,届时,我会上奏陛下,自请卸去兵权,求得责罚,再告老还乡, 远离朝局。” 谢荼愣怔住,抬眼看向背影伟岸的身影,错愕道: “将军如此拱手奉还军权,难道就不怕陛下卸磨杀驴吗?” 姜宗林许久没有回答她的话。 谁都知道,他是成惠帝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尖刀,对外他上阵杀敌、守护江山安宁,对内他扶持着成惠帝夺得王位、登上宝座。 可如今成惠帝不需要这种锋芒毕露的武器了,便想着要用最恶毒的罪名击碎他多年的信仰。 营帐中良久沉寂,直到夜风吹起门帘,鼓起一大块,才道: “只要他不伤及妻儿性命,即便是拿我的命去震慑世家,我也绝无怨言。” 第119章 遇刺 在大月来犯之前,大梁因为国富力强,边境小国从不敢擅自越过国境线,即便是偶尔有些小打小闹,也都被驻守边关的姜宗林给镇压。 第211章 可以说,姜宗林被派到边关后,那是从无败绩,所以他也从不收敛自己的领兵之才。 当年先皇日渐沧桑,几位皇子斗争不断,引得边关大月连同几个小国一起,对大梁边境虎视眈眈。 当时身为失宠皇子的成惠帝眼光独到,为拉拢住长宁郡主,就极力促成了长宁郡主和当时仍是先锋将军的姜宗林两人的婚事。 后来,姜家军果然在边关大获全胜,这也是成惠帝夺嫡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 只不过后来,姜宗林这样一柄锋利的利刃,成为成惠帝一直忌惮的双刃剑,甚至比郑皇后家的郑家还要忌惮。 谢荼问姜宗林:“前有荣国公父子几人战死沙场,子嗣凋零,后辈之中几乎无人能撑起门楣;后有郑将军解甲归田,让权于无知小儿,仅余皇后支撑,将军为何还如此……” 姜宗林看着“咔咔”作响的篝火,嘴巴一张一合,瓮声道:“你是想问为何还要忠心于他?” 他的语调生冷:“家国天下,先有国再有家,若我因陛下的态度推诿自己的镇守国门的重任,那是对老百姓的不负责。” 他的一字一句重重敲打在谢荼的心上。 上一世,姜宗林宁愿背负叛国的骂名,不顾数道急召回京的圣旨,仍旧镇守边关,阻挡了边境诸国的挑衅,却换来身死的结局。 这一世,她要想尽办法保住姜宗林的命,保全姜家一门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 月亮娇羞地隐匿在云层里,回京的车队则在深夜急行,士兵们的深色锁甲衣和浓厚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山间小道树林之中,几片落叶轻飘飘地落下,四周静谧无声,只有深山中野狼的嚎叫声伴着车辙声。 领队的是姜宗林的心腹姜力,只见他忽然皱眉,伸出右手抬起至耳边,做了个警醒的手势。 下一瞬,十几名黑衣人自树枝上飞跃而下,一剑斩落数名骑兵,直奔马车而去。 “保护将军和要犯!” 姜力拔出佩刀,提气脚踩骏马出手劈下一名上前的黑衣人,杀向了被包围的马车和囚车,迅速和黑衣人扭打在一处。 “嗖嗖嗖——” 几支长枪绑着绳索从树林深处扔出,“哐哐哐”地插在马车车厢上,只听一声巨响,马车被扯得四分五裂。 “姑娘!”吟心惊声尖叫,一把将谢荼护在怀里。 赶车的是吟心哥哥,谢荼抬头才发现他已经被黑衣人砍倒在地。 霍启那家伙已经掏出一把镶嵌着各种宝石的短刀去守护囚车中关押着的塔卡拉。 车队顿时乱成一团,谢荼眼疾手快,拉过吟心躲过一把利刃。 她观察现场,发现囚车处的黑衣人只有零星两三人,而姜宗林的周围却被围得如铁桶一般。 姜力正努力摆脱身边的黑衣人,想去支援姜宗林。 “你快去扶你哥哥躲进树林里,这是金疮药,你赶紧给他止血,等逃出去后去找还在雁荡关的向南郡主。” 谢荼和吟心二人弓着身子躲在马车之下,合力把失血昏迷了的车夫拖了进来。 “不行不行,姑娘,奴婢要跟着您。”吟心的一张小脸儿吓得惨白,手却紧紧地攥着谢荼的衣角,把她往自己里处塞。 谢荼揪住她的锁甲,沉声道:“这帮人不是来劫囚的,他们是冲着定远将军的性命来的。” “你还记得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吗?” “如果姜宗林在这里丢了性命,朝廷便会拿他‘畏罪自杀’的话题终结姜家的那桩冤案!” “你活着逃出去,去找湘南郡主,让她带着人来救我们!” 谢荼眸子中闪着冷意,指尖冰凉,缩在马车底下交代吟心接下来的计划。 吟心眼中的泪珠不住地滚着,愣是没有掉下来,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商定后,吟心尖叫一声,叫道:“将军,你要小心啊!” 谢荼则卷起地上黑色长袍盖在身上,窜到姜力的身边,压粗了嗓音道: “快带着本将军突围!” 姜力愣了一瞬,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大声道:“是!末将拼死也要把您带出去!” 说着,低声道“末将无礼了”,就把谢荼背在了后背上,拔腿就往深山里跑。 在捕获塔卡拉之时,姜宗林受了伤,虽然并未对外泄露秘密,可他一人无力对抗诸多黑衣人是事实。 所以,只有引开这些黑衣人,才能让姜宗林暂时安全。 同时她也要用自己来确定一件事: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冲着姜宗林去的。 谢荼是从马车上下来的,身上穿着的锁甲,也是姜宗林特意为她准备的, 夜色浓重,他又蒙着黑色袍子,被姜力背在身上,很难分别出到底是不是姜宗林。 果然,那十几个围着姜宗林的黑衣人停下手中的动作,互相看了几眼,便分了一半人来追姜力,剩下的继续围着姜宗林下死手。 姜力背着谢荼一路疾跑,谢荼手中握着一把短刀,一路砍倒树枝横截在后方,阻拦着追上来的黑衣人的步伐。 跟着他们一起跑的还有几名姜力的亲随,但身上也都挂了彩。 “姑娘,前面就是悬崖了,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姜力身量高,一眼就看到横亘在他们前方的是深渊。 陪着姜宗林回京的人都是他身边最精锐的士兵,可在今天,却遭逢大难,死伤过半。 第212章 “这些人并不是来劫囚的。”谢荼的声音冷得像冰块,“他们不拿到将军的首级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必须就地斩杀他们。” “锵”的一声巨响,一柄长刀从后方破空而出,生生钉在了他们身边的树干上。 姜力把谢荼放下,举着刀就迎上去打了起来。 谢荼四下张望,拽过树枝上垂着的藤条,绕成长条,撒上随身携带的药粉,绑在树干上,做成弓弦状。 接着,趁着几人打斗的功夫,又削尖了几根树枝插在草地上。 没过多久,姜力几人合力砍倒三人后,就拦不住黑衣人了,带头两人举着刀砍向谢荼。 谢荼弯腰躲过袭击,松开藤条,沾满药粉的藤条“嗖”地一下抽向了黑衣人群。 那药粉中掺杂着软筋散,沾上皮肤奇痒无比,黑衣人忍不住挠了起来。 姜力拼力把几人往陷阱处赶,只听惨叫几声,黑衣人脚被尖锐的树枝扎穿。 姜力再次架起谢荼往回走,遇到了突围出来的姜宗林。 七八名将士手持长刀,浑身浴血,姜宗林出声训斥:“胡闹!” “分散他们之计只能用一次,后面他们肯定还是会盯着我们包围。” 谢荼手中动作不停,往每人的衣袖上都撒上药粉,并且叮嘱道:“这些药粉有毒,待人追上时挥出去,关键时刻用来救命。” “将军,下一个官衙还有多远?咱们去报官寻求庇佑!” “报官?”见惯了战场厮杀的姜力一愣,没有明白她的意图,“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怎能庇佑得了我们?” 刚刚用力割断藤蔓之时用力过猛,谢荼的手掌心被短刀划破,伤口正往外冒着血。 但她来不及处理伤口,只简单和他们解 释了起来: “将军细想,刚刚已经确认这伙人是冲着您来的,但是刺杀是见不得光的,咱们就让它曝光在大众之下。” “可是如果对方冒名使用大月部族死士的身份呢?” “那咱们就更要寻求官府的庇佑了!将军现在是押送重要战俘回京的功臣,无论是敌方来犯,还是京城中有人不想让将军回去,官府都要慎重对待。” “毕竟,谁也不想将军死在自己的地盘上。” 之前他们为了赶路,走的是小道,抄的是近路。 如今官道就在不远处,只要上了官道,这伙黑衣人就不敢随意上前截杀。 更何况,她刚刚叮嘱吟心,也是让湘南郡主搬救兵后去下一站接应他们。 “将军心有顾虑,晚辈明白,但是性命比名声更重要,将军示弱,城里的人才能慎重对待,咱们走一步看一步才是。” 姜宗林点了点头,清点了人马后往官道上奔去。 后面追击的黑衣人见他们拐到了官道,果然放慢了步伐,没过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几人带着囚车,高声在甬城城门口叫门求助: “定远将军姜宗林,求见县令张大人,有一帮歹人行刺致使将军受伤,请求张大人出兵护送将军回京复命!” 城楼上的守城将士们面面相觑。 怎么,威名远扬的定远将军,竟然求助于甬城将士? 他们口中所说追杀他们的人,究竟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因为夜已深,城楼上的将士们慎重对待,放下吊篮,让谢荼几人坐吊篮上城楼等候,其余士兵均在城楼下等候。 待守城将领验明正身后,才冲姜宗林抱拳道: “将军稍后,末将现在就去县令家中汇报此事。” 第120章 甬城 边城深夜静谧,黑夜如幕,只有一汪弯月挂在天空,掩在雾白色云团中散着惨淡的光亮。 虽然已进初夏,可边城城楼上凉风习习,谢荼忍不住拢紧裹住自己的披风。 城楼上的守卫看见她的身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姜力见状,上前一步,将谢荼掩在身后。 此时已是深夜时刻,城里家家户户紧闭大门,那守城的将领亲自骑了一匹快马,自城门赶至县衙前,敲响了县衙的大门。 深夜睡梦被扰,那县令自然是气急败坏。 “守城的事情为何不去寻郎将军!这个时辰让我去大堂见人,不知道本官要休息吗!” “人来了吗?” 那县令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一边着急地让两位美妾替他更衣,一边皱着眉头催促那将领去找守城的将军。 “人还没进城,属下让他们在城楼上候着等大人的消息。并非属下执意要寻大人,而是那伙人指名要见您。” “军务上的事情,寻我做什么!”张大人张开双臂,等着衣服穿上身,“你怎么不去找你们郎将军?” 郎将军是驻守甬城的军队将领,他的宅子就在城楼不远处。 “回禀大人,并非军务上的事情,那伙人说是要告官。”那将领抬头看了一眼张县令,“说是,他们遭到了黑衣人的刺杀。” 张县令愣在原地,惊诧万分:“你刚刚说什么?” “属下说,他们想要告官,说是遭到了黑衣人的刺杀!” “不对不对,上一句。”张县令摇摆着小胖手。 “上一句?那伙人执意要指名见您。”那将领虽然疑惑,但是十分配合。 “不对不对,再上一句,你说他们一行人是谁来着?”张县令再一次摇摆着小胖手。 第213章 那将领更加困惑:“额,说是姜宗林一行人,带着月氏族部落首领塔卡拉回京复命的路途中,遭遇危险,特来请求庇护。” “……” 张县令踉跄两步,勉强被美妾扶稳,脑门上瞬间沁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珠子。 难怪城门处突然有外人,那郎将军府上竟然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是早就搞清楚了,这件事是个烫手山芋。 原本京城之中传出姜宗林父子通敌卖国之事,就在边城闹得沸沸扬扬,边关百姓们都不相信守护了他们十几年安稳日子的人是那般无耻之徒。 皇帝那边等着拿证据批判姜宗林,这头姜宗林就说捉住了月氏部族首领塔卡拉要回京复命陈情。 明眼人都知道其中定是有什么猫腻,谁也不敢插手管事,偏偏姜宗林押着塔卡拉经过甬城的时候被人伏击了。 作为甬城县令的他,根本脱不开干系! 胖胖的张县令狠狠瞪了那小将领一眼,这才命他带路,亲自去城门楼上去接人。 来不及等着车夫起床套马车,夜风甚凉,可张县令愣是坐在马上在凉风中跑得浑身都是汗水。 等到了城楼下,他气喘吁吁颤抖着双腿,被人扶着上了城楼。 “不知定远将军到此,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是对不住。” 张县令对着早已查验过身份的姜宗林深深一拜,汗水就从他的额头上砸在地面上。 “原是我们唐突,贸然至此,给张大人带来麻烦了。” 姜宗林态度谦和,万不像传闻中那般拥兵自负、通敌叛国之人。 张县令不敢怠慢,既然知道他们是遇到了麻烦,且已经入了城,就不能放任不管。 于是他侧身做了个请字,道:“将军不如带着随从住在我的府中,那伙歹人想必是要劫囚救走塔卡拉。” 姜宗林他们没有同守城将士细说遭遇袭击的具体情况,见张县令理解为是月氏族人想要解救部族首领,也没有纠正。 自以为猜中了那场惊险祸事的张县令便关心起重点人员塔卡拉的安排。 “还请将军定夺,那要犯是关押在咱们甬城县衙的狱中重兵把守、严加看管,还是……” 姜宗林沉思片刻道:“麻烦张大人在府里寻间空屋子,我们连同囚车把塔卡拉安排住进去,由我们的人看守。” 张县令悬着的一颗星落下了一半。 他只是提供一间空屋子,像塔卡拉这样重要的犯人,只要是他们自己看守,哪怕有一日被人劫走,罪责也落不到他的身上。 “那将军快随我来,夜已深,大家伙儿安置好犯人之后,还是快些休息吧!之后下官便不再打扰,各位大人请自便。” 姜宗林点点头,抬起脚就随着张县令下了城楼。 好在张县令家的宅子还算大,临时找了个靠近柴房的屋子,几个士兵将关着塔卡拉的笼子抬了进去。 那屋子里除了安排了两人贴身看守之外,还在屋子外放了五人看守。 其余人则连同姜宗林被安置在前院的后罩房中休息。 “着实简陋了些,谢姑娘将就安置。”姜宗林看着谢荼下榻的简陋屋子,半晌才说出话来。 张县令把谢荼当成姜宗林的随从,因此安排的屋子内条件很是辛苦,只有一张藤条编成的矮榻,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被褥,以及一张很薄的被子。 “不碍事,将军不必忧心,我既然来了这边关,就不是来享福的。” 谢荼倒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金尊玉贵的生活可以回京城再享受。 况且,上一世,她还曾睡过地牢那污秽不堪的地面,与蚂虫老鼠为伍,现在这些条件根本不算什么。 “谢姑娘,咱们入了甬城,若是那伙人再来刺杀,那可真是被瓮中捉鳖了。”姜宗林盯着谢荼的双眼,问出自己的疑惑。 他想知道这姑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将军,咱们进城本来就是为了把此事闹大。”谢荼眨巴着眼睛解释道,“我们都闹大了,那伙人还敢来,那就把他们全都拉下水。” “要么,就说背后有人不想咱们大梁彻底剿灭月氏一族,以绝边境乱象,要么,就说是某些人想蓄意谋害将军,妄图堵住将军的嘴,制造一场将军畏罪自杀的假象。” “反正有张县令做证,咱们是实打实地带着 塔卡拉进了甬城的大门,无论是您还是塔卡拉,他都不会希望在甬城的地界上出事。” 与此同时,美人在怀美滋滋地准备入睡的张县令,正得意扬扬地说着自己摘出看守塔卡拉责任的事情。 “我就谨慎地问了句要犯应该关在何处,那定远将军果然是个负责任的,立刻就说犯人不放在咱们县衙的大牢中,要个空屋子自己派自己人看守。” “哎,这将来要是被人劫走出了事,也是他们自己看守不力,和我无关呐!” 那美妾年纪虽然不大,可心眼子着实多,所以才能在张县令身边盛宠不衰。 她一双美目滴溜溜地转了转,反问道:“老爷您当真以为这件事这么简单吗?” 听见自己爱妾反问,张县令不由得愣住,转头去看她。 “这件事……难不成还会有内情?”他迟疑了。 那美妾半敞着寝衣,露出皙白的锁骨,倚靠在张县令的怀里,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看法: 第214章 “大人不是曾经说过,朝廷正是要清算那些手中握有兵权的老家伙们吗?” “这定远将军数十年如一日地镇守在边关,近日突然被爆出通敌卖国的丑闻,焉知不是朝廷故意而为之。” “这……”闻言,张县令干脆坐直了身子,放开了美妾细嫩的肩膀。 “若是有人要袭击他们一行人,有可能的确是如大人猜想一般,是月氏一族之人为了解救塔卡拉,但还有一种可能啊大人!” “那黑衣人,是不想定远将军回京!” 那美妾虽然是后宅妇人,平日里只会拈酸吃醋斗来斗去,可是她身为局外人,却难得比自负的张县令看得更清楚。 “这……难不成,这黑锅将会由我来背着?”张县令得了那美妾的提醒,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结果。 无论这伙袭击定远将军的黑衣人是何来头,总归是会冲着甬城来。 到时候,若是塔卡拉丢了,那是丢在了甬城的地界上;若是定远将军没了命,那命也是丢在了甬城的地界上。 总归他这位甬城县令是摘不出去的。 定远将军为人正义,塔卡拉丢了,他还能在自己的前面替自己扛些责任。 可若是定远将军没了命,那就是要假意制造畏罪自杀的假象,那么自己这个曾经收留他们一行人的甬城县令,不死也得拷问得没了几层皮。 牵涉到兵权、边塞安全以及所谓的“通敌叛国”的罪名,谁也讨不到好处。 “这可怎么办?”张县令顿时慌了神。 他虽为一九品芝麻小官,管得也是边塞甬城,没什么油水却胜在自在,他可不想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无关事情丢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乌纱帽。 “大人别急。”那美妾倒还算镇定,一起帮着想法子,“总之定远将军一行人刚刚入城,刺杀他们的那些黑衣人想必还没有混进来,目前还没有发生咱们预想的那些危险。” “只要咱们尽早将他们完完整整送出城,想必之后的祸事就和咱们无关了! 第121章 咄咄 在甬城的第一晚还算平静。 谢荼与姜宗林、姜力商量了后续应对措施之后,便决定各自回去休息。 只有姜力不放心,坚持破了多年的规矩,守在姜宗林的屋子外间和衣睡了一夜。 唯一奇怪的事情是,临近中午时,张县令身边的小厮来前院寻姜宗林,说张县令设了接风宴,特邀各位一同出席。 参加宴会的,还有本该昨夜就出现在城门边查验他们身份的那位郎将军。 “这个姓郎的也真是大牌,咱们那一伙儿人在城楼处弄出那样的动静,他一个守城的将军愣是没出现查验,敢情这甬城是个随意能进出的边塞吗!” 姜力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郎将军十分不满。 “今儿张县令设个接风宴,他倒是屁颠屁颠的出现参加宴会,可见是个酒肉之徒,一心就系在吃喝上,对边关军务一点都不上心。” 这话是当着谢荼吐槽的,经过前日那般生死险境,姜力已经完全打消了对这位娇滴滴京城贵女的坏印象,甚至可以说十分信任,竟然当着她的面说旁人的不是。 “那正是姓郎的聪明之处。”姜宗林却不认可他的观念,“明眼人知道本将军现在的尴尬处境,谁还会想着同我这样的人有接触?” 姜力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姜宗林呵斥住了:“休得再胡言乱语,小心军法伺候!” 姜力被训斥后低垂下头颅,神色虽然仍旧带着些许不服气,却当真是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他年纪看着不大,性子跳脱有话直说,是个忠心的,谢荼怕他心有赧涩,也出声道: “姜小哥的话也并不无道理,这位郎将军母亲乃是郑家家生子,只因自幼陪着郑小将军习武,天资聪颖,才破例去了奴籍,陪着郑小将军进了军营。” “如今他已成为甬城能独当一面的守城将军,其实力与心思都不容小觑。” 一个外姓人,能在郑家军中摸爬滚打出人头地,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又被郑家安放在距离雁荡关不远处的甬城做守城将领,可见郑家对他的信任,已不是单纯地“家生子之子”能一笔描绘的。 郑家将郑家军安排在雁荡关附近,可能是成惠帝的意思,也有可能是有郑家自己的考量。 “不过……”谢荼话音微转,指出了这件事的另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咱们应该更加注意的是,为何一夜之间,原本恨不得避将军而不及的张县令,突然转了性子要办什么接风宴?” 按照昨夜张县领导的态度,一定是希望姜宗林这伙人在前院自生自灭的,怎么突然态度谦和起来了? 莫不是睡了一觉突然反应过来,为了他那颗项上人头,无论如何都得确保他们一行人的安全? —————— 为了照顾定远将军那一队人舟车劳顿,深更半夜才到的甬城,接风宴会特意延后饭点将近一个时辰才开席。 进了县衙会客厅,谢荼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狠皱起来。 在边塞要地,这宴席实在是太过奢靡了些。 看来这个张县令在这儿,山高皇帝远,确实很舒服。 姜宗林显然也是这样觉得,面无表情落座,面对一桌子美食筷子都没动一下。 “将军见谅,时间仓促,未能及时了解将军的口味,这些菜肴可能……” 第215章 张县令自请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他一旁的一位年轻将军就开口道: “张大人,眼下特殊情况,您就是把山珍海味摆在将军的面前,咱们将军恐怕都难以下咽啊!” 这句话说得颇为不给面子,可在场之人除了张县令,其他人显然都已经习惯了此人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 “郎将军说的是,咱们几人押着重犯一路风餐露宿地赶路,吃饭都是凑合,根本不在乎吃些什么。” 姜宗林也不恼火,这本就是事实。 郎将军不悦地眯了眯双眼,把目光落在了谢荼的身上。 “郎某不知,定远将军的亲卫里竟然有这般秀气的小将,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谢荼一直做男子打扮,还故意抹黑了自己的皮肤,化了些丑陋的斑痕,可细看却仍旧有女子的痕迹。 条件简陋,骗骗张县令可以,想要骗过郎将军却是一件难事。 姓郎的并不比谢荼大几岁,却这般老气横秋地点评着谢荼的外貌,显然是发现了蹊跷,故意要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她的身上。 “是,年幼时我家里人都说我是男生女相,家中条件不差却仍然咬牙把我送进军营锻炼,就是为了将来能更有男子气概,更方便娶媳妇儿!” 谢荼的嗓子吃了药,粗不粗细不细的,听着着实像娘娘腔的做派。 时间紧迫,她不想再给姓郎的捣乱的机会,抢先开口直奔主题: “我家将军感谢张县令相助,得以进城躲避黑衣人的刺杀,十分感激。” “将来若是能顺利面见陛下,一定会郑重写下昨夜经历,为张大人博一份恩典!” 张县令闻言顿时坐直了身子,双手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必如此,本就是举手之劳。” “今日宴请便也是想借机问问将军,之后究竟有何打算?” “那帮此刻狗胆包天,竟然敢半路刺杀将军 一行,定是些难缠货色。不如下官替将军问守城的郎将军借些兵卒,趁着那伙人还没追上来,连夜往京城急行军奔去。” “将军放心,下官即刻备好快马及盘缠,稳妥送各位将军安全上路!” 谢荼微微一笑,张县令今日宴请的目的终于图穷匕见。 他这是想早些把他们这“烫手山芋”甩出去,顺手再拉郎将军下水,做他们的护行人,确保他们不在甬城的地界上出事。 她还以为,张县令当真是准备如昨夜那般的态度,对他们不管不顾了呢! 不过,令她更好奇的是,本可以避开不出面的郎姓将军,准备如何应对张县令抛出的橄榄枝。 好笑的是,郎将军就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喝着酒,和身边的小将说着什么。 张县令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唤了一声:“郎将军,您意下如何啊?” 郎将军抬起右手隔臂,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满脸不在意道:“大人您说,本将军洗耳恭听。” 张县令虽然有些没面子,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还是硬着头皮又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提议。 这下郎将军不好再当作没听到了,抬眸看向姜宗林: “定远将军的名号,末将幼年时就听过,如雷贯耳,怎么如今还会要末将派人护送?张大人,您太小看定远将军了。” 他这是在故意刺激姜宗林,故意把他多年来的赫赫战功往自己的脚底下踩。 谢荼正担心姜宗林会气不过,拒绝张县令的提议,便听见姜宗林开口: “马有失前蹄的时候,人也不例外。正如郎将军说的,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便不打肿脸充胖子了。” “外有未知敌人对我们虎视眈眈,而内,姜家身负天大冤情必须到达京城复命面见陛下陈情,因而还请郎将军看在本将几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守护住大梁百姓的份上,派些人手护送一番。” 说着,姜宗林站起身来,举起双手冲着郎将军弯腰做了个揖。 这下,宴席上寂然无声,无数道潜藏着各种含义的目光落在姜宗林的身上。 这让谢荼心中百味杂陈。 无数人被所谓的名声、荣耀压弯了脊梁,一辈子忙忙碌碌,只为了那些身外之物。 可有一天,当这些身外之物成了催命符,便必须舍得舍弃。 毕竟,只要命还在,终有一日能挺起脊梁堂堂正正做人。 “哈哈哈哈!” “啪啪啪——” 郎将军突然抬手拍起巴掌,带头笑了起来: “没想到,骁勇善战的定远将军竟然会有弯腰求人的那一天。” 谢荼以为他要出声羞辱姜宗林,已经挺直了腰板准备同他一战之时,却见他突然收敛起所有的不屑神情,表情变得庄重且严肃起来。 “适才末将多有冒犯,还请定远将军海涵。” 这下,就连刚刚撸起袖子准备干仗的姜力也不由得愣在原地。 “定远将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战功累累,您的大义岂是一干小人随意三言两语能抹杀的?” 郎将军声音洪亮如钟,响彻整个宴会厅。 “将军蒙冤之事,是所有驻守边关的将领全都不愿意看见的事情,不肖张大人特邀,末将也会安排好一队轻骑精锐,护送将军一行人回京洗清冤屈!” 郎将军的话掷地有声,很快就站出两名小将向姜宗林行礼问安。 第216章 “未免夜长梦多,末将赞同张大人之意,趁着那等贼人还没反应过来,将军不如即刻上路,还能甩他们些距离出来,也能有喘息之机筹谋后续应对之法!” 谢荼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郎将军根本早就做好了要护送他们一行人进京的准备。 只是一开始的咄咄逼人,是在等着蒙冤受屈的姜宗林表态。 这也是郑家在等着姜家的表态,是所有武将在等着的表态。 第122章 传闻 回京小队集结很快,当天下午由那两名小将点好人手带到姜宗林处。 “定远将军,人我是给您备好了,可命能不能留在自己手中,可是看您自己的本事了。”郎将军站在院子里,歪着脑袋笑嘻嘻道,“咱们武将可都在等着这件事水落石出呢!” 正如谢荼猜想,姜宗林通敌叛国之事定然会引起大梁国上下轩然大波,明白人自然是明白这只不过是皇帝想要收回姜宗林手中兵权的借口。 可是姜宗林如何能脱罪,这才是重点,这意味着诸多世家今后的行事多要参照这件事的结果而定。 大约是他们一行人出城时随从人数变多,藏在暗处的歹人大概不敢擅自行动,所以当天下午出城后,一路太平,并没有什么突发事件。 但是,风平浪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日傍晚,他们在一处临水处扎营,这一次,歹人进攻手段更加凶残且强硬。 —————— 没过多久,京城收到了一封边关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消息。 押送着塔卡拉的定远将军一行人,在半道上遇袭,小队被歹人冲散,定远将军及身边的副将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一时间京城世家人人自危,就连被关在定远将军府中的长宁郡主和姜鹤都得到了消息。 “一定是出事了。”姜鹤努力掩饰住自己因担心而颤抖的双手,“当初就该阻止她跟车去雁荡关的。” 长宁郡主跪在佛龛前,神色却比他淡定得多。 “咱们既然相信谢荼,就不必再多言。” “总之现在只是失踪,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说不定他们找到了更好的脱身方法呢?” “你不如趁着陛下的精力都在你父亲的身上,和谢相商议商议,帮着谢荼快些找到她母亲的下落。” “这样将来你去求娶人家的掌上明珠时,谢大人会看在你努力的份上,少为难你些。” 长宁郡主还有心情打趣自家儿子,一点也没被姜家被围困的事情影响。 姜鹤愣在原地,琢磨片刻后抬脚出了荣恩院的屋子,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长宁郡主身边伺候的碧溪笑了笑,给她端了一杯茶道: “郡主倒比公子还要乐观些,都开始操心他娶妻的事情了。” “不过奴婢瞧着,公子怕是听进去了,正回书房琢磨着如何救人呢!” 长宁郡主此时才微微睁开双眼,眸子中闪着冰冷的寒意:“是时候该找点事情给他做做了,免得注意力一直在姜家上面,我们的人不好动手。” 碧溪的目光不自觉得沾染上落寞情绪,颤着嗓子道: “娘娘……” 长宁郡主终于忍不住喉头的虚痒,激烈地咳嗽起来。 碧溪连忙递上手中的茶水给她润喉,双手不停歇地拍着她的后背,企图缓解她的咳嗽,可收效甚微。 一阵高过一阵的咳嗽声甚至盖住了碧溪的拍背声。 长宁郡主的脸涨得通红,唇瓣却如死人一般的惨白。 “娘娘……” 递到她嘴边的茶杯里的茶水不减反增,清澈的茶汤里掺杂进一缕暗红色,如棉絮般飘扬在茶杯中。 “本就是油尽灯枯的身子,能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为了姜家父子,身为妻子、母亲,这些都是我应尽的责任。” 碧溪双眼满是泪意,心疼极了。 待咳喘逐渐平稳后,长宁郡主勉强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唇角,带出一丝讥讽笑意: “既然他不顾念一丝骨肉亲情,那我也不必替他隐瞒那些过去的事情。” “通知那些人,务必要让那些陈年旧事重新被人提起,要让他知晓鱼死网破的道理!” 长宁郡主喘息着将帕子扔进一旁的炭盆中,亲眼看着火焰吞噬帕子,将帕子烧成灰烬。 碧溪盯着逐渐湮灭的火焰,沉默半晌后,终于点了点头。 —————— 姜鹤虽然被禁足在定远将军府中,可他的部下皆是好手,能在不惊动守卫的前提下溜出府去帮他办事。 没过多久,他就得到消息,宫中被 陛下一直藏匿着的人,的确是多年前已经“逝世”的谢相夫人,杜一南。 姜鹤猛然将手中捏着的羊毫笔掰断。 “先想法子从今年放出宫的那批人里传出消息,说是宫里有个……” —————— 京城中不知为何,突然传出三条过于离谱的消息。 第一条是,定远将军姜宗林通敌叛国之罪另有隐情,看似畏罪潜逃,实则在回京替自己澄清途中,被是因被某些京城势力以各种手段暗杀,性命堪忧。 第二条是,多年前陛下夺嫡之时,以各种阴谋手段坑害了自己的手足,致使手足接连犯错,惹得先帝震怒,当今陛下才逐渐走入先帝视线中,成了最终的大赢家。 第三条是,宫中有一处冷宫宅院,多年来常常有怪事发生,不少人都曾经亲眼看见或者亲耳听到冤魂哭泣,但是那些人却在之后的一年里接二连三的因意外而丧命。 第217章 这三条怪闻成了近期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焦点。 第一条实则大家心知肚明,皇帝想要清算姜家,不管姜宗林是否生擒活捉了月氏统领塔卡拉,皇帝都不会允许姜宗林活着回到京城。 所以实际上讨论第一条传闻的人都不多,或者说不敢光明正大“违逆”上位者的意愿。 不过第二条和第三条就有意思的多了。 作为多年前夺嫡执政中存活下来的崔王,正愁自家闺女不见踪影的他,见此情形不妙,干脆上书以闺女一心只读医书,闹离家出走气得两口子卧病在床为由,关门谢客,不见任何人。 而曾经帮着皇帝筹谋的长宁郡主又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更有甚者怀疑这个消息便是长宁郡主放出来的。 毕竟,定远将军姜宗林可是长宁郡主的夫婿,是她两个儿子的父亲,皇帝眼下清算姜宗林,可不正是在卸磨杀驴! 长宁郡主是个心气儿高的,放出夺嫡之争的内幕,恐怕就是在拿捏皇帝,想要挽救姜家满门的性命。 然而第三条的传闻愈演愈烈,更有到了年岁被放出宫的人传出消息,皇帝的后宫里可藏着大秘密。 令成惠帝头疼的,并不是这三条离谱传言如何而来,而是传说中不见踪迹的姜宗林并非他派出去的杀手截杀失去踪迹。 “陛下,领头的人说,姜宗林那伙人自甬城得到支援兵马护送之后,双方曾在距离甬城二十里的湖边交手,两边缠斗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领头才发现姜宗林根本不在队伍里。” “那塔卡拉倒是被看守的极严,可那狡猾的姜宗林根本不在附近,想来是已经发现了杀手的目的,所以干脆用了一招金蝉脱壳的法子,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了出去。” “他们想问,那塔卡拉到底杀不杀?” 成惠帝听完,更觉得头疼。 塔卡拉该杀,却也应当死在姜宗林的队伍里。 只要有人做证,是姜宗林护卫不力,故意让塔卡拉丧命,意欲挑起两国战争,那姜宗林就逃不掉被灭九族的命运。 可是,现在有这么多人证明姜宗林根本不在队伍里,这时候无论是谁出手杀了塔卡拉,都是大梁主动撕毁双方主和的联盟约定。 这该死的姜宗林,如此狡猾! “那查出来,到底是谁放出消息,说当年朕上位是靠着阴谋诡计谋害手足?” “这……”苏培英低垂着脑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核查消息来源后已经确定,的确是长宁郡主娘娘身边之人……” “啪——” 一只青瓷茶盏被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这是要同朕彻底划清界限了!”成惠帝目眦欲裂,“原本朕还想看在她多年的情分上,放过她一马,可她却为了姜宗林那个家伙,要和朕决裂兄妹之情!” 苏培英不敢附和,也不敢吭声,默默地垂着脑袋立在一旁。 厅中除了滴滴答答的漏刻声,就只剩下成惠帝粗壮的喘气声。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朕不念手足之情了!”成惠帝发狠道。 第三条传闻成惠帝并没有放在心上。 杜一南的事情他瞒过了所有人,她也被他禁锢在一处庭院中,除了自己的贴身大太监苏培英照料她的饮食起居之外,并无他人知晓。 她身边伺候的宫人,也都禁足于内,到了年岁被放出去的全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他根本不怕所谓的“秘密”联系到她的身上。 正巧,上一次因为谢荼入宫陪伴之事同杜一南闹了矛盾,已经许久没去探望过她了。 “朕去看看她。” 苏培英连连称是,忙着出去传撵轿。 成惠帝一向谨慎,他乘坐撵轿入后花园后,便会步行前往,除了苏培英,根本不会有其他人知晓那人的住所。 不过,最近成惠帝身体每况愈下,这几日偏头痛越发厉害,严重时双目视物都有些困难,今日必定不能自行走过去。 他打算安排几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抬着成惠帝去见心上人,回头处置了便是。 “你,你,你还有你,都跟我过来吧。”苏培英眯着眼睛随意指了几个小太监,“伺候主子的机会可给到你们了,能不能入了主子的眼可就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被点到的小太监们满脸欣喜,殊不知,这将是他们今生最后的任务。 第123章 争论 杜一南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美貌无双。 见到成惠帝前来,原本闲情逸致正在侍弄花草的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你又来做什么?”她语气不耐,“我已经答应你蜗居在宫中这辈子不再与他们父女相见,你还不满意,若还想诓骗我的女儿进宫来满足你变态怪癖,我便一刀了结自己。” 她说这话,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铁锹。 成惠帝脚步一顿,却不回她的问话,干脆站在院门前问起了她的饮食起居: “苏培英新找的那个江南厨子用得怎么样?若是做不了你家乡的口味,朕再去替你寻一个回来。” “这处院子比先前的翠安宫更僻静些,也不会有陈太妃那样疯疯癫癫的人来打扰你的清静。” 提到陈太妃,杜一南忍不住问道:“你要把陈太妃如何?” “她的智力如同三岁小儿,根本分不清我是什么人,你不要伤害她。” 第218章 成惠帝神情一松,到底是因为杜一南搭理他而感到高兴:“陈太妃疯疯癫癫,朕不屑于同一个疯子掰扯真相。” “你放心,朕不会怎么样她的。” 杜一南松了一口气,难得又同他应了两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话,苏培英便来叫成惠帝。 这是成惠帝定的规矩,自己不能留太久,以防后宫里的那些喜欢争风吃醋的女人知晓杜一南的存在。 “朕就先走了,等安排好一切,你会感谢朕的。” 成惠帝丢下这一句话就离开了院子。 殊不知,成惠帝前脚刚走,后脚,杜一南的内室里便晃出一道身影。 “夫人若是不信奴婢的话,适才大可质问他。” 杜一南的脸色很难看。 她原本以为,自己假死之后自囚于宫墙之内,便能保佑谢家父子三人一世平安。 可眼前这个宫女打扮的人在一炷香前偷摸到自己的跟前,告诉了她成惠帝正准备对谢家下手的事实。 若成惠帝当真如此丧心病狂,那么自己这些年的委曲求全,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夫人不必伤怀 ,如何逃出魔窟同亲人团聚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无论夫人守在宫里还是逃出生天,都不能改变那人对谢家的态度,那奴婢认为,夫人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能联合我家主子,搏出另一种命运结局!” 杜一南撑着花木慢慢坐在地上:“你让我想想,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见眼前之人仍然犹豫不决,那人干脆将成惠帝残暴的一面彻底揭开。 “夫人大约是不知,这些年,您在宫里的消息之所以没有透露出去一星半点,那是因为伺候过您的人全都被那人处理干净了。” “你们二人刚刚提到的陈太妃,据奴婢所致,前几日因为失足跌入枯井不治身亡。” “夫人大可以想一想,现在正在怀疑你‘去世’真相的谢家父女,会遭受怎样的清算!” 杜一南猛然抬起头,双眸通红带着怒意:“他竟然……他同我说过不会伤害任何人,只要我在他身边!” 那人却说:“夫人如何能相信夺臣之妻的人,会心慈手软!” “他可是连自己的亲兄弟姐妹,大梁朝的功臣都要清算的人,您如何能相信他的为人?” 杜一南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到底该怎么办! 朝中关于姜宗林到底是畏罪潜逃还是被人暗害的说法甚嚣尘上。 成惠帝乐得见到众臣对此事的议论,却总是做出一副头疼的模样,坐在高位上看着众人争论。 世家大族,特别是武将那一方,自然是不想让姜家就此覆灭,多数都在帮着姜宗林辩解开脱,分析此次姜宗林失踪事件的蹊跷处。 而保皇一派则是得了成惠帝的旨意,抓住机会追讨姜宗林的罪责。 “好了,在朝堂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成惠帝见火候差不多了,闭了闭眼睛,出声制止众人的议论,直接点名道,“郑将军,你如何看?” 覆手立在众人之前的郑将军被点到名,神情微微一顿,才上前一步道: “定远将军叛国一事虽有蹊跷处,但其声称带着它卡拉回京复命,却在半途失踪,弃重要罪犯于不顾,的确是有违常理,令人不得不深思其真实用意。” “陛下,天下百姓有人疑虑那是常理之事,臣不敢妄下定论。” 老狐狸! 成惠帝仅仅得到一个圆滑之极的回答,并没有得到自己预料的答案,多少都有些不满。 “那依你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应对是好?”成惠帝不甘心,愣是要让郑将军说一个法子。 郑将军自知已经被成惠帝瞄上,若是姜家彻底倒台,下一个清算的对象必然是他们郑家,所以更不敢轻易下论断,以免过早被抬上明面被针对。 “臣只是好奇,那本账册原本究竟在何处,若是陛下能早日得到原本,想必也不会再如此头疼了。” 郑将军只是提起就快要被众人遗忘的账册,那本据说载满姜宗林叛国罪证的东西。 成惠帝皱眉,看向苏培英,苏培应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成惠帝沉默片刻,再道:“今日朕已乏了,若无本再奏,今日便就到此吧!” 说着便拂袖而去。 刚刚还在朝堂上争论不休的众臣突然全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满面愁容。 这天,终究还是要变了。 —————— “砰——” 杯盏被成惠帝挥至地面,发出好大的声响。 “那账册为何还未寻到?究竟毁掉没有?”成惠帝暴跳如雷。 好不容易逮住了姜宗林把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为自己多番辩解,还找到了能脱身的法子,捉住了塔卡拉,便能证明他并非有意叛国,这是成惠帝并不想看见的结果。 苏培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家已经派了第三拨人去寻那账簿了,可惜那账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迹,许是……许是……” “是什么?”成惠帝呵斥问道。 “许是已经被人劫走了。”苏培英声音甚小。 “好啊!这等小事你都做不好,你还有脸待在这儿?”成惠帝把手边的奏折扔在了他的脸上。 “是是是,奴家这就继续去寻!”苏培英站起身来,正准备往外走去。 第219章 “你给我回来!”成惠帝喝止,“姜宗林的踪迹呢?寻得如何了?” 苏培英再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还未得到消息。” “还不快去!”成惠帝只觉得血液冲上头脑,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苏培英连声应道,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成惠帝瘫坐在座椅上,从手边的多宝格中抽出一只锦盒,从中捏出一粒黑色药丸送入口中服下。 “王太医重新开得方子,入口甜了不少。”成惠帝不由自主嘀咕了一声。 “陛下!陛下!” 刚刚跑出去的苏培英去而复返,慌慌张张,面色惊恐,汗如雨下:“不好了,不好了!” 成惠帝吃了治头疼的药丸,正昏昏欲睡,闻言心生怒意,呵斥道:“做什么慌慌张张?” “陛下!不好了!” 苏培英再一次“扑通”一声滑跪在地上。 “陛下!杜……”苏培英声音一顿,没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那位宫里的贵人,不见了!” 成惠帝猛然站起身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去,心中一片冰凉:“你说谁不见了?” “陛下,那位不见了!”苏培英重新整理了说话方式,生怕惹得皇帝不高兴,“陛下那位心中人不见了!” 成惠帝只觉得胸口一闷,喉头一阵腥甜气息涌了上来。 “噗——” “啊!陛下!”苏培英尖叫着扑向成惠帝。 成惠帝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翻着双眼往后仰倒,后脑勺“哐当”一声嗑在了龙椅上。 “来人啊!快来人啊!” 苏培英双手捂着成惠帝汩汩冒血的伤口,尖声叫道:“快来人啊!陛下晕倒啦!” 御书房呼呼啦啦涌入了许多宫人,有拿帕子的,有去取水的,有去叫太医的,还有帮着苏培英抬人的,自然还有人悄声隐匿在人群里偷偷往旁处溜的。 正在用午膳的郑皇后得到消息,瞬间跌碎了手中的瓷碗: “你说什么?陛下吐血并且晕过去了?” “王太医呢?陛下的头疼已经是老毛病了,为何会突然这般严重?身子一直都是由他来调理的,为何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快叫太医院的太医前去会诊,务必要把陛下给酒醒!” 郑皇后顾不得刚吃了两口的午膳,带着人坐上轿辇就往御书房赶去。 “陛下眼下虚弱,不易挪动,让众人直接去御书房听命。”快和我说说,今日陛下昏迷之前,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郑皇后一边坐在颠簸不已的轿辇上赶路,一边询问更细致的消息。 “回据说今日众臣在朝堂上因为定远将军的事情争论不休,陛下就以头疼为由早早下了朝。” “后来召了苏公公陪同用了饭,苏公公领命出去办事儿,陛下便一人在书房中批阅奏折。” “后来,苏公公突然又步履匆匆地跑了回来,不多一会儿,御书房里就传来苏公公的尖叫声。” “好像,似乎,苏公公是说什么人不见了。” 第124章 谋权 郑皇后眸光一闪,看向身边掌事姑姑的目光更是透着寒光。 此时人多口杂,郑皇后不便说什么,只是道:“这些都不重要,先把陛下救醒再说吧。” 掌事姑姑得了目光,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等到了御书房,等候在门口的苏培英便迎了上来。 “皇后娘娘恕罪,是奴才没能及时察觉陛下身体有恙,陛下近日忙于朝政,睡眠又少,前几日得知定远将军失踪的事情之后更是又惊又怒。” 苏培英擦着眼泪继续道:“近日朝堂上众位大臣为定远将军的事情争论不休,陛下就觉得不太舒坦,没想到……没想到陛下还是牵动了旧疾。” 苏培英没敢同任何人提那位贵人不见踪影的事情,只能把成惠帝病发的事情往定远将军叛国之事上引。 “先不说病因了,陛下眼下如何?”郑皇后满面焦急。 “王太医正在里面为陛下扎针,陛下一时怒火攻心昏迷过去,牙关紧闭,任何药物都塞不进去,王太医只能用针灸并药浴的法子为陛下疏解心痛郁结。” 郑皇后点了点头,抬脚迈了进去。 御书房内人头攒动,药味浓重。 成惠帝以一身明黄色寝衣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悄无声息,脸色发白,唇瓣铁青。 “王太医,如何了?”郑皇后待为首施针的王太医停下动作后,这才问道。 “这……”王太医面色凝重,额头全是汗珠,“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怒火烧心,心口郁结难散,一时之间血涌于头颅,致使陛下内血外散。” “恐怕……”王太医哆嗦着嘴巴,看了看太医院正及其他所有面色凝重的太医,继续道,“恐怕陛下一时之间难以转醒。” 王太医跪在地上,颤抖着嗓音回答。 一时之间,御书房内落针可闻,静谧无声。 许久之后,郑皇后才道:“陛下的头疼之疾已有数年,这些年陛下的龙体一直都由王太医照料,为何突然会昏迷不醒,内血外散,王太医,可能解释得清楚?” 王太医吓得趴在地上,颤声道:“请皇后娘娘明察,臣为陛下配了疏解化瘀之药,由陛下一日三次内服,但此种病症不可暴怒,不可惊疑,否则便会有病情爆发的风险。” 第220章 “可近日朝政事情繁多,陛下深感自己体乏头疼,命臣为其改良了药方,按理来说,陛下的病症并不会如此爆发才对。” “可能……可能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才令陛下惊怒交加,导致病发。” 郑皇后缓缓走至床榻边坐下,看着成惠帝熟睡的面容,缓声道: “导致陛下突然病发的原因,本宫会命人查个水落石出,可是,陛下病症深浅之事,还请诸位太医万不可在外胡言乱语,扰乱朝纲。” “扰乱朝纲,动摇国本,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众位太医应当知晓吧?” 郑皇后嗓音不高,却有着无比惊心的气势,骇得所有太医全都跪着低下头来连声道:“臣知晓轻重,一切以陛下龙体安康为重。” 郑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御书房内人尽散尽,只剩下苏培英时,郑皇后才微微一笑,冷声道: “苏总管,事到如今陛下因何而病,还不快如实招来?” “呀哟皇后娘娘,您说得那是哪儿的话哟!” 苏培英依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日前陛下日日头疼难忍,命王太医换了方子,这才好受许多,今日陛下命奴才外出办事,只是奴才刚走没多久,就听闻陛下不适。” “等奴才千赶万赶赶回来时,陛下刚好病发,奴才也并不知晓究竟是为何。” 郑皇后冷声一笑,扬声道:“本宫只是想知道,陛下究竟是为何突然急火攻心导致病发,难不成苏总管的意思,是王太医的药有问题?” “这药有没有问题,奴才并不知道,只不过陛下病情已久,并非一夕之间成这般,皇后娘娘若是疑心陛下病发之事另有隐情,奴才只能考虑是太医院治病方法失之偏颇。” 苏培英是个阉人,自幼在皇宫之中摸爬滚打,为人甚是圆滑。 眼见成惠帝病重,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苏培英知道自己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郑家虽然握有兵权,可郑将军多年之前便已经回朝不再带兵,郑家带兵之人才能平平,郑皇后膝下又无子,成惠帝才能一直没有对郑家下手,郑家也就一直和成惠帝相安无事。 可他苏培英却是实实在在跟在成惠帝身边多年,若没有成惠帝的庇护,他的小命恐怕也难保。 “皇后娘娘,奴才一定尽心服侍陛下,让陛下早日康复。” 郑皇后看他一眼,起身道:“陛下病重,后宫嫔妃都会前来伺疾,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苏总管心里清楚。” “是,娘娘。恭送皇后娘娘!” 回到坤宁宫的郑皇后屏退左右,之前离开的掌事姑姑悄声靠近。 “娘娘,奴婢暗查后得知,那位的确是不见了。” “哦?”郑皇后惊讶万分,“我们这些年费尽心机才查明那院子里的真相,就连死毫不相干陈太妃都送了命,这才将她的事情勉强送到谢家的眼前。” “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厉害,能在皇宫后院,将她藏匿?”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没能查到任何线索,想来,除了陛下谨慎之外,将她藏匿到别处的人也甚为谨慎。” 郑皇后冷笑连连:“她那样身份的人留在宫中,不尴不尬的,谁敢戳破?” “娘娘,那眼下咱们该怎么办?陛下昏迷未醒,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娘娘不如……” “不急,再等等,不用我们出手,总有人会先给我们递橄榄枝。” —————— 尽管太医院各位太医守口如瓶,可每日来到御书房探望皇帝病情的各位后宫嫔妃都不是傻子。 很快,成惠帝重病昏迷不醒的消息不胫而走。 膝下有皇子的嫔妃全都起了心思,开始在群臣之间走动,联络家族旧部,希望能让大臣在朝堂之上为自己的皇子美言几句。 于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人选未定,可仍旧可先选一名皇子代为监国”的说法,开始在大梁众臣之间流传。 谢愉恩作为丞相,本无可推脱选择皇子人选的重任,可他因为皇帝囚禁他夫人之事,内心深处五味杂陈,再也不能做一名纯臣,一直不作表态,任由众人议论。 六皇子本就病弱,素来又不得成惠帝的喜爱,呼声倒是小一些。 而二皇子性子肖似成惠帝,本就受他的宠爱,再加上他母族在暗处的走动撺掇,朝中呼声最高。 因此,二皇子最先找上了郑皇后,表达了待自己他日登基之后,愿意将她奉为皇太后的想法。 “母后乃出身将门,自是不愿看到江山动荡。”二皇子奉上自己的诚心,“若是母后舍得,儿愿意娶郑家姑娘为妻,尊她为后,他日继续光耀郑家门楣,为母后分担家族重任。” 二皇子性子高傲,成惠帝只给他指了一名小门户文官之女为侧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暂时还没有正妃。 郑皇后自失去幼子之后,伤痛欲绝,身子没能调养好,便一直没能再有孩子。 郑家曾经私下送了医馆进宫为她诊治,说是心病难医,身伤难愈,再难有子嗣。 所以,其实无论哪位皇子继位,对郑皇后来说,都是一样的结果。 但是,郑家后继无人,昔日荣耀再难重现。 可,若在侄女辈中还能再出一位皇后,三十年之后,说不定郑家还能再现昔日荣耀之景。 因此,二皇子开出的条件,对郑家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第221章 “还是皇儿思虑周全,只是,陛下这病情总有反复……”郑皇后面露难色。 见郑皇后松口,二皇子心中难掩欣喜。 “娘娘不必忧心。”二皇子似是对成惠帝的病情十分了解,“父皇之症已有中风之险,即便是几日后能清醒,只怕也会有后遗症。” “父皇年岁已大,本就应该退位让贤。” 二皇子像是被宠坏的孩子一般,在郑皇后面前说着些大逆不道的话。 “届时,只要父皇知晓他已无回天之力,自然会心甘情愿将皇位让出,到时候,母后只需要选好下一任皇后人选,清闲自在地等着结果便是。” 郑皇后但笑不语,两人又聊了几句话后,二皇子才告退。 郑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等二皇子离开后,这才上前嘀咕道: “这二皇子这般毫无心机的模样,怎敢什么话都往外说?他也不怕咱们将他谋夺皇位的事情透露出去?” “他?他这并非毫无心机。而是想借郑家这把刀去筹谋他的大计呢!” “啊?皇后娘娘为何这般说?”掌事姑姑不明白。 “适才二皇子也说了,陛下恐有中风之险,可谁也不敢下这种论断。” “而他还要让陛下自知无回天之力,这不是就是想效仿多年前陛下逼宫的手笔吗?” “他啊,这是想让郑家做马前卒呢!” “至于天下人怎么看待他皇位如何得来的,就看郑家结局如何了。” “你觉得,以二皇子的品行,郑家会比现在的姜家结局要好吗?” 第125章 篡位 二皇子的动作很快。 不等郑家有所回应,他就已经得到了朝中大多数大臣的拥护,上书以求监国之名。 那折子摆在郑皇后的案头数日,都被她忙于以伺候成惠帝为由,搁置在一旁。 二皇子见状,也开始拉拢后宫其余嫔妃。 不出几日,便得到了除玉贵妃之外的其余嫔妃的支持。 郑皇后干脆称病不出,让几位贵妃协理六宫事务。 二皇子虽未得到中宫旨意,却依旧开始行使监国之责。 可惜,没等他嘚瑟几日,成惠帝竟然醒了。 “苏培英。”成惠帝声音虚弱,却牵挂着昏迷前的那件事。 “陛下,您醒了?”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郑皇后十分欣喜,“您觉得如何?” “朕……朕动弹不得。”成惠帝只觉得半边身子有如千斤重,根本动不了分毫,“苏培英呢?叫他来见我!” “苏总管照顾陛下不周,令陛下昏迷至今,已经被妾身关押在天牢,等候严查。” 郑皇后双目通红,眼中满是愤怒:“他明知陛下身子骨受不得刺激,却仍然让陛下惊怒交加,以致病发,妾身定要仔细盘查他,搞清楚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指使?”成惠帝只觉得脑袋如一团糨糊,“你在说什么?什么指使?” “陛下还有所不知,在您昏迷的这段时间中,二皇子已经得到了朝中众多大臣的支持,行使了监国之权。” 郑皇后擦着眼泪,低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成惠帝。 “眼下禁军似乎也已经入了二皇子之手,陛下若是再不清醒,妾身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你说什么?”成惠帝的注意力被二皇子夺权之事给吸引了。 他来不及过问苏培英被关押的事情,连忙问起了其他几位皇子的动静。 “妾身一直忙于照顾陛下,妾身并不清楚其他几位皇子的动向……” “去把谢愉恩叫来,朕找他商量要事。” “是。” 郑皇后抹了一把眼泪走了出去。 “娘娘为何把二皇子的事情告诉陛下?您不怕陛下迁怒于郑家吗?”掌事姑姑疑惑道。 “本宫主动告知陛下,便是存心不让陛下疑心郑家的衷心。”郑皇后淡淡一笑,“至少现在不是疑心的时候。” “去,看看消息还能不能递出去?” 不多时,皇帝醒来的消息就透露了出去,与此同时,皇帝想要召见谢愉恩的消息也一并送到了二皇子的面前。 “父皇醒了,可惜如我所料,已经瘫了,他想找谢相,无非是想扶持其他皇子上位阻止我,可惜,他的算盘要落空了。” “封锁皇城,就说陛下病危,命各位皇子前来见陛下最后一面!” 二皇子假意以成惠帝病危之事,想要诱骗其他皇子入宫绞杀。 他比成惠帝心更狠,至少,成惠帝是用阴谋诡计害了手足,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用兵变逼宫的方式,直接斩杀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夜已深,姜鹤秘密乔装打扮夜探谢相。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谢愉恩魂牵梦萦数年的靓丽身影。 “一南?是你吗?”正准备呵斥姜鹤深夜叨扰的谢相愣在原地。 身披黑色斗篷的杜一南掀开兜帽,露出她十年如一日的明艳模样。 “夫君!”杜一南眼中有万般情绪,可惜碍于姜鹤小辈在此,无法言表。 两人携手相对,泪眼婆娑。 “夫君,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信了他,这才让自己身陷囹圄,与你们父子三人分别数年。” “姜小公子说得对,与禽兽相交,不该以常人之理想之。” 杜一南得了姜鹤的帮助逃出后宫,欲与亲人团聚,便是想清楚了那其中的关窍。 第222章 谢愉恩连连点头,可妻子历经艰难险阻才回家,他也舍不得埋怨妻子的鲁莽。 “没事,都过去了,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谢大人,近日京中有变,你们二位就待在府里不要外出,不管谁召见都不出门。” “谢家之外我已设了暗卫,若是有谢荼的消息,我会命人入府告知。” “谢英公子那处,谢大人自行解释,晚辈告辞。” 姜鹤来去匆匆,急忙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谢府。 他得到消息,京城附近曾有类似于谢荼之人出没,他必须亲自去确认他的安危。 谢愉恩夫妻俩互述分别数年的相思之情后,杜一南才想起来询问姜鹤的身份。 “那位姜小公子,可是认识咱们女儿?” 谢愉恩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将姜家近日之事,以及女儿谢荼的行动告诉了妻子。 “看来,咱们女儿对姜小公子的态度非比寻常。” 杜一南很快就悟出了女儿和那个姜鹤之间的故事。 几位皇子匆匆回宫探望成惠帝,却发现他好端端地躺在床榻上,只是行动不便,但是看起来并无生命危险。 正当他们毫无头绪时,便被一伙突然闯出来的进军押进了御书房后院无人的房子里。 “陛下,陛下不好了,禁军围了御书房。” 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报告。 “混账东西,他当朕是死的吗?” “皇后呢?” “回陛下,皇后娘娘照顾陛下多日,陛下醒了之后,娘娘便病倒了,如今正躺在坤宁宫养病呢!” “谢愉恩呢?” “回陛下的话,宫中消息已经被封锁,陛下召见谢相之事,未能送出宫去。” “传朕的旨意,谁能带消息出宫去请援兵,朕就封他为异姓王,异姓公主!” 御书房一时静谧无声,跪了一地的宫人们全都不敢抬头看成惠帝。 “父皇,不用了,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同儿臣说。” 二皇子带着人,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孽障,你这是究竟想干什么!” 成惠帝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可面容扭曲,显然是气得狠了。 “父皇年老,身子骨虚弱,不宜再为国操劳,不如就此让贤,让儿臣代为管理大梁国。” “你?就这般逼宫,你觉得后人会如何看待你?” 成惠帝嗤之以鼻。 “后人如何看待我,那是后人的事情,儿臣自然是管不到自己百年之后的事情。” “再说,父皇已经为儿臣打了一个样,相信儿臣青出于蓝,定能让自己流芳百世。” 成惠帝闭了闭眼睛,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怒火。 “姜宗林行踪不明,你就不怕他突然出现,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父皇当真是老糊涂了,这定罪姜宗林叛国之事,是父皇的手笔,那贪墨的账册,也是出自父皇的人,就连指认姜宗林的部将,也是为父皇效力。” “他回朝,怎么算账也算不到儿臣的头上来。” 成惠帝猛然睁开双眼:“那账册是被你拿走了!” “父皇,反应还不算慢。”二皇子摇了摇头,“父皇一心想除去的人,却得了儿臣的帮助,再怎么说,他日儿臣登基,也不会找儿臣的茬。” “父皇,您若要下手,其实应当早些年下手,如今你年老体弱,已经斗争不过我们年轻人 了!” “孽畜,我的药是不是也被你动过手脚了!” 成惠帝猛然想清楚了许多蹊跷之事。 怪不得自己日日服药,却仍然突然病发。 怪不得那账册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四处寻找不到。 怪不得杜一南她…… “你把杜一南怎么了?”成惠帝怒吼道,“她与皇权无关,你不要伤害她!” “父皇当真是深情!” “不过父皇放心,儿臣只不过是帮助人家一家几口团聚而已。” “起先,儿臣只是疑惑,父皇在后宫之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后来才发现,父皇竟然掩藏着这般污秽之事。” “所以,父皇,既然你已经成了以权谋私的小人,那着心有大爱的皇位,不如换个人来坐坐。” “父皇想清楚,眼下姜宗林已经知晓您的心思,那谢家也已经知晓您的龌龊之事,于文与武,儿臣皆有助益,父皇不如就此好好休养,儿臣定能为您养老送终。” 二皇子一时得意,说了不少自己私下做的事情。 成惠帝沉默不语,静静地思考着自己在这个心狠手辣儿子手中的胜算。 “你的兄弟们,你打算如何处置?” “一杀了之,以绝后患。”二皇子轻声说着最恶毒的话。 “眼下,说不定已经成了我的刀下亡魂,父皇刚刚不是已经见了他们最后一面吗?怎么,还想再看看他们的尸首吗?” 成惠帝双目颓然,死死盯着帐顶沉默着。 “只要父皇写下让位书,儿臣保证,定尊父皇为太上皇,父皇余下的日子,一定能养尊处优安享晚年。” “可若是父皇不肯写下让位书,那么……”二皇子话音一顿,阴恻恻地笑道,“那可就请父皇同为的兄弟们在地府团聚了。” “趁着父皇一只手还能动,不如,儿臣这就为您研磨,写让位书吧!” 第223章 成惠帝依旧沉默着。 二皇子也不急,他走到桌案前,细细地研磨,等着成惠帝给他回答。 “来人,去把我的兄弟们‘请’进来。”二皇子面色阴郁,“就把他们的头颅放在桌案上,等着我父皇的回答。” “是!” 有人领命出去,很快又匆匆跑了回来。 “二皇子,这……这……” “什么事大惊小怪!” “砰——” 一声巨响,几名禁军小将被人一脚飞踢,破门而入,狠狠地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第126章 梁濯 “谁?”二皇子惊呼,往后退了一大步。 “哐当”一声,御书房的门被人踢开。 两名太监装扮的人手持软剑当前,护着身后一锦服之人。 “是你!”二皇子瞪大了双眼,而后又一副早有所料的神情,“皇弟,你果然并不像你表面上的那般软弱无能。” 来人正是六皇子梁濯,所有人眼中的那个早已失宠的病秧子。 梁濯生得俊美,可面容却比常人白上几分,走进了御书房,话还没说出口,倒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皇兄,你不该如此!”梁濯满脸担忧地看向病榻上挣扎着的成惠帝,“父皇尚且病重,你便举刀砍向手足,若天下交到你的手中,恐怕未来几十年将永无宁日!” 二皇子梁洙夺过身边士兵的手中长剑,怒目而视:“这天下不交给我,难道还要被紧紧地攥在那个死老头手中吗?难道是要交给你这样自身难保的病秧子手中吗?” 他举着长剑胡乱着挥舞着,几近疯魔:“既然你留有一手没能被我的人杀掉,不如就在这儿被我就地斩杀,给那死老头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为他送命!” 梁濯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二皇子梁洙刺过来的剑,口中急切道:“皇兄,趁着还未酿成大错,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啊!” 梁洙不屑道:“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你说得倒是轻松!你可知道,我为了谋划这一日,付出了多少代价!自古以来,开弓就没有回头路!那个老不死的已经看见了我的筹谋,难道还会放我一条生路?” “为了我的谋划,也为了跟在我身边为我所用之人的命运,既然走了这一步,我便要一条黑走到底!” 说罢,二皇子梁洙举剑刺向梁濯。 梁濯面前的两名太监举起手中剑与梁洙扭打在梁一处。 那两名太监大约是护卫所假扮,武功尚且,几个回合之后,那梁洙就败下阵来,被二人死死地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皇兄,得罪了!”梁濯双手抱拳歉意道,“我先将你送往王府关押,待父皇病情缓和,再由父皇来定夺你的罪名。” 梁洙被两柄长剑架在脖子上,神情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你想定我的罪,倒应当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皇兄,你这是何意?”梁濯疑惑道。 “来人!”梁洙被剑架着,却高声叫着自己的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队士兵押着一堆人从御书房后堂走了进来。 “皇弟,你以为我今日做这些,不会给自己留些后路吗?” 众人一看,被士兵押进来的,竟然都是朝中众臣! 原来,梁洙兵变逼宫前,不仅假意借成惠帝病危之事,骗来了几名皇子,还假传旨意,招了些朝中重臣入宫觐见。 “咦?谢愉恩那个老狐狸怎么没来?”梁洙剑眉微挑,而后又恍然大悟的模样,“大约是我的人传召露出了什么破绽,被他看了出来,所以才没进宫。” 他转头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成惠帝,嘲笑道:“你瞧,父皇,谢愉恩并不如您想的那般衷心,他发觉事有不对,就成了那缩头乌龟躲在谢相府中不出,可辜负了您的一心栽培倚重呐!” 成惠帝闭了闭双眼,暮苍之声在屋子中响起:“他来了,朕才觉得奇怪。” 梁洙了然一笑:“也对,过去再多的皇恩,都抵不过夺妻之仇。” “放开我,否则,我便让这些人血溅当场!” 他的话音刚落,被刀剑强押着的大臣们便鬼哭狼嚎起来:“六皇子,六皇子,救命啊六皇子!” 梁濯一颤,挥了挥手掌,两名押着二皇子梁洙的士兵便收起了手中长剑。 梁洙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道:“这才对嘛!难不成等我杀光了所有的大臣,你和那老不死的,就守着那空荡荡的朝堂治理大梁国吗?” 梁洙嘲讽不已。 一众大臣被士兵用刀柄架在脖子上,推推搡搡蹲在御书房中央,衣服散乱,头发丝丝缕缕的挂在额边,好不狼狈。 那些老古板们,饱读圣贤书,从未有过如此屈辱的待遇。 每个人看着梁洙的表情,都恨不得吞其入腹。 “老匹夫,不要用这副表情看着我。”梁洙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桌案前的龙椅上,神色得意,“等过了今晚,我就是你们今后要效忠的人,何必在我面前摆出这样一副表情。” “难不成,想让我今夜就拿你们试刀吗?” 他的话音刚落,刚刚还都义愤填膺的老臣们忽然全都噤声了。 眼神畏畏缩缩,努力把自己缩在旁人的身后,而蹲在前一排的,甚至用自己的长袖遮挡住自己的脸,企图让梁洙看不见自己的存在。 唯有一稍稍年轻的大臣,满脸愤懑,盯着坐在龙椅上的梁洙破口大骂: 第224章 “二皇子,你这样和乱臣贼子有什么区别!就算是继承了大统,也名不正言不顺,必遭后人诟病,遭天下人耻笑!” “你住口!” 梁洙暴怒而起,拔起手边的长剑将那人刺了个对穿。 “找死!” 那人闷哼一声,痛苦呻吟起来:“二皇子,你竟然随意斩杀朝廷大臣!你……” 梁洙见状,拔出长剑又重新捅了进去,喷溅出来的血水溅了梁洙一脸。 那人彻底没了声息,软软的如一摊烂泥般倒在地上。 二皇子梁洙伸手拔出长剑,用那人的衣服下摆擦了擦血迹,回头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其他大臣,又转头看向六皇子梁濯。 “皇弟,大梁边塞无安宁,为国效忠的忠臣被父皇恶意陷害,这内忧外患的江山,想必你也坐得不舒坦,不如由我来受累,接手大梁江山,为父皇分忧。” “只要你肯降服于我,我保证,必定不会伤你性命!” 说着,他又阴恻恻地看向成惠帝,笑道:“还是说,你担心我和父皇一样,不会信守承诺,放过你?” 成惠帝终于忍不住,呵斥出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朕何时如你一般残害过手足!” “你的那些伯父、叔父,都是年老病衰而亡,你看身体健康的崔王,不就活得好好的!” “父皇,我是不是在胡说您心里清楚。”二皇子梁洙蓦地出声打断成惠帝的陈述,“崔王为何活得好好的,那是他女儿深谙药理,又是邹神医的闭关弟子,你自然不敢下手。” “再者,崔王自幼对朝政不感兴趣,夫妻俩一个喜欢字画,一个喜欢花草,心思单纯,你也不必下手铲除,只需用真金白银买来名贵字画、稀释珍贵花草笼络好人心便够了!” 梁洙恍若无人之境般,慢悠悠地说着自己知道的真相。 “至于其他几位皇叔、皇伯父,都是被你下了慢性毒药毒发而亡!” 他话音刚落,成惠帝便激动了起来。 可惜他半边身子偏瘫麻木,而整个人又刚从鬼门关回来,提不起力气,只费尽心思拽到那床幔绳索,将床幔缓缓拉了下来。 “休得……胡言乱语!”成惠帝努力了半天,这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胡言乱语?”梁洙笑出了声,“我有没有胡言乱语,恐怕王太医最能证明。” 梁洙转头看向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几位大臣。 “父皇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剂秘药,下在他要对付的人的饮食里。” “你们若是想问为何太医院的太医月月为他们请平安脉,为什么没有能甄别出来?” “那是因为,太医院的王太医可是父皇的爪牙。为了父皇,他愣是没能‘号’出他们脉搏的问题。” “那秘药,一开始会让人出现脾虚体弱内火旺的症状,而后就开始气短、病虚、起不来床,最后会变成咳嗽气喘、咳血不断而亡。” “诸位大人,你们也是同我的皇伯父、皇叔们共事过的,这些症状可是和他们最后病亡前的症状一模一样?” “这……” 缩在地上的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这位二皇子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不说远的,人死则消亡,死无对证的道理我是知道的。”梁洙像是非常了解大家心思一般,继续道,“不过眼前倒是有一人能证明我说的所有事情。” “长宁郡主乃是先帝之女,是父皇登上皇位不可或缺的助力。可是即便是长宁姑姑,也没能逃得了父皇的毒手。” “二皇子,此话怎么讲?”有一位大臣壮着胆子问道。 “长宁姑姑的夫婿乃是定远将军姜宗林,最近,定远将军之事大家一定都已经了解,通敌叛国之罪那可是大罪。” “不过,定远将军之事还有变数,长宁姑姑的身子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二皇子,你是说……” 梁洙点了点头:“没错,我父皇想要斩尽杀绝,已经给长宁姑姑下了一段时间的秘药,如今她的身子已经到了咳血的地步。” “定远将军府之事还有变数,可是长宁姑姑的命,可就要没了。” “二皇子,长宁郡主身子一向不好,由太医院的悉心调理,今年初春还恢复了呢!” 那大臣仍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是啊,你也说是由太医院一直悉心调理,你可知为长宁姑姑调理身体的人是谁?” “那就是太医院的王太医啊,是父皇在太医院的爪牙!” “有他在,长宁姑姑的病,永远好不了!” 第127章 证据 二皇子梁洙的话,就如同一块石头一般砸进原本平静的水池中,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浪花。 “二皇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简单,意思就是长宁郡主的病情,是由陛下下药所致,并且如今已经到了油尽灯枯,药石罔已的地步!” “这这这……姜家世代对朝廷有恩,定远将军又是数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在边塞,保卫着我们大梁国土的安宁,陛下为何要这般做?” “刚刚二皇子不是已经说了嘛!那便是为了彻底清算姜家,想要斩草除根啊!” 御书房不如金銮殿大,但是能容纳的人数仍然很可观。 除了被梁洙押在这儿的朝中大臣,还有一众等着听候命令的士兵及宫人。 第225章 所有人全都一副震惊模样。 “你们说的没错,为了铲除姜家,我的好父皇不惜一切手段,不仅给长宁姑姑下药,还威胁买通了定远将军身边的部将,伪造他通敌叛国的证据。” 他从衣襟中掏出一本账册,举过头顶声音洪亮且坚定:“这便是你们一直寻找的所谓的‘账簿原本’。” “你们先前看见的那本账簿,是从这本‘账簿原本’上拓印下来的。” “至于为什么只是拓印下来,而不是直接把‘账簿原本’放出来作为呈堂证供,那是因为这本‘账簿原本’上,有当初检举揭发定远将军罪行的杨真将军留下的线索!” “铮——”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彻底划破御书房内静谧,一头刺穿了二皇子梁洙举着的账本中。 巨大的惯力将账本带着扎在了成惠帝的床榻木桩上。 “什么人!” 梁洙的侍卫连忙将他护在中间,而蹲在地上的几位大人竟然努力爬向了成惠帝的榻边。 “保护陛下!” “诸位大人不必慌张,是我,姜宗林。” 姜宗林标志性且中气十足的嗓音突然在御书房内外响起。 “定远将军!” “是定远将军呐!” 等到姜宗林手持长剑,身披铠甲跨步走进御书房内,先前一度陷入绝境的众大臣终于全都欢呼了起来。 “定远将军来了就好了!” “是啊是啊!定远将军仁善,一定会主持公道,替咱们陛下铲除某些试图篡位夺权的逆党的!” 二皇子梁洙面不改色,眯着眼睛看向姜宗林。 “哟,定远将军好能耐,父皇派出那么多人四处搜寻你的下落,结果愣是让你逃脱了去。” 他又转头看向那几个护着成惠帝的大臣,满脸嘲讽地指着姜宗林道:“你们指望他替我父皇做主,倒不如指望着我能放你们一马。” “他可是被我父皇迫害的对象,如今他的妻子可是已经一脚跨入了鬼门关了呢!” 姜宗林沉着脸,并不搭腔,走到被羽箭射到床榻木桩上的账簿边,伸手取下那本账簿。 “塔卡拉已到京城地界,此前同大月打仗缴获的金银,皆由我亲自封存运回京城。” “至于那卖给大月的次品兵器,皆由陛下授意。” “这本账簿上便有杨真留下的暗记,可顺着线索探查到陛下差人送给杨真的原本早该被销毁的信件。” “想必杨真也知晓自己做此等陷害我之事有违良心,又怕我姜家被清算之后就要轮到他被灭口,所以这才留了一手。” “等塔卡拉进京,他便可以替我做证,当年和大月谈妥协作之事,均是陛下授意,由陛下身边之人亲自参与,而我,只是收到陛下的命令而已。” “这……” 原本护着成惠帝的几位大臣转头看向仍然躺在床榻上的成惠帝,全都变了脸色。 “定远将军,口说无凭,可有证据?”其中一个大臣面色凝重。 这可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啊! 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出手陷害驻守边关的朝廷重臣,还下毒暗害朝廷重臣的妻子,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证据,自然是有的!”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在御书房外响起。 众人艰难地把目光从姜宗林身上移向御书房的大门,只见传说中姜宗林那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浪荡不羁的小儿子姜鹤,正慢悠悠地踱步走来。 “谁说我父亲没有证据?”姜鹤举起手中的一张云纸,“这便塔卡拉的证词。” 二皇 子梁洙双眼微眯缝,看向姜鹤的眼神带着不悦。 “天下人皆知你姜鹤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怎么,你也要出现掺和一脚吗?” 姜鹤被他辱骂,却并不在意。 “谢二皇子忧心,臣不请自来,是为我父母之事而奔走,身为人子,父亲被冤枉,母亲被暗害,臣再不来撑起门楣,那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姜家列祖列宗?” 梁洙冷笑了两声:“话虽如此,可你又能呈上什么证据呢?” “若是塔卡拉的证词,我想在场的大臣们是不会相信的。” “他们想要的,是证明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的证据,塔卡拉一介我大梁国的阶下囚,他说什么,还不是为了保命?” 面对咄咄逼人的二皇子,姜鹤并不如众人印象里的那般胆怯懦弱,反而咧嘴一笑,扬声怒怼了回去: “二皇子此言差矣,塔卡拉的证词可以证明,当初贩卖次品兵器的主理人是陛下,这是其一,然。”他略一停顿,继续道,“谁说臣没有别的证据了?” “二皇子想必是怕臣证据不足,不能帮着您掀翻陛下统治吧?” 姜鹤一招祸水东引,把今日的重点重新放回了二皇子梁洙逼宫这件事上。 果然,在场诸人的目光又落在了梁洙的身上。 “废话少说!有什么证据赶紧拿出来!”梁洙恼羞成怒,怒吼咆哮。 姜鹤微微一笑,又从衣襟里掏出两张纸: “这一份,便是刚刚二皇子提到的,当年杨真在记录账簿时,曾暗自在账簿上留下暗记,指引的线索,臣不才,已经先诸位一步拿到了。” “这一份,也是刚刚二皇子提到的关于我母亲的病症,里面有两份脉案,一份是从太医院中誊抄出来的,还有一份是民间医馆坐诊大夫诊断后写下的。” 第226章 “至于为什么我会相信民间大夫的诊断,那是因为…”姜鹤卖了关子,“那是因为诊脉之人有数人,分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为我母亲诊断,断不会出现串谋的情况。”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护在成惠帝面前的那位老大人上前取走了姜鹤手中的证据。 “这……这这这……”那位老大人看完后便将手中的东西给其余大臣穿越,脸色古怪地看向成惠帝。 成惠帝脸色铁青,声音暗含怒火:“你说这是证据,便是证据了?谁又能替你做证,这不是你自己假造出来的?” 姜鹤微微一笑,看着成惠帝的表情带着怜悯。 “陛下,臣还有人证。” “哗啦哗啦——” 一阵铁链拖曳声响起,本该关押在天牢中受尽折磨的杨真出现在御书房的门口。 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一名娇柔少女。 “陛下,杨真在此,他可自行陈述所有事情的真相!” “好啊,好得很啊!”成惠帝半眯着眼睛,很快便认出了来人,“谢荼,好得很,看来,谢相也是卷进了姜家的案子里。” 谢荼不畏他的威胁,大声道:“臣女只不过见杨大人在牢中备受折磨,尽说些违背良心的话,心有不忍才出手相救。” “今夜宫闱内外大乱,天牢内外勾结,跑出了不少朝廷重犯,臣女母亲曾教导臣女,重国事,尽人事,听天命,不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哦对了,臣女母亲陛下也是认识的,她呀,受皇后娘娘之邀住在后宫多年,受陛下及娘娘的照拂,治好了重症,前几日刚刚回到谢家与我父女三人团聚,臣女还未谢过陛下呢!” 她俏皮之音落地,众人俱是一惊。 “谢姑娘在说些什么?她母亲?她母亲不是在多年之前已经病逝了吗?” “是啊!当年我还去谢家吊唁,怎么就受邀住在宫里,又治好了病症?” “可是刚刚二皇子好像提到了什么强掳臣妻,提到谢大人铁定不会来,该不会就是说的谢夫人吧? ” 成惠帝一时语塞。 他想否认谢荼所谓的“邀请”,却解释不清为何她的母亲在宫中死而复生! “皇后!”成惠帝几乎要咬碎一口牙,终于想明白了所有关窍! 想必郑皇后早就投向了姜宗林的阵营,想要趁着今日二皇子逼宫大乱之际,在为姜宗林申冤的同时,还要把谢荼之母光明正大的“复活”。 这才有了所谓“皇后相邀治病”之说。 “我母亲得皇后娘娘怜爱,在她身患绝症无法痊愈的情况下,好心邀请进皇宫内院治病,不想却被二皇子曲意解读,当众散播谣言,我看,皇家一定要给我们谢家一个交代。” 谢荼丝毫不畏惧众位大臣的议论,硬是把此事安在了郑皇后的名下。 几位大臣不敢再议论,只得把注意力转向了定远将军的案件上。 杨真跪在御书房正中央,一五一十地把当年边关之事交代了个清楚。 众大臣一脸吃屎了的表情,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成惠帝,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父皇,您瞧瞧,这朝廷都被你治成什么样了,还不甘心退位,扒着这皇位不撒手做什么呢!” 梁洙终于畅快地大笑出声:“既然大家都搞清楚了,那么父皇就没有再把持朝政的必要了。” “来人,把他们这些乱臣贼子全都拿下!” 梁洙叉着腰下令,似乎终于等到扬眉吐气上位的那一刻。 可惜,他的命令说出去许久,都没有任何人动手。 第128章 太子 “你们都站着不动干什么?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想想你们之前已经犯下的大逆不道之事!” 梁洙见殿中手下原地不动,明显慌了神,口中甚至开始威胁那些士兵。 “你们不会以为,这时候收手,他们就不会治你们谋权篡位之罪了?可别天真了!” “另外,你们的父母妻儿都还在我的手里,如果不想回去看见森森白骨,与他们阴阳相隔,就给我上,拿下他们!” 梁洙挥手用长剑刺伤了站在身边的士兵,满脸威胁,可在场的人仍旧无动于衷。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手中的长剑颤颤巍巍,抖动着指向一脸无辜的姜鹤:“是你!是你们父子!” “原来你早就做了手脚,所以才来得那么迟。” “你们说了那么多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除去了我的外应!” 姜鹤双手抱胸,一脸“你终于醒悟”的神情感叹道:“真难得,你这样的心机,竟然还有一众人豁出身家性命陪着你发疯谋权,可怜又可悲。” “我们当然是在拖延时间,不然这些东西,我大可一并奉上明日的朝会。” 梁洙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失败了,他恨声道:“到底是谁?白贵妃?还是皇后娘娘!” “父皇年老糊涂,犯下那等糊涂事,你们竟然还要拥护他,六皇弟,你难道就看着这些外人联手对付我们梁家吗!” 梁洙把目光转向在场唯一一个病弱的亲手足。 可惜,他错了。 “皇兄,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已经一错再错,不可再负隅顽抗。”梁濯走到成惠帝的身边,伸手努力扶起他,令他靠在自己的身上,“我一定会为皇兄你在父皇面前求情,可你也必须先缴械投降!” 第227章 “父皇固然有错,可天子知错要由他自己承认,并不是你举兵逼宫的理由。” 成惠帝面色铁青,半边身子毫无感觉,仅有的半边身子却半分力气都使不上,只能缓声开口: “孽障,还不快跪下!” “濯儿,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朕已疲惫,再无力气处置。” 在大臣的面前,他深感颜面无存,只想着快点儿能有个人出来处理或许所有事情。 “是,父皇。”梁濯得了皇命,命人带众位大臣下去休息。 “如今真相大白,众位大臣已经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相信朝廷一定会还姜家一个公道,给 谢夫人一个交代。”待人走清,梁濯这才再一次开口。 “你!”梁洙后退两步,再一次拔剑而起,恍然大悟,“是你!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是你在搞鬼!” 但是他的举动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梁濯身边的两个小太监装扮的人,三下五除二便卸下了他手中的长剑。 原来,这两人正是姜鹤身边的陈全、季明,之前差点儿打不过,完全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降低梁洙的防备心。 “是你和皇后娘娘联手,将我的内外援军隔开,是你和姜鹤联手,以黄雀在后的姿态,从我手中抢走了账簿原本,是你又故意露出破绽,让我趁乱捉了几位皇子和大臣入宫加以胁迫!” “好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 “我和父皇两败俱伤,你却得了人心!” 梁洙目眦欲裂,看着床榻上的成惠帝,恨声道:“你放权给他这样一个病秧子,也不怕就此绝了大梁的江山!” 成惠帝满脸颓败,他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叫作大势已去。 他早该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六皇子梁濯,为何能逃过二皇子的毒手; 为何平日里嚣张跋扈,浪荡纨绔的姜鹤,会站出来列举出所有证据; 为何本该待在深闺中的谢荼会出现在御书房里。 “你们早就联手了,皇后,你出来吧!” 话音刚落,郑皇后果然出现在了御书房内。 她在御书房的暖阁之中,不知道已经待了多久。 “陛下病重,合该选个称心的皇子继承大统。”郑皇后笑得端庄,眼中含泪,“几十年夫妻,却如同世仇一般尔虞我诈,互相防备,这种日子,我早就受够了。” —————— 京城之中,万家灯火逐渐熄灭,早晨的几缕阳光慢慢爬上云头,洒下大地。 小摊贩们为了生计早早出来忙活,私塾中朗朗读书声绕梁而去。 皇城之外,无人知晓,昨夜皇宫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逼宫大戏。 成惠帝病重,忧心国不可一日无君,特命郑皇后陪同自己,着人抬着病榻上了早朝。 当着众臣之面,把查到账簿原本之事公之于众,委婉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一片哗然中,成惠帝留下一句,由六皇子梁濯代为监国,命钦天监卦算好日子,择日封太子后,便散朝养病。 众臣虽知昨夜皇城以内必定有过变故,可被送出宫的大臣们都被封口,没人知道当晚的真相。 定远将军洗刷冤屈,姜鹄被放出狱,姜家团圆。 回雁荡关报信的吟心也终于乘坐马车揪着湘南郡主回到京城。 同行的还有四处漂泊、行踪不明的邹神医。 有邹神医在,长宁郡主的咯血病症终于是止住了。 “老夫无法让娘娘恢复如初,这毒终究是有伤身体,不过,若是加以调理,日日温补,将来抱孙还是有希望的。” 姜宗林激动万分,磕头下跪,却被邹神医制止: “将军大义,驻守边关十几年,保家护国之情,无人能及,老夫也只是以自己所学治病救人,算不上什么救命恩人。” 邹神医挥挥衣袖再次云游上路。 姜家众人心中一大块石头终于落地,人人欢喜,仅有一人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鹤儿又被那老顽固轰出来了?” 这日,卸下兵权在家侍弄花草、遛鸟逗狗的姜宗林挨到自家夫人身边,指着院子里立在树下发呆的姜鹤道。 长宁郡主刚刚吃完一碗苦药,舌头发苦,眉头紧皱含了一颗蜜饯。 “是,这蜜饯还是谢荼那孩子亲手制成派人送了过来。鹤儿好不容易抓到这个机会,带着礼品说要上门亲自感谢她,结果硬生生被谢大人给拦了回来。” “说是,男女大防,不可相对。”长宁郡主摇了摇头。 “我看,不如我上门去把那老顽固请了来,咱们两家人好好谈一谈两个孩子的婚事,到底结不结一句话的事情,怎能这般为难我儿?” 姜宗林咬着后槽牙摩拳擦掌,愣是把相邀之事说得跟劫人一般。 他道:“谢荼那丫头知书达理,聪明伶俐,的确是个难得的良配,就是她那父亲着实难搞。” 长宁郡主笑道:“倒也不怪谢大人,谁叫咱们两家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咱家就让谢荼一个姑娘家以身试险,救你于水火。” “身为父亲,谢大人完全有理由生气。正好也磨一磨鹤儿的脾气,免得将来亏待了谢姑娘。” 姜宗林一时语塞。 这是事实,换作是他,他也会生气。 “鹤儿委屈了这些年,咱们做父母的可不能只在旁边看笑话。” 第228章 姜宗林想了想,道:“听说谢大人十分听他夫人的话,咱们不如从谢夫人那边寻找突破口。” 长宁郡主瞥了他一眼:“真难得你这样五大三粗的武夫,还能懂得迂回之法。放心吧,我已经给谢夫人下了帖子。” “过几日邀请她来品茶,再过些日子邀她游湖。一来二去的,我先和谢夫人交上关系,等谢夫人看见了我们谢家的诚意,自然会放心把女儿嫁到我们家来。” “还是夫人厉害。”姜宗林伸手捶了锤长宁郡主的腿,小声道,“当年你父皇看不上我,你是不是也迂回着让他们接纳了我?” 长宁郡主伸手推了他一把:“老夫老妻的,少年前的事情了,还提!” “哎呀,夫人,你倒是给我说说,以前是为夫愚钝,现在才知道夫人的一片玲珑心……” 两人互相推搡着打打闹闹。 “都多大人了,还腻歪!”姜鹤见此情形无奈至极,“这院中鸟儿成双,鱼儿成对,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望天叹气,抬脚离开了荣恩院。 “当年谢相给妻子假办葬礼,那是用了民间传闻,假身代死,迷惑阎王爷的!” 为了母亲的名节,谢荼想了个法子,让母亲“死而复生”的事情变得合理起来。 之后一阵子,长宁郡主府便迎来了两位常客,谢相之妻杜一南以及谢家姑娘谢荼。 “我听荼丫头说过,夫人喜爱花草,这不,这些都是鹤儿四处搜罗回来的珍品,也是他一手养起来的。” “二公子费心了。”杜一南断绝外界联系数年,只听说姜家二公子纨绔不堪,所以回答谨慎,“侍弄花草是件考验耐性的事情,没想到二公子竟然能培育出这样的品种,着实不同凡响。” 长宁郡主有意为自己儿子争取丈母娘的好感,连忙道:“前些年委屈了鹤儿,我和他父亲命令为了姜家藏拙,鹤儿自己待着无聊,便寻了花草培养自己的耐性。” “不想,倒也让他养出了一手培育珍品的能力。” “夫人若是有难养的品种,不妨让他试试,这些费心力的事情,本就应当让他们孩子来做。” 于是,京城纨绔子弟姜鹤有了一份新的差事。 为了讨未来丈母娘的欢心,愣是四处搜罗稀世珍品,培育出比御花园还珍稀的花草。 第129章 成亲 谢荼不知姜鹤为了讨她父母的欢心,成日忙些什么。 她只老老实实闷在屋子里绣自己的嫁衣。 谢愉恩虽然不满姜家当初拖女儿下水,让她不远万里涉险去救人,可因着姜鹤的态度,也因着妻子的态度,他终究是放话: “为父只是考验他一番,等到过了这阵子,你们俩的婚事,最终还是要谈妥的。” 等到谢荼一针一线把自己的嫁衣绣得差不多的时候,杜一南拿了张单子进了她的屋子。 “这是姜鹤的庚帖,今日我与你父亲同定远将军夫妇商量妥了婚期,便交换了你俩的庚帖。” “等过了盛夏,你就要嫁给姜鹤了,阿娘还是舍不得你。” 杜一南回谢家没多久,女儿就谈好了婚事,这对于没能看着女儿长大的她来说,是一桩伤心事,所以谢愉恩考验为难姜鹤时,她也没有过多阻拦。 金秋时节,便是女儿成婚的日子。 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阿娘若是舍不得,女儿就过两年再嫁 人。”谢荼看不得母亲伤心。 “净胡说。”杜一南却不肯了,“鹤儿是个好孩子,我与你父亲考验下来,都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庚帖已换,你不想嫁也来不及了。” 当夜,母女俩相拥而眠,说了许许多多幼年之事。 十月初九这日,天还未亮,谢荼就被杜一南亲自唤醒。 整个谢家灯火通明,仆从们匆匆而行,忙忙碌碌。 谢荼昨夜和杜一南聊至深夜,眼下正瞌睡得不行,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几个婢女忙活。 绞面、束发、绾髻,每个人都精心装扮着她。 “总觉得未来姑爷赚大了,我家荼儿这张小脸,明艳动人,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 前厅有谢愉恩父子俩忙着,杜一南只在后院招呼着提前来添妆贺喜的夫人们。 看着自家姑娘装扮一新,眼里不由就带上了泪意。 “谢夫人不必伤怀,郡主娘娘为体恤小两口,专门为他们置办了宅子单独居住,那宅子恰好又在谢府和定远将军府之间,又免了荼儿晨昏定省,今后荼儿回娘家必是方便。” 顾家夫人宽慰杜一南道。 “这倒也是,郡主娘娘有心了。”杜一南深表认同。 “这还是咱们荼儿的本事,定远将军和长宁郡主都如此怜爱她,谢公子也处处以她为尊。” 顾茹娘毫不避讳大声道。 谢荼正在穿嫁衣,闻言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顾姐姐,你就取笑我吧!等将来你出嫁,我也好好说说未来姐夫,要处处以你为尊!” “哎呀,你可真不害臊!”顾茹娘笑嘻嘻道。 她一直盯着谢荼的装扮,直到双眼开始湿润,原本笑嘻嘻的嘴角彻底垮了下来。 “你怎么就要嫁人了?”顾茹娘抽泣着道,“我还没有和你做够手帕交。” “原本还以为是我最早嫁人,结果你却先披上了红嫁衣!” 第229章 在那次掳走事件之后,顾茹娘的父母就不再催促她早日成亲了,因此她也没想到,谢荼反而是先要上花轿了。 话音刚落,屋子里又突闻一片抽泣声,原本还在强撑着的杜一南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是啊,我这才归家多久,荼儿竟然就要出门子了,我一万个舍不得。” 谢荼也跟着红了一双眼。 眼看屋子里各位女眷满脸愁容,情绪就快要失控,顾夫人连忙拍了拍顾茹娘的肩头,笑道: “你这泼皮,这出嫁的大喜日子,尽惹他们掉眼泪,等会儿糊了荼儿的妆,唯你是问!” “荼儿嫁人也不耽误你们继续做手帕交,等她成婚之后,你尽管继续去她府上叨扰,难不成他姜鹤还能将你撵出来不成?” “谢夫人也不必伤怀,你那新姑爷瞧着就是个敬重长辈,怜爱妻子的好孩子,有他在,荼儿必定能经常回府承欢在你们夫妻二人膝下。” 顾茹娘被母亲提醒后,连忙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瞧我,尽落些无端必要的泪珠,荼儿你可别落泪珠,免得花了妆还要再重新上妆。” “花轿来咯!” 不知是谁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谢荼眼前一花,就被一张红色盖头蒙住了眼前的视线。 “快快,我要去前头看看新郎官的威风。”顾茹娘把一只红苹果塞进谢荼的手中,转头就要往外跑。 “你慢着,现在门口正拦着考验新郎,还来得及!”顾夫人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嗓子,顾茹娘已经跑远了。 谢荼低垂着头,坐在床边,莫名开始紧张,双手紧紧握着那只象征着平安顺遂的红苹果,耳朵盯着院子外的动静。 重峦院其实离谢府的大门有好一段距离,但依旧能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声,完全能想象喧闹的前门围了多少看热闹的人。 听着小丫头回来传话,说是谢英拦在门口,愣是让姜鹤做了十首催妆诗才勉强让他开始第二项的考验。 顾夫人听完笑了:“可见想娶媳妇儿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就连咱们郡主娘娘最宠爱的儿子,都得低头乖乖被大舅哥考验!” 屋子里的女眷们笑成一团,谢荼只觉得双眼湿润。 等到吉时一到,谢英终于穿着一身湖蓝色新绸衫走了进来,准备背着谢荼上花轿。 谢英比谢荼要高了大半个头,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谢荼,宽大的肩膀令她深感安心。 “哥哥今日已经给那小子点颜色瞧瞧了。” “今后若是那浑小子再犯浑欺负你,或者是在外头惹了些花花草草,你就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出气。” 谢荼闻言差点儿又要没忍住泪意:“知道了,等将来新嫂嫂进门,我也求着新嫂嫂为我撑腰。” 谢荼忍住笑意,亲眼见着红晕爬上了他的耳朵。 哄笑声中,谢荼被谢英背在后背上,步履沉着走了出去,而一袭红衣的姜鹤则快步迎了上去。 等到谢英小心翼翼地把谢荼放下,转而郑重地对姜鹤道:“我妹妹就交给你了,若是……小心我不给你脸面!” 其中威胁意味甚浓。 姜鹤点了点头,温润答应:“我必不会辜负荼儿。” 谢荼伸出手,被姜鹤牢牢地握住,接到了花轿中。 爆竹声响起,喜气洋洋的锣鼓唢呐的声音中,花轿被抬起,往姜鹤的新宅子前去。 谢荼双手紧握红苹果,低垂着头颅微笑。 真好。 父母俱在,谢姜两族安康,她就要嫁给姜鹤了。 —————— 姜鹤置办的新宅子离谢府很近,花轿没走多久就停了下来。 谢荼一路被红盖头蒙着,牵住了姜鹤递过来的红绸,随他一同跨过火盆,迈进大门,踏上了软软的红毯。 正堂之中,姜家族人、姜鹤好友,以及新太子梁濯早已等候多时。 谢荼和姜鹤一起步入正厅,在礼乐声中拜了高堂、拜过天地,完成了婚礼仪式。 “快让我们瞧瞧新娘子的模样!”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群之中便有人蠢蠢欲动,姜鹤宽袖一挥,把谢荼挡在身后。 正厅中众人笑成一片:“咱们新郎官还是护着新娘子的!” 谢荼红了脸,被姜鹤护送去了婚房。 “我去去就来。”姜鹤温声叮嘱屋子里婢女小心伺候,自己则去前厅敬酒。 婚床上虽然铺了松软被褥,可是因为撒帐的缘故,被褥下藏着许多硬壳子的桂圆花生,膈着她难受。 不过,作为新娘子,谢荼不敢轻易挪动身子,吟心看出谢荼的窘迫,上前帮着她挪了挪底下的东西,关心道: “姑娘可有饿着?婚宴结束尚有一段时间,姑娘可要用些点心垫一垫?” 守在屋子里的姜府婢女见状,连忙上前问候: “公子已有吩咐备好了点心餐食,若是新夫人饿了乏了,尽管用些,咱们姜府不在意这些。” 压在谢荼头上的凤冠着实有些重,典心上前帮着撑了一把,笑道:“还是咱们姑爷体贴。” 备好的点心餐食都是谢荼喜欢的甜糯口味,她吃着舒心,连带着陪嫁过来的婢女们也对姜家的安排满意。 不等酉时到,只听“吱呀”一声,姜鹤推门走了进来。 “荼儿。”他轻声唤谢荼的名字。 第230章 紧接着,屋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我就说新郎敬完酒偷摸着就跑,肯定是迫不及待来看他的新娘子了!” “没错没错,可惜吉时还没到,我们还没法看一看新娘子的真容,也不知道新郎官到底等不等得及呢!” 说话的正是新上任的太子梁濯,附和他的便是荣国公世子霍启。 跟在他们后面的喜婆婆这才追了上来,笑呵呵道:“再等不及也得等到吉时,恰好磨一磨咱们新郎官的性子,再挑了盖头。” “我不急,主要是她头上顶的凤冠太重,我怕压着她额头痛。”这是姜鹤的声音。 “哟哟哟,这才刚娶回家就这般心疼,将来还不得疼媳妇儿成什么样!”跟着来看热闹的人哄笑成一团。 “这你可不懂了,这就是成亲的乐趣,羡慕吗?羡慕你也回家娶媳妇儿去!” 想必屋子里凑热闹的人数众多,竟 然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趣了起来,直说的谢荼脸颊发热,忍不住害羞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喜婆婆终于开口说话: “来来来,各位可都站好了,吉时已到,新郎官可以挑开新娘子的盖头了!” 话音刚落,一根秤杆就伸过来,稳稳地挑起了盖在谢荼眼前的红盖头。 第130章 洞房 眼前光线骤亮,谢荼抬眼,便撞进了姜鹤幽深的目光里。 谢荼下意识红了脸,羞涩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哎哟,新娘子可真是美丽动人!”霍启带头嚷了一句,之后场面就开始变得失控起来。 “姜鹤可真是好福气,竟然能娶到咱们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吹了怎样的风迷了新娘子的眼,竟然舍得嫁给这浪荡子!” “没错,到底朝哪个方向拜能得这样的美事,快告诉我,我也去拜拜!” 花瓣混着金纸片兜头洒了下来,谢荼稳着身子没动,姜鹤却伸手用宽大的衣袖帮着她遮挡了许多。 “好了好了,吉时已到,请咱们新郎新娘快点儿喝合卺酒吧,从此和和美美,恩恩爱爱!” 喜婆婆得了姜鹤的眼神示意,扬声催促进行下一个步骤。 婢女端上两只酒杯,谢荼与姜鹤一人端起一只,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交臂而饮。 辛辣的酒水顺着咽喉滑进谢荼的胃里,饶是她再镇定,也烧红了耳垂。 “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大家又冲着他们俩说了好些祝福语,这才被姜鹤身边之人撵走。 等陈全好不容易清理了仍然趴在窗户边的几个纨绔公子哥儿之后,姜鹤这才伸手帮谢荼拆下她脑袋上沉重的凤冠。 屋子里的婢女们见状,全都低垂着脑袋退了出去,吟心和典心二人也都嘴角含笑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帮他们关上房门。 “你额头上都压出印子了。”姜鹤十分心疼,微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处,温声道:“疼不疼?” 紧张的一天终于结束,谢荼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因为姜鹤这一轻轻触碰绷紧了神经。 “还……还好。” 因为姜鹤的靠近,谢荼闻到了清洌酒气。 “你可是喝了许多的酒?我让人给你备些醒酒汤来?” 她站起身来就要去叫人。 姜鹤伸手牵住她柔软的手掌,用力一扯,谢荼便跌进了他的怀中。 四目相对,谢荼的心猛地漏跳一拍。 紧接着,带着浅浅酒香的唇便压了下来,盖在了她的红唇上。 温润的气息裹住了她的薄唇,有些刺痛。 吃痛后,她下意识张开双唇想要痛呼出声,却被姜鹤乘虚而入,湿润的舌尖立马扫进她的口中,裹住了她的舌尖。 谢荼脸颊发烫,身子发软,被姜鹤摁在腿上一遍一遍地描摹着她的口腔。 不知过了多久,姜鹤微微松开她,一缕晶莹剔透的丝线从他们两人的口中垂落。 “你……” 谢荼早已被亲的晕头转向,一脸茫然地看向停下动作的姜鹤。 姜鹤轻轻喘着气,伸手盖住了她的双目:“别这样看着我。” “我先去沐浴一番,等我。” 说着,就丢下谢荼,背影看着,带着十足落荒而逃的意味。 内室净房里的热水早就备好,一阵窸窸窣窣声后,便是“扑通”入水声。 “我怕……我怕太着急伤着你,我先……” 话还没说完,浴桶那处便传来阵阵水声,并伴随着几声意味不明的喘/息声。 谢荼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昨夜,母亲杜一南已经拿着那种小册子同她说了许多,她自然是明白姜鹤这是在做什么。 此时的她从头至尾红到发烫,勉强镇定着颤抖着手指解开自己的嫁衣外袍。 她拆下发间的钗环,换下繁复的红袍,转而穿上备好的寝衣。 等她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净房内的水声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姜鹤?” 半晌没有声音,谢荼忍不住站起身来去净房查看。 眼前一道人影突至,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姜鹤打横抱在怀里。 “荼儿,我似乎……无法疏解。” 喷薄的热气洒在谢荼的脸上,谢荼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她只觉得后背一凉,人已经被放在大红色缎面床铺上,红色幔帐缓缓放下,她身上的红色寝衣已经被姜鹤手指轻轻挑开。 第231章 秋夜微凉的空气划过她的肌肤,激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姜鹤滚烫的手指爱怜的游走在她的肌肤上,俯身而下,一寸寸、一步步的印上了他的痕迹。 谢荼紧紧拽住身下的被褥,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只飘飘荡荡的小船中,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汹涌澎湃的激荡。 “姜……姜鹤。”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抬头,看着眼尾沁出泪痕的谢荼,温柔缱绻地落下亲吻。 “嘘,别怕。” 谢荼闻着淡淡的酒气,耳朵里落进他温柔的安慰声,安心了不少。 龙凤烛烧得正旺,火星子“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几乎要盖住谢荼猫儿似的哼哼声。 良久,屋外的风雨才停歇。 她舔了舔微微泛肿双唇,双眼闪着可怜兮兮的眼神,饶是姜鹤再想来一次,也舍不得再欺负她。 “我抱你去。”姜鹤弯腰抱起她,柔声道,“只为你擦洗干净,不干别的。” 谢荼脸红的好似要滴血,害羞地将脸埋进姜鹤的怀中。 温热的水逐渐漫过她的锁骨,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挪了挪僵硬的身子。 “嘶……” 许是扯到了某些部位,谢荼忍不住呼痛出声。 “……我备了药膏,等会儿帮你上些。” 姜鹤知道自己忍不住时动作大了些,一定是让她受了伤。 “没事。”谢荼只想快点起身,回去睡上一觉。 姜鹤把她从水中捞出,亲自替她穿上白色衬衣,温声道:“适才都没有问你,你饿了吗?可要叫些饭菜?” 外面夜已深,若是要饭菜,肯定要让厨房里的人再起来,没得整个府里的人都要惊动了。 “我不饿,不吃了,早些休息吧!” 忍受了煎熬的上药过程后,她主动爬进床榻的内侧,给姜鹤留出一个位置。 等姜鹤也洗漱完毕上了榻时,谢荼已经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 一只手臂轻轻地将她揽进怀中,炙热地吻落在她的发间,擦过耳尖的酥痒让谢荼忍不住哼哼了一声,顿时皱起眉头。 姜鹤连忙搂紧她,小声哄道:“睡吧。” 谢荼这才缓缓放开眉头。 他静静地看着睡熟了的谢荼,口中喃喃道: “总算是如愿将你娶回,必定不会再让你孤独地被埋进黄土中。” 梦中阴暗的地牢,幽深的坟墓,还有深夜掘墓后发疯的自己。 这些场景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原本他以为是自己的梦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才察觉,这些似乎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他不想自己也经历这般痛苦,不想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饱受摧残折磨。 于是,他努力扭转母亲对成惠帝的看法,私下利用和霍启的关系,搭上了六皇子梁濯这条登天梯。 他看穿了二皇子的野心,识破了郑皇后的暗算,直接推着梁濯登上了那个宝座。 为的,就是把成惠帝这个不定因素彻底从皇位上拉下来。 在这件事中,唯一的变数,就是谢荼自请出京去帮助他的父亲姜宗林回京。 知道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成冰。 好在事情进展顺利,谢荼也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竟然懂得金蝉脱壳之法,直接带着姜宗林逃出生天。 姜鹤把谢荼紧搂在怀中,像个孩子重新拥有了失而复得的玩偶。 “荼儿。” 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略带薄茧的手指游走在她的脸上,一遍遍地描摹着她的眉毛、眼睛。 谢荼在睡梦中不满地哼唧了一声,连带着眉头又紧皱了几分。 “睡吧,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姜鹤的声音略微沙哑,按捺住内心火热的激动,和谢荼一起沉入梦乡。 梦中无比宁静,谢荼穿着一袭白色蜀地锦缎内衬,赤着双脚在雪地里跑着。 发尾两缕红色发带在空中飞舞着,勾着他的心弦。 “姜鹤,你来接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