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缺一》 第1章 《二缺一》作者:周凉西【完结】 文案: 严竞的主人格是直男,副人格却是彻头彻尾的同性恋。 严竞x孟斯故 孟斯故在异国他乡与严竞偷偷相爱了数百个日夜。他们约定等两个人都回到国内就公开订婚,筹备婚礼。 不料当孟斯故满心欢喜地等回严竞时,眼前人却不再记得曾经的爱人和承诺,并愤恨地告诉他三件事: 我不是同性恋; 我不可能爱过你; 那个夺占我意识的副人格已经被我亲自杀死在身体里了。 *双重人格/直掰弯/狗血/架空世界 tag列表:原创小说、bl、长篇、完结、现代、he、1v1、直掰弯 第1章 阅前必看 ***直掰弯/双重人格/狗血** 一些小说明: 1、由于作者非专业医学人士,所有涉及双重人格病情的内容均达不到专业水平,见谅。 2、攻受都不是特别讨喜或者美好的人,若感到任何不适,请**随时、及时退出**,在此先行说声抱歉。 3、随心所写,无需写作指导,弃文不必告知。 4、本文背景为完全架空世界,设定无任何现实指向,情节和三观**请勿代入现实**,也请不要看过后文来前文剧透。 5、本文同样在长佩与晋江更新,内容一致。作者不对任何盗文内容负责,盗文引发的问题由盗文者自负。 提前感谢所有理解~ 在此祝各位万事如意,龙年大吉! 本章随时更新,可能随时增添新内容。 第2章 孟斯故在旅馆的房间内等待严竞,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严竞才迟来地敲响了房门。 从进屋到环视四周,严竞都没带什么好脸色,而后他抱着手,站在窗边回身说:“约在这里干嘛?找了个这么远的地儿。” 孟斯故没立即回答问题,只转而另外试探着问:“你觉得……眼熟吗?” 严竞侧开他期待的目光,“我头一回来,为什么要眼熟。” 闻言,孟斯故泄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这间旅馆的房型是孟斯故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布置得和他与严竞初夜的旅馆房间基本一样。 这时,严竞大概是猜想到了什么,沉冷的语气中夹杂了几分嫌恶:“别跟我说这是你跟他以前住过的。” 孟斯故缓慢眨眼,虽然早已知道结果,心中仍是不免感到重重一痛。 严竞不记得。 或者严格来说,严竞从来没经历过。 严竞和那个在初夜当晚笑着发誓“我要再爱孟斯故八十年”的k.e本就不是同一个灵魂。 一年半前,作为联邦军校的优等在校生,孟斯故被派去n独立国暗地支援孤身奋战的军事谈判代表严竞。 那时严竞在n独立国已然待了近两年,代号k.e。由于身边没有过多可用可信之才,他申请了人才调配。 联邦派去支援的人才一共五位,孟斯故是其中年纪最小的、理论专业最好的、性格最孤僻的,同时也是私下和k.e感情羁绊最深的。 他们在人前行事相处一板一眼,从未违反半分军律法规,在人后却牵手、接吻,抓住偷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时光相恋,揣着对未来的期盼与迷茫做爱。 半年前,联邦与n独立国达成进一步和解,长达多年的战事得以停休。 k.e需要留下进行善后工作,而孟斯故必须按照规定先行回国。 临别之际,k.e要孟斯故再等一段时间,约定着国内相见,等他回来他们便公开关系。他想跟他订婚,然后孟斯故一毕业他们就去旅行结婚。 谁知“一段时间”一等就是六十多天。 当两个人终于在国内见到面,孟斯故站在迎接的人群中满心欢喜地看向严竞,严竞的目光却扫视过他,未做任何停留便落到其他人身上。 眼神陌生且无感,寻不到半分实情。 后来真正面对着面,严竞的语气也不再似往常一般温和——他不认识孟斯故,更将他们相处的一整年忘得一干二净。 孟斯故以为严竞的遗忘是创伤后遗症的缘故。不承想相关负责人告诉他,经过医生团队专业会诊,得出的结论是:严竞早在申请国家人才支援之前就患上了双重人格。 也就是说,严竞不记得的记忆实际不能称之为消失,因为它们都存在于身体另一人格的思想里。 而另一人格k.e,在那六十多天的诊治与观察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时至今日都没有出现。 今后大概率也不会再出现。 严竞在外派期间患上心理障碍的情况得到了最高级别的严格保密。孟斯故和另外四位支援人才必须签下保密书与保证书,保证绝不向外泄露半个字。 尽管严竞不清楚最后一年多在n独立国发生过的事情,但总体而言不算是巨大的噩耗。这得益于他的副人格将任务完成得相当出色,每份报告和工作日志都详细记录了当时的行动轨迹,并未影响过多后续收整工作。且如此一来,严竞的记忆里少了些战争后期承受的痛苦,某种程度上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然而对于众人有利的事情唯独对孟斯故无益。 双重人格中的主副人格往往拥有不同的脾气、秉性、习惯等,思维独立运转,几乎不对对方产生影响。 其中也包括性取向。 当了二十多年直男的严竞并不能接受自己这副躯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同性恋,甚至与孟斯故数次亲密无间,许下海誓山盟。就连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是否曾真切爱过孟斯故他都始终存疑,毕竟所谓的地下恋情从头到尾都是孟斯故一人之言,没有任何证据。 第2章 于是几个月来,孟斯故耗费心力,不断寻找机会出现在严竞面前。他还厚着脸皮从学校宿舍搬到严竞住所的隔壁,为的是唤醒严竞体内一丁点儿爱他的可能性。 这种事情瞒不住,没多久,“联邦军校大学生孟斯故是个同性恋,他单恋严竞,企图高攀严竞中校”的可笑事迹就传遍了整个军校和军事总部,他为此也被高层秘密带去谈话、劝诫。 有人嘲笑孟斯故傻,为了个男人不要自尊,白白让人看笑话; 有人认为孟斯故痴心妄想,一个没毕业的学生胆敢觊觎家世背景和身份地位都远高于他的严竞; 更多的人笃定孟斯故有所企图,觉得他必然是想利用与严竞在n独立国共同奋战的同事情谊谋求更多好处,譬如毕业就入高门。 所有双向奔赴都成了无人认可的单向笑话,孟斯故无所谓,依然固执地创造偶遇,从零开始追求严竞。他始终不信那般浓烈的感情会消失,更不相信所有承诺一夕之间就会烟消云散。 因而尽管料到了今天约严竞来酒店的结果,他仍抱有那么一丝希望。 “行了。”严竞冷漠的声音瞬间斩断希望,将孟斯故彻底拉回现实,“浪费时间,不说事儿我走了。” 孟斯故挤出微笑,他记得k.e说过喜欢他笑,可是他此刻着实笑不太出来,挤出来的积极表情看起来破碎又苍白。 “这里的模样你真的没有印象了?就是我跟你第一次……第一次……” “孟斯故!”严竞的声音更大了些。他从这句“第一次”中推断出背后的含义,面上愠色更重,果断制止了接下去可能听到的内容:“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再做这些蠢事。我是我,他是他,别把我当成他!” “那你今天为什么还愿意大老远过来?”孟斯故觉得自己的笑容快坚持不住了,强撑着最后几分力气问了出来。他语气轻颤,似是在捧住断掉的丝线,“这里离市区不近。” “不是你求我来的吗。”严竞看向他,顿了顿,冷着脸回答,“你的话说成那样,真要出什么事儿,太麻烦了。” 懂了,仅仅只是不想惹麻烦。 孟斯故并非没有尊严,可他愿意为了求回那段真挚情感付出得多一些,再多一些。只是事到如今,私密的恋情沦为了虚影,未到来的婚礼也擅自化成了泡沫,该结束了。 “对不起。”孟斯故收起笑,为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纠缠和妄想道歉,“今后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什么意思?” 孟斯故的鼻腔被强烈的哀伤堵住,发出的声音一字一句都扎向心脏:“请你过来是想当面告诉你,我放弃了。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 或许是认为这依然是一种追求手段,又或许是压根儿不在意,严竞轻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的时候他朝孟斯故丢下一句:“随便。” 作者有话说: 严竞是攻。 第3章 今夜无人住在这间不带有奇迹发生的房间,于是严竞出去后,孟斯故不想继续在笑话里多待,后脚也离开了。 一直到旅馆大门口,严竞都在看手机。他的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游走,回复着什么,一次也没有抬头搭理过身后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孟斯故。 孟斯故在后面强迫自己看着严竞此时此刻的背影,告诉自己:看,他不是不会理人,不是不会及时回复信息,只是不爱理你,不想回你。放弃是正确的。 严竞的无视行为直到上了车也没有改变。他自行驾车,孟斯故打车,大概是看到后面孟斯故所乘坐的出租车感到了厌烦,在十字路口,他的车突然拐弯,驶向了与回家路径截然不同的路。 转变速度很快,没给后方直行车临时变道的机会,像在避开什么瘟神。 孟斯故心中更加难受,但仍是转过头,目光追随着那辆驶离的车,一直到看不见车尾灯为止。 这种强行提醒自己“他不爱你”的做法近乎于自虐,疼得孟斯故心中沉闷,但他清楚,要想好得更快,唯有增加对痛苦的耐受性。疼的次数多了,慢慢就习惯了。 回到住所,孟斯故开始收拾行李,决定今晚搬离。 其实没有过多可整理的东西,毕竟他在一周之前便逐步做起了搬走的准备。 具体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的? 孟斯故再次逼迫自己去正面回想,准确来说是一周前他被喊去接受劝诫,正巧撞见严竞前去做存档确认的时候。 那时孟斯故跟过去想和严竞打招呼,却先从玻璃窗外看见他补充上交的物品中包含一枚戒指。 外派任务结束需要将个人物品以外的任务相关用品上交给总部存档。看到严竞将戒指装在透明自封袋里要交上去,孟斯故的心一下被提了起来。他顾不得什么规矩,当即冲进屋里抢过自封袋,着急地告诉严竞:“不行,这个不能交!” 严竞先是有些吃惊,随即反应过来,沉声呵道:“孟斯故,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还给我,出去。” “真的不能交……”当着工作人员的面儿,孟斯故无法直白提醒严竞那些他们之间的过往,他喉咙瞬间发涩,放低声音恳求,“能不能先跟我到外面,我跟你讲清楚。” 严竞拒绝:“没必要,有话在这儿说。” 没办法,孟斯故只得模糊地讲:“这枚戒指是我的,不是当初任务用的。跟任务没有半点儿关系。别交出去行吗?”他有些绝望,哑声又道:“我只有这个了。” 第3章 由于是地下恋情,环境特殊,孟斯故与k.e交往的期间,两个人没拍过合照,更别提留下任何可以证明感情的信物。虽然k.e不曾说过,但孟斯故有种强烈的第六感,这枚戒指就是k.e要向他求婚用的。 为了证明话语的可信度,孟斯故索性把戒指从袋子里取出来戴到中指上。 大小正好。 他鼻子泛酸,不清楚k.e是什么时候偷偷给他量的指围,但由此更加确定了那段感情从不是他一人的愚蠢幻想。 然而见到这一幕,严竞只是顿了顿,然后上前拽住孟斯故的手,强行将戒指粗鲁地取了下来。 “我不记得我有给任何人买过戒指。如果你非要留下它,我不介意在报告里把你一起记上去。” 严竞这番话说得严重,对接的那位工作人员默默打了个寒颤。一旦被记录私自占有战争任务物品,结果极可能留档,甚至被送上军事审判庭。 工作人员听说过某个军校男大学生对严竞的荒谬追求传闻,看来就是这位孟斯故了。于理,她认可严竞的做法,就算严竞要大发善心把戒指给孟斯故,她都必须持反对意见并上报,但孟斯故受伤的神情不像假的,着实让她萌生了一点儿恻隐之心。 工作人员说:“同学,你闯进来已经不合规矩了,我也不可能让你擅自拿走这些物品。别给自个儿找事儿,在我叫人过来之前,赶快出去吧。” 孟斯故双眼凝视着严竞,希望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可严竞不再看他,那枚戒指在他手心紧紧攥着,没给人抢夺第二次的机会。 后来孟斯故在楼的大门外拦住了严竞,问他:“你明知道那个戒指是给我的,为什么……” 严竞乜了他一眼,推开他的肩膀便要往前走。 孟斯故固执地再次拦到他面前,“你是不信吗?可是我没骗你。严竞,咱们本来是要结婚的,你还说回来就给我戴上戒指……你真的就,一点儿都记不得了吗?” “我没说过。”严竞这才停下脚步正视他,凌厉的双眼透露出一丝狠劲,“别忘了,他占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身体去做违背我本意的事儿,我只杀死他、让他消失已经是便宜他了。他恶心我一遍,你确定还要用这些不知真假的感情和东西再恶心我一遍又一遍?” 杀死。 恶心。 那一刻,孟斯故一只脚踏出了梦境,因为k.e不会这样严厉地跟打算结婚的孟斯故说话,更不可能将两个男人的爱形容成恶心。 如今,装修相似的旅馆成了梦的坟地,终于把大门用冷漠封上,堵死,让孟斯故双脚落地,不得不丢掉所有侥幸心理。 严竞深夜回家,走出电梯,恰好碰上孟斯故背着双肩包、拉着行李箱站在电梯门口。 孟斯故一改常态,不似此前那般一见到严竞就笑着打招呼,主动找些无聊的话题故意攀谈,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侧开身子让电梯里的人先出来。 严竞没理他,大步往前走了几步,着实有些无语,还是停了下来。 “你这样有意思吗。” “什么?”孟斯故停顿住要进电梯的脚步,回头不解地看向说话的人。 严竞抱着手,瞧了眼他拉着的那个军校发的行李箱,不留情面地指出:“先是开房,然后是离家出走,欲擒故纵。敢情你从学校学的策略理论都用这方面了。” 听到这话,孟斯故明白,严竞依旧没把他的话放心上,连那句郑重的放弃都当成了笑话。 一整日的疲惫倏然倍增,孟斯故张了张嘴,解释的话通通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淡声化成一句:“放心,以后不会用了,我要搬走了。” 说罢,他没再做更多解释,带着大包小包上了电梯。 孟斯故的声音有气无力,上电梯的步伐又太过利落,严竞觉得奇怪,目光下意识跟随动作看向他。 电梯门关上前,严竞看见孟斯故发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是无声朝他说了句什么。 像是“再见”,也像是“谢谢”。 太快了,严竞没有辨别出来。 严竞站在原地顿了顿,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和理解错误。毕竟几个月来,他已经完全领教过了孟斯故纠缠人的工夫。 此前孟斯故几乎每天都会想方设法与严竞见上至少一面,尤其搬到隔壁门之后,他摸清了严竞晨练的时间,清晨还会通过假意倒垃圾的行为与他“不小心”碰面,进而打招呼,试图聊天。 孟斯故出众的学习能力显然不包括追求人这一方面,使用的心机手段都着实笨拙和浅显,只需一眼就能知晓他究竟想做什么。虽然挺恼人,但要说他真打算放弃,不再偏执地、愚蠢地、重复地做那些无用功,严竞的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 一个连长官严厉劝诫都没劝住的人,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第4章 隔天早晨,严竞晨练结束刚到家,家隔壁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听到开门的动静,严竞觉得昨晚莫名堵在胸口的一口气瞬间消散。果然,他没想错,孟斯故就是谎话连篇。 谁知当严竞打开自己家门并准备继续无视即将过来搭讪的孟斯故时,隔壁走出来的却不是他以为的人。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从屋内搬了两盆盆栽随意地放在门口,随即便要进屋关门。 严竞立刻产生警觉,伸手把住隔壁的房门,厉声问:“你哪位?怎么在这屋里?” 第4章 中年男子被严竞高大的身型和压制性的气场吓了一跳,下意识顺从回答:“我,我是业主,来收房。” “收房?” “是,原本的租客不租了,我过来收一下。” 严竞不可置信,“孟斯故真不租了?” “对。”业主这时候缓过来了,“还没问,你是?” “不好意思,误会了。我住隔壁。”说话间,严竞仍不大相信。他甚至怀疑会不会是孟斯故和他人串通起来演的一场戏,否则怎么昨天才说一句要搬走,今儿个就立马退租了。 严竞松开手,“你们这租房退房还挺宽松,说走就能走。” 业主说:“还行吧,小孟一个礼拜前就跟我打过招呼了。我说押金不退,他也没异议,那肯定得放人啊。” 他们没多闲聊。道过谢,严竞转身进了家门。 听那业主的意思,孟斯故一个礼拜前就计划着搬家了,这又是在耍什么花样。 沉吟片刻,严竞干脆返回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再打扰您一下,请问孟斯故跟您说过突然搬家是什么原因吗?” 隔壁业主想了想,回忆道:“其实我也问他来着,还好心告诉他这是顶好的位置,离市中心不远,他要是走了我肯定不愁租,但他要再想回来可就难了。想当初同一时期有两三个人想租,我还是看小孟是军校的学生才选了他。结果他跟我说什么‘远一点儿也好’。远了有什么好,嗐,这帮学生我真是不懂……” 远一点儿也好。 这句话无疑为旅馆里承诺的放弃增添了更多说服力,因此同样搞不懂的还有严竞。 孟斯故真的搬走了,所以他是真的想清楚了决定不再烦人,做到他口中所谓的放弃? 孟斯故不继续纠缠严竞的消息传得很快,隔周周一,严竞到总部大楼刚开完例行会议,发小宋千帆找了过来。 他们边往外走,宋千帆边乐呵着对严竞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严竞向来喜欢先苦后甜,他耸肩,无所谓道:“坏的。” 宋千帆说:“听说严叔叔打算给你安排联姻,已经在跟丰恒地产的千金接触了。你去n独立国那么多年,他们绝对是怕哪天你再出去出任务,好几年不回家,想找个伴儿捆着你。” 严竞听着不免觉得烦躁,这的确是他那位从商的父亲能干出来的事情。 提到另一个消息,宋千帆脸上笑意更深:“不过还有好消息,你那个小尾巴不知道怎么想的,要走了。” “什么尾巴?” “孟斯故啊,他不是老是动不动跟着你吗。” “你怎么知道他走了?” “我在餐厅碰见军校过来开会的教导主任,他跟我说的。”宋千帆神神秘秘地补充,“孟斯故周末跟他递交了申请,那个清道夫计划,他申请换去二队。严竞,这下你解脱了!” 清道夫计划是严竞接下去的重要任务之一,旨在深入巡查并清理战后联邦与n独立国的交界地区。作为总指挥官,严竞将会带领两个小队共同出发。届时他主要负责一队。 严竞多年未带队出任务,消息一出,报名申请参与清道夫计划的人员很快爆满。毕竟他当年跳级毕业、多次立军功的名声在外,又为和平立下大功,一举成为联邦最年轻的中校,谁能跟着他一同出任务受训,必然受益颇丰,连带着日后履历表也好看。 由于军校与总部常年进行联合培养,符合要求的大四生同样被允许参与报名。不少学生家里甚至托朋友靠关系想塞进这个行动。 严竞嫌烦,索性公开在动员会议上放话:“我严竞从不在乎家世背景,我要的人只看能力。达得到我标准的,欢迎;达不到的、找关系的,通通滚蛋。” 严竞是出了名说一不二的性子,这番直白冷漠的宣言自然拒了不少藏着心思的人。 但与此同时,他的话也致使他无法合理拒收孟斯故。因为几次难度极高的筛选考核下来,孟斯故全部通过,甚至除体能外,分数门门前三,不出意外的话可以顺利进入他带的一队。 孟斯故好不容易通过了选拔,获得了他人求之不得的机会,现如今又要主动退换队伍…… 结合孟斯故前几天搞的那出搬家的戏码,严竞沉下脸来,没好气地跟宋千帆说:“别跟我提孟斯故。” 话音刚落,一拐角,他们便冤家路窄地碰上了话题中的小尾巴。 孟斯故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严竞的话,心头不由得一紧。他想过严竞憎他,不喜欢他,却没想到已经到了私下被人提及都会避之不及的程度。 他面色未变,还是礼貌喊了他们:“严中校,宋老师。”喊完人,他说:“我过来这边提交一些材料。” 言下之意,他并不是故意找机会与严竞偶遇。 严竞觉得好笑,为孟斯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也为他这一句正儿八经的“严中校”。他不顾忌什么,直接问:“你申请退出我的队?” 孟斯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不过也不难推断,想必多的是人上赶着给严竞传递这种纠缠者主动离开的喜讯。 “是,抱歉,我昨天刚提交的申请,本想等收到教导员批复再给您打报告。既然您知道了,具体的换队报告我今晚可以写好了先交给您审阅。” “行啊。”严竞直视孟斯故的眼睛。得到批复到提交报告走正常流程至少得三五个工作日,这么着急着交报告,着急着换队远离,搞得好像此前死缠烂打的人不是他似的。“不过丑话我说前头,报告交上来,想反悔就没可能了。我一早说过我要求严格,任务更严格,不是让人闹着玩儿的,更不接受贪生怕死和出尔反尔的人。” 第5章 虽然说话之时,严竞忍不住在“贪生怕死”及“出尔反尔”上咬了重音,但他自认为客观公平,给孟斯故留了条退路。进入清道夫计划不易,只要孟斯故不继续感情用事,在提交报告的时间节点前撤回申请,那么他仍有机会进入更好的一队,获得更好的实战经验。 孟斯故智商不低,不该听不出其中深意。 谁知孟斯故想都没想,迎上严竞的目光,淡声答道:“明白。我仔细考虑过了,不会反悔,愿意接受所有结果。” “好,愿意接受就好。”严竞扯了下嘴角,语气听上去轻松了许多,眼角却不带有半分笑意,“省得你喜欢感情用事,日后再来胡乱扯什么感情跟我有关系。” 孟斯故顿了顿,闷闷“嗯”了一声,“不会,谢谢您提醒。” 孟斯故变得言辞礼貌知分寸,严竞该轻松才对,可事实是他看在眼里,内心同步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名火。 隔壁的业主透露的那些模糊理由回荡在耳边,令他意识到好像一切都是孟斯故与那个人决定的游戏。分明他才该有这场游戏的主动权。 严竞没再扬起笑意,“不用谢,你能离我远点儿,我求之不得。” 孟斯故听了,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悲伤的表情。他只是攥紧手心,微微点了下头,随后绕开了他们,头也没回地向前走去。 第5章 孟斯故走得很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宋千帆不解地问:“不是,你刚才提醒他干嘛?他一直找你,这不正好有个甩开的机会。” 严竞蹙眉,言简意赅地给自己刚刚的行为做出解释:“他成绩好。” “是好,”这一点宋千帆认同,“但是性格好像不太行。他们被派去n独立国支援你的时候,听说其他几个互相关系都挺不错,就他整天独来独往的。要不是他理论拿满分,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应该也不会派他过去。我反正没看出来他哪儿厉害了。” 严竞脚步滞了下,尽管他不喜欢孟斯故,但他认为能为那般危险的战事奋战一年的人,专业能力不至于如何差劲。“能外派出去就说明有过人之处。”继而他意识到什么,瞥了眼宋千帆,“你怎么知道他那么多事儿?” 宋千帆挑眉,“想不知道都难,他们的校园论坛之前讨论了不少,提到你的帖子评论区基本能看得到他的名字。上头觉得对你影响不好,干脆都给锁了。我这边全看见了。” 宋千帆的母亲十分心疼孩子,当年松口应允宋千帆进军校的要求是不许他将来进入需要实战的岗位。所幸宋千帆自个儿只有一颗平常心,毕业后到了相较没那么危险的信息安全部。他也是少数知晓严竞双重人格病情的人员之一。 严竞从小备受关注,习惯于此,极少在意外头的传闻和外人评价,他倒是没想到孟斯故如今也会广受讨论。 他说:“你回头给我发一份。” “你要看?”宋千帆没想到他会对这个感兴趣,玩笑道,“你别等会儿看着看着真喜欢上他了,那上面可是有他不少照片。” “行了。”严竞肩膀撞了下宋千帆,“我喜欢男的女的你还不知道。” 宋千帆揉着肩嘟囔:“说得好像因为他是男的你才不喜欢。” 宋千帆随口的一句话令严竞有些走神,因为适才他下意识走的的确是这个逻辑。 他和孟斯故之间的深刻矛盾除了k.e的存在,还有性别问题——孟斯故喜欢他,而他的性取向并非同性。 严竞不清楚同性恋眼中的外貌评判标准,在他看来,公平公正地说,孟斯故这人长得算是好看——长腿窄腰,脸型小巧,一双圆润的鹿眼生得很是吸睛,睫毛也是他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浓密的。不说话时,孟斯故的神色常常透着冷漠,又恰好中和掉了身上绝大部分柔和感。 若不是孟斯故对着严竞的多半时候是另一幅顺从、好说话的面孔,他大概也要从众地认为这人非常孤僻,不太好靠近。 可是再好看有什么用,他又不吃美人计。 严竞思绪飘远,自然而然牵扯到了罪魁祸首k.e身上。 k.e若真是同性恋,整天面对着孟斯故,真对人家有那个意思倒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严竞更加厌恨那人。喜欢上个男的就罢了,结合孟斯故对那枚戒指的重视以及在旅馆里期待的眼神,说不定还真可能利用了他的身体跟人家做过什么。 当晚,孟斯故的换队申请报告出现在了严竞面前。 出于一种没由来的自证念头,严竞没再出言提醒,也懒得跟他多浪费时间。既然孟斯故坚决想换,他就该乐得轻松。 于是他二话没说省去中间的流程步骤,直接通过了申请。 清道夫计划二队的队长卢大海是严竞读军校时的学长,目前在军校兼任作战指挥课程的高级教官。在系统中瞧见严竞的操作,他立即打电话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严竞,你调孟斯故过来二队?我看过他的成绩和资料,很优秀,进你队伍的人你舍得让出来,别有什么隐情吧?” “觉得我会害你就甭要。”话说出口,严竞有那么一两秒钟觉得不妥,这样跟有意报复孟斯故似的,不给人留活路也绝不磊落,因此他很快多说了一句:“能到我标准就没差的,留着用就是,到时候不达标再按规定处置。” 孟斯故到底曾是能被选中外派支援的人才苗子,能收进队伍,卢大海自然欢迎。他提前打预防针,说:“你别现在让我训半天,以后再反悔把人要回去就成。” 第6章 严竞笑了,漫不经心应下:“弱者才爱反悔。” 他们顺势谈了几句计划安排,挂电话前,卢大海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嘴:“对了,孟斯故跟你……我不清楚你们什么关系,但是看他体能有点儿拉垮,需不需要额外照顾一下?” 清道夫计划本身带有部分训练性质,分到二队意味着每天在完成任务的同时要额外比一队多出一倍多的训练量。 严竞不知道能选派去n独立国的孟斯故在这次选拔中为何体能会一下子退步这么多,但他明白卢大海的意思,必定也是听说了些许或真或假的传闻。 “不用,他跟我没关系。”严竞说,“该怎么练怎么练,反正他能接受换队的结果。” 第6章 没多久,清道夫计划公布正式名单。不出意外的,孟斯故的分队结果再次被议论纷纷。 众人不清楚孟斯故主动申请换队的实情,自然而然认定是严竞的手笔。毕竟谁不知晓严竞的父母在商政届都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外公更是联邦军坛鼎鼎有名的不败传奇,孟斯故那般不自量力地凑过去惹人烦,现今被刻意调开都只算是小惩了。 对于周遭的猜测和打量,孟斯故尽数充耳不闻。搬离严竞隔壁后,他依旧在学校独来独往,每日回到宿舍便戴上耳机学习。 清道夫计划正式启动出发的前两天,孟斯故睡不着,手机里跳出的未读短信提醒也让他心烦意乱。他随手点开几条,内容对他而言大同小异: 「补贴发了没有?给我打过来。」 「孟斯故,你要想当死同性恋跟男的结婚就把我们养你的钱一次性还够,不还你这辈子都别妄想把户口迁出去。或者我打死你,我看谁能跟你结。」 「装没看到是吧!养这么多年养了你这么个变态的,你真是跟你那个妈一样贱!」 号码不能拉黑,一旦拉黑,对面的人便去骚扰孟斯故以前的同学朋友。孟斯故熟练地删除信息,连带着其他几条未读信息一同选中,清空。 删干净后,他点亮自己床位上的小台灯,打算再复习一遍白天的课程笔记以转移注意力。 虽然台灯的亮度是最低一档,对面的室友还是不满地“啧”了一声,不客气地说:“不睡就出去!” 这位室友对孟斯故的不顺眼向来不加掩饰,孟斯故不想多惹事端,他关上灯,在黑暗中披了个外套,轻手轻脚去到了楼梯间待着。然后一边爬楼梯,一边默背n独立国常用的制式枪械型号。 反复将整栋楼爬了两轮,孟斯故站在台阶上微微喘息。 爬楼梯助眠的方法是k.e教他的。身处n独立国的日子,炮火连天的动静时常出现在耳边,孟斯故睡不着觉,黑眼圈在偏白的肤色上十分明显。k.e知道了就要他多加锻炼,譬如睡前在楼内爬爬楼梯。 后来爬楼梯成了习惯,每每到了去k.e住的小独栋中汇报或交接任务的日子,k.e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文件,孟斯故都会脱掉外套举着哑铃在楼梯上下走二十遍。 “孟斯故,加油再来一遍,给你奖励。” “孟斯故,奖励就是我们在楼梯上也来一次……” 孟斯故继续往下走了几节台阶,泪水突然不受控地往外掉。他没有发出太多声音,迅速用手抹掉,紧咬着嘴唇继续往楼下走。 下方一片黑暗,直到他走过了一两秒,不太敏感的感应灯才亮起。 没有生命的光亮成了此刻唯一陪伴他的东西。 走到一楼的最后一段楼梯,孟斯故眼睛有些酸疼,头也发晕。他揉了揉太阳穴,放慢脚步继续向下。只是随着拐弯处灯光亮起,他放下手,竟忽然看到一楼楼梯口站着个抱着手靠在门边的男人。 男人抬头看孟斯故,又抬手看了眼手表,说:“你怎么下楼这么慢。” 孟斯故睁大双眼,几大步下楼,几乎是扑进了他的怀里。胸膛结实又温暖,他闷声呢喃:“k.e,是你吗?” 严竞今日过来军校宿舍找卢大海进行最后一遍战略安排确认,两人聊得太晚,以至于严竞要离开的时候,宿舍楼的大门已经锁了。 军校宿舍出入严格,纵使是中校也需要到宿管办公室核对信息才能开门。 严竞在宿管处签好名字,等待负责人核查的间隙,他从监控屏上对准顶层楼梯间的监控框中看见了孟斯故。 尽管只出现了一会儿,监控又没那么清晰,严竞仍是一眼认出了孟斯故。他将迅速辨认出身份的原因归结为孟斯故之前总是时不时在他面前瞎晃,所以对这个身影格外敏感。 “这儿对应的是顶楼吧,怎么这个点了还有学生在。”严竞指了下那块监控屏。 宿管人员顺着看了一眼,习以为常道:“没事儿,他经常睡不着的时候去爬楼梯。他动静不大,跟我们报备过,反正不会影响别人,由着他去了。” 严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了去看一眼的念头,站在一楼等着孟斯故下楼的时候,他脑中自动思索的是孟斯故厚着脸皮住在他隔壁的时候是否也会睡不着,然后半夜去爬楼梯? 从顶楼下来,孟斯故花的时间比严竞预算的多一些。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孟斯故上前就抱住了他。 在严竞的印象中,上一回被人抱得这么紧是他决定了要只身前往n独立国执行任务。父母对他的离开极度担心,但也都清楚他的职责,因此拥抱过后还是放开了。 第7章 而此刻,孟斯故的拥抱裹着巨大的不舍,越抱越紧的同时,像是再也不愿放手。 严竞向来厌恶有人在他面前擅自作为,这会儿却也因突如其来的动作怔愣住。甚至当怀中人的体温传到他身上时,他的双手本能地抬起来了些,差一点儿就要回抱住怀里的身躯。 然而下一秒,听到孟斯故口中喊的名字,严竞瞬间清醒,原本要抱孟斯故的手上动作也转改变成了推。 严竞咬牙切齿:“孟斯故,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第7章 孟斯故一连后退了两步,沉重的意识如遭雷劈。 这段时间,他不再每日出现在严竞面前,真正逐渐做到了远离严竞。期间他们仅在总部的办公大楼远远见过一面,他也是转身避开,换到另一条绕远的道路上去。 可惜诸多说到做到的行径在这个拥抱面前都失去了可信度。 “我……”适才严竞的突然出现以及抬手看表说速度慢的神情动作都让孟斯故恍惚,居然以为是k.e回来了。 联邦军校是个没有眼泪的地方,一个男人大半夜哭,在严竞看来怕会是更大的罪责。孟斯故低下了些头,不希望严竞注意到他的眼睛,哑声解释:“抱歉中校,我认错人了。” 此前几个月,孟斯故固执地将严竞与k.e视为同一人,惹得严竞心生怨怼。当下他终于能将两个人格分开,这句“认错人”却叫人不太舒坦。 严竞盯着孟斯故发红的眼尾,嗓音沉冷:“这么晚了在这儿像什么样子,军校是这么教你们的?” 孟斯故不清楚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只觉得自己十分愚蠢,语气分明不同,自己竟会在刹那间搞混。他再次道歉:“认错人是我的错误,任您责罚。”稍顿,他继续道:“不过,除此之外,我似乎没有违反军校五十五条纪律准则中的哪一条。” 严竞眯了下眼,是了,孟斯故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自然能将所有纪律规则记得一清二楚。可是记得这么清楚,从宿舍搬到他隔壁、笑着制造偶遇、整天变着法儿靠近他的时候,所有纪律规则又被孟斯故忽略得一干二净。 入了军校,谁不是被要求命令至上、规矩优先,而孟斯故终是有不听话的一面,在命令和规矩之前大胆地藏了其他东西。 严竞愈发认为刚刚鬼使神差地跑过来楼梯间是着了魔,否则如何解释上赶着来找心烦。 “是不违反规定。”他为自个儿的做法作出合理解释,“但是如果我没记错,你的体能测试分数偏低,出发在即,你不去睡觉,现在还在这里消耗精力。作为总指挥,我不允许任何人拖我的后腿。” 严竞的话有理有据,直指孟斯故的问题,孟斯故没再反驳。 孟斯故沉默了,严竞的视线落到他的睫羽上,依旧没有赢了的舒适感。他靠近一步,声音不大但极具压迫性:“不是挺能说吗,怎么哑巴了。” 少顷,孟斯故深吸了一口气,没头没尾地问:“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听了这话,严竞的怒火见鬼般地一下子消了许多。他面色未变,语气如常:“不然呢,难不成指望我喜欢你。” “不用,不用喜欢我。”孟斯故抬眼,用那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严竞,平静而认真地说道,“严竞,你说你杀了他,最好是真的。别让他活过来,别记得以前,别喜欢我。我不想他哪天醒过来,知道自己这么讨厌过我。 “他会后悔的。” 或许是认为孟斯故身为手底下的队员半夜胡乱走动不成体统,又或许是孟斯故最后那番话听上去过于言之凿凿,直到走出宿舍楼外,严竞都沉着一张脸,压不下烦躁。 这股烦躁在他坐上车要启动车辆的时候冲上心头,他胸口忽而感到一阵刺痛,脚底没控制住地猛踩下去油门。 车子飞快地直直向前方的路灯冲过去。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严竞立马转踩刹车。快速加速继而快速停止,车轮与地面发生强烈摩擦,车子在寂静的夜晚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啊”声后停了下来。 严竞抓着领口往外扯了扯,无声地喘气。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他的本能动作差点儿杀了自己。 “中校,中校!您没事儿吧?”宿管处的人从窗边看到了这一场景,快跑着来到车旁查看情况。 严竞很快恢复冷静,按下车窗,朝来人说:“谢谢,没事儿。” “可是您刚刚……” “回去吧。”说罢,严竞关上窗,在宿管人员复杂的眼神中倒车离开。 驶出军校没多远,严竞找了个路边停了下来,从扶手箱翻出一瓶止痛片。 药是严竞在封闭式治疗双重人格的期间拿到的,药瓶的锡纸还在,他至今一片未吃。原因其一是他忍痛力颇强,头痛还不至于对他的生活造成过多影响;其二便是他那时久违地从这具本只属于他的身躯中苏醒,恨透了抢占意识的窃贼,因而打定主意要自己牢牢记住失守的代价。 想了想,严竞放下止痛片,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已是深夜,通话音响了好几声才传来略带着沙哑嗓音的中年男声:“严竞,怎么了?这么晚了。” 严竞思考了一两秒,“常教授,副人格消失,他的记忆我会共享吗?” 电话那头的常教授当即睡意全无,“你是想起来他的什么记忆了?” 第8章 严竞说:“随便问问,就是突然想多了解。” 常教授“嗯”了声,呵呵一笑,道:“我说呢,不应该能想得起来。你以前从来不知道有另一个人格存在,通常就不会共享到那个人格的记忆。做融合治疗说不定有那么点儿可能性,可是咱们都清楚,你的融合效果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失败。这种情况下,你说的共享是不可能发生的。” 融合治疗是常教授提出的首选治疗方案,也是他认定的最佳方案。无奈严竞醒来后,潜意识防备加强,极度抗拒副人格的存在,故而当时这个方案在他身上始终无法完好实施。 常教授是严竞的父亲特意请来的研究多重人格方面的业内权威专家,他表示不可能,基本就是无需再验证的最终结论。 然而严竞对结论疑信参半。 严竞闭上双眼,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捏按着眼内侧的穴位,多个画面在他脑中不断翻涌,交织。它们无一例外与讨厌的孟斯故有关,有适才宿舍监控画面中孟斯故孤身一人的身影,有楼梯间内孟斯故说“他会后悔”的淡漠神情,还有……楼梯上孟斯故只着上衣,红着脸颊回头朝他看的模样。 最后看到的楼梯不是出自军校宿舍或严竞名下房产,严竞并无印象。连那个难以描述的、色情的孟斯故,他都是第一次见。 尽管陌生画面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如同幻想的产物,但严竞不得不确信那一幕曾真切发生过。它带来的身心震颤绝不虚假,因此他才一时失了神,猛踩到油门,犯下绝不该犯的行车低级错误。 第8章 尽管外界已经在分队结果上捕捉到些许严竞的意思,但到底属于猜测,毕竟严竞若是真对孟斯故憎厌,大可以找个由头将他强行踢出队伍,不一定非要忍着恶心留在自己带的任务里。 当清道夫计划正式启动,见到这两个人几日下来都不曾有过丝毫语言或是眼神交流,连一个针对性的暗示都没有,众人才真正确定严竞对孟斯故不可能有感觉,甚至并未将他的单恋放在眼里。 而孟斯故似乎也没有传闻中的那般热衷于纠缠严竞,又或是已然得到教训,至少明面上安分了不少。 整个清道夫计划为期十五日:第一阶段为期一周,两队分别在联邦战区进行巡查及清理;第二阶段为后八天,短暂休整过后共同进入交界区域。 严竞筛选过的人能力均能够到达优秀线,即使是稍差些的二队,综合本事也够硬,执行任务时基本没出过岔子。 任务第一阶段进展顺利,只是就在即将结束的前两天,队内还是出现了不省心的争执。 当晚严竞正在核查装备,有人过来报告,说是几个队员打起来了,打得挺严重。 严竞不以为意,队里男多女少,血气方刚的人天天凑一块儿,发生肢体冲突太正常。他举起面前的一把突击步枪,边看保险装置,边说:“打吧,打死了送回去,没打死等会儿一人给记一笔。” 来报告的人面露难色,话是那么说,自然不能真的冷处理。 一旁的二队队长卢大海没让他干等着尴尬,开口问:“哪个队的,有二队的吗?一天天的,安排的训练量还是不够。” “都有。”那人顿了顿,说,“有您队里的孟斯故。” 卢大海还未接话,严竞先看了说话的人一眼,语气还是那个语气:“有他,所以呢?” “报告,没有。” 严竞还是跟卢大海过去了一趟,他告诉卢大海:“想了想,这种事儿有苗头就得解决,省得过两天到了那边惹出更大的麻烦。” 卢大海觉得言之有理,也忘了严竞一开始的不在意。 他们到时,打得最凶的两个人已经被旁边的人拉开了,但仍跟仇敌一般怒视着对方。见他们过来,队员们当即自动站好,拉架的人也松开了手。 严竞顺手把步枪带了过来,他大致看了一眼,被拉开的主要是一队的陈琰和二队的孟斯故,脸上都挂了彩。要是没记错,这俩人在军校还是一个班级的。 “报告,我和孟斯故刚才……”陈琰看出情形不对,开口便想要先讲述情况,好歹抢占个先机。 谁知严竞不听,二话没说,拿起步枪末端“啪”地一声就打到他身上。力气极大,打得陈琰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教训完队内的陈琰,严竞扭头看孟斯故。 恰好,孟斯故也看向了他。孟斯故头发湿着,嘴角有血,与他对视上没有躲闪开视线。 自那夜在宿舍的楼梯间见过面后,他们没再单独见面说话,两个人都好似回归到不认识对方时的生活。此刻,看到孟斯故这种冷淡如遇常人的眼神,严竞心中咯噔一下,一时间倒有点儿不知道如何责罚。 他朝孟斯故走近,在众人的目光中抬起枪柄,极为短暂的滞顿过后,他跟教训陈琰那般也朝孟斯故打了过去。 孟斯故未躲,能看得出是卯足了劲儿等着挨这下。可惜作用不大,他被打后同样没站稳,好在旁边一个同队的人伸手扶住。 严竞的公平对待使得这场矛盾迅速走向尾声,他厉声说:“除了他俩,所有人,原地100个伏地挺身。” 大家不敢有怨言,全部原地散开照做。 在一片喊数声中,卢大海再次重申纪律。陈琰和孟斯故则跟严竞去了简易的临时休息区域。 休息区域内,严竞把枪一搁,冷眼瞧着他们,“说吧。” 第9章 陈琰主动将来龙去脉说了。 大概其就是平常大家洗澡都在外面的两排淋浴头,孟斯故却搞特殊,偏要到里头可以上锁的浴室洗。陈琰觉得奇怪,观察后发现他带进去的面盆里好像用毛巾包藏着什么东西,于是趁他洗完澡要出来,上前想看是否藏了违规物品。孟斯故自是不同意。同一宿舍,陈琰早看不惯他当初能够被派去n独立国,顺口说了几句不好听的,一来二去不免加大了冲突。恰好他们分别是两个队的人,就也引发双方个别看不下去的人参与。 听完,严竞问陈琰:“你从他盆里找到什么了?” 陈琰噎了下,实话回答:“没找到,但是严队,我真的看到他带了东西进去!” 严竞目光落到孟斯故身上,“带了?” 孟斯故说:“我没有带任何违禁品。” 孟斯故看上去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何喜欢单独去里头的浴室,严竞懒得追问。只是听孟斯故这么回答,他自动联想到若是问下去,这人必定又要一本正经地搬出规章条例,不知道该说是太懂还是太不放在眼里。 “行了,这事儿到这儿。”严竞抱着手,严肃道,“还想执行第二阶段的任务就把力气省着,会上我强调过不带一身伤的人上战场,更不想看谁死在战场上。或者你们没打够,可以现在退出,回学校爱怎么打随你们。” 听到“退出”,陈琰和孟斯故倒是有了默契,前后脚回答“不退出”。 既然这样,事情了了。严竞吩咐了体能责罚和警告,结束后去找随行军医把伤处理了,并要求这种肢体冲突不准再有第二次。 陈琰与孟斯故应下后就要离开,两人走到门口,严竞从背后说:“孟斯故,你留一下。” 孟斯故皱起眉,转身时很快恢复神色,站回到刚刚的位置。 屋内只剩他们,严竞没说话,孟斯故就笔直站着,沉默不语。 半晌,严竞终于漫不经心地开口:“体力不如一队的,还跟人家打架。” 孟斯故没有太大的反应,规矩回答:“下次不会了。您还有什么指示,可以直接和我说。” “着急?” “不急,但是不想超过统一就寝时间。” 闻言,严竞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他。 前几个月,孟斯故为了隔天能跟严竞制造清晨偶遇,晚训结束也特意跑回到租住的房子,完全不顾时间有多晚。严竞每每在屋内听见隔壁的电子门锁声的动静就知道第二天要看到他。如今这一举一动还真有要与此前那个孟斯故分割干净的意思。 “那就早说完早结束。”严竞起身走到桌前,盯着他,沉声道,“告诉我,楼梯上,你跟他发生过什么。” 第9章 孟斯故滞了几秒,原本他还在奇怪严竞留他怎么不是询问洗浴间或者违禁品的事情,随着细想,他再摆不出镇定,睁圆了眼睛看向两步距离远的严竞。 孟斯故可以确定眼前的人不是k.e,严竞无论是说话的语气、眼神还是给人的气场感觉都与k.e不同。前两日他还在考核表格上注意过严竞的签名,和k.e在n独立国的签名也存在较大差异——严竞的笔迹潇洒刚劲,k.e的则工整清晰。 既然不是k.e,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楼梯,且明确地问他们在楼梯上发生过的事情,听着好像是知道些什么。 自从得知严竞患上双重人格障碍,孟斯故自行查过无数相关方面的研究报告和病例,尽管那段时间他契而不舍地找严竞,制造相遇,追求他,但他心底怎会不知晓奇迹极难发生,不过是仍揣着一丝对爱的信任和希望。这会儿严竞的话语反倒有点儿推翻了他对双重人格的认知。 见孟斯故迟迟没有回答,严竞脑中一闪而过的那幕陌生画面再次多了可信度。 “说不出来?”严竞问,“还是说不出口?” “我和他,没有说不出口的,只有能不能和想不想。”孟斯故悄然攥紧右手,迅速沉稳下来思路,“况且军事谈判代表需要定期更换住所,他在那一年换过三个地方,我不清楚您想了解的是哪个地方的楼梯?” 孟斯故想,严竞若是知道大概实情,就必定知道他们仅在k.e更换的第二个住处来往亲密。k.e最后一次搬家时,周边被安插了比之前多一倍的人,因此后来的时间里他们更加严谨,孟斯故每次过去都没有停留过久。 倘若严竞答不上来,说明他只得到了少量信息,并以此进行着推测。 就是不知道严竞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少量信息,那些过往分明只有他和k.e经历过。 孟斯故的反问一出,严竞觉得好气又好笑,这是反过来试探? 他前往n独立国多年,的确换过多个住所,后来占用他身体的副人格自然也需要如此。但那一幕发生在哪个住所对他而言也不难猜,他在治疗期间看过多遍k.e记录的工作日志,结合居住时长、地段以及那阶段的任务,筛选过后基本可以锁定。 严竞无心玩儿猜谜游戏,他截断孟斯故的试探,直言:“不管我想了解哪个,你都不会说,是吧。” 孟斯故微微屏息,承认:“是。” “理由。” “那段回忆属于我和我的爱人,”孟斯故睫羽轻颤了下,“我不认为我们的故事需要告诉外人。” 好一个“爱人”,好一个“外人”。两个称呼的对象共生于同一具躯体,距离却天悬地隔。 第10章 严竞眼神发凛,孟斯故的话合情合理,却令他莫名厌烦,不由得怀疑孟斯故是否在故意这般描述,好激起他的不悦。 他向来不屑以高人一筹的身份谋私,这一刻不知怎的,似是强憋着的一股气急于抒发,脱口而出:“要是我以总指挥的身份命令你必须说呢。” 孟斯故显然没料到严竞会这样,面色略有些掩不住的诧异。严竞是不喜欢他,公事上确实也不曾特意针对过他。 虽是如此,他还是未多加思索,利落回答:“我只能拒绝服从。” 每个联邦军校学生入校第一天的第一堂课,学习的内容都完全一致,即“绝对服从长官命令”。 在校内,拒绝服从的结果小到记过,大到开除,外派任务中则直接上升到上报军事审判庭,甚而严重者可原地处决。 孟斯故明确表达拒绝,即是做了接受那些结果的准备,如何处理全交由严竞一念之间。 严竞顿时火大,皱着眉提醒他:“孟斯故,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拒绝服从的代价。” 孟斯故没有直接回答,他稍仰起脸,眼睛一眨不眨,破罐破摔般地问:“我不理解,你讨厌他,杀了他,为什么突然又想知道我们发生过什么?”他的语调没带有严竞最不喜欢的那种感情,平淡得无波无澜,“难道不怕恶心了?” 严竞心一顿,当然记得之前是自己说过恶心。 他们两相对视,片刻沉默后,严竞移开视线,坐回到椅子上。他不再看孟斯故,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严竞不想在孟斯故面前承认自己一时间答不出他的问题。严格意义上讲,他也说不大清自己今日为何会想跟孟斯故验证那个楼梯画面。 那晚他与常教授通话,临挂断电话前,他问常教授:“那人有没有可能还在我身体里?” 常教授说:“只能说概率很低,你的治疗时间短于其他人,我还不能给你一个百分之一百的答案。不管在或不在,严竞,我依旧是那个建议,别太恨他。你第二人格的出现综合了精神因素和心理社会压力,现在你否认他,恨他给你带来的一切,归根究底,恨的对象也包括你自己。” 严竞自知无法轻易做到不恨,只是诸多影响下,他对那个人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此前没有过的异样感受。 天知道这几分感受是从何而来,或许是常教授开的药物,或许是即将再次踏入n独立国的任务,又或许是其他什么未知因素。总之它无比蛮横,推动着,逼迫着,叫骄傲的人不得不回头瞧一眼现实。 孟斯故离开后,严竞看向办公区域的门,心绪不大能快速平稳下来。 他拿出手机,给宋千帆发了条信息:「千帆,帮我查孟斯故回国后的健康报告。」 第10章 卢大海回到休息区的时候,看到严竞一直盯着平板电脑,他凑过去站在旁边,屏幕上的表格里赫然写着“孟斯故”三个字。 “怎么看起这个了。”卢大海不感兴趣,走到桌边给自己倒水。 严竞说:“陈琰说孟斯故老是爱一个人在里头的单间洗澡,怀疑他带违禁品,所以俩人吵几句打起来了。我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病瞒着咱们,要不怎么非得自个儿躲着洗。” “真的假的,跑里头单间洗?都是大老爷们儿,头一回听说。”卢大海摇摇头,嗤笑一声,“他说为什么了吗?” “没问。” “怎么不问问,还回来自个儿查。” “要想瞒就拦不住。而且没违规,管不着人家喜欢。” 这话经不起细推敲,但卢大海没多想,“看出什么了没?”问完,他自己先说:“估计没问题,就是矫情或者洁癖。他们训练表现得都还行,昨晚加练都跟下来了,不碍事儿。” “确实没问题。”孟斯故回国时做过比较详细的身体检查,报告表明他没有在n独立国受过严重外伤,也没有重大疾病。严竞关掉平板,赞同卢大海的观点:“就是矫情。” 他们没就今晚的小打小闹聊太多,话题很快转到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进入与n独立国的交界区域后,两队队员将进行部分调整,严竞带主队开路,卢大海带分队殿后,防止后方突袭。 他们再次过了遍线路。严竞始终沉着脸,卢大海给他也倒了杯水,说:“和平来之不易,休战这半年来,两边都没怎么主动越界,前几回巡查总的也算顺利。你别把自己绷得太紧。” 严竞接过水杯,“我知道,但是离那地界一步步近了,越是风平浪静,越得提高警惕。那边近两年内部分裂的情况加重,指不定有想借着咱们发挥的。” “嗯,你在n国待了这么多年,比我更熟悉。明天休整的时候我再强调一遍,谁都不准掉以轻心。”卢大海说,“不过你也放心,这些臭小子比你紧张也比你重视,巴不得能表现得更好。尤其学校那几个,年纪不大,真做起事儿来也是个顶个地严谨。” 严竞点头,说了句“但愿吧”,其他的没再多说。 明面上他是在两国休战后离开的n独立国,实际真正的严竞在被那个副人格占据意识时就离开了。如今他对n独立国既熟悉又陌生,即将久违地以自我意识踏上两国交界的土地令他心情复杂,着实说不清更多的是兴奋还是沉重。 队伍调整过后,孟斯故调到了主队。原本他的成绩就能够进入一队,绝大部分人对这个安排没有多余想法。 第11章 除了陈琰。 正式集合出发前,陈琰拦住装备完成、较晚出来的孟斯故,态度强硬道:“这几天该配合好好配合,别搞小动作。你那天绝对带东西进浴室了,我会一直盯着你。” 孟斯故知道陈琰看不惯自己不是一天两天。入校的头两年还好,顶多是误会他平常爱故作清高,直到后来总部来校选拔年轻且面生的支援人才,陈琰付出多般努力仍在最后一轮中被筛掉,而他临时决定报名却顺利入选,他们之间的梁子才真正结下来。 前几日在澡堂,孟斯故一开始没想跟他打起来,谁知陈琰怒极竟说出“谁不知道你缠上严队是为了摆脱那个家”。 当年报考军校的理由不够纯粹,孟斯故认。他中学时申请过国际助学金,找了许多低花销上学的途径,最后才报了军校。因为他的成绩入校可以免学费,拿奖学金,执行任务还能拿额外的补贴金。更重要的是,毕业以后有望获得一份绝对体面的工作和户口,从而彻底脱离原生家庭。 可是在与k.e的感情上,孟斯故自知毫无杂念,不允许任何人玷污。 孟斯故淡漠地看着陈琰,“你特意来跟我说这个,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陈琰抬高声音,“孟斯故,别太傲了,不是谁都能看得上你。别忘了这回你为什么被降级。” “我到二队是我自己申请的。” 陈琰像听到什么笑话,哼笑出声,“你意思是你不愿意进我们队,自己跟上头说想退到二队?你去问问谁信这种鬼话。你报名‘清道夫’藏了什么心思心里清楚,惹了严队还好意思讲这些。我答应了严队,不会在这儿再跟你打,有能耐,回去咱们一对一好好练练。” 孟斯故听陈琰左一句“严队”,右一句“严队”,也笑了。 孟斯故没有笑容的时候脸上总像写着精致的四个字,生人勿近,一笑起来,那双鹿眼顿时多了几分灵气,看得陈琰愣了下。 陈琰反应过来,烦躁地说:“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敢承认嫉妒。”孟斯故一字一句道,“你嫉妒他们派我去n独立国,还嫉妒我先你一步认识严队,敢主动接近他。” “你瞎说八道什么,什么接近!谁嫉妒了!” “我有没有瞎说你最清楚。”孟斯故不急不恼,收起笑容,特意把话奉还,“不管是我自己申请换队还是他做的,他都没把我赶走,说明他认可我的能力,没你以为的那么讨厌我,不是吗。” 孟斯故当然知晓陈琰对严竞没有那种情爱,但敬佩和仰慕必定超过了其他人。 这也正常,渴望做英雄的人,心中难免有个榜样。严竞在军校连跳两级已是难得的出众,又在战争最激烈的时期孤身深入敌方,为联邦后来的数场战争争取重要利益,当他为英雄不为过。 英雄认可自己看不上的人,陈琰哪能接受。 “孟斯故!”陈琰果然怒急,他刚想反驳,却见严竞抱着手从一旁的房间走了出来。 陈琰不知道严竞听到多少,是否听到了那几句有关嫉妒的言论。他有点儿心虚,气焰消了大半,尴尬地喊:“严,严队。” 孟斯故回头,看到真是严竞来了,他垂下眼,也快速喊了一声:“严队。” 严竞没多追究,厉声道:“还不快去集合。” “是!”陈琰生怕严竞对他印象不好,小跑着前往集合区了。 孟斯故转身也要走,只听到严竞再度开口:“先认识我,敢接近我,觉着我认可你……孟斯故,你私底下还喜欢跟别人比这些。” 孟斯故心头一顿,感到些许肉体性地钝痛,不禁对刚才的话后悔。他厌倦陈琰针对,借着信息差欺骗陈琰的目的无非是企图让陈琰以为严竞没那么讨厌他,免得陈琰肆无忌惮。 然而悲哀的是,孟斯故比谁都明白那是事实——严竞是真的讨厌他。 严竞讨厌“他们”伴有私情的相识过往,讨厌他没皮没脸接近,讨厌他报名清道夫计划硬凑到眼前。 “对不起,这是第一次。”这件事上,孟斯故自知有错,“绝不会有下次了。” 严竞没料到他辩都不替自己多辩解一下,拧眉道:“完了?” 孟斯故抬眼对上严竞的视线,认为大概是自己的话不足以令他宽心,于是补充:“严中校,严队,今后非必要的情况下,我保证私下不会再跟任何人提到您半个字。这样可以了吗?” 严竞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他盯着孟斯故看了一会儿,表情给孟斯故一种他想说什么又懒得多说的感觉,似无奈,似无语。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面容不悦地走了。 孟斯故不懂,已经反复做了保证,这是还不满意什么? 严竞走得很快,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孟斯故站在原地,有一瞬间恍惚——从身后看,严竞和k.e没有任何分别。 孟斯故轻轻摇了下头,觉得自己又不经意间犯蠢。他想,对严竞的态度还会有些难受就说明本质上还没有完全脱敏,今日这样也好,以后连提都不再提到他,算是绝了所有仍藏匿着的可笑念想。 第11章 联邦与n独立国的交界区域又称和平区,这地方早年山多树多,近几年因为战争,茂密的山林毁了三分之一。尚存的那一片住着些常年持中立态度的原住民,他们科技不算发达,好在靠山吃山,也有着自己的一套防御方法。 第12章 这次按照任务路线行动,严竞一行人原本不会跟这些原住民产生交集。谁知进入交界区的第三天下午,总部传来消息,遥感卫星监测到路线附近出现了多个从原住民居住地段加速靠近过来的可疑行动目标,不排除有伪装过的假目标。 伪装过的假目标通常在隐藏敌方人员真正位置的同时,很容易干扰出击,吸引走火力。 严竞通过对讲机和后方的卢大海简单通过信后,将实时情况跟主队的队员们说了一遍,然后再三强调:“留神对方有没有武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对本地人造成伤害。” 队员们点头,各个儿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随时迎战。他们明白,清道夫计划的主线任务是清理战场,往大了说,体现的是联邦的担当以及和平的心愿。一旦行动过程中导致当地普通居民受伤,正好方便了外界以这事儿大做文章。 上了山林不能开车,严竞要求队员们以战术队形前进。 无奈提前做了准备也无法把控对手的恶劣。 林中鸟叫声和虫鸣声不断,忽然传来几声突兀的枪响。严竞下达命令:“隐蔽!” 其余人迅速以周围的树和倒下的树干、壕沟和大块岩石作为掩体。 最前排的突击员汇报:“严队,假目标,两个人。” 只见斜前方的树旁绑着俩堵着嘴巴的老人和小男孩儿,从服饰和晒得偏黑的肤色来看,应该是原住民。没将他们直接杀死来栽赃,为的是让联邦的军人出手,最终误导性更强。 见状,陈琰低声骂了句脏话,说:“拿弱小当挡箭牌,逼咱们跟本地的起冲突,不要脸。” 孟斯故趴在离陈琰附近,心中同样这么想,嘴上提醒:“安静点儿。” 陈琰看了他一眼,闭了嘴,头一次没想着反驳。危险当前,私底下再大的冤仇也得暂且抛弃。 突袭的敌方频频开枪,接着干脆换成扫射。子弹高速穿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这路数不像是要迅速解决他们,更像在激起无差别攻击。 考虑到不能伤害人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质,严竞这边的队员在反击时显得束手束脚了许多。加之对方移动速度快,除了严竞和射击精度高的狙击手,其余人都浪费了不少子弹。 严竞从倒下人的服装和装备判断,对方是国际上某个私营公司的雇佣兵。近几年新崭露头角,接的任务不算太多。 与此同时,孟斯故用便携式望远镜观察后也认了出来。他曾在n独立国一场内部战役中见过这家公司的雇佣兵。 那时孟斯故还与k.e讨论过他们动作敏捷,作战服与常见的迷彩服或是其他雇佣兵组织的服装不同,有点儿说不出的怪。 k.e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同?” k.e向来不喜欢直接告知孟斯故答案,而是以引导的方式让他自己接近真相。 孟斯故将拍到的照片看了又看,回答:“是可以减少身体束缚、让行动更灵活的特殊功能面料?” k.e说:“对,去年第一次见到这支雇佣兵,我让总部想办法弄来衣服重点研究。研究表明这种特殊研发的面料有很高的强度、弹性和韧性,做成衣服还能保证舒适性,属于新型高科技材料。” 孟斯故说:“这么好,咱们却没考虑更换,是不是有不可避免的缺点?” “小故好聪明。”k.e笑着摸他的脸颊,解释道,“这类材料做成作战服会有个问题,很难另外加上防止化学物质渗透的涂层。他们的衣服和面罩的确防弹、轻便,但是遇到强效的刺激性弹药自己会先受不了。人命重要,我们没必要让自己人冒这个险。” 眼下,孟斯故想起对方作战服的问题,视线不自觉看向了严竞。 他用对讲机告诉严竞:“严队,我知道他们,他们的衣服应该没办法防刺激性弹药,可以靠近些投掷强效的麻醉弹。” 严竞显然同样了解,也想过这个方式,他反问:“如果这两年改良了呢?” 如果这两年来布料进行了改良,贸然靠近做出这种尝试就很可能是直接送死。 孟斯故尚未回答,不远处已经有两名队友前后中枪,发出闷哼和惨叫。另外也有一名队员表示他的弹匣只剩一个了。 当前情况不能持续防御,必须主动出击。 无论是否改良,严竞都决定自己去试一试。严竞离他最近的那名狙击手说:“我去扔麻醉弹,你给我掩护。” “是!”狙击手回答。 下一秒,严竞冲了出去。 孟斯故的心脏跟着严竞的动作瞬间被提起,径直幻视出是k.e在用生命冒险。 可惜敌方的位置散乱,严竞丢出两枚刺激性弹药后,另一侧的火力猛地朝严竞加大,几乎断了他再过去那边的可能。 孟斯故辅助着打了几枪,从自身位置与另一侧的攻击点进行距离测算,判断出盲区和掩体。 他再次联系严竞:“严队,另一侧我来。” 严竞拒绝:“不行!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擅自过来。”第一枚烟雾弹已经开始生效,此时再近距离移动风险太大。 孟斯故想都没多想,抬手摘下耳机,对陈琰说:“掩护我。” 陈琰自然听到了严竞的命令,也清楚孟斯故想做什么。他想劝住孟斯故,但是与孟斯故对视一秒,看他脸上难以形容的坚决,他点点头,生咽下原本想说的话,只说四个字:“注意安全!” 第13章 眼瞧着孟斯故与子弹擦边而过,一路小跑向找好的位置,陈琰一边朝冒出头的目标射击,一边服气地骂骂咧咧道:“靠,又被他赢了。” 孟斯故的判断很准确,他丢出第一枚弹药,那侧的火力果然逐渐小了一些。 就当孟斯故乘胜追击,起身做出第二次投掷行为时,陈琰的枪忽然卡壳。 陈琰迅速拉动了下枪栓,想把卡住的弹壳排出。不料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两发子弹朝孟斯故射去…… “孟斯故——” 孟斯故倒下前,除了感觉身体剧烈疼痛,仿佛还听到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像极了k.e。 “k.e,是你吗?”孟斯故闭上眼,躺在硝烟中喃喃,“你终于,来接我了。” 第12章 第一次醒来的几分钟内,孟斯故意识模糊,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感觉左肩膀处痛得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他听到有人持续喊他的名字,“孟斯故,孟斯故……” 孟斯故努力动了动唇,力气小到嘴巴也张不太开,别提回应,连一个“疼”字都说不出来。 难受到无以复加,孟斯故脑中蹦出来的完整念头是第二颗麻醉弹算扔成功了吧?那么现在可以睡一觉了,睡过去就感觉不到哪里不舒服了。 可是一声声呼唤强行留住了他,拽着他的心,告诉他一定要多清醒一会儿,不能死。 孟斯故,活着。 活着。 待到再次有意识,孟斯故发觉肩膀已经没那么痛了。警惕心迫使他很快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正在桌旁配药的随行队医。 “白医生。”孟斯故哑声喊她。 白医生转过身,带着笑说:“你醒啦,太好了,再不醒就把我急死了。” 孟斯故看了一圈周围,自己身处一个平房的简陋小单间,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哪儿?” 白医生解释:“当地人给安排的小屋,他们不方便接纳外来的进村,但是你救了他们的人,商量过后还是腾了间村外头的屋子给你暂住养伤。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你的脚踝和左肩都有伤,好好休息,过几天脚好点儿了再接你归队。” 孟斯故并未全然放松,“现在什么情况?队里其他受伤的人呢?” “雇佣兵基本处理了,提早跑了几个,不过你没醒的这两天没有第二次突袭,放心。当地人不想掺和进来,要求咱们每次过来这边的人不能多。除了我,卢队过来了两趟,其他的没让他们来。别人也没你伤得重,在营地歇着就行。” 听到没有其他人来过,孟斯故眸光瞬间暗淡。他记得自己听到的那些呼唤,不知道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现实,那个熟悉的感觉,有没有可能是k.e出现过了…… 白医生把保温饭盒拿到床边的桌子上,倒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粥。见孟斯故眉头紧皱,她问:“怎么了,还是疼吗?你们救的男孩儿送来了两瓶强效止痛,本地特有草药做的,可能有点儿副作用,实在不行你试试?” 孟斯故撑着床板,一点点挪动着坐起来,对白医生说“不用了”,然后顿了顿,缓声问:“严队,他有来过吗?” “他得带队继续执行任务,走不开。”白医生干笑了下。 “嗯。”孟斯故一眼看出白医生在撒谎,想必是她也听说过某些传闻,认为他很在意严竞是否出现,所以说点儿善意的谎言给予病人安慰。 白医生看他苍白的脸颊透着憔悴和可怜,于心不忍,补充道:“你现在还能在这儿多亏了严队,是他送你过来的,及时找了村里的医生帮忙。就是你违抗命令这事儿他挺生气,陈琰也挨了罚……其实他没来,你还落个轻松,能先安安静静地养伤。” 孟斯故扯了扯嘴角,摆不出较明显的笑容,但是真诚地说:“我知道了,谢谢。” 孟斯故吃过粥,用过药,没多久就睡了过去。他还没完全退烧,身子骨没多少力气。 白医生需要回营地照顾其他伤员,不能久留。她把门关好,回想着适才孟斯故失落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看不透这俩人是怎么回事儿。 说严竞一点儿都不在意孟斯故受伤吧,那天她在山下营地赶不及救助,分明是严竞抱着孟斯故跑来找这边。据说他到了大门口没管顾警告,差点儿被村里头放出的箭射中头部,还好闪得快,最后只擦伤脸颊。 可若说严竞在乎,他又在分析总结会上把孟斯故和陈琰一顿臭骂,丝毫不顾及他们的功劳,打定主意一人记一个警告和大过。甚至在连陈琰都想探望孟斯故的情况下,问严竞要不要来,他也拒绝了,还呵斥“有什么必要看,其他人也不准去!孟斯故喜欢找死就顺他的意”。 白医生暗叹复杂,回营地没多说别的,只照例跟卢大海报告了孟斯故的身体状况。 卢大海得知孟斯故醒来,松了口气,一连说了两个“好”,“我看他昨天一整天不醒,真担心他就这么过去了。” 多日接触下来,卢大海也发觉孟斯故是个好苗子,知识扎实,懂灵活结合运用,所以动了点儿日后回校培养他留校的心思。这回孟斯故的确违反了命令,可结果也说明他的判断准确,人质全部安然无恙地救了下来。 晚饭时,卢大海将孟斯故醒来的消息顺口跟严竞说了下。谁知严竞继续用餐,一点儿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第14章 卢大海拍他的肩膀,“该罚也罚了,毕竟是想去帮你。陈琰今天站都站不太稳,你这回怎么了,气性太大了。” 卢大海长严竞几岁,在学校读书时又是他的学长,整个清道夫计划的成员也只有他敢对严竞直讲这些。他接着说:“我想回去以后跟孟斯故聊聊,培养看能不能让他留校来我的部门,你觉得怎么样?” 严竞无所谓道:“随便。” 说罢,不知道想到什么,严竞又说:“你……你别空给他希望,他家情况不好,估计指着毕业以后落户。” “不会,我是真有这打算。”毕业生要是想落军户,只能在联邦军事总部和留校任职两条路上二选一,卢大海分析,“他想落户口更好,现在肩膀受了伤,到时候还不一定能申请进总部工作。” 严竞听了,不置可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只是等卢大海用完餐,严竞忽然起身,帮他把碗筷一起收拾到洗碗池。 面对突如其来的示好,卢大海深感不太妙,连忙探身问:“严竞,我盯了好一阵儿,刚说考虑让他申请来我部门,你给我洗碗也没用,别抢啊!” “不抢,孟斯故想留校还是去哪里与我无关。” “那你什么意思?” 严竞的语气理直气壮中隐约夹带着一丝别扭:“不是你说的,他是想来帮我才受伤。返程路上就让他来一队吧,我看着点儿,省得再添什么麻烦。” 卢大海懂了,无事献殷勤,敢情是想把他训了多日的人要回去。他记得严竞上次曾答应过的话,“哎”了一声想找他好好算账。 严竞却打定主意不认账,头也没回地大步走掉。 卢大海在后面大声说:“人都醒了,你要调他不先去看一眼?” 严竞脚步一顿,随后抬手挥了挥,无声表明了态度。 第13章 半夜两点多,孟斯故被房门口窸窣的声音吵醒,仔细听,像是有人在那里踱步。 孟斯故自受伤醒来后就开始尝试下床走路,幸而脚部只是单侧脚踝扭伤,撑着屋内的桌子椅子还能勉强走上一段距离,唯独肩膀上的伤令他时不时难忍。 这个时间听到外面发出这种动静,不太可能是白医生或是卢大海。他感觉不妙,起身拿起枕边的枪,一步一挪地悄声走到门边。 外面的人握住门把手的声音在黑暗中放大了数倍。眼睁睁看着把手缓慢向下,孟斯故握紧枪,随时准备上膛射击。 下一秒,门开了,孟斯故的枪口对准进来的人,“别动!” 枪却以更快的速度被按住,夺走。 “是我。” 看到严竞站在面前,孟斯故放心之余不免错愕,敬语都忘了说,“严竞,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严竞反问,“没违反哪条纪律吧。” 昨日白医生提出派名队员得空时去照顾孟斯故,他起身行动不便,独自在林中的屋里待着不利于恢复,也怕被盯上。派谁去是个问题,白医生问了孟斯故的想法,得到的回答居然是“除了严队谁都行”。 除了严队谁都行。 严竞听到这句话,当场气笑了,问白医生这是孟斯故的原话?得到肯定答案后,他没当即采纳白医生的提议,只说再想想,夜里则鬼使神差地走到这里。 总指挥官探望受伤的队员的确不存在任何违规,可孟斯故觉得奇怪,“这么晚过来,我以为是……” 严竞借着屋外的月光看孟斯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脸本就小,这会儿看着更清瘦了。 严竞转身去按开墙上的灯,“过来告诉你几件事儿,顺便检验一下你有没有因为受了伤就失去该有的警觉。”他把夺走的枪放到桌上,对检验结果吐出三个字:“不合格。” 孟斯故觉得这倒符合严竞的作风,他慢慢走回床边坐下,问:“您想说什么事儿?” 严竞全程看着他挪动,待他坐好了才说:“第一,你那天违抗命令,不能因为你中弹就抵消过错。回去记你一个处分,检讨书学校、总部各上交一份。” 孟斯故已经从白医生那里听说过这个处理结果,“我接受。” “第二,卢队想培养你留校,考他的部门。” “真的?”孟斯故原本还有点儿难受被记过,在意档案会留下痕迹,一听说留校的概率变大许多,他立即生出止不住的欣喜,“卢队长有意愿收我?” 严竞抱手“嗯”了一声,“双向选择,你自己也考虑清楚。” “好。”孟斯故回答得很快,不小心扯了下肩膀,疼得他皱紧眉头。他没太当回事儿,问:“还有吗?” 严竞稍顿,说:“回程我会安排你回一队。” 孟斯故没太反应过来,脱口直问:“为什么?” 屋内安静了会儿。 严竞说:“你很在意原因?” 孟斯故与严竞对视,他清楚自己作为一个小兵只需要照做长官指令,别的不该多问,但对象是严竞,他不得不去多想其中目的。 那阵子他决意放弃追逐不再可能的感情,有意离严竞远一些,严竞分明也非常满意,很快通过了他的申请,现在为何莫名走反路。 他说:“可以的话,我想知道。” 闻言,严竞走到孟斯故面前,俯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得盯着你。” 这话让孟斯故觉得酸楚,甚至有几分委屈。严竞为了盯着他,不惜忍着讨厌将他调到一个队里,是有多不信任。 第15章 “因为我违抗命令?”孟斯故壮起胆子为自己讨要说法,“我以为处分和检讨已经是处罚了。” “处罚。”严竞复述这两个字,轻笑出声,眼里却没有笑意,“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一队,难不成在你眼里待一队跟处分检讨是一回事儿。” 孟斯故没有回答。 眼见他默认,严竞收起笑,沉声问:“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不顾死活地考进我的队。” 不顾死活。孟斯故滞了滞,醒来以后他总担心是否被严竞发现自己瞒着的事情,但是严竞一直没来过这边的小屋,也没让白医生转达过话,他就认为或许是那日救助的时候严竞什么都没看见,白医生也没有告诉严竞他身体其他的情况。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忐忑地说:“我体能成绩是相对差一些,但是符合标准,通过了测试,对执行任务不会有过多影响……” 他话没说完,严竞已经没耐心再听下去,忽然上手扯开了他松垮的病号服衣领。 “这是你说的不会有影响?!” 孟斯故的后背有伤,严竞是在孟斯故中弹当日才知道的。 村里的医生帮忙处理伤口,顺口问严竞病人是否有过敏药物及其他病症或者外伤。严竞扫描孟斯故的身份牌二维码,把血型和过敏情况一一告知。至于其他,他庆幸自己刚看过孟斯故的健康报告不久,便只说了孟斯故和陈琰打架后有些简单的擦碰伤。 谁知医生将孟斯故的衣服剪开脱下,后背赫然出现多条伤痕,大部分已经愈合,但有一处还贴着不知道是伤口修复贴还是疤痕贴的医用贴布。 医生没多问,先行救治。严竞站在一旁等待的同时,又一次给宋千帆发信息,要他帮忙调查孟斯故校外情况,特别是医疗诊治方面。 健康报告未表明孟斯故在n独立国受过重伤,说明这些严重的外伤是回国后造成的。那一条条伤狰狞不堪,看样子是被抽打所致。 宋千帆回信息调侃,严竞没心思理会,只回复:「要快」 过了会儿,他另外追加一条:「保密」 宋千帆效率极高,不到一刻钟就用私人号码给严竞回了电话。“孟斯故被他爸打伤的,时间在他回国的一个多月,大概就是你回来的二十多天前吧。他没去大医院,在家附近的诊所治,估计是怕医疗记录被学校查到。不过治得不好,后来又去了两趟。” 严竞问:“为什么打他?” “我哪知道。”宋千帆说,“我顺带手查了下他家里人,你这小尾巴还是个可怜的。孟斯故他妈八年前过世,不到三个月他爸就娶了他小姨,有对儿双胞胎女儿。近几年他爸跟人家有经济纠纷,欠了不少外债,他小姨报案过几次被家暴,后面又都主动撤销了……” 宋千帆的话听得严竞心情复杂,推断孟斯故当年报名人才支援应该是有毕业后落军户的考虑。可这依然无法解释一名军校学生会甘愿被一个中年男子伤成这样。 眼下,隐瞒的主要问题被揭开,孟斯故心惊不已,一旦被人举报或是严竞如实报到审判庭就不仅仅是记过处理了。 孟斯故垂下头,下意识拽住衣服遮掩背后的痕迹,严竞却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对视。 四目相对,严竞联想到孟斯故中弹倒下的场景和他在自己怀里不断流血的画面,强压下多日的愠意与烦闷再次涌上心头。他像是要验证某个疑问,以更多问题推动着问:“谁让你身上有伤还跑来参加任务,谁让你跑到前面?你已经分清楚我跟他了,干嘛还不要命地过来帮我!” “我……” 孟斯故瞬间喉咙发酸,眼眶泛红。他不愿对严竞展现脆弱,也不需要他怜悯,然而有些感觉如同本能,叫他不受控地在严竞面前表露出最真切的一面。 见状,严竞松开手,语气稍轻了一些,又道:“如果不是真想离远,让你回一队怎么就是处罚了。” 严竞话音刚落,孟斯故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没继续拽着衣服隐瞒,实话告诉严竞:“我是想离你远一点儿,但是你那时候太危险,我真的看不了…… “看不了他的身体受伤。” 第14章 孟斯故掉的眼泪不多,仅有的一行伴着一句讨厌的真相轻轻滑下,却坠得严竞的心脏沉了沉。 严竞静默看着他,没有发怒,气场反倒更令人感到压迫。 半晌,严竞说:“你以为你拼死护着的是他的身体,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孟斯故自然知道有关系,严竞是身体的主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可他既清楚严竞与k.e是两个灵魂,又无法忽视k.e曾与这具躯体存有深切联系,因而在他自知蠢笨的执念中,护着严竞在某种程度上便是护住已亡之人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孟斯故想不出怎么回答更合适,千言万语,到嘴边化作一句:“抱歉。” 听到轻飘飘的歉意,严竞才真正生出止不住的怒意。若说在此之前他厌烦孟斯故将他和那人混为一谈,那么如今,他更讨厌孟斯故分清之后视他为载体。 承载他们爱情的载体。 严竞的眼神凌厉得似一把刀,他没继续纠缠身体所属的问题,转而说了件听上去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告诉你雇佣兵的作战服有问题的吧。” 孟斯故脸色微变,他思考过严竞是如何知道的,又很快归因于严竞的身份会了解内部资料很正常。此刻严竞提起,他直觉不太好。 第16章 他承认:“是,我在n独立国的内部战争见过那家雇佣兵,工作日志里也如实记录了。事后跟他说起,确实是他告诉我的。不过我想,这还不算泄密。” 严竞没谈及泄密与否,只说:“你有没有想过,他抢占我身体的时间跟你到n独立国支援的时间差不了多久,那一年里,n独立国内部战争雇那家雇佣兵的只有你见到的那场,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作战服有问题,请总部协助研究的。” “应该是…是我们去之前的那段时间,或者雇佣兵接其他任务的时候。”孟斯故顿时有些心慌,急急寻找可能的原因,“你什么都不记得,怎么确定他们那一年只出过一次任务,说不定k.e早有所察觉,只是没写进日志里。” “我是没法儿确定,”严竞说,“但我肯定,发现作战服有问题,上报给总部的人不是他。”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当年是我发现新出现的雇佣兵不对劲,让总部派人潜伏到那家国际公司获取布料,秘密研究高科技材料。” “不可能!”孟斯故下意识反驳,然而他记性太好,怎会不记得k.e的原话。 ——去年第一次见到这支雇佣兵,我让总部想办法弄来衣服重点研究…… 依据k.e所说的第一次见到雇佣兵的时间,那个发现并汇报的人实际该是严竞才对。 孟斯故的脸上浮现出茫然,严竞看了,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感,愠意反倒莫名其妙愈发深重。 他俯身,离孟斯故更近了些,说:“你记了这么久的事儿是我亲身经历的,你一直念的k.e是我到n独立国给自己取的代号。孟斯故,你惦记着他,可你分得清哪些东西真正属于他,哪些属于我吗?” 孟斯故双眼通红,颤声说:“我当然可以。” 严竞没说是否相信,只继续道:“无所谓,我只要你记住一点,你那天想保护的身体从头到尾都是我严竞一个人的,需不需要别人护着由我说了算。把自己的命看得重点儿,我还不想多背一条命!” 话毕,他没多瞧孟斯故,冷着脸转身大步离开。 严竞走后的几分钟,孟斯故坐在床边没有动弹。 孟斯故脑中反复回想k.e对他说过的话,渴望从中找到推翻实情的线索,无奈总是时不时被严竞适才的话穿插,打断。 孟斯故觉得严竞太过分,居然怀疑他能否分清他与爱人。 转念,他觉得k.e更加残忍。 他和k.e彼此相爱,于暗处赤裸坦诚地相拥,k.e却始终向他隐瞒着最大的秘密,让他真心信赖的感情独自走入迷惘。 他第一次想质问k.e,你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消失吗?你真的喜欢男人吗?你说的究竟有几句是实话? 你真的爱过我吗? 胸口的闷痛使得孟斯故暂时忘却了身上的伤痛,他起身,打算将桌上的枪放在枕边。结果枪一拿起来就想到严竞评价的三个字:不合格。 他向来自知学习能力佳,轻武器操作也不错,不想面对严竞会在刹那间被轻巧地夺走武器。 孟斯故忍不住反思严竞比他的操作快在哪一步,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他握紧枪,推开窗户往外看,隐约在黑夜中望见林中升起一大朵灰黑色的爆炸云。 那方位离山下营地位置较近,怕是雇佣兵趁着深夜进行了二次突袭。 孟斯故没多想,忍着痛快速回到床边换衣服,决定立刻赶过去察看。谁知裤子刚脱掉,还未来得及穿,房门就被用力撞开了。 严竞冲了进来。 与去而复返的严竞一同进来的还有他带着喘的喊声——“孟斯故!” 第15章 孟斯故受伤的日子只穿了宽松好脱的病号服,为了擦洗身子方便连内裤都没穿,此刻赤条条暴露在严竞面前,他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办。遮挡好像太矫情,不挡又着实尴尬。 严竞冲进来第一眼看到他这样也难得有了一丝神乱。 严竞倒是没想到,一个大男人,手臂白,平常遮得严严实实的腿居然更白,那地方尺寸还行,就是颜色有点儿粉,令他不由得怀疑孟斯故总是独自躲着洗澡是不是也怕其他队友发现他上下都是属于漂亮那一卦的,失了英气…… “严,严队。”孟斯故拿换下来的病号服挡了挡,唤他。 严竞反应过来,心中暗骂了一句。靠,跟孟斯故交流次数多了,思维都被带着同性恋了。 他视线很快移开,连同跑过来的呼吸一起调整了过来,说:“你还没睡就好,收拾一下,这儿不能待了。” 孟斯故问:“二次突袭?” “不知道,看位置是在上回遇到他们的附近。” “你不知道?”孟斯故不解,“那你怎么折回来了?” 严竞沉默了下,说:“离你比较近。” 孟斯故觉得这个逻辑很怪,不管近不近,严竞都该先返回营地,而不是再返回来他这里。 严竞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上前把板凳上的外裤丢到他身上,催促道:“行了,快穿上。我总不能放你一个瘸子在这儿待着吧!” 孟斯故抱着裤子,没敢妄自寄希望于严竞是担心他才跑回来接他,只当严竞是依然不想多负责一条人命,礼貌说:“哦,谢谢。” 孟斯故坐在床上刚把内裤穿好,外面快步来了俩村里的人,一人手里拿着一把猎枪。 第17章 见状,孟斯故的手指悄然摸到床边的枪。 严竞快一步站到孟斯故面前。他认识来的人,主动问:“村长,卢西大夫,你们怎么过来了?” 村长年纪更长,开门见山地说:“看样子又打起来了,你们在这里对我们不好,不能留了,必须现在马上走。” “好,我们刚好也准备走。”严竞答应得十分爽快,站在孟斯故身前一步没动,“给点儿时间,他受伤了,动作慢。” 村长显然不太满意,拧起眉还要说什么,一旁被称作卢西大夫的男人劝道:“阿爸,小伙子伤得重,他是为了救人才伤的,给他们几分钟吧,耽误不了。” 村长看看孟斯故,又看看严竞,这才松口:“最多五分钟!”说罢就走到门口点火抽烟。 孟斯故立马穿上裤子,耳朵和眼睛时刻观察着周围,以防他们变卦。 他听见卢西大夫对严竞说,你脸颊上的伤快好了,我的药很管用吧。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卢西大夫低声向严竞表达歉意:“不好意思,本来讲好了让你们多留几天……我阿爸没有坏心,他必须考虑其他人。” 严竞说:“理解。”转而提醒孟斯故:“药也带上。” 孟斯故点头,把东西一股脑儿装进背包里。他的肩膀背不了重物,只得用手肘跨着包带,手里拿着枪,另一只手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吧。” 严竞看不下去,径直夺过他的背包,然后上下扫视了一遍,眼神复杂。 “怎么了?”孟斯故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说,“我能走,或者你可以先走,我等会儿赶过去,不给你添麻烦。” 严竞皱眉,背对过身半蹲下,言简意赅道:“上来。” 孟斯故看着宽厚的背,有些愣住。 严竞这是……要背他?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别磨蹭,我都还没背过姑娘,你以为我爱背男的。”严竞姿势没变,“你腿这样,等你才更麻烦。” 孟斯故咬住嘴唇,没再拒绝,小心翼翼趴到了严竞身上。 另一边的营地,卢大海带着队员将前来突袭的雇佣兵击退后,开始集合整顿。 卢大海环顾四周,发现一直没看见严竞的踪影,他高声问:“谁瞧见严队了?” 队员们纷纷表示没看见。 “奇怪。”刚才来不及多注意严竞那边的情况,这会儿严竞居然不见了,卢大海说,“是不是追到林子里还没回来?” 主队的一名突击队员回答:“严队应该没进林子。我是最早追上去的,没看见他进去。” “留在营地的呢,有人看见了吗?” 另外留在营地的队员们摇摇头,“没有。”“我也没有。” 这时,陈琰喊了声“报告”,说:“严队他……会不会是去找孟斯故了?” 卢大海想都没想,否道:“不可能。” 严竞曾直言跟孟斯故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最近对孟斯故不听命令的行为也非常气愤,连其他队员想探望都驳回了,根本没理由自己大半夜悄摸着过去。 陈琰身旁的人也认同卢大海的观点,他用手肘戳了陈琰一下,用极低的声音提醒:“别乱说了,他们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回头严队听了又得罚你。” 陈琰哭笑不得,告诉卢大海:“可是我巡逻的时候看见严队往林子的方向去了。” “你问他了?他有说要进林子?” 陈琰噎住,“没有,严队自己说睡不着,随便走走。” 卢大海觉得陈琰这家伙不靠谱,没再理他。这种时候不方便二话不说就打电话,对方若是正处于危险区域,手机的铃声很有可能置对方于险地,他拿出手机给严竞发信息:「结束了,你人呢?」 两分钟后,严竞的信息回了过来,只有俩字:「安全?」 卢大海回:「安全,无伤亡」 严竞的电话打了过来。 卢大海想着严竞如果有安排可以直接跟队员们说,于是顺手点开了外放。 下一秒,孟斯故的声音传到了在场每位队员的耳朵里:“哎,好像通了。严竞,你还是先放我下来吧。” 第16章 “孟斯故?”卢大海脑袋里的神经好像断了一两条,他不确认地问,“孟斯故是你吗?” 短暂的吵杂声过后,手机那头说话的人换成了严竞。 严竞说:“喂,我严竞。” 队员们各个儿睁圆了眼睛盯着卢大海的手机,卢大海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关掉外放,转过身低声问:“你人呢?怎么跟孟斯故在一块儿?你去打他了?” 卢大海的一连三问搞得严竞无语极了,怎么提到他和孟斯故在一块儿,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他欺负人家。 “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那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还叫你什么放下来。”不过卢大海想想也是,严竞再怎么不喜欢孟斯故,还不至于对一个伤员下手。 严竞瞧着站在身旁扶着树的孟斯故,想不出怎么回答,就敷衍了一句“回头再说”,随后问:“先说说现在的情况。” 卢大海将雇佣兵突袭后被及时击退的过程大致讲了一遍,顺便告知跟总部取得联系后得到的通知:“要求咱们任务暂停,全员即刻返程,退回到联邦境内。你们还在山上吗?最多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之内必须赶回来,等不了太久。” 第18章 从当前的位置返回营地,一个人用跑的需要花十分钟左右。 严竞一口应下:“知道了,你带着他们准备,我们一到就出发。” 卢大海“嗯”了一声,要挂断电话前,想了想,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手机多补充了一句:“别抢人,别打人。” “嘟”的一声,电话被严竞挂断了。 一路上,严竞背着孟斯故,手肘跨着背包,孟斯故则用手电筒帮忙照前面的路。两个人没怎么说话,倒出奇地默契十足。 有段路较为崎岖,孟斯故用手指戳了下严竞的胳臂,提议:“要不把我放下来,我找根粗树枝撑着走。我太沉了。” 实际上孟斯故不算多重,只是常年在军校训练,早不是瘦杆子身材。背着他这么一大段路加速小跑,严竞难免略微带喘。 “不用。”严竞没答应,“都说了,等你更麻烦。” 听了这话,孟斯故嘀咕:“你可以不用等。” 今天若是严竞没半夜过来,孟斯故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要被丢下了。他对此事不会怨恨,他个人的利益相对比起那么多人还是太小,被丢下是最优解,能够理解。多一个严竞反倒令他想不好要怎么面对。 “什么?”严竞没听清。 孟斯故没有重复,只说:“如果等会儿进林子里遇到敌方,你记得立马放下我。” 严竞没搭理他,脚步又加快了一些。 然而还没进那片林子,严竞就不得已将孟斯故放了下来。 爆炸致使前面的路塌损严重,山石堆积,左边一侧是山崖,从另一头绕路进去,怕是又要花上不少时间。 孟斯故的心情和那条毁坏的路一同下沉,他看向严竞,只见严竞十分冷静,已经拿出手机给卢大海打电话。 “有段路塌了,绕过去来不及。你们先撤,我跟总部联系。” 卢大海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能说:“这边你放心,有我在。” 随即,严竞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因为信号不大好,他往回走了一段路。 孟斯故看见他站在那里看手机,没多久便接起电话。大约讲了半分钟,严竞回来了。 严竞说:“不跟队伍回去了,绕路去城区,有人安排直升机送咱们回去。” 孟斯故点点头,“好,有时间要求吗?” “不着急,就是不方便再穿这身衣服去城区。我回趟村子,找他们借两套。” 一听到要回去,孟斯故就想到村长他们持枪赶人的态度,“你这时候回去容易产生误会吧。” “不换不行。没事儿,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严竞说完,转身朝刚才的路跑了回去。 等我。 听到这两个字,孟斯故心头发颤。 孟斯故犹记得上一个对他郑重说出这两个字的人是k.e。 那时k.e抱着孟斯故,桌上放着他刚刚亲手签下的支援人才回国通知单,“严竞”两个字的墨水字迹都还没完全干。他许诺:“再等我一段时间,等我回去,我们光明正大在一起。” 孟斯故很少撒娇,被离别的情绪感染后,不免也有些情绪化。“一定要等吗?不想等,真的一天都不想等了。” k.e笑了,摸着他的头说:“不等,听你的,今天公开怎么样?” 孟斯故自然清楚不可能也不可以,他们没回联邦,一切都还不稳定,贸然做出这种事情必生事端。他叹了一口气,“不怎么样,等等你吧。” 于是k.e抱他抱得更紧,“等我回去,我们公开,订婚,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你不喜欢人多,可以办个非公开婚礼。旅行结婚也不错,我带你去我小时候去过的一些特别美的地方。你不是说没见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吗,也带你去看,或者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孟斯故被畅想带得无比心动,“哪里都可以,我没去过联邦和n独立国以外的地方,跟着你走我安心,你别说话不算数就行。” k.e没有顺着回答,他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挺多话要跟你说,但是今天不方便,回国那天再跟你好好说吧。到时候你来接我,我想第一时间看见你,我也会第一时间在人群中找到你……” 后来,孟斯故挤进欢迎仪式的人群的前排想让k.e第一时间看到自己,k.e却并未履行诺言,甚至从此杳无消息。 而今,一个和k.e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叫他等,孟斯故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平静。他承认自已怕极了是同样的结果,就好像老天在告诉他,你孟斯故注定等不到好事儿。 孟斯故用手电直直照着严竞离开的那条路,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一分钟,两分钟…… 严竞迟迟没有回来。 孟斯故很想过去看,但是生怕自己没有等,严竞就不回来了。他愿意遵守规则,只求严竞尽快平安回来,即使不久之前他才暗暗恨过严竞揭露事实的过分之举。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从远处朝着手电的光亮跑来。孟斯故看不清是严竞抑或是村民,他没有动弹,僵硬地站着等待那人靠近。 直到听见严竞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孟斯故紧憋在胸口的气才陡然通畅。 严竞拿着衣服离得越近,孟斯故感觉越委屈,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站定后见他这般,严竞四周围看了一圈,问:“怎么了?” 孟斯故关掉手电,不想让严竞再一次看见自己流泪。他强压住哭腔,回答说:“没有。” 第19章 “没有你哭什么?” 停滞了一瞬,孟斯故在黑暗里说:“你太慢了,我等太久,伤口疼。” 第17章 严竞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本想说没多久吧,都跑着来回了,但是孟斯故的语气听着似埋怨更似撒娇,竟令他无端感到些许心虚,于是改口:“下回我快点儿。” 孟斯故的哭泣并没有因此停止。 “别哭了,实在不行……那个,你吃颗止疼片,吃了不就不疼了。” 严竞不怎么会安慰人,这种话说出来听着着实生硬。好在孟斯故对他早不抱有更多期望,他摇摇头,“先换衣服吧。” 他们把手电架在路旁的树上,就地开始换严竞从村民那里拿来的衣服。 严竞动作迅速,三下五除二脱下作战服,换上黑色宽松t恤和长裤。孟斯故有意跟上,无奈他被背着跑的时候肩膀被前后颠簸的动作撞到挺多下,这会儿是真的疼,动作免不了慢上几拍。 严竞换好,看孟斯故眉头紧皱,上前打算帮忙,不料孟斯故直接说“不用”,然后一手扶着树,另一手加快速度把裤子穿好了。 见他如此,严竞没强行上手,他把两个人的作战服堆在路上,随后拿出打火机点燃。 焚烧的火光亮起,白灰色的烟被风拉扯,携带着他们的真实身份朝着远处散去。 烧得差不多了,严竞回头看孟斯故,孟斯故也看着他。两人相视无言,但是心中都清楚,接下来很长一段路,他们不会有其他队友同行,至多只剩彼此。 绕另一条路下山需要先翻过一个小山坡,坡道平常鲜有人走,布满了乱石。孟斯故却没再让严竞背着,他找了根还算结实的粗树枝充当拐杖,执拗地坚持自己走。 期间严竞问了一次需不需要背,孟斯故依然说“不用”,严竞便懒得再问。 时间富裕,他放慢了脚步,走在前面用匕首砍断横生出来的杂乱枝节开路。等两个人终于走到山下的主路,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们没有喝水、睡觉、进食,一路上只有体力消耗。严竞停下脚步,提出休息一会儿,然而等孟斯故松开一直握着的树枝“拐杖”,缓慢坐下来,他才发现孟斯故的手心已经磨破皮,渗出了血珠,孟斯故那件深蓝色上衣也沾了些像是血渍的东西。 “你伤口裂开了?”严竞凑近,伸手揪起孟斯故的衣服想看清楚。 孟斯故一把推开他的手,淡淡道:“没有。” “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能撑,你不用管。” “不用?”一天听到多次拒绝,严竞不太痛快,冷言道,“你以为我想管。你现在跟我一路,你要是出问题,拖的是我的进程。” 孟斯故平静地看他,执行清道夫计划太多天,他差点儿忘了之前不断追着严竞时,严竞对他的接近是多么嫌恶。今日严竞愿意背他,带他离开,有保护下属的责任在,有不拖延自己进程的目的在,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儿可怜他的意思在,唯独没有情感在。 孟斯故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再表露出难过或疼痛难忍的表情。“你可以告诉我在哪里会和,自己先走。到时候我赶得上就跟你一起回联邦,赶不上你就先回去。” 听他这么说,严竞怒从心起,“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你!” “为什么不能?”孟斯故反问,“如果是为了责任,你背我离开那个屋子已经尽责了,联邦的作战规章里明确写过战友受伤需以自己的性命为先;如果你担心将来传出去不好听,放心,我不会怪你,相信以你在联邦的声望和我的名声,其他人也不会。” 严竞被他这一番正儿八经的分析和对自我名声的定义噎得无话可说。孟斯故说得没错,从各个方面看,丢下他都不会对自己本身造成过多不良影响,反而带着一个伤还未痊愈的人走下去的影响还更大些。 “你就一点儿不怕我让你一个人待这儿。”严竞盯着他的双眼,企图从中看出勉强,“你有枪伤,不说遇到雇佣兵,但凡被城区的巡逻员发现,直接杀了你都行。” 孟斯故迎着目光眨了眨眼,问:“严竞,你是怕我死了吗?” 闻言,严竞的心脏忽然抽搐着疼了一下,他尚未回答,孟斯故挤出一抹笑,继续说:“别怕。k.e是你的第二人格,他的生死和你有关。我不是你的谁,我要是死了,就当是自愿为k.e殉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严竞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路上坡的尽头,孟斯故坐着没有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持续发呆。 今天待在身边的人不管是谁,孟斯故都不希望拖人家后腿。而说出那些话,他自知是在有意报复恶心他们感情的严竞,也得到了丝丝畅快感,但是说完,他也不可控地陷入巨大的空虚。 孟斯故没有心思缕清缘由,他身心俱疲,能够感觉到伤口和衣服接触的地方一片湿哒哒,头也阵阵发晕。他从包中翻出手机,定了个十五分钟的计时器,定好后,抱着背包闭上双眼。 孟斯故想,一刻钟,再休息一刻钟,要是还能醒来,我就继续往前走。 要是醒不来…… 孟斯故坦然地接受了醒不来的结果,他并非愿意寻死,只是在生死面前,偶尔更迷信地选择命运。 一刻钟时间在这条无人的大道上显得无比漫长,长到孟斯故昏昏沉沉间把自己和k.e相爱的过程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疑问也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记性太好的缺点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20章 就在孟斯故认为自己要永远卡在睡不过去也醒不过来的间隙里时,一辆运输车从远处驶来,猛地停在了他面前。 孟斯故心道不妙,迅速睁眼,眯着眼睛逆光朝运输车看去。驾车的是位大约六十来岁的男子,后面的露天载物区装载着成捆的谷草,被光染得如同自身在发光。 谷草旁,严竞抱手坐着,面色依然带有愠意。 “严竞?你怎么回来了。” 严竞没解释,仅简单说:“上车。人家好心载一程,别耽误时间。” 孟斯故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但怕好心的大爷不耐烦,没多想就答应了声“哦”。 他立马要站起来,结果第一下没使上劲儿,上半身抻到,整个人瞬间跟团虾子似的又蜷在一起,疼得说不出话。 见此情形,严竞跳下车,走过来拿起他的背包往车上丢,而后回身要抱起他。 孟斯故张了张嘴,严竞先开口制止:“别再说什么‘不用’……” 这时,背包里的手机发出“嘟嘟嘟”的倒计时结束声响,严竞的后半句话含糊地掺在其中,更近距离地传进了孟斯故耳朵里。 “不是没关系。” 第18章 要是几个月前听到严竞在耳边说这句话,孟斯故想,自己必定激动不已,会猜测同一具身体的另一个灵魂是否对那些过往有了共鸣,或是对他有了几分真正的亲近。而今看得清楚,再听到,反倒淡然地确定严竞口中的关系仅是患难与共的战友关系。 “怎么了?”严竞看见他看着自己,开口问。 孟斯故说:“战友关系也很重要,对吧。” 严竞乜了他一眼,移开视线,“不然呢。” “挺好。” 孟斯故心中又道,挺对的。 孟斯故被抱上车侧坐着,后背靠在扎实的谷草上。而后严竞也并肩坐上来,拍了两下车皮,大声朝前面喊:“大爷,开吧。” 车子突然发动,惯性使得孟斯故猛然向左,又一下子向右,上半身直直扑靠到严竞身上。他缩了回去,与严竞的身体接触没多停留一秒。 动作太明显,跟碰到洪水猛兽似的,严竞不悦,“你躲什么。” 孟斯故说:“你不喜欢同性恋碰你。” “……” 严竞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回驳,毕竟他确实这么说过,而孟斯故恰好有本事把他说过的话记得一清二楚。 孟斯故住他隔壁时,经常帮他带垃圾到楼下,明显是想刷刷好感。严竞烦那种心思目的收都收不干净的刻意和好意,有一回看见了,伸手便要拽回袋子,结果不经意间拉到了孟斯故的手。他收手收得快,万不想让孟斯故再生误会。孟斯故问了一句:“你现在连碰到我都受不了吗?”如何受得了,严竞挑明:“我又不是gay,没事儿干嘛爱跟男的有接触。” 严竞扭头看孟斯故,怀疑他过目不忘是不是有选择性,记得这些话,倒忘了之前是谁先频繁笑容满面地找机会制造偶遇,跟他独处。没有一哪有二。 他余光瞥见孟斯故被树枝“拐杖”划破的手掌心,问:“你不用我背你,也是记着我那句话?” 孟斯故说:“嗯,忘不了。” “这么介意我说过什么。” “还好。把你当成他的时候会放在心上,现在不会了。” 孟斯故明白,“不放心上”对他和严竞而言都是正确答案。他擅长解题,擅长找出正确答案,没有对着严竞一错再错的道理。 不知道严竞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他抱着手也看向前方,半天没再说话。 沿途是一大片荒废的土地和农田,即便是有阳光映衬,依然略显凄凉。 孟斯故望着萧索景象,思绪纷杂。他稍稍转头,目光落在严竞冷峻的侧脸上,说:“任务一阶段那会儿,你问过我和k.e在楼梯上发生过什么。你还想听吗?” 严竞与他对视,“违抗命令都不愿意说,怎么,愿意了?” 孟斯故没答愿意,实话说:“我现在的情况,顺利的话能跟你回去,不顺利的话……不一定。我不想有些事情到了只剩我自己一个人知道,一辈子被藏着。” 顿了顿,他如同此前无数次告诉严竞的那般,再一次认真说:“严竞,我跟你身体里另一个灵魂的感情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我没有撒谎。” 严竞蹙起眉,觉得这番话听着像交代遗言,还是不好听的遗言,但孟斯故的状态看上去的确不好,双眼无神,早没了当时的倔强。 严竞想起曾在脑中一闪而过的有关孟斯故的陌生画面,继而该死地联想到昨日孟斯故换裤子的模样,思考片刻,终是退了一步,“知道了,告诉我点儿我能听得下去的。” 孟斯故懂严竞的言下之意是不想听到两个男人的性事,他缓声道:“从最开始说起吧。” 宋千帆查到的家庭资料全部属实,在此之上,仍有些严竞不了解的内情。 “我妈去世那年,孟强娶了我小姨。他对我外婆、对外人都说是我妈整天勾搭别的男人,被他发现骂了几句才跑出去被车撞死,逼我外婆把另一个女儿补偿给他。他们不愿意,他就干了猪狗不如的事情。没多久,我小姨怀孕了,小村子口杂,长辈怕传出去丢人不想闹大,最后还是答应了。 我小姨嫁给孟强以后,生了对儿双胞胎女儿。孟强不满意,对她动辄打骂。我劝过她逃,她舍不下孩子,舍不下我,甚至舍不得孩子没有爸爸。我说我带她们一起走,她也不要。 第21章 她被至亲折断了翅膀,没有离开的勇气,我不怪她,只怪自己不争气。好在我后来进了军校,孟强多少有所忌惮,加上我每学期能拿到的钱不少,他也不敢再轻易动手了。” 孟斯故在称呼他父亲时连名带姓,如同说到陌生人,不带有半分感情,唯独提到可怜可悲的小姨,脸上才有了丝丝动容。 孟斯故做了个深呼吸,继续道:“这些事儿我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我不想也不需要被谁因此同情,扶弱。直到去n独立国之前听陈琰在宿舍提起,我才知道有人撞见过孟强带着两个孩子在校外威胁我拿钱,早早发现了我所谓的骄傲不过是自尊心作祟。” 严竞顿时想到宋千帆传来的论坛内容,有用户曾匿名吐槽过孟斯故恃才傲物,很难深交。 严竞问:“你这些事儿他也知道?” “嗯。到n独立国第一天,汇报完毕k.e就说我状态不对,把我留下来了。”孟斯故说,“我以为他要批评我,因为我很早就听过你,知道你严厉,但是k.e没责怪我,也没要求我必须说出来,只叫我对自己好点儿,别在任务中出差错。他还说,等我想了可以放心告诉他,他是我的长官,有义务保护我的安全,包括心理安全。” 讲到后面,孟斯故的语气逐渐放轻:“即使这样,我一开始也是不信。到有一次我出任务差点儿被跟上,他不顾安危及时拉着我走出那条很暗很绕的小巷,我对他才真正有了信任。” 孟斯故提到的这件事,严竞在看工作日志时印象深刻。k.e心思缜密,偏偏那一次主动偏离行动路线,虽说最终任务顺利完成,但终归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原来是为了帮孟斯故…… 严竞本想反驳自己的确严厉,可是遇到那种情形也会做出同样的做法。转念再想,何必跟孟斯故说这些,又何必跟一个副人格比,倒显得他计较! “你们还挺会在战场上找浪漫。”严竞百无聊赖地揪起一条谷草,在手指上胡乱绕了两圈,系成死结。 孟斯故扬了扬嘴角,坦然道:“那不算,我们真正的浪漫发生在k.e换的第二个住所。” 在那里,k.e听孟斯故亲口讲述了过往内情,然后一遍遍耐心告诉他,家庭对于一些人来讲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你自己。 那是头一回有人在知晓孟斯故无比烂俗而卑劣的苦难背景后,认可孟斯故,并告诉孟斯故要认可自己。他原本因为试图逃离那个家而生出的愧疚与自虐心理,也在与k.e相爱以后得到了救赎。 严竞从不寄托感情,着实听不惯孟斯故这种温情的语气,也不想再听这两个人借着自己的身体创造了多少爱情,只有一件事仍令他好奇:“话说回来,你受过训练,不该对付不了孟强,背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问题令孟斯故陡然沉默,似是从美好回忆中一下子被拉扯回现实,思考要不要把真相一起告诉严竞。 半晌,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出柜了。” 结合他以往的所作所为,严竞立刻了然。 他们有意结婚,孟斯故必然希望申请迁出户口转至联邦军户,以干净正常的身份和k.e登记。他第一件需要做的事情便是让名义上的父母签下户口迁出同意书。他的小姨常年受孟强欺压,没得到孟强的允许,自然不敢做主,便只能由孟强亲自点头同意。 孟强说不定能答应让孟斯故迁出户口,但绝不可能同意孟斯故与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结婚,彻底脱离掌控。 严竞怒其不争,没好气地说:“你就为了结婚,被打成那样都没还手?!” 孟斯故垂下眼,默认了这个推测。 第19章 那时结束任务回国不久,孟斯故开始考虑提前迁出户口,为他和k.e的将来做足准备。 起初他企图隐瞒真实原因,以更多利益骗孟强签下户口迁出同意书。小姨看出端倪,趁着孟强出门,私下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谁知他们的对话被孟强从屋内偷安的监控中听到,计划因此失效。 得知唯一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孟强抽出皮带打妻子出气。 孟斯故从前都直接反抗,那日却仅替小姨挡住,自己生生挨了一下又一下。他打定主意,只要能够拿到同意书,任孟强发泄,打得只剩一口气也没关系。 疼痛侵袭,他咬牙笑着告诉孟强:“今天我不还手,算是彻底断了我跟你的狗屁亲缘。打完你签字,看在小姨和两个孩子的份上,生活费我可以照给。不签,今后你拿不到我一分钱。” 最后孟强停了手,他清楚孟斯故有多倔,这字不签和签极大概率是同样的结果,再拿妻女威胁也没多少作用了。他迅速报出100万天价,松口只要孟斯故还够这笔“养育费”,签字没问题,他愿意登报声明,他们从此再无关系。 孟斯故计算过毕业时领取到的人才支援奖金以及出a级任务能得到的钱,丢下一句“最多50万,没得商量”,而后拖着一身伤离开了那里。 用命博来的全部酬劳换取一份和k.e好好生活的终身保障,孟斯故心甘情愿。 不料,他算好费用,算好时间,却没能算出来梦中的婚礼会同k.e一起消失。 再一次对着严竞这张脸讲出家里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比孟斯故预想的要容易很多,说完也轻松了许多。他不在意严竞能否理解,靠在谷草上缓慢闭上了眼睛。 第22章 见状,严竞顾不得嫌弃孟斯故表明聪敏实则蠢笨,提醒他:“孟斯故,你要休息可以,但是别完全睡过去。” 孟斯故答应着“好”,并没有把话往心里头去。 孟斯故的反应愈发不对,严竞摸了下他的额头,很烫。他起身越过孟斯故,到前面大声问开车的大爷:“大爷,还有多久到城区?” 大爷回答:“半小时吧。” 严竞说:“再快点儿,我朋友被捕兽夹伤了腿,在发烧,得赶紧找个地方休息。” 大爷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那块新得的手表,一口应了下来,“你坐稳啦。”然后踩下离合,换了最快的那档。 行驶速度加快,孟斯故使不上力稳住自己,侧倒了下去。严竞回到刚才位置,把人扶着坐起来,“喂,孟斯故,别睡。” “嗯,”孟斯故迷迷糊糊地顺着说,“不睡。” “告诉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有点儿累。” 严竞有意不让他熟睡过去,继续问:“别的呢?” “没有了。”说罢,孟斯故没什么支撑力,再次侧着要倒下去。 没办法,严竞只得伸手环住他的腰固定住他,以防碰到他肩上的伤口。 这种动作比背伤员的动作更显亲昵,尤其两个人贴得近,感受到严竞身上的热意后,孟斯故还本能地往严竞怀里蹭,使得严竞僵着手臂有些愣怔,身心都有形容不出的怪异。 严竞将这个感觉归咎为刚听了孟斯故的同性恋爱情故事,因而生理不适,属于正常现象。 虽说不适,他却没有放开孟斯故。 孟斯故浑身是伤,丢下他有违队长保护队员的义务,也绝不符合人道主义。 严竞每隔几分钟喊一次孟斯故,孟斯故没怎么睁眼,但是基本都及时应答了。 看着怀里乖顺的人每次回答时长而密的睫毛都在轻颤,严竞很难将他和清道夫计划中冒着枪林弹雨冲上前的人划上等号。再仔细想,其实也不像更早之前固执地想要唤起他的记忆、和他重建关系的那个孟斯故。 孟斯故大概从来不好定义。 校园论坛中,绝大多数人对他的成绩及策论水平保持认可态度,而除此之外的每一项,孟斯故得到的几乎都是负面评价—— 有关孟斯故追着严竞搬出宿舍的帖子,关联词:【没自尊】、【同性恋】、【高攀】。 有关孟斯故结束人才支援任务不久就再次申请报名清道夫计划的帖子,关联词:【严中校】、【存在感】、【痴心妄想】。 在表白板块区,有人匿名开过投票贴,讨论孟斯故这样继续穷追不舍,严竞有没有可能心软接受。三个选项,“不会”和“路过”的票数分别占了90%和10%,“会”则始终为0票。 这些帖子热度中等,严竞不认为孟斯故会毫不知情,但孟斯故不为所动,也没跟他抱怨过,依然一次次出现在他面前。哪怕他根本没给过孟斯故什么好脸色,间接地帮着印证了论坛中的诸多猜测。 又过了五分钟左右,严竞喊孟斯故的名字。 这次,孟斯故没有及时回答。 情况不太妙,严竞抬高声音又唤:“孟斯故,醒醒!” 孟斯故虚软地靠着他,嘴巴动了动。严竞低头去听,听他在说:“我,我好难受啊……” 严竞感慨,这家伙终于直白地在自己面前示了弱,他问孟斯故:“哪里难受,告诉我。” 问了两遍,孟斯故才小声答:“肩膀。” “等会儿给你换药,这儿不干净,不好消毒。” “还有眼睛。” “眼睛你可以接着闭着,但是叫你的时候得回答我。” 孟斯故不知道听没听清严竞在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说:“……心。” 严竞语塞,一下子想不到合适的回答。孟斯故也不在乎,呢喃地念起那个人的名字。 这不是严竞头回见到他这样,当日抱着中弹的孟斯故去找原住民救助,孟斯故亦是如此。 “k.e”这个名字对孟斯故而言,似乎代表的不是爱情,而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值得求生的念头。 “k.e,难受……好疼,难受死了……” 孟斯故的声音越来越小,满满的,像是只有嘴唇在动,发不出声音,没得到希望的回应,他的情况看上去十分糟糕。 沉吟片刻,严竞终是黑着脸、回想着视频日志k.e说话的口吻,放轻语调说了一句:“忍一忍,我在这儿呢。” 而后,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严竞怒而心道,孟斯故,你这辈子欠我一次。 第20章 “啪嗒,啪嗒,啪嗒……” 孟斯故耳边不断听到一个声音,眼睛尚未睁开,他的脑中先自动琢磨起这种动静是来自哪里。像是中枪的人倒在地上,血液大量涌出以后开始断断续续滴落,也像阴雨天气的n独立国战场,雨水混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一下下砸向窗沿。 孟斯故想挪动下身子继续睡,整个肩膀却像被卸掉,强烈的痛感直钻心脏,逼迫他立即醒来。 天已经黑了,借着窗外的灯光,孟斯故找到床头灯的开关按了下去。 屋内只有他一个人。 “严竞?”他哑着嗓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回应的只有适才听到的“啪嗒”声。 孟斯故不清楚目前是什么状况。严竞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坐上了回联邦的直升机? 第23章 有着诸多疑问,孟斯故倒也不太慌,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此刻是安全的——他肩膀染血的纱布换过了,右手破损流血的掌心缠上了纱布。枕边压着一把手枪,床侧的桌子上摆着水杯和从背包里拿出来的几个药瓶。 孟斯故准备起身,找看看有没有严竞留下来的信息,房门被打开了。 “啊,你还在。”看到严竞,孟斯故脱口而出。 严竞锁好门,把刚买的吃食和日用品放到桌上,“以为我丢下你,自个儿走了?” 听得出来,严竞的语气不太好,尤其在他打开整个房间的灯后,孟斯故见他脸色更加阴沉。 孟斯故也惊讶,刚才床头灯太暗,他都没发现这房间内的花色墙纸和部分装饰品布置跟他此前约严竞去的那家旅馆基本无异。 当年他和k.e之所以会在旅馆过夜就是为了追查交界区的装备问题,想来,两国边界一带的许多小旅馆都是类似的装修风格。 孟斯故猜,严竞面露不悦是因为看到类似的装修就想起他在那家旅馆提到过的和k.e的第一次,觉得反胃恶心。 实际上,他自己同样没舒服到哪去。物是人非的感觉令他彷徨,谁又能想到一夜的美好会变成终身折磨,扰得他睡梦都难安。 孟斯故没回答,干脆挑明提出:“你如果不喜欢这里的样子,可以换一个地方住。” “换不了。”严竞打开电视,调到音乐频道,让他们的说话声被电视声覆盖住一些,“附近只有这家不用证件。得多住一段时间了。” “有新任务?” “嗯,上午联系的时候临时指派咱们顺便护送一位植物生理学的专家回去。专家的孙女最近要考试,她放不下,下周才能走。总部同意了。” 孟斯故“哦”了一声,他看过相关学术资料,重建工作中,植物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有的科技化突变植物甚至可以自主清理爆炸物。 严竞岔开话题,忽然问:“那个,你伤怎么样?” 孟斯故不想让他费心更多,便避开现有的疼痛感,说:“好很多了,我身上这些……总之,谢谢。” 不过严竞为的似乎不是这句感谢,他接着问:“白天的事儿你记着多少?” “你是说坐运输车到城区的时候?” “对,记不记得你晕过去之前咱们说了什么。” 孟斯故回忆道:“你好像跟司机说了话,还喊了我的名字。” “还有呢。” “你叫我得醒着,我记得你说了几次。其他的…其他没什么印象了。”孟斯故顿了顿,“我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严竞的神情明显松弛了些,语气仍冷冰冰,“你说你欠我一次,以后要还。” “我说的?” 严竞看着他,反问:“你觉得我有必要编这个骗你?” 也是,孟斯故不认为严竞会编没意义的谎话,倘若可以,严竞怕是压根儿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想了想,孟斯故认真道:“我确实欠你,没有你,我走不到这里。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做到。”他感觉这话有点儿不自量力,严竞是谁,哪需要他这样一个没钱没背景的小角色帮忙,于是又补充:“包括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自认为说了一件自己能做到且严竞会非常希望发生的事情,不承想严竞不太领情。严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看得他背后发毛。 “还是你已经想好需要我做什么了?”孟斯故问。 “没,别擅自作我的主。”严竞不再看他,从袋子里拿出打包回来的吃食,“接着欠着吧。” 考虑到安全性和保密性,严竞没有另外多开一个房间。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必须暂时吃住在一起。 孟斯故本就心情沉重,为此更是不免尴尬。 睡前洗澡的时候严竞先洗,洗完换他进去,卫生间里都是蒸腾过的沐浴液香气。孟斯故微微屏息,生怕自己正常的呼吸动作被严竞误解为变态行为。 他用晾衣杆充当拐杖,撑着自己站好,刚要关上门,严竞喊住了他。 “孟斯故。” “嗯?”孟斯故回头,恰好看见严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话问出口,他居然冒出严竞是不是想像帮他下山那样好心帮他洗澡的念头。 然而严竞说:“你等会儿毛巾别用错,我用的蓝色那条。” 孟斯故愣了下,尽管他会持拒绝帮助的观点,但他仍想讥嘲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一路上严竞尽职尽责,但这个“责”并不该包括帮助一个同性取向的男伤员洗澡。 “好。”孟斯故关上门,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肩膀还是疼得要死,随即他终于发现屋内一直出现的“啪嗒”声来自花洒下方的低位水龙头。 孟斯故听得心烦,上手拧紧,水龙头却还在滴水。他颓然地放开手,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和它有什么分别。 他总告诉自己要对有始无终的爱情脱敏,要忘记,却总会看到一样的脸庞和相似的事物时滋生出新的无比愚蠢的情愫。 自作自受,只能由着没修好的破水龙头继续浪费。 房间只有一张双人床,孟斯故洗完出来,严竞正靠在床的左边拿着电视遥控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换台。 看到他,严竞开口:“把药吃了,关灯睡觉。” 第24章 孟斯故挪到桌边,拿起杯子旁边的几颗药丸,一把吞下,然后才“咕噜咕噜”喝下整杯水。 严竞瞧着他这粗糙的吞药方式,孟斯故先解释:“习惯了。” 严竞想不出来这是什么情况才养成的坏习惯,估计八成跟他那烂爹有关,就也懒得多问,改口说:“你也不看看药对不对,张嘴就吃。” 孟斯故放下杯子,“没事儿,你不会害我。”说着,他来到床边,拿起枕头就要往地上放。 “你在干嘛?” 孟斯故抱着枕头,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地板,说:“准备睡觉。” 严竞皱起眉,“睡觉你在地上睡?不是,谁让你打地铺了?” “可是……” 可是孟斯故不觉得严竞会允许他和他同床睡觉。 孟斯故忘不了严竞前几个月是如何反感他和k.e的恋情,反之,他也不打算再给严竞任何自己会继续骚扰他的错觉。 “可是什么,说话。” 孟斯故问:“我不睡,难不成你睡地上?” 严竞被他这话气得发笑,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关灯,上床睡觉!” 睡觉和上床睡觉有区别。量是再不可置信,孟斯故也明白了严竞的意思。 他手心发热,站在原地滞了几秒,然后掀开被子一角,轻手轻脚钻了进去。 关上灯,孟斯故听到严竞背过身的动静,很大声。他知道,严竞能容忍到这个份上完全是因为他是伤员,本质上其实还在嫌弃。 他往自己那一侧的床边挪了挪,在黑暗中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过去,不会趁人之危做什么。gay不是遇到个男的就可以。” 第21章 严竞差点儿就要坐起身质问孟斯故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自己会怕一个手脚不利索的人半夜过来怎么样? 而且什么叫“遇到个男的”,孟斯故怕是忘了以前是谁先发一长串信息约他单独到旅馆见面。 但是孟斯故语调平淡,叫他放心就跟叫他吃饭似的,不掺杂任何起伏的情绪。搞得严竞计较也不是,当没听见也不是,一番思想斗争到最后竟隐隐有了失眠的迹象。 彻底入睡后,约莫着睡了半小时不到,严竞醒了。 常年练就的高度警惕心使得他察觉到一丁点儿不正常的动静都会瞬间失去睡意。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翻了个身,面对着孟斯故那头,而孟斯故始终保持着背对着的姿势,那细碎的声音正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严竞以为孟斯故身上的伤痛犯了,打算问他要不要再吃一颗止疼片,话还没说,先依稀看见他的被子在小幅度地动,像是在…… 在夹腿。 这动作把严竞的话也给生生夹断,甚至好一会儿他都怀疑自己可能没睡醒。 黑暗中,孟斯故的声音说不出到底是舒服还是痛苦,就这么带着未知无限放大到严竞耳边。 严竞明白男性天然的某些需求,但他不理解不久前信誓旦旦保证不越界的人,怎么半夜背着他偷偷做这种事情。 这个发现令他略有些激动,生出一种占据上风后形容不清具体原由的坏心眼儿,想借此惩罚一下孟斯故近段时间的口是心非。于是他没急着戳穿或是叫孟斯故滚去卫生间解决,而是一动不动地等待下一步动作。 谁知还没等到孟斯故做更多,严竞先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啜泣声。 “喂,孟斯故,”想到孟斯故掉眼泪的模样,严竞以为自己判断错误,终是没忍住,开口问,“你在哭?” 孟斯故被他突然发出的问话吓了一跳,动作也停了,整个人僵在旁边。 严竞没耐心等他找到借口回答,坐起身来就要按自己那边的床头灯开关。 孟斯故连忙阻止:“别开——” 灯还是亮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中,首先映入严竞眼帘的就是孟斯故那张淌着泪水、带着怨怼的脸庞。再往下,孟斯故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单。 “还真哭了。”严竞说,“哭什么,都是男的,想弄就大大方方弄,别跟谁欺负你了似的。” 闻言,孟斯故的眼泪又流了一行,压着哭腔咬牙吐出三个字:“就是你。” 严竞则笑了,抱着手看他,“关我什么事儿,孟斯故,我逼着你半夜起来这样了?还是我没让你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了?” 孟斯故吸了下鼻子,颤声说:“我不想,但是热……” 说话间,严竞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孟斯故此刻的症状看着不像发烧,更像是用了某种诱发人兴奋的药。 他猛地掀开被子,果然,和猜想的一样。 “不对啊,药应该没问题。”严竞回想他从孟斯故背包里拿出来的几个药瓶,退烧、消炎还有止痛片,都是孟斯故自个儿在山上的屋子里收拾进去的,哪种都不该是会造成这种反应的东西,“明明你下午吃了没事儿,烧也退了。” 孟斯故没心思跟着细琢磨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他只觉得现下肩膀的痛感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热意涌至全身。 “不行,热……” 闻言,严竞伸手摸他的额头和脸颊,又摸他的手臂。温度是比正常体温稍高些,但不是发烧那类的高热,让他一时半会儿分不太清这是不是孟斯故的心理作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等我一下。”严竞到卫生间接了半桶水,抽了条毛巾,边提出来边说,“拿凉水先擦擦,省得待会儿……” 第25章 话还没说完,严竞滞在了原地。 只见孟斯故趁他离开,自己动手解决上了。 “孟斯故,你就这么急!” 孟斯故羞恼得说不出话,刚刚他顾及严竞在睡觉,不敢怎么样搞出太大的动静,愣是把自己憋得难受到哭,现在被发现了,他既有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想在这一刻让自己快快好受些,又担心结束的时候不好收场。 严竞看他的手不动了,把桶提到床边,说:“擦擦,降温。” 孟斯故扭过头,想说不用,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个“嗯”,然后说:“我自己来。” “逞什么能。”严竞把毛巾放进桶里浸湿,“手都这样了,来得了吗。” 的确不太可以。 不仅这事儿不可以,继续自己解决也不太行。孟斯故左肩受伤,左臂动作太大会拉扯到伤口,右手还缠着纱布,连洗澡都得套个塑料袋。 孟斯故无力反驳,平常能快速算出最佳路径的脑袋这会儿愈发混沌,做不出更多理智思考。他抬起右手,说:“疼。” “什么疼?” 孟斯故默不作声,用眼神示意。 “你……”严竞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手上包扎用的纱布在那上边来回磨擦,不疼才怪,“那还能怎么着?” 说是这样说,严竞脑中已经跳出一个办法。 第22章 孟斯故眨着还挂着泪痕的眼睛看着他,许是想到了同样的法子,看了几秒便垂下眼,死死咬住嘴唇没再说话,大有宁死也不开口求人的意思。 严竞收回手,同样下意识否决。 男人帮男人解决?太奇怪了! 严竞没有这个意愿,光是想象行为动作,他的眉头都不自主皱紧。 而当孟斯故抬眼想跟说些什么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这幅带着抗拒与嫌恶的面孔。 孟斯故心头发紧,顿时更加清醒。他拽起被子盖住自己,咽了咽喉咙泛起的酸意,说:“谢谢,你别管了,我自己可以。” 孟斯故能解决当然合了严竞的意,可是他们都心知肚明,他现在不容易顺畅做到。 严竞没想过见死不救,况且突然出现的问题还说不准到底是因谁而起。 矛盾交织,湿毛巾挤出来的水悄悄沿着手指聚拢到掌心,一个劲儿痒到严竞心里。他希望能听到更好的法子,问孟斯故:“你说说看,怎么可以?” “你不用管。”孟斯故说,“去卫生间待一会儿吧,别看我了。” 严竞没得到满意的答复,仍站在原地。 察觉到他没有离开的动作,孟斯故的心与身同样难受,他几乎是低吼着哀求:“你为什么还在这儿?!都说了我能行,大不了把纱布拆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说着话,他的声音也跟扎了孔的气球一般逐渐薄弱,“走吧,别看我了,你不会想看的,你不喜欢……” 严竞不曾听过孟斯故用这样的口吻跟自己说话,关键是痛苦的人分明是孟斯故,最后的重点却落在了他身上。 严竞倏然明白了孟斯故为何在学校人缘不好——他不懂、更不擅长接受好意。 不擅长,又怕给他人带来糟糕的结果,因此从一开始就拒绝个干净,残忍地以自身当作关系的止损点。 于是独来独往,屏蔽外人目光。 于是在第一次碰到耐心倾听他的k.e以后,孟斯故愚蠢地、幼稚地、不顾一切地交出了自己的全部。 太蠢了。 严竞厌烦跟笨蛋打交道,他把毛巾丢到桶里,转身走了。 只是没走几步,掌心残留的水滴浸软心脏,生生拖住他继续离开的步伐。 严竞回过头,看见孟斯故咬住手上纱布的一角正要用嘴把它扯开。还真是打算一个人搞定。 他停滞了一两秒,无可奈何地上前拽开孟斯故的手,坐到床边,而后另一只手直接伸进了被子里。 “你干什么?”孟斯故吓了一跳,挣扎着想阻止,“等一下,你别——” 严竞没有放开,双眼一移不移地凝视着孟斯故,一边帮他,一边强调提醒:“孟斯故,你又欠我一次。” 难说是身体问题影响后的半推半就,抑或是真的做不到抵抗,孟斯故的拒绝终归在严竞强硬的态度面前失去了作用。 他们不再交流或是推开对方,在安静的灯光之中默认了这场帮助。 好在有被子自然而然替他们隔绝开了内里的禁忌与尴尬。 然而严竞帮人的手法没有分毫技巧可言,孟斯故几次觉得难受,没被很好地安抚到,不得不闭上双眼,准备悄悄地自己上手。 他们的指尖在看不到的被子下触碰到,孟斯故的小举动就这么被抓了个正着。 严竞当即要求:“别乱动。” 孟斯故的手滑到一旁,还想从旁边继续,依然很快被发现。 严竞嗓音低沉,有些不满:“不是在给你弄了吗,少搞这套。” 孟斯故顿了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严竞好像是以为自己想要勾引他做更多。 尽管有点儿蒙,孟斯故也感到心酸,不想承受这样极其错误的误解。他反手按住严竞,真心实意地说:“我想自己来。” “你怎么自己……” 不等严竞说完,孟斯故补充:“你不太行。” “孟斯故!” 严竞再次气得说不出别的话。他年少有名,无论在军校还是总部都凭着真本事受到数不尽的嘉奖,这辈子被人否定的次数可以说屈指可数,谁知今时今日却在一个小旅馆被一个还没毕业的下属直指不行。 第26章 他怀疑孟斯故是故意为之,可孟斯故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无比坦诚,不像故意激怒他或者撒谎。 “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gay喜欢什么样儿的。”严竞没有受挫就放弃的习惯,他较上真儿,骨子里的征服欲催使他今日非要听孟斯故改口不可,“你带着我。” 闻言,孟斯故嘴唇动了动,按着严竞的手反而松开了些。 严竞不多废话,使劲儿握住他的手搭在自己手上,言简意赅地说:“动。” 孟斯故不懂严竞为什么还愿意继续,更想不通自己干嘛要听话。什么都模糊,什么都没搞清楚,只知道结束时在场的人没一个手里干净。 他脑袋发昏,上半身惯性地向前倾,撞到了严竞肩膀处。 “对不起。”他哑声道歉,“我还有点儿晕,缓一下,马上给你擦干净。” 孟斯故以为严竞肯定要嫌弃,没想到身前的人没指责他半句,连他不可控地凑过去时也稳当撑住了他,没躲开让他栽倒。 孟斯故觉得怪,刚要撑着起身,严竞先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 “别动。” 孟斯故听他语气严肃,顿时提起心胆,听话地没再动,用极低的声音问:“哪里不对吗?” 沉默片刻,严竞说:“孟斯故,你那症状……好像会传染。” 第23章 “传染?”基于对严竞直男身份的深刻认知,孟斯故没多怀疑,顺着他的话思考起可能性,“你现在也感觉浑身热?” 严竞沉闷地“嗯”了下。 “难道真不是药的问题。”孟斯故并未完全放松警惕,只是想着想着,他的理智恢复得更多,思路也清晰了很多,“一样的症状,那你……” 他意识到某个显著的反应,突然明白了什么,刚降下去的温度刹那间仿佛又起来了些,条件反射般就要探身看。 “看什么!”严竞依然按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看,慌忙之中甚至直接抱住了他,“孟斯故,都说了你别乱动。” 察觉到紧紧环抱住自己的手臂,孟斯故愣怔住,轻声说:“知道了,我不看,你不用这样。” 严竞也反应过来自己本能地做了什么,不过他没有松手,清了清嗓子,摆出长官威严,“还不是防着你乱来。放开你可以,先把眼睛闭上。” 孟斯故说:“闭上了。” 严竞侧头检查,的确闭上了,他放开孟斯故,强调道:“没我的允许,不许睁开。”随后他离开床,快步进到卫生间。 卫生间门“嘭”的一声关上,里头紧接着传出来淋浴头冲水的声音。 孟斯故睁开眼看去,一时间心情复杂。 孟斯故在严竞出来前用毛巾简单擦了擦身体,换下那件充当睡衣的病号服,在自己那一边侧躺着闭上眼假寐,没有过界半分。 待到严竞从卫生间出来,关了灯到床的另一侧躺下,他们都默契地不再交流。 屋内再次陷入黑暗,静到只有两个人平稳的呼吸声。 孟斯故保持着睡姿一动未动,怎么都睡不着。他不断复盘适才都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导致他出现不明燥热,严竞是如何帮助了他,以及严竞怎么会跟着他起了那种反应,还以那么蹩脚的说辞掩饰——实在不像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问题没一个能快速得出答案,缠绕得孟斯故无法静心。直到天快亮,他才架不住疲惫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睡太久,自然醒来时,面对正对着自己的严竞,孟斯故无声叹了口气,发觉很多事情根本不是有毅力或者聪明就能做到——自我要求一丁点儿都不能再在意严竞,他做不到;自我逼迫不许再把严竞当成k.e,他也做不到。 孟斯故看着严竞,脑中自然而然想到跟自己一起在旅馆过夜的爱人。 他和k.e的第一次顺畅得像是天注定,进屋就亲吻,之后水到渠成地亲密。 事后,k.e问他做的时候为什么哭。孟斯故不想矫情地承认是因为真切感觉到世界上有一个人在热烈地爱自己,便撒谎说:“疼的,生理性反应。人在疼的时候是会这样的。” k.e太温柔,笑着告诉他:“对不起,下次我注意。”主动亲吻过后,又说:“好爱你。” 这种前二十年人生没碰到过的直白表达软化了孟斯故的防线,他也试着学习直白回应:“我也是。我可能……更爱你一点儿。” k.e抱紧他,说:“你更多,我就久一点儿。我要再爱孟斯故八十年。” 点名道姓的承诺无比精准,孟斯故一边心动,一边问:“为什么是八十年?” k.e没有解释,只说“你记得我会一直爱你就好”。 想到这,孟斯故鼻头发酸,他不懂为什么说了要爱得更多的人还一直爱着,而说了要爱更久的人却永永远远食言。 睡着的严竞安静且不含强烈的攻击性,孟斯故终于向内心投降,决定趁这段时间多看这张脸一会儿,自欺面前的人就是他爱的k.e。 可惜严竞没一会儿就醒了,还把他的偷窥行为抓了个正着。 严竞眯起眼,不确定地闭上,而后又睁开。 孟斯故赶紧装作打哈欠就要往自己那一侧微微翻过去,严竞伸手直接把他按了回来。 “孟斯故,你偷看我。” 孟斯故说:“没有,我也刚醒。” 严竞不太信,“我怎么又朝着你这边睡,不是你弄的?” 第27章 孟斯故没想到他的重点居然是这里,无奈道:“当然是你自己。我要是碰你,你肯定有感觉吧。” 孟斯故的话不无道理,却让严竞更加心烦意乱。 当年外派n独立国之前的秘密考核内容有自控力考核,其中重点包括潜意识自控和生理自控。面对高强度的性诱惑及催眠,严竞成功自我抑制多轮,自控力不论在那一届或是以往的参与人员都算得上顶级。 可是昨晚开始,他哪哪都不对劲。先是帮孟斯故解决时来了感觉,想平心静气地压都压不太下去,冲着凉水疏解好半天才堪堪得了个舒服,后来睡前他分明自我告诫过不能朝着孟斯故那头睡,结果事与愿违,早晨一睁眼就对上那双圆溜溜的漂亮鹿眼。 接连失控,严竞不禁怀疑会不会是自己退步所致。 又或者…… 严竞看了眼默默起身穿衣服的孟斯故,想起他在车上讲的那些往事,进而想到抢占自己身体的第二人格。 说起来,最早做到破坏他控制力的就是那个人。 第24章 严竞没继续深入研究夜里的翻身,当务之急是找出致使孟斯故半夜出现不适的主因。倘若问题出在他们身上,尚且好处理,但如果孟斯故昨夜是被下药或是受到其他外力影响,就说明他们的身份暴露,需要尽快撤离。 严竞换上新买的电话卡联系宋千帆,要他找一位队里的医生,点名要男医生。 宋千帆申报完毕后,一刻钟的时间,电话打了过来。 宋千帆说:“张医生在我旁边,签过保密协议了,你直接跟他说。” 严竞相信宋千帆的办事能力,便将孟斯故的情况描述了下。 张医生听完,分析道:“伤口发炎,下午才吃过药,半夜再烧起来是正常情况,像头晕和难受也都正常,听上去没有问题。” “可是不像发烧那么烫,还一直忍不住想流眼泪,他跟我说五官跟都被憋着似的,不通气。”严竞顿了顿,补充,“另外,他下边来反应了。” “还有其他更严重的情况吗?” 严竞安静了一两秒,说:“我后来也有了类似的情况。” “您也觉得全身热,头晕难受?” “这些没有。” 电话那头也安静了。 “抱歉,严中校,其实您说的在我听来没有很不合理的地方。如果烧得不是很高,全身神经紧张的时候,小部分患者是会出现那种生理现象。” 严竞皱眉,“你意思不是别的东西影响,孟斯故是自己把自己烧出反应了?” “有这个可能。我没有亲自检查,不清楚他是不是对队医开的药有耐受性,没办法做出最精准的判断,不过这就解释不了您为什么也会……”张医生说,“对了,或许您可以看看现在住的房间里有没有香薰或者是香包之类的东西。” “香薰?” “是,交界区的居民流行用他们那边的草药做成这些,功效很多。你们住在旅馆,说不定也有,里头要是夹带催情的草药就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孟斯故受了伤,抵抗力差,容易先受影响。当然,这也是一种猜测。” 严竞环视了一圈,在电视架上看到一瓶拆了封的香薰,他“嗯”了一声,“找到了。我大概知道了,多谢。” 张医生完成任务便先离开。等人走后,宋千帆问:“‘清道夫’队伍还在撤离,不方便联系。他们到联邦境内安全稳定下来以后,需要帮你联系队医吗?” “要。”严竞拿起那瓶香薰,保险起见,他决定再确认清楚,“让白医生直接用这个号找我。” 宋千帆应下,又问:“如果真是药不对,怎么办?” “停药。” 宋千帆哈哈大笑,“严竞,我是问你怎么办!我说你怎么点名要男医生呢,孟斯故有那个反应,你怎么也有,别跟我说你吃了他的药。” 严竞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声道:“没有如果,就是香薰的问题。” “行行行。”宋千帆赶紧服软,以一种好心劝诫的口吻提醒,“那你得抓紧扔了,别忘了,孟斯故对你有意思,说不定想趁机跟你擦枪走火……” 正说着,孟斯故从卫生间出来了。严竞不想当着他的面儿跟宋千帆聊这些,压低声音说了句“行了,有消息告诉我”,随即挂断了电话。 孟斯故换下病号服,穿上了昨天的衣服。衣服正面的下摆处有一大片刚洗过还没干的痕迹,至于为什么着急洗,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严竞没盯着看,随口道:“等你半天,待那么久。” “抱歉,我以后快点儿。”孟斯故说。他后背上被打的伤此前好得不彻底,必须贴康复贴促进修复。最严重的那处正好被肩膀的纱布包到了一部分,所以不得不对着镜子找到合适的位置才能换上新的。 “昨晚的事儿问到了吗?” “差不多。”严竞把结果告诉他。 孟斯故听完,马上单手捂住口鼻,拿过严竞手里的香薰瓶就装进塑料袋里,系上两个死结,紧接着满屋子检查。确定没有第二个香薰瓶后,他把袋子放到了门外。 走回屋,他关上门对严竞说:“这下应该可以了。” 听他这么说,严竞的第一反应是问“可以什么”,而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做法极为不妥——直接把香薰瓶拿在手上看就不怕再中招一次? 第28章 反倒是孟斯故谨慎许多,又是捂住口鼻,又是迅速拿到房间外,避免再一次受影响。一系列行为与宋千帆的揣测截然相反。 见严竞面无表情,孟斯故问:“怎么了?处理得不合适?” 严竞没正面回答,摆了下手,一同挥散掉一些真正不合适的念头,“收拾完就走吧。” 他们目前不能在城区暴露身份,但也不能成天只待在屋里。 入住时,旅馆的老板见过孟斯故昏迷的模样。严竞给的理由是两个人过来旅游,孟斯故不小心踩到捕猎夹,有些低烧,休息下就能好。若是孟斯故长时间不出现,容易引起更多怀疑,于是他们决定共同外出一趟,顺便多买些吃食及换洗的衣物。 孟斯故的脚还没完全好,出门得握着撑衣杆。他一米八的个子拿着根不到一米的细杆子走,着实有些说不出的滑稽与狼狈。 “能用吗。”严竞打量了下撑衣杆,缓慢抬起手肘,“那个,要是不行……” 孟斯故看见他微蹙起的眉头,怕他不同意自己一起外出,赶紧说:“我行,能用,比树枝好握多了。等会儿我走你后边,不让你难堪。” 严竞听出来了,敢情是以为他担心他们这么并列走街上会丢人。他生出一股无名火,也没意愿夸孟斯故现在愈发知分寸,丢下一句“随你便”就大步往前走,没再等孟斯故。 到了前台,那边坐着位微胖的中年女人。她主动跟严竞打了声招呼:“帅哥,要出去啊。跟你来的另外一个人呢,怎么样了?” 严竞停下脚步,“在后边,好很多了。” 待孟斯故走近,严竞跟他介绍:“这儿的老板。” 中年女人乐呵呵地说:“呦,又是一个小帅哥。喊我罗姨就行,大家都这么叫。” “罗姨。”孟斯故喊了声,注意到老板身后不远还有个十来岁的壮实男生。男生盯着电视看,神情稍显呆滞,脖子上挂着一个挺大的金项圈。 见他视线落在身后,罗姨说:“这是我儿子,乖得很,陪我看店。”她朝儿子打了个响指,“ross,来跟哥哥们打招呼。” ross看过来,乖顺地抬起手,跟招财猫似的挥了挥,“哥哥们好。”说完,也不在乎别人有没有理他,头又扭回去看电视。 “真棒。”简单的动作已经让罗姨很欣慰。她转而问孟斯故:“小帅哥,你脚好点儿了吗?用不用我帮你买药?我这儿什么都能给你买。”她压低了些声音,“包括药店里买不到的。” 孟斯故说:“谢谢,不使太大劲儿就没问题,先不买了。” “哦,没问题挺好。正好现在有空房,你们要多开一间吗?你们俩大高个子挤一张床,晚上睡觉肯定不舒服吧。” “不用了。”“不用。”孟斯故和严竞几乎是同时回答。 他们对视了一眼,很快都移开视线。 严竞抱着手,对罗姨说:“一间够了。不劳烦费心,挺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孟斯故觉得这句“挺舒服”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很怪。他悄悄看严竞,却见严竞依然是那副自然冷淡的表情,就好像说舒服是真的舒服,不是敷衍老板的话术。 第25章 考虑到商场的电子摄像头较多,他们去了人群吵杂但相对安全的本土化菜市场。 那里名义上是菜市场,实际里头什么都有,吃食、服装以及空地上热闹声不断的街头表演,各个摊位上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牌子上的装饰也个性精美,和孟斯故去过的老家的菜市场有很大区别。 除了k.e,孟斯故从没告诉过别人他喜欢见识外面的不一样。 到n独立国执行任务是他第一次出国,无奈那时候常有战火,外出也受限制,整整一年都没有真正能够自主上街的机会。 参加清道夫计划是孟斯故第二次离开联邦,这回倒是误打误撞弥补了一个当时的遗憾。 考虑到身旁的人是严竞,孟斯故将欣喜隐藏得很好。走过联邦没有的本地特色小吃摊位,香味都钻进鼻子里了,他也是克制地瞄两眼就不再多看。 与他不同,严竞从小走过的地方多,对这些生不出多少新鲜感。 严竞直奔一家看上去风格简洁的服装铺子,挑了近八九件衣服裤子让店主拿自己能穿的尺码,再算下价格,然后扭头看孟斯故,抬了下下巴,“选啊。” 孟斯故一时不知道是叫他从这些衣服里面选,还是另外在店里里选,他指着问:“都是你穿,还是我的也有?” “当然我的。你自己选你的,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哪种。” 于是孟斯故左看右看,拿了两条长裤和两件款式差不多的t恤放在严竞的衣服旁,“好了。” 两个人的衣服放那儿一对比,严竞挑的那些就像一座小山堆着。 严竞问:“就两套?” 孟斯故说:“对,晚上可以洗一下,干得很快。” “多拿几件。” “为什么?” “让你拿你就拿。” 孟斯故却很坚持,“不了,只喜欢这些。”他拿过店家手里的袋子把它们往里装,顺便说:“大哥,买这么多,打个折吧。” 店家爽快地答应:“给你们抹个零再便宜五十。” 孟斯故果断回道:“五百。” 严竞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店家没瞧出眼前长相俊秀的男生开口杀价时会如此狠,讪笑着说:“别开玩笑了,砍得比成本价还低了。这样吧,便宜一百,不多赚你们钱。” 第29章 孟斯故不接话,把袋子往摊位一放,拇指和食指捏起其中一件衣服揉了揉,“这衣服的成本高不了,少五百也很有的赚。” 店家的笑容逐渐消失,拿回袋子拒绝:“不行不行,给不了。” 严竞同样觉得五十到五百太夸张,上前想跟孟斯故说不必这样,不料孟斯故先一步扭头跟他说:“算了,那就去另一家吧。” 严竞看不太出这话是真是假,“不要了?” “嗯,刚才我看到榨果汁的铺子后面也有家卖男装的,咱们去那儿看看。”孟斯故拉严竞的胳臂就要往外走,边走还不忘客气地对店家说,“大哥,不好意思,我们再去逛一圈好了。” 严竞说不清自己怎么回事儿,他觉得没必要,但自个儿的身子还真被这小瘸子轻轻一拉给拉动了,莫名其妙地紧跟着他走。 走到快要门口的位置,身后的店家拖长声音“哎”了一声。 严竞以为那人是看孟斯故杀价太狠,想出来找茬儿,下意识往孟斯故身前挡了挡。 店家却是喊住他们说:“得了,两百!小兄弟,我是看你这腿还受着伤,不想你累着,别走了,便宜两百再送你们两双袜子。再多可就真的不行了。” 孟斯故依然坚持,认真道:“我的理想价格还是得少五百。” “那你们去看吧。”店家撇嘴,“看完就知道我们家的衣服不贵了。” 孟斯故也不退步,“好。”拉着严竞又往外走。 走到街上,严竞反拉住他,“真打算换一家?回去买了得了,两百可以了。” 孟斯故默不作声,没有调头回去的意思。 严竞想跟他说不用花时间计较这些,这时,店家追出来到门口,朝他们招手道:“好了好了,回来吧,便宜给你们带上!” 孟斯故这才稍微扬起嘴角。 收完钱,店家带着佩服且无奈的语气对孟斯故说:“真没见过你这样杀价的,亏本给你了,就当交个朋友。下回再来不许这样了,好歹让哥多少赚点儿。” “好。”孟斯故面不改色,“下回不这样,我回去一定多介绍点儿朋友来。” 店家听了,笑着多塞了两双本来不打算再给的袜子,还假模假式地祝了句早日康复。 他们拎着衣服到隔壁的一家面馆坐下。 严竞忍不住去看眼前这位一口气杀下五百块的人。 孟斯故察觉到了,放下菜单,问:“哪里不对吗?” “没想到你这么会,还‘多介绍点儿朋友’。” “哦,你说这个,是不是觉得我很假。”孟斯故知道那些话在严竞听来必然可笑,他明明没有朋友,也不可能有下回,一句接一句的谎话张口就来,“但是能省钱。小时候我和我妈去买东西,她都是这样杀价,省下来的钱够我们晚饭多吃一道炒菜。” 他不想把一件在他看来平常的事情讲得像卖惨,便多补充:“他家衣服的质量也确实用不着一件一两百,他在唬人。” 严竞不曾经历过这种真正意义上的讨价还价,感觉新鲜之余,他捕捉到了重点,“你只买两套也是想省钱?” 孟斯故眨了眨眼,低头继续看菜单,没理他,也没回答。 严竞有点儿生气,他看见孟斯故包着纱布的手就想到他早晨要洗衣服还得先套个塑料袋,一两套衣服的钱和手伤尽快康复,孰轻孰重分不出来?因而语气也带上些不悦:“省这几百能怎么样,还不是得换洗。洗完你手不要了?你们卢队可不会收一个手脚不行的。” 孟斯故着实没想到严竞适才让他多拿新衣服是考虑到他的手。他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严竞,顿了顿,缓声说:“可是,严竞,你手表没了。” 严竞戴的表虽然不是高档奢侈品,但也算是运动腕表中不错的款式。 刹那间,严竞好像明白了孟斯故干嘛自讨苦吃。 “你以为钱都是我拿表换的?” “难道不是?”孟斯故反问。他们目前不方便去自助机器取钱,身上也没有现钱,最佳方式便是以物换钱。 “住你隔壁的时候,我……我注意到你经常戴那块儿表。”或许是不大想多提那段日子,孟斯故没继续往下说。 但是严竞知道后面省去的话是什么意思——孟斯故不舍得挥霍他用喜欢的手表换来的钱。 所以想着买新衣服要省钱; 所以来来回回跟人家讲下那几百块。 严竞看着面前这张平和漂亮的脸,脑中猛然涌现一个观点:k.e喜欢上孟斯故不仅仅是因为他好看。 严竞早就知道k.e实际并不肤浅,孟斯故也从不是个徒有美貌的花瓶,只是从未以喜欢的名头将两者结合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怎么这会儿想起来结合了。 严竞没打算让孟斯故有心理负担,实话告诉他:“不是。我让人把钱直接打给罗姨了,她收10%手续费。” 孟斯故想想出门时旅馆老板说的话,相信她是个敢做这种生意的人。 “那手表呢?” “付房费的时候当押金抵给她了,走的时候会还我。” “真的?”这话不太合理,既然可以后来打钱,怎么不直接用钱当押金。 严竞抱手不再看孟斯故,“不信回去你自己问。” “知道了。”孟斯故也是顺口多问了句,本质上他不认为严竞有理由拿这事儿骗自己。 第30章 清楚现在花的钱不是用那块儿手表换来的,孟斯故舒坦了许多,主动握着撑衣杆到柜台下单。 点完回来,严竞把菜单放到一旁,说:“你在这儿等着上菜,我去买杯果汁。” 孟斯故点点头,没对此有任何怀疑。 然而面也上了,菜也上了,严竞都没有出现。 孟斯故再次悄然观察了一遍四周,并未看到可疑的人或事。他正思考着一杯榨果汁需不需要花十几分钟,是摊位人多需要等,还是严竞遇到了什么问题,就见严竞带着果汁回来了。 和严竞一起回来的,是他另一只手上的拐杖,以及一袋子新衣服。 第26章 进店后,严竞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好,先开口道:“别想太多,等果汁的时候看见后边的男装店,他家东西卖的杂,也有登山杖,顺手带了一根。省得你拿着撑衣杆太显眼,等会儿再把有问题的人招来。” 孟斯故抿了下嘴唇,“你放心,我没有多想。” 实话讲,第一眼看见这些东西,说自己不心动、不感动是假话,但是过往经验很快跳出来提醒孟斯故,严竞不可能,也没理由为了你特意跑一趟去买。 严竞的话无疑证实了这一点。 因此他的心酸仅持续了几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起过去几个月的孟斯故有非常大进步。 孟斯故问:“跟他们谈价格了吗,没买贵吧?” 严竞拧起眉毛看他,“当然没。” 话语间,孟斯故把登山杖拿过来看,从手柄处摸到一张价格标签贴。他语调顿时提高,“等等,这要六百?!” “怎么了。”严竞底气十足,“碳纤维的,没感觉吗,拿着比手机还轻。” “轻是轻,但是六百太夸张了,”孟斯故提议,“还是退了吧,或者等会儿你带我去看看,我找他们谈。” “去什么去,省钱不就是省下来再花。” 孟斯故语塞,自己买衣服时厚脸皮讲了半天,转眼就被花出去了。严竞的杀伐果断还真是更有效地发挥在上阵杀敌上。 “好了,收着。”严竞不给反对的机会,硬生生要求,“吃饭。” 不得不说,有了昂贵的登山杖当拐杖,孟斯故走在路上的舒适感大幅度提升,连带着对各个小摊位的兴趣都不经意泄露出了几分。 经过一棵用红色栅栏围着的老树时,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怎么,感兴趣?”严竞问。 孟斯故不置可否,“头回看见把栅栏刷成红的。上面挂这么多香包,站这里一点儿都没闻着味道。” “估计是为了吸引人。” 听到他们的对话,一位坐在马扎上的男人接茬儿说:“你们外地来的吧,红的可不是为了吸引人的。” 男人胸前挂着个吊牌,马扎旁放着一大块儿布,上面摆了好多个香包和纸笔,一看便知是负责看管顺便卖东西的。 他站起来介绍:“这是我们这儿的传统。百年的都有魂儿,喜欢吉利的颜色。铁栅栏虽然护着它,但是也困住了它,刷成红的,它老人家每天看着能开心。” 孟斯故笑了笑,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不论是不是迷信,归根究底图的都是让一个灵魂开心。哪怕那个灵魂不一定真实存在。 他问:“香包用来祈福?” 看管员说:“你说的是别些个地方的做法,我们挂上去的香包不放香料,只放纸,纸条上边专门写你不希望发生或者不想做的事儿。哪天下完雨你再来看,里头的字要是还在,还能看出来,说明树老人家给你挡着了,你不想发生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反过来了。”孟斯故只听说过正向许愿,反向许愿对他而言很是新奇。 看管员见他听进去了,弯腰拿起一个香包,推销道:“试试呗,不贵,最近老有阵雨,说不定你们走之前就能知道答案了。住附近的人没事儿就来买一个,准得很。” 孟斯故有点儿心动,不过还是摆手回绝:“不了,谢谢。” “来两个。”严竞突然开口。 孟斯故愣了一下,眼睛睁得浑圆,“你信他说的?” “不信。” “那为什么……” “想买就买了。”严竞漫不经心地回答,把钱一交,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纸和笔塞到他手上。 孟斯故只当严竞其实感兴趣,但是碍于身份不好说。毕竟是联邦中校,传出去他在异国他乡系香包、搞迷信,怕是要震惊很多人。 不过这倒是合了孟斯故想要尝试的意。他认为沾了好处就有替人保守秘密的义务,主动答应:“今天的事儿我不会外传。” 严竞眯了眯眼,看了他几秒,言简意赅地说:“转过去。” 孟斯故不知所以,转过了身。 严竞把纸条放在他没受伤的那侧肩膀,垫着他写下了字。 身后的人落笔潇洒,隔着薄薄的衣服,孟斯故恍惚间都觉得字是落在了自己的肌肤上,而且写得很快,快到他来不及在脑中还原一遍。 待严竞把纸条放进香包,孟斯故才抬起手,垫在自己的掌心上写。 看管员尽职尽责,严竞把香包系上去,他就在旁边有仪式感地喊:“诚意求解,坏的不灵好的灵!” 等到孟斯故把自己的系上去,他把一模一样的话喊了一遍。 看管员一本正经的模样搞得孟斯故感觉尴尬又好玩儿,不由得再次笑了出来。 第31章 “走吧。”他把笔还回去,想招呼严竞离开,侧过头却发现严竞正定定看着自己。 孟斯故记得严竞和k.e不同,对自己的笑脸往往嫌弃,他敛起笑,用更平淡的语气重复说了一句:“我好了,走吧。” 严竞没动,把冲到喉咙的一句“怎么不笑了”强行咽下去,问:“写了什么?” 孟斯故反问:“你写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 孟斯故想了想,“算了,不用告诉我。”他呼出一口气,轻声说:“我真想知道的确实不是你的。” 他们没有赶时间,甚至孟斯故都怀疑是不是错觉,本来走路很快的严竞,后来步伐愈发地慢。购齐所有东西才慢慢徒步往回走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饭饭点了。 回到旅馆,简单用过饭,严竞接到卢大海打来的电话。 卢大海汇报,“清道夫”队伍目前安全进入联邦境内,途中没有新增人员伤亡。 严竞问:“有没有再碰到雇佣兵?” 卢大海说:“没,我以为他们知道队伍的动向,会在入境前再来突袭,不过没有,路上很顺利,所以我们速度比预估的快。对了,听说你跟孟斯故得多留几天,只有你们俩,情况怎么样?” 严竞看了一眼整理衣服的孟斯故,起身走向阳台,拉上玻璃门,说:“就那样。” 卢大海了解他的脾性,再一次劝道:“不管怎么说,孟斯故还是个学生,带着伤,你气急了也别跟人家动手。” “动手”二字令严竞回想到昨夜里另一个含义上的动手,不禁心烦意乱。 “你真是在军校做了几年老师,把谁都当孩子。”他喊停卢大海,“没别的事情先挂了。” 卢大海乐了,想说你在我看来有时候是跟孩子差不多。 上学期间,严竞是班上年纪最小的,水平却从来最高。他自个儿也清楚,自信与骄傲都大大方方,从不遮掩。纵是这样,卢大海当时总认为严竞比自己的同龄人少走了一步,好像少经历了什么,缺了一块儿便没那么完整。 卢大海没忘了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连忙道:“等下,你不是让白医生联系你吗,她有话跟你说。” 一阵吵杂声后,队医白医生接过电话,“严队。” 严竞问:“宋千帆都跟你说了吧?” “说了,我听了他的描述,觉得问题不是出在香薰,而是止疼片。我给孟斯故开的止疼是每次单独带过去的,以防他吃错。你们现在手里如果还有,应该就是之前山上的村民给的。” 严竞想起来,那瓶止疼片的确与其他药片的包装不大一样,白瓶身上没有说明,只有标签贴,一行写着“止疼”,另一行写“1/2/日”。 严竞说:“我接触过村里的大夫,医术精湛,不像是会乱给药的人。” “就因为精湛,所以他们的药药效更高更快。孟斯故拿到还是高效止疼,成倍的效果意味着副作用也是成倍的。村里那位卢西大夫跟我提到过,吃一片止疼得搭配一片清热抑制。”白医生说,“您找找是不是有两瓶,一瓶止疼,一瓶清热。我猜,孟斯故要不是多吃了,要不就是少吃了清热。” 严竞翻过孟斯故包里所有的药,并未看到哪瓶名为“清热”,想来是当时急着离开,不小心漏下了。 而他昨日在给孟斯故拿药时,把“1/2”理解成了每次一片或两片,考虑到孟斯故喊难受的样子可怜,直接倒了两片出来给他一次吃下去…… “也就是说,多吃或者少吃都可能有那种不对劲?”严竞确认。 白医生“嗯”了一声,“您也清楚,那群原住民最厉害的就是生物草药类。他们研制的高效止疼是能立马止疼,但是会活跃神经。清热片专门祛热和抑制,少吃了这个也不行。” 这下,孟斯故夜里的种种怪异症状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严竞另外多问了几句,一回头,恰巧看见孟斯故站在桌前,拿着几颗药正往嘴里吞。 桌上,止疼片的药瓶是打开的状态。 严竞一惊,握住玻璃门的把手就要出去制止。 只是刚触碰门把手,冰凉的触感好似瞬间变得灼热,没缘由地烧断了他在这一秒走进去的念头。 取而代之的是今日站在那棵百年大树下的杂念。它们被阳台上的风吹来,伴着一下接一下的树叶沙沙声,摩挲着严竞的心脏。 于是,他停下了动作,眼睁睁看着孟斯故吞下了药丸。 作者有话说: 嘿嘿,百年树(bushi): 第27章 孟斯故吃完药,坐到小沙发上,自顾自地拿起从前台拿回来的工具书开始看。 严竞悄然看过去,盯着孟斯故安静的侧脸,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正如他不知道今日在菜市场的百年树下,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察觉到孟斯故对挂香包感兴趣就爽利地掏钱成全他的喜欢,又为什么会捕捉到孟斯故不同寻常的笑容后,整个人本能地怔住。 严竞从不迷信,拿到纸条的当下,他没有多少诚心,只是站在孟斯故身后草草写下了三个字:不知道。 此刻,他有些后悔,怀疑思绪被模模糊糊罩住是否是一种敷衍信仰的报应。 严竞进屋时,孟斯故从书里抬眼,问:“卢队那边有麻烦事儿吗?” “没有,他们到联邦了,挺顺利。”严竞心不在焉,明明手机就在手上,还是多此一举地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第32章 孟斯故说:“那就好。你先去洗澡吧,我慢,等你洗完我再去。” 严竞正有洗澡的打算,拿出要换的衣物就往卫生间走。还没进去,他停下来问:“你刚才吃药了是吧?” “吃了,怎么了?” “你今天烧退得差不多,吃消炎跟止疼就行。那个止疼片,队医说是村民开的高效药,你觉得有效吗?”问话略有些突兀,严竞又道,“要是没用,回头我下楼找罗姨买瓶新的得了。” “效果很好,吃下去几分钟就不疼了。别买新的了。”孟斯故认认真真说,“谢谢。” “谢什么。” “谢你想着替我买药,还有,谢谢你的登山杖和香包。”孟斯故握了下手边的拐杖,“我不会胡乱联想别的,但是该感谢还是得跟你说。” 严竞摆摆手,不太喜欢他这般客气,丢下了句“别矫情”便进到卫生间,一把关上了门。 转身看着镜子中的人,严竞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莫名对自己有种陌生感,好像从孟斯故口中确定那款止疼片很有效,便能抵消他没有告知药有副作用的事实。 抵消太过自欺,他想纠正念头,但怪异的是,怎么都无法自我说服。 严竞洗完澡出去,孟斯故仍坐在沙发上看书,没有任何不对劲反应。严竞多看了他一会儿,说不出该放松还是紧张。 “你洗好啦。”孟斯故突然看过来。 “嗯。”严竞走到一旁,无视他的目光,擦着头发说,“你早点儿去,别磨蹭太久。” “好。”孟斯故放下书,拿着自己的衣服和一个塑料袋缓慢走进了卫生间。 孟斯故进去不久就在里头高声喊严竞。 严竞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快步走到门边,敲了两下门,“什么事儿?” “严竞,你是不是用错毛巾了?” 严竞一愣,低头看手里的毛巾,的确不是他那条蓝色的。他攥紧毛巾,只得承认:“拿错了。”孟斯故的肩膀不好直接冲洗,浴巾吸了水太沉太重,方便起见得拿毛巾擦拭。他深吸一口气,“你直接用我的吧。” 孟斯故却拒绝:“还是你去罗姨那儿再拿一条新的吧。” 严竞不悦,“我都能用你的,你怎么不能用我的?” “不是你不喜欢我用你毛巾吗。” “我……”严竞想起来了,他是有告诉过孟斯故别用错。 实际上,那时候看孟斯故撑着撑衣杆去卫生间洗澡,面容憔悴,他原本是想问需不需要帮忙,但是男人帮男人洗澡怎么想都别扭,他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说明自己为何这般好心,因而在孟斯故回头的时候,话就拐了弯,变成了“你等会儿毛巾别用错”。 严竞懒得解释,“算了,你先洗,我去前台拿。” 罗姨瞧见严竞顶着半干的头发过来拿新毛巾,把新毛巾递给他的同时,告诉他:“床头柜的抽屉里什么都有,不够用可以来找我或者ross,走的时候从押金里扣就行。” 小旅馆的床头抽屉还能放什么。 严竞皱眉,“想多了,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吗?哎呦,走眼了。”罗姨干笑了两声,“我想着你们非要住一屋,加上你不是个差钱的主儿……不好意思帅哥,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严竞走了几步,又退回去,“要是我说我跟他是,你就不觉得奇怪?” 罗姨“嗐”了一声,“我在这儿什么没见过。男男、女女、男女,其实都是一个样儿,感情不标性别的。” 她这话听着似乎有道理,严竞却不赞同:“没标,但有门槛。我不是同性恋。” “你不是,那你喜欢他吗?” “当然不。” “不喜欢,住店的时候那么紧张他?”罗姨单手撑着下巴,压低声音道,“为什么还请我去找那个老头把你的表买回来,然后让我告诉他,你的手表一直在我这里当押金?” 严竞瞧着旅馆老板精明的脸,眸色发沉,“这说明不了什么,手表的事儿自有我的考虑,你只管照做。” “别担心,我不打探客人的秘密。”罗姨说,“不过感情可不是能守得住的秘密。” 回房间的路上,罗姨的话不停在严竞耳边打转。 话题扯到喜欢与否上,令他意识到这两日自己身上的不正常似乎都与这个有关,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关心孟斯故,在意孟斯故,甚至,喜欢孟斯故。 力量不似来自已然消失的k.e,而是打从心底冒出,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多年练就的自动防御意识及时提醒严竞,不能由着它在心内肆意生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严竞回到房间叩响卫生间的门,决定把新毛巾给孟斯故以后,再跑一趟楼下,花钱让老板尽快购来一瓶相对应的清热药物。 孟斯故没有开门。 “孟斯故?”严竞多敲了两下,“毛巾拿来了,开门。” 孟斯故这才闷声回答:“你,你放外面就行,我不要了。” 刚才还坚持要新毛巾,这会儿不要了,严竞有种不妙的预感,“没出什么事儿吧?” 卫生间内传出打开花洒后的流水声,孟斯故的声音在其中夹杂,听上去充满掩饰:“没有,就是不需要了。我先洗,洗完,再说吧。” 严竞确信孟斯故出了问题,只是他也分不清究竟是人在里面摔了,不想麻烦他,还是止疼片的副作用出现了。 第33章 卫生间的门不难开,纯靠一个转扭拧动。思忖几秒,他拿来一枚硬币放在卡槽里,带动着用力一扭,从外面强行打开了门。 刚踏入卫生间,严竞就微微出神。 透过花洒的水,他看见孟斯故正靠着墙缩着,本不该有反应的地方也有了反应,看上去可怜而委屈。 见他进来,孟斯故忙用那只套着塑料袋的手挡住自己,“你怎么进来了。” 严竞把毛巾放在洗手台上,“送毛巾。” “谢谢,可以出去了。” 严竞伸手关了花洒,卫生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下方那个关不严实的水龙头还在“滴答滴答”地滴水到桶里。 严竞问:“又觉着浑身不舒服了?” 孟斯故呼吸有点儿不稳,知道瞒不住,他点头,“热。” “跟昨晚一样?” “一样。”孟斯故给自己想了个可能性,“应该是白天吸入的香薰精油还没全代谢干净,有的精油在身体里可以待几小时到十几小时……” 眼前背书的小瘸子有点儿可爱,声音轻轻,却盖过了严竞脑中的其他复杂思绪。 严竞忽然不想理会所谓的防御意识,感觉顺其自然也未尝不可。他回身关上门,对孟斯故说:“既然跟昨天晚上一样,要不要我帮你?” 第28章 尽管发觉严竞的语气与上一次“帮助”不尽相同,孟斯故也不认为他会真心愿意帮助另一个男人解决那种问题。 “不要你。”孟斯故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打算把严竞推到门外去,“你先出去。” 严竞被推,身子却不似白天在男装店杀价时那般好带动。他挺拔地站着,顺手扶住身形不稳的孟斯故,向他确认:“真不要?” 孟斯故颤了下,觉得严竞正经之中透着一丝拉人沉沦的蛊惑。 与k.e不同。 k.e向来温和,他会在第一次吻之前告知“我想亲你”,也会在进入前柔声确认:“小故,可以吗?” 而严竞像个极具进攻性的霸王,骄傲且不客气。他不容拒绝地出现在孟斯故的世界,连在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上都带着十足十的底气。 孟斯故的清醒意志告诉自己得拒绝,将严竞推得更远些,可是狭小的空间与身上的反应束缚着他的氧气阻止他清醒,本能也推动着他不要排斥这张与爱人一模一样的脸。 他没答要或不要,沉默少顷,他含糊地问:“是不是又算是欠你一次?” 严竞扶住他腰的那只手一紧,大发善心沉声道:“免你一次。” 孟思故结束时,被帮助的“结果”还是留在了严竞手上和身上。 孟斯故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然后伸手去够墙上的纸抽盒,抽了很多张纸给严竞擦,却发现不知何时严竞也早早有了反应。 严竞一言不发,微皱起眉。他自认为该生气,该反感,可事实上,他心中仅闪过怪异的感觉,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太不正常。 严竞想了又想,试图让自己恢复正常,但是看见那只白皙的手,脑中反而有了更多不正常的想法。 他一把拽住孟斯故的手腕,“别擦了。” 孟斯故看出他表情不善,说:“抱歉,我先出去?你自己来。” “帮完你就走?”严竞看着他还未褪下红的脸颊,“你也没完全痛快吧。” 孟斯故无言以对,严竞说的没错,他帮了他,没理由帮完就不管不顾。况且那股子热不是靠一次帮助就能彻底消散,昨夜后来他睡过去的时候,手心都隐隐有余热。 只是他不理解,按理说严竞应该巴不得他不在才对,为何突然转了性子,自行解决还非要留他一起。 “那我也给你弄?”他问,“但是我手上得套个袋子,要不然你应该会疼。” “不用。”本就是知道孟斯故的手不方便做这些才勉强自己上的手,严竞说,“继续。” 严竞口中的继续就是两个人的欲念放一起,一切行为比想象和梦境都要更加暧昧。 他们之间的距离愈发地近,近到一对视就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动了情的自己。 孟斯故晃了神,以至于忘记移开视线。他太久太久没有与眼前这个人如此亲近,尤其还在装修风格极其相似的旅馆,一时间直把严竞认成k.e。 严竞受不了这双水亮的眼睛中投来痴痴的眼神,多看一眼,他的呼吸都克制不住地重几分。他干脆抽开了手,直接抱住孟斯故,不想被孟斯故捕捉到自己任何的不冷静。 “怎,怎么了?”孟斯故被这个主动的拥抱震惊得磕磕巴巴。 严竞嗓音沉哑,简单回道:“手酸。” 或许是惩罚,又或许是终于痛快,严竞紧接着侧头咬住孟斯故的耳尖,直到完全结束才松开嘴巴。 孟斯故低头看,描述事实一般地说道:“你弄到我身上了。” 听上去大有扯平的意思,严竞却觉得不一样,他说:“你叫得跟猫发情似的。” 孟斯故不认同这之间的逻辑关系,但是他没反驳,只是又问:“为什么咬我?” 严竞滞了下,抬手摸孟斯故的耳朵,实话说:“不知道。” 严竞的手很热,孟斯故的整个耳朵顿时红得像流了血。 借着这几秒温存,孟斯故问:“严竞,做吗?” 第29章 第34章 卫生间内陷入沉默。 眼见严竞安静,孟斯故偏过头,没让他的手继续触碰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我……”孟斯故从迷惑人心智的热意中清醒,对一个直男提出这种邀约实在不要脸,更何况他在说出口的那一秒,脑中想着的名字分明也不是严竞。 他后退了一步,没敢多看严竞的脸,“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别往心里去。” “后悔了?”严竞终于开口。 孟斯故“嗯”了一声,“我刚才,脑子发晕。” “但是你说了,说明你心里头是这么想的。” “对,我是这么想了。”孟斯故呼出一口气,颓然地说,“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严竞眯了眯眼,手指再次贴近孟斯故的耳朵,摩挲着自己咬过的地方,“孟斯故,你怎么总爱自己做主。” 孟斯故无法确信这话真正的意思,他没动,任由严竞的指尖缓慢滑到耳垂,甚至是脖颈。 “擅自把我当成别人,擅自搬过来招惹我又搬走。清道夫计划是你自己报的名,转头不愿意待我的组,叫你别冲出来支援你也不听。现在问做不做的是你,后悔的也是你。”严竞拇指摸向他的喉结,虎口卡住脖侧,除了没用力,手势像极了掐住他,“究竟咱们谁是谁的上级。” 严竞语气深沉,字句如同他这一刻的手卡上了孟斯故的喉咙,松开抑或是用力,全凭严竞决定。 孟斯故晕乎乎的感觉不减反增,不清楚是否是错觉,他隐约从严竞的话语中听出异于纯粹上下级关系的埋怨。 他决意不继续欺骗自己真实的内心感受和身体反应,鼓起勇气问:“那,你怎么想,要不要……听你的。” 闻言,严竞的手掌刹那间收紧,孟斯故说不出什么“不会有下次”或是“再也不这样了”的话。 几秒过后,严竞放开手,一把抱起孟斯故,大步走出了卫生间。 孟斯故被严竞半丢着放到床上,途中,他的目光一移不移,始终落在严竞脸庞。 严竞站在床边,由上至下看他,说:“你一直在看我。” 孟斯故没有否认,离开氧气稀薄的卫生间,他的思绪清晰了些。他问了句被帮助时就该问的话:“严竞,为什么愿意?” 严竞没有回答。 严竞少时常跟父母参加各种私人宴席,他人生第一次吃到芥末是在一位退休的商业大鳄家中。 芥末泥被放在一个个精致小碟里,严竞以为是某种蔬菜酱汁,沾了许多,结果整口吃下去,呛得他差点儿呼吸不过来。同桌的长辈们见状,纷纷叫他快吐出来,他不干,硬是给咽了下去。 回家后,严竞时不时回想起那股呛劲儿,他让家里的阿姨买来芥末,又吃了一次。 第二次,除了鼻腔还是有些许难受,他已经能够适应它的味道。 自那日以后,严竞没再尝试吃芥末。 重复品尝并非多着迷于味道,仅是胜负欲不允许他自己败在自己手上。 此刻,孟斯故问为什么愿意,严竞也问了自己。想到与孟斯故亲热,比起反感,他的脑中先行发出的是尝试和征服的念想。 他自认为这种念想与取向和爱恨无关,一定无关,就像吃多少次芥末,芥末都依然是他第一次吃到就不喜欢的食物,实质不会发生改变。 严竞懒得跟孟斯故讲这些,直接就要进行。 孟斯故吓了一跳,连忙说:“还不行,还没准备好。” 严竞皱眉,估计男同性恋有什么必要步骤,只得忍着问:“怎么准备?” 孟斯故说:“得先用润一点儿的东西,譬如润肤露、护手霜这类比较润的乳膏,你去厕所看看有没有。” 严竞想起来罗姨的话,伸手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来一瓶。“不用了,这儿有。”看过瓶身上的标签,他边拆开塑封边说,“直接抹就行了是吧。” 孟斯故稍坐起身,拿过那瓶,说:“我自己来吧。” 过程中,孟斯故发现严竞有很多不熟练的,包括前期准备,以及如何戴用安全套。 孟斯故狐疑地看严竞,不觉得他是在用这些事情调情,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性—— “你是不会这些吗?” 作为联邦最年轻的中校,懂得上阵杀敌,这种事上却一问三不会,说出去谁信。 严竞的耳朵少见地泛起红,理直气壮道:“我又没跟谁做过!” 不仅没有过,连相关影片严竞都没怎么看过。他自懂事以来,一心想着入联邦军校,成为外公那样厉害的人物,情情爱爱一类的杂念几乎没在他脑中停留过多久。 今日和孟斯故,确确实实是人生头一遭。 孟斯故本想回说“我也只跟你过”,又想说“卫生生理课应该都有教吧”,但是想了想,前者会致使严竞发脾气,后者还真不一定,严竞经常外出执行任务,指不定大学的时候真没上过那课,于是没多说什么,直接上手给严竞戴上该戴的东西。 他的手法不算熟练,弄得严竞吃痛好几下。 严竞却无不悦,轻笑着指出:“还以为你多会,你不也挺生疏的。” “我第一次给人弄。”孟斯故实话说,“他都是自己准备的。” 严竞怎会不知道这个“他”是谁,虽说归根究底是同一个身体干的事儿,还是顿感烦闷,甚至自我怀疑干嘛要问。 第35章 他不想聊了,直接用实际行动撇过了话题。 得益于刚用手弄过,严竞不像普遍处男那样没多久就承受不住地完事儿。不过与孟斯故深入亲密,对他而言的确需要极大自控力。 他本欲掌控孟斯故,反倒一步步陷入孟斯故的欲火,一切借口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好在第一次算得上圆满。 结束时,初尝新鲜的严竞对此着了迷。在孟斯故略显迷离的目光中,他脑中一片空白,竟俯身亲了下他的嘴唇。 他们似乎都没怎么想明白上一秒的自己都做了什么,呆呆看着对方。 “严竞,”孟斯故先缓过来,提醒道,“完了该出来,你可以出来了。” 严竞不觉得身体哪里疲累,只感觉心脏跳得飞快,他说:“没完,我想再来一次。” 第30章 孟斯故并未对严竞要再来一次的说法感到太过震惊。即使严竞曾多次明确告知他的性取向,但是人,尤其男人,总是无法拒绝强烈的生理快感。 直男从不是例外人群。 孟斯故没有反驳,严竞想要,他也想。违背真实身体意愿着实难受,他也不希望在这间旅馆得到更多痛苦回忆。亲热反而成了一种暂时结束痛苦的有效方式。 于是他看着严竞,说:“好啊。” 好啊,一起沉沦于欲望吧。 “可不可以轻一点儿?” 轻点儿才更像被你杀死的他。 严竞听不见孟斯故心底的话,只意识到身下的人是个伤员,提出轻点儿应该是怕伤口被碰到。他自己动手换了一个新的套,而后抱起孟斯故,手臂同时紧紧揽住他的腰部,说:“不一定轻得了,但是绝对不让你再受伤。” 孟斯故没说什么,闭上眼,回搂住严竞的脖子,最大程度地容纳彼此的本能需求。 起起伏伏,幻由心起。 整夜无人自愿出梦。 隔天清晨,严竞更早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又不自觉朝向了孟斯故。 他再说不出任何质疑的话,毕竟眼前的孟斯故始终保持背对着他的姿势,还没醒,仅有上身因呼吸动作而极轻微地起伏着。 严竞皱起眉,不认为这是巧合,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孟斯故后背显眼的伤痕所吸引。 孟斯故背上大部分被抽打的伤已然痊愈,形成了一道道疤痕,像极了被风吹乱的谷草。有一处较为严重的伤看样子是才好不久,伤口边缘颜色暗红发深,应该有过反复破损感染的情况。想来,此前一直用修复贴贴住的正是这个位置。 孟斯故太会隐瞒,若非中弹,其他人大约无法轻易知晓这件事。 严竞记起自己和卢大海曾讨论孟斯故在单间洗澡很矫情,却不知他们口中矫情的人独自扛下亲生父亲的抽打,只为了争取一份虚无缥缈的幸福。 瞧着这满背伤痕,严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其上轻抚。 孟斯故比他以为的更蠢笨,也比他印象中的更可怜。不过是想要爱、要长久幸福而已,何必为了一个k.e无条件付出自己,找他讨要他也能给,且必然能比k.e给的更多! 然而察觉到自己正下意识在与副人格竞争,严竞心惊,猛然收回了手。 “竞争”在严竞看来意味着有足够的能力水平与他较量同一个目标,k.e一个侵占身体的人格意识凭什么,孟斯故的感情又何时成了他要争夺的对象…… 严竞推测是大清早的思绪杂乱,加之昨夜跟孟斯故有了肌肤之亲,因此身体感觉自然而然延续了更多荒唐想法。 他立即起床,到卫生间洗了把凉水脸,好让自己迅速清醒些。 走出卫生间,严竞看见孟斯故醒了,坐在床上揉着眼睛。 “起来了。”他清了下嗓子,“还觉着哪儿不舒服吗?” “没了。”孟斯故没在床上多赖着,他从叠好的衣物中拿出要穿的,边穿边带着沙哑的嗓音说道,“精油代谢干净了,之后应该没问题了。” “你怎么知道干净了?” 孟斯故说:“前天吸入,算算得有两天了。” “不到整两天。他们这边草药厉害,说不定有残留。”严竞说,“别掉以轻心。” “嗯,不过我觉得就算真有残留也是少量,不会有太多影响。” 说话间,孟斯故利落穿好了内裤和长裤,“你用卫生间吗?” “不用。” 得到回答,孟斯故自顾自撑着那根登山杖进到卫生间洗漱,没再多说一句别的。 严竞顿感别扭,他跟着走到卫生间门口,抱手看向孟斯故。 他们通过镜子对视,孟斯故吐掉嘴里的泡沫,含糊地问:“怎么了吗?” 怎么了?严竞听了,莫名更觉得别扭,语气生冷地说了句“没怎么”,转身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卫生间的门被孟斯故顺手虚掩着扣上了。 严竞坐到沙发上,盯着那扇门,越看越不顺眼。他起身走过去推开,再一次站在门边。 这一进去,正好撞见孟斯故脱下裤子准备上厕所。 孟斯故回头看了他一眼,赶紧拽起裤子,“你怎么又进来了。” 严竞用食指指节随意敲了敲门把手,“昨晚为了帮你,把锁拧开了,检查一下有没有坏。” 昨夜说的还是递送毛巾,一夜过去就改了说辞。 孟斯故没跟他计较,“检查好了吗,我要上厕所。” 第36章 “你上你的,我在这儿不影响。” “你在这儿我尿不出来。” “为什么?都是男的,咱俩又不是没见过对方那儿长什么样儿。”严竞耸肩,“还是说你打算当这几个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 话讲到这,孟斯故明白了严竞今早一连串的奇怪举动是想做什么,他有些无奈,“问题不在我,严竞,是你怎么打算。” “什么意思?” 孟斯故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喜欢男人,昨晚对你来说就是顺便解决下生理上的需求。如果你还是觉得男人跟男人做特恶心,等会儿出了这个门,我发誓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争取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你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你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好像也不会怎么样,可能就是记着吧。”孟斯故自嘲般地笑了,“总之取决于你,你不是讨厌我擅作主张吗。” 问题丢回到严竞身上,严竞嘴唇动了动,迟迟没能说出“那你忘了吧”。 他见识过孟斯故说到做到的本事——承诺不再喜欢的当晚就搬离隔壁,说了要远离他就当即申请调离“清道夫”一队,遇到突袭不想他帮忙非要自己来,被丢在荒无人烟的路边都不惧怕。 严竞想,大概今天他命令孟斯故忘记,孟斯故便真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忘记,昨晚的深入可以不是真的,亲吻呻吟喘息也统统可以不是真的。 可是…… 看着面前的孟斯故,严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根本不希望孟斯故忘了。 相反,他想要让孟斯故记得,永远记得,而不是像刚才起床之后那样冷冷淡淡的,一丁点儿特别的反应都没有,再说出“昨晚对你来说就是顺便解决生理需求”之类不顺耳的话。那让他心底说不出地麻,五脏六腑都好像乱了套,错了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处于正常位置。 人也不正常了。 能接受。 严竞清晰地感知着自己此刻没什么不清醒,用言语重复了一遍心声:“行了,我能接受。” 孟斯故眼睛睁大了些,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严竞……” 严竞直视着他,又道:“所以我会记着,孟斯故,你也必须记。我跟你这几天的每分每秒你都不准忘了,得比记你跟那个人的过往记得更清楚。” 第31章 孟斯故的表情凝固了一瞬,脱口而出:“为什么?” 这不是这两日来孟斯故第一次问原因,昨夜严竞将他抱到床上,他也问了同样的话。 严竞,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跟一个男人亲密? 为什么要求一个男人记住你们相处的细节? 孟斯故当然能想到“喜欢”这个答案,唯有喜欢能够快速合理地解释以上所有问题。只是这两个字落在严竞身上,一切的合理便又合理地成为不合理。 严竞听后,与昨天一样,依然选择不直接回答。 “你怎么成天这么多‘为什么’。”严竞说。 药效消失的孟斯故不像在床上那么顺从,他求解的原因有理有据:“因为你让我做的事情超出了咱们俩的关系范围,你不喜欢我,干嘛非要记得,还让我也牢牢记着?” 孟斯故不想大清早闹不愉快,所以没说剩下后面的话:让我记着就算了,为什么还得比记k.e记得更清楚。 严竞,凭什么呢? 孟斯故是真的想不通,正因他不是无理取闹,严竞才哑口无言,甚而越想越不痛快。 他们是“清道夫计划”任务中的上下级,往深了说,是滞留在战区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战友。客观讲,无论哪一种都不算可以要求对方谨记性事细节的关系。 严竞没回答,目光也未移开。孟斯故被他一直盯着,心神都不太安宁了。 “不说也没关系。”孟斯故结束话题,“我要上厕所,你快出去吧。”说着,他把严竞往外推,顺手拉上门要关上。 眼见棕色木门阻挡,严竞攥住了关门那只手的手腕。 “还有事儿吗?”孟斯故被攥得生疼,但是没说出来,只疑惑地问。 严竞抿住嘴唇,凝视着昨夜搂着自己脖子一刻也没松开、当下却满脑子逻辑道理的孟斯故,莫名烦躁心更重。 “没了。”他冷冷回答,随即松了手劲儿。 对话结束得不大愉快,孟斯故洗漱完出来,屋内的气氛一度低沉。 严竞坐在沙发上用电视看新闻报道,余光瞥见孟斯故穿好上衣出门了一趟,回来把床边换下来的衣服都放在桶里。仔细看,桶里还有昨晚他垫在身下用的浴巾。 “严竞。”把衣服放好,孟斯故喊了严竞一声。 严竞迅速收回视线,作出才有反应的模样,重新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孟斯故提着桶走近,“我需要一百,旅馆一层有洗衣房,投币使用。刚才问了,可以找前台换硬币。” 严竞直接拿了三百给他。 给多了,孟斯故倒是没推辞,拿过钱提着桶走了。 等过了一会儿再回来,孟斯故手上多了个袋子。他站到严竞面前,从兜里掏出所有零钱。 这一幕像极了出门买东西的乖小孩儿回家不用长辈吩咐就自行把零钱上交。瞧他掏出来硬币先放自己手上数了一遍才递过来,严竞脑袋里一下子蹦出两个字:可爱。 第37章 这个形容词与严竞心目中联邦军人应有的外貌形象实在不沾边,孟斯故不带笑时面色清冷,同样算不得可爱,可严竞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它与眼前的男人非常适配。 “喏,找的零。”孟斯故递过去,见严竞没及时接钱,索性抓起他的手把钱直接塞到他手里,“换了些硬币洗衣服,剩下的我找罗姨买了纱布和药。她那儿的药价比外头贵了起码得有一倍多,不过挺齐全的。” 孟斯故的指尖不经意滑过严竞的掌心,严竞拿着钱,手掌下意识握成了拳。 他捕捉到孟斯故话里的重点,稍抬高声音:“药?买了什么药?” 孟斯故说:“创伤修复贴,我之前放包里的用完了。你也有要买的吗?” 听到不是止痛片,严竞心情复杂,他清楚完全可以借此告知孟斯故有关那瓶高效止痛片的实情,再去买一瓶不存在过多附加问题的止痛类药物。若是孟斯故问起为何昨日不说,理由也多,说是刚从队医那边得到消息便可以。 念头转了又转,严竞说:“没,随便问问。” 孟斯故不疑有他,拿着手里的塑料袋准备再进卫生间。 “你现在换?”严竞在身后问。 “嗯,贴上了好得快点儿。” “袋子里除了纱布和创伤贴还有什么?” 孟斯故停住脚步,没想到这么快被看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除了纱布和创伤贴,他另外买了一面巴掌大的镜子。他自个儿贴药的时候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得照半天才好找位置。不告诉严竞是不想他知道自己每次磨蹭很久都是在换药。 孟斯故照实说:“镜子,俩镜子对着照方便看,能快点儿。” 严竞强势的态度顿时有所削减,毕竟上回嫌孟斯故动作慢的就是自己。 孟斯故的语气认真平和,不带有丝毫埋怨,致使严竞想不起自己之前干嘛那般严苛,又不是在战场,连快慢都要限制。 他“哦”了一声,自觉男子汉大丈夫,做了不合适的事情就该补偿,于是说:“别麻烦了,我帮你换。” 孟斯故以为自己听错,投去探究的眼神。拒绝尚未说出口,严竞先走到床边,“坐这儿吧,外边亮堂。” 脱掉上衣正对着严竞时,孟斯故有点儿不好意思,想不通自己为何又一次同意了让严竞帮忙。 似是他一碰上严竞散发的好意,旅馆的魔咒就开始生效,催眠着他忽略种种决心,以各种借口允许自己向痛苦靠近。 严竞揭掉旧纱布的动作很轻,到最后一层时更是慢之又慢,避免拉扯到与伤口有所粘连的部分位置。丢掉纱布,他拿来入住第一天购买的消毒液和棉签,手法轻柔地擦拭伤口边缘。 孟斯故从未在清醒状态下见到严竞的这一面,略感惊诧地偷偷观察着他。 严竞清洁完伤口,一抬头,双眼跟孟斯故对上了。 看他表情呆呆,严竞问:“疼?” 孟斯故一时没想好如何解释自己的注意力不放在自己身上,反而放在帮忙换药的人上,他示好地笑了笑,顺势而言:“你动作轻,一点儿都不疼。” 严竞放下棉签,转头拿起新买的创伤修复贴,语调未变:“不疼就转过去,给你后面贴上药再上纱布。” “好。”孟斯故听话转身,并未观察到严竞撕开创伤贴的外包装时扯了两下才对准包装上面的易撕口。 不管是第几次看到这一后背的伤,严竞心中都会发沉。他抚触最深的那条,几乎没有多想,再次问:“疼吗?” 孟斯故以为后背被打成那样不会再对触碰有太多感觉,可是感受到严竞的指尖在上面缓慢游走,他还是刹那间敏感得身子发僵。 通过衣柜旁的落地镜,他看见严竞皱起了眉头。 “没感觉了。”他试图让自己的话听上去轻松些,“贴左上角那处就行,别的不用。其他那些早好了。” 严竞懒得挑明谎话,若真是早就好了,没伤及根本,怎么会考个体能比以往成绩差那么多。 一想到孟斯故那时带着这幅躯体申请参与清道夫计划多少也有为了k.e的缘故,严竞语气瞬间冷了几分:“行了,转回来。” 孟斯故转回来,自觉抬起手臂,便于缠绕纱布。 严竞手一顿,第一反应是他心思多,这姿势摆得跟求抱抱差不多。 每缠一圈纱布,严竞就需要凑近孟斯故绕过他的脑袋一次。他看不得孟斯故眨巴着眼睛求抱的模样,索性要求他闭上眼,也不许再问为什么。 孟斯故照做,严竞包扎的动作快了些,边包边问:“有没有想过上军户以后怎么处理孟强?” 孟斯故没想到严竞会问起这个,实话说:“老死不相往来。” “还有呢?” “还有?” 严竞言语生冷,“他把你打成这样,对你小姨也非打即骂,不打算一次性处理干净?你上了几年军校,该知道对敌人不能心软退让。” 孟斯故明白他的意思,无奈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我中学的时候还计划过在河边推他下去。” 这倒是出乎严竞的意料,“你想杀他?” “我小姨拦住了,她不许我为了个人渣断送自己的一辈子,她……她也不想两个孩子哪天听说自己的爸爸是被哥哥杀死的,在我们那个地方抬不起头不说,也会是她们心里一辈子过不去的坎儿。”担心严竞多想,孟斯故补充,“后来没那种极端想法了,只等着迁出去,日后我在军校先站稳脚跟,再想办法把她们也带走。” 第38章 “卢大海现在是愿意收你,但是留校以后得每年一考。军校考核难度高,他不能一直保你。”严竞无意打击,只将最真实及现实的情况摆在他面前分析。 “不用他保,我可以的。”孟斯故睁开眼,微扬起嘴角笑着说。 严竞以为孟斯故还会继续说什么,然而他笑眼盈盈,没再说任何积极努力的宣言或是别的考量,仅用几个字表达自己的决心。 见此模样,严竞也不由得跟着笑了。 难怪陈琰他们会嫉妒孟斯故。 孟斯故表达自己有把握做到的事情时无比从容,叫人能真切感觉得出他愿意为此付出许多,不在乎任何外界的声音,直至达成目的。 因而他的世界独我,吸引人向往又孤独得谁都自然生厌。 对于他这个人,众人也容易生出两个极端——很喜欢与很不喜欢。 想到这,严竞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严竞向来认为自己站在很不喜欢偏向中间的位置,待他和孟斯故完成任务回国,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可是此时,他发现孟斯故压根儿不是芥末。 芥末不可爱。 严竞不会想要第三次品尝芥末,不打算深入了解芥末的味道究竟哪里吸引人,更不可能产生进入芥末世界的念头。 或许在他要求孟斯故永久拥有他们俩的回忆时就已经位于不喜欢的对立面。 又或许,更早。 作者有话说: 芥末:关我什么事呀??? 第32章 一个个猜想接连冒出头,严竞包扎的动作正常未停,实则内心几近翻江倒海。 喜欢孟斯故? 不对。严竞果断否认。 严竞再清楚不过自己二十几年来对男人从未有过情爱的念头,怎么可能就这样对一个男人产生感情,还是几个月前无比厌烦的男人。这种结论实属荒唐可笑。 然而下结论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且结论正好能够完好解释他近段时间的怪异举动——譬如不忍孟斯故受伤痛苦时主动以那个人的口吻安慰,譬如眼睁睁看着孟斯故吃下具有发热动情的药物却不加以提醒,再譬如接受孟斯故提出的性事邀约……他的反驳毫无底气,甚至一次次加倍证实。 无论根本源头是副人格操控抑或是自己违背了性向而不自知,第一次,因为孟斯故,严竞感到了些微慌神。 包扎好,严竞放下纱布,强压着诸多复杂思绪,冷静克制地审视面前的人。 “包好了?谢谢。”捕捉到严竞不对劲的目光,孟斯故低头检查了下包扎的情况,确定没问题后,他抬手摸摸脸颊,“干嘛这么看我?我脸没洗干净还是有什么问题吗?”他顺手拿起刚买来的小镜子照了照,并未看出异样,“没有啊。” 严竞觉得孟斯故一点儿都没变,但又像哪里悄然变了。 孟斯故的头发长得快,执行“清道夫”任务的时日没有修剪过,梳顺的前额发有了完全盖住眉毛的趋势,看上去乖顺很多。脱离主队伍的这几天不用日夜艰苦训练,伤稍养好了些,他的脸色也不像刚中弹的那两日没血色的苍白。 严竞按下孟斯故的镜子,孟斯故拿镜子的手跟着被按了下去。 “严竞?” 孟斯故的红嘴唇因说话而张张合合,严竞的视线落在上面,联想到昨夜的吻。 他原本视那个计划外的亲吻为k.e残存在身体里的同性恋本能在作祟,可是这时候回想起来,心中并无反感,只记得孟斯故的嘴唇很软,舌头也软。唇舌相绕相压的行为远不如在训练场上刚硬有力,带来的精神愉悦却和严竞第一次尝试百米外持枪射击便正中靶心的快乐有得一拼。 “别说话。”严竞没回答,言简意赅地要求。 孟斯故不解,但还是选择服从,静静等待下一步指示。 严竞没做什么指示,他越靠越近,一只手抚上孟斯故的脸庞,似是试探,又似要亲身验证什么。 孟斯故眼中虽然流露出了惊诧之色,但没有推开。 就在两个人即将吻上之际,房门突然被重重敲响。 “小雪,小雪你是不是在里面啊?” 严竞与孟斯故如梦初醒,当即分开一段距离。 他们默契地没就几秒前的事情进行任何交流。严竞站起身,迅速从桌上拿过手枪以防备姿态走向门口。孟斯故则撑起登山杖,从枕下摸出自己的配枪,打开衣柜的一侧作为掩护。 透过猫眼,严竞看到门外敲门的是罗姨的儿子ross。 ross还在不停地敲门,嘴上不停地问着什么小雪。 很快,罗姨跑过来制止他的行为,压低声音说:“小雪不在这儿,跟妈妈走,不能这样打扰客人。” ross不听,依然嚷着要找。 严竞背过拿枪的手,打开了房门。 看见他,罗姨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儿子的猫叫小雪,刚动了个小手术就没给锁屋里,刚才找不着了,底下都找了一圈没有,有客人说是上来了,他以为在你们这儿。” 严竞和孟斯故入住的房间在顶楼楼层的楼尽头,门外右侧是一个外凸半米左右的小阳台。以ross不同于寻常少年的心智,认为猫溜进了他们房间是有几分可信。 严竞没有要让他们进屋寻猫的意思,直言:“不在,可能从阳台上去了。” 罗姨也劝:“听到了吗,乖,ross,咱们上去找找。” 第39章 ross放声大哭,不死心握着门把手就想进屋,嘴上一个劲儿喊着猫的名字,说在里面,肯定在里面。他言行幼稚,但毕竟是十来岁的男性,身型也敦实,罗姨费了好大劲想拉也拉不走。 严竞步伐未动,单手按住门,倒是一点儿没让他推进来。 孟斯故在一旁听了起因经过,放轻脚步打算上前准备帮忙。严竞有所察觉,眯眼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靠近。 “这样,我带你上楼找,没有的话再回来让你进屋。别哭了。”严竞开口提议。 罗姨感激地朝他笑笑,对ross说:“听到了吗,先让哥哥带你找,可以吗?没有咱们再进去打扰他们。你如果还在这里哭,小雪等下要跑更远了。” 一听可以进屋找,ross止住哭声,点了点头。 罗姨提醒:“你该对哥哥说什么?” ross带着哭腔对严竞说:“谢谢……谢谢哥哥。” 严竞说:“等下,我换双鞋。”随后他回屋关上门,披了件外套,把枪别在腰间。 孟斯故快步走过来,附到他耳边问:“真要去?说不准有问题。用不用我跟你去,就说一起帮忙。” “我去就行。”孟斯故说话的温热气息蹭得严竞耳边阵阵发痒,严竞避开他的眼睛,转身出门前又道,“护好自己。” 严竞走后,孟斯故把身份牌戴好。看见严竞的身份牌在床边柜子上,他没犹豫,过去拿起来也戴到了脖子上,再用衣服盖着,以免等下其他人进来会看到。 大约不到一刻钟,他听见楼梯口那边传来说话的声响,找猫的三个人下来了。应该是找到了猫,ross和罗姨都在对严竞道谢。 严竞回来时,手抬起来还没敲门,孟斯故先把门打开了。 关上门,孟斯故透过猫眼往外观察了几秒,回身问:“没有异常吧?” “没。”严竞说,“你很紧张。” 孟斯故这才注意到自己顾着到门边看情况,连那根登山杖都忘了撑着。 “当然紧张。”孟斯故坦言,“他们突然来找猫还非要进来,看不出真假。不过你刚刚为什么要帮他们?” 适才分开行动,万一旅馆老板别有用心,分散他们战力不说,一起走的严竞还多了风险。他不认为严竞想不到这些,但是琢磨不出非要做的目的。 严竞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说:“来的第一天就想上去,但是电子锁锁着了。这一片楼房的高度差不多,咱们不止住一两天,得查仔细附近有没有较好的埋伏位置和其他离开路线。” 孟斯故想了想,自己只在外出时做了简易观察,的确不如这样来得严谨。他默默把经验记下,随口道:“我以为你也怕猫出事儿,好心要帮他们找。” 严竞放衣服的手一顿,“我不喜欢猫,也是看那个ross哭得太烦,赶紧帮他找回来省得他在门口扰民。” 闻言,孟斯故没再多问,从领口掏出身份牌项链,“对了,你身份牌在我这儿,刚才怕他们真要进来就先戴着了。” 他想取下严竞的那条,不承想两块牌子的绳结缠在了一起。 也是奇怪,看着不是死结,孟斯故低头双手抠了半天想分开却解不开。 严竞看不下去,“我来。” 可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严竞一上手,把自己那块身份牌绕过去一下就轻松分开了。 取下来后,严竞把自己那条戴到脖子上。金属牌子贴碰到皮肤,不凉,反倒传递来了上一个人胸口的温度。 想到这股子热意来自哪里,严竞心跳快了几拍。他蹙起眉,没想到自己居然对这一丁点儿温度都控制不住有感觉。 孟斯故见了,以为他是嫌恶身份牌被自己戴过,上手便想给摘下来,“我只戴了几分钟,你要是介意,我给你用水冲一下。” 严竞按住他的手阻止,“谁跟你说我介意了。” 严竞发现,孟斯故与自己相处时,几乎所有看法都基于“严竞不喜欢孟斯故”。而这个观点不仅根植于孟斯故的潜意识,也曾在军校论坛出现过,似乎是所有人都必然会认同的正解,以此揣度他的心思准没错。 严竞有意推翻,但难以以一人之力动摇,毕竟认同这个观点的人也包括今日之前的他自己。 他只好强调:“孟斯故,我没介意。” “哦,我误会了。”孟斯故不知道严竞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抽回手,“看你戴上去的时候不太高兴,以为你是嫌弃我戴了你的牌子。” 孟斯故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阐述一个极可能发生的现象。或许,类似现象早在几个月前就发生过多次。 正因如此,这话更听得严竞心脏跟被什么东西揪住似的阵阵发紧。 零碎的情绪与感觉齐齐成为某些猜测的充分证据,严竞清楚不必再试探,决定完成被ross打扰之前就要做的事情,说:“嫌弃就不会想亲你了。” 跳到另一条逻辑线的直白话语让孟斯故没太反应过来,“你……” 严竞笑了,低头朝他的嘴唇亲吻了上去。 喜欢孟斯故? 严竞重新给予自己答案。 喜欢孟斯故。 第33章 承认喜欢于严竞而言几乎与自我背叛无异,但在认定的一刹那,他有如打通任督二脉,近段时间堆积的烦闷一扫而空。 往日的直率与无畏争先恐后地抢占心脏空地,喧嚷着、鼓动着,破罐子破摔也好,顺势而上而罢,无一不附和严竞生有情爱的事实。 第40章 于是在捋顺这份喜欢的因果之前,严竞先进一步坦然承认,喜欢孟斯故,也喜欢与孟斯故亲吻。 情爱大概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吻由严竞开始,同样由严竞结束。 当孟斯故自然而然发出闷哼,严竞便知道再不停下来,自己怕是要忍不住抱他做更多了。 没有任何规定严禁白天做那种事儿,但他不打算将好不容易接受的情感与欲望百分之一百挂钩,太低等,太没意思。 此刻,更有意思的是孟斯故。 亲吻的一开始,孟斯故就睁圆了眼睛,身体往后倾退,就在严竞以为他要推拒的下一刻,他又给了回应,舌尖主动跟随,每一秒都极尽包容。过程中严竞咬的动作不小心重了,孟斯故也没有推开的意思,只微微颤一颤睫羽,继而毫无保留地消化所承受着的一切。 两人分开之际,孟斯故的眼神趋近迷离。他一眨不眨地看向严竞,说出的话既是描述实情,也是不解。 “你亲我。” 孟斯故被亲过的嘴唇红润水亮,沾着不知道是他们俩谁的口液,严竞伸手用拇指抹了下他的唇角,“喜欢就亲了。” 严竞并未掰开揉碎了说明这个“喜欢”意指“喜欢孟斯故”还是“喜欢亲吻”,他相信孟斯故必然理得清。 孟斯故的反应比他以为的要平静许多,他说:“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问。”尽管没从孟斯故脸上捕捉到预想中的欣喜,严竞的心情仍是不错。 孟斯故问:“你跟别人这样过吗?”担心自己讲得不够明白,他补充:“就是……接吻。” 问题在严竞意料之外,“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孟斯故咬住嘴唇,沉默了。昨夜他能感觉得到严竞亲吻的行为与初次床事一样生疏,不得要领,全凭身体激情操控着动作。可是刚刚的感觉却明显有所不同,充斥着鲜明的占有性,就像克制不住感情,每一下都听得到心跳声。 如爱人般激烈。 激烈得不像严竞。 严竞隐约记得一些朋友谈天时说过的“初恋情节”“初次情节”一类的词语,情节不情节都是次要,但联想到孟斯故身上他就来有点儿来气。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孟斯故,你不会是有什么初恋情节吧?我都还没说你跟那人亲过做过,你倒是先问起我了。” 话题摆上台面地牵扯到k.e,孟斯故连忙否认:“不是,我没那个意思。”他想不通此前厌恶谈起k.e的严竞近日为什么频繁主动谈起,还一而再地与k.e比较,怕再说下去暴露心思,他转身结束对话,“算了,你当我没说吧。” 严竞不想孟斯故走,眼疾手快拉住他,停顿了一两秒,问:“真不是?” 孟斯故说:“不是,我就随口问问。” 严竞语调生硬,表情却缓和了不少,“就跟你,以前没想过这些,没别人。行了吗。” 行了吗? 孟斯故愣了下,严竞这是在寻得他的满意? 孟斯故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是想研究严竞今日接吻时的动情会不会是受到了k.e存在过的影响,抑或是仅与从前的接吻经历有关,至于严竞第一次接吻的对象实质上是谁,其实不在他提出问题的关注范围内。 想了想,他轻轻“嗯”了一声,说了一句较为万能的不出错的回答:“知道了。” 简单吃过早饭,他们准备再一次出门,提前熟悉和探察任务的行动路线。 根据严竞接到的指令,启程回联邦的时间为下周三上午九点。他们得在上午八点于植物研究所外五百米左右距离的边锋餐馆与联邦派来的负责人先行会合,随后前往研究所接上植物生理学专家,一同前往私人机场返程。 如今是和平时期,那位植物生理学专家对联邦和n独立国都提供过技术协助,整体而言,此次护送任务不算艰难。只是有“清道夫”任务遇袭在先,不能放松警惕,因此他们决定提前两次探察,以便于出发当日一切顺利。 从旅馆到植物研究所有一段距离,宋千帆提前在网上以当地人身份给他们租了一辆车。 严竞和孟斯故做了简易变装,取车,出发,一路上十分顺利。 抵达边锋餐馆附近,他们将车停在停车场,步行到街对角的一家露天咖啡厅。 下午茶时间,咖啡厅人不少,大多数人有说有笑地聊天吃东西。个别上班族聚在一起讨论,笔记本敲得噼里啪啦。 严竞和孟斯故坐在一个利于观察的位置,为了不显得突兀,他们喊来服务生点单。 服务生刚过来,严竞手机响起,是宋千帆的来电。严竞站起来要到一旁接电话,顺手把钱包丢给孟斯故:“你点吧,也点些吃的。” 孟斯故应下,看了眼菜单,抬高声音追问:“对了,咖啡你要几分甜?” 严竞说:“你看着来吧。” “你看着来吧。”宋千帆听到他们的对话,学着严竞的语气模仿了一遍,“你跟那小尾巴现在相处得挺和谐啊,什么情况,处出感情了?” 严竞看了眼孟斯故在的方向,说:“别老‘小尾巴’‘小尾巴’地叫,他有名字。” 宋千帆乐了,“行,孟斯故,孟斯故行了吧。你还没告诉我呢,跟他现在关系怎么样啊?” “还是那样。” 话说出口,严竞生出极短暂的心虚。尽管自我承认对孟斯故有了不同寻常的情感,但他仍旧不愿承认自己成了个跟k.e一样的同性恋,更别提对外坦言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向来直来直去的性子,独独在“情”字之上不够洒脱。 第41章 严竞语气冷了下来,“问这些干嘛?” “天地良心,我不是在八卦你。”宋千帆解释,“主要是看看你们俩关系才知道怎么给你说。” 严竞了解宋千帆,平常是爱开玩笑打趣了些,但不至于在他出任务的时候特意来电如此,他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宋千帆说:“我刚才碰到一群人乘专用电梯去了九楼,扫了一眼,除了总部的,还有军校的教导主任和一个专家。那专家我年前在一个交流会上见过,专门研究突变植物。你说巧不巧,我上午刚汇报过你的情况,他们这时候就聚一块儿,感觉跟你这回的护送任务有关系。” “你没看错?” “当然没错。我是没有孟斯故那种过目不忘的本事,可那专家是个秃瓢,额头还有颗痣,我不可能记错。” 严竞的心顿时发沉,这次的护送任务一早就定了,本身不存在太多难点,否则也不会临时指派他和孟斯故执行。既然如此,他们找来孟斯故学校的人和植物学专家上九楼开会的目的是什么? 宋千帆说:“不一定跟你有关系,但是我在想,要是真有关,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说明这任务没表面那么简单。”他收起所有嬉笑态度,认真提醒:“严竞,小心点儿,别忘了你多重人格治疗结束的归队申请表上有多少反对意见。” 严竞回到位置上时,桌上已经摆了两杯咖啡。紧接着,服务生端来一份华夫饼和一份菠萝包,说:“您的双人情侣a套餐齐了,慢用。” 听到“双人情侣a套餐”,严竞看向孟斯故。 孟斯故有些尴尬,摆了下手,“你别多想,我不是因为名字故意点的,纯粹是这个套餐比较划算。” 孟斯故算了一笔账,买套餐相当于在单买咖啡和吃食的总价上打八五折,而双人情侣a套餐的吃食看上去比那些曲奇或者大福什么的更能填肚子,又是所有套餐里最便宜的。他想着反正吃的人尝不出名字,谁知道这么巧让严竞坐回来的时候听到了。 严竞没说信或不信,他侧头,目光落在华夫饼插着的装饰小插旗上。 旗面一面印着“love forever”和咖啡厅logo,另一面手写着“m&y”。 这寓意,爱得堪比天长地久。 孟斯故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立即伸手想要摘掉,“这个……店员刚才问姓氏首字母,我还以为是要写咖啡杯上。” 严竞却先一步把插旗摘了下来,捏在手中审视,“不是故意的,何必解释这么多。” 看了会儿,严竞没把旗插回到华夫饼上,随意地放在了手边。他端起面前带着白色爱心拉花的咖啡,喝了一口,说:“点的全糖吧,挺甜。” 第34章 “甜吗?”孟斯故拿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感觉还好。他两杯都点了一样的甜度,不知道严竞是怎么把三分糖喝成的全糖。 他说:“你要是喝不了太甜,我跟你换,我这杯还行。” 严竞能接受这种甜度,但是孟斯故这般贴心,他莫名有种形容不出的类似自豪感优越感的心理,完全不想推脱,于是拿起孟斯故的那杯咖啡便尝试。 孟斯故见状“唉”了一声,赶紧提醒:“吸管——” 孟斯故点的是纸杯装的冷饮,插着塑料吸管,可严竞换都没换一根,直接喝了,搞得跟间接接吻似的。 喝了两口,严竞说:“差不多甜。吸管怎么了?” 孟斯故讷讷道:“吸管你没换啊,我用过的。” “用过就用过呗。” “你觉得没什么?” “有什么,又要说怕我嫌弃你的口水?”严竞看了眼孟斯故的嘴唇,挪开视线,无所谓地喃喃,“早上吃的不是更多。” 孟斯故的呼吸不可控地重了一两拍,抿了抿嘴唇,没接话。 孟斯故把注意力放在了任务上,开始悄然观察边锋餐馆的情况以及整条街的人流和走向。 “放松点儿。”严竞把两杯咖啡换回去时,顺势凑近了对他低声说,“这么紧张,巴不得别人知道你在观察。” 孟斯故顿了下,解释说:“抱歉,以前在那边随时可能有危险,习惯了。” 严竞知道每一个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都难以放下那份沉重,一旦遇到类似情形,脑中的弦就会自然而然绷紧。他不会因此对孟斯故感到心疼,这是每一位战士必经的过程,且他相信孟斯故作为提前上战场的优秀军校生,必然能够慢慢学会与之平和相处。 沉默片刻,他只说:“现在有我在这儿呢。” 孟斯故扭头看向严竞,一时间,他居然以为是k.e在说话。 “严竞。”孟斯故如入梦般轻轻喊了一声。 “嗯?” 话到嘴边,孟斯故用指尖狠狠掐按自己的掌心,改口道:“快速放松,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严竞抱着手,下巴朝街口方向抬了下,“看见那边三个挂着胸牌的人了吗?” “看到了。” “好,现在看我。” 孟斯故收回目光,看向严竞。 严竞说:“说说,从他们身上你看出了什么?” “啊?”孟斯故没想到严竞会把话题拉到这上面来,但还是回答,“两女一男,从研究所出来的,脖子上都戴了所里的工牌,年纪不大,可能还是学生。” “还有呢?” “还有……”孟斯故觉得对话俨然变成了一场小型考试。他对考试从不紧张,反而容易产生兴奋感,他认真回想了一遍,说:“绑着马尾辫的女生和那男的关系目前应该不和谐,男生说话的时候,她有撇嘴和侧头的表情。” 第42章 严竞拿起一块儿华夫饼,继续问:“三个人谁家的经济状况最差?” 这下难到了孟斯故,那三人气质普通,穿的都是简单日常的休闲服饰,一眼似乎看不出来谁的更好或更差。 “看不出来?” 孟斯故“嗯”了声,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你看出来了?” 严竞说:“吃一块儿就告诉你。” 求知欲令孟斯故没有多想,拿起华夫饼咬了两口,还没咽下去便急匆匆问:“可以说了吗?” 严竞看他鼓鼓囊囊的脸颊,忍住了戳一下的怪异冲动,“不噎啊?再喝口咖啡润润。” 孟斯故照做,而后睁大眼睛看着严竞,等待他的解答。 严竞这才说:“短头发的姑娘。她工牌的挂绳是蓝绿色,另外两个纯是绿色。联邦和和平区的生活困难生都能申请一家ly基金会的国际助学金,审核很严,但是通过以后基金会会给高分学生提供助学金和发展渠道。她走渠道考试进的研究所,所以证件跟普通学生有区别,全加上了基金会的蓝色标志。” 听到ly基金会,孟斯故想起他高中有在班主任的帮助下申请过那个助学金。 当初他的申请审核已经通过,但由于选择了军校,所以最后没走基金会推荐的大学渠道。他感觉不好意思,寄了手写道歉信说明原委,并准备退回全部奖学金。谁知基金会的人不仅没收,还给他发了一张会长的手写贺卡祝他军校学业顺利。 孟斯故大二出任务赚到第一笔补贴后曾联系基金会,想以捐赠的形式返还奖学金。 工作人员告诉他:“会长要求过,会里的钱必须‘只出不进’,真想感谢就等毕业了来做志愿者吧。” 至今想起那段经历,孟斯故都非常感激,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也能碰见受过那家基金会帮助的学生,看来他们依然在干实事。 见孟斯故若有所思,严竞以为他还没想明白,解释说:“不是只有枪林弹雨的战场才算战场。一群人在你面前,关系、经济状况、性格等等,都得第一时间观察和判定,细节在很多时候是取胜的关键,不能大意。” 孟斯故点头,跟严竞有太多情感纠葛致使他差点儿忽视了严竞的能力——能成为联邦最年轻的中校,说明在各方面都是无可辩驳的佼佼者。 “你很敏锐,一下就能把颜色和基金会的标志结合起来。”孟斯故由衷感慨,自己能够记下所有途经店铺的logo,但无法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些方面。 严竞耸了下肩,“倒是也不算,ly基金会是我爸妈送我的成年礼。” “你说ly基金会是你的?”孟斯故抑制不住惊讶,“基金会的会长不是一位退休的慈善家吗?” “那是个幌子,不想太多人知道,麻烦。我妈姓李,基金会取了她跟我爸的姓。” 直到结束任务走到停车场,孟斯故都有些魂不守舍。 他坐在副驾驶座,拿着没喝完的咖啡,把吸管咬得扁扁的,一句话也没说。 严竞瞥了他一眼,“想什么呢,魂儿都不在身上了。” 孟斯故松开吸管,淡声道:“我在想,刚才在那里你突然问起了别的,换话题聊天就是你说的放松的好办法?” 严竞轻笑,“怎么,瞧不上这办法?” “没有瞧不上,就是没想到。” 完全没想到。 孟斯故再次咬上吸管,他没敢告诉严竞,自己此刻不仅没有放松,反倒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十分紧绷。 他再度回想基金会工作人员的那句“只出不进”,还真琢磨出了些许严竞的性格在里头。而基金会的会长之所以愿意亲自回赠贺卡,现在想来也是因为同为军校毕业的严竞知晓有学生考上了军校,特意给学弟激励。 如若以此来推算,他和严竞的渊源反倒比k.e更早一些。 严竞说:“越是放松不下来,你越得该吃吃,该喝喝,很多时候考验的就是心态。” “知道了。”孟斯故看着严竞的侧脸,说,“谢谢你。” 孟斯故的感谢太真挚,严竞别扭得不行,“少跟我来这套。” 孟斯故说:“真的,今天想谢谢你教了我不少。” 也谢谢你的贺卡和基金会的帮助。 “矫情。”评价是这么评价,严竞的嘴角却止不住扬起。 发觉严竞如此严重的口不对心,孟斯故也笑了出来。 然而当他扭过头,从窗户上瞧见自己露出的表情,他愣了愣。 紧接着,面前的孟斯故慢慢收起了笑容。 车外的树木不断快速往后倒退,车内收音机随机放着一首女声外文歌。孟斯故闭上眼,觉得自己一只脚踏在旋律上,一只脚踩上悲哀的现实。 孟斯故无比想跟k.e说说话—— k.e,你知道吗,一开始我以为他就是你。我故意把他当成是你。 后来我意识到自己错了,你根本已经离开我了,他和你,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可是今天,我好像又在他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 他会亲我。 他也会教我,会让我感觉到心安,会悄无声息地释放善意。 和你一样。 最相似的是,在他身边,我居然也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第一次。 你是不是没办法相信,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是你在影响他吗? 我太想你了,不断在他的身上寻找你的影子,现在找到了一点儿,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43章 我怕我有朝一日会慢慢分不清他和你。 更怕…… 作者有话说: *车上的歌曲是《painful truth》,很好听,安利!但是不要在歌曲评论区提到文和角色哦,嘿嘿。 第35章 回到城区返还完租借的车,天空下起了阵雨。 租车行的老板借了他们一把闲置的伞,然而到了旅馆,孟斯故看见严竞另一侧的肩膀全淋湿了。 “你衣服湿了。”孟斯故回想在路上两个人紧挨着走,彼此无言,他还真是一点儿没注意到严竞半个身子不在伞内,“没遮到怎么不说一声。” 严竞揪起衣服湿了的一角随意扽了扽,“哦,没什么,我肩膀又没伤。” 严竞的肩膀没伤,但是孟斯故的肩膀有。 孟斯故嘴唇动了动,无法分辨严竞是有意让自己的伤口不沾到雨水还是懒得计较会淋到雨。不知道为什么,适才车中的烦闷在这一刻有了几秒短暂释缓。 孟斯故让严竞先回去换衣服,自己拿着桶去洗衣房取回早上洗的衣服。 洗衣房只有孟斯故一个人,他弯下身,把衣服一一放到桶里。 外面蹿进来一只通体雪白、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猫,很快,老板的儿子ross小跑着跟了进来。 “小雪,小雪,你别乱跑了!” 猫咪停在孟斯故的脚边,ross也蹲了下来,拖着腮天真地说:“小雪,你要乖乖。”看见猫的爪子时不时好奇地挠一下桶,他抬头告诉孟斯故:“小雪喜欢你的桶。” 孟斯故“嗯”了一声,放好最后一件衣服准备走。 ross却拽住他的裤脚,“等一等。” 孟斯故想到白天ross找猫找到他们房间的情形,并未掉以轻心。他握紧登山杖,嘴上淡淡问:“有事儿?” ross说:“有,哥哥,你可以把这个桶给我吗?不要里面的衣服。小雪好像喜欢。” 这事情容易,孟斯故直接应下:“嗯,我先换一个。” 他从晾晒区拿了一个空桶,简单冲洗过后开始把原本桶中的衣服往里装。 许是想起了罗姨常年的嘱咐,ross乖巧道了谢,又说:“你和大帅哥哥都是好人。” 大帅哥哥?孟斯故猜测他说的是严竞,随口接了一句:“你觉得他好?” ross重重点头,“大帅哥哥帮我抓小雪,在很高的地方。他还帮小雪戴伊丽莎白圈,还教我怎么戴小雪才会舒服。他是好人。” 孟斯故看了一眼猫咪,又看了一眼仍蹲着的ross,严竞分明说他很不喜欢猫,怎么在别人口中变成了对猫不错的形象。 孟斯故带着疑问走出洗衣房,迎面撞见带着一脸笑的罗姨。 “罗……” 罗姨把食指放在嘴前,摆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我不放心他。” 孟斯故点了下头,提着衣服离开了。 回到房间,严竞冲完凉,换了一身衣服。 “去那么久。”严竞说。 孟斯故把洗衣房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告诉严竞:“旅馆老板不简单,我走的时候看见她腰后面别了一把枪。” 如果刚刚他真的对ross做出任何不友善的举动,怕是门外的罗姨不会轻易放他走。 严竞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她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在鱼龙混杂的交界区开旅馆,没点儿手段和本事开不下去。不过不一定是坏处,她在这儿有人脉,能接触到市场上没流通的东西,只要咱们跟她没有利益冲突,反而安全。” 想想这段时日的接触,罗姨的首要目的仍是赚钱,孟斯故也赞同严竞的观点。 “对了,你真不喜欢猫?” “不喜欢。”严竞放下毛巾,把打包回来的饭菜打开,一一摆放到桌子上。 孟斯故说:“ross跟我讲,你对他那只小雪很好,你还教他怎么照顾猫。” 严竞没往下接,“啪”的一声掰开一次性筷子,沉声说:“吃饭吧。” 孟斯故看得出严竞有意避开谈论这个话题。 严竞绝不是容易逃避的性子,更何况是否爱猫也只是个极其普通的个人喜好问题,孟斯故不由得想得愈发深入。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上一个被严竞有意避开不谈的话题似乎还是k.e。 “吃不下?”看他吃得很小口,菜也没夹多少,严竞问了一句。 “在咖啡厅吃了那些华夫饼,现在不太饿。”说完,孟斯故放下筷子,对着严竞欲言又止。 严竞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 孟斯故问:“你在n独立国养过猫?” “没有。” 孟斯故忽然不知道怎么问下去,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背后的原因与k.e有关,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找出任何关联处。k.e跟他的聊天中也不曾提及过喜欢或是讨厌哪类宠物。 严竞说:“不过我那时候的房东养了。她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跟女儿女婿住楼下,养了一只狗和三只猫,全是流浪猫。我教ross那些安抚猫的办法是她告诉我的。” 战争期间知道严竞是联邦的人却仍友善相待,孟斯故说:“听起来她人挺好,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没,全家都搬走了,把那些猫狗也带走了。” 严竞语调无波无澜,听上去只是在讲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旧事。 孟斯故看不出任何不对劲,便自我告知是自己想太多了,没再往下追问。 第44章 孟斯故心头不想着太多事情,胃口好了些。 严竞先吃完饭,拿了瓶冰饮走到阳台。冰饮喝不到三分之一,他听到孟斯故收拾桌面的动静。 只见收拾得差不多了,孟斯故走到桌前,拿起药瓶准备服用今天的药。 这一次,严竞按下阳台门的把手,及时唤了一声:“孟斯故——” “嗯?”孟斯故拿着药瓶看他。 严竞几大步从阳台走到孟斯故面前,过程中,他没有太多复杂念头,只觉得自己既然能够接受某些情感不动声色地冒头,那么孟斯故不吃那种药也可以。 面对孟斯故疑惑的眼神,严竞说:“我问了下队医,你的药……”他滞了滞,说清这款止痛药片特性的话语到底有些卡顿。 孟斯故问:“怎么了?” 严竞与他对视了几秒,走到一旁拿起水壶倒了杯水,说:“你的药别老是生吞着吃,对食管不好。” 孟斯故点头,“我知道,但是习惯了,我也不太会用水送药。等会儿我再试试。” 可是没有等会儿,严竞就拿过了他手里的止痛片,他手心那片已经倒出来的药也被夺了过去。 孟斯故不解:“你拿药做什么?” 严竞没有回答,当着他的面儿把那片药丢进嘴里,然后拿起杯子几口水吞咽了下去。 “等等,严竞?!” 严竞凝视着孟斯故的双眼,说:“教你。这么吃,药就自然被水送下去了。” “可是……”孟斯故惊诧之意未减,“可是这药有副作用。” 作者有话说: 嗯呢,小故同学早就知道止痛药有问题惹 第36章 说完,孟斯故着急地伸手想让严竞张开嘴巴,但是他没想好具体如何行动,手在空中尴尬地顿住,只得再收回去,改为劝道:“去厕所抠一下吐出来吧,应该来得及。你身上没伤没病,药不能随便吃。” 严竞并未因实情被发现而感到慌乱、紧张或是不悦,相反,他生出了一点儿难以形容的兴奋。 无论孟斯故是如何知道那止痛片有问题的,他今日都有要服用的意思。 错误服用这款药的结果是什么,他们都十分清楚。 严竞耸了下肩,说:“晚了,咽下去了。” “你……”孟斯故看严竞的意思不像玩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沉默片刻后,他说:“你知道吧,这个止疼片有问题。” 严竞直勾勾看着他,反问:“你什么时候发现发热跟香薰没关系的?” “第二次有反应的时候。” “在浴室?” “出了浴室。”孟斯故声音发闷,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你帮完我,那个热的感觉退了些,出来我以后想了想,觉得不该是香薰。”他的分析有理有据,“只是闻过香薰,不至于隔那么久才生效,还,还只对我生效。旅馆是可能有那种催情的东西,但是每个房间都默不作声地放一个不现实,罗姨是个精明的老板,没必要多此一举给自己添麻烦。所以只能是药的问题。” “这么多药,怎么确定就是止疼片?” 孟斯故看了严竞一小会儿,而后垂下眼,“因为效果太好了,不对。” 好到那个时候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分不清到底是药的原因还是身体快意的原因。 孟斯故很漂亮。严竞听着,分心想。 孟斯故其实没那么傻。严竞又想。 严竞的眼神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变得灼热,他问:“既然你都知道,刚刚怎么还敢吃?” 这个问题对他而言不成问题,答案除了喜欢还能是什么,他只是生了些坏心眼儿,想听孟斯故亲口说一遍。 然而孟斯故看上去很难将如此简单的问题解答出口。 孟斯故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把问题抛了回去:“你呢,为什么要吃?” 严竞略有些吃惊,他以为孟斯故知道实情后会先质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以及为什么不及时告知。孟斯故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事实上,吞下药片时,严竞就迅速思考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行为并没有经过太多理性考量,仅仅想了他和孟斯故若是等下要做那事儿,他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让自己进一步接受。 理由可以是孟斯故发热需要帮助,也可以是他为了教孟斯故,所以服用了有副作用的药物。 严竞不确定自己对孟斯故的喜欢有多深,能否在彼此都清醒的状态下完成男人与男人的那种事,因此一个理由成了推动事情顺理成章的保险。 而现在,止疼片的副作用还没起,严竞已经感到一阵不寻常的热,从心而起,直达掌心——想要抱着眼前这个漂亮男孩,继而到达指尖——想要触碰孟斯故的长而密的睫毛和发红的耳朵。 严竞知道,自己今后或许都不需要任何辅助了。 他的身体也喜欢孟斯故。 他学着电影里的情侣上前不熟练地抱住孟斯故,同样未给予正向回答,只说:“该你帮我了。” 严竞拥抱男人的动作不熟练,前期准备工作也不熟练。不过这一次他没让孟斯故自个儿来,非要亲自上手。 孟斯故不好意思极了,先是提出“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之后就用手去推,说“其实我自己来会更快一点儿”。 严竞一一拒绝,说:“着什么急,晚上还长。” 第45章 不仅这个夜晚很长,隔天他们没有外出的打算,还有一整天的时间,的确不必赶时间。 听他这么反驳,孟斯故便没再说任何带有催促意思的话语。他推严竞的力气放松,没完全挪开,搭在上面拍了两下。 严竞问:“还是想自己来?” 孟斯故说:“把大灯关了吧,晃眼,留个床头灯就行。” 床头暖黄的光晕不像屋内的顶灯那么晃,却依然照得孟斯故双眼迷离,一会儿看得清严竞,一会儿又看不清。 那只没再制止严竞的手则慢慢耷拉在他自己小腹上,挡住了部分身体和心底的秘密。中途偶尔紧握,偶尔可怜蜷缩着,直到最后染上湿答答有如浸泡在泡沫海里,也虚掩着没把底下的东西向严竞透露太多。 这晚他们的第二次开始时,适才稍有停止之意的雨势忽然变大。雨水“噼里啪啦”砸着房檐,声音直盖过卫生间那个不停滴水的坏水龙头。 那片药的副作用逐渐展现,孟斯故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的是,严竞切身体会到了副作用的难受,咬着孟斯故的耳尖说:“原来你说的热是这种感觉。” 他感受到了不寻常的热意带来的不舒适,后悔起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孟斯故,白让他多受了一回热欲缠身的罪。 然后他告诉孟斯故:“必须把药扔掉。” 谁都不许吃。 谁都不用再吃。 坏的是,失去痛感的严竞感知不到孟斯故收紧身体肌肉时带给他的痛,于是不管不顾卖力传递自己的欲念。一遍又一遍地、单向地、懵懂地给出喜欢和对于喜欢的回应,忽略了孟斯故所能接受的程度。 即将结束之际,严竞没忍住捏着孟斯故的下巴又亲了他一次。力度之深,松手的时候,孟斯故的下巴直接红了一片。 严竞知道自己是有意为之。他曾怪罪过身体里另一个人格,觉得那个人恶心又下作,死了都还影响他对男人产生不该有的反应。现如今,在憎恶之上,他愈发多了难以言喻的嫉恨——孟斯故这般战场上强硬、怀中柔软的身体,那个人比他更早接触,且次数更多! 孟斯故对他这些无声的胜负欲倒是没有说什么,他任由眼前的人动作,依然包容一切。 与昨日唯一不同的是今日的疼痛更加清晰。 好在他无所谓疼痛,他再清楚不过,身体疼了,心里顾不上有别的感觉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一夜两次还不至于令孟斯故失去意识,或许是伤病未痊愈,或许是白天胡想了很多,又或许是严竞的第二次真有无休无止的架势,后来他还是纵容自己靠着严竞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之间,孟斯故感觉有人抽出了自己垫着的浴巾,用湿毛巾给自己简单进行了擦拭。 毛巾擦过肌肤带来阵阵酥痒,怪的是,痒意还爬上了嘴唇,一下一下地要缠着他回应。 孟斯故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因为骄傲如严竞才不会纠缠人,更别提纠缠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 严竞愿意跟他做,跟他亲,无非是解决个需求罢了。 尽管如此,孟斯故依然认为这是个美梦。 不用负责,不会担心被嫌弃,大概是k.e离开以后,他做过的最满足最安全的美梦。 第37章 雨下了一整夜,生生砸破了孟斯故的美梦。 隔天醒来,孟斯故眯着眼睛从没拉严实的窗帘往外看,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那棵百年老树底下的香包有没有被这场暴雨淋个彻底。 那日卖香包的人让他们写下自己不希望再发生的事情,孟斯故没怎么犹豫便写下了五个字:「不想再爱他」。 依照本地的习俗说法,如果雨过之后香包里的字还在,便是树老人家帮忙挡住了字条,愿意实现这个愿望,那么他就真的有可能做到不再爱k.e。 意识到自己居然寄希望于一个传说、一棵大树,孟斯故不由自主感到浓重的悲怆。 与此同时,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想不想愿望成真,以及当前他与严竞发生的荒唐事是否还该继续。一切矛盾交织着漫进他的鼻腔,随着每一下呼吸变得更加显著。 不得呼吸,因此不得不痛苦。 前段时日看到严竞安静的睡颜,孟斯故还觉得是偷来了一段与k.e相处的时光。此刻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严竞,他破天荒地不愿多看,悄声背过了身去。 很快,他被严竞拦腰按了回来。 “明明醒了,转过去干嘛。”严竞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嗓音慵懒,动作却专制霸道,没有让孟斯故再背回去的意思。 孟斯故说:“靠着这边,肩膀会很疼。” 孟斯故撒了谎。他并不是多么忍受不了疼痛的人,后面几次吃止痛类的药物也仅是担心夜里自己吃痛没忍住发出声音会把严竞吵醒。 然而话说出口,孟斯故不禁对自己产生疑惑——为什么要拿疼痛当借口?这个说法无非是潜意识里相信严竞会心软,进而妥协。 可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默认了严竞其实也会在意他的感受。 果然,严竞没再强制要求不许换方向,只说:“等会儿我找罗姨拿瓶正常的止疼。” 孟斯故“嗯”了一声,没拒绝。隔了几秒,他不顾严竞会不会觉得矫情,固执地一如往常客气道:“谢谢。” 用完早餐,严竞先去冲了个澡。 第46章 换孟斯故进去的时候,严竞喊住他。 “嗯?”孟斯故拿着衣服的手指收紧,指关节都轻微泛白。 严竞说:“你的肩伤……” “没关系,这个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孟斯故立即接过话。 严竞目光如审视在他脸上扫荡,“我是想说你洗完了直接出来,别缠上旧纱布,给你上药换新的。” 孟斯故眨了两下眼,“哦,好。”而后继续推开卫生间的门进去。 孟斯故能感觉自己的心跳还是很乱,他觉得严竞喊住自己含有别的意思,但是这份“意思”太暧昧,太屈于生理,理性上看,着实不适用于他们现今的关系。 待孟斯故洗完澡出来,严竞已经把药和纱布准备好了。 “坐过来。”严竞坐在床边,语气寻常得如同喊孟斯故来吃饭。 孟斯故走过去坐下,摸了摸鼻子,也自然道:“那个药大概抹一下就行。我以前看过一个说法,越精细养着越不容易好彻底。” 严竞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谬论。” “真的。”孟斯故补充,“不是指完全不处理,是不用废太多工夫在我这伤上面。” 严竞轻哼了一声,“不重视不怕更严重?得废更多工夫。” 道理是这样没错,孟斯故却有另外的想法,轻声说:“我更怕习惯了被好好对待,伤口就舍不得好了。” 这种不具备科学依据的幼稚话语不该由孟斯故这样的学霸说出,但他就是说了,且听上去深信不疑。 严竞贴修复贴的手滞了滞,指尖在旁边一道伤痕上多停留了会儿,说:“我以为你是不想我给你上药。” 等孟斯故转过身,他们正对着面,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沉默着对视了几秒。想到适才孟斯故要进卫生间前的漠然神情,严竞懒得多拐弯抹角,直说:“你进去洗澡之前,看起来也像是怕我要帮你洗。” 孟斯故被话噎住,垂下眼,假意观察严竞包扎的手法。谎话半真半假听着才更真实,他再次撒谎:“的确是想自己洗,主要也不想老麻烦你。” “我不觉得麻烦,你怎么替我觉得了。” 严竞话里话外都明确传递了一个信息:他没感觉烦。 换言之,他愿意。 这份愿意倘若早半年出现,甚至只早一个半月,孟斯故都会感到无比欣喜。 可惜,晚了。 现在严竞的好意于他而言只剩下危险,夹杂着欲望,怎么都不纯粹。 孟斯故仰起脸,挤出他自认为无所谓的笑容对严竞说:“可能是因为住你隔壁的时候总看到你不耐烦,习惯性这么想了。而且我是真觉得很多事儿我自己也能行。” 严竞系好纱布,停下手头动作,嗓音发沉:“那时候又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严竞没说,他站起身把剩下的纱布和药拿到桌上放着,盯着手里的修护贴补充了一句:“以后都不会了。” 孟斯故的胸腔因这句话明显酸胀了一下。 以后。等下周回到联邦,他和严竞哪还有以后。 说到底,如果不是不得已留在这里,他和这个人连现在都不可能有。 午饭时间,房内的电话响起,是前台罗姨打来的。 “帅哥,你们订的饭到了,还有早上要的四桶水也送来了。” 孟斯故说:“好,谢谢,我现在下去。” 旅馆内没有饮水机,他们前几日都喝瓶装的饮用水,消耗快,今日干脆买了大桶装,也方便烧水另作他用。 孟斯故挂断电话,对正用手机查阅线路图的严竞说:“饭和水都到了,我下去拿。” “等等,”严竞放下手机和笔,“我跟你一起去。” 孟斯故摆摆手,“不用,你接着看吧。我来就好,两趟就差不多拿完了,当是锻炼了。” 严竞瞥了一眼孟斯故的脚踝,几步走到他身旁,轻笑道:“没见过你这么犟的瘸子。” 严竞没让小瘸子独自去拿那些东西,但也没全部自己拿。两个人的午餐交到了孟斯故手里,他自己拎着四桶3.5升的水走在后面。 楼梯上,严竞说:“你最近睡前没再爬楼梯了。” 孟斯故怀疑他是故意的,刚刚还管他叫瘸子,也清楚他们俩最近晚上都在做什么,每次那事儿结束都一觉睡到天亮,哪来多余的精力爬楼梯锻炼。 “睡不着才会爬。” “这个治失眠管用?” “看情况,在n独立国的时候挺有用,回联邦就不怎么奏效了。”譬如那次在军校宿舍看见严竞,孟斯故回到寝室后就更加睡不着,“治疗”效果一塌糊涂。 严竞听到两个地方的对比,想到了什么,语调顿时沉了下去,“所以爬楼梯的方法是他教你的。” “对啊。” “你跟他在楼梯上……”严竞皱起眉,没接着说下去。 孟斯故闻言,脚步停了下来。他比严竞矮了近八九厘米,这会儿站在高一节的楼梯回身看,视线也转变成了轻微俯视。 他至今想不通严竞为什么能知道他和k.e曾在楼梯上做过的事情,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还记得,是吗?” “我不是他,当然没那些记忆。”严竞不想说明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个画面。起初画面是引导,吸引着他对孟斯故好奇,此时画面则化成炫耀,成了那个人和孟斯故曾经相爱的佐证。 第47章 严竞倒是从未发现嫉妒也能是一种强大不可控的武器。 “好吧。”孟斯故似乎有点儿失望,又好像是意料之中,他没执着于此,握紧手里的外卖袋继续往上走。 严竞站着没动,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孟斯故。” “嗯?”孟斯故再次回过头。 严竞说:“我也要。” 第38章 阴雨天,位处北面的楼梯比平日昏暗很多。 孟斯故站在阴影中与严竞对视,还没来得及分析严竞口中理直气壮的“想要”具体意指什么,就见眼前的人腿一迈,往上走了一节台阶。随即,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孟斯故眼睛睁大了些,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拎着外卖,致使他没有多余的手腾出来立刻推开严竞。 好在严竞没有太过分,吻过便分开,还跟没事人似的,说:“走吧。” 孟斯故心乱如麻。如果严竞真正想要的是吻,是生理上的满足,是骄傲自满的胜负欲,只一个吻,给就给了;如果严竞要的是其他,譬如一段印象更加深刻的回忆,那么发展就变得大为棘手。 他倾向于严竞要前者,毕竟是厌恶同性恋的直男,即使能够接受与男人身体亲密,也难以轻易打开心门。 孟斯故不经意听过严竞与别人的部分通话内容,对面应该是问了他们俩目前相处的情况,严竞回答“就那样”,语气生冷,没兴趣多说。看向他一眼,眉目也毫无半分舒展之意。 想到这,孟斯故放心了些,唯独被亲了的嘴唇仍带着极其轻微的热意,一点点烧着通向心里那团线头的引线,纵使屋外大雨瓢泼也无法将其扑灭。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转过头继续往上走。似是同样承认接个吻而已,对于他们俩目前的身体关系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他跟着了魔似的,耳边持续轻飘飘回响着严竞的那句“我也想要”,一个不留神,脚下没踩稳,身子便失去平衡往后倾了倾。 严竞眼疾手快地用肩膀撑住孟斯故,防止他继续往后栽。 感受到身后宽厚的支撑,孟斯故拎着外卖的手也本能地抓住严竞的衣服,怕自己太重把人压倒。 “不好意思。”孟斯故站定,赶紧道歉,猜测严竞或许要指责他上个楼梯还能差点儿摔到了。 严竞却只说:“看路,小心着点儿。” 孟斯故点头,不想凸显自己的心不在焉,转移话题故作随意地问:“你兜里装了什么?声儿挺大。”抓住严竞的衣服时,他听到了两种塑料袋的声音,一种属于外卖袋子,另一种来自严竞薄外套的口袋。 严竞说:“一包糖。” “糖?” 严竞“嗯”了下,没再多说。 午饭后,孟斯故知道了这包糖的用意。 严竞把他叫到桌边坐下,把水和糖果摆在他眼前。 “这是……” 严竞抱着手靠在桌前,头朝桌面偏了偏,“不是不会用水送药吗,拿这个学。” 一种奇怪的感觉缓慢充满孟斯故的胸腔,涨得他喉咙泛起痒,“你买糖不是自己吃,是让我学吃药?” “下去买止疼片的时候顺手带的。”大概是严竞自己都觉得“顺手”的理由略显牵强,他清咳了声,多补充了一句,“我看ross在吃这个才想起来的,哄小孩儿的东西,没多少钱。” 孟斯故拿起一颗糖,剥开了糖纸。彩色半透明的糖纸下是对应颜色的圆形糖果,仅有半个指甲盖的大小。 “好软。”孟斯故的手指稍微一用力,糖果就被捏扁了。 “嗯,这种不容易噎着,温度高点儿自己就会化。” 还真是给小孩儿吃的。孟斯故不禁多看了两眼严竞,不知道这款糖果是他特意选的,还是只是巧合。 严竞察觉到他的目光,面色未变,“看我干嘛,有心学就试试。我不想别人以为‘清道夫’出去的人连吃药都不会。” 虽然严竞义正辞严,声称目的是为了不丢自个儿的面子,但孟斯故从中精确捕捉到了跟语气正相反的好意。 孟斯故应下“好”,重新剥开一颗没被捏到变形的糖丢进嘴里,拿起杯子仰头喝了好几口水。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严竞刚想说“挺简单吧”,下一秒就看见喝完水后,他另外多了一次吞咽软糖的动作。 “得喝水的时候一起咽下去,你分开咽了?” “我忘了。”孟斯故说,“没关系,再来一次。” 结果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严竞反应过来,“孟斯故,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孟斯故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严竞觉得好气又好笑,孟斯故学习能力佳在军校是出了名的,但就是这个什么都一学就会的人,用水服药学不出来,每次吃都硬生生吞下药丸。他干脆剥开一颗糖放在嘴里,拿起杯子示范全套给孟斯故看,“这样放舌头上,吞水的时候让水带着它下去。实在不行你当成是喝粥,一大口水直接顺着往下咽,别停。” 孟斯故认真观察完,说:“可是我吃的时候它一到喉咙口就自动飘在外面,卡在那儿,不再咽一下就是下不去。” 严竞蹙眉,“你有能力控制开枪以后子弹的走向,控制不了一颗‘药’?” 孟斯故捏了几下桌上的糖纸,在窸窸窣窣的塑料包装声中轻声道:“你别生气,你这样我更紧张了。” 第48章 只这么一句,严竞的态度当即软化。他想起孟斯故在谷草运输车上描述的对k.e的第一印象,孟斯故原先以为k.e是传闻中严厉不好惹的长官,接触了才发现他耐心关照后辈,慢慢生了更多好感。 严竞不屑模仿k.e,但语调不自觉平和了很多,“我没生气,不用紧张。” “嗯。”孟斯故拿起一颗糖果,剥开糖纸准备接着尝试,“我一步步来,再试试。” 孟斯故把糖放到嘴里,轻轻“啊”了一声,仰头让严竞看糖果的位置,说:“放在这儿对了吧?还是得再往后一点儿?”说着,舌尖微抬起来把糖果往后顶了顶。 糖果在口腔内已然微微有了要化开的迹象,边缘一圈的红色糖精淡染到舌头上。 严竞看了,有如看着一颗宝石遇到温热的爱意正悄然融化,表面水亮的光泽从唇舌转移至孟斯故漂亮的眸中。 “严竞。”孟斯故口含宝石,含糊地唤严竞看自己,示意他给出指点。 严竞没听进去。 严竞想,仅楼梯上一个吻哪里够用。他想让眼前这抹红湿答答地出现在其他地方,更想把孟斯故和别人做过的事情覆盖一百遍。 很快,强实的危机意识再次出现,语气冰冷地提醒,从反感到不抗拒再到生理性喜欢,这份情感早不是单纯接受那么简单了。 情与欲一旦同时伴有占有心,不上天堂,便下地狱。 见严竞不理睬,孟斯故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他主动提议:“要不我上网查一下有没有类似的步骤分析,这样就不用麻烦你教了……” 话没说完,严竞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唇,“张嘴。” 孟斯故顿了顿,顺从地张开了嘴巴。 而后严竞一只手抬起孟斯故的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一同探入孟斯故口中。 指尖触到柔软的舌,要想摆动那颗糖果的正确位置,就要在其上搅动,按压。做这种事情深深浅浅没有经验,如同情窦初开的处男谈恋爱,全凭冲动与感觉。 直到看见孟斯故眼中冒出些生理泪水,严竞才没再继续,勾着糖果把它从口中取了出来,丢在糖纸上。 孟斯故眼睁睁看着严竞的指身沾上晶莹的涎水,睁圆了眼睛,扭头从桌上抽纸巾要给他把手擦干净。 严竞却先捏紧他的下巴,俯身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次,只因动心,很熟练,很沉迷。 第39章 红色的糖果是苹果味儿,尝起来清甜多汁。 严竞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如此贪恋苹果的味道,他意识到自己完了,不管算不算是同性恋,怕是这辈子都会记住这个苹果味道的吻。 “有话说?” 从吻的开始到结束,孟斯故的双眼都一眨不眨凝视着严竞。严竞从他手里抽过面巾纸擦手,纸被攥得有点儿紧,稍微扽了一下才拿出来。 孟斯故不打算再一次当成无事发生,直白地问:“你是不是对接吻这事儿有瘾?” 孟斯故没有阴阳怪气的目的,纯粹是想不明白。出门执行任务之前要亲,上楼梯要亲,吃颗糖果也要亲,毫无规律可言,似是由心而定。可分明此前对男人与男人亲近行为打从心底反感的也是严竞。因而除了上瘾,他找不出其他较为合理的可能性。 严竞拧了下眉,说:“谁知道。” 严竞只知道自己对于跟孟斯故接吻这件事上瘾。 不止想跟孟斯故亲,还想跟他做。 严竞没想让初次萌芽的情感总与低俗的欲望联系在一起,但事实就是一旦靠近孟斯故,孟斯故身上就莫名其妙多出无数闪光点吸引他靠得更近。身体意义的实质性靠近。 这种感觉太新奇,也太难以抗拒。严竞用捏孟斯故下巴的那只手的拇指摩挲他的嘴唇,问:“学会用水吞药了吗?” 孟斯故没说话。 严竞又问:“现在还学吗?” 问话中加了时间词,现在。 孟斯故听懂了其中那些不必言明的含义,仍是问:“不学的话,现在要做什么?” 严竞笑了,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说了两个字。 孟斯故的脑袋因为这个动作偏了偏,视线恰好落在那颗没吞下去就被取出来的糖果上。 离开口腔的温度,软糖呈半融化状瘫软在纸上,像是吃糖的人被吻后的心情,亦像是被无情现实锤打过的心脏,烂得软得十分难看,恢复不成原状。 严竞的声音很热,身躯的温度也高,孟斯故顺势向前抱住他,倾靠在他怀里,决意让自己融化得更加彻底。 他们谁都没有服下带有副作用的药,但孟斯故认为自己今天最不清醒,否则没有不得已,没有外物借口,他怎么又和严竞滚到了一起。 结束一回,抽屉里的套没了。 严竞把空壳子攥成一团,难得有了几分不同于猛烈行事时的懵懂,说:“没了,我下去买?”问是这样问,他显然不想多花时间在这上面,于是又说:“你不是女生,这种能不戴吗?” 严竞的话太直白,孟斯故被他的直男思维气笑了,反问:“你说呢?” 严竞对这类事情的相关“实战”经验全部来自于孟斯故,孟斯故既是他的启蒙,更是他尝试的全部。从孟斯故的语气判断,他大概能猜出结论。 他下了床,拿起一件裤子直接套上,“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第49章 严竞骤然起身,孟斯故感觉身边一下子空落落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伸手抓住了严竞的裤子,“要不……” “嗯?”严竞要穿衣服的手停住,低头看他。 孟斯故不擅长示弱,更不想承认自己此刻不愿意一个人待着,他抿了抿嘴唇,轻声说:“其实,也可以,最后出来就行。” 严竞顿了一两秒,而后干脆把衣服往地上一丢,笑着说:“不出来会怎么着?难不成你还可以怀孕。” 孟斯故没想过严竞也会开这种玩笑,耳朵顿时更红。 他不说话,严竞就拍了他一下,故意要求他回答:“说话。” 孟斯故这才慢吞吞说:“别乱想了,男的不能怀孕。目前没有这样的先例。” 严竞听了,感觉他实在可爱,一时间心中喜欢的感觉更甚,一把抱起了孟斯故。 孟斯故躺得好好的,被突然抱起来着实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轻点儿,我肩还没好。”他不想肩膀处的伤口严重,免得影响任务。 严竞赶紧放轻动作,在他耳边说:“放心。” 严竞答应的轻点儿范围仅限于上半身和一只脚的小腿以下部分。没有了隔阂,他的侵略性更强,毫无缓冲地全部冲向孟斯故。 孟斯故从看得见窗外天光到看到夜灯亮起,几乎没间断地被吃得一二干净。他终于承认自己的体能比以前差上很多,根本没力气反抗什么。 当然,他知道自己也没有用力反抗过。 满屋春意皆是自愿,无人胁迫。 严竞记得孟斯故不喜欢开大灯,最一次结束后,他只打开了床头灯。 借着灯光,他看见自己给孟斯故留下了一些红的青的痕迹,脖子有,后背也有,交错在某几条伤痕旁格外醒目。 他起了坏心,把桌子上那面小镜子拿来照给孟斯故看,“孟斯故,你皮肤白,挺容易留印儿。” 孟斯故累得不行正趴着,闻声身体动都没动,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镜子,瞬间把自己看醒了些。这跟把那种事儿的照片给当事人看有什么区别! 他闭上眼,闷着声音说:“别照了。” 孟斯故很少有说话这么犯懒的时候,尾字不自觉拖了长音,听着跟撒娇差不多。严竞心里头那股子喜欢的劲儿更加不能自已,满到要溢出来了。 “害羞啊?” 孟斯故“嗯”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否认:“没。” “那是怎么回事儿?” 孟斯故安静了几秒,严竞捏了捏他的脖子,他说:“这样不好,脖子上太用力可能会导致颈动脉破裂。” 回答得很无聊,还有点儿跑题,严竞却扬起嘴角,爽快应下:“行,下回不亲脖子了。” 孟斯故再次抬眼看他。 严竞附加了一句:“或者亲轻点儿。” 孟斯故根本不信这人口中的轻重,不过他不相信的也不单单这一件事。他撇撇嘴,自顾自闭上眼休息。直至听见严竞到桌边倒水,他才开口:“我也想喝。” 严竞倒了一杯拿过来,孟斯故缓慢坐起身,接过杯子直接把整杯水都喝见了底。 严竞问:“还要吗?” 孟斯故不大想指使严竞为自己做事,但此时确实无力动弹,就纵容自己继续再犯一次懒,回答说:“要。” 严竞又去倒了满满一杯。 这回孟斯故也是一口气喝到见底,喝完他用手擦了擦嘴,“谢谢,不用了。” 严竞还是多倒了一杯放在孟斯故那一侧的床头桌上。放好了,他回到床上,靠着床头坐着查看手机新闻。 刷了大概两条,严竞余光瞥见孟斯故正看着自己。他反扣手机,直接抓包,“不是困吗,看我干嘛,灯太亮了?” 孟斯故湿润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盯着他的脸,淡声问:“为什么对我好?” 作者有话说: 孟school同学要庆幸这不是abo世界 第40章 话说出口,孟斯故自知问了个无比愚蠢的问题。不等严竞回答,他便用新的没那么重要的问题覆盖了上一个:“其实我就是想不通你为什么想教我吃药。不觉得连喝水吞药都不会很蠢吗?” “有点儿。”严竞实话答。他放下手机,对着孟斯故说了另一个实话:“没关系。学不会就学不会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孟斯故愣了愣,刚喝过两杯水,感觉喉咙又变得干涩。 严竞怎么这样,孟斯故想,说不想队员连吃药这件小事都不会的是他,认为没关系的也是他,为什么不能专注地让人讨厌,总要时不时丢出一些令人动摇的信号。 不过孟斯故认为自己也没资格评判严竞。心底想着k.e,转而张开双手不着一物地求着严竞纳入,他自己才是一切悲哀矛盾的罪魁祸首。 注意到他脸色不好,看起来像是被巨大的消极情绪裹挟,严竞问:“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孟斯故静默了会儿,说:“没有,我是想起来一件事情,跟吃药有关的。我小时候生病,我妈也说那样吞不好,但是她没教我,而是直接拿菜刀把药切开,用刀背碾成粉了再让我就着水吞下去。怕我觉得苦,她会往里头撒一小撮白糖。药变成了粉末,我的喉咙就不能单独把药挑出来了。” 严竞没想到他会提到母亲,听着觉着挺有意思,“这倒也是个法子。” 第50章 “是啊。”孟斯故很轻地笑了下,“我病好回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考试,语文的作文题目我至今都记得,‘一件温暖的小事’。我把我妈把药磨成粉掺糖让我吃的事儿写进去了,最后满分60我得了58,还被当成模范作文贴在了后黑板上。当时我们班班长是语文课代表,他知道我家的情况,非要我跟老师承认作文是编的。我告诉他才不是编的,是真的,我妈不舍得我吃苦,特意帮我把难吃的药磨成了粉。” 严竞听着这番话里小孟斯故的得意行为,不禁笑了,“既然磨成粉你能配着水吞,以后都这么吃呗。” 孟斯故想了想自己在宿舍用小刀碾磨药的场景,否决道:“算了,吃个药而已,确实不是大事儿,等会儿让陈琰看见了要笑话我的。我在他面前不是这种形象。” 难得听孟斯故开一次玩笑,严竞脸上笑意未减,半撑着身子垂眼看他,“你放心吃你的,回去他要是笑你,只管跟我说。” “跟你告状?” “告状”二字听着有点儿幼稚,放在孟斯故身上反倒出了奇地中和适配。严竞向来烦告状的人,认定那是没本事自己解决问题的人才会做的事情,此刻他却“嗯”了一声,推翻了从前的想法,“这么说也行。” 孟斯故缓慢眨了眨眼,“跟你告状以后呢?难不成严中校要帮我做主。” “我给你做主不好?”严竞反问,“孟斯故,别人求着让我帮我还不帮呢。” 孟斯故没太当回事儿,只当严竞是英雄主义迸发。困意涌上来,他阖上眼,声音越来越小,“好吧,先谢谢你了。” 这一觉孟斯故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梦到睡前提到的妈妈,还有一些不成形的画面。 梦里,妈妈再一次把药碾碎了放在纸上推给孟斯故,告诉他:“小故乖,吃了药你就不难受了,永远,永远都不会难受了。” 孩子不难受是好事,但是孟斯故从妈妈的脸上只看到了悲伤和眼泪。他想替妈妈擦掉眼泪,伸出的手不属于孩童,他也没有在意哪里不对劲,认认真真擦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妈妈的眼泪怎么都擦不完。 “我先把药吃了吧。”孟斯故说。 或许吃下去,妈妈会开心。 可当孟斯故拿起药粉往嘴里倒,妈妈突然站起来按下他的脖颈,掐着他的脸颊要他不许吞,哭喊着说:“吐出来!小故,全都吐出来!” 孟斯故十分害怕,想说不是您让我吃的药吗,说好的吃了就不会难受了,为什么又要让我吐出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所以我不能再好起来了…… 孟斯故不记得这一段梦最后是怎样的结果,自己是否和现实一样把苦涩到压不住白糖味道的黑褐色药粉吐得一干二净,以至于从此尝了数不尽的苦。他只记得自己后来继续飘着,梦着,痛苦着,一会儿听到小时候自己和班里语文课代表争执,一会儿又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吵杂的声响中,孟斯故思绪跟着混乱。他不懂有的药掺着糖为什么能致人于死地,有的药变成软糖不该存有药性,却能不由分说地甜到他的心底。 他陷入愈发深的恐惧,开始有了绝望,倏然,一股力道用力拽了下他,使他瞬间重重落到了平坦的地方。 “孟斯故,孟斯故。” 孟斯故的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绯红,半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人,好几秒才开口:“这是哪里。” “旅馆。”严竞拦腰把他扶着坐起来,“你又发烧了。” “我,发烧了?” “对。”孟斯故半夜突然哭着说胡话,严竞起来一摸,额头烫得不行。好在简单检查过后不是伤口发炎导致的。“起来先把这个退烧的喝了。” 对话间,孟斯故无力地往前虚靠在严竞肩膀处。他余光瞥见桌上倒好的一瓶盖的退烧药剂,略有些呆愣地说:“只有水,不是药。” 严竞把那一瓶盖的退烧药剂拿到他嘴边,“没药片,你直接喝就行。” 孟斯故张开嘴,一口气吞下药剂。喝完,他整个人不具备多少理性,语调轻而慢,身体和声音都像是粘在了严竞身上,“我还想喝水。” 多喝水好,严竞把倒好的水也端来他嘴边。孟斯故双手乖乖捧住,实则力气不大,杯子还是得靠严竞拿着才没松手掉下去。 待孟斯故把水喝光,严竞放下杯子,看着他继续在自己怀里闭着眼,脑袋一个劲儿往深了靠。 严竞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孟斯故睡出来的一头乱毛。摸完,他第一反应是手感不错,随即他僵了一瞬,发觉自己现在的行径真是诡异。 或者说,太……温情。 疯了,搞得跟已经在热烈地谈恋爱似的。 严竞赶紧用话题转移这些自己很不熟悉的微妙感觉,说孟斯故:“你发着烧呢,非往我怀里贴,不热啊。” 孟斯故答:“不热。” “真不热?” 孟斯故静了几秒,含糊地改口:“不知道。”半是承认了,却似是遇到了救命稻草,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其中一只手还紧紧揪住严竞的衣服。 严竞忍不住握住他揪着自己衣服的那只手,说:“我又不走,不用抓这么紧。” 孟斯故听了,手上反而更用力,“不要,不要……”就好像松开一点儿便会失去什么,绝不能松手。 严竞难以形容这种被深深依赖的感觉,身体内刻有喜欢的冲动细胞一个接一个地冒泡儿,蒸腾得他心头的温度堪比发着烧的孟斯故。 第51章 “行吧,随你。”他清楚此刻的孟斯故不大清醒,但也是在这种时候,他想传达某些实质性的改变,“孟斯故,我大概是很喜欢你。” 比简单的喜欢程度更喜欢。 这份喜欢仓促且令人难以置信,但类似世人常谈及的爱情,就算跟那个人的喜欢高度雷同,就算注定违背本性,他也通通认了。 有爱与欲共同催化见证,不认就是自欺欺人。 严竞不当逃兵。 孟斯故缓慢睁开眼睛,稍稍抬起头看向严竞。他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恍惚之间想起也是在这样一个半梦半醒的夜晚,他落在一个男人的岸上。 ——“你记得我会一直爱你就好。” ——“我大概是很喜欢你。” 孟斯故终于松开揪着严竞衣服的手,一字一句轻声回应:“我也是,k.e。” 第41章 严竞尚且挂有笑容的唇角瞬间落了下来,他心脏微缩,有如满满一盆凉水泼到烧得火热的火石之上,残忍的“嘶嘶”声与脑中几根神经崩断的动静高度重合。 “孟斯故。”他一字一句叫了孟斯故的名字,除了这三个字,没接着说更多。 孟斯故似乎终于从这声冷冰冰的唤声中清醒,双眸睁得浑圆,随即逃也似的离开严竞的怀抱。对视片刻,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出口。 严竞看他这幅模样,一颗心冷却过后又受坠跌,碎得彻底。 “你叫我什么,把我当成他了?”严竞深吸了一口气,听见自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不带半分骄傲,试探性的语气悲哀得一点儿都不像自己。 屋内一片沉寂,只有屋外的风雨声始终未停,偶尔肆意刮进来扰得人心烦意乱。 紧接着,问句变成了陈述句。 “你把我当成他了。” 孟斯故的心咯噔一下,同样没有好受到哪里去,他嗓音干哑地道歉,“对不起。” 严竞面沉如水,“原因。” 还能因为什么。 孟斯故垂下眼,觉得眼睛疼得要死,难说是因为发烧还是此刻的事情, 日夜身处与初夜环境相似的旅馆,面对着与k.e相同的脸庞,纵使清楚身旁不是k.e,他也根本做不到放弃在严竞身上寻找熟悉的身影。自从搬离严竞联邦的隔壁住所,脱敏练习正式开始,或许时至今日纵着自己与严竞亲密,一次接一次地自欺,也是荒唐可笑的疗程之一。 “我知道你不是他,”孟斯故说,“刚才脑子有点儿乱,听错了,也看错了。” 严竞掐起他的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声音抬高了些,“你觉得我说的那些也是你幻听?是不是在你孟斯故心里,那两个字只有他才可能跟你说?!” “我……” 孟斯故的迟疑恰好认证了猜测。 见状,严竞反倒有了些难以言喻的心慌,他松开手,手上动作转而变成抚触脸颊,他问孟斯故:“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还是跟你做的时候。你现在看着我,脑子里想的到底是谁?” 孟斯故没有回答,明明不想哭,却控制不住掉了眼泪。 这一次,严竞没替他擦,而是眼睁睁看着豆大的泪珠子滑落。 孟斯故有意把他认作k.e,不是不知真相的错认,也不再是执拗的自欺欺人。这个结论贯穿了近日来孟斯故许多行为,包括在卫生间提出邀约,包括明知那瓶止痛片有副作用仍蒙着眼睛服用,也包括一次次接受亲吻没有反抗与深究。 想得深了,严竞突然抽丝剥茧意识到了被自己曲解的某些因果关系—— 孟斯故之所以主动、顺从、包容,并非他有多爱你严竞,而是因为你可以是那个人的替代品。他在肉体上的接纳,对感情的回应,从头到尾都只是对着你身体里死去的灵魂而已。 所以孟斯故总在亲密之后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所以孟斯故从不真正探究他们亲吻的原因。 不奢求爱的人对于是否被爱并不在意,又怎会发自肺腑地交出完整的自己。严竞拥抱的亲吻的告白的孟斯故,可能从头到尾都在对着他分心。 尽管如此,严竞依然不愿相信。 孟斯故一次次与店家讨价还价想为他省钱,孟斯故笑着跟他在百年老树下挂香包,他们在咖啡厅一起聊经验,吃情侣套餐的甜品,每次事后孟斯故靠在他怀里都毫无警惕,无条件放心……桩桩件件的爱与亲密皆出自真心,分明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严竞的自尊使得他问不出“你爱不爱我”之类的话语,但当前他的顾忌被更深的情感所压抑,几番克制之后仍是咬牙确认:“你跟我待一块儿的这些天,对我就没那种感觉?” 孟斯故微微蹙眉,本就晕眩的意识更加浑浊。他理解严竞的不悦,任凭谁被作为替身对待都不会开心到哪去,更何况k.e与严竞本就是一生一死的对立面。 但他惊讶于严竞的表白,也不懂严竞的痛苦源自哪里。 “那你呢?喜欢我什么?”他反问严竞,“是你亲口对我说的,男人跟男人有感情很恶心啊。” 严竞的手僵硬住,缓缓落下,“我也说过,现在跟那时候不一样。” 孟斯故的声音有些发颤,说出的话伤人更伤已,“严竞,你不是这么天真的人。回联邦以后我跟你不会再有额外的联系,我还是军校准毕业生,你还是众人敬仰的中校,一切回归正轨。没交集是你以前求的,对你对我从来都是最好的结果。说到底,我们不会有任何不一样。” 第52章 所谓极佳的结果摆在前方,听得严竞胸腔酸涨,连带着呼吸都有了从未有过的刺痛。他不曾想过当初为了摆脱孟斯故纠缠时随口嫌恶的话语日后竟会变成扎向自己的利器,随着孟斯故的每一句话扎得更深,不给他们彼此留下余地。 严竞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轻视爱意的报应,更低估了对孟斯故的爱与占有欲。在清晰感知到正在失去孟斯故的这一刻,他恨不得剜出心来堵住他选择的路,强行改变。 他告诉孟斯故:“回联邦可以不用断。” 从严竞口中说出这话无疑是一种承诺。 孟斯故吸了下鼻子,却说:“你希望怎么继续,继续是战友关系,还是炮友?” 严竞被“炮友”二字堵得几乎要窒息,“咱们什么事儿没做过,你跟他有过的我跟你全部都有,难不成在你看来我跟你就只能有这两种可能性?!” 孟斯故没有直接回答,只问:“我是同性恋,严竞,你是吗?” 孟斯故点名道姓,问的不是k.e,是严竞。 严竞盯着他蓄着泪的眼睛,喉咙顿感干涩。 于是孟斯故努力抑制住哭腔,闭了闭眼,“很多人都说我对你死缠烂打,以前我觉得没关系,因为我心存侥幸。可是以后我得好好生活,我要留校,争取军校户口。我不能总活在过去。 “你问我怎么想的,在我看来,各取所需。 “把你当成他是我对不起,我错了太多,不该一错再错。今天就当我……当我又欠你一次。” 严竞怔住了,在感知到强烈的爱的下一刻,他感受到了被心爱之人伤害的痛苦,一如孟斯故等待k.e回国之际发现爱人消失在了他的身体里。 所有伤人的傲慢与固执到底成了迟来的报应。 孟斯故说自己心存侥幸,他又何尝不是。 严竞伸手抹掉了孟斯故悬而未落的眼泪,问:“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毕竟我说过我杀了k.e。” 一时间,孟斯故的泪珠止不住地再次往下掉,啜泣着哭出了声,说不出话。 这个问题孟斯故也问过自己,但他不知道。 报复会有动摇吗?会日渐痛苦吗?会一个不留神就混淆情与欲吗? 严竞似乎并不打算要到答案,他越过这些眼泪,凑上前狠狠朝着孟斯故的嘴唇咬了下去。感觉到孟斯故因疼痛而产生的身体一颤后,他才分开。 “如果是,恭喜你,达成所愿。” 第42章 孟斯故从小到大都很讨厌“可怜”一词,孟强是个混蛋的事实在他成长的地方可谓人尽皆知,因此上学时期偶尔有人会因为他的家庭可怜他。 被可怜的结果是获得一些小的好处和特权,譬如在食堂公然比其他同学多得到食堂阿姨的半勺饭菜,再譬如上体育课时听体育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说“孟斯故你就别买运动服和运动鞋了,家里有什么穿什么吧”。 孟斯故感激好处,它们的确给予了他帮助,但感激之余他也自然而然心生抗拒。 孟斯故犹记得自己第一次主动愿意示弱是在爱上k.e以后。 k.e让他知道,可怜不一定代表可悲,特权有时候也可以是被偏爱的体现。k.e爱他,心疼他,给予无数不带条件和限制的爱意,孟斯故体会到爱人真心,如久旱逢甘霖般越爱越沉迷。 而第二次就是现在。 看着严竞说完话起身要走,孟斯故抓住被子的手松了松,下意识有股拉住他的冲动。一瞬之间,倔强也被抛之脑后。 严竞侧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抬起的手。 对视了一两秒,严竞说:“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话如同一节凭空而起的台阶,站在哪里由孟斯故看着定,可上可下。 严竞紧紧盯着孟斯故,又道:“不是到这时候了,还在把我当成他吧。” 说是这般说,天知道他想听的答案是什么。 孟斯故回过神,确定自己这一次没这么想,但喉咙涌起阵阵酸痛,解释不出什么,也自觉实在可恶——他质问严竞是不是同性恋,自己却在诸多方面不清不楚——于是迅速放下手,敛起所有意义不明的举动,说:“这么晚,别走了。” 严竞表情怔了一瞬,语气似乎有些许轻缓,“你想我留下来。” 孟斯故移开视线,没直说想也没说不想,“太晚了,这里不是联邦,到处都可能有危险。” 闻言,严竞看了孟斯故好一会儿,冷声自嘲道:“我居然以为……” 他没说完下半句,随即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沉闷的关门声响起,一同隔绝的还有他们为数不多的退让空间。 严竞去到楼下,前台处,老板罗姨不在,只剩ross一个人和小猫在看电视。 见他来,ross倒是会招手打招呼:“哥哥,晚上好,你还没有睡觉。” 严竞问:“今晚你值班?” “嗯!我值班。”ross把手放在嘴边,压低声音悄悄对他说,“妈妈去拿货,她让我和小雪来帮忙。” 说话间,猫咪跳到柜台上,扬起脖子探究似的看严竞。 严竞伸手去摸,摸到的瞬间脑海中浮现出适才最后一眼看到的孟斯故。 孟斯故泪眼朦胧,双颊因发烧病弱而泛着不寻常的红,看上去比寻常脆弱许多,可偏就是这样的他,说出的话比任何时候都冷硬。 第53章 孟斯故说他们近日的亲密不过是各取所需。 孟斯故还说,一切都只是错误而已。 事实上,看到孟斯故抬手的当下,严竞无法否认自己的内心多生出了几分侥幸。他以为会有挽留,或许孟斯故是嘴硬,又或许他是因为发烧生病所以有的话才没有说清…… 然而下一秒,孟斯故收回了手。 孟斯故依然对他包容体贴,给他喜欢的错觉,实则决绝的态度并不比受伤时决定独自留在山下马路上等死的倔强弱到哪去。 猫咪一下子跳到严竞怀里,拉回了他的思绪。 ross把一侧的凳子拉到自己身边,邀约道:“哥哥,我们可以一起看电视,和小雪。” 严竞需要一些新的画面占据脑海,说了声“好”,抱着猫走进柜台坐下。 电视上放着动画片,很简单的情节,里面的人物欢声笑语不断。ross边看边时不时捂着嘴巴乐。严竞看着,心神专注不了。 他还是忍不住想到孟斯故。 严竞回想他和孟斯故离队后单独相处的这段时日,悲哀地发现他们的确没有真正互通过心意。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喜欢的感觉,以为亲吻就是开始的信号,但在孟斯故看着他喊别人的名字时,他发现患得患失才是爱情真正的起点。 欲望真实直白,心意弯弯绕绕,他们的情爱远不如身体反应来的真实坦白。 直到此刻,严竞终于承认自己对爱太不熟悉,甚至比不上那个消失的副人格。 猫在严竞的怀里没多久就睡着了,ross见了,羡慕得不行,想把它抱回去,“哥哥,我也要。小雪不喜欢在我这里睡觉,我也想要它这样。” 严竞说:“你先坐好了。” ross乖乖应下,坐得笔直。 严竞把猫轻轻放到ross腿上,猫换了地方,有要醒的意思。他说:“慢慢摸两下它的身体,它要是完全醒了可以挠它的下巴,等它闭上眼不睁开的时候就不要不停地摸了。” “好!”ross一一照做,果然,猫发出“咕噜”声,很快舒服地再次闭上了眼。 ross很开心,“睡着了,小雪也在我这里睡着了。” “嗯,是不是很简单。” “简单,哥哥你好厉害。”ross毫不吝啬地夸赞,“我要怎么变得像你对猫这么厉害?” 严竞说:“多养一段时间你就熟悉了。” ross似懂非懂地点头,“哥哥,你的家里也有猫吗?所以你厉害。” “我不养宠物,看以前的房东养过,她有挺多流浪猫。” 听到有很多猫,ross天真地说:“小雪也是流浪猫,小雪可以和它们一起玩儿,当朋友。” “不行。” “为什么?” 严竞侧头看这睡得正熟的小猫,淡声说出与告诉孟斯故截然不同的回答:“它们都死了。” ross正好奇着为什么别的流浪猫死了,旅馆的门开了,罗姨提着一个大黑袋子走了进来。 “哎,你怎么在这儿。”罗姨的警惕一闪而过,看见ross在旁边乖顺地坐着,平常那抹常见笑容立刻自然地扬了起来,“怎么,需要买东西?” 严竞走出柜台,言简意赅道:“开个房间,我们隔壁那间。” 罗姨眉头一挑,没多问,把手里的袋子放好后直接拿了房卡给他。 严竞一次性付了到离开那天的房费,接过卡,往楼梯口走了几步,他停顿住,转身又走回前台。 不等他开口,罗姨笑着先说:“拿了卡就是定了,就算要退也得扣一天的钱啊。” “不退。” “那你这是……” 严竞攥了攥手掌,一想到孟斯故正发着高热独自待在房间里,这个念头稍微一起,他的冷静与果断就该死地消散得没影,对孟斯故所作所为的愤恨也不禁为此让步。 他问罗姨:“有没有效果好点儿的退烧药?” 作者有话说: 眼镜儿:分房睡! 还是眼镜儿:他离了我不行,算了,回去照顾他。 第43章 孟斯故醒来是隔日下午,外面的雨停了,屋内依然只有卫生间那个坏掉的水龙头在发出动静。 场景令他感到似曾相识,来这间旅馆的第一天差不多也是这样。兜兜转转,一切不知不觉回到了原点。 他和严竞也是。 孟斯故没有立刻起床,缓慢坐起身,靠在床头复盘昨夜发生的事情。 昨夜严竞走后,他实在难受得紧,不一会儿就撑不住精神昏沉睡了过去。高烧之中噩梦缠身,睡得很不踏实,中途应该是有人拿了湿毛巾或是降温贴给他降温,有过一两回舒服,可等他努力睁开眼睛看,额头上并没有那些东西,眼前也一个人影儿都没看着。 身旁被子的情况和严竞离开时差不多,严竞没有回来睡,但半夜那种受到照顾的感觉十分真切,孟斯故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幻觉还是严竞真的回来又走了。 莫大的空虚感随着深思逐渐包裹住他。桌子上还放着严竞昨日刚买回来的糖果,随意丢到一旁的安全套包装空壳子也证明着他们这些天的过度亲密,谁承想,仅一夜过去,他们之间所有的和谐与欢愉就通通被打回原形。 理智上,孟斯故知道这绝对算得上好事,离返回联邦没多少时间了,正好借着昨日的糊涂把种种荒唐说明白。 只是理智一旦沁入感情,再清醒的人都免不得搭错几条神经。想起严竞失望离开时的模样,孟斯故不仅没有半分报复的快意,反倒心烦意乱。 第54章 躺了好一会儿,房门从外打开了。 孟斯故条件反射地从枕头下摸枪,看到进来的人是严竞,他的身体很快放松,手里的枪也放了下去。 严竞轻哼了一声,“反应速度还行,看来是好点儿了。” 孟斯故呆愣愣地看着他,没接茬儿。 严竞探究式地回看过去,“怎么,还是不舒服?” “没。”孟斯故嗓子有些哑,“我就是……” 就是没想到严竞还愿意跟他说话。 孟斯故以为骄傲如严竞该气愤到无以复加,一个字都不会想跟他说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说语气生冷,说的话也没有多么温和,但还愿意主动开口。 想了想,他没接着想法说,改口道:“我是觉得我睡了一觉好了很多,明天肯定能退烧,出门没问题。” 他们计划过明早要去植物研究所附近进行第二次、也是返程前最后一次线路探察,只要没问题,护送任务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成了。 严竞倒好水,按下水壶的烧水键,“怕我明天不带你去?” 孟斯故说:“对,但是我想去,我也应该去。” “怎么说。” “这是总部派给咱们俩的任务,没理由让你一个人执行。况且这边不比联邦稳定,两个人一起更安全,更保险。” 孟斯故的回答有理有据,然而严竞看上去没有多满意。他侧目看向孟斯故,复杂的目光似要将人看出一个洞。 “不是下山那会儿了,知道两个人一起更好。” 孟斯故顿了顿,说:“不一样,下山那会儿我容易拖你后腿。有时候分开的确实比一块儿走更合适。” 孟斯故的话音落下,屋内安静了好几秒。分明讨论的是出任务时的一起和分开,由他们说出口却像极了饱含言外之意。他们谁都没提及夜里说的那些话,气氛倒是时时刻刻替他们记录着。 严竞收回视线,冷冰冰说了几个字:“起来吃饭。” 由于入睡前做了几回,孟斯故直到现在在被窝里都是一丝不挂的情况。好在他装衣服的袋子就在床边的椅子上,一伸手就能够到。趁着水壶的水烧开、严竞倒水泡泡面的工夫,他迅速穿好了裤子。 这一觉躺了太久,下地没走两步,他崴脚的那条腿提不起劲儿地虚软了一瞬。他连忙用手掌“啪”的一下撑住柜子,没让自己摔倒。 严竞回头看了过来。 孟斯故随口自然解释:“没什么,着急上厕所,没注意看。” 严竞把叉子往泡面纸盖上一戳,几大步走近,面色不改地一把横抱起他往卫生间走去。 “哎——你干什么!”孟斯故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做,使劲儿推开他要下去。 “腿不想再折一回就别乱动。”严竞冷冷回道,用肩膀撞开卫生间虚掩的门,把人直接抱到了马桶前。 到了这一步,再计较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孟斯故平了平呼吸,“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你不用在这儿。” 严竞站在原地没动,给的理由听上去同孟斯故的回答一样理性:“明天要跟我外出,今天就别再出什么问题。” “我出不了问题,刚刚只是没站稳而已。”孟斯故说,“你如果担心,可以帮我先把拐杖拿过来。” 严竞还是没走,抱手盯着他,“你其实看得出我到底是嫌弃还是担心,之前为什么总骗自己。” 话题到底讲到了这里,孟斯故抽回手,独自扶着墙壁站定,淡淡道:“该说的已经都说过了,再讨论这些没意义。” “在你看来什么有意义。”严竞笑了,“你真打算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不会以为咱们回国了就能全变回去吧。” “我可以。” “什么。” 孟斯故一字一句说:“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回国了也可以恢复到以前的生活,反正不是头一次了。”他直勾勾看着严竞,“我都可以,别说你做不到。” 严竞眸色幽深,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敛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孟斯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说:“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昨晚都离开了,干嘛半夜悄悄回来。还有刚才,拐杖就在你烧水的那张桌子旁边,把它丢过来给我比你抱我过来要方便省力得多,何必多此一举。为了让我心软,然后听我告诉你这句‘我可以放下’的实话?你什么时候成这样的人了。” “这样的人”,严竞感觉无比刺耳。他何尝不想跟以往那般利落,看见孟斯故的任何举动都不为所动,可如今面对孟斯故,想到孟斯故,每一下生理反应里的愉悦与折磨都清晰地告诉他不可能。 “你认为我该是什么样儿,看你生病没力气,报复回去,撇清关系不管你死活?还是说我该接着跟在联邦似的,讨厌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找别人的影子,把你再推得更远。你说这些是你真心想说的吗,我这段时间对你怎么样,做不做得到你看不出来?”严竞一整夜没怎么睡,眼里满是红血丝,疲态随着语气尽显,“孟斯故,不是只有你难受。你以为我想多一个人格占据我的身体,连喜欢一个人都注定得不到他拥有过的十分之一!这对我又有多公平?!” 再一次听到严竞说出喜欢,比起第一次听到时的不相信,孟斯故更多了几分无能为力。 他鼻子发酸,严竞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委屈爱人离自己而去,严竞所承受的同样没好到哪去。 第55章 但现实的残忍之处正在于没有公平,太难讲得清楚道理。 “跟我没关系。”他说,“严竞,不用对我好,我现在没求你喜欢我,以后也不会。” 严竞皱起眉,简直怀疑自己听错。 孟斯故没有理会,继续说:“所以,你我最好都及时止损。” 寥寥几句回答致使严竞克服了万般秉性的主动与真情实感如同丢入深不见底的坑里,溅不起丝毫水花。 偏偏,严竞找不到任何话反驳。 他撞破了孟斯故自欺欺人的秘密,孟斯故也很难再把他当作k.e,如今停下可不就是止损。而他迟来的爱意也包含在被孟斯故舍弃的亏损之中。 看着脸上无波无澜、好心给予建议的孟斯故,严竞愤恨地一拳捶砸了过去。 孟斯故没有闭眼,眼皮轻颤了颤,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落在自己身后的墙砖上。他有预感严竞不会伤害自己,却没想到看见眼前严竞憋闷到无处宣泄的模样,胸口会酸胀得像是那一拳击中了自己的心脏。 “爱怎么止损随你,就告诉我一句实话。”严竞用发红的手掐住孟斯故的下巴往上抬,重复问了个前一天问过但没明确得到答案的问题,“跟我在一块儿,你心里有没有一次偏向过我?” 问题不难,孟斯故咽下喉中带着血腥气的不舒服,说:“没有。” 两人相视片刻,严竞往后退了一步,咬牙切齿道:“孟斯故,真够狠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斯故好像听到墙砖发出细微的裂开的声音,一直蔓延自己身上。但是他感觉四肢无力,心跳飞快,有好几秒都忘了呼吸,更别提及时躲开。 躲不开了。 第44章 孟斯故能感觉得出他和严竞的相处模式也变回到了刚来旅馆的第一天。 吃过饭,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他们前后脚洗澡洗漱,接着一个看新闻,另一个看书消遣,没有争执,没有过多的交流,也不再发生荒唐的亲密行为。 考虑到第二天早晨的任务,他们早早上床休息。但是不到十二点,孟斯故又稍微有点儿烧起来,不太舒服地醒了,继而怎么都入睡不了。 想着严竞在休息,孟斯故没开灯,用手机的手电照着起身,准备再吃一次药。 那瓶退烧药剂已经见了底,还好装药的袋子里还有一板新的退烧药片。孟斯故没多琢磨,抠出一片丢到嘴里,几大口水吞下。结果水喝光了,药还在舌头上,最后才单独咽下去。 到底是没学会用水送药。 刚放下水杯,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你在干嘛?” 孟斯故关掉手机的手电,低声说:“有点儿口渴,起来喝口水。” “哦。”严竞没多说,随即翻过身背对过去。 孟斯故轻手轻脚回到床上,平躺盯着天花板,等待药片生效,不自觉回想与严竞的对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躲开卫生间墙壁的那道裂痕,他发觉自己的反应延迟了不少,还停留在那之前。刚才严竞没回答的几秒钟里,他居然下意识以为严竞又要多问两句,或是像昨日那样起身照料…… 严竞没有。 药效还没发挥,孟斯故忍着不舒服想,挺好的,不太过关照,顺其自然,这才是他们之间该有的最正常的相处。或许很多事情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麻烦,他和严竞也没有他以为的那般绕满牵绊,说到此为止就是真的可以到此为止了。 挺好。 一切回归正常带来的是一夜安宁。 连下了几天雨的路面也很快被晒干,孟斯故起床后从窗户往外看,看不出一丁点儿潮湿过的痕迹。 早晨六点半,他们准时从旅馆出发,租车,取车,根据计划前往研究所附近。行程的时间路线完全模拟后天早晨回国的方案。 抵达研究所外的边锋餐馆差不多在七点四十,离预计和联邦派来的负责人接头时间富裕了二十分钟。严竞和孟斯故放下心,直接在餐馆用早餐。 他们在吃饭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交流,还是严竞先吃完以后,指着孟斯故剩了小半碗的米粥问了一句“是不是不喜欢吃”。 “你怎么知道?”孟斯故不习惯边界区米粥里加山药的做法,所以吃一口粥就咬好几口小笼包,但他不认为自己表现得很明显。 严竞说不清,就是一种感觉,观察孟斯故吃粥的表情动作就看出了他其实不大喜欢这种加着山药的粥。他说:“猜的,剩的还吃吗?” 孟斯故以为他是没吃够,说:“不吃了,但是我剩的不多了,你要不再买一碗?” “不用。”严竞到柜台上拿了个一次性纸碗,把孟斯故剩下的米粥倒进去,然后走到门口把粥放在两只来回踱步的流浪狗身前。一旁炸油条的店员看到这个场景没有反对,还冲他笑了笑。 严竞坐回来时,孟斯故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不吃还不能给人家吃。”严竞抽纸擦了擦手。 “不是,”孟斯故说,“有的餐馆会很排斥门口待着流浪动物,怕有顾客嫌不干净。你怎么知道这家店能乐意你拿剩下的粥喂狗?” 严竞说:“n独立国的餐馆大多有个潜规则,柜台上如果摆些一次性纸碗,就是允许顾客拿剩菜剩饭去喂。这边的一些餐馆应该也有类似的规则,你在那边也待了一阵子,没听说过?” 第56章 “没有,我去的时候很少有机会在外面吃。”孟斯故看着眼前的严竞,不由得恍惚了一瞬,他总在严竞身上寻找k.e,差点儿忘了自己前去n独立国进行人才支援之前,严竞已经在那边独自待了两年。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即便是后来被k.e占据主意识,那两年的战争生活也切实存在在严竞记忆里。 在联邦因追求严竞被喊去训话时,孟斯故曾大胆问过长官原因,他想知道为什么k.e突然就变成了严厉不好惹的严竞。长官没有给出答案。现在想想,他也没怎么听严竞提起过那段日子,其实从来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致使严竞患上了多重人格,产生了第二人格k.e。 边锋餐馆离植物研究所的正门不过几百米,早餐过后,严竞跟着一些到研究所上班的人走到正门口,借着向门卫问路的工夫了解植物研究所其他大门出口。 孟斯故不方便拄着拐来回走动,便坐在餐馆门口投喂刚才的那两只流浪狗,顺便观察一路上有无可疑人员。 餐馆门口的店员看孟斯故他们对狗不错,乐呵着提议:“既然喜欢,干脆领养一只回去呗。” 孟斯故没想到会被问这事儿,连忙拒绝道:“我,我这不太方便,养不了,不好意思。” 店员以为他说的是腿脚不方便,摆摆手,“没事儿,我随口一说,别太往心里去。每次看见有人对这些小猫小狗好,我都多嘴问问。来这儿的动物多,客人也多,总有愿意的人。” “附近的流浪猫狗很多吗?” “肯定的啊,尤其是周边打仗那几年,人自己都顾不上自己,哪里有闲心再去养宠物,街上路边遗弃了一大堆可怜的。不过今年算是好起来了,都在慢慢恢复嘛,也有好心救助组织在给它们绝育,找领养。”店员指了下左边毛发潦草的小狗,“喏,这只上个月刚给阉的,已经是太监了。” 孟斯故听到这个比喻笑了笑,瞧着眼前的太监狗,忽而记起严竞也提起过类似的事情。 严竞说他遇到的某一任房东养了很多只猫狗,全是救助回去的动物,他安抚猫的那些办法都是从他们那儿学到的。 所以用剩菜剩饭喂流浪动物的规则也是从那位房东老太太那儿了解的? 事情不大,但孟斯故想着,总觉得哪个环节不太对。 严竞从研究所门口“问路”回来后,他们没在街上逗留,先行回到车上复盘并顺一遍后天的行事安排。 确认得差不多了,严竞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护送任务总体流程简单,没有需要多线程执行的情况。 孟斯故说:“没有,挺清楚了。” “行,那我再强调一点,不管中途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必须把护送专家安全回国当成第一任务来执行。” “包括你我的生命安全?” “对,要是我出事儿,你直接带着专家跟负责人走,不用管我。”严竞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说到这了,他扭头看孟斯故,“别多想,万一你出事儿,我也会这么做。”许是怕孟斯故不信,顿了顿,他又淡漠补充,“跟下山撤退不一样,完成任务是第一要义,我没理由为了谁停下来。” 听到严竞要平等地对待出现事故的情况,孟斯故放松了许多。他的肩伤虽然没有大碍了,但整体战力确实遭到削减,一旦有意外发生,他依然不希望拖任何人的后腿。 “明白。”他点头应下,“不过你是有收到新的消息吗,还是你觉得还有雇佣兵盯着?上回那帮雇佣兵主要针对的是‘清道夫’,护送专家回去是临时指派给我们的任务,这些天都没问题,按理说要动手不会等到这时候。” 严竞理解孟斯故的意思,雇佣兵通常收钱办事,讲究速战速决,不留余地,如果真让上次的雇佣兵得知他们俩没回联邦,怕是早就找过来了。 然而严竞担心的变故并不出自外界。宋千帆上回电联时说过会去想办法打听一下这次的护送任务有无别的隐形目的,是否和九层开的保密会议有关系,但是至今没有给答复,连一句“没查到”都没说,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众人通常以为雨过天晴是常理,严竞却再熟悉不过,表面和谐的和平交界区,阴晴不定才是正统规律。在这里,被雨淋,被酷日暴晒,遭遇什么都将被判定为正常。 严竞回过头望着前方,没解释,只说:“没收到消息,就是提醒你别感情用事。既然想回联邦好好生活,就把命攥自己手里,别丢给不存在的人,更别丢给我。 “不是真心给我的,我不要。” 第45章 回程路上,车子没有打开空调,前排两侧的车窗都开着透气。车开得快的时候,车内的声音偶尔就被风声盖过去一些,同时吹乱了许多心声。 孟斯故被严竞口中的“真心”二字搞得有点儿迷茫。他侧头看着窗外,觉得暴雨过后其实不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淡淡的泥土味道侵入到一呼一吸之中,模糊着,存在着,挥之不去。 车内的广播播放了一条有关联邦教育局和和平区教育组织共同举办跨国青少年学习交流项目的报道,孟斯故联想到即将要护送边界地区的教授回国,愈发有了结束现有一切的实感。 他把广播的音量调大了一格。广播里的话题延伸到了学生们对交流项目的感受,内容无外乎是开心,激动,以及感谢和平。 第57章 采访到一个姑娘时,应该是年纪比较小,她直言直语地说:“去了和平区的学校交流,我会好好学习,吃好吃的,还想吃聪明草。” 记者问:“什么是聪明草呀?” 小姑娘回答:“就是吃了会变聪明的草。自然课的老师告诉我们,和平区山上有很多神奇的树和草,我想吃了以后考试考得更好,也带回来给我爸爸吃,因为他总是被我妈妈骂傻……” 孟斯故被这番童言无忌的回答逗乐了,轻声笑了出来。 严竞看了他一眼。 孟斯故捕捉到严竞的动作,把音量又调了回去,“你不想听这个?要不换一个。” “不是,”严竞说,“就是发现你笑点挺低。” 孟斯故收起笑,“有吗,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前方恰好是红灯,车子缓缓停下。 严竞说:“他不是喜欢看你笑吗,没告诉过你这事儿?” 孟斯故扭头看他,“你听谁说的……” “不用听谁说。”严竞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只是平淡地描述,“你追我那会儿挺爱笑,老是摆出一副特开心的模样,但是一看就是刻意的。应该就是他喜欢吧。” 孟斯故怔了怔,缓声承认:“嗯。”他瞬时间心情复杂,没想过从严竞的视角看,自己那些勉强的伪装的表情会那么明显。 “抱歉。”他向严竞道歉。 严竞眉心蹙了蹙,“为了什么?” 孟斯故说:“那时候你觉得我烦是对的。有些事情,我没办法控制好,我猜你也是。” 严竞没问他指的是控制表情还是控制他们的关系,他伸手关掉广播,转而问了个不太相干的问题:“他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喜欢你多笑?” 孟斯故不明白严竞为什么有时候就突然想听他和k.e的过往,但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也愿意说。他回忆着告诉严竞:“k.e说,我在n独立国的表面身份不是军校的学生,只是个寻常得不能更寻常的普通居民,不能看着太严肃。我不常笑,跟外人相处交流的时候该多笑笑,这样不容易引起怀疑,他也能放心。 “他还说,我笑起来……”说到这,他有点儿难为情,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好看。” 红绿灯变化,严竞踩了脚油门,继续往前开。他没怎么收着力气,致使孟斯故被惯性推得往后靠了一下,生生断了后面的话。 过了街口,严竞才又说了一句:“他嘴里倒是也有实话。” 把车和上次借的伞一起还回租车行,他们步行着回旅馆。 远远能瞧见那棵百年老树,孟斯故的目光在那上面多停留了一会儿。 “时间还早,可以再过去一趟。”严竞说。 “啊?”孟斯故没反应过来。 严竞朝那个方向抬了下下巴,“你不是喜欢玩儿那些吗,反正都要走了。” 把人家当地许愿的习俗说成是玩儿,孟斯故觉得好气又好笑,“不用了,已经试过了。” “试过也能再试一次。” 严竞停下脚步,准备过马路到对面,从那边更近地走去菜市场。 孟斯故没多推脱,跟在他身边,问:“既然过去,要不先打开看看上回挂的香包?正好刚下过雨,我记得你我的香包都挂哪个位置了。” 严竞想都没想,直接否决:“不看。” “不看不就不知道准不准了吗。” “准不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孟斯故一时语塞,想说的确不是很清楚,但又觉得这个答案太蠢。 到了老树附近,他们见到了那位熟悉的看管员。 看管员身边站着金发碧眼的两男一女,正笑着一起装香包,几个人身上都背着大大的旅行包,明显是来这边旅游。 见到孟斯故他们,看管员抬手打了个招呼,“哎呦,你们还在呢,以为早就走了。今天是来拆上回写的?” 严竞说:“不拆,写新的。” 看管员没多问,应了声“好”,“你们稍等下,他们好了就给你们安排。”一边说话,一边先从腰包里把纸条和笔递了过去。 接过纸笔,孟斯故自然而然背过身去站在严竞面前。 严竞顿了一两秒,“干嘛。” 孟斯故说:“方便你写啊。” 看他如此自觉,严竞到底没忍住勾起嘴角,半骂半笑道:“多事,谁说今天要用你垫着写了。” 闻言,孟斯故转回身来。他倒不是多有服务意识,只是想着严竞大概是看出了他对这些感兴趣所以带他过来,认为有必要做些回报。 而看见严竞在笑,他也恍了下神,轻声说:“其实,严竞,你也该多笑笑。” “什么?” 不等孟斯故解释,那边传来看管员很大声的喊声:“诚意求解,坏的不灵好的灵!” 女游客挂好了香包,紧接着,两位男游客也挂上自己的,看管员拍了两下手,又一次努着劲儿大喊:“诚意求解,坏的不灵好的灵呦!” 一听到他说这个,孟斯故如同第一回听到时那般笑了出来。 笑着,他发觉自己还真是笑点很低。赶紧心虚地回头,正好看见严竞盯着自己。 不过严竞的眼神不像是抓包谁暴露了特性,而是更为复杂及难以形容。孟斯故对视上一眼,下意识就有了逃避心理,想要避开。 孟斯故不想被严竞追问,转移话题道:“你要是不需要,我就先写了。”说罢,他径直走到一旁,用自己的手垫着写了一行字。 第58章 严竞没有追上前去,把纸条也垫在手里。刚要动笔,手机响了。 严竞喊了声孟斯故,抬起手机示意了下,走到另一边较为安静、听不太到叫卖声和市场音乐的地方接起电话。 送走那三名游客,看管员见严竞也走了,拿出一个新的香包递给孟斯故,问:“你对象还需要吗?” 孟斯故连忙说:“他不是,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要,香包拿两个吧。” “看着挺像。”看管员嘀咕着,多拿出一个香包,然后看着孟斯故,等他付钱。 孟斯故轻轻“啊”了一声,“那个,钱在他那儿,等他回来一起给。” 看管员拉上腰包的拉链,说:“行,不着急。你要先把你的挂上去吗?” “我等他回来再弄吧。” “行,行。”看管员一脸什么都明白的表情,悠哉悠哉坐回到马扎上。 约莫着五分钟后,严竞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孟斯故看着他,莫名感觉他这会儿的神情比早上出任务的时候更加冷肃。 “是有什么问题吗?”孟斯故问。 “没。”严竞走近了,对他说,“背过去吧,你不是要给我垫着。” 孟斯故没多计较他一会儿要、一会儿不要的变卦行径,直接转过了身。 很快,严竞在孟斯故身后写完那张已然被捏得十分褶皱的纸条。 他们把纸条放进香包,一起走到红色栅栏前准备把它挂到上面。 还没上手,严竞突然说:“孟斯故,你就不好奇我写的是什么。” 孟斯故疑惑地看他,“你要告诉我?” 随着看管员那句充满仪式感的喊声落下,彼此的愿望许好,严竞侧身附到孟斯故耳边,说:“我许,今晚你心甘情愿跟我睡。” 第46章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孟斯故站在树下,思绪一瞬间停滞住。 看管员走过来,说了句“好了”,报出两个香包的价格。 严竞拿了张整的给他,“不用找。”视线则始终落在孟斯故身上。 看管员拿了钱,很有眼力见儿地走开,没再上前打扰。 孟斯故这才开口:“你给钱给多了,该找零的。” 严竞问:“你只在意这个?” “你的愿望也错了,规则是许不要或者不想发生的事情。”孟斯故看着眼前他们两个刚挂上的香包,“而且你跟我晚上本来就睡在一张床上,这种没什么可许的。你的愿望被你浪费了。” 听他有意模糊概念,严竞食指与中指并拢轻敲了下他的额头,直白戳破:“装什么傻,我说哪种睡你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孟斯故侧开头,转身把笔丢还给看管员,随后直接离开。 严竞几大步跟了上去,很快并肩走到他身旁,倒是没接着追问。 孟斯故没有理会,但余光看见严竞双手插着兜,压迫性的气场依旧极强,给他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错觉。 孟斯故想不通严竞为什么突然说出那种话,分明极生气被当成另一个人格的替代品,这两天的态度冷了不少,看起来也认可两人走回正轨的提议。但他刻意不问,并告诫自己不必多想。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定要知道个所以然,他和严竞之间的牵扯如今就该越少越好。 然而严竞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晚上洗过澡,严竞一边擦着头发走出来,一边提出要帮忙换纱布。 孟斯故放下体温计,直言拒绝:“不用,伤口不渗血了,不用总换。”说着就要绕开他走到阳台。 严竞很坚持,硬是拽住他的手腕,话语有理有据:“回国路上指不定会碰上什么问题,现在不把该包的包好,该换药的换药,到时候万一受影响,波及的不止你一个人。” 孟斯故甩开被抓住的手,冷清清看着他。 严竞耸了下肩,无所谓道:“包扎而已,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孟斯故向来不畏惧激将法,但严竞的话实在太违规,俨然像一道证明题:你口口声声不爱不喜欢,怕什么肢体上的接触? 他没继续推脱,干脆脱掉t恤坐了下来,淡声道:“单纯是不想麻烦你。既然你不介意,那就谢谢了。” 严竞帮着先把前面的伤口处理好,随即站到孟斯故身后撕下了那张修复贴。 孟斯故眉头皱起眉,因药贴和肌肤拉扯的疼痛微微吸了口气。 严竞注意到了,把东西丢到垃圾桶里,“疼?” 孟斯故说:“不疼。” 修复贴上的胶残留了一些在伤疤周围,严竞用手抠了一下,动作太轻,落在孟斯故背上像是在轻挠。 孟斯故迅速回头,恰好跟弯着腰的严竞对上视线。 “胶没撕干净。”严竞说,“不用紧张。” 孟斯故转目盯着桌面上拆了封的糖果,说:“没紧张,你随便弄下就行了。” 孟斯故能感觉到严竞继续上手抠掉残余的胶,也好像听到身后的人轻笑了下,所有感觉都建立在不太正常的心跳频率上。 担心发生什么? 不是。 期待发生什么? 也不是。 或许有的人天生容易扰人心乱。 严竞就是那种人,且无论哪个人格都是如此。 清理得差不多,严竞没继续给孟斯故贴上新的药贴,指尖先抚上了那条最深的伤。 第59章 孟斯故怕是自己又反应过度,于是没有出言阻止。 下一秒,严竞额发上的水因低头的动作滴到了他的背上。 他颤了一激灵,故作镇定问:“不是要包扎吗,怎么不动了。” 严竞没有抹去那滴水,任由水珠沿着孟斯故的后背往下一点一点滑落,他的目光和思绪也在孟斯故看不到的地方跟着暧昧地往下滑。 “孟斯故,我没觉着今天许的愿望是浪费。”水滴滑落至腰间,不再圆润完整,严竞忽然说了一句不怎么相关的话。 孟斯故顿时感到自己的预感成了真,立马再次转过头,顺势也要站起身来。 却不想,先一步被严竞按着另外一侧肩膀固定在了椅子上。 孟斯故瞪圆眼睛,语气染上不悦:“你到底想干什么!一会儿说要帮我包扎,一会儿提起那些无关紧要的。后天就回国了,你要是没重要的事情不要浪费时间,我还得去收拾东西。” 他有意提及马上要回国,提醒严竞他们这次错轨的事故即将彻彻底底翻过篇。 严竞却不在意,走到他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想干什么很难猜吗。” 直白的一语双关致使孟斯故怔了几秒钟,“是不是有些话我没讲清楚,严竞,你我之间……” 话还没讲完,严竞打断了他:“别忘了,你还欠我三次。” 孟斯故哑口无言。 怎么会忘,一次欠严竞救命之恩,一次欠严竞替他这个同性恋用手缓解不适,还有一次,他主动提出欠着严竞被他当成另一个人利用多日。 孟斯故想过还严竞,他不想欠任何人。他有的不多,只要严竞要,严竞需要,真付出生命也不是不行。 但严竞要的不是他的命。 严竞要他。 “你认真的?”孟斯故音色更凉。 严竞说:“你觉得我像跟你开玩笑?” “为什么?你可以换任何其他的,我都可以争取给你。” “不用其他的。”严竞耸了下肩,“反正没回去,你跟我在这儿做过什么谁知道。况且你不是挺喜欢的,别说你没爽到。” 见严竞不再将他们的性与爱相提并论,真真切切只当是一个解决需求的做法,孟斯故说不清该喜该悲。他微颤着深吸一口气,“行啊,要我还这个当然可以,但是三次,今天我全部还你。我要回联邦以后你我一笔勾销。” 严竞答应得爽快,“随你。” 孟斯故莫名涌起更多的怒意,他站起身,手头开始解严竞上衣的扣子,脸上露出一个略带嘲意的笑,“堂堂中校,到时候不会言而无信耍赖吧。” 严竞也笑了,笑得比他真心,“说到做到。” 严竞没耐着性子等待一颗颗钮扣解开,直接一把扯开,而后捧着孟斯故的脸吻了上去。 几颗扣子掉到地上,发出胡闹的清脆声响,砸碎过往与未来的连接。 第47章 这场脱离队伍的异国奔波中,欠给严竞的三次,孟斯故用了一整夜偿还。 第一次,他们的欲望还未被完全揉碎,说不清的恨意毫不遮掩地传达到对方眼底,肢体上的交缠宛如一次次不要命的搏斗。 孟斯故原有的伤口与伤痕赤裸裸展露在严竞面前,他不示弱,严竞也并未退让半分。 第二次,热意与快意逐渐拉扯着他们陷入挣扎。 某些坚持在思想碰撞中有了崩塌的迹象,跟对方较劲的同时,也不断跟自己较劲。 最后一次开始前,他们休息了一会儿。 严竞起身喝了杯水,也把孟斯故扶起来喂了些水和饼干。随即两个人躺在床上,无视散乱的衣物,不管被乱七八糟的床单,就只是什么都没穿地躺着。 孟斯故的那一侧离阳台较远,他隐约听见窗外有下小雨的动静。 “是不是下雨了?” “下了。” “好奇怪的天气,白天才刚转晴。”孟斯故轻声说,“阳台上应该没有挂衣服吧。” 严竞说:“没,回来那会儿收了。” “那就好。” 他们对话很是平和,像极了带着生活琐碎气息的真实情侣,但很快,两人又进入短暂的沉默。 或许是体力跟不上,或许是被这种过分难得的氛围稍稍打动,孟斯故问:“还来吗?” 严竞侧过身,撑起脑袋看他,“还有一次。” 孟斯故缓慢眨了眨眼。 严竞的另一手伸出食指,静默地从他的眉眼处往下抚触,到了脸颊,再到下巴。 严竞问:“不想了?” 孟斯故觉得自己就算说不想,严竞也不会放弃。他们之间只剩这一次,今日不要,明日便作废,以后必定是两不相欠。 但是出于某种不健康的执念,他还是说:“要是我说不想呢。” 严竞凝视着他的双眼,沉声拒绝:“由不得你。” 于是第三次,孟斯故感受到了最为强烈的掠夺。 严竞夺走他的清醒意识,施以前所未有的侵占感。这种感觉令孟斯故不知不觉间竟有了些心慌,无论说多少次“轻点”或“不要了”都没被采纳。 严竞要他。 在这一刻,严竞更像是要无所顾忌地吞噬掉他,连带他的皮肉和他的心。 百年老树下再次被雨淋湿,他们也在最悲哀的时刻共同达到了身体的至高乐点。 第60章 孟斯故沉沉睡去后,严竞躺了半晌,始终没能入眠。他起身披了件外套,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关上阳台门,借着急风骤雨的声响点开了宋千帆发来的两段视频。 第一段视频由无人侦察机传回总部,拍摄了原住民所在山林的爆炸情况——就在几天前,雇佣兵在“清道夫”的任务路线上又制造了两次小规模爆炸,第二次有原住民受伤的情况; 第二段视频是宋千帆偷拍的,拍了他妈妈在客厅责骂他的话语。 白天,失去联系多日的宋千帆打来电话,向严竞证实了自己此前察觉不妙的猜测。 “严竞,好消息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严竞依旧选择先苦后甜,“坏的。” 宋千帆顿了顿,这次没有依他的选择,自顾自道:“算了,先说好的吧。这几天他们不让我跟你联系,让我做了不少检查,今天才告诉我由我做接送员去和平区接你。到时候咱们能提前见着了,认识这么久,终于能一块儿合作一回了。” 由信息安全部的专员来做接送员,安排听上去实在蹊跷,也难怪宋千帆的妈妈大发雷霆。不过严竞没有深思,推测是因为宋千帆最为了解整个过程,派他出行能便于任务执行与保密。 严竞说:“嗯,你来的时候注意安全。另一个呢?” “另一个消息是……你和孟斯故的护送任务有变化。周三当天,你按原计划护送曹专家回国,但孟斯故不能跟你走了,会有人提前一小时过去接他。” 严竞心里咯噔一下,“接他去哪儿?” “你们去过的那片山林。雇佣兵故意在附近制造爆炸,无非是想引‘清道夫’的人或者联邦的军人再过去。这边已经派人手出发解决了,但是需要有人过去帮忙的同时跟那帮原住民交涉……” 比起与雇佣兵交战,与那些个中立村落的原住民交涉和谈判更要危险。现有的已经有人受伤的前提下,稍不留神,背后牵扯到的问题更多不说,命更是难以保住。 严竞顿时起了怒意:“孟斯故才刚在那片林子中枪没多久,这不就是要他去送死!” “话也不能这么说。”宋千帆解释,“他经历过系统培训,当年在n独立国的战乱里待过,各方面条件都很合适。总部应该是考虑到他刚接触过原住民,比随便派一个人去执行来的好。” “我也接触过,我更合适,怎么不是派我去。” 严竞这话一出,宋千帆噎了一两秒,“你,你还有护送任务,怎么派你啊。” 严竞听出他语调的变化,严厉道:“别瞒我,还有什么你没告诉我。” “没了,”宋千帆说,“任务变化的这部分就是这样,传达到我这里的具体信息不多。” “宋千帆。” 宋千帆最受不了被严竞这么连名带姓地冷声点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们俩人从小一起长大,每次严竞这么叫他就表明真正生气了,后果总是不好。 他无奈,只得妥协说:“哎,你别这么叫我,真没瞒你什么,就是部长让我给你传达这些话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他说,‘一个留下来支援,一个护送专家,必须都得完成任务,这是命令’。” 闻言,严竞沉默了,他怎么会不懂何为命令。 一个留下来支援,一个护送专家。看似有所指派,实则具体是谁留下来、谁回国,全凭严竞和孟斯故自行定夺。 严竞可以替孟斯故留下来的决定不满,可以为此气愤。 当然,他也可以主动交换,替孟斯故前往山林,换孟斯故平安回国。 问题在于愿意替孟斯故承担危险的人究竟是谁——严竞?亦或是在n独立国私占严竞身体一整年的k.e? 宋千帆在电话里好半天没听到严竞的声音,叹了口气,“看,我就知道告诉你你会多想。其实他们不一定有别的意思,就算有,你也知道,是有人一直嫉妒你,看你不顺眼,想抓个机会大做文章罢了。” 严竞说:“他们抓住的机会是我的病。” 宋千帆顿时为好友感到无比心酸,为了和平付出那么多的人,因为身体里突然出现的人格而遭受怀疑,连任务都不得不多一重信任考验。 “没关系,你这次顺利回来就能证明你现在只是你,不会为了孟斯故做出格的事儿。毕竟是那个人格喜欢孟斯故,不是你。”宋千帆提醒,“对了,孟斯故那边你别心软啊,你也说过,他当初能被外派就说明他有过人之处,不用太替他担心。” “知道了。” “严竞,”宋千帆依然不放心,又在最后多问了一句,“你那天会跟我回国吧?” 严竞看着树下正认真研究老树介绍牌的孟斯故,攥紧了手里许愿的纸条,说:“放心,我有分寸。” 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整个深夜。严竞回想了太久,视频看完后,没再点触的手机屏幕已经自动暗了下去。 借着天空的光亮,他从暗了的屏幕上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脸。 没什么表情,没什么辨认点——严竞眨眼,屏幕上的人也眨眼;严竞盯着屏幕,屏幕上的人也直直盯着他。 一时间,连严竞自己都有些恍惚不清。 他暂且放下憎厌,想问眼前的人会怎么选,是选择证明自己,还是选择护住孟斯故的命。 不知为何,几乎是下意识的,答案跳了出来。 第61章 延迟的雷声巨响轰隆隆震破严竞的探究,以至于他到底没能理清这个出自本能的答案属于哪个人格。 第48章 离开边界城区的前一天,孟斯故是被楼下的吵架声吵醒的。 屋内不再空荡荡,孟斯故睁眼就看见了开着通风的阳台门以及旁边椅子上正拿着今日早报坐着看的严竞。 “你睡了很久。”见他坐起来,严竞放下报纸说。 听到这句“睡很久”,孟斯故看向时钟,居然到中午了。他平常从不睡懒觉,这会儿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昨夜严竞索取时下了狠劲,一点儿没心软。那三次着实耗尽他的体力,他现在动一下就觉得身上许多地方酸痛不已。 相比之下,严竞倒是能早起,看着也跟没事儿人似的。 严竞放下报纸,从桌上拿起纱布和药走过来,“夜里看你睡得熟就没再把你喊起来。” “哦。”孟斯故干巴巴应了一声,尴尬自己因那事儿失力睡过去之余,拒绝和不拒绝的矛盾在脑中交战。 然而很快,孟斯故的担心在严竞的动作中占了下风。 严竞包扎得很利落,一点儿不像昨天晚上包的时候那么分心。 “行了。”严竞把剩余的纱布放回到医药包里,催促着说,“抓紧起来吃饭,把你自己的东西收好。” 孟斯故穿上衣服,问:“楼下刚才怎么那么吵,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什么,有客人赖账,罗姨追出去讨钱。” 提起罗姨,孟斯故说:“对了,你的手表还在她那儿押着,明天早上……也别明天,等会儿就可以抽空找她拿回来,别给落下了。” 严竞坐回到椅子上,拿起报纸,没承他的好意,“这是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严竞语气冷淡,撇清关系迅速,言行的感觉像极了他们在联邦郊区的旅馆见面。孟斯故愣了一下,整夜纠缠残存的温度瞬间冷却,随即反应了过来—— 是了,他们已经两清了。 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他们假意无事发生一般到菜市场逛了一圈,顺便在第一次去吃饭的餐馆吃了晚饭。 回到旅馆,他们打开电视,调成背景音,一同坐在桌前做最后的确认工作。 事实上,要核对的信息不多,但严竞说得很细致,大到如何和前来接头的专员确认个人信息上飞机,小到租车行的钥匙要如何取。 “从门口的自助柜拿车钥匙,这回的领取号码是0827……” “上飞机以后得确认身份,先确认自己的再帮专家核实,尽量别向专家透露太多咱们的个人信息……” “除非有特殊原因,全程不能离开专家超过两米。你我的安全决定她的安全,同样,她也能决定我们的安全……” “孟斯故,遇到任何事情都别犯轴,随机应变。” 严竞一句句说着,孟斯故全部认真点头或者回应“嗯”和“好的”应下。 只是听到后面,他莫名觉得这些话不像是在双方确认,而是单单说给他听。且有的内容再基础不过,连军校外派任务前的布置会议上都不怎么会多讲了,说给他听,未免太小瞧了。 “严队,我在大二就执行过护送任务。虽然是国内的小型低级别任务,但是基本的流程我都明白。”孟斯故不太想被当成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来对待,平静道,“你放心,我会做好本职工作,不因为自己的问题影响任务。” 这声“严队”十分久违,直白表明了他们之间现有的关系与立场。 严竞面不改色地看着他,“遇到什么情形都行?” “我可以。”孟斯故回答得斩钉截铁,一如当初告诉严竞自己有把握靠本事毕业后留校。 顿了两三秒,严竞合上线路图,结束这场略有些多余的确认工作,说:“这样再好不过。” “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先去把垃圾倒了。”孟斯故抿了抿嘴,起身要走。 “等下。”严竞叫住他,从医药包中拿出消炎药和一板白色药片推到他手边,“把药吃了,各一片。” 说话间,严竞顺手倒了杯水,一并推了过去。 孟斯故没多想,拿到药就吞下,然后“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水。 喝完,他条件反射般看向严竞。 严竞果然也盯着他。 严竞没提他吃药方式的问题,只说:“你还是不看看药对不对,张嘴就吃。” 孟斯故记得这话,他握紧杯子,回答得和上回一样:“没事儿,你不会害我。” 严竞笑了下,眼中却没有太多笑意。他把那板药片拿到手里,看了看,单独放在一旁,说:“这个是找罗姨新买的止疼片,现在吃一次,明天不用再吃,回去以后有需要就等做过身体检查让军医给你重新开。他们这儿的药,有效是有效,副作用忒多。” 回去以后。 想到回去,孟斯故一直没有太好的想象,但此刻听严竞这么说,他心里倒是不自觉一暖。 见他表情发怔,严竞淡声再道:“你也放心,这里头没那种副作用。” 孟斯故张了张嘴,本想解释自己没这个意思,转念又觉得没必要,“嗯”了一声便放下杯子。 “孟斯故。”孟斯故走没几步,严竞再次喊住他。语速有些急促,更像是脱口而出。 孟斯故回头,问:“怎么了?” 严竞却没有说什么特别紧急的话,他也站起身,“无条件相信队友是没错,但是吃药例外。今后最好自己多检查一遍。” 第62章 “什么意思?”孟斯故瞬间有种不太秒的第六感,攥紧了手心,双眼一眨不眨看着他。 “还是那句话,把你自己的命看得重点儿。”严竞说,“还有,不会害你的是k.e,不是我。” 说罢,两个人安静地对视了两秒。 孟斯故想到什么,看了眼刚才没放回医药包的药片,当即丢下手中的登山杖,想快步过去拿起来看。 却不想刚走到桌前,他的头涌上来阵阵眩晕,身上也没了力气,双腿一下子瘫软下去。 孟斯故没有直直倒到地板上,而是被严竞扶住了肩膀,以跪坐的姿势靠在严竞腿前。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清醒意识在逐渐退去,眼皮很沉,整个人愈发地困。 他抬起头,与严竞怒目而视,“你……给我吃的什么?” 事情不对,太不对了! 于是不等得到回答,孟斯故张开嘴,两只手指狠狠往喉咙深处抠,试图让自己迅速吐出来。 严竞则一把攥住他的手,一动不让他多动。 “严竞,严竞。” 身上力气退去的速度比孟斯故想象的更快,他再没了张嘴说话或是反抗的劲儿,只能任由自己被严竞束缚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怦怦”,“怦怦”,“怦怦”…… 意识完全消失之际,孟斯故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还是很快,跟他当年参加n独立国人才支援选拔测试结束前的倒计时几乎要重合。 严竞松开他的手,蹲下身子,在他耳边说:“孟斯故,你还是头一回晕过去只喊我的名字。” 还挺动听。 第49章 严竞把被子给孟斯故盖上,转身回到桌前,将那板白色药片扔进了垃圾桶。 他找罗姨买药时提出的要求很简单:迅速昏睡,无明显副作用。仅此两点。 罗姨自然看得出他和受了伤的孟斯故不是单纯的游客,旅馆的客人来来往往,谁都有秘密。只是对她而言,身份没所谓,能让她赚到钱的就是上帝。 她把药给严竞的时候脑筋转飞快,顺便推销:“我这边还有遮伤帖和止疼片,要吗?遮伤贴是肉色的,一般不是贴近了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你不知道,城区的巡逻员最近管的可是严哦。” 严竞从她拿出来的那些东西里单单拿起止疼片,“还真是什么都有。” 罗姨笑了,“也是近一两年才这样,现在不打仗,我们这店的生意反倒没以前好做。” “没战争是好事儿。”严竞放下药,还是只拿了要买的那板药片。 “是,当然好。”罗姨不死心地追问,“止疼的这个不用吗?” “不用。”严竞多看了一眼,到底没有拿,“他受得住。” 还感觉到疼就是还活着。 况且孟斯故执念太深,疼了才能记到心里。 然而严竞没想到,孟斯故的意志力比他预估的更加强大。 早晨天刚蒙蒙亮,严竞正准备出门,孟斯故便有了完全醒来的迹象,比明确的七小时药效更早一些。 孟斯故抓住被单,尚未没完全摆脱药性就喊出他的名字:“严竞。” 严竞离开的脚步一顿,沉吟片刻,还是走回到他的面前,把人按回到了床上。 “继续睡。”他说,“等会儿会有人来叫醒你。” 孟斯故没被这话安抚住,眼睛努力睁开,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含糊地问:“为什,为什么?” 严竞看向自己被抓住的衣角,抬眼又看孟斯故极缓慢眨眼的模样,只说:“临时有别的任务,带不了你这个瘸子。” 孟斯故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抓住衣角的手丝毫没松,双眼却克制不住地闭上了。 严竞看他这么倔,笑出了声,随即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的手。 孟斯故手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缠纱布,只留下几道刚结的痂。大概是要逼迫自己醒来,睡梦中还使劲抠了自己,硬生生抠出了两处浅红色伤痕。 严竞的指尖滑过这些痕迹,还没停留太久,手机发出两声震动。 他拿出来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没再停留,低头亲了下孟斯故的眼睫,沉声说:“联邦等我。” 孟斯故几乎是在屋内闹铃响起第一声的同时睁开了双眼,他没了昨晚无法控制身体的失力感,一瞬间想起昨夜与今晨模糊发生的事情。 紧接着,门外响起阵阵敲门声,伴有罗姨的声音:“小帅哥,你醒了吗?” 孟斯故迅速坐起身,身上还有点儿难受,但能撑住。他关掉闹铃,想从枕下摸出枪,一用力,手里传来一阵痛。 他摊开右手一看,身份牌莫名其妙躺在手心,随着猛然握紧手的动作硌得手心肉生疼。 他没顾着多想,左手拿到枪,朝门口高声回道:“起了,怎么了?” 罗姨停下敲门的动作,在外头说:“起了就好,我上来隔壁收拾房间,那个帅哥让我这个点来喊你起来,别让你睡过了。” 说话间,孟斯故握着枪走到了门边,将枪藏于一侧身后,打开门问:“他让你来喊我?他人呢,在隔壁?” “不在,一个半小时之前就走了,说是要去见熟人就先走了,让你也早点儿自己回家。” 果然,孟斯故意识到适才自己听到严竞说有别的任务不是幻听。 罗姨说:“你收拾一下,等下我送你。” 第63章 孟斯故皱起眉,“你送我?” “是啊,那个帅哥付了钱的,你腿脚不是不方便吗。” “他有跟你说要送我去哪儿?” “说了个停车场的位置,具体没说,我也没问。”罗姨笑着说,“收钱办事,其他的我不想知道。” 孟斯故不自觉再次收紧拳头,问:“要是我想自己走呢?不用谁送。” 罗姨无所谓,“可以啊,只不过钱肯定不能退了。要的话,二十分钟之后,楼下见。” 说罢,罗姨拎起门口装满床被的大竹篓离开了。 孟斯故关上门,强撑着站直的双腿顿时有些发软。 他再次松开手,准备把身份牌戴起来,却发现牌子上的名字并不是自己的,上面工工整整刻着两个字,严竞。而身份牌的黑色挂绳一圈一圈缠绕在他的无名指上,像极了一枚专横锁定住现今持有者的戒指。 孟斯故摸向脖子,自己的身份牌没了,想必是被严竞换走了。 他看着手上严竞的牌子,越看越感到气不打一出来,抠住那几圈挂绳就要把它们一起撸下来。 不料,最外层的绳结松散开,最里头的一圈绳子倒是越勒越紧。全部拿下来时,他的无名指上已经出现了整圈的淡红色勒痕。 “靠,真够行的,严竞!” 孟斯故很久没有如此生气,纵使能隐约猜到严竞隐瞒的事情对他有利,但这种被决定了的感觉让他万分不满。 与此同时,他也不敢深想严竞要去执行的任务有多么危险。能让严竞使出下药的手段、一句商量都没有就独身前行,要不就是难度极高,要不就是与他有关。 孟斯故没有困在怨恨中太久,他记得当务之急是执行护送任务。目前只能等与对接的专员见了面才能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立刻调整好自己,憋着一股气按照昨日严竞说的那些把该带的带上,近期穿的衣物则通通装在一大个袋子中,贴上捐赠的标签,以便于店里统一捐给部分地区的灾民。 到了楼下,前台处罗姨正和另一个中年男人轻松谈笑,孟斯故听了,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他没拿登山杖的那只手插在宽大外套的兜里,随时准备着防御。 “都收拾好了?”见他下来,罗姨说,“想好了没,自己走还是我送你啊。” 孟斯故问:“你真愿意开车送我?” “对,不过不开我的,你们不是有租车吗,到时候我直接给开回来还了。” “你送我,店里怎么办?” 罗姨旁边的男人乐了,“小伙子你还怪操心,这个时间没几个人,我帮着看就行了。” 孟斯故认得这个中年男人,路过旅馆旁边几个店面的五金店时见过他,长得挺和善。他点点头,对罗姨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罗姨从柜台里拿出手提包,喊上了正在看电视的ross,一同从里头走了出来。 虽说严竞拜托罗姨送人,但租车行取钥匙的号码没有告诉他们。 也是在亲自输入号码拿钥匙的时候,孟斯故才完整想通严竞昨日将安排讲得那么详细的原因——他早做好了不能一起走的准备。 孟斯故冷着一张脸,独自坐在车子后排,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副驾驶座的ross睡着以后,还是罗姨看了眼后视镜,先开了口:“小帅哥,你困不困,要是困了也睡一会儿呗。” “不用了。” 结果话说完没多久,孟斯故没忍住打了个呵欠,赶紧捂住了嘴巴。 罗姨乐了,“这孩子,是不是药效还没过啊。” 孟斯故的困意瞬间消散,“那个药真是从你这里买的?” “对,他说你睡眠不好。” 睡眠不好,还真挺会找理由。 孟斯故问:“除了买药,请你开车,他还找你办了什么事儿?对了,手表你还他了吗?” “还?”罗姨想到什么,“哦”了一声,“他没拿走,让我交给你来着。刚才还想着呢,在我包里,你自己拿吧。还有一本书,要的话一起拿,说是路上你可以看。” 包在副驾驶ross的手上,孟斯故探过身子,轻手把包拉开,果然看到严竞的那块手表被装在一个收纳袋里。 拿出手表,底下赫然放着一本工具书和一把手枪。书还是他在房间里没事的时候常看的那本。 孟斯故脸色微变,当作没看见一般拿出手表和书就坐了回去。 “看到了?”罗姨反倒直率地主动提起,“不太平的事情还是太多,出门在外带着孩子得多一份保障嘛。” 的确是保障,但孟斯故清楚,罗姨是有意让他看到枪,企图以此警醒他并自保。 这位老板的心思不少,孟斯故因而更加不明白严竞为何愿意信任他们。他没接话茬,把两样东西装到背包里,问:“手表真是他放在你这里当押金的?” 罗姨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听他补充:“你刚才听我说还手表的时候明显没反应过来。” “你……挺聪明。”罗姨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实话说,“确实不是押金,他让我托人从一个农场老头那儿买回来的。表是块儿好表,那个老头一开始还不太乐意。” 老头…… 孟斯故一下子想到那时在山下开车拉了他们一程的大爷,说的应该就是他。 他一直以为是那位大爷好心给他们拉到了城区,让他在重伤等死的时候及时得到帮助和救治。 第64章 所以,他以为的及时和幸运其实全部出自严竞。 看孟斯故没言语,罗姨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说:“押金也好,买的也好,都不是多重要的事情。手表拿回来了就好。” “嗯,谢谢。”孟斯故应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没再多说别的。 沉默半晌,他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声音: “重要。” 第50章 抵达边锋餐馆附近的停车场,孟斯故背起背包准备下车。 听到动静,前排的ross终于醒了,揉着眼睛看向孟斯故。 罗姨提醒:“ross,哥哥要回家了,你应该说什么?” ross抬起手挥了挥,对孟斯故说:“哥哥再见,一路顺风。” 孟斯故不习惯所有温和的道别画面,他点了下头,清清嗓子,生硬地回了一句“再见”,随即打开车门快速走了下去。 ross见状,探头到罗姨的座位这边,按下车窗追问:“哥哥,你回家以后会见到大帅哥哥吗?” 孟斯故一秒也没多想,回答说:“会。” “太好了,你帮我也跟他说再见,不忙了记得来找我和小雪玩儿呀。” 孟斯故顿了顿,看见罗姨嘴角的弧度也往下落。路途中纯靠交易维系的过客,哪有那么容易说再见就能再见,只有ross这种孩子心性才会真诚地相信能再相见。 罗姨先一步替他下,安抚ross道:“他们有空了会来的,好了,你坐好,我再跟这个哥哥说两句。” 她关上车窗,拿着手提袋下了车。 “怎么了?”车门关上,隔绝了车内的声音,孟斯故才开口问。 罗姨从手提袋的夹层中拿出一小瓶类似清凉油的蓝绿色药油,“给,你刚吃过那种药,路上要是困了或者不舒服就拿出来抹,很有效。治晕车也很有效,我们本地人都爱用。” 孟斯故拿过药油,问:“多少钱?” “不用,送你的。” “送我?”孟斯故狐疑地看她,不觉得从各方面都想办法赚钱的老板会突然这么好心。 罗姨笑笑,从夹层里又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你们在我这儿住了这么多天,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孟斯故稍稍蹙起眉,没有回答,只是接过名片看。 罗姨压低声音,继续道:“以后有什么需要的还可以联系,只要价格到位,东西也都能到位。我们有我们的渠道,什么东西都行。”然后不等孟斯故说什么,她又说了声“走了”,打开车门坐了回去。 她些话暗示性意味十足,摆明了是可以搞到市面上不方便买的物品送往各处。 孟斯故自觉用不上,但也不好意思当着面儿把名片扔掉,顺手将它放进了口袋里。 按照原定计划,孟斯故走到边锋餐馆用餐。 到店后,他坐在前几日来店探查时坐的位置,点了一样的早餐。只不过这次是一人份,对面也少了一个严竞。 少了就少了。孟斯故如是想。 没有严竞,他也有信心完成任务,顺利将专家送回去。 于是孟斯故照样安心吃早饭,照样吃不太下去套餐里送的粥,然后到柜台处拿了一次性纸碗把吃不下的粥倒进去,放在店门口旁边便于路过的流浪动物食用。 “哎,又是你啊。”上次跟他闲聊过几句的店员认出了他。 “嗯。”孟斯故站起身。 店员说:“今天那几只小狗没来。” 店员这么说,孟斯故第一反应想的是严竞没来。他很快纠正自己的胡思乱想,浅笑道:“没关系。” 等转身要回到座位上,他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喊声:“孟斯故?!” 事实上,孟斯故对宋千帆的印象不多,基本用两个词语便可以概括:严竞的好友,信息安全部专员。 同样,他清楚自己在宋千帆眼里,或者说在严竞身边所有亲近的人眼里,也基本可以用两个词语概括:军校学生,死缠烂打。 如今,恐怕要多一个词语:贪生怕死。 宋千帆看到出现在边锋餐馆里的人是孟斯故,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坐到孟斯故对面,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 “宋老师,我没想到接送员是您。”孟斯故实话说。 宋千帆挤出一抹干笑,“是啊,我也一样,没想到今天会看到你。”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宋千帆接过店员新端上来的粥。 孟斯故说:“为什么没想到会看到我。”他脑中冒出一个可能性,“您以为会在这里见到严竞,会是他跟您回联邦?” 宋千帆怔住,生生咽下刚吃到口中滚烫的粥,五官扭曲地看着毫不知情的孟斯故。 敢情严竞连实话都没跟他说。 宋千帆不可置信:“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别跟我说不是你选的要回国。” “严竞给我下了药让我起不了床,说是有别的任务,一大早就一个人走了。”孟斯故说,“所以他口中的新任务原本是总部派给我的,他跟我换了,是吧。” 宋千帆听了,不禁低声骂了一句。为了让孟斯故毫无选择地回国,严竞下药的事儿居然都干了,这就是他口中的分寸?有个屁分寸! 宋千帆也不隐瞒,干脆把实际安排跟孟斯故大概复述了一遍,包括那句“一个留下来支援,一个护送专家”。 末了,他愤恨不满地说:“我跟严竞打小一块儿长大,早该想到的,他这人面冷心软,最有自己的主意。你现在还算是他‘清道夫’的队员,又受了伤,根本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山里。” 第65章 孟斯故听得出他这番话的意思,表面是对严竞的做法无可奈何,实则是顺便要他明白,严竞做出任务交换仅仅是出于上级对下属的关怀,与情情爱爱绝无关系。 孟斯故心口的那股气没消散,也没心思往那个方向多想,只问:“这次交涉任务的周期是多久?” 宋千帆看着他,缓慢吐出三个字:“没周期。” 孟斯故身子一凛。 没周期,这意味着一切全凭执行任务的人,可能一周、一个月,也可能再无归期。 见孟斯故一言不发,淡漠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千帆试探着问:“你不会是在想去跟他换回来吧。” 孟斯故说:“没有。” 虽然知道真想换也来不及了,宋千帆对这样的回答仍感到不满与失望。他接着吃早餐,边吃边说:“也是,可能要命的事情,能活着谁想上赶着送死。” 孟斯故没理会他话里有话,问:“宋老师,您知道k.e的存在,对吧?我说的不单单是他在n独立国的行动代号。” 闻言,宋千帆抬起眼。 看到孟斯故肯定的眼神,宋千帆莫名发怵。严竞患有多重人格的情况在联邦严格保密,他是少数的知情者。可是孟斯故怎么清楚他知情? 许是猜出他在想什么,孟斯故继续说:“您一直在信息安全部任职,按照五年前修正过的外派任务条例规定,信息安全部并不在优先参与的三个部门里。这次之所以派您来,应该是考虑到了您和严竞的关系,或者说,您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我猜,他们希望看到的是严竞今天能选择回国这条路吧。” 就这么被直白看透,宋千帆有些呆愣住,他没承认也没否认,把问题抛了回去:“你,你忽然说这些干嘛。” 孟斯故盯着他,语调未变,气场却相当强硬:“我想知道严竞当年为什么会患上多重人格障碍。” 第51章 当无数人将孟斯故视作严竞身边甩不掉的膏药时,宋千帆跟着认同过,也疑惑他明明是个挺有前途的学生,干嘛非要想不开地喜欢男人,死纠缠着严竞不放。 不是没人做过类似的事情,男女都有,靠近严竞企图做朋友做恋人,甚至甘愿给自己套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他们爱严竞?不一定,但一旦成功便绝不吃亏。 而现在,宋千帆认为自己对孟斯故的固定看法需要做出部分改变。 从知道被严竞隐瞒了另一项任务开始,孟斯故都十分冷静。他依然收拾好自己前来执行任务,面对宋千帆明着暗着指责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内疚、激动或者感恩的神情,只平和地确认事实情况,然后进一步探究他要知道的事情。 孟斯故说他想知道严竞患病的原因,话语落到宋千帆耳朵里,俨然变成了他要知道严竞患病的原因,似是宋千帆今日不说,他也早晚会想方设法从其他途径获知。 孟斯故的关注点自始至终都落在严竞身上,无论是主人格或是那个消失了的副人格,唯独没有自己。 沉吟片刻,宋千帆说:“k.e出现之前,严竞害死了一家人。” 出于对保密协议的考虑也好,本身性格所致也罢,严竞并未向宋千帆透露过半句自己一个人在n独立国的往事。宋千帆是在接收和归纳严竞的治疗档案时了解到的详细情况。 “那会儿严竞照例获得情报,知道n独立国马上要发生新一轮内战,地点就在他所在的地区。他按照指令进行秘密撤离,按规定,不能跟任何人,尤其是n独立国的人提起他会提前撤离的消息,包括他当时的房东。” 说起房东,孟斯故很快联想到了严竞曾说起过的那位对他不错、养了挺多只流浪猫狗的房东老太太。 “住他楼下的那家人?” 宋千帆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对,就是他们。” 孟斯故问:“严竞貌似跟他们关系不错,他把消息告诉了他们?” “没,冲突地离他们住的街区好像隔着三四条街,n独立国政府军的内战原则是不大规模涉及到居民区,所以他只叮嘱那房东说这段时间不要外出乱跑。这样不算明确违反规定,顶多算是擦着边提醒。”宋千帆叹了口气,“结果那次n独立国的内斗规模很大,影响到了好几个居民区,其中正好包括严竞原本住的地方。” 孟斯故蹙起眉,“那一家人……” 宋千帆摇了摇头。 “全死了?” “对,全部,连他们养的所有猫狗也都一起被炸死了。一家人的尸体摆在路边,死状挺惨的,还被战地记者拍了下来。” 孟斯故熟悉n独立国的开战原则,也清楚联邦的保密规定,从他的角度看,严竞的做法不存在问题。 他也是这样同宋千帆说的,“错的是战争,严竞没有问题。” “他当然没问题,”宋千帆的勺子在粥里缓慢搅着,“可是后来他们的亲戚来帮忙收尸的时候跟记者说,房东一家人原本打算到邻市探亲,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推迟了日期。如果按原计划出发,他们很可能就不会遇难了。” 孟斯故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严竞觉得那家人是因为他的叮嘱才推迟出发留下来的,也是因为他,所以谁都没躲开,无一幸免。” 宋千帆“嗯”了一声,“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去查了那个记者的报道,照片上老太太的女儿女婿都炸没了大半边身子。我不认识他们都因为看了那图做了一整晚噩梦,更别说跟他们相处那么久的严竞了。” 第66章 孟斯故喃喃:“难怪……” 难怪严竞在联邦事事以规定为先,毫不通融; 难怪严竞口口声声不喜欢猫狗动物,却依然能对ross养的小雪照顾有加; 难怪严竞明知道异国他乡不可轻信他人,但是总能给予相依为命的罗姨母子俩充分理解…… 孟斯故不知道严竞和那家人的关系究竟有多好,想了想,身处动荡不安的大环境,他们彼此没有站在对立面,仅是以最为平常的房东和房客的关系相处,甚至比普通房客关系更好一些。对于孤身在外的严竞而言,那大概是极其温暖的时光了。 而他珍藏的温暖,因为他的好心阴差阳错地变得满目疮痍。往日共同欢笑的人们,除他以外再无未来。 孟斯故记得,在严竞的讲述中,房东一家带着一只狗和三只猫一起搬离,没有人或动物死在战争里。 谎言那般美好,怕是矛盾与愧疚无限缠绕,困得严竞几乎要窒息,高度的心理防御机制才衍生出了与他截然不同的第二人格。 k.e温柔平和,善解人意,脾性不似严竞冷厉,但在选择与孟斯故交往以及决定在严竞身体去留的问题上,实则比严竞更加坚定。他强势得不打算与任何人做商讨,包括孟斯故,包括身体的主人。 严竞痛恨k.e,自然要恨,恨k.e在关键时刻选择替他掩过痛苦,致使他成了逃避现实的懦夫。 但严竞更恨自己。 归国数月他始终无法原谅k.e,说到底是无法放过自己。 宋千帆没有多问孟斯故是想通了什么,提及严竞因为多重人格遭受的难处,他这个做朋友的也没有好受到哪去。 宋千帆说:“其实k.e出现的时候,总部不是完全没察觉。特别是后期临近回国,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显露出来。也是这样,有的人才对严竞信任不来,谁知道那个人格在他身体里有没有做出过跟立场不同的事情。” 说着,他抬眼看孟斯故,“毕竟第二人格只在n独立国出现过,跟主人格相比,变化了太多。” 字迹变了,行事风格变了,性取向也变了。 至此,孟斯故总算明白了他们最真实的顾虑,他毫不犹豫地说:“k.e不会做那种事情。他没有背叛过联邦,我全程见证了,我可以替他担保。” “你我的保证没有用,你应该知道,战场从来不是讲一句‘我替他担保’就能无条件信任的地方。现实是残酷的,一切都要讲实际。”宋千帆无奈地笑笑,“再者说,你凭什么以为他们能相信你?” 听到这话,孟斯故手心发凉,陡然想起某些此前忽略的细节。 严竞回国以后,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追求严竞,但没有一个人真真正正阻止过。长官喊他接受劝诫也只是口头行动而已,他后续没有遵守,仍旧住在严竞隔壁,也根本没有遭受过惩罚。 他怎么就忘了去琢磨一下为什么总部能纵容一位军校学生持续性“骚扰”中校…… 宋千帆的话还在不断敲打着孟斯故的心弦:“你喜欢k.e就把他和严竞混淆,我不知道你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反正在有些人看来,孟斯故,你确实是一个简单好用的检验工具。” 在联邦,检验结果符合所有人的期盼,严竞没对孟斯故产生k.e才有的同等感觉。 在边界地区,无论严竞所作所为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检验结果似乎已经出现了。 孟斯故的声音终于有些稳定不住地发颤,他咬牙切齿,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不公平。用我跟他的感情做检验,这把我当成了什么,把严竞当成了什么。严竞绝对合格,他也从来没有做过越界的事情!” 宋千帆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相信严竞,也相信道理孟斯故都懂,不过是一时间难以接受罢了。 直至走出边锋餐馆,宋千帆都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然而还未见到研究所大门,孟斯故忽然停下脚步,问他:“严竞……严竞那时候为什么不说?我看得出他讨厌我,如果你们告诉我,我会更早放弃,不拖他后腿。” 这倒是出乎宋千帆的意料。 事实上,他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那时候普遍观点是孟斯故执着得要命,他也如此,并不觉得他们说什么能让孟斯故主动退离严竞。 严竞呢,他又为什么只一个劲儿否认自己是k.e,其他则从来都不说? 严竞烦极了孟斯故,但凡亲自把这些情况直白摆出来,告诉孟斯故有人怀疑k.e的真实立场,吓唬他再来缠着自己不放,猜测便会成为实证,以孟斯故对严竞体内人格的痴情,或许还真可能早早放弃了。 首先排除情爱与舍得,思来想去,宋千帆最后只能想到一个不太成逻辑的答案:“他刀子嘴豆腐心,估计是不忍心吧。” 第52章 接上那位植物生理学专家比孟斯故预想的要顺利非常多,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外力阻碍,也没碰上破坏合作的第三方人员。 植物生理学专家姓曹,单名一个苏字,年纪五十来岁,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 前往私人机场的路上,曹苏与孟斯故共坐后排,她注意到孟斯故走路仍需要登山杖,主动关心他脚怎么了。 孟斯故说:“没有大碍,只是崴了一下。” “脚崴了不是小事情,你回国以后配几套三七散制的膏药,贴一贴好的快。”曹苏从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撕下来一张纸,快笔写下一些字,“这几味草药不知道你们那里好不好买,可以多问问,跟三七放一起,制出来的药贴治脚伤很管用。” 第67章 前排的宋千帆笑着接话:“您还懂这个呢。” 曹苏说:“我孙女很淘,年前爬树摔伤了腿,用的就是这些。” 孟斯故有些受宠若惊,他收起纸张,认真道了句谢。 “不用谢。”曹苏扶了下眼镜,“你们俩大早上过来接我,严中校你还带着伤,我心里都过意不去。” 话音落下,孟斯故顿滞住,前排开车的宋千帆也从后视镜看了曹苏一眼。 适才接上曹苏的时候是宋千帆打的招呼,他介绍自己是这次的接送员,又指着孟斯故简单介绍说这位军官会协助护送。全程没人提到过严竞以及军衔。 曹苏看出他们俩表情的异样,问:“怎么了?” 孟斯故说:“曹老师,我不是严中校,我叫孟斯故。” “这……电话里跟我说的是会有一位严中校,后来换人了?” 曹苏这话一出,孟斯故立刻捉住重点。看来打从一开始,总部就决定好了这次他和严竞之中只会由一个人带专家回国,且认定了那个人是严竞。 其中弯弯绕绕无法尽数跟曹苏讲,孟斯故只得说:“抱歉,临时有些变动,今天我送您。” 曹苏没有太在意,“没关系,我这次去联邦做研究是早就公开过的计划,明年我也会去其他国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不劳烦中校特意来帮忙。” 曹苏这么说,孟斯故没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沉冷。相较简单容易的任务本该由严竞执行,现在反倒让他占了全部便宜,也不知道严竞那边的情况如何。 曹苏没把具体谁来接送的事情太放心上,不承想,安排好的私人机场对此十分严苛。 机场招待将他们三人带至登记办事处,一位皮肤黝黑的负责人在那里等待,见到他们便面带微笑说:“各位好,我是负责招待几位的值班经理,可以叫我charles。登机前这边需要先核实各位的身份,通过后进行安全检查即可登机。” 宋千帆点头,“稍等,我先跟我同事说两句。” 随即,宋千帆将孟斯故拉到一旁,低声说:“刚才专家说的什么意思你明白吧,想登机回国,等会儿你就得说你是严竞。” 孟斯故余光瞥了一眼周围,“他们应该不相信。” “严竞留下来的消息还没传开,有我作证,总得试一试吧。难不成你想自己一个人留这儿?” 孟斯故无所谓被抛下,但他答应过严竞,无论如何会完成任务。他清楚现在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提醒宋千帆道:“回国之后您很难置身事外。” 宋千帆撇了撇嘴,“严竞都做那么大牺牲跟你换了,我这个做朋友的总不能让他白换。” 孟斯故垂下眼,“好,试试。” 宋千帆回到柜台,把此次任务专用的出入境通行证递过去,礼让曹苏优先进入:“这位是曹苏老师,先给她核实吧。” 曹苏拿出自己的护照递过去,核实进度很快,柜台人员对charles说了一句“通过”,charles便向曹苏说:“曹女士,您可以过去安检了。” 接着是宋千帆,同样的流程,他也很快收到了通过的指令。 最后到了孟斯故,孟斯故说:“我之前执行任务后滞留在这边,没有护照。” charles说:“这个没关系,通行证中有预存信息,信息一致就可以。” 然而当柜台人员问清楚严竞的竞是哪个字,输入名字后,页面却跳出“不一致”的红色字样。她抬起头,告诉孟斯故:“抱歉,您的身份信息不符。” 宋千帆走过来,皱起眉,“什么意思?” charles把显示屏侧了侧方便他们看,“通行证中信息的三位登机者分别是曹苏、宋千帆和严竞,这位先生的人脸识别与录入信息不一致。” 宋千帆早准备好了说辞,告诉charles道:“这次任务突然,应该是录入的时候照片搞错了。严竞是我同事,也是我多年相识的朋友,我还不至于认不出他来,让他过吧。” charles与柜台人员相视一眼,依然拒绝:“抱歉,我们相信您的说法,但是规定不能变。除非这位先生提供有效证件证明身份一致,否则今天他无法登机。” “我都说了我能证明他是严竞,你们怎么不能变通……”宋千帆抬高声音,还想继续争辩,孟斯故先一步按住了他。 宋千帆不解地看向孟斯故。 只见孟斯故神情淡然,问charles:“只要我能证明身份就可以了吧?” “是的,只要确定您是严竞,我们不会阻拦。” 宋千帆听他们这些对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紧张地看着孟斯故,心说这家伙是不是疯了,没有护照,人脸又对不上,还有什么能证明的…… 下一秒,孟斯故拉下外套拉链,从里头的领口内翻出了身份牌。 “扫描识别吧,身份牌无法复制,不能造假。”身份牌贴身佩戴,取下来拿在手里还带着些体温,孟斯故平稳的语调中却满是清冷之意。他把身份牌递给工作人员,一字一句道:“我就是本次协助护送专家前往联邦的军官,严竞。” 上了飞机,宋千帆几次看向孟斯故,欲言又止。他想问孟斯故从哪里得到的严竞的身份牌,但是又觉得问这个问题简直是多余。 身份牌是每位联邦军人外出时的专属贴身物件,连宋千帆都不曾碰过严竞的身份牌,除了严竞自己把牌子给了孟斯故,还能是什么途径得到的。 第68章 可严竞为什么会提前给孟斯故? 几经思考,宋千帆认定必然是严竞未雨绸缪,早早料到了登机时会有这么一遭。 这么想着,他心里莫名平衡了不少。 另一边,孟斯故帮助曹苏放好行李并佩戴好安全带,走到后排问:“宋老师,什么时候可以联系严竞?” “快了吧。”宋千帆抬手看手表,飞机预计在十分钟后起飞,严竞换了自己和孟斯故的任务,大概率会抽空跟他们取得联系,“他既然算好了是这样的情形,估计不会拖到回国,回去以后变数太多了。不过说真的,我现在也说不太准。” 孟斯故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跟您联系,麻烦您帮我跟他说,任务顺利,我这边没出任何问题。” “哦,行啊,还有别的吗?” “没有,麻烦了。”说罢,孟斯故头也没回地回到了座位上。 宋千帆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其实还算是有分寸,虽说在联邦总缠着严竞,但这种时候倒是没有硬要跟严竞通话。 距离起飞还剩六分钟左右,宋千帆的电话响了。 宋千帆第一时间接起,顺便看向孟斯故所在的方向——孟斯故没有反应,正端正地坐在曹苏身边。 电话里,严竞开口即问:“千帆,情况怎么样?” 宋千帆想到孟斯故要他转达的话,稍稍做了改动:“任务顺利,马上要起飞了。你呢?” 事情似乎全在严竞的预料之中,他应了一声“好”,说:“有些小问题,目前还能应付。进山以后有监测,之后不跟你单线联系了。” 听到严竞淡定的回答,宋千帆来了气。他压低声音,用手捂在嘴前,不满道:“你怎么回事儿?我让你想清楚,你是不是压根儿没听进去啊!” 严竞说:“听了,现在这样不是挺合适的。” 宋千帆完全没看出来到底哪里合适,但他也没浪费时间在斥责严竞之上,嘱咐说:“你可一定撑住,要不然你爸你妈还有我妈绝对饶不了我。”顿了顿,他补充:“也饶不过孟斯故。” “跟他有什么关系,是我的决定。”严竞那头的信号不太好,陆续发出几声“滋滋滋”声响。过了几秒钟,他的声音才再次传过来:“他怎么样?” “啊?”宋千帆没反应过来,“不是跟你说了吗,顺利。” “我说孟斯故。” 宋千帆顿时哑口无言,目光再次望向前几排的孟斯故。 他们打电话的这会儿时间里,孟斯故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宋千帆说:“他也没问题,刚刚还拿着你身份牌登机呢。你也是,真有当队长的样子,直接送佛送上西了。” 严竞没多接茬儿,言简意赅道:“让他接电话。” “干嘛,有什么跟我说得了,我转达。” 严竞没多废话:“快点儿。” 宋千帆“啧”了一声,起身走到前排,把手机递给孟斯故,“他让你接,注意着点儿时间。” 紧接着,手机换到了孟斯故手里。 “喂。”拿到手机,孟斯故面无表情,只说了一个字。 听筒内再一次传来信号干扰的杂声,严竞的招呼就这么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喂,孟斯故,是我。” “滋滋……” “滋滋……” 尽管已经问过一遍宋千帆,严竞还是对孟斯故多问了一遍:“你怎么样?” 第53章 严竞的嗓音通过听筒传过来变得更沉,孟斯故听着,本以为能一直平稳的心脏也不禁跟着下沉。 孟斯故没有回答。 他没想好说什么,说好?说不好?貌似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表达的。 同样,对面的严竞在问完这一句后也没立刻往下说。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严竞才先说了一句:“我这儿不怎么样。” 孟斯故没想到严竞会这么告诉他,在他的潜意识中,严竞大概会说自己很好或者任务问题不大,而不是直接诉出糟糕。他来不及深思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认知,心头先松了松,回道:“都是你自己选的。” 严竞笑了,“没错,我选的。” 孟斯故说:“结果怎么样你自己承担。” 严竞说:“好,我来承担。” 听他不多反驳,孟斯故反倒不太能接受,话里话外都带了些怒意:“该还的不是都还了,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你现在什么情况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说完,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安静,紧跟着信号干扰声响起,一度传来阵阵吵杂。 孟斯故开口唤:“严竞,严竞?” 待那头调整了会儿,他听到严竞问:“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身体受伤也没关系?” 顿了几秒,孟斯故说:“别受伤。” 是好话,可严竞想到了什么,语气里没了笑意:“知道了。” 不好说是有意略过孟斯故划清界限的话语,还是意识到这通电话久不了,严竞没打算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单独问起:“今天早上我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你听见了吗?”不等孟斯故回答,他索性直白重复了一遍,“我说,联邦等我。” 严竞话音刚落,机上的广播也响起,提醒准备即将起飞的消息。 严竞大概是听到了,语速也快了些:“孟斯故,你怎么想?” 孟斯故的思绪被扯回清晨时刻,又被广播声拉扯,嘴里刚发出一个音:“严……”听筒内倏地只剩下电话断了后的“嘟嘟”声。 第69章 他把手机拿下来一看,通话果然结束了。 “还能再打过去吗?”孟斯故问。 宋千帆敛起复杂的神情,说:“不行,他那边情况不明,只能等他打过来。接下去他一旦进山,我也没法儿单独跟他联系了。” “哦,好。”孟斯故点点头,把手机还给他。 宋千帆却突然不太好,孟斯故伸手过来的动作牵动到上衣,适才核实身份时拉下来的外套没再拉上去,此刻清清楚楚将他锁骨上方的一块儿红痕展露了出来。 宋千帆瞪大眼睛盯着看,脱口而出:“你这身上红红的是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孟斯故低头一看,赶紧把外套拢了拢,“唰”的一下拉上了拉链。 “没什么。” 宋千帆向来是不问清楚就难受的性子,“你被蚊子咬了?还是毒虫毒草?听说和平区的蚊虫挺毒的,不会有带回去传染的风险吧。” 提到专业相关,曹苏忍不住插嘴:“放心,他这个不是,不会传染。”她乐呵着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孟斯故,对宋千帆说:“好了,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别多问了。” 宋千帆再傻也反应过来了什么意思,但是联想到那方面事宜,他更加震惊,顾不得专家的劝阻,在孟斯故耳边压低声音说:“不是吧你,伤成这样还偷跑去找人干那事儿。” 孟斯故浅浅呼了一口气,“我没有。” “没有的话你是哪里……”话说到一半,宋千帆愣住了。他迫切希望事实与自己想象的无关,于是主动提供参考答案,“等等,你,你是指没偷跑出去,还是没别人?” 二者乍一听差不多,本质却差了天地。前者只能说是严竞也知晓此事,而后者…… 没有别人,即是只有严竞。 孟斯故看着宋千帆,似是也在思索如何回答更好。 这时,空乘走过来提醒宋千帆需要坐等位置上系好安全带,这场突发的关注这才暂时作罢。 抵达联邦时,日头正烈。孟斯故走出舱门,眯着眼睛向前看,脑袋发晕,有种由梦初醒的感觉。 前来接专家的几位负责人看到走出来的人,多少有些惊讶。 孟斯故明白他们惊讶什么,刷着身份牌登机护送曹专家的分明是严中校,抵达出现的却是他们都没预料到的小角色。 “您好,请签字。”一位专员走过来,拿着交接单给宋千帆。 宋千帆签上字后,交接单转递到了孟斯故面前。 孟斯故快速扫了遍上面的内容,类似的交接单他不是第一次签,但这一次,看着上面“本人已确定准时准点完成任务”的字样,他还是停滞了片刻。 “想什么呢,签啊。”宋千帆提醒。 孟斯故握紧笔,在最下面签上了名字。 宋千帆看到他写下的不是“孟斯故”,而是明晃晃两个字,“严竞”,皱着眉头小声道:“你认真点儿。”他转头对那位专员说:“不好意思,写错字了,能不能重新拿一张?” “不用拿了,没写错。”孟斯故直接把单子和笔一同交还给那人,“签好了。” 那位专员没看内容是什么,先看向孟斯故,冷面向他严肃确认:“这不是闹着玩儿的,真没写错?” 孟斯故忽略宋千帆使的眼色,坚定回答:“没错。” 与曹苏告别后,孟斯故这次的护送任务算是真正结束了。 曹苏一走,孟斯故和宋千帆就被带引着上了另一辆车。车子径直开到总部,他们也从地下车库的专用电梯秘密直达九楼。 宋千帆太熟悉流程,清楚这绝不是任务结束后的正常做法,但他也知道以他们的所作所为,此刻多问也得不到回答,只得乖乖跟着进到一间房间。 房间里布置极度简单,仅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墙上没有窗户,看上去很封闭。 带他们进房间的其中一人说:“二位请在这里坐着等。” 宋千帆问:“能不能透露下要等多久?” 那人没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下,屋内只剩他们俩。 宋千帆想起刚刚交接单上的签名,坐到孟斯故旁边,说:“我还没问你呢,上飞机用严竞的名字是因为没办法,只能那么做才能让你回来,你干嘛到了还用他的名字?那些全都是要记录在档的文件,你这么作假,知不知道是罪上加罪啊!” 孟斯故握紧手里的登山杖,平静地说:“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宋千帆没好气,“而且你这会儿占了他的名字,万一传出去严竞已经回国的消息,他那边任务就只能用你的名字了,到时候他累死累活的功劳都要算成是你的。” “如果他能顺利回来,我愿意公开澄清,不领他任何功劳。” “既然不要,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孟斯故面色未变,没有说话。 宋千帆看着他,忽然意识到哪里有问题——孟斯故话里的“如果”,好像只说了一半。 如果严竞顺利回国,孟斯故愿意公开澄清身份,不领他任何功劳。 但如果严竞任务失败,不能回国…… 联邦没有严中校,亦将从此再无军校学生孟斯故。 第54章 孟斯故和宋千帆一同等了四个小时。 他们不被允许出房间,去卫生间也有人全程跟随,搞得不喜静的宋千帆坐立难安,在房间内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 第70章 见孟斯故全程安静地坐着,动都很少动,宋千帆说:“等这么久,你还真是坐得住。” 孟斯故保持着姿势,淡淡道:“习惯了。” 他妈妈服药自杀那年,他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等待妈妈活着出来; 从n独立国结束任务的时候,他等待爱人回国,开启新的生活; 如今,严竞代替他执行任务,他又不得不继续等待严竞安全归来…… 孟斯故的人生极少期盼,却有诸多无尽头的等待,现下只四个小时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看他这幅无所谓的模样,宋千帆觉得无趣,懒得找话题跟他多聊。好在又过了一会儿,一位工作人员过来结束了他的“酷刑”,告知接下来需要分别带他们进行审问。 宋千帆是先被带走的,问题没有他以为的复杂,无非是将今日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讲述一遍,顺便详细询问他对孟斯故与严竞关系的看法。签过保密协议后他便可以离开了。 走之前,宋千帆路过了那间待了好几个小时的房间。他向旁边负责带他下楼的工作人员提出想和孟斯故单独说两句话,工作人员同意了。 宋千帆开门走进去,只字未提适才接受的询问,只说了自己一整天下来最关心的问题:“孟斯故,你觉得值吗?” 孟斯故微微蹙眉,没明白这是要衡量什么。 “我了解你的家庭情况,你以后想留校,拿军户,跟你那个家脱离关系,但是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很可能断送你在军校的未来。你不一定还能顺利毕业,或者毕业了也不一定能再通过核查。就为了感谢严竞帮你,这种形式上的牺牲你真感觉有必要?” 宋千帆说的可能性,孟斯故在交接单上签名之前就想过了一遍。他也问自己值不值,给自己添事端是不是太不理性。然而自问数个理性现实的问题过后,他还是签下了严竞的名字。 “不是为了感谢。”孟斯故垂下头,声音发闷,“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只觉得该这么做。” “不是感谢,难不成你还在想着喜欢不喜欢的。”宋千帆听得出他说的是实话,但依旧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你不是今天坐到这儿了还没分清两个人格吧。” 孟斯故下意识忽视了前一个问题,只说:“分清了。” 刚回国的时候不行,打心底不愿意,因而惹了许多麻烦。后来分得太清,以至于模糊的时候又觉得是自己出了问题。 他似乎永远处在两个极端,被严竞的人格在两边拉扯。 走向哪边都感到愧歉。 站在哪边都克制不住地怪罪和惦念另一位。 得到这样的答案,宋千帆静静看了他几秒,无奈地说:“搞不懂,算了,反正我尽力了。”随即他恢复笑脸,示意工作人员可以带他离开了。 孟斯故去接受审问时,独自坐在一个玻璃间里,看不到玻璃后方的人。 前期,他得到的问题与宋千帆基本一致,直到问到与严竞的关系时才有了较多不同。 提问者的声音通过变声器传过来变得机械且冷冰冰:“你和严竞是什么关系?” 孟斯故答:“严中校是我的队长和长官。执行任务期间,他没有任何逾矩行为。” 提问者直白再问:“你和严竞是否处于恋爱关系?” “没有。” “你和严竞是否约定此后的恋爱关系?” “没有。” “你是否期待和严竞此后拥有恋爱关系?” “没有。” …… “你认为滞留和平区期间,严竞是否受到过其他人格的影响?” 孟斯故终于停顿下来,不再脱口而出。 这个问题在他听来自动转换成了:你认为严竞对你的情感是否受到了k.e的影响,你认为严竞主动执行更艰难的任务是否出自他本人的真心。 以及,你认为k.e是否仍存在,存在于严竞的身体里。 冷冰冰的提问者声音并不给予喘息的机会,很快再次响起:“孟斯故,请立即准确回答。” 孟斯故抬了抬下巴,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他知道他们想听什么,需要听到什么,自己必须承认什么,于是努力压制住波动的情绪,迅速调整好呼吸,一字一句回答:“没有。” 整体询问流程虽然冷硬,但结束后过来带领孟斯故离开玻璃间的工作人员很是温和。 “吓到了?”工作人员问。 孟斯故接过她递来的询问确认表,一边签下自己的名字,一边答:“还好。” 工作人员笑了,“你还是学生,能做到这样不错了。结束了,有人想再见见你,我现在带你过去。” “好。”孟斯故自知没有选择,干脆顺从地跟着走到了同楼层尽头的另一个办公室。 还没进入,孟斯故就先被门口两位持枪肃立的警卫员牢牢吸引住目光。 “他就是孟斯故。”工作人员对他们介绍。 其中一位警卫员看着孟斯故,严肃开口:“请把包和拐杖交给我,然后站在原地,双手张开。” 孟斯故猜测这是要搜身检查,把东西交了过去。 刚张开手,屋里传出一个男声:“不用了,让他进来。” 闻声,警卫员把东西交还给孟斯故,顺手打开了门。 办公室内,一位老者坐在坐在沙发上。他精神矍铄,看见孟斯故,稍微扬了下嘴角,开口便声如洪钟道:“你好,我是虞新民。” 第71章 孟斯故大惊,他从入军校之初就听过严竞外公虞新民的名字。有关虞新民年轻时的战绩可谓是军坛内无人不知,称他一句“时代的英雄”在联邦境内绝无第二个人反对。 “您好,我是……孟斯故。” 大概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虞新民说:“不用紧张,坐下来,我想跟你聊聊。” 书本中的不败传奇这会儿就坐在自己面前,孟斯故哪能不紧张,但他也照做,规规矩矩坐到对面。 虞新民不拐弯抹角:“你刚才接受询问的时候,我也在。那些问题没意义,没一个是我想知道的,不过考虑到那小子的将来,我也就允许他们问一问。” 孟斯故小心翼翼道:“您真正想了解什么?” 虞新民抬起自己的拐杖敲了敲孟斯故的登山杖,看上去没太用力,却震得孟斯故都能感觉到较强的力度。“你们单独在和平区的时候,严竞有没有照顾你?” 孟斯故睁圆了眼睛,没料到他在意这种小事,完全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为好。 想了想,他实话说:“有,严中校是很称职的队长,他背我从原住民的居住地紧急撤离,带着我住到了城区的安全地带。没有严中校,这次我恐怕活不下来。” “好。”虞新民靠到沙发上,“严竞有能力有野心,升得也快,就是有时候跟她妈妈一样,脾气大得很。没把队员丢下,知道要照顾伤员,说明他还记得作为队长的职责本性。” 孟斯故惊讶不减,他以为虞新民会很在意自己的孙子现如今被他连累着遭受怀疑,不承想,虞新民关注的重点仅在严竞自身的初心之上。他忍不住问:“您不生气我拖累了严中校?” “拖累?”虞新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哈哈大笑,“我最了解严竞,他不想干的,谁也逼不了,他想干的,谁都拦不住。当年他在学校想跳级,他爸不同意,一分钱培训费不给,断了他的卡,其实是怕他跳级以后跟同龄人有太多代沟。但是严竞那小子不让步,就自己练,一次性过了所有考试才带着伤回家告诉我们。” 虞新民看着孟斯故,意味深长再道:“他从小就是有主意的孩子,我支持。更何况他留在和平区,你回国愿意替他签字,我怎么会怪我的孙子。” 孟斯故头回听到严竞的这一面,不免感到新奇,同时也对虞新民的回答有些不解,没很快理清他最后这句话的含义。 这时,门外的警卫员敲门,提醒下一个行程的车备好了。 虞新民回了声“知道了”,对孟斯故说:“还有个事儿。”他把旁边的文件夹递给孟斯故,“半年内,要是严竞没回来,你可以重新填。” 孟斯故打开文件夹,里面的第一份表格是他在机场签的交接单,后面的那份一模一样,也有宋千帆新签下的签名,只有他需要签名的地方是空白的。 “这是……” 虞新民语气未变,站起身道:“我刚才的话不变,你想改,没人会怪你。包括严竞。” 孟斯故看着手里的表格,鼻头竟有了几分酸意。他赶忙站起来郑重道谢,然后说:“我还想再问您一个问题。” 第55章 孟斯故认真分析过,如果跟宋千帆十分顺利地回国是梦,有幸见到虞新民是梦,那么自己夜晚入睡后生出的那些个意识体还能否称之为梦? 那日,虞新民离开前,他壮着胆子问了个最后一个问题:“您知道严竞当年去n独立国为什么要用k.e作为代号吗?” 严竞不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随意的人,而第二人格k.e产生的时候已有自己的意识,分明可以自行更改名字,但是他也沿用了主人格的决定。 能让两个不同的灵魂默契地统一想法,背后会是什么含义。 虞新民听了,只笑笑,没给解答:“严竞不喜欢别人给他做决定,有机会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告诉你吧。” 虞新民走后,孟斯故没能在总部大楼多待。他被秘密带到联邦军事医疗中心,开始接受自己签下严竞名字的代价。 梦境也从此接踵而至。 住进军事医疗中心的四个多月里,孟斯故七次梦到了边界地区。大多时候他就站在那棵百年老树的栅栏附近。 说来奇怪,梦里有菜市场的叫卖声,有坐在马扎上的看管员,也有背着大包小包驻足后又离开的旅客,一切真实得像他前不久刚亲自经历过的那般,可周围唯独没有严竞。 每一次,孟斯故都会听见看管员问:“要不要试试许愿?很灵的。” 每一次,孟斯故都回答:“好,给我两个香包。” 香包和纸笔拿到手里,不等动笔留下字迹诚心许愿,他就会很快醒来。 “严竞,两点半,二楼209办公室。”有人打开门上的推拉式小窗,朝屋里说了一句。 孟斯故坐起身,迅速调整好状态,结束了短暂的午觉。 今天是他住进军事医疗中心的第一百二十九天,也是他以严竞的身份生活的第一百二十九天。 入住初期,医疗中心的主任告诉孟斯故,他和严竞来此进行多重人格治疗时的医疗待遇和入住要求全部一致——单间单住,一对一专属治疗,除治疗及训练外,不被允许离开中心,不被允许在他人面前露出脸颊,不被允许对外告知他的所在地。 孟斯故擅长记住规则,一百多天一次也没有违反。 第72章 他站到卫生间的洗手池前脱掉上衣,从镜子中清晰地看到自己左肩的伤口。 子弹穿过的疮疤无法去除,留在那里像一朵腐败枯萎的花,每每碰上下雨天,肩膀便会感到酸痛。即便是待在中心的日子里秋天的雨季已然过去,但深冬的阴寒依然能让孟斯故偶尔疼得咬牙。 医生开过止疼片,问他为什么不吃。 孟斯故说:“前段时间吃了很多次,再吃怕有依赖,总不能以后每次疼我就都靠药物扛过去。不如直接锻炼耐痛力。” 医生无奈,“你现在只是名义上是严竞,不用事事都跟他学。” “严竞也不吃?”孟斯故回想自己看过的相关资料,“双重人格是精神问题,身体上受到疼痛的影响很大吗?” 医生说:“因人而异吧,一开始他的精神压力大,头疼是常有的事情。当时我和他的主治教授就说他这跟自虐没有区别,他也没听进去,没想到你现在也这样。” 孟斯故愣了愣,忽而想到自己上一次做这类近乎于自虐的事情是在决意放弃喜欢严竞的时候。 而他唯一纵容自己借助外力消除痛苦、明知副作用仍自愿吃下止疼片,也是在和严竞相处的时候。 疼痛源于严竞,化于严竞,两相抵消,还剩什么意义? 思绪回笼,孟斯故的目光在肩上的伤疤其上多停留了几秒,随后低头用冷水洗脸,抹去不成逻辑的乱想,对着镜子换上了会面需要的衬衣正装。 敲响209办公室,孟斯故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在微颤。 他每月都需要与总部派来的事务专员进行一到两次会面,内容基本上都是来了解他当前的身体状况以及告知严竞在边界地区的部分情况,以判断孟斯故可否提供信息助力。 月前,专员带来的信息是严竞联系不上了,目前生死未明,派去在外部增援的人正在积极尝试。 听到“生死未明”四个字时,孟斯故无论是面上还是内心都毫无波澜,回去后该复健复健,该练习练习。除了当晚的晚饭剩下了一半没吃,日记空白了一页,他所有的行为一如往常。似乎那个消息如天气预报一般寻常,知道了也没必要紧张,遇到下雨带伞就好,天冷转凉添衣就好。 此刻,听到办公室内传出“进来”的答复,孟斯故攥紧手心,利落地走了进去。 打过招呼,孟斯故自觉坐在对面那把单独的椅子上。 看着他,没有任何铺垫,事务专员开口直接道:“孟斯故,今天是最后一次会面,来是要通知你:严竞中校的任务正式结束,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恢复身份离开这里了。” 完成或失败可以是任务结束,牺牲也可以是任务结束。 专员音色浑厚,通知的语气不带有任何感情。话音落下,“嘭”的一声,孟斯故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山上射向自己的那声枪响,也听到了小旅馆那个坏掉的水龙头崩裂迸水的声音。 孟斯故缓慢眨了眨眼,问:“严中校,他还好吧?” 专员注视着他,“严中校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话,孟斯故脑中快速自然闪过数个杂念,它们纠缠,抽离,抓不住,又在下一秒齐齐归空。他松开被自己无意识攥到发白的手,说:“明白了。” 紧接着,事务专员把孟斯故回家等待安排的相关事宜说了一遍。 在孟斯故“成为”严竞的时间里,不知总部是出于何种考虑,最终对外的说法是他本人留在和平区治疗肩伤,并没有说他去执行任务。他也是在今日才知道了全部实际安排,并猜测其中有虞新民老先生的手笔。 孟斯故在清道夫计划中中了枪,陈琰和一众参与任务的学生亲眼目睹,因此这个说法并未收到过多质疑或关注。加之严竞以往对他的态度众人皆知,更是无人将他们俩此次共同消失在大众视野的巧合做过多并列联系。 期间唯有陈琰向教导主任打报告申请过一次想要去和平区探望,不过后来被“孟斯故不想见你”的理由驳回了。这个理由同样无人质疑。 “所有事情都需要严格保密,后续的处理和安排定下来后会有人再通知你。”事务专员合上桌上的文件夹,“你还有疑问或者需求吗?” 孟斯故说:“没了。” “那你现在回去收拾下,我带你回一趟总部办手续。” 办理手续的过程不复杂,孟斯故跟着事务专员一起去,出来便只剩下他自己。 走出大楼,天色渐暗,孟斯故合拢外套刚要往院门口走,不远处停车场上的宋千帆招手叫住了他。 “孟斯故,孟斯故!这里。” 孟斯故走过去,轻轻点头算是招呼,“宋老师。” 宋千帆看他步伐顺畅,笑着说:“这么久没见,腿好了。这是去哪儿啊?” 孟斯故不信宋千帆不知情,要是真不知道就不会刻意在这里等了,他回:“去学校。” 宋千帆拉开车门,“正好没事儿,顺路送你呗。” 孟斯故一动未动,“您是顺路到学校,还是顺路到严中校的家?” 宋千帆“嗐”了声,“不跟你开玩笑,直说了,严竞刚过危险期不到一礼拜,醒了以后想见你一面。你也知道他刚回来的时候一直有人盯着,不能轻举妄动,忍到今天,带回来的协约入了档、任务真正完了,他才拜托我过来。他这会儿不在家,也是怕你自个儿去了扑个空。” 第73章 尽管已从事务专员的话里猜测出严竞受了伤,但听到“危险期”,孟斯故还是不免心头一颤。 “伤得很重吗?” 宋千帆挠挠鼻梁,“伤势肯定是比你回国的时候重多了,那群原住民内部的技术派和保守派一直在争,严竞去了对他们双方来说正好既是机会也是威胁。也就是他,四个月就能解决,换别人还真扛不住。” 宋千帆没有直说换做是孟斯故去会扛不住,孟斯故听得出,这话本意大概是想暗示自己需得记恩。 孟斯故陷入沉默,他接触过那些村民,深知里面水有多深。其实宋千帆说的一点儿没错,即便是他手脚灵活地只身进山,做的也不一定有严竞一半好。 可是如此艰难的任务,为什么一开始会派给他一个学生,只是单纯地要以他为可牺牲工具来测试严竞? 或许,当时想出主意让他去执行任务的人清楚其中难度,也了解严竞的本性,一早就笃定严竞会更换任务——严竞换了任务,没发生意外也有第二人格再次占据身体的嫌疑,发生意外则恰好合了某些不怀好意之人的意。 退一万步看,就算严竞没与孟斯故换任务,先行回了国,因他的病症间接导致一个学生沦为测试工具,出任务送死,对严中校将来的名声也不利。 最后能让这样的“测试”任务通过,看来严竞患病后在总部的处境远没有孟斯故曾以为的平稳…… 宋千帆耐性不佳,拍了两下车身,打断了孟斯故的深思,催促着说:“走吧,这天儿冷死了,有话路上再说。” 孟斯故没有上车,“我就不去了。” “你不想去看他?”宋千帆有些不可置信,似乎孟斯故迫不及待去看望严竞是他们都默认的做法。 然而孟斯故依然拒绝:“不了。” 宋千帆蹙起眉,接着想到什么,觉得好笑,倒是也没勉强:“那你有没有话要带给他?我也不算白跑一趟。” 孟斯故不自觉抬起手,摸向了衣领处,脖颈那里没了日夜佩戴的东西,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适才他在上交外派任务相关物品的流程里把从边界地区带回来的物品全数交了出去,包括手表、工具书、登山杖和罗姨的名片。交完,工作人员问他还有没有,思索片刻,他把脖子上严竞的身份牌也交了。 他避不见人,做了一百二十九天严竞,赌上自己的全部陪伴严竞,时刻做着真正离开的准备。 现如今严竞活着回来,身份归位,一切都该如约回到正轨。 孟斯故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地说:“麻烦宋老师替我转告:感谢严中校主动承担危险任务,那份交接单是我的谢礼,生死与共换两不相欠。我记得出发前中校亲口答应过过往彻底勾销,所以今后没事儿不必再见了。祝好。” 第56章 孟斯故请宋千帆帮忙传达无事不见,却不想,不过一周时间,他和严竞就不得不见了——总部为清道夫计划办了一场总结宴,要求全部成员参加。 从宴会通知下达到正式开始,学校论坛的某个相关讨论帖中不断增加着回帖数。 怨不得他们过分关注,这宴会着实有太多蹊跷。虽说“清道夫”前期各项任务指标都达成,但总体并不算圆满,属于提前撤回。这样的情况下,所谓的总结宴既不是庆功宴,又不具备赏罚属性,开办的时间和目的都令人难以捉摸。 讨论期间,有好事者提到了孟斯故,说他也去,挺久没在学校见到他,不知道他这次回来会不会再次借机缠上严中校。 此话一出,底下立刻有提醒:「楼上快删了吧,不想这栋楼聊得好好的等下被封。」 另外有人不解:「什么意思,是不能提孟,还是不能提中校?」 提醒人回复:「你们没发现吗,之前有关严中校的记录帖锁了好几个,基本都是有聊到孟的。估计是那位不喜欢。」 讨论和猜测因为这条回帖愈发地多,基本观点建立在“严竞厌烦与孟斯故相提并论,所以不允许被一同提起”之上。后来又有一位自称参与了清道夫计划的学生匿名回帖「严中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武力惩罚过孟斯故」,更是证实了此观点。 保险起见,楼主后来删除了集中提及他们二人的回帖,只是可信度也随之悄然上升。 孟斯故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有这场总结宴,往常任务和活动的总结会议都是把所有人拉到大会堂板正地坐着,听各位代表或者领导老师讲话。他还是头一次瞧见搞成晚宴性质。 有些猜测隐隐冒出头,但是都很快被他自己扑灭。严竞最是骄傲,好心好意替他执行危险任务,回来后却被拒绝再见,不至于做出不寻常的事情。 一路上这么想,孟斯故心态放平了许多。到宴会的场馆领过配枪,签了到,他就准备继续往里走。 “孟斯故,等我下。”后面的陈琰小跑过来与他并列,“你今天一个人过来的吧。” 孟斯故“嗯”了声,认定陈琰明知故问。适才他们前后脚从宿舍出来,一起上的公交车,怎么会不清楚他是不是一个人。 陈琰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也一个,待会儿进去,咱俩待一块儿呗。” “为什么,还想跟我一对一练练?” “说什么呢!”当初对孟斯故放的狠话突然被轻飘飘提起,陈琰直接噎住,别扭地说,“还不是想着‘清道夫’那会儿咱俩打过配合,现在你跟我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 第74章 孟斯故看了他一眼,自打自己“疗伤”返校,陈琰的态度便有了较大转变,在宿舍晚上几次主动帮着打水不说,还出面帮忙呵斥了另一位对他冷眼相瞧的同学。这几年他习惯了被尖锐相对,还真不知道如何回应这种示好行为。 孟斯故说:“其实你不用这样,那一枪我没算你头上,我肩伤已经没问题了。” 陈琰霎时间涨红了脸,嘴硬着反驳:“谁说跟跟那枪有关系了,你可别想太多,我就是觉得进去以后有人一块儿站着不尴尬。算了,你要是不想就算了。” 孟斯故摸不准他的真实用意,没再说什么,接着往前走。 见他不拒绝,陈琰的表情好了不少,赶紧并肩走在一旁。 此次总结宴不完全对外公开,来的除了“清道夫”全体成员,还有部分学校的老师、总部的领导及家属。安全起见,“清道夫”成员们和警务员可佩戴枪支入场。 进了宴会厅,孟斯故忽然庆幸没有赶走陈琰。场地的布置看起来高端上端次,许多领导家属和老师们穿得很正式,彼此都在热情地招呼和谈笑。他要是一个人走来走去,还真可能感到无措。 陈琰从酒侍的盘子里拿了杯酒,看到他呆愣愣站着,帮他也拿了一杯。 “喏,快拿着。” “我不喝,不是要开会吗,喝酒不好。” 陈琰把酒强塞到他手里,“这是晚宴,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大会,要是不好他们就不会准备了。你懂不懂啊,什么都不拿,一直干站着才更尴尬。” 孟斯故垂眼看着自己手中酒杯里微微摇晃的酒,“哦,我第一次参加这种。” 陈琰想到他家的情况压根儿没可能接触到这些,无奈闭嘴结束了这个话题,转移注意力道:“对了,你知道今天严中校也会到吧。” “嗯。” 提到榜样,陈琰的笑容慢慢堆上了脸,“今天这晚宴就是他提出要办的,他带队,知道大家辛苦,想犒劳队里的兄弟们。” 闻言,孟斯故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眉头蹙起,“他这么好?” “不然呢。”陈琰不容任何人质疑严竞,拍拍孟斯故,以一副无奈的模样低声劝道,“我知道你跟严中校的关系没别人以为的那么糟,早都看出来了,但就算是这样,长官到底是长官。你之前对严中校的一些,一些……”他想了想措辞,“一些言行就不合适,很不合适,临近毕业,最好多注意。” 孟斯故能够对号上“一些言行”指的是哪些,他点头,头一回出自真心地赞同陈琰:“是该注意。” 晚宴设有讲话的环节,但身为“清道夫”队长的严竞没有上台。 孟斯故与陈琰站在人群的大后方,远远只看到严竞坐着轮椅被人推出来,看上去精神还可以。 几乎严竞在哪里,哪里就成为全场的焦点。他旁边总是围有一些人,偶尔有学生过去跟他打招呼,几个胆大的队员甚至拿着酒过去跟他碰杯。 见状,陈琰也想去。他招呼上孟斯故就要往那边走,“现在人不多,好机会,过去跟严中校碰一杯。” 孟斯故站在原地未动,“我就不了,你去吧。” 陈琰“啧”了一声,向他确认:“真不去?你没看见卢老师也在,你不是想留校吗,不过去多混混脸熟?” 孟斯故瞧了眼严竞身旁已经喝红了脸的卢大海,再次拒绝:“卢老师现在不像是能认得人的状态,我靠自己考就可以。” “服了,还是这么有自信。”陈琰没心思多劝,回过头径直到了那边。 身边没了叽叽喳喳的人,孟斯故觉得自己干端着酒也是无趣,干脆抬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杯中是果酒,喝下去感觉有股子清爽酸甜的味道。 他觉得不错,没尝出多少度数,于是从路过的酒侍手里拿了一杯新的。 第二杯完整下肚,一位酒侍朝他走来。 “您好,您是孟斯故,对吧?” “是我,有事情?” “对,有人请您到隔壁2号小包间去喝酒。” 孟斯故第一反应是严竞叫来的,回头朝人群那边看,严竞分明还在,正抬头跟一位老领导说着什么。 “能问下对方是谁吗?”孟斯故问。 酒侍摇头,只说对方请他现在一定过去,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非常非常重要? 不是严竞,也不会是陈琰,孟斯故想不到别人。他道了声“好”,从宴会厅的后门走出去,独自走向酒侍引的那个包间。 包间内一片漆黑,没开灯,也没有人。 适才的酒侍没有跟上来,指引完路便离开了。 孟斯故忽而想到自己被单独引过来实则并不安全,毕竟当初他和严竞单独在边界地区待了一段时间,今天要以他为饵也是极有可能的。 喝酒误事,他竟这么轻易放松了警惕! 就在孟斯故决定赶紧离开时,他听见有人过来缓慢拧动着包间的门把手。 孟斯故当即悄声关掉自己刚打开的灯,屏住呼吸站在门边,一只手放在手枪上。 对方一进来,他飞速拔出枪,一把指着对方,“别动!” 黑暗中,那个人以更快的速度把枪夺到了手里,“有进步,勉强算你合格,但还是比我慢。” 第57章 “是吗。”孟斯故听声识人,按开了墙上灯的开关。 第75章 在他们看清彼此脸庞的下一秒,他左手使劲劈出一记手刀,硬生生迫使持枪者的手腕砸松了力气,同时伸出右手由下方接住下落的枪,稳当地将它又夺了回来,然后再次对准。 夺枪的动作一气呵成,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严竞眼前。 严竞坐在轮椅上,全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黑漆漆的枪口,他嘴角扬起,“挺快,看来我还小瞧你了。” 难得从他嘴里听到夸奖,孟斯故收起枪,直言:“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练。” “练速度?” “对。” “就因为我在山上从你手里抢过枪,说你不合格。” 孟斯故不觉得这是值得不好意思的事情,坦诚“嗯”了一声。 “原来你这么在意。” 孟斯故没有立即接话。这句“在意”未带有明确对象,不太好判断出严竞问的是在意此前被夺枪,还是在意夺枪的人。 与此同时,他得以近距离观察严竞。 他只听说严竞一侧大腿骨折,养好了未来应该不会影响行走。时隔多月,如此近地细看,严竞整个人都稍瘦了些,头发更短,左侧眉尾处多了道三公分左右的细疤,像是剑眉的尾段剑鞘被生生斩断。 孟斯故如共感到疼痛一般紧皱起眉,不敢想象是怎样的行为致使了严竞眼上的这道伤。 严竞看出他在想什么,按了下按钮,移动轮椅到了一旁,“怎么,我没护好身体,你难受了。” 孟斯故收起枪与情绪,没直接回答,缓声道:“严中校,我好像请宋老师帮我带过话,没什么事情你我不用再见。” “晚宴就是事情。” 先是晚宴,再是请酒侍特意把他引这里,此前的猜测一一成了真,孟斯故顿了顿,“何必这样,你现在……你就不怕他们再怀疑你。” 严竞的鼻腔发出声轻哼,眼神也骤然冷厉,不屑道:“随他们去,我严竞行得正,坐得端,还不至于怕几个战场都没上过几回的。”说着,他直勾勾盯过来,“要是真怕也不会让你先回来了。” 严竞还是严竞。孟斯故想。即便坐在轮椅上,他的自信与气势也不会消减半分。 孟斯故咽下感慨,“喊我来这里是想要我当面感激?” 严竞不喜欢他这般刻意撇清关系,不过听到他话里一直憋着股劲儿,心里又有点儿说不清的爽意。 “不用你谢,不需要。实话说,就算不是你,换成其他受了伤的队员,我最后应该也会替他过去。” “严队是个好队长。既然不需要我谢,那就是没别的事情了。”孟斯故说着便想走,“我和同学一起来的,不方便在这里久留。” 严竞立即操控者轮椅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哪个同学,不就是陈琰。你跟他不是不对付吗,打架的时候你死我活的,什么时候关系变这么好了?” “不关你的事。”孟斯故咬牙切齿,同时更用力地挣脱。他拧起五官使了重力气,非要把钳着自己的这只大手掰开。 却不想,严竞虽然腿脚不利索,力气却仍是很大,使劲儿一拉,另一只手顺手往腰上一环,直接把他环抱了过来。 察觉到自己坐到了严竞腿上,孟斯故多了丝慌乱,口不择言起来:“你干什么,疯了?放开,等会儿有人进来怎么办!” “我助手看着呢,没人。”严竞没有过追人求人的经验,眼见这个简单粗暴的办法能留住孟斯故,他便继续,更趁着孟斯故担心压到他伤口减少大幅度挣扎的间隙把人抱得更紧,“等你不生气了我就放。” 闻言,孟斯故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压制住情绪,“我没有生气。” “你刚才从见到我的时候就在生气。” “想多了,我为什么见到你要生气。” “我也在琢磨为什么。”严竞把下巴抵在孟斯故的肩上,“因为我抢了你的枪,还是我没护好k.e的身体?” “你……”孟斯故噎住,想立即反驳,却忽而自问起为何想反驳。 难不成是严竞说的两个生气的原因都不对? 严竞的热息暧昧地贴在孟斯故的肌肤之上,痒得他没办法好好思考。 更过分的是,严竞的身体也不大安分,环住腰的手顺着腰部往下滑动,正触向不该触碰的地方。自个儿的反应来得也快,霸道地毫不遮掩地生生顶住孟斯故,甚至有向上顶动的意思。 隔着裤子,孟斯故也瞬间明白自己感受到了什么。怔了几秒,他恼羞成怒,干脆豁出去狠狠抬起左肩,随后掐住严竞的虎口逼他松手,身体再快速往前脱逃。 这做法有效,孟斯故红着脸、喘着粗气站在严竞对面,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点起,脱口而出:“你亲口答应一笔勾销,我已经不欠你了,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严竞揉了下吃痛的下巴,听他这么说,生出了些逗弄的想法,“我答应过?” 孟斯故气得不行,“还真是想耍赖。” 严竞笑了,“不耍赖,我是答应了,也确实想过如你所愿两清。”他操控着轮椅向前,离孟斯故更近,“但是做不到,我后悔了。” 听着这句后悔,孟斯故僵直在原地,连往后退的动作都忘了。 明明可以用执行危险任务的事情挟恩图报,或者径直推翻说过的所有话,但严竞到底磊落,只直率告知他在后悔,他想推翻。 第76章 他后悔了,他想继续。 从前高高在上的严竞今时今日想方设法面对面传达这个信息,于孟斯故而言,着实与示弱无异。 严竞说:“进山的头两天,我一直在想电话里头你最后要回答的是什么。听说你在交接单签了我名字的时候,我也在想,孟斯故,你是想报答感谢,还是想以那种方式陪我。” “我……我是想还你。” “真要还,办法多了去了,你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非要拿自己的未来还?”严竞敛去笑意,认真道,“你不是最希望回来以后好好生活,争取留校拿身份吗。” 孟斯故终于反应过来,往后退了退,与他拉开些距离,“毕竟你去执行的任务危险,听说随时可能没命。给别的分量不够,我也只是打算一次性两清,相比起来效率更高。” “我要是真死那儿了,谁还会管你欠什么东西。”严竞一句话戳破他蹩脚的理由,“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直接承认你签我的名字是想陪我,承认你不想见我,见了我又生气是因为我那天替你做了决定。 “你要是真觉得和平区发生的可以当没发生过,你我再无瓜葛,心里坦荡,现在见着我干嘛着急要走。” 说话间,严竞再一次向前移动,一字一句追问:“你心里到底在顾虑什么?” 孟斯故觉得自己喝下的那两杯酒后知后觉带来了酒劲,脑内泛起轻微的眩晕,眼前的严竞也一分为二,一会儿有重影,一会儿合为一体。 他移开目光,不再多看眼前的人,“我喝得有点儿多,现在想不清楚。” “想不清楚,还是不想想清楚。”严竞还想伸手拉住他,“你总不能因为一个k.e一辈子避开我。” “为什么不行!” 听到那个名字,孟斯故顿时清醒不少,他甩开严竞,睁圆了双眼看向他,“你说你后悔了,我也后悔,更后悔。我今天看着你都不知道我看的是谁,他们说你生死不明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死了,还是又死了一次。” 孟斯故说着,眼眶轻微泛起红:“严竞,他比你善解人意,比你更坚定地接受我,选择我,爱我,这些我一辈子忘不掉。你恨k.e也恨自己,连你都不肯正视自己的过去,凭什么要我清清楚楚所有感情。” 严竞的脸色从一开始的阴沉,到后面看见孟斯故几乎破碎的神情,自己脸上也不自主慢慢生出悔意。 相处之初,他着实不如另一个人格坚定,甚至承认爱上孟斯故的过程也经历了无数自我挣扎与怀疑。直至从电话里听说孟斯故甘愿自困于军事医疗中心陪他,签下他的名字尽力给他留一条退路,内心无法抑制涌出的欣喜、激动和担忧才叫严竞真正明白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可以无所谓性别过往,亦可以为此拼命,放弃所有天生的本性。 然而孟斯故的话伤己伤人,量是再能忍痛,严竞也切实感受到了酸痛感在胸腔内蔓延开来,“所以在你眼里,不论我做什么都永远比不上他,是吗。” 孟斯故万般难受,鼻子酸得厉害。半晌,他摇了摇头,似是放弃所有挣扎,双手如两条失去养分的枯木,无助地垂了下去。 他颤声说:“你比他守信,说让我等你,你真的回来了。” 每次都回来了。 k.e很好,好到拥有孟斯故心内的千分万分。 但是连孟斯故也无法从根本上否认的是,这千万分好在现实面前有时难抵一分愿意拼死回来相见的严竞。 第58章 说完,孟斯故觉得一颗心酸涨得快要裂开。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也无法继续保持清醒理智,于是不顾严竞再一次伸过来试图留住自己的手,看也没看便用力推开,带着手上的红痕及满腔情绪碎片快步离开了包间。 他到卫生间冷水洗了把脸,利用刺骨的寒意逼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眼眶发红,眼睫和脸颊都有水珠慢慢滑下。分不清其中是否有泪液,实在悲哀得尽显狼狈。 调整了好一会儿,孟斯故准备要出去时,陈琰先开门进来了。 “哎,你在这儿。”陈琰不清楚他刚刚发生过什么,自顾自到一旁上厕所,“你等我下,跟你说个事儿。” 孟斯故正好不想太早回到宴会厅,应声停下了脚步,“你说。” 陈琰压低声音道:“‘清道夫’后边的任务不是没完成吗,有人跟我透露,咱们估计要继续去执行,做最后一轮战场清理。完成后也能算一个任务积分。” 听到这话,孟斯故才真正开始上心,“隔这么久了,真的能算?” “假的我告诉你干嘛。”陈琰上完厕所到一旁洗手,从镜子里看孟斯故,一脸骄傲地说,“好像是严中校提议的。这种任务加分多,对马上要毕业的学生好处也多。我早说了,严中校人好,要不怎么会隔了这么久都还在替底下的队员着想。” 执行完清道夫计划对他们这一批成员而言的确有利无弊,且有严竞刚与原住民达成谈判协议在前,还少了一大项执行风险。 孟斯故问:“有说什么时候去吗?还有,带队的队长……还是原来那两位?” “时间不知道,应该有卢队,不过严中校带不了我们了吧。”陈琰抽了张纸,随便擦了两下丢到垃圾桶里,“你也看见了,他伤成这样,看起来得养好一阵子。” 第77章 后面陈琰还在说什么,孟斯故都没太往心里去。听到严竞无法共行,他已经默默松了口气。 今日之前他不去见严竞,的确有因为心中有气。气严竞双标,不喜欢别人替自己做决定却擅自作主替了他的任务,差点儿一去不返。 然而适才严竞一语道破他实际上为什么生气,又令他忽然之间清醒地陷入矛盾困境,一时间不能自拔。 想到这,孟斯故似在海上摊开双手,放任翻涌的醉意将自己淹没。他没了更多心力去应付混乱的思绪,问:“这种晚宴能不能提前离场?” “可以是可以,反正该上台讲话的领导都讲过了,也没人注意你在不在的。你要走?” “对,我今天训练量还没达成,先回去了。” “靠,你要不要这么拼,就非要趁大家都休息的时候加练,今天难得能跟这么多长官——” 陈琰还要说,却见孟斯故摆了摆手,离开的时候毫不犹豫。 “今天难得能跟这么多长官拉近关系。”陈琰嘀咕着把话讲完,瞧着那抹远去的背影,莫名生出压不下的心烦。 此前常在各项评选中输给孟斯故,见他被选中参与各种计划和外派,陈琰总猜测其中必有运气加持或是贵人相助。现如今试图弥补那一枪的失误,放下偏见,了解的多了,又发现他身后空空,其实什么都没有——没有朋友,没有靠山,全凭自己努着劲儿往前走。 这家伙真正需要的东西,陈琰自觉不好给。 孟斯故,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 严竞回到宴会厅的时候,看了一大圈也没寻见孟斯故的身影。 “找你那小尾巴呢?”宋千帆抱着手,在旁边幽幽地冒了一句。 严竞刚要制止这种称呼,就听宋千帆先说:“哦对,不是小尾巴,人家都不跟着你了。” 严竞皱眉,“你怎么也还在生气,过多久了。” “多久也改不了你重色轻友的事实。”宋千帆想想就无语,“之前跟你开玩笑,你让我别提他,不想提他。后来每次问你你都说你们俩没关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风水轮流转,今天你上赶着找他,看他理你吗,直接走了。” 严竞忽略了前头一大段抱怨,只听进去最后一句,“孟斯故走了?” “是啊。” 严竞瞬间对当前的活动失去兴趣,“没什么事儿我等会儿也回去了。” 宋千帆按住他的轮椅,“你非要申请这个的,好不容易答应让你办了,先走算什么事儿。” 宋千帆最是知晓申请今日这场莫名其妙的总结宴有多么不易。那天他回去帮忙转达了孟斯故的话,眼睁睁看着严竞跟疯子似的先是不可置信地让他重复了两遍,确认了两遍,而后气到从病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按了几下打过去。他以为是要打给孟斯故,结果一接通,听到了对面那头传来只有在大会上才能听到的声音。 宋千帆很快认出对面是九楼的哪位人物,惊得没敢出声。严竞倒是懒得客套,张口就要任务完成的奖赏。 那人听严竞讨赏,说了句“稀奇”,乐呵着问他想要什么,记功还是休假。 严竞说,要一场晚宴。 一场所有“清道夫计划”的队员都必须参加的晚宴。 之后严竞还跟在菜市场买菜似的跟九楼那位讨价还价,愣是等着多休养几天都不乐意,非要早早出院。也不知道一个用子弹杀人的军官哪里学来的杀价本事。 也是那会儿,宋千帆终于忍不住问:“你是哪个人格啊现在,成同性恋了?真喜欢上孟斯故了?” “怎么,同性恋有多高贵,我就不能当同性恋喜欢孟斯故,只有那个k.e可以?!”严竞当时气还没消,把手机往桌子上一丢,梗着脖子说出跟从前截然不同的回答,“我跟孟斯故什么都干过了,干得更好。不只是喜欢。” 此刻,严竞想走,无所谓提早离场的后果,宋千帆不能由着他随性。 “你这样又容易让人抓着尾巴,小心再定你个居功自傲。而且今天到场的学生多,回头学校论坛估计也要乱传。” 严竞眉头一拧,“那帮学生又说什么了?” 宋千帆没多废话,把有关晚宴讨论帖的后台记录翻出来给他看,“自个儿看。” 严竞越看面色越冷,“他们怎么有工夫讨论这些,学校的训练量还是不够。” 宋千帆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解释说:“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想着毕业以后进总部。前几年战争动乱,人心惶惶,有些学生纯粹是为了将来军校毕业了有个好名头,方便转岗找份稳定的好工作。 “就说孟斯故吧,他当年进学校应该也不是冲着当军人来的,免学费还有机会解决户口才是第一考虑的点。做事出众但是人缘不好,有人嫉恨也挺正常。” 道理是如此,严竞依然不悦,问好友有没有意愿“徇私”,动手把并无违规的帖子封锁掉。 不等宋千帆拒绝,他又有了新的主意:“锁了还有新的,算了,回头我自己发个帖子。” *眼镜儿有话要说: ![https://p.sda1.dev/20/c13030a1d6ce0250f6a94f787512945f/img_8651.jpeg](chapter-21903d9bd87ae6771d303ddb4ac201404aa2cfc0.jpeg) 第59章 严竞想发的帖子最后没能发成。 他回家编辑了半天,临到要发送之际,手指停顿了会儿,而后沉着脸把一口气打下的字全删了。 第78章 宋千帆怕他不管不顾地公然放话,准备随时后台辅助,结果盯着页面看了半天,始终没有看到。等得不耐烦了,他干脆一个电话打过去,打着哈欠问:“你发了吗?发之前让我先看看呗。” 严竞看着电脑屏幕上空空如也的输入框,说:“不发了。” 宋千帆听了,笑出了声,“这么快改主意,怎么想的,不替小尾巴伸张正义了?” 严竞此刻无心计较称呼,转而问:“这几天我没去开会,‘清道夫’的补派任务安排给你们部门备案过了吗?他们预计什么时候回来?” 此话一出,宋千帆好像明白了他在考虑什么。 严竞如今还在养伤休息期,虽说主张任务继续,但是后续的操作事宜已经完全交到了他人手里,不经他手也无需他操心。之所以在意具体安排,无非是打算等孟斯故执行完成再做别的,免得在当前的敏感阶段惹来更多总部的关注,再对孟斯故产生不良影响。 想清楚这层,宋千帆呐呐无言,困意都没了,在严竞的催促下才开口:“严竞,我一直以为你跟孟斯故是单独待久了一时上头。你对他,动真格的啊。” 严竞关掉电脑,应了一声,也不拐弯抹角:“要是半年前听你这么说,我肯定觉得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现在确实挺多事儿不一样了。” 宋千帆顿了顿,斟酌着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会不会和你那个病有关系。” “不会。”严竞几乎没怎么犹豫。 起初他也以为全是被第二人格影响,有些感觉跟本能似的跳出来,受不得控。不过慢慢的,他发现并非如此。 跟孟斯故重逢时的悸动,听孟斯故放不下心中介意之人时的燥闷,准备像从前那般直率行事前自然而然替孟斯故生出的担忧……诸多感觉发自内心,绝不能单单用“本能”形容那么简单。 似是他严竞应该爱上孟斯故,假如没有这个“应该”,他也早晚会被孟斯故吸引,进而爱上孟斯故。 他的爱源于本能,不止于本能。 最终还是因为自己。 “这具身体属于我,感情主宰权也是我的。”严竞盯着黑色的显示屏中里的人,与他一同张嘴又说,“我想得很清楚,我要跟孟斯故在一起。” 宋千帆认识严竞多年,头一次听他如此认真正面地谈及感情方面的话题。他想起此前在等候室问孟斯故值不值得的场景,克制住了劝严竞再多想想的建议,轻轻叹了口气,改口说:“行吧。计划安排还没给我们部门备案,等我这边收到了再第一时间告诉你。” 清道夫计划的后续补派行动安排没有拖延过久,总结宴结束后,不到四个工作日便公布了出来。 考虑到部分队员的毕业期临近以及深冬天气严酷,比起上一次十五日、两阶段的执行期,此次仅在交界区域进行一阶段任务,算上来回时间共五日,过程安排得十分紧凑。 对于这样的规划,卢大海在出发前的会议上没有给出半分能够通融的意思。 “相信你们都看得出这次的部署相比上一次严格很多,希望你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尤其是毕业以后有意愿留校和进总部的学生,务必要把这当成一场考前练习。别以为严队不在就能轻松,我和你们林副队长会严格观察每个人的表现,结束后同步给各部门负责人。觉得自己跟不上的,今天就去打报告。今天不说就默认能承担一切后果,都听明白了没有?” 底下所有队员正襟危坐,高声回答:“明白!” 会后,陈琰从其他离开的人流中找到孟斯故,压低声音说:“孟斯故,你是要回学校吧,跟我去单独找趟卢队呗。” “你想退出?” “不是。”陈琰拉孟斯故到一旁人少的地方,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叔叔在教务处有认识的老师,跟卢队关系很好。我请他帮你问问能不能给你调来我们一队。你以前成绩不是还可以吗,应该不会特难搞定。” 眼见孟斯故眼神愈发疑惑,他赶紧补充:“我是觉得以前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总得帮你一回。你最好考虑清楚,过这个村儿没这个店儿。” 然而孟斯故没多想,直言拒绝:“不用麻烦,按规定来吧,我继续留在二队。” 陈琰顿时有些不爽,这可是他这几日想了好久才想到的孟斯故需要的好处,重新强调道:“你怎么不懂我的意思,一队比二队的好处多得多,别说你不想来啊。严队不在队里了,这事儿也好办很多。我跟你说,现在就我能帮你换,别人还真不行。” 孟斯故依然是那个回答:“我知道,但是真不用。” 陈琰不信,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你怎么说不通啊。” 恰好陈琰的叔叔打电话来,“巧了,你等会儿。”他笑着接起,还没多说,听叔叔先问:“阿琰,你让我问的舍友,孟斯故是吧?” “对,他叫孟斯故。”陈琰抬头示意了下眼前的孟斯故,用口型无声说:我叔。 电话那头的叔叔说:“你怎么不提前说这个孟斯故已经申请换过一次队了,我问过了,他再换的话不好办。” “什么换过一次?”陈琰以为自己听错,声音立马高了一个度,“叔,是不是搞错了,孟斯故一直在二队,没换过啊。” “你跟他一个宿舍的,你不知道?他一开始是被一队录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申着换去二队,审批都走过了,所以说再反悔改回去就不太方便……” 第79章 陈琰懵了,草草地“嗯嗯哦哦”回应了几句,挂断电话后,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你,你真是自己从一队换过去的?”陈琰尴尬地确认,“真的假的,我以为你乱说的。” 孟斯故从他的反应大致猜出了这通电话说的是什么,“我没乱说,是你不信。” 愧疚与好奇齐齐涌向陈琰,搞得他语调都变得干巴巴,“不是,靠,这怎么信啊!那你从一队跑去二队图什么,跟严中校有关?不是,你那会儿不是应该巴不得跟他一个队吗。” 诸多问题提及严竞扑面而来,孟斯故抿住唇,没有回答。那些追着严竞被一次次推开的画面闪过眼前,令他不自觉感觉胸膛发堵,不大舒服。 见他迟迟不语,陈琰也不追问,摆了下手,“不想说算了,也是我对不住你。这样,我找机会去跟同队的说清楚吧,我误会你了。” 孟斯故并不在意他人如何看待,也依旧不习惯接受他人的示好,本欲下意识回答“不用”。还未说出口,他脑中忽而又闪过严竞要求他不许再说这两个字的另一副模样。 当时他受了伤,坐在山下的主路上等死,完全没料到严竞会拿自己时刻佩戴的昂贵手表换一趟顺风车,带着成堆的谷草回来接他。 严竞要带他上车,让他一起活着,不容拒绝。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冷峻,身上背后却满是映照着的光。 孟斯故没告诉过严竞,他记得清楚,那天清晨碰到的阳光特别充足,直到今天回想起来,手心都隐约能握到温热的暖意。 思忖片刻,孟斯故接受了陈琰的提议,“好,你去吧。” 第60章 陈琰打算如何去说清楚,孟斯故没有继续关注。他把全部精力放在临近的补派任务上,给自己安排了比“清道夫”更为满当的训练计划,每天出宿舍就往图书馆和训练馆两边跑。 尽管难以在短时间内完全赶上受伤前的身体状态,但时刻充实的感觉帮他顺利通过了行动前的体检,也让他没有太多空闲再时不时回想和严竞相处过的点滴。 跟严竞生活的那些日子俨然成了一个承载秘密的氢气球,慢悠悠飘浮在孟斯故周围。 不戳碰,秘密便安静存在,不停不休,与另一个飘荡已久的氢气球在沉默中缠绕着作伴。 “清道夫”出发当天,卢大海在队伍大前方进行正式出发前的最后一次训话。 孟斯故站在队尾,发现二队的成员少了几人,最后一排不像之前那样站满。 借着整理装备的空隙,他问旁边的队友这是什么情况。 队友说:“我也是刚才才听说的,那几个走了的是科技部的,说是他们部门近期也有重要工作,权衡以后卢队让他们直接退队停了这边。” 队员临时减少意味着本就紧凑的任务分摊到每人头上的部分会更重。孟斯故没来得及多想,新负责二队的林副队长突然过来拍了下他的胳膊,“孟斯故,你上回受了枪伤是吧?” 孟斯故回答:“是,我已经恢复好了,保证可以跟上。” 林副队长说:“别紧张,你跟我过来一趟。” 孟斯故跟着出了队伍,一同走向不远处临时搭建的活动篷房。 路上,他思考着如果队长顾忌他受过伤,也让他退队该怎么办。谁知林副队长丝毫没有劝退的意思,到地方后只是打开门,朝里面说了句“时间不多,速战速决啊”,然后转身留走了。 孟斯故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抬眼朝里看—— 只见坐着轮椅、多日未见的严竞这会儿正等在里面。 军校学生和中校的正常生活轨迹本就不相交,从前他们几乎日日见面全靠孟斯故想方设法地主动接近,甚至直接搬到隔壁。如今孟斯故停下脚步,自总结宴后,严竞也没再主动找来过,一切便都回退向所谓的正常。 “你怎么……”孟斯故有些恼火,“严中校不是讨厌滥用职权吗,怎么自己开始这样了。” 严竞操控轮椅来到他面前,“我只说你受伤跟我有关系,在你走之前得问问你,没说别的。” “问什么?”孟斯故把跟林副队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我的伤已经恢复好了,不影响行动。” “知道你可以,没想劝你不去。”严竞没接着提伤势的事情,“手伸出来。” 孟斯故微微蹙眉,猜不出他要做什么。 严竞催促:“没听你们林队说了速战速决?你不想在这儿待太久吧。” 孟斯故无言以对,缓缓伸出了左手。 随即,严竞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拽。 “哎,你……”孟斯故受力向前微倾,刚要质问,就看见严竞把一块儿手表套到自己手上,并动作迅速地扣上了表带。 他抽回手,翻动手腕看向朝着腕内的表盘,发现手表是严竞拜托罗姨赎回来的那块儿。 严竞以为他要摘下来,目光直直投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与强硬动作截然不同的柔软,似商量,也似恳求:“戴着吧。” “为什么?” “这表值钱。” 孟斯故抿了下嘴唇,“清理战场的装备不用我花钱,我自己的钱也够用。” “还能拿去抵押,实物有时候比电子账户好用。” 孟斯故依然不认可这个说法,抬起手要摘开表带。 严竞赶紧按住,这才带着点儿气性实话说:“你戴着它,出去能记着我。”他实在不想孟斯故摘下,又别扭地补充:“好歹救过你的命,带身边当保命符呗。” 第80章 打心眼里不迷信的严竞能想到“保命符”的寓意,孟斯故不由得一怔,要讲内心毫不动容是假话。他问:“从档案室拿的?” “对。”严竞语调缓了些,“让罗姨交给你就是要送你的,送你了干嘛还上交,填了好几个表格才申请拿回来。” 孟斯故顿了顿,瞧着手上的表,淡声问:“除了这块儿表,别的呢,也拿回来了吗?” 严竞手上一紧,倏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孟斯故在任务结束后上交私人物品,他又何尝没有无视孟斯故的苦苦阻拦做过类似的事情。 孟斯故知道答案,轻叹了口气,把表取了下来。 “孟斯故……”严竞不想接,但孟斯故还是强行塞还到了他手里。 他顺势紧握住孟斯故的手心,直白问:“你是不是更想要那枚戒指?” 语气听上去急切又难过,全然没顾及手表硬生生地膈在两人的手掌之中会有多疼,满心满脑只想求得事实:孟斯故,比起我的真心,你是不是更想要k.e给的东西? 孟斯故不忍看他落寞的眼神,沉默了几秒,垂眼道:“我以前求过你的,我求你别交出去,那枚戒指对我来说很重要。 “但是你不要它。 “现在手表对我来说和戒指成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严竞,你觉得我该要吗?” 两个人格给出的东西不同,爱与真心却尽数相同,同源而生,没道理接受一样就丢弃另一样。 k.e存在过的意义也并非仅靠着单方面战胜便能抹去。 走出篷房时,孟斯故还是没得到严竞给出的答案。 孟斯故没有原地等待,大步朝着队伍跑去,头也没回地上了作业车。只留严竞独自待在房里,握着手表,好半天没有动弹。 “清道夫”补派行动的实质行程比计划表更加严苛,尤其进山之后,边界地区下了场连绵大雪,任务量直接翻倍。 山里的路被雪覆盖了大半,队员们不得不冒着零下十来度的气温一边仔细开路,一边寻找并清理此前因战争遗留下的爆炸物。加之二队临时退出了几名,很多时候还需要队里的成员轮番排班补位上阵。 作为知晓科技化探查器如何精准使用的人员之一,孟斯故的名字几乎每一班都出现在二队的排班名单里。 从任务的第三天开始,他们这批排班上阵的“常客”每日满打满算睡不到三个小时。 为了避免产生困意,同行执勤的几人在路上偶尔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孟斯故没多少想说的,每每到这时候基本都是在听旁边的人讲——有讲第一次使用探查器时发生窘事的,有讲出任务前是如何自行训练的,也有讲时隔数月再次回归“清道夫”有多么激动的…… 许是始终太过沉默,孟斯故还是被注意到了。 一位性子较直的队员顺着话题问:“你呢,孟斯故,你上回中了弹,能回来接着参与应该也挺开心吧。” 孟斯故点头,“嗯”了一声。 “说真的,你能通过这次补派的体检我还挺意外的。那时候看你伤得那么重,我以为你以后拿枪都要受影响了。” 事实上,孟斯故也曾以为会受到影响。幸于“成为”严竞的几个月里沾了中校的光,享受了同等高级医疗待遇,换药以及后期复健都十分顺利。 他说:“全是医生的功劳。” 那人看了他一眼,大大咧咧反驳道:“你忘了,也有严队的功劳,当时还是他第一时间把你抱到村子那边的。” 此话说出,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安静了。 踩着雪往前又走了几步,孟斯故淡声说:“也是要谢谢严队长的,他很称职。” 同行的另一位清了清嗓子,自然而然扯开话题:“听说严队前段时间受伤就跟那个村子有关系,一队的清理范围扩大也是因为他跟他们达成的新协议。” “严队真是不容易。”适才性子直的队员再次接过话,“我跟我们部长还顺路去病房看过一次,正好赶上他换药。我站在外边等,关门的时候眼看着护士手里拿了两盘带血的,不知道是棉花还是纱布。” 闻言,孟斯故终于主动开口了一次:“什么时候?” “就是咱们那个晚宴的前一天。” 总结宴的前一天…… 前一天还那么严重,第二天就强撑着出席了宴会,还把他拉到身上坐。 孟斯故想到那晚上丝毫未提及受伤过程的严竞,向前走的步伐渐渐沉重了起来。 几日少眠的任务下来,孟斯故出发前的训练多少派上了用场,他习惯了满当的强度安排,终是没因体力跟不上而倒在场上。 直至最后一天卢大海宣布“清道夫”全部任务圆满结束,集体连夜回到联邦境内的休息站,他才彻底放松紧绷的神经,外衣也没脱就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无声无梦,丢掉了一切烦扰的问题,脑中也没再出现过k.e和严竞。 身体和思绪跟着深度睡眠慢慢失力,以至于再度睁眼,孟斯故好一会儿都没分清屋内此刻究竟是黑夜还是拉上窗帘的白日。 休息站分配的房间是双人屋,他疲累地扭过头,想看另一张床上的队友起来没有。 睡眼惺忪间,他看见旁边那张床上的人靠着床头,正在一片黑暗中安静地刷手机。 孟斯故揉了揉眼睛,也撑着床坐起来,顺带手按开了床边的灯开关,沙哑着嗓子说:“我开灯了。” 第81章 屋内的灯亮起的时候,他闭上眼,避免眼睛不适应亮光而感到刺痛。 与此同时,一道不属于同屋队友、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小故,睡了很久,休息得好吗?” 第61章 孟斯故心里咯噔了下,不顾灯光刺眼不刺眼,强行睁开了眼睛。 面前说话的人,除了严竞还能是谁。 “严……”说出这个字,看着眼前之人温和得不寻常的表情,他的喉咙仿佛被胡乱跳跃起的心脏死死堵住,名字说不完整,接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眼睁睁看着严竞撑着拐杖下床走到面前,抬手帮他缕顺因睡觉而压翘的头发,孟斯故微张的嘴巴这才颤巍巍继续发出声音:“k.e,是你吗?” k.e扬起些嘴角,抱住呆滞住的孟斯故,大手在他背上抚了抚,说:“对不起,来晚了。” 对不起,来晚了。 这六个字化作一把短刃,一字一下地扎在孟斯故身上。 孟斯故脑袋一片空白,疼得双手下意识抱紧,紧接着反应过来,又立马用力地把人推开。 四目相视,他盯着k.e,刹那间红了眼眶。 “怎么了,没喊你起来让你睡难受了?还是不想见我?”k.e万般包容,像是在哄受了委屈的孩子,千错万错都揽成是自己的错。 孟斯故没有回答。 最开始得知k.e消失的日子里,孟斯故不愿相信,日日崩溃地企图把严竞最深层的记忆唤醒,求他记起他们的过往。他想见到k.e,想诉说,想问无数问题。 譬如为什么隐瞒欺骗,为什么不告而别,究竟是生是死,究竟藏到了哪里…… 以及,那段感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是现下人就在眼前,如死而复生般奇迹地出现在眼前,诸多积攒已久的问题忽地一个也问不出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单一的执念在他脑海中渐渐淡化,勒住他心脏的绳索也在悄然松绑。 取而代之的亦是新的问题: “你为什么来了? “能待多久?” k.e显然诧异他最先问出的是这些,怔了下,一一解答:“知道你们队伍昨天入境,想见你,所以来了。到的时候你在睡,看你睡得熟,不忍心叫醒。”答第二个问题时,他的语气更轻,似乎怕极了撞破孟斯故努力维持的平静:“今天,应该待不了太久,过会儿就要走了。” 然而孟斯故听了,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掉了出来,倔强地抬手迅速抹去,眼眶迅速不受控地再次聚拢一小汪。 “想哭就哭。”k.e伸手用拇指替他抹,“在我面前随便哭,只要别让别人看到,要不等下你的室友要笑你了。” 孟斯故带着哭腔说:“不会,不会的。陈琰他们现在变好了,他们来跟我道歉,还说要帮我澄清误会。别担心,他们对我越来越好。” “他们对你好是因为发现了你的好,我早看出来了,我们小故可以的。这次任务回去要着手准备毕业了,我也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军校老师。” 孟斯故按下他擦泪的手,问:“那我的毕业典礼你能来吗?” 听到这话,k.e的笑容僵了几分。 孟斯故盯着他,重复了一遍:“毕业典礼,来吗?” “小故,你知道,我没办法……” “我不知道。”等不到肯定回答,孟斯故松开了手,撑了许久的自欺心绪终归碎了个完全,“为什么,你是不是忘了你在n独立国答应过我什么了?你亲口答应的啊,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说走就走,留我一个人等,为什么总要这样!” 说到后面,他几乎泣不成声,捂着脸失力地坐在床边哭了起来。他的气喘不匀,缓了好一会儿才像自言自语般闷声道歉:“对不起,我…对不起……” 孟斯故怎会不明白一个失去身体掌握权的副人格来去不由己,且从一开始,k.e的出现便是因为主人格严竞。 主人格的身心状态越来越好,第二人格的消失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怪不得严竞或k.e。 他无人可怪,只是难过。 深切的、无能为力的难过。 曾经孑然一身,孟斯故没想过自己这辈子最热烈真挚的爱情将交付在同一人的两个人格之上。偏偏命运喜爱戏弄,惹得他们注定无法整路欢欣。 k.e丢掉手里的拐杖,将孟斯故拉到自己怀里,双手搂抱住了他。 “我记得答应过你什么。我们说好毕业就结婚,我没有你记性好,但是这件事我永远都记得。因为我想跟你结婚,孟斯故,这辈子,我只想跟你结婚。 “不用道歉,所有都是我对不住你。我经常后悔没有早点儿跟你公开关系,如果早点儿告诉你,对外公开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你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不敢那么对你。 “严竞……他也不会那么混账地欺负你。” 孟斯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朝k.e摇了摇头。 继而想到了什么,他吸了下鼻子,问:“这么站着,你的腿……” “没事儿。”k.e笑了,“让他以后多疼一阵子,算是我给他欺负你的惩罚。” 孟斯故不禁破涕为笑。 笑过,他紧紧回抱住k.e,问:“你真的也相信我可以吗?” k.e轻声道:“当然,你加入清道夫计划,在山上救下了两个原住民,后来顺利护送曹专家回国,前几天还完成了全部补派行动……你一直做得很好。”顿了顿,他说:“而且你不会是一个人,其实你也知道他愿意爱你,陪你,和我一样。对不对。” 第82章 此前严竞口中的“他”指代k.e,如今k.e口中的“他”指代回了严竞。 孟斯故没有否认,却也说:“我很贪心,也想你能陪着我。” k.e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只是没办法经常和你见面,但是你的开心、不开心我全都知道。小故,我们都希望你过得好。” 这话说完,他们默契地沉默了。 安静拥抱的感觉缓和了孟斯故的情绪,同样给那段恋情标上了一个无限未完待续的结局。 这之后,k.e提议:“再睡会儿吧,还有三个小时才会喊你们起来准备集合。” 还有三个小时,意味着他们的相处时光剩不到三个小时。 孟斯故没有异议,重新躺下去盖上了被子。 k.e关掉房间的大灯,扭开了床头的一盏昏黄小灯,转身便要走。 “别,别走——”孟斯故一把拉住。 “在呢。”k.e拍了下他的手,“拿把椅子,我待在这儿直到你睡着。” k.e确实如自己所说,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屋内仅他们二人共同待的地方有光亮,略有些微弱,但足以看清对方。 孟斯故闭上眼睛,说:“k.e,见到你,好开心。” k.e说:“我也是。” “以后还能再见吗?” “可以。” “什么时候?” “在我们攒够期待的时候。” “你来见我,严竞知道吧。他会不会生气?” “你怕他生气?” “不怕,但是我不想他再憎恨自己的人格……憎恨自己。当年的事情他没有错,一点儿都没有。” 静默了几秒,k.e捏了捏孟斯故的手心,“放心,我猜他也不完全是恨。” “不是恨是什么?” “后悔。后悔当初干预那家人的生死却无能为力,后悔内心不够强大,还有,以前对你不好。你执行任务期间,他去见了教授,该吃的药都吃了,必须要面对的事实会逐渐正视的。” …… 他们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到后面,孟斯故的声音愈发地小。 孟斯故说:“困了。” “安心睡。”k.e说,“小故,好梦。” 屋内的对话至此停止。 十分钟后,坐着的人往睡去的人的嘴唇落下一吻,随后关上灯,拿起拐杖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人走后,房门被关上。 黑暗中,孟斯故睁开眼,咬住嘴唇无声流下了眼泪。 第62章 约莫一分钟后,拄着拐杖的人走到一楼,大衣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者是孟斯故。 电话接通,他问:“怎么醒了,睡不着?” 另一头传来孟斯故带着浓重鼻音的唤声:“严竞。” “咚”的一声,拐杖重重杵到地面上。 严竞停下脚步,不自觉握紧手机,嘴唇动了动,有些语塞:“小故,你……” 他下意识以k.e的口吻叫孟斯故,企图继续隐瞒,无奈既定事实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他也自知瞒不过去,只得干巴巴道:“你看出来了。” 孟斯故极轻地“嗯”了声。 严竞转过身,抬头朝休息站的楼上看,孟斯故所在的房间依然一片黑,没有开灯。 “什么时候?”他问,“是我太不像了?” “没有,很像。”孟斯故对着天花板深呼一口气,“一开始,我真的以为是他回来了。” 适才严竞言行中的温柔、道歉时的真诚,一举一动都映着印象中k.e的身影,绝不是轻易可以模仿得来,以至于孟斯故都没有十足的把握立即判断。 也不敢判断。 他想不出严竞那般骄傲的人何来理由甘愿低头扮演曾占夺走自己身体、一直以来打从心底不能接受的副人格k.e,同样难以确定这份理由自己能否真正接受。 “可是从‘他’身上,我慢慢看到了你。尤其你说要多站一会儿给惩罚的时候,我确定了。”孟斯故扬了下嘴角,“神态语气一样,但是习惯是不好改的。k.e不会开这类玩笑,而且你才会说‘混账’这种词。” 严竞回想他们的对话,内心充斥着尴尬、震惊以及难以形容的狂喜,一时间语速都跟着急了些:“所以你后来一直知道是我。” “嗯,知道。” “明知道是我,你为什么还……” “明知道是你,我还是希望好好跟他告别一次。”孟斯故声音轻轻,“我也不想辜负你的心意。难为你了,严竞。” 听到这话,严竞强压住跑上楼拥抱孟斯故的冲动,怕吓到孟斯故。 一场戏,一人甘愿主演,一人清醒入戏。 主角扮演着k.e,既是演员,又是旁观者,只为收获唯一观众的认同。 而孟斯故到底看见了他的真心。 严竞爱意汹涌,想立即说上无数遍“我爱你”,话到嘴边,又实际性地化作轻飘飘一句:“傻,这没什么难的。” 很难。 严竞不会告诉孟斯故,自己再次治疗双重人格的疗程安排从晚宴隔天便开始了。整个过程于他而言难过独自在n独立国扛下四面楚歌的漫漫冬夜,痛过在原住民的林中村里被质疑的党派设陷撞断大腿腿骨。 他需要放下一年来重新垒起的潜意识防备,一遍接一遍地直视死无全尸的房东一家,也必须重复回看第二人格留下的所有报告、视频和信息,扭转抗拒心理……整合,修通,巩固强化新观念,逐阶段面对真实而全部的自己。 第83章 常教授惊叹他态度上的转变,探究式地问他原因是否和军校的那个学生有关,为什么连潜意识里的配合度都比刚回国时的治疗高了许多。 常教授说:“要是你一开始能这么想明白,或许融合治疗早就可以进展下去了。” 彼时严竞才从一轮催眠治疗结束醒来,身心的双重疲痛致使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眼前仍有挥散不去的血淋淋的身影。他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大树,仿佛从树荫下看到什么,缓了会儿,他冷静地说:“没什么想不想得明白,只是要拉他出来,我必须得自己先走出来。” 陷入泥泞的人救不起另一个泥泞里的人。 一切动机,无非是给予孟斯故一份更为正常完整的爱意。 孟斯故没见到其中艰辛,却不信严竞所说的轻松容易。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愈发了解严竞,正如知晓自己曾经口中的爱人。严竞口口声声说过杀了k.e,厌烦透了k.e,也必然得是做足了退让与准备才能塑造出今天连他都无法第一时间区分出的副人格。 独独严竞具体经历了什么,不得而知。 “有一件事,我还是想不通。”孟斯故说,“你为什么记得在n独立国的那个楼梯上发生过什么?” 以往提及这件事,严竞都并未给出回答,孟斯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被再一次否认。 不过这回,严竞没再避开,坦率道:“不知道。 “这种状况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是咱们在学校的楼梯间碰面以后,我看到了你在楼梯上的另一个画面。” 那次,画面一闪而过,严竞胸口刺痛,踩下了油门,差点儿因为本能动作杀死自己。 “第二次是近段时间重新接受治疗的时候,我突然又看到了些零碎的画面。” 注意到两次记忆出现的时间点,孟斯故闭上眼,泪水再次悄然滑落。 严竞说:“我问过教授是不是我会慢慢想起来那一年发生过的全部,如果全记起来了,我会变成什么,将来我究竟属于哪个人格? “常教授给了我一个答案,忒修斯之船。 “为了维修忒修斯驾驶过的船,人们会在数百年间不间断地换掉腐坏的木板,时间一长,说不清换过全部木板的船还算不算得是从前那艘,最后一次更换木板的结果是不是和百年来每一次举动的结果相同。” 在此之前,严竞只当k.e共享的画面是施舍,显摆占据身体的那段时日里先得到了孟斯故的感情。直至在治疗期间获得新的记忆片段,他才意识到,在时间长河里捡到的一块块木板可以用于装饰船体的破旧之处,它们都试图喊叫船的主人想起自己并不是一艘飘荡在孤海里的、没有方向的幽灵船。 因而每一块木板、每一段重见天日的记忆都带着k.e留下的提醒—— 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爱。 提醒自己务必记得善待爱人。 “孟斯故,我不清楚那些记忆属于惩罚还是奖励,但我知道,无论我最终记起什么,忘掉什么,我这艘船的方向始终是你,永远不会改变。” 话音落下时,孟斯故在电话的另一头难掩哭意。 严竞听出来了,孟斯故今天流了太多眼泪,像要把今生的泪水都流干。他想,这样也好,今后眼泪便不再是为过往的痛苦而流。 于是他没有戳穿或是安慰,只说:“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房东吧。” “记得,”孟斯故走下床,移步到窗边,“她对你很好。” “对,她很善良,对所有租客都很好。n独立国的那场内战爆发之前,房东老太太刚过生日,请了很多人,也邀请了我。我祝她长命百岁,她笑着跟我说,长命百岁不算祝愿,和爱的人相伴到百岁才是祝愿。那天她很开心,因为她爱的人都在她身边。” 说话间,严竞感觉脸上有湿润的东西快速滑落,他没有擦,望着孟斯故所在的方向继续道:“你二十岁的时候来到我身边,我跟你说过,我要再爱孟斯故八十年。” 与此同时,他那第二段零碎记忆里k.e的承诺与这句话隔空重合。 “今天也想跟你说,孟斯故,我爱你。” 誓言直至百岁。 作者有话说: 注: “忒修斯”相关理论参考:刘叶涛,魏良钰《“忒修斯之船”的逻辑哲学解读》。这个实验的核心思想之一是探讨物体的本质存在与身份认同的问题。 多重人格治疗相关内容参考: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精神病学科主任医师王小平“多重人格”视频讲解。 在此也感谢我的朋友在我写下这章前提供的参考帮助。 第63章 终于,孟斯故明白了那句告白中限定时间的意义。 他站在窗边,透过泪眼看到了还未离开的严竞。严竞的身影被泪水模糊成两个,再看仔细些,又合变成一体。 他就这样看着,静了很久,久到严竞开始叫他。 “孟斯故。” 孟斯故没有回应,怕开口暴露太多自己的情绪,听筒里只能传进他鼻子堵住后轻微的呼吸声。 隔了几秒,严竞再唤:“孟斯故。” 连唤了好几声,或快或慢,名字后面都没再带上“我爱你”,但声声都表露着爱意。 孟斯故怕他久站对腿伤不好,在再一次轻唤后,缓声开口:“好了,严竞。” 只是回应了一个名字,严竞听了却欣喜不已,好像这句“好”是在同意他们之间的万事万物,话里止不住笑意:“你还继续睡吗?” 第84章 孟斯故说:“有点儿不敢睡,怕再醒了发现刚刚是场梦。” “怎么会是梦,你梦到过我?” “住在医疗中心的时候总做梦,梦到我站在那棵大树底下,但是梦里没有你。”孟斯故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在说什么呓语,“也不对,梦里的你不会扮成k.e。” 严竞扮成k.e怎么回想都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严竞没让他多想,直接下结论:“现在我在,不是梦。” 随即,心里又道:也不是第一次扮k.e了。 区别大概是一次孟斯故不知情,一次知情;一次自己很勉强,一次心甘情愿。 孟斯故顿时感到莫大的心安,“现实比梦好。” 严竞同样觉得现实更好,他不想只从听筒里听到孟斯故的声音,说:“我还在楼下,要不再上去找你。” 孟斯故提醒:“没多久就要集合了。” “来得及。行吗?我想上去。” “我想上去”听起来像极了“我想上你”。 孟斯故不知道是自己累了太多天出现了幻听,还是电话那头的人自然而然对他产生强大的性吸引力,一时身体都有些泛热。如果方便,这会儿严竞要跟他做一场他想自己不会拒绝。宴会那晚坐在严竞身上,严竞迅速来了反应,他又何尝没被勾起些许生理上的想法。 可惜这栋楼里住着整个“清道夫”队伍的成员,随时可能会碰到陈琰和队长等人。 孟斯故果断拒绝:“别了,还是困,我要去睡会儿了。” “那你休息。”严竞这才打消念头,又追问,“回去什么时候见?” “急着见面做什么?” “约会,谈恋爱不都是得约会。” 孟斯故按捺住久违的心动,压着心跳说:“谁答应跟你谈了。” “不跟我跟谁。”严竞此刻听不得这种玩笑,头一回有自我意识地追人、告白,他觉得刚刚扮成k.e都没这么紧张,“孟斯故,你就得跟我谈。” 孟斯故笑了,脸上的泪痕都没干,但是笑容比近段时间的任何时候都灿烂。 听到他的笑声,严竞悸动更深,争分夺秒地追问:“今晚你们就能回学校,明天后天有空吗?” “接下去要准备任务报告和毕业考核,比较忙。”孟斯故转过身,不忘把他此前受伤时得到的代号送还回去,“等恢复好了再见吧,我暂时不打算跟瘸子谈恋爱。” 和严竞结束通话后,孟斯故没有开灯,摸黑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在黑暗中静默着想了很多。 想到上一次和严竞做还是在边界区的旅馆里,他们都抱着要离开对方的心情,每一次碰撞都像没有明天。又想到在他以为踏入绝路的今天,他们默契地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明天也令人期待。 温热的水冲到身上,带走眼泪。 关上水,花洒的滴水声滴了几下就停了。 果然不是梦。 洗完澡出来,孟斯故打开灯,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一个女声:“你好。” “喂,罗姨。” 尽管隔了好几个月,罗姨还是一下子认出孟斯故的声音。 她对孟斯故会打电话找来的做法很惊讶,实话说:“我给每个离开旅馆的客人都塞了名片,再找回来的屈指可数,当场把名片扔了的都好几个,没想到你还留着。说吧,买什么东西?” 孟斯故庆幸自己上交名片前记住了那串号码,开门见山道:“不买东西,想请你帮我办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拜托罗姨去菜市场的那棵百年老树找一个红色金丝边的香包,那是他们走之前他最后一次去许愿挂上去的香包。如果在,看看里面的字迹有没有被雨水打湿。 第二件则相当简单,请罗姨将他们住过的那间房间的卫生间水龙头修好。 “修水龙头,就这样,没别的了?” “对。” 罗姨乐呵着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你知道找我帮忙都得花钱吧。” “知道。”孟斯故说,“水龙头一直滴水太浪费,东西坏了还是尽早修好比较好。” “行。”罗姨没问太多,两件委托都爽快接了下来,且一贯精算的人最后竟没有真要找他收费的意思,只说未来有机会再去边界地区,让他和严竞一定过去玩儿。 “ross挺喜欢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帅哥,你们走了以后,他惦记了好久,老念叨他和小雪都特别想他。”许是猜到这要求对于连真实姓名都不清楚的过客而言太荒唐,罗姨认真道,“前几年打仗的时候ross的爸爸在他面前走了,后来好久他说不出话,再开口成了现在这样。他没朋友,认定了的人和事儿老是记很久……” 罗姨只简单说了两句,算是替ross的怪异做出解释。实情听得孟斯故愣了愣,一下子对上了此前她的许多做法,心中隐隐多了些敬意——哪有什么歹念和危险,不过是战争过后带着孩子无奈讨生活罢了。 孟斯故也没想到严竞大高个子时不时冷着脸的形象能招一个孩子这么喜欢。只是细思,严竞会因n独立国丧命的一家人陷入深刻的自责,分化出温和善良的人格,也会为了让他正式拥有告别而尝试接纳k.e,他又想通,那其实就是严竞深藏心底真实的另一面。 他没含糊,答应道:“未来有机会的话,会去的。” 第85章 两小时后,孟斯故收拾好东西准备等着吹哨集合,罗姨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罗姨是个利索性子,她说刚好要去菜市场拿改好的衣服,顺便去他说的位置找了下香包。 “一找我就找着了,树下看管的人没给你扔。”罗姨那边听着像是还在路上,传过来的声音还有呼呼直吹的风声,“你给我个邮箱,回去拆了拍一张给你发过去,你自己看。” “好,谢谢。”孟斯故报了个私人邮箱。 “不过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罗姨说,“上个礼拜我们这边下了雪,里面的字还真不一定能在。” “没关系,我就是好奇,想看看。”孟斯故记得反向许愿的规则,写下不想发生的事情,一旦被雨淋湿,字迹糊到看不出来,说明那棵树没替许愿的人挡住,心里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还是会发生。 实际上,孟斯故并不抱有多少希望。他太清楚自己极少被上天眷顾,真正得到的总是在最珍贵时失去。 今天一下子得到太多,他不敢奢求更多,仅仅企图窥探几分天意。即便是所有的字都看不清了也没关系,暗下决心日后必定付出更多来留住。他愿意。 不一会儿,罗姨拍的照片通过邮箱发了过来。 孟斯故打开,放大,盯着图看了半天,然后笑了。 笑着笑着,鼻子和喉咙发酸,酸得眼睛疼,心里却无比畅快。 只见香包里的纸张发黄,上面都几个字都有被打湿过后稍微晕开的痕迹,但每个字经历过风霜雨雪依然能看得十分清晰—— 「不想再失去」。 作者有话说: 也就是,不会再失去。 第64章 (完结) 尽管“不想和瘸子谈恋爱”是句调笑,但是孟斯故随队伍返程之后,的确没再与严竞见面。 原因出在严竞身上。 据严竞说,他父母硬是要他留在医院,没有医生点头允许不准出院,天天派人看着。他现在极其不自由,跟关禁闭没区别。 电话里说这些时,他话里话外都带着无奈。不想孟斯故担心,还不忘补充一句“明明没多大的事儿,被他们弄得像世界末日”。 严中校哪里会怕世界末日,孟斯故心知肚明。他回答着“没关系”,实则猜出严竞那天拄着拐杖过来大概是伤上加伤了。 返校路上,孟斯故曾询问过白队医有关严竞的伤势,想了解他大概要有多久能恢复。 白队医不清楚严竞到过休息站,就事论事地分析说:“拄拐走的话得六到八周,独立下地……严队身强力壮的,大概三四个月左右可以吧。我不知道他的具体问题,还是得根据他实际恢复情况来看。” 孟斯故算了下日子,心中一沉,不忍深想严竞丢掉拐杖双手抱他的时候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现下严竞被强行要求关着养伤,反倒令他放心。 他告诉严竞:“你好好休息,正巧这段时间我要准备毕业考核,也腾不开太多空闲。” 严竞听了,理直气壮道:“那我想你了怎么办?见都见不到,怎么追你跟你谈恋爱?” “你……”这种强硬地单刀直入式表达的确叫孟斯故一下子没想好如何招架,红了耳根,只得慢悠悠说,“随便你怎么办,我不会跑,一直在这儿,等你腿好了就能来了啊。” 确定式的回答令严竞稍微满足,拉扯着他聊了半天才结束通话。 忙于准备毕业不是孟斯故的谎言。 联邦军校的入学季在初春,毕业季在冬末,时间相隔仅一个多月,既要毕业又要参与留校选拔的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做好双重准备。 好在相较留校选拔,毕业考核简单很多。起先孟斯故不清楚自己代替严竞签下交接单的违规做法是否会对核算结果产生较大影响,但出乎意料的是,结果公布时显示一切正常。加之过往参加过的任务属于加分项,顺利通过的同时还拿到了“卓越优等”级别。 毕业典礼当天,孟斯故跟着同样拿到“卓越优等”级别的同学上台领证书。台下掌声雷动,摄影师喊他们都笑一笑,但不知为何,孟斯故有些笑不出来。 下台,排在后面一个位置的陈琰伸手拍他。 孟斯故扭头。 陈琰得意地说:“孟斯故,没想到吧,当年没去成n独立国,现在我照样拿了‘卓越’。” 孟斯故说了句“恭喜”。不等陈琰骄傲,又抬头多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典礼呢,安静。” 陈琰龇着牙的嘴立马闭上,闭嘴后才反应过来怎么每次孟斯故叫自己安静自己都照做。他气急,“嘶”了一声想说管这么多干嘛,但孟斯故已经回过头去,自顾自往前走。 坐回到位置上,大屏幕开始放校领导和总部高级军官寄语毕业生的vcr。孟斯故余光瞥见陈琰拿出手机在拍手里的证书,前排也有刚拿到证书的同学在悄悄拍。 vcr里有虞新民老先生压轴出现,在场的学生不约而同发出惊叹。陈琰更是兴奋地举起等级证书,让它和虞新民来了个合影。见孟斯故一动没动,还催促了一声:“靠,快点儿,别装高冷了,你不拍啊。” 孟斯故自然高兴能在毕业视频里见到虞新民,他通常习惯用脑子记录,没有拍照留念的习惯,顺口问:“拍了做什么?” 陈琰一张张图片往家族群里传,“发给家里看呗。”说着,他想起孟斯故的家庭背景,打字的手一顿。 第86章 孟斯故倒是没在意,想了想,也抬手学着他们刚才的做法拿着证书拍了一张。 陈琰发完图,胳臂肘杵了下他,“那什么,等会儿你家有人过来吗?” 大礼堂位置有限,到场的家长此刻都在另一个礼堂等待,待典礼结束再过来接。这是休战后正儿八经的第二次毕业典礼,办得隆重,绝大多数毕业生的家人都会来。 孟斯故收起手机,说:“没有。” “你不是有俩妹妹吗?她们也不来?” “她们……她们还小,过来不方便。” 除了不方便,更大的原因是孟强不允许。 孟强知道毕业季以后孟斯故面临着落户,即便是不落联邦军户,也必定会想方设法完全脱离家庭,于是比以前更频繁地发短信催促他给补贴金和养育费。 结束“清道夫”行动回校,孟斯故刚一换上校园手机卡,就看见这位生理学父亲的要挟短信持续不断地跳出来。 这一次,孟斯故没有直接删除,而是一条条点开,一边面不改色地看,一边回想着在休息站里“k.e”说的那句“我们都希望你过得好”。 从前顾虑太多,想着小姨始终不愿意带两个孩子走,想着户口签字问题,想着自己声誉差对妹妹们生活的影响……可是委曲求全不是好,送几十万给这种家伙同样不能让自己真的好。 短信全部看完,孟斯故索性一个电话打给了孟强。 接通后,孟强一开始还在骂:“你知道接电话了!还以为你出息,不想把户口转出去了。装死这么久还不是得回来求我,贱样儿。钱什么时候打过来?” “孟强,我想好了。”孟斯故声色冷清,“钱,从今以后一分都不会再给你。” “你他妈……” 孟斯故没理睬对面爆的粗话,继续道:“你不知道吧,户口迁出同意书上无父无母就不需要签字,大不了我填个无亲生父母。你说死因要写你失足落水好,还是偷窥我的保密文件被我大义灭亲好。” “想我死?你敢!” “有什么不敢。”孟斯故的手微微发颤,语气却更加坚定,“对了,还得谢谢你把我逼去n独立国一年。现在我有权私下处死探密的人,你缺钱,说你想偷文件卖钱应该没人会怀疑。” 孟斯故说完,孟强沉默了。近几年他年纪愈发地大,贪生怕死,也早已没了多少压制孟斯故的资本,说来说去把柄不过只剩下妻女。 他自然听得出孟斯故说的不是玩笑话,态度不禁软了不少:“别以为能吓得着我,敢对我动手你早来了!你就不怕你小姨和你妹妹没了依靠记恨你一辈子。”说到孩子们,他自觉能拿捏住孟斯故,“也不想想,你最心疼的两个妹妹能接受自己的哥哥是杀了亲爹的杀人犯吗。” “无所谓,接受不了可以跟我断绝关系。”孟斯故不为所动,“况且你从来不是任何人的依靠,没了你,她们必定过得更好,想恨我就恨我吧。” 孟斯故不动摇的意思表达了个彻底,然后不再留给孟强更多自说自话的机会,径直挂断了电话。 难说是真的心生畏惧,亦或是打算另想他法,那之后,孟强再没发来过讨钱的短信。 孟斯故的小姨被迫打来了三次,确定孟斯故的主意绝不因为谁改变后,她也没再帮着劝说,只在某天夜里发了一条短信:「做你想做的,我和你妈妈都为你骄傲(勿回)」。 许是看出孟斯故提到妹妹后脸色微变,不知道在想什么,毕业典礼正式结束后,陈琰喊住他,义气迸发道:“要不你跟我走呗,我妈订了附近的大酒店,今天挺多人在那儿订桌庆祝,你一起去就是多双筷子的事情。” 孟斯故扬了下嘴角,“他们专门给你准备的,主角是你,我去了你可就不是唯一的主角了。你乐意?” “我没那么小气。”陈琰回答得有些别扭,“算了,爱去不去,你不想去就算了。” “嗯,你吃吧,我还得回趟宿舍。”孟斯故没再多说,拿好东西准备要走。 陈琰没跟上来,等人走了一段距离,在身后倏地喊了一声:“喂,孟斯故——” “嗯?” “改变主意随时打给我。” 孟斯故愣了愣,感慨命运真是难测。谁能想到毕业了,跟他关系最近的同学居然是前几年一直针对他的陈琰。他太久没交过朋友,不动这算不算得是半个朋友,但必须承认友好相处的感觉也没有曾经以为的差劲。 大礼堂外的人很多,孟斯故单独走出来时,到处都是学生和家人在欢声笑语地拍照录像,许多毕业生手里还拿着家人或对象送的礼物和花束。 孟斯故不想入镜打扰,干脆返回到礼堂,从没什么人的后侧小门绕着走。 他想到适才拍的照片,拿出手机翻看。他在礼堂内把照片发给了严竞,严竞一直没有回复,不知道是不是去做康复训练了。 低头盯着手机想着,一不小心迎面重重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孟斯故赶紧抬起头。 面前的人笑着说:“没事儿,我不排斥喜欢的人往我身上靠。” “你怎么来了!”孟斯故喜大过望,全然没想到严竞多日未见的严竞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且是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你不是在医院吗,医生同意你可以出来了?” 严竞耸了下肩,没把自己跟医生讨价还价的实情讲出来,只说:“问题不大,怎么,见到我不开心?” 第87章 “不是。”孟斯故的胸膛微微起伏,每一下呼吸都伴着无尽的雀跃,“是太开心了。” 孟斯故原本并没有被毕业典礼的氛围感染,甚至一直隐隐有说不出的郁闷。从小到大的毕业典礼于他而言除了正式宣布毕业都别无他意,好像永远难有家人或爱人在场。 可是今天严竞来了。 严竞站在家人与爱人所在的前方,等着自己从礼堂离场,一步步走向他。 严竞见孟斯故笑得美丽,低头亲吻了他一下,随即把藏在背后一只手伸了出来,深蓝色的眼眸直直望向爱人,说:“孟斯故,毕业快乐。” 一大束红色玫瑰花出现在了孟斯故眼前。 这束玫瑰花艳丽、大朵,部分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没有一朵不完全盛开,似是才从花地里精心选取着摘下来。 方才孟斯故看到的花束都是向日葵、百合和绣球花居多,偶有些拿着玫瑰的,都没有这样红。 他接过花,注意到中间还插着根他们在边界区探路时吃甜品送的小插旗,一面写着“love forever”,另一面由咖啡厅的店员手写了“m&y”。 “怎么你还有这个小旗子……”他惊讶得不行,“难不成那个时候你把它收起来了?”且不说他没想到严竞早在那时便有了感情上的心思,能把这小东西保留这么久也实在超出他对严中校的认知。 严竞挠了下鼻梁,“好看,顺手留着了。” 孟斯故眨眨圆亮的鹿眼,故意说:“哦,原来只是顺手。” “行吧,其实就是那时候发现有点儿喜欢你,想留个纪念。”严竞也不瞒了,直白道,“love forever,多好的寓意。” “送红玫瑰也是觉得寓意好?” “对,我问过花店老板,她说对象送这个准保没错,爱情的象征。”严竞很是满意,“你喜欢吗?” 孟斯故乐了,发觉严竞的确是开始接受同性恋了,但许多思维依然非常直男。他猜测严竞买花的时候只说了要送对象,没告诉对方还是要送给毕业生,否则不至于全选这些,直接拿去求婚都不为过。 他这么想着,看了眼周围,嘴上也这么打趣着说:“喜欢,很喜欢,等会儿别人看到了以为你要求婚呢。”低头闻了下,“好香啊,你也闻闻看。” 严竞没接话,只静静看着他。 “怎么了?” 严竞还是看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k.e定制的、曾被严竞强行上交的那枚订婚戒。 孟斯故滞住,嘴巴张了张,一下子说不出话。 这枚上交的戒指与他上交的手表性质不同,前者属于严竞结束多年任务带回的相关物品,其严格性必然超出后者数倍。上次他问到戒指也只是想了解严竞是否放下心结,并没有真的想过要他拿回来。 严竞收起笑,认真道:“本想着吃午饭的时候给你,但没想今天求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好歹求婚得搞正式点儿。” 孟斯故咬住嘴唇,呆呆地伸手去要去拿,但是手在半空中悬着,又不太敢再动。 他收回手,做了个深呼吸,提醒说:“严竞,你知道戒指的含义吧,也知道这枚戒指是谁定的吧。不管今天你有没有求婚,戒指给我了就会有那个意义,不能反悔的。” 他说着,确认的眼神直勾勾落在严竞脸上,怕严竞没想清楚,更怕严竞真的露出一丝悔意。 然而严竞丝毫没有犹豫,一把拽过他的手,用拇指勾着戒指要把戒指套到他的中指上。“知道,除了你,我也不可能给别人戴戒指了。我就要你。” “等等——”孟斯故手指蜷了下,没让戒指完全下去,他感觉自己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喉咙。 严竞没急着继续戴,而是停下来,问:“是不是没准备好?” 孟斯故也不知道是还是不是,正如他经历了太多不好的过往,以至于有时候都分不清心动是在为过去的伤痛难过,还是为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欢欣。 想了想,他问:“k.e,你取这个代号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严竞显然没料到孟斯故会忽然问到这个,挑了下眉,坦白说:“kite,风筝。 “出发去n独立国之前,我爸妈不希望我去,他们担心有去无回。我也说不准能不能有再回来的一天,想着风筝飞多远都有线,等到了和平的那天,握着线的人拉一下,说不准我就有机会能回家。” 上了战场,九死一生。严竞垂下眼,语气中有自责也有恼悔,“结果我差点儿把自己的线扯断。” 闻言,孟斯故一颗心缓慢落回原位。“k.e”是主人格的寄托,亦是第二人格的选择,他们归处相同,实际从来没有断过。 他松开手,让戒指正正好戴到了合适的位置,轻声告诉严竞:“其实,你早就把线交给我了,只是你忘了,我记性好,我还记着。” 严竞抬眼看他,手指不自觉握紧,“孟斯故。” 孟斯故笑着流下眼泪,也往他的唇上亲吻了一下,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愿意,严竞。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愿意。” (the end) 完结啦,开心。 这个故事更新了好久,过程曲折,想说的话原本有很多很多,这一刻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感谢连载期间给予友善评论的读者,感谢所有耐心包容的陪伴,感谢坚持写完的自己以及鼓励我完成它的朋友。祝愿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一切顺利! 第88章 在微博搞了个抽奖,是我自己约图做的,感兴趣的话欢迎参与。 无论再不再见,都先拜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