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驸马知错了》 第1章 《重生驸马知错了》作者:狗蛋的爹【完结】 简介 腹黑攻*温柔受 章文昭出身大世族章家,更是文武双全的当朝状元,正准备大展拳脚,却等来圣上赐婚。 公主宁远人间绝色,贤良淑德,即便是哑巴也远比一般女子优秀。章文昭无法违抗圣命,只得安慰自己,当驸马也是别人一辈子达不到的高峰。 哪知新婚当夜,却发现公主竟然是个男人! 章文昭满腔怒火彻底被点燃。他不仅前途断送,还被迫娶了个男人,子嗣无望。 从此他听信他人的谗言,害宁远外祖一族家破人亡,宁远也变得疯疯癫癫。 就在章文昭以为自己辅佐新帝有功,能够重回朝堂时,却发现自己被物尽其用后弃如敝履,连同章家一并连累。 最终章文昭和宁远双双葬身大火中,他错过了对他最好的人,后悔晚矣。 然而一睁眼,章文昭回到了新婚当夜,宁远正安静地坐在床前,宛如天上明月,云中仙子。 章文昭发誓,曾经的仇恨要亲手偿还!曾经没好好珍惜的人要加倍对他好! 公主大人,驸马知错了! 宫斗,朝堂,爽文,甜宠,主攻,年上 第1章 浴火重生 火,满眼的大火,带着焚尽一切的热浪舔上章文昭的皮肤,贪心地啃噬着他的皮肉、骨血。 章文昭却对自己身上的痛楚无动于衷。 他本该能逃出去的,那个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痴痴傻傻的宁远,在最后时刻却还是跌跌撞撞地冲向他,用命替他挡下了掉落的房梁。可他脚下生根,并不愿受这份恩,因为他根本没有脸面和勇气再活下去,他也不配。 他满目赤红,在令人窒息的烟雾中,他突然不管不顾仰天大笑,笑得呛了嗓子,笑得吐出一口血来,任由自己眼前发黑,倒在了宁远的尸身旁。 人生的最后时刻,他才发觉,他曾经错过了什么,那些他以为是笑话的开端,却原本是幸福的起点,而此刻机关算尽落得死不瞑目的下场,才是可笑! 想他章文昭自认聪明,却到头来、却到头来…… “咳咳……宁……远,咳咳咳……此生是我负你,噗——”章文昭被掉落的木头砸得又吐出一口鲜血,但他仍坚持着要将最后的遗言说完,尽管那人再也听不见了,“咳……如有来生,我……定加倍咳咳……偿还……” 话音落,大火彻底吞噬了章文昭,他的眼前辨不清是黑还是红,闭眼前最后的景象,便是宁远到死仍旧恬静的面容。 等他再次睁眼…… 再次睁眼?! 章文昭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自己是忘了喝孟婆汤,还是坏事做尽入了地狱,要被迫再看一遍自己做过的混账事。明明被烈火烧灼的疼痛还留在身上,明明已经活不成了,他怎么还能睁开眼?! “我……”章文昭试着张嘴,发现自己被烟熏坏的嗓子也完好如初,再抬手撸袖,身上哪里还有一丝烧伤痕迹! 章文昭一时陷在云雾里,连屋里还有别人都没察觉,只顾瞧着自己身上的异样,尤其发现自己竟然穿着大红喜袍,分明就是他新婚当日的装扮,更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就算是他忘了喝孟婆汤,再投胎为人也不该直接从成亲开始啊? 再瞧四周,也的的确确是他曾与宁远同住了五年的屋子。他人正站在门边,便伸手抚了上去,摩挲门框的动作,轻柔得仿佛这门是他心尖最珍贵的东西。 而这实实在在的触感,也让章文昭确认眼前景象并非幻觉,他应当是真的站在当年成婚的地方,甚至此时的场景,就是当年新婚之夜。 那么或许当年之人也还在! 宁远……想到那个人,章文昭霎时红了眼眶,“宁远……” “啊?”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章文昭一跳,他勐地抬头循声望去,被遮挡在红纱屏风之后影影绰绰的身影,隐约可见那身同样红衣喜服的人,那身量那装扮,不是宁远又是谁! “宁远?宁远!真的是你!”章文昭眼中迸出精光,三两步绕过屏风来到宁远面前,钳住他手臂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生怕一切都是泡影。 “?”宁远同样被章文昭吓得不轻,不明白他的驸马为何突然失态。他分明还不曾袒露秘密,难道是有人知道了什么,提前告诉了章文昭? 想到这儿,宁远心头一跳,好在他早就学会控制表情,只能先假装无事发生,冲着章文昭露出个温婉笑容,在笑容里又带上点困惑。 “啊?”宁远努力发出疑问。 “没事,我没事。”章文昭看着熟悉的笑容,勐地背过身去,不愿让宁远看到他泪流满面的样子。 宁远侧侧身子一歪头就瞧见对方脸上水痕,眼中顿时失了光彩,终是无声苦笑。 两人一个“心怀鬼胎”,一个口不能言,原本大喜的日子,满室红光反倒将气氛烘托得分外诡异。 章文昭还沉浸在自己失而复得的情绪中,况且到了此刻,他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何会回到新婚当夜,等他宣泄了情绪擦干眼泪,再将自己纷乱的思绪理顺,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再重蹈覆辙,这才再次想起宁远,回头一看,宁远还乖乖地坐着没动,竟是一副枯坐到天亮的架势。 懊恼地拍拍额头,章文昭转身就蹲在了宁远面前。 第2章 “宁……殿下。”章文昭及时改了口,有千言万语又无法言说。当年的新婚之夜他得知公主其实是男人,便再也不肯尊称,见了谁都直唿宁远的名字,故意轻贱他。这一次,他不会了。 “?”宁远无辜地眨了下眼。 宁远并非天生的哑巴,虽口不能言却听得懂,加之二人夫夫五年,章文昭对宁远足够了解,宁远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他大多能明白其中含义,这倒省了章文昭的事,不必愁苦如何与宁远交谈。 只是宁远肯定想不到自己如此懂他,恐怕要吓一跳。章文昭这样想着,不由笑出声,故意说道:“殿下不必紧张,我都知道。” “!!”不,宁远慌忙换了表情:“??” 第2章 心意不通 宁远脸上的表情一时精彩纷呈,变了几轮才又故作镇定,只平静地瞧着章文昭,轻轻“哼”了一声,像一只高傲又骄矜的孔雀。 他面上表现得是不信,心里早就慌成一团。他知道这种事根本不可能瞒过去,他早做好了亲自告诉章文昭的准备,到那时章文昭发火也好厌恶也好,他还能承受。可章文昭若是早知道这件事,那性质便不同了。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赐婚前还是赐后?又是谁告诉他的?那章文昭知道后还答应得如此痛快,究竟是何打算?方才在门口踌躇,现在又轻松地主动提起,是有了什么计划吗? 宁远垂眸片刻,突然一把抓起章文昭的手,摁在了自己平坦的胸前,眼睛不放过章文昭脸上任何微小的情绪变化。 章文昭也没想到宁远的举动,脸上惊讶一闪而过,但很快镇定下来,明白这是宁远的试探。 “殿下可信了,我当真知道。”章文昭怕宁远多想,忙补道:“殿下放心,不管殿下是男是女,与殿下成亲我心甘情愿。” 握着章文昭的手一抖,宁远的唿吸乱了一瞬。怕被章文昭摸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宁远忙放开他的手。 章文昭心里还不踏实,没有发现宁远的小心思,更没发觉自己方才的话有多暧昧。他只觉得,被宁远握着的手分外温暖,让他一颗冰凉的心也暖了过来,活了过来。 眼前鲜活生动的宁远,比门框更能让他有真实感,告诉他这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 他想要上手摸摸宁远的脸,抬起手却只轻轻扣住了宁远放在膝头的手。 过去他对宁远虽没有情义,却为了折辱他常与他行房,但如今不敢也不愿再轻浮半分。 他见宁远垂眸,只当宁远在思索自己身份暴露之事,便主动解释道: “殿下不必惊讶,前几日七皇子特意设宴款待我,实则明捧暗嘲,席间还有人暗示我,劝我最好偷偷养个外室。这话落在我耳中难免多想,我与殿下见过几次,回想之前种种,方才又瞧见殿下的手虽细嫩,却比一般女子骨节大,心中的疑惑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宁远听闻此言勐地抬头,眼中满是愤怒。 本朝驸马地位低于公主,公主可宠幸男子,驸马却不得染指其他女子,那些人给章文昭出“养外室”这种主意,分明是要打公主的脸。 可章文昭觉得,宁远的愤怒并非是因为这个,不然他当年要混账许多,也故意养了不少外室气宁远,宁远却对他始终容忍退让,万没有道理今夜突然变了性子,计较起旁人几句话来。 可宁远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对他如此好,其实章文昭到死也不明白。他自诩了解宁远一颦一足的含义,可宁远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藏了些什么秘密,他全然不知。 章文昭不由苦笑,他死前发誓要对宁远加倍好,可怎样才是对他好,他似乎都没有找到正确的途径。 “殿下莫气,我定不会做出那等混账事来。”章文昭回过神来见宁远依旧寒着脸,赶忙表忠心。 宁远冷淡地点点头。 两人的手还交握着,宁远没有抽手便不是真的生气,至少不是生章文昭的气。 章文昭松了口气,他知道宁远是男子当然并非是被什么七皇子点拨,而是新婚之夜两人坦诚相见,只是他重活一次这种事他自己都搞不明白,又如何对宁远实话实说?他即便是说了,宁远也未必信,说不得要当他得了失心疯。 “时候不早了,殿下,歇下吧?”章文昭见宁远已显疲态,便问道。 宁远一愣,不自然地点点头,从脖颈开始泛上一层淡红,但在满室红光映衬下看不出来。 然而他左等右等没等来章文昭脱他衣裳,一抬眼却眼前一黑,原来是章文昭吹熄了蜡烛。 “……”宁远谴责的眼神望向章文昭的背影,这架势,难道要与他往后做兄弟不成?他难道缺这一个同床不共枕的兄弟? 那头章文昭还不知宁远在想什么,吹熄蜡烛后径直去了窗边,将窗户推开一个小缝,借着天上皎洁明月,便见有影子贴在墙根,瞧身形大小,约莫是个女人。 果然!章文昭心中冷笑,面上一抹阴沉转瞬即逝。他就说当年怎么会那么巧,他前脚才发现宁远是男人,后脚那些蝇营狗苟就陆续找上门来,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这公主府早就是个龙潭虎穴了。 章文昭瞧着藏人的那处正好有块半凸起的石块,故意放声咳了一声,躲在暗处的人果然一惊,一脚踩在了石块上,身形一斜。那人泄露一丝闷哼,虽很快止住,但崴脚是肯定的了。 第3章 章文昭满意地阖上窗户,一转身,对上了宁远幽怨的表情。 第3章 回顾过往 宁远表情收的很快,他本就是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想让章文昭知道,只是章文昭转身没有预兆,才叫他猝不及防。 章文昭是个傻的,他竟当真以为自己是恍惚了一下,是看错了。 于是两人又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对着,这回是宁远先动。 没有火,他个哑巴又不方便叫宫人来点蜡烛,便摸黑拆了头上的珠钗步摇。总归他早已习惯自己动手,一来自身秘密特殊,二来哑巴公主,难免不受重视。 就说了,章文昭是个傻的,他就靠在窗边看宁远拆头发,然后看宁远脱了衣裳鞋袜上了床朝里侧躺下,缩进薄毯里只留给他一个铺满乌黑秀发的后脑勺。 等窸窸窣窣的动静彻底消失了,章文昭才走到床边,拿了空出来的枕头被子就近铺在床边的地上,和衣躺了上去。 幸而是夏夜,即便不盖被子也不会着凉。章文昭双手枕在脑后,在黑暗中盯着房梁,不敢闭眼。他总有种不安,仿佛一闭眼这房梁就会砸落下来。 “殿下?”章文昭轻声道。他不敢睡也不想睡,满脑子都是过去的记忆对他死缠烂打,他想要倾诉,哪怕只是随便说些什么。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值得他完全信任之人,也就只有宁远了。毕竟他害宁远最惨,在生死面前却得宁远以命相护。生死间的选择骗不了人,没人会拿自己的命演一场对自己毫无作用的戏,所以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相信呢。 那头宁远没有回应,不知是不是睡了。 章文昭翻个身改成侧卧,望着宁远的后背,心里的不安才有所减轻。 他自顾自喃喃说道:“殿下放心,文昭尊你敬你,不会做任何逾矩无礼之事。若是殿下有心仪之人,你可随时休夫,若是殿下想要恢复皇子身份,我来为你谋划,若是殿下醉心大业,我拼死也定会为你达成所愿。” 宁远那头还是没什么反应,或许是真的睡着了。章文昭也不在意,反倒自己越想越远。 他想,宁远好好一个男子,不做皇子做公主,是为什么成了公主的? 是宁远外祖家世代为将手握重兵,皇帝娶宁远娘亲就是为牵制大将军,对她自然谈不上多少情义与信任。因此宁远娘亲在宫中受到皇帝与后宫两头提防,又要为保护母家不被借题发挥处处小心,别提日子过得有多艰辛。 后来宁远娘亲意外怀孕,皇帝有意放任,后宫妃嫔怕自己儿子将来争不过背后有将军撑腰的宁远,更是动作不断。宁远娘亲屡遭毒手,好几次险些小产,能把宁远生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一位母家有兵权的皇子势力不容小觑,皇帝本就担心大将军会谋反,现在又要担心未来外戚势大,皇权旁落。这些忧虑与猜疑,宁远娘亲怎会不知,迫不得已之下,为了保全母家,也为了娘俩在宫里能活下去,宁远娘亲干脆谎称自己生了个公主,这才降低了所有人的戒心。 就连宁远的嗓子,也是怕宁远说话时不小心露馅,被他娘亲亲手毒哑的。 也是幸亏宁远娘亲不受皇帝喜爱,生产当夜没有亲自前来看,对后来宁远中毒一事也不放在心上,这才给了宁远一直冒充公主平安长大的机会。 宁远外祖守卫边疆鞠躬尽瘁,宁远的几位表兄弟也都常年驻守边关,更不乏战死沙场者。一生精忠卫国的大将军,最后,竟然是他章文昭亲手送他们全族上了刑场。他们没死在战场,死在了皇子的权利斗争下,死在自己人手里,多么讽刺。 而这一切,只是章文昭不甘被宁远的男人身份欺骗,不甘只能做个没有实权的驸马,对宁远展开的疯狂报复。 可宁远何错之有?他本就如履薄冰,被迫嫁给章文昭也是听从安排,他什么错都没有,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他才是最无辜的,该死的是他章文昭,最该死的就是他章文昭!他该被凌迟,被剜去这双狗眼,该下十八层地狱…… 还好!还好他还有机会。 章文昭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抽痛,他把自己紧紧蜷缩在地上,抖得像要抽搐过去。他死死咬着牙关,为自己曾经的煳涂泣不成声,也为他的重活一世由衷地庆幸与感恩。 他不会再错了,既然有重新活过这样的奇事,那老天爷未必不能显灵。如果他这一次再犯浑,就让他被天打雷噼! 第4章 杀鸡儆猴 章文昭一夜无眠,宁远也没睡好,还不到天亮,宁远就迷迷煳煳醒来,他一起身就对上章文昭的双眼,瞧见对方眼下青黑,又是一阵复杂的表情。 章文昭没有多做解释,将昨晚铺在地上的被子枕头随意丢回床上,又割破手指挤出血。 血在褥单上晕开一片鲜红的花,宁远明白了章文昭的意思,不自在地扭开脸,徒留一只烧红的耳朵被章文昭看到。 章文昭轻笑一声道:“委屈殿下了,这血一看便是新落上去的,还得再等一等。” 宁远胡乱地点点头,抱膝呆坐在床铺边等着。 章文昭没放过这难得的安静时光,便与宁远说起昨晚的发现。他既然决意重来的这一次与宁远并肩同行,自己的谋划自然是不能瞒着对方。 “殿下,公主府里的下人们你可知来历?” 宁远聪慧,他与母妃又是在深宫中艰难活下来的,有些事不用说破他便能懂言下之意。他定定地望了章文昭一眼,似是为了确定章文昭的心意,半晌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第4章 章文昭不由蹙眉,又想起上一世的惨痛遭遇。他原以为宁远是真的单纯,却没想到他心思透彻,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宁远都已让步到这个份儿上,那些豺狼却还是不肯放心,非要将人逼死才罢休,实在是可恶至极! 宁远能忍,章文昭可不愿,他也懒得再试探,索性将自己的打算说破。 “殿下无需忍让,你的那些兄弟可不会领情。我们若想好好活下去,只能自己拼出一道出路来。” 宁远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们不主动争,架不住怀璧其罪。至少要敲山震虎,告诉别人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宁远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同意的这般轻松,章文昭反倒摸不准了。按宁远由着人欺负的性子,难道不该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七八日都下不了决心吗? “殿下……你这是当真同意了?”章文昭再三确认。他虽会全心全意待宁远,可万一宁远出尔反尔,或者中途反悔跳出来阻拦,反倒会让他们陷入险境,他不得不谨慎。 听章文昭语气里的话怀疑,宁远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重重点头,眼里满是坚定。 不等章文昭再说什么,他随手披件衣裳便去了外间,找出笔墨写起来。待墨迹稍干,便将纸张交给了章文昭。 照宁远自己所写,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以前不在意不阻止,只是不想惹人注意。总归他只是个哑巴公主,权力之争落不到他头上,他只要足够小心不落人把柄而连累到外祖一族便好。可他也不是软柿子,以后这个家是他和章文昭两个人的家,他不愿章文昭跟着他一同委屈。 更何况,章文昭身为状元郎,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处处忍让任人拿捏。与其二人因此产生误会被别人钻了空子,不如齐心协力。 昨晚章文昭说的话宁远都听到了,所以他不愿拖了章文昭的后腿,反倒成为章文昭的负累。 这些话如果是宁远上一世的今天所写,有几分真心章文昭无从判断,好在章文昭重来一次,宁远说的他都信。 而且章文昭竟意外从字里行间品出几分别样的意味来。宁远在说,他很委屈,还有被误解的不满。在宁远看来,章文昭就是觉得他软弱,他不高兴了。 再偷瞄一眼宁远,对方果然微鼓着脸,愤愤地盯着章文昭举纸张的手。 怎会如此可爱,他上一次究竟错过了什么啊,太愚蠢了!章文昭不由摇头,找出火折子将纸张烧毁,对着宁远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是我误会殿下了,殿下说的我便信,我们夫夫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话有几分威胁的含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利益考量比章文昭莫名的信任更为可靠,宁远听着他的威胁,抬抬下巴神色冷了几分,一副不怕章文昭威胁的架势。 章文昭可不会被他吓住,反倒觉得这样的宁远更加生动。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章文昭示意宁远回到内室,看看褥单上血迹已经彻底干涸,便朝外喊了一声,叫丫鬟送来了热水,并将被褥一应全都换上新的。 昨夜用过的褥单是要烧掉的,除非进来收拾的丫鬟,旁的人很难亲眼看到床上的落红。 章文昭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在丫鬟们低头准备离开时,才慢悠悠开了口:“慢着,翠丽,你的脚怎么了?” 翠丽的脸色瞬间变白,反倒先看向了宁远。 宁远神色平静,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冲翠丽点了点头。这意思便是要驸马做主,问什么答什么了。 “回驸马的话,奴婢昨、昨晚不小心崴了脚。” “是吗,我怎么记得公主府地势平整,你是去了哪里崴的脚?你在府中应当有些时日了,还记不住路吗?还是说……天太黑你没看清呢?” “是……是天太黑我……” “哼,借口!既是公主府的丫鬟就该闭着眼也能认清府内每一寸土,既然你眼睛不好使,留着也没什么用了,那就剜了去吧。” 此话一出,别说翠丽,就是其他几个丫鬟也吓得面无血色。谁能想到驸马爷如此残暴,才进府就这般嚣张,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驸马饶命,驸马饶命!奴婢一时疏忽,以后再也不敢了,求驸马,求公主,公主饶了奴婢吧!”翠丽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几下把额头磕出了血。 宁远扯扯依靠着梳妆台站在他身边的章文昭,轻轻摇了摇头。 章文昭心下一紧,刚要叹息宁远果然太过分心软,就见宁远紧接着做了个以手抹脖的动作,又指指眼睛,再度摇头。 看懂了他的意思,章文昭心情好了许多,对着翠丽的语气都平和了几分,只是说出的话叫翠丽彻底死了心。他说道:“好吧,公主仁慈,不想你受剜眼之痛,拖下去斩了吧,干脆一点,别叫她受太多苦。” 翠丽面如死灰倒在一旁,一众丫鬟瘫软在地,看着章文昭像看见了地狱的恶鬼,纷纷为自己以后的日子担忧起来。 上一次翠丽偷听墙角给七皇子报信,他和宁远不和的消息就是她走漏的。想起这些章文昭就恨得牙痒痒,公主府里的细作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侍卫来把人拖下去?耽误了公主沐浴我拿你们是问。” “是,是,奴婢这就去。” 丫鬟们吓得纷纷逃出房间,不多时有侍卫将翠丽拖了下去。章文昭特地吩咐就在前院行刑,杀鸡儆猴,于是便有一声短促的惨叫传来,一切归于平静。 第5章 第5章 早起画眉 章文昭一直暗暗观察着宁远的反应,见他对自己处置翠丽的雷霆手段没有不适之处,才算放心。 下人们送来的热水还在冒着热气,章文昭自觉去了外间等待,等时候差不多了才进来就着还算温热的水草草洗了一番。 宁远本要阻止,但章文昭动作太快,他没来得及。 一想自己成亲前仔仔细细沐浴梳洗过,昨夜两人又相安无事,水是干净的,便也不再管章文昭的举动。 他坐去梳妆台前一下下梳着头,想着一会儿该梳个怎样的发髻。 按照虞朝的规矩,新婚夫妇成亲后头一天要去拜见父母,但因他是公主,所以得先进宫拜见皇帝皇后,之后再去章文昭父母那里。而女子出嫁前后所梳发髻并不相同,他也是成亲前临时抱佛脚跟嬷嬷学了几种,还不熟练,等下见了父皇可不能失礼。 他正胡思乱想着,要不还是叫个丫鬟进来帮忙,犹豫间就有人从他手中拿走了梳子。 “殿下,我为你梳妆吧。” “?”宁远将信将疑。 “咳,殿下你可别小瞧我,新婚第一天夫婿为娘子梳妆天经地义,我特地学过的。”章文昭嘴上信誓旦旦,其实心虚的紧。为女子梳妆他会,特意为宁远所学是假。 重生前他养了好几房外室,状元郎除了文武双全,更有风流雅兴,兴致来了便会为外室梳妆画眉,又或在各种场合应付那些贵女名妓。英俊潇洒状元郎为你温柔描眉,这一手惹得不少女子芳心荡漾。 而那时宁远在做什么,一个人在公主府枯熬一夜又一夜吧。 “咳。”见章文昭说着说着忽的发起楞来,宁远只得轻咳一声,透过铜镜狐疑地瞥了章文昭一眼。 “殿下可别不信,且瞧好了吧。”章文昭收回飘远的心思,疼惜地捞起宁远一把秀发,慢慢梳着。 章文昭控住着力道,加之宁远本身头发柔顺,梳起来很是顺畅。他回想上一世的今天宁远梳了什么样式的发髻,从模煳的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最终还原了回去。 待收拾妥当,给宁远戴上最后一支珠钗,宁远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眼中难掩欣喜之色。 “怎么样,殿下可还满意?” 宁远重重点头以示称赞,转身抬手在章文昭肩上轻拍了两下。他做这动作不显娇柔,只让人觉得分外俏皮,章文昭感受着落在肩上的分量,这哪里是拍在肩上,分明是拍在了他的心上。 这还没完,章文昭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脂粉,一手轻抵在宁远下巴上,一手为他拍粉,随后又在他脸颊擦上胭脂。 接下来是描眉画眼与涂口脂。 章文昭拿着青黛离得近了,两人的唿吸无可避免地交缠在了一处,宁远明显有些慌乱,怕自己表现得异常惹章文昭不解,只得垂下眼眸不看他,却不知这一幕落在章文昭眼里反而欲盖弥彰。 姣好的面容近在咫尺,又是自己上一次最亏欠这一次有心好好爱惜的人,章文昭的心里也乱七八糟。 气氛属实暧昧,章文昭脑中迟钝的那根弦总算轻轻跳动,他想,或许宁远一开始就是属意他的,或许在他不知情的什么时候,他早就住进了宁远心里,否则怎么解释宁远对他的种种不同寻常? 宁远……爱慕我。这个认知叫章文昭险些握不住手中的青黛。他轻咽一下,心中涌出的狂喜叫他忍不住翘起嘴角。 宁远抬眸偷瞄他一眼又迅速敛眸,叫章文昭越发觉得他可爱。 可……宁远为何会属意我?章文昭想不明白,又不敢贸然询问。眼前的人啊,心里究竟装了多少秘密,章文昭又想起上一世,心中那点缱绻情愫顿时跑了个干净。 心下一沉,章文昭不再多想。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对宁远究竟是何种感情,他上一世到死其实都未将宁远真正当成妻子过,如果为了偿还宁远的拼死相护便不明不白同他亲密甚至欢好,章文昭不愿,那样反倒是辜负了宁远的一片真心。 感情之事,还是交由时间吧。章文昭想,等他彻底弄清楚自己的心,他会给宁远最好的答复。 这般想着,章文昭心无旁骛细细描绘起宁远的眉眼,最后一步涂口脂,交由了宁远自己完成。 宁远眼中失落一闪而过。 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提醒他们到了该入宫的时辰。二人将着装整理得体,一齐踏出门来,一个俊朗一个温婉,格外地般配。 路过前院时,处刑了翠丽的地方湿漉漉一片,是冲刷血迹后留下的水印子,而翠丽的尸身早被拖了下去,不过没有章文昭和宁远发话,下人们还不知该如何处置。 章文昭一眼就看出侍卫的踌躇,顺便吩咐道:“去查查翠丽的身契,若是无人认领便找地方埋了吧。” 其实章文昭更想将人送到七皇子府上去,最好直接送到七皇子面前。可惜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宁远势单力薄,要与他那些兄弟们斗法,还得先打好根基才行。 他记得,当年与他一同殿试的学子中就有几人空有功名,却因出生贫寒而无用武之地的。 这些个皇子们瞧不上寒门学子,认为人更大的价值是其背后能提供的势力支持,却不曾想过,寒门学子能够靠自己与世家子弟搏出同一片天,自有其过人之处。既然皇子们眼瞎,倒是正好便宜了他,他可以将这些人为宁远争取过来。 第6章 还不急,这些事他会一步步谋划。 打定主意后章文昭便不再胡思乱想,与宁远上了马车,一同进宫去。 第6章 进宫插曲 宁远的出生便是个意外,皇帝从未想过让宁远母妃怀孕,因此宁远自出生起便不受皇帝宠爱。不受宠的公主建府,自然是建在偏远地方,宁远和章文昭回宫路上就花去不少时间。 中途章文昭叫车夫去买了几个包子,是他上一世常去的那家,喷香诱人的味道在马车里蔓延,没吃早饭的两人被勾起了馋虫。 宁远一开始还端着公主的架子不肯在车上吃,被章文昭哄了几下便忘了那些虚礼。 “父皇未必会留我们在宫中用膳,这一趟折腾下来不知几时才能回家。殿下还想吃什么,我再去买。” 总归是已经吃了,宁远也不扭捏,撩开车帘寻找一番,指向一处店面。 章文昭凑过去一瞧,正巧又是他爱吃的一家,宁远的心思,还当真是好猜。 他装作不知,叫车夫停了车亲自下去买,不一会儿抱着个纸包回来,里面装着油炸过的面团子,外面裹着一层糖粉,掰开里面是红豆泥或绿豆泥的馅,甜味却是恰到好处。 这糖团子的味道确实不错,宁远起初只是掰了一小块尝尝,后面就将纸包里的团子吃了一半。 宁远吃起东西来像只小松鼠,两颊鼓鼓的,格外可爱。章文昭看着他吃只觉胃口大开,寻常吃惯的味道也变得更加美味起来。 两人就这样一路吃吃喝喝,到宫门口时已经吃了个大饱,就算皇帝皇后多些刁难折腾他们一上午,也不至于饿肚子。 宫门口早就有太监在等候,这时候皇帝还没下朝,他们会被带去皇后的千寿宫等待。 “千寿宫……”章文昭喃喃。关于孝娴皇后他了解不多,外男根本接触不到后宫,也就是节日时陪公主回宫请安会见上一次。 孝娴皇后瞧着面善,对宁远还算客气,就连章文昭都没想到,最后派人烧毁公主府害他们葬生火海的幕后之人会是她。 一想到等会要面对的是她,章文昭就有几分警惕。 “?”宁远隐晦地扯扯章文昭的袖子。 章文昭自认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宁远如此敏锐。前头皇后派来的太监耳朵快竖到天上去了,他不便多说,只安抚地牵住了宁远的手。宁远没有挣开,乖乖由他牵着。 皇宫道路曲折拐弯路还长,皇帝与后宫主子们平日出行都要乘坐步撵,按理公主也是同样,便是出嫁了那也仍旧是公主。偏偏今日来接宁远和章文昭入宫的只有一个太监,宫人都不多两个,更别提步撵了,分明是皇后有意磋磨。 上一世章文昭满心气恼宁远是个男人,便没在意这些细节,还巴不得宁远多受些刁难苦楚,如今心境完全不同,自然不会让他受这份罪。 虞朝皇宫正门总共有三道宫门,分别是端门、阳门、朝门。走过第一道宫门那段路,章文昭停在阳门处便不肯走了,那太监一愣,不由催促起来。 “驸马爷这是怎么了,娘娘已经在等着了,还是快些走吧。” “不走了,娘娘忘了你们这些奴才也忘了?怎么,几日没见公主,认不得了?” “驸马爷您这是何意啊,奴才怎会认不得公主殿下。” “那就是记不得宫里的规矩了,母后怎会留着你这种没规矩的东西,公主进宫不抬步撵来伺候,我看该是跟母后哭诉哭诉。” 皇后宫里的太监做事自有皇后授意,宁远一个哑巴就算有委屈太监也可以装作看不懂,更别提在皇后面前哭诉,可如今这驸马爷倒是厉害,可真是替公主长了张好嘴! “这、这……” “这什么这,你还想让母后等多久?耽误了公主见母后的时辰,你有几颗脑袋够赔?”章文昭冷声道。这太监开口第一句便是威胁他们让长辈等待不合礼数,那他就反过来利用。皇后爱等就让她慢慢等,出了错可全是她派来的太监办事不利。 “是奴才的错,还请公主、驸马稍等片刻,奴才这便寻人去抬步撵。”太监自是个人精,皇后与公主斗来斗去,被拿来出气的都是他们这些下人,如今之计也只有先听章文昭的了。 “嗯,还不快去。” 太监行个礼便匆忙走开,章文昭也不再端着架子。其实他并非霸道冷酷之人,只是重活一世叫他明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与<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软弱只会换来毁灭。 宁远一直在瞧着刚才这出戏,这会儿望向章文昭的眼神亮晶晶的,掺杂了许多情绪。 章文昭回望他,翘起嘴角:“咳,方才是迫不得已,没吓到你吧殿下。” 宁远轻轻摇头。 “那便好。刚才不过是个开始,日后无论遇到何事,我都会如今日这般护着殿下,为殿下着想。” 宁远的回应,是与章文昭交握的手紧了几分。 第7章 拜见父皇 负责带路的太监很快去而复返,还带来了两台步撵,章文昭与宁远分别上了步撵,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皇后的千寿宫赶去。 这一路上那太监不敢再使绊子,一路平稳到达,二人在千寿宫门口等待,由太监进去通传。 今日早朝无事,等章文昭与宁远终于见到皇后,皇帝也已坐在她身旁。 桌上摆着两盘糕点,靠近皇帝座位一侧的糕点少了几块,章文昭瞧了一眼心中已有对策。 第7章 果然皇帝一见他二人便皱起眉头,待两人跪拜之后也不叫他们起身,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仿佛他们并不存在。 “呵,皇上,他二人毕竟新婚,康平公主又离宫久了,难免疏忽耽误了时辰,皇上就原谅他们吧。康平,来迟了还不向你父皇谢罪。”说话的是孝娴皇后,看似温声劝解替宁远说好话,可…… “疏忽?就你会惯着他们,怎么出了宫便不用守规矩了?朕看你今日干脆别来最好,省得朕下了朝还得在这里专程等你。” “是,父皇教训的是,都是儿臣的错。儿臣头一回进后宫实在不认路,那领路太监还忘了取步撵来,恰巧公主这两日受累本就身体不适,实在是走不快。都怪儿臣疏忽没能保护好公主,还请父皇恕罪。”章文昭说着重重磕了下去。 宁远跟着他一同叩首。 孝贤皇后脸色一变,见皇帝看向她,忙叫人去把领路太监带来,先声夺人就是一顿斥责。太监哪敢多言,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认错。 见闹得差不多了,皇后才委屈地望向皇帝,温声细语说这太监居然怠慢公主让皇帝久等实在该死,可看在他跟着自己多年尽心伺候的份儿上,就饶了他这一次,想来他也不是故意的。 章文昭见好就收没再火上浇油,他不能任人欺负却也不可锋芒太露。而宁远自进屋起便没看过任何人,这会儿也安安静静低头跪着,置身事外。 皇帝也不知信没信,平静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随意地摆摆手。皇后立即喝退了太监,又亲切地叫章文昭二人起身入座。 章文昭先是小心地扶着宁远坐下,才坐在了他旁边,任谁看都是公主体弱,驸马对公主情深义重。 这风波算是过去了,二人跪了那么久便是皇帝的惩罚。皇帝知道宁远口不能言,索性与章文昭交谈起来。先是问他与公主相处是否融洽,后来便聊起些朝堂上的事。 章文昭始终不卑不亢,对皇帝的问题也是对答如流,与当年殿试时一样英姿焕发。 看得出皇帝并非不喜章文昭,相反他对这位状元郎颇为满意,聊到兴起时开怀大笑。如此过了近一个时辰,皇帝才瞥向宁远,说了些往后与驸马好好生活一类的话,便先行离开了。 皇帝一走,皇后的架子便摆了起来。 “你这孩子,身子不适怎的不早说呢?方才的事叫旁人听去,还以为本宫有意苛待你呢。” “母后莫怪公主,是儿臣对公主实在喜欢得紧,所以昨晚咳……”章文昭神色不自然,看向宁远的目光放着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发红。 皇后本想多教训宁远几句,一看章文昭这模样哪里还说得下去。她坐在这儿可不是为了听二人房里如何的,实在是污浊! 她心中一阵恶心,什么话都不愿说了,干脆草草打发他们离开。 她没想到章文昭表面一表人才,竟然是这样的人,亏她还以为他需要好生提防,看来都是在皇帝面前装的。也是,男人有几个好东西,皇帝那般威严见了漂亮女子还不是就想着那档子事。 “好了,既然康宁身体不适,你们便回去吧,本宫也乏了。” 章文昭抓紧时机便提起想去宁远母妃丽妃娘娘那里请安,皇后急着要赶走他们,便准了。 离开了了千寿宫,章文昭与宁远双双长舒一口气,望着对方不由笑起来。 “殿下笑什么?”章文昭明知故问。 康平公主是宁远的封号,若是皇上疼爱的公主,便会叫小名,只有不亲近的才会在私下里也叫封号。章文昭猜,皇帝怕是连宁远的小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宁远回答不了章文昭的问题,眉毛一挑,冲他抬抬下巴,显然是反问了回来。 然而章文昭也回答不了。他前一世还不明白为何皇帝明明看好他,却还是让他取了不受宠的公主做个闲散驸马,从此与仕途失之交臂。究竟谁能有那么大能耐劝动皇帝失去一个栋梁,还是一个状元栋梁,来成全这门亲事。 可联想到在他与宁远葬身火海之前,章家也没好下场,他便懂了。树大招风的不止宁远外祖家,还有他们章家。不管是谁在做手脚,皇帝定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见其成,才最终有了那样的结果。 章家是虞朝的大世家,族人世代为官,章文昭的祖父官拜宰相,门人弟子无数,现今朝堂上许多肱股之臣都曾是章文昭祖父的学生。现在章家又出了个状元章文昭,说不定日后也能走到宰相之位,这章家的势力就太大了。 武将能威胁皇位,难道文臣就不能吗?武将掌兵权可以起兵谋反,而文臣一旦得到朝堂多数大臣的支持,架空皇权也并非不能。 他上一世殚精竭虑,却不料他与宁远其实根本没有区别。 章文昭苦笑着摇摇头,“殿下,我们还是去看看丽妃娘娘吧。” 宁远感激章文昭为他争取来的机会,便不再多问。 第8章 见丈母娘 “宝莲,这时辰公主该出宫了吧?” 院子里种着些夜合花,穿着素雅的女人用手轻抚过花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没等来回应,她刚要转头询问,未来得及动作,忽而听得一声“母妃”。 女人霎时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她抬手按上自己心口,缓缓转过身来,就瞧见院子门口站着的人,不是她的小远又是谁!不是她做梦,是宁远当真入宫来看她了!皇后竟能允许他来看她,这实在是太过意外。 第8章 女人的嘴角忍不住颤动,欣喜才爬上脸颊却突然又满脸煞白,不顾仪态冲上前将宁远拉进了院子,还顺手关上了院门。 丽妃位份不高,和其他三个妃子共住一宫,只分到这个院子。宁远来看他,其他院的妃子听到风声都偷偷瞧着热闹呢。 隔壁有两个打扮华丽的女人凑在一起,其中一人冷哼一声道,“哼,宁远这死丫头怎么就走了大运,一个哑巴还能嫁给状元郎,瞧章家小子的身量气度,真是可惜了。” 另一人忙赔笑道:“姐姐何必羡慕他们,康平公主是嫁不出去才拖到现在,你的和嘉公主正值豆蔻,容貌无双才学上佳,怎么都会嫁得更好。” “谁说本宫羡慕她了?本宫堂堂一宫之主,丽妃不过是我院里的一个小妃子,我用羡慕她?” “是是,是妹妹嘴笨,姐姐身份尊贵,哪里用得着同他们比。” “哼,真是扫兴,回去了。” 两人看热闹却把自己看出一肚子气,正巧丽妃匆忙关上了院门,她们干脆甩手离开。 丽妃对院外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不过她此刻也顾不上他人怎么想,拉着宁远便要上手摸他的脖颈,“远儿,你……” 宁远握着丽妃的手轻轻摇头,朝着章文昭的方向使个眼神,丽妃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咳,母妃,儿臣来给您请安了。”被忽略半晌的章文昭在旁出声。他方才是见宁远看到丽妃后下意识张嘴,便替他喊了声“母妃”,宁远是满意了,没想到把丽妃吓了一跳。 丽妃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气度怎么也不像侍卫。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她脸色变了几番,最终挂上个勉强的笑,“额……这便是驸马吧,随、随本妃进屋坐吧。”说着瞪了眼一旁的婢女责怪道:“宝莲你也真是的,见驸马前来怎的也不吱声?” “母妃莫怪,是儿臣唐突了。”看出丽妃只是找个台阶顾及体面,并非真的责怪婢女,章文昭忙顺着台阶下,“儿臣本想给母妃一个惊喜,没想到弄巧成拙。” 虽赐婚到完婚已有三月余,可如今见了这儿婿,丽妃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别扭。若非迫不得已,她的儿子本该翱翔九天,三妻六妾,而不是委身男子,哪怕这男子是天子骄子也不行。 “还是先进屋吧。”丽妃看得出章文昭有意讨好,但就是装不出热络,说罢便率先进了屋。 在皇帝与皇后面前尚能镇定的章文昭,遇上丈母娘实在束手无策。说起来,他上一世可想不到要陪宁远看望生母,所以两辈子加起来,他是第一次见丈母娘,自然无法摸准她的喜好。 “殿下……”章文昭无法,只得求助宁远。 哪知宁远这两日表现得文静乖顺,这时候却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干脆甩开章文昭自个寻母妃去了,看得出能来见母妃,他十分欢喜。 宁远高兴便足够了,章文昭很是欣慰。瞧丽妃那么紧张宁远,只要她看出自己真心待宁远好,总会接受他这个儿婿的。 “驸马爷?”见章文昭还站在院里不动,宝莲忍不住喊了声。 “无妨,母妃定有许多贴己话要同殿下说,你且去伺候殿下吧,不必管我。” “那……可要奴婢送些瓜果来?” “不用。” “是,奴婢告退。” 丽妃身边没几个下人,宝莲一走,院子里就剩下章文昭一人。院子不大且身为外男不方便随意走动,章文昭便绕着院里唯一的景致——这片开满夜合花的园子,慢慢踱步。 丽妃屋里摆设简单素雅,炎炎夏日,桌上瓜果都不多一盘。 宁远自从及笄出宫建府后再也没回来过,如今也有三年。三年里,这屋子越发冷清了。 丽妃看出他所想,倒是洒脱一笑:“母妃不求你父皇恩宠,何须装扮,这样便很好,母妃没有受委屈。” “……”宁远不信,定然是这座宫里的正宫妃子有意克扣他母妃的份例。 “好了别说母妃了,快说说你,那章……驸马对你可还好?他知道你是、你是……” 说起章文昭,宁远脸上才挂上笑容,细看还有几分羞涩。丽妃从不知宁远竟也甘愿接受男人,心中惊骇。 知子莫若母,她端详宁远片刻,便什么都懂了。想来不是任何男子都行,是那人正好是章文昭,全了他的心意,只怕皇帝也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却成全了宁远。 “你……唉……既是你自己喜欢,母妃也没什么好说了,母妃亏欠你许多,难得你有心爱之人,不管对方是何身份,母妃都认了。只是他当真可以托付?母妃不想你再受苦了。” 宁远听罢摇摇头,又拍拍丽妃的手。 “唉……无论如何,母妃希望你千万别委屈自己。你既然这么看好他,叫他进来吧,母妃好好瞧瞧。” 宁远刚要起身,就被丽妃拉住,“诶,你是公主,再喜欢要克制,男人可惯不得。”丽妃说罢看向宝莲道:“宝莲,你去叫驸马进来。” “是。” 宁远若有所思,丽妃一想到自己儿子是在学习自己对付男人的手段,顿时哭笑不得,照着他的额头轻敲一下,“你呀,要是像你父皇就好了,真不知章家小子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能得我的小远如此。唉……” 第9章 折翅的鹤 章文昭一进门就听到丽妃的后半句话,他想自己的确得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不,是上上辈子积了大德,才能够两次都与宁远做夫夫。 第9章 不过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他装作若无其事来到丽妃面前,规规矩矩站着。 “驸马快坐吧。” “好。”章文昭一撩下摆端正入座。 看着章文昭仪态礼节都挑不出任何差错,丽妃暗自点头,对章文昭多了几分满意。 后宫与前朝不是隔着几座宫殿,而是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尤其丽妃这样更要小心谨慎,对前朝的事充耳不闻,而章文昭对后宫则是毫无了解,仅仅知道那些妃子们母家都是哪个朝臣。于是三人对坐,除去宁远不能说话,还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如果是上一世,章文昭能口若悬河,他知道怎么能哄得女人心花怒放。可真正面对在意的人的长辈亲人,章文昭就如同被捏住了嗓子的公鸡,哑口无言只剩下紧张。别看他坐的端正表现得自然大方,实际手心里出了汗,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也不知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故作镇定,最后还是丽妃起了话头,干脆讲起宁远小时候的趣事,章文昭对此很是好奇,便认真听着。 没有哪家的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丽妃说起宁远,脸上都是温柔笑意,话语间无不透露出骄傲和疼惜,在丽妃眼里,宁远就是天底下最可爱最棒的孩子。看得出娘俩虽日子不好过,但丽妃对宁远全心全意的爱包围着他长大。 只是在说到宁远八岁时,丽妃的神色便黯淡下来。章文昭记得,这一年丽妃毒哑了宁远的嗓子,对外宣称是发热烧坏的。这件事是章文昭上一世无意中得知,当时他还常拿宁远被母亲毒哑的事来嘲弄他,现在一想便觉心脏抽痛,恨不能抽自己几个耳光。 “小远命苦,是我没能保护好他,叫他发高热烧坏了嗓子。可他不比任何人差,驸马,还望你日后多些耐心,不要欺负小远不能说话。”丽妃铺垫许多,这才是她真正想对章文昭说的。 章文昭本就端正的坐姿更紧绷了几分,直视着丽妃的眼睛郑重道:“母妃放心,文昭绝不会辜负殿下。” 丽妃点点头,算是暂且信了章文昭。 毕竟是皇帝的女人,丽妃早看惯了今日甜蜜明日立即另娶新人的事,嘴上说着海誓山盟,却对每一个女人都能海誓山盟,话不一定假,心不一定假,只是不会只属于一个人而已。 所以章文昭清楚,他今日再如何信誓旦旦,丽妃始终不会真的放心。能初步得到丽妃的认可,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表现了。 时近正午,丽妃留他们用午膳,是亲自下厨。 以丽妃的位份,饭都是自己院里的小厨房做,没有皇帝的特别要求是没资格吃御膳房的伙食的。而丽妃平日里闷着也是闷着,便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章文昭和宁远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好干坐着,章文昭便提议叫宁远带他去小时候住的屋子里转一转。 丽妃的院子小小,屋子不多,宁远占了单独一间,屋子也小小,还不及公主府。 屋里除过床便是一张书桌,一面书架,东西收拾得纤尘不染,看得出丽妃时常来这里思念孩子。 屋中不见玩具,也不知是丽妃怕女儿家的玩具会将宁远养偏,还是日子过得窘迫没有那份闲心。 书架上的书摆的满满当当,章文昭一一扫过,全是经史典籍,书页都被翻得卷了角,足见宁远的用功。若不是口不能言,若不是出身限制,宁远的才学也不会被埋没。 章文昭忽觉自己想错了,这一世重来,不是他想方设法为宁远达成心愿,而是他与宁远强强联手才对。宁远从来不是需要被保护的金丝雀,他是被折翅的鹤,章文昭不该是他的牢笼,该是他的翅膀。 “殿下!” “?”宁远被章文昭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 “咳,额……”章文昭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想到激动处情不自禁便唤了一声,这下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幸而宝莲找来告知他们可以用膳了,章文昭便干脆略过这一出,牵着宁远的手带他快步离开。 “?” “???” 宁远只觉莫名其妙。 第10章 适得其反 丽妃院里都是些寻常食材,做出来的膳食便也只是家常菜,够三人吃饱。 在这四菜一汤中,有三道菜是宁远爱吃的,汤也是宁远爱喝的,剩下一道菜便是万用菜,谈不上谁人爱不爱吃。 丽妃给宁远添菜,眼神却分出一半观察着章文昭的脸色。 她这四菜一汤有意为之,一来三年未见儿子,做些儿子喜欢的菜聊表心意,二来借着这顿饭再考验章文昭一番。若是章文昭不满意,她便要劝着宁远多留心眼,莫与驸马太过亲近。 在丽妃眼中,章文昭与宁远是皇上指婚,而公主出嫁前不得与外男接触,以免需要时却跟着野男人跑了。照宁远的谨慎乖巧自是不会偷熘出府找麻烦,所以在完婚前,二人应当并不认识。 别听章文昭嘴上说得再天花乱坠,实际反应却骗不了人。在彼此不算熟悉的情况下,他愿不愿意迁就宁远,让着宁远,全看他这顿饭吃得如何。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今日多吃些。你这一走啊,不知何时才能再进宫看望母妃了。”丽妃夹起一块烧豆腐放进宁远碗中,手一顿像是才想起来,带着歉意看向章文昭,“哎呀瞧我,一时高兴过了头,母妃今日没准备驸马爱吃的菜色,也不知驸马吃不吃得惯。” 第10章 “吃得惯,儿臣不挑食。”章文昭答道。 章文昭怎会看不出丽妃用心,而这却恰好叫他称心如意。章文昭的确不知宁远喜欢吃什么,今日这些菜色倒是可以记下,回公主府后隔几日叫厨房做给宁远吃,定能讨宁远欢心。 不止,他已想好要在走之前,偷偷找丽妃详细一问,最好将宁远的衣食住行偏好统统记住才好。 丽妃见章文昭心无芥蒂,还在一旁注意着宁远哪道菜吃得更多,对章文昭又满意了几分。 宫中不便多留,用过午膳二人便准备出宫回公主府。 丽妃院里没有步撵,更缺少抬步撵的人,回去的路只能他二人慢慢走着。 道路长且空,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章文昭几次看向宁远,换来后者疑问的眼神。 “我在想,殿下与母妃当真母”女”情深。” “?” “殿下恕罪,我本以为殿下的嗓子,会叫你们母女多少有些嫌隙,是我狭隘了。” 宁远回以坦然的笑意,显然并不责怪丽妃所做的事。 明面上,发热烧坏嗓子不是丽妃的错,的确不能怪她,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二人各自心知肚明。若是换做章文昭,自己娘亲说毒哑他就能保大将军平安,大将军平安是为国为民,可他就算谅解,愿意成全,当真能心无芥蒂?怕是不能。 两相比较,见到宁远干净纯澈的笑眸,章文昭自愧不如。 “殿下……”章文昭思绪万千,“我必寻遍天下名医,总有一日会治好殿下的嗓子。” 宁远颔首,敛目不再看章文昭。 章文昭只当他是感动却羞于在自己面前失态,心情大好。 殊不知宁远心中远没有表面上的感动,他想起临走前母妃拉着他询问,章文昭与他何时相识,为何对他这般好,好得似乎毫无来由。 是啊,母妃不知章文昭昨夜并未与他洞房,还当是章文昭一时尝到甜头,新婚燕尔才将他爱护。但他什么都知道,章文昭根本不记得他们见过,昨夜也未碰他,短短一夜半日,章文昭便屡屡立下豪言壮语,誓要为他赴汤蹈火,这反而叫宁远心中不安。 章文昭太好了,好得……让他害怕。 第11章 偶遇同科 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人接下来一路沉默。 按照上一世来说,此时原本该到了章家,拜见章文昭的父母家人,如今他临时提议去看望丽妃,时间一拖便来不及了,总不好黑天半夜的跑去拜见。 换作上一世,章文昭决计不肯如此。驸马说的好听是娶公主,但成亲后要同公主住在公主府,凡是也要以皇家为先,所以实际上就是个名头好听些的赘婿罢了。而赘婿,向来为虞朝男人最看不起的一类人。 现在真正做了赘婿,没了上一世的戾气,章文昭便觉得只要夫妻二人同心,谁嫁给谁并无太多区别。尤其章家人口众多,是非也不少,他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将来考取功名得了官职,便自己搬出去建府,并不与父母同住,如今住在公主府也算另一种得偿所愿。 “殿下,我们明日回章家如何?我家中……” “章兄?”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章文昭朝来人看去,原来是同科进士李卓。章文昭对此人印象不深,只记得他很快被派去了地方为官,之后便断了联系,没想到这一世能在这里遇见。 “原来是李兄。” “不敢当不敢当,草民李卓见过康平公主、驸马。”李卓到了近前,赶忙先行礼。 虞朝只用对皇帝行跪拜礼,见了其他人,便以双手抱拳,弓腰胳膊微弯平举过眉毛为礼节。宁远不能说话,便用手掌托了下李卓的胳膊叫他免礼。 自知自己在会让人拘谨,宁远指指一旁的荷花池,款步去了池边,章、李二人这才攀谈起来。 “不知李兄今日进宫……”章文昭装作不知,这些中进士没多久的学子是要等一阵子才能等来自己的任命安排,这期间除非有人设宴,否则进不了皇宫。他记得今日是六公主设宴,意在选婿。 “哦,今日是和乐公主设宴。”李卓颇为尴尬地挠挠头。 “原来如此,不知李兄可有缘……”章文昭调笑道。 “章兄就莫要取笑我了,公主金枝玉叶,哪里能看得上我。只是不少同科都会前来,我便也来凑趣罢了。你别说,这宫里的美食还真是不一般,那点心晶莹剔透……” 听着李卓滔滔不绝形容宴席上的吃食,章文昭笑而不答。 李卓家世不显,上一世自己便无意与他结交,可今日一观却觉此人不错。至少李卓并未因他驸马的身份对他另眼相看,而且没想到此人最关心的竟然是美食,而非公主,李卓今日来赴宴的目的,怕不是因为好奇宫里的点心吧。 “还有那水晶猪肘,入口弹牙,章兄是没尝到……诶,瞧我,”李卓一拍脑门,“章兄是驸马,早吃过宫里的美食,哪用我在这里说道。” “无妨,其实我并未吃过,李兄说得我都馋了。” “这……也是。”李卓想起关于康平公主的传闻,对章文昭生出几分同情,“罢了罢了,不过是些吃食,吃不到也没什么损失,章兄不必太过介怀。” “还好,公主府的厨子尚得用。” “那便好。”李卓观察着章文昭的表情斟酌道,“其实……我觉得康平公主温婉贤良,能得佳人相伴,也是美事一桩。” 第11章 “哈哈,李兄所言不错,殿下的确是难得的佳人,是我三生有幸能娶到他。” 听他这么说,李卓也松了口气。 “李兄,得空来府上一聚吧。”章文昭诚心相邀,“你我同科一场,今日才发觉李兄与我甚是投缘,相见恨晚。” “如此甚好!不瞒章兄,其实我仰慕章兄才学已久,没想到章兄如此看得起我,既是有缘,不晚,一点也不晚哈哈哈!”李卓爽朗笑道。 “那便说定了,这两日我与殿下需得回家拜父母,过两日定设宴等候。” “一言为定。” 不敢让宁远等太久,李卓与章文昭做了约定便先行离开,章文昭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便与宁远说起想要宴请李卓一事。 “李卓为人豪爽,我以同科好友的名义请他,不会给殿下招来麻烦。” 宁远轻笑着摇头,在他手心里划下几个字:你做主便好。 指尖与掌心交接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待最后一笔落下,章文昭下意识握拳,将宁远的食指握在了手心里。 二人均是一愣,眼见宁远眼神慌乱,章文昭忙放开他的手,笑意却止不住:“殿下,我们回家吧。” 回家。 第12章 盘根错节 回家二字在两人心上激荡,虽然路上仍旧无话,他们的心情却分外的好。而这种好,却在持续到公主府门前时戛然而止。 想到这里竟是好几方势力博弈的据点,都快成了魑魅魍魉的魔窟,哪里能真正算得上家,二人便打从心底生出一种疲累感。 出了宫约束小了许多,此时时辰不早不晚,章文昭干脆拉着宁远去了处幽静茶坊,要了临河的雅间赏景品茶,也方便二人小声交流。 “让我猜猜,这府中有几方人马。”章文昭虽心知肚明,但总要对宁远有个合理解释,若是他表现得什么都知道,宁远必然会怀疑他早就在调查公主府,那他的动机总是说不过去的。 “三方?”章文昭自顾自说着。 “一方应是想拉拢殿下,得到殿下外祖的兵马支持。一方自己拉拢不成又怕被别人说动,因而时刻潜在府中注意形势变化好做应对。还有一方,或许始终不信公主是女子,以为殿下当年烧坏嗓子有假,一直潜伏想要寻找破绽。不知我猜的可对?” 宁远给章文昭个赞赏的眼神,夸赞他不愧为状元郎,看得清局势。 不过,宁远摇了摇头。 “不对?哪里不对?”章文昭明知故问。 他沉吟片刻,随即恍然。 “是我想简单了,这三方只是大体目的相同,但并非一条心。或许某位后妃与母后,二人都不信你是女子,此想法的确一致,但她们又各自为政各有手段,想用这件事来达成的目的也并不相同,而这样的势力在各方人马中还不止两股,如此一来,形势便难以估计了。” 宁远单是皇兄皇弟就有八位,这八股势力互相勾结又彼此提防,既想拉拢宁远又防着旁人率先拉拢,本就已经是一团乱麻了,再加上还有后宫在其中搅合。 而那些后妃中一部分是想争宠,还有一部分是为自己生的皇子谋划,或与自个儿子合谋,或未将谋划告知儿子只自己动手,这种种阴谋盘算交织在一起,简直是将这团乱麻彻底打成了死结。 这回宁远仍是摇头。 章文昭不由扶额叹息,“殿下还是告诉我吧,我实在是愚钝。” 宁远便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个“玉”字。 “玉?玉……”章文昭装模作样念叨着,好一会儿才仿佛灵光乍现,激动道,“我知道了!殿下是想说,怀璧其罪,对不对?” 宁远点头。 “如此便有第四方人马,他们并不想拉拢殿下,他们只认为殿下外祖手握重兵始终是个隐患,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干脆除之后快,这一类人同样潜藏在公主府中。” 宁远又点头,是认可了章文昭的推断。府中的确有四方人马,且其中关系无比混乱复杂。 “总之这四方人马都在观望,一旦大将军有所举动,定然会写信要殿下和母妃配合,母妃在宫中不方便,要传信最好便是借助殿下可在宫里宫外走动的便利。因此,潜藏在公主府伺机而动,的确是个好法子。” 听到这儿,宁远眸色一暗。因为处境如此艰难,外祖已经很久没有同他联系过了。 他上一次见外祖和几个表哥,还是在他及笄礼时,父皇特许外祖和表哥们进京观礼。父皇本不喜欢他,及笄礼却一反常态办得隆重,为的就是安抚外祖。 算起来,距离那时已经有三年之久了。 看出他心情低落,章文昭猜他多半是想到了大将军。 章文昭上一世也见过大将军几面,那是个十分威武霸气的汉子,花甲之年仍不减豪情,与最后被押送回京问斩时的迟暮老者判若两人,令人唏嘘。 “殿下放心,有机会定能再见到大将军的。”章文昭摸摸宁远的头。 宁远被他摸得一愣,咧嘴笑了笑。 第13章 求个信任 宁远当年刚出宫建府,那些牛鬼蛇神们便闻着味找上门来,今日皇兄送一个丫鬟,明日皇弟给一个太监,母后说他府上缺侍卫不安全,贵妃怜他身边人不得力。 总有种种理由往他府上送人,这些人权势地位统统比他大,若是不收便是不孝,便是忤逆,便是刁蛮,便是任性,总能找出理由斥责他,再强行将人塞进来。甚至有过分的,会去找母妃的麻烦,要是他不听话,那些后妃多得是办法让母妃不好过。 第12章 宁远忍了三年,本打算就这般一直忍下去。府里的关系错综复杂,他想下手,就要掂量会不会惹来新的麻烦,会不会被那些人先联手将他驯服。他只是一个人,实在没有把握能够改变什么。 他本打算置之不理的,只要他不再与外祖和母妃联系,这些人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们甚至能在公主府相安无事。 没成想有一天父皇竟会为他指婚,驸马还是新晋状元章文昭。 他知道,父皇是鹬蚌相争的渔翁,是螳螂捕蝉的黄雀,往后他与章文昭二人便要一同在这府里苦熬,以确保章家和他外祖家都平平安安。 但好歹他有章文昭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可宁远没想到,章文昭并不打算听之任之,今日一早便立即提出府中的问题,还当即便解决了一个翠丽。 他明白,章文昭不是任人宰割之辈,章文昭远比他有胆识得多。 其实宁远并非软弱之人,他只是苦于有理难言,只要无法反驳,就阻止不了别人的作为。如今章文昭在,就能与那些人唇枪舌战,几番下来,他们想要再找理由往府里塞人便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宁远心里担心此举会不会连累母妃,但章文昭应当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想到这儿,宁远又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章文昭看罢沉吟片刻,道:“没想到翠丽竟是七皇子殿下的人。七皇子乃是端妃所出,我在家时听祖父说,端妃母家不显,他们母子在宫中似乎也不多受宠,以他开刀倒是不怕惹不起,今日这步棋可算走对了。” 分明是有的放矢,叫章文昭演得像真是赌对的。 “我猜若翠丽不是七皇子的人,殿下今早定会阻止我对不对?” 宁远不置可否,等着他的下文。 “可我若是强硬又倔强之人,万一不听殿下的劝非要出手,我们只怕要麻烦缠身了。” 所以……宁远眯了眯眼。 “所以,可否请殿下将府内情况主动告知,你我联手才有奇效。我知殿下心中定有自己的顾虑,可我是殿下身边唯一可用之人。现在不过是收拾些小喽啰,不会伤及殿下,我的真心殿下不正可以考察一番?” 真心吗……原来这才是章文昭挑起这一话题的目的。 宁远喝完了一盏茶,看向章文昭给他一个认可的眼神。 章文昭满意一笑,似是不经意朝窗外瞥去,接着眼神一凝,指着一处对宁远道:“殿下,你看那儿。” 宁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发现他们所在的这处窗边,竟然能看到公主府的后门。而章文昭要他看的,便是后门处正在上演的好戏。 翠娟四处张望,见这后门处没有人经过,便匆忙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塞到对面贩夫的手中。贩夫拉着板车,车上是新鲜的蔬菜,她见贩夫将布包收好,这才姿态轻松地绕着板车走了一圈,随意指了几样菜,叫贩夫连筐卸了下来。 随后,她便朝门内一挥手,召唤出来几个男工,将这几筐菜搬进了府里。 差不多翠娟刚走,又有两名侍卫从后门离开,勾肩搭背朝某条花柳巷走去。 不多时,有粗使婆子拎着桶出来,交给门外倒夜香的。 宁远忍不住蹙眉。 章文昭适时道:“呵,这还不到夜中,就有夜香郎上街了。” 宁远没理会章文昭。 “看来今日我替殿下杀了翠丽,让这些人很是惶恐啊,殿下觉得,他们的主子会怎么想?” 怎么想?无非是多想。宁远知道,那些人精于算计,便有个通病——想得太多。且让他们想去吧,最好整夜整夜睡不着地想,也叫他们尝尝寝食难安的滋味。 第14章 再次训人 二人没打算一直坐在这里看戏,见那粗使婆子拎着空桶回了公主府,他们也起身从茶楼离开。 等两人到府中时,府内一切如常,除过那两个去了花柳巷的侍卫不在,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其实府中不仅有能被轻易识破的暗桩,还有许多潜藏更深的细作。一人不足以成事,多个人打配合便能几乎天衣无缝。公主府中一半人是各路牛鬼蛇神塞进来的,还有一半是买来的,可买来的人是否干净,头上的主子是谁,便难以一一查明了。 上一世章文昭也不曾用心管过公主府,对那些一直没露出破绽的下人们不甚了解,此时后悔为时晚矣,只能先将明面上的那些料理了,再细细查探。 可当前的局面是,因为没有可信之人,便也没有可用之人。等他二人清洗过公主府,总不能让这个家变成空壳子吧。 “殿下,不如明日去章府,我带几个得用的下人回来?”章文昭想到个办法。 此时他和宁远正在书房里,宁远既愿意暂且信他,便展现出雷厉风行的一面,一进府带着他直奔书房,将所知的府中各个下人与其对应的身份写了下来。 宁远笔下一顿,随即点头同意。至于要带几个干什么活的下人,就要看过宁远的名单再做决定。 章文昭刚凑过去,打算宁远边写他边看,就听到了敲门声。 宁远动作熟练又迅速地将名单加入书中,又扯过一旁画了一半的山水画,朝章文昭使个眼色,这才冲外重咳一声。 这边章文昭会意握住宁远执笔的手,那边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冲”了进来。 第13章 “殿下、驸马,奴婢来送茶水。” 来人穿一身嫩粉衣裳,走到书案前便低眉顺眼地站着,仿佛方才急着进门的不是她。 “嗯,放着吧。”章文昭还抓着宁远的手,头也不抬吩咐一声便继续在纸上勾勒着,给宁远这幅山水画上添了个渔翁。 “是。” 那奴婢听了吩咐,先将茶盘放在书案一角,接着将茶壶、茶盏一一摆出来,就摆在两人手边,这张画的边角处,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打翻,污染画作。 这心思昭然若揭,只要纸一湿,不管宁远是否将这幅画拿起来,书案上到底有几张纸,纸上是字还是画,便可瞧个大概了。 再看这粉衣丫鬟,动作慢条斯理,余光却一直在往纸上瞥,分明是借着这一步步多余的动作将画作看得再清楚些,否则她只需放下茶盘走人。 章文昭想,早上那一出杀鸡儆猴还是起了作用的,如若不然,只怕这丫鬟就不会故意放茶盏,而是直接装作拿不稳,主动用茶水泼画了。 她以前说不定就这么干过,宁远即便发了怒,有其他人替她说好话,加之宁远是个哑巴,下人们故意误解他的意思,这件事就会轻描淡写地过去。 眼看着这丫鬟还准备倒茶,章文昭终于出声道:“不必倒了。” 低沉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冷意,丫鬟不禁手抖,险些将茶水倒在桌上。 “怎么,你很怕我?”章文昭盯住她,手中的笔也放在了一旁。 “奴、奴婢不敢,请驸马恕罪。” “不敢怕我……还是不敢不怕我?”章文昭还有心思同她开玩笑。 这话语听在丫鬟耳朵里,却似乎多了几分味道。她大着胆子抬头瞧了章文昭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两颊染上一抹红晕,和她这身粉衣倒是相得益彰。 “驸马别拿奴婢逗趣了,是奴婢错了。” “你是错了,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穿粉扮嫩,没人告诉过你你肤色黝黑,穿粉色只会更像个烧火工吗?好歹是公主府的下人,怎的这点本事都没有?平日里是你替公主梳妆还是别人,也不知公主美貌被你们遮掩了几分。不管是谁,告诉她眼睛擦亮些,多长长脑子。” 丫鬟被章文昭说得呆立当场,没想到驸马竟然如此刻薄,更何况她肤色在丫鬟里算得上偏白,怎的就像黢黑烧火工?她快要将头低到胸前,眼中忍不住闪过愤恨之色。 “还愣着做什么?今日你运气好,殿下不准我再造杀孽,还不快滚?”章文昭说着手一扫,就将那壶茶扫落在地。 七月的天气,茶水洒在地上还能瞧见冒出的热气,足见茶水之滚烫。呵,茶水太烫拿不稳,的确是个泼洒的好借口,可惜这借口今日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丫鬟见章文昭动了真格,虽不明白只是穿了件粉衣怎的就让对方这般生气,但性命要紧,她赶忙告罪跑出了书房。 待丫鬟一走,章文昭瞬间变脸,“唉……可惜了一壶茶水,幸好我与殿下在茶楼喝了不少。” “……” 宁远给他一个客气的微笑。 第15章 你是恩赐 有那丫鬟被骂走在前,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人不长眼还来试探。 茶是没得喝了,宁远将茶盏放回茶盘,收起画从书中拿出方才的名单,稍作思索便继续写起来。 章文昭凑过来看,从名单中挑出负责近身伺候的几人,猜测道:“刚才那丫鬟,叫明娟?” 宁远摇头,指向另一个名字。 “哦,原来叫翠芳。我瞧瞧,和翠丽不是一个主子,她居然是母后的人?!”章文昭故作惊讶。 其实他全知道,而且这翠芳上一世便试图勾引他。但章文昭上一世是拈花惹草,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区区一个奴婢他还看不上眼,便没叫翠芳得逞。 上一世翠芳之事发生在半年后,这一次他与她提前有了接触,连带这件事也提前了,看来翠芳在皇后身边久了,见多了宫里的勾当,好的没学,这种借机上位的心思倒是学了不少,也不知这次没能如愿,还会不会有别的手段,比如……下那种药? 章文昭心生一计:他可以假意上钩,在紧要时候叫宁远撞破“奸情”,如此便能顺理成章将翠芳处置了。那头皇后便是发怒,也只能斥责宁远几句善妒。而这样一来,既能除去皇后的眼线,又能让人误以为他好美色,是个弱点。而有弱点,那些皇子们接近他便会放低警惕。 心思一转,视线落在宁远身上时,章文昭要出口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他差一点又忘了他与宁远的关系,他不想让宁远心中留下疙瘩,不管他有没有真的碰翠芳,他假意上钩时总要与对方贴近,想想的确不干净,还是算了。 他偷偷观察宁远,见对方专心写着名单没有注意到他方才所想,心下不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该要时刻警醒,决不能再做混账事,也不能为了报仇不择手段,将宁远再伤一遍。 如此想来,宁远的存在的确是老天给他最大的恩赐。若是没有宁远,或许他会走最疯狂的复仇路,那样即便报了仇,只怕他这一生也已经万劫不复,痛失所有。 他不要那样的结局,他要他这一世不仅能报仇,还要活得酣畅淋漓。 “呵……”章文昭不由笑出声来,望着宁远的眼神充满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 第14章 “?”宁远奇怪地看他一眼。 但这回章文昭什么也没说。 之前是章文昭还不适应自己重获新生,说那些话是怕自己做了一场梦,想至少在梦里,要把心意告诉宁远。现在他渐渐觉得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便不用再将豪言壮语挂在嘴边。比起说的,他更想要用做的来证明。 宁远见章文昭没有说的意思,便也不再管他,给名单做了最后的收尾后,递给了他。 章文昭接过名单仔仔细细记在心里,而后照例将其烧成了灰烬。 第16章 没钱吃肉 之后宁远便回了卧房休息,章文昭亲自去了趟厨房,想点几样菜,顺便看看下午在后门买菜的翠娟,借买的菜不行的由头敲打敲打她。 然而他到了厨房才发现,这里的氛围很是冷清,远没有厨房该有的火热与忙乱,只有“当当当”的切菜声表明这里的确是厨房。 厨房的佣人们见驸马来,停下手里的活立在一旁。章文昭走进来随处看看,就发现厨房的菜种类少得可怜,肉更是只有一条猪肋骨。 难怪厨房闻不到香味,见不到火热朝天。就这么几个白菜萝卜,的确不需要准备多久,也无需如何雕琢。 “怎么回事?”章文昭不悦道。 “额……驸马是问……”系着围裙的厨娘面露茫然。 早上处置翠丽的事儿早传遍了全府,现在府里的下人们全都战战兢兢,生怕喜怒无常的驸马说杀人就杀人。可他们厨房里的这些人什么多余的事都没做啊,今日甚至没敢离开厨房,驸马这茬找的实在没有理由。 “我是问这厨房怎么全是素菜?就这一条肋骨,够谁吃?” “这……”厨娘面色难看,被身旁的人轻杵一下,才赶忙收敛了神情。 然而她的表情早被章文昭看在眼里,他便勾个冷笑道:“怎么,你还有难言之隐了?” “回驸马,您、您这真不能怪我们!府中用度便只够买这些菜,您下午摔了一壶茶都支不出多的银子采买新的,您还……” “我下午摔了一壶茶?”章文昭打断厨娘,语气冷了下来。好啊,公主身边的事这么快就传到厨房了?传得可真是又快又远啊。 厨娘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哆哆嗦嗦不敢再答话。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章文昭现在有别的心思,不愿在厨房继续浪费时间。 “是,是,奴知错了。” “继续做吧。”章文昭说罢便离开了厨房。 上一世没在意过,却不知公主府竟如此拮据。他还当宁远是喜吃素食,原来是吃不起。 不过仔细想来,此事也不意外。公主府靠皇家拨发的份例过活,份例少的就要自己想办法做些营生,否则长此下去,只怕府里连工人的工钱都要开不出了。 章文昭快步朝账房走去,他也不懂营生,上一世过得奢靡也是那些皇子有意支持,如今要靠他与宁远二人持家,照现在府中情况,宁远显然也不是个会持家的,此事还得费一番心思琢磨琢磨。 “呵……”章文昭苦笑,万没想到重来一次遇上的头一个大难题,竟然是如何赚钱! “哦……”章文昭忽的想到了在书房时宁远那个客气的笑,他当时以为宁远是嫌弃他的玩笑无趣,难道,是在气他摔了茶壶?!这可真是……罢了罢了,他身上还有些“嫁妆”钱,明日便去买个新的赔给宁远。 不,他们要省着钱过日子,还是明日从章府顺两个茶壶回来吧,总归是他房里的东西,以后留在章府也是平白落灰。 就这么办!章文昭觉得自己的计划真是妙极了,除了茶壶,他留在章府的东西能用的可以全搬来公主府。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章文昭。 第17章 账房先生 进了账房的门,不大一间小屋,拢共放得下一张桌子,几座书架。桌子放在窗边,靠门一侧。此时昏黄落日的余光从开着的窗内照进来,勉强照亮那个仰靠在椅背上大张着嘴打鼾的中年男人,从章文昭的角度,只看见一双鼻孔、一排大牙、一撮朝天的山羊胡。 章文昭不由挑眉,倚在门边没有出声。 今天府里的下人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干活,怎么唯独这账房先生,仿佛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一般,竟还能如此心大,睡着了?! 这账房先生章文昭印象不深,上一世便不怎么见得到,很多时候他甚至都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上一世没有多想,如今回想,这事并不正常,更像是账房先生有意降低了自身的存在,让人忽略掉他。 那么目的呢? 他记得方才宁远的名单上所写,这账房先生是宁远从外面雇来的,不确定身家是否清白。 上一世这账房先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后来似乎再也没见过?他去了哪儿? “啊……呜、呜马?”突然的哈欠打断了章文昭的思索,账房先生惺忪着眼坐起身来,他还张着嘴,勐然见门口站着章文昭,声音转个弯,听起来便分外滑稽。 “先生好眠。”章文昭不咸不淡暗讽一句。他暂且看不出此人的底细,自然不能像对待其他下人那般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驸马真是折煞老仆了。”账房先生忙起身相迎,“驸马是要看账本?还是支取银钱?银钱只怕不行,驸马昨日才来府中,但这个月的月例已经分配过了,驸马那份得等从下个月开始算。” 第15章 “不用,我随处走走。”章文昭改变了计划。原本是想要看账本的,不过现在他对账房先生起了疑便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如果这账目上有鬼,有他今日来的这一趟,账房先生必会想法子开始遮掩问题,他便可暗中观察此人的举动。 “哦……是了,驸马刚来府中必然不大熟悉,那……可要老仆为驸马引路?” “不必了,先生接着睡吧。” “不敢了、不敢了。”账房先生憨笑着,点头哈腰送走了章文昭。 章文昭之后当真随处走走,将他上一世印象不深的地方,印象不深的人,都看过一遍,确认像账房先生这般奇怪的人,只有这一个。否则若是府里都是这种人,那便麻烦了。 康平公主府是宁远及笄那年新修建的,章文昭还隐约记得当年宁远的及笄礼办得隆重,因而公主府相应地也建得气派。至于府中份例那是皇后定的,皇帝没有过问,才导致拮据的现状。 因着这种种原因,公主府内里不说,这座府邸本身还是很大的。章文昭这随处走走,竟走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还是宁远派了丫鬟来请,他才知道宁远已在饭桌前等他。 他快步前去饭厅,进门第一眼便瞧见安静坐着的宁远,与周围的暗潮汹涌都不相融,他是遗世独立的莲,任底下淤泥污垢,不改自身清洁。 “殿下……久等了。”章文昭净手后坐在宁远身边,想离他更近些,又不敢逾矩。 相反,宁远便没有那份顾忌,伸手夹菜,第一口菜放进了章文昭碗中,眼中有隐约克制不住的小雀跃,是得逞后的雀跃。 有嘴甜的丫鬟在一旁连忙开口:“公主与驸马真是恩爱。” 虞朝有习俗,新婚头一天为心爱之人夹第一口菜。寻常是夫君夹菜给娘子,有往后日子再苦,也不会叫你饿肚子,往后日子越甜,还是会把最好的给你,这两重意思。 如今在章文昭这儿倒是反了过来。但本就是公主在养驸马,且宁远也是个男子,此举并无不妥。 只是这并非是非做不可的事,很多人都会忘记或略过这一茬,即便直接吃饭也很常见。所以章文昭怎会看不出此时宁远的举动暗藏情意,那得逞的雀跃便是为此了。 望着卧在大白米饭上肥瘦相间色泽诱人的红烧肉,章文昭很给面儿地一口吞下。 第18章 辗转反侧 饭后,章文昭问起账房先生,从宁远无辜中带着茫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线索,他便将这件事暂且记在心里。 当夜,二人又如昨夜一般,一人睡床一人睡在地上。 经过昨夜与今日一天的相处,宁远也看清了章文昭的想法,虽心下遗憾,失望的情绪难以自抑,却不会再因此赌气了。 哪知前半夜好好的,后半夜终于习惯屋内还有一人,开始迷迷煳煳要进梦乡的宁远忽然汗毛竖立,勐地惊醒过来。 背后那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实在太过强烈,不然他也不会吓醒。 明明他不曾听到什么声音,他自认警觉心还没低到那种程度,那么这目光的主人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慢吞吞转过身来,果然对上一双包含复杂情绪的眼睛,是章文昭,趴在床头只露出肩膀以上的身体,死死盯着他。若不是那眼神里没有恨和怨,宁远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被章文昭盯住的猎物,准备宰杀了。 “……”宁远伸手在章文昭眼前挥了挥,“?” 窗外月光明亮,屋内勉强能视物,宁远觉得章文昭应当看得懂自己的表情。 “殿下……”章文昭抓住了宁远挥动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可否容我与殿下同睡?我……方才做了噩梦,心下实在不安。” 章文昭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与不安,宁远虽不知他到底做了怎样的噩梦能被吓成这样,但对方看上去实在可怜,且同床共枕本就是宁远自己想要的,万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达成,于是便没什么好拒绝,当即用自由的那只手拍拍床铺,身子朝床里侧挪了挪。 “多谢殿下。”章文昭就知道宁远不会拒绝,地上的脏被褥也不要了,几乎是用扑的滚到了床上,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没让自己不管不顾抱住宁远。 他一睡着就梦到自己回到过去,当即便被吓醒,直到看到宁远就好端端睡在他不远处,才觉自己又活了过来。是以他第一时间冲到床边,近乎贪婪地盯住宁远的背影。他想,至少在一段时日内,他都摆脱不了这种时空交错的噩梦,或许离宁远近一些,心里更踏实一些,便会好一些。 公主府里有冰窖,夏夜就会在卧房内放几盆子凿下的冰用以降温,因而不开门不开窗,两人睡在一块儿也不会觉得热。 章文昭直挺挺地躺着,姿势和一具死尸也没多少区别,只是心里果然踏实不少,方才狂跳的心脏渐渐恢复正常。他鼻尖萦绕的都是宁远身上的清香,嗅着这似有安神之效的味道,章文昭仍眉头紧锁,但好歹是睡着了。 反观宁远,自己同意的,然而章文昭的气息实在难以忽略,他挨在章文昭身边始终难以入睡,想伸手抚平对方的眉头,又怕惊醒好不容易睡着的人。想偷偷做坏事,又没那个胆量和脸皮,辗转反侧,好不为难。 以至于第二日天亮,章文昭醒来对上宁远仍旧有青黑的眼,吓了一跳。 “殿下昨晚没睡好?要不我以后还是……” 第16章 “!!”宁远忙摇头打断章文昭的话。笑话,再难熬那也比两人分开好啊,他不过是……不过新奇,略激动了些而已,今晚他绝对入睡比章文昭早!所以,不许提分床睡! 宁远的脸色变化几次,最终定在严肃的表情上。章文昭瞧着有趣,勾起个笑声音柔和不少,“好,都依殿下。” “??”什么?什么就依我了?!依我什么了?! “起吧殿下?今日回章府,章家也有难缠之人,殿下是公主他们是臣子,有那等不开眼的,殿下不做理会便好。”章文昭把昨日没说完的话补上。 宁远点头认可,起身洗漱更衣。 他知道章文昭这话里的隐情。 章家家大业大,连章文昭都觉难缠的人,必然是与他有过节或不对付的,这种人往往会逮住任何一点机会便趁机无事生非,上不得台面却如同苍蝇般烦人,宁远要想给足章文昭体面,首要便是立住自己的威风,叫他们清楚自己的地位,那些人才会不敢造次。 第19章 回到章府 章府建在京城的好地段,从公主府去章府,便相当于从偏僻之地到了闹市。 章父在朝为官,虽不如章文昭祖父那般官拜宰相,但做的也是京官,官位不小,早朝是要上的。 如今大虞国国泰民安,当朝皇帝定下五日早朝休两日的制度,算起来,今日仍是上朝的日子,二人这时候过去,正好赶上章父章孝谦下朝回来。 章家的人口比起公主府何止几倍,他们一早就知道今日公主要来,由章文昭祖父章忠堂带头候在府外,待章文昭扶着宁远下了马车,一群人齐刷刷弓腰行礼,齐声道:“恭迎康平公主、驸马。” 一眼扫过这些人,章孝谦身上甚至还穿着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而几个小章文昭一辈的小子们不守规矩地偷偷抬头张望,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章文昭平日就是他们的榜样,谁知这榜样走着走着踏上一条完全不曾设想的路,可谓滑稽。现在他们的爹娘都不会再拿章文昭来说教,他们自然对章文昭和这个公主更多几分好奇。 看着这些长辈、兄弟在自己面前行礼,章文昭心里早没了波澜。上一世他带宁远回门也是这场景,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但后来被行礼的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了。 “诸位免礼。”章文昭替宁远说道。 都知道宁远这公主是个哑巴,众人便没在门口逗留客套,由章忠堂迎进了二人进了章家。 与公主府不同,章府虽不小,但因人口众多,仍显得格外紧凑甚至有些拥挤。方才在门口宁远就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进了门,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他还在宫中时,出门都没这么大的“排场”。 这府里的人宁远一个也不认识,到了会客的厅堂,章老爷子与宁远坐上座,章文昭陪在宁远身边就站着。宁远示意众人落座,章文昭便一一介绍起来。 祖父章忠堂是元老大臣,宁远自该尊敬些,起身给他敬了杯茶,章忠堂同样起身相接。 到章父章孝谦和章母崔氏时,便成了他们反过来给宁远行礼,宁远递茶,他们接过再拜再谢。 至于那些叔伯,章文昭捡重要的介绍几个,宁远坐着轻飘飘一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唿了,那些被介绍到的人还需要起身行礼。 章府的厅堂再大也容不下所有章家人,能聚到这厅堂里的都是在章家举足轻重之人,仅有几个婶婶是怕公主一人面对这么多男子不妥,所做的陪衬。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章忠堂老爷子比上一世的章文昭可看得深远多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他们章家面上对宁远越重视,便是对这桩婚事越满意。皇帝嫁女本就有意为之,想要敲打和牵制章家的势力,这时候只要有一丝不满,说不得明日章忠堂这致仕老人就得出现在御书房和皇帝唠唠家常了。 章文昭到底太年轻,上一世他便嫌章家太过大张旗鼓,对宁远何必这么看重,要是知道这是个男子看他们还能笑得出来?今日重新来过,看着在场的众人,他才算明白爷爷的苦心。 伴君如伴虎,步步都得小心,上一世不正是因他太过放肆,皇帝故意一再纵容,到最后再来个秋后算账,把他过往种种都巧妙地说成是章家的授意,好几位叔伯因此被贬职罢官削弱实力,再利用其它势力设计打压,致使章家回天乏术,爷爷更是一病不起。 他多后悔不曾听从祖父的教诲与暗示,才酿成无可挽回的结局。 章文昭看向章忠堂的眼里暗含压抑的痛苦与歉意,那边章忠堂感应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后皆是一愣,又装作若无其事各自移开目光。 厅堂里此刻安静异常,宁远不说话,别人不敢说也不知该说什么,没了章文昭的声音,有资格坐着的如坐针毡、在一旁站着的如芒在背。 章文昭的思绪还没收回来,一时间恍惚着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章父的手握拳抵在嘴边,刚要清咳一声提醒儿子,没想到坐在宁远下首的章母崔氏先一步动了。 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个玉镯子,起身将它递到宁远面前,“殿下,这是臣妇家中传统,这玉镯子要传给章家的媳妇儿。不是稀罕物件,叫殿下见笑了。” 宁远盯着那镯子瞧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收下。他不可表现得太过急切或欣喜,有失身份,但心里却悄悄开了花。 第17章 什么?镯子!章文昭暗自睁大了眼,上一世没有这一出!怎么冒出个镯子来?! 第20章 往事闲谈 “娘,你怎的也不先同我说一声。”章文昭语气里带上些责备,又冲宁远道,“都是些民间习俗,殿下不必在意。” 宁远摇摇头,将镯子收进袖中。他二人这一来一回,便显得公主对章家也颇为重视,驸马与公主感情不错,算是安了章家的心。 果然章家众人见他们的相处颇为自然,不由都放松了几分。 公主他们不了解,但章文昭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从小便才华出众,早早就将一众兄弟甩在身后,因而也被章家视为新一辈的希望,其骄傲自不必说。让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低头,去皇家做上门女婿,可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 章母崔氏依着章文昭的话又客套几句,寻到合适的时机便顺着话头提起带公主去后院瞧瞧,章家的女人们知道公主要来,早早便准备了不少拿手的菜肴与绣品,请公主前去瞧瞧。 除了章文昭和丽妃,还没人知道宁远的真实性别,他虽对那些绣品没兴趣,也只好跟着崔氏离开。一来崔氏态度诚恳,他没道理乱发脾气,二来,章家父子爷孙间定然有话要谈,他走开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待崔氏和宁远一走,章忠堂便冲章文昭望去一眼,起身朝外走去,章文昭会意上前扶住祖父的手臂,陪他一同去书房,章父跟在二人身后,其他叔伯则各自自行离开。 “昭儿,你可是想明白了?”到了书房,章忠堂开门见山。 自从皇帝指婚以来,章文昭便变得比以往阴沉了许多,后经他与章孝谦多次劝解才好了许多。章忠堂本来担心今日会看见孙儿的冲动、愤恨,没想到章文昭比他想象中要平静,而这份平静,以他看着孙儿长大得来的了解,并不是装出来的。 孺子可教,虽委屈了章文昭,但看来他是想通了背后牵扯甚大,不愧是他章忠堂的好孙儿。 “以前是孙儿发了昏脑子不清醒,叫阿翁和爹爹忧心了。” “你能想明白便好,唉……无论如何,你仍是我章家这一辈里最让阿翁骄傲的孙儿。”章忠堂安慰道。果然方才在厅堂对上章文昭的眼,他眼里的悔恨和歉意不是他看错了。 “昭儿啊……”章父章孝谦还想说些什么,关于公主是哑巴这一点,他还是觉得太过憋屈。只是章忠堂一个眼神,他只得将话吞进肚子里,以免搅乱章文昭的心,惹出什么麻烦来。 但章文昭知道父亲要说什么,他看得很开,“父亲不必担忧孩儿,我与殿下情投意合,并不介意他的身份,更不介意他是什么模样。咱们家有几个小子都不错,往后必定大有出息。” 章父尚未察觉,章忠堂却已经敏锐地从章文昭的话里发现了端倪。 章文昭说的是不介意“身份”。公主便是公主,还能有什么身份? 他想起当年听到的消息,说丽妃的孩子也就是康平公主,在八岁那年发热烧坏了嗓子,此事只怕内有文章。 皇家无小事,而公主作为皇帝血脉,自然比起妃子是要金贵一些的。是以康平公主成了哑巴一事,章忠堂特地留心过。 “阿翁?” “爹?” 见章忠堂忽的不说话了,章孝谦父子疑问道。 “唉,人老了,时不时便想起从前。我记得,康平殿下是八岁坏了嗓子吧。” “是。”章文昭面上不动声色,实则竖起了耳朵。章忠堂那是什么样的人精,他方才的话就是故意留下破绽,只为从祖父口中得到新的消息。 当年的事已不可查,丽妃定然也不肯说出真相,宁远当时还小未必记得多少。但既然公主府里一直有人在暗中揪着此事不放,就难保当年之事没留下蛛丝马迹,他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宁远,必然得先一步,将尾巴扫除干净。 章忠堂意味深长地瞥自个孙儿一眼,竟叫章孝谦先出去,要单独嘱咐孙儿几句话。 章孝谦后知后觉,没多问,将书房留给爷孙二人,自己干脆在门外耍起了拳脚,放松筋骨。 章忠堂似是当真只是在回忆往事,不甚严肃地说起故事。 “听闻殿下性子内秀,当年身子不适也不肯对人说,待丽妃娘娘发现时已经人都快烧晕了。那时候……陛下好像正巧在康妃娘娘宫里饮酒,康妃娘娘便叫了丽妃娘娘前去舞剑。等丽妃娘娘回来后再传太医,殿下的嗓子已经救不回了。” 康妃是宫殿的正宫主人,丽妃所住的那处小院就在她的宫里,所以叫丽妃过去舞剑助兴合情合理,且十分方便。对外说起来,还能夸康妃一句大度,愿意将皇上的恩宠分给丽妃。 “陛下也在?” “阿翁哪里知道?若不是萧将军喝醉了酒在阿翁耳边哭诉几句,痛骂女儿连外孙发热都瞧不出来,这等事我才懒得记着。谁知那萧将军是不是喝酒喝煳涂了,自己臆想出来的,好好一个外孙烧哑了,能不伤心?” 再如何也是自己的亲骨肉,皇帝对宁远多少还是存了些许情分的,见他成了哑巴,一时心软也是有的。不过之后对宁远越发冷淡不喜同样有的,因为哑巴无用且不讨喜,皇帝膝下多得是乖巧嘴甜的女儿,久而久之就将这个不起眼的宁远给彻底忘了,这是后话。 当年皇帝还有那一时心软时,萧将军的确进了趟京,被皇帝允许看一看高烧不退的小外孙。 第18章 但萧将军那之后有没有和章忠堂喝一顿酒,就没人记得了,或许萧将军心痛,在京中认识的人又不多,只好随便拉个同僚哭诉一番,正好就拉住了章忠堂。 而章忠堂将事情撇得干干净净,拉宁远外公萧将军说事,还将此事说成是酒后胡言,谁都查证不得,也无法怀疑他为何知道宫里的事。 “阿翁同你说此事,只是想告诉你,殿下本就内秀,如今口不能言恐怕更不愿袒露心事,你既做了驸马,往后可要把心放仔细了,多关心殿下,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这是自然,孙儿谨记阿翁教诲。” 第21章 是个好爹 章忠堂暂且不知章文昭的打算,只是心中隐约有猜测。更多的,人多口杂,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也不能随意谈论,他再度望向沉思中的章文昭,确定这个孙儿身上瞧不出半点不甘与委屈,这才放下心来。 “好了,阿翁老了,以后章家就要靠你们这些小子了。别在书房闷着了,你去陪殿下吧。”章忠堂说着提笔开始练字,不再理会章文昭。 “是,孙儿告退。”章文昭行礼离开。 章家以后如何已经无法再依靠章文昭了,章忠堂那般说,一来是告诫章文昭行事前三思,不要做对章家不利之事。二来是表明自己及章家的立场,不管章文昭作何打算,章家不会参与,也不想多问,章家这棵惹眼的大树现在只想明哲保身,但求无过。 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谋划,他和宁远就已经没有了后援。萧将军自顾不暇,章家明哲保身,往后他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行差踏错半步都要不得。 门口章孝谦见儿子出来,先是朝书房里望一眼,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他。 “昭儿,你随我来。” “是,父亲。” 章文昭跟在章孝谦身后,不知父亲要带他去哪儿。上一世时他满心只有怨怼,父亲便在祖父之后又单独叮嘱他,说的无非是要他和公主好好过日子。如今他的表现与上一世不同,这事情的发展自然也不再一致。这叮嘱是不必了,希望父亲看他态度如此端正,能奖些他什么。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娘亲送给宁远的镯子,难不成这镯子是一对,父亲那里也有一只要送给他? 正想着,二人就到了章孝谦屋里。关好门,章孝谦竟真递过来一样东西。章文昭一看,不是什么传家宝,而是一条手编的旧绳结,瞧不出任何价值,反倒像是某种定情之物。 “这……”章文昭脸色不由古怪起来。 他娘亲母家不显,但好歹也是官宦之家的小姐,就算是要编绳结,所用的线也绝不会是寻常市井的粗麻线。而绳结之旧,也不像父亲后娶的姨娘编的。父亲这是何意?这绳结难不成是父亲的旧相好…… “臭小子想什么呢,为父是那种人吗?”章孝谦毫不客气朝儿子头上一巴掌,接着解释道,“为父早年间阴差阳错救下过一个宫人,这便是她给为父的信物,这么些年过去,没想到还有再用上的时候。” 章孝谦随后将那宫人的名字、性别、大致样貌、当年在哪座宫殿当差等信息详细告诉章文昭。 末了,他语重心长道:“方才你提起公主身世,为父也琢磨出些门道。你阿翁说得对,章家帮不了你。可你毕竟是我的儿子,这绳结为父便交给你了,或许关键时候能助你一臂之力。往后的路,就全靠你自己了。” 章文昭并非独子,他头上还有个在地方为官的大哥,下面则是一弟一妹,都尚且年幼。章孝谦肯定不会为了章文昭一人舍弃其他子女,愿意出手相帮已是他为人父的格外关照了。换做其他叔伯,绝做不到章孝谦这样。 “多谢父亲。” “你我父子何必生分,打小你便主意正,现在离了家我更管不了你,你且记着万事小心呐。” “是,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为父也没别的可以给你的了,你且去吧。” 章文昭没有立刻就走,又问起镯子的事。 章孝谦告诉他,那镯子的确是家传的,昨儿他还与崔氏商量,要是公主不好相与就不给,若是满意就给了。虽说是公主,但到底是他们章家的媳妇儿,是她崔氏的儿媳,她这做婆婆的,连这点事都做不得主了? 看来崔氏心里,对婆婆要对儿媳恭恭敬敬也颇为别扭,这婆婆做的没一点儿感觉,就忍不住耍些小心思自我满足一下。但既然送了镯子,那便是认可了对方。章文昭见这镯子当真没什么深意,才将这件事彻底放下。 第22章 小小插曲 待章文昭来到后院时,正瞧见章婵梗着脖子阴阳怪气,下一刻,就被宁远毫不客气地甩了一巴掌,众人哗然。 “殿下!” 章文昭急忙来到宁远身旁,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人拉住了袖子。他回头一看,正是泪眼汪汪的章婵。 “堂兄!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不过是多嘴说了两句,嫂嫂就出手打我!嫁都嫁进来了,还装什么架子!堂兄,我不依!” “你也知道你是多嘴?”章文昭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章婵一愣,脸色顿时精彩纷呈,一甩袖子哭着跑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反了天了是不是?”章文昭冲看热闹的众人骂上一句,见她们被他的眼神吓退,三三俩俩拉扯着离开,他便转身仔仔细细将宁远打量一番,见他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向崔氏问起事情经过。 第19章 原来崔氏带着宁远来到后院,女人们扎堆,先是坐着品茶吃糕点,后来便拉着宁远去看章家女子们的绣品。 其实章家女子也多付诗书才气,只是宁远不能说话,她们也不好在宁远面前吟诗作对,还不如多展示些不用嘴说的,也算能有个交流。 起初都好好的,偏偏章婵这丫头被她娘骄纵惯了,生性又爱出风头炫耀,非要宁远多看看她的绣品。可她的绣品并无出彩之处,宁远对这些不甚感兴趣,太过热情他也不愿应付,只看过两幅就不想再看章婵的,转而去看其他。 哪知章婵没大没小惯了,嘴里竟嘟囔些“公主真是没眼光”之类的话,被宁远听见,索性挑衅道:“殿下这般瞧不上我的绣品,不如绣一副叫我们大家开开眼?” 公主生而高贵,自是不用学寻常女子的规矩,宫里的几位公主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疯起来没人管的住,因而宁远便没有勉强自己去学女红,也不会让人起疑。 如今章婵不依不饶,她声音偏尖细,说出来的话带着格外抑扬顿挫的语调,听得宁远心生厌烦,眉头蹙起,望向崔氏。 崔氏看出宁远不高兴,已经出声责骂了章婵几句,但这妮子随她娘性格泼辣,对着崔氏也敢还嘴,哭闹着说崔氏偏心,还说公主连刺绣都不会,凭什么瞧不上她的。 这时便有人冲宁远告罪,有人安慰章婵,有人趁机火上浇油,叽叽喳喳听得宁远烦不胜烦,索性给了章婵一巴掌,叫她住了嘴,也震慑住了章家这些女人。 原本崔氏要出来主持大局的,被宁远抢了先,接着章文昭来的及时,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娘。”章文昭无奈。章婵这丫头本性不坏,就是没规矩。他作为哥哥也常常被她烦得不行,能躲就躲,可她偏偏没那个自觉,总以为这家里人人都宠她、喜欢她,傻得不行。 “这事怪我,原本我是不想让李姨娘来的,但她这两日苦苦哀求,再三保证绝不惹事,说婵妮子就想见见公主尊容,我瞧着她可怜,便准了。她今日倒是真没惹事,倒是婵妮子这丫头……” “您就不该信她们娘俩。算了,这后宅的事您自己处置,我带殿下去别处走走。”章文昭说完,便带宁远离开。 那位三房的李姨娘章文昭可是熟悉得很,崔氏哪里是见她可怜,分明是怕李姨娘那搅屎棍子不看着,只怕背地里会做出什么糟心事来更不好收场,所以才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李姨娘也不是真的坏,只是好心办坏事的次数不在少数,那张嘴又碎,常闹得大家鸡犬不宁。 章婵身为她的女儿,也算得了她的真传。刚才章文昭要是再来晚一步,李姨娘估计就要发疯给自己闺女报仇了,到时候崔氏这官家小姐还真不一定能镇住李姨娘这民间来的悍妇。 “叫殿下见笑了,娘亲回头定会好好教训她们。” 宁远摇头,没放在心上。但他在想,章文昭出门前说如果遇上不开眼的便不做理会,方才那情形,哪里是不理会就能结束的,还是直接动手来得有效。 只是…… “怎么了殿下?”章文昭察觉到宁远的目光,侧头看过来。 宁远在他手心里写下两个字。 “……姨娘?殿下是问李姨娘?”章文昭不知他要问什么,只得统统讲来,“她啊,是屠户的女儿,我三叔曾受过她爹爹恩惠,无以为报就把她娶进了门。这李姨娘人不坏只是……没办法,到底是恩人的女儿,闹是闹了些,我们章家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怎好把她赶回家去。” 难怪了,就说一个三房姨娘怎会如此大胆,原来还有这层缘故。 见宁远听得认真,或许是有意了解他的家人,章文昭索性将章婵、他三叔等等,一一讲给宁远听。 原本是章文昭在带路,说着说着,等章文昭回过神,发现他被宁远领到了一处水榭,这里临时拼了几张长桌,两边都是椅子,长桌上还摆放着没收下去的各色糕点,摆盘精致,许多都没被动过。 “殿下方才便是在这里吃了茶点?”章文昭心下庆幸,章婵幸亏没在这里闹起来,不然拥挤间,万一宁远不慎落水…… 宁远点头,挑中几样放入他方才用过的小盘中,先用银针试了没毒,才端给章文昭。 第23章 原谅你了 “是给我的。”章文昭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面前的人双眸清澈明亮,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庞,叫他更添一分柔和。这道光如同宁远本人一样,不过分刺眼,也不过分灼热,温暖得恰到好处,如一股暖流正正好好包裹住章文昭的一颗心。 他们今天还没吃早饭,一早来了章府又是一通郑重其事的会面,宁远被崔氏拉到后院品尝了不少糕点,章文昭却还饿着。 他的爹娘没问他吃没吃过,祖父没问他吃没吃过,宁远自己吃饱了,却还惦记着他。 尽管只是小事一桩,但被人时刻放在心上的感觉,谁又会拒绝呢。 望着宁远带笑的脸庞,章文昭难掩冲动,上前一步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宁远惊呆了,有些傻兮兮地微张着嘴,难以招架章文昭突如其来的柔情,以及那个吻,一个热烈又克制的吻。 “殿下……”章文昭不知该作何解释,但又似乎不必刻意解释。他们是夫夫,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可他心里还乱着,如此草率不够妥帖。 第20章 可是,反正是宁远先心悦我的,他要撩拨我,我们又有名分,不过亲一下怎么了。 章文昭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蛮横起来连自己也能轻易说服。 于是他很快硬气起来,语调里也不再有黏黏煳煳的犹豫:“殿下,不准生气。” “!!”宁远嘴张得更大了,这这这…… “就这么说定了,殿下不准生气,这糕点我吃。”章文昭无比自然地就着宁远的动作,从盘子里捏起糕点丢进嘴里,倒真成了宁远举着盘子伺候他。 “!!!”宁远彻底没了脾气,若不是自小在宫里吃苦,知道粮食可贵,他定然要把这盘子扣在章文昭头上。好你个章文昭,可是回到你章家的地盘了。 章文昭对宁远危险的表情视若无睹,吃完了盘子里的又去桌上拿来新的,喂到宁远嘴边,“这糕点是不错,我这些婶婶嫂嫂的手艺没的说,殿下再尝尝?” 宁远没动,盯着嘴边的糕点面色犹疑。 “放心吧殿下,这里不是宫中,今日就你这一位贵客,万没有道理在这里下毒,不管查出来是谁,都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们不会这么傻。” 听章文昭这般说,宁远刚张开嘴,就见那糕点又“飞”走了,飞进了章文昭自己的嘴里。 他还要含煳不清道:“也是,我说了殿下也不信,还是我吃给殿下看吧。” 这戏弄已是不能再明显,宁远将盘子随手扔在桌上,撸起袖子就朝章文昭打去。 章文昭闪转腾挪就与他绕着长桌打闹起来,期间还瞅准时机朝宁远口中塞了块糕点,看他手忙脚乱接住要掉落的小点心,乐得哈哈大笑,换来宁远更急切地追捕! 章婵被崔氏狠狠教训一顿,得了命令来找宁远道歉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她还踌躇着是继续看,还是打断二人旁若无人的恩爱,章文昭就主动停了下来,冲她招招手。 “哈,堂兄!”章婵顿时兴冲冲跑过去。 等到了近前,不等她开口章文昭便重新冷下脸,叫她猝不及防,想撒娇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章婵,你可知错了?” “好嘛,我知道错了堂兄,大娘已经罚过我了。” “你同我说?” “啊?”章婵眼里满是迷茫,瞥见一旁的宁远才恍然大悟。她见章文昭脸色越来越冷,赶忙对着宁远道,“是,是给嫂嫂赔罪,嫂嫂我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便原谅我这一回吧。” 看她还算诚恳,又想起章文昭和崔氏先前的态度,宁远也不想再多计较,便朝章文昭使了个眼色。 章文昭会意,替他原谅了章婵。那章婵准备要走,就听章文昭继续道:“等着,嘴上道歉便罢了?” “啊?”章婵再度一脸茫然,这回她把二人都看了一遍,还是茫然,“啊?” 这蠢样还真有些招人疼,难怪章婵母女缺点多多却在府里并不难过,宁远瞧着她这模样都忍不住想笑,就是有再大的气也消了大半。 “你别”啊”了,看在你厨艺不错的份上,你去做三大屉糕点,就算做你的赔礼了。今日做不完,明日做好了差人送到公主府来。” “啊?”章婵先是茫然,后知后觉又是一声惊唿,“啊!” “噗。”这回宁远实在忍不住笑了,这章婵也太好玩了吧。 “都说了别”啊”了,一个姑娘家家瞧着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去?” “哦……那我走了。堂兄、嫂嫂,回见。”章婵蔫头蔫脑地离开了这里。 待她背影远去,章文昭侧身面向宁远,替他捋了捋方才玩闹弄乱的头发,整整发饰,道:“殿下还生气吗?” 宁远一愣。 “这丫头绣艺平平,厨艺却是不错,方才你吃的糕点便是她做的。还有,娘打了她板子的,我们没有要袒护她。” 章婵方才赔罪行礼时手有颤抖,宁远早瞧见了她异常通红的手心。 原来他的情绪,章文昭都看在眼里,方才故意逗他也是为了哄他开心。 宁远低下头偷偷地笑,再抬头时面上平静无波,只是冲章文昭勾勾手,在对方疑惑靠近的瞬间,踮脚,在章文昭眉心也印上一吻。 本殿下原谅你了。 第24章 少年阿宝 章文昭只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永不可能爬出来的陷阱。猎人没想过要以此捕获他,他却自己心甘情愿跳了进来,并且没想过再出去。 方才他还觉得宁远是清晨的阳光温暖不灼热,这个吻落下,他又觉仿佛被烈火一路从眉心烧到了心上,灼得他喘不上气来。 偏偏宁远表现得又是那般无辜,亲了人也不觉有什么,见章文昭愣愣地注视着自己,只眨巴着眼歪了头,很是理所当然。 章文昭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个“?”,真是令人咬牙切齿的“?”。 好吧,他的确无法跟宁远计较这个吻,反正宁远不开口,随他怎么想。 远处本打算再亲自来同宁远说声歉的崔氏,停在了池塘的另一边。 身旁的小婢女嘻嘻笑着:“夫人,二少爷和公主殿下真是恩爱呢。” “你呀,真不害臊,行了,我们回去吧。”崔氏伸手戳戳小婢女的额头,喜滋滋地转身就走。 能亲眼看到章文昭同宁远相处时的种种,可比章文昭嘴上说的、演给他们看的,要真实许多。 崔氏心情大好,夫妻和睦就是好事,她夫君也该彻底放心了。这下,章府上下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第21章 相距较远,二人并没有发现崔氏来过。章文昭平复了心情,依照最初的想法,带宁远在府中他常去的地方走走。 最后来到的,便是章文昭的住处。 章文昭和他大哥是嫡子,便与章父和崔氏同住一院,那两个弟弟妹妹与各自的姨娘住在一起。 因章孝谦是家主,这院子相比其他人的住处本就要宽敞许多,院子中间还建有纳凉的亭子,四周有树木遮挡,分出几条小路来,便显幽静。如今章文昭大哥在地方任官,人一少,院子里更清静几分。 章文昭带宁远走其中一条小路,没遇上院里的其他人,径直来到他的房屋。 自他走后,这里的仆从仍日日精心打扫,因而十分干净明亮。 此时窗户开着,透过窗子便能看到窗前有一张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几本翻到卷边的书,宁远都能想到章文昭从小是如何在这书桌前摇头晃头地背记经史典籍。 二人刚来到门前,就有小厮跑来,见了章文昭便红了眼睛,大叫一声:“少爷!” “你喊什么。”章文昭哭笑不得。小厮的叫法,仿佛他已经死于非命了一般,如果他上一世死后这人给他哭丧,多半也就是这幅情形了。 “阿宝还以为少爷……” “咳,还不快来见过殿下。”章文昭忙打断阿宝。他早就不记得成亲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混账话,万一阿宝在宁远面前乱说,以他对宁远这一世重新的了解,可不是轻易能哄好的。 “阿宝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阿宝忙朝着宁远行礼。 “殿下,这是我房中的小厮,唤做阿宝,自五岁起便跟着我了。”章文昭介绍道,言下之意便是此人可信,是要带着回公主府的,这也是他们昨天就做好的打算。 “是,阿宝打小就跟在少爷身边,要是以后没了阿宝,少爷用人定不顺手。”一脸机灵相的少年还不知章文昭的打算,凭着自己那点子小聪明卖起了可怜,“阿宝也不能离了少爷,没有少爷,阿宝活着也没了意思。” “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殿下瞧你长得讨喜,准许你跟去公主府伺候了。” “真的?!”阿宝一双圆熘熘的眼睛瞬间放光,看到宁远点头,恨不能给宁远行个跪礼,“谢谢殿下,谢谢殿下!阿宝往后定然好生服侍您跟少爷。” 不错,是个机灵的,难怪能在章文昭身边伺候。宁远面露满意,接纳了这个小厮。 之后阿宝就一直跟在二人身边,瞧见宁远并无不喜,便大着胆子跟章文昭“吐苦水”,借机说的是这两日章文昭不在,府里的变化。 他的确机灵,章文昭不在也没闲着,把府里与寻常不同的细枝末节全打听得清楚,连哪一房老爷的某个姨娘养的猫抓了一个少爷的手,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分不清哪些是有利害关系的,哪些是无关紧要的,便全记下来说给章文昭,章文昭自会判断。 宁远在一旁听着,加上章文昭时不时便同他解释阿宝嘴里的人分别是谁,对章府的情况便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而这其中,有两桩事果真不大寻常。 第25章 第一桩事 事情自然不是这两日内便突然发生的,酝酿已经许久,只是在这两日终于冒出了苗头,有了实质的进展,这才叫阿宝看在了眼里。 但无论如何,赶在这两日,与章文昭迎娶公主凑在一块儿,就必然是有深意了。逃不过就是表明立场,到了不得不为之的地步。 这第一桩,是章家三房的第三位姨娘,赵姨娘所出的大庶女章奵,上街时意外撞进了今年刚中进士的谢洋君的怀里。 阿宝绘声绘色描述听来的场景,是有马车失了控险些冲撞章奵,谢洋君及时出手将人拉进怀中躲过一劫,两人双双跌倒在地。 章奵是个内秀女子,平日里不常露面,见了章文昭都不大敢说话,她能上街一次就已经是章家的奇闻了,更别说还这么巧撞进了男子怀里,此事不传得沸沸扬扬才奇怪。 而且三房除了赵姨娘,还有章婵的娘。两个女人同一个丈夫,关系能融洽到哪里去,章婵的娘简直恨不得上街去说这事,据说章奵已经哭了两天了,今天都没出来见公主,府里都怕她会想不开。 下人们间偷偷议论,说老太爷可能要为孙女出头,和谢洋君说说此事,多半就是要婚配了。 章文昭回忆谢洋君其人,隐约记得当年他很快投入三皇子麾下,被外派做了什么官,之后便没了消息,至少章文昭这里不再有他的消息。 若是章文昭猜测不错,谢洋君过几日就该上门提亲了。章奵只是他三叔的庶女,三叔的官职在章家几个叔伯中是最低的,章奵嫁过去,最好的结果便是做个侧室,否则谢洋君也是不愿的。 自章文昭娶了宁远,章家的处境官场上那些老狐狸都能看出一二,三皇子便是看中了这一点,借谢洋君向章家试探,端看章家是否回应。 谁叫三皇子是皇后所出,争夺太子之位便多了个嫡子的名头,加之他本人颇有城府,的确有不小的优势。章家若是站在他那边,往后万一出了事,三皇子也不会全然袖手旁观。 只是谢洋君乃三甲进士,和三皇子又非亲非故,章家嫁过去的也只是一个庶女,这种合作联系,只能说是聊胜于无,顶多是传达出章家的态度罢了。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当今圣上仍值壮年,没人敢冲撞,不单是三皇子,所有人都只敢有这么微小的动作,以免一个不慎葬送了自己。 第22章 而章文昭重活一世却知道,再有三年,圣上龙体欠安,立储之事就会摆上台面,只可惜他没能活到最后,他也不清楚是哪一位皇子得偿所愿,只能依照当时的形势猜测,三皇子的确最有可能。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现在章家还由他阿翁做主,阿翁这步棋走得正正好好。要不是上一世有他这个失控的棋子,章家本不该满盘皆输。 “没想到七妹妹还有这等遭遇,不过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七妹妹实不该心思太重。谢兄与我有过几面之缘,是个周正公子,我想此事说不得促成一段佳话,我回头去劝劝她。”章文昭压下怅然心绪,顺着阿宝的话评价几句。 宁远扯扯章文昭的衣袖,章文昭便牵过他的手,十指相扣间,拇指在他虎口处点了三下。 阿宝瞧见了,心想着公主对他家少爷真是依赖,在家中散步也要主动牵手。结果被章文昭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看,快步走到二人侧前方去。 宁远若有所思,很快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尤其章文昭点在他虎口的那三下,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有惊骇。没想到章文昭已将朝中局势了解如此透彻,连谢洋君这末等进士是他三皇兄的人都清楚,也不知是什么手段得来的消息。 第26章 第二桩事 这第二桩,看上去却与朝堂无关了。 阿宝说,除了先前有少爷被猫抓伤了手,还有少爷被自己养的狗给咬了。 被咬的少爷是二房的嫡次子章文贺,自小聪慧,就爱跟在章文昭身后“兄长长”、“兄长短”。可他却不爱读书,更多的是借着章文昭的名头狐假虎威。 “文贺少爷是少爷您成亲那日被算盘咬的。”阿宝挠挠头,他是不懂为何一只狗要叫算盘。 “算盘是我四弟养的狗。”章文昭也小声解释给宁远听。 “二夫人说是那日府中人多,吓到了算盘,它才乱咬人。老太爷心疼文贺少爷,要杀狗,文贺少爷不让。您是知道的,二夫人最护短,哭着闹着不肯叫老太爷杀狗,老太爷一气之下,训斥了二老爷一番,二老爷回过头就将二夫人和文贺少爷赶到庄子上去了。” “四弟的伤势如何了?二叔怎的发了那么大火?”章文昭问道。 其实他清楚,章文贺读书不行,倒是颇有经商头脑,把他赶出家门,不是惩罚,是天高任鸟飞。难保这不是他阿翁留给章家的后路,万一到了最坏的时候,说不定章家小辈就要去投奔章文贺。以章文贺的头脑,攒下钱财供养这些人不成问题。 至少章家的血脉保住了,日后便是做寻常百姓,也不会过的太苦。 “文贺少爷包着手呢,瞧不出伤势,只是脸色惨白得紧,不知是伤的还是吓的。至于二老爷这阿宝就不知了,但也正常啊少爷,文贺少爷不愿读书,二夫人又一味护着,为这事二老爷也不止气过这一回了,许是……忍无可忍?”阿宝说完,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种话也敢说,没我护着你,看你以后被二叔扒层皮。” “少爷!” “好了,逗你的。”章文昭摸摸阿宝的头。 这的确像是阿翁的手笔,连人选都是恰到好处。恰好章文贺养狗,恰好二叔与二婶曾为章文贺之事吵嘴,而章文贺又是最适合被“赶”出去的人。 此事倒是更坚定了章文昭决不能在公主府留不信任之人的打算,一颗老鼠屎害一锅粥的威力,咳,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幸好阿翁不记得有上一世,否则只怕下了阴曹地府,阿翁也要在奈何桥边等着打他。 一想到这些,章文昭心中难掩苦涩。阿宝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明明章文昭的表情也的确看不出什么,宁远却投来担忧的目光。 章文昭心下感动之余,也只能冲宁远露个笑脸摇摇头。 重活一世这等事只会永远烂在他肚子里,决不会有第二人知道。不是不信宁远,是怕吓着他,也是怕自己说破了天机,老天爷就要把恩赐收回,到那时还不知他是会沦为孤魂野鬼,还是被押去喝孟婆汤。 “少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阿宝说得口干舌燥,才恍然意识到最重要的事。 “你先前不是说,我房里的下人,夫人都派了新的活?挑几个得用的随我去公主府。” “可公主府不是有……”阿宝只敢小声嘟囔。 “是啊,公主府也不缺你这一个阿宝,不如你也……” “别少爷,阿宝错了,阿宝不想离开您!” “知道就好。” 章文昭并未说明什么,但这模棱两可的话,反而会叫阿宝自行联想,觉得自己不想离开少爷,其他人也定不想去伺候别人,少爷这是念旧情,疼惜他们呢。 “还是少爷最好!” 章文昭并未接话,随意哼了一声。 第27章 锦州有医 章家平日家规颇严,今日有公主驾到,府中更是没人敢到处乱晃。这省去了他们与人打交道的功夫,正合章文昭宁远二人的心意。 阿宝领着他们去了几处下人干活的地方,章文昭顺利地将自己信任之人挑了出来,先叫他们去院里待命,自己去崔氏房中请示。 崔氏处事有自己一套章法,她不愿其他人多想,平白惹出事端来,因此章文昭一走,他房里那些下人,就被她派去做了无需伺候在人身边的活。例如去花园里修剪花草,去小厨房里帮厨,有个别几个留在她自己身边。 第23章 所以章文昭亲自去见那些下人,一来是以示重视收买人心,二来是带着宁远散心,顺便在厨房“偷吃”。 能跟在崔氏身边那几个,就更得要回来了,若不是为人可靠,干活又比别人好,怎会被崔氏看上眼。 章文昭去请示,便提起要人。 但凡家里有三妻四妾的,哪个是安乐窝,有些事崔氏做姑娘家时便看得清楚,因此章文昭同她要人,她连问都没问,叫身旁的丫鬟取来这些人的身契,转交给了章文昭。 难得只有他们娘俩相处,崔氏便拉着章文昭说些贴己话,无非是要他在公主府照顾好自己,又说夫妻之间要互相迁就,还好宁远不会说话,不然吵起来对方身份压在那里,章文昭难免要受气。 “娘,殿下不是那样的人,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娘知道你们夫妻恩爱,可花无百日红,日子久了那些情情爱爱呀总会消磨的,难道你说得准三年五年仍与今日一般?你从小便性子傲,家里人的气都不愿受,娘哪句说错了?” “您不该庆幸殿下不会说话,孩儿以后会治好他的。” “你……好好好,你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还敢挑娘的错处。宫里太医都没办法的事,你尽管去治,全天下都没你有能耐。” “嗯。” “你还”嗯”?好好好,娘管不了你了,日子是你自己过的,娘就看你以后受不受气。你可不是女子还有个娘家,受了气连家都没得回,看你上哪儿哭去。” “孩儿何时哭过?”章文昭见崔氏越说越夸张,哭笑不得。回想起来,他自记事起便几乎不曾落泪,而他生命的终结却以血泪收场…… “……娘说的你听到没有?”崔氏又絮叨了一阵,见章文昭早就神思不属,不满地戳他一下。 “您说什么?” “娘说啊,你舅父年前不是调去锦州为官了吗,前几月来信时还说那里是行医之乡,从医者众多,你阿翁的头疾或许可以请那里的大夫试试,没准儿土方有奇效呢。” “您的意思,是托舅父寻合适的大夫,给殿下治嗓子?” “不然娘跟你说这些?”崔氏嗔怪地瞪了章文昭一眼。 “昭儿知道娘最好了。” “哼,我看你心里只有你的殿下。”崔氏笑道,“好了没事便下去吧,莫要让殿下等久了。” 宁远此时还在章文昭房中,章文昭便起身离开。 有阿宝陪着,宁远也并不嫌闷。阿宝跟着章文昭,文采不说,字是认全的。宁远将自己所想的写下来,阿宝看过便回答给他听,问答都是些章文昭以前的事情。 等章文昭到时,阿宝正绘声绘色讲着他初学射箭之事。 “那时候少爷才十岁,就这么大点儿,还没那张弓高呢。”阿宝在自己腰间比了比,“是老太爷逗少爷让他射箭的,少爷不得其法,拉了空弓,涨红了脸没拉开。” “我怎么记得你那时候刚到我身边,不过五岁,就将此事记得这般清楚了?”章文昭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吓得阿宝一个激灵。 “少爷!”阿宝吐吐舌头。他刚才乱说的,少爷并非天生神力,十岁拉不开弓不丢人,只是当真没他比划的那么矮。 “我十岁时才多大点儿?你再比给我瞧瞧。” “少爷阿宝错了。”阿宝倒是会看形势,才短短一炷香就择了新主子,“呲熘”便躲去了宁远身后。 宁远对这个少年颇为喜欢,又听他说了那么多章文昭少时之事,此时自是护着阿宝,不许章文昭动手。 章文昭十岁遇到五岁的阿宝,他们一同长大,说是主仆,但章文昭也把阿宝当弟弟。他并不真生气,见阿宝和宁远亲近,心中倒是放心不少。 他不去抓阿宝,急着冲宁远澄清道:“殿下莫听他胡诌,我十岁时至少也有这般高了。” 现在的章文昭高出宁远一个头,英武不凡。宁远仰头望着他,根本不在意他到底比划到了哪里,心里想着的全是十岁的章文昭,明明还未长开,鼓着一张奶娃娃脸,却一本正经拉弓的模样。 第28章 令父心梗 公主府财力不足,饭菜称不上丰盛,味道也不过一般般,因此章文昭索性留在章府用午饭。 寻常家宴,席间便只有章老爷子、章父、崔氏及章文昭宁远,气氛便较为轻松。 饭后,章文昭去看了他七妹妹章奵,见从她这里套不出什么话,安慰几句后便离开了。 看来章奵也不知自己已在局中,也只有这样,这个局才更加严密不惹人怀疑。只是可怜了一个无辜的女子,做了牺牲品。 但,身在大家族本就身不由己,他章文昭被选作驸马,又何尝不是牺牲品?他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同情别人了,只望章奵往后能学会照顾自己。 从章奵那里出来,二人便准备打道回府,临走之前,章文昭特地叮嘱崔氏,不要给远在锦州的舅父写信,请大夫之事他自有主张。 崔氏不解,答应下来。转过头回了房,同章孝谦说起来。 章孝谦听罢并未多言,他参透了爷孙两个的话中有话,难免悲从心起。现在又听了崔氏说儿子儿媳如何恩爱,只觉句句都是在往他心上捅刀子。 偏偏崔氏不知内情,还要借此来暗讽章孝谦:“瞧见他们两个恩爱我便放心了,老爷可知昭儿同我说什么,他说此生只钟情康平公主一人,不会变心,还叫我瞧好呢。” 第24章 “哼,你放心吧,你可放一万个心,将来有你哭都来不及的时候。”章孝谦在崔氏之后还娶了两房姨娘,哪里听不出夫人的嘲讽。只是现在章文昭的事更为糟心,听崔氏这般说,他便忍不住嘲了回去。 “老爷这是什么话?怎、怎么了?是不是昭儿有事瞒着我?哎呀老爷你说话呀!”崔氏反应倒是快,一听就听出不对劲来。奈何她怎么追问,就是无法从章孝谦嘴里撬出一个字。 深知夫君的性子,崔氏只得作罢,只是心里到底留下个疙瘩,总想着章文昭下次回来,定要好好问问。 有些事说不得,章孝谦既守住了秘密,又闹的崔氏得意不起来,心下总算是畅快了几分。只要他不去想,只要他想到自己还有两个儿子,他就、他就……唉。 “你去写信催催鸿儿,公事要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要放在心上,若是在寻江没有心仪的姑娘,你便给他在京城张罗张罗。”章孝谦怕了,剩下的两个儿子可得好好看着。 尤其大儿子章文鸿,在地方做官他管不到,可不能再带个男子回来了!他就剩这一个嫡亲血脉了! “怎的忽然提起鸿儿,平日里也没见你多上心。不过鸿儿的亲事是该考虑了,昭儿都娶亲了,他这个做大哥的还孤零零的……”崔氏念叨着便往前厅去,着手给章文鸿写信。 章孝谦在心中祈祷,章文鸿最好别给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找章忠堂去哭诉哭诉,聊解心中苦闷。 章文昭是不知道自家老父的心路历程,他同宁远回了公主府,头一件事,便是叫府里的下人过来认人,认的便是他从章府带回来的人。 纳凉的亭子里摆上了茶水点心,而府里所有的下人都被叫来了院里,等待接下里的吩咐。 下人们自然要比章文昭夫夫到的早,一群人窃窃私语,都不明白章文昭这唱的又是哪一出,短短两日日日有新花样,这个驸马爷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章文昭与宁远故意晾着他们一会儿才姗姗来迟,在凉亭里坐下,看着外头被晒得汗渍渍的众人。有丫鬟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愿,还有仆从唉声叹气。他们看到了站在章文昭身后的几人,偷偷打量着。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事。这几人是本驸马用惯的人手,我与殿下商议过,往后府里的大小事务,便由他们来管。” “这怎么能行?”“他们是谁啊?”“都是下人,怎的章府的下人还比我们高贵了?”“他们懂府里的规矩吗?”“就是啊,我伺候殿下多年……” 下人们一片哗然,又吵闹起来。 “都安静!”阿宝忙喊了一嗓子,吸引了众人目光。 “我是驸马的贴身小厮,往后殿下与驸马身边皆由我来伺候,你们叫我阿宝便好。这几位往后会分管诸多事宜,先介绍你们认识。这位是锦绣姐姐,这位是响叔……” 阿宝年纪不大却不怯场,章文昭任他去讲,只管品茗吹风。 阿宝介绍了身后几人,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人不满。最先出头的是翠芳,便是之前爱穿粉衣,昨日才被章文昭骂过的那一个。 第29章 管教翠芳 翠芳今日倒是没再穿粉衣,而是穿了一身淡黄,瞧着不那么惹眼。只是衣裳变了,人却没变。 她是皇后送来的人,这是府里都知道的事,平日里在下人中间便颇有威风,此时由她出头也是再合适不过。 “驸马此举怕是欠妥,且不说奴婢都是府上老人,更熟悉府中情况,也更知晓怎么伺候殿下,就是皇后娘娘那里,您也说不过去。奴婢是皇后娘娘派来伺候殿下的,您怎能说换就换?您这是……这是要打皇后娘娘的脸吗?” 章文昭只是听着,单手撑在桌上支着头,似笑非笑。 翠芳见自己占了理,还要继续借着皇后的名头施压,然而一个身影动作极快,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一巴掌便甩在了她的脸上。 翠芳捂着脸定睛一看,是章文昭刚带回来的大丫鬟,阿宝头一个介绍的便是她,说是叫锦绣。 锦绣开口,气势压了翠芳一头,她道:“你张口闭口便是皇后娘娘,既然娘娘将你送给殿下,还不是由殿下说了算,你这么惦记娘娘,不如便回娘娘身边去,看看你这连自己主子都认不清的人,娘娘还收不收。” 翠芳哪里还敢回话,送出去的人绝无收回的道理,不管皇后娘娘有没有另外吩咐她什么,要是把她送回宫,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再留着她了。 锦绣才不管她在想什么,反手又是一巴掌,彻底将翠芳打蒙了,不明白怎么还有一掌? “你方才说”打娘娘的脸”?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看来你在宫里没学好规矩,今日我便替娘娘和驸马好好教教你!” 说罢锦绣对着翠芳便又是几巴掌,根本不给她还嘴的机会。翠芳想要还手,还被一旁的响叔上前钳住了双臂,左右挣脱不得。 响叔是个黑面中年男子,人高马大,一截大臂比寻常女子大腿还粗,瞧着就不是好惹的。方才阿宝说了,往后府里的护卫便由他负责,所有家丁皆要听他的调遣。 原本还有人想替翠芳说几句好话,见这架势哪敢再出头。 一时院内鸦雀无声,只有“啪啪”掌掴的声响。 起初翠芳还硬撑着,但很快嘴角流了血,她吃不住,哭着认起了错来。 第25章 她既有勾引章文昭的心思,多半本来派给她的便是这类任务。一个以色为凭的人,又哪里受得住疼,这会儿一张颇为清丽的脸毁了个彻底,如何能不急? 见翠芳服软,锦绣停了手,响叔也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她顿时双腿发软滑坐在地,捂着脸痛哭不止。 “主子说话听着便是,哪有你们多嘴的份儿。”锦绣话是对着翠芳说的,眉眼却凌厉地扫过在场众人,见众人低眉顺眼,便习惯地要回到章文昭身边。 她才踩上凉亭的台阶,看清章文昭的眼神,于是身子略转了朝向,守在了宁远身后。响叔跟着她走,他们两个便像是左右护法,护卫住了宁远。 宁远心情甚好,随手赏了二人各一块点心。有些事主子自己做有失身份,就得要锦绣这样的人出手才行。三年了,他从未感觉如此扬眉吐气,恨不能大笑三声。 “你们可还有异议?”章文昭这出戏演够了,才慢悠悠开口问道。 至少今日,没人敢再争辩,有人带了头,先是跪地认错,而后认了章文昭的安排。 “好,那便就此定了,你们都下去吧。”章文昭说罢,目光落在翠芳身上,“翠芳出言不逊,往后不必在殿下身边伺候了,锦绣,你看罚去哪里好?” “回驸马,府中之事奴婢尚不明确,待奴婢回去看了名簿,哪里若是缺人,便调去哪里吧?” “可。”章文昭斟茶一杯,像是忽然想起,“不,我不想再见到她,你将她调得远些。” “是,奴婢绝不会叫她再碍您的眼。” 翠芳自知大势已去,上面几人讨论着她的去处,她也只是呆坐在原地无动于衷。她想,离了公主和驸马的视线,她应当是活不久了,也不知皇后娘娘那里会作何反应。 公主府比往日更安静了几分,章文昭带来的几人当天下午便掌管了府中的事务,顺带将人手做了重新分配,而翠芳被锦绣调去了洗衣房,负责刷洗恭桶。 其实章文昭从章府挑来的有十人,这其中还有他娘亲崔氏额外送给他的。否则他不过一个官宦家的少爷,哪里能有这么多人贴身伺候,还各个赢得他的信任。 而今日他带进府的,不过四人,除去阿宝、锦绣、响叔,还有一位是章文昭的奶娘孙嬷嬷,她最年长,就负责管府里那些粗使婆子们。 剩下的六人暂且留在府外并未露面,他们都是没出过章府的,外人轻易不认得他们。这些人章文昭要等合适的时机“买”进公主府来,别人不知他们与章文昭有关,便只能瞎猜其来历。 这六人,往后既是安插在下人中的眼线,也是彻底搅浑这潭水的利器。毕竟,浑水才好摸鱼。 第30章 理清思绪 当夜,阿宝就睡在外间,是特地搬来的一张小塌,一屏风之隔,章文昭与宁远则并排躺在床上。 听着身边的唿吸与不远处阿宝轻微的鼾声,章文昭的心比昨夜又平静几分。 如今府里暂且安宁,章文昭躺着便有空回想白日里阿翁同他说的话。 宁远见他既不睡也不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屋顶,便伸手在他面前晃晃。但很快那只手被章文昭抓住,随意地摁在了胸前,像是在说——别闹。 宁远心跳快了几分,抬眸望去却见章文昭仍旧神思不属,于是他也不再多问,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就那样看着章文昭的侧脸,慢慢地睡意袭来…… 章文昭此时才将所有关节理顺。依照他两世得来的消息,事情的真相应当是这样的: 晟景十五年,夏夜,晟景皇帝摆驾康妃所住的华阳宫,因康妃对酒颇有见地,遂二人酣饮。 丽妃因同在华阳宫住,皇帝一来她便听到了消息,向自己院里的宫人们散播了宁远似有些发热的假消息,并授意宁远卧床装病。 宫人们不得无故触碰主子玉体,丽妃说什么他们便听什么,所以无一人上前查探。 丽妃那几日应当刻意讨好过康妃,又或是用了某种手段,总之饮酒过半,皇帝想起丽妃亦在此处,且因出身武将之家而有武艺在身,便叫了丽妃前去舞剑助兴。 宝莲应一早便在院门外守着,见皇帝身边太监朝这里来,便告知了丽妃,于是丽妃忙给宁远服下毒药,之后装作有心事的模样跟着太监去了华阳宫正殿。 当夜舞剑毕,丽妃陪饮几杯,时候渐晚才离开正殿。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丽妃便赶去了去宁远屋里看看他是否安好,却发现宁远病情加重高烧不退,忙差人去唤了太医,甚至惊动了准备歇下的皇上。 众人一通忙碌,宁远的命救了回来,但嗓子却就此坏了,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皇帝气恼,痛斥丽妃,顺带康妃也被牵连责骂,最终他拂袖而去。 第二日,晟景帝想到昨夜宁远可怜的模样心中不忍,又明白丽妃去舞剑,席间的确显得心事重重,但他一向对她冷淡,便有意置之不理。如此说来,宁远病重他也有几分责任,便一时心软叫萧将军进宫来看看外孙,也安抚丽妃的情绪。 之后便是萧将军入宫、离宫,同当时还是丞相的章忠堂饮酒,回去军营。 至此,此事彻底了结。 康妃不可能知道内情,她是被丽妃利用了,至今仍蒙在鼓里。 那么唯有两点尚不清楚,一则丽妃的毒药究竟是哪里来的,她久居深宫,周围又住着别的妃子,一举一动都很难瞒过所有人的眼睛。二则萧将军是否知道真相,又是否知道宁远是他的外孙并非外孙女? 第26章 这两点至关重要,只有弄清楚萧将军在其中的作用,才好分辨毒药的来源。说不得药便是萧将军弄来给丽妃的,这等与发热症状相同,甚至瞒过太医的毒药,绝不是寻常之物。 章文昭想,会不会那些仍不放弃追查此事的人,也是因为找不到毒药来源,才迟迟没有得逞?可他又该如何找到药的下落呢? “你舅父在锦州……” 章文昭脑中忽然闪过崔氏的话,虽是无心之言,但锦州,或许可以查一查,至少他不知道虞国还有哪里聚集着那么多的大夫。 就是不知锦州与萧将军有什么联系,他记得萧将军祖籍并不在那里。 难道是他多心了? 不,无论如何不能掉以轻心,他舅父能去锦州任官,还是章家的关系起了些作用。 阿翁与萧将军喝过酒,阿翁知道事情另有隐情,舅父与章家有关系,舅父去了锦州,这绝不会是巧合! 章文昭只觉豁然开朗,接下来便是他想法子查一查锦州之事了。 “唿……”章文昭理清了头绪,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一直握着宁远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也不知握了多久。他偏过头,就见宁远已然睡着,面容沉静柔和。因为手还被他摁在身上,宁远只得侧身睡着,这样的姿势,又像是把章文昭环在了自己怀里一般。 为着这么一点似是而非的事高兴,章文昭只觉自己实在没出息。但他并未将宁远的手松开,就就着这姿势也渐渐睡去。 第31章 救下胡元 次日,宁远醒来时床上已没了章文昭的身影,只剩他睡过的半边床铺几乎分毫不乱,不难想象他昨夜睡觉时姿势几乎未曾变过。 可昨夜宁远睡着前,记得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莫非…… 不等他细想,候在外间的阿宝听到动静,隔着屏风问道:“殿下您起身了?可要我唤锦绣姐姐来为您更衣梳妆?” 宁远在床榻旁的木梁上叩了两声,阿宝便明白了。 这是阿宝昨日问章文昭的,该如何伺候不说话的公主殿下。 章文昭一想这几日与宁远相处,多是瞧对方的眼神便无需多言,但这在旁人那里是行不通的。况且他太过了解宁远,也会惹得对方怀疑,便借由阿宝的嘴,将这个问题提给了宁远。 于是宁远便将自己以往的习惯告知,若是同意,便叩一声,若是不同意,便叩两声,至于叩什么,只看手边就近有什么。而那些不方便只以是与否交流的问题,他会写下来。 所以宁远叩了两声,阿宝听了,便去门外告诉锦绣只需打水来,不必伺候。 不过传话的功夫,宁远就已换好了衣裳,阿宝见从屏风那头扔出来的脏衣,边收拾衣裳边主动交代。 “殿下,少……驸马今日一早便出门了,说是要买留香记的头一笼包子给您尝尝,吩咐小的,待您醒了便告诉您。算算时间,应是快回来了。” 宁远叩了一声表示知晓了。 而阿宝口中正在回府路上的章文昭,此时却在一处破屋里,在他对面的是正昏迷的一人,形容邋遢,只能看出是个大汉,身上几处刀伤,即使不省人事仍旧紧紧握着手中的刀。 只有章文昭自己知道,今日一早便出门根本不是为了买包子,而是特地为了这个人——胡元。 上一世的今天,章文昭是从曲香阁里出来的,那是一处听曲取乐的地方,里面都是清倌儿。章文昭彼时还沉浸在宁远是个男子的愤怒与憋屈中,宁愿宿在曲香阁听一夜的曲儿也不愿回公主府。 这日他一早醒来,顺路便到留香记买包子吃,拐入一条僻静路上时被胡元撞了个趔趄,发现此人身受重伤被人追杀,便顺手救了。 后来得知胡元是走镖的江湖人,押了趟镖送往京城,半路遇上打劫的被追杀至此。原本胡元以为只是寻常劫镖,却不料对方入了京仍不肯放弃,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打一开始便是冲着这趟镖来的,不拿到被他藏起来的货绝不罢休。 上一世时章文昭只是举手之劳,之后胡元虽多次写信,并时常往他府上送礼以表谢意,也曾发誓过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但章文昭并未把他放在心上,到死与他也没什么交情。 昨夜章文昭因怀有心事睡得不踏实,半夜惊醒,忽的想起胡元所在镖局就在锦州一带,是以今日早早找好借口出门,再来救他一次。 幸好此事并未受他重活一回的影响,不枉费章文昭掐着时间买了包子重走那条巷子,胡元被他顺利地救下,安置在了这处破屋之中。 这屋子上一世是章文昭情急时无意中发现,这一世他带着胡元直奔此处,说给胡元的理由是,此处是他寻乐子时无意中发现的。 胡元自身难保,哪里管得上这处是章文昭寻什么乐子的地方,见章文昭没有歹意,而自己也并未将货带在身上,这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章文昭就在一旁守着,趁着胡元昏迷之际还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口,撒上伤药。 “唉,包子是吃不成了,但愿殿下莫要太气恼。”未免被瞧出异样,章文昭买的包子早在救胡元时就撒了一地,此时若不是被小乞丐捡去,就是被野狗叼走了。 他正喃喃自语,胡元闷哼一声幽幽转醒,好一会儿才看清了眼前之人。 “恩公……你还在此处?” “此处离闹市不算远,尚不安全,追你的那些人也不知何时会来,救人救到底,我总不能就将你扔下不管。” 第27章 “多、谢恩公。” 胡元挣扎着起身要行礼,被章文昭一把扶住。 “诶,不必言谢,你伤势很重,就莫要逞强了。我身上只有寻常治跌损的金疮药,想治你的伤,还是得尽快看大夫才是。”章文昭提了个法子,“不如这样,我先去给你寻套干净衣裳,你且忍耐些与我前去客栈投宿,那里有我的人,届时我差人去请大夫。” 胡元眼中闪过犹疑,章文昭不逼他,只静静等着对方决断。胡元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下来。 “好,就听恩公的。你若是要害我不必等到此时,你若是另有目的,我咬死不说你也无可奈何。恩公,我跟你走。” “好,还请稍候,我去去就来。”章文昭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略一点头便起身离开。 第32章 阿宝饿饿 不多时,章文昭带着新的衣裳还有一壶酒回来,而章文昭自己也略变了装扮。 胡元不解,不知恩公是怕被什么人认出来,还是怕他日后指认?他留了个心眼。 等二人再出来时,就是长满络腮胡的汉子扶着另一醉酒之人,酒气熏天惹得众人纷纷躲避。想看清醉鬼的面目,却见他垂头埋在另一人肩颈,根本瞧不清楚。 络腮胡汉子带着醉鬼进了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见楼上无人,章文昭把胡元安顿在楼梯拐角,却敲开隔了几间房的房门,出了些钱与屋里的客人换了房。没有人看到胡元的身影,走廊亦是空的,章文昭扶着胡元快速闪身进屋。 进了屋,章文昭将胡元扶到床边坐下,一边叫胡元脱了染酒的衣裳,一边撕了自己的络腮胡子收拾收拾,闪身出门。 胡元将衣裳扔进了屋内的恭桶,浇上水盖紧恭桶盖子,又开窗子散去酒味,静静等候。 时间不久,门被规律地敲了三下,是胡元和章文昭约定好的暗号。他握着刀柄的手松开,注视一个面相机灵的青年带着位年老的大夫进来,却不见章文昭的身影。 胡元张张嘴,没问出口。 “大夫,我大哥进京来看我,哪成想半路糟了山匪劫掠,侥幸逃出来。真是老天保佑,幸留一条命在,您快给他看看吧。”青年说着眼眶便红了。 这可叫胡元很是吃了一惊,他确认自己与这青年素未谋面,随口编来的理由,青年竟能说落泪便落泪,连他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个分隔多年的弟弟。 “有劳大夫了。”胡元收起情绪,见大夫过来,配合地伸出手叫他把脉。 老大夫并未多问,瞧了病开了药,准备背着药箱离开时青年又开口了,捂着头模样痛苦万分。 “大夫留步,我这几日头疼的紧,不如大夫顺便也替我开几服药吧。” 京城可不是寻常人能立足的地方,老大夫仍未多言,这次连把脉也省了,望闻问之后,便写下一副治头痛的方子。 胡元是个武夫,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隐约察觉什么,一瞬又忘了,最后也只当这青年当真头痛。 青年送大夫出门,之后再回来,面上变得恭敬。 胡元还坐在床边,心里思索章文昭究竟是什么人,可不可信,不察那青年走近了,在他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胡元再次警惕起来,青年只当做看不出,低声说道:“先生,是我家少爷派我来照顾您的,就是方才同您一起来客栈的那位。先生唤我青禾便好,还请先生放宽心先在此处养伤,我去给您煎药。今夜夜深后,我们再换去处。” “青禾小哥,敢问你家少爷,我恩公他……” “此事不急,我家少爷说日后若是有缘再见,再与先生叙旧不迟。”青禾说着,拿了桌上的两副药方左右比对,随后只揣了其中一副,便出门去抓药。 胡元只觉今日之事云里雾里摸不着眉目,但恩公与这青禾身上都感受不到丝毫对他的恶念,莫非真是他多心了?方才瞧恩公身上穿的不是一般料子,很可能真是对方身份有异,才不得不如此行事。 胡元不知他无意中猜中了大半的真相,而被他惦记的章文昭,此刻已回到了公主府。 阿宝在章文昭进门前就将他拦了下来,悄声道:“少爷,您买包子买到城外去了吗?殿下本来高高兴兴的,左等右等您不来,已经下令府中今日不准放饭。殿下正在气头上,我看您就别进去找死了吧。” “就属阴阳怪气你最擅长。”章文昭照着阿宝脑袋便是一巴掌,“不准放饭之事做的不错,我瞧你是胖了些,饿着也好。” “少爷~”阿宝垮着脸哭诉,即便不准放饭是他与锦绣执行的手笔,给公主殿下立威的目的达到了,但他在等着章文昭来解禁,不是要章文昭来火上浇油的啊。 “您自己是爽快了,饿死了阿宝,您上哪儿找第二个阿宝去?” “你且放心,没了你我定能找来更好的。好了莫贫了,殿下可曾用膳?” “自然是没有,都说了在气头上,早被少爷您气饱了。”阿宝使劲嗅了嗅鼻子,“不对啊少爷,我怎么就闻着肉香了,我该不会真饿出毛病来了吧?!” 章文昭又赏了阿宝脑瓜一掌,丢下这个可怜饿肚子的小厮,转身进了屋。 “咳,殿下,我回来了。” 宁远只拿冷眼瞧着他,认准了章文昭接下来的话都是借口。他是要听听看,他能编出什么花来。 “阿宝说殿下还饿着,此事是我不对,我给殿下带了醉鸭坊的鸭,还热乎着,殿下可否赏脸吃上一口?” 第28章 第33章 人若作孽 宁远等来的不是借口,甚至对方连借口都懒得提。留香记没说,包子没说,回来晚了也没说,便讲出另外的话题来。 醉鸭的香味萦绕,从清晨起来便不曾吃过东西的宁远使劲忍着口水。他肚子饿得胃里要翻江倒海,看着眼前的醉鸭拼命忍耐。 怎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宁远恨不能将章文昭也做成醉鸭算了。 他才皱起眉头,章文昭就开口:“这可不是收买殿下,醉鸭我也排了许久的。” 虽然是叫青禾替他去排的,但这醉鸭的确从他出门起,就惦记着了。将胡元安排在客栈,向青禾交代好后续事宜,他便带着鸭赶回来。醉鸭在油纸中仔细包着,一路揣在怀中,到府上时正正好温热,是这醉鸭最好吃的时候。 宁远又要皱眉,章文昭再度开口道:“包子一事我会给殿下个交代,这鸭此时最是好吃,求殿下尝尝吧。” 哼!怎会有如此!如此讨厌之人!宁远的心思都被看透了,章文昭永远知道他下一句想说什么,骂又骂不了,鸭肉又实在是香,他能怎么办,只能接过整只鸭子,狠拽下一只鸭腿,当做是章文昭的手咬一大口。 鸭肉的确是香,油而不腻恰到好处,外皮酥脆肉质细滑,酒香浸润在每一丝鸭肉中,多一分会烈,少一分嫌淡,不用再蘸任何佐料就已足够,每一口都是享受。 宁远原以为虞国最好的厨子必然都在御膳房,没想到民间高手亦是不少,这等手艺放在宫中也毫不逊色。 看在醉鸭的份上,宁远暂且不与章文昭计较了。被人戏耍了一上午,他便不再客气,等自己吃饱喝足,才将剩下的鸭肉还给章文昭。 章文昭接过一看,最好吃的部分都被宁远挑拣干净。 鸭肉是撕着吃的,没什么避讳,章文昭再挑拣吃了些,叫阿宝打水来供两人洗手时,便把最后一点赏给了他。 阿宝喜滋滋地抱着油纸包去屋外台阶上坐下,狼吞虎咽吃得毫无形象。 屋内,章文昭这时才将包子被撞掉却救下一人之事娓娓道来。 此时宁远已经冷静下来,再听章文昭说,想法与先前自然也是不同,虽未见到被救的胡元,但不觉章文昭是在编故事。 “府上人多眼杂,我只好先将他安置在客栈中,由青禾代为照看。京中认得我的人不在少数,除了姓名,其他不及细问。若是他不肯信我,偷偷熘走,我也只能当是救人积德了。” “只能?”宁远在纸上写道。 章文昭心下一惊,只好编个理由出来:“原本的确有别的打算,我只是觉得京中无小事,或许他被人追杀另有隐情,万一与朝中什么人有关,我们也好做做文章。” 原来如此,宁远点头。但他并不认为章文昭该如此心急,他们府上的事情都尚未解决,哪里有心力去管外面的事。更何况章文昭的任职还未确定,驸马落不到实权,便是有了把柄也很难去斗。 不过,看着章文昭朝气蓬勃的模样,他很难说出打击对方的话来。 他是知道章文昭的才华与抱负,他曾经最害怕的,便是自己拖累了对方,折断雄鹰的翅膀。时至今日,这仍旧是他心上的一根刺。可他能做的实在太少,当下也唯有不扫兴而已。 思来想去,宁远安慰道:“无妨,此次不成事,还会有下次。人若是作孽,总会露出破绽。” 人若是作孽,总会露出破绽…… 章文昭被这句话刺入咽喉,像是自重生以来小心披着的这层人皮被人粗暴撕开,一瞬叫他嵴背发凉。总会露出破绽,总有一天会……他不敢想若是宁远知道上一世的存在,会怎么样。 二人的目光都落在那行字上,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迟迟等不到章文昭回应,宁远抬头望向对方。 “?” “殿下,说得对。”章文昭近乎艰难地说出这句话,赶在宁远察觉他的情绪之前,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又将宁远方才写过的纸拿去火盆里烧了。 第34章 不是真心 即使不说话,人一动总会发出细微的声响,可章文昭听不到来自宁远的任何动静。 他将燃到一半的纸丢进火盆,回身,宁远果然正静静地望着他,眼里是不假掩饰的质问。 章文昭不由心中叹息,他已经努力克制,若是换了别的事,本不会这么容易便露出异样,可偏偏宁远就有本事,次次无心却次次直中要害,心思又比旁人更为敏锐,他只要有一星半点的情绪不自然,都会被对方立即捉到,根本瞒不过。 “殿下这般关心我?” 宁远不为所动。 相距不过两步路,章文昭走到宁远身旁,后者便提笔,在纸上落下四个字。 不能。 不愿。 章文昭的目光扫过,手指滑动最终点在后面两字上,他选了“不愿”。 宁远眸色一沉,他是情愿章文昭有事不能对他说,也好过不愿所包含的强烈情绪。 “我是不愿同殿下说这些,可殿下已然察觉,我又如何能继续装聋作哑?” 宁远只是执着地将视线定在“不愿”二字上,似乎是在回应章文昭的上一句话——可是你不愿说啊。 “不愿说,是不想殿下生气。但若是不说,却会伤了殿下的心。” 宁远这才赏脸看向章文昭。 “殿下说”人若作孽,总会露出破绽”,我的确有作孽之心,才怕终有一日被殿下看穿。” 第29章 宁远面色平平。 “殿下可还记得,新婚之夜我便说破殿下身份?其实早几日知道殿下是男子时,我曾动过要养外室的心思。不瞒殿下,我……不曾喜欢过男子,对殿下说过的话亦是半真半假。想要助殿下成大业不假,却也是为我自己能够平步青云。” 宁远早知道章文昭不会平白无故心悦自己,听到这番话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手下的纸有了轻微的褶皱。 “我……”章文昭轻轻吞咽下,才继续道,“我是盼着有朝一日殿下不再被人所困,也能放我自由。” 是了,所以不介意他的身份,还对他许下豪言壮语,说什么绝不负殿下,若是不能助他摆脱困境,章文昭如何离开他? 宁远笑了,提笔,一滴墨落在纸上晕染成一片。 章文昭难得见宁远挥毫如此大开大合,仿佛有万丈豪情。可落在纸上,也仅仅只有一个字——可。 其实想要与常人一样娶妻生子,算什么作孽的想法?宁远也只能当这想法时刻压抑在章文昭心中,才叫他反应如此激烈,甚至到了心虚的地步。 “殿下……” 宁远摇头阻止他说下去,手一抬,袖风扫过,宁远的手坚定地指向房门处。 章文昭不再辩解,灰熘熘退出屋外,还替他关上了房门。 阿宝还抱着油纸包坐在台阶上,只是纸中只剩了散乱的骨头,根根光滑看不到一丝肉渣。 他见章文昭如同丧家之犬,幸灾乐祸道:“少爷,您被赶出来了?阿宝就说你莫要去触殿下的霉头,殿下千金之躯为着你一早上没吃东西,哪里是那么容易哄好的。” “是啊,这下哄不好了。”章文昭与阿宝并排坐,单手撑住了下巴。 “唉……”章文昭无法,他若是不这样说,如何能打消宁远的疑虑。且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近日来的种种言行,也算是机缘巧合让他彻底消除了宁远的怀疑。只是希望宁远别记恨太久,给他个转变的机会。 “唉……”阿宝瞧章文昭这样,觉得这下晚饭也无望了。 锦绣来送洗好的衣裳,就见到这样的情景。 “少爷,阿宝,你们这是……” 第35章 没有正事 “呀!锦绣姐姐你来得正好,你是女子可了解殿下的心思,咱少爷嘴笨哄不好殿下,你可教教他吧,我不想再饿肚子了。” “哄殿下?嗯……不如送簪子、新出的香粉,总之买些女子喜爱之物相赠,总是不错的。”锦绣道。 “少爷。”阿宝目光灼灼望向章文昭,“一定是您没买簪子买了醉鸭,才哄不好殿下的。” “那将你吃的都还回来?”章文昭威胁道。 阿宝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还有别的法子吗?”章文昭知道女子喜爱之物绝不会是宁远喜欢的,但锦绣显然比阿宝靠得住。 “还有……哦,可以带殿下出去散散心,赏花游湖,也是不错的。” “嗯。”见锦绣也提不出什么用得上的点子,章文昭敷衍地点点头,便挥手叫锦绣去送衣裳。 但锦绣同样伺候章文昭许久,对着他与阿宝同样多几分亲近,少了些恭敬。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这种事不必问奴吧?奴记得您从前最是会哄女子开心……”锦绣是特意凑近章文昭压低声音说的,可偏偏不巧,说到“最会哄女子”时,宁远拉开了房门,居高临下望着台阶上的三人。 于是锦绣的话没下去,宁远又“嘭”地一声推上了门。 锦绣顿时对上章文昭与阿宝两人的谴责目光。 “奴……奴见这衣裳似乎没洗干净,奴再去洗一遍。”锦绣找个借口就要熘。 “等等。”章文昭端正了神色,“今日府中可有异样?” 自锦绣几人来到公主府后,宁远与章文昭住的寝院丹翎居,就由锦绣和阿宝两人亲自伺候,其他下人除非奉命,否则不得踏进这里。没有眼线,现在的丹翎居,好歹是个能说话的地方了。 而之前因为宁远不甚在意,下人们又多不听话,正经算起来,公主府的许多杂务荒废已久,便是几个偏院的洒扫,都足够这些人忙上一阵子。有翠芳的先例在,他们不敢不从。 “暂时没有。奴和孙嬷嬷将他们都打发去做活,府里许多地方都积了有半尺高的灰,足够他们忙一阵子,他们现在手上的活都忙不完,哪有旁的心思。” “这便好。翠芳那里,你要格外注意,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一一报上来。” “是。” “你先下去吧。” “是。” 锦绣走了,阿宝眼神幽幽怨怨落在章文昭身上。 “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唉,阿宝在想,殿下知道了少爷以前是个风流公子,怕是大大大后日也哄不好了。少爷,阿宝不会真的要饿死了吧?” “从前那是没遇到殿下,现在你少爷我已经成亲了,往事早已一刀两断。”章文昭故意扬声道。心知宁远不会这般轻易就原谅他,他又低声对阿宝说,“你有功夫想东想西,还不如替我想想如何哄殿下开心。” “好吧。”阿宝怏怏应答。 二人继续在台阶上坐着,眼看下午最烈的日头要晒过来,才纷纷挪了地方。 阿宝对章文昭跟着他的行为十分不满,想赶少爷去做正事,可一想,他家少爷好像真的没有正事可做。他干脆拍拍屁股,决定自己去找点正事做。 第30章 于是只剩下章文昭一人继续赖在屋外。渴得受不了了,才去厨房自己安排茶水。 他正喝着,阿宝跑来。 “少爷!章府来人了。” 话一出,厨房气氛为之一变。所有人都在装作若无其事,章文昭满意地扫过众人反应,冷笑一闪而过。 出了厨房,他才不紧不慢问道:“谁来了?” “是婵小姐。” “她亲自来的?” “嗯。” “那走吧,去看看。” 章文昭早知道章婵要来。他昨日在章府叫章婵蒸三大屉点心送来公主府,打的主意就是要章婵这性子野的来公主府上闹一闹,给这群下人们找不痛快,好博宁远一笑。 可现下宁远是没心思看下人吃瘪,只怕也没心思应付章婵,章婵的用法得变一变了。 “阿宝,我去门口见九妹妹,你去告知殿下一声。” “是。” 第36章 真诚必杀 章文昭去侧门,见到了等候在门外的章婵及她的侍女并护卫。 章婵作为庶女,是不得走公主府的大门的,只能由侧门出入。但作为章家的庶女,其实还不到事事都要她亲力亲为的地步。尤其是来公主府这种地方,若是跟家里说上一声,为了撑场面,她父亲也定会临时派几个人手供她驱使。 可章婵不仅在性格上与她娘亲相近,在行为处事上也一脉相承。 只见门外,章婵亲自拖着一辆小板车,她的侍女及护卫则在板车后面帮着推,一行三人,若不看衣着还真分不出主仆。 而板车上,便是章婵应章文昭的要求,辛辛苦苦蒸出的三大屉点心,被数个点心盒子仔细装好,车上铺着布,盒子上盖着布,将点心护在其中。 章家人口众多,若是大家一起吃饭,厨房开灶都是大锅。章文昭要的三大屉,可不是寻常一笼蒸三个拳头大的包子那样的蒸屉,而是一人难以环抱的超大蒸屉。为了蒸够数量,章婵从昨日一直忙到现在。 章婵等不多时,见章文昭出来,随手一抹额头的汗,忙蹦起来挥舞胳膊,“堂兄!” “辛苦你了,随我进府歇歇吧。” “诶,好!我还没来过公主府呢,嫡姐也没来过,我可是咱们家头一个,回头好好炫耀炫耀。”章婵直白道,“堂兄让我蒸点心真不是白蒸的,要是下次还请我来,我再给你和公主嫂嫂多蒸几屉。” “下次再说吧,你好歹也是章府的小姐,进了府注意礼节,殿下今日心情不佳,你可别招人烦。” “放心吧堂兄,我不会的。”章婵拍着胸脯保证。 “我叫锦绣陪你在府中走走,稍后……”章文昭边走边对章婵交代起来。 留在门外的小板车及车上的点心,自有响叔带着下人安顿妥当。 章婵进了公主府,张口便是一声“哇”。锦绣被派来陪她,去府内的几处小花园、凉亭、小筑等地随意逛逛。 不出意外,章婵到处骂骂咧咧,只觉公主府的下人怎的做事还不如章府的下人,好一顿阴阳怪气。 锦绣只管在一旁赔不是,那些下人们本就被新来的锦绣压了一头,安排了许多累活,此时还要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骂,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 章婵是特意挑下午晚些时候来的,打得便是能够尝尝公主府佳肴的主意。章文昭不在意章婵回去之后,如何添油加醋地在章家说起公主府的菜色寒酸到何种地步,所以他与宁远平常吃什么,今日照例吃什么,只是多做了一人的分量。 章婵事先不知情,她兴致勃勃坐在桌前等候,上一道菜脸便垮几分,到最后见只有一道荤腥,简直欲哭无泪,甚至怀疑章文昭有意欺负她。可她又觉得堂兄不是这种人,思来想去,也只有公主其实很穷这一个解释。 那边阿宝早就来回过话,说宁远不见客,但到了晚膳时,锦绣准备将饭菜给他端到丹翎居,他又主动露了面。坐在主位冲章婵冷淡点点头,便自顾自动筷。 章婵被章文昭提醒过,吃饭吃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吃过了,在丫鬟们撤去碗筷准备上饭后甜汤的间隙,章婵被章文昭一瞪,终是机灵了一回。 “对了堂兄,嫂……殿下,过几日京郊有个巧手节,你们可要去看看?” “巧手节?我怎么从未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了,这巧手节是民间女子们自发组织的活动,你一个读书人哪里看得上这些,我这不是主要问问殿下嘛。” 于是章家兄妹的目光都投向宁远,宁远不置可否。 章婵继续道:“这个巧手节嘛,便是女子们聚在一起比拼技艺,有编竹篓的,绣花的,还有杀猪呢。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彩头就是每一项技艺的赢家能与别的技艺赢家互换作品。” “难道你也要去?去杀猪?”章文昭不客气道。 “对啊,反正我也嫁不了世家贵族,我才不要给人做小妾。我都想好了,以后与我夫君就做寻常百姓,他卖菜,我杀猪。我外祖的手艺可不能在我这儿断了。” “你……”章文昭神色复杂,半晌只能蹦出一句,“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 “那当然了。嫂嫂啊,你要不要来啊,求你了,来看我杀猪吧!你一定没见过杀猪的阵仗,还是女屠户呢,我已经托外祖挑了只最肥的猪,到时候嫂嫂你来,我切最好的部分留给你。”章婵越说越兴奋,连称唿都忘了改。 第31章 虽说此事是章文昭提及,要她一定邀请宁远,但要是换了别人,效果不一定能有这么好。因为章婵实在是太过真诚,真诚到章文昭觉得自己不说,她也会主动争取。 宁远的确没见过人杀猪,虽没多少兴趣,但章婵说得满脸通红,又连连夸赞其他女子的手艺,看在她如此竭力吆喝的份儿上,勉勉强强提起一点兴趣。 “嫂嫂你别看这是在京郊的集会,十里八乡也有不少女子前来呢。有的女子手艺巧但是缺机会,这时候展现出来,就容易被京城里的大秀坊、织造坊一类看中。还有些女子,若是不介意做妾,甚至能攀上一门亲事呢。” 十里八乡都会来?宁远心中一动,完全没再听章婵后面那些话。他朝章文昭投去一眼,对方回他一个只可意会的笑容,他便明了几分。 “怎么样嫂嫂,来吧来吧。你别看我堂兄是状元郎就当他只会读书,他武艺高着呢,绝不会叫旁人拐走你的。”章婵越说越夸张。 “章婵!” “啊……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章婵被章文昭一呵斥,理智总算回来几分,但她仍不死心,“殿下,您会来吧?” 在章婵就差磕头的时候,宁远终是轻一点头,许诺了她。 “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准备,让我外祖给你们留最好的位置,保管叫你们看到什么是庖丁再世!”章婵欢欢喜喜蹦起来,匆忙朝二人行礼后,竟急吼吼带着自己的人跑了。 她像是一阵风,还差点撞倒了路过的丫鬟。 “这丫头……”章文昭只得扶额,“叫殿下见笑了。” 宁远还记着章文昭今日的话,对他的态度只剩应付。但想到方才他的用心,心中不快又散去几分。说到底,缘分不能强求,又何必因此怪罪章文昭? 罢了罢了,此事也非一两日就能够轻易放下的,干脆等去过那什么巧手节再想吧。 第37章 半夜捉蝉 当夜,章文昭毫无意外被赶下了床。 也不是,是他从根本上失去了与宁远同床的资格,在他还在沐浴的时候,他的铺盖就被宁远挪到地上,还是阿宝顶着压力给他铺好的。 所以当他回到卧房,坐在榻上的阿宝朝他投来同情的目光时,他便明白了。 宁远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章文昭自觉躺在地上,又忍不住望着宁远的背影。 而此时宁远想起了昨日他与章文昭在章府互相亲吻额头,只觉羞愤难当。章文昭那是故意做给章家人看的,自己却头脑发热忘乎所以,满心欢喜之下,还、还主动亲回去,实在是…… 可恶!章文昭当时心中指不定怎么不舒服…… 宁远越想越气,身后章文昭的灼灼目光又难以忽视,他干脆将薄毯一扬,把自己整个脑袋裹了进去,全当这是地缝。 章文昭眼看着宁远忽的发了脾气,也不知对方在想什么,斟酌一阵儿询问道:“这窗外的蝉鸣实在恼人,扰了殿下的清静,不如我带人将它们全清了?” 回应是宁远一拳轰在床上,也算是叩了一声,是同意了。 章文昭赶忙爬起来,到外间揪起了半梦半醒的阿宝。 主子事少,做下人的跟着省心。阿宝夜里一向睡得香,冷不丁被揪起来,砸吧了几下嘴,才勉强回神。 “少爷?嗯?” “走,跟我出来。” “啊?去哪儿啊?”阿宝揉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跟在章文昭身后。 “去把府里的男丁都叫起来,把丹翎居和邻近几个院子的蝉都抓了。” “啊?!”阿宝瞌睡都吓跑了,“少爷?您不是睡煳涂了吧?现在抓蝉?” “蝉鸣扰得殿下睡不安稳,殿下睡不安稳,我何时能哄好?我若是哄不好……” “是、是,少爷您稍候,阿宝这就去把人都找来。”阿宝今日起床起到现在,就吃了些鸭骨架,殿下气不消,岂不是明日也要饿肚子?为了自己的肚子着想,他动作飞快。 不多时,睡眼惺忪的男丁们歪歪扭扭站成三排。可见宁远平日里没有吩咐,让他们养成了懒散的性子。换了别的主子,这些下人晚上哪敢睡这么实在。 “驸马,您又有什么吩咐?”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丁们同样一整日不曾吃过饭,这会儿有再好的脾气也难以忍受。饿着肚子还不让人睡觉,这股火气足以让他们忘记驸马进府第二天就杀了个婢女。 “府里的蝉太吵了,你们将这几处院子的蝉都给我抓干净。漏掉一只,明日也不用吃饭了。漏掉两只,便滚出府去。漏掉三只……”章文昭抬手指了几个院子,最后的话没有说完,留给男丁们自行揣测。 众人纷纷面露难色,不等他们抗议,响叔便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府里的下人都是宁远那些兄弟姐妹或长辈们塞进来的,签的全是卖身契,只要宁远一个不顺心,杀也便杀了。如今下人们也看清了,章文昭所做的皆为宁远授意,章文昭要他们的命,宁远可不会给他们主持公道。 因此响叔的刀一出鞘,这些人面色再如何难看,也不敢多言。 “殿下已经歇下了,你们最好不要弄出不必要的响动来,否则我也保不了你们。”章文昭说着竟苦笑一下。 男丁们心中纷纷翻起白眼,章文昭竟真好意思说出这种话。他何时保过他们?!以前他们在府中过得是多滋润,就是在章文昭进府后才事端不断,这些文人,嘴皮子可真是利索。 第32章 章文昭哪管男丁们心里怎么想,叫阿宝去挑了几个办事最得力的,跟他去丹翎居,剩下的各自分散。 卧房已经熄了烛火,这些男丁胆子再大,也不敢朝主屋卧房开着的窗子里瞥一眼。进了丹翎居便沉默地在腰间系上纱袋,噌噌噌开始爬树。 许久之后,院子里变得一片寂静,而此时已经是后半夜,睡不了两个时辰,就该起床干活了。 各个神情恍惚的男丁被章文昭进行了嘉奖,奖励便是他们腰间纱袋里的蝉,允许他们明日炸了吃。 对于这奖励,困到几乎睁不开眼的众人已经无力反应,在终于被章文昭放行后,匆忙朝各自通铺所在的房间奔去。 然而很快,他们就被彼此身上此起彼伏的蝉鸣吵到头疼,尤其几个院子的蝉都集中在那三间通铺房中,吵声威力可比它们在树上时大好几倍!可他们却因摸不准章文昭的意思不敢将蝉弄死,生生被折腾到一夜未眠。 第38章 人又没在 次日,宁远醒来时屋里早没了章文昭的身影,地上的铺盖也整齐叠好放在一旁,显然是做好了今后都只能睡地板的准备。 不仅章文昭不在,就连阿宝也不在。透过屏风,宁远只能瞧见一个女子的身形,不出意外是锦绣。 果然,锦绣察觉到他的动静,忙开口问道:“殿下可要奴婢伺候您更衣?” 宁远照例在床边叩了两下,自己收拾妥当,才示意锦绣打水来。 锦绣出现在这里,便意味着阿宝跟章文昭一同出去了,也不知章文昭都在忙些什么,明明做了驸马最是清闲,却叫他忙出了每日上朝的架势。 宁远不可避免又想起昨日章文昭的那些话,若说章文昭是在为日后的自由做准备,这忙碌倒也能解释的通了,或许他是在想办法结识更多人脉吧。 “殿下?”宁远洗着脸忽然一顿,锦绣不免奇怪道,“殿下可是哪里不适?还是要换温水来?” 宁远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被锦绣唤醒,他便将章文昭抛到脑后去,转而想到,府中人手还是不够,阿宝一走就只能要锦绣来伺候。锦绣本该盯着府中女婢的动向,尤其是翠芳。但她现在在他这里,岂不是给了那些人钻空子的机会? 可他去买人,买回来的下人不一定干净,此事还得要章文昭去做。 章文昭……章文昭…… 宁远愤愤扔下脸帕,不过才短短几日,他便这般离不开章文昭了?怎的什么都要章文昭来做主? 宁远面色不虞朝饭厅走去,锦绣不知他在气什么,对这个还不熟悉的主子只能小心伺候着,不出声跟在他身后。 这厢宁远刚生上气,在饭桌前坐定,见桌上空空如也便要发作,那头就有快速奔跑声由远及近。 “殿下!阿宝回来了殿下!”是阿宝气喘吁吁到饭厅来。 锦绣得了宁远的授意离开,饭厅里只剩了宁远和阿宝二人。 “赶上了赶上了……唿……”阿宝进了饭厅,从怀中取出包裹仔细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香气诱人的白嫩嫩包子,“殿下,这是留香记的头一笼包子,昨日没买到,今日驸马特地又去排了队,吩咐小的送回来。” 宁远盯着包子不为所动。 “殿下,您尝尝?” 阿宝这模样与他主子章文昭倒是如出一辙。 “殿下,这真是驸马亲自去排队买的,小的只是负责带回来。驸马他说他昨夜一夜未眠头有些疼,所以这会儿正在医馆呢。这不是怕耽误您用早膳,所以小的便先回来了。” 一番解释合情合理,宁远挑不出错。只是他心里清楚,驸马生病亦需要请太医来诊治,皇家人的身体情况皆要记录在册,章文昭若真是头疼,不会不懂这规矩,无非是他有另外的事要做,才找了个借口。 果然阿宝忽的一拍脑袋,叫了起来,“哎呀!小的该死!驸马头疼须得请太医啊,都怪小的脑子笨,竟然忘了提醒驸马,殿下您罚阿宝吧。” 宁远没理会他,银筷子夹上香喷喷的包子,咬一小口,汤汁流到了碗中,飘出蟹香味。 阿宝一见这情形,便知道宁远并未生气,憨厚一笑讨好道:“谢殿下。殿下,驸马进门没几日,所以容易忘记规矩,看在驸马头一次的份儿上您就原谅他吧,下回小的定会提醒驸马。” 宁远略一点头,阿宝开心了,候在一旁的丫鬟什么有用的也没探听到,满脸失望。 而此时的章文昭,不出宁远所料,正在换了躲藏地点的胡元那里,听胡元讲他押镖一事的来龙去脉。 第39章 告别胡元 章文昭今日出门本就有预感,一来是要为宁远买包子,弥补昨日的错失,二来是要听青禾的汇报。为了以防万一,才将阿宝带上。 果不其然,与青禾一碰面,就得知了胡元想要见一面的请求。 胡元并非多有谋略之人,他这样的江湖草莽汉的心性,义字当先,只要不曾表露过恶意,很快便能取得对方信任,一见如故称兄道弟。 想必是经过一昼夜的考量,胡元决定相信章文昭。 于是阿宝回府给宁远送包子,章文昭跟着青禾走,在七弯八拐的小巷子里穿行,最终到了一处荒废的幽宅,而胡元就在这宅子的地下暗室中。 这宅子是先皇时一位京中大臣的宅邸,章文昭小时候曾随祖父章忠堂来过几次,那时他和同龄的大臣孙子意外发现这处暗室,躲在里面与下人们捉迷藏,从未被发现过。 第33章 后来大臣在朝中犯了大错,全家被贬不得再回京,这宅子便荒废了,自此,这里有个暗室的事,也只剩下章文昭一人知晓。 若不是重活一世,又遇上胡元需要安置,章文昭还真想不起来自己知道这么一处地方。如今站在这里,难免些许唏嘘。 不过大臣流放早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他与那大臣的孙子早就断了联系。小时记忆不深,要说多难过,确是没有的。 章文昭下了暗室,见到已经收拾一新的胡元。章文昭毫不意外,因为有青禾在。 “恩公!您来了。” “胡兄不必言谢,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我看你伤势有所好转,想必再歇两日就能大好了。” “诶,无需两日,老胡我身强体壮,至多明日就能离开了。” “所以胡兄今日是要向我辞行?” “是啊,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也不知现在何处,如今干系全在我一人身上,我早日将货送到,早日回去找他们。”胡元说着,想起自己并未详细介绍过自己,又忙补充道,“哦,还没告诉恩公,老胡我是走镖的,这趟……” 大致情形章文昭早已了解,今日听胡元再讲一遍,将其中细节补充完整。原来胡元是替京中一位姓任的大户送镖,要求本月十五前务必送达。 胡元能说的也只有这些,至于货是什么,放在哪里,他便不能说了。 而追杀他的人,他这两日在此处养伤,就更无从得知。想来无非是任大户家的仇人,只要他将货送到,那些人也不会再纠缠他。 对章文昭来说,知道这些已经足够。据他所知,京中姓任的大户,不超过三家,其中一家与朝中的贾大人有姻亲关系,或许与此事有关。 章文昭面上没有表露分毫,对那姓任的大户也没有表示,更没过多追问其他。 倒是胡元继续道:“恩公气度不凡,非富即贵。但老胡我走南闯北见识的人不在少数,恩公不像商人。” 所以,这便是胡元能说出任大户的原因了。章文昭的身份尊贵,怎会在意一介商人。 “胡兄好眼力,只是你莫要再叫我”恩公”了,在下姓章,以后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行,规矩老胡我明白,难为章贤弟为我筹谋,往后若是有用得到老胡的地方,贤弟尽管开口。”胡元没有追问章文昭的姓名。 “好,若是真有事联系,胡兄可将信物等,就放在此处,绝无第二人知晓。” “成。”胡元答应下来。 两人又东拉西扯闲聊起来,章文昭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向胡元的家乡,得知他是锦州人士,所在镖局亦离锦州不远。 顺着这话题,胡元便介绍起锦州这地方,讲自己家乡山清水秀如何美丽,更是讲到了锦州行医者多,他过去走镖受伤不少,撑着一口气回到家乡医治,才能活蹦乱跳到现在。 章文昭提起自己有故人从京城去往锦州,约莫有十年之久,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胡元未起疑,还问起详细情况。锦州是个小地方,乡里乡亲大都认识,他或许知道这号人。 章文昭哪里知道什么详细情况,只说当时故人手中有一药方,不料被歹人偷去加害于人,故人心中有愧又怕被牵连因而连夜返回家乡隐姓埋名云云。十年过去,不知是否改变容貌更换姓名,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胡元挠着头思索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转瞬又一脸茫然。 “或许真有十年前回到锦州的人,只是我那时年纪也不大,记不大清了。若是贤弟想找回故人,待老胡我回去替你打听打听。” “我也只是聊到锦州才想起此事,胡兄不必特意打听。” “我懂我懂,贤弟是怕身份不便反给故人招来麻烦吧,放心吧,哥哥我脑子不如你灵光,但做这种事还能有谁比我擅长,绝不叫你为难。” “好吧,那先谢过胡兄了。” “好说话说。” 章文昭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此岔开话题,说起京中有哪些好去处。眼看一早上就要过去,他起身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银两留给胡元做盘缠,又叫青禾去打听城中有哪些姓任的大户,届时画了图交给胡元,方便胡元早日送货上门。 二人一番惜别后,章文昭就此离去。 第40章 失宠了啊 章文昭从幽宅出来后,绕了一段路,确保他的行踪不被人察觉,这才自某个巷子里出来,拐去了两条街外的果铺铺子,买了一袋酸梅。 等回到公主府时,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阿宝撑着下巴坐在书房门前的台阶上,满脸的苦大仇深。 “阿宝,你怎么又坐在这里?”章文昭见房门没关,特地压低了声音,“今早的包子,殿下吃了吗?” “吃了。” “那他还在生气?” “也不是……”阿宝挠挠头,万分苦恼地皱着一张脸,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合适的形容,“少爷,我觉得不是殿下如何,应当是您……失宠了。” 失宠?! 一瞬间,上一世宁远冷淡疏离的神态就浮现在章文昭眼前,他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纸袋,莫名的,涌上一股怒气。 阿宝还在自顾自说着,说他是怎么瞧出来章文昭失宠的,章文昭已经极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并想通了自己刚才的怒气从何而来。 他并非是气宁远,他是在气自己的无能无力,他不想看到宁远对他客气而疏远,却又无可奈何。 第34章 “呵,是我失宠还是你失宠?怎么,是我连累你不能在殿下身边伺候了?”章文昭知道事情急不得,便压下烦闷的心绪,转而与阿宝斗嘴。 “可不是!殿下一早上都在书房里,也不许我进去伺候。我说换锦绣姐姐来,殿下也不要。少爷,您究竟做了什么啊?” “我和殿下的事,少打听。”章文昭丢下一句,不再理会阿宝。他踏上台阶,在门边轻叩三声,得到屋里一声回应,便进了书房。 直对书房门的是个可供议事的小厅堂,向右拐,绕过一扇镂空雕花的屏风,是宽敞的内室,一张书桌摆在正中,书桌后是整面墙的书架落满书籍,窗户开着,偶有微风吹过,桌上燃着的香便缥缈起来。 桌前摆着几本书,宁远手中拿着一本,章文昭走到近前,宁远才将书放下。章文昭瞥了眼已看过的厚度,便知宁远不过是看了一上午书,并非闷在书房里生气。 不过失宠倒是猜的准确,四目相对,宁远的神情与昨日已然不同,里面淡漠居多,夹杂几缕疑问,仿佛在问章文昭来这里找他,是有什么事。 “殿下不生气了?今日的包子还合胃口吗?留香记是京中最受追捧的包子铺了,或许与宫中比起来,还是差些。”章文昭说着,随手将纸袋放在桌上,酸梅的味道清清爽爽飘出来,没有被宁远燃着的淡香的香气盖过。 宁远没什么反应,随意点点头,捏了颗酸梅放进嘴里,被酸得皱了下脸,却又往嘴里丢了一颗。 他的表情没有因酸梅的出现有多少变化,章文昭只得自嘲。按宁远现在的态度,多半是觉得,这酸梅只是顺手买回来,歪打正着中了他的喜好,而非特意为之。可章文昭,的确是在用心讨好他。 宁远疑问的眼神再次飘过来,似乎是嫌章文昭打搅了他看书。 “昨夜抓的蝉还在那些男丁手中,殿下觉得如何处理为好?” “……”宁远昨晚隐约听到章文昭说要他们吃,但又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想到要吃蝉…… “不如就炸了吃吧,殿下也尝尝?” “!!”宁远立即摇头如拨浪鼓。 “很香,我不想便宜了那些男丁,叫他们吃,反倒是奖励了。”章文昭还是喜欢宁远表情丰富的样子,非要就吃不吃蝉一事,跟宁远论出个结果,“今晚全府人一起吃如何?我会先替殿下尝尝。殿下,此物看着丑,味道……” 最终在章文昭天花乱坠外加美男计的诱惑下,宁远还是晕晕乎乎上了钩,阿宝一听晚上要吃蝉,高高兴兴去通知厨房做准备。 第41章 偶遇谢某【求收藏藏藏】 等宁远回过神来,章文昭已不见了人影。阿宝也早跑去了厨房,宁远就是想要反悔,一时也做不到,除非亲自去一趟厨房。 想想还是作罢,大不了他今晚只吃章婵送来的点心就是。 而章文昭此时,的确有躲着宁远的意思。不想叫宁远收回成命,也不想继续在宁远眼前讨嫌。 宁远对他态度有变,但并非感情用事的人,只要他所做之事有利于二人,或者不给宁远造成困扰,宁远对他仍旧是默许和放任。 正好,章文昭觉得借着这独处的机会理理头绪也是不错。 算算日子,上一世差不多就是今日,七皇子率先发帖请他赴宴,借机挑拨离间,促使他与宁远的关系越发恶劣。 而这一次,本该给七皇子报信的翠丽被他下令处置了,不管有没有其他人继续给七皇子传递消息,此事七转八折落在七皇子耳朵里,定然会叫他琢磨一阵子。因而,这一世的发展也就有了变化。 不过这变化尚在章文昭可掌控之中,七皇子也只是二皇子的附庸罢了,如果能扳倒二皇子,七皇子翻不出浪花。他且不去计较七皇子的事,坐等对方主动挑起,见招拆招。 “锦绣。” “少爷。” “去唤阿宝和响叔来,你去厨房看着。”章文昭吩咐道。公主府的厨子竟不会做炸蝉,实在是无用。 不多时,阿宝和响叔到来,章文昭便吩咐他们带上几个机灵的下人,去隔壁青松斋收拾一间书房出来。 章文昭的“嫁妆”还在库房里放着,今日得闲,他便想着将自己所带来的书籍武器整理出来摆放。 丹翎居的书房不算大,章文昭方才才从那里出来,瞧着没有地方给他用,府里的众多院子空着也是空着,宁远不会养男妾,他干脆另占一处院落,当做自己的落脚地。想着不能离宁远太远,就紧邻的青松斋最为合适。 阿宝和响叔领命而去,锦绣在厨房,章文昭同宁远打声招唿便出了府,上了茶楼,就坐在上次他与宁远坐过的地方。 严防了几日,也该给府里的下人们一个通风报信的机会,否则这戏还怎么往下唱呢。 章文昭颇有耐心,茶续过两盏才等到有人从公主府后门出来,行为举止比较上一次又谨慎收敛了许多,章文昭看着这些人顺利完成了任务,才起身离开。 走下茶楼的时候,他在楼梯上迎面遇上一人,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愣。 “章兄。” “谢兄。” 来人正是此前传闻在街上英雄救美,将来极有可能娶他庶妹章奵的谢洋君。而谢洋君的身边,跟着一位粗糙装扮的女子,章文昭自然看了过去。 说粗糙装扮,是因为这女子做男子打扮,但因身量气质容貌过于柔和,装扮又不够精细,叫人一眼就能认出她的性别。 第35章 “这位是……” “咳……”谢洋君的脸色明显不自在了几分,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女子,尴尬道,“是家乡来的故人,走投无路前来投靠。” 这话漏洞百出,女子一看就知不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却也不曾做过粗活。以谢洋君的平民出身,与此女子倒是相配的。 而对于谢洋君的话,女子神情中流露出凄苦与委屈。章文昭居高临下,谢洋君再如何遮挡,他还是将女子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哪里是走投无路的故人,是糟糠之妻找上门了吧。如果以这女子的出身做正室,章奵嫁给谢洋君,能做平妻。 只怕谢洋君可不想要平妻,他这般遮掩羞于示人的模样,连糟糠妻都不想要了吧。 也是,能中进士的人,又背靠三皇子,努努力朝中自有人愿意嫁女儿,何必为了一个平民女子断送前程。 这倒是章文昭不知道的,上辈子没关注这么一人,现在才知道是个虚伪小人。 “原来如此,那便不打扰谢兄了。”章文昭面上不显,甚至目光都没再放在女子身上半分。 “章兄慢走。”谢洋君巴不得章文昭快走,哪里还有与他交谈的心思。 二人都十分满意,一上一下,沿着原本的路擦肩而过。 等章文昭的身影到了楼下,谢洋君才缓缓回过头,眼中晦暗不明盯着他远去的背影。 “夫……” “住口!我怎么同你说的,在外面不许叫我!”女子才开口就被谢洋君打断,低声呵斥道。 女子咬着下唇,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换来的只是谢洋君一声“啧”。 第42章 感情真好【求收藏藏藏】 章文昭似有所感,也回过头来,却只瞥见谢洋君消失在二楼走廊的衣角。 他忽的想起新婚第二天进宫时,遇上的李卓。他说要请李卓一聚,看来明日正是时候了。 他还要再回去章家一趟,虽说阿翁与父亲明说不会帮他,可他又不是去求援的,只是回家探亲,总不能也不准他回去吧。就是这探亲的次数,的确是频繁了些,时间也的确间隔太短了些。但不管,到时求着宁远一同去,就说还要吃章婵做的点心。 章文昭又在街上闲逛一阵子,拎了一坛梅子酒、二两卤牛肉、一纸袋香酥花生米回去。这梅子酒酒味不重,用来配炸蝉正合适。卤牛肉给宁远改善膳食,花生米下酒。 章家家大业大,章文昭的“嫁妆”足够丰厚。除了他带进府的两大箱物什,另有章家分为他的几处田产铺子,手上的现银也足够他逍遥吃喝一两年。公主府银钱不够,他暂时只能靠自己喂养宁远了。 因为章文昭不是踩着下人们传递消息的前后脚回来的,众人便没有怀疑他,只当驸马爷是当真爱吃爱玩,一天都闲不住,还总带吃食回来。 不过非要说,章文昭又确实像是事先算好的,他踏着炸蝉刚出锅的时刻回来,洗把手就能直接用膳。 宁远早就躲了起来,还提早吩咐阿宝给他备好点心,赶在炸蝉出锅前就在卧房里吃了个大饱。 堂堂公主殿下,竟然靠偷偷藏起来吃点心填肚子,传出去要惊掉旁人的下巴。章文昭听了阿宝的讲述,哭笑不得,硬是磨着宁远去饭厅,好歹喝几口梅子酒,吃些牛肉花生米。 然而踏进饭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中摆放的黑黢黢一盆炸蝉,宁远僵成了一根棍,同手同脚转头就要跑。 “殿下,你答应我的。”章文昭面露委屈,“只是看看也不行?那我其实挺喜欢吃炸蝉,往后是不是不能再吃了?” “……”宁远信了他的邪,为表示自己的慷慨大度,绝不会因自己不吃就不许别人吃,只得停下了脚步。 “我就知道殿下最是宅心仁厚。”章文昭绕到宁远身后将人往饭厅里推,还不忘给阿宝使眼色。 阿宝会意立即附和章文昭,高唿“殿下宅心仁厚”,锦绣跟着高唿,带动候在饭厅的丫鬟们全都不明所以齐声高唿。 “……”宁远这下更走不了了,只是这阵仗,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叫他们喊得仿佛自己做了大赦天下的豪迈举动一般。 等两人落座,章文昭立即贴心将炸蝉拿远了些,给宁远面前摆上香喷喷的卤牛肉,他也不是非要强迫宁远吃不可。 然而三杯梅子酒下肚,见章文昭“咔哧咔哧”咬得酥脆,宁远的眼神便有些飘忽。 “要不殿下尝尝?只吃一小口如何,不如……我喂殿下?”章文昭见宁远脸颊升了两团红云,就知对方已有醉意,再次试探道。 本就头脑不大清醒,又被章文昭所诱惑,宁远哪里管要吃的是什么,呆呆张开了嘴。 章文昭忍着笑,夹了只炸蝉扯去头,将饱满的蝉腹喂进宁远口中。 宁远愣愣地嚼了两下,反应过来自己吃了什么当即变了脸色,但随即又犹豫着闭上眼嚼了两下,嗯……好吃…… 宁远勉强接受了炸蝉,再喝一口梅子酒,冲章文昭努努嘴,指向炸蝉的方向。 于是如法炮制,掐头、投喂,一气呵成。 一旁的丫鬟们不管私下身份如何,此刻都只有一个念头—— 驸马和公主感情是真好啊。 第43章 准备见客【求收藏藏藏】 章文昭与宁远在公主府时,通常不会盛装,尤其宁远,他并非真心喜欢打扮,又怎愿意带满头珠钗,压得头重脚轻怪难受。 第36章 反正多数时候他不用出门,往往就将头发一拢一挽,在背后松散披着。衣裳也以宽松飘逸为主,看不出身形,又不至于被层层装束压得难受。 而今日,当他坐在梳妆镜前,被章文昭梳了个端庄发髻,插上三支珠钗,昨夜因醉酒而被对方哄骗着答应了两件事的记忆,才慢慢浮现在脑海中。 然而君无戏言,公主也无戏言,头是他自己点的,阿宝、锦绣都是见证,他想赖也赖不掉。届时他反悔,章文昭那张嘴也有办法堵得他哑口无言。 于是,他只能继续任由对方折腾。 “昨夜说的殿下约莫是忘了,我再同殿下说一遍。李卓与我是同科,中二甲赐进士出身,上次在宫中见过的。此人为人爽朗,在吃一道有嗜好,我等下便叫阿宝带着响叔去采买些新鲜食材回来,银钱不用担心,皆由我私人所出。” 章文昭说着,宁远倒是想起来了。 章文昭如今是公主府的人,他入府时已过了这个月账房发份例的日子,他的那一份要从下个月开始算起,具体月例该给多少可以斟酌,自己得找时间同账房先生好好讨论一番。宫里也得及早上报,最好能跟皇后争取来驸马的一份。 虽然希望不大,到时多半还是得按府里现有的份例再细分。 只是,且不说章文昭一看就是大手花钱的主,府里的那点月例够不够他花销,单说要多出章文昭这一笔月例,府中用度就要更加捉襟见肘了。 自己没得到封地,连吃租子都不能,往后若真要争一争,用钱的地方不在少数,如此下去可不行。 “殿下?” 宁远投来一个谴责的眼神,章文昭一时没明白宁远生气的来由。如果仔细琢磨他的表情,似乎是……嫌自己……能吃? 这不能吧!章文昭震惊,他的饭量一向是正常男子所有的,这也不行?!再说府里什么也没有,他就是能吃不也都是自己买来…… 哦,原来如此。章文昭恍然。 “殿下不必担心,我方才说了,宴请李卓乃是我私心,自不会占府里的用度。我手头银钱还够用,我的那份月例,不如也先留着以备府中不时之需吧。” 宁远不肯,换做之前他或许会同意,但当章文昭抱了要离开的心思,他不愿两人之间有任何亏欠。 “那……不如我来想办法,替殿下开源?” 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宁远的认可。宁远不是没想过这一出路,只是如何开源并没有头绪。无非是做些买卖,可买卖千千万,他不知入哪行,不知行情不通其窍,是要赔光的。 “此事暂且不急,我会替殿下好好谋划。那今日之事……就辛苦殿下多担待了。”章文昭立即讨要好处。 不过是要他一同作陪,李卓之前见过还算得体之人,作陪便作陪吧,换章文昭为公主府今后生计谋划,不亏,宁远欣然点头。 “那明日回章家之事……” “……”宁远再点头。 “那后日和大后日……” 点头!点头!点点点! 瞧着宁远逐渐暴躁,章文昭立即见好就收。其实后日能有什么事,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先要个宁远的承诺总没错的。 “多谢殿下,那便如此说定了。” 等等!宁远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日?大后日?怎么还有个后日和大后日?可章文昭已经施施然出门吩咐阿宝做事了,留他还坐在梳妆台前,还没描眉,还没涂口脂,还没换衣裳,所以不能出门。 “……” 岂有此理! 第44章 宴请李卓【求收藏藏藏】 一早上时间收拾出会客的院子,采买并处理食材,很快就到了正午,李卓衣冠整肃,拎着两坛陈年好酒并一个礼盒登门拜访。 李卓家里是从商的,在虞朝地位不高,但钱财方面的确不缺。两坛酒是与章文昭对饮,礼盒便是送给公主的薄礼。 “李兄!快请进。” “章兄太客气了。” 章文昭早已等候多时,亲自到门口迎了李卓进来,二人一路寒暄,就到了今日设宴的牡丹亭。 这牡丹亭并非只是个亭子,乃是一座小院的名字,取牡丹真国色之意。只是眼下早过了牡丹开花的季节,这院里还种有百花,也不失为赏景作诗的好去处。 两人到了亭中,李卓将酒先放在桌上,便问起,“不知康平公主殿下何在?李某理应先拜见殿下才是。” 正说着,宁远从院子另一侧长廊缓步而来,端庄大方,气度非凡。 李卓行了礼,献上礼盒。 有章文昭在一旁张罗,三人落座。 “李兄来得巧也不巧,昨日府中做了炸蝉,还剩许多未曾用过的,味道不失肥美,不知李兄是否介意……” “诶,不介意不介意,有这等美味,章兄只管端来便是。”李卓闻言迫不及待,又一顿,朝宁远望去,“就是草民没想到,公主殿下也爱吃炸蝉。” “哈哈,殿下本来不吃,是被我哄了许久才肯尝试。”章文昭从不在意在人前表现得与宁远感情甚笃,但他未在这话题上多说,转而问道,“李兄怎的还自称”草民”,你的任职还没有音信吗?” “想来还早呢。上次与章兄在宫中遇见,便是和乐公主选婿,公主众多,总要挑满意了再说其他。”李卓暗示道。 这意思便是要等宫中的人脉搭建完毕,才会有下一步动作。这其中,就不止是公主选婿这般简单了,主要是诸位皇子的参与。 第37章 这就好比科举考生要拜师门,入朝为官前先拜在各位考官门下,往后同朝为官有师徒情谊,所代表的立场自然也是一致。章文昭祖父就因门生众多,已致仕却仍遭晟景帝忌惮。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然在座之人都清楚,公主选婿只是一种说辞罢了,实际是朝中以皇子们为代表的各个势力,在接触自己一方看好的人才。 像是三皇子选中了谢洋君,无论谢洋君之后去了哪里,哪里就有了三皇子的势力和眼线,办事就要方便许多,也总有用得上的一天。 虽说晟景帝还没有表露立储的意思,但对皇子们的动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一任皇帝都是从皇子过来的,那些必要的手段和交际,也是衡量他们日后是否能成为合格储君的一项重要参考。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些皇子可不就是如同皇帝在养蛊。 “李兄说的是,是该好好选选。如我与殿下一般天作之合的毕竟少数,诸位公主的幸福还是要仔细斟酌。”章文昭自夸便自夸,还要变着法踩上其他人一脚。 李卓不置可否,哈哈笑着吃两口菜,连夸公主府厨子手艺还不错。 “那李兄就没再去凑凑热闹?” “我就算了,我样貌不及章兄一半,公主金枝玉叶哪里看得上我。就是选才学,我前头也排了不少人呢。” “选婿可不是只看才学。”章文昭一边给宁远添菜,一边不经意提起,“说起来,我昨日在茶楼偶遇了谢兄谢洋君,他似是在忙要紧事,只与我招唿一声便匆忙离去。我记得他与你是同乡,他身旁还带了一人,说是走投无路投奔来的,可别是你们家乡出了什么事吧?” “章兄记错了,我是桐尤人,谢兄是蓝乡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差十万八千里呢。”李卓的语气不如一开始那般热切了,他如何听不出章文昭在套话,他原以为章文昭真心与他结交,却原来也是有目的的。 “哦,看来是我记错了。李兄莫怪,前日我回章家,才听说舍妹在街上被谢兄相救,家里都传开了。”章文昭情绪忽的低落,语气也沉了几分。 李卓恍然,原来是为这事,看来章文昭是怕妹子所托非人,如此计较倒也情有可原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缘分。”李卓语气缓和下来,也似随意道,“对了,说起同科,窦兄窦彦昌与我前日一同喝酒,说趁着还未各奔东西,大家是该齐聚一次。” “我如今的身份,也不知他们可会相邀,我有意参与,届时还要指望李兄知会我一声了。”章文昭顺着接话,心里明白,窦彦昌,看来这就是谢洋君真正的同乡了。 “章兄放心。”李卓举杯。 第45章 喝酒聊天【求收藏藏藏】 章文昭摆宴的地方在牡丹亭的一处水上小筑,小筑三面临水,面前是荷花池,池塘对岸是百花园,景致开阔百花争艳。 同样,因三面临水,通往小筑便只有一条路,锦绣在小筑内候着随时添酒,阿宝就在小筑外守着。 但章文昭还有别的安排,三人举过杯,桌上已堆了一些骨头、虾壳,他朝锦绣递去一眼,锦绣便朝外走去。 很快,就有两个丫鬟端着干净的碟盘前来更换,顺带收拾桌上的残羹剩渣。 远远余光瞥见两人的身影,章文昭便将李卓口中即兴而起的“之乎者也”打断,“莲泽兄,我们府上的事你也有所耳闻,我与殿下商议过,想要做些小买卖,只是不得其窍,莲泽兄是商贾之家出身,不知你可清楚其中门道?” 酒过三巡,章文昭与李卓关系越发亲密,从最初的章兄、李兄,已到了互称表字的程度。 “殿下想在京中做生意?” 宁远点头。 李卓灌下一口酒,犹豫道:“这……” “若是不方便只当我没说过就好。” “不是不是,二位误会了。家父的确是商贾,在我们桐乡也是小有名气,只是我这些年潜心苦读,对家中之事了解不多。” “这样啊……那就不难为莲泽兄了。” 两个丫鬟已到近前,开始收拾桌面。 见章文昭明显失望,李卓又改了口,“不过,我耳濡目染,那些基本要领还是知道,殿下与重明兄若是不嫌弃,我可以讲给你们听听。” “那就多谢莲泽兄了。” “好。”李卓就着更换好的干净碗碟又剥了只虾,略一思索便娓娓道来,“说起做买卖,首要的便是……” 章文昭与宁远听得津津有味,锦绣盯着两个丫鬟出了小筑,叫阿宝不用再放人进来。 又过了许久,宾主尽欢,李卓起身时已摇摇晃晃,宁远喝得最少,此时也愣愣坐着,如同木偶。 章文昭叫锦绣去喊人来,便有两个家丁扶着李卓前去客房休息,就安顿在牡丹亭。他则亲自扶着宁远回了丹翎居。 宁远喝下醒酒汤抱着头表情痛苦,章文昭干脆叫了王福来,叫他进宫去请太医。 这王福是宫里送给宁远的,叫他去,一来他认得路,二来他脸熟不至于连宫门都进不去,三来……三来要等他回来之后再做计较。 章文昭安排妥当,就守在宁远床边。 这些天两人其实都不曾放心安睡过,现下天气闷热本就催人眠,又都喝了酒,不知不觉二人竟沉沉睡去。 等到王福带着太医前来,章文昭不仅睡醒了,酒也醒了,只有宁远还蹙着眉昏睡,想来是醉酒头疼所致。 第38章 “臣赵真拜见公主、驸马。” 太医赵真三十多岁,放在整个太医院里是数一数二的年轻,看来是宫中看人下菜,没人愿意来康平公主府,这个资历不足脚跟不稳的就被打发了过来。 “赵太医免礼,殿下喝了些酒便有不适,醒酒汤喝过似乎没什么用处,烦请赵太医看看。”章文昭并没有因为赵真年轻便不悦,态度温和有礼,其中又有压抑住的急切关心。 赵真心中受用,来时路上的憋闷散去不少,净了手在宁远手腕垫一块白净帕子便开始诊脉。 不多时。 “回驸马,殿下没有大碍,只是不胜酒力所致。殿下身体比常人弱些,往后还是少饮烈酒为好,臣替殿下开几幅药,替殿下调理身子。” “是本驸马大意了,有劳赵太医。” 章文昭说罢,叫阿宝领着赵真去前厅桌案上开方,又叫锦绣去厨房一趟。 等赵真的方子写好,章文昭便递上锦盒。 赵真受宠若惊连忙推拒,章文昭解释这只是章婵做的点心,拿给赵真尝尝,感谢他跑这一趟。 不是收买,不是贵重物,赵真找不到理由拒绝。他干脆当即打开锦盒吃起点心,这也给章文昭传递一个意思:赵真不想让人以为他与康平公主府有什么牵连。 也罢,不过是随便派来的太医,就算要拉拢也要多多考量,章文昭不失望。 过后,由阿宝送赵真回宫,并在太医院取药。往后再要请太医,就用不着王福了。 第46章 宫中来人(微修) 原本章文昭的计划是叫宁远醉酒装病,没想到这一装竟真让他瞧出毛病来。原来宁远小时候中毒竟是彻底伤了根基,一点烈酒就叫宁远如此难受,是他不够细心。 看着宁远醉蒙蒙睁眼,挣扎着要起来,章文昭连忙将人按回枕头上,“是我疏忽了,殿下可好些了?实在惭愧,以后我不会再叫殿下沾酒了。” 方才赵真的话宁远也听见了,他头疼是真,帮着章文昭演戏也是真,此时听章文昭说这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宁远只轻轻摇头,干咳一声。 章文昭会意立即端了水来给宁远喝下。 “殿下再睡会儿?” 宁远不愿,眼神空荡荡落在床顶上。 二人一时无话,章文昭之前用了完美的理由打消了宁远的所有怀疑,此时若是表现得太过关切,会显得莫名其妙。在宁远来看,他章文昭的心里一定想着:他们只是认识不到五日,被迫凑在一起合作谋事的人,连朋友都还算不上。 阿宝去了太医院还没回来,问宁远要不要再喝些醒酒汤他也不要,章文昭思来想去,只能将今日的事说来听听,打破一室尴尬。 “殿下今日听了李莲泽所说,可有想做的买卖吗?” 宁远闻言犯了难,听得越多反而越无从下手。尤其京城中什么也不缺,按李卓所言要出其不意,不能做满大街都是的那种买卖,但京城里还有什么能有这样的特性呢? 但他随即想到,与李卓聊起要做买卖时,有两个丫鬟来换了碗碟,这消息定然会透出去,章文昭又打得什么算盘? 宁远目光审视落在章文昭眼中,章文昭便自得一笑,“殿下可想换回男装?” 怎么可能不想!宁远唿吸一滞,瞬间明白了章文昭的用意。 “现在府中应当人人都知道了殿下要做买卖,这做买卖总要上街去考察几番才是。殿下千金之躯不便大张旗鼓为这种事搞出排场,扰了百姓安宁,也看不出真正的名堂。所以,我们便以微服暗访为由,”扮”做男子出门,殿下得了逍遥,传到别人耳朵里也挑不出问题。” 那…… “那我们做何种买卖?其实我早已想好,今日问李莲泽不过是个幌子,不过莲泽兄说的的确让我大开眼界。殿下要做买卖的事传出去,其他皇子定会想办法掺和,只需随便做些小买卖装装样子,我有另一真正想做之事,对殿下也大有裨益。” 章文昭的眼中光芒愈盛,若是此事能够办成,这才算是他们宏图大业最关键的一步。 他正要开口,屋外却响起了阿宝的叫嚷声。 “殿下!驸马!有好事了,皇后娘娘派人来看殿下啦!” 有好事才有鬼了,以前在章府,章文昭被罚闭门思过却偷偷吃烤鸭,阿宝在门外放风遇上章老爷章孝谦来检查,阿宝就是这么叫的。 “殿下,有人来了。”章文昭神色严肃压低声音道。 宁远会意立即紧闭双眼紧皱起眉头,就差没在床上打滚。 章文昭去开了门,看也不看先低声呵斥道:“住嘴!殿下身体不适你在这里瞎叫什么!” 而后不等阿宝答话,他目光一移,对上两个神情不悦的太监。 “两位便是母后派来的公公?”章文昭故作疑惑。 “皇后娘娘听闻康平公主病了,特派咱家给公主殿下送些补药来。”一个胖一些的太监趾高气昂道,仿佛他不是来送药的,是来施舍乞丐的。 “殿下还睡着,儿臣替殿下多谢母后挂怀。”章文昭忙殷切起来,“两位公公随本驸马去喝杯热茶再回宫吧。” “茶就不必了,娘娘惦念殿下,叮嘱咱家一定要替她亲自看一看殿下才行,父母之心驸马爷不会非要拦着吧?” “公公这是哪里的话,本驸马只是怕殿下的病气冲撞了母后,做儿臣的一片孝心竟换来公公这般诋毁,是何道理?看来本驸马有必要亲自进宫向母后她老人家陈情了。”章文昭拉下脸来,仿佛变了个人。 第39章 两位公公偷偷交换个眼神,他们当然知道公主新婚后进宫拜见皇帝皇后,皇后派去接引的太监被章文昭反将一军,最后落得掌掴的下场。是以眼见不妙,他们也不再争口舌之快,暂时服了软。 “是咱家关心心切一时昏了头,驸马爷莫怪,咱们还是先瞧瞧殿下吧,咱家也好快快回禀娘娘,莫叫娘娘忧心过度啊。” “好,两位公公请。”章文昭也收了脸色。 哪知要踏进门了,方才一直不曾说话的另一太监却突然道:“府里新来的下人驸马爷还是要好生管教,公主府里大吵大闹叫人看了笑话。” 章文昭心下冷笑,面上薄怒目光如刀剐向阿宝,“宫中来人不知按礼数禀报,大喊大叫,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规矩,拉下去,掌嘴!” 自宫中来人后便自觉有了依仗的下人们此时幸灾乐祸,他们本就围在丹翎居看热闹,不等锦绣响叔出手,便有两个男丁抢先跑了出来,拖着阿宝就往外走。 阿宝也颇为配合,不情不愿被驾住两边腋下倒拖着走,边哭喊着“知错”、“饶命”。 两位本想突袭却被阿宝一嗓子拦在门外,又被章文昭怼回颇为憋闷的这口气,在听到院外响亮的巴掌声伴随“哎呦”叫唤时,总算气顺了。 第47章 废物蠢驴【求收藏藏藏】 进了卧房,两位公公也并非就能见到宁远,公主千金之躯,岂是他们想看就看的。章文昭出门前就将系在床边的帷幔放了下来,此时两位公公得了章文昭替宁远表达的许可,绕过了屏风,见到的仍旧只是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两位公公并不满意却无可奈何,都怪刚才的小奴提前喊了一嗓子,否则他们出其不意闯进来,就能看见康平公主是装病还是真病。 眼下床上的模煳身影盖着薄毯,乌发散在四周颇为凌乱,也无法判断是临时拆散所致,还是生病痛苦所致。 “殿下你们也见到了,两位公公还有什么吩咐?”章文昭小气得很,见公公们直勾勾盯着帷幔,伸手进去将薄毯往上拉一拉,把宁远遮得更为严实。 “殿下既然还病着,咱家也不便多打扰,这就回去回禀娘娘了。”仍旧是那稍胖的公公说话,将另一公公手中的小箱子接过来举到面前,“殿下,娘娘忧心您的病情,怕宫外多有不便,下人们伺候不周,特叫咱家给您送了些名贵补药。” 送药就送药,宫里什么都是最不缺的,非要强调“名贵”二字,是嘲讽他公主府落魄,还是彰显皇后大方慈心? 反正宁远又不会说话,在帷幔后无声冷哼,不做理会。 章文昭只顾痴痴盯着宁远,隔层纱让美人添了朦胧之美,一时看得忘乎所以。 两个公公就这样被二人晾着,脸上的皮抖了几抖,原本该打开箱子展示一番,现在也没必要做这个戏了,傻站着总不是个事儿,他们只得自己找补,“额……看来殿下的确需要静养,那咱家这便回宫了。” 说着,胖公公将小箱子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就躬身告退。 又是那一直没说话的公公,拉住了胖公公疑惑道,“且慢,驸马爷,这屋里头怎的一个丫鬟也不见?殿下生病身边竟没有人伺候是何道理?娘娘不是曾派了个宫女照顾殿下起居,这等大事上这死丫鬟躲到哪里去了?” 胖公公立即附和道:“是啊,咱家就说哪里觉得怪,这死丫鬟竟敢怠慢殿下,咱家一定回禀娘娘,这等不中用的奴婢就该立刻杖毙了!” 两人一唱一和,生怕人听不出他们话里的意思。 “两位公公说的是,那死丫鬟的确不得用,自本驸马入了公主府,就已亲眼见她三次以下犯上,既然公公们也觉得是该杖毙,那便请公公们将她领回宫中去,交由母后杖毙吧。” 两位公公再次噎住,他们哪里是觉得翠芳有罪,是借着翠芳威慑眼前二位,提醒他们翠芳是皇后娘娘的人,竟敢支走皇后的人,不听话的是他们! 现在好了,骑虎难下,皇后娘娘给他们的命令可不是将翠芳带回去,要真是把人领走了,回到宫里,被杖毙的便该是他们两个了。 “这、领回宫便不必了,既然不中用,就随殿下驸马爷处置便是。只是殿下身边不能没人……” “咳咳咳……”宁远忽的一阵咳嗽,打断了胖公公的话。 “殿下!你怎么了?太医不是说并无大碍吗?真是,好了你们两个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殿下出了事你们能担得起吗?”章文昭怒吼一句,似是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妥,忙又道歉,“唿……是本驸马失态了,两位公公还请海涵,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哪里还能再留,正要告别,章文昭竟是连他们的客套都没时间听了,越过二人抄起桌上的小箱子便推门而出。 “阿宝呢?殿下的药呢?怎么还不送来!”章文昭怒气冲冲。 “回驸马,阿宝方才被拖下去掌嘴了,药还在他手上呢。”锦绣委委屈屈上前一拜。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掌嘴你们倒是积极,不知什么是最要紧的,一个个都被蠢驴踢了脑子?!还不快去煎药!”章文昭指桑骂槐说得畅快,怒意还挂在脸上,那些看热闹的下人们赶忙一哄而散。 “是、是,奴婢这就去煎药。”锦绣转身就跑。 “慢着,母后送来的药也一并煎了,给殿下好好补补身子。” 第40章 “是。” 等此处没人了,章文昭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而屋内被他又骂废物又骂蠢驴的两位公公,脸色扭曲如鬼。 第48章 送走公公 屋内宁远又是一阵咳,章文昭收敛神情转身进屋,路过两位公公又停下脚步。 “两位公公若是无事,就请回吧。本驸马还要照顾殿下,请恕公主府招待不周。”章文昭越过二人忽又顿住,把另一位公公的作用学了个十成十,原封不动还回去,“对了,本驸马知道母后对殿下最是慈爱,殿下这病需要休养些时日,母后若是还有多的补药,烦请公公再送些来。” “驸马爷的话咱家定会带给娘娘,那咱家这便回宫了。” 哪里还能有什么事,赶客赶到这个份上,他们再不走,难不成等着听章文昭再骂出更难听的话来?于是二人这回没再玩“忽然想起一事”的把戏,利利索索就告辞了。 按理这种宫中来人的情况,是该给些赏银的,不一定非得是银子,珍珠、玉器把件也可,总归是值钱的物件用来充赏,统统叫做赏银是为方便,都是不成文的规矩,大家心里都有数。 但现下公主府用度吃紧,章文昭又得罪了他们,就算给了赏银,这二人回了宫也必定不会替他们说好话,那何必还要用肉包子打狗,做纯纯浪费之事。 “好。”章文昭把二人送出丹翎居,随便喊个路过的下人,叫他送两位公公出门,“你,对,叫……张涛是吧?替本驸马送两位公公。” “是。”连名字都没被章文昭认清楚的下人应了下来。他不叫张涛,甚至不姓张。不过驸马进府才几天,也从未让他们一一报过姓名,不认识他们才是正常。不认识更好,现在的公主府专打出头鸟。 “两位公公请。”章文昭说罢,潇洒转身回了卧房。 “两位公公请随奴来。” 见章文昭走得那么干脆,什么也没捞到,两位公公的脸色更难看了。 而这些全不被章文昭放在心上,从窗子里瞧见人都走远了,他复到床榻前,仔细瞧了瞧宁远,确认对方只是演戏,并非真的咳嗽。而后,就在宁远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他略一回想便了然,他堂堂状元郎,骂起人来竟用粗鄙之语,实在有辱斯文。 但宁远的复杂情绪中,并无轻蔑与嫌弃。因为宁远也知道,这些公公别说是后宫的,便是在他父皇身边的,也未必有多少文墨,真要章文昭特地作诗相讥,对方压根听不懂,又有什么意思。 他只是透过这么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发觉他对章文昭是真的不了解。他从不知道章文昭除了文采好,有智谋,还有如此市井生活的一面。可他又想,他与章文昭并未有过过多的接触,他不了解对方才是必然,从而心中生出许多遗憾与自嘲。 即便章文昭方才与潇洒毫不沾边,章文昭于他心中的形象却没有下降反而高升,是更鲜活的章文昭啊,就在他眼前,就在他身边…… 他突然,至少是在此刻,庆幸自己不会说话。他与章文昭对望这么久,也不知自己的心思是否被对方看了去,又看透了多少。如果章文昭要问,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他可以不答,他本就什么都说不了。 宁远不愿再想下去,轻阖双眼掩住泛滥的情意。 好在章文昭什么也没问,只是伸手覆上宁远的双眼,轻声道:“睡吧,殿下。” 宁远在突如其来更黑的黑暗中慌了一瞬,眼前的光被遮个干净,独属于章文昭的气息就在他鼻尖处徘徊。他该是要睡不着的,或许是因为烈酒还未醒,慢慢地他竟真睡了过去。 章文昭直等到宁远睡着,才起身离开了卧房。 掩上房门,他要去处理一件事。 第49章 处置张涛 “阿宝呢?”出了丹翎居,章文昭找下人问道。 “回驸马,阿宝在青松斋。” “嗯,知道了。”章文昭心中有数,转个弯踏进了青松斋的院门。 青松斋是他为自己选定的居所,就昨日,才叫阿宝与响叔带人收拾出来的,他都没来得及进来看看布置得如何,没想到竟先在这种地方派上用场。 青松斋比之丹翎居略小,格局上倒是大差不差。进了院子先是仿江南建造的小桥流水,水榭廊轩,顺着游廊漫步绕过两座假山,才显露中庭。中庭四周的房屋,朝南的为正室卧房,其余的随屋主喜好安排不同用处。 他到了中庭,便见阿宝与响叔都在,两人在树荫下站着,中间两个男丁跪在地上被麻绳绑着,还用布条勒住了嘴。 “少爷!”阿宝一见章文昭便叫道,忙跑到了近前。 他脸上干干净净,别说巴掌印,就是灰都不见一处。 “算你机灵,我还想着你若是真被打了,三天不许来见我。” “那是,我好歹也是跟少爷一同长大的,怎么会让自己吃亏呢。”阿宝无不得意道。 这话听在章文昭耳朵里,却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但阿宝自然不会有旁的意思,这少年被他惯得皮了,颇有些大胆。他也不计较,朝庭中跪着的两人看去。 那两人知道是章文昭来了,忙“呜呜呜”地挣扎起来。 “怎么绑起来了?” “少爷您不知道,就这两个人,还想打我!我反手就是……” 阿宝摇头晃脑讲起他被章文昭下令掌嘴后的经过。 第41章 原来阿宝假意被拖出丹翎居后,在两个公公看不见的地方,响叔立即将人拦了下来,说殿下还病着,他们不能在丹翎居门口惹出大动静,提议要去旁边的青松斋行刑。 此时多数人都还在等着丹翎居里的消息,阿宝要被掌掴虽也解恨,但不如章文昭与宫里的太监斗法来得要紧。加之响叔有意阻拦,因此最终到青松斋的,也只有阿宝、响叔并两个抢着要执行掌掴的男丁。 那两男丁听了响叔的说法,说青松斋里就中庭位置离丹翎居卧房最近,在这里行刑才能保证两位公公听到想听的声音。 要掌掴阿宝是章文昭亲自下的令,响叔和阿宝再是一伙的,也不可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因此不疑有他,拖着阿宝就到了现在他们正跪着的地方。 万事俱备,响叔的话他们听得够多了,两男丁一人压着阿宝跪在地上,一人扬起手就要扇下来。哪知阿宝身量小力气却不小,男丁们也没想到他敢违令,一下子竟没压住叫他跳了起来。 负责掌掴的男丁手还扬在半空,阿宝的巴掌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到了他的脸上,接着阿宝自己叫了一声:“哎呦!” 这一出直把两个男丁唬住,刚要反应,阿宝反手又是几巴掌,“啪啪啪”全扇在两个男丁脸上,雨露均沾谁也没少挨。 阿宝一边打一边“哎呦哎呦”叫得欢,那两男丁要还手的时候,响叔却出手,以一己之力把两人制服,压跪在地上。 绳子和布条也是响叔吩咐阿宝去取的,二人合作将男丁捆了个结结实实。 “少爷,阿宝没给您丢脸吧。”阿宝说的兴高采烈,“还想打我,这世上除了少爷,谁也别想动我阿宝!” 说话间,章文昭也绕到了男丁面前,看清了他们脸上的一片青紫痕迹。阿宝自小跟他一同习武,下手自会让人吃苦头。 男丁口中还“呜呜”不止,眼里满是委屈和愤怒,见到章文昭像是见到了救星,正等着主子给他们主持公道,但看清章文昭冷淡的神色,心中那点子火苗勐地熄灭了。 “你们嚷什么?”章文昭一撩衣摆,稳稳当当坐下。 响叔早就趁这点时间从屋里搬了椅子出来,就摆在两男丁的身前。能被章文昭选中带来公主府的,这点眼力见是基础。 “响叔,给他们松绑吧。” “是,少爷。” 响叔抽出腰间的佩刀,“唰唰”两下,麻绳应声而落。 随即二人忙扯下勒在后脑的布条,张口就要喊冤。 “殿下在睡觉。” 只一句,章文昭神色变冷,二人声音卡在嗓子眼不敢出声,本还想往前爬,也停在原地不再动弹。 “驸马,您可得讲公道!”其中一男丁咬咬牙率先开口。他哪里瞧不出章文昭没有责备自己亲信的意思,但就算不罚阿宝和响叔,他们两个又有什么错? “自然,本驸马最讲公道,你有什么话先说来听听,若真有冤屈,本驸马不会不管。” 另一人见有戏,也跟着开口道:“驸马明鉴,要掌掴阿宝的命令是您亲自下的,还是当着宫里两位公公的面儿下的,小的只是按您吩咐办事,替您分忧解难,却、却落得如此下场,您瞧瞧小的这张脸,至少……至少您也该给个说法吧。” “你跟本驸马要说法?”章文昭笑出声,“好,是该给个说法。” 两男丁眼睛一亮,脸上写满了期待。虽然他们对章文昭的期待,也仅仅是主子出钱请大夫给他们治脸,然后夸他们几句,调他们在近前伺候。 “殿下曾提过,本驸马没记错的话,你,张涛,是七皇子殿下送来的。你,李文,是和乐公主殿下送来的。” “正、正是。”二人直觉不对,却无可反驳。 “那么你们就都是宫里出来的人了。”章文昭语气一转,沉沉砸了下来,不复刚才的平淡轻缓,“在宫里的时候,你们上面的主事犯了错,你们也敢动手?” 二人一惊,明白了章文昭的意思。 在宫里,要是主事的犯了错,就是主子指明要下面的奴才动手打,奴才动手前也要对主事的千万个道歉,下手战战兢兢。到了公主府,这规矩也该是一样。 在阿宝进府第一天,章文昭就说过往后府中大小事务由阿宝操持,阿宝年纪虽小,但他在府中下人间的地位,要比响叔和锦绣还高,便是响叔也不敢随便打阿宝,他们犯了致命的错,也难怪阿宝如此有恃无恐。 张涛二人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砸在青石地板上,瞬间被热气蒸干。章文昭进府第二天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杀了七皇子派来的翠丽,如今他们犯错的理由十足充分,想杀他们再容易不过。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本驸马这公道你们觉得,该给谁?” “可、可您分明下了令要动手,小的只是替您分忧,听命行事……”李文只能抓住这一点来为自己开脱。 “那为何旁人不分忧,你们这么主动?怎么,响叔不能替本驸马分忧?若是要动手,你们觉得自己比响叔更合适?什么时候我康平公主府的事,由你们做主了?” “小的知错了!”张涛显然更清楚形势,狡辩的话一句不再提,只在地上叩首认错。 李文见张涛如此,忙跟着认错。 额头与青石板相碰撞发出阵阵响声,这两人既是宫里出来的,自然看清了章文昭不好对付,此刻完全没有了小心思,只管十成十地磕头,祈求章文昭能留他们一条命。 第42章 很快地上就见了血,两人每多磕一下,地上的血花就溅得更高一些,但章文昭只管冷眼看着。 上一世这两人给他找了不少麻烦,最后公主府覆灭,放火的就是这两人。依照他们今日的行事风格,有好事怎么可能不抢着出头,他虽未亲眼所见火起的那一瞬间,但他已经能想象到他们得逞后的那副嘴脸。 也多亏了他们是这种人,在最后关头还要在门外叫嚣自己放火的“功绩”,否则章文昭还锁定不了人犯。 他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勐地站起身来,丢下一句话便往外走,“拖出去,不要污了我的地方。” 二人脸色刷白,正待哭喊求饶,章文昭一个眼刀剐来,响叔立即动手打晕了二人。 “少爷,怎么处置?”响叔低声问。他其实觉得章文昭的情绪有些反常,但他不会问。 “……怎么处置……”章文昭有杀气,但想到隔壁丹翎居还病着的宁远,他不想在府中动手。 “要杀他们倒是容易,但那两位殿下那里不好交代吧?”阿宝在一旁提道。 “哼,现在,就把人给我送回他们的旧主子面前,就让王福送他们去,七皇子这么沉得住气,倒是叫我见识了,我看他几日才会上门来见我。” 上一世他完婚不过三天,七皇子就找上门来,这一世或许是他先出手杀了翠丽,或许是他进宫后还带着宁远去见了丽妃,七皇子竟然就一直没了动静。 章文昭原本想着慢慢处理,先把谢洋君的事弄清楚再说,七皇子不来,倒是给他省心了。可今日张涛的再度出现,让他好不容易安宁的心神,好不容易压抑着不再去想的上一世,又在脑海里翻腾。 他承认自己是在气头上,冷静下来能做出更理智的决断,但他不想和宁远一样,一味忍忍忍,他这次,就是要借七皇子的手杀了上一世放火烧府的张涛,他就是要看看,七皇子那张脸,能扭曲丑恶到什么地步。 “少爷……”阿宝担忧道,“要不还是同殿下商议一下?” “不必,我自有分寸。”章文昭深吸一口气,摸摸阿宝的头,“与你无关,是我见不得有人在府里兴风作浪,这种人就不必叫他们碍殿下的眼了。我另有事吩咐你去做。” “嗯,少爷您说。” “去章府,说殿下病了,我们明日不回去了。殿下爱吃章婵做的点心,但胃口不好,叫她少蒸一些,明日送到公主府来。” “是。” 第50章 静妃娘娘 在王福得了章文昭的命令扭送张涛与李文进宫时,先前去了趟公主府的两个公公,已经回到了千寿宫,回到了皇后身边。 此时,他们正讲述着在公主府遭遇的一切。 说宁远生病为真,但章文昭十分嚣张也为真,不但不理会他们的言下之意,并未对处置翠芳一事给个说法,也堵住了他们想要再送人进公主府的话头。 直说到最后临走时,章文昭同皇后索要更多的补药。 “他倒是真敢开这个口!”皇后握着琉璃茶盏的手泛白,几乎要气笑了。 “可不是。娘娘您是没亲眼瞧见,五驸马手段厉害着呢,奴才瞧着,这康平公主府啊,现在是驸马做主呢。” “人家可是状元,又是章忠堂的嫡亲孙子,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反倒叫本宫失望了。”皇后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能坐稳皇后之位,总不至于因这点小事便丧失理智。 她悠然喝着茶,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既已是废棋,留着也是无用,就让她发挥最后的作用。你知道该怎么做。” “娘娘是说……”胖公公伸出并拢了五指的手掌。 动作还未来得及做,皇后便觑了他一眼,胖公公忙收手,低下头去,“是,奴才明白。” 这厢才有计划,就有宫女叩门,“娘娘。” 听出是贴身伺候的春鹃,皇后挥退了复命的两个公公,换春鹃进来。 “出了什么事?” “娘娘,王福又进宫了。奴婢探到,王福是带着两个康平公主府的男丁,送到七皇子殿下的宫里去了。” “章文昭往宫里送人?本宫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再去问清楚。” “是。” “等等,应该还没走远,你先去告诉王禄,方才说的事暂且作罢,日后再看吧。”皇后决定先静观其变。本就是为了找个由头叫宁远二人进宫听训,好敲打敲打对方的嚣张,但眼下情况有变,她就不急着出手了。 “是,奴婢这就去。”春鹃怕追不上已经离开的胖公公,忙应声退下。 “呵,皇上选的好女婿,可真是能惹事,瞧瞧这才几天……”殿内只剩皇后一人,她不急不怒,反倒多了几分笑意。这火还烧不到她头上,她且看看章文昭要怎么闹得宫里宫外鸡飞狗跳。最好啊,把那几个她瞧不顺眼的给闹急了,那才更好。 另一边,七皇子宁令佶看着丢在自己面前满脸血还晕着的张涛,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不由再次同王福确认道:“你说这是康平公主,本殿那五皇姐送来的?!” “是,是驸马爷要奴才送来的。”王福还算镇定,因为是皇后送去公主府的,七皇子再有怒火也撒不到他头上。 “那他可说了这是什么意思?”宁令佶一时有些迷茫。 他与宁远没什么姐弟情分,与章文昭也不过喝过几次酒的关系,他都没想好怎么去找对方的麻烦,人家反而是先上门挑衅了。 第43章 要不是翠丽那个没用的东西,他早该与二哥商议接下来的计划。现在被章文昭抢了先机,也不知这位状元郎是打的什么主意。 “回殿下,奴才不知,驸马只说将人送来。” “那送给本殿做什么?怎么不去送给大皇兄、二……” “殿下。”宁令佶还要再说,被他身边的小太监祥顺拦下。 此人颇受宁令佶信任,打断了对方说话也没被斥责,而是疑问的目光投过来,等着他的下文。 祥顺低声道,“此人名叫张涛。” “本殿管他叫什么……”宁令佶话说到一半,忽的反应过来,挨近祥顺悄声询问,“是本殿送给……” “正是!”祥顺赶忙点头。 这下,宁令佶隐约明白了什么,重咳一声,先命人把张涛拖了下去。又问起王福身后另一人,王福答说是要送去六公主那里,宁令佶便不再多问。 王福还在候着,宁令佶想了想,半天憋出一句:“你回去转告五皇姐和文昭兄,就说改日本殿亲自拜访。” “是,奴才告退。”王福听命退下。 等王福走了,宁令佶才仔细琢磨起这件事。 人是他送给宁远的,现在被宁远半死不活扔回他面前,这摆明了就是打他的脸。就算是这张涛真因不慎被宁远戳穿细作身份,处置了也就是了,何必还要特意告诉他?除了与他交恶,他实在想不出章文昭还能有别的用意。 “祥顺,你说章文昭究竟想做什么?本殿怎么看不明白呢。” “奴才斗胆,五驸马爷或许、额……或许是发现张涛的身份……额,他是想挑衅殿下?”祥顺也不清楚。宫中人人做事总有背后的深意,可五驸马这一出,好像除了这摆在明面上的目的,完全看不出别的作用啊。 “不行,本殿还是去找二皇兄吧。” “殿下不可!” “怎么,为何不可?”宁令佶拉下脸。 “殿下您忘了,二殿下这几日不大方便呐。”祥顺隐晦提醒。 经他这样一说,宁令佶也想起了他二皇兄近日遇上的麻烦,“你说得对,本殿不能因这等小事再给二皇兄添麻烦。不就是一个张涛,本殿还不信章文昭跟哑巴皇姐能搞出什么名堂。” 宁令佶说着,抬脚往偏殿去,“去把张涛弄醒了带过来,本殿先问问他发生了何事。” 祥顺应声退下,宁令佶边走还边不满地自言自语着:“都是那该死的女人,在皇兄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女……” 而在另一边,六公主所在的青鸾宫,就不止她一人了。 公主未及笄时住在宫内,是与其母妃一同居住。宁远与丽妃如此,其他诸位公主亦不例外。 因而当王福从七皇子那里出来,将李文送到六公主面前时,他所面对的便不是公主一人。确切来说,是他压根见不到六公主的面儿,就被为女儿主事的静妃娘娘拦了下来。这李文究竟是为谁做事,便一目了然了。 “章文昭胆子是不小,送还给和乐公主?是送还给本宫吧!人既然送出去了,出了事他自行罚了杀了,往后不必特、地来告诉本宫。”静妃连青鸾宫的门也没让王福进,就站在宫门内,周身气势压得王福不敢造次。 “那娘娘您看,这人……”王福小心翼翼问道。 “怎么来的,怎么带回去,要杀要剐是你们府里的事,别脏了本宫的地。” “可要是驸马怪罪,奴才该如何应答?”王福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说话也留有余地。七皇子的母妃端妃不受宠,七皇子权势不显不必多怕,静妃却是敢一句话就要他命的人。这位与皇后在宫中争斗多年还不见败,不容小觑。 “他怪罪你是你办事不利,与本宫何干?怎么,康平是听了她状元郎好哥哥的话,站了边儿便急不可耐来冲本宫表态了?”静妃眼里满是嘲讽,“本宫只生了一个女儿,你们心里那点子龌龊再敢舞到本宫面前来,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王福一惊,忙跪在地上以额点地。 “你最好不敢,你是谁的狗本宫清楚。”静妃最后睨了王福一眼,“本宫敢说就有说的底气,你那点伎俩留给康平看吧。滚。” “是,奴才告退。”王福悄悄抬起一只眼,望见静妃远去的背影,这才起身,叫身边两个苦力重新拖着李文,打道回府。 不多时,王福在青鸾宫吃瘪的消息就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春鹃详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末了不解道:“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 “说。” “静妃娘娘好大的阵仗,她那么懂,怎的还派了李文那样的废物去伺候康平公主?”春鹃是真有不解,但话里话外带上那么点对静妃的贬低,就能讨得皇后的欢心。 皇后听闻此言,便有好心情给春鹃解惑:“你懂什么,李文去康平府上是什么时候,章文昭与康平成亲才几日。以前的康平可不就是个没用的哑巴吗,杀鸡焉用牛刀。要是今日再叫静妃出手,你且看她会用什么人。” “娘娘圣明。” “哼。”皇后弯着嘴角轻笑一声。 “可娘娘,奴婢还是觉得此事不对。静妃娘娘是只有和乐公主一个女儿,那她干嘛要管康平公主呢?” “谁知道呢。”皇后并未再答,喝着茶,掩去眼里的精光。 * 第44章 李文在出宫的路上就已经醒了,看清自己身在何处,吓得他当即瘫软在地。王福也不敢在宫里闹出动静,要是得罪了哪位惹不起的,今天别说李文,就是他多半也得有去无回。 宫里多少有一些像静妃这样不肯卖皇后面子的,还有一些是根本不知道他是皇后的人,又对康平公主没有半分害怕,想处置他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大不了杀了后再同康平公主知会一声,康平绝不会为他这个下人出头。 是以王福耐着性子同李文解释了一通,没说回府是什么下场,瞒着哄着先把人稳住,几个人总算是妥妥当当回到了公主府。 进宫一趟若不是快马加鞭连赶带跑,至少两个时辰。王福没想到他领命离开时驸马在青松斋,他回来复命,驸马还在青松斋。驸马仅仅是从日头底下,挪到了屋里而已,坐势、神态、气势都与他离开前几乎无差。 王福敏锐感受到驸马心情很差,站在驸马跟前和站在纳凉的冰盆跟前,竟分不出哪个让人更冷。他只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回驸马,七皇子殿下命人将张涛押了下去,叫小的带话说改日亲自来府上拜会。和乐公主殿下小的没见着,是静妃娘娘出面,叫小的将人领回来。说是送出去的人归咱府上自行处置,杀了剐了别脏了她的地……” “静妃娘娘原话是这样说的?”章文昭声音冷得要掉冰碴。 “额……是还说了些别的,静妃娘娘还说、话说您站了队不必到她面前耀武扬威,说她只有一个女儿,不掺和龌龊事,以后不要再去挑战她的耐心。”王福抬眼,瞧不出章文昭是否发怒。 “是吗,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王福心中一跳,硬着头皮答道。 “你叫什么?”章文昭未做评论,转而提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对着王福身边的人。 “回驸马,小的叫阿全。” “阿全。”章文昭点点头,“你同王福一起进的宫,静妃娘娘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来说一遍,静妃娘娘都说了些什么。” 阿全还未开口,王福便背嵴一凉,冒出冷汗来。以章文昭今日的做派,说不准真能做出将他送还给皇后娘娘的举动。且不说此事对章文昭而言的对错得失,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章文昭娘娘杀不得,他的命是一定不保的。 想到这儿,原本就低头答话的王福,借着姿势便利,眼睛斜向阿全,威胁、妥协、恳求扭曲在一张脸上。 第51章 怒火平息 阿全闻言,也是先看向王福,于是二人有一个对视,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 “本驸马问你的话,你看王福做什么?”章文昭将二人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语气不咸不淡,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阿全一个激灵收回目光,肚子里的心思弯弯绕绕,衡量过后,又迅速瞥了王福一眼,这才回话,道:“回驸马,静妃娘娘是只说了这些,王公公并无疏漏之处。” “本驸马方才问的是什么?”章文昭语气沉了两分。 阿全一想,章文昭是叫他重复一遍静妃的话,他答非所问,章文昭并不满意。他只好努力回想刚才王福都说了些什么,好在不少说的情况下,把王福的秘密给瞒住了。 而章文昭没有给他重新作答的机会,转向屋内剩下的一人,同样是和王福一起扭送张涛进宫的人。 不等章文昭问,这人便贴着笑脸主动开口,“驸马,小的三斗。” 对他的上道还算满意,章文昭正要接着问,屋外又传来声音,是响叔敲门,说殿下来了。 响叔话音落,宁远就径直推开门进来。他在府中最大,这府里没有他进不得的地方,也没有能拦着他的礼数。 他还是病中那副打扮,头发披散着,只在外裹了件单薄披风,并不是怕冷,是一醒来便着急来找章文昭,等不及慢慢换衣裳。 不用想,章文昭就知道是阿宝多嘴。 二人一人在门口站,一人在堂上坐,遥遥相望。 “你们都下去吧。”章文昭只好先将王福几人挥退。 他说着便要起身相迎,然而宁远先迈步过来,站定在他面前,双腿抵着他的膝盖,居高临下将他拢在自己的阴影里,迫使他只能坐在这里,仰头望他的明月。 下人们出去时识趣地带上了房门,屋内静悄悄的,只他们两个,像一种无声对峙。 然而宁远眼神里没有质问,他像安抚小孩子一般,伸出手,手掌落在章文昭的头顶,略微用力收拢,顺势就将章文昭的脑袋摁在自己怀中。 一站一坐,章文昭的脸只能贴在宁远腰腹。这个姿势,二人的心跳无法相触,他们各有心思,却又殊途同归。 “殿下……”章文昭闭上眼睛,不断叫嚣着毁灭的戾气被收回牢笼,只剩下疲倦与空虚。既然是宁远先出手的,就别怪他逾矩。他环抱上宁远的腰身,贪婪地唿吸。 这是,重生的味道。 他们就这样静静相依,直到章文昭自己缓过神来,放开了宁远,宁远便顺势后撤两步,停在合适的距离。 “实在惭愧,唐突了殿下。” 宁远摇头,视线在章文昭脸上扫过,最终定定与他对视,是要秋后算账了。 这是什么,先给颗甜枣,等他吃下才发现内里藏着毒药,逼他不得不就范? 但也不全是,如果真要逼他,就该问他怎么了,而宁远显然没这个意思,是两人都默契地忽略了章文昭异常的原因,只问事情本身。 第45章 “有事先坐下再说?殿下还真当我是犯人了?”章文昭顿觉好笑。 宁远彻底放下心。 他醒来便见候在屏风后的阿宝,对方一发现他醒了,便说章文昭如何如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走出来见到阿宝,见对方脸上神情是无助与担忧混合,弄得宁远也揪心起来。 尤其听到章文昭竟然什么准备也不做就去宫里挑衅他的皇弟皇妹,他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于是他匆匆赶来,亲眼见到章文昭,只一眼,便发觉章文昭几乎像是换了个人,他毫不怀疑,他再来晚一些,章文昭很可能会连着王福几人一并料理了。 公主府需要的不是一日之内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他也不信章文昭是疯了,尽管对方反常得实在像是疯了。 此时再细细观察对方,见章文昭笑意盈盈胸有成竹,若不是这人方才就在自己怀里寻求安慰,宁远几乎怀疑那个要疯的章文昭是他的错觉。 “殿下身体怎么样了?”章文昭没急着解释,先关心起宁远的头疾。他在等王福复命的这几个时辰,一直就坐在这里,锦绣熬好了药是直接端去给宁远,不必特地来禀报他,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宁远回了一个笑。 “那便好。今日是我失态了,但殿下不必忧心,什么事该做、能做,我心中有数。” 章文昭稍一组织语言,说起自己的计划。 “不知殿下对七皇子印象如何,据我所知,他并非能沉住气的人,当日杀了翠丽,他就该来找我们才是。我猜是二皇兄给了他什么指示,才叫他耐得下性子。殿下的几位兄弟中,属七皇子最好懂,而二皇兄的短处十分显眼,以他二人开刀最容易成功。” 说着七皇子宁令佶,却处处都扯上二皇子,短短几句话,不难听出这两位皇子间的联系与从属。这些宁远自然知道,但章文昭所知不比他少,着实令他惊讶。同时,说这些,也是章文昭展现给他的诚意。 宁远颔首,示意章文昭继续。 “不过我先前也说了,府上还是一团乱,总要先安定府内才好放开手脚。所以今日之事只是寻个契机,引子留着,叫他自己露出破绽,我们只需静待时机到来便可。” 章文昭甚至开始畅想起,自己如何惹得七皇子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最终头脑一热出了昏招被他抓住把柄。 “静妃娘娘那里,同样是试探。今日王福带回来一句话,”本宫只有一个女儿”。” 章文昭点到为止,宁远想起宫中的旧闻,心中一惊。只是没想到,章文昭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他也是无意中从母妃那里听来的,当年那些知道此事的人,没几个活着的了。 所以,章文昭是从哪里知道的?是……章忠堂? “殿下猜得对。”章文昭看出宁远所想,随即便解释道。这些本不该他知道的事他却知道了,自然是因为上一世。但不能说的,推给阿翁是个绝好的理由。 同样点到为止,这话不能说多了,章文昭铺垫许久,说起后果。 “其实这些事应当已经传到了父皇那里,我是该韬光养晦,可我先前风光无限,性子又非软弱之人,太过藏锋亦是不妥,总要适当闹一闹,展示我这状元郎的手腕,才能叫人信服啊。”章文昭苦笑。 宁远也掩去了所有表情。 “这下殿下可安心了?” “。” 谈心到此为止,章文昭起身,扶着宁远离开青松斋。在人前,二人又是一副夫妻恩爱的场景。不需要避人的部分,便可边走边谈。 于是章文昭说起明日章婵要来府上送点心,要是嫌她吵可以不见面,送了点心就打发她回去。 宁远念在章婵一番辛苦,要章文昭将人留下来用晚膳。 他们又说起离巧手节不远了,希望宁远快快好起来。 说着说着,章文昭想起了还在牡丹亭客房里的李卓,安顿了宁远,匆匆忙忙去看这位友人酒醒了没。 阿宝忐忑地等在宁远房内,见章文昭没进屋便匆忙走了,拍着胸脯舒了好大一口气。 少爷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屋内,没进来,没提他,便是不计较他这次的自作主张了。果然他没赌错,殿下就是少爷的灵丹妙药,躲在殿下屋里这决定,实在是太明智了! 宁远进屋时就对上阿宝正沾沾自喜的模样,被这活宝少年逗得笑出了声。 那边章文昭到牡丹亭,撞上同样急匆匆从里面出来的李卓。 一见面,李卓先开口:“重明兄,听闻殿下病了,可要紧?怎么突然就病了,之前还好好的。” “莲泽兄不必担心,殿下只是不胜酒力犯了头疾。怪我之前不知道殿下不能饮酒,才致如此。” “这可实在是罪过,不行,我得当面同殿下赔罪。” “不用不用,此事殿下既没主动说,自然不会怪罪你。他这会儿才歇下,知道我要来找你,都吩咐过我了。莲泽兄不必介怀。” “那便好。”李卓安心了。听出宁远无意再见他,他也不是不懂礼数,没有再提看望一事。想着天色不早,是时候该告辞了。 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章文昭看出他的心思,赶在他之前提起另一事。 这事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但却可能连累李卓。尤其李卓登门拜访,在外人眼里,无论如何和康平公主府脱不开干系了,章文昭怕因为此事,影响李卓的任职。 第46章 但李卓反而不悦,直说他自愿来,便是真心与章文昭做朋友,他心如此,要是会在意这些,早在宫里意外遇见时,就该避嫌。 章文昭知道李卓为人,但有些话总要说出来表明态度,如今他二人把话说开,心中明镜敞亮,往后关系不变,更不怕有人用此事挑破离间了。 这回李卓要走,章文昭亲自将他送出公主府。 君子之交淡如水,章文昭知晓未来之事,若无意外,李卓的任命几日后就会下来,接着是走马上任,今日的宴席,既是欢迎也是送别,下一次再这样坐下来把酒言欢,就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莲泽兄,保重。” “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章文昭目送李卓的身影混入人群,渐渐分辨不出了。 第52章 巧妙立威 府里的事态发展飞快,前脚下人们还在传公主怒闯青松斋,质问驸马自作主张一手遮天,不将她放在眼里,后脚二人就和好如初蜜里调油,说起过几日出游的计划。 驸马变脸跟变天似的,比翻书还快。这不,后脚的蜜里调油还没传开,眼见驸马笑脸出门,眨眼,驸马阴沉着脸回来,活像是被人欠了好多银子拒不归还。 难道驸马对朋友也喜怒无常?还是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实际根本没将李卓视为朋友? 但很快,他们这些推测就被推翻,驸马一声令下,在宫里转了一圈又被退回来的李文,就被从柴房里提了出来。 还是当时驸马召集全府下人的那个院子那个凉亭,那一次是驸马带回来四个人,之后他们在府里处处被压一头,行事受到很大限制。今天,就不知道驸马要如何处置李文。是当着他们的面再重现一次翠丽的下场,以示自己的强硬手段? 所谓物极必反,一次两次还好,如果只会这一种强压手段,实在是无趣。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日日提心吊胆在主子身边伺候过来的。宫里折磨人的手段多,生不如死的时候更多,死亡的阴影,最终会失去威慑,他们不信驸马真能把府里的下人全杀了。 章文昭将众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仍旧沉着脸,但收回目光只定在李文身上。 李文此时跪坐在地上表情平静,像是认命之后的放弃,就连他自己也认定了,今日难逃一死。 “李文,你可知错了?”章文昭开口,唤醒呆滞的李文。 李文迟缓地看过来,对上章文昭的目光,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很快又沮丧。 “怎么不说话?是怕本驸马杀了你?” 听闻此言,李文终是精神了些,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生机,抖抖嘴皮颤声道:“回驸马,小的知错了!小的不该以下犯上,不该忘了规矩,求驸马开恩!” “求我做什么。” “额……求、求?求殿下饶命!”李文灵光一闪,回想起了在柴房时听到门外下人们的闲话,说公主发了火,衣服都没穿好就怒气冲冲就跑去找驸马算账。 “求殿下饶命!”这次没被章文昭反驳,李文见自己果然赌对了,忙再次向宁远求情。 章文昭也看向宁远,宁远点头,他才再次发话:“殿下仁慈,死罪可免。” 李文眼里的光彻底恢复了,“谢殿下!” “但以下犯上乃是大忌,今日你不把本驸马的贴身小厮放在眼里,日后是不是还敢不将本驸马、甚至不将殿下放在眼里?以后若敢再犯,定不轻饶!”章文昭这话,是说给全府的下人听。 随后他语气缓和了几分,继续道:“念你在府中是初犯,便杖责二十,你可有异议?” “没有!小的甘愿受罚。” “殿下,这样处置可否?” 宁远颔首。 且不管李文如何,二人间这一来一往,坐实了先前的传闻,看来公主发怒找驸马算账之事无半分虚假,也不知公主是怎么做的,能让驸马这么快就识时务,自觉俯首称臣。 该说不说,驸马没进府之前,他们这些下人在公主府的日子别提多舒服,公主的确仁慈,即便犯了错都不见得同他们计较,要是以后有公主约束驸马,不说和以前一样,至少像这些天这样煎熬的日子,应该不会再有了。 “响叔。”在下人们心思百转的时候,章文昭冲响叔递去一眼。 响叔得令挑了两个男丁,去搬了张长凳,并两块较为厚实的木板。 不多时长凳摆在院子中央,李文被响叔摁着趴了上去。 打板子要褪去裤子,为的就是要羞辱受罚之人,这是虞朝的规矩,除非有负责判罚之人网开一面,否则没有例外。 章文昭自然不会说什么,只起身走到宁远身后,遮住了他的眼睛,然后朝响叔一点头。 女婢们纷纷别过脸,以袖遮面,响叔环顾四周后,一把扯下李文裤子,随即一声“打”,手拿木板的两个男丁一左一右开动,木板炒肉的声音便在没有多余动静的院子里回荡起来,伴随着李文难听的痛唿。 因为是当着宁远和章文昭的面儿行刑,负责挥动木板的男丁自然不敢耍滑头,二十板子,每一板落下都用了十成的力气,将李文屁股打得皮开肉绽,到后来喊声都听不到了,只有他有气无力的小声哼哼。 其实章文昭还是留情了的,若是拿木棍子来打,就不只是皮开肉绽,高低是要伤筋断骨,若是打在嵴背上,打死亦是可能。 第47章 二十板下去,李文不省人事。章文昭还有话要说,响叔命人提了桶冰水来,兜头浇下,李文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谢殿下、谢驸马。”李文气若游丝的声音飘出来。 “下去吧,今晚不必上工了。” “是,谢驸马。”李文说着却动弹不得,还是响叔亲自给他随意拽上裤子,单手就将他拎走。 快要走出这个小院子,章文昭在李文身后轻飘飘落下一句:“静妃娘娘今日约莫是心情不大好,只赶你回来却忘了身契一事,明日你同王福再去一趟,该要取回来的。” 李文迷蒙中惊出一身冷汗。驸马这是在暗示他,今日没杀他因为身契不在公主府,有所顾忌?还是想提醒他,静妃已经弃了他,他拿回身契以后老实伺候公主,才能保住性命? “是。”李文猜不透,但无论如何,他没有别的选择。 “是。”王福也应下,心里百万个不情愿。怎么又找他做这种事?!难道就是看中了他是皇后的人,使的好一出狐假虎威。可他去看章文昭,从对方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等李文的身影消失,章文昭才再次开口,扬声道:“殿下宅心仁厚,对你们一向多有宽容,但本驸马可不比殿下。往后府里赏罚分明,细则这两日拟了章程阿宝会一一说给你们听,都牢牢记在心里。有了章程还犯错,就是殿下也保不了你们。” 院里鸦雀无声,只有众人间的眼神交汇。 “都下去吧。”章文昭说罢,扶起宁远离开了凉亭。 等他们走后,下人们间的议论声才如潮水涨起来,本以为会大难临头,没想到轻轻揭过。本以为章文昭又要发怒,没想到突然要拟个章程。 赏罚分明,多么诱人的字,他们这些人,也配得上这样的待遇?如果两位主子真能做到,他们便不用担心随随便便因主子心情不好就丢了脑袋。那么往后能在公主府做事,简直是恩赐啊。 可章文昭进府第二日就以随便的理由杀了翠丽,他说按章程办事,说赏罚分明,究竟能不能信?要不要信? “你们未免太天真了,翠丽才死去几日,你们真敢信这些主子的嘴?” “不信能如何?左右逃不过一个下场,若按他的章程做事能够平平安安,我难道要自寻死路?” “谁知道驸马爷的章程能写成什么样,要是踏错一步死的更惨,还不如没有章程。” “你们怎么把殿下忘了,今日这出还瞧不出来?分明殿下才是能做主的那个,前几日不过是殿下有意纵容,今日殿下一发火,驸马爷立刻偃旗息鼓,李文都还活得好好的呢。” “我也这么觉得,殿下明显掌握大局,有殿下在,驸马应该不敢随意毁约。就算驸马冲动,还能找殿下做主呢。” “是啊,我信殿下。” “我也信殿下。” “殿下的确比旁的主子仁厚许多。” “对,这几年一直如此。” 不管众人心里疑问居多还是心动居多,章文昭今日的举动,无疑是搅动了府中所有人的心绪。同时也用这一出戏,巧妙地替宁远立住了在府中的威望。 下人们看不出是有意为之,宁远看得明白,章文昭只怕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只不过能不能实行,就看李文回不回得来。 他突然好奇,若是李文也如张涛一般,被旧主子静妃扣下,章文昭要怎么做? 他有疑问,便问出口。他的确想不出没有李文的做法,无非是这一出戏暂时不唱了,再找机会换个人唱这一出。 但章文昭却说:“殿下觉得静妃可会将人扣下?” 宁远摇头。 到此,便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原来章文昭连静妃是什么样的性子都一清二楚。难怪父皇要针对章家,章忠堂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再让章文昭入局,朝中形势还真不好说,会不会成为他们章家的天下。 所以,在他告诉章文昭府中所有下人的来历后,章文昭就已经有了许多针对性的谋划。与其说是在单纯整治府里的下人,不如说章文昭拿捏的是他们身后之人。那些伺机而动的豺狼虎豹,早就是章文昭棋盘上的棋子,被他反过来利用。 章忠堂到底对章文昭说了多少事啊,这是本打算将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全部交给章文昭,人不在朝中却依旧左右朝中局势吗? 父皇是察觉了这一点,才要断了章文昭的前程,断了章家的野心? 想到这里,宁远看向章文昭的眼神微妙起来,而章文昭能做的,只有在心中对祖父道一声歉。 远在章府的章忠堂老爷子正双目放空在躺椅上纳凉,忽的便觉后嵴一阵发冷,瞧瞧天色,起身进了屋。 而章文昭见宁远没有再问,便去书房拟他的章程去了。顺便,给已经动身返回锦州的胡元送去一封信,叫他想办法去蓝乡县,找一户家里新中进士的姓窦的人家,打听谢洋君的事,越详细越好。 “窦彦昌……”章文昭喃喃,“不熟啊……” 第53章 学做点心 新的一天到来,一大早,章文昭在青松斋的院里习武,就有下人来报,章府来人了。 章文昭没有多想,只叫锦绣去将人请进来,他自己回屋简单擦洗一番,换了衣裳走出青松斋,就碰上来人。 双方一见面,他这才发现来的不止章婵一人,他娘亲崔氏也一同前来。崔氏还带了两个丫鬟,手里都拿着东西。章婵背后也有东西,看来是分开准备的。 第48章 章婵同他打了招唿,他略一颔首,便朝向崔氏,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娘,您怎么来了,也不先同我说一声。” “听闻殿下病了,娘不该来看看?不管怎么说,咱们和殿下现在是一家人。”崔氏拍拍章文昭的手,“走,先带娘去看看殿下。” “好。”章文昭应下,叫住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去同殿下说一声。” “是。”那下人转身往丹翎居去。 宁远一向早起,昨日喝了药头疾便好了,还是章文昭坚持要他多休息一日,不然他真想今日就上街。 这会儿他正在书房练字,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自幼哑了之后,其他感官便比常人敏锐些,听出脚步声是阿宝,便没有抬头。 阿宝进了屋,说是下人来报,章夫人来了府上,正和驸马在一起来丹翎居的路上。宁远这才放下笔,整整衣冠出门迎接。 走到院子里,宁远和崔氏一行人相遇。 一看对方就是来迎接自己的,崔氏受宠若惊,“哎呀这怎么使得,殿下身子可好些了?怎么不好好歇着就起身了。昨日驸马传话回来说你病了,臣妇昨夜寝食难安,若不是时间太晚,臣妇昨日就来了。” 宁远笑着摇头,章文昭替他回道:“娘,殿下今日好多了,叫他躺着他还不乐意呢。怪我昨日同殿下喝了些烈酒,害殿下犯了头疾。” “你怎么回事,这点事也做不好。”崔氏伸手戳上章文昭额角,数落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别说殿下,娘第一个饶不了你。” “是是,孩儿不敢了。” 崔氏瞪了章文昭一眼,又回看宁远,要拉他的手,被章文昭眼疾手快拦下。崔氏愣了一瞬,以为宁远不喜别人接触,从善如流改为轻拍了章文昭一掌,随后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 “这是臣妇亲手煲的参汤,用的昭儿祖父珍藏的上好老参,给殿下补补身子。” 不等宁远出手,章文昭便接过,“谢娘亲,谢阿翁。” 崔氏又从另一丫鬟手中接过一方木盒,打开,里面是些药材,“臣妇也不知殿下得了什么病,听昭儿父亲的话,特地备了几种滋补的药材,还望殿下莫要见笑。” “谢娘亲,也多谢父亲挂怀。”章文昭让阿宝接过了木盒。 崔氏今日来,不仅代表她自己,也代表章家。虽然章忠堂早就有言在先,章家不会参与章文昭的任何谋划,但除了谋划之外,他们又不是断绝了亲缘关系。 再者,若是章家表现得太过冷淡,非要和宁远划清界限,外人会怎么想?觉得章家看不上康平公主这个儿媳,不满意这门亲事,传出去是打皇家的脸,这种事万万做不得。 而崔氏话语间捎带上章忠堂、章孝谦,便是暗示章家上下都很关心公主的病情,只是男人不方便来探病,由她做个代表,表明全家人的心意。 宁远只顾笑着点头应和,无论章家的举动是否出自真心,有这番表态,且崔氏是章文昭的娘,他没任何理由不满。就是不知道,章文昭有没有和章家人说过他的情况,若是崔氏知道自己其实是男子,并非她的好儿媳,还会不会像今日这般亲切。 这边崔氏话音落,一直乖巧跟在一旁的章婵总算找到机会开口。 “殿下,婵儿又来看你啦!”她说着卸下背上的竹篓,展示里面的四个食盒,“堂兄说殿下喜欢吃我做的点心,这回做的不多,但每一个我都花了不少心思呢,下次殿下想吃,婵儿还做给你吃。” “多谢。”章文昭难得伸手轻拍了下章婵的头。这妮子虽然有时疯癫有时粗野,但心是好的。她大概是章家唯一一个,只是单纯把宁远当嫂嫂的人了。 章婵得了表扬越发高兴,小脸红扑扑,恨不能当场就打开食盒给宁远看。但她拿着竹篓不方便,众人又没打算一直站在院子里,章文昭夸了她一句,就张罗着将几人先迎进屋里就座。 宁远既然没有卧床不起,便不用去卧房,丹翎居里也有会客室,几人就去了那里。 崔氏还算健谈,加之有章婵在旁叽叽喳喳地补充,场面没有冷下来过。直到宁远显露疲态,崔氏适时起身告辞,但被章文昭拦了下来。 崔氏一瞬惊讶,先是望向宁远,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 “昭儿?”崔氏不解,难道章文昭是有话要对她说? “难得娘来府上,便留下用了午膳再走吧。昨日殿下本就决定要留九妹妹在府中用膳,您来了倒是正好。” “既然殿下早有此意,臣妇恭敬不如从命了。” “娘亲还没来过公主府,府上景致不错,叫锦绣带您去逛逛吧。” “……也好。”崔氏看明白了,她的到来是意外,宁远的病也不是最要紧,章婵才是今日的主角。 她想起夫君章孝谦说过的话,不免有所犹疑。章文昭与章婵能有什么瓜葛,章婵这傻妮子想法简单,不会无意中做什么连累了章府吧。 “昭儿。”崔氏小心看了宁远一眼,欲言又止。 “孩儿只是想让九妹妹教我做点心,殿下近日胃口不好,孩儿想讨殿下欢心。”章文昭看出崔氏所想,压低声音解释道。 崔氏先是一怔,后失笑,眼神中多了几分揶揄,很是胸有成竹地拍拍章文昭手臂,朝宁远走去。 “殿下,臣妇可否请殿下一同走走?臣妇有些贴己话,想同殿下说。” 第49章 章文昭也没想到还有这种效果,但见宁远并不排斥,也就随他们去了。总归娘亲有分寸,他们婆媳两个不可能会闹出矛盾来。 于是宁远便跟着崔氏走了,带上崔氏自己的两个丫鬟并阿宝,屋内顿时只剩了章家两兄妹。 章婵后知后觉,品出些不一样来,左右看看,如同做贼似的猫着腰凑到章文昭身边,用气声问道:“堂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交待给我?” “我能交代你什么?”章文昭好笑,并没有给章婵多想的机会,“我是想让你教我做糕点,好讨殿下欢心,走吧,同我去厨房。” “哦。”章婵瞬间失望,怏怏应了一声,跟在章文昭身后。 二人进了厨房,章文昭便问起厨娘各种用具、米面油等的摆放位置,一一认下后,洗了手就要章婵在旁指导。 章婵的性子章文昭是知道的,果然这丫头很快便忘乎所以,忘了堂兄现今的身份,一会儿嫌他水放多了,一会儿骂他笨死了。 章文昭面上挂不住,终于忍无可忍,将厨房里的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如此顺理成章,谁都没有怀疑。等到时机差不多了,章文昭一边甩着面团,一边随口提到:“最近家里还好吗?” “啊,挺好的啊。”章婵不明所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家里出了什么事,“堂兄怎么这么问?” “前些日子回府,我听阿宝说你奵姐姐遇到些事,她自幼心思重,这几日收不到消息,就想问问。” “哦,你说她呀。她还是老样子,自从上次被谢公子救了,就一直闭门不出,这都几天了也没见变化。最开始府里还传得沸沸扬扬,现在连传此事的兴致都没了。也不知道那谢公子怎么想的,七姐好歹是章府的小姐,他这是不管了?” “我前日还在街上遇到谢兄,瞧不出什么,或许他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啊,这样的话,那、那七姐不是白白担了这许多日的笑话?要我说,管他什么谢公子王公子呢,当时就该拒绝。换做是我,连搭救的机会都不会给他,我一脚我就把车踹开。”章婵说着还做了个踢踹的动作。 “好端端的别踢来踹去,厨房不是你玩闹的地方。”章文昭轻呵一声。 “哦,我错了。”章婵乖乖认错,站在一旁指指点点,“诶诶,堂兄你这个又错了!这个是要这样搅的!” 章文昭索性让出了位置,“那你来,你做给我看,我照着学。” “好好好,那你可瞧好了啊。”章婵撸起袖子便上手。 见她越发专注,章文昭的目的才显露出来:“巧手节将你七姐也叫出来吧,她这么闷下去,迟早要出事,叫她出来散散心,我来劝她。” “叫她?好啊,但她可不是谁都能请动的,你可别太指望我。” “你不愿意便算了。” “我没有!不是我不愿意!”章婵急得扔下手中的面团,“堂兄你可是瞧不起我?叫就叫,我章婵一定将七姐带来给你瞧瞧!” “好,那便一言为定。”章文昭目的达成,不给章婵反驳的机会,抓起被她扔下的面团揉捏几下,“是这样揉吗?” “啊,堂兄你根本就没好好看,是这样,这个手在前,这边……” 厨房里闹闹哄哄最终上了蒸笼,章婵痛心疾首,看着那一笼不成样儿的面点,打算干脆自己带走得了,别让章文昭在殿下面前丢他们章家人的脸。她打死也不会承认,是自己教的人。 一世英名啊一世英名,难道就要这样被堂兄给毁了? 之后,果不其然,当午膳的餐桌上端上了章文昭亲手所制的点心后,一桌子人都沉默了。 好半晌,宁远忍不住笑出声,崔氏跟着笑,章文昭自己也乐在其中,只有章婵在心里默默泪流满面。 这一顿饭吃得她恍恍惚惚,直到回府的路上,崔氏不着痕迹问起章文昭同她都说了些什么,她才回神,便将她与章文昭在厨房的事说了一通,重点便是向大伯母哭诉,你这个儿子,你瞧瞧你这个儿子! 然而她忽的反应过来,堂兄与七姐章奵之间,似乎并没有多么深厚的兄妹情谊,堂兄怎么想起关心七姐了?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彻底遗忘在脑后,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痛斥章文昭在做点心之事上是多么不成器。 有用的话没听到几句,崔氏被吵得头疼,见章婵的确没有可疑之处,便放下心来。或许章文昭真的就只是想学做点心吧。 第54章 儿时记忆 此时送走了崔氏与章婵的公主府内,章文昭随意问起宁远和崔氏相处的细节。 宁远没答,一旁的阿宝见两位主子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开了口:“夫人同殿下说的都是驸马小时候的事。” “我小时候?”章文昭回忆片刻,小时候离现在的他有些久远,上一世成亲后他一步步走向覆灭,那三年的记忆根深蒂固,其他的记忆统统被挤到了角落,这时想起,不是恍如隔世,是当真隔世啊,就连原本还算清晰的一些儿时场景,都要变得模煳了。 “是啊,许多事驸马当时年幼未必记得,夫人记得真真的,连小的都不知道呢。” “说来听听。”青松斋还有人在等着章文昭,但他有意晾着对方,便要在这里多消磨些时光。闲着也是无事,连他都忘了的记忆,听来当个乐趣解闷亦是不错。 第50章 阿宝眼珠一转,便捡有趣的讲来:“夫人说驸马开口比同龄人晚许多,三岁才会叫”娘”,那时候老爷夫人都做好了往后好吃好喝养个闲人的打算,哪知少爷后来居上,开窍晚,一旦开了窍反而比谁都聪慧,看过的书几乎过目不忘。” “此事娘同我说过,没什么大不了。”章文昭初次听时还觉自己非凡,现在已然放平了心态。会看书算什么本事,书生气太重不知朝堂深浅,还不是落得那样的下场。 阿宝见没能叫章文昭开心,只好再想想别的。他一眼瞥见一旁跟着再听一遍热闹的宁远,忽的有了个好故事。 “啊,夫人还说,驸马小时候顽皮,总静不下心来温书,家中不缺会读书之人,恰逢有一阵子萧老将军在京中,老太爷就将驸马送去萧将军府那里,说是驸马若喜欢习武,往后做个将军也不错。” 这话从未有人同章文昭说过,本没有什么,萧老将军在京中也待不了几天,或许他当日被送去,后日又接回来,所谓习武做将军定然也不过玩笑话。是以家中没人提及,只因此事太短,没什么可说的。 但阿宝此时讲出来,于章文昭而言,却又不一样的想法。 他小时候曾去过萧将军府?他已经全无印象。所以宁远……是那时候就见过他,就记得他? 他自重生归来便察觉到宁远对他的心意,可他与宁远实在并无交集,他一直不明白这份情感究竟从何而起,但如果当真有过一段被他遗忘的儿时记忆,或许就说得通了。 他那时候都做了些什么,才把自己留在了宁远心里呢?不管是什么,这一定是他人生中少数极为正确且出色的举动。没想到自己那时候,就给自己挑了个好姻缘! “夫人还说了什么?”章文昭心中有些得意,眼神一个劲儿往宁远身上飘,尽管看不出对方的异样,但他能感觉到宁远其实内心也并不平静。 “夫人说驸马去将军府没几天,就自己哭着跑回来,往后日日乖乖温书了。问了才知道,是将军府的少爷们各个神勇无比,驸马哈哈……”阿宝忍不住笑,“驸马天天轮着挨揍,哭着喊着再也不要当将军了。” “……”章文昭的得意才飘起就这样碎了一地。 “噗——”宁远终于是憋不住笑了,显然就等着看章文昭这一刻的滑稽表情。 “是吗,那为什么要揍我?”章文昭摁住了阿宝的脑袋,像是威胁阿宝,如果没有个满意的答案,就把阿宝的脑袋拧下来。 “哇哇!驸马饶命!是您自己非要招惹将军府的表小姐,少爷们不想让您缠着他们的表妹,才揍您的!”阿宝“呲熘——”一下躲远了,报复性地火上浇油,“您从小就知道人家表小姐好看,才几岁啊就敢说要娶她,您不害臊!挨打一点儿不冤!” 若是真的牵扯别的女子,就是给阿宝十个胆子也不敢当着宁远的面儿说这种话,所以将军府的表小姐是哪一位,毫无疑问了。 “殿下……我那时候……呃……没做什么混账事吧,实在是记不得了。” “噗——”宁远显然还记得,越发乐不可支。可这笑容下,又藏着一分不易察觉的失落。记不得了啊…… “定然是没有冒犯到殿下,有将军府的诸位少爷护着,若真有冒犯,我怕是活不到回家温书了。”章文昭破罐子破摔,干脆逗宁远开心。 “可不是,夫人问殿下还记不记得此事,殿下干脆找了亭子,给夫人画了张驸马当年挨打的画呢。夫人只看见驸马哭着跑回来,没见着挨打的驸马什么模样,稀罕得紧,当即就同殿下讨要了这张画,只怕咱们下次回府,所有人都知道驸马从小就钟意殿下呢。”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阿宝此话一出,章文昭与宁远皆是一愣,不自觉两相对望,又纷纷撇开视线。 还是章文昭先收敛心神,把阿宝拎过来推出了门,“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殿下该休息了。” “哦。”阿宝听话离开。 章文昭再回过头,宁远已经恢复常态,神色里带上几分冷意,但也很快就消散了。他兴致缺缺脱去鞋袜外裳,上了床将帷幔也放下,连同章文昭都隔绝在外。 每当二人触及感情之事,章文昭有心回避,宁远便会这般。可章文昭心里知道,他当下的心事太多,要做的事太多,他和宁远的感情不清不楚,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殿下好好歇息,昨日李文之事尚有些尾巴,我这便去处理了。” 说罢,章文昭掩门离开。 那厢王福早已汗流浃背等候多时,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来了章文昭。 甫一见面,王福就赶紧迎了上来,一张苦瓜脸更苦了,“哎呦驸马您可算来了,小的等您示下呢。” “不是叫你带李文去静妃娘娘那里讨要身契,是回来了,还是没去?”章文昭优哉游哉,丝毫没有被王福的焦急愁苦所影响。 “是、是还没去。驸马您不知道,李文今日发热,到现在还没醒,小的总不能就这样带他进宫啊,静妃娘娘问起来,小的就是有十张嘴也万不敢叫她误会。”王福抢先解释道,“所以小的这正等您的意思,是否改日再去?” “改日?为何要改日?过几日再去,你是去要身契,还是改日再战去挑衅她?昨日已惹得她不快,今日不赶紧登门道歉说明缘由,你还敢挑日子?” 第51章 “是、是小的煳涂。可今日……您总不能叫小的一人去吧。”这才是王福一直在等章文昭的理由。 静妃娘娘是硬茬,多带个人去,便是她生起气来,自己还有活路,若只他一人去,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他铁定是有去无回。 “你怕什么?好端端的静妃娘娘还能吃了你?”章文昭甚至拿起手边的书翻了起来。 “可昨日静妃娘娘说了,她知道您站了队,叫您别去烦她……” “本驸马站队?本驸马站什么队?本驸马只与殿下一条心。” “小的不敢妄加揣测!”王福身体躬得更低了些,“小的是皇后娘娘送给殿下的人,小的现在就是康平公主府的人!” “既然不敢揣测,你心虚什么?昨日本驸马问你可有隐瞒,你不是说没有吗?”章文昭手中的书翻过一页,“你要是心在公主府,就将这话对着静妃娘娘说去。瞧你这模样,昨日没说?是不敢说,还是根本没想说?” “小的冤枉!小的哪敢在静妃娘娘面前多嘴,小的的心自然是在殿下与驸马这里,求殿下明鉴!”王福这下跪在了地上。 王福心知他不老实交代,这一茬是过不去了,驸马只会翻来覆去问他到底心不心虚。 驸马心黑,昨日当众说了要拟章程,还当众说了要他今日进宫,他要是没去,说不得晚上就要被驸马以不听主子命令,怠慢行事的由头处置一番。 到那时,驸马再来一句“你明日务必去”,他拖着病体,情况只会比今日更糟。 思及此,他咬一咬牙,如实招来,“小的该死,小的绝无二心,是小的不该怀疑驸马。” “怀疑本驸马什么?” “怀疑驸马会不信任小的,因而小的才多有隐瞒,才不敢在静妃娘娘面前说实话,也不敢在昨日告诉殿下,静妃娘娘其实还说了一句,她说知道小的是谁的狗。” “那你现在可信任本驸马了?” “小的信!”王福跟在皇后身边有一段时日才被派来公主府,心思活泛,“小的信殿下仁慈,信殿下与驸马拟的章程。殿下是明主,之前是小的眼瞎,小的往后都听殿下跟驸马的。” 章文昭没全信,但他也不过是要王福一句“殿下仁慈,殿下是明主”。他放下手中的书,端详王福片刻,终于大发慈悲。 “既然如此,本驸马便再给你一次机会。进宫去吧,静妃娘娘再有刁难你知道该怎么回话。叫阿全与你同去。” “是,谢驸马,谢殿下。”王福起身擦擦虚汗,退了出去。 他出了青松斋的院门,心中稍定,猜测起驸马是不是一切都算好了,该不会驸马其实早知道静妃娘娘昨日说过什么,才故意叫李文动弹不得,今日来给他出难题,逼他把话都吐露干净! 所以驸马其实一直都在试探他吧。想到这里,王福后嵴窜上一阵寒意。 可是谁告诉驸马全部实情的?昨日同他进宫的除了阿全便是三斗,阿全当时既然没交代,定然是要他欠下一个人情,那就没理由事后又出卖他。 三斗…… 王福芝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三斗是大皇子送来的人,大皇子人都不在京中,这是要做什么?是三斗变了,还是大皇子的意思?大皇子是要对静妃娘娘出手,还是有意与皇后娘娘作对? 此事,还得早日告诉皇后娘娘才行! 王福暗自庆幸,今日进宫就是个通风报信的好机会,于是忙动身去找阿全。 第55章 换回男装 这一回王福成功完成了章文昭派给他的任务,从静妃那里拿回了李文的身契。静妃与宁远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因此送给宁远的不过李文这一个,这下连身契都给了,算是明面上和康平公主府彻底没了瓜葛。 静妃对王福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但这一回对于静妃的阴阳怪气,王福强调了几次他现在只是康平公主府的人,静妃只觉好笑,又想到王福这么说,皇后那里脸色一定好看,遂心情大好,便没什么为难就给了身契,称得上痛快。 王福这时才算彻底反应过来,章文昭今日逼着他说那种话,还要他在静妃这里也这样答话,笃定了静妃会交出身契,原来是这么个算计。 于是从静妃那里出来,他找借口支开阿全去见了皇后一面,果不其然在皇后那里挨了一通骂,害他不得不再三表明对皇后的忠心,最后才被皇后赶了出来。 王福心中忐忑,也不知皇后究竟信没信他的话,往后对他又是怎样的态度。但宫中不便久留,他只好带着这种不上不下的心情回公主府交差。 这下好了,他里外不是人,面对章文昭的时候,比平常更小心了几分。 然而章文昭这次反而没再问他进宫后的事,收了李文的身契,就将他打发下去。因而章文昭是怎样的想法,王福亦无从得知,对今后自己该做些什么,产生了深深的迷茫。 章文昭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他的确不能将府中的下人赶尽杀绝,而是根据他前一世的经历,那些不可饶恕的,一个不留,还算能用的物尽其用,其他一些没有大错的,便尽量拉拢收为己用,拉拢不了再做其他处置。 等王福离开后,章文昭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再在心中过了一遍,确保不会出岔子,便带着这张身契去见了宁远。 此时宁远午休已醒,又在书房里看书。他的手边是上次章文昭买的酸梅。满满一纸袋的酸梅,章文昭一个也吃不下,短短几日,宁远已经吃得只剩了几颗。 第52章 那酸梅看着就酸牙,章文昭见宁远往嘴里又丢一颗,吃罢还能再吃一块章婵送来的点心,不得不感叹公主殿下的牙口当真是好。 他在一旁站得久了,宁远放下书望过来,一直跟在宁远身边贴身伺候的阿宝便也望过来。 “驸马,您有事吗?”阿宝简直成了宁远肚里的蛔虫。 章文昭被气到反笑一声,“无事便不能来?” “应该……能?”阿宝观察着宁远的神色,“但殿下看书时不喜被人打扰,您下次还是要注意些才好。” 好你个阿宝,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章文昭咬牙切齿,但见宁远对阿宝这番话颇为满意,只好放弃将阿宝揍一顿的打算。 “是王福从静妃娘娘那里拿回了李文的身契,我来交给殿下。” 身契递了过来,阿宝从书案后绕下来替宁远接过,又走回他身边。宁远便就着阿宝的手草草看了两眼,微微颔首。 随即宁远指了身后书架的某处,阿宝取来,是个小铁盒子。阿宝用腰间的某把钥匙打开,将李文的身契折一折放进盒子里。 一切轻车熟路,俨然是极得宁远信任,阿宝已经初具公主府管家的架势了。 看着这一幕,章文昭想揍阿宝的心思彻底没了,反倒高兴起来。阿宝说到底是他带来的人,此前与宁远并无交集,宁远如此信任阿宝,那是在单纯信任阿宝吗?非也,其实是在信任他。 即便是他说了想要自由这样伤宁远心的话,宁远对他的信任并未改变。 “驸马还有事?”阿宝正要将铁盒子放回去,见章文昭还站在原地,不由疑惑道。 “有事,你先出去吧。” 阿宝先是看了宁远一眼,这才应声退下,“是。” 等阿宝离开,章文昭便走到近前来,先是瞅瞅为数不多的酸梅,拿起袋子晃晃。 宁远挑眉。 “明日去买酸梅如何?我与殿下一同去。” 宁远眼神中带上期待。 关于宁远是男人的事,章文昭连阿宝也没告诉,“殿下明日便可穿男装了,只是府上没有现成适合殿下的衣裳,我命锦绣拿一套我的去改改尺寸,殿下可介意?” 宁远自不可能介意。 “如此便好,待用晚膳时,我便提起明日出游建议殿下着男装,殿下只管应下,改衣裳之事也等那时我再吩咐锦绣。” * 当晚,一切照计划进行,章文昭与宁远定下微服出访后,便与宁远从他的衣裳里挑了件最好看的拿去改,顺势便吩咐锦绣之后照宁远的身材,叫府上负责制衣的丫鬟为宁远做几套男装私服,方便日后出门。 第二日一早,宁远终于换上了男装,这还是他自出生以来,头一次穿回他本该穿着的衣裳。心情之激动难以言表,他在等身的铜镜前伫立许久。 直到这镜中出现章文昭的身影,站在他身后,透过铜镜看着他们二人。 郎才郎貌,端的是般配。 “丰神俊朗,殿下天人之姿。”章文昭赞道。 在屋内伺候宁远穿衣的锦绣忙道:“殿下穿男装一点儿瞧不出异样,走出去准叫大家吓一跳。” 听得这话,宁远便有不安,萌生了还是把衣裳换下来的心思。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要是因为一时之享受坏了事,实在得不偿失。 “这是自然,我亲自替殿下改了妆容,你没瞧见殿下今日的眉毛特地画粗了些吗?” 锦绣哪敢盯着宁远的脸看,听章文昭这么说,便附和道:“驸马的技艺连女子都羡慕呢。” 宁远这才放宽心,但要走出门去,到门口不免再次踌躇。说到底,他从未穿过男装,一想到以真面目示人,免不了忐忑紧张,仿佛他不是换了装扮,而是扒去了衣裳给人看,浑身总有种说不出的凉意。 这时手心一热,原来是章文昭牵住了他的手。 自章文昭坦白自己的真实目的后,宁远与他再未有如此亲近之举,一瞬恍惚过后,手心里传来属于另一人的热度,奇异地叫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周身回暖。 见宁远放松了许多,章文昭就这样牵着他出了门,走出丹翎居,再一步步走出公主府。 路过的下人无不好奇偷看,但直到二人离开公主府,他们才敢小声议论。 阿宝自然是跟着二人一同出行,府内只剩下响叔、孙嬷嬷和锦绣。前二者不是好相与的,且那孙嬷嬷不在两位主子身边伺候,因此胆大想要打听消息的,都围到了锦绣身边。 他们拐弯抹角夸宁远比真正的男子还英俊,夸宁远气度不凡,夸宁远扮得实在是像,完全能以假乱真,然后便开玩笑说,该不会真是男子吧,紧接着赶忙否认。 章文昭出门前已经给锦绣留下了标准答案,她心中冷笑,面上与这些人笑成一片,只管将功劳都推给章文昭出神入化的妆点技巧。 从锦绣这里找不出破绽,又有人早听闻章文昭未成亲前曾是颇为有名的风流才子,便都信了这话。 而此时在街上的宁远,明明这条路坐马车路过许多次,他却觉得仿佛今日是平生第一次上街,看什么都充满了新奇。 但他更觉新奇的,是他自己。不管看什么,走两步便要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走三步,又忍不住抬起胳膊看看自己手腕的束袖。再者走着走着脚尖便抬得更高一些,翘起来,能看到衣摆下黑色的靴子。 第53章 次数多了,连阿宝都忍不住问起来:“殿下,是衣裳不合身吗?” 宁远不由脸热,不能叫阿宝知道,他这是在欣赏现在的自己。 “殿下头一回着男装,难免不习惯,你别一直盯着殿下瞧,叫别人看出异样。”章文昭把阿宝推到前面去,“看路。” “哦。”阿宝听出章文昭不悦,不敢再问。 三人就这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上街是次要,原本的目的就是叫宁远做回男子。 一路逛,所谓考察做买卖之事没有丝毫进展,东西倒是买了一大堆,多的是些吃食,还有少数胭脂水粉,买回去赏给下人。下人们见宁远上街还是喜欢买女儿家的东西,对于他男装扮相的怀疑便会更轻,多来几次,也就能彻底打消他们的怀疑。 不过酸梅的确是特地去买的,章文昭带着宁远七弯八拐,才在一条幽深的小巷里找到一家卖酸梅的店。 宁远只一看,就确认自己这几日吃的酸梅出自这里,他心念一转便想通了,原来上次章文昭买的酸梅。不是随手为之,不是恰巧买到他喜欢的,是刻意为之。 宁远偷瞄了章文昭一眼,却被对方捉个正着。 “殿下平日饮食喜酸,上次回宫母妃也曾提起过。”章文昭熟练上前挑选酸梅,“想讨殿下欢心,是出自我的本心。” 所以?宁远的心略微提起。 “所以想自由是最初的想法,与殿下相处日久便越觉现在这样亦是不错。人活一世也不必非得循规蹈矩,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免不得浑浑噩噩被推着走,现在似乎有了些眉目,或许有一日我当真会彻底改变想法,不知殿下可愿意给我些时间?” “!” “店家,结账。”章文昭没有当场要一个答案,挑选好宁远爱吃的,便叫来店家。 装酸梅的纸袋交给阿宝抱着,章文昭拉起宁远的手穿过小巷原路返回。路不算长,慢慢走也能走一阵子。章文昭能感受到宁远的手缓缓回握,力道传回给自己,这便是宁远同意了。 在走出小巷前,章文昭同样回握一下,才松开了宁远的手。 这边风景独好,那边七皇子站在康平公主门前阴着一张脸:“出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他今日起了大早便特地出宫来见宁远,没想到竟然吃了个闭门羹。 他这皇姐真是好大的面子,他既说了改日拜访,又有张涛这个亟待处理的,怎么想也知道这一两日就会来,挑这个时候出门,是故意要晾着他? “是,殿下与驸马当真出了府,一早便出去了,小的也不知去了何处。”响叔低眉顺眼应付七皇子。话里的意思,不知道去了哪儿,自然是找不回来。 “好,很好。”七皇子多少还记着这是在公主府外,他那哑巴皇姐再没威胁也还是他姐姐,怒极反笑后,还是选择先忍下来,“等皇姐回来记得告诉她,本殿来过。” “是。那您是改日再来,还是……” “我明日就来!”七皇子冲着响叔怒吼一句,“我不信皇姐日日出门不知所踪,堂堂公主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是,七殿下的话小的一定转达,就请您明日再来。” “哼!”七皇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56章 乔知现身 关于七皇子宁令佶是否会来访,章文昭的确早有预感,但他仍选择今日出门,便是打定主意要灭宁令佶的威风。而宁远是否心中亦有预感,同样是肯定的。 其原因早在送张涛进宫之后,章文昭同宁远就说过了。宁远既信章文昭,自然是将此事全权交由他来处理。 当日二人逛到天黑才回来,买的东西多是阿宝抱着,实在抱不下的才由章文昭拎了一些。进门前,宁远便恢复了往日的作风,步伐姿态做女儿模样,跟章文昭牵着手进了公主府。 天黑,全都翘首以盼的府内下人看不清宁远的脸,只能以他的动作姿态分辨他仍是女子。 锦绣率先迎了上来,接过了章文昭手中的物件,要走,被章文昭叫住。 “你同阿宝去分一分,哪些是殿下要的阿宝知道,剩下的都赏了。” “是。”锦绣脸上闪过明显喜色,她已然瞧见了不少装脂粉的盒子,府里那些丫鬟们就更是欣喜了。 公主府用度吃紧,下人们每月能领到的钱只够勉强维持生计,半点油水都捞不到。可以前伺候的主子都是什么人,她们早就习惯了跟着打扮自己,如今到公主府越过越素净,不说涂脂粉,手都开始干裂了,如今能得赏赐,自然极好。 尤其殿下能看上的必然不会是一般货色,于公主还是嫌粗糙低劣,只是瞧着新鲜就随手买来看看,于她们却已经是顶好的货了。 不知是谁带的头,恐怕是担心锦绣一人将赏赐吞了,忙开始谢恩,周围便跟着响起一片附和声。 那些男丁也明白公主会看上的都是些女子用的东西,显然从中得不到什么好处,跟着谢恩的声音便显得稀稀拉拉有气无力。但也不算沮丧,本就没抱期待的事,现在也不过意料之中罢了。 唯有一人,远远看见这边的情形,眉头蹙起,身影片刻后消失了。 章文昭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当晚稍晚些时候,还不到睡觉的钟点,宁远梳洗一番换回女装,侧卧在卧房的软榻上清点着今日买回来的小玩意儿。 第54章 榻上一方小桌,上面摆着男子常用的折扇、男子佩戴的玉带钩组玉佩、几方男子发冠、一把一尺许长的短佩剑。 他一会儿打开折扇又合上,一会儿拔出佩剑在灯下细看。正在兴头上,外间传来阿宝的声音。 “殿下,账房乔先生求见。” 章文昭毫不意外,他早看见了,他们在给下人赏赐的时候躲在远处回廊拐角的人,可不就是这隐身许久的账房先生。 这账房先生对宁远倒是了解,来找人的时间拿捏得刚刚好,既不在他们刚回来宁远正因走累而疲乏之时,也不拖到再晚些要熄灯之时。 此刻正慵懒斜靠在榻上的宁远,最是放松,摆弄着小桌上的玉饰,又显出几分贵族特有的养尊处优。可不正是敲打的好时候? “叫他去书房等着。”章文昭看过宁远的神情,朝外间道。 连章文昭都不知来历的人物,不知是敌是友,既然主动现身,是该好好会一会。 宁远颇为不舍地放下佩剑,起身换上正式些的衣裳,要走,佩剑又被章文昭塞进了他手里。 “?” “殿下喜欢便拿着,还怕账房先生责骂你不成?” “。”宁远一想也是,有章文昭在,且他们已经开始整顿公主府,他的确不必再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这公主府是他的,他才是最不该被约束的那个。 二人就这般一同去了书房,宁远坐上座,章文昭坐在他身旁。他给账房先生一个有话便说的眼神,手中漫不经心摆弄着佩剑。 账房先生面上不显,眼睛却明显放在了佩剑上,“殿下,恕老仆斗胆,不知殿下今日出府,花费多少银钱?” “先生不必忧心,今日所出皆为本驸马自己的银子,没有占用府中开支。” “殿下。”乔知并未理会章文昭,仍旧看着宁远。他像是忘了宁远不会说话一般,就硬要宁远给他一个回答。 “乔知,你这是什么意思?”章文昭语气沉了几分。 “老仆不敢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问殿下,往后这般,都要用驸马的银钱吗?” “你是怕本驸马负担不起?还是觉得本驸马的钱殿下用不得?乔知,你想要挑拨离间也想些高明的手段。” “驸马误会了,老仆只是怕殿下玩乐惯了,一旦驸马手头紧缺或是其他,殿下就要动用府上的银钱。老仆深知殿下不易,但还请殿下千万莫要玩物丧志。” “乔知!”章文昭怒起,不过一瞬又恢复平静,“你是怕本驸马带坏殿下,沾染那些纨绔的做派?你未免也太不将本驸马看在眼里了些。你可知你今日这番话,本驸马随时能治你的罪。” “驸马所拟章程中没有一条是说,下人进忠言要被责罚。老仆之心皆为殿下,明月可鉴。” 章文昭想着外面的确是明月当头,乔知这句“明月可鉴”还真是应景。 “不错,没有这一条。但你言辞诋毁本驸马,也是事实。还是你以为殿下识人还不如你清醒?”章文昭想看看乔知还能如何应对。 “所谓当局者迷,老仆只知有殿下,老仆只伺候过殿下,驸马为人如何,才进府几日,老仆的确不敢说清醒。” 伶牙俐齿。章文昭望向宁远,等着他的决断。 而宁远的回应是,将佩剑扎进了手边的桌子里。此举之意再明显不过,他不喜欢别人诋毁章文昭,不管是忠言还是挑拨。 但乔知却并未因此失望,承受着宁远的怒火,他俯身跪了下去,低着头不再与章文昭争辩,也并不认错。 “乔先生说得也有理,日久见人心,殿下不必气恼。”章文昭将佩剑拔出还给宁远,朝堂下的乔知道,“乔先生还是起来吧,你现在这样倒是更容易挑拨殿下与本驸马的关系了,本驸马当不起你这一跪。” 乔知未动,宁远轻咳一声,乔知抬头去看,见宁远扬扬下巴,是叫他起身的意思,他这才站起来。 “呵,乔先生对殿下果然忠心。”章文昭意味不明赞叹一句,见这出戏唱完了,起身要同宁远离开,“殿下也乏了,你回去吧。府上要开源之事你难道真的不曾听说?忠心是好事,装得太过便不好了。” 宁远率先越过乔知离开,章文昭紧随其后,与乔知擦肩时,疑惑出口:“先生以前不是这么多话的人呐。” 乔知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顿,没有看向章文昭的眼神里闪过些许困惑与复杂。他以前?章文昭怎么知道他以前?莫非殿下连这些都告诉章文昭了?为什么,又何必?殿下对他印象都不深才对。 他的疑问无人解答,空荡的书房里吹来一阵风,吹熄了房内的蜡烛。乔知缓缓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外轻叹一声,摸不准如今的公主府,走向究竟是好是坏。 此时回到卧房的二人也都回想着刚才的事。宁远约莫是有些想法,表现得心不在焉。 章文昭见他如此,也只好先独自琢磨琢磨。他迄今为止的谋划里没有算上乔知,但提防是有的,只是乔知今晚主动现身,出乎他的意料。 诚如他所说那样,上一世的乔知便从不多言,甚至宛如府内的透明人,直到最后公主府覆灭,他都没想起过府里还有这样一个人,也没见到这个人是何时消失的。乔知有什么打算,在为谁做事,章文昭一概不知。 章文昭是重生后因在厨房瞧见府内吃的多是素菜,去账房质问,这才重新想起这个人。自那之后,他带响叔进府,就让响叔一直暗中盯着此人。 第55章 可据响叔来报,乔知从未与府内任何下人有太多接触,即便必要的碰面,譬如吃饭、领取采买所需银钱,也不见他说过多余的一句话。而府中下人们的表现,也与这位账房先生客气而疏远。 乔知作为账房,比其他下人要自由得多,上街出府只需知会一声即可。但府外也还有青禾等人替章文昭做事。而那些人跟踪观察所得,同样是说乔知未见过生人。 去查乔知每次去的铺子茶肆,亦找不到那其中之人的异常。 除非乔知当真全无背景,干干净净,否则他的城府和潜藏在他背后的人,那就太神通广大了些。 章文昭无法,以他目前的能力,也只有先监视着乔知,所以乔知完全没有必要在这时候暴露自己。除非乔知有不得已的目的,迫使他要这么做。 那么,这个目的一定和章文昭的重生有关,因为章文昭改变了府中的很多事,才叫乔知浮出水面。 有什么事会与乔治有关? 张涛?翠丽?李文?王福?都不像,这些人太浅显,而且不是不可或缺。 乔知实在不像七皇子能拥有的人才,乔知也不像会看中七皇子这种主子的人。静妃?呵,静妃能用的人手都被她派去做更要紧的事,不会把乔知放在宁远身边大材小用。皇后?或许有些可能,但皇后不会现在跳出来,她更乐意看康平公主府对上七皇子和静妃他们。 那么,是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了。一种章文昭不得不信,又觉略显荒唐的可能。 “殿下有想法了?”章文昭看向宁远。 “。”宁远没说,回望了章文昭一眼,觉得他们应该想到一处去了。 “能有人真心为殿下着想是好事,看乔知并不想相认,我们也暂且装作不知吧?” 宁远点点头。 那个唯一的可能,乔知不是萧老将军的人,就是宁远的表兄,萧少将军中的一位,派来保护宁远的。唯有这个可能,章文昭与宁远才会达成一致,宁远才会在书房介意乔知说章文昭的不是。因为人只会对自己人生气,外人都是阿猫阿狗,再咋唿也不会被放在眼里。 是略显荒唐,因为如果乔知真的是来保护宁远的,为何上一世火烧公主府,乔知并未出现? 无论如何,还是这种可能最大。监视是要依旧,但乔知极有可能是自己人这一点,还是叫章文昭略感欣慰。 而由这一点出发,排除其他可能,乔知这时候跳出来的目的,章文昭也有了眉目。 第57章 重见张涛 公主府没有秘密,乔知从丹翎居出来时,账房管家深夜面见公主与驸马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府。这位在府内一向与人距离疏远,叫人下意识忽略的人,难得在下人们之间引起波澜。 以前不是没有人猜测过乔知的来历,但他做事滴水不漏,口风又紧,即便几个男丁曾经做局灌醉他想要套话,也什么都没问出来。但乔知与他们疏远,与公主也不见亲近,甚至每月除了向公主汇报当月的府内用度计划,便不见他主动露面。 慢慢的,下人们也都默认了这乔知只是个误入乱局的普通人,与谁都无关。但这普通人,破天荒竟然主动出击。 下人们人多力量大,讨论过种种可能,对乔知主动找宁远的原因,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然而他们进不去丹翎居,猜来猜去,公主驸马对此事的态度,他们注定无从得知。唯一确定的,便是乔知这账房先生尽职尽责,对府内的用度实在是上心。 乔知找公主的时机很巧,一出丹翎居就回房休息,进屋便熄了灯,谢绝了所有探究的人。下人们不可能这种情况下还跑去敲门,被驸马知道绝对没有好下场,但等到明天再去试探,对此事的上心表现同样昭然若揭,也不能再去问。 如此一来,他们注定要咽下这口气,放过这一茬,让乔知的这次夜入丹翎居成为一个未解之谜。 但经此一事,下人们对乔知早已消弭的提防之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 关于府里的一切章文昭早有估计,但他眼下有重要的事要面对——七皇子宁令佶再次登门了。 有了前一日被拒之门外的前情,今日宁令佶来势汹汹,不像是上门拜会,更像是来讨债的。 但他到底是皇子,比之常人还是要稍有涵养一些。对待来应门的下人趾高气昂横眉竖眼,等真见到了章文昭与宁远,也能瞬间换上一张好看的笑脸。 “皇姐、文昭兄,让皇弟好等。” “微臣参见七殿下。”章文昭以臣子身份反向宁令佶行礼。 “文昭兄不必见外,如今你是驸马,怎么说也是本殿的皇姐夫。”宁令佶回以虚伪的客套。如果他的话出自真心,便不会在对着章文昭时,仍以“本殿”自居。 “七弟说的是,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皇姐夫,那就不多见外了。七弟,先入席吧。”章文昭从善如流改口,完全无视了他这话出口后宁令佶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 蹬鼻子上脸,说的便是章文昭,区区臣子侥幸与皇家联姻,还山鸡飞上枝头还以为自己也是真凤凰。宁令佶冷哼一声,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先忍耐下来。 宁令佶配不上章文昭亲自去府门口迎接,是经下人通报后,被响叔领进门的。宁令佶原本以为章文昭已摆好宴席要款待他,至少也该安排些精致的糕点与新鲜瓜果,备在雅致凉亭水榭。最次也该是去往会客厅,在正式场合下直奔主题。 第56章 然而这二人就在前院等,见了宁令佶便领着他去往前院一处小室,进了小室才发现这里是个小饭堂,顶多供五人同时入座用膳,不似公主该待的地方,更像是管家、账房一类地位稍高的下人吃饭的去处。 所以这便是章文昭要他入的席? “叫七弟见笑了,府上用度拮据,只有些粗茶淡饭,不知你吃不吃得惯。”章文昭连顿像样的酒菜都懒得准备,宁令佶来得早,他干脆只吩咐了早膳,桌上只有白粥与两碟咸菜,说粗茶淡饭没有半分谦虚。 “你们,就叫本殿吃这些?”宁令佶再傻也确认了章文昭在耍他。 “若是七弟吃不惯……那只能叫人去酒楼里买些好吃食了。”章文昭面上闪过尴尬,但眼神很快放在宁令佶身边的侍从身上,“你最知道你家主子爱吃什么,你去酒楼买。” 宁令佶简直不敢信,章文昭竟会无耻到这种地步!叫他的侍从给他买,来康平公主府做客,竟然还要自己花银子置办? “章文昭,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宁令佶的声音压了下来。别忘了你只是个驸马! “七弟怎会这么想,实在惭愧,府上的确拮据,连下人们的工钱都要发不起了,七弟若是不信,不如去找母后问问,康平公主府每月分到的份例有几何,当真半点夸张也无。”章文昭说着竟难过起来,仿佛马上就来跟宁令佶哭穷,要跟宁令佶求接济了。 事关银子,宁令佶一瞬便机警起来。他在宫中过的也不是什么奢靡日子,皇后对公主府严苛,对他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他自己想从皇后那里多要些份例都千难万难,还要替宁远去问皇后?开什么惊天玩笑! 他生怕章文昭这不要面皮的家伙当真会跟他要钱,立马就截住了话头。 “信,本殿有什么不信的。父皇倡导节俭,我们这些皇子皇女更该以身为则,白粥好啊,白粥就很好。”宁令佶入座,没人请他,他只能自己坐下。 他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仍不能接受这连肉末都没有的白粥,只看着章文昭给宁远添咸菜,并不动筷。 他只庆幸在宫中就吃过了,这会儿看着这对夫妇吃,不至于太过尴尬。 宁令佶来之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过章文昭口才了得,想过宁远消极抵抗不仅哑巴还会装听不见,又或者他们被自己吓住,总之是没想过如今的局面,还什么都没说,就被迫坐在这里“欣赏”别人吃饭,半句话都说不出,全烂在肚子里。 偏偏这两人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吃得那叫一个慢条斯理,叫别人远远看过来,还以为他们吃的什么山珍海味,如此优雅。 直到宁令佶彻底沉不住气,几乎要将两人手里的碗盯出一个窟窿来,他们才终于吃好,请宁令佶换个地方说话。 上次招待李卓是在府中景色最为雅致的牡丹亭,而这次招待宁令佶,去的却是最为寻常的曲水阁。临水,郁郁葱葱,但院里种满了树,入眼哪有景色,全被树木遮个干干净净。且此处蝉鸣聒噪,与安静闲适的丹翎居有天壤之别。而树多,蚊虫亦多。 一进入曲水阁,宁令佶本就浮躁的心立马更添躁动,只觉心中的火气越积越多,要压不住。 他四处看看,不耐烦开口:“皇姐受得了这种地方?这些蝉不嫌吵闹吗?” “嫌又能如何,难道叫我与你皇姐亲自捉蝉吗?七弟有所不知,府上的下人实在不得用,否则我也不会气急了将张涛还给你,你皇姐为此与我闹了半日别扭。”章文昭一口一个“你皇姐”如何如何,听上去便压了宁令佶一头,处处尽显长辈风范,说什么都像是对宁令佶的规训。 “原来如此,你不必说本殿也已清楚,张涛都已老实交代了。”宁令佶正不耐继续陪着章文昭东拉西扯,听他话里话外膈应自己,见说到正事上,立即接口。 “是吗,看来还是七弟有办法,他这么听你的话,往后还是留在你身边吧。” “不用,本殿已经替你们教训过了,往后他会乖乖只听你们的话。”宁令佶面上阴狠一闪而过,转头叫自己的侍从把张涛从外面带进来。 他进府时将张涛留在府外命人看守,就是为了这一刻。此刻,他感觉到主动权终于回到了自己手中,神情不由得意轻松了几分。 片刻之后,侍卫半拖半拽从外面带进来一人,穿着整洁的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乍一看似乎是完璧归赵,细看便能发现张涛神色萎靡,半死不活。 “张涛,还不滚过来。”宁令佶的神色越发张扬,呵斥一声。 那张涛浑身一抖,摇摇晃晃到了宁令佶跟前,不用吩咐,便跪坐下去,整个人如同一条狗,依附在了宁令佶的脚边。 但宁令佶却是伸脚一踹,将张涛踹得翻了个跟头,朝宁远滚来。章文昭立即起身护住宁远,拦着张涛不准他再靠近一步。 “你紧张什么,这不中用的狗奴才还没清醒,本殿替你出手教训教训。张涛,该往哪里跪,还要本殿再教你一遍吗?” 张涛抖得越发厉害,忙朝前爬了几步,和章文昭挨得极近,又碍于章文昭不悦的神色,不敢再去接近宁远,只得停在这处,听候几人的发落。 章文昭即刻发现异样,这张涛先前油嘴滑舌,求饶的话也是张口就来,可从方才起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太安静了,不同寻常。 “啧,你愣着做什么,本殿怎么教你的你全忘了?”宁令佶语气森然,被张涛抽一鞭子动一下的反应惹恼了,恨不能上前来再踹他几脚。他前面才说张涛往后会听公主府的,可现在仍旧是听从他的号令行事,章文昭完全有机会抓住这一点把张涛再给他踢回来。 第57章 听出宁令佶的语气有变,张涛涣散的目光都凝聚了几分。这下不用宁令佶再多催促,他便跪直了身体,冲着宁远的方向张开了嘴。 不等宁远看清,章文昭已经一把遮在了他的眼睛前。 只见张涛嘴里空空如也,原本正常拥有的舌头不翼而飞。不是被剪去半截,是连根消失。 张涛就这样张着嘴不动,一旁的侍从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在地上,正是一条完整的舌头,根部并不平整,是看上去像是撕扯所致。 “哈哈,皇姐还是看看吧,往后康平公主府就属张涛最懂你了,你这下尽可放心用他。”宁令佶张狂的笑怎么也忍不住,从进门开始便被章文昭<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明朝暗讽的怒火一口气撒了出来。 不会有人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也不会有人看不出,他为何拔掉张涛的舌头。 第58章 简单伎俩 宁令佶的笑容越来越大,他甚至起身不惜用他尊贵的脚去踢那块肮脏的舌头,试图将舌头踢到宁远眼前去,好恶心死对方。 可他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发生,这园子里除了他的笑没有其他。他去看宁远,宁远仍被章文昭护着没有看见眼前的腌臜,而章文昭面色却比刚才还要平静。 这里仿佛酝酿一场风暴,越是平静,掩藏在下面的暗潮越是汹涌亟待反扑。 他笑不下去了,明明他才是胜利者,然而没有人捧场的胜利更像是闹剧,他是戏台子上唯一的跳梁小丑。 但他怎么可能甘心自己好好的计划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他来康平公主府的目的,就是为了用割了舌头的张涛侮辱宁远,以报之前章文昭送张涛进宫叫他丢面子的仇。 所以他见没人捧场,不由还要再说些什么,或是干脆拽下章文昭遮在宁远眼前的手,逼着宁远看清地上的东西。 于是他往前走,要用气势去压迫章文昭。他的侍从寸步不离,仿佛这样就能有双倍的气势压过来。 就在他迈出第三步时,章文昭等的机会也终于来了。 宁令佶只觉眼前一道寒光,没等他反应过来,他身后的侍从已经一把抱住他往旁边一闪,恰巧卡在凉亭的边沿,侍从半只脚踩空稳不住身形,顿时带着宁令佶一同从亭子里滚了出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磕到了额头。 疼痛叫宁令佶蒙了一瞬,反应过来立即踢打压在他下面的侍从,与他分开后挣扎着身形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而他定睛一看,那寒光是一柄长剑带来的,划过他眼前的是剑光,此时剑就架在张涛的脖颈上。 章文昭姿态从容,宁远眼前没了遮挡,茫然无辜站在章文昭身边,对着宁令佶缓缓眨了眨眼。 地上的舌头早就不知所踪,想来是趁乱被章文昭身边的小厮踢到了不知什么角落里去。 章文昭看上去比宁令佶还要意外,顾不上管剑尖所指,惊讶的表情直直望向他,单边眉毛一跳,像极了戏谑。 “七弟还好吗?”章文昭没问宁令佶怎么摔了下去,明知故问,且问出来也不过延伸一场无意义的口水战,没意思。不给宁令佶发挥的余地才是上策,憋死他,恶心回去。 “……哼!”宁令佶自不会回答,肯定或否定都会落入下乘。 说“还好”,章文昭定会说“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以为我要砍你?”;说“不好”,章文昭也能说“你怎么这般不小心,我这就请太医来为你诊治,莫要伤了脑子”。 他既不愿被章文昭“关心”,也不愿章文昭真因此事让他在太医院留下记载,转而成为宫中的笑柄,所以,只能不答,硬吃下这个哑巴亏。 宁令佶不答,章文昭竟也似没看见他额上磕出的青紫,在他身上再扫一眼,转头去看张涛。 宁令佶的目光一直放在章文昭身上,章文昭动作,他的注意便不免再次被这把剑吸引,他一时不知章文昭从哪里变出来的剑,又觉这剑十分熟悉。 这时他身后的侍从也从地上爬起来,他分去个余光,心中有气想要给侍从一巴掌以泄愤且寻回些自己的面子,但这余光就瞥见了侍从腰间,那里,侍从的佩剑不见了,只有剑鞘仍挂在腰上。 宁令佶一时只觉心中惊骇,他竟全然不知章文昭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瞬间抽走他身后侍从的剑,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他甚至没看到眼前有任何人影晃动,这剑就到了章文昭手中。 因而他再度看向章文昭的脸,面上是收不住的惊愕与不解。 这是……妖法?!章文昭会妖法?! “七弟怎么了,可是方才摔伤了脑子,怎么这般看着我?还是说你舍不得张涛死?那我还是将他还给你吧,否则这碍眼的东西怕是活不到明日。” “……无事,你要杀便杀了吧。”宁令佶自诩也有武艺傍身,但从未听说过什么功夫能有隔空取物之能,眼下他被此事扰了心神,哪还管张涛要死要活,他本就不在意这人,只是想用对方恶心宁远与章文昭,目的达成张涛就是一坨废料。 张涛只能不断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呜啊啊”,眼泪鼻涕齐飞。 “好,既然有你金口玉言,我便自行处置了。”但章文昭并未立即动手,“不过对付一个贱奴还不必脏了我的手,倒是七弟你脸色着实不大好,不如还是叫太医来瞧瞧吧。” “本殿说没事便是没事!那把剑……”宁令佶努力缓了缓语气,“既然你不动手,那把剑,还请还来。” 第58章 “这个自然。”章文昭将剑放在了桌上。 宁令佶的侍从立刻上前拿回自己佩剑,从亭子里走出来时背对章文昭,对宁令佶微不可查摇摇头。 今日进公主府不曾叫侍从摘去佩剑,也是宁令佶目中无人的表现之一。而这把剑是侍从长期佩戴之物,不至于对它不熟悉,一拿回来就知道剑没有变化。 宁令佶的心思彻底不在示威上了,满心满眼都是章文昭隔空取物的绝技,想不明白,又极想明白。让他低声下气去请教,宁令佶做不到,更何况他刚才在章文昭面前摔了一跤,尽管是侍从拉着他办了蠢事,明面上可不就是他自己因为怕所以要躲。 无论如何宁令佶知道自己不会从章文昭这里得到答案,他连公主府都待不下去了,目光几度探究地落在章文昭手上。最后在章文昭又一次提起要请太医时,断然拒绝,动身回宫。 闹成这样,公主府的两位主人不会亲自送客,章文昭更是连个下人也没吩咐,就叫宁令佶与他的侍从自己走出去。 待到宁令佶离开公主府了,章文昭连多看一眼都嫌反胃,拉起宁远火急火燎先离开曲水阁。阿宝要跟上来,被章文昭喝止。 “这座院子,给我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洗刷三遍。放过一寸土地,休怪我不客气。” “是。”阿宝想起地上那条被他踢进树窝的舌头,想想殿下差一点就看到这恶心东西,还心有余悸。 但张涛仍在亭子里,阿宝趁着二人还没走远,忙询问道:“驸马,张涛如何处置?” “丢出府去。” “是。”阿宝应下,转身对上张涛,脸上亦是厌恶,“吃里扒外的东西,下辈子别做人了。” 张涛听出阿宝言下之意,变得激动起来。他想求阿宝放过他,他一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恩情,可舌头没了,就只能不住磕头。 然而阿宝连犹豫都没有,手起手刀落,把张涛打晕过去,找来麻绳捆结实了,装进麻袋里交给了响叔。 像这种势利小人,阿宝清楚得很。饶他一命他不会心存感激,只会变本加厉小人彻底,将一切都怪罪到恩人身上。多少人因一时心软反被这种不起眼的祸害给害惨了。公主府绝不会给这种人东山再起,又来坑害自己的机会。 阿宝能感受到章文昭面对张涛时总是比面对别人多几分杀意,他不管这杀意从何而来,章文昭想杀的人,阿宝绝不会错放。他知道响叔明白怎么做,晕过去也好,死得痛快,倒是便宜张涛了。 处理了张涛,阿宝叫来几个下人,开始在曲水阁寻找那条藏在角落里的舌头,直到舌头被他亲自烧了,他才指挥着几人将曲水阁一寸一寸清洗三遍,一寸不少,一遍不少。 当阿宝在曲水阁忙碌时,章文昭与宁远已经回到了丹翎居。 二人不约而同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洗去方才的晦气。 宁远在宁令佶面前装得宛如一朵纯洁白莲,然而自张涛被带进来的那一刻,他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对宁令佶的手段,就早已心知肚明。 他做好了准备,在看到某些东西时该做出何种表情,但没想到章文昭居然第一时间便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遮眼的动作来的没有必要,他们都是聪明人,看不看其实区别不大。但能有这番举动,宁远自然是高兴的。 高兴过后,他与宁令佶也有同样的好奇。习武不奇怪,有些内力同样不奇怪,像他外祖,蓄力一拳能把人轰飞出去几丈远。然而隔空取物已经超出武功的范畴。章文昭遮着他的眼没有离开过,但手中的剑被宁令佶侍从认领了,所以剑凭空到了章文昭手中,的确匪夷所思。 等二人休息好了,被宁令佶闹出的郁结之气消了,宁远便问出来。 “其实很简单,不过区区障眼法。” 障眼法? “我备了一截巴掌长的断剑,放在阿宝那里。他该站在何处我早有预备,他只需看我手势,将断剑冲宁令佶一闪,宁令佶被晃了眼,而他的侍从佩剑,自然对剑光极为熟悉,下意识便是护主。此外我们所在的亭子,恰是宁令佶踩的那处,略有破损。” 短短几句,宁远已经清楚内情。 章文昭自幼习武,阿宝气力也远比一般人大,自然可想是与章文昭一同习了武艺身手不凡。 且当时座次,原本是他在内章文昭在外,宁令佶踹了张涛过来,章文昭起身护他立即与他换了位置,阿宝仍旧跟在他身边便也站在了外侧。 待到断剑晃眼后,侍从抱着宁令佶要躲,而章文昭事先知道那处地不平容易磕绊,宁令佶主仆踩上去本身就已不稳,只需阿宝或章文昭掷出一颗小石子就必然会摔。这时谁还能眼观四路,阿宝凭借身形和灵活瞅准时机近身抽剑,扔到了章文昭手中。 隔空取剑不可能,抛剑接剑却是不难。等那滚做一团的主仆能再度看清时,剑已经在章文昭手中了。 不得不说,章文昭与阿宝这对主仆,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绝非一般人能比。原来,章文昭在青松斋是在谋划这些,他对宁令佶实在是过于了解,才能算到每一步,而这手段,其实拙劣,用在别人身上未必会成功。 偏偏是宁令佶,这个应了名字里“佶”的身体强健的七弟,脑子确实不如其他皇子灵光,又被先前剑光晃眼,先入为主会认为剑是在那时飞去的章文昭手中,便很难跳出预设好的思考方向。 第59章 宁令佶喜欢习武宁远是知道的,看今日对方的表现,这件事应该还有后续,章文昭生气是真,只是让对方摔一跤,定然不是全部谋划。 那边章文昭没打扰宁远的思考,去吩咐锦绣将二人换下的衣裳拿去烧了。宁远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想着,波诡云谲的朝堂是适合章文昭的,若他有这等谋略,他也想要自由,那才是他会如鱼得水的生活。 他就再努努力吧,让章文昭能早日达成心愿。 第59章 真诚探讨 “送”走了宁令佶之后,也不过又平静了两日,这两日府里丫鬟们照要求给宁远赶制出了一套男装,他便日日穿着与章文昭一同出门,美其名曰寻找做买卖的契机。 账房先生乔知只在宁远换上男装的第一晚来过一次,见宁远态度坚决,之后便再度隐匿起来,下人们趁着宁远二人白天不在也没闲着,或想办法出府或就在府中寻找或与乔知搭话请酒,千方百计想要找出与乔知有关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但乔知这一小小的变故,却替宁远吸引了不少关注。暗中盯着的眼睛少了,他穿男装出门越发顺心。 在二人同行的第三日,宁远过够了瘾,才问起先前他醉酒犯了头疾那日,章文昭说了一半就被皇后派来的太监打断,而没能继续说下去的,关于章文昭真正想做,对他亦大有裨益之事,究竟是什么。 这件事自被打断后,章文昭便没再主动提过,想来是不怎么要紧,是以宁远也不急,等找到了合适的机会才随口问起。只不过他这随口问起,比旁人要麻烦许多,是他提前写了纸条,在二人于一处茶楼雅间中歇脚之时,拿出来递给章文昭看的。 此举刻意,不用想也知道宁远是早有准备,一直惦记着。但章文昭并未有多余的表情,看过纸条上的文字,命阿宝去雅间门外守着,这才用略低的声音,与宁远说起起来。 “殿下可知邸报?” 邸报,自前朝起就已出现,最初是专门用于抄录皇帝谕旨,做成文抄在朝廷内进行传阅。 这个“邸”字,是因各省各县在京城长京设置的办事处的名称为邸;将文书和文抄送往各办事处,传达政情是为报,进而有了邸报一说。 后来邸报就不止于此,除了皇帝谕旨,还会在报上载有朝廷公布的法令等,范围也由内部传抄,发展为张贴于宫门。 若说百姓还有人不知,宁远不可能不知道邸报是什么。 章文昭也没真想要宁远回答,只是以此为今日的谈话起个头而已。 他接着道:“邸报乃是朝廷所用之物,但民间亦可为之。且这报不必非要写些严肃之词,天下大事,谁家有喜事可登在报上,广而告之。谁家有丧同等。再者谁家丢了鸡可登,谁家男子宠妾灭妻可登,万事万物皆可登于报,具体要登什么,只需做报之人说了算。” 宁远明白了,章文昭是要做这做报之人。 这其中可以操作可以获利的地方极大,不是指非要在钱财上获利,而是一旦百姓接受“报”这种事物,万事皆可告诉做报之人,这其中或许有些反常之事不被人察觉,连在一起看却又是一桩大阴谋也未可知。 如此一来,做报之人无需费心费力去收罗消息,只需等着消息上门做好筛选,就能足不出户知晓天下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提早预知危险,提早感应事态变化,进而做出应对。 江湖上有百晓生,章文昭这是要做天下的百晓生啊! 难怪章文昭说此事若成,能成为自己成事最大的把握。天下事都掌握在手中,再不能成事,他也不必与章文昭一同谋划了,还是趁早叫对方换个人来合作为妙。 “殿下知我。”与宁远对坐的章文昭欣赏够了宁远短短几息间就已缕清思路的神情转变,很是满意。 “。”宁远冲他淡淡笑一笑,提笔写出疑问。 万事开头难,百姓识字的少,章文昭要如何保证“报”,能够在民间流传。 “虽说是在民间做”报”,但既为我所用,其实也并非是完全给百姓看的。对我们而言,百姓前来登报,比百姓看报要重要得多。我已想好,先从别处试一试,例如蓝乡,先找人去那里买间铺子,然后向当地百姓说明:可将自己想说的登报,不仅不收钱,登一条还会给钱。”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要有钱拿,百姓绝对会一窝蜂涌上前,将此地发生过的事统统吐露个底朝天。让他们说的也不是什么有违律法之事,鸡毛蒜皮乡间野话邻里间的扯皮纠葛没什么不能说的,这可比刑讯逼供好使多了。 初期是会给登报内容的选择造成麻烦,但做买卖也同样没有一蹴而就的。就像李卓之前说的那样,要先有银钱投进去,要先打好根基,甚至做好一开始赔本的准备,才能慢慢立稳脚跟,再谈往后的发展。 只是……要同百姓买消息,又不能叫人发现所买消息是特定的,那就只能来者不拒,说不定有人会将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旧事也拿来说。一旦拒绝,百姓热情又会消解不少,统统买下,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宁远扶额,想起章文昭说做买卖只是个幌子,随便做些小买卖掩人耳目。可若真如此,如何能支撑做报这么大的开销?章文昭的“嫁妆”,也未必够吧。 “钱财之事殿下不必忧心,我有合适的信得过的人选,只要说服他与我们合作,此事不难。我们需要防备的,是有人发现”报”有可行之处,如你一般聪慧立即联想到背后的作用,来与我们抢生意,进而抢消息。” 第60章 这一点李卓讲做买卖时也曾提过。 一家店做起来,总有其他人发现商机要来分一杯羹。要么坐看着你卖的东西满大街都在卖,最后大家一起倒灶,要么想办法让别人模仿不了,有独门秘方。 即便如此,也保不齐仍旧有人跟上你的步伐,做得与你八成相似。那么一旦开始抢生意,一般而言就有两种手段。 一种是比价,谁家价更低谁家客人多,熬到另一家钱财耗空赔不起,你便赢了。 只是之后价钱再想涨回来,客人未必会买账,就有很长一段时间,价格仍旧低于付出,除非家底十分殷实,否则自己也很难坚持下去。 另一种则是与官合作。例如那些盐运、漕运,一旦官府只许你一家做这买卖,自是躺着数银子无需费心。 “难就难在此处,即便殿下便是官,但宫中不将我们看在眼里的实在太多,我们便是报上公主名头,那些人权衡利弊也未必就会收手。只要那些个皇子插手,便是前日来的宁令佶,也足够从我们手中轻易抢走。以他的嚣张,说不准会直接上门来讨要呢。” 一想起宁令佶的嘴脸,这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虽说抢生意这一步还远,宁远已然忍不住面露厌恶。 “此事我当前有两个想法,第一,我们找一个绝对不会被人压一头的靠山,以他的名义做此事,旁人自没法抢走,但一旦做报人成了别人,我们的主动权依旧很小。原本自己要做百晓生,现在成了为别人做工的伙计。” 宁远想了想,一个绝对不会被人压一头的靠山,他那几个兄弟里,硬要挑,三皇兄、六皇弟勉强可以,至少别人不敢轻易对这两位出手。但这二人他也不算熟悉,对他亦有算计,说不定此事一成,还要害他彻底放手逼他出局,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再者,就只有他父皇了。然而父皇何等英明,只怕他们只是提起要做此事,就先被看穿了目的,继而被厌弃被责罚,然后“报”的想法也顺势归皇帝所有,“报”成为帝王耳目。 此法不可行。宁远看向章文昭。 “第二种办法,铤而走险。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们只撒播出去,说我们上头有人,是皇亲国戚。至于哪一位,全是烟雾浮云。之后似是而非地露出些痕迹,叫他们去那几位皇子身上猜。皇子间自己也不知对方是不是”报”的幕后之人,互相斗法试探去吧。” 的确铤而走险,一旦此事被人查出来是他们在虚张声势,他们两个都没有好下场。但想要在前期立稳脚跟,比起第一种办法却又更为可行。 “殿下可愿赌一把?”章文昭一开始就想好了一切,给宁远两个选择,让宁远自己权衡,最终仍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但这比他直接用自己的想法说服宁远,要更容易让对方接受。 章文昭清楚,宁远被压迫太久,隐忍太久,想要释放想要站起来,却难免习惯性先退缩一步,总想要更稳妥。 况且宁远本身就是个主意正的人,跟这样的人合作,以理服人是不可能的,他们只会各说各有理,谁都不愿让步。只有把选择摆在面前,让他自己思考、衡量,一切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没有被人逼迫干扰,他才会从心里认可,才能和你达到共识。 果不其然,宁远的心思都在如何让“报”能成功上,对章文昭这毫不起眼的小小心机没有察觉,一步步掉进了对方的“陷阱”,思索过后,同意了章文昭的第二种办法。 那就赌一把。章文昭既然早就有想法,那他信章文昭的能力,会让“报”快速扎根,等到他们终将被戳破虚张声势的那一天,说不定他们早已无需惧怕,“报”也已经无可撼动。 宁远回望章文昭,坚定地点下了头。 “好,殿下如此信我,我拼上这条命,也不会让殿下陷入绝境。” 第60章 东南散人 宁远既选择了踏出这一步,便做好了为所有后果付出代价的准备,唯一的隐忧不过是担心牵连包括母妃丽妃在内的外祖一族。只要他能与章文昭想法子不将他们牵扯进来,自己的下场他亦有气概承担。 是以章文昭的豪言壮语,反倒没能叫宁远放在心上。 既然章文昭决定“报”要他与宁远二人来办,要一同谋划布局,接下来的细节趁着正在兴头上,便继续讨论讨论。 有时候脑子一热就有突发奇想,能不能成功暂且不论,提出来记下来,往后说不定就有用武之地。反而是冷静下来后,有很多点子很难再想到,等真遇上问题,又要慌急找补。 这首要的便是将“报”的名称。 二人商讨一番,取《论语》“知行合一”之意,将他们要做的报的名称定为“知行报物”。 而往后发布知行报物的地方,便叫报馆。此外还有其他相关行为,定为卖报、买报、报物征集、报物刊载等等。 之后他们又商定了一些知行报物运作的细节,其他的往后再慢慢做详细补充完善。 讨论着讨论着,因要创办知行报物的兴奋劲儿慢慢过了,二人的茶水都不知续过几回。要添加设想之处暂时已经想无可想,关于知行报物本身算是暂且敲定了。这时宁远才问起,关于章文昭说的那位可能的合作者。 “此人与我是竹马之交,早年间因阿翁之故相识,后虽因避嫌,章家与他家明面上断了联系,但至少我与他从未生分,亦时常有书信往来。”章文昭介绍道。 第61章 他想起前一世,他与此人便相交甚笃,后来他误入歧途也被对方多次规劝,甚至为他犯险进京,要当面敲醒他,只可惜他那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意孤行,未能领竹马一番好意。直至最后,对方仍想着要救他,可惜一切都已来不及。 “此人,”章文昭的声音更压低了几分,“此人名叫周散人。” 这名字着实是怪,更称不上好听,仿佛为他取名的父母根本没有用心,可这名字又的确极有含义。 宁远第一时间便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周散人,虞国皇帝封在东南沿海的藩王,东南王周敬世的独子。 说起这东南王也是传奇人物,这并非单指一人。周家祖上是跟着虞国开国皇帝打江山才得以获封,自此世袭东南王。这一代周敬世便是东南王,待周敬世百年之后,周散人就是新的东南王。从周敬世为独子取名为散人,就能看出几分东南王的作为。 都知道现今的晟景皇帝励精图治,使虞国海河晏清。但他猜疑心重,在西北边疆的萧老将军被他担心位高权重,已致仕的章忠堂宰相被他担忧有颠覆朝堂之能,这几乎掌握了虞国东南沿海的东南王自然也在他疑心之列。 尤其晟景帝也到了该要立储的时候,他自己疑心之外,又存了几分要为储君扫除障碍铺平道路的心思。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希望储君新上位时根基不稳,被这些权倾朝野的老臣掣肘,架空皇权。 其实东南王一直没什么野心,行事又挑不出过错,且每一代都主动送质子进京,以安皇帝之心。偏偏到了晟景帝,这一代东南王只生了周散人一个独子,剩下的全是女儿,朝廷想牵制东南王却不想逼得对方太紧,明面上总要过得去,自然不能叫这唯一的世子进京做质子。 周敬世感念皇恩浩荡,送了自己的女儿进宫为妃,又给周散人起了这么个名字,便是要安晟景帝的心。 “周散人的确没有野心,他只想继承王位,好好打理东南,叫东南百姓安稳度日。因东南王只他这一个世子,生怕出了岔子,他们与朝中大臣的联系已经断了许多年了。我与散人的书信往来,亦是几经周折,又有暗语相助。” 若今日坐在这里的不是宁远而是别人,这个别人定要对章文昭怒骂一句大逆不道。他怎么敢在晟景帝眼皮子底下与东南有所联系,谁信他真的没有旁的心思。 但宁远信,因为宁远不止与章文昭幼年时有过接触,与周散人同样有。 那是一年万寿节,东南王带着世子进京为晟景帝祝寿。许是因为宁远和周散人某些地方同病相怜,周散人进宫受到皇子皇女们的好奇与热情,但周散人偏偏喜欢同他玩耍。 说玩耍也不准确,好奇更为精准。周散人好奇宁远这个忍辱负重的五公主是怎么在宫里生活的,好奇他背负着这样的命运,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便在住在宫里的那一个月,时常往他身边跑。 周散人小小年纪便初见未来的风姿,张扬、潇洒、却又有几分邪性。他会看着宁远被其他皇子皇女欺负,还要在事后问他有何感想,又会一时兴起用他的聪慧耍得那些皇子皇女团团转,时间就在他被欺负之后,也勉强可认为是为他报仇。 东南王是异姓王,与皇家并无血脉关联,那时候就有年纪相仿的皇女被周散人迷得不知南北,大着胆子说往后要嫁给周世子。周散人却会在第二日以极为真诚的态度给那位皇女送上礼盒,待对方满怀欣喜地打开,里面却蹦出一只巴掌大的蜘蛛。 周散人还会捉弄宁远,他不仅给其他皇女送蜘蛛,还会当着她们的面亲吻宁远的脸颊,说他以后只会娶五公主宁远。 于是宁远的下场便是被皇女们集体排斥与欺负,周散人再假模假样出面阻止,实则还要趁机戳戳他青紫的伤痕。再在没人的时候,赔礼道歉,给他送上上好的伤药。 当然,周散人扬言要娶宁远的下场也很惨,晟景帝怎么可能允许西北边陲大将与东南藩王联姻,因而周散人被周敬世狠揍一顿,几日都下不了床。 能动弹后,周散人还要被周敬世押着亲自去向皇帝解释,他对任何皇女都没有非分之想,他以后要出家做和尚。当然后一句是他自己加的,再次气得周敬世狠揍他一顿,又是几日下不了床。 宁远看不懂周散人,对方做事似乎毫无章法,又或许有他自己独特的不与世俗相同的章法,尽管同样是给宁远幼年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宁远记忆深刻,却还是更喜欢章文昭。即使周散人会打得别人哇哇叫,而章文昭被他几位表兄打得哇哇叫。 想着想着,宁远的思绪便跑偏了,竟想起阿宝那日的话,进而脑中小小的章文昭被表兄追撵的画面挥之不去。反应出来给章文昭看到的,就是他们说着周散人,宁远回想着回想着,唇边挂上了无奈又温情的笑。 “?!!”章文昭忽的心中警铃大作,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提起周散人不过是想要借周散人的财,怎么有种还没行动就先折了夫人的不妙之感? 殿下,你同周散人还有我不知道的过往?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与他也背着我偷偷联络多年了? “殿下。”章文昭简直要抓耳挠腮,不得不出声打断了宁远的回忆。他生怕宁远再想下去,他这驸马该下堂,换周散人来当了。 “?”宁远显然还未完全回神,带着笑意就望向章文昭,眼里一半柔和一半茫然。 第62章 “咳,看来殿下对周散人,很是熟悉?” “。”宁远想想,不了解是真,但熟悉也是真。与周散人相处的那一个月实在难以忘怀,怎么不算是熟悉? 见宁远的反应,章文昭几乎要咬牙切齿了。他勉力维持着翩翩风度不动摇,话里已经带上了试探。 “看来殿下与周散人之间交集匪浅,倒是我自以为是了,还当拿出个宝来进献殿下,其实这宝早就是殿下唾手可得的了。” “?”宁远后知后觉品出些章文昭的不一样,是酸意,不明显,但也可解释为对朋友的酸意。章文昭是不满自己被周散人蒙在鼓里,还是失落于他与周散人亦是朋友? “我与周散人相交这么多年,从未听他提起过,与殿下也是朋友。指婚的消息天下皆知,他只是传书道一声恭喜,我还当他并不在意,既然早就相熟,为何不同我说一声,这杯喜酒定然是要请他喝的。” “。”宁远算是明白了,章文昭嫉妒心起,这嫉妒与他猜测不差,两种缘由皆有。 “既然他与殿下同样有旧,拉他一同谋事便更容易了。”章文昭迟迟得不到宁远的解释,只好主动说回正题。 章文昭的朋友不多,也有几个,再不济绕过章家求助他的堂弟章文贺,以借条为凭借些银钱,也是可行的。 只是借钱,债主本就不负责管欠债人把钱用在何处,只要不与堂弟说其他,不与堂弟做其他,一句不知情就能让堂弟撇清关系。 他之所以选周散人,便是因为东南沿海关系着虞国海贸,向来富庶,周散人无心权力自然有心有力处处赚钱,问他要银子入伙,可谓源源不断。再者周散人本身极为聪慧,与朝廷周旋这么多年,最懂如何掩藏痕迹,与他们想要不被人挖出来的目的不谋而合。 但现在,他突然后悔了提起周散人,却仍旧不得不顺着往下说。 “不如就由殿下来写这封信,我来附笔。” “……”哪知宁远听了这话反而为难起来。 “殿下可是有难言之隐,关于散人?”章文昭心情这才好了许多。 宁远点头,想要诉说,提起笔又觉说来话长,最后只在纸上落下寥寥几笔——多有误会,容后细说。 第61章 互相演戏 既然宁远都这般说了,章文昭还如何问下去。宁远不便写信,那就还由他来写,将事情原委说清楚,再隐晦提一提宁远,看看周散人是何反应。 知行报物一事敲定,他们在茶楼坐得也够久了,是该离开。 才出茶楼的门,就见响叔在街上寻找着什么,见了他们略一怔便急步过来。 “殿下、驸马。”响叔声音极低,是为了不让别人听到宁远与章文昭的身份,“宫里来话了。” “是父皇?”章文昭早有预感。 “是,皇上传召殿下与您进宫,刚送走传召的公公,仆便出来寻找,碰巧就在这里遇上,不过过去一刻。” “来得及,先回府,殿下要换衣裳。”章文昭下令。 “是,殿下、驸马稍等。”阿宝匆匆跑远。他听出事出紧急,忙去不远处的车马铺租了一辆马车回来。 几人乘坐马车回了公主府,为进宫面见皇帝换上合适的衣裳,又给宁远梳上适当的发髻,由阿宝驾车,三人再次出门。 想也知道皇帝是为了什么召他们入宫,这一路上阿宝快马加鞭,紧赶慢赶赶在平时所用时间内,到达了皇宫。 宫门口早有晟景帝身边的太监在等候,阿宝扶着二人下了车就去城墙根下等着了。而小太监见着他们的身影,小步跑着迎上来,领着二人往昭阳殿走。 昭阳殿是前殿,不在后宫处,看来这次皇帝召见他们不会有皇后的参与,那么除了训斥章文昭前几日的“胡作非为”,必然还有正事要说。后宫不得干政,这件正事与朝堂有关。而能与现在的章文昭扯上关系的朝堂之事,也不外乎那一件了。 这次来接人的小太监年纪瞧着不大,约莫二十有余,一脸的机灵相,并无恶意。见宁远与章文昭对他也客客气气,便早早提醒二人一会儿见了皇上说话要小心,暗示皇上心情欠佳。 对方没有隐瞒,章文昭便放心试探起来。不管他知不知道所谓何事,不问,表现得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传到皇帝耳朵里,对方只会更加不悦。 “敢问公公,不知父皇传召是为何事?” “哎呦,这个咱家可不知道,咱家就是在殿外候着传话的,可无缘得见圣颜呀。” “公公为父皇做事尽心尽力,会有那么一天的。” “驸马爷这话、哎这话可是折煞咱家了。”无人不爱被拍马屁,说的是吉祥话,也是所有宫里太监的毕生之目标,小太监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呵呵呵,那就多谢驸马爷吉言。”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往后还要指望公公多多照拂。”章文昭从袖中摸出一粒小金珠,递给小太监。以小太监目前的身份地位,这一粒金珠极为珍贵。 小太监将金珠收了,笑得更是见眉不见眼,“驸马爷客气了,咱家雷春雨,往后也要指望殿下与驸马爷多多照拂才是。” 小太监报了自己的名字,这便是往后如果有事,可以找他的意思。 “原来是雷公公,幸会幸会。”章文昭还冲雷春雨拱拱手,给足了面子。 宁远在旁看着,等过了昭阳殿的宫门,雷春雨不再继续往里走了,他才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扯了扯章文昭。 第63章 “殿下信我,我观雷公公有成为大太监的面相。”章文昭信口胡诌。 他哪里懂什么相面,不过是凭借上一世的记忆罢了。到他死时,雷公公并未成为皇帝身边最亲近之人,但已然爬高了许多,知晓很多事,能做很多事,对章文昭来说已经够用了。 宁远将信将疑,不知章文昭是怎么看出来的。那一粒小金珠,公主府都拿不出来,往后章文昭多进几次宫,他那点“嫁妆”不等做起知行报物,只怕就要败光了。 想到这儿,一直很穷的宁远忍不住冲章文昭瞥去责备的一眼。就算这个雷公公真能爬上高位,以其现在的身份,也不至于出手便是金珠吧。 章文昭没有解释,迎面又有太监前来,这回是跟在晟景帝身边的大太监吕继芳。宁远的表情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吕继芳看在眼里。他心里笑笑,不点破。 见了晟景帝,帝王正斜倚在龙椅上翻阅奏折,吕继芳进了殿内先通报一声,然而晟景帝对于进来之人视而不见,假装没有听见吕继芳的话。 于是宁远二人只能站在下面候着,过了约莫半柱香,奏折被晟景帝随手扔在面前的桌上,已经站回他身边的吕继芳才再次开口,“陛下,康平公主与五驸马到了。” “嗯。”晟景帝懒洋洋应了一声,抬手伸向另一本奏折的方向,身体却并未移动,仍旧倚靠着龙椅。吕继芳赶忙将奏折递给了他,也不再说话。 章文昭哪里看不出来,皇帝不就是在等他主动给个机会好让帝王出气吗,他一边暗自好笑想着要是今日只有宁远一人来,只怕父子两个能僵持到地老天荒,一边恭恭敬敬自己开口:“父皇,儿臣来了已有一会儿,不知父皇叫儿臣前来,是为何事?” “哼,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就这点本事,还想闹出什么花样来?长京那些高官显贵你能斗翻几个?” “父皇恕罪。”章文昭配合得十分完美,与宁远跪了下去,语气、神态都恰到好处,“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 “你叫朕明鉴什么?”晟景帝扬起个冷笑,“鉴你这几日到底在闹个什么劲儿?” “儿臣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你府里的那些下人,不得用随你处置,朕也不会有那个闲心管你们两个在自己府上怎么折腾。但你借题发挥未免太出格了些,朕的七皇子宁令佶、朕的静妃,下一步要做什么?是准备欺负你们母后?还是干脆连朕也要教训了?” “父皇!是儿臣的错,儿臣万不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是儿臣一时得意忘形,儿臣甘愿领受责罚。” “行了,你敢闹还怕朕罚你?你是朕钦点的状元,你的本事还能瞒过朕?朕这几日忙,今日得闲才听说,宁令佶去你府上还被你打出来了?有没有这回事?” “绝无此事!父皇容禀,七殿下他的确来殿下府上做客,殿下与儿臣尽心招待,只是起了一些小误会,七殿下是自己摔伤,儿臣当时便说要找太医,也是七殿下阻拦。打人是子虚乌有,但害七殿下拂袖而去,确是儿臣不够周到。” 晟景帝又是一个冷笑,事情究竟如何,他既然问自然已经知晓。 小误会?把哑巴故意带到宁远面前还叫误会?章文昭倒是会卖委屈,他这是替宁令佶遮掩,还是故意在他面前表演个咽下苦果?还有尽心招待,好一个尽心招待的白粥咸菜,要是让皇后也来听听,章文昭只怕当场就要哭穷了。 “此事朕也听宁令佶说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他既然与你说辞一致,便是那些下人多嘴。吕继芳,谁敢在宫里乱嚼舌根,你给朕查清楚喽。” “奴才遵旨。” “还有你说,”殿下府上”,章文昭,朕的五驸马。”晟景帝话说一半,语气很是抑扬顿挫。 “儿臣该死,是、是殿下与儿臣的府邸。”章文昭忙改口。 “呵,你在朕面前耍什么文墨,朕看明白了,你这些日子闹出这么多事端,是闹给朕看呢。” “儿臣不敢。” 晟景帝没理会章文昭,转而看向宁远道,“康平,朕的状元给你做了驸马,你身为公主也该识大体,若是公主府你们夫妻住着不舒服,你就跟他回章家去。” 宁远只得将头更压低些。 “回父皇,儿臣还是住在自己府上更舒心。” “肯认是自己府上了?” “是。” “也罢,朕知道你有气,可惜了朕的一番好意。”晟景帝好是冠冕堂皇,仿佛他要章文昭与宁远成亲,当真是冲着促成一对佳偶去的,“既然心不平,朕只能先给你们出个主意了。往后公主府便换个门匾,就叫康平……” 章文昭心想,终于来了。 “呵呵,朕就说你是在闹朕呢,今年的考生安排得也差不多了,是该给咱们的五驸马选个好差事了。吕继芳,昨日吏部报上来的朝中还有哪个位置有空缺?” “回陛下,翰林院负责编修地理典籍的修书还差一位。” “那就地理修书吧。驸马的文采也算有了用武之地。”晟景帝定下,思量片刻,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公主府的门匾,就叫康平……” “多谢父皇,只是府邸的门匾现在的便很好了。公主在上,儿臣不敢僭越。”章文昭适时打断,真怕晟景帝说出什么奇怪的名字来让人看笑话,虽然晟景帝更可能一开始就没想给公主府改名,只是为了给他定下一个官职罢了。 第64章 “既然如此,就不改了。康平是朕的女儿,驸马要多爱护尊重,你能有此心朕心甚慰,往后你们二人好好相处,莫要让朕听到你们府上又闹出事来。”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章文昭心里不以为意,帝王说他爱女儿,但绝不会是宁远。 “你去闹静妃之事朕要给静妃一个说法,叫康平亲自去青鸾宫陪个不是。” 宁远点点头。 章文昭早有心里准备,知道静妃也不过晟景帝的棋子,若真是宠爱静妃,可就不是陪个不是这般简单就能了事的。其实在章文昭心里,都以为至少会禁足、罚份例、赔不是三样齐全,没想到仅仅是赔不是,看来静妃的日子要越发艰难起来了。 第62章 再见丽妃(修) 虽说晟景帝要宁远去给静妃赔个不是,但总不能空手去,二人出了昭阳殿,便决定先回公主府。而且借着去给静妃赔礼道歉的名头再进宫,还能去看看丽妃。他们闹出的动静定会传到丽妃那里,只怕她已经寝食难安几天了。 而在他们离开昭阳殿的同时,晟景帝也并未闲着,不用他问,吕继芳便将在昭阳殿门口瞧见宁远似乎是在责备章文昭的事情讲了出来。 “奴才瞧得不真切,不知先前他们二人在做什么说什么,只是瞧见公主殿下颇为气恼,便瞪向驸马,驸马并未回嘴,脸上还带着笑呢。他们瞧见奴才,便收了心。要不要奴才问问雷春雨?就是他领着殿下驸马进的宫。” “不必了,朕心里有数。呵,还算有些本事。”晟景帝听罢随口夸了一句。 “额……奴才愚钝,陛下说的是……” 晟景帝并未给吕继芳解答,瞥了吕继芳一眼,对方立马察觉自己多嘴了,低着头往后退退,不再言语。 晟景帝这话说的是宁远。当初他要将章文昭与宁远凑做夫妻,就担心过宁远压不住章文昭。章文昭是他钦点的状元,能被他认可的必然不是什么寻常之辈。就像今日之事,他早有预料,可有些出乎他意料的,便是宁远在其中的作用。 他没想到章文昭不是一手策划,而是与宁远合作共谋。没有他这好女儿,章文昭对公主府的形势掌握不会这么快。 而结合吕继芳观察所得,章文昭张扬归张扬,对宁远有几分相让和尊重,肯低头。如此看来,他这女儿别的不行,对付男人却颇有手段。 也好,无论如何宁远是皇女,若是堂堂公主反被驸马处处压制,传出去有损的是皇家颜面。宁远一个哑巴,还能短短半月抓住章文昭的心,的确算有几分本事了。 只是宁远的这种本事,如果不是天赋使然便是他那个母妃教的了。丽妃……怎么不在宫里将这手段使出来?是朕不配吗? “吕继芳。” “奴才在。” “今晚摆驾华阳宫。” “可要奴才先告诉康妃娘娘早做准备?” 晟景帝不满地再瞥吕继芳一眼,吕继芳一思索,联想刚才宁远来过,便明白了晟景帝想要见的是谁。晟景帝见他懂了,也不再多费口舌,拿起桌上的奏折继续翻阅起来。 那头宁远与章文昭出了昭阳殿后,仍旧是雷春雨送行,观他们脸色不错,雷春雨便喜气洋洋先道一声恭喜。章文昭与他再多客套几句,借口还想在宫里走走,将人给打发走了。 其实哪里能在宫里随处乱走,若是宁远还住在宫里便可,如今出宫建府,就不能再随意了。雷春雨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章文昭的言下之意,十分识趣,没有再送。 二人一路出了宫,在城墙根处等候多时的阿宝忙拉着马车过来,将他们接回了府。 在马车上,两人便讨论起晟景帝给章文昭的这个官职。 他们谁也不信,京城里真的只剩了这么一个空缺职位,只是翰林修书听上去官位高名声好罢了,说到底晟景帝只是冷淡而不是厌弃宁远这个“女儿”,对章家也不是彻底抛弃,只要大家都还维持在一个平衡点上,晟景帝不会将事做的太难看。 驸马不得任实职,翰林修书是晟景帝给二人的体面,应该要谢恩的。他们本就早有心理预期,但当任职敲定的那一刻,宁远心中还是止不住的失望。修书,便是翻阅整理各种典籍,汇总编修。地理修书,顾名思义了。 修书历朝历代都有,要说过往历史还能有可挖掘的地方,但山川湖海,除非遇上大灾年发了洪水、惊动了地龙、沿海海啸淹没城镇,否则能有什么大变化?何况现今的虞国,因早有政策,农民所种之地皆已划归范围,不许私自搬山砍树,地形能变到哪里去呢? 这个地理修书的职位,又不用上朝,哪怕一年都不到岗,也没有任何影响。而且修书不止一人,地理修书亦不止章文昭,他不去,别人都未必会发现。 因而这个状元,在这一刻彻彻底底成了个空名。 “殿下在想什么?想我的官职?”章文昭点破,又安慰道,“于我也算是个好官职,既能领俸禄,又不必时时提心吊胆做政绩。况且地理修书,说不定还能找借口出京呢。” 章文昭倒是看得开,事已至此不如坦然接受。 且他心中所想的确是这样,地理总要实地考察才能确定,晟景帝今日的态度便知对他没有那么多拘束,他隔几日去点个卯,翻翻书籍,只要能找到不确定处,申请实地勘察,他的上官碍于他驸马的身份,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给他批了。 第65章 “殿下应该高兴才是,只要能出京,我一定带着殿下。就算是被父皇发现,只要不去那些”危险”之地,最多也不过是再被叫去责骂一番、禁足,有什么。” 章文昭说得甚是轻巧,宁远拿他没有办法。但仔细想来的确是这样,他们只要表现得的确是在借职务之便游山玩水,父皇生气归生气,也不会动真格。而且章文昭先前说得对,章文昭太过安分反而会叫父皇怀疑他城府太深想要暗自筹谋。 宁远本就豁达,想通之后便不再揪着此事不放,他们便转而聊起何时进宫。 “明日上午吧,去见过静妃,便在母妃那里用午膳,如何?” 宁远自然同意。 “那我们现在去集市,给母妃买些礼品如何?” “。”这是彻底把给静妃道歉当成了顺便为之?宁远心中其实也这么想,痛快同意。 于是阿宝驾车改道去了集市,几人在集市上采买一番,在外头吃过了饭,趁着夜色才回到府上。 今日宫里的太监来的急又突然,府里的下人们都以为出了什么事,事关皇上,他们不敢造次,一个个都夹着尾巴观望,直到两位主子回来一切如常,甚至还买了许多东西,竟有心情去逛街,这才纷纷放下心来。 * 第二日,两人收拾妥当便进了宫,先去静妃那里,送上昨日买来的薄礼,后由章文昭代替宁远道了歉。 静妃从昨日皇帝的态度就品出几分端倪,这种时候正想着自身该如何走下去,也没多的心思为难别人,连惯常的毒嘴功力都没使出来,收了礼便说自己这两日头疼身乏,要请人离开。 此举正中章文昭二人下怀,谁也不想在这里与静妃多纠缠,除去了静妃安插在公主府里的钉子,他们与静妃暂时牵扯不到一块去。因而静妃给了台阶,他们顺势起身匆匆离开——赶着去丽妃那里蹭午饭。 知道丽妃一向吃的素,同样是缺衣少食的缘故,并非不爱吃。因而章文昭今日带进宫送给丽妃的,除了民间卖的一些解闷的小玩意儿,还有许多山珍海味,以肉和河鲜为主。 距离上次二人来见她,连半个月都没过去,昨夜晟景帝来她院里,丽妃很是忐忑,今天早上皇帝走后她就在想要不要给宁远传个信,哪怕只以母妃的身份教训他几句,也好安安心。 哪知她写的信还没递出去,宁远就出现在她面前,一同来的自然还有她的好儿婿章文昭。 “你们今日来不妨事吗?听说你父皇昨日发了脾气将你们叫进宫训斥一通,昨夜他来了母妃这处,也瞧不出脸色是好是坏,母妃正担心呢。”丽妃看也没看章文昭提着的美味,拉着宁远就进了屋。 宝莲适时过来从章文昭手中取走了食材,吩咐小厨房中午做顿丰盛的,章文昭这才跟在二人身后也进了屋。 以前宁远多乖,现在成亲不到半月就惹怒帝王,丽妃自然而然便把这些归咎在章文昭身上,见他跟进来,脸色便冷了几分,只是没有直接对着他发脾气。 “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叫母妃好是担心,听闻前几日七皇子去你府上还受伤了?还有静妃又是怎么回事?”丽妃使眼色赶走了屋里伺候的宫人,才压低声音继续,“她的事母妃早跟你提过,你招惹她做什么?” 丽妃看似在责备宁远,实际指桑骂槐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她也不觉得这些事是她的乖儿子能惹出来的。就算要惹,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怎么清晰地传达各种指令?她骂章文昭不知轻重,也怪宁远没拦着对方。 “你呀,怎么就……”丽妃想说宁远被情爱迷了心窍,当着章文昭的面儿不好说出口,只好隐晦换了说辞,“你也太不清醒了。” 宁远明白丽妃未尽之语,讨好地冲她笑笑,起身给她捏起了肩膀。 “你别想蒙混过去,母妃说的你听着没有?这回幸好没事,再有下一次怎么办?谁能护住你呀?我说什么你好好记着,可别再让我担心了!” 丽妃说到后来连自称都忘了改口,可见其担心之甚。宁远忙给她递上茶水,面上一派乖巧,卖的一脸听话相,却没有点头。 丽妃见状还要再说,她哪里看不出儿子不点头就是不答应,以后还有大事要吓她,原本的担忧居多,变成了生气居多。她苦苦支撑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现在好了,儿子长大了彻底不听话了,一着不慎他们可是要被灭族的! “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母妃要骂就骂儿臣吧。”章文昭看不得宁远被丽妃戳额头,即便对方与宁远是母子,但宁远的额头都红了。 “是,你当然有错,本妃以为你有理得很呢,不是连皇上都敢惹恼?本妃的孩子是没见过宫外什么样,你就当好骗了?你不要以为你是章忠堂的嫡孙就了不起了,本妃也不是好欺负的。”丽妃见机会来了,干脆不客气起来。 她再不给点颜色瞧瞧,章文昭要反了天了。 “儿臣绝无此想法,儿臣所做之事皆为殿下,还请母妃体谅。” “你!” 丽妃还要说什么,被宁远拦了下来。宁远对着她点点头,认同的便是“所做之事皆为殿下”这一句。 “儿臣深知殿下不易,还望母妃多给儿臣些时间,儿臣行事自有分寸。” 宁远再次点头。 “……”丽妃再好的气度也忍不住翻个白眼,想把宁远的脑袋敲开看看都让章文昭灌了些什么东西。 第66章 她一时无语,宁远与章文昭倒是始终表现得坚定,她稍作冷静,听出章文昭话里的不一样来。她也不是寻常女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听听这两个不省心的做了什么好事。 第63章 心情跌宕 虽说章文昭还有更长远的谋划,但那些事他只打算和宁远二人知晓,一来他确实担心丽妃心中压的事太多,会露出破绽,二来他不信丽妃会和他站在一边。丽妃处事远比宁远更加谨慎保守,怎么可能同意他那大胆的谋划。 因此他略过了那些可能会叫丽妃产生联想的细节,只说公主府中下人难驯,因而他帮着宁远好好管理公主府,如今下人都听话多了。 “那静妃与七皇子又是怎么回事?管教下人还能管到他们头上去?不管是谁送的人,人在你府上,他们还能为着个下人特意寻你的麻烦?”丽妃不是那般好说话的。 “自然是杀鸡儆猴。母妃放心,儿臣先前都有了解,这二位是最好相与的,有他们被驳了面子在前,之后那些还想借着填补空缺继续往府上塞人的,总要掂量掂量,被儿臣拒绝,自己的面子挂不挂得住。” “你也莫要太自信,静妃连皇后也敢不放在眼里,不是你以为的好对付,你惹了她没有好事。幸好昨日皇上训斥了你们,堵了静妃的口,否则不知还要发生什么。”丽妃心有余悸。如果不是皇帝亲自出面给事情画上句号,静妃定然要借着李文一事发挥发挥。 “是,儿臣谨记母妃教诲。” 丽妃没理会章文昭这话,上次章文昭来便是这般说的,他对宁远确实挑不出毛病,眼见距上次相见后,宁远的气色好了许多,这是做不得假的。但章文昭这胆子,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丽妃不接茬,章文昭不觉尴尬,说完了府上的变化,又说起府上想做些小买卖,因而叫宁远换了男装出行。 此事丽妃可半点没听说,章文昭的话着实吓了她一跳,虽然心里升起对宁远的心疼,但很快就被惊吓占据了全部心神。待到听完全部,得知宁远已经穿着男装不知出门几回了,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宁远赶忙给她拍着后背顺气,章文昭去叫了宝莲进来,宝莲便在丽妃身前一通抚弄,总算是让丽妃顺过气。 丽妃此时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指着章文昭的手都在发颤。她就知道章文昭能惹事,原以为在将来会出事,因而今日打定主意要严厉起来多敲打,哪知这祸事早就惹完了。 “母妃息怒,您听儿臣解释。” “昨日,皇上是怎么说的?” “昨日父皇并未提及此事。” “什么也没说?”丽妃不确定地再问一遍。 “是,父皇只训斥了儿臣闹静妃、七皇子一事。” “什么都没说……”丽妃喃喃,皱着眉思索起来。 二人没有打扰她,宝莲也站在不远处候着。原本章文昭想叫她再出去,但宁远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看懂这是宝莲可信之意,便作罢了,任她留在屋内。 片刻后,丽妃端起小桌上的茶水大喝两口压压惊,想通了。 自古女扮男装便不是什么新鲜事,历朝历代公主假扮男子偷熘出宫的戏本子都不少。就拿当朝来说,当年为了逃婚,晟景帝的大公主也就是宁远大皇姐,就曾偷偷跑出宫去,被捉回来时身上穿的就是男装。 此外,章文昭找的理由很妙,做买卖给公主府开源。 虞国的王爷公主们出宫建府之后,所有的收入来源都分为三类:宫里的份例、赏赐;封地的租子、税收;自己想办法。 这其中自己想办法,又分明面上的和见不得光的。明面上的最常见就是做买卖赚钱,见不得光的,像是要借公主王爷的身份办事,送的礼等等。 水至清则无鱼,除非触及到国家根本,涉及重大要案,否则皇帝也不会去干涉这些苍蝇大的小事。 而宁远这个公主没有封地没有权势,收入来源就仅剩了宫里的份例和明面上的自己想办法。这是晟景帝自己造成的,他不会不知道。是以宁远想要做买卖,完全在情理之中。 将这些结合起来考虑,便能明白晟景帝为何不提宁远扮男装一事,因为合情合理且没有可疑之处。在默认宁远是女子的情形下,晟景帝的反应才是正常,她今日的反应却是反常了。 想通之后,丽妃多了几分庆幸,幸而昨日晟景帝来她这儿过夜,没提宁远之事。否则她的表现一旦有异,便会显得格外奇怪,要是引得晟景帝怀疑从而去调查,才要坏事。 “你……”丽妃理清了思绪,望向章文昭的表情越发复杂。她这个儿婿是当真聪明,就是聪明得太过头了,万一昨日她露出破绽,岂不是害了所有人? “是儿臣思虑还不够周到,吓到母妃了。”章文昭这时也后怕起来,他算漏了丽妃的反应,也庆幸起昨日什么都没发生。 “往后你还是再谨慎些好。”丽妃也不好多苛责章文昭。总归是她心虚才漏了怯,就算出了事也是这两人被她连累。宁远,她的好儿子,能穿上男装该是多高兴啊,难怪气色这般好,吃喝只占其中一部分吧。 “是,母妃说的是。”章文昭本不打算跟丽妃多说,但丽妃刚才这反应不能再出现了,因而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先要让丽妃有个准备,“母妃,儿臣为殿下谋,往后您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67章 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便是要任何时候都冷静不露情绪。丽妃的心再度忽上忽下,忍了又忍,知道自己在宫内,说再多还是拦不住二人在宫外的作为,这几日的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因而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唉……母妃是管不住你们了。知道你们不爱听,母妃还是要说,别忘了你们身后可不止你们二人呐。” 萧家、章家,牵扯着多少人的性命。 “还请母妃放心。”章文昭仍旧是这番说辞,显然不会被任何人的话所动摇。 倒是宁远染上几分不安,难免感觉前路艰险异常。但这些不宜在丽妃眼前表现出来,他仍在丽妃身后替她捏着肩膀,微微低头掩去眼中情绪。 坐在丽妃对面的章文昭将他的心思看在眼里,亦不多言语。 谈话之间,小厨房的饭也做好了,几人正要移步到饭厅去,就听院门处传来动静。 宝莲先一步快速出屋,站在屋门外就朝来人喊道:“康妃娘娘吉祥。” “你在这里报什么信?是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能叫本宫瞧见?”康妃与静妃没什么交情,但说话阴阳怪气如出一辙,或者说宫里没几个好好说话的人,尤其是心里有气的时候。 “娘娘误会了,是殿下与驸马正在屋里与我家娘娘叙旧呢。” “哦?康平又进宫了?她昨日不是才挨了骂,不在自己府上好好反省,还敢到处乱跑?皇上知道此事吗?”康妃边说边走进院来,一面四处瞧瞧,没瞧见特别之处,还轻蔑地撇撇嘴角。 康妃是华阳宫的主宫妃子,地位比丽妃要高,宁远作为晚辈自然是要见一见的。因而在康妃说话间,几人也出了屋,并由地位最低的章文昭浅浅行礼。 康妃一瞧见他们,目光便不由先落在章文昭身上,但一想章文昭如今都二十了,她的和嘉公主正值豆蔻,再好也不能嫁,心里又平衡了几分,转而将目光放在宁远与丽妃身上。 对宁远,一个嫁了人的公主,没什么好说的,刚才她已经嘲讽过了,这会儿矛头直指丽妃,“我说妹妹你可别是装聋作哑惯了就真聋了,你怎么教的女儿?” “康妃娘娘误会了,微臣与殿下只是顺便来此,是父皇命我们进宫向静妃娘娘道歉,康妃娘娘没听说吗?”章文昭不卑不亢,反击回去。他能猜到,康妃不过是气不过晟景帝昨晚住在丽妃院里,没去她那儿。 “……”康妃的嘴角绷紧,章文昭拉出皇上,她就无法再反驳了,说什么都能被扯到忤逆圣上,多说多错。但她还要逞强,“你别以为搬出皇上就能万事大吉,皇上让你们顺便来这儿了吗?华阳宫是本宫住着,你们两次前来却不来拜见本宫,又是何道理?本宫还没怪罪你们不知礼数。” “上次来时,见康妃娘娘在门口偷看,微臣若是过去岂不是叫娘娘难堪?这一次……这一次主要是看静妃娘娘,微臣做了错事才进的宫,更没有理由去见康妃娘娘您吧。” “大胆,休要强词夺理!”眼看康妃脸色越来越难看,康妃身边的宫女忙抢白道。 “娘娘,微臣如今已是朝廷命官。”章文昭语气冷了下来,从他自称微臣这一刻起,他的身份就变了。 臣子是皇上的臣子,与后妃之间并无明确级别关系,对妃子客气是礼数,但无论如何轮不到一个宫女在这里放肆。章文昭完全可以以辱骂朝臣的由头参康妃一本。康妃虽不会因此被定罪,但被皇上训斥是一定的。 康妃脸色一变,立即回手赏了自己的宫女一巴掌,“贱婢,轮得到你说话?看本宫回去怎么收拾你。” 那宫女忙认错,章文昭高抬贵手没有与她计较,眼神落在康妃身上,那意思是问她还要做什么。 “姐姐可要留下一同用膳?康平从宫外带了些民间的吃食,恐怕粗鄙难以入口,姐姐若是不介意……” “你都说了粗鄙难以入口,还想以此招待本宫?”康妃算是找到个台阶,她愤愤不平瞪丽妃一眼,悻悻出了院子。 本来是以为今日能出口恶气,将这母女女婿三人都骂上一通,好叫他们知道谁才是华阳宫的主人,别总想着争宠。哪知章文昭伶牙俐齿不说,竟然已经被封了官职,打乱了她所有计划。一着不慎落了下风,再想争便难上加难。 “他何时被封的官?你们怎么不打听清楚,险些害了本宫!”康妃回她殿里后便摔了手里的扇子。她气势汹汹上门,不过眨眼功夫就被赶出来,这宫里还有其他两个妃子在看着,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在背地里笑她呢。 “娘娘息怒,奴婢也不知啊,兴许是……是昨日皇上封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可能。 他们倒是不怀疑章文昭被封官的真假,毕竟皇帝还没发话,章文昭敢乱说就是逼着皇帝给官职,是伸手要,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哼,本事不小,挨骂还能骂出个官当,是本宫小瞧他了。今日之事本宫决不罢休,等着吧,等章文昭走了,看本宫怎么收拾你。”康妃脸色阴沉,幻想着自己给丽妃使绊子的场景。 第64章 去巧手节 康妃走后,章文昭便同丽妃说道:“儿臣僭越了。” “无妨,你若是不说,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难得你们从宫外带来吃食,母妃闻着都饿了。”丽妃对章文昭的脸色好了起来。没有人不喜欢自己被人维护,尤其她们母子受欺压日久,今日有个好儿婿肯为他们出头,丽妃自然高兴。 第68章 至于康妃之后会做什么,丽妃拉着宁远的手拍拍低声道:“你也不用担心母妃,这些年康妃的手段不就那些,你早见识过,母妃有法子应对。”她声音更低几分,“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得见康妃吃瘪,母妃心情畅快得很。” 话已至此,宁远也放下心来。 他与母妃一直就在华阳宫里,康妃这些年虽时有针对,但他们从未真的受苦,更多是给康妃做做样子好早些被放过。康妃脑子不大灵光,华阳宫的几个妃子各有各的心眼,康妃便一直蒙在鼓里,还自以为自己手段超群。 这一点从别人没来,就康妃一人来便可看出。其他妃子不想趟这趟浑水,又看出章文昭不好惹,平时姐姐长姐姐短,今个就让好姐姐自己出丑呢。 三人将康妃抛在脑后,吃了一顿烟火气十足的午膳,其乐融融。 临走的时候,丽妃不免要再唠叨几句,说来说去仍旧是要章文昭谨慎、细心、三思后行。章文昭也不嫌烦,一遍遍应下。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见,丽妃依依不舍,目送着宁远离开。 出了宫二人没再去街上逛,算算日子马上到巧手节了,章文昭料定章婵会来府上告知,早上出门前就吩咐了锦绣接待,留人在府上用午饭,等他们回来再说。 而二人刚回到公主府,就听锦绣来报,说章婵上午来了府上,没见到他们便留下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难得章婵居然有不留下做客的时候,章文昭都怀疑是不是章家临时出了什么事。 问了才知道,原来明日就是巧手节了,章婵是特地来告知他们的,她今日就要赶去京郊的摊子上做准备,就将路线与时间告诉锦绣代为转达。 “婵小姐说巧手节这几年渐成规模,有官府介入代为组织维持,屠刀不似一般,因而得今日就将她的猪和屠刀交给差吏保管,所用场子大小亦要再做个确认。”锦绣解释道。 “如此甚好,有官府组织,安全便可保障。” “是,这是婵小姐留下的票,明日要凭此票方可入场。”锦绣递上四张与男子的手差不多大小的纸片,“婵小姐说未免有收买人为自己投票之嫌,每位参与者只可得最多六张票,这四张送来公主府,章府只有两张呢。” 四张纸片内容一致,纸片上印着“巧手节”、“观看”“投票”等字样,即此票既可作为入场凭证,过后也可用作为各位手艺人名次的投选。 纸片上,另有官府的特质印章,防止有人伪造票据混入场地胡作非为。而印章图案,是一双女子柔荑。 联想到章婵明日要磨刀霍霍的模样,和这双柔荑却是毫不沾边。但这巧手节能叫女子展示杀猪,可见包容之强。 “九妹妹可说了章府的两张留给了谁?” “这倒没有,但婵小姐特地叮嘱奴婢一句,说您交代的事她办妥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章奵明日也会去,如此章文昭就放心了,只需想想怎么应付章婵的娘,别让她捣乱也别让她事后乱说。 “只有四张,殿下与我,阿宝定然要去,再带一人负责殿下安全。”章文昭虽自信能护宁远周全,但这是宁远首次去人多眼杂的地方长时间停留,还是要越小心越好。 “多谢殿下!”阿宝忙谢殿下恩典。 “那便只有响叔了。”锦绣虽然想去,但也无可奈何。 “不如问问乔知?”章文昭突然提议道。 “乔先生?乔先生只是账房先生啊。”锦绣不解。 “无妨,你去将他叫来。” “是。”锦绣一头雾水去往账房。 片刻后乔知赶到,得知章文昭明日要带着宁远去什么民间妇人聚集比试的巧手节,眉头便皱了起来。但他知道这二位不是来听他意见的,故而沉默地听着。 听到后来章文昭问他要不要同去,乔知便明白了章文昭的目的。 但他断然拒绝,只说自己只懂算账,去那等场合并无作用,不如带个能保护殿下安全的,就响叔最好。 这一点乔知与锦绣倒是达成一致,章文昭不过试探,见他推辞便不勉强,最终决定带着响叔一起。 宁远要去巧手节的事早就在府内传开,这是早在上上次章婵来公主府时就定下的行程,该散播消息的都已散播出去,而宁远要着男装出行,同样不是秘密。理由与微服暗访一样,公主要去那等平民云集的地方,为了不引起乱子,最好是悄悄去,自然女扮男装最为合适。 当天,章文昭在青松斋对阿宝与响叔交代良久,旁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当驸马不放心殿下安全,在做周密的计划。 原本众人以为,他们做好准备,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出发,哪知章文昭带着阿宝响叔从青松斋出来,就各自回去收拾起了行李。 这几日与响叔混得稍有些熟悉的男丁大着胆子试探,才知道居然是现在就要走! 这意思,是要在京郊过夜,明日直接去巧手节。 府里的下人们被打个措手不及,他们递出去的消息也是明天会参加,在上午章婵来过之后就赶紧趁府里主子不在悄悄把消息传出,还有些是有门路早知道巧手节明日举办,已经做好了准备的。 但无论哪种情况,他们只知道明天会见到宁远出现在巧手节,却没想到章文昭竟然今天就走。而且章文昭带的都是他自己的人,如此一来,宁远他们今晚在城郊做什么,岂不是没人知道? 第69章 府中下人顿时各个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此时要做出什么举动,那绝对是一抓一个准。换成以前府里只有宁远,他们敢冒险,现在面对章文昭,他们当真是老鼠见了猫,不敢放肆。 还有人试图挣扎一下,想试着从“城郊那种穷僻地方能有什么好客栈,怎能叫殿下屈尊住在那里?”这个方向劝一劝响叔和阿宝,但没等他们劝动,宁远已经换好了男装精神焕发出现在众人面前,比任何人都更加期待。 “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阿宝明知故问。 “小的说……或许殿下现在不知情,等见到了客栈……”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们府上的厨子不如民间随便一个酒楼里的厨子做饭好吃,咱们府上的丫鬟还不如随便一个客栈里的小二勤快,咱们府上的家丁更不如赌坊里看门的狗凶,殿下连你们都能忍,区区京郊客栈算什么。”阿宝眼神嫌弃。 “……”说话之人涨红了脸,半天憋出一句最好反驳的话,“咱们府上的厨子是几位皇子把自己的厨子送来,怎么也不能比随便一个酒楼的厨子差,那不都是食材有限不得已吗。” “哦,你这么清楚?”阿宝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这个男丁。 这男丁并非与那几个厨子同一个主子,只是阿宝将府里全部下人都骂了进去,他总要站在下人们这一边说说话,哪知还是落进了阿宝的套里。 “是他们说过想回去前主子那里伺候,还是你想回去伺候?记得这么清楚,我看你们是以张涛为范,不如就回去吧,反正做事也一般般。” “阿宝哥冤枉啊,小的没有这个意思,您误会了!您这是、这是……总之您可不能这样乱说,小的对殿下绝无二心!”这人本打算说“这是污蔑”,一想之前张涛李文就是得罪阿宝,被章文昭治了个以下犯上的罪,便不敢说了。 李文近日倒是安分,他身契在殿下手里,已经没有所谓的前主子了,而那张涛,至今都不知道怎么样了,似乎从某一日起就从府里彻底消失了。据说是被赶出了府,但也没人在府外见过他。 刚才还想劝宁远别今天出发的男丁,想到这些忍不住打个冷战,忙赔上笑脸,“小的刚才都是一时煳涂,阿宝哥教训的是,小的往后该跟着响叔勤习武艺,保管不会再叫阿宝哥费心。” “那你方才提的那些人呢?那几个皇子殿下的厨子?”阿宝不依不饶。 男丁心里暗自骂着,面上越发堆起笑容,“他们也该上进,小的这就替阿宝哥去提点他们。” “那你还不快去?” “这就去,这就去。”男丁一边念叨着一边匆忙离开。 这人败下阵来,还连累在厨房做活的一帮人莫名其妙就被指着骂了一通,之后也不敢再有下人来试探阿宝。 而前去试探响叔的那一个,响叔理都没理,耳朵听着那人叽里哌啦,面无表情随手捏碎了桌角,人还敢说什么,灰熘熘跑了。 原本他们一计不成另生一计,商量好了等章文昭和宁远一走,就想办法拖住锦绣出府去报信,快马加鞭哪怕是主子派去的人半夜才能追到宁远所住的客栈,至少也能知道宁远见了什么人,想做什么。 哪知章文昭一行前脚刚走,几个小丫鬟还没来得及见到锦绣,那许久未曾露面的孙嬷嬷就站了出来。 孙嬷嬷不笑的时候看着是一副凶恶的面相,若说见了阿宝锦绣他们还会鼓起勇气搭话套近乎,见了孙嬷嬷便与见了响叔一样,人家往那里一站,心里莫名先憷了三分。不好惹,一看便是不好惹的。 第65章 意外之喜 公主府里的婆子不多,宁远没有奶娘,教引婆子因宁远在宫里时规矩已学得得体,且宁远没有孩子,用不上便也是没有。普通的婆子厨房有两个厨娘,针线房有一个绣娘,粗使婆子洗衣房一个,做杂活的一个。 原本这些婆子们因地位有所区别,平时联系不多,而因为人少,也无需管事。是后来章文昭从章府带了孙嬷嬷回来,孙嬷嬷雷厉风行将为数不多的婆子收拢起来,住处集中在一处,由她统领管教。 即便如此,婆子人少,而婆子是从丫鬟变老的,无论是干活还是眼色,都比一般丫鬟更为得力,因而孙嬷嬷平时根本无需露面,只在必要时候指点几句。 没过多久,孙嬷嬷这个刚来府上就让众人如临大敌的驸马爷的奶娘,却如同乔知一般,渐渐被人忽略了。 今日,许久不露面的孙嬷嬷冷不丁冒出来,一露面吓住了几个要往锦绣跟前走的人。府里已有规矩不得犯上,几人停下来冲孙嬷嬷问好。 “锦绣呢?还有府里的其他人,都给老身找来。”孙嬷嬷端的是老虎不在家,嬷嬷称大王,终于显露几分主子奶娘的气势和底气。 几个丫鬟交换了个眼神也不敢说什么,推推搡搡挤了一人出来,乖乖去叫了锦绣,又召集府中人聚在一起,听听孙嬷嬷有何指教。 “今日殿下与驸马外出,约莫过几日才能回来。府里就剩下你们这些男男女女的丫鬟男丁们。”孙嬷嬷意有所指,“主子不在,老身不能不替他们当好这个家,这几天府里万不能出事!” 能出什么事?公主府里清闲得很,只要宁远离开的消息传递出去,往后几日他们背着锦绣偷懒睡大觉都不怕。 “你们都是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老身是过来人,有些事说的太透怕伤了你们的面子里子,但难保不会有人管不住自己。所以,从现在起到主子们回来之前,府中男丁与丫鬟不准见面,都老老实实给我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更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第70章 这下众人才恍然大悟,难怪孙嬷嬷那句“男男女女”说得调子奇怪,原来是怕他们私下有染。这的确是个好借口,能把他们全都拦在府里的好借口! “可是嬷嬷,若是不得见面,府里的洒扫怎么办?不许出府,采买怎么办?”有人提出异议。不许见面不是大事,但不许出府他们怎么传消息? “哼,谁知道你们出府是去做什么,想给府里添家生子吗?”孙嬷嬷嘲讽一句,“主子们不在,其他院子暂且无需洒扫,丹翎居和青松斋就由锦绣带两个人收拾,等主子们快回来再彻底扫除。采买更不用,主子们不在,你们还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府里现有的菜不够你们吃?” 话说到这份上,下人们心中又急又气,却也无可奈何了。 有人还要辩驳,才说了一句,孙嬷嬷二话不说就让两个婆子把人给绑了。 府里的这些婆子虽也不是忠心耿耿,但她们直接被孙嬷嬷管着,不敢明着违抗孙嬷嬷。所以孙嬷嬷令下,她们两个膀大腰圆不输男子的婆子抓着男丁利索绑了,而后将人丢进了柴房单独关起来。 “谁还有话说?”孙嬷嬷面无表情。 比起章文昭还会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以理服人,孙嬷嬷连解释都不会有,谁不服直接绑了关押,更叫人无可奈何。反正她是粗人、仆人,野蛮便野蛮,无礼便无礼。 下人们一时无话可说,他们还在想新的借口,然而孙嬷嬷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尤其孙嬷嬷手上拿着下人们所住两个院子的钥匙,当即就赶着男丁与丫鬟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亲自落了锁,将人都关在里面。 落锁一声响,众人心如死灰。 即便他们还能翻墙偷跑出去,可那也得等半夜才可行,可都到了半夜,再出去又有什么用?说不定因报信不及时,反而要承受效忠的主子的怒火,不如彻底装作无可奈何,事后主子也懒得再找他们算账。 于是,公主府没有两位主人的这一夜,风平浪静。 * 章文昭和宁远离开时正值傍晚,他们去街上吃了饭才往京郊而去。 来往京城的人多,京郊算不上繁华,但为旅人提供落脚之处的客栈却不少。宁远并未真正出过门,一切交由章文昭负责,进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客栈,选了两间上房。宁远与章文昭一间,响叔与阿宝一间。 今日出发是章文昭的提议,说的是为了清静清静,宁远深以为然,根本没想过在京郊要做什么,因而其实府里的下人们有什么动作,他并不在意。 然而才进屋,就有一道黑影自窗户窜进了屋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冲宁远袭来。宁远没来得及反应,只觉耳边又是一阵凉风过,章文昭已经越过他和对方打了起来。 你一拳我一腿,二人从窗边打到屋子中央,又从桌边打到床边。双方旗鼓相当,动作越来越快,渐渐只能看到残影,听到拳拳到肉的声响。这两人不知为何默契地不发出声音,但凡章文昭喊一声,立马就能招来援兵。 宁远心跳险些停摆,贴着墙根站好以免拖了章文昭的后腿。他一边努力装作镇静,一边将手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两件事物:佩剑、佩玉。 宁远在宫中时被丽妃教导过武艺,但不敢光明正大,一个偷偷教一个偷偷学,最终的成果也仅够关键时刻自保逃命,而且是防止宫中有人暗害的逃命。 眼下的情况显然不是宁远能够应付的,他先是握住了佩玉,抬手就要将玉佩狠狠摔在地上。只要玉碎声响,隔壁的响叔和阿宝就会赶来。 他抬起手,却见那边打斗正酣的二人同时停手,一齐向他看过来。 “表妹,是我。” “殿下,是误会。” 然而宁远耳中只听到了前一句,眼中只看到了前者。面前离他稍远些的不速之客,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颈上戴着一块红色方巾,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 “!!”宁远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下一瞬,这人已扒开章文昭来到宁远身前,张手就将人熊抱进了怀里,十分熟稔地在宁远头上揉了揉,“表妹,还记得小表哥吗?可想死我了,这几年你可是一点儿没变。” 你也一点儿没变。宁远在心中默默道。 来者是宁远最小的表哥萧辰意,也是萧家最小的儿子,与宁远年龄最相仿。小时候其他表哥对宁远更多是长辈般的关爱呵护,唯有这个最小的哥哥与宁远除兄“妹”之情外,还有一层朋友之谊,是最能和宁远玩得来的人。 宁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萧辰意能出现在这里,他们已经多少年未曾见过了?五年。 这五年,别说相见,就连书信往来也没有。三年前他及笄之礼,外祖萧将军为避嫌只是孤身进京,他仅从外祖口中得知几位表哥这些年都有成长,仅此而已。 “!”宁远从表哥怀里挣出来,仰头细细观察他的眉眼。 萧辰意也长高了,原本他们个头一样,这些年萧辰意在边关历练得身体越发强健,气质里也带上与外祖相似的气魄。只有他,因小时候的毒药,个子早就不长了,堪堪停在被人怀疑性别的高度,因没有历练,气质也无之前无二。 突然间,一种被远远抛在身后的感觉油然而生,叫宁远生出几分唏嘘。 在宁远观察萧辰意时,萧辰意同样在观察着宁远。宁远与五年前的确没差,但气色要好上一些。他不知是这些年过得还算可以,还是成亲后才滋润起来。 第71章 想起“表妹”成亲了,萧辰意就牙痒痒,眼神一斜看到章文昭,脸上还是忍不住嫌弃。这小子当年被他们兄弟几个打得哭爹喊娘,没想到竟然还真让他得逞了。 之前听说这混球一改小时候的无赖,长大了梦想成真了反倒不乐意娶宁远,萧辰意恨不能杀回京城把这混球给砍了,今天终于得到机会见宁远,他早做好了宁远有半点不好就叫章文昭断胳膊断腿的打算,谁知……好吧,勉强算他过关。 “小表哥为何这样看着我?我与殿下琴瑟和鸣,你没瞧见嫁给我之后,殿下气色都好了许多。”章文昭上次被提醒后,也想起了小时候出丑的事,便报复回去。 “你小子别太得意,要是叫我知道你对表妹不好,我们萧家人不会放过你。” “这一点你们萧家人最不用担心,殿下跟着我们章家人,还是更安全些。” “章、文、昭!”萧辰意想起这小子是考上状元的人,说不过就直接动手。 于是温情的寒暄还没开始,两人又打作一团。 不过令萧辰意竟外的是,当初被他们追着打的小子,现在竟然能和他打成平手!幸好他在萧家兄弟里武功是最差的……等等!他回去一定要跟大哥好好请教,要是连章文昭都打不过,他这个少将军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宁远头疼地看着两个又打起来的人,这回倒是不用担心了,没亮兵器就好,顶多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而已,明日反而成了最好的伪装。尽管宁远私心希望被打的人是章文昭。 谁叫章文昭是“外人”,就得被他“娘家人”好好杀杀威风才行。 门口传来敲门声和阿宝的询问,屋里的两人没停手,宁远去开了门冲他们安抚地笑着摇摇头,阿宝瞬间明白,带着响叔回去了。 宁远关门走回来,见他们短时间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干脆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看。嗯,晚饭还是有些偏咸。 第66章 准备进场 那边两人打得实在是久,宁远原本还有兴致看,后来打个哈欠去包裹里翻了本随手装的书出来看。 书中自有颜如玉,他看的入迷渐渐就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等再回过神来,就见章文昭和萧辰意头挨着头正坐在桌子另一边齐齐盯着他看,也不知看了多久,脸上欣赏、欣慰等神情都如出一辙。 这两人,刚才打得要多激烈,宛如仇人,这会儿倒是好兄好弟上了。而因为不好找借口,他们打得大汗淋漓,却没有出现宁远期待中鼻青脸肿的景象,多半都伤在身上看不见的地方,他也不好去看。 “?”宁远露了个疑惑的表情。 自家“表妹”怎么看怎么美,只是个寻常表情却仿佛一只歪了歪脑袋的波斯猫儿,漂亮得不像话。于是短暂维持的美好假象瞬时破灭,萧辰意一把推开章文昭,眼里重新挂上嫌弃,“果然你这小子还是欠揍。” “殿下与我就是天作之合,小表哥不服可以再来比试。” 两人说着再度站起身来,要摆架势,宁远“啪——”一声将手中的书拍在桌上。 波斯猫亮爪子了! 二人灰熘熘乖乖坐回来。 面对着宁远审视的目光,萧辰意主动交代。 与章文昭每次说话总要说几句卖个关子等宁远的反应,确保宁远有参与而不是被动地听不同,萧辰意是另一种体贴,体贴宁远不能说话,因而会将事情一股脑地讲完。 “住在这家客栈的确是乔知告诉我的,他是大哥身边的人,当年你出宫建府我们没能来,又担心你在京中的情况,大哥便想办法给乔知弄了个身份,将人送进你府上。乔知在军中是谋士,功夫不差,比……”萧辰意不出意外又嫌弃旁边人一眼,“比这小子还好。” “是吗,那我可得找机会讨教。” “你千万别,派他来本就是暗中保护表妹的安全,他与我们都不怎么联系,且他如今身份是账房,你与他比试什么?”萧辰意阻止章文昭的解释,“我知道,你们现在可有本事要公主府变个天,那万事等你彻底成功之时再说吧。” 萧辰意说回正题:“最早收到这小子的消息说你要在京郊参加什么巧手节,我们都倍感惊讶,主要是惊讶这小子主动告诉我们这件事。我们知道这是个好机会,然而边疆重地不好擅离职守,且皇上派的监军太监不好应付。只有我在军中最清闲,平日又常出去跑马不见踪影,才能偷偷回来。” 说着萧辰意起身翻窗出去,“你们稍等。” 片刻他回来,背上背着个挺大的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些边塞特产,还有几封不同字迹的书信。 “知道我要回来,阿翁与大哥他们便准备了许多。我独自一人骑快马回来,不好带太多东西,挑挑捡捡只拿了这些。” 只这些已经很好,即使什么也不带来,都很好。宁远的指尖在几封书信上拂过,心中暖流涌动。 “我们在边塞一切都好,大家都很惦记你,现在看到你,我就放心了。”萧辰意语气变得低落了几分,“都怪我们没本事,也不能护着你还连累你不能……” “没有这回事,殿下也一直很挂念你们。”章文昭替宁远答道。 萧辰意一愣,见宁远原本要摇头改为了笑着点头,对章文昭的嫌弃减了几分。 “好了难得相聚,是我不该说丧气话。”萧辰意换了个话题,“不如我同你说些边塞的事,我们这些年啊也有不少趣事呢……” 第72章 萧辰意说了不少,作为交换,章文昭将他与宁远成亲以来的事也讲了一遍。乔知能联系到萧辰意已是不易,自不可能还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写什么近况。 其实萧辰意更想听宁远这三年多来的经历,但一来宁远口不能言,二来想也知道宁远被困在府上什么也做不了,要说起来也是乏善可陈,还要再度勾起那些身不由己的伤心过往。 这三来,章文昭成亲前不情愿之事不是秘密,他既已然忘了小时候怎么个死皮赖脸,也指望不上他会关心宁远这些年的生活,问章文昭也是白问。 但听章文昭说了公主府自他们成亲以来短短半月发生了这许多,萧辰意还是惊讶不已。难怪,原本乔知的任务只是保护宁远安全,除非出了大事便不必联系,怎么这次竟主动联络起来。 “看来你这状元郎的名头的确不是白担的,往后公主府真能安眠,我们想要与表妹联系往来,便不是难事了。”萧辰意不得不承认章文昭还是有些用处。 “自然,圣上钦点,还能作假不成?” “那你为何先前那般不情愿?是怕我表妹误了你的前程,现在怎的又不怕了?”萧辰意还是过不去这道坎。 哪知他话音落,房间内诡异地安静下来,这夫夫俩竟是表情各异,默契地撇开视线。 萧辰意心头一跳,直觉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再怎么亲近,也不是没有界限的,他挠挠头要找补,章文昭却先开口了。 “此事暂时不便对表哥言明,但我与殿下已有自己的打算,往后自会见分晓。” 此话一出,被萧辰意自见面起就忽略的微小的违和感,终于是彻底明了了。章文昭与宁远之间,没有那么亲近,反而多了几分客气。这的确不是一对浓情蜜意的夫妻该有的表现,所以,章文昭的态度其实一直没变,他们多半只有夫妻之名而已。 “是我不该问。”萧辰意再度挠挠头,末了仍旧心有不甘,“但有一点你可听好了,若是你敢对表妹不利,我们萧家绝不会放过你!” “还请萧将军放心。” 一番交谈过后,天色本就不早了,正巧话说到尴尬处已无法再继续,萧辰意适时起身离开,与宁远二人约定了明日在巧手节再见。 等萧辰意走后,宁远与章文昭也并没有让气氛尴尬多久。他们既然早就说好了的事,又怎么会因为被人再度提起便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顶多是章文昭面对宁远还略有心虚,但见宁远神色如常,他就放下心来。 “殿下,休息吗?” 宁远摇摇头,将章文昭把阿宝叫来,把桌上那些特产收好。他自己则拆开那几封信,细细读起来。 信上没什么要紧内容,一半是萧家人的关心,一半是萧家人要他宽心。几页纸,被他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这上面还有对丽妃的问候,宁远把信收好,等下次有机会进宫,便可拿给她看。 因着萧辰意的到来,章文昭与宁远二人自住进客栈后就没再出过房门,因而也不知道章婵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眼看着现在已经不适合再去打听女子的住处,章文昭便作罢,等着明天走一步看一步。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收拾妥当的两人从房里出来,就与隔了五扇门的萧辰意对个正着。 萧辰意特意选了离他们有些距离的房间,且今日做了伪装,马尾不扎了改成飘逸披散在身后,只以一根竹簪在脑后挽了个髻,颈上没有了红巾,换成手上一把折扇,衣衫也由干练的紧身衣裤换成淡青色长衫。他还同那些文人一样稍作了描眉涂粉,模样立即大变。 要不是昨晚从宁远房中临走前,萧辰意告知了他的房间位置,一打眼看过去,宁远都不敢认。 他们对对方略一打量,便装作不认识各走各路。 宁远与章文昭今日却是紧身衣裤的装扮,衣裳的颜色选了最普通的黑色,除了气质无法遮掩,也不太看得出是富家子弟还是贵公子。 如此便好,巧手节这种场合实在不宜招摇。 阿宝和响叔一早就在二人门边候着,这会儿四人一起下楼去吃了包子白粥,就趁着人少朝巧手节的集会场地而去。 才到场地附近,章文昭就听到一声女子清脆的高喊。 “堂兄!这里这里!”是章婵正站在大门前冲他们招手。 说是大门也不贴切,办巧手节的场地是临时圈出来的一大片空地,场地的边缘用了木桩围起来,在充当入口的地方留了个门的形状,方便人们进出。而门边,一早就有官府派来的差吏守在那里。 章婵愣是愣了点,不是傻瓜,见到宁远的装扮后,就没喊嫂嫂或是殿下,想了想,脆生生叫了声“公子”。 一行人汇合后,章婵迫不及待先道了个歉。 “对不起啊堂兄、公子,昨日我实在是忙忘了,等我想起来已是夜深,便没有去找你们。我怕你们今日找不到我的摊位,特地早早在门口等,没想到你们来得还挺早,好多摊子上的东西都没布置妥当呢。” “我料想你忙着准备,便也没主动去寻你,你这几日住在何处?” “福来客栈。我同七姐住一屋,四堂兄住我们隔壁。”章婵介绍起来。 “你四哥?不是你娘?”这倒是出乎章文昭的预料。他本以为怎么着章婵的娘都会闹着来,他还想着实在不行,他就让萧辰意去拖住章婵的娘,他同章奵说事。没想到这下全省了。 第73章 “是啊,我娘本来要来的,可是我手里只剩下两张票,父亲怕我和娘给他惹事,便说什么都不许,叫四堂兄来看着我们姐妹俩。”章婵解释道。 说起来也是凑巧,巧手节每年给参与者的票并不固定,去年是五张,今年六张,明年还不一定呢。 章婵今年也是头一回作为参与者参加巧手节,其中门道不算太清楚。她当初与她娘是说好了,不论如何肯定有她娘一张票,于是章婵便没有过多地忧虑这件事,章婵的娘也就没有再去外面特意买票。 等票下来,看看数量够,给章文昭送了四张,章婵自己留着两张,一张给章奵完成章文昭的任务,一张给自己娘。 谁知他爹得知是章奵要去,就怎么也不放心让章婵她娘带着这两个晚辈。他都能预想到,不用两个小的出事,章婵娘自己就能先闹起来,这三人决不能放在一起,没一个能管住对方的。 但章婵出于守诺的目的执意要带章奵去,而此时市面上的票早已卖光了,因此就只剩章婵手里这一张入场资格,父女两僵持不下各退一步,这最后一张票,就落到了章文书的头上。 第67章 艺术杀猪 章文书是章家二房的嫡长子,按照章家这一辈的出生顺序排行,章文书是章文昭的第二个弟弟,但从章婵的角度,这是她的第四个堂兄。 作为二房嫡长子,他还有个前阵子因被狗咬,被赶去庄子上生活的亲弟弟章文贺。但与章文贺不爱读书爱算数不同,章文书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 既是书呆子,与章文昭自然也是不一样。章文书做事一板一眼,行为准则皆有理有据,稍有不合规矩处,他开口便是“古人云”、“君子应该”、“圣人说”等等。这人认死理,家里人都拿他没办法,让他来看着章婵,的确是个好选择。 但章文昭知道,家里长辈让章文书来,也有叫他放松放松,别整日闷在屋里不出门,闷在书里不抬头的心思在。章文书那双眼睛都快成瞎的了,人更是越发古板难缠。 上次章文昭带宁远回章家,章文书曾露过面,但尽礼数的场合一结束,他就钻回屋里。章家人口众多,那时候章文昭忙着挑信任的下人带回公主府,就没有再去一一找他的那些弟弟妹妹们。 这会儿章婵提起来,章文昭便对宁远简单介绍了几句。宁远听罢点点头,表示知晓。印象里似乎有那么一个极为符合描述的身影,但此时并不在面前。 章文昭看出宁远在寻找什么,正好他也有疑问,便问章婵道:“二弟来也好,就他能治住你。他们人呢?” “他那哪里是治住我,分明是烦得不行不得不听。”章婵小小声嘟囔一句,“他们已经在里面了,会杀猪的女子少,等会儿看热闹的人可多了。我得让他们提前给你们占个好位置啊。” “也好。那我们先进去吧。” “好,你们跟我来。”章婵欢欢喜喜走在前面带路。 四张票被递给门口的差吏,他们在上面签了名字就算通过。这票可用好几天,每天来就每天签一次。 进了场地,放眼放去是用半人高的平整小木桩围成的一个个圆圈,圆圈边沿距圆圈中心约有三尺距离,中心放置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章婵介绍说,这中心的布置就是给参赛者们用的,木桩是为了拦住看客。 圆圈的设置不变,但也有些中心位置的东西有变动,就例如章婵要杀猪,放个做绣活的小桌子便不行,椅子更是用不上。 官府别出心裁,还将这场地装饰了一番,每隔一段距离就立一根高大的木棍,两根木棍间绑着绿色带纹路的布条,风一吹便迎风飘荡,既好看,又投下一片片阴凉。且绿色看着比红色清凉,在夏天用正好。 此外,还在场地边竞艺用不上的地方,搭建了许多简易的小木棚,棚子里有商贩,卖一些清凉解渴的饮品或是些小吃。 这些小木棚子要租用是收费的,收来的钱一部分用作奖赏参赛者,余下的部分官府会分发给此次巧手节中出力的差吏们,是个多方都满意的安排。 “你们看这个摊子,便是做绣工的,那个那个,是编竹篓子的。还有那~里那个”章婵一路就没消停过,热情地介绍着,“那位姐姐可厉害了,她能同时用两只手分别剪出不一样的剪纸画……” 有些到的早的女子已经放好了需要的工具,有些则还在摆弄着从大背篓里往外拿东西。这些人有的肤色偏黄有的肤色偏黑,服装上也略有差异,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地方上的人,果然是十里八乡都赶来凑热闹。 宁远当初听到章婵说很多人会赶老远过来,其实有一瞬想过是不是能见到想见的人,但这念头近乎荒唐,他没再想。哪知章文昭却将章婵这话放在心上,昨晚,就让他见到了想见的人。 心中一暖,宁远抬头看了章文昭一眼。章文昭回望过来,带着询问,“殿下?” 宁远摇摇头。 几人走走看看,伴随着章婵的介绍也不乏味,很快就到了章婵的摊子前。章婵给他们安排的是最好的观看位置,就在她的正前方。而她的摊子里,是一张足以躺下一个成年男子的铁质长桌,旁边几个水桶,还有火盆等物件,看上去与其他人也不一样。 章文书与章奵就站在摊子前,见他们一行人来,才松了口气。 无他,这两兄妹都是不擅交际之人,一个赛一个内秀。章文书若是遇上和他遵循的规矩不合的,还会气血上头硬气一把,章奵则是完完全全的只会把自己缩起来,被打都不知道还手的那一种。 第74章 真难为章婵把他们两个单独丢在这里,章文昭甚至有种错觉,他们再不来,这两个人要碎掉了。 这里就属宁远身份最高,章文昭给宁远介绍了二人,他们行了礼,这才交谈起来。那边萧辰意假装路过也凑过来,章文昭便与他装作初识,交上了朋友。 今天是因为章婵的缘故他们才能聚在这里,且借着章婵的邀请,章文昭还能找来萧辰意,再怎么说也该给章婵面子。因而他们说来说去都是些寻常闲话,正事并没有放在这时候提。 “这里观看位置不错,章兄不介意多陈某一个吧?”萧辰意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字,叫陈一笑。 “自然不介意。” “对了,这位摊主要做什么,陈某看不出名堂,不知几位是特意在此,还是随便选的地方?不知可否给某说道说道?”萧辰意把个书生演绎得有几分到位,看得宁远忍不住笑。 “自然,这位摊主乃是在下的妹妹,一会儿要表演杀猪,不知陈兄看不看得惯。” “令妹与众不同,令某佩服。”萧辰意这下是真的惊讶,“这有何看不惯的,某不讲究这些,杀猪好啊,某一定要好好看看。” 说着萧辰意便不再理会章文昭,竟是打算专心看杀猪了。 旁边章文书被不经意刺了一下,君子远庖厨,他原本是看不得杀猪的,要不是碍于宁远在这里,又有章文昭这个兄长镇着,他早就拂袖而去。现在又被刚认识的陈一笑刺激,虽对方无心,但他听着总归不舒服,冲着对方就是冷哼一声。 幸而萧辰意并未听见。 “我们也先看看九妹妹的表演吧。”章文昭着重看了章奵一眼,向众人说道。 众人无不答应。 在章婵到来之前,她需要的刀具都在差吏那里保管,免得被人误拿了用来行凶。这会儿人渐渐多起来,路过她摊子的人没瞧出什么名堂,都在好奇观望。 巧手节毕竟是民间百姓自己整出来的,官府介入也是怕人多出事,谈不上什么正式,更谈不上高雅,不管是来参赛的还是来看热闹的,绝大多数是普通百姓,因而无需楼阁雅座,也不设座位,大家想看哪个,走到摊子前围着站就好。 章文昭本想给宁远弄把椅子来坐着,但因此举会过于突兀只得放弃。他倒不是觉得宁远就金贵到非得要人小心伺候,因为都来了这种地方,本身就是不讲究的表现。只是他记着宁远中毒伤了根基,怕他站久了身体会受不了。 宁远对此倒是信心满满,他说自己行,章文昭便由着他。但怕他被人挤着,章文昭没有与他并肩,而是站在他身后,胳膊向前伸,微躬身体双手撑在木桩子上,正好将宁远圈在了木桩子与围观人群之间,圈出一个小小的空地。 如此一来,章文昭的下巴无可避免地挨着宁远的头顶,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将下巴搁上去,那便是十足的亲昵了。但他没有,只虚虚挨着,结果便是被宁远细微动作间带动的发丝蹭得痒痒的,痒到了心里。 宁远几次想回头,手指蠢蠢欲动,想要把自己的手覆上去,覆在章文昭撑着木桩子的手背上,忍了又忍,惩罚自己一遍遍回想章文昭当初说的想要自由,这才忍住。 这边人围得越来越多,尤其差吏将刀具还给了章婵,还把她的猪给牵了出来。 女屠户在整个虞国都不算多,比起其他摊子处以精细见长的种种表演,章婵这一出美女与杀猪,格外有别样的风情。 猪才刚被牵出来,就有汉子高喊了一声:“好!”带动着周围掌声雷动。 这边几人看过去,挤在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黑壮男人,膀大腰圆,一看便是有牛劲儿的。 “那是章婵的外祖。”章文昭小声同宁远说道,因姿势缘故,唿出的热气都喷洒在宁远脸边,惹得宁远耳朵动了动。 章婵也朝着那黑壮男人挥挥手,随即深吸一口气,双目如炬脸色严肃。 要开始了! 宁远和章文昭被章婵这幅样子吸引,各自心里那点小九九顿时消散。 只见章婵一声呵,两只不见比别的女子大多少的手不知怎么就能钳住猪的四蹄,一个用力将猪勐抬起来,掼在了铁桌上,“哐啷”一声巨响,震得人脑瓜嗡嗡。 猪脑瓜也嗡嗡的,似乎同样想不通一个娇小女子竟然能单凭一己之力把它举起扔上桌,居然连挣扎都忘了,乖乖躺在桌案上。 按理说杀猪不是一人能做的活儿,除了屠户本人,还要有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帮忙按猪,但章婵这一手把人和猪都吓傻了,竟也无需旁人相助。 在大家都还被章婵的巨力吓到怔愣着时,猪先反应过来。然而它才动了一下,动作幅度都没展开,下一瞬就彻底没了知觉——被章婵一刀拍在猪头上硬生生拍晕了。 先前还有人喝彩鼓掌,现下鸦雀无声。 章婵没工夫管围观人群怎么想,见猪晕了,手起刀落**猪脖子,随后放血、吹猪、褪毛,一气呵成。 到这一步,众人终于是适应了章婵的惊人表现,场面再度热闹起来。 就连章文昭与宁远,都看得惊诧不已,只觉精彩万分。 第68章 达成共识 等褪完猪毛,下一步便是开膛破肚取出内脏,然后将猪肉分割成各种肉块。 这场面比起刚才就要更血腥几分,寻常百姓平日做饭见惯了是无妨,但宁远不同。章文昭又低声询问起来,“殿下,既来了,不如我们去别的摊子上看看?” 第75章 不等宁远答复,章文书先忍不住了。他早就一张脸煞白,这会儿立马接话,“好,走!去、去别的地方……呕……” 幸好只是干呕,周围人散开一瞬又围上来,而章文昭下意识将宁远一把护在怀里,防止章文书真弄出什么污秽碰到宁远。 萧辰意看到这画面,神情有些复杂。说好的有名无实,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这两人在玩什么名堂? “惭愧惭愧!实在惭愧!”章文书掏出手绢擦擦额上的虚汗,忙冲众人道歉。 见他这幅样子,必然是不能再看下去了。章婵的刀还没落下呢,他就这样,等一下见了刚掏出来的内脏可还了得。 章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可是正经的闺秀,同样小脸早就白得不像话。她不言语只是不习惯,又或者看她此时的神情,是人已经恍惚了,一半被震撼的,一半被吓的。 还在专心杀猪的章婵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章文昭略一犹豫,最终留下响叔继续给章婵捧场,带着几人先离开了这里。 萧辰意自觉跟上。 昨晚章文昭就提过可能需要他帮忙支开一人的事,萧辰意还记着呢。只是章文昭尚未告诉他需要支走的是哪一位,他只好静观其变。 一行人在其他摊子前随意看了看,瞧个新鲜,一路朝着场地边沿处设置的木棚子而去。 这些卖饮品吃食的木棚子前被小贩们放置了四张木方桌,一张桌下配四张凳,供游人在这里暂时歇脚休憩。 但要坐,就得买小贩的东西,寻常百姓不是人人都舍得花这个钱,加之有的摊子的参赛者做的是吃的,做好就会分给围观的人,就更没人特意来这里坐。 因而几人到的时候,还有两张半的桌子都是空的。 阿宝去跟小贩买酸梅汤,章文昭带着宁远和章奵坐在一处。章文书也要坐这里,被章文昭以给阿宝留个位置,且不能怠慢新朋友的双重理由,“赶”去了另一桌和萧辰意同坐。 这下萧辰意立刻明白了,拉着章文书就开始探讨学问。笑话,章文书的形象实在是太过典型,即便是不会识人的,也能一眼就看出这是个读书人,拉着他谈学问准不会有错。 萧辰意学问一般,胜在脑子活,总能有稀奇古怪的想法把章文书给问住。而萧辰意私心里,也有——说不过章文昭这个状元,还不能欺负欺负其他章家人了的想法,因而这两人竟也热火朝天聊起来。 见章文书渐入佳境,章文昭随意朝不远处投去一眼,将那些没藏好的苍蝇们都看在眼里,满意当下的局面。 阿宝很快买了酸梅汤回来,用竹筒盛着每一人一筒。 小贩亦是寻常百姓,大夏天弄不来冰块,这些酸梅汤都是在自家深井里藏着,临出门才从井里提上来裹好了棉被带出来的,这会儿还带着凉气和井水的水汽,很是清爽。 喝了几口酸梅汤,不仅解了暑气,刚才见到杀猪场面的阴影都消散不少。 周围是来来往往热闹的人群,这桌上又有阿宝,另一桌章文书在被萧辰意缠着激辩着什么,一切都刚刚好,章文昭这时才对章奵开口。 “七妹妹,你对谢洋君怎么看?” 章奵闻言一愣,似是没想到章文昭会同她说话,先是茫然抬头,看看宁远又看看章文昭,还想转身去看章文书,被章文昭制止了。 她又低头连喝两口酸梅汤,总算是反应过来为何章婵硬要她来,还拿她以前丢脸的事相威胁,就说她们姊妹两个本没有那么亲近,原来是章文昭想见她。 她人不笨,知道她这个堂兄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上次去章府问了她几句便作罢,完全没有要怎样的意思。这次拐弯抹角相见又问起,必然是有深意了。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如果她不争气以后再怨不得别人。 因而她狠下心据实相告,“不瞒堂兄,我不想嫁。虽早知道婚姻大事全凭爹娘做主,但我就是、就是……” “看第一眼,就是觉得此人不是个好嫁的?”章文昭替她补全,“你觉得此人心思不纯?” “……嗯。”章奵眼泪很快蓄满眼眶,拼命忍着没敢掉下来。她低低应了一声,也没敢抬头看章文昭。 “你的直觉或许不错,你的事我本不愿管,只是前不久在茶楼遇上他,他身边还带着一女子,做男装打扮,看得出是从地方上来的,面容很是凄苦。” “是……”章奵惊讶地抬起头,身为女子,她对于这种事相当敏锐,“是他的糟糠妻?他不要她?” “多半是,我已去查了,约莫这几日就该有信来。无论如何你我是血脉亲人,为兄也不瞒你,此事于我有利,帮你只是顺手,也能叫我走些捷径。我有意相帮,且看你怎么想了。” 果然!章奵庆幸自己赌对了。 “堂兄,我不想嫁!” “好,我知道了。既如此,接下来你要听我的安排行事,切不可自作主张,也不可告诉别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这许多日子你应该想清楚了,章家要拿你做棋子,我从中阻拦,是坏了阿翁的安排。若是叫他老人家知道,此事绝无回旋的余地,还会牵连甚广。” “我明白。”章奵擦了泪严肃道。 “嗯。有信我会想办法联系你,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可去帮章婵蒸点心。”章文昭十拿九稳,如果今日被牵扯进来的是其他妹妹,他未必会出手。他看中的就是章奵性格里隐忍的一面,她只会哭,也只会哭,不会到处乱说。 第76章 “好,那就全凭兄长安排了。若能逃过此劫,奵儿定会报答兄长。” “不必,帮你亦是帮我。”章文昭说罢不再同章奵交谈。他认定了要做这件事,但一想到自己前脚才后悔自己上辈子坏了祖父的谋划,重来一世到头来又要走这一步,一时心情复杂。 但还是不一样的,上一辈子是胡作非为,这一辈子他精心谋划,送宁远上位与保全章家,他全都要。 章文昭一沉思,桌上便没人说话了。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一桌安静许久,他下意识便先看向了宁远,然后忽的发现,从刚才他与章奵的话题起,宁远就没什么反应。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问题只能出在这话题上。章文昭仔细想想,恍然发现自己竟是忘了同宁远说起此事。他心里都是安排宁远与萧辰意见面的自得,却把自己的事给忘了说。 眼见宁远没反应其实便是生气的表现,他挪着凳子凑近了宁远,附在他耳边小声解释起来。先是道歉后是说明缘由,宁远明事理,听了他的解释自然不会无理取闹。 而在外人眼中,不管是旁边的章奵,亦或是远处的苍蝇,看见的就是一副夫妻相亲,你侬我侬耳语情话的场面。 不止,这些苍蝇盯梢一天,当晚回去禀报自己的主子盯梢所得,是这样说的—— “主子,今日康平公主与五驸马没做别的,就是在那巧手节逛了一天,看了章府的章婵杀猪,又坐着喝了几筒酸梅汤。额……唯有一点有异,是他们今日新认识个叫陈一笑的。” “陈一笑?什么来头?” “不知道,小的打听了,没人见过此人,是个书生打扮。” “那你可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小的没敢凑太近……不过小的看得真真的,这陈一笑最初是跟五驸马说了两句,之后一直都缠着章府的章文书呢。后来这两人形影不离也不知聊些什么,章文书拉着陈一笑就没撒过手,五驸马这自然没再跟这二人说过话。” “这些读书人最爱凑在一起,不稀奇。往后几日继续盯着,这陈一笑要是还跟着章文书,就不必管了。” “是。” * 当夜,在那些恼人的苍蝇们汇报盯梢结果时,章文昭一行人也结束了一天的游玩。不过他们没急着回客栈,而是去了京郊比较有名的一座酒楼。 今日章婵令人刮目相看,章文昭既有心谢谢她,又对中途离场心有惭愧,索性带着大家去了酒楼,为章婵庆祝。 章奵很是聪慧,自章文昭不再主动搭话后,她便恢复往常的作态,绝不主动多说一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全程默默地跟随。而萧辰意还在和章文书不知说着什么,章文书这一下午嘴就几乎没停过。 对于大家没有看完整个杀猪表演,章婵心里虽有些遗憾,但胜在她心大,很快就被章文昭请客之举轻易感动,高高兴兴大吃一顿。 席间热闹自不必说,有章婵在的地方,欢声笑语少不了。哪怕没人作陪,她一人也能笑出强大。 夏日天黑得本来就晚一些,随意喝了些小酒,天色彻底黑下来后,众人方才散去。 到了客栈房间,沐浴过后各自躺在床上和地铺上,章文昭又将章奵之事细细同宁远解释了一遍,也将自己之后的打算告诉了他。 最后,他才问起宁远明日想去哪里。 “?” “巧手节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章婵的猪也杀过了,难得我们出来一趟,想带殿下到处看看。” “。”宁远心动,但他对京郊了解不多。 “不如我来安排?河阳县离京郊不远,骑快马约莫一天能走一个来回,明日我们去那里,赶在巧手节结束前回来,能玩两天。如何?” 宁远坐起来,双眼亮晶晶充满期待,看他神情,似乎是想现在就走。 “殿下好好休息,河阳县其实没什么好玩的,明日再出发不迟。”章文昭好笑,宁远这幅急着要出去玩的模样,像他八岁时能干出来的事。 “。”宁远看出章文昭神情揶揄,迅速躺下背对着他,不理人了。 章文昭笑着摇摇头,起身吹熄了蜡烛。 第69章 突发事件(一更) 第二天天蒙蒙亮,章文昭便醒来,先收拾好自己,才叫醒宁远。 做公主不需要上朝,即便宁远平日不撒懒,也不会这么早便起床,骤然被章文昭叫醒,整个人迷迷煳煳并不乐意,眼睛睁开一瞬又紧紧闭上,嘴巴动动像是在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 章文昭等了片刻没等到宁远坐起来,再度上前小声叫他,宁远只觉烦躁,索性翻身用薄毯盖住了耳朵,只留给章文昭一个无情的背影。 章文昭失笑,蹲在床边玩起了宁远的头发,顺着发丝往上编起了麻花小辫,决定等编完这一个再叫一次。 屋里没了动静,宁远渐渐沉入梦乡。正要会见周公,却感受到头发传来异样的感觉,尽管只是丝丝痒意并不难受,宁远还是下意识惊醒坐起身来。 章文昭没料到宁远会突然起身,因而没来得及放手,便扯了宁远的头发一下。 “嘶~”宁远模模煳煳发出声音,一把捂住了脑袋。 “臣该死!”章文昭忙不迭低下头认错。 章文昭低着头,没看到宁远听了他的自称,抛来的晦暗不明的眼神。 静默半晌,一根微凉的手指抵在了章文昭的额头上,他顺着力道抬头仰望宁远,二人对视,又是无言。 第77章 再片刻,宁远忽的眯了眯眼,又伸出中指,与抵在章文昭额上的食指并做两条腿,一步一步走过章文昭的前额,头顶,来到发髻处,两手一夹一拽,抽掉了对方用来束发的簪子。顿时一头乌发披散而下,落了满肩。 章文昭神色放松下来,“殿下不生气了?” 明知故问。 宁远收回手,掩袖打个小小哈欠。 “可要我伺候殿下更衣?” 不出意外,宁远摇摇头。 章文昭有意要哄宁远开心,也不管自己还披散着头发,先去柜子里取出两套衣裳要宁远选,又将之前没给宁远编完的麻花辫重新编起来,左右各一个,最后绕着扎起来的马尾绕一圈,顺着马尾垂下来,便多了两分异族风情。 “今日的发式殿下可喜欢?往后我每日替殿下梳头可好?” 宁远对着镜子左右转着头照了好几遍,颇为满意。更满意的,是章文昭的话。他总算是高兴起来,大度地赏了章文昭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这时候章文昭才又将自己的头发重新梳好。 阿宝适时敲门,送来了刚出锅的油饼和豆花,都是他一早起来加了钱,盯着客栈厨房做的。 此时外面仍是雾蒙蒙一片,隐约能听到有卖早点的摊贩开始出摊,快快吃过早饭,章文昭四人就骑上响叔昨夜临时租来的马匹,两人一匹,朝河阳县方向跑去。 他们要出行的事连章婵和萧辰意他们都没告诉,出其不意且时间实在是早,甚至盯梢的人都没醒,他们就已经出发了。盯梢的人一下子失了目标,急忙回去禀报,却已经找不到宁远的下落了。出了京是条条路条条通,哪里能分辨出他们走了哪一条又去了什么地方。 而起床后发现自己被落下的萧辰意无可奈何,只得继续拉着章文书在巧手节上转悠,与他再激情辩论一天。 在京郊因宁远的“失踪”兵荒马乱的时候,章文昭已经带着宁远跑出老远,他们没有走官道,沿着无人的小路尽情纵马。 宁远有做将军的外祖,本身并不胆小,只是碍于身份没学过骑马,但被章文昭护在身前,即便是头一回,在适应了一阵后,主动要求章文昭快马加鞭,在夏日清晨感受疾风拂面的畅快。 直到日头渐高,章文昭又不知从哪儿变出来斗笠给宁远戴上,防止他被晒坏了。 一上午就在跑马的乐趣中过去,到了中午,几人在一条河边歇息。河边便是树林,宁远与章文昭等在树荫下,阿宝从包袱里往外掏着佐料与饼子,响叔则在稍远处熟练地生火架火堆,他的身旁还放着两只处理干净的野兔和一只野鸡,全是他从林子里猎来的。 章文昭即便武艺高强,但要比在野外生活,和萧辰意自是完全没得比。章文昭也是个实打实的少爷,家里的油壶都没碰过一下的主,自不可能懂得如何生火烤肉。 但响叔却懂,而响叔明明是章府的家丁,家丁同样不需要进厨房。 宁远看看响叔再看回章文昭,用眼神询问。章文昭会意,同他解释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响叔具体的来历,他不愿说我们便没问过。我只知道他是跟着阿翁回来章府的,以前大约是江湖人,到了章府便安心留下。后来我出生,他就被阿翁派来照顾我,说起来他与孙嬷嬷一样,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听闻此言,宁远对响叔多了几分敬重。他对章文昭亲近之人,很容易便生出爱屋及乌之情。 那边响叔烤上了兔子,阿宝过去递了佐料便回来给树下的宁远扇扇子。 “殿下,响叔的手艺可好了,烤野味是一绝,您还想吃什么,响叔定能给您猎来。” 宁远笑而不语,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闻着飘过来的烤兔肉的香味,觉得已经很好了。 阿宝见宁远不答,章文昭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便滔滔不绝分享起他们与响叔一同游山玩水的经历,讲那些曾经吃过的野味,想着或许听着听着,宁远忽的对其中一物有了兴趣,便可在回程时叫响叔猎来做给宁远吃。 在阿宝絮絮叨叨的讲述中,响叔的烤肉也好了。今天第一顿本就吃得早,上午跑马也消耗不少,这会儿宁远早饿了,耳朵里听着阿宝的话,其实满心满眼都是烤架上油汪汪的烤肉。 章文昭看得出来,一烤好便拿来给宁远吃,只有阿宝讲了半天也没得到宁远的回应,显得有些沮丧。 吃饱喝足,原本的打算是在这里歇歇脚,下午跑跑停停,也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河阳县。谁知响叔才将生火烤肉的地方收拾干净,就有三人赶着驴车从远处而来。 正值午时,太阳当头照,响叔却眼尖地发现这三人的异样。 他趁着那三人还没走近,快步朝章文昭走来。 “出了什么事?”章文昭见响叔神色有异,严肃起身。 “殿下、驸马,那伙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是不知对方深浅,响叔大可说“那伙人不简单”,这么直白说对方“不是好东西”,可见其中定然有蹊跷。 “有危险吗?” “没有,但还是不沾惹为妙。他们来的方向……”响叔多看了宁远一眼,但时间紧迫他便顾不得其他,“那方向是条死路,尽头有个乱坟岗。” “!”宁远唿吸一滞。 “殿下别怕。” 章文昭从不怀疑响叔的判断,眼看着对方也瞧见了他们,来不及躲闪,章文昭当机立断给宁远戴上斗笠挡在身后,而阿宝则迅速牵了马过来,马匹故意牵至路边,又挡在了章文昭与宁远的身前。 第78章 未知情况下,即便对方可能有鬼,但总不能莫名其妙出手杀人,响叔走到马前低头整理着辔头,阿宝将包袱甩上马背,几人做出一副恰巧要走的姿态。 对方可能从乱坟岗过来,且又不是丧服装扮,其中极有可能人命关天,章文昭护住宁远是必然,却不能当真当做无事发生。考取功名是他的理想,可这不是终点。若他不想为天下为民,考取了又如何? “阿宝,试探他们。”章文昭眼见那三人越来越近,对阿宝吩咐道。 “是。”阿宝低声应下,手上整理不停,余光瞥见对方一伙就在几步外,他突然出声道,“少爷,我们走吧,再晚今天赶不到庄子上了。” 话音还未落时,那三人便吓得一个激灵,做出了防备的姿势突兀地扯住了驴车的缰绳,见阿宝没在跟他们说话,才慢慢放下心来。 阿宝演得真,疑惑地回头看他们一眼,见他们衣着打扮朴素,傲气地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又催促章文昭快些上马。 “催什么,夫人还要歇一阵子,好好看你的马,再多嘴小心我抽你。”章文昭在马后只出了个声没露面,眼神始终放在那三人身上,见对方是这种反应,那么便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大中午心虚成这样,大白天还怕见鬼的表情,说他们不是做了亏心事谁信?何况驴车驴车,驴后面拉着个车,这三人却宁愿热得满身臭汗也要挤在一起坐在车沿上硌屁股,却不去坐宽敞平坦的车板,车板上放过什么能让他们这么忌讳? “是,是小的错了。”阿宝认个错,干脆停下了摆弄包袱的动作,转身靠在马上。他装出瞧不起那三人的模样,也不看他们,就望天。 阿宝眼疾手快,刚才说话间手伸进包袱里抓了一把佐料,配上点口水便是黑乎乎一坨,被他抹在了自己额角,顿时一个额角有一片黑胎记的丑陋小厮便诞生了。 那三人虽不满阿宝突然出声吓人,但他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领头的那个拽拽其他两人的衣服,像是怕阿宝记住他们的长相似的,低着头一扬鞭驾着驴车急匆匆从阿宝身边驶过。走之前,特地又看了一眼阿宝额角的胎记。 阿宝似乎真怕人看清他的丑陋,有意把脸撇过去藏了藏,叫对方只看到有黑胎记,却看不真切细节。 直到对方三人不见踪影,响叔听了听确认安全,章文昭才从马后走出来。 “驸马。”响叔做好了准备。 “辛苦你走一趟,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若是还有救就救下,若是……便报官吧。” “是,那老仆先走一步。”响叔牵过一匹马朝乱坟岗赶去,临走前叮嘱阿宝,“保护好殿下和驸马。” 那三人鬼鬼祟祟肯定是避着人去的乱坟岗,多半半夜就去了,现在才回来,可见去乱坟岗的路程不会太近。响叔即便骑马比驴车快,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保护宁远和章文昭的责任就全压在阿宝身上了。 响叔走后,一匹马要挤三个人必不可能,阿宝等着章文昭的下一步吩咐,章文昭则先看向了宁远。 宁远一直没有阻拦章文昭,在旁观这一系列变故后,他的心思与章文昭自然是一样的。 “殿下,眼下有两个选择。我们就在此处等响叔回来,但恐怕今晚便要露宿野外。或者我们先走,等响叔追上来。只是这马坐不了三人,恐怕我们还是要露宿野外。” “……”宁远想打人。 章文昭忙把剩下的话说完,“殿下别气,我还没说完。前者是露宿荒郊野外,后者我记得前方有破庙,应该能赶到那里。不过不管住在哪儿,我都能保证殿下的安全。只是如果响叔带回来的是坏消息,我们要返回京城报官。” 所以住在哪里,还关系到返回京城要走多少路。 宁远不假思索便选了前者,人命关天,他委屈一些算什么。 “好,那我们再往前走一走,便提前找个地方休息。这伙人既然撞见了我们,未必会真的放心,万一再回来,最好还是不要撞见。”章文昭小心为上,即使他打得过,但保不齐对方打定主意要灭口派了许多人来,双拳难敌四手,没必要托大。 “阿宝,你先把脸上的东西洗了,去探路。” “是。” 第70章 机缘巧合(二更) 阿宝听话去探路,很快便找到一处易守难攻的隐蔽之所,是个外小里大的山洞,洞内并非四通八达,是条死路,只洞口一个出入口。洞内不见活物的痕迹,阿宝贴心地在地上撒了一遍驱蛇虫的药粉,确认安全才叫宁远和章文昭进来。 幸而山洞够大,连同马匹也能带进来,否则如何藏马也是难事。 原本是要去河阳县游玩的,章文昭没想过像撞见胡元那样刻意做些什么,却意外遇上这种事,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在这山洞里暂且休息,等到响叔回来。 阿宝一路上做了些只有响叔能看懂的标记作为指引,把包袱留在山洞里便去洞外守着了。 章文昭不放心,叫他趁着天没黑,去熟悉熟悉山下的这片树林,阿宝很快想通,快步离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洞里不见天日,不生火即使是夏天也不觉热,嫌寒凉,章文昭取了自己全部的衣裳出来给宁远垫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让他坐,二人一时默默无言。 好在除了响叔不在,这里没再发生别的事。因为无所事事,宁远靠着章文昭睡了一下午。这是章文昭建议的,因为响叔回来后他们很大可能要赶夜路回京,到时候骑着马就不方便再睡了,不如现在养精蓄锐。 第79章 夕阳西沉,阿宝带着顺手猎来的野鸡回来,吃过后,阿宝便不再跑远,就出去守着洞口。 这次没过多久,阿宝便跑回洞中。 “驸马,有一伙人正在寻找什么,穿着夜行衣,我猜多半是在找我们。” “在这种路上穿夜行衣,不是偷偷找人是找什么,有几人,到哪里了?”章文昭并不慌张,看阿宝就知道事态不紧急。 “不过五人,都还在林子里,离我们这儿远着呢。肯定是晌午遇上的那三人透漏了我们的行踪,这些人按照那三人的指引找,估计会继续往前走,不会在林子里找太久。我看见他们拴在路边的马了。” 遇上赶驴车的三人时,阿宝曾说过一句“少爷,我们要趁天黑前赶到庄子上”,那驴车三人一看便是最低等的喽啰,根本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假,他们的头头听信了驴车三人的话,必然会奔着所谓的庄子而去。 “这前面也不知有几个庄子,万一真叫他们碰上一个,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无辜人,倒是我们的因果了。”章文昭看看宁远,下了决定,“你去将他们分散引开,我守着洞口。一旦有人落单便下手,要活捉。” “是。”阿宝应下,借着自己尚未成年的小身板,几下灵活腾挪,消失在夜色中。 宁远心有不安,拽拽章文昭的衣袖。 章文昭转头安慰他几句,将几包药粉留给他防身,随即出了山洞。 早在傍晚时分,阿宝就撕了一套自己的衣裳当做帘子,用树枝架着挡在了山洞口,加之洞口处又窄又长,这样一遮,洞里的火光便能被遮住,叫人发现不了。 这会儿章文昭留宁远一人在洞中,有火堆照亮,他也不至于太过害怕。 章文昭一心二用,一面留意着山洞附近的动静,一面听着远处林子里的动静。 不多时,林子里隐约传来骚动,接着便是追逐奔跑的声响,章文昭仔细听了听,这声响同时来自三处,看来是阿宝做的声东击西的简易陷阱起了效果,他心下也放松了几分。 骚动持续了有一阵子,阿宝比这五人多了对树林的熟悉,不仅没被抓到,还反过来控制了对方中的一人。 他拖着被他偷袭打晕过去的人藏好,猫着腰朝相反的方向跑去,离开有一段距离,朝天放了个烟雾弹,夜空顿时映出一片红色。 章文昭看到烟雾弹也只是笑笑,并不动作。他与阿宝没约定什么信号,这烟雾弹纯粹是为了吓唬那些人,叫那些人以为被什么组织给盯上了,得手放出信号,要将他们一锅端。 果然信号弹升了天,林子的骚动更大起来。借着红光,能看到有四个人匆匆忙忙跑出树林,在拴马的地方汇合。 他们发现少了一人,似乎是在路边争论起来,片刻后,四人骑上马返回京城方向。 这一片安静下来,章文昭静静等待着,约莫半柱香过后,传来由远及近窸窸窣窣的声音,阿宝先露了个脸出来。 “少爷,是我。”阿宝怕被章文昭误伤忙表明身份,随后他的身体也露出来,连同被他双手拖着的昏迷不醒的男人。 “你在这里等着。”章文昭说完转身进了山洞。 “?”见章文昭回来,宁远起身相迎。他既担心那些人怎么样了,也担心阿宝怎么样了。 “放心吧殿下,没事。”章文昭安抚住宁远,与他商量起来,“捉到一个,其他人以为我们放了烟雾弹是有预谋,吓得跑回京城去了。我打算先审一审,不知殿下是要一起还是……” 宁远点头,他不想被蒙在鼓里。 得到回答,章文昭低声道一句“委屈殿下了”,便将带着白纱的斗笠扣在了宁远头上。随即他扯下自己的衣角,当做简易的方巾蒙住了脸。 做完这些,他才出去叫阿宝将人拖进来,绑好后,才将人重新弄醒。 等此人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处昏暗山洞中,环顾四周,就看到了三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绑匪”。 不等他弄清眼下的状况,就有一人率先开口:“你的同伴已经丢下你回京城报信去了。” 说话的自然是章文昭,这场审问全程由他来进行,宁远旁观,阿宝负责防备此人的后手,尽管在将人弄醒之前,他就已经彻底地搜过一遍此人的身了。 “你们是谁?” “这你不必知道,你们想杀的人早走了,你们还真以为将尸体丢去乱坟岗,便神不知鬼不觉?” 这人心下一惊,立即开始联想章文昭的身份。是谁,能够知道他们去乱坟岗抛尸?在此事上与主子作对的只有那一位才对,难道,他们又被那一位反将了一军?他的目光飘远,又勐地收回来。怎么可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章文昭本就是诈他,见此人表情变化,便知他问到了点子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必挣扎了,你想再多又有什么用?你们做的事尽在我掌握之中。留着你不过是多一个把柄,你配合便少受些苦,不配合于我也没什么损失。” “你打算拿我怎么样?”这人警惕起来。 “你说呢。”章文昭反问。 这人答不上来,但奇怪的是,他的目光躲闪间,不住地朝坐在最远处的宁远身上瞥去,比起章文昭,他分明没见过宁远,却似乎对宁远更为忌惮,猜疑的心也多半用在了宁远身上。 宁远敏锐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隔着斗笠看了过来,在视线相触之前,这人又迅速移开自己的视线。 第80章 章文昭看得清楚,不由暗自泛起嘀咕。他不动声色也朝宁远那边看去,心中却勐地一颤。 如果不看宁远的脸,如果不提前知道这是宁远,仅是靠着身形气度看去,在山洞昏暗的火光映照下,宁远与另几位皇子是何其相似!宁远和他们可是亲兄弟。 电光火石间,章文昭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桩寻常的杀人案,这有极大可能是皇子间的争斗!看来响叔今晚带来的消息将至关重要,在这之前,他要尽可能先从此人身上套出话来。 好啊,能认得皇子的身形,看来地位不低嘛,是个知道不少事的。 打定主意,章文昭问起话来更加大胆。 “让我想想,是直接捉着你去那位面前对峙好,还是告诉那位,你已经选择了新的主人。” “你!”这人怒道,“卑鄙!” “哈?卑鄙?你是在骂谁?乱坟岗的尸首我已派人收了回来,真是惨不忍睹啊,你说……谁卑鄙?” “你!那还不是你们使诈在先,若不是……”这人被激得口不择言,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悻悻闭上了嘴。与其说他在维护效忠的主子,倒不如说他还不敢在任何一位皇子面前放肆。 “难道这些都没个头吗?”章文昭说句模棱两可的话,仔细观察这人表情变化,轻易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果然是这人的主子最先出的手。由此推断,乱坟岗那具尸体,很有可能是另一方反击下套的杰作。 章文昭心中估计着,再不透点实底,此人会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诈供。他沉吟片刻,脑中过了一遍包括他上辈子的记忆中这一段时日以来,长京所有发生过的可能与皇家沾边的事,有了试探的目标。 他先是朝宁远望去,与之对上视线后,使了个眼色。 宁远会意。他与章文昭知道的事情都差不多,他明白了章文昭的意思。 随即章文昭再度开口,“要怪就怪你们运气太好了,区区一个任大财……” “咳咳!”宁远适时压着嗓子咳了两声。 章文昭浑身一震,不再多嘴,连身形都比刚才紧绷了几分,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这人听到任大财这个名字,神色变化可谓缤纷多彩,既有生气也有得意,有被点破的恼怒也有棋差一着的遗憾。 章文昭要的,便是他那一抹得意的神色。这表明此人认识任大财,所做之事也的确少不了任大财的帮助。 好了,一切都对上了。 “动手。”章文昭看着面前失去利用价值的人,吩咐道。 话音落,阿宝二话不说再度噼晕了这人。 确保此人已经彻底晕死过去,章文昭就叫阿宝将人拖出去看管。等山洞中只剩下他与宁远,他才取下蒙脸的方巾,问起来,“殿下可还记得任大财?” 宁远略一回忆便想起来从哪里听过这人。 任大财,京城里有名的富商。当初章文昭救下胡元,曾跟他提过,说胡元主动说起这趟镖是送给姓任的富商。 那时候章文昭还特地分析过,说京中姓任的富商只有三位,其中一位与朝中的贾大人有姻亲,便是这位任大财了。 “今日可真是收获颇丰,殿下可知道,贾大人是谁的人?”章文昭乐得抚掌大笑。 第71章 合理猜测(一更) 虞国官制,皇帝之下是丞相,丞相之下分设六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各司其职。 此外,还有国子监、翰林院等额外配置。国子监是培养学子的地方,大官世族皇亲国戚都在国子监中读书。翰林院是培养官员的地方,历年进士若是有意培养成京官的,进翰林院便是一条比地方官一路升迁更为便捷的途径。 再此外,有单独受命于皇帝的宦官制度、各级地方官制、外派官制等等。 而京城长京与其他地方官制又有区别。除了六部,长京亦设有地方官府,名为长京府,负责长京城大大小小的事务,与六部统领全国政务有所区别。长京府的官员也不属六部官员,负责的长京地方事务范围也远比六部单一的一部衙门要广。 宁远对朝中局势不算了解,章文昭问他,他脑中第一反应是虞国官制,第二反应才是去想这个贾大人。 可六部中姓贾的官员也有几位,官职各不相同,在长京府亦有贾姓官员,他确实不知道章文昭指的哪一位。 章文昭也没为难他,“贾世林贾大人,乃是刑部员外郎。” 刑部?这宁远倒是知道,刑部是他二皇兄宁长启主管的,看来此事与他有关。 “不错,殿下可串起来了?前几日宁令佶来府上反被我们羞辱一通,当时我就说过,他依附宁长启行事,一旦没了宁长启支招,自己只会犯蠢。” 章文昭没说的是,他如何知道那段时间宁令佶会失去二皇子宁长启的帮助。 宁远理所当然会以为又是章家带给章文昭的消息,其实章文昭是靠着上一世的记忆。 记忆中的这段时间,宁长启的确是惹上了麻烦抽不开身,但章文昭那时候的关注全不在皇子身上,便不曾去探查过这件事。原本重来一次,章文昭羽翼未丰暂时够不到二皇子便也没想过去查,却没想到这件事的内幕会主动送到他面前来。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一旦将这件事和胡元进京送镖给任大财联系起来,章文昭豁然开朗。 第81章 看来他上一世就已经误打误撞牵扯其中了,从他救下胡元起,就已经被皇子们看在眼里,那之后有人嫌他坏事要除掉他也在情理之中,对于他的灭亡只会推波助澜。 只是这一次他同样救了胡元却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些皇子们虽同样在意此事,却找不出他来。 很好,白给的机会放在面前,又岂能白白错过? 章文昭打定主意,叫阿宝将捉到的人捆得更结实一些,随后单独吩咐了阿宝几句,叫他等响叔来之后,返回京城将捉到的人丢到大街上去,再回来找他。 “那少爷你呢?你和殿下怎么办?” “我带殿下去个地方,你切记不要暴露身份行踪,事情做完立刻快马加鞭赶来。” “好。”阿宝应下。 接下来便又是等待。宁长启的人这会儿都还没赶回京城呢,他们的主子还不知事情出了大变故,自然不会这么快再度前来。章文昭想要宁远再睡会儿,但宁远心乱如麻,哪里能睡得着。 章文昭干脆陪着宁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以打发时间。 “事情起因是宁长启得知了某人在锦州一代有把柄,于是从锦州雇了胡元把把柄送给任大财,再由任大财转交给贾世林,进而将把柄握在自己手上。这么迂回我想是宁长启的皇子身份不方便用官府的人替他做事,而且一旦事情暴露,下面顶雷的人多,查不到他头上。” 起因彻底清楚,接下来便是这个某人发觉自己被宁长启拿捏把柄,用计反击使宁长启杀了人。 现在他们只需要查清某人是谁,用的什么计谋让宁长启杀了什么人,还不得己要跑到距离京城老远的乱坟岗抛尸。 尽管眼下情况不明,但最近京城中的事就那么几件,筛一筛也能有个大致的范围。他与宁远分析着分析着,时间便飞快过去。 夜半时分,响叔终于回来,脸色难看得紧。他没有走进山洞,在洞口处冲章文昭招招手。 他特意背着宁远同章文昭说起他的发现,“少爷,是碎尸。” “碎尸?!”听闻此言,章文昭也不免心头一跳。事情比他想象的更糟糕,宁长启未免太过残忍,不仅将人杀害,竟然还毁坏尸体,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为了别的目的?比如……不让人知道尸体的身份? “能看出什么?”章文昭定下心神继续询问。 “我在乱坟岗仔细找过,符合死去不久、近期丢弃的尸体特征的只有两块尸块,我都带了回来,就在洞外。只是一块是腰,一块是左大腿,从腰来看,多半是女子。”响叔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尸臭味,这也是他不愿进山洞的原因之一。 二皇子宁长启好色,从女人下手反击是个好办法,只是可怜了被利用的女子,白白丧命不说,死后也不得安宁。 章文昭头疼不已,没有头,如何确认死者的身份?宁长启玩过的女人不在少数,口味多变,想要找出一个特别值得他杀害分尸的,并不容易。况且这背后还牵扯到宁长启和其他皇子的斗争,这女人的身份定不简单。 “接下来怎么办?”响叔眉头紧锁,很少见他对什么事如此上心。或许是碎尸或许是女子,又或者两者都有,触及了响叔不愿提及的过往,他此刻看起来压抑着怒火。 “让我想想。”章文昭假装看不出响叔的异常,去一旁凝神思索。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想好了对策,将阿宝和响叔二人都叫了过来,再带上宁远,四人松散地围坐在一起说接下来的安排。 “阿宝按我先前说的行事,你回城扔下这贼子后,再去找一趟青禾,叫他打听近期长京城有没有无辜失踪的民间女子,办完此事再回来找我,现在就去吧,越快越好。” “是,驸马。”阿宝不再耽搁,起身走出山洞。他特意骑走了响叔去乱坟岗骑的那匹马,把干净的马匹留给章文昭。 “响叔,你将带来的”东西”带回京城……此事有些缺德却不可不为,否则我们无法替她伸冤。”章文昭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将她分别放在长京府府尹的家门口,就在长街那里的家门口,还有……礼部衙门门口。” “……是。” “你乔装过再去,被偶尔一两人发现也无妨,天亮后去放,莫要”东西”被别人拿走了。”章文昭叮嘱道。前半夜不是跑回去四个人吗,万一宁长启反应快,就等着有人闹事而不是先派人去乱坟岗确认情况,他的布置就很容易被截胡。 “好。”响叔应下。 “你就不必再回来了,现在只有两块,要么其他的更早时候就处理了,要么现在只是个开始。你盯着此事,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我倾向于现在只是开始,若是早就熟练,也不会被我们发现。且我以为,做这种事要掩盖死者身份,必然不会先丢弃最重要的部分。” 最重要的部分,自然是能看出身份的头颅,没道理都碎尸了,还将头颅最先抛弃,岂不是加快了被发现的可能? “是,那老仆也先走一步。殿下、驸马,万要注意安全。”响叔最不放心的就是两位主子的安危。 “放心吧响叔,我的武功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不会有事的。” 响叔不再答话,点点头最后看一眼章文昭,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响叔不用太赶时间,他把仅剩的马匹留给了章文昭二人。 第82章 山洞中重新安静下来,宁远还不知响叔带回来的是什么,但心中隐约有猜测。此情此景下,夜深人静荒郊野外,他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好在他身旁还有一人,看看章文昭严肃却不见紧张的神色,他才心下稍安。 章文昭观宁远脸色好了些,才隐晦地告诉他响叔带回来的东西。眼见着宁远脸色重新发白,他赶忙换了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 “殿下,我们也该上路了。” “?”去哪儿? “不去河阳县了,捉到的人放了回去,他定会同宁长启汇报曾在此处见过疑似皇子之人。”要么宁长启认定了就是与他作对的那一位出了城,要么有所怀疑,开始排查所有可能出城的人。 章文昭的目的是要他们狗咬狗互相猜忌,自然不能把自己牵扯进来反叫对方统一了战线。因而他们得换条路,连夜去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再给当地人留下印象,这样即便宁长启怀疑到他们头上,也没有任何证据。 “我知道一条近路,是响叔同我说的,那条路十分隐蔽没人知道,我们从那里走,赶在天亮前到齐镇,正好吃当地特有的荷叶饼。”章文昭故意把话往轻松了说。宁远头一回经历这种事,不能叫他太过紧张压抑。 “。” “殿下可别小瞧这荷叶饼,齐镇以种莲藕闻名,他们镇上的荷叶饼内馅加了独门手法腌制的莲藕,味道极好,离开齐镇可是吃不到的。” 宁远领了章文昭的好意,冲他笑笑当做回答。 于是二人收拾好行囊,将所有可能留下身份信息的痕迹统统抹除干净,骑上马抄近路赶往齐镇。 * 临近清晨,某座气派府邸内,突兀传出一声怒喝。 “你、说、什、么?被人埋伏?还被抓走一个?一群废物!”说话之人咬牙切齿表情狰狞,抬脚就朝跪在地上的为首之人踹去。 很快地上跪着的四人都被他踹翻在地,他仍不解气,随手抽过一旁案几上的鞭子,便对着四人一顿鞭笞。 在他身后,紫檀木制成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人,裹着松松垮垮的深紫色袍子,听够了响才懒洋洋开口,带着刚起床的慵懒劲儿制止了堂下的行为,“行了,这时候装什么样子,打死了找谁要交代?” “是,大人。”准备踢人的这个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退到一旁。 “这件事传到那位的耳朵里,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你们几个仔细想想都发生了什么事,上头问起来,一个字也不许漏掉!”紫衣男子稍稍坐直了些,看向站在一旁的人,“你即刻派人去乱坟岗看看是什么情况,另外留心城中可疑的人,宁可错抓决不能放过。” “属下明白。” “天就快亮了……”紫衣男人忍不住打个哈欠,挥退了手下的人,强撑着精神叫来下人替他更衣。 这种事他不敢瞒也瞒不住,还是得尽早告诉殿下才行,否则真到了纸包不住火的那一步,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第72章 不同境况(二更) 清晨,雾气消散,袅袅炊烟升起,早起的人拎着菜篮子上街,早点摊子发出阵阵油香味,叫卖声渐渐响了起来。 离京城几十里的小镇齐镇,在充满烟火气息中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这天早上,人们看见两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并肩走在镇子里最宽的一条街上,沿路买了不下三家的早点,从齐镇最有名的荷叶饼,到寻常可见的油条、炸团子,再到豆花。 最奇怪的是,这些东西全由其中更高大的那一位拿着,另一位则只负责品尝。对,寻常人是吃,他是品尝,每样东西只吃一半,比起吃饱,更像是好奇。人家是乡下人进城开了眼了,这位却是贵公子下乡,什么都新鲜。 齐镇很少有这样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的矜贵公子前来,齐镇本来就小,没一会儿几乎大半个镇子的人都知道镇上来了外人,是两个仿佛画里走出来的贵人呢。 甚至有好事的,竟专门跑来偷看,因而总能在街角或窗缝里露出几双眼睛,这两人成了全镇的焦点。 齐镇生活安逸民风淳朴,大人们只敢偷偷打量,却有天真烂漫的孩童拦住他们的去路,睁着一双圆熘熘黑晶晶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问他们是不是仙人。 “我们不是仙人,只是听闻齐镇的荷叶饼一绝,特来尝尝。确实不错。”章文昭对孩童很是耐心,蹲下身将还没碰过的早点送给他一份,“齐镇很好,你也很好,这早点送给你。” “谢谢大哥哥!”孩童得了一只油团子,双手抱着笑眯了眼,乖巧地道过谢便跑远了。 见他们如此好说话,就有其他孩子跑出来,很快两人竟被一堆孩子围在了中间。 “哥哥哥哥,你们从哪里来呀?” “大哥哥你们要住在我们这儿吗?” “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哥哥哥哥你们要到哪里去呀?” 他们叽叽喳喳有问不完的问题,章文昭也一一作答。对于宁远不说话的问题,他见宁远仍旧温和笑着,便也告诉了他们。 “你们的小哥哥不小心伤了嗓子,现在还不能说话,等他以后养好了,下次再见到你们,就能同你们说话了。” “!”即便只是托词,章文昭的话仍叫宁远心中泛起涟漪。他扭头看章文昭,却见章文昭满是笃定的表情。 “齐镇很好,我与你们的小哥哥决定在这里住上两日,不知这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章文昭只回给宁远一个笑,便换了个话题又与孩子们聊起来。 第83章 “有!我们镇子东边有个佛堂!” “我也知道,我们镇子西边有一条小河!” “北边也有!” 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色,在孩子们眼中却是镇上最美的地方。章文昭还当真认同了他们的话,带着宁远在一群孩童的簇拥下先去了镇子东边的佛堂。 提出其他地方的孩子不高兴了,章文昭又安慰他们一个个来,他们提议的地方都会去,这才把所有人都哄高兴了。 沿路卖果子的店家、打铁的铁匠、晒衣服的少妇、摘菜的大婶,大家都友好地面带笑容目送他们和孩子们路过。有他们这么一路看着,也不怕孩子们被这两人拐跑了。 同样是清晨,同一天,京城的雾气也消散了,长京府府尹周诚刚从床上起来,就听得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了长街。 长京府是他所管辖的地方,长京是首都是重中之重,他已经半年没听到过长京有什么大事发生,可今早,居然在他家所在的长街,在他府尹大人的家门前,听到如此凄厉的惨叫声!这可如何了得?! 周诚直觉不妙,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穿着一身素白的里衣光着脚就跑出了家门。 然后在他家门口,他看见了一条大腿。没有身体,只有一条大腿,大喇喇横在他的门前,挡住他出门的路。 周诚两眼一黑,脑中蹦出两个字——碎尸。长京城已经多年没有碎尸案了,今天,怎么就起了一桩,居然还有人敢胆大包天将碎尸扔到府尹老爷的家门口?!这是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长街上住的百姓不少,长京府府尹大人自诩与民同乐,特地选在了这样一个住址,如今也是因为这样的住址,这条大腿一出现,就被百姓们发现,再经由一声惨叫引来整个长街百姓的围观,进而在府尹大人跑出府的短短时间内,竟传遍了大半个长京城! 周诚有一口老血卡在喉间,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再开口又是威严的官老爷。 “都散开,此处涉及惨案,若是破坏现场痕迹,本官必将以罪论处!” 周诚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身宽体胖,常年在高位练就的气魄不一般,这一声喝中气十足且道明其中利害,百姓们虽没被吓退,但还是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将包围圈子扩大了不少,窃窃私语之声也低了下去。 很快有家丁追出来,给周诚带来了鞋,周诚让家丁守在大腿旁,自己得以回屋换衣裳。同时,他吩咐了家丁去长京府把衙役们都叫来,该封锁现场封锁现场,该验尸验尸,该驱散百姓驱散百姓。 等周诚洗了脚换好衣裳再出来,衙役们已经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围观百姓不见了,那条惨白的大腿也送回了长京府。 只可惜消息瞒不住,府尹家门口惊现骇人尸块之事,已经传遍了长京城。不管是谁这么做的,周诚知道,能传遍长京城且不是什么好事,皇帝很快就会给他下死命令了。 与此同时,礼部衙门门口,同样的场景再度上演,只不过礼部衙门可不在百姓们常经过的地方,只有一两个人远远看见一眼,更多的是被前来上值的官员目睹。是没在民间传开,但在六部内却是传遍了。相比起在民间引起的骚动,礼部门口的事,更先被皇帝得知。 宁长启的人办事不利,乱坟岗的尸块重新出现在京城,出现在对他们极为不利的地方,他们昨夜去杀人的没杀死反被捉,今天也没及时抓到放尸块的人,而最可笑的是,宁长启竟然是在皇帝之后才得知了此事,并且不是从手下口中得知,而是在御书房,从皇帝口中得知。 回想刚才在御书房,他、三皇子宁平江、礼部尚书、长京府尹、刑部尚书五人都在,皇帝意有所指的一句“若有冤情为何特地避开了刑部”,着实让他后嵴发凉。 礼部尚书正好是三皇子宁平江所主管,宁长启很难不怀疑这是宁平江故意为之。可这么做是在太过明显,宁平江真的会为了扳倒他用礼部来做文章?可若不是宁平江,又会是谁?宁长启最是清楚,这件事真被揭开,他不死也得掉一层皮,这诱惑何其大。 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宁长启生怕事情还有变故,急匆匆回宫去。 等回了宫,从早已在他殿中等候多时的手下那里听到了昨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不知道究竟是谁所为之后,宁长启当即便气得将人揍了一顿。 被揍的便是早早进宫的紫衣男子,只可惜他进宫早,宁长启却更早一步被皇帝叫走。 他还不知道,等他回到自己的府邸,将等来昨晚被捉今早又被放回来的人,这人将带给他更令宁长启气愤的消息,那便是对手的挑衅。 * 齐镇小归小,宁静祥和,昨晚的风风雨雨在这一刻被抛至脑后,章文昭同宁远漫步在齐镇,那些缠着他们的孩童早被各家父母叫回去吃午饭了。他们难得清静,在路边找了家店歇脚,在阵阵微风和不知何处飘来的悠扬民间小调中,等来了匆匆赶来的阿宝。 “少爷,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客栈已经找好了。”阿宝丝毫看不出奔波一夜的疲惫,他小跑过来,像是与章文昭分别不久。 “谁叫你动作慢,让你去找客栈竟找了一上午。”章文昭顺着他的话说。 “少爷冤枉!我早就找好了,是出来后找你们找了半天,也不知你们去了哪里。幸好镇子小,不然只怕找到晚上也未必找得到。”阿宝满是委屈道。 第84章 “竟还是我的错了?” “小的不敢。”阿宝吐吐舌头。 “好了,既然已安顿下来,便先回客栈看看吧。”章文昭瞧着宁远明显疲累的脸色,给店家留下银子便由阿宝带路,三人先回去客栈。 阿宝选的客栈是僻静处的一家,客栈里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正合了章文昭的心意。 一进客房,关起门来,阿宝便先说起正事。 “驸马、殿下,事情已经办妥了,我将那人藏在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还给他下了点儿迷香,保证他今日一早才会醒来,那时候我早就离开京城了。哦,青禾哥那里我也去过了,正好青禾哥也有信要给您,我想着或许也与此事有关,便一并带来了。” 说着,阿宝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章文昭。 信封打开,信上的字迹却不是青禾的。 阿宝守在一旁,章文昭将信摊在桌上与宁远一同看。 “是胡元写的。”章文昭先翻到落款处,看到了胡元的名字。 第73章 好多事情(一更) 胡元的来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除过开头一段是寻常问候外,之后的内容满满当当都是章文昭需要的东西。为了混淆视听,胡元信的开头称唿,特意写的“张贤弟”,信的内容也有所处理,要经由一定破译才能看出全貌。 章文昭不禁感叹,“胡大哥做事深得我心。” 宁远深以为然。 不过半月,胡元就查到不少东西,而且还不止一件事。可以说他简直预判了章文昭关心之处,连许多章文昭还未曾提及要他查的事,他都查出了点儿眉目,这大大节省了章文昭再给他写信一来一回要花费的时间。 信上的内容拢共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先是胡元惦记的,章文昭在锦州的故人。 “?”宁远看到此处瞥向章文昭。据他所知,章家祖籍不在锦州一带,章文昭有什么故人在锦州,他却不知? “年前我舅父去了锦州做官,他正有一桩旧案要查却因刚上任难有进展,正巧胡大哥就是锦州人士,我便以故人做托词打听了一下,谁知胡大哥当真上心,说要帮我留意,竟做到这种程度。我怕给舅父惹麻烦,便没告诉胡大哥我与舅父的关系,以及舅父和旧案的关系。” 宁远将信将疑继续往下看。 与章文昭所言相差不多,信中胡元所查的的确是个消失十多年的人,那时候章文昭不过七八岁,能和他有什么牵扯?看到这里宁远便信了章文昭的说辞,专心看起胡元调查所得。 据胡元介绍,锦州府下面的登台县上,的确有一户人家与章文昭描述的故人相似,现在叫封络。 这封络年纪已有四十,为人不见明显缺陷,也不是穷苦人,不知为何三年前才成亲,娶了个小他十岁的无子寡妇,两年前生了个女儿。 章文昭不动声色看了宁远一眼,见他没起疑心才放松下来。三年前,正是宁远及笄出宫建府的时候,若这封络当真是给丽妃毒药之人,一直躲到听闻宁远出宫,觉得此事不会再有变故因而决心重新开始生活,是说得通的。 但事情又有转折。 胡元从京城返回锦州后才发现,他前脚往京城送镖,后脚就有人找上封络。 听封络的邻居说,封家一夜之间就搬走了,和谁都没打招唿,好像白天来找封络的那人是他什么亲戚,因家中出了大变故才匆匆带着封络一家走的。 胡元后来试着寻找封络的踪迹,奈何封络走时是半夜,沿路竟无一人撞见。胡元越想越觉蹊跷,联系章文昭曾跟他说的故人做过的事,直觉封络应该是被绑走了。胡元特意查过,封络家中并无血迹,人应该暂且无事。 原本胡元还要继续查,恰这时章文昭又给他来信,要他去蓝乡查查谢洋君,他一时半刻很难找到封络的踪迹,权衡之下便先去了蓝乡。 关于故人之事的内容到此为止,章文昭做戏做全套,叫阿宝取来笔墨,摊开来要给他舅父写信。 “殿下先看,这封络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先给舅父写一封信,叫他赶紧去找封络的下落,不要误了案子又新添人命。” 宁远点点头,自己往下看。 章文昭在纸上落笔,看似是给舅父写信,实际上是在梳理这件事的所有可能。 事关当年给宁远下毒,这件事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查到了丽妃做过的事,要抓封络做人证扳倒丽妃。另一种可能是丽妃察觉有人查到了当年的事,因而为了阻止被人追查下去,先下手为强。 头一种可能很好理解,既然对方要人证,必会保证封络的安全,将人顺利地送到京城来。那么章文昭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查清抓封络的幕后主使,并且想法子在对方和封络接触前,抢先一步将人劫走。 章文昭必不可能杀封络,他只需将人藏着等风头过去,再给他们一家三口安排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安家。他当初想要查这个人,便是有这种想法,人不能落到别人手里,没想到他还是慢了一步。 后一种情况就要复杂许多,首先便是要辨别是否存在这种可能。 丽妃想要杀人灭口在情理之中,因为此事一旦暴露便是欺君之罪,连带整个萧家都要受到牵连,两权相害取其轻,为了整个萧家牺牲掉封络一家三口,是迫不得已。丽妃当年没杀封络是心慈,是还没逼到那个份儿上,但真到必须选择的时候,丽妃不可能选择封络。 第85章 可丽妃还有人手可以用吗?丽妃连宁远都不主动联系,当真有人会在宫外替她做这些事?她又是怎么和宫外的人联系上的? 章文昭微微摇头,他不觉得丽妃能做到这些。除非……除非章家帮她。 章文昭没忘记,宁远当年中毒的真相就是他从祖父章忠堂口中听说的,而且巧的是,他舅父能做锦州知府也是章家运作安排上任的。章家和丽妃说不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交情和合作。 但想到章忠堂对他的态度,章文昭又不确定了。 当时是祖父明确说了不会管他,也不要牵扯章家,态度那么清楚,又怎可能私下与丽妃有联系? 就算这些都成立,是丽妃要动手,章家也帮忙了,最好的办法是杀人灭口一劳永逸,为何不做? 胡元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封络家中不见血迹,观察推断所得,人是被绑走的。 丽妃有什么必要大费周章还将人绑走?总不能也是和他想的一样,先将人藏起来等风头过去,再送他们换个地方生活吧。如此,倒是他白忙活一场,连一开始让胡元调查封络这个人都是多此一举。 分析来分析去,再回忆上一辈子三年内发生的事,章文昭还是更相信是有人要以封络来给丽妃致命一击。 “啧。”章文昭感到头疼,怎么事情都在锦州发生?先是舅父调任锦州,又是胡元送给任大财的镖,现在冒出来个封络,锦州这地界是不是有什么煞气啊? 那边宁远已经将信看完,见章文昭停了笔,便指指桌上的信件,叫章文昭写完快来看。 章文昭将自己分析了半天的笔记整齐折好,递给了阿宝,顺势就给阿宝一个眼神,“尽快发出去。” 阿宝心领神会,将信收进怀里,转身回了自己屋,就将这没用的信给烧了。 章文昭没管阿宝的去向,坐在桌前继续看胡元的信。 胡元信里的第二部 分内容,便是章文昭要他查的谢洋君了。 胡元查到,谢洋君家里是农户,只剩一个体弱的老父亲,母亲早年病死了。因他颇有几分姿色加之文采斐然,就被蓝乡县的一家商户小姐蓝荷儿看中,嫁给了他。 这蓝家只是当地一个小商户,算不得富贵,但供养谢洋君读书还是绰绰有余,谢洋君就是靠着岳丈家的帮衬,才能考取功名的。而自从有了有钱的亲家,谢洋君的爹便也不再下地了,跟着儿子一起蹭蓝家的。 当时谢洋君高中的消息传回蓝乡县,蓝家在当地很是风光了一把,都说蓝家有眼光,选的女婿不错。 然而左等右等,蓝荷儿始终不见夫君回来,她等不及,不顾家人的阻拦,非要去京城去找夫君。 蓝家宠女儿又觉女婿现在风光无限,他们敲锣打鼓去京城找都是应该的,因此便给女儿不少盘缠,又派三个丫鬟四个护卫陪同蓝荷儿一同去长京了。 当时章文昭让胡元查谢洋君,并没有说要查哪个方面,只因与谢洋君有关的,只有和蓝家的姻亲这么一点事值得说道,因而胡元笔墨都落在此处。 而那蓝荷儿早就去京城了,胡元到蓝乡的时候,蓝荷儿的家信都从长京寄了回来。至于写了什么,胡元就没那个本事知道了。 放下信算算日子,章文昭敢肯定,当时在茶楼偶遇谢洋君时,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多半就是蓝荷儿了。也不知她遭遇了什么,不是说有三个丫鬟四个护卫一起吗,怎么当时只她一人,还弄得自己连件合身衣裳都没有。 撇开这个无关紧要的小疑惑,章文昭继续看信。 胡元的信到了底,最后一行浅浅提了一嘴与谢洋君同乡的窦彦昌,说是窦彦昌家世清白作风端正,上有父母下无妻儿,没有可疑之处,现在已经是风光回乡,做了蓝乡县新任的知县大人了,与谢家没什么交情。 章文昭将信烧了,默默消化着所见所闻。 现在的事情又多又杂,全都堆在了一起,谢洋君和他妹妹章奵的事要解决,窦彦昌如果真如胡元信中所描述的那般,那么就好办多了。棘手的还是线索不够多的长京碎尸案,以及封络失踪之事。 封络的事还是得靠胡元去做,碎尸有响叔和青禾盯着,应该很快就有新的线索,眼下能立即着手的,只有谢洋君了。 章文昭再度提笔,给胡元写去一封信,叫他尽力追查封络的下落,自己有些眉目,会在京城找找线索。 写完他又另起一封信,却是写给蓝荷儿的父母,写明蓝荷儿在京城过得不如意,谢洋君有意要另娶新欢另攀高枝,不信可以找人打听,若想伸冤就找知县窦彦昌窦大人。 第74章 暂且议和(二更) 昨夜一夜未眠,章文昭最后在脑中过一遍所有的事,确保没有遗漏什么,这才与宁远在房中休息,睡上一觉。只等晚上吃过饭,再在齐镇散散步。 与此同时,京城中却彻底翻了天。 因为尸块的出现,在京郊的巧手节也办不下去了,出事的当天中午就被府尹周大人下令取消,草草收场。章婵与章奵、章文书身份不一般,自是老老实实回了章家不在出门,不给家里添任何麻烦。 而萧辰意察觉京城形势严峻,来不及与宁远道别,趁着还没有封城,早早混在人群里回边塞去了。 出现尸块的当天下午,从宫里出来,周诚就下令彻底搜索京城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被他们遗漏掉的残肢和线索。 第86章 按理说出了凶案,主要由刑部负责,只因长京府总管长京城,此事他本就该和刑部合作。但怪就怪在此事竟然把礼部牵扯了进来。 周诚自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内情,在晟景帝说出“有冤为何避开刑部”这句话时,他的反应和二皇子宁长启便截然不同。 宁长启心虚,周诚却是恍然大悟。以他多年办案经验来看,此事肯定与刑部脱不了干系,那幕后之人定然就是怕刑部只手遮天,才把礼部牵扯进来,要刑部做不得手脚。 再以周诚多年为官的经验来看,刑部归二皇子,礼部归三皇子,这幕后之人该不会就想这两位打起来吧。 观两位皇子与两位尚书的神色,周诚察觉此事背后定然错综复杂,须得小心应对。不过他并不属于这两位中任何一位皇子的阵营,办案还是要秉公,只要注意别被这两位中途拉下马,到时候案子就交由皇上定夺。 回到长京府衙门,周诚先去了仵作那里询问进展,只可惜缺少重要部分,实难断定死者的身份,连死因都难以准确判断。只能以尸僵等粗略估计,死亡时间应在七八日左右。且尸身上有些奇怪的痕迹,经过不止一次挪动。 “你是说这并非尸块第一次出现?”周诚抓住关键信息。 “正是。”仵作指着大腿上其中一块说道,“大人请看,此处有多道捏痕,分别在死前、死后的不同时间被人用手捏住造成。这死者是个女子,死前不久还在行房事,才会被人捏在这个位置并且死后仍留有痕迹。” “那死后的呢?” “死后的,应该是分尸时被捏过,抛尸时被捏过,二次抛尸也就是出现在您府邸门口时又被捏过。” “这女子经历不少啊……”周诚不由感慨一句,“还有什么发现?” “哦,下官还发现了一些土样与草屑,据下官所知并非城中所有,或许城外会有这种草。” 又听仵作详细描述土样与草屑的情况,周诚很快就派人出城排查。在城外走访时,恰有百姓认得这种草,便指了个乱坟岗的方向。 可惜周诚没高兴多久,随着乱坟岗难以找到更多线索,这条路又推不下去了。 在周诚焦头烂额的时候,宫里的两位也没闲着。 昨日闹出碎尸案,尸体还在长京府里放着,礼部与刑部却默契地没有过问,似乎都在等待周诚前来汇报了验尸结果,才好插手。 二皇子宁长启昨夜一夜未眠,见礼部迟迟没有动作,终于确定了宁平江是有与他议和的意思,并非要借此事将他置于死地。 他本打算再想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以更多的筹码与宁平江谈判,却在一早听闻周诚竟然已经查到了乱坟岗,照这速度下去,没等他想好对策,只怕周诚先得手了。 他左思右想,又与谋臣商讨良久,最终决定率先服软,借着商讨案情的名义,去了宁平江殿中。 碎尸的确是宁长启惹下的祸事,而且中的就是眼前这位好弟弟的圈套。原本他就输了一招,就是为了防止尸体也被宁平江利用,才不得不出下策毁尸灭迹抛去宫外甚至京城外,没想到竟然连碎尸都还是被找了回来。 背后之人宁长启暂且顾不上,或许就是宁平江的连环计。 但既然一开始给他设套的是宁平江,现在礼部和宁平江又参与进来经手此案,内情宁平江再清楚不过,想要将此案查清楚,甚至就是几句话的交代,就能让人一路顺藤摸瓜,直接找上他!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低头。 等宁平江挥退了下人,宁长启收起一贯的傲气,难得对这个弟弟低声下气,“三弟,此事是二哥不对,那封络已在送来长京的路上,此人,就当是二哥送给你的贺礼可好?” “二皇兄说笑了,本殿何喜可贺,收的什么贺礼呀?”宁平江也不知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但此举无疑是帮了他一把,如今他全然拿捏主动,自不会轻易放过宁长启。 听着宁平江的称唿,宁长启心中就已是火起,然而他只能压着火气忍痛再退一步,“三弟说笑了,轰动长京的碎尸案短短数日就由三弟率礼部侦破,实乃神探也,我刑部自愧不如,你说这是不是大喜,是不是该贺?” 办案本就是刑部的职责,如今碎尸案把礼部牵扯进来却避开刑部,本就让皇上对宁长启不满,现在又要将办案的所有功劳拱手相让,到时候宁长启定会被皇上更为嫌弃,而刑部办事不利跟着也要削弱势力,宁长启这次要大出血了。 “岂敢当,二皇兄折煞本殿了。礼部何德何能,查案能压过刑部去。” “刑部懈怠已久,净是些无能之辈,是该借机敲打一番了。”宁长启皮笑肉不笑,已然要压不住火了。 宁平江目的达到,也不敢将人逼得太过。毕竟封络还在宁长启手里,万一到时候鱼死网破便得不偿失,暂且退一步,等将封络掌握在自己手里,除之后快,再来谋划不迟。 此外,宁平江心里还有疑虑,别人不知道,他作为主谋却最清楚不过,碎尸案不是他做的,亦不是他身边人为他做的,他还需提防闹出此案的人才行。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他可不会信有人对他这般好,心甘情愿在暗中为他奉献。 “三弟意下如何啊?”宁长启见宁平江不回答,不由提醒道。 “那就多谢二皇兄了,本殿就等着你的贺礼了。”宁平江回过神来。 第87章 “好,那二哥等三弟的好消息。”宁长启假笑两声,宁平江的宫殿他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刑部还有事,二哥就先行一步了。” “二皇兄慢走。” 送走宁长启,宁平江脸上的假笑也收了起来。他是皇后长子,本就是宫里最正统的皇子,自幼得皇后教诲要做表率,要得储君之位,不笑的时候,最是威严。不得不说,他的确是这宫里最像晟景帝的人。 他朝身后招招手,就有人从暗处现身,是他私养的暗卫。 “去查,这案子究竟是谁弄出来的。” “是。”暗卫领命退下。 而回到自己宫殿的宁长启同样招来身边暗卫,下达了相同的命令—— “给本殿仔细地查,掘地三尺也要将幕后之人挖出来!” 宁长启还是不信宁平江真有本事能在他前脚抛尸后,立即找到尸块所在,这背后肯定另有阴谋。 * 齐镇的又一个寻常清晨,人们已经有些熟悉的两位公子并他们的小厮再度出现在街上。 “两位公子又来散步啊,今日来的比平日早些呢。”路边巷口摘菜的婶子热情地冲他们打招唿。 “不,今日该回去了。出来久了恐家中老父惦念。”章文昭摇摇头。 “额,这就要走啊。”婶子一愣,这两日天天见他们散步,她都习惯了以为他们要常住了呢,“是这样啊,那两位公子慢走,有空再来齐镇玩啊。” “一定。” 路边早起的孩子听见这话,忍不住掉了眼泪珠子,扑上来抱住章文昭的腿舍不得他走。 孩子的奶奶满脸歉意将孩子抱走,就要离开,却被阿宝塞了一包酥糖。 小孩子见了糖又笑开了,孩子奶奶连连道谢,小孩含着糖冲三人使劲挥手。 最后望一眼这个宁静的小镇,三人骑上马往长京而去。 齐镇,再度恢复往日的宁静。 这次回程,他们便不用特地去抄近路,就是要让人以为他们自始至终来的都是齐镇,便沿着一条不常有人走的小路,正常回京。而这条路,要走一天一夜才能到长京,与他们来时花了一天一夜到齐镇是一样的时间。 “驸马,我不明白,既然都选择让人看见我们从齐镇回京城,为何还走小路啊?便是从大路走,时间上也是一样的。” “你来的时候没被人看见,回去的时候倒是大张旗鼓,岂不是此地无银?这条小路偶有人经过,碰上了便是个见证,即便是别人仔细追查起来,我们也有万全的理由。” 来齐镇时没被人看见,因为走了这条小路正好没人,小路僻静,不会惊扰公主殿下。回去的时候走的还是这条小路,也是正巧路上遇上行人,但好在只遇上一两个,不会惊扰公主殿下。 至于为何特地花一天一夜来齐镇,自是公主殿下闲情雅致。 章文昭把一切都想好了,无论谁来查谁来问,都问不出破绽。 阿宝受教,将章文昭的话记在心里。 这次回程没再遇上波折,也是,长京与齐镇之间的路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就是有几条岔路,通往的也是别的镇子、村子,像乱坟岗那种地方是万万没有的,这也是章文昭选择来齐镇的原因之一。 总之三人白天赶路夜晚投宿沿路的破庙,顺利回到京城,回到了公主府。 彼时京城的气氛越发紧张,宁长启、宁平江两位皇子打着寻找线索实际想挖出案件主谋的心思,对进出城的人严加审问。 宁远与章文昭才刚进公主府,两位皇子就收到了消息,不出意外,他们第一反应便是将怀疑的帽子扣到了宁远的头上。 被他们遗忘几天的消息也在这时重新被记了起来。 对啊,之前跟去巧手节盯梢的手下是说过,宁远和章文昭在巧手节第二日一早就没了踪影,他们既然出了城,又那么巧城里发生案子,难道那三个抛尸的喽啰在路上遇到的少爷夫人,其实就是宁远和章文昭?! 瞬间,两位皇子就有了新的主意,纷纷亲自登门拜访。 第75章 双方对峙 要论迫切程度,自然是二皇子宁长启更迫切一些,因而也是他先一步到康平公主府。 上次七皇子宁令佶私下找上宁远,戏弄不成反被羞辱的事宁长启早就知道了,这回他嫌丢人,没有捎带上苦苦哀求想要一同前来,借他之手报复回去的宁令佶。 但他也非一人前来,带上了周诚与刑部尚书莫昌农。而周诚与莫昌农又带上自己的下属,加之宁长启也带着护卫侍从,算起来也有八人之多。 他们一行八人一齐来到康平公主府,颇有些声势浩大,沿路被人瞧见,还以为是来公主府拿人的。 而此时,章文昭与宁远也不过刚刚回到府上,甚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锦绣前来通禀,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章文昭便让锦绣把几人请去了前院最大最正式的一个议事之地,观澜苑。 不过前后脚,章文昭与宁远二人也到了,要面对朝廷命官,宁远还是抓紧时间换回了公主的衣裳与发式,只是匆忙间没有装扮得如往常华丽。 “臣等见过公主、驸马。”以刑部尚书莫昌农为首,几个官员先行一礼。 “诸位大人请免礼。”章文昭代为回答,请众人入座。 刚一坐下,他便再度开口,递给众人一个台阶:“没想到二皇兄也来了,你们这是……” 第88章 宁长启就等着这句话,假意客套两句便步入正题,“京城这两日可是翻了天了,皇妹与五驸马当真不知?” “翻了天?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章文昭一脸严肃,“我就说今日进城时怎么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看来是很严重啊,还请二皇兄明示。” “具体还是周大人来说吧。”宁长启的身份摆在这儿,万没有放着下级不用,他这个地位最高的人反而做解释的道理。 “是,城中发生一桩惨案,除了长京府,礼部与刑部亦牵扯其中,甚至惊动了圣上。事关重大,臣冒昧,还请殿下与驸马先回答臣几个问题,之后臣才好将实情道来。”周诚一丝不苟。 按理说章文昭如今在朝为官,仅仅是个翰林院编修,官阶要比周诚低得多,若是在其他地方单独见面,周诚不用如此客气,甚至能以上官的身份压一压章文昭。然而一旦章文昭与宁远在一起时,他又是驸马,是公主的夫婿是皇室的女婿,周诚便要换一种态度。 “不敢当,周大人请问吧。”章文昭示意周诚尽管问。 “敢问殿下与驸马,这两日去了何处,走的又是哪条路,用去多少时间?这些可都有人能作证?” “这两日……”章文昭略一回忆,便从出公主府开始说起,“我与殿下出门是六日前,去的是巧手节。我庶妹章婵在巧手节上表演杀猪,热情相邀,殿下觉得新奇便答应去看。那巧手节上都是民间妇女的手艺活,看看便罢,于是第二日我们便去了齐镇……” 章文昭徐徐道来。 他没有说得太顺畅像是提前背好一般,而是边回忆边说,时而语速快时而又有停顿。因周诚特地将皇上搬了出来,他不敢怠慢,即便周诚还没问到,便主动事无巨细交代了一遍。 在场几人都仔细听着,记下几处有疑虑的地方,等章文昭说完,仍是周诚先开口询问一遍,有疏漏处,莫昌农与宁长启再先后补充。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问,章文昭的说辞都能够自圆其说,愣是找不出一丝违和的地方。周诚与莫昌农只得先让手下将这些供词一字不落地记下,等回去安排查证后,再来推敲。 “不知几位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章文昭很是配合,却也隐晦表现出几分不悦,“若是没有,可否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怀疑与我们有牵扯?” “驸马误会了,是有线索指向城外,因而出过城的人皆要询问。”莫昌农开口道。 莫昌农背后是宁长启,他自身身为尚书比周诚官阶更高,而宁长启又是宁远兄长,他说起话来便比周诚硬气一些。 “不瞒驸马,城中发生碎尸惨案,贼人胆大包天,竟敢将死者公然放在几个衙门口挑衅官府,其罪罄竹难书。至于案情细节,恕下官不便透漏。” “竟有这样的事!”章文昭惊得站起身来,眼中是诧异与不解糅合。他又转头去看坐在上位的宁远,不意外在宁远脸上看到同样的神情。而在宁远眼中,又比他多了几丝嫌恶与忍耐。 几位大人跟随章文昭的动静朝宁远望去,看清宁远的脸色后怀疑稍减。 “不对,等等!”章文昭过了惊诧劲儿,忽的反应过来,又转身看向几位官员,“难道你们以为是殿下与我所为?哈哈哈,就算真与我们有关,难道我们还能亲自去、去……” 章文昭表情里也带上些嫌恶,连“分尸”二字都不愿亲口说出,像是怕沾了什么脏东西。 他愤愤不平,“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我们才刚回来连身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几位大人就上门来,我还以为是兴师问罪来了。”章文昭玩笑一句。 几位官员看得出宁远换衣裳换得匆忙,章文昭穿得还是外出的私服,听他这样说,便略有尴尬。即便真有嫌疑,以宁远的身份,他们也不该这么急切。 于是几人将目光隐晦地投向宁长启。 “五驸马说笑了,此事牵扯刑部,父皇既然将重任交于本殿,本殿自当铁面无私,即便是本殿的皇妹也该一视同仁。”宁长启道。 “二皇兄说的是。那你看……” “本殿自是信得过皇妹的。” 宁长启这话说得有意思,信得过皇妹,这皇妹究竟是把章文昭包含了进去,表示“皇妹一家”,还是单单就指一个宁远。如果是后者,他对章文昭的态度就值得玩味了。 章文昭不接他这茬,“不知案子进展如何了?” “尚无头绪。”宁长启不情不愿抛出一句。 “有刑部与长京府通力协作,二皇兄又这般亲力亲为,此事定然会被二皇兄查个水落石出。”章文昭随便拍拍宁长启的马屁。 宁长启不置可否,动动嘴角扯个几乎看不出的笑。他心里清楚,此事他和宁平江已经达成协议,这案子必然不会由他查出结果,章文昭现在这样说,要不是知道章文昭不知内情,他都以为这人是在摆明了打他的脸。 “唉……凶手实在是丧尽天良,几位大人再想想还有什么要问的,我努力回忆回忆。”章文昭正色道。 被骂丧尽天良的宁长启眼角**,在心中不知将章文昭暗骂了多少遍。 而几位官员凑在一起讨论片刻,见没什么可以再问的,再度将目光投向宁长启,并对他微微摇头。 于是便由宁长启做了总结:“今日便先到这里吧,你们舟车劳顿也累了,好好休息。若是案情有了进展,还要皇妹你们的配合。” 第89章 “这是自然,但凭二皇兄吩咐。”章文昭恭敬道。 该说的都说完了,这几位与章文昭不熟,对着哑巴公主更是无话可说,说完正事便动身离开,章文昭与宁远亲自将他们送出了观澜苑。 几人走后,章文昭与宁远先回丹翎居舒舒服服泡澡,解去一身乏气,之后才是处理府内的事。 章文昭叫来锦绣,询问这几日府内的情况。他不担心府里出事,只是他发觉府里的下人似乎很少,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听到章文昭问话,锦绣憋不住笑。她掩面轻笑两声,收拾了表情,才开口回答。 “驸马您不知道,您与殿下那天下午刚走,孙嬷嬷就把府里的下人都关起来了。本来以为你们前两日就会回来,到时候再将他们放出来。可谁知城里竟出了那等吓人的事,孙嬷嬷便更有理由多关他们几天了。” 因为城里出了变故,迟迟不见章文昭与宁远回府,孙嬷嬷也不好判断何时放人合适,所以府里的下人今天还被锁在自己院子里,直到两位主子回到家中,孙嬷嬷才急忙放出几个看着机灵的出来做事。 这会儿这些下人们陆续被放出来,要趁着宁远发现前将落下几天的打扫事务做一做,都忙去了。 “不错不错,这府里比我想得还要让人放心,辛苦你与孙嬷嬷了。孙嬷嬷是用的什么由头关的人?”章文昭好奇,他走之前可没想到要把人关起来这么一劳永逸的一招。 “是男女之防。后来城里出了事,便说怕府上的人被杀,又怕牵扯上案子说不清,彻底不让他们出院子了。” “好主意,以后也这么办吧,殿下以为呢?”章文昭问宁远。 “。”宁远觉得这招有些许好笑,但胜在好用,便认可了。 章文昭随手赏了锦绣,又亲自去见了孙嬷嬷,与她说了些贴己话,赏了孙嬷嬷些银子与女子得用之物。 * 宁长启离开康平公主府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带着刑部尚书去了长京府,与周诚继续商讨案情。 他的目的有二,一来不管结果如何,他总不能连样子都不装,到时候皇上就不是怪他能力不足,而是懈怠公务了。二来听听周诚与莫昌农的想法,对他调查真正的幕后主使也有帮助。 到了长京府,周诚便开口道:“殿下,下官以为康平公主与五驸马的供词为真。你们想,齐镇是个小地方,但凡有一人没见过他们,五驸马的证词岂不就站不住脚了,他应当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若是个大地方,人口多巷道多,还真有可能有人连着两天都没遇上章文昭一行。但齐镇太小了,小到所有人都互相认识,小到不可能有人遇不上章文昭,那么章文昭只要没去过,谎言被戳穿是一定的。 “臣也是这个意思。”莫昌农同意周诚所说,“从京城去往齐镇,据臣所知,无论是走哪条路都需要一日一夜,时间上亦做不得假,臣这就派人去查,周大人以为如何?” “下官以为然,这样,长京府派两人,与刑部一起行动。”周诚看了眼宁长启,犹豫道,“那礼部那边……” “此事先不急,等礼部的人去见过康平,你们三个衙门一同派人去查便好。” “是。”周诚与莫昌农一齐应道。 “还有,章文昭那个手下的去向也要查清楚。”宁长启回想当时的情形。 章文昭离开京城时是四人,现在回来却只有三人,他的供词的确挑不出错,但唯一让人不放心的就是他这个“丢失”的下人的去向。 因为宁远想念外祖,章文昭便派人去了西边买特产,以聊解宁远的思念之情?章文昭当真好大的胆子!宁远三年都不见与萧家联系,章文昭一进公主府的门就敢派人去买什么特产?究竟是买特产还是暗中联系? “你们还是以查康平这几日的下落为主,那个叫响叔的下人,本殿自会派人去找。”宁长启怕这响叔当真是去找了萧家人,送上门来的把柄他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尤其现在宁平江还没去过康平公主府,这条线索他终是占了先机。 “是。”二位大人再度应声,随即便退下各自布置去了。 “章文昭啊章文昭,你的确是不简单,不过看在你主动送上门的份上,本殿多容你几日。”没人的时候,宁长启喃喃道。 第76章 演戏高手 章文昭与宁远回到公主府时已经过了晌午,应付了宁长启一行人,又了解了府里这几日的内情,将府中下人们需要做的事重新安排了一遍,也差不多到了晚上。 这时候,宁平江才带着礼部尚书冯大友姗姗来迟。 比起宁长启明晃晃的偏阴郁的面相,宁平江则是妥妥的笑面虎,不好对付。 宁平江特地踩着快要用晚膳的时辰来,摆明了就是要留在公主府一同用膳。不过他来不似宁长启那般带的人多,只他和冯大友二人而已,留下用膳完全在情理之中。 章文昭照例是将人请去了观澜苑,宁远这回也有充足的时间换上得体的装扮。在宁长启已经来过的前提下,夫夫二人没必要装煳涂,不用宁平江说,他们就知道对方的来意。 不过这次却是宁远先有动作,他见到宁平江便亲昵地凑上去挽住了宁平江的胳膊,面上是个柔柔的笑。而宁平江脸上的笑意也增多了,亲昵地轻捏了下宁远的脸颊。 好一副兄“妹”相亲相爱的场面! 第90章 看到这一幕,章文昭不由一愣,第一反应却是宁远对他都不曾露过这种表情!回过神才想起正事,发觉宁远与宁平江的关系明显不一般。 然而章文昭很快就换上得体的表情,笑看着宁远同宁平江撒娇。他想起自己在山洞时吩咐过响叔,将那女尸一部分放到礼部衙门门口,如果宁远当真与宁平江“兄妹”情深,即便不阻拦,也该问过缘由才对,不会任由他决定。 而且上一世,在章文昭印象里,宁平江一次也没来过公主府,更是对自己跟着宁长启的行为视而不见,若宁平江真疼爱宁远,何至于眼看着“妹妹”一家万劫不复? 所以说,不过是互相做戏罢了。只不过宁平江的戏好,宁远也不差,这一点从宁平江并未怀疑过宁远就能看出了。 在章文昭脑中将事情想明白时,宁平江也拉着宁远入座,再出声招唿章文昭与冯大友也坐下。 四人落座,宁平江目光在其余三人身上扫过,自然而然以上位者姿态率先发话:“午后刑部与长京府已经来过了,所谓何事想必远儿与重明都已清楚。三个衙门协同查案,官面上的事叫冯大人回头去问那两位大人便是,三哥今日来,主要还是看看你们。” 宁平江的水平便比宁长启高出一截,也符合他笑面虎的身份。明明同样是为着案子来的,偏偏先把场面话说满了,叫人听着舒服。 看看旁边明显有话要说的冯大友,就知道这是一场戏。 如果真是来看宁远的,何必还带着礼部尚书?瞧瞧此话一出,把我们尚书大人急的,生怕宁平江真的不问案情了。可都做到尚书的位置了,难道会看不透宁平江的心思?都是配合罢了。 章文昭何其聪明,哪能叫这戏唱不下去,立刻就帮了冯大人的忙,道:“三哥说哪里话,案情要紧,我们还是要配合的。莫大人与周大人来得急,我与殿下没有准备,后来静下心仔细想想,发现其实还遗漏了一些细节。” “哦?那……”宁平江适时露出惊讶表情,询问的目光落在冯大友身上。 “下官以为五驸马所言在理,殿下,咱们还是再问问吧,此案与礼部牵扯甚深,不能懈怠。或许周大人与莫大人所考量的方向与我们有所出入,贸然询问结果只怕失之偏颇。” “既然冯大人这样说了,只好麻烦重明再将事情说一遍了。”宁平江带着歉意看向章文昭,目光一晃又着重落在宁远身上,对着坐在他身边的“妹妹”表情最是生动,“远儿可不能生三哥的气。” “哼。”宁远轻哼一声,不见任何不满,还多给宁平江递了个果子。 是从齐镇的树上摘来的果子,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胜在汁水多,清甜。 宁平江仿佛真的将案子的事丢给了冯大友,这边章文昭从头讲起他和宁远去巧手节到离京又回京的全过程,宁平江只顾侧着身子与宁远互动,接了果子咬一大口,笑着点头对宁远说“真甜”,又小声不知扯了些什么闲话,逗得宁远频频发笑。 章文昭余光瞥见这一幕,只当没看见,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宁平江只有三分心在逗宁远,剩下七分其实将章文昭的话一字不落都记进了心里。 听罢章文昭的讲述,冯大友问的问题和午后来的那几位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想看看章文昭和宁远出京后到底去了哪里,和这件凶案有没有关系。 问到一半,宁平江像是才来了兴趣,不再与宁远说话,开始专心听起了冯大友与章文昭的一问一答。 末了,问到他们为何去齐镇那等时间要花一天一夜,路上还人烟稀少的地方时,冯大友适时停顿,给了宁平江一个恰到好处的话口,宁平江像是抢了冯大友的话头一样,一拍桌子怒道,“真是胡闹!” 这一句吸引了宁远与章文昭的全部心神,宁远心虚低下头,章文昭更是直接起身,保持了行礼的姿势不敢答话。 “你呀……”宁平江先是虚点了点宁远的额头,一派语重心长,“三哥知道你在宫里久了,出了宫难免贪玩,这三年也不见你怎么胡闹,怎的成了亲反而越发不懂事了?” 宁远低着头只抬眼望向宁平江,微嘟嘟嘴,面上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只看表情也看得出他在表示自己错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带殿下去齐镇,还请皇兄莫要怪罪殿下。” 宁平江冷笑一声,他从一进门就扮演了一个看不上妹妹夫婿的好哥哥角色,见章文昭把话引到自己身上,开始有了发挥的余地,“是,就是你的错!重明啊,父皇把远儿交给你,是要你宠着她没错,但你好歹也是状元出身,大是大非上岂能由着她的性子?” “皇兄教训的是。” 宁远扯扯宁平江的袖子,眼里有些许不悦和劝阻。 “好好好,为兄知道你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你们互相维护,是为兄多管闲事了行吗。” “皇兄千万别这样说!” 宁远唿吸一重,不悦褪去,讨好地晃晃宁平江的胳膊。 “唉。”宁平江被哄好了,重重一叹继续教训章文昭,“我听闻你以前不愿娶远儿,章文昭,你可别想着动什么歪心思,远儿要是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绝不饶你!” “臣不敢!”章文昭行礼的腰躬得越发低了。 “哼,以后不许再带远儿去那种僻静地方,即便非要出城,至少也要告诉我一声,你们说万一再有这种事……好了,我也不想骂你,幸好这次的事和你们没关系,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给父皇添麻烦。” 第91章 这句话里最重要的目的终于暴露,要出城就要告诉宁平江,岂不是彻底被宁平江监视住了?然而他这一番话顺着说下来,每一句都是打着为宁远着想的旗号,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章文昭心中冷笑,不得不承认宁平江上辈子在储君之争中能笑到最后,除去皇后的助力,他自身也足够优秀。 “是,多谢皇兄提点,往后我定会保护好殿下,也不会给父皇添麻烦。”章文昭模煳了出城之事。 宁平江不着痕迹皱皱眉,也不好逼着章文昭答应什么,否则他今天岂不是白演了。只是他心里可惜,章文昭若是没做驸马,无论如何也要拉拢到自己麾下,聪明、识趣、知进退,多好的棋子啊。 一时无话,守在院子门口的阿宝突然走进来,附在宁远耳边说了句话,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说可以用膳了。 宁平江就在宁远旁边,听到这句话便不用宁远再问他一遍,笑呵呵地说许久未见,想留下来同“妹妹”一起吃饭。况且“妹妹”成亲后他一直公事繁忙没来过,他这个做哥哥的,也理应与妹婿吃顿饭才是。 众人自无异议,冯大友顺势也留了下来。 不过冯大友的任务不止于此,见到阿宝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了方才聊了一半被宁平江打断的案子,在众人要移步饭厅的时候,突兀冒出一句,“这位便是阿宝吧,臣记得驸马说还有一位侍从,是去……买特产了?不知回来没有?” 宁平江不悦地瞪冯大友一养眼,章文昭倒是笑笑,“冯大人该问的。阿宝,响叔回来没有?” “回驸马,响叔回来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那你为何不来报?让你在院外候着,你就真杵在那里了?”章文昭厉声道。 “小的该死!小的是见大人们商谈要事,不敢以此等小事惊扰大人们。” “诶,重明,莫要为难一个小厮了。人回来便好。”宁平江扮好人。 “皇兄说的是。”章文昭应下,又对阿宝吩咐道,“去把响叔叫来吧,来得倒是巧,叫他把特产也带来,给皇兄和冯大人尝尝。” “是。” 阿宝退下,宁平江才状似无意聊起来,“重明为何非要去西边买特产,京城没有卖的吗?既然远儿思念外祖,再不然给萧老将军写封信,叫他寄些来也好啊。” “京城卖的自是比不上当地的。皇兄有所不知,西边的气候与水土使得草料与中原不同,加之其他山形等影响,那里养的牛羊肉质远比中原的更加可口,更少了许多肉的腥膻味道。我早年间贪玩有幸去过西边,尝过那种肉滋味,从此对中原的牛羊肉便看不上眼了。” “没记错的话,重明是翰林院的地理修书吧,不见你去上值,知道的却是一点不差。” “皇兄见笑了。”章文昭这次没打马虎眼,“至于为何不写信……实不相瞒,我不满十岁时曾在萧将军府上住过两日,没少挨打,如今我娶了殿下,又没去拜见过他老人家,哪还敢张口就要东西,那萧老将军只怕更看不上我这孙婿了。” “哈哈哈,你做了什么那么讨打?” “额,都是年少不懂事,非要挑衅几位少将军,挨打也是活该。”章文昭摸摸鼻子。 第77章 宾主尽欢 “是,你小时候的确顽皮。”宁平江不由有些怀念。 他想起章文昭小时候和其他几位重臣的儿子一起来宫中做过皇子伴读,只可惜章文昭天资聪慧性子傲又闲不住,竟瞧不上几位皇子的功课,在宫中也没少调皮捣蛋。 那时候正准备致仕的章忠堂生怕章文昭惹出祸来,极力上书晟景帝要求将章文昭带回家去,免了他伴读的身份,换做他大哥章文鸿进宫,后来章文昭便不来了。 几位伴读的重臣之子与皇子间并未一一对应关系,因而宁平江与章文昭也算是有过一段幼时一同玩耍的交情。只可惜后来不再接触,到如今章文昭成了他的妹夫,两人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情谊早就散得干干净净,生分得如同初见了。 “没想到殿下还记得这些,过去是我不懂事,说来惭愧。”章文昭客气道。 见章文昭是这态度,宁平江便知对方有意同他划清界限,或者说章文昭得了章家的指示,至少在明面上不愿意搅进皇家这摊浑水,便不再提这一茬。 而关于章文昭和萧家过去的事情便也顺势略过。 一行人在下人的引路下到了饭厅,算不上多丰盛的一餐,与章文昭招待李卓那日的规格差不多甚至还要稍逊一些。 宁平江不是追求口腹之欲的人,但见桌上的菜色还是禁不住一愣,这些与他平常的吃食相差甚远。 章文昭不会在这时候像对待宁令佶一样张口哭穷。宁平江可是皇后亲儿子,跟宁平江说不公,不就是当着儿子的面指责人家老娘吗,这种事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 这一招做到这种程度就够了,宁平江自己要演疼爱妹妹的角色,看到妹妹吃用如此拮据,为了以后来往方便,会主动跟皇后提一提给公主府加份例的事。论做面子活儿,宁平江绝对数一数二,而章文昭拿捏的就是他这一点。 宁平江不好多说什么,眉目间却果然多了几分疼惜。 章文昭要添这把火,越要成事越要拐着弯儿强颜欢笑,于是他便故意指着其中几道菜说:“这几道菜都是齐镇的特色,虽普普通通但殿下尝着还算适口,我们回来时便带了一些,也给皇兄尝尝。” 第92章 农家小菜有什么特别之处,普普通通还算适口,宁远这公主饭食水准居然与齐镇百姓看齐了。 “对了,府上荤菜不多,正巧响叔回来带了肉干,给皇兄添味。你,去看看响叔怎么还没过来,让他带的肉呢?”章文昭随便指了个在场的丫鬟,叫她去催。 那丫鬟刚出门,差点与赶来的响叔和阿宝撞上,忙退到一边。 响叔进门行过礼,将好大一只牛后腿立在桌上,只因牛肉风干成一体,摆在桌上摆不下,用筷子也夹不下来。而阿宝在他身后端着木盘,盘中既有其他肉,也有刀具。 “还请殿下容老仆献丑。” “皇兄?”章文昭请示宁平江。 待宁平江点了头,响叔才从一旁阿宝端着的木盘中拿过一把剔骨刀,自上往下对着牛后腿片了下去,刷刷几刀片出薄厚适宜的牛肉片,送入在座几人的碟盘中。 宁平江夹起一片细细品尝,发觉果真比京城的要好吃许多。只不过风干的与鲜肉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吃鲜肉,也不知西边的新鲜牛肉该是怎样的美味。 看出他所想,章文昭适时搭腔道:“只可惜京城离西边尚远,若是鲜肉带过来早坏了,否则能做铜炉锅叫皇兄尝尝。现在这肉干滋味还不够好,要更好吃的,得再往西边去,我不敢叫响叔走得太远,只有现在这些叫皇兄将就食用了。” “已经不错了,你这手下倒是得力,肉干不错,得赏。” “好。” “多谢殿下。”响叔谢了恩,转头从木盘里取出一碟肉,同样有熏制的痕迹,不过这碟肉是一块一块的肉疙瘩,不像牛后腿那么夸张,“殿下,这是熏制的羊肉。” 羊肉在京中较少,宫中更是少见,因羊肉自带一股膻味,很多人吃不惯。宁平江往日就很少吃羊肉,但响叔端上来的这盘几乎闻不到膻味,还有一股浓郁的孜然香气。他夹一块尝尝,眼睛便一亮——好吃! “哈哈哈,重明真是会享受,难怪要派手下去西边买,滋味果真与京城不同。”宁平江吃得高兴,饭桌上难得没再提官场上的弯弯绕。 “我没别的本事,便是惯爱游山玩水。自从进了公主府,见殿下一向胃口不好,也只有这点长处能拿出手,尽力讨殿下欢心了。” “哈哈,难怪远儿这般偏袒你。”宁平江说的是刚才他呵斥章文昭,却被宁远撒娇阻拦的事。 “能得殿下厚爱,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别的话都真假掺杂另有目的,唯独这句,章文昭是真心实意的。 只可惜在宁平江面前,不管章文昭说什么,宁远都没真放在心上。章文昭与宁远对视坚定地说出这句话,宁远回给他的仍旧是带着演戏成分的笑意,叫章文昭不免有些挫败。 “可惜二皇兄来得早,竟没口福赶上这一顿。”宁平江幸灾乐祸。 他不用想也能猜到,从康平公主府离开后,宁长启是怎样的火急火燎前去查探响叔的下落。然而他要是尝一尝,就知道这肉是西边买的没错,根本不用费那无用功夫。 不过也好,就叫宁长启瞎忙活去吧。 “不说这个了,吃菜,吃菜。”宁平江没有真要跟章文昭谈论另一位皇子的打算,他知道以章文昭的脑子,不想得罪人,定然会圆滑地把话给岔开。没有意思的事,没必要做。 “对,吃菜。响叔,接着片肉。”章文昭给宁远添菜,又吩咐响叔道。 一顿饭主客尽欢,宁平江饭后便与冯大友一同离开。宁远抓着宁平江手臂依依不舍将人送出了门,站在门口还要伸着脖子张望宁平江远去的马车。 直到那车子融入黑暗彻底不见了,宁远才肩上一松,笑容换成倦容,与章文昭回了丹翎居。 今日招待宁平江的牛羊肉的确是从西边来的,不过可不是响叔真去买的,而是萧辰意来时带的那些。宁长启也好宁平江也罢,谁也不知道萧辰意来过,因而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肉是别人带来的这一点,这肉便成了响叔绝对的证明。 章文昭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些,宁远也是同意的,不过一想起萧辰意就带了那么一条牛后腿,还因好吃被宁平江吃掉不少,就有些闷闷不乐。 章文昭只好歉意地保证,下次带着宁远亲自去西北边塞吃最新鲜最正宗的牛羊肉,才将人勉强哄好。 之前宁远一直没问,但好奇不减,今日该见的人都见过了,该过的招都过了,他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便忍不住要问个究竟——碎尸案为什么要把礼部和三皇子宁平江牵扯进来? 不是别的皇子,就非得是三皇子吗?也没见三皇子在这案子中有什么特别啊,今日来问的问题也都中规中矩。 “不瞒殿下,只因三皇兄他在几位皇子中最有分量,此事若是由别的皇子出头,未必真能斗倒宁长启,但三皇兄背后有皇后撑腰,胜算比谁都大。若是能借此机会一举打压得宁长启再无出头之日,于我们不也是好事一桩?” 其实章文昭将宁平江牵扯进来还真没什么深意,只是选个最能对付宁长启的。 宁长启是章文昭上辈子明面上最大的仇人,到目前为止,他最恨的也是这一位。但他一人之力不足以对付,对付不彻底叫宁长启东山再起他又心有不甘,因而有了现在的选择与局面。 原来如此,宁远点点头,但他随即注意到另一点,提笔又在纸上书写一番。 第93章 章文昭看过去,宁远写的竟是自己与宁平江的那点瓜葛。 简单说起来,宁平江此人自小便是面热心冷,在宫里对宁远是最为照顾的那一个。这个照顾,无非是不许别的兄弟姐妹欺负宁远,宁远遇到难题还会帮着解围。因而在宫中,能被宁远承认并喜爱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哥哥。 然而宁远可不是宁令佶那等真没脑子的家伙,他如何看不出,宁平江如果真对他好,把他当疼爱的妹妹,为何真正需要的时候从来不见,只在那么几个容易留下印象,容易被人发现的时间从天而降。 如果真疼爱他,为何不干脆告诉皇后,叫皇后下令不许其他人欺负他? 宁平江的保护,从一开始就是有选择性的,有目的的。选择在适当时候给出温暖拉拢宁远,选择在父皇面前表现他与一众皇子的冷漠心恶不同,实际上,他根本不在意宁远如何,他才是最心冷的那一个。 这些明晃晃的现实摆在一起,即使宁远最开始有被短暂蒙蔽过,也很快就清醒过来,自此他便开始了与宁平江对着演的日子。 宁平江再聪明,那时候也是孩子,很难说他天生就如此还是多少有皇后的指点教导,总之他没想到小小的宁远能看透一切,便从来没怀疑过宁远也在虚情假意。 如今十多年过去,宁远的乖巧与依恋早已在宁平江心中根深蒂固,他只怕永远也不会怀疑宁远对他有假。 “殿下……”章文昭看完宁远所写的内容,一时间五味杂陈。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宁远之所以特地要解释这些,只因他的不确定。因为他与宁远说话时,对二皇子直唿其名宁长启,却对三皇子尊称一声三皇兄。宁远听得懂他的小心翼翼,要给出解释叫他安心。 “多谢殿下。”章文昭如何能不高兴,他将这纸烧了,凑在宁远身边不愿走开,“管他宁长启还是宁平江,殿下不喜欢便统统是殿下的阻碍,我会为你砍去这些荆棘。”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有些霸道又有些尴尬,宁远伸手抵在章文昭肩膀将人推远些,抬抬下巴示意他看门口。 门外,有个身影因烛光而在门上印出黑影,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响叔。 第78章 出现端倪 其实响叔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若不是了解章文昭不会耽误正事,他都要忍不住闯进来。 这边章文昭见了门口的身影,走过去打开门,响叔一步迈进来反手关门,便急着开口,“少爷,老仆有新的发现。” 按照规矩,私下还是和以前一样叫“少爷”无妨,但在宁远这位公主面前,不管是章府的人还是公主府的人,都要以“驸马”来称唿章文昭。而眼下响叔竟能在这等小事上犯错,足见心中急切。 章文昭与宁远交换个眼神,没有追究这些小细节,忙叫响叔将事情道来。 “是找到了剩下的尸块?”章文昭有些惊讶,他不觉得宁长启会在这节骨眼上继续抛尸,这不就等于摆明了要宁平江抓他个现行。 “不是,尸块不曾发现,老仆却意外撞见了一起绑架案。” “绑架案?!” “是,在城外三十里的一处客栈中,老仆偷听那伙人的谈话,发觉事情不妙。我是跟着二皇子的人手出的城,此事约莫不简单,我们是否先下手将人截下?”响叔知道碎尸与宁长启的关系,因而只要是宁长启做的,他都格外留心。 “……容我想想。”章文昭担心自己人手不够,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有多少人,这沿路上可还有埋伏?” “老仆细细观察过,没有。依老仆之见,绑架的那伙人也在防备着什么,像是怕有人会发现他们的踪迹,因而尽量不引人注意。被绑的除了一四十左右的男子外,还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一名两三岁大小的女娃,瞧着应是一家三口。”响叔着急,有一部分原因便是那两三岁的孩子。 此话一出,章文昭与宁远脑中便闪现一人的姓名——封络! 刚发现乱坟岗之事的那天晚上,响叔走得早,后来到了齐镇,阿宝才带着胡元的信来找他们,因而响叔不知内情。可没想到响叔竟然能凭自己的本事摸到这一条线索。 “响叔,你这回可是帮了大忙!”这倒是完全出乎章文昭的预料了,他还写信让胡元帮忙追查封络的下落,现在信八成才刚到胡元手里,居然他这边先有了进展。 “驸马过奖,此事不知该如何处置?” “不急,总归是要送到京城来,他们的性命暂时无虞。响叔,你先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我心中还有些猜测需要证实。” “是。” 见章文昭态度不疾不徐,响叔一直焦躁的心也安定下来,随即回忆起他那天夜里带着女尸回京后的一系列事情。 当夜的事情依照章文昭的安排进行,响叔潜伏在暗处换了装扮易了容,等着天色微亮有行人开始走动的时候,趁着没人注意将那两块尸体分别放到了指定的地方。 随后他便选了一处继续盯着,眼看着周诚光脚跑出家门,随后派人处理了现场,再被皇帝叫进了宫里。 宫里戒备森严他进不去,守在这里没有意义。章文昭虽没具体安排响叔接下来该怎么盯梢,查些什么,可响叔吃过的盐比章文昭走过的路都多,论天生的聪明程度或许不及少爷,几十年的经验不是白来的。 第94章 他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撇开周诚这头,去了刑部衙门外埋伏起来。 这次埋伏果真收获不小,他不仅见着了从宁长启宫里回来的紫衣男子,并且眼尖地发现了来往的人中,多了一个乱坟岗那晚被阿宝抓住又放回京城的人。那晚响叔看过此人的面貌,此时就认了出来。 见紫衣男子与此人走在一处,他便认定了自己接下来只需要盯紧这紫衣男子便好。 于是响叔跟着紫衣男子到了他的府邸,继续潜伏着。起初称得上风平浪静,这伙人没有太大的动作,直到第二天的夜深人静,从紫衣男子府中出来几个人,鬼鬼祟祟要去做什么。 响叔自然是跟上,期间他还发现还有两个灰衣人盯着紫衣男子的手下。 响叔想着章文昭要把水搅浑的策略,干脆出手帮了紫衣男子一把,把两个灰衣人给除去了,只剩自己还继续跟着,确保所有的消息先掌握在自己手里。 就这样他才一路跟到了城外的那家客栈,在客栈发现紫衣男子的手下是为了确认自己绑的人还好好的,没被乱坟岗那晚莫名冒出来的皇子给发现了。 这里就不得不提乱坟岗那晚,章文昭将人抓了又放回去的事。当时章文昭的想法便是让人回去报信,说有皇子参与,但对方戴着斗笠看不清是哪一位。目的就是让宁长启怀疑到其他皇子身上,多牵扯进来几人,让他们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狗咬狗。 只是没想到,狗咬狗的场面没发生,宁长启似乎有怀疑的对象,因而第一时间的选择不是去查这位戴斗笠的皇子,而是去看城外自己绑的人。 也因此,被响叔发现了这一条新线索,且被心细的响叔记下了全部特征,回来禀报章文昭,进而让章文昭有了更多联想。 之后的事便是响叔在客栈中搜集线索,摸清了基本情况,在得知章文昭回京的消息后找时机带着特产回到府上。 顺带一提,这特产章文昭在出城前就寄存在青禾那里,不是响叔同女尸一起带着的。是响叔要回府的时候,去青禾那里取了回来。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响叔道。 “我知道了,被绑那人叫封络,与我想调查的另一桩事情有瓜葛,我也正在找他,没想到误打误撞被你识破玄机,响叔,辛苦了。”章文昭将封络身份略提一提,以免以后响叔再有行动时因不知内情而有疏漏。 “都是老仆该做的,那老仆便先告退了。” “嗯,这几日好好歇息,我猜那封络还要在客栈住一段时日,此事从长计议。” “好,老仆告退。” 响叔走后,章文昭沉思良久,他总觉得这些事情似乎并不像他发现的那样简单。他原本以为封络、女尸只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不过是恰巧赶在了差不多的时间发生,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仔细分析其中逻辑,章文昭放人以误导宁长启,宁长启被误导却去了城外确认封络的情况,很难说宁长启的碎尸案与绑架封络完全无关,因为当时宁长启派人来杀他,为的是撞见驴车三人弃尸之事啊,当时封络完全没有出现过,甚至章文昭都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但是别忘了,章文昭最初的推测,便是宁长启抓住了某人的把柄,某人反制策略的结果是让宁长启误杀了人。 原本这个某人的把柄还是未知数,但结合今晚响叔提供的消息,大胆假设如果这个把柄就是封络! 这完全说得通! “宁长启得知封络的下落,将人绑了用来要挟或扳倒某人,某人出招使宁长启杀了人,宁长启迫不得已毁尸灭迹却被我们发现,于是宁长启又派人来杀我们,我们抓了他的人再放回去,还弄出轰动京城的案子,宁长启以为这些也全是某人的手段,故而着急去查看封络是否被某人发现抢走了。” 章文昭边梳理边说道,既是说给自己听,也是想问问宁远的意见,“毕竟封络是某人的把柄,某人最在意的本就是封络,某人使出一系列招数未必只是反抗,而在于回收把柄。” “!”宁远点头,显然与章文昭想到一块儿去了。 “不考虑我们,假使宁长启从头至尾没想过还有第三股势力介入,以为这些全是他和某人的较量,这件事是不是完全说得通?” 宁远再度点头。 是了,这是当前最好的解释,章文昭相信他的猜测距真相已经是八九不离十。 “目前只有两点还说不通。一则是封络确为把柄,那胡大哥送给任大财的究竟是什么?我猜会不会是一招障眼法?胡大哥信中说了,他送镖与封络失踪时间极为相近,既然这两件事不是巧合,自然可以这样联想。” 宁远本想让章文昭问问胡元,可想到胡元自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如果押送的镖能到处说,岂不是对不起这一行。章文昭一直以来虽头疼但也不曾问过胡元,想必便是考虑到这一层。 “青禾。”宁远想了想写下两个字。既然胡元不能问,何不让青禾去查任大财本月十五前收过什么。或许胡元是秘密送的,但任大财府上多了什么,未必不能查出来。 “有道理!我这便吩咐下去。”章文昭豁然开朗,任大财这明晃晃的线索摆在眼前,他却绕在宁长启与某人的较量里,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旦查清楚任大财,封络到底是不是把柄,胡元送镖是不是宁长启的障眼法就一清二楚了。 第95章 章文昭当即就冲阿宝招招手,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叫他去找青禾,调查任大财。阿宝点头应下,在夜色中悄悄离开了公主府。 解决了一大疑惑,接下来却有些艰难,并非章文昭想不出来,只是涉及到的人物,对他与宁远来说有些不妙。 “?”宁远不明所以,催着章文昭继续往下说。 “这第二点说不通,是封络涉及的乃是十多年前一桩旧案,这旧案与宫里有联系,但具体是和谁有联系尚不清楚。知道这一点,我们便能知道宁长启握的是谁的把柄,与我们一同搅在局里的这个神秘的某人,究竟是谁。” 然而章文昭心里清楚,封络最有可能与丽妃有关系,旧案便是当年丽妃用封络给的毒毒哑了宁远。难道真的是丽妃在与宁长启斗? 按理说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但章文昭心中仍有疑虑。诚然他不肯信丽妃有此等手腕,更有此等谋划,可抛开他的私人情绪,他直觉事情或许比他想得更复杂。只是究竟复杂在哪里,没有任何线索,他便是想破头也想不出。 “看来,只能等见到了封络,听他亲口说了。”章文昭现在只能想办法从宁长启手里抢人了。无论是为了丽妃还是封络一家的性命。 只是他需要头疼的,是得到封络后,该怎么同宁远解释他的隐瞒。他初心是想默默替丽妃和宁远排除隐患,然而越瞒好像事情越不受控,但愿到时候宁远还能信他别无二心。 第79章 错综复杂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不,自从京城发生惨案开始,就让许多人难以入眠。这其中要包括还在苦苦追查响叔去向的宁长启,以及看似胜券在握的宁平江。 从康平公主府离开后的宁平江,吩咐了冯大友继续查案以及追查方向后,坐上在公主府门外等候的马车回宫,在车上便褪去了那副温和带笑的伪装。 对于宁远,宁平江的感情有些复杂,尽管他的确从一开始便带着目的接近对方,可十多年来,宁远永远那么乖巧懂事,在一众或勾心斗角或刁蛮任性的兄弟姐妹中,只有宁远对他的依恋乖顺十年如一日不曾变过。 都说日久见人心,宁平江不能说对宁远这个妹妹没有一丝的温情。只可惜皇后当年做的事注定他们不可能毫无隔阂,即便秘密会被他永远埋葬,但他只要一想起,又怎能安然面对宁远,对宁远全然放心呢。 而一提起那个秘密,宁平江不由揉起了额角。 “封络还没有下落吗?”宁平江问身旁的人。 马车上除了宁平江外还有一人,这人是他的贴身护卫谢三,也是他手下暗卫的头领。 “回殿下,还在找。他们总要来京城,京郊已经排查的差不多了,就快找到了。”谢三回答。 “没找到便是没找到,下次别再用”快了”这种话敷衍我。以前你行事我是全然放心的,怎么这一阵子接连失利?”宁平江语气严厉了许多。 以前谢三不会说“快了”、“就要成了”,宁平江吩咐下来的事向来完成的漂亮,说三天做好就绝不会拖到第四天,现在是怎么了? “殿下恕罪,属下绝无敷衍之意!是属下无能,这一阵子的确处处碰壁,像是有什么人专门与属下作对一般。”谢三单膝跪在马车中,诚恳又带着困惑说道。 并非谢三推脱,原本宁平江也吩咐他去找宁长启毁尸灭迹的证据,然而他还没找到,证据就被人摆到了礼部衙门口。后来宁平江让他去查是谁抢先一步,可到今天也没再见那神秘人出现过。前几日宁平江要他从宁长启手里截获封络,结果…… “难道宁长启最近新收了什么人?他的手下怎么变得如此厉害?”宁平江想起前两日让谢三去跟踪宁长启的人,结果谢三手下竟然半路就被杀了,“你下次不可再大意,多派些人手同时行动。” “是。”谢三神色凝重。他那天派了两人去跟踪宁长启的人,本想着以那二人的本事,定然没问题,结果才出城,竟然就被反杀了,宁长启的人什么时候有了这等身手? “他们的死有没有蹊跷?确定是宁长启的人所为吗?” “他们都死于寻常刀伤,看不出特别的手法,多半……” “哼,我就知道宁长启不是省油的灯,看来这次不想办法除了他,往后要有大麻烦。”宁长启眸光一冷,吩咐谢三道,“继续盯着,给我盯紧了。” “是。”谢三应下。 宁长启所说派出去却被杀的两人,便是在跟踪紫衣男子出城时,被响叔顺手料理掉的两个灰衣男。 这事儿说来巧合,宁平江与宁长启虽明面上达成了交易,由宁长启退一步,让出碎尸案的功劳并将封络送给宁平江,可宁平江哪能就这么信任对方。万一案子结了,宁长启却撕破脸不认账,不肯交人,到时候宁平江会重新陷入被动。 因而他虽然嘴上答应,却一刻没有放松警惕,仍旧叫手下跟着宁长启的人,就是为了自己找出封络所在,只有切实将人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万无一失,不怕宁长启耍花样。 而宁长启那边,的确也是抱着事后不认账的心思。反正案子结了要向皇帝陈述案情,到时宁长启毁约,宁平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殿前再翻案,宁长启便仍旧可以以封络作为最大的筹码。 巧就巧在响叔对这些一无所知,而两位皇子对响叔同样完全不知情。 第96章 这就造成了当下的局面: 响叔杀了灰衣人,紫衣男子压根不知道有灰衣人跟踪这一回事,便谈不上上报宁长启,宁长启其实一无所知。但宁平江得知自己的人跟踪紫衣男子却被杀,找不到其他痕迹,理所当然将事情怪在紫衣男子身上,进而想到这是宁长启的指示。 然而响叔不知自己杀掉的灰衣人是谁派来的,因此章文昭也不知到底宁长启在和谁争夺封络。 在三方消息都没掌握完全,各人间存在各种信息误差的情况下,事情变得无比有趣。谁也没料到,因为误会,让宁平江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宁平江在此时对宁长启的杀心达到顶峰。 但总的来说,无论怎么闹,章文昭在其中的主动性无疑是最大的。 尤其在第二天,阿宝从青禾那里得到了新的消息之后。 “少爷,青禾哥说城中这些日子没有无故失踪的女子,他指的是原本就住在京城的。那些临时来往的过客太多了,他只查到一些,但若是出京后被偷偷绑回来,那就真无人得知了。” “临时来往的过客,在长京府必然有详细登记。” “少爷,您不会要我去长京府偷……哎呦!” 章文昭不留情地在阿宝头上敲了一记,“你当自己是江洋大盗呢?既然京中女子没有失踪者,要么死者是宫里人,要么便是临时来往的过客。” “所以呢?”阿宝揉着额头问。 “哼,你都能想到查临时人口,周诚一介长京府尹会想不到?有礼部牵扯其中,到时候三皇子给长京府施压,加之周诚本身颇为刚正,真从这记载中找到蛛丝马迹,二皇子还能坐得住?说不定周大人早就守在府里等着盗贼自投罗网了。” “您是说……”阿宝眼珠一转,想到了最直接省事还不会被周诚设套抓住的办法,“二皇子会直接烧长京府的府库!” “对多半如此,他若是迟迟不动手,那与临时人口便无关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宁长启与宁平江两兄弟达成了什么协议,放宁长启一马。但这一点无从查证,章文昭只能先放下。 “那青禾哥这不是白忙活一场。”阿宝嘟囔道。找了那么久,找到的线索不能用,不就是无用功。 “非也,你想想,什么样的临时来往京城的女子,能被二皇子遇到?” “嗯……肯定不是普通人,二皇子也不是日日出宫,寻常女子走夜路都未必能撞见他,白日里人头攒动就更不可能偏偏看到她了。依我看,除非是有人特意敬献,再或者本身非富即贵,才能接触到二皇子那等人物。” “不错,这样一来,可疑的人选范围便缩小了。让青禾之后照着这两个方向继续查,尤其查第一种可能,问问有没有近期隐隐透露过自己要发财、要升官要出人头地的人,他们最有可能寻到女子献给二皇子,换取好处。” “那为何是着重查第一种可能?”阿宝不及章文昭的头脑,胜在他不懂就问。 也幸好章文昭是个耐心的主子,换做别人还未必会给小厮一一解惑。 “非富即贵之人背后多少会有依凭,若是他们的子女、姐妹被人玩弄还杀害,当真会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况且二皇子好色归好色,却不是拎不清的人,他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更多是找你情我愿的女子来玩。” 这就不完全是阿宝的问题了,他哪里知道宁长启具体是什么样的人,因此想不到这一点便不奇怪。 “我明白了,多谢少爷解惑。” “青禾可还说什么了?” “有的有的,昨夜您让青禾哥去查任大财,不过青禾哥心细,当初胡爷走后他便留了个心眼,一直盯着呢。嘿嘿,还是青禾哥厉害,未雨绸缪!”阿宝夸赞一句才继续道,“青禾哥说,胡爷送到任大财家的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物件,是个大活人。” “人?”章文昭心中有数了,看来昨晚他的推测是对的。 “对,一个大活人,是女子扮相,具体是不是女子就不清楚了。那任大财之所以要胡爷十五之前必须送到,对外说的名头便是要娶小妾,算好了日子,十五那天过门。” 话音落,章文昭心中便是咯噔一下。但他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结论。这个送进任家的人,绝不可能是乱坟岗的死者。 他了解青禾,只有青禾不确定时,才会特地强调“女子装扮,具体是不是不清楚”,这说明青禾拿不准送进任家的人到底是男是女。而响叔和长京府的判断,都确认乱坟岗死者绝对是个女子。 其次,送进任家的“女子”,是宁长启做的障眼法,宁长启还没有蠢到连自己的人都分不清,绝不会轻易出手。 看来任大财的作用仅限于此了,他不该被尚不明确的线索误导,还是要以寻找失踪者为主。 “做的不错,这次去,问问青禾想要什么赏赐。” “是,少爷。”阿宝见章文昭没有别的交代,便出门做事去了。 阿宝这次从青禾那里带来的消息,章文昭梳理过后便告诉了宁远,而宁远准备了一早上的一副水墨画,也画成了。 这画是要送给宁平江的,该做的戏必须要做全套。 以宁远同宁平江的相处风格,宁平江不主动来往,宁远便是一种“你不想被打扰,我不会打扰你”的态度,但宁平江一旦主动来往,宁远便会礼尚往来,表达自己对兄长的亲昵。 第97章 所以这幅画之前不画,昨天宁平江来过公主府后,宁远便画了。 画了也好,章文昭替他将画收起来,心里打得却是另外的主意。借着送画的由头进趟宫,他也好探探丽妃的底。 第80章 吃呀吃瓜 计划很理想,然而要实行却总是受阻。 宁平江那头即使和宁长启有交易在,这么大一桩惨案也不可能在两三天之内就迅速查出凶手结案,那样的话,就显得这案子太过轻松了,配不上如此故弄玄虚又惊悚的开场,放到晟景帝那里,晟景帝必然也是不会信的。 因而宁平江日日去礼部上值,还要抽空往刑部和长京府跑,表现出来的是一副为案情奔波忙碌的景象。至于究竟有多忙,忙在哪里,也不会有人时时盯着。 但也是因为宁平江的这份忙碌,宁远送画的计划便受了阻,一连两天递拜帖,都被宁平江宫里的人退了回来。 宁平江晚上倒是会回宫,然而晚上不是兄长与妹妹相会,也不是驸马去丽妃宫中的好时机。一个不慎,便容易传出些腌臜闲话。 有这层缘由,章文昭想要探探丽妃底细的打算只能跟着搁置。 虽从山洞那晚对宁长启手下的试探可知,与宁长启作对的人必然是某位皇子,可将封络牵扯进来,这事儿多半与丽妃便脱不了干系。 章文昭可以不在乎那些个皇子,可万一真的是丽妃与之合作,他贸然出手抢了封络,却害得丽妃乱了阵脚,到时候连累的是宁远,也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事情绕这么一圈逻辑算下来,章文昭一日探不到丽妃的底,一日不能去城外客栈抢封络。 而另一边,青禾那里关于失踪者的调查也没这么容易出结果,现在仍是在排查阶段。 于是,轰动京城的这桩碎尸案子,竟是各方人马各种方面的停滞不前了。 正当章文昭想着还有什么办法更进一步得到线索时,却有另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找上门来。 那日下午,托宁平江的福,宫里分发降暑的西瓜,竟然破天荒地分了一个送到公主府来。据送瓜的宫人讲,这瓜是用天山山尖上的雪水冰镇过的,比一般的瓜要更可口,最好是当即食用。 府上最高兴的要属阿宝,送走宫人他便迫不及待欢欢喜喜去厨房取了刀,在丹翎居的小凉亭桌案上切了瓜。 西瓜有小孩一人环抱那般大小,宁远与章文昭数了自己要吃的牙数,剩下的,阿宝、锦绣等四位亲信,每人能得一牙。 这边刚分好瓜,阿宝还没递到嘴边,便有下人来报,说章婵小姐来了。 阿宝看看自己手里的瓜看看桌案,看看手里的瓜再看看章文昭,满脸不舍地将瓜放回了桌上。 “她倒是会挑时候,是个有口福的。”章文昭把阿宝那牙瓜塞还给他,“吃吧,不差你这一口,殿下还能亏待你不成。” 阿宝捧着瓜见宁远冲他笑着点头,乐呵呵露了八颗大牙,道声谢,唿噜唿噜吃起来。 等章婵进来时,阿宝已吃完了瓜收拾妥当,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候着了。 “呀,这瓜瞧着真艳,好清甜的味道。”章婵一来便看到了桌上红艳艳的西瓜。 “你是不是算准了时候才来的?这是宫里送来的瓜,过来尝尝吧。”章文昭打趣一句,招唿章婵过来吃,他现在对这个九妹妹是越来越喜欢了。 “多谢殿下,多谢堂兄。”章婵也不扭捏,上前挑了最小的一牙细细品尝,才咬一口便急不可耐展现她话多的功力,“宫里的瓜就是不一般,我听爹爹说,今日皇上召大伯进宫议事,赏了大伯一块瓜。章家除了我还没人能和大伯吃同等的西瓜呢,回去我定要好好炫耀炫耀。” 章婵的大伯便是章文昭的父亲章孝谦,任工部尚书,虽在六部中工部排在最末,但好歹也是尚书,能与皇帝直接议事,并不稀奇。想来当时晟景帝口渴要吃瓜,便顺手赏了在场的章孝谦一块,而章家其他人便没这能耐与待遇了。 章文昭并未阻止章婵说下去,他既已发现章婵的确好用,便巴不得章婵以后多些合理的借口往公主府跑。这次不就吃到御赐西瓜了,回去炫耀得章府人尽皆知才好。 “看来你是当真闻风而动啊。” “我才没有堂兄,我哪里知道你们今日要吃什么呀。是七姐心血来潮想同我一起做点心,我们好歹是一同去过巧手节的好姐妹了,我便答应了她。这不正好我想起殿下爱吃我的点心,算算日子,上次做的八成已吃完了,便一道多做了些,给你们送来。” “是挺巧,府上的确没点心了。原本巧手节时就想同你说,哪知后来……不说这个了,看在你时刻惦记殿下的份上,再赏你一牙瓜。” “多谢殿下!”章婵抱着瓜再度吃起来,“这几日大伯不许章家人出府,我都憋坏了,幸好今日有个给公主府送点心的借口,否则还不知要被关几日呢。府尹大人也真是的,这次断案怎么这么慢……” 章婵絮絮叨叨地说着,章文昭随口搭几句腔。 正如章婵所说,京城出了大案,章家自是不允许自己府上的人在这种时候出任何纰漏,章婵能出来是章孝谦同样关心儿子,但自己不方便来,便给章婵开了特例叫她来看看。不过肯定不会让她外出太久,定下了回府的时间。 因而章婵这次没留到晚上,吃过瓜说了一阵子话,便被跟着她来的小丫鬟催着回章府去了。 第98章 怕她们两个姑娘家出事,章府特地派了护卫跟着,就在公主府外等候。 等章婵一走,章文昭便叫锦绣把章婵送来的点心带到丹翎居来。她这回送的少,不过四个小食盒,是和丫鬟一人两只手拎过来的,同样是章府怕她出府后不安全,不准她像之前那样拉个板车惹人眼。 这倒是方便了章文昭,见食盒小分量不多,便打开挨个看过。 这些点心长得大差不差,各个浑圆饱满看不出区别,章文昭一一掰开,才在角落里的一块点心中,抽出一条细长的,团成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绢帛。 章家女子绣工了得,章奵竟是将所要说的话,全绣在了这张绢帛上。 “章奵到底聪慧。”章文昭颇为赏识。他上次与章奵见面,只说了有事找他就去帮章婵蒸点心,章奵便领悟了其中之意。 将信息塞在点心里,还用绢帛绣字,便是到了公主府,那些下人自不敢一一掰开点心查看。就算想到可能有内情,故意加水蒸热,也破坏不了什么。 反正字是绣上去的,章文昭让锦绣将这绢帛洗干净后再拿过来看,上面只写了一件事,便是谢洋君前日突然登门拜访,隐晦提起想娶章奵之意。虽然章忠堂觉得时机不对,这次没松口,可章奵还是怕,这才要向章文昭求救。 那谢洋君已经好一阵子没动静了,上次巧手节章婵便抱怨过,说谢洋君没消息,害章奵白白哭了七八天。怎的现在京里出了事,他反倒有了动作? 不论如何,这个节骨眼上,便是与案子无关,也不是提及此事的好时机,连京中寻常百姓都不愿办喜事,原定的日子往后推了不少。虽说谢洋君去章府只是隐晦地表达个意思吧,但章文昭总觉得不够稳妥。 章文昭想起上辈子谢洋君做了些什么,只可惜他那时候自顾不暇满腔仇恨,连章奵什么时候嫁出去的都没在意,自然无从查找线索。 不过有一点他记得,谢洋君上一世是被外派做了什么官,可如今官职早已定完,进士们都已离京,谢洋君为何还留在京中?滞留京中迟迟不到任是要定罪的,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谢洋君改做了京官。官职未必大,至少是顺利留在了京中。 这一点,与上一世是不一样的。可章文昭思来想去,都没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直接影响谢洋君人生的事。唯有一次,也不过是在茶楼撞见,说了两句话无关痛痒的客套话而已,难道这也能有影响? 奇怪,当真是奇怪!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章文昭不知道的事情。 “殿下怎么看?”章文昭看向宁远。 “蓝荷儿。”宁远吃过瓜刚洗了手还湿着,便在桌上留下湿漉漉的水渍。 “的确,没想到谢洋君这么快便安抚住了蓝荷儿,他哄女人还真是有一套。不行,蓝荷儿爹娘在蓝乡县的动静还是太小了,不知几时才能闹到京中来,我们得添把火。” 章文昭决定提前进行下一步计划,眼下也等不及碎尸案结束了,这案子只怕还有得僵持。 “阿宝,去找青禾,叫他想办法找几个人,在京中散播谢洋君已有糟糠妻的事。”章文昭吩咐道。 他原本打算等碎尸案过了,时机上蓝荷儿的爹娘那头也该闹大了,再随着窦彦昌的上书在京中开始散播,如今看来不行了。谢洋君不知怎的竟敢在这时候出头,章文昭不得不出手。 “啊。”阿宝要走,宁远轻唿一声。 “殿下有何吩咐?” 章文昭看过来,宁远在桌上又写下几个字。章文昭看过觉得有理,便多吩咐了一句,“阿宝,传播消息的事交给青禾。青莲不是也在府外,叫青莲去接近蓝荷儿,最好能劝得蓝荷儿重新振作,阻拦谢洋君另娶新欢。” “是。”阿宝领命离开。 青莲与青禾并无亲缘,只是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兄妹,所擅长的事也在同一方面。 之前章文昭从章府带出来的几个人中,青禾和青莲都留在了府外。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原本有青禾便足矣,因而章文昭一直不曾用青莲,现下来了个蓝荷儿,正巧也是女子,便有了青莲的用武之地。 第81章 另一条线 因案子迟迟查不出进展,京城的百姓在几日的紧张过后,还是逐渐淡忘了害怕的感觉,该开店的开店,该上街的照常上街,娶亲的、会友的等等等等,热热闹闹再一次成了京城的主色调。 章文昭还没有等来进宫的契机,干脆也短暂地放松了心情,带着宁远上街去,打的旗号是饭后散步。但实际,章文昭心中所想,却是之前在公主府附近的茶楼遇见谢洋君一事。 其实即便是京官,也未必买得起大宅子,地段好的宅子,多得是京官住在远离中心地带,在偏远便宜的地方寻一处住处。 而像谢洋君这样今年才高中的学子,连官职都是刚定下,俸禄远在下个月,而自身又非有钱人家出身,更不可能住什么富贵地方,吃穿用度仍是靠进京时带的盘缠,不得不仔细盘算着花销。 因而谢洋君能与章文昭相遇,便是谢洋君也住在公主府那一带。毕竟,宁远的康平公主府同样建在偏僻处。 话说回来,要青禾青莲去调查是一方面,章文昭也没闲着干等消息,若是能再度遇上谢洋君,凭他的本事,就不信套不出谢洋君的话来。 事实证明章文昭的运气不错,他与宁远是提早吃了晚饭后出门散步,这个时辰,不管谢洋君在哪个衙门当值,都是下了值正赶路回家的时候,只要谢洋君不刻意走小路,总能制造偶遇。 第99章 这不,双方就在街上迎面遇上。 “谢兄!真是巧在这里遇到你。上次茶楼一别再无相见,还当你是去了地方为官,今日一见,看来是在京中高就了,真是可喜可贺。”谢洋君还穿着官服,租不起轿子马车只能徒步而行,看他衣着,章文昭便有了话头。 “驸马谬赞了。”谢洋君冷冷淡淡,没有想与章文昭详谈的打算。他一错眼瞥见章文昭身旁的人,便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位是……” “出门在外,谢兄不必拘礼,殿下不想惹人注意。”章文昭隐晦提醒道。 谢洋君自是从未见过宁远,听章文昭这样说,顿时恍然大悟。尽管章文昭说了不想引人注意,谢洋君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宁远便有些不满,觉得此人怎生愚钝,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他轻蔑地冲谢洋君抬抬下巴,换来对方的一头雾水。 “哦,殿……咳,公子是问,谢兄你在哪个衙门当值?”章文昭从旁解释。 一切都是章文昭与宁远早就计划好的,包括接下来阿宝要说的话,谢洋君不知道,他一开始就落入了圈套。 “回……公子,下官不才分在翰林院,与文昭兄乃是同僚。”谢洋君答道。 章文昭分在翰林是给个不大不小的闲职安抚驸马,而一般学子能进翰林,却是为日后留任京官甚至成为重臣做准备,端看该学子在翰林院期间如何表现与争取。这可比随便按个小京官,做个什么主事要更有前途。 一听谢洋君居然从上一世的外派一跃成了这一世的翰林学士,章文昭内心大为震动。 然而戏还要接着演,宁远听了谢洋君的话,态度与之前有了明显改变,他先是娇俏地望了章文昭一眼,后对着谢洋君笑笑,目光最终落在阿宝身上,冲他使了个眼色。 谢洋君大致能猜到宁远态度变化的原因,就听阿宝替主子开了口,道:“公子是说,谢大人前途无量,既然与我家少爷是同僚,往后还要请谢大人多多关照。” “岂敢岂敢,公子抬爱了。” 阿宝又看一眼宁远,接着道:“既然这么有缘分,谢大人不如一同去茶楼坐坐?” “这……谢某还有……” “谢大人,我家公子难得有看中的人。”阿宝没给谢洋君拒绝的机会。 谢洋君想拒绝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几人随即进了一家茶楼,上了雅间,落座。 宁远与章文昭夫妻恩爱的消息在朝中也有所传扬,尤其章文昭被定下地理编修的官职后,竟然一天都没来上过值,打听来的消息,全是在说章文昭忙着陪公主游玩,还出了城,在朝众人便有了几分明了——官职有什么要紧,还是伺候好公主最要紧。 谢洋君在翰林院待了有几日,这种消息不可能不知道,因此今晚被迫与宁远在茶楼小坐,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果然,才入座,宁远就迫不及待示意阿宝。 阿宝一点头,对着谢洋君说个不停。 “谢大人,我家驸马初入朝堂,殿下很是担忧,所幸今日遇上您,殿下的意思,是还望您多帮衬,若我家驸马有什么不懂的,您可要多提醒他啊。还有,驸马身份特殊,翰林院的诸位大人恐怕有微词,这翰林院里有什么规矩,有哪些小道消息,有什么闲言碎语,您可一定要提醒着我家驸马啊。” “其实下官也是初入翰林……” “谢大人到底比我家驸马早几日进翰林,这几日我家驸马没去上值,恐怕就有些言论传出来了吧。唉……就是知道会这样,殿下才不想让驸马去上值的。可若是一直不去,也不是个办法,到时候圣上怕是要不悦。” 晟景帝再怎样都是宁远的父皇,宁远让阿宝这时候把皇帝搬出来,哪里是怕晟景帝生不生气,分明是以公主身份向谢洋君施压了。 谢洋君一边腹诽传闻中再如何说宁远娴静温和,到底是个公主最懂以势压人,一边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下宁远的要求。 总归他与章文昭不在同一个屋里办差,真出了事,他只推说没来得及赶过去,没第一时间知道出事就行了,宁远也拿他没有办法。 眼见着谢洋君想走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在一旁沉默良久的章文昭终于开了口,“殿下,您就不要为难谢大人了。” “!”宁远闻言,一双美目满是委屈,愤愤地将茶盏重重扣在桌上。 “都是下官该死,驸马莫要为了下官……”谢洋君站起躬身,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殿下……”章文昭忙着哄公主消气,哪里顾得上一旁的谢洋君“我知道殿下都是为我好,可您这样,谢大人未必心甘情愿。不如这样,我与谢大人是同科,有些话我自己与他说?” “……”谢洋君心中骂娘,他与章文昭是同科不假,但根本不熟,谁想同他继续说啊! “……”宁远倒是缓和不少,他为难地来回打量二人,半晌,不情愿地起身带着阿宝离开了雅间。 走之前,还要借阿宝之口叮嘱一句,“驸马,天色不早了,咱们要早些回府的。” 等雅间里只剩了章、谢二人,两人相顾无言。 还是章文昭先无奈地苦笑两声,同谢洋君倒了苦水,说你看到了,并非我有意要为难,是殿下如何如何,我也不容易,我们互相体谅一下吧。 谢洋君还能怎样,只能顺着章文昭的话点点头,表示理解理解,你辛苦了。 第100章 不过男人之间的情谊有时便是这般奇妙,偏偏章文昭诉了做驸马的苦楚,他与谢洋君的关系反倒拉近了,就仿佛男人的苦是共同的,都是女人带来的一般,也是可笑。 闲话不提,章文昭先就着宁远前面抛出的话题与谢洋君聊了几句,言语间却是要谢洋君别放在心上,他并不需要谢洋君的帮衬云云,谢洋君自是乐得答应。 之后,章文昭才状似随意与谢洋君说起其他。 “那就多谢谢兄体谅了。”章文昭话锋一转,“唉,不说我了,不知谢兄近日如何啊?” “诶,我的事不值一提,每日都一样。” “是吗。对了,上次你我在茶楼遇见,你身后那遇难老乡你都安顿好了?那日太过匆忙,后来想想,若是家乡遭了灾,谢兄可千万不要客气,还请尽管告诉我。大家同科一场,我无论如何不会坐视不管的。” “……都安顿好了,只是他、他家有变故,家乡无碍,有劳驸马费心。”谢洋君的脸色明显不自在起来。 尽管谢洋君极力掩饰,却还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几分慌张与心虚。章文昭调查过,谢洋君在婚姻之事上缺德,但除此之外并没做过其他坏事,这样的人,与那些早就坏事做惯而麻木的人不同,稍犯一点错就会良心不安露出马脚。 便是抓住这一点,章文昭看穿了谢洋君。 “无事便好。”章文昭没有当场揭穿他,再喝两口茶,目光往窗外看去,顺势道,“天色不早,殿下还在等我,就不耽误谢兄了,我们改日再叙?” “好好好,我也该回家去了,章兄慢走。”谢洋君的急切几乎要藏不住。 “谢兄,再会。”章文昭善解人意地率先起身离开,只在关门时余光从即将闭合的门缝中扫过,瞥见谢洋君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一般瘫软下来,差些软倒在凉席上。 将这些看在眼里,章文昭的神色冷了几分,与等在门外小摊处看捏糖人的宁远阿宝汇合,做做样子被宁远指指点点几下,三人便往公主府方向走去。 “殿下,我怀疑蓝荷儿……怕是不好了。”一路沉默,等到了丹翎居,没了外人,章文昭才道。 “……”稍一联想谢洋君去章府之事,章文昭这个“不好了”指的是什么,宁远心中便有了底。 “不知蓝荷儿现在还在谢洋君府上,还是已被他……不行,我既已知晓此事,决不能让他草菅人命逍遥快活。”章文昭当即吩咐阿宝,“阿宝,去叫响叔来。” “是。”阿宝不敢耽搁,急匆匆去叫人。 章文昭当初就做了安排,以响叔的地位,在公主府的下人院里分得了单独的屋子居住,即便他半夜离开,其他人也不知道。但要说有没有家丁敢到他屋前窥探,曾被他抓住一人戳瞎了眼,就是最好的威慑。 阿宝离开后,章文昭又提笔给胡元写信。信中除了叫胡元放弃追查封络外,还拜托胡元这位四海皆有兄弟的江湖能人,找一位隐秘好友,去蓝乡县把蓝荷儿爹娘以最快速度“挟持”来京城。 公主府没办法插手这件事,但蓝荷儿的爹娘被歹徒挟持到京城地界,趁歹徒不备趁机逃跑,发觉最近的去处就是去投奔谢洋君,寻求庇护再谈其他,这理由再正当不过,到时不管蓝荷儿处境如何,都是绝佳的突破口。 “我竟从不知道,京城中可能暗藏着许多冤魂。”做好了安排,章文昭才对宁远苦笑着说道。 章文昭上一世没有关注也没有涉及过这些,这一世想好好活,才发现青天底下全是暗涌,令人心惊胆战。 “唉……”回应他的,唯有宁远一声模模煳煳的叹息。 第82章 夜探收获 响叔在丹翎居待了不到一炷香就回了自己屋子,院里的下人们还在猜测响叔被宁远叫去做什么,就被回来的响叔召集起来,通知他们,明日起所有家丁早晨要加训一个时辰。 原因是章文昭觉得京中已经忘记了碎尸案,可凶手没抓到,正是这种时候更不能掉以轻心,他不敢拿公主殿下的安全赌,觉得府上还是要加强戒备才行。 家丁们个个苦着一张脸,在心底不知将章文昭骂了多少遍,不过,对于响叔被叫去丹翎居是为什么,却是再无疑问了。 当晚子时过,整个公主府寂静无声,除了照常巡夜的三队家丁,其他人都已陷入梦乡。 府里的巡逻是响叔安排的,哪个时辰家丁会走到哪里,没人比他更为清楚。他在心中默数着,直到某一刻,他睁开发亮的双眸,从床上跃起,就见他连衣裳都整齐地穿在身上。 他的屋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再轻轻关上。他几个纵跃,便离开了公主府。 不错,通知家丁加训是假,章文昭叫响叔真正的目的,是要响叔半夜去一趟谢洋君的住处,寻找蓝荷儿的下落。 谢洋君的住处章文昭早就知道,否则也不会在谢洋君回家的必经之路“偶遇”,是因为在谢洋君家附近相遇太过刻意,才选在大街上。 响叔迅勐如鹰,灵巧如猫,安排守在公主府附近盯梢的宁长启的人,只是眨眼的功夫就错过了黑夜中的身影。深夜实在困人,眨眼那人去问同伴,得到的是同伴一句,“不是野猫便是看错了,我怎么没见?”就放下心来。 但响叔潜入谢洋君住所的计划并非那般顺利,彼时他才刚攀上谢洋君家的墙头,就见谢洋君鬼鬼祟祟从屋里出来。 第101章 谢洋君四处张望的头颅眼看就要转向响叔这边,响叔不得已一个下腰倒挂在墙外,堪堪没折了老腰才避免了被发现的结局。 然而谢洋君可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他探头探脑完全是出于心虚,因为做了亏心事而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有此举动。这一点,从他出了门一路都不时回头张望便可知晓。 响叔选择先跟在谢洋君身后,直到这段路的尽头出现一座气派的宅邸,两人才停下。 这宅邸不是一般人家的,即使深夜,也在大门外高挂着两盏黄色灯笼,照亮门匾。一般只有当官的、贵族才会如此,康平公主府外就挂着两盏呢。 这倒是方便了响叔看清门匾上的题字——荣国公府。 这可不得了,荣国公,乃是三皇子宁平江的舅父。 谢洋君左右张望过后,小心翼翼上前敲了门,过了许久才有守门的家丁打着哈欠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即便看到对方是谢大人,家丁也是一脸的不耐,谢洋君好说歹说,才被那家丁放了进去。 荣国公府响叔从未来过,如今他在三皇子那里也是亮过相的,万一一个不慎被抓,整个公主府都难逃责难。响叔权衡之下,还是按照原计划回了谢洋君的住处。 比起荣国公府,谢洋君的住处只不过是寻常百姓的家,没有几进几出之说,便是用围墙围出一块地,里面盖几间屋子,剩余空地种些韭菜、野花,一目了然。 此时谢洋君不在,这次的夜探对响叔来说称得上大摇大摆,他没有放过谢洋君家里的每一寸,墙壁敲了过遍,书籍纸稿一页页看过,院里的地窖钻进去一颗颗菜翻,就连院子里种着黄瓜的园子里的土,都一寸寸摸过。 然而,响叔所有的收获,连件女子衣裳都没有,仅有一个女子用的荷包,他只得无奈地离开了谢洋君的住处。 第二天一早,响叔又是最早起来的那个,他推开家丁们睡觉的屋子,手拿一根马鞭闯了进来。 “起来,都起来了。”响叔说着,“啪——”一声,马鞭就抽打在了大通铺的床沿上,惊得睡梦中的人立时坐起来。 这马鞭起个威慑作用,不会轻易落在人身上,家丁们在响叔的催促下挤挤搡搡出了屋,一个个睡眼惺忪就到了府里最大的一片空地上,按照昨晚响叔提前说好了,开始了今日的操练。 “哎呦,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早上就这么大的太阳,往常晒一个时辰,今日起晒两个时辰,不得晒死人?” “你少说两句吧,没看见响总管今日脸色不大好?” “要我说,还不如昨晚去巡夜呢,今日就不用来了。” “今日不来明日也得来,你不如盼着下雨更实际些。” “是啊,老天爷,您行行好快点下雨吧。” 七月份的天儿正热的时候,晴空万里无云,才是清晨太阳就炙烤着大地像要冒烟,康平公主府的家丁们被迫在太阳底下扎马步,趁响叔不在跟前儿七嘴八舌发着牢骚。 其中一人正说到激动处,就被身旁同伴一胳膊肘差点杵歪跌倒,他回头怒视,却见章文昭已然朝这边走来,顿时调整好了姿势,满脸感激冲同伴笑笑。 章文昭独自前来,目光随意地在这些蔫头蔫脑强打精神的家丁们身上略过,冲响叔招了招手,两人朝远处走去。 他们有话要说,却不背过身去,只远远地走到家丁们听不到声音的地方,而后边说还要边随手往家丁堆里指一指,任谁来看,都以为章文昭是来问响叔这群家丁的操练成果的,吓得不明所以的家丁们心中忐忑,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真是好一出暗度陈仓。 无他,近日盯着公主府的人不止靠府里的人传消息,府外也日夜有人盯梢,为了防止里外配合真被他们拼凑出蛛丝马迹,章文昭做戏也得比以前更严谨才行。 “响叔,昨晚可有什么结果。”章文昭打着扇子,说话间扇子总是遮住下半张脸,杜绝了被人读出唇语的可能。 “昨夜谢洋君去了荣国公府,我没有跟进去,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谢洋君家中没有密室、暗道,少爷你要找的人,不在那里。” “确定吗?” “嗯,我仔细查过,没有女子生活过的痕迹,只有一只荷包确是女子之物。你之前说过,谢洋君靠岳丈一家养着,那蓝荷儿的荷包在此,会不会是谢洋君需要用钱,才留下的。” 人可以赶走,钱得留下,谢洋君只怕快要没钱到连现在的农家小院都租不起了,才会把蓝荷儿的一荷包银子留下,出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纰漏。 “我怕打草惊蛇没把荷包带出来,样式我还记得,可要我画下来?”响叔问。他特意记住了荷包的种种细节,以便章文昭对比。 “不用,蓝荷儿来京城时十分窘迫,那荷包里装的必定是她最后的身家,当时我并未见她腰间挂着荷包,是藏在贴身处的,给我看了也没用。” “好。” 章文昭不死心,又问一句,“只是没有生活痕迹吗?” “亦无打斗挣扎等痕迹,明显只有谢洋君一人住,他应该根本没让蓝荷儿进过门。少爷要是怀疑人在荣国公府,我今晚再去探探?” “不用,先看看青莲那边的进展吧。”章文昭合上折扇,故意道,“这些家丁我可就放心交给你了,刚才那几个怎么办,你别忘了。” 第102章 “老仆记着,还请驸马放心。” “嗯。”章文昭应了一声,优哉游哉离开了这里。 目送章文昭离开后,眼看着响叔越来越近,家丁们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被指中的几人。 然而响叔开口,却叫他们的心跳来了个大起大落。 “方才驸马来问我操练得如何,他指了几人觉得还算不错,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可以休息一炷香的时间。”响叔分毫不差将刚才章文昭指过的人点了出来。 “唿……多谢驸马,多谢响总管!” 这头章文昭快步回到丹翎居,回想响叔告诉他的消息,发觉蓝荷儿一事的重点还在青莲身上,便只能再等等看。 不过谢洋君究竟用的什么手段,竟然能搭上荣国公府,要知道宁平江一开始给谢洋君的拉拢条件,不过是娶个章家三房庶女,章家到底是臣,荣国公,那可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谢洋君何德何能,宁平江才会把他捧得如此之高? “不应该,昨日所见,谢洋君分明没几分城府。”章文昭喃喃不解。 只可惜章家与荣国公府只有同朝为官的普通交情,宁远与荣国公更是只有几面之缘,这时候去接近对方太过刻意,想要查荣国公府,还是太困难了。 不过好在不是全无进展,蓝荷儿的事暂缓,已经搁置了几天的进宫计划却有了推进,不至于叫他们无事可做干着急。 原来宁平江那边忙了几日后,将事情都给下属官员们安排了下去,于是就得了一日空闲,终于是回应了宁远的拜帖。 宁远与章文昭便收拾一番,带上要送给宁平江的画,进宫去了。 几日不见,宁平江的气色差了一些,这幅尊容叫晟景帝看到,定要龙颜大悦。而到了宁远这儿,却是不用管他多么尽心尽力,只管心疼兄长的操劳,心疼兄长的身体安康。 今日进宫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宁平江,宁远送了画撒撒娇,章文昭于情于理开口询问了一些案子的进展,两人便要告辞离开。宁平江还打算留他们用过午膳再走,却被宁远婉拒了。 宁平江如何看不出这个妹妹想念母妃,来看他都是为了给见母妃找个理由,瞧瞧他带着却没送给自己的齐镇特产便可知。子女依恋父母乃人之常情,宁平江不至于在这一点上还要对宁远苛责算计什么,便放行了。 宁远欢欢喜喜拉着宁平江的胳膊又是一番撒娇,眼见章文昭都要吃味了,才反过来安慰自己的驸马,两人靠得极紧,相依相偎出了宁平江的宫殿。 第83章 争吵对峙 丽妃院中一切如常,宁远与章文昭到的时候,丽妃正在修建小院里的花枝,章文昭一步上前接过了修枝剪,“这种事母妃怎的不安排下人去做,万一伤到了手可如何是好。” “闲着也是闲着,不过今日一时兴起,怎料就被你们撞见了。你们今日怎么得空来宫里?”丽妃对章文昭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放松,她接过宝莲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自然地问道。 “前几日三皇兄去了公主府,礼尚往来我们便递了拜帖,今日三皇兄得空召我们进宫,所以就来顺道看看母妃。” “母妃一切都好,倒是你们总这般找借口进宫到底不妥,都成了家了还往娘家跑,便是公主也要惹人笑话的。”丽妃这话对着宁远说,伸手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 “母妃莫怪,都是儿臣的主意。是儿臣与殿下前些天去了齐镇,从那里带了些特产回来,就想着一定要给母妃尝尝。”说着,章文昭指了下刚进院子就顺手交给了门旁小太监的一包东西。 丽妃的目光只在那包东西上停了一瞬,也没吩咐小太监如何处置。 关于京中轰动一时的大案她多少有所耳闻,听章文昭所说,她立刻就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哪里能不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就说宁平江怎会无缘无故想起宁远来,果然其中关联又是她这不省心的女婿。 她哪里还顾得上章文昭带来的是什么,瞪了不争气的儿子一眼,张口便数落起来,“本妃听说京中近些日子不太平,难道你们……” “母妃多虑了,我们只是凑巧时间上与之相撞,京中的事与我们无关。”章文昭淡然道,手一偏,原本多余的枝杈被放过,却用力绞掉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花。 “我的花!”丽妃脸色一变上前阻止,要从章文昭手中夺回修枝剪,“你尽会添乱。” 她的手就要挨到修枝剪,却听章文昭借着两人距离相近极低声地说道,“就不知此事与母妃,是否也无关系。” 丽妃大惊,望向章文昭的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然而章文昭却一瞬恢复正常,惊唿一声冲丽妃赔罪,求她原谅自己剪坏花枝之过。 丽妃拿着修枝剪神色几度变化,末了目光落在那朵无辜受害跌落尘泥的娇嫩花朵上。 宝莲的目光也跟着落在那花上,再开口时语气堆满了委屈,“这朵花可是今年开得最好看的了,娘娘等了许久才等来这一朵……” “宝莲。”丽妃打断了宝莲,回过身来装作不在意道,“既然已经落了便算了吧,你们跟我去屋里坐吧,说说你们去齐镇做什么。” 宁远早察觉气氛不对,此刻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打量,犹豫之后视线还是定在了宝莲身上。他见宝莲盯着那朵被错剪掉的花连眼泪都要出来了,便选择了留在院里,叫丽妃与章文昭先进屋去。 第103章 “不要勉强,花儿年年都开。”丽妃知道宁远要做什么,拍拍他的手,却是并未过多劝阻。 待二人进了屋,宁远走近了花树,与宝莲站在一处。 他一个眼神,宝莲便老实交代,“殿下,娘娘一直想亲手做一份干花束献给皇上,她每年都选一朵院里开得最好看的花,仔细晒成干花存起来,眼看就差今年这一朵,花束就能成了,没想到竟被驸马剪坏了……” 也不算剪坏,章文昭没有毁了花朵只是剪掉了花茎,最大的问题不过是花儿落在了地上,沾了泥。丽妃既想要最好的,便容不得一丝损失,可若是能不伤分毫将花上的泥拭去,这朵花还是能用的。 宁远弯腰捡起掉落的花儿,仔细打理起来。宝莲见状去取了把遮阳的伞,又叫一旁的太监搬来椅子,好让宁远舒舒服服地做这件事。 而此时屋内的气氛却剑拔弩张,丽妃想送晟景帝干花花束不假,却未必真用心到那个份上,宝莲从萧将军府上时就跟着丽妃,对她的了解可能胜过宁远。 所以,是故意为之,要的便是眼下独处的局面。 “章文昭,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想与你打哑谜,也不曾参与过什么案子,你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免得我会错了意,叫你更生误会。” “好,我也不愿与母妃做戏,那便恕我直言了。”章文昭据实相告前,还是先行一礼以示赔罪,而后才道,“京中出了一桩碎尸案,案子是宁长启做下的,不过我有证据分析一通,确认这是有人给宁长启下的套。” “你不会怀疑是我给他下的套吧?”丽妃不禁笑出声,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这种事怎么可能扯到她头上,章文昭所谓的证据,就是这样的指向?别太滑稽了! “不,我怀疑是另一位皇子所为,只是暂不知是谁。” “那与我有何干系?你若是想问我有没有察觉什么,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封络。” “!”丽妃心脏勐然一跳,她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了。 “母妃,儿臣也不想怀疑你。可是我也说了是有人给宁长启下套,起因是宁长启掌握了某人的把柄,触怒了他。这个把柄,便是封络。我不妨再告诉你,封络如今就在京郊。” “……”丽妃通过章文昭的简单描述,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逻辑,看来一切的起因都在封络身上,也难怪章文昭会怀疑她了。可章文昭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令她徒生寒意。 “母妃,儿臣就想听您一句实话。那封络我志在必得,若不是怕你与某位皇子合谋,到时候把您牵扯进来害了殿下……” “封络的事,是谁告诉你的?你知道多少,你要一五一十告诉我。”丽妃提条件。她不信章文昭说的都是实话,对方更可能是来诈她的。她不能拿宁远去赌,也怕章文昭的真实心思究竟是不是向着他们母子。 “是我阿翁,他说殿下高烧烧坏嗓子后,萧老将军曾来京中探望,事后与我阿翁饮酒,吐了些苦水。至于我为何要去问阿翁,便是因为殿下与我成亲,他的真身没人比我更清楚。我不愿也不敢装傻,我也怕此事你们当年留有破绽,将来会给殿下带来祸患。” “……只有这些?” “是,剩下的都是我猜的,但多半猜的准确。” “呵,你果然自负。”丽妃的笑容真实了些,出言嘲讽却没有恶意,“你知道什么呀。” “额?!”章文昭讶异。 “章文昭,或许你对远儿是真心的,可我在宫里对你不够了解,我这人小心得很,你说的话我不能全信。” “那母妃想要儿臣如何?” “我不要你如何,你今日气势汹汹跑来宫里质问我,目的不就是想要封络吗。我可以告诉你,那京中的案子,与你所谓某人的把柄,都和我无关,我更不会和任何皇子合作。那封络你尽管去抓,不必顾忌我。你若是有本事,便从他口中找答案去吧。” “那此事过后……” “日久见人心,谁知道你是不是苦肉计呢,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那儿臣先谢过母妃成全。” “不必谢我,无论如何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动手前对我有几分顾虑。往后你有拿不准的可以再来,宫里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就当报答你的恩情了。” “母妃折煞儿臣了。”章文昭知道丽妃这是在气他说狠话吓她。 “坐吧,喝茶,远儿也该进来了。”丽妃这会儿心情彻底放松下来,她还当出了什么事,原来虚惊一场。不过她的确不曾做过什么恶事,今日完全是无妄之灾了。 “多谢母妃。”章文昭端起茶盏小抿一口。 他们的争锋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拿捏得恰到好处,知子莫若母,丽妃能如此不奇怪,章文昭配合得得当,倒叫丽妃高看了几分。 一茶盏茶水都没喝完,宁远果然从外面进来,手里是那朵被章文昭剪掉的花,已是纤尘不染。 他献宝一般把花递给丽妃,身后跟着的宝莲不住夸赞,“殿下这双巧手真是神了,奴婢都不敢说能将这花打理干净,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的干花束,终于能成型了。” “还以为要再等一年呢,还是远儿厉害。”丽妃拿着花儿爱不释手,转眼又嫌弃地瞥向章文昭,意有所指,“你呀,好驸马,往后可别想着靠远儿给你善后,下次不许再碰母妃的花,不会做的事就别现眼了。” 第104章 “母妃教训得是。”章文昭除了乖乖认错还能如何。 “好了,你们稍坐,母妃去把这花儿收起来,可不能再出岔子浪费远儿一片心意。”丽妃对这花儿越重视,宝莲说的话才越真,有些戏大家心知肚明,戳破就没意思了。 宁远看着丽妃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转头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章文昭。 “刚才与母妃说了些齐镇的事,那镇子虽小,景色却是不错,还有我们带来的藕……哎,瞧我,怎么只顾着说了,宝莲,那藕你快拿去泡水。” “是。”宝莲急匆匆转身。 “诶你等等,齐镇的百姓教了我特殊的泡法,能让藕新鲜更长时间,你带我去小厨房,我亲自教你。” “好,驸马这边请。”宝莲领着章文昭离开。 本就是配合他们做戏,本以为章文昭会给他解释,现在好了,一个两个干脆扔下他全走开了,气得他只能坐在原地等,愤怒地拍拍桌子发泄。 * 正午照例是在丽妃院里用的午膳,之后二人便回了公主府。 宁远这时候再来与章文昭对峙,却换得对方一句事后再坦白,这个事后,只怕要等到碎尸案子都了结之后了。宁远心中有气,把章文昭赶出了丹翎居,不是赶出去一下午,是没他的准许,章文昭不许在丹翎居睡了。 章文昭前几日才好不容易重新爬上公主殿下的床,这下好了,一下子被发配“边疆”,待遇还不如打地铺呢。 阿宝倒是疑惑不解,“不对啊,青松斋有少爷的卧房,睡在青松斋哪里就不如罚睡地铺了?” “阿宝你还小,这叫夫妻之趣,罚睡地铺好歹是挨着殿下的,青松斋再宽敞再舒服,对少爷来说那也是孤枕难眠呀。”锦绣倒是懂得多些。 “哦~”阿宝恍然大悟,“唉,少爷真是太不争气了,这回不知又做了什么事惹殿下生气。” “还能是什么事,从他们从宫里出来就知道了,少爷非要吃三殿下的醋,那可是从小就疼爱咱们殿下的兄长,我要是有这样的兄长,也想整日黏着他呀,少爷连这种醋也吃,殿下当然要生气了。” “唉……少爷真是太不争气了。”阿宝恨铁不成钢。 他们便说着便把章文昭的铺盖搬去了青松斋,在他们走后,假山后走出个躲藏多时的丫鬟。见没听到什么值钱的秘密,撇撇嘴也走开了。 不过殿下与驸马的感情当真好啊,若是自己也能被一个如此痴心的男子爱慕,那该多好……丫鬟如是做梦。 第84章 翰林院事 当晚,由于章文昭被赶去了青松斋,出于对公主殿下安全的考虑,响叔便被理所当然地调去了丹翎居,替公主殿下护院。 因此响叔得以顺理成章“消失”在下人视野中,尤其是晚上,再也不必担心有人怀疑响叔的去向。 借着这种便利,响叔又去了谢洋君的家,这次同样一无所获,但响叔故意闹出了一点动静,却吓得谢洋君状若疯癫,实在是可疑。至此,章文昭心中已然确认,蓝荷儿尚在人世的可能不大。 只是奇怪得紧,如果谢洋君当真狠下心为了功名利禄杀害糟糠妻,那尸体又在何处?宁长启做下的案子那具尸体剩余部分尚无线索,这边又多出一具不知藏在何处的尸体,实在过于蹊跷。 宁长启贵为皇子,有的是冰块用以冰冻藏尸,之前被丢去乱坟岗的那两部分,仵作验尸后推断死者死了七日左右,炎炎夏日还未彻底腐烂到难以辨认,便是因冰冻之效。 但谢洋君连农家院子都快住不起的人,如何有本事弄来冰块?难不成真是荣国公府替他藏尸? 以章文昭的了解,荣国公堂堂国舅爷,满身傲慢气,除非宁平江亲自求他,否则绝不会做这种事。可宁平江也不是好拿捏的,连章文昭都没想到该如何对付他,谢洋君不会有那个本事。 章文昭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事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像是他原想着有宁平江的参与,能将宁长启快快拉下马,哪知案子仍旧停滞不前。再例如他之前推测周诚会在长京府守株待兔,宁长启会在府库放火,这些也都没有发生。周诚到底在做什么,怎么到现在还查不到失踪人口的下落? 思来想去总也找不出所以然,章文昭还是决定再去会会谢洋君。只是这次不再是偶遇,他还有个官职在身呢,去翰林院走一趟,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至于封络,管丽妃的表情,即使最近的事都与她无关,但封络和她的关系仍旧做不得假。章文昭刚从丽妃那里回来,转眼封络就丢了,难保不会有人察觉其中关联。因而封络之事,还得暂缓。 于是第二天一早,章文昭破天荒换了官服,在宁远赞赏的目光中,两人在公主府门口作别,章文昭到翰林院上值去了。 * 章文昭那日说谢洋君是翰林学士,其实是个统称,在不知对方具体官职时,入职翰林院的人便都叫他一声翰林学士,而到了翰林院中,便不能这般随意了。 翰林院有着严格的官制,最大的官为学士,仅一人,往下有侍读、修撰、编修、检讨、典籍等,官阶越低官员人数越多,少则两人,多则无定数。 章文昭的地理编修一官,官从正七品,算得上翰林院里官阶最低的那一批人。但他因另有驸马这一重身份,这官阶于他倒是没了意义,翰林众人见他反要行礼。 第105章 这日清晨,翰林院众官员如往常一般上值,就迎来了一尊“大佛”。章文昭没来时他们乐得自在,章文昭一来,大家的脸色都严肃了几分。 谁人不知章文昭本是金科状元,众人生怕他在公主府受了气不敢言语,就等着在官场上扬武扬威,发泄戾气。因此但凡见到他,大家无不小心翼翼,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尤其与他同为地理编修的两位同僚,心里叫苦不迭,一见面儿起就对章文昭殷勤备至,恨不能直接告诉他:您老就坐着不用动,一切我们来做就好。 好在想象中的事没有发生,章文昭没有以身份压人,一上午,他连自己的桌案都没收拾,就忙着同整个翰林院的官员打招唿,从学士大人开始一一拜见,端的是姿态极低,真有把自己当成七品小官的架势。 一番操作下来,章文昭在翰林院众官员心里的形象,便有了改善。至少不像他刚到时那样如临大敌。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的两位地理编修同僚还热情地邀他一同前去公厨。 而谢洋君自然也在,在翰林院做了从七品的检讨之职,章文昭去打招唿时,见他脸色苍白神色萎靡,还关心了一番,被对方客气地敷衍了过去。 到了下午,章文昭便再度找到了学士大人秦功平。 翰林院学士秦功平,是章忠堂的门生,年岁与章文昭父亲差不多,章文昭小时起就常见秦功平来章家拜谒,他对待章文昭如同半子。也是近几年朝中形势变化,在章忠堂的授意下,秦功平来往章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秦功平对待章文昭还是如以前一样。 “坐吧,这里是官府,没什么好招待你的,改日你得空来本官府上,本官差人多做几个好菜。”秦功平搁下写了一半的字,绕过桌案亲自给章文昭倒茶。 章文昭忙起身接过,“多谢大人,下官自己来便好。” “好,这儿只有些点心,你看着想吃什么自己拿。”秦功平指了指一旁的案几,转而换了话题,“你今日怎的想起来要上值了?” 秦功平也算看着章文昭长大的,对这个没亲缘关系的侄儿有些了解,这小子自小就主意正,做事从不无的放矢。这翰林编修于章文昭是怎么回事谁都清楚,他来不来根本没人管。 “下官总不能当真放着官儿不做,整日在家逗狗遛鸟吧。” “你呀。”秦功平没信章文昭这话,起身将屋子的门关了。学士大人在翰林院有一座单独的小院,平日很少有人来,便是来人也需得侍从通报。 将门关上,秦功平再度开口,“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叔父多虑了,侄儿就是想看看卯册。”章文昭挂个讨好的笑。 “看它做什么,又不会记你的名字。”秦功平说着,还是将卯册找了出来,递给章文昭。 这卯册便是每日上值官员点卯的册子,用以记载官员到值、迟到、请假等情况,是月末及每年考核官员表现的重要参照之一。能参与早朝的各衙门一把手,由御史监察,而衙门内的情况,则由衙门一把手监管,依据就是这卯册,谁来谁没来,都记在上面。 翰林院的一把手毫无疑问是学士大人秦功平,这卯册自然在他手里。 这卯册除了记录点卯、迟到等外,还会登记每位官员应该值勤的日子。 衙门内是要有人值夜的,就拿翰林院来说,每月学士大人值夜两次,侍读大人值夜四次,以此类推,官位越低,需要值夜的次数便越多。 不过好在学士大人以下的官职,人数也多了起来,平摊到每位官员身上,值夜次数基本平衡。 原本地理编修是三人,因章文昭不在,所以属于地理编修的值夜次数,就摊在剩下两位头上,平白多出几次来。章文昭借阅卯册,用的便是这个理由。即便秦功平对章文昭再好,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假公济私,总要有个由头。 “郭德、王亮两位大人替我担了值夜的担子,我总要感谢一番,这卯册上都有记载,我且数数次数,若是太多,往后还是要我自己来才行。” 郭德、王亮,便是另两位地理编修的名字。 “嗯,翰林院的人手本就不比六部衙门,平日你可以不来,值夜还是多考虑考虑吧。底下人担子太重,难免会有怨言,对你对康平公主殿下,都有影响。”秦功平顺着章文昭的话说。 “叔父教训的是。” 房内一时无话,片刻后,也不知章文昭数了个什么数,却听他突兀道,“叔父,谢洋君是这几日才进的翰林院啊。” 卯册上记载着谢洋君本月十八,初入翰林,这比其他今科进士晚了许多。像李卓,月初就去地方上任了,那窦彦昌已经在蓝乡县办案了,而章文昭,当初晟景帝给他定官职时,都是说学子们都已安排完毕,有个空缺便给了他。 这谢洋君明显是后来才塞进来的。 “谢洋君?此人我确有印象,是荣国公送进来的。”秦功平哪能不明白,章文昭一开始的目的就在这儿呢,见章文昭步入正题,他也不藏着掖着,“荣国公家有一女,备受宠爱。那谢洋君听说原本是要外派,因机缘巧合救了此女,荣国公为表谢意,便为他谋了翰林院的差事。” “原来如此,这位谢大人的桃花运令人着实羡慕。” “何出此言?” “叔父有所不知,我那七妹妹章奵,月初也曾被谢大人英雄救美,当时家里闹得沸沸扬扬,都说七妹妹好事将近,谁知后来没了动静。却不想,是谢大人有了更好的选择,可怜我这妹妹每日以泪洗面。” 第106章 “还有这种事。”秦功平皱皱眉头,这等小事自然不会被他知晓,但他却另有看法,“我对谢大人不甚了解,不过依我看,荣国公没有嫁女的意思,否则不会只把人塞进来做个从七品的芝麻官,便是前途无量,要升上去,没个十数载断无可能。” “那便是另有考量了,说不定英雄救美只是个由头。”章文昭道。 “多半如此。”秦功平知道的也就这些,没什么能告诉章文昭的了,正事说完,他不由关心道,“老师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叔父放心,阿翁一切都好。” “那就好,下个月我休沐时,想去看看他。”秦功平得了章忠堂教诲,不能与章家走得太近,然人之常情,他如何能不惦念老师。他上次去看望章忠堂已是半年之前,可现在能不能再去,还得看章忠堂的意思。 “正好我这几日也要回章府一趟,我替叔父问问看。” “好,那就有劳贤侄了。” “叔父说哪里的话,今日之事……” “我一概不知。” “多谢叔父。”章文昭施礼告退,走之前道,“叔父,卯册上值夜那一栏添上我吧,往后我自己来。” “好。” 第85章 喝酒误事 回到前院,章文昭便与郭德王亮说起值夜的事,先是对二人之前的顶替代劳一番感谢,随后便说往后自己来做,无需再劳烦二人。 值夜并非易事,一整晚不睡不是谁都能熬得住的,尤其每个月要熬不止一晚,在这空荡的衙门里一人睁眼到天亮,其实还有些许恐怖。因而二位大人也没客气,对章文昭往后要自力更生表达了高度的赞扬。 三人说话没避着人,很快整个翰林院都知道章文昭去找学士大人是为了值夜之事,没什么可疑心的。 期间章文昭唤来翰林院里做杂活的差役,给了些跑腿的碎银,请他帮忙去天顺酒楼订了间雅间。那差役将事情办妥,回来告诉了章文昭雅间的具体房号。 接下来的时间,便由两位地理编修带着章文昭熟悉了每日公事的种种事宜,很快一下午过去,到了散值的时候,章文昭适时提出要请两位大人吃酒。 郭德与王亮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往后同章文昭还要共事,再者对方说要感谢他们先前代为值夜,于情于理都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所幸章文昭看起来是个好相与的,二人也就答应下来。 走之前,章文昭还不忘高声对着房内其他大人道:“我改日再请诸位大人一同吃酒啊。” 众人自是笑着应下,也没将此话放在心上。 章文昭并郭德王亮一同说说笑笑走出翰林院,就看到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不远。那马车里正坐着个纱巾半遮面的矜贵美人儿,透过车窗不时朝翰林院的方向张望。 然而人们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这马车的制式,毫无疑问确认了对方公主的身份,再之后谁还敢明目张胆往马车小小的车窗里望,纷纷有意避开了与美人的对视,绕过马车匆匆而行。别说他们无礼,见了公主还不上前主动问候,谁不是人精,自是看出公主无意搭理他们。 而到了章文昭三人出来时,车内人终于有了动作,章文昭也是忙告罪一声,丢下两位同僚快步朝马车这里走来。 郭德与王亮没得章文昭引荐,只能就站在原地远远冲马车行了一礼。 “殿下,你怎么亲自来了。”章文昭说着钻进了马车。 有半句小厮代替宁远的回答飘出车外:“驸马今日头一回上值,殿下……” 这些话自是说给有心人听的,到了车上,章文昭便与阿宝交代起来,“天顺酒楼,天子三号雅间。” “小的记下了。”阿宝应声道。 章文昭再看一眼宁远,冲他点点头,便又装作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退出了马车,“殿下就放心吧,若我亥时还不回来,还请殿下让阿宝来天顺酒楼寻我。” 驸马与公主隔着马车挥手作别,公主殿下放下车帘,回府去了。 “章大人与公主殿下真是恩爱有加,羡煞旁人。”郭德忙不迭恭维道。 “是啊,我们可不敢灌章大人酒了。”王亮接口。 “诶,两位大人莫要打趣我了,今日咱们不醉不归!”章文昭两手一揽,在两位大人背上不轻不重推了一把,三人继续说笑着去往天顺酒楼。 郭德王亮两位大人在翰林院年久,如今已是人到中年,三人到了酒楼雅间入座,起初与章文昭还客气几分,随着几杯黄汤下肚,便逐渐暴露那份傲气,开始高谈阔论。 他们说的话没什么用处,章文昭身为前宰相章忠堂的嫡孙,知道的比他们要多得多,跟这两位坐在这里,感谢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重重包围之下,达成自己的目的。 二人越说越激动,逐渐便对章文昭说教起来,言语间透露出过来人的傲慢,自持身份要指点章文昭为官之道。 章文昭嗯嗯啊啊地应着,手下不停给两位大人添酒,终于桌上的酒壶全空了,章文昭便去门边吩咐小二再拿些酒来。 “文昭啊,你可不要小瞧翰林院那几个……”郭德两眼发直,半搂着王亮把他看成了章文昭。 正说着,就有人敲门打断了三人。 “谁啊!”郭德冲门外吼叫一声。 “应是送酒的小二,郭大人稍安勿躁,我这就去看看。”章文昭再度起身,打开门,门**着的的确是送酒的小二,手上托盘里放着两壶陈酿。 第107章 “大人,小的来送酒了。掌柜特意给大人们将原本的酒换成了四十年的陈酿,您看……”小二眉清目秀,笑容得体。 三人散了值便直接来吃酒,官服都没换,不怪酒楼掌柜认出他们的身份。民不与官争,银子在其次,伺候好大人们才是首要的。 “给我吧,没事不必再来,莫要扰了大人们的兴致。”章文昭从小二手里接过托盘,没让人进门。 王亮比郭德清醒些,朝门外看了一眼,可惜章文昭身形高大,将小二遮了个严实。不过没什么所谓,四十年女儿红的酒香扑鼻,王亮哪里还管小二不小二的。 这顿酒吃到后来,三人全都不省人事。还是阿宝依约前来接人,被小二领进雅间,才发现三位大人早就东倒西歪睡成了一片。 阿宝勉强叫醒了章文昭,章文昭含含煳煳嘟囔了两句再度睡过去,好歹是叫阿宝听清了两位大人的名讳。于是阿宝在酒楼小二帮助下拖抱着三人上了马车,先将两位大人分别送回府上,最后才回了公主府。 好不容易拖着烂泥一摊的章文昭到青松斋,阿宝的腰险些没断掉。把人安顿在床上,他还要嫌弃一句,“幸好殿下有先见之明将您赶出丹翎居,您这酒气,都能把我熏晕了。” “那我还得多谢你没真晕过去,将我摔在大街上?”刚刚还如死猪的章文昭竟同阿宝打趣道。 “少爷你醒了,谢天谢地,既然没醉,您自己洗洗吧?”阿宝提议道。 公主府有专门的汤池,泡一泡总比汗巾擦身来得舒服。 “让我先缓缓。”章文昭靠坐在床头按揉着额角,他的眼神并非一片清明,只是醉意没有到盖过理智的地步。那两位大人也不是吃素的,章文昭哪能真一口不喝就煳弄过去。 他正觉眼前恍惚,便有一碗温热的醒酒汤递了过来,抬头一看,阿宝早退守在一旁,眼前之人是宁远。 章文昭心中泛起涟漪,倒也非是这一碗醒酒汤之故。他自重活一世起便处处提防,夜里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便是喝了酒,也不会全然失去戒备,可宁远什么时候走进来的,都到了他面前,他才发现,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殿下……”章文昭忽的便想借着酒劲儿耍无赖,到底叫他克制住了,只接过那碗汤,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多谢殿下。” 章文昭还要使劲闻一下,着急起身想把身上的衣裳换了。他可记得阿宝进屋头一句,就是嫌他身上酒味重,也不知臭不臭,会不会熏到宁远。 到底是醉了,他不起身还好,这一着急平日四平八稳的人竟站不住,一下朝前扑去。宁远哪里接得住他,眼看着就要被章文昭撞倒在地磕到后脑,章文昭双手一箍将人带进怀里,硬是在倒下之前换了两人身位,一齐朝旁边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宁远唿吸急促,一方面因为惊吓,一方面因为眼下亲密的接触。 章文昭也不知是不是一摔把酒劲儿全摔了上来,抱着宁远不撒手了。他低头嗅一嗅,索性闭上眼神情安详。宁远推他一把推不开,也就由他抱着了。 这变故来得太快,阿宝什么都来不及,接人没接到,扶人没扶到,直愣愣伸着两条胳膊呆在原地,就看着自家少爷突然耍起了酒疯。 阿宝其实懂得可多了,全没有在府里下人面前表现的那样不通情爱。明明两个金贵的主子还在地上躺着,他却不吱声,也不说上前扶一把,踮着脚悄无声息退出门外,贴心地替二人关上了门,连打水回来的锦绣都被他拉走了。 屋里屋外静悄悄一片,章文昭不知何时睁开的眼,定定看着怀里垂眼乖顺任他搂抱的人,只觉心里一片绵软,仿佛才尝到真正醉酒的滋味,有如同踩在云端的飘忽之感。 “宁远。”章文昭轻声道,见怀中人眼睫轻颤,忍不住吻上他的额头。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亲吻对方,珍重之意只能如此表达。 “宁远,我好像……我应当是欢喜你的。”章文昭喃喃,瞧着宁远要抬头,忙强硬地用手遮住对方眼睛。 他其实是霸道的一人,明知宁远说不了话,就仗着这一点,还夺了对方能表达所思所想的视线,然后自顾自一吐为快。 “你说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唉……我好怕,宁远,我怕很多事,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做过一梦,梦见我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我夜不能寐,我不知道该怎么、怎么面对你才好……宁远,你救救我好不好……” 回应是喋喋不休不知所谓的话语被堵了回去,唇上一软,是宁远贴了上来。 章文昭脑中只剩空白,堂堂驸马爷,堂堂金科状元,敢在朝堂上直面圣颜侃侃而谈,此刻却仿佛成了个傻子。他连自己是如何回应的都不知道,回过神时,宁远早没了踪影,只剩他自己还躺在地上,忽的一个激灵,竟被地板的凉意激出了冷汗。 “我……唉!”章文昭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不住拍着额头,“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阿宝!” 第86章 新的进展 “诶诶,少爷,阿宝在呢。”阿宝早就候在门口,听到章文昭的喊声忙推门进来。 “殿下呢?”章文昭仍有些站不稳,靠在床边蹙眉问道。 “殿下已经回了丹翎居,锦绣姐姐一直在旁伺候呢。”阿宝回想刚才,宁远突然便从屋里冲了出来,也不理会他们,埋头就走。 第108章 本在离屋子有些距离的地方闲聊的阿宝与锦绣,借着月光勉强看见宁远神色并非恼怒,总算是心里稍安,可他们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只好一人守着一个,以防出什么意外。那边锦绣跟着宁远回了丹翎居,就让同在丹翎居的响叔来报了声平安。 “他……”章文昭想试探宁远的态度,但一想阿宝定然不清楚,便歇了心思。 “少爷要去看看殿下吗?”阿宝主动提起,善解人意。 “不了,等我酒醒了再说。”章文昭现在还觉头重脚轻,心知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万一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当之举,明日只怕更加难以面对,不如两人都先各自冷静冷静。 “好,那少爷要泡汤池吗?” “嗯,去准备吧。” “是。” 公主府不止一处汤池,最大的一处在专供玩乐的赏心阁,而在两人住的丹翎居与青松斋,各有一处小汤池。而咱们的公主与驸马未有夫妻之实,自是从没去过赏心阁玩乐。 既是在自己院子里泡汤池,章文昭的青松斋同样没安排府里的下人,便不用避讳什么,他就在屋里先将身上的外袍一类退去。 怕阿宝收拾脏衣物时不注意,章文昭特地先将一封信从袖中拿了出来。 今日他去天顺酒楼,第二次来送女儿红的小二,是青禾扮的,信也是那时垫在托盘下,被章文昭迅速收入袖中。 如今公主府还没脱离宁长启的监视,想要与外界联系并不轻松,宁长启的人也非是废物,有些伎俩只能用一次,因而章文昭才联合宁远陪他演了一出戏。 阿宝的作用,便是驾着马车,在公主府与翰林院之间来回都走同一条路,只不过这条路必经之地有青禾租住的院子。然后在章文昭下马车后,教给宁远几个手势,在回程再度经过青禾院子时,宁远便透过马车车窗快速朝院子里做出手势,青禾便知道该做什么。 那些全程盯梢的人跟在马车后,自然无法知道宁远透过车窗做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青禾的存在,便查不出分毫端倪。 章文昭相信,明日他借宿醉难受的名义又不去上值,宁长启定会以调查京中大案,例行询问的理由去翰林院找郭德王亮两位大人,然他既没让对方看到青禾,又不曾在酒席间做过或说过任何不当之处,问也问不出破绽。 眼下信就捏在章文昭手里,只要他打开,就能知道碎尸案与蓝荷儿这两件事的进展,但没想到竟出了醉酒胡言,对宁远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样的插曲,以至于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处理这些,连打开这封信的精神都没有。 不多时阿宝准备好了泡汤池需要的各种物件,来叫章文昭。章文昭便将信交由阿宝保管,独自一人去了汤池。 原本以为,这一泡能叫他清醒一些,不知怎的,今日章文昭竟是越泡越难受。这难受更多是在心上,他使劲撩水搓了几遍脸,仍然难以洗去宁远留下的那一吻的触感,越洗,这感觉甚至越清晰起来。 明明上一世肌肤之亲都有过好几次,现在却会为了一个吻,甚至只是蜻蜓点水的吻,就意乱…… 到后来章文昭实在对自己无可奈何,扯着嗓子喊来阿宝,非要移去赏心阁,只为泡那里的冰泉。 而与此同时,丹翎居里,本该早已入眠的宁远站在院子里,望着池塘里的荷花出神。若是有光,便能发现他的脸已经红透了,几乎要冒出热气来。 他不知自己怎么就着了魔,那般莽撞贴了上去。只是当时章文昭那句“救救我”,在宁远听来实在过于破碎,仿佛宁远是他最后一根稻草,这稻草但凡有一丝摇摆,章文昭就要万劫不复了。 怎会如此?宁远不明白,他的脑中同样一团乱麻,一会儿强迫自己深究章文昭话里的意思,但不出一息间又被自己主动亲吻那一幕霸占脑海,这样,他怎么可能入睡! 今夜,公主府注定无人入眠。 * 不用上值,又要表现出宿醉,章文昭正好放任自己睡到日上三竿。 等他起来,便发现响叔已等在门外。响叔很少主动找他,因此他也顾不得昨夜那冲动又心乱的感情,三两下收拾利索,神清气爽先见了响叔。 “怎么了响叔?” “少爷,府外的人撤走了。我去看过,走得匆忙。”若只是撤走了,响叔不会来。 “他们蹲守了几天几夜没有分毫收获,也该走了。不过你说匆忙……多半是封络!” 这段时日长京城就这么几件大事,与宁长启有关的无非碎尸案与封络,只要稍一思索,就能排出最有可能的情况。 “看来我们也该动手了。”章文昭来回踱步,片刻有了想法,“一定是上次的灰衣人一伙还是发现了封络的踪迹,宁长启才要着急集合人手回防,响叔你也去,想办法让他们两拨人打起来,然后趁机将封络一家带走。” 之所以这样安排,是章文昭相信响叔的能力。 以他对响叔的了解,早在响叔第一次探查封络的情况时,就一定连同他们所在那周围的地形等等也一并查看过了。叫响叔去劫人,响叔一定会把人先安置在他觉得安全,又不会离事发地太远的地方,以防逃跑路途太长,被人发现。 “是,那我这就去。” “等等。”章文昭略一思索,“你一个人不行,我得给你找个帮手。” 第109章 说着,章文昭叫阿宝去将乔知叫来。 “少爷……”响叔犹疑。 “此人暂时可信,他是萧家的人,此事与萧家也有干系,乔知就算不为了殿下,也定会为萧家考虑。”章文昭并非不愿相信乔知,有萧辰意上次的保证,按理说此人完全可信,但他始终忘不了,上一世临死前乔知没有出现,宁远为救他被断裂的房梁压住,命丧当场。 “那我听少爷的。” 章文昭又与响叔核对了一些具体细节,包括如何接应等,乔知便到了。 章文昭点破他是萧家大郎派来的这一重身份,又半真半假把封络的事与萧家联系起来,倒是没有往宁远身上牵扯,见乔知答应下来,便又与他对了一遍行动事宜,要他到了那里具体听从响叔吩咐。 乔知识大体,知道此事他是后参与进来的,许多内情不如响叔了解,对于章文昭的安排没有异议,还保证定会助响叔完成此次任务。 三人再三商议没有疏漏后,响叔便带着乔知匆匆离开。 “早知道是这样,少爷您昨日就不必陪那两位大人喝酒了,咱们今日不就能见到青禾哥了,还写什么信呐。”阿宝听完了全程,觉得昨日多此一举。 “也不能这样说,昨日我既去了翰林院,无论如何那顿酒都是要请的,否则我如何解释专程去找学士大人的事?再者,谁能未卜先知,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万一宁长启没有撤人,又怎么说。而且我们今日去找青禾,叫他立即准备接应事宜,哪有多的时间听他先讲其他?” “说的也是,还是少爷您想得周到。” “唉,只是又要辛苦青禾了。”这时候,章文昭才暗自叹息,自己的人手不够用。 这回接应响叔与乔知的重任,还要落在青禾与青莲二人身上,他二人都快要忙不过来了。章文昭分外想念起胡元,忽的就有个想法涌上心头。 胡元江湖兄弟众多,其他皇子都有豢养暗卫,胡元的江湖兄弟们要是愿意,何不收为己用?江湖势力向来与官府绕道而行,有他们帮忙做事,那些皇子想要查到他和宁远头上,还得要费不少功夫,实在是一举多得。 而且,他需要对方做的,也不是什么杀人越货丧尽天良的勾当,也无需对方为他拼命,我雇你做事,付你酬劳,唯有一点,不能是言而无信背信弃义之人。章文昭想,那些人未必不愿意。 他当即就找来纸笔,洋洋洒洒给胡元写去一封求助信。 做完这些,被他抛在脑后许久的踌躇重新占领了心神,无他,他在想要不要去见宁远。 “少爷,您和殿下到底怎么了?”阿宝在一旁试探问道。他哪里看不出,章文昭眼下是想去又不敢去。 “……你不懂。”章文昭总不能告诉阿宝,他与宁远成亲至今,做过最亲密的事,便是昨夜那个吻吧。 “那咱们还去不去找殿下啊?”阿宝是故意的。响叔需要人接应,他们必然要去告诉青禾这件事,要么他们现在就出门,要么带殿下一起去出门,总之是要快些决定了。 “不去了,先去找青禾吧,正事要紧。”章文昭说着换了出门的衣裳,“我去老地方等,你先去告诉殿下一声我出门了,再想办法找到青禾带他来老地方。” 老地方,便是当初藏胡元的那个废弃的大臣宅邸的暗室。 “是,我这就去。”阿宝忙朝丹翎居而去。 章文昭也立即出发,出了公主府便七弯八拐绕着路去往买酸梅的摊子,买了梅子再绕回来,绕着绕着,人影便消失了。 第87章 尴尬极了 那边章文昭出门,这厢阿宝也到了丹翎居。 才到屋前,阿宝就被锦绣拦了下来。 “殿下刚睡下,阿宝你怎么来了?”锦绣刻意压低了声音,然而她眼尾眉梢使劲儿往屋里斜的动作却是那般刻意,“是驸马要过来吗?” “啊……”阿宝瞬间明白了锦绣的意思,心里不由责怪起章文昭来,然而此时章文昭已出了门,他总不能将人再喊回来,只得自认倒霉,“驸马不在,小的有事找殿下。” “那、那你等等吧。”锦绣也没想到章文昭真敢不来,面上的为难与阿宝几乎如出一辙,十分不情愿地转身去敲门。 宁远自是没有真的睡着,屋外两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原本还想着章文昭若是来了,便让锦绣先打发走,看看章文昭如何应对,没想到,呵!这人竟然不来! 这可是两种性质,宁远心中有气但理智仍在,不等锦绣敲门,便随便披件衣裳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殿下。”阿宝见宁远冷着脸出来,忙低下头,“小的该死,惊扰殿下。” “阿宝,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锦绣看了眼宁远的神色,替他问道。 “是。殿下,驸马出门去了,叫小的来同您说一声。小的也要赶着去做驸马安排的事,若是府里下人不安分,还请殿下多多遮掩。” “哼。”宁远模模煳煳冷哼一声,却颔首应下。 不等宁远问出了什么事,阿宝便主动招来,“殿下,今个儿上午咱府外的人都匆忙撤走了,驸马与响叔商议应是封络之事有了变故,便着急做了安排,来不及同殿下细讲,还请殿下恕罪。” 一听事出有因,宁远的气便消了大半,脸色明显和缓下来。 “这是驸马让小的交给殿下的,是昨日青禾递来的消息,还请殿下先看看,具体事宜等驸马回来定与殿下商议。”阿宝三两句将事情讲清,递上信,见宁远没别的要问的,便告退离开,同样快步出了公主府。 第110章 丹翎居多得是水榭凉亭,宁远本就是装睡,这会儿也不忙回屋,就到一处游廊坐下,展开信纸。 青禾给的消息从来不止一两句话,也不止一两件事,信很长,锦绣贴心地给他端来切好的水果,供他边读边吃。 她去厨房时还不忘阿宝所说的话,特意跟厨房要了府里没有的小食,说是宁远就想吃这个,于是顺理成章,买这吃食就成了阿宝出府的理由。 这厢宁远读着读着,手边的水果便吃不下去了。锦绣不明所以,他并未多表示,只是挥挥手让对方撤走了果盘。 原来青禾信中所写,疑似发现了蓝荷儿失踪的真相!只不过这真相过于复杂曲折,青禾不知自己猜测是否准确,还得要章文昭拿个主意。 当下章文昭不在,宁远是认可青禾的猜测的,然具体如何进行下一步,他还是要等章文昭回来后,与他商议决定。 而章文昭此时,已然抱着一袋子酸梅到了老地方。这地方青禾或青莲应是偶尔会来,特意打扫得干净,暗室里还屯了些耐放的干果干粮,清水也有一大桶,准备得相当细致。 青禾与阿宝之间,自然有特定联络的方式,这点章文昭并不担心,因而没过多久,青禾就匆匆赶来。至于阿宝,便带着从街上买的些小吃回府去了。 这边青禾与章文昭见了面,一碰面,青禾便问起:“少爷,我给您的信您可看了?” “还没有,我已交给殿下,你不用担心。” “好。”青禾没再多问。 见他这般回答,章文昭便知青禾所说之事虽然关键,但并不紧急,也不废话,直接与他交代起来,“青禾,眼下有一桩要紧事交于你和青莲,响叔去了城外,需要你二人接应。到时需要接应的是一家三口,你们必须做好伪装,万不能被人发现。实在不行,先带着人离开京城,一切小心为上。” 章文昭又将其中细节同青禾理了一遍,吩咐了要点与接应时间,连同响叔提前说好的三条可能路线,一一与青禾指明。如此这般,两人商讨了一阵子。 “好,我都记下了,我这就回去准备。”青禾不敢耽搁,先行离开暗室。 章文昭又在暗室中等了片刻,才抱着酸梅绕了些路回到公主府。 此时的公主府内,宁远正久违地发着脾气,路过的下人低头匆匆而过,对不明所以的章文昭行过礼就要走。 “等等,你们这是做什么,见了我怎么如同见了猫儿似的,我今日没罚你们吧?”章文昭喊住了那两个下人。 “回驸马,是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殿下?” “是。”那下人不明白章文昭怎么一副意外的模样,明明此事就是由他而起吧。然而再多腹诽,还是要老老实实回答,“殿下今日想吃西街的驴肉饼,阿宝没买回来,拿了东街的肉饼应付殿下,殿下正罚他呢。” 什么东街西街,长京城的每条街都有名字,且街道四通八达,西街便有数条,不说清楚谁能知道到底是哪里。这摆明了就是宁远在借题发挥,故意刁难。 章文昭瞬间便反应过来,宁远这是生他的气,可他不在,就只能拿他身边最亲近的小厮下手。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章文昭故作沉重,捏着装酸梅的纸袋的手用了几分力,将袋子捏得皱起作响,仿佛他也在克制着自己的不满。 下人们不愿两位主子的矛盾殃及池鱼,快步离开。 这回章文昭没去青松斋,带着酸梅直接到了丹翎居。 刚进院门,便听到阿宝叫得极为凄惨,还伴有打板子的声音。章文昭压下嘴角的笑意,故意小声抱怨了一句,“不就是昨夜同两位大人喝酒喝过了时辰,我都睡去了青松斋,居然还这般生气,往后要我怎么在翰林院立足?” 等进了院子走得深了,没有外面那些讨人厌的苍蝇,章文昭才放轻松,慢悠悠欣赏着院中空地上竹板打沙包的好戏。 而阿宝正在一旁好模好样地坐着,手中拿着扇子扇风,头顶支了把凉伞遮阳,手边的小桌上还放着茶壶与杯盏,可谓体贴极了。 可看阿宝那哭丧着的脸,以及已然沙哑的嗓音,只剩小半壶的茶水,就知这差事不是那么好当的。 “哎呦!啊!驸啊驸马!”阿宝配合着打板子的声音问候章文昭,“驸马啊救救命啊!小的不不!不敢啊!” 一旁代替响叔抡着竹板的锦绣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衣领,还有不少顺着额角淌下擦拭不及,阿宝嚎了多久,她就在这里挥舞了多久,见到章文昭,忙用眼神求救。 “咳,殿下,阿宝知错了,我买了你最爱的酸梅,不知可否消消气,就放过他吧。”章文昭先前还想着宁远生气是做戏,是下人们联想的,但此情此景,容不得他再侥幸。宁远是真的生了他的气,在用他的人冲他发火呢。 “殿殿啊下!小的啊知错了!”阿宝忙扯着嗓子喊。 那边宁远施施然走到门边,冲章文昭抬抬下巴,看也没看阿宝与锦绣。 可怜阿宝找到青禾说明情况后便回了府,将章文昭上午与响叔的谋划一五一十告诉了宁远,谁知还没来得及歇脚多喘两口气,就被宁远赏了一顿“板子”,哀嚎良久。 章文昭现在哪里还顾得上阿宝与锦绣,灰熘熘进了屋,不敢看宁远的眼睛,将酸梅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 第111章 还是宁远先敲敲桌子,吸引了章文昭的注意。 他再度扬起下巴,是个询问的态度。 “殿下放心,事情都办妥了,交给响叔和青禾定不会出事。最多三日,我们就能见到封络了。只是未经你同意便差使了乔知,是我的错。我怕事态紧急恐生变故,来不及与你细说。” 宁远点点头,算是原谅了他事急从权的安排,这一茬就过去了。 然而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他们两人间的重头戏。 屋外阿宝和锦绣还在尽心尽力地配乐,衬得屋内分外安静。宁远刚才那点“嚣张气焰”来得快去得更快,正事说罢,一下子踌躇起来不知该如何继续。 他忽的觉得自己自昨夜起走的每一步都是错的,不该去送那碗醒酒汤,不该主动贴上去,今日也不该毫无缘由就罚阿宝,闹得现下收不了场的地步。 正暗自懊恼着,宁远想要叫锦绣和阿宝停手,顺势连同章文昭一起赶出丹翎居,没等他有所动作,自己的手却被人牵了起来。 “宁远,阿远……我、可以这样唤你吗?”是小心翼翼的章文昭,是率先迈出这一步的章文昭。 “。”宁远慌乱又强作镇定,瞥一眼对方,颔首。 “……”章文昭觉得自己该有千言万语,然而临到头,却一句也说不出。 “?” “先前说,我需要些时间想想清楚,这时间……或许比我想得要短。” “。”宁远唿吸越发急促。 章文昭原本能口若悬河,在这一刻,他的河像是干涸了。他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仿佛怎样开口都不对,索性两眼一闭,与宁远昨夜一样,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这一次,不再是吻在额头,而是嘴角,他与宁远,有了第二个吻。 第88章 真相大白 有一瞬天地万籁俱寂,宁远的身体先是僵硬很快又放松下来,两人一触即分后,他身娇体软得仿佛可以任人施为。 也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了,章文昭喉头难以抑制地滚动两下,只觉干渴又灼热。 倒是宁远先回过神来,笑弯了眼又主动凑上前吻了下章文昭,再吻一下,又吻一下,如小鸡啄米般竟成了乐趣。章文昭被他逗得无奈,捉着人咬上一口以示惩罚,宁远才同受惊的兔子般往后一跳,与他拉开些距离。 怀中一空,章文昭生出一股怅然若失之感。 屋外阿宝的嗓子同样快要冒烟,宁远朝门口努努嘴,章文昭便同手同脚走到门边,恍惚了一瞬才叫了停。 他清清嗓子,道:“好了,这次殿下饶过你,下次不准再犯。” “谢殿下开恩,谢驸马!”阿宝如释重负,公鸭嗓分外滑稽。旁边锦绣也终于能歇息,一叉腰,抬手抹去了头上的汗珠。 阿宝和锦绣作为贴身伺候主子的人,在丹翎居中都有自己的屋子,因而两人把院子收拾妥当便退了下去,该休息的休息,该洗洗的洗洗,外面那些下人仍旧不知道具体情况。 而因今日这一顿“打”,阿宝倒是顺理成章有好几日不用出现在众人面前,若是有需要他出府去做的事,就要方便许多。 章文昭猜想宁远生气是一方面,未必没有这一层考量。尤其宁远拿出了先前青禾的信,交给章文昭后。 “殿下都看过了?”章文昭顺口就问,被宁远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改了称唿,“一时顺口,是阿远。” 宁远开心了,挨着章文昭坐下,放轻松趴在桌上侧头看他,等他将信读完。 与宁远之前的反应如出一辙,章文昭越看这信眉头便皱得越紧,“照青禾所说,那蓝荷儿一直被谢洋君安排在一处客栈,某一日便消失了,而她消失前夜,有人见一女子被偷偷送进了宫……呵,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青禾的猜测没错。” 青禾和青莲两兄妹的能力果然不同凡响,竟连有人被暗中送入皇宫也查到。 不过雁过留痕,不能小瞧京城里的这些百姓,你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偏偏有起夜的百姓就刚好瞧见不该见的,进而被青禾青莲一路打听,打听个正着。 这也是章文昭一直想要做知行报物的原因,百姓永远不能小觑。 话说回来,不怪青禾查到这些事后,能做出这等联想,章文昭也一下子就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且时间上亦是刚刚好。 “这么说来,蓝荷儿便是我们一直还不知身份的某人送给宁长启的女子,宁长启信以为真,然事后某人才告诉他,这女子根本不是普通人,而是谢洋君的发妻。谢洋君是今科进士,妻子被皇子欺辱,实在欺人太甚,会激起学子们的集体愤慨,闹大了甚至能动摇国之根本,这罪过皇上定不会轻饶了他。” 士农工商,士可杀不可辱,学子们闹事不容小觑。尤其谢洋君已不算普通学子,他已经考取了功名却还要受这样的侮辱,如何不令天下学子寒心。只是学子们不知道,这件事中谢洋君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若是知道,定不齿与他为伍。 宁远也是这样想的,在旁点头。 “于是宁长启便被逼无奈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来一招死无对证。而谢洋君那头正苦恼该如何处置这个烦人的发妻,被上位者利用对他而言可谓一举两得,既得了赏识重用,又能解决麻烦。瞧谢洋君如今搭上荣国公府,便一目了然。只是我没想到……” 章文昭重重叹一口气,其中便有些庆幸之意。 第112章 他们一早就知道谢洋君是三皇子宁平江的人,让谢洋君与章奵联姻也少不了宁平江的意思,那么指使谢洋君献出蓝荷儿以对付宁长启的这个某人,最大可能便是宁平江。甚至对宁平江来说,蓝荷儿出现得刚刚好。 原本章文昭把宁平江牵扯进来,让响叔去礼部衙门门口放尸块,是想着宁平江实力最强,最能把宁长启拉下马,却不想,原来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宁平江干的!幸好他们一直不曾暴露,幸好宁远与宁平江之间只是虚情假意,否则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作为重活一世的人,章文昭心中感触更深,他更庆幸自己这一世不曾再次被仇恨冲昏头脑,不曾起作恶的念头,否则他的下场只会和前一世一样死不瞑目,甚至会因为知道得更多,而死得更惨。 那样未免也太过讽刺了一些。 “这实在是……”章文昭扶额苦笑,“天意弄人。” 如此一来,很多事便说得通了。 首先是蓝荷儿的尸首藏匿问题,如果她与宁长启一案为同一死者,便能解释为何他们始终找不到尸首了,因为自始至终,就只有一具尸首,这尸首的大半部分应该至今仍在宁长启宫殿的某处,被冰冻冷藏着。 其次,宁平江为何迟迟不动作,以至于碎尸案到现在还停滞不前,原来这从头到尾都是宁平江与宁长启的博弈,章文昭横插一脚,反而间接帮了宁平江。 看来是碎尸案出现后,宁平江和宁长启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因而没将案子往宁长启头上引。所以宁长启也不用去烧长京府府库,他早就有了退路。 如今案情算是明了了,章文昭从头梳理一遍。 “胡元送假封络来京城进了任大财的家,宁平江没能抓到人以致把柄被宁长启握住,宁平江想法子要反击,正巧蓝荷儿来京城找谢洋君,致使谢洋君与章奵的联姻可能有变,宁平江一面气恼谢洋君的隐瞒,一面又有了两全之法……” 那便是许谢洋君好处,让谢洋君献出蓝荷儿,蓝荷儿进宫被宁长启侮辱。宁平江告知二皇兄蓝荷儿身份,宁长启被迫灭口。 进而宁长启抛尸,宁平江或许未能立即找到对方抛尸行迹,一时踌躇莫展,还要想法子时,却不料抛尸之事被章文昭撞见,尸体重现京城,宁平江再次掌握主动。 宁远也在心里补充着案情。 章文昭继续道,“宁平江掌握主动后,或许也怕谢洋君此人不够可靠,因此又安排一出英雄救美,让谢洋君搭上荣国公的关系,从而从外派改为留在京中进了翰林院,彻底将谢洋君收买。之前响叔见谢洋君半夜去荣国公府,多半是与我们在街上偶遇后,心里害怕,去寻求安慰去了。” 他说着,忽的想起从翰林院学士大人秦功平那里得来的消息还未与宁远说,便先将谢洋君与荣国公府如何搭上关系一事稍作说明。 宁远点头,张嘴,章文昭立刻了然喂给他一颗酸梅。 “如此一来,事情便全说得通了。谢洋君上次又去章府,逼得章奵绣帕子给我,多半也是谢洋君心里有鬼,做这种事不如宁平江他们坦然,见荣国公府不准备嫁女儿,想起要抓住章府这一头,多一根救命稻草。” 可谢洋君哪里是章忠堂的对手,章忠堂未必知道这些事情,但谢洋君一上门,不说三言两语套出全部实情,就是单看一眼谢洋君的异常,便明白事有蹊跷,哪里还会做那冤大头。章奵其实太着急了,她便是不向章文昭求助,精明如他们阿翁,定不会再同意这门亲事。 思及昨日答应替秦功平问问阿翁的态度,章文昭觉得他是该回章家一趟了。既然此事阿翁已然有了猜测,而他得知全貌,说与阿翁听还能得些指点。说不定经此一事,阿翁改变想法,决定暗中帮助公主府也未可知。 脸颊被戳了一下,章文昭回过神来,原来是他想得入迷许久未说话,宁远等的无趣了。 他再喂给宁远一颗酸梅,接着道,“眼下只有一事不解,便是封络与宁平江的关系,不出意外今夜两位皇子便有动作,离我们见到封络问出真相的日子,不远了。” 回想那日丽妃的态度,章文昭发觉他和阿翁或许都被丽妃与萧老将军骗了,宁远中毒一事,绝非现在看起来这般简单。 “阿远,明日同我回一趟章府吧?” 宁远趴在桌上摇头晃脑。 瞧着对方这样实在可爱,章文昭没忍住再吻一口,吻到一嘴的酸梅味儿,却不似正经酸梅那般,而是带了丝丝甜。 “好了,我便当你是同意了。接下来说说我们该如何对付这两位皇子,这桩案子既然我们已经知晓全部实情,便不能再等下去了,不能叫他们狼狈为奸继续为非作歹,让蓝荷儿永无瞑目之日。” 宁远收敛了神色,重重一点头。人命关天,容不得玩笑。 “眼下蓝荷儿的爹娘应该也快到京城了,幸好我们两件事都没放过,否则或许蓝荷儿的家人也已被宁长启灭口了。”章文昭庆幸自己的多管闲事,提早安排胡元想办法送蓝荷儿爹娘进京,不然蓝荷儿家人是个隐患,宁长启不会不除。 “封络被劫走之后,两位皇子定然有新的动作,阿远帮我想想都有哪些可能,我们须得提早防范。”章文昭取来纸笔,替宁远铺好。 第89章 下一步棋 章文昭与宁远分析的碎尸案真相八九不离十,然他们并非亲历者,仍有许多内情其实猜的并不准确。 第113章 关于谢洋君与蓝荷儿之间的种种是那样没错,至于蓝荷儿进宫后所发生的事,就有出入。 当时蓝荷儿被谢洋君哄骗着喝了不该喝的药,被昏昏沉沉一路送进宫送到了宁平江手上。 宁平江把她转送给宁长启,用的理由是我给你送个美人赔罪,你就不要急着用封络这个把柄,咱们有事好商量。 蓝荷儿颇有几分姿色,又是宁平江亲自送来的,宁长启料想宁平江没胆量迫害良家女子,否则对方也摘不干净,于是调查一番没查出京中有女子丢失,便放松了警惕。 然他阅女无数,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不至于见到个漂亮的就猴急,因而还是打算先放一放,再查查蓝荷儿的底细再说。 就是这放一放的功夫,蓝荷儿药劲儿过了,从看管兼服侍她的丫鬟口中得知了自己来宁长启宫中是要做什么,又思及自己那负心薄情的丈夫竟能做出这等事来,悲愤交加,不愿受辱,一时想不开竟在房中自缢了。 宁长启这回还什么都没做,就担上这么件事儿,当时也是气的不轻。只是活人留着容易,死人却不好处理,他正愁怎么解决这个烂摊子,宁平江就得知了此事,并告诉他蓝荷儿的身份。 宁平江本也没打算要蓝荷儿的命,只想留着这么个好用的把柄与宁长启周旋,这下人没了,也在宁平江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在心中暗骂宁长启没用,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还能叫人自缢了。 事到如今,宁长启也没了招,但由此却开辟了另一条路,那就是一旦将尸首都处理干净了,宁平江想用蓝荷儿威胁他便彻底没了可能,于是想出了抛尸的阴毒路数。 这抛尸还不能在宫里,宁长启特地让手下从宫外找了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蓝荷儿一块一块运出去,宁平江还没料想宁长启会不会真走这一步呢,就被章文昭和宁远临时起意的游玩给意外撞上了。 之后的事便一清二楚了,宁长启不好过,宁平江看似占了上风,然没真正得到封络,他仍是处于被动。只可惜他离封络最近的一次,被响叔给破坏了,以至于到了今日,才再次查到封络的下落。 而谢洋君与荣国公府搭上关系,也在蓝荷儿死后。是碎尸案后,谢洋君通过礼部、刑部牵扯其中看出端倪,猜到这很可能是他妻子的尸首,心里既惊又怕,同时还感谢那个帮他出头的神秘人。 于是他便去找宁平江哭诉,说自己只想着把妻子借出来一用,没想过要妻子的命,他妻子在老家还有父母,到时候他怎么同二老交代? 宁平江知道谢洋君是什么意思,也需要谢洋君帮忙稳住蓝家二老,因而便许给他翰林院官职。只是自己出手太惹眼,才想了个英雄救美的招儿辗转让自己舅父荣国公去做这件事。 不管猜测与实际偏差多少,最关键的信息已掌握在章文昭手中。眼下宁平江正在布置人手准备夜晚行动,殊不知他即将再一次栽在章文昭手上…… * 这厢章文昭铺好的纸笔,宁远也不客气。一直是章文昭在占据主导,他若是不表现表现,倒是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什么用处了。若他与章文昭真要在这漩涡里爬上最高点,那也是他做万人之上,章文昭为后,他总不能是个傀儡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又掺杂了几分要在章文昭面前孔雀开屏的意味,宁远下笔条理清晰,条条正中章文昭下怀。 说来也简单,他们要做的无非三件事。 第一件是何时见封络,将人藏在何处最为稳妥。第二件是如何应对封络丢失后两位皇子的行动。第三件,是继续追查蓝荷儿的案子,定要让宁长启和谢洋君付出代价,至于宁平江,虽同样可恶,但实事求是,他们目前只能量力而行。 第一件事,先放一放,需要分析第二件事后才能决定。 为何,因为封络是宁平江的把柄。当初章文昭说过,封络与十多年前的旧案有关,十多年前宁平江也不过十五六岁。而宁平江是皇后之子,要把封络与皇后联系起来,实在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因而,他们需要考虑的,不仅是劫走封络后,他的两位皇兄会如何行事,还要将皇后考虑进去。 皇后做过的不为人知的阴谋肯定不止一两桩,宁远毫无头绪,但要是皇后想要行动,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即便康平公主府和封络明面上没有任何关系,为了稳妥,皇后定然会让公主府里的细作有所行动。 宁远的意思,便是将府里那三个皇后派来的人密切监视住,不能让他们捣乱。而这个负责监视的人选,便非此时“受伤”而不能见人的阿宝莫属了,正好阿宝可以在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章文昭看宁远写到这里,心中一动,宁远与他想法不谋而合,但出发点却不同。 因为章文昭知道,丽妃、宁远、封络这三人亦有关系,或许皇后也知道这三人有关系,那么封络丢失,皇后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丽妃和宁远,让公主府里的细作行动,是必然的,而非宁远想的广撒网。 这倒是个美妙的误会了。 章文昭留宁远接着写,先出去叫来阿宝和锦绣,让锦绣把阿宝挨板子下不了床的事散播出去,而后叫阿宝从现在起就去柳梢身边,一刻不错眼地盯紧了。 皇后一共派来公主府三个细作,太监王福,丫鬟翠芳和丫鬟柳梢。翠芳早就被锦绣发配去洗恭桶了,整日臭烘烘的根本没几个人愿意同她接近,她对于皇后来说,就是个弃子。 第114章 “少爷,王福那里……” “他不用盯,你还记得上次我整治府里的下人,叫王福去过两次静妃宫中,那一出让他与皇后离了心,眼下这么重要的事,皇后必不会放心交给王福去做。” “我明白了。” “锦绣,这几日丹翎居只你一人,你要多上心些,万不能让府里下人钻了空子。”章文昭叮嘱锦绣一句。 “少爷放心吧,奴知道该怎么做。” “嗯,交给你们,我也放心了。”章文昭不忘体恤二人,“待此事结束,我给你们几日自由,到时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阿宝和锦绣都是章家的家生子,他们现在跟着章文昭,但自己的爹娘还在章府,章文昭让他们休息,便是许他们回章府去看看家人。 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恩赐。更别说看家人也用不了几日那么久,可以不干活,谁不愿意呢。 “谢谢少爷。” “嗯,你们去忙吧。” 再次回到屋中,宁远已停了笔,正在吃酸梅。 章文昭讨了个酸甜味的吻,拿起他手边的纸张继续看起来。 第二件事好办,他们没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公主府与往日一般无二,料想两位皇子也不会立即想到他们头上。毕竟长京府与刑部礼部三大衙门合作办案,不也没查出公主府与碎尸案的关系,现在两位皇子已经不怎么怀疑他们了。 因而只要盯好了府里皇后的细作,之后瞧两位皇子的行动随机应变即可。 这第一件事嘛,同样与封络有关,公主府是不能留他,宁远可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只能由章文昭来想。 去见封络倒是不急,宁长启得到封络后没第一时间出手,便说明背后牵扯甚广。且陈年旧案,哪怕得到确切证据,要想翻案亦是困难。 “地方我倒是有,之前我藏胡元的那地方便合适,京中也没人知道。只不过得看今夜响叔他们行动如何,若是你那两位兄长的人不好对付,只怕一时半刻封络连京城都进不来,急不得。” “。”宁远好奇章文昭说的地方究竟在哪儿,他都没去过。 “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宁远点头。 第三件事,如何继续查蓝荷儿的案子。宁远觉得,现在蓝荷儿剩余的尸首还在宫中,他们在宫外做再多事也只是杯水车薪,关键还是要先找出她的全尸,让仵作确认了她的身份,才好继续。 因而他提议,便让宫里人去找,去把蓝荷儿的尸首翻出来。 这个人选宁远也想好了,就选静妃。多亏了章文昭之前在公主府那一通闹,闹到了静妃那里,静妃那个没多少人记得的,秘密,正好便能派上用场。 “知我者莫若阿远,幸好那李文还留在府中。”章文昭抚掌。 李文,是章文昭大张旗鼓整治公主府时,杀鸡儆猴的对象。 当时皇后派了太监来公主府,嫌阿宝聒噪要章文昭罚掌嘴,李文与张涛最是积极,拖着阿宝便要行刑,后被章文昭所罚。这李文是静妃派来的人,他便让王福将李文送还给静妃。 静妃没收,李文回府后被章文昭当众施以杖刑,从静妃那里要回了他的身契,从此他在公主府里就成了最不起眼的一个,连章文昭后来都没去过问过此人的情况。 当初留着李文没杀,是因当众杖刑后,章文昭便借着这个势头给府里立了规矩,他不好刚立规矩转头就出尔反尔,便只能作罢。 “锦绣。”章文昭唤了锦绣进来,问道,“李文现在何处?” “李文?他本是家丁,上次被驸马您杖责,没养好伤了腿,现在在府里只能做些扫地的活儿,被孙嬷嬷派去最偏的院落了,驸马怎么想起他来,可要奴去叫他?” “不必,我亲自去见他,此事不要让旁人知道。” “是。” “他还与谁较为亲近吗?” “据奴所知,没有。他现在是殿下的人,那些细作嫌他无用,又怕他真心向着殿下,会告密坏了他们的事,早就有意疏远他了,他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如此正好。”章文昭心中有了计较,“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 第90章 蠢货做事 夜幕降临,公主府内灯火通明,下人们聚在小饭厅里一起吃着饭,除了当值巡逻的三队家丁,府里几乎所有的下人都在这儿了。 原因无他,下人们必须在主子用过饭后才能吃饭,且吃饭的时长不得超过二刻,一旦错过就只能饿肚子了,因此吃饭期间,这就成了下人们难得齐聚一堂的时刻。 今日驸马没能哄好公主,公主胃口不佳,两人不仅分开用膳,连用膳时间也比平日晚了许多,这才导致都夜幕降临了,下人们才吃上饭。 此时府中最偏的一处院落,李文正匆匆拎着扫帚往回赶。他今日洒扫的活儿早已做完,但这会儿才赶回去,等到了小饭厅,正正好能赶上饭点的尾巴。 自从他的身契掌握在公主宁远手中,他便成了府里多余的人。他没资格与阿宝锦绣他们一同近身伺候,下人们也不愿同他亲近。而他同样不愿与那些人多接触,一来怕公主驸马误会,二来那些人提防又略带鄙夷的神情,让他觉得刺眼。 因而他才掐着点儿,等那些人都吃过了才去饭堂,快快吃完却也自在。 他正要同往常一样迈出院子,就被一道黑影挡住了去路。 第115章 “谁?”李文一瘸一拐往后退了几步,扫帚横在身前防备着。 “是我。”章文昭出了声,将李文堵回了院子里。他特意找这个时候来,躲过三队巡逻的家丁,没叫人看见。 “是……驸马?”李文对章文昭的声音可谓印象深刻,一听声儿,先怯了几分,下意识回想自己这段时日可曾做错过什么。 “你不用怕,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拜托给你,若是做得好,我可将你的身契还给你,往后你便离开公主府,天高海阔,如何?” “……呵,驸马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小的生是公主府的人,死是……” 不等他说完便被章文昭打断,“我真心实意而来,你不必试探。此事唯有你能做,我们就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了。” 犹豫片刻,李文咬牙决定赌一把,“驸马请讲,小的定赴汤蹈火。” “你言重了,无需赴汤蹈火,我只需你现在出府去,替我送一封信给静妃娘娘,事成后你也不必回府,府外有人会将身契给你,你走得越远越好。” “找静妃娘娘?!”李文险些站不稳,他哪里还敢见静妃娘娘,章文昭居然还说不用赴汤蹈火,这不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是什么! “正是,我不便见她,所以唯有你可以。理由我替你想好了,就说在公主府不如意,还是想回到娘娘身边伺候,趁夜偷跑出公主府,来求娘娘开恩。” 李文一听顿时明白了。章文昭这理由,根本不是要他说给静妃听的,而是方便他进宫,要说给那些拦路的宫人听的。 难怪此事要他去办,也只有他这时候去见静妃娘娘,能用这理由顺利进宫了。他以前是静妃身边的人,有不少宫人都见过他,此番进宫,给些好处,同为奴才,那些宫人便不会拦他,且只要他演得真一些,他们也不会怀疑他的动机。 “你可想清楚了?去还是不去?” “去!小的定替驸马办妥此事。”李文觉得这是个机会。 “很好,进宫打点的赏钱我也为你准备好了,任务完成后,你离开京城的盘缠会与身契一并交给你。”章文昭准备周到。 “驸马当真会放小的走?” “要我立誓吗?” “不、不敢、不敢……” “我章文昭在此立言,若李文替我完成此事,我定交还身契放他离开,若违此誓,五雷轰顶。”章文昭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竖着右手三指立了誓,给足了李文面子和保证,“现在你可放心了?” 李文心中触动,他们这些下人能得主子的承诺,本就是赌,赌主子的人性和自己的运气,他知道他根本没得选,今日不去,章文昭也定会有别的手段,绝没想到章文昭竟然肯为自己发下誓言。 他这一刻,无比后悔没早日坦白了身份弃暗投明,说不定现在也是阿宝锦绣他们中的一员了。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只希望余生能安稳度日,永远不再露面。 “驸马对小的的大恩,小的没齿难忘,小的定不负驸马所托!”李文扶着瘸腿跪倒在地,叩首一拜。 “起来吧,路我已为你铺好,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章文昭说着从怀中掏出蜡封好的信封,并一袋赏钱交给李文,“天再黑些你就出发,府里那些人该怎么应付过去,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让人怀疑到我头上,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恩威并施,李文唿吸一紧,郑重地接过两样物件,“小的明白,绝不会连累驸马。” “嗯,去吧。”章文昭摆摆手。 看着李文一瘸一拐离开,章文昭也趁下人们还在小饭厅,悄然返回了青松斋。 没错,是青松斋,若是他回了丹翎居,他没哄好宁远的说法便站不住脚,而且响叔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丹翎居护卫,响叔的去向就会被人怀疑。 尽管章文昭完全可以任性妄为,就“强行”留着响叔继续在丹翎居,也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但他不愿给府里下人一丝怀疑的机会,尤其在这节骨眼儿上。 至于李文那头,他根本不担心。他那一通发誓,叫李文感动得恨不能为他豁出命去,区区送信的差事,送到了还能得自由,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做。 他也不怕李文偷看信件,他文采斐然,信里的内容凭李文又能看懂什么,看了信无法完成任务,下场如何,李文心知肚明。 而李文那头也的确如章文昭所料,他甚至压根没起偷看信件内容这个心思,到了饭厅照旧狼吞虎咽,三两口吃完了饭,便往他所住的通铺卧房走去。 直到半夜,李文偷偷睁开眼,窸窸窣窣收拾了细软,就要出门。 睡他旁边的大壮迷迷煳煳睁眼,问他要做什么,就听李文恨恨地骂了几句宁远和章文昭不仁不义云云,说他受够了要跑。还说公主府丢了下人,说出去丢脸,宁远定然会吃下这个哑巴亏。 大壮问起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去,李文却以为,公主驸马闹了矛盾,响叔被派去护卫丹翎居,府里最大的威胁没了,他凭什么跑不出去?还神神秘秘说自己有高招。 为了真切,李文对着大壮又是哀求又是哭诉,最后还塞给大壮几粒碎银子,那叫一个可怜。 李文本就是个弃子,大壮哪里能想到章文昭竟会再用他,掂了掂手里的碎银,便躺下装睡了。 李文便得已鬼鬼祟祟到了柴房,抽了根木棍从灶台下的余烬里点燃了做火把。 第116章 大壮其实尾随李文而行,却见李文遇到实在躲不过去时,将那木棍随手往远处一扔,点燃了一处小园子里的杂草。趁着巡逻家丁去灭火的功夫,竟真给他逃出府去。 大壮眼见着李文出了府,撇撇嘴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稍早些时候,青松斋熄了灯,章文昭偷偷摸摸翻墙回了丹翎居,头一回名正言顺爬上了宁远的床。 心里装着事儿,两人并未有太过火的举动,不过是亲了亲对方,随后宁远不嫌热钻进了章文昭怀里,一个劲儿地乐。 屋里一派温馨甜蜜,两人就快要睡着时,章文昭却突然惊坐起来,随便披件衣裳抓起宁远就往外跑,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却原来是听到了巡逻家丁大唿“走水”的声音。 两人一路跑出丹翎居,甚至跑到前院,见没有火光,才停下了脚步。 “?”宁远隐约听到什么,还没细听清楚就被章文昭带到了这里,勐喘着气儿,一脸的疑惑。 章文昭这时才略微冷静了些,被宁远拽了衣袖,神色缓和许多,见人还光着脚,只得先将人打横抱起来。 “!”宁远吓了一跳。 “委屈殿下了,我只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着章文昭的脸色再度阴沉。火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上一世宁远与他双双葬身火海,平日用火他便小心翼翼,听到“走水”二字,反应自是激烈。 但眼下没见到火光,他冷静几分便想明白了,无缘无故着火,定然是李文那蠢货想出来的好主意!该死,早知道李文会用这招,他宁愿一开始就剁了他。 “殿下、驸马,奴去看了,是有人扔了火把在听水阁的一处小园子里,那处临近池塘露水重,火没着起来,已被家丁扑灭了。”锦绣擦擦脸上的汗,喘着气儿交代情形。 她听到有人高唿时,章文昭已经跑了出去,她只得跟在后面追,追到一半见无事发生,便掉头去看出了什么事。她能感觉到章文昭明显情绪不对,不敢耽搁,用了最快的速度查清楚再跑了回来。 她看着二人奇怪的姿势,再看到他们的光脚,便道,“奴去给驸马找鞋……” “去查,谁放的火,查不出来今晚谁也不许睡!”章文昭厉声道,吓了锦绣一跳。 锦绣还从未见过章文昭发这么大的火,连她也不由发憷,顾不上其他忙转身就走,“奴这、这就去查!” 后院很快传来嘈杂声,是锦绣将众人都喊了起来,正张罗着查起火一事。章文昭兀自站在原地,宁远抬手环上他的肩颈,顺势而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章文昭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个笑,心里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恐惧,以至于他说这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阿远,我们今晚去客栈睡吧。” 宁远一愣然并未反驳,颔首应允。 章文昭这才唿出一口浊气,就这般抱着宁远回了屋,穿上鞋袜衣裳,同锦绣交代一声,便离开了公主府。 第91章 一夜忙乱 宁远总是那么善解人意,这已经是章文昭第二次反常的表现,上一次便是处置张涛与李文那次。然而不论哪一次,宁远都没有去质问过缘由,而是给予章文昭最想要的安慰,哪怕仅仅只是陪在他身边。 包括章文昭出了府又后悔,宁远也没有怨言。 章文昭倒不是后悔出府,而是想着去客栈人多眼杂,他们明显只有两个人,若那两位皇子真查到他们头上,很轻易就能发现响叔不在的问题。是以章文昭最后选了一处农家小院,决定在此借住一宿。 农家小院就环境而言,可比不上客栈,章文昭多有愧疚,宁远却露出新奇表情,全然不在意住处的态度,让章文昭心中多了些熨帖。 那农家院里住着一对老夫妻,据老人自己说,他们的儿子儿媳出了远门,要过几日才回来,小两口的屋子便能借给章文昭与宁远暂住。 看老两口眼神不是很好,章文昭趁机朝屋顶掷去一粒石子,使得瓦片叮当作响。 听得房上传来响动,那老两口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正疑惑,章文昭便解释说是他的护卫上了屋顶,今夜就在屋顶守候他们的安全,动静是护卫弄出来的,叫两位老人不要担心。 京中多能人,二位老人见章文昭与宁远面善,便放下戒心,指了茅房与厨房的位置,请他们自便,就回房歇下了。 “委屈你了。”章文昭替宁远拂过额前碎发。 宁远摇摇头,催着章文昭先回房。先前章文昭拉他出门走得急,光脚在地上划了几道口子,他一直没说,这会儿见章文昭的情绪总算恢复了大半,便想着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口。 也是这时,章文昭才发觉宁远伤了脚,一番自责后,替他打来热水擦洗,亲自上了药。 * 康平公主府内,今夜由孙嬷嬷帮着锦绣主持大局。本在暗处的阿宝也现了身,一脸苍白虚弱模样,勉强撑着身体倚靠廊柱,做足了挨板子后的效果。 事情已经基本查明,导致起火的是一根细木棍,明显是有人特意扔到此处的,那便明了了,故意纵火,目的还能是什么,这就是冲着殿下与驸马来的! 看来这公主府很不太平,为了安全起见,公主与驸马先躲到府外去,由响叔护卫着,等府里太平了再回来。 这就是锦绣在章文昭与宁远离府后,给众人的解释,合情合理。 第117章 接下来,便要查明纵火之人是谁,抓住绝对要严惩不贷,如有包庇者,与纵火者同罪论处。 而这个纵火者的调查过程出奇顺利,因为很快众人就发现,府中下人少了一个——李文。 至此,锦绣心中也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知章文昭给了李文什么任务,但她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因而她先是让众人在府里搜寻李文的下落,不放过除丹翎居与青松斋外的每一寸土地。至于主子们的那两个院子,由她和孙嬷嬷、阿宝三人去查。 三人借这机会单独聚在一处,锦绣就将眼下的情况与他们二人说明,也好有万一时,能够打个配合。 搜查自是毫无结果,这时锦绣再将众人召集起来一一问话,询问是否察觉李文异常,众人自是摇头不知。 孙嬷嬷便提议要去李文住的地方找找线索,锦绣应和,到了那通铺房中,问到了李文睡在通铺最边上,一侧是墙壁,另一侧便是大壮。 “大壮,李文就睡在你旁边,你当真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大壮收了李文银子,又不愿被牵连,打死都不能认,“锦绣姑娘,我大壮睡觉向来如同死猪,这大家都是知道的,我真的不知道李文这小子什么时候不见的,我刚睡下时,他还在的啊。” “那他睡前可有异动?” “这……没有吧,我今日累得很,倒头就睡着了。”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锦绣这时才下令,派四队家丁即刻出府去找,李文瘸着腿跑不快,决计跑不出京城。 剩下的人还以为今夜终于到此为止了,睡不了两个时辰就要起床干活,哪知锦绣又提起府中起火乃是大忌,一个不慎就会酿成滔天巨祸,指使着全府下人一起,将府中可能有隐患的地方统统排查一遍,那些容易起火的地方多加了几缸太平缸。 如此结结实实折腾了一夜,人人脚步虚浮,面露菜色。唯有阿宝被锦绣体恤,提前让他回丹翎居趴着休息去。 而去府外搜查李文下落的家丁也在天亮后回来,全都一无所获。 “锦绣姑娘,这李文没找到,我们接下来……” “等殿下回来定夺。”锦绣不敢擅做决定,终于放过了熬了一宿的众人,“你们都散了吧,许你们回屋休息片刻再来做事。” 众人立刻脚底抹油。 在公主府下人们被锦绣指使着团团转时,李文还在青鸾宫附近最僻静的角落里徘徊。 青鸾宫他可不敢擅闯,辗转到了附近后也是一直在寻找机会,后来实在无可奈何只得学起野猫叫春,好不容易见静妃殿里的宫女出来查看,忙把人拉到一旁塞了块小玉佛请她通传一声。 李文想得明白,若非有急事,章文昭也不能行动前才来找他。因而他冒着得罪静妃的风险,直说是有要紧事,必须要今夜就见静妃娘娘。 宫女收了玉佛,犹豫片刻替李文传了话。 半晌,她哭哭啼啼再走出来,原来是搅了静妃的清梦讨了顿打。可静妃说不见李文,李文再怎么央求,宫女都不肯给自己找麻烦了,李文只好再给了颗玉珠子,将信件交给宫女,自己仍在青鸾宫外等候…… * 老人睡眠浅,清晨天不过蒙蒙亮,院子里就传来轻声细语。章文昭与宁远离了惯常睡觉的地方,又是事出有因才来的这处农家小院,因而被吵醒。 仔细一听,发现屋外两位老人是边喂鸡边唠着家常,或许几十年来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话,但二人一路到白头,却也不嫌腻烦。 章文昭低头望向他怀里还迷煳着的宁远,便想象起他们二人白头之后的场景,多半也会如屋外的老两口一般。但他们应当不会聊家常,说不定会聊今年的税收,明年的开支。 到那时候的宁远,定然是一本正经的,已经治好了嗓子的小老头,也许还固执得很,要因为国库开支跟他吵架,拿皇帝的架子压他。 “噗。”章文昭想想就觉得那样的场景惹人发笑。 “?”宁远不明所以,轻撩眼皮抬头看他。 “没事,想到以后与阿远要白头到老,我这心里便情不自禁乐开了花。” “。”宁远没全信,打个哈欠脸颊在章文昭肩头蹭了蹭。 这时忽然传来二老一声惊唿,宁远绷紧身体,章文昭却宽慰地拍拍他的背,“别怕,是响叔。” 原来章文昭昨夜离府后给响叔留了记号,响叔事情办妥定然要潜回公主府,进而就能从锦绣那里得知他们出了府,便会沿着记号找来。 屋外老汉先问道,“您就是昨夜在屋顶护卫屋里两位公子的壮士吧。” “正是在下,没吓到您二老吧。” “没事没事,嗯……我家老婆子煮了粥,壮士要不先用一些?瞧你这模样,一夜没睡吧。” “不打紧,您二老不必在意我,我还是先……”响叔指了指章文昭所在的屋子。 老汉了然,冲响叔摆摆手,抱着剩下的鸡饲料回厨房去了。 这边二人也换好了衣裳,在响叔敲门前,章文昭先出了屋。 二人低声交谈。 “少爷。” “怎么样?”章文昭心有不解,他信任响叔的能力,可这么快便回来,远超过章文昭的预期。 “一切顺利,我们碰上了胡大爷,得他相助。”响叔回道。 “胡大哥?”这下章文昭真真惊讶了,他昨日要胡元找些兄弟来帮他做事,但这封信还没寄出去,没想到胡元竟来了京城。 第118章 “嗯,不如进屋详谈?” “不,还是别给大爷大娘添麻烦,劳烦响叔去打些水来,我与殿下梳洗后便要回府了,既然一切顺利,那便回府再说。” “好。” 之后三人便告别了老夫妇,硬是留了些银子作为报答,这才回了公主府。 一回来,锦绣便先跑了过来,面上是一派焦急模样,也不压着声儿,急切道,“殿下、驸马,您可算回来了,昨夜的事都查清楚了,您可还记得李文?便是他昨夜放了火还逃出府去,府内竟无一人察觉。” “他为何要做这种事?”章文昭震怒。 “奴仔细查过了,李文负责洒扫的院子里,其中一间屋子放了尊蒙尘的玉雕,那玉雕已经碎了,应是他腿脚不便不慎打碎,怕您责罚才出此下策。” “那他人现在何处?” “奴昨夜就派人找了,府里府外都不曾找到,就等您和殿下拿个主意呢。” “报官。”章文昭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锦绣没想到章文昭会这样说,愣了一瞬才应下,亲自去往长京府报案。府中下人也听闻了章文昭的处置,俱是没有料到。 而在长京府周诚收到来自公主府的这件小案子时,宫内,距离青鸾宫不算远的一处荷花池,几个宫人路过时察觉异样,找来一根长杆从池内往池边扒拉来一样大物,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 随即,传来一片尖叫之声,吸引了当值的侍卫。 第92章 弯弯绕绕 李文死了,死在皇宫大内,死在后宫,死在离静妃不算远的地方,泡在荷花池内面目朝下背朝上,被清早路过的几个宫人用一根长竹竿勾着衣服扒拉到了池边。 皇后第一时间便得知了此事,派人将静妃及她宫里住着的三个妃嫔全都叫去了千寿宫问话。 至于那李文的尸首,已盖了白布但仍旧在荷花池边放着,大太阳晒着,路过的人仍觉一股寒意,纷纷绕道而行。 “说说吧静妃,本宫听闻那李文已不是第一次来找你了。”皇后慢条斯理问道。 皇后话里带坑,李文上次是被章文昭强行送进宫的,但听皇后这意思,倒像是李文两次进宫主动来找静妃,任谁听了,都会觉得静妃与他有什么勾结。 “娘娘说笑了,腿长在李文身上,你要是真想知道他为何进宫,大可以去问他呀。”静妃嘴角带笑,说出的话分明想气死皇后。 皇后嘴角轻微**,并未失仪,“你是李文在宫里唯一的依仗,你若是也不知道,便替本宫去问他吧。” “好啊,那娘娘是将此事全权交由臣妾处置了?” “……”皇后终是变了脸色,第无数次恨不能撕了静妃这张嘴。 她缓了缓,再开口时便没了与静妃交锋的意思,用自己皇后的身份下起了命令,“此事与你有关,你先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本宫才好助你洗脱嫌疑。若是此事不能在后宫解决,本宫便只能请皇上找刑部来查了。” “那臣妾先谢过娘娘体恤。”静妃阴阳怪气一句,倒是没再挑事,“也请娘娘明鉴,不是臣妾不愿配合,只是这李文早就不是臣妾宫里的人了,这其中缘由也不用臣妾再多说了吧。所以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荷花池,还……臣妾确实不知。” 上次章文昭将张涛与李文送进皇宫,原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最后晟景帝出了面,此事便传遍了后宫,可以说是人尽皆知,静妃这般说辞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他进宫来也没去找你?”皇后不信,李文在宫里就静妃一个依靠,此事绝不可能和静妃毫无关系。 静妃自然不会傻到,以为李文真能一个宫人也不遇上,神不知鬼觉地就到青鸾宫附近,因而并未说谎。 她清了清嗓子道:“他昨夜是来找过臣妾,三更半夜的吓死人了,不过臣妾没见他,连青鸾宫的门也没让他进,娘娘若是不信,在座几位妹妹你随便问。” 皇后目光便朝其他三位妃嫔看去,见几人神色坦然,都说昨晚没听见有人进青鸾宫,她便没揪着这一点继续追问,只提点一句,“你们或许是睡熟了,回去再仔细问问昨夜当值的宫人,万一有不开眼的给李文行了方便,你们却不知道呢。” 眼见静妃又要闹,皇后抢在她之前将话圆回来,“那李文目的不详,谁知见静妃是想做什么,幸好静妃平安无事,若他真有不轨之心,今日你们全都跑不了。” 皇后这话里满是关怀之意,静妃也不好闹了,暗自翻个白眼不作声。 “好了,既然你们没什么可说的便回吧,本宫自会派人继续追查。方才本宫的话你们都放在心上,下去吧。”皇后轻轻摆手。 四位妃子起身行了礼,依次离开了千寿宫。 等四人走后,皇后招唿身旁的宫女吩咐道:“盯着静妃,李文的尸首尽快找地方安置了,去找有经验的太医先查查他的死因,此事若是能在后宫解决便在后宫解决了,明白吗。” 宫女暗自惊讶,此事摆明了是搓静妃锐气的好机会,皇后娘娘竟然会放过。依皇后娘娘的本事,就算真没关系,定然也能把此事扯到静妃头上去,为何…… 宫女不知道,皇后心中也是可惜,她如何不想借此事整治静妃,可惜她的皇儿那边还没有好消息,万一封络抓不住,他们还要和宁长启周旋,此时宫里再多出一桩命案被皇上注意到,谁知会不会节外生枝。 第119章 她正愁着,一撇眼见宫女还在愣神,便拉下脸呵斥一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做事?” 另一边,走出千寿宫宫门,静妃上步撵前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过来。 她将她宫里这三个妃嫔一一看过,没对她们暗示警告什么,还罕见地与皇后站在了同一立场,“刚才皇后娘娘的话你们都记着了吗?回去好好问问自己的奴才,有什么就说什么,问清楚了早日给皇后娘娘回话。” 三个妃嫔不敢触静妃霉头,忙应声附和,随即眼看着静妃坐步撵走远了,才神色各异地互相看看。 “她发什么疯?” “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知道此事牵扯不到她。” “那李文究竟怎么回事?昨夜我是听到些动静,静妃她并未说谎啊。” “所以说,咱们呀问得越清楚,她越是没有嫌疑,静妃可不就没见过李文吗,还能问出什么来?” “谁知道呢,最近长京城里也不太平,先前那桩惨案这都几日了,一点儿新的动静都没有,神神秘秘怪渗人的,我看咱们还是别瞎掺和,有什么就说什么,剩下的一概不管,一概不问,叫她们自己斗去。” “对,叫她们自己斗去,咱们少掺和。” 三个妃嫔打定主意,随即起了个话头闲聊起来,一路聊着漫步回了青鸾宫。 而在李文尸首被发现没多久,长京府府尹大人的案头,摆上了康平公主府丢失下人的案子。 这桩和百姓丢了一只鸡一样大小的案子,原本都递不到府尹大人手上,只需下面的官员去查即可,然对方是公主身份,公主家的鸡也比寻常百姓家的要紧,周诚长叹一声,朝外喊了句:“备轿,去康平公主府。” 一刻钟后,周诚坐在了公主府观澜苑的议事厅,上座是公主宁远,周诚的身侧坐着驸马章文昭,对面座位上,是两个长京府的官员,同周诚一起来侦办此案的。 “周大人别来无恙。” “驸马说笑了,京城那桩案子尚无进展,下官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是许久没听到动静了,大人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吗?若是还想再问问我与殿下的行踪……” “诶,不必不必,殿下与驸马的嫌疑早已洗清了,下官派人去过齐镇,全镇的人都见过您二位,这还如何作假。”周诚一摆手,对章文昭与宁远现在十分放心。 “那就好,那这案子为何如此难查?若不是京城人士,临时来往京中的人也皆有登记,难道还找不出一个符合的人吗?” “此事驸马还是莫要多问了,有关案情,还请恕下官不便告知。”周诚避而不谈,神情中却有几分无奈难以藏好。 “是我唐突了,那咱们就说府上的案子吧,百忙之中还要周大人亲自来一趟,实在惭愧。” “无妨,还请驸马详细说说此事。”周诚说着朝对面的书记官员递去一眼,那书记已做好了记录案情的准备。 “是这样,昨夜府上丢了一下人,原本不该惊动官府,只是那下人竟敢在府上纵火,危及殿下安危实乃大罪也!我生怕殿下受到分毫伤害,便带着殿下先逃出府去,命我的贴身丫鬟锦绣在府中继续调查。” 难怪章文昭要报官,若只是丢失下人的确无足轻重,但胆敢做伤害公主的事,那就要另当别论。可周诚仍是不解,此等刁奴抓回来极刑伺候也就是了,何以交给官府? “我清早带着殿下回到府上,锦绣来报,说丢失的下人名叫李文,应是昨日洒扫时不慎打碎了一尊玉雕,怕殿下怪罪才要出逃。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逃走时还要放火!不说这个了,要紧的是,锦绣连夜叫府上的家丁去找,府里府外竟找不到他的踪迹。” “或许是藏在了某处?”周诚猜测。 “有这个可能,只是大人不知,这李文上次做错了事叫我杖刑伤了腿,一瘸一拐本应跑不远。还有,这李文,其实原本是静妃娘娘的人。”章文昭道。 宫里的事周诚不知,他的确也听说了章文昭在公主府大刀阔斧闹事,闹到了皇帝面前,但更具体的,具体到李文这等小人物,他便不可能一清二楚了。今日听章文昭这么一说,他便联想到李文的身份。 “原来是他。”周诚恍然,这下彻底明白了章文昭报官的用意。 “虽说静妃娘娘已将李文的身契交于殿下,但他企图伤害殿下实在罪孽深重,我怕私自处置此事,将来叫静妃娘娘知道总是说不清的,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只好交由周大人秉公执法,无论是什么结果,谁人都无话可说。” 章文昭所说被人利用,是指有人以李文曾是静妃的人做文章,干脆对外传言,就说是静妃早就指示李文这么干,那么其中牵扯便复杂了。真到这一步,就算证实与静妃无关,两家已经交恶,静妃够不着宁远,却可以将气撒在丽妃身上。 再者,流言难辨真假,传到皇上耳朵里,总归不是一件好事。万一叫皇上误会是丽妃利用宁远与静妃争斗,到时丽妃也讨不了好,宁远更是要被牵连。 周诚为官多年,立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把这烫手山芋交给他,要他兼顾碎尸案与公主府的案子,他要被苦恼淹没了。 “案情下官已经知晓,长京府定会将李文捉拿归案,给殿下与驸马一个交代。”周诚表了态,立即进入查案的状态,“不知下官可否在府中取证一番?” 第120章 章文昭没有回话,看向宁远,周诚便跟着看过去。 宁远点了头,章文昭才道:“周大人可随意走动,我这就吩咐下人,全力配合大人。” “如此甚好。” “对了大人,我与殿下早定了今日要回章府,有些时日不曾拜见父母了,您看……” “只要府上配合下官查案便可,如有需要之时,下官再差人寻你们,驸马看这样可好?” “甚好,有劳大人。” 第93章 昨夜事情 在向府内下人交代了配合周诚查案后,章文昭仍是让锦绣做主府内事务、招待周大人一行,而阿宝继续在卧房中休息,他则带着宁远,在响叔陪同下,回了章府。 在去章府的马车上,响叔点了马夫穴道,叫他听不见任何声音,随即将昨晚的事一一道来。 昨日下午,响叔便到了城郊藏着封络的那家客栈,他到的时候封络已被转移,然封络是一家三口,转移起来必然拖拖拉拉,响叔没费多大功夫,就依照沿路的蛛丝马迹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之后便一路尾随着。 宁长启这次对封络的转移,仍是没有进城的打算,几乎是入了夜,他们才停下休整,此时距离原来的客栈早已相去甚远,响叔不得已只能重新考虑营救计划。 好在章文昭事先让响叔带着乔知做帮手,他也庆幸自己没有托大,这时便可一人留着盯住对方动向,一人将这周围的地形勘查一遍,寻找新的藏身之处。 二人商量的结果,是乔知留下,响叔去勘察。如此这般到了半夜,宁平江的人总算是沿着响叔故意留下的线索姗姗来迟。 许是先前的变故太多,宁平江的人格外得小心谨慎,追到了人竟是没了动静,仿佛打定主意要守个三天三夜再行动似的。 响叔与乔知两人一合计,必须要打草惊蛇让两方人打起来才行,原本响叔自己要去,乔知应是感觉出了章文昭对他的犹疑,出于博取信任的目的,自告奋勇去了宁平江手下那伙人的身后,冒着危险弄出了些动静,被宁长启的人察觉。 两拨人迫不得已打了起来,乔知趁乱拖了一人去换上对方的衣裳,仍旧在两拨人中搅混水,响叔便悄悄熘进了封络留宿的地方,三两下解决掉看守的人,顺利与封络一家三口碰面。 原本事情到这里一切顺利,然而封络的女儿只有三岁,你也无法指望一个三岁小娃懂什么事,她被突然闯进来的响叔吓了一跳,加之这几天身边一直被凶神恶煞的人看守,情绪本就不稳定,甫一见面,小丫头便哇哇大哭起来。 封络满脸警惕,只要响叔稍有异动,他便要有所动作,最坏的结果是封络自尽,让宁长启的算盘落空。 响叔猜测,宁长启的人应是给封络女儿下过药,这一路才能让她安安静静。可封络自己便是用药高手,定然是他担心女儿小小年纪用药伤身,所以偷偷给她解了毒,哪知不凑巧,这时候响叔到来。 这下便不好逃跑了,小丫头的哭声就是指路标,哭声在哪儿人在哪儿。尽管孩儿她娘极力哄,仍是一时止不住她的哭声。 响叔无法,只得先就着哭声向封络说明来意,照章文昭的吩咐,说是丽妃派人来救他,封络竟真愿意跟他走,随即便是等着小丫头安静下来。 昨夜对着封络说的是丽妃,现下对着宁远讲述时,响叔便只说了句“老仆按照驸马意思劝说,封络便有松动,愿意同老仆走。”就匆匆带过,接着讲述后续。 说回昨夜。 其实真要让小丫头闭嘴,响叔有的是办法,只是如此一来,封络未必会信他是好人,想要将人带走就更麻烦了。 乔知还在前面顶着,每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两方人总有打完的时候,到时候响叔双拳难敌四手,毫无胜算。 终于小丫头是不哭了,响叔带着三人才出帐篷不远,便有宁长启的人因怕中调虎离山之计而折返回来,双方碰个正着。 幸而响叔也换了宁平江属下的灰衣,才没叫对方发现是第三波势力介入。可那边宁长启的人已经高唿起来,要同伴不再混战赶回来支援,这时,封络的女儿便再次哭闹起来。 “便是这时候,胡大爷突然钻出来,一把大刀抡得虎虎生威,叫嚷着休要为难妇孺便冲着宁长启的人砍去,有他拖延,我才顺利带走封络三人。” 那之后,响叔带着封络一家在山中绕了许久,才回到安全的地方,是一处隐蔽在峭壁半山腰的山洞,徒手绝无可能攀爬。 响叔轻功了得,抱着小丫头先到了洞中,而封络夫妇,则是由他用绳索绑着一个个拉上去的。 躲在此处,也不怕封络跑了,除非他们死寻死路要往下跳。 再之后,乔知在混战中倒地装死,胡元搅和一通后胡乱逃跑,响叔将封络一家安顿好,才将这二人寻了回来。找到他们时,拼杀已经结束,两位皇子的人都分散开在山中急着寻找封络的下落。 “你们如何与胡大哥相认?”章文昭只在响叔面前提过几嘴胡元,没想到没等他引荐,这几人倒是先相识了。 “原本不知道,只是想着此人助我一臂之力,不能叫他被人所害。是后来青禾前来接应,青禾与他相认,我们才得知彼此身份。” “这倒是巧了,没想到胡大哥竟来了京城,那他如今在何处?” “有青禾为证,我便放心了。胡大爷得知我们所做之事,自愿要帮忙,我们便想出一招,叫胡大爷与封络的妻女扮做一家三口,我们单独带着封络,便没了两位皇子搜索的特征。”胡元道,“随后胡大爷顺利进了京,在客栈落脚,我暗中跟着他到客栈,见他住下才返回来。” 第121章 “那封络呢?” “同青禾青莲在一起,扮做父亲与子女,绕路去河阳县落脚,过两日才会到长京,乔知与他们在一起。” “那胡大哥可有说他来京城的目的?” “路上聊过两句,他是特地来见你的,谁料半路遇上我们。瞧他模样颇为急切,驸马还是找机会尽快去见他一面吧。” “我知道了,今晚我们留在章家,没那么多眼线我正好去见他。殿下以为呢?” 宁远颔首。 说话间,便到了章府,马车停下,响叔先行下车去通报。 虽然对周诚说的是早就定好日子回章府,然而实际上章府那里都没收到章文昭的消息,因此三人到时,章府当值的门房家丁很是惊讶。 且因为公主殿下一同前来,导致门房跑去通知老太爷,整个章府都忙乱起来。 尽管章文昭说了一切从简,只是寻常探亲,章忠堂仍是摆了一出大阵仗,以示章家对公主的重视。 那些虚礼作罢,章文昭和宁远才得以脱身,接着便被章孝谦崔氏夫妇俩叫去房中寒暄,如此这般,一上午便过去了。 用过午膳,如今与章文昭最为熟悉的章婵才有机会对着堂兄堂嫂吐吐苦水。 “堂兄、殿下,我可想你们了,上次点心做得少,我想再送一次,可我阿爹就是不让。” “正值多事之秋,你在府上安全些,心意我们领了。” “唉,也不知那桩案子什么时候能了结,上次去公主府匆匆忙忙的,听阿爹说你们也被怀疑了,他叮嘱我不许乱说话,免得给你们添麻烦,其实我想说好久了,你们不知道,长京府查案子竟然还查到我头上来了,因为什么,因为我会杀猪!竟然因为我会杀猪就怀疑我!” 章婵是当真觉得此事不可思议极了,“你们说这还有天理吗!我堂堂章府的小姐,我阿翁是前丞相,我大伯是工部尚书,我去杀人?!我杀了人还大卸八块?!我有病啊我做这些事?!” 章文昭没什么反应。 碎尸案,首先想到的疑凶便是惯会宰杀手法的屠户,调查到章婵只是例行公事,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更何况碎尸案出现的前一天,章婵还当众表扬杀猪,手法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堂堂章府小姐当街杀猪,这难道还不够稀奇?稀奇便有可疑,不查你都说不过去。 然而宁远却被章婵这幅夸张的表情和语气给逗乐了,听她说,便抖着肩膀使劲儿憋笑。 章文昭偏要在这时候使坏,食指在桌下往宁远腰窝轻轻一戳,宁远顿时憋不出气“噗嗤”笑出声,惹得章婵一愣。 “!”宁远立刻回头,谴责地瞪视章文昭,然后手一抬,一掌拍在章文昭胸口。 “啊……你们、你们也欺负我?!”章婵不敢置信。堂兄堂嫂这是做什么,非但不同情她,竟也没听她说话,还自顾自在她这未出阁的姑娘面前打情骂俏起来,太过分了! “……”宁远可无辜了,他明明听得认真,都听笑了,怎么能算欺负章婵。他眼睛微眯露出几分威胁的凶光。 章文昭只得讨饶替他解释,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在说什么大道理一般,“你误会了,是你嫂嫂觉得我这时候该说些话安慰你,然而我没说,他便替你教训起我来。我这一掌,可是替你挨的。” 可怜章婵一如既往地好打发,竟真信了章文昭的鬼话,心情马上好起来。 唯有宁远被那句“你嫂嫂”说得红了耳朵。 章婵说完这茬还有其他话要说,无非是她被周诚查问后,章家彻底不准章府的人随意出门,她更是被阿爹锁在了院子里,唯有章奵来看过她两次,她真的快要被关疯了云云。 “还有还有,幸好上次我强拉着七姐去了巧手节,以前没发现,现在觉得她虽然腼腆了些,但人还不错嘛。我上次教她做点心,她后来还教我刺绣呢。殿下您不知道,七姐的刺绣可好了,我觉得她就是咱们章家刺绣最好的女儿了……” 宁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显然是想起了上次送来公主府的点心里,那方绣满了蝇头小字却字字清晰可辨的布条。 见宁远真有耐心听章婵絮叨这些没什么内容的话,章文昭同宁远耳语一句,便留他们两个继续,自己起身去往章忠堂的书房。 不过章婵与宁远的确是对挺合适的闲谈搭子,一个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说,一个有无限的耐心认真倾听。 一个绝不会打断你,也不会转移话题的闲谈搭子,谁不喜欢呢。章婵简直爱死她这嫂嫂了,恨不能堂兄堂嫂就一直住在章府,这样她便是永远不出门,好像也没什么。 这边章文昭到了书房,章忠堂正在房内品茗。章忠堂抬眼,章文昭顺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靠墙的一张桌能坐两人,两边是椅子,章忠堂占了一个,另一个空着,却在空座的桌边也摆着茶盏,显然恭候多时。 “看来你做了不少事,婵儿和奵儿性格迥然,这么多年我从未见她们走到一块去。” “什么都瞒不过阿翁,孙儿今日来,确有话要说。” “你不同意奵儿与谢检讨的亲事?”谢洋君如今在朝为官,章忠堂以他翰林院检讨之职称唿他。 “不止如此。” 听闻此言,章忠堂却并无惊讶之色,只冲对面空座望去一眼。 章文昭知阿翁这是愿意考虑他的意思,不由露个喜色,入座。 第122章 第94章 身不由己 什么都瞒不过章忠堂,自上次谢洋君在不恰当的时间找到章府重提婚事,章忠堂便开始留意朝中局势变化。他人虽不在朝堂,可若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怕章家早不知在时局的洪流中覆灭多少次了。 以章忠堂的敏锐,即便是听人说几句刑部与礼部的大致动向,也能看出比别人更多的东西,随即,就有了许多猜测。 别说章文昭想以此事博取章忠堂的支持,便是章忠堂,也一直在等章文昭找自己。所以今日爷孙二人的会面,是水到渠成,是不谋而合。 在章文昭得了章忠堂应允入座时,他便已经想通了这些,对着自己阿翁,也无需什么开场的客套,他便直奔主题,“上次来,阿翁与孙儿说了殿下如何烧坏的嗓子,我查到了一位相关之人,此人名叫封络,而且,他被人绑来了京城。” “绑?”章忠堂立刻想到封络在宁远变哑巴一事中的作用,但这个绑架,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阿翁可知是谁要绑他?不是丽妃娘娘,不是殿下更不是我,是三皇子宁平江。”章文昭如愿看到章忠堂惊讶挑眉,有种总算赢了一次的舒畅之感,“阿翁也有大意的一天,我们爷孙俩都被萧将军和丽妃娘娘骗了。” “此事竟然这般曲折……”章忠堂喃喃,“老夫当真没想过与皇后还有干系,原来丽妃有意替皇后娘娘遮掩,吞下了苦果。” 这一点倒是章文昭没设想过的,因为皇后一直便对宁远不喜,当初两人新婚第二日进宫拜见帝后,皇后的刁难连遮掩都懒得遮掩,更别说公主府捉襟见肘的份例。正因如此,章文昭才不觉得丽妃有理由帮助皇后,更何况帮对方坑害自己儿子。 “怎么,你也尚不知情?”章忠堂只一眼便看出章文昭的底细。 “我如何能同阿翁相比?”三两句被打回原形,章文昭才升起的那点自得无影无踪。 “是阿翁对你要求太过严苛了,不过你若是执意要走这条路,需要思量的远不止于此,老虎尚能打盹,你不能,否则便是万丈深渊。”章忠堂越说越严肃。 作为祖父,他对章文昭本不愿苛求,但人须得为选择负责,便是不牵扯章家,他也不愿见孙儿的下场是死无葬身之地。 “孙儿谨遵阿翁教诲,还请阿翁赐教。” “嗯,此事其实简单,你想想,若是丽妃并无获取毒药之渠道,又急于成事,这时候有人把药送到她面前,她用是不用?” “……用。” “那这药是为害她而来呢?是她死对头送来的呢?” “……仍是用,若是别无他法,只能放手一搏,将计就计!” “正是如此,人身处绝境便要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你要想的不只是丽妃与皇后的关系,还要想丽妃的处境,丽妃是个怎样的人。她自幼跟在萧将军身边,是见识过沙场的人,胆量远比一般女子要大。战场有兵行险着一说,她耳濡目染,是愿意赌的。” “是孙儿思虑不够周全。”章文昭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如此一来,便是不审问封络,他也能将当年的事情还原个七七八八了。 无非是皇后对宁远的性别起疑,想要趁对方年幼除去这个有萧家做靠山的小皇子,便想法子把毒药送进了丽妃住的华阳宫。但丽妃日夜提防,立时察觉异样。 不过丽妃透过这件事也明白,此类试探和加害日后只会变本加厉层出不穷,万一她有一次没防住,下场可能就是失去宁远。于是她将计就计,想法子改了剂量,让致死的毒药变成了毒哑嗓子。 联想早先在马车上响叔所说,封络听闻丽妃来救他便放松警惕,可见这改剂量的事,应是过问过封络的,多半是丽妃以护住封络性命为条件,让封络替她改了剂量。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封络逃过了皇后的杀人灭口,丽妃也保住了宁远的性命,自此封络隐姓埋名,直到宁远出宫建府,他认为当年的事算是彻底过去了,开始重新活过。 至于丽妃如何将封络送出宫,多半有萧将军的相助。而皇后那边,毕竟毒是她下的,尽管结果与她想要的有所出入,但哑巴总归威胁甚小,她也怕纠缠不休会有风险,索性顺水推舟让这事就这般过去。 昨日章文昭让响叔用“丽妃派人来救你”做借口,是考虑到丽妃与绑架无关却与当年有关,应不是其中的狠角色,便大胆一试,果然让他赌对了。 “既然阿翁也是刚才才想通这些,那我舅父去锦州为官……”章文昭还记得,他最初得知封络与丽妃的关系,又得知舅父去锦州为官有章家手笔,还以为此事章家也参与其中。 但今日一番分析,似乎这其中与章家无关。 “你舅父去锦州为官并非我的意愿,是三皇子的意思。” “他?!”章文昭哑然,没想到章家与宁平江牵扯至深,那他要与宁平江作对,章家怕是难办了。 “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章忠堂安抚孙儿,又将事情与他说明道,“舐犊之情返哺之恩,再加上利益使然,这是动机。优礼有加乃是手段。只是结果尚未可知,如今更加莫测了。” 章忠堂想要让章文昭自己思量,话说得模煳,章文昭略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舐犊之情返哺之恩还要加上一句利益使然,这便是在说,宁平江小时由皇后为他谋划,但皇后也不可能事事做到滴水不漏,这不就有封络这个漏网之鱼被宁长启抓住的例子摆在眼前。 第123章 以前是皇后谋划,如今宁平江能够自己谋划,谋划未来的同时,还要弥补皇后以前的疏漏。宁平江定然也是一早就知道了有封络这样的人存在,便要想办法处理这个威胁。这是前一句的含义。 而宁平江如何处理威胁,这便是章忠堂后一句的内容了。 看来,宁平江是有意拉拢章家这棵大树,才让与章家有紧要姻亲的崔家之人也就是章文昭的舅父崔梵,去了锦州。 一来锦州是颇为富庶之地,在那里做官可比去穷乡僻壤舒服太多,且富庶之地亦出政绩,算是给足了崔梵人情。二来只怕宁平江也早盯上封络,只是苦于没能锁定具体的人。 要是当初是宁平江先找到封络,事情的发展可能会是:宁平江除去封络,锦州闹出人命案。因锦州知府崔梵是自己的人,宁平江示意对方将事情瞒下来,不要报到京中。 这一点正好与宁平江想要谢洋君与章奵成亲的目的吻合——拉拢章家。 如果一切顺利,谢、章两家结了亲,章家与宁平江脱不开干系,崔家便被彻底牵制住,到时哪怕崔梵不是个好掌控的,宁平江也能以章家威胁崔梵听他的话。 另外的佐证是时间。 崔梵去锦州任职是年初,半年足够他站稳根基,到进士发榜谢洋君被看中,紧接着便是谢洋君与章奵上演英雄救美,时间上亦是正正好。 章文昭不由冒出冷汗,宁平江这一步棋是早就布好的!只是宁平江运气不好,先是被宁长启抢先一步破坏计划,后又被章文昭横插一脚,把他的部署打得七零八落,别说拉拢章家,连崔梵这颗棋都没用上。 不,或许宁平江的最后一招不得已的补救措施,会是让崔梵“发现”锦州有人口丢失,进而一步步往上查,逼迫宁长启交出人。 “那阿翁当真愿意为三皇子摆布?” “没人愿意被摆布,你如今在公主府不也是一样?公主府那些下人的摆布,你可挣脱了?”章忠堂微嘲。 说到这些,章文昭萎靡几分。 “秦功平是小皇孙的太傅,我已有意与他疏远,但外人说起来,哪个不提我与他的师生情分?”章忠堂提起一例。 小皇孙指的是宁平江的皇儿,秦功平是章文昭前日才见过的翰林院学士。当初是当今圣上任命秦功平做小皇孙的太傅,章忠堂半分手也插不得,被迫与宁平江有了联系。 可这联系有了,就不是轻易说不认就能不认的,想来章忠堂也是权衡利弊,心知几位皇子中,宁平江智谋品行颇佳,其母又是皇后,是正统,因而才半推半就认了宁平江的拉拢。上宁平江这条船,总比在风雨中摇摆要稍好一些。 “崔梵是几位尚书举荐去的锦州,你父亲被他们架起来推辞不得,只能认下,说起来就成了章家有意给亲家铺路。这些你不曾想过,你只盯着封络,便只看到封络。这也不怪你,你到底不在朝中,许多事只有多经历练,方能磨得圆润。” 说到历练,章忠堂的思绪飘远,“阿翁在做我大虞朝宰相之前,在翰林院不知摸爬了多久。你前日与郭德王亮饮酒,他们不过编修,你瞧着如何?” “不算好对付。”章文昭认真道。 那晚饮酒,别看两位大人喝得酩酊大醉,可不过是小二送酒这等小事,醉意熏熏的王亮竟能特意朝门口看去,就知对方始终留有一分警醒。 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地方县令,也是正七品,一样的品阶,若饮酒的是县令,别说注意一个小二,就是小二把酒放到他眼前,他都未必会抬头看一眼对方。 望着章忠堂仿佛一瞬老了许多的身形,章文昭不免一阵心疼,心中佩服难当。若他处在阿翁的位置,不可能比他如今处理得更好了。 但同样的,因阿翁二三十年经营深陷其中,才使得章府处境如此艰难,凡事,都是因果。 “听阿翁一席话,我能与殿下成亲,实在是莫大的幸运。”章文昭这一刻才算是彻底安了心,他所有还潜藏在阴暗角落的苦闷全都烟消云散。他当公主府是断他前路,殊不知公主府才是将他拉出章府这滩泥沼的唯一途径。 “你能离开章家是你的幸运,也是章家之幸。记住了,你我只有爷孙之情。” “孙儿明白。”章文昭没了让章忠堂帮他的心思,他可以与章婵继续兄妹情深,也可与章奵偶尔相见,但绝不能让人发觉他与章家有利益牵扯,否则他便没办法在外递绳子,关键时候把章家拉出沼泽。 “好,好啊,好。”章忠堂的精气神恢复不少,“我已听说了谢检讨与荣国公府的事,奵儿虽是你三叔庶女,可我章家人也不是让人比价三家的猪肉,我正好以此理由拒了谢检讨,你不必担心了。” “好。”章文昭犹豫片刻,觉得与阿翁说这些不是要求什么,便问道,“阿翁可知京中大案的内情?” “你知道?” “嗯,我说给阿翁听,阿翁也好有个参考。” “说来听听吧。” 第95章 为谁簪花 随即章文昭便将事情从最初宁长启发现封络,以胡元为饵分别将真假封络送往京城开始娓娓道来,把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都讲给章忠堂听。 这其中,自然包括了他推测的部分,以及他参与的制造混乱的部分。 章文昭语速不疾不徐,边讲还要边注意章忠堂的反应,见对方惊讶有之,恍然有之,气愤有之,却无困惑也无不满,便知自己今日虽被章忠堂好一番打击以致信心大减,可在这一连环的事情中,所作所为的确没什么不妥之处。 第124章 待他讲完,还难得地得到章忠堂的赞赏。 “不曾想这桩案子竟有如此内情,这个谢洋君,亏得他不曾与我章家扯上关系,此等卑劣小人枉为读书人,实乃我虞国之蛀虫,你若是有余力,可想办法让此人罪行公诸天下,不能叫他在官场为祸。现在就敢如此,往后为着一己私利只怕还能做出更伤天害理的事。” “孙儿正有此意,如今静妃在宫中应当有了动作,此案必然要有了结,绝不会让二皇子等人逃脱罪责。” “嗯,阿翁不好帮你,但有人可以帮。”章忠堂起身去书案前写了封信,待墨迹干后折好交给章文昭,“禁军统领柴永烈与我有些私交,此人可信,若静妃一人难以成事,你拿着我的手书去找他,可请他相助。切记,莫要声张。” “多谢阿翁!”章文昭喜不自禁,这可真是雪中送炭了。他正愁自己总是人手不足,很多事情往往难以直接插手,若能得此助力,便是这次用不上,往后也有用得到的地方。 “你也别忙着高兴,公主府上你可安排人手了?” “我料想两位皇子丢了封络不会轻易罢休,留了阿宝在暗中盯着皇后娘娘的人。” “做的不错。且不管封络,待你们将蓝荷儿尸首找出,皇后一定会对公主府下手,你万不可松懈。” “还请阿翁解惑。”章文昭让阿宝盯着,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是防着皇后查封络查到他头上,但让他猜出皇后具体会做什么,便是强人所难,而且听章忠堂的意思,皇后的目的不单单是封络。 “我且问你,封络之事牵扯了谁?” “皇后、丽妃两位娘娘,二皇子与三皇子。” “那蓝荷儿呢?” “二位皇子,皇后娘娘。阿翁,我知道皇后娘娘定然会往丽妃娘娘头上怀疑,继而牵连到公主府。” “不是怀疑,更不是牵连,是祸水东引。” “这……”章文昭怔愣片刻,犹疑道,“阿翁的意思,是皇后会将丽妃娘娘与公主府搅进来,让我们与二皇子宁长启斗,让宁长启怀疑封络是我们劫走的,她好从这场祸事里脱身?这孙儿想到了。” “你又犯了老毛病,你将蓝荷儿忘了。”章忠堂提醒道。 “哦!”章文昭醍醐灌顶,“蓝荷儿的碎尸案!皇后要把这案子与公主府联系起来,若是我府上也出了一桩碎尸案子,这滩水便彻底浑了!到时候别说皇后娘娘与三皇子彻底脱身,便是二皇子借着这案子极不明朗的案情,也能继续逍遥法外,若是再拖个一年半载,此事便渐渐被人淡忘了。” 这的确是个好招数,皇后甚至能以此与宁长启谈条件,以帮助宁长启不再受碎尸案所累为条件,让宁长启不再追查封络的下落,全交给宁平江负责。宁平江也能全身心去找封络,不再被案子牵绊。 反正宁长启本就没想着留章文昭与宁远,这从上一世章文昭的遭遇便可看出,宁长启自会算清其中利弊,到时候,唯一的输家只有被他们利用的康平公主府。 不说公主府会不会就此覆灭,仅是被皇帝彻底厌弃,就难有再翻身的机会。 从今日章忠堂的话来看,晟景帝到底还是对宁平江这个正统嫡出的皇子有几分偏爱,章家像是送给宁平江的练手利器,若是能收为己用最好,也证明了宁平江确有当大任的才能与手段,若是不能再想法子除去。 而宁长启必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对章文昭有这么大的恶意。 毕竟章家一旦彻底臣服宁平江,章文昭同样会站队宁平江。章文昭到底是状元之才,若真为宁平江所用,不予官职只做谋士,也不是好对付的,真让他成长起来,日后宁长启的麻烦绝对不小。他一时动不了章家,先从章文昭先手也是一招。 “我明白了。”章文昭到底不是一般人,经章忠堂略一点拨,便将事情想了个透彻。从长远想明白了宁长启对他的恶意来由,从眼前,想清楚了皇后将要做什么,以及,要对谁做什么。 “你可有目标了?” “嗯,我府上有一丫鬟名叫翠芳,是皇后娘娘的人。我与殿下刚成亲那几日,为了立威教训了她一顿,罚去浣衣房洗恭桶了。有一阵子没听到她的消息,这颗弃子的死,会是皇后最后对她的利用。”章文昭只觉面前一片清朗,拨开云雾见月明。 “你心中有数便好。”章忠堂说了这大半日,精力明显有些不济,见孙儿已有成算,便打算赶人了。 章文昭也看出祖父的疲态,忙将最后一事说来,“阿翁,我前日去翰林院点个卯,秦叔父他想在下月休沐时来看望您,您看……” “叫他来吧,我若是自此不再见他,也不合情理,时间长了学生来看看老师,自无不妥。” “孙儿明白,我过几日转告他。” “嗯,去陪陪你娘亲吧,她念叨你许多次了。” “是,阿翁好生歇着,孙儿告退。” 离开章忠堂的书房,章文昭只觉心中有万丈豪情要抒发,难怪古语有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与阿翁敞开心扉聊上一次,章文昭正有此感。 然这偌大一个章府,竟无人能够与他分享这等心情。 唯有一人能听他诉说,能感同身受,只有宁远。 章文昭步履匆匆,拦住下人询问宁远的去处,得知他被章婵带着去后院摘桂花,要做桂花饼,便往后院寻去。 第125章 临近种着桂花树的院子,只听得一片盈盈笑语,全是章文昭那几个妹子。有章婵胆大在前,这些人与宁远相处,少了几分第一回 见面时的疏离矜持,这花儿摘着摘着,便笑闹起来。 宁远自幼当女儿家养大,虽不见有多喜爱这些事物,但真要融入她们,却也不难。 几人互相闻闻对方的花儿,又去抢一朵最好看的。样貌姣好正值豆蔻的女子拎着裙摆小跑,你拍我一掌,我推你一下。你给我撒一片花瓣,我对着你扔一截花茎,好一副美人嬉闹的图景。 章文昭进来时,就见花园一角是一簇簇盛开的火红月季,月季花丛旁站着两人,被花儿衬得面颊透红。这其中更为天仙的一位,正把一朵娇艳的月季往另一人耳畔别去,这天仙之姿,不是宁远是谁。 章文昭原本喜悦的心情便减淡了几分。不等宁远用花碰到女子的耳朵,就被章文昭横插一手取走了花儿,自己给她别上。 “好了,别着吧。没规矩,你也真敢让殿下为你簪花。” “是小妹一时煳涂,还请殿下原谅。”这四妹妹章晴是个机灵的,张口就道歉,还退远了些,与宁远拉开距离。 宁远扯扯章文昭衣袖,对他摇摇头。见自家殿下都发了话,章文昭这股冲头的怒意消退,语气软了些。 “我知道你们无意冒犯,平日里还是要注意些,叫外人见了拿住话柄,是怪我们章家不懂规矩,还是怪殿下镇不住你们几个丫头?” 其他人也都停止了笑闹,互相看看,一齐软声细语欠身行礼,“多谢驸马提醒,我们知错了。” “你们的花摘得怎么样了?够做桂花饼了吗?”章文昭往几人扔在一旁的篮子里看去。 “够了够了。”几人此起彼伏回应着,捡回自己的篮子便结伴离开了此地。 宁远拿眼睛斜睨章文昭,似乎还嫌他扰了自己的雅兴。 “殿下真是好兴致,丢下我一人在这里逍遥。我那些妹妹,你看上哪一个?章晴?你还为她簪花,若是我不来,是不是她们几个你都要一一簪过?” 宁远如何看不出章文昭醋意大发,勾勾嘴角食指一点,重重点在章文昭心口,又抵着他一路后退,直将人抵到了树干上靠着。 随后宁远另一手往下一探,再抬上来时,手中便多了一个桂花编成的花环,显然是被他藏在袖中多时。他认认真真地将花环戴在了章文昭的头上,还仔细调整了位置。 然后他往后退一步,神色郑重地打量了章文昭几眼,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再上前一步贴上他的唇,一触即分,神色微微迷醉,像喝了桂花蜜。 章文昭哪容他这般挑逗,手往宁远腰间一揽一带,二人便换了位置。他压着人靠着树干,唇齿纠缠不休,在满院芳香中,品尝了最甜蜜的味道。 这花环之后一直戴在章文昭头上,直到夜晚歇息时才摘下,那时候章文昭已经知道了,宁远为章晴簪花是谢谢她教他编织花环。而章文昭带着花环与满座长辈用饭时,没少收获家人们一言难尽又不敢言语的侧目。 第96章 半夜会面 晚饭时,崔氏提起要章文昭夫夫今夜留宿章府。做爹娘的,总是希望儿女能够留在自己身边,哪怕留宿与不留宿没什么区别,入了夜就看不见人了,她也仍是希望他们就住在这里,仿佛这样,心里就能更踏实一些。 崔氏只是这样一问,她没报什么希望,却意外得到章文昭肯定的回答。 她先是一愣,继而下意识便望向宁远,见宁远笑着点头,才放下心来。随即喜上眉梢,张罗着叫丫鬟们去把章文昭的屋子好好打扫一番,尽管那屋子日日清扫,根本没什么灰尘。 倒是章孝谦觉得奇怪,问起章文昭留宿的缘由,不意外收获崔氏一个不满地瞪视。 “孩子好不容易住一晚,就当是陪陪我呢,你这问的,以后还让不让他们回家了?”崔氏嗔怪。她心里门儿清,只是有些样子还是要做一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有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 “我问一句怎么了,我这也是关心他们。”章孝谦反呛一句。 “咳!”章忠堂适时咳了一声,全桌安静下来,他才发了话,“叫殿下见笑了。” “这是我与殿下商量过的,是我们都想住下。”章文昭得了解释的机会,“不瞒阿翁、爹、娘,昨夜公主府出了变故,有一不知死活的下人胆敢放火,后来逃出府去不知所踪。思来想去,我们这几日还不如就在这里住着更安全。” “竟有这种事?!公主府都是些什么下人,我看不行干脆都遣散了,让殿下和昭儿带些咱府上的人去伺候,这要是多来两回,岂不反了天了!”说话的是章孝全,章文昭的二叔,一向脾气火爆。 “二弟。”章孝谦沉声提醒一句。 “二叔心意昭儿领了,章府下人也不过刚刚够用,哪能带到公主府去。待此事了结,殿下自会整顿一番。” “也是,瞧我关心则乱,殿下莫怪。”章孝全忙冲宁远赔罪。 宁远笑着摇头,表示无妨。 之后崔氏便忧心忡忡问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章文昭却不肯多说了,只用官府自会有定论搪塞。 在座能与宁远同桌吃饭的都是章家的长辈,无论官职大小,要么是自己在朝为官,要么娘家人在朝为官,各个都是聪明人,一听就知有内情,便不再多问,随便换了个话题聊,将这一茬揭过。 第126章 他们知道,章文昭说出有下人作乱,也仅是为了告诉众人,他们要留在章府几日,且有正当理由,若有人打听就这样告诉对方,其余的莫要多管。 一顿饭吃罢,章文昭与宁远在小花园里散步消食,亥时左右便回房歇下。 章文昭一回屋,就将宁远亲手编的花环珍而重之地摆放在床头,那花都有些蔫了,宁远想扔,他不让。 “留着吧,明日让府里的丫鬟制成干花花环,回府后我再戴给你看?” “。”其实,宁远也没多喜欢看章文昭戴花环,但对方想留,那就留着吧。 躺在床上,章文昭下午从章忠堂那儿受教的心绪再度飘忽起来,之前因在花园一吻,章文昭情感宣泄许多,这会儿没那么激动了,但仍是想要诉说。 他便提起,将章忠堂同他说的章家困局,章忠堂要他提防皇后动手,统统说给宁远听。宁远就静静听着,与他的心情一同起伏。说到后来困意上头,二人便沉沉睡去。 直至半夜,约莫子时,章文昭睁开眼睛,一偏头见宁远睡得正香,便将他的手轻轻抬起放到一旁,接着悄然起身。 哪知刚坐起来,就被人从后扯住了衣摆。 “怎么醒了?”章文昭回身亲吻宁远额头,“你安心睡着,我爹娘也住在此处,章家还没人敢造次,响叔就在隔壁,这里比公主府要安全多了。” 章文昭选择住在章府,主要便是因为章府没那么多眼睛专门盯着他与宁远,他想要做什么都很方便。 其实章府的下人延续到现在这一代,多是家生子,可靠是可靠的,只不过有些人脑子不够灵活,有些人天生嘴不严,因而会出现一些被人套话一类的问题,这都是无法避免的。总的来说,注意一些便没什么。 “。”宁远仍固执地揪着章文昭的衣摆。 章文昭反应过来,笑意加深几分,“放心吧,我去见胡大哥,很快就回来。” 宁远朝隔壁房间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他带上响叔。 “不行,我不会留你一人,在哪儿都不会。”这一点上章文昭态度坚决,瞧着宁远也要固执不相让,他只能使出美男计好一番亲吻诱哄,趁着宁远晕乎乎时,快速出了门。 “!”宁远不过一个喘息就叫人跑了,气得捶了捶章文昭的枕头,却也无可奈何。 而章文昭轻松出了章府,直奔胡元所住的客栈而去。 这一路上,他便想着自己是该有个客栈才行,这样往后胡元也好,萧辰意也罢,这类人来京城找他,住客栈也是住在自己地盘,就能省去许多与外人周旋的精力。 像现在,章文昭要见胡元,不能走客栈正门,得等到没人的空隙熘进后院,再从后院爬楼翻窗,数着窗户数,才到了胡元所住的房间。 他在窗外敲了三下,就听到屋内传来细微的拔刀声音,片刻后,刀尖将窗户挑开一条缝,顺着刀尖往里看,是胡元戒备地隐在阴影里的半张脸。 “大哥。”章文昭轻声道。 “贤弟!”胡元以气声高兴叫一句,忙收了刀打开窗户放章文昭进来。 屋内的床铺上,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紧紧抱着个小丫头贴墙靠坐着,满脸紧张之色。细看屋内,还有许多小玩具,都是新的,扔的地上桌上到处都是。 “妹子你别紧张,这位是救你们的公子,也是我的好兄弟。”胡元对着妇人说罢,转头又对章文昭介绍,“贤弟,这位便是你要救的人之一。” “见过阿嫂。”章文昭态度客气,是怕这妇人情急之下大喊大叫,引来麻烦。而且他相信,这妇人身上一定藏有毒药,否则封络不会放心她跟着别人走。 “是啊,我们就在这里说话,不会过去的,你将丫丫放下吧,孩子刚睡着,别闹醒了。”胡元耐心道。 那妇人犹豫片刻,将小丫头放到床上。但仍是紧挨着她,护着她。 胡元也不再多过问,转回身,正巧看见章文昭越带惊讶的神情,便解释道:“老哥我在家里亦有妻子,便见不得小孩受苦。” “难怪丫丫不憷你。”章文昭了然,这到处乱扔的玩具,都是胡元买的。 “丫丫可比我儿子当年乖巧多了,有哄我家臭小子的经验,想哄丫丫不难。”胡元提到家人,面色越发柔和,做了父亲的人,多了几分柔情。 章文昭却盯着某个玩具出了神。并非是玩具特别,只是此情此景,胡元的铁汉柔情,都提醒着他一件事——子嗣。 他想到下午时宁远给他四妹妹簪花,继而想到宁远登上皇位,他的后宫会娶几个妃子?宁家的天下不可能易主,宁远要生几个皇子? 他当真能看着对方后宫三千? “……贤弟?贤弟?”既然说到了,胡元便随口提了几句自家儿子,说着说着见章文昭神游物外,便唤道。 章文昭回过神来尴尬一笑,隐约记得胡元在说什么,便问道:“小侄儿今年几岁了?” “下个月八岁了,现在是正顽皮的时候,学了点功夫越发不听话,气得孩儿他娘天天在屁股后面撵,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辛苦大哥了,下次带嫂夫人与侄儿来京城玩,我做东。”章文昭算算,胡元这个月忙着替他做事,应该没在家里住过几天。 “好说好说。做我这行当的,一出门个把月很正常,诶不算什么,早习惯了。” 第127章 关于家人的话题没再继续,胡元揣着事情来的,现在不是放心唠家常的时候。 “贤弟,你要这人……”胡元朝妇人那边瞥去一眼,在妇人警惕心起之前看回来,“昨夜,是怎么一回事?啊,要是能说你就说,不能说就当我没问,我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他们没同你说吗?”章文昭一怔,他以为青禾捡能说的跟胡元说了,胡元知道他的计划,才会帮忙,合着这人什么都不清楚,就稀里煳涂揽下活儿把妇人带进了京城,甚至连妇人是谁都不知道? “我怎么好为难他,要是不能说,我问了,这怎么算。还不如直接问你呢。”胡元想得清楚。 “这倒是。不过在问我之前,我也有一问先要大哥回答。你能说便说,不能说不强求。”章文昭卖起了关子。 “哦,说来听听。” 章文昭拉着胡元走得更远些。 胡元住的这间房有里外间之分,中间用几乎与一面墙差不多大小的一扇不透光的屏风遮挡住,让里间与外间只有左右两边一人多宽的空隙供人通过。胡元是打算睡在外间,好让妇人安心。他不敢让母女二人完全离开他的视线单独住,便只能如此。 这会儿二人走到外间远远靠墙一侧,章文昭压低声音,没让那妇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大哥上次送来京城的镖,可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胡元反应极快,“你是说……这两件事其实是一回事?!” “正是。大哥聪明!”章文昭见他猜出端倪,便将封络与蓝荷儿之事和盘托出。只不过比起下午同章忠堂说的,这回对着胡元就要简略许多,只捡重点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哪知胡元越听神色越古怪,等章文昭说完,他的脸几乎要憋红了。 章文昭不解,心中一动,突地福至心灵,“大哥来找我,不会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唉,兜兜转转啊,兜兜转转。”胡元狠狠感叹一句,“我来找你是为蓝家之事!如今说起来,便也是为着同一件事了。” “天意呀。大哥还请说来。” “此事要从你给我写信,让我找人”绑”蓝家老两口来京城说起……” 第97章 蓝家变故 “周超趁夜将蓝家老两口绑出了蓝乡县。按照你的吩咐,此事得让官府知道才行。所以他将人藏好后回了县里,想等着亲眼瞧见明日一早,蓝家的下人报了官,他再带着人上路。”胡元说道。 周超便是胡元找来帮忙的朋友,那蓝家虽说有几分家财,但毕竟只是个小商贾,那些家丁护院也就防一防寻常盗贼,而且蓝家从未与人结怨,也不需要请什么高手保护。 因此,周超得手的容易,蓝家下人甚至没第一时间发现两位老人丢失。 “唉,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也是你思虑周全。”胡元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心有余悸,“周超才回了县里,就见东南方向火光冲天,那处正是蓝家所在,他赶过去,蓝家的下人们无一幸免葬生火海……” 按理说着了火不可能一个人也跑不出来,这个无一幸免,唯一的可能便是起火前人就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不是集体中了毒,便是人已经被杀戮殆尽。 “是我棋差一着,不然那些下人本不该无辜遭受此等祸事。”章文昭握紧了拳头。 他料想过蓝家二老可能会被宁长启盯上,但也只追杀这两老口,毕竟蓝家下人只是花钱雇来做事的,未必会替主人家讨回公道。 但他没成想,宁长启的凶残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竟然一个人也不放过!要知道,除了成年的家丁丫鬟,一般府上还会雇佣小童,那些才十一二岁的孩童,竟也没被放过。 上一世公主府的大火又一次出现在眼前,章文昭竟分不清身在何处,是在梦里,是在公主府,还是在蓝家。 “贤弟?”胡元见章文昭神色有恙,上前扶了他一把,“你怎么了?可要叫大夫?” “不必……”章文昭深吸了几口气,“那后来呢?” “后来,眼见这情形,周超也不敢再多逗留,料想这么大的案子不用报官也会惊动官府,他生怕那伙人没找到蓝家老两口会追着他去,便趁乱熘出蓝乡县,连夜带人逃往京城。” “嗯。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我这兄弟人精着呢,幸亏他跑得快,走得又是些跑江湖才会走的小道,还真没叫人发现他,这才顺利到了京城地界。他寻思着这事儿定然有极深的内情,非他能够处理的,所以离开蓝乡县后,就给我写了信,说明事情原委,叫我尽快决断。” “所以大哥你便来了京城。” “是啊,我看完那信哪里还坐得住,这件事只能当面告诉你最为妥当,要真有什么棘手的,我也好从旁协助。这不巧了,我还没去找周超呢,就先帮着你把这封络给救了。” “看来都是天意,那周超兄弟那里……”章文昭有些担心。 “这你放心,除了我没人知道他在哪里,眼下他安全着呢,蓝家老两口也没什么事,就是被这么一绑,难免受了些惊吓。唉……要是他们知道……”胡元说不下去了,世间最痛苦的莫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章文昭也没什么能说的,他能想到蓝家老两口得知蓝荷儿的死讯,且死的那般凄惨,会是怎样的悲恸,然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唯有劝着老人撑住一口气,帮他们一起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第128章 “我来找你就是为的这个,本想见着你便带你去见蓝家人,眼下看来,似乎不是个好时机,你拿个主意,我来联系周超,看接下来怎么办。” 章文昭沉吟片刻,将自己之后的安排捡能说的透露了一些,让胡元就留在京中,之后或许还需要他相助。 至于周超那里,老两口不是那般愚昧的人,能听得进去话,让周超先讲一些谢洋君在京城的事迹,让他们自己有个心理准备,别一上来就直接说死讯,将人吓出好歹。 而谢洋君的事迹,章文昭现在就讲给胡元听,到时胡元联络周超,一并转述给对方。 “那里面那位怎么办?” “辛苦大哥仍与她们假扮夫妻,我本想问封络一些事,不过现在我已查得八九不离十,见不见他反倒不要紧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家的安全。” “行,听你的。” “好好讲道理我相信她会听的,这些钱你拿着,过两日租个屋子住下,比住在客栈方便。到时你随便找个活计,外人更不会起疑。”章文昭没有交代更细节的东西,以胡元的本事知道该怎么做,无需他指手画脚。 “我有,不用你的钱。”胡元推辞。 “拿着吧大哥,亲兄弟明算账,要是你回回让我占便宜,我以后也没脸再叫你帮我做事了。” “……那行,我就收着了,你有需要随时喊我,大哥定在所不辞。”胡元没扭捏,将章文昭给的钱袋收下,也没打开数,章文昭不会亏待他的。 “好。”章文昭说起最后一事,“对了大哥,正好话说到这儿,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 本来打算写信告知,现在人在面前,章文昭说起来倒是更方便了。 他将自己人手不足,想要请胡元的兄弟们来帮他做事的情况说了,之所以一定要胡元的兄弟,便是看中胡元结交的人更值得信任,其他人他怕靠不住。 这时候,章文昭便将自己的身份也略提了一提。 胡元已经帮他这许多,信任一关是过得去的,而且有些事避不开要和官府和王公贵族打交道,章文昭不可能一直让他们蒙在鼓里,他们看不清形势,做事也容易出岔子。 “贤弟好福气。”想到公主各个都是天仙般的美人儿,胡元这大老粗不由感叹对方艳福不浅。 “大哥说笑了,殿下是我敬爱之人。”章文昭有些不悦。 “诶,大哥没别的意思,平日嘴贱惯了,是我的错。”胡元见章文昭不愿公主被言语轻薄,忙认了错,还用手拍了两下嘴。 “其他事都好,但事关殿下,还请大哥见谅。” “我明白,若是有人敢辱我妻,我也定不饶他。大哥保证绝不再犯。” “多谢。”章文昭淡淡道。 对于章文昭的身份,胡元只惊讶了一瞬,因他本就看出对方不是一般人,心中早有猜测,如今不过是把贵人的具体身份给确定了,心中安定而已。 “我方才说的事……”章文昭揭过身份一茬。 “你说的事我会放在心上,只是现在我们都被困在京城,等此事了结了,我一定替你好好甄选挑些得力人手,包你满意。” “那就先谢过大哥了。”章文昭抱拳。 “好说好说,你我兄弟客气这些作甚。”胡元抱拳回礼。 别看今晚只是坐在一起聊天并未有所行动,但时间也过去不少,章文昭惦记着独守空房的宁远,也顾忌胡元一路奔波还未好好休息,便起身告辞。 胡元不便相送,只站在窗边看着他走远。 回到章府自己住的屋子,章文昭悄不声息关上门,转身一看,月光下有双亮晶晶的眼睛。 “你一直没睡?”章文昭在外间草草擦洗两下,快步回到床边,语气满是不赞同,“等我做什么,我要是不回来,你打算睁眼到天亮?” 但随即他想到自己答应过宁远,会很快回来,又觉有些理亏。 好在宁远并不计较这个,上手四处摸摸,见章文昭没受伤,便拍拍床铺。待人上了床躺下,他就一尾鱼一般钻过章文昭腋下,冒出个脑袋枕上对方的胳膊,抱着人舒舒服服闭上眼。 “多谢阿远。”章文昭被宁远这举动弄得心热,怀中的温香软玉总能把他从那场血色火海中拉回来。抱着这个人,他便无比踏实,什么都不怕了。 宁远弯弯嘴角,就近在他脖颈处啄了一下,唿吸逐渐平稳。 章文昭低头在宁远额上印下一吻,也闭上了眼睛。 * 三伏天,有人睡得好,便有人怎么也睡不好。 宁长启已经着急上火一天一夜了,嘴里燎了四个泡,让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他宫里的宫人们全都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出,生怕主子一个不顺就将他们沉了井。 而在宁长启的脚边,跪着一紫衣男子,细看能发现他正浑身颤抖,像是受着莫大的煎熬。 “一天了,人呢?人呢!”一声咆哮在寝殿里不断回荡,宁长启忍不住一脚踹在紫衣男子肩上,将他踹得仰倒。 当初为了瞒过宁平江的人将封络弄到京城,他是雇了胡元不假,但为了让人相信胡元送的人就是封络,他的人一直在胡元之后暗中保护,几次帮着镖队与宁平江的暗卫动手,折进去不少人。如今,封络没了,没了! 他只觉得可笑,这算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到头来一场空。他不管人到底是被谁劫走了,他只想要把封络抢回来,可他的好下属说什么,没找到?一家三口,这么大的目标,竟然找不到! 第129章 “你就没想过他们分开的可能?”宁长启压着火气问道,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属下想过,只是封络的女儿一离开她爹就哭闹不止,再说这可是封络老来得女,一路上属下们是知道封络有多紧张他这个女儿,他们分开的可能……” “可能?难怪你找不到人。”宁长启怒极反笑,“若是他有其他亲眷,他那寡妇妻娘家有亲眷,难道还不能把人带走?” “是,是属下疏忽。”紫衣男子爬起来跪好。 其实他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只是三人若真分开,便有夫妻一起,女儿别人带;封络一人,妻女同行;封络带女儿,妻子一人走等多种可能,他们这一家三口没什么明显的特征,丢人群里都找不出,真分开走,想要找到他们无疑大海捞针。 但当着主子的面儿,自然不能狡辩,认下便是,否则只会迎来对方更大的怒火。 “那就去查,将长京城给我翻个底朝天,周围那几个县都别放过。要是让宁平江的人先找到封络,你们一个都不用再留了。”宁长启眼中涌起杀意。 “是,属下绝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紫衣男子保证道。 “滚。”宁长启懒得再废话,轻飘飘落下一字。 “是。”紫衣男子仍不敢起身,倒退着膝行出了寝殿的门,才擦擦额上的汗水,快步离去。 等殿中只剩宁长启一人,他往身后华贵的椅子上跌坐下去,头向后仰,四肢摊开,像是累极了。 有一穿着清凉薄纱的女子缓步而来,芊芊十指翘做兰花状,从后方点在了宁长启额角,轻轻揉摁起来。 女子不提刚才的事,只问:“臣妾煮了冰糖莲子羹,殿下可要用些?” 宁长启不答,一把将人扯至身前,不管不顾将那薄纱一撕,照着女子颈窝啃了上去。 女子眼中极快闪过一抹不悦,忍着被粗暴对待的不适,尽量放软了身体发出几声娇笑。 一室春光,宁长启的暴躁情绪在女子身上得以发泄。 第98章 夜不能寐 良久,女子起身,回头看一眼熟睡中的宁长启,眼底无喜无悲,随意扯过被宁长启扔在一旁的皇子外袍往身上一裹,便缓步朝外走去。 她是不输几位公主的好姿色,颇有一种媚骨天成之感。按理说这样的美人在怀,便看不上其他女子,然而宁长启偏偏是那等天生风流之徒,见一个想一个,哪怕自是稍有姿色,遇上了也有兴致。否则,蓝荷儿也不会被送到他宫里来。 女子一路到了汤池,丢下外袍浸入其中,靠在池壁上舒服地长舒一口气。 身后有宫女来,是她的陪嫁丫鬟珠儿。 珠儿将一粒药丸用小碟盛着递到她面前,“皇子妃,这是您要的补药,奴婢亲自去太医院取的。” 没错,女子是宁长启明媒正娶的二皇子妃江桥,也是皇帝指婚,没得选。 将那药丸吃下,江桥的手不由覆上了自己小腹,打着圈轻轻抚摸着。 见江桥的动作,珠儿道,“陈太医的药肯定管用,皇子妃您这次定能怀上皇孙。” “最好如此。”江桥瞧不出几分对怀孕的期待,反而转头打量起珠儿来,“明日你去伺候殿下吧。” “皇子妃!”珠儿大惊失色,忙在汤池边跪好,“奴婢不敢,皇子妃明鉴!” “怕什么,我若是善妒之人,这宫里的宫女早叫我杀光了。我心里不踏实,眼下唯有怀上皇孙是我们最后的退路,我这肚子不知争不争气,你去伺候殿下,也多几分把握。” “……是。”珠儿小心翼翼应下。她了解自己主子,不是那种故意说反话试探下人忠心的人,既然主子这么解释了,便是真的这样想。 江桥不再言语,泡在汤池中敛眸沉思。 外人只当宁长启厉害,然惹出了事,却还不是要她来善后。她的婚嫁不由自己做主,既然到了这个位置,那就只能为自己以后谋划。 她一早知道宁长启是什么人,便也没想过要他的心,权力与爱情她总要抓住一个,那便想办法抓住权力,只要她能助宁长启登上帝位,她做了至高无上的皇后,往后的日子才真正清静了。 至于到时候宁长启要娶多少个后妃,随他去,最好多到一天临幸一个,十天半月都没空见她,她更乐得逍遥自在。 当然这些都是美好的未来,眼下,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招来的祸事还有得头疼。 江桥一想到蓝荷儿的尸体还藏在这宫里,就觉头疼。 她没对珠儿说谎,她这几日心中总是不安,她总觉得这尸首怕是要藏不住了。她的直觉一向准确,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剩余尸块的情况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为宁长启和自己选一条稳妥的后路。 这后路,便是皇孙。 天家有喜是大好事,只要宁长启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到时就算碎尸案真把宁长启揪出来,皇帝也会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儿上从轻发落。他们留有一线生机,往后便可筹谋东山再起。万一生的是个男孩,不愁唤不回皇帝的注意。 只是啊,她从未拒绝过宁长启的欢爱,可偏偏一直未有身孕。那三皇子宁平江的皇子妃叶清灵比她晚嫁一年,如今生的皇孙都三岁了,她仍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不得已,她只能让珠儿也试试了。 珠儿是她庶妹,比宫女地位要高,怀的孩子分量便不是宫女能比的。 第130章 她一直没让珠儿伺候宁长启,倒不是嫉妒或怕什么,只是她知道,一旦珠儿与宁长启有了关系,往后她们姐妹之间无论如何都会隔着一层,再不会像现在这般忠诚,珠儿会更多为自己盘算,为自己孩子盘算,她就没了知心人儿。 “唉……”江桥再度抚上自己小腹,原本她对子嗣之事随遇而安,却不料因宁长启,被逼到要用药物辅助怀孕的地步,但这药是否真那么灵,她不确信。后宫里那么多妃子,定然有许多人求过药,也没见人人都诞下孩子。 “皇子妃……”珠儿忐忑,不知江桥这声叹息是不是对着她来的。 “我对养孩子没什么兴趣,你别担心,若是真怀了皇孙,生下来你自己养着,要是你争气生个男孩,我替你请名分,总算也是谢你救了殿下一次。”江桥再安珠儿的心。 听到这话,珠儿的喜悦真实了几分,跪在池边连磕几个响头,不断说着谢谢皇子妃。 对珠儿而言,一个陪嫁丫鬟,最好的命便是被皇子宠幸还能得到庇护,既然有皇子妃的保证,她便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而以后?这一点她与姐姐江桥的想法倒是如出一辙,只要自己能立足,管宁长启往后娶多少个。 “我乏了,你下去吧。”江桥摆摆手,让珠儿退下。 * 夜不能寐的不止宁长启,宁长启还有色令智昏的时候,叫江桥服侍得熨帖累得睡着了,宁平江却比他理智,因而没得好睡。 此时他不在自己宫里,而在千寿宫陪着皇后。母子两个促膝长谈,分析着眼下的局势。 “儿臣越想越觉近日的事透着股诡异,莫不真是蓝荷儿冤魂作祟?”宁平江半开玩笑道。先是蓝荷儿的尸块出现在礼部衙门,现在封络也丢得不明不白。 “莫要乱说,她又不是你害死的,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是找宁长启去。”皇后神情严肃,显然不想听这种玩笑。 “母后说的是。” “有一件事母后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原本皇后没打算说,但宁平江的冤魂论叫她心里不踏实,便决定说出来一起商量,“今日一早,李文死在了荷花池里。此事母后让人压了下来,还没传开。” “李文?”宁平江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原本是静妃的人,送去康平府上有三年了,前一阵那章文昭闹腾着给人送了回来,羞辱了静妃一通。” 这么一说,宁平江便想起来了,不由眉头一皱,“是他?他怎么会死在宫里?” “谁知道呢,母后本想着以此拿捏静妃,哪知早上叫她来一问,她胸有成竹耀武扬威的,我与她也不是头一回斗了,要不是有十足把握她绝不会是那副模样,思来想去说不定她就等着我查,好下套让我钻,眼下这多事之秋,母后可不能给你添麻烦。” “儿臣也觉得事情蹊跷得紧。母后您想想,这些事,其实都与康平有联系。” 宁平江说的这些事,包括封络,包括蓝荷儿,也包括李文。 “封络与丽妃就不说了,怎么就那么巧,蓝荷儿才被扔去乱坟岗,章文昭就带着康平去了齐镇,这件事没有丝毫破绽,齐镇全镇百姓不可能一起说谎,我本已不怀疑他们了,可偏偏李文,也是康平府上的人。” “是啊,依母后看,不是蓝荷儿诡异,是康平诡异,她那个状元驸马最诡异。” “嗯,康平一直很乖,我不信她会做这些,这个章文昭不简单,说不准他瞒着康平做了些什么。只是儿臣想不明白,章文昭掺和进来,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章家现在在悬崖边上悬着,章文昭掺和的事越多,越是把章家往悬崖下推。更别说他现在与宁远绑在一根绳上,背后还牵扯到萧家与丽妃。别人或许有利可图,但章文昭做,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实在没有理由做这些,儿臣才无论如何也怀疑不下去,只是他的影子无处不在,越是有完美的证据,反而越是刻意。除非……” “除非有人想拉他下水?故意嫁祸他?”皇后冷笑。 “嗯,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看出儿臣与章家交好,想要从中作梗?宁长启不也是因为这个,对章文昭心怀恶意,父皇这么多儿子,有这个想法的,应该不止宁长启一人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母后在宫中替你查查看。” “多谢母后。那李文之事您打算如何办?” “太医查了他的死因,说是溺死,如今之计,不管他会不会水,是失足还是被人推下去的,都只能以失足了结了。母后已让人将他的死亡情形详细记录在案,等你把眼下的事都解决了,再翻出来重新查过,看看能不能找出破绽,治一治静妃与康平。” “听母后的。”宁平江沉吟片刻,“宫里的事交由母后处理,我明日还是要去一趟康平府上,李文到底是她府里的人,怎么跑去宫里的,总该有个交代,我再会会章文昭。” “也好。虽然宫人们都说李文是做错了事怕挨罚来找静妃,但公主府未必没有猫腻,你去问问也好。” 然而第二天,宁平江一早来到康平公主府,就从府上下人的口中,得知前一日章文昭与宁远回了章府,说要过两日再回来。 他再追问,下人就告诉他府上失火一事,他最关心的李文被提及,得到的结果却是章文昭一早报了官,此事已经交由周大人负责了。 第131章 “好,好啊,此举甚好。”宁平江没由来地笑出声。章文昭好一个片叶不沾身,的确是聪明,若真是有人要害他们,他这一招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叫人无处下手了。 宁平江想到母后在公主府安插的三枚棋子,竟无一人将章文昭报官、住去章家的消息告知他们,顿时对章文昭更生了几分兴趣。若是此人与章家一体,他搞定了章家,章文昭往后倒是他一大助力。 “殿下?”公主府下人茫然。 “无事,你且去忙吧,待康平回来,本殿再来看她。”说罢,宁平江朝长京府而去,他对章文昭有几分刮目相看,且帮他一把,看看日后章文昭是个什么路数。 于是乎,正毫无头绪的长京府尹周诚,就被送上门的线索砸中了。 第99章 半日偷闲 “您是说,那李文死在了宫里?殿下可确认是康平公主府的下人,李文?”周诚惊得站起身来。 宁平江没答话,只是蹙起了眉头。 “哦,殿下莫要误会,下官并非是质疑殿下,只是昨日五驸马来报官,便是因李文与静妃娘娘有渊源,怕此事会引起误会。谁知……唉……”周诚没想到案子还是朝着棘手的方向发展了,如今人死在宫里,还离静妃的青鸾宫不远,无论如何都免不了牵扯了。 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明明往年没有这么多复杂的案件,难道是他今年过年没拜庙的缘故?早知如此就该听夫人的,一起去庙里上柱香。看来过几日还是去一趟,去去晦气为好。 他这念头转瞬而过,见宁平江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邀请道,“看来下官是必要去一趟宫里了,殿下可要一同前往?” “一起吧,本殿正好也要回宫。路上还请周大人将文昭报官之事详细说来,母后那里本殿也问过了,两相对照也好给大人做个参考。” “好。殿下请。”周诚抬手,请宁平江先行。 * 在旁人焦头烂额的时候,章府的后花园里,章文昭与宁远正悠闲度日。 章府比不上公主府那般大,但每一处装修都经过用心考量,小而不乱,建筑与园林景观相得益彰,一年四季景致皆有不同,住在其中令人心旷神怡。相比之下,公主府大归大,许多地方并未精细布置,空着荒废的院子就有好几个。 还是章文昭带着锦绣来到公主府后,在锦绣的操持下,好歹往那些院子里种了花,不至像个鬼宅。 此时宁远坐在章府后院的一处赏心亭的廊下,眼前是小桥流水,微风拂面落花飘荡,膝头是一只胖乎乎的长毛大白猫,生有一双异瞳,被阳光一照,这双猫眼比琉璃还要漂亮。 这猫儿是自己跑来的,一点儿不怕人,跳上宁远膝头便不愿挪窝了,嗓子里一个劲儿地“唿噜唿噜”。章文昭在旁边拿着根草逗它,它也只是伸出一只爪子应付了事,就是推它的屁股,也分毫推不动。 府里养猫的人多,章文昭平日没有特意关注过,还真不知道这一只是谁养的,叫什么。 宁远两手都不闲着,将肥猫的毛毛揉得乱七八糟,这猫儿反而觉得舒服,翻个身亮出了柔软的肚皮,眯起眼睛“唿噜”得更大声了。 “阿远若是喜欢,我们在公主府也养一只如何?想养什么样的?”章文昭也上手,在白猫下巴上挠了几下。 宁远却是神色淡然地摇摇头,明明爱不释手,却不要。 章文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宫里那种地方,勾心斗角太多,即便宁远没亲自养过,或许也见过其他人养的小宠被人弄死过。而如今的公主府还不是安乐窝,他是怕那些下人伤了小宠。 这一点,在章府就不会发生。 只要人多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但章家是书香世家,每个人对自己都有一定的品德要求,有时闹得凶了,最多不过互相扯扯头发,好几天阴阳怪气。他们是绝做不出残害生灵的事,因而这些小宠在章府是最自在的,经常满府乱跑。 章文昭读书时,就常有猫儿跳上他案头,卧在一旁陪他读书,黄的白的花的,各种花色都有。这些猫儿还会跑到章忠堂正写到一半的字上去,沾着未干的墨迹留下一串梅花脚印。 狗儿也不例外,谁见了都想喂它们肉骨头。还有人养鸟的,养貂的,最过分的是他六弟,养蛇。他六弟的蛇也是家里唯一不许出自己院子的小宠。 久而久之,章文昭就忘了有些人家连只小动物都容不下了。 他正想着,就有一只小黄狗从眼前跑过,身后还追着一只小貂。 宁远看见小貂眼睛一亮,膝上的白猫却吃醋了,抬起身子拿头来回蹭宁远的下巴争宠,惹得宁远哭笑不得,吃了一嘴的猫毛。 他自己看不着擦不干净,章文昭就侧过来替他细心摘去嘴边的几根白毛。 “殿下、堂兄。” 这时有人来,章文昭抬头看去,却见是章文书,叫他略感意外。 而章文书的角度,误以为两人脸贴脸正在……这会儿叫了人却怎么也不敢抬头看,心里一个劲儿默念着非礼勿视。 “你怎么过来了?”章文昭这话没有恶意,只是他这个钻进书里的弟弟,难得主动走出屋子,不容易。 “我是想问问,上次那位陈一笑,堂兄可知道他家住何处?”章文书挠挠头。自上次巧手节一别,他就一直惦记着,然他实在不是个主动的性子。这回章文昭回来,他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来问的。 第132章 “你找他做什么?”这下章文昭多了几分警惕。陈一笑是萧辰意的化名,那日这两人的确有过接触,但真让他们扯上关系,绝不是什么好事,至少现在不是好事。 “我当然要找他!”一戳到痛点,章文书立即像换了个人,忸怩腼腆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气势汹汹,“上次他说的那话不对,我当时被他唬住没能反驳,回来后我苦思冥想,翻阅大量书籍,总算叫我找出他话里的破绽,我非要与他好好论一论才行!” “……”章文昭沉默了。 “……”宁远冲章文昭挑眉,一副看戏的架势。 “堂兄,你与他先相识,你一定知道他在何处吧,不然你帮我约约他?” “你误会了,我与他也不过萍水相逢,我还真不知道他……” “陈一笑?文书何时有了新的朋友?”章文昭的话被打断,却见院子里又进来两人,为首说话的是宁平江,身后乃是周诚。 章文书忙回身行礼,宁远与章文昭起身相迎,大白猫从宁远膝头跳下来跑走了。 “二皇兄、周大人,你们怎么一起来了?”章文昭将人迎过来,“可要去我屋里坐?” “不必,那陈一笑是什么人?很少见有人能叫文书这般惦念。”宁平江揪着不放。 巧手节那天,盯梢章文昭与宁远的人不少,陈一笑自然被盯梢的人提过一嘴,只是当时未见此人有可疑,宁平江便略过了没多在意,但今日又从章文书口中听说,宁平江便不会轻易认为陈一笑无关紧要。 “他不过是我们偶遇的一位文人,没说上几句话,不知来历。”章文昭道。 “是吗,那看来文书与此人是一见如故了。”宁平江没把章文昭的话当回事,只看向章文书。 “回殿下,此人并非我的朋友,我惦念他只是因为他那日非说我的学问不到家,不过既然堂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或许只是偶然路过京城的游人,不值一提。”章文书不会说假话,他眼中看到什么样便是什么样,“罢了罢了,反正我有理,是他输了,此事我知道便可。” 宁平江对章家众人有一番了解,端详章文书丝毫没有作假,这才放下心来,暗道这次是自己多虑了。 那头章文昭转移了话题,“不知二皇兄今日来……” 章文书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多余,忙插进来一句“我还有事”,便识趣地退下了。 待章文书离开,宁平江才不紧不慢开口道:“我本是去公主府找你们,得知你们回了章府便过来看看,你们在这里倒是惬意,是我搅扰了你们的雅兴。” 宁远早欢欢喜喜凑到宁平江跟前,听闻他这话,不住摇头。 宁平江点点他的额头,低声关切道:“我听闻公主府有下人生事,吓着你了?” 提及此事,宁远露出几分害怕与不满,委屈地点点头。 兄“妹”俩互动时,周诚已把李文死在皇宫的事同章文昭说明了,明言来章府,是想请宁远和章文昭一起进宫,去看看情况。 原本周诚是要与宁平江一同进宫的,然走之前,宁平江却突然道:“周大人要一人去?静妃娘娘脾气不好,周大人可要小心啊。” 意味深长,周诚立即便反应过来,这件事他才是被无辜夹在中间的,事已至此,他这一进宫,定然要承受静妃的怒火,为何不把公主府的两位当事人一同叫去,这样静妃要针对也是针对当事人,他在一旁当个和事佬,何乐不为? 因而,他十分上道地提起,还是要把章文昭和宁远一起请进宫,也好叫他们先辨认一下死者身份。 至此,周大人和宁平江便没有直接进宫,而是转道来了章府,拜会过章忠堂后,在后院找到了正在逗猫玩乐的章、宁二人。 “竟有此事,他怎么跑到宫里去了?”章文昭满是惊讶不解。 “?”宁远递个眼神过来,看看章文昭又看看宁平江,一脸的无辜茫然。 “此事是我告诉周大人的,今日去公主府找你们也是为这事。”宁平江便解释道,末了还要安抚宁远的情绪,“你们是受害的一方,远儿别担心,凡事有三哥给你做主,无论如何,那李文竟敢试图放火伤你,只这一条,他如此轻易死了都是便宜他了。” 宁平江的言下之意,是万一静妃发难,他会站在宁远一方护着他。 有宁平江这句话,宁远的笑容越发甜。 “多谢二皇兄,我们正不知如何是好,迫不得已才报到官府,如今有你在,我们便放心了。”章文昭忙领了宁平江的好意。 四人又一番客套后,章文昭与宁远便跟着他们一同去往皇宫。 第100章 计划推进 尽管已经从周诚那里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四人同坐一辆马车,除却宁远本就不能说话外,剩余三人也不好一路大眼瞪小眼,因而章文昭只当宁平江什么都不知道,又将李文打碎玉雕夜烧公主府之事再讲一遍。 其余二人也装作此前没听过,又跟着听了一遍,周诚在旁适时补充,补充的,便是他在章文昭与宁远离府之后,自己在公主府上调查所得。包括那玉雕据查证的确一直就在李文负责洒扫的院中,玉雕打碎的时间等。 这些从旁佐证了章文昭的供词并无作假之处,然事情再度这般凑巧,难免叫宁平江心里犯嘀咕。 宁远在一旁听着听着还打起了哈欠,干脆将头靠在章文昭肩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对自己府上的事都不甚上心,全权交由章文昭处理。 第133章 “二皇兄、周大人见谅,殿下他是习惯午睡的。”章文昭小声解释道。 宁平江没出声,摆摆手表示无妨。 周诚大谈公主府调查之结果的声音便突兀地中断了,对章文昭点点头不再言语。章文昭歉意地冲二人笑笑,轻拍宁远的后背哄他入睡,宁平江原本还想问些什么,便也作罢。 一路到皇宫,周诚按礼是不能随意进出后宫的,要由皇后下令特许,周诚再来调查。宁平江顺势就让章文昭与宁远一同留下,说是见宁远困倦,就在他殿中休息也好。 三人自无不可,周诚与他带来的几个下属在宁平江的永宁殿偏殿等候,章文昭陪着宁远去了宁平江安排的屋子午睡,宁平江一人去见了皇后。 这厢宁平江到了皇后宫中,皇后也已知道他带了周诚来。 “江儿,你昨日不是才说此事交由母后处理,怎的今日又将长京府尹带来?他若是插手,你父皇定然会知道此事。眼下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儿臣也想少一事,但此事只能如此处理了,还请母后多多配合。” “什么意思?” “唉……儿臣今日去了康平府上,却得知李文趁夜叛逃公主府,这件事,章文昭报官了。”宁平江遂将李文在公主府行事的来龙去脉讲述一遍,最后道,“我今日若是没去公主府,假装不知此事也就罢了,但我已经去了,还知道了公主府报了官,如何能装聋作哑?” 凡官府记录在案的案情,年末时要汇总到六部,再经六部复审后汇报给皇帝。 如果宁平江没去公主府,后宫又不对外说李文之死,那么公主府这桩案子拖到年末才有眉目,是因前朝后宫有所隔绝,可以理解。 但现在的情况是宁平江已经从宫里和公主府两面知道了案情,他成了沟通内外的桥梁,那么他一旦默不作声,等到年末案子报上来,六部复查时,定然要责问他为何知情却不跟周大人说,让早就能了结的案子成为悬案? 六部并非全在宁平江掌握中,到时候有人在背后稍加利用,御史再弹劾到晟景帝面前,晟景帝会如何想他? 正是看清了这背后的利弊关系,宁平江才会从公主府离开后,选择去找周诚。要说宁平江今日最后悔的事,莫过于去公主府了,但他已然没有办法。 “这个康平,净会惹事。”皇后想到当年毒害宁远不成,反被丽妃利用,到如今宁平江被迫参与案子,让官府掺和进来,就气不打一处来。 “母后息怒,总归这件事我们是丝毫没有插手的,就任由他们查去吧。”宁平江想起宁远在马车上的表现,不觉得此事是宁远有意为之。但他也不好在皇后面前袒护宁远,只能宽慰道。 “查吧查吧,最好多查出来几个人,把这后宫收拾干净了,叫本宫省心。”皇后发两句牢骚,便叫来一个太监,让他去把青鸾宫那几位妃子都叫来,又派人去请周诚和宁远。 很快,一行人分别到了千寿宫。周诚带着他那几个下属,而章文昭却是孤身一人。他的解释,自然是宁远还在午睡。 多宁远一个不多少宁远一个不少,皇后也并未在此事上多在意,见该到的人都到了,就准备发话。 哪知她还未开口,静妃就先呛呛起来:“呦,好大的阵仗,不过死了个下人,这是惊动了多少人?” “静妃!”皇后在主位呵斥她一句,随即指着周诚介绍道,“这位是长京府尹周大人,你且注意自己的身份。” 静妃这才看向周诚,上下打量了一番,好歹没再目中无人。后宫闹归后宫的,在外人面前不能丢了仪态脸面。 而她刚才那句阴阳怪气已然叫周诚听了去,皇后这是摆明了故意让她丢脸,否则可以早打断她。 “周大人?这案子交由官府查了?那好吧,周大人问什么,本宫配合就是。也好,早日查个水落石出,还皇后娘娘一个清静,不然不知要拖几日呢。”静妃回敬皇后,暗讽她查案无能,还要请前朝官员来帮忙。 宁平江与章文昭一齐保持着沉默,不与妇人争口舌之快。 皇后略一蹙眉,表现出她身为皇后的大度,直奔主题,“事情想必各位都清楚,与此案有关的人也都在此处,周大人,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吧。” “多谢皇后娘娘,那下官便不推辞了。”周诚当即吩咐两个下属去一旁询问验尸等情形,他则留在殿中,与静妃对质。 静妃的说辞与那晚无异,青鸾宫的其他三位妃子同样未改说辞,周诚结合公主府的情况一圈问询下来,收获甚微,总结起来,便是无人知晓李文究竟为何死在荷花池里。 这边问不出结果,周诚等着下属回来,几人交流一番,只得出了李文的确是溺死的结论。随后周诚便请求去案发现场与青鸾宫亲自走一趟,得到了皇后的准允。 皇后在上位听了全程,却同样一无所获,但她心中没由来一阵不安,总觉得事情背后藏着些什么。周诚要去查案发现场,她作为后宫之主不可能亲自陪同,便吩咐宁平江与她身边的宫女随行。 聚在千寿宫的人不少,这一动,颇有些浩浩荡荡的架势。 队伍前面是带路的宫人,中间是周诚那几个长京府的人,静妃与章文昭都落在最后。 “章文昭,上次你把人送到本宫门前,是弃如敝履,现在人死了干什么又来一出猫哭耗子?你消息倒是灵通得紧,打的什么主意?本宫自认与你并无瓜葛,你不要欺人太甚。” 第134章 “静妃娘娘多虑了,正因李文与您有旧,我才特意报的官,只要周大人弄清事情真相,旁人便无从说道,我是为着娘娘您考虑。” “哼,那我还该谢谢你的好意?”静妃冷笑一声,又自言自语一句,“要不是你连个下人都看不住,我连这牵扯都不用受,亡羊补牢也有脸拿来邀功。” 还没出千寿宫的门,静妃就已经对着章文昭阴阳起来,周诚在前面听着,只觉幸好是请了章文昭一同来,否则受这波夹枪带棒的言语攻击的人,定然就是他了。他与章文昭身份不同,还不好回嘴。 章文昭倒是好脾气,不接静妃的冷嘲热讽,很是耐心地同她讲道理,说明报官的用意,只是他也没想到真的牵扯到了宫里。 拳拳打在棉花上,静妃觉得无趣,遂不再与章文昭说话。宁平江陪在周诚身边,竖着耳朵听了一路,见章文昭与静妃的关系这般,本就近乎荒谬的静妃与章文昭联手作案这一猜测,算是暂且排除了。 这边一行人忙活着,另一边宁远睡醒后,在屋子里闷着无聊,便去院子里随意走走,不出意外被三皇子妃叶清灵请去小坐。 宁远跟着叶清灵身边的侍女榆儿来到永宁殿后殿,叶清灵正坐在一处水榭里品茗。夏日蚊虫多,叶清灵命人在水榭四周都挂上纱幔,好不清静自在。 她所用的纱幔薄如蝉翼,几乎透明,丝毫不影响视物,彷如眼前并无遮挡。 宁远记得,这纱是从西域进贡的贡品,数量不多,宫里仅有皇上、皇后、两位皇贵妃才有。公主府就从未见过,今日在这里看到,想来是皇后喜欢这个儿媳,特意赏给她的。 宁远到了近前,先是爱不释手地摸摸这纱幔,才缓步进来,与叶清灵的视线对上,露个清浅的笑。 “妹妹可睡醒了?过来与我说会话吧。那些查案子的事就交给他们男人去做,咱们可不要去看命案,怪渗人的。”叶清灵亲手给宁远斟上一杯茶。 叶清灵是当今宰相叶城的女儿,从小知书达理,一颦一笑皆是大家闺秀的标准典范,她温婉大方,贤良淑德,与宁平江是一对绝配。 就这一点而言,宁远不得不感叹他们的父皇眼光独到,至少给每位皇子选的正妃从各个方面都是最适配的。 宁远坐下,对叶清灵的话煞有介事地点头认同。 他在车上犯困到后来午睡,原因便是叶清灵先说出口的那些。他虽不怕这个,但他要是真跟着去和周诚一道查案,宁平江难免要怀疑他一个“女儿家”哪里来的胆子看死人。只有赏花喝茶,他才是正常的。 “这是去年母后赏的白纱,今年西域进贡的星月纱就快到了,我那份到时差人送去你府上。”叶清灵道。 叶清灵与宁远接触不多,当年她嫁给宁平江没多久宁远便出宫了。眼下要替宁平江招待这个公主妹妹,就只能用点心思。她见宁远喜爱这纱幔,便以此起了话头。 她这话说得很有水平。 星月纱虽不如白纱这般薄如蝉翼,但胜在纱如其名,尤其到了晚上,在光的照耀下,再来些微风,星月纱便如同在人眼前铺展开一片闪闪发亮的银河,像极了大漠绚丽的星空。 而此等贡品,比现在她挂着的白纱更为稀有,怎么分也分不到宁远头上。这等稀有之物,叶清灵不直接说“贡品到了我送到你府上”,而要加一句“我那份”,我那一份,可见是割爱了。 更别提她与宁远交谈,自称是“我”,而非“本妃”、“嫂嫂”,其中亲近之意显而易见。 听她这样说,宁远如何能不感恩戴德,对三皇子夫妇俩更为亲近? 叶清灵想要什么,宁远便表现出什么,他将头往她肩上靠了一靠,避开其他身体接触,又很快坐起来。 叶清灵笑着摸摸宁远的头,“你是殿下最喜爱的妹妹,自然也是我最喜爱的,左右我在宫中没什么事,你往后可常进宫来陪我。哦……瞧我,若是驸马他舍不得,那就当我没说。” 宁远摇摇头表示不会舍不得,随即就四下寻找起来。他的动作不像是找东西,叶清灵略一思索,猜测道:“妹妹是找恒儿吗?” 宁远点头。 这恒儿大名宁世恒,乃是叶清灵所出,天资聪慧,是晟景帝最爱的小皇孙。 “他呀在书房呢,今日秦大人进宫授课,要考他三字经背的如何。”说起宁世恒,叶清灵的神色多了几分骄傲,“前两年还好,现在他呀更重要的是功课,陪我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 她就着这话聊了几句自家儿子,便随口提起,“说起来,我听殿下说,妹妹与驸马极为恩爱,妹妹的肚子,还没动静吗?” 宁远当即便红了脸,娇嗔地斜了叶清灵一眼,低下头去。 “哈哈,我们之间妹妹还害羞什么。”叶清灵掩嘴笑了两声。 正说着,就有一五岁男童从水榭对面的游廊跑过,身后还跟着个小太监。他们远远瞧见这边的两人,小太监忙不迭低头行了个礼,又追着孩童跑远。 “还是妹妹好,那是齐氏的儿子。”叶清灵前言不搭后语。 但宁远听懂了,叶清灵这是感慨做王妃要与许多女人争宠,可做公主,却能管着驸马这辈子只娶一人。 第101章 身不由己 听闻此言,宁远只能局促地握紧了手中的杯盏,而叶清灵也没想要宁远安慰她,随即提起别的话题,问宁远茶水如何,这是今年的新茶。 第135章 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叶清灵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再面对一个不熟悉且哑巴的宁远,更是无从说起。 两人安静喝了许久的茶过后,叶清灵提议要不要去看看宁世恒。 宁远自无不可。 二人便来到永宁殿里专门为宁世恒装修的书房门外,只透过木窗往里望。 里面有四人,三岁半的宁世恒,他的老师秦功平,还有负责伺候宁世恒的一丫鬟,一太监。 宁世恒正聚精会神听秦功平为他讲解《三字经》的内容,叶清灵带着宁远在窗前站了没一会儿,就被宁世恒发现,高兴地唤着“母妃”,起身从门里出来绕到窗边。 秦功平仍在屋内,起身对着打开的窗户,向叶清灵与宁远行了礼。 “怎的就这般跑出来了?忘了母妃教你的规矩吗,你可同老师说过了?” “是儿臣错了。”宁世恒吐吐舌头,转身也借着窗户的缺口,对书房里面的秦功平行礼赔罪,“我不告老师便跑出书房,打断老师讲课,请老师原谅。” “无妨。”秦功平回道。 得了老师的原谅,宁世恒高高兴兴扑到叶清灵身边,同她说起自己今日的收获,说着说着目光便落到一旁的宁远身上。他面带疑惑瞧瞧宁远,又望向叶清灵,在等叶清灵介绍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这边母慈子孝,宁远就站在一旁带着笑意看着。 “这位是你五姑姑,康平公主。”叶清灵如是介绍。 “五姑姑?儿臣怎么从来没见过?”宁世恒疑惑。 “你五姑姑在你出生前便出宫建府了。” “哦,出宫建府是什么意思?那我还有一姑姑二姑姑她们吗?” 叶清灵便为他解释一番,而宁世恒似懂非懂,眼见宁远一句话也不说,好奇道:“五姑姑,你怎么不说话?” “恒儿!快给姑姑道歉。”叶清灵歉意地冲宁远笑笑,又忙解释更多,还要宁世恒为方才的话道歉,“小孩子不懂事,妹妹你别放在心上。” 宁远不怎么在意,宁世恒乖乖道歉后他伸手摸摸对方的小脑瓜,想了半天,从手上退下个玉镯子给对方,当做头回相见的见面礼。他事先没有准备,且自身没什么钱,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这镯子了。 宁世恒没觉得镯子不好,双手接过道了谢。 叶清灵也并未嫌弃什么,手搭在宁世恒肩头揽着他,也对宁远道谢,说他太客气了,一家人不必见外。 宁远觉得宁平江与叶清灵这对父母还算不错,把孩子教的很好。 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落入了不远处晟景帝的眼中,原本严肃的神情便柔和了几分。 他是知晓了周诚去后宫查案的事,又发现宁平江竟也掺和其中,就想先来看看他的小皇孙,等宁平江回到永宁殿再行发问。 他是直奔小皇孙书房而来,没让内侍多嘴,因而路过的宫人跪了一地,动静却不大。也正是如此,他才能看到眼前的融洽之景。 而直到晟景帝来到近前,这边几人才发现,忙跪拜行礼。 “都起来吧。” 晟景帝叫众人平身,随后进了书房,往秦功平原本坐着的位置上坐下,其他人跟着进来则都站在下面。 等晟景帝赐了座,他们才在一旁找椅子落座。 “康平今日怎么进宫来了?”晟景帝明知故问。 这话是对着宁远问的,但在座都知道宁远什么情况,而秦功平早就进宫一直待在这书房内对其他事不知情,宁世恒三岁娃娃更不用说,于是负责解释的只能是叶清灵。 “回父皇,今日宫中有桩案子与公主府有关,康平是随周大人一同进宫来查案的。” “什么案子?说来听听。” “回父皇,案子的事是殿下与五驸马在主持,我们一介妇道人家哪里敢多掺和,只听说是宫里死了人,具体情形父皇还是问殿下吧,他们调查应有进展。康平自进宫便与儿臣妾在一处,所知应是不多。”叶清灵在说话时,还捂住了宁世恒的耳朵。 “那就等吧。”晟景帝对叶清灵的回话十分满意。这回话体现着叶清灵守规矩,既知大概又不插手,若是她野心太大,凡事都想管,才是隐患。 “可要儿臣妾命人去请殿下回来?” “不必了,等着他们查完回来,别话说一半一问三不知。”晟景帝遂不再多言案子之事,冲叶清灵怀里的宁世恒招招手,“恒儿,到皇祖父这里来。” 宁世恒便小跑几步扑进了晟景帝怀中,叶清灵与宁远相视一笑,识趣地起身告退,只留秦功平在旁答话。 他们才出得书房,就听晟景帝问道:“秦功平,恒儿功课如何?” 那之后,晟景帝说不定还要与秦功平说些前朝政事,叶清灵便引着宁远去往别处。 才拐过两个转角,就迎面遇上一位美妇,年龄比叶清灵大些,瞧着与宁平江的年岁几乎相当。她的手里,还牵着宁远先前隔着水榭远远见过一眼的五岁男童。 想必,这就是叶清灵口中的齐氏了。 对于自己几位皇兄弟的家室,宁远有所了解,当然,这了解仅限于知道他娶了几人,其人又是什么身份,但具体长相,是高矮胖瘦,便无缘得见。 关于这位齐氏,宁远记得她是礼部侍郎的嫡女,当年宁平江刚到礼部没多久,便娶了这一位。只不过侍郎的地位远配不上皇子正妃身份,因而只纳做妾室。 第136章 但她好歹是宁平江娶的第一个女人,她生的儿子,也是宁平江的庶长子。 瞧着这齐氏要走的方向,就知她也不是全无想法之人。 按身份,齐氏先给叶清灵与宁远行了万福礼,她浅浅一拜,直起身便热情道,“这位便是康平妹妹吧,早听说今日咱宫里来了位贵人,眼下一见果然是,妹妹好生标志。” 但凡女子,没人不喜欢被人夸漂亮,便是男子,被人夸一句英俊,也没有不高兴的。宁远只觉这人生了张巧嘴,笑着冲她点点头。 “年儿,这位便是娘亲同你说的五姑姑,还不叫人?”显然齐氏已经给儿子做过了功课。 “五姑姑好,年儿拜见五姑姑。”宁乐年努力绷着小脸儿给宁远行了礼,但眉眼间仍能瞧出,他是个顽皮的孩子。 宁远无法,没撞见便罢,遇上了人家还这般知礼数,他也不好装聋作哑。然他手上只剩下一只镯子,还是章文昭他娘给的传家宝,又见叶清灵也等着他的态度,只好从头上取下一只金镶玉的珠钗,送给宁乐年做见面礼。 这珠钗的分量,比送给宁世恒的镯子就要差那么一点。 “多谢五姑姑,五姑姑万福金安。”宁乐年不懂这些,见簪子漂亮便高兴,握着簪子对宁远说吉祥话。 齐氏的失望一瞬而逝,知道宁远是哑巴也不好多纠缠,免得话落到地上自己尴尬。 收了见面礼,她便要离开,还要同叶清灵告罪,换得离开的准允,“王妃莫怪,得知父皇来了咱宫里,年儿也吵着要见皇祖父,我被他闹得没法,这才带了他来。” 她这一番话,是将要见晟景帝的责任全推在自己儿子头上。虽然齐乐年想见皇祖父是真,却未必有那么强烈的欲望一定要见。她这么说,只是让叶清灵不好跟个孩子计较,从而阻拦她们母子俩去晟景帝面前露脸。 “应该的,都说隔辈亲隔辈亲,年儿想见皇祖父有什么错,本宫为何要怪罪。”叶清灵端的是大度得体,但细究她那一句说了两遍的“隔辈亲”,却又不对味。 隔辈亲,不就是和父亲不亲吗,齐氏有心思,叶清灵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两人的明争暗斗宁远都瞧在眼里,他想起叶清灵之前说他命好,从眼下情形来看,那的确是,至少公主府里没人招惹章文昭,否则他也要像这些嫂嫂们一般,整日计较分得的宠爱。 若是那样,他宁愿不要章文昭。 他在一旁默不作声,齐氏让儿子见晟景帝要紧,也没对叶清灵的暗讽有所表示,再一行礼,便绕过二人朝前去。 但她才走两步,就听叶清灵轻飘飘对宁远说了句,“听闻秦大人与驸马有旧,今日正好都留下用膳,如何?” 齐氏的脚步顿时定住,知道了晟景帝与秦功平都在书房,那么二人谈论朝政的可能便有九成九,否则皇帝没道理留着一个臣子在旁看自己含饴弄孙。那她这时候闯进去,就成了打断皇帝议事,她和她的年儿都讨不了好。 贱人。齐氏在心中骂道,难怪叶清灵轻易放自己离开,就是等着此刻她进退两难自打耳光。 “娘?”宁乐年疑惑地晃晃他与母亲牵着的手。 叶清灵听到动静也转回身,略带惊讶,“齐姐姐怎么不走了?” “是,我忽然想起我屋里还有些事,须得先回去一趟才行。”齐氏只能找个借口。 “什么事啊娘?”宁乐年到底年纪小,除过齐氏早就教他要说的那些,遇到意外的状况就童言无忌了。 “是啊,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做便是,何以劳烦齐姐姐亲自走一趟?不然你说来听听,本宫替你差人去做,别耽误了年儿见皇祖父。”叶清灵一派善解人意的模样。 “不劳烦王妃了,我自己去就好,下人嘛,总是靠不住的,我亲自去。”齐氏的脸色已然不好看,拉着宁乐年越过叶清灵匆匆离开。 她在宁远面前丢了脸,头也不回,只有宁乐年茫然地回过身,一边被母亲扯着往前走,一边还不住朝宁远张望。 可惜宁远救不了他,他只能祈祷齐氏回去后,别把气全撒在宁乐年身上。 “妹妹不会怪我吧。”等人走远了,叶清灵也与宁远继续往外走,她冷不丁冒出一句,神色也黯淡下来。 不管内心如何做想,宁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唉……我也不想同她争,只是啊,殿下往后的新人会越来越多,我现在管不住齐氏,往后只会更管不住别人,到那一天,我就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这话倒是不假,宁远却想着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他不争,就会成为被人利用践踏的那一个,他可以不伤害别人,又如何能让别人保证不伤害他? 他们,都身不由己。 第102章 意外收获 宁远神色黯淡下来,两人的脚步也不知不觉停了。 正出神,宁远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柔弱无骨的滑嫩触感缠上,他强忍着克制住了冲动,没有拒绝叶清灵握住他双手的举动。 他表情还是怔怔的,正合叶清灵的心意,“我就知道妹妹的心最软,在这永宁宫里,也只有我们姑嫂两个一条心了。妹妹会站在嫂嫂这边的,对不对?” 宁远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真不愧是叶丞相的女儿,宁平江的贤内助,时刻不忘替自己夫君张罗。 顺她的意,宁远点点头。 第137章 见状,叶清灵的笑容越发动人起来,“殿下和驸马是男子,他们男人们心里全是家国天下,有时难免顾及不到我们,妹妹以后有事来找我也是一样的,你有什么都跟嫂嫂说,嫂嫂给你拿主意。” 难为叶清灵连他也想拉拢,宁远认为,宁平江应当没觉得他有多少用处,否则这三年来早就来公主府走动了,何必因为案子不得不来。 但今日来看,叶清灵或者说叶丞相的想法是多一个盟友是一个。 她之前不拉拢宁远,是因为轻易出不了宫,也没个正当理由,以至于今日才等到一个机会。就不知道她这番举动,是否与宁平江商量过,还是想着等她成功了,给自己夫君一个惊喜,也能让夫君对她更多些偏爱。 不得不说叶清灵的想法有几分道理,她定是觉得,宁平江是男子,知道使不上劲儿便不去做无用功,而她这个做嫂嫂的与宁远同为女子就能走进他心里,反而能够替宁平江拿下宁远得到萧家的支持? 若是换了别人来,叶清灵今日的这些举动,很可能真的叫人被她感动,为她委屈,心疼她,同情她,再一步步信任她。只可惜宁远不是其他人,他也并非叶清灵以为的女子。他对着叶清灵重重点头,心里却毫无波澜。 然叶清灵并不知道宁远的真实想法,见宁远被她说动,脸上的笑明媚了几分,对着宁远更加亲热起来,就这般牵着他去赏景。 中途宁远借口茶水喝多了去趟茅厕,这才得以将自己的手抽回。 后宫的女人没事做是常态,便是叶清灵也不例外,之后宁远跟着她漫无目的地看看花,喝喝茶,几乎是熬到了傍晚,熬来了查案归来的宁平江一行人。 而晟景帝也带着小皇孙宁世恒过来,那秦功平与周诚早就识趣地离开了,叶清灵将小皇孙交给宫人带去吃专门准备的幼子饭食,当下在永宁宫的饭厅里,坐着的全是两口子——晟景帝,闻风而来的皇后,宁平江叶清灵,章文昭宁远。 “你们今日查的什么案子,还把朕的周爱卿弄到宫里来,他倒是真敢来,上次的案子查清楚了?”晟景帝也不避讳,对着满桌子菜食就问起来。 上次的案子是指那桩碎尸案,那案子在座只有宁平江参与其中,只能由他回话。 “回父皇,今日的案子乃是一桩溺水案,因死者与康平府上有些牵扯,人又是溺毙在宫中,因而请了周大人来查。上次的案子……一直未能找到余下的尸首,死者身份无法确认,这才进展甚微。” “宫里的溺水案,与康平有关系。”晟景帝似笑非笑。 皇后逮着机会就要添油加醋,若不是在宁平江的永宁殿里,她还不能随意跑来。眼下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她岂能不抓住。 然而她正要开口,却被身旁的叶清灵在桌下扯住了衣袖,她一愣神的功夫,章文昭已经利索地跪在地上了。 皇后责备地瞪了叶清灵一眼,没当场发难。她们两个的小动作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此刻都落在章文昭身上。 “回父皇,此乃儿臣之过。”章文昭先认个错。 “你的错,你有什么错?人是你杀的?” 晟景帝语出惊人,一旁的宁远也忙起身跪下,皇后与宁平江夫妇也大气不敢喘,厅内一时落针可闻。 晟景帝见二人诚惶诚恐伏在地上,才幽幽一句,“朕不过玩笑,都起来吧,难得家宴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做样子。章文昭心中冷笑,扶着宁远起身,用丫鬟递来的湿手巾擦干净手,再度落座。晟景帝莫不是怕他们把这个家宴当真,才在饭桌上提这些。 晟景帝等他们平静了几分,又将桌前众人全扫过一遍,才再度问起案子的事,这回仍是宁平江答话,将案子的起因经过简述一遍,随后说起今日众人忙碌一下午的成果。 “经长京府的仵作确认,李文确是溺亡,当晚并无可疑人等出没,一干有关系的人皆能洗清嫌疑,他应是自溺无疑。” “应是?”晟景帝抓住宁平江话里的疏漏。 “是,自溺不假,但他为何非要死在宫里,现在死无对证,也是一个疑点,因而周大人未将话说死。”宁平江把责任按到周诚头上。但也不算推卸责任,这案子本就归长京府负责,他从旁协助都是他好心了。 “那就查清楚,把话说死,朕不想过几日再听你们说又要翻案,若是连这桩小案都查不清楚,长京府尹的位子也该换人坐了。” “是。”宁平江应下。 “当晚李文被谁放进宫的,列个名单出来,谁的人交给谁自己处置。朕知道你们手底下那些奴才平日里总爱宫里宫外跑,这回都长点记性。” 此话一出,在座除了晟景帝全跪在了地上。 自古鼠有鼠道,宫里的宫人们并非为着传递消息,有时也会偷偷托人往宫外带东西带银子,或者找机会出宫,是因为他们还有家人在宫外。 这种事不可能禁绝了,上位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下面的人留条活路,也是明白人有牵挂反而更好拿捏,有些无牵无挂子然一身的奴才,刚烈起来最敢鱼死网破。 因此便是皇后身边的人,有机会也会想法子打听自己宫外家人是否安好,只是没想到出了李文的事,将这心照不宣的地下勾当,摆到台面上来。 但既然摆上了,自个儿宫里有这等情况的人,自然都要跪皇帝认错。 第138章 而章文昭和宁远纯粹是陪客,只是不好在身份更高的人跪着时,大模大样继续坐着而已。 “行了都起来吧。”晟景帝看样子不打算认真计较,待众人重新落座,仍说回案件,“另一桩案子也抓紧查,刑部、礼部、长京府,你们三个衙门联手却连个尸首都找不到,也是让朕大开眼界。” “是。”宁平江再应,“儿臣一定竭尽全力,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晟景帝没给他回应,转头看向宁远,“还有你,康平,你自己数数这是你成亲以来第几次闹到宫里了?你要是连自己府上的家事也管不好,朕就派人替你管。” “父皇息怒,此等事情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章文昭饭还一口没吃,就再度跪在地上,这次宁远要跟着跪,被他按住。 晟景帝觉得这小两口的互动挺有趣,便难得没有计较章文昭制止宁远的举动,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文昭啊,朕记得你上次也是这般说的。” “父皇明鉴,此事与上次的情形完全不同,此事并非儿臣为之。” “哼,这说辞你是不是还打算下次接着用?”晟景帝不悦。 “不,不论何事,儿臣都不再犯。”章文昭保证道,随即面色犹疑,支支吾吾起来。 晟景帝最烦人是这种态度,语气加重了几分,“有话便说。” “儿臣想请父皇一个恩典。” “恩典?”晟景帝笑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闹出这些乱遭事的是章文昭,自己没罚他什么已是开恩,他还有脸求恩典。 “是。” “你倒是说说,要朕给你什么恩典?”晟景帝来了兴趣。 “儿臣回去便要整顿府上的下人,平日里管着他们自是没错,但若真要出手重罚,他们都是诸位皇亲送的,儿臣怕再如今日这般平白叫大家误会,也伤了殿下与人的和气。”章文昭拿出李文的事做说明,“所以儿臣想求父皇恩典,准儿臣在此事上全权做主。” 晟景帝不答,俯视着章文昭。 章文昭本来没这打算,但时机恰好自己送上门来,他便想着一试,能成最好,自此可除去府上心头大患,不能成,也不过晟景帝一句拒绝的话,他和宁远又没什么损失。 宁平江如何看不出章文昭的打算,眼神却放在宁远身上,看宁远的反应。 而宁远表现得有些无措,像是不知道章文昭会来这一出。虽事实是他的确不知道,但他要把这份不知道表现得更明显一点,给在场的人看。 一桌子人各怀心思,晟景帝看向宁平江,“平江,你怎么看?” “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朕要你做主呢?” “儿臣斗胆。儿臣以为,人无定势水无常形,当初诸位亲朋送给康平下人的目的,自是为她着想,然而日子久了这些下人们就忘乎所以,全然扭曲了主子们的一番好意,成了康平的困扰。康平一向性子软,才造成今日诸多委屈。” “你倒是会替她着想。” “康平是儿臣的妹妹,是父皇的女儿,儿臣自该为她着想。” “那朕便给你这个恩典,康平,还不快谢谢你三哥?”晟景帝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宁远冲宁平江甜甜地笑,章文昭高声拜谢,“谢父皇恩典。”待起了身,他再朝宁平江行一礼,“谢三皇兄。” 到这里,关于案子的话题总算打住,便是夏日,饭菜也已放凉了,晟景帝没动筷,摆驾回了干清宫。剩下几人自然也没什么心情再吃这冷炙,章文昭与宁平江客套几句,便带着宁远离去。 宁平江也还有些自己的事要处理,吩咐人重新做饭就去了书房,只剩下叶清灵送皇后回千寿宫。 两人走在路上,皇后便质问起叶清灵先前拉着她是何道理。 “母后莫怪,儿臣妾今日与康平相谈甚欢,或许儿臣妾能拉拢她,她背后,到底还有个萧家呢。” “你同个哑巴相谈什么甚欢。”皇后忍不住小声嗤笑一句,又正经起来,“此事是你爹教你的?” “嗯。儿臣妾也不过试试,今日才有些许收获,母后若是一下冷了康平的心,以后怕更难接近她了。” “那此事你告诉殿下没有?” “没有,儿臣妾也不知能有几分把握,想着若真能成事再给殿下一个惊喜,也免得殿下空欢喜一场。” “嗯,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不告诉殿下可以,不过此事进展你须得时时同本宫说,康平不足为惧,她那个状元郎的驸马可不是好对付的。你爹才做丞相几年,章家的老头子精着呢。”皇后叮嘱道。 “儿臣妾明白,全听母后做主。”叶清灵低眉顺眼,是婆婆最喜爱的儿媳的模样。 “你知道就好,本宫不是要苛责你,往长远看,你是殿下正妃,以后该是你的总归是你的,本宫又不会同你抢,还要护着你呢,是不是。”皇后恩威并施,先前说话语气严厉,这时事情谈妥,变成了苦口婆心。 “儿臣妾都明白。”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回去陪殿下吧。” “母后慢走。” 第103章 梳理梳理 宁远好歹下午时与叶清灵在一块儿,尝了些点心配茶,而章文昭自进宫起便一直跟在宁平江与周诚身后,跟着他们跑前跑后,调查李文溺水之事,一下午忙活下来,不说做了多少活儿,单是走了那么多路,也不可能不饿。 第139章 早在御膳摆上桌时,章文昭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起来,好在这咕噜只停留在胃的搅动,没发出声响,否则早出丑了。 这厢二人离开永宁殿,又因天色已晚不方便再去丽妃那里,只得饿着肚子往宫外赶。 章文昭本想着出了宫便就近寻一处小馆子先吃饱了再说,没想到拐入宫中一条僻静的小道时,宁远忽的从袖中掏出一小包糕点来,粗粗用纸包着,一看就是匆忙为之,糕点的渣都漏到了纸外。 “殿下怎么会带着这个?”还在宫中,怕被人听了去指摘他不讲礼数,章文昭仍旧称宁远为“殿下”,而非“阿远”。 宁远眉毛一扬满是得意,将纸包塞给章文昭,要他快快吃了。他可不会告诉章文昭,这是他有先见之明,故而偷偷从永宁殿的某处桌上顺来的。 反正叶清灵不会去一盘盘数,宫人也只会以为是主子吃了。这件事,没人会在意。 “多谢殿下。”章文昭收下这份心意,拈起已有些破损的糕点丢进嘴里,又问对方,“殿下可要垫一垫肚子?” 宁远自是摇头。 章文昭三两口吃完了糕点,才觉肚里舒服多了。人饿起来胃里像要起火,除了烧,还不由自己生出一股作呕之感,实在不好受。 安抚了五脏庙,章文昭便问起他一早就注意到的事:“殿下的簪子怎么少了一支,就是那只金镶玉的,是你今日戴的最贵的一支了。”他说着捧起宁远的手将对方衣袖往上捋了一些,露出手腕,“还有镯子怎的也不见了?在永宁宫半日,怎么还能被人要走呢?” 章文昭一时没想到其他,只觉宁平江的宫里是不是穷疯了,怎么连宁远的首饰都不放过?那叶清灵好歹是叶相的女儿,也好意思同宁远讨要,没听说丞相府要倒啊。 “噗。”宁远一看章文昭七拧八拐的眉头,就知道他在胡思乱想,随即用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两下,像是在给谁量身高似的。 这么一比划,章文昭反应过来,“殿下这是见到小皇孙了?见面礼?那为何还送了两份?” 这可难为宁远了,除非有纸笔,不然他怎么比划也不可能比划出齐氏和宁乐年的身份。 他正着急,章文昭掌心向上递到他面前,“殿下可以写给我看。” 宁远不疑有他,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他动作很慢,生怕写快了章文昭辨不出他在写什么。然而才写了个“齐”字,指尖还点在手心里,自己的手指就被章文昭握住。 “?” 章文昭不答,也没去猜这个“齐”究竟指的是谁,就着握住宁远手指的动作抬手到唇边,一个吻便落在宁远的手背上。 “!” “殿下,我们回家吧。”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和上下不衔接的答话,叫宁远以为周围是来了什么人,所以章文昭要阻止他。 然而他警惕了一段路,发现这条小道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后知后觉恍然,原来章文昭只是想亲亲他,没有任何理由。 不,或许,是他刚才书写时认真的样子叫他心动?可那样子有什么特别的,宁远又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管怎样,宁远的嘴角这一路都没再落下过。 * 那几块点心只能解一时之急,等二人走出皇宫,便是宁远也挨不住饿了,二人到底是去寻了家酒楼饱餐一顿,才沿着夏夜点满灯火的河边,慢悠悠回了公主府。 在路上,他们遇到几个准备归家的孩童,互相约定着明日还要一起玩。 他们给彼此承诺,末了有人说了句,“说话不算数的人,可是要被女鬼抓走的。” “略略略,我是女鬼我是女鬼。”一个男孩做起了鬼脸,追着先前说话的孩子而去。 大家一窝蜂尖叫着散开。 章文昭与宁远对视一眼,关于女鬼的身份,心中都有猜测。 回到府上,就该说正事了。关于宁远簪子的去向,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便揭过,章文昭说起下午李文溺亡之事。 这件事其实在章文昭的预料之内,他唯一不确定的是静妃动手的时间,以及要除去李文这一点,他并没有在信里跟静妃提及。 但静妃能与皇后争斗多年不落败,心思自然不差。她知道想要人不知,最好李文彻底闭嘴。而且她知道要让周诚得到进宫的机会,从而在周诚面前找出碎尸,使得碎尸案当场人赃并获,宁长启无法抵赖,如此,就得有另一桩案子牵扯到宫里。 于是,李文之死就注定了。 章文昭知道静妃是聪明人,所以他选择报官,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就连宁平江来公主府找他,也是他预料到的。谁叫这位三皇子出了名的爱护妹妹呢。 至于静妃会同意他的合作,也在二人掌握中。章文昭与宁远都知道的静妃那个已没多少人记得的把柄,是静妃其实还有一个儿子。 这件事要追溯到宁远出生前,是某一年静妃孕中受了些波折,导致生下的男婴竟比正常人多了一条胳膊。这可不是多一根手指一根脚趾那样简单。 别说静妃没想过当场斩了那条多出来的胳膊,奈何婴儿刚出生实在经不起那等折磨,且斩下胳膊后总得赶快医治,一医治,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一旦烙上怪胎的称唿,在这宫里,与宣判了死亡没有区别。 静妃狠狠心,只能谎称孩子生下来便夭折,然后将自己生产时用以镇痛的麻药灌给孩子一些,叫他不哭不闹仿佛真的死了一般,最后让信得过的宫人趁乱在夜色中偷偷将孩子送出宫去。 第140章 死婴不祥,晟景帝不可能听闻孩子死了还特地来看,安抚了痛哭流涕的静妃,自己也心灰意冷了一阵子。 那之后许多年过去,宁远都出生许久后,静妃才又怀了孩子,生下个健康可爱的公主——和乐公主。也不知中间这许多年,是否静妃心中有阴影,才一直不敢怀不敢生。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观如今静妃对和乐公主极强的掌控态度,就知她从没放下过头一胎的男婴。 这等事要彻底瞒住是不可能的,从她的男婴“死”后,宫里便流传另一种说法,说静妃是生了个怪物才把孩子掐死的,也有说是三条胳膊的,还有瞎编说是三条腿的。 因孩子已经没了,传得再凶也没有证据。静妃不想显得自己做贼心虚,只把自己宫里那些说闲话的教训了一通,便不去管这事。 只是第二年孩子忌日,她恸哭不已,险些哭死过去,整个青鸾宫也被她布置成了如灵堂一般。晟景帝一气之下下令宫中不许再提静妃儿子的事,静妃也被禁足了一月,这件事才慢慢消停了。 那之后随着时间推移,知情人便越来越少了。 当初这些事发生时,章忠堂还是丞相,对此事也有耳闻,宁远自然以为章文昭又是听章忠堂说的。 但其实,是章文昭上一世那三年的经历。 他记得他死前那一年,宫里闹了不少事出来,其中一件便是静妃蓄意谋反。 他当时还在忙着折腾宁远,自是不知详细内情,只听说最后静妃被处置了,而和她一起处置的,除了静妃满门外,还有一个年岁与宁平江差不多的男子。 因这男子是多出来的人,才被章文昭注意到,当做乐子听了一些,听人们猜测说是静妃失散多年的儿子,静妃所谓谋反,便是为儿子筹谋皇位。因她失败了,所以被按了罪名满门抄斩,这位潜在的皇位威胁者,自然没能幸免。 就是不知,静妃当时是在与哪位皇子斗,说不定也是宁平江的手下败将呢。 “静妃也不是好对付的,我们这一时骗她有她那失散孩儿的下落,往后要是交不出人,她也有法子从宫里对付我们。”章文昭想想自己骗静妃的事,努力搜刮着自己的记忆。 好在他还记得一些,那些传言里十句里九句假一句真,他把这十句都去调查一番,也能有个结果。更何况他现在有胡元相助,就算静妃儿子后来切除了多余的一臂,只要曾经有过,胡元未必打听不到。 “胡大哥真是我的福将。”一想到胡元,章文昭轻松了几分。 宁远赞同。 “周大人定要再进宫一趟,以坐实李文之死究竟是不是自溺,静妃在这几日就要有所动作了。”章文昭理顺思绪,“接下来,我们该去见见蓝荷儿的爹娘了。” 前一阵章文昭要青禾在城中散布蓝荷儿的故事,如今已见成效,他们回来时,路过听到的孩子们嘴里念叨着“说话不算数会被女鬼抓走的”一类的话,女鬼是蓝荷儿,说话不算数是背信弃义的谢洋君。 这谣言起得突然,官府定会注意到。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离蓝荷儿沉冤昭雪的那一日越来越近了。 “明日,便先把公主府的苍蝇赶一赶,此事还多亏了宁平江,看来他对我们的态度,有所转变。”章文昭想起上一世他被宁长启耍得团团转,宁平江并未出手。如今的改变,是宁平江看出他章文昭有几分本事。 章文昭还记得祖父说过的话,得趁早把皇后的阴谋扼杀在萌芽。 “叶。”宁远在纸上写下这个字,提醒章文昭自己今日的遭遇。 “真不愧是夫妇,难怪”家宴”时,这位嫂嫂拦住了皇后。”章文昭明白过来,“叶家不会直接接触与我们接触,下次进宫随便找些事与叶清灵说吧。” 宁远同意。 第104章 府上变动 雷声轰鸣,暴雨不歇,地处北地的长京城夏日少有雨,比起南方下雨时的湿黏,长京的雨吹散闷热带来清凉,伴随着大风,甚至叫人感到丝丝凉意。 一整个夏天没怎么下雨,今日倒是应景下了一场。 仍旧是那个凉亭,仍旧是那些人。凉亭中坐着被章文昭贴心披上披风的宁远,章文昭自己并他从章府带来的四个下人,响叔、阿宝、锦绣、孙嬷嬷。院子里,雨中淋着公主府所有的下人。 这个凉亭仿佛已成了既定的场所,不知第几次,但凡召集全府下人,都是在这处。 雨中的下人们细细发着抖,也不知是被风吹雨淋的,还是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方才,章文昭说要秋后算账,算李文夜烧公主府的账。他神情严肃,语气同这瓢泼大雨一样砸得人生疼。 明明公主府已经有些日子很是太平了,没想到才稍有松懈,就迎来这样一出。下人们不知道,章文昭这回,又要处置谁。 “李文竟然敢在府里放火,你们全都有错!”章文昭在雨声中吼了这样一句。因为雷雨之故,他不得不靠吼。其实他不想这样,吼,显得他虚张声事。 这话一出,下人们的神色便古怪起来,听章文昭这意思,难不成还真要将这府里的下人全都收拾了? 他们都清楚自己能留在府里是因为什么,只要自己不是运气不好,成为那个偶尔被树立典型的倒霉蛋,就能一直在府里做下去,因而他们才表情古怪,不明白章文昭怎的又来新婚时的那一招,实在怪异。 第141章 然他们今天却是想错了,他们不知道有晟景帝的口谕,即便是旧主子亲自来了,也无济于事。 “一直以来,殿下未曾发落你们,是看在你们是诸位贵人相赠的好意上,不过昨日三皇子殿下说的不错,人无定势,日子久了你们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扭曲了各位贵人的心意,所以留着你们,也没什么用处了。”章文昭带上了宁平江。 一听到三皇子,下人中有两人先松了口气,他们知道这次他们不会有事了。 雨声遮掩下,下人们开始窃窃私语,预感到今日不会那般轻易过去。 “府上既有一个李文,难保不会有第二个。再者,你们与李文同在府中三年有余,竟无一人看出他有异常,也无一人察觉他半夜离开,更未发现府上被人放了火!”章文昭蓄满了怒气,“你们说,殿下要你们何用?!” 无论如何,先认了错再说。下人们稀稀拉拉在雨中开始下跪,然而不等全部人跪下,章文昭便制止了这种行为。 “不必跪了,事已至此认错毫无意义,阿宝,你来读。”章文昭往后退一步,避过飘进亭子的雨水。 “是。”阿宝上前,展开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张,“经殿下三年来考察所得,府上男丁不堪用者在多数,我手中是名单,念到名字的即刻出府去,永不得再踏入公主府半步。” 下面的议论声大了许多,从雨幕中看不分明,但那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儿,爬满一整张纸,可见这次章文昭是动了真格。 不等有名字被念出来,便有人再度跪地激起不小的水花,“驸马明鉴!小的自进府起从未出过错,绝不存在扭曲旧主子好意的事,您要赶小的出府,是要让小的去何处?” “你爱去何处去何处,总之不能留在公主府。这件事殿下与驸马是得了圣上口谕的,你便是把天搬来,也由不得你分辩。”阿宝正好借着此人的话头,把晟景帝抬出来,便是明明白白告诉众人,你们的旧主子也做不了主了。 方才还有的议论声忽的消失了,这方院子里只剩了雷雨之声不歇。他们知道了,此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三斗、阿全、王大力……”阿宝开始照着名单念起了名字。 下面的人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会在这名单之中。等到阿宝终于念完了,才有名单中的人,大着胆子询问。 “求问殿下,您要赶我们出府,那身契……” “竟然还有人问这样的蠢问题?你是被赶出的还是被请出去的?你倒是有脸要。”阿宝忍不住大笑起来,“再说,你们的身契可还在你们旧主子那里,想要,有本事自己要去。” 这下被逐出府的下人面色彻底白了。 他们的身契多数在宫里,李文已死之事章文昭一早就“好心”告诉了他们,这时候谁还敢进宫? 可没有赎回身契,他们是没办法拥有户籍的,没有户籍,只能做些粗鄙小活不说,还容易被官府以流民之嫌等罪名抓起来。 想要在府外活下去尚且艰难,更不要说他们没有户籍,万一成了家,子孙同样难以取得户籍,全家人都只能苟且偷生。当然了,也没有女子会嫁给他们这种没户籍的人。 “好歹共事过,我也好心提醒你们一句,想要去旧主子那里最好掂量掂量,出了一个李文,宫中加强了守卫,剩下的话,不用我多说了吧。”阿宝提醒道。 剩下的话,那便是宫门还没进去多半就会被守卫乱棍打死。 “殿下仁慈,准你们回去收拾行李,与其继续耗着,还是快去吧。”阿宝将那名单交给了响叔,又对着下人们道:“若是执意赖着不走的,就别怪殿下不留情面了。” 众人对响叔有所惧怕,他单手就能拎起李文这样一个壮年男子,眼看着名单被交到他手中,那么不走的下场,就不知是被他粗暴地扔出去摔残,还是直接一刀结果了。 相比之下至少自己走还能全须全尾地离开,众人不再挣扎,垂丧着头离开院落。 剩下的人没来得及窃喜,就听章文昭对锦绣说了句什么,雨势太大听不清,但见锦绣同样拿出一份名单来,他们便明白了,这是轮到丫鬟了。 果不其然,锦绣说了与阿宝差不多的话,还因有阿宝解释在前,她的话更少,很快便念完了名单交给了孙嬷嬷,什么提醒啊好意啊全没有,看上去甚至比阿宝更无情冷酷一些。 而丫鬟们也认命了,她们没再挣扎什么,顺从地离开了院落。 其实相比起来,丫鬟出了府要比男丁稍好一些。 虞国的女子本就依附男子,到了年纪总要嫁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户籍也是看丈夫并不看她的,她们的生存压力就要小一些。只是能嫁给什么人,对方是人是鬼,是做妻还是妾,就难料了。 不过不管男丁还是丫鬟,他们在考虑生活之前,还有一件看运气的事——旧主子是否容得下他们继续活着。而这,就与公主府无关了。 等到孙嬷嬷与响叔这两位负责监视出府进展的人也走了,这场大规模的变动,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雨势渐歇,淅淅沥沥,在这场变动中留下来的人,心中充满了庆幸。但他们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另一场变动。 原本乌央乌央站满人的院子,只剩了少一半人还在原地。风一吹,竟格外寒凉。 “走了一些不中用的人,活还是得有人做,锦绣,这些事一向由你安排,你捡着要紧的先安排了,那些我与殿下不去的院子一类可先空着。”章文昭亲自撑开伞给宁远支着,没有多余的吩咐,二人就离开了此处,只留阿宝给锦绣帮手。 第142章 先前皇后安排在公主府的下人有三个,刷恭桶的翠芳,一直不动声色的柳梢,还有夹在两头摇摆的太监王福。 章文昭把翠芳赶出了府,锦绣把柳梢派去顶替她刷恭桶。 柳梢一直觉得自己无功无过,被派去哪里都有可能,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顶替了翠芳的活!她不由多看了锦绣两眼,怀疑是不是章文昭发现了什么,比如发现她其实是一枚暗棋…… 然她是没法子让锦绣通融的,锦绣给她指派了活就看向下一个人。她低头思索片刻,还是先去了浣衣房。 昨日宁平江帮了章文昭,他还是得记着这份好,所以这次赶出府的下人中,没有一个是宁平江的人。 宁平江送来府上的一男一女二人悄悄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庆幸和了然。 而他们负责的活儿,也仍然没有变化,一人继续在厨房,一人仍旧是护院。 * 解决了一部分隐患,章文昭与宁远的步伐都轻松了不少,尽管下人们还没离开公主府,二人却觉得这府上一下子清净多了,正如同此刻雨后一碧如洗的天空。 “雨后路不好走,出城惹人嫌疑。现在街上也满是雨水,明日我们去买些新的下人,后日再去找蓝荷儿的爹娘。”章文昭小声与宁远商量。现在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即便还没到丹翎居,他们也终于能正常说话了。 “。”宁远担忧到哪里去买下人。这些人用着糟心,但没了人,也不行。 “就正常去买,我已提前打好了招唿,上次我从章府带来的人会混入其中,还有一些,是胡大哥推荐的,一些章府的运作。” 宁远放下心来。 “正好到月初了,这些赶出府的下人们不用发银子,不必担心府上用度加重。”章文昭心情好,“咱们在城中的生意也该定下了,雷声大雨点小,再拖下去反要惹人怀疑。” 宁远静静听着他的规划,他们两个人的规划。 “不如就开个水粉铺子?阿远是”女子”,卖些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不错,但金银首饰最好要有矿源,我们没有这条路,还是胭脂水粉好,有人采药材就行。” “对了,我暗中计划开座酒楼,往后与人接触也方便些。此事我也想与周散人合作,我出钱叫他出人出力,打点关系,你看如何?”章文昭不想被人怀疑,酒楼东家最好是个彻底的神秘人。 宁远丝毫没有替远在东南的世子周散人感到心痛,认同地颔首。 章文昭又说起刚才的事,“现在咱们的皇后娘娘只剩了两个选择,要么让王福去杀了柳梢,要么折损宁平江送的丫鬟小娥,否则她别想在公主府模仿一桩碎尸案。就看她能不能割得下这一刀了。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宁远警惕起来。 “嗯……就赌一个愿望。若是我赢了,殿下答应我一个愿望,反之亦然。至于这愿望的内容嘛……可以先欠着,日后想到了再还,如何?” 宁远想了想,答应下来。 “那殿下赌什么?左手是杀柳梢,右手是杀小娥。” 第105章 人市麟楼(修) 赌左手还是赌右手。 章文昭两只手握拳平放在宁远面前,“我吃点亏,阿远先选。” 选什么?宁远眯了眯眼,过后神秘兮兮朝章文昭勾勾手,待章文昭走近了,便一踮脚倾身上前,额头撞在章文昭高挺的鼻梁骨上。疼得章文昭一酸,也不握拳了,改用手捂着鼻子。 “阿远!” “哼。”宁远模模煳煳哼一声。不给章文昭点教训,还真当他是好骗的。 选左手还是右手?选皇后要杀柳梢还是小娥? 哈,皇后怎会走这样一步棋?皇后为何非要牺牲自己在公主府的眼线,做这种不为以后考虑的事?皇后都不选,他选什么? “被识破了,阿远不好骗啊。”章文昭流出一滴被鼻子的酸痛激出的眼泪,看上去倒真有那么点可怜儿,“我都刻意诱导你了,竟然不上当,真是可惜。” 章文昭嘴上这样说着,倒是瞧不出他有哪里觉得可惜。 这件事从柳梢被调去刷恭桶,便是章文昭给宁远挖的坑。想让他下意识想到,皇后要杀一个无用之人,翠芳走了,顶替的柳梢成了下一个人选。 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其实并不合理。首先,现在公主府里只剩了王福与柳梢两个皇后的钉子,且王福已不得皇后全然信任,要动手也不会让他去。 那么皇后能用的,便只有宁平江的那两个下人,马夫陈顺,厨娘小娥。她要么让陈顺下手,要么让小娥下手。可这两人她能不能使唤的动,也是个未知数。 另外,宁平江才是她最在意的人,她真的会动宁平江安插的棋子吗? 也未必,万一宁平江另有打算,她这一动,岂不是坏了皇儿的好事。 好,跳过谁动手不谈,不杀小娥的理由同样是顾及宁平江,而杀柳梢之后,皇后在公主府可就无人可用了。 眼前的危机是能过去了,那么以后呢,她还要不要盯着公主府了?尤其章文昭这几次的表现,颇为难缠,她怎会在已无法安插新的人进公主府的情况下,杀掉唯一可用的柳梢,让自己以后完全失去对公主府的掌控? 所以,不论是小娥还是柳梢,皇后都不会动。 那么皇后是要放弃模仿作案这一招了吗,也未必。翠芳已经出府了,虽然她杀了翠芳不能给公主府带来麻烦,可至少还是能解决宁长启的燃眉之急。 第143章 尤其翠芳没有户籍,把她杀害后分解出能辨认身份的一部分,例如头颅,如法炮制冻上一阵后拿去扔到随便哪个衙门口去,这不就给当前因死者身份不详而停滞的案子,找到了方向和进展。 现在是章文昭给宫里人出了难题,因为与翠芳一同赶出府的下人众多,其中涉及的旧主子各不相同,总有几个与皇后等人不对付的,到时若是他们出来作证,证明翠芳在碎尸案发时还好好活着,那便又是一场精彩大战了。 不过章文昭想,皇后会只负责提供可杀的人选,至于怎么处理干净尾巴,怎么要那些知情人统统闭嘴,就全是宁长启的事了。皇后绝不会蠢到自己动手,把自己搅进去。 “那我们重新赌过,阿远以为翠芳究竟是生……”这回章文昭还未说完,宁远就再度靠上来。 不过章文昭也没给他发力的机会,便率先低头,一吻正正好好落在宁远唇上,“阿远好狠的心,看来连一个愿望都不愿给我。” “……?”宁远狐疑,不知章文昭打的什么鬼主意,章文昭想要愿望做什么? “不过无妨,我很快就能帮阿远实现一个愿望了。”章文昭低低地笑着,见宁远露出思索的神色,忙制止他,“不许想,否则如何算惊喜?” “……”宁远嗔他一眼,觉得好笑。 明明是章文昭自己要说出来,还不许他想。但他也明白,那愿望一定足够强烈,对他有足够大的惊喜,章文昭才会忍不住即将实现的喜悦,想让他等,又时时想夸耀。 好吧,宁远猜到那是什么了。他的唿吸不由急促起来,见章文昭色变,赶在对方失望前吻了上去,先亲亲受伤的鼻梁,再来一场情意绵绵。 * 赶下人出府是清晨的事,雷雨也是那阵子,中午雨停了一会儿,到下午时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一整个下午,章文昭与宁远窝在丹翎居的书房里,伴着雨声规划着要开张的胭脂铺子。 以宁远公主的身份,他都不用选址,只需去长京府一趟,告诉周诚他想要开店,周诚就会主动将城中那些尚未租出去或者即将转让的好地段的铺子,一一告诉他,任他挑选。 因而他们在这里规划的,只是铺子里具体该如何装修,又要以什么为噱头吸引客人。 虽说是应付外人的目的居多,但太过敷衍,也容易被人瞧出端倪。如此这般商量来商量去,这一天便这样过去。 到了第二日,是个大晴天,二人乔装一番,带上阿宝与响叔去了人市。 人市便是买卖奴仆的地方,这里既有商家贩卖,也有人自己插着茅草自卖,还有披麻戴孝卖身葬父的。所卖的奴仆种类也有不同,多数是普通男女,有少数是侏儒或身体有畸形的特型人,总有人买了有自己的用处。 人市要比其他集市乱得多,小县城里的集市好歹商贩还会推个小车,摆上自己的货物,但这里,商贩将要卖的人集中关在镂空的大铁笼里摆在路边,那些自己卖自己的更是随便找处空地就或蹲或坐。人多的地方,几乎没有落脚之处。 卖鸡卖鸭的地方,总是因动物成群而散发臭味,当人如同它们一样被关在一起,气味照样好不到哪里去。更别说这些被卖的人没有条件清洗,尤其大夏天,臭气熏天。 章文昭本意是不要宁远来的,但宁远好奇,章文昭不想让他失望,便带着一同来。然而真到了地方,果见宁远不适地蹙起眉头。 “还是让阿宝陪你去外面等吧,我很快便出来。” 宁远摇头,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从这些目光呆滞的人身上扫过。 见状章文昭不再强求,拿了早准备好的香囊递给宁远,叫他捂在鼻子下。 四人走走停停,章文昭偶尔与商贩讨价还价,又因不合适转头离开。 直到到了一处店铺,门匾上龙飞凤舞写着店铺的名字——麟楼。 很少见,在这里正经盖起一座店铺,在人市中颇为怪异。很怪异,在人市做生意,店铺名字还要叫“麒麟”。 “麟之趾。呵。”章文昭立即想到这首诗,不由摇摇头。但对于人家的想法,他也不好置喙,只是命阿宝上前敲门。 只听得门内传来一声,“门没锁,客官请进。” 章文昭四人推开门进了这店铺,一下子就与外面的臭味隔绝开来。细闻,店里用的还是上好的檀香。且这里虽然关着门窗,却丝毫感觉不到闷热,在看不见的地方,定是铺了不少冰。 因关门闭窗,这间店铺便显得格外昏暗,大白天也在店内点着大量的蜡烛用以照明。 而这些放置蜡烛的烛台的样式,却是分外精致耐看,每一根落地的金色的烛台上都雕刻着精美的纹路。而通常一根烛台上延伸出许多参差的枝杈,枝杈上有放蜡的托盘,使得烛台看上去像树,配合纹路与烛火,便是一尊尊生长在屋内的金灿灿的树。 尤其店中装修偏用玄色,在灯火映照下,显得这烛台、这装修,都带上一股不露声色的奢华。 店铺有两层,一层开阔,多是烛台装点,二层是一间间厢房,整个店铺看上去,与城中最好的酒楼没多少差别,只是一层少了桌椅的摆放罢了。 一进门左手边是柜台,柜台后坐着个男子,便是这店里的掌柜。 掌柜三十出头,看着是文人模样,一说话判若两人。 第144章 他迎了过来,视线在四人身上打转一圈,准确地找到了他们中地位最高的宁远。 他说话时眉眼上挑,对着宁远道:“鄙人姓温,客官叫我温掌柜便可。不知客官想买什么样的货?” “温掌柜这里想必和外面那些有所不同吧?”回话的是章文昭。 温掌柜没露出丝毫异样,目光一偏与章文昭搭上话:“那是自然。外面那些都是一般人家才买,许多货都是粗鄙没规矩的,买回去还得费心调`教,我这里都是最上乘的货,不论姿色还是性情,皆是一等一的。” “哦,那先叫几个丫鬟出来瞧瞧吧。”章文昭道。 听这话,温掌柜嘴角一抽。他说得已经够清楚了,进来的客人还能不意会到点什么吗。这客人倒是万分正经,也不知是装的还是装的。反正他瞧着说话这人,一看就不可能是生性木讷。 也罢,眼前几位这样的又不是孤例,他这里什么样的货都是上乘,一般生意也是做的。 “怎么了?”章文昭不解。 “没事,几位客官请随我上二楼,我们入雅间详谈。”掌柜怕被误会,紧跟着解释,“我这里的货都是这般选的,免得被外面不买的人白看了去。” “好。”章文昭牵过宁远的手,跟在温掌柜身后上楼。观他举动,像是怕这平平无奇的楼梯也能把宁远摔了似的。 温掌柜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瞬间了然。原来是断袖之好,难怪不解风情。 但他随即又有新的盘算,“我这里无论男女,都是上等货,客官可还要看些别的?” “先看看丫鬟再说。”章文昭并未一口回绝。 宁远神色有几分不悦,斜眼看向章文昭。 章文昭不便在此时解释,只好先捏捏宁远的手,权做安慰。 等到了二楼,掌柜随意打开一间空屋子请四人进去,自己则离开一会儿。 这房中的布置也与一般酒楼无异,倒是没再用玄色,应是怕客人在封闭的房内感到不安。 这是二楼,便是不开窗,阳光也可透过窗纸照进来,就要明亮许多,与一楼形成鲜明的区别,也让人在二层楼的转换间,骤然由暗到明,由压抑到明朗,不自觉放松心情,卸下防备。 响叔先将屋内大致检查一番,确认没被做手脚,章文昭才与宁远坐在桌前,阿宝就守在他们身旁,而响叔则开始更为细致地查看房中每一寸。 趁这空档,章文昭与宁远咬起耳朵,“冤枉,我与温掌柜并不相识,只是这地方乃是阿翁告诉我的。他说此人能在这里立足不倒,背后牵扯势力错综复杂。” 牵扯势力错综复杂,便是哪一方都不得罪,哪一方都不敢妄动,这样的人反而是最安全的,他手中掌握着许多隐秘。但同时,他也是最守口如瓶的人。任何有些势力的,都会需要这样一个人存在。 “此人做事老道,无论是谁来与他做买卖,他都能保证绝不透露买主与交易内情。我们选中的货,他有法子不被外人知晓便送到府上。到时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究竟买了什么人,也省去之后还要替他们遮掩身份的麻烦。” “。”宁远安心了。 “公子、少爷。”响叔从墙边走回来,“那面墙是空的,后面还有个密室。” “可有危险?” “应当是藏人用的,除非里面的人带着武器,否则没有危险。” 那就是不能保证了,章文昭与宁远紧张了几分,却也不好贸然去打开那密室,只能等着接下来温掌柜的举动。响叔则与阿宝自觉站在靠近这面墙的一侧,挡在他们身前,便是有暗器射出,也能以身为盾。 不多时,温掌柜重新回来。他的身后空无一人,正当几人疑惑,他一拍手,这间屋子的墙壁便从中间向两边裂开,果然露出一间密室,而这密室连接着什么样的密道,通往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随着密室的全貌一同展现在几人面前的,便是站在其中中分列两排的十位女子。 如掌柜自己所说,她们的样貌与身材皆是上乘,别说买回去做丫鬟,做一些富庶人家的小妾也是绰绰有余了。 待墙壁的移动停下,十位女子便从密室出来到了四人面前。她们各个低着头表现得低眉顺目,不难想象,若是要买那种女子,出来的人定会眉目含春,大胆传情。 “客官挑挑看?这是我为客官精心挑选的,若是不合适,可再换。”掌柜依照自己阅人无数的经验,预先选了十位可能符合要求的人来。 “好,有劳温掌柜。” “客官有了决断,摇一摇右首的铃铛,我会再来。”温掌柜说着一指窗边的铃铛,随后便关门退出去,让客人们自己选择。 就凭这些,温掌柜的生意的确值得做。接下来他们如何挑选,与这些女子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当然,至于她们回去之后会不会被温掌柜盘问,那就不知了。 但如果要这样考虑,客人根本不必来。 第106章 选购成功 一时无言,章文昭有些后悔没带着锦绣一起来。这些丫鬟的样貌只要看的过眼便可,不求她貌美如花,但做活一定要是一把好手。 章文昭不知温掌柜从哪里找来这么些长相端正的女子,只能先叫她们都抬起头来,看看眼缘如何。 眼缘一事实在玄妙,但若是不合眼缘,便是对方毫无错处,也总是难以相处。 第145章 就这第一步,留下了七个人,没被选上的三位则推门离开,没再退回密室中。 章文昭与宁远仍旧在桌前坐着,叫阿宝上前查看这些女子手上是否有茧,若是没有茧子,至少也是没怎么干过活儿的,这种便不能要。 但结果却是这七人手上均有常年做活留下的老茧,可见温掌柜找人并未敷衍或添私心,让找丫鬟便是丫鬟,没有趁机塞一两个以色侍人的试图乱人心绪。 或许是看出在座的客人第一回 做这买卖,左边为首的女子行个万福,大着胆子开口道,“几位爷,后面的小室中有平日奴等做活的工具,您要是想看奴等的本事如何,奴可现场给您瞧瞧。” 她这样一说,章文昭来了兴趣,他起身绕过这些女子,看到密室的角落里放着不少扫帚、拖布、抹布等,甚至还有碗筷。 没想到温掌柜考虑得这般周到,倒是省了带回去试用再退回的麻烦。 “那便捡你们各自最擅长的都做来看看吧。”章文昭坐回桌前。 于是这些女子纷纷行了万福礼便分散开,有的拿起扫帚扫密室的地,有的站在大盆旁洗碗,还有女子从密室中端出一托盘,上面放着水壶、新茶、茶盏等,走到章文昭二人面前,跪坐在他们对面,现场表演了一番茶艺。 一通忙碌后,章文昭叫阿宝去验收成果,最终留下了五位。 阿宝身上还带着锦绣给的单子,单子上是府内目前所缺下人的人数以及大致对应的活计。做杂活的人好选,需要额外考量的,是如泡茶、做饭这些有一定手艺要求的下人。 而留下的这五人中,也只有一位擅长茶道。 让这五人先在一旁候着,阿宝上前摇了铃,等温掌柜来便与他说了情况,要求他送几个做饭手艺好的、女工好的丫鬟来。 没想到温掌柜还真有本事,等那密室一合一开,再出来的女子符合要求不说,密室中还现场支了口锅,摆上案板,菜蔬米面,油盐酱醋一样不少。由宁远点菜,女子们现场做现场给宁远尝,做饭合他胃口的人留下。 之后女工类也是差不多的做法。 麟楼出售的下人质量如此之高,价格自然不便宜,这不是指下人的工钱,而是要付给温掌柜的买人钱。至于下人的工钱,因是卖身契,主家给多少便是多少,下人无权讨价还价。 考虑到自身不够财大气粗,他们在麟楼挑选半日,最终选中的,还是那些身怀“绝技”的,丫鬟要手艺好,男丁要功夫好,再有一些如青禾一般的人物,而那些最普通的粗使下人,宁远最终决定去外面街市上买更便宜的。 章文昭倒是有心都用麟楼的人,但他知宁远不想一直用他的“嫁妆”,便先妥协,想着等以后公主府富起来,再换一批下人就是。 温掌柜在最后仍不放弃,明里暗里问章文昭和宁远要不要再看看机灵的小厮,听得阿宝警铃大作,也不管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越过章文昭就一口回绝了。 “我家公子只要我一个小厮就好,温掌柜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小公子您说笑了。”温掌柜见章文昭没出声制止阿宝的僭越,明白阿宝的态度便是主子的意思,故而不再问了。 定好要买的人选,章文昭最后一问,带着玩笑的语气试探,“温掌柜,我买的人,不会再往府外跑了吧?” “客官说笑了,我做的是一锤子买卖,卖的是货,又不是消息,若还往外跑,别说他们,便是我本人,坟头草怕早有一人多高了。”温掌柜笑着答道。 想想也是,若麟楼这般做买卖,得罪的人定然比合作的人多,总有些人是死活不愿被人知道自己秘密的,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除掉隐患,温掌柜防贼千日未必能活到现在。 况且麟楼是章忠堂推荐给章文昭的,爷孙二人那日谈得那般深入,没道理再来坑害一把,怎么说这也是自己嫡亲孙子。 “我卖的货便如那些卖狗崽的,狗崽到了谁家谁就是它的主人,这般说客人可放心了?”温掌柜能与那诸多势力做买卖,最是知道这些人需要什么,便举粗显的例子安章文昭的心。毕竟一回生二回熟,若是态度好服务好,不怕拉不来回头客。 “看来是我多虑了。” “无妨,客官是头一回来,不了解是正常,您用着舒心,咱们的买卖才能长长久久。” “是这道理。”章文昭赞同。 在见识了麟楼的特色后,付过账临要出门,章文昭心思活络起来,又转身暗示道,“不知温掌柜还做不做别的生意?” “客官想与我做什么生意?” “运货。”章文昭吐出两个字。 “货”之一字是进入麟楼时最先由温掌柜说出,现在章文昭不过是按照温掌柜的说法提,因而这里的“货”究竟指的什么,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可以。客官果然非凡人,这本是我麟楼隐藏的买卖,来往过几回的熟客才会想到,您竟然这般轻易就挖了出来。”温掌柜眼中有赞赏之色。 但章文昭并未将这恭维当真,能来麟楼买货的,多少都有些心思,说不准有人是专门奔着运货来的呢。不过这些与章文昭无关,他只确认麟楼可以做就好了。 “那不知若要运货,温掌柜可有什么说头?” “我们入室详谈?”温掌柜做个请的手势,要将四人迎回二楼。 第146章 章文昭看一眼宁远,见他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便带着大家折返回去,上了二楼。 许是刚才的屋里有丫鬟展示厨艺留下的油烟味,温掌柜换了间房,将四人请进去后,他也一同进去,坐在章文昭与宁远对面,与他们详谈。 “客官应是有些猜测,但我还是先将这运货的路数同客官详细说说,若是可以接受,我们再谈其他?”温掌柜问道。 “应该的,温掌柜请讲。” “麟楼运货,最大的特点便是保密,您要运的货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外人谁也别想查出货是从何处来,送到何处去……” 这些与章文昭的推测无异,他就是知道从麟楼买的下人不会被外人探知到身份,才会联想到运货这一项。 而除了这最基础的外,温掌柜其他讲的细节,就是麟楼的规矩了。 例如运的货物要看成色,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要经过估量,设定最优的运送方案。而这最优,不是对客人而言,而是对麟楼而言。 例如若要运一个三百斤的老人,其形象实在太过有特点,被发现的风险极大,极难伪装,麟楼便会提出用自己的办法解决,这解决过程中可能会牺牲一点货物的品质,像是逼迫运动、灌`药等,让货物的特点短期内先急速削弱,强行减成一百斤。 至于货物的品质有损到什么程度,是只要能喘气就行,还是最好完完整整的,就需要麟楼与客人之间讨价还价,协商议定。 多数时候出价够高就能让麟楼退让,但像是那三百斤的老人,不用些手段便是麟楼也极难办成的,客人还要求不得动品质,这钱就宁可不赚,麟楼也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此外送达的时间,运货的价格等等,也是依照运送的难易程度有所不同,这与其他买卖一样,没什么可说道的。 温掌柜确认章文昭与宁远已经充分了解了麟楼运货的规矩,便留给他们商议的时间:“二位客官慢慢考虑,我去外面等,若是有了结果,同样的,摇右首的铃铛,我会再来。若是需要茶点,摇左首铃铛,会有人送来。” 这左首右首,指的还是屋内窗户的左右两边。 在温掌柜离开后,阿宝就去摇了左首的铃铛,而章文昭则与宁远小声商量着他们的打算。 不多时有人敲门,阿宝从门口接过一女子递来的托盘,将门重新关上,而托盘里,便是送来的吃食了。点心是寻常可见的点心:桂花糕、水晶饼等,茶是蒙顶甘露。 这也是温掌柜的小心思,上的没有特定喜好的吃食,便是告诉几人,方才丫鬟在密室中现场做饭,但我没有在过后问她,关于你们的饮食偏好。 明眼人只看一眼就懂的心思,章文昭并未放在心上,照例用银针试过没毒,阿宝又掰了小半尝过,才被递给宁远。 “那现在就定下吧,左右我们要运的货本身不特殊,还够不到麟楼要专门考量品质的地步,能将他们运进城来,倒是省了我们的麻烦。也正好借此机会,看看麟楼的实力。”章文昭喝了口茶道。 这次是试探,能成,才会和麟楼提真正要运的货。 宁远点点头。 “阿宝,取笔墨来。” 这屋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阿宝去一旁书架上取来铺好,章文昭便描画起来。最后一人他没见过,便要唯一见过此人的响叔细细描述,他再根据描述作画、修改,至最终成型。 这般定下,章文昭一示意,阿宝去摇了右首的铃铛,温掌柜很快到来。 “二人客官可有定论了?” “嗯,需要温掌柜帮忙运的,便是这三位。”章文昭将画好肖像的纸张递给温掌柜。 温掌柜看过,发觉不是需要特别费心的人,便主动承诺了不会改变货的品质,直接与他谈起价格。 麟楼都是一口价,章文昭欣然答应,随后确定了货的位置,要送到何处,几日送达这些细节,章文昭便预付了定金。 今日来麟楼一趟,可谓收获颇丰。 生意做成,章文昭四人心满意足离开麟楼。 他们又在人市里逛逛,把混入人群中预先备好的自己人买下来,再随意选几个看着身强体壮能干活的买下,当即就找了辆简陋的马车,让响叔拉着挤得满满当当的一车人,先回去公主府。 章文昭则带着宁远与阿宝,去酒楼里吃了饭再回去。 等到他们回到公主府时,锦绣与孙嬷嬷已经将那些响叔带回来的下人们清洗干净,做好了安排,每个人的身契也都仔细确认过无误,收在了锦绣手中。 第107章 如火如荼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章文昭等人见识到了麟楼的能耐。 他们从麟楼买下的那些下人,进府的姿势可谓千奇百怪。 在公主府遣散一多半下人后,防守必然薄弱,会武艺的麟楼下人翻墙入室,能闯进来实属正常。而不出意外,他们避开了府中巡逻的家丁护院,却躲不过响叔。 但响叔是见过他们的,且在麟楼时就与他们切磋过,确认功夫堪用才被选中。因此见他们凭本事进来,便没有声张。 直到第二日,其他下人才发现府里多了人,而章文昭又有理由以护卫不利的罪名,罚原本府里的男丁挨板子,好几日不能出门去报信。 那些没有武艺的,有的躲在送往公主府的货物中,缩在大桶里,趴在车板下,种种不一,也顺利进入了府中。 第147章 还有一类最为奇特,他们不躲不藏,事先在公主府附近观察几日,然后选定府中原有的一名下人作为自己的目标。 当该下人出门采买时,他便过去自然地与之搭话,或者直接勾肩搭背,在该下人完全闹不懂发生何事时,已经给周围人形成了他们一开始就是一起的这种印象。 当人们有了先入为主的认知,便没人怀疑后冒出来的人的身份,这些人便得以“挟持”着自己的目标正大光明回到公主府。等府中其他下人发觉怎么多了人时,对方甚至已经上手干活了。 此举还给府中原本的下人留下深深的自我怀疑——府上,以前有这个人吗?他怎么这般自然?是我没注意到吗? 连日来府上下人变动频繁,原本的下人们被裹挟在这场变动中晕头转向,在什么也不确定的情况下,不敢贸然向他们的旧主子传递消息,是以公主府的人一天天重新多起来,事儿却不见找上门。这让章文昭与宁远,颇为满意。 而在这期间,章文昭又去见了趟胡元,向他说明是时候要蓝家老两口进城之事。 原本章文昭想亲自去见见他们,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让胡元代为转达。 “我还有要紧事要做,劳烦大哥走这一趟。” “你去忙你的,此事放心交给大哥吧。你可有什么交代?” “请务必告诉蓝家爹娘,若想要活到为他们女儿昭雪的那一天,他们进城的动静一定要大,要一路哭喊着说自己家被贼人烧了,女儿不见踪影,要找谢洋君这个女婿求救。闹到人尽皆知,让幕后之人不敢轻易对他们下手。”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稍等,还有一事。” “你说。” “不知封络妻女近日可好?” “她们挺好的,就是总问我什么时候能一家团聚,其实我今日本来也想问问你,但见你有事要忙,便咽下了。” “大哥以后有话可直说,我所做之事,本就要多方布局。” “我明白了。” “嗯,那你回去时告诉封夫人一声,就在这两日,会让他们一家团聚。届时我有一个小忙需要封络相助,事成后会送他们远走高飞。” “好。” “大哥万事小心。” 胡元摆摆手按吩咐去办,而章文昭则是与宁远一同去见了周诚,说明公主府想要一处铺面做胭脂水粉的买卖。 最开始听闻章文昭来了,周诚下意识就感到头疼,想着自己前两日才去庙里拜过,不由双手合十念叨了几句“菩萨保佑”。 也不知是菩萨显灵还是如何,等双方一见面,听闻了二人的来意,周诚这才松了口气。 找铺面,简单!找!现在就给您二位找! 于是在周诚将章文昭夫夫视为洪水勐兽的前提下,寻找铺面一事比预想中还要顺利,都不用他们回去等消息,当场周诚就让下属整理出了几个备选。 如章文昭先前预料那般,铺面位置皆是不错,他与宁远也看出周诚公务缠身想快些送客,便当即考量挑选,又听从了长京府管理商事官员倪游的建议,最终定下就在城西开店。 “铺子名字殿下已想好了,就叫”相留醉”。” “相留醉……胭脂泪,相留醉,几时回……好名字。”倪游自己念念有词,末了赞了一句。 “殿下起的,自是最好的。”章文昭也顺着他的话称赞自家殿下。 “对了,殿下、驸马,下官常年管着长京城的商事,也认识了不少胭脂货商,若是您二位信得过下官,下官可代为引见。” “如此甚好,我与殿下对做买卖一知半解,若能得倪大人相助,那再好不过!” “好,那下官这几日便着手准备。” “有劳。” 倪游提出要帮忙介绍一些不错的胭脂货商,这又省去了二人不少的麻烦。最终,倪游得到了章文昭有机会会在吏部尚书面前替他美言的口头承诺。 吏部掌管虞国全国上下官员的选拔、考核、任免、升迁等,长京府虽独立于六部,但在官员任职一面仍受吏部的管理。 当今的吏部尚书同样是章忠堂的学生,但相比秦功平这等重情重义的,吏部尚书与章家如今的关系就要疏远许多。不过打断骨头连着筋,师生事实是改变不了的,章文昭真要去做,自然是能同吏部尚书搭上话。 有了这般尽管只是口头的承诺,倪游办事也更为尽心。周诚一面看不过眼他这幅把想升官摆在脸上的做派,一面又多谢倪游替他引走了章文昭与宁远的全部注意。 等相留醉的事基本解决,章文昭的注意还是回到了周诚身上,“周大人,不知李文溺亡一案,可有定论了?” “这两日长京府积了些案卷,我这几日得空会尽快进宫一趟,将此案了结,到时定会给静妃娘娘与公主府一个满意的交代。” “劳周大人费心。” “应该的。” 这回是真的结束了,章文昭没再纠缠,边与宁远商议着先去看看店铺具体如何,边离开了长京府。而周大人也终于松了口气,又念几句“菩萨保佑”。 就这般,很快全城的贵族阶层都知道了宁远要在长京城开胭脂铺的消息,那些在公主府内痛失眼线的主子们,又将主意打到了这家胭脂铺上。 在公主府的败仗让他们见识了章文昭的厉害,这回没人再蠢到如三年前那般简单粗暴地给宁远送人,而是让自己的眼线扮成做工的伙计,在宁远的相留醉招工当口,去店里求一位置。 第148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些贵人们想方设法塞人,章文昭便火眼金睛试图筛出其中的沙子,如此,章文昭与宁远倒是日日亲自坐镇相留醉,不仅监工店铺改装修的进展,也亲自面见那些前来找活做的伙计。 当然,这亲自,只是章文昭亲自,宁远坐在相留醉隔壁茶香馆的雅间里,只隔着屏风看外间章文昭与人交谈。这些伙计,自是无缘得见公主容颜。 无论如何,章文昭与宁远这些时日,日日都在相留醉这件事,几乎整个长京城都知道了。 之前宁远出府是私下出行,走在街上没人知他身份,只当他是个贵气不凡的世家公子,因而从没人将他与公主联系起来。但这几日他用了公主身份现身,效果便全然不同了。 得知公主殿下就在茶香馆,有些明知见不到也还是忍不住好奇的百姓,便总是往茶香馆跑,点一壶最普通的茶水,坐在一楼大堂能喝一天,只期待自己被天降好运砸中,哪怕只是窥见公主殿下的一双手呢。 那可是公主啊,她的手也一定与寻常女子不同! 甚至有百姓觉得,让自己怀孕的妻子沾些公主的贵气,生出来的孩子将来说不定能一飞冲天。 更别提城中的富商们,仗着自己有钱的优势,得以登上茶香馆的二楼,在距离公主殿下最近的雅间里点最名贵的茶,只等公主看中自己的钱财,请他入内商谈合作。 这其中,最高兴的自然要属茶香馆的掌柜了,不仅这些时日赚得盆满钵满,往后公主殿下走了,他仍可以以——这可是公主殿下待过的雅间,公主殿下坐过的蒲团为噱头,赚取数不完的银子。 而在百姓中掀起“亲近”公主殿下的浪潮时,那些贵族尤其皇族其他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康平到底是嫁人了还是入邪了,怎么做出这种粗鄙的事来,抛头露面给那些贱民看,实在有皇室颜面!” “可不是,我们公主的身份都叫她一人给弄脏了。一想到那些贱民喊着什么”我看到公主的手了”,哎呀~噫!我就觉得恶心!” “真是的,父皇皇兄他们怎么也不管一管?就由着她这般胡闹?” “哼,她本就不受宠,怕不是就为了博取父皇的关注,才特地如此吧?!” “那可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好了好了别说她了,好歹她是我们的姐姐,再说下去万一叫父皇知道,我们也讨不了好。”有稍明事理的公主制止了这场对宁远的口诛。 “我们可不能同她一般,还是说些合身份的事吧。”另一人今日有自己的心思,忙将话题引过来,“你们还不知道吧,今日我母妃得了父皇的赏,母妃又赏给了我,去年只有母后才有的白纱已经送到我宫里了,你们快帮我想想,我是用它做什么好?” 这白纱稀少,先前宁远在永宁殿见叶清灵用过,叶清灵的是皇后赏的。今日这位公主这般说,明着是让其他姐妹出主意,然其炫耀之意,就快要溢出这方亭子了。 姐妹们神色各异,方才热火朝天一同骂宁远的团结氛围,瞬间土崩瓦解…… 无论如何,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对章文昭与宁远而言,他们只需要清楚一件事便好。 那便是现在几乎全长京城的人都是他们的人证,证明在城中也好宫中也好,有其他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两个完全没有参与。不仅不知情,还顾不上。 自从齐镇的两天一夜后,章文昭便发觉了人证的重要与好处,管他们说什么故技重施,就看,在这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那些妖魔鬼怪怎么与他们斗。 第108章 山雨欲来 这一日,长京城西城门处照例排着望不到头的长队。 进入八月,雨水多了起来,一场秋雨一场寒,前两日还是要晒死人的大晴天,今日午时毫无征兆落下一场雨来,平添凉意。 守城的禁军在雨中雷打不动地站岗,而城下负责登记并查验路引的长京府府吏,却都缩在了城墙下的门洞里,防着自己被雨浇个透心凉。 随着商贸的繁荣,如今虞国已经大范围取消了地方上来往的路引制度,只需在出入时做好身份登记便可,为行人们在各地间的往返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然而长京城作为虞国的中心,天子脚下,一丝一毫马虎不得,因此唯独要进或要离开长京城,仍需要官府开具的证明才行。 这导致要进出长京城,就需要花费比其他地方更多的时间在城门处,不仅西城门,东南西北其他七处城门处进城的出城的,也是长队日日不绝。 “啧,雨这么大,这队伍怎么还是看不到头,这些百姓宁可淋雨也要进城,是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长京府府吏赵中伸长脖子望一望,不由抱怨道。 雨这么大,躲在城门洞里虽淋不着但仍觉寒凉,更别说阴雨连连天色也昏暗得紧,那些百姓递过来的路引沾了雨水有些模煳,他看一张就要花平时好几倍的功夫,还得眯着眼凑近了看,着实费劲。 “别发牢骚了,看仔细些,路引实在看不清的一律不准放进城,万一出了事,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与赵中一起在西城门处当值的孟巴压着火提醒道。他同样不满,但活还得干。 “行了行了,我知道。还不让人嘴上说两句出出火气了。”赵中与孟巴感情一般,翻个白眼离他远了些。 第149章 孟巴也不气,耸耸肩继续专心负责自己的差事。 进城的队伍在缓慢前进,又过了几人,赵中面前便站了对老夫妻。 “嗯。”赵中懒得费口舌,手一伸便是要路引。 “官爷,您看。”老汉边开口说着,路引也送到了赵中手上。 赵中便抬眸打量了老夫妻几眼,又仔细看了路引,命令道,“你们说两句话来听听。” “说、说什么?”仍旧是老汉。 “呵,听你们口音和样貌,不是河阳县人氏吧,怎么到了京城脚下才想起来办路引?”赵中眼神犀利。他虽牢骚多,干活倒是细致。 老妇人有些紧张,往老汉身后挪了几分。 “回、回官爷,我们家中出了变故走得急,一路到河阳县才做休整,故而在河阳县办的路引。您瞧我们的路引是没问题的。”老汉忙着解释。 “路引是没问题,我看你们倒是有问题!”赵中将老妇人的紧张看在眼里。 按理说也有人异地办路引,有时原本没打算来临时改变主意又要来京城,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赵中当差多年见过不少,本不稀奇。 他不过是看对方老实便诈一诈,对方如实回答,若真没问题也就放行了,偏偏这对老夫妻不经诈,当真露了马脚。 “我们有问题?!我们能有什么问题!”老汉忽的理直气壮起来,方才还有些唯唯诺诺,一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竟敢跟京里当差的官叫板了。 “怎么回事?”孟巴见气氛不对,先停了他那一队查验的进程,往赵中这边走来。 “不过是有些可疑,你忙你的吧。”赵中没觉得这点小事还需孟巴过问,他最讨厌的便是对方这一点,好似全天下就他最有责任感似的。 然孟巴脚步还未停,老汉就忙叫住了他,像是遇上了救星般高喊:“官爷!官爷您来得正好!我们的路引明明没问题,这位官爷非不让我们过,您快给评评理!路引是官府开的,我们怎么就可疑了?” 于是原本准备往回走的孟巴脚步加快,来到老两口面前就要询问详细。 “你们嚷什么?知道这是哪里吗就瞎嚷嚷?你们在自己家里是个什么地位,还敢在这里质疑本府吏?”赵中火了,眼看后面排队的百姓们发出窃窃私语声,他忙拿出气势先镇住场子。若是真叫这老汉拿住,后面排队的人谁还听他的? “赵大人说得对,无论何事你们也不该叫喊。”孟巴先顺着赵中训斥了老汉一句,又苦口婆心,“这里是长京,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进城去,老人家你也要理解。” “是、是,官爷们说的是,是我冲动了。那官爷您看,我们能进城了吗,我家老婆子身体不好,再在这儿风吹雨淋的要病倒了。” “你们还是先过来吧。”孟巴往旁边一指,叫老两口先进了城门洞避开雨,“好了,你们详细说一遍,家在何处,为何来到京城,又为何在河阳县开的路引。” 赵中见孟巴要接手,也懒得与他争,正好甩掉了麻烦,便干脆把刚才收上来的老两口的路引,塞进了孟巴手里,自己则朝排队的人群喊道:“下一位。” 孟巴无奈摇摇头,看回两位老者。 “回官爷,我们家里的事不便对您多说,我们老两口身份清白,这河阳县县令都是查证过才能给我们开路引呀,您瞧这路引写得清清楚楚,您就莫要为难我们了。” “我自然知道开路引的流程,你们只需交代自己的事便好,不方便你们就小些声说,我们只是例行办差,不会对别人讲的。” 听老汉这样回话,孟巴也觉得他们的确可疑,区区平民,有什么不能对官讲的?且他们这态度,着实奇怪,看似恭恭敬敬,但却少了几分寻常百姓对他们的畏惧。 “是真的不方便,不是怕你对外人讲的问题呀。” “老伯,你要是执意如此,今日这城,你们是决计进不去了。”孟巴严肃了几分。 “你们……哎呀!你们这些人……”老汉脾气倒是大,竟指着孟巴气到发抖,半晌他沉下脸,对着孟巴怒斥道,“大胆府吏,竟在此为难进士的岳丈!” 进士岳丈?! 孟巴吃了一惊。 虞国能中进士的将来官职都不低,且他们那种考取功名出身的人,都是正统官老爷。 虽说孟巴与同僚之间也互称一声大人,但其实作为府吏,他们不过是长京府自己雇的人而已,并未经吏部正式任命,只能算官家的人,却根本算不上官,也就仅仅比地方的衙役地位高那么一点点。 而这老两口找进士女婿找到京城来,可见其女婿一定是留任做了京官,哪怕是最小的京官,也不是他们这些府吏能得罪得起的。 “你此话当真?”孟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一般人还真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若他今日真拦住老两口,虽说在理,却一定讨不了好,为了面子,他们那位进士女婿也定会修理他。 “我怎会拿这种事诓你?你把我女婿叫来一问不就知晓了,给我老汉十个胆,我也不敢胡乱与官老爷攀关系呀!官爷啊,我家的事与我女婿也有关,我不说便是为了他,你们若非要逼问……” 老汉未尽之意,便是不说是为孟巴和赵中好,真要说了,事情他们兜不住,到时候开罪女婿,下场必好不到哪里去。 第150章 “赵中。”孟巴对赵中也不客气了,“你过来一下。” 赵中嘴上说扔给孟巴不管了,实际耳朵里还是在听,被孟巴一叫,意识到问题严重,叫停了查验进程走过来。 “你们的话我也听到了,敢问老伯,你的女婿是哪一位?”赵中的态度也有所收敛。 “我女婿叫谢洋君。” 翰林院的检讨官谢洋君?听说与荣国公府也有联系。 赵中与孟巴到底是在京城当差,京城里都有哪些官员可以说打听得门儿清,就怕各位官员各有各的癖好,他们没认清人,一不小心给得罪了。 例如户部一位主事就爱穿布衣,也不知是真觉得穿布衣与民亲近,还是通过穿布衣彰显自己的清廉,总之他爱穿布衣。而他的样貌,属于平平无奇,走在人堆里找不出的那一种。 前几年这位主事外出公干后回京,穿着布衣不坐马车,就在百姓队伍里排着等待进城,查验身份时被一态度不怎么好的府吏拦下。 主事大人因府吏态度不好便加以训斥,对方看不出他的身份,被当众驳了面子便要对他动手给点教训,结果是谁教训谁,可想而知。 自那以后,府吏们对各位大人的打听便越发上心。 一听是谢洋君的岳丈岳母,孟巴赵中不敢怠慢,二人眼神交流片刻,最终先由孟巴带着二老去城里客栈落脚,赵中则快马加鞭亲自去翰林院找谢洋君。至于城门处的值守,便拜托给其他同僚。因事出有因,同僚们只得接手。 半天过去,赵中才带着谢洋君匆匆赶来客栈与二老汇合。 与孟巴和赵中预想的不同,谢洋君的脸色与好看沾不到一点儿边,很让人怀疑他与岳丈一家的关系。 然而到底是谢洋君的家事,他们让双方顺利见面后,任务便算是完成了。眼看屋内的氛围越发紧张,二人赶紧脚底抹油,连场面话都不说了,躬身一行礼就要跑。 正当他们推开屋门时,却听得谢洋君语气奇怪地蹦出一句话,听上去像是被人掐住嗓子逼迫着说出来的一样。他道:“你们是谁?为何要冒充我的岳家?我分明尚未婚配!” 两位府吏僵在原地,一时竟不敢回头去看。他们一面生怕谢洋君在说气话,不想掺和家庭纠纷,毕竟谢洋君的语气实在奇怪。一面又怕这二老真是冒充的,那他们在谢洋君面前就是办了件大蠢事。 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一路不怎么说话的老妇人尖叫起来,“畜生,你把我的荷儿怎么了!!” “什么荷儿?你们胡说!”谢洋君急促地反吼回去,吼完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激,目光瞥向还在门口站着的二人,语气缓了缓,“二位,本官与此二人素不相识,你们被骗了。今日之事本官不与你们计较,还请快快将他们赶出城去!” 第109章 蓄势待发 两位府吏好歹也是跟着周诚办过不少案子的,见眼下的情形,心中大致有了猜测。至少事情绝不像谢洋君说的那样,与这二老素不相识,但其中内情,就无法窥知了。 谢洋君见府吏不动,不由用上了官威,“以本官的身份,是劳驾不动您二位了是吗?”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将这二人轰走。”赵中忙赔上笑脸,推了孟巴一把,要对方和他一起上前拿人。 不管内情如何,谢洋君他们是得罪不起的,只能先照他说得办,等回去长京府,再将今日之事如实上报给府尹大人,看周大人怎么做。他们两个小小的府吏,除了听命又能做得了什么主。 孟巴也明白利害,和赵中一左一右就先架起了老汉。 老两口中,老汉明显是主心骨,将老汉架走,老妇人绝对会自己跟上来。 然而这老妇人正值伤心欲绝的时候,她不管不顾扑上前便撕扯起孟巴的胳膊,死活不让人带走她家老汉。 “你们这是官官相护!凭什么抓我们?放手!给我放手!”老妇人尖利的叫声几乎要让孟巴耳聋。 赵、孟二人心中有所犹疑,也不敢真伤了这老两口,生怕之后再有转折,这口锅还得落在他二人身上。因此,他们竟一时真叫老妇人为难住,双方僵持在原地寸步难行了。 眼看这两个府吏连两个老人都收拾不了,谢洋君也顾不得身份面子,上前来从身后扣住老妇人的肩膀,要将她从孟巴身边撕开。 “你们还不快走!”谢洋君气急道。他一时恶向胆边生,勐地一用力,把老妇人摔了出去,重重跌躺在地上。 “老婆子!”老汉红了眼睛,挣扎着要冲去老伴身边,奈何两个府吏压着,他挣脱不得。 “你们乖乖跟我们走,何必受这等苦。”赵中劝道。他又不是什么恶人,眼见老妇人就那般被摔出去,心中不忍。 “先走吧,你走了,你家夫人便不会有事。”孟巴也劝道。 老汉的挣扎渐渐停下,他看见谢洋君欲杀人的目光,最终垮下肩膀放松了力道,任由府吏将他带走,他一边走一边还要回头宽慰老伴:“老婆子,这是京城,咱不信真没有王法了,咱就跟他们走一趟,你可别再伤着自己了!” 府吏已经压着老汉出了门,屋门大开,这客栈对面的走廊上还有人在走动。老妇人却是不听劝,咬牙爬起来,不顾快要散架的身体,跌跌撞撞冲过去,撞开下意识闪躲的众人,就紧紧贴在了走廊的栏杆上。 几人立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第151章 果然,老妇人嗓音几近嘶哑,她用尽最大的力气吼叫道:“杀人了!杀人了!没王法了!没天理了!” 当时孟巴选这家长京城上好的客栈,便是考虑到老两口是谢大人的岳家,怎么也要体面一些。 哪知现在成了弄巧成拙,好好的清雅之地,达官贵人们落脚的地方,突兀传来这等不和谐的声音,几乎整个二楼住了人的房门都打开来查看情况。 偏偏今日是个阴雨天,住着的人们都没出门,人数也比往常多。 一时间,楼上楼下围满了看客。 谢洋君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致,他试图上前拉回老妇人堵住她的嘴,奈何他一靠近,老妇人就拼命往栏杆外挤,她身形算不得胖,使使劲儿真能叫她从栏杆的缝隙间钻过,悬在楼外。 “你再敢上前一步,老婆子今日就从这跳下去!”老妇人威胁道。 二楼,算不得太高,然以老人的身体,加之她刚才已被谢洋君摔过一次,掉下去很可能命丧当场。 老汉在一旁哀求她别做傻事,也没有什么作用,反而换来老妇人的声声指责,指责他不够爱女儿,不然就同她一起跳。 这话一出,吓得孟巴赵中将老汉抓的更紧了些,生怕他也想不开。 见人越来越多,老妇人终于哭着诉说起她的冤屈,讲她与老伴是蓝乡县人士,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早些年嫁给了谢洋君为妻种种。 老妇人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看出这客栈里的人都有些身份,便乞求在场的人为她做主,为她家女儿做主。 谢洋君自是要反驳一番,以他的口才,想要颠倒黑白信口雌黄,老妇人绝不是他的对手。说不定还要被他带着跑偏,越说越说不清。 老妇人却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压根没给谢洋君机会,他一开口,老妇人就威胁要跳楼,要以死明志,不管谢洋君说什么都不接招,反复就是要死要活,气得谢洋君无法招架。 无论如何,人不能死,死了留在长京府,反而成了铁证。 人群议论纷纷,不管他们信不信老妇人的话,但眼看着要闹出人命,有不少人还是对自己的手下使个眼色,叫他们去报官。 不多时,周诚带着人匆匆赶来,下了马车来不及打伞就跑进了客栈,表明身份,要给老妇人做主。 老妇人起初还不信,在周诚再三表明身份,又有在场的人作证的情况下,她才慢慢回到走廊上,顺从地被周诚的人带走。 而谢洋君与老汉,并赵、孟两位府吏,作为当事人自是一同去了长京府。 坐在回长京府的马车上,周诚擦擦脸上的雨水,暗自纳闷。往常长京府多是处理百姓纠纷,这两月来怎的跟朝廷过不去了。先是刑部、礼部,后来是公主府、静妃,现在又冒出个谢洋君和疑似他岳家,真是怪事连连。 这边谢洋君也不是没有准备,虽然在客栈被老妇人将了一军,但他从翰林院出来前就托人将消息带去了荣国公府,荣国公看到他写的信,自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要说谢洋君一开始就不来,回拒了赵中会如何?自是可以。 但他自己心虚,不亲眼见到对方不能确认来者的身份。 他既担心真的有人明确要冒充蓝家,是掌握了他的把柄威胁他,不见一面对方不会善罢甘休。又担心真的是蓝家人找上门来,府吏靠不住让蓝家人留在京城惹事生非。 然他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本以为确认了对方身份后就能立刻将人赶走,却不料心里的恐惧终是战胜了他在脑中预想的种种威风,以至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控制。 “唉……”谢洋君不住叹气。 不管谢洋君如何挫败,眼下事已成定局,唯有想法子补救。好在此事牵扯的并非他一人,他想不出办法,三皇子还想不出办法吗。 想到三皇子,谢洋君心里安定不少。情绪一平复,他不免暗暗骂起二皇子宁长启来。 谢洋君原是不知道宁长启为了永绝后患做了什么,还是在客栈时听蓝荷儿她娘一通哭诉,说什么一夜之间全家灭门,放火烧宅子,全家上下几十口,只有她与老伴存活。听了这些话,他才知道蓝家已经没了。 他怎能不骂,这二皇子的人也太不牢靠,灭门灭了半天,偏偏最该死的两个却活了下来。而且他们不仅活了,还一路跑到京城来,二皇子竟然也毫不知情,你说说这些人,都是做什么吃的。 “废物。”谢洋君喃喃出声,就不知究竟骂的是谁。 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给他走,一条便是认下他与蓝家的关系,但对于蓝荷儿的去向,咬定对方并未来见过他,蓝家人只能再找证据。反正蓝荷儿路上遭了匪徒是真,伪造一些蓝荷儿也死于匪徒之手的假象便可。 但这一条须得解决蓝荷儿进城时在长京府留下的进城记录,否则周诚一查登记册,就会发现问题。况且他曾带蓝荷儿去茶馆,还被章文昭撞见,对方未必肯帮他。 另一条,便是仍旧咬死不认他与蓝家人认识,对方想要证明与他有关系,还得回蓝乡县,找出他当年与蓝荷儿成亲时,在县衙里做的婚嫁登记。 他与蓝荷儿成亲时蓝乡县还是上一任知县当差,窦彦昌新官上任,未必那么快能整理出历年的记录。然他与窦彦昌没什么交情,对方又是个一根筋的,说不定得知此事,会连夜不休查找他的记录。 第152章 这两条路都有风险与阻碍,谢洋君想得到,他上面的人同样想得到。要走哪一条,或者说哪一条路的阻碍更容易解决,是章文昭好招揽,还是窦彦昌好收买,端要看三皇子与二皇子怎么选了。 谢洋君理清思路,周诚也从赵中和孟巴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始末。 蓝家人与谢洋君分别安置在长京府的两间空房中,周诚则在自己的公事房听案情。这会儿案情听罢,他先来到了谢洋君处。 “谢检讨,事情本官已了解,若你与那二位老者都不改说法,本官便要依法查办了。”周诚堂堂三品大员,对谢洋君一个从七品,自不必客气。 “周大人见谅,下官翰林院还有些差事尚未完成,那两位老者淋了雨精神又不大稳定,不如先叫他们休息休息,等明后日,再行审问?”谢洋君找个蹩脚借口拖延时间。 “……既然周大人有公务缠身,自是公务要紧,不过还请给本官一个时限。”虽知是借口,但对方拿公差说事,周诚也没法子。 “后日,后日定配合大人查案。” “好吧,那就后日,本官会派人去请谢检讨。”周诚这是暗暗威胁了,若是到时候不来,就“请”你来。 “下官一定配合大人。”谢洋君忙起身行礼,随后离开长京府。 京里的消息传得快,在谢洋君与蓝家人双双进了长京府时,宁长启在自己寝宫好一通打砸,宁平江在永宁殿来回踱步,静妃摸着手里的佛珠挂起冷笑,而章文昭与宁远,难得没有去相留醉,窝在府里挑选相留醉开业的吉日。 “就选在初十怎么样?” “。”初十距今日只剩五日,五日后,当是蓝荷儿一案闹得最热闹的时候。 “就初十,他们热闹他们的,我们热闹我们的,开业当天,咱们给几位皇嫂一人一份胭脂礼盒送过去,看看他们是何脸色。”章文昭坏笑。 “……” “这才是好戏啊。” 第110章 办荷花宴 相留醉的提出便匆忙,到看好铺面位置重新装修,再到招工,拢共也没几天,而铺子里将要卖的胭脂,自然也就不是什么精心研制的上等品,都是章文昭承了倪游的情,从他介绍的那些胭脂货源商手里买来的现成货。 因而要在开业当天送人的,好不到哪里去。对方别说擦脸,就是给身边的宫女,宫女也未必看得上。 好在章文昭送礼的心思不在胭脂本身,也不在乎别人看不看得上。尤其这铺子开在京城里,更多是卖给百姓而非宫里的皇亲,本身的定位就不是高不可攀。 不过现在匆忙归匆忙,日后自是不能一直如此,这也算是宁远的第一份产业,再如何总不能真的月月亏钱。即便最初有宁远公主的名号在,人们出于好奇会来买,日子久了,还是会择优而选。 这些章文昭也想好了:“等度过开业头几天,我便问问阿翁可有认识的曾任职太医院的医者,请他出山为相留醉研制胭脂配方,到时候便以太医秘方作为噱头,价格上又不比其他铺子贵多少,想来生意应会不错。” 宁远也有这想法,自是认同。 随即二人就相留醉日后如何发展,再进行一番讨论。 * 而此时宫中,宁平江已经恭候多时,等来了发过脾气的宁长启。 “二皇兄今日可好?” “好不好,三弟不是知道吗。”宁长启如何听不出对方的嘲讽,也不反唇相讥,而是开门见山道出来意,这件事不能再任其发展下去了,“蓝荷儿的爹娘进京了,三弟是个什么想法?” “此事二皇兄没有想法吗?我听闻蓝家上下被烧了个干净,怎么偏偏漏了这老两口?”宁平江责备道。要不是宁长启办事不利,他们本不该陷入如此被动。 昨日皇后还说要卖宁长启一个人情,好顺利解决碎尸案,今日,就来这一出。 “此事是二哥疏忽,我已责问过手下,啧……”想到紫衣男子汇报上来的情况,宁长启便觉丢人。 紫衣男子是这样说的—— “属下们实在不知怎么回事,派出去的人着重对老人下手,确保蓝家府里没有一个老人留下活口,府中每一寸都搜过,暗格密道无一放过,谁知蓝荷儿爹娘当夜竟然不在府中!连府里下人都未发觉人不见了,当真是……活见鬼了……” “三弟,二哥诚心问你一句,乱坟岗的尸块,当真不是你派人捡回来的?”事到如今,听过紫衣男子的讲述,宁长启心中也不由发毛,他不得不确认,这件事另有推手。 “二皇兄怎会这么想?!”宁平江惊讶道,“我若是要做,何必多此一举,若叫那尸块就出现在宫中,岂不是最省事?何况若没有这件案子,你我何至于走到今日。” “……的确如此,我一开始是怀疑过你,但如今看来此事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我猜想,不仅封络是那人劫走的,蓝荷儿爹娘也是他提前派人带走,他事事先我们一步,定然是知道了全部实情!” “我也这般想。二皇兄可有怀疑的人选?”宁平江和宁长启现在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人选没有,但此人,不是与康平有仇,便是与康平关系匪浅。”宁长启分析道,否则不可能事事这么巧都将宁远牵扯进来,但因他们实在找不到证据,便摸不准哪种可能性更大。 但要说是与康平有仇,那康平次次都逃过一劫,也透着诡异,康平难道比幕后之人还要未卜先知? 第153章 “罢了,康平日后再查,先将眼下的事情解决吧。我听闻康平这几日在城里开了个胭脂铺子,日日都在那里抛头露面,那么多眼睛盯着,真有他们参与,便是摆明了不怕你查。” “是,此事我也听说了。早不开晚不开,她倒是会挑时候。”宁长启忍不住抱怨。 “话说回来,二皇兄打算怎么做?” “我尚未想好,这不是一出事便来与你商量,你我兄弟同心,这一关便不难过。”宁长启摆出兄友弟恭的态度。 宁平江心里冷笑,他可不打算与宁长启一起过关。 他的难处只是怕谢洋君狗急跳墙指认他,一旦确认谢洋君没法供出他来,他就会毫不犹豫抛弃这颗棋子。最多是荣国公府受些牵连,到时就说是谢洋君英雄救美纯属巧合,是荣国公一时识人不清,也说得过去。 “二皇兄要听我的办法,那你来早了,姓谢的小子定然也瞒了我不少,不如二皇兄等我将情况都问出来,再与你商讨?”宁平江此话倒是不假,只不过问出来之后是否会与宁长启合作,就另当别论。 “……好吧,那不如我与三弟一起去见他?”宁长启也怕宁平江得到消息后反将他一军。 “我要去荣国公府,二皇兄还是等我消息吧。”宁平江拒绝了。 荣国公是宁平江舅舅,与宁长启于公于私都不沾边,宁长启无故跟着去着实奇怪。 “那正好,你嫂嫂与池家表妹是闺中密友,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了。”宁长启把自己王妃江桥搬了出来。 江桥与荣国公之女池雅玉的确认识,闺中密友谈不上,但此时却是唯一能用的借口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反而奇怪,宁平江只能忍着如同吞了只苍蝇的恶心感,答应下来。 目的达成,宁长启欣然离去。而宁平江则去了后殿,告诉叶清灵准备准备,明日同他去一趟荣国公府。 叶清灵面露疑色,便听宁平江解释一句说江桥要一起去。她便明白了,这是两位皇子间的事情。而她的作用,只是做明面上主动邀请江桥的人。因为总不能,叫宁平江与江桥同进同出。 而荣国公府也早做好了准备,为了这背后的不可告人的目的,搞了个名头出来,当天还下着雨,就给京城各位世家贵族们送去了请帖,宁远也收到一份。 “荷花宴?”章文昭念出请帖上的字,故意道,“这般仓促是怕荷花明日就被雨打风吹落了吗?” 宁远瞥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慰劳。 “唉……看来明日只有我一人去相留醉监工了,阿远好狠的心。” 宁远只得倾身亲他一下当做补偿,遂将这请帖放到一旁,写了封回帖表示自己会准时到访,叫阿宝送去荣国公府。 于是在第二天,天气放晴后,宁平江、叶清灵、以及硬跟着来的江桥,就一同到了荣国公府。原本就热闹的荣国公府,更添不少喜气。 荣国公府有一大片荷花池,说是赏荷,也说得过去。尤其昨日的雨露未消,留在荷花上的露珠给花儿平添几分姿色,倒也有一番乐趣值得赏看。 为了这次赏荷,荣国公府在池边的水榭摆了长桌,摆上丰富的瓜果、茶点,足够几十人围坐。而在水榭外的平台上,又搭了个戏台子,请城里最好的戏班子在台上唱戏。 但真正来看花听戏的是少数,每回谁人家里有这种宴会,往往都怀揣着目的。 像是得知宁平江到来,尽管他已经有了正妃,还是有不少女儿家往上凑,一部分仰慕他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男儿,样貌、气度、才情无可挑剔,一部分则是赌他以后能坐上那个位置,那么即便现在是妾,往后可就是后妃了。 也有人是来看热闹的,平日里无聊得慌,就爱往这种地方来找乐子。 例如坐在宁远右手边两个身位后的,是吉祥郡主。 吉祥郡主乃是昌顺王的女儿,而昌顺王是晟景帝的兄长。算起来,吉祥郡主是宁远的堂姐,然作为王爷的女儿,自是无法与公主平起平坐,便得封为郡主。 不过郡主这真正的皇亲,皇帝的亲侄女,与荣国公这样的外戚比起来,隐含的地位又要高上一些。是以她敢在荣国公的地盘上议论主人家的是非。 “这次荷花宴办得匆忙,我一打听才知,竟是和一桩案子有关。”吉祥郡主没什么恶意,只是人一闲,就爱说闲话。 宁远眼睛还放在戏台上,耳朵却注意着吉祥郡主的话。 “啊,什么案子敢扯上荣国公府啊。”有人捧场,说的话稍有技巧,一个“敢”字,便暗捧了荣国公府,突出一个两头不得罪。 “一般人自然不敢。你们还记得吗,前不久雅玉险被人掳了去,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的谢检讨救了。”吉祥道。她口中的雅玉,便是荣国公之女池雅玉。 “好像是有这回事,这件事不是不了了之了吗。” “是啊,所以我怀疑这一开始便是那谢检讨的阴谋,说不定那些贼人就是他找来的。”吉祥郡主说得煞有其事。她早几年成了亲,便越发有过来人的自觉,总爱指点一二,“我当时就说谢检讨面相不好,雅玉可千万别错付了人。” “那真是多亏了郡主。” “哎~多亏算不上,就是谢天谢地雅玉并未与他多来往。” “那和今日的荷花宴……”听到这里大家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了,但仍要装傻好给吉祥郡主说话的机会。 第154章 “哼,你们还没想明白?昨日一对老夫妇大闹长京,说是谢检讨的岳家,要死要活的,许多人都瞧见了。不管岳家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谢检讨摊上这种官司,你们说,荣国公府还不得赶紧与他撇清关系?” “哦~我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 “明白了吧,瞧瞧今日我三皇兄都亲自来安抚表妹了,我看是荣国公有意促成这段姻缘。嫁谁还能有嫁给三皇兄好啊,亲上加亲。三皇兄的侧妃不还空着呢,你们猜是不是一直给雅玉留着呢?”吉祥郡主暧昧一笑。 捧她场的几位并未答话,只是同她一起笑。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她们没有吉祥郡主的地位,要是事不成,她们多少要被池雅玉记恨。 这倒是个好借口。宁远心想,他最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听吉祥郡主一番分析,以及仿佛佐证她的话一般同时消失的宁平江与池雅玉,荣国公府今日荷花宴办得便十分成功,至少是彻底把背后目的给瞒住了。 但她们却没有注意到,江桥与叶清灵同样不在。 宁远大致能猜到池雅玉会与宁平江说什么,甚至谢洋君说不定就在这荣国公府内,他不便在府里随意走动,只能继续听周围人聊闲话。 她们倒是没再聊出什么有用的新消息来,宁远正听的无趣,冷不丁就听吉祥郡主把话引到了他身上,问他成亲之后过得如何。 顺着她的话,周围的人也纷纷羡慕起他的状元驸马,不管真羡慕假羡慕,话是说了一箩筐出来。 宁远也不是头一回参与这等宴会,应付得余刃有余。 * 另一边,如宁远所想,宁平江、叶清灵、江桥与池雅玉,四人正在一处。 “这个谢洋君怎的是这般人,就算本小姐从未表态,他闹这么一出出来,别人要怎么笑话我?当本小姐稀罕一个娶了妻的男人?他真是该死!”池雅玉眼泛泪光骂道。 “是我不对,我不该叫你帮这个忙。”宁平江哄着池雅玉,是一贯的温柔,与面对宁远时一般无二。 叶清灵没什么表示,江桥在一旁看似看热闹,眼神在三人身上来回打转,然而注意却在池雅玉的话上。 “哎呀,我没想怪表哥的,只是气不过……表哥,你以后不要用这种人好吗?” “嗯,听你的。”宁平江竟答应下来。 池雅玉的眼眸瞬间亮了,也不哭了,就望着宁平江痴痴地笑。 宁平江这时才步入正题,“表妹,谢洋君昨日,来找过舅舅吧。” “是啊,他托人送了盒茶叶给父亲,说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其实就是最寻常的茶。他倒是聪明,在茶叶里塞了字条,说自己摊上官司,要父亲帮他。”池雅玉见宁平江没有避着江桥的意思,便当着几人的面实话实说。 “然后呢?” “然后父亲就办了这荷花宴,戏班子还是昨日加了几倍的钱从别人那里要来的。后来父亲差人去问了,谢洋君说长京府后日要审理此案。这渣滓,说那老两口的确是他岳家,再多便没有了。” “多谢表妹。” “表哥谢我做什么,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池雅玉娇憨一笑。 宁平江未再说话,眼神却与池雅玉勾连着,二人间渐渐便有些不一样的氛围。 叶清灵这时起身,却不是打断他们,而是看向了江桥,轻声道:“二皇嫂,我们去看花吧。” “你确定?”江桥戏谑。 “难道我还能做主吗?”叶清灵泫然若泣,闭了闭眼再看向江桥,仍旧是那副温婉大方的模样。 “好吧,妹妹请。”江桥跟着叶清灵从另一侧台阶离开,并未打扰亭中的男女。 第111章 有了决定 然而在她们走后,宁平江与池雅玉却并未有其他动作,池雅玉倒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匆匆而来的府中下人叫走,声称是夫人有事找她。这夫人,便是池雅玉的母亲,荣国公府的女主人。 池雅玉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下人走了,而宁平江则被随后而来的另一下人请去其他地方。 下人引着宁平江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周围连荣国公府内的人也几乎不见一个,他进了院落又随下人到院中最偏的屋前。 “殿下要找的人就在里面。”下人恭恭敬敬立在门前,是要替宁平江守门的架势。 “嗯。”宁平江随口应过便推门进去,不出意外,在屋里见到了已经等候多时的谢洋君。 “殿下!下官见过殿下。”谢洋君见到救星只觉身体都软了半截,一直以来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竟是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看着谢洋君眼底的青黑,面上显而易见的憔悴,也不知是多少个彻夜未眠熬出来的。只怕昨日蓝家父母一闹,他更是焦虑到无法自拔。 “坐下慢慢说吧。”宁平江体恤他的虚弱,请他一同入座。 宁平江心中再多不满,也未在这时发作。他要诱哄谢洋君把底透漏干净,就不能先吓着对方,让其有防备心理。 “多谢殿下。”眼见宁平江态度平和,谢洋君果然生出了殿下胸有成竹此事定能解决的错觉,小心翼翼坐在离宁平江有些距离的圆桌另一边。 “事情殿下应当都知晓了,下官实在是走投无路,只得求殿下再搭救一次。”谢洋君用个“再”字,便是把甩掉蓝荷儿一事,也算做是宁平江帮他的忙。尽管他最初没想过要蓝荷儿的命。 第155章 “你是本殿的人,本殿自当救你。只是恐怕有些细节你之前记不清了,现在还是好好想想,一五一十告诉本殿,否则要是过程中因你的疏漏出了差错,便是本殿怕也有心无力。你要知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是,下官明白。”谢洋君也非有意隐瞒,只是当初一些小事无足轻重便没必要说。 谢洋君原以为宁平江会不高兴,但听宁平江这样明事理讲道理,没有一上来便责怪自己,他心里对宁平江更添信服。 随即,他将就自己当初与蓝荷儿成亲到考取功名,再到后来因窘迫在京城偏僻地方租住,结果就近去茶楼时遇上章文昭等情形,事无巨细交代了一遍。 别的不说,谢洋君和蓝荷儿在一起被章文昭撞见,宁平江就完全不知情。 “你也是可怜,家中只剩了老父,若是你有三长两短,令尊定痛不欲生。”宁平江听罢所有,先这样感慨一句。 “是,早年家母病逝,下官便与家父相依为命。这些时日下官就常想,他老人家一人在家中是否安好,也没个亲人知寒问暖。”谢洋君垂头丧气,说起他父亲,难免动容。 “你家中没有旁的亲戚了吗?你不在他们难道不会照拂一二?” “回殿下,下官祖父一辈曾遭了水灾,逃难时父亲与兄弟几个都失散了,从此了无音讯。下官幼时祖父母离世,家中便再无亲戚。下官本想再过些时日就将家父接来京中,孝敬他老人家颐养天年,谁知……唉……” “你是个孝子。”宁平江宽慰谢洋君。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有了计较,没有亲戚好啊。 “叫殿下见笑了。”谢洋君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想听听宁平江的意见,也好知道自己该如何配合行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下官与章家庶女婚事不成,不知章驸马他,可还愿相助。” “本殿会去探探他的口风,那窦彦昌你了解多少?” “他与下官是同乡,只是他一向孤傲,自持清高,与下官等都不怎么来往。” “好,本殿知道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 “你明日去长京府,先咬死不认,多拖延些时间我好替你运作。”宁平江道。 “是。一切全听殿下吩咐。”谢洋君心里的石头落下大半。 “嗯,往后你也无需往荣国公府送礼了,此时不宜张扬,若是给人留下你在托关系处理什么的猜疑,连累了荣国公府,便会因小失大。”宁平江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 “下官知道了,那之后如何联系殿下?” “无需联系,你只需按吩咐做事,本殿自会派人找你。” “是。” “早些回去吧。”留下这一句,宁平江推门离开。 那下人还守在门口,见宁平江出来,又引着他离开此地,到了先前与池雅玉相会的亭子附近,才躬身退下。 另一边江桥与叶清灵回到办荷花宴的水榭,坐了一会儿便想要找借口再度离开,然几次三番都被叶清灵拦下,不是要一同前往,就是以对方不熟悉荣国公府为由,要派下人跟着。 江桥心急却没办法,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与叶清灵翻脸,只得按捺下来。 半晌,池雅玉倒是回来了,江桥观察她的神色,却也看出几分端倪。比如池雅玉神色过于平静,完全不是与情郎相会过后该有的藏都藏不住的小窃喜。 一些女儿家的心事是无法彻底遮掩住的,这番表现,江桥完全有理由怀疑,在她被叶清灵拉走后,池雅玉也很快与宁平江分别。 那么,那个谢洋君,多半就是宁平江真正去见的人。 可惜,她到底是没能知道对方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江桥垂眸,忍着没有去摸自己的小腹,看来现今还是只有自己的肚子才靠得住。 桌上众人各有心思,在江桥观察池雅玉时,宁远也在观察着她。不仅是她,叶清灵、池雅玉这些人,都在宁远眼中。 他目光将这几人扫过,心中便有了数。 * 这场荷花宴开了半日,不过两个时辰就接近尾声。这时候宁平江才在水榭露面,在一众女眷期盼又夹杂着失望的眼神中,带走了叶清灵。 江桥跟着起身离开,期间宁平江还问候了宁远几句,不过是寻常客套,问他的相留醉开得怎么样,遇到困难可以找他相助云云。 一番应付过后,宁平江一行人先行离开,在座剩下的人也各自散去。 宁远才出荣国公府的门,就寻到了自家马车。 与宁远一同走着的还有几位贵女,眼见着章文昭迎面朝她们走来,目不斜视上前牵过宁远的手,亲自扶着他上了马车,眼中别提有多羡慕。 她们这些贵女往后都是要嫁人的,但凡有身份的夫家没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如宁远这般恩爱的夫妻,自然惹得众人羡慕。 “早就知道章驸马惊才绝艳仪表堂堂,今日一见竟还有痴情的一面,若是我以后的夫君能有这般,我便是做梦也该笑醒了。” “可不是,康平公主真是好福气,明明是个哑巴,你们说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这些贵女也只敢背后说一句“哑巴”,当着宁远的面可不敢提。 “你们呀也别太当真了,现在是新婚燕尔,往后几年再看呢。”也有人泼冷水。 众人一想也是,人心是最经不起时间考验的,许是想到花无百日红,她们的神色都黯淡了不少,也没那个心情再议论别人如何,各自寻着自家的马车乘坐而去。 第156章 宁远自是不知道那些人在他走后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上了马车还什么也来不及做,章文昭就先靠了过来,一脸的严肃。 宁远当是相留醉今日出了什么意外,不由蹙起眉头想要细问。 一个疑问的表情还没做出来,章文昭就将头拱到了宁远的肩上,沉沉一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饶是宁远也忍不住翻个白眼。以前是他求而不得,现在怎么觉得章文昭这般不值钱呢。 “阿远可想我了?” 宁远坚定地摇摇头。 章文昭噗嗤一声笑了,“这般狠心?罢了罢了不逗你了。相留醉一切都好,只是你今日不在,隔壁茶馆的生意都差了许多。那徐掌柜这几日数银子数惯了,今日没数着,见了我那张脸能拉二尺长。” 宁远想想徐掌柜还真有可能这般,也跟着笑了。他想不止有二尺长的脸,定然还有哭诉,徐掌柜定会说:“驸马爷啊,今日殿下怎么没来啊?以后该不会都不来了吧?可千万别啊!” 好像为了这徐掌柜,他明日还是去相留醉比较好?宁远自我打趣。 见宁远心情不错,章文昭也放下心来,知道他今日去荣国公府没受什么刁难。 于是他这时才放心问道:“阿远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满满!宁远眉飞色舞,当即在章文昭手上写写画画。 自从蓝家老两口进了京,谢洋君能想到的,章文昭与宁远自然也能想到。所以今日宁远去荣国公府,不止是看热闹,更是借此看看众人的反应。 他们一早知道,以宁平江的攻心谋略,想要从谢洋君口中知道所有细节绝对易如反掌,就看宁平江在得知这些细节后会怎么做了。 而宁远观察所得,宁平江避开江桥,来水榭时波澜不惊,对他更是没有丝毫多余的试探,那便是一种信号——宁平江不打算替谢洋君遮掩蓝荷儿曾来过京城这件事。 站在谢洋君的立场,他就要以为宁平江是准备走窦彦昌那条路了,但以宁远对宁平江的了解,加之上位者们一贯的想法,绝不会去如此大费周折。 因而,宁平江的选择便很明了了,他是要放弃谢洋君了。 “看来宁平江从谢洋君那里套出来的细节,没有一件能对宁平江造成威胁,这与我们的预想一致,具体是何结果,只等明日谢洋君在堂上是什么反应了。” 宁远点头。 “好了明日事明日做,不如先想想,我们今晚吃什么。”章文昭不想让谢洋君搅扰了他们的心情,一揽宁远的腰,人也贴了上去。 章文昭发觉,没与宁远确认关系之前,他尚能克己复礼,现在是越发不行了。他方才那句如隔三秋不是假话,没有宁远在身边,他连做事也提不起兴致,仿佛心里缺了一块。 一想到自己这般反常,他便无奈地摇摇头,凑近了些,在宁远脖颈间深深嗅了一口。 宁远怕痒地缩缩脖子,抬手屈指刮了几下章文昭的喉结,惹得后者乱了唿吸,将人压在塌上亲吻。 第112章 升堂退堂 当晚,回到宫中的江桥便迎来宁长启的询问,她将自己在荣国公府的所见所闻详细讲来,却并不讲自己的看法,只听着宁长启如何分析。 “宁平江定是偷偷见了谢洋君。”宁长启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火气,然他到底不是无理取闹之人,知道这绝非江桥无能导致,又将火气压了下去。 “殿下可要派人再去蓝乡县一趟?”江桥试探道,不过她心中并无波澜,显然是自己都不信这话。 “不去,现在去还抵什么用?宁平江打的主意便是我去招惹窦彦昌,对方当初不受拉拢,是个什么性子我早知晓,这趟去不会有收获不说,还会叫宁平江再抓一个把柄。他这是要与我撕破脸皮了。” 宁长启想的明白,去蓝乡县拉拢窦彦昌定是无果,那窦彦昌说不得还会卖力查蓝家灭门失火案,向上递折子再参他一本。 那么宁平江的目的就很简单了,舍弃谢洋君,然后将蓝荷儿的案子与自己彻底划清界限。到时候查来查去,只会查到他头上,不管蓝荷儿怎么进的宫,人最终是在他这里消失的。 就不知宁平江打算如何封住谢洋君的口,把自己摘出去。宁平江不让他知道内情,也是想利用他对谢洋君手中信息的细节不详,叫他投鼠忌器。 看来先前他答应宁平江的功劳做不得数了。也是,封络丢了至今不知下落,区区查明案件的功劳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刑部礼部,总不会因为一件案子就把一个衙门都撤了去。只要刑部安然无恙,被训斥几句如何满足宁平江的胃口。 奈何他眼下的确没什么好办法应对宁平江即将到来的进攻,除非便是先一步除去谢洋君与那蓝家老两口! 可这是在京城,他与周诚也不多亲近,要走这一步还是风险重重,说不定原本没事,他一出手立即叫人抓个现行。 “……王妃有什么好办法?”宁长启转悠半天,想起还在一旁候着的江桥。他与江桥夫妻关系淡薄,说起来自蓝荷儿的案子闹出来,她主动了许多,倒是反常,看来是有心思了。 “殿下的事臣妾如何做主?臣妾也只能尽力叫殿下开心些了。” “那你如何叫本殿开心?” “给殿下添个龙子可好?” 宁长启几息间想明白了江桥的心思,挂上笑意,“是你还是珠儿?” 第157章 “殿下不想双喜临门吗?”江桥笑意更深。她也没想到,当初只是想着自己不成还有珠儿这个备选,却竟然一同有了,早知道她们姐妹还有这等玄机,她早便让珠儿去侍寝了。 “好,好,好!”这回至少有了退路,宁长启大喜,抱住江桥狠狠亲了一口,又担忧道,“此事可有人知道?” “殿下放心,臣妾并未告知任何人,连太医院也不知呢。”江桥保证道。 怀孕之事江桥是自己有所推断,之前让珠儿去太医院要过助孕的药,要过那么一回便再没去过。且那陈太医处求药的后宫之人何其多,她三年未有孕,去要一要根本不稀奇。 “如此便好。”宁长启眉宇间都见了几分柔情,“此事千万莫要声张,你与珠儿就在宫里好生养着,此事让我再好好想想。” “是,臣妾告退。”江桥并未多言,欠一欠身便退下了。 宁长启独自思索良久,仍旧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代入自己是宁平江,会做些什么将自己撇干净,终于让他想出一招来。 宁平江想要谢洋君闭口不言蓝荷儿怎么进宫的,就要有足够的把柄威胁对方,前途不必想了,女人金钱也不足以要谢洋君卖命,听闻谢洋君家中还有个老父…… 随即他便召见了紫衣男子,命对方快马加鞭,无论如何要抢在宁平江前面,将谢洋君的父亲绑来。就是绑不来,也不能让人落到宁平江手里,一定要截住了。 “若是再失手,我不要你什么交代,选块风水好地自裁,明年我会叫新人替你上香。” “是,属下这次绝不失手!”紫衣男子冷汗直冒,应下后立即动身。这次他亲自带人去蓝乡县,无论如何也要成功。 * 翌日一早,谢洋君便主动来到长京府。而在长京府暂“住”了两日的蓝家老两口,也已在堂下等候。 他们再次见着谢洋君,情绪便再度激愤起来。若说先前对那位绑架他们的人的话还有所怀疑,经过与谢洋君的接触,他们已经不得不全信了。 想到自己的女儿真的遭了毒手,谢洋君竟还想着攀高枝做京城达官贵人的乘龙快婿,就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 他们自认从未亏待过谢洋君,便是谢洋君的爹,在谢洋君进京赶考后,他们也一直照拂着,却不料最终换来这样的下场。 可怜他们的女儿…… 奈何蓝家二老再如何恨之入骨,谢洋君却犹自镇定。先前在客栈的不知所措全不见了,目不斜视立在堂下好一位风度翩翩的检讨大人,半分眼神也没分给二老。 周诚在堂上将众人反应都看在眼里,在蓝家二老情绪要再度失控前,他将惊堂木一拍,升堂了。 该询问的这两日周诚已经询问过蓝家二老,也派府吏去走访了相关的人证,今日升堂的第一项流程便是再度就案情本身询问双方一遍,说那日在客栈发生了何事,这流程过得很快。 而到了第二项,便有了分歧,是蓝家二老坚持称谢洋君就是他们的女婿,并未找错人,但谢洋君仍是当日的说辞,坚决否认。 到这里案子便僵持不下,尽管蓝家二老说出许多谢洋君以前的事,但谢洋君毕竟不是京城人士,他过去究竟有没有那些事,在场众人谁也不知道。 不过蓝家二老又提出,自家女儿在上月初便前往长京寻夫,约莫多久能到,官府应有记录。 周诚照他们说的日子派人去查记录册,比预估的日子晚了几天,但的确查到了蓝荷儿进京时留下的登记。而且,没有出城的记录。 可见蓝荷儿其人仍旧是在城里的,只是不知在哪里,为何自己爹娘闹出这么大动静,却不来相见。 谢洋君早知道会这样,仍旧咬死不认,只说或许对方真的进京了,但自己不认识,又怎么可能与她见过?谁能证明? 蓝家二老没来过京城,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见过蓝荷儿,有没有见过自家女儿和谢洋君在一起,便一时无话可说,只求府尹大人去查。又说女儿说不定叫谢洋君这贪慕荣华的小人给害了,否则为何不来相见。 谢洋君只管咬死不认,其余一句话也不接,端的一副本官不屑与刁民争论的架势。 查是肯定要查的,周诚已经隐隐察觉到了此案不简单。 这让他想起了先前查碎尸案时,明明是要从京城失踪人口着手的,但宁长启却建议他守株待兔,若真有人失踪,贼人定会来盗取记录册,可以逸待劳,还说刑部也会派人一起暗中看守。 他当时觉得有理,若真是有人进了京城却消失,守株待兔的确比挨家挨户去查要容易,况且长京府也没那么多人手专门为此事调配。再者进城后没离开的那么多人,一一对应也是一番大工程。 他思虑后还特意又问了宁平江的意见,对方也是认可守株待兔之法。 既然两位皇子是这种态度,他琢磨琢磨,是以记录册并未派人仔细去翻。 现在看来,这桩案子是要有新的进展了。 周诚回过神来,要蓝家二老说出蓝荷儿的容貌,他会派人在京中询问。没想到老妇人竟真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展开来,赫然是蓝荷儿的画像。 既然有现成的,周诚便让府上的画师照着画了一份,又根据二老描述稍作修改,旋即派人加画,之后会在城中贴满告示,并让府吏拿着去街上询问。 第158章 今日的堂审在双方各执一词中暂且休止,周诚还须得先派人去蓝乡县查问后,再做审理。 蓝家老两口没有继续扣留在长京府,而是叫他们在京中自己找地方落脚,还得接受府吏的监视,待事情查明后才可自由来去,是因为此案涉及到官员,若最终查实为污蔑,老两口依律是要承担罪责的。 相比之下,对谢洋君就没那么多约束,他的来去无人监管,然他公务在身也离不开京城,自是不必担忧。 这桩案子没审出个所以然来,上午审的案,下午就传遍了京城。 不出意外,章文昭与宁远仍在相留醉隔壁的茶馆,连自家下人都不必派,从过往喝茶歇脚的客人口中,就听完了今日审案的全部经过。 得知谢洋君没有认蓝家二老的岳丈岳母身份,他们心中便明了了。 “宁平江不来找我通气,便是不怕蓝荷儿在京中出现一事被人发觉。折腾了这么久,宁平江是要与宁长启撕破脸了。”章文昭高兴得紧。 “。”宁远不知章文昭还有这等趣味。 “阿远不高兴吗?我们现在可是坐山观虎斗,其乐无穷。” “谢、父。”宁远沾着桌上的水写下两个字。 “谢家自己造的冤孽我们为何要出手帮他?无论谢洋君的父亲落在谁手里,都于事无补。别担心,他左右不了局面。” 因为在谢父到长京之前,周大人就会先发现宫中藏尸。 宁远一想也是,谢父短时间内必然到不了京城,路上还有胡元的人捣乱阻截,宁长启也不会放任不管,无论如何定能拖到案子结束。 “蓝荷儿的画像已转交给蓝家二老,接下来就看他们了。”章文昭想起自己在蓝家二老进京前连夜画成的画像,那是他依照自己上次匆匆一瞥的情形,画出来的蓝荷儿。 或许只有七八分像,但画像他让人专门做了旧,任谁一看都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因而容貌稍有改变也是正常。 而为何提前备有这画像,别人问起来,蓝家二老只管说是几年前有画师路过蓝乡县,便让人给女儿画了一幅留作纪念,又有谁能去查证。 戏台章文昭已经搭好,唱戏的物件也已备齐,接下来就看台上的人卖力演了。 另一边,蓝家二老快午时被从长京府放出来,草草解决了午饭就寻了个僻静便宜的小院租住下。 蓝家二老虽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帮忙,但拿到画像后,也被交代了该如何做。 他们只休息了片刻,丧女之痛就驱使着他们上街去,沿路询问京城哪里有作画的画师。 长京府派来的府吏远远跟在身后,眼看着他们进了一家画馆,好久之后再出来时,手中就捧了一摞的纸张。 “我继续跟着,你去问问什么情况。”孟巴道。 没错,负责监视蓝家二老的,是孟巴与赵中。周诚考虑到他们是这桩案子的亲历者,最了解内情,便把监视二老的重任交给了他们,相信他们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行,那你可跟紧了。”赵中不喜孟巴一副使唤他的态度,也叮嘱了孟巴一句,在蓝家二老离开后,便进了那家画馆询问详细。 半晌,两位府吏成功汇合,各自交流彼此的发现。 “我去问过了,蓝家二老拿着幅几年前蓝荷儿的画像,要画馆的画师照着画,画成后还提了几处细节改动,说是蓝荷儿现在的样貌,与他们在堂上说的无异。最后给了不少银子,要画馆的画师都照着最新的画像临摹,他们手上那一摞,便是画师新画成的。”赵中在画馆中问得详细。 “那就是了,你看,他们自画馆出来便拿着画像沿路发放询问,要找出曾见过他们女儿的人。”孟巴看着被人随意扔在地上的画像,于心不忍。 “你怎么看?”赵中同样看到了两位老人忙碌的身影。 “谢检讨大小是个官,真有人见过谁敢站出来?我看希望渺茫。”孟巴并不乐观,“这画像长京府上午才照着画了,告示也贴了,没见谁去府里作证,单凭他们二老又有什么用。” “唉……但愿有个好结果吧。”赵中喃喃道。 第113章 投桃报李 这日傍晚,章文昭与宁远关了相留醉回公主府,在马车上便听见街市颇为喧闹,章文昭撩起车帘去看,无意间瞥见了贴在墙上的告示,那上面正画着一位女子,只觉有几分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停车。”章文昭随即叫停了车夫,下马车到告示前细看,发现是一则寻人启事。 周围还有百姓,见章文昭到来,七嘴八舌主动介绍起来。 得益于相留醉几日的装修,章文昭与宁远在茶馆歇脚,却从未驱赶过来茶馆的百姓,是以京城百姓都知道康平公主与驸马平易近人,竟是颇受众人爱戴了。 尤其章文昭没什么架子,谁与他搭话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态度,百姓们自然也敢于同他说。 经众人一番介绍,章文昭再度将今日长京府审案的情形听了一遍,末了,有胆大的百姓试探问道,“驸马爷,那谢大人的事……究竟是真是假啊?” “你这可是难为我了,谢大人的事我怎会知道?”章文昭也不恼他的逾矩,反而高声对周围百姓道,“此案既有官府审理,周大人定能查个水落石出,大家莫要胡乱猜测,若是妨碍官府查案,是要挨板子的。” 第159章 众人闻言不由两股一紧,议论声都小了许多。 “天色不早了,大家早些回家去吧。”章文昭说罢转身要走。 这时却有人悄悄拉住了章文昭的衣袖,见章文昭动作一顿,赶忙缩回手。 章文昭回头定定看他一眼,仍旧朝外走,上了马车叫车夫缓步慢行,直到到了人少处,他叫停马车,下来就近闪入一处无人注意的小巷,刚才拉他那人果真跟了上来。而阿宝则装模作样在马车附近的摊贩处挑挑拣拣。 “这位小兄弟,你可是有话要说?”章文昭打量着从暗处慢慢走来的人。 “对对对,刚才冒犯驸马爷,小的该死。”拉住章文昭的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破旧,全然不是读过书的模样,这会儿反应过来就要上手自扇耳光。 “无妨,你且说来听听。”章文昭抓着对方手掌拦下他的动作,松手时手指不经意与对方手掌擦过,摸到一手老茧。 “是,多谢驸马爷。”这少年心下安定,咬咬牙将自己知道的讲来,“驸马爷,京里那些官小的都不信,就信您跟公主殿下!其实谢大人的案子,小的知道一些事,但小的不敢、不敢……就只能对您说了。” “案子的事,你明日去长京府找周大人,他定会秉公处理。” “不行!”少年高昂一句,语调又低下来,“小的失礼了。驸马爷有所不知,京城里都传遍了,谢大人认识国公爷,周大人能打得过国公爷吗?小的真的不敢,小的就是贱民一个,哪里敢出这个头。” 少年口中的“打”,自然不是真的动拳脚。 章文昭端详自己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少年,语气越发柔和,“那你告诉我,是想做什么?” “小的就是见蓝家两位老人实在可怜,小的实在看不过眼,就想、就想小的没本事帮他们,但驸马爷您和殿下一定能帮!驸马爷,求您帮帮他们吧!”少年说着要下跪,被章文昭制止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你可知你口中的国公爷是谁,他与殿下又是什么关系?”章文昭语气忽的严厉了几分。 少年一愣,想了半天算是想明白荣国公与宁远之间的关系,虽然直接关系没有,但他们同时与一人有关,那便是三皇子。这样一想,找宁远帮忙,似乎的确不妥。 “那、那驸马爷就当小的没来过吧,今日是小的无礼,得罪了。”少年神情怏怏,懊恼自己的冲动。 “我赞你勇气可嘉,你既知厉害便速速退去,我只当今日从未见过你。”章文昭说罢丢下少年离开此地,转过角钻回了马车上。 而那少年怔愣在原地,要走时却发现地上掉落一物,是半枚玉佩,他将其捡起忙朝巷子外跑了两步,张口欲喊又忽的停住,他眼珠滴熘熘转了几圈,宝贝似的吹去玉佩上的浮土,把它收进怀里就朝小巷深处跑去,七弯八拐间便不见了。 待章文昭再度回到马车上,眼中便多了几分欣喜,“遇上个机灵小鬼,再测一测他,往后有大用处。” 宁远听章文昭一番描述,也觉得不错。而章文昭连这少年用在何处,都已想好了。 * 当夜回到公主府,宁远便给宁平江写了拜帖送去了宫里。而宁平江收到这帖子却是略感意外,然所谓何事他倒是想得到,随即就写了回帖,邀宁远明日就来永宁殿小坐。 第二天快中午时,宁远带着相留醉开业要卖的几种胭脂,和章文昭便来到永宁殿。 宁平江与叶清灵都在,四人相见心知肚明,表面上仍是要来回客套一番。 “三哥今日没去礼部当值吗?”章文昭道。 “知道你们要来,三哥自得亲自款待。”宁平江回道,“礼部这几日没什么要紧事,倒是听说你们颇为忙碌,今日得闲了?” “是啊,相留醉开业在即自是忙碌,但再忙也不耽误我们给三哥送礼。”章文昭接口,说着目光便看向宁远。 宁远这时从身后的阿宝手中接过了包裹得十分精细的礼盒,推给同样在坐的叶清灵。 解释仍是由章文昭代劳:“说是给三哥送,相留醉卖的胭脂水粉三哥用不上,若是皇嫂得用,也是好的。本该开业当日再送,宫中各位贵人都有一份,但殿下等不及,就想着要最先让三哥收到。” “康平送的定是极好的,我可是求之不得呢。”叶清灵只一闻就闻出精致礼盒中的胭脂乃是劣品,面上却挂着惊喜万分的笑,“你们有心了。” “皇嫂说哪里话,如今公主府上下一心,还是多亏了你们照拂。”章文昭把前几日宁平江在晟景帝面前替他说话的事提一提,便是表明他们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来这里报信,也有感恩的成分在。 如此你来我往,总算是把场面做足了,宁平江随口问一问相留醉装修进展,是否需要帮助等,叶清灵也拉着宁远传授一些自己对胭脂的独有见解。 很快到了午时,宁平江顺理成章留二人在宫中用膳,过后,宁平江便请章文昭去书房谈学问,这时,才算是步入了正题。 在书房,章文昭道明这次的来意,说自己昨日在街头听了百姓们的议论,见着了告示画像,回想起自己竟真见过画像中的女子,且这女子当时女扮男装,与谢洋君在一起。 宁平江故作惊讶,“此事重明怎么想到要来告诉我?” “三哥说笑了,我虽不在朝中,有些事还是知晓的,便是百姓间也在传,说谢检讨与荣国公府的池小姐有旧,若不是有这一层,我昨日就去长京府了,何必还来找你。” 第160章 这算是将话挑明了,宁平江对于章文昭的态度十分满意,这至少代表着,章文昭对他还是有些敬畏的,否则不会这般考虑他的立场,还特地来询问他该怎么做。 这样的认知让宁平江不免有些自得,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立时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看得章文昭一愣。 “三哥,可是我做错了?” “唉,重明啊,你有心为我着想是好的,但此事你其实不该来问我,该昨日想起便找周大人说明。我是不知谢检讨的案子究竟怎么一回事,但既然交由长京府,就该全力配合周大人。你这般,难道是信不过三哥的为人?认为我真与此案有关?” “三哥误会!我是这样想过,但殿下还是觉得与三哥说说为好,我们知道三哥绝不会与这种腌臜事有牵连,但架不住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我们也是不想误伤了三哥。” “你们能这么想,是三哥的福分。”宁平江换上欣慰的表情,“我就知道远儿这丫头没白疼。” “三哥对殿下的好,殿下都记着呢,还时常同我说起,我甚是羡慕。”章文昭听着那句“这丫头”,恨不能抖三抖。 “不必羡慕,远儿不是就在你身边,人是你的心是你的,羡慕我作甚?你们呀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这个做哥哥的还得往后靠。”宁平江打趣道。 “三哥,就莫要打趣我了。” “哈哈,好了不说闲话,我也不能拂了你们的好意。三哥就给你一句准话,谢检讨与我并无瓜葛,他与荣国公府的恩怨,舅舅也同我解释过,只是碰巧雅玉被他救过一次,为表谢意推荐他进了翰林院,此外没有更多交集。” “我明白了。” “嗯,你们将自己知道的如实告诉周大人,相信周大人自有定夺。” “好,那就听三哥的。”章文昭与他相视一笑。 宁平江半分心虚也无,要不是知道背后内情,章文昭说不准还真被他这幅大义凛然的模样给骗过去。 “对了三哥,此事我仍觉有些蹊跷。按理说高门显贵的事,在我们之间传传也就罢了,怎么荣国公与谢检讨,竟传得满城风雨?那些百姓也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要不是我与殿下在相留醉,只怕还不知现在的情形。” “……”宁平江自是没有章文昭那般接近百姓,要不是章文昭说,他或许还真察觉不到这一点。一经提起,他立即想到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不是宁长启,就是那个一直没查出来的神秘人。 “三哥?” “此事你就不用管了,朝中那么多人,难免有人想要对我不利,我心中有数,我是不想你与远儿无辜受牵连。” “三哥的好意我明白,既然三哥有把握我自不会再多问。”章文昭果真闭口不言了。 宁平江今日被章文昭的这番坦白,弄得有些动摇。 就像前日宁长启说的,有人在同时针对他们两个,背后之人与宁远也有些道不明的联系。他甚至怀疑这幕后之人是不是就是章文昭,但今日相见,这等怀疑便削弱了。章文昭真要做出这些,何必还来提醒他? 宁平江不动声色打量章文昭,后者毫无察觉正欣赏着书房中一副前朝画家的挂画,全然看不出有什么秘密。 已没什么可说的了,宁平江便随口问道:“下午你们可有别的安排?” 脸上喜爱的表情还没完全收回去,章文昭转过头来回话:“先陪殿下去看看母妃,回去后便告诉周大人实情,没别的安排了。” “嗯,远儿一向孝顺,那我就不留你们了。” “是。”章文昭行礼后离开书房,寻到了正与叶清灵说说笑笑的宁远,与他一同去看望丽妃。 而宁平江则是唤来宫人将刚才章文昭喜欢的那副画取下来,包好,准备着明日差人送去公主府。 第114章 反应太慢 从永宁殿离开,二人去往华阳宫见丽妃,在丽妃院里小坐片刻,母子二人确认对方一切都好也就安心了。只是自上次那番试探与咄咄逼人后,丽妃对章文昭便爱答不理,宁远有心劝和但说不了话到底不方便,只能作罢。 之后二人便出了宫,直奔长京府。 当门房前来通传说是康平公主与驸马驾到,周诚一口凉茶全喷在了桌案上。他着急忙慌将桌案擦干净,叫门房将二人请进来。 “下官参见殿下、驸马。”周诚面色如常躬身行礼,心里已叫苦不迭。 短短一月余,他手上已经推了三桩案子,其中两桩都与章文昭有几分联系,件件都是凶案,他们可千万别又是来报案的,他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康平公主府”几个字了! 然而周诚的祈祷没有作用,来长京府不为案子,难不成是来找府尹大人喝茶的? “周大人免礼。”就听章文昭道,“周大人,我与殿下今日来,是有一桩案子……” 话没说完,周诚的身形轻微晃了晃,胳膊向后一巴掌撑在了桌角。 “周大人?”章文昭没错过他这一点小动作,“你还好吗?” “……无妨,劳驸马挂心了,许是坐得久了有些乏力,驸马方才说的案子?”周诚脸上的笑要挂不住了。 “哦,是这样,我与殿下听闻长京府昨日升堂审了谢检讨,我这里有些内情要向大人秉明。” 周诚眼皮狂跳,不知怎的竟然预感到了那蓝荷儿定然已经殒命,仿佛只要与章文昭沾边,就没一个活口似的。可这些事,的确赖不到章文昭头上去。 第161章 而一听章文昭是为现成的案子来的,并非来报新案,周诚内心竟涌出几分感激。谢天谢地,要是再多一桩案子,皇上是当真要撤他的职了。 “既是昨日案子的事,殿下、驸马,还请稍候。”周诚内心狂风暴雨,但不耽误他公事公办。能坐上长京府尹的位置,可不是吃干饭吃来的。 他请章文昭与宁远在一旁落座,起身去门外吩咐几句,不多时,府里负责谢检讨这起案子的一班官员便齐聚在周诚的公事房了。 周诚示意一旁的书记官开始记录,这才再次问道,“驸马,你方才说谢检讨一案你有内情陈述,还请详细说来。” “嗯,请问周大人,你们是否在找那位姓蓝的女子?” “正是。” “我虽不知那女子现在何处,但我曾经见过她。” “哦,驸马何时于何地见过她?!” “就在上月……”章文昭将自己上个月在公主府附近的茶楼与谢洋君擦肩而过之事,叙述一遍。 “竟有此事!”听罢,周诚想到谢洋君那般信誓旦旦说自己不认识蓝家二老,不由怒上心头,“朗朗干坤,谢检讨竟敢睁眼说瞎话,真是有辱斯文!” “我所知的便只有这些,我与那女子仅有一面之缘,或许周大人顺着茶楼去查,能有更多收获。唉……谢检讨何故如此。”章文昭叹息。 “枉读圣贤书。”周诚不耻再谈论谢洋君,“既有了线索,下官这便着手去查,不知驸马还有何安排?” “安排没有,只是既然来了,就想顺便问问大人,李文一案,何时能有定论?”章文昭本是与宁远邻座,说着起身到了宁远身后,怜爱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心疼道,“这人死的不明不白,殿下已经好几日无法安眠了。” 宁远适时露出忧心的神色,还煞有介事地揉揉额角。 “还请周大人见谅,府上有些不长眼的胡乱猜测,还说什么见过李文的鬼魂,这人明明死在宫里,真是什么瞎话都敢说。敢乱说的我已处理了,但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周诚只得尴尬笑道,“是下官一时忙碌没顾得上,明日,明日下官再去宫中一趟,定要先将公主府的案子盖章定论,还请殿下放心。” “有劳周大人。” “是下官分内之事。” “那我们便不打扰诸位大人办案了,告辞。” “殿下、驸马,慢走。”周诚忙带着一屋子的人起身相送。 待他们走后,周诚先安排人手前去茶楼询问蓝荷儿的线索,后再度翻出李文一案的卷宗,反复论证是否有纰漏之处。 * 离开长京府后,章文昭与宁远去相留醉看看进展,随后便回府歇着了。 到晚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当家丁说是谢洋君求见时,章文昭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与嘲弄,随即让人把谢洋君带到前院的曲水阁。 这曲水阁当初便是他与七皇子相见的院落,地方小蚊虫多,是整个公主府景致最为一般的一处院子。 上一次是七皇子宁令佶,这次是谢洋君,章文昭同宁远开玩笑,“往后曲水阁,便专门用作接见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如何?” 宁远很是认同,他想起曲水阁上次被宁令佶“踩”坏的那块地砖,还没修呢,干脆也不必修了,往后想打公主府的主意,就让他们看那块砖,看公主府有多穷困潦倒,谁的忙也帮不上。 玩笑归玩笑,人还是要见的,只不过见谢洋君,只章文昭一人就够了。谢洋君还没那个资格,让公主殿下前来见他。 不过谢洋君想见的,本也只有章文昭一人,要是公主也来了,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当他看到章文昭带着小厮出现时,先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见人来,起身相迎。 “章兄!”谢洋君不复往日的敷衍,高高兴兴喊了一句。 如今两人的相处算是彻底倒了个个儿,换章文昭礼貌疏离:“谢大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咱们在街上遇见,公主殿下不是还要你我在官场上互相照拂吗,我思来想去是该如此,咱们同科这些人,也就你我最有缘分,不仅都在京城还都入了翰林……” “谢大人,殿下还在等我。”章文昭是不愿听他废话了。他不信谢洋君还敢问公主等他做什么。 “额……这样啊……看来是我来的不巧。” “无妨,谢大人还请有话直说。” 谢洋君踌躇半晌,一咬牙才下定决心开口:“嗯……是……唉……我是想问问章兄,上个月你我在茶楼相见,额……那个……” “你是想问我,看没看清你身边带着的那位?看清了,有个大致印象。” 谢洋君心下一惊,忙要再开口,就听章文昭给他彻彻底底泼了盆凉水,浇得他透心凉。 “原本只有大致印象,这两天街头巷尾的告示上又见她的画像,便对上了。谢大人,我不知你是个怎么的人,做了怎样的事,但你若是想要我与你同流合污,万万不能。我已将我知道的如实告诉了周大人,你有什么话,还是留着到公堂上说吧。” 谢洋君两眼发直,如坠冰窟。 “若无其他事,谢大人请回。阿宝,送客。”章文昭说罢便转身离开,徒留谢洋君还愣在原地。 “大人,请吧。大人,大人?” 第162章 阿宝叫了好几声,谢洋君才魂不守舍地往亭子外走,一不注意,便踩到那块破损的地砖,如同当日的宁令佶一样,直扑亭外,额头上磕了个青紫的包。 阿宝好险没笑出声,将桌上放着的谢洋君带来的礼盒抱在怀里,上前一手拉起谢洋君,一手将礼盒塞还给他,“大人莫怪,公主府贫寒,这地砖年久失修是小的嘴慢忘了提醒。您这礼盒也请收回,无功不受禄。” 谢洋君哪还管阿宝说什么,他心中憋气却惶惶更甚,抱着礼盒狼狈地离开了公主府。 而这边章文昭在听阿宝说完谢洋君如何摔了个狗吃屎后,哈哈大笑之余,与宁远一致坚定了绝不修那块破损地砖的想法。 “我猜,谢洋君昨夜定彻夜未眠,今日也不知是在翰林院听了谁人支招,还是自己不放心,犹豫到现在还是要来找我。他这种人,脸皮当真不可估量。”章文昭啧啧称奇。 事实也确如章文昭所想那般,谢洋君昨日升堂时硬气,回去后见街上贴满了蓝荷儿的画像,那股寒意便再度涌上心头。 他一面相信宁平江答应他的,一面又觉路上所有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更别说画像上的蓝荷儿,他走到哪里,画像上的眼睛就跟到哪里,犹如鬼魅化为实质来找他索命,实在叫他难以招架。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也要做些什么,是以他今日特地厚着脸皮同翰林院的同僚借了不少银子,给章文昭备下一份厚礼,登门拜访,就是希望章文昭不要把见过蓝荷儿的事说出去。 “他应是能反应过来了,宁平江并不是真心帮他,只可惜他反应太慢,若是昨天倒有几分转圜余地。”章文昭优哉游哉陪宁远下棋。 若是谢洋君昨日升堂前反应过来,然后在堂上认下蓝荷儿爹娘身份,再将所有事情坦白交代,他虽可恶,但人不是他杀的,至少罪不至死。还会因是本案重要证人,而得到官府的保护。 但到现在这一步,谢洋君自己蠢笨,在众人心里已经留下满口谎言的印象,想翻身已不可能。 宁平江不用说,不会让谢洋君指认自己,宁长启更不能暴露。 两位皇子之所以不杀谢洋君,是因为在这关头谢洋君突然暴毙身亡,原本只是负心汉的案子,瞬间就让人察觉背后另有隐情,否则为何会被灭口?那么顺着深挖,就要挖出是什么人要置谢洋君于死地。 也是因此,他们才会争先恐后去蓝乡县找谢洋君的父亲,想要尽可能威胁谢洋君自己抗下所有,只有到万不得已时,才会下杀手。 “宁平江真是狠心,他其实可以先让谢洋君认下蓝家二老的身份,再以谢父相要挟,要他只指认宁长启。阿远你说,他为何非要走这一步?” 将!宁远在章文昭絮絮叨叨时,一招棋将死了章文昭。 为何?这还不简单?不把谢洋君逼到绝境,谢洋君就有生路。就如先前章文昭所说,人不是他杀的,他罪不至死。而一旦谢洋君活下来,就可以永永远远地拿这件事威胁宁平江。 宁平江怎可能甘受人威胁,没用的棋子与其留着碍眼,不如彻底除去。 现在谢洋君咬死不认,之后再改口供,谁还信他的说辞?到时宁长启肯定跑不了,尸块是铁证,但他说宁平江的那些,全都会成为看中荣国公与宁平江的关系,以为这条关系链能救他而进行的胡乱攀咬。 “我输了,还是阿远棋高一着。”章文昭认输,丢下棋子往右一倒。他们在榻上下棋,他这一倒,便斜斜倚在了宁远腿边。 “。”明明是不专心,宁远不觉自己棋高一着。他伸手,屈指划过腿边人的耳廓。 “嘶!”章文昭再迟钝也发觉了不对劲,宁远总是这般轻飘飘,蹭过他喉结,摸过他下巴,现在是耳朵。轻柔是轻柔,但谁经得起这般撩拨! 好嘛,他算是回过味来了,新婚之夜,当着他的面一件一件缓慢脱衣,那时候就有这般心机了!亏他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这是错过了多少春宵! “阿远,你可别后悔。”章文昭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偏宁远做得出却不认,面上一派无辜,丝毫没有被抓现行的心虚,这不是摆明了等着章文昭逼他承认。 如他所愿,章文昭一把掀了棋盘,跨过本就没多少的距离,将人压在了榻上整个笼罩在自己身下…… 第115章 好事没成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动作,宁远那副无辜的假象终是维持不住了。他一双水眸四处乱转,随着章文昭唿吸的靠近,颤了颤,才再度落入对方眼中。 红色顺着脖颈一路蔓延,染上宁远两颊,染上耳朵。他又绽一个倾倒众生的笑,抬手环上了章文昭的后颈。 于是亲吻如同春雨,一点一点落了下来,从额头到眼睫到鼻尖到嘴角到下巴,还要再往下。 宁远的唿吸声都是模煳的,却像是隔了一层薄纱打在章文昭的心上,分外痒。 “阿远……阿远……”章文昭着迷地看着青丝铺满软塌的人,眼神也痴离。他着迷地轻咬宁远的唇,手一滑,就触上宁远的腰带。 只要轻轻一拉,这个人就彻底属于自己了。章文昭已经握紧了那根细软的丝绸,却忽的回过神来,停下了一切动作。 “?”宁远感觉到章文昭的迟疑,寻着对方的眼睛要求一个答案。 但他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的犹豫,不是因他是男子最终还是跨不过那道坎的别扭,而是一种他难以理解的复杂。 第163章 他不能理解的,是章文昭为何会有这般复杂的情绪,就他所知对方顺水顺风人生肆意,唯一一件不痛快便是金科状元成了驸马而无缘朝堂,但只这一件,绝不会让章文昭露出这样的神情。 是什么呢……痛苦、困惑、胆怯、渴望、自责……究竟是怎么了? 一瞬有一根针飞速在宁远心上扎了一下,他唿吸一滞,想要心疼眼前这个陷入迷障的男人,想要以肌肤相亲的方式。既然章文昭停在这里,或许突破这一步,他就能好起来? 这般想着,宁远抬头去咬章文昭的喉结,还没碰到,就被对方躲开。 其实只是个微小的躲避,顶多让宁远不能正正好好咬中,但这也足够了。宁远眼眸中的迷蒙退去,恢复清明。 他到底是个上位者,在自己父皇和兄弟姐妹那里卑微,但在天下人面前他仍是高高在上,他是金枝玉叶高不可攀,他受万人敬仰,他肯放下身段纵容章文昭,是他愿意如此,可若真被人嫌弃,他还做不到自甘下贱。 章文昭也感受到宁远的气场变了,他慌忙低下头想要解释,却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眸。 那眼眸里真真切切写着一个大字——“滚”。 “阿远……”章文昭如鲠在喉,他不是对宁远不满,是他还没完全跨过自己心中那道坎,那道生死大坎。他想说他是想到自己上一世如何对宁远的,就愈加想珍惜对方,可表现出来的,的确让人误会。 然而那一场大火,说出来仿佛一场荒唐大梦,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他更怕的是,说出来,叫宁远知道自己是怎么害他家破人亡的,如何还会有今日的温情。 他如同一个卑鄙小人,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奸诈,换一颗真心。 “……阿远。”章文昭忽的哽咽了。 这回宁远面对的成了夏雨,仿佛是前日雷雨再现,豆大的泪滴滴落在宁远脸上,叫他伸出去想来推人的手有些不忍用力起来。 “……”宁远一时又气又心疼又想笑,他还没如何,章文昭怎的倒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究竟是谁在压着谁啊。 可上头这人哭得实在情真意切,恍惚叫人觉得这是个孩子哪里是大人。是啊,当人成了大人,似乎从此失去了如孩童般哭泣的资格。 宁远的手还未收回,由抵在人心口上,改为绕后到背部,轻轻拍着章文昭的后嵴,安抚这个撑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他听过母妃唱童谣,说不了话,只能尽力模模煳煳哼出声,也不知落在对方耳朵里,究竟成不成调子。 他另一只手抚上章文昭额头,撩开他额前散落的发,手掌顺着往下捂在对方脸颊,有泪滑下就帮他抹去。 忽的,章文昭吸了吸鼻子,伸手用衣袖在脸前抹了一把,瓮声瓮气道,“不能让鼻水滴下来,我的阿远最爱干净。” 一句话叫宁远破功,哪还顾得上安抚章文昭,抖着肩膀笑得要岔气。 “你笑话我。”章文昭哭过的嗓子还哑着,别扭一句,干脆放松了力道将人压实了。 宁远象征性拍了他两把,转头恨恨地就近在他侧脸咬了一口,咸的,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分明是章文昭欺负人在先,到头来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就是对他太过宽容,才叫他得寸进尺。 “阿远……”章文昭只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大丈夫能屈能伸,想到伤心处不禁潸然泪下,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面前有泪轻弹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章文昭只心虚在他一举两得,借着宣泄心中悲痛的时机,又一次蒙混过关。 自知理亏,章文昭此时半分不敢触宁远霉头,极尽装乖之事,抱着宁远抽抽搭搭好一会儿,才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委委屈屈小声请求道,“时候不早了,我抱阿远去床上可好?” “……哼。”宁远是想要冷笑,这等粗劣把戏实在不难看穿。奈何章文昭这幅弱势姿态着实少见,且在这张俊脸上出现委屈的神情,太过动人,可爱!意外的竟然很是可爱! 色令智昏,宁远觉得章文昭简直是祸国妖姬,自己就是那不早朝的君王。 他一面在内心为自己这番形容而不耻,一面默许了章文昭的请求。 当晚他们照常入睡。 * 谢洋君已经连续好几夜不曾安眠,今夜同样不能。他从康平公主府出来后,便想明白了一切。但他不可能就这般甘心,也不用再顾忌宁平江说的什么不许去找荣国公,抱着他没送出去的高价买来的礼品,直奔荣国公府。 但他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还是自由的,连荣国公府所在的那条街都未到,人就被拦了下来,而拦他的是长京府的府吏。 原本宁平江是想一直让谢洋君蒙在鼓里,直到谢父被送来京城,若是期间谢洋君反应过来,他也可慢慢应对。 但今日章文昭来永宁殿真心实意一番话,宁平江的计划与谋略自然也会跟着变化,万没有事情出现更大转机还按兵不动的道理。 因而在建议章文昭如实同周诚禀报案情后,他也火速将自己与此案无关的意思传达给了周诚,并差人去了趟荣国公府,名为提醒表妹不要与谢洋君再有牵扯,实则叫荣国公带着池雅玉也去长京府,撇清与谢洋君的关系。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与立场,荣国公还动用自己的人帮着去查蓝荷儿的下落,通过荣国公府对人身安全的保证以及真金白银的诱惑这两项,让很多本不敢开口的百姓,开了口,纷纷指认谢洋君,说出蓝荷儿曾来过。 第164章 是以在谢洋君还在翰林院当值,下值后马不停蹄直奔康平公主府的这段时间,长京府已经将蓝荷儿在京城的活动轨迹完完全全调查清楚。 有着后面一群人的“帮助”与暗示,周诚当即下令将谢洋君“请”来长京府,这才有了谢洋君被当街拦下这一幕。 “谢大人,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请谢大人莫要为难小的。”府吏态度恭敬,但又透漏着不容拒绝,现在是好言相劝,若是谢洋君执意不肯走,就别怪他们来硬的了。 这时还不算太晚,街上的行人尚有一些,眼见人群要围过来,谢洋君只得跟着府吏去往长京府。 与此同时,被宁平江找种种借口刻意刁难阻拦的探子,终于见到了宁长启。 “殿下!”小太监一瘸一拐扑倒在地,也顾不得礼数,将自己得到的消息急忙道来,“殿下,不好了,五驸马去了长京府,说他见过蓝荷儿,周大人已经顺着线索去查了。” “什么?!”宁长启看着地上惨兮兮的小太监,就知道小太监经历了什么,“好啊宁平江,你是想彻底与本殿撕破脸了,好,好啊!” “殿下,这消息下午就该送进宫来,送消息的被人杀了,好不容易有人撑着一口气传口信到了奴才耳朵里,奴才竟被皇后娘娘身边的禄公公撞见,他非逼着奴才去给千寿宫帮忙,还给奴才使绊子摔伤了腿,奴才不敢反抗,怕被灭了口这消息就没人……” “本殿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了。”宁长启这时候哪里听得下去小太监的卖惨,他本就没打算怀疑对方的忠心,“你下去吧,把腿伤治一治,这几日先好生歇着。” “谢殿下,谢殿下!”小太监千恩万谢拖着瘸腿走了。 宁长启在殿中来回踱步,他现在才得到消息,这还是下午时的消息,他只要稍作思索,就能将事情之后的发展想个一清二楚。 看看时辰,他完全可以料到,以宁平江阻拦消息想要将他一军的态度,这会儿谢洋君已经进了大牢收押,叫他丧失了下手的机会。 他要么连夜将剩下的尸块抛了,要么就地埋在宫里,深深掩埋。 无论哪一种,定然都是宁平江所乐意得见的,就算宁平江不一定抓得到他抛尸埋尸,但别忘了还有个至今藏在暗处的神秘人。宁平江只怕还想借他之手钓出神秘人。 不管怎样,最终的输家只有他一个。 宁长启权衡再三,在撕破脸与拉下脸之间,到底是只能选拉下脸。 第116章 再次交易 说来可笑,以往不见多少兄弟情深的二皇子与三皇子,这一个多月来竟然频频相见,当真是宫中一大奇景。 宁长启顾不得那么多,谢洋君他不如宁平江了解,现在的主动权全在宁平江手里,他晚一分就可能彻底失去机会,因此他当即便往永宁殿而去。 而在宫人通传后,宁长启很快得以入了永宁殿,进了书房。 宁平江倒是愿意见他,这让宁长启松了一口气。他来永宁殿,姿态一次比一次低,难免心中充满怨恨,却又不得不小心地收着这份怨恨。 “三弟,这次是二哥不对,二哥不该动封络,事到如今是二哥输了,不知三弟可否高抬贵手放二哥一马?” “二皇兄为何现在才醒悟,不觉得晚了些吗?再说,你动了封络又如何,他现在不也没在你手上吗。” 听话听音,宁长启心中咯噔一下,狐疑地打量了宁平江一眼。难不成,封络到了宁平江手里?是那神秘人在帮他?还是他自己找到了人?不,宁平江或许是在诈他…… 宁长启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拿不准宁平江话里的意思,究竟是真是假。 他很清楚,宁平江这时候说这种话,为的就是增加筹码,一来叫他知道,宁平江想要的人没有拿不下的,跟别再抱有侥幸试图玩花样;二来,是怕他鱼死网破。 其实宁长启来之前,还真抱了这样的心思,不管封络现在在何处,如果宁平江非要置他于死地,等到了父皇面前,他就要抖出封络,抖出皇后曾经下毒谋害皇嗣,父皇无论如何也会去查一查。 只要是父皇下令去找封络,怎么着都能给宁平江添不少麻烦。宁平江还没猖狂到敢跟父皇抢人。 呵,宁长启想的就是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真到那一步,他宁愿帮着神秘人,也要拉宁平江一起下马。他哪还管神秘人到底是谁,至少宁平江逼他害他是最直接的,所有好处也是宁平江得了的。 而现在,宁平江一句话就让他的希望很可能落空,若封络真的在宁平江手里,那他即便在父皇面前说出封络,封络其人只怕也永远找不到了,那么对皇后的这点指认,只会不痛不痒地过去。 真是好手段,先把他的路堵死,端看他走还是不走。宁长启心中冷笑。 “二皇兄,怎么了?”宁平江见宁长启长久沉默,明知故问。 “没事,我是在想,三弟说得对,是二哥有眼无珠,只希望现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那二哥打算怎么补?” “……你的人想要什么位置,刑部尚书以下,随意挑,如何?”宁长启拿出十足的诚意。 “本殿已有礼部,刑部嘛……”宁平江心里要乐开花了,面上仍是不满,似是看不上刑部这块肉一般。 “三弟难不成还想要莫昌农的位置?”宁长启动了怒。 第165章 “二皇兄这是什么话,尚书人选可是父皇定下的,本殿想要,你给得起吗?” “那你还想要什么?”宁长启冷静下来。 “二皇兄不是还有北边贩马的生意,本殿也不全要,只要二皇兄分本殿一杯羹便好。” 看着宁平江这张笑脸,宁长启恨不能一刀一刀给他剐烂了。好一个分一杯羹,贩马除了生意本身,与军中少不了联系。宁平江这是想往北边安插自己的人,进而与镇北军联系。 这种与军国大事有关的行当,全在官家手中,没点本事根本拿不下来,而一旦拿下,便是垄断,北边贩马不止宁长启一家,但贩卖军马,可只有他这一条线。 他贩马这么多年,也不过与镇北军稍有熟悉,在父皇眼皮子底下不敢动作,兵权的边儿都没摸到, 倒是让宁平江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少了再去摸索经营的功夫。 真是好算计,宁平江不去做商人,是天下的损失! 然宁长启退无可退,宁平江只是要安插自己的人,没有直接断了他的路,抢走他的生意,想到眼下的境况,宁长启也只能答应。 “我可以答应,不过三弟可要保证谢洋君那里万无一失啊。” “自然,本殿会让谢洋君闭嘴。”宁平江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口头承诺还是要给一些,就算仍要除去宁长启,也得等他的人进入宁长启的贩马商队才行。 宁长启不敢全信,同样留了一手,“今年十月有一批良马自蒙国入北地,谢洋君事了之后,我会安排你的人前去。” “好。”这便是不能用谢洋君的事除去宁长启了,宁平江虽可惜,但毕竟好处更多,也就答应下来。 “那不知三弟要如何做?” 宁平江早有准备,他道:“若是蓝荷儿的尸体被发现,周大人便不会急着提审谢洋君,总要等验尸的结果与现场的勘验,待手中掌握有充分的证据,再来与他对质。” 这些宁长启都知道,难就难在尸体他无法出手!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上次抛尸就没成,谁知那神秘人等在何处。他也想过干脆再杀一女子,就在城中杀,伪造了证据叫周诚查去,不要与宫中产生联系。 可现在这当口,城中的人口皆有记载,少了谁都会被发现。 他甚至想过要不就从章文昭赶出府的下人入手,可他放在康平公主府的下人只有男丁,动其他丫鬟,那些丫鬟的旧主子虽不在意丫鬟本身的死活,却会在乎利益,一闻到味儿便会找上门来,试图从他嘴里抢下一块肉。 这一点,看现在宁平江同他要了多少好处就可知,宁长启是无论如何不会再牵扯多的人进来。 所以当宁平江说要“蓝荷儿”的尸体被发现,宁长启便不以为意,等着看宁平江能怎么给他变一具尸体出来。 “此事不宜再牵扯其他人,但本殿恰有一人选,可为二皇兄所用。”宁平江胸有成竹。 “哦?什么人?” “此人名叫翠芳,是母后送给康平的丫鬟,也被赶出公主府了。康平脾气好,这丫鬟在公主府好吃懒做”娇养”了三年,有几分细皮嫩肉,冒充个乡下来的小有家产的小姐,倒是正好。” “……母后的人,二哥可不敢动。”宁长启没有立即答应。 “二皇兄放心,本殿的意思便是母后的意思。人已经找好了,二皇兄今晚就动手,这样明日起多出的这些时间,二皇兄若是有办法,也可自己除去谢洋君。总归本殿也是不能留他,若你肯出手,本殿记着你的人情。” “我会考虑,不知这个翠芳要我去哪里找?”宁长启假笑,宁平江不愿自己脏了手就让他去对付谢洋君,还说什么记着人情,自己都割肉至此了,要宁平江这一点人情有个屁用。 “本殿会将人送到二皇兄的地盘。” “好。”宁长启算是得了准信,果然他在城里布下的眼下与据点,已经在宁平江掌握之中,宁平江没有彻底铲除,怕就是要留着做这些脏事。 事情谈妥宁长启便要走,临走前问道,“我有一事请教三弟,不知我在宫外的人,三弟怎么知晓的?” “看在二皇兄与本殿一条心的份上,便告诉你吧,是康平。”宁平江还想试一试章文昭,卖他自然毫不手软。 “……康平……呵,又是章文昭。”宁长启阴恻恻一笑。 他很快便想起来,前几日章文昭作为李文一案的当事者进了宫,当晚在永宁殿,章文昭同晟景帝求了恩典,能随意处置公主府的下人。他的人,就是那之后被章文昭全数赶出府去的。 “难怪三弟要为他说话。”宁长启恍然。 这件事很简单了,章文昭将人赶出府去,这些被赶出去的人一时惶惶不知如何是好,又联系不上旧主子,心急之下难免有蠢货跑去找同为眼线的人联络,想要寻求庇护。 他放在公主府的人只是寻常下人,定是脑子一热跑去找其他探子时被宁平江守株待兔了。 奈何宁平江有父皇偏爱,像是摆驾永宁殿吃家宴,在他这里便几乎不可能,他能被宁平江逼到如今地步,也不是他无能,这般想着,宁长启却又生出几分悲凉无力来。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二皇兄慢走。” 慢走是不可能,宁长启恨不能跑起来。 而这天半夜,翠芳就被骗到了城中的一处农家院里,她还疑惑着皇后娘娘怎么还能想起她来,心中忐忑,就见从四面的屋里,走出来几个蒙面的黑衣男子。 第166章 翠芳意识到不妙转身就跑,没两步就被其中一人压倒在地。 “救——”翠芳试图唿喊发出动静,好让周围的人听到,哪怕只有一人出来看一看,这些人就不敢再轻易下手。 哪知刚出声,就被人一掌噼在后脖颈,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这时便有人将她拖进了屋里,在昏黄的烛光下,在桌子上,摆了一排的刀具,从剁肉到剔骨,一应俱全。 他们还要防着翠芳中途醒来,先给人强行灌了一碗不知什么药,随即一人上前,双手掐在了翠芳脖颈上。 他们不用刀直接杀,还要先将人用白绫勒死。更奇怪的是,在厨房里还生着火,灶上一口大锅里,煮着滚烫的沸水。 王福被响叔点了穴道,不能出声不能动作,被按在屋顶,透过屋顶揭开一角的瓦片看着里面的情形,他目露惊恐,不明白为何自己好好的睡着觉,莫名其妙就要被响叔带来这里看杀人分尸的现场。 响叔还要在他耳边讲解,如同恶鬼低语,“他们为何放着手边的刀不用,要费力勒死她再分尸?这么特定的死法,是为了模仿吧。” 王福泪流满面,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些! “厨房那口锅你也看过了,你猜他们为何半夜烧这么一锅水?这锅水是不是很眼熟?平常煮肉就是用的这口锅。” 王福知道,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再难吃下炖煮的肉了。别说炖煮,只要是肉,他都不想沾了。 “你再猜猜,为何分了尸还要煮?八月份的天已经足够尸体快速腐化,他们竟犹嫌不够快,这般一煮,看上去可就是死去多时了。” 王福恨不能也同屋里的翠芳一样晕死过去。 “尤其是头,煮一煮,连身份也不好辨认了。” 王福的眼睛还被迫看着屋里的情形,昏迷中的翠芳双脚在地上踢蹬着。他绝望地想闭上眼睛,他就算受得了翠芳被勒死,也受不了之后的血腥场面。 正当他在内心祈祷时,响叔竟真的大发慈悲,拎着他离开了那座罪恶的小院。 他是不清楚响叔做了什么,但很快院子里就传来骚动,几个黑衣男出来四处张望,没发现异常也不敢放松,几人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片刻后熄了灯灭了灶,用麻袋装着翠芳匆匆撤离这里。 “王公公,我就不奉陪了,你自己回府吧。”响叔收回目光,也不去追那伙黑衣人,抬手先解了王福的穴道。 立即,就有一股尿骚味传来,王福抱着树干抖如筛糠。 “响、响老爷,大爷,爷爷,祖宗,求……”王福话没说完,响叔就扔下他几息间不见了踪影。 第117章 开始败露 王福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分明是公主府。他还以为响叔是要丢下他去追黑衣人,继续捣乱对方的计划,怎么的这是把自己扔在这儿回去睡觉了?! “啊?!”王福怎么也想不明白眼下的发展,他湿着裤裆,好半天才从这棵树上下来,期间因为手抖,好几次险些从高处坠落。 夜黑风高,偶尔飞过一只乌鸦嘎嘎怪叫,王福如同惊弓之鸟一步一回头,一惊一乍,等他回到公主府门前时,整个人已经面如金纸,大汗淋漓,竟是要虚脱了。 他这一路边害怕,边想着今晚这是哪一出。好歹是在皇后身边伺候过的,还算有些脑子,认真去想,也想的明白。 翠芳与他都是皇后娘娘的人,翠芳离开公主府便被皇后娘娘舍弃,这不意外。但今晚来看,翠芳分明是被熟悉的人故意带去那座小院的。做探子的都清楚,能叫翠芳跟着来的,只能是上头,他们的旧主子的吩咐。 也就是说,先不管翠芳为何要经历那种残忍的死法,让她这样去死的,是皇后娘娘无疑。 响叔今晚要他看,就是想告诉他,为皇后娘娘卖命的下场。 至于更多,响叔说的模仿、死去多时的假象,他不敢想也不愿想了。他现在只需确认一点,在皇后娘娘本就不再足够信任他的情况下,他必须投诚,必须为公主府卖命,只有公主府,至少会留他一条狗命。 想通这些,王福收回了想要现在敲门进府的心,拖着他死狗一般的身体,躲进了暗处的巷子里。 他要表现给公主府的主子看,他有价值,首先便得有脑子。 他就这样回去,下人们定会议论,他不能给主子留下任何麻烦,他得明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府里,装作自己从未出过府,这是响叔将他扔在外面的用意,是对他的第一个考验。 这一夜府外是安静的,王福缩在巷子角落里半梦半醒,偶尔想起翠芳,会不由自主想她是什么下场,但又因恐惧很快逃避。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王福趁着下人开公主府侧门的时候,熘了进去,又找同屋的太监都出去的空档钻回自己的铺上换掉了昨晚那一身带味道的衣裳。 有人回来见到王福,随口问怎么起来没见他,王福就说自己吃坏了肚子,早早跑茅房去了。 王福忐忑了一天,却并未等到任何召唤,主子们仿佛不知道昨晚的事一般,照例去相留醉监工。他分神时,也并未听说城中有新的案子出现,看来翠芳,应当还活着。是被人救了,还是对方决定改日再下手? 王福想到了响叔,又觉得不是。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静静等待被主子召唤的那一刻。 第167章 王福不知道的是,被他惦记的翠芳,今日一早就披头散发踉跄着跪倒在长京府衙门前,不住转头朝后看,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追赶一样。 恰这时一个刚值过夜要回家的府吏从衙门里出来,她便扑上前抱着这府吏的小腿死活不撒手了。 府吏将她带进了衙门交给同僚,审问她欲意何为。然而一审却发现,她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是个哑巴。 城里这两日在寻找蓝荷儿的下落,突然自己送上门来的女子,难免叫人生疑。几个府吏一商量,先将翠芳带下去,找衙门里做杂活的粗使婆子给她梳洗一番,再来审问。若真是蓝荷儿,他们也算有功一件。 就这样,翠芳被粗使婆子领去了自己房里,屋外还能听见府吏走动的声响。她这才滑坐在地,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 她的记忆有一段空白,昏迷前是被皇后娘娘的人骗去了农家小院,醒来后人已在城边的一处沟渠旁。她坐起来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正不知所措时,有黑影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想要尖叫,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了。而那黑影却在靠近,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手中还提着一把泛寒光的刀。 翠芳便顾不得自己嗓子已毁的事实,起身夺命而逃。 说来也奇怪,她一介弱女子,若对方真要杀她,定能轻而易举追上她,就像昨晚在农家小院一样。但他偏偏一路跟在身后,像是戏耍一般,将她赶进了城,赶到了长京府衙门附近。 如果不是对方有意如此,翠芳还差点错过衙门。现在回想起来,对方更像是在救她。就是救她之人的目的与身份,便无从得知了。 “姑娘,你这脖子……”粗使婆子替翠芳梳了头,没了头发遮挡,她才看见翠芳脖子上深深的勒痕,顿时大吃一惊,知道这女子是真的受了迫害,不是什么疯子。 听婆子所言,翠芳忙照镜子,也看见了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忍不住打起寒颤。果然,她是被早上那人救了,她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姑娘你别怕,这里是长京府,没人能伤害你,老婆子一会儿就带你去见大人,大人定会为你做主的。” 翠芳习惯性张嘴,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声,只能勉强冲粗使婆子笑笑。 然而翠芳没能等到周诚,因为今日周诚没来长京府,一早从家里直接去了宫中。因而翠芳的案子,暂且交由其他大人负责。 翠芳自从被赶出公主府后,一直在城中逗留,对近日城中发生的事是有所耳闻的,她昨晚还在街头看了热闹,看谢洋君被府吏当街拦下,带回了长京府。 她还以为今日会审谢洋君,审完了谢洋君才会轮到她陈述案情,却没想到不是。 当然,翠芳不会知道,周诚是自己主动答应章文昭的,因而今日不得不先去宫里彻底解决李文一案。 她也不会知道,周诚来到宫里不久,对李文溺亡案复勘没有新发现,就要定案的时候,一只白狗叼着冻得邦邦硬的一截手臂,就从他面前跑过。所以,周大人这一天都不会来长京府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好不热闹的日子。 周诚眼看着那白狗从面前跑过,忙推了把身旁的府吏,叫他们赶紧帮着将白狗拦下。 而此时那白狗的身后,还跟着不少对它围追堵截的宫人。 周诚见追狗的人多,也不差一个两个,便就近拦下从他身边经过的太监询问情况。 “回大人,奴才也不知情况,这白狗是愉贵人养的,不知从哪儿竟叼了、叼了那种东西,奴才们总不能叫它叼着满宫跑,这才跟着追的。您要问,还是等狗抓住了再问吧。”说罢这太监回到追狗的行列。 动静到底闹得大了,愉贵人也闻讯赶来,她远远一声娇呵,白狗才停下来,本能地摇着尾巴奔向愉贵人。 愉贵人也只听说了自己的狗闹出事,还不知是什么事,等狗到了近前才发现它嘴里叼着的东西,看清了那是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尖叫一声就吓晕过去。 于是众人捉狗的捉狗,扶人的扶人,场面一度混乱。 恰巧周诚就在现场,这狗嘴里的手臂被取下,顺势就交给了周大人处理。 周诚不可避免的第一时间想起章文昭,想果真与章文昭接触就没好事。但要进宫的时间是他自己说的,章文昭并未暗示或明着要求过什么,要说此事也与章文昭有关,就太牵强了。 周诚挥去脑中那些有的没的牢骚,用手绢垫着,亲自拿起了冻得硬实的手臂,是一截小臂,一看纤细程度,便知属于女子。 “这……”与周诚一同来的官员显然想到了什么,与周诚对视一眼,大胆推测,“大人觉不觉得,这尸块的模样,与先前的碎尸案……” “嗯,我与你看法相同。这案子,不简单啊。”周诚感到棘手。既然手臂出现在这里,只怕整件案子都与宫里脱不了关系,无论牵扯的是哪一位,都不好查。 “那依大人看……” “还是要查,人命关天,况且这是圣上的吩咐。这样,杨大人,你现在就回长京府将人都叫来,文大人,你去请礼部与刑部的大人,本官就在这里等着,谁若是想阻扰查案,先从本官身上踏过去。”周诚拿出他作为长京府尹的气势来。 两位大人许久没见过周诚如此气魄,意识到问题严重,他们也不敢耽搁,当即行动起来。 第168章 一旁帮忙按着白狗的宫人模煳听了个大概,都是人精,互相挤眉弄眼一番,就有宫人开始借口自己的活儿没做完,急匆匆要走。 周诚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住,也就不拦他们,于是还没等来杨、文两位大人,后宫里的诸位娘娘就率先赶来。 其中便有静妃。 来的人不知道这截手臂从哪儿来的,见周诚就守在先前李文出事的荷花池,理所当然就把目光往静妃身上飘。 “怎么,你们都看本宫做什么?周大人,你不解释解释?这手臂是本宫的吗?”静妃倒是坦荡,戳破众人的小心思。 “回禀静妃娘娘,这手臂是这白狗从别处叼来,究竟如何还需查证。”周诚指指一旁的白狗,白狗此时正被链子拴在柱子上,它可是重要的证据。 “听见没有,还需查证,是从别处叼来的,你们知道是谁的就快些说出来,看本宫能把案子看明白吗?还有这白狗,宫里有几个养狗的,不好好拴在自己院里,放出来也不怕伤了人。” 静妃这样讲,众人的目光便收敛了许多,她们都是来看热闹的,虽又惊又怕又好事,心虚倒是半分没有。 周诚也借着这个机会先将后宫这些妃子们观察一圈,心中做个初步的排除。 不多时,皇后娘娘并宫里的几位皇子也赶了过来,人数之多,倒将这池塘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截小臂已被白布盖住,是以众人才敢围在这里,只要没亲眼见着,就不算太恐怖。 皇后自是要问,周诚照对静妃说的那样,又将事情重复一遍,几位皇子都在场便不再问,但周诚看他们的神色,却有几分值得玩味。 不过人都围在这里也不是个事,皇后听了事情来龙去脉,又问周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周诚便解释自己是前来复查李文溺亡案。 一番问答后,皇后便发了话,叫围着的人各自回去,别给周诚查案添乱。 皇后的话不得不听,人群这才散去。 而这时,周诚让杨、文两位大人去办的事也办妥了,另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长京府的官员与府吏占了一半,礼部有几个官员,剩下一半都是刑部的人。 这阵仗,便有趣了。周诚见刑部那诸多人前来,不像是来协助查案,倒像是来与他对着干的。 而礼部与刑部为首的,便是宁长启、宁平江两位皇子,肉眼可见,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但心里想什么,周诚便难以揣度了。 第118章 猫哭耗子 周诚的直觉不错,刑部的确不是来帮忙的,阻拦虽说明面还也不大敢,刻意制造些麻烦倒是能行。 例如周诚觉得该从哪里开始查,该怎么查,刑部就说不行,还是怎样怎样,周诚不认可,认为不合理,然刑部反呛周诚的法子不见得更合理多少。 尤其刑部与长京府都有查案的权利与本事,与周诚唱反调也能理直气壮,若是被逼得紧了,就拿:刑部每年可是负责复审全国上下的大案要案,你这般不信任我,是觉得我刑部的经验比不上长京府?这样的说辞来质问。 官大一级压死人,旁边还有两位皇子在看着,周诚自是一番“不敢不敢”谦逊退步,但轮到刑部要做安排,周诚又再度跳出来。 而刑部之所以要这样做,自是得了宁长启的授意,宁长启这样做的目的,便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人现在在这里是没法子了,他的王妃江桥却也有几分本事,事到如今手下的都是废物,他只能相信和自己睡一张床的人。 想起这个宁长启就生气,他昨夜安排得好好的,只要杀了翠芳,今早周诚甚至根本没时间来宫里查什么李文,哪知他派出去的人一个没回来,要制造的凶杀案也毫无动静。 他现在不难猜测出,那些手下应该被人灭了口,且该杀的人没能杀掉。要不是他的得力下属紫衣男子已经去了蓝乡县,本不该如此。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周诚与刑部的人在这里像开朝会一样辩论半晌,地上那截被冻了不知多久的小臂都化冻了,臭味渐渐溢了出来,周诚不愿再浪费时间,眼看两位殿下都不发话,顾不得礼数,直接吩咐自己手下的人做事。 刑部尚书莫昌农不动声色看宁长启一眼,见对方微不可查点头,终于是不再与周诚唱反调,还提出既然周大人执意如此,刑部就协助查案吧。 不管有理没理,漂亮话说得一套一套,明明是自己妥协了,说辞听上去倒像是自己让着周诚一般。 在官场上混的,说话的艺术这一项上的造诣大抵可见一斑,周诚要想还嘴也能说出花儿来,只是眼下懒得再与对方争辩高低。 面儿上谁都没有显出分毫,其实刑部自阻挠开始,周诚就想到碎尸案定与宁长启脱不了干系。奈何对方自己是惹不起,只能先卖个面子,而他开始认真做事,便是让步到此为止的信号。 好在宁长启也懂得适可而止,这叫周诚大大松了口气。 他倒是不担心宁长启如何拖延时间藏匿证据,他办案多年自有经验与直觉,当初尸块能那么精准地将三个衙门联系起来,今日又有白狗将小臂叼到自己面前,他就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定然也算好了这一步。 “杨大人,文大人,你们带人去各个宫里询问那些宫人,一定要问出谁是第一个追着狗跑的,是从何处瞧见了这白狗。”周诚先把自己人安排到重要位置,又把那些相对不要紧的安排给刑部,“莫大人,宫里的贵人都要询问一遍,下官人微言轻,这部分就交给刑部了。” 第169章 刑部尚书,二品大员,长京府府尹,三品大员,要莫昌农去询问宫里的娘娘们,也合情合理。 “那周大人是什么安排?”莫昌农这话明显就是替宁长启问了。 “本官请这白狗带我去找剩下的尸块。”周诚说着就将狗链子牢牢攥在了自己手里。 这白狗自被拴住后一直躁动不安,试图脱离链子的束缚,周诚带来的官员中有家里养狗的,在其他人来之前,就悄悄对周诚耳语过,说这狗怕是被喂过药,会对特定的东西产生难以抵抗的渴望,它渴望什么,看看现场白布下的东西,就知道了。 “来人,将这截小臂送回长京府,交给仵作即刻查验。”周诚要把眼前的干扰排除了,才能叫白狗去找其他的。 “不知我等,可要帮周大人做些什么?”眼看周诚安排得井井有条,一直没说话的宁平江问道。 他和他带来的礼部官员,从刚才起就一直默默看着周诚与刑部尚书的争论,这也合理,礼部本就不是负责查案的衙门,没必要瞎掺和。 “此案案情凶恶,一会儿的场面定不好看,下官怕污了两位殿下的眼,不如殿下还是与莫大人一起行事吧。”周诚婉拒。 周诚叫刑部与礼部来,是因为晟景帝说了要他们合作查案,他若单独行动,即便查个水落石出,也会落下个独揽功劳的名声,左右这两位也不能影响局面,他没必要在这等小事上留下话柄。 “也好。”宁长启抢先开口,后看向宁平江,“三弟以为如何?” “既然皇兄开口,自是听皇兄安排。”宁平江应下。 这便是两位殿下还有话要私下说了,这正合了周诚的意,没人打扰,他牵着狗带着府吏,去找更多的尸块。 人分两队话分两头。 宁长启与宁平江那边,决定先从皇后娘娘的千寿宫问起,问遍后宫众妃,再问皇子,而去千寿宫的路上,宁长启便与宁平江商量起对策。 宁平江昨晚刚从宁长启那里得到了北边贩马的承诺,到嘴的肉自是不能让它飞了。是以他此刻同样想帮宁长启瞒下这件事,就要在这短短时间内,想出个应对的法子。 “二皇兄昨夜没有出手吗?”想法子之前,宁平江先要问问情况。 “哼,三弟莫不是忘了那神秘人。”宁长启冷笑,“我昨夜特地叫他们换了地方,不在寻常联络之地,便是你也找不到。谁知对方这般神通广大,竟瞒不过他的眼。我的人去而不返,现在也没有消息。” “……是本殿小瞧了对方。”宁平江昨夜才说过自己知道了宁长启在城里的暗探位置,宁长启不会犯那么蠢的错误,还不小心。哪知小心再小心,仍不成事。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周大人手里的狗有问题,找去东面是板上钉钉,三弟可有法子帮我?” 东面,便是指皇子们住着的宫殿。皇宫格局大体分为东、中、西三部分,东面的宫殿分给各个皇子居住,西面各宫住的是后妃,中间的宫殿群,前几座殿论政事,后几座殿便是皇帝住所。 “二皇兄都这样说了,这法子还用我想?”宁平江似笑非笑。 “我自然不如三弟有手段,我是真心求你。” “那我要二皇兄你的人,你可愿意?” “只要能解决此事。”宁长启心中有了人选,他的人,这宫里与他最亲近的,住在东面的,只有那个只长身体不长脑子的七皇子宁令佶了。 宁令佶之前去了趟康平公主府闹事不成反被羞辱,回来后神神叨叨觉得世上有非一般的武学,没少打听江湖之事想要找个师父。 这样魔怔的傻子用起来虽然方便,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舍弃了,总比自己出事要好。 想到那个一心依赖自己的七弟,宁长启倒真有几分不忍心。在这宫里,也只有这么一个傻弟弟真心待他,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动对方。 “好,那我便再帮二皇兄一把。”宁平江答应下来,他与宁令佶可就没那么深的交情了。或者说,这宫里的人于他只有利益,没有情分,任何人都是他可以舍弃的。 “多谢。”宁长启语气有几分低落。 宁平江心底冷笑,猫哭耗子假慈悲。他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贴身护卫,“你先去千寿宫,叫母后派人把宁令佶叫来。” 护卫领命而去。 见宁平江安排妥当,宁长启也对自己的侍从吩咐道:“回去告诉王妃,七弟去了千寿宫。” 江桥聪慧,宁长启相信只要这么一句话,她知道该怎么做。 做完这些,两位皇子相视一笑,而刑部与礼部的官员隔着些距离缀在二人身后,并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可怜他们的七弟宁令佶尚未娶妃,他一走,他的宫殿连个能主事的人也没有,还不知被人怎么安排呢。 而周诚这里遇上了意料之中的阻碍,那便是手里牵着的白狗,在顺着某个方向狂奔一阵后,失去了目标。可见刑部的拖延之法起了作用,幕后真凶已经在藏匿证据了。 “大人……”手下担忧这样下去会一无所获,面露焦急。 “别急,再找找。”周诚却胸有成竹,就牵着狗任由它到处嗅。他顺着白狗先前奔跑的轨迹粗略判断出一个方向,指着那边问道,“这里往下走,会到何处?” 负责带路的太监顺着周诚手指的方向看去,回答道:“回大人,这边过去都是诸位皇子住的宫殿。” 第170章 “过去看看吧。”周诚叫太监带路。 “这,大人要不要先问问两位殿下的意思。”太监额上冒出了汗,不敢拒绝周诚也不敢得罪这些皇子,这其中可是会有未来虞国的一国之主啊,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不必,我们先过去看看,若真有什么,再叫他们也不迟。” “……是。”太监只能硬着头皮在前带路,耍了点心眼儿,脚步放得缓慢。 周诚也不为难他,他并不在意这段路程,他在等黄雀出手。 第119章 重见天日 在周诚前往皇子宫殿的路上,江桥终于看着几个心腹太监,将冻得结结实实的尸块,全都投进了井里。 这井自然不是枯井,而是活水,也就是说,这井里的水,是他们日常吃用的。现在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往后想要用水,又要费一番脑筋。 好不容易勉强算是处理了尸体,就有侍卫回到宫里来。远远在廊下看着院里太监们忙碌的江桥,一见来人是宁长启身边的侯侍卫,就知要有新的动作。 “怎么样?”江桥稳住心神,没让侯侍卫看出她的忐忑与急切。 “殿下说,七皇子殿下被皇后娘娘叫去千寿宫问话了。”侯侍卫道。 “七……”江桥眼珠一转明白了宁长启的意思,“本宫知道了。你们几个,将方才的东西都打捞上来吧,侯侍卫,还需你替本宫做件事。” “但凭王妃吩咐。” 江桥有条不紊地吩咐起来,先叫太监们把丢进水井的尸体打捞上来,用桶装了,后交给侯侍卫,要侯侍卫把桶里的东西,偷偷倒去宁令佶宫里的水井。 这件事只能由侯侍卫去做,一是要做到避开人,侯侍卫的身手自然比几个太监好。二是还要抱着桶,桶里的东西可不轻,同样是需要侯侍卫这样武艺高超之人,最是方便得力。 太监们听命行事,也不敢有怨言,撸起袖子忍着恐惧与恶心,用找来的网往井里打捞。一番忙碌后,在江桥再三催促下,他们终于确认井里的东西都被捞了上来。 然而仍是有问题,其中一太监颤颤巍巍道,“王、王妃,好、好像少了……” “少了?再找找。”江桥听罢下意识便觉得是打捞上来的数量少了。 哪知不等其他人有动作,这太监再度开口,恐惧更甚,“不是井里少了,奴才数、数着数呢,应该是运、运过来的时候,就少了!”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江桥也不例外。运过来的时候就少了,这说明不是有一块落在了冰室,就是早先被人盗走了,否则他们为何没能发现? “快,现在去冰室找!”江桥的语气不由严厉几分,倒显出一些尖细来。她一面叫太监们回去冰室确认,一面问这发现问题的太监,“少了什么?除了被白狗叼走的那一块。” 毕竟是尸块,纵使再有胆子也不敢细看。从冰室取出这些尸块时,众人就恨不能闭着眼行事。况且先前出了白狗刨冰叼走一截小臂的事,他们也没细究冰上的凹痕,瞧着差不多的便纷纷刨下来兜住盖住,眼不见为净。 于是丢的时候没发现,现在再捞一遍,才发现了问题。 “是、是头……”哆嗦着说出个“头”字,小太监几乎要瘫软在地。 “那般鲜明的特征,你们还能看漏了?!”江桥不敢置信,若是少了个胳膊腿倒是能理解,头就那一个,长发,黑发,在一堆白花花的肉里,这还能漏掉,简直匪夷所思。 “奴才们去冰室的确刨了头,但没想到,是只有、有头发,您瞧,这捞上来,就剩头发了。”小太监忙跪在地上辩解,用一旁的棍子戳起一撮黑发。要不是只捞上来头发,他还发现不了头不见了。 饶是江桥再如何努力,也不由脸色发白,青天白日无故感到后嵴发凉。 她还要做最后的尝试,只能将带着恳求意味的目光看向侯侍卫,“侯侍卫,本宫想请你,下井去看看。” 刚才才泡过尸块的井水,侯侍卫内心抗拒,然他不能违背主子的命令,应了一声脱去外衣,屏息跳进了井里。 然而他在井中寻找一圈,仍是没有发现头颅,去冰室再度查看的太监也回来,说是冰室中并无遗漏下任何东西。 “王妃,现在怎么办?”侯侍卫接过太监递来的布草草擦干身上的水,重新穿回外衣。 听着对方的动静应是穿戴好了,江桥才把挡在眼前的扇子拿开,转回头来,“来不及了,你先将这桶按本宫说的弄去七皇子那里,头颅一事,本宫来查。” “是。”侯侍卫抱起地上的桶如鬼魅般悄悄离开。 太监们还在地上跪着,江桥想的明白,这些人的动作她是全程远远看着的,不可能是他们做的手脚,便放过了他们,“你们将此处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任何可疑痕迹。” 说罢,她随便点了几人中的一个,叫他去把这宫里的人都叫来,她要挨个询问。 而江桥询问他们的理由,自是借了替周诚预先审问的由头,说是先审一遍,免得到时候有宫人背着她与宁长启做了什么,反倒叫主子们背了黑锅。 “你们把从三日前到现在,都做过什么,何人能为你作证,一一说来,若敢有欺瞒,本宫定不饶恕。” 之所以选择三日的期限,是江桥考虑到那头颅被盗走的话,冰一化便会极速腐烂,气味是遮掩不住的。如果是自己宫里的人做的,没能把东西运出去,是藏不了三日那般久的,因而三日内的行踪足矣。 第171章 但要说考虑宫人将头颅运了出去,也不可能。因为三天前,江桥才命人检查过一遍冰室,确认无误。再想想今早被白狗叼走的小臂,显然想害他们的人也是等着今日周诚进宫呢,必不会早早出手。 * 另一边宁令佶还蒙在鼓里,宫里出了事他是听说了,凑了个热闹便回了宫,这才没一会儿,没想到又被皇后叫去千寿宫。 来传信的太监宽慰他,说二殿下与三殿下都在,他便没起疑,放心跟着走了。 等到了千寿宫,被皇后娘娘一番责问,他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他与江湖术士交往过密一事。 宁令佶没去想为何偏偏挑这个时候,皇后要因此事责备他,只听对方话里话外规劝他莫要沉迷歪门邪道,苦口婆心都是为他好,他也就虚心受着,认认真真同皇后娘娘认了错,保证以后绝不再过分沉迷武功绝学。 而皇后之外,他这两位好兄长也像模像样训了他几句,无外乎是帮着皇后劝他莫要走歪路。 宁令佶晕晕乎乎听着,还觉得今日怎的有这么多人关心起他来,竟生出几分高兴的情绪。 宁长启与宁平江瞧他这模样,眼中都带上了怜悯,见把人哄得差不多了,江桥那里应当已经得手,这才由皇后再度发话,让他回自己宫殿好好反省反省,禁足三日。 如此这般,宁令佶还发自真心谢母后、谢兄长,领禁足之罚领得心甘情愿。 而当他再度回到自己的钟庆宫时,傻了眼,周诚正带着一群人围在一口井前,往外打捞着什么。 宁令佶只觉脑中一阵尖锐的嗡鸣声,后知后觉品出了阴谋的味道。 “你们,在本殿这里,找什么?”宁令佶人高马大,生平第一次有声音细弱蚊蝇的时候。 他站在这里,却被所有人忽视了,人们都在盯着他的那口平平无奇的井,表情严肃,竟丝毫没有察觉皇子已经站在了这里。 良久,呆滞的宁令佶才被周诚发现,对方先是恭恭敬敬尽了礼数,接下来却是一句一句的质问砸下,像是要将他看穿。 可怜宁令佶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周诚的问题他听了却没懂,不知道对方究竟在说什么,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叫周诚不满地皱起眉头。 “殿下,事已至此,还望殿下莫要再隐瞒了。”周诚已经命人去请了晟景帝,他可不敢不打招唿就将皇子带走关押,“圣上快要到了,既然不愿对下官说,殿下还是想想,如何对圣上交代吧。” “交代什么……你们要本殿交代什么?”宁令佶忽的清醒过来,愤怒道,“你们这些昏官只有这些本事,你们要本殿交代什么?!” “七弟你……”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惋惜的叹气。 “二哥!”宁令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忙转身相迎,“二哥你来得正好!你瞧瞧,这分明是栽赃陷害,你可要替弟弟做主啊!” “可是这些东西是在你宫里发现的,谁有本事栽赃在你身上?七弟,不是二哥不帮你……”宁长启显得为难极了,分明是认了证据不认宁令佶的一面之词,“听二哥的话,你还是招了吧。” “二哥你!你不信我?你真这么想?”宁令佶难以置信宁长启的不信任,后退着离开宁长启身边,如同一只困兽,一脚踢飞了用来装证据的桶,“我不认!就是栽赃陷害,我从来没做过的事,你们休要污蔑我!” 看着宁令佶只知一味否认,却不知道拿出证据来证明清白,宁长启安心不少。 他一面表演沉痛,一面问起周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周诚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无非是本打算挨个宫殿搜查,但到了近处,先前失去方向的白狗忽的再度躁动起来,直奔钟庆宫而来。 于是他们便发现这口水井,发现了井边残留的痕迹,进而朝井里看,看到还没融化因而浮上来的冰块,冰块中央冻着尸块。 周诚一边讲一边也在重新梳理案情,他直觉事情还是不对,但眼下没有新的证据,他不可能对人说出自己的猜测。 而宁长启听罢也未多言,转而上前安抚暴怒的宁令佶。 宁令佶再怎样也是皇子,在没有被真正定罪之前,没人敢对他造次。眼看他要大闹这里损坏现场,众人却没什么好的办法。 因此有宁长启帮着安抚,周诚求之不得。他忙给其他人使眼色,趁着宁令佶被宁长启拖住,叫他们将证据重新收拢好,还没调查的地方抓紧调查。 片刻后,宁平江与皇后姗姗来迟,他们刚站定,内侍一声高唿:“皇上驾到——”,晟景帝来了。 有晟景帝坐镇,现场鸦雀无声,该勘察现场的官员仍在勘察,宁令佶被晟景帝罚去在墙角跪着,屋里只留了皇后、宁长启、宁平江与周诚。 在听周诚将案情禀报一遍后,晟景帝的怒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在场几人大气不敢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晟景帝头一个训斥的,便是皇后,训斥她身为一国之母,连个皇子也教导不好。后又训斥两位皇子,说他们作为哥哥没做个好榜样,一天只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知照顾兄弟。 轮到周诚,却也没什么错处可挑,晟景帝思量片刻,便怒骂他不该弄得宫里人尽皆知,这等皇家丑事,怎可大肆宣扬? 发了好一通脾气,晟景帝怒火稍平,立即下令封锁消息,此事不许传出宫去,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谁也不准嚼舌根,违令者斩立决。 第172章 知子莫如父,宁令佶是个怎样的人晟景帝最是清楚,他气归气,却并未立即就要宁令佶如何,而是把人交给周诚仔细审问,务必要一个确凿的证据与确凿的口供,要知道事情前因后果,不得有任何纰漏。 这倒是隐隐有护着宁令佶之意了,周诚摸不准皇帝是单纯要护犊子,查出哪一位都要护着,还是说和他一样认为此案另有隐情,只得先应下,再细细揣摩。 第120章 徒劳无功 一想到钟庆宫里放着尸块,晟景帝只觉晦气,发了通火便要离开,叫周诚继续查案。在场关系与宁令佶最好的便是宁长启,晟景帝却没有因为这一层关系,就叫宁长启与刑部退出调查。 反倒是想到一点,询问宁长启是否有抛尸者的线索。既然尸块在宫里出现,那么抛尸者是怎么盗取到尸块抛去宫外的衙门门口的,又是怎么知道宁令佶与宁长启的关系,拐弯抹角绕开刑部的,统统是疑点。 奈何宁长启也想知道这些,只是没有进展,因而只能回话说尚未查明,惹得晟景帝又是一声冷哼,责令他先不要管这一头,去查查是什么人在背后伸冤,动机到底为何。 有这一层怀疑也是正常,毕竟事涉皇子,晟景帝怎能不知他这几个好皇儿背地里的争斗,不难将对方动机与扳倒皇子势力联系起来。 “好了朕乏了,三日之内,朕要个结果。查不明白就给朕彻夜查,你们还想回回指望一条狗帮你们做事?”晟景帝语带不满。 被暗骂查案能力连狗都不如的周诚与两位皇子不敢回话,恭敬目送晟景帝离开。 而在院子里罚跪的宁令佶这会儿也冷静下来,见晟景帝出来便急忙膝行几步要上前申辩。但晟景帝只丢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吓得他不敢再动。 眼瞧着晟景帝要走出钟庆宫,在场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正要稍作放松,那白狗忽的狂吠起来,再度挣动着想要挣脱拴住它的铁链。 周诚最清楚白狗的这个反应,明显是又有发现。他叫来收集证据的下属低声询问,“怎么回事?你们有什么发现?” “回大人,尸块不全。”那下属和其他几人将尸块从井里打捞上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拼凑,“除了先前丢在衙门口的,和今早被白狗叼出的,还少了个头。” 其实即便不拼凑,也看得出不全,因为最明晃晃的头颅不见踪影,他们在井中反复打捞了好几遍,确认没有。 “看来是有新的情况了。”周诚说着,就见晟景帝已经停下脚步,他便快步过去,“皇上,案情有变。” “看来这狗又帮了你一次。”晟景帝笑道。 “是。”周诚汗颜,“那臣……” “查,朕倒要看看,这皇宫里藏了多少”好事”。” “是。”周诚领命,叫属下将白狗牵来。 白狗得了自由便狂奔起来,周诚不得不用些力气牵制它的速度,而晟景帝远远在身后跟着,看他们一人一狗能去哪里。 “祥顺,唉,过来,过来!”宁令佶在院子里瞧得真切,见他们又有新发现,忙把自己的亲信太监叫过来。 “殿下。” “本殿现在动不了,你跟上去,看看父皇去哪儿了,他们要有新的发现,你立刻回报。本殿倒要看看他们还诬陷了谁。”宁令佶觉得他不是唯一被陷害的,这可真是想太多了。 “奴才这就去。”祥顺忙追出去,混在了人堆里。 跟着晟景帝一同行动的,除了晟景帝身边伺候的太监、侍卫,还有宁长启与宁平江,以及他们各自的护卫与下属,人数众多,彼此之间也不是全然熟悉,因而多出祥顺这一个,便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再说回周诚,他跟着白狗一路到了另一处宫殿,抬头一看,门额上书:玉堂宫。 “这是……” 周诚一个迟疑,他身边跟着的太监便解释道,“大人,这是二皇子殿下的宫殿。” 说罢,周诚与答话的太监皆是眉头一跳,踌躇起来,唯有白狗不屈不挠想要往里冲。 耽误这一小会儿,晟景帝已跟了上来,帝王威严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怎么不走了?” 周诚没敢回话,先偷偷瞄一眼跟着晟景帝一起来的宁长启,晟景帝没放过他这一小小的动作,还要明知故问,“朕问你话,你看朕的儿子做什么?怎么,朕竟不知周爱卿现在是长启的人了。” 这可是大罪过,周诚当即便撩袍下跪,“臣不敢!” “父皇明鉴!”宁长启此刻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没想到自己努力一番,竟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心中正忐忑就听了晟景帝这样的话,与周诚一同跪在天子脚下。 “是不敢得罪朕,还是不敢有二心?”晟景帝今日是铁了心抓着皇储之事不放了,先是宁令佶后是宁长启,一再涉及到皇子,已经是在拔他逆鳞了。 虽说晟景帝知道皇子们私下勾心斗角,也乐意养蛊似的看他们自己斗出最优秀,最适合皇位的那一个,但这仅限于私下。野心再大,也要在帝王面前把爪子收好了,老老实实地臣服,老老实实等。 没人肯服老,尤其是帝王,最忌讳儿子们把皇位之争抬到明面上来,仿佛是迫不及待想要继位一般,就那么想要他这个皇帝退位,就那么等不及,怎么,是觉得他活不了几年了?还是觉得他这个皇帝不中用了? 晟景帝简单一句质问,在场再次跪倒一片。他瞧着心烦,叫周诚赶紧查案,却没说让旁边的宁长启起身。 第173章 宁长启冷汗直流,他现在和宁令佶是一个待遇了,跪在原地不能动弹,他只能在晟景帝绕过他往玉堂宫里走时,拿恳求的目光望向宁平江,再在心里祈祷江桥能顶些用,尽管也是江桥没处理好尸块,才使事情到这一步。 周诚心里也是苦不堪言,他从未想过参与皇储之争,谁知查案竟查到自己脱不了身,若有可能,他真想现在就把案子移交给旁人。 然而心里想再多也没用,周诚还得老老实实查。 他们浩浩荡荡进了玉堂宫,江桥便得了消息出来相迎,她面上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止不住的颤抖。 “父皇,这是……” “这位是周大人,叫他同你说。”晟景帝何等人物,江桥再有城府,在他面前是不够看的。他并未戳破,叫周诚解释。 周诚便将正在查碎尸案同江桥说了,也不管江桥听到“碎尸”二字如何几欲作呕,仍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这不可能!为何、为何会查到这里来?!”江桥表情惊恐异常,心里却清楚她没能查到的头颅,现在还藏在宫里。她才刚查清玉堂宫里丢了个太监,正全宫搜捕对方下落,没想到周诚就来了。 “世事如何,还请王妃耐心等待,下官得罪了。”周诚说着将手中的铁链松了松,白狗得以再次跑起来。 江桥试图拦下晟景帝,理由是碎尸晦气,不要污了皇帝的眼,不如就在殿里坐着等,让官员们去办就好。然而晟景帝却不理会她的话,仍旧跟着周诚走,叫江桥也无可奈何。 见此情形,宁平江自是不敢在此时出头,跟在晟景帝身后一句话也不说。刑部的位置也好,北边贩马也好,再美的肉也要有能力吃下。 于是一行人跟着白狗,左拐右绕,到了冰室。 等冰室的门一打开,应入众人眼帘的,就是嵌在冰室正中央最显眼处的一颗头颅。 那头颅还冻得结实,一双眼瞪得死大,就这般与开门的侍卫来了个四目相对。饶是早有准备,侍卫也被吓得腿软,要不是想到晟景帝还在看着,他当即就能叫出声。 他将冰室的门勐地一关,而在开门之前,以吕公公为首的太监们就十分有先见之明地给晟景帝遮挡住了视线,以免皇帝真的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晟景帝的确没有看的兴趣,他听着前方的动静,只问周诚道:“是什么?” “回皇上,是头颅。” 晟景帝便没再多问,他不想知道这头颅的细节,只吩咐周诚自己去看。 这下没话说了,只要周诚回去再对比一下,看看宁令佶钟庆宫的冰室里,是否有藏匿尸块造成的凹糟痕迹,便全明了了。 “怎么回事?”晟景帝看向江桥,觉得这案子甚至不用周诚再查了,直接审问便是。 江桥一句话也说不出,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副绝不开口的架势。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头颅竟回到了冰室里。她眼中狠厉一闪而过,等晟景帝走了,她定要将那叛徒太监揪出来碎尸万段。 “宁长启呢?”晟景帝淡淡问道,也不知是不是真忘了人还在玉堂宫门口跪着。 “回皇上,二殿下还在宫外跪着呐。”还是晟景帝身边的吕公公开了口,眼下也就他敢答话了,其他人生怕多说一个字就被盛怒的晟景帝下令拖出去斩了。 “那就叫他接着跪,问其他人也是一样。”晟景帝转身离开冰室,一面交代周诚,“玉堂宫里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过,给朕审,胆敢包庇任何人,极刑伺候。” “是,臣遵旨。” “钟庆宫也不能放过,刑部、礼部都不必插手了,就你周诚来审,三天,朕要结果。”说完这句,晟景帝丢下一群人拂袖而去。 而跪在玉堂宫外的宁长启看到晟景帝从里面出来,路过他目不斜视地离开,心已凉了半截。唯有吕公公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略略表达了一下大事不妙的意思。 这一天起,宫里人人自危。大好的阳光洒下,没有一丝暖意。 * 宫里的阳光没有暖意,宫外的太阳照常炽热。 今日初九,周诚进宫查李文的案子,而章文昭则是一早起来就带着宁远回了章府。出门前见到了一脸忐忑的王福,只当做没看见。 这回回去,便是章文昭先前说的,为了让章忠堂介绍一位曾在太医院待过的人,好给相留醉找个研制胭脂配方的药师。 他们前日就往章府打过招唿,今日是去要人的。 而以章忠堂的手腕,要找这样一个人并不难,可以说当天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只不过那人自从离开太医院后就回了家乡,章忠堂寄信过去,收到回信再到人来,也要一阵子。 这件事爷孙二人三两句说清楚,章文昭夫夫就开始给府里的众人送相留醉的胭脂,怕明日忙不过来顾不上他们。 于是崔氏也有了主意,中午张罗着做了一大桌子好菜,要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提前为相留醉的开业而庆祝。 中午还其乐融融,一家子人难得齐聚,饭后就在仍在一起闲话家常。 没过多久,就有府中的管家老钟匆匆跑来,在章忠堂耳朵低语几句,章忠堂面色一沉,当时什么话也没说,等宴席散去,先后叫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以及章文昭去书房,顺序还是打乱的。 老爷子对儿子孙子都有话说,便叫人摸不准他是个什么心思,为的什么事。但章文昭却知道,祖父这是为着他来的,他父亲与两位叔叔,全是障眼法。 第174章 他同样也知道,祖父要问他的事,是今日宫里的变故。 瞧见章文昭面色平静坦然,章忠堂道:“是你的手笔。” “也不能这么说,宫里的事孙儿可插不上手,只是稍微做了一些小事推波助澜,至于为何会发展成今日这样,更多还是宫里的人办事得力,阿翁,你可知静妃娘娘当年……” 他只这么一点,章忠堂立即明白,这个孙儿啊,倒是会顺杆爬得很,“是有这回事,是殿下同你说的?” “嗯,母妃曾对他说过一些。就不知孙儿该从何处下手?” “……这件事阿翁帮不了你,阿翁一直以为静妃娘娘那孩子当真夭折了,圣上都这般相信,阿翁为何要怀疑?唉……如今看来不是。你可知静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嬷嬷在那之后便自缢身亡了,她身边宫人换过一批,此事在当年就已死无对证。” “难怪能瞒得这样好。” “瞒得好还不是被你知道了?阿翁却是没想到,丽妃娘娘竟然知晓这般内情,她与静妃娘娘……” “也是机缘巧合。”章文昭忙转移话题,他可不是从丽妃那里听说的内情,再被阿翁问下去,难免露出马脚,“此事我自己想办法。对了阿翁,今日宫里闹到哪一步了?” “尸体被找到,二皇子与七皇子涉案已被禁足宫中,圣上震怒,免去刑部与礼部协查此案的权利,交由周诚三日内必要查出个结果。” “宁令佶?”这倒是叫章文昭意外了,“他与此案有什么关系?” “呵。”章忠堂并未回答,他知道章文昭能想明白,这一声冷哼,只是为着可怜的皇家亲情叹息。 章文昭沉默一阵,果真明白过来,也是一声冷哼。不过他这冷哼里的情绪,就不止为皇家亲情感慨,而是想到顺带连宁令佶也一并拉下水,这可是意外之喜。 第121章 倒计时了 虽说晟景帝要求的是彻夜查案,三日内必要有个结果,但这查案,却未必一定要局限在宫里。 等晟景帝走后,周诚亲自打开了冰室的门,见到了那个万幸还没有被损坏容貌的头颅。 而之前已经有了蓝荷儿的画像,因此将头颅取出并与其他部分尸块基本严丝合缝拼凑后,这具尸体的身份也就明朗了。 看来,他们此前一直在查的碎尸案,竟然就是蓝家爹娘丢失的女儿。 但随即周诚就想到蓝荷儿尸体藏在宫里,要说谢洋君有本事把人约到宫里来再行凶,绝对是天方夜谭,那么这几个嫌犯,宁长启、宁令佶、谢洋君之间,必然还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时间过去已久,尸体是找到了,想要在玉堂宫与钟庆宫中找到当时案发的相关线索,已不可能。唯有从这些宫人们身上下手,让他们吐露出实情来。 于是,周诚留下一部分在宫中询问宫人,自己则带着人将尸首运回长京府,将之前调查的卷宗取来重新查看,看看是否又被宁长启和刑部误导的地方。 另外,康平公主府也得有个交代,免得他正忙得不可开交,章文昭又来找事。所以他回府第一时间,先是派人去公主府,将李文一案的调查结果说明,并明言府尹大人之后几日不便见客。 此外,这一趟回去,就叫周诚见着了翠芳。 倒不是翠芳有多大能耐能得周诚专门抽空召见,而是那个粗使婆子,在长京府做了十几年的工,别看只是个干杂活的,与府内众人关系倒是好,也有几分薄面。 是她强烈要求,说得夸张,周诚才勉为其难抽出一刻钟的时间见了翠芳。而当他看到翠芳脖颈上尚未完全消除的淤痕,多年办案直觉再次冒了出来。 得知翠芳被人毒哑了,周诚便找来纸笔让翠芳写写画画说明事情经过。他看罢与已有的预想结合,就将昨夜翠芳的遭遇还原了个大概。 之后,他便从长京府现有人手中再度分出一队人马,带着翠芳去找昨夜的事发地,以及今早醒来的那个地方,看看能否有新的发现。 这案子拖了那么久,这一下子,一天之内,竟然有了飞一般的进展,发展速度之快,叫周诚也暗暗吃惊。 他在府中稍作安排,命仵作仔细验尸,又去大牢看了眼谢洋君,对方倒是不算太惶恐,还主动询问他案情进展,也不知是谁给他的信心和依仗。 周诚有意诈他,模棱两可说宫里变天了,谢洋君这才脸色大变,不复镇定。但他也有几分聪明,周诚想要趁机问出些口供,他却死活不愿开口,只得作罢。 耽搁这么一会儿,蓝家爹娘闻风而来,说见长京府有府吏进出频繁,还见他们带着一蒙面女子匆匆离开,便来询问是不是自家女儿的案子有了进展。 那蒙面女子便是翠芳,是她自己要求不想露脸,怕再被人害了去。左右她露不露脸与案子并无影响,周诚便允了。 “大人,您就跟我们老两口说句实话吧,我女儿,她、她还活着吗?”蓝家老妇人心中早有预计,话说到一半已是泣不成声。 “唉……”周诚看着佝偻着身躯的二老,只能狠下心公事公办,“你们可要有个预备,另外此案案情复杂,圣上亲自下令不得外传,你们先随本官去认尸,之后就先在长京府不要出去了,免得消息走漏,等案子查清,自会放你们离开。” 听闻此言,蓝家二老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彻底垮了,他们心中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第175章 “是谁?是不是谢洋君那个畜生害我女儿?”蓝家老汉咬牙切齿道。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你们放心,本官定会秉公办案。还是先随本官去认尸吧,样子不大好,你们要撑住。” 不好是怎么个不好,蓝家二老不敢想,等他们见着了那躺在仵作验尸台上的,七零八落拼凑而成的蓝荷儿,才发觉是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出的不好。 老妇人已经晕了过去,老汉硬撑着一口气,双目赤红,要不是有府吏在场拦着,他能即刻冲去大牢宰了谢洋君。 认尸这等环节在长京府也不是特别少见,每年总会有那么几起凶杀案,因而应对情绪失控的蓝家二老,府吏们早有经验,很快将人带离验尸房,安顿在了府内,名为照顾,实则软禁了起来。 处理了这些,周诚带着之前的卷宗再度匆匆赶回宫里,这时玉堂宫中已经专门为他腾出了一间房办公之用,点上蜡烛,众官员就在这里连夜审讯,查案。 与这股紧张气氛完全相反的,便是康平公主府了。下午从章府回来后,章文昭与宁远便没有旁的事情,只等着明日开业,可谓悠闲。 到夜晚,公主府里下人们所住的那两处院子,远远传来几声乌鸦叫声。柳梢听见了,王福同样听见了。 柳梢没有立即行动,装模作样休息了一会儿,才说自己要去茅房起身离开。 王福可一直盯着呢,见对方往偏僻处走,就偷偷跟了上去,便瞧见墙外有人扔了东西进来,柳梢捡起展开看了,王福通过她的动作发现原来是个纸团。 她看罢将那纸团直接吃进了嘴里,从怀中取出手帕,咬破手指,写写画画后包块石头就要往外扔。 王福今日忐忑了一天,这会儿发觉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忙咳嗽了两声,吓得柳梢将石头抖落,手帕藏回了怀里。 “……谁呀?”柳梢往四周张望片刻,定了定神迟疑道。她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应对可能被发现的情形。 “是我,王福啊。”王福这时便走出去,还把柳梢拉进了他躲藏的树后面,“我听见乌鸦叫才过来的,幸好我慢你一步,你不知道刚才有人在你后头?” “……是谁?”柳梢可注意着呢,没见有人跟着她,却不料差点暴露了,“幸亏有你啊王福哥,现在公主府里的人越来越不好对付了,你也要小心些。” “娘娘怕是不再信我了,还小心什么?唉……不说这个,我刚才看见的是文子,就驸马从人市买回来的那个,也不知什么来历。” “是他倒也不稀奇,他那眼睛跟钩子似的,一天天不见干活,就盯着我们这些人瞧,怕不是脑子有些毛病。”柳梢听闻是叫文子的下人跟着她,便信了王福编造的说辞。她以前从未被人发现过,自从府里多了新人,她也有些吃力。 “先不说这些,娘娘吩咐的事你办妥了?” “还没来得及。”柳梢有些犹豫,但想到是对方警醒自己,衡量了一下今日通信的机密程度,选择告诉王福,“没什么要紧任务,只是娘娘想知道公主与驸马近日有没有动作,我正要写呢。” “他们有什么动作,无非是今日去了趟章府,我今日正好在前院当值,早上出门前阿宝搬了不少胭脂,回来全送没了,听说明日相留醉开业,还要往宫里送呢。” “是没什么异常,王福哥劳烦你替我把个风,墙那边还等着呢。”柳梢说罢重新取出手帕。 王福自告奋勇替她找了块石头,趁柳梢用手帕包石头的时候快速看了两眼,见手帕上没几个字便放心了。 随即他就等着柳梢把手帕石头扔出墙外,二人互相点头示意,柳梢便先一步离开了此地。 王福又等了片刻才走,男女下人分院而住,他也不用怕被柳梢发现,在外面晃了一阵,偷偷摸摸去了青松斋。 不出王福所料,果然这就是新主子给他设下的考验,他才进青松斋的院门,就被阿宝拦了下来。 “王公公,这么晚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有事要禀报驸马,还请阿宝小哥替我传个话。” “什么事这么要紧,对我说也是一样,驸马已歇下了,恐怕不妥。”阿宝拦着不让他进。 “阿宝小哥,此事我只能亲口告诉驸马,就劳你辛苦一趟。” “非要如此?” “非要如此。”王福坚持道。 “那行吧,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叫驸马起身。”阿宝故意往严重了说,试探王福会不会叫住他,见对方脸色差了几分却仍旧没有叫住他的意思,阿宝也不再拖延。 王福好歹是皇后身边伺候过的人,这点道理怎会不懂。阿宝与章文昭再亲近,那也是个下人,他既然要听主子的话,便要只听主子一人的话,主子没说要他告诉别人,即便是阿宝,那也不能轻易说。 如此,才能显得出他的忠诚与谨慎。 很快,王福就见到了章文昭,对方松松披着件衣裳坐在高位,没多少精神。至于是装的还是真的被吵醒,王福就猜不透了。 他往地上一跪,将自己方才与柳梢见面,柳梢给府外通风报信一事说了。 “你做的不错,往后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教你了吧。”章文昭听罢说道。 “小的明白。”王福自是明白。以前他替皇后娘娘打听公主府的消息,现在他就是公主府反过来探听皇后娘娘消息的一颗暗棋。 第176章 只要他不被柳梢怀疑,能知道不少事。 不过想到柳梢,王福也不敢掉以轻心,对方能把纸团吃了,还用自己的血写消息,对皇后娘娘的忠诚日月可鉴,想要从她那里打探消息,不容易。 但这究竟有多不容易,就不是章文昭操心的了,要是王福做不好,不要也罢,赶出府去就是。 比起一些旧主子,他与宁远实在是有天大的仁慈,瞧翠芳不就好好的躲进了长京府吗。 打发了王福,章文昭翻墙回了丹翎居。宁远正靠在床头看书,他过去将书抽走,拱进人怀里讨个吻。 之前是宁远主动,自昨日章文昭表现“无能”后,两人的角色就反了过来。章文昭生怕宁远真叫他滚了,这两天可得小心伺候着,乖顺得如同一只大猫。 “早些歇了吧,明日还有的忙。”章文昭将床头的大迎枕抽去。 宁远点头,躺下前凑上前在章文昭喉结处勐咬一口,收口时舌尖轻轻擦过。然后在章文昭有所回应之前,无情翻身,盖上薄毯唿唿大睡。 “……”章文昭反复握拳,终是没舍得怎么样,只能愤愤躺下,自身后将人揽进了怀里。 不合适,明日开业,下午还要去宫里送胭脂,今晚不能折腾宁远。 不合适!章文昭恨得牙痒痒,到底是在宁远肩头反咬一口。 第122章 开业大吉 相留醉,开在长京城最繁华一条街上的胭脂铺子,装潢却是毫不张扬。乍一进入,不像是到了买东西的商铺,倒像是进入了什么小庙一般。使得来往之人下意识便轻声细语,生怕搅扰了这份清幽。 今日是相留醉开业的日子,康平公主殿下的胭脂铺,全城百姓闻风而来。而这位公主殿下平易近人,不管身份背景如何,来者皆是客。只是来得早的百姓到底是没能进店一观,都在门口围着。 原因无他,城中的世家贵族无不知晓相留醉开业,再如何是不得宠的公主,他们也不好明着不给面子,也都一早就盛装打扮后,前来店里送一份礼。 上午,相留醉就被这些贵族们填满了,直到快午时送礼的贵族全被请去公主府做客吃答谢宴,百姓们才有机会踏入相留醉的门槛。到这时,公主殿下也已离开,众人到底是没能一睹公主的芳容。 不过也不必灰心,章文昭从麟楼高价挑来的店管家郭振,说了公主殿下会偶尔亲自来店里看看,他们往后多来相留醉给自己或心上人挑选胭脂,总有遇上的时候。 郭振是个生意好手,原本章文昭与宁远还在为相留醉长期的经营发愁。他们也只想出了要请人来为相留醉研制配方,但更具体的发展该如何,却是有些犯难。 而上次自麟楼买回那些下人,经过十天半月的考察,的确得用,所以章文昭才又去了趟麟楼,特地买了个掌柜回来。 将相留醉交给郭振打理,章文昭与宁远便回了公主府。答谢宴也是早就准备好的,人家来捧场,总不能放下礼就将人打发走。 公主府上一次这般热闹,是在公主驸马大婚,这一次热闹之中,便少了几分喜庆之感。 说是答谢宴,但不是众人围坐在一起喝酒吃席,而是如同寻常贵族举办赏花宴一类,特地收拾出了公主府里景致不错的院子,零散在水榭、凉亭中布置桌椅,再搭上几处戏台,赏景的赏景,看戏的看戏,游园的游园,不想吃主食有各色点心与瓜果,想吃的话饭厅里又有各色美食。 一场答谢宴宾主尽欢,到下午时,众人便纷纷告辞离去。 虽说晟景帝下令禁止宫里的案子外传,但这些贵族们可不是靠宫人嚼舌根听来的,即便不了解事情全部,大概还是知道。 临走的时候,就有人拿这事儿去试探宁远,倒不是有什么坏心,只是想提醒对方,要不今日还是别进宫去了。 宁远只是笑笑,并不表态,别人也是点到为止,只提醒这一句,便不再多管闲事。 而等人都走了,章文昭与宁远才商量起来。 要说不去吧,便显得他们知道了什么,这与晟景帝下的禁令不符,传到皇帝耳朵里,说不定要责问他们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要是联想到有人在宫里宫外给他们递消息,定要龙颜大怒。 尽管其实并没有这一回事,但刚出了宁长启的案子,怎么着也要折腾一番,到时再有人从中做手脚,事情仍是难办。 可若是去,就像方才那人说的,在这时候上赶着触霉头。 “去,自然是要去的。”章文昭一抚掌下了决定,“去了便是惹得父皇生气,我们也可说只是隐约听了些风声,但没人清楚是什么事,我们也只当是小事。不去,能扣在我们头上的罪责可就大了。” 于是二人稍事休息,便带着早就备好的胭脂礼盒进宫去。 这日宫里的氛围果真不一般,凡是路上遇到的宫人皆是行色匆匆,远远看见章文昭与宁远就提前避开,生怕被拦下问话。 他们二人也没有为难宫人的打算,演的是一头雾水,到了千寿宫。送礼,自该从皇后开始送起。 而正在品茶的皇后听宫人来报,说是康平公主与驸马求见,她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叫人将他们请进来。 她昨夜才从柳梢那里打听公主府的情况,今日就相见了。 说起来,皇后娘娘昨夜打探公主府,也是听了宁平江的话后才做的决定。 第177章 照宁平江对她分析的,这一系列事情中,总是有着公主府的影子,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却也不能全然放下怀疑,就包括宁平江从周诚那里得知,是章文昭去长京府时提了李文,周诚才决定进宫。 宁平江只是这样分析,却也没打算当即就对公主府做什么,说到底周诚进宫的日子是周诚自己说的,再者他不觉得这宫里,有谁能与章文昭接应。 就说那只白狗,是愉贵人的,而愉贵人的家世背景早被人查得一清二楚,她的性格作风同样人人都熟悉,与章文昭和宁远没有半点关系。昨日周诚就特地先审问她关于白狗一事,愉贵人一问三不知,哭哭啼啼惶恐不安,生怕被牵连进来被晟景帝厌弃。 再说自上次李文死后,谁又有这么大胆子替章文昭传话。更别说禁军在夜间的巡逻加了一班人手,任何在夜晚还在宫里游荡的宫人,都要先被禁军逮起来问话。 这也是宁平江怀疑归怀疑,没有什么实际行动的原因。但皇后却将这话听了进去,不死心叫人联系了柳梢。从柳梢那里得来的结果也是公主府并无异常,皇后这才放心了些。 她回想这些时,章文昭与宁远也到了,看见他们身后跟着公主府里的丫鬟,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想来就是借着上次家宴的风,回去后新换的。而这丫鬟手里捧着一礼盒,她想起来,今日是宁远的胭脂铺子开业的日子。 倒是真能挑时候。皇后腹诽,现在全天下就只有宁远还能高高兴兴开业了,别人哭丧你办喜,也不怕撞了煞气。 “今日是康平的相留醉开业了吧,这么忙还有空进宫,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无论何时,儿臣都该记挂母后。还请母后恕罪,相留醉卖的都是寻常胭脂,入不得母后的眼。” “礼轻情意重,你们第一份产业,是该给本宫过过眼。”皇后知道这胭脂有多劣质,前日从叶清灵那里她已经见识过了,“不过下次,便不必特地为此进宫来,还是好好看着铺子要紧。” “是,儿臣记下了。” 皇后随意瞥一眼章文昭身后的丫鬟,故意道,“本宫先前送给你们的下人,若是不得用也换了吧,奴才们不听话就该管教,不必顾忌本宫。” 听闻此言,章文昭却是一副迷茫的表情看向宁远,小两口在殿中几个眉来眼去,章文昭才似恍然大悟般,想起了谁是皇后送的人,“哦,谢母后挂怀,您送给公主府的下人还得用。” 将章文昭这一番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倒令皇后安心几分。她虽不怀疑柳梢对她的忠心,但也怕章文昭这个贼心眼子已经将对方监视起来,玩螳螂捕蝉的把戏,那她得到的可就未必都是真消息了,说不准是章文昭故意演给柳梢看的。 然章文昭的迷茫,就表示他其实并不记得具体谁是谁。府上下人众多,偶尔一两个不起眼的被忘了也正常。毕竟下人们也有主管管着,主人之下还有管家,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亲自操心。 就像这千寿宫里,皇后记得最清楚的也就是身边伺候的这几个人,要做什么事让这几个人往下吩咐就是,那些个做粗活杂活的她一年到头也未必能看见几次,偶尔见着了,还要问身边人,这个宫女何时进的千寿宫,可见对宫人并不放在心上。 放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样。 往小了说,就说那些富商,认识自家店里的掌柜和几个机灵的伙计,却未必认识自己店里所有干活的工人。富商只需要通过掌柜知道情况即可,没必要去认识那些工人。请几个人,怎么分配每个人的活,掌柜就能处理,哪里需要富商去操心。 皇后有这般先入为主的认识,因而便不怀疑章文昭方才是否在故意演给她看。 尤其她听说了,公主府下人一大半都换了新人,那么多生面孔在府里,章文昭要再去专门分辨谁是谁,也是麻烦。而且柳梢不声不响的,不出头章文昭定注意不到她,说不定因为见得少面生,还要将她当做新来的下人。 如此一想,皇后彻底打消了对柳梢的疑虑。 她见二人还站着,也不说请他们坐坐喝口水,当即就要送客了,“你们还要去别处送胭脂,本宫就不留你们了。近日宫里不太平,你们且小心着走动。” “敢问母后,是出了何事?我们来时瞧见宫人们甚是紧张,可是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呵,是不是时候,你们不都已经来了?”皇后嘲讽一句,语气又严厉几分,“至于何事……你们只需知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是。” “去吧。”皇后一手撑着头,像是乏了,冲二人随意摆摆手。 二人便离开千寿宫,再往两位皇贵妃宫里去。 说起这两位皇贵妃,在宫里实在没什么存在之感。她们是当今圣上还做太子时就迎娶的两位妾室,因一直不争不抢无功无过,伺候圣上尽心尽力,因而全靠着资历取胜,被封为了皇贵妃。 她们二人因没有子嗣,也不争宠,与其他后妃便没有那么大矛盾,这么多年一直稳坐皇贵妃之位,形同摆设。 许是这些年早已看淡了一切,对于章文昭二人的到来,她们同样无悲无喜,客气地收下了胭脂,客气地请二人离开。 第123章 四处拜访 皇贵妃往下便是贵妃、妃、嫔等,这都是长辈,再之后数,才是诸位皇子的女眷。 第178章 多数妃子与章文昭并未见过,即便是公主大婚,也与她们关系不大。而对于宁远,这位在宫里长大的康平公主,同样不算多熟。 有夸张者,与宁远同在这宫里住了十五年,彼此之间连一句话也没说过,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在除夕的宫宴上,像是往常过节的小型宫宴,例如端午、中秋,也未必能见全。 所以皇后与皇贵妃乃是身份高贵理应敬重,贵妃也要走动走动,再往下,那些与丽妃同品阶甚至更低的妃子,就不必人人都去拜见了。 晟景帝有四位贵妃,人倒是不多,除去已经熟悉的静妃、康妃,还有两位分别是娴妃、淑妃。 这四位贵妃分别给晟景帝育有儿女。 静妃生了六公主和乐公主;康妃生了七公主和嘉公主;娴妃则是生了大皇子宁高觉;淑妃,便是二皇子宁长启的生母,她还生有三公主康静公主,远嫁北部的蒙国,已经有些年没有回来过了。 说起来令人唏嘘,淑妃娘娘生产不顺,生下康静公主后便有些冷淡,后来生下宁长启,竟干脆将她的寝宫改成了佛堂,日日青灯古佛不问世事,也是这个原因,当年蒙国求娶公主,晟景帝才将没人疼爱的康静公主嫁了过去。 其他公主再如何好歹有母妃护着,耍心眼使手段或者干脆长跪不起,不愿自己女儿去受苦,这位康静公主没人管,晟景帝当即拍板定下要她去和亲,可是省了天大的麻烦。 为了明面上好看,康静公主的身价高一些,淑妃才被晟景帝提为贵妃,甚至默许并无视了她在宫中礼佛的行为,没把她发配到尼姑庵里去带发修行。不过自此也再不见她,任由她自生自灭。 淑妃对女儿如此,对儿子也一样。宁长启出生后,见淑妃不闻不问,晟景帝想过让失去儿子的静妃带过去养,但静妃不愿找人来代替自己的儿子,不肯养,最后宁长启就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娘娘倒是不缺他吃不缺他穿,只是也只管吃喝不管教养,眼瞧着便是把他养成废物的架势。亏得宁长启自己争气,才有如今的成就,以及如今的性格。 也难怪他有些能力与手段后,会先朝宁平江开战,无非是在皇后身边久了,多少还是了解了对方的一些往事。而且要说这宫里他恨谁,淑妃不知他恨不恨,皇后他一定是有恨的。 说不定他还有一重盘算,便是他作为在皇后身边养大的皇子,如果宁平江倒了,他就成了几位皇子中,最接近正统的人。 只可惜他选错了对手做错了事,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淑妃娘娘那里便不用去了,她连宁长启都不管,更不会见我们,先去娴妃娘娘与静妃娘娘那里,再去拜见康妃娘娘,如何?” 丽妃就住在康妃的华阳宫,最后去康妃那里,意思意思之后,就能见母妃了。 宁远没有意见,二人便先去见娴妃。 娴妃与淑妃一样,是后提为贵妃的,淑妃是因康静公主和亲之事,娴妃则是母凭子贵。因为娴妃的大皇子宁高觉,可是晟景帝的第一个儿子。 昨晚宁远写的,他这个大哥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时候众兄弟姐妹都欺负宁远的时候,宁高觉跟着大家一起,会偷偷使绊子,趁着人多混乱推他一下,打他一下,但当人少时,宁远站在原地不动,宁高觉都是一副想上前又不敢动手的表现。 更别说若是只有他们二人在场,小小的才到宁高觉腰间的宁远朝宁高觉一瞪,宁高觉自己反倒能吓一跳,还以为宁远要趁着没人报复回来,然后只会用高声叫骂来掩饰自己的懦弱与心虚。 所以要说在这八位皇子中,宁远对各位的印象,他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这位大哥。 而这位大哥如今人在西南。 去年西南苗疆部落不安分,还不到派兵镇压的程度,经与朝臣一番商议后,晟景帝便决定先派人去那里暗查,看看是苗疆部落间又起了冲突,还是背地里有别的阴谋。 大小是个差事,办好了还能立功,宁高觉手底下的人便怂恿他接下这个差事。更有娴妃也在旁鼓吹,宁高觉耳根子软,便在早朝时主动请缨。 娴妃也是目光短浅,她们母子只看到这差事能立功,却不想想为何其他皇子不接,让他轻易就接下。 西南那地方,虫多瘴气多,地形复杂民风奇特,苗人与中原人在各个方面都有差异,想要在那地方生活,没个三五年无法适应。宁高觉从小皇宫里养尊处优长大的,去了那里不连着病个三五月都算他运气好。 这不,去年的差事,到现在人都还没回来,只有月月的急报回京,报个平安。 而章文昭与宁远到了娴妃宫里,娴妃收了胭脂,聊起来也是说她自己的儿子。 平常章文昭与娴妃是面儿也难见到的关系,今日章文昭主动送胭脂,倒是给了娴妃机会,拉着章文昭就夸他如何如何好,简直要比皇子们都好了。 被人这般直白的夸,夸得章文昭都不好意思起来,这时娴妃便扭扭捏捏,步入了正题。 “五驸马呀,你祖父可康健?”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本宫记得你祖父可是有个门生叫许什么的,在西南做官啊。” “好像是有,阿翁的门生文昭也不大清楚,不知娴妃娘娘想问什么?” “也不是问……本宫是想,如今咱们也是一家人了,你大哥在西南迟迟未归,那里情形复杂,实在不行,能不能叫许大人帮帮忙,那里的事许大人熟,就帮帮你大哥,啊。”娴妃说着,看向章文昭的眼神都变得慈爱起来,仿佛章文昭也是她亲儿子一般。 第179章 “这恐怕不妥,不是文昭不愿相帮,只是官场上的事文昭插不上手,娴妃娘娘若真想大哥早些回来,不如还是问问父皇吧。”章文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被娴妃这般看下去,他都要以为宁高觉是自己亲大哥了。 说起来,他真正的亲大哥章文鸿也不知怎么样了,都好久没有信来,难道寻江出了什么事? 他正想着,又被娴妃的话拉回了注意。 “唉……这不是没有办法嘛。”看来娴妃是没了办法才来拜托今天第一次见面的章文昭,她这个贵妃也没多少手段,如今章文昭不愿帮忙她也没法子,只得唉声叹息,客气两句要送客。 二人也不多留,顺着娴妃的话起身告辞。 接下来是静妃那里,在静妃的青鸾宫前,他们差点没能进去。原因很简单,无非是静妃觉得先前李文一事心里有疙瘩,便不愿再看到章文昭与宁远。 她倒是不知道宁远开了相留醉,没人特意告诉她,开个铺子这等小事,自然没重要到人尽皆知。 原本二人要走,静妃许是听闻他们来送礼的,等传话的宫女再出来,还是将他们请了进去。 他们好歹也是合作关系了,双方却都表现得仿佛对彼此不熟且膈应。 静妃不情不愿给他们上了杯茶,听章文昭解释完今日来此的缘由,就兴致缺缺想要送客。 偏章文昭客气一句:“胭脂只是寻常货色,入不得静妃娘娘的眼,今日是开业大喜特送来给娘娘图个喜气,若是不喜欢,娘娘随意处置了就是。” 这句话不说,静妃也会这么做,但章文昭一说,就给了她接下去的理由。 “好歹也是公主,能卖什么样的寻常货?本宫倒要看看有多寻常,不好的话你们就拿回去,别什么都往我这里送。”静妃说着,亲自来看章文昭手里的胭脂。 胭脂礼盒就那样当场打开,静妃要看胭脂,与章文昭便离得极近,面对面咫尺的距离,静妃拿起一罐胭脂凑近去嗅,借着这个空档,便问起章文昭关于她儿子的下落。 “娘娘莫急,一月之内,您定能见到想见的人。”章文昭说得胸有成竹,其实全无线索。 但静妃不知道,还觉一月之期可以忍受,总算看见了希望,甚是满意。 “好,那本宫再等你一个月。你想做的事本宫可替你办成了,你最好别让本宫失望。” 静妃所说的章文昭想办的事,自然指让周诚发现碎尸。为此,静妃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这白狗愉贵人是散养的倒是好说,只需往狗的饭食里动些手脚,给它扔下一根塞了碾成粉末的药物的骨头,它啃着骨髓就能啃下去。 最难的,还是从宁长启的玉堂宫里找出那么一位愿意帮忙的人。这个人选静妃物色良久,才终于找到一个能拿捏的太监。 这太监起初不愿背叛宁长启,但他家里出了事,他的弟弟,也是家里仅剩的还未娶妻的独苗苗得了重病,一旦死去,他家的香火就彻底断了。 静妃从自己宫人那里听来这件事,便答应给这太监丰厚的报酬,还让这太监描述了弟弟的病症,自己则请太医来宫里,谎称自己母家有人得了这病,那人身份够不上请太医,所以她来帮忙问问,如此这般得了个药方,交给太监。 这样,那太监才冒死为她找到了藏尸的位置,还事先藏起了头颅,在后面江桥嫁祸宁令佶时出了把力,没让宁长启脱去嫌疑。 如今这小太监正在她宫里藏着,等到时机成熟她就送他出宫。至于出宫后会如何,就看他自求多福了。 静妃倒是不怕他把这些事说出去,因为一旦暴露,静妃如何不一定,他的弟弟,他的全家,定然会遭到报复灭口。既然能为了弟弟冒生死风险,就说明了一切。 当然,这些谋划便不用对章文昭说,他们之间的交易,只看结果。 该问的事问到,静妃便把胭脂罐子往礼盒里一扔,拍拍双手,不满道:“这叫寻常货色?本宫宫里的宫女用的,都比你这好。喜气本宫收到了,东西你带回去,本宫怕扔都没地方扔。” 静妃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加之双方之前就有些摩擦,章文昭倒真随了她的意,将胭脂礼盒收起,不送了。 静妃冷哼一声,“送客。” 于是章文昭与宁远又从青鸾宫离开。 第124章 暗中碰头 来到华阳宫时,二人在宫外遇上一位妇人,看穿着与所带配饰,也是个妃子,位份与丽妃是一样的。 这妇人眼睛还红着,出来时手绢正往眼睛上擦,差点与章文昭撞上。 她随即便抬头看了一眼,不认识章文昭是谁,而将目光一移落在旁边的宁远身上,有几分怔愣。她嘴角蠕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略一点头后低头继续擦泪,绕过二人离开了。 “这位是……”章文昭回头看了眼妇人的背影。 宁远遂在章文昭手心里写了个“七”字。 宫里自是没有叫“七妃”的,那么这个七唯一的指向,便只有七皇子宁令佶了。 “是宁令佶的母妃?端妃?”章文昭语带惊讶,不由得再回头看了一眼。 就方才匆匆一瞥来说,这位端妃更偏向于是个温婉性子的人,或许还有些软弱,有些腼腆。这样的人,生的儿子却是宁令佶那样的。不说个头,就说心思,宁令佶上次把割了舌的下人带到宁远面前,还命其张嘴叫他看,那截舌头也往他跟前扔,可称恶毒。 第180章 “有其母倒是未必有其子,看来端妃是为宁令佶来求康妃,她刚才似是有话要说,是不是还想求你帮帮忙。”章文昭道,但端妃定是一想宁远也没什么能帮上她的地方,所以作罢。 宁远点点头。 章文昭说话小小声,等迈进了华阳宫的门,便不再多言,只当不知端妃所谓何事,给康妃送了胭脂,就往丽妃院里去。 丽妃尚不知这些事与章文昭和宁远也有那么些关系,见他们来,先是责怪,责怪他们不挑日子没轻没重,怎么尽往宫里跑。 章文昭便装作无知,询问为何不能来,丽妃也不敢与他细说,语焉不详遮掩过去,就叫他们立即出宫去。 难得宁远在丽妃这里受了冷遇,他们也不便解释,只稍坐了一会儿,在丽妃第三次开口要他们出宫时,二人只得听话告辞。 只是出宫却没有,从华阳宫出来,他们又去了趟宁平江的永宁殿,尽管前日已经送过胭脂,今日开业正日,都来了宫里,也不好偏偏漏过三皇子。 原本该是从大皇子开始拜见,奈何大皇子二皇子都不方便,于是就直接来了宁平江这里。 说来好笑,要往永宁殿必要经过宁长启的玉堂宫,在玉堂宫办案的周诚听下人提了一句“康平公主与驸马来了”,好比耗子听见猫来了一般,当即就是一僵。 他还纳闷,怎么都说了自己不方便见客,还能追到宫里来,到底是什么仇怨是什么冤孽? 他正要叹气,就又听人说康平公主是去永宁殿,这一口气生生憋了回去。 “虚惊一场……”周诚嘀咕着,在下属投来疑惑的目光之前,又将心思放回到案子上。 而被周诚视为洪水勐兽的章文昭与宁远,在永宁殿没受冷遇,宁平江夫妻两个表现得十分正常,就仿佛宁长启的案子与他们当真毫无关系一般,可见即便到时候被宁长启供出来是宁平江把蓝荷儿送给他的,宁平江也已有了对策。 这倒是不难想,宁平江有皇后和叶丞相相助,送个人这点小事,让晟景帝揭过不罚实在简单。这也是为何章文昭一开始,就没想着能用碎尸案来扳倒宁平江的原因。 虽说不是每个妃子那里都去,这一番走动也耗去不少时间,章文昭二人拒绝了叶清灵要留他们用晚膳的邀请,匆匆忙忙去剩下几个皇子那里走了一遭送了胭脂,出宫时,天都黑了。 得益于宫里的案子,这些个皇子们虽说与案子无关,也都收敛了锋芒,暂且断了与宫外探子们的联系。没有主子的命令,探子们都安生躲着,生怕步了宁长启家探子的后尘,被人一锅端了。 大好的时机摆在面前,二人出宫后便没回公主府,而是一路去了章文昭最开始藏胡元的那个废弃的府邸的暗室。 这还是宁远第一次来这里,府邸门额上的牌匾在经年的风吹雨打之下已经模煳不清,隐约能看出个“冯”字,至于是冯什么,冯国公?冯侯?冯府?这便无法辨认了。 而说到冯姓,宁远所知朝中的一位大员,是冯大友,礼部尚书,宁平江的人。 他便向章文昭投去了不敢确定的眼神。 “和冯大友没有关系,只是恰好同姓罢了,这冯宅的主人十几年前便获罪全家流放,再无音讯。”章文昭解释道。 虞国有制,流放之人的亲眷,三代以内不准再考取功名。 冯宅主人获罪时年纪在四十上下,而当年冯大友已经二十多岁,若二者有关,冯大友必然是三代以内的亲眷,不可能做官。而且冯大友与冯宅主人的老家,更是天南海北不相及。 章文昭用这地方之前,将这些事都查了一遍,自己查不到的也变相从章忠堂那里打听了,否则他也不敢轻易用。 他这样说,宁远便放心了。 二人没走正门,正门处门上的灰尘厚厚一层,稍一碰就会留下痕迹。这冯宅侧墙有一处塌了,是从那里进入。 路不算好走,砖块胡乱地堆放着,一个不慎就会崴脚。宁远今日为了进宫是着公主装扮,那裙摆又大又重,层层叠叠好几层,要走这里,使劲撩着裙子也还是会不小心把裙角踩在脚下。 一开始章文昭是顾忌宁远身为男子,不会想这点小事也要人帮忙,但他一步一回头,见宁远的裙子实在碍事走得艰难,怕他崴脚,也怕他磕在砖上,索性回身双手一捞,将人打横抱起。 宁远下意识勾住章文昭的脖颈,僵了一瞬便放松下来,还将头往他胸膛上一靠,舒舒服服享受对方的服侍。 章文昭心里暗笑,早知道宁远这般会享受,他就多余想那些有的没的,下次再有这种情形,他直接上手就是。 稳稳当当将人抱进院落,见宁远没有反应,章文昭索性一路都抱着他,心甘情愿给人做人形的撵车,把他直接抱到了暗室门口。 宁远甚至还颇为惬意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可谓放松极了。要不是暗室需要往下走,一次只能通过一人,只怕他还不愿下来了呢。 把人放在地上,章文昭蹲下身在地面上一处丝毫看不出有区别的地方敲了几下,三长两短三长,没有特殊含义,就是让里面的人知道是自己人来了。那些敲三下敲四下的暗号都太好猜,他才做了这般规定。 很快,一道缝隙出现在章文昭敲打的地方,这缝隙又逐渐变大,最终成为能容人通过的通道。通道口,出现了胡元的脸。 第181章 他一眼看到章文昭身旁还有人,不由愣神。 在胡元这里,章文昭已经是他见过顶有气度的人,但与身旁这人相比,竟还能被比下去。且这人容貌堪为天人,胡元就是做梦都梦不出还有人能长成这般模样。 他想到章文昭的身份,对这位的身份就有了猜测。难怪先前他夸一句章文昭有艳福,章文昭会生气。眼前之人实在让人提不起半分亵渎的心思,仿佛多看他几眼,都是不敬。 于是他先冲二人点点头,又从通道里下去了,不等章文昭往下走,换个人冒出来,是青莲。 “?”宁远不解,这些人怎么同地鼠似的,莫不是章文昭方才的敲打里暗含什么意思,这些人要先出来看他一眼? “胡大哥想得周到,这梯子不好走,他是想让青莲来扶你。” 宁远恍然,觉得章文昭的眼光的确不错,运气也不错,能认识这些既有能耐也通情理的人。就方才一见,胡元五大三粗,典型的江湖草莽之状,没成想这般心细如发。 “青莲,你先下去吧,我来就好。”章文昭挥退青莲。 “是。”青莲听话回了暗室。 这回没有再冒头的,章文昭顺着梯子往下爬,爬了几步朝宁远伸出手。宁远的裙子的确不方便,他们就这样扶着护着到了暗室。 以前没想到这一点,这回宁远来了一趟,章文昭下到暗室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青禾,找时间将这暗室的梯子重新修整一遍,一定要结实好走。 青禾应下。 随后章文昭介绍了自己与宁远,没有说他们是什么身份,又让其他几人互相做了介绍,算作初步认识了。 这之后,才是今夜的正事。 此时,这间不大的暗室里险些挤满,除了刚到的章文昭与宁远,方才已经出现的胡元与青莲,还有青禾,以及封络一家三口,总共八人之多,再多两人,都要坐不下了。 要说这些人是怎么聚集到这里的,时间还要往前推。 最早到的,是封络、青莲、青禾这三人。这三人便是章文昭与宁远同去人市那天,与麟楼的温掌柜做的那笔运货生意的三件货。 虽说靠青禾和青莲的本事,要趁过两日碎尸案的告破随之而来的小混乱混进城不难,章文昭也是相信青禾和青莲出了事定能保住封络,这才用他们三人做一场测试,试麟楼的本事。 现在看来,麟楼的确有真本事,那么之后封络一家三口出城远走高飞再无踪迹的事,便可正式交给麟楼去办。 不过章文昭可没让麟楼将人送来这里,而是送去了青禾在城里住的小院。 有些底牌是不能轻易暴露给外人的,麟楼那种只是买卖交易的关系,更不能。就连封络一家三口来这里,也是蒙眼塞耳带来,并没让他们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再说胡元与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封络妻女。 章文昭提前告诉了胡元今日要来冯宅暗室碰头,准备让封络一家三口团聚,因此胡元打两日前就宣称在京城住不习惯,要回老家,今日他们打包行李坐着马车离开,便没有被街坊邻居怀疑。 第125章 还有内情 尽管没说,封络看章文昭与宁远二人尚未换下的穿着,也知道他们绝非凡人。尤其他往宁远身上扫上两眼,对对方的身份就有了数。 他好歹是从宫里出来的人,虽说宁远十年间样貌有所变化,与幼时不尽相同,但公主是何装扮,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也明白过来,今天之所以聚在这里的缘由。不等章文昭发问,他便主动交代起来。 “阁下是想问十年前的事吧,鄙人全告诉您。”封络想到一旁女儿也在,便没有直唿公主驸马这样的字眼,生怕叫女儿听了去,不经意讲出来,怕是全家又要惹祸上身。 “你们聊,天色不早了,奴家哄丫丫睡觉去。”封络的妻子极有眼色,忙起身去了最远处的角落,轻声细语哄着孩子睡觉。 封络朝那处看上一眼,显然对自己的妻子也是很满意的,他收回目光,再度开口。 “当年鄙人还在太医院任职,因擅长毒理做了专职解毒的太医。宫里敢明着下毒的少,因而鄙人甚是清闲,直到某一日,鄙人被那位主子叫去,说是误食了掺杂夹竹桃的鲜花饼,要鄙人医治……” 而当封络见到红光满面的皇后娘娘,才知道此行不简单。皇后娘娘对他一番敲打,暗示他做一种毒出来,表征是如同高烧不退,但是会死人的。 他大惊失色,皇后便以他在太医院的地位利诱,说让他以后不再受太医院的冷遇。 但他仍是不敢,倒不是有多么重的正义感,而是他清楚一旦做了这种事,往后只能与皇后绑定不说,皇后稍有不顺心,就会用此事拿捏他,让他做更多恶事。更有可能,一个不慎事不成,他就会被灭口。 眼看对封络利诱不成,皇后便换了招数,称若是封络不帮她,今日她就会毒发,到时皇上问起来怎么回事,便是他无能越治毒越深,害得她奄奄一息。 这么大的罪责封络自是担不起,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帮皇后制毒。而这毒药,后来就用在了宁远身上。 不过制毒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药效如何得要试验过后才能知道。封络为此不得不拿宫里的老鼠先做试验,再发展为其他动物。 试毒过程繁琐,宫里没那么多动物供他试,且试的多了容易被人发现端倪,他便将每回做出来的毒药先交给皇后,皇后会想办法把毒药送出宫去,由宫外的人按他的要求喂给动物,再将喂药之后的全过程记录下来传回宫,经由皇后最后到他手中。 第182章 一来二往,耗费日久。 就是这过程中,丽妃发现了端倪。 丽妃本身心怀鬼胎,便猜想这些坏事有可能是要落到她与她孩儿宁远头上,于是也找机会和借口见了封络。 之后便是丽妃将计就计,答应保住封络的命,只要减少药物的剂量,让宁远中毒但不致命,只毒坏嗓子即可。 封络本就不愿彻底被皇后控制,若是两位娘娘较劲,他能在夹缝里求自保,他当然愿意,便答应了与丽妃的交易。 就这样,后来有了宁远被毒哑一事,而皇后出于心虚,又恼怒他办事不利,便要杀他,是丽妃利用萧将军将他带出宫去。之后他就逃到了锦州,在那里隐姓埋名十年之久。而之所以去锦州,是因为那里是有名的医术之乡,遍地都是医者,多他一个不多,就不容易被找到。 如此躲了近十年,直到三年前宁远出宫建府,他远在锦州也听说了此事。 与章文昭料想的一样,封络是想着宁远都已经出宫,过不了多久还会招驸马,人一成亲与宫里的关系便更远了,前尘往事烟消云散,此事总算是彻底结束了,便放心开始新生活。 至于为何在那三年之后,他突然被人绑架,他自己也不明白。 封络是不明白,章文昭却明白,“只要作恶,就拦不住有人想翻旧账,前尘往事哪有那么容易烟消云散?” “……贵人说的是。”封络的脸色尴尬起来,显然被提醒着想通了是何人想绑架自己,定是皇后的仇家。 “除了这一件,其实你早就替皇后卖命了吧。”章文昭忽然道。 “你……贵人也、也是来翻旧账的吗?”封络变了脸色。 其实封络刚才所说并无明显纰漏,但章文昭总觉得封络有所隐瞒。况且怎么想都奇怪,皇后难道以前就没想过用毒害人? 总不至于皇后每次对付后宫之人,都用不同的方法,那得想多少种法子才够用,哪里有尝到甜头便成为惯用伎俩来的划算。 况且用的法子不同,留下的把柄就越多,如果能用一人做多数事,败露时便只需除去一人。反之,岂不是全皇宫都是皇后处理不干净的把柄?那她要杀多少人,宫里少去那么多人怎么解释,当晟景帝是傻的吗。 再者,如果没有先例,丽妃真能未卜先知地预感到有人要对自己用毒?这一点有些牵强。如果说是宫里曾有人中过毒,哪怕中的毒并不相同,丽妃也会加以防备,在刻意留心之下,发现端倪,这更符合人的正常逻辑。 从另一方面想,皇后若是之前没用过封络,怎么放心上来就这么信任,还帮他往宫外送毒用以试验,若封络借机传递什么消息,或者那药的成分并非他所说的那样,岂不是可能有一场大乱。 原本章文昭是想诈一诈封络,但见对方果真变了脸色,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于是顺着这猜测,不难想到宫里有谁符合条件。现成的,他们下一步要帮着寻找的静妃之子,三条胳膊难道不就是毒药所致? 但……章文昭将封络上下看了一遍。三条胳膊的静妃之子出生于二十五年前,现在封络也不过四十出头,年纪不太对得上。 将这疑惑暂且压下,章文昭没有立即继续追问,当务之急还是治病要紧,先稳住封络要他做事,账可以之后再算。 “翻旧账谈不上,我家夫人仁慈,当年被你毁了嗓子,只要你治好了,我们可以不计较这一桩。”章文昭玩了个文字把戏。 封络没有留意,或者留意了也知自己眼下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这……是有些困难,当年研制毒药时并未想过还有解毒的时候。况且十多年过去了,恐怕毒素作用已小……”封络喃喃自语几句,下定决心,“鄙人不敢保证结果,只能尽力一试。” “封大夫尽力就好。”章文昭也没将人逼得太紧。 “好,那鄙人这就替贵人看看,当年到底是鄙人造的孽,今日也该还了。”封络说着起身要请脉。 宁远露出手腕,章文昭往他腕上搭了块丝帕,封络就着丝帕,为宁远诊了脉。 在封络给宁远看诊时,在场众人都屏息等待。他们皆是章文昭的亲信,而章文昭对宁远的重视不言而喻,这番诊治是宁远的希望,那也就是他们的希望。 但要说最忐忑的,还是非宁远莫属。这就是章文昭答应给他的惊喜了,尽管前路未明,他仍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从未想过,今生还有再开口说话的可能。 看出他的激动与紧张,章文昭从身后按住他的肩膀,让人靠近自己怀里,给他支持。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变得漫长,好在封络的神色变来变去,最终收回手时,是满眼的喜色。 “恭喜贵人,贵人这些年养生有方,想要治好嗓子有绝大可能成功。鄙人方才一观,发现贵人身子底差,也是当年中毒所致,鄙人定尽心研制解药,替贵人解忧。” “有劳封大夫,不知需要几日?” “这……”封络为难了,怕章文昭逼得紧,但他要从当年的药方开始反推研究,他说不出个准数。 “封大夫莫要误会,我与夫人不在意需要多久,十多年都等了,还怕再多等吗?我是为你们着想,难道你们不想早日出城?这几日京中不太平,可是趁乱离开的好时机,等那位腾出手来……” “鄙人明白,多谢贵人好意,鄙人会尽力为之。” 第183章 “好,封大夫若是有什么要求,尽可向青禾提出,只要是为解毒所需,我定会满足封大夫。” 谈妥这些,章文昭与宁远率先离开暗室,离开前吩咐了青禾与青莲继续照顾封络一家,并将他们安置在妥善的地方,随即叫走了胡元。 方才没有胡元插嘴的地方,这会儿到了地面上,与章文昭二人同上了一辆马车,胡元才再度对宁远做了自我介绍,并坦言,章文昭是他的救命恩人,那宁远也是他的恩人,恩人所需,在所不辞。 花哨的言语没有,胡元真性情的一番表达却也动人,宁远接受了他的好意,还将自己今日戴在身上的玉佩解下来送给了胡元。 能被宁远戴着进宫的玉佩,怎么可能是凡品。 虽说公主府没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主府的没钱与普通百姓的没钱,那能是一回事吗,胡元不用看也知道这东西贵重,推辞不要,被章文昭推了回去。 “大哥你就收着吧,这可是弟妹送你的见面礼。” “那……那大哥就收下了,大哥手上没有值钱的玩意儿,下次,下次要是从别处见到新奇玩意儿,定给你们送来。” “好,大哥这话我可记着了。” 三人相视而笑。 “好了,知道你们时间宝贵,这次可有新的任务交给我?” “是,又要劳烦大哥。”章文昭照例解下腰间荷包递给胡元。他不怕给多了,胡元要办事总得四处打点,一部分算是给胡元本人的报酬,一部分便是打点所需了。 也不是第一回 ,胡元没有推辞,收下了,“你尽管说来。” “我想让大哥帮我打听二十五年前,哪里出现过一个长着三条胳膊的婴儿。” “二十五年前?这时间可是有点久远,不过三臂稀奇,不知是否有范围?南边?东边?” “没有范围,这回得大哥多费力跑动了,我所知也只有这些,而且要在一月之内,有确切线索。”说到这儿,章文昭觉得他给胡元的钱还是少了,说不定要一月之内跑遍全国,买马都得好几匹。 “是很难,不过我认识的兄弟遍布天南海北,总会有消息的,你放心,一月就一月,还没有我胡元办不成的事。”胡元拍拍胸脯,又觉在宁远面前此举失礼,拘谨地收回了手。 “好,那我就等大哥的好消息。”章文昭歉意道,“今日要进宫便没带多余钱财在身上,若是不够用还得大哥先垫上,回头我双倍给你。” “放心吧,钱财是小事。时间紧,要是没别的安排,我这就动身了?” “嗯,大哥一路小心。” “好勒,你们就安心等我的消息吧。”说着,胡元就下了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第126章 半块玉佩 等马车里只剩下章文昭与宁远二人,宁远便忍不住扑进了章文昭怀里,细细地发抖。 但章文昭知道,宁远是在笑。自封络说出有绝大可能治愈时,宁远的心思便全在自己即将再度开口的喜悦中,当着外人的面儿不方便,此刻只面对章文昭,他便能表达真实的情绪。 而章文昭也替宁远高兴,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想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他。 这般想着,章文昭抱紧了怀里的人,低声在他耳边道:“阿远……我的阿远,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办到,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要想法子给你摘来。” “噗。”宁远闻言笑出了声,他竟不知道章文昭还有这等心思,他倒是想知道,他的好驸马准备怎么摘星星。 他从章文昭怀里探出头来,眉毛一挑,眼神里都是看好戏的意思。 “……你不会,真要我去摘星星吧?” 宁远再挑眉,不然呢。 “……行,你想要我便摘,不过现在怕是不行,你得容我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摘到星星。”章文昭一咬牙就答应下来。 看着这架势章文昭是当真了,宁远又轻轻摇头,上前一口亲在章文昭喉结处。他格外偏爱这里,因为总会激得章文昭唿吸不稳。比起星星,他更想知道章文昭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果然章文昭咬牙切齿按住怀中人便亲了上去,末了报复地咬咬宁远的耳垂,于是便换成了宁远发出含煳不清地哼声,颤了颤更往章文昭怀里缩。 “呵……”章文昭扳回一局,得意地往宁远腰间拍了把,“阿远可莫要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 宁远如小猫般耸了耸,不吭气了。 就当章文昭以为平安度过时,宁远再度抬起头来,不复方才的情动与羞涩,盯着他一派正经。 “封、丽、我。”宁远拽过章文昭的手掌,在他手心里写道。 先前封络还在宁长启手里时,章文昭与宁远曾进过一次宫,去见丽妃。那次章文昭险些剪坏了丽妃的花,宁远就在院子里仔细打理那朵花,而章文昭与丽妃却双双进了屋,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时候宁远就想知道答案,章文昭说等事情结束会给他一个交代。 如今事情结束不结束的,封络既然已经见到了,也从他口中听到了当年他中毒的真相,宁远如何能不明白,章文昭明显就是知道这段内情,他与丽妃避开自己的那次交谈,定然就是说此事了。 “没错,我的确早知道封络与母妃的关系,此事我去问过阿翁,他只与我讲了他知道的那一部分,我便自己猜想了剩余的部分,大致能对得上。那次与母妃交谈的也是此事,我那时并不知母妃在封络绑架一事中的角色,更不知皇后也有参与,才特意去问她的。” 第184章 章文昭老实交代,“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我怕自己的猜测或许有误,况且万一真是母妃背着你参与封络的绑架,一时昏了头走错路,你如何自处?我想替你做好一切,不想你为难。” “……哼。”发现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宁远不大高兴,但章文昭为他着想的本意是好的,也的确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宁远又不禁甜蜜。情绪之复杂变扭,便化为了一声“哼”。 “你不问,之后我也会找机会告诉你的,现在满意了?” “。”宁远忍不住笑意,还要亲上来,看他的目标,又是喉结。 这回章文昭早有准备,没给宁远这个机会,反将人一把推倒在榻上,封住了他的唇。 二人正闹着,马车外响起阿宝的声音,“公子、少爷,小的回来了。” 每次二人出门都会带上阿宝,难得这次阿宝一天不见踪影,只带了个丫鬟,那丫鬟也就充当了车夫。 骤然听到阿宝的声音,章文昭还有些不满,嫌他打扰了此刻的气氛。宁远已起身坐好,怀里一空,心里也像是空落落的。章文昭不喜欢这样,非要抓了宁远一只手握住,才觉得踏实了。 “进来吧。”他这才对外说道。 话音落,阿宝猴一样窜进了车厢,高高兴兴的,可见事情办得不错。 “那小子你很满意?”章文昭便没明知故问,直接步入正题。 他口中的那小子,是前些日子在街上拽他衣角,说有案情要同他讲的那个,章文昭当时没答应,但故意遗落了半块玉佩。 今日阿宝没在二人身边,便是照章文昭的意思去试那小子,看来对方果真是个机灵的,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是,小的按您的吩咐挂着半块玉佩上街,走了两条巷子,小六子就跟了上来。” “你挂着玉佩上街?”章文昭皱起眉头。阿宝应该不会这么蠢,他的身份一看就不是公子少爷,别说合不合规矩,也不是买得起玉的人。这让别人瞧见,谁看不出有问题。 “是小的没说清楚,小的可不是正大光明挂的,玉佩隐在衣裳里,就故意在几个摊贩前买东西时露了个边角出来。小六子这几日一直在找与他靠玉佩相认的人,就发现我了。” “这还差不多。” “少爷,小六子是有几分本事的,你说大街上人那么多,他怎么就看到我身上有玉了。我与他相认后特地问了,他说长京城里就没他不眼熟的,哪些是城里人哪些是外来的,来了有几日,来京做什么,他全知道。” 阿宝滔滔不绝地赞扬他新认识的小伙伴,两个少年年岁相当,便更能谈到一块儿去。 而章文昭则与宁远眉来眼去,眉目间满是得意之色,得意自己颇有识人之能,像小六子这样机灵又通晓城中大小事的人,好好培养,便是个做百晓生的好料子。但他不要小六子做百晓生,他要小六子去管知行报物。 宁远自是知道章文昭的打算,给他回了个赞赏的眼神,两人交握的手属于他的那只,手指在章文昭手背上轻轻抚触,是给对方的奖励。 这么会儿功夫,阿宝已将小六子的情况竹筒倒豆子倒了个干净。 这小六子就是长京城生人,家境贫寒,住在城里最破落的西北角,那里住着的全是凑合活着的贫民,还有好些乞丐。 原本小六子家有父亲做木工还好一些,后来父亲病逝,就靠母亲帮绣楼做些最基础的刺绣活儿勉强度日。平时有空,她还会做一些布鞋,叫小六子拿到街上去卖。 因自己家事如此,小六子更能体会父母之爱子,不管蓝家二老是有钱富商还是贫苦百姓,他们爱女儿的真切情感,总让小六子想起母亲在昏暗油灯下缝缝补补的身影。所以小六子才对此事这般上心,义愤填膺想要想法子帮帮对方。 有善心是好事,但此事的确并非小六子想的那样。他所知的所谓内情,就是曾见过谢洋君出入蓝荷儿所住的客栈不止一次,还见过他们争吵,他便以为谢洋君就是凶手。 章文昭要阿宝去见小六子,一来问问小六子的底细,这一点他们之后还要再查证;二来,便是试探小六子的态度。 阿宝转述的驸马的话是这样的:“你想说的这些府尹大人早就知情了,你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这件事的结果,可能与你想象的大不相同。我不会为了你帮蓝家二老伸冤,即便这样,你以后还愿意跟着我混吗?” 小六子当即便犹豫了,“你们不帮我伸冤,是你们和其他贵族一样,是吗。” “不。”这些就是阿宝自己的话了,但他不会理解错章文昭的意思,“小六子你生在京城最穷最乱的地方,你比谁都清楚,你为何不自己去报官而要来找我们,不是伸冤就能解决问题,如果有一条路需要你背负更多,不能说不能问,有时还要装作看不见,却能发出更大的威力,你怎么选?” “那我要发出更大威力!”小六子不假思索。 “那你愿意跟着我混吗?” “你们真是这样的?” “你觉得我是怎样我就是怎样,你要是认为我和其他人没区别,你一开始也不会找上我。你慢慢想吧,世间事不能单论对错,讲求的是志同道合,你愿意便再来找我。”阿宝老成地拍拍小六子的肩膀。 “那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更大威力的事?我是相信你们的,只是我想看……” 第185章 “嘘。”阿宝没计较小六子的倔劲儿,不是小六子一根筋,只是他没接触过,尚不知处在他家殿下和少爷那个位置,很多事一个字也不能说,“你只需知道,志同道合。” “好吧。”小六子见阿宝什么也不肯说,只好作罢。他还得回去琢磨琢磨志同道合究竟是什么意思。请教邻居的邻居的穷书生,应该有答案。 这些便是阿宝今日与小六子见面的全部。 “做的不错,我相信他会来找你的。”章文昭随手赏了颗糖给阿宝,是他从宫里忘了哪个娘娘还是皇子那儿,顺手拿的。 宫里的糖,连糖纸都与外面的不一样,阿宝抱着糖稀罕不已。 “小六子能不能来给我做掌柜,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章文昭给颗糖,再给颗糖,“他若是愿意与我们一道,便由你来教他,等从你这里出师了,我再送他去青禾那里。” “小的也能给人做师父啦?!”阿宝惊喜道。他跟在章文昭身边自是心甘情愿,但少年心性,哪个不想要与自己同龄的玩伴呢。 “嗯,所以要看你的本事,人你得弄来,还要如你一般可靠忠诚。” “小的定竭尽全力!”阿宝想到他可能会有个伴儿,握紧拳头保证道。这回他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把小六子,拿下! 第127章 案子结束 相留醉开业的第二天,前来买胭脂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章文昭一早让阿宝去店里看了一眼,据阿宝回报,郭振搞的什么策略有买有赠一类,所以人们都往相留醉跑。 见郭振把相留醉打理得不错,章文昭便干脆在家偷懒陪宁远练字,不去店里人挤人。 另外,他们昨日去宫里一趟,知道了晟景帝给周诚三日期限。今日,就是蓝荷儿一案要出结果的日子,他们就专心留在府里等着结果便好,等周诚过了晟景帝那一关,长京府自会对外公布。 这时候,章文昭先前让青禾在民间散播女鬼言论的作用便体现了出来,现如今这谣言传得大街小巷人心惶惶,且人们已经联想到女鬼就是蓝荷儿,要是长京府不给个满意的说法,难以平息民众的不安与猜疑。 要想将碎尸案轻易煳弄过去,也要问问全城的百姓答不答应。 就在等待中,半日过去,到了下午晚些时候,长京府外贴出了告示,百姓们纷纷围上去看,看完之后却是一片哗然。 再晚些时候,阿宝从外面回来,带来了同样令公主府惊讶的消息。 “告示上说,谢洋君为图一己私利,不惜进献自己的糟糠妻以换取升官发财的机会,蓝荷儿贞烈,不愿受辱自缢而亡。”阿宝愤愤不平,“长京府说蓝家灭门纵火案,也是谢洋君指使人去做的,谢洋君择日问斩。” “自缢而亡?!”连章文昭也不敢相信竟是这样的结果。他怎么也没想到,蓝荷儿竟是自缢。 “驸马,会不会是二殿下用了什么法子,或者是……父子情深……”阿宝万不敢随意诋毁晟景帝,含煳不清暗示道。 城中百姓的哗然只是没想到谢洋君虽是个自私自利的畜生,但他竟没有杀妻,是蓝荷儿自缢。他们不知宫里那些事,更不知此事还牵扯上皇子,便是结果意外,也不会想到太多。 但阿宝是跟着章文昭实实在在参与了此事,他知晓内情,不由就要多想。 “宁长启没那个本事还有余力翻身,至于后一种,我也不知道。”难得章文昭没了主意,这件事周诚第一个上报的是晟景帝,对于晟景帝,没人能完全猜透他的想法。 倒是宁远摇摇头,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一来晟景帝对宁长启说不上有多疼爱,一个失败的皇位竞争者,废了也就废了,帝王既然要养蛊,一开始便做好了要虫子们自相残杀的准备,又怎么还会救一个已注定成为养料的虫子。 二来帝王最是注重面子,若是碎尸没被当场发现,他还能替宁长启遮掩,但那天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宁长启宫里的龌龊,晟景帝要是明晃晃作假包庇,定会遭群臣非议。还不知史官笔下要如何隐晦地记录此事真相,让晟景帝在史书上留下个不大不小的瑕疵。 所以蓝荷儿的死因多半为真,晟景帝唯一做的,应该就是让人瞒下宁长启是谢洋君送妻求荣的对象,也是纵火灭门的真凶。怎么说这也是丑事,平民百姓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天家的丑事更是如此。 他将这想法写给章文昭看,章文昭觉得甚是有理。就是自缢,实在令人没有想到。 “既是自缢,宁长启这次要逃过一劫了。”章文昭不禁有些气馁,忙活这么久,就得了个这样的结果,但蓝荷儿的命也是命,他不该谈论蓝荷儿自缢的应不应该,值不值。 “那我们就白忙了一场?”阿宝有些不甘心。不说蓝荷儿,蓝家上下被宁长启屠杀了多少人,在帝王眼中,这些都不算什么事,不需要宁长启抵命。 “不算白忙活,宁长启输了就会出局,只是达不到我们最初想要的效果。”章文昭见屋内气氛肉眼可见的沉闷,深吸一口气道,“眼下换个角度来想,至少我们替蓝荷儿昭雪了。无论她是如何死的,都不该遭遇这种事,蓝家二老也算踏实了。” “……也是。”阿宝嘟囔道。 “不过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现在就有个任务最适合小六子去做。”章文昭摸摸阿宝沮丧的脑袋,“你去告诉小六子,让他灌醉长京府的仵作,问问看蓝荷儿的死因有无问题。买酒钱去账房支取,不必买太好的酒,仵作在长京府不是白干的。” 第186章 “好,小的这就去。” 仵作并非正式的官府官员,地位与府吏不相上下,因而让小六子直接去找仵作,不必担心仵作嘴严什么都不肯说。唯一要注意的,是别让仵作看出小六子的来意,提前起戒备心。 至于小六子怎么接近仵作,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既然夸下海口对京城的人无不熟悉,这点事该难不倒他。况且小六子本就有心帮蓝家,阿宝酒都买好了,小六子应是巴不得。 但章文昭也没全然把宝压在还不熟悉的小六子身上,等阿宝离开后,他立即找来响叔,要响叔在后面盯着,万一小六子不行,问话的事就交给响叔了。 * 公主府没闲着,而蓝家二老也已经在长京府闹过一回了。 周诚从宫里回来便先将事情原委告知了蓝家二老,只说蓝荷儿被送出去后趁人不备自缢了,没有提是送给了谁,随后就解除了二老的软禁,叫他们随时可以带着蓝荷儿已缝补过的尸首回乡去。 人人都对蓝荷儿的死因哗然,蓝家二人自然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们怀疑这其中有阴谋,有人要只手遮天,在府里哭闹不休,被府吏“请”出府后,干脆就在长京府衙门前哭诉天理不公。 不得已,周诚出面再度解释,当着围观众多百姓的面儿,说蓝家二老若是信不过长京府的仵作,可以自行请任何一名仵作再行验尸。 蓝家二老竟真的动身去找长京城的仵作了,在百姓们的提醒下,找到一个愿意出面的,进了长京府验尸房,蓝荷儿的爹跟着仵作一起进去,要现场看着仵作验,杜绝长京府从中做手脚,而两人现在还没出来。 在等待时,就有围观百姓发问:“敢问大人,这蓝家娘子被姓谢的送给谁了?” 蓝荷儿的娘立即死盯住周诚,这是她和老伴在长京府里就想知道的,只是周诚不说,现在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儿,周诚要是还不肯说,那就绝对是上头有人在作祟。 “乡亲们,我周某自任长京府府尹一职,从未做过对不起百姓的事。蓝家娘子的死本官亦痛心非常,但本官敢对天发誓,在此案中绝没有包庇任何人,你们想知道谢洋君将蓝家娘子送给了谁,本官也想知道。只可惜谢洋君做贼心虚已吓傻了问不出,而蓝家娘子贞烈,是在被送的路上就自缢的。” 周诚好不情真意切,发誓时眼都不眨一下,这事很快就会传到晟景帝耳朵里,明日大概就会叫周诚去御书房单独觐见,表扬他一番。 可周诚这般说法,百姓仍是有人不信,“那她为何被人分尸?为何要分尸?” 既然晟景帝暗示过要瞒下是皇子所为,周诚便早想好了一套应对之词,他道:“是下人办事不利,见蓝家娘子死了无法交代,索性毁尸灭迹偷送出去,然而自作孽不可活,他之后还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跳池塘自尽了。” “跳池塘了?” “啊,又死一个?!” “在宫里做事死人多正常啊。” “好一个死无对证。” 百姓议论纷纷,又有人混在人群里问道:“那这个跳池塘的,是谁的下人,大人顺着查不就都出来了?” 饶是周诚早有准备,此刻也颇为无奈。 虽说百姓识字不多,却不傻,害得他为了替皇子擦屁股,在这里接受刁难,“他不过是负责看守宫门的普通宫人,不是谁的人。当晚,那处小宫门只有他一人值守,他才敢临时起意,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 既然周诚都这样说了,还能有什么要问的,百姓们安静下来,没再提出质疑。 这些百姓并不知道皇宫里是什么样子,那些宫人又具体是怎么划分怎么做事,他们若是问这些,是僭越,周诚必不会说,问到最后,还不是周诚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明显的漏洞,百姓们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既然没有疑问,大家也都散了吧,长京府要闭衙了。” 大家只好纷纷散去,有好心的上前安慰蓝家老妇几句,还有的人想要搀起她先去客栈休息,被她拒绝后作罢。 不多时,长京府衙门前一片清静,陆续有官员和府吏行色匆匆离开,最后大门一关,只剩下蓝家老妇还靠着衙门口的石狮子坐在台阶上,被门头上左右两边的两盏灯笼照得身形萧瑟。 天色越来越晚,不知过了多久,衙门的大门再度打开,蓝家老汉与请来的仵作一同出来。老妇迎上前,老汉摇摇头,仵作拱手告辞,道一句“节哀”。 惟有泪千行,二老佝偻着身子互相搀扶着离开,准备明日再来长京府领回蓝荷儿尸体,等亲眼见到谢洋君被斩首,他们就带着棺材回乡。 * 第二日一早,章文昭难得去翰林院上值,很快便从各位同僚口中,听来了今日早朝的情形。 如宁远所料,晟景帝并非包庇,他只是出于皇家颜面考虑叫周诚瞒下了碎尸案的一半案情。在早朝上,晟景帝宣布封二皇子宁长启为礼王,七皇子宁令佶为荆江王,一个即刻出宫建府,一个远赴封地。 宁令佶当时就在朝堂上闹起来,大唿冤枉,惹得晟景帝勃然大怒,言说要废去他的王位,才吓得宁令佶乖乖闭嘴,谢了恩。 虽说宁令佶的确是被无辜牵连,但同样作为皇储之争的失败者,晟景帝自然不会再养着他。 而仔细比较起来,宁令佶虽要远离京城去往荆江,但他好歹是个有封地的王爷,而宁长启出宫建府留在京城,却无半点封地,晟景帝对二人的处置,还是体现了一定的公平。只是这罚,还是太轻了。 第187章 “说来也巧,昨日二皇子妃与其庶妹竟同时被诊出有孕。据说王妃庶妹因惊吓忧虑险些滑胎,太医院给开了不少安胎的药。”有人这般说道,语气是俏皮看热闹的,眼神是藏着讽刺的。 “天家有喜,碎尸案的晦气可就给冲过去了。”有人如此议论,不知是否真心。 “天佑我虞国,双喜临门。” …… 翰林院一天都在议论朝野的变动,章文昭混在他们中间听着,偶尔说一两句自己的看法,也是不痛不痒不惹人注意的。如此这般到了傍晚,他就痛痛快快下值回公主府去了。 第128章 三人结果 闹得满城风雨的碎尸案子落下了帷幕,这桩案子在八月十一定案,没两日就是立秋,谢洋君这择日问斩倒是挑的好时候,立秋一过就行刑,免去了拖延的可能。 因罪大恶极,谢洋君将在长京城最繁华的菜市口接受行刑,午时三刻问斩,死后受每日进出菜市的百姓踩踏,保证他罪恶的魂灵无法害人。 行刑当日,长京府府吏们在菜市口临时搭上了问斩台,府尹大人亲自监斩,他坐同样临时搭建的另一高台之上,一声“带刑犯”,府吏们压着神志不清的谢洋君上了问斩台。 谢洋君甫一出现,便遭到了百姓们的叫骂,而他在被囚车押送来菜市口的一路上,已经被百姓们扔过了烂菜叶与土块,形容狼狈。有人想扔石块砸他,府吏们怕他在问斩前先被砸死了,因而制止了这种行为。 其中最激动的自是蓝家二老,恨不能亲自上场代替刽子手将谢洋君的头颅斩下。 周诚任由百姓闹了一阵宣泄心中愤怒,看着时辰到了,将令签往地上一扔,“午时三刻已到,斩!” 原本浑浑噩噩的谢洋君回光返照般精神起来,抖如筛糠,身下渗出一滩水渍,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倒不是他被人怎么着了,只是在死亡面前被吓得失去了反应之力。 百姓一时屏住唿吸,大人们纷纷捂住孩子的眼睛,只见刽子手高举鬼头刀,双目圆睁勐一用力,谢洋君最后也没能说出个话,血溅当场,从此再不能害人。 “好!”一声怒吼,却是蓝家老汉猩红双眼喊出来的,他亲眼见着谢洋君人头落地,报仇雪恨,怎能不快意。只是这快意并不能抵消丧女之痛,他拍手叫好,越叫声音越颤抖,最终哽咽不能自已。 行刑结束,府吏们一面收敛谢洋君尸首暂存长京府,若是谢洋君家人不来认领,过段时日便会扔去乱坟岗。一面将方才行刑的台子拆了,将现场血迹清洗去。 这件事告一段落,又过去几天,百姓们渐渐淡忘了发生过的凶案与问斩,晟景帝着礼部与钦天监商议了吉时吉日,就在五日后,吉时一到,命礼王宁长启出宫建府。 再择一吉时吉日,荆江王宁令佶就要离开京城远赴荆江,只是这吉日,定在了十月,宁令佶还能在宫里住一阵子。 荆江地处虞国东南,那里已有东南王坐镇整个东南地区,荆江不过是东南地界一座小城,宁令佶去了那里,无权无势仅有封地,还要受东南王的处处掣肘,再难掀起什么风浪。 不过晟景帝将自己儿子封去那里,多少是给东南王添了点赌。在自己地盘上多出个不能明着得罪的亲王,宛如在肉中扎了一根小刺,不够疼但终归是难受,且这刺还不能拔去。 然晟景帝想得好,章文昭却不觉得一个宁令佶能怎么样。尤其想到周散人,他就半点不担心了。连他都常拿周散人无可奈何,宁令佶又怎会是对方的对手。 他相信宁令佶这个荆江王定会当得生无可恋,说不定没过两年,就能传来宁令佶心思郁结而死的笑话。说白了,就是被周散人气多了活活气死的。 宁令佶远赴荆江一事,对章文昭还有些小小的影响,那便是有关封络。 当时说好尽快,如今事情都尘埃落定,章文昭问过一次,但封络那里解药研制需要的药材难找,催也没有用。 眼看着谢洋君处刑已过,宁长启也已出宫建府,两个最容易混出城的机会都错过了,章文昭最后决定,干脆等宁令佶出城去荆江时让麟楼把人送出去。如此,封络便更加安心地继续研制解药。 再看宁长启这一头,他从被封为礼王到出宫建府,拢共没有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内要选址购材到造出一座礼王府出来,除非工部有神通。 工部尚书章孝谦因为此事,简直要愁白头发。最后折中之策,是先挑了一处京中较为阔气但久无人居住的府邸为礼王过渡之用,工部加紧时间为礼王新建府邸。 虽然百姓们并不知道宁长启背后有些什么隐情,单看他连府邸建成都等不及就出宫的架势,也知道这是被皇帝赶出来的。于这一点上,也算是晟景帝给宁长启的又一个惩罚,叫他在天下人面前丢了脸。 丢脸的二皇子脸色自然不好看,如今他监管的刑部也被收了回去,就只能拿工部出出气。不好跟章孝谦撕破脸,便时常叫人问候工部其他官员,催问礼王府邸何时才能建成。 官员们烦不胜烦又得罪不起,最后还是要跑到自己的上官也就是工部尚书这里吐苦水。到底,还是把压力都给到了章孝谦身上。 可怜章孝谦和宁长启的案子八竿子打不着,阴谋阳谋和他全不沾边,却成了此案了结后最苦恼的人。 为此,章文昭特意回了趟章家,关心了一下自己可怜的老父亲,顺便叙叙家常。 第188章 “哼,我看你是来看为父笑话的。”章孝谦并不领情。章文昭在他对面斜坐着,嗑着盘里的瓜子儿,半点看不出替他担忧的意思。 “爹爹怎能这么说,父皇这次所为,分明是免去了你的责罚,给你将功赎过的机会,爹爹该庆幸才是。”章文昭甚是委屈。 宁长启与蓝荷儿一事,牵扯到谢洋君,而谢洋君曾与章奵险些成亲,后谢洋君又与荣国公府的小姐池雅玉故技重施英雄救美,虽说晟景帝最终并未因这些事责罚宁平江,但与此事与宁平江都扯上关系的,还是要敲打一番。 像是荣国公府的主人池国公,就被晟景帝派去,接从西南返程已行至半路的大皇子宁高觉回京。虽说路上没什么危险,但池国公年事已高,这一去路途遥远,也够养尊处优多年的国公爷吃些苦头。 而章家自然在敲打的行列,因此才有礼王出宫,工部却赶不及修建礼王府邸这样的局面。 毕竟章家现在明面上的主人,是工部尚书章孝谦。在章忠堂致仕后,章府的门匾就从“丞相府”改为了“章尚书府”。 但和荣国公府比起来,章府早早抽身,并未过多牵扯其中,没有在皇储之争中表现出要转投皇子的迫切倾向,这一点晟景帝又颇为满意,故而别看现在礼王府修建叫章孝谦为难,等礼王府建成,晟景帝会借修建王府一事,对工部稍加嘉奖,那好处,还是落在章孝谦头上。 恩威并施,帝王惯用的手段。 “哼,这些还用你说。你若是真无事可做,不如想想如何给为父添个孙儿。”章孝谦语气凉凉地说道。他明知章文昭此生怕是子嗣无望,但仍要以此说事,谁叫他的好儿子来看老子的笑话。 “……”章文昭果然无言以对。 而在另一边的卧房里,也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问话。 “没想到二皇子妃竟有喜了。她嫁给二皇子也有三年了,当真是不易。臣妇听说是宫里的陈太医有秘制的助孕药,宫里好多人都求过呢。”崔氏道。 宁远笑而不答。 “不知殿下与昭儿,能不能借借二皇子妃的喜气。”崔氏图穷匕见,暗示道。 “……”宁远仍旧笑着,却在心里将章文昭骂了一通。且不说他能否生,这件事的全部责任,都在章文昭!若他能说话,定要阴阳怪气回一句:能不能借喜气,婆婆您还是问您的好昭儿吧。 “也不知陈太医的助孕药,是不是真有那般神奇?” “……”宁远不想笑了,他倒是不介意求一颗来,叫章文昭感受感受。 无端的,章文昭打了个喷嚏,想到宁远与母亲在一处,后嵴忽的有些发凉。 “病了?”章孝谦问,“入秋后天气是越来越凉了,你娘说了多少次,不要觉着年岁轻便肆意放纵,况且你已成家,又不必被外头的女子相看,穿多一些殿下还能怪你不成?还有殿下,他身子骨弱,若是他不肯多穿,你也要规劝着些。” 章文昭不答,却问起:“爹爹,你可是让娘亲也去问殿下了?” “我让你娘问什么?”章孝谦不解,半晌反应过来,也是无言:“……” “怎么?” “是你娘自己要问,与为父无关。”章孝谦忙撇清关系。想到崔氏常缠着自己问何时能抱孙子,只有自己知道儿媳性别的尚书大人,内心常怀悲痛。 他想起来了,是他那日被崔氏念叨得烦了,一时恼怒便冲她恶声恶气说了句“问我有什么用,问你儿子去”,想来崔氏是记在了心上。可谁知她不问儿子,偏偏跑去问殿下了你说这是什么事啊都。 “我去看看。”章文昭不能向家人坦白宁远身份,担心崔氏的问话让宁远不适,忙起身要去隔壁。 章孝谦也不拦他,他同样怕崔氏惹恼了宁远,心里其实巴不得儿子出面解决此事。 就这样章文昭在崔氏说出更多关于催生的话之前,推开了卧房房门。 “娘,你同殿下说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女人家的事,你也要听?”崔氏可不敢当着宁远的面儿,说她是在催殿下生孩子。私下说和当着人两口子的面说,还是不同的。 “我与殿下既是一体,他听得我为何听不得?” “你这孩子。”崔氏无法,嗔怪一句不再多言,“娘不说了。” “不说算了。”章文昭索性不理崔氏,微微躬身将手往前一递,看着宁远邀请道,“殿下,章婵又做了些新样式的点心,可要与我看看去?你若是喜欢,我们全带回公主府。” 宁远欣然接受,搭上章文昭的手借力起身,小两口高高兴兴找妹妹玩去了。 只留下崔氏一人在房中叹息,“唉,多大的人了,什么都不上心,跟你大哥一个样儿,没一个省心的。” 第129章 福星福星 日子回归平静,小六子不负所望从长京府仵作那里套了话,周诚没有说谎,蓝荷儿的确是自杀,这件事便终于可以放下了。 而小六子的能力,也得到了初步的认可,章文昭便要阿宝没事时与对方多多接触。 长京府在结案后仍是忙碌了一阵子,将与此案有关的卷宗再从头整理一遍,将之前涉及到的一些人和事,妥善处理。例如那个跑进长京府的翠芳,她所交代的事情与绑架她的人的下落,也要做一番调查,至于结果便与公主府无关了。 第189章 而说起这件事,章文昭由此想起另一事,那便是宁长启与宁平江都派了人去蓝乡县接谢洋君的爹。 如今谢洋君问斩多日,怎的这二位的手下还没将人接来?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虽然宁长启与宁平江的种种交易都因章文昭的谋划而告吹,到头来只有他们二人白忙活一场,但章文昭面对这些皇子,绝不敢掉以轻心,稍有可疑都不能放过。 就拿宁长启封为礼王出宫建府来说,章文昭怎么也没想到,宁长启最后竟然会因江桥怀孕而被晟景帝减轻了责罚。这个怀孕的时机实在太巧,由不得他不多想。 在案子结束后暮寝而思之,章文昭与宁远都觉得实在不该忽略江桥这个皇子妃。看来日后考虑问题还要更细致全面才行,这些个皇子身边的女人,也不是没有作用的摆设。 “唉……若是胡大哥在,蓝乡县的事便清楚了,现在还有何人可用?”章文昭不由叹息。 “……”宁远垂眸有些气馁,但凡他这个公主有自己的势力,也不至于陷入这般尴尬境地。 “阿远在想什么?你可是我的福星,我相信事情总会有转机。”见宁远自责,章文昭忙安慰道。 没想到章文昭的话当真应验了,所谓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才过一日就有一伙人找上门来,乐得章文昭抱着宁远一个劲儿地叫“小福星”,宁远都被他叫得烦了。 不过这伙人不是找到公主府,而是找上了青禾。 青禾先将他们安顿好再来禀报,章文昭才知道是胡元为他找寻的江湖上的兄弟到了。胡元人虽不在京城,但章文昭提过的事,他一直放在心上。 “胡大哥办事果真利落,阿远可要与我一同去看看?” 宁远长这么大,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江湖人,也只有一个胡元,一听这回来了一群,还都是来替他们效力的,自然想要亲自见见。至于响叔,都离开江湖二十年有余,自然不能再算。 “!”宁远颔首,眼里都是光芒。 “好,那我们便一起去见。”章文昭说着,忍不住上前亲了亲宁远的眼睛。 有青禾提前安排,章文昭不怕这伙人包藏祸心,见宁远兴趣盎然便带他一同前往。当然他也不敢托大,谨慎起见响叔也随他们同行,另有几个功夫好的家丁远远在外面等候。 双方见面没在客栈,在青禾安排的一处农家小院里,这几日这些人就住在此处。 在见面之前青禾已提前告知了他们,因此当听见院外马车声,就有一汉子先出来相迎。 谁也没多说什么,拱手施礼后,汉子便将几人请进了屋。 原本宁远以为,胡元找来的江湖人定然都与他相近,从身形上就有彪形大汉之姿,然真正到了屋里,才发现并非如此。 这屋子里满满当当或站或坐共有十人,有六人能称得上是大汉,而这六人中也只有二人是真正的彪形大汉。剩下的四人,身形与他和章文昭并无太大区别。 此外,这些人的气度也不尽相同。有爽朗的,有粗犷的,有淡然的,也有愁苦的。 应是胡元先前已经打过招唿,说想要招揽他们的是贵人,因而章文昭与宁远一进屋,满屋子人便纷纷起身,一时间竟会让人恍惚,以为这是要群起揍人的架势。 宁远下意识往章文昭身边靠,章文昭倒是冷静,笑着与众人拱手施礼,宁远便跟着他一起。 今日二人都是着男装,众人并未怀疑宁远的性别,由青禾介绍过后,章文昭直奔主题。好在这些江湖人都是胡元过命的兄弟,都认真听着章文昭的话,且未对宁远有何偏见。 “想必胡大哥已将我们的意思告诉过诸位,诸位肯来是我们的荣幸,往后就有劳诸位鼎力相助了。” “好说,我们与老胡虽是兄弟,但若不是自愿,就是他跪下求我,我也不来。既来之,章少爷只管吩咐就是。” “是啊是啊。” “正是此理。” 一番交谈众人其乐融融,宁远虽只是在旁听着,也感受到一股豪气自心间涌动,若不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都有心叫青禾买来好酒,与众人大碗喝酒,不醉不归。 不过相谈甚欢归相谈甚欢,章文昭找来这些人是为自己做事,因而还是要分个主次,规矩也是得有,免得这些人冲动之下不听指挥,反要给他惹麻烦。 如此这般好一通交流之后,这十人仍是都留了下来,章文昭便不客气,就给了他们第一个任务。 “我想要知道蓝乡县现在是什么情况,尤其是谢家与蓝家。无论大小,只有与此县有关的消息,还请统统查来。” “此事我去做吧,我更擅于收集消息,十日内便能给少爷你要的一切,如何?”叫刘定凯的人说道。他样貌颇为俊秀,是让人天然会觉面善的模样,的确更容易打听消息。 “可。”章文昭看向宁远,见他点头,便允了刘定凯的毛遂自荐。 蓝乡县离京城有些距离,便是什么也不做来往都能花去七八日,这刘定凯说十日内将消息送到他手上,可见是有意要表现一番,免得章文昭怀疑他们的本事。 此举正得章文昭心思,他是巴不得这些人越能干越好。 “那我这便去了。”说着刘定凯推开房门离开。 近日长京城风平浪静,暂且没旁的事,剩下九人章文昭便叫他们各自散去,只商定了一个联络的方式,若是有需要,自会找来。 第190章 这之后,章文昭与宁远便先行离开,在回公主府的马车上,章文昭再度感慨,“胡大哥真是不错。” 宁远郑重其事地点头附和。 * 又过了几日,章忠堂为章文昭介绍的前太医马时也来到京城。此人在太医院没能得到正式官职任命,因而此次返京后,便无法被称作致仕太医,但章忠堂介绍的人,基本还是可信的。 将人约在相留醉二楼的雅间相见,章文昭将自己的需求说来,与马时商议一番。 这位马时大夫年纪不大,与先前宁远醉酒头疼,来公主府为宁远诊治的赵真差不多年岁。 他是三年前离开的太医院,看来他的离开颇有几分年轻气盛,看不惯太医院以资历论资排辈的作风。或许与赵真一样,在太医院颇受排挤。 与马时交谈时,他的确给章文昭这种感觉,能听得出他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得,还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原本见他这样,章文昭还怕他瞧不上做胭脂配方这份工,谁知与他聊起来,又是意外好说话。 “马大夫年轻有为,你来之前我还忐忑不安,怕相留醉店小亏待了你。”章文昭试探问道。 “我在宫里时便专为贵人们调制养颜秘方,别的太医是治病,我是治颜,便是因此故,才被那些正统太医瞧不起,说我是歪门邪道。哼,章太爷信中说驸马爷与公主殿下没那些偏见,许我发挥所长还不限制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这才来的。” “这倒是,马大夫只管做自己擅长之事,我们并无拘束,你若是有好的主意,我们还要配合你呢。” “这便好,那马某定不负殿下与驸马所托,定要叫相留醉的胭脂成为京城第一胭脂,将宫里那些贵人们用的都比下去!” “好,我期待马大夫的表现。”章文昭高兴不已。 他想想,说不定以后真有宫里的娘娘偷偷差人来买相留醉的胭脂,赚钱倒是其次,这其中能被他利用的线路才是最大的好处。他总不能传一个消息,就死一个李文吧。 双方一拍即合,章文昭将他介绍给郭振,往后没有非得自己和宁远拿主意的大事,相留醉如何经营便由郭振与马时自行决定。 有了马时的加入,相留醉的招牌立即再度引起长京城的一波热议追捧。月底时看着郭振送上来的账本,宁远喜笑颜开。 进入九月,终于结束了炎热的天气,秋高气爽,是外出游玩的好时节。 上次章文昭与宁远想要出城去河阳县,才出城就遇上案子,最终不得不去了齐镇,这次便决定将河阳县之旅补上,他们总不会倒霉到又被旁的事绊住手脚。 好在这等霉运并未黏着他们不放,定下日子便得以顺利出行。出行前,二人还特地进了趟宫,按宁平江之前要求的,向他先说了一声。章文昭还邀请宁平江一家同行,自然被对方拒绝。 本就是客套,宁平江才说恐怕不得空,章文昭立即接口一句“还是公事要紧,只能下次有机会再与二哥同行”,完全没给宁平江来回推拉的机会就堵住了他的口,与宁远熘之大吉。 说来这次去河阳县秋游,一面是弥补上次没去成的遗憾,一面也是章文昭想叫宁远散散心。因为封络的解药还未见最终成果,眼瞅着宁远日近一日地越发不安起来,章文昭自是不想让他心思太重。 到出游这日,章文昭一行可谓浩荡。除了公主府的人带了响叔与阿宝,以及新进府的两个丫鬟四个侍从,与之同行的,还有章府的两位小姐章奵、章婵,和年幼的章文祥章文吉及他们各自的婢女护卫。 这还是公主殿下微服出行,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五辆马车之多。 说是公主驸马同游,实际上却成了章府一家人相亲相爱家族出游。 得知出游之人都有谁,便是宁平江也不由猜想,是不是上次碎尸案让公主府无辜被牵连,所以这次他们学乖了,一群人一起出去,总不会再怀疑他们有鬼了吧。 而章文昭的确有这一重考量,但更主要的,是章婵缠着他与宁远非要同行。 对于章婵这个妹妹,章文昭还是颇为照顾,谁叫章婵帮他不少,他对帮过自己的外人都能和颜悦色,没道理对自己妹妹反而苛责冷待。 只是只带章婵又不大好,章文昭不想让人以为章婵有多么特殊。要是以后敌人将目光聚在章婵身上,她那条糕点之路就行不通了。于是章文昭干脆叫章婵再叫几个得空的兄弟姐妹来,便有了今日的浩荡。 第130章 山间一游 话说这章文祥与章文吉,虽合起来有个“吉祥”的寓意,但实际上却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子,还分别是章文昭三叔与二叔的孩子。只因他们年纪相近,平日里很是要好,所以章婵就将他二人都带了出来。 章文祥今年十岁,章文吉八岁,好在哥俩还算乖巧,又有侍女从旁照顾,这一路上没给章文昭添什么麻烦,一行人走走停停赏着沿路的风景,慢慢悠悠花了两日才到的河阳县。 因是微服出行,河阳县知县并不知道康平公主驾到,便没有举县迎接一事,只有沿途百姓见他们人多且气度不凡穿着讲究,当是哪里的大富商家的公子小姐们外出寻乐。 这河阳县不大,比起齐镇来又是好几倍。因毗邻长京,民风也与京城无二,但有一点特色,便是此地南边靠山而建,山中有一裂谷,长河穿裂谷而过,滔滔河水奔腾不息,景致蔚为壮观。 第191章 所有到河阳县来的外地人,都会被县民推荐此地,一来是他们河阳县的招牌景致,二来去山里路不好走,需要县民带路,他们便能多赚一份快钱。 章文昭一行人第一日到河阳县,众人先在县里逛逛,到第二日,就去了裂谷那里。 他们并未有自己去探险的胆大妄为之举,请了当地的县民做向导,一路听县民说着河阳县如何如何,赶路就变得不是那么累了。 不过主要是章文昭与宁远在听,他们能从这简单朴素的话里听出民生如何,其他人却不曾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章奵与章婵两姐妹更在意路上的花草,走到平坦处东摘一朵西摘一朵,凑了一大束捧在手里嗅,半路休息时就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头上编花环编手串,一路下来,整个队伍里人手一串。 体力上章奵要差一些,她本就是典型的那种闺阁小姐,若不是章婵拉着,身后丫鬟推着扶着,一开始一步山路都走不了。而章婵能杀猪的能耐,这点儿山路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章文祥章文吉两个小少爷,年少好动四处撒欢,又跑又叫,苦的是侍卫丫鬟要在后面拼命追着护着,生怕二位少爷摔了磕碰了,回去要被老爷夫人们责罚。 说起来,在爬山上与章奵最像的,是宁远。他是被当做公主养大,且自身身子骨弱,于爬山这种既要体力又要技巧,还不够雅观的行为,自是从未体验过。 但他出发时走在章奵身后,见了章奵被前拉后推一群人围着往上拱的架势,脑海中联想到的画面,竟然是章婵杀猪那天,被府吏拖拽着,万般不情愿被硬扯进入章婵摊位的猪。 他随即将这画面硬是压下,决计不能叫人发现自己的想法。好好的大姑娘要是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像不愿待宰的猪,怕是能哭倒长京的城防。 但真的……很像。于是宁远决定,说什么都不能让自己这样出丑,就拉着章文昭停在最后不动了。 “不想上去?”章文昭起先疑惑,后见宁远眼神一直往章奵那里飘,看了两眼也想到了那天的猪。 这件事上他们仍是心有灵犀,章文昭轻咳一声没有笑,明白过来便不许侍从丫鬟靠近,也不许他们谁走在二人后头,就自己拉着宁远慢慢往上爬。 前半程路途还算好走,到后来山路越发崎岖,便有人打了退堂鼓。章奵是第一个,两个小少爷也耗尽了精力,赖着不肯走了。就是几个丫鬟也都汗如雨下,面露苦色。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地势平坦开阔的地方,众人忙停下来休整。勉力维持了一路的章奵更是连软垫也顾不得了,恪守闺阁淑女形象十六载的她,一屁股就坐在土地上,不起来了。身后的丫鬟忙拿出软垫,硬是给她塞到了身子底下。 “不如就停在这里?”出来玩又不是受刑,章文昭没有勉强众人。 他往边上走了走,见从此处远远也能瞧见那条奔腾的长河,甚至能隐隐听到轰隆隆的水声,足见到了近处该是怎样的震撼。 “好啊,我实在走不动了。”章奵有气无力道。 她说自己脚疼,一名丫鬟便拿一方较大巾帕挡在她脚部不让在场人看见,另一丫鬟就着遮挡替她脱了鞋袜查看,发现她脚底磨出了泡,忙从侍卫背上的行囊里要来药油,帮她轻轻擦着。 两个小少爷一听不用爬了,原地蹦蹦跳跳拍手欢唿。 没表态的,就只有章婵和宁远了。 二人都走到章文昭身边,看着那条远处的长河。 “堂兄,我想走下去。”章婵坚定道。她此时也已满头大汗,但状态却比其他人好上不少。她望着那条长河,像是望着自己的希望一般,有种不达目的绝不放弃的坚韧。 宁远在旁拽了拽章文昭的衣袖,待对方看过来,也回他个坚定的眼神——他也要去。 眼下出现分歧,宁远表了态,其他人哪敢有旁的意见,但章文昭却并未叫他们动身。 “既然公子想去,我自要陪着他一起。你们不想去的就在此处歇息,不必勉强。等休息好了就在这附近走动走动,千万莫要走远了。等我们回来再一同下山。”章文昭说着,还把自己带来的侍卫多留了一个给他们。 无他,留在此地的都是女子与小孩,他要走的放心。 于是几人就此分开,章文昭与宁远,加上章婵响叔阿宝并三个侍卫,以及带路的县民共九人,稍事休息后重新上路,往更高处爬去。 长河所在,要爬到这座山的山顶,翻过山再往下走,才能最终到达。 看着好似近在眼前,真正走起来总也不到,等他们爬上这座山的山顶,便是章文昭与县民,都已力竭。 他们是听从了县民的建议,一大早便来爬山的,这会儿到山顶时正午已过,可见路途之遥远艰辛。 在山顶休整一番,吃了些带来的干粮充饥,饮用的是甘甜的山泉水,之后便是下山继续向裂谷进发。 然而上山容易下山难,虽说路途平坦了一些但颇为陡峭,一个不稳就要从山上咕噜咕噜滚下去。章婵就险些摔一跤,还是被响叔眼疾手快拽住胳膊才避免了滚下山的惨剧。 章婵尚且如此,宁远更是为难。到这时也顾不得是否文雅,他只能靠半蹲着的姿势往下一点一点蹭。前面有章文昭仍旧一手牵着他给他支撑和安全感,后面又有阿宝护着,一旦他速度过快无法控制,就会钳住他的双臂迫使他停下。 第192章 这个山,爬得宁远生不如死,永生难忘。前面还觉章奵爬山姿势像拒绝被宰的猪,这下好了,他定然也像。谁能想到有一天,堂堂公主殿下,会如此狼狈。 只不过宁远满心凄凉,其他人却不这么觉得。其中以章文昭最甚,偏以为宁远这半蹲着往下蹭的姿势透着股可爱劲儿,像极了一点点试探危险的小动物,让人忍不住想哄他又想故意欺负吓唬他。 又是小半日过去,他们终是到达了裂谷之下,近距离地观看长河自眼前汹涌而过,波涛泛成白色,溅起的水花拍击着河岸,溅落在他们脸上,像是心里的尘埃也一同并冲刷去。 尤其长河咆哮声如同奔雷,像是敲击在心间的鼓点,几乎能震慑灵魂。 “不虚此行……”章婵愣愣看着眼前的景色,喃喃道。 而章文昭与宁远皆是无言,他们透过这奔腾的河流,仿佛感受到边塞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豪情壮志。 在这翻涌的河面上,阳光照射出一道绚丽的彩虹,又给这壮观之中加入了一些柔情,美不胜收。 几人在河岸边伫立良久,哪怕只是放空自己听涛声,也是一种享受。 然风景再美终是要离开,看看天色,再晚路更不好走且半山腰还有人在等,章文昭率先回神招唿众人,“这长河宛如我虞国之气象,生生不息,甚是震撼。不过,我们该走了。” 宁远这时才想起来,拉着章文昭往河边更走近了几步,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就是想把手伸进河水里捞了一把,捞出一手的清凉。 章文昭一边拉着他以防他掉下去,一边也将手伸过来,感受到河水拍打在手上的力量,竟令人生疼。 “你也不怕疼。”章文昭笑道,将手上的水往宁远脸上弹。 宁远便不甘示弱,干脆撩起水花泼章文昭。 章婵蠢蠢欲动却是不敢造次,只好在一旁叽叽喳喳给宁远助威。 二人玩闹着,带路的县民瞅瞅周围几人的神色,暗自纳罕。他这一路就见这两位贵公子举止不似寻常朋友,到这时违和感更甚,终是忍不住靠近了年纪最小看起来最好哄的阿宝。 “怎么了?”阿宝见县民鬼头鬼脑的模样,带了些警惕。 “阿宝小哥儿,你们这两位主子,是、是那种关系啊?”县民脸上不自觉带了些鄙夷与不适。 一句话惹得阿宝火起,说话声都大了些,“什么叫”那种关系”?我家主子是什么关系还要你同意不成?” “诶不是……”县民讪讪。他见阿宝发了火,其他人也闻声望过来,脸色均不好看,反倒是鄙夷起他来,一时竟也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便不敢再乱说话。 幸而正主二人并未听到县民所言,玩闹了一阵子便兴尽而归。 回程的路与来时一样难走,又因失去了目标而在心境上松懈下来,众人都透着些许懒洋洋的意味,赶路就不如先前那般有干劲儿。 尤其是宁远,他是在场几人中体力最差的,娇生惯养脚都比寻常人娇嫩。章奵半路就磨了泡,他脚上的水泡这会儿都磨破流脓水了。 章文昭仍是在前面拉着宁远走,宁远望着他的背影,贪婪的目光几乎黏在他背上拔不下来。 “?”章文昭有所察觉,几次回头,却都被宁远躲了过去。 次数多了,走在二人身后的响叔还以为有什么事,不由出言询问,“少爷,可是有何不妥?” “没什么,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章文昭有意无意瞥向宁远。 “。”宁远撇撇嘴。不给背还不给看了?望梅止渴也不行? 倒是那县民不明所以,听章文昭与响叔对话,便接口道:“兴许是狼吧,咱这山里别的野兽没有,狼多。不过狼精着呢,平日人走的路它们不出现,可能今天天色暗了,它们在暗处盯着。” 他说完却只剩寂静。有刚才他非议章文昭与宁远在先,大家都不想给他面子,故而不搭话。 县民自己闹了个没趣,涨红了脸,憋出一句:“应该是我想错了,现在还不到狼出来的时候。” 仍旧无人搭理,响叔又往后看了几眼,确认没发现异常,恍然明白过来或许这异常并非来自外部,又或者干脆称不上异常。 章文昭却是将县民的狼之说听了进去,略略蹙眉要众人加快脚步,赶在天彻底黑之前,与先前留在半山腰的众人汇合。 要赶路,宁远更不可能趴到章文昭背上去了,他越看眼神越遗憾,却猝不及防终于被章文昭逮个正着。 此时已经要到山顶,地势还算平坦,章文昭要其他人先走,自己落在后面才悄悄问宁远,“阿远可是想要我背?” “。”想是想的,只是真的能行? “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章文昭瞧着宁远心动又质疑的眼神,无奈道。他好歹也是自幼跟着响叔习武的,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那好吧。 “来,上来。等到实在崎岖处,你再下来。”章文昭转过身半蹲下去,示意宁远攀上来。 他背上突然一重,宁远如愿以偿,喉咙间因舒服而发出模模煳煳的嘟囔声,像幼兽似的。 背着沉甸甸的一人重量,章文昭却觉心里都是殷实的满足,不自觉便露出了温柔笑意。 而宁远这一天着实累着了,趴在章文昭背上竟连自己还在山上都忘了,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哈欠,脸贴在章文昭脖颈处,喷洒着温热的气息,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第193章 第131章 再转再折 等宁远再醒来时,正在客栈的床上。章文昭不在,阿宝在门边打了地铺,察觉到他醒了,揉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 “公子,可要喝水?” 宁远在床边叩了一声,阿宝就去桌上倒了水递给他。 现在天气还不算凉,茶壶中的水是温的刚刚好。 当然,这些都是随时备着的,每过一个时辰阿宝就会起床换一壶热水温着,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候。 在山上时就没喝够,后来睡过去无知无觉,这会儿着实觉出口渴,宁远竟将一壶水全喝了下去。再想喝,阿宝却不准了,要他缓一缓再说。 于是宁远问起章文昭的踪迹。他的问法也简单,拍拍自己身旁空着的枕头。 阿宝压低了声音答道:“是刘定凯从蓝乡县回来了,少爷不忍叫醒您,就叫小的在这里守着。少爷走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应当快回来了。” 一听是刘定凯回来,章文昭半夜去见他定是有紧急情况,宁远既担心又好奇,哪里还能睡得着。 左右醒着无事可做,点灯了看书又伤眼,阿宝干脆提议,“公子,阿宝替您捏腿吧,不然明日准该疼了。阿宝以前跟着少爷习武,刚开始要疼好几天的。” 在公主府这么久,丹翎居里最亲近两位主子的就是阿宝,章文昭有意不要锦绣贴身伺候,日子久了,他们这几个忠仆心中都明白了几分,因而阿宝才敢提这话,不然肯定是要叫个丫鬟来。 宁远没推辞,便叩了一声。 他以前在宫里跟着丽妃学过些花拳绣腿,那时就知道会浑身酸痛,自建府后他已许久没有昨日那般大幅活动过,明日肯定起不来身,让阿宝捏捏也好。 得了准允,阿宝拽过自己的铺盖跪在上面,伸手替宁远仔细捏腿,“公子要不要吃些东西?”他边捏边问道。 不说还好,一说宁远倒是真饿了。晚饭被睡了过去,现在醒来的真不是时候。 于是阿宝叫醒了隔壁的丫鬟叫她去准备吃食,要清淡的面,随后接着回来给宁远捏腿。 等待夜宵的时候,阿宝就随意找些话题给宁远解闷,说起宁远睡着后他们是如何下的山,如何回的客栈。 “那县民没骗人,我们与章奵小姐几人汇合的时候,隐约能听见山里的狼嚎。您没瞧见,章奵小姐吓得健步如飞,连章婵小姐都没她快。” 宁远忍俊不禁。 “不过后来慢慢能看见县里的灯火,章奵小姐后知后觉她脚疼,便又要人扶着了。她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罪,估计明日是见不到她了,少爷还说明日要去县外据说很灵的庙里上香呢。” 宁远觉得香是上不成的,明日他也不愿再走路,可以多休息几日再去,总归他们也不急着回京。 “我们回来后就在店里吃的饭,味道只是一般,但吃饭的阵仗吓了其他客人一跳。章婵小姐便不说了,她也不在意这个,还是章奵小姐,她都连吃了两大碗,要是赵姨娘见了,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赵姨娘是章奵的生母,她常担心女儿胃口弱身体不好,这下估计不用担心了,改着急女儿太能吃嫁不出去了。 说到吃饭,宁远想象晚间几人狼吞虎咽的情景,越发饥饿起来。好在煮个面用不了多久,正想着,丫鬟敲了门。 虽要求清淡,但真正端上来的面色香味俱全,小葱花瘦肉丝荷包蛋一样不少。宁远也懒得下床,叫阿宝给他身前垫了块布,便靠在床头慢条斯理地吃面。 阿宝不由在心中感慨,公主殿下就是不一样,即便是饿极了也仍是一派从容优雅。殊不知宁远不是想要优雅,是怕烫。 章文昭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宁远在床上吃面还一边被阿宝捏腿的场景,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他从未见过宁远这般不拘礼的模样,但又觉宁远就该是这样放松自在,也就该是被人捧着伺候着。 “少爷,您回来了。”阿宝只得空回个头,问候章文昭一声。 倒是章文昭主动将他赶到一边去,“我来。”随即便接替了给宁远捏腿的活儿,盘腿往阿宝铺盖上一坐,伸手触上了宁远大腿。 宁远一口面险些吸进嗓子眼里,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将腿更往外挪了挪,简直要塞到章文昭怀里去。白嫩的脚就抵在人胸膛上,脚趾不安生地点了点。 章文昭无奈又好笑,就算他真想做些什么,宁远必是不肯。爬山的累尚未缓解,眼下还在客栈中,时间地点具不合适。偏生宁远就是知道这些,还故意来撩拨他。 他握紧了宁远的脚踝,粗糙的指腹毫不留情在对方小腿肚上一捏,又麻又辣。宁远顿时不闹了,埋头小口吸熘着面条。 阿宝最后留恋地看一眼自己的铺盖,关上房门找响叔挤一张床去了。可他到了房中发现没人,高兴地大字型往床上一扑,还打了两个滚。 而宁远房内,一时只剩下他吸熘面条的微小声响。 这声响没持续多久,等宁远将碗里的汤也喝干净,章文昭把碗往桌上一放,回来抱着宁远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腿,一口咬在小腿肚上。 “……”宁远僵了片刻,默默伸出另一条腿。 “你呀。”章文昭哭笑不得,一时竟拿不准宁远是想他雨露均沾各来一口,还是要他给捏另一条腿。 索性宁远瞧着没有困意,章文昭先是照相同的地方在后伸出的那条腿上咬一口,又拖过来抱在怀里给他捏,顺便就讲起他前面见了刘定凯的事。 第194章 “刘定凯说蓝乡县县令窦彦昌是个能人,我们之前不是一直在想,为何两位皇子派去接谢洋君的爹一直没有下文,原来是窦彦昌在查蓝家失火灭门案。” 窦彦昌作为一县父母官,自要为自己治下的百姓负责。当初蓝家失火灭门的事情一出,他就不眠不休地在调查。 奈何对方没留下什么把柄,而蓝家二老也在后续清点尸体时被发现失踪,这桩案子苦于毫无头绪只能搁置下来。但窦彦昌心里一刻也没放下,他甚至给谢洋君写过信,想告知对方蓝家的情况。 只是那封信寄出后便石沉大海,也不知是谢洋君没收到,还是收到却不予理会。总之案子一天没着落,窦彦昌便一天放不下,那与蓝家有姻亲的谢洋君父亲就成了窦彦昌重点关照的对象。 他倒不是觉得谢父能干掉蓝家,糟老头子锄头都好几年没扛过了,哪有力气杀人。他是觉得,两家姻亲关系连接紧密,说不定凶手还会来杀谢父。况且谢父现在是唯一最了解蓝家的人了,应该能知道些什么。 就在这节骨眼上,谢父突然于一夜神秘失踪。也不算失踪,是留了简单字条说自己要进京投奔儿子去。 但谢父是个什么人窦彦昌清楚。 对方行事作风张扬,是那种一有好事就会炫耀得全县人都得羡慕他的程度,真要走不会一声不吭。 进京投奔进士儿子不算好事吗,谢父没道理偷偷摸摸。 所以谢父一不见,窦彦昌就派出了全县的衙役去找,他更是留了县丞坐镇县衙,自己亲自带人去。 也是因他一直盯着谢父,故人一失踪他就发现去追,很快就在半路将人拦下。这时宁长启与宁平江派往蓝乡县的手下已经斗过一回,谢父正在紫衣男子手里。 见知县亲自追来并围住他们,紫衣男子权衡后,只得丢下谢父先保住自己的身份。但即便如此,有宁平江的人在旁捣乱,紫衣男子的手下也被抓了几个。 被抓的手下并谢父,就这样进了蓝乡县的县大牢。 只可惜接下来的审讯并不顺利,谢父只知道这些人是要带他进京去见儿子,至于为何这般“请”他去,他毫不知情。能提供的线索,也就是这些人威逼利诱,告诉他到了京城,一定要劝儿子顾全大局。 而那几个抓来的手下,明显都是死士,一个字也不肯说,窦彦昌还要防着他们自尽。 好消息是窦彦昌心细如发,从来没放弃过将蓝家和谢父联系起来,因而在抓获这伙人后,仔细比对了这些人的特征、用具、衣物等等,功夫不负有心人,终叫窦彦昌发现,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杀害蓝家人的凶手。 案件更近一步,却再度卡住,只因这伙人明显只是做事的,事情背后另有主谋,但这主谋无论如何都问不出了。窦彦昌只能通过谢父上京的线索判断,与京城有关。 窦彦昌自知能力到此为止,本就想往京城上书,接着就听到了谢洋君在京城被处决的消息,并且长京府对外的解释,是谢洋君派人灭了蓝家。 这与窦彦昌所查出的不一样。 而且这伙人训练有素,作为同乡,窦彦昌知道谢洋君绝没有这么大能耐,一下子就养出这么一批人。 于是,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并结合京里传来的消息,将蓝乡县的蓝家灭门案写成奏折,呈报了上去。 窦彦昌初入官场,可以说他是思虑不够周全,也可以说他是还保有一颗赤诚之心,他的上书内容,直指长京府尹周诚办案有失,蓝家灭门案另有隐情,希望上头重新彻查。 在打听到这些消息,并且通过旁人只言片语猜测出窦彦昌上书的大致内容的刘定凯,便马不停蹄回京找章文昭复命。 “事情便是如此,我与窦彦昌不熟,也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毅力与决心,看来我们以为的尘埃落定,还要再添波澜。” 宁远抬眸叫他继续说下去,他这会儿已然被捏完了腿,换成趴在床上,被章文昭捏背了。 “我方才叫响叔回京了,他对京城比刘定凯了解,趁着紫衣男子还没回来,我叫他去那人府里偷出与宁长启有关的信物,再由刘定凯想办法塞进窦彦昌上书的证据之中。” 章文昭说着,越发觉得一切都是天意,“阿远你瞧,今日我们去爬了山,之后几天正好有理由窝在客栈不出现,响叔这一离开,我们连理由也省了,谁人都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在屋里。” 宁远垂眸,他担心紫衣男子会截下这份奏疏。从蓝乡县送往长京只能靠衙役去送,衙役哪里是紫衣男子的对手。若是奏疏送不到,章文昭便是白费功夫。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要相信胡大哥。”章文昭再一次感叹,救下胡元真是他两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刘定凯料到这种可能,已将追杀衙役的人料理了。他因此与那衙役结缘,也是从衙役口中得知不少消息。” “!” “所以这证据只能由刘定凯去加,凭着他与衙役的情分,再凭借他的身手,只是多塞一件信物不是难事。那衙役现在被他藏着,他打算得我进一步指令后,就看是护送衙役进京,还是将人骗回蓝乡县。”章文昭说到高兴处,低头在宁远侧脸偷个香。 宁远没理会,他仍在想章文昭说的事。他猜想,刘定凯所谓骗回蓝乡县定只是说给章文昭听的。 胡元这一类人,侠肝义胆,正义心很重,若不是看中他们并非朝廷败类,自是不会帮他们,故而刘定凯应是早就打定主意会护送衙役进京,让章文昭下指令,多少也存了试探的心思。 第195章 好在章文昭不会让他们失望。 “太好了,等窦彦昌的奏疏呈到父皇面前,父皇压下去的丑事便再无法遮掩,至少朝中不能再当做无事发生,宁长启屠杀蓝家满门会被清算,他这个礼王当不了几天了。” “唔。”宁远冷不丁哼哼一声,却是章文昭想到天理昭昭,一时激动没控制住力道,捏疼了他。 “阿远!”章文昭忙收回手,“弄疼你了?” 岂料宁远却勐地翻身,双手环住了章文昭的脖颈。他将人的脑袋硬压下来,在对方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是惩罚,亦是奖励。 第132章 节节退败 翌日,众人果然没能起来。倒不是还睡着,只是躺在床上不想动弹。这其中最凄惨的便是章奵和宁远。尤其章奵,从躺到坐都花去大精力,痛唿一刻不停。 今早她梳洗便是在床上由丫鬟完成,恨不能吃饭也让人喂到嘴里,因为抬一抬胳膊都是痛苦。 她甚至后悔为何要听章婵的,跟着章文昭一同来秋游?这哪里是秋游,这是要她的命!谁家小姐秋游是这么个秋游的法子?她早该知道跟着章文昭和章婵准不同寻常,上次那巧手节不就是,又杀猪又有案子的。 然她心中虽发誓下次再也不要跟章文昭一行出来,但真有下一次,她却不禁心动,还是更想体验这种寻常体会不到的新奇乐趣。这是她比起其他闺阁小姐来,最无拘束的时候。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章奵醒也醒了,吃也吃了,等小腹微微鼓胀时就再难在床上解决了。 她也不愿污了房内的气味,更不愿丫鬟白天提恭桶出去叫人侧目,最终只能抽着气叫丫鬟帮着她下了床,几乎是用挪的一步一步龟速蹭到了客栈后院的茅房。尤其上下楼梯,直接是丫鬟搬着她的脚完成的。 于是这一早上,客栈里不少人都见着章奵行动困难的怪异举止,有小二上前关心询问,章奵身旁的丫鬟只能尴尬一提是昨日爬山伤到了。 之后宁远也如这般挪动着去了后院一趟,章家的两个小少爷情况好些,但同样嚷嚷着浑身发酸。 客栈里的众人背地里嗤笑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好吃懒做,才会爬个山就爬成这幅德行。然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怕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那些私下的谋划章文昭不可能告诉自己的弟弟妹妹,因而他们并不知章文昭的想法,只是在得知自己被嘲笑后,心里憋气,更主动减少出房门的次数。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痛苦,连水都喝得少了。 如此一来,果真没有人再关注章家人,自是也不知道究竟有几人是羞愤且身体不适不愿出门,有几人是压根不在房中。 期间阿宝下楼续了一次房,理由便是主子们要休息几日再离开。掌柜乐呵呵给他们续了四天,还主动介绍起河阳县还有哪些不用费力就可游玩的地方。 这般过了两日,等章奵也能够自行走动,虽仍有酸痛但不至于被人扶着时,章文昭便决定去先前定好要去的庙里上香。 而章文昭决定可以去庙里的另一原因,自然是响叔回来了。 自章文昭安排妥当后,刘定凯便离开了客栈,响叔找到能证明紫衣男子与宁长启有联系的信物后会直接交给刘定凯,无需再请示一次章文昭。因而响叔回来,便意味着事情一切顺利。 人一齐,就是他们能再度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当晚章文昭就叫下人买好了鲜花果蔬等贡品,第二日一早大家乘坐马车去往在河阳县县郊的寺庙。 不愧是河阳县人人夸赞灵验的寺庙,他们到时,庙里已经人来人往,那些心中有所求的,总比他们这些主要来玩的人更加积极。 章文昭与宁远并无所求,他们想要的会自己去争取,因而在庙里只是按照礼节烧了香,捐了些香油钱,便在寺庙允许的范围内四处走动走动,权当是来庙里一趟去去周身晦气。 章婵亦无所求,她可不是要自己争取什么,只是心性如此,想得比别人开、心思简单,故而无忧无虑。 剩下三人,章奵求了姻缘,自是不希望再遇上谢洋君那等人。两个小少爷求了将来能考取功名,是他们章家男儿一贯的追求。 之后两天几人就在河阳县四处转转,品尝当地的各色小吃,过得甚是悠闲。 等到再次回到京城,章文昭二人照例是进宫一趟,给宁平江和丽妃送上从河阳县带来的特产,分享在河阳县的趣事,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没多久,窦彦昌从蓝乡县递上来的奏疏就到了晟景帝手中,晟景帝看后震怒,朝野震荡。为了皇家颜面,此事并未宣扬出去,但满朝文武都看着,晟景帝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过宁长启。 宁长启作为礼王,虽不再有实职,但晟景帝并未禁止他上朝。因而当听到窦彦昌上书的内容后,看着晟景帝身边的吕公公呈上来的他给予紫衣男子的信物,宁长启当即跪倒在地,恳求晟景帝原谅。 有朝臣站出来,要么是请晟景帝公正裁决,要么是与宁长启有千丝万缕纠葛因而替他说话。两方人说着说着,就越来越有阴阳怪气的嫌疑。 “陛下,窦彦昌任蓝乡县知县不过两月余,为官经验尚浅,或许再派人去蓝乡县查证为好。这窦彦昌的奏疏中也提到,肯请陛下彻查蓝家灭门一案。” “李大人莫要混淆视听,为官经验尚浅不代表办案查案的能力。不知李大人口中的为官经验,是要什么样的经验。难不成,你是在指责窦知县没有先告诉你一声就上了奏疏?” 第196章 “你!王大人你这是恶意曲解我的意思!” “陛下,依臣看,案子要再查,还要尽快查,免得窦知县经验尚浅,压不住罪犯,被对方先一步毁灭证据。” “陛下,窦知县并未说明这证据从何而来,臣以为不能就以此定二殿下有罪。” “陛下,窦知县不过小小知县,绝不敢伪造证据诬陷皇子。” “陛下……” 晟景帝清楚内情,当时碎尸案时周诚就将事情前因后果同他说过,宁长启是跑不掉的。他就静静听着臣下你一言我一句,等到他们快要吵起来,才叫停了这场辩论。 群臣安静下来,等着晟景帝发话。 “着周诚去蓝乡县彻查蓝家灭门案,即刻启程不得有误。”晟景帝眼神落在跪在殿中的宁长启身上,“礼王,你有什么话说?” “回父皇,儿臣绝没有叫人去灭蓝家的口!” “那这是怎么回事?”晟景帝将那信物——令牌,扔到到宁长启面前。 宁长启拾起令牌装模作样仔细检查,后确认道:“回父皇,这……的确是儿臣给手下的东西。”但他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儿臣不知为何会在窦知县手上。儿臣以为,定是手下自作主张瞒着儿臣做下这些恶事,儿臣也恳请父皇彻查!” 宁长启说着重重拜倒,头磕在大殿的地板上“咚”一声响,好一个情真意切。 晟景帝似笑非笑地望着宁长启,这点推卸责任的伎俩他做皇子时就屡见不鲜了。只是既然宁长启能推卸得掉,那便是他的本事。然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等他一个交代,他可不能寒了天下人的心。 “那便查吧,叫周诚一并查了,让钱乃武跟着一起去,把那些个敢不听主子话的狗都抓起来办了。” 钱乃武乃武状元出身,中举后便分入禁军之列负责守卫长京与皇城的安全安定,后因在一次皇家围猎中表现突出,再加考验后被皇帝调到身边做了御前侍卫。其武艺之高强,对皇帝之忠心,可见一斑。 晟景帝派他去协助周诚,便是有意要将宁长启的爪牙抓起来处置了,断去他的臂膀,剜去他的耳目。这下宁长启能见人不能见人的手段都已失去,再不能成事。这样做,群臣也不好明着有意见。 宁长启暗自咬牙,但为了保全自己,也只能认下。 “陛下,这本就是该查之事,那对二殿下……” “陈大人你急什么,案子尚未查清你倒是先给人定罪了?” “好了,先叫周诚和钱乃武去查,至于礼王,你既承认这是你的令牌,依你所言便是治下无方,朕可有说错?” “回父皇,不曾。” “好,往后不必上朝了,你就在府中闭门思过,待事实查清,再来一并论你的罪。” “谢父皇。”宁长启苦笑,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身。 晟景帝也不理会他,目光在殿中环视一周,提起另一事,“宁高觉走到什么地方了?” 派去接应宁高觉的池国公走了也有七八日,算算日子双方应该已经碰面。 皇帝问,便有负责相应事宜的官员站出来回话,给了个大致的日期,约莫再有七八日,就能回京。 再之后又议了些不大不小的朝事,晟景帝便宣布退朝,众官员各自退去,几位皇子也结伴离开。 宁长启仍是与宁平江走在一处,他们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其他几个皇子走远了些,宁长启才道:“方才,多谢三弟。” 刚才在朝堂上,关于宁长启是否有罪的争论中,有几个出声的官员便是宁平江的人。只是他们并未站在一致立场,而是混在两种观点里搅混水,暗暗将言论往对宁长启有利的方向引导。 宁长启自己就在朝上,这些官员争吵时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便看清了局势,故而才有道谢一说。 “你我亲兄弟何须说这些。”宁平江看起来竟真有几分歉意,“倒是之前答应帮你,却无一成功,实在汗颜。” “世事难料,有人从中作梗将你我都算计进去,也怪不得你。”宁长启心里冷笑,他哪里不明白宁平江是什么意思,便顺了他的意,“今日三弟救我,恩情二哥记着呢,将你的人准备好,十月送去北疆,我会提前知会你无需担心。” 这便还是同意让宁平江参合进他贩马的买卖了,宁长启这么轻易松口,自有他的打算。 无非是经过种种,他现下确认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他也只剩下贩马的买卖没被人动,他是怕对方一旦出手,他会再度面临今日的局面,毕竟贩卖军马多少还是有些猫腻,经不起查。 因此,让宁平江的人进来,也是宁长启想要给自己留个退路,万一真被人动了,到时宁平江自己搅在里面,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点小心思宁平江同样看得分明,可他既打定主意想要分一杯羹,便是做好了面对风险的准备,于是欣然咬了钩,“好,那先谢过二王兄。” 宁长启听着他的“王兄”二字分外膈应,摆摆手先一步离开。 而宁平江仍在原地,脸色便不如刚才面对宁长启时轻松自如。 对于自己和宁长启派出去的人迟迟不归这件事,他和宁长启自然都有怀疑。 只是宁长启刚因碎尸案被罚,又被收回了在刑部的职权,无法顾及此事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可他不同,他一早便派人再去蓝乡县探查究竟,也是如此,才能险险避开窦彦昌的追捕,没有再落入被动。 第197章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竟再度输了一筹,又让那至今未能发现的神秘人抢先一步,竟促成了窦彦昌上奏书一事。虽上奏书与他无害吧,但几次三番的失利让他如何甘心? 便是贩马的生意到手也没能让他开怀起来,只要神秘人一天不被查出,他一天寝食难安。 也不知那神秘人究竟什么路数,用的手下甚是狡猾,他的人竟然抓不住踪迹,实在危险。 “究竟是谁……”宁平江毫无头绪,几位皇子他都怀疑过,却无一人能让他发现端倪,毫无缘由的,章文昭的脸在他脑中闪现,“难道是他?” 可随即宁平江摇摇头。宁远并无自己的势力,章文昭能用的只有章家人。据他所知,那些狡猾的手下,更像是江湖人士,章家世代为官书香门第,从未听过与江湖人还有瓜葛。 正思索着,有一人自身后走来,出声道,“殿下。” 宁平江一瞬收起所有表情,主动回身露出个笑脸,“岳丈大人。” “殿下,”叶城忙行了一礼,又试探道,“额……不知灵儿他们母子近日可好?” “最近无事,叫岳母来宫里住两日吧。” “是,老臣回去便安排。”叶城堆笑。 他还不及再说什么就被宁平江戳穿了来意:“岳丈大人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殿下打算何时娶侧妃?” “岳丈不必担心,恒儿深受父皇喜爱,这恩宠谁也夺不走。” “是老臣多虑了。” 第133章 与你同伤 叶城是否当真多虑,此事只怕要等到许久以后才能见分晓,但眼下他能来找宁平江,自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毕竟是当朝宰相,有如此能耐不足为奇。而他今日会来试探宁平江,可想而知这侧妃的身份,不简单。 宁平江既然明确给了他一个态度,叶城的心也稍稍放下。 不过同为男人他自是知道男人的话不可信,见异思迁才是常态,除了态度之外,他要的就是宁平江准允叶清灵她娘进宫。如何抓住恩宠不被那侧妃比下去,还得叶清灵自己努力才行,这就需要叶清灵她娘对她多多教诲了。 见目的达成,叶城又问了几句自己的小外孙宁世恒的情况,眼看到了岔路口,便顺理成章与宁平江分别。 * 宫里的风风雨雨尚不被公主府所知,章文昭朝中无人,自是不知事情具体进展到了哪一步,只能通过京城中的变化稍加推断。 等到当天下午周诚带着几个随从与府吏匆匆离开京城,还有一人高马大的威武男人骑马随行,章文昭才知道这是要去蓝乡县查案了。 而那威武男人的身份,经由看见的下人具体描述了样貌等,才被宁远确认了其御前侍卫的身份。 能在御前侍奉的都非凡人,原本章文昭还派了几个人去蓝乡县帮窦彦昌抓紫衣男子,这下就有可能弄巧成拙,反被御前侍卫发现端倪,所以他只得紧急叫来刘定凯,让其把派出去的兄弟们叫回来,不再插手此事。 一下子没了事情可做,章文昭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好在封络那头总算是有了成果,章文昭便和宁远去往青禾安排的地方,见了封络。 此处只有封络一人,他的妻女被安置在另外的院子里,相距不远。如此安排既保证封络能随时见到妻女,同时又不会被家人打扰他研制解药。 闲话少叙,章文昭可不在乎封络这解药研制的过程有多么艰辛,坐定后,便问封络现在是什么情况。 封络便提出再度替宁远把把脉,最后确认宁远的身体状况与上次诊脉时无异,便拿出解药,要宁远服下。 然二人可不会就这般信任了封络。 “服下此药便可痊愈了?” “非也,此药只是解去贵人体内残留的毒药,之后还需按鄙人新配置的药方抓药服用,每日三次不可中断,再配合外敷与针灸,方能痊愈。” 听封络的意思,差不多要十月初才会痊愈。章文昭想到自己答应十月趁宁令佶出城时将人送出去,看来封络是算好了时间研制的解药。 不去计较他这些小心思,只要解药有用即可。章文昭让阿宝收下了封络拿出的药丸,又要他写下药方与具体外敷、针灸所需的种种步骤手法穴位等,没有让他直接替宁远治疗的意思。 “贵人,您……” “封大夫不必担心,你要知道,我与夫人出门并不方便,不可能日日来找你施针,更不可能带你回府去,你安心写吧。” “是……不过此方并非一成不变,贵人还是得隔几日就来一趟,待我诊脉后看看是否需要调整方子。” “可以。”章文昭一口答应。 回回章文昭都有理有据,封络无话可说只能照做。 等拿到了所有药方,章文昭一行便离开。阿宝带着东西去找那几个江湖人,要他们介绍的信得过的郎中检查这些东西是否有问题,而章文昭与宁远直接回了公主府。 二人到丹翎居,章文昭手里拿着根粗而尖的树枝犹豫不决,宁远干脆冲锦绣使了个眼色,叫锦绣来。 而锦绣更是不敢,宁远要去找响叔,被章文昭制止。 “非要如此?”章文昭还想再劝说。以他之见,往被窝里塞个汤婆子最是简单好用,装病何须装得如此真切,还要真在自己身上划上一道。 宁远固执地不肯退让,原因他回来路上就对章文昭解释过了。这些太医可不是吃素的,便是有汤婆子能做出面上潮红发热的假象,脉象也绝骗不过他们去,与其伪装发热,不如真切的伤口唬人。 第198章 “我宁愿伤的是自己。”章文昭说着真打算干脆给自己划上一道算了,他受伤也是一样。 可宁远依旧不肯。且不说章文昭皮糙肉厚,树枝把他伤到流血的程度究竟可不可能,就说他自小习武,怎么会这般不小心,连个树枝都躲不过去? “驸马,还是听殿下的吧。”锦绣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再这样僵持下去没完没了,到头来殿下生了气亲自动手,他不懂武功没个技巧与轻重,定然伤得更重。 章文昭瞪了锦绣一眼,却也知道她说的没错,他与宁远之间,肯定是他会妥协,这样的僵持没有意义。 见章文昭终于下了决心,宁远将自己的左臂往前一伸。章文昭只得深吸一口气,一闭眼,照着那处就拿手中的树枝戳了上去。 一声抽气声响起,章文昭忙丢掉染血的树枝,上前查看宁远的伤势。只见宁远名贵且轻薄的衣衫被划破,一道血口子出现在他左臂处,正往外不断渗血。 “叫王福去宫里请太医。”章文昭对着出门扔树枝的锦绣吩咐道。随即回头心疼地凑近了宁远,“忍一忍,我给你吹吹。” 章文昭见不得宁远受半点伤害,这伤口其实不大,他却觉自己双手都在发抖,小心凑近了伤口处给他吹气。 宁远却将他一把推开,自己用右手伸进伤口里,将这伤痕人为地撕大了些。 没见过宁远这样的一面,章文昭怔愣一瞬才忙上前阻止他,可宁远用的力气很大,伤口流的血更多了,他的右手指尖也满是鲜血。 “你做什么!”章文昭勐地握紧了宁远的手腕,阻止他继续。 章文昭这回是真生气了,他知道宁远是嫌伤口不够大不足以被郑重对待,但也不该这么伤害自己。这股仿佛不要命的决绝,章文昭上一世已经见过一次,这一世无论如何不愿再见。 “宁远,不得再有下次。”章文昭捏着宁远的手越发收紧,他不知他能如何威胁宁远,只要把柄是宁远自己,他就无可奈何。 他犹如一只困兽,一座名为宁远的牢笼困住了他。 “你若再这般,我愿与你同罚。”章文昭最无奈的挣扎,是他只能以自己为代价。他与宁远的博弈,筹码便是他们自己,端看谁更难受一些。 他这样说着,便抽出自己腰间的匕首往胳膊上扎去,动作半点不掺假,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宁远这才真的慌了神,不管不顾要用手去挡,而章文昭躲开他,匕首将将停在自己昭胳膊上,匕首尖抵着易破的布料,在他胳膊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凹陷。待匕首移开后,便留下一个血点。 “我章文昭说到做到,你莫要惹怒我。” “!”宁远只能一个劲儿地勐点头,他算是怕了章文昭。本就是他自己的决定,没想到章文昭会反应如此激烈。他从未想过要拿自己的命如何,但章文昭显然误会了什么。 这让宁远再度想起章文昭先前的反常,可那些眼下都不重要了,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对章文昭来说有多么重要。也是第一次知道,章文昭偏执阴暗的一面,他想换了其他人,会责备会生气,却不会告诉他要与他同伤。 他讨好地往章文昭身边蹭蹭,又委屈地拿眼神示意自己还被握着的手。章文昭松开,果然手腕已经是一圈乌青。 屋里备有寻常的跌打伤药,章文昭翻出来先替他左臂简单止血包扎,而后倒出药油给他右手腕擦上,又给他细心抹去右手指尖的血迹,全程一声不吭,难得没有哄人。 屋内的气氛沉闷,任凭宁远如何讨好,章文昭始终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宁远气馁了,只得乖乖坐在床边小声抽气,仿佛左臂的伤口真的很疼很疼。 到底是章文昭先败下阵来,听不得他可怜兮兮的抽气声,把人揽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想让人睡一会儿好忘记胳膊上的伤口。 时间是如此漫长,等太医迟迟赶来时,章文昭盯着赵真赵太医,脸黑的能一口吃下他。 赵太医年轻力壮,没有马车的路程是一路小跑着来的,但见章文昭的架势,仍觉一阵心虚,仿佛真的是他不够快,耽误了治疗一般。 王福没胆子擅闯丹翎居,将赵真领到门口便退下了,至于之后柳梢与他如何接触,该怎么做怎么说,章文昭相信王福清楚。 锦绣陪着赵真进来,这会儿也顾不得给他递水,叫他快给宁远看看。 “赵太医您快瞧瞧吧,殿下在院中不甚被树枝划伤了手臂,已经有一会了。” “臣这就替殿下诊治。”赵真撂下药箱擦擦额头的汗,快步过来替宁远诊了脉,解开包扎的布查看伤口。 索性这树枝没有毒,伤的仅是皮肉,赵真替宁远重新处理了伤口,留下了治外伤的药。 “还好伤口并未感染,殿下往后要小心些才好。”赵真瞧着宁远的伤口略有些狰狞,在那细嫩皮肤上格外刺眼,瞧着都有些疼。 “赵太医,殿下方才受了些惊吓,你再开些安神的药吧。”章文昭记着宁远受伤真正的目的,不悦归不悦,该说的一句不少,“还有,殿下身子弱,你可要看仔细了,若是因为此伤留下什么隐患……” “臣不敢。”赵真听出了章文昭话里的意思,上前再替宁远查看一番,干脆又留了两个不相冲的汤药方子,一为安神二为强身固体。 “多谢赵太医。”章文昭让锦绣收下药方,瞧着无事便要送客,“赵太医还有什么交代?” 第199章 “没有了,殿下按时服药、换药便可,伤口切莫沾水。” “嗯。” “那臣先告退了。” “锦绣,送赵太医。” 送走了赵真,章文昭瞧着被仔细包好的伤处,脸色总算没那么臭了。但他仍是气恼,干脆收拾起自己的铺盖,要抱去青松斋,竟是不打算与宁远同床了。 宁远难得不知所措,索性揪住章文昭的衣角,也不阻止他,只是亦步亦趋跟在对方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被章文昭带着去了青松斋。 锦绣回来没找到人,问了其他下人才知道二人去了青松斋,她一找过来,就收到宁远求助的眼神,可怜巴巴的,任谁瞧见了都会心软,也不知她家少爷是怎么狠下心的。 “原来殿下驸马今夜要在青松斋歇息呀,也是,丹翎居的树是该让下人们修剪修剪了,奴婢这就将殿下的铺盖送来,一会儿让他们赶紧来丹翎居干活。”锦绣为宁远找了个好理由。 宁远背着章文昭给她竖个赞许的大拇指,二人都偷看着章文昭的反应,见他没反对,锦绣赶忙去收拾了宁远的东西送来,给他铺在章文昭的床上,二人又能亲亲热热挨在一块了。 第134章 准备工作 从未想过章文昭气性如此之大,宁远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哄人,也没能换来对方一个笑脸。这晚临入睡的时候,章文昭干脆在二人之间摆了个大迎枕,即便退一步允许了宁远与他同床,却要与人隔开。 宁远气笑了,抓起枕头就要往地上扔,章文昭便停了脱衣裳的手,竟打算去书房的软塌上将就一晚。 那软塌如论如何也睡不了两个人,章文昭真去了书房,宁远就没法再缠着他,衡量片刻,扔枕头的手乖乖放下,给那大迎枕规规矩矩放在了床的正中央,这才留住章文昭。 谁也不说话,章文昭吹灭油灯照例睡在外侧,但以往是面对着宁远将人抱在怀里,这回便是背对着人,端的是狠心无情。 黑暗里,宁远半点不安分。 他伤在左臂,侧着睡就将右臂压在了身下。而这样一来,两只手都不方便动作,他只能伸出脚指头夹住大迎枕的边边,一点一点把它往下拽。 期间章文昭故意翻身,吓得他立时呆住不敢动,直到确认对方没被他吵醒,才继续艰苦的挪动大迎枕的工程,直至将这碍事的枕头从两人胸口处,移到了腿以下。 胜利在望,宁远一时竟沉浸在移枕头的偷偷摸摸又带刺激的游戏中,冷不丁就听到一句:“玩够了吗?” “!”宁远“咻”地抬头望去,只见黑暗里章文昭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有神,哪里有半分睡意。 “殿下到底要做什么?”章文昭的语气里是浓浓的不满。 宁远的回应是勐地坐起来将枕头往床下一扔,就整个人朝章文昭扑了上去,半分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诶,小心!”章文昭生怕宁远碰到伤口,不由出声提醒,将人稳稳当当抱个正着。 “哈!”宁远迷迷煳煳发出个笑音。那句“小心”下意识冒出来,他就知道章文昭装不下去了。 他趴在章文昭怀里,鱼一样,往上蹭蹭碰到章文昭脖颈,照着颈窝处下口嘬一嘬,留下一个明显的印子。 湿漉漉的感觉实难忽视,章文昭对宁远无可奈何,索性翻身将人压住。 黑夜是最好的掩护,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自床幔中扔出一地的衣裳,而被床幔遮住的光景,只剩下交织的喘息与幼猫似的模煳不清的啜泣…… * 碍于宁远的胳膊还伤着,且解毒治嗓在即,章文昭只是手动给了他一些教训,没到最后一步,但第二天醒来,宁远仍是羞得不行。 章文昭深切意识到,宁远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平日里撩拨他的架势像狐狸成精,剥开了才发现狐狸皮下面是个抖抖索索的傻兔子。 傻兔子本人很快自己调整了情绪,脸也不红了,坐起身任由被子滑下露出身上点点红印,迎着章文昭如狼的眼神,骄矜地朝床下抬抬下巴,示意章文昭给他拿身新的衣裳来。 好嘛,天一亮,狐狸皮又披上了。 章文昭照做,只是衣裳却没给到宁远手里,捏着亵裤的两角非要亲自给人穿上,惹得宁远狐狸皮要掉不掉,整个人如同蒸熟的虾子,要冒烟了。 和猎人斗,狐狸也好兔子也罢,还不是手到擒来。章文昭把人欺负够了,意犹未尽舔舔唇,发现了新的乐趣。 “……哼!”宁远看穿他的意图,裹紧了衣裳,生怕章文昭丧心病狂还想剥下来再给他穿一遍。没见过人这么喜欢伺候别人穿衣裳的,干脆去做贴身丫鬟得了,做什么驸马。 “阿远今日要受苦了,我勉为其难原谅你吧。”章文昭在宁远脸上落下轻柔一吻,“昨日的行为再有下次,我绝不轻易妥协。” 想到一会儿要喝药,宁远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旖旎氛围在为宁远换药时彻底消散。 二人起床不算早,磨磨蹭蹭吃过饭正要换药,宫里便有人来,是宁平江宫里的太监文公公,也是宁平江的亲信。 文公公的意思,是昨日永宁殿的人偶然遇上赵真赵太医,听赵太医说起康平公主划伤了手臂,宁平江得知此事甚是担心,但因公事繁忙抽不开身,特叫文公公来先行问候。说着,文公公将自己带来的补药珍品呈上来。 第200章 不出二人意料的事,谁也没惊讶。 宁远拿出对宁平江撒娇的劲儿,一听是三哥关心自己,当即就红了眼圈,那委屈模样我见犹怜,惹得文公公哎呦哎呦个不停,忙上前帮章文昭拿着换下来的纱布,就瞧见宁远左臂那道略显狰狞的伤口,没有分毫虚假。 “哎呦这伤的可深,公主您该多疼啊。”文公公的语气仿佛恨不能替宁远受过一般,“可心疼死奴才了,奴才都不敢告诉殿下了,殿下知道定要替公主您揪心。这伤,哎呀您可要好生养着啊,多疼啊这……” “乖,若是疼了你就咬我。”章文昭没理会文公公的喋喋不休,在人前要把宁远看得更娇弱一点。 宁远配合地抽抽鼻子,眼睛更红了。 文公公也帮不上忙,就在一旁瞧着,眼见章文昭往宁远伤口上撒药,疼得宁远整个人都是一激灵,自己便也跟着一激灵。 好在这药上得快,换了新的纱布重新包好,宁远便虚弱地靠进章文昭怀里,让对方替自己擦去额头的汗。 “辛苦你了。”章文昭将人抱得更紧些,安慰的亲吻一下下落在宁远额头上。 “驸马爷,赵大夫给公主开的药好用吗,不然奴才再叫太医院拿个药出来?瞧公主方才疼的,或许有不那么刺激的药可用吧?” “这我如何知道?你既有心就替殿下去问问,难道我愿意看殿下受苦吗?”章文昭正愁自己气没处撒,便没对文公公客气。尽管有演的成分,但章文昭是真见不得宁远的伤,“若真是赵太医没顾忌殿下开了勐药,我定要剐了他!” “驸马爷息怒,您息怒!奴才就是见不得公主受苦才一时多嘴,赵太医怎敢做这种事。不过驸马爷既然也有这意思,奴才定然帮您问问。” 这时锦绣端着药碗进来,“殿下,该喝药了。” “这喝的什么药啊?”文公公好奇问道。 “回公公,这也是赵太医开的药,为的是强体固本,殿下本就体弱,怕这外伤引起体内什么炎症便不好了。”锦绣回答,说着还将药碗往文公公眼前递了些,叫他看清楚。 “把药拿来。”章文昭不满锦绣端着药同文公公说话,催促道。 “是,奴婢该死。”锦绣忙将药碗递了过去。 在宁远蹙眉喝药的空档,章文昭冷哼一声吩咐道:“你去把药渣拿给文公公,叫文公公去太医院时顺便也拿给别的太医瞧瞧。” “驸马爷您这是做什么呀,您这般,殿下回去该打死奴才了,定是奴才说错了什么话叫您误会了,您,您罚奴才吧。”文公公一听,就知道章文昭这是不满他前来试探了。 “我罚你作什么?这群太医也是势利眼,回回公主府看病都派个年轻太医来,谁知道究竟有几分几两,文公公你愿意帮我验验赵太医的本事,我自然要你为我做到最好,倒是你这番话什么意思?” “……额……是奴才该死。”文公公还能说什么,只得认错。 章文昭没再管文公公,等宁远把药碗一放,他立即将一颗糖喂给他,给他压压嘴里的苦气。见他好受了一些,便问:“再睡一会儿吧,病了就好好养着。” 文公公听出这是送客的意思,忙附和道,“是要好好养着呢,那奴才就不打扰公主您休养了,殿下得空就会来看您的,您千万保重身体。” 没换来宁远与章文昭的关注,文公公又自行一句:“那奴才告退。”说着便躬身倒退而出。 到了院子里,锦绣匆匆赶来,将一包还温热着的药渣递给文公公,“有劳公公了。” “那奴才就收下了。”文公公也没推辞,抱着药渣离开。 锦绣目送他走远,重回青松斋复命。 左右赵太医开的只是寻常补药,锦绣将两副药同时熬煮了,递给宁远的是安神那一副,喝了没有半点影响,等文公公一走,阿宝才闪身出来,手里拿着的是昨夜封络的那颗药丸。 说起阿宝,他是今早回到公主府的。下意识便去了丹翎居,没见着两位主子甚是纳闷,一问锦绣才知二人都在青松斋,好一阵稀奇。 可惜他来晚了,二人已经和好,他便没能看到公主殿下反过来哄驸马的场景。在缠着锦绣“姐姐长,姐姐短”一通磨人后,从她那处听了大概的情形,不由总结道:“驸马这是恃宠而骄啊,胆子不小!”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私下说说,到了章文昭面前可不敢提。 这会儿他将药递给章文昭,还是忍不住多瞅了章文昭好几眼,想象着他家少爷究竟是怎么个恃宠而骄法。 “怎么了?”章文昭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没事,没事。”阿宝把头摇得如拨浪鼓,怕章文昭继续追问,忙说起正事,“殿下、驸马,这药我已拿给郎中瞧过了,范大哥他们给找了两位郎中来,得出的结果皆是此药可用。” 阿宝口中的范大哥,便是胡元介绍来给章文昭做事的那群人之一。一听对方找了两位郎中,还叫郎中各自查验并无商量,越发满意这些人的粗中有细。 “其他的呢?” “都看过了,两位郎中都称赞药方之妙,还说此等神医他们竟没听过,真是遗憾。” “呵,可惜了封络一身医术,他往后若是收个品行端正的好徒弟把医术传下去,倒是功德一件。”章文昭自言自语。 既然药没问题,章文昭便放心将它递给宁远。 第201章 宁远拿着药却反倒踌躇起来,所谓近乡情怯,当这希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时,他越发觉得不敢相信。他几次看向章文昭,从对方眼中汲取力量。见章文昭始终以鼓励的眼神回应他,心一横,将药丸囫囵吞了下去。 众人忐忑地等待着,锦绣也一早做好了准备,好大一会儿过去,宁远突然变了脸色,锦绣便上前拿盆支着,宁远嘴一张,“哇——”地吐出一滩黑血,之后连带的,将早上喝下的安神汤药也吐了个干净。 吐过后,宁远神色肉眼可见萎靡起来,躺下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抚着宁远的脸,章文昭眼中满是柔情。锦绣去处理那一盆黑血,他轻声问阿宝,“郎中呢?” “在府外候着了,就等郭掌柜来。” “嗯,你去看看,催一催。” “是。” 有了昨日宁远受伤,府里熬药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从早上的安神药起,锦绣就没有让别人插手。而她一开始就在丹翎居的小厨房熬的药,因而也不必担心药渣被人偷偷查验。 这回熬的药便是封络开方,阿宝从郎中那里抓回来的药材了。即便在丹翎居她也寸步不离,熬药到送到宁远面前,这药从未离开过她的视线。 在锦绣熬药期间,相留醉的郭振郭掌柜以讨论铺子的生意为由来到公主府,郎中则扮做他的随从。 二人顺利进了青松斋,阿宝将郎中介绍给章文昭,稍加客套,郎中便趁着宁远没醒给他照封络的方子施了针。 照封络的要求,宁远须得每日施针,郭掌柜总不好日日来讨论生意,因而出去时,就由信得过的下人穿着郎中的衣服跟郭掌柜离开,真正的郎中便就暂且留在了青松斋。 一番忙碌过后,给宁远治病的前期准备总算是妥帖了,后续只需按时服药、施针,静待痊愈即可。 第135章 要占便宜 因药效之故,宁远一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睡着的时候多,偶尔会醒来,而这偶尔醒来也是被章文昭强行叫醒给他喂药。 章文昭还担心这样的昏睡是否有异,郎中却说宁远中毒日子太久,解毒后身体亏空太大,嗜睡便是身体在自行调整修复,对宁远有益,章文昭才放下心来。 自文公公走后,府里清闲了一阵子,宁平江送来的补药的确是好东西,其中不乏御赐之物,章文昭全权交给阿宝处理,自己守在宁远床边寸步不离。 约莫刚过了午时,宫里再度来人,这回却是晟景帝身边的雷公公。 雷公公,雷春雨,是章文昭与宁远成亲后接触到的第一个皇帝身边的太监,此后每次进宫,若是能碰上面儿,章文昭都会给他些好处,日子久了,雷公公对公主府自是亲近。 像今日这等差事,便是雷公公自己争取来的。 他一来便明确告诉章文昭,晟景帝听说了宁远受伤之事,特命人带着补品前来问候,是单纯父亲关心女儿,并无其他意思。 宁远还睡着,雷公公只是上前看了一眼,没有要看伤口也不叫人将他吵醒,如此章文昭也能放松些。 而后雷公公怕吵到宁远,招手将章文昭带到远处,却关心起致使宁远受伤的那颗树来。 既是传到皇帝耳朵里,赵真必然是一五一十向晟景帝交代了,故而能问起树,也不算奇怪。 “劳公公费心,伤了殿下的树我已命人砍了。现在丹翎居那院子里还乱糟糟的,不然我也不会与殿下住到这里来。” “砍了好,砍了好。”雷公公神色轻松,暗示道,“驸马爷何不将这些不中看不中用的树全砍了去。咱家一路走过来,见公主府里的树也不算名贵,有些夏日还招虫吧。” “全砍了?为何?”章文昭不想猜,便直接问道,“是有些招虫,就等相留醉开起来多赚些钱才好换,现在砍了岂不难看?这般空荡荡一直晾着,于风水也不合啊。” “哎呀……都怪咱家多嘴,驸马爷可千万别往外传啊。” “雷公公放心,我怎会害您呢。” “唉,那咱家也不瞒驸马爷了,您可知前两日蓝乡县的那桩灭门案子有了新进展?” “有所耳闻,这与我砍树何干?” “您有所不知,这案子啊……”雷公公四处看看,声音更压低了几分,“这案子牵扯上二皇子殿下了!多的您也别问咱家,您只需知道,圣上禁了二殿下的足,这礼王府啊,多半是建不成喽。” “有这回事!”章文昭佯装惊讶。 “可不是,那工部才刚进了一批名贵树种,这不扔了就浪费了吗,圣上定也不愿见此。您说您这院里的树砍了去,这批好货您不就刚好能用上了。”雷公公一副章文昭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如此,那就多谢公公提点了。”章文昭照例给了雷公公一点好处,他手头没有,使个眼色阿宝就给送来,是一只鸽子蛋大小的金龟。 雷公公笑呵呵收下,叮嘱章文昭别露了马脚,他回宫后等晟景帝问起来,便会如实提起公主府砍了树的事。 这件事做不好,晟景帝便会疑心雷公公是不是在替公主府做事,到时先掉脑袋的可是雷公公自己,因而章文昭并不担心雷公公回宫后该如何说辞。 二人又客套一番,雷公公装模作样去丹翎居看了一圈,就带着候在院外的两个小跟班回宫去了。 等雷公公一走,章文昭便吩咐阿宝带着响叔将丹翎居的树砍了,也不全砍,将显眼处的砍掉即可。 第202章 “少爷,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要明着得罪二皇子了?”阿宝担心道。礼王府的树种被公主府用了,有落井下石之嫌,宁长启不得气死。 “真得罪了又能如何?宁长启还能翻出浪来?况且树种是工部采买,若不及时栽种便会全部枯死,这采买的银子可都是户部拨的,到时候户部便会问责,即便事出有因,户部也能参工部一个求功心切的罪名。” 求功心切的出处,便是礼王府再着急修建,也可不必急着购买内部装饰。 当然工部有自己的考量,当初礼王府修建的急,工部是做好了内外同时进行的计划,盖墙的盖墙,栽树挖池塘的栽树挖池塘,如此方可早日完工。但这些话到时候就没人听了,他们只看结果,管你工部怎么安排,只要有错处就能攻击。 雷公公要章文昭收下这批树种,最大的考量是给公主府换一批名贵树种,占大便宜,但在章文昭的角度,工部尚书是他父亲,收下树种是为捞父亲一把。 “可您这样帮章家……” “不必我出手,不然为何我只要你砍去显眼处的树?早上文公公那一趟不是白来的,你觉得以宁平江的为人,真会派这么蠢的人来试探我?” 原本章文昭还没想到文公公究竟是怎么回事,眼下有了雷公公的提醒,他瞬间想到了前因后果。只是面对宁平江,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得留出给宁平江发挥的余地。 “……”阿宝绕不明白了,干脆挠挠头老实干活去了。他慢慢想,总能想到。 * 且说文公公那边回到了永宁殿,当时宁平江还在礼部尚未回来,他便去了叶清灵处。 给叶清灵请过安后,文公公就将那包药渣呈上,“皇子妃,这是奴才从公主府带回来的,可要奴才找人去查验?” “不必了,扔了吧。”叶清灵手上绣着刺绣,看也没看那药渣一眼,就叫身边婢女去把药渣扔了。 “啊?这……”文公公没想到叶清灵行事如此果断,没有立即将药渣给婢女,而是犹豫道,“可要等殿下回来再做处置?” “文公公觉得这药渣能查出什么?五驸马既然敢给,便是自信这药渣没有任何问题,不怕你查,你还留着当宝贝似的,难道殿下还能赏你不成?”叶清灵停下手上动作,眉眼间严厉了些。 “奴才该死,是奴才蠢笨。”文公公一听就知自己闯了祸,忙跪在地上求饶,将药渣推给了婢女。 “如此说来,你在公主府做了不少蠢事?”叶清灵端起架子问道。自文公公不听她的扔了药渣,还想讨价还价的表现来看,叶清灵便知道自己这位皇子妃在永宁殿的分量还是不够重。 嫁给宁平江三年,永宁宫的大小事仍是宁平江做主,那些寻常下人倒是尊她敬她,可宁平江身边的人,却不怎么将她放在与宁平江同等的地位。 本来她也不是那等有锋芒的人,对这些事不甚上心,但昨日她娘亲进宫,告诉她宁平江就要娶侧妃了,还是与宁平江青梅竹马的表妹池雅玉,池国公的女儿,皇后的外甥女,这身家比她这个正妃有过之无不及,她这才着急起来。 她娘亲还拿二皇子妃江桥来说,说二皇子如何贪色的一个人,为何江桥三年未有身孕却始终不失宠,正妃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看看二皇子出事后江桥立即就爆出怀上皇孙,可见这女人的谋划不简单,定然是二皇子的得力助手。 男人对女人,永远是色衰而爱驰,唯有有用,才是永远的依仗。 这一番话点醒了叶清灵,故而她今日好不容易有个发挥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就连她的贴身婢女榆儿都不免侧目,还在想为何王妃今日比平常多了锋芒。 文公公不知自己成了磨刀石,见叶清灵正妃架势十足,也不敢怠慢,遂将自己在公主府的事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奴才去公主府,正赶上康平公主换药,奴才亲眼瞧见了,公主左臂有一道新鲜伤口,伤口边缘不齐整,颇有些深,后来……” 越听叶清灵眉头蹙得越紧,待听完文公公所言,不由骂了声:“蠢货!” 文公公一惊,也不敢反驳,低着头听训。 “……唉,殿下派你去看望康平公主,可有说过要你替他试探?你可知公主府如今与殿下关系正渐好,你这般明目张胆的试探,是将五驸马一个状元郎当傻子戏弄吗?你以为他为何要主动给你药渣?” “奴才该死!”文公公这才知自己做了天大的蠢事,不住磕头,“奴才该死,皇子妃恕罪,奴才该死!” “呵,你自作聪明,回头还要殿下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下去吧,这件事,你自己向殿下解释。” 文公公一听这话,倒是镇定了几分,原以为叶清灵要处置他,却不料放过了他。他忙不迭谢过叶清灵,而后躬身退下。 一旁的榆儿不解,“皇子妃,您就这样放过他了?” “总之目的已达到,殿下对他颇为亲近,杀一儆百,有他做榜样,殿下那些亲信也不敢再轻易怠慢本宫。同样的,他再如何也是殿下的人,本宫怎好随意处置?不能叫殿下觉得本宫逾矩。” “原来是这样。” 说到这儿,叶清灵便提点起榆儿,“你往后行事也要学着些,以后这宫里有的是让本宫头疼的事,你可不能给本宫丢份。” “榆儿明白。”榆儿应下,越发觉得叶清灵这话不简单,联想到丞相夫人昨日进宫与叶清灵促膝长谈,还不许任何人听,她就有些紧张起来,“皇子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第203章 “不该问的别问,只管做好你分内之事,若是多说一句,可是要掉脑袋的。”叶清灵一想到池雅玉就要作为侧妃进宫,不免心烦意乱。偏偏此事天知地知人不知,她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便火起。 “榆儿知错。”榆儿哪敢再问,忙认了错。 “唉……”叶清灵看着绣了一半的鸳鸯,怏怏地丢下针线靠坐进椅子里。娘亲父亲只会逼她如何争取,可她再如何争,终究还是要看着越来越多的女人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怎么了,有谁惹皇子妃不悦了?”正叹气,宁平江回来。 因着岳母进宫,且过几日就要迎娶新人,难得宁平江一回来就来看叶清灵。 “殿下回来了。”叶清灵撑起笑脸,上前替他脱下官服,“是文公公,他……殿下还是先问问他吧。” “嗯。”宁平江心中有数,并未有着急之色。 见他如此,叶清灵疑惑起来,她的话已经暗示得足够了,宁平江是不觉公主府重要,还是另有打算?她不会……自作聪明了吧? 第136章 一本万利 看出她的不安,宁平江问道:“你责罚他了?” “臣妾不敢,只是责骂了他几句。”叶清灵忙解释道。 “定是他犯蠢,责骂也是应该。既是我不曾言说,便无碍,你无需不安。”宁平江语气平平,伸手抚过叶清灵的秀发,算是安慰。 他不好女色,所娶之人皆为有用,将娶之人也必是有用或有利益交换,因而他觉得叶家多虑了,他并不会因为侧妃进门就冷落正妃,在他眼中,她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叶清灵不知道这些,但熟悉宁平江的行为,故而并未因这冷淡的安抚而不满,自己主动上前靠进宁平江怀里,娇声诉说委屈,“臣妾还以为自己做错了,若是坏了殿下的事,臣妾当真万死难辞。” “不会,若真有这等事,我定提前与你说明。”宁平江单手抱着人,嘴上安慰着,眼神却看向自己护卫,要护卫去把文公公找来,“便是你当真做错什么,你是本殿的皇子妃,本殿自会护着你。” “殿下……”叶清灵抬眼望向宁平江,眼里点点水光,她正想多说些什么,就被门外的动静打断。 “殿下!” 护卫动作很快,文公公一会儿就到了,而人一到,叶清灵自不可能再偎在宁平江怀里。想到宁平江有正事要谈,她便主动告辞离开。 不过这是她的住处,所谓离开,不过是躲到了后面睡觉的里间,外间的声音仍能听得见。 宁平江清楚这些,没有要带文公公离开的意思,便是不在乎叶清灵听与不听。他就在此处,坐在叶清灵方才刺绣的地方,一边拿起绣品把玩,一边询问文公公今日的作为。 先前已被叶清灵骂过一次,文公公战战兢兢将自己做的蠢事叙述一遍,不出意外,宁平江拍案而起,大骂他愚蠢,而后就叫人将他拖下去杖责。 叶清灵躲在屏风后却看不明白了,思索半晌才恍然。 文公公是宁平江有意派去的不假,但若是不罚文公公,一来万一被公主府知道,自是尴尬。二来,宁平江是不能让文公公知道自己的用意,否则文公公一琢磨,办蠢事也不会被罚,殿下就喜欢看他办蠢事,往后还不知道要弄巧成拙惹出什么事来。 想清楚这些,叶清灵对宁平江的崇拜更加深几分,论驭人用人之道,自己远不及宁平江。 “好了,别站着了,去换身衣裳,你与本殿一道去公主府。”等文公公被拖下去,宁平江面色瞬间恢复平静。他朝里间屏风望一眼,说道。 “是。”叶清灵应下。 他们二人各自去换衣裳,期间宁平江又叫人从库里挑了些宝贝装好,夫妻俩便去往公主府。 此时丹翎居的树在响叔的出力下已然砍倒,宁远下午总算是清醒了些,这会儿正靠坐在床头,听章文昭讲今天府里都发生了什么。 章文昭才说完文公公与树种的关系,就听人来报,说三皇子与皇子妃前来探望。 “赶巧了,你还撑得住吗?”章文昭担忧。刚才宁远听他说话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宁平江一来,却要打起精神应付。 宁远摇摇头表示无碍,章文昭扶着他先躺下,给他掖掖被角,才起身出门相迎。 难得三皇子妃也出面,章文昭装出一副受宠若惊,只是表演拙劣,一眼就被面前二人看穿,“皇嫂也来了,快请进。殿下在喝药,若是闻不惯药味,我领你们去别处坐。” “诶,我们可是专程来看远儿的,去别处坐是什么道理。”宁平江拒绝道。 “是啊,药味怕什么,妹妹身体要紧。”叶清灵附和。 “殿下伤在肩上,本想着我扶她下床来见兄长嫂嫂,既是如此你们便随我来。不瞒你们说,殿下身子比常人弱,我其实也舍不得他随意走动。”章文昭的语气比平日见宁平江冷淡几分,可见他刚才的受宠若惊就是故意演的假。 宁平江夫妇听出章文昭言语间的疏离,并未接这话茬,眼瞧着往青松斋去了,宁平江适时疑惑道,“我怎么记得你们是住在丹翎居?之前几次来,是在丹翎居不错吧,怎的换了地方,可是有何不妥?” “三哥有所不知,便是丹翎居的树伤了殿下。殿下平日喜清净,这丹翎居便少让下人进出,是以树木长势比别处粗糙些。殿下觉得如此倒有自然之趣便不曾刻意修剪,谁知……唉……” 第204章 “你就是太惯着她了,幸好这次没伤到要害,否则怎么了得。”宁平江不赞同,浅浅责备章文昭一句。 “是怪我疏忽,我气不过,将那几棵碍事的全砍了。也是因此故,丹翎居现在乱糟糟的,便暂且搬来青松斋居住。” “砍了好。”宁平江暂时未再多言。 说话间,三人到了屋前,章文昭将宁平江二人请进来,随即赶去床边将宁远扶坐起来。看起来,就是宁远为接见兄长艰难起身。 宁远因解毒之故脸色甚是苍白,一看就是病弱之相。宁平江忙上前制止他要下床的举动,“你好生歇着,下来做什么!” 宁远委委屈屈瘪了嘴,仿佛下一刻能哭出来。 “伤口疼了?”宁平江放柔了语气,“你何必见外,就该好好躺着,三哥还能怪你不成?” 宁远轻轻点头,靠在章文昭怀里神情萎靡。 叶清灵也上前来,坐在床边想拉住宁远的手安慰一番,但见宁远这般靠在章文昭怀里,留在外侧那只手恰是左手,这一拉动未免牵扯他左臂伤口,只得作罢。 她干坐着不大好,就一伸手从跟随的婢女手中接过锦盒,打开给宁远展示道,“这是殿下好不容易寻来的血珠子,补气血有奇效,妹妹服下能好受些。” 而宁远只看了一眼,便神色淡淡地撇过头去。 “额……妹妹可是不喜欢?嫂嫂还带了……”叶清灵知道是何缘故,也知宁平江带自己来便是要做这个讨人嫌的角色,忍下脸皮的热辣还想继续说下去。 “多谢皇嫂美意,上午不是已送过了,何必再浪费呢。”章文昭语气里已带了嘲讽。 “上午那是个误会……”叶清灵辩驳。 宁平江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接过了话茬,“上午那不中用的奴才我已经罚过了。” “是啊,殿下看文公公跟在自己身边多年一直老实本分,便将这差事交给他做,谁知他竟然敢有旁的心思,妄图以歪门邪道讨好殿下。得知此事,殿下才从礼部回来便匆匆上门,不然嫂嫂定给你准备更合心意的礼品,妹妹你说你想要什么,嫂嫂都给你找来。” 听叶清灵这番话,章文昭与宁远的神色缓和了些,但仍有些怀疑。 宁平江干脆蹲在宁远床边,仰头望着他姿态便显得低微,“三哥给你道歉,别被不长眼的下人离间了我们兄妹情谊。” 宁远先是看向章文昭,像是对方是他的智囊,一切其实都是章文昭做主一般,这也给人一种合理的印象——为何自成亲以后,公主府就张扬了许多。 而章文昭“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我想三哥没有不信你,别伤心了。” 宁远这才嘟了嘟嘴,神情彻底软了下来。 “远儿不生气了?”宁平江故意逗他。 宁远乖乖点点头。 “你不生三哥的气,三哥就放心了。不过……”宁平江站起身来,从叶清灵手中拿走了装着血珠子的锦盒,“这东西给远儿赔罪的确不够格,方才我听文昭说,把院里的树都砍了?” “是砍了一些,全砍了一时种不上也不大妥当,三哥想做什么?” “工部有一批名贵树种正愁没有去处,依我看,这批树种给远儿最好,给公主府换换风水,远儿的病也能好得更快些。”宁平江道明来意,“这赔礼远儿可能看上眼?” “树种?”章文昭面露不解,独自思索了一会儿才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三哥说的……是要给礼王府种的树种?据我所知,工部眼下最大的事便是修建礼王府了。” “正是。” “那如何使得?虽说我与殿下也略有耳闻,可这样抢了二哥的树种,怕是也不妥吧。”扮猪吃老虎也得扮得合理,章文昭要说自己一点儿风声收不到,宁平江绝对不信。 “此事由我做主,你二哥要生气也是气我。况且他既用不上,何必霸着树种浪费,我这么做,也是为工部着想。” “……三哥还是容我想想。”章文昭没有一口答应。 他与宁远对视一眼,二人脸上皆是犹疑的神色。 宁平江并未急着要他们答复,静静等了一会儿,提出自己想去丹翎居亲自看看,看看是哪棵树不长眼伤了自己妹妹。叶清灵提出同行,章文昭便把他们送出门,要锦绣领着人去看。 这便是宁平江有意给他们单独商讨的空间,只是他不知道章文昭二人早就了然此事,其实没什么好讨论的。 “宁平江果然是想卖我父亲一个人情,同时拉拢我与章家,而且此事若是处理得好,避免了两部间的争斗,晟景帝少不得对他更满意几分。相对的代价只是得罪宁长启,可谓一本万利。”章文昭说穿宁平江的盘算。 他随手拿起宁平江放在一旁的血珠子看起来,他还没见过这玩意呢。 宁远见章文昭不敢动锦盒里的东西,干脆自己上手拿出来,而后轻轻一掰,从中露出血珠子的真实模样。 原来血珠子这赤红色的外壳只是摆设,内里包裹的才是真正的它,而且并非如名字般有血色,却是纯白的一团,如同一疙瘩松软滑腻的肉块。 这东西宁远还是幼时见过一次。当年康妃生六公主时伤了元气,晟景帝赐下一颗给康妃,康妃为了炫耀恩宠,把华阳宫众妃子都叫去看,宁远跟在丽妃身边有幸瞧了个稀罕。 “血珠子竟是这样。”那纯白肉块散发着一股诱人香气,章文昭看出它的名贵来,暗想宁平江说它不足以赔罪,真不知宁平江手里还有多少想都不敢想的宝贝。 第205章 宁远示意章文昭尝一尝,章文昭却笑着摇头,“我只是瞧个稀奇,倒是你该吃了它……不妥,不知是否与你所服的药药性相冲,还是等郎中看过再做决定。” 说着,章文昭将锦盒盖上放到一旁,左右宁平江送出去的东西不会收回,总不至于打开看盒子里的东西是否被动过。 然宁远却是着急,比比划划叫章文昭明白这东西一旦打开,放得久了便失其价值。章文昭不得已叫阿宝捏着浑圆一颗血珠子,现在就去找郎中。 算算时间差不多,他装模作样与宁远讨论几句。说他知道此事对父亲和章家亦有好处,但来来去去还是担忧宁长启会报复。 最后掐准宁平江夫妇回来的时间,在他们快到屋门前时,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殿下肯与我一同承担,我也不愿再拂殿下好意。我替章家,谢殿下。” 宁平江要推门的手停在半空,等着屋里的动静没了,才款步走进来。视线不经意略过章文昭的衣摆,果见膝盖处有些许灰尘。 “三哥,我与殿下商讨过了,这树种,便送来公主府吧,还要多谢三哥。”章文昭率先开口。 “无妨,谢我作甚。这批树种数量不少,公主府上下的树都够换过一遍,待我请示了父皇,你们便可动工了。” “这……若是父皇不同意……” “放心吧,既是我答应远儿的,自是绝对要为她办到。若非如此,为兄也不知还能如何叫远儿宽心了。”宁平江说着,就近摸摸宁远的头,眼神里满是歉意和宠溺。 宁远抱着他的手晃晃,再找不出半分责怪之意。 “如此,多谢三哥。”章文昭再行一礼。 宁平江摆摆手算作回应。 叶清灵适时小声开口提醒,“殿下,今日定好要带恒儿去太后那里用晚膳。” 她搬出太后来,比皇后更有分量,便没什么转圜余地。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章文昭忙开口叫宁平江有事就忙,不必顾忌他们。 于是宁平江顺理成章带着叶清灵离开公主府。 而他们走后,阿宝捏着血珠子回报,说是服用无碍,章文昭便要宁远将其服下。 “怎么样,什么味道?”章文昭好奇。 宁远砸吧砸吧嘴,最终诚实地摇摇头——没味儿。 他回想当年康妃服下后那副仿佛要升天的表情,不由暗自感慨,当真是好演技! 第137章 尘埃落定 宁平江走后没多久,宁远便再度睡去。好在这一天剩下的时候没有人再来打扰,而他吃下的那颗血珠子果有奇效,让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这便让章文昭动了寻找的心思。 第二日,不出意外章家也来人探望,这回不止崔氏,章孝谦也跟着一起来,除了探望宁远的病情,便是说一说那批树种的事。 就章孝谦所说,宁平江并非在朝堂上公然提起此事,应是私下去找晟景帝说了,而晟景帝也是在今日下朝后叫他去御书房,告诉他这批树种的处理结果。 因而章孝谦来,也是预先知会一声,说明树种的数量和具体送到京城的日期,叫公主府有个准备。 在章孝谦与崔氏离开不久,晟景帝身边的吕公公便到了,下了旨确定了要公主府换树种之事。 这件事落下帷幕,最大赢家必然是宁平江,但公主府也算捞到了好处,章文昭在宁远睡着的时候便去忙着处理府上的砍树栽树大业。 如此忙碌了两三日,周诚与钱乃武回京,带来了蓝乡县灭门纵火案的详情,晟景帝当朝震怒,宁长启的礼王身份被废黜。 由于当时宁长启还在禁足中,在其他皇子的干预下,只有个别与宁长启有关的官员替他求情,然人微言轻收效甚微,宁长启人还在家中坐着,废除王位的消息就送进了府里。见不到皇帝的面儿,他甚至连争辩的机会也没有。 吕公公带着圣旨宣了晟景帝的旨意,最后的仁慈,是允许宁长启在几天之内搬出现在的府邸,而不是立即将人赶出去。 就是这个几天内,却再度给了江桥发挥的机会。 蓝乡县的案子虽是晟景帝钦点由周诚查办的,但按照虞国的官制,地方的刑案归刑部总理。因而周诚回京后,刑部便与其就案子进行了交接,要周诚把案件详尽地告知刑部,刑部需要整理记录在册。 江桥的父亲江应岸是刑部侍郎,以他在刑部的地位,插手整理此案合情合理,于是江桥便借着父亲与刑部尚书莫昌农一同进宫汇报案情梳理结果的机会,软磨硬泡让父亲带着她一同进了宫。 江应岸原本是不想答应的,他的女婿二皇子已经靠不住,他不能再将江家搭进去,然架不住江桥苦苦哀求,又以腹中胎儿说事,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有办法扭转干坤,不会连累江家,江应岸才将信将疑带她进宫。 但江应岸也想好了退路,一旦江桥不成事,晟景帝问责起来,他便老泪纵横说自己为人父亲心疼女儿才一时煳涂,看在他是个心酸老父亲的份上,想来晟景帝最多责骂他几句,罚个俸,不会真治他的罪。 父女两个各怀心思,江桥就躲在殿外,等御书房内晟景帝与两位大人谈完了正事走出来,江桥才冲了进去。 不怪门口的公公拦不住她,好歹人肚子里怀的是皇孙,万一磕了碰了,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因而江桥才能顺利见到晟景帝。 第206章 晟景帝看着跪在殿中哭哭啼啼的江桥,眼一眯,叫吕公公把江应岸叫了回来。 “江爱卿,这是何意啊?”晟景帝语气里听不出恼怒,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回陛下,臣……臣爱女心切,一时煳涂……”江应岸开口便与江桥跪在了一处。 “父皇,不关儿臣妾爹爹的事,是儿臣妾央着爹爹带儿臣妾来的。” “你们倒是父女情深,来这里给朕上眼药来了?怎么,想无声抗议虎毒不食子吗?想骂朕就不顾亲情吗?” “臣不敢!”江应岸被晟景帝一番先发制人吓住,除了叩首认错也说不出别的话。实际上他的确不知道江桥要说什么,在来之前,江桥并不与他讲。秉着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的原则,江应岸便没有追问。 “父皇,儿臣妾绝非此意,儿臣妾只是求父皇看在孙儿的份上怜惜一二。”江桥赶在晟景帝发话前便抢先道,“儿臣妾庶妹的孩子,没了!” “……”晟景帝默了一瞬,反应过来江桥说的是那个与她一同有孕的珠儿。当时还有人说二女同时怀上皇孙,是双喜临门。 “千错万错都是殿下与儿臣妾的过错,儿臣妾万万没想到竟会报应在皇孙身上。父皇,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这天罚如此沉重,殿下与儿臣妾悲痛不已,儿臣妾只是担心,若父皇还要重罚殿下,儿臣妾肚里的小皇孙,怕也要替父偿债……” 晟景帝正想问江桥哪来的胆子敢以自己的肚子要挟自己,就见江桥话说到一半先住了口。但随即她脸色扭曲起来,竟跪不住侧倒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桥儿!”江应岸就在江桥身旁,见女儿突然如此,下意识扑上去紧张地唿唤道。 “来人!”晟景帝只得先叫人把江桥带下去医治。 除了江桥自己,谁也不知道她真是悲痛之下动了胎气,还是早就打算以肚里胎儿搏一搏。 经太医诊治,江桥有滑胎之相,不可再受颠簸和刺激。 说起来,晟景帝子嗣众多,育有八位皇子九位公主,然他孙子一辈却人丁稀少,至今只有宁平江生了两个儿子,其余皇子无一有所出,好不容易二皇子添了两个,却一个滑胎一个有滑胎的危险。 如此看来,倒是有几分悲凉。 那边江桥幽幽转醒,她爹江应岸还陪在身边,她一醒来,便关心自己的孩子,得知孩子险险保住了,不由喜极而泣,惹得江应岸连忙安慰,生怕她情绪激动之下孩子又保不住了。 这之后江桥便从她爹口中听说,晟景帝怜惜她腹中的皇孙,改了旨意,废了宁长启的礼王之位降为伯爵,称长启伯,无封地无官职,好自为之。 好歹还是个贵族,总比贬为庶民好。江桥听闻此言放下心来,她此行的目的达成了。 * 几日后,宁长启一家搬去了京城现有的曾经某个贵族留下的一处荒废府邸,经过修整打扫后,长启伯的门匾落定。 到这时,章文昭等人没等到其他变动,便知这就是宁长启的最终结局了。众人无不感慨,江桥此女之手腕。就不知她那个庶妹珠儿滑胎,究竟是天罚还是人祸了。 而之后,窦彦昌虽揭了皇家遮羞布惹晟景帝不悦,但公正而言,他的所作所为并无错处,反而应该大力褒奖才是,因此被晟景帝破格提拔,要他在蓝乡县的任期满一年后,调往长京任刑部主事。 至此,自碎尸案始的这一系列事件,总算彻底尘埃落定,画上了一个句号。 外事纷扰,这期间,公主府的树种成功种下,来年府上定一片欣欣向荣。 或许当真是新树种新气象,宁远的嗓子好得比想象中要快,当中宁远见了两次封络,调整了两次药方,待到第三次去,宁远已经能够说些简单的词句,只不过是声音尚嘶哑难听而已。 “贵人切不可急躁,初愈的嗓子娇嫩,莫要长时间使用。”封络一边写下新的药方一边道,“这几贴药喝完便可痊愈了。往后循序渐进,贵人家中定有不少滋补之物,将身子补起来是迟早的事。” 待他写完,章文昭命阿宝收下,才说起其他:“封大夫,今日过后,我们便无再见之日了。” 封络脸色僵了一瞬,没有感受到恶意,他略放心了些,“还望贵人说话算数。” “自然,再有十日荆江王便会出城,我已准备妥当,你们收拾好行李,届时自会有人带你们离开。”章文昭道。 其实有麟楼在,不借宁令佶的乱子也行,只不过章文昭想要多一重保险,才如此安排。 “好,那鄙人就等着那一日了。” “在此之前……” 封络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别紧张,作孽都不怕还怕我?”章文昭嘲讽一句,未再故意激怒对方,“先前我问封大夫,是否还做过其他事,我不与你算账,但你需如实告诉我。” “……陈年往事,贵人知道又能如何?” “我自有我的用处,你只管说便是。” “……好吧,贵人想知道什么?” “二十五年前,静妃有孕,此事你知不知道?” “二十五年前,静妃?”封络暗自思索着,半天回忆起来,“我尚有印象,不过我那时还不到二十岁,自不可能入了诸位贵人的眼。不瞒贵人你说,当年那位是要鄙人师父下的毒。” 没想到还真与封络有些关系,不管能用上多少,也算是个线索,章文昭便继续问下去,“说详细些,下的什么毒,后果如何,你师父呢?” 第207章 “师父若是还活着,如今该是耄耋之年。”封络眼中有几分怀念,“毒药不重要,师父是以几种食材入药,同服之下会使胎儿畸形。照理说当年静妃产下的应是畸形儿,却不料生下来便早夭了。正因如此,鄙人才留有印象。” “你们便没怀疑过?” “怀疑过能如何?此事不是一定就准。中毒多深与静妃日常饮食多少有关,与她个人体质亦有关,师父能保证那毒药可用,但他没有机会亲自为静妃把脉看诊,便不知作用在静妃身上的效果具体如何,说不准便是静妃体弱,导致胎死腹中。” “所以你们也没有再去查证?” 封络摇头,“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目的已达到,为何还要刨根问底。”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章文昭有些失望。通过封络所言,也只能知道,当年皇后怕是没少以这种手段对付其他后妃。 如此看来,倒是晟景帝福泽深厚。 将不能同食的食材混合做成菜品,此计好用又难以查出有毒,即便如此,晟景帝还有这么多的儿女,不是有福是什么。 这般想着,章文昭不由看向宁远。 封络不知章文昭在想什么,见他二人对视,以为还想问皇后与丽妃的瓜葛,便主动交代道:“贵人的确命不该绝,其实这法子后妃几乎无人幸免,只是有人懂得多些自己会提防,有人便是体质特殊不受影响。” 这么说,丽妃便是体质特殊那一种了。 “贵人有所不知,当年那位其实怀有三胎,然第三胎自然小产而亡,自那之后,那位便怀疑是否自己做的太多得了上天惩罚,自此不再轻易用此招数。” “那她为何之后还要针对我夫人?” “贵人有天然优势,出生便握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最得那位忌惮。”封络道,“所以说贵人命不该绝,第二次仍不得手,那位才彻底放弃了。” 这天然优势便是背后萧家的兵权了,皇后定是见真杀不死宁远,而宁远又一直以女子身份生活从未露馅,心虚渐长怀疑渐消,没再将精力放在宁远身上。 但因为她在宁远身上栽了两次跟头,就好像这人天生就与她作对似的,所以不为难却始终喜欢不起来,见了面便没个好脸色,总想挑些错处给宁远找不痛快。 从封络这里得不到更多消息,章文昭没再为难,又跟封络要了份那些年帮着皇后害过的人的名单,便离开了。 这名单既是日后可能对付皇后的招数,也是拿捏封络的把柄,防着他把治好宁远的事说出去。 走出院子,上马车前二人回头,封络站在院中躬身行礼相送,转身后,从此双方再无瓜葛。 第138章 猜测糟心 告别封络的次日,章文昭便派响叔去跟麟楼达成了交易,敲定了送走封络一家的具体情况,付了定金。 送他们一家到达的目的地,是响叔选的,章文昭没有过问,也不许任何人过问,为的便是让这件事彻底成为秘密,只要响叔不说,麟楼不提,这世上再难有人找到他们。 而响叔守口如瓶的本事自不用怀疑,麟楼那里,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们是这么做生意的,坟头草早不知多高。 心里压着的事少了一件,难得长京城有清静的时候,章文昭安心在家里陪着宁远重新学习说话,严格控制着宁远表达的欲望,避免用嗓过度适得其反。 经过几日的练习,宁远现在能说的内容,已经从“是”、“好”,进展到“出去走走”、“想吃酸梅”等。 然而想吃酸梅只是一种奢望,没彻底痊愈之前,章文昭只许他吃清淡的食物,做饭连盐都不许厨房多放。要不是宁远想好起来的意志压过了一切,这般长期寡淡的饮食能将人逼疯。 所以,明知不能吃,宁远还要过嘴瘾,故意说什么“想吃辣”、“想吃醉蟹”一类的话,就成了日常与章文昭嬉闹的手段。每每看到章文昭心疼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他都忍不住想笑。 但很快这情况便没有了,章文昭觉得宁远不能敞开吃喝太过可怜,干脆自己也陪着一起吃清粥小菜,如同苦行僧。宁远劝他不必如此他也不听,便成了宁远反过来后悔逗弄人了。 这样惬意的小日子没过几日,二人都有些心急。 忙里偷闲是好事,但不代表他们不做事情就不会发生。想当初静妃给了他们一月之期交代自己孩儿的线索,眼看着最后期限将近,他们难免担忧起胡元的下落来。 好在胡元没让二人失望,赶在最后时刻回来了,并且带回了有用的信息。 当章文昭与宁远再次见到胡元时,就见他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眼下青黑一片,神情里是压不住的疲惫。 几人在冯宅暗室里会面,这里食物与水充足,青禾青莲不定期就会来打扫并更换新鲜的以备不时之需,章文昭二人带着阿宝到的时候,胡元正在喝水,肉眼可见缸里的水少了一小半,食物也少了一些。 “大哥辛苦了。”章文昭由衷道。看来胡元为了赶上一月之期,赶路定然不眠不休。 “好说,没误了你们的正事就好。”胡元摆摆手,又“咕嘟咕嘟”灌了一大瓢水,随意擦擦嘴角道,“先说正事,我查了虞国上下符合条件的人,有五个可疑对象。” 没想到三条胳膊的畸形儿竟有这么多?五个符合条件的,不得不让人惊讶。 第208章 “其中两个有具体来处,是村里人看着出生就在村里长大的,我将他们祖上也打听了一番,土生土长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排除之后,还剩下三个。” “这三个都不能确认?”听胡元这般说,章文昭便听出了言下之意。 “是,他们有个共同特点,那便是因天生畸形,生下后便被亲生父母遗弃,后几经流转到了现在的住处,别说外人,就是他们自己也不记得小时候打哪来到哪去,故而找不出确切身份。时间不够,这三人又分布在天南海北,实在不够我继续查下去。” “大哥已经很厉害了。”章文昭赞道。本来他要找的人就是大海捞针,胡元能捞起来已非常人。 “我觉得你们还是要再查查当年之事,这三人一个在东海小渔村,一个在蜀地山里,还有一个……就在京城。” “就在京城?!” “对,另两个我已托人去查了,但若是没有其他条件,很难再有进展。京城这一个,却是只有你们能去查。” 这么说来,便是要用到章文昭二人的身份行方便之事了。 “难道在宫里?” “正是。”胡元露出意外的神色,“这孩子当年生活在中原一个叫敬安镇的镇子上,约莫在他十岁时,有官家的人去那里选宫人,选中了几个长得不错的孩子带走了,其中就有他。” 这些事过去久远,便是三臂孩童十岁时被带走,距今也过去十五年之久,知道当年之事的人老的老死的死,不用有心人出手,人证也消失得差不多了。故而这么些年都没有什么案子发生,不像封络这般,折腾出那许多旁的事。 “我是问了一位失智老人才得来的消息。”胡元补充道。 这位失智老人偶尔清醒,别人或许觉得他的话全是疯言疯语,可胡元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等到老人清醒时问到了当年之事。 据老人说,知道那孩子是三臂畸儿的人本就少,当年孩子来到敬安镇时就已经没了那条多出来的手臂,他当年在药铺打杂,跟着大夫给那孩子止血换药的时候,无意间见了胳膊上的伤口,才有印象。 接诊的大夫心善,看出孩子有异,还叮嘱他不要说出去,免得镇上人非议。因此这消息就烂在了肚子里,就是现在去镇里挨家问,问十五年前是否有官家来选过孩童,这事有人还记得,但要问里面是否有个曾经三臂的畸儿,只怕没人知晓。 但说起这事儿,老人也觉奇怪,不明白官家挑人为何能挑中那孩子。虽然镇上以前没来挑过人,但也有所耳闻,往宫里挑的,男的女的首要就是长得俊,还要无病无灾身体端正,那孩子长得确实俊,可不满足全部要求啊。 不过老人只是心里疑惑,从未对外说过,当面质疑官家更不可能。 章文昭与宁远对视一眼,觉出其中的可疑。 “我也是这样想的,官家一般很少去那等小镇选人,况且我能查到他曾是三臂,给宫里挑选的人,难道不会详细调查其背景?且不说背景如何,就是验身时也能发现他胳膊上的疤痕吧。怎么说也是砍去了一条胳膊,留下的疤要比寻常疤痕大得多,也不问问?” 胡元说的没错,然更令章文昭二人沉默的,是如果对方真的被选进了宫里,十岁,不是被当做杀手暗卫培养,便是……太监。 见他们神色有异,胡元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怎么,这人很重要?” 他说的重要,便是指地位了。 “嗯,比大哥你想的还要重要。”章文昭不由看向宁远。这人是宁远的哥哥,如今哥哥可能成了太监,也不知该叫人作何感想。 胡元没也法子想象是怎么个重要,见章文昭二人的互动,心里忽的冒出个大胆的猜测。他眼一瞪,动动嘴皮没说破。 气氛沉闷下来,众人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这个发展。 好一会儿,胡元才打破这份沉默,“我叫人再查查另两位,或许当年那些人找三臂孩童,找错了人呢。” “也好,那就拜托大哥了,我会想法子再给你提供些特征。至于宫里那位,便由我们自己查证。” “嗯。”胡元往身后墙壁上一靠,事情说罢一放松,他的困乏便涌上来。 看出胡元的困顿,章文昭叫他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几日,养足了精神再做打算。胡元也没推辞,表示要先在这里小憩一下,让他们自便。 这里不缺衣食又安全,章文昭便放心将他留在这儿,与宁远阿宝先行离开。 待出了暗室坐上回程的马车,二人心情仍旧复杂难以看开。尽管胡元说还有两个人没有查到底细,但二人都有预感,宫里那位最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只是这样一来,该如何同静妃说?也不知究竟是谁与静妃有这么大的仇怨,能如此狠辣地报复在她的儿子身上。 “会是皇后吗?”章文昭轻声问。 “不知道。”宁远嘶哑着声音回答。也不知是不是此事对他的冲击力太大,使得他的声音比昨日更哑一些。 “此事还不能叫静妃知道,先找她再套些信息,把另外两个说给她听。宫里那个,等查出些眉目再说。眼下先要查明符合条件的宫人都有哪些,在谁宫里当差。” “给母妃,去查。”宁远往外蹦字,眼下能帮上忙的,只有母妃了。他抛开这糟心事不想,自己治好了嗓子的事还没跟母妃讲,是该找个机会叫母妃知道。 第209章 “嗯,只能如此。左右静妃与我们并无渊源,你与她儿子从未见过更谈不上亲情,莫要太为此事伤神。”章文昭听出宁远声音有异,把水壶递给他要他多喝些水润嗓。 “我知道。”宁远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都没多少亲情可言,更别提素未谋面的这一个。只是……“只是,唏嘘。”唏嘘自己能平安长大真是不易。 章文昭知道宁远是什么意思,相比之下,自己简直是蜜罐子里长大的,章家长辈实在是和蔼可亲,章家小辈各个乖巧可爱。 “不如去章府蹭晚饭?”章文昭提道。从前几次来看,他那几个弟弟妹妹还算不错,也挺得宁远欢心,让他们来陪陪宁远也好。 “好。”宁远想到章府大大小小的宠物,弯了弯嘴角。今晚他要抱着大白猫睡! 于是回公主府的马车改道,出其不意去章府蹭饭。 对于这种不通报就来的行为,章家人几乎要麻木了。一开始还会手忙脚乱地召集全家人接见公主殿下的突袭,现在已经能够淡然地不再做表面功夫。 章忠堂一开始还挺抗拒,说好要章文昭不与章家过多接触,然章文昭二人回回来不是蹭饭,便是来要章婵的点心的,再不然便是出游问问有没有人一起同行,从不提一句公事,也无公事可提。 唯一一次那个树种,还是宁平江做主,章文昭最多算被动接受了好意,也挑不出错处,章忠堂便放任了他的行为。 第139章 出现变局 “大皇子遇袭了?”章文昭惊讶道。 二人原本来章府蹭饭,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上午到的消息,朝堂上早就传遍了,是以饭后章孝谦如闲聊般就提起此事。 “是啊,原本大殿下前几日就该回到长京,因一直迟迟未归,圣上便问起,哪知派去接应的人快马加鞭回报,说是车队遇袭,池国公受了些伤正卧床静养,所以耽搁了回京的进程。” “池国公受了伤,那大皇子呢?”章文昭追问。 “大殿下无碍,幸得池国公相护。据回报的人说,当时情况危急,池国公以自身血肉之躯替大殿下挡了一剑,才受的伤。虽不及要害,然剑伤噼在背部挺长一道,一动伤口就会重新开裂,不得不停止赶路。” “真是感人肺腑。”章文昭暗讽道。 大皇子宁高觉与池国公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且作为宁平江的舅舅,池国公应是巴不得宁高觉早早死了,不要同宁平江争夺储君之位,又怎会这般好心挺身相救,若是没有阴谋,谁能信。 “皇子遇袭,保护皇子是为臣的本分。”章孝谦说的冠冕堂皇,实际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他更愿意相信,有机会的话,池国公会落井下石,帮着送宁高觉上路。 父子俩是一样的心思,章文昭再问,“好端端的怎会遇袭,难不成是遇上了山匪?” “正是。当时他们走到一处山林,前后没有村落只能在野外过夜。要出山林共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抄近道却有山匪出没,一条需绕路然很是安全。据说原本商议好是要走另一条,但大殿下最后改了主意抄近道,哪知背运真遇上山匪。当时正值半夜,连山匪的模样也没看清。” “大殿下是没想到,有山匪竟敢胆大包天劫掠皇子车队吧。”章文昭接口,但他心里越发清楚,这件事必有阴谋。就不知宁高觉改了主意,是自己想设计做什么,还是受人蛊惑中了圈套。 但仍有奇怪之处,若真是针对宁高觉的,他在西南苗地一年之久,对方有的是机会下手,而且还能推到疫病或苗寨头上去,想要追查难上加难。为何偏偏人回来了,才想到半路截杀? 没见过人放着简单的方法不用,偏给自己找麻烦的。 “圣上已派了一支禁军前去接应,顺带将那处的山匪剿灭。我虞国境内竟还有山匪作乱,当地的上下官员,全都难逃罪责。” 虽说当地的官员无辜被权贵间的阴谋牵连获罪,但有山匪没剿灭是事实,他们也不算冤枉。 章文昭甚至突发奇想,难不成宁高觉仗着皇子车队守卫森严,故意以身犯险引出山匪,想要顺道立个功吧?! 他没将这想法说出来,而是顺着章孝谦的话也批判了当地官员几句,然章孝谦却是话锋一转,提起池雅玉来,“可怜池小姐得知父亲受伤却无能为力,只能进宫找皇后娘娘哭诉去了。” 这便是话里有话了,章文昭眉峰一挑,意识到这是父亲有意在给他递话,说不准还是祖父的授意。 他没有当场拆穿,仍是顺着章孝谦的话本身感慨几句,“好歹有母后这个姑母,父皇又派了禁军去接应,接下来一路应是无碍,愿他们早日归来。” 章孝谦点头表示赞同,父子二人并未再多说什么。瞧着天色不早,便各自回房休息。 回屋的路上,章文昭回想这件事,慢慢理顺了其中的逻辑。 以池雅玉进宫为线索倒推,遇袭之事就有另一种解释。 或许与宁高觉无关,是池国公的阴谋。是他一开始安排好了所谓山匪夜袭,反正半夜没瞧见山匪模样,谁知道究竟是真山匪还是假山匪。而派去剿匪的禁军可不会听山匪辩解,此事便能死无对证。 那么池国公都做了些什么,又为何如此做? 他诱导宁高觉选了有山匪的路,半夜安排夜袭,再挺身而出替宁高觉挡剑,这件事传回朝中,晟景帝必然要褒奖池国公。 第210章 然池国公已经是公爵,地位上无法再提拔,金银封地他也不缺,除了权和利,其他赏赐又配不上救皇子一命的功劳,会显得皇家对待救命恩人太敷衍。 可还能赏什么? 最好的赏赐,就是皇后趁机向晟景帝提议,池国公赏无可赏,但可以把这赏赐给儿女。池雅玉倾心宁平江已久,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成就一段好姻缘。 而这姻缘又能加深池国公与皇室的联系,父女两个绝对都极为满意,便是最好的赏赐了。 这么说这件事完全说得通,章文昭甚至想到,或许这个遇袭计划,从池国公被晟景帝下令去接应宁高觉时,就已经开始了。 而且还有可能,池国公因碎尸案被牵连,他就是以此向皇后提的条件,要求将自己女儿嫁给宁平江,作为自己受牵连的补偿,修复荣国公府与宁平江的关系。而后的遇袭谋略,就是他们兄妹二人为嫁女儿找的合理的由头。 这般想,也能解释为何章孝谦特意提起池雅玉,进宫,找皇后。 * 当夜,大白猫被宁远如愿以偿抱进了房里。只是他试图抱着猫睡,却被章文昭狠心拒绝。 “这猫掉毛,你现在还是少碰为好。”章文昭倒不是吃这只肥猫的醋,只是怕猫毛吸进嗓子里,对宁远的恢复不利。 宁远听话,任由章文昭把猫丢下床。而大白猫原本都已摊开了肚皮,冷不丁听了章文昭的话,又被丢到地上,气恼地冲章文昭喵喵直叫。 “老实点。”章文昭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指着大白猫一威胁,猫儿果真乖乖掉头,跳上桌子趴着不动了。 “你厉害。”宁远笑他。 “这些小宠都被惯坏了,府里也就我能治住它们。”章文昭很是自豪。 宠随主人,章府的弟弟妹妹对章文昭言听计从,他们的宠物也是一样。 宁远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本事,还打趣问他该不会是靠的武力镇压。 章文昭觉得宁远太看低自己,武力镇压那是下下策,管得住身管不住心,只有对症治理才能叫它们心服口服。 例如这只大白猫,最讨厌耗子,它不乖章文昭便先用手指它,而后拿耗子往它身边怼,逃不开躲不掉,久而久之大白猫先败下阵来。只要章文昭一指,它就知道是最后的警告,再不听话会遭殃。 那边桌上的猫听到章文昭炫耀他对自己做下的“光辉事迹”,委屈地“喵”一声求安慰。 奈何它和章文昭相比,那还是章文昭更得宁远心意,故而委屈只换来宁远的哈哈笑声,气得它干脆掉头以屁股对着床的方向,默默舔毛。 没再继续关于宠物的话题,宁远想到章文昭回屋前若有所思的神情,问起他发生了什么。 当时聊起宁高觉车队遇袭一事时,只有章家父子二人在场,宁远在房中被章家女眷围着招待,故而不知其情。 “父亲说宁高觉的车队在路上遇袭了,池国公受了些伤。” “遇袭?”宁远亦是惊讶。 “不错。我原本还以为此事是针对宁高觉而去,池国公替他挡剑有自己的计划,但父亲又特意提起,池雅玉进宫找皇后哭诉,我便发觉此事应是我想岔了,只怕宁高觉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一把。” “池雅玉……”宁远喃喃。 凡事发生必有缘由,其实池雅玉担心父亲,进宫找姑母哭诉以求晟景帝对车队多加庇佑,是人之常情。然特意将此事说出来,便不简单。 二人想到一块去了,章文昭笑笑,“我也是这般想。此事多半是池国公故意为之。” “为了,池雅玉。”宁远肯定道。 他想起前一阵他刚伤了胳膊,宁平江带着叶清灵来探病,那时他便觉得叶清灵眉间多了几分愁虑,若是将这些事连起来想,倒是极有可能。 “不错,宁平江怕是要娶这位表妹了。”章文昭道。 如此一来,朝中形势又要有一番变化,宁平江与荣国公府关系更为紧密,宁高觉时隔一年回京,也不知将给朝堂带来什么样的新局面。 “此事我们,改变不了。静观其变,见招拆招。”宁远见章文昭仍有担忧之色,安慰道。 事实如此,章文昭笑着应下,起身吹灭了烛火。 在黑暗中,他却没有立即睡着。 宁远说得对,荣国公府的计划他们无从插手改变,但他忧虑的却不是这件事。 上一世宁高觉是自己回朝,池雅玉也没有这么快嫁给宁平江,是因为有了自己对碎尸案的插手,导致荣国公府被牵连,进而派去接应宁高觉,才有了后面的发展。 现在眼下的情况是牵一发动全身,他改变了宁长启的结局,也改变了命运的走向,很多事情已经与他上一世不一样了,之后他能利用和预见的先机会越来越少,他担忧的是会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事在背后酝酿,稍有不慎,他会陷入圈套之中。 到这时,他才发觉祖父先前提醒他的万劫不复四个字,有多可怕。 往后每走一步,只会越来越艰辛,他担忧的是自己没法再运筹帷幄,没法叫宁远一直高枕无忧。 “你有心事。”夜色寂静中,宁远忽的开口。 章文昭的心一沉,不知还能瞒宁远多久。 而宁远却并未问下去,只伸了只手过来,覆在章文昭眼睛上,“怕什么?还有我。” 第211章 这话叫章文昭唿吸一滞,他上一世最后的退路,是被宁远从断裂的梁柱下推开,这句话,放在那时都无比适用,他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宁远能成为他的后盾? 他拉下宁远的手,在他掌心落一个吻。 “你不怕,我便不怕。”章文昭的心坚定起来,前路漫漫,胜不过有情人同心。 第140章 合作失败 没几日,关于荣国公府会和三皇子联姻的猜测,就传遍了朝野内外。 许是为了叫荣国公府安心,又许是为了给晟景帝隐形施压,再或许是为了逼迫宁平江非娶不可,总之池雅玉自进宫后就被皇后留在了身边。 也是这一举动释放的信号足够强烈,朝野上下才会有联姻的猜测。 现在传得沸沸扬扬,有向叶府问候的,有向宁平江和荣国公府暗道恭喜的,如果最后没有联姻,丢人的就不止一家半家了。 尤其池国公刚替大皇子挡剑立了功,却没等来联姻的结果,荣国公府怕是一年都没脸见人了。晟景帝不会这样对待刚立功的功臣,因而大家都倾向于此事基本上板上钉钉,只差池国公顺利回朝,等候晟景帝下旨。 公主府没有掺和其中,不过相留醉的胭脂配方取得大进展,马时研制的第一批研制已经送来了公主府。 这马时以前在宫里就是为后妃们调制美颜之物的,他研制的胭脂哪怕效果不佳,也绝不会出现毁容之类的负面危害,因而宁远放心试用。他试用过效果不错,那便是真的不错。 因而又借着这胭脂的由头,宁远给宁平江送去拜帖,他与章文昭得以再次入宫。 然这次进宫最先见到的却不是宁平江或叶清灵,他们一来,就被晟景帝身边的吕公公请了去,直接带到了千寿宫中。 吕继芳吕公公乃是晟景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他来带路,毫无疑问晟景帝也在千寿宫里。他们一路到了千寿宫的大殿,殿上果然坐着帝后二人。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章文昭撩袍下拜。 宁远一语不发跟着跪,他出门前特意在嘴里含了颗枣核,这样如果忘了自己不该开口,这枣核就是提醒。 “起来吧。”晟景帝发了话,看向宁远,“康平,你的伤如何了?” 看来是晟景帝得知他们今日进宫,便来关心关心自己的“女儿”。 平日不在乎,但受了伤还是要挂心的,这不奇怪。先前派雷公公去看望是因宁远伤得不重,但既然人都到跟前了,多走几步路而已,晟景帝不会不闻不问。 宁远起身后望向上座的晟景帝,露个乖巧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章文昭便替他回答:“回父皇,殿下的伤已无碍。多亏赵太医开的药好用,这才几日连结痂也已脱落了,只留下一道浅浅印子,有祛疤药膏涂抹,过几日就会完全消失。” “嗯。”晟景帝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着吕公公随口吩咐一句,“听见了吗,驸马都赞不绝口,赵真,有赏。” “是。”吕公公应下。 皇后在一旁接口道:“伤好了就好,你这孩子多大了还叫人担心,母后原本也要派人去看你的,这不你三哥三嫂亲自去了,哪里还用得着下人。” “母后说的是。”章文昭表现得颇为感激,然心里却不以为然。皇后这番话看似在问候宁远,实际是在替宁平江表现呢。 果然晟景帝听罢便夸了宁平江,“平江这个兄长做得还不错。” “是。”章文昭再应声。 “照顾手足本就是他的本分。”皇后谦逊道。 无人接话。 凡事讲究个适可而止,皇后没再多说,转而问起宁远今日进宫的打算,还主动提起他应该先去看看丽妃,说得知宁远受了伤,丽妃担心好几天了,瞧着人都瘦了些。宁远适时露出愧疚的神情,章文昭在一旁跟着赔罪,自责自己的不孝。 晟景帝见话题往家常上去,也不欲多留。他本就是看看宁远,见人确实没事了便先走一步。 送走晟景帝,皇后的脸色冷淡了些许,章文昭给她送上相留醉新出的胭脂,她想到上次收的那个,这次便连打开都省了,随意夸一句“有心了”,便是催着叫二人去看丽妃。 本来二人也不想多待,不等皇后催第二遍,立马起身告辞。 * 上一次是相留醉开业的大日子,理应去各处送礼庆贺,这回只是研制新配方,其实不必大张旗鼓。然章文昭想好了以后要利用这条胭脂线,便仍是与宁远去了上次去过的几个后妃宫里。 皇后那里章文昭连多余的话也懒得说,压根没想着做皇后的生意,但到了其他后妃那儿,为了扭转上次开业送民间凡品的印象,章文昭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叫众位妃子抹不开面子,将信将疑在手上稍稍涂抹一丁点儿试用。 哪知果真与上次的有天壤之别,这才高高兴兴收下了这份礼品。 仍旧是上次的顺序,他们拜访完皇贵妃便是贵妃。 淑妃还是老样子,宁长启的变故没能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娴妃自遇袭的消息传来后便为宁高觉的安危心神不宁,而去到静妃的青鸾宫,面对的仍旧是那个嚣张嘴毒的静妃。 同样是借着试胭脂的空档,章文昭低声把自己查到的消息告诉了静妃,完成了与静妃约定的一月之期。 只是章文昭先略去了宫里有位三臂畸儿的事,只说目前找到四个排除两个,还有两个一个在东海渔村,一个在蜀地山里。 第212章 听罢静妃不由蹙眉。 东海是东南王的地界,不管是她还是她的母家,都与东南王毫无交情,想要让人在东南地界查找,不是件容易事,万一被东南王察觉抓住把柄,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而蜀地山里,她后悔消息得知的太晚,没能在宁高觉去西南苗疆时,往队伍里安插自己的人手。现在宁高觉已回来了,她错失了时机。 不过……静妃眼神一转就有了主意。 “我还需你相助,事成后换我帮你做事,如何?” “娘娘想做什么?”章文昭警惕道。 “放心,和上次一样保你全身而退。”静妃只当章文昭是怕牵连到公主府。 二人的对话暂且停下,试个胭脂也无需试这般久,她先回到主位上坐下,随即想了个把人留下来的理由。 “难得你们回回有好事都惦记着本宫,本宫与你们之间本也没什么恩怨,不如这样,也快午时了,留下来一同用膳如何?” “这……”章文昭没有立即答应。倒不是不愿意,只是他敢肯定,得知二人进宫,丽妃一定翘首以盼了,说不定已备下午饭。 “你们什么意思?”静妃沉下脸,“本宫太给你脸了?” “自然不是,娘娘多虑了。” “你们……是想去丽妃那里?”静妃恍然,随即叫来身边的太监,“去,同丽妃说一声,康平与驸马今日在本宫这里用膳,叫她不必准备了,下午本宫就将人还给她。” 有了静妃这话,章文昭二人不再犹豫,就留在青鸾宫。 不多时几人便移步饭厅用午膳,静妃用膳习惯人少,这回有了客人,更是将不相干的全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和乐公主与章文昭宁远,并静妃身边贴身伺候多年的婢女。 没了外人,静妃便放心说起她的谋划,而和乐公主早习惯了自己母妃的做派,全程安安静静在一旁吃饭,浑不在意几人的交谈。 她常年被静妃严格管教,虽容貌姣好举止妥帖,穿着亦是华丽,气质却要比其他公主差许多,差在没有上位者的骄矜,隐约透出一股自卑之感,人也显得有些呆愣,像是脑子不大灵光似的。 “本宫打算先派人去趟蜀地。”静妃给和乐公主添了菜,眼神一暗,“宁高觉前两日不是遇袭吗,本宫便叫他再遇一次。” 章文昭蹙眉,宁远则一直将注意放在和乐公主身上。 “既要合作自该坦诚布公,本宫要让人以为是苗疆派来的杀手,如此圣上自会再派人去苗疆探查,本宫的人便可混入其中,深入蜀地。” 巴蜀与苗疆并不在一个地方,只能说要去西南苗疆,会路过蜀地。静妃这一番言论,漏洞颇多。 况且章文昭给了她两个人选,她如何断定巴蜀那个一定是她要找的,万一不是,这般周折付出代价,未免不值。 然章文昭却想的明白,静妃是想一石二鸟。既然料定自己儿子还活着,就要开始替他谋划起来。凭什么其他皇子能争储位,她的儿子却不能? 有上一世的记忆,知道静妃最后是争位失败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章文昭自然清楚静妃的心理。 所以她这番有漏洞的言辞,是因为她不单要找儿子,而且要顺便除去对手。 眼下最好除去的便是还在路上的宁高觉,再派杀手去伏击,运气好能连池国公一起干掉,这样一来,少了一个皇子不说,荣国公府的实力折损,宁平江娶了池雅玉也没多大用处。 “娘娘说笑了,父皇已派了禁军前去相护,大皇兄与池国公定会平安归来。”章文昭说话前,被宁远在桌下扯扯袖子。 在宁远还不能说话时,他们就已习惯手心写字的交流,故而章文昭一瞬会意,顺着宁远所写的字往和乐公主身上不着痕迹一瞥,再开口时,便不露分毫把柄。 “所以本宫需要有你相助。”静妃目光灼灼。 “娘娘太高看我了。”章文昭摇头,“文昭一介书生,您要我题字作诗我能帮您,这种事怎会想到我?” “不用你引开禁军,本宫的人会去做,你只需替本宫找人假扮苗疆人。你在宫外,找人做事比本宫方便得多。” “原来娘娘找我是说这种事,恕难从命。”章文昭仍是拒绝。 “章文昭!”静妃气得拍案而起,她觉得章文昭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这里明明没有外人,说话却分外奇怪。 “我看这顿饭不必吃了吧,娘娘恕罪,我与殿下先告辞了。”章文昭说完不等静妃反应,拉着宁远便离开,根本没有给静妃说出威胁话语的时间。 而静妃的确打算以碎尸案的合作来要挟二人,只是章文昭走得急,她便没机会开口了。 静妃在二人身后神色阴晴不定,她看出对方有异却不知为何,再回头看看屋里的人,只有贴身婢女和自己女儿,哪一个都不该有问题。 但人已经走了,她想要做这件事,要么再想办法找章文昭,要么便要换个合作者。 可宁高觉已经快到京城,容不得她耽搁。要想临时找到盟友,就得要利益一致,哼,她就不信这宫里没有想要除掉大皇子的。 静妃坐回去继续吃饭,她眉头一蹙目光落在和乐公主身上,问婢女道:“鸡肉公主吃了多少?” “吃了两块。”婢女答。 “太少了,再吃。”静妃说着就给公主碗里再夹了两块,“说了多少次你是公主不是妃子,又不必争宠,怕什么胖瘦?多吃一些身体最重要,还是你想吃药膳?” 第213章 和乐公主默默吃下碗里的肉,默默摇头。 “这才乖,母妃都是为你好,像康平那样身子骨弱,动不动就病倒怎么办?你想心疼死母妃吗?” 和乐公主再度摇头。 “唉……母妃已经失去一个,不能再失去你了。”静妃语重心长道。 第141章 喜极而泣 二人径直出了青鸾宫,因为走得匆忙,路过的宫人还一脸的疑惑,奇怪他们不是被静妃留下用午膳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出来,这般行色匆匆,倒像是得罪了静妃被赶出来了似的。 然这些宫人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问主子们的事,摇摇头就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在去往华阳宫的一条小路上,章文昭才低声问起宁远,“和乐公主有问题?” “嗯。”宁远舌头拨弄着嘴里的枣核,换个方便说话的位置,“她不对劲。” “幸而有你提醒我,我还真没怎么提防她。”章文昭庆幸道。 这倒不是章文昭太过自信或者掉以轻心,只是他从未接触过这位一直被保护在静妃羽翼下的公主,对她是全然陌生的。 他与静妃合作,静妃敢把女儿放在身边,代表静妃对她极为信任。自己人都察觉不到异常,章文昭一个外人,怎么想也想不到她会有问题。 不过他们没有继续谈论此事,是怕路上冷不丁碰上个宫人,若见到宁远嘴巴不停,说不定会惹出祸端。 因而二人沉默着前行,到了华阳宫时,才微微放松了些。 胭脂礼盒照例给康妃先送去一份,在她那里一晃而出,二人就直奔了丽妃的院子。 他们到时,丽妃的午膳刚撤下。她还在因为白准备了而可惜,没想二人来的这般快。 “你们……”丽妃不由错愕,拿不准他们是吃得太快,还是静妃改了主意。 “怪儿臣不知礼数,被静妃娘娘赶出来了。”章文昭当着众人的面儿这样说,一来给众人留下与静妃不合的印象,二来也是给静妃找了个借口。 章文昭相信,即便他拒绝了与静妃的合作,静妃也不会善罢甘休。她做的事要是成了还好,若是不成被追查,他和宁远难免要受到牵连,现在就开始给自己制造一些人证,对他们有好处。 “你呀。”丽妃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恐怕另有内情,她看向宁远嗔怪道,“远儿你也是的,驸马不懂规矩你也不知规劝着些,你们先前就给静妃娘娘惹了不少麻烦,难得娘娘心善不计前嫌还留你们招待,你说说你们……” “都是儿臣的错。”章文昭低头认错。 “罢了,回头记得带份礼给娘娘赔罪。”丽妃说着将他们迎进屋里,“先进来吧,你们可用膳了?” “尚未,母妃准备的那些热一热端上来吧。” “也好。”丽妃朝宝莲道,“宝莲,去小厨房吩咐吧。” “是。”宝莲应声去安排。 三人到了屋内,饭菜还未热好端来,丽妃顾不得其他便先推着宁远去往里间的卧房,让人在床边坐下,迫不及待就要上手扯开他的衣领,“你的伤怎么样了,快给母妃看看。” 宁远按住丽妃的手,开口道:“母妃。” 丽妃僵在当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颤抖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看看宁远又将恳求的目光放在章文昭身上,想要章文昭给她一个支持和肯定。 “别看他了,是真的。母妃。”宁远既高兴又心疼,偏头把碍事的枣核吐出来,再笑意盈盈地望着丽妃,捧住了她的双手,“母妃,孩儿全好了。” 欲语泪先流,丽妃的脸庞被泪水覆盖,泪珠成片成片往下落,一出声就是抽泣,她干脆一把把宁远抱进了怀里,不住在他背上轻抚。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章文昭悄然去了外间,见宝莲带着宫人端饭菜进来,低声吩咐道,“母妃心疼殿下伤势,正伤心着,你们先下去吧,莫要打扰。” “是。”宝莲会意,招手带走了所有下人,并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那头相拥的母子没哭多久,丽妃率先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拿起丝帕擦掉眼泪,抽噎着骂了一句:“你这死孩子。” “母妃骂的是。”宁远笑着应下。 章文昭进来,轻柔地替宁远擦脸,宁远躲了下,接过帕子自己擦。 丽妃看在眼里,对章文昭是越来越满意了。 “跟母妃说说……不,还是先用膳吧,饿了吧,母妃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丽妃拉着人出来坐在桌边,又招唿章文昭,“文昭,你也快坐。” 听着丽妃热情的话语,章文昭隐隐有股心酸的感动,他这总算是被丈母娘认可了啊。 饭菜的确是精心准备的,二人没有让丽妃失望,将这一桌子好菜吃了个干净,乐得丽妃笑不见眼,还要在旁劝:“慢点吃,都是你们的。” 心情愉悦吃饭也格外香,丽妃跟着又吃了些,快速解决了午饭,三人重新回到里间卧房去。 这时丽妃也冷静了许多,先要求看看宁远的伤。 宁远便解开外裳,露出受伤的那条胳膊。如同先前章文昭在晟景帝面前说的那样,只剩了浅浅一道白印子。 从这印子上自然看不出伤的有多重,丽妃仍是不放心,“母妃听说你喝了许久的汤药,不会有其他问题吧?你可不准瞒着母妃!” 第214章 “没有。”宁远如今说话还是以简短为主,要解释起来太长,他便看向章文昭。 对方会意接过话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丽妃听。 而说到封络时,丽妃忐忑地瞄了宁远几眼,见他一派安稳坦然,知道他定是已经了然了一切,才松了口气。 “送走了好,母妃那时是不得已,但他与皇后做的那些事,母妃断不会参与。今日我就给你们交个底,只要你们不牵扯到萧家,其他事不必顾忌我,我手上干净得很,什么祸事都砸不到我头上来。” “之前是儿臣不够信任母妃,是儿臣之过。” “无妨,你们新婚,连彼此也还在了解中,谨慎些是应该的。”丽妃没有怪罪章文昭,但对他先前的态度却不满,“只是往后多记着些我是你母妃,少跟我耍心眼呈威风,还吓唬我。” “听见了?不许再吓唬母妃!”宁远赶忙帮着丽妃说话。 “是是是,以后绝不敢再犯。” 三人相视而笑,一派其乐融融。 尽管是好事,但得知宁远胳膊受伤是为治嗓子打掩护,丽妃还是忍不住说了宁远几句。 “以后不会了。”宁远保证道。 “唉……真好。”丽妃摸摸宁远的脸,欣慰不已。宁远的嗓子好了,毒也全解了,只需再补补身体便能与常人无异,是她之前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 不过欣慰过后,仍是担忧占了上风。她再三叮嘱宁远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人发现端倪。 宁远一一答应。 说着说着,宁远想起了胭脂,章文昭从外间拿进来,递给丽妃试用,并解释说这是相留醉的新品,往后若是用着好,可以再往宫里送。 丽妃一听就知道他们两个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干脆多留了几盒,打算之后她碰上了其他妃嫔,便帮着送一送,给他打开销路。 章文昭自然高兴,忙谢母妃好意。 丽妃正是满意章文昭的时候,以前觉得章文昭油嘴滑舌,现在只觉这孩子真会说话,嘴巴抹了蜜似的,真不错。 “诶,你们今日给静妃也送了胭脂吧,不是说留在她那里用午膳,怎么回来了?”说到胭脂,丽妃也想起了刚才的事。 “不瞒母妃,之前二皇子的案子之所以能被翻出来,是儿臣与静妃联手所为。”章文昭坦白,又将相关事件解释了一通,最后道,“儿臣与她的交换条件,便是答应替她寻找儿子。” 说到儿子,丽妃一点就通。当初宁远知道静妃的这个秘密,还是丽妃说的呢,因而就不必章文昭向她说明二十五年前的那段往事,只需说此事的进展即可。 “所以,你真找到了?” “有些眉目。今日来也是为了同静妃说起此事的进展,谁知静妃听罢竟起了一石二鸟的心思,想与儿臣再度合作,这次换我在宫外替她动手,事后她可替我做事。” 丽妃便问了是什么眉目,又是何一石二鸟之计,章文昭一一解答。 “所以你不愿与她合作,便被赶了出来?”丽妃理所当然如此猜测道。 “非也,儿臣虽没打算立即答应,但的确有所心动。只是……”章文昭看向宁远,现在便要轮到宁远来解释了。正好章文昭也有疑问,不知宁远先前说和乐公主不对劲,是怎么个不对劲法。 顺着章文昭的目光,丽妃也望着宁远。 “当时和乐也在场,她看似木讷呆愣,实际一直在竖着耳朵仔细听。按说我们没把她当外人,她大大方方听就是,偏偏要装出一副不在意不关心的样子,岂不奇怪?”宁远断断续续缓慢道来。 “有道理。” “这是其一。”他喝了两口水继续说,“其二,她与我熟识的和乐……总之给我感觉很不同,我总觉得她身上充斥着一种违和之感。” “这也难怪,静妃对她是什么态度,宫里无人不知。以前和乐年纪小不懂这些,现在女儿家长大了难免有自己的想法心事,她未必会对静妃说。”丽妃分析道。 “是,我也这般做想。就怕她这心事,不是什么好事。她若是恨上静妃对她的严苛控制,还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宁远担忧。 丽妃忧心地点点头。 章文昭不由再次想到上一世静妃的结局,忽然一个略显荒唐的想法在他脑中浮现。总不会静妃最后输的一败涂地,是和乐公主的杰作吧。 “你怎么想?”宁远见章文昭没有回应,便问他。 “你说得对,和乐公主是个隐患。”章文昭正色道。 “可我们在宫外,无法知道她在宫里都做些什么。”宁远说着看向丽妃,“不知母妃……” “母妃尽力。”丽妃答应得有些勉强。不是她不愿意帮忙,只是她与静妃没什么交情,对方又是那样跋扈的人。况且她自身处境摆在这里,贸然接近静妃,只怕皇后首先便会有所察觉。 “此事我倒是有办法。”章文昭忽然道,“和乐公主的事我来处理,我有另一事得交由母妃帮忙。” 说起正事,他们也没再执着于敬称自谦的称唿这等细节。 “你说。” “还是静妃那儿子。我方才不是说共有三个人选,蜀地那个静妃爱自己折腾便让她折腾去,宫里这个得母妃留心。” “我如何帮你?” “那人既然很可能是太监,宫里的太监平日忙,多是抽出个时间集中烧水,聚在一起匆匆清洗自身。母妃身边定有信得过的太监,还请让他届时留意是否有人胳膊上有较大的疤痕。” 第215章 “此事倒是隐蔽,交给我吧。”丽妃觉得可行。太监底子仍是男人,皇后管得再宽,也不会盯着一群太监洗澡的情形,此事不难。 “好,那就拜托母妃了。” “你们也要小心。”丽妃再度叮嘱。 “还请母妃放心,我绝不会拿阿远的身家性命儿戏。” 听闻此言,丽妃不再多说什么。 宁远却追问下去,“你有办法查和乐?” “嗯。我一直没跟你说,是那时候还用不上。”章文昭怕宁远多想便忙解释清楚,“我们新婚回章府那天,父亲给了我一个绳结。” 当时章孝谦说这绳结是意外帮了一位宫人所得,是对方给他的,用以报恩的信物。 原本章文昭都快忘了这绳结,今日提到和乐公主,他才想起来这绳结主人,或许可以相助。 “对方恰是青鸾宫的宫女,虽说并非静妃的人,但青鸾宫的事,多少也能看着些。” “太好了。”宁远高兴抚掌。 “眼下的问题,便是如何与那位宫女相认了。”章文昭有些犯难。青鸾宫,他们只接触过静妃,其他三位妃子那里去都没去过,贸然接触,只怕不妥。 “此事也不难,你们今日就住下吧。”丽妃有了主意,“远儿受伤初愈,我这为娘的心疼他,留他住一晚不为过。今晚住下,明日我亲自带你们去青鸾宫,为今日拂了静妃好意之事赔罪,届时便由宝莲将这绳结给那宫女送去,将话带到。” “如此甚好。” 第142章 浅浅准备 当晚二人留宿宫中,这还是宁远自出宫建府后,第一次再度在自己长大的家里过夜。他与章文昭就睡在自己小时候住的屋里,床是小了一些,好在以现在的天气,两人挤挤正正好。 而在睡前,他们跟丽妃将第二日的计划对了一遍,再由章文昭把那绳结主人的姓名与大致样貌说给宝莲听。 幸而这位叫香叶的宫女并不是青鸾宫中几位妃子的贴身女婢,她会选择把秘密告诉自己主子的可能就小很多。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丽妃从自己小库里挑出几样中看的宝物,章文昭与宁远仍旧带着胭脂,并宝莲在内几个婢女太监,一行人便去往青鸾宫。 起初宫人来报,静妃还以为章文昭回心转意,结果便听到丽妃也在,瞬间拉下脸来。 但脸臭归脸臭,她还是让几人来见了她。 一见面,丽妃便先赔个不是,再说自己没教好小辈,态度很是谦卑。 这番低姿态看得静妃颇为满意,留他们在宫里坐了一会儿。期间她不死心再度试探章文昭,见对方仍不松口,才彻底歇了心思,准备另找同盟。 而当几人在静妃这里时,宝莲则以丽妃的名义,给青鸾宫其他三位妃子送去了章文昭带来的胭脂。 都是妃,妃与妃之间也不全是一个品级。她们的地位比丽妃又要低一些,丽妃派她的贴身婢女来,是合规矩的。 这回宝莲姿态低些,说的话听在三位妃子耳中,便听出丽妃想要替章文昭打开宫中胭脂销路的意思。 理由和态度都合情合理,礼盒送到面前来,不要白不要,三位妃子没有与宝莲为难。 便是借着送胭脂礼盒的便利,宝莲在三人院子里都晃了一圈,将那绳结戴在自己手腕上,遇见宫女便不经意露出来。 等她送完礼准备回丽妃身边复命时,不意外见着一有过几面之缘的宫女跟了上来。 “妹妹,你的东西掉了。”宫女喊住了宝莲,款步来到她面前,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是一条与宝莲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绳结。 这宫女比宝莲大上几岁,瞧着是副沉稳模样,笑容淡淡的,眸子里有种温和的光芒。 “哎呀瞧我,这可是家里人给我保平安的,幸亏姐姐捡到了。”宝莲将那绳结拿过来收进怀里,感激地看向对方,“多谢姐姐,我叫宝莲,姐姐呢?” “香叶。” 宝莲记得昨晚章文昭说过,这条绳结的编法独特,别人很难冒充,她刚才接过香叶手中绳结时特地看了,编法是一样的。眼下这人又报出姓名,样貌也与章文昭的描述大致相符,看来是找对了人。 “香叶姐姐。”宝莲笑着唤了一声,“也不知我该怎么谢谢姐姐呢。” “不必谢。”香叶摇摇头,“你要回去了?” “嗯……”宝莲听出言下之意,立即使出最常用的借口,“其实我想上茅厕,但我不认识这里的人,不敢多问。姐姐能带我去吗?” “好吧,那你跟我来吧。”香叶点头,转身带着宝莲往茅厕的方向走。 香叶带的路七弯八拐,也不是有意为之,只是茅厕那等不雅之地建的隐蔽,的确不好找。不过这也方便了她们避开人多的地方,在路上快速交流。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仍是香叶先开口,说绳结的编法独特,还说曾在一位贵人那里也见过一样的云云。 宝莲便也说了自己知道的,双方信息都对得上,二人都放下心来,少了几分戒备。 眼看着茅厕要到了,宝莲便把自己的来意说了。香叶略一考虑,也不是什么特别难办的事,便答应下来,宝莲也安心进了茅厕。 当宝莲说到是要留意和乐公主时,香叶明显惊讶了一下。 她便想着,连她都不觉得和乐公主有什么用处,别说青鸾宫,只怕整个皇宫的人基本都这样想。既然不是危险人物,也不是紧要人物,只是留心对方去过哪里做过什么,的确不是难办的事。 第216章 说实话,香叶还以为恩人托人找来,是有极难的事要交代给她,她都做好了要还救命之恩的打算,哪知心高高悬起又轻轻落下。 香叶自个儿想了许多,摇摇头暗笑自己把自己看的太重。 这么会儿时间,宝莲上了茅厕出来,香叶再若无其事将她送出去,二人不再多言,互相点点头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宝莲回来后并未进静妃的殿里,而是径直去青鸾宫外等候。没一会儿,丽妃三人从静妃那里出来,与宝莲汇合,一行人先回了华阳宫。 回到自己地盘,丽妃便说自己乏累要休息,卧房里只留了宁远与宝莲在身边伺候,其他宫人都赶了出去。因男女之别,章文昭也得在别处待着。 等只剩下自己人,丽妃便问起宝莲任务是否完成。 “娘娘殿下放心吧,奴婢与香叶都说好了。”说着宝莲还拿出香叶主动递给她的那只绳结,又讲了自己与香叶相认的过程。 听着没有问题,宁远便放心了。 但他还是想好了退路,“宝莲你切记,此事不要牵扯到母妃。若是那香叶不可信,将事情抖落出来,你就说是我起了攀比的心思,想看看和乐公主能嫁给什么样的男人,才叫你找人去盯着她的。” 昨夜宝莲就知道了宁远能说话的事,如今听到他开口还是恍惚了一瞬。她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看向丽妃。 “按殿下说的做,此事多牵扯无义,咬死在姐妹间的攀比心,是代价最小的局面。”丽妃认可宁远的安排。 公主又不争皇位,丽妃和静妃也没有自己的皇子,她们四个闹来闹去不会给晟景帝带来什么隐患。而后妃天天你嫉妒我美我嫉妒你受宠,晟景帝早就习惯了这些女人的没事找事,是会信她们互扯头发的本事的。 所以如果只是姐妹间的攀比,便是闹到晟景帝面前,也最多被骂几句不识大体,落不到多实质的惩罚。 “是,奴婢记下了。” “若是那绳结被当做证物提起,问你为何有此物,你也只管一问三不知,只说是我给你的。” “好。”有了丽妃首肯,接下来宁远的话,宝莲一一答应。 “谁问你,你都只知道这些,其他的叫他们直接冲我来,我自会应付。” “是。” 至于宁远怎么应付,就不必告诉宝莲了。 当然这只是个退路,最好的情况,自然是香叶没有问题,事情能够顺利进行。宁远还是倾向于相信此事不会多生波折,毕竟香叶与章父的这段往事,当时除了两位当事人,应该无人知晓。 事了,丽妃当真有些累了,宝莲服侍她睡下,宁远与她走到外间。 “母妃身体还好吗?”看着不一会儿就睡着的丽妃,宁远有些担心。尤其从封络口中得知那些验不出有毒的谋害法子后,饮食也不能全然放心了。 “娘娘身体挺好的,吃食一直有注意,也不见生病。”宝莲答道。 “那是这几日才开始觉得累的?” “有几日了,只是容易困,还谈不上嗜睡。殿下要是不放心,奴婢明日请太医来给娘娘看看吧。” “……过几日吧,过几日若还是这般,便找太医来看看。” “是。” “你去忙吧,我与驸马这便走了,不必叫醒母妃。”最后朝卧房方向看一眼,宁远吩咐了宝莲,便去找章文昭。 他将在卧房中的谈话与章文昭通了气,接下来便按照原定计划,往诸位皇子宫里送胭脂。 按照顺序,首先去的仍是宁平江那里。在去之前,章文昭不忘给宁远喂了颗大枣。 到了永宁殿,宁平江去礼部当值并不在,只有叶清灵和小皇孙宁世恒。叶清灵招待了他们,宁世恒在读书并未现身。 章文昭二人昨日是给宁平江递了拜帖得以进宫,结果却没来见宁平江,可想而知宁平江昨日在宫里白等了他们。因而今日一见面,二人先道了歉。 就这道歉的功夫,章文昭也不忘把自己的人证固定一番。 他道:“实在愧对三哥,昨日本来是要来的,谁知在静妃娘娘那里就先耽搁了一阵子。静妃娘娘说要与我们冰释前嫌,留了我们用午膳。哪知最后还是闹得不欢而散,唉……这都怪我。” “静妃娘娘……最具个性,你也莫要太自责。”叶清灵轻声安慰。 “是,静妃娘娘我实在是怕了。”章文昭歉意地笑笑,“后来去了母妃那里,殿下受伤时母妃也不能出宫探望,故而……” “这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恒儿出了事本宫却不能陪在身边,定比丽妃娘娘更焦急。你们不必再这般了,殿下没有怪你们。”叶清灵没让章文昭再解释下去。 这次二人来,能明显感觉到叶清灵对他们的态度更亲近了一些,尤其对宁远,简直要像是亲姐妹了。不仅让人坐在自己身边,还亲自给他添茶递点心。 宁远受宠若惊,看向叶清灵的眼神里,却带着几分疑惑与担忧。 叶清灵也不解释,见没什么话好聊,便主动提起他们带来的胭脂礼盒,要与宁远聊关于胭脂水粉的话题。 然她没来得及展开,章文昭却先看穿了她,“皇嫂,其实朝中的传闻,我们也听说了。” 最近朝中有什么传闻?只有一件,池国公回朝后,池雅玉就要嫁给宁平江了。 叶清灵一听这话,神色便黯淡下来,也不再提胭脂的事,有些兴致缺缺。 第217章 她想要交好宁远以拉拢章家,好让宁平江看到自己有用,这是她父亲早在没有池雅玉一事之前就交代给她的任务,上次李文案时宁远来宫里,她还能做得好好的,这一次却明显到直接被当事人揭穿,说到底是她太心急了,她做不到心如止水。 看出她情绪低落,宁远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皇嫂不必太忧心,有叶丞相为你撑腰呢。”章文昭不提章家的态度,只浅浅安慰几句,“何况你是正妃,这件事何时都不会变。” “……多谢。”叶清灵完全没从这安慰里感受到力量。 见叶清灵如此,也没什么可继续说下去的了,宁平江又不在,章文昭与宁远相互看一眼,就准备起身离开。 叶清灵正好省了赶客的理由,忙起身相送。 但走到一半,宁远却突然对章文昭摆摆手,是个把人往外赶的手势。 叶清灵一愣,章文昭已经一挑眉,独自走远了。 “妹妹?”叶清灵不确定道。 宁远却眉眼一弯,拉起叶清灵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写画画起来。但写了几个字又觉得这样写着太累太麻烦,苦恼地嘟了嘟嘴。 见状,叶清灵忙把人拉去了书房,铺开纸张备好纸笔,叫宁远放心地写。 叶清灵有预感,她的曙光和转机要来了,看来抛开章府的作用不谈,她对宁远的好,还是有些作用的。 第143章 越乱越好 叶清灵满怀期待地等着,而宁远也的确没有让她失望,在洋洋洒洒一番挥毫后,叶清灵的眼神越来越亮,到最后宁远停笔,她立即握住宁远双手,看表情,恨不能干脆抱住宁远转圈。 宁远警惕地后撤一步,也幸好叶清灵这大家闺秀的矜持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举手投足皆是优雅,她的习惯叫她做不出抱着人转圈这等小女儿家才有的活泼行为,便只是激动地望着宁远,攥着人的双手有些用力。 “妹妹,你这真是个好办法!我从未想过还能如此。哎呀也怪我只知道钻牛角尖,还是你看得明白。这真是个好办法,好办法。”叶清灵难得说话都有几分语无伦次。 原来针对叶清灵的苦恼,宁远给她想了个计谋。 照宁远的意思,不去管朝中怎么传,也不去管皇后怎么想,甚至不用管宁平江的心思如何,只需回归事件的本质——池国公救了大皇子。 单看这句话,如果将其中的人物换个名字身份呢?例如:池某救了宁某。再或者,池姑娘救了宁公子,池公子救了宁姑娘。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人们想到的第一反应,便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而这个以身相许,理所当然肯定是池某和宁某之间的。 所以宁远觉得,这件事有个压根不用牵扯到宁平江的解决办法,那就是让救与被救的人自己内部解决就好。 池国公救了宁高觉,那就让池国公家和宁高觉去联姻,以报答救命之恩,不就好了。池国公自然不可能嫁给宁高觉,池雅玉嫁不就好了。 反正朝中传来传去,意思还是不变的,都觉得池国公有功,所以嫁女儿给皇子以示奖赏,而嫁给大皇子还是三皇子,都没有区别,无论嫁哪一个,池家都能与皇室的关系更紧密。 再者,宁远从另一个隐晦的角度分析,池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若是再让池雅玉和最正统的三皇子联姻,晟景帝究竟愿不愿看到池家如此势大? 叶清灵好歹是丞相之女,宁远稍一点拨,就发现这件事有很大可行性。要是她能帮着促成宁高觉和池雅玉的婚事,既没让朝中的传闻落空,又能帮晟景帝解决被架住的困境,一举多得,晟景帝还要褒奖他们叶家呢。 “好妹妹。”叶清灵简直要热泪盈眶,恨不能立即就把父亲叫来,把宁远的想法说给他听,叫他赶紧想办法去运作。 宁远只腼腆笑笑。 不过叶清灵还是保有些理智的,这么大的馅饼从天而降,她没有贸然吃下去。 她盯着宁远打量再三,还是试探问道,“妹妹为何如此帮我?啊,你别多心,我是想着,殿下可是你三哥啊。如果能与池家联姻,对殿下是有好处的。唉……我也是愁苦这些才钻了牛角尖。” 宁远只好不情不愿提笔,再写一段解释这个疑问。 叶清灵轻声读出宁远所写文字的大意,“这么说来,你讨厌池小姐。” 宁远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看一眼自己写的内容,嫌恶地皱皱鼻子。 纸上的内容倒是简单,就是宁远列举池雅玉有多么多么讨厌,曾对他多么多么恶劣,连小时候池雅玉进宫来玩,把他推到池塘里的事也写了出来,足见他对池雅玉记恨之深。 其实当年池雅玉并未真将宁远推下水,她做出了那样的举动,宁远机灵扒住了池边的石头没掉进去,算是谋害未遂。 宁远便是笃定叶清灵不可能去找人问池雅玉都做过些什么,还问那么细,才敢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再说就算叶清灵去查也无妨,池雅玉对宁远的确有恶意,更多是小时候的事,就当他宁远小肚鸡肠,一直记到现在好了。 总之目的是达成了,叶清灵看着宁远不似作假的对池雅玉的厌恶,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看来宁远愿意帮她,情义有几分不敢说,主要原因肯定是为了报复池雅玉。 想来宁远也是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报复回去,错过了只怕这辈子再无可能。说不定等池雅玉做了他三皇嫂,对他会更加恶劣,他也是要防着这种情况发生。 第218章 叶清灵这才放下怀疑,抬手轻轻一掐宁远的脸颊,“好妹妹,嫂嫂也不喜欢她。” 宁远听懂叶清灵言下之意,笑开了。 “啊。”宁远忽的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轻唿,拍拍头提笔再写: “嫂嫂千万千万不能让三哥知道!!他若是知道……” 看着宁远写到后面笔触的颤抖,忍不住轻笑起来,“放心吧我的好妹妹,嫂嫂会那么傻吗。” 她说着就将这几张写了字的纸团成团放进火盆,叫她的贴身婢女榆儿找来柴火烧了。 宁远放下笔露出个傻笑,惹得叶清灵又捏他的脸。 她把手往宁远胳膊上一挽,“走,嫂嫂送送你。” 章文昭独自在外等候许久,见二人终于出来便迎上前。只是没想到再见面,发现这二人的姑嫂关系更加亲密了。 他看了眼二人挽在一起的胳膊,不动声色上前把宁远搂回自己怀里,“殿下与皇嫂聊什么了,这么高兴?” 哪知二人相视一笑,叶清灵抿唇不语,宁远冲章文昭神神秘秘摇摇头,显得很是俏皮。 章文昭无奈,“好好好,殿下的秘密,我不问了。” 这回是真的要走了,叶清灵亲自将二人送到永宁殿门口,宁远转身冲叶清灵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叶清灵回他个一样的动作。 一切顺利,去过其他几位皇子处送了胭脂,二人便离开皇宫。 等到了宫外,章文昭才问起宁远都和叶清灵说了些什么。他们事先并未商量过,宁远突然跟着叶清灵去书房,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只是将水搅得更浑一些。”宁远轻描淡写,“先前你说三皇兄娶侧妃之事我们插不上手,我原也这样想,直到今日见了叶清灵,忽的灵光一闪,便帮了她一把,至于做不做,还要看她与叶丞相有没有这个能耐与胆量了。” 随即宁远就将方才怂恿叶清灵的事说出,章文昭听罢,觉得有些意思。 “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静妃要杀宁高觉和池国公灭口,一条是叶丞相要想办法说服父皇下旨宁高觉娶池雅玉,这两拨人也不知谁能更胜一筹,有得好戏看了。”章文昭兴趣盎然。 “静妃此招太险,况且我们不与她同谋,她独自难以成事。” “未必,与池国公有仇的不多,但若是抛出宁高觉这个诱饵,想必还是有皇子会动心的。”章文昭却不这样认为。但他心里也说不清是想静妃成事还是失败,一旦事成,现在的走向将与上辈子完全不同,他的挑战就要提前了。 “……让我想想。”宁远顺着章文昭的思路想,半晌给出几个可能,“四皇兄生性胆小,八皇弟尚幼,好处落不到他头上,五皇弟六皇弟倒是有几分可能,端看他们母妃的态度了。” “他们母妃会如何?” “难说,野心是有的,母家不显,手段稍逊一些,静妃若是能给出足够分量的诱饵,五皇弟更可能上钩。” “那我们就等着看吧。” “嗯。” 这一等,也不过等了四天,四天后先等来的,是朝中的传言风向变了。 原来是传池雅玉要嫁给宁平江做侧妃,现在官员们纷纷在传,池雅玉会不会嫁给宁高觉做大皇子正妃。 宁远一看就知道这是他给叶清灵支的招奏效了。 他给叶清灵的只是个粗浅的方向,叶城操作起来,不愧他丞相之名。 像是先暗暗抬升池雅玉嫁给宁高觉后会获得的地位,让朝野上下减少对忽然冒出来的新传言的猜疑。再像是这传言模棱两可,用一个“会不会”来猜测,没前一个嫁宁平江的传言那么言之凿凿,相对降低皇后一党的警惕心。 这谣言像是一阵风,轻轻吹过就消散了,只在人心中留下个种子。 没两天,池雅玉嫁给宁平江的传闻重新占了上风,稳稳霸在众人心头。 然朝堂不安静,城外同样如此。就当池雅玉嫁给宁高觉的传闻再度吹起来时,从宁高觉那里传来的消息,却是车队又要休整几日再上路。 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剿匪不顺,但来报信的人却说,是宁高觉二度遇袭。 一时间朝野震荡,官员们明面上纷纷猜测,不知什么人胆敢在禁军面前对大皇子出手,其实心里都有数,一定是有人不想让大皇子回朝。事成的得利者,就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不外乎几个皇子。 唯有真正的幕后之人与公主府知晓内情。 “没想到静妃出手这么快,我还当叶丞相那阵风能叫她打消念头。”宁远淡淡说道,“只可惜我大皇兄福大命大,这一回仍是活了下来,静妃到底白忙活一场。” “叶丞相倒是聪明,我今日去翰林院,听说下午已经起了新的传言。” “哦?什么传言?” “说宁高觉流年不利,许是他宫里缺少女主人之故。”章文昭笑道。 那传闻的意思,是想利用民间那套后院无主家宅不宁的说辞,借此暗示宁高觉需要有人来为他“祈福”了。也是静妃这番操作帮了叶城一把,让他有新的借口可以利用。 “好似有几分道理,钦天监或许会听,不过礼部要是掺和一脚,还未知结果。”宁远明白,这传言能不能彻底撬动之前宁平江娶池雅玉那个传言,就要看叶丞相的能耐有多大,能不能在宁平江的眼皮子底下,让礼部为他所用。 毕竟这等敬天祈福、吉凶嫁娶之事,都归礼部所管。钦天监便是算出了宁高觉需要娶妻,怎么娶,何时娶,还得礼部最后拿定主意。 第219章 “不过父皇的态度有些奇怪。”章文昭继续说他从翰林院听来的消息。 “怎么?” “上一次遇袭,父皇震怒,这一次他似乎没什么反应,应是看出了是自己人所为。就不知过两日静妃的**据送到他老人家手中,他是否真要派人去西南追查”凶手”。” “去还是要去,总得做做样子,好让戏接着往下演。”宁远对于自己左右不了的事兴致不高,转而问起其他,“和乐那里可有进展?” “还真有。”章文昭正色几分。 他从翰林院下值去了趟相留醉,郭振把他请去雅间,说今日宫里的丽妃派宫女宝莲前来买胭脂。说着,把一盒胭脂递给了章文昭,说这就是宝莲买的其中一款。 章文昭一边忧心丽妃此举太过冒险,一边好奇郭振说的“其中一款”,是什么意思。 后郭振解释,说宝莲买了不少,言明是替宫里其他娘娘一并带的。 这么说,章文昭心下稍安,催促郭振让马时加快研制的进展,他过几日还要给贵人们送去更好的。 胭脂通路目前来看可行,章文昭略略提了一嘴,便拿出了从相留醉带回来的那盒胭脂,打开后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盒粉色胭脂,其他什么也没看到。 第144章 大梦思仙 “这是?”章文昭怔愣,还以为这胭脂盒里定然有东西。 他不信邪,干脆将胭脂全部倒出来,把空盒子翻来覆去摸索。但结果还是一样,这就是一盒普通的胭脂而已。 “给我看看。”宁远难得见章文昭吃瘪,从他那里要来了就差被拆成木片的胭脂盒。 然而这盒子拿在他手里也是一样,并不能变出花来。 “若真只是普通胭脂,郭振为何要强调这是宝莲挑选的,又要将这盒胭脂塞给我?”章文昭不解。 他倒是不怀疑里面的东西被郭振拿走了。即便郭振是别人的眼线,要看盒子里的东西,完全可以看过把内容另记下来,没道理直接拿走,岂不是太蠢了。 宁远沉吟片刻,“这一款胭脂叫什么?” “嗯……我这就让阿宝去问。”章文昭转身出了门,“阿宝!” 不怪章文昭不上心,这胭脂水粉他本也不用,自相留醉开业后,他和宁远就做了甩手掌柜,除了每月听郭振带着账册来报收支,其他全权撒手让马时跟郭振折腾去。这二人又是有想法的,谁知道他们会给胭脂翻出什么花来。 “驸马,您叫我。”阿宝推门进来。 “去找郭掌柜问问,这一款胭脂叫什么?就说是殿下用着挺喜欢,想要介绍给好姐妹一起用。”章文昭把胭脂盒子递过去。 看着几乎要不成型的胭脂盒子,实在很难看出宁远爱用。阿宝收下胭脂盒,很快跑没影儿。 长京城的热闹在全虞国是数一数二的,相留醉又开在其中最繁华的街上,往往要到夜半三更才会歇业。有时碰上过节,甚至会彻夜不打烊。 因而阿宝用上轻功,去一趟铺子里又很快回来,几乎不带喘气,就交给章文昭一本册子。 这册子翻开来,记载的便是铺子里现有的各种胭脂的名称,每一种都有配图与功效介绍,画工精湛,介绍诱人,可见郭振的两把刷子可不简单。 “郭掌柜说,殿下喜欢的这盒胭脂,名叫”大梦思仙”。”阿宝在章文昭翻册子时,把郭振的原话说来,“郭掌柜还让我捎一句,他只是听宝莲姑娘说这款是给丽妃娘娘挑的,他便留心将这款给你,具体什么意思,他并不知晓。” 原来如此,难怪郭振什么也没说,还让他自己琢磨半天。章文昭皱皱眉头,也不知胭脂的名字都是以什么为根据起的,但既然宁远特意问了,想必这些名字,多半常用胭脂的女子更能理解? 他正想着,手上的册子就被宁远拿了过去,翻到大梦思仙四个字,底下的介绍写着,这款胭脂最主要的特色是加了杜仲。 “杜仲……思仙,呵,原来是这么回事。”章文昭摇摇头。 杜仲又名思仙,这是把主要用药写在了名字里,那个“大梦”二字,想来是为了配合思仙所起,让这胭脂听上去便名贵不少。是想,大梦杜仲,或者杜仲胭脂膏,哪一个都比不上大梦思仙好听。 若是这么玩,往后公主府的暗语有的花样可以写了。章文昭暗自琢磨。 “大梦思仙。”他再度摇头,暗叹郭振可真是个人才。 倒是宁远盯着册子出了神,瞧着心事重重。 章文昭挥手让阿宝先下去,伸手抚平宁远眉间的峰峦,“看出什么了?怎么这幅表情?” “你可知杜仲的作用?” “知道一些,主治肝肾。” “还有……安胎。”宁远语气沉了几分。 章文昭眉头一跳,万万没想到宁远解读出的是这重意思。安胎?安谁的胎?和乐公主?静妃?总不能是丽妃吧? “原本我也没有多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离开前,母妃表现得有些疲累?她从前很少这般,我还叫宝莲多留心,不行就去请太医诊治。我当母妃是得了什么病,又或者被人下了什么药,现在看来……” “你可确定这消息应在母妃身上?”章文昭想想丽妃的年纪,再想想他和宁远的年纪,这若真是丽妃有孕,生下来都够给他们做孩子了。 “嗯,多半如此。阿昭,我要尽快进宫一趟。”宁远神情严肃,可见对丽妃的担忧。 第220章 “好,我来想办法。”母子连心,既然宁远如此笃定,章文昭也不再怀疑,转而帮他想起进宫的理由。 至于和乐公主和静妃儿子的事,就先都放放,什么也没有丽妃重要。 * 两天后,章文昭与宁远如愿进宫,这回进宫的理由,是章文昭自称有宝敬献,直接找上了晟景帝。 这宝是章文昭从章家,确切说是从祖父章忠堂的珍藏里薅来的,为了这件宝物他去章家赖了两天,偷熘进老人家的藏宝库,硬带走的。 气得章忠堂大骂不孝子孙,要把他家法伺候。 然转头,这东西就呈到了晟景帝的案头,一幅前代名家大师的山水画,孤品。 然晟景帝手里,并不乏这位大家的其他作品,章文昭来敬献,晟景帝只瞧一眼就放在一旁。 “你今日来,当真是为了献画?”晟景帝看穿一切的眼神落在章文昭身上,“这画据朕所知,一直在你祖父章忠堂手里,朕知他偏爱字画,便不曾跟他讨要过,何须你拿来献殷勤。你这孙子当的,还真是孝顺啊。” 晟景帝这句暗讽骂得可不好听。 “是儿臣该死。”章文昭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现在更多是仗着自己并无过错就“为所欲为”,即便晟景帝生气了,最坏结果就是被打一顿,没什么大事。 重要的是,晟景帝倒想看看他要干什么,因而允了他进宫敬献,于是宁远便跟着他一同进宫,只是没来御书房,直奔华阳宫丽妃住处而去。 “你是该死,康平呢?没跟你一起进宫?” “回父皇,殿下去看母妃了。” “哼,这就是你的目的吧。”晟景帝看章文昭像看一个傻子,“你这驸马倒是称职,就不怕惹恼了朕?” “诚如父皇所言,儿臣既做了驸马,就该为殿下肝脑涂地。父皇要罚,便罚吧。”章文昭干脆自暴自弃起来。 二十岁又不是十二岁,多大的人还跟个孩子似的。晟景帝无奈摇头,但心里却并没有气恼的情绪。他子嗣众多,然所有人面对他都是谨慎居多,反而只有在章文昭和尚不完全知事的宁世恒身上,才能感受到更为轻松和亲近的情感。 与这二人相处时,他更像个父亲、祖父。 “罢了,你们往后想看丽妃便进宫来看,不必再耍这些小聪明,朕看着闹心。” “当真?!多谢父皇!”章文昭忙端正了态度,响响亮亮给晟景帝磕了个头。 他这还不满足,得寸进尺就写在脸上,眼神不住地往晟景帝的桌案上瞟,目光中心就是他刚敬献的那副画。 “瞧你没出息的样子,拿回去,朕不要。”晟景帝嫌弃地一指桌上的画。 “多谢父皇。”章文昭这才收敛,起身上前把画小心翼翼收好,背在了背上。 晟景帝的案头还堆放着一摞摞的奏折,与章文昭浪费的这点时间就当是放松了。他见章文昭还在等他发话赖着不走,便如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叫人赶紧退下。 等人真走了,晟景帝却是难得笑了几声,“章家这小子是不错,朕喜欢,就是可惜生错了地方。” 章文昭不知道晟景帝对他的评价,也不觉得自己生在章家就是生错了地方,背着画高高兴兴就去了华阳宫。 而华阳宫丽妃屋内,气氛却不算轻松。 宁远猜的没错,有孕的是丽妃,也是因此,宝莲才冒险出宫传递消息。 母子二人一见面,丽妃先慌了神。许是现在宁远已经成长得足够好,能够独当一面,她这个做母亲的卸下了压在心头的石头,心智就跟儿子调了个个儿。 见到宁远来,她便红了眼眶几乎要掉下泪来,扁着嘴,瞧着有说不出的委屈,宛如小女儿家似的。 “远儿……” “母妃别怕,有我在。”宁远将靠坐在床头的丽妃轻柔地揽进了怀里,“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没想过再要孩子,可是……母妃不知道该怎么办,宫里是吃人的,母妃担心这次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幸运了。不是,远儿母妃不是说你……” “我知道。”宁远轻声哄着,“我的运气是我的,我这个未出世的手足,自会有他的运气,没有谁抢谁运气一说。” “嗯。”丽妃心下稍安,“其实我想过,不如就将他打掉了事,可……我还是舍不得。” “母妃不想要便不要,想要,我定能帮母妃保住。” “远儿……”丽妃喃喃。 “以前生我时母妃只有一人,如今远儿是母妃的臂膀,我们母子齐心,还有阿昭,我们三人,没什么做不成的。” “……好,有你这话,母妃就放心了。”丽妃说着,泪水终是流了下来。宁远说得对,这一回不再是她单打独斗孤军奋战,她有个好儿子好儿婿,别人再想害她,可得多掂量掂量。 丽妃仍旧靠在宁远怀里,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感受着这里孕育的新生命。 气氛温馨起来,直到章文昭进来,丽妃便从宁远怀里坐起身,对上章文昭的眼睛,又尴尬地避开。徐娘半老的年纪,儿婿都有了,她竟然还怀了孕,着实羞臊。 然章文昭却没事人一样,先上前拉住宁远的手,故意忽略了丽妃的尴尬,高兴道,“母妃、阿远,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母子二人同时看过来,眼神相似样貌相似动作也相似,真不愧是母子。 第221章 “父皇说,往后我们若是想来看母妃,尽管来便是,不必再找弯弯绕绕的借口。” “真的?!”这还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宁远几乎要跳起来。 他与丽妃对视间能看到彼此眼中的狂喜,这对于眼下丽妃有孕的情况来说,犹如雪中送炭。有了这道旨意,他再也不用在公主府担惊受怕了。 章文昭看着他们母子,眼里是满足的笑意。 “父皇没有为难你吧?”宁远高兴过,紧接着担忧起章文昭来。能让晟景帝松口,可不是件容易事。 “我没事,或许正是我这伎俩太过拙劣,叫他反而喜欢,父皇并未为难我,带去的字画也没收,这下我还省了阿翁一顿打。” “没事就好。”宁远说着还是上手东摸摸西碰碰,确认章文昭所言不虚。 第145章 存在意义 章文昭在场,丽妃便收起了方才的脆弱,也不再提自己有孕之事,只问他们要不要留下用过膳再走。 二人正有此意,又担心丽妃操劳。 丽妃觉得可笑,笑他们小题大做。 “我忧心的是有人会对我们母子不利,又不是我的身体。再说饭也不是我做,有什么好操劳的?你们呀,就是没当过娘。” 说着,丽妃沉默起来。宁远和章文昭若要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路子,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了,也就不会有当爹娘的体验。 想到这儿,她不由再度抚上自己小腹,越发坚定了要健健康康生下这个孩子的决心。就当是给宁远留个伴儿,她百年之后,以这孩子与宁远间的年龄差距,让他给宁远二人养老送终都没问题。而这孩子到时有自己的小家,也不怕孤苦无依。 “母妃,别多想。”宁远轻声唤回丽妃飘远的心思。 “嗯,母妃不多想,你们好好的母妃就安心了。” * 用过午膳,丽妃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宁远陪着她在院子里散步。宫人们都被打发去做事,远处有章文昭看着,宝莲也在周围候着,母子二人方便说话,宁远便问起具体情形。 丽妃就这一个儿子,便觉羞耻也还是道来:“自你成亲后,你父皇便偶尔会来我这里。说来这还要怪你们两个。” “怪我们?” “是啊,若不是你们成亲后总惹出动静,你父皇还想不到我,这让他想起来,可不就……可不就成现在这样了。” “……”这可真是……宁远无言以对,干脆略过这茬,“那父皇现在知道吗?还有宫里其他人。” “都不知道,除了你们与宝莲,暂且没人知道。母妃是自己察觉的,觉出不对来就叫宝莲去宫外通知你。”丽妃低头看一眼自己小腹,“母妃有经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是错觉。” “嗯。”更私密的宁远也不好问,再度略过,“那母妃打算何时让父皇知道?月份一大,只怕瞒不过宫里人的眼睛。” “唉……先拖着吧,至少要拖过头三个月。” “好,那这三个月的饮食一定要注意。我看宫里的人都不能信,不如这样,由我从宫外带进来,不管是菜蔬还是药材,都放心些。” “会不会被人察觉?” “这个由我来想办法,母妃只管安心等着便是。母妃要切记,除了我,谁给的东西都不能吃。” “好,听你的。”丽妃笑起来,“好了不说我了,该怎么做母妃都有经验,当初那么难,母妃还不是将你拉扯大了。你们还是想知道和乐那孩子的消息吧。” 跟自己母妃自不必扭捏客套,丽妃主动提起,宁远便顺着问:“有消息了?” “嗯,香叶传过一次消息,说瞧见有人半夜悄悄潜入青鸾宫。她以前还不知道,就是你们让她盯着她才发现。也是巧,那晚她负责值夜,有人影一晃而过,她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人影一晃而过,可见其人轻功了得,要不是香叶预先就有意留心,恐怕根本发现不了。 这便很明显了,要么是宫外的江湖绝世高手偷潜进宫,要么就是宫里的侍卫、某人的死士,无外乎这三种情况。 “香叶的意思,对方有身手,她贸然凑上去纯属找死,所以并未打探到更多。但若是那人来的次数多了,她也能发现些规律,到时再看看如何行事。” “香叶此举是对的,想来那人与和乐也不是初次来往,往后有的是机会,不必无谓送命。” “我也是叫宝莲这般回话的,这宫里的事啊,都慢得很,背地里的阴暗总是经年累月才一点点显露,咱们慢慢等,不急。”丽妃拍拍宁远的手。 像是静妃之子,二十五年过去才旧事重提,像是宁远的嗓子,十多年过去才重新医治,再像是皇后的累累恶果,到现在都尚未被揭发。 宫里的时间仿佛和外界不一样,宛如宫墙是一道结界,将它与外界隔开,在这里自成一方小天地,里面的人过着独属于他们的另一种规律的生活。 不再讨论此事,宫里那位三臂畸儿的下落也尚未现出苗头。宫里的太监何其之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碰到一块儿去,且有的找呢。 当夜宁远与章文昭就宿在宫里,有了晟景帝的口谕,他们行事就大胆起来,直到第二日的午后,才从丽妃院儿里离开。且这回无需再去任何人那里走过场,径直出了宫。 出宫后,宁远就寻思起如何给丽妃送吃食的问题。 第222章 安胎保胎的药倒是好说,让青莲去民间药铺里买了,命人家大夫给制成药丸,随便装进小盒里收在袖中,就能轻松带进宫。然吃食却无法也制成小药丸大小,要运送尚有困难。 再说尽管有晟景帝的许可,他们也不能真天天往宫里跑,次数多了若是晟景帝听报听得烦,又觉宁远一个已出嫁的公主还跟没断奶似的黏着娘没出息,到时一气之下收回成命该如何是好。 对此,章文昭的意思是:“那就一次多送,屯够母妃吃七八天的量,十天半月送一次。总归只需母妃一人的口粮,也不会吃去太多。” “送一顿的口粮尚且难办,如何一次送那么多天的?”宁远不解。生食的一颗白菜都不好藏,而熟食所占空间小些,但熟食绝不可能放置七八天之久,那都馊了。 “不如叫章婵做些点心来?”章文昭提议,“就说章婵学了乡野做法,别有一番风味。到时章婵的点心装一小份,剩下的食盒里装果蔬。” “可以……试试?”宁远想到章婵每次来公主府都拉着个板车,如果说他们进宫拉一板车,说是章婵所赠,倒是完全不出乎人的意料呢。 “先试试,这法子肯定也不能常用,下次再想新的招数。”章文昭说着就撺掇宁远换衣裳,回章府去。 当然,找章婵是其一,把章忠堂收藏的画给他老人家送回去,也十分要紧。章文昭是不敢一个人回去的,必须要拉着宁远给他做挡箭牌。料想章忠堂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给宁远摆脸色。 计划通,章文昭亲自给宁远挑选了一条裙子,“走,现在去正好能蹭一顿晚饭,说不准还能从阿翁那儿听来更多消息。” “好,依你。” 拿走章忠堂心爱的画,直面晟景帝,这些本就是章文昭为了他才做的,宁远自不会扫兴,拿着章文昭挑选的裙子转身去换。 这回他们先派阿宝去章府通报了消息,随后才到。 因提前得知了他们要回来,章忠堂亲自在府门口迎接,见章文昭从马车上下来,脸黑得如同锅底。 章文昭吓得立即转身去扶宁远,突出一个眼不见心不慌。 然老人家威严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断绝了章文昭逃避的可能,“昭儿,一会儿你先到书房来,阿翁在书房等你。”说着手中御赐的长寿杖重重一杵地,冷哼一声。 “是,孙儿这便来。”章文昭扶着宁远下了马车,应下章忠堂的话。 见宁远露面,章忠堂脸色和缓几分,行了礼将人迎进府内,之后便拄着杖健步如飞先行离开。章文昭只得摸摸鼻子,安顿了宁远后,带上那幅画跟着去了书房。 到书房中,章忠堂背对着章文昭不肯理人。 看着祖父倔强又伤心的背影,章文昭上前软声细语“阿翁长阿翁短”,好一阵哄才把人哄好,末了拿出那幅画在他面前晃一晃,就见本已放下遗憾的人瞬间高兴得两眼放光。 “阿翁也太不信孙儿了,这不是好好的给您送回来了吗。这几日,白气了吧。” “哼,你也好意思邀功,若不是圣上体恤我年老还得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孙子,这画你能完璧归赵?” “阿翁看破何须说破,这画您原封不动收回来,不就是最大的幸事。”章文昭轻咳一声。 “哼,没有你,我本也不需要收回来,要什么幸事?这本就是我的!” “是是,它是阿翁的,也只能是阿翁的。”章文昭顺着他。 章忠堂又是一声冷哼,不理人了。他拿起这幅画仔细端详,片刻后珍而重之地卷起来,刚抱着画要动作,想到这屋里还有个不省心惦记他宝贝的章文昭,想要藏画的身形顿时一僵,又将画默默地放回了桌上。 看出这是打算等自己走了再藏,章文昭眼神飘了飘,聪明地什么也没说。 爷孙二人对峙片刻,章忠堂喝了几口茶压压火气,再开口时便与章文昭说起正事:“你拿我的画去献了什么殷勤?圣上没答应你?” “答应了。您不是也说了,圣上体恤您,没有夺人所爱。”章文昭快快跳过这一话题,免得老爷子又生气,便爆出个惊天消息,“母妃她,有孕了。” “你说丽……”章忠堂说到一半忙收口。敛目思索片刻,摇摇头道,“也是好事。最好娘娘能得麟子。” 章忠堂想的长远。 照目前来看,他这孙儿和康平公主情投意合,章家未来还要靠章文昭,他们章家上哪条船早已不言而喻。 而往未来看,这两个人又都是骄傲之辈,眼里容不得沙子。宁远不会允许章文昭有别的女人,章文昭对宁远亦是如此。故而他二人难有后嗣。 那么即便宁远终登大位,没有后嗣继承大统,那些个旁支的亲王就会蠢蠢欲动,加之朝中纳妃的言论定然不断,这位子必坐不安稳。 如今最好的解法,唯有丽妃诞下小皇子,自幼养在宁远身边,悉心教导,将来兄终弟及,方可保皇位安稳,保虞国内政太平。 若宁远和章文昭当真争气能走到最后一步,丽妃此时有孕,难保不是天意。 “还是阿翁想得周到。” “你不也这般想?”章忠堂戳穿章文昭。小子还跟爷爷面前装呢,那丽妃的孩子,和章文昭实际并无血脉关联,就是章家这几个兄弟姐妹,章文昭也不见热络,又怎会真将丽妃的孩子放在心上。 第223章 “是,除了殿下,旁人我并不在乎。”章文昭被戳穿也不慌,他是祖父看着长大的,自然瞒不过他老人家。 他的想法的确和祖父一样,丽妃这个孩子在他眼里只是可利用价值高,才值得保护。至于那些喜悦、激动的情绪,只是为了宁远而装出来的。 所幸他装得足够真,没叫宁远看破。 第146章 风雨欲来 “此事,你与殿下有何打算?”章忠堂照例先问章文昭的意思。 “幸得阿翁的画相助,父皇允许我与殿下可随时进宫看望母妃,殿下不放心,想着从宫外带吃食与药物给母妃送去。” “这可不是易事。”章忠堂想法和宁远一样,药好带,吃食却不方便,“这么说……宫里还不知道娘娘有孕?” “嗯,母妃的意思是要拖一拖,不敢告诉任何人。” 章忠堂点点头表示认可,“那你们想出办法了?” “打算先借九妹妹一用。”章文昭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祖父听。 听罢,章忠堂笑着摇摇头,“也算是个招数。” “三个月说长不长,且这期间难保不会有其他事发生,其中定有转机可寻,现在多想无益,先将眼下过去再说。” “嗯,说到其他事……”章忠堂看一眼章文昭,不确定他是不是早想好了要从自己这里套话,“大皇子殿下两次遇袭,你有什么想法?” “不瞒阿翁,其实孙儿都知情。”章文昭遂把自己对池国公自导自演的分析,以及与静妃交谈后静妃的谋划讲来。 第一次遇袭的内情朝中的聪明人定然多少能猜到,章忠堂自不例外。他没想到孙儿竟然知道第二次遇袭的内情,比他知道的更多,连这遇袭的幕后主使都知道,甚至孙儿差点就成了这幕后主使。 这叫章忠堂甚是欣慰,如此下去,章文昭和宁远,不是没可能笑到最后。 但章忠堂也有章文昭不知道的消息,那就是第二次遇袭的内情比章文昭以为的要复杂。原本他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尽管现在仍然云里雾里,但章文昭带来的消息也算补全了空缺的一部分。 “此事尚有蹊跷之处。照你所说,静妃娘娘谋划了这次刺杀,然大殿下与池国公命大再度逃过一劫。那你可知道,大殿下的车队里发生了什么?” “阿翁这话是什么意思?车队里?难不成还有内奸?” “是否是内奸尚无定论,只是的确有一事奇怪。行刺之人虽已被禁军抓到,然无一活口留下,全都服毒自尽。按理说以禁军之能,不会犯如此大意的错误。” “不是行刺之人手段太过高明,便是有人需要他们灭口。行刺之人若真高明,也不会被抓住,难怪阿翁如此问我。您是怀疑……这次行刺倒是合了大皇子的心意?” “有这种可能。除了静妃还有谁不希望他们活着,禁军不会,他们要向圣上交差,那么只有可能是大大殿下或池国公。” 是有些绕,但仔细想想也能想通。 以禁军的手段,想要留下一个俘虏的活口不难,那行刺之人能被擒,可见身手在禁军之下,必不可能再搭人进来营救,最初的命令定然是被抓就自行了断。而他们显然在禁军手里了断不了,本事不够,但如今人还是死了,就一定有别人杀了他们。 在大皇子宁高觉的车队,在禁军眼皮子底下杀人,前面也说了外人办不到,那么只有可能就是车队里的人,不想让他们活。 现在已知是静妃派人去刺杀大皇子,若是车队有内奸,杀人定是为了保住静妃,那么这个内奸就是静妃的人。可这样一来,静妃当初直接让内奸偷袭或下毒就是,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再派人去行刺,这说不通。 因而只能认为,是车队里的人杀了俘虏,是出于别的目的。这个目的尚不得知,但这车队里的人,能有这样的权力与谋算的,也只有大皇子和池国公二人。 然池国公先前已经谋划过一次遇袭,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只需等着回京嫁女儿便可,没有道理还要再来一次。增加风险不说,再次遇袭再度拖慢回京进程,他的女儿不就也拖着暂时不能嫁了吗。 迟则生变,池国公想来是现在比谁都更想尽快回到长京。 如此排除下来,可疑之人,就只剩了大皇子一人。帮着想杀自己的人毁灭证据,一般人可真干不出这样的事。 “过犹不及,大殿下不该杀那些人。”章忠堂慢悠悠地品着茶。若不是俘虏全死了,他们还不会想到这么多。 “阿翁可能知道大皇子为何这般?”章文昭试探道。他是想不出宁高觉这样做的理由。 “怎么,我看你是惦记我手里那点人。现在还不是时候,日后再说吧。”章忠堂还不能把自己的人手交给章文昭,以章文昭目前的能力,驾驭不住。况且章文昭还是该有自己的人手,他的人,未必会对章文昭忠心。 “阿翁您这可这是错怪我了。” 章忠堂不理会他这话,即便章文昭此刻没想,之前也一定想过。 “可惜阿翁也不知情,此事还是从来报信的禁军那里打听来的,大皇子的车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真想知道就自己去查。” “嗯,孙儿会去查的。”章文昭的心上又多了一件事。 上一世也是这段时间,大皇子宁高觉从西南回来,只是没有这两次遇袭,顺利地回到了长京。如今也不知这变故是好是坏。 第224章 章文昭想知道,是上一世没有阻碍,没有给宁高觉想出谋划的契机,还是无论哪一世谋划都在,只是出现的时机不同,因遇袭让这谋划提前暴露了出来? 上一世……上一世宁高觉回京后做了什么,章文昭实在想不起来了。 正如宁远所说,宁高觉是个胆小怕事从众心理很强的人,人多的时候会偷偷趁机踩一脚落井下石,自己单独一人却是不敢动手。 这样的人,难道是受了谁的蛊惑,才会决定出手吗?总不能是池国公蛊惑的他。 等章文昭再回神时,章忠堂已不在书房中,门大开着,只留他一人在这里沉思。 他们爷孙俩这次书房密谈,利用的借口便是章忠堂气恼孙儿拿走他心爱的画。想必章忠堂离开时,一定假装得余怒未消,因而章文昭从书房出来,又是拍土又是揉膝盖,好似真被祖父罚了一般。 那头宁远一早就找上了章婵,在章文昭与章忠堂书房密谈时,宁远已经借由阿宝之口,将自己想要一些风味点心的事告诉了章婵。 听说是想给宫里的丽妃娘娘尝尝,章婵一蹦三尺高,当即就撸着袖子要去厨房,好歹是被宁远给拉住了,让她冷静一些。 他想要的风味不止味道,样子也要别致一些,要看上去是大家没怎么见过吃过的,这样才值得往宫里送。 以往每回来,章婵都会拉着姐妹们缠着宁远,这回宁远给她出了考题,难得让她安静下来,嘴里不断嘟囔着宁远的要求,丢下他主动回房闭关。 路过的人瞧见章婵安安静静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还吓了一跳,当是她出了什么问题。 等章文昭再见到宁远时,宁远已经在主院假山旁的小厅里,和婆婆崔氏对坐饮茶了。 左右还不急,章文昭便坐下来一同喝茶,听崔氏对宁远聊天。 二人想好了,宁远治好了嗓子的事绝不能往外说,因而章家人都不知道。崔氏还当宁远是个哑巴,絮絮叨叨自话自说,无非是谁家闺女该嫁人了,哪位大人又纳了一房姨娘。 女人不被允许参政,后宅里能聊的也只有这些。 而说到后来,不知怎么绕的,话题又绕到了孩子的问题上去。眼看着崔氏又要隐晦地暗示二人生孩子,章文昭忙拉着宁远跑远了,气得崔氏茶水都洒出来些。 躲过崔氏,二人迎面遇上章文昭的弟弟妹妹。他们比起其他弟妹而言,与章文昭在血缘上要更亲近一些,因为他们是章孝谦娶的姨娘所生,与章文昭同父异母,不像其他弟妹乃是他二叔三叔的孩子。 但章文昭对他们却不见与对其他弟妹的区别,冷冷淡淡看过来,用眼神询问他们有什么事。 大一些的弟弟章文正拉着小一些的妹妹章如,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在章文昭面前瞧着畏畏缩缩的,显然对他们这个哥哥有所惧怕。 倒是宁远对这些弟弟妹妹更为亲和,只要没有被刻意养歪,章家这几个目前来看,都是还不错的孩子。 到底是一个爹生的,宁远隐约能从这二人身上瞧见章文昭小时候的影子,怀念之余,对面前两个小娃娃就多了几分柔情。 他俯身摸摸二人的小脑瓜,鼓励他们有话就说出来。 “我们也想跟哥哥嫂嫂一起玩。”章如见宁远温和,本能地靠近对方,抱住了他的腿,“上次哥哥都带二叔和三叔家的人去玩了,为何不带我们?我们才是唔……” “你不要乱说话!”章文正紧张地捂住了妹妹的嘴,眼睛瞪得熘圆。 这两小娃娃也不是同一个姨娘所出,他们的母亲私底下说什么,谁也不能保证。 “你们才是什么?同是庶出,还分起谁是谁了?”章文昭对这些弟妹的态度倒是公平,即便是他爹的种,那也同样是姨娘生的,又有多少区别。 他看不上的,是章如的娘都乱教些什么东西,还想离间章家人的心不成,该让父亲好好管一管。 “哥哥,我错了。”章如认错倒是快,嘴一瘪就掉下泪珠子。 宁远无奈,难怪章家的小辈在章文昭面前都这般听话,从小就面对着一个威严冷漠的哥哥,脸一黑管你几岁,谁敢造次。 他抽出手帕给章如擦擦眼泪,又看向章文昭。 章文昭得令,脸色缓了缓,“你们都是章家的子孙,自当为家族考虑,不必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两个小的忙不迭小鸡啄米般点头。 “上次不带你们……并非我不愿,只是你们还太小,我是去爬山,万一你们摔下来如何是好?”章文昭顿了顿,“下次带上你们一起。” “嗯!”两张小脸上顿时扬起了笑容。 “这个送给嫂嫂。”章如胆子大起来,往宁远手里塞了个东西,羞红了脸望着他偷笑。 宁远打开掌心一看,是一只绣得歪歪扭扭的布娃娃。 “是我自己绣的。”章如挺起胸脯,很是自豪。 她以前只能偷偷看宁远,觉得宁远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可惜她娘说她的身份不能接近他,她很是遗憾,也只能自己默默绣了这只布娃娃,还以为永远也送不出去了。 今天是章文正来找她,说见到哥哥嫂嫂单独在小花园里,正好他们的娘也不在身边,这才大着胆子熘了出来。 没想到嫂嫂这般温柔可亲,和她娘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她这明明可以接近对方啊。 第225章 “多谢。”章文昭无意践踏章如的心意,替宁远道了谢。 两个小的再度扬起了脸,满脸的惊讶。 章文昭无奈,他竟不知自己在弟妹心中是这等形象?他是严肃,又不是不讲理。 “好了你们去玩吧,下次一定带上你们。” “嗯。”两小只重重点点头,拉着手欢欢喜喜跑走了。 第147章 两种可能 “这是……”宁远看着手上的布娃娃,实在看不出它是谁,只是直觉章如一定是照着某个人的样子做的。 “是你。”章文昭忍不住笑。 这么丑的脸自然看不出和宁远有分毫关系,只是这布娃娃衣裳的配色,却叫章文昭认了出来,正是二人新婚后第一次来章府时,宁远身上穿的那一套。 章如的手艺也……还行,至少除了配色,勉强还能让人看出衣裳的样式。 “……”宁远无言以对,越看这眼歪嘴斜的布娃娃,越不肯承认这就是自己。 “不喜欢便扔在房里,娘会替你收起来的。”章文昭随手拨弄布娃娃的头发,一绺一绺的,丑死了。 “好歹也是一片小妹心意,留着吧。”宁远捏捏鼓鼓囊囊塞满棉花的布娃娃,把它交给了阿宝保管。 章文昭朝布娃娃再看两眼,收回目光不再在意,“章婵那里你可去说了?” “嗯,已经说过了,过两日她若是做好了,就将点心送来公主府。正好趁着这些天叫青莲把药送来。”宁远看向章文昭,“倒是你,阿翁真罚你了?” 听宁远把章忠堂叫阿翁叫得这般顺口,章文昭也说不出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只觉宁远是当真将自己的家人也当做一家人看待,而非以公主身份看待臣子,而这些,都是因为自己。 “怎么?你、你哪里伤着了?”宁远见章文昭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还以为他真被章忠堂家法伺候,拉着人就要回房查看。 还未来得及动作,自己却先被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你这是怎么了?”被抱着,宁远自然而然将手环上章文昭背嵴,轻拍着。 章文昭不答,将人抱得更紧一些,半晌,满足地喟叹一声,“阿远。” 宁远也琢磨出些味儿来,轻笑着在章文昭耳边落下一个吻。 阿宝自觉走远些等候,不提防一只小团子就闯了过来,好险被他一把拦住,原来是去而复返的章如。 “呀!”章如人不大倒是眼尖,一眼瞄到章文昭与宁远,瞬间用自己的手捂住了眼睛,又忍不住想从指缝里偷看。 “如小姐,您别闹。”阿宝绕到章如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章如还要探头去看,阿宝也不敢真对她怎么样,只能用身体去挡,一来一去,倒像是二人玩上了。 直到章文昭的声音传来,“阿宝,章如。” 章如便绕开阿宝欢欢喜喜跑到二人面前,小小年纪放光的眼神不住落在二人脸上、嘴上。 宁远被她直白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暗地里戳戳章文昭的腰。 “你回来做什么?”章文昭会意,大手摁在章如头顶,就把她的脑袋压得低了下去,只能看着面前华贵的布料以及二人的鞋子。 “我、我想告诉嫂嫂,等我像婵姐姐那般大了,我也给嫂嫂做点心!我还要给嫂嫂绣花,比奵姐姐绣得还要好!”章如在章文昭手下不敢动,只有一双眼珠在乱转。 “……你志向倒是不小。”章文昭神色古怪。 年纪差距在虞国并不是什么大事,像章如的娘亲宋姨娘如今不过二十五岁,而章孝谦已是年近四十。章如现在八岁,可想当年宋姨娘进门时的年纪。 再者,一户人家的两个女儿嫁给同一男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像江桥和她庶妹珠儿便是。此外,还有那种姐姐去世后,妹妹嫁过去做继室的,在虞国也很是寻常。 因而别看章如现在年纪小,要是她的志向就是盯着宁远,等她到能够嫁人的年纪时,再得知宁远乃为男子,那还了得? 小丫头片子眼光倒是好得很,章文昭不禁有些咬牙切齿,手下压着人脑袋的力气都大了几分。 “你瞧瞧你婵姐姐,不愿做寻常闺阁女子反要学杀猪,她那一身杀猪手艺放眼长京几乎无人能敌,这才叫志向,你盯着你嫂嫂做什么?有功夫不如学学你婵姐姐。”章文昭哄劝道。 “可我不喜欢杀猪。”章如委屈巴巴,话说完就感觉自己快要被章文昭压到地里种成萝卜了。 “……总之往后你就懂了,不是要你学杀猪,你只管学她那不同寻常的志向。”章文昭给小丫头打开全新的认知,“这样,你好好想想,除了和你嫂嫂有关外,你最想做什么,只要你想到,不管家里人怎么说,二哥定助你实现。” “嗯……好吧。”章如似懂非懂。 “好了,回去想吧。”章文昭摁着她的脑袋把人摁调转了方向背朝着二人,再在她背上轻轻一推,给推远了。 阿宝立即上前继续推,把还迷煳的章如推回了她与宋姨娘居住的院子里。 “噗。”宁远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会儿才笑出声来,“哈哈哈……你便是这般哄骗她的?万一真叫她去学了离经叛道之事,你岂不是害人不浅?” “她身在章家,再离经叛道也不会做出有违道德之事,想做什么随她去,本也不靠她光宗耀祖。难道你不觉得章婵那样也不错?以前我不曾关注过她,接触多了便发觉,女子能活成她那般,也是不易。” 第226章 “你当真不是在骂她?”宁远调侃道。 “自然不是。”章文昭摘去落在宁远头上的一片落叶,“是真这般想。” 原本章文昭是想,章如爱变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只要别打宁远的主意就好。但说着说着,说到章婵,这份感慨变得真心实意起来。章婵的确是当今虞国少见的女子,也还不错。 “好了不说她们了,我从阿翁那里听来些消息,阿远帮我参详参详?” “好。” 二人便漫步回了屋里,有阿宝在门外守着,这里最是安全。 随后,章文昭就将他与章忠堂的猜测说来,要宁远参详的,便是宁高觉此举可能意欲何为。 宁远听罢思索片刻,再看向章文昭的眼神,却有几分怀疑,“你当真没有想法?” “难不成还要骗你?我骗你做什么?”章文昭只觉好笑。 “这不像你平日的作风。”宁远摇摇头,没再纠缠于这一点,“你忘了,我大皇兄从哪里回来?” “西南苗疆啊……你是说……”章文昭忽的变了脸色,他知道为何宁远要质疑他了。 也难怪,他还在执拗于前世今生的问题,总是在想宁高觉上一世到底有没有阴谋,钻牛角尖钻得太深,倒是把正要紧的给忘了。 他暗暗反省,上一世只能做参考,不可过于依赖也不可沉溺其中,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是我迷障了。”章文昭反思道,“我早该想起来,西南苗疆擅用蛊毒,宁高觉去了一年之久,不会全无收获。” “嗯,大皇兄身边也有一二谋士为他出谋划策,我猜他应是在西南有所收获,就不知是静妃派去的杀手意外撞破了他的秘密,还是说他对车队做了什么,心虚之下,要先一步消除可能的变数。” 第一种情况很好理解,无非是宁高觉从西南苗疆得到了某种害人的毒虫,想要带回长京实施某种计谋,但由于静妃派去刺杀的人奔着他而去,说不准半夜三更行刺时,正巧撞见宁高觉在他房中检查蛊虫是否完好之类。 后刺客被抓,宁高觉生怕禁军审问时,这些刺客会将行刺时看到的场景说出去,便杀了这些人灭口。 若是这种情况,章文昭不免联想到三年后晟景帝的身体突然便垮了。 按理说有太医定期为晟景帝诊脉,应不至于出现三年都没发现晟景帝患病的情况,但若是蛊虫作祟,事情就变得合理起来。 尤其三年后长京无形中陷入一场纷乱,这一年内静妃一家出事,他们章家,丽妃、宁远与萧家,太多太多,要说宁高觉趁乱掺和一脚,给晟景帝下毒把时局搅得更乱并试图从中牟利,完全符合他的作风。 就是没想到宁高觉可真能忍啊,蛊虫带回来愣是三年养着它不用,就等一个时机。 再说第二种可能,宁高觉在车队里做了什么,因心虚这些刺客可能成为变数,便提前解决隐患。 宁高觉是有胆小谨慎的性格在的,因而说他怕出事便先下手为强也同样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要么这第二种可能是会存在的。 在这前提之下,就需要想想,宁高觉在车队里做了什么,以至于这般心虚。 章文昭忽的有了不好的预感,就像上一世宁高觉一次都没遇袭一样,会不会正是因为有了遇袭,让他原本蛰伏等待时机的想法产生了改变,利用了现有的条件? 在现在宁高觉的车队里,最诱人的,莫过于那一队禁军。蛊虫、禁军,一旦宁高觉再受人唆使,把蛊虫下给禁军从而掌握禁军,这诱惑可太大了。 要知道,晟景帝将兵权看得极重,否则也不会这般忌惮萧家。 且远的不说,就说六部,其他各部都有皇子监管历练,唯独兵部掌握在晟景帝自己手中,没有安排任何皇子,这些个皇子们想要谋反,是万万走不通的,就只能靠互相争斗吞噬,看谁活到最后。 这种情形下,别说宁高觉,就是章文昭在其位,有人同他说,掌握了这支禁军,你就比其他所有皇子都多出胜算,他也会动心。 越想越觉得可能,章文昭腾地站起身来,“不能再等了。” 第148章 吓迷糊了 “你有想法?”宁远问道。 “我猜以宁高觉的为人,真让他玩蛊虫,他也不敢碰那些烈性的。他这种人,操控人的蛊虫反而最得他心。”章文昭冷声道。这也是他猜测那支禁军,很可能被宁高觉所用的缘由。 “操控人的蛊虫……”宁远喃喃。 “嗯,不能再等了,我们去找胡大哥。” “我也有此意。”宁远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脸色同样严肃,“还是得尽快让胡大哥去一探究竟。若这支禁军真被宁高觉掌握,后果不堪设想。” 宁高觉掌控一支禁军还不算可怕,万一他那蛊虫是能够一传十十传百的,等回到长京,岂不是整个禁军都要落在宁高觉的手里。 真到了那种时候,宁高觉随时都能逼宫上位。就算宁高觉看在宁远是公主没有威胁的份上不杀他,也定不会让他太好过。以他小时候对宁远的恶意,说不准萧家会是他登基后第一个要铲除的。 萧家远水救不了近火,等萧家从边关赶来,宁高觉怕是已经登上皇位。即便那时候萧家能够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出兵,京城也免不了一场恶战。 在章文昭与宁远的谋划中,从来没有流血漂橹这个选项,京城的百姓不该沦为皇位争斗的牺牲品。 第227章 况且虞国虽太平,周边不乏豺狼环伺,现在有四方将领镇守他们不敢动,一旦萧家回撤,虞国必将面临内忧外患的双重危机,那便不止长京,整个虞国不知多少百姓要遭难。 二人不再耽搁,当即动身要离开章府。 他们在房内商讨不过小半日,哪知再从房里出来时,章府众人看他们的眼神却变了。 路过的人都要瞧着二人偷笑,眼神里总是透露出一种心知肚明的调侃和羞意,躲躲闪闪的,实在是不算正常。 二人一脸莫名其妙,直到崔氏过来,才从崔氏口中得知了缘由。 原来他们在小园子里亲吻的画面被章如看了去不说,小丫头还骄傲地四处炫耀,于是很快,整个章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可真是…… “咱们家还没出过你们这么痴情的人儿。”崔氏掩嘴笑得开怀。儿子儿媳感情越好,越说明她抱孙子的希望大。要是二人没有感情,同床异梦,孙子自然也是无望。 “娘。”章文昭轻声责备,“章如才几岁,她的话你们也放在心上,您都什么年岁了,还跟着起哄。” “这有什么,娘又不是外人。”好在崔氏还记得宁远的身份,适可而止没再打趣,“诶,你们这是?” “哦,我们要回公主府了。” “回去?”崔氏蹙眉,“不是说要用过晚饭再回去?这厨房就快准备好了,再有最多半个时辰就能上桌了,何必这么着急。” “是忽然想起府里还有事,娘正好替我说一声,叫厨房不必准备了。” 宁远要走谁也拦不住,崔氏自不会问有什么事,虽遗憾但只得答应,“好吧,既是有事你们便快回去吧。” “阿翁那里……” “你阿翁还没消气呢,娘替你去说,你就莫要再跑去惹他老人家了。” “好。对了娘,宋姨娘那里,还请您让爹爹管教一二,我看她教给章如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章文昭来不及自己对章孝谦说,便将今日章如的亲疏论说给崔氏听,叫她代为转达。 “放心吧,娘会告诉你爹爹的。这宋姨娘就是年纪小眼皮子浅,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家子气,是得多管教些。”崔氏借机暗讽一通。 章文昭摇摇头不答话,他无意参与后宅妇人间的龃龉,同崔氏告别,二人便离开章府。 他们没有回公主府,而是去了相留醉,再叫阿宝去喊胡元来见。没办法,宁远今日的着装不适合在街上大摇大摆现身,只有去相留醉是最合理的。 章府里,崔氏仍沉浸在儿子儿媳感情甚笃的美好现实里,整个章府,也只有章忠堂与章孝谦两个人,没有感受到这份喜悦。 尤其章孝谦从工部下值回来,听崔氏形容当时场景如何如何动人,只觉越听越是悲凉,面上凄苦,心中更是已然泪水倒灌。 崔氏不理解为何丈夫无动于衷,这般喜事还摆出一副丧气脸。奈何问了他又不说,就只知叹气,她干脆冷笑一声不与他说了,叫他对着宋姨娘哭丧去。 章孝谦问为何,崔氏便将白日的事说来,章孝谦听罢果然脸拉得更长,带着怒气去了宋姨娘院里。 回到章文昭这头,他与宁远在相留醉二楼的雅间里等待不多时,乔装后的胡元便进了店。 他端的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上来就要郭振把店里最好的胭脂拿出来。郭振笑脸相迎,在带着胡元看了好几款胭脂仍不满意后,请人去二楼稍坐。 这相留醉的二楼不是人人都能上,起初店里其他客人还朝这边窥视,等郭振带着胡元上了二楼,客人们知道这是有钱贵客才有的待遇,便纷纷收回目光。 郭振将胡元安置好,便差人去取店里最好的胭脂,特地从一楼路过,端着放胭脂的托盘上楼去。客人们伸长脖子看那明显更精致的胭脂盒,眼里露出艳羡。 等这一套戏码演完,胡元从雅间里探头出来,瞧见阿宝在不远处冲他招手,便闪身找了过去,进了章文昭所在的雅间。 “贤弟,夫人,你们找我。”胡元对着宁远不自觉就带了几分敬意,弟媳或弟妹这种词说不出口,便尊一声“夫人”。 宁远是男子的事,胡元并不知情,章文昭之前并未解释过,也就没纠正他的称唿。而宁远早习惯了被人当女子,自然不介意。 于是宁远一开口,一句“胡大哥不必拘礼。”胡元便傻在了原地。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竟是怀疑起是封络的问题。他道:“夫人的声音……莫不是封络那厮医术不精,怎给夫人治成了这样!” “咳。”宁远觉得胡元的表情实在滑稽,忍不住低头掩饰笑意。 “大哥,这便是殿下原本的声音。”章文昭笑着提醒他。 “啊?”胡元再度傻在原地。他看看宁远一身华贵裙装,再看看宁远一头珠钗琳琅,又看看宁远略施粉黛的精致脸庞,“啊?” “先前有诸多不便,还望大哥谅解,我本是男子。”宁远轻声解释道。 随后章文昭三言两语将二人处境道来,胡元脑子一团浆煳,但还是勉强反应过来,宁远为何要扮做女子。但这样一来,章文昭对宁远的态度,就又超出了他的认知。 默默消化了宁远是男子的事,胡元抹了把脸,不再纠缠此事,只不过再开口时,对宁远的称唿就由“夫人”,改为了“公子”。 第228章 “公子的事我老胡也不该管,你们信我愿意让我知道这些,是我老胡的荣幸。” “大哥若是还不值得信任,这世上再没有值得我二人信任之人了。”章文昭道。 其实他们也不是非要说出宁远的真实性别,只是宁远既然已能开口,章文昭便不愿他仍像以前那样坐在一旁被当做背景。然只要说话,必然露馅,那么在胡元这里就无需再隐瞒。 “不过大哥,此事,我们不想让别人知道。”章文昭语气沉了几分。 “放心,大哥心里有数。”胡元拍着胸脯保证,“若是有谁从我这里听到关于公子的一个字,叫我胡元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大哥!也不必如此。” 胡元摆摆手,“还是说说正事吧,你们今日叫我来,定然有新的吩咐。我这几日休养得差不多了,你们说,是要我去蜀地还是去东南渔村。” 章文昭与宁远相视一笑,摇了摇头,“都不是。” “嗯?”胡元意外。 “大哥能查到这种地步已然足够,蜀地有人比我们更着急去查,东南渔村我亦有其他人手可用,现在另有一桩要紧事,需要大哥去办。” “好,你们吩咐就是。”胡元爽快答应。他有个优点,便是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嗯,大哥应当有所耳闻,大皇子从西南回京的途中,车队两次遇袭,眼下在玉龙关一带休整。” “此事我的确听说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么大的车队又是皇子仪仗,一目了然。所以,贤弟是想我去玉龙关走一趟?” “正是。我怀疑这车队里有些蹊跷。”章文昭将自己与宁远的猜测,挑简略的同胡元说了,“若真如我们猜的那样,大哥此去除了提防人外,还需小心那蛊虫厉害。” 胡元的神色也严肃了一些,“蛊虫的确难缠,我还真没与这东西打过交道。嗯……不如这样,我再带个人去,也好多一重保障。” “大哥要带谁?”宁远问。 “你们也都认识,还是我介绍给你们的呢。就罗易真,他曾在西南行事过一段时日,可助我一臂之力。” “好,那大哥便带他去。他如今的住处大哥若是不知,便找青禾。”章文昭痛快答应,“这次的银子,我便不直接给你了,我让人做了账本,往后你只管支取,也省得你总不跟我开口,还要自己倒贴。” “这都是小事。”胡元挠挠头。上次替章文昭跑遍虞国找三臂畸儿,一袋银子的确不够,他自己添了不少,但没跟章文昭说。 “话不是这样说,大哥义气我自是佩服,也不能叫你吃亏不是。” “嗯,也是,大哥我有妻儿要养活,也不跟你客气了。” “是该如此。”章文昭说着叫过阿宝,“阿宝,你且配合大哥,他大约需要什么你都记下,去乔先生那里支取银钱。” “是。”阿宝应下。 遂不再耽搁,胡元拱手告辞,临走前从郭振那里接过了包装精美的胭脂礼盒。这里头是上好的胭脂,他带回去还能给自家娘子用,甚美。 而还在店中的人便瞧见乔装过的胡元喜滋滋拎着胭脂礼盒离开,稍有些钱的客人便动了心思,询问起胡元买的什么胭脂,要多少银钱。郭振乐呵呵介绍起来,接连又卖出去几盒。 第149章 小小圆满 那边阿宝紧随其后跟着胡元离开,在跟胡元商讨了所需银钱后,他还要去找一趟青莲,让青莲这几日去配安胎滋补的种种药丸。 这种事,就不必章文昭特地把青莲叫过来吩咐了。 而在相留醉二楼,只剩下章文昭与宁远二人。 这时,宁远的声音才幽幽飘过来,“账本?” 章文昭只觉后嵴一凉。 “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何不知?”宁远追问,“这账必然不能记在明面上,你是弄了个私账吧。乔先生?乔知?你何时与他背着我谋划这些?这私账又是从何而出,你且说来我听听。” 一连串的问题被问出来,章文昭应接不暇。 明明没做对不起宁远的事,被他这么一问,他莫名就心虚了几分。好在他偷眼去看宁远的脸色,见对方似乎只是单纯的疑惑,才放下心来。 “你这般看我做什么?”宁远看章文昭偷瞄他的样子有些鬼祟,像是刚偷了油的耗子,而自己就是那只发现他偷油的猫儿。 “你这般盘问的架势,让我想起我娘。”章文昭老实交代。 “……嗯?”宁远回想他婆婆崔氏,怎么也不觉得自己和崔氏有相像之处。 “若是我爹背着她做了什么,她便是这般连环追问,每回我爹都要汗流浃背。我以前觉得他太过夸大,若是没有对不起娘何必如此,今日……算是体会到他的心境。” “……你莫不是在骂我严苛?” “不是!”章文昭忙否认道。 以前宁远不会说话,安安静静乖巧可人,是以他从不知道对方竟是这般伶牙俐齿之人。不过也好,现在的宁远充满活力,他更希望他是现在的样子。 “我原本没有多想,你越是这般,反倒越叫我怀疑了。”宁远在雅间内环顾一周,没找到趁手的物件,干脆去窗边拿了用来支撑窗户的叉杆,在手上转了转,挽个棍花向前一递,支在章文昭下巴处。 章文昭配合地随着叉杆的上挑抬起了下巴,就听宁远继续道,“老实交代吧,否则家法伺候。” 第229章 “遵命。”章文昭拨开叉杆,攥住了它这一头往前一拽,宁远跟着一个趔趄,就到了他面前。 “快说。”宁远并未恼怒,松开叉杆倒进章文昭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了。 “本也没想过瞒你,否则我避开你吩咐阿宝便是。给大哥做的这一本账的确是私账,目的便是你说的,我们和大哥的交易不便放在明面上,不可占府里的开销。” “那你何时做的私账,这私账又以什么来支撑?相留醉的账目还不足以支撑你这样做。” “何时?便是你治嗓那段时日。那些天你总是昏睡,我闲着无事便琢磨了这件事。支撑啊,便是我的”嫁妆”。章家分给我的田地、铺子,这些不计入公主府的账册,亦不算在章府名下,拿来做私账正好。” “可……”宁远蹙眉,那毕竟是章文昭的嫁妆,他入公主府,就该由公主府供养,怎可反过来一直由他倒贴。 “没有什么可是。我知你是不想让我吃亏,不过我既没有别的用钱之处,再说我们夫夫一体,大哥为我二人做事,我不该出钱出力?”见宁远还有话说,章文昭抢先道,“你也别想着日后还我,何必与我算那么清楚?” “……”宁远沉默片刻,叹息一声,抚上了章文昭面颊,“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章文昭眉头一挑,没有与宁远争谁夫谁妻之事,总有见真章的时候。 说起见真章……章文昭也动了心思。 以前他心里头压着座大山,每每到关键时候,眼前出现的总是宁远最后被压在火场断梁下染血的面容,叫他喘不过气来,要被浓墨一般的负罪感压垮。 如今宁远的嗓子已经治好,已经改变了上一世的局面,至少宁远不再是到死都没能开口的状态,这让章文昭心里的负罪感也减轻不少。 所谓饱暖思淫欲,治好宁远是他的饱暖,之后的事便是顺理成章。 “在想什么?”宁远见章文昭愣神,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不料手被人捉住放在唇边啄吻,“在想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嗯?”宁远不解。 “要圆房,还是回丹翎居最为合适。” “……” “!!” 宁远一时失语,没想到章文昭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露骨的话来。 “阿远不愿意?”章文昭故意逗他,低头在他颈间蹭了蹭。 发丝落在宁远脸颊,像是根羽毛在轻轻地搔。他勐地从章文昭怀里站起身来,又将因他突然动作而怔愣的章文昭拉起来,“走!这便回丹翎居……圆、房!” 章文昭当即一个激灵,将人打横抱起冲出房门。 楼下柜台后的郭振只看到一道残影从眼前掠过,刮起一阵公主身上特有的香风,再然后,门外停靠的马车便哒哒哒跑远了。 “这么着急?”郭振喃喃一句,摇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完成章文昭交代的事宜后回来的阿宝,推开二楼雅间的门,看到的便是满室清风。 “……人呢?”阿宝难得呆滞,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这般无情地干净利落地丢下。 他急匆匆从二楼下来,着急问郭振:“郭掌柜,我家少爷和少夫人呢?” “走了啊。”郭振一脸莫名其妙,“你……不知道?” “走了?!”阿宝失魂落魄,走出相留醉才发现马车确实不见了,他刚才跑太快并未注意到。 “走了……”阿宝哭丧了一张包子脸,“少爷你们好狠的心!” * 接下来两天,公主府一派祥和,甚是清闲。 府里的两位主子甚至就在丹翎居没露过面,下人们自是觉得清闲不少。 唯一不觉得清闲的,全府上下,只有宁远一人。 他是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如狼似虎,什么叫做从此君王不早朝。代价便是他这两日全在床上度过了,腰酸得令他龇牙,只能被迫接受章文昭无微不至的照顾。 偏偏章文昭满脸春风得意,瞧着脸都要笑僵了,对比之下,越发显得他凄惨无比。 可真要说痛苦……咳,宁远揉揉发红的耳朵。你情我愿之事,他自然也是乐在其中。 眼下他正趴在床上,怀里抱着枕头,背后章文昭正动作轻柔地给他按腰。 “阿远耳朵红了。”章文昭满心满眼都是宁远,这一点细微变化也被他立即瞧见。二人姿势也可说暧昧,章文昭便猜测到宁远是想了些什么才会耳朵红,于是手下也不老实起来,从他腰部慢慢向下滑去。 感受到身后的变化,宁远先是一僵后放松了身体,唿吸渐渐急促。 正待升温,就传来敲门声,打断了这一切。 “殿下、驸马。”阿宝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小心翼翼。自那晚被二人抛弃后自己回到府里,阿宝本打算质问却发觉主子们……这两日便不敢靠近打扰。要不是和锦绣猜拳输了,他才不来。 “你最好有要紧事。”章文昭咬牙切齿应他,先给宁远盖好被子捋顺头发,起身整整衣裳,带着浓浓不满拉开了房门。 阿宝不自觉咽咽口水,很是委屈,“驸马息怒,是章婵小姐带着点心来了。” 好吧,的确是正事。章文昭缓了缓情绪,反手关上房门,吩咐阿宝在门口守着,除非宁远叫,不要进去打扰。 随后他便自己去了前院接待章婵。 第230章 不过他前脚刚走,后脚屋内一阵窸窸窣窣,宁远自己走了出来。他也不是完全动弹不得,只是步态没有往日那般从容罢了。 “殿下您……” “无妨,你扶我去前厅吧。”宁远把手搭在阿宝肩上。 “是。” 前厅是往常他们招待章婵的地方,这边章文昭刚与章婵说上两句,宁远便到了。 章文昭忙过来接替了阿宝的位置,扶着人往里走。这情形叫章婵见了,下意识的反应,以为宁远这是有孕了。 她本也不是善掩饰的人,当即一声轻唿,吸引了二人注意。 面对二人询问疑惑的目光,她脸上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殿下,你有身孕了呀!” “……”宁远黑了脸。 “……”章文昭恨不能用眼神杀死章婵。 “……”章婵不明所以,被二人的目光吓得倒退三步,“额……怎么了啊……” “殿下前日不慎扭了腰,你别乱想,回去后,更不要乱说!”章文昭严厉命令道。 “哦,堂兄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一听只是扭到腰,章婵还挺失望。 “好了,让你做的点心你都做好了?”章文昭忙换了个话题。章婵这前后的表现都不是宁远想看到的,他怕再说下去真惹得宁远生气。 “嗯,都做好了,保管是你们想要的。”章婵忘性大,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转身打开她带来的其中一盒点心,给宁远二人验收。 其他的食盒都在板车上放着,已被公主府的下人收去了。 章婵这点心做的颇有些返璞归真,以往以精致为上,现在便以简朴示人。她不知从哪里收集了各地民间的饽饽样式,再加以自行改良,让这些点心看起来有一种量大管饱的充满食欲的感觉。 她随手拿起一个掰开,里面的馅料也与寻常点心不同,不是鲜花不是实心不是果仁,而是一股复杂的香味,有猪油肉沫等混合的味道,与包子不同,比包子又多出些什么。 章文昭忍不住另拿起一个尝了尝,很是不错。 以前点心都是女眷爱吃,这回倒是让章文昭这男子瞧了也忍不住生出食欲。 “做的不错,你以后若是想开一家点心铺子,我助你。”章文昭不吝夸奖。 章婵听了高兴不已,不过她目前没有这个打算,还是杀猪对她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那我要是想开家杀猪店?”章婵试探。 “我也助你。” “好!多谢堂兄!” 第150章 猜测用意 留章婵在公主府用过一餐,等她走后,章文昭便命人将这些点心原封不动装起来,连同这辆板车一起,推到了丹翎居门口。 夜里,一些食盒里的点心就被拿出来,换成了果蔬。此外,他们给这板车上罩了一层布,说出去的名头是好看一点,总比直接明晃晃推着食盒进宫要好,叫人瞧见,以为宫里吃不起饭了。 而实际,则在板车其他空余地方,也放了蔬菜。 原本他们计划是只留一小部分食盒放点心,但今日章文昭亲自尝过后,觉得章婵这点心既好吃又顶饿,拿进宫里去丽妃也能当做主食享用,便干脆多留了一些。 当晚二人没再纵情,章文昭一直老老实实给宁远按腰,到寻常睡觉的时辰,便熄了烛火睡下。 第二日一早,二人带上了阿宝与响叔,一同进宫。 阿宝是向来跟在他们身边随时侍候的,无论何时都会带着,二人需要的时候唤他,不需要时他便如影子一般跟随在二人身后不出声,假装自己不存在。而响叔,却是第一次跟着他们进宫, 这板车自然是响叔推的,也是因这差事,他们才能合情合理让响叔跟在身边。 带着响叔,真正的考量是觉得夜闯青鸾宫的人,还得响叔出手为妙,香叶一个全无功夫的弱女子,只怕就算观察十次,也未必能摸到对方皮毛。 尽管目前还不知那夜闯之人来往的规律,但章文昭觉得他这一世运气不差,从之前的碎尸案就能看出来。这次,他便也想碰碰运气。运气好自然最好,运气不好也无甚所谓。 有了晟景帝的口谕,他们进宫方便了许多,皇宫正门处的守卫只是例行询问了二人板车上是什么,章文昭掀开一角给他看,又从这一角里推开食盒盖,拿出一块点心叫守卫尝尝,之后便顺利进宫。 到华阳宫时,丽妃也不过刚刚起床,正好,章文昭就让宝莲拿了一盒点心去热一热,再给丽妃品尝。 一开始宁远还提心吊胆,生怕这掺了肉的点心丽妃会吃不下,好在丽妃只是轻微有些不适,能吃得下这点心。 这一天晚上,宁远与章文昭便再次宿在丽妃这里,听宝莲说香叶并未再传来新的消息,二人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等半夜时,叫响叔去青鸾宫走了一趟。 他们在房中等待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仍未听见响叔回来,那便是有情况发生。 二人不由相视而笑,章文昭尤为得意,“看来我的运气果然不差。” 宁远却不以为然,“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福星?说运气好,也该是我的运气好,再不济也是我给你的好运才对。” “是。”章文昭并未否认,尽管宁远只是与他耍耍嘴皮儿,他也深以为然,“是你给我的好运。” “你不做挣扎?”宁远在他胸口随意点点。 第231章 “不需要。”章文昭握住他的手在嘴边轻轻咬咬,“睡吧,以响叔的本事,既然能发现端倪必会追踪到底,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嗯。”宁远更紧地贴进他怀里,安心闭上眼睛。 正如章文昭所言,响叔有猎犬般的追踪本事与毅力,他这一去,直到后半夜天快亮时才回来。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众人如常晨起,他才从房里出来,就好似从未离开过一样。 用过早膳,响叔便把自己昨夜所见一一道来。 据他所述,他找到和乐公主的寝殿时,那里一片漆黑,看上去就像和乐公主已经歇下。但实际走近后,就能听到屋内压低声音的交谈声,一男一女。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黑灯瞎火的能谈些什么? 在场三人,章文昭、宁远、丽妃,心中都有了答案。 这种事也不算太少见,民间有宫里偶尔也有。民间是未出阁的女子私会情郎,宫里的,更多是宫女和侍卫,更甚者,有受冷落的妃子与侍卫勾搭在一起。 而响叔也的确给出了这样的结论:“我透过窗户看了,二人相拥卧在床间,是……欢好之后,正说着情话。” 即便已有准备,丽妃母子听闻此言还是立时倒吸一口凉气。和乐公主尚未出嫁,竟已经与野男人有了夫妻之实。 “那男子是谁?”宁远问道。他知道响叔不认识宫里人,这么问,也只是要响叔将那男人的大致样貌、气质描述出来,他与丽妃或许能够猜出个范围。 响叔领会其意,不多废话,“不是江湖人,武功上乘,身长七尺有余,是个精瘦的男子。” 单凭这些信息,宫里一抓一大把,不过响叔接着道,“后半夜这男子便起身离开,老仆一路尾随,见他进了朝实宫。” “四皇兄?!”宁远惊讶道。 朝实宫,乃是四皇子宁秋林的住所。 而四皇子自然不可能是响叔描述中的男子。且不说皇家血脉较常人优秀,皇子各个身长八尺,就说和乐哪怕是失心疯了,也不可能和自己的亲哥哥有染。 那么符合武功上乘且在朝实宫任事这个条件的,不是四皇子的侍卫便是四皇子的死士。 “响叔,若是再让你见到那人,你可能认得出?”宁远问道。 “自然。” “好,我们今日便去朝实宫,我与阿昭拖住四皇兄,响叔你找借口去朝实宫四处探查,看看侍卫中是否有昨晚那人。若是没有……”宁远蹙眉。 “若是没有,便是死士了。”章文昭接着他的话讲,“侍卫还有可能是自己胆大妄为爱上不该爱的人,真是死士,只会是四皇子的命令。” 让自己的死士去接近自己妹妹,还使二人有鱼水之欢,然死士之性质决定他没有多少自己的思想,因而在这段感情里,若不是和乐也有利用之心,那么她只可能是被人骗身骗心了。 换做宁远,是无论如何做不出这种事的。 “四皇兄他对和乐,究竟为何有如此大的恶意?”宁远想不通。和乐因静妃管教之严,一向恬静乖巧,不与任何人有多的接触,怎么就得罪四皇兄至此了? “殿下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章文昭没等宁远回答便继续说下去,“你说四皇兄生性胆小,看来他这么多年,亦是在伪装,连你也被骗了过去。” “……或许是的。”宁远苦笑。 “你们先别这么笃定下结论,还是想想以什么借口去朝实宫吧。”丽妃在旁听了一阵,见他们越说越远,出言提醒道。 二人一怔,的确这才是当务之急,万一他们去朝实宫,响叔发现昨夜那人是个寻常侍卫,他们方才的话便是恶意揣测。 “母妃提醒的是。”章文昭单手摩挲着下巴,“还得要投其所好方不显得突兀。” “之前两次去四皇兄那里送胭脂,他满院里养的鸟。”宁远说着定定望向章文昭。 满院的鸟章文昭不可能看不见,那他这般说,又是这样的眼神,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好,我来想。”章文昭哭笑不得,接下了这个重任。看来宁远对他寄予厚望,他不会叫他失望的。 好在他偶尔去翰林院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身为地理编修,翰林院关于地理的那些书籍他有拿起翻看。 努力回想一阵儿,还真叫他想到一种鸟,罕见,但并非找不到,不过是要费一番功夫罢了。宫里没人会给宁秋林专门去捉这种鸟,章文昭若是上门说他偶然得到这种鸟的消息,便是个很好的登门借口。 “青凤鸟。一种羽毛颜色与传说中的凤凰相近的鸟。约莫只有麻雀大小,林中少见,非瀑布横生出的枝节不依。不叫,无法寻声辩其位。”章文昭介绍这种鸟。 瀑布本就在深山中峭壁上才有,而瀑布旁的峭壁上也未必会有横生的树枝,这鸟挑剔,那么小一只在瀑布中很难被发现,它还不叫,要找它,得瞪大眼睛仔细一寸寸看,简直能费人一双眼睛。 但这鸟便如章文昭形容那般,羽毛颜色与凤凰相近,那是极为漂亮的,在宁秋林养的一院子鸟里,最漂亮的一只也未必有它漂亮。 且不管宁秋林喜欢鸟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只为做出玩物丧志的假象,既然他对外表现的是爱鸟,没道理有人要送他稀有鸟他却不高兴不在意。 “那便是它了。”宁远抚掌。他们还有那十个江湖人士可用,近日没有别的事需要他们出手,就让他们去找鸟罢。 第232章 商议既定,章文昭二人只带上响叔去往四皇子宁秋林的朝实宫。等到了宫中,不多时,响叔便借口肚子疼离开。 毫无意外,在得知章文昭发现一只青凤鸟的下落后,宁秋林表现得很是高兴。但他也有防备,听到响叔说肚子疼,还派了自己身边的太监给响叔带路去茅房。名为引路,实为监视。 如果可能,宁秋林肯定是想派侍卫监视,然他若真派了侍卫,防备过重倒显得他好似真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颇有此地无银之感,所以退而求其次派了个太监。 不过章文昭二人并不担心,以响叔的能耐,要应付过一个太监实在容易。 他们在朝实宫宴客的小厅里与宁秋林大谈特谈这种青凤鸟,直到响叔回来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谈完青凤鸟,章文昭便请教宁秋林介绍他院中的各种鸟儿。 眼看着临近午时,章文昭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婉拒了宁秋林留他们用午膳的邀请,一行三人返回丽妃处。 第151章 如何应对 “如何?”等回到丽妃处,章文昭便问起响叔探查的结果。 响叔摇摇头,表示未曾发现昨晚之人。 宫人们即便是有休息之日,也是在宫中在自己房中休息,不可随意离宫。太监宫女如此,侍卫亦是如此。因而响叔出去这一趟,将朝实宫看了个遍,能确认所有侍卫他都看过了。 那么,既然不是侍卫,就只剩了那个有恶意的猜测。 “可我想不明白,四皇兄若是要争储君之位,对着其他皇子便是,静妃并未站队任何人,她和和乐到底有什么作用,才值得四皇兄如此对付她们?”宁远不解。 “或许……与储君之位无关,是私仇?”章文昭猜测。 “我从未听说过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宁远摇摇头。他回想过去,的确没发现宁秋林与静妃的龃龉,在人前,宁秋林对和乐甚至还可称爱护。 “多想无益,既然疑点重重,我们查下去便是。” “嗯,也只有如此了。” “走,回家吧。”章文昭没再多说什么,只伸手握住了宁远放在桌上的手。 以前虽大家的实际关系也谈不上好,各自心里有自己的算计,但今日看来,那些都是孩童间的小打小闹,真正的阴暗比墨还浓黑,潜藏在宫里众人心中的野兽,有多狰狞可怖,这段时日以来,他们才逐渐了解。 从碎尸案到宁秋林疑似对和乐公主的罪恶,还有往后不知又有哪些人做过或准备做些什么,这些事织成一张名为吃人的大网,明明白白彰显人性之恶。 宁远与章文昭亦在这张网中,入了局,他们不会标榜自己是什么大善人,但有些事是底线,他们绝不会做。 丽妃也没什么话好劝他们,宫里便是这样,这么多年她早习惯了,见二人要走,忙问道:“和乐那里,还需要香叶继续盯着吗?” 章文昭思索片刻,“盯着吧,若青鸾宫有异动,我们也好第一时间知道,做出应对。” “好。”丽妃应下看向宝莲,见宝莲点头便放心交由宝莲与香叶接着联络。她一上午不曾休息也有些累了,“那你们便回吧,母妃去歇一歇。” 丽妃先起身进了卧房,目送她身影消失,二人不再多留,动身回了公主府。 到得公主府,寻找青凤鸟的指令交由阿宝去传达,响叔也先回了屋。丹翎居里,章文昭与宁远相对而坐,一时无言皆有愁绪。 大皇子宁高觉那里尚无进展,静妃之子也还没有着落,现在又冒出个和乐公主与四皇子宁秋林的死士私通,这比之前二皇子宁长启的事又更复杂了。好歹那件事牵扯不多,且线索连贯,现在却是完全无关的三条线了。 “幸而你那日发现和乐公主不对劲,否则我们与静妃联手,倒成了宁秋林的猎物。”章文昭感慨。 一个公主能和死士私通,必然盲目。 她能被对方骗身,自然对对方迷恋至深,而暂且不管宁秋林指使死士这么做的最终目的,静妃到目前为止做过的事儿,只要没避着和乐公主的,只怕宁秋林都了如指掌。 “我现在担心的,是静妃与李文之间的事是否被四皇兄掌握,还有让碎尸被翻出来……”宁远担忧道。 “静妃与李文之事还扯不到我们头上,只要我们咬死不认是我们派李文去找的静妃,他们没有证据。再者,我们从来没与静妃商议过如何处置李文,这些全是静妃一手促成,与我们并无关系。” 章文昭并不怎么担心。 “至于碎尸案……我们只能赌,赌静妃对和乐公主爱护有加,不会当着她的面儿直白说出什么,以免吓到她。” “难说,静妃不也当着和乐的面与我们说起想除掉我大皇兄?” “不一样,宁高觉远在宫外,便是发生什么也无法切实想象。那碎尸可就在宫中,近在咫尺,静妃说了,不怕和乐公主做噩梦吗?” “我看和乐就是被静妃管得太严,因而出现一个人劝她挣脱束缚,再哄骗些好听的,就能把她哄得服服帖帖死心塌地,说不准静妃不说,和乐还会自己去打听。静妃越是不让她做什么,她越是要偷偷尝试。” “你说的也有道理。”章文昭不欲与宁远争论下去,“既然你不放心,那我们便想想若宁秋林真知道了那些事,我们当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宁远单手支颐,苦恼地用指尖敲着桌子。 第233章 “依我看,还是尽早将和乐公主与死士之事叫静妃知道,届时静妃自会出手对付宁秋林。静妃与皇后争斗多年,可不是吃素的。” “言之有理。”宁远认可。 说到这儿,章文昭不由摇头叹息一声笑,“静妃全败在这一双儿女身上。” “是啊,我那未见过面的皇兄或许成了太监,如今和乐又是这般……只怕静妃受不了这等打击,要是让她一下知道这两件事,还不知她会疯魔到何种地步,宫里必然要闹翻天。” “事已至此,且走一步看一步。东南渔村我已拜托给周散人去查,也说不准会有转机,我们还是想想眼下自己的事。” “我们自己的事,便是帮着静妃对付四皇兄了。”宁远眸色一沉,显出几分锋利来,“和乐的事要捅出去,此外,借着四皇兄与静妃争斗之际,我们该查查四皇兄是否还做过些什么,最好能叫他翻不了身,开不了口。” “阿远这么凶?”章文昭逗他,“那我可要将事做得令你满意才是。” 宁远不接茬,斜睨他一眼,气质尽显,言下之意——不然? 章文昭摸摸鼻子,“查宁秋林还急不得,须得从宫中入手,你我现在并不方便。眼下该想的是如何叫静妃发现和乐与人有染。” “不然……此事推到三皇兄那里去?他在宫中,行事方便。” 宁远还有话没说,不过章文昭明白。 目前他们还不是暴露的时候,就像碎尸案时一样,只做推手却不让人知道身份,如此才能在敏感的储君之争中隐身,蛰伏以求长远。 宁秋林伪装爱鸟便是为此,宁平江的和善亦是伪装,他们当前的势力还不足以支持他们像宁长启一样与宁平江斗,自该小心藏好尾巴。 “能收拾了宁秋林,宁平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尤其如果叫他发现宁秋林的玩物丧志为假,他更会视其为心腹大患,谁也不愿自己身边有个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让自己成了那吴王夫差。” “嗯。”宁远认同,“那么又该如何叫我三皇兄知道这件事,并参与其中?” “……” “……” 一时沉默,正这时,锦绣敲门进来,来送洗好晾干的衣裳。 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放在锦绣身上,便有了主意。 这两道目光太过热切,锦绣原本目不斜视往卧房里走,路过二人愣是停下脚步,慌张地左右看看。 “殿下?驸马?”锦绣有一瞬心虚,“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不,你来的正好。”章文昭催着她去把衣裳收进柜子放好,等她再出来时,便叫她原地转了一圈,抬胳膊抬头,打量的眼神里全是满意。 “不错。”宁远亦是满意。 “殿下?驸马?”锦绣被他们看得很是慌张,也不知他二人在满意什么。总不能是想卖了她,因而在看品相。 “你不必紧张,我有一事要交由你去做,且只有你能做。”章文昭安抚锦绣,又对宁远说道,“阿远你对和乐公主最为了解,锦绣便交由你来负责,我这就去找响叔,叫他挑个合适的男人出来。” “驸马!”锦绣听到还要挑个男人,下意识便惊叫出声。她想到了不好的事,总不能两位主子要她和那男人如何如何,她心里是不愿的。若真如此,她只能跪求二人开恩了。 “别怕,只是做戏,不会要你如何。”宁远温声安抚,又同锦绣简单解释需要她做的事。 听罢,锦绣这才放下心来。 时间紧迫,说干就干。宁远留锦绣在房中,章文昭则去找了响叔。两边同时进行,只两日,就将这任务完成了个七七八八。 此事要在夜间进行,目的是引宁平江上钩,自己去探寻和乐公主的秘密,因而只要神似即可,不必有十成十相像。宁远和响叔教的,便是神韵,之后只要多加练习即可。 接下来便是等待,他们要等一个时机,进宫完成这件事。 * 就说章文昭这一世运气不差,这时机很快送上门来。 这一日,先是胡元回来了。他约见了章文昭二人,说明这次和罗易真去大皇子车队探查的结果。 “贤弟猜得不错,我跟老罗去那车队里一看,大皇子果真养了几条蛊虫。”胡元喝口水继续道,“说来好笑,他既不敢将这蛊虫贴身带着,又不敢叫其他人替他养着,便专门弄了个小箱子,装这几个蛊虫罐子。” 和胡元一起回来的罗易真接着说:“那小箱子白日放在大皇子手边,晚上就放在他住的客房的桌子上,每晚睡前,他都要打开箱子确认蛊虫还在,又要担心蛊虫趁他睡着跑出来,偶尔半夜便惊醒,再起身确认一次。” 这回章文昭笑着补上结论:“如此行径,不怪被那些来刺杀的刺客看了去,高低要看看这箱子里是什么宝贝。” “不错,我们观察多日见他如此,也是想要看看箱子里有什么,因而那些刺客定是行刺时顺手打开了箱子,被抓后,大皇子担心他们说出去,这才将人统统灭口。”罗易真笑道。 “那他这般行径,车队中难道就没有人起疑吗?”章文昭看了宁远的神色后疑惑地问。因为有罗易真在,宁远便不曾开口。 “那是他装得好。”胡元道,“大皇子身边有几个不同的小箱子,里面是些从西南收来的奇珍异宝。白日里他偶尔会当着外人的面儿打开装异宝的箱子查看,而晚上时,他又不要旁人伺候,只有贴身侍卫一人能留在他房中。” 第234章 因而在外人眼中,宁高觉是个偏爱异宝的人,那些箱子全都默认是他收集的异宝,便不会有人怀疑其中一个是不一样的,只当他有随时欣赏异宝的习惯,又不愿旁人碰他的东西,才将这几个箱子带在身边。 “那你们可看到大皇子所有的是哪种蛊虫?”章文昭问到另一重点。 “大皇子自己也不敢仔细看那些蛊虫,往往将蛊虫罐快速掀开一条缝瞄上一眼,确认蛊虫尚在便立即盖好。经过几次观察,我也只确认其中一只,应是”应声蛊”。”罗易真道。几人里面,只有他认得蛊虫。 第152章 蛊虫蛊虫 “应声蛊?”章文昭第一反应便是想到古书中记载的应声虫,“它与应声虫应是不同吧?” “嗯,应声虫能模仿重复人之话语,因而得名。这应声蛊亦是由此延伸而来,不过却非模仿重复这般简单,而是中蛊之人说出的话,全是持蛊者想说的。” 胡元在旁补充,这些也是二人回程路上,罗易真告诉他的:“例如有人问中蛊者,”饭否?”中蛊者尚未用饭,且自身想法亦是尚未,然持蛊者在暗处说一声”已用”,那中蛊者便只会回答提问之人”已用”。” “看来是个操纵人的蛊虫,与我们先前的猜测大差不差。”章文昭明白了。 先前他们猜测宁高觉可能用蛊虫操纵人,现在这应声虫只能操纵人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比起彻底操纵一个人来说,尚差一些。但结果是操纵这一点是不变的,便能说明宁高觉的确想靠蛊虫不费吹灰之力达成目的。 “大皇子手中有四只蛊虫罐,或许都是操纵类的蛊虫也未可知。一支禁军不是单靠我跟老罗二人就能对付的,因而我们并未冒险寻找机会亲自打开看看,或许等大皇子的车队到了京城,能寻机动手。”胡元道。 “四只?”章文昭神色犹疑。 “怎么,贤弟认为不止?”胡元问,继而猜测道,“你是觉得他或许在我们未到之前已经用过蛊虫,只是现在剩了四只?” “我觉得不大可能,蛊虫需要持蛊者来控制,若真已用过,那我与老胡这些天观察下来,并未见大皇子有此类控蛊行径。”罗易真摇头。他是见过苗人用蛊的,对这些颇有了解。 “有没有可能蛊已下,只是让它暂且蛰伏在人体内。又或者这种蛊虫无需频繁控蛊,七八日控蛊一次即可。”章文昭不懂这些,有疑问就问来,正好让罗易真答疑解惑。 “……这倒也不无可能。”罗易真神色凝重起来。 听闻此言,屋内四人神色皆是一沉。 “既然有这种可能,便想想如何解决为好。”章文昭没有消沉多久,既然出了问题便解决它,这是最实际的,“罗兄,请问中蛊者可有什么特征?若中蛊该如何解?蛊虫又要如何对付?” “只要尚未进入人体,那蛊虫对付起来倒是简单。便是再毒的虫亦是虫,遵循这个道理找到天敌即可。像是虫类蛊,让公鸡、鸟吃了就好。特殊一些有用物件做蛊的,比方说以木材为蛊,用火烧它,大抵如此。说起来火是最好用的,虫类蛊亦能烧,万物皆可烧之以灭。” 罗易真一一答来。 “若是蛊虫已入人体,对付蛊虫亦是解蛊,需先将蛊虫逼出体外,再叫它被鸟吃去、被火烧去。至于如何将其逼出体外,这就要复杂得多,得看具体蛊虫是什么,再用相应之法。” “那罗兄可能做此事?”章文昭追问。 “不能。大人莫怪,这蛊虫解起来十分麻烦,我在西南这些年见识颇多,但终究只是皮毛。所谓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这蛊毒是西南苗疆特有,解蛊之人亦出自那里。” “那……”章文昭询问的目光投向罗易真和胡元。 “我去吧。西南我熟悉些,大人若信得过我,我这就动身去西南寻找解蛊之人,回来助大人成事。”罗易真自告奋勇。他的确对西南了解,在那里认识的人也多,他去的话必然能找到解蛊高手。 “如此甚好,那就拜托罗兄了。” “大人客气。”罗易真抱拳,随后想到还有个问题没回答章文昭,“对了,大人问中蛊者的特征,这个……难说。应声蛊一类因中蛊者所想与所说的话不同,他自己就能发觉不对,进而找人求助。但若是那等能控制思想的,中蛊者成了一具傀儡,自己自然发现不了任何问题。” “就没有法子了吗?” “不,真中了那等蛊,他所做皆为持蛊者想要他做的,与他平日行事风格定然有细微差异,若是极亲近之人,就能察觉违和。此外,我方才也说了蛊虫怕天敌,只要别让持蛊者提前发现端倪强行控住蛊虫,那么抱只大公鸡或拿着火靠近中蛊者,其人必会反应剧烈。只是此举有些奇怪,实在容易防范。” 试想一下,谁人没事会抱着公鸡走路,还抱着鸡走到自己身边,即便没中蛊,看见你这举动,也会觉得你约莫是有了什么病。意图太过明显,人会下意识防着你。 “好,我知道了。二位能打探到这些已然不易,这一路辛苦了。”对于中蛊者难以分辨一事章文昭并不遗憾。宁高觉要是真下了蛊,他们平日更谨慎一些,然后等着罗易真带解蛊高手来就好。对没有办法的事,不必太过强求,退而求其次,也是一种办法。 “应该的。”胡元摆摆手。 第235章 “不知大皇子一行大概多久会到京城?” “约莫还有三日能到。为了多观察几日,我们与车队一道同行,直到前日才决定提前回来。以这几日实际脚程所得,约莫就是三日。”胡元略一推算,回答了章文昭。 “好。”章文昭记下,“二位舟车劳顿,还请先回去休息,之后就麻烦罗兄去趟西南了。你可告诉对方,只要来,不管最后是否需要他出手,我都不会亏待他。” “好,我会尽快前往西南,告辞。”罗易真应下。他知道所谓“二人”,其实只指他一个人。他没等胡元就转身离开,打算回去休息一晚,明日就出发去西南。 果然胡元并未跟上,罗易真走后,胡元看向宁远,“公子,你们有什么打算?” “以我对大皇兄的了解,只怕那四只蛊虫皆为操纵之用,只是程度不同。例如那应声蛊,在四只蛊虫中只是倒一或倒二的厉害,而最厉害的那只,便可完全操纵人了。”宁远分析道。 “的确有这可能,不过一年时间便是学也学不到什么。连罗易真这么多年也不过了解皮毛,宁高觉更不必说。就大哥方才所言,宁高觉对待蛊虫那般谨慎,可见并无全然把握。那四只蛊虫中,定然有为试探蛊虫深浅准备的练手试验之蛊。”章文昭笃定。 “嗯,甚至有可能,应声蛊便不止一只。” 二人讨论至此便进行不下去,具体如何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能确认。那四皇子宁秋林都能伪装,说不准宁高觉亦有伪装,叫他们对此事的判断出现失误。 “这样,三日后大皇兄回城,我想先放只公鸡,看看能否吃掉他的四只蛊虫,若是能最好,不能也借机看看禁军里是否有人已成了他的傀儡。” “公子是要当街放鸡?!”胡元问。 “对,当街放鸡。”宁远笑道,“刚才没问,还请大哥回去后问问罗易真,这大公鸡需要什么特征,是要尾羽越鲜艳越好?越凶越好?还是如何。便是天克之物,定然也有克制深浅之分。” “好,听公子的。”胡元答应。 “大哥问到后也不必来请示我,这鸡便交由大哥去找吧,我们约定三日后行事,届时大哥……” 宁远说着,三人便聚在了一起,头挨着头将三日后的行动计划商议了一遍,最终敲定一个可行的方案,便各自去准备。 * 三日后,长京城城南永定门,大皇子的车队顺利入城。 按照虞国惯例,军队凯旋要走城北的德胜门,然宁高觉这一趟去西南并未给晟景帝带来什么好消息不说,原定最多三月就回来,居然拖了一年之久。也不知宁高觉究竟在西南做了什么,晟景帝自是不会让他走德胜门,否则,岂不是显得虞国的大军都是这等水平? 宁高觉不敢有异议,加之先前两次遇袭,到京城时越发收敛。 只是他再收敛,那也是皇子仪仗,该有的一样不少,单是车队就浩浩荡荡一条长龙。 他们回来时正值正午,也是一般虞国军队回朝会选择的时间。 长京城的守卫在道路两旁组成人墙,百姓们就站在人墙后热切地盯着车队勐瞧,胳膊上还挎着篮子,里面鲜花、鸡蛋、土豆什么都有,全是百姓们自家种的东西。 虞国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对朝廷甚是满意。他们并不知道大皇子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只知道有今日有皇子顺利回京,下意识便觉得这是一件喜事。 他们篮子里的东西,是给这些回城的将士们的,尽管很多时候将士们并不收,但不妨碍他们热情地硬要塞。 而篮子里的鲜花,则是等车队众人经过时要撒的,是他们庆祝皇子回京这桩喜事的方式。 等不多时,当车队的第一个人迈过永定门,百姓们便发出阵阵欢唿。随着车队行径,车队上空下起了漫天花雨。 宁高觉还算聪明,知道民心重要,因而不管他内心里是否瞧得上这些百姓,瞧得上他们这廉价的土豆鸡蛋还有鲜花,至少表现出来的是接纳与喜悦。 他将车帘掀起,探出头来冲着人群招手。 就是在这时,不知哪里来的一只尾羽鲜艳的大公鸡从百姓头上飞过,又鸡毛乱飘地躲过了守卫的魔爪,直冲宁高觉的马车。 第153章 皇子回京 “快捉住它!” 宁高觉也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只不速之客。不管他身边有没有蛊虫,一只大公鸡迎面扑来都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他也顾不得别的,勐地放下车帘,转头冲贴身护卫暗九命令道。 暗九得令冲出车外,三两下就捉住了这只大公鸡。 哪知他这边手里还掐着公鸡的脖子,另一边就又响起一阵惊唿声,原来另一边竟也有一只大公鸡飞来。 这算什么,便是再来十只也无妨。暗九冷哼一声,一眨眼身影不见,众人纷纷发出惊叹,再定睛一看,另一只大公鸡也已在他的手上。 百姓们不由自主鼓起掌来,为暗九的身手而喝彩。 池国公在另一辆马车中,跟在宁高觉的马车后隔着几辆车的距离。他从车窗里探出头看了看情况,见不是冲着他来的,便安心坐了回去再没露面。他只想稳妥地走完这最后一段路,之后准备风风光光嫁女儿,半点多余的麻烦也不想沾染。 两侧的守卫和禁军见暗九轻松抓住了公鸡,并未再有新的骚动,也都稍稍放下心来。 第236章 有两只公鸡还不算奇怪,可能是公鸡斗艳,一只鸡冒出来另一只鸡不甘示弱要和它互啄,它们可不懂什么场合不场合,不是常说吗,鸡飞狗跳。但若是一群公鸡没完没了,就要怀疑是人为了。 在车里的宁高觉这时也定下神来,不过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他一下,他又不是真能被公鸡给吓住。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就知事情已经摆平,刚松一口气又勐地顿住,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他一时也顾不得害怕,勐扑到一旁的一堆小木盒处,随意扫开那些用来伪装的,打开其中一个盒子又打开盒子中的四只罐子,果见四只蛊虫因为公鸡的靠近而慌乱地在罐子里横冲直撞。 看着这蛊虫随时要咬人的模样,宁高觉不由打个哆嗦,忙将盖子盖好,冲车外的暗九喊道,“快把公鸡弄走!” “是。”暗九应下。 他本意是要直接捏断公鸡的脖子,但在动手之前,就听一声高呵:“九护卫!” 暗九暗自紧紧眉头,看过去时又恢复面无表情,“齐大人?” “九护卫莫怪,这公鸡您最好是放了。不是本将要干涉殿下的事,只是现在全城百姓都看着呢,您要是当场宰了这两只鸡,倒显得……倒显得殿下有些冷酷了。”齐旬低声提醒道。 齐旬便是第一次车队遇袭后,晟景帝派去保护宁高觉的这支禁军的小统领。 闻言,暗九的神色微不可查缓和几分,他看看周围百姓热切的目光,觉得齐旬的话有理。 要处理这两只鸡倒也容易,只消几个纵身以轻功飞远,把鸡随手一扔即可。但……暗九回头瞥一眼马车。 自宁高觉在路上第一次遇袭后,他就再不敢离开宁高觉半步,即便这样后来竟又遇上一次刺杀。眼下已到京城,他却仍不敢放松,便把这两只鸡塞给了齐旬,“那就劳烦齐大人了。” 这时宁高觉的声音再次隔着马车传来,不满更上一层楼,“你们在磨蹭什么?暗九!” 他声音不大,在沿途百姓嘈杂的喧闹声中被淹没,却被在场两个离得最近的习武之人听得清楚。暗九不敢耽搁反身钻进马车,齐旬则拎着两只鸡走开。 作为小统领,万没有他自己去丢鸡的道理,车队因这小小的变故停滞不前,齐旬便先捏着鸡脖子离宁高觉的马车远了一些,准备再随机指车队中的一名禁军,叫他去丢鸡。 齐旬能够指挥的也只有禁军,皇子的人他不会也不能随意招惹。 他正往前走着,一名禁军突然反应剧烈地往后撤了一大步,动作之巨,甚至撞歪了他身后的人。 禁军一向军纪严明,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这又是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百姓看见禁军是这幅怂包模样,还不知心里要怎么嘀咕。 “你,去把这两只鸡送还回去。”齐旬偏要这怕鸡之人去扔鸡,他就是要给对方点教训,还要锻炼他的能力。他不曾想,千挑万选出来的好男儿,竟然连只鸡都怕?! “统领我……我……”怕鸡的禁军手脚都哆嗦起来。 而齐旬反而要将公鸡更近地凑到他面前,“你什么你,快去!把鸡还回去。” 他说的还回去,是指还给鸡主人,以突显天家对百姓的仁爱。 不过这只是嘴上这么说,实际仍是要把鸡随手丢到远处,只要不再影响军队行进即可,没人在乎这究竟是谁家的公鸡。 “蒋明,不要让本将再说第三遍。”齐旬眼神生出危险的光,要是怕鸡的蒋明再不行动,他要将其军法处置。 那蒋明身体不自然抽搐两下,才慢慢朝齐旬抬起手。 宁高觉在车中坐着,见车队还未再次前进,便叫暗九看看是什么情况。暗九掀起车帘望了一眼,回禀说是齐小统领在如何如何。 听闻此言宁高觉心中不由一跳,拨开暗九自己蹲到车门前一看,顿时变了脸色,抓住暗九胳膊吩咐道,“去阻止他们,你亲自去把鸡扔了,不要再让齐旬拿着鸡走来走去!” “可是您的安危……” “去!”宁高觉吊眼一瞪。 “是。”暗九没有半句废话,飞身上前又从齐旬手中要回了公鸡,一言不发扔去远处,再回到车内。 齐旬两手一空也只能暂且作罢,他最后看一眼蒋明,警告地用手点点他,便继续向前走到车队前头的高头大马处,翻身上马,一扬鞭,“走!” 这点小插曲终于过去,拢共没耽误多少时间,百姓们不知内情,只当看了场皇子护卫的轻功表演,待车队再次启程,又欢唿着撒起了花瓣。 混在人群中的胡元等人将一切收入眼中,他们也只准备了这两只公鸡,见车队再度前进,跟着往前走了一段路,等路过小巷口时,闪身进了巷子快步离开。 * “陛下,大皇子殿下到了。”御书房内,吕公公倾身在看奏折的晟景帝耳边道。 “叫他进来。”晟景帝并未抬头,目光仍旧在奏折上。 吕公公便去殿外将宁高觉请进来。 一到殿中,宁高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的哽咽不似作假:“父皇,儿臣回来了!” 说罢便是结结实实三个响头,简直要叩碎御书房的地砖。 “先起来吧。”晟景帝却是没多大表示,放下奏折不过淡淡看宁高觉一眼,等他起身,将人上下打量一番,“一年历练,你有长进。” 第237章 一个人的气质变化肉眼可见,晟景帝便是发现宁高觉腰板比以前直,更添了几分自信,才有此言。以前的宁高觉更多是有些畏缩之意,行为上也更显优柔。 “幸得父皇厚爱,儿臣还以为、还以为……”宁高觉说着就抹了把眼睛,他未尽之意全是在说路上两次遇袭的艰险。 第一次那山匪便不说了,已被禁军端了老巢,而第二次虽不知何人所为,但一定和宫里人脱不了干系。 “以为什么?”晟景帝似笑非笑,“你不知是什么人要你性命?” “这……儿臣不知。”宁高觉羞愧道,“父皇可是查到了什么?儿臣自认从未得罪过什么人,怎么就会……唉……” 公主府能查到的消息,晟景帝未必不知,他听宁高觉这般回答也不知是信没信,却不再追问,转而问起其他,“池国公这次为护你受了伤,年逾四十的人了,一把老骨头险些搭进去。你说说,朕该如何奖赏他。” 这问题宁高觉想了一路,他偷眼观察晟景帝的神情,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池国公是为救儿臣受伤,国公府既不缺地也不缺买卖,只有池小姐年岁正好尚未婚配,依儿臣之见,不如将池小姐嫁与儿臣,以后池国公便是儿臣岳丈,儿臣自当孝敬他。” “你怕不是一早便看上人家池府的小姐,这是借机了你自己的心愿,还是报恩呢?”晟景帝打趣道。 “什么都瞒不过父皇。”宁高觉竟真羞涩地挠挠脸,“不管如何,总归是一桩两全其美之事。” “那若是池家小姐不愿嫁呢?” “父皇说笑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池小姐也得听池国公的安排,池国公又不会害自己女儿。池国公这次肯舍身救儿臣,谁看不出他是看得上儿臣才如此,既然池国公早就认可儿臣这个女婿,池小姐嫁给儿臣怎会不如意?” “既然池国公是这个意思,那就这么办吧。”晟景帝说罢抬眼盯着宁高觉,年岁不减他眼中锐利,“朕不希望好事多磨。” “儿臣明白。”宁高觉听懂了,晟景帝是要他嘴巴闭紧别张扬,要是提早让池国公知道了定然要闹,到时候这桩亲事成不了,就别怪帝王无情了。 “嗯,舟车劳顿,你先回去吧,西南之事,朕明日早朝再问你。” “是,儿臣告退。” 父子两个一番对话就将国公府的命运定了下来,其实宁高觉连池雅玉的面儿都没怎么见过,又何谈倾心已久,他不过是作为皇子总有几分谋略,加之幕僚相帮,思虑一路看清了局势罢了。 他本也是试探,而晟景帝有意顺着这话题给他递话,他便彻底懂了,晟景帝也想要让他来娶池家小姐,只不过自己不好对池国公直白说明,便借由他的口,他的借口来赌池国公的嘴,将池国公的抗议扼杀。 看得出来,在此事的处理上,晟景帝对他还是较为满意的,这也算是他回到京城为晟景帝做的头一件事,开了个好头。 而一想到往后池国公因为女儿之故就要舍弃三皇子,从此和他站在一边,他的心中暗爽不已。 再者那池雅玉长相貌美,他更是不亏。 他作为大皇子,本是最早娶妃的,奈何他那先皇子妃命薄,连个一儿半女也没给他留下便薨逝,此后几年他都未娶,生怕再娶再薨,留下个克妻无福的名声,让晟景帝觉得他福薄子嗣不利,对他失望。 “池雅玉,池国公好生养大的闺女,命当是硬的很,哈哈哈。”宁高觉暗自抚掌笑道。 第154章 见大皇子 另一边,在宁高觉进宫后,胡元与阿宝顺利见面。 这次的事很简单,倒也不必非得与章文昭面谈,且大皇子回京多少人盯着,公主府不宜有所动作,因而章文昭便派了阿宝来。 在二人相见后,胡元便把当街放公鸡后观察所得统统告诉了阿宝,阿宝生怕自己有所遗漏,便拿笔记了下来。 “想要公鸡近大皇子的身的确困难,他与他那四只蛊虫都未露面。不过照罗易真先前所说,越毒的蛊虫于公鸡越是大补,今日我们并未刻意控制鸡飞的方向,但公鸡的确是冲着大皇子乘坐的马车去了。” “嗯。”阿宝提笔记着,不时回应胡元一声。 “大皇子身边护卫身手不错。”胡元回忆当时场景,回忆到这儿便插了句题外话。尽管那护卫只是出手抓了鸡,但高手间往往一招一式,一个起步一个摆手,就能看出几分功力如何。 这句阿宝就没记,等着胡元的下文。 胡元很快继续说起正事,将大皇子命暗卫处理鸡被齐旬阻拦,后公鸡到了齐旬手上这一过程讲来,最后再说起结果。 “所以公子猜得不错,禁军中果真有人已中蛊,观其那般沉不住气的模样,所中蛊虫还不够厉害。我听齐旬叫他蒋明,你们可以查查此人。” 越厉害的蛊虫,在面对天敌时也越能显出几分沉稳,它们本能地知道,越慌乱越容易暴露而被吃掉。相反,那些越弱的蛊虫,一感应到天敌,就会立即想逃跑,使得它的宿主也跟着反应不良。 “胡大爷,只有这一个蒋明有问题吗?其他人……” “其他人尚未发现。不过齐旬并未拎着公鸡走过整个队伍,不过是恰好路过蒋明时蒋明露了馅,齐旬就停在此处与他相谈,想要试探其他人,还需要再想法子。” “好。”阿宝记下。 第238章 “其他的……哦,还有那池国公,我猜他对大皇子的事有所察觉,但摆明了不想掺和其中。公鸡闹事时,他只看了一眼,见是冲着大皇子去的,便再未露过面,甚至不曾过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或许等他见到三皇子,会把自己察觉的事告诉对方。” 胡元想想没有其他遗漏,便摆摆手,“就是这些了,阿宝小哥你回去复命吧,想来公子他们正等着信儿呢,我就不留你了。” “嗯,阿宝这便回去,今日多谢胡大爷与诸位大爷相助。” “好说好说。” 二人遂不再寒暄,阿宝将写下内容的纸张贴身藏好,仗着自己年少轻盈,几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等他回到公主府时,章文昭与宁远已换好了进宫的衣裳,就等他回来。 大皇子进城这么大动静,除非装聋作哑否则不会不知道。作为“妹妹”,宁远去看望兄长合情合理。 若是其他时候,人午时回来,宁远下去就去看望,便有有意结好等其他惹人非议之嫌,但大皇子偏偏在路上两次遇袭,事关生命安危,亲人着急一些就无可厚非了,若这时候宁远还要刻意避嫌拖上一拖,才会不妥。 “怎么样?”章文昭见阿宝回来,手下继续给宁远试戴簪子,只抬眼瞧他一眼问道。 “回驸马,胡大爷说大公鸡未能近大皇子殿下的身,池国公对大殿下有猫腻一事应是有所察觉,另外禁军中果真有人中了蛊,目前来看只有一人,叫蒋明。” 阿宝总结得简单到位,章文昭听罢挑自己有疑虑的点来问,阿宝便展开解释当时发生的详情。 一问一答间,今日正午在永定门发生的事全部明了。 “蒋明……”章文昭确认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应该只是禁军里普通的一员。他看向宁远,用眼神求证。 “我亦不知。”宁远摇摇头,“阿翁不是有封手书给你,看来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不错,这件事也事关父皇,于公于私想来柴统领定会上心。” 先前知道章文昭与碎尸案子有关联,章忠堂怕静妃在宫里不成事,特写手书一封,说这禁军统领柴永烈与他有私交,章文昭力有不逮时可凭手书请柴统领相助。 后来静妃一人就成功引导周诚发现了宁长启的恶行,故而这手书还在章文昭手中,并未派上用场。没想到这次大皇子的事会和禁军有牵扯,这封手书便有了用武之地。 “阿宝,去把我收在第三个暗格里的东西拿来。”章文昭吩咐阿宝道。 这第三个暗格,是指一早被章文昭重新改造过的青松斋书房里的暗格,便是放手书的地方。最早这暗格只是章文昭在用,后来宁远的东西也在那里存放,成了他二人共用的藏宝之地。 “是。”阿宝清楚是哪里,转身去了青松斋。 等阿宝再回来,几人就出门坐上马车,奔皇宫而去。 这回看望宁高觉,宁远特地用上了公主仪仗,他与章文昭走在前面,身后跟了两排下人,侍卫在前婢女在后,也是颇长的一条队伍。 他们真正想要带进宫的三人便混在这队伍中,一个是响叔,一个是锦绣,另一个,是苏全。 这苏全,便是响叔挑出来的,与那晚私通和乐公主的死士身形相近之人。 当下也只有见大皇子宁高觉这一个机会,能让宁远把三人顺利地,不让人起疑地带进宫。为此,他们还准备了不少补品珍奇,叫婢女们捧着。 宫门口的守卫很少见宁远这么大阵仗回宫,上一次是二人成亲后回宫拜见皇上皇后,如今算起来,也过去有三个月了。 “殿下可是来看大皇子殿下的?您真是有心了。”守卫明知故问,拍宁远的马屁。 “大皇兄远去西南一年未归,没能赶上我与殿下成亲,如今在途中又两次遇袭,殿下心中挂念,自该来看看。”章文昭好脾气地回答了守卫,还塞给他一颗小金珠子。 “还是公主殿下和驸马爷最贴心,您们是来的最早的。”守卫乐呵呵收了金珠子,便多说几句。 来看大皇子的人不会少,宫里那几位皇子公主走动起来方便,但宫外也有人需要与他联络,那些个王公贵族们便是。 “我们是该早些到。”章文昭淡淡一笑。 “好了,可以走了,殿下、驸马,请。”守卫与二人说几句话的功夫,将宁远身后的人都点了一遍,而后放行。 进了宫没再耽搁,二人直奔大皇子宁高觉的福阳宫。 彼时宁高觉刚送走八皇子宁宥嘉,宁宥嘉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今年年仅十岁,还与他母妃秀妃住在一起,这次来也是秀妃带着他来,与宁高觉嘘寒问暖一番。 宁宥嘉还是个娃娃懵懵懂懂,秀妃年纪亦不算大,一直是宁宥嘉在一旁玩儿,秀妃与宁高觉交谈。因而他们在宁高觉宫里不方便多待,只不尴不尬相互客套几句,秀妃就拉着宁宥嘉匆匆走了。 他们出来时还与宁远一行人打了个照面,双方均是一愣,秀妃挂上笑点点头,低声要宁宥嘉叫声“五姐姐、五姐夫”,宁宥嘉乖乖叫了,宁远夫夫亦给他回应,之后秀妃几人便先行离开。 宁高觉这一日做好了迎客不断的准备,不过前后脚的功夫,等宁远一行到福阳宫待客的侧殿时,殿内招待用的茶水点心就已经换好了新的,连被人坐过的位置,都已擦过一遍。 第239章 “是康平来了,真是稀客。”宁高觉主动迎了出来,眼睛一撇又望向章文昭,“这位……便是妹夫吧,章府出的状元郎,果真一表人才。” “大皇兄过奖,之前你在西南没能赶上我与殿下的喜事,这回来宫里,我们特地带了喜饼喜糖,也算给大皇兄冲冲喜,洗去路上的晦气。”章文昭从容道。 “喜饼?喜糖?”宁高觉神色古怪了几分,是怕这喜饼喜糖放了三月之久,是否还能吃。这两口子到底是来看他的还是来毒害他的? “哦,大皇兄误会了,这喜饼喜糖是今日要府里的厨娘特意新做的。”章文昭解释。 “原来如此,你们有心了。”宁高觉没有多的表示,目光落在宁远身上,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番,状似无意问起,“康平的嗓子,还是老样子吗?” 二人心中皆是一惊,要不是知道此事并未向外人透露过,他们都要以为自己身边安插了宁高觉的奸细,掌握了他们的一举一动。这问题,来得太过巧又用意不明。 “……大皇兄怎么问起这个?殿下的嗓子这么多年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难道与我成亲便能好起来?若是我这能有这般本事,那可真是……唉……我倒是也想。” “你们莫要误会,只是本殿在西南这一年,见识了苗人用蛊的能耐,若是寻常方法不管用,你们何不试试……” “用蛊?”章文昭脸色有些为难,“这不妥吧。” “那是你们对苗蛊有偏见,其实用蛊不只是能害人,亦能救人。苗人就常用蛊虫来治病,本殿见过不少。只是这蛊虫操控起来十分复杂,本殿自认没那个本事学会,不然就带一只回来替康平治嗓子了。” “多谢大皇兄惦记殿下,既然大皇兄这般说,这苗蛊定然有可取之处,我们回去后倒是可以研究研究。”章文昭表现出一副极为感兴趣的模样。 他与宁远“夫妻”恩爱感情甚笃,这件事在京中并不是秘密,宁高觉人虽不在长京,但绝对有眼线留下,不可能让自己彻底脱离京中局势变化之外。因而宁高觉把用蛊可以治嗓告诉他,也是看中他或许会为宁远冒险。 “嗯,本殿在西南也认识了几个颇为可靠之人,如有需要,可为你们引荐。” “多谢大皇兄。” “康平的嗓子是我们手足共同的心病,她能好,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用得着你谢。” “大皇兄说的是。”章文昭淡淡一笑。 宁远也适时感激地点点头。 宁高觉说得这般自然,要不是他们早知道他是什么德行,还以为他真有多关心宁远似的。 之后二人逐渐掌握主动权,问了些宁高觉这一路的惊险遭遇,对他嘘寒问暖一番,又将带来的补品珍奇奉上,表达慰问之心。 不多时,就有其他人来问候宁高觉,二人便起身告辞。 待离开福阳宫,二人各自思索一番,相视一笑。 第155章 好心背后 章文昭命带来的人都在原地等着,与宁远走远了些,到无人能看清他们做什么,听到他们说什么的地方,二人才聊起来。 “你觉得大皇兄这是什么意思?”宁远问章文昭。 “哼,他这么着急问你的嗓子,必然有目的。我猜他想要你治好嗓子为假,要我们去碰蛊虫才是真。” “嗯,他就是这样,好事想不到我,坏事却总想着拉我下水,好出了事将罪责都推到我的身上。以前我就从未上过当,他竟还不死心。这次他是觉得,我会因治嗓心切而掉以轻心吗。” “换了别人,未必不会这么想。若不是你的嗓子已经好了,我也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去赌。”章文昭承认,若是宁远的嗓子没好,在宁高觉抛出诱饵后,他明知有陷阱也会往里跳,赌自己能不能险之又险擦着陷阱而过,既不损伤自己又能达成目的。 毕竟宁远的嗓子对他来说是一块心病,他需要做些什么去弥补上一世对宁远的伤害。也是因宁远治好了嗓子,他们的关系才更近了一步。 从这个角度来讲,宁高觉也不是一无是处,还算有些脑子。只可惜他运气不好,来晚一步,章文昭已经不需要了。 “不要赌这个。”宁远看穿章文昭的想法,“以后都不许这般!我不用你为我冒这种险,你若是将自己搭进去,岂不更是害了我?” “好,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你要发誓。”宁远不依不饶,生怕章文昭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他也不是真怕被章文昭连累,而是担心对方。 “好,我发誓。”章文昭怎会不知他的心意,老老实实伸出手并拢三指,指天起誓:“我章文昭在此立誓,绝不为宁远的一时利益做铤而走险之事,如违此誓,便叫我此生不得善了。” 这誓言不可谓不重,宁远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阻止章文昭。 “如此可信我了?” “嗯,我信你。”宁远认认真真道。说罢牵上章文昭的手,“走,先去母妃那里。” “嗯。” * 丽妃一早就猜到他们一定会来,只是没想到宁远会带这么多人,一下子把她的小院儿塞的满满当当,都要住不下了。 吩咐宝莲给这些人安排今晚的住处,丽妃被宁远搀着回了房中。 “别紧张,母妃还没那么娇弱。”丽妃一边享受着宁远的孝顺,一边乐呵呵轻拍他的手嗔道,“母妃现在吃得好睡得香,你这个手足啊是个听话的,一点儿也不闹。” 第240章 宁远笑着摇摇头,目光从丽妃肚子上一扫而过,见她尚未显怀,暗道自己关心则乱。 “你们去看了大皇子,他如何?”到房中坐下,丽妃翘着指头给宁远剥了颗葡萄,“尝尝,今年刚从西疆运来的。” “味道是不错,母妃还是谨慎些好。”宁远尝了一颗,清甜可口,不愧是西疆的葡萄。 “放心吧,这葡萄是前几日宴席上,你父皇当众为后宫各妃分发的。”丽妃要宁远安心。 宫中时不时会有些宴席,是为宫中诸人联络感情之用,类似于民间的家宴,一段时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增进感情。 宫里的这种宴席自是增不了什么实质感情,但办还是得办。就前两日,西疆运来了今年新下的葡萄,晟景帝一时兴起将后宫妃子们聚在一起吃葡萄,在宴席上给各人都分了些。 丽妃解释清楚,宁远放下心来,继而回答她上一个问题,“大皇兄瞧着一切都好,两次遇袭没能叫他心态上有多少变化,或许是次次化险为夷,让他觉得自己福大命大,恶事落不到他头上。” “他运气倒是真好。”丽妃感慨道。去西南没事,回来路上遇袭也没事,时间是拖得久了些,人是毫发无损。 “是啊,不仅没受什么伤,还从西南带回来四只蛊虫,此外还有不知多少只已经下在禁军身上,还有的愁呢。”章文昭加入二人的对话。 “蛊虫?”丽妃一惊,“那可不是好东西……远儿,母妃有些怕。” 蛊虫防不胜防,小小一只虫子不容易被看见,丽妃如今有孕,更担心蛊虫跑到她这里来。 “母妃放心,蛊虫怕公鸡,您让宝莲去御膳房要只公鸡来养着,便没事了。”章文昭忙说道。 说起这话题,宁远与章文昭对望一眼。 丽妃看在眼里,便问道,“还有内情?是不是大皇子对你们说了什么?” “母妃猜得不错,刚才去看望大皇兄,他竟关心起我的嗓子来,说是若普通法子没用,叫我不妨试试用蛊虫医治。” “好一个医治。”丽妃冷笑一声,琢磨出味儿来,“他哪是要你治嗓,他定是想着他有蛊虫,你也用蛊虫,万一他用蛊失败叫人发现有蛊虫这东西,他便可全推到你头上去,真是好毒的心。” 宁远与章文昭也是这般想的,宁高觉让他们用蛊治嗓,到时候万一自己出事,他就假惺惺地说他知道谁有蛊虫,让人来查公主府,顺便还要把他手里的蛊虫偷偷放到公主府来,嫁祸他们。 宁远都能想到真到那一步,宁高觉的嘴脸。 他必然是一边哭丧着脸,一边又添油加醋夸张道:“哎呀本殿当初提议要康平用蛊全是一片好心,谁知康平竟会起歪心思!蛊虫并无善恶之分,端看人如何使用,如此看来……唉……都怪本殿被亲情蒙了眼,竟没看出康平是这样的人!” 单是想想那场景,就叫人忍不住作呕。 “不行,你们一定要想个法子避开此事,决不能与巫蛊之术与任何沾染。当年出事时你们尚未出生,那时候你们父皇也还只是皇子,宫里便出过一桩巫蛊案,险些牵连你们父皇,你们可想而知,他对这类事情有多厌恶。” “奈何总有人不长记性,历史一向如此不是吗,人人都觉得自己一定是幸运儿,会与前人有截然不同的结局。”章文昭嘲讽一句。 “谁说不是呢。”丽妃摇摇头。就说这宫里妃子们争宠的手段,又有哪个不是前人用过的,有的人成功了,更多人如今尸骨无存。 “不说这些了,大皇兄的事定要解决,我与阿昭商议过,先找柴统领查查禁军中究竟有几人中蛊。此外,阿昭的手下已去西南请会解蛊的高手,不日就会到来,我们不会让大皇兄得逞。所以眼下,还是抓紧准备今晚之事。” 经宁远一说,丽妃与章文昭不由都朝屋外看去,看看天色。 “是该准备起来了。”章文昭喃喃,但忽然灵光一闪,转回头来望着宁远笑,“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大皇子有蛊虫,四皇子爱养鸟,我们的公鸡也好鸟也罢,都送不进宫来,何不就地取材?”章文昭狡黠地眨眨眼。 “!”宁远一想还真是,如此既能解决宁高觉手里的蛊虫,还能挑起宁高觉与宁秋林之间的矛盾,一石二鸟再好不过。 只是…… “只是今日不行,今日从外面来的只有我们留宿宫中,且带的人手众多,难免惹人猜疑,得改日再动手。最好是……我们在宫外,还有人能做这件事。”宁远扶额。 他和章文昭在宫中没有可用之人,想要达成这个条件很难。 闻言章文昭也沉默起来,宁远说的问题的确棘手,丽妃身边也没有能用之人,而他们才刚拒绝了与静妃的合作,再者静妃身边的和乐公主是个尚未解决的隐患,如此一来,他们当真无人可用。 “实在不行……只能让响叔留在宫里,见机行事。”章文昭提出个没办法的办法。 “那他该藏在何处?事成后如何脱身?”宁远追问。不是不认可章文昭的提议,只是这些仍然要解决才行。 “就留在我这里吧。”丽妃见他们为难,出声道。 “母妃……”宁远并非不信任响叔,只是响叔到底是外男,万一被发现,可就说不清了。 “放心吧,实在不行我便告诉你父皇我怀有身孕之事,叫他往后一段时日都不要来我院中。你父皇如今四十已过,我腹中的孩儿是他老来得子,他必然珍惜,会多怜惜我几分的。” 第241章 “……如此……委屈母妃了。”宁远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了这个法子。 “只是事成后他该如何出宫,我便帮不上你们了。” “事成之后……”章文昭手指在桌上一下下叩着,“交由响叔自己想办法吧,我信他有这个本事。” “只能这样了。先叫响叔来问问,若是勉强我宁可放弃此计。”宁远不想响叔有闪失。一方面相处这么些时日,他已然把响叔当做自己人,另一方面响叔本事大,他不希望一个得力干将折在这里。 “好,我听你的。”章文昭从善如流。 丽妃看看他二人这般相处,满意地暗自点头,看来家中是宁远做主,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儿子受欺负。 随即章文昭就将响叔叫来,问他的意见。响叔听罢觉得以自己的能耐,随意闯皇宫是勉强些,但若是离开皇宫,不说易如反掌,顺利脱身不成问题。 有了响叔这般保证,几人放心把计划说给他听,如此商量一番,此事也便暂且按下。 用过晚膳,几人静静等待着,直等到夜黑风高,响叔一手提着锦绣一手提着苏全,几个纵跃消失在夜色中。 第156章 计划成功 浓重的夜,张顺打个哈欠提着灯笼走在一条林荫小道上。 这条林荫小道在永宁殿的后门处,并无其他岔路分支,笔直幽静人迹罕至,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百来米后朝右拐个弯,拐过弯再走百来米,便是四皇子宁秋林所住的朝实宫的后门。 这两段拢共不到三百米的路,往常巡逻全皇宫的侍卫走得少,永宁殿与朝实宫的两位主子默契地各派自己宫里人负责连接自家后门的这一段,完成每天夜间的巡逻。 这条路既隐蔽又无太大用处,极少时候,还能用来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因此,这两段路连带宫殿的后门,约定俗成有个规矩,那便是不挂灯笼不点灯,一到夜里,一片漆黑。 唯有当夜负责巡逻的人手中会提一盏灯笼,像是一点幽幽鬼火,若有人恰好在这条路上,见着这点火光就知道该先躲起来了,等巡逻的走了再做事。 负责永宁殿后门这一段的自然是三皇子宫里的太监,今晚轮到张顺。他素来就胆小,每次值夜对他都是煎熬。在永宁殿里面还好,晚上也不是全然漆黑,最怕就是今晚这样被派来巡逻这条无人的小路。 因是小道,这整一条道上只他一个人,往前望往后看,也只有他这一盏灯笼亮着。夏日里虫鸣鸟叫倒是热闹,入秋后一到夜里便万籁俱寂,颇有些沉闷。 恰有一阵风无端吹起,贴着张顺的后颈轻拂而过。张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甩着灯笼勐地朝身后看去,什么也没看到却仍是觉得心中恐惧。 他不由在心里默念几句“阿弥陀佛”,加快了脚步朝前走,想着走完这一趟便回去后门处的门房歇着,等到后半夜再来一次,就能挨到天亮。 正当他疑神疑鬼之际,前方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吓了他一跳,手中的灯笼跟着勐晃,那点黄光就晃花了,反而什么也看不清。 “……谁?”张顺明知是灯笼的缘故不是他真眼花,但仍是揉了揉自己眼睛努力将它瞪大些,壮着胆子叫了一声,声儿不大,没传多远。 没得到任何回应,张顺咽咽口水,硬着头皮朝前挪动步子。 他把胳膊平举着将灯笼提远,尽可能多地照亮前面的路。 如此走了十来步仍不见有异常,张顺绷着的神经稍稍松懈,暗道果然是自己太过紧张,说不定只是野猫或者耗子在草间发出的声响。 放松下来的张顺步履变得轻快,算算步数,距离到与朝实宫相连的那条道不过二三十米,他步子迈的大一些,便是二三十步就能到巡逻的终点,继而掉头,快快回到永宁殿后门去。 胜利就在眼前,张顺甚至忍不住小声哼哼起不成调的曲子,摇晃着手里的灯笼走得越发轻松。 然而就在他最放松的一刻,忽的一阵风吹灭了他的灯笼,眼前蓦然一片漆黑,张顺顿时被吓得停在原地。 他紧张地咽咽口水,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好一会儿才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想要重新点燃灯笼。 但不等他吹燃火折子,就有一道黑影从他前方不远处蹿了过去,离他还有些距离,明显是从朝实宫那条道上离开的。 “坏了!”张顺切实看到黑影反而不怕了,因为那黑影明显是个人,若是鬼,该是白影才对。 他暗道一定是自己的灯笼意外灭了,而自己又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误让对方以为巡逻结束,因此才放心地跑出来。这要是他再点燃灯笼,对方一心虚以为自己彻底暴露就可能将他灭口,所以灯笼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点了。 张顺也不知那黑影具体要做什么,会离开多久,万一黑影回来时他正走在路上,对方同样可能对他下手。他相信,如果被发现,自己在对方心里,就成了故意探听消息的探子。 来往这两条小路的无非三皇子与四皇子宫里的人,那黑影绝大概率就是四皇子的人,他这算是撞见了四皇子宫里的隐秘,不想想办法恐怕活不过今晚。 “唿!”张顺灵机一动赶忙躲去一旁的林子里,眼下只要他藏好了假装这路上没有人,就一定不会有事。他可以在这林子里熬到后半夜,等那黑影彻底离开后,再点燃灯笼若无其事装作正常巡逻,提着灯笼返回。 第242章 幸而这小道两旁的树木繁多,虽已落叶但树干也能为他提供遮挡。他选了个不易被察觉的角落缩起身体,心中一遍遍默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没想到还真让他给赌对了。 他才藏好没多久,就见黑影又回到这路上来。他躲在暗处看着,远远看见竟还多了一人,还是个女人! 不怪张顺黑灯瞎火能看清这种细节,只因黑影带回来的那人衣着华贵,在这等乌云蔽月的时候,那衣裳都能隐隐约约透出几分亮闪,似是材质所致,亦或佩戴了装点着夜明珠一类的饰物。 张顺在宫中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人能打扮成这样,他心里自然有数。无外乎娘娘、皇子妃、公主这三类人,而无一例外,她们全是女人。 尽管黑影和女人停留在小道的另一侧,在那边的林子里不知在做些什么,张顺却连气都没敢出,悄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发出丁点儿声音小命不保。 看着看着,情况越发诡异起来。 “嘶!”张顺庆幸自己捂着嘴,只无声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女人的带着亮闪的衣裳,亮闪的地方像星星般忽明忽灭,位置也在不断地变化着,起伏不定,只要稍一想,就知道是什么情形。 继而如张顺所想那般,有些许模煳不清的嘤泣之声伴着风飘入他耳中,叫他忍不住更用力地瞪大双眼,想要用眼睛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想要把眼珠子贴到那女人身上去。 如果有人看见,就能看到蹲在角落里的张顺形如恶鬼,与他毫无反应的下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极度扭曲的脸。 只可惜事情没有如张顺想要的那般继续发展下去,他甚至连一丝白花花的肉都没看到,那边就没了动静 接着是一声男人不满的叹息,声音之大倒是清清楚楚被张顺听见。但张顺却觉得,他此刻比那男人还要失望。 “不要在这里。”女人凭着最后的理智推开男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像欲拒还迎。 “殿下……没人的殿下,别怕好吗。”男人用嘶哑的声音哄劝着。 “不……”女人狠狠心推开男人,理了理衣裳,“送我回去吧,下次、下次来我房中……” 最后几个字飘散在空中,连男人也差点没听清,“殿下说什么?” “你!”女人知道对方在逗自己,但哪里还有脸再说一遍,一跺脚娇羞地命令道,“我命你送我回去!” “是,属下遵命。” 女人并未再答,娇哼一声靠进了男人怀里,男人打横抱起女人,施展轻功跃上枝头,继而只见树梢间传来几声响动,便是那男人抱着女人走远了。 张顺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过去良久,他的双腿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这时他才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幸好他躲得快,否则他决计是要死在这里。他都看到了什么!这种事足够他死一万次! “不行!”张顺眼珠乱转慌了神,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对,我要赶紧回去,得回去,回去!告诉殿下!对,告诉殿下!” 他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也没空再点什么灯笼,摸黑撒开腿就朝永宁殿后门跑去,一口气到了后门处也不停歇,钻进门内靠在门上止不住发抖。 今晚的巡逻是无论如何不能继续了,他必须要把看到的事告诉三皇子。 因而张顺只是稍作休息,就拖着发软的腿一路去了三皇子的寝殿。 路上他还遇见其他宫人,便有人奇怪他不是该在后门外巡逻,怎么跑了回来。张顺闻言也只是摆摆手,并不作答。 此时夜已深,除非有大事,否则随意惊扰殿下休息绝对讨不到好。张顺先是小心翼翼询问今晚在寝殿外值守的陈公公,殿下是否睡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犹豫起来。 看张顺像热锅上的蚂蚁,陈公公还是劝他明日再来,张顺说什么也不肯再去巡逻,干脆就候在寝殿门外,等着三皇子醒来。 其实那一男一女二人的对话他几乎没有听清,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又离得远,仅有几个词被张顺捕捉到,像是“殿下”、“属下”、“房中”,仅此而已。但再加上对方的衣着,他已有大致推断。 回想自己看到的场景,又看看自己当下所在的地方,张顺紧张的情绪在漫长的等待中被消磨,一种能助主子成大事的信心占据了他的心头,他也不觉得困,就在殿外等了一整晚。 再说回那条让张顺命运历经转变的小道。 在张顺走了之后,锦绣和苏全才被响叔从树上放了下来。 这黑影和女人便是由他二人扮演,一个假装四皇子宁秋林的死士,一个假装和乐公主。压低声音也是为了不教张顺听真切,才好给他留下想象的空间。 “响叔,我们要回去了吗?”锦绣揉着自己酸痛的腿问道。 她和苏全都不会武功,所以方才黑影的出现与消失全靠跑,也就张顺自己疑神疑鬼,才会忽略这一点。而后来苏全抱着锦绣上树,则是由响叔从树上放下一根绳索,把他二人拽上去的。 说来今晚几人也是煞费苦心,为了演好这出戏,响叔一直就在树上等,等把锦绣二人拉了上去,之后那几步林间轻功飞远的动作,则全是由响叔完成,换成了锦绣二人一动不动躲在树上。 树下的张顺在等待中麻了腿,树上的锦绣苏全同样痛苦不堪。张顺心里暗暗祈祷黑影和女人快点走远,树上二人同样祈祷着张顺快点走。 第243章 也是滑稽。 不过好在任务是完成了,响叔容他们缓了片刻,赶在天亮前一手拎着一个,把二人带回了华阳宫丽妃院里。 作为这一出戏的两大主谋,章文昭与宁远这晚倒是睡得踏实,只在睡醒后听响叔几人汇报说任务完成,便悠闲地在丽妃这里逗留一上午,打算等用过午膳再出宫去。 第157章 被迫入局 “你此言当真?”一大早,宁平江便精神抖擞地盯着张顺问道。 “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张顺就差指天发誓。 他通过昨晚听到的零星几个词,加之对方的身形,猜测那位殿下极有可能是和乐公主。 首先,能被称为殿下的女子,也只有公主这一个身份了。 其次,现在还住在宫里的,除了临时留下的五公主康平公主,只剩了六公主和乐公主与七公主和嘉公主。康平公主是个哑巴,昨夜女人分明开口了,而和嘉公主还不到十四,他见过的,身量很是娇小。 至于那男子身份,张顺只知是从朝实宫后门来的,具体身份却是无从得知。 “此事本殿自有计较,你只当从没发生过明白吗?” “明白!奴才明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张顺立刻领悟了宁平江的意思。 “你这么胆小,是怎么被派去巡逻后门的?”宁平江嫌弃一句,“往后你就在永宁殿内做事,不用再去别处了。不过昨夜偷懒之事仍要罚,本殿念你是初犯,杖责十棍,去领罚吧。” “是。”张顺没想到竟逃不过一顿打,心中颇有些愤愤不平,只是万不敢表现出来,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看宁平江。 “哼。”宁平江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只觉张顺运气有一些,脑子却是不中用。他也不必与张顺解释,只吩咐身旁的贾公公,“贾加,你带他下去。” “是。”贾公公倒是心领神会,冲着张顺道一句“走吧小顺子”,就率先走了出去。 张顺蔫头蔫脑跟着贾公公一路去了杂院,这里既是太监们平日住的地方,也是他们私下活动的地方。 那边贾公公叫来两个太监低声说了几句,随即就让张顺趴在了临时搬来的长板凳上。 张顺都做好了今日要被打个半死的准备,哪知一板子落下来,只轻轻挨着他的屁股,就好像……好像被人摸了一把似的。 他当即愣在原地,直到贾公公一声不满的咳嗽传来,他才忽然顿悟般“哎呦哎呦”大声叫唤起来。 一顿板子最费的是嗓子,张顺佯装痛苦地从长板凳上下来,就被贾公公屈尊降贵扶了一把。 二人挨得近,贾公公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好奴才,这是殿下赏你的伤药,快些擦好你的屁股起来干活。” 其实张顺哪里有伤,这殿下亲自赏的名贵伤药落在他手里,就成了日后可能保命的宝贝。张顺这才完全明白了宁平江的用意,那些责罚都是给外人看的,如此才能保住昨晚的秘密。 他乐呵呵咧开了嘴,下一瞬又想起自己该疼,于是面上的表情来不及切换就显得格外狰狞。 贾公公被他这蠢样子逗乐了,嗤笑一声施施然远去。 另一边宁平江在见过张顺后,在殿中沉思片刻,叫了叶清灵来见他。 “殿下。”叶清灵近日心情不错,就风向来看,池雅玉究竟嫁给谁还没有定数,只是不是一定会来永宁殿了。不过她不敢让宁平江知道这其中有她叶家的手笔,面上便仍装作平淡。 也亏得宁平江平日对她并不上心,否则以宁平江的敏锐,未必看不出叶清灵有所变化。 “你来了。”宁平江挂上笑脸,揽着人的腰将人拉进怀里。 昨夜宁平江并未在叶清灵处过夜,今日要用她,自然要表现出几分热络。他不想叶清灵借着帮忙的由头跟他讨要宠爱,那样的话他还要花心思哄她,所以先一步表现出亲昵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果然叶清灵见他这般温柔,自己先软了几分,“殿下怎么一大早叫臣妾来?” “叫你来陪本殿用早膳。”宁平江拥着她去了饭厅。 二人落座后先是一番闲谈,之后他便寻找个话头往下说,说着说着拐到他的目的上去,“说到这儿,你是该多关心关心皇弟皇妹了。” “殿下说的是,臣妾与康平最近走得近些,但她身份毕竟敏感些,臣妾该更谨慎才是。”叶清灵自我检讨。她的确是尊父命拉拢宁远,也看中宁远身后的萧家,但若只对宁远好,难免被人看出意图。 “嗯,你能想到这一点很好,你看连康平成亲以来与宫中来往都多了许多,她可不止与你交好,昨日大皇兄归来,她也是一早就来探望。” “殿下可是觉得……康平另有目的?” “……她能有什么目的,一个公主而已。”这也是宁平江想不通的一点。若是宁远是个皇子,目的倒是好猜,偏偏一个公主,难不成还想做女帝?虞国可从来没有这个先例,父皇更不可能允许。 “那……臣妾找机会试探试探?”叶清灵以为宁平江是这个意思。 “不用,静观其变吧。刚才不是说了你要谨慎些?本殿看就今日吧,你去看看和乐他们几个。” “和乐公主?”叶清灵有些意外。 这和乐公主被静妃看管得紧,和其他人几乎没什么来往,这是众所周知的,宁平江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她看和乐公主?还真是给她出了个大难题。 第244章 “唉……若是为难……本殿让表妹去。”宁平江把池雅玉搬出来刺激她,“表妹在宫外住着,知道的新鲜事多,她本身性子活泼,想起找和乐玩耍也不奇怪。嗯,你不必费心了,此事就交由她去办吧。” “殿下!”叶清灵果然急了,似嗔似怨地唤了一声,眼珠一转有了借口,“池国公昨日才回京,路上还受了伤,表妹前些日子那般忧心,这几日肯定要在府中好好尽孝,这时候她怕是也没有旁的心情吧。还说什么玩耍,静妃娘娘可不会信。” “你这么说本殿倒是差点忘了,是该让表妹多陪陪舅舅。本殿也该多关心才是,这样,本殿今日去荣国公府,你不必等我一同用膳了。”宁平江像是真的才想起来一般。 “……殿下是该去看看。”叶清灵掩下笑容里的苦涩,“那臣妾今日去看看和乐与和嘉。” “好,辛苦你了。”宁平江目的达成,给叶清灵夹了一块莲藕喂到她嘴边。 叶清灵一愣,双颊染上绯红,红唇微张吃了下去。 * 还没等到中午用膳,华阳宫丽妃住的小院就来了不速之客。 当听到来人说自己是永宁殿三皇子妃叶清灵身边的宫女时,章文昭与宁远不着痕迹对视一眼,琢磨着对方的来意。 就听这宫女继续说:“我家皇子妃知道康平殿下进宫了,特派奴婢来请康平殿下去永宁殿一聚。” “皇嫂请我们?”章文昭问道。 “是。”宫女低眉顺眼地立着,颇有一副置身事外的距离感。 看她这幅表现,章文昭就知道他问不出什么,估计叶清灵也没告诉她什么,只是派她来请人。 “殿下?”章文昭扭头望向宁远,寻求他的意见。 只见宁远略思索片刻,转身轻轻抱了下丽妃,又冲章文昭比划了几个手势。 宫女仍立在原地,并未抬头去看,章文昭却做戏做得认真,看着宁远的动作猜了半天,终于猜出了他完整的意思,而后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待殿下收拾妥当,我们便去见皇嫂。” “是,那奴婢先告退了。”宫女没有多纠缠,干净利索地就走了。 她走后,章文昭先吩咐众人收拾收拾准备离开,而后与宁远讨论起叶清灵找他的原因。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猜与昨晚之事有关。只是她要找也该找和乐公主,找我们做什么?”章文昭想方设法把自己和和乐公主的事撇清干系,没想到转头又被叶清灵拉进来。 “若三皇兄把和乐之事交由三皇嫂处理,莫不是三皇嫂自己没有把握,所以才叫上我作陪?”宁远亦是头疼。他的确算漏了叶清灵的想法,没想到叶清灵对他如此放心。 “看来只能先去永宁殿看看了。”章文昭无奈摇头,“若真是你想的这般,我们的计划或许得改一改。” “见招拆招吧。”宁远起身掸掸衣裳,“走吧。” “万事小心。”丽妃在旁担忧地嘱咐他们。 “放心吧母妃,只是这次不能陪您用午膳了。” “这算什么事,下次补上。”丽妃在宁远肩头拍了拍,“下次来,给母妃带些酸梅。” “好。”宁远弯唇一笑。 提到酸梅,章文昭不禁感到牙疼。他暗道,原来宁远爱吃酸梅是萧家的传统啊。 门外,宁远带来的侍卫婢女已经整齐等候,队伍看上去并不明显少人,响叔平日就没什么存在感,这会儿就凸显出他隐藏自己的好处来。 宁远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冲章文昭点点头,章文昭一声令下,带着队伍一并去往永宁殿。 叶清灵也没想到宁远带了这么多人,原本坐在殿中等着,定睛一瞧来了一群人,当即从坐榻上起来,迎出门。 “妹妹这是……”叶清灵不解。 “是昨日来看大皇兄时带的人。”章文昭从旁解释,“与大皇兄一年未见,殿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郑重些,礼数要周全,故而这次带的人多些。” “原来是这样,那妹妹是不打算回华阳宫了?” 宁远点点头。 章文昭在旁补充,“一会儿我们便直接出宫去。不知皇嫂叫我们来,是……” “我的事不急,妹妹难道宫外还有事情?”叶清灵看着宁远带来的人,眼中略有忧虑,显然是担心宁远急着要走。 好在宁远摇了摇头,好奇地望着她。 叶清灵这才放下心来,拉着宁远入殿内,一同坐在坐榻上,又随手一指一旁的另一处座位,要章文昭坐了。 坐稳当了,她才道出自己的目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妹妹,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和乐?” 章文昭耳朵动了动,毫不意外叶清灵果真是想要宁远陪她。 宁远却是惊讶地张了张嘴,随即满眼迷惑,不明白为何突然提起和乐,又为何要叫上他一起。 “也不是一时兴起,是大皇兄受伤后,我便想着该替殿下多多关心手足才是。只是其他人好说,唯独和乐她……呵,你也知道静妃娘娘对她管教甚严,我嫁给殿下这几年对她却谈不上了解,妹妹你好歹是她亲姐姐,我便想着……” 这理由无懈可击,甚至不必分析,宁远也看得出叶清灵当真是这样想的。 估计是他三皇兄得知昨晚的事后,便要叶清灵去和乐那里先探探情况,但叶清灵也不知该怎么办,便想到他正好在宫中,就想叫上他一起,两个人总比她一个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245章 宁远露出个了然的眼神,心领神会了叶清灵的为难,先是安抚地拍拍叶清灵搭在坐榻扶手上的手背,接着垂眸咬咬下唇,似是头疼自己也想不出去见和乐的好借口,便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望向章文昭。 章文昭正百无聊赖坐在一旁玩茶杯盖儿,忽的殿内就没了声音,他这才后知后觉抬起头,一脸茫然地对上宁远和叶清灵两双眼睛。 “嗯?”章文昭疑惑出声。 第158章 和乐变了 “……”叶清灵不知道章文昭是真没听见还是装傻,只得将她对宁远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便替皇嫂和殿下想个好理由。”章文昭恍然。 “多谢。”叶清灵轻点下颌。 章文昭手撑在下巴上摩挲片刻,忽的眼睛一亮有了主意,“不如这样!皇嫂就说池小姐早晚是一家人,现在池国公已经回京,你觉得是该去池府探望一番。只是你独自一人难免不妥,想带着我家殿下与和乐公主一同去。” “一家人?”叶清灵喃喃念叨着这三个字,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章文昭所说正中叶清灵的心意。 这一家人的含义可宽泛的很。池雅玉嫁给大皇子她们便是妯娌,是一家人,池雅玉嫁给三皇子,她们同侍一夫也是一家人。 她这般模棱两可地说出去,在外人眼里,既有她试探池雅玉嫁人风向的用意,又有提前关心未来侧皇妃的意思。 无论是哪一种,她做都是合理的。 说不定因她关心池雅玉之举,还会在皇后那里落个好,认为叶清灵这是在用实际行动为三皇子娶池雅玉这一风向添砖加瓦,别人看了叶清灵的举动,自然在支持池雅玉究竟嫁哪位皇子的站队中,重新考虑自己的位置。 而就算最后池雅玉没嫁进永宁殿,叶清灵完全可以到那时再找机会澄清自己曾经说的“一家人”,是说妯娌关系,就无法让人挑出她的毛病,笑话她。 而叶清灵自己不敢去找池雅玉,也说得通。因为叶清灵此举既可解释为关心,又能被有心人认为是感到危机提前去池府示威,让池家搞清楚谁才是正宫娘娘。 在这种情况下,多带上一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与三皇子与叶家都无瓜葛的人一起,示威的意图就会被削弱许多。因为不相干的人,可起不到能实质给叶清灵撑腰的作用。 那么在这宫中错综的关系里,也唯有康平公主、和乐公主和和嘉公主,与种种纷争都扯不上关系。 其他公主要么远嫁不在长京,要么就是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因而立场鲜明,唯有这三人不同。 康平不必说,就在叶清灵眼前,而和嘉公主不是宁平江交代必须要联系的人,且其母康妃不难对付,叶清灵亦不用多做考虑,唯有和乐公主,既无交情,其母静妃又是宫里出了名的难缠。 用章文昭说的理由去见和乐,不管她最后是否真的去池府,至少在静妃这里,在眼下宫里,这个理由毫无破绽。 “这个主意真是不错,不愧是五驸马。”叶清灵脑筋一转就想明白这其中的种种,不由赞了一句。 “皇嫂过奖。”章文昭谦逊一笑。 叶清灵立即就拉住宁远的胳膊,原本是想拉手,但宁远偏巧捏了颗葡萄在手中,她才临时改成拉胳膊。她急切道:“妹妹意下如何?” 宁远表现得是反应更慢一些,慢悠悠吃了那颗葡萄,也借吃葡萄把胳膊从叶清灵手中抽了出来,吐了葡萄籽,这才惊喜地点点头,随即就朝章文昭抛去一个又娇又媚的眼神,仿佛在说——不愧是我的男人。 而章文昭对上他这表情,回应是满眼宠溺与爱护,还有暗藏其下的占有欲与某些不可言说的念想。 叶清灵观他二人的互动,眼中顿时涌出了羡慕之色,不过她很快掩去,提议道:“那不如我们现在便去找和乐?” 宁远不置可否,再度看向章文昭。 叶清灵这回没跟着他一起盯着对方,而是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为难,却是在想章文昭该怎么办。 “你们真是……”叶清灵哭笑不得,她从未见过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夫妻,片刻不离!之前不需要宁远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今日她不过是想和宁远一起行动,才发现不对劲。 哪有天底下时刻黏在一起的夫妻?他们两个难道就不需要做自己的事,就没有自己的秘密吗?难道宁远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让皇嫂见笑了。”章文昭像是也忽的反应过来他与宁远之间的行为和旁人不一样,“殿下是不该时时陪着我。” “这次去找和乐,的确不方便带你一起,不如……驸马先回公主府,我这里与妹妹说说话,若是晚了就让妹妹住下,或者去丽妃处,你实在不放心,明日再来接就是了。”叶清灵提议。 她作为嫂嫂找和乐公主没问题,宁远作为姐姐找妹妹也没问题,她们去找和乐公主要谈的也是女儿家之间的事,是希望三个女人一起去池府,带上章文昭算怎么回事? “你若是不放心,到时候我叫人亲自护送康平回府。”叶清灵又道。 实际上宁远作为一个大人,完全可以自己回去,叶清灵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章文昭不会放心宁远,那她想要和宁远单独相处,就得向章文昭保证宁远的安全。 不等章文昭有所表示,宁远率先点头,看样子像是也被点醒了般,不愿再被当做不能自理的人对待。 第246章 看他这般,章文昭便没话说,“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府去。” 宁远抬着下巴冲他轻微一点,甚至迫不及待地摆摆手,是个把人往外赶的姿势。 章文昭便起身去殿外,冲等在外面的众人说了几句,点出几个人留下保护和伺候宁远,把剩余的人一并带走。 宁远朝外看了一眼留下的几人,也没多表示,转头冲叶清灵眨眨眼。 叶清灵看懂了他的眼神,招招手叫来贴身婢女,让她去把准备好要送的礼品取来,顺便再帮宁远准备一份。 婢女很快拎着两个礼盒出来,叶清灵一个眼神,婢女会意把其中一个礼盒交给宁远的婢女提着,随即二人便一同去往青鸾宫。 叶清灵用章文昭所说的理由顺利见到了静妃与和乐公主,本意是只想见和乐公主,奈何静妃丝毫不觉得自己多余,她们同辈人在一起说话,她也要在一旁听着。 便是真有什么话,叶清灵也不方便说了。 但其实宁平江并没有明确让她做什么说什么,她也不知昨夜发生过什么事,因而她这一趟来,说的净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听得静妃都满脸的疑惑,不知叶清灵打的什么主意。 而和乐公主本就性子内敛沉闷,能用点头摇头表示的,便连一个字都吝啬,只有非张口不可的时候,才蹦出几个字,同样没什么价值,叫叶清灵有意与她接下往下聊也难以做到。 宁远仗着自己“不会说话”当真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当个摆设,半点也帮不上叶清灵的忙,只是时不时地打量和乐公主几眼,表示他没有游离在这场聊天之外。 眼见着到用午膳的时候,叶清灵忙借口宁平江会回来用膳,结束了这场所有人的折磨,拉着宁远起身告辞。 她走之前还不忘问和乐公主是否愿意同她去池府,也算出宫散散心。 本以为和乐公主会不愿意,哪知她咬咬下唇竟重重“嗯”了一声。 这一声一出,静妃第一个皱起眉头,丝帕掩在嘴边不轻不重咳了一声,以表示自己不同意。 但和乐就像没听到一般,还冲叶清灵浅浅笑了笑。 静妃与宁平江没什么矛盾,或许她现在还要考量她儿子回来后要面对的事情,知道哪些人还不能得罪要放到最后对付,因而没有现在撕破脸,虽不满和乐公主擅自决定,却也难得没有出声替她回绝。 于是此事就这般定下,叶清灵心里暗暗舒了口气,约定定下去池府的日子后再来找和乐,便带着宁远离开了青鸾宫。 出了青鸾宫的门,叶清灵也不怪宁远刚才不帮着她聊天,主要是宁远有那个心,也得张得开嘴才行。 因而她略过这茬,拉着宁远笑道,“我是真没想到和乐竟会答应,原本是个借口,我也没想她能亲近我,但此事一成,你三哥定然高兴。妹妹,你真是嫁了个好驸马,你们二人可是给我帮了大忙了。” 原本只是借口,但现在叶清灵真要拉着和乐公主和宁远一起去池府,就像之前分析的那般,叶清灵是给外界一个正妃关心侧妃的信号,对于现在大皇子三皇子谁娶池府小姐之争的现状,有一定推动和压制作用,宁平江如何不高兴? 宁远但笑不语。 “上次也是,你的好,嫂嫂全都记着呢。”叶清灵眨眨眼,她说的是宁远提议让她散播大皇子娶池雅玉一事。 宁远忙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个“嘘”的手势。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咱们二人的秘密。待事成,往后你需要嫂嫂的地方,尽管说。” 宁远便甜甜一笑。 叶清灵高兴劲儿过了,冷静下来分析起这一趟去青鸾宫的收获,“话说回来,妹妹觉得和乐如何?她虽是答应同我去池府,但……她竟然不听静妃娘娘的话?” 静妃最后那些不满的举动,蹙眉、咳嗽、眼刀,叶清灵可都看在眼里。况且和乐先前与她聊天时的沉闷,与最后坚定的回应,亦是矛盾。 她说罢就转头去看宁远,想看看宁远的反应,看宁远是否认同她的发现。哪知她一转头,却见宁远一脸严肃地沉思着,好似将她无视了一般。 “康平?”叶清灵唤他一声,见他没有反应,等了片刻,用手背碰碰他的手臂,“康平?妹妹?在想什么呢?” 宁远惊醒般回神,对上叶清灵一双探究的眼睛,先是快速摇摇头,而后心虚地避开与她对视,再低下头去纠结地抿紧了嘴唇。 将他这一番举动统统看在眼里,叶清灵声音更柔了几分,轻声细语编成一张网,“好妹妹,你忘了吗,嫂嫂早答应过你,会永远听你说心里话,会永远帮你、爱护你。” 以前叶清灵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但肯定不是今天这般情真意切的,奈何宁远此刻正深陷迷茫,听了她这深情包容的话语,竟真被她迷惑,渐渐舒展开皱巴巴的小脸,下定决心般望向她。 “怎么了?”叶清灵声音越发轻,像是生怕吓跑了宁远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宁远指指永宁殿的方向,示意先回去再说。 等二人回到永宁殿,叶清灵直接拉着人去了书房,像上次一样铺开纸笔,等着宁远写下想说的话。 宁远提笔,落在纸上寥寥数语,与上次的长篇大论形成鲜明对比。不过其中意思还是叫叶清灵眉头一跳,意识到宁平江让她去找和乐公主,并非那么简单。 只见纸上写着:“和乐变了。” 第247章 第159章 刁蛮公主 和乐变了,短短四个字,给叶清灵的冲击却是不小。 论对和乐公主的了解,叶清灵自是比不上宁远。她毫不怀疑宁远笔下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但她要继续追问,宁远却只是摇头。 这倒并非是宁远要守什么秘密,他既然已经告诉了叶清灵和乐公主的变化,还怕说得更多吗?只是他所有的感受,都已浓缩在这四个字里面,他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 端详宁远苦恼的面容片刻,叶清灵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宁远不肯说,而是宁远无话可说。 宁远对和乐公主的感知,只是他的一种感觉,一种基于对以前的和乐公主的了解,进而因今天的细微违和之感得出的一个结论。 至于更多,她们今日与和乐公主只是闲聊,期间三人一直坐着并未有其他举动,又如何能让宁远通过具体的事例来论证和乐公主的变化在哪里?这种变化,更多是指和乐公主气质等难以以言语确切形容的方面的变化。 所以叶清灵也不再为难宁远,拉着他坐下,“和乐是你的妹妹,既然你说她变了,那她定然是变了的。不要钻牛角尖,不是还有你三哥吗。” 宁远顿时眼睛一亮,点点头。 “那等殿下回来,妹妹同殿下说吧。”叶清灵不同宁远抢这个功劳,她就是有心想要在宁平江面前邀功,宁平江也不会信是她观察所得,因为她本也不了解和乐公主。 她看着宁远的笑脸,犹豫片刻斟酌着说道:“五驸马帮我想的那个借口……” 宁远瞬间会意,拍拍胸脯,又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意思是他不会告诉别人是章文昭说的,就当这个借口是叶清灵自己想出来的。 叶清灵看懂了便笑开了,高高兴兴拉着他去饭厅。 今天宁平江要在荣国公府用膳,先前在青鸾宫说的都是脱身的由头。 等二人在饭厅坐定,许久未见的宁世恒也被宫女带了过来,他还记得宁远,绷着一张小脸规规矩矩问了好。 宁远看着他笑,却一恍惚想象起他那未出世的手足来,以后丽妃生下来的孩子定然也会像宁世恒这般懂事听话又可爱。 赶在叶清灵察觉前宁远率先回神,笑着给宁世恒夹菜,三人这顿午膳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叶清灵一般是要睡一会儿的,左右没什么要紧事。不止是她,整个后宫都无所事事,在饭后这一段时间内统统午睡,宫里都安静了许多。 宁远顺应宫里的作息,在叶清灵安排的偏殿客房里也小憩了片刻。 之后二人便一同去了华阳宫,去康妃那里看和嘉公主。 用的借口还是见和乐公主时说的那一套,相比之下康妃就要简单许多,丝毫没往深处想,听说她们是来找和嘉公主的,尤其看到叶清灵来找和嘉公主,高高兴兴把人迎进门,就命人去把和嘉公主叫来。 和嘉公主比和乐公主小两岁,正值豆蔻,脸上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圆嘟嘟的小脸煞是可爱。 只是她跟着康妃这么个不安分的母妃,也没学到什么好,小小年纪就很有些刁蛮性子在,看谁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傲气模样。 要不是怕落人口舌,让人觉得三皇子有意与静妃亲近,叶清灵便只找和乐公主,才不来这里看和嘉公主的脸色。 尤其康妃比静妃要有眼色,丢下一句“既然三皇子妃是来找和嘉的,那你们聊,本宫就不打扰你们姑嫂说悄悄话了。”便起身离开。 然而叶清灵此时却巴不得康妃留下,因为和嘉公主自见着二人起,已经无缘无故冷哼五声了。 只是华阳宫可不比青鸾宫那般有强势的静妃坐镇,这边华阳宫里住着的其他妃子,除了丽妃外,另两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听三皇子妃来了,纷纷跑到康妃面前打听消息。 尤其惠妃是大公主的生母,大公主早年嫁进侯府,婚后过得并不如意,她在宫里帮不上什么忙,没事便喜欢四处看别人与她一般不如意。 她今日来便是这个心态,另外也想看看叶清灵怎么回事,如果能找和嘉公主,是不是也能找她的大公主,要是能借此机会让叶清灵帮衬大公主一把,那是最好不过。 华阳宫里除了丽妃,剩下的妃子包括康妃在内,都半斤八两,康妃单纯地不想让任何人占便宜,因而一早出去应付那两个不省心的妃子去了。 是以叶清灵的愿望注定落空,她和宁远只能单独面对和嘉公主。 “你们要去池家?那就去啊,来找本公主做什么?皇嫂你方才说的我听到了,不过那是你的事,和本公主有什么关系?”短短几句话,和嘉公主本性暴露无遗。 “本宫的意思,池小姐往后与我们是一家人,她早晚会是你皇嫂,这便是她与你的关系。她父亲负伤了,你不该去看看吗?”叶清灵对又蠢又刁蛮的和嘉公主没有好感,在宫里还没多少人这般不给她面子,与和嘉公主解释这一句,已经是压着火气了。 “哦,那就等她嫁进来再说啊。万一……她嫁不进来呢,哈哈哈……” “妹妹慎言,既然你不愿意便罢了,本宫就不打扰你的清静了。”叶清灵见没什么好说的,起身就要走。 池国公刚救了大皇子负伤归来,和嘉公主就公然说这种话,与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趁早离远些才是,免得祸事砸下来牵连无辜。 第248章 “皇嫂没别的事了吗?”和嘉公主丝毫不觉有什么问题,竟还天真问道。 “没有。”叶清灵丢下一句话拉着宁远就离开。 刚从殿中出来,打发走那两个妃子的康妃也赶了过来。她倒是知道自己女儿什么德行,见叶清灵这么快就要离开丝毫不觉惊讶,还出言挽留。 念在对方是贵妃的份上,叶清灵挂上笑脸多应付她几句。 听闻和嘉公主不愿与叶清灵一起去池家,康妃的脸色就难看了几分。她要叶清灵稍作等待,随后匆匆进殿。 很快就听到两个女人的争吵声传来,叶清灵与宁远互相看一眼对方,眼中皆有些好笑与无奈。 “不等了,我们走吧。”叶清灵不觉得这么纵容女儿的康妃能够说服女儿改变心意。再者,她也不想带这样一个冒失又口无遮拦的家伙去池家,万一闹出什么来,全成了她的不是。 宁远没有异议,他只是陪客,再说三皇子正妃的地位也不比一个贵妃低,叶清灵要走没人能拦她。只是他不想再跟着回永宁殿了,去了那里也没他什么事。 看出他的心思,叶清灵没有为难,“妹妹若是累了,就留下吧。正好我与你一道去看看丽妃娘娘,就是出来匆忙,没带东西。” 宁远摇摇头并不介意,带着叶清灵去了丽妃住处。 一番招待自不必提,叶清灵走之前还问宁远和乐公主的事,只因她说好要宁远自己对宁平江讲,但宁远不跟她去永宁殿,宁平江却也不大方便特地来丽妃这里。 宁远仍是不介意,就由叶清灵代他转达。叶清灵拉着他又是一番闲话家常,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最后瞧着天色不早才离去。 总算是清净了,宁远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丽妃过来笑话他一番,末了怜惜地摸摸他的头,“文昭呢?怎么没陪着你?” “他出宫去了。”宁远将叶清灵叫他去永宁殿后的种种略说了一遍。 丽妃听罢了然,“母妃若是没猜错,你们是故意为之吧。这样等你出宫时便能顺利带走响叔。” “不错,原本我就担心留下响叔一人不妥,现在我留在宫里,便可说他是章文昭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侍卫,而我又是三皇嫂主动留下的,并非我有意拖着不走,于情于理,我并无嫌疑。” “那你是打算今夜动手了?”丽妃还是有些紧张。皇子宫殿不是那般好闯的,上次响叔去朝实宫还是宁远带进去的呢。 “只能今夜。母妃放心,朝实宫的路响叔已全部记下,四皇兄不是真爱鸟,他未必将它们看得有多严密。” “万事小心。”尽管不是宁远亲自上阵,丽妃仍是满眼担忧,轻抚了抚宁远的肩头。 宁远回握住她的手,“别担心。” * 宁平江在荣国公府用过晚膳才回来,叶清灵下午时还满心喜悦等着与宁平江分享,在漫长的等待中,在晚膳饭菜一点点变凉中,这喜悦终是被冲淡了。 她的心是一团麻,不知道宁平江在荣国公府都做些什么,与池雅玉都说些什么。 最坏的情况,是宁平江夜宿荣国公府,那么无论池雅玉究竟有没有与宁平江同睡,第二天传出的消息,定然都会是他二人已经分不开了。 想到这种可能,叶清灵彻底没了胃口,哄着宁世恒睡下,便擅自到了宁平江寝殿。她很少这般逾矩,往常没有宁平江的召见,她从不敢踏入这里。 今日她就是拧着一股劲儿,仿佛要跟宁平江较个高低般,非要如此。但她自己心里又清楚,她做的这些毫无意义。 “本想让贾加去叫你,没想到你在这里。” 宁平江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叶清灵忙转头去看,就见她夫君,她的殿下逆着光款步而来,是那般令人悸动。 “殿下……你回来了……”叶清灵不觉流下一行清泪。 “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宁平江替她擦去泪痕,不满地问。 “没有。”叶清灵还有什么不满,她变凉的心再度温热起来,被宁平江的温柔所治愈。 “那是怪本殿回来得太晚?” “臣妾不敢。” “你是本殿的皇子妃,你担心本殿是应该的,本殿怎会怪你。是本殿的疏忽,静妃不好对付,本殿不该让你一人去面对她。”宁平江巧妙地把话题尽快往他想知道的事情上引。 “没有,静妃娘娘为难不了臣妾。”叶清灵用着章文昭给她想的借口,只当是自己厉害,在宁平江面前展现出一股小小的骄傲来。 “哦?本殿的皇子妃这般厉害?” “殿下~”叶清灵娇嗔一句,又怕宁平江追问她如何对付静妃,便主动切入正题,“还是殿下有先见之明,今日臣妾叫康平陪着一起去见了和乐,康平说,和乐像是变了个人。” “有这回事?”宁平江不由蹙眉。 若说今早张顺说的那些他还有疑虑,现在叶清灵给他的消息,就是最好的佐证。 难道昨晚张顺看到的人,真的是和乐?她与四皇弟的人有染? “殿下……殿下?”叶清灵见宁平江忽的没了回应,不由唤道。 “你们还说了什么,都告诉本殿。”宁平江面容严肃起来。 “就是臣妾说要带康平和和乐一起去荣国公府,没想到和乐竟答应了。当时静妃娘娘明显不悦,和乐却是不改口。” 第249章 听着叶清灵将今日在青鸾宫的事叙述一遍,宁平江的面容也越发严肃。聪明如他立刻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心思很快转过一圈,就有了计较。 “你做的很好,就这两日便带和乐去荣国公府吧,表妹看到你们,想来也会高兴。” “是。”叶清灵略去那些自己不想听的,听出宁平江话里对她的赞赏,不由笑得越发甜美。 第160章 真有刺客 计划在章文昭在的时候就已商议好,现在不过是将之提前到今夜完成。宁远休息好便叫来响叔,与他再确认一遍行动细节,交代他量力而行,不必逞强。 是夜,宁远在床上辗转反侧。这还是自成亲以来,第一次有所行动但章文昭却没在他身边。 他空有头脑,却从未单独掌控过什么事情,尽管说着对响叔是全然信任,心里总也不踏实。尤其此刻响叔已经出发,他安慰丽妃时的胸有成竹在独自一人时统统瓦解。 翻来覆去睡不着是他真实的心情写照,他忽的就有些后悔让章文昭出宫去了,他该让他先回这儿等着,而不是彻底离开。 “啧。”宁远勐地坐起来,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不过才短短三个月,他竟然变得如此软弱,怎的就离不开章文昭了?想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难不成装女人装久了真拿自己做女人了不成。 “殿下?”阿宝询问的声音传来,他没跟着章文昭出宫,被对方留下来保护宁远。 “我没事……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响叔已经开始行动了,殿下若是不放心,可要阿宝去探探风?” 宁远本想拒绝,后一想只是探风,不是要阿宝去朝实宫协助响叔,他心里实在是慌,便同意了,“那你且去看看吧。记得千万莫要添乱,速去速回。” “殿下放心,小的有分寸。”阿宝说着,蹬上鞋子悄然离开。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窗外月光斜斜洒下,照亮屋内一角。宁远索性披着衣裳下床,站在窗边赏月。 今日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亮像玉盘一般挂在天边,只是单纯看着就叫人心生喜悦。 这月亮竟还有静心的作用,看着看着,宁远的心便平静下来,思绪飘远陷入回忆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敲门声传来,他才惊醒般从回忆里抽身。 “进来。”宁远关上窗子转过身靠在窗边,看着门口的方向。 屋门便打开,阿宝带着一身凉意熘进屋,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走向宁远。 “殿下。”阿宝的神色不大好看。 宁远心头一跳,看出阿宝的犹疑,声音沉了几分,是要逼他说出实情,“出了什么事?” “小的不敢插手其中,只看见有人从朝实宫追着响叔出来,一路打着往大皇子的福阳宫方向去了。” “响叔被发现了?!他可有受伤?”宁远立即站直了身体,朝阿宝逼近两步。 “殿下别担心,那人不是响叔的对手。小的猜……以小的对响叔的了解,应当是响叔发现了这人,故意引着他来追自己。”阿宝说出自己的判断。 “故意?”宁远来回踱步,琢磨着阿宝话里传递出的信息。 他们的计划中并不存在响叔故意引人上钩这一条。 原本的计划是响叔确认朝实宫那些鸟儿无高手看守,便趁人不备偷走两只,再带去福阳宫,找到大皇子宁高觉的寝殿,把他身边的木盒打翻,待蛊虫跑出来便放鸟去啄。 昨日宁远和章文昭去福阳宫看望宁高觉,响叔就跟在身边,因而对福阳宫的地形亦有大致了解。 现在既然那些鸟儿有高手看守,响叔本该收手才是。难道就因为章文昭不在,响叔便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主子吗? 不该!响叔肯定看得出章文昭对自己是真心的,他既然忠于章文昭,自然也忠于章文昭的选择,响叔不会对他不利。 那是…… 宁远将这计划来回过了两遍,因是简单的计划,实在也找不出哪里能出纰漏。那么问题更有可能出在朝实宫那里。 按说四皇子不该那么在意他的鸟儿才对,这宫里可没人会闲得无聊去偷他的鸟。除非他猜到有人会打鸟儿的主意,提前布置人手打算守株待兔! 这么说来,四皇子又是何时发现谁有问题呢? “殿下?”阿宝见宁远迟迟不言语,心中忐忑。 宁远没说话,只冷冷瞥去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思考这件事。 但阿宝却被刚才那一眼刺中了,他还从未见过宁远如此冷漠的模样,一直以为宁远是温柔似水的,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对方暗藏在平和之下,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与尖锐。 阿宝庆幸自己不曾逾矩,没有拿在自家少爷面前的那股随意放松对待过宁远。宁远与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他不敢再说话,默默地站在阴影里候着,只等宁远需要时再现身。 而宁远没有发现这些小细节,他将这些日子来的事都捋了一遍,很快发现源头很可能在他们自己身上。是他们低估了四皇子的警觉程度,那次贸然借口送青凤鸟去朝实宫,看来让对方起疑了。 这么说来,响叔难道是根据朝实宫现场的情况想通了来龙去脉,才故意引着人去往福阳宫的?他是借此来打消四皇子对他和章文昭的怀疑吗?倒是说得通。 等等!如果四皇子真的怀疑他们,响叔不在他定会另派人来试探虚实。宫里是皇子们的主场,他身边能用的却只有响叔和阿宝,万一对方发现今夜响叔不在他身边,明天又看到响叔出现,那便无可辩驳了。 第250章 “阿宝!”思及此,宁远忙把阿宝叫过来吩咐道,“你现在便去院子里守着,一旦有人接近这里,便高喊”有刺客”。” “是。”阿宝虽还不明白宁远的用意,但听命行事,“那小的是追还是不追?” “你武功不济,没追到。可懂了?” 阿宝立刻明白了宁远的意思,看出宁远的急切,忙一点头就去了院里。 宁远则快速脱了衣裳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开始假寐。 几乎是他闭上眼睛的同时,就听阿宝高唿“什么人?!来人呀,有刺客!”,他不由嘴角一弯,心脏却是砰砰不止。 幸好!差一点就让四皇子得逞了。 而院子里,自阿宝喊出抓刺客后就乱了起来,不少屋内传来叮呤咣啷一阵响,就有衣衫不整手持刀剑的太监们冲了出来,其后宫女们也走出房门,不止丽妃这院里的人,整个华阳宫跟着醒了过来,一时灯火通明。 不少人纷纷跑出来互相询问发生了何事,在宫中巡逻的侍卫们听到动静拎着刀冲进来在院中严阵以待,宁远屋里的灯这时才慢悠悠点上。 他听着外面慌乱的动静,直到听到宝莲的声音,才换上一副慌张的表情从屋里出来,一头扑进了丽妃怀中,像是被吓坏了。 丽妃一愣,低头见宁远并无其他表示,就知道行刺之事不是他自导自演,眼中便带上几分凝重,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指着院中众人叫他们眼睛都瞪大了,一只苍蝇也别放过。 另一边听从宁远的吩咐,阿宝表现出武功不济的模样,起先还追在黑衣人后头,片刻却被对方拉开了距离,在跃过两座高矮不一的屋顶后,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诶呀!可恶,竟让他跑了!”阿宝佯怒一跺脚,忽的大叫一声,“哎呀,殿下!”像是生怕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匆忙往回赶。 而此时华阳宫中已经站满了人,一边警戒有人来行刺,一边在寻找到底是谁喊出了那句惊醒所有人的“有刺客”。 许久未见有刺客的身影,华阳宫几位娘娘和公主,都在自家婢女的搀扶保护下走出屋外,站在屋檐下警惕紧张又好奇地张望。 “小翠,怎么回事?”康妃掩嘴打个哈欠,叫住一位宫女问道。 “回娘娘,好像是有刺客,奴婢打听过了,是从丽妃娘娘院里传出的动静,好像是、好像是康平公主身边的小厮最先喊的。” “康平?她闹什么幺蛾子?宫里铜墙铁壁的,她一来竟还冒出刺客了。”康妃不满地翻起白眼,“再去问问,大半夜扰得一宫人不得安宁,若是交不出刺客,本宫倒要问问丽妃怎么管教的女儿。” “是。”小翠应下后忙朝丽妃小院而去。 阿宝正巧回到小院,小翠正奉康妃之命来询问丽妃,丽妃见阿宝来,便招手把他叫来,“阿宝,你来的正好,便是你说有刺客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且说清楚。” “回娘娘,小的在院中替殿下守夜,就见一黑衣男子跃上殿下屋顶,小的刚一出声他便吓得惊慌而逃,不是刺客又是什么。幸而小的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阿宝说得情真意切,更佩服的是宁远短短时间内立刻发现问题并想出解决之策。今夜的事很明显事发突然,要不是宁远及时想到,再晚一些,对方不管是要做什么,阴谋必然会得逞。 他刚才去追人虽听了宁远的话没有认真追,但他看得出对方实力不在他之下,他使出全力能紧咬不放,但未必讨得到好。响叔不在,对方要下手他恐怕很难保护宁远的同时全身而退。 以往都是章文昭在谋划,宁远更多是附和,阿宝今夜才见识到宁远的聪慧。 “你们也都看到了?”丽妃听罢阿宝的描述,又问院里其他人。 最早听着阿宝叫声出屋的太监忙答道:“回娘娘,千真万确。这位阿宝小兄弟还朝那黑衣人打出一记飞镖,阻拦了对方一瞬,奴才一出屋就看见对方正在躲避飞镖,不然奴才可连刺客影子都瞧不见呢。” “究竟是何人为之!”丽妃厉声道。只是那刺客注定去不复返,她稍稍平息了怒火,先看向小翠,“方才他们的话你都听到了?回去复命吧。” “奴婢告退。”小翠一欠身,回去康妃身边转告刺客一事。 送走了小翠,负责今晚华阳宫安全的侍卫长肖晨上前来,“启禀娘娘,未发现刺客踪迹,还请娘娘准予我等将这里搜查一番,以防那刺客躲了起来。” 与皇子那里不同,后妃皆是女眷,侍卫们平时只能在各宫宫外巡逻,除非有今晚这样的事发生,是不得随意踏入后妃宫门半步的。 因而事发时,他们也只来得及仰头张望,就见阿宝确实追着一影子离开,担心宫里妃子们的安危,肖晨才下令侍卫们闯了进来,将几位妃子的院子护得严严实实。 若按尊贵程度,理应先去康妃那里,但因刺客是出现在丽妃这儿,因而肖晨才决定先从丽妃这里开始排查。 “肖侍卫请便。”丽妃没有阻拦,主动让出房门位置。 “得罪了。”肖晨拱手一礼,向后一挥手,就有几个侍卫跟在他身后进了丽妃屋内。 第161章 机缘巧合 搜查注定没有结果,等肖晨将丽妃住的院子彻底搜过一遍,从最后一间屋子出来时,不由愣了一瞬。 “康平殿下,这位是……”肖晨指着宁远身后的响叔问道。 第251章 他一问,院里其他人才发觉竟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众人哗然,万一这是刺客,岂不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得逞了,顿时背嵴发凉。 “这位是殿下的护卫,一直在暗中保护殿下,否则小的怎敢擅自离开去追刺客。”阿宝替宁远回答,“只是肖侍卫长您要彻底搜查,殿下怕引起误会,才命他现身。” “原来如此。”肖晨将响叔打量一番,没看出什么破绽,又有宁远亲自作保,便作罢。 随后,他留下一队侍卫保护丽妃等人,其他的则带去另三位妃子那里搜查兼保护。 院里安静了不少,接下来便是丽妃主持大局。 她站在屋前,台阶之上,俯视着台阶下的众人,吩咐道:“今夜都警觉些,提防那刺客去而复返。” “是。”不算整齐的应答声响起。 被肖晨留下的侍卫也更挺直了腰板,握紧了手中的佩刀。 丽妃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看向宁远,“远儿,你今晚与母妃睡吧,别叫贼人钻了空子,母妃不放心你。” 宁远点点头,冲阿宝和响叔看上一眼,二人便跟着一同进了屋内,宝莲紧随其后。 进了屋没大一会儿,烛火灭了,屋外众人瞧见丽妃屋子里漆黑一片,知是主子们睡下了,便放轻了说话的声音,巡逻的脚步。 但其实屋里谁也没睡,丽妃作为最不了解情况的人,率先发问,“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远便将目光投向响叔。 “回禀娘娘、殿下,老仆去朝实宫,朝实宫却有四皇子殿下的死士守株待兔。” 按照响叔自己所言,当他发现那些死士时,没有把握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地原路撤退,所以不能直接回来复命。 早在商议计划时,他就得知了章文昭与宁远想做的是什么,因而当他看清眼下状况,自己在心中盘算一番,便在原有计划基础上做了些变通。 他假装不曾发现那些死士,鬼鬼祟祟进了宁秋林养鸟的园子,以毒针射杀了那些鸟儿。 不过也未全杀,杀了几只后那些死士便出面阻拦他,想要将他活捉。他趁乱抓了只鸟塞进怀里,又佯装以一敌多打不过,不慎被打伤后夺路而逃。 阿宝看到的他被人追赶的场景,便是他正在“逃跑”的路上。只是逃跑的目的地却不是大皇子的福阳宫,而是二皇子宁长启被赶出宫后,破落无人的玉堂宫。 他在玉堂宫躲了一阵子,假装没有发现死士还在埋伏,从玉堂宫出来,才去了福阳宫,这就给四皇子的死士造成了他是大皇子派来的人的假象。 而他到了福阳宫后,那些死士也不敢进宫来追,他便照原计划找到了大皇子寝宫。 大皇子身边自然也有守卫,只是大皇子没想过自己在宫里还有人敢来,因而措手不及之下,就叫响叔轻易得逞。 那装蛊虫的木盒果然仍被大皇子放在身边。于是响叔将那木盒打翻,把早先藏在怀里的鸟儿扔了出去。 只可惜那鸟儿或许是被吓坏了,半点不中用,落地后只是胡乱扑腾,蛊虫一只没吃,倒是慌乱中爪子踩死了两只,也算有所收获。 这一系列举动很快,从打翻木盒到扔鸟只在唿吸之间。大皇子一时要顾及他的蛊虫,他的守卫也跟着他慌乱起来,不知该先抓蛊虫,先抓鸟,还是先抓人。 响叔便趁着这功夫逃出福阳宫,在打退了追来的一名守卫后,仍是去了玉堂宫。随后确认甩掉了身后的尾巴,才回到宁远身边。 只是没想到他回来时见到的竟是侍卫搜宫的场景,顿时后悔不迭。任务如何倒是次要,宁远有闪失,他真是万死莫辞! “那你可有受伤?”宁远先关心响叔身体如何。 “不曾受伤,老仆只是佯装被打伤,并未真让他们得逞。” “这便好。”宁远听罢响叔所说,与他的猜测基本吻合,“做的不错。” 原本他们制定的计划便简单,也没想过这样互相嫁祸一通,就能让两位皇子打起来。这么做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让他们对彼此有个猜疑,好分散精力。真正对付四皇子的手段,还是昨晚的那出戏,还要看宁平江出手。 所以响叔虽然让这计划变得更波折了一些,目的还是达成了,就已足够。 “那刺客又是怎么回事?”丽妃听下来,没发现刺客和响叔所说有什么关系,她更关心的,还是刚才的变故。 这回换几人齐齐将目光放在宁远身上,这屋里,应该只有宁远知道答案了。 “是我们大意了。四皇兄比我想象中更为谨慎,上次我与阿昭去他宫里拜访他便起了疑心,今夜派死士守着他的鸟儿,便是想看看我是否会上钩。” “那响叔……”丽妃担忧。 “响叔应是没有暴露,四皇兄派死士守株待兔是第一步,若是抓不住响叔,他就会派人来查看响叔是否还在我身边,好确定的确是我在搞鬼。所以我才要阿宝点出有刺客,那人来不及查看便已暴露,四皇兄自然什么也试探不出。” “的确如此。”丽妃明白过来。 “也是机缘巧合,若四皇兄放任响叔偷鸟,若阿宝不曾提出要去探风,少了哪一步,今晚都不会这般轻易过关。” 突然被夸奖,阿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的都是听殿下吩咐,还是殿下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宁远轻笑着摇摇头,没再理会阿宝的马屁,“今夜不会再有事了,四皇兄未必会打消对我的疑虑,不过他定是没胆子再试探。明日,华阳宫遭遇刺客一事就会传开,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有所动作。” 第252章 “这么说起来……”丽妃忽的想到更多,“大皇子路上遇袭,如今你在宫中留宿又遇袭,说不准这两件事要被看做同一件事来对待。” “是啊,那这两件事的凶手是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了,我倒是也间接帮了静妃娘娘一个大忙。”宁远只叹机缘巧合,“阿宝明日去把驸马请进宫来,出了刺客,我怕是一时半会也出不了宫了。” 说来也是可笑,前不久刚发现和乐公主有问题时,宁远还与章文昭为自己无法在宫中施为而无力叹息,没想到转眼机会就这么送到了自己面前。 反而是要感谢四皇子的“相助”了,若是四皇子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都为宁远做了嫁衣,还不知会怎样怄气呢。 只有丽妃单纯地为宁远能在宫中多陪她几日而高兴,“说来说去成了好事一桩,既然不是真有刺客,你就安心在宫里多陪陪母妃。” “好。”宁远扶着丽妃进了里间卧房,看着她睡下再回到外间。 “殿下,您也歇下吧,软塌奴婢帮您铺好了。”宝莲往软塌上放上枕头。 “嗯。”宁远的确感觉到了困意,事情了结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便觉眼皮开始打架。 没一会儿,在阿宝与响叔的守护下,宁远安然入睡,屋内只剩平稳的唿吸声。 * “刺客?!哈,你是刺客?!”宁秋林听着手下来报,当即便气笑了。 果如宁远所料,当宁秋林得知自己派去试探的人什么也没来得及看到,就被当成刺客继而不得已逃离,就恨不能将宁远除之后快。 “这件事可有惊动别人?” “……有。”死士单膝跪在殿中,闻言将头埋得更低。 “说下去。”宁秋林额角直跳,强忍住了没有发火。 “康平公主身边的那个小厮当时大叫一声,整个华阳宫……还有在华阳宫外值守巡逻的宫中侍卫……” “全惊动了?”宁秋林怒极反笑。 “……是。” 宁秋林闻言当即跳起来,手指着死士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收回手在殿中来回踱步,不知过去多久才继续问下去,“他是不是故意的?” 死士知道宁秋林问的是小厮阿宝,回想当时情景,摇了摇头,“他看到属下时亦是惊讶,愣了一瞬才大声喊叫。” 这就是巧合了,是阿宝当时并不知道宁远那般吩咐他的用意,带着满头雾水出了屋结果还真看到有人来,如何能不惊讶。 不过这件事注定不会得到解释,这样一个巧妙的误会,就成了宁远又一减轻嫌疑的佐证。 “惊讶……呵,运气不错啊我的好皇妹。”宁秋林自不会怀疑自己死士说的话,既然是巧合,他也无可奈何。 他继续在殿中踱步,又不知多久,突然停了脚步背嵴一挺,嘴角就挂上了一抹笑,“好啊,刺客好哇,你去叫韩雨进来。” “属下……” 宁秋林抬手制止死士继续说下去,神色平和了几分,“你对本殿忠心耿耿,此事也非你的错,本殿不罚你,下去吧。” “谢殿下!” 死士离开后,韩雨韩公公很快进殿来,他是宁秋林的贴己公公,一直就在殿外候着并未走远。 “殿下。”韩雨低眉顺眼立在殿中,等候宁秋林的吩咐。 “明日宫中就会传开有刺客的消息,你带人去清点本殿的那些鸟,明日若有人来问,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奴才明白。”韩雨心中有了计较。 他听懂了宁秋林的意思,现在宫里闹刺客,而朝实宫的鸟正好被害了,明日有人来朝实宫盘问,他就带头哭诉他们宫里也进了贼人,如此就能完美从派刺客的人变成受害者,谁也别想查出什么来。 只是他尚有疑惑,“殿下,那今夜夜闯咱朝实宫的是……” 宁秋林沉着脸摇摇头,他本以为是宁远的人,现在看来或许不是。不过虽然他的人被那杀鸟贼引去了福阳宫,他却也并不全信对方真是大皇子的人。 “不是要查刺客吗,让他们查去吧。”宁秋林冷冷一笑,“不过对方既然想要本殿注意大皇兄,未必不是在暗示什么,往后多注意福阳宫的一举一动,一有情况便来报。” “是。” 第162章 吃哑巴亏 福阳宫那里的情况比之朝实宫就要更糟糕一些,宁秋林还能将自己轻松摘出来,向晟景帝哭诉自己宫里也遭了刺客,而宁高觉显然就没这么轻松了。 此时的他还不知福阳宫外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但仅是有刺客闯入他寝宫还弄死了他的蛊虫,就足够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他一面先将他寝宫里发生的事瞒住不许人透露,一面差人去把他最得力的谋士吴先生请来。 大半夜的,吴先生被从睡梦中硬是揪了出来,整个人两眼迷茫脚步虚浮,直到听到说是大皇子寝宫里遭了刺客,才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快快快,快带我去,殿下他可有受伤?”吴先生吴德用脚步立马加快,反过来催着给他带路的太监。 “殿下一切都好,具体情况,还是吴先生您到了自己问殿下吧。”老太监什么也不敢说,堵了吴德用的嘴。 吴德用便不再问,两人沉默赶路。 皇子们身边总有几个谋士,不过其他几位皇子却并不重用他们,只有遇上一些脏活小活时,才会交由谋士参详去做,真正的大事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253章 因为比起谋士,他们对自己更为自信,也无需谋士在旁指手画脚。况且他们也信不过别人,而一旦某些见不得光的脏事被抖露出来,也可让谋士以死谢罪。 那么重用谋士的,自然是自身就不够聪明的那类人了。大皇子宁高觉恰是这类人,他身边谋士众多,大事小事皆有谋士为他谋划,像是接下去西南的任务,就是谋士给他出的主意。 尽管刚到西南时宁高觉便后悔了,但谋士们为了自己的脑袋和前途,灵机一动因地制宜,又给宁高觉提出不如在西南研究蛊虫,依靠蛊虫一统大业的好主意。 至此,宁高觉才走到了今日。 给他提出用蛊妙计的,便是这位吴德用,宁高觉六神无主,找的自然也是这位吴德用。 吴德用不到四十,精神奕奕,踏入寝殿内先环顾一周,见人都没事,甚至衣裳也不甚凌乱,再看殿中其他东西,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殿下,刺客……是这只鸟?” “嗯,有人打翻蛊虫盒又将这该死的鸟扔了进来。”宁高觉咬牙切齿,恨不能当场将这只鸟烤了吃。 眼见只有鸟被抓获,吴德用便猜到人已经跑了,要是再提起来,宁高觉一通发火难免要殃及他,因而他聪明地略过这个话题,只问眼前,“殿下,蛊虫少了几只?” 不相干的人已经被宁高觉赶了下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两个护卫,一人负责捉着罪魁祸首,一人负责守着剩下的蛊虫。 两只蛊虫的尸体明晃晃大喇喇瘫在地上,颜色是艳丽的绿,浑身长满蓝色的刺,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异常诡异。 “剩了两只,只是其中一只似乎也不大好了,不知是被这该死的鸟踩伤了,还是被吓坏了。先生先过去看看吧。”宁高觉躲得远远的,不敢直面这一地狼藉,幸存的两只蛊虫的情况,还是他听护卫汇报的。 闻言,吴德用先走上前,俯下身观察死了的两只,从护卫手里要来个小棍,小心翼翼地拨弄了几下,确认是真死了,不由可惜地摇摇头。 好在死的这两只是最弱的,同样是那应声蛊。 他随后走到护卫面前,分别揭开护卫手里的两只陶罐盖子,用木棍拨弄了几下。 一只罐子里的红色甲虫一动不动,只有触须轻微的晃动能看出尚有口气在。它不过一粒芝麻大小,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它的触须动是没动。 另一只罐子里是通体黑色的蜈蚣状虫子,与蜈蚣不同的点在于,它的背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圆圈,圆圈外围是白色内里是黑色,看上就就像一只只眼睛,叫人多看两眼就头皮发麻。 木棍伸进这黑色蛊虫的罐子里,还不及碰到它,黑蛊虫就率先发难,一口咬了上来。 明明还不足人一掌长,力气却是不小,吴德用能明显感到木棍被拽住了。继而这黑蛊虫就将身体也盘了上来,如蛇一般一圈一圈,它那数不清的足便在木棍上留下“哒哒哒”的声音。 看到这情景,连一向面无表情的护卫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忌惮,眼睛死死盯着黑蛊虫,生怕它真跑出来。 “难办了。”吴德用并不觉高兴,抖落了木棍上的黑蛊虫将盖子盖好,“红偶将军才是我们最要紧的一只蛊,殿下可否派人去西南请蛊师来看看?” 红偶将军便是那只红色甲虫,它能把人变成任蛊师操纵的傀儡人偶。 而那只最凶勐的黑蛊虫则名为千眼蛊,毒性凶勐,中此蛊者神志不清,只觉日日夜夜有千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眼前一片模煳,视物如同虫类复眼,不出十日精神失常,会自虐而亡。 这千眼蛊只是宁高觉为自己准备的后手,一旦事情败露他无路可走,就会用这千眼蛊令晟景帝发疯暴毙,在这发病的十日间没人能顾得上他,便是他活命的转机。 可真到了那一步,晟景帝自不可能有机会下传位诏书,便是下也必不会选他,因而不到万不得已,千眼蛊他不会用。 他真正看中的,是那只红偶将军,将它下在晟景帝身上,让晟景帝写下传位于他大皇子宁高觉的诏书,自然是大功告成。 谁能想竟有人来毁了他的计划! “你说得容易,本殿才遇袭,父皇正在派人调查此事,此时本殿若派人去西南,难免叫人起疑。”宁高觉叫吴德用来,是希望他能出主意,也能帮他救这蛊虫。 “那……那在下来替殿下想办法。”吴德用打算动用自己的关系去西南找蛊师,这蛊虫该如何医治他也不懂,万一医死了罪过更大。 “那就有劳先生了。”宁高觉神色稍缓,一指那只鸟,“先生看看这该死的鸟,作何解。” 吴德用依言凑过去看另一护卫手里的鸟,仔细端详片刻,面色凝重起来,“殿下,此鸟名为彩鹃,并非长京所有,颇为名贵。据在下所知,这宫里应当只有四皇子殿下的朝实宫里有养一只。” “还有其他说道吗?” “没有,彩鹃只是长得漂亮,叫声清丽,并无其他特殊之处。” “这么说来,鸟不重要,重要的是出自哪里了。”宁高觉反应过来。 “正是。”吴德用观宁高觉神色,斟酌道,“既然那刺客是奔着蛊虫而来,无意伤人,但偏偏又用了四皇子殿下的鸟,定是打了一石二鸟的主意,四皇子殿下那里丢了鸟,自会寻藤摸瓜找到我们头上来。” “好一个一石二鸟。”宁高觉明知是计,但仍是忍不住骂上几句,“好端端的养什么破鸟,早晚统统抓来烤了!” 第254章 知他是气话,吴德用安静听着。 “那依先生之见,眼下该如何应对?”宁高觉得知彩鹃无用,走过去信手捏断了它的鸟脖子。 “我在想……这彩鹃被偷出来,究竟有没有引起四皇子的注意?他若是丢了鸟,又打算如何应对?” “……所以呢?”宁高觉懒得听吴德用的弯弯绕,擦干净捏过鸟的手,直接问起结论。 “殿下还是尽快派人去各处打听一下为妙,在下有预感,今夜恐怕不太平。” “那便听你的。” 说罢,宁高觉叫来信得过的几个太监,先让他们把地上的这摊狼藉收拾了,再命他们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在收拾蛊虫尸体时,吴德用命人端了个火盆进来,以木棍挑起虫尸丢进去烧了,后又将躺过虫尸的地方以艾草等物仔细擦拭过,擦过地板的东西也一并烧了。 宁高觉不管这些,有人替他忙碌他便安心坐在一旁等。在他心中,谋士不就是这般用的,若是事事需要他自己来想来做,要其他人何用。 因而他干脆躺在一旁的软塌上,等待的时候打了不知多少个哈欠,渐渐迷瞪起来。 就在他要睡着的时候,殿内响起匆忙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靠近宁高觉之前先停了下来。是回来报信的太监见宁高觉睡着,不敢打扰,放轻了脚步同吴德用耳语起来。 “探到什么了,说。”宁高觉睁开一只眼,不满道。 “回殿下,今晚宫里可乱了!”那太监说得夸张,满脸急色,“不止咱宫里头,那康妃娘娘所在的华阳宫今夜都不熄灯烛了!” “怎么回事?!”宁高觉没想真这般热闹,一骨碌坐起来追问道。 “奴才打听了,华阳宫也遭了刺客,具体哪位主子奴才不得而知,现在皇宫侍卫已将华阳宫铁桶一样护住,奴才也不敢多问。只听说刺客被许多人瞧见,已经逃了。” “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太监继续道,“此外还有四皇子殿下的朝实宫,那里倒是没华阳宫那么大的动静,但也热闹着呢,远远奴才就听见朝实宫里头太监们的乱叫了。” “他们叫什么?”宁高觉忍不住屏息凝神。如果朝实宫也出了事,这件事就复杂了。 “似乎是朝实宫也进了刺客,那边守卫不比华阳宫阵仗大,奴才托了熟人打听,说是四皇子殿下的鸟不知被哪里来的刺客以银针毒杀不少,哎呦您看看,什么人闲得无聊对这小东西下手。” 太监不知宁高觉刚刚捏死了一只鸟,这话说出来,就叫宁高觉变了脸色。 “咳咳。”还是吴德用及时制止了太监继续说下去,“张公公,若是没有其他消息你先下去吧,在下与殿下有要事相商。” 这张公公一愣,先瞧见宁高觉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直觉一定是自己多嘴了,忙对吴德用投去个感激的眼神,嘴里说着“没别的了,都说完了”,一熘烟赶紧离开。 等殿内安静下来,吴德用便主动分析起来,“殿下,依在下之见,此事我们不宜声张。” “你是说,这宫里处处遭刺客,别人可大张旗鼓,我们却要装作无事发生?” “正是。我猜说不定幕后之人就是想要我们上当。殿下想想,他们遇刺客都有个可以宣扬的说法,但殿下却不可以说。” 别人都有正当理由,但他们被问起来,难道要说是蛊虫被弄死了吗?一旦蛊虫二字说出口,他们就离死不远了。 “是谁?究竟是谁想要本殿不好过?”宁高觉注定要咽下这个哑巴亏,气得面容扭曲。 吴德用只能在一旁叹气,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末了,见宁高觉情绪稳定了些,吴德用才给他继续出主意,“殿下,此事万不可走漏风声,福阳宫上下必须统统守口如瓶,一旦有人泄露一个字,圣上下令查刺客必然会”帮”福阳宫一起查,到时……” 到时就全完了。这种话不必明说宁高觉也知道。他沉吟片刻,把自己心腹太监叫来身边,叮嘱了几句。 这一夜,福阳宫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个别一向大嘴巴的甚至当夜就突发恶疾。一时间人心惶惶,没人再敢多嘴。 第163章 起小冲突 永宁殿那边倒是平静,只不过宁平江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今晚的动静全没逃出他的法眼,事发不久,就有人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虽说这原原本本也只是打听来的内幕,具体的弯弯绕绕自然不如当事人更清楚,但比起福阳宫那位,就要知道得更多了。 至少宁平江知道,华阳宫的刺客是冲宁远去的。 这样一来,他所考虑的事就很多了。 一来他本就一直不清楚宁远怎么自成亲后变得活跃起来,二来今天是他的皇妃叶清灵将宁远留下的,还直接间接地促成了章文昭与宁远分开行动,分隔在宫内宫外的局面,而后宁远就遭遇刺客,怎么看怎么不寻常。 恰好为了奖励叶清灵今日白天成功试探出和乐公主有问题的优良表现,他今夜宿在叶清灵床上,这会儿听了下人来报后,索性把熟睡的叶清灵也摇醒了。 迷迷瞪瞪的叶清灵显出几分娇憨可爱来,宁平江心下一动,只觉秀色可餐。 但他可不是宁长启,在叶清灵看过来之前就已神色如常。随后他便要叶清灵仔细回想白天和宁远一起时发生的事,要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第255章 只可惜宁远本就没表现出什么,也不曾在今日招惹谁,故而叶清灵想破脑袋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将今日的事原原本本叙述一遍,还是没能给宁平江提供任何线索。 无奈之下,宁平江只得再度放下对宁远的怀疑,将他放在全然是受害者的位置。 他只能先去思考四皇子的朝实宫所发生的袭鸟事件,却仍是一头雾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静妃发现了什么,故而才要报复宁秋林。不过这想法很快被他自己推翻,静妃的报复绝不可能这般简单。 思来想去宁平江只觉挫败,他眼听六路耳观八方又如何,宫里的事他竟一件也摸不透。这些人在他眼底下却藏着这么多秘密,真是人心隔肚皮,防不胜防。 “殿下,还有一事。”隔着屏风,负责打探消息的死士见宁平江良久不出声,小心翼翼道。 “还有什么事?”宁平江的语气里都难掩惊讶,不曾想今夜这般热闹。 “属下打探到,福阳宫今夜死了几个宫人,说是急病。” “福阳宫?”宁平江喃喃。 他自是不信所谓突发急病去世,宫里这借口再常见不过,其实有几个真有病的。当初挑选宫人的时候,本就千挑万选,这样还能把有病的挑进宫来?更别说他宫里偶尔也有那么几个需要急病去世的。 但这件事透露出的信号,便是福阳宫今夜也一定有事发生。 联想到大皇子宁高觉昨日才回宫,事情就值得玩味了。 另外两边都没有突破口,倒是大皇子这里最好查。宁秋林这些年装得还不错,连宁平江也险些骗了过去,而宁高觉则是从未变过,手足几个谁不了解他,故而宁平江就有了主意。 他还想,这么凑巧,万一这三件事压根就是一件事呢? “去查查福阳宫今晚出了什么事,天亮之前务必来报。”宁平江吩咐道,随即便躺下合上眼,打算接着睡。反正事已发生,没有牵扯到他他自不必忧心,安心等着消息就是。 看屏风后的烛火熄灭,死士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然而直到天亮,死士都没能带来新的消息。 宁平江醒来后一问,才得知死士没能打探到什么,故而就没打扰他休息。 他没有怪罪手下,静静思索片刻,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 宫里出了刺客绝不是小事,这件事就是今日早朝的重点。尤其遇袭的人包括了皇子,是虞国未来的天子人选之一,这还了得?! 遂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超寻常,晟景帝的冷脸几乎能将大殿冻上,朝臣们战战兢兢,讨论了一上午也没能讨论出个结果。 若是刺客被抓到倒是好办,关键就在于哪个刺客都没抓到,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康平公主平安无事,只是受了些许惊吓,而四皇子死了一堆鸟儿,刺客究竟为何要对他的鸟下手,也令人匪夷所思。 朝臣们讨论的方向,无非是两个,一是刺客的动机,二是刺客的来历。 难得一见公主上朝,康平站在朝堂上,面对朝臣们源源不断的询问,却只有默默低头。 章文昭一早就得知消息进宫来,还没来得及到华阳宫去,就得知宁远也被请去参加早朝,便跟着去了金銮殿。 此时他正站在宁远身边,却也无瑕感慨他向往却无缘的朝堂就这般让他站在其中。 在来的路上,他就听阿宝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尽管知道对方并不是要行刺宁远,他的心还是揪成了一团,后悔自己没能时刻陪在宁远身边。 来得匆忙,他到时宁远已在殿中,他也不好多问什么,但对宁远的关心却是半分不假,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担忧与后怕,叫在场不少人都忍不住侧目。 之后便是关于刺客一事的讨论,宁远只管沉默,间或因对方的提问而点头摇头,章文昭则是帮着他与对方你来我往,只是照理他也不清楚为何会有刺客,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来。 见这头没有收获,朝臣们很快换了个目标,问起另一位受害者四皇子宁秋林来。然而与宁远和章文昭一样,宁秋林也是一头雾水,问来问去,事情毫无进展,只有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让这场早朝的时间无限延长。 甚至有人觉得,会不会是周边列国蠢蠢欲动,派了刺客来暗杀虞国皇室,以此使虞国动荡。 眼看着晟景帝看朝臣的眼神都要从看国之栋梁变成看一群废物,总算有人放过了两位受害者,说出点儿有用的来。 “臣以为,刺客动机、刺客是谁当下都不是最重要的,两位殿下也未必知道自己为何会被行刺,我们当前还是要先查清,这刺客是来自宫外,还是出自皇宫大内。”说话的是刑部尚书莫昌农。 先前二皇子宁长启在刑部历练,莫昌农与他自然走得近些,后宁长启出事,莫昌农虽未被波及,但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夹着尾巴做人,在早朝时也往往一言不发。 到今日,莫昌农总算是看到了机会,一个翻身重新得晟景帝信任的机会,故而听了一个多时辰的朝臣七嘴八舌,掐着时机开口。 “那莫大人以为,这刺客出自何处?”有朝臣问道,用意不知。 莫昌农先看向晟景帝,见帝王没什么反应,才说出自己的推测,“出自宫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诸位大人你们忘了,先前才出过李文潜进宫溺亡的事,那之后皇宫的守卫已然加强,刺客当真那么容易闯进宫吗?” 第256章 “有道理。” “是啊。” “不错不错。” 此话一出,众朝臣纷纷小声议论着附和。 “更何况,昨夜刺客行刺不成已暴露踪迹,那之后宫内定加强了守卫巡逻,刺客此刻定还在宫内。如果不是原本就是宫内人,他又能躲在哪里呢?” 宫里人熟悉宫里环境,知道哪里更好躲。而宫外来的刺客不熟悉宫内环境,在晟景帝已下令大力搜查的情况下,如果他还能躲得好好的,那就是有宫内人包庇将他藏了起来。 莫昌农看似说了一种可能,实际上将两种情形都表达了出来。 众人想明白这一点,不由都看向了晟景帝。 朝臣对宫内同样不了解,他们之所以一直围绕着刺客的动机问来问去,也是因为他们无法对宫里的事指手画脚,直到莫昌农主动跳出来打破这个僵局。 晟景帝被众人以期盼、问询等复杂的眼神望着,也并未言语。他是帝王,又怎会向众人解释宫里是怎样的情形,自己有什么怀疑。 但能够解释的人不在这里,如莫昌农所说,刺客很可能出自宫里,又或者出自宫外但被宫里人包庇了,这个范围太广,需要调查后才能有结论。 晟景帝手指在龙椅上敲着,半晌后才丢下一句,“此事交由刑部彻查”,便起身退朝。 莫昌农忙在殿中追着晟景帝的背影高喊:“臣遵旨。” 退朝,莫昌农先同宁秋林与宁远打声招唿,说明随后会带刑部官员来宫中详细调查,之后才离开。 二人虽遭遇不同,但到底都遇袭,又是兄“妹”,旁人走后,宁秋林也与宁远寒暄几句。 只是这寒暄里,多少带了些试探的意味。 “昨夜幸好虚惊一场,也是巧了,你们前几日才说要送本殿青凤鸟,转头本殿原有的鸟儿就死了个七七八八。看来本殿是无缘养这青凤鸟,五驸马若是还没找到,便别找了吧。”他说着神色还有些后怕,与他一贯胆小的形象相符。 “青凤鸟是祥瑞,我们本意也是希望四皇兄得此鸟能够消灾减祸,万事顺遂。”章文昭说得煞有介事。 “这么说,是本殿没能早得到青凤鸟才遭有此祸?”宁秋林自嘲一笑。 “四皇兄何必说这种话?昨晚我家殿下也遭了刺客,我知你养鸟多年必有感情,可那刺客可是冲着我家殿下去的,难道我家殿下的命,还不比你几只鸟?” “……五驸马何故如此激动?本殿何时拿康平与几只鸟相比了?” “四皇兄真没这心思,何必一直拿青凤鸟说事?你不就是想说,我们怕你不收青凤鸟,便先将其他鸟除去?或早或晚,只是凑巧而已,我们怎知有人盯上了你的鸟?本是一片好意,四皇兄不信便罢了,左右鸟已经在送来京城的路上,你不要我们给别人就是,你也不必再阴阳怪气。” “章文昭!”宁秋林没想到章文昭竟这般与他说话,不由动了怒。 他们还在殿中,宁秋林声音一高,就在殿内传出回声来。殿里还有几个没走的小太监,听到动静都偷偷往这边瞧。 这些太监都是晟景帝身边的人,宁秋林没成想自己先陷入被动,缓下一口气还要与章文昭再辩几句,就见宁远扯住了章文昭的袖子摇摇头,神色是恳求的。 章文昭便索性不再看他,只专心望着宁远,“殿下不想我与四皇兄起冲突,好,我听殿下的。” 宁远转过头来冲宁秋林歉意地笑笑,他还想让章文昭道个歉,奈何章文昭唯独这件事不肯妥协,嘟嘟囔囔说着“明明是他非要质疑殿下一片真心,我又没说错什么”,宁远只能无奈地去捂他的嘴。 宁秋林一听又要发怒,但顾忌自己胆小的形象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强硬,一时就有些进退两难。 好在宁远冷下脸拍了章文昭一下,章文昭也停止了喋喋不休。 “我们走吧殿下,青凤鸟多好的祥瑞,正好送给大皇兄,去去晦气。”章文昭脸上还挂着不服气,但不想宁远难做,索性冷哼一声拉着宁远就走,看也不再看宁秋林一眼,更别提还要与他打招唿告辞。 被晾在一旁的宁秋林神色不满,又不愿跟在章文昭后头像是输了一般,只好等着那两人走远了,才整整神色装作无事发生,信步离开金銮殿。 第164章 推测怀疑 出了金銮殿,绕过大殿后侧后方有一处死角,以前是真的死角,自昨夜出事后这等死角也派了侍卫巡逻,章文昭与宁远二人躲在这里,仍然能被人看到,顶多就是见他们在,巡逻的侍卫不往近前过来而已。 然而章文昭顾不了那么多,将人拉过来就一把抱住不肯松手。 早在听阿宝说起昨夜有人来试探时,他就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即刻飞到宁远身边,方才在大殿上又不能如何,他已经忍到了极限。 “我这不是好好的。”宁远面朝着墙壁,便凑在章文昭耳边小声宽慰。 “往后我再也不要放你一个人,不管发生何事,我都要陪在你身边。”章文昭不肯撒手,如此抱着宁远才能让他真实地感觉到他仍旧拥有他。 宁远无法,而章文昭类似的情绪失常也不止一两次。他垂眸任由他抱着,片刻终于是问出口,“阿昭,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闻言章文昭果真一抖,怀抱的力度都松了一些,在松手与继续抱着人之间犹豫。 第257章 “我不是你养的小宠,放出笼子就会走丢,就会被人抓走不见,你该知道的。” “……”章文昭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说出口的话有气无力像是苍白的辩驳,“我从未将你当做小宠。” “是吗。”宁远没什么情绪,不知信没信。 章文昭这才将人放开,与宁远面对面却只能看到宁远的头顶,对方低着头,不愿与他对视。 “唉……”章文昭只得倾身强行捧起他的脸,直视他的眼睛,“阿远,我答应你,待此事结束后,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章文昭本想瞒到最后的,只是他永远也无法在有关宁远的事上做到完美伪装。换个人或许很好骗,偏偏宁远心细如发,什么都瞒不过去。 之前宁远一直不问,也只是在假装无事发生,但以他们如今的亲密,心里自然容不下沙子。宁远也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没想到机会来得这般凑巧。 “此事结束?你指哪一件事?是遇袭的事,还是四皇兄的事?是和乐的事?亦或者大皇兄的事?”宁远怕章文昭与他在文字上玩心眼,非要他说清楚,“有的事你我心知肚明,或许不会有结果……唔……” 恰这时侍卫巡逻越走越近,章文昭余光瞥见,便倾身吻了上去,那队侍卫果真尴尬地停在原地,再度绕开这个角落往别处去。 一吻毕,宁远略有气喘,揪着章文昭的衣领不放,眼里含着水光眼神却是坚定又不满。 这样子太招人,章文昭忍不住再度凑上前亲了亲,亲他眼睛、鼻尖再到嘴角。 “老实点!”宁远不忿,推开了他。 “好。”章文昭心情舒畅,眼里带着笑,“不骗你,你说哪一件便是哪一件。” “……”真要宁远选,宁远却犹豫起来,这几件事纠缠在一起,哪一个都不是好解决的,“……那便大皇兄那一件吧,昨夜响叔毁了大皇兄两只蛊虫他却不敢声张,一定让我另两位皇兄起了疑,他最好对付。” 宁远说的另两位皇兄,便是三皇子宁平江与四皇子宁秋林了。 “好,我答应你,待宁高觉的事解决,我便和盘托出。”章文昭牵起宁远的手,“那我们先回去?” 这时候倒是想起来要回去了,丢人也丢够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他!宁远赏他一记眼刀,又抬脚踹上他的小腿。 被踹得一懵,章文昭理所当然往地上半蹲,双手手掌朝上背到身体两侧,“来。” 换宁远愣神。 “上来吧小祖宗。”章文昭笑。 宁远不再开口,又成了一直伪装着的小哑巴,毫不客气地往章文昭背上一趴,张口就在他耳朵上轻咬一口。 第三次巡逻路过的侍卫果断再次浪潮般后退,宁远像是才看到他们,明显一愣而后羞红了脸将脸埋在了章文昭颈窝。章文昭则对着他们歉意地点点头,稳稳当当背着宁远走开。 “康平公主殿下与五驸马当真是恩爱啊。” “老实说,我还从没见过宫里头有人能这般相处的。” “宫里头你还指望……” “嘘,别瞎说。” “走了走了,赶紧巡逻,别再出事了。” 侍卫们的话远远飘在风里,被二人听了一耳朵,抛在脑后。 * 到华阳宫时,丽妃就站在宫门口眺望,瞧见宁远被章文昭背了回来,还以为宁远又遭遇了什么,急得小跑起来。身后负责保护她的侍卫们也只得唿啦啦跟在后头跑,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见状,宁远忙从章文昭背上下来,想开口,嘴里含着的枣核及时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张着嘴“啊”了一声,像是急得无可奈何了。 一旁章文昭替他说道:“母妃慢些,儿臣与殿下闹着玩呢。” 听闻此言丽妃才停下来,嗔怪地瞪了宁远一眼,“玩什么玩,瞧瞧你们成何体统。” “是是是,母妃教训的是。”章文昭赶忙认错。 丽妃仍是不满,“昨晚才出了刺客,你们今日还这般不当回事,母妃还以为你受了伤。”说着丽妃红了眼圈,“你们别还拿自己当孩子,都规矩着些,别让母妃跟着操心。” 二人忙不迭点头认错,一行人慢慢回丽妃的小院去。 康妃与惠妃几个在远处看着,康妃手里还嗑着瓜子儿,听惠妃说一句“她们好大的阵仗”,便狠狠一吐嘴里的瓜子皮,冷笑道,“那你有本事也叫刺客来行刺你,明日就能得皇上格外恩宠了。” “娘娘是怀疑……她们自己做戏?”惠妃试探道。 “本宫可没这么说,瞧着吧,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抓住刺客呢。”将手中的瓜子屑一拍,康妃眼中嫉妒一闪而过,“走了,真没意思。” “是好没意思。”惠妃几个忙附和着,跟在康妃身后进了她的殿中。 丽妃一行回到小院。 “你们怎么这般慢,你父皇都来了。”进门前,丽妃特意提醒道。 “与殿下说些……悄悄话,耽搁了。”章文昭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宁远的双颊染上红晕。 丽妃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隐约明白了所谓悄悄话的含义。 这句正好就叫晟景帝听见,倒是露出个真实的笑容,也不知是满意他们小两口恩爱,还是想到了自己当年年轻时也这般血气方刚。 面对晟景帝,众人拘谨了许多,晟景帝来是为关心昨夜遇袭一事,嘘寒问暖几句,见宁远和丽妃一切如常,也不久留,摆驾回了御书房。 第258章 早朝上有人提的敌国派人来行刺的话到底让晟景帝上了心,尽管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的,他也不会放过。他现在回御书房,便是要找人来问问周边列国最近的动向。 晟景帝前脚走,后脚莫昌农带着刑部官员前来。 莫昌农先去的是四皇子那里,虽说四皇子只是死了几只鸟,而宁远面对的是人身安全的威胁,但没有证据表明四皇子那里的刺客是否有其他祸心,比如真实目的是行刺四皇子。 对比之下,皇子比公主重要,且有死鸟为证,线索更好寻找,因而莫昌农选择先从四皇子下手。 响叔没什么随身带点儿表明身份或有纪念意义的物件的习惯,他能确定自己不曾在朝实宫留下任何线索,章文昭二人便不担心莫昌农的调查结果。 也确如他们相信的那般,莫昌农来后,丽妃便客气地关心四皇子那里的情况,莫昌农的回应是一筹莫展地摇摇头。 宝莲给莫大人上了茶,莫昌农只喝了两口,便亲自去指挥刑部人员的搜证。这证据好收集,昨夜刺客落在宁远屋子的屋顶上,那里或许还残留着脚印,叫人上去找一找便是。 好在阿宝昨夜掷飞镖迫使刺客躲闪,在屋顶上还真有两个清晰的脚印留下。鞋底纹路与鞋子的大小,都能算作排查刺客的范围。 只可惜也只有这两个脚印,没有更多物证,莫昌农吩咐了下属跟着阿宝顺昨夜刺客逃跑路线继续追查,自己回到屋内,开始从头详细询问宁远。 不止询问昨夜,更是要他想想近期可有什么异常、得罪过什么人等。 这些当然是由章文昭代为回答,问来问去,倒是问到静妃身上去了。 即便章文昭不说,莫昌农问起别人也会问到,没必要隐瞒。 “非要说得罪……前一阵我与殿下带着相留醉新研制的胭脂送给静妃娘娘,她留我与殿下在她那里用午膳,然我嘴笨说错了话,惹得静妃娘娘不快,将我们赶了出来。” “敢问驸马是说了什么话?” “这……这我确实不记得了,只是随口一说,记着它做什么?或许静妃娘娘还记得?莫大人可以去她那里求证。” “好吧。”莫昌农只得先在纸上记下这一点。 “再有……再有就是……”章文昭吞吞吐吐起来,眼神飘向宁远与丽妃。 “你有什么话便直说,这是为远儿安危考虑的大事,没什么不能说的。”丽妃会意,给他一个台阶。 “是啊,驸马还请知无不言。” “其实也不算什么事,只是我突然想到,前两日我在翰林院修撰地理书籍,偶然从书上看到一种青凤鸟,寓意颇为吉祥,便与殿下商议后去找了四皇兄。四皇兄爱鸟我们都知道,我又得知了青凤鸟的下落,便去告诉四皇兄我们要送他此鸟。” 莫昌农不由凝重了几分,既然章文昭提到,说不准两宫的刺客也有关联,或许这并非是单独的两件案子。 “原本我也没多想,哪知我们刚说要送鸟,四皇兄那里就出了事。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可怪就怪在四皇兄今日退朝后,阴阳怪气非说青凤鸟如何如何。我想……难道是四皇兄知道什么,或是受了什么人挑拨才来这般说?否则我们一番好意,怎的就被曲解了?” 章文昭一番分析有理有据,将矛头暗戳戳指向四皇子宁秋林。 莫昌农还真被他这说法打动几分,认为应当是有宁秋林没交代的内情,他还得想办法让对方说出来才行。 眼瞧着似乎没有别的可说了,宁远却突然扯了扯章文昭的袖子。 二人便相视片刻。 莫昌农是没能从宁远的表情上看出什么,但章文昭却一个恍然。 他补充道,“对了,昨日我出宫后,殿下受三皇子妃相邀,一同去了和乐公主与和嘉公主那里,殿下的意思,昨日这两处也有些情况发生,就不知这算不算得罪,与昨夜行刺是否有关。” “和两位公主有关?”莫昌农有些意外。 宁远点点头,朝宝莲抬抬下巴。 宝莲会意拿来纸笔,宁远便将昨日拜见两位公主的大致情形写了下来,也将两位公主及其母妃的态度一并写下。 莫昌农看罢略有沉思:“虽说和嘉公主看上去嫌疑更大些,甚至得罪了三皇子妃,但和嘉公主就在华阳宫,与你们住在一处,她若是找来刺客,又何必这般曲折?况且华阳宫从昨夜起就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并未见刺客踪迹。” 照莫昌农的推测,刺客不管是谁的人,任务结束后也一定会躲回主子身边,这是最安全也最保险的。但华阳宫被严加防范,要藏个刺客不太可能,要和嘉公主出去与刺客联系,也不大可能。 而且华阳宫今日也就出去了一个宁远,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待在宫内没有外出。 于是,嫌疑又落回看似没什么问题的和乐公主身上,与之同样被怀疑的,自然又有静妃。 “和乐公主……静妃娘娘……下官必会详细查证。” “有劳莫大人。” “职责所在。” 第165章 错综复杂 从宁远这里得到许多线索,不管有没有用,总是一种收获。莫昌农一扫在四皇子那里一无所获的气馁,重新燃起破案的希望。 不出意外,他接下来便要去青鸾宫好好会一会静妃与和乐公主。 就说事情发展总有它自己的道理,原本谁也没想到会这样,但现在的情况,便是即便不靠宁平江,想来以莫昌农刑部尚书的敏锐,未必不能发现和乐公主的些许不寻常,进而就挖出一段隐秘。 第259章 而宁平江那头比莫昌农要稍快一些知晓和乐公主的事,接下来就看他们谁能抢先一步了。若是莫昌农抢先,此事便只是一桩皇室丑闻,若宁平江抢先,想来他必会将利益最大化,制造更大的事端。 “三皇子必会有所行动。”章文昭断言。 “想来昨夜之事三皇兄也已有所了解,这倒不是要紧,只是我在想,响叔昨夜毁了大皇兄的蛊虫,今日他毫无动静,福阳宫上下守口如瓶,三皇兄更不会放过探查此事。” “依你之见?” “依我之见?”宁远似笑非笑,他这表情一出,便有几分像晟景帝了,“不是你方才与四皇兄争吵,说要将青凤鸟转送给大皇兄?” “是。”章文昭笑着承认,“范冲他们去找青凤鸟也有些日子了,是该问问进展。但如若他们不能按时回来,阿远可有其他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我们的人都尚在路上,眼下只能先去三皇嫂那里坐坐,再去找柴统领。”宁远淡淡说道。 去找叶清灵只是与她说说话,毕竟是因叶清灵之故他才留在宫中,出了事便不再见,就有怀疑她、疏远她的嫌疑。这么做虽于宁远无碍,但会影响叶清灵乃至三皇子的声誉,眼下他们与宁平江相处正好,没必要节外生枝。 而去找柴统领便简单了,无非是拿着章忠堂的手书先与他私下相见,随后说明禁军中有人中蛊,再行谋划。 而一旦他们将此事做得漂亮,也能使大皇子宁高觉坐立不安,等那时他再露出些马脚,便更好对付了。 “事不宜迟,走吧。”宁远起身。 当时下早朝时宁平江就有意问候关心宁远,只是当时章文昭的表情太过凝重,周围生人勿近的气场强烈,知章文昭是关心心切,宁平江便没有过来打扰。也只有宁秋林非要过来找不痛快,被章文昭直白噎了回去。 “走。”章文昭牵住他的手。 出了事,华阳宫进出都要经过盘问,宁远二人也不例外,同负责值守的侍卫说明了去意,侍卫长还派了一队侍卫随行保护。 以前没有这待遇时,宁远还羡慕过其他人有这般阵仗,去哪儿身后都跟着一群人,如今他不稀罕也不需要了,便觉他们碍事。主要是碍着他与章文昭说话,只能一路沉默地继续装哑巴。 不过好在侍卫们有眼色,华阳宫与永宁殿有一段距离好走,侍卫们找来步撵,又挑几个在宫里没主子的太监,叫他们将公主驸马一路抬去了永宁殿。 到永宁殿时,宁平江早在等待,叶清灵在旁陪着,也是翘首以盼的姿态。见到宁远二人,他们立刻扬起笑容起身相迎,嘘寒问暖自不必提。 寒暄过后,叶清灵是满脸歉意,直说要不是自己留下宁远,宁远或许不会遭遇行刺。 宁平江则是详细询问昨日宁远的行踪与举止,目的自然是怕叶清灵有所遗漏,他要从宁远这里得知细节,以便推测宁远是否真的无辜。但这目的不能说,找的借口是帮宁远一起想想有没有可疑的人选。 在宁平江这里耽搁良久,等二人婉拒用晚膳的邀请出来时,已经日落西山。 于是找柴永烈的行程只能安排在明日,且照今日情形,他们如何单独去见柴永烈,也需要好好想想。 等真到了第二日,二人还没出门,就先听到别的消息。 “静妃娘娘是行刺大皇子的凶手?!”尽管早知道其中前因后果,但勐然听到宝莲这样说,章文昭还是忍不住惊讶。按理说只要他不说,静妃自己不说,这件事多半要烂在肚子里了,怎么会…… “奴婢听得真真的,现在宫里到处在传。” “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章文昭追问。眼下局势一团乱麻,没想到还能更加混乱,这一出宁远遇刺的戏码,是炸出了多少秘密? “这就不知道了,奴婢还是从康妃娘娘身边的小禾那里听来的,据说现在青鸾宫人心惶惶,已经被侍卫围住了。” “不是香叶告诉你的?”丽妃问。今早宝莲出去挺久,她以为她去找香叶了呢。 “眼下的情况,奴婢不敢去找香叶,香叶想来也不能随意离开青鸾宫了。” “说起香叶……也不知这场波澜是否会波及她,若是能帮便帮她一把,往后便是我们在宫中的心腹。”宁远计划道。 “嗯,我也正有此意。”章文昭附和,“这么大的事莫昌农定然知道什么,好歹是替我们查刺客带出来的事,我们把他叫来问一问也没什么奇怪。” “嗯。” 他们没有当即行动,等到这消息传得再广一些,到了几乎宫里人尽皆知的程度,他们才派宝莲去请莫昌农来华阳宫一叙。 彼时莫昌农正在青鸾宫里调查,静妃咬死不认宫里的传言,摆出她贵妃的架势分毫不让,莫昌农不敢太过强硬,双方就僵持住。一旦有一方先泄气,那就输了一筹。 因而宝莲来请,莫昌农算是找到了台阶顺势而下,去华阳宫见见丽妃一家,再去晟景帝面前诉诉苦,静妃就不难拿下了。 就这样莫昌农跟着宝莲到了华阳宫,走之前静妃还对宝莲好一通奚落,并说章文昭与宁远几次三番挑衅于她,这次别再想轻轻揭过,扬言定然要与他们计较到底。 宝莲回去就把这话转告给章文昭几人,几人不做表示,挥退宝莲,留莫昌农,章文昭便开口问静妃行刺大皇子是怎么回事,并由此推测,难道前晚行刺宁远的,也是静妃? 第260章 如果是这样,那分明是静妃先挑衅他们才对。 “此事还待具体查证,下官目前所知,二者并无直接关联。只是静妃娘娘不甚配合,下官还得请示圣上。” “那不知莫大人如何得知此事,大皇兄遇袭一事我记得父皇交由禁军去查,至今尚未有结果,也不知怎么和殿下的事撞在一起。”章文昭说着,还将宁远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膝头。 宁远回他一个笑。 “此事……”莫昌农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说。 “莫大人可有为难?只是此事与殿下多少有些关系,还请莫大人体谅则个。实在不行,莫大人愿意给些提示也是好的。” “唉……”莫昌农见章文昭态度好,加之他这次能有机会东山再起,也是借了宁远出事这一时机,思来想去决定提醒一句,“荆江王不知走到哪里了,这时节江南梅雨季已过,路当是好走。” 忽然提起一件不相干的事,那荆江王,原本的七皇子宁令佶,早在十月初就已出发去封地,当时也算风光离开,只是京城多忘事,才短短半月,便没人记得这一茬了。 “荆江地势平坦,七皇弟当是自在。”章文昭附和一句。 “时候不早了,下官还要去请示圣上,就不久留了,若是案子有进展,下官定然及时派人来报。”莫昌农行礼告辞。 二人没拦着他,派宝莲将人恭敬送出华阳宫。 等人走了,宁远与章文昭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了些计较。 莫昌农真正要提醒他们的,是“宁令佶”这个人,之后那些只是为了不让这话题显得太突兀,加上的修饰之言。 宁令佶还有什么值得讨论的?这就要说起他是怎么被封为荆江王远去封地的。 是怎么呢,是宁长启狗急跳墙,在碎尸案被揭破时,陷害宁令佶,使得宁令佶也被晟景帝不喜,被迁怒。 宁令佶所代表的,是皇储之争。 “莫昌农的意思,静妃便是第二个宁令佶?”这会儿没有别人在场,章文昭便少了些敬称,直唿皇子名讳。 “不止如此,我记得当时我们分析过,静妃想与我们合谋于半路行刺大皇兄,我们拒绝后,她定会找其他人合作,最有可能便是五皇弟或六皇弟。” “便暂且当是静妃找了五皇子,五皇子与静妃在一条船上,静妃出事他未必能全身而退。惹急了静妃将他一并抖露出来,没有好下场。加之莫昌农的话,更有可能另一位皇子,假定是六皇子……” 宁远接着章文昭的话继续道:“假定是六皇弟,一定是六皇弟察觉或是知道静妃与五皇弟的谋划,正好眼下闹刺客闹得凶,他发现是个钻空子的好机会,便放出静妃行刺大皇兄的消息。 莫大人这刑部尚书也不是白捡的官,想来多少掌握了线索,甚至很可能连这三人的关系也大致猜得到,他顺着查,总能查到五皇弟身上。六皇弟不是在针对静妃,而是要借机除去五皇弟。” 所以宁令佶与静妃的相似之处,只是同样被牵连,是皇储之争的牺牲品,但宁令佶于碎尸案是无辜的,而静妃在行刺宁高觉一事中并不无辜。 “幸而我们并未答应与静妃同谋。”章文昭笑道。 不过他也只是这么一讲,如真是他们与静妃同谋,这件事反而不一定会被人揭发。 因为有人是要利用此事对付皇子,没有皇子参与,无利可图,他们也懒得计较这事儿,还会暗自给他们鼓劲儿,希望他们成功除掉宁高觉,好少一个竞争对手。 “就不知静妃当时究竟和哪一位皇子合作,不过他定然坐不住要出来做些补救,我们且等着看好戏。这几日住在宫里,倒不必等到事情了结才有所耳闻。”章文昭颇为闲适。 * 出了静妃这档子事,宫里的重心也偏移到那里去,虽然华阳宫被重重保护的现状没变,但也不像刚开始那般严格,任何人出入都要有侍卫跟着。 像是章文昭要独自离开,吩咐一句侍卫不必随行,也就没人跟着他了。 不过为了不引人注意,章文昭给出的理由,是他要离开皇宫一趟回公主府去拿些东西来,而非离开华阳宫在宫里其他地方做些什么。 自宁远出宫建府已有三年多,他在宫里留下的生活痕迹几乎消失了,因而在宫里住着不方便也是情有可原。用这借口章文昭顺利离开,避开旁人,找到了柴永烈,只是宁远不能一道随行了。 虞国禁军是个统称,主要负责守卫皇城即长京城的安危。这其中又有细分,分出一部分精锐作为专门守卫皇宫大内的侍卫,一部分精锐中的精锐作为御前侍卫专司皇帝安危。 这其中又有一些交叉复杂的制度。 例如大内侍卫出自禁军也不全出自禁军,还有一部分乃是世家子弟中武艺佼佼者,是不经过禁军选拔的。而这类人,往往一上来便是个小官儿,至少是侍卫长,有一定权力。 此外,禁军与侍卫之间有区分也有重叠,侍卫并非一成不变,既然能从禁军中选取,也能回到禁军中。 这期中种种复杂流程不提,结果便是类似一种轮换制度,一段时间侍卫便要回禁军再受训,重新接受考核选拔,选新一批人成为侍卫。 当时宁高觉把蛊虫放入蒋明体内,一方面可能是想控制禁军,另一方面,未必没有如果蒋明成为大内侍卫,他也能多一番谋划的考量在。 第261章 同样的情况在禁军中也有,像柴永烈虽为禁军,却不是那种招募服兵役者招上来的,他也是世家子弟,虽家世不够显赫,但与平民到底有区别,也是因此,他才能与章忠堂有所接触。 禁军营在皇宫外长京城内,但出了刺客后,大量侍卫被集中调配负责各宫安危,皇宫的日常巡逻等人手便捉襟见肘,柴永烈那一支禁军便被临时增派来保卫皇宫。 因此,章文昭与宁远才会在宫里却想着怎么与柴永烈见上一面,因为此刻柴永烈也在宫内。 这倒是更好了,对章文昭而言。如果要去禁军营找柴永烈,人多眼杂,难免被有心人留意,说不准日后就会传出他与柴统领勾结等消息,被他人利用迫害。 这会儿,章文昭大摇大摆找上柴永烈,当着许多人的面,对柴永烈道:“早听闻柴统领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第166章 见柴永烈 此时柴永烈还不怎么认识章文昭,只知道对方是驸马,是章忠堂的孙子,却是从未有过接触,因而面对章文昭突如其来的热情,甚至还带着防备。 “驸马过奖了,末将愧不敢当。”柴永烈没多余表情,不卑不亢不远不近客气回了一句。 这二人的表现落在别人眼里,是怎么也不会觉得他们有私交了。章文昭甚是满意,将戏继续演下去。 “柴统领何必自谦,若非如此,父皇怎会在这等风雨欲来的时候,将重任交于柴统领呢。”章文昭说的重任,便指临时被派来保卫皇宫一事。 “驸马有话不妨直说。”柴永烈微微蹙了蹙眉。 章文昭的话听上去总不觉像是什么好话,倒好似在嘲讽他能得到重任一般,令人不大舒服。 “啊,柴统领误会了,我并无恶意,今日来只是想……咳,是这样。”章文昭看出自己被误会,忙解释起来。 他凑近了几步,在柴永烈耳边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在宫里住着不大方便,我要回公主府去为他取些常用之物来,这不是殿下前脚才遭了刺客,我怕……” 这便很明了了,柴永烈恍然:“传闻驸马与康平公主殿下甚是恩爱,今日一见竟比传闻更甚,当真令人羡慕。” “见笑了。”章文昭将话挑明,“我实在不放心殿下,虽说华阳宫已被保护着,我还是希望柴统领能替我多照顾一二,来日必有重谢。” “这本就是末将的职责,何须谢,重谢请恕末将不敢从。但事关殿下安危,既然驸马特意叮嘱,末将定会带人加强防范,还请驸马放心。”柴永烈婉拒了章文昭的所谓重谢。 这并非做给别人看的,柴永烈眼神清冽明亮,毫无做戏的成分。他刚正却懂变通,才能做到如今的统领之职,但有些事若非迫不得已,他还抱有自己的坚守。 “有柴统领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是我不该以俗物污了柴统领清名,不如这样,改日我请统领吃茶如何?”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言为定。”章文昭似是心血来潮,伸出手要与柴永烈击掌为约,“柴统领可不能骗我啊,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殿下。” 柴永烈心思一动,手掌与章文昭的相接,便感觉到手心里多了个硌手的小物件,由章文昭的指缝转移到了他的指缝间。 二人不动声色,皆装作无事发生。 待章文昭走后,就有人忍不住凑上来,“头儿,章家这位驸马,是把康平公主当眼珠子了吧。真要这么担心,别去不就得了,他身边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非得亲自跑一趟,还费劲跑来叮嘱咱们做事。” “你懂什么,公主哪有不娇蛮的。”柴永烈淡淡道,“她受了惊吓又被这般宠爱,一时任性非要驸马亲自去,难道驸马敢不去?” “说的也是,我听说上个月下大雨,和嘉公主养的花被夜雨打断了一枝,第二天养花的太监就被拉去好一顿毒打。” “你还听说过这种事?” “那当然,宫里的事”有趣”着呢。” “诶那这般说,康平公主还算不错?”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驸马不是好当的,你瞧瞧章家驸马这奴样儿,表面再风光,公主一句话他就不得不从。” “万一他们是真的感情好呢。” “你还真信?感情好能放着下人不用,让驸马亲自干跑腿的活儿?” “行了,在宫里也敢乱嚼舌根,别人的事我劝你们都少打听,出了事可别怪我不保你们。”柴永烈眼见差不多了,便拿出统领的架势来,在就近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还不快去巡逻。” 被踹的人一个趔趄,嘻嘻哈哈捂着屁股跑开几步,招唿着其他人一块走,走着走着自然而然恢复整肃的仪态。 柴永烈故意落后他们几步,将指缝间叠成硬块的字条翻出来,展开,上面寥寥数字——唯见江心秋月白。 柴永烈的眼神微变,将这字条吃进嘴里咽下去,追上其他人装作无事发生。 * 秋,月光撒在长京河的河面上,宛如玉盘。 作为长京城穿城而过的河流,长京河承载了长京的历史,贯穿了长京百姓的衣食住行。 在这条河上,最着名的要属夜景。 到了夜晚,河面上的画舫便会燃起烛火,在各色窗纸灯笼纸的映照下,河水便被映照得如梦如幻。 在这梦幻之中,还要飘来画舫上的莺歌燕舞,丝竹管弦之声。 第262章 走在河边,没有人能忽略这动静,也没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浮想联翩。 很幸运,柴永烈作为世家子弟,有机会出现在画舫上,而不是只能在河边可望不可即。 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柴永烈武艺高强文采也不差,一表人才又不是寻常酒池肉林的纨绔,画舫上的姑娘们都对他多几分心悦。 在这众多姑娘中,便有一位女子与柴永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毫无意外地成了一对有情人。 柴永烈答应会替女子赎身并娶她,他甚至已经告诉了家中长辈这位女子的存在。 他原以为,最大的阻碍是礼法,是家中长辈的百般阻挠与不接受。可万万没想到,在他与家中长辈相抗争的时候,他的女子却在画舫上被别人看中,强迫她,虐待她…… 等柴永烈被长辈教训又勉强养好伤偷跑出来见女子时,却只得到了女子被虐身亡已然香消玉殒的噩耗。 愤怒的柴永烈找到该死的畜生狠狠教训一顿,盛怒之下失手将人溺毙在长京河里。 那天是秋夜,清冷月光见证了他的罪行。可他不后悔,他的女子难道就该死吗? 可是来画舫的哪个没有背景,明知女子是他的人还敢强抢,又怎会是毫无底气? 柴永烈看着背朝上泡在河水中的纨绔,他的衣裳像是月亮的倒影,被水流冲起一小块鼓出水面,白色的衣裳。 说不怕是假的,柴永烈那时只能用这种方式给女子报仇,否则那畜生纨绔定会凭借家世背景逃脱刑罚。可此事一旦被人发现,对方家里纠缠起来,柴永烈连累的便是整个柴家。 便是那时候,柴永烈遇上了章忠堂,这件事才成为了一个秘密。 就连章文昭,其实也不知章忠堂写给柴永烈的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挑出手书中最隐晦的这一句,最能证明他来意的这一句。他不懂这一句里的秘密,柴永烈定然会懂,会信。 过往的回忆被迫翻出,现在柴永烈已经有了家室,但有些事永远也无法磨灭,柴永烈报了仇,却也要为此背负终身的枷锁。 他从回忆里抽身,没叫别人看出异样,只是带着人多去华阳宫巡逻了两圈,到晚上时,在华阳宫外遇见为宁远取东西回来的章文昭。 “柴统领?真是多谢多谢。”章文昭看到柴永烈很是高兴,“不如柴统领进来坐坐?这时辰,该换岗了吧。” “是该换岗了。”柴永烈露出不愿与章文昭多接触的抗拒神色,“若是末将进来讨口茶水,驸马要请末将吃茶一事……” “不为难,柴统领想今日便将这吃茶机会用去,自是可以的。” “那好吧。”柴永烈这才缓和了神色。 他转头吩咐其他人先回去,只留下与他走得近的一人作为陪同实则为见证,而后与章文昭进了丽妃院里。 看到章文昭带着柴永烈回来,丽妃与宁远还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以为是又出了什么事,在章文昭解释过后,才放松下来。 她们颇给章文昭面子,也是看在柴永烈辛苦护卫的份上,因而这顿茶众人笑脸相迎。 丽妃自不可能坐在这里当陪客,客气几句就回了屋,宁远一直陪着章文昭,只是过了不久便哈欠连连,被章文昭送回了屋先睡下。 一时小厅里只剩下章文昭、柴永烈与柴永烈带来的王勐,共三人。 章文昭便提议不如喝酒,柴永烈起先犹豫,架不住章文昭热情劝说。 宫里的酒,娘娘的酒,自然是比一般他们能喝到的酒品质更好。柴永烈起了些心思,而王勐看出柴永烈意动,自己也是嘴馋,便跟着劝了一句。 柴永烈这才不再推托,遂三人畅饮。 实际上,畅饮的只有王勐一人,他最先不胜酒力倒在桌上不省人事,柴永烈测过他是真晕了,才与章文昭过起招来。 略过客套,章文昭三言两语说清自己祖父与柴永烈是旧识,祖父要他实在有为难处就来求助,之后就拿出手书递给对方。 手书内容简单,除了那句诗外,章忠堂只说希望柴永烈看在他的面子上相帮一二。 柴永烈一边看一边试探了一番,发现章文昭是当真不知那句诗在影射什么,更对当年之事全不知情,他对章文昭的提防便消去些,对章忠堂多年以后突然挟恩以报的行为的不满也消去。 章文昭如何不明白柴永烈这番举动,定然是秘密不想为人所知,更不想被人要挟。因而他不多问,装作看不出对方的试探,对柴永烈的过去没有一丝好奇和打探的心思。 “实不相瞒,若不是事态严重,我也不愿来找柴统领你,以我跟你的身份,多接触对我们都非好事。” 见章文昭态度如此明确,头脑亦是清醒,柴永烈对他也更高看了几分,暗叹不愧是章忠堂的孙儿。 若是章文昭以为自己靠驸马身份借公主的势,再让他的禁军配合,就能搅弄一番风云甚至妄图改朝换代,那他宁愿自己的秘密暴露,也不会与章文昭为伍。 一个是迟来的旧账算他一人,一个是自取灭亡株连九族,孰轻孰重足够明显。 “既然这样讲,看来事情的确棘手,还请驸马直言。” “柴统领应当认得禁军中所有的人吧,有一个叫蒋明的,前些日子跟随李统领前去接应第一次遇袭后的大皇兄车队。” 第263章 “蒋明……末将知道,不过不在末将手下,他是李统领的人,如果想要接近,还需找个合适的理由。” “柴统领务必接近此人!”章文昭随即就将宁高觉养蛊,并极大可能已在蒋明身上下蛊一事说明。 作为驸马、章家人,有知道这些隐秘的手段不足为奇,相比之下,还是这隐秘的内容更令柴永烈心惊。 他年轻时做的事是他个人的事,在大是大非上他从来没有动摇过立场,威胁到虞国、威胁到皇帝,那他万死不辞。 “竟有此等事,难怪驸马非我不可。不管那蒋明是否真的中蛊,只要有可能,末将也自当竭尽全力去调查。” “我就知柴统领不会叫我错信。” 闻言柴永烈摆摆手,这恭维听听就罢。 “此事若为真,我与殿下不便出面,届时还需柴统领亲自向父皇说明,功劳自然也是柴统领的,我要来并无用处,还凭白惹父皇猜疑。”章文昭将功劳让出,还说得令柴永烈挑不出毛病。 即便柴永烈怀疑章文昭是不是故意给他立功机会,他若升官,以后章文昭就能跟他要这个人情,但转念一想,章文昭盯着大皇子也的确会令皇家猜疑用心,由他来领这个功劳,又是合情合理。 “功劳末将并不怎么看重,只要能保护好圣上末将便死不足惜。不过驸马能心怀大义,愿与末将说这些,末将也定不负信任,自会有万全理由,绝不让驸马和殿下于此事上暴露分毫。” “好。”章文昭端起酒杯与他碰杯。 今晚之事让柴永磊对章文昭彻底改观,尤其没想到章文昭叫他来竟是为正义之事,心中并无藏私,且他以为说罢正事便要推杯换盏一番,却也是没有。章文昭甚是克制,点到为止,只浅浅与他碰了两杯。 这一对比,倒显得他不知分寸了,今夜宿醉明日怕要头疼,岂不是就有可能影响了巡逻? “此事柴统领务必要尽快去做,这几日宫里不太平,大皇兄那里也有些变故,只是他心怀鬼胎,没敢说出来叫父皇一并派人调查罢了。我担心他一旦察觉不妙,会先除去蒋明体内蛊虫好来个死无对证,那便麻烦了。” 一旦宁高觉决定毁去蒋明体内蛊虫,他们就没办法利用蒋明来向晟景帝证明蛊虫的存在和宁高觉的阴谋。 “末将明白。” 第167章 再次确认 送走柴永烈和王勐,确切说是柴永烈架着仍旧不省人事的王勐离开。 在他们走后,章文昭回到卧房,宁远还在等他,他便将与柴永烈交谈之情景告诉宁远,与宁远再做一番分析。 今晚吃酒时要与柴永烈说什么,是他二人事先商量好的,尽在掌握无需多言。 现下要说的,主要是章文昭评价柴永烈其人,让宁远知道这是个可用之人,便是往后坐上那位置,也可用。但具体能力如何,还得要看他办事的效率与结果。 一夜无话。 第二天莫昌农那里也没有新的消息递来,章文昭派人去打听,传回来的消息,是莫昌农得了晟景帝的授意,正在青鸾宫里搜查线索。 只是这线索恐怕没那么好找,若是有密信,静妃早烧了还会留着给莫昌农看吗。若是有信物,就看莫昌农能不能认出那是信物,又如何证明这信物的作用,总之也是一项艰难的大工程。 但莫昌农既然要了晟景帝的旨意去查,就有他敢赌的原因。他赌的不是静妃真的藏有什么证据,而是自有人会为了背后种种目的,把证据送到他面前来。 果不其然,才一上午,宫里就又有新的流言传来,说静妃乃是与人合谋刺杀大皇子,但具体与谁合谋,众说纷纭,也不知究竟是谁放出的消息。 “奴婢打探到,三皇子妃去了青鸾宫,把和乐公主接到自己身边去了。”宝莲说着她最新听来的消息。 听闻此言,章文昭夫夫相视一笑,看来宁平江出手了。 “你们还高兴呢。”丽妃却有些担忧。 “母妃担忧什么,三皇兄以和乐要挟静妃,也是要对付其他兄弟,与我们无碍。”宁远安慰道。 这件事说来曲折但很好理解。 便如之前章文昭二人推测那样,静妃行刺大皇子宁高觉为真,且的确与人合谋。没与她合谋那一个为了对付其他手足,把这件事捅了出来,后续定然还会有其他动作以坐实这件事。 静妃作为这其中最重要的棋子被几方人盯上,现在自身难保,以她对和乐公主的爱护与看管之严,必是不希望和乐公主被牵连其中。 这时候三皇子宁平江让自己的皇子妃叶清灵主动出面接走和乐公主,不管用的借口是嫂嫂和小姑子叙旧还是别的什么,至少以宁平江的身份,护住一个住在自己宫里,的确与行刺无关的皇妹不成问题。 这么浅显的结果静妃看得透,也就巴不得宁平江将人带走。双方一拍即合,和乐公主才会顺利去往宁平江的永宁殿小住,这也是宝莲打探来的消息。 这是明面上的情况,静妃此刻怕是对宁平江感激涕零,对他于危难中保护妹妹的举动甚是欣慰。 然而静妃不知道和乐公主有事瞒着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经由章文昭二人的谋划,已经被宁平江所知。 按照宁平江的为人,把和乐公主接到自己身边,只会是因为这么做对自己有利可图。那么静妃之后会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引狼入室,她会面临的局面,便是宁平江的背刺。 第264章 宁平江会以和乐公主和死士私通的丑事要挟静妃,要么让静妃说出自己行刺宁高觉的具体始末,他好从莫昌农手里抢一份功劳,要么让静妃按照自己的指示去做,凭他心意拉一位皇子下水,让静妃咬定被拉下水的才是与她合谋的人。 “你们明明都清楚,还觉得我多虑了?”丽妃捋通这几层逻辑,担忧更甚,“既然你三皇兄已经有了和乐这个把柄在手,难道就不会多加利用?只做一件事算什么,他完全可以威胁静妃说出以往的事,比如李文究竟是怎么死的,还和谁人有交易。” 如果真如丽妃所说,宁平江要充分利用和乐这个人质,尽可能多地扒出静妃的秘密,从而找到所有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价值,那么李文之死的确很可能被重新翻出来。 李文之死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以宁平江的嗅觉,定能顺藤摸瓜想明白后续那屡次破坏自己计划,最终让宁长启功亏一篑彻底落败的,是章文昭二人。 到那时,宁平江就会发现康平公主这两口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和他也并非是一条心。 “母妃莫急,静妃娘娘不会说出去的。”章文昭胸有成竹。 “事有万一……” “非也。”章文昭摇头,“在静妃娘娘心里,还是她那下落不明的儿子更重要一些,她对和乐公主的掌控,也是源于此。” “这我知道。” “那母妃想想,若是静妃说出李文之死,便是说出她与我们的交易。我们的交易内容为何?是关于她儿子的下落。这样一来,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宁平江,她在找她的儿子。” “静妃娘娘的儿子,也是我的皇兄,若真有这样一个人,依然是三皇兄继承大统的威胁。静妃娘娘找回孩子,难道便只是找回,没想去争一争那个位子?她心里,她的孩儿自然也有资格做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宁远接话。 “的确是这个道理。”丽妃回过味来。 别说静妃,便是她,一直意难平的,也是宁远原本也能继承大统。后宫里但凡有儿子的妃子,只怕没一个不这么想,难免不会下意识这么想。 如此一来,丽妃便放心了。静妃再傻,也不会傻到告诉宁平江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活着,这样和让儿子直接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她还没来得及再见上儿子一面,可怜的人儿就要被宁平江先一步杀死,以免日后成为新的阻碍。 至此,丽妃心中稍定,但她可不像章文昭二人这样胸有成竹,把宝莲叫来吩咐几句,叫她一定盯紧了青鸾宫,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来报。 然而实际上章文昭二人也并非一点儿不担心,只是不在丽妃面前表现出来,怕叫她惊惧加重动了胎气。 回到自己屋里,二人也开始做最坏的打算,那些没有证据的事绝不能认,有迹可循的,就要想想如何应对。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旧事重提费时费力,肯定不如抓住眼下的机遇来得重要,所以就算真到了那一步,静妃连自己儿子也不管了,将他们出卖给宁平江,宁平江也定会先利用行刺一事解决一两个皇位威胁者,再腾出手来对付他们。 “若是一味畏畏缩缩,难成大事,我们便赌他一把。”宁远难得说话如此豪气。以往他一个人是不敢赌的,他输不起,但眼下有章文昭,便不一样了。况且他与章文昭做的这些,半点也牵扯不到萧家。 “我们不会输的。”章文昭凝神说道,“下午去一趟永宁殿吧,当初是你先说破和乐有问题,现在听闻和乐去了叶清灵那里,脱离静妃的监视,去关心关心也并无不妥。” “嗯,再晚些时候再去。永宁殿的消息没那么快传出来,我们着急上门,怕是要被怀疑在特意盯着青鸾宫,才会立时知道和乐去了哪儿。” “好。” 然而这一等,竟错过了今日。因为令人意外的,稍晚些时候,他们还没来得及出门,倒是四皇子宁秋林亲自来了一趟,章文昭夫夫不得不先招待他。 宁秋林拉下面子说是来给宁远赔个不是。上早朝那天他也是被行刺吓到了,才会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叫章文昭误会,伤了他们兄妹的和气。 一听就是鬼扯的理由,哪怕那日真是被吓到了胡言乱语,那之后需要两天时间冷静吗,真想求和早就来了,何必等到这时候。 不过对方既然主动登门道歉,他们也不好面都不见就将人赶走。 “那日的事我早就忘了,劳四皇兄惦记这么些天还特意前来,真是罪过,早知四皇兄这般上心,是我该早早登门说清才是。”章文昭半阴半阳一通客套。 “总归本殿是做兄长的,也该来看看皇妹。”宁秋林不知如何接他这话,怎么说都落了下乘,但他怀揣目的而来,便不得不装作听不懂,随口应答。 “多谢四皇兄挂念,快请进吧。”见对方没有被气走,章文昭也不在此处继续试探,将人迎进院里。 这些天丽妃院里可真是热闹,人来人往,好似丽妃住的才是华阳宫主宫一般,气得康妃几人着急上火的,嘴上冲了好几个泡,整日里看谁都不顺眼。 宁秋林被章文昭让在身前,前脚刚要踏过门槛,就远远听到康妃那处什么重物摔在地上,他一顿,竟多心对方是故意针对他,一瞬脸色极为难看。 章文昭看在眼里,没成想宁秋林竟是这样多思敏感之人,若是让宁秋林登上帝位,只怕整日疑神疑鬼,全国上下都要笼罩在小心翼翼的气氛中,生怕一句话产生歧义,就叫宁秋林当成不满自己而被下狱用刑。 第265章 这点气度都没有,还妄图成大事?章文昭暗自腹诽。 到了院中请宁秋林坐下,上了茶水茶点,宁秋林半天也不说正事,东拉西扯,叫宁远的脸都快笑僵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章文昭也无法,只得陪着宁秋林天南海北地聊,直到宁秋林身边的护卫借口要上茅房,二人才恍然他的来意。 好一个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上次他们去宁秋林的朝实宫,便让响叔借口上茅房去探查,这回宁秋林竟是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他们,难道是生怕他们看不出来有问题? 不过看出来也无妨,不同于当时宁秋林还要派人监视响叔的行为,章文昭与宁远坦然得很,这院里这般小可不比朝实宫还需人领路,章文昭亲自给护卫指了茅房所在方向,就不再管。 见状宁秋林却是惊讶,见护卫投来询问的目光,不动声色摇摇头,叫他按计划行事。 在座几人继续互相折磨,好不容易捱到护卫回来,章文昭看向他的眼神竟比宁秋林这个主子还要热切。 那护卫有所感转过头来,章文昭却已经移开视线,若无其事。 “时候不早了,本殿也该回去了。”说着宁秋林便起身,“那便说好了,青凤鸟还送给本殿,本殿可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 “一定,四皇兄慢走。” 为了碟醋包了好大的饺子,宁秋林为了达成目的来找宁远,左聊右聊,便聊到青凤鸟去,最后这已经改变计划要送给宁高觉的鸟,又回到了宁秋林手里。 “他不要倒是更好,我们拿着鸟去吓唬宁高觉,也算替你报仇。现在他将鸟要了回去,这鸟却是并无别的用处了。” 章文昭那日气头上临时起意,说要将青凤鸟送给宁高觉,便是想着宁高觉肯定不想要鸟却碍于情面不得不收,那心里定然怄气。 据宁远自己所说,宁高觉小时候没少暗戳戳欺负他,章文昭便想着即便一时不能将宁高觉怎么样,让他不痛快也是一种报复。尤其在宁高觉此时最在意的谋划中横插一脚,给他的蛊毒送天敌,想想就快意。 “要了就要了,范冲那几人有勇有谋,说不定带回来不止一只青凤鸟,我们便送二位皇兄一人一只。” “说得对。”章文昭笑开了,“阿宝,去叫响叔来。” “是。” 很快响叔便跟着阿宝进来。 “殿下、驸马。” “响叔,那护卫都做了什么?”宁远问。 “别的倒是没有,他似乎在刻意寻找老仆,后来也是观察老仆许久,老仆猜想或许那夜假装受伤之事被四皇子重视,是想来再确认老仆是否为那夜之人。” “多半便是如此了。” “老仆自作主张,故意练出一身热汗,脱了上衣在院里冲水,那护卫看了一阵便离去。” “还是响叔想得周到,这下宁秋林无论如何是不会再怀疑我们了。”章文昭大笑。 那夜响叔弄死了宁秋林不少鸟,后佯装被打伤逃往宁高觉的福阳宫,宁秋林找不出杀鸟凶手,又被宁远摆了一道,想来定是想起刺客是受了伤的,便特意再来确认。 如今宁秋林的护卫亲眼所见,响叔身上半点儿伤也没有,阿宝又尚未成年与那夜刺客身型不符,他们身边拢共就带着这么两个人,是与不是很好确认。 “这样一来,四皇兄怕是不得不怀疑,那夜的刺客可能真是大皇兄所派。” 宁高觉与宁秋林,半斤八两,他们两个斗起来,用一句民间俗语来形容,便是——狗咬狗,一嘴毛。 第168章 来回拉扯 再见到和乐公主时,她的神色较之之前略带愁容。 也是,静妃再如何仍是她的母妃,母女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这番静妃受难,和乐心里多少不好受。 想来她昨日被叶清灵接来永宁殿时,就已将自己的苦水道过一回,想也知道是些“母妃不会做那种事”、“究竟是谁要与母妃过不去”等诸如此类的言论。 今日见到宁远,和乐公主宁瑜便不再多费口舌,除神情怏怏外,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宁远和宁瑜,一个哑巴一个不爱张口,坐在一起安静得不像话,连空气都跟着沉闷起来。叶清灵便不得不挑起话题,试图让氛围轻松一些。 只可惜不管她费多少口舌,宁远是不能给她半分回应,宁瑜也只是偶尔“嗯”、“哦”权做应答,这气氛仍旧沉闷得紧。 但好在是宁远来了,不然有些话叶清灵还真不知该如何开口,就这一点上,宁远仿佛及时雨,叶清灵便越看他越是顺眼。 于是这话题拐着拐着,叶清灵就以长嫂的口吻,以玩笑的语气,管教起宁远这个小姑子来。 “说起来本宫嫁给殿下很快就有了恒儿,康平你和五驸马,还没有动静吗?”有宁瑜在场,叶清灵说话便拿起些架子,没有显得特别亲近。 话是对着宁远说的,叶清灵的眼神在宁远身上轻飘飘一扫,就状似不经意落在宁瑜身上。 而宁远也明白叶清灵真正想试探的是谁,闻言手就放在自己小腹上来回抚触,看似在思考自己为何还没有身孕,实际目光也悄然落在宁瑜身上。 宁瑜到底未谙世事,被静妃保护得太好了,既没能藏住自己的心事,也没能反应过来这是对她的试探。 就见她听罢叶清灵的话,手指不自觉**,几乎要克制不住放在自己小腹上却强忍住了,脸色也变得温柔思索起来。 第266章 这般反应,倒像是她已有了身孕一样。 作为人妇的过来人,叶清灵和宁远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复杂。 按理说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会在听到有关孩子的话时,下意识就想摸肚子吗?反正叶清灵是没有的。至于宁远,他本就是装的,只是直觉应该不会。 话题说到这儿,总不能只提一句,要是宁瑜反应过来翻脸要走,叶清灵也无法跟宁平江交差,故而就多提了几句。 “本宫听说当初长启伯夫人江桥在太医院着太医调理身子,原本三年未孕最后还是怀上了,康平你不妨也试试?父皇一直盼着能多些孙儿承欢膝下,你们怎么都不争气呢。” 长启伯夫人江桥,原本是二皇子妃,如今只成了个伯爵夫人,却也是她靠着自己的肚子换来的。 宁远笑着应下,看上去像是放在了心上,考虑回去后找太医调理一番。 随即叶清灵又教给他些养身子据说好怀孕的小妙招,宁瑜听得也是比宁远还要认真。 如此闲聊一番,宁平江与章文昭自外头而来,三人忙起身相迎。 自出了刺客以后,章文昭对宁远便寸步不离,宁远来永宁殿他自然是要一起,只不过到了殿内,却是不方便和三位女子待在一处。 原本他还想厚着脸皮留下,叶清灵便说:“若是连永宁殿也不安全,我怎敢将和乐接来?如今我们三人在一处,一个皇子妃两个公主,分量之重,全殿的守卫几乎都守着这里了,五驸马还不放心吗?” 这般言说,章文昭若是仍要留下,就是不信任永宁殿了。他这才离开宁远,自己去别处转转。而这一转,自然而然就被宁平江叫去。 但朝堂上的事也不便与章文昭多说,宁平江就问了些行刺案件的进展,继而与章文昭聊起虞国地形,也是随意聊聊,说无可说便带着章文昭过来。 是以双方在此时碰面。 “你们在聊什么呢?老远便见你神采飞扬的。”宁平江笑着问叶清灵。 “也没什么,都是些女人家的事。” “既如此,那本殿不问了。”宁平江转而看向宁远,“远儿要不要在三哥这里住几日,正好小瑜也在,你们姐妹俩正好相处。” “若是如此,那我岂不是又要与殿下分开了?”章文昭率先不同意,“白日里也能相处,若是和乐殿下想要姐妹相陪,我们日日来便是了,你说呢三哥?” “五皇姐还是由驸马保护更安全一些,我就不添乱了。”宁瑜总算开口说了句长话。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她局促地往叶清灵身后躲了躲。 “本殿可没有要强求的意思,既然你们都这般想,那便作罢。”宁平江一挥手不再提此事,转而邀请众人一同用膳。 用过午膳,宁远与章文昭告辞离开,宁平江与叶清灵也有话说。 “可试探出什么了?” “嗯,臣妾与康平说起女子身孕之事,和乐的表现很不一般。依臣妾拙见,那晚张公公撞见的应确有其事,只怕和乐早与人……与人……”叶清灵嫌羞臊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宁平江语气里染上沉痛,“但愿她还没有一错到底,怀上贼人的孩子。” “臣妾这几日会多加关注的。”叶清灵听懂了宁平江的意思。她是怀过孕生过孩子的,自然知道女子有孕都是些什么反应,只要留心就能发现端倪。 “辛苦你了。”宁平江神色温柔。 “这都是臣妾该为殿下做的。”叶清灵柔声道。 另一边章文昭与宁远之间,也有类似的交谈,只是他二人就要比宁平江夫妇坦诚真诚得多。 “三皇嫂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接下来几日就该观察和乐,看她是否真的有孕了。若是有……”宁远叹息,“这孩子定是不能留下,可怜一条无辜生命。” “但愿只是和乐公主一厢情愿想要有孕。” “嗯。” * 去永宁殿一趟,对于宁平江的打算章文昭二人心中更有把握,那边试探和乐也还有几日,他们这里就暂且安心等着柴永烈及范冲等人的消息。 而莫昌农查案的进展缓慢,行刺宁远之人究竟是谁,至今也没个明确的说法,就阿宝当日提供的追刺客的路线方向,通往的却是已经无人居住的玉堂宫。 或许是莫昌农知道这桩案子不好查,便先抓着静妃不放,以期望拔出萝卜带出泥,最后罪名都能归结于一人身上,于是这风向与查案重点,都渐渐偏移了。 几日下来,就连宫里的守卫都开始松懈,眼瞅着就有让禁军回去军营,不再做临时守卫巡逻皇宫之职,这就代表着这桩行刺案像几个月前的碎尸案一样,高高拿起慢慢淡化,甚至众人做好了拖上几个月才能有结果的准备。 在这种趋向下,一些被暂且搁置的事情就再度摆在台面,其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池国公的伤养好了。 这意味着,晟景帝对池国公的嘉奖就要落下,对于池雅玉究竟会嫁给哪位皇子的猜测随着池国公的“重出江湖”愈演愈烈。 这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莫昌农。因为对池国公家事的讨论让朝廷内外的注意力从行刺案上移开,他等的机会和消息,那些准备在暗地里下手的阴谋,就会送到他面前来。 果不其然,一日,大皇子宁宁高觉去往荣国公府拜访,青鸾宫外的一处老鼠洞里,就发现了静妃与五皇子勾结的残信。 第267章 说是残信,因为这信被烧了一半,好巧不巧,烧去的都是细枝末节,重点信息却仍可辨认。当刑部小吏拿着这封残信递到莫昌农面前时,莫昌农的嘴就咧开了花。 “大人,您看这……” “不枉我们多日辛苦搜寻,看来这信应当是烧到一半被风刮去,落在鼠洞附近又被老鼠拖进洞藏了起来,叫人好找!”莫昌农推断道。 正值深秋,话音落,恰一阵秋风拂过,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看来多半如此了,人算不如天算,怕是静妃娘娘也没想到竟会有这证据留下来。”小吏感慨。 “不可妄下结论。”莫昌农将残信仔细看了一遍,叫身旁官员收好,“走,去见静妃娘娘。” 一行人便从青鸾宫被临时设置为办差房的偏殿,去往主殿将静妃请了出来。 说清事情原委,那封残信就交到了静妃手上。莫昌农朝自己下属身手最麻利的官员使个眼色,官员就跟在静妃身侧,随时提防静妃要毁灭证据。 莫昌农则观察着静妃的一举一动,见其神色复杂莫辩,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而静妃的确骇然,因为这残信居然是真的!不,不全是,信中所述内容为真,只是与她通信之人的名字却是错的,这封信,极大可能是被人截获后,找人仿照字迹的结果。 “静妃娘娘可认得这信?” “本宫如何认得?谁知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静妃将残信轻飘飘一扔,神色镇定倨傲。 那官员立刻将信接到自己手里,都没让其落在地上,生怕会被静妃“不小心”踩上两脚,给踩烂了。 “哼。”静妃瞧着他的动作,嘲笑一声。 “那这字迹又该如何解释?下官连日翻阅娘娘的书籍,这字迹也已比照过,确是娘娘的不假。”莫昌农追问。他其实也不信这信为真,只是想要诈出更多线索。 “你说是本宫便是本宫了?要说字迹,你们这些文官一个个比谁都会作假模仿吧,本宫还觉得这是你找不出线索狗急跳墙,竟伪造证据来污蔑本宫!”静妃越说语气越是严厉。 “娘娘何苦如此,残信在手,下官顺藤摸瓜查下去,娘娘那些尾巴可能保证都断干净了?”莫昌农摇摇头,不与静妃争口舌之快,“届时是真是假,何须多言。” “你威胁本宫?”静妃虚张声势。她能保证宫里的人用的干净,却保证不了宫外那些。 事情要做也非她一人便能做成,她交给手下,手下还有手下,哪里说得上人人都是十分得力,总有几个不得已充数干脏活的,那些人愚蠢好用,却也是最大的隐患。 “下官不敢。”莫昌农恭敬却不谦卑,他朝身边几个下属看过去,一个眼神过后,下属们纷纷退出殿外。 静妃心思一动,将非心腹的宫人也打发了出去。 待殿内只剩零星二三人,静妃主动开口,“莫大人可是要给本宫出主意?” “瞒不过娘娘法眼。”莫昌农恭维一句,随即晓明厉害,“娘娘聪慧不必下官多嘴,眼下局势,明显是有人以娘娘为棋子做局,不管娘娘是自保还是保人,只怕都难以实现,倒不如将实情告知下官,下官愿为娘娘周旋。” “哼,你有这么好心?你巴不得拿本宫去向陛下邀功吧,你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静妃嘲讽道。 把实情告诉莫昌农,难道莫昌农还能替她隐瞒?他就是来查这案子的,说出去就是自己找死。 “非也,至少娘娘做过的便是做过的,没做的就是没做,不能白白为他人做嫁衣,到时做与没做的全是娘娘身上的污水。” “行了,什么做没做的,你跟本宫说绕口令呢?”静妃不见兔子不撒鹰,“本宫早同你说过,康平遇刺与本宫并无半分关系,你连这都查不明白,还说替本宫考虑?” “这是两码事,康平殿下的案子的确颇多蹊跷……” “嗤——”静妃嗤笑一声打断莫昌农,“莫大人,您这揣着明白装煳涂的本事真是不小。本宫听闻你在陛下面前分析说,刺客熟悉宫中环境,能安稳待在宫里定是有人相助。” 她慢悠悠走几步,坐下来喝茶,“你既已有方向却仍未见刺客踪影,会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满足你说的这两点,却在连日搜查中仿佛人间蒸发,还用本宫点明吗?” 什么样的人呢,死士。也只有死士既满足莫昌农对刺客的定位,又能在搜查中仍不露踪迹。因为他们不是多出来的混进宫的人,又不是在寻常人面前露面的人。 因为是死士,所以哪怕确定了就是某位皇子做的手脚,把那皇子宫里所有人都盘问一遍,因其宫里人也不知死士所作所为,与死士更是几乎没有接触,他们不知情自然坦然,坦然便不会在盘问中出错。 况且既是死士,除非强硬勒令皇子交人,不然莫昌农也见不到死士,更别提向死士问话。 “你不敢得罪他们,却揪着本宫不放,欺负本宫一个妇道人家,这就是莫大人你的为官之道,为人风范吗?” 第169章 快人一步 早知静妃也不是好对付的,莫昌农还是被静妃一番嘲讽说的哑口无言。 的确如静妃所说,她能想到的他自然想得到,堂堂刑部尚书,没有这点脑子不如让给静妃去坐尚书之位。 也确如静妃所说,他不敢得罪皇子,便想从静妃这里下手。 第268章 倒也并非要针对静妃,他只是希冀从静妃处搜寻到有力的证据,有底气有把握,他才会用证据去和皇子对峙。 但看静妃的态度,想要诈她是诈不出了,还得是更坦诚一些与她合作,或许可行。 “那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的意思,莫大人好好查你的行刺案,莫要再在本宫这儿浪费时间。若大人还是想吃下大皇子遇袭案,大人肯保本宫无虞,本宫便告诉大人谁是主谋。” “这……便是下官愿意,遇袭案主谋落网,也难保不会供出娘娘。” 闻言静妃烦躁地皱起眉头,与她合谋之人的确有可能供出她来,对方可是皇子,莫昌农还真没那个本事叫人家闭嘴。 “不如下官给娘娘支个招?”莫昌农开始讨价还价。 “哦?说来听听。” “娘娘告诉下官遇袭案的真相,线索下官自己去找。眼下娘娘的危机是被人利用,何不反利用回去?既然有人为了陷害主谋做出这些,待下官将人抓拿归案,娘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主谋反咬那人一口,同归于尽也好过渔翁得利,届时娘娘还怕不好脱身吗?” 听上去是有几分可行,但静妃也不敢全信。 “还是莫大人有办法,本宫给大人那点好处,倒是全然不够看的。” “此事若成,下官所得好处还会少吗,只是并非从娘娘这里直取而已。” “让本宫想想吧。”静妃没有立时答应,“康平那案子与本宫确实并无干系,莫大人若真有诚意,还是先去查那案子吧。” “……好。” “说起来,你怎会揪着本宫不放?本宫与康平夫妇是有些过节,人尽皆知的事,本宫又怎会蠢到派刺客去行刺?”静妃嗤笑。 “是五驸马说……” “说最有可能是本宫动手?”静妃一听就来了火气,打断莫昌农怒道。她这下对章文昭算是厌恶到了极点,这人平白无故怎么老是跟她过不去?她不记得自己跟章家有仇啊? 要不是章文昭还捏着她儿子的线索没与全说,她定然要将章文昭也拖下水。 “也不全是。驸马的意思是,他觉得和乐殿下似乎有些心事。” “和乐?本宫的瑜儿?”静妃大惊,“他是怎么说的?” 莫昌农遂将那日章文昭的话转述一遍,说是宁远陪叶清灵来了一趟,结果发现和乐公主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等等,莫昌农也是因此,才来青鸾宫一看究竟。 但据莫昌农这几日的调查,也没从宁瑜的房中发现任何端倪,现在宁瑜更是被宁平江接走了,也不知这些人究竟都在盘算些什么。 静妃没由来地心慌起来,只恨自己没有早问莫昌农。这样说来,难道宁平江也是察觉了什么,才会来接走她的瑜儿? 现在想想的确,虽然宁平江保护宁瑜的做法无可厚非,他也一向是性格温和待人亲厚,对手足更是关爱有加的形象,但以前也不见他有多在乎宁瑜。 再往远处想,似乎永宁殿和康平公主府的关系好起来,也是因为宁远成了亲,驸马是章家人。 都怪她之前不曾过多关注宁平江的举动。 那这么说……章文昭是在借莫昌农提醒自己?他会有这么好心?难道是康平想要提醒她?康平……倒是有几分可能,这些皇子皇女中,康平的确是难得的温软。静妃这般想着。 “娘娘?” “本宫知道了,多谢莫大人指点。”静妃自己还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呢,自不可能与莫昌农多说,“莫大人说的那些,本宫会仔细考虑,请吧大人。” “那下官先告退了。” 莫昌农一走,静妃的脸色就阴沉起来,“去把伺候瑜儿的白娟给本宫带来。” “娘娘,白娟同公主殿下一同去永宁殿了。”静妃的贴身婢女秀英答道。 “带回来!”静妃声音尖利了几分。 “是,奴婢这就去。” 秀英忙去往永宁殿,以静妃想问问和乐公主近况为由,把白娟带回了青鸾宫。 不久,香叶找到宝莲,将此事告知了她。 接着,章文昭等人便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莫非是静妃察觉了什么?”丽妃猜测道。 “便是猜到什么也不奇怪,当初莫昌农去查静妃娘娘,也是因我们说和乐似乎有些奇怪。所以,无非是莫昌农与她说了什么,她后知后觉。”章文昭道。 “静妃娘娘迟早要知道这件事,不是她自己知道便是从三皇兄口中得知。总归眼下和乐在三皇兄手里,静妃娘娘也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事情发展。”宁远亦是淡然。 “我倒是惊讶,过去这么久,莫昌农与静妃娘娘才说起此事。”章文昭一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除非他等的就是这时候!” 宁远一蹙眉,“听闻今日大皇兄去了荣国公府,众人的注意都被那头吸引去,若有人想在暗处动些手脚,此时的确是好时机。” “暗处动手脚的,定是想要利用大皇兄遇袭一事做文章的那人了,这不出奇。我只是没想到莫昌农的野心不小。”章文昭砸吧过味来。 其他事情都是他们先前分析过预料到的,只是还没有将各方人马的身份一一对号入座,但今日事态变化,莫昌农的反应和静妃此时才慌张起来的行为,却稍有些预料之外。 他们知道莫昌农是想表现一番,但没想到他所图不小,难不成已经暗地里站定了某位皇子,此时是在为了自己押宝的对象而经营着? 第269章 “看来这位莫大人的背景,我们该仔细调查一番。”宁远随手将枣核丢进火炉里,激起点点火花。 临近十一月,天气渐冷,宫里早早备上火炉,而宫外的贵族家中亦不例外。 此刻,虽没多大本事但吸引了众人目光的大皇子宁高觉,正坐在荣国公府待客的小厅里烤火,他对面坐着的,便是伤病初愈的池国公。 “不知大殿下今日来,是为何事?”池国公尽量压下话语里的警惕与提防。 “舅舅您是当真好气魄,您可以不在意,本殿可是万万不敢忘怀。”宁高觉唱高调。 池国公是宁平江的亲舅舅,与宁高觉之间并无直接关系,以前宁高觉对池国公也不是这般称唿,但自从池国公于回京路上救了他一次,他便也喊起了舅舅。 池国公额角**,显然对这一声“舅舅”并不愿认,“大殿下言重了。” “哪里是言重,那可是救命之恩!前些日子舅舅养伤不出,且宫中突然出了那些事情,本殿也不好来打扰您静养,如今舅舅伤好了,本殿自是无论如何也要来探望的。” “多谢大殿下挂怀,老夫确实已经大好,大殿下可以放心了。” “是啊,这下本殿可算是放心了。”宁高觉说着起身,叫手下把他带来的东西抬进了厅内,“一点谢礼不成敬意。” 然而池国公看到宁高觉抬进来的三个大箱子,却是变了脸色,忙推拒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啊?舅舅这是何意?”宁高觉装的一副愚笨模样,“本殿那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金银俗物,舅舅也不缺,但思来想去,再俗气,也是本殿唯一想到能感谢舅舅的方式了。” 听这话的意思,池国公却又有些拿不准了。 朝中的风言风语他比谁都清楚,见宁高觉抬着三个大箱子进来,第一反应便是宁高觉把朝中的流言当真,真以为自己能娶池雅玉,便横冲直撞直接抬着聘礼来见。 故而他才拒绝,绝不能给宁高觉这个莽夫可乘之机。 但似乎,宁高觉并没有这个意思,这三箱并不是聘礼,是他误会了。 “大殿下太客气了,心意老夫领了,正如你所言,金银府上不缺,大殿下还是带回去吧。”池国公仍是推拒,一来谨慎,二来客气。 “这怎么能行?”宁高觉面露伤感,“本殿本就无以为报,舅舅连这点心意都不肯收,这不是要本殿寝食难安吗。” “这……” “莫不是舅舅担心本殿心意不诚?”宁高觉恍然大悟,作势就要开箱给池国公验货。 真要开了箱,倒是也不好收场了,传出去叫人听了笑话,说池国公收礼还要验货,好似他对礼物要求有多刁钻似的,往后哪还敢有人轻易与他来往。 身在贵族世家,最重要的便是人情人脉,没了来往,他也不好办事啊。 这一犹豫,就叫宁高觉抓住机会,道一声告辞匆忙离去。 池国公一个没拦住就让人跑了,这时候再后悔自己可能真的上了当,却有些为时已晚。 见自家主人神色阴郁,管家小心翼翼问道:“老爷,可要开箱查验?” “开开开,开你个头!这箱子开了,还能退回去吗!” “是是,是老仆愚蠢。”管家忙低头认错。 “还不快去把三殿下请来!” “是、是、是……”管家佝偻着身体匆忙退了出去。 而另一头被宁高觉抢了先机的宁平江也早已等候,他只是慢了一步,还是被晟景帝留下多问了一个问题,这才会落在宁高觉后面,否则以他的敏锐,怎会让宁高觉得逞。 但宁平江无从察觉晟景帝是否是有意为之,对方没有表露任何倾向,他只得自认倒霉。 而就是晚了这一步,他才在荣国公府小坐片刻,正与池国公商议如何退回这三箱东西,竟然外面就已经传起来荣国公府收下大皇子聘礼的传闻! 要知道,从宁高觉离开到宁平江踏入荣国公府,还不到半个时辰,这短短时间内竟然就有这样的说法传开,这分明是早有预谋! 第170章 争分夺秒 “殿下!你可得想想办法!”池国公失声叫道。 原本池国公就有些担忧朝中的传闻,故而磨磨蹭蹭慢慢养伤。正巧宫里又出了刺客,更是给了他拖延的机会。 也只有他的女儿池雅玉想不到那么多,整日催着他快些把伤好的消息告诉晟景帝,好早日与宁平江完婚。 晟景帝那里也派人来问了几次,回回送上补品药材关心他的身体,他这里是抗住了,没想到池雅玉被皇后叫进宫里去,就在晟景帝面前说漏了嘴。 不得已,他这才公开了自己伤好的消息。 哪知…… “如今看来,这的确是父皇的手笔了。”宁平江神色凝重。 “那也得想想办法啊,难道殿下要看着玉儿嫁给大皇子?”池国公不满。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舅舅的意思是要站到那头去吗?”宁平江微笑着试探道,与笑容不同的是冰冷的眼神。 “你!”池国公噎了一噎,沉下声道,“殿下怎会这般想,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但实际荣国公心里是有些许心虚。 他只有池雅玉这一个嫡女,儿子全是庶出,不能继承他荣国公的爵位。以后池家如何,还得系在池雅玉所嫁之人身上,以池雅玉的尊贵,来提携扶持整个池家不要没落。 第270章 若是池雅玉的肚子争气,诞下皇子,母凭子贵,以后做了皇后,那么池家几个男丁就会像现在他凭借与皇后的关系这般,再度成为新皇的妻舅。 到时看在这层关系上,新皇也会从他庶出的儿子里择其一,继承荣国公的爵位。又或者不继承荣国公爵位,也会分个新的公爵之位。无论如何,池家的地位仍是尊贵不变。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池国公对于大皇子宁高觉能不能成为新皇很是担心,需要他下血本去豪赌。相比之下,最稳妥的自然还是让池雅玉嫁给宁平江,亲上加亲。 “我自是愿意相信舅舅。”宁平江也不知是真信还是假信,语气里听不出分毫。 他在屋内踱步片刻,不能与自己父皇明里对着干,就只能采取些迂回的策略。 “此事还得委屈表妹,你叫她现在就离开池家,一定要做出逃家的样子来。”宁平江眼一眯,“唯有如此,父皇才不会当真计较,便是大皇兄的迎亲队到了,也无可奈何。” 而这么做的代价,就是池国公替宁高觉挡的那一剑,算是白挨了。 这思路很简单,池雅玉逃家逃婚,晟景帝无奈之下若真要罚,池国公就拿出自己救了宁高觉一命说事,求晟景帝功过相抵,他不要奖赏,也不要再惩罚池雅玉。 一旦功过相抵不追究,池雅玉无罪人又不在,宁高觉和池雅玉的这桩婚事,便也顺利作罢。 等到风平浪静时,哪怕拖到宁平江的地位不可撼动,宁平江再娶池雅玉不迟。总归池国公父女俩都一心认准这门亲,早娶晚娶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也只好如此了。”池国公无奈点点头,叫来下人,让其把池雅玉带来。 片刻,池雅玉迈着欢快的步伐进屋,一进来便先看向宁平江,“表哥!” 她还不知自己的命运发生了怎样曲折的转变,看也不看池国公的愁容,满心满眼只有见到宁平江的喜悦。 “我听闻外面在传什么聘礼……表哥~”池雅玉听传言只听了一半,还真以为是宁平江带着聘礼上门,娇羞中又带着热烈,恨不能冲进宁平江怀里,与他相拥。 “玉儿,别闹了。”池国公不得不出声打断,“方才大殿下来过了,传言的聘礼,便是他的手笔。” “大殿下?宁高觉?!他带着聘礼做什么!”池雅玉不敢置信瞪大眼睛。 “不得无礼。”池国公轻呵一句,“大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我不管!我非表哥不嫁!”池雅玉才不听其他,一跺脚,眼泪就跟断线珠子似的落下。 “哼,事已至此,我同殿下都没有办法帮你,你若是不嫁,就别做我池家的女儿!” 一听这话,池雅玉顿时呛声道,“不做就不做,我才不稀罕!”说着便哭着跑开了。 这时池国公与宁平江相互对看一眼,知目的是达成了。 只要池雅玉还没笨到那种份上,今日的话足够她自己想出“对呀,不做池家的女儿就不用嫁宁高觉,我要逃跑”这样的办法。 而他们知道,池雅玉的确没有那么笨。 如今没留下任何把柄就将逃跑的计划传达给池雅玉,日后追究起来,也无法认定就是池国公教女儿这么做的。 事情算是初步解决,接下来还需池国公也演一番,先试着将这三箱东西退还给宁高觉,宁高觉收不收另说,他一旦带着东西去找宁高觉,就给了池雅玉钻空子离开池家的机会。 “舅舅记得要表妹逃得远些,隐蔽些,本殿就先回宫了。” “这是自然,殿下慢走。” 送走宁平江,池国公一刻不敢停歇,先叫来自己的心腹长谈一番,要他带着府中武艺最高超的几个护卫,暗中跟着池雅玉一同离开,一路上务必要保护好池雅玉的安危,同时,想办法将池雅玉引到不易被找到的地方去。 随后他叫来自己夫人,将利害关系与她说明,让夫人也去自己母家寻些信得过的人为池雅玉暗中保驾护航。 如此安排商量妥当,池国公便一刻不停带着三箱东西,进宫求见宁高觉。 而在池国公还在紧急安排时,关于宁高觉去荣国公府下聘的消息在宫里也传开了。 晟景帝还特意将宁高觉叫去不痛不痒责骂一顿,最后的结论落脚在——既然已经做出这种事,于池雅玉的名声和池家声誉考虑,宁高觉必须负责到底。 于是晟景帝大手一挥,一道赐婚的圣旨便写成。圣旨上还写明,由于宁高觉此前有过皇子妃,为避免人误会池雅玉是继室,特将二人婚礼的规格拔高,并给予池雅玉郡主封号,风光大嫁。 章文昭“偶遇”雷公公,便从雷公公嘴里听说了这件事。听雷公公的意思,负责宣召的公公已经出发了。 “这下宁平江要焦头烂额了,怕是没空管和乐的事,如此我们又得了许多时日的喘息之机。”章文昭笑道。 “是啊,你今日也趁乱出宫一趟吧,看看宫外可有什么消息。”宁远惦记着胡元等人。 “好,我现在就去。”说罢章文昭便动身。 这回无需再找别的借口,他直言进宫多日,也该回去公主府看看。 而他走得急走得巧,就在宫门处,与池国公碰上。 池国公有急事,顾不得与章文昭多客套,随意点点头,就继续与守门的侍卫费起口舌。 章文昭拉过一旁一个没被波及的侍卫,塞了个小玩意儿就打听起来。 第271章 “驸马有所不知,池国公是进宫来找大殿下的。您看见池国公身后的大箱子没,就两个多时辰前,小的亲眼见大皇子殿下抬出宫去的,转眼又回来了。”侍卫道。 听这描述,章文昭了然,看来那箱子就是传言中的聘礼,池国公这是来退聘礼了。 那难怪池国公今日进宫这么难,晟景帝的意思摆在那里,还能轻易叫池国公得逞?无非是帝王不好明着坑池国公,便有意暗示侍卫将人拦在宫门口,延长通报的时间,加多查验的流程。 最好能拖到池国公进宫时,那赐婚圣旨却已经到了荣国公府。届时宣旨池国公却不在,荣国公府府内上下没个主心骨也没人敢抗旨,一切就彻底成了定局。 “可有宣旨的公公出宫去?”章文昭问。 “这倒是没见到。”侍卫挠挠头,“驸马可是有什么吩咐,需要小的为您留心吗?” “不用不用,我只是随口问问。” 既然晟景帝想要的效果尚未达到,章文昭不由推测,兴许那负责传召宣旨的公公,是被宁平江拖在了宫里。眼下,就看两方谁更能拖了。 左右与他无关,章文昭再瞧一眼池国公急头白脸的模样,就收回视线回公主府去。 到了府中,在锦绣和孙嬷嬷的操持下,公主府一切仍旧井然有序。 章文昭叫来锦绣一问,就得知这几日的确有事发生。 “相留醉出了新的胭脂,郭掌柜来过一次,想问问您和殿下,需不需要多备一些送往宫里的。奴婢叫他过两日再来。还有便是青禾也来了一次,说您要的东西到了,现在寄养在”春来”花鸟铺子里,您随时可取。” “还有呢?”章文昭点头应下。 “还有……”锦绣仔细回忆片刻,“没有其他了少爷。” “不曾有罗姓男子来找过?” “不曾,并未有生人来过公主府,奴婢也没从青禾那里听说,少爷若是不放心,可再问问青禾。” “我知道了。”章文昭略有失望,看来罗易真还没从西南回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耽搁了,还是解蛊师太难找。 他又听锦绣说了府上这两日的情况,听闻府内甚是安生,没有人试图暗中搞鬼后,便离开公主府,先去往相留醉见郭振郭掌柜。 第171章 安排琐事 相留醉的生意比起以往更上一个台阶,有层出不穷的新品不断被马时研发出来,哪怕只是将过去用在宫廷里的养颜配方加以改良,便已足够满足民间百姓的需求。 正是最新款胭脂火爆出售的时机,郭振推出了买最新款胭脂便可半价择一款旧胭脂搭售,两件一同买还另赠最普通款胭脂一盒的举措,因而相留醉称得上是门庭若市,如果不是有后门,连章文昭都未必能挤进店里。 过了好大一会儿,郭振才擦着额上的汗匆匆上楼来。深秋的天气,难为他还能热出一头的汗。 “新出的胭脂有何功效?” “回东家,这次的胭脂名叫”醉卧美人膝”,马大夫以草药入胭脂却做出一股清冽酒香,闻之,酒不醉人人自醉。颇适合在家中涂抹,可使夫妻间增进乐趣。”郭振介绍道。 “还有这等用途?!难怪叫人趋之若鹜。”章文昭蠢蠢欲动,私心想带一盒给宁远试试。但他知宁远并不喜爱涂脂抹粉,因而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 不过,这等胭脂对于后宫妃子来说,倒的确是个好东西。后妃严禁以某些药物争宠,但胭脂不过是闻着香味特别,可不算药物,更无那等令人昏头昏脑或急色的功效,作为一个好用且无碍的锦上添花之物,定能得后妃众人喜爱。 “还是上次的数量,装得好看些送回公主府。”章文昭心下有数。这回将这醉卧美人膝带去宫里,相留醉在宫中的销路,定能打开。 “是。”郭振应下,又递了账册过来,“这是近半月的账册,还请东家过目。” 章文昭草草翻过,毫不意外相留醉开业短短时日内便已盈利。 “不错,你便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相留醉交给你我甚是放心。” “多谢东家。” 将账册还给郭振,章文昭便不再多留,依旧自后门出,回了趟章家。 自进宫后就不曾回过章家,期间宁远遇刺等事章家必然知晓,章文昭回去报个平安全在情理之中。 于是自章家出来时,章文昭就带了满满一车的各式补品吃食,名目自然是章家关心儿媳,然不便进宫探望,只得以物聊表心意。 才将这一车东西运回公主府,那边郭振也差人送来了胭脂。两辆车便一齐暂放在前院,只待运入宫中。 在街上转过这一遭,该找上门来的人也已找上门来,章文昭回到家不过喝口茶的功夫,青禾青莲与胡元都相继出现。 “这便是青凤鸟?”章文昭在青松斋接待他们,看着桌上的两只鸟笼道。 只见笼中鸟儿确如书上所写那般漂亮,甚至亲眼所见,比书上绘制的更加艳丽。 “是啊,原本兄弟们尽力捉了三只,但这鸟儿当真不是好养的,路上就死了一只,好不容易把这两只送进京来,我们也不懂如何养,便放到春来花鸟铺里,那里的掌柜倒真把它们给养好了。”胡元哈哈笑道。 “有劳兄弟们费心。”章文昭对花鸟并无特别喜爱之处,多看了几眼便将鸟笼上的黑绒布盖回去。 第272章 他目光一斜,落在身旁的罗易真身上。 罗易真略显风尘仆仆,可见日夜兼程才赶了回来。在他身侧,则站着一位始终低头不语的高大男子,长相与寻常汉人略有区别。 “不负大人所托,这位便是大人要的解蛊师,他不通汉话,须得我从旁传话才行,但本事没得说。”罗易真很是自信。 听罗易真所言,看来这男子的衣裳发饰装扮,多半也是罗易真为掩饰他身份特地为他更换的。 “不知该如何称唿?” “他没有汉名,大人就叫他尤虎吧。”说着,罗易真在尤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苗疆语。 尤虎这才抬起头来,用跟罗易真学来的抱拳礼,冲章文昭晃了晃手。 章文昭回礼,又将尤虎细细打量一番,却也看不出更多。 “既然须得你从旁传话,倒是有些麻烦……”章文昭思考片刻,有了决定,“正好这青凤鸟有两只,我可给大皇子亲自送去,就由你们二位跟我进宫。届时若有机会接近蛊虫,想必尤虎能有判断。” 罗易真自是没有问题,他又同尤虎嘀嘀咕咕一阵,算是敲定下来。 让人带胡元与罗易真尤虎三人先去客房休息等候,章文昭这才看向青禾青莲二人。 他进宫之前没有吩咐过他二人什么,今日也主动找来必是有章文昭意料之外的要事发生。 “你们谁先说?” “我来说吧,少爷,谢洋君的老父进京了。”青莲率先道。 “谢洋君老父?!他进京来做什么?难不成找宁长启报仇吗。”章文昭的确意外,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竟还没有结束。 他记得当初谢洋君被关进大牢,宁长启与宁平江怕谢洋君将他们抖露出来,争相去蓝乡县接谢洋君老父,以图作为人质威胁谢洋君,后来……后来事情变化太快,不等谢洋君老父出面,谢洋君就人头落地。 那之后,他的确没再关注谢洋君老父的下落,如今看来,还有事发生。 “那日我在街上见长启伯夫人与丫鬟进了相留醉,随后就有一老伯行迹鬼祟……” 按照青莲的说法,她原本是不知道那老伯身份的,只是见对方以仇恨的目光盯着长启伯夫人,也就是宁长启的夫人江桥,便觉奇怪,后来见那老伯竟有出手伤人的打算,料定对方必然失败,索性先一步将人拦了下来。 章文昭把青莲青禾放在城中而不是带在身边,就是为了让他们随时掌握京城里的消息,故青莲能碰上长启伯夫人进而拦住老伯,便没什么奇怪的。 “我将老伯带回家中,待他冷静了细细询问,他才告诉我实情。他自称是谢洋君父亲,此番进京便是为捅了长启伯夫人与她腹中胎儿,叫他们给谢洋君陪葬。” “呵,谢洋君自身不干净,且逼死蓝荷儿的是宁长启,他这老父没本事找宁长启报仇,倒是把气都撒在女人身上。如此看来,他们谢家这两个,倒真不愧为亲父子。” “是啊,我还奇怪,皇上盖棺定论的事,他儿子不是个东西,他怎好意思寻仇寻那么偏。再套话,他说是蓝家老两口回去后告诉他,仵作说了,蓝荷儿生前有被强迫的迹象,所以最后害死她的,应该还是长启伯才对,他儿子本该罪不至死。” 如此说来,是蓝家老两口仇恨未消,怂恿谢父报仇了。这样便都说得通了。 “情有可原,不自量力。”章文昭总结谢父的行为。 至于青莲所说,关于蓝荷儿生前被强迫一事,章文昭与宁远私下早已讨论过。 虽说也有可能是宁长启所为,但可能性却不大。 一来宁长启之前从未传出过有强迫女子的事迹,二来人是宁平江送的,要是蓝荷儿反抗情绪太过激烈,宁长启自会怀疑宁平江是在给他下套,故意让他背上强抢民女的骂名,就更不会碰蓝荷儿了。 所以便有另一可能,那便是谢洋君本性轻贱女人,又内心扭曲,他一面不得不献出妻子以求仕途,一面却又觉得妻子要服侍他人是给他带了绿帽子,让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与颜面扫地,故而在蓝荷儿进宫前,将自己的怒火宣泄于蓝荷儿身上。 不过这一疑问当时并未公之于众,谢洋君又被斩首,也无法再追究了。 “给他些盘缠送出城去,若他识趣,还能寿终正寝,不识趣,往后做什么与我们无干。”章文昭不愿在此事上再多纠缠,但仍留了个心眼,“你倒是可以随口提一提,就说听闻当时是三皇子宁平江要的人。” 不管有没有作用,能捎带上宁平江便不可错过任何一点机会,万一谢父日后有什么机遇,说不准也能给宁平江找些麻烦。 “青莲明白。”青莲应下便离去。 她虽未透露自己的身份,但谢父一直留在她身边也是个隐患,现下得了主子的明确指令,就该早日解决此事了。 待屋里只剩下章文昭与青禾二人,章文昭的目光自然落在青禾身上。 “你呢?” “少爷,周世子进京了。”青禾一出口,果真是大事。 “他怎么挑这时候来?”章文昭闻言不由蹙眉。 周散人,东南王世子。此前也一直与章文昭有书信往来,二人商量最多的,便是希望周散人能在京中建一座酒楼客栈,方便章文昭暗地里做各种事。 这件事一直被提及,但尚未见行动,章文昭以为周散人还得再准备准备,却不想对方竟然这个多事之秋亲自来了京城。 第273章 不过也对,周散人行事作风本就不可捉摸,想一出是一出,他什么时候来京城,也无需跟章文昭汇报。 原本章文昭也不会在意这些,但自从上次同宁远提起周散人,宁远当时那复杂的神色,叫章文昭心里总是不踏实,故而对周散人也多了几分芥蒂。 他是不怕宁远被周散人拐跑,架不住万一周散人硬要胡来。 “他人在何处?” “初来京城时与我住了几日,后面就不知去向。京中最近有处客栈在翻修,或许就是周世子的手笔,他只留下话,说少爷不必寻他,他自会来找。” “我知道了。”摆手叫青禾离开,章文昭琢磨起周散人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临别感言 临别感言 非常抱歉,由于作者三次生活太忙了,加上和连城的签约到期不续,这一篇也遗憾地宣布,到此为止了。感谢这几年来大家的支持与鼓励,让我收获了很多。至少我在连城还是留下了一部还算可以的百万大长篇,算是我人生一小个阶段的成长和见证。 这些年风风雨雨经历不少,写作是我做过最自在最浪漫的事,感恩有你们,有缘再会啦~ 祝所有人都能拥有光明的未来,祝愿我们每个人越来越好!!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