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救男主狗命》 第1章 《穿越救男主狗命》作家:一维马赛克【cp完结】 简介: 江喻的人生信条是有仇必报、谁也不服,直到一次意外身亡,使他绑定男主拯救系统,也将他的人生和“男主”陆悬绑在了一起。 陆悬此人贵为位面之子,遭遇的死法却千奇百怪,堪称衰神;且与江喻八字不合、五行相冲,令江喻讨厌至极。而江喻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救他狗命…… ps:抓马的青春喜剧,狗血的无解人生。he。 本故事纯属虚构,专业内容皆为自嗨。 腹黑怨种攻x暴躁怨种受 第1章 “铃铃铃……” 震耳欲聋的闹钟声将周末慵懒的清晨砸得粉碎,一只手无精打采地抬起,在桌面上摸索了几秒,终于摸到了那个老式闹钟,然后狠狠按下。 “咔!” 世界安静了。 江喻闭着眼睛,跟醉汉似的晃悠悠地坐起来,过了半晌,他动了动,在竹凉席夹到腿毛的时候,身体瞬间注入灵魂,使他清醒过来。 他打了个哈欠,顶着一头鸡窝下床,端起电风扇走向客厅,插上电源,按下摇头。清凉的风吹在身上,夹着一丝燥热,聊胜于无。 刷牙时他一边照着镜子搓了搓额前的碎发——有点长,要不要去推个平头?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刷完牙打开冰箱,捡出三个鸡蛋,在油锅边一敲,熟练地打进锅里,煎完的鸡蛋,两个夹进面包,一个放进冰箱。 等到一切东西都收拾好,他还要做出门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打开那扇老旧脱漆的木门,再拉开生锈的铁闸门,随着刺耳的声音,一个男人歪倒进来。 果然,又在这儿睡着,跟流浪汉似的。江喻叹了口气。 “老江,醒醒。”江喻拍了拍他的脸,见他没有反应,便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拖进屋里。 老江不是没有钥匙,但每一次喝的醉醺醺的,硬撑着走到家门口就是极限了,钥匙还没拿出来就醉倒在门口呼呼大睡。头几次还知道敲门,自从那次凌晨三点把江喻吵醒,江喻说了一句“你知道几点了吗?”之后,他就再也不敲门了。 江喻至今也没想明白,醉成那样了,怎么能听到自己说话的。 此时江远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醒了。满身酒味的,昨天又喝到半夜吧?”江喻把他放在沙发上,把刚放进冰箱的煎蛋拿出来,又拿了一瓶奶:“没时间做醒酒汤,喝点牛奶得了。” 老江越过沙发靠背,看向餐桌,“就一个煎蛋啊?” “拢共煎仨蛋,我吃了俩。” “凭什么我就一个?” “你都快喝酒喝死了,多吃一个也是浪费。”江喻又拿出面包扔在盘子里,往上抹了点酱料端过去。 老江没动,颓丧地说:“要是我不酗酒,你妈可能就不会走了。” 江喻嗤笑一声:“我不酗酒,她还不是扔下我跑了。少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吃了出去上班。” “你小子是一点儿不懂安慰人啊!”老江两根指头夹起那片煎蛋塞进嘴里,见他要走,急忙喊道:“牛奶你不给我拿……” “等你十级残废了,别说端牛奶,上厕所我也端着你去。” 对着老江竖完一个中指,江喻“砰”地关上门。 三步并作两步地蹿下台阶,沿楼趴地上玩游戏卡的几个小孩从地上跳起来,大声喊道:“早上好!喻哥!” 声音整齐划一,就像江喻手把手训练出来的童子军。 “早!” “江喻,今儿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晒衣服阿姨从被单后露出头来。 “谢谢姨,晚上有兼职,去不了!” 江喻跟老江搬到这栋楼没几年,老江一天到晚不着家,江喻便常常在这些叔叔阿姨家蹭饭,跟那群小屁孩混在一起,不知不觉便熟稔起来。 江喻跑下楼,到楼梯口一看,自己那辆新买的自行车被卸了支架,正靠在墙上,不由得暗骂一句。 他的旧自行车也是在这个楼道被偷的,破成那个鬼样子,骑着吱吱呀呀的都有人偷,害得他买了一辆新的,还买了个贼贵的锁。 楼道里的监控都是摆设,支架是找不回来了,得花钱去配。 他便骂边把锁解开往外推,走了没两步,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破声,震得他脚底都在摇! 楼里顷刻间骚动起来,居民像受惊的蚂蚁般挤出家门,在阳台上探出头往上看。 只见一大股浓烟从顶楼一户的窗口往外喷涌,紧接着橘红色可怖的火舌从浓烟里窜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天井的上空。 “着火了!快跑!” “打119!” “快跑!起火了!起火了!” “谁家的小孩!快点带走啊!” 糟了,爸! 江喻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转头就往回跑。 然后没跑上两步,头顶忽然有一片阴影极速靠近,他只来得及抬头,那阴影便坠落到他身上,随着一阵转瞬而逝的剧痛将他压倒在地。 世界忽然安静了,变成了一片漆黑。 发生什么了? 江喻在脑海中回想着,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思考。 从阴影坠落时他看见的纹路来猜测,大约是一块被炸飞出来的水泥板。 我这是死了吗? 第2章 江喻正迷茫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奇怪的电流音。 「系统绑定中……」 「系统绑定成功」 「欢迎进入男主拯救系统,尊敬的拯救人江喻,将为您载入时间倒流程序。」 「时间倒流成功,祝您工作顺利。」 “铃铃铃……” 江喻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老旧的闹铃没完没了地响着,几乎要震聋他的耳朵。 他心有余悸地按掉闹铃,猛拉开窗帘一角,阳光照射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在清晨的阳光下,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 爆炸、骚乱、浓烟都不复存在,还有那个诡异的电子智能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噩梦……只是噩梦太过真实,想起被砸死的瞬间,剧痛转瞬即逝,就像一道闪电从大脑穿过,令人不由自主地痉挛。 他深呼吸后稍稍放松下来,摸了摸自己没被压扁的脑袋,休息片刻后照常做着早上的准备工作,收拾好出门的东西。 打开门,老酒鬼不出所料地歪倒在门口,他把他架进屋里,扔在沙发上,再把早餐弄好。 早上的一切就如过去经历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因此在梦到这些也很正常。 “你今天不上学啊?”老江问。 江喻在门口换好鞋,“周末,出去打工。” 老江叹了口气:“要是我不酗酒,你妈可能就不会走了。” 江喻出门的动作一顿,回过头道:“怎么想起这茬了?” “你不懂,人到年纪了就会念旧……”老江用两根手指捏起煎蛋咬了一口,“咸了。” 江喻对着他竖了个中指,往外走去。 下面楼层玩游戏卡的小孩看见他下来,喊道:“早上好!喻哥!” “早。” “江喻,今儿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晒被单的阿姨笑脸盈盈地说。 江喻停下脚步。 这句话是不是也在哪听过? 在承认自己是个有被害妄想症的傻逼和直接下楼之间犹豫了几秒后,还是忍不住探头往顶楼看了一眼。 “姨,顶楼住人了吗?” “新搬来的一对夫妻,咋啦?” “没什么。我晚上有兼职,就不去您家蹭饭了。”江喻摇摇头,继续往下走。 走到楼梯口,他那辆崭新的自行车靠在墙上,支架已经被拆走了。 一种诡异感涌上心头,如果一次仅仅是巧合,那一切都按照自己梦中进行,这未免太诡异了。 他终究是忍不住转身往楼上跑去。 跑到那家门口,里面传来夫妻吵架的声音,他们吵得非常激烈,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紧接着是哭声。 江喻敲门的手悬在空中,最后狠狠挠了下头发。 就是个梦,有必要吗?难道真会发生爆炸? 他转过身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剧烈的“砰!” 紧接着一股巨力狂推着他向前冲去,仿佛一辆火车从背后猛地撞向他。 他整个上半身翻出栏杆,在一瞬间的腾空后,天井的地面快速逼近眼前。 “砰!” 激起满地灰尘。 “啊啊啊啊——!有人坠楼了!” “起火了!” “快报警啊!” “谁掉下去了……江喻?!” 在剧痛和黑暗的侵袭中,江喻挣扎着吐出一个字:“草……” 「尊敬的拯救人江喻,将为您载入时间倒流程序。」 「等等!时间倒流程序是他妈的什么东西?」 「时间倒流程序是男主拯救系统的子程序。」 「男主拯救系统又是什么鬼东西?」 「为拯救此世界的位面之子而建立的拯救系统。」 「我是男主?」 「您是男主的拯救人。」 「你……你可以把我复活,对吧?」 「保证拯救人具有执行拯救工作的生命活动能力是我的任务。」 「就是说在我死后,你得复活我。」 「是的。」 「与之对应的条件是,我得去救那个什么位面之子。」 「可以这样理解。」 「怎么救?」 「帮他逃脱每一次的致命危险。」 「他在哪呢?」 「……」 「他是谁总能说吧?」 「……时间倒流成功,祝您工作顺利。」 「喂……喂!」 “喂!” “铃铃铃……” 江喻喘着粗气猛地坐起,房间里有些闷热,闹铃没命地响着,风扇带来一丝丝凉风。 又是噩梦? 不,被热浪炸飞的感觉太真实了,还有坠落时候的失重感,头撞在地面犹如被闪电穿过的剧痛和痉挛……每一种感觉都在告诉他:你经历了这一切。 而且连续两次听见那个诡异的电子音,这也太奇怪了! 他把自己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认自己还活着,然后趿拉着拖鞋往外跑,一开门,老酒鬼果然歪在门口。 “老江,醒醒。”他拍了拍他的满是胡茬的脸。 “……嗯?天亮了?”老江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 “我问你一个问题。” “怎么了?” “你是不是想我妈了?” “你怎么知道?唉,我昨天晚上看见那街上的小情侣啊就触景生情,想当年我跟你妈谈恋爱那会儿……要是我不酗酒,你妈可能就不会走了……哎,你去哪?” 第3章 江喻从他身上跨过去,踩着一双拖鞋直接往楼上飞奔。 没错,不是做梦! 两次死亡的感觉让他浑身难受,所以哪怕不是噩梦,他都要去楼上一探究竟。 他刚走上楼就听见吵架声,他敲了两下门,里面女人大吼:“谁啊!” “楼下的。” 门被打开一扇,女人挂着泪痕露出半张脸:“干什么?!” “我知道说这些话显得我像个傻逼,但是我梦见你家爆炸了……” “砰!” 门被狠狠砸上,差点撞到降江喻的鼻子。 里面又传来嘶吼和骂架声,紧接着是大量东西被砸在地上的脆响和闷响。 “叩叩叩。”江喻手背青筋耸起,猛拍门,“砰砰砰!” 里面吵得热火朝天,根本没人理他。 江喻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不加以干预的话,一切又会重来。 不行,绝对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呼出,环视四周,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后退两步,接着狠狠掷出! “啪!”的一声砖头砸破玻璃窗。 女人尖叫起来,男人冲到窗边破口大骂:“你个逼养的玩意,想死啊!” 江喻抄起地上生锈的一截钢筋,狠狠砸在玻璃窗边角的碎玻璃上,三两下清理完边框,翻窗而入。 男人看起来很瘦小,比江喻矮一头,见来人一脸凶神恶煞,顿时熄了半截气焰。 屋里漂浮着漫天的灰白色,简直像在大雾里一样,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空气里弥漫着煤气的味道。 煤气加粉尘爆炸,预感成真了! 江喻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你想干什么?”男人问着,女人也不哭了,躲到男人的身后,悄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江喻冲进厨房把煤气拧紧,又把窗户全部打开,旁若无人地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拿走了男人放在桌上的打火机。 他拿着那截钢筋走到男人面前,忍耐着将这两个废物打翻在地的冲动,说:“半小时内不要开火,不要用电,听懂了吗?” “你他妈什么意思?” “我他妈的意思是,我等会儿带一群人上来把你头给拧了。”江喻盯着他,“新来的是吧?你家门口贴的安全须知要我帮你拿进来吗?这楼里住了一群孩子老人,你们要是想死就出去跳河,别他妈的害人!” 夫妻俩面面相觑,都不作声。 “我刚才说了什么,能复述一遍吗?你?还是你?” 女人推了推丈夫,见丈夫梗着脖子不吱声,便自己小声道:“半小时内不要开火和用电。” 男人不满道:“用了又怎样?” “会爆炸,傻逼。” 江喻扔下钢筋,转身下楼。 他洗掉满头满脸的面粉,从浴室出来,桌上放着一盘煎蛋和一杯牛奶。 老江正把过夜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问道:“刚才干嘛去了?” “上楼检查消防安全。就一个蛋啊?” “煎了三个,我吃俩,好儿子,熬夜的人得补充营养。” 江喻把煎蛋塞进嘴里,对着他竖了个中指,旋即向外走去。 那辆新自行车还是靠在墙边,没有支架。 他推着车走到天井处,楼上传来孩子玩卡的声音,老头老太太刚买菜回来,而加班族打着哈欠往外赶。 一切都一如往常般平静,没有浓烟和大火,也没有爆炸和坠落的水泥板。 很好。 他笑了一下,骑车上路。 去他妈的拯救男主系统,老子只要能活着就行了。 第2章 酒吧后门是一条巷子,好在巷子里有一个好使的监控,江喻能把自己那个刚配了支架的自行车停在后面。 他刚锁好车就听见巷子口传来机车的轰鸣,一辆黑色哈雷停在巷子口,车身流线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皮毛泛着光滑贵气的银黑色,车主戴着个黑色头盔,整理了一下衣服,很快就发动车子消失在江喻的视线中。 酒吧里音乐震天响,就连后厨也听得见。 江喻戴上围裙,熟练地接过前面递进来的盘子和酒杯,摞起来放进水池里。 一个小胖子正把满袋薯条倒进油锅,很快散发出令人食欲大开的焦香,他回头对江喻说道:“有个替考的活,两千,咱俩二八分。” “怎么说?” “就隔壁那个大学,那哥们儿学物理的,补考再不过就得留级,他爸非打死他不可。” “我考虑考虑。” “好嘞,等您消息。”小胖子嘿嘿一笑,又说:“今天裘千尺来上班了。” 江喻回头正准备细问,一个娇俏的身影便闪进来,拧住了小胖子的耳朵。 “你说什么呢?什么裘千尺?老娘叫裘子兰,你可以叫我子兰,也可以叫我小兰姐。”她狞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恶狠狠道:“就是别叫我裘千尺!!” “哎呦!我错了,小兰姐!锅里要糊了!” 见他龇牙咧嘴连连哀嚎,裘子兰才满意地放开手,又走到江喻身边,扭着腰撞了他一下。 “难怪我在外面找了半天也没找见你,原来跑到后面刷盘子来了。” 小胖的嘴一刻也闲不下来,见有话茬赶紧接道:“他端盘子的时候被摸了下屁股然后把人鼻梁打断了,店长罚他到后面刷盘子的。”末了哈哈大笑起来:“被男的摸的哈哈哈哈哈哈!” 第4章 江喻放盘子的间隙一把掐住他屁股蛋子,笑骂道:“怎么哪哪都有你,就你他妈长嘴了?” 小胖皱着脸,嘴硬道:“不然您摸前面吧,我不喜欢走后门。” “草!”江喻笑起来,把手上的水在他衣服上擦干净,“谁他妈要走你的后门,死胖子。” “你知道什么,胖子在gay圈里可是很受欢迎的。” “不感兴趣,闭嘴吧。” 江喻走到裘子兰身边,半湿的手指擦掉她嘴角的粉底,露出一点青紫色,“他又打你了?” 裘子兰拍开他的手,“别把我妆搞掉了,就打了一下,现在在派出所醒酒呢。” 预感到他又要说什么,裘子兰赶紧打断:“什么也别说,你就假装不知道,我不想跟你吵这个。” 江喻只好举手投降,把随身携带的消肿除淤的药膏塞给她。 “谢谢啊。”裘子兰抿了抿嘴唇,红着脸塞进衣兜里。 “唔唔唔唔唔。” “你说什么?” “唔唔唔……” “说人话!”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我那是让你别说……哎呀!江喻!你没完了!”裘子兰狠狠打他胳膊。 “疼疼疼……”江喻叫着疼却并不躲,“我是说,别跟我客气。” 裘子兰难掩笑意,大喊一声:“知道啦!”便跑向前厅去了。 小胖装腔作势地学了裘子兰几句,笑嘻嘻地把薯条送到出餐口。 到了后半夜打烊之后,一群人坐在前面吃宵夜,电视上播送着新闻:“在**高速路上发生一起连环车祸,一辆白色suv失控撞上前车……伤者已全部送医。” 江喻抬头看了一眼电视,上面正播送着高速路的监控视频,一辆摩托车在画面里一闪而过,让江喻感到有些眼熟。 “嘿,发什么呆呢,我做的意面不好吃吗?”小胖从后面走过来把一盘酱牛肉放在桌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喻说:“我早上遇到一件离奇的事情。” “咋了?” “我梦见自己被砸死,然后复活又摔死了。” “最近压力这么大啊。我认识一个周易解梦的老师傅,介绍你去看看?给你打八折。” 江喻用叉子把意面卷起来,一边思考着要不要去解梦,一边塞进嘴里。 在吃到那口意面的瞬间,他忽然咬了个空。 眨眼的瞬间,他看见一道黄色的光打在自己面前,小飞虫在黄光里飞来飞去,厨余垃圾的臭味从旁边的垃圾桶里冒出来。 在一阵恍惚后,他抬起头,惊觉那道黄光是酒吧后巷的路灯,自己正站在酒吧的后巷里,手里的叉子变成了自行车握把。 发生什么了? 轰轰轰。 他望向巷子口,一辆黑色哈雷停在那儿,车主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而后发动车子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在怔愣几秒后,他猛地扔下自行车冲进酒吧。后厨一如往常的忙碌,或者说……一如几小时前。 小胖把薯条倒进油锅,转过头对他说:“嘿!有个替考的活,两千,咱俩二八分。” 江喻问:“隔壁学校,物理专业?” “你怎么知道?神算子啊!” 江喻又问:“裘子兰回来上班了?” “我擦,哥们儿安监控了?” “不会吧……”江喻抱头蹲下,喃喃自语道:“我没死啊,为什么又重来了?” 小胖关心道:“你没事吧?” 他抬起头:“我几个小时之前进来过,你记得吗?” “酒吧才开门俩小时呢,我一直在后厨咋没看见你?” “现在几点?” “差不多八点吧。”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把兜里的药膏放到桌上,“等会帮我给子兰,我去上个厕所。” “你自己给呗……哎……” 江喻跑到后门巷子,喊道:“那个什么系统,你给我出来!”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静默。 他想了想,又道:“什么什么拯救系统?额……男主拯救系统!” 「尊敬的拯救人,您好!」 突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他四处张望,确定没有周围没有其他人,声音显然是从脑海里直接出现的。 “为什么又时间倒流了?” 「时间倒流程序将为您创造工作所需的必要条件。」 “什么工作?” 「拯救位面之子。」 “说具体点儿。” 「帮助位面之子脱离致命打击,保证其生命体征正常。」 江喻挠了挠额头,试图理解这些七弯八绕的屁话,“意思就是,保护那个位面之子的生命安全?” 「是的。」 “之前我死了,你倒流时间让我自救。所以现在是他死了,你倒流时间让我去救他?” 「是的。」 “他为什么不能自救?” 「这是您的工作。」 “不干,没时间。” 「是否拒绝履行拯救人职责?」 “是。” 「好的。将为您读档至第一次死亡瞬间,鉴于您的生命体征在该读档点已消失,将抹除您的个人意识。读档中……」 江喻的冷汗唰地落下来:“等等!” 「读档暂停。」 “抹除?!” 「本系统遵循人道主义,保证抹除过程无痛进行。」 第5章 “跟安乐死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江喻一串问候祖上十八代的脏话差点脱口而出。他此时才明白,这个鬼系统是真他妈不会讨价还价,自己用它的程序自救了一次就等于卖身给它了,现在不干活就得死,跟奴隶没什么两样。 江喻跌坐在地上,心脏高高吊起又狠狠坠下,直落进谷底。 “我他妈算是把命卖给你了……” 「是否继续履行拯救人职责?」 “是。” 「取消读档,感谢您的敬业精神。」 江喻被这句感谢给气笑了,“赶紧把位面之子的信息给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孙子骑在我头上拉屎。” 「是否调用位面之子基础信息?」 “是。” 「已成功调用信息,请前往右口袋查看。」 江喻摸了摸自己的右边衣兜,竟然真的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印着几行字: 年龄:18岁 身高:185cm以上 住址:汀州市清江区 学校:汀州市第三高中 江喻一看,这个位面之子不仅跟他住同一个区,竟然也跟他在同一个学校! “就这?还有别的信息呢?” 「其余信息尚未解锁。」 “怎么解锁?你得给个名字或者照片之类的吧?再不济住址也要精确到门牌号吧?” 「其余信息尚未解锁。」 “这么大个清江区,我他妈挨家挨户敲门啊?” 「其余信息尚未解锁。」 江喻无语,他压住自己蹭蹭往上冒的火气,把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硬是多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叩叩叩。 后门被敲响,店长黑着脸从玻璃窗里盯着他。 靠,忘了这茬。 江喻急忙站起来,一边道歉一边往里走。 刷完的盘子还要再刷一次,这让江喻越发火大。 他一边刷盘子一边努力回想着那几个185男同学的样子。 体育队那几个185都是屌丝,他跟他们打过篮球,那群人跟他自己一个叼样,应该不是位面之子。 高二有个胖子貌似也在185以上,胖子都是潜力股,可那小子天天偷窥女厕所,应该也不是位面之子。 隔壁班那个185的班长,家境优越,成绩拔尖,长得也帅,倒是挺有做位面之子的潜力。 难道是他? 他把洗碗布扔在水池里,在班群里发了个消息:「谁有沈崇阳的电话?」 手机叮铃叮铃地响起来。 「这谁?」 「江喻吧,大概。」 「家人们谁懂啊,看见潜水员冒泡了。」 「都没要过我的电话,竟然要隔壁那个男人的。」 「终于买手机步入现代社会了?」 江喻:「村里通网了,快,谁有沈崇阳电话,发给我,急。」 「我有,私你。」 「……江喻,原来你没加我好友吗?突然不想发了。」 「哈哈哈哈别发,千万别。」 「这真的很好笑,属于是黑色幽默了。」 江喻:「加你了,急。」 「那你求我。」 江喻:「求你。」 群里迅速被各种搞笑表情包刷屏,沈崇阳的电话也终于被发到他手机上。 「我还有他家地址,就在学校附近,急的话可以去找他。」 「谢谢。」 “小胖,我有急事先走,等会帮我跟店长说一下!” “好嘞!我找裘千尺帮你顶一会儿班。” 他一边往外跑一边按下那串号码,然而电话没有人接,于是他又踩着单车往沈崇阳家赶。 等到了沈崇阳家门口,电话已经打了二十几个,一个也没通。 按铃后,一个女人打开门。 “你好,找谁?” “沈崇阳在吗?我是他同学,有急事找他。” “他已经出去了。” “去哪了?” 女人摇摇头:“不知道,把他爸的摩托车骑出去玩了。你要是找到他,能不能叫他赶紧回来?这孩子才考的摩托车证就敢上路,多危险啊……” “他平时会去哪玩?”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还有事要出门了,你打他电话吧。”她说着就锁上门往外走。 江喻说:“他电话打不通。” “我也打不通,你找别的同学问吧!”女人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喻郁闷地叹了口气,身心俱疲地拿出手机。 那个电话还是打不通,班群里被消息刷屏,还有人艾特他出来冒泡。 他象征性地发了个句号,然后往前面刷了刷,看见他们在讨论一起车祸。 「**高速上出车祸了,听说撞了好几台豪车。」 「哇去,肇事的惨了。」 「电视台都去了呢,我小姨刚好从那儿过,照片给你们看。」 江喻点开照片,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是电视上播过的那起事故。 他继续往后滑,看见了一辆横卧在道路中间的黑色哈雷,地面上似乎还有血迹。 摩托车……难道是沈崇阳? 一些片段在脑海中迅速闪过,停在酒吧后门巷子的就是这辆车,从车主的腿长来看大约身高超过185,只是……沈崇阳的身材有那么好吗? 他甩开那些疑问,扶起单车就往酒吧方向赶。 第6章 死马当活马医了,赶紧的,重启吧。 第3章 江喻站在酒吧后门,手机上的时间缓慢地跳动着,跳到某个时刻的瞬间,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新闻推送。 **高速发生连环车祸,造成多人重伤…… 江喻心里默默想着,这哥们儿现在应该抢救无效,马上要死了。 又过了一会儿,江喻眨了下眼,一道黄光出现在眼前,还是熟悉的地点,熟悉的路灯和飞虫,以及身旁熟悉的单车。 时间倒流了! 他抬头望去,那辆黑色哈雷停在巷子口,正要发动。 “沈崇阳!” 他甩下手里的单车狂奔过去,然而车主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喊声,自顾自地整理完衣服就准备出发。 在车即将发动的前一刻,江喻猛扑过去按住了车把手! “沈崇阳!下车!” 男人转过头,漆黑的头盔上映出江喻的样子,他并没有露脸,但头盔里传来沉闷的一声:“滚开。” “别误会,不是打劫,我是隔壁班的江喻。” 男人沉默了一秒,最后仍旧只吐出两个字:“滚开。” 江喻额头青筋一跳,拿出自己这辈子绝无仅有的好脾气说:“我在旁边的酒吧打工,请你喝一杯……” 他话没说完,摩托车突然发出一声狂躁的轰鸣,男人转动把手,车忽然向前开动! “我草!”江喻差点被甩开,见他要跑,三步并作两步地飞身跳上后座! 车越开越快,他不得不抱住男人的腰才不至于掉下去,在迎面的狂风中吼道:“你他妈上高速就死定了!” 然而男人无动于衷,似乎想用加速行驶的方式迫使江喻害怕,或让他求饶,主动请求下车。 摩托车像一道黑色闪电,在夜晚的车流中飞速闪过,只留下红色尾灯的残影。 狂风打在江喻的脸上,像呼啸的巴掌,他一边在心里骂脏话,一边艰难地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简短而正义的号码。 ——110。 “喂!有摩托车超速!违规载人!还不戴头盔!就在沿江大道!” 挂断电话不到半分钟,一个骑警打着灯出现在道路上与他们并驾齐驱:“尾号2174的黑色摩托车!马上靠边停车!” 男人黑色的头盔转动了一下,大约是想回头骂人,但是碍于头盔的限制没有成功。于是他降低车速,停在路边。 骑警喊道:“下车!” 江喻从车上跳下来,摸着自己被风吹疼的脸。 “开车的也下来!” 男人扭过头看向江喻,尽管隔着头盔,江喻却能感觉到一阵杀气扑面而来。 “下来啊!” 男人又扭头看向骑警,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猛地拧了一下车把手,突然车子飞速蹿了出去! 他要逃逸! 骑警大约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急忙上车去追。 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在车流中追逐起来,不多时,更多骑警从四面八方拉响警报。 江喻四处张望了一圈,见没有人看着自己,便闪身跑向远处的公交站,坐上一辆刚好进站的公交。 公交开了一段儿,在经过一个路口时,江喻看见那辆黑色哈雷停在路边被一群交警围了起来。 他藏在窗户后面偷看着围捕现场,等公交开过这个路口,劫后余生般的刺激感让他忍不住发笑。 车上一个老太太问:“咋的了?出车祸了?” “交警大队在抓典型吧——鬼火少年。”江喻拿出手机准备拍照留念,下一秒就面色铁青。 锁屏上弹出好几个店长的未接电话,他一看时间,自己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 正此时,夺命电话又打进来。 “喂……” “江喻你在哪儿呢?不想活了是吧?老娘帮你刷了一个小时的盘子了,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对不起。” “滚回来上班!!!” 店长狂怒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出来,随后迅速挂断,江喻揉了揉耳朵,回头看见那个路口越来越远,急忙把手机伸出去拍了一张。 回到酒吧后厨时已经又过了半个小时,江喻进门就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并且被扣了两个小时工资。 小胖问:“干嘛去了?” 江喻挽起袖子:“维护交通治安。” “真的?给你多少钱?” “没要钱,做了一个公民该做的。” “拉倒吧,没钱还干个屁。”小胖嘿嘿一笑:“有个替考的活,两千,咱俩二八开,干不干?” “废话,到时候通知我。” “得嘞!” 酒吧打烊后大家在外面吃宵夜,裘子兰跑过来问:“你今天怎么迟到了?” 小胖阴阳怪气地接茬:“维护交通治安去了呗。” “滚!”江喻踹了他凳子一脚,往兜里一摸,空空如也,再摸另一个兜,还是空的。 给裘子兰带的药膏掉了。 “找什么呢?”她问。 “你等会儿。”他跑到柜台问店长:“姐,你这儿是不是有治跌打损伤的膏药?” 店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从你工资里扣。” “没问题。” 裘子兰很惊讶:“给我的?你怎么知道……” “猜的,要是想找我帮忙就说一声。” 裘子兰抿嘴笑了一下,立刻遭到小胖八卦的贱笑洗礼,两人顿时打作一团。 第7章 江喻盯着电视屏幕,很快开始播放晚间新闻。 “在**高速路上发生一起连环车祸,一辆白色suv失控撞上前车……伤者已全部送医。” 他脑海中空白了一瞬。 不是没让他上高速吗?难道他不是位面之子? 随着电视上播放高速路的监控视频,他逐渐发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辆黑色摩托车不见了。 他看向墙上挂着的钟,秒针兢兢业业地运行着,很快就逼近重启的时间节点。 他的心跳也仿佛被那根秒针掌控着……咔…… 秒针跳过那个特殊的刻度,继续往后跳了一格。 江喻提起来的那口气瞬间松了。 时间没有倒流,成功了。 “你看什么呢?见鬼似的。”裘子兰问。 “没,就是累了。” “那你回去休息呗,等会我洗大家的盘子。” “不用。”他三两口把盘子里的意面吃了,一边催着那群聊天狗赶紧吃饭,一边走到前台结工资。 “工钱,自己点点。” “……姐,药膏钱没扣。” “你不是给小兰买的吗?算我的。” 江喻犹豫了一下,店长又说:“别给我整那套,说声谢谢赶紧滚去刷碗。” “谢谢。”江喻笑着把钱揣起来,把围裙套上开始催收盘子。 “我靠,江喻你又来?还没吃完呢!” “给我再吃一口,就一口!” “裘千尺你又帮他!叛徒!” “反正我做叛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给你三秒赶紧吃完,不准浪费!” 笑骂声在深夜空荡的街道渐渐消失,夜已深了,远处的另一条街道上,某人刚接受完全套批评教育,交完罚款后推着车从交警大队出来。 他拿出手机,点开高速路连环车祸的新闻。 “……车祸造成五人轻伤,一人重伤已脱离生命危险,无人死亡,肇事车主已被控制。” 他似笑非笑地磨了磨后槽牙,戴上头盔扬长而去。 周一早上,江喻打着哈欠往学校里走,路过二班的时候往里一看,沈崇阳正在帮课代表收作业,跟女生有说有笑的,看不出一点儿心情不好。 江喻走进去,从背后搭住沈崇阳的肩膀说:“可以啊哥们儿,昨晚上没把我供出来。” 沈崇阳转过头来:“你是……江喻?” “是我。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怎么了?” “?”江喻放下手,审视着他:“你是不是昨晚上开一辆哈雷被交警抓了。” “没有啊,而且我家的车也不是哈雷。” 江喻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下一秒一阵巨力从后面狠狠撞上他的肩膀,把他撞得一个踉跄。 他回过头,一个身高直逼一米九的男同学与他擦肩而过,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的脸,让他无端联想到草原上空盘旋狩猎的鹫鹰。 江喻看着他的后背,脑海中闪过一道惊雷。 身高符合。 身材符合。 这个后背……他脑子一抽,冲上去从背后猛地把他抱住。 靠!手感也符合! 他撒手后退两步:“是你?!不是……你谁啊?!” “他叫陆悬,今年转学过来的。”沈崇阳说:“不知道是谁你还抱?” 陆悬转过身,脸黑得像锅底,皮笑肉不笑地说:“多亏了你,我昨晚在交警大队待了半宿,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把书包狠狠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颇具震慑力的巨响。拖出凳子坐下时,目光盯着江喻,像要把他生吞活剥。 江喻说:“你打开新闻看一眼,那个高速是不是出车祸了?我可是救你一命。” “所以呢?” “所以……”江喻一下梗住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时间倒流和系统的事儿,解释这些显得他脑子有病,“行,就当我是个傻逼吧。” 他把书包往肩膀上一挎,黑着脸往自己班里去了。 “收作业,江喻你作业呢?”数学课代表说:“不会又没做吧?” “十分钟,选择题借我抄一下。”江喻把书包放到地上,从课桌里翻出数学练习册,翻到应用题那页,简单审题后抬笔直接开解。 “喏,这是我的,那你应用题写完了给我参考一下啊。有一题挺难的,我想看你怎么解的。” “没问题。”江喻笔尖顿了一下,“你知道隔壁班新来一男的吗?” “陆悬啊,上周就来了,长挺帅的。” “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呢,旷课王。” 第4章 “模拟考的成绩出来了,我贴在墙上,大家下课的时候看一下。”班主任周芳转过身,镜片后犀利的双眼在班里扫了一圈,盯住角落里那个低头偷偷补作业的不安分子:“江喻!” 江喻从善如流地把作业往课桌里一塞,“到!” “可以啊,这次模拟又是年级五十。你成绩很稳定嘛。” “谢谢老师。” 班里传来一阵窃笑。 周芳瞪了他一眼,“全班就你作文没交,下课交到办公室去。” 江喻应了一声,把正在补的物理题最后一个符号写完,然后把作文本拿出来。 审题五分钟后,他提笔开写,压着下课铃声写下最后一个句号,然后拿着作文本从后门大步流星走到办公室。 第8章 “叩叩叩。” “周老师,我来交作业。” “进。” 走进办公室,江喻忽然看到陆悬那个瘟神竟然也在,正和二班的班主任说着什么,那个老头一脸喜气洋洋,平时不苟言笑的脸笑出了褶子。 他目不斜视地从陆悬身边走过,把作文本交到周芳桌面上。 周芳桌上放着好几张年级排名成绩单,她的手指点了点那几张纸,说:“我说江喻,你是准备在第五十名安家吗?” 江喻摊手:“周老师,我就这点水平,没办法。” 周芳冷笑:“每次周考、月考都是第五十,你想干什么?把老师当成傻子?” 江喻客气地笑了一下:“那倒也不至于。” “啪!”周芳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注意你的态度!我告诉你,平时想怎么考都行,离高考只有一年了,你自己想清楚!出去吧!” “谢谢老师。” 江喻低头偷看了一眼那几张年级排名,发现周芳在他的名次上做了标记,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 就算她发现不对劲,也绝对猜不中他的意图。 他转过头的瞬间,忽然看见一个头发乌黑浓密的后脑勺拔地而起,他来不及刹车,一下巴撞在那人的头上! 一股被冲击的剧痛从下巴直蹿到天灵盖,他隐约听见脖子“咔”的一声!他眼前一黑,捂着脸趴到旁边的桌子上,骂人的话脱口而出:“你他妈没长眼啊!” 等缓过来一点,他艰难地回过头,看见陆悬黑着脸靠在墙边,捂着后脑勺,表情像是要生吃了他:“你他妈眼睛长后边是吧?走路看不看路?!” “懂不懂什么叫变道让直行?我是直行,你他妈从旁边切进来的!” 江喻咬牙切齿地挑衅,明知道陆悬被交警抓了,还故意打这种比喻,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他心里,过年怎么点鱼雷的,他就怎么点陆悬这个炮仗——不,顶多就是根仙女棒,家里有钱的阔少大多如此,就会呲啦几下。 眼看这两人要当场打起来,周芳赶紧拉住江喻,“这是在办公室!你们两个不许说脏话!” 二班的老头也说:“怎么回事呢,同学之间要互相体谅、互相谦让,来,都给对方道个歉。” 那两人却不为所动。 周芳低声道:“江喻,别把事情闹太大,教导主任想抓你犯错很久了。” 二班老头也低声道:“陆悬啊,给老师个面子,没必要跟那种混子学生计较。” 江喻和陆悬,两个互为瘟神的冤家,在办公室里僵持了几分钟,最终谁也没有说出半个字的道歉,最终双双转身,一前门一后门地黑着脸走了。 周芳气得傻眼,喊道:“不是,你们是什么态度?!” 二班的老头赶紧拉住她:“算啦,周老师,学生不懂事,随他们去吧。” “真够嚣张的!” “咱们没必要生气嘛,让主任抓个现行多不好,还让他们背个处分。” “我说您怎么现在脾气这么好了?” “嗨呦,陆悬是尖子生,还是校长指明了要多照顾的,你消消气,让他们走吧,就当帮了我的忙。” 周芳无语地摇摇头,既然有校长的关系,她还能说什么,只好把气都撒在水杯上,背过身狠狠喝了两口水。 江喻被撞的下巴疼了一整天,等到下午的时候还淤青了一块,思考的时候一托下巴就疼,一疼就什么也想不了,气得他牙痒痒。 下午有一节自习课,他猫在桌上研究年级排名,年级前五十的成绩是很稳定的,基本都是尖子生,鲜少有发挥失常的情况,因此只要错个几题,就能轻松控在五十的位置。 他这样高调控分,目的不是挑衅老师,而是向某些有需要的人传达一个信号——想踏进五十的门槛吗?我能帮你。 为此,他在每次考试结束后,都会研究年级排名以及自己的潜在客户。 今天因为身体不适,江喻草草把排名表收起来,把校服外套往头上一盖,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他睡的昏天黑地,在梦里似乎听到外面传来极为嘈杂的人声,混着特种车辆的声音,听得不真切,过了一会儿陡然重归平静。 于是他又睡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同样的喧嚣又隔着校服将他吵醒了,他掀开校服,睡眼朦胧地看向外面走廊。班里几乎空了,所有人都挤在走廊里,伸着脑袋往下看。 下课了? 江喻打了个哈欠,看向讲台上的钟,四点十分,还没下课。 他正好想上个厕所,想着还能浑水摸鱼下去打个球,于是喊了体委一声:“篮球借我,下节课还!” 体委回头:“别打球了,快过来看,有人出事了。” “跳楼也跟我没关系。”江喻无动于衷,捡起篮球就往外走。 刚走出门就听见有人小声说:“怎么看着像二班的陆悬啊?” 江喻脚步一顿,转身挤开几个人,从高处往下一看,只看见好几个老师围在一处,中间似乎是某个倒地不起的人,看得不真切,只有在地面上流淌的鲜血十分刺眼。 真的是陆悬?他跳楼了? 死了? 不,应该还没死,不然已经重启了。 看着姗姗来迟的救护车,老师大喊着让学生不要围观,以及越发嘈杂的教学楼,江喻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在睡梦中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第9章 在一片杂乱过后陡然回归平静——已经重启过一次了。 恰好看到二班的沈崇阳也在,江喻挤过去问:“陆悬怎么了?” “不知道,他刚才不在班里,我只听见一声巨响,出来看的时候已经这样了。” 一声巨响?除了跳楼以外,还有什么死法能发出一声巨响吗? 江喻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在转身进班的那一刻,突然感到眼前一黑,走廊里的人群被迅速抹除,身体仿佛从空中陡然坠落,紧接着跌在椅子上! “碰!” 安静的教室里发出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后排的江喻,他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瞳孔紧缩后露出一丝了然。 陆悬死了。 “你没事吧?”前桌问。 “没事。”江喻扶起椅子,从后门走出去。 经历了那么多次重启,他已经能淡然地应对这种突发状况。因此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二班门口看看陆悬那个瘟神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陆悬的座位空着,桌上的习题册都还打开着,应该不会走远。 真去跳楼了? 江喻半信半疑地往前走,正准备去天台一探究竟,突然看见楼下有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往教学楼方向走。别说这人只露一个头顶,就是只露出一根头发丝,江喻也认得那个把他下巴撞得淤青的脑袋。 要喊他一声吗?告诉他:你马上要死了? 想起前几次的不愉快经历,江喻磨了磨后槽牙,露出一个坏笑。 看看又不吃亏,相比救陆悬狗命,他更好奇陆悬究竟是怎么死的。 楼下的陆悬对楼上的情况一无所知,正当他走到教学楼底时,不知从哪突然刮起一阵妖风,这阵风极大,刮得树上的叶子哗哗作响。 江喻夹住一片被风吹上来的落叶,紧接着看见一个东西从自己面前快速闪过,不,是坠落,有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下去了! “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什么碎了。 江喻低下头,看见陆悬面朝下趴在地上,他头边布满碎土,几片红色陶土片碎在四周。江喻眯起眼睛细看,碎土里伸出一些绿色,大约是某种植物。 这是个花盆? 陆悬被一个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花盆给砸死了?? 江喻愣了几秒,立刻抬头往楼上看,但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教室里有学生听见巨响后跑出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学生跑到走廊里往下看,教导主任和老师也发现了异常,纷纷往楼下跑去。 校园里陷入混乱和嘈杂,而江喻挤开人群,往楼上跑了两层,在高一某班的露台上看见了一个花盆留下的土印。 “谁扔的?”他问。 学生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认领这盆草,过了一会儿,班长说:“刚才大家都在教室里,外面没人。” 又一个学生犹豫着说:“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起了一阵大风,花盆自己掉下去了。” 江喻:“?” “是真的!你可以查监控!” 在沉默半分钟后,江喻从花盆的位置往下看,陆悬正在被抬上救护车,双眼紧闭着,身体一动不动,看样子离死不远了。 如果真是风刮的…… 被一个花盆砸死,算什么位面之子啊?! 第5章 再次重启后,江喻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从远处走来的陆悬,陷入沉思。 还有一分多钟,陆悬就要被花盆砸死。 他有两个选择,第一是上楼把那盆花给移走,第二是叫停陆悬,不让他走过来。 或者……他摸着淤青的下巴,产生了第三种想法。 半钟后,陆悬缓步走到教学楼下,对于头顶的危险一无所知。 教学楼前罕见地刮起一阵大风,卷起的尘土飞进他眼睛里,他正准备揉眼睛,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急速靠近,一种野性般的警觉令他停下脚步。 在他转头的刹那,一股巨力猛地灌在他屁股上,就像一辆飞驰而来的自行车撞在他身上,迫使他朝前扑去,踉跄得像一只笨企鹅,足足绊了五步才稳住身体。 剧痛伴随着恼怒冲上大脑,陆悬黑着脸回头,看见江喻站在原地,缓缓收起那只踹人的脚。 “你他妈……!” “等等!”江喻抬头,看见那个花盆摇摇欲坠,却还没有掉下来。 草!踹早了! 在他抬头的这个空挡,陆悬几乎瞬间冲到他面前,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惯在廊柱上! “唰——砰!” 随后花盆才砰然坠落! 江喻尴尬地吸了口凉气,在陆悬回头看花盆的时候,灵活地从他双臂之间挣脱,随后拔腿就往楼上跑! “江喻!你他妈给我站着!!” 陆悬很快就反应过来,在后面猛追。 江喻根本不用回头,听着楼梯的震动声就知道陆悬紧追不舍。不是他怂,而是以他积年累月的处分记录,再打一架大的,明天就可以卷铺盖从学校里滚了。 此时的办公室尚且一片祥和,听见花盆坠地的巨响后,几个老师走出来查看。 教导主任摸了摸锃光瓦亮的头顶,皱着眉头往外走。 周芳拿着一张表追出来:“主任,需要您给签个字。” 她刚要递文件,钢笔便十分不巧地从手里滑出去,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楼梯口。 第10章 教导主任挥挥手,十分绅士地示意自己帮她捡,然后走到楼梯口,夹着自己的啤酒肚艰难地弯下腰,用又圆又胖的两根手指努力夹住那只钢笔。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如同万马奔腾,从楼道里快速靠近! “让一下!!” 江喻冲得太快,看见那个弯腰面向自己的光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刹车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来不及多想,冲上去双手按住教导主任结实的后背,双腿向两侧张开,向上高高跃起! 以拱桥般完美的弧线、飞燕般轻盈的身姿在教导主任头顶掠过,而后以体操运动员一般优美的姿势稳稳落地! 十分! 周芳愣住了,陆悬也愣住了,所有站在走廊里的老师都愣住了。 在死寂般的沉默后,江喻缓缓回头,再次确认自己究竟骑在了谁的头顶山羊跳。 “主、主任?”周芳颤抖着问:“您没事吧?” 教导主任足足愣了五六秒才回过神来,胖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江喻!!!” “主任,我可以解释,是陆悬……”江喻往楼道里一指,然而楼道里哪还有陆悬的身影! 老师们七手八脚地把教导主任扶起来,他气喘吁吁地指着江喻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没家教的小混混!下课了吗?!你在这里跑什么?!屡教不改!说了多少次了,走廊里不许跑步打闹!孺子不可教也!朽木!朽木!” “主任,咱们进办公室再说吧!”周芳搀着他连声赔笑,又厉声对江喻说:“还不进来!看你像什么样子!” 江喻挠挠后脑勺,认命地跟进了办公室。 尽管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呵斥的声音还是若隐若现地传出来。陆悬藏在楼梯拐角,听着教导主任暴怒的声音,三两步跳下台阶,扶着栏杆看向楼下破碎的花盆。 几个学生拿着扫帚跑出来,三两下就把地上扫干净了。 …… 傍晚,放学铃声响起,高三的楼层格外热闹,大家都在讨论教导主任暴怒的原因,而罪魁祸首正搬着凳子,走到年级公示栏前面。 他把手里的a4纸折了两下,撕下中间那行加粗加大的黑体字。 ——走廊内禁止跳山羊。 在纸背涂满胶水后,他踩着凳子站上去,按照教导主任的要求,找到最顶端的位置,不偏不倚地贴在公示栏最中间,然后在旁边的老地方贴上了自己的检讨书。 就在他准备下来的时候,凳子突然被踢了一脚,他摇晃了两下急忙扶住墙,一回头,看见陆悬站在后面。 他正准备发火,陆悬对着那个歪歪扭扭的检讨书扬了扬下巴,率先开口:“检讨书怎么不写你在主任头上跳山羊?” 这人到底在后面看了多久?八百字的检讨,半分钟就看完了? “你管我写不写,滚一边去。” 江喻跳下来,搬了凳子就走。 他腹诽,自己又不是傻逼,把这事昭告天下跟当众往教导主任头上扣屎有什么区别? 收拾完东西,他三两步跑下楼,推上自己的新自行车往酒吧赶,工作日人比较少,在后厨刷盘子的活不怎么忙,他见缝插针地摸鱼把作业给写了,然后跟小胖商量替考的事儿。 他十二点交班,下班的时候,裘子兰嘀咕着跑到后厨抱怨。 “那群女人看见帅哥跟饿狼看见肉了似的,活都让我干了,工资也该给我才对。一群花痴!懒狗!” “怎么,我喻哥成过去式了?”小胖嘴里叼着一根薯条,一边奋力把近乎空瓶的番茄酱往盘子里甩,一边说:“都没吸引我兰姐的注意,能有多帅啊。” 裘子兰撇撇嘴,“帅是挺帅,但不是我的菜。” “真的假的,我也看一眼……” “坐了五分钟就走了,我看他好像在找什么人,大概是没找到吧。”裘子兰又转头看向江喻:“你下巴怎么青了?” “被一个傻逼撞的。”江喻想起自己跳起来飞踹陆悬的那一脚,立刻心平气和。 别的不说,老江家的人讲究一个有仇当场就报,绝不吃亏。就那一脚踹在屁股上,够陆悬坐立不安好几天的。 裘子兰拿出之前江喻给她的膏药,手指挖了一点儿正准备给他涂,却被他不动声色的接了过去,自己涂上了药。 “你看得见吗?给你拿个镜子?” “哪疼哪不疼还是知道的,随便弄两下就行,小伤,明天就能好。” 江喻随便擦了两下,把药膏拧紧还给她,拿上书包和校服外套:“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嗯。” 等江喻从后门出去,小胖终于倒出一点番茄酱,蘸着酱吃着薯条,说:“他都走了,兰姐就别望眼欲穿啦,成望夫石啦!” “滚啊!瞎说什么。炸你的薯条。”裘子兰挖了他一眼,红着脸往前厅去。 …… “江喻,江喻?醒醒!” 江喻猛地惊醒,恍惚间以为自己又重启了,一抬头就看见体委关切的大脸。 “吓死我了。”江喻打了个哈欠:“今天不打篮球,你们去吧。” “不是。运动会你报个项目呗。”体委把报名表放到他面前:“还有几个项目没人报。” “我不参加,运动会请假。” “请假干嘛去?” “生病。” “?”体委把表收起来,给他单手一个6。 第11章 “江喻,有人找。”前排的女生回头喊。 江喻抬头一看,一个男生站在走廊里,神情忐忑中带着一丝鬼祟,频繁地东张西望,像个准备偷东西的新手小偷。 看见江喻出来,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迎上来,“你是江喻吧?听说你可以……” “别在这儿说,去楼下机房。” “啊,好。”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在一楼的电机房门口停下脚步,江喻抬头望了一眼,确定四周都没人。 那个男生说:“听说你一直都是年级第五十,你是怎么办到的?” “就问这个?商业机密。” “我可以给钱!” “多少?” “五百。” 江喻转头就走。 男生急忙说:“等等!一千!” 江喻停下脚步:“一千五,不讲价。” 男生有些犹豫,思考再三,低声问:“你是怎么作弊的?你能提前拿到卷子吗?” “你别管我怎么做到的,提你的要求就行。” “下次联考要是能进年级前二十,我妈就带我出国旅游,所以……” 江喻扑哧地乐出了声。 男生立刻涨红了脸,“你笑什么?” “你上次考试第几?” “年级六十二。” “就这,还想联考进前二十?老师闭着眼睛都知道你作弊。给你一个忠告,最多前四十,跟你妈商量商量吧。” “……但是我怎么知道你能帮我进前四十?你怎么弄到卷子的?撬锁柜吗?” “那是傻人用的笨办法,聪明的人只需要用脑子。”江喻微微一笑,向外走去,“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他跑上楼时忽然听到一阵山呼海啸般的笑声,一看,发现公示栏前围了一大堆人,还有许多人拿出手机拍照。 一个同班同学恰好看见了他,冲他喊道:“江喻!牛逼!” “谁?” “就是他。” “一班的江喻,你不认识吗?” “他啊,那不奇怪了。” “我靠,服了,牛逼!” 看见众人崇拜的目光,江喻心里一咯噔。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挤到公示栏前,抬头一看,心里凉了半截。 自己那篇言辞恳切的检讨书下面贴了一张照片——一张自己从教导主任头顶山羊跳的帅照——他帅气腾空的姿势,以及教导主任惊慌失措以至于扭曲变形的胖脸全部一览无余。 他猛地扯下这张照片。除了陆悬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能从那个角度拍到。 恰此时教导主任闻声而至,往他手里一看,脸瞬间就绿了。 第6章 “呼……呼……呼……” 江喻跑完最后一圈,走到草坪中央仰面倒下,他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碎发粘在额头上,心跳的声音像在耳边打鼓,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像刀片割在嗓子里。 他闭上眼睛,在自己剧烈的喘气声中,听见回忆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叫:“小鱼!快跑!快跑!” 凌乱的记忆碎成一片片,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 “喂,刚跑完步就躺下,会死的。” 江喻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逆光站着,阳光给他镶了一圈白边,以至于头发丝都透着光。 他眯起眼睛,慢慢看清了这个人的脸,他此时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挺身而起,抱住陆悬的腰狠狠将他推倒! 陆悬没有准备,淤青的屁股撞在地上,痛得咬牙,而江喻的拳头在下一秒就落下来! 他一把捏住他的手腕,江喻换手再抡,竟又被他握住。 两人都咬着牙较劲,江喻发了狠,竟用头去撞,陆悬也不躲,迎头而上,两人的额头猛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有道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他们要是知道对方是用全力撞的,大约不会这么头铁。 随后两人纷纷捂着脑袋,在地上缩成两条蚯蚓。 “你拍的照片,是不是?”江喻咬牙切齿地问。 “别问是谁拍的,你就说拍的帅不帅吧?”陆悬翻身坐起。 “帅你妈!今天罚跑的十圈记你头上,我跟你没完。” 江喻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操场外走。 陆悬追上来,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跟着他问:“你是不是看见那个花盆要掉?” 江喻停下脚步,回头冷冷道:“没有,就是要踹你,看你不爽,没有理由。滚远点!” 说完,他扬长而去,留下陆悬在原地,神情莫测地盯着他的背影。 江喻山羊跳教导主任的照片火了,别说汀州三高,就是隔壁的几个高中也全在流传,从贴吧到论坛连续刷屏好几天。 随之而来的没有金钱、没有地位,只有教导主任的一对一盯防。 从前江喻上数学课补英语作业,上英语课补语文作业,上语文课睡觉,自习课直接消失。 现在上数学课,主任进来巡班;上英语课,主任进来巡班,上语文课,主任还要进来巡班。 江喻迟到一分钟,主任早就恭候在门口准备训人;江喻早退一分钟,还没走出班门,主任就出现在走廊里。 这让他很烦,甚至想出去弯个腰,让主任亲自跳回来,好挽回他中年人摇摇欲坠的自尊。 “江喻,被主任盯上了?”体委笑眯眯地走过来。 第12章 “废话。” “就现在这个情况,我估计你运动会想请病假,他多半不批。”体委把那张报名表拿出来:“不如参加个项目吧。” 江喻考虑了几秒,拿起那张表:“还有什么没人报的?” “一千五百米。” “只剩这个?” “嗯。” “就这个吧。” “好嘞,就喜欢你这种爽快人,比我妈买包还爽快。” 江喻把自己的名字填进去,又从抽屉里摸索了几下,随机抽出一张卷子来写。 他抽屉里除了教科书,基本上都是乱七八糟的卷子,不同的出版社、不同的教辅类型,几乎不成体系。 但这些都不是他买的,除了教科书以外,他没有花过一分钱的教材费,全都是其他同学买重复了,或者不想要了,亦或者上一届毕业生没写完的,经过各种渠道到了他手里。 这个废纸篓一样的抽屉从来没有整洁过,江喻也从来没有统计过里面到底有多少纸。 不要的卷子可以给江喻。这几乎成了全班共识,另一个共识是,江喻写完的卷子,先到先得。 …… 临近秋季运动会,每个班都开始训练,因此放学后的操场总是格外热闹,而江喻拒绝了体委的邀请,背上包往外走。 他是在打架和逃跑中长大的,别说一千五百米,就是三五公里也得玩命跑,根本用不上训练。 到了酒吧,小胖照例在后厨做饭,他每天干的最多的活就是炸薯条,在枯燥的工作里边干边骂,诅咒那些吃得起三十块钱一份薯条的人回家就破产。 天知道一份薯条的成本才不到三块钱,那些人竟然愿意花十倍的价钱来吃,听着土到爆的快摇跳舞,买九十九一桶的冰镇果酒——半桶都是冰。 小胖宁愿在后厨偷吃,也不愿意去前面当被宰的肥羊。 周五晚上人多起来,店长趁此机会“搞促销”——割韭菜,到深夜人越来越多,以至于到了门口还得排队。 前面忙不过来,店长雇了个临时工到后厨刷盘子,又把江喻调回前面当服务员。 “再打人就给我滚。”店长拍了拍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说:“被人摸屁股就摸回去,或者把人约出去睡了,随便你怎样,找个不需要赔钱的方式报复,去吧。” 江喻不置可否,正了正领带,端着盘子挤进喧闹的舞池。 裘子兰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十一桌收一下。” “马上。” 过了一会儿,裘子兰上完另一桌的酒,找到正在收拾桌子的江喻,“第五桌也要收。烦死了,那群女人又在看帅哥,也不干活,我等会儿就去投诉。” “又是上次那个?” “是啊,在c区坐着,一个人占了大卡座,也不愿意拼桌,出手倒是挺大方的,听说会给小费。那群女人脸都不要了,争先恐后地给他端盘子。” “你现在去投诉,这片儿我帮你看着。”江喻把垃圾倒进桶里,接过她的耳麦戴上。 耳麦里充斥着女人八卦的声音,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那个神秘帅哥,过了一会儿店长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都在鸡叫什么?!李秋,你哪个区的?还不回去干活?!一个个的想帅哥想疯了是吧?江喻,你换过去那个区,那桌给你一个人负责。” 耳机里哀鸿遍野。 “啊……店长,不要嘛。” “保证不再偷懒,店长,求求啦。” “江喻会跟人家打起来的。” “就是就是。要是把人家打了,人家以后肯定不来了。” 店长说:“江喻呢,出来说话。” 江喻叹了口气,按下讲话键:“喂喂,我在呢。” “她们说你会打人,你怎么说?” “我再打人就滚。” “你们都听见了,江喻再打人就自觉地滚,并且不能在酒吧方圆十公里内找其他兼职。” “等等,我没说……” 店长无情地打断他的话头:“就这样,江喻赶紧过去,其他摸鱼的扣一小时工资。” 线路随即被掐断。 江喻只好把工作交接给裘子兰,转头去c区。 到了c区果然看见一个略显空旷的卡座,那人背对着他坐着,此时一个女孩过去搭讪,被他拒绝了。 江喻看着那个神秘帅哥的背影,看着他的肩、背、双臂、后颈……越看越眼熟,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在大脑中接连闪过。 不会吧? 糟糕的预感达到顶峰。 男人缓缓抬起手,在江喻眼中,每一个指头缝都透露着不怀好意。 “江喻!愣什么呢?眼瞎了?看不见他举手叫服务员啊?!”耳机里传来店长的呵斥。 草! 江喻暗骂了一声,绷着脸走过去。 随着越走越近,他逐渐看到男人的侧脸以至于正脸。 陆悬似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是他,手指在菜单上点了点,漫不经心地问:“这个能不能特调?” 江喻冷冷地说:“调不了。” 陆悬意外地抬起头,挑眉:“是你?” “不是,认错了。” “我还没说是谁。” “赶紧点单,少说废话。” 陆悬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几秒,忽然将菜单放回桌上,摆出一副准备在他雷区里蹦迪的架势:“你真的在这儿打工。” 第13章 “不点我走了。” “你说过要请我喝一杯。” 江喻停下脚步,耐着性子回头。碍于自己确实说过这种倒霉催的话,只好说话算话。 “想喝什么?” “有没有推荐的。” “左边倒数第二行。” “奶啤?”陆悬嗤笑一声,“你几岁了?” 江喻冷冷地说:“爱喝不喝,反正我只请得起这个。” 陆悬的手指点了点菜单,说:“行,就这个。” 江喻绷着脸到冰柜里拿出一罐奶啤,把那个旺仔牛奶一样大小的奶白色罐子放在他面前,还附赠一根超长的吸管。 陆悬把吸管插进去,罐子上像长出一根长颈鹿的脖子。 江喻转身要走,陆悬又举起手:“服务员!” 于是江喻转了个身,又返回桌边。 此时他充分表现出一个打工人的职业素养,拿出非比寻常的耐心再次询问:“请问你还要点别的吗?” 陆悬不紧不慢地说:“刚才负责这桌的不是你。” “她交班了。” 陆悬看向隔壁收桌的女服务员,对他的信口胡诹不置可否。 “这么不情愿,干嘛来给我点单。” “这是我的工作,就算是一条会说话的狗坐在这儿,我也会帮它点单。” 出乎意料的是,陆悬并没有生气,而是就着那根超长吸管一口气喝掉了奶啤,然后说:“再拿一罐。” 江喻没有二话,拿来一罐新的奶啤,以及一根新的吸管。 陆悬扯开拉环,插上吸管,又一口气喝完了。 “再拿一罐。” …… “再拿一罐,谢谢。” …… 此时耳机里传来一个八卦的声音:“谁注意到那个帅哥了吗?” “怎么了?怎么了?” “他一直在喝奶啤,五罐了。” “啥?谁去告诉他,奶啤不含酒精,买醉没用的。” “不不不,他好像不是想买醉。” “那……他未成年?” “我感觉他在享受。” “享受什么?” “支使江喻的快感。” 江喻额头青筋一跳,把耳机扯出来塞进兜里,一边开冰箱一边回头,恰好与陆悬对视。 陆悬冲着他举起空的奶啤罐子,如同无声的挑衅。 第7章 “江喻,熟人啊?”快到打烊的时间,酒吧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大家开始收拾桌椅,裘子兰这才有时间跟江喻搭话。 江喻把一张椅子推回原位,回头一看,陆悬竟然还没走,“没人叫他走吗?怎么还赖在这儿。” “我还以为他是你朋友,在等你下班呢。” “狗屁的朋友。”江喻拿着擦桌布走过去,“喂,打烊了,还不滚。” 陆悬看了一眼时间,“你们还有五分钟才打烊。” 江喻冷哼一声,把擦桌布拍在他桌上,拿起他的酒杯,唰地擦去杯底的水痕,咚地放回原位。 “给我拿一瓶啤酒!” 一道粗犷的声音打破了店里安静疲惫的氛围。 陆悬拿起刚被江喻暴力放下的杯子喝了一口,目光扫过江喻的脸,发现他望向大门方向,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顺着江喻看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踉踉跄跄地走进来,蓝色polo衫的衣摆撩在腰间,露出臃肿的肚子,一脸阴郁地大喊:“快点!还没下班吧?!” “爸!”裘子兰匆忙跑过去:“马上就要下班了。” “废话什么,还不赶紧给你老子拿酒出来。”男人把她推了个踉跄,径直往里走。 “爸,真的下班了。”裘子兰十分窘迫地拉住他的胳膊,低声祈求道:“我给你买两瓶带回家行不行?咱回家吧。” 男人拍了拍她的脸,啪啪的声音在店里十分响亮,“跟你老子讨价还价,你个赔钱货翅膀硬了?” 裘子兰一动也不敢动,缩着肩膀,将自己挨打的脸微微侧开,似躲非躲,睫毛颤了颤,敛目遮住泛红的眼眶。 男人推开她继续往里走,随即被一堵墙拦住。 “你小子……”男人眯着眼睛一看:“江喻是吧?好狗不挡道,给老子滚一边去!” “出去!”江喻厉声道。 “你算个鸡毛……” “出去!” 眼见两人要动手,裘子兰扑到他们中间,奋力抱住江喻的腰:“别动手!别打他!” “哈哈哈哈哈……我的好闺女,知道给你爹帮忙,好好好!”男人大笑几声,又对着江喻啐了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毛都没长齐,也敢挡我的路!” 江喻按着裘子兰的肩膀,手背青筋虬起,指节泛白,但最终咬咬牙,没有用力推开她。 店长在柜台上“咚”地放上两瓶啤酒,扬声道:“老东西,过来拿你的酒!” 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到柜台,用牙撬开一瓶啤酒,半瓶灌下肚,打了个酒嗝,然后将另外一瓶夹到腋下,又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他从江喻身边走过,又啐了一口,末了对裘子兰说:“小骚货,天天在酒吧勾引男人,也不找个有钱的,没用的东西!” 男人扬长而去,留下酒吧里一片死寂。 店长拍了拍桌子:“都干嘛呢!还不赶紧收拾!一个个的都不想下班了是吧?磨磨唧唧的!” 第14章 桌椅碰撞的声音重新响起,裘子兰放开江喻,低声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说完,她转身到柜台前付钱。 店长遮住付款码,说:“那两瓶算我的,你去忙吧。” “也不能总让您给我兜底,我自己付。”裘子兰扫了旁边的卡座上的付款码,说:“以后他再来,您直接记我账上就行。” 江喻看着她的背影,在苍白的顶灯照射下显得格外瘦弱,肩膀瘦削,脖子细长得仿佛能够折断。 收拾完自己的区,江喻匆匆给店长说了一声,向门外走去。 陆悬正站在摩托车旁戴手套,仍旧是那辆黑色哈雷,他的爱车。 看见江喻出来,陆悬问:“这么快就下班了?” 江喻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头问:“打人,去不去?” “打谁?” “刚才那个二逼。” 陆悬笑了笑,将手套取下,二话不说,直接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进巷子里,在昏暗的路灯下像两条飞速闪过的影子。 江喻在一个拐角停下,从兜里抽出一个黑色垃圾袋,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问:“打过架吗?” 陆悬卷起袖子:“你以为我来干嘛的。” 江喻本没指望他有多大作用,自顾自地将垃圾袋抖开,从墙角探头出去看,看见老裘靠在一个垃圾桶边呕吐,吐完了又拿起啤酒瓶漱口,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来。 等他走近了,江喻猛然从侧面杀出,黑色垃圾袋精准地套在他头上,三两下系上一个结。 陆悬在他身后箍住他的双臂,令他动弹不得。 “谁?是谁?!放开我!”老裘疯狂挣扎起来,但根本无法挣脱陆悬的桎梏,双脚轮流在空中乱踹。 江喻冷笑了一下,松了松筋骨,一拳砸在他脸上! “啊呦!”老裘大叫一声,身体软了半截,又被陆悬从后面硬生生给支起来。 江喻又一拳砸在他另外半张脸上,听见一声惨叫。 老裘此时已是酒醒了大半,骂道:“狗娘养的东西!是谁打我?!老蒋,是不是你?老子赢了你的钱,你跟我玩阴的!” 江喻忍不住笑起来,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在月光下像野兽的尖牙利齿。 他给陆悬做了个手势,随即后退两步,活动了一下脚腕,冲上去对着老裘腹部猛踹一脚! 此时陆悬松开手,闪身退开,老裘没了支撑,被那一脚踹得翻了个跟头,趴在地上哀嚎起来。 楼上陆陆续续亮起几盏灯,有人骂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搞什么飞机?!” 等老裘挣扎着撕开头上的垃圾袋时,身旁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两人跑进巷子里,穿到酒吧后巷的时候喘着气停下。 江喻坐到台阶上,看着陆悬道:“可以啊,连我的手势都看得懂。” 陆悬靠在墙边,不紧不慢地把袖子放下来:“看不懂手势,但看得懂你要干嘛。走了。” 说完,他挥挥手走向前门,过了一会儿骑着车消失在巷子口。 江喻也拍拍屁股,转身往自家走去。 第二天,江喻把补完的作业交到办公室,一出来就遇到陆悬,两人擦肩而过,谁也没有搭话,昨晚短暂的革命友谊已经结束了,他们都很清楚,打人这种事不光彩,当朋友也是绝不可能的。 老裘被打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据说他在麻将馆里打了一个姓蒋的牌友,因为寻衅滋事被抓了,顶着两个青紫的眼圈被塞进警车,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 小胖比谁都敏锐,在老裘被抓的当天晚上就贱兮兮地拍马屁道:“喻哥,打得好啊。” 江喻甩了他一脸洗碗水:“说得跟你亲眼看见似的。” “我还不了解你嘛,为裘千尺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胖问:“你们俩都到这份上了,还没在一起啊?” “别他妈乱造谣。” “我靠,你怎么这样啊,是不是男人,等着裘千尺先开口啊?” “本来就没那个意思。” 门口准备撩门帘进来的裘子兰放下手,她静默了一会儿,随后一边喊一边闯进来:“小胖!前面在催了,还在摸鱼,小心店长抓住你!” “我的个老天,糊了糊了!”小胖手忙脚乱地起锅。 裘子兰看着他冒烟的锅摇摇头,走到江喻身边说:“你还是去了。” 江喻顾左右而言他:“去什么?来,帮我把盘子擦了。” “你少来这套,你把我爸给打了。”裘子兰扯过他手里的抹布,“我不是说了别管吗?你打他干什么?万一被发现,或者有监控、被人录下来,你以为这事儿能这么轻易过去吗?” “那不是没被看见吗?” “你还在执迷不悟!要是我爸知道是你,他不讹上几万块是不会罢休的!而且你还会留案底!” 江喻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干什么都是有计划的,那一片有没有监控,晚上有没有行人,我都一清二楚。你觉得他能发现是我?” “万一呢?!万一他就是知道了……” “那你告诉他啊。” 江喻的话一冲出口,裘子兰的脸上就涌上一层血色,她愤怒极了,抬起手“啪”地甩在他脸上。 “你觉得我向着他、护着他,会帮着他对付你是吗?”她眼眶泛红:“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第15章 说完,她愤然转身,冲出后厨。 江喻沉默片刻,懊恼地挠了挠头发。 “喻哥……”小胖关心道:“没事吧?” “没事。” “她就是关心则乱。” “我知道。” “等会还去不去?考场。” 江喻转过身继续洗碗:“去。” 跟裘子兰吵架的阴霾始终难以散去,江喻顶着一头卷毛假发走进大学的校门,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在教室的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锉样。 补考是在一个大阶梯教室里,监考老师发下卷子,沿着走廊检查每个人的学生证。 走到江喻身边时,她停下脚步,拿着学生证比对了几眼,问:“你是杨子铭?” 江喻漫不经心地推了下眼镜腿,茫然道:“是啊。” 监考老师并不十分了解这些学生,见他发型和照片里基本相同,便不疑有他,继续向前走去。 江喻稍微审题后提笔开写,算着及格线空了几个大题,又错了几个小题,等他写完卷子,前后左右的人都还在抓耳挠腮。 为了不让被监考老师注意,他放弃了提前交卷的想法,等到铃声响起才跟着大家一起交卷。 走出教学楼,太阳已经西沉,他走到学校大门外,确定不会被学校监控拍到后,才扯下假发扔进垃圾桶。 此时旁边传来“当啷”一声,几个硬币骨碌碌地滚到江喻的脚边。 江喻转头一看,是一个双腿截肢的乞丐讨钱的碗被一个学生踩翻了。 乞丐大喊道:“我的钱!我的钱!” “对不起!我给您捡!”学生赶忙帮他把碗扶正,又把周边散落的钱捡起来还给他。 等学生走了,江喻捡起脚边的几枚硬币走过去,蹲到乞丐身边:“哥们儿,一天能要多少?” 乞丐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就是问问。”江喻将那两枚硬币扔回他碗里,看着他身前字字泣血的要饭书,低声道:“真腿藏在垫子底下,是不是?” 乞丐斜睨他一眼:“你瞎说什么?” 江喻往垫子底下一摸,挑眉道:“还装?你这招儿我七岁就用过了。” 乞丐心道不好,正欲逃跑,却被江喻按住了小腿。 “别慌,我不揭发你。” “你、你想干什么?” “给你支个招吧,你一个成年人,天天在同一个地方乞讨,只能要着几个钢镚,连顿饭钱都不够。”江喻露出一个善意的奸诈微笑:“你换个地方要饭,再带个孩子,保准赚的盆满钵满。” 乞丐将信将疑:“我哪有孩子,在哪里要饭不是要,有区别?” “我帮你搞定孩子,你去汀州三高门口要饭,高中生好骗。” 第8章 “接下来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三一班的方阵,看他们雄赳赳、气昂昂,仰首阔步!他们在去年取得了多个跑步项目的第一名,他们是跑步之班,跑道就是他们的星光大道!他们的口号是——” “一班一班,扬帆起航!振我班威,再创辉煌!” 江喻走在方阵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喷嚏。 体委问:“江喻,不会感冒了吧?” 后面的男生笑道:“江喻还会感冒?我以为他金刚不坏之身呢!” 江喻:“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预感?” 江喻往后看,看到了在二班方阵里鹤立鸡群的陆悬,旋即转回头来,问:“陆悬报了什么项目?” 体委:“好像有个短跑,不知道是两百米还是四百米,啊,对了,还有跳高。” 旁边的女生惊讶道:“跳高可是最出糗的项目,他是被逼的吧?” 后面的男生坏笑:“那还不好?话说跳高是几点啊?咱们组团去看。” 帅哥遭难,几个男生笑做一团,收获女生们的几对白眼。 上午没有江喻的项目,他坐在营地里嗑瓜子,寻找机会开溜,谁料教导主任一屁股坐在了一班的最后一排,江喻不回头都能感觉到主任的死亡凝视。 溜是溜不了,江喻便主动接过语文课代表收的加油稿,穿过操场送去主席台。 操场中央在进行男子组跳高比赛,江喻从左兜拿出瓜子,嗑完塞进右兜,走上前去凑个热闹。 场地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那根节节升高的杆子成了每一个选手的天堑,腿长的还能跨两杆,腿短的就只能玩命跳。滑稽的姿势各有不同,引发的笑声却十分相似。 在前一个选手以头抢地,跌在垫子上后,体育老师乐呵呵地吹了下哨子:“下一个,高三二班!” 陆悬走上前来,原地跳了两下算作热身,动作格外轻盈。 “准备好直接开始。”体育老师漫不经心地低头在表上找他的名字。 忽然,一个阴影迎头而过,宛如飞燕掠过天堑,随即翻滚起身,动作一气呵成。周围传来一阵喝彩。 体育老师猛然抬头,只看到陆悬起身走来的样子。 “老师,杆子拉上一米七吧。”陆悬说。 体育老师仍在状况外,愣了几秒后,对旁边的学生说:“给他拉。” 那根让人笑料百出的杆子被拉上一米七,看起来比大多数女生都要高。 江喻不由得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 起跑线外,陆悬面部改色地活动了下脚腕,随后迈开步子曲线向前助跑,他的脚步迈得很大,又很轻盈,落在地面仿佛蜻蜓点水。在杆子前背身一跃,身体像升起的一轮弯月,后背先过,坠落时翻滚一周站起。 第16章 “哇!” 操场听取“哇”声一片。 过个一米七绰绰有余,杆子又被拉上了一米八。 江喻完全忘了手里还有瓜子。 “他以前练体育的,能跳到两米多。”沈崇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江喻身边,从他手里顺了几颗瓜子。 江喻:“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转身就走。 沈崇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嗑了一颗瓜子,立刻吐出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喊道:“你这什么味的?!” “麻辣的!”江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中午校门大开,大家都冲出去放风,一时间门口几条街都坐满了学生,嘻嘻哈哈个不停。 此时一个晒得黢黑的小男孩吭哧吭哧地拖着板车往前走,他穿着一件蓝色旧t恤,衣服上浸了几块油渍,衣领袖口都沾了灰,棕色裤子又宽又长,卷在小腿处,露出底下一双脏兮兮的凉鞋。 板车上坐着一个乞丐,双腿残疾,在闷热的天气还盖着一床破棉被,手里支着个布旗,旗上写着自己在工地上被砸断双腿,又被包工头拖欠工资的悲惨经历,手里捧着个破奶粉罐子,“丁零当啷”地大约只有几枚硬币。 小男孩把他拖到校门口的一个路口,停下来喘着粗气,说:“爸爸,咱们在这儿晒会儿太阳吧。” 男人从板车上爬下来,坐在马路牙子上,把奶粉罐子放在脚边,在塑料袋里摸出一个馒头,掰开一半给他:“吃吧,午饭。” 小男孩咬了一口,差点把牙崩掉,龇牙咧嘴地凑过去小声说:“大叔,你的馒头放几天了?硬死了。” “第一次当乞丐吧?”男人斜睨他一眼,“拿水泡一泡呗,有吃的不错了。” 男孩忍着吃了两口,又塞回塑料袋里,大声说:“爸爸,我舍不得吃,留给你吃吧。” 男人哼哼两声,不满地拿出半瓶水来喝。 这对父子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男孩又掏出一本数学书和一套练习册,趴在板车上学习,看起来十分刻苦。 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打量他们,几个女孩首先动了恻隐之心,恰好运动会期间,家里给了双倍零花钱,便十分大方地拿了五块、十块放进奶粉罐。 男孩笑着说:“谢谢姐姐!” “哎,不客气!” “真有礼貌,好好学习哦。” 女孩子们笑逐颜开地走了,又来了下一批学生,慷慨地捐出自己的零花钱,帮助这对悲惨的父子。 路边卖手抓饼的大娘对一个女生语重心长道:“姑娘啊,可别被骗了,乞丐不可信呐!” 女生笑了笑,并不赞同,但不欲争执,只说:“我是给那个小孩的,阿姨您别管,帮我加点肉松。” 大娘叹气:“现在的孩子真是单纯善良。” “谁说不是呢,说不定腿都是完好的,就藏在衣服底下呢。”旁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阿姨,给我弄个鸡蛋火腿的,加番茄酱。” 女生转头一看,见一个男生双手插兜,侧脸十分帅气,先是脸红了一瞬,又立刻清醒过来,接过自己的手抓饼说:“献爱心怎么了?你思想真阴暗。” 说完,女生往朋友的方向跑去。 大娘又摇摇头,对男生说:“小伙子,还是你看得明白。” 江喻未置可否,等手抓饼包好了,扭头走向那对父子。 “小林,给你带午饭。”江喻低声说着,把手抓饼递给男孩,顺势坐在板车旁边。 男人不满地问:“怎么不给我带?” 江喻伸出手:“给钱。” 男人不说话了,低头啃自己的馒头。 有认识江喻的同学路过,问:“江喻,你认识啊?” 江喻:“不认识,看小孩可怜,给他辅导作业。” “哇,这么爱学习啊,真上进。”同学说着,往奶粉罐里扔了一张二十的纸币,又说:“要不要给他们弄个二维码?” “他们连手机都没有,弄了也没用。” “也是,那我先走啦。” 板车前来来往往许多学生,不一会儿就塞满了奶粉罐,男孩笑着喊几声“哥哥姐姐”就让他们心花怒放,还有人买了水果送来。 江喻坐在旁边毫不违和,甚至真的开始指导起作业来。 到了快午休结束的时间,周围人少了,江喻也批完最后一题,准备回去。 男孩脱口而出道:“喻哥拜拜。”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江喻猛一回头,看见陆悬站在自己身后,吐出两个字:“喻、哥?” “啊,我说漏嘴了。”男孩捂住嘴。 陆悬:“你现在才是说漏嘴了,小骗子。” 江喻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发现,走到陆悬面前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陆悬拿起手机,播放录音文件。 “喻哥拜拜。” “喻、哥?” “啊,我说漏嘴了。” 江喻脸色铁青:“你到底想干嘛?” 陆悬勾了下嘴角,却并不多说什么,冷笑一声,转头往学校里走去。 “喂!陆悬!”江喻追上去,咬牙切齿道:“要挟我是吧?告诉你,没用,我不吃这套!” “是吗?”陆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脚步轻快地跑向二班的营地。 江喻看着他跑远,心里将他祖上十八代统统问候了一遍。 第17章 这个下午令江喻坐立难安,偏偏陆悬什么也没干,既没有把事情说出去,也没有去广播台播放那段录音,甚至在操场上碰面的时候,也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江喻搞不懂他到底要干嘛,但把柄被人抓住,总免不了充满怨念地监视他。 陆悬下午要参加四百米预赛,脱下外套站上跑道的时候,江喻便在沈崇阳身边问:“这是陆悬的外套吗?” “是啊,怎么了?” 江喻大喜,夺过外套便里里外外地翻了一圈,结果什么也没翻出来。陆悬的手机根本不在外套里。 “我靠,他还有别的外套吗?”江喻问。 “不知道。”沈崇阳说:“你找什么东西呢?” “他手机。” “你找他手机干嘛?” “……没什么,就找找。”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可疑。”沈崇阳接过外套:“就跟明星的私生饭一样。” “什么饭?” “私生饭。” “什么意思?” “就是喜欢他,想窥探他的生活。” “我喜欢他?!”江喻忍不住抬高音量,感到自己的人格被狠狠羞辱了。 周围好些同学看过来,脸上满是看热闹的八卦神色,连起跑线上的选手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包括陆悬。 陆悬似乎早有预料,看着骚动中心的江喻,挑衅般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拿出手机,交到体育老师手里。 江喻扭头就走,再多看那个瘟神一秒,他就能原地爆炸。 第9章 太阳西沉时,路灯亮起来,城市的道路永远明亮,不会停歇,既容得下飞驰而过的豪车,也容得下停在路边的破旧板车。 乞丐开始分钱,这一天收获颇丰,奶粉罐子装得满满当当,小孩蹲在他对面,看着他数钱。 “五五分啊,来,十块的,你一张、我一张、你一张……” “还有中介费呢?”江喻从路灯后走出来,蹲到他们旁边,与要饭团队融为一体,并且伸出手道:“一百。” “你啥也没干啊!”乞丐被他的无耻震惊了:“我们要了一天的钱,你张口就是一百啊?” 江喻不动如山:“你还不是除了躺着什么也没干。赶紧的,中介费拿来。下次还找你。” 乞丐嗫嚅着,不情不愿地东拼西凑了个一百:“你说的啊,下次有好事,再来找我。” 给了江喻一百后,乞丐和小林一人只分到八十。乞丐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江喻是地主阶级、资本主义,一边拖着板车走了。 小林兴高采烈地握着一把散钱,跟着江喻往家走:“喻哥,我有这么多钱!” 江喻把手里的一百也塞给他:“现在有一百八了。” “啊?喻哥,这是你的钱,给我不太好吧?” 江喻反问:“你不是拖板车了吗?” “昂。” “劳动所得,合情合理。” 远处迎面来了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骑着一辆老旧自行车,吱吱呀呀地,车头的风车慢悠悠地转。 江喻问:“吃不吃糖葫芦?” 小林舔了舔嘴唇,手指在一张五块上摸了摸,犹豫半晌才说:“不吃,钱留给我爸。” “我请你。” 小林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买不买糖葫芦?三块钱一串,五块钱两串。”小贩发现潜在客户,喊道:“小朋友吃不吃糖葫芦?” “你就剩三串,还都是别人挑剩的,五块钱全给我得了。”江喻说。 小贩回头看了一眼草棍上插的三根糖葫芦,撇撇嘴:“行吧,我卖完也要回家了,亏本给你吧。” 不等江喻付钱,小林急忙拿出五块钱塞给小贩:“我来买!” 小贩骑着车摇摇晃晃地走了,江喻咬下一颗山楂,嚼着酸溜溜的果肉和甜滋滋的碎糖渣说:“你爸那病一时半刻好不了,你带钱回去给他,他保不准要骂你,但是糖葫芦往他嘴里一塞,保你化险为夷。” 小林噗噗噗地朝马路上吐籽,含混不清地说:“我逃学又没耽误功课,他骂我,我就顶嘴。” 江喻拍了下他后脑勺:“你家在楼下吵半宿,还让不让我睡觉。” “……奥,那好吧。” “还有你那作业,写的真臭。” “哪一门?” “全部。” “……你能给我补课不?” “一串糖葫芦就换个免费家教啊?” “那这串也给你。” “你欠着吧。” “那你是答应了吗?” “就补半天,周六上午来我家。” “好嘞!谢谢喻哥!” 江喻跟小林在一个路口分开,把糖葫芦的竹签扔进垃圾桶,走进酒吧对面的花店。 女店主正在插花,抬头笑眯眯地说:“欢迎光临,啊呀,江喻呀,你也来买花?” 江喻环视着店里各式各样的花枝,问:“花姨,给人赔礼道歉该送什么花?” “男孩还是女孩啊?” “给小兰的。” “我看看……黄玫瑰和郁金香怎么样?我给你插一束。” “好。” 抱着一大捧花出来,江喻走进对面的酒吧,店里只有寥寥数人,驻唱在台上弹着吉他唱着一首情歌,有些忧郁。 江喻环视一圈,没看见裘子兰,于是到柜台前问店主:“姐,小兰今天没来?” 第18章 “她调休了,你要送花?” “嗯,我放您这儿,明天帮我给她。” “她明天也休息,怎么不送去她家?” “老裘不是出来了吗,我不想碰着他。”江喻啧了一声,“放您柜台上装饰吧,我下次再给她买。” “不行,我花粉过敏。今天店里没啥人,你每桌发一枝得了。” 江喻只好又抱着花挨桌发,有人问起,便随口编个理由:“老板生日,您多喝两杯。” 发到c区的时候,他隔着老远就看见陆悬,顿时黑了脸,走过去问:“你怎么又来了?” 陆悬刷着手机,掀起眼皮看向江喻,反问:“我付钱喝酒,为什么不能来?” 江喻冷笑一声:“奶啤好喝吗?” 陆悬:“比这里绝大多数调酒都好喝。” “无聊。” 江喻正准备走,陆悬又说:“花怎么不发给我?” 江喻转过头来:“你要?” 陆悬:“要。” 江喻坐下:“你把录音给删了。” 陆悬漆黑的眸子望着他,手指捏着手机转了一圈,边框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为什么?你不是不在乎吗?” 江喻抿了下嘴,并不回答,问:“你呢?没去广播站放录音,也没把那件事告诉别人,为什么?” “你不觉得……”陆悬稍稍停顿,仿佛故意吊起江喻的胃口,拉长这该死的悬念,在江喻将要不耐烦的时候才慢慢说:“手里拿着别人的把柄,看别人着急的样子,挺有意思的吗?” “我草!”江喻起身就抢手机。 而陆悬早有预料,一松手,手机便滑进外套袖子。 江喻从袖口抢不出来,又尝试从他外套里面抢,两人扭作一团,陆悬按住他的手,双手的手指扣在一起,掌心相撞,从手肘到指尖都在使劲,脸也涨成红色。 江喻咬牙切齿:“赶紧删了,你个心理变态!” 陆悬也咬牙切齿:“你抢啊,抢到就让你删。” 这头在较劲,那头的店员站在柜台前看热闹,同店长说:“你看他们,就跟斗牛似的,野兽求偶才这么较劲呢。” 店长挖了一碗爆米花出来吃:“男人幼稚得很,还不如野兽呢,随时随地,因为任何原因都能较劲,可等着看吧,他们没完。” 等店长吃完一碗爆米花,那两个男人终于以两败俱伤收手,江喻抱着快抽筋的胳膊,颤抖着竖起中指:“行,你留着吧,这么舍不得,死了我也烧给你。” “好啊,你最好说到做到。”陆悬转了转手腕,用红一块白一块的手指夹出袖子里的手机,扔到桌上。 而此时江喻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抢了,他愤然把一根装饰草插进陆悬的酒杯,抱着剩下的花走去下一桌。 江喻怒气冲冲地走了,陆悬仍坐在那里玩那根草。 店长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说:“我听见你说我家的调酒不好喝,有何高见?” 陆悬:“换个调酒师。” “有什么推荐的人选?” “我。” “你?”店长打量着他,“我可请不起富二代少爷。” “有得商量,我可以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陆悬若有所思,并未给出回答。 店长试探着开口:“奶啤畅饮?” 陆悬被她的幽默逗笑了,短促地笑声过后,他一边扫码付钱一边说:“成交。” 第二天上午还是运动会,有几个项目的决赛,然后是长跑。 江喻在厕所里放水,门口有几个人聚在一起抽烟,看见他,一个人问:“来一根?” “不抽。” “被教导主任盯怕了?” “我从来都不抽烟。” 那边两个人打趣道:“怎么一直觉得你是那种会抽烟喝酒烫头纹身的人?难道是错觉?” “老子三好学生。”江喻拉上裤链,到水池边洗手。 “拉倒吧,还三好学生……啊对,你喜欢那个新来的陆悬是不是?” 江喻猛地回头,“谁他妈传的谣言?”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还喊那么大声,半个学校都听见了吧。” “知道什么叫反问表否定吗?我就是喜欢人妖也不会喜欢男的!少传谣。” “那你跟我们说也没用啊,女生那边传的最猛,贴吧都传遍了。” 江喻眼皮直跳,在造谣传谣这方面上,学校里有几个功夫极其厉害的女生,通过各种编造故事和手绘图把谣言传得栩栩如生,还美其名曰磕cp,一旦被她们盯上,基本宣告死刑。 他拿出手机翻看贴吧,越看脸越黑,骂道:“垃圾软件!草!” 旁边几个哥们儿也来劲了,凑过来围住他:“她们写什么了?” “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瞅瞅。” “我靠,这么劲爆。” “我就说吧,女生比男生尺度大多了,小白花都是装的。” 江喻果断退出贴吧,并且长按删除软件,没好气道:“现在的贴吧跟小网站有什么区别。” 几个男生无不赞同地猥琐一笑。 遭遇如此倒霉的事情,江喻一边往操场走,一边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跟陆悬划清界限,让谣言不攻自破。 “啊——!” 一声穿透整个学校的尖叫从操场传来,江喻隔着老远就看见草坪上围满了人,还有好些老师往那跑,校医拎着药箱跌跌撞撞地冲进人群里。 第19章 教导主任肥胖的身躯也挤进去,很难想象,那个中年胖子也发出了女人一般尖锐的叫声,比刚才那声尖叫更加凄厉。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有学生喊道:“主任晕倒了!” “主任晕血!快把他抬出去!” 几个学生七手八脚地把主任抬出来,放在跑道上。 老师们喊道:“不要围在这里!都回班!不要拍照!手机都收起来!” 运动会暂停了,大家忐忑不安地远远望着,江喻刚走过去准备询问发生了什么,忽然眼前一阵晕眩,人群极速远去,空间像扯糖一样拉长,他回过神来,自己又站在了厕所外面。 远处操场上穿来一声尖叫。 江喻想也不想,拔腿就往操场跑。 陆悬这衰鬼!一个月要死多少次?! 第10章 “让开!”江喻推开前面挡路的人,定睛一看,脚步便渐渐放缓,最后停下来。 没得救了,没必要再过去凑热闹。 一个女生跌坐在草坪上,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手滑了……” 江喻走过去问:“怎么了?” 女生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投标枪的时候突然被草皮绊了一下,就投歪了……我没看见他在那儿,对不起……” 被标枪扎死,这他妈到底怎么办到的?标枪头甚至不是尖的! 江喻叹一口气,拍了拍女生的肩膀:“不怪你,他就是这么倒霉。” 女生吸了吸鼻子:“他不会有事吧?” 江喻又叹了一口气:“马上就死。” 女生“哇”地大哭出声。 江喻摇摇头,转身一步一个脚印地丈量着厕所到陆悬遇害的位置,大概两百米,从时间回溯的节点到尖叫发生大概三十秒,只要跑的够快,时间是足够的。 他正想着,眩晕的感觉陡然袭来,眨眼间,他又回到了初始的地点。 他恍惚了一瞬,立刻拔腿朝操场奔去:“让!让!让一下!” 江喻一边狂奔,一边看见陆悬毫无警惕地往标枪场地边走。 一个女生拿着一杆红色标枪跃跃欲试。 “别扔!”江喻大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女生冲了两步,忽然被绊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猛地掷出标枪! 只见标枪在空中划了个又短又高的弧线,朝着场地旁边落下去,犹如巡航导弹一般瞄准陆悬。 就在这时,江喻飞身扑去,猛地将陆悬扑倒在地! 两人在草坪上滚了两圈,关节磕磕碰碰地撞在一起。江喻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大腿被他的膝盖撞了,自己的手好像撞到了他的腰,而后脖子被人按着,被护住了颈椎。 等停下来,江喻急忙支起支起胳膊,看到那杆标枪插在旁边的草坪上,既没有刺死陆悬,也没有把自己刺个对穿。 他松了口气。 “喂……”身下传来沙哑痛苦的声音:“你还不起来?” 江喻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坐在陆悬身上,周围传来阵阵窃笑。 靠! 江喻急忙翻身而起,大腿一侧阵阵抽痛。 再看陆悬也好不到哪去,捂着侧腰,大约是受了重击,表情十分痛苦。 “你想杀了我吗??”陆悬尝试站起来,但使不上力。 “我是在救你,看见那个标枪了吗?冲你来的。”江喻怀疑自己撞了他的肾,顿时感同身受地一阵恶寒,于是态度放缓并伸出手。 陆悬抓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两人均是满身草屑,十分狼狈。 短暂的相顾无言…… 也许是同样离谱的事情发生太多次了,陆悬甚至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江喻暗恋的就是他啊?” “真的假的?” “都扑到身上了,肯定是真的。” “这么大胆啊,不怕被抓早恋?” “毕竟是江喻……” “胆子真大,真厉害。” 周围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声,简直到了毫无顾忌的程度。 江喻额头青筋直跳,立刻对着陆悬黑了脸,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能不能保护好自己?!不要这么倒霉?!” “哇,好霸总啊……” 有完没完?!! 江喻感觉自己将要被这群人气到心梗。 反观陆悬面不改色,双手一摊:“事情都是你做的,吼我干嘛?” 这更显得可气,明明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却给江喻惹了一屁股谣言! 广播忽然响起:“请参加男生组一千五百米的同学到起点集合!” 江喻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往集合点跑。 跑道尽头站满了人,体委高峰在人堆里找了半天才找到江喻,说:“看见你刚才跑过去英雄救美了,帅啊。” 江喻现在极为敏感,当即原地爆炸:“狗屁的英雄救美,跟他不熟!” “不熟你还飞扑过去?跟拍电影似的。以前没见你这么热心。” 江喻颇为晦气地呸了一声,又说:“又不是36d,有什么好扑的,对男的不感兴趣!” 高峰一脸莫名其妙:“我没说你对他感兴趣啊。” “啧,当我没说。”江喻深吸一口气,把号码布递给他,“帮我把号码布贴一下。” 高峰一边贴一边问:“我看你好像腿伤了,能坚持吗?” 第20章 “小问题。” “选手都上跑道!”体育老师拿着大喇叭,站在椅子上看着选手陆陆续续走上跑道,等人全部到齐,他举起信号枪:“预备——” “砰!” 十几人犹如脱缰的野马,在跑道上乱哄哄地向前跑去,一圈过后,选手之间逐渐出现了前后差距。 江喻起跑时还没觉得,到了第二圈的时候,大腿外侧越发抽痛,他渐渐落出领先队伍的行列,将重心放到另一条腿。 每个班的方阵都扯着嗓子加油,周芳眼尖地看见江喻按腿,把班长叫来,说:“等会他过来,你问他是不是腿伤了,坚持不了就退赛。” 听见这话,一班同学全都围过来,低声道:“江喻腿伤了?” “好像是刚才在标枪场那边摔了。” “现在才跑完半程。” “我靠!有人犯规!”不知是谁大喊道:“那个五班的违规撞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班全员炸锅了! “裁判呢!撞人了不管吗?!” “五班犯规!五班犯规!” 可惜裁判并没有注意。 江喻被撞了个趔趄,那人不知是不是有意,膝盖恰好撞在他腿上,痛感顿时加剧。 他不得不短暂地停了一步,而后加速追去。 “裁判这都不管啊!” “凭什么啊,是不是有黑幕啊?!” “江喻加油!” 五班的同学听到这边的声音,立刻高声反驳:“一班的别矫情了!赶紧退赛吧!” “跑不过就赖黑幕,真不要脸!” “裁判没吹,怎么着吧?小趴菜气死啦!” 面对五班得意洋洋的样子,一班的大家都气愤不已。 等五班的男生从一班方阵前跑过时,一班传来一大片嘘声,而那个男生不仅不生气,还对着一班全体比了个“弱爆”的倒拇指。 班长看着周芳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问:“老师,还要让江喻退赛吗?” 一班的同学都看向周芳,被五班这样嘲讽,大家都很不甘心,但毕竟在赛场上的不是自己,大家都没有发言权。 正此时,跑道上忽然犹如旋风般闪过一道身影,大家静默了一秒,突然意识到那是加速跑过的江喻! 面对贴脸嘲讽,他要正面还击! 整个一班全都沸腾起来,无论男生女生,全部挤到跑道边撕心裂肺地大喊:“江喻加油!!!” “江喻加油!” “江喻冲啊!!!” “还有最后一圈!!” 跑道上,江喻肉眼可见地冲回第一集 团,他就像一颗砸进水池的陨石,将前面队伍的节奏全部冲乱!赶上了那个挑事的五班男生。 那个男生变了脸色,他咬紧牙关,拼命往前冲,却被江喻步步逼近! 要被反超了! 他顿时恶向胆边生,想要故技重施,给江喻再绊一脚,谁料江喻忽然错开半个身位,在他一脚踩空身体失衡时,又猛地加速将他撞出跑道! 男生双脚连崴两下,迎面扑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此时已经被甩开一大截,只能看到江喻背身亮出的“弱爆”手势。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五班立刻传来喊声:“犯规!他犯规!” 一班迅速反击:“裁判没吹就不是犯规!” “五班别矫情了,退赛吧!小趴菜!” 五班的声音渐渐弱了,谁犯规在前,大家看得清清楚楚,犯规还赢不了,这下连申诉的脸都没有了。 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江喻以绝对的速度优势甩开所有人,第一个冲过终点线! 冠军! 江喻慢慢停下来,肾上腺素的作用逐渐消失,痛感变得格外强烈,他瘸着腿准备坐下缓一缓的时候,左边忽然横过来一条胳膊,将他强行架起来。 他转头一看,竟然是陆悬。 “你他妈放开……”话没说完,右边又横过来一条胳膊,把他从右边也架了起来,是高峰。 “你们两个……” 陆悬打断了他的话:“躺下会死的。” “你少……” 高峰也打断了他的话:“是真的。” “怎么有个二班的?一班人呢,跟我冲锋!” 一班的同学丧尸一样冲过来,男生们三两下把江喻抬起来,高峰大喊一声:“冠军班级向着领奖台冲锋!” “放我下来!” 江喻人生头一次被这样举在半空,手足无措地想抓住什么保持平衡,却抓了个空,一回头,陆悬那个狗早就松开手,独自从丧尸群里脱身了。 他被抬着冲向领奖台,领完奖后,班长又大喊一声:“向医务室冲锋!” “放我下来!!” 江喻的叫声被淹没了,在这群人形担架的欢声笑语中,他逐渐躺平。 一大群人挤进医务室,校医问:“谁受伤了?” 众人齐声:“他!” “伤在哪了?” 江喻:“大腿,应该没事。” 校医:“裤子脱了我看看。” 江喻:“……” 十几双眼睛里里外外地望着他,充满凑热闹的兴奋感。 “女生都出去啊!”班长说。 “你自己还不是女生?” “我靠,都是女流氓!” “江喻,你就脱吧,女流氓想看哈哈哈哈。” 第21章 医务室宛如菜市场,校医好整以暇地坐等他们闹腾完了,江喻好脱裤子。 而江喻只想走。 “叩叩叩。”医务室的门被敲响,陆悬救世主一般出现在门口:“三千米要开始了,你们班老师在找你们。”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班长说:“你们先走吧。” 响起一片丧气声。 “赶紧走,赶紧的。”江喻把班长也赶走了。 剩下门口还杵着一个,没有主动滚蛋的自觉。 “还不滚?”江喻没好气地说。 “医生,我腰受伤了,给我也看看。”陆悬冷笑一声,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第11章 “坐吧……不是,坐那么远干什么,要不给你们开两个单间,升级vip病房?”看着坐在桌子最左边和最右边的两个人,医生无语地用笔敲了敲桌子。 江喻没有动,说:“开点跌打损伤药就行。” 医生挑眉:“哪个项目受伤的?” 江喻:“他撞伤的。” 医生看向陆悬:“你呢?” 陆悬:“他撞伤的。” “所以你们两个撞在一起了。”医生拧着脖子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行了,你,脱裤子,我看看撞成什么样了。” 江喻:“凭什么我先脱?” “因为你先来的。” “我伤的不重。” 医生盯着他:“你伤的不重?十几个人把你抬进来,我还以为你半身不遂了呢。快点脱吧,都是男的,害羞什么。” 陆悬泰然自若地坐着,搞不清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来看戏的。 江喻满脸不高兴地站起来,把裤子扒下去半截,露出腿上的大片青紫。 医生按了一下周围,“没伤到骨头……这里痛吗?” “不痛。” “这里呢?” “痛。” 医生皱起眉头,发现江喻纹丝不动,肌肉没有半点痛觉反应,于是又用力按了两下,还是没看到有反应,顿时感到奇怪:“你为什么没反应?” 在他再次用力去按之前,江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咬着牙说:“我很能忍,但是你再用点力,我可能会忍不住踹你。” 旁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声,江喻触电般扭过头,质问:“你笑什么?” “没笑。”陆悬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我听见你笑了。” “我没笑。” “你他妈……嘶……”江喻刚准备骂人,医生突然用力,给他痛得一个激灵。 医生满意地坐回原位:“反应对了,应该是扭到筋了。” 江喻提起裤子,在抽筋的余痛中失去了骂人的冲动。 “等会儿给你拿个药,每天早晚揉一下,最近不要剧烈运动。” “谢谢医生。”江喻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又说:“医生,你这儿有图钉没?” “有啊,要图钉干什么?” “借我几个,有用。” 医生拿了一盒扔在桌上:“自己拿,不用还了。”然后转过头看向陆悬:“你呢?衣服撩起来,我看看。” 陆悬撩起衣服,露出一截劲窄的腰线,以及腰上的淤青。 江喻拆开盒子,一边捏出一颗图钉一边看过去,视线扫过他的腹肌,冷哼了一声。 “肌肉保护得比较好,看起来伤得不重,就是这受伤的位置……有时间去医院拍个片子吧,没伤肾就行。”医生拿了两个人的药出来,说:“你们男生平时打打闹闹的,总是没轻没重,关系再好也不能这样,听见没?” “谁跟他关系好,晦气。”江喻说。 陆悬冷笑一声:“这次撞我,说是为了救我,上次踹我,也说是为了救我,上上次害我被交警抓,还说是为了救我。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不会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吧?” “呸!就你脸大!”江喻怒火攻心,忍无可忍地摊牌:“要不是因为你是这个世界的位面之子,那个什么破男主拯救系统威胁我救你,我才懒得管!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像你这么倒霉的男主!那么长一根标枪,偏偏就能给你扎个对穿!放的那么稳的一个花盆,偏偏就被风吹下来砸你!那么宽的一条公路,偏偏就在你前头发生连环车祸!你就不能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死吗?你知道为了救你,我他妈的穿越了多少次吗?是男主,你就拿出男主的样子行不行?!” 医务室里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医生“噗”地笑起来:“你们感情果然很好,但是在外面就不要玩角色扮演了吧,容易引起误会。” “我没开玩笑!” “是是是,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们高兴就好,拿上药走吧。” 江喻气闷,转头看向陆悬:“你也觉得我有病?” 陆悬支着下巴:“不,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江喻抄起药瓶转身就走,再待下去,用不着什么标枪花盆,他自己就能亲手把这个狗男主给掐死。 “你去哪?”陆悬说:“反正下午放假,我可以送你回家。” 江喻闷不做声地往前走。 陆悬又说:“你救我那么多次,让我报答你一回呗。” 江喻停下脚步,回头:“你相信我?” “信啊,救世主。”陆悬拿出车钥匙抛过去:“上次坐我车被交警抓了,这次我拿了两个头盔。” 第22章 江喻迟疑了片刻,但钥匙已经接在手里了,免费司机自己上门,不坐白不坐。 陆悬的车停在校外,路过校内车棚的时候,江喻见周围没别人,便转了个弯走进去。 陆悬说:“喂,我的车不在这儿。” “我知道,小点声。”江喻在一辆红色自行车边蹲下,又说:“给我盯着点儿,有人来就喊一声。” 陆悬四处望了望,见没有人过来,又扭头看向他。 只见江喻从兜里拿出图钉,扎进红色自行车的车轮里,连扎三个,拔出来的时候车轮发出“嘶嘶”的漏气声。 给车轱辘放完气,江喻伸手鼓捣了几下,拆下链条扔进草丛,随后跛着脚三步并作两步走出车棚,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哪个老师的车?”陆悬问。 “五班撞我那孙子的。” 正说着,一个保安迎面走来,并未注意到他们,但走过车棚时忽然停下脚步,似乎发现什么异常。 江喻暗道不好,低声道:“快走,别回头。” 话音刚落,保安便喊道:“同学!” 江喻抬腿就跑,陆悬把他胳膊架起来,一拖一带,两人从校门飞奔而出。 两人在校外的路牌边停下,陆悬问:“跑什么?他又没看见。” “这个保安认识我……”江喻喘了口气:“别管,听我的就对了。” 他在马路牙子上坐下,等陆悬去拿车。 过了几分钟,黑色哈雷停在他面前,陆悬把头盔扔给他。他翻身坐上后座,戴头盔时听见陆悬说:“扶稳点。” 江喻从侧边伸出脑袋,大声说:“你他妈慢点开,上次差点把我甩飞了。” 陆悬回头,反问:“那我为什么不骑滑板车?” 江喻耸耸肩:“要是滑板车能载人,我也不介意同乘。” 陆悬嗤笑一声:“抓我衣服,走了。” 摩托车轰隆隆地上路,江喻原想抓他衣角,但心里始终膈应着那些谣言,总觉得自己这么干,跟把谣言给坐实了似的,末了又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上他的贼车。 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此时一辆警车停在了旁边的车道,车窗摇下,车里两个警察望过来,示意他们靠边停车。 车门打开,警察走下来,打量着他们身上的校服,问:“三高的学生?” “嗯。”陆悬从善如流地拿出身份证和驾照。 “头盔摘了我看看。”警察对比了一下照片和本人,表情放松下来,玩笑似的说:“三高不是不许学生骑摩托车吗?你们这个年纪,载人还是有点危险。” 江喻跛着腿靠到陆悬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颇为不好意思地对警察说:“叔叔,学校开运动会,我受伤了,他才说要送我回家的,这是第一回 。” 警察看了眼他的腿,把证件还回来,教育道:“我看你坐在后面的姿势很危险啊,腿又受伤了,他要是稍微一加速、拐个弯,你不就摔下来了吗?最好是环抱住腰部的位置,上半身稳了才安全。” “知道了。”江喻虚心接受。 两人坐回车上,陆悬没起步,警察也还是没走。 过了半分多钟,江喻僵硬地抬起手,环在陆悬的腰上,抓住了他的衣服。 警察竖起大拇指,坐着警车走了,陆悬也顺利起步,拐进车流之中。 抱着陆悬的腰,前胸贴着他的后背,江喻感觉自己浑身像有蚂蚁在爬,仿佛陆悬的后背不是后背,而是一块烙铁,把那些恋爱谣言死死地烙在他身上。 十分钟后,摩托车停在一栋楼大门外,江喻屁股着火一般跳下来,飞快摘了头盔扔给他,说:“我就说你倒霉吧?十分钟的路程也能遇上警察。” 陆悬也摘下头盔,说:“怕什么?又不是无证驾驶。” 江喻匆匆打发:“我到了,你回吧。” “喂!”陆悬喊住他。 “又怎么了?”江喻回过头。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学校里的谣言?” “废话,你看贴吧里,她们画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换你,你能接受?!”江喻没好气道。 “画了什么?”陆悬十分好奇地掏出手机。 江喻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冲过去按住他的胳膊,正色道:“哥们儿,没必要那么想不开。” 陆悬挑眉:“我就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说着,陆悬跳下车,把手机拿到远离江喻的方向,在浏览器上火速进入贴吧界面。江喻腿伤在身,发挥受限,几次扑抢都未成功,陆悬这狗男人连车都不要了,扔在地上,一边闪躲一边搜索汀州三高吧。 点进去的瞬间,一条帖子正巧刷到最上面。 陆悬堂而皇之地读了出来:“男人,你的身体和灵魂都是属于我的,只能被我践踏,没有我的允许,你最好不要受伤。江喻捏住他的下巴,冷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 江喻开始脚趾抠地:“你他妈能不能闭嘴?!” 陆悬从倒地的摩托车上跃过,躲开江喻的偷袭,继续读:“陆悬平静地看着他,他知道,江喻只是占有欲作祟,受过情伤的人总是没有安全感,他愿意等他敞开心扉,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段扭曲的感情中坚持多久。江喻将他推倒在床上,发泄一般撕掉……” 在场的两人脸色都有些微妙,对故事的走向感到出乎意料,只不过陆悬没想到自己是被推倒的那一个,而江喻没想到早上还看见自己被压,下午竟然能两极反转。 第23章 “等会儿,底下是不是配图了?让我看看。”江喻迫不及待地走过去,也不抢手机了,就着陆悬的手做手机支架,把帖子一翻到底。 陆悬立刻按熄屏幕,“你不是不让看吗?” 然而已经晚了,那张香艳的图片从江喻面前一闪而过,江喻乐了,“看见没,我是top,想在我上边,你再练十年吧。” 江喻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膛,心情阴转晴,大笑两声,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陆悬目送他走进楼道后又按开手机,看了看那张图——这家伙到底介意的是谣言,还是体位? 第12章 下午,酒吧还没开门,江喻拄着拐从后门进去,小胖正捣鼓着电脑,听声一抬头,急忙把他扶过来坐下。 “你这腿怎么了?又打架了?” “没有,撞的。”江喻把拐放到旁边,把电脑拉到自己面前。 小胖又问:“你这拐挺新的啊,哪弄的,后面用不上了就给我呗,我能原价给你卖出去。” “找我家楼下林叔借的,过几天得还给他,你省省吧。” 电脑上是一个数据汇总程序,五十多组数据罗列其中,构成了一个动态的数据图。 江喻问:“你查到陆悬的成绩了吗?”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刚在首都大学附高的论坛里问到了,这个陆悬常年盘踞校内前三,听说差一点就保送了,但是他没去,后来就转学了。” 小胖点开一张成绩单,顶端赫然是陆悬,接近满分的成绩格外刺目,他又点开其他几张成绩单,陆悬无一例外地挂在顶上。 小胖问:“要把他的成绩搞到你的程序里吗?” 江喻沉默了几秒,说:“没必要,如果他稳定第一,就不需要考虑他的名次浮动影响别人。” “喻哥,我问你一句,你可别生气。” “什么?” “你能考得过他吗?”小胖好奇地说:“我没见你使过全力,都说好刀不磨会生锈,你这……” “怎么说话的,你才生锈呢!”江喻作势要打他,被他胖子一个回旋灵活躲掉。 “你看你,怎么还急眼呢?”小胖嘿嘿一笑:“是不是感到威胁了?还特意要我去查他,肯定是有危机感!” “滚啊,我使出全力分分钟把他斩落马下。” 话虽如此,江喻却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自己认真考的话有几分把握踩下陆悬,不想倒也罢了,仔细想想,心里倒没底了。 小胖笑够了,一脸正色地说:“咱们不是有一个长期客户吗?你从高一就一直帮他把成绩保持在六七名,他今天联系我,开了个大单。” “多大的单?” 小胖凑过来,低声道:“他问我们高考能不能干,愿意给十万。” 江喻心头一跳,问:“他有没有说想去哪个大学?” “首都科大。他凭自己肯定考不上,但是有你的话,还不是轻轻松松?” 江喻沉吟片刻,问:“小胖,你对高考了解多少?” “我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啊,还有八个月,要想赚这个钱,以你的聪明头脑和我的行动力,总有办法的。” 在小胖殷切的目光中,江喻没有立刻给出答复。 小胖又说:“咱干这两年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积攒口碑,搞一票大的吗?喻哥,你就算自己考上首都科大,那也是要交学费的,帮他等于帮自己。你要是同意的话,反正那小子有钱,我要到二十万,咱俩还是二八。兄弟我可是够仗义的,你别在关键时刻犯怂。” 江喻正思考着,裘子兰突然推门而入,大声道:“你们两个又偷偷摸摸干嘛呢?” 小胖站直身体,哼哼道:“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好闺蜜说悄悄话不行啊?” “恶心。”裘子兰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又看向江喻。 小胖啧啧两声,给江喻使了个颜色,便把空间留给他们,自己溜到前厅去了。 裘子兰穿着一条粉色连衣裙,束着高马尾,看起来心情很好,雀跃着走到江喻身边坐下,说:“听说你给我送花?” 江喻把电脑合起来说:“想给你赔礼道歉来着,但那天你调班了,我没遇着,就把花发给店里客人了。” “好吧,原谅你了。”她忍不住翘起嘴角,又说:“但是我没收到花,你得重新给我买。” “行啊,看你喜欢哪种,自己去挑呗,走,花姨今天开门了。”说着,江喻就起身往外走。 “你腿怎么了?” “扭伤了,问题不大。话说,我上次买的那个黄玫瑰还挺好看的。” 裘子兰跟上他:“玫瑰就算了吧,中看不中用,我喜欢活的久一点,花期长的……兰花吧,君子兰!” “君子兰好像很难开花。” “没事,让花姨教教我,肯定能养好。” 江喻挑眉:“你连仙人掌都养死过……” 裘子兰重重地锤了下他的后背:“那是我没用心,用心肯定能养好!”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进花店,过了十几分钟,江喻抱着一个花盆走出来,裘子兰搀着他,拿了一张养花说明书边走边看。 刚走进酒吧,江喻便骤然停下脚步,裘子兰没注意,险些将他撞倒。 c区的老位置又坐了个人,江喻差点连拐杖都甩了,气势汹汹地走过去问:“酒吧还没开门呢,你怎么又来了……沈崇阳?” 第24章 沈崇阳回过头,笑着打招呼:“嗨,你已经第二次把我认错了,我跟他有那么像吗?” “怎么是你?陆悬呢?” “在吧台。” 江喻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吧台处,跟店长说着什么,店长递给他一条围裙。江喻把花盆递给裘子兰,又气势汹汹地杀向吧台。 裘子兰正准备跟过去,却被沈崇阳拦住了。 “你好,我是沈崇阳,江喻的同学。”他笑眯眯地看着她。 “哦。”裘子兰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事吗?” 沈崇阳指了指吧台方向的两人,说:“他们俩见面必吵,你别过去了……这是你养的兰花吗?我家养了好几盆,只有一盆开花了。” 裘子兰来了兴趣,把花盆放到桌上,把手里的养花秘籍给他看:“你家那盆怎么开花的?你看看这个,我按这个来养,会开花吗?” “我看看,你这样肯定不行,我教你……” 沈崇阳三言两语把她哄到身边坐下,全然忘记了要去找江喻。 那头,江喻杀到吧台质问:“你怎么又来了?” 陆悬把黑色围裙系好,施施然回过头:“我是这里的员工,为什么不能来?” 此时店长拍拍手,跳上椅子,对着店里的员工大声宣布:“大家欢迎新来的酒保,陆悬!” “喔~欢迎帅哥!” “欢迎加入我们的黑店!” “小心被女流氓非礼哦!” “帅哥约不约啊!” 店员呜呜喳喳地鼓掌,肆无忌惮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将陆悬从头到脚看了个囫囵。 店长又“砰砰”拍了两下桌子,没好气道:“看你们没出息的样子,店里不允许性骚扰,想约炮的出门左转!别鸡叫了,赶紧干活,等会儿要开门了!” 大家嬉皮笑脸地应声,又吵吵闹闹地去干活了。 江喻十分震惊:“你在这里做酒保?你缺钱吗?” 陆悬回答:“不缺。” “那你做什么酒保?” “我乐意。” “你有病啊?” “你急什么?” 江喻说:“你会调酒吗?就为了膈应我,把人工作抢了,你缺不缺德?” 陆悬漆黑眸子盯着他,“铛”的一声把一个酒瓶放到桌上,随后拿出一个玻璃杯,脱模一块球形冰放进去,手法娴熟地倒入几种酒调味,甚至调了一层蓝色果味酒浮在上面,插上两片薄荷叶,又插上吸管推到江喻面前。 江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吸管送到嘴边,他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而后沉默良久,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冷笑一声,说:“摸着你的良心说,我会不会调酒?” 江喻的脸色几度变换,忽青忽白,正准备再喝一口,确认自己的味觉没有出问题的时候,陆悬却把酒杯抢走了。 “我、会、不、会、调、酒?” 江喻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忍耐许久,才不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牛逼。” 陆悬满意地把酒杯还给他:“请你的,记我账上。” 晚上,以前那个酒保照常来上班,在陆悬身边做学徒,这使得抢人工作一说变成了无稽之谈,迟到的巴掌狠狠打在江喻脸上,让他十分痛苦。 店长想把他调到前台收银,被他拒绝了,理由是对洗碗池有了感情,实际上是无法面对陆悬得意的嘴脸。 江喻和陆悬都是前半夜的班,到点也会一起换班,江喻不想跟他一起走,于是准备从后门开溜。 谁料刚打开后门,就看见陆悬的车停在后面,人正往过走。 正巧店长也走过来,把手里的一封信甩给他,抱怨道:“江喻你的信!把我这儿当废纸篓啊,收件地址不许填我这儿。” 江喻也感到奇怪,他从不把东西买到这儿来,再看信封,上面什么也没写。 陆悬走过来说:“回家吗?送你一程。” “不用,我回家就两步路。”江喻边说边撕开信封。 里面装着一张明信片,上面的文字映入眼中,江喻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随后空洞的表情逐渐阴沉、愤怒。 陆悬正在戴手套,看着他将明信片狠狠地揉成一团,愤怒地扔进垃圾桶,抱起拐杖,一步跃下阶梯,明明还瘸着腿,却半走半跑地冲出巷子,仿佛准备抄着拐杖去打架。 陆悬看着他的身影飞速消失,又看看垃圾桶里的明信片,摘下手套,将其捡出来摊开。 明信片上只有一行小字:小鱼,最近还好吗,妈妈想你了。 第13章 江喻抱着拐爬楼的时候,一个脑袋瓜从楼梯口伸出来,打着哈欠说:“喻哥,你总算回来了。” “小林?” “江叔要我给你捎个信,说他这几天忙,就不回家了。” 江喻暗骂了一声,又跳着脚下楼。 小林问:“你去哪啊?” “别管,赶紧回家睡觉去。” 江喻头也不回地跑下楼,去路边打车。 深夜的路上鲜少有人,也几乎没有出租车路过,此时一辆黑色哈雷呼啸着停在他面前。 不等陆悬说话,江喻便问:“能不能送我去个地方?” 陆悬言简意赅:“去哪,上车。” 哈雷在空荡的街道飞速行驶,江喻一手抱着拐,另一只手熟练地抱住陆悬的腰。 第25章 半小时后,车驶出了清江区,高楼大厦已经远去,周围出现了平房和稀稀落落的菜地,老旧的路灯亮了几盏,坏了几盏,车灯在黑暗中开辟出一条锥形通道。 车驶过某家的院子,里面传出狗吠,陆悬放慢了车速。江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在路口停车。 下了车,江喻沿着路往前走,在一座石桥边看到了那个倚着栏杆喝酒的男人。 江喻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一脚踹在男人屁股上。 “啊呦!”男人连滚带爬地从堤上扑下去,跌进河水的浅滩里,猛然回头,看见江喻站在上面,骂道:“你个不孝子!有儿子打老子的吗?” 江喻也骂:“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男人!谁让你跟她联系的?” 江远行顿时哑了火,河水汩汩地从脚边流过,他嗫嚅道:“毕竟是你妈,她就是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江喻抬起拐杖,指着他鼻子质问:“是你先找她的,还是她先找你的?” “她先找我的。” “你是条狗吗?她找你,你就上赶着示好,你还不如狗呢,狗都会记仇!” “江喻你他妈的要倒转天罡啊,有这么骂亲爹的吗?!老子是条狗,你他妈也是个狗崽子!”骂完,江远行又心虚似的补了一句:“又不是我主动的!” 等他从河水里爬起来,江喻又问:“你们都说什么了?” 江远行拧着衣服上的水,拉着脸说:“她说事情解决了,准备回国。” “然后呢?” “来看看你。” “看个屁,让她哪凉快哪待着去。” 江远行没说话,脱了鞋,在石头上坐着倒里面的水,过了半晌,看向江喻:“你腿怎么弄的?” “别转移话题。” “我说你小子怎么油盐不进?我关心你,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儿吗?” 江喻冷哼一声:“你不是喜欢温柔的,是喜欢虚情假意的,所以才被她迷的晕头转向!” 江远行无法否认,看着月光下粼粼的河水从河床上流过,忍不住感叹道:“那年雨季,河流汛期发大水,我就是从这里把她救起来的。” 江喻听这故事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初见回忆:“她那是想自杀,被你强行阻止了。” “上岸之后,她抱着我不放,一直在发抖。” “而且咬了你一口,骂你多管闲事。” “我看她可怜,就带她回家了。” “她父母报警,警察以为你是人贩子。” “后来再见面,她就开始追我。” “呸!江远行,你妄想症发作了吧?要不是想摆脱父母的控制,她连正眼都不会给你!” 江远行破防了,湿漉漉的双手擦着脸上流下的眼泪,控诉道:“你嘴比你妈还毒!” 看着他的惨状,江喻心里的怒火逐渐平熄。江远行是个恋爱脑这事儿,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可他就是生气,气那个女人把他玩的团团转,气他心甘情愿被她戏耍。 河边除了水流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音,父子一个站在岸上,一个坐在堤上,他们为了一个不在场的女人而争吵,令江喻感到荒唐至极。 过了好一会儿,江远行又问:“你这腿到底怎么弄的?” 这次江喻回答道:“运动会弄伤的。” “不是跟人打架了吧?” “不是。” “那就好。” 又安静了一会儿,江喻把拐杖伸下去说:“上来。” 老江拉着拐杖爬上岸,把湿透了的鞋拎到手里,抖了抖水:“二百米外有个民宿。” 江喻转头看向来路,锥形的灯光依旧亮着,黑色的车身在灯光后面若隐若现,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一盏灯。 “你去吧,我回家。”说完,江喻拄着拐往回走。车灯转动了一下,给他照亮了前方的路。 老江看着他往远处走,眼看走到了车边,老江忽然大喊道:“江喻!她要是回来,你就不能见她一面吗?” 江喻骤然回头,冷冷地说:“你敢让她进门半步,我就搬出去住!你自己想清楚!” 江喻冰冷的目光穿透黑暗,凝视着老江,直到老江再也说不出半句话,灰头土脸地转身走了。 陆悬一声不吭地在旁边待机,视线扫过江喻,在他紧绷着的神情中看出一丝不同寻常。 过了一会儿,陆悬把头盔扔过去,说:“上车,回家。” 江喻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抱住头盔,见陆悬什么也不问,便也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回到江喻家楼下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 “谢了。”江喻说。 “不用谢。”陆悬问:“那是你爸?” “嗯。” 见江喻神情恹恹的,陆悬没有多问,只说:“那我走了,明天见。” “对了。”江喻忽然说:“你明天还去酒吧吗?” “去。” “说真的,你去酒吧兼职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知道?” 江喻点头。 “不告诉你。” 说完,陆悬扬长而去。 江喻低声道:“幼稚。” …… 月考如期而至,江喻拿出逢考必备的黑框眼镜,瞬间变成了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学生模样。 数学卷子发下来,江喻抬笔就写,他速度很快,但答案全部写在草稿纸上,卷面仍然十分干净。 第26章 过了一会儿,他装作不经意地扶了下眼镜,按下一个极为隐蔽的按钮,厚重镜框中隐藏的摄像头便将草稿纸上的答案全部录入。 此时在校门口一家奶茶店里,江喻的图片传输到小胖的电脑上,他抄下所有答案,随后用麦克风把答案报给尊贵的客户。 等第一套答案全部写完,江喻改了几题,随后把第二套答案誊在自己卷子上。 此时客户应该戴着耳机,在小胖的语音指导下抄完了所有题目的答案。 从高一开始,他们就一直用这种方式帮人作弊。江喻写两套答案,一套给自己,一套给别人,单科全科都能接。最极限的一次,江喻写了整整两篇八百字的作文,笔尖差点磨出火星子,自此以后,他只列提纲,不接全篇代写。 小胖点了一杯珍珠奶茶,嚼着珍珠,把应用题的每一个数学符号都精准地报出,虽然他不会解题,但在江喻的训练下,数理化的所有符号都跟他亲妈一样亲,他读这些东西比唱歌还带劲。 越是了解这些,小胖就越觉得江喻厉害,他一度怀疑江喻的脑子是不是跟自己的构造不一样,不然怎么能转的那么快。 上午考完试,大家聚在一起讨论题目,有人问江喻怎么选的,一回头,却看见他趴在桌上睡了。 “江喻,不去吃饭啊?” 江喻趴在桌上挥挥手,表示不用管他。 班里的人都走了,终于清净下来,江喻用脑过度,瞬间进入昏睡模式。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睡迷糊了,他感觉脸上痒痒的,仿佛有虫子在爬,便悠悠转醒,此时一张脸出现在面前,吓得他从凳子弹起来。 “我草!你他妈吓死我了!”他瞬间清醒,班里还是空荡荡的,大家都去吃饭了,只有陆悬坐在他面前。 陆悬支着下巴,问:“你怎么戴眼镜了?” 江喻摸了摸鼻梁,发现被镜框压出一个印子,于是把眼镜取下来说:“我近视。” 陆悬又说:“眼镜是平光的。” 江喻警觉地看了他一眼,把眼镜收进眼镜盒,“轻度近视,你找我干嘛?” 陆悬指了指外面:“去吃饭。” “你知道食堂多远吗?下去吃个饭回来,午休都要结束了。”说完,江喻又打了个哈欠,趴下了。 从他瘸腿第一天抄着拐杖到处乱跑开始,腿伤就严重加剧,以至于现在行动十分缓慢,而高三又在高楼层,别说下楼吃饭,就是上厕所,他也能憋一会儿是一会儿。 “那好吧。”陆悬没有强求,但是走到后门忽然停下来,自言自语道:“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算了,在学校里能出什么事。” 江喻噌地抬起头:“你给我站住!” 陆悬停下,回头:“怎么了?” 江喻拄着拐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黑着脸说:“你去哪个食堂吃饭?我跟你一起。” “你不是不想吃饭吗?” “我是不想下楼,不是不想吃饭,再说你这个衰鬼,标枪都能给你扎个对穿,谁知道食堂大妈的铁勺会不会把你砸死。到时候我救都来不及救!” “你这么关心我,还真不习惯。”说着,陆悬按住他的拐杖,“作为回报背你下楼。” “滚一边去,两个男的背来背去,恶不恶心啊。”江喻抓着拐杖不放。 陆悬挑眉:“等你蹦跶着下楼,食堂都要关门了。” “那你别吃。” 陆悬叹了口气,“好吧,我自己去。食堂大妈的铁勺把我打死的时候,你记得来救我。” 说着,他转身就走。 江喻急忙跳了两步,抓住他的外套,咬牙切齿道:“少吃一顿饭能把你饿死是吧?” “打死好救,饿死可不好救。”陆悬话锋一转,不怀好意地说:“话说,既然我是男主,你又必须救我,说明你救不了我的话会受到惩罚,对吧?” 这话狠狠拿住了江喻的痛点,他把拐杖抄起来,一个飞跃跳到陆悬背上,把陆悬撞了个踉跄。 “赶紧下楼,要被人看见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陆悬双手夹住他的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第14章 好巧不巧,就下楼的这两步路,还正好遇到女生往上走。 江喻正准备从陆悬背上跳下来,陆悬却一个侧身撞开杂物间的门,闪身进去把门合上。江喻差点掉下来,急忙用腿夹住他的腰。 “你干嘛?”江喻低声问。 “你不是说被人看见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那把我放下去不得了?” “嘘。” 女生的声音逐渐靠近,杂物间十分狭小,江喻勾着后背,猫在陆悬身上,几乎紧紧贴着,侧脸就贴在他耳边,两人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要说刚才没躲起来倒也罢了,现在偷偷摸摸躲在这里,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江喻不由得紧张起来,屏住呼吸。 外面传来女生聊天的声音,一个女生说:“哎呀,我东西掉了。” 说着,她跑下去捡,另外两个女生则站在杂物间门口等她,聊起天来。 “高三有一个特帅的学长,你知道吗?” “帅的有好几个呢,你说的哪个?” “就是那个特别凶的,哎呀,我好几次都想跟他搭话,但是我不敢。” “特别凶的?你说的是哪个?一班的还是二班的?” 第27章 江喻不由得把耳朵竖起来。 “一班的,嘿嘿,你不觉得他超帅的吗?” 江喻低下头,在陆悬面前做了个“是我”的手势,有些得意。 陆悬瞥了他一眼。 “你是说江喻啊,感觉他是那种不太好相处的类型。” “我初中的时候被学姐勒索,他帮过我呢。唉,不过他应该忘了吧。” “真的假的?那他人还挺好的嘛,但是我听说他喜欢男生。” “什么啊,都是造谣,贴吧里的东西哪能信啊,他肯定喜欢女生。” 江喻默默点头。这个学校难得有这么清醒的人,虽然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先给她的智慧加两分。 “去告白吧,你长这么漂亮,他肯定会认真考虑的。” 在江喻伸着耳朵听的时候,陆悬也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借着微弱的光,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看得出来是感兴趣了。 陆悬看着面前窄窄的门缝,冒出一个不做人的念头。 正在两个女生准备深入探讨告白细节的时候,旁边杂物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啊!”一个女生吓得碗掉在地上,叮叮咣咣一阵响。 陆悬背着江喻出现在她们面前! 在光芒普照进来的时候,江喻一整个瞬间石化,而两个女生震惊的眼神就像见了鬼。 陆悬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她们点头示意,随后背着江喻飞快地下了楼。 很快身后传来一个女生的哭声:“完了!他们是真的!” 直到陆悬跑下一楼,江喻才骤然回过神来,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喊道:“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等会儿,吃完饭再杀。”陆悬改变策略,一只手托住他的屁股,另一只手制止他掐死自己的行为,腿脚却一点儿没停,背着他飞速冲进了食堂。 食堂熙熙攘攘全是人,有好些学生正往外走,好奇地看向迎面跑来的二人,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通道。 “哎?那不是江喻吗?” “还真是,他怎么被陆悬背着?” “他们感情可真好。” “我早说了他们是真的,看吧!” “哈?这不是把教导主任当空气?” “真牛,不愧是在主任头上跳马的男人。” 他们立刻变成了整个食堂的焦点,在江喻想办法勒死陆悬的时候,陆悬已经目标坚定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食堂窗口,甚至若无其事地拿了两个盘子。 “下来吃饭。”陆悬说。 江喻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从他背后跳下来,怒道:“陆悬你他妈的……” “急眼什么?”陆悬停顿了一下,忽然阴阳怪气起来:“你那么介意别人的看法,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江喻气的想笑,“话都被你说了,要不要脸?” 陆悬耸耸肩,把盘子递给他:“看吧,食堂窗口都快关了,我不快点,还吃得上饭吗?” 这倒是没错,江喻夺过盘子,一瘸一拐地走向打饭阿姨。 打了饭,江喻刚坐下,陆悬便坐到他对面。 四周窥视的目光快把他们给射穿了,江喻猛地回头,质问身后路过的男生:“看什么看?” “没……没什么。”男生落荒而逃。 陆悬倒是神情自若地说:“淡定,谣言不攻自破。” “我看你耍我挺乐在其中的吧。” “还真是。” 江喻送给他一个白眼。 事已至此,无论别人怎么看,这顿饭该吃还是得吃。 他很清楚,无论发生什么,谣言是不会消失的,身为男人的自尊也不会因为别人的目光而被摧毁。 更何况——江喻心想:我是top又不吃亏。 风卷残云一般吃完饭,江喻顺道去一楼厕所放水,出来的时候陆悬竟然还在门口等。 “哥们儿,等着扶残疾人上楼啊?”江喻把拐杖一夹,不客气地说:“赶紧搭把手。” 陆悬架起他胳膊,抱住他的腰一提溜,差点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他们就这么两个人三条腿地上楼了。 下午考完试,江喻整个人晕头转向,休息了一会儿再抬头,发现大家全走了,只剩下值日生在扫地。 他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下楼,恰好遇到班里的女生拖着大垃圾桶去洗,他便走过去顺手帮忙抬起来 女生深感意外地回头,耳朵一下就红了:“江喻,你还没走?” “嗯。”江喻说:“怎么让你一个女生洗垃圾桶?” “另一个人肚子疼,我就先搬过去等他。” “奥。” 两个人走路,安静中总不免带着尴尬,女生便忍不住找话题来问:“今天的题目没多难,你怎么交卷时间那么极限啊?” 江喻随口道:“学渣的世界是这样的。” 女生又说:“你就是没认真考,认真的话肯定很厉害。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考的大学?” 大学? 江喻忽然想起那天小胖提起的事情,便问:“首都科技大学好考吗?” “你要能考进年级前十,稳进。前二十努努力还能拼进去,再往后连门槛都摸不着。” 难怪有人愿意花钱冒险。 他们把垃圾桶抬到水池边上,女生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麻烦你了。” 江喻摆摆手:“举手之劳。” 他走后,另一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苏郁郁!你怎么自己搬下来了?” 第28章 女生打开水龙头:“谁知道你要蹲多久厕所啊,赶紧洗了好回家。” 男生摸摸头:“让你一个人搬下来,多不好意思啊。” “江喻帮我搬的。” “靠,那更不好意思了,他还是个瘸腿呢。” 女生拍着水溅他一脸:“你多损啊。” 男生嬉皮笑脸地说:“没事,他不计较。” 校门外,小胖骑着一辆小电驴在门口等着。 “喻哥!我来接你啦!”见他出来,小胖兴奋地挥手。 江喻走过去,看着电驴又窄又小的儿童座问:“你电动车呢?” 小胖不好意思地笑道:“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大的那辆没电了,只好借了裘千尺的车。” “你起来,我开。” “哥……”小胖的脸皱成苦瓜:“我这个身材,坐后面怎么坐得下啊。” 江喻反问:“那你看看我的身材,你觉得我腿放得下吗?” “那、那我挤挤。”小胖委屈地把前座让给他,自己深吸一口气挤进后座,说:“你可慢点开。” 江喻转动车把手,电驴便慢悠悠地上路了。 小胖严严实实地抱着他的腰,贱巴巴地说:“喻哥,你的后背真有安全感。” 江喻说:“你坐后面也挺有安全感的。” “为啥?” “摔的时候做肉垫,好用。” 小胖深情款款道:“放心,我这一肚子肉,绝不让你受半点伤。” 江喻头皮发麻:“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不,我长这么胖都是为了你,喻哥,我随时随地做你的肉垫,来吧~” “你再不闭嘴,信不信我现在就冲进河里。” “我靠,别别别,我不会游泳。”小胖惊恐地抱紧他。换成别人说这话,小胖自然不信,但是换成江喻绝对干得出来。 小胖压在后面,车速根本提不起来,电驴摇摇晃晃地往前开,小胖忽然警觉地回头,看向后面的车,对江喻说:“喻哥,我怎么感觉有人在尾随咱们。” 江喻一回头,便看见陆悬那辆拉风的哈雷跟在后面,半天也没超车,跟散步似的,尾随在小电驴后面,一看就没安好心。 江喻停车,陆悬也停车。 江喻回头问:“喂,我这车坐不下,能不能坐你那车?” 陆悬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上车。” “帅,就喜欢这么果断的。”江喻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回头对小胖说:“听见没?还不去上你陆哥的车。” “好嘞!谢谢陆哥!您可真是个大好人!” 小胖灵活地从电驴上蹿下来,又一个箭步蹿上陆悬的车后座,没给陆悬一丁点儿反悔的机会。 “辛苦啦!拜拜!”江喻挥挥手,潇洒地扬长而去。 陆悬黑着脸看他一溜烟地跑了,身后忽然贴上来一双胖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陆哥。”小胖探出脑袋,嘿嘿一笑:“我喻哥可是把我交给你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陆悬半晌无言,说:“你能不能别抱我?” “为啥?那多危险啊。我掉下去,喻哥会心疼的。” 陆悬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但他心理素质极强,不仅不为所动,还蹬鼻子上脸:“陆哥,给我放酒吧门口就行,爱你呦。” 第15章 陆悬在酒吧后门停车,小胖跳下车来,嘿嘿一笑:“谢了,陆哥。” 陆悬往后张望,并没看见江喻跟来。 “陆哥。”小胖抱着头盔转了两下,说:“看在你送我的份上,给你提个醒吧。” “给我提醒?” “昂,我看见你捡喻哥扔的信了,肯定是他妈妈寄的,喻哥最讨厌别人插手他妈妈的事。” “为什么?” “不知道,裘千尺跟他青梅竹马,应该只有她知道。不过,要想跟他交朋友,我劝你别管这茬。反正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小胖嘟囔了一句,又说:“你不用等他,他去裘千尺家还车了。” 江喻骑着小车摇摇晃晃到裘子兰家楼下,正巧老裘走出来,打了个照面。 老裘斜睨着他说:“你怎么又来了?” 江喻没理他,把车锁在栏杆上,往楼上走。 老裘冷哼一声,又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是把她肚子搞大,老子拿刀砍死你!” 江喻停下脚步,本想叫他闭上臭嘴,但转念一想,自己把他打了,他回家也会找小兰出气,于是没有和他起冲突,手掌用力捏了下拐杖,忍着脾气继续上楼。 老裘是个嘴比手厉害的,知道江喻不好惹,便忿忿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江喻上到二楼,裘子兰正在过道上晒衣服,撑衣杆一扫,便把别人的衣服全推到边上,把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晾上去。 “不知道自己衣服掉色啊,天天晒我门口,老妖婆,还赖着不死。”她边骂边抖了抖一件内衣,挂在衣架上寻找合适的位置。 “小兰!” 听见江喻的声音,她手一抖,内衣挂在了t恤上:“哎呦,你等一下。” 晒好衣服,小兰才回过头来:“你怎么来了?我爸刚下去,你没遇到他吧?” “遇到也没事,给你送电动车钥匙。” “进去坐吧,等我晒完衣服,一会儿去酒吧。” 江喻进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看见桌上有一本大学名录,便翻开看,问:“小兰,你看这个干什么?” 第29章 裘子兰回过头:“路边扫码送的,觉得你可能需要就拿回来了。” “奥。” 晒完衣服,裘子兰正准备拿盆子,忽然手滑了一下,脸盆便从楼上掉下去,“咚”的一声。 “啊!”楼下传来一声痛呼。 “哎呀,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裘子兰探出头去,看见一个男生抱头匆匆跑走。 “怎么了?”江喻问。 “脸盆砸到人了,那个人好像穿的你学校的校服。” 江喻走出来看,楼下却空无一人。 小兰说:“他走了,做贼似的,真奇怪。你等我下去捡个盆,咱就能走了。” 江喻并未多想,城中村里小偷最多,砸到也是活该。等小兰收拾好,两人便骑着电动车去了酒吧。 等他们走远了,两个穿着三高校服的男生便鬼鬼祟祟地跑上楼,其中一个脑门红了一片,吸着凉气说:“我靠,真的疼死了。” 另一个说:“你怂什么,直接躺地上碰瓷呗,江喻又不认识你。” “得了吧,碰瓷江喻,万一他真把我打伤了……”他委屈地哼唧了几声,拿出一瓶喷漆问,“你确定这是他家吗?” “废话,那个女的肯定是他妹妹,东西给我。”他抢过喷漆摇了两下,“嗤嗤”几下就在门上喷了一坨红色的大便,又在大便下喷上了江喻的名字。 “话说,你确定自行车轮胎是他扎的吗?” “一天到晚就知道问,保安都看见他了,鬼鬼祟祟的,学校里除了他还有谁这么缺德。” “那不也是运动会的时候你先撞他……” “我说你跟谁一伙的?!” “奥。” 男生在门上又喷了一个鬼脸后,两人趁着夜色匆匆溜走了。 晚上,当老裘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家,借着走廊忽闪忽闪的破灯,看见门上红彤彤的一片,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再定睛一看,顿时怒上心头,跳脚地大骂:“江喻!小瘪三!小畜生!” 骂声吵醒了整栋楼的人,顿时各种骂声此起彼伏地从楼上楼下传来。一时间酒壮怂人胆,老裘冲进家里抽出一把菜刀,便准备找江喻算账。 谁料他喝的实在太多了,走到楼梯口便摔了个跟头,菜刀丁零当啷地滚下楼梯。 “哎呦喂,我的老腰……” “晚上睡不睡啊?吵死了!”隔壁屋里传来抱怨。 老裘缓了半天才站起来,佝偻着腰下楼捡刀,又往外走了两步便觉得腰疼的厉害,气闷着在楼梯上坐了一会儿,最终一边骂着江喻一边慢吞吞地上楼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裘子兰回来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往周边张望了一圈,见没有歹人埋伏,便给江喻打电话道:“江喻,你在我家门上涂鸦了?” 江喻一头雾水:“没有啊。” “奥,那没事了,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反正我也睡不着。” 裘子兰微微一笑:“那你想办法睡,考试要好好发挥。” “嗯,知道了,你也早点睡,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 挂了电话,裘子兰推门进去,发现屋里黑漆漆的一片,老裘一声不吭地趴在桌子上,像蛰伏在黑暗中的病熊。 裘子兰有些忌讳地放轻手脚,谁知道老裘竟开口了:“你怎么才回来?不管你老子死活了?” 闻言,裘子兰无奈地打开了灯,这才看见他脸上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 “还不是江喻那个小畜生!”他激动地说:“他敢搞我!我怕过谁,老子明天就去弄死他!” “他又干什么了?”裘子兰半信半疑地说:“不会对你动手了吧?” 老裘嗫嚅了一下嘴唇,也可能是气的发抖,羞愤交加地猛地推翻了桌子,发出“砰!”一声巨响。 “你没看见门上是什么吗?!还要问你老子!” 裘子兰梗着脖子僵立在墙边,垂着眸子说:“我打电话问过了,那个不是他弄的。” “他说不是你就信了?!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裘子兰不想和他争辩,反正说的再多也没用,让他发火就是了,于是一声不吭地低下头。 “没用的东西!没出息!”老裘越发生气,指着她大骂:“江喻能给你什么?一个穷鬼!一个小瘪三!你还天天护着他,想着他,你就那么想爬他的床?!我看你是饥不择食了吧!跟你妈一样的贱货!” 听到这里,裘子兰骤然抬头,水漾的眸光里燃起一丝愤怒。 老裘像被她的眼神扎了一下似的,顿时暴跳如雷:“贱货!还不服?!老子就是打你打少了,把你惯成这样不要脸的贱东西!” 说着,他猛地抄起椅子便砸向她。 裘子兰没有躲,椅子砸在肩膀上,让她踉跄着跌在墙边,但她仍旧抬起头,用那双燃着愤怒的明亮的眼睛死死盯住老裘。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撕裂黑暗的白光,紧接着“轰——”的雷鸣声从高空滚滚而来,暴雨“哗”地倾盆而下。 窗户没关,雨水击打着窗沿溅进来,淋湿了裘子兰的肩膀。 明明她那么狼狈,老裘却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别的什么,先是一愣,紧接着手发起抖来,仿佛忌惮着她,连带着气焰也忽然消了。 过了半晌,老裘扶着腰坐下,虽然底气弱了,仍旧没好气地说:“把窗户关上!” 第30章 见她不动,他又抱怨道:“小畜生,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吧?赶紧把窗户关上啊!冷死了……” 这回语气倒是好了不少,仿佛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裘子兰收回目光,扶着墙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拉上窗户,随后冷冷地说:“没事的话,我要睡了。” 说着,她把椅子扶起来,又忍着痛用力把桌子抬起来,当她任劳任怨地做这一切时,老裘只是坐着看她忙。 等她准备进屋睡觉时,老裘又说:“你也知道,你妈妈的死对我有多大的打击,凶手到现在也没抓到,她就那么不明不白地……” 他叹了口气,仿佛将要哭了:“我是脾气大了点,平时对你严厉了一些,但是你是个女孩,是个男孩也就无所谓了,女孩最要紧的就是要脸,当初她去勾引别的男人,我那个气啊……可是我也没办法,你不能学她,你得要脸,知道吗?” “我是对不起你,从小就没有好好管你,因为我忙着搞钱啊,不搞钱怎么养你长大啊?我没本事,只能干一些又累又贱的活,为了你,把身体也搞垮了,你要有出息,懂吗?不要在那些没前途的臭小子身上浪费时间,跟了他,你就知道以后有多少苦日子要过。” “我是老了,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以后没人养老,等死就是了,我也不指望你养我……唉,你去睡吧。” 裘子兰咬了咬嘴唇,心中翻涌起千般滋味,最终默默地走回卧室,反锁上门。 卧室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桌沿有几道狰狞的擦痕,那是老裘把她按在桌子上用皮带抽的时候,留在桌上的痕迹。 那一次,她下定决心要跑,可是没过两天,老裘哭得厉害,说着自己喝多了,抱着她去了游乐园,给她买冰淇淋吃,那几天,他好得反常,她一辈子也没享受过这种父爱。 也就这一次,她记了好多年。 她忍不住想,原来他也是能做好爸爸的,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男孩,他才不爱自己?是不是自己不是个好女儿,才总是让他不满意?或者是因为妈妈出轨,才让他恨屋及乌? 她偷偷从被褥下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质朴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苹果头下是一张含笑的脸,细纹在嘴角和眼角显露,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她至今也不敢相信,那个老实本分的妈妈会出轨,而自己还未来得及问上一句,她就突然去世了。 第16章 扛过月考,没两天就出成绩,这次,年级第一赫然变成了陆悬,而江喻依旧赖在五十名,与他遥遥相望。 看着陆悬接近满分的恐怖分数,江喻心中产生了微妙的不爽,有一瞬间,他回想起小胖的话,认真的话能考过他吗? “想什么呢?”陆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也看向成绩公示栏,说:“你成绩不差,想提分吗?” 江喻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留下四个字:“高考,等着。” 说完,他潇洒地转身离开。说起来奇怪,江喻从小就聪明,干什么都信手拈来,自由散漫惯了,这回竟然被陆悬勾起好胜心。 晚上在酒吧,吧台格外热闹,自从陆悬来后,每天都有女客人专为他而来,点他特调,店长趁机运作,酒价水涨船高。 大家在私下偷偷说店长奸商,用几罐奶啤白嫖陆悬也就罢了,还利用他的美色捞金,每天美美数钱,却舍不得给大家涨几块钱伙食费。 大家聚在一块吐槽,小秋来得晚,忍不住问:“江喻也挺帅的呀,怎么没有富婆来找他?” 旁边男店员噗地笑了,“你没见过江喻发火吧?这小子虽然说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是特纯,而且特直,普通人根本撩不动。” “你个死人妖不会偷偷暗恋他吧?” “暗恋有什么用呢?”男店员拨弄了一下刘海:“而且老娘不喜欢不解风情的直男。” “呕,恶心,别说江喻打人,遇到你这样的撩我,我也想打人。” “呵呵,撩你?我又没眼瞎。” 男店员翻了个白眼,与她们不欢而散,女店员又继续说:“小兰姐最近怎么魂不守舍的啊?” “她家里那种情况,有那种人渣爸爸天天找事,她肯定心情不好。” “唉,说起来,她是不是快过生日了?要不要一人凑点,送个生日礼物?” “好啊,对了,把那个死人妖也拉过来,他眼光好,他来挑。” 一群人混到下班时间,终于可以吃宵夜。 陆悬在吧台鼓捣着什么,看起来很黑暗,大家都跑过去围观。 江喻正端着一盘红烧肉往外走,见他们围在一起,便也凑过去。 “这啥啊,闻起来有点奇怪。”裘子兰鼻子最好使,闻了闻便皱起整张脸。 “我靠,为什么还有一层乌漆嘛黑的,陆哥,你终于忍受不了店长的白嫖,准备用这个把她毒死?” “店长人挺好的。” 陆悬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江喻的嗤笑:“你挺会拍马屁啊?才来几天就知道店长人好?” 陆悬看向他:“店长人不好,你不可能跟她这么久。” “说得多了解我似的。”江喻插了一块红烧肉吃,立刻遭到大家的谴责,并且被抢走了盘子,五花肉被这群饿鬼三两口给分了。 “我说你们也不给主厨留点。”小兰说。 第31章 “嘿嘿,小胖该减肥了。” “陆哥,你调好没啊,好想看看谁来试毒。” “马上。” 陆悬插上最后一根薄荷叶,把杯子推到江喻的面前,说:“敢不敢试试。” “有什么不敢的。”江喻最受不了他玩激将法,当即上当,拿过杯子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随后脸色涨红,猛地推开众人,在喷出去和咽下去直接选择了咽下去,转过头骂道:“我靠!你想毒杀我啊?” “你再喝一口。”陆悬说,“有惊喜。” 江喻迟疑片刻,端起酒杯喝了第二口。 不像第一口那样入口浓烈,直冲天灵盖,第二口,他在浓烈中喝到一股清甜,像坠落瀑布后游进一汪深潭。 “怎么样?”陆悬问。 “好像还真不错。”江喻不得不承认,喝过第一次,后面越品越好喝。 “真的假的?我也想试试!” “我也要我也要!” 在大家争夺酒杯时,陆悬眼疾手快地把酒杯拿走了,他将店长的铁公鸡本色学了个九成九,竟说:“特调,要付费。” 有人嘟囔:“怎么江喻就不付费?” 陆悬把酒杯推回江喻面前,说:“第一次做,我就感觉像他的性格,所以请他喝,灵感来源。” 大家唉声叹气地散了,凑不上这杯酒,颇为扫兴。 “我?”江喻一头雾水,“你不会拿我当试验品吧?” 陆悬未置可否,只说:“这杯的原料用了店长珍藏的那瓶三万多的,你不喝,我就倒了。” “牛逼,谢了。”闻言,江喻毫不犹豫地抄起杯子就走。 他走到裘子兰那桌,把酒杯放下,说:“试试,你喜欢的。” “算了吧,我对调酒没兴趣,就那点度数,养鱼啊。”裘子兰兴致缺缺地吃饭。 江喻又说:“也是,你别喝了……我好像有点晕。” 裘子兰筷子一顿,她知道江喻酒量差,急忙把杯子拿过来喝了一口,这才发现度数真的很高。 吧台那头,陆悬神情莫测地看着裘子兰把那杯酒一口闷了,又跑去给他接热水、拿酸奶,仿佛是照顾了他很多年的正牌女友,不由得捻了下手指。 “不用这么紧张,我只喝了两口。”江喻接过酸奶,把她按下来坐,“你别操心我了,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你有手有脚才可怕呢!”裘子兰抢过酸奶,给他插上吸管,说:“你知不知道自己酒品很差?听我的,等会儿回家把自己绑起来……千万别相信自己。” 江喻埋头吃饭,酒品差这件事,他自己也清楚,没得反驳。 “怎么了?不舒服吗?”陆悬端着晚饭坐过来。 “不怪你不知道,江喻他……” 裘子兰正要说他会发酒疯,江于烟与否喻却飞快地塞了一筷子肉在她嘴里,堵住了她的嘴。 陆悬不咸不淡地说:“你们关系很好啊。” “关系再好也不能堵我嘴!”裘子兰笑打江喻,“吓我一跳!” 江喻也不躲,抗完几巴掌,硬着头皮继续吃饭,风卷残云地吃完后端起空盘子就走。 小胖刚好走过来,俩人差点撞上,还好小胖灵活走位,只撞倒了旁边的椅子,江喻的包掉下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江喻放下盘子收拾东西,小胖眼尖,当即问:“作文素材详解?喻哥,你还花钱买这玩意啊?” “语文成绩差,提提分。”江喻回答着,飞快收好东西。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晕。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胖挠挠头,“你不会喝多了吧?” “少管闲事,帮我收一下,谢了。”江喻把自己的空盘子塞给他,背上包就走。 裘子兰也急忙说:“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 江喻跑得飞快,裘子兰追出去,却跟一个人撞了个正着,差点摔倒,又被拉住胳膊。 “你没事吧?” 裘子兰抬头,看到了沈崇阳的脸。 “我没事,上次谢谢你啊,兰花哥。” “兰花哥?”沈崇阳挑眉。 “昂,你很会种兰花的嘛,你教我之后,我家的君子兰长得挺好的……哎呀,我要去找人!”裘子兰差点跟他唠起来,再往外看,哪里还有江喻的身影。 “你找江喻吗?别急,我看见陆悬跟过去了。”沈崇阳笑着说:“他靠谱。” 裘子兰叹了口气,心道,陆悬看起来是挺靠谱的,一个大男人应该比自己拉的住江喻,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兰花哥,你怎么这么晚来酒吧?”她问。 “晚上想散散心,路过这里。”沈崇阳说:“还有,我叫沈崇阳,叫名字行吗?小兰。” 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小兰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啊,我记住名字了。你晚上散心散到这里来啊?” “学习压力大睡不着,就不知不觉走到这边了。你要回家吗?我送你,反正我也没事。”沈崇阳提议。 “行啊。”她爽快答应。 沈崇阳又笑了笑,一边和她往家走,一边偷偷给陆悬发短信:搞定了,又欠我一个人情。 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走到裘子兰家楼下后,裘子兰说:“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可以走到江边吹吹风,你们这些高中生也不要太有压力了,加油。” 第32章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一张优惠券给他:“去酒吧有折扣,算是上次和这次的谢礼,拜拜。” 她挥挥手,转身上楼,高马尾在走动时甩出轻微的弧度,像毛毛草挠人掌心。 沈崇阳看着手里带着她香水味的优惠券,半晌后揣进兜里,转身回家。 江喻摸着黑走进巷子,在心里骂着这个破路灯坏了几年也没修,害他看不清路,又骂地面坑坑洼洼,走两步就要磕一下脚尖。 眼前越来越模糊,脑袋越来越晕,家却迟迟不到。 忽然,身后的脚步声快速逼近,江喻猛地转身,不管是谁,抬手就打! “喂!”陆悬一把接住他的拳头,“你看清楚我是谁。” “陆悬?你来干嘛?”江喻松一口气。 “你喝多了。” “你有病啊?看我像喝多的样子吗?” “……” “少管我,酒量好着呢。” 陆悬松开手,后退两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走个直线看看。” “你说走就走?我就爱走弯的,管的着吗?”江喻眯起眼睛,指着他鼻子说:“别想看我笑话。” 酒味扑面而来,远处的灯光照亮他绯红的侧脸,尽管眯起眼来聚焦,却掩饰不了迷茫的眼神。 陆悬默默叹了口气。 就两口的酒量还在嘴硬,早知道就不该放伏特加。 第17章 江喻往家走,陆悬亦步亦趋地跟着,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赶不走,烦人得很。 江喻认定他是等着看自己笑话,于是边走边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滚远点?!” 陆悬面不改色:“裘子兰让我送你回家。” “小兰?你们关系有这么好吗?”江喻十分质疑此话。 陆悬顿了顿,反问:“你呢?跟她关系有那么好吗?” “废话,我们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好哥们儿?” “她又不是男的,怎么当哥们儿。” “姐妹?” “你有病啊。” 江喻停下来,想转身踹他,眼前却有两个重影,他随机选了一个,结果踹了个空。 陆悬看他差点跌倒,便一把扶住他胳膊,嘲讽道:“你踹哪呢?踢空气泄愤?” 江喻正欲反驳,突然一阵反胃,猛地推开他,强忍着难受,硬是跑到垃圾桶那才吐出来。 “喂,你没事吧?” 江喻难受地靠着垃圾桶,闭着眼睛没理他。 陆悬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买瓶水。” 他跑向远处的自动贩卖机,一边注意着江喻的情况,一边买了水回来,顺便拧开瓶盖。 江喻接过水漱了漱口,照样是吐在垃圾桶里,没弄脏旁边的地面。 “舒服点吗?” 江喻猛地抬起手,拒绝他靠近,过了半晌,忽然说:“这条街,我刚扫的,谁也不许弄脏。” 陆悬:“?” 江喻回过头,迷茫中带着一丝严肃,想了半天,最后指着陆悬说:“维护街道形象,人人有责!” 陆悬看着他站直身体,忽然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走,便跟过去:“你走反了。” 江喻停下脚步,前后左右看了一圈,问:“派出所不往这边走吗?” “去派出所干嘛?” “找王叔啊。” “王叔?” “你傻啊!扫完街,当然要交差啊,不然他怎么知道我扫了?” “你醉了。”陆悬拉住他。 “你怎么一直拦着我……”江喻转身,忽然揪住他的衣领子,冷冷说道:“你小子想害我是吧?王叔可是说了,扫街一周,当街打架的事儿就一笔勾销。你小子有本事再多找几个人来,我今天就是把隔壁两条街都扫了,也要把你打服!” 江喻扯着他衣服,刚准备打,却顿了一下,又把他扯进了一些,眯着眼睛仔细看他的脸。 陆悬没有反抗,看着他凑近的脸,连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带着酒味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扫过下巴,不由得动了动喉结。 “原来是你……”此时江喻才看清他是谁,于是松开手。 拉开距离的瞬间,陆悬鬼使神差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挟制在自己身前。 “干什么?”江喻并未抬头,只是狭长眼角的眸光扫来,并无勾人的自觉。 无心的不觉得有什么,有心的,看什么都有。 陆悬盯着他的侧脸,舌头舔过牙尖,缓缓松开手。 江喻继续往派出所走,陆悬说:“王叔已经知道了,他让你回家睡觉。” 江喻停下脚步:“真的?” “真的。” 江喻转身往家走,陆悬继续跟着。 回家路上,江喻出奇的老实,仿佛已经酒醒了,安安静静地走路,摇摇晃晃地上楼,竟还用钥匙精准地插进了门锁。 “我到了。” 江喻冲着门口的陆悬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到家应该就没事了。 虽然这样想,但陆悬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未立刻离开。 江喻没有关门,进屋之后在里面转悠着,看起来在找些什么东西,一会儿翻箱子,一会儿趴在地上往沙发下看,找了半天,最后一脸不耐烦地放弃了。 “找什么呢?”陆悬靠在门边问。 “泳裤啊。” “找泳裤干什么?” 第33章 “不穿泳裤怎么游泳?” 陆悬表情微妙,“你知道几点了吗?” 江喻拿出手机,看了半天才看清:“三点半,还早。” “不是还早,是太早了。”陆悬差点被逗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准备去哪游泳?” “鸭子湖。” “游野泳危险。” “少管我。”江喻回头,不耐烦道:“你怎么还没走?” 陆悬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跟你一起去鸭子湖。” “你有泳裤吗?” “没带。” 江喻撇撇嘴,“算了,直接下水吧,泳裤无所谓了。” 下水? 还没等陆悬想清楚他的脑回路,忽然看见他站起来脱掉t恤,紧接着又脱掉裤子,统统甩在地上,只穿着一条内裤,身材一览无余。 “喂,你……”陆悬愕然。 随后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冲向阳台! 陆悬惊出一身冷汗,拔腿就追,在他企图往下跳的瞬间一把拦腰抱回来,半抱半拖着他进屋,后脚跟踹上阳台的门。 江喻没有反抗,等陆悬把他扔到沙发上,这才发现他睡着了! “喂,江喻,江喻?”陆悬拍了拍他的脸,见他一动不动,呼吸平稳,才敢肯定他是真的睡着了。 为防万一,陆悬先把门窗全部锁起来,又把尖锐物品全部收起来,最后才回头看向沙发上睡觉的人。 说脱就脱,说跳就跳,没见过发酒疯这么癫的。 真睡着了吗? 陆悬不敢肯定,毕竟喝多了的江喻难以预测,万一装睡,等会儿又爬起来跳楼…… 陆悬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样子,不知道看了多久,目光从脖子移向下,把每一寸皮肤,每一处肌肉线条尽收眼底,最后戛然而止,瞬间移开视线,抽出沙发上的毯子扔在他身上,盖住了腰以下的部分。 然后他捡起茶几上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薄荷糖,撕开扔进嘴里,“咔”一声咬碎了,薄荷叶便直冲天灵盖,比那杯酒还上头。 他“嘎嘣嘎嘣”地嚼碎薄荷糖,用毯子把江喻一卷,扛进卧室,然后找了一条软尺,准备把他的脚踝绑在床尾杆上。 江喻似有感觉,忍不住挣扎了两下,陆悬按住他小腿,他又抬另一条腿来踹,陆悬翻身上床将他按住,心生疑窦,低头喊道:“江喻,醒了吗?” 江喻又动了两下,被陆悬死死按住,便老实了,只是嘴里说起梦话:“老子……才是top……别tm乱画,高考……等着。” 看来是没醒。 陆悬使坏给他脚踝绑了个死结,确定他百分百解不开,又把床头柜里的剪刀给收走,这才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回复沈崇阳的消息。 沈:搞定了,又欠我一个人情。 陆:谢了,来这么及时。 过了一分钟不到,沈崇阳便回了信息。 沈:我刚好在附近。下次能不能提早通知?可不会次次都这么巧的。 陆:我尽量。 沈:你知不知道江喻跟小兰什么关系? 陆: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 沈:你别搞我啊,他们不会是情侣吧? 陆:不是。 沈:那就好。你搞清楚了吗,他真的是拯救人? 陆:是他。 沈:r.i.p. 陆:? 沈:没什么,给倒霉蛋默哀。睡了。 关了手机,陆悬仰面倒在沙发上。薄荷糖的味道已经散了,头脑却异常清醒。 他很明白,自己不是为了试探江喻的身份才叫沈崇阳支开裘子兰的。但做某些事总要有理由才显得正当、合理,才不会打草惊蛇。 江喻是被噩梦惊醒的,在梦里,他在鸭子湖游泳,有一个人却在后面使劲拽他上岸,扯着他的脚,怎么也踹不开,最后竟然拽着他往湖里沉去。 此时一个脑袋从湖水里冒出来,露出一丝冷笑,说:“都跟你说了,游野泳危险,你看吧。” 江喻挣扎着醒过来,正好看见陆悬坐在床边,顿时一个激灵,翻身而起一拳砸上去,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 陆悬措手不及,被打了个正着,捂着胸口站起来说:“咳咳咳……没搞错吧?咳咳……谁他妈睡醒就打人的?!” 江喻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原来面前的不是水鬼,是陆悬。 “你怎么在我家?” “你喝多了,要跳楼,记得吗?”陆悬靠在墙边,保持着安全距离。 江喻细细思索,虽然并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但介于自己曾经干过类似的蠢事,陆悬的话显得十分可信。 看来是怕他跳楼,所以看了一夜。 “谢了。”江喻挠挠头,看向自己被绑起来的脚踝,伸手去解,却发现是个死结,于是到床头柜拿剪刀,又发现剪刀不在,手边没有任何能割开软尺的东西。 他看向陆悬:“帮我拿一下客厅的剪刀。” 陆悬没有动,盯着他说:“我怎么知道你是真酒醒了,还是在骗我给你解开?” “几点了,大哥?酒精早代谢了。” 陆悬半信半疑地说:“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今天星期几?” “星期六。” “你等会儿要去干嘛?” “兼职。” “你一个人住吗?” “跟我爸……你问完了没?赶紧给我解开。”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讨厌我?” 第34章 江喻愣了一下,发现陆悬的表情十分正经,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江喻藏住坏笑,也一本正紧地思考起来,过了一分多钟才沉着脸说:“因为你这个人……” 他忽然停下,卖了个关子,而后忽然笑起来:“你小学生啊,内心这么敏感?” 陆悬没管他的调笑,继续追问:“所以为什么讨厌我?” “不讨厌,傻逼。”江喻说:“讨厌你还能让你进我家?” 陆悬嘴角闪过微不可见的一丝笑意,转身拿剪刀进来剪断软尺。 在脚踝获得自由的那一刻,江喻飞身跳到陆悬背后,虚勒住他的脖子,威胁道:“昨天晚上的事情不许说出去。” 陆悬握着刀尖扔到旁边,火上浇油:“昨晚什么事?扫大街?去派出所找王叔叙旧?还是你裸奔、跳楼?” “别说了!”江喻恼羞成怒,“还有谁看见了?” “凌晨三点,你觉得呢?” 此言有理,江喻稍稍消气,又强调:“谁问都不准说。” 在陆悬点头答应之后,他才松开手跳下来。 谁料他刚松开手,陆悬便一个灵活转身,从身后偷袭,拧住他的胳膊压在床上。 “你……!” “我什么?我送你回家,给你守夜,你就这样对我?”陆悬压低身体,在他耳边低声说。 江喻几次想反抗,奈何陆悬手法精准,让他一点儿力气也用不上。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江喻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最后硬邦邦地扔出几个字:“请你吃饭,赶紧放手。” 第18章 “请我吃饭,我会记着的。”陆悬满意地松开手。 “记着吧,你忘了我就赖账。”江喻动了动酸麻的胳膊,翻身下床,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往外走,耳根的红色迟迟没有消退。 已经九点了,老江还没回,江喻打开门看了一眼,也不在门口,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张望了一眼,忽然发现窗户上夹着一张纸,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陆悬,昨天回家的时候,窗户上有这张纸吗?”他问。 “太黑了,没注意,什么纸?” 陆悬走过来,江喻却把纸揉成一团塞进兜里。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不长眼的傻逼塞的破纸。”江喻转身往屋里走,“我爸不在,你吃不吃早饭?” 陆悬跟进去,在餐桌旁大喇喇地坐下:“这就算请我吃饭了?” “不算,就一个蛋,两片面包。” “吃。” 江喻系上围裙,拖鞋在地上哒哒的,走去拿了三个鸡蛋,在锅沿一磕倒进去,噼里啪啦的热油便溅起来。 陆悬说:“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江喻端着盘子出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把一袋吐司扔给他,“煎蛋,你一个,辣酱在柜子上,甜酱在冰箱里,自己拿。” “为什么我只有一个?” “因为做饭的人是我。” “你再煎一个。” “你要不要脸?”江喻一筷子夹起两片煎蛋,冷笑道:“五十,给你煎。” “收款码。” 陆悬掏出手机,江喻也不跟他客气,直接点开收款码。 “叮——到账一千。” 江喻额角一跳,“什么意思?” 陆悬:“预付款,你现在欠我二十个,厨神,可以下厨了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使江喻煎蛋,对于地主家傻儿子的撒币行为,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鸡蛋刚打进锅里,忽然有人敲门,江喻腾不开手,便叫陆悬去开。 陆悬一开门,门口的男人便愣了一下,问:“江喻在家吗?” “嗯,我是他朋友,您找他有事吗?” “奥,我是楼下林叔。”男人手里拿了一摞纸,破破烂烂的:“这东西贴的到处都是,这些是小林和那群孩子从墙上撕的,你让他不用担心,那群孩子会帮他清理干净的。” 陆悬接过那一摞纸,翻开一看,上面印着极大的几行字——张彩芳,身份证号******************,欠款一百万,再不还钱,后果自负! “嗯,我转告他。” 林叔走后,陆悬拿着那摞纸进屋,江喻刚好端着盘子出来,问:“谁啊。” 陆悬把纸面翻过来给他看:“林叔,说贴的到处都是,帮你清理了。” 江喻接过纸,沉着脸翻了翻,又从兜里掏出纸团摊开,一起放在桌子上。 煎蛋还是热的,但他已经没有吃饭的胃口了。 陆悬问:“张彩芳是谁?” 江喻想了想,嘲讽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谁,反正是个倒霉鬼,身份证被盗用了都不知道。” 陆悬又说:“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江喻把一摞纸全部塞进垃圾桶,“赶紧吃,吃完走人,我要出去上班了。” “酒吧下午才开门。” “别的兼职。”江喻把一瓶辣酱“咚”的放在桌上,又“咔”地旋开盖子,把辣酱倒在煎蛋上。 陆悬看着他黑如锅底的脸,问:“你妈妈?” 江喻手一顿,“不是。你还吃不吃?不吃我收了。” 在江喻伸筷子过来的瞬间,陆悬的筷子迅速压住煎蛋,夹进嘴里。 从江喻家离开后,陆悬在楼下又发现一张漏网之鱼,他揭下那张纸,撕碎后扔进垃圾堆。 第35章 老江到下午才回家,一进门就看见江喻坐在客厅看书,颇为欣慰地说:“儿子,终于要好好努力了?以你的聪明劲,只要努努力肯定能考好大学。” 江喻抬眼看向他:“我考上好大学,学费怎么说?哦,对,以我的聪明劲,还得考研考博,前前后后也得不少年,我不要多的,您拿二十万,我给您长长脸。” 老江清了清嗓子,大约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于是顾左右而言他:“最近没发生什么事吧?” 江喻冷笑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紧盯着,直盯得他后背发麻。 “怎么了?你这……到底怎么了?”老江不自然地坐到椅子上——离他最远的地方。 江喻抬了抬下巴:“垃圾桶里,自己看。” 老江一低头,便看见垃圾桶里塞的满满当当的纸,不用捡出来也能看见上面的大字。 再不还钱,后果自负! 老江沉默了一会儿,嗫嚅道:“她说已经解决了……” 他自己都不自信似的,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江喻嘲讽道:“你去帮她还啊,二十万都拿不出来,砸锅卖铁凑一百万给她。” 见老江哑口无言,江喻又说:“那个女人说什么你都信,她说事情解决了,意思就是非法高利贷组织被打掉了,可以不用还钱了,又可以故技重施,回来,借贷,挥霍,跑路。她这样玩了多少次了,你不明白吗?她是不会改的,就跟你戒不了酒一样。况且这些纸出现在这儿,就说明人家还没有被清扫干净,有漏网之鱼,搞不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个女人不还钱,就拿你我开刀!” 老江恨不得把头埋到垃圾桶里去,颓丧地说:“那怎么办?” “去报警。” “等等!”老江猛地站起来。 江喻却没有真要报警的意思,只是看戏一样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等着他的下文。 老江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被戏弄也不生气,说:“不能报警,会连带着她也……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不管是谁贴的,我都一定抓到他,你这段时间去朋友家借住吧。” 江喻冷哼一声:“把你扔在这儿?你以为我是那个女人吗?” “那……” “既然那些纸贴的到处都是,说明她没有把咱家的门牌号给出去,你假装不认识她就行,这一片儿的人我都打过招呼了,大家统一口径就不会出事。” 老江连连点头,“嗯,你说的对。” “都四十岁的人了,麻烦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操心,行吗?” “害,我最近准备戒酒了,哪用你操心啊,放心做自己的事吧。” 江喻不置可否,“啪”地合上书,出门上班。 楼下的讨债书被撕得干干净净,接连几天都没人上门找麻烦,江喻却总觉得有人在窥视自己。 “江喻,江喻?” 他骤然回神,班里很安静,尽管是下课时间,大家也全在学习,而喊他的是体委高峰。 高峰指了指外面:“去不去打球?” “不去。” 高峰低头一看,他竟然在刷题。 “课间还在刷题?你转性了?” “我看起来不像好学生吗?”江喻反问道。 高峰啧啧称奇,逃课、打架斗殴、挑衅主任的人,也能叫好学生? “算啦,不耽误你学习,走了。” “嗯。别跟五班的体育生打,他们手黑。” “知道了,谢啦。” 此时坐前面的女生怯生生地回头,见他在刷题,便转过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她又转过来,见他还在思考,便又转过去。 在她第三次转过来的时候,江喻也抬起头,与她对视个正着。 “有事吗?”江喻问。 女生不好意思地把卷子拿起来:“有一题不会,你能帮我看看错在哪吗?不方便的话就……” “哪题?”江喻见她愣着,便伸手拿过卷子,“愣什么,哪题啊?” 女生急忙指向卷子上的一道题:“就是这个。” 江喻扫了一眼她的步骤,随即在旁边的空白处画了个解析图:“这样看得懂吗?” 女生歪着头凑过去,“奥!懂了懂了!哇,你这样一画我就懂了,谢谢!” “你看懂了,我就不讲了。” “嗯。”女生撩了下头发,脸微微泛红,又把卷子翻过来说:“还有一题……” “喂,你看见了吗?江喻在讲题啊。”前排的同学回过头窃窃私语。 “他不像这么有耐心的人啊,不会喜欢她吧。” “你e网啊,江喻喜欢的是隔壁班那个……” “嘘!小点声。” “我也想找他问一个题。” “去啊,你去试试水,我也想去。” 江喻刚给女生讲完题,一抬头,发现又来了一个人。 “嘿嘿,喻哥,不会重女轻男吧?” 说话的是个小胖子,江喻扫了他一眼,竟然觉得他跟小胖有点像,连叫喻哥的语气都很像,不由得心生好感,用中性笔敲了敲桌面:“哪题?” “这题,这题,还有这题。” “把你草稿纸拿过来,我没有。” “哎!”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后,大家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地往外走,陆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江喻还没出来,便走到一班后门,刚走过去就看见江喻被围得严严实实。 第36章 “这不是今天留的作业吗?这也找他问啊,这不是作弊嘛。” “那你别听。” “你们都听,那我也听。” 陆悬靠在后门口等着他讲题,大约过了五分钟,等江喻讲完,听取“哇”声一片,大家便讨论着散开了。 “江老师,在代课啊?”陆悬打趣道。 江喻后知后觉地活动了下脖子,心里也纳闷儿,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只是给两个人讲题,结果后来人越来越多,自己莫名其妙当了一整节课的家教。 “走吗?”陆悬问。 “走,但是走侧门。” “为什么?” “我总感觉最近有人在监视我。” “会不会是催债的?” 江喻脚步一顿,轻轻蹙了一下眉头:“不会吧。” 陆悬说:“说不准,要不要我帮你去抓他?” 江喻又蹙了下眉头:“你别掺和这破事儿,谁闹出来的谁自己去解决,才不给她擦屁股。” 陆悬没说话,江喻一把拉住他,强调:“听见没?这不是我的事儿,不该你管的别管。” “如果是你的事儿,就可以管吗?” 江喻一愣,见陆悬看着自己,忽觉不自在地扭开头:“反正什么都别管。” 第19章 三高对街的商场里,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走进咖啡店,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把手包放在桌子上,摘下墨镜,虽看得出有些年纪了,但气质非凡。 服务员上前:“请问您需要喝什么吗?可以扫码下单。” 女人轻轻撩开黑色的卷发,露出白皙的侧颈,笑了一下:“美式吧,热的,谢谢。” “好的。”服务员小碎步跑回前台,悄悄说:“真的好有气质,笑起来好漂亮。” “她手包是名牌吧?好像要大几万呢。” 女人并未听到他们的讨论,只是望着三高的大门。 放学了,学生们纷纷往外走,她始终盯着那个方向,却迟迟不见想见的人出现。 她等了十几分钟,见那个人还不出来,不由得有些疑惑,自己每天来看他放学,都看了好几天了,他那么拔尖,应该显眼得很。又过了一会儿,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她喃喃道:“该不会看漏了吧。” 等不到想见的人,她便起身往外走,走到三高的门口,贵妇气质和街边的煎饼摊显得格格不入。 她张望了一会儿,见学生都快走完了,便叹了口气:“真是的,怎么会看漏呢。” 看来今天只能失望而归了。她正准备走,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不是说江喻在三高吗?我怎么没看见他啊……我找他怎么了,我找他算的账可多着呢……臭丫头,少吃里扒外!” 男人忿忿地挂了电话,又骂道:“小崽种,今天逮不到你,老子迟早要你好看!” 此人正是老裘,他手中拎着个袋子,袋子里是一罐喷漆,他本想在校门口抓住江喻,趁着放学人多大闹一通,给他点颜色瞧瞧,谁料蹲守半天也没见到人,不由得气闷。 他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发现一个女人正盯着自己看,穿着不菲,一看就是有钱人,不由得更加生气,啐了一口,说:“看什么看?臭娘们儿!” 女人脸上闪过一丝愠色,随即掩饰住,又露出一丝微笑,摘下墨镜说:“都是来接孩子的,您怎么说话这么冲啊,难道您也没接到孩子?” 女人一笑,便隐约露出一个梨涡,让人亲切得很。 老裘这样每天混在垃圾堆里的人,什么时候见过美女对自己笑,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语气都放轻了:“嗯,你小孩也在这儿上学?” “唉,是啊,孩子可能是躲着我吧,今天也没见到。”女人叹了口气:“毕竟我跟他爸爸离婚了,他气我也是正常的。您呢?等到现在还不走,也是在等孩子吧,父母的苦心,孩子哪会懂。” 老裘问:“单亲啊?” 女人幽怨地说:“嗯,离婚好多年了,怕孩子记恨,一直没有再婚。” 听她这么说,老裘顿时感同身受:“害!小孩子都是这样,单亲的孩子最不懂事!就是从小太受宠了!” “嗯。”女人又叹了口气:“我也不敢去见他,怕他生气。你知道哪里能喝酒吗?我想去喝一杯。” 老裘立刻说:“知道啊,来,给你带路!” “啊?不会太麻烦你吧?” “麻烦什么呐,给美女服务,走吧。” 女人笑着跟上,高跟鞋又高又细,她走在坑坑洼洼的砖地上却如履平地。 “我叫蔡珊,您怎么称呼啊?” “我姓裘,不用这么客气,叫我老裘就行。” “老裘,今天这顿酒,我请你喝,你长得特别像我一个朋友,看着就觉得投机。” “嗨呀,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走进酒吧,环境还算清净,音响放着慢摇。 蔡珊点了几杯酒,又放了两张美元到桌子上给酒保做小费,看得老裘眼睛都直了。 酒保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把钱收走。 老裘说:“你给他钱干什么?” 蔡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顾自地笑了:“之前一直在国外,给小费给习惯了。唉,回国主要是为了孩子和生意。” 老裘打探道:“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第37章 “地产开发和连锁酒店,清江区要搞老区开发,你住在这边应该知道的吧?”蔡珊抿了一口酒,红唇留下一点旖旎的印子。 “老区开发?”老裘脑子一转,顿时喜上心来:“民房是不是要拆啊?” “拆不到民房,主要是街区,我准备买下老区一块地,改建酒店,到时候周边做商业开发,酒店肯定能赚。” 老裘喜还没上眉梢,又落下去,心情起起落落,喝了两口闷酒,“老破房子,要是能拆了就好了,这辈子也不愁了。” 蔡珊低头抿酒,眸光斜着扫过他的脸,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她敛眸,也藏住了眼底的精光。 “这家酒吧的酒,没有我上次去的那家好喝。”蔡珊忽然说:“我上次去的那家好像离这儿也不远,叫什么……绘月。” 老裘脸一黑,绘月酒吧正是裘子兰打工的地方,江喻那个小崽种也在。 “你不了解这边,那家酒吧是黑店,你下次可千万不能去。” “为什么?我看他们服务也挺好的呀,有一个小帅哥服务员,好像是叫江喻,可帅了,我给他不少小费呢。” 老裘脸色更黑,低骂:“小白脸,小崽种!” 蔡珊关心道:“怎么了,你认识他?” 见她感兴趣,老裘便说:“这个小畜生坏的很,你看他表面上不怎么样,背地里总是玩阴的。不瞒你说,我今天也不是来接孩子的,是要逮他,叫我逮住了,有他好果子吃!” 蔡珊眼底闪过不悦,但仍旧抿出一丝微笑:“算啦,不说不高兴的人了,一个小孩子,何必跟他计较。你对这片比较熟,我想找时间去勘探一下酒店的位置,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踩踩点呀。” 老裘沉吟片刻:“这个……嘶,我平时也要干活……” “我给你钱。”蔡珊拿出手机:“加个好友吧,我先付定金给你。三百一天,我还会给你透露一些老区开发的内幕消息,行不行?” 老裘嘿嘿一笑,急忙把手机拿出来:“行行行,陪美女逛街嘛,是我的荣幸。不过这所谓的内幕消息,我也没用啊,不如也兑现吧。” “你呀,真是不懂。”蔡珊转了一千块给他,志得意满地说:“有钱人都是靠内幕消息赚钱的,我给你兑现个几千上万块,不如你自己琢磨着利用好那些消息,说不定赚个几万几十万也是轻轻松松。好啦,我也要回家了,到时候联系你,可不能放我鸽子呀。” 她此番话将老裘说得迷迷瞪瞪的,听得懂一些,又听不太懂,不明白这所谓的内幕消息是什么好东西,能赚这么多钱。 见她要走,他连忙跟上问:“如果那个内幕消息是这么好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蔡珊停下脚步,哈哈大笑起来:“相比起我要建的酒店,这可不算什么。况且告诉你了,你也要会用,不会用的话,一文不值。” 说完,她坐上车,留给老裘一个礼貌的微笑便走了。 老裘在原地站着,琢磨着她的话,越琢磨越感觉运气要来了,但就是不知道怎么抓住。 “贵人呐,肯定是贵人,怎么就偏偏让我遇到……不会是骗子吧,啧,我有什么东西好给她骗的,这个女人一看就有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念叨着往家走去。 小兰骑着小电驴急匆匆地赶到三高,住校生在上晚自习,她一时心急,想往里冲,被保安拦住。 “你是这儿的学生吗?”保安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裘子兰今天穿了紫色超短裙,涂着深色口红,看起来十分性感,怎么看也不像学生。 旁边刚出校的女学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她立刻瞪回去,转向保安时又拉起笑脸:“您好,请问刚才有没有人闹事啊?” 保安依旧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我没有恶意……不是,你干嘛这样看我?”裘子兰火冒三丈:“我朋友在这儿上学,我是来接他的!” “你朋友在这儿上学?”保安轻蔑地笑道:“你知道三高的分数线有多高吗?你朋友考得上?” 保安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仿佛看了个笑话。 裘子兰咬牙瞪着他。 “还看什么?不是这儿的学生就赶紧走。去!去!” 他赶小猫小狗一样赶她,将她彻底激怒了。 “哎!有人打架!”裘子兰指向他身后,大喊。 保安一回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此时脚上忽然剧痛!裘子兰跳起来一鞋跟踩在他脚背上,随后转头就跑! “嗷——!!”保安抱脚惨叫。 “狗眼看人低!”裘子兰骑上小电驴,竖起中指,大骂:“你考得上,你还来给他们做保安?!呸!” 骂完,见保安追出来,她骑上车掉头就跑。 车骑出去几百米,她忽然听到身后远处有人在喊自己,起初还以为是保安追过来,但转念一想,保安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于是她回过头,这才发现是沈崇阳。 “怎么是你?”她掉头回去,见沈崇阳气喘吁吁,顿时笑了:“你没事吧?” “没事,我老远就看见你了,喊你半天也不理。”沈崇阳扶着路边栏杆,喘了两口气,又说:“保安跟你说了什么啊,给你气成那样。” 裘子兰冷哼一声:“没什么,就是瞧不起我这种辍学的学渣呗。” 第38章 沈崇阳也笑了,“那是该狠狠踩他一脚。真不愧是跟江喻一起长大,你们俩脾气都一样。” “那是,姐外号裘千尺,虽然不好听,但也是有道理的。”裘子兰把头发一甩,十分潇洒,“对了,你们今天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没有人闹事吧?” “没有啊,怎么了?” “我爸要找江喻麻烦……算了,没什么。你回家吗?住哪啊,顺路的话,我可以带你一段。” 沈崇阳看了一眼回家的方向,和裘子兰的方向南辕北辙,但他把书包一挎,翻过栏杆,笑眯眯地挤到她后座,曲起腿像一只寄居蟹,说:“顺路。” 第20章 “你家是这个方向吗?怎么走着走着到我家了。”裘子兰看着越发熟悉的街道,慢慢停到自家楼下。 沈崇阳跳下车说:“顺路的。你上次说前面沿江的路可以散心,我现在还不想回家,要不要一起?” “……不去。”裘子兰犹豫了一下,“我家里有点事。” “这样啊……”沈崇阳略带失望地笑了一下,“那你去吧。” “拜拜。” 裘子兰把车停在楼道里,急匆匆地跑上楼,家里亮着灯,门上还留着斑驳的红色喷漆,她推门而入,看见老裘正在煮面。 “你去江喻学校了?!”她冲进厨房,眼含怒火,吼道:“我说了,门上不是江喻弄的!你到底要怎样?!” 老裘被她吼的一愣,转而也怒火中烧起来,一掌将她推出好几步,骂道:“小畜生胆子大了,敢吼我?!我去找他又怎么着?今天是没逮着,下次让我逮着了,我要扒了他的皮!” 裘子兰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还没站稳,老裘又是一脚踹在她肚子上! “砰!” 她跌倒在地,却抬起脚,狠狠踹在老裘的膝盖上。 “啊!”老裘抱着膝盖跳了两下,见她要站起来,急忙扯住她的头发,狠狠扯倒在地,大骂:“还敢还手?!小婊子!” “放手!”裘子兰嘶声大喊,推开他往桌底下钻。 “小畜生!赔钱货!” 老裘一把扯住她手腕,将她从桌底拖出来,紧接着巴掌像雨点般落在她脸上,头上。她拼命挣扎,可力气怎么抵得过老裘,巴掌打在脸上的脆响瞬间让她眼前一阵昏花。 “跟你老子顶嘴,看你的嘴还要不要!记住了,在这个家里,老子就是天。护着江喻是吧?看我不把你的皮也给扒了!” 裘子兰眼前黑了好一阵,不知道过了多久,知觉慢慢恢复,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胳膊上也疼,自己坐在硬邦邦的地面上。 老裘打累了,喘了两口气,见她没有反抗的力气,便又啐了一口,回到厨房继续煮面。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个碗走出来,碗里冒着热气,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那碗并没有扣下来,而是放在桌上,老裘就那样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拿起一双筷子开始吃面。 裘子兰愣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捂着脸向外走去。 去找江喻……不,不行,不能再挑起他和老裘的矛盾,不能再连累他。 那又该去找谁? 她下楼,走到楼道口时停下脚步,路灯就在前方,但她只是站在黑暗里,静静地望着亮光的地方,随后蹲进一个黑暗的布满灰尘的角落里。 楼梯下这块小小的地方,从小就是她的藏身处,除此之外,她没有地方躲藏。可是长大后,连这块地方也变小了,容不下她了。 不变的只有老裘的巴掌,无论她怎样反抗,在老裘面前都像一只蚂蚁,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她记得,有一次自己挨打后躲在这里哭,一个男孩路过,忽然跑过来说:“你怎么在这儿哭啊,我还以为是女鬼呢,吓死了。” 闻言,她哭得更厉害了,男孩便也蹲进来,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又说:“别哭了。哎?是你呀,我是江喻,咱俩一个班的。” 她知道江喻,总是考全班第一,班主任最喜欢他,像她这样的小透明,没想到江喻也会记得。 见她一直哭,江喻便走了,她还以为他不会回来,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又转来了,手里拿着一盏小灯,递过来一根大彩虹棒棒糖。 他说:“我给你道歉,是我不该说你是女鬼,你长得很可爱。” 她停下哭泣,仰头看他,一边接过棒棒糖,一边伸出手去,说:“我蹲麻了。” 江喻将她拉起来,一直拉着她往外走,走去了明亮的路上。 她总是记得那天的画面,恍如昨日。 如今她已不再流泪,恍然间看见一束光照进来,十分刺眼,她眯起眼睛,狼狈地把自己缩得更紧,不愿意让旁人看到自己的窘境。 然而来者并没上楼,反而停在她面前,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真的是你?” 裘子兰把脸埋在双臂间,没有回应,只希望这个人别再靠近,识相些快点离开。 他还是走上前来,熄了灯,挤进她身边的小位置,一双长腿缩成一团,十分憋屈,头撞在楼梯底下发出一声响。 “哎呦。” 裘子兰抬起头,看向身边的沈崇阳,冷淡道:“你干什么?” 沈崇阳捂着脑袋,艰难地转过头说:“窝在这儿是不是很有安全感?” “什么?” “我小时候也喜欢狭窄的地方,衣柜、床底、储物箱,每个地方都是我的秘密基地。”沈崇阳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躲起来,什么都会过去。可是后来我发现,人总是有不得不面对的事情,躲起来是因为自己无法独自面对、独自解决,所以想要逃避,可是逃避往往只是一时的,这种时候,就需要别人来帮帮我。” 第39章 裘子兰没说话,只是耳根动了动。 “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保密。” “你帮不了我。” “我可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当你的倾听者。”沈崇阳笑了一下:“你真的很厉害,但是再坚强的人都有哭的权利。” 他拿出一张卫生纸递过去:“你的表情比哭还难看,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哭?” 裘子兰愣愣地看着纸巾,仿佛与那根棒棒糖重合在一起,接过纸巾的刹那,眼泪便不争气地掉下来。 委屈、心酸统统涌上心头,开闸一般止也止不住。 “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我这么倒霉?”她说:“我他妈的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才这么惨吗?” 纸巾在手中攥成一团,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在地上,她没有擦,视线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水泥地裂开的纹路像皲裂的皮肤,又像刀斧凿刻的峡谷。 她与自己有一条鸿沟,将她分裂成了两半,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跨过。 沈崇阳慢慢将手放在她背后,见她没有反感,便轻轻将她的头按向自己肩头。 裘子兰吸了吸鼻子,狼狈地擦掉眼泪,说:“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有人去学校找江喻的麻烦,你一定要告诉我,行吗?” “行,但是我还没有你的电话。” “加个好友。”裘子兰又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你电话是多少啊,我打给你,你存一个。” 两人加上好友后,裘子兰也慢慢恢复平静,只是眼眶还红红的。 沈崇阳捂着脑袋,从楼梯底下钻出来,伸出手:“出来吗?去江边散散心。” 裘子兰看着他的手,却摇摇头,“不去,你去吧。” 沈崇阳接着微光定睛一看,顿时蹙起眉头:“你受伤了?” “没有。”她侧过脸。 “还说没有,你……” “别说了。”她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冷硬:“别管我。” 沈崇阳叹了口气:“刚找我帮忙,现在就翻脸啊?也太快了吧?” 裘子兰抿了抿嘴唇,也有些不好意思,仍旧嘴硬道:“那互删吧,我找别人帮忙。” “喂喂喂,你等一下。”看见她拿出手机,真的要删,沈崇阳急忙按住她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删我。” “放手。” 沈崇阳放开手,见她还是蹲在那个角落里,便又低头蹲了进去。 “你干什么?”裘子兰问。 “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沈崇阳回答。 于是他们都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蹲在一起,在黑暗里肩并肩靠着,像在洞穴里过冬的兽类。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进来,看见两个人蹲在底下,吓得大叫起来:“啊啊啊!我草!是人是鬼啊!” 裘子兰大声回道:“是你太奶找你索命!滚!” 那人骂骂咧咧地上楼去了。 “噗。” “好笑吗?!”裘子兰看向身边的人,转头间,沈崇阳也转过来,两人的呼吸便撞在一起。 裘子兰愣了一下,急忙从楼梯下走出去,扶着墙活动自己麻了的双腿,脸上有些发烧。 沈崇阳也站起来,脸上还留着笑意,说:“还是这样的你看起来更像你。” “哪样的我?” “会骂人的。” “这一片都是会骂人的。” “但你骂人的样子更有意思。” “闭嘴。” 沈崇阳走到她面前,此时才看清她脸上触目惊心的红,连指印都清晰可见,顿时愣了一下,随后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说:“你看看你,是不是撞在哪了?不去医院看一下的话,会肿好几天的。” 听他这么说,裘子兰摸了下自己的脸,暗暗松了口气,说:“没事,我回家敷一下就行。” “撞得重不重?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要是伤筋动骨,会留下后遗症的。” 裘子兰摸了下肚子,被踹的地方有些痛,但她依旧摇摇头:“ 没事。” 她转身要走,沈崇阳却拉住她的手腕,动作有些强硬,语气依旧温和地说:“去医院看看吧,我家的医院,以咱俩的交情,送你一次免费体检。” “我们才见过几次面,哪有什么交情,我不好意思欠你这么大的人情。” “那就当是你送我酒吧券,我回礼给你。” “那个券才几十块钱。” “我用自家的资源,一分钱也不花。” 裘子兰依旧犹豫,沈崇阳无奈地摇摇头,叹着气说:“那好吧,这种情况,只有江喻能劝得动你……” “你别多嘴!”裘子兰轻打了下他的肩膀,气恼道:“我去。” 沈崇阳笑起来:“那就走吧。” 他拉起她的手就走,她看向两只手交握的地方,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她不由得感到奇怪,才几面之缘,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在乎自己? 难道是喜欢? 这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便掐灭了。 没有人会喜欢我这种人。她想。 第21章 最近江喻被窥视的感觉越发明显,不仅是放学的时候,就连上班的时候也时常有此感觉,令他十分困惑。 店里人多眼杂,他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留了个心眼,观察四周的人。如果真是收债的来找麻烦,必然会找机会动手。 第40章 “帅哥,把这个收一下。”旁边桌的女孩指了指一排空酒杯。 江喻收了酒杯,正准备走,忽然发现某个桌旁坐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男人正巧和他对上眼神,急忙转开头喝酒。 江喻眉心一跳,收完东西转回来,那男人仍自己坐着,不像等人,自顾自喝着酒,时不时向他的方向看一眼。过了一会儿,有人跑来想和他拼桌,他连连摆手拒绝,眼睛又极快地瞥了下江喻。 这收债的孙子还真敢来。江喻一边想着,一边按了下指节,发出咔一声脆响。 “怎么了?”小兰站的近,看江喻表情就知道不对劲,于是凑过来问:“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事。”江喻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皱起眉头:“你脸怎么肿了?” 她正想着要怎么搪塞,旁边忽然横插过来一人,挡在两人中间,也挡开了江喻的手,是笑眯眯的沈崇阳。 “美女,帮我点单。”他说。 “来了来了。”裘子兰见到救星,急忙对江喻说:“没事,就是智齿发炎了,我先去那边。” “我来的及不及时?”沈崇阳小声问。 “太及时了。”裘子兰拍了拍他的胳膊。 江喻看着他们走开,心里不由得奇怪,怎么这两人关系变得这么好? “服务员,帮我拿一桶冰!” “稍等。” 江喻去冰柜铲了一桶冰回来,忽然看见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东西,在灯光下闪过一丝银光,似乎是一把匕首。 男人飞速瞥了他一眼,忽然站起来! 江喻想也没想,抄起冰桶遍泼过去! “哗啦!” 一桶冰噼里啪啦地砸在男人身上。 “啊!” 江喻拧住他胳膊,将他压在桌上,右手从他兜里掏出了那把“匕首”,随即便愣住了。 “疼疼疼!”男人哀嚎着,鼻涕混着眼泪滴在满桌的冰块上。所有人都站起来看向他们。 “怎么了?” “好像是服务员打人。” 骚动引来了店长,她边走边呵斥道:“干嘛呢?!” 江喻松开手,尴尬地把手中银色的指甲刀放在桌上。 “你干嘛呀?”男人委屈地说:“我不就是看了你几眼吗?不是gay就不是呗,我还没搭讪呢,用得着这样?” “江喻!”店长瞪着江喻:“你又给我惹事!到底怎么了?” 江喻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以为他要掏刀。” “我掏刀干嘛呀!”男人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我手腕都被你弄疼了,我要投诉!店长呢!信不信我报警?!” “我是店长,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这样吧,今天您在这儿的消费全免,怎么样?”店长按下江喻的头,“赶紧道歉,臭小子!” “对不起!”江喻从善如流地鞠躬道歉。 “哎呀,我手好疼,好像脱臼了!”男人迅速瞥了江喻一眼,说:“我要上医院检查!” 江喻很清楚自己用了多大力,根本不至于让他受伤,但男人显然不肯轻易放过,立刻皱着脸瘫倒在卡座里。 “脱臼了?还不给人家接上?”店长冷冷地看向江喻。 “好嘞。我手法有点粗暴,你忍忍,马上就给你接上。”江喻撸起袖子,刚抓上男人的手臂,男人便触电般弹坐起来。 “不疼了!你放手!” “那就好!”店长赔上笑脸,把江喻一把推开,对男人说:“不光给您消费全免,还送一杯我们的招牌调酒,这样您满意吗?” 说着,店长冲着吧台方向大喊:“陆悬!给这位客人做一杯特调!” 陆悬举起酒瓶,示意马上就做。 男人哼了一声,又说:“那也得弥补我的心理损失!” 店长又笑了笑:“您想要怎么弥补呢?” 男人扫了一眼店长,又看向江喻,不死心地说:“他陪我喝。” 店长的笑脸僵住,“他不行……” “那我报警处理。”男人打断店长的话。 “陪你喝!”江喻坐到他对面,又对店长说:“您别管,我来。” 店长额头青筋直跳,眼刀狠狠剐了下他,又高声喊道:“陆悬!还没好吗?” 她话音刚落,陆悬便托着盘子走来,身姿挺拔,步伐优雅,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将折射着金色灯光的酒杯轻轻放在男人面前,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Пoteprtьcr.”陆悬做了个“请”的手势。 “什么?”男人一头雾水。 “是这杯酒的名字。”陆悬说:“为您独家特调。” 陆悬语气和善,态度也更好,让男人心猿意马。他喝了一口,火辣辣的味道立刻灌进喉咙,令他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这,咳咳,这什么……” “柠檬风味生命之水。” “这是人喝的吗?!”男人咳得眼眶都红了,说:“你故意整我!” “当然是人喝的!您没有这个酒量,就别在这儿硬喝嘛。”裘子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随后将空杯倒转,“我都能喝。”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 男人气得涨红了脸,猛地站起来,身形却摇晃了一下。 “你……你……你……” “您喝多了。需要帮您叫车吗?还是手疼,去医院做个体检?”店长凑近了低声说:“要是没检查出来有伤,你就给我等着。” 第41章 男人脸色由红转白,“我要回家。” 店长瞪向江喻。 江喻一把将他扶起来,半推半拉着往外走。 在门口拦住一辆出租车,江喻拉开后门,将他推进去,关门时顿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真以为你要掏刀。” 男人幽怨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不是gay?” 江喻没回答,只扔了一百块钱在副驾上。 晚上下班后,大家在厅里吃饭,店长在后厨骂人,骂声隐隐约约地传到前面,极为严厉。 裘子兰担心地往后望,从小窗看见店长揪住了江喻的耳朵,说:“店长是真的生气了。” 陆悬问:“会不会把他开除?” “那倒不至于。”小胖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又问陆悬:“陆哥,喝不喝?” “不喝。” “江喻最近几天总是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裘子兰问。 “我看啊,事情不简单。”小胖说:“喻哥很少干这种蠢事,肯定是摊上大事了。” “废话,到底是什么大事儿?” 陆悬放下筷子,看向揉着耳朵走出来的江喻,招呼他过来吃饭。 “怎么样了?店长说什么?”裘子兰问。 江喻拉开陆悬旁边的空椅子坐下,“明天开始回去刷盘子。” “刷盘子的时候更好摸鱼。”小胖嬉笑着安慰。 “嗯。” “店长顶多就生气三五天,没事的。”小兰也安慰道。 “嗯。” “喻哥,来,喝橙汁。” “不喝了,你们吃吧,我先走了。”说着,江喻起身便走。 其余人面面相觑。 江喻刚出门,在巷子里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猛地回头,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难看。 “谁?!” 阴影处走出一人,逐渐露出脸来,江喻骤然松了一口气。 陆悬缓步走过来:“是我,这么怕走夜路,我送你。” “少在这儿阴阳怪气。”话虽如此,江喻并未赶他,而是与他一起往家走去。 “到底怎么了,高利贷找上门了吗?”陆悬问。 “没有。”江喻头疼地揉了揉头发,“要是找过来还好说,省得我疑神疑鬼。妈的……” 他低声骂了个名字,陆悬没有听清,但大约能猜到是他妈。 陆悬问:“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江喻沉吟片刻,说:“大不了就出去躲躲,跟以前一样。” “以前?” “嗯,换个地方生活,或者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 陆悬的脚步顿了顿:“快要高考了。” “嗯。”江喻恹恹地应了一声,“转学呗,无所谓。” “怎么不报警?” “老江舍不得。”江喻又揉了揉头,把头发揉的一团糟乱,“问题不大,我会解决的。前面就到了,你回吧。” “喂。”陆悬叫住他:“需要帮忙吗?” 江喻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进楼道。 第二天,江喻没有去学校,陆悬站在后门处默默盯着他空荡荡的位置,过了一会儿,周芳走过来,他便喊道:“周老师。” 周芳停下脚步,扶了扶眼镜问:“你是二班的陆悬吧?来找谁?” “江喻,他今天请假了吗?” “嗯,他说家里有事,真是的,也不说是什么事儿。你不是跟他关系好吗?让他别荒废时间,好好回来学习,备战高考。”周芳叹了口气,进班前又低声抱怨:“一连请三天假,哪有这样的……” 回想起昨晚江喻说的那些话,陆悬顿时心里一突突。本想第一时间去他家堵人,但立刻停下脚步,拐进厕所里给小胖打了个电话。 “喂,陆哥,怪事啊,竟然会给我打电话。” “江喻最近被催债的盯上了,你帮我个忙。” “啊?他借贷了?不会吧……你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帮。” “这事儿别让江喻知道。” “得嘞,保证给你保密!” 第22章 在阴暗的仓库里,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在水管上,几个年轻男孩嘻嘻哈哈地往外走,每人都打开收款码,钱一进账便大喊一声:“陆老板大气!” 等那几个男孩都走了,小胖也走出来,反手虚掩上门,低声说:“这男的不住这片,最近总在江喻家楼下晃悠,多半是他。” 陆悬收起手机说:“问过了吗?” “还没,这不是着急嘛,先抓过来再说呗。”小胖又说:“还有一个女的也挺可疑的。” “女的?” “不过那女的看起来挺有钱。你等会儿进去的时候戴个口罩,免得被这男的记住脸了。” “你很熟练啊。”陆悬审视着他。 小胖嘿嘿一笑:“哪能啊,没有喻哥的智商,又没有您的财力,咱可不得学点别的技术嘛。” 陆悬不置可否,示意他把手机拿出来收款,谁料小胖摆了摆手,说道:“我跟他多少年朋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忙的。” 仓库里传来撞击声,两人对视一眼,戴上口罩进去,反手锁上门。 男人形销骨立,看起来极度营养不良,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警惕地瞪着他们。 陆悬走到他面前,拿出一张催债单问:“你是不是在找一个叫张彩芳的女人追债?” 第42章 “唔唔唔……”男人挣扎起来,怒气冲冲。 陆悬撕开他嘴上的胶带,他立刻大喊:“张彩芳臭婊子!” 得到答案,陆悬立刻把胶带粘回去。 “唔唔唔……” “冷静。”陆悬说:“我不是要找麻烦,而是来跟你谈判的。” 男人停止挣扎,充满疑虑地打量着他。 陆悬接着说:“你要价一百万,她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你就这么一直蹲在她家楼下,她能一直拖,你又能耗几天?我能逮到你,警察肯定也能。” 男人又愤怒地挣扎起来:“唔唔唔唔唔!” “他好像在骂你,说……”小胖解读道。 “谢谢。”陆悬抬手阻止他的进一步详细解读。 男人唔唔地骂个不停,见他这么激动,陆悬索性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等他骂到累为止。 过了十几分钟,男人终于骂不动了,喘着气从水管边滑坐在地上,满头大汗濡湿了头发。 陆悬说:“小胖,买瓶水。” “好嘞。” 等小胖买水回来,陆悬拧开瓶盖,蹲到男人面前说:“渴了吧,喝点水?” 男人恶狠狠地瞪着他。 陆悬和善道:“没必要这样,一百万你是肯定拿不到的,大不了就冲进那女人家里,鱼死网破,但你肯定不想被抓吧?干的越多,判的越重,你现在没有别的路能走。而我可以帮你。” 男人瞪着他。 “喝水吗?喝就点头。” 犹豫了半分钟后,男人点点头,陆悬撕下他嘴上的胶带,把水喂进他嘴里。 “你怎么帮我?”男人问。 “给你十万,离开这儿。” “呸!她欠了一百万!必须给我一百万!” “十万,多一分都没有。” “你……!” 男人又要破口大骂,陆悬立刻封住他的嘴。 “唔唔唔……” “拿着十万走人,或者我现在就报警,除了坐牢,你什么也得不到!”陆悬扔开水瓶,站起来:“我只给你十分钟考虑,十分钟后我就报警。” 说完,他留下小胖,头也不回地走出仓库。 “哎呦,哥们儿,何必呢,起码还有十万啊,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吧。”小胖连连叹气,摆起谈心的架势坐在地上,“一百万是真拿不出来,你都不知道她家多穷,孩子学费都是孩子自己挣的,我哥愿意给你十万息事宁人,这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小胖在里面劝好一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出来说:“陆哥,搞定,他同意了。嘿嘿,咱这红脸唱的不错吧?” “可以啊,有觉悟。”陆悬拍了拍他肩膀。 小胖又说:“你真要给十万啊,嘶,我都肉疼。” “记住,保密。” “放心吧,我的嘴最严实。” …… 江喻请假三天,到处晃悠,企图抓住那个窥视自己的人,可惜始终没有抓到,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倒是突然消失了。 第三天晚上,他回家时忽然看到楼道里贴了另一张纸——张彩芳债已还清,下次再拖,鱼死网破。 还清了? 江喻撕下那张纸,狐疑地逼问老江,老江也是一头雾水。 “你不会藏了一大笔私房钱吧?” “要是有钱,咱爷俩至于过得这么苦兮兮的吗?” 父子俩面面相觑,老江十分看得开,庆幸道:“不管怎么样,这事儿算是翻篇了,这不是好事嘛!” 江喻皱着眉头,始终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还看什么呢?晦气东西,赶紧扔了呗。” “这张纸是打印的,之前那张催债单也是打印的。” “所以呢?” 江喻思索着,手指摩挲着字体,说:“字体和字号是一样的。” 老江也凑过来看,看着黑体的大字问:“你确定字号一样大?” “都是两指高,我不会记错。” “那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要么这个催债的有强迫症,从来都是用这种字号,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做成跟催债单一样大的字号,以假乱真。” 老江吸了口凉气,挠着下巴说:“会不会是打印店的习惯?” “打催债单的那家打印店,我已经找到了,并且调了监控,那个人戴着帽子口罩,看不清脸。我花了点钱,让他们帮我注意那个人。而这张清债单不是在这家店打印的。” “对啊,而且讨到债了,何必还通知我们,这不多此一举嘛。”老江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自己去找,都不跟我说?万一有危险呢?” 江喻没有理会他的担心,又说:“我怀疑这一张是那个女人贴的,她不想让我们搬走,所以出此下策!” 老江又懵了,“怎么就是她了?万一她确实是还上了呢?” 江喻冷冷侧目,老江自己都觉得这话纯属扯淡,于是语气弱下来,又轻声哄道:“算啦,只要她不出现,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不好?” 江喻把纸团起来扔了,难得干脆地回答:“行啊。” 第二天早上,江喻刚走下楼,忽然看见楼下路灯旁站着个熟人,不知道站了多久,顶着初秋早晨的冷风,踢踏着马路牙子上的石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看见江喻出来,他把石子踢过去,江喻顺势踩在脚底。 第43章 “准备进国足啊?大清早的练脚法。”江喻调侃着,又说:“在这儿干嘛?” 陆悬歪了下头:“等你上学,走吧。” “等我干嘛?你家过来又不顺路。” 江喻走过去,两人在路边并肩而行。秋天到了,天亮得越来越晚,天边泛起鱼肚白,路灯仍旧亮着,将影子拉长又缩短。 陆悬时不时地踩在他的影子上,影子仅仅瞬间便从脚底溜走。他说:“我搬家了,新家顺路,以后每天都能经过这儿,可以等你一起走,放学也能顺路送你回来。” 江喻笑了:“送我回来?你真以为我怕走夜路啊?” 陆悬没有解释什么,过了半晌,问道:“那件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那个讨债的还在追着你吗?” “不知道,但是被跟踪的感觉消失了,可能是放弃了吧。” “那你应该不用转学了?” “看情况。公交来了!走走走!”江喻扯了他衣袖一下,狂奔向公交车站。 陆悬看着他的背影,随后抬步追上。 到学校后,江喻前脚进班,周芳后脚就把他叫了出去。 “请假三天干嘛去了?”周芳脸色铁青,说:“我给你批假了吗,你就走。” 江喻作势要拿出手机:“我给您发短信了。” 周芳打了下他的胳膊,没让他拿出手机,随后又紧张地看了看办公室方向,确定教导主任不在,于是松了口气,又低声呵斥:“你那是请假还是通知?想休就休,你把不把学校放在眼里?!” “那我写检讨。” 周芳盯着他,半晌后叹了口气,失望地说:“检讨写了几万字了,你打心眼里就是不当回事,从来都不改正,逼你做这些也没用。可能我不是个好老师,我教不了你,要是不想在我班里待着,可以申请转班。” 说完,周芳便要走,但江喻立刻拦住了她的去路:“周老师,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 周芳抬头看向他,见他表情认真,便肯停下来多说两句:“江喻,你是很聪明,我猜不到你在想些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一定要把聪明用在合适的地方,人生是很长的,世界是很广阔的,如果只是看着当下,走一步算一步,一定会因小失大。等你以后走出校园,靠着聪明才智走进更大的世界,厚积而薄发,那个时候,你会感谢现在的自己。” 说完,周芳转身离去,江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有没有听进她的话。 周芳走进办公室,坐下后拉开抽屉,看见里面一个破了角的水晶摆件,思绪不由得飞回两年前。 她其实资历并不深,现在这个班是她带的第一个班,高一的时候,她还年轻,开班会也不免紧张。可是班里偏偏有一个刺头学生,不服管教,常常霸凌其他同学。 那天她巡班的时候,看见那个学生在睡觉,上课的女老师将他叫醒,他忽然暴起,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大骂女老师,甚至用桌上的玻璃水瓶砸过去。 她正准备阻止,江喻忽然起身将那个水瓶打飞,水飞溅出来,瓶子“砰”地砸讲台上,砸碎了水晶摆件的一个角。 那个男生对他的“多管闲事”更加生气,于是转移攻击目标,谁知道江喻一脚就把他踹倒了。 后续乱成一团,有人拉架,有人破口大骂,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阻止这一切。后来那个男生被开除了,江喻吃了在高中的第一次批评停课处分。 她也曾向领导们据理力争,帮江喻求情,但最终也没有成功。 那天会议结束后,她沮丧地走出会议室,意外在转角遇到江喻。 江喻意外的平静,说:“谢谢你,周老师。” 她觉得愧疚,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江喻又说:“停课就停课,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忍不住问:“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明明是见义勇为……唉,你没错的,下次别下手那么重就好了。” 她仍旧记得江喻脸上一闪而逝的冷笑,十六岁的少年语出惊人:“老师,世界上哪里有公平呢?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无论有什么后果,都是我应得的。” 第23章 江喻刚出校门,骤然感觉有人盯着自己,他脚步一顿,张望了一圈,看见打印店门口站着一个男生,目光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 陆悬也立刻注意到了那个男生,便问:“认识的人?” “嗯,你先回吧,我找他有点事。” 江喻走过去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话,便和男生一起走了。 走到稍远的地方,一辆豪车停在路边,两人前后脚上车,司机便下车守在车旁。 江喻大剌剌地靠在座椅上,率先开口:“不是说尽量不要见面吗?” 男生摘下眼镜,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除掉书呆子的伪装,他脸上露出一丝贪婪:“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哪件事?”江喻挑眉。 “别装傻,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小胖开价翻倍,我答应了,你呢?” 江喻没说话,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忽然想起周老师刚才说的话——走一步算一步,一定会因小失大。 怎么样是走一步算一步呢?人生又要计算到哪一步才完美? “我还可以再翻一倍。” 听见这话,江喻收回发散的思绪,问:“准备怎么操作?” “我自有办法,只要你配合我。其他关节有我家里帮忙打通。” 第44章 “我要考虑一下。”说着,江喻便准备下车。 “还要考虑什么?”男生拉住他的书包,急切地说:“这么多钱都不要?!” “那你先说,怎么操作?”江喻欲擒故纵得逞,坐回位置。 男生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考试的时候你会坐在我旁边。” “有能做到这种事的关系,你还考试干嘛?不如保送。” “哪有那么容易,都是冒着风险的。我妈也是花了一大笔钱才找到这层关系,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张扬出去。” 江喻眼底的嘲讽一闪而逝,“你先确定这层关系是否可靠吧。等到时候我真的坐到你旁边,这一单我自然会接。” 说完,他径直下车,男生打开车窗喊道:“那你就是答应了!对吧?” 江喻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便转身离开。 他走到马路对面,跟从超市里出来的陆悬撞个正着。陆悬的目光扫过那辆豪车,看见车灯闪烁了一下,绝尘而去,仿佛做贼心虚。 “咳,逛超市啊。”江喻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很好。陆悬心想,这个也在心虚。 于是他说:“刚才是谁?你朋友?怎么不让我打个招呼就走了。” “就是普通同学,哪用得着你去打招呼。”江喻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调转话题道:“这是调酒用的吧?又准备出新口味?” “嗯。” “啧,我说,你一分钱工资没有,还这么用心给老板打工,到底图什么?” “你。” 江喻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路边车的呼啸声把他的话头话尾都淹没了,只留下这一个字,便抠了抠耳朵,大声道:“什么?” 陆悬深吸一口气,有一瞬间想把直接他耳朵扯过来,对着他耳朵大喊,让他听得清楚一点,但最终还是把这该死的脾气忍住了。 “没什么。”他说:“有时间去采耳吧,聋子。” 江喻嗤笑一声:“自己口齿不清,还赖我。” 过了一会儿,等走到安静一点的地方,陆悬忽然问:“到底怎么做才能被你信任?” 江喻一脸莫名其妙:“突然说这个干嘛?” “就是想知道。” “信任这种东西,有时候对人不对事,有时候对事不对人,全看我心情。” “说了等于没说。” “这叫面面俱到。” “你以后去干公关得了,浑水摸鱼,全是废话。” “废话说得好也是一门技术,你懂个屁。” 两人一路斗嘴,没有输赢,也没急眼,等到酒吧的时候便自然地停了。江喻帮陆悬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走的时候顺走一个橘子。 陆悬喊住他:“这个更甜。” 江喻回头,接住他扔过来的另一个橘子,便把两个都揣走了。 等江喻回家,楼下一辆警车闪着红蓝色的灯,许多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两个警察押着一个男人出来,坐上警车走了。江喻认出那是前不久搬到他家楼上的那对夫妻中的男人。 “江喻!今天不上班啊,来我家吃饭吧!”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阳台上招手。 她儿子也跑出来,兴奋地大喊:“喻哥!我买了一个新游戏,帮我通关!” “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女人横眉倒竖。 “不告诉你!”小孩冲妈妈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 “哎?!”女人没揪到他耳朵,便又冲江喻说:“千万别陪他玩,他上次考试全班倒数,天天就想着玩游戏!” 江喻回道:“知道了,姨。” 女人又扬起笑脸,招呼道:“快来,今天做了莲藕汤!马上就开饭!” “谢谢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江喻问:“刚才抓的人是怎么了?” “害,入室盗窃被监控给拍啦!说起来,你家没被撬吧?” “没有……他偷的咱这栋楼?” “是啊。” “咱楼里有监控?” “有哇。” “那不是摆设吗?” “嗨呀,上个月换成真的啦。大家跟房东反映了好多次才给安的呢,现在出入都安全多啦。” “这样……”江喻走进楼道,忽然发现原本不起眼的墙角亮起了红色的点,那是监控正在工作。 他脚步一顿。 一个月前安的监控,肯定拍到了贴那张纸的人! 他立刻打通了房东的电话,交涉后去到管理室调监控。 房东把椅子推给他:“自己调吧,我这儿只有最近十天的,往前的都覆盖了。” “没问题,十天够了。” 房东又说:“我准备招两个管理员,你考虑考虑?” 江喻边调监控边说:“我白天要上课。” “晚班呢?” “在酒吧。” 房东啧啧称奇:“行吧。遇见合适的记得给我推荐一下哈,要脑子好使的。” “小胖怎么样?” “那可不行,那小子脑子虽然好使,但鬼心眼多着呢,我可不放心。” 江喻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忽然笑不出来了,因为监控正显示小胖鬼鬼祟祟走进楼道,用胶水粘上一张纸。他放大画面,发现正是那张通知债款还清的通知单。 他愣了一会儿。房东看了看他的表情,呵呵一笑:“我就说吧,那个小胖子一堆鬼心眼。” 第45章 “谢了,叔,我先走了。” 江喻没了跟他调侃的闲心,急忙拎起书包,气势汹汹地跑出去直奔酒吧。 此时小胖正在后厨偷摸玩消消乐,忽然手机被人抽走了,急忙去抢,大喊:“等会儿!最后一步,马上就能通关了!” 江喻瞥了一眼手机,给他把最后一步用了,显示通关后把手机扔还给他。 “不用你出手,我自己也能通关!你这……这让我一点成就感都没了!”小胖十分委屈:“你知道这关我打了多少遍吗?” 江喻不想跟他废话,单刀直入道:“你是不是见过我妈?” 小胖一头雾水:“啊?没有啊,我都不知道阿姨长啥样。” “还装,谁让你到我家楼下贴那张纸的?” “什么?” 江喻盯着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说:“张彩芳债已还清,下次再拖,鱼死网破。” 小胖反应过来,脸瞬间就绿了:“什……什么?我没有贴啊……” 江喻冷笑一声:“你没贴?也就是说你有一个双胞胎兄弟,莫名其妙地印了这张纸,恰好贴在我家楼下,恰好被监控拍个正着?” “你、你、你家那块啥时候有监控了??”小胖吓的连连磕巴。他后退了半步,江喻便紧逼上来,他忍不住连连后退,江喻便步步紧逼,直到将他逼进墙角。 江喻逼问道:“说不说实话?” 小胖弱小且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抖,恨不得缩成一个球。 “我、我……” “你什么?!” “你别吼我,我害怕。”小胖委屈极了,连忙举手投降:“我招,我全都招。是……是陆哥让我贴的。” 江喻愣了一下:“陆悬?” “嗯。” “为什么?” “就是,他、他帮你解决了嘛……所以贴一张通知,好让你安心。” “怎么解决的?” “这个……”小胖为难道:“我答应过他要保密的。” 江喻退开两步:“他把债还了?” 小胖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便嗫嚅道:“也没有花那么多钱,毕竟是一百万……” “多少钱摆平的?” “……” “你到底跟谁一边?”江喻冷冷地说:“才认识几天啊,就胳膊肘往外拐。我说没说过,我妈的事儿,谁也别插手。行啊,陆悬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以后别来找我!” 见江喻要走,小胖急忙拦住他,脸皱成个苦瓜,“我说我说!他给了那个人十万!喻哥,我也是想帮帮你嘛,所以才跟他合作的。他也是好心,你别千万生气。” 江喻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半晌,什么也没说,推开他径直离开。 “喻哥……喻哥!” 小胖懊恼地揉了揉脸,急忙给陆悬发消息。 「完了完了,刚喻哥来逼问,我全说了。」 随后发了个跪倒哭泣道歉的表情。 过了几秒,陆悬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小胖思前想后,始终觉得不安,又提醒道:「你这几天别去找他,他现在就是一炸药桶,等他冷静了再找他聊。」 这次等了好一会儿,陆悬都没有回复任何内容。 第24章 江喻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痕,怎么也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小鱼,快跑!快跑! 他烦躁地坐起来,去客厅倒了一杯水,刚准备去阳台吹吹风,就听见门被敲响了。 老江又没带钥匙? “我说你多配几把带在身上……”他刚打开门,便看见陆悬站在门口,于是毫不犹豫地关门。 陆悬手掌用力卡住门缝,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江喻手背青筋暴起,隔着门板冷声呵斥:“滚开!” “开门!” 两人僵持了十几秒,陆悬忽然松了力气,门板“砰”地夹住他的手掌。 “你傻逼啊?!”江喻急忙拉开门。 陆悬脸色铁青,捏着手腕蹲下,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咬着牙问:“为什么不开门?” “这是我家,我爱给谁开门就给谁开门。”话虽如此,江喻没有再关门。 陆悬又说:“是我找小胖帮忙的。” “我知道,他不像你这么爱多管闲事。”江喻冷笑道:“不过也和我没关系,你想管就管,想花多少钱是你的自由。以后别来找我。” “等等……”陆悬拉住他。 肢体接触的瞬间,江喻的怒火突然爆发,他一把推开他:“放手!” “我不是来吵架的,不管你多生气,都至少让我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江喻瞪着他:“我有没有说过不要管这件事?你觉得是在帮我吗?那个女人惹的事情,凭什么要我收场?你那么有钱,不如把钱撒到大街上,那还更有意义!听着,我不需要任何帮助,我的生活也不需要你来插手!从今天开始,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当谁也不认识谁。如果你觉得那笔钱花给了一个白眼狼,恭喜你答对了,你去找那个女人,让她还给你,你们两清,我们也两清!” “等等!”陆悬没让他进屋:“我不觉得谁欠我什么,更不需要谁来还。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插手你的事情,但你遇到麻烦,我没办法袖手旁观。” “你有病啊?!我的麻烦会自己解决,更何况根本就他妈不是我的麻烦!你要是真觉得这件事和我有关,就更应该听我的!” 第46章 “听你的放手不管?看着你被骚扰,然后搬家转学?”陆悬反问:“难道我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吗?” 江喻嗤笑一声:“问题从来就不在这儿,你花十万也好,一百万也好,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自我感动的戏码差不多该结束了!陆悬,我们不是一路人。再说一遍,以后我们就当不认识,你走吧。” “就这样?就因为我想帮忙?” “对,就这样!” “我以为我们最起码也是朋友。”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是朋友?” 此话一出,陆悬的表情便逐渐冷下来,“我把你当朋友。” “我、没、有。” “砰!” 门被猛地关上。 走廊的灯闪烁了两下,骤然熄灭。 一条裂隙无声地出现,横亘在陆悬与这扇紧闭的大门前,骤然将他驱逐,并使他所有的语言,所有清晰思考的能力被撕碎。他此生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沟通、解释,却仿佛被江喻迎面狠狠揍了一拳。 他在黑暗中站了几秒,喘气声在耳边回响,火气瞬间窜上来。 “砰砰砰!” 他用力砸了几下门板,“江喻!想绝交是吧?好!我他妈再来找你,就不姓陆!” 撂下话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嘶吼的声音传进屋里,而江喻置若罔闻,靠在椅子上,望着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任由脑海中凌乱的思绪翻江倒海,只是努力地将陆悬从大脑里驱逐,仿佛这样就可以变回冷静的自己。 第二天。 太阳斜照进教学楼,早晨第一节 课将至尾声,江喻走上楼,目不斜视地路过二班,走到一班后门的瞬间,下课铃便响了。 学科老师走了,但周芳还坐在教室最后面,把江喻逮个正着。 周芳敲了敲他的桌子:“又迟到!跟我去办公室!” 江喻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走进办公室,她指了指桌上一堆卷子,说:“把你自己的卷子拿出来,自己批。” 江喻有些诧异,但周芳十分强硬,指了指座位:“坐下,十分钟,批不完下个课间继续。” 等江喻翻开卷子,周芳便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批改。 过了一会儿,周芳掐着快要上课的时间,将桌上几摞书全部垒在他手里,让他带回班里。 江喻抱着书往外走,此时上课铃声正好响起,大家都匆匆往教室里跑,走的二班门口时,一个学生忽然撞了他一下,他手中的书便哗啦啦散落好几本。 “不好意思!”那个学生急忙蹲下帮他捡。 江喻把其他书放在窗台上,自己也蹲下去捡书。 “麻烦让一下。”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江喻抬起头便看到陆悬那张臭脸。 陆悬扫了他一眼,双手插兜,抬脚从一本书上跨过。江喻捡起那本书,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面无表情地抱起书回班。 放学时,江喻踩着铃声便准备走,前面的男生不由得说:“今天跑这么快,不等陆悬了?” “等他干嘛?”江喻一脸莫名其妙。 男生挠了挠头:“你不是天天都等他来找你,一起走吗?” “有吗?”江喻蹙了下眉,拎起书包转身边走。 那个男生问身边的女生:“是我想太多吗?怎么感觉他不高兴呢?” 女生整理着手边的笔,说:“他们中午都不在一块吃饭了,肯定闹掰了呗。” 听见他们讨论这个,更前面一排的女生也回过头,“早上也没一起上学,午休也没一起出去打球。” “你不会在监视他吧?怎么什么都知道。” “嘿嘿,我是cp党。” “那你磕的cp塌了……” “住口,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今天的酒吧很是清闲,大家都闲坐着聊天,或在吧台等陆悬研究新产品,抢着试喝。 店长正筹划找几个驻唱,非拉上小兰给自己当参谋。说着说着,店长忽然说:“小兰,想当副店长吗?” 裘子兰一愣:“我吗?我不太行吧……” “怎么不行?刚给我策划驻唱舞台,不是挺好的吗?而且平时你工作最用心,遇到一些情况也能解决,在我这儿干了也有几年了,你跟在我身边学一段时间,我给你升副店长,涨薪。” 裘子兰先是高兴,随后表情又有些纠结:“谢谢姐,但是……我可能明年或者后年会出远门……” “那你请假不就行了?只要不是几个月都不在——那我可真的会把你开掉的。” “实话跟您说吧,我其实想离开这个地方。” 店长十分诧异:“小兰,你从小就在这儿长大,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走呢,怎么突然计划要走?” 裘子兰抿了下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已经受够老裘了,我要离开,让他永远也找不到我。” 闻言,店长立刻就懂了,叹了口气,又问:“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小兰回头看了眼收银台前的江喻,说:“现在还有放不下的人……我想等他考上大学,然后我会去一个离他不远的城市,这样既能摆脱老裘,也能经常去找他。” “喂喂喂,你不会是恋爱脑发作了吧?”店长瞪大眼睛:“等他?江喻明摆着就……” 见店长不忍开口,她便接下话茬:“就只是把我当朋友。我知道。其实抛开爱情,我跟他早就像家人一样了。反正我也没想好要去那个城市,为什么不找一个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呢?可能也是一种报团取暖的心理在作祟吧。” 第47章 “唉,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店长清了清嗓子:“这样吧,你现在还是跟着我,做副店长。我考察你一年,合格的话,去你的城市给我开一家分店,到时候根据你的业绩,给你分成。” “店长,我……”裘子兰唰地站起来,二话没说把店长抱了个满怀,红着眼眶说:“谢谢你!” “哎呦,行啦行啦。年轻人就是喜欢吃大饼,我先给你画了,你可是要非常努力,我才会兑现的。” “我努力!我一定努力!” 此时站在收银台的江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小兰抱着店长笑,于是拿出手机迅速抓拍了几张。 “呦,怎么偷拍我们小兰姐啊?” “她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江喻脸上也不由得浮现一丝笑意,但随后看见小胖贱兮兮的脸,笑容便立刻消失了,并且转向另一个方向站。 小胖又跑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我的哥,我的亲哥,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吧。” “放开。” “我不,你感受一下我的手心有多热,我的内心就有多炽热,不然你就摸摸我的心……” 江喻猛地抽回手,“一边去,别逼我动手。” “发动技能——伸手不打笑脸人……哎呦!” “可没说不能踹。” 江喻收回脚,小胖捂着屁股回头,“好好好,你踹,狠狠踹,踹完也该消消气了吧?” “看我心情。” “好嘞。”听见他这么说,小胖就知道问题算是翻篇了,又笑嘻嘻说:“我请你喝酒!看看陆哥今天有什么特调……” 话一说出口,小胖就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再转头看江喻,脸比锅底还黑。 “喻哥……” “滚。” “……好嘞。”小胖圆润地滚了。 一直到下班,除了小兰外,都再没有其他人敢上前跟江喻搭话。他们偷偷地说江喻今天像煞面鬼,小兰却不以为意:“哪里像?明明很和善啊,还冲我笑呢。” “和善个屁,凶死了。” “就是就是。虽然没骂人,但是满脸都写着,莫挨老子。” “毕竟他跟小兰关系好嘛,凶谁都不会凶小兰的。” “真羡慕死了,可能这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吧。”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陆悬忽然收了东西,一言不发地走了。 “哎?陆悬好像也心情不太好?” “是啊,我刚才就感觉到了。” “不会是吵架了吧?” “跟谁?” “还有谁,江喻呗。” 裘子兰一头雾水地看向陆悬离开的方向,正准备找江喻问问,却发现江喻也走了,于是逮住了小胖。 小胖见她就像见了救星,急忙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小兰姐,江喻的臭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觉得这件事也不能全算陆哥的错……你说现在咋办。” “咋办?”小兰没好气道:“把你脑花倒出来凉拌!知道江喻是什么脾气,你还敢掺和?” “那不也是为了他嘛。” “为了他好,你们就可以自作主张?”小兰骂道:“你们这群男的,脑回路都一个样,无语!” 小胖一晚上接连被骂,蔫吧地趴在桌子上,连吃夜宵的胃口都没了。 小兰叹了口气:“行了。你担心什么,等江喻气消了自然会跟你和好的。” “5555小兰姐,我的主心骨。” “有事叫小兰姐,没事就叫裘千尺。” “发4,再也不叫裘千尺了,你就是我的好姐姐!” 第25章 “江喻,你去学生会开一下代表会。”周芳说。 江喻抬起头:“不都是班长去开吗?” “班长请假了。你记得做好会议记录。”说完,周芳便往外走。 江喻追出去,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地说:“周老师,我今天可没迟到、没旷课,上课也没睡觉。” 周芳好笑地看他一眼:“你觉得不管我要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惩罚你?”她把手里的笔塞给他,又从本子上撕了一页纸:“拿好,快去开会。” 拿着周芳御赐的纸笔,江喻只好硬着头皮去开那个代表会。 代表会在阶梯教室里开,每班派一个代表参加会议,位置都由席卡固定,江喻找到三(一)班的位置,刚准备坐下就看见旁边是陆悬,他想换个位置,然而周围根本没有空位,只好在这里坐下。 阶梯教室的座位很窄,江喻刚打开个笔盖,胳膊肘就撞到了陆悬。 他沉默了一秒,开口:“不好意思。” 语气很硬。 “没关系。” 同样的语气,仿佛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知道为什么,江喻忽然感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从兜里摸出眼镜,用衣角随便擦了擦镜片后戴上。 这是作弊眼镜,平时偶尔拿出来戴,给老师混个眼熟,此时这副眼镜可以帮他集中注意力,使他不至于考虑身边坐着谁。 学生会长在台上汇报这个月的社团活动情况,以及之后准备开展的校园活动。 江喻谨记周芳的要求,将会上说到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全部记录下来,笔尖在纸上沙沙地走着,字体飘逸却十分整洁。 他没有注意到身边坐着的人正注视着他,看着那副眼镜,还有戴眼镜的侧脸。 第48章 很难想象江喻会有这样一面,不是那个一点就炸整天怼人的炮仗,而是有些斯文,扶眼镜的动作尤其好看。 陆悬收回视线,撕开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 “今天开会的内容就是这些,有一份调查问卷需要大家拿回去填一下,下午交到学生会办公室,辛苦了,散会。” 江喻抽了一张问卷,和记录的纸夹在一起便回班了,班长不在,填问卷的任务又落到他头上,他翘着凳子,咬着笔盖,思考怎么填。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江喻,二班陆悬找你!” 江喻愣了一下,回头去看,果然看的陆悬站在窗外。 他正犹豫要不要出去,陆悬忽然走进来,径直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一张纸放在他桌上,面无表情地说:“没别的意思,就是你问卷拿错了,我来换。” 江喻低头一看,两张问卷上果然印了班级号,拿的时候并没有注意,所以不小心拿走了二班的,幸好还没下笔。 陆悬拿回二班的问卷,忽然嘲讽了一句:“心这么大也能当代表?” 江喻眼皮一跳,一时间没找到反驳的理由,只能极为不爽地目送他离开。 气氛有些微妙,旁边传来八卦的窃窃私语,江喻目光扫过去,班里顿时陷入安静。 放学后,大家吵吵嚷嚷地往外走。此时一个巷子里聚集了好几个人,他们穿着一高隔壁职高的校服,肆无忌惮地瞄着路过的一高女生。有男生路过时,如果看向他们,就会立刻被骂:“看尼玛呢看,找死啊!” 于是没有人敢靠近,也没有人敢看他们。 苏郁郁恰好路过小巷,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犹豫片刻后停下脚步,躲在旁边偷听。 “你确定江喻跟他闹掰了?江喻那个疯狗太他妈记仇了,我可不想被他记恨上。” “看你怂样,他们学校贴吧都在说,准没错。” “妈的,早就看他那拽样不爽了,要不是被江喻罩着,非逮着他打一顿。” “嘿嘿,他那摩托车还挺带劲的,打了让他把车给咱玩玩。” “他叫什么来着?” “陆悬。估计是个家里有钱的,看他骨头硬不硬,要是打两下就求饶的话,就让他给点钱来花花。”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苏郁郁心急如焚,本想给江喻发个消息报信,但发现自己没有他的好友,在班群里发这种消息又不合适,于是到处给认识的人发消息,希望其他同学能联系到江喻或者陆悬。 “……谁在那?!” 惊雷一般的声音响起,苏郁郁连忙收起手机,低头匆匆跑走。 此时江喻正在店里修手机,店长捏着手机问:“手机怎么了?” 江喻说:“掉水里了,开不了机。” “啧,我看看……换个好点的手机吧,我这儿有防水的。” “你先修修看呗。” 过了几分钟,店长放下工具:“没得修了,手机里有啥重要东西吗?” “倒也没有……” “换了吧,我给你把旧手机收了。那边有新款,可以看看。” 看着被拆开的旧手机,江喻只能放弃,眼看上班要迟到,他拿上新手机就走,连电话卡都没来得及插回去。 今天陆悬没来酒吧上班,好几个专为他而来的客人失望而归。 有服务员路过江喻身边时问:“陆悬怎么没来?” 江喻反问:“我怎么知道?” “你们俩关系最好啊。” “不熟。” 江喻扭头就走,过了一会儿耳机里传来大家聊天的声音,有人问起陆悬,他不由自主地注意起他们的话。 “陆悬不会再也不来了吧?” “谁知道呢,人家又不差钱,都不知道干嘛要来打工,说不定就是玩腻了,不想玩了呗。 “啊?不要啊,岂不是损失一个帅哥。” “帅哥又不是你男朋友,你损失个毛线。” “站在那里赏心悦目嘛。” “店长来了,不说了。” 关掉麦,江喻又扫了一眼吧台,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删除。 爱来不来,眼不见心不烦。 隔天上学,江喻一分钟也没迟到,但奇怪的是,走进高三楼层的时候,许多人偷偷看着他,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他有些不耐烦,进班后“刺啦”地拉开椅子,“咚”地把书包扔在桌上。班里一些细微的说话声全都停了,陷入诡异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高峰跑到江喻身边低声说:“你看贴吧了没?” “早卸载了,咋了?” “隔壁职高的人,昨天晚上去堵陆悬了。” 江喻轻轻蹙眉:“堵他干嘛?” “好像是想勒索。” “然后呢?” “不知道啊,没人敢去凑那个热闹。对了,昨天怎么都联系不到你?” “谁找我?”江喻一头雾水,“我手机坏了。” “难怪呢,所以你昨天去救陆悬了没?” 江喻忽然想到陆悬昨晚没去酒吧,心里不由得漏跳一拍,问:“他今天来学校了吗?” “我刚听他们班的说,他请假了……不会真出事了吧?你……” 高峰见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还以为他马上要去二班问情况,谁料他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跟我没关系。” 第49章 然后拿出了卷子和笔。 一整个早上,江喻桌上就放着一张卷子,并且只写了一面,草稿纸上凌乱地写着解题过程,不像平时那么整洁。 他有些心烦,最后扔开笔,拿出新手机,插回电话卡,这才发现有几通未接电话,时间是昨天晚上。可能是同学打的,也可能是…… 会有陆悬的电话吗? 他的手指在几串红色的数字上逡巡着,最后退出界面,转头去下载贴吧。 贴吧里最新的帖子正是关于陆悬的,大家激烈讨论着这件事,江喻翻了半天才搞清楚来龙去脉。 ——要不是被江喻罩着。 ——摩托车还挺带劲的。 ——让他给点钱来花花。 江喻越看脸越黑,手背青筋虬起,几乎能想到那群人渣说话的口吻。 陆悬真被这群人打了吗?他心里也吃不准。 按理说,他已经跟陆悬绝交了,狠话也放了出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可是当他收起手机,走到二班窗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陆悬空着的座位。 沈崇阳注意到他,便打了个招呼:“江喻……” 江喻似乎没有听到,转头就走了,看起来心情不佳。 放学后,还是那条巷子,还是那几个职高的男生,他们闲极无聊就会来这儿找一高学生的麻烦,最爱搭讪乖乖女。 “快看,那个就是一高的校花。” “卧槽,胸这么大。” “清纯型的啊?不行不行,我喜欢御姐那种。” 他们正盯着女孩的背影,视线忽然被挡住了。 “你他妈谁啊,好狗不挡道!” “……他好像是……” 他话还没说完,这个不速之客便开口了:“我是江喻。” 几个男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一看他单枪匹马,便没什么怕的了,没好气道:“你想干嘛?” “打架。” 江喻扔下两个字,忽然快步冲进来,一脚就踹倒了一个人,紧接着一拳狠狠砸在另一个人脸上。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而江喻拔腿往巷子深处跑去,他们急忙追上。 江喻跑得不快,拐了两个弯,到了隐蔽的地方后忽然停下,几个男生便一拥而上,谁料他竟然从墙角抽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根长水管。 “有诈!”男生中有人大喊一声,他们全停下了动作,警惕地看向江喻,又看看旁边的小路,免得被别人偷袭。 江喻挥了两下水管,发出一阵风声,冷笑道:“就我一个,有胆就一起上。” 那几个男生将信将疑,其中一个问:“你凭什么无缘无故打人?” 江喻回答:“看你们不爽。” “妈的,忍不了!弄他!” 面对几人的围攻,江喻且战且退,拿着武器丝毫不落下风。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寒光闪过,江喻瞳孔微缩,看到一把匕首刺来。 第26章 路灯忽闪了几下亮起,“哒”——一滴血滴在地上。 “喂……你……”一个灰头土脸的男生颤抖着站起来,后退了几步,看向面前的江喻。 又一滴血滴在地上,他破开的衣袖被迅速染红。 几个男生脸色大变,打架是一回事,动刀却是另一回事,他们很清楚区别在哪。 其中一个男生低声对身边动刀的男生说:“你他妈疯了啊!” 男生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要捡起来逃跑。然而一只脚迅速踩在刀柄上。 男生抬起头,看不清江喻背光下的表情,但听清了他的话:“别再找陆悬的麻烦。” 江喻举起水管顶住他的头,又说:“知道我这个疯狗记仇,就他妈滚远点。我知道你们学校在哪,你也不想被我跟踪到家里吧?我有的是时间。” 血还在流,江喻却不为所动。几个男生已有退意,相互对视几眼,顾不上自己挨了几棍子,说:“行,今天的事情一笔勾销,我们不会找他的麻烦。” 江喻松开脚,几个男生便急忙跑走了。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江喻的忍耐才陡然卸下伪装,倒吸一口凉气,扔开水管,把衣袖撕开,露出一道血淋淋的刀伤。 好在伤口不大,也不深,只是一直流血,看起来有些骇人。 他用衣袖按住伤口,去往最近的诊所。 “怎么弄伤的?”医生一边清洗伤口一边问。 “擦伤。”江喻说。 医生瞥了他一眼,吐槽:“擦在哪能擦出这么整齐的刀口……要缝两针,打一针破伤风。” 见他面无表情,也不喊痛,医生奇道:“不痛吗?” 过了几秒,江喻说:“痛,我在忍。” 医生噗地笑了:“又没有别人在,忍不住叫两声也行,不丢脸。” 江喻始终没喊痛,打了一针麻药后,医生给他缝了两针,又开了些药。 他向店长请了假,但到了晚上,还是莫名其妙走到店门口。他徘徊了几步,心中越发烦躁,于是从后门潜入。 “诶?喻哥你不是请假了吗?”小胖立刻发现了他。 “谁规定请假不能来探班。”江喻打开后厨的门往外望,看见吧台仍旧空着位置,陆悬还是没来。 “探谁的班?”小胖又问。 “小兰。” “可是她今天休息啊,你不是知道吗……” 第50章 江喻关上后厨的门,清了清嗓子:“是吗,我忘了。走了。” 看着他火速离开的背影,每走一步都带着欲盖弥彰的尴尬,小胖喃喃道:“不是说就算得老年痴呆,也不会忘记小兰的事吗……” 过了几分钟,小胖忽然反应过来,张开嘴,下巴差点掉地上:“难道是探我陆哥?不会吧……” 江喻正准备回家,忽然看到沈崇阳从酒吧里走出来。 “江喻……” “喂……” 两个人同时开口。 江喻问:“你找我?” 沈崇阳说:“哦,今天没看见小兰,想问你她去哪了。” “她休息。” “哦。那你呢?找我有事?” 江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陆悬……没事吧?” “没事啊。”沈崇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也以为他被打了?哈哈,没有,他啥事也没有,请假是因为家里有活动。” “……”江喻沉默了几秒,“没事就行。” 说完他便走了。沈崇阳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陆悬发了个消息。 此时陆家一片和乐融融,陆爷爷七十大寿,宅子里来了不少人,吃过饭围着陆爷爷谈天说地,孩子们在后院玩闹。 陆悬在草坪上的躺椅里坐着,忽然收到了沈崇阳的信息,他看了一眼,把手机熄屏,又坐了一会儿,忽然从椅子上弹起来,走进屋里。 “爷爷,我有事得走了,下回放假再来看您。” “这么晚了,我让司机送你。” “谢谢爷爷。” 坐进车里,陆悬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沈崇阳发的消息,过了一会儿点开校园贴吧,看着上面更新的今天的信息,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两个小时后,车停在江喻家楼下,陆悬对司机说:“我到了。” “你住这儿?”司机看向周围略有些年头的老房子,又说:“我把你送到家吧。” “不用。”陆悬开门下车:“您回吧。” 司机只好由他下车,离开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始终站在路边,静默地看向楼上某个窗口。 夜深了,那个窗口的灯熄灭了,陆悬终究没有上楼。 过了一会儿,正当他准备走的时候,江喻忽然从楼里走出来,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江喻转过头,与他对上视线。 江喻愣了一下,见他全须全尾的样子,想来是真的没被打,一时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也许有庆幸,有尴尬,还有些别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 此时江喻有些后悔晚上出来吃宵夜,于是假装没看见他,扭头就走。刚走了一段路,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过来。 他走的快,陆悬就跟的快,他走的慢,陆悬也放慢脚步,活像个尾随跟踪的变态。 江喻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说:“你又要干嘛?” 陆悬双手插兜,冷酷地吐出两个字:“散步。” 江喻冷笑了一下,突然扭头就跑,三两步冲进旁边的巷子,果不其然,陆悬还是快步追了过来。他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没一会儿就把陆悬甩开一段距离,随后蹑手蹑脚地跑回大路上,喘着粗气对着巷子里竖起中指:“去垃圾堆里散步吧,二傻子。” 骂完人,他正准备去吃宵夜,谁知道一转头,陆悬又从另一条巷子里冲出来,正好打了个照面。 两人喘着气,大眼瞪小眼。 “你没完了?”江喻没好气道,“到底要干嘛?!” 陆悬盯着他,说:“为什么不来问我?” “什么?” “想知道我有没有出事,可以直接问我。” 他这么一说,江喻就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谁他妈管你有事没事,自作多情。” 说完他就要走,陆悬快步冲过来,一把拉住他。 “嘶——!” 他好死不死正好抓在受伤的地方,江喻疼的差点给他一脚。 陆悬一把撩开他的衣袖,看见绷带包扎的小臂,顿时变了脸色:“怎么弄的?” “关你屁事。”江喻猛地抽出手。 “你去找人打架。”陆悬说:“以为我出事了,要帮我报仇,是不是?” 陆悬一语中的,江喻当即否认:“不是。” “是吗?”陆悬说:“职高的人前一天蹲守我,后一天就被你打了。他们跟你有仇?不会吧?‘江喻那个疯狗,我可不想被他记恨上’,人家对你避之不及,你没道理上赶着找麻烦,除非……” 他停顿了一下:“他们做了什么惹到你了。” “呵,你想象力挺丰富的。”江喻扭开头,“好像亲眼看见似的。” “我没看见,但我了解你。”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你了解我什么?” “了解你口是心非。” “神经病。” 陆悬沉默了几秒,又说:“你让我别管你的事情,你又凭什么要管我?就算有人要勒索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因为我打架跟你也没关系。”江喻冷着脸回答。 “双标。” “滚。” 江喻尴尬至极,转头就走,谁知道动作太急太快,“哐”一声撞到了垃圾桶,陆悬伸手扶他,被他一把挥开。 这一次,陆悬没有继续阻拦,看着他渐渐走远,目光灼热,仿佛眼底燃起一星火苗。 第51章 …… 江喻打架的事情不知道被谁看见了,给陆悬报仇的事情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至于打架的场面流传出许多版本,有江喻以一打十的,有江喻带了一群小弟埋伏的,还有动刀动棍的。场面再花哨,总离不开江喻大获全胜的结局。 周芳也向他问起这件事,他只说都是谣言,周芳见他脸上没有挂彩,便不疑有他,只叫他千万不要打架,再吃处分必定被开除。 那刀伤在右手臂,藏得再好也总是会痛,江喻不再转笔了,睡觉也只能枕着左手。周芳照常叫他去办公室批改卷子,不仅要批对错,还要写评语,而她就站在边上盯着他写。 周芳本意是好的,实际上就是针对他的课外指导和开小灶,但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字为什么写的这么歪?”周芳说:“写字那么好看,就好好写,我算是发现了,你其实什么都会,就是要端正态度。态度端正了,你的分数自然就上去了……快上课了,你回去吧。” 江喻如释重负,刚走的办公室门口,迎面便忽然杀出一个身影。他来不及躲闪,硬生生跟对面的人撞在一起。办公室的门发出了“咚”一声响,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 “怎么了?”周芳看见这两个人撞在一起,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生怕他们又在办公室吵起来。但她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江喻转过头,发现自己的头和门框之间垫着一只手,耳边忽然响起陆悬的声音:“手还好吗?”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整个办公室都听到。江喻警觉地后退了一步,一瞬间脑中闪过许多念头,首当其冲的就是这孙子要揭他底。 周芳急忙走过来:“没有受伤吧?” “没……” “他昨天把右手扭伤了,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被我撞到。”陆悬打断了他的话。 “扭伤了?”周芳关切道:“怎么不跟我说呀,严重吗?” 江喻愣了一下,摇摇头:“还好。” 周芳叹了口气:“这几天不用来办公室了,自己注意身体,回去吧。” 等到走出办公室,江喻才忽然反应过来,陆悬是故意撞自己的,但不是想揭他的底,而是帮他解围。 “你……” “自作多情。”陆悬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话头。 一样的话,原样奉还给他。 江喻又愣了一下:“我……” “双标。” 说完,陆悬扬长而去,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江喻气笑了,可是心里并不觉得窝火。 第27章 “铃铃铃……” “把数学课作业交了再走啊!”随着放学铃响,数学课代表大喊一声,随后大家陆陆续续地站起来交作业。 苏郁郁抓紧时间写完最后一题,问朋友道:“走吗?” “我妈加班,我今天留晚自习吧,你先走吧。” “好吧,那我先走了。” 她交完收拾好书包,交上数学作业,一边打开手机看有没有信息一边低着头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迎面一道阴影罩下来,她来不及停下脚步,砰地撞在那人的胸膛上,仿佛撞在一堵墙上。 “哎呀!”她捂着鼻子,差点跌倒在地。 面前的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卫衣帽子,拎小鸡似的给她拎起来。 “你们班的走路都这么横冲直撞吗?” 头顶传来陆悬的声音,苏郁郁抬起头,脑袋懵懵的。 陆悬忽然问:“你等会有事吗?” 苏郁郁更懵了,她僵硬地转头往边上看了一圈,震惊指向自己:“我吗?” “嗯。” “……回家复习算……有事吗?” “不算。”陆悬说:“跟我走。” “啊?”苏郁郁还没反应过来,见陆悬准备要走,急忙说:“有什么事吗?时间有点晚了……” “等会儿送你回家。” “哎……等等……”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班里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立刻爆发出一阵八卦的喧闹。 “那是陆悬吧?!” “怎么是找苏郁郁啊,他们认识吗?” “没见他们平时说过话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私下里关系特别好。” “还送她回家,我靠,这不对劲。” “可陆悬不是跟……” 那个名字还没说出口便噤声了,有人忍不住看向后排。江喻正收拾东西,背上包站起来的时候,目光扫过那几个回头的人,语气不善道:“看什么看?”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听见椅子“吱啦——”一声巨响,随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出了学校,苏郁郁一脸紧张地跟在陆悬身边,追问:“到底有什么事啊?” 陆悬停下脚步:“职高那几个人,你看见他们脸了吗?” “只是看了一眼。” “再看见的话,还认得出他们吗?” “他们都染头发了,应该挺显眼的……你要找他们吗?” “嗯,麻烦你陪我去一趟职高,远远地指认一下就行。” 苏郁郁有些犹豫:“江喻不是已经教训过他们了吗?” 这话刚说完,她便听见了咬后槽牙发出的细微的声音,抬头看去,发觉陆悬的表情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让她无端端地有些害怕。 但那种表情很快就消失了,陆悬把摩托车的头盔递给她,友善地说:“麻烦你了。” 第52章 酒吧里音响震天,今天是dj日,店长为了今天的活动准备了好几天,发了几千张传单,还贴的电线杆、公厕、垃圾箱、大楼外到处都是,就因为这个,被城管上门警告了两次。 得益于不要脸的造势劲头,今夜酒吧爆满,江喻刚进门就听见震耳欲聋的音乐,后厨多了几个新面孔,有洗盘子的、传菜的,连小胖都多了一个帮工。 看见江喻进来,小胖扯着嗓子说:“喻哥!晚上好!” 江喻掏了掏耳朵,已经习惯了这段时间小胖的热情似火,刚卷起袖子,一个新来的就说:“大哥好,我临时工,有什么活需要我干的吗?” 江喻看着他不停切水果的动作,说:“你忙吧,我自己干。” 说完,他正准备开冰箱,那个新人忽然闪身到他面前,提前一步打开了冰箱:“哥,拿啥啊,我帮你拿。” “我可以自己拿……” “我来我来!你就直说吧,拿啥!交给我!” 在扑面而来的热情面前,江喻后退了半步:“我就是想喝口水。” “好嘞!”新人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他。 江喻接过水,迟疑地看了看水瓶,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喝了一口:“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应该的!” 新人热情洋溢地笑了笑,继续去切水果。 江喻走到小胖旁边,低声说:“哪来的人?这么可疑。” 小胖嘿嘿一笑,把手套脱了,大声道:“小赵,把薯条炸了!” “来啦!” 另一个新人跑过来,无缝接勺。 小胖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江喻到旁边,说:“估计是头一次打工,不用管,爱干活就让他们干,嘿嘿,咱也当一把工头。” 江喻环视厨房,发现自己的工作已经被新来几个人的包揽了,再去前厅一看,服务员数量激增,面对如此多的客人,仍显得服务量过饱和。在这么繁忙的一天,倒让江喻有种闲下来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小兰也到后厨来,视察了一圈,满意道:“新来的手脚挺麻利的嘛。” “谢谢小兰姐!” “谢谢小兰姐!” 几个新人异口同声。 小兰走向江喻和小胖:“怎么样,招的临时工不错吧。” 江喻调侃道:“再这样下去,我该失业了。” “哈哈,不会的,人家就干这一天。” 小胖低声道:“副店长大人,这从哪招的啊,给多少工资啊。” 小兰被他这声副店长取悦了,和颜悦色地说:“不要钱,陆悬叔叔家做人力资源的,这些人都是他弄来的。” “真的假的?!不要钱,还有这种免费劳动力?!”小胖的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 小兰把他的下巴合起来,说:“店长多少都会给点钱的。他们都是差学分的大学生,做完今天之后,陆悬叔叔的公司给他们开实习证明。相比起钱,当然是毕业更重要啦。” “我陆哥牛逼……”小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低下去,看了一眼江喻的脸色。 江喻脸色如常:“他们知道我们多大吗,叫哥叫的挺顺口。” 小兰拉起他的袖子,扯了下他手上的绷带,没好气道:“你天天出去打架,哪里像个高中生,叫你哥那是人家有眼力见。” 江喻笑了一下:“也是。” “还好意思笑。”小兰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今天人多,你受伤了就回去休息吧。” “没事,不疼。” “没事还缠着个绷带?少骗我,赶紧走,临时工更好用,你可别在这儿拖后腿。” 江喻被她推着往外走,无奈道:“拖后腿也太无情了吧。” “我现在可是预备副店长,资本家就是这么无情。”小兰把他推出门外,“就这样,你回家好好休息。” 说完,她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小胖嬉笑着说:“犯得着赶人吗,小兰姐,这么心疼啊~” “死胖子,还不去干活!”小兰白了他一眼。 转起往前厅走时,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失落。 今天陆悬提出派临时工过来的时候,她问了一句为什么,陆悬说,因为江喻手伤了,不能干重活。 她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受伤了,她却不知道。但自己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强硬地阻止江喻来上班吗?他肯定不会听的。这个对她来说的难题,陆悬却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有钱人真讨厌。”她低低地吐槽了一句,随后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走向前厅。 江喻被赶出来后,在后门地巷子里站了一会儿,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晚上这么清闲,于是慢悠悠地往家走去。 他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踢踏着一颗小石子,一会儿在脑海里给它做受力分析,一会儿想象它变成了孟德尔的豌豆,一会儿又分析起它的化学性质。 等走到自家楼下,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玩一颗小石头玩了一路,简直无聊至极。 他心烦意乱,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从放学那会儿开始,他就一分钟都没有冷静下来,哪怕用一颗小石头转移注意力,脑中也始终是乱的。 在这个瞬间,一个名字骤然闯进脑海——陆悬。 江喻简直像被蜜蜂蜇了一下,恨不得立刻将这个名字从脑海中赶出去,可是陆悬两个字死死纠缠着他,无孔不入地蹿进脑海,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并且一遍比一遍更清晰。 第53章 江喻没有目标地暗暗骂了几句,抬头见忽然看见街角闪过两个人影,其中女人的侧脸让他心中一惊。 他脑海中空白了一瞬,随即跑向街角,但那两人已经消失了。 看错了吧…… 他心中兀地漏跳一拍,随后稍稍平静下来。 也许是眼花了。他想。 此时路边的车里,女人从车窗望向外面,望着江喻离开的方向,眼中流转着复杂的情绪,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钻进后座的老裘说:“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 女人收回视线,幽幽地叹了口气,捂着鼻子说:“这条街有种臭味,熏的我不太舒服。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老裘降下车窗,使劲嗅了两下,并没有闻到什么臭味,但看女人娇弱的样子,他不疑有他,只以为是自己习惯了垃圾堆的味道才闻不出来,顿时感觉有钱人的嗅觉都跟贫民窟里的人不一样。 “害,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在我面前,你不用那么逞强。”老裘猥琐地笑了笑,借着车里逼仄的空间,探头到前排,说:“今天走了不少路,累着了吧?” 女人看着他靠近过来,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点,打开前排的窗户通风,笑着说:“不累,多亏了你,我这段时间才能把这边的情况勘探清楚。我已经对投资这条街有了基本的想法,之后我会派人再来的。酬金我发给你了,谢谢。” “派人来……你以后不来了?”老裘急忙问道。 女人说:“嗯,我还有别的生意,开发商业街只是小生意,之后不会再来了。” 听她这么说,老裘心底一阵失落,看着手机上到账的工资,他有些不甘心让这个富婆就这么走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带着她逛了好几次,她花钱十分大方,每次开的车都不一样,派头十足,一看就很有钱。老裘自然想搭上她的关系,可自己一穷二白的,又要靠什么来搭呢? 正当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女人忽然又说:“对了,我的电话号码暂时不会换,我跟你投缘,要是你也想掺和这条街的生意,我愿意给你指点指点。” 老裘几乎立刻就心动了,但又陷入为难:“我倒是想掺和,可是我没有钱……” “哈哈哈……”女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说:“想赚钱的人总会弄到启动资金的,你只不过没有下定决心。老裘,自己回去想想吧,等过几个月,我想帮你也没有资源能分给你了,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快、狠、准。留给你犹豫的时间可不多了。” 听她这么说,老裘越发动摇,说:“我想想吧,想清楚了给你打电话,你到时候可不能赖账啊。” 女人笑道:“当然不会,就这点生意,犯不上。” 第28章 “啪!” 一个碟子掉在地上碎成两半,江喻拿着锅铲,分神看地上的碎碟子的瞬间,锅铲上的煎蛋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儿子,干啥呢?”江远行走到厨房门口,看着一地狼藉,调侃道:“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江喻把锅铲扔回锅里,正准备收拾地上的东西,老江抢先一步拿过扫帚:“我来吧,你靠边站,当心扎脚。” 江喻挑眉:“你又干什么了,突然这么殷勤,心虚?”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当爹的关心你一下还不行?”老江把地上的东西铲进垃圾桶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江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拿另一个盘子,谁料手一滑,又撞翻了那一摞碗碟,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场面一度尴尬,老江沉默片刻,说:“要是有心事……可以向老爸倾诉,知道你青春期到了,但也犯不着摔盘子。” “……” 江喻从满地碎瓷上跨过去:“帮忙扫一下,我出去买新的。” 他家附近有一个家具城,他想着小兰家也经常摔坏碗筷,便去家具城多买几套餐具,也好讨个批发价。 家具城里有些冷清,好些店都倒闭了,路过一家店时,有人站在一起聊天:“听说咱这片要开发?” “听谁说的?” “这几天看见一个男的带一个女老板到处逛,我听他们聊天的时候说的。” “唉,要是真的就好了……” 江喻走上楼,透过橱窗看见一家店里摆放着兰花图案的餐盘,便产生了兴趣,走进店中说:“老板,这套餐具能不能单卖?” “不能!” 柜台处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江喻看过去,只看见柜台上面露出的黄色染发,那人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随便敷衍着,不像正经店主。 “多少件起卖?”他又问问。 “不知道,我爸不在,你等会儿再来吧。”黄毛依旧没有抬头。 江喻走过去敲了敲柜台的玻璃,黄毛顿时不乐意了,抬头骂道:“说了不知道,你敲你m……” 后面的话还没骂出来,黄毛的声音便如同卡在喉咙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结巴了半天才惊吓道:“……江、江喻?!” 巧了,这人正是那天跟江喻打架的职高学生中的一个,他鼻青脸肿的,看起来很是狼狈。 江喻挑眉:“几天不见,混得这么惨?” “我靠,你想干嘛?!”黄毛从凳子上跳起来,紧张地后退几步:“这店里有监控啊!你可别乱来!” 第54章 “紧张什么,我只是来买碗碟的,又不是要寻衅滋事。” 黄毛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奥,买哪种?” 江喻指向身后:“那套兰花的,能不能单独卖给我?” 黄毛犹豫了一下,怀着尽快将他打发走的心态说:“行吧。” 随后江喻十分顺利地付了款,临出门时,黄毛忽然又说:“那天……只是口嗨一下。” 江喻不明所以:“什么?” “就是说要打劫陆悬,只是口嗨。”黄毛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半边脸,表情有些僵硬:“我兄弟动刀也是一时冲动,这事儿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事儿不是早就结了吗?”江喻一脸莫名其妙。 黄毛忽然有些气愤:“我也以为结了,那陆悬还来找我们干嘛?不是你让他来的?!” “陆悬?” “他下手太他妈黑了,我兄弟都进医院了!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江喻一愣,却并没有立刻撇清关系,随后反应过来,耸耸肩道:“下次口嗨记得找个别人听不到的地方。” “你……!” 江喻没有理会他的愤怒,转身离开。 对于陆悬去找茬这事儿,江喻竟然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以他那种性格肯定不会吃亏……想到这里,他思绪一顿,转念又想:我也没有这么了解他吧。 临近年底,大小考试不断,江喻辞掉了酒吧以外的工作,周末在家里研究题型,每次大考的考题他总能押中几个,这也是每次考试都能做两份答案甚至更多的原因。 下午,裘子兰忽然打来电话,问:“你在忙吗?” 江喻放下笔:“怎么了?” “我家水管炸了,你有没有时间帮我……啊!”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尖叫声和水喷涌出来的声音,随后水声渐小,她对另一个人说:“好像是我买错型号了……” 江喻说:“等着,我现在过去。” “算了,我去买一个新的,不用你过……”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模糊且遥远的声音:“让他买一个带过来。” 裘子兰问:“江喻,你有时间吗?” “我现在过去,要哪种型号的?” 裘子兰报了个型号,江喻便出门了。 他买上水管过去,刚到楼下就听见有人大骂:“楼上的,干你娘啊,水都漏到我家里来了!” 随后裘子兰大声说:“不好意思啊,在修呢!马上就好!” 那人又说:“妈的,赶紧修啊,磨磨唧唧,老子晒的床单都给弄湿了,才晒他妈一天,不会是什么脏水吧?给我床单弄臭了,你可得赔一条新的,大周末的整这些幺蛾子,真他妈的晦气……” 他骂骂咧咧着,忽然一桶水“哗”地从楼上泼下来,正泼在他晒的床单上。 他还没来得及骂人,一张一百块便从楼上被甩下来。 裘子兰探出头,对着他竖了个中指:“一条破床单,赔给你!” “你他妈什么素质……” “没素质,滚蛋!” 江喻推门而入,笑道:“这么大火气啊。” 裘子兰没再搭理楼下没完没了的骂架,关上窗户说:“本来就烦,还哔哔个没完没了。你买水管了没,快快快。” 江喻把水管递给她:“早找我修不得了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坏掉的水管旁边竟坐着陆悬。 “……他怎么在这儿?!” “不是怕你要去兼职嘛,不好打扰你,出门刚好遇见他了,就拜托他帮我修一下。”裘子兰把新的一截水管递给陆悬,说:“这个型号应该刚刚好,试一下。” 陆悬的上衣几乎全湿了,紧贴在身上,随着一举一动,连肌肉线条都十分清晰。发梢的水珠顺着脖子流下来,和湿漉漉的衣服融为一体。 江喻只扫了一眼他的后背便移开了目光,见他手法并不熟练,不由得“啧”了一声,走过去扶住水管的另一头说:“拧反了。” 陆悬动作顿了一下,转而向另一个方向拧,拧紧接口后说:“放水试试。” 江喻打开阀门,接口处一滴水也没漏。 “太好了!终于搞定了!”裘子兰松了一口气,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可乐:“辛苦啦。” 陆悬正准备接过可乐,裘子兰忽然“哎呦”了一声:“天凉了,喝常温的吧。” 她自顾自地把两瓶可乐全部都放回冰箱,又拿出两瓶常温可乐递给他们,然后冲进屋里翻箱倒柜。 裘子兰一走,场面便有些诡异的安静。吵架的那天恍如昨日,但两人的火气都已慢慢消了,只剩下尴尬弥漫在空气中。 江喻打开可乐喝了一口,见陆悬依旧穿着湿衣服,穿堂而过的风带来一丝冷意。他扭开头又喝了一口可乐,气泡咕噜咕噜地在嘴里炸开,又一直往上窜,撞在鼻腔里,留下微妙而令人上瘾的刺痛。 他放下可乐罐,在大脑清晰思考前,遵从本能地脱下了外套,扔向那个浑身湿透的男人。 “换上。”他神色不自然地看向旁边,又拿起可乐喝了一口。 陆悬接住外套,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他脱掉湿透的上衣,穿上外套时,温暖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起来,瞬间驱散了秋日的寒意。 此时裘子兰拿着一件宽大的上衣走出来:“陆悬,你衣服都湿了,这件是新的……哎?穿江喻的呀,也行,别感冒了就行。” 第55章 江喻虽面不改色,但耳根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红了。 修好水管,裘子兰便要去酒吧上班,而江喻和陆悬都只上晚班,目送她离开后,陆悬说:“衣服明天还你。” 江喻:“嗯。” “你还欠我一顿饭。” “嗯……嗯?” 陆悬笑了一声:“不会想赖账吧?还有十九个煎蛋。” 江喻反驳:“十八个。” “但是我只吃了一个。” “没吃赖我没做?” “那欠我的饭怎么说?” 江喻无奈道:“今天,现在,立刻,马上就请。你怎么跟要饭的一样。” 陆悬又笑了,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可是现在才三点,我还不饿。” “那你说个屁啊!”江喻很想踹他,但忍住了。 两人站在路边,既没有各回各家,也没有要等的人,就这么站着,谁也没走,但谁也没有继续接话。气氛有些沉寂了,他们也许在等对方先开口,也许在酝酿着自己该说的话。 两个性格尖锐的人,曾用尖锐的话去故意刺痛对方,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一种名为后悔的感觉悄悄滋生。 “那天……” “我……” 两人同时开口。 江喻立刻抬手打断他:“我先说。” 他清了清嗓子,无需打腹稿,想说的话便自然而然地说出口:“我那天说话太难听了,知道你是想帮忙,谢谢。还有……对不起。” 他极少主动道歉,于他而言,道歉就是认输,所以他神情依旧有些不自然,目光投向马路对面的路牌。 他没有发现,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陆悬正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 此刻陆悬并未想起自己被拒之门外的那个夜晚,江喻曾说过什么,而是不断浮想到他手臂上为他而受的刀伤和紧紧缠绕的绷带。 带着血色的和痛觉的情愫不断发酵,陆悬脱口而出:“如果我不想只做朋友呢?” 第29章 什么意思? 江喻的大脑没转过来,他迟迟没搞清楚这话的意思。到底是不想做朋友,还是想做? 在他思考的这几秒,陆悬忽然逼近了一步,眼底翻滚的情绪仿佛将要迸发的火山。冷战的这段时间,他忍了一天又一天,隐忍感情非但没有淡化消失,反而越发强烈,灼烧着他的内心。 如果江喻始终冷待他,对他视若无睹,或对他的一切事情袖手旁观,彻底切断一切联系,他也许自然而然地就会放弃。然后告诉自己,我想错了,也做错了,不该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可是江喻偏偏没有,偏偏流露出关心和在意,偏要去为他打架。将他的心像放风筝一样拉扯。 江喻被逼退了一步,警觉地说:“干、干嘛,想打架?” 陆悬捏了一下手里的空可乐罐,发出卡啦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我说……” 他看着江喻的表情,那张脸上只有茫然、警惕和质疑——他什么也不懂。 陆悬内心的火山忽然就被堵住了,那些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也被堵住了。 他知道的,江喻没有那种意思,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懂。 “算了。”他把空可乐罐投进垃圾桶里,眼底的失望一闪而逝。他压下内心一切翻涌的情感,转过头时露出一如既往的神情,道:“对牛弹琴,不想说了。” 江喻挑眉:“几个意思,说人话。” 陆悬:“说人话你也听不懂。” “???”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人身攻击,江喻一脑门问号。 陆悬又说:“饿了,请我吃饭。” “你刚才说自己不饿。” “现在饿了。” “……” 江喻找了一家附近的餐厅,点了两荤两素一汤。下午店里几乎没人,落座后,江喻又要了一壶热水,给陆悬倒了一杯。 热腾腾的水雾从杯子里飘起来,使得坐在对面的人的脸部轮廓都变得柔和很多。 陆悬喝了一口热水,说:“其实我也要向你道歉,之前确实是我太自以为是。” 江喻笑了一下:“那我们扯平了。” 冰释前嫌后,蒙在头上的阴影终于驱散。承认错误需要时间和勇气,但相比认错服输,失去某个人也许更无法接受。江喻没有认真思考过什么,他只是服从了内心深处的渴望,从而做出选择,但他始终没有思考这种渴望究竟源于什么。 周一早上,陆悬又出现在了江喻家楼下,还是踢着一块小石子,仿佛一切争吵都未曾发生。江喻颇感意外,走出楼道时忍不住说出了第一次说的那句话:“在这儿练脚法,准备进国足?” 陆悬把石子踢给他,嗤笑一声:“能不能进国足不知道,但你今天起这么晚,一准迟到。” “怪我,多睡了两分钟,要害三好学生迟到了。”江喻把小石子踢进下水道,“还不快走。” 陆悬指了指身后,一辆黑色哈雷停在对面,流畅的线条一如初见那么骚气。 江喻接过头盔,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天傍晚,苏郁郁跟着他一起走的样子。一抹异样的感觉转瞬即逝,他甩开多余的想法,戴上头盔,跨上后座。 “坐好了吗?”陆悬问。 “走吧。” 陆悬等了几秒,身后的人迟迟没有靠近,大约又变回了最初的危险坐姿,抓回保险杠上了。陆悬没有说什么,慢悠悠地起步,车速始终保持平稳。 第56章 刚到校门口,就正巧碰到苏郁郁。女孩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看着陆悬欲言又止。 江喻心领神会,拍了拍陆悬的肩膀,便先进去了。 “有什么事吗?”陆悬虽然是对着她说话,目光却追着江喻的背影。 “听说职高……”苏郁郁压低了声音,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忧心忡忡地说:“他们会不会知道是我指认的?那天在巷子口,他们好像看见我的脸了。” “不会。要是有人找你麻烦,就给我打电话,我来处理。” 苏郁郁松了口气,“那就好,吓的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先走啦。” 事实证明,以陆悬的车技,不仅不会迟到,还会早到。江喻进班的时候,班里还没多少人,这是他三年以来第一次这么早到。 周芳早早的就坐在讲台上,看见江喻这么早来,十分欣慰,心血来潮地让他当本周的轮换小组长。 “我?!”江喻指向自己,面露难色:“周老师,这不合适吧。” “每个人都要有展现自己的机会。”周芳笑脸盈盈地说:“你这段时间表现的很好,当小组长之后,更要约束自己的行为,给大家做好表率。” “可是我……” “不用多说。”周芳强硬地打断他的话:“我可是非常信任你的,我相信你能做好,别让我失望。” 江喻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桌上的组长徽章,一个头两个大。他这辈子也没做过任何级别的班干部,从小到大,不管在哪个班里,他都是迟到次数最多的,交作业是看心情的,上课是昏昏欲睡的,小组长根本就不敢管他。 谁知道风水轮流转,小组长竟成了我自己。 早自习是语文,周芳布置的任务是小组长抽查全组的所有背诵课文情况,江喻刚准备补一会儿觉,面前便排起了长龙。 他伸着脖子看了看这条长长的队,迷茫地问:“怎么抽?” 排在最前面的说:“就是所有要求背诵的课文,随机抽查,有背错的就要去最后面重新排队。” “这样。” 江喻随手翻了翻书,而后扔到一边:“来,劝学。”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顺风而呼,声非加急也,而……而……” 在他卡壳的三秒后,江喻毫不留情地挥了下手:“下一个。” “啊?让我再想一下。” “给你三秒,三、二、一。下一个。” “你也数太快了吧!” “下一个!” 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去最后排队。 江喻打了个哈欠:“阿房宫赋。”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听完这一个,江喻已经被催眠的睁不开眼了,强打起精神对下一个说:“六国论。”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呃——礼天下之奇才……” “下一个。”江喻打断了他。 “啊?” 江喻睁开眼睛:“我是困了,不是死了。” 他哀叹道:“我以为你睡了呢……哪错了?” 后面的人小声提醒道:“漏了一句,以事秦之心!” 江喻又调侃道:“‘呃——’,希望你考试的时候不会把‘呃——’写进去。” “冷酷无情!”他控诉完,哀嚎一声,认命地去后面排队。 隔壁几个小组看着这边的热闹,有人幸灾乐祸:“幸好不在他那组,他好像只抽超长的古文,我猜下一个是离骚。” “那我猜是赤壁赋。” 这边正猜着,那边就到了下一个,苏郁郁。 苏郁郁有些紧张。 前几个人都背了长篇,而且她一紧张就卡壳,江喻再催两句,肯定大脑空空。 江喻瞥了她一眼,见她紧张地视线乱飘,忍不住想:她在陆悬面前没有这么紧张吧?我又不凶,陆悬才是个臭脸怪吧。 可能陆悬在私下对她很温柔? 但他转念又想,陆悬会有温柔的一面吗?似乎从来没见过,又或许……只会展现给喜欢的人。 “那个,我背哪篇?”苏郁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喻回过神来,手指蹭了下书角:“登高。” 苏郁郁:“啊?” 后面一溜人:“啊??” “啊什么,登高都不会吗。”江喻敲了敲桌子:“不会就下一个。” “会会会!”苏郁郁急忙说。 下了早自习,几个课代表大喊收作业,几分钟之内,各科作业便像山一样堆在了江喻的桌子上。 他眼皮直跳——平时收作业有这么夸张? 他刚拿起一本数学练习册,旁边的物理练习册便往地上滑去。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接住了那本练习册,顺便拿起来翻了一下:“怎么,除了语文,现在每一科的作业都要你批?” 江喻抬头,看见陆悬一副看戏的样子,便把桌上几本物理练习册全部塞给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帮我收一下。” 陆悬从善如流地开始收作业,收到最后,忽然说:“小组长,你的呢。” 江喻动作一顿:“我靠,忘了!” 他原计划语文早自习补物理作业,早上光顾着抽查课文,完全把物理作业抛之脑后。 他手忙脚乱地从一堆作业底下翻出自己那本没写的,陆悬正准备问他要不要拿一本出来抄,就见他提笔便写,每一题都只审一遍,解题却如同参考答案一般精准。 第57章 写到最后几题时,他忽然停下笔,在陆悬以为他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却只是一把将旁边的一摞语文练习册塞给他:“这个也帮我收一下,还有数学。” 随后他立刻提笔,继续往后写。等作业收齐的时候,他也写完了。 陆悬问:“你总这样吗?” 江喻活动了下手指:“哪样?” “临时赶工。” “十有八九吧。” “每一科都这么赶?” 江喻反问:“哪一科不能这么赶?” 陆悬沉吟片刻,又问:“那你是怎么做到只考那点分数的?” “因为我乐意。”江喻拿过几摞作业,交到课代表桌上,一回头,陆悬已经大剌剌地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抽出一张折了角的草稿纸。 “字挺好看。”他说。 “喜欢吗?”江喻说:“我的墨宝,免费送你,十年后升值。” 陆悬笑了一下:“喜欢。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十年。” 江喻一愣,不知道这话有意还是无意,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第30章 晚上,酒吧里是情歌场,店长的歌单首首悲情,听得顾客连酒都喝不下了,翻台速度比往日快得多。这倒不是因为店长失恋了,按照小胖的说法,这个女人的心是钢铁,没有男人能走进去,要是走进去了也别想活着出来。 正如前面所说的,今天的翻台速度很快,这就是她的真实目的,谈情说爱哪有赚钱有吸引力?当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实验各种增收手段! 等到了后半场,那恶心顾客的手段终于获得了应得的报应,进来深夜emo的人大多是睡不着的,他们很能喝,也很能坐,一杯酒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根本就翻不动台! 除了陆悬的吧台有点忙以外,服务员个个闲得直打哈欠,江喻也闲了,和小胖一起挂在后厨的窗口,一边抠指甲上的倒刺,一边看着陆悬把酒杯玩出花来。 小胖感叹道:“陆哥确实帅啊,什么都会,还男女通吃。” 江喻没应声,眼睛跟随着他翻动的手指,看着葡萄果汁从酒杯里溅出来,有一滴沾上他的袖口,也许是一个不完美的小小失误,可江喻看着他的袖口,仿佛闻到了葡萄的甜味。 小胖瞥了他一眼,又说:“你盯着他看半个小时了,想喝找他要嘛,都咽口水了。” 江喻“嚓”地撕掉了倒刺,痛得一激灵。 “哎呦呦呦,看着都疼。”小胖感同身受,捂着手指倒吸凉气,“快用口水消毒!” 江喻可干不出把手指塞嘴里的事儿,用卫生纸按住后,不痛快地收回目光,可眼神又止不住地往那边飘,索性把窗口的帘子给拉起来,自己不看,把这个多嘴的小胖子也挡住。 过了没多会儿,一个看似普通的男人走进店里,四处巡视着,跟领导视察基层工作似的,双手背在后面,慢慢悠悠地从一个又一个卡座路过,手指上挂着一串车钥匙,随着身体晃动着。 有服务员上前问:“您几位?” 男人斜睨了他一眼,抬起下巴,倨傲地说:“我要见你们老板。” “您是?” “我是这儿的房东!” “那你跟我来吧。” 服务员在前面带路,他跟在后面大声吐槽:“放得什么鬼歌?哭哭啼啼的,有酒吧放这种歌吗?难怪生意不好!迟早倒闭!” 经过吧台时又轻蔑地扫了一眼酒单,“什么花里胡哨的名字,尽整些没用的!” 附近的服务员几乎全看了过来,不满地冲着他剐眼刀。 等他进了店长的休息室,一大群人围过来,江喻和小胖也闻风而动来听墙角。 店长第一眼就认出了赵骏生,跟他爹赵岭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她也很久没见过房东了,只是每三个月转一次租金给他。 赵骏生坐到椅子上,右腿往左腿上一搭,车钥匙“啪”地扔在桌子上,单刀直入:“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这房子我现在得收回来。” 要是换成别人,店长分分钟踹出去,或者把他按进马桶里冲水清醒清醒,但这是房东的儿子,得给面子。 于是她好声好气地说:“租约还没到期,是什么原因要收房子?” “你别管,我反正就是要收!” “这可是违约。” “违约金才多少啊,你以为我给不起?”赵骏生冷哼一声,“就按合同上的赔,不服你就告我。听清楚了,半个月之内必须搬走。” “半个月?你爸也同意了?” “问这么多干什么,跟你有关系吗?搬你的就行了!” “跟我签合同的是赵岭,想让我搬走,让你爸来谈!” 赵骏生猛一拍桌子:“我家的房子,让你搬你就搬!” 店长也猛一拍桌子,拍得比他还响,恶狠狠地骂道:“给你脸了?!告诉你,半个月搬走绝不可能!” “信不信我告你!?” “告啊。”店长冷笑:“合同上写明了,非不可抗力情况下,不得以任何理由强行收房!” 赵骏生根本没提前研究过这种条款,想着顶多赔点钱,这群人就得卷铺盖滚蛋。他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仗着自己还有一群道上兄弟更加嚣张,威胁道:“行,你不愿意自己搬,我可以找人帮你搬。你别逼我找兄弟过来,到时候店别开了,生意也别做了!” 第58章 “找人?”店长敲了两下桌子,“我这个店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有本事就来!” 为了响应她这句话,房门被猛地推开,一群服务员呼啦啦涌进来,各个凶神恶煞,撸起袖子准备干架。 赵骏生见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势单力薄恐打不过,顿时恼羞成怒:“干什么,想打房东是吧?打我一个试试?!” “谁也不许动手!”店长呵止那一两个跃跃欲试的服务员,又说:“我不想打你,也不是什么黑社会。我跟房东签合同在前,租这个地方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咱们两方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我不知道你平时怎么样,但你爸是个讲道理的人。要我搬走,总得跟我讲清楚是什么原因,协商之后再决定退不退租。你进来就咋咋呼呼,叫我滚蛋。有你这么做事的吗?更何况这是你老子的房子,不是你的。我不是你爹,没义务惯着你臭脾气。赶紧滚!” 赵骏生的脸涨红了,别说被外人教训,就是在家里也没有人敢教训他,可门口那群服务员把门堵得严严实实,让他如芒在背。 “行,不搬是吧,你给我等着!”放下这句狠话,他狠狠踹翻凳子,往门口走去,谁料这群人硬是不让路,他后退半步:“你们还想干什么?!” “让路!” 店长发话后他们才往旁边稍了稍,让开一条狭窄的通道。赵骏生从人群中往外挤,如同被群狼环伺,短短两步路叫他出了一头汗。 等他走了,店长没好气道:“谁也不准主动惹事,听见了吗?” 一群人稀稀拉拉地回应了,回去岗位上继续摸鱼,私底下把赵骏生骂得狗血淋头。见过嚣张的,但没见过骑在别人头上拉屎的,简直目中无人。 在小胖骂骂咧咧的时候,江喻却没说话,小胖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用胳膊肘杵了杵他:“想什么呢?是不是要动手?带我一个,我也想弄他!” “店长说了不准惹事,少想些有的没的。”江喻说:“我是觉得那男的态度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让人出奇得想打他,把他打成丑八怪?” 江喻没理他的冷笑话,又说:“他好像很急着把房子收回去,哪怕赔钱也要收。照理说应该先协商,少赔点钱或者争取不赔钱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可是他什么理由也不给,看起来是想跳过协商的环节,尽快把房子收走。” “他就不是正常人,一看就脑子有坑!”小胖说。 “江喻说的有道理。”陆悬一边拿着湿毛巾擦手一边推门进来,“他脑子不正常,他爸总不会脑子也不正常。” “你也觉得有问题?”江喻说。 “嗯。”陆悬把湿毛巾搭在椅背上,“我听他们说了。” “到底哪有问题啊?”小胖着急地问。 他越着急,这俩人却越不说,对视一眼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一左一右地把小胖夹在中间:“他有什么问题,得靠你自己去探索。” “啊?”小胖一脸懵,他最矮,往两边说话都要抬着头,像被两座山夹着的山谷。 江喻说:“你人脉广,找几个哥们儿……” “给他打一顿?” 陆悬补充道:“不是。跟踪他几天,看他都去了哪,干了什么。” 小胖看看陆悬,又看看江喻:“喻哥,是这意思吗?” “是。” “你们俩……共用一个大脑啊?” 小胖本是一句无心的调侃,他处在山谷,看不见两座山峰对视时气氛有一瞬的微妙。 三天后,小胖拿着一堆写的乱七八糟的废纸跑进来,店长看那堆烂字看得眼睛疼,甩给江喻和陆悬,“你们俩出的主意,看看吧。” 纸上东一句西一句地记录了赵骏生三天以来的行踪,两个学霸很快就把时间线梳理出来。赵骏生住在花园小区,每天日上三竿才出门,不是打牌就是跟朋友吃饭,三天只去探望了一次住院的爹,还去了两次建筑公司。 “他去建筑公司干啥啊,不会找人来强拆吧?”小胖说。 “拆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小兰摇摇头,“而且派出所也不是摆设。我感觉他是想盖房子或者装修……是不是因为这个缺钱,想把咱们这栋收了之后卖出去?毕竟租价没有卖价高。” 店长比较认同这个观点,又敲了敲桌子,问江喻:“你觉得呢?” “我同意小兰的说法,但是……”江喻手指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质感,盯着建筑公司四个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最近有一个传言,不知道是真是假。”陆悬忽然说:“听说这条街要拆迁?” 其余三人都是一愣,店长说:“那是假消息,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最开始说是要开发,后来变成改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要拆迁了,谣言一天变一个样。” “假如房东以为是真的呢?”江喻说:“拆迁两层和三层的面积不一样,价格也不一样,他想赶在拆迁之前加盖,所以必须马上把我们赶走,哪怕赔一点小钱也能接受。” 这也有道理,要是因为这个谣言才导致今天的局面,未免太荒谬。想到这里,店长忍不住骂了几句,当即起身往外走去:“小兰跟我来,去医院看看那个老不死的赵岭!” 店长带着副店长杀进医院,倒也没忘在路上买一个果篮。 赵岭六十多岁的年纪,住着高级病房,看起来跟赵骏生是截然不然的两种人,一见店长进来就笑盈盈地说:“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快坐快坐。” 第59章 店长客套了几句便进入正题,小兰坐在隔壁的空床位上,看向赵岭床边供奉的童子金像,金像上有些奇怪的符号,跟蚯蚓似的。 这边店长的谈话并不顺利,虽然告诉赵岭拆迁只是谣言,他却不为所动,怀疑地斜睨了她一眼:“不会的,肯定要拆的!” 小兰问:“您是从哪听的?又没有官方的通知下来,都是以讹传讹。” 赵岭摆摆手,防备着不想跟她聊这个话题,总之是什么都不信,只是说:“这是我儿子的决定,别跟我说啦,没用的。” 眼见讲道理不管用,店长转换策略,动之以情:“老赵,我租这门面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从来不拖欠租金,你儿子叫我半个月之内搬走,你也知道要多少人力物力,况且我店里有很多老顾客,搬了之后这些资源就全没了。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损失。我店里那群打工仔你也是知道的,还有人有过案底,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工作了。哪怕多给我几个月,咱们协商退租也行,我不要你付违约金。” 赵岭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难,可这是我儿子决定的,我也没办法的嘛。半个月应该够了吧,叫你店里的人帮忙搬一搬。” “那么多东西,我搬去哪呢?”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嘛。” “老赵,话可不能这么说,签合同的时候你说绝不违约,现在怎么能不负责任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赵岭的脸一下就垮了,“行了行了,有什么事情,你找我儿子说就行,我要睡了,你走吧。” 说着,他往被子里一缩,背对着店长睡下。 见他一副缩头乌龟样,店长气得差点把果篮拿起来打他,堪堪忍住,最后愤怒地拎着果篮走了。 小兰说:“姐,别气了,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我回去打市长热线,看这个拆迁到底是怎么回事。” 店长心里依然觉得没底,以她多年跟混账无赖周旋的经验来看,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善了。 -------------------- 天凉了,再更一章吧 第31章 “打市长热线就问拆迁的事儿,这条街是不是要拆,拆迁款有多少,还有什么住户安置啊之类的,问的越多越好,突出一个纠缠不休。打电话的时间尽量集中在这两天,发动亲朋好友,能说话的全叫上。还有啊,尽量不要用同一个号码。”裘子兰安排着计划的事,在保住酒吧的问题上,大家保持了绝对的统一战线,毕竟大家都有感情,也都不想失业。 下班后江喻蹲在一个石墩子打市长热线进行骚扰,得到的当然是没有拆迁的答复,他换了个姿势蹲,用地痞流氓的姿势进行心理建设,口吻也变得像个无赖:“不拆?可到处都说要拆啊,你可别唬我,是不是不想给钱啊,跟你说,钱少了我可不给拆的……什么?没接到上头的通知?怎么可能呢……那我可不管,人家都说要拆,要拆就得给钱……” 江喻喋喋不休地纠缠了十几分钟,对面的接线员原本还客客气气地解释,到了后面变得不耐烦起来,大约在心里默念了几十遍“代表市政形象,为人民服务”才没有发火。 感觉骚扰得差不多了,江喻才挂断电话,还维持着流氓的姿势,看见陆悬站在旁边,入戏颇深地吹了个口哨。要是陆悬是个女的,这声拉长的口哨简直就跟掀人裙子的前奏似的,下一秒就得上手。 陆悬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你这什么眼神?”江喻借着蹲姿踹他,被他灵活躲开。 “看地痞流氓的眼神。看你的熟练程度,以前没少干?” “放屁,老子三好市民。” 陆悬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江喻当即跟被人揪了小辫子似的,跳起来戳他痒痒肉。陆悬完全不躲,不怕、也不痒,并且反手就戳回去,一下就给江喻戳笑了。 怕痒? 陆悬咧嘴一笑,笑得让江喻汗毛倒竖,拔腿就跑,陆悬抬腿就追。两个人跟旋风似的,“唰”地从酒吧门口跑没影了。 小胖和小兰刚好走到门口,小胖看见江喻逃窜的样子,目瞪口呆,末了忽然问:“你觉不觉得像那个广告?” “什么广告?” “急支糖浆。” “……你别说,还真是。” 追逐战以江喻借助环境优势成功逃脱告终,但他也暴露了自己的致命弱点,导致第二天上下学都夹着胳膊走路,防贼似的防着陆悬。 陆悬伸出手的瞬间,江喻立刻跳到两米开外,而他却没有动手,故意伸了个懒腰,坏笑着问:“躲什么?脚上长刺了?” “你tm故意的!” “故意什么?马路是你家修的,在这儿伸个懒腰都不行?” 江喻又往旁边移了半米,自从在食堂被偷袭过一次后,他变得极其警惕,绝不站在陆悬的攻击范围内。 “喂,我不动手了,过来。”陆悬把手插进兜里。 江喻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往酒吧的方向走,听见陆悬跟过来的声音就马上回头:“离我远点!” “真不动手!” “你觉得我信吗?” “我不可信吗?” 江喻用拔腿就跑的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等等……靠!”陆悬没想到他竟然警惕至此,只好小跑着追上去。 等两人跑到酒吧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江喻骂道:“你是狗吗?追着人咬!” 第60章 陆悬靠在电线杆旁:“你不跑,我会追?” “你追我干嘛?!” “你说呢?!” “因为你是狗!” 陆悬舔了下犬齿,没再反驳,反正骂到最后跟狗咬狗也没什么区别,做狗就做狗,哪天追到了非咬一口不可。 酒吧的生意不太好,连裘子兰都闲了,趴着写写画画。江喻路过时看见她在卫生纸上画的歪歪扭扭的东西问:“画符呢?准备搞副业?” 她把卫生纸展开,另一面画着一个小婴儿,神神秘秘地说:“我那天看见房东在病房里供着这个东西,就去查了一下,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请的小鬼!”裘子兰说完,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鬼东西要放在身边养着,不然就会反噬,所以房东住院都带在身边!” 江喻挑眉:“你也信这种东西?” 裘子兰摇摇头,她说不上信,但遇到别人很信的时候,又会多少代入一点儿:“挺瘆人的。但是听说这东西养得好可以保财运、保平安。” “养不好呢?” “要人命。”说完这话,裘子兰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害,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最近看太多这种东西了,一个雕像怎么可能要人命。” 说完,她就要把画的纸给扔了,但被江喻截获:“借我看看。”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有一大群人涌进酒吧,咋咋呼呼地四处占座,大喊:“服务员!” “菜单拿过来!” “拿瓶白的!” “赶紧的啊,磨叽什么!” “你这空俩椅子没人坐吧?来来来,有空位!” 这群人冲进来不光占空位,还在有客的桌位强行拼桌,当即便有一对年轻情侣和拼桌的人起了冲突。 “这儿有人啊,你们能不能去别处坐?”年轻男孩不满地驱赶。 后来的男人把拖鞋一甩,脚搁在椅子上,斜眼睨他:“这椅子又没人坐,我不能坐啊?” “你怎么这样啊。”女孩站起来大喊:“老板!有没有人管?” 裘子兰急匆匆地赶过来调解,男人却不肯走:“我就要坐这儿,这儿空调吹的舒服!” 空桌全被占了,进来的这群人一人占了一张桌子,大叫着服务员,店里乱成一团,服务员手忙脚乱,顾不暇接。 这下就算是眼神不好的也能看得出不对劲了,裘子兰一边道歉一边把那对情侣送出店:“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给你们酒水全免。” 女孩是这里的常客,担心道:“不会是来闹事的吧?你们店明天还能开吗?” “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好,明天正常营业。”裘子兰笑眯眯的把他们送走,转头就黑了脸。 恰好店长有事出去了,她看着店里的情况,思索片刻后在门口挂上休息的牌子,刚准备把卷帘门拉下来,忽然有人大喊:“这就要关门啊!十二点都不到,你们酒吧怎么做生意的?!” 他一呼百应,这群人立刻不满地叫嚣起来,而赵骏生此时正好出现,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在众星捧月般的目光中走到一张桌子坐下,对裘子兰叫嚣:“怎么人家能来喝酒,我们一来就关门?小姑娘,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 江喻正想上前解围,陆悬却拉住他的衣服:“她很厉害,交给她吧。” “可是……” “你不相信她吗?” 江喻迟疑了一下,没有插手。 裘子兰不慌不忙笑了一下,把卷帘门拉低一半,扬声道:“不关门呀,我只是检查一下监控,店里十几个监控都得例行检查。哥哥们继续喝酒吧,店里要点单才能占座,不点单的到门口坐也行,门口不要钱。” 她提监控就是警告他们别想闹事,但语气和态度却很好,不让人抓住话柄借机吵架。 有人问:“为什么不点单不给坐?!” 裘子兰指向墙上挂着的提示牌:“一直是这规定,不是针对你们。实在是不好意思。” 客客气气地说完这些话,她一边在耳麦里低声提醒大家放机灵点,一边进办公室给店长打电话。 那群人一人一桌,却只点最便宜的酒,在位置上玩手机斗地主或者看短视频,音量开到最大,比菜市场还吵。一会儿要续一杯免费的水,一会儿杯子翻了要人来擦桌子,一会儿说空调吹的冷,一会儿又说太热。 赵骏生得意洋洋地看着店员忙来忙去,想起自己上次来时的遭遇,顿觉痛快。自己带过来的这些人顶多是没素质,却不犯法,付了钱坐在这儿就是上帝,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而他们不光今天来,明天、后天,天天都来,直到逼那个男人婆搬走为止。 裘子兰冷冷地看着店里的情形,心中的不爽忍了又忍,看到店长时终于忍不住跟进办公室,迫不及待地问:“姐,怎么办?” “你处理得很好,明天歇业一天,我再去跟赵岭交涉一下。” “歇业不就认输了吗?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刚才怎么不把他们赶走?” “我……!”小兰气极了,拉开椅子坐下,在店长鼓励的眼神下缓缓开口:“万一起了冲突把警察招来,咱这店真得歇业整顿了。店里那群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传出去酒吧服务员和客人打群架,以后还怎么营业。而且有几个人要是二进宫还不知道怎么解决呢。姐,这个店是你的心血,我不想给你毁了,可是看着大家低声下气的,我又觉得对不起他们。” 第61章 店长抿嘴露出一丝笑意和欣赏,店里最不缺的就是脱缰野马,脑子一热就是干,小兰却会想得多、忍得住,常常顾全大局。如果今天只是她一个人受委屈,她大约会默默忍耐,而受委屈的是大家所有人,她又会打抱不平。 “你说,有没有办法让他们不得不走?”店长挑眉,示意她再想想。 裘子兰沉吟片刻,有所顾虑地说:“倒是有个主意,就怕闹大了。” “别想那么多!”店长敲了下她的头:“想干就干!” “好嘞!” 第32章 尖锐的火警铃声打破静谧的夜晚,一阵浓烟从厨房里涌出来,伴随着小胖的大喊:“起火啦!起火啦!” 大厅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小胖灰头土脸地跑出来,又喊道:“燃气瓶烧起来了!会不会爆炸啊!” 此话一出,店里瞬间躁动,坐着的、躺着的全部兵荒马乱地往外逃去,赵骏生也急急忙忙地逃跑,中途不知道被谁踩掉了鞋子也来不及捡,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黑脚,让他在大门口狠狠跌了一跤,他顾不上骂人,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跑。 等这群人全部逃出去了,卷帘门“哗啦”一声在身后关闭,等了好几分钟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赵骏生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上当了。愤怒地拍了几下大门,头顶监控闪烁的红光像是无声的嘲讽。 店里,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小胖满脸是灰,一边咳嗽一边到处找水洗脸,末了高声说:“店长,我烧干了你两口锅,不会要我赔吧?!” 店长难得铁公鸡拔毛,爽快道:“不仅不用赔,我还要给你发奖金!” “谢谢老板!” “刚才谁绊了那傻逼一脚?” “我我我!爽不爽?!” “牛啊,够阴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小秋忽然说:“靠!这群人有病啊!” 她拿着手机跑到小兰身边:“你看,咱店里多了几十条差评!什么服务态度差,还有酒难喝,明明就只点了啤酒!还有人说环境脏乱差,跟厕所一样臭……有没有搞错啊!现在评分只有两点几了!” 小兰翻了几条评论,都是这两天冒出来的一星差评,她并不意外,正因为想到这种情况,她这两天格外谨慎,把店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使这些差评空有文字而没有照片。 “我明天去平台申诉。”她说。 事情可以一件件解决,可是赵骏生不会善罢甘休,麻烦会无休无止地来,直到酒吧开不下去为止。暴力行为不可取,谈判又谈不拢,事情几乎无解。 店里又陷入沉默,江喻手插在兜里,忽然摸到一个纸团,展开一看,上面是小兰画的小鬼。 “古曼童。”陆悬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江喻很意外:“你知道?” 陆悬指了指小鬼旁边的蚯蚓:“画得很抽象,但看得出来是泰语,泰国小鬼多半是古曼童。你想养小鬼?” “养个屁,我可不信。这是赵岭供在病房里的。” “看来他们家很信这个,我看见赵骏生戴着一块防灾厄的佛牌。一边养一边防,想要钱又怕死。” 信这个? 江喻眼珠子一转,坏主意一出溜,在店里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陆悬脸上,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他,像个大导演看中了想要的演员。 他揽住陆悬的肩膀,神秘一笑:“哥们儿,我有个主意,但是需要你多出点力。” 陆悬挑眉:“干什么?” 江喻凑到他耳边低语,狡黠的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 高级病房里,赵岭正在窗台边晒太阳,这是个双人病房,前一个病友不久前康复出院了,剩下他一个人清净,也能每天光明正大地拜一拜小鬼。多亏了这个小鬼,才保佑他赵家财运亨通。 这小鬼说灵也灵,说鬼也鬼,他前段时间出去旅游忘了带它,结果在路上摔了一跤,把头给撞破不说,还差点出车祸丢了小命,实在是邪门的很。所以这次住院,他把这小鬼带在身边,每天毕恭毕敬地拜,只盼着小鬼别发威。 病房门被推开,一张病床被推进来,来了个新病友。 赵岭打量着床上的人,是个年轻人,脸色苍白,闭眼睡着一动不动,医生把他推进来就走了,也不见有家属陪护。赵岭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直到他翻了个身,才默默松了口气。 不是他疑神疑鬼,只是这个人紧闭着眼,呼吸声小得几乎听不见,简直像个死人。他摇摇头,看向小鬼雕像的时候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新病友一直躺到晚上也没醒,期间无论赵岭发出多大的声音,他就是跟尸体似的一动不动。 到了深夜,赵岭睡得迷迷瞪瞪的,忽然感觉一阵阴风刮进来,他半睁开眼,先是看见窗户开着,窗帘被吹动。紧接着发觉屋里有些亮堂,光亮朦朦胧胧似乎是从身后发出,他一扭头,看见隔壁床位的床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合了,里头的床头灯亮着,光就是从床帘里透出来的。 床边有一个人站着,看轮廓是个男的。赵岭心想,这小子白天睡成那样,晚上一准是睡不着了,要起来活动活动的。 他正想着,那人影忽然弯下腰,俯身到床边,伸出胳膊朝着床头掐去,赵岭定睛一看,床上还有个人影!站着的和躺着的分明是两个人! 这吓了他一大跳。难道是有人行凶?要不要叫人?不,万一这个人带了凶器,自己也有危险。 第62章 赵岭不由得屏住呼吸,看着那行凶的人掐了不知道多久,躺着的那个却跟没有知觉似的。 不会是死了吧? 赵岭猛地打了个哆嗦。 “我怎么忘关灯了?”一个男声从帘子里传出来,随后原本躺着的人忽然坐了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床边明明有一个人影,他却似乎没看见自己床边站了个人,翻了个身按熄灯后躺下,屋里瞬间黑暗。 赵岭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方向。难道他看不见吗?床边站了个人,他看不见吗?!那个人掐他,难道没有感觉吗?!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啊! 又过了几分钟,等眼睛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一些物品的轮廓变得明晰了许多,只是床帘里的情况仍旧看不清。 赵岭壮着胆子从床上爬起来,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帘边,把床帘撩开一个小角,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他看见那个年轻人睡在床上,床边并没有任何人。他又瞅了一眼床底,还是没有任何人。 怪了,真是怪了,难道是见鬼了?! 赵岭返回床边,神经质地把小鬼雕像拿出来,跪在地上虔诚地拜了拜,又摸了摸小鬼怀中抱着的金元宝,这才躺回床上,将被子掖紧,哆哆嗦嗦地看着那个诡异的床帘。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在被床帘围住的病床上,江喻从被子里探出脸喘了口气,然后扯了下陆悬的病号服。 陆悬轻轻挪动身体,也钻进被子里。江喻按亮手机屏幕,两人在被子里对视。 刚才站在床边的“鬼”就是江喻,而躺了一整天的“尸体”就是陆悬。 “老头睡了吗?”江喻轻声问。 “多半没有。”陆悬低声说:“估计睡不着了。” 江喻无声地笑起来,病床很窄,为了躲得隐蔽,他不得不紧贴着陆悬,闷笑时身体轻轻颤抖,细碎的发尖扫过陆悬脖颈,带起一阵酥麻的痒。 陆悬低头看去,眸光隐匿在他衣领下的一片黑影,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却什么都感觉得到。靠得这么近,要是他抬起头,也许…… 手机熄屏了,被子里什么也看不见,江喻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忽然感到腰间被箍住,下意识挣扎时,耳边极近处传来陆悬低哑的声音:“别动,他在看。” 气息刮过耳廓,江喻莫名感到滚烫,从耳侧到脖子的皮肤都不由得紧绷起来。被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陆悬的存在感突然就变得无比强烈,肌肤相接,呼吸也仿佛缠绕在一起。 他听见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陆悬的,一下又一下,清晰地跳动,体温也随之升高,箍在腰间的手臂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陆悬狗要勒死我吗?不会是趁机报复我骂他是狗的事吧。 江喻扯他的手臂,却发现他的手掌只是虚贴在自己后腰,手臂间留有余地,根本没怎么用力。 怎么回事? “让你别动。”陆悬又说了一遍,这次手臂用力将他彻底搂进怀中。 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呼吸时身体的起伏都感受得到,体温更是透进皮肤,仿佛要融为一体。江喻差点就要把陆悬从床上踹下去,但理智阻止了他。 这狗东西绝对是在报复!绝对的! 江喻身体僵硬得像尸体,硬邦邦地杵在他怀里,脸就埋在他肩窝处,侧脸挨着硬硬的东西,似乎是锁骨。 他忽然想到,陆悬狗身材好像确实不错,酒吧里的女人私底下总会讨论他的身材,此刻江喻脑子里突然浮现她们说的那些话,那些大尺度的,从上到下、从内到外的讨论,到了恨不得用眼睛扒人衣服的程度。 而她们说的一切此刻就在他面前,看不到,却摸得到,感受得到,他动一动就能验证那些变态猜想是不是真的…… “喂,想什么呢。” 耳边的低语一下把江喻拉回神,脸瞬间烫得惊人,惊人的羞耻感让他条件反射地攻击面前的人——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陆悬差点痛叫出声,咬牙忍住。 咬得是真痛,半点不开玩笑,牙跟锯齿似的,痛得他倒吸凉气。 江喻松开嘴,狡辩道:“你先动手的。” 狡辩完,他大约自知不讲理,眼珠子在黑黢黢地被窝里转向别处,仿佛害怕被他捕捉到心虚的视线。 过了不到三秒,身侧的人忽然细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侧颈被什么东西逼近,在江喻反应过来之前,一阵钝痛从脖子上传来,他猛然后仰,却被死死地按住了后脖子。 有道是“以牙还牙”,但陆悬咬得并不狠,牙齿在皮肤上若即若离,悬在要害处彰显着威慑感。手指摩挲了两下后颈处的皮肤,没让江喻躲开哪怕一丁点。 轻微的吸气声传进耳中,陆悬舔了下犬齿,心想要不要趁此机会再咬一口。 江喻什么也看不见,搞不清状况。只是觉得脖子上痛感消散后,有些痒痒的,像被大型动物嗅着自己这个猎物是死是活。 “你他妈……”江喻捏住他的双颊,使危险源远离自己,忍无可忍地踹上去。 陆悬的腿立刻夹住他腿,提醒:“想被发现吗?” 江喻咬牙切齿地忍了又忍才吃下这个亏。 自己造的孽,还能怎么办?! 赵岭的床位忽然响动了一下,被子里瞬间安静,过了一会儿,他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江喻探头看了一眼,确定人在厕所后,急忙翻身下床,却被陆悬按住脚踝。 第63章 “干嘛?!”江喻扒在床边,以半挂的姿势瞪着他。 陆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咬完就跑,究竟谁是狗?” “你不是咬回来了?!” “是吗?我没咬到。” “少放屁!” “看你给我咬的。”陆悬扯了下衣领,露出一排牙印,“我可没用力。” 江喻看着那排牙印,确实咬得太狠了,搞不好会淤青。 听见厕所放水的声音停了,江喻有点着急,把胳膊伸过去没于烟与否好气道:“那你咬回来,赶紧的。” 陆悬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本来就是故意捉弄,等赵岭快出来的时候才放手,目送江喻落荒而逃。 第33章 第二天早上,赵岭起床时,隔壁的床位已经空了。想着昨晚发生的诡异事情,他有好奇又忍不住松了口气。不管是出院还是死了,都比留在病房里要好! 他把小鬼像拿起来,用布擦得锃亮,然后放在床边照不到太阳的地方拜了两拜。 刚刚拜完,卫生间的门就开了,那个年轻人走出来。赵岭吃了一惊:“你还在?!” 年轻人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上床,拉上床帘。 这可吓坏了赵岭,他相信自己昨晚上绝对没有眼花,尤其是那个年轻人脖子上淡淡的青色,使他格外坐立难安。 陆悬把青色的眼影盒塞到枕头底下,然后给江喻发消息。 陆:肩膀动不了了。 江:今天给你带活血化瘀的药。 陆:在医院还用得着你带? 江:给你咬,是你自己不要。 陆:在医院躺的腰疼,等会出院。 江:等等,别冲动,有话好说。出院了给您按腰,哪疼按哪,包满意。 陆悬刚翘起嘴角,床帘忽然被拉开一条缝,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露脸的赵岭:“有事吗?” 赵岭笑道:“小伙子,没睡啊。” 陆悬没搭腔,只是盯着他,眼神叫人背脊发凉。 赵岭指了指脖子,示意:“你这是怎么搞得?” “跟你有关系吗?”陆悬的态度很冷淡。 赵岭自觉没趣,便悻悻地回自己的床位了。他想了又想,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脖子上的淤青显然是昨晚被掐的,但这个年轻人却不感到意外,也不叫医生来看,他显然对昨晚的事情知道些什么! 难道说…… 赵岭看向自己的小鬼像,赶紧摇摇头,把那些荒唐的念头赶出去。在不安的趋势下,他申请了调换病房,但被告知没有可以调换的高级病房,就连普通病房的床位也很紧缺。 “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现在的病房有什么问题吗?”护士问。 “我同一个病房的人,他……” “他只是小病,住院观察几天而已,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 “哦哦,那好吧。” 等赵岭走了,护士叹了口气,旁边的同事问:“床位真的很紧缺吗?不至于吧?” “不是,沈院长儿子交代的,不要给他换病房,还有那个新来的小伙子也是没病硬住,真搞不懂在玩什么花样。” “沈院长的儿子?是沈崇阳吧?我见过他,长得很帅的呢。” “行啦,少犯花痴。” 赵岭回到病房时,隔壁床位的年轻人竟站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的小鬼像,他心中一惊,急忙上前隔开他:“你在干什么?” 陆悬扭头就走,赵岭警惕地盯着他道:“小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次陆悬回过头,“这东西很灵。” “什么意思?” “就是……要小心的意思。” 陆悬说完又上床睡了,赵岭心中满是疑惑,思来想去还是不管为好。 到晚上,陆悬起来洗澡,赵岭正跟赵骏生打电话,说起今天遇到的诡异事情。 赵骏生从小跟着家里耳濡目染,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闻言犹豫地说:“我好像也看见了什么东西……爸,你说是不是真的,小鬼要报复了?” “不可能啊,我每天都拜,家里供的猪血也都是新鲜的。财运不也是顺风顺水吗?” “也是,可能是咱们想多了。” “对了,骏生啊,酒吧那边还顺利吗?她搬走没有?” “还赖着呢,我看最近都没有客人上门了,放心吧,她敢赖一天,我就让她生意做不了一天,迟早得滚。” “嗯,那就好。” 挂了电话,赵岭还是忐忑不安,正好陆悬洗完澡出来,衣袖卷着,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赵岭忽然看见他手臂上纹着密密麻麻的泰文。他只认得几个符号,跟小鬼像上雕刻的十分相似! “你……!”赵岭唰地站起来,“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陆悬撸下袖子遮掩,“没什么。” 赵岭心中像有蚂蚁在爬,却依旧忍住了好奇,默念着不要多管闲事,又神经质地擦了擦小鬼像。 拉上床帘后,陆悬又给江喻发消息:那个雕像是纯金的,偷的话说不定会判不少年。 江喻简单回复了一个“ok”。 陆: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江:计划不变,让他疑神疑鬼,剩下的交给我。 等到了夜里,赵岭又被冷风吹醒了,他在睡觉前一再确认过窗户是否关好,确定一条缝都没留下才上床睡觉,可现在窗户竟然又开了。 他猛地回头,看见亮着光的床帘中有人影闪动,又是如昨夜一样的情形,那个鬼影在掐人脖子! 第64章 这次灯光闪了闪,很快就灭了,床帘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和吸气声。 赵岭忍不住问:“你、你没事吧?” 沙哑的声音从看不见的漆黑床帘中传来:“少管闲事。” 他果然是醒着的,果然知道有东西在掐他!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冷静?他手臂上的那些纹身到底是干嘛的? 赵岭一个激灵,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同道中人了。而这个人比自己涉得更深,懂更多东西。他忽然想起年轻人白天说的,要自己小心的那句话,难道是看出了什么吗?不,肯定是看出了什么! 此时在陆悬的被子里,江喻为了不弄出太大动作,抱着他的腰,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摸出一根温度计。 “干嘛用的?”陆悬问。 江喻正准备回答,被子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于是闭上嘴。 陆悬心领神会,把床帘拉开一条缝,冷漠地问:“有事吗?” 赵岭顿住脚步,“刚才有人在你床边,你看见了吧?” “所以呢?” “是人吗?” “不该问的别问。” 赵岭汗毛倒竖:“我就知道,你是不是被鬼缠身了?!” 被子里的江喻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原本想再多吓他几次,没想到他现在就沉不住气了。 在陆悬和他言语拉扯的时候,江喻在陆悬腿上悄悄地写下几个字:让他上钩。 手指的触感若即若离,好像一根羽毛骚动着,使陆悬的身体紧绷起来,深吸一口气,才说:“不是被鬼缠身,是我养的鬼,你不是也在养吗,有什么奇怪的?” “养的鬼会显形?!”赵岭惊讶道:“我从来不知道啊!那是不是会吸人的气运,让人变得特别倒霉?” 陆悬挑眉,看来是瞎猫碰死耗子,这老头最近格外倒霉,所以才这么着急。 “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提前出现征兆。”陆悬说:“只要开始养,就别想着能摆脱它,它会跟你一辈子。倒霉也好,来财也罢,都是你的命。” 赵岭沉吟片刻,“你说的征兆是指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陆悬是真的不知道,原计划是要偷走小鬼像,但现在计划有变,他不知道江喻准备干什么,只能随机应变,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吊着赵岭的好奇心。 话不能乱说,又不能不说,不仅要说,还得按江喻的要求,让人上钩。陆悬的回答但凡有一丝迟疑,赵岭就会立刻龟缩回去,变得更加警惕,所以他以退为进,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赵岭虽有迟疑,但陆悬从未主动找他,反而是他一直追问,陆悬才回答的,他回答的话就更显得可信。 “要是征兆出现了,该怎么办?”赵岭又问。 陆悬不耐烦地蹙眉:“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要睡了。” 说完,他猛地拉上床帘。赵岭自找没趣,悻悻地回去自己床上。 一熄灯,江喻的手就从被子里悄咪咪伸出来,在陆悬面前竖了个大拇指。陆悬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缩进被子里和他面对面。腿上被手指刮过的痒痒的感觉还没消散,仿佛还顺着大腿一直往上爬,连着心里也泛起酥麻。 江喻却毫无自觉,说:“干得漂亮。” 陆悬问:“温度计干嘛的?”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给你量体温。” 江喻鬼话刚说完,陆悬就将他扯到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向下方伸去。 “靠,干嘛。”江喻抓住他另一只手。 “都是男的,我能干嘛?”陆悬反问。 他如此坦荡,江喻稍一迟疑就被他出手偷袭,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三根温度计。 “怎么,每个部位的体温都要量?”陆悬戏谑道。 “不是。还给我。”江喻莫名耳根发烫,抢过所有温度计,“等老头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就行动。” “怎么做?” “你猜啊。学霸。” “猜中了怎样?” “猜不中怎样?” 陆悬:“包你一周的宵夜。” 江喻:“行啊,猜中了我包你一周宵夜。” 话音刚落,陆悬就伏在他耳边,说出了那个正确答案。 江喻:“……” 赵岭一整夜都没起夜,江喻眼皮越来越重,昏昏欲睡之际听见陆悬催眠一样的低语:“睡吧,我等会儿叫你。” “我不能睡。”江喻强撑着睁开眼。 “怎么?” “睡觉爱乱动。” “……” 他坚持了好几个小时,等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听到赵岭起来上厕所的声音,急忙从床上翻下,摸到赵岭的床边,魔爪伸向金光闪闪的小鬼像。 赵岭上完厕所回来闷头又睡,并未察觉有异。连着两晚没睡好觉,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洗漱吃饭。 他照例要先擦一擦、拜一拜小鬼金像,当他拿起金像时,忽然大惊失色:“啊!怎么会!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只见金色的小鬼像竟然出现了大片斑驳的白色! 陆悬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看书。江喻弄断温度计,把水银倒在了小鬼金像上,黄金和水银常温下就能产生反应,形成金汞齐,变成银白色。 显然,在笃信鬼神的赵岭眼中,他明明什么也没干,小鬼金像却一夜之间面目全非,这就是厄运将要发生的征兆。 第65章 第34章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彻病房,赵岭回头一看,那个年轻人的书掉在地上,目光正盯着自己身旁的小鬼雕像。 “你、你怎么了?”赵岭战战兢兢地问。 “把那东西拿远点!”陆悬厉声呵斥。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难道你看不见吗?白斑。” “我看得见啊,这个白斑到底是什么征兆?是不是有大祸临头啊?” “知道就好,你的霉运自己收好,不要传染给我。” “什么霉运,你在说什么?” “给你一个忠告,最近不要做任何决定,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赵岭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雕像上的白斑,凉意从毛孔往里钻。阴森的鬼影,对自己避之不及的神秘年轻人,还有面目全非的小鬼金像,全都昭示着大祸临头。他心中的疑虑和恐惧越来越重,竟连直视小鬼的眼睛都不敢了。 他心中不安愈重,急忙把儿子叫过来商讨对策。 听闻这一连串的事情,赵骏生这样的急躁脾气竟然丝毫没有怀疑,而是沉默下来,一副见鬼的表情。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赵岭问。 “其实我也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咱家楼下,蓝蓝绿绿的,飘飘忽忽的,有时候还有奇怪的声响。爸,不会真是见鬼了吧?”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我本来没当回事,以为自己就是眼花了……可你今天一说,我就又觉得不对劲,会不会是鬼魂之类的?” 赵岭摇摇头,他也拿不准主意。 到傍晚时,隔壁床位的年轻人突然呼吸困难,医护人员急忙将他推去急诊室,赵岭眼巴巴地望着,但那个年轻人没有再回来。 晚上沈崇阳来给陆悬收拾东西,跟身边的护士一再交代:“千万别说漏嘴。” 护士说:“放心吧小沈总,我嘴严着呢。不过哪有人咒自己死的啊,多晦气啊。” 沈崇阳耸耸肩,在推开门时立刻换上沉重的表情。 护士立刻入戏:“唉,没想到他突然病情加重,你也别太难过,保重身体。” 赵岭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等沈崇阳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这个小伙子怎么了?” 护士又叹了口气:“抢救无效,去世了。” “什么?!”赵岭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么突然?是什么病?!” “心源性猝死,他心脏功能明明很好,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赵岭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像有一口大钟在脑子里敲。过了几分钟,他唰地站起来,自言自语一般大声说:“不行,我要出院!我得马上出院!” 护士急忙说:“您这是干嘛,我们医院也是尽全力抢救了,您不要担心,我们医院是很正规的!” 沈崇阳适时附和:“不怪医院,怪他命不好。” 一语点醒梦中人,赵岭猛地看向小鬼金像,那个年轻人的话在他脑中回响,吓得他手脚发软。 此时在楼下车里,病房里的对话从手机听筒里传出,在电话挂断的瞬间,车里发出一阵爆笑。 “太牛了,他肯定吓死了,还有那个赵骏生,你都不知道他那个脸色!差点就吓尿了!”小胖捧腹大笑,“那个蓝蓝绿绿的火是什么玩意来着?好好玩,我在他家楼下点了好几次,太带劲了!” “小点声。”小兰拧他屁股上的肉,“那天晚上要不是我拉着你跑得快,差点就被发现了。” 陆悬躺了两天,腰酸背痛,此时正趴在后座上,江喻践行承诺帮他按腰,为了服务好金牌演员,他找干过按摩师的店员学了两手——虽然不是正经按摩师,并且因为涉黄被抓过,但技术总是有的。 小胖叽叽喳喳地汇报着这几天的成果,蓝蓝绿绿的火其实是金属的焰色反应,至于赵骏生听见的奇怪的声音,也是化学反应发出的声音,为了让他产生疑惑,小胖和连着好几天都在他家楼下搞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接着就是陆悬通过沈崇阳的关系住进赵岭的病房,本想偷走小鬼雕像,引赵岭出来吓唬他一下,但因为陆悬说雕像是纯金的,担心因为盗窃数额太大导致后果无法挽回,江喻临时改变计划,用水银给金像“漂色”,达到恐吓赵岭的目的。 现在陆悬死遁,还留了几句谜语,父子俩一合计,只会越想越害怕,而那一句“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会成为他们心里的一根刺,让他们一直疑神疑鬼。 “喂。”陆悬的声音打断了江喻的思绪。 “怎么了?”江喻手底下依然不紧不慢地按着,以一种忽重忽轻的律动从上到下揉捏。 陆悬抿了抿嘴唇,脸上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很微妙,语气生硬地问:“你还干过这行?” “哪行?” “这行。”陆悬抓住他的手腕,鲤鱼打挺似的翻身坐起,“按摩手法够专业的。” “那当然,我学半个小时就会了。”江喻有些洋洋得意。 陆悬的脸色立刻黑了,“专门学?还给谁按过?” “老子刚学的,不是答应帮你按吗?” “谁教你的?” “酒吧里的人。”江喻想抽开手但没抽动,“干什么?按得不舒服?” “……不是。”陆悬拉着他的手往底下摸去,在小胖和小兰聊天的声音掩护下,咬牙切齿道:“下次找个正规师傅学吧,别他妈瞎按。” 第66章 江喻愣了一下,手底下的触感十分明显,温度仿佛能烫到手心,他的大脑突然就空白了,身体比思维反应得更快,爆发出摔跤手一般惊人的力气猛地推开陆悬。 “吱呀——咚!” 车门没锁,陆悬撞开门摔了出去,而江喻因为用了太大的蛮力,自己也跟着一起摔了出去,压在了陆悬身上。 两个人痛苦地叠在一起,陆悬是因为背痛,江喻则是因为撞到了麻筋。 “你……疯了?”陆悬咬牙切齿地按住江喻的肩膀。 “你才疯了!变态!”江喻挣扎着起来,但因为胳膊太麻,尝试未果,又跌了回去。 “我变态?有你那么按摩吗?你按的是哪自己不知道吗?”陆悬起不来,索性抱住他的腰,将变态进行到底。 “放手。” “不放。” “放手!” “不放。” 小兰想去扶他们,但被小胖拦住,贱兮兮地从车窗里探出头:“哥哥们玩什么情趣游戏呢?” “闭嘴!”江喻没好气地道。 沈崇阳从医院里走出来,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副小学生打架图,两个人在打,还有两个人在看戏。 “你们干嘛呢?”沈崇阳问。 此时江喻终于挣脱,两个人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因为身上太多灰尘,不想弄脏车座椅,不约而同地在马路牙子上坐下。 “怎么样?”江喻问:“赵岭什么态度?” “闹着要办理出院。”沈崇阳靠在车边,把陆悬的行李扔进车里,“我爸要是知道,得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不会给你惹麻烦吧?”小兰担心道。 “没关系。”沈崇阳胳膊支在车窗上,弯腰看向小兰,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你能请我吃饭,我被骂也不亏。” 小兰忽地面颊发烫。沈崇阳的笑容很温和,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骨子里透出一种她触不可及的教养,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应对,只好扭开头,尴尬地摸了摸脸。 沈崇阳没有步步紧逼,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两位哥哥还要在地上坐多久?”小胖笑嘻嘻地喊道。 江喻率先站起来,正要自顾自地上车,忽然一阵巨力扯住他的衣角,差点给他撂倒。 “拉我一把。”陆悬扯着他衣服站起来,在他发火前推推搡搡地挤进车后座。 两天后,街道办发了公告,澄清拆迁的谣言。 裘子兰听说了这个消息后,正准备出门,老裘忽然推门而入,口中念念有词:“一群傻比,真要有赚大钱的消息,公务员会告诉小老百姓?还辟谣,呵,等到搞开发的时候都得哭死。” 裘子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对老裘这种死脑筋的人来说,只要认准一个理,其他的话就都听不进去,不管发多少辟谣公告都没用。 反正开不开发、拆不拆迁都跟他没关系,裘子兰不想理他,直接出门离开。 从陆悬死遁第二天开始,再也没有任何人来酒吧闹事,店长一边维持着正常经营,一边物色新的店址。又过了几天,赵岭拎着一堆东西上门。 “您这么快就出院啦。”店长给他倒了一杯水,“身体怎么样?” “多谢关心,好多了。”赵岭挂着笑脸,试探地问:“店里最近生意好吗?” “多亏了您儿子,好得一塌糊涂。”店长皮笑肉不笑地说。 赵岭叹了口气:“害,我儿子那个脾气,我说了他好多次,就是不听,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赵岭握住她的手,亲切得像她家隔壁的表叔,仿佛上次在病房里对她冷眼相待的是另一个人格。 店长抽出手来:“你有话直说吧。” “咱们合约的事儿啊,是我儿子做的不对,怎么说都不该违约的嘛……” “您不是说要赶上拆迁的东风吗?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店长打断他的话。 “哪有什么拆迁啊!不是通知的吗,谣言!都是谣言!”赵岭十分激动,活像是上当受骗的无辜受害者。 店长心中冷笑,心中恶气未消,故意刁难:“您信吗?肯定是要拆的吧,通知就一张破纸,到时候要是真拆了,您没乘上这阵东风,要我赔偿损失可怎么办?” “不会,不会。”这次赵岭压低了声音,连连摆手,讳莫如深道:“我看见了非常不好的征兆!而且这次的辟谣通知也证明了那个征兆是真的,我儿子干的都是昏头的事儿,唉,我也是昏头了。这样吧,最近这一片的租金都在涨,我绝对不涨,算是我跟你道歉了。” 赵岭将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致,不涨租金就算道歉,那白纸黑字签的协议又算什么? 店长微微一笑,大方地原谅了赵岭,下定决心在合约到期后一定要搬走。 当店长如和煦春风一般笑脸送走赵岭时,店员们全部都对他怒目而视。 陆悬在后厨躲赵岭,耳麦里传来大家的声音。 “这就让他走了,店长还对他笑,干嘛这么客气。” “不然呢?和房东撕破脸?” “算啦,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虚与委蛇。看你就不成熟。” “姓赵的以后应该不好意思再来了吧?” “那个赵骏生,下次要是敢来,我一定往他杯子里吐口水。” 江喻没加入他们的声讨,站在水池边出神。他打听过这个谣言的源头,说是因一个女人而起。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要说招摇撞骗的女人,他偏巧认识一个,并且是一个他永远都不想回忆起的人。 第67章 “江喻……江喻……喂,发什么呆呢。” 江喻猛地回过神来,发现陆悬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立刻弹了他一脸水。 “你这是洗碗水!”陆悬扯过他的围裙擦脸。 “食品级洗洁精,怕什么。”江喻被他扯得差点站不稳,因为戴着手套而无法动手,怒道:“你自己没有围裙吗?” 陆悬张开双手,酒保还真没有围裙。 “那个变色的雕像准备怎么处理?”陆悬问。 “谁管他,反正也猜不到和我们有关,最好能诚惶诚恐一辈子,拜它拜到死。”江喻邪恶地想象着那个画面,感到十分痛快。 实际上再过段时间,赵家父子就会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金色雕像融掉重铸就会恢复如初,但等到那个时候,他们也没有再要收回酒吧门面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这次也多亏你帮忙,谢谢。”江喻难得正色相待。 陆悬却问:“为什么不谢别人只谢我?小兰和小胖都帮忙了。” “他们是自己人。” “我不是吗?” 江喻一愣。 陆悬沾了点洗碗池里的水,弹在他脸上:“以后别跟我说谢谢。” “……这是洗碗水!” “食品级洗洁精,怕什么。” 第35章 夜深了,街道上十分寂静,江喻走到自家楼下,忽然发觉家里的灯亮着。 老江常常夜不归宿,即便回家也不会亮灯。江喻心生疑窦,翻了翻书包没找到什么趁手的武器,便从街边捡了半块红砖,蹑手蹑脚地走上楼去。 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江喻隔着门听了一会儿,只听到老江一人喋喋不休,一会儿说:“晚上吃饭了吗?天冷了,怎么也不多穿几件。” 一会儿又说:“我来收拾吧,你去坐着吧。这些东西家里都有,其实用不着你买……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突然过来,我怕他接受不了。” 老江带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回来了?江喻一时间不知道该进不该进。 此时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就算离婚了,我也有探视权,更何况没离婚。” 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江喻按住门把手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冰冷的金属质感从手心划过,他未来得及思考什么,手掌已经狠狠地推开门。 屋内明亮的灯光下,一男一女坐在客厅的两边,一个错愕一个惊喜。 女人穿着昂贵的黑色裙装,西装外套上别着闪闪发光的银色胸针,柔顺长发下的美貌明艳动人,她一站起来,珍珠耳坠便随之晃动。 她站在老旧的沙发、磨损掉漆的木桌边,如此格格不入。 “小鱼。”她激动地喊道。 江喻定定地看着她,被她跑上前抱了个满怀。 “小鱼,妈妈好想你!”女人抬起头,笑着说:“国内形势一好转,我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我还给你带了好多礼物。” 说着,她转身跑到沙发边,拎着好几个纸袋放到桌上,打开其中一个袋子,打开里面包装精美的盒子,拿出盒子里价格不菲的手表,兴致冲冲地走到江喻身边,想给他戴上:“虽然妈妈不在,但是每一年的生日礼物,我都记着给你买……” 江喻抽开手腕,把手表塞回她手里:“谢谢,我不需要。” 女人的笑容僵了一下,面对江喻冷若冰霜的表情,她只是抿了抿嘴角,将笑容维持在脸上,摆弄了一下手表,轻轻放回盒子里。 “小鱼……” “别这么叫我。”江喻打断她的话,转头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老江,问:“张彩芳女士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老江清了清嗓子,眼神有些闪烁:“她来看看你。” 女人抓住了关键词,急忙问:“张彩芳?!他们来找你们了吗?” “你觉得呢?”江喻冷笑了一声:“留下了地址,你没想过他们会找过来?” “我以为你们已经搬走了……”她忽觉一切解释都显得苍白,语气渐渐弱下去,懊恼地叹了口气,“我真的没想到。” “你不是没想到,是没想过,是不在乎。”看着她精心装扮的样子,江喻摇了摇头:“每一次你都一声不吭地跑了,再自以为是地回来,要这个家无条件地接受你。楚荇,你以为你是谁?” “这次不一样!”楚荇激动地解释:“我拿着钱做了点生意,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再也不会丢下你走了!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就像别人家一样,别的孩子有的你也会有。告诉妈妈,你想要什么,无论花多少钱都会满足你!” 江喻沉默片刻,忽然感觉十分荒谬。这个女人自顾自地出现,竟以为用钱就可以弥补过去的一切,用钱就能使这个家变得圆满。她没变,从不在乎他想要什么,只在乎自己想给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没妈的日子过惯了,不需要那么圆满的家庭。如果你非要我说想要什么,那就是希望你永远离开,再也别回来。” 楚荇愣住了,这句话刺进她心里,使她伤心。歉疚涌上心头,将她整颗心吞没了。她明白,买再多的礼物都无法弥补她在江喻人生中缺席的遗憾,更无法抚平经年累月刻在心里的伤疤。 “小时候,你给我讲狼来了的故事,信任只能经受两次考验,第三次就会透支。楚荇,把你的东西收拾好,走吧。别让我更恨你。” 第68章 楚荇颤抖着拉住江喻的袖子,哽咽着说:“小鱼,再给妈妈一次机会,我发誓,这次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原谅我好不好?” 无论她多么难过,江喻都无动于衷:“错误?你真的觉得你错了吗?怎么不说那句话了?‘江喻,我是为了你才去借高利贷的’,多大义凛然啊,多有牺牲精神啊。我不知好歹,您的付出和牺牲,我统统不在乎。请你马上出去!” “江喻……”江远行低声打断他,面带不忍地说:“够了。” “不够!”江喻立刻被激怒了,瞪着这个背刺自己的没出息的男人:“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你还要爱着、护着,她爱你吗?你问过她到底爱不爱你吗?” 他又转向楚荇:“正好,现在人都在,不如把话说开吧,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把实话告诉他!说啊!” “够了!”江远行大吼。 客厅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的啜泣。 江远行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道:“我们的事不需要你管!可是,她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你的妈妈,你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江喻脑子里嗡地一片空白。 “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事,她心里都是记挂着你的。”江远行抹了把脸:“不管她爱不爱我,最起码,她爱你,因为你是她儿子,血缘关系是断不开的。” 秋日的晚风越发寒冷,吹在身上带走所有热气,江喻如坠冰窟,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家里熟悉的一切都变得格外陌生。 许多画面走马灯一般从他脑海中闪过。 有楚荇将幼年的他留在加油站,随后驾车离去的背影,他望着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他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她回来接他。 有某天放学时,楚荇忽然拿着玩具出现在学校门口,他冲过去抱住她,听见她笑着说再也不会离开,他竟信以为真。 有某个傍晚的夕阳投射在墙角,灰尘漂浮在空气中,他捏着手工课做的纸花,期待着妈妈按时回家,可是直到天黑又天亮,她都没有回来。 还有那天争吵时,她歇斯底里地哭着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到底为我做了什么呢?江喻百思不得其解。 渐渐地,他不再期待她的出现,习惯了同学霸凌般的恶意揣度,学会了用拳头捍卫自己的尊严,也明白了,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 这个女人将他们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为了躲追债人,老江失去了光鲜亮丽的工作,脱下西装走进工地,他也一度辍学,为了活着什么事情都干过。 她曾说,她做自己的决定,过自己的人生,别人无权干涉。因为想过自己的人生,就可以牺牲别人的人生? 既然走了,又为什么要回来?! 细雨纷纷落下,不多时便淋湿了江喻的肩膀,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江边。雨水在江面上留下细密的涟漪,很快被江水抹消,可江喻没有这么宽阔的胸襟,将一切发生过的事情轻易抹除。 他趴在栏杆边,任由雨水淋湿自己,许多年过去,他又重新体会到失去的感觉。父子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老江仍然选择了楚荇。他不明白自己算什么。 江边静悄悄的,沿江的灯连成一条灯带,在细雨中蒙上一层光晕。他颓丧地看着远处,又低头看看狼狈的自己,感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如此荒唐。 江上薄雾飘散,世界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习惯了每天吵吵闹闹的生活,这样的死寂让他厌恶。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了陆悬。一种强烈的渴望涌上心头,他从未这么想见一个人,渴望像黑夜里点燃的烟火,在他心中燃烧着撞击四肢百骸。 可是他不知道陆悬住在哪。 他忽然发觉,陆悬总是出现在他身边,从一开始就用强硬的方式挤进他的生活,融入他的工作和朋友圈子,他们每天都会见面,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朋友。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 这个倒霉的位面之子已经很久没有倒霉了,是否拯救任务已经结束?结束会意味着分别吗? 一切都未可知。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骤然降临,他想到了自己无数次被楚荇抛弃的场景。分别似乎是他一辈子都不想作答的考题,却永远占据着最高的分数,给他的试卷留下巨大的残缺。 江喻无处可去,在江边徘徊了一会儿,沿着路走到小兰家楼下,觉得这时间去找她不合适,于是又默默离开。 半小时后,小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烦躁地嘟囔着去开门,一拉开门便吓了一跳。 “我靠,哥们儿怎么跟水鬼一样,快进来。” 见江喻脸色奇差,小胖谨慎地问:“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江喻摇摇头,“借你家睡一觉,天亮就走。” “没问题啊。我去!你手跟冰的似的,赶紧去洗个热水澡。” 小胖扯了一块毛巾塞给他,把他推进浴室,“哥们儿给你找件干衣服,湿的赶紧脱了吧。” 江喻做了个ok的手势,打开热水瞬间从头淋到脚。热气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丝毫没有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第36章 雨下了一夜,清晨时渐渐停了,陆悬刚把车停下,就看见小胖踩着水坑往这头走。 “呦!陆哥,你也在啊!”小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手里的钥匙摇得哗哗响,“我上去帮喻哥拿点东西,来吗。” 第69章 陆悬停好车,问:“他不在家吗?” “害,在我家呢,昨晚上找我的时候,吓我一跳。”小胖和他一前一后走进楼道,压低声音说:“好像是他妈回来了。他爸也真狠,选老婆不要儿子。喻哥不想回家,嫌晦气,这不,托我给他回来拿东西。” 陆悬蹙起眉头:“离家出走?” 小胖有些气愤道:“这家全靠我喻哥支着,你说说,凭什么要他离家出走啊,要我说,应该老江带着媳妇离家出走。” 说这话便走到门口,小胖敲了敲门,半天也没人开,于是插上钥匙打开门。一开门便看见茶几上大大小小的奢侈品袋子,小胖吃惊地跑过去,往袋子里看了看,说:“我靠,他妈是真的衣锦还乡了啊,这没有十万应该拿不下吧。” 陆悬心情有些急躁,推开江喻的房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转头喊道:“收收眼,干正事儿!” “来了来了!”小胖急忙跑过来,“不然我收吧,陆哥你不得上学吗?” “等会儿请假。” 收了些东西后,两人一齐下楼,陆悬载着小胖到他家楼下。 陆悬一抬头,便看见站在窗口的江喻,在老旧窗框中间像一幅定格的素描画,昏暗苍白,让他心口微微触痛。 他们刚走上楼,门便开了,江喻接过书包说:“别的东西先放你家,我晚上来拿。” “不是,你去哪啊?”小胖问。 “上学。”江喻往外走去。 陆悬拉住他的手腕,他转过头:“怎么了?” 表情冷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陆悬看着他微红的眼角,心像是被狠狠锤了一下。 可是陆悬终究什么也没问,他知道,这是江喻不想说,不想被别人议论的东西,是他自己的家事。也许他会向裘子兰倾诉,但绝不会告诉他,因为普通朋友就只是朋友,陆悬不想在这种时候去试探他的界限。 于是他松开手,说:“走吧。” 谁知道江喻又说:“你去吧,我公交。”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下楼。 小胖傻眼了,见陆悬脸色变得很难看,便大喊道:“喻哥,他开车了!顺风车不坐白不坐啊!” 江喻却置若罔闻,没一会儿便消失在楼道里。 陆悬追出去,在路边截住他:“上车。” “我……” “上车。” 陆悬十分强硬,大有不惜迟到也要逼他上车的意思。江喻迟疑了片刻,目光闪烁着瞥向一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似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最后低骂了一句,陆悬听得不真切,仿佛听到他在自己骂自己。他迟疑了一秒,忍不住探了探他的额头,只摸到一阵冰凉。 “干什么。”江喻立刻闪开。 “没病干嘛骂自己。”陆悬收回手,又说:“要么就上车,要么就说清楚为什么不想坐我的车。” “或者什么也不说,我自己走。” “没这选项。” 江喻脸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表情,也就陆悬总能把他气笑。 “好吧,上车。”他轻车熟路地走过去拿出头盔,回头道:“哥们儿,还不赶紧的。” 坐上车,还没等发动,陆悬忽然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紧贴着自己身后,强硬地使他环住自己的腰,在感受到他轻微的挣扎时说:“不想再被交警抓就抱紧。” 江喻果然不再挣扎了,手指动了动,轻轻抓住他的校服。 车启动了,在早高峰前尚且宁静的街道上疾驰而过,在呼啸风声的掩护下,萌发的心事在悄悄滋长。江喻从未感觉这条路这么长,忽然的安心洗去了一整夜的失眠,使他昏昏欲睡。 “到了。” 头顶骤然传来陆悬的声音,江喻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睡着了。 “真不用请假?”在江喻打了第三个哈欠打时候,陆悬终于忍不住发问。 “不用,等会儿自习课补觉。”江喻有打了第四个哈欠,走进一班的后门。 早自习是教导主任查班最严的,江喻几度将要睡着了,眼角的余光便瞟到主任圆滚滚的身影,只好强打起精神。 按照以往的做法,睡了就睡了,旷了就旷了,大不了写检讨,再大不了就周一升旗仪式念检讨,他向来无所谓。可是现在,他不想给周芳惹麻烦。 下了早自习又要收作业,陆悬很准时地出现在一班:“要帮忙吗?” “要。”江喻无精打采地应声。 对于陆悬把一班当成自己班这件事,大家早已习惯,因此十分配合。 正当江喻准备坐享其成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门口。 江喻本就头痛,看见他竟然主动找过来,更加头痛欲裂,走出去低声道:“不是说了,在学校里不要见面?” 男生的脸色惨白,很难讲此时此刻他和江喻谁更像一只<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 见男生表情如此凝重,江喻提议道:“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楼下机房,等周围没人后,男生这才说:“江喻,我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声音沙哑,一开口便几度哽咽,靠在墙边抓住自己的头发,沮丧地蹲在地上说:“我妈找的那个,据说可以帮我调换高考座位的人是个骗子,拿了几万块定金就消失了。怎么办?没有你,我根本考不上首都科大。” 听着他悲惨的诉说,江喻一点都不意外,沉吟片刻说:“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办?” 第70章 男生抬起头:“我不知道!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别的办法!你帮帮我,我可以在之前的价格上再加!” 江喻也靠到墙边,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帮不了你。” “什么?”男生猛地站起来:“为什么?!” “我不是没想过这件事。”江喻说,“但是高考的严格程度超乎想象,任何设备都进不去,考场是随机分配的,以我的能力帮不了你,而且风险太大。” 男生语塞半晌,嘴唇颤抖着,无助地说:“那怎么办……” 江喻又说:“户口转移到偏远地区,报考艺术或体育批次,你兴许还能上一所不错的大学。想上首都科大的话,还有半年多,自己努力吧。” 说完,他便准备走。然而身后突然一股巨力扯住他,猛地将他掼在墙上。他抓住男生的胳膊,却忽然手脚无力,根本推不开。 男生眼眶通红,嘶声道:“那可是我的梦想,除了科大,我哪也不去!” “梦想?”江喻本就窝火,根本不想继续与他虚与委蛇,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不努力,梦想会像家里给的生活费一样飞进卡里吗?醒醒吧,有些东西用钱是买不到的!遇到问题就像个嗷嗷待哺的小孩一样,张着嘴求投喂,你以为世界围着你转吗?” 男生愤怒至极,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你!我肯定会好好学习,也不会荒废两年!” “是啊,怪我,帮你考了那么多次年级前十,帮你在父母面前维持了那么久的学霸人设,让你轻轻松松地混过最艰苦的高中生涯。你难道没有用哪怕一分钟思考,万一高考只能靠自己,该怎么办?”江喻沉声说道:“你肯定想过,但是选择逃避。” “闭嘴!不要再说了!” 男生一拳砸上来,却被江喻接住了拳头。 “我言尽于此,既然合作结束了,以后就别再联系了。” 江喻推开他,脚步不稳地往外走去。 男生阴沉着脸看他走远,不甘心地奋力锤向墙壁,咬牙切齿道:“我考不上,你也别想上!” 回到班里,作业已经整整齐齐地码了在桌上,陆悬说:“我给你干活,你倒跑了。” 江喻勉强扯出一个笑脸:“上了个厕所,辛苦了。” 此时某个课代表经过,陆悬精准地拿出那一摞数学作业递给他:“收齐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数学课代表?”江喻问。 “因为昨天也是我帮你交的。”陆悬揽住他的脖子往外走:“饿了,去吃饭。” 江喻奇道:“还跟我一起?” “不跟你跟谁?” “跟……”江喻看了一眼苏郁郁的座位,发觉她并不在。 早饭吃得没有胃口,江喻只喝了两口粥,把盘子里的包子给了陆悬。 陆悬又把一个豆沙包放回他那边:“心情不好就吃点甜的。” “只听说过心情不好喝酒,没见过吃豆包的。”话虽如此,他还是咬了一口豆包,不知道为什么,连豆沙都没滋没味,味同嚼蜡。尽管如此,他还是慢吞吞把一整个吃完了。 早晨的课理化拉满,第一节 就随堂测验,撞在江喻擅长的领域,他随便写了几题后便趴在卷子上开始睡觉。 他实在太困了,脑袋昏昏沉沉的,趴在桌上没一会儿,周围写字的声音便消失了,隐约透过眼帘的阴沉天光也消失了,他坠入一片黑暗。 那个几乎环绕他一生的声音却如同鬼魅般追进梦里——小鱼,快跑! 楚荇的脸变得扭曲、狰狞,他仰望着她,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甩开了。她越走越远,他跌跌撞撞地追着,怎么也追不到。 “江喻……江喻……醒醒。” 忽然,另一个声音闯入他的世界,他停止追逐,回过头,看见一道光越来越亮,直至吞没整个世界。 第37章 “有炎症反应,他最近受伤了吗?”医生收起小手电问。 陆悬思考两秒,轻轻卷起他的袖子,只见还没拆线的伤口已经红肿了起来,皮肤边缘还有些发皱。 医生皱起眉:“缝针多久了?” 陆悬说:“一周。” “一周?不出问题的话应该可以拆线了啊。”医生又看了看:“可能是泡水引发的炎症。先打一针吧,回去千万别泡澡了。” 潮湿的水汽带着青草的味道从医务室的窗子飘进来,陆悬想到了昨晚下的那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他关上窗户,转头看向病床上的江喻。 不是泡澡…… 细长的针头刺破皮肤,慢慢往里推进。江喻有些不舒服地抽动了一下,医生“啊呦”了一声。 针漏了,医生抽出针头,立刻用棉签按住他的手背。 “换一只手打。按住别让他动。” 陆悬按住他另一只手,这次扎针很顺利,江喻动了下,被陆悬轻易按住了。 刚把针头固定住,医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江喻忽然睁开眼睛。 这一瞬间,江喻还晕着,只觉得有人按着他在干什么,有些刺痛。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另一只手,砸向按住自己的那个人! “刚醒就打人,挺有精神的嘛。”医生说。 “陆悬?”他这才看清面前的人。 陆悬揉了下脸,好在力气不大,打的不重。 “怎么是你……” “别动。”陆悬按住他,“你发烧了,在打针。” 第71章 江喻低头看向手背,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又看向陆悬泛红的侧脸,有些尴尬道:“刚没看清是你……疼吗。” 陆悬故意说:“疼啊,超疼。” 江喻更加尴尬了,他脑子一抽,伸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脸,指尖碰到皮肤的瞬间,他触电一般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移开目光:“不好意思。” 那一瞬的触摸,好像一片羽毛划过,让陆悬脸上有些痒,心里也跟着痒起来。 “开玩笑的。”陆悬掖了下他的被子,又说:“睡会儿吧。” 说完,他到旁边的椅子坐下。 江喻头疼得厉害,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哑着嗓子问:“你不回去上课吗?” “小考,我写完了出来的。” “哦。” 江喻又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说:“有水吗?” 陆悬去接了一杯温水,扶着他起来,看着他抿了一小口便放回桌上。 这次总该睡得着了吧? 过了一分钟,江喻唰地睁开眼睛,眼底布满血丝,头疼得几乎要裂开了,可是他就是睡不着。冰凉的液体从血管流进身体里,让他的胳膊又胀又冷。 仿佛察觉到他的感受,陆悬俯身靠过来,调慢了输液的速度,又把手垫在他打针的那只手下方,干燥温暖的掌心向上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量。 江喻鬼使神差地没有动,他太累了,陆悬的手仿佛是一个支点,让他在浮躁中有了一个得以短暂停留的驻地,他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床上人的呼吸逐渐均匀,陆悬看着他苍白的脸,手指缠住他的手指,摩挲着他指尖的茧子。江喻无知觉地动了下手指,仿佛是一种回应,手指错落开,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陆悬弯起手指,想要扣住他的手,但那根针阻碍了他的行为,他没敢用力,忍耐着轻轻抚摸他的指尖。 不知道坐了多久,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梦呓,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陆悬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在喊——“陆悬”。 陆悬身体僵硬了好几秒,然后靠过去,把耳朵凑到他面前,诱哄般低声道:“再叫一声。” “江喻,再叫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呼吸声,湿热的气息扑在他耳边,扫过耳廓,像一种无声的回应。 陆悬舔了下后槽牙,眸光扫过他的嘴唇,有些不甘心,却只能无可奈何地退开一点,把旖旎的思绪重重压下。 如果他是一条鱼,哪怕是一个空钩,他也会咬——只要江喻愿意扔出这个钩。 叫就叫吧,可偏偏是睡着了叫的,醒了铁定抵赖。陆悬后悔自己没有录音。 江喻是在中午醒的,外面又在下雨,雨水敲打着窗沿,潮湿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此时门被推开,有谁在门口踱了跺脚,动作很轻,大约是不想吵醒里面的人。 很快陆悬便拎着一个饭盒进来了,带来一阵清凉的风。他把雨伞放在墙根,把饭盒打开放在桌上。 皮蛋瘦肉粥的香味飘出来,江喻却没胃口,只是看着陆悬把碗和勺子送到面前,产生了一种“贤惠”的诡异感觉。 “陆悬。” 陆悬手一顿,“嗯?” “我没胃口。” “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 互怼惯了,江喻突然有点不习惯他这样,就算有一次小兰去医院给他送饭,也是关心里夹枪带棒的,没有这么温柔。 他接过饭盒,慢吞吞地吃粥,几乎吃不出味道,却硬塞进嘴里。好好吃饭就是照顾自己的最好方式,任何时候只能靠自己,所以身体不能垮。 刚才那句“我没胃口”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就是想说出来,告诉陆悬自己的真实感受。 陆悬说:“你们班主任来过。” 江喻抬起头:“周老师?” “嗯。”陆悬问:“你们有亲戚关系吗?她待了很久才走。” 江喻摇摇头,继续埋头吃饭。 伤口涂了消炎药,江喻下午回去继续上课,班里窸窸窣窣的,他刚坐下,前排的女生便回过头,低声说:“组长,你没事了?” “没事。”江喻神情恹恹地随机抽出一张卷子。 前排的女生又说:“你知道吗,陆悬背你去的医务室。我的天,跑的可快了,高峰都差点没追上。” 江喻抬头:“怎么是他?” 那女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们都没发现,是下课的时候他过来发现的。”她又八卦地一笑:“他急了。” 她旁边的女生也转过头,模仿她的语气嘿嘿一笑:“他急了。” 两人对视一眼,捂嘴转过头去。 江喻挠了挠头,看向窗外越下越大的暴雨,胳膊上的伤是陆悬给涂的药,除了隐隐的疼,还有一种温热的感觉挥之不去。 放学时仍旧在下雨,陆悬没法开车,而江喻还没想好去哪。回家是不可能的,他不想让小兰知道他的情况,小胖家太小,也不方便住两个人。现在只能暂时去找个民房,短租一段时间。 走到教学楼一楼,陆悬说:“你带伞了吗?” 江喻翻了翻书包,还真从底下翻出一把伞,伞不大,在暴雨面前显得十分飘摇。许多带伞的同学都在等雨小一些再走,还有些同学在给父母打电话,让家长来接。 暴雨没有减弱的迹象,陆悬又说:“把书包给我。” 第72章 江喻还没来得及反应,书包就被他拿走了,紧接着手里的伞也被拿走了,肩膀上搭过来一条胳膊,把他拢进臂膀之间,那把伞被撑开,严严实实地遮在他头顶。耳边极近处传来陆悬的声音:“走。” 紧接着,他便被半搂半挟地走进雨里,雨水溅湿了鞋和裤脚,上半身却温暖干燥。他想转头看看陆悬,一转头就发觉挨得太近了,几乎可以亲到。他急忙转回来,看向前方的路。 “哇靠哇靠哇靠!” “这太浪漫了吧!” “我赌命,陆悬是1。” “那我也赌,江喻才是1!” “这得看谁打得过谁吧……” 被困在一楼的学生们轰地炸了锅,看着并肩跑向雨幕的两个人,拍下他们的背影。 此时站在楼上的一个男生却眼神阴鸷,看着他们并肩跑远,手指捏得咔咔作响。 陆悬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让江喻先上,自己才上,随后报了小胖家的地址。 江喻这时才发现陆悬的衣服湿了大半,他正准备脱掉自己的外衣给陆悬换上,却被陆悬阻止了。 “病还没好,穿着。” “你这样容易感冒。” “不淋一夜不会感冒。” 陆悬此话有意无意地点了他一下,他动作顿了一下,坚持把外套脱下来扔他身上,“少废话,让你换就换。” 陆悬只好换上,下车时不由分说地把江喻搂住,冲进楼道里,没让他淋湿一点儿。 “伞给你,你回吧。”江喻在楼道里跺跺脚。 陆悬没走,问:“你准备住哪儿?” “有地儿住。” “哪?” 他这么刨根问底的,江喻也没想好该怎么搪塞,便说:“总有地方。” 那就是还没有。 陆悬:“去我家吧。” 江喻脚步一顿,“不太好吧?” “我家有空房间,方便。” “要是你女朋友找你,肯定不方便。” “女朋友?”陆悬一脸疑惑。 “对啊。”江喻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外面的暴雨说:“你怎么跟我过来了,不送女朋友?” “我哪来的女朋友?” “苏郁郁啊,还装!”江喻拍了下他的胳膊,皱眉道:“是不是男人?” “谁?”外面雨声太大,陆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喻扭头就走,陆悬一把拉住他,“我没跟她谈。” 江喻停下,回头:“什么?” 陆悬长出了口气,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前几天为什么那么不对劲,他有些好笑地抬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江喻:“我对她没兴趣,只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喻在等他的下文,楼道里只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陆悬却没有继续说下那半句话,而是话锋一转,挑眉质问:“在哪听的谣言?” 这句质问让江喻瞬间尴尬得头皮发麻,不是听的,是自己猜的。这话他说不出口。 陆悬看他表情就看得出是怎么回事,本想火上浇油看看他尴尬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但转念一想,惹毛了还怎么带走? 他便给了个台阶,“算了,不重要。走吧,去我家,我当个二房东,租我隔壁那间卧室给你,以后换你送我回家。” 第38章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一阵暖风扑面而来,空调早已经打开了,屋里很暖。 陆悬拿了一双棉拖鞋给江喻,把他的行李拿进客卧,然后拉开顶柜,拿出被褥铺床,手法生疏。 “我自己来。”江喻接过床单抖了两下,床单平整地飘在床上,他又爬上去塞被角,谁料陆悬也准备塞这个被角,两人手按在一处,抬头间几乎挨在一起。 江喻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把被角塞好,跳回床边。 “你这边多少钱一个月?”他问。 “不要钱。”陆悬说。 “别来这套。”江喻抬了下下巴:“我不白住。” 江喻向来固执,陆悬知道如果自己坚持不要钱,他肯定得走,于是报了个数字。 这数字让江喻有些牙酸,一边腹诽着富二代住这么贵,一边把钱转给他。过段时间楚荇走了,他还是回家去住。他很清楚,楚荇待不了多久,她会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从来如此。 手机响了一下,是店长发的消息,通知大家今晚歇业,大家在群里嗨翻了,暴雨天谁也不想出门。 关了手机,陆悬问:“晚上吃什么?” “你冰箱里有啥?” “不知道,都是阿姨买的。” 两人说着,便一前一后往厨房走,打开冰箱,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食材。陆悬不会做饭,便看向江喻,等他做抉择。 江喻也有选择困难症,在家的时候,老江买什么菜他就做什么菜,家里冰箱从没有这么丰富的食材,甚至从没有放满过。 于是他问:“有没有什么想法?” 陆悬思考片刻:“松鼠鳜鱼。” “……” “蚂蚁上树?” “我看你想上树。”江喻没好气地拿出一把青菜,砰地关上冰箱门,“择了。” “怎么择?” “你想怎么吃就怎么择。” 江喻又拿了一盒肉,切肉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陆悬把一把青菜择的稀碎。 无所谓,碎的可以下汤。 油下锅热,刚放下菜,江喻手机上便来了个电话,他看了一眼,眉头便皱紧。 第73章 “帮我炒一下。”他把锅铲递给陆悬,转身走向客厅。 电话是老江打来的,他思索片刻,还是接了。 他没说话,那边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传来试探的声音:“江喻?” 小心翼翼的,怕惹他生气。 他还是没说话,等着老江的下文。 “你今天回家吗?”老江问。 江喻深吸一口气,“不回。” 老江沉默片刻,又说:“那你住哪?” “朋友家。” “嗯,注意安全。” 江喻没回,老江也没挂,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江喻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反正在等,等到耐心耗尽为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江终于说话了:“对不起。” 低低的三个字,充满歉疚,让江喻倏地红了眼眶。 “她人呢?”江喻问。 “在边上。” “电话给她。”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一阵,换了楚荇的声音:“小鱼,妈妈今天就出去,不在家里住,你别生气了,回家吧。” 江喻正欲发火,厨房的玻璃门忽然被敲了两下,陆悬伸出脑袋问:“炒好了,是不是要放盐?” “放一勺。”江喻回完他,心里的烦躁忽然被打散了,语气也平和下来,对楚荇说:“我不回,找你是告诉你,我朋友替你还了十万的债,你得还给他。” “啊?”楚荇愣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你哪来的朋友,这么有钱?他不会骗你吧?小鱼,现在骗子特别多,朋友也不能轻信。我得见他一面,问问他才行。” 江喻心头火又腾地烧起来,“也是,毕竟你就是个骗子,你比我了解。” “妈妈不是那个意思。”楚荇叹了口气,“任何时候都要有防备心啊,这样吧,你别管,我去调查一下。” 此时陆悬正好端着菜出来,江喻便打开外放。 楚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更何况,我又没让他还,他干嘛要多管闲事呢。我不缺钱,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小鱼,就算去骗去贷,也不要让外人同情。靠自己,懂吗?只有靠自己才不会被别人拿捏。” 江喻没理她,把电话挂了,扔在桌上,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气说:“听到了?” 陆悬问:“你妈?” “嗯。” 陆悬擦了擦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忽然往他手里塞了一双筷子,说:“尝尝,我感觉这菜咸了。” 江喻放下筷子,问:“你不生气吗?” “对在乎的人才会生气。”陆悬夹起一根菜叶子送到他嘴边,一本正经道:“我更在乎这菜还有没有得救。” 这话忽然就把江喻点醒了,他不该这么在乎楚荇,无论楚荇说什么离谱的话,他都不该放在心里。这女人也不是第一天这么离谱,要是天天生气,他恐怕气也气饱了。 一边想着,他一边张嘴吃下那片菜叶,一秒后,他低头迅速吐进垃圾桶里,抬头问:“你特么放了多少盐?!” “一勺啊。” “汤勺??” “铁勺。” 那也够离谱的了。 江喻把菜倒进垃圾桶里,把陆悬关到厨房外,坚决不让他再浪费晚饭。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江喻忽然有些不习惯。人生第一次住高档公寓,卧室里有一个大落地窗,隔着窗户能看到远处的江景,屋里很安静,没有车辆经过的声音,也听不到别人途径楼道的脚步声。 太安静了,他反而睡不着。 翻来覆去了一会儿,他翻身而起,抽出准备明天早自习补的作业,在客厅里坐下开始写。 又过了一会儿,陆悬出来上厕所,看见客厅灯亮着,便走出去,看了一眼挂钟,打了个哈欠,调侃道:“上课睡觉,回家挑灯夜读?” 屋里很暖,江喻穿着短裤盘腿坐在地毯上,写完最后一题后把笔扔到一边,疲惫地倒在地上,把腿架到桌子上,主打一个四仰八叉:“你家里太安静了,我失眠。” 陆悬走到他身边,目光不由得从他光着的双脚一直看到小腿,大腿,薄薄的肌肉线条极为流畅,垮下去的短裤几乎只能遮到内裤。一双长腿就这么架着,毫无防备,也毫无自觉。 陆悬下意识地想从兜里摸一颗薄荷糖,但摸了个空,磨了磨后槽牙,轻踹了那小腿一脚,没好气道:“回去睡觉。” 江喻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睡不着,你别管我。” “病还没好,别躺地上。” “没事,你家暖气热的我快出汗了。” 油盐不进。 陆悬盯着他,那眼神忽然让江喻后背发麻,野性般的直觉让他立刻翻身而起,飞速把脚收回来。 不会生气了吧? 江喻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反正让他毛毛的,便试探道:“你有洁癖?我给你擦擦桌子?” 说着,他便掀起衣摆,在桌面上擦了擦。劲窄的腰线从衣摆下露出,比胳膊白的多,白得晃眼。 陆悬眼皮直跳,一眼都不能再看,转头看向墙上的挂画,哑声说:“别擦了,去睡觉。” 这回江喻没犟,收了作业便回屋睡觉,外面打了一阵雷,在雷雨声的噪音里,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江喻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看见陆悬坐在客厅沙发上,眼底都是红血丝,似乎一夜没睡,桌上摆满了题册。 第74章 江喻说:“我靠,让我去睡,你自己在这儿头悬梁锥刺股,这是恶性竞争!” 陆悬目光扫过他睡觉滚得松松垮垮的短裤,“啪”地把题册合上,揉了揉眉心。 熬了一夜,全白费。 这天下午放学,江喻去医院拆线,陆悬消失了好一阵。晚上回家时,他的睡衣不知所踪,他找了好半天才在洗衣机里发现,此时已经湿透了。 他拎起短裤,眉头皱成了川字,一条洗了就洗了,还特么两条全洗了,这还穿什么? 他探头出去,对陆悬说:“阿姨怎么把我衣服洗了?你跟她说,不用洗我的。” 陆悬把书包打开,拿出里面的袋子,说:“是我扔进去的。” “靠,你扔我衣服干嘛?” 陆悬面不改色:“什么季节穿什么睡衣,换季了,就顺手扔进去了。” “那我穿什么,光着睡,过夏天?” 陆悬连衣服和袋子一起甩进他怀里,语气不善道:“光着算什么,有本事就出来遛鸟。” 江喻未置可否,在澡堂子里遛还可以,在家里遛倒挺不自在的……不是,这人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他一边无语一边打开袋子,里面竟然是他的长袖长裤睡衣。 “你什么时候拿的?” “你拆线的时候。” “哪来的我家钥匙?” “你兜里顺的。” 说着,陆悬把钥匙也扔过去,江喻定睛一看,正是他自己那把。 陆悬又补充了一句:“不该拿的没拿,不该翻的没翻。” 江喻并没有生气,只是说:“那你给我扔洗衣机里的,等会儿得给我晒了。” 陆悬:“要洗的都扔进去,我来晒。” 对此,江喻毫无异义,夹着衣服便去洗澡了。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陆悬的容忍度已然高得离谱。拿他的钥匙登堂入室,放在过去任何时候,他都会当场爆炸,但从那次世纪大和好开始,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 淋浴器的热水从头顶喷出,江喻在水雾中睁开眼睛,他抹了把头发,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蒸腾的热气糊在镜子上,他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其实他并非毫无察觉,自己与过去有所不同。 那个从不示弱,从不服软,从不依赖任何人的他已经变了。当察觉到这种改变时,他忽然感到害怕。 如果陆悬也消失了呢? 就跟楚荇一样,只留下一个背影,甚至连背影也不留。 他又该何去何从? 第39章 挂了电话,楚荇半天也没动,给江喻买的生日礼物全部堆在桌子上,摆明了就是不想要。 老江连连叹气,劝说道:“江喻脾气随你,你应该是知道的,干嘛要说那种话呢?” “哪种话?”楚荇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把手机扔给他,“他是脾气随我,但毕竟年轻,很容易上当。我得教他保护自己。” 老江疲惫地揉了揉脸,憋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该教的时候不教,现在谁有资格管他?” 他这话充满愧疚,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父亲,从来不是,年轻的时候不会做父亲,后来想要弥补又不知道怎么做,父子俩就这么凑合着过来了。 楚荇却不这么认为,她有些生气:“那就放手不管吗?他现在也只是个孩子,是需要父母的阶段。我离开这么多年,都是被逼无奈,但是现在回来了,我就得尽我所能地帮他!” “怎么帮?帮什么?” “你关注过他吗?知道他身边有多少麻烦吗?替他解决过吗?”楚荇站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冷笑,“欺负小鱼的人,我非要给他点教训。” 老江一头雾水:“谁欺负他?” “你别管。”她拢起大衣,准备走时又说:“我最近少不了在附近晃悠,要是你遇见我,麻烦假装不认识我。” 老江心中涌起一阵担忧,“你又弄了新身份?这次又要做什么?不是说不再借高利贷了吗?” “不借了,别担心。”她凑到江远行脸上亲了一口,露出狡黠的笑容,手里的身份证在他面前摇了两下,“我现在是蔡珊,放心吧,真的是最后一次——就当为了小鱼。” 江远行目送她离开,摸了摸脸,余温还在,身上沾染了她的香水味,是冷凛的玫瑰味,带着胡椒的辛辣,就跟她一样。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变。 他忽然有些失望,一种等了很久的疲惫涌上心头。江喻是对的,可是他还始终抱有幻想。 江喻的病来的快,去的却慢,发烧好了,他又陷入感冒中,尤其是那天跟楚荇打完电话,连着打了两天喷嚏,总感那个女人在背后偷偷搞事。 陆悬煮了一壶生姜可乐,恰逢周末不用上课,江喻抱着水杯在屋里吹暖气,嘴都干得起皮了,一咧嘴就裂。于是陆悬又打开加湿器,放在沙发边上。 陆悬家有一排书柜,塞得满满当当的,从侧面看五颜六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杂书。 江喻闲来无事,便随手抽了一本出来,发觉竟是科学期刊,里面全是科学论文,没有点知识基础还真看不懂。 但江喻作为常年给大学生补考的老枪手,为了赚这份钱,专攻大学理化,早就学了很多高等理化知识,因此他翻着期刊,不知不觉就看进去了。 陆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江喻撅着屁股趴在窗台上,眉头紧锁地拿着照着一本书写写画画,神情十分投入。 第75章 他走过去时,江喻任何没有察觉,纸上写了一些纷乱复杂的公式——他竟然在学习这篇论文,像从池塘进大海的鱼,看到了新奇的东西,于是迫不及待地装进自己的大脑。 陆悬看向论文的署名:首都科学研究院院士吴超群。 这是国内最高级的权威研究院,无数学子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陆悬没有打扰他,把装满姜汁可乐的水壶放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没想到江喻能看懂这个,这真是年级排名五十开外的人吗? 他又感到很新奇,因为他从没见过他认真到这种程度,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好像他生来就该在那个世界,现在找到了回去的大门。 可他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阴雨天的冷光从窗外穿透进来,使江喻侧脸的轮廓更显得锐利,思考时,眼中的光芒穿透玻璃,仿佛能穿透迷雾看清事物的本质。 陆悬定定地看着他,一种深邃致命的吸引力瞬间扯动他的心。他忽然就知道少了什么,是那副眼镜,那副让他从三好学生与斯文败类间左右横跳的眼镜。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江喻了,但现在看来,还远远没有。 江喻忽然用笔戳了戳额头,嘴里念叨着:“这怎么解释?” 陆悬看了草稿纸一眼,说:“相关的论文还有好几篇,可以在网上搜到。” “对啊!快快快,电脑借我。”江喻从地上跳起来。 两人一边搜索着相关资料,江喻忽然问:“你家这么多期刊,你在家都会看吗?” 陆悬回答:“嗯。因为有时候特别倒霉,所以想从科学上找找答案。” “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 江喻忽然反应过来,“你确实很倒霉,每次都死得莫名其妙。” “还有。”陆悬打字的手停顿半秒,“拯救人到底怎么被选定,谁选的,时间倒流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没有答案。” 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默,江喻过得随性,只要能活着,其他问题都不会过多考虑,但这些问题不会因为他不思考而消失。 “现在想再多也没用。”陆悬打断他的思绪,把电脑转到他面前,“这是你要的东西,慢慢看吧。听说吴超群院士是首科大的客座教授,以后说不定有机会上他的课。” 江喻看了看电脑上的论文标题,忽然迟疑了。 他没想过以后要去做什么研究,或者为了某个教授而考某所大学,考大学只是因为有能力考得上,或许还能带来一些赚钱的新思路,除此之外,他没想过大学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现在竟然被那些公式和实验吸引了——明明只是在浪费时间。 “怎么了?”见他分神,陆悬问道。 江喻迟疑了没一会儿,内心的渴望还是驱使他下载了论文。看看吧,又不吃亏。 下午,陆悬去酒吧上班,江喻调休。他坐在桌前,左手是书,右手是笔,中间摆着一台电脑,不知不觉就坐到晚上。水杯里的姜汁可乐早就凉了,地上扔了好几张草稿纸。 等陆悬回家时,映入眼帘的就是飘到玄关的一张草稿纸,纸上写满了推导公式,他捡起这张纸,发现窗户被打开一扇,屋里有一丝清凉感。 江喻靠在沙发边上,一只脚踩在矮桌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陆悬正要去关窗,江喻却说:“别关,我得清醒清醒。” 于是陆悬给窗户留了条缝,转头看向他踩在矮桌上的脚。这张矮桌的高度似乎特别合他的意,只要坐在旁边,总是忍不住把腿搭上去。 “怎么了?”陆悬捡起地上所有纸,整理好放到桌上。 “我感觉有什么搞错了。”江喻翻身而起,从一沓纸中抽出一张,刚想讲点什么,又忽然泄了气,“算了,可能是我搞错了,不重要。” 陆悬接过那张纸,坐到矮桌上仔细地看,看了一会儿又拿出其他草稿纸来看,提议道:“给首科院发一封邮件怎么样?” “人家会理我吗?” “不管是谁错了,他们总会感兴趣的。” 这个提议让江喻有些心动,但转念一想,折腾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得到了回复,然后呢? 没有目的的事情,他懒得花时间去做。 “算了,洗洗睡吧。”他合上电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便往卧室走去。 过了一会儿,浴室传来水声,陆悬却又打开电脑,将他的草稿纸一张张拍下来,随后输入首科院的邮箱地址,字斟句酌地写了一封邮件,落款为汀州市第三高中,高三一班,江喻。 做完这些,他又把草稿纸全部夹进那本科学期刊,放回书架上。 坐回沙发上,忽然收到沈崇阳的消息,打开是一张照片,照片里他和江喻冲进雨幕,江喻侧头看向他,离得很近,从照片里仿佛能感受到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江喻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沈崇阳:谣言是不是要坐实了? 陆悬:不知道。 沈崇阳:你的行动力有待加强。 陆悬没回。 沈崇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陆悬:明眼人? 沈崇阳:缺根筋的除外。 内涵完江喻,他又发:小兰上次在我家医院体检,医生让她去复检,她一直不去,我劝不动,你让江喻劝一下吧。 第76章 陆悬:她身体有问题? 沈崇阳:不清楚,要复检了才知道。 陆悬:知道了。 他往上翻,又打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把照片保存下来。 过了一会儿江喻洗完澡出来给小兰打电话,劝了半个小时后才劝动她去做复检。 “好好好,真是的,浪费时间。”她抱怨道,“从小到大也没去过几次医院。” 江喻说:“你上次的体检报告呢?发我看看。” “不知道扔哪了。” “啧。”江喻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在椅背上,“那你什么时候去复检,我跟你一起。” “过两天吧,有时间了就去。” “记得通知我。” “好啦,一定通知你。” 水珠从发梢滴下,顺着脖子滑到锁骨,水痕在灯光下泛着光。他挂了电话,一转身,忽然撞了陆悬一个满怀,两人身高差得不多,江喻略矮一点,嘴唇擦过他下巴,怔愣了一下,后退半步,后腰又抵到桌子。 啪。 屋里的灯忽然熄灭。 停电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江喻手撑在桌上,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陆悬就在面前,近在咫尺。 “头发没干。”陆悬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江喻撇过头,耳朵痒痒的。 紧接着,面前的阴影靠的更近,江喻没动,陆悬的气息笼罩过来,手伸向他身后。 江喻身上带着浴室里的热气,发梢的水珠仍在往下滴,落在身上有些凉。 忽然,一只手捏了把他的发尖,耳边又传来陆悬的声音:“吹风机在你身后。” 江喻背手去拿,手却按在了陆悬的手背上,而陆悬手底下按着吹风机。 江喻抬起头,他可以感觉得到陆悬到底离得有多近。 都停电了还吹个毛线吹风机,陆悬是故意的。 江喻却没有拆穿他。 黑暗是一种掩护,一切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都能在黑暗中肆意发散。但视觉消失时,其他感官变得格外灵敏,明明隔着衣服和狭窄的空间,却仿佛紧紧贴在一起。 江喻感觉有点难以呼吸,精神绷紧了,扯成一条直线,在将要崩断的瞬间,他猛地推开陆悬,手在椅子上摸着攥住毛巾,欲盖弥彰般说:“我擦干。” 此时灯闪烁了一下,全部亮起,陆悬回头去看,江喻头上盖着毛巾,一直从头顶遮到侧脸,手僵硬着在头顶揉。 发尖还滴着水,也不知道在擦什么。 “过来,给你吹。”他插上吹风机,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 “我自己就……” “嗡——” 吹风机启动,噪音把他的声音打断了。陆悬故作不知地问:“你说什么?” 好好好,玩这套,既然这样,还客气什么。 江喻把毛巾拿下来搭到脖子上,将计就计地背对着他坐下,硬邦邦地说:“吹干。” 第40章 雨下个没完,酒吧的生意都清冷了,小秋到门口点了一根烟,殷红的指甲油磨损了一块,她便百无聊赖地抠起来。 过了几分钟,一辆保时捷忽然停到街对面,跟整条街显得格格不入。她直勾勾地盯着那辆车,看见一个男生从车里钻出来,夺过保姆手里的伞,阴鸷的眼神扫过酒吧大门,眼底露出一丝嫌弃。 看着他傲慢的表情,小秋顿感下头,翻了个白眼,转向另一个方向继续抽烟。 男生撑着伞走到她面前,问:“江喻在这儿吗?” 小秋看了他一眼,心中感到奇怪,江喻怎么会结识这种小屁孩?一看就讨厌。该不会是来找茬的吧?既然这么有钱,先宰一笔再说。 她勾起嘴角,“两百块,我就告诉你。” 男生又看了看乌烟瘴气的酒吧,实在是不想进去,于是拿出手机给她转了两百。 钱一到账,小秋立刻换了张脸,冷淡道:“不认识什么江喻。” “你!” 小秋对着他气急败坏的脸吐了吐舌头,转身进了酒吧。 男生捏紧伞柄,又一次仔细看了看酒吧里面的情况,还是不想进。他从小跟父母进出的都是高端场所,从来没进过这种小酒吧。他不擅长应付太市井气的人。 犹豫了半天,旁边的巷子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似乎还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喻把厨余垃圾扔进垃圾桶,骂了几句最近不来清理的环卫,又骂隔壁餐馆垃圾堆成山。 后厨热得流汗,因此他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就出来了,t恤贴在身上,腰上绑着围裙,显得肩宽腰窄。他把垃圾桶边的几个袋子捡起来扔进去,手臂的肌肉拉起坚硬的线条。 收拾完垃圾,他忽然注意到巷子口停着一把黑伞。 男生迟疑片刻,还是撑着伞走了过来。 江喻冷着脸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自从上次因为高考那一单闹翻,江喻跟他就再也没有联系,他应该恨透了江喻,没道理单枪匹马地找过来。 男生的确恨他,恨他毁了他的高考,也毁了他考进首都科大的梦想。他本想直接报复江喻,可是又有点舍不得,江喻这样聪明的人迟早用得上,就这么闹掰了太可惜。 而且他也有别的的私心。 他没有回答江喻的问题,自顾自地说:“我准备出国留学,你想不想一起?” 第77章 “什么?”江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跟你关系没那么好吧。” “我认真的。只要你还跟以前一样,帮我拿到好成绩,以后一直辅导我,我可以说服我妈把你也送出国,以后我进家里的公司,你去辅佐我,我给你开高薪。”男生看着他身上的围裙,“干这种没前途的工作,你不憋屈吗?你跟那些人根本不是一种人。” 辅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继承皇位呢。 江喻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冷笑道:“哪种人?” “没脑子的人。” 话音刚落,一股巨力便把他贯在墙上,伞落在地上,溅起的泥巴弄脏了他的限量球鞋。 男生挣脱不得,憋得面红耳赤,瞪向面前的江喻。 江喻攥紧他的衣领:“把嘴巴放干净点。” “你难道甘心在这儿干一辈子吗?跟着我出国就能改变命运!你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这人是不是受太大打击,精神失常了? 江喻嫌弃地松开手,不想被传染疯病。 “滚。” 见他要走,男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为什么?!这些年我们不是相处得很愉快吗?!” “你搞清楚,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利益合作,没有什么愉快不愉快。”江喻扯开他的手。 “之前聊天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男生忽然红了眼眶,“没想到你是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我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是我太天真了。” 说完,他连伞都顾不上,转身淋着雨便跑了。 男生抹着眼泪跑上豪车,车门关得震天响,车一溜烟地跑了。 目送豪车消失在街角,小秋带头的一大群服务员从巷子口探出头,看向巷子里的江喻。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我靠,你他妈的对人家干什么了?渣男! “看什么看,还在摸鱼,小心店长扣工资!”江喻没好气道。 见他如此,有人大叫道:“快跑,江喻要打小报告了!” “渣男!渣男!” 大家嘻嘻哈哈地涌回店里,留下江喻一个人在原地头疼。 他回到后厨,弹了小胖一个脑瓜崩,问:“你背着我跟别人聊什么了?” 小胖捂着脑袋,委屈道:“跟谁啊?我可没做二五仔。” “就那个……”江喻想了半天才憋出那个男生的名字:“杨帆。” “他啊,他可是咱老顾客,我当然是给贵宾待遇啊!”小胖说:“为了搞好客户关系,我可没少下功夫!” “手机给我看看。” 小胖手上有油,便撅起屁股:“在屁兜里,你知道密码。” 江喻抽出他的手机,打开他跟杨帆的聊天记录,看着看着脸就青了。 小胖作为中间人,一直隐藏身份跟客户聊天,从来不透露自己是谁,哪怕对方误认为他是江喻,他也不会否认。 而他跟杨帆的聊天记录除了考试交接以外,还会时不时地透露一些关心,节日时发节日快乐,对方生日时还会发生日祝福。 甚至在对方生病的时候,他还会嘘寒问暖! 小胖嘿嘿一笑:“我跟你说,虽然生意不做了,但是客户关系还是得维护好,总不能撕破脸。我都忘了说了,上次你是不是跟他吵架了?我可是好好安抚了一番呢。放心吧,保证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江喻脸色更加难看,难怪他找到酒吧来,还控诉自己两面三刀。小胖是出于好心,可是没跟他通过气啊! 他把手机塞回小胖屁兜,咬牙道:“以后别跟他聊天了。” “咋了?” “闹翻了。” “我的哥!我维护了这么久的关系,你就给闹翻了。” 小胖倒不是心疼自己,而是担心江喻会被人阴。可是江喻脾气一向如此,对讨厌的人从来不给好脸,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小胖心想着,大不了再去斡旋一下,把那孙子给稳住。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他给杨帆发消息的时候,跳出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江喻的八卦在工作群里传疯了,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在耳麦里疯狂八卦刚才看见的事儿,空气里充斥着快乐的气氛。 一直到下班,江喻的八卦已经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并且衍生出了八百字的爱恨情仇版本。 下班后江喻跟陆悬打了个车回,两人打着一把伞,进电梯后陆悬抖了抖伞上的水,仿若无意道:“他们说你渣了……” “我没有。”江喻打断得极快,他懒得跟那群傻狗解释什么,但是在陆悬面前,他忍不住解释道:“我跟那个人不熟,真不熟。” “不熟,人家找到酒吧来?”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酒吧来的,这中间有一些误会,本来跟他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但是最近闹掰了,仅此而已。你别听那群二货乱说,他们就爱瞎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江喻一通解释,结果一看陆悬表情,分明是一副看他好戏的样子。 他怼了陆悬一肘子,笑骂道:“你特么的明明就没误会,故意找茬是吧!” 陆悬被怼了下腰,也没躲,反问:“我误不误会重要吗?” 这一下就把江喻给问住了,他没想过这个,反正就是不想被他误解。 忽然,电梯剧烈摇晃了一下,停住了,灯也顷刻间熄灭。 第78章 江喻先是稳住身体,紧接着就想去护住陆悬,然而手一伸出去便被拉住了,一股巨力把他拉进了怀里。 “没事吧?” 耳边传来陆悬低沉的声音,气息喷洒在耳后和脖颈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事。” 江喻犹豫着抬起手,抓住了他的外套,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 过了一会儿,陆悬松开一只手按下电梯里的求救开关,物业听见电梯故障,表示马上处理。但他抱住江喻的另一只手始终没有松开。 虽然看不到脸,但江喻感觉到他有些紧张。 “放心吧,没事的。”江喻松开手,和他并肩贴在电梯内侧,如果电梯下坠,这动作可以让他们缓冲一下。 陆悬打开手机手电,给黑暗逼仄的空间带来一束亮光,他的表情在黑暗中更显得凝重。 江喻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胳膊:“怕什么,我可是你的拯救人,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陆悬转过头来。江喻陡然察觉陆悬不是怕死,而是在担心他。 拯救人也在电梯里,谁救谁? 想到这里,江喻也不说话了,他在心中唤了两声“系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忽然想到自己头两次的死状,一次被水泥砸死,一次高空坠落摔死,这会不会是第三次?他拿不准。系统还会不会救他?他也拿不准。 一种紧张的情绪无声地蔓延开,江喻有些难以呼吸地扯了扯衣领。 “我从小就挺倒霉的。” 陆悬忽然说话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自家泳池里溺水,差点从二楼掉下去摔死,吃饭也容易被噎,还有一次摔倒的时候差点被铅笔戳瞎眼睛。”陆悬继续说:“为了能好好活着,我开始练体育,靠着身体素质扛过了很多危机。后来我产生了一种挑战心理,就想看看命运还能把我怎么样,于是考了个摩托车证,飙车的时候,我感觉厄运追不上我,很自由,但没想到……” “你还是被追上了。”江喻接下他的话,“我第一次救你,就是因为你在高速路上出车祸。” “对,但是我那时候不信。” “还差点给我从车上甩飞。” 听着江喻的控诉,陆悬无声地笑了一下,“那你不也害我被抓了吗?” 江喻也笑了,他记起自己干的那些事儿,一边救人一边坑人,反正没吃亏。 紧张的气氛在三言两语中逐渐消散。命运的大网还罩在头顶,似乎今天电梯故障也是命运设下的一环,随时准备让陆悬命丧于此,可是他们都没有害怕。 江喻握住他的手:“反正我的使命是救你,你死了我也得死,所以我会尽量不让你死的。” 陆悬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电梯下是几十米的深渊,但内心却出奇的平静。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消防撬开电梯门,刺眼的光亮投射进来,陆悬刚准备让他先上,却被一股力猛地推向前半步。 消防员的手已经伸到他面前,身后传来江喻的催促:“衰神快上,别耽误时间。” 他飞快地翻身上去,这一瞬间他突然产生了穿透内心的强烈恐惧,这种恐惧促使他猛地转身,趴到地上,几乎探进电梯半个身体,一把抓住了江喻的手。 电梯发出可怕的吱呀声,陆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力量,猛地把江喻扯了上来,因为力量惯性双双跌倒在地。身后的电梯突然下坠了半米,门被卡在水泥墙下。 江喻扑在陆悬身上,倒也没摔疼,看向身后弥漫的灰尘,心有余悸。心脏跳得很快,似乎被吓得发抖了,但他立刻察觉不是自己在发抖,是陆悬,陆悬抱着他的手在发抖。 第41章 “没事吧!”物业和消防员都吓了一跳。 “没事。”江喻说。 陆悬没说话,只是看着黑洞洞的电梯井。 电梯被封起来了,两人走楼梯回家,安全通道阴森得可怕,他们一前一后往上走,不知不觉陆悬便落后了两阶。 江喻停下脚步,察觉到气氛的沉重,他清了清嗓子,回头调侃:“这就吓傻了?” “嗯。” 江喻脸上的笑意消失,往下两步揽住他脖子:“喂,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已经安全了。” 陆悬没说话,跟他一起上楼。 开门进屋时,江喻还没来得及开灯,忽然被推到门上,紧接着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将他框在手臂与门之间。 他还愣着,陆悬的气息扑面而来,堵住他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虽然动作生疏,却热烈得像一团火,剧烈燃烧着,使江喻有种被灼痛的错觉。 他挣扎了一下,立刻被按住双手,可是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奋力挣脱,口腔里是温热的另一个人的味道,柔软的、湿润的触觉令他颤栗起来。 这个滚烫的吻带着急切和焦躁,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陆悬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害怕过,差一点儿,江喻就被困在电梯里了。如果他坚持让江喻先上,也许不会让他遭遇这种危机;如果江喻没有跟他同乘一部电梯,也许根本不会这么倒霉。 可正是因为江喻也在电梯里,江喻把他先推到门口,所以他能毫发无伤地出去。 他很想问他,做这一切仅仅因为他是拯救人吗?可是理智的牢笼瞬间被欲望撞破,他不顾一切地吻下来,一分一秒也忍不了。 第79章 江喻被亲懵了,直到双腿被膝盖顶开,一种被侵略的危机感使他身体紧绷起来,他才猛然回神,用力咬了下陆悬的嘴唇。 铁锈味弥漫在嘴里,江喻猛地抽出手将陆悬推开。 两人都喘着气,事已至此,黑暗也再不能成为掩护。 狭窄的玄关仿佛一小块私密空间,江喻靠在门上,脑子乱成一团,嘴里还有血味,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咬的太重。 陆悬低着头,一只手擦去嘴上的血,哑声道:“抱歉。” 没有回头路了,也许朋友都没得做。只是咬一口,太轻了,哪怕被打一巴掌或几拳,陆悬都不会躲。可是他不后悔,如果今天真的失去他,他一定会后悔没有吻他。 江喻半晌都没说话,听见陆悬的道歉,他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不……” 不用道歉。 这四个字卡在喉咙里,他却说不出来。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最终落荒而逃般撞开陆悬,冲回房间。 关上卧室门,提起来的那口气骤然松了,他依然没有开灯,仿佛开灯就会让人发现自己的窘态。 江喻趴倒在床上,哪怕闭上眼睛,陆悬的气息也还是萦绕在唇齿间,手指被捏得有些疼,大腿被顶开的触感依旧那么清晰。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种情况。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过了很久才停,江喻听着外面走动的声音,等陆悬回房间了,才拿着睡衣去洗澡。 浴室里一丝热气都没有,冷得他一个哆嗦。 也许洗个冷水澡是对的。 衣服脱完扔进洗衣篓里,他突然想到,这几天阿姨没来,自己扔进洗衣篓里的衣服却总是莫名消失,想必是陆悬帮他洗了。 想到自己的内裤被陆悬拎在手里挂上晾衣架,他的脸突然烫得厉害。 当那些过去不曾细想的事情变得鲜明,就很难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亟需冷静,于是按下淋浴器开关,谁知道淋在头上的竟然是温水,并逐渐转热。 他愣了一下,陆悬不是洗的冷水澡吗,怎么出来的是热水? 不需要思考太久,答案近在眼前,开关被陆悬调回热水方向了,是为他调的。 热气在浴室里散发,江喻闭上眼睛,长时间后用头抵住墙壁,心脏一下一下地跳着,像在耳边擂鼓,有什么触动了他。想到自己刚才的反应,他心里像被戳了个小孔,咝咝地漏着冷风。 不该那样的。 他抹了把脸,换上衣服出去,走到陆悬门口停下。 过了许久,他抬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了,陆悬站在门内,背着光,眼神专注地看着他,声音依旧沙哑:“怎么了?” 江喻挠了挠头,眼神飘到别处去:“那个,我刚才不是……反正,不是生气,也不是说你不好,但是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江喻一下懵了,难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陆悬却微微抬起嘴角,忍不住笑了一声,每次这样作弄他的时候,都觉得他迟钝得有趣:“你应该等我先说,不过现在说也不迟。” 他正色道:“江喻,我喜欢你。考虑清楚了给我答复,好吗?” 江喻依然懵着,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他不是没被告白过,可是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样,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冲击。脚像被粘住了,他一直站在陆悬门口没动。 看着他刚洗完澡,被热气烘得湿润的眉眼,陆悬动了动喉结,手指按住门框,逐渐用力。 “你要站在这儿考虑吗?”他低声问,声音哑得厉害。 江喻后退半步,欲盖弥彰地挠了挠泛红的耳朵,说:“那我去睡了。” 说完,他逃跑似的回了自己屋,“哐”地拉上门。 陆悬看着斜对面的房门:连反锁的声音都没听到,心太大了。 欲望来势汹汹,却迟迟无法褪去,此刻的他像一条搁浅的鱼,在烈日下越挣扎越干渴。在内心逐渐变态前,他关上自己的房门,转上了自己的门锁。 江喻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其实事情很简单,高兴就答应,不高兴就拒绝,他的作风从来都是这么果断。可是他今天有些犹豫。 越想抓住的东西越会失去,这是他从楚荇身上学到的道理。如果不想失去,就别得到,别渴望,别抱有任何期待。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想,别他妈想七想八了,过着狗屎一样的生活,有家不想回,连大学的学费都还没攒出来,下一顿饭的饭钱都还要赚,哪还有心思谈恋爱?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付出这么重的感情。 江喻一夜无眠,看着窗外漆黑夜里的狂风骤雨,思绪渐渐放空。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顶着黑眼圈同时出现,又同时打了个哈欠,陆悬先一步抢占厕所,江喻争夺失败,敲了敲厕所门说:“你快点,我尿急。” 两分钟后厕所门打开,陆悬叼着牙刷出来,把位置让给他。 一切都很平静,仿佛昨天什么也没发生。但江喻一边放水,一边看向磨砂玻璃窗外的人影,思绪百转千回。 拒绝的词已经在脑海里改了一千遍,他仍旧没有决定要用哪个版本。也许还要再慎重一点儿,万一陆悬是个玻璃心呢?他如是想。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之所以想那么多,是因为不想失去陆悬,哪怕是拒绝也不想失去。对于这份超出友谊的感情,他慎之又慎。 第80章 早上还没出门,班群里忽然传来周老师的消息,通知他们因为暴雨,今天的早自习取消。 尽管如此,起都起了,他们还是去了学校。 学校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班亮着灯,高三来的人比较多,一班坐了十几个人,虽然没有人管,但大家都安安静静地自习着。 江喻刚刚落座,周芳就走进来,在他身边凝重地低声道:“你跟我来。” 走出教室,周芳关上教室门,目光审视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教导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死死地盯着,她只好作罢,带着江喻往办公室走。 闪电劈开天空,紧接着雷鸣如同野兽的嘶吼从天际传来。气氛很凝重,江喻有所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走进办公室,门被周芳拉上了,办公室里除了教导主任,还有教务处主任和副校长,以及站在他们面前的杨帆。 江喻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走上前去。 教导主任背着手走到杨帆面前,一双精明的小眼睛被胖脸挤着,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说:“杨帆,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杨帆没有看江喻,目空一切般看着前面的白墙,说:“从高一开始,无论月考、联考还是期中期末考试,江喻一直在协助我作弊。” “怎么操作的?” “他把答案传输出去,然后有一个人会把答案口述给我,我用耳机接收。”杨帆拿出耳机,“他的工具是一副眼镜,那副眼镜他只有考试的时候会戴。” 周芳心头一跳,她知道那副眼镜,除了考试,平时偶尔也会见到江喻戴,她从没疑心过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 教导主任不可思议地看看江喻,又看向杨帆:“他帮你答题?他一个五十名开外的,能帮你进年级前十,甚至前五?” “是的。” 教导主任抓了下下巴,对此感到十分疑惑。他从根本上就不相信江喻这个小混混能考那么高。 而周芳心里又是狠狠一跳,她的抽屉里还装着几次考试的名次表,江喻连续几次卡在年级五十的位置,那似乎不是巧合。 副校长推了推眼镜,严厉的目光刺向杨帆:“如果他帮你答题,同时自己也要答题,那每次考试,他都要同时做出两份不同的答案。” “是的。” “不可能!”教导主任厉声道:“别的也就算了,语文怎么说?他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写两篇完全不同的作文吗?” “他会给我写一份提纲。” “这、这、这……这不可能!”教导主任感到十分荒谬,他苦口婆心道:“杨帆呐,你可是尖子生,是三好学生啊,怎么会跟江喻混在一起?你说,是不是有谁逼你的?没事,老师都在,看谁敢欺负你!” 说完,他狠狠瞪了江喻一眼,哪怕在这种时候,这个小混混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叫他恨得牙痒痒。 见教导主任一副固执己见的样子,副校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而后对杨帆说:“如果他真的帮你作弊,你作为既得利益者,为什么要揭发他?” “老师,我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杨帆忽然低下头,一副愧疚的表情:“第一次我鬼迷心窍找上他,是因为那个月我上课总走神,害怕考不好才让他帮我作弊的。我给了他一笔钱作为报酬,谁知道从那天开始,他就拿着这件事要挟我,说如果不继续找他帮忙,就要揭发我。之后我只好一直给他钱……” 说到这里,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教导主任当即跳脚:“江喻你笑什么?!” 江喻说:“如果我拿这个要挟你,大可以直接勒索,何必还帮你作弊?” “我也不知道。后来你极力跟我打好关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企图。”杨帆看向他:“但有两点你是不可否认的,第一,你长期帮我作弊,第二,我给了你很多钱。” “证据呢?” “我有聊天记录。” “在哪?” 他指向桌面上的文件夹:“我已经全部打印出来了,各位老师,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江喻,你也不要再继续做这种事了,尽早悔过吧。” 教务处主任拿过文件夹,将里面的聊天记录分发给老师们传阅。 杨帆后悔莫及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偷偷瞥了江喻一眼,却见江喻巍然不动,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慌张。 他忽然产生一种漏算了什么的预感,这时江喻说:“我不知道你和谁聊的天,但不是我。” “不可能!”杨帆立刻反驳,“那是你的小号!” “那就查。”江喻把手机丢在桌上,“随便查。” 杨帆变了脸色,慌了一瞬,又说:“你的眼镜呢!” “在我课桌里,可以把每一个零件都拆下来,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东西。” 副校长抬头看向他:“你愿意配合调查吗?” “当然。” 教务主任和副校长凑在一起低声说了什么,他们把聊天记录放到一边,教务主任说:“你们今天说的话全部记录在档,我们会根据你们提交的证据进行调查。今天就先到这里。周老师,麻烦你跟江喻一起去,把眼镜带回来。” “好的。” 江喻丝毫不慌,因为他课桌里的根本就不是作弊眼镜,考试专用的那一副只有在考试的时候才会拿到学校来。他没有那么蠢,把自己的把柄放在别人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81章 周芳在办公室里全程没有说话,取眼镜时却犹豫了片刻,低声说:“江喻,老师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江喻愣了一下,看着周芳凝视自己的双眼,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复杂情绪。 第42章 对于这次调查,江喻有百分之八十的信心不会被查出破绽,有小胖做中间人,他很少和杨帆接触,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不确定性来自教导主任的仇视和杨帆的父母——他们给学校捐过不少钱。 江喻有些烦躁,他不是没想过会被背刺,但没想到杨帆会选择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直接自爆。真是疯了。 早上在办公室的事情并没有流传出去,学校里尚且平静,直到放学时,杨帆家的车又一次拦在江喻的面前。 他下车走到江喻面前,神色倨傲,“单独聊聊?” 江喻本不想跟他说话,但陆悬还在身边,江喻不想让陆悬听见那些乱七八糟的。 “等我一会儿。”江喻对陆悬说完,转身往远处走。 杨帆瞥了陆悬一眼,眼中带着嫉恨,谁料陆悬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自顾自地抖了抖伞上的水珠。一种被无视的恼怒蹿上心头,杨帆忍不住说:“他不应该跟你这种人混在一起。” 此时陆悬才注意到他,漆黑的瞳孔倏地将他锁定,却有种猎食者的从容不迫。 杨帆忽然感觉到,陆悬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有把他当作威胁。 他正想出言攻击,远处江喻忽然喊道:“干嘛呢,不是有话要说吗?” 他不甘心地咬咬牙,转身走向江喻,在他面前站定,恢复了傲慢的姿态:“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你本身就不干净,一旦查出什么,你就完了。” 江喻面无表情:“所以呢?”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出国,这是你唯一的后路。” “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病?”江喻无语片刻,忍不住骂道:“你他妈去告状,就为了逼我跟你出国?外国找不到别的枪手?” “你不一样!” 看着他固执己见的样子,江喻恨不得把小胖屁股踹开花,“我觉得你是误会了,跟你聊天的真的不是我。陪你谈天说地、给你嘘寒问暖的也不是我。” “没关系!我不在乎!”杨帆突然疯魔般抬高音量,“调查结果出来,你肯定会被开除的!别执迷不悟了,跟我走吧!” “我不会出国。”江喻的声音很平静,意识到杨帆就是个疯子之后,秉持着不跟疯子生气的态度,他心平气和地说:“就算我出国,也不会和你一起。” 说完,他转身就走。杨帆不甘心地看着他走向陆悬,忍不住追了两步,却最终停下来。他已经用尽了狠毒的手段,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把江喻逼入绝境,可是江喻依旧没有丝毫妥协。 “为什么?!”他大吼。 江喻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回头补充道:“哥们儿,要出国就抓紧,别哪天在哪个犄角旮旯被打一顿,瘸着腿出国,不好看。” 杨帆涨红的脸变得铁青,看着江喻离开,他的沸腾的心逐渐凉了。他此时才明白,任何手段都不能使江喻动摇,除了首都科大,江喻成了他人生中第二个得不到的东西,不管花多少钱都得不到。 嘴边忽然咸咸的,他抹了下脸,发现自己哭了。 陆悬隐约听到了几个字,等江喻走到面前,他抬了抬下巴,问:“这不会就是大家传的,被你渣了的人吧?” 江喻咂了下嘴,“不是,根本就没有那回事。” “他哭了。” “谁管他哭不哭,他脑子有病。话说回来,他刚才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这种人,不配跟你在一起。” 江喻脸色一沉,顿时转身要去找那孙子算账,却被陆悬扯住了衣领子。 “学校门口别惹事。”陆悬说:“我编的,他说的话我没听清。” 江喻这才作罢。陆悬又整理了一下他被自己扯歪的衣领,把他推上车。 学校的调查非常快,江喻一点也不意外,直到被叫到教务处,被发出开除通知,他也毫不惊讶,甚至出奇的冷静。 “不得不说,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但是作弊严重违反了校纪校规,经过校委会的调查决议,对你做出开除处分。”教务处主任叹了口气,“对你的处分不会挂在学校官网上,但会录入档案。你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 拿着这张薄薄的通知单,看着上面印的鲜红的公章,江喻随手揉成一团,问:“调查报告和证据呢?什么都没有就可以开除吗?” “这是通过校委会投票决定的,杨帆的证词和聊天记录就是证据。你不用担心不公平,他也被开除了。” 听见公平两个字,江喻差点笑出声,“他的一面之词算什么证据?” 教务处主任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沓文件:“这几年你犯了多少错,写过多少检讨,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就算没有作弊,开除你也照样合情合理。” 江喻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哪怕你去教育局反映,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至于什么收集证据,校委会投票,全都是走过场,之所以这么迅速地开除他,完全是因为杨帆的父母在背后操作。 这个世界是以怎样的规则运行,江喻一清二楚。 第82章 他没有白费口舌,拿着通知单干脆利落地走人。 回到班里收拾东西时,班里的同学还对此一无所知,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连最爱八卦的学生之间都没有传出消息,可见学校做足了保密工作,也足见开除江喻这个决议做得并不光明磊落。 高峰打球回来,看见他在收东西,便问:“又要逃课啊?下节课可是周老师的,你不是从来不逃周老师的课吗?” 江喻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背着包转身离开。就像过去无数次逃课那样,他悄悄地离开,但这一次不会回来。 经过二班窗口时,他忽然感到一阵恍惚,陆悬没有发现他,低着头,手上转着笔,大家大多如此,埋头苦学,日复一日地努力,只为了冲击人生最重要的一次大考,那将决定他们的命运。 坐在班里的时候没觉得,可是今天要走了,他忽然发觉自己跟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许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现在该走回属于自己的路了。 走到校门口,身后忽然传来高跟鞋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急促,踩在水坑里溅起水声。 “江喻!”周芳喘着气叫住他,裤脚被水溅湿了,脸上挂着跑步导致的红晕:“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草率地开除你。” 直到刚才,如果不是教导主任说,她都不知道江喻被开除了。处分下达得如此快,甚至没有告知她,令她十分震惊。她没想到,调查结果不公布,学生问询也仅仅开展了一次,昨天才曝出的问题,今天就这么草草解决了。 她走到江喻面前:“你告诉老师到底有没有做,只要你没有做,老师就一定帮你去沟通,帮你去解决。” 她渴望帮他,就是帮她心中的公理与正义,维护她心中的育人理想。她不相信自己持之以恒的坚持不能打动江喻,更不相信自己一次次的教导,仍不能阻止他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她希望听到一声“没有”,只要这一个回答,她就愿意付出一切挽救他。 可是江喻没有回答,只是在霏霏细雨中将伞打在她头顶,然后把伞柄塞到她手上,在这一刻收敛了过去两年中从未收敛的锋芒,对她说:“周老师,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关心是一次道别,对一个他尊敬的人的道别。随后他投入细雨中,匆匆走向校门外的另一个世界。 周芳握紧伞柄,一种无力感将她慑住,她目送他离开,脑海里闪过高一时他第一次吃处分的样子,他总是对这个世界的公理正义很悲观,可又总是对身边需要的人伸出援手。班里任何同学向他求助,他每一次都会帮,所以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把他当朋友,这些周芳都看在眼里。 她还是想相信他一次,这一次,面对不公平的处分,她不想作壁上观。 江喻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酒吧。 酒吧刚刚开门,还没有营业,大家陆陆续续地到岗,看见江喻出现也并不意外。只有小兰踹了下他刚坐下的凳子,面色不善道:“你皮痒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敢逃课。” “害,我喻哥聪明的大脑一个顶十个,随便玩,考试出不了岔子。”小胖在旁边搭腔,对着江喻挤眉弄眼。 江喻心领神会,跟着他去了后厨。 “喻哥,学校出什么事了?”小胖低声说:“怎么好几个人把我拉黑了?” “我被开除了。” 此话一出,小胖失手撞翻灶台上的一口锅,“当啷”在地上滚了个个儿,吓得前厅有人探头进来骂。 “滚球!摆你的椅子去!”小胖没好气地把人轰走,又看向江喻:“你不会跟我开玩笑吧?你多老奸巨猾啊,犯事儿都拿捏着你们那主任的心情来的,怎么会被开除呢?” “杨帆自曝,把我供出来了。” “什么?!”小胖差点一嗓子嚎出来,又立刻压低声音:“那孙子疯了?这他妈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江喻没说话,他理解不了疯子的脑回路,也不想再聊这人。 小胖气得直跺脚,恨不得把那口锅给踢了,但转念一想,是自己混口饭的家伙事儿,只好踹在墙上。 把墙上踹了好几个脚印后,小胖的火气才稍微消了点,末了又扁扁嘴,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说:“怪我,你把这些人交给我联系,我应该把他稳住的。妈的!就这点儿事都干不好,我真废物!” “不怪你。”江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可别在我面前哭,几岁了,还唧唧歪歪的。” “妈的!我叫几个人把他堵了,给他头打掉!” “行了。”江喻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别去找他,这事儿就这么着。开除又不是死了,差不多行了啊。 小胖还是很不甘心,江喻总给别人出头,却从来不让别人管他的事,这么好的人,脑子还那么好使,怎么就总是遇到一些糟心人? “哼,臭学校有眼不识泰山!等你考了牛比的大学,回来狠狠打他们的脸!” 江喻笑了,点点头:“行,傻比主任校长都给我等着,迟早打脸。” 笑完了,江喻把那口锅捡起来扔给小胖洗,自己走到后门巷子吹风。 他知道的,如果学校记了一个严厉的作弊处分给他,任何大学只要调取学生档案就能看见,那些名校也许会因此认定他品德败坏,甚至有高考作弊的嫌疑,从而拒绝录取。 换言之,高考的路充满障碍。 第83章 这艹蛋的人生,总是能在任何阶段都给他泼一盆凉水。 第43章 陆悬打电话来时,江喻正陪小兰在医院复检。小兰本想过几天再说,但江喻坚持今天就来,她只好请假。 检查结果等了很久才出,医生来喊他们的时候,江喻正准备挂掉陆悬的电话,但小兰没让他挂。 “去接吧,我自己去就行。” “那怎么行。”江喻坚持要跟她一起进去。 “不行,你快走!”小兰红着脸把他推开,本来复检的就是妇科,她一点儿也不想让江喻听。 “好好好,我坐门口,不进去。”看出她的窘迫,江喻便坐回椅子上,还往更远处挪了两个位,“这样够远了吧?我可啥也听不见了。有什么情况,你出来叫我。” “知道啦。” 等小兰走了,江喻才接起陆悬的电话。 “喂?” 陆悬:“你在哪?” “在医院陪小兰做检查。” 陆悬又问:“你被开除了?” “嗯。” “怎么回事?” 江喻沉默片刻,走去窗边,思忖着说:“违反太多校纪校规。” “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 江喻拒绝得很快。他始终觉得自己的麻烦和陆悬无关,当然,和小胖、小兰也无关,所以他不需要小胖替自己报仇,不需要让小兰知道这件事,也不需要陆悬卷进麻烦里。 电话里传来打铃声,陆悬却并没有挂电话,在一阵嘈杂后,呼吸声透过听筒传进江喻耳中,他动了动耳朵,仿佛陆悬就在耳边说话。 “晚上在家等我。”陆悬说。 江喻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后深吸一口气,对着窗外的雨幕长呼出去。 家吗? 简直就跟两个人真的有一个家似的。 诊室里,裘子兰耳朵嗡嗡作响,也许是看她脸色太差,医生关切地说:“别太担心,现在初步检测的结果是早期,如果不出错的话,通过手术和化疗就可以治愈。” 治愈两个字立刻使她恢复精神,急切地追问:“治好要多久?手术要花多少钱?” “如果顺利的话,前后半年左右就可以恢复,至于费用,要根据具体的治疗方案来确定。预估手术费不会低于五万,化疗要另外来算,如果有扩散的情况发生,在这个基础上再增加。但你也不要想太远,现在最重要的是做切除手术。” “切除?什么意思?” “建议是切除子宫。” 裘子兰一下就腿软了,要不是坐在椅子上,她非倒下去不可,眼前一片昏花,猛灌了一口水才缓过来,说:“可是我私生活很干净啊,怎么会?” “卵巢癌也可能是遗传导致的。” 后面医生又说了很多专业的东西,她几乎都没听进去,只知道花钱能治好,但要切除子宫。 坐了一会儿,她悬起来的心又稍稍放下,好歹能治好,已经很幸运了。 出诊室时,江喻立刻迎上来,见她脸色难看,心都跟着提起来了。紧张得像个接老婆出产房的新手丈夫。 裘子兰被自己的想象给整笑了,心底的阴霾淡了一些。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江喻,想到他最近的状态,显然是遇到事儿了,她决定先瞒一瞒,等他心情好了再说。 况且她自己存了一些钱,应该够用了。她不断告诉自己,是早期、是早期,没事的。 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她故作轻松地说:“乳腺结节而已,生气上火就会长,最近店里太多事了,很烦。” 江喻提起来的那口气也稍稍放下,拉着她慢慢往外走:“压力太大的话,就别做副店长了,或者请个假歇几天。” 他的手裹着小兰的手,温温和和地裹住她冰凉的手指,就像小时候那样,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她的保护。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做,哪怕长大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保护家人又有什么需要介意的? 裘子兰却感到十分苦涩,她多希望他不要对自己那么好,让自己产生太多幻想,有了太多渴求。 她反握住他的手,恢复过往的样子:“好不容易升职了,我才不放弃呢,怎么,怕我赚太多钱,跟我并肩自惭形秽啊?” “你这嘴,一天不怼人就难受。”江喻笑完,又正经地说:“说真的,小兰,有再多钱都不如你生龙活虎的样子重要。所以别硬撑着,照顾好自己,行吗?” “知道。你好烦啊,老妈子!” “我?老妈子?!” “是啊!” “好好好,你这个小姑娘,我可告诉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就使劲顶嘴吧,有你吃亏的那天……” “哎呀!烦死啦!别学老头说话!” 裘子兰追着他打出医院,嘻嘻哈哈地跑在街边。对街有两个八九岁的男孩女孩也在打闹着,一如他们的童年。 江喻回到家时,天快要黑了,他前脚进门,陆悬便后脚到家。越到年底,天黑得越早,江喻看看时间,推测陆悬起码早退半个小时。 江喻知道他一定会对开除的事情刨根问底,但陆悬的话还是令他大吃一惊。 “听说你们班班主任要辞职。” “……周老师?” “嗯。到底发生什么了?” 江喻愣了很久,脑海中浮现今天下午周芳来送别他的样子。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一种冲动去做些什么,却又缓缓坐回沙发上。 第84章 “江喻。”陆悬唤回他的思绪,弯腰看着他:“你脸色好差。” “周老师为什么要辞职?” “有人听见她和主任吵架,说了你的名字,但不知道在吵什么。” 果然和我有关。江喻如坐针毡,懊恼地抓了把头发。 陆悬还在等他的回答,他犹豫许久,终于把书包拿起来往地上一倒,从杂物中翻出一个眼镜盒,盒子里是那副黑框眼镜。 黑色镜框在灯光下泛着光,光芒下藏着肮脏的秘密。 江喻用力一掰,眼镜腿就被掰断了,掉出里面的细线和微型摄像头。当初他亲手埋进去的东西,现在被他亲手扯出来。 左边是摄像头,右边是信号发射器,镜腿末端插着纽扣电池……一样样,一件件,参与作弊的铁证被整整齐齐地码在桌子上。 江喻看着这些东西,许久后动了动嘴唇,对着这些罪证轻轻吐出几个字:“她真的相信我。” 终究让她失望了。 陆悬虽然未知事件全貌,但多少猜到了他被开除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问:“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 江喻捏着纽扣电池,在指尖捻了捻,那力道恨不得把电池捻成灰。 “那就遵从你的内心。”陆悬忽然说。 “可如果我是错的呢?” “你会怕犯错?” 这是一个反问句,一下点进了江喻心里。对,他从不怕犯错,无论什么后果都愿意承担,这是他的人生信条。连装成残疾儿童上街乞讨的事都干过,没有什么能打倒他。 江喻把桌上的零件全部收进一个纸盒,递给陆悬:“如果明天在学校看见周老师,帮我给她。” “怎么?” “投桃报李。” 这是他给周老师的最后一份检讨,是对她信任的回应。也许明天过后,江喻这个名字会被钉在第三高中的耻辱柱上,可是他不后悔,因为他只在乎值得在乎的人。 陆悬将盒子放进自己的书包,说:“我可以帮你带给她,现在你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吧?” “去阳台行吗?” “嗯。” 在阳台上坐定后,江喻忽然摸了摸衣兜,掏出一包烟来,又把墙角死掉的一小盆花拉到脚边当作烟灰缸。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说自己从不抽烟,但实际上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因为酒量太差,总是被大人看不起,秉持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态度,他跟着老江工地上的工友学会了抽烟,干了大人才会干的事儿,他也觉得自己变成了大人。 老江是管不住他的,准确来说,老江管谁都管不住,但凡他硬气一点儿,工友就不敢给江喻发烟,可就算阻止别人,江喻自己总能弄到钱买烟,而老江每每拿抽烟的事儿说他,他就用酗酒的事儿怼回去。父子俩谁也没资格说谁。 后来出现了一个厉害的女人,经常有人在背地里叫她男人婆,可是谁也不敢当面惹她,因为她养了一群社会底层穷途末路的疯狗。这个女人就是绘月酒吧的店长。 江喻戒烟全靠店长一双筷子,只要他敢拿出一根烟,店长的筷子就抽到他的手背上,他在背地里偷偷抽,店长闻到了也照打不误,就这么一天天被打得手背淤青,江喻才真的把烟戒了。 现在江喻也没准备重拾这个坏毛病,就是想找回那个一切看淡,不服就干的自己,可是抽了一整支烟,过去的感觉也没有回来。时间总是会悄然改变某些东西,他已经成年了,不需要再用这种东西武装自己,也不用非得遵循所谓成年人必须做的事。 可是在说话的间隙里不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他就不自在,于是他又拿了一支,这次没有抽,只是捏在手里,把慢慢烟草碾碎了,从指缝间漏进花盆。 他跟陆悬说了很多,包括从高一开始,怎么起了帮人作弊的念头,怎么操作,怎么制作作弊工具,以及和杨帆之间的龃龉,还有周老师,虽然提得不多,却满载着对她的尊敬。 听他说完,陆悬逐渐明白了他口中的投桃报李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原以为江喻的内心很坚硬,不会轻易地对别人敞开心扉,但他错了,想让江喻敞开心扉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拿出自己的真心去换他的真心。江喻就是这样的人,简单而纯粹,对他好的人,他绝不辜负。 雨停了,乌云半遮半掩着天空,偶尔露出半点星辰。陆悬握住他的手,将他手中捏得稀烂的烟扔进花盆,倾身过去说:“我想吻你。” 江喻骤然屏住呼吸。陆悬那比星辰还深邃的双眼中映出他的脸,靠得太近了,离接吻不过一线之隔。 他明明清楚地想过这个问题,明明知道自己这一团乱麻的人生不该再和陆悬缠在一起,可是一种冲动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地缠住陆悬,在他心底鼓噪着想要冲破牢笼。 还是冲动占据了上风,当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仰起头,贴在陆悬的唇上。 第44章 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在唇齿间,陆悬是从来不抽烟的,不像他们混在后厨的人,身上会沾染油烟味,也不像前厅的服务员偶尔沾到客人身上的香水味。他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最多也就是手指间残留的酒香。 刚抽完烟就吻他,江喻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负罪感,但心中又不由自主地暗爽着,用刚捻过烟草的手指蹭了下他的衣领。 陆悬立刻抓住那只手,按在座椅靠背上,紧接着另一只手按在他身侧,将他禁锢在双臂之间,加深了这个吻。 第85章 雨水从屋檐滴落,被风吹进来落在交握的双手上,带着丝丝凉意,又惊觉灼热的温度从手心向外蔓延,于是从手背上悄然滑落逃走。 江喻用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捧住陆悬的脸,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后颈的短发刺挠着手心,刺痒的感觉从手掌一直蔓延到小臂。他突然推了陆悬一把,力气之大足以将他彻底推开,而后又扯住了他的衣服,顷刻间掌握主动权,将他困在栏杆之间。 如果不是江喻抓得紧,陆悬几乎半个身体都探出阳台。 “想跟我同生共死吗?”陆悬低声问。 “放心,我可以倒流时间,回去救你。”江喻盯着他,舌头舔了下犬齿。 “所以……”陆悬拖长语调,“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江喻感觉自己应该疯了,不管不顾地做完这一切,把人逼到这里,却没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事已至此,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除非真的把人推下去,倒流时间翻脸不认,做个畜生。 可惜他的道德水平还是太高。 “处对象的关系?”江喻斟酌着用词,“或者……想和你接吻的关系。” 话没说完,他耳朵已经红了。太二了,这台词太二了,没说的时候觉得酷的一批,说完就觉得羞耻得厉害。他一辈子也没说过这么露骨的情话,看言情剧都没有这么肉麻过。 “只是接吻?”陆悬忽然问。 江喻暗骂了一声,抽身后退,“别特么在阳台,进去。” 一进客厅,江喻反手拉上窗帘,还没来得及干点什么就被按在窗帘上,吻密密麻麻地覆盖下来,这一次不仅是嘴唇,还有下巴、脖子、锁骨,沾了烟味的地方被一点点舔舐过,留下酥麻的余韵,顺着脊柱直往上爬。 衣服被扯起一角,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陆悬的手却比他的身体还热,不仅热,还处处点火,毫不留情地在后腰上捏出一片红,然后解开了运动裤的绳子…… 窗帘被蹭得不成样子,江喻喘着气,扯开陆悬的外套,将他推到矮桌上,又被一股巨力拉扯下去,从桌面翻滚到沙发上。 两极反转,再反转。 陆悬没给他多想的机会,手伸向下方。 …… 旖旎的气味在空气里蔓延,陆悬抽了几张纸擦干净,江喻手背遮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服务。爽是爽了,手也酸。 不知道是不是每天在那儿花式调酒的原因,陆悬的手很有劲,比他有劲,他产生了危机感和竞争意识,这不好,至少不应该。 衣服被扔进洗衣篓,江喻先去洗澡,洗完出来,看见陆悬靠在沙发上,嘴里咬着一根烟玩手机。他过去取下那支烟,说:“别抽烟,不好。” “不抽,就闻闻,跟你刚才的味儿一模一样。”陆悬放下手机,又扯住他手指闻了闻,手指上烟味最重的地方只剩下沐浴露的清香。 在事情进一步发展前,江喻抽回手,被鼻尖触碰的地方发着烫,他可不想再洗一次澡。 以前店长总说男人是脑子一热就冲动的生物,并且点名对江喻冷嘲热讽,彼时的江喻嗤之以鼻,此时的他却不得不承认,因为实在忍不住的一个吻,便突飞猛进地发展到这个地步,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可他就是忍不住,他没有喜欢过谁,所以不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本能便会促使他靠近对方,使他丢掉一切忧虑,全凭本能地行动。 陆悬洗澡时,江喻回了房间,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倒在床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以至于为了跟陆悬说句晚安而留的灯都没关。 等陆悬洗完澡,出来看见他的门开着一条缝,便稍稍推开了一点儿,望着他熟睡的样子,片刻后关上灯掩上门。 他回到客厅里,把江喻托他带给周老师的眼镜拿出来,盘腿坐在桌边,按照他拆卸的顺序一件件地往回安,镜腿被掰断了,小螺丝钉不知道崩到哪里去,所以也复原不了。 陆悬复原了个大概,看着这副残破的眼镜,心情逐渐沉重。他是不想带给周芳的,一旦交出去,事情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或许他可以用钱砸,砸到学校愿意取消这个处分为止,可是他知道这不是江喻想要的结果。 江喻有自己的骄傲,从不服输,别人用钱把他砸出学校,他绝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回去。 第二天早上,陆悬很早就守在教职工宿舍外,当周芳出现时,他迎上去,把江喻的东西交到了她手里。 他尊重江喻的选择,更尊重他的骄傲与自尊。但是这件事不算完,他默默地走进学校,想着,只要有一丝机会,他就会抓住,然后翻盘。 江喻被开除的事情很快就在酒吧里传开了,就因为这件事,他逢人就要被嘲笑。 嘲笑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聪明有啥用啊,心眼子只有半个,没用的东西。” 以及:“好不容易苟到高三,算是白读啦。” 甚至:“早该开除了,天天不务正业,三高的老师真能忍。” 江喻不胜其烦,被这群二比逮着笑了一整天,收获了一杯奶茶,一长串阿尔卑斯,一本成人杂志,一个预备tony专用理发剪,还有花姨出于好意送的当季晚菊。 裘子兰送了他一个火盆,小胖添了一把火,非让他跨,说他最近招晦气。等陆悬来的时候,江喻正张开双手,被两枝柚子叶从上到下地扫,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第86章 见陆悬来凑热闹,江喻百忙中撕了一根葡萄的扔给他,含糊不清地说:“你要不要也来扫两下?” 小胖立刻接茬:“来来来,陆哥,你们学校忒多小人,给你也扫扫。” “用不着。”陆悬拉了张椅子坐下。他一辈子都自带晦气,小人根本克不了他。 给江喻扫完晦气,小兰把柚子叶扔进垃圾桶里,说:“好啦,我要去干活了。小胖你可老实点,别再给江喻出馊主意了。” 等她走了,江喻问:“她今天又要忙?店长是不是给她安排了很多工作?” “最近也不咋忙啊,可能副店长操心的地方多吧。”小胖说:“话说,这火盆你要不要啊,不要我收啦。” “这种东西收去干嘛?” “卖了呗。” “这能卖得出去?” “嘿嘿,卖得出去,只要我一张嘴,黄纸都给您当红包卖出去。” 小胖端着盆往小仓库里跑,后厨便只剩下了江喻和陆悬。 陆悬没开那个葡萄味的棒棒糖,而是在江喻嘴角亲了一下,尝到了可乐糖的味儿。他问:“怎么买这么多糖?被开除了很开心?” 江喻后退了一点儿,心虚似的往边上瞅了两眼,说:“你别在外边这么明目张胆的,让那群人看见了得bb个三天三夜。” “怕什么,你也会不好意思?” 江喻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他从来没跟人这么腻歪过,以前看见路边接吻的小情侣,总觉得情侣都有病,在家里不能亲非到外边亲,要说汀州市搞城市文明行动的时候应该把那群接吻的情侣都抓起来。 要是自己接吻的时候被围观,他可能会把那群人全杀了灭口。 江喻撕了一根可乐味的塞陆悬嘴里:“吃你自己的,比我嘴里的甜。” “没你甜。”陆悬如是说,又补充道:“真的。” 江喻脸红得恨不得当场爆炸,把一条阿尔卑斯全甩他身上,骂道:“闭嘴。” 陆悬闭嘴了,但憋着坏,他就爱看江喻炸毛的样子,随便说什么都能给他点着。 闹够了,陆悬又把书包打开,边往外拿东西边说:“你桌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卷子没收拾,你班里同学给你整理好了,托我带给你。他们还想写一封联名信,替你求情。” “他们不知道我因为什么被开除的吗?”江喻接过卷子放在手边,“而且写联名信替我求情……这种情节不都是电视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身上才会发生的吗?他们不会搞错对象了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认为你值得。” 江喻一愣。 “‘我跟他们交情又不深,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陆悬从他脸上读出他的心声,又说:“很简单,大家想帮你,是因为你从不吝啬帮助他们。不是你说的吗?投桃报李。你是什么样的人,那些相处了两年的同学比我更清楚。” 这番话触动了江喻,他从来没看重过学校里的生活。学校有时候比社会更加残酷,那是一种天真的残忍,把家庭不幸者归为校园异类,把买不起教辅材料的人当成笑料,对沉默寡言的转学生施以拳脚教训,又对不合群者围追堵截。 江喻既亲历过,也曾冷眼旁观,所以在三高的两年,他从不与人深交。 他以为自己被开除了,顶多变成同学吃午饭时八卦的对象,却没想过这群天真的人竟然想要拉他一把。 “要是联名信写好了,你帮我带回来。” “怎么?” “反正学校不会要。”江喻重重咬下两个字:“我要。” 第45章 “江喻!”店长的大嗓门穿透了后厨大门,紧接着推开门走进来,见自己的调酒师和洗碗工一起在后厨摸鱼,便阴阳怪气道:“干嘛呢?好基友非要黏在一起,小学生是吧?” 洗碗池空荡荡的,碗碟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地面一尘不染。店长本想骂人,见状作罢,又说:“江喻过来一下,有个活交给你干。” 江喻和陆悬一前一后走出去,看见了好几个巨大的玩偶服。店长把其中一个鸭子玩偶的头扔给他:“这几天要搞一个玩偶之家的活动,其他人都选好了,就剩这个鸭子,你穿。” 江喻被鸭子头撞得一个踉跄,他有理由相信大家不选鸭子,完全是因为太重了。 “我呢?”陆悬问。 “你可是我的摇钱……金牌调酒师,你不用穿。” 资本家的嘴脸可见一斑。 “放心吧,玩偶服都是轮换的,这鸭子,你也就穿一天。”店长又喊道:“一群懒狗,还不来换衣服?!今天就给我穿起来!” 大家嘻嘻哈哈地过来换衣服,除了鸭子,还有棕熊、麋鹿、乌龟等等一大堆,其中混杂了好几件兔女郎和猫女郎的女仆套装,被女人一抢而空。 江喻穿的这套鸭子最重,主要是有一个很大的鸭屁股,他一走动,鸭屁股尖尖的毛就抖来抖去,谁见了都忍不住薅一把,手感非常好。 江喻骂道:“别薅了,屁股都秃了。” 惹得大家大笑起来。 陆悬也薅了一把,修长的手指陷在绒毛里捏了两下,坏笑道:“手感挺好。” 江喻猛地抖了抖鸭屁股,带上头套便回头给了陆悬一脚,声音从头套里传出来:“没你屁股手感好。” 此话一出,起哄的声音几乎掀翻天花板。 第87章 陆悬并未否认,又硬摸了两把鸭子屁股,眼见着把江喻惹毛了,笨拙地对他拳打脚踢,这才作罢。 陆悬把他头套给摘了,说:“别穿鸭子了,人人都想薅。” “薅就薅呗。”江喻不以为意。 “不行。”陆悬低声道:“你让别人薅,我会吃醋。” 闻言,江喻找来纸和笔,在纸上写下加粗的几个大字:别薅,否则后果自负。贴在鸭屁股上。 “放心吧,谁薅我毛,我就薅他头发。” 说完,他戴好头套,给陆悬竖了个大拇指,表示一切尽在掌握。 陆悬扶额,然后眼睁睁看着江喻顶着那张纸,被其他熊、鹿、龟围攻薅毛。江喻行动受限,落入下风,和他们混战成一团。 客人还没来几个,自己人倒是已经疯了一片。看着玩偶打群架,陆悬忍不住笑起来。这群人永远都这么闹腾,永远都这么好玩,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他想,自己是来对了地方。因为有江喻,他才能进入这个圈子,接触这么一群人。 “有意思吧。”店长在他旁边说:“这群人永远都闹个没完,精力特别旺盛。我就爱看他们闹,只要蹦着跳着,那就是活着的象征,活着比什么都好。生命力顽强的东西总是特别吸引人。” “怎么说?” “我女儿早夭,要是活着,跟你们差不多大。”店长轻轻地说完这句话,脸上的忧郁很快便藏好,走上前把泰山压顶的棕熊给拎起来,骂道:“没完了是吧?别给点颜色就在这儿开染坊!都滚起来,干活去!” 陆悬把江喻拉起来,说:“店长,鸭子被压坏了。” “什么?!”店长骂骂咧咧地看了一圈,只见鸭嘴裂了,鸭屁股也歪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打架的这一群人一个不落地骂得狗血淋头。 骂完人,鸭子服还是报废了,江喻歪打正着,陆悬的醋坛子得以稳住。 谁料他刚脱了玩偶服,店长又扔了一个粉色猫耳发箍和一套裙子给他:“换这个,猫娘,只有这个了。” 这下江喻脸青了,陆悬的脸更青。 这还不如穿个鸭子呢! “店长……” “干什么,要我帮你换啊。”店长眼中射出凶光,“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 陆悬还想说什么,被江喻拉住了,拽回后厨。 “你真要穿?”陆悬黑着脸问。 “不穿。”江喻把短裙扔在一边,“店长没有那么绝情,穿个上衣就……” 他刚抖开上衣,声音便卡在嗓子里。 上衣不仅挂满了蕾丝边,还有两只泡泡袖,芭比娃娃似的,少女感爆棚。江喻合理怀疑这是店长的恶趣味。 但也不是不能穿,从他在这儿打工开始,穿过的奇形怪状的衣服没有十件也有八件,猫娘也不过尔尔。 他十分干脆地换上衣服,顺手理了理花边:“这耳朵帮我戴一下,别戴歪了。” 陆悬捏了捏发箍上的猫耳:“那你转过去。” 江喻虽然疑惑,但依旧转过身去。 头发被撩动的感觉有点痒,发箍被戴在头上,江喻刚要摸一下看正不正,忽然被陆悬环住腰,一把推到橱柜后的墙角。 在后厨最隐蔽、狭小的角落里,连呼吸声都被放大了多倍,灯光被严严实实地挡住,阴影将江喻笼罩着。他无法转身,双手支在墙上想借点力,却被按住了手腕。 “陆哥,店长叫……”小胖冲进来,在门口急刹车,看着陆悬扣着一个猫耳娘,赶紧转过身去:“我啥也没看见!” 说完,他逃似的跑了。 江喻一动也不敢动,手心冒出汗,听着小胖的脚步声远了,才敢低声说:“放开我。” 陆悬没放,他低下头…… 两分钟后江喻穿着平时的服务员衣服走出后厨,店长迎面走来:“你衣服怎么还没换好?” 江喻有些不自然地扶了下头上的发箍:“衣服坏了。” 店长没好气地叉腰:“你身上带刺啊?!怎么又弄坏了?” 此时陆悬也从后厨走出来,路过他们身边时目不斜视道:“我撕的。” “???” 在店长反应过来前,江喻已经跑没影了。 小胖抓耳挠腮地好奇,那个猫娘到底是谁? 等休息的时候,江喻一回来,小胖就迫不及待地八卦:“我靠,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陆悬在壁咚一个猫娘!就在那个墙角,靠,还是粉色的猫耳……” 小胖忽然看见了江喻的发箍——也是粉色的猫耳,而且那个身高,没有任何女服务员有那么高。他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忽然顾左右而言他:“哎,我漏勺呢?” “在你手里。”江喻说。 小胖低着头握紧漏勺,过了一会儿,忽然按住江喻的肩膀,激动道:“那不是你,对吧?告诉我,一定不是你!我喻哥不会被男人按着强吻的!就算搞基,你也是最猛的猛1!” 江喻不胜其烦,扯开他的手:“是我,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胖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说陆悬才来几天啊,怎么可能泡到你这个钢铁直男。” “没强吻,在谈,准备做猛1。” “我就说嘛……什、什么?”小胖抠了抠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幻听:“你、你、你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从小胖认识江喻开始,就没见他谈过恋爱,无论男女,追他的不在少数,可他就是无动于衷。人家来软的,他毫无察觉,人家来硬的,他当场翻脸,反正就是软硬不吃,是酒吧里公认的钢铁直男。 第88章 陆悬来了也没多久吧,竟然让铁树开花了!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小胖花了老半天才接受现实,顿时八卦之火烧的更旺了:“那你真的做猛1了?话说你现在不是跟他住一起吗?不会真把人睡了吧?陆哥能乖乖就范吗?” “少八卦,管好你自己。” 就因为没八卦出来,小胖连饭都少吃一碗,他尚在忍耐,但自我估计忍不了多久就会说到人尽皆知,他现在对于自己的保密能力有清晰的认识。 因为江喻不用换衣服,下班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忘了头上的猫耳,偏偏酒吧里没一个好心人提醒他,在背地里偷笑。就连小兰也不说,在角落里偷拍。 陆悬因为第二天要上课,早早的就走了,江喻下班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他骑着车回家,轻手轻脚地开门,就怕吵醒陆悬,但刚准备进卧室,陆悬房间的门就开了。 “把你吵醒了?” 陆悬眯眼看着他头顶的猫耳,打了个哈欠:“自己醒的,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 “梦见被猫娘趴我床上,啃我脖子。”说着,他便捏了下江喻的猫耳。 江喻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抓下发箍:“靠!我说怎么路上的人都在看我!” “挺好看的。” “好看就你戴!”江喻偷袭过去,一把将猫耳戴在陆悬头上,将他推在墙边:“是噩梦还是美梦?哪个猫耳娘啃你脖子?” “你说呢?” 话音刚落,江喻便恶狠狠地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留下一圈牙印。咬完人,江喻心满意足,陆悬又说:“今天一起睡吧。” “……你知道几点了吗,明天早上不上课了?” “就是睡觉,什么也不干,不耽误早起。” 脑子里闪过各种黄色废料的江喻略有些尴尬:“哦。” 江喻跟别人挤床的次数不少,小时候跟老江挤,后来跟小胖挤过,最惨的时候跟小胖一起挤在小兰家的沙发上,就那样也能睡得着,只不过睡到半夜被老裘扯着衣领子扔出去了,屁股上还被踹了两个鞋印子,自那以后,他睡觉的警惕性就指数级加强。 每次跟别人一起睡,他总是背对着对方,习惯性地给自己圈一块地盘,这次躺在陆悬的床上,他依旧是背对着陆悬,在床上占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地方,但刚躺下没一会儿,腰上便环过来一只手,紧接着陆悬的身体从后面拥过来,将他牢牢地抱在怀里。 如陆悬所言,他并没有别的企图,就只是从身后抱着他,跟小孩抱着玩具熊似的。 被柔软的床铺、清香的洗衣液味还有温热的体温包围着,江喻竟有种陷入温柔乡的感觉,假如陆悬是个蜘蛛精,这张床大概就是他织出来的蛛网,诱惑江喻放松警惕,越陷越深,在睡梦中不自觉地翻身面向他,迎面投入他的怀里。 当陆悬早晨醒来,睁眼看到的就是江喻的发顶,低头看去,是一张宁静的睡颜,依赖地靠在他身边。他忍不住拨弄了下他的睫毛,心想,要是他突然醒过来会不会再给自己一拳? 警惕性这么强,很不好,得脱敏。 他正想悄悄下床,动作稍微大了点,江喻突然一脚蹬过来,正好踹在他大腿上,嘴里念着梦话:“走开……” 果然! 陆悬咬着后槽牙才没痛呼出声,忍了忍,在江喻耳边低声道:“驴蹄子都没你劲大。” 江喻没醒,但是做了个梦,在梦里吃驴肉火烧。 第46章 江喻起床的时候,陆悬已经走了,他翻了翻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卷子,发现比自己在学校时候还要多,中间掉出一张纸条,上书:写完的别扔,麻烦带回来给我们。 江喻被逗笑了,纸条上的字很丑,他一眼就认出是隔壁的男生写的。没想到被开除了还被惦记着要答案。 他抽了一张卷子出来打发时间,忽然发现陆悬的电脑打开着放在桌上,旁边贴着一张便签:看首科院的邮件。 电脑屏幕上是邮箱界面,首科院的邮件在第一个,江喻下载附件,发现自己之前写下的草稿全部附在里面,每一张旁边都做了详细的标记和解释。首科院真的回信了。 他想要拿出那本科学期刊对照。期刊的位置没有变,他在书架上轻易地找到,但想要抽出来的时候竟然没有抽动。 他以为是书太多夹太紧,于是把旁边的书推开,再抽,还是没有抽动。仿佛有一股力量在书架后与他对抗,他在这头拉,有谁在另一头拉。 他的手顿了下,从缝隙看向书架后,除了墙什么也没有。 但还是抽不动。无论他用多大的力,这本期刊就是纹丝不动。他伸手进书架缝隙,手指在后墙上摸索着,又反手摸到了书页。书和墙之间是空的,没有被粘住,书架平滑,也不可能卡住。 这本书被凭空定住了。 这个荒谬的想法一出现便被江喻否定,他又把手伸进去,发现书页中间有缝隙,便将夹在里面的纸用力抠出来,那是他当时写的草稿,大约是陆悬夹进去的。 他刚抽出草稿纸,突然间,一直挺立的期刊“啪”地倒了。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江喻看着这本书,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但什么也没有。于是他谨慎地伸出手,拿起那本书,这一次轻而易举地拿了出来。 他拿着书翻了翻,又仔细查看刚才放书的地方,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一种诡异感爬上心头,他将期刊放回书架上,反复抽拿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十分顺利,他才放下心来。 第89章 这个诡异的小插曲很快被江喻抛之脑后,因为他看见首科院的邮件里还写了一行字——江同学,你好!感谢你对我们研究的关注,你的问题正是我们研究的重点,尚且不能给你准确的解答。如有其他问题,欢迎你继续联系我们。我们诚挚地邀请你来实验室参观。 下面留了一串电话。 这倒是出乎江喻的意料,他没有立刻回复,而是仔细地对照查看附件里的解答。 这是一篇关于空间维度的论文,在理论层面讨论打开高维空间的通道。江喻看完全部的解答内容,刚开始的那点激动全部平复了。 首科院就这点水平? 于是他在首科院的批注下又加了一行自己的批注回复,将邮件发了回去。 此时在首科院的办公室里,沈维双脚搭在桌子上,靠在椅子上斗地主。 “炸!上当了吧哈哈!”他大喊一声,余牌一扔,结算界面弹出,欢乐豆哗啦啦进账。 他正准备再开一局,邮箱忽然闪了两下,显示备注“汀州三高的江喻同学”。 首科院隔三岔五就能收到世界各地的学生邮件,他工作的一部分是做好科普,满足那群小屁孩的科学梦。 沈维对这个江喻印象很深,因为他提的问题很犀利。本来理论物理就不是沈维的长处,为了回答那几个问题,他熬夜查资料掉了好几根头发。 想必收到参观邀请,这小子来信感恩戴德了。 怀着轻松的心情,沈维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点开邮件。没看几眼,他就差点把茶喷在电脑屏幕上。 狂,太狂了! 不仅给他的批注做了批注,还他妈用的红色字体。有几个沈维自己不确定的地方,答得含糊不清,也被划了一个问号,仿佛在说:你这写的什么玩意? 这是高中生??简直跟沈维的大学教授批改他毕业论文一个风格! 沈维有点生气,很想反击,但又仔细看了几遍,发现这个江喻做的批注除了不客气之外,好像还真他妈的没什么毛病。 抱着必须反击的心态,他硬是在江喻的批注下又加上了几行红色加粗的批注,再发回去。 这次江喻整整一天都没有回复。沈维心想,这小子应该是认识到错误了,怯场了,自己大获全胜。 谁知道过了没两天,汀州三高的江喻同学又发来了邮件。沈维迫不及待地打开,看见自己最新的批注下竟然又被加了批注! 好好好,不服是吧,不服就干! 沈维热血上头,搬着电脑冲进资料室,把电脑键盘敲得劈里啪啦直响。 这一次,他写的批注每一条都有十几行,并在旁边附上了参考文献。准备用专业的手段进行震慑。 发邮件的时候,沈维内心隐隐忐忑,他有种预感,这小子肯定没这么容易认输。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邮件又来了。这个江喻有样学样,不仅写了超长的批注,也附上了参考文献,甚至还有几篇文献直接用了沈维的,摆明了就是嘲讽! 沈维脸都绿了,再这样下去,非得在邮箱里写一篇论文不可。 难道这小子有高人指导?或者是哪个教授的孩子? 沈维不敢再轻易回信了,一是怕自己的水平误人子弟,二是怕万一这小子有什么背景,得罪了也不好。 几番思量之下,他把邮件打印出来,送到了院长办公室。 那头江喻发完邮件,手机里正好弹出小胖的信息:喻哥,来活了。 江喻:什么活? 小胖:毕业论文,八千。 江喻看了眼题目就接了,他不准备继续跟首科院浪费时间,经过这几天的来往,他已经认定了对方的水平不过如此。 在他退出邮箱前,又收到一封邮件,仍旧来自首科院,但这次没有继续批注他的批注,而是发了一份正式的邀请函,邀请他去首科院参观,言辞比之前更加郑重,并且使用了“首都科学研究院”抬头专用纸。 江喻本想回复个“不去”,但一看时间,马上就要上班迟到了,便急匆匆地出门,忘了点击发送。 另一头的沈维很煎熬,他不仅被院长教育了一顿,现在身边还围了一圈同事,传阅那封邮件,一边讨论一边嘲笑他。 “你出去可别说是我们院的,被高中生教育,忒丢人了。” “这小子不简单,他思路很清晰,而且洞察力很强。” “是不是有老师在指点他?” “是吧!”沈维立刻应和,激动道:“我也觉得!” “你觉得个锤子。”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巴掌轻飘飘地扫在沈维后脑勺上,“自己漏洞百出,还好意思说别人。” “哎呦……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沈维回头一看,面露苦色。 秦舟行把那两张纸抖了抖,似笑非笑道:“听说你在丢人,特意赶过来幸灾乐祸。” 沈维不敢还嘴,秦舟行是院里人尽皆知的混世魔王,脑子好使,家里有钱,长得帅,还是院长的爱徒,在哪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平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欺负人。像沈维这种傻傻的学弟,按他的话来说,都不知道是怎么考进来的,但既然进来了,就乖乖地给别人当乐子。 沈维坐办公室回邮件的活就是被秦舟行安排的,因为他在这群天之骄子中最不起眼,所以别人都不想干的活就该他干。 第90章 这会儿沈维后背直冒冷汗,像等着被审判的犯人,但秦舟行并没有继续施压,而是饶有兴趣地在旁边坐下,看着邮件说:“比你聪明倒是真的,把人叫过来看看。” “已经给他发函了。”沈维小声说。 “什么时候发的?” “差不多两个小时前。”说着,沈维打开邮箱查看,“还没回。” “他不会回了。” “啊?” 秦舟行促狭地睨了他一眼:“你可是代表着首科院的学术水平,这种发挥应该是一败涂地了吧。” 周围传来大家的低声嘲笑,沈维当即羞得面红耳赤。 “要是他不来,你就亲自去请。”秦舟行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虽带着笑,却充满不容置疑:“我要见他。” 秦舟行走了,留下可怜的沈维愁眉苦脸,大家对他表示了充分的同情。 对江喻而言,他并不清楚自己把沈维害得有多惨,或者说,他早就把这些事抛之脑后。他的生活绝大多数情况下只容得下眼前的苟且,比如赚房租、攒学费,提防那些偷自行车支架的小偷和在背后伺机打闷棍的仇家。尤其现在还得防着酒吧里那群爱找事的狗女人吃陆悬豆腐。 他头疼得很,自从那群人知道他和陆悬在一起,就开始变本加厉,天天在吧台撩扯人,虽然陆悬向来视若无睹,但江喻忍无可忍,申请换到了离吧台最近的区,跟老母鸡护犊子似的。 谁知道江喻越护着,那群人越来劲,只要经过就给陆悬抛媚眼。其实大家对陆悬不感兴趣,就是想看江喻生气,尤其是又气又不能打人的时候,脸黑得堪比锅底。 大家乐坏了,以前没见江喻这么好逗,除了江喻以外,四处一片欢声笑语。 下次再有人过来捣乱,陆悬就靠在吧台边招手,把江喻往面前一揽,照着嘴角亲一口:“别管他们。” 吧台灯光最亮,他俩干嘛都能被所有人看见,江喻背对着别人,耳朵还是红了,“她们忒烦。” “看我,别看她们。”陆悬捏了捏他后脖子,蛊惑般低声道:“再看别人,我要吃醋了。” 温热的气息钻进耳朵,陆悬压低的声音很好听,江喻以前没觉得,现在突然就心里痒痒的,抓住陆悬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忍住想翻进吧台把人扑倒的冲动。 第47章 “哎呦喂,谁见过江喻那种表情啊,以前被摸下手就跟杀了他亲妈似的,看看现在,啧啧啧。” “害,谈恋爱嘛,不磕碜。” “可恶,要知道他是gay,我当初就多使点手段。” “拉倒吧,他只是喜欢陆悬,又不是只要是男的就喜欢。” 八卦大军你一言我一语,裘子兰沉默地喝了一口水,并未加入其中。 有人问:“小兰,你最近怎么心事重重的。”被另一人撞了下胳膊肘。 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裘子兰喜欢江喻,但总有那些情商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裘子兰并没有听他们八卦,她擦着一个桌角,目光没有焦点,思绪也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小兰,小兰?” 她骤然回神,“啊?怎么了?” “你没事吧?脸色好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裘子兰收起抹布,一转身刚好看见江喻走过来。 江喻也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大约是要来问。可裘子兰猛地转身,逃避似的转身走了。 她走到外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银行卡补办成功的短信。还没有。 她心乱如麻。 对于江喻,她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希望,可是她在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只有江喻,而现在他的世界多了一个更重要的人,她忽然发觉自己其实什么也算不上。一种隐隐的嫉妒蚕食着她的心,使她害怕。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江喻,以及怎么面对自己。 “小兰。” 江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裘子兰没有回头。 他坐到她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说话。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江喻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安抚。他不会对任何人温柔,除了她。她喜欢这种偏爱,又好像被这种偏爱惯坏了,不希望他再爱别人。 她红了眼眶:“别对我这么好,行吗?” “为什么?” “因为我会误会,既然不喜欢,就别再让我误会了。” 裘子兰没敢看他的表情,起身迅速离开。 江喻有一瞬间想拉住她,但伸出手时又犹豫了。他没见过这样的小兰,冷淡,拒绝交流,不愿敞开心扉。他猛然意识到,是自己伤害了她。 人的感情往往难以琢磨,有时候出于好意所做的事情,却能造成不好的结果。江喻不是一个揣摩人心的高手,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可是小兰的态度让他产生了自我怀疑。是否自己真的做错了? 对于江喻在感情上的迟钝,陆悬是有话语权的。 所以听说小兰的态度后,陆悬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有道是不娶何撩,撩不自知最可恶。江喻就属于这类人。偏偏他真的只是想对她好,没有其他任何意思,令人连生气的理由都没有。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江喻问。 陆悬:“让她自己冷静。” “她不是个冷静的人。”江喻补充道:“我也不是。” 第91章 事实上陆悬也不是。冷静几乎只存在于理论中,情绪上来了,这群人一个比一个冲动。 “那就保持距离,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找她谈谈。” 夜晚的街道很冷,江喻拢了拢外套:“我忍不了那么久。” “你能忍多久?” “忍到明天。” “……” 这他妈有多久?还有一个小时就到明天了。 说完这句话,江喻也许是觉得明天也忍不到了,于是忽然转身往回走,想去找小兰说清楚。 陆悬抓住他的帽子,把他拉回来,“今天太晚了,先回家。” 于是江喻掉了个头,谁料刚刚转身,就看见不远处街道上站着一个女人。只看见她的身影,他就立刻猜出来是楚荇。 江喻变了脸色,拉着陆悬快步离开。 “小鱼!”楚荇追着,高跟鞋在地砖上踩得“哒哒”响,“哎呀!” 她崴了一下,跌倒在地,细细地吸着凉气。 江喻骤然停住脚步,咬咬牙,回头看她。 楚荇坐在马路牙子上,昂贵的呢子大衣被水坑沾湿了,手掌也被磨破。 他不想管,可是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哀求。这个女人一贯会拿捏人心,知道用什么手段对待老江,又该用什么方式抓住江喻。 江喻走过去,没好气地伸出手:“起来。” 楚荇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在他松手时忽然抱住他:“对不起,小鱼。” “放开我。”江喻皱起眉头。 楚荇不肯放手,她知道江喻不会推她,知道他不管表现得多冷酷,内心却始终是温柔的。 她是对的,江喻没办法对她动手,只能冷冷地站在那儿,使这幅母子拥抱的温馨画面变得扭曲冷漠,用消极的态度拒绝这一切。 “小鱼,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是来还钱的,只要你原谅我,我马上就还给他。”楚荇说:“你跟他在谈恋爱吧?妈妈不反对,可是欠钱的感情总是不平等的。我不希望你欠他什么,所以我带钱来了,二十万,十万还他,十万给你。” 她的声音像毒蛇的嘶鸣,使江喻浑身发冷,他正欲反驳,陆悬却先一步扯开她的手,将他挡在身后。 “钱是你欠的,别偷换概念。”陆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阿姨,还不还钱无所谓,但我跟江喻的感情跟你没有关系,不需要你同意,也没有任何不平等。” 楚荇的斜睨着他,当江喻不在面前时,一切柔弱的伪装都卸得干干净净,她不紧不慢地抽出手来,上挑的眼尾露出一丝冷意:“小朋友,看在小鱼喜欢你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她递给他一张银行卡:“还你的。让开,我还有话跟他讲。” “没什么好说的。”江喻躲在陆悬身后,眼不见心不烦。 他对一个外人如此依赖的样子刺痛了楚荇的双眼,她大声说:“江喻,我教过你的,不要依赖任何人!” “那您的人生未免太可悲了。” 楚荇猛地瞪向陆悬,气愤在心中熊熊燃烧,可是她没有发脾气,她有办法让江喻理自己,因为孩子对母亲的感情是连在骨血中的,永远不可分割。 “小鱼。”她放轻了声音,轻轻地叹气。 陆悬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女人也许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打断道:“时间不早了,没事的话……” “妈妈可能要出远门了。” 楚荇的声音穿透了陆悬的声音,刺进江喻耳中。 江喻身体僵住,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了陆悬的衣服,慢慢攥紧。陆悬有所感地回头,在他脸上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神情,那种表情很快就消失了,却让陆悬的心骤然刺痛。 那天早上,他站在小胖家楼下向上望,江喻就是这样的神情,他现在才明白,那是一种被抛弃后强装镇定的样子。 当江喻抬头看向楚荇时,陆悬清楚地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丝微笑。用这种方法试探江喻的态度,看见他因为她的一字一句而产生情绪波动,她好像很满意。 “小鱼,这次跟妈妈一起走吧。”楚荇说:“妈妈帮你申请国外的学校。” “你要走就走,不需要跟我打招呼。”江喻冷冷地说。 “别小孩子气了,跟我走吧。不想读书也行,来我的公司。” “什么公司?”江喻讽刺道:“诈骗?放贷?” “小鱼……” “要走就快走,别逼我报警。” 楚荇的笑脸变得僵硬,“都不是,是正规公司。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吗?” “注册资金从哪来的?”江喻问。 楚荇语塞。 “为什么只敢注册在国外?”江喻又问。 两个问题一针见血,戳破了楚荇的体面。她恼羞成怒地抿了抿嘴唇,却还是没能对江喻发火。 “你甘心就住在这种破地方吗?甘心就在那个小酒吧打工,一辈子跟你爸那种没出息的人一样吗?”楚荇质问着,眼眶慢慢红了:“以前是我不对,可是我留在国内,那群人会一直骚扰你们。那次催债的闯进家里,我叫你跑,你不肯,我怎么反抗都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你抱走,如果不是警察来得快,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只能走!小鱼,我没有办法……” “如果你不借高利贷,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是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捷径摆在面前,没道理不走!” 第92章 陆悬的心慢慢拧紧了,他握住江喻的手,发觉他的手凉得惊人。 楚荇还在说:“所以我发誓,我一定要改变现状。小鱼,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们是一样的人,你能理解妈妈的,对不对?” 江喻像被迎头打了一棒,浑身的刺都立起来,反击的话就在嘴边,却忽然说不出口。 楚荇因为借贷逃出国,而他因为作弊被学校开除。这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都在走捷径,用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挑战规则,想尽方法钻一切可钻的漏洞,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少放屁!”一个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裘子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快步走过来,像个发怒的母老虎,直接把两个男人挤到一边。 他们碍着楚荇是女人,说话客客气气,但她可管不了那么多,指着楚荇的鼻子就骂:“你要不要脸?!江喻跟你一样?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会生孩子就了不起?我呸!要不是因为你,江喻小时候不会那么惨!自己爱慕虚荣,拿了钱出去享受荣华富贵,要别人帮你承担后果,还敢舔着脸回来装可怜。恶心!他凭什么要理解你?因为你脸大?因为你生而不养?呸!” “还敢说他像你?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吧!一大堆人喜欢他,他有一大堆朋友!而你呢,你就跟个苍蝇一样,嗡嗡嗡嗡,看着就烦!江喻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现在不需要你了,你又在这儿死缠烂打。阿姨,不会是年纪大了,怕没有人给你养老送终吧?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赶紧挑一块风水好的地方,入土为安吧!” 裘子兰把楚荇骂懵了,楚荇自小接受的是书香家庭的教育,哪里骂得过小兰,当即气得嘴唇发抖,想要上手打她。 裘子兰毫不犹豫地还手,眼看要打在一起,江喻急忙阻止,陆悬也抓住楚荇的手。在一片混乱中,也不知陆悬有意还是无意,总能错开身位让小兰打在楚荇身上。 楚荇精致的妆容被擦得一片狼藉,头发也乱了,却挣不开陆悬在桎梏,愤怒地一口咬在陆悬胳膊上。 第48章 这场闹剧终以楚荇单方面吃亏结束了,离开时灰头土脸,面目狰狞,上车后绝尘而去。 小兰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又把江喻推开,没好气道:“隔着老远就听见她说的那些话了,你是哑巴吗?她狼心狗肺,你不会反驳?” 她虽然比江喻矮很多,气势却很强,大约还在气头上,骂完江喻又骂陆悬:“还有你!亏你还是男朋友呢,也是个哑巴?” 陆悬纯属躺枪,他本来是有一堆话要对着楚荇输出,可是裘子兰来得突然,嘴快得跟连珠炮似的,他哪有机会开口。 “你怎么突然来了?”江喻问着小兰,又拉起陆悬的袖子,看他手臂上被咬出的压印,好在衣服厚,没伤太深,只是留下了一块红。 小兰把随身带着的淤青膏扔给陆悬,神色稍霁:“晚上说了不合适的话,来向你道歉。” 江喻一愣,“用不着道歉。” “不道歉我睡不着。”小兰说:“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想通了,就算你谈恋爱,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变。但是……” 她看了一眼陆悬,深吸一口气:“你不许见色忘友,就算是男朋友也不能取代我的位置。” 江喻渐渐笑了,“放心,谁也不能取代你。” “那就好。”小兰也笑了一下,但马上绷起脸,“下次再遇见那个女人,不许当哑巴!给我狠狠骂!听见没?” “保证狠狠骂!” 她又看了眼江喻拉着陆悬的手,心里难免犯起一阵酸意,清了清嗓子说:“就这样,你们回吧。我也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她说:“我要回店里,又不远。行了,赶紧走吧,拜拜!” 说完,她跟一阵风似的扭头就跑。江喻一直目送她消失在拐角。 于小兰而言,她还需要时间接受现状已改变,但不变的是青梅竹马的感情,是积年累月互相扶持的羁绊。他们都是冲动的人,所以她冲动之下说了伤人的话,又冲动地跑来道歉,冲动地跟楚荇动手。 一切的冲动都建立于对对方的在乎。 陆悬被咬的地方由红转青,到家后江喻又给他揉了活血化淤的药,边揉边嘟囔着该打狂犬疫苗,变相骂楚荇是疯狗。 陆悬坐在沙发上,看着江喻低头时露出的发旋问:“小兰是不是讨厌我?” 江喻抬头:“怎么这么问?” “你们感情那么好,万一她讨厌我,连带着你也讨厌我怎么办?” “不会的。”江喻说。 “如果非要在我和她之间选一个呢?” “意思是,你们俩掉河里我救谁?”江喻嗤笑一声,“你几岁了?” 江喻没回答这个问题,陆悬也就没有追问。这种问题听着幼稚,却禁不起琢磨,想也不能深想。 当江喻起身时,陆悬忽然抱住他的腰,嫉妒心作祟似的咬他的耳朵,又在他倒吸冷气的时候松开牙关。江喻转过身来与他接吻,而他又轻柔得异于往常。 楚荇的话撕开了江喻的伤疤,陆悬在只言片语中却体会到了深刻的残忍。为了缓解她自己的愧疚,她宁愿用刀割江喻的心。裘子兰骂得痛快,可陆悬心里始终像被堵住一样难受。 他不想再在江喻脸上看到那种神情了,这辈子也不想。 第93章 这天晚上,当外面飘起冬天的第一场小雪时,他们窝在温暖的被子里,倚靠在一起,江喻讲起了自己的童年,一段充斥着抛弃、混乱、无序的生活。 过去他总是不想面对那个天真可怜的自己,只要提到楚荇就会情绪失控,可他现在平静多了。 今天楚荇提起他幼年经历的一次催债绑架,那天的事情忽然变得格外清晰。从那天开始,她喊他快跑的声音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江喻往下一滑,钻进被子里:“无论是谁,只要跟她沾边就会变得不幸。” 陆悬手指绕着他头顶的发:“所以我帮她还钱的时候,你那么生气。” “主要是我讨厌她,然后那时候可能……对你有点好感,所以我不想你被她拉进来。”江喻打了个哈欠,“睡吧。” 陆悬也躺下,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江喻的睡脸。他没见过江喻受欺负,这是第一次,楚荇说得那么过分,他却不反驳。 “你跟她不一样。”陆悬低声说,“你很好。” 第二天早上,陆悬是被踹醒的,他睁开眼,看见江喻差点滚下床,赶紧爬起来把人捞上来。这么一折腾,江喻也醒了,睁开眼还没看清面前是谁,条件反射地就要打人。 “等等……” 一推一拉下,陆悬没捞住他,两个人裹着被子唰地滚落在地上。 陆悬低头看向江喻,头发凌乱,脸上泛着隐隐痛色,歪斜的衣领露出一截锁骨,神情还有些迷茫。 “我没打着你吧?”江喻想起来,但刚稍稍支起上半身,就发觉陆悬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你每天早上都要踹我一脚。”陆悬说。 “……是吗?”江喻略感尴尬,他知道自己睡觉踹人,因为小胖就被踹过,“踹哪了?” “腿。” “大腿小腿?” “都踹了。” “那我给你摸摸?”江喻狞笑着一把搂住他脖子,腰腹猛地用力翻身而上,手钻进他裤腰。陆悬拉住他的手去到该去的位置…… 出门时陆悬的小腿是淤青的,因为想干更多坏事的时候又被江喻踹了。俩人谁也没打过谁,而陆悬要去上学了,不得不点到为止。 这几天汀州三高教务处很繁忙,自从首科院来函后,办公楼里简直炸了锅,函中写了首科院的一位代表要来听公开课,而且指定要听高三一班的物理公开课,搞得老师们既疑惑又紧张。 首科院可是学界殿堂,虽说三高是汀州最好的高中之一,可是放在全国范围内也算不了什么,怎么就有研究员要来听公开课呢? 为了给研究员留下好印象,学校临时调了最优秀的几名学生进入一班,为公开课做准备,其中就包括陆悬。起初陆悬是要拒绝的,但听说是首科院来的人又同意了。 他看过江喻跟首科院的邮件,从江喻发完最后一封,后来又来了好几封,但江喻全都没回,陆悬也不回,就等着这一天。这叫欲擒故纵。 来三高这天,沈维穿了一件正式的白色衬衫,学着秦舟行的那副样子,面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副校长接待了他,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引得学生频频侧目,大家都在议论着是哪里的领导来视察。 高三一班的课堂已经布置好,沈维在教室后面落座,同坐的还有副校长、班主任周芳、高三胖胖的教导主任以及几位物理老师。 课堂的流程设计得很好,气氛活跃,尤其是从各个班级调过来的优秀学生,努力举手发言,想给首科院的老师留下好印象。当有学生作出优异回答时,沈维也会跟着鼓掌,但心思却飞远了。 到底哪个是江喻? 他仔细地观察着每个举手的学生,看起来都乖乖的,不像是能发出那种风格邮件的人。不过有一个男生挺拽的,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在这种课堂里花式转笔。 难道他就是江喻? 不知是否察觉他的目光,那个男生竟回过头来扫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沈维长期被秦舟行欺负的那根雷达瞬间立起。他有一种直觉,这个男生是故意看他的,而且藏着某种心思。 课堂临近尾声,还是没有点到江喻的名字。沈维有点着急了。他要听公开课的最主要目的就是看看江喻到底有几把刷子,值不值得他大费周章地邀请。可是江喻就跟隐身了似的,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学校,进错了班。 他灵机一动,在课堂结束的时候忽然站起来,走上讲台。 “大家好,我是来自首都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我叫沈维。”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谢谢。听完今天的课,感觉大家都非常优秀,知识掌握得非常牢固。但是我今天想加一些小问答,大家可以踊跃举手,大胆发言,不要怕错。” 说完,沈维就在黑板上写下了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江喻给他发的第一封邮件里提出的问题,对高中生来说严重超纲,班里鸦雀无声,连后排的物理老师都面面相觑。 有这种出风头的机会,江喻竟然不把握?这小子太沉得住气了吧? 沈维看向刚才那个转笔的男生,谁料他也没有举手。 这让沈维感到十分疑惑,他清了清嗓子,说:“大家不要害怕,大胆发言,没学过这些知识,难道还没看过科幻电影?” 第94章 此话一出,大家立刻兴奋起来,纷纷举手抢答。 沈维笑眯眯地跟他们问答互动,眼角忽然扫到一份花名册。他拿过花名册,从上看到下,竟然没有江喻的名字! 他顿时变了脸色,脱口而出道:“江喻呢?” 他声音本不大,但教室里十分安静,因此话一出口,班里从鸦雀无声瞬间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江喻?” “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他好像在找江喻。” “找江喻干嘛?” “不是首科院来的老师吗?” 周芳愣了一下,唰地站起来,“大家保持安静。” 而陆悬往后翘了下凳子,转了一节课的笔稳稳地捏回手心——算计成功。 第49章 学生们的议论不绝于耳,在一个课间的时间就传遍了全校。教导主任的脸比锅底还黑,偏偏还要对沈维做出一副笑脸相迎的样子,表情十分滑稽。 “您有所不知,这个江喻已经被开除了。他严重违规违纪,而且品行败坏,简直就是一颗老鼠屎。” 沈维问:“他因为什么原因被开除的?” “考试作弊!” “作弊?”沈维懵了:“他成绩很差吗?” 这倒是把教导主任问住了,能帮别人作弊考进年级前十,成绩不可能差,但他又不肯承认,便支支吾吾地说:“呃……五十多名吧。” “才五十多名?”沈维更懵了,“物理成绩呢?” “中等偏上。” “啊?中等偏上?!” 沈维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一个中等偏上的高中生给辩倒! 教导主任和几个老师也很蒙圈,沈维一直问江喻,听说江喻成绩一般还很失望。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时周芳开口:“他成绩很好,我认为考进年级前三不成问题。” “……到底是五十还是前三?”沈维简直要晕了,“能考进前三干嘛还要作弊?” 此时副校长扯了下主任的袖子,示意他别乱收话。副校长也怕江喻真的有首科院的关系,抓他作弊这事证据不足,属于暗箱操作,要是沈维追究,事情闹出去有损学校声誉。 周芳看出了副校长的顾虑,证据是有的,只有她知道,她没给别人看过。 事已至此,沈维不再绕弯子:“其实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我们想邀请江喻同学去参观首科院的实验室,但是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复杂。我想问一下,能不能把他叫回学校一趟呢?” 副校长:“如果你一定想见的话,我们可以试着联系一下。” “好好好,麻烦您一定要联系到他。” 副校长表面笑脸相迎,实际上心里是一点儿也不想帮忙,想着糊弄糊弄也就算了。 谁料周芳直接拿起手机拨号:“我有他的电话,我来联系吧。” 副校长和教导主任的脸色十分精彩,瞪着她看她打电话。 十几秒后电话被接起,周芳说:“喂,是江喻吗?” 那头江喻正在吃早午饭,含糊道:“周老师,怎么了?” “有一位首科院的老师要找你,你方便来一趟学校吗?” 江喻心里一咯噔,首科院的来找?不会是来线下battle的吧?心眼子也忒小了。于是他说:“不好意思啊周老师,我今天有点事,去不了。” “那明天呢?” “明天也不太方便。” 周芳明白了,推三阻四就是不想来。 沈维急了,他不来,秦舟行那边怎么交代? “江同学,我是首科院的沈老师……”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了。江喻可不管是首科院还是什么院的,他接电话是给周芳面子,其他人一概不管。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尴尬至极。 教导主任冷哼一声:“真没教养!我说沈老师啊,找他不如找别的学生呢,我们学校最不缺的就是好学生,学霸!” 沈维摆摆手:“不行不行,就得他。” “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除非……” “除非?” “除非他是个草包!” 此话一出,办公室里又是面面相觑。 教导主任当然希望江喻就是个草包,年级排名可以作证。而周芳的想法完全相反,都能把别人送进高排名,他肯定不会差。沈维则想着,不管聪不聪明,总得见一面,给秦舟行一个交代! 不管大家是什么心思,现在僵持着,一切都白搭。 “叩叩叩。”办公室门忽然被敲响。 陆悬推开门,说:“我来送作业。” 他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几位老师一看,跟江喻关系好的人不就近在眼前吗? 二班的班主任急忙把陆悬拉过来,老头子脸笑出褶子:“陆悬啊,你是不是跟江喻关系还不错啊?叫他来学校一趟吧,首科院的老师要见他。” 陆悬不紧不慢地放下作业,在一众老师的凝视下缓缓开口:“他不是被开除了吗?” “这……虽然如此,但来见一见沈老师也不妨碍嘛。” “沈老师的面子比教育局长还大,想见谁就得叫谁来?” “陆悬!怎么说话呢!”教导主任急眼了。 陆悬没理会他,又说:“不就是想看他的水平吗?下周八校联考,我可以把他叫过来。” 不等副校长说话,沈维立刻接茬:“好啊,这个方法不错,要是他考的很烂,那我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啊,僭越了,不知道校长和主任同不同意?” 第95章 副校长点点头,“也行。” 教导主任不说话,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叹了口气。 然而陆悬又说:“但我也想提一个条件,如果他考到联考前五,全校第一,学校要取消作弊的处分。” “不可能!我们学校可不是成绩论,已经开除的学生是不会录回来的!” “不需要录回来,也不需要复学复课,只是取消处分。” “那也……” “行!”副校长拉住教导主任,“如果他真的是个可造之才,学校可以给他一次机会,取消处分。” “谢谢您。”陆悬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时和周芳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周芳掌握着最关键的证据,对眼前这几个人的心思了如指掌,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陆悬传达今天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江喻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小胖急忙拿出手机,潜入贴吧和论坛窥屏,果然消息已经刷屏了。其中最高的那层楼有一个uc同款标题——「震惊!首科院点名要见三高第一校霸!竟是因为……」 「标题党!老子爬了整座楼也没看见原因!」 「江喻不是被开除了吗?找他干嘛呀,不会是什么“三年之期已到,恭迎龙王归位”的剧情吧?」 「天凉了,三高该破产了。点烟.jpg」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暗黑科学家在实验室事故中失踪,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他的独生儿子受尽冷眼,只能住鸡窝,直到他带着百万暗黑兽高调回归,放出豪言:欺负我儿子的人,全洗干净脖子等着!」 「笑不活了,我是在刷企鹅空间的广告吗?」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浑身有蚂蚁在爬!」 「据我所知,首科院的老师就是冲着江喻来的,什么听公开课,什么参观学习都是其次。找过来发现人不在,还急眼了。至于找他干嘛,是好事还是坏事,那都不知道。」 「话说首科院到底多牛啊,不就一个研究员嘛,还大张旗鼓的。」 「不怎么牛,也就是在顶级大学本硕连读,还不一定被瞧得上的程度吧。听说大佬遍地走,随便上课本的那种。」 「不止呢,知道汀州教育局局长姓什么吗?姓沈!懂吧!」 「这也能合上啊,浮想联翩了属于是。」 「家人们,说点正经的,谁知道背后到底是什么隐情啊。」 「引擎?什么引擎?」 「6」 小胖乐呵呵地扫楼,心里想着,不愧是我喻哥,真牛。又忍不住问:“喻哥,人家到底为啥找你啊?” 江喻背后一阵恶寒:“感觉没有好事。” “那下周的考试要不要去?”陆悬问。 江喻沉吟片刻,陆悬又低声劝道:“去吧,如果能取消处分,去一趟也不亏。” “万一考不到全校第一呢?” “还没开始做就想着万一做不成,这不是你的风格。” “对啊喻哥,干他娘的!” “你个学渣比我还有激情。行,那就干他娘的!” 江喻话刚说完,陆悬就从包里掏出模考卷子,“看看你的真实水平,我这个第一可没那么容易拱手相让。” “现在就来啊?” “当然。” “我还有活没干。” “我来干。” “那你的活呢?” “有人干。” “谁?” “你别管,反正有人干。小胖,后厨哪张桌子不用的?借我。” 小胖急忙清出一张桌子:“来来来,就这张桌,椅子也有。” 于是江喻在桌边坐下,陆悬手机设了个闹钟,放在桌上开始倒计时。 夜里逐渐热闹起来,后厨弥漫着香味,油锅滋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嗨爆的舞曲透过门传进来,每次开门都像短暂地放出一只噪音野兽。 但江喻一张卷子、一张草稿纸、一支笔,自己围起了一个世界,用惊人的专注力屏蔽了一切干扰。 此时酒吧门外,一辆出租车停下,沈维下车时差点踩到一个水坑,急忙跳上台阶,看着这家酒吧一块亮一块不亮的灯牌,陷入怀疑。这就是网上说特调非常好喝有格调的酒吧? 他抱着怀疑的心态走进酒吧,立刻被炫彩灯光闪得眼睛都睁不开,随后耳边传来服务员的声音:“您几位。” “一位。” “跟我来,小心脚下哦。” 服务员嗲得发腻,带着他坐下就开始推荐:“想喝什么吗?今天有紫罗勒特调,还有特价柠檬酥。” “呃,有菜单吗?” “您可以扫码。” 沈维扫码正准备点单,手机上忽然弹出了秦舟行的名字,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急忙接通电话:“喂,师兄,怎么了?” 那头沉默了两秒,立刻又弹出了视频邀请,沈维也忙不迭地接了。 秦舟行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看样子是在自己家里,穿着休闲的毛衣,背后的大落地窗外是首都的繁华夜景。他支着下巴,似笑非笑:“让你出公差,你又去喝酒,就是酒喝多了脑子才不好使的吧?人找到了吗?” 见面先被损,沈维已经习惯了,也不敢反驳,低声说:“还没。” “什么?”秦舟行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那边声音太大了,我听不清,你走出去。” 第96章 沈维依言行事,走到酒吧门口,外面飘起雪来,落在他的头发上,他说:“还没找到,但快了,最晚下周就带回去。” “为什么要这么久?” 沈维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秦舟行沉吟片刻,兴味盎然:“有意思,那你就待在那边吧,不急着回。” “可是差旅费有点不够。” “我给你。” 沈维有理由怀疑这个师兄是不想看见他,才不让他回的。反正秦舟行有钱,他爱给,没理由不要。 正说着,那个服务员又出来了,嗲着说:“你衣服都被雪打湿了,进来嘛。” 秦舟行的表情一言难尽:“你喝酒还叫鸡?” 沈维正要辩解,服务员陡然变脸:“老子是男的,你才是鸡呢!” 这一句怒骂直接回归男性声线,把沈维给吼懵了。 秦舟行更加嫌弃:“还叫的男的……” “不是,师兄,我……”沈维还没说完,电话嘟地断线了,他大惊失色:“师兄!那我的差旅费呢!” 第50章 沈维痛喝了几杯酒,正烦闷着,秦舟行忽然给他转了差旅费,烦躁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连发了几个感恩的表情过去。秦舟行没回,这很正常,爱答不理是常态。 于是高兴之下,他就喝嗨了,摇摇晃晃出门时,江喻正好也从后门出来,和陆悬说这话往家走,两方在巷子口打了个照面。 “哎呦!这不是拽同学吗?”沈维醉醺醺地上前搭陆悬的肩,“你成年了吗?就来酒吧。” 江喻以为是哪来的酒鬼,当即想把他撂倒,被陆悬及时阻止:“他就是首科院来的。” 话音刚落,沈维就醉倒了。 陆悬架着他,拍了拍他的脸:“沈老师?” 沈维发出了打鼾的呼声,嘴里还念叨着江喻的名字,有些咬牙切齿。 江喻:“……” 陆悬扶着他在隔壁旅馆开了一间房,准备付房费的时候发现他根本没带现金,陆悬手机又没电了,最后是江喻付的钱,留了一张纸条放在床头:房费一百二,记得还我——江喻。 等沈维第二天早上睡醒,看见这张纸条,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江喻?喝酒误事!喝酒误事!这小子怎么连个电话也不留啊! 他急忙跑到前台去问,得知是两个男生送自己来的,他这才回忆起来昨天晚上好像见到了那个拽同学,旁边还有一个男生,就是记不清脸了。真是痛失绝佳机会! 但他又产生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就是在这附近蹲守,早晚能蹲到! 事实上这还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因为蹲的几天,路过的高中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根本认不出谁是江喻,倒是再也没遇到过陆悬。 直到一个下着大雪的下午,他正准备去绘月酒吧喝一杯,一个男生忽然从里面走出来,一种微妙的感觉使沈维停下脚步。 男生忽然说:“沈老师来还钱的吗?一百二,现金还是转账?” 沈维一愣,立刻抓住江喻的衣袖:“你是江喻?!” “是我。” “三高的?!” “开除了。” 沈维大喜,紧接着又垮下脸:“你为什么不回我邮件?” 语气颇为幽怨。 江喻想扯回袖子,但又被紧紧抓住,无奈道:“我忘了。哥们儿,我别的羽绒服都洗了,现在就这一件,你别给我扯坏了。” 沈维这才放手:“不好意思,你有时间吗?去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没时间。”江喻说:“我等会儿要跟着老板去进货。” “你在这儿打工啊?” “是啊。” “不读书了?” “打工妨碍我读书?” “那你不高考?” “打工妨碍我高考?” 江喻接连反问把沈维怼得一愣一愣的,他说不过江喻,又拿出手机:“我给你转帐,加个好友呗?” “转帐可以,没有好友位了。” 沈维:“……” 不愧是拽同学的朋友,一样的目中无人。沈维真恨死自己吸这种人的体质,秦舟行也是,江喻也是,不管多大年纪,师兄还是弟弟,全都能欺负他。 可他依旧忍气吞声地转了钱,又好声好气地说:“真的不能加好友?或者留个电话也行。” 江喻收起手机,把手插进暖和的衣兜:“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还有一会儿才走。” 沈维斟酌着说出自己的来意,又试探着江喻的知识水平,可江喻丝毫不上套,对他戒备心很强,一句正经话也不说。沈维只好破罐子破摔:“我能跟你们一起去进货吗?” 江喻挑眉:“要搬东西,您这……搬得动什么?” 沈维长得比他矮,但气势不矮,当即说:“可别小看知识分子。” “行啊,走。” 沈维想趁机跟江喻打好关系,他也确实做到了,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到了地方也当真展现了自己不凡的臂力,一下就赢得了江喻的认可,但还是什么话也没套出来,最后回酒吧又被店长套路着大喝特喝,喝了多少钱不知道,反正乐不思蜀。 等陆悬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沈维和江喻勾肩搭背,沈维喝得醉醺醺的,江喻不知道什么时候碰的酒,也一脸晕。两人聊着聊着忽然就拍案而起,开始激烈辩论,甚至比手画脚,走近了才听见还在延伸那封邮件。 第97章 当科学在不合时宜的场所里出现,所有人都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们。 店长干脆在他们卡座旁边拉了一个围栏,挂了一块板:今日演出。 离他们最近的卡座双倍收费,因为看得最清,越往远处收费越便宜,实行区位化分。等陆悬阻止这一切的时候,店长已经赚了好几桌钱,可谓无奸不商。 陆悬拉着两个人往外走,这俩人跟亲兄弟似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陆悬费了一通力气才扯开,这次没送沈维去宾馆,而是扔在了派出所门口,扛着江喻走远了才打电话报警。 江喻似乎睡着了,但陆悬早有经验,背回家后先锁门锁窗,把暖气开大,这才问:“今天还洗澡吗?” “洗啊。”说着,江喻就开始脱上衣,一边脱一边往浴室走。 陆悬亦步亦趋地跟着,在他脚底打滑以头抢地的时候一把捞起来,又帮他调热水。 “我自己来。”江喻胡乱按了一通,两个喷头的热水全部倾泻而下,将他的裤子和陆悬的全身都打湿了,热气涌动在浴室狭小的空间里,模糊了两人的轮廓。 陆悬要关,被江喻按住了手,推在墙上,刺骨的湿冷从后背透进来,面前却是一具滚烫的身体,紧逼着他,捂住他的嘴。他不由得心跳快起来,在冷热夹击中垂眸看着江喻湿润的眉眼。 江喻打了个酒嗝,低着头缓了缓,又抬头靠近他,近得仿佛隔着手掌与他接吻。 他说:“我有个宝贝,想不想看?” 陆悬捏住他的手腕,猛地扯到身前,反身抵在墙边,哑声道:“看看宝贝。” “沈维送我的见面礼,不能碰水,不过用瓶子装着……”说着话,江喻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破了底的玻璃瓶,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江喻麻木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他肉眼可见地慌了。 陆悬产生一丝不好的预感:“什么东西?” “……钠。” 陆悬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反手关掉淋雨,撑开他半湿不湿的裤兜一看,脸都绿了,那块比指甲盖还大的金属钠就躺在最里面。 他动作极快地扯掉了江喻的裤子,往外扔的时候那块钠飞了出来,掉在布满积水的浴室地面上,顷刻发生反应,跟烟花一样在水面上发光、游移、爆炸! 陆悬扛着江喻,跟逃难一样从浴室里跳着脚狼狈逃出,反手关上浴室门。下一秒,玻璃窗“砰”地被打出一条裂缝! “怎么了?怎么了?”江喻从他肩膀上抬起头,他挣扎着,陆悬一时没扛稳,差点双双摔个倒栽葱,只好把他放到沙发上,这才发现自己鞋都跑掉了。 厕所的声音很快停了,陆悬松了口气,坐到地毯上,把沈维的祖上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理工男就爱送这种东西,让一个醉鬼身上带危险品回家,到底他妈是怎么想的? 江喻还在状况外,或者说他始终没有清醒。只知道有什么耀眼的东西发出了爆破声,跟烟花似的。 当陆悬要去浴室看看惨状的时候,江喻忽然捧住了他的脸,他起身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就听见江喻说:“新年快乐。” “今天不是新年。” 江喻置若罔闻:“有人陪我过年,我很高兴,明年也一起过吧。” 陆悬愣了一下,“没有人陪你过年?” “大年初一是奶奶的祭日,老江要回去。” “你怎么不回?” “他们讨厌我。” “谁?” “所有人。” 陆悬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所有人是指谁?爷爷奶奶?老江那边的亲戚,还是楚荇那边的亲戚? “一群二比,不想聊。”江喻突然站起来:“过年怎么不吃饺子?” 说着他要去翻冰箱,又被陆悬用毯子卷起来,扛进卧室:“你别乱跑,我去煮饺子。行吗?” 江喻乌黑的眸子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在毯子里卷着,应了一声。 陆悬拉上卧室的门,去浴室看了一眼情况,灯被爆碎,玻璃窗裂开,瓷砖也很惨烈,好在反应结束了。他又去翻冰箱,发现冰箱里根本就没有饺子,想点个外卖,雪天一小时起送。他思索片刻,返回卧室:“我出去一下,你别动。” “行。” “你保证,哪也不去。” “我保证。” 陆悬相信了他,下楼冒着大雪去店里买饺子,雪天路滑,他走得很慢,把饭盒揣在衣服里回家。 打开家门,江喻裹着毯子跟毛毛虫似的坐在玄关,听见开门声抬头望向他,湿润的双眼有些空洞:“我以为你也不会回来了。” “我去买饺子了。”陆悬心软得一塌糊涂,从衣服里拿出饺子盒。 江喻接过饭盒,愣了一会儿,忽然扯开陆悬的衣领往里看,“没烫到吧?” “没。穿着毛衣呢。” “你是马皇后。” “什么?” “马皇后揣着给朱元璋送饼,烫伤了胸口。你也揣着给我送饺子。” “朱元璋爱了马皇后一辈子,你呢?” “那我也爱你一辈子。”江喻打开饭盒:“报一饭之恩,真饿了。” “……” 看这状态,明天醒的时候大概全忘了。 第51章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江喻果然全忘了,如果不是浴室的惨状,他打死也不相信自己又喝多了,至于什么时候喝的,怎么喝的,那是一点儿也不清楚。 第98章 他不记得什么朱元璋和马皇后的一生誓言,却记得沈维人品还不错,帮忙搬了好几箱货,把陆悬气得牙根痒痒。但这段时间为了冲击联考名次,江喻每天晚上都要特训,陆悬只好把这个帐记在心里,等着秋后再算。 联考那天转眼就到,江喻书包里带了简单的文具,一个箭步蹿上陆悬的车。最近几天没下雪,积雪融化了大半,车轮卷起雪渣,呼啸着前行,天际泛着鱼肚白,江喻围着个厚围脖也能感受到冷意,忍不住抱紧陆悬。 江喻和陆悬不在一个考场,他被分配在六班的最后一排,是极品吊车尾才有资格坐的位置。走到高三楼层时,周围的目光迅速聚集而来,大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我勒个去,江喻还真来了! 一班的同学听到风声争先恐后地跑出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教导主任突然杀出来,怒吼:“都要考试了还在不知所谓!还不回自己的座位去!” 一班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嘘声,教导主任暴跳如雷,江喻在他溜光水滑的头顶上竖了个“耶”,引起一阵哄笑。在主任反应过来之前,江喻已转身走向六班。 整个高三里一二班是尖子班,其他班随意,六班则全是奇葩吊车尾。江喻的座位旁边就是监考老师的座位,他刚坐下,监考老师也坐下,基本上属于一对一监视。 考试很快就开始了,沈维本来在办公室里坐着,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跟着教导主任出去巡查。 那天晚上他醒过来的时候在派出所的凳子上,衣服全被泥泞雪水弄脏了,一位民警十分关心地问他是不是遇到困难了,还不让他走,一定要家人来接。他解释了半个小时才被放行。 他估摸着自己跟江喻挺聊得来,还送了礼物,这小子没道理把他扔街上不管啊,末了去看监控才发现是那个拽哥干的。很气,但毫无办法。 他巡查第一圈的时候,看见江喻在奋笔疾书,巡查第二圈的时候江喻在低头检查,第三圈的时候已经趴着睡了。他忍不住走进去,到江喻桌边看他的卷子——睡得挺严实,啥也看不见。 第一场考试结束,江喻的卷子被单独抽走了,后面几场考试皆如此,除此之外还抽了常年名列前茅的几名学生的卷子,以此作为对比,基本上就能判断出排名。 改卷老师越批改到后面,脸色越严肃。周芳虽然不参与改卷,但她全程在场,看着江喻的卷子,她极为惊讶。过去的弱项题全部答得十分完美,就连作文也令她耳目一新。 教导主任擦了擦汗,问:“怎么样了?” “快了。” 几张卷子都改好后,总分算完,老师们面面相觑,教导主任一看,眼前一黑。 江喻总分727。 总分多少来着?不是,这个街溜子凭什么考这么高啊?! “陆悬呢?陆悬多少分?!”他急忙问。 “720。” 教导主任抽出陆悬的卷子一看,差点心梗。陆悬数学卷子选择题的第一题竟然错了!不是,送分题也能错?!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难道就让这两个臭小子得逞?不行! “语文卷子拿给我看……作文写的一般啊,怎么给这么高分?” “可是再怎么扣也扣不了七分啊。” 不知是哪位老师说了这句话,顿时踩中了主任的痛脚,他的脸瞬间憋得青紫,跟快要爆炸了似的,大家都忍不住揪心,生怕他下一秒就倒在地上。 但过了几分钟,他强忍住情绪,幽幽地辩解道:“我可没有那个意思,考多少分就多少分,我可不会干预这个,我一向是最公平公正的,就是这个作文……我是说,作文写得没有那么好。你们懂的吧?江喻同学还是……还是很优秀的。” 周芳默默地抽出一张卫生纸递给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要“碎了”。 由于江喻不用上课,考完试都是直接走,所以也没有机会欣赏教导主任的精彩表情,而办公室里这点事很快就飞得全校皆知。 校霸第一,学霸让分,主任心梗,论坛爆炸。 别问,问就是龙傲天,问就是不讲武德。 一班的同学很平静,他们表示,江喻抽屉里废纸一样的卷子都是这样写的,至于总是考五十名,这很难评,毕竟江喻心情不好的时候,让他答个一加一等于几,他都会说不知道。 那边闹得厉害,沈维则是完成了一半任务,把物理卷子拍给秦舟行看。 沈维:师兄,感觉他有真材实料的。 秦舟行:答案这么死板,要是个书呆子就不用带回来了。 什么?等了好几天,你跟我说不用带回去了? 沈维不禁辩解:毕竟是考试,想拿最高分也没有办法。 秦舟行:这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沈维一秒怂:对不起。 秦舟行:自己看着办吧。 发完这句话,任沈维再说什么,秦舟行都不回复了。沈维倔脾气也上来了,不管怎样,他非得把江喻带过去不可。 “车票太贵了。”江喻如是说。 “我给你买。”沈维说。 “去了有地儿住没?”江喻又问。 “住我家呗,我家沙发可大了。” “没钱吃饭怎么办?” “我可以请你吃食堂,我饭卡里老多钱了。” 沈维是个实诚人,江喻问什么,他就解决什么,给江喻都逗笑了。仿佛不是去参观首科院,是去参加夏令营似的。 第99章 江喻原本是不想去的,他问这些问题,但凡换个别人,心里已经骂起他穷酸了,但沈维没有,他能看出沈维的真诚,脑子是直的,没有一丁点儿弯弯绕绕。 “好吧,什么时候出发?” 沈维跳起来:“明天!行不行?” 于是江喻向店长请了三天假。 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陆悬看着他把牙刷也收进去,便说:“酒店里有,带过去干嘛?” 江喻说:“住沈维家。” “为什么?” “方便啊。” “酒店更方便。” “倒也不一定吧。” 陆悬忽然说:“才认识几天,就关系好成这样?” 这语气听着怪怪的,江喻一回头,看见他双手抱胸,醋坛子翻了似的,便扔下自己手里的东西,将他推到沙发上强吻,末了才说:“放心吧,睡他家又不是跟他睡一床。” 陆悬扶住他的腰,恶意满满地顶了下。江喻当即炸毛,却没挣脱开:“你他妈的……别搞颜色。” “别去他家。” “放手。” “先答应我。” 陆悬想搞颜色的意图写在脸上,动在手上,江喻有点忍不住了,但陆悬这厮技术进步神速,尽管不想承认,但绝大多数时候,他几乎是被完全拿捏。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江喻虽然腿软,但是嘴硬:“连直男的醋都吃,心眼真小。” 陆悬又捏了一下,并不否认:“你身边那么多人,烦得很。” “人多有什么用,我又不喜欢他们。” “不管喜不喜欢都别去他家住。” 江喻解释道:“首都物价太贵了,犯不着去住酒店。” “我帮你订酒店。” “你不会认真了吧?”江喻正色看他:“就住两天而已。” 陆悬态度强硬:“不管是不是直男,不管住几天,我都不想你住在他家,还有,别跟他喝酒。” “我什么时候跟他喝酒了?” “浴室才修好,你说呢?” 江喻震惊:“我以为是热水器炸了……难道是我喝多了砸的?” 那天晚上江喻吃完饺子倒头就睡,第二天睡醒的时候,陆悬叫的修理工刚好过来,陆悬不在家,江喻就没多问,一直以为是热水器炸了。 此时陆悬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江喻沉默片刻,尴尬地说:“原来沈老师还给我送礼物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掀翻在沙发上,陆悬手支在他耳边,用力捏了捏他的耳垂,皮笑肉不笑道:“怎么的,你还要谢谢他?” “哎哎哎,别动手!”江喻急忙转移话题:“我不住他家,我去住酒店!” “还有呢?” “不喝酒。”江喻捧住陆悬的下巴亲了一口,“给你带礼物回来。” “把你自己带回来就行。” 江喻笑了,抱住陆悬的脖子,压向自己,和他接吻。 也许是暖气太热,后背渗出一层薄汗,空气也变得灼热。陆悬却没急着进一步行动,而是把江喻衣裤上上下下几个兜都摸了一遍,确定没有暗器后,听着江喻胸腔中响起的闷笑,又重重地吻住了他。 第二天,江喻和沈维一起坐上去首都的高铁,抵达时外面下着大雪,白茫茫一片,江喻拍了张雪景发给陆悬。陆悬秒回:注意安全。 首科院在郊区,沈维家也在郊区,租的是一房一厅,沙发果然很大,拉开后就是一张床,沈维说:“这沙发睡着贼舒服,我给你拿个枕头。” 江喻把行李放到旁边:“又不睡午觉,拿什么枕头?沈老师,先去吃饭吧。” “行!”一边应着,沈维仍旧去翻枕头。 江喻看向客厅一侧墙壁的收藏柜,柜子上标注着各种元素,他的记忆逐渐复苏,那天晚上,沈维确实送他一颗钠,他撞到墙角的时候把瓶子撞破了。 手机又来了信息。 陆悬:到酒店了吗? 江喻挠挠头,回复:到了,去吃饭。 第52章 汀州的雪下得不大,化雪时却冷得刺骨,裘子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巷子,挂在枝头的雪簌簌地往下掉,掉得她头发全白了。她没有管这些,木然地往前走。 路灯闪烁了两下,熄灭了,周遭一片黑暗,她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在路口与她相遇。陆悬刚刚放学,去酒吧的路上就遇到了裘子兰,他察觉到她有哪里不对劲。 “小兰。”他叫住她。 她脚步停了一下,没化妆的脸显得很苍白,细看下脸型有些圆,却因为过分瘦削而透出病态。陆悬愣了一下,似乎前几天看她还没有这么形销骨立。 裘子兰手指冻得通红,眼睛下蒙着一层阴影,嘴唇也干裂起皮,她只是瞥了一眼陆悬,便立刻走开。 陆悬留意了一下,忽然发觉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是一把尖刀,握在手里,藏在袖子里,露出半截刀刃。 “小兰!”他又喊了一声,见她依旧往前走,便追过去拦住她:“你干嘛去?” 雪亮的刀尖“唰”地指过来,裘子兰猛地往前一步,几乎刺向他的脸:“滚开!” 陆悬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三两下夺下她的刀,她愤怒地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放开我!凭什么挡我的路!滚!我要弄死那个骗子!放开!陆悬,你他妈的不放手,我连你一起杀!滚啊!”她怒骂着,在雪地里和陆悬大打出手,脚底的雪被挤压着不断发出咯吱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逐渐没了力气,喘着气停止挣扎:“陆悬,你他妈少管闲事!” 第100章 陆悬依旧没有放手:“你最好冷静一点儿,杀人只会毁了你自己。” “我已经被毁了!他偷我的钱去投资!那是我攒了好几年的钱,他凭什么拿走!等我抓到那个骗子,我要把他们两个都弄死!” “谁偷的?” “你别管,把刀还给我,放开我!” 陆悬终究是没有放手,连拖带拽地把她弄回酒吧,在店长的逼问下才弄清情况。 小兰需要钱做手术,但银行卡丢了,挂失补办后发现里面一分钱都不剩,全被老裘取走去投资什么房地产。 店长问:“老裘怎么会知道你银行卡的密码呢?” 裘子兰抹了把脸:“密码是我妈的生日。” “傻丫头,怎么能用生日当密码。”店长叹了口气,“卡里多少钱?” “差不多十五万。” “做手术呢?” “手术要三四万吧,后面还要化疗。”说着,她又红了眼眶。 “我还以为要多少钱呢,有困难就说,别自己硬扛。”店长摸了摸她的头,难得露出一点儿怜爱之色。这些钱在她看来也许不算什么,可是小兰只有十八岁,对她来说,救命钱被亲爹偷了,心态崩溃是正常的,她擦掉她脸上的泪痕,轻声道:“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做手术,治病,天塌了有大人顶着,钱不是问题。” 小兰瞬间泪如雨下,扑进店长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谢谢您!我一定努力打工还钱!” 店长拍着她后背安慰:“真是傻子。” 等人散了,陆悬忽然想起江喻也许还不知道这件事,便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几乎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你好,找谁?” 陆悬看了下号码,确定自己没有打错,脸当即就黑了:“你谁?怎么拿着江喻的手机?” “江喻……啊,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沈维的手机,江喻同学可能在洗澡,我等会儿转告他拨回给你吧。” 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陆悬的表情像结了一层冰,盯着那串电话号码许久,最后把手机扔进书包里。 秦舟行刚进门就接了个电话,还接错了,看看客厅里铺开的沙发,再看看紧闭的浴室门,他在沈维家站着给沈维发了个信息:你在哪? 沈维没回消息,秦舟行便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有沈维家的钥匙,毕竟沈维租的房子都是他的,房东来视察房屋属实正常,但这么堂而皇之地闯空门,可能也独他一份。 过了一会儿,浴室门开了,少年的声音伴随着浴室涌出的暖流传来:“沈老师,你不是出去买东西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从沙发后走过,带着一阵湿气,秦舟行敏感地动了动手指,侧过头看向他,目光随着他发梢滴落的水珠一直没进衣领。 江喻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一边擦头发一边问:“吹风机在哪?” 秦舟行:“浴室里,镜子下面。” 江喻猛地转过头,看见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在零点几秒的迅速思考反应后,秦舟行还没来得及解释,江喻便猛扑上来,扭住他胳膊便按在了沙发上,怒斥:“有人在家还敢进来偷东西!” 秦舟行胳膊都快被拧断了,痛道:“……我不是小偷。” 这样的人江喻见得多了,哪怕手里拿着赃物也敢说自己不是小偷,所以他根本不听解释,一边把人压着,一边打电话报警。 等沈维回家的时候,一辆警车停在楼下,自家大门敞开着,里面的两个人和两个警察在激烈交涉。沈维傻眼了,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原委,急忙进屋解释。 “他真是你朋友?”江喻狐疑道:“朋友就能随便进来?” 秦舟行气笑了:“沈维,你自己解释吧。” 沈维尴尬一笑,夹在两人中间说:“他有钥匙,是可以随时进来的,从来都这样。”又对警察说:“警察同志,都是误会,我的两个朋友互相不认识,不好意思哈!” 等警察走了,秦舟行也要走,沈维见他面色不虞,急忙拉住他,想说几句好话挽救一下。这一拉,秦舟行顿时脸都青了。 “怎、怎么了?”沈维悻悻地收回手。 秦舟行捂着胳膊,面带痛色地弯下腰,手不自然地下垂。 “不会是脱臼了吧……”始作俑者江喻走上前来,按住他的肩膀。 “干什么?”秦舟行警惕地退后一步。 “给你接回去。”江喻撸起袖子,准备动手。 秦舟行又后退了半步,沈维母鸡护仔似的挡在中间,这两个人加起来可能战斗力都还不如江喻的一条胳膊,他一挥手就把沈维挥开了,然后按住了秦舟行。 “等等……!” “咔”一声脆响伴随着转瞬即逝的疼痛后,秦舟行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胳膊又活动自如了。 “都说了给你接回去,又不是要吃人。”江喻说:“不好意思啊,把你当小偷了。不过哥们儿,有钥匙也不能随便进人家里啊,所以也不能全赖我。” 秦舟行活动着胳膊,审视着江喻:“你就是那个理科满分的书呆子?” 头一次被叫书呆子,江喻笑了,“是,你呢?沈老师的朋友。” “秦舟行。”他说:“你这几天都住沈维这儿?” 第101章 “昂。” “睡沙发?” “沙发挺大。” “我家有空房间,去我那儿吧,不远。” 沈维腹诽,从郊区去市中心也叫不远? 江喻则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病,刚闹了那么一出,现在竟然请他去家里住? 于是江喻拒绝了:“犯不上,这么晚了,秦老师快回吧,沈老师的宵夜没买你的份,就不留你吃饭了。” 秦舟行目光扫过沈维手上拎的保温袋,沈维急忙说:“其实买了挺多的,不够再买。” “我不是来蹭饭的,就看看你潇洒了一个星期,有没有完成任务。”秦舟行似笑非笑地看向江喻:“挺好的,有意思。” 说完这句谜语,他便走了,走时隐约想到有什么事情忘了,但没想起来,遂放弃。 江喻一脸莫名其妙,“谁有意思?我?” 送走大佛,沈维才松一口气,一边打开宵夜一边说:“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这么跟他说话的人。” “是吗?”江喻心直口快:“这人看起来不是好人。” “师兄就是嘴毒,有时候还是会帮帮我的,比如这间房的房租就比市场价低一半。” “师兄?他不会也在首科院吧?” “是啊,他看了咱俩的邮件,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才叫我去找你呢。” 江喻顿时食不下咽,有种被翻牌子的恶心感,要是秦舟行还在,他应该会把宵夜的饭碗扣在他脸上。 饭吃到一半,沈维突然来了几个电话,忙起来了。江喻一边夹了一块麻辣牛肉,一边看着他急匆匆地打开电脑,唉声叹气地打开好几份文件。 “沈老师,怎么了?” “要整理明天报领导的文件,唉,今天得熬夜了,好几个数据得校对。”沈维肉眼可见地丧气起来。 “需要帮忙吗?” “不用管我,唉,习惯了,每次都这么临时,这么紧急,还这么晚。”沈维抱怨了两句,又说:“我等会儿去卧室弄,不打扰你睡觉。” 他既然这么说了,江喻也懒得管,吃完饭收拾好就去睡觉。 关了灯,江喻在沙发上辗转了几圈,给陆悬发消息:睡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复,他又发:我不在,你一个人睡得着? 陆悬还是没回复,江喻看了眼时间,才不到十一点,又发:真睡了? 过了十几分钟,还是没回,从第一条信息到现在都过二十分钟了,就算洗澡也该洗完了,江喻便想打个电话骚扰一下,谁料眼睛一扫,忽然发现有一个两小时前的通话记录,他一骨碌爬起来,仔细一看,竟然还打了十几秒! 陆悬打过来的电话,谁接了?! 他的睡意一下就消了,不会是借宿沈维家被发现了吧?到底是哪个傻比接的电话?! 第53章 沈维正盘腿在椅子上看文件,卧室门突然被推开了,吓他一跳,一回头才看见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江喻。 “沈维,你接我电话了?”江喻问。 “没有啊。”沈维被他的眼神吓得站起来,“什么电话,很重要?” 江喻审视了他几秒,见他的样子似乎真不知情,便放过他,“没事,你继续吧。” 门又被“哐”地关上,沈维心有余悸地到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见江喻一副马上要去杀人的样子,急忙把门反锁。 沈维没接电话,那就是秦舟行接的。江喻心里把秦舟行祖上八辈都给骂了个遍,恨不得把那十几秒的通话记录给盯出一个洞,看看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纠结了半天,他一咬牙,拨通了陆悬的电话,电话立刻就被接通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江喻卡壳了一下才问:“陆悬?” “嗯。” 声音沉沉的,不像睡觉被吵醒,倒像一直在等着电话迟迟没睡。 “……还没睡啊。” “你说呢。” 江喻挠了挠头,在尴尬的气氛里鼓起勇气开口:“你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接电话的傻比说什么了?” “就问这个,睡了。” “等等!”江喻急忙说:“我是住沈老师家里,我坦白。” 陆悬沉默了几秒,“为什么?” “我以前不是没住过小胖家,也住过小兰家,沈老师人挺好的,所以……” “你没有防备心吗?认识几天就住别人家里,觉得自己看人很准是吗?” 陆悬语气很冲地怼了两句,这两颗火星子一下就把江喻点了,他反怼:“对啊,我看人就是很准,他又不能吃了我,住这儿怎么了?” “你走的时候怎么说的?” 这倒是把江喻怼住了,他走的时候确实说过会住酒店,但是来了又觉得没必要,所以没去。 “你把我当什么?”陆悬冷笑一声,“你朋友多,是不是我也只是你的朋友,没什么特别的,所以你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要是这样,你随便住谁家里,小兰也行,小胖也行,沈维或者任何人都行。” “都是男的,有必要纠结这个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挂断。 “喂!”江喻从沙发上跳起来,对着挂断的电话发脾气:“说挂就挂,你未成年啊!” 江喻把手机扔在桌子上,他自知不占理,又觉得这混蛋说两句就挂电话,实在是可气。 他心情不好,睡不着,又去敲沈维的门,沈维探出头来,谨慎地说:“我真没接你电话。” 第102章 “我知道。”江喻说:“你不是要熬夜弄文件吗,我睡不着,帮你。” 沈维这才把他放进屋里,“我这儿都是打杂的活,就一台电脑,你怎么帮我?” “打杂也能熬一夜。”江喻损了一句,毫不客气地在电脑前坐下,“什么年代了,用点科技手段呗。” 沈维站在旁边,看着他下载ai软件,说:“现在市面上的ai算法很一般,不太智能。” “它不智能,可是你智能啊。” 于是沈维又搬了一把椅子进来,在江喻身边坐下,两个人花了一个多小时就把活全部干完了。 这下沈维能睡觉了,可是江喻还是睡不着。见他心情不好,沈维便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江喻说:“我答应男朋友要去住酒店,但没去。我刚跟他吵了一架。” “……男朋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男朋友。” 沈维震惊过后,很快就消化了这个信息,沉吟片刻道:“也就是说他不希望你住我这儿,你也答应了,但你没做到。” “我以前也会借宿别人家,况且都是男的,有什么可介意的。” 江喻这话一出口,沈维就知道,这小子虽然聪明,但在感情里就是个粗线条,根本什么都不懂。 沈维嘿嘿一笑,被压制了这么久,可算进入他擅长的领域了,是时候展现成熟大人的实力了。 他拍了拍江喻的肩膀,“那你以前住别人家的时候,有对象吗?” 江喻摇头。 沈维又说:“那难怪呢。我跟你说,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有对象之后,很多事情的逻辑都会变的,你脑子得转个弯。” “怎么说?” “好,我再问你,要是你男朋友认识了一个女的,然后住到那个女的家里,你怎么想?” 江喻脱口而出:“当然不行。” “为什么不行?” “男女有别啊。” “可他又不喜欢女的。” 江喻语塞。 “你看,这事儿根本就无关性别,你不乐意让他住在别的女人家里,他也不乐意让你住别的男人家里。换位思考一下,今天的事情就是你做的不对。” 江喻茅塞顿开,首科院附近的酒店太贵,他觉得没必要花那个钱,却根本没有仔细考虑过陆悬的感受。 想清楚之后,他突然站起来,没有一丝犹豫地开始收拾行李。 沈维问:“你干嘛呀?” “出去住。” “都一点了,外面还下着雪呢!” “酒店下雪不开门?” “这是重点吗?你别冲动,都住下了,明天再说呗。” 江喻是个行动派,沈维拦不住他,只能拉住他的行李箱:“这大半夜的,车都不好打,别折腾了。” 江喻扯开他的手,沈维看着他出门,只好提醒道:“那你早上记得去首科院大门集合!” 江喻挥挥手,拖着行李走进雪中。 夜里风雪大,江喻的手没一会儿就冻红了,他没打车,最近的酒店不远,但也走了二十分钟才到,到酒店门口时肩头落了不少雪,耳朵也冻得通红。 他搓了搓僵硬的手指,找个角度拍上自己和酒店大门的合照发给陆悬:我从沈老师家出来了,别生气了。 发完信息他才去办理入住,刚走进酒店大堂,陆悬的电话就来了。 “你知道几点了吗?下那么大雪,还在外面乱跑!” 陆悬的语气比上一通电话还要冲,他本来就心情不好,看见照片的时候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这么冷的夜晚,冻成个鬼样子,真能把死人都给气活。 江喻一边掏身份证开房,一边说:“答应你的事情,总不能食言吧?” “谁让你半夜淋着雪在马路上吹风了?” “风不大。” 前台笑着插了一嘴:“还不大啊,再大就要发大风蓝色预警啦。” 声音正好落进陆悬的耳朵里,他推开窗,一阵冷风灌进卧室,冷得刺骨,他捏紧手机,沉声道:“走了多久?” 江喻说:“打车的。” “你有没有一句实话?” 江喻搓了搓快冻僵的手指,别过头,避开前台八卦的笑脸,不太自然地低声哄道:“别生气了好吗?是我做错了,我认。没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 他这样认错,一下就浇灭了陆悬心底的窝火。陆悬深吸一口气,窗口飘进来的雪落在手心融化,也融化了他的心,语气缓和下来,“冷不冷?” “冷。” 江喻打了个寒颤,陆悬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办好入住了吗?” “办好了。” “快去,别挂电话,我听着。” “嗯。” 等江喻拖着行李上楼后,前台姐姐看着他的背影羡慕不已:“真好,会哄女朋友的帅哥已经少见咯。” 江喻进屋后,把被雪沾湿的帽子挂在衣架上,说:“你快睡吧,等会儿不得上课吗?” “周六没课。”陆悬说:“你什么行程?明天几点结束?” “应该中午就能结束,我下午回汀州。” “嗯。” 江喻打开热水,把毛巾浸湿贴在脸上,驱散了寒意。耳边传来陆悬的声音:“下次别这么冲动,相比住谁家里,我更在意你的安全。” 江喻将手伸到热水下,暖流从指缝间汩汩流过,他垂眸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陆悬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他说这句话的神态。明明看起来是个凶神恶煞的人,可是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很温柔,也总是很有耐心。 第103章 他关掉水龙头,忽然说:“其实那天喝多了之后的事情我是有点印象的。说我晚上乱跑,你还不是半夜冒着雪跑出去给我买饺子……话说,我是不是说了很二的话?” “那你记不记得是什么话?”陆悬问。 江喻脸发烧,他隐约记得,什么一辈子的喜欢,什么马皇后揣饼,想起来就羞耻,幸好陆悬没偷拍,不然真成黑历史了。 “……记得。现在说一辈子可能有点草率,我给不了那么长久的保证,但是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未来可能也不会。”江喻从来都是行动比嘴快,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没有在这段关系里说一句正经的告白,当着陆悬的面,他总是说不出肉麻的话,只有喝醉了才什么话都敢说,又或者相隔千里的现在。 说完这些话,江喻搓了搓发烫的脸,等着陆悬的反应。 几秒的沉默过后,陆悬忽然说:“刚才信号不好,你说什么?没听清。” 江喻:“是吗?我这里信号很好啊!” “可是我没听清。”陆悬说:“等见面的时候,你再说一遍。” “你故意的吧?!” “喂?信号真的不好,听得见吗?” “我说我喜欢你!听得见吗?”江喻扯着嗓子大声说:“陆悬,我喜欢你!赶紧去找个信号好的地方接电话!” 听筒里传来陆悬闷闷的笑声,“这回听见了。” “少装,你信号明明好得很。” “但还是想明天听你当面再说一遍。” “明天回去都不知道几点了。” “买票了吗?” “还没。” “你别买,我明天帮你一起买了。” “啊?” “去睡吧,我也睡了。” “你明天又不用上课……喂?喂?!” 好好好,又自顾自地挂了,这狗男人! -------------------- 知错就改的好宝宝 第54章 周六的早晨,首科院的大门口停下一辆大巴车,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从车上跑下来,带队老师喊了两声维持秩序,孩子们便很快安静下来,排好队。 数九寒天,沈维站在大门口却出了一脑门的虚汗,带队老师说:“沈老师,人已经到齐了。” “嗯嗯,好,大家进大厅吧,还要等一个人。”沈维擦了擦汗。 “您没事吧?怎么出汗了?” “没事,就是热得慌。” 带队老师冷得打了个哆嗦,奇怪地看他一眼,带着孩子们往大厅里走。 这群孩子本来是明天才来,但秦舟行知道江喻今天来,故意提前了一天,把这群孩子和江喻安排在了一起,而且把参观地点从首科院的实验室改成了科学馆。 想也不用想,自己这个师兄肯定是故意的,因为邮件的事情,院里的大家都知道了江喻,这小子越桀骜不驯,秦舟行就越要给他知道,聪明人满世界都是,他没什么特殊的,乖乖坐小孩一桌吧。 虽然跟江喻认识没几天,但沈维充分认识到这小子也不是好惹的,请的时候给够面子,来了却被轻视,万一等会儿直接翻脸,自己夹在中间岂不是做了炮灰? 江喻很快就到,沈维急忙迎上去,想先把事情讲清楚,免得等会在孩子们面前吵架。 谁料江喻并没有发脾气,“有孩子?有就有呗,怎么了?” 沈维:“你不生气?” “我干嘛要生气?”江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拍拍他肩膀,“跟你说,我每次去吃席都坐小孩一桌,小孩才有意思呢,比大人好玩多了。” 说完,他便走向了小孩的队伍,留下沈维一头雾水。 科学馆跟首科院隔着十万八千里,江喻没什么兴趣,从二楼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隔壁有一个密闭的施工棚,大门紧闭着,门口布满监控,挂着一张禁止通行的牌子。江喻无端端生出一种怪异感,吸引着他想要靠近一探究竟。 沈维说:“那边要建一个空间实验室,所以下个月这边这个科学馆就要拆除了,你们是最后一批游客。” 江喻问:“我能去那边看看吗?棚子里。” “不行,那是保密项目,而且现在只是一片空地,没什么可看的。” “空地也不给看?” “是院里的规定,半径三公里连无人机都禁飞呢。秦舟行今天负责监工,可别招上他。” 江喻没有死缠烂打,而是跟着小孩的队伍继续走,走进一间手工室,一位老师开始教大家玩物理小游戏。江喻坐在最后面,忽然看见有一个女孩闷闷不乐地低头抠手,他低声问:“大家都在玩,你怎么不去?” 女孩回过头来,扁了扁嘴,没有说话,看起来快要哭了。 江喻忽然想到了小兰,小时候小兰特别沉默寡言,受了欺负也不说,身上总是带着老裘殴打的淤青,喜欢躲在楼梯底下偷偷地哭,于是他总花五毛钱买水果糖哄她,糖吃完就不哭了。 江喻在包里掏了两下,掏出之前别人送的小熊软糖递给她:“不开心吗?是不是谁欺负你?” 女孩没接,揉了揉眼睛:“妈妈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江喻笑了,“我是沈老师的朋友,就是那个沈老师,如果我是坏人,那他也是坏人,你觉得他是坏人吗?” 女孩摇摇头,小心地接过小熊软糖,却没吃,而是捏在手里,说:“别人都不跟我玩,只有鹏鹏跟我玩,我们本来是明天一起来的,但是老师昨天突然告诉我们,变成今天来,鹏鹏今天要去医院,所以来不了。” 第104章 “只是今天见不到,以后还可以一起玩啊。” “他……他下周就要出国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说着,女孩就哭起来。 以后会见到的——江喻却说不出口,会吗?人生的缘分何其微妙,任何一次别离都可能改变未来的走向,他不想骗她。 他忽然有种被凝视的感觉,一转头,看见秦舟行站在后门口,眼中带着戏谑。看着他千里迢迢赶来,却只能跟小孩为伍,参与儿童项目,大约很满意。 江喻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这个人,但对方算是十成十地把他给惹了。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吃亏两个字。角落的桌上堆放着一些泡沫板和工具,他看着这些东西,计上心头。 秦舟行在后门看了一眼就走了,本来邀请江喻来是要去参观实验室的,但知道了沈维在汀州遇到的事情后,他改变了主意,这小子这么狂,实在是让人不爽。就算沈维好欺负,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俗话说得好,打狗也得看主人。 一个小时后,秦舟行在施工棚里和工程师沟通图纸,工头敲了敲门,探头进来说:“老板,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 “咱这边不是不让飞无人机吗?”工头挠了挠后脑勺:“我好像看见一个白色的飞机,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 秦舟行立刻警觉起来,“在哪呢?带我去看。” 一行人走出施工棚,在天地一片白茫茫中,忽然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乘着风盘旋上来,仿佛在窥探些什么,让人看得不真切。 秦舟行当即认定是经过伪装的无人机在偷摄施工棚,他参与过的保密项目不少,对这种情况极其敏感,立刻呼叫安保队,寻找无人机的来源。 白色的“飞机”在冬风中摇摇晃晃,飞了很久才向科学馆的方向下落。 此时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围在一个女孩身边,“哇塞!为什么能飞那么久啊!” “我也想试试,借我飞一下行不行?” “是你做的吗?这是怎么做的?!好厉害!” 女孩从没有被这样围着打转过,拿着遥控腼腆地说,“是大哥哥给我做的。” “可以借给我玩一下吗?” “好呀。” 只见白色“飞机”落下来,机身十分轻盈,双翼像两个滚筒,造型奇特,女孩把它递给一个男孩,男孩托着它快速跑了几步,乘着风松开手,滚翼飞快地旋转起来,被遥控着乘风而上。 “干什么呢!这里不允许用无人机!谁带进来的?!”一声呵斥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一群安保人员冲过来。 沈维急忙上前交涉:“只是玩具飞机!” 秦舟行也快步走过来,看见沈维便拧紧眉毛:“你怎么也跟着闹?不知道这是哪吗?无人机是谁带的?” “飞机”被人拿过来,秦舟行定睛一看,愣住了,“这谁做的?” “大哥哥做的!”女孩拿着遥控器怯生生地走上前。 “大哥哥?”秦舟行看向沈维,“你做的?” “是江喻做的。”沈维说:“他奇思妙想做了个马格努斯效应飞行器,所以就借这个机会给孩子们科普一下马格努斯效应。” 奇思妙想? 秦舟行往周围扫视一圈,“他人呢?” “诶?刚才还在,怎么人一会儿就不见了?” “我看你才是奇思妙想!”秦舟行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把飞行器塞到他手里,“去办公室等我。麻烦老师带着同学们回去吧。安保队马上去找人!” 沈维仍一头雾水,“师兄,怎么了?” 秦舟行本想说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但一看沈维这心思单纯的样子,就觉得跟傻子解释实属没必要,只好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一群孩子还眼巴巴地看着沈维手里的飞行器,女孩问:“老师,这个不能还给我吗?” 沈维有些为难,“这是你跟大哥哥一起做的吗?” “是呀,我帮他剪纸了呢。” “遥控器是哪里来的呀?” “他拆了一个玩具小车。” “这样啊。”沈维想了想,“这个先放在老师这里,我之后送给你一个新的好不好呀?” “嗯,那好吧。”小女孩跟着同学一起走了,大家仍旧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了笑脸。 另一边,江喻调虎离山之计已成,施工棚里的人几乎全都跑出去了,不是抓飞机就是看热闹,他得以偷偷潜入。 施工棚里一片空荡荡的,连地基都没打好,可就是这个空荡荡的地方,让江喻产生了不可名状的躁动和紧张。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来,却不知道来干什么。 他看见桌子上的施工图纸,对实验室的规模得以窥见一二。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响动,他猛一回头,只觉得天地扭曲,仿佛眨眼沧海桑田变换。这种感觉却并不陌生,正是每次倒流时间回去拯救陆悬的感觉。 这一瞬间他以为陆悬出事了,可是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地面光洁如新,四周是密不透风的墙壁,远处立着一个复杂奇特的机械。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没来过这里,一个类似高级机房的地方。 “机房”出奇得大,脚步声可以传来明显的回响,江喻谨慎地往里走,忽然踩到一张硬卡纸,他捡起卡纸,看到上面手写的几行字几乎穿透纸张,角落是泪水浸透的圆形褶皱: 第105章 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为了谁,永远不要牺牲自己的人生吗?骗子江喻!可是我真的好想你。 江喻盯着纸上自己的名字:同名同姓?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一回头,看见一人从拐角处走出来,两人对视的瞬间,江喻呆若木鸡。 第55章 借着穹顶明亮的灯光,江喻看清了来人的脸,这张脸却让他陷入混乱。 陆悬……的爸爸?叔叔? 那也不至于长得这么像吧?! 不是,哥们儿你tm到底谁啊! 在他混乱的几秒钟,面前的人忽然三步并做两步迅速逼近,猛地将他抱在怀里,手臂收紧几乎要将他勒进身体里。 江喻正欲推开他,却在他颈间闻到了沐浴露淡淡的味道,陆悬一直用的都是这种味道的沐浴露。 “你……”男人哑声开口,声音颤抖得厉害:“是你吗?” 尽管声音沙哑,江喻依旧能听得出是陆悬的声音,这不是陆悬的叔叔或爸爸,就tm是陆悬! 江喻更加混乱,各种疑问瞬间涌上心头: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陆悬变成这样?卡纸上的江喻到底是谁?! 他有一堆话要问,推开陆悬的瞬间忽然又天旋地转,房间扭曲着,空间像翻转的镜子,碎裂又重组,他被快速拉回冰冷透风的大棚,机房消失了,脚下只有坑洼的土地,面前是一片荒凉,风吹动着大棚的防水布,哗啦直响。 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不待他多想,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拔腿就跑,从刚才钻进来的侧门悄悄溜走。 施工棚的大门虽然有监控,侧门却没有,他轻手轻脚地翻过栏杆,避开早就勘察好的监控死角,遛弯似的跑回科学馆。 又过了十分钟,江喻正悠闲地看纪念品,一群保安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你跟我们走一趟。” “怎么了?”江喻佯装不知。 “走一趟就是了。” 见他们态度强硬,江喻便“束手就擒”,跟着他们往办公室去。 叩开办公室的门,江喻独自进去,发现屋里除了沈维、秦舟行,还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 “沈老师、秦老师,叫我来有事吗?”江喻放下背包,自顾自地拉开凳子坐下。 秦舟行问:“你刚去哪了?” “上厕所迷路了,找了半天才回来。”江喻看向窗外:“我找不到队伍了,是解散了吗?” “只是去上厕所?” 江喻摊开双手:“不然呢?” “从监控里看见你从科学馆的二号门出去了,隔壁就是施工棚。”秦舟行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你没进去?” “不是挂着禁止进入的标牌吗?”江喻也回以微笑:“当然没进,我是遵纪守法的公民,平时连红灯都不闯。” “是吗?” “是啊。”江喻忽然反应过来:“哎!如果有人闯进去,秦老师是不是就麻烦了?那边的项目是您负责的?” 秦舟行眯起眼睛,面对江喻的挑衅,他并没有发脾气,转而敲了敲桌子,指向桌子上的滚翼飞行器:“是你做的?” “是,送人了。”江喻拿起飞行器,手指拨弄了一下泡沫板做的滚翼,“秦老师怎么连孩子的东西都抢?” 秦舟行未置可否。 “你一个小时就做出来了?”此时那位老人忽然开口,和蔼可亲的脸上带着笑意,走到他身边:“借我看看。” 江喻迟疑了一下,沈维急忙说:“这位是吴超群院士,也是我们的老师。” 江喻立刻想起来,自己看的期刊上专门有一页放了吴超群的介绍,他站起来双手奉上,“原来是您,您跟照片上长得不一样,我没认出来,不好意思。” “不要紧。”吴超群摆摆手,兴趣盎然地玩了下滚翼,说:“电机带动滚翼旋转,再借助马格努斯效应乘着气流飞上天空,说起来容易,但要确保它的平衡和动力,而且还要长时间地盘旋不落,需要十足的细心。诶,什么味道这么香?” “是护手霜,我涂在在滚翼中间的杠子上降低摩擦力。”江喻说:“桃子味的。” 吴超群哈哈大笑,“我老婆也爱用这个味儿的护手霜。”笑完又说:“你没有试飞过,就知道要减摩擦力?” “未雨绸缪嘛,想到就顺手做了。” 吴超群点点头,心中却对他十分赞赏。都说实践是试错的过程,江喻却在第一次就想到了可能发生的情况,并且做了预防措施,其思维缜密度和行动力之强可见一斑。 “听说你成绩很好,准备考哪个学校?” 此话一问出口,沈维都惊了。 江喻却随口回答:“还没想好。” 吴超群又说:“首科大是个不错的学校,可以了解了解。” “我考虑一下吧。” 沈维的脸扭曲了,吴院士的母校,世界排名前二十的学校,他竟然轻飘飘说考虑一下?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把别人梦寐以求的学校放在眼里啊?! 吴超群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发来的邮件,我看了,很有想法,我会给你回信的。” 江喻双眼一亮,“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有好奇心是好事,你要保持下去。”吴超群放下飞行器,又说:“舟行,图纸的事情我也有一些想法,还不能急着施工。沈维你送送江同学,我就先走了。” 第106章 “好的,教授。” “教授您慢走!” 等吴超群走了,沈维才低声说:“江喻,你是不是真的进棚里了?那是保密项目,要是被抓到就完了!” “这不是没被抓嘛。”江喻勾住他脖子往外走,“沈老师透个底呗,那个工地到底要建什么?” “呀呀呀。”沈维急忙挣脱他的胳膊,急赤白脸地说:“跟你在一块真危险,说了保密的嘛,真是视规章制度如无物!以后一定要扭转心态!” 江喻嗤笑一声,“秦舟行随便一个通知,就能让那群孩子从周日参观临时改为周六,为了搞我心态,把大家当成玩具一样。制定规则的人遵守规则了吗?还是高高在上随心所欲地指挥一切?” 沈维沉默片刻,自然是不认同秦舟行的做法,但对江喻干的事情也不能苟同,只好说:“理是这个理,但你也不要太偏激。” “别人怎样对我,我就怎样对人,放心吧,沈老师是个老实人,不愿意偷偷告诉我就算了,我不欺负你。马上就到门口,不用送。”江喻把飞行器递给他,“记得帮我物归原主,再帮我问一句,她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好。路上小心!”沈维目送他离开,脑中浮现女孩的笑脸,心道,江喻真是爱恨分明,自己幸好跟他做了朋友,而不是硬碰硬成为仇家。 江喻一边往外走,一边望向工地。他几乎可以肯定,在里面发生的事情不是幻觉,被抱住的感觉是真实的,陆悬身上的味道也是真实的。如果每次系统都帮助他穿越回过去,是否也能帮助他去到未来? 见四周没人,他叫了系统两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为什么会去到未来呢?还是在这样一个突兀的时间、突兀的地点。想到此处,江喻脚步一顿,沈维说那里在建空间实验室,也许跟这个有关? 他正思考着,忽而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他瞬间警惕起来,却来不及躲开,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雪球,再抬头看过去,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手里正捏着一个更大的雪球。 “发什么呆呢!”话音刚落,那个巨大的雪球便迎面而来。 江喻一个猫腰迅速躲开,在脚边抓起一把雪捏成一团,用力砸过去:“有本事别偷袭!” 两人团的雪球一个比一个大,砸起来也毫不手软,江喻挨了好几下,雪渣掉进领口,冻得他直咬后槽牙,对方也没多好,几次背身躲避都被扔得满头是雪,头发都白了。 论飙车,江喻不如他,论打雪仗,他可不如江喻。打雪仗讲究攻防兼备,弯腰捧雪的时候最容易挨打,所以得快,还要留着眼睛看对方的动向,风骚走位,找准对方扔完雪球双手空空的时候还击。每一年打雪仗,江喻都是被围攻的那一个,所以他的技术炉火纯青,能一个打十个。 趁着陆悬不备,江喻一个箭步蹿过去,跳到背上将自己的冰手塞进他衣领,将其制服。 陆悬冻得一个激灵,却反手托住他屁股。 “玩阴的是吧?”江喻狞笑着说:“也不打听打听我的名号,看看汀州谁敢跟我打雪仗!认输吧!” 陆悬把他往上颠了颠,忽然转身一脚踢在旁边的树干上!树枝上的积雪扑落落全掉在江喻身上,给他铺成了一张雪盖。 “我靠!”江喻大叫一声,想跳下来,可陆悬的双手就是不松,就这么背着他往前走。 江喻跟大狗似的抖掉身上的雪,又把冰手塞进他衣服里捂着,问:“你怎么来了?” “接你。”陆悬言简意赅。 “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所以才来接你。” 江喻低下头,扬起的嘴角比ak还难压:“你不会买的凌晨的车票吧?” 陆悬没有否认,又把他往上托了托,低头看了一眼那双不老实的冰手,把一处捂冷了,又移到另一处捂着,真没把路人当外人。在外面亲一下都不行,动手动脚倒是肆无忌惮。 “怎么不说话?”江喻问,“想什么呢?” “在想没素质的事情。” “有多没素质?” 话音未落,陆悬忽然一撒手给他放了,又立刻转身抵在大树上,枝头的雪花震落满头,陆悬在大雪里吻他。 第56章 雪花落在陆悬的睫毛上,仿佛将他眉眼都染成了白色,炽热的目光几乎能融化坚冰。江喻忍不住拂去他脸上的落雪,却被抓住手腕在嘴边咬了一下:“昨天晚上的话,今天想听你当面说。” 因为一句喜欢就跨越好几个城市来到他面前,想见面的冲动一分钟都等不了。 江喻耳尖慢慢红了,他不擅长表达喜欢,对他而言行动比语言更简单,在这段感情的开端,是冲动主导一切,想做什么只需要头脑一热,干就完了。 他清了清嗓子,眼神游移向旁边,“哪句?” “你说呢?” “你是说……喜欢……” “江喻!”一声大喊打断了江喻酝酿许久的告白,沈维边跑边喊:“你有东西没拿!” 等跑近了他才发现气氛不太对劲,急忙在两米外刹住车,“你们这是?拽同学怎么也在这儿?” 陆悬的目光几乎能把他身上插两个洞,只恨自己那天给他扔在派出所门口,而不是哪条河里淹死。 江喻也很郁闷,拿过他手里自己的围巾:“谢谢,我们走了,你快回吧。” 第107章 “啊,哦。”沈维挠挠头,看见江喻牵住了陆悬的手,忽然一个激灵,他说的男朋友就是这个拽同学?! 江喻埋头往前走,陆悬在旁边说:“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等一下,气氛不到,我说不出口。”江喻把围巾套起来,遮住自己的发红的脸,“得等一个契机。” 陆悬功亏一篑,回头一看,沈维竟然还望向这边,于是抬手给沈维竖了个中指,竖得很高,确保手势准确地骂到想骂的人。 “你平时对小兰不是挺坦率的吗?”回去的车上,陆悬不懈地追问。 “小兰是小兰,你是你。” “我比不上她?” “那你平时对别人也不这么乱吃飞醋啊。” “我对别人吃醋干什么?” “那我对小兰害羞干什么?” 江喻玩得一手偷换概念,陆悬咂了下舌,心有不甘,但又知道急是急不来的,不就是要气氛嘛,好说。 回到汀州时已经很晚了,陆悬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奔波了一整天,困倦得很,一回家就倒在床上睡了。江喻给他掖了下被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手指勾着他略微蜷曲的发尾,低声说:“我喜欢你。” 说完,他吻了下他的额头,轻手轻脚地去隔壁睡了。他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总拳打脚踢,陆悬腿上的淤青都是他踹的,所以今天得让陆悬睡个好觉。 半夜时分,江喻正睡得迷糊,忽然察觉有人摸上床,挤进被子里从后面抱住他,他带着困意哼了一声,问:“怎么?” “睡觉。”陆悬声音中也带着困意,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身边没人,就直接摸过来摸上床,把人搂进怀里。 隔天一早,江喻睡醒的时候差点又要踹人,心想着这人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床上的,见他没醒,就悄悄把闹钟往后调了四十分钟。 等陆悬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客厅里传来一阵焦香味,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江喻把爱心早餐摆盘:“给你做早餐,别急,帮你请假了。今天是语文早自习,你们班语文老师脾气好,你还可以再多睡会儿。哦,对了,闹钟是我调的,不是闹鬼。” “为什么调我闹钟?” “你都累成狗了,这个年纪身体更重要。”江喻顿了一下,“你不会生气吧?” 陆悬一边刷牙一边含糊道:“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 “你要是生气,那我下不为例。”江喻厚着脸皮说:“我违规违纪惯了,干这事儿太顺手。” 陆悬没生气。看谁不爽就伺机报复、迟到就干脆旷课、缺钱就替考作弊,江喻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干的,只要不被抓住就行。陆悬理解他,也被这种随心所欲的叛逆所吸引。 江喻中午出门上班,圣诞节快到了,店长订了一棵两米多高的圣诞树,一会儿立在门口,一会儿要搬进屋里,江喻作为店里最好使唤的“壮汉”,搬着树里里外外地挪了好几趟,店长才找到满意的位置。他累得满头汗,脱了外套在门口吹风。 小胖贱兮兮地说:“哥们儿别吹着凉了,我陆哥会心疼哒!” 江喻虚空给了他一脚,心想着平时这些话都是小兰来唠叨,什么时候换成了小胖? 一见他表情,小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小兰今天又请假了,听说跟老裘吵了好几回,不知道在吵什么,身上又添了新伤……哎呀我这个嘴,她说了不让我告诉你的。” 小胖捂嘴捂得刻意,江喻心领神会,走去僻静的地儿给小兰打电话,谁料连打了好几次都没接。 担心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跟店里打了招呼便往小兰家里赶。 楼里很安静,江喻敲响小兰家的门,半晌都没有人回应,令人作呕的酒味从门缝里渗出来,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臭味,仿佛是种预警,警告他不该窥探。 江喻不死心,又狠狠地敲了两下门,喊道:“小兰!我是江喻!开门!”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小兰出门时一定会挂一把锁,门上没挂锁,说明是从里面锁上的。 江喻趴到窗口往里看,可惜是雕花的玻璃,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有模糊的人影。 “我知道你在家,小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打开门好吗?” 人影动了一下,却又坐回去。 这一瞬间,各种可怕的预想涌上心头,他不敢细想,趴在窗边怒吼:“老裘,你对她做什么了?!开门!不开门我砸窗了!你tm把门打开!” 说着,他就要找东西砸窗,那人影站起来,很快便把门开了一条缝。裘子兰苍白的脸从门缝中露出一半,眼睛被打得淤青,眼白染上了血斑,像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鬼魂。 “他又打你了是不是?”江喻伸手卡住门缝,心疼地碰了下她的伤,愤怒道:“他在哪?” 裘子兰轻轻别过脸,低着头说:“我没事。” 尽管竭力保持平静,但江喻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她在害怕什么。 “你别怕,我陪着你。”江喻握住她的手腕,“跟我走,现在就走,再也不回来。” 裘子兰依旧低着头,把手腕抽出来。 江喻见她恐惧至此,甚至不敢离开,心中又怒又痛,一边在心里痛骂老裘一边放缓声音,轻言细语地说:“不然我们报警,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任何人都不会再伤害你。先开门,出来,好吗?” 第108章 “没用的。”裘子兰脸上露出刻骨的憎恨:“哪次不是和稀泥?报警根本就没用!你走吧!别管我!走!” 她情绪激动起来,猛地推了江喻一下,江喻半步都没退,抓着她的手不放,“小兰,告诉我,老裘在哪。” “在哪?”她忽地冷笑了一声,扯裂嘴角的伤口,渗出血,却麻木没有痛感一般,冷冷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什么人?” “好,我不找他,但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走!你在这儿待着迟早会被他打死!” “放开我!放手!我让你放手!” 江喻越拉扯,她挣扎得越厉害,又锤又打,几近崩溃,甚至大哭起来:“我求你!放开我吧!别再管我的事……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在拉扯中,江喻奋力抱住她,也撞开了半掩的门,当视线投向屋内时,一个倒在桌边的人撞进眼帘,屋里酒味重得吓人,桌子挡住了那人的脸,隐约仿佛还夹着血腥味。 裘子兰用力推他,捶打他的胸膛,推搡着哑声低吼着:“你出去!你出去啊!我让你出去!这是我家,滚!滚啊!” 江喻用力制住她,将她压到墙边,压低声音问:“那是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关你的事。”她喘着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眼泪夹着鲜血溢出眼眶,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用尽全力:“我让你走!” 一种可怕的念头钻进脑海,江喻松开她,猛地向屋内冲去。 裘子兰急忙拉他的衣服,大喊:“不要!” 然而已经晚了,江喻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是老裘,脸色发白,嘴唇发青,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叫……叫救护车……”江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老裘身边,探他的鼻息,没有;再摸颈部的脉搏,还是没有。 他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扯开老裘的衣服,开始按压胸腔。 裘子兰倚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江喻的动作变得模糊,随着泪水从眼眶中流走,她蜷缩起身体,仿佛想在自己如冰一样冷的身体上取暖,却渐渐麻木。风雪飘进屋里,将她的灵魂带走了,声音也变得空洞:“没用的,已经半个小时了。” 江喻手下的动作一顿,看着老裘毫无生机的脸,一阵强烈的不安冲上心头。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回头看向她,语气中带着强装镇定的试探:“小兰,他……怎么死的?” “我杀的。” 江喻脑中嗡地一声,仿佛有一根弦崩断了,条件反射地否认:“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把我做手术的钱偷了,去投资房地产,我管他要钱,他让我去死。”她忽然笑起来,“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是被他逼死的!我说我妈去世的时候他怎么对我那么好,原来是心虚!他该死!这种人渣凭什么活着!” 她越说越激动,江喻猛地捂住她的嘴,向门外走廊扫视一圈,迅速进屋把门关上,又把窗帘拉起来,低声道:“他是该死,可是你不该把自己搭进去!” “我当时什么也没想,等回过神来……” “嘘,小点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我说一遍,包括你们的对话,是怎么动手的,他是怎么倒下的,事无巨细地说给我听。” 第57章 小胖:江喻喜欢什么?钱啊,那必须是钱,你要是想送礼物,就扎一束钱花,折几千块进去,他保准高兴。 陆悬:是他喜欢还是你喜欢? 小胖:嘿嘿,谁不喜欢钱啊。 陆悬:别的呢? 小胖:我问问别人哈。 五分钟后。 小胖:陆哥,我集众家之所长,得出一个结论,要来就来刺激的,我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小视频助力性福人生,给你友情价,只要五十,打包发你,童叟无欺,说不定喻哥就喜欢呢。 陆悬退出聊天界面,扶额,他可以想象到现在有一堆人围在小胖身边,猥琐笑着等他回复。这群人就这德性。 又过了五分钟,小胖身边的人见陆悬迟迟不回,都兴趣缺缺地散了,正巧店长路过,小胖问:“姐,你知道江喻喜欢什么吗?” 店长毫不犹豫地回答:“钱啊。” “我陆哥不想送那么俗的。” “嘁,小富二代真没眼光,钱哪里俗?”店长翻了个白眼,沉吟片刻,“那就送江喻没有的。” “我喻哥没有的……好像也就是钱。” “你脑子里被钱塞满了?”店长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我说的是仪式感,这小子不过年节,也不过生日,要不是小兰记着他的生日,谁会给他过?” “他不是不爱过生日吗?” “那你给他送生日礼物的时候,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 “那不就结了。对了,江喻还没回来?” “还没。” “催催他。” 小胖电话打来的时候,江喻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着小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接起:“怎么了?” “啥时候回来啊,店长催了。” “我家里有点事,你帮我请个假吧。” “你不在我兰姐家?” “不在。” “哦哦,那好吧,有事随时可以找我帮忙的哈。” “嗯。” 挂了电话后,江喻把手机调成震动,示意小兰继续说。 第109章 屋里没有开灯,十分昏暗,小兰蜷缩在墙边,原本江喻的手还带给她些微暖意,现在也只剩下交错的冰冷。 “……他不是拿了我的钱吗,说自己被骗了,那个女人卷走了他所有的钱。他喝多了,冲进厨房里吐得很厉害,喊我给他倒一杯水,我没理他,他就自己在水龙头那里喝水,喝完又出来发脾气,想动手,但是走路歪歪扭扭根本打不到。他很生气,一直骂,我就坐在凳子上,还是没理他。” “他突然就说:你跟你妈一样贱,我能弄死她,也能弄死你。”裘子兰顿了一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就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妈不是意外死的吗?他竟然笑了,骂我蠢,我很生气,冲到他面前让他把话说清楚,结果他一拳打在我眼睛上,我就跟他打起来了。后来……后来我记得不是很清,我好像把他打倒了,然后他就躺在那儿哼哼,我跑进屋里想把我妈的照片找出来问他,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等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这样了。” 江喻沉默了很久,连小兰都缓过神来了,他还在思考着什么。 “人是我杀的,大不了……你干嘛?” 她看见江喻忽然从抽屉里翻出一双一次性手套戴上,随后扒掉了老裘的外套。 “现在气温低,尸体的死亡时间更难判断。”江喻谨慎地抬起他的头,看到他头部下的地面上染了血迹,“用手机给我打一下手电筒,我看看伤口。” “你到底要干什么?” “快,我不方便。”江喻搓了搓手套。 裘子兰犹豫片刻,打开手电筒蹲到旁边。 “小心点,鞋底别沾到血。”江喻轻轻扒开头发,好在老裘头发稀疏,看得到伤口,随后他又查看他的手脚和各个地方,查看是否有其他外伤。 看完这些,他撕下一截保鲜膜,垫在老裘后脑勺挪到旁边,又去她房里拿出一条床单。 “江喻!你想干什么?” “你在卧室里呆着,我叫你出来再出来。” 裘子兰拉住他的胳膊,“你先说清楚,拿床单干什么?” “擦血迹。” “为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救你。” “我已经杀人了……” “谁说你杀人了?”江喻把床单揉成一团,“他为什么不能是自杀?不能是喝多了坠楼?不能是自己失踪?” 裘子兰猛地愣在原地,“可、可怎么会是自杀呢?” “我看过了,除了后脑勺以外没有别的外伤,可以伪造成坠楼,但要把屋里的血迹擦干净。小兰,只要你相信我,这件事我可以摆平。时间紧迫,交给我就行。” 裘子兰颤抖着松开手,她在江喻脸上看到一种陌生的神情,紧绷的、镇定的、冷酷的,在精密地算计着什么,仿佛真的能凭一己之力暗度陈仓,然后逍遥法外。 她又问:“怎么……伪造坠楼?” 江喻没有回答,事情显而易见,他不想说得太明白。 裘子兰立刻就懂了,猛地扯住他手里的床单,“不要这样……江喻,不要……” “小兰,别怕,没事的。交给我就行,你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等事情过去了,一切都会回归正常。”江喻紧盯着地面那一小团血色,鲜红刺目,映进他的眼底,翻涌的恐惧被压进心底,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逼了出来,使他冷静得出奇。 “我是不小心的,而且是老裘先动的手,说不定会判得轻一些!” “可是你这辈子就毁了!” “毁了就毁了!”裘子兰大吼:“反正活得这么惨,还不如死!” “小兰!” “可是我不能把你也毁了!”裘子兰抢过床单狠狠地扔在地上,又撕扯他的手套,撕成碎片,泪水汹涌而出:“你这样子,和楚荇有什么区别?!我不想看见你这种表情!我就算自己去跳楼,也不要你变成这样!” 哪个样子?哪种表情? 江喻一时之间搞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为什么阻止自己?明明就能用这种方法脱罪,从此以后安然无恙地过自己的人生,她为什么不愿意? 裘子兰流着泪抱住他,泪水濡湿他的衣领,哽咽着说:“我不要你这样,江喻,难道今天把他从楼上扔下去,往后的人生我们就会心安理得吗?” “那我把他运出去,找个地方埋了,反正老裘这种人,就算失踪了又有谁在乎?”江喻近乎偏执地按住她的肩膀,急切地说:“有行李箱吗?最大的。” “你疯了吗?” 江喻置若罔闻,冲进房间里翻找出一个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紧接着就要装老裘的尸体。 “江喻!” “让开!” “我求你了,别这样,行不行?”裘子兰抱住他的胳膊,眼泪和鲜血在她脸上覆了一张悲苦的面具,杀了老裘,毁了自己,难道还要毁掉喜欢的人吗? “江喻,我害怕。” 江喻低头看向她,她似乎不仅在害怕老裘的死,也在害怕他。这种认知立即刺痛了江喻的神经,他慌忙放下行李箱,用衣袖轻轻擦拭她的眼泪,“别怕,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想离开这儿。” “等我处理完老裘,咱们就走。” “别管老裘,现在就走。” “这是畏罪潜逃,会被重判的!” “那我现在就自首!”裘子兰瞪着他,发了狠地说:“和我一起走,或者我自己走,你看着办。但是敢动老裘一下,我立刻自首,说到做到!” 第110章 江喻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多条路摆在面前,她却非要选择最不明智的一条,畏罪潜逃,哪有前路? “你自己考虑清楚,我得走了。”说完,裘子兰急匆匆地开始收拾行李。 她在赌,赌江喻不会再动老裘的尸体,赌他不会让她一个人走。她只给了他五分钟,不足以让他想清楚未来和现在,也不足以让他弄明白在他生命中的那么多人里,她与其他人,孰轻孰重。 当她毅然决然地往外走时,江喻终究是追了上来。她赌赢了。 天地一片白茫茫,寒风刺骨,江喻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说:“小兰,为什么?跟我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再过一会儿,尸体冻僵就晚了!” “你没有人性吗?!你还是江喻吗?!”裘子兰终于愤怒了,她把行李箱抡起来砸在江喻怀里,当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和一个陷入偏执的人沟通,于是扭头就走。 江喻都被砸懵了,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只好拖着行李箱急忙追上她,不再说话。 走了好一会儿,裘子兰才稍稍消气,擦掉眼泪,瓮声瓮气地问:“身份证和手机都带了吗?” “带了。” “那就行。” “准备去哪?” “车站。” 尽管冰天雪地,长途汽车站外仍有票贩子兜售车票,裘子兰买了两张去邻市应阳的车票,上车时只有寥寥数人。 裘子兰说:“对不起,疼不疼?” “不疼。”江喻说:“为什么去应阳?这么近,很容易被发现。” “我小的时候去过几次。”裘子兰握住他的手,靠在他肩膀上,“跟我妈去的,那儿是她的老家。” “那就更不该去,警察很快就会找过去。” 她压低声音:“我想去,你跟着就行。” “你不怕吗?万一被抓到怎么办?” “你不怕吗?”她反问:“万一抛尸的时候露馅怎么办?” 江喻却说:“我有把握不会露馅。” “你总是有把握,不被监控拍到、不被警察抓到。可是看着你走钢丝,我的心是揪着的。”她说:“小时候你说未满十四岁,不要紧,十四岁的时候,你又说未成年,不要紧。现在你说你自己有把握,还是不要紧。江喻,到底什么是要紧的?” 老旧的巴士开开动了,摇摇晃晃的,裘子兰打开车窗,让风吹散那浑浊的皮椅加汽油味。前途未卜,他们都没有做好远行的准备,老裘的尸体仍躺在未上锁的房间里,像一道催命符,在身后的虚空追逐着他们。 裘子兰感到一阵冷意,心底的慌乱使她有些晕车,于是她紧紧地抓住江喻的手。她想,自己总算没有害了他,使他同自己一起走向万劫不复。 第58章 “喻哥说家里有事,请假了。”小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对陆悬说:“挺奇怪的,下午说去找小兰姐,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又说不在小兰家,语气也不太好,我心想他家里那个情况吧,我多问也不好,就没问。怎么,他现在电话打不通吗?” 听他这么说,陆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楚荇又干了什么,他发给江喻的信息石沉大海,打电话也打不通,也许是出事了。 他正准备出去找人,店长忽然推开门,把一个男人带进来:“陆悬,江喻他爸找你。” 陆悬只远远地见过老江几次,没什么印象,见他找来,想必是跟江喻有关,顿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老江与以往很不同,穿着干净体面的衣服,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发型也十分整洁,没有醉醺醺的,颇有几分年轻时的帅气。小胖心里感叹,这老婆回来了就是不一样,人都改头换面了。 陆悬没给他好脸,双手抱胸往桌边一靠,等着他开口。 “我知道江喻住在你那儿。”老江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也知道你们的关系。江喻从小就有主见,所以我不干涉你们。” “您有什么话直说吧,不用绕弯子。” “江喻不想见我,有些话,想请你帮我转达。”老江说,“这些年是我亏欠他,在楚荇的事情上也是我拎不清,她是我最爱的人……” “可在江喻心里,你也是他最爱的亲人。” 老江长叹了口气,低下头摇了摇,“我对不起他。” 陆悬毫不客气地说:“如果只是道歉,你还是亲口跟他说吧。” “嗯,也对、也对。”老江又说:“还有一件事,我已经报警了,我想,就算楚荇跑得快,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陆悬和小胖都愣了一下。 老江又叹了口气:“就是对不起小兰那孩子,楚荇从老裘那卷了一笔钱,现在人已经失踪了,究竟有没有骗别人还说不清,骗了多少钱也不知道。” “小兰的钱是她骗的?!”小胖惊讶得跳起来,愤怒不已:“我靠!那可是救命钱!” 老江抿着嘴,愧疚和自责一齐涌来,楚荇干出这种没人性的事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他依然爱她:“如果当初我阻止她,而不是放任,可能今天不会是这种局面。江喻……像她,都聪明,脑筋灵活……” “他们不一样。”陆悬打断道。 老江意味深长地苦笑了下,“感情让人盲目,爱一个人,就会爱她的全部,好的坏的全都爱,可是爱变成溺爱的话,终究会毁了她。”他叹了口气,“今天就是想说这些,还有,要是他消气了,能不能回家?好多天没见,我也挺想他的。” 第111章 “江喻今天不是回去了吗?” “是吗?我没遇见他。” 陆悬又问:“是不是你不在,他遇到楚荇了?” “不可能,楚荇前天就不见了,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家,根本就没见着他。” 陆悬和小胖对视一眼,都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说家里有事,却没有回家,现在电话也打不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遇到事儿的时候,一般会去哪?” “不知道啊!”小胖双手一摊:“他哪会遇到事儿啊,天塌了都是自个儿扛着,从来不会去哪个犄角旮旯躲着哭,我喻哥可是硬汉!” 小胖跟讲单口相声似的,十分的与有荣焉,却是半点建设性的意见都没提。陆悬思前想后,觉得江喻要是真的遇到什么事,多半还是愿意依赖自己的,于是从后门蹿出去,扫了一辆自行车打着滑地往家里赶。小胖原本也想跟去,奈何自行车没有后座,他又追不上,便转头往小兰家赶。 老裘在后面喊了两声,谁都没理他,又摸不着头脑,只好去前面卡座等消息。 晚上天寒地冻的,跑两步寒风就跟刀子似的,刮得脸疼,小胖都冻得脸颊通红,真不知道陆悬连帽子都没戴,就那么冲进寒风里,该有多冷。 果然是钢铁的意志,能被我喻哥看上的真男人。小胖心里碎碎念着,一路小跑到小兰家门口,敲了两下门,没人开,屋里也没亮灯,估计是白来一趟。他正准备走,但忽然注意到门上没挂锁头,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按了下门把手,竟然真的开了! “小兰姐,我进来了哈。”他摸着黑按开电灯,屋里的场景立刻将他吓得一抖。 他定睛一看,地上的是老裘——老裘怎么睡在这儿?不对,好像还有血? “喂!”他试探着喊了一声,见他没有动静,又提着胆子走近,老裘的脸越发清晰,是死灰色的,再一探,没有呼吸了! “啊!”他惊叫一声,浑身的肉都跟着颤了两颤,“不会吧……真的……死了?靠靠靠!老子手摸死人了!” 他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天色黑沉沉的,一阵风吹得门嘎吱响,吓得他差点三魂七魄都飞了,急忙从屋里跑出来,玩命地往外跑。等跑到一个商店门口,他才敢停下来给陆悬打电话,添油加醋地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 小胖受到极大的惊吓,蜷缩着在商店门口坐下,又给小兰打了十几个夺命连环电话,可惜统统不接。直到商店老板扔给他一瓶水一个面包,叫他去别处要饭,他才缓过神来,揣着水和面包灰溜溜地走了。 远处有个形似陆悬的人走来,小胖小碎步迎上,这才发现是沈崇阳。 “怎么是你啊?!”小胖十分失望。 “我来找小兰,她不在店里。”沈崇阳指了指旁边的巷子:“是这栋吧?” “是啊……哎,等等!”小胖拦住他,想到楼上的情景,他出了一身冷汗。裘子兰和江喻不知所踪,老裘又莫名其妙死了,这搁谁不得浮想联翩啊,万一他们俩真的跟老裘的死有关,然后畏罪潜逃——想到此处,小胖义气爆棚,决定为他们拖延时间! “你有事?”沈崇阳问。 “你这大半夜的找我小兰姐干嘛呀?想泡她啊,往后稍稍吧。”小胖眼睛一斜,神情跟护短的老母鸡似的。 沈崇阳哭笑不得:“她体检结果出来了,但一直没去做手术,我就来问问是什么情况。” “就问这个?她不在家,你先回去吧。” “不在家?灯不是亮着?” 小胖一回头,被积雪绊得一个踉跄,那是他刚才开的灯忘关了。 正当他绞尽脑汁准备支走沈崇阳的时候,陆悬骑着车“吱——”一声停在旁边。 “陆哥!”小胖见了救命稻草,急忙上前低声道:“这小子来找小兰的,得支走他。” “不用,一起来!”陆悬停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楼里。 小胖没能拦住沈崇阳,急忙也追上去。 房门开着,三人进屋的时候便看到了老裘的尸体,小胖在最后面关上门,有别人在场,他胆子也大起来,说:“我一来就这样了,小兰跟江喻都不见了,怎么办?” “报警啊!”沈崇阳当机立断。 “不行!”小胖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哥们儿,你别添乱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沈崇阳都被这个胖子灵活的身手震惊了,看着笨拙,抢手机的动作却快如闪电。他反问:“死人了不报警?” “说了你也不懂!”小胖瞥了陆悬一眼,控诉他把沈崇阳带上楼。 陆悬蹲在尸体旁边,看了看他脑下的保鲜膜,又环视四周,发现了卧室门口的床单和被撕碎的一次性手套,到处都是人活动过的痕迹,仿佛和老裘息息相关,又让人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问小胖:“那你说,你都懂什么?都是自己人,尽管说。” 小胖为难地扭捏了一会儿,这才悄悄地说:“今天下午的时候,江喻来找小兰,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语气特别奇怪,然后他们就失踪了,老裘也死了。你不觉得这很巧吗?” “你的意思是,老裘是被他们杀的?”陆悬的眸子里淬了冰,“江喻会为裘子兰杀人?” “我……”小胖懊恼地抓了抓脑袋:“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喻哥不是那种人,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第112章 “你觉得他们畏罪潜逃了?” 小胖沉默了,他不觉得事情会变成这样,可总忍不住这样想。 陆悬又问:“那你说,不报警,又该怎么做?” “我觉得……”小胖嗫嚅道:“咱们可以假装不知道嘛,把灯关好,门锁好,也算是为他们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沈崇阳震惊了:“你还要把灯关好,门锁好?这是死人了,不是丢了一百块钱!” “我知道!我知道!哎呀!”小胖烦得跺脚,“就因为是死人,所以要谨慎一点嘛!万一他们是激动杀人,或者是误杀!被抓住不是完了吗?” 陆悬沉默良久,小胖和沈崇阳的话在耳边环绕,而老江的话也突然闯进脑海——如果当初我阻止她,而不是放任,可能今天不会是这种局面。 沉重的空气挤压着他的神经,使他头痛欲裂,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沉声说:“你们俩继续给他们打电话,我……报警。” 这两个字一出口,小胖立刻就炸了:“不行!绝对不行!” 沈崇阳拦住他:“我也认为他们不会杀人,但现在必须报警!” “你懂个屁!”他撞开沈崇阳,冲到陆悬面前:“就算相信也不能冒险啊!会害了他们的!” 陆悬的神情却异常坚决:“他已经失踪超过十个小时了,必须报警。” 小胖顿时忿忿不平:“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我喻哥要不是到了绝境,怎么会失踪?这种时候你还要逼他吗?要是换成我喻哥,绝对只会想办法善后,而不是忙着大义灭亲!” 陆悬动作一顿,乌黑的眸子唰地盯住小胖。 小胖并未认怂,迎着他的目光愤怒地揪住他的衣领,骂道:“我们从来都是报团取暖,互帮互助,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不配待在这儿!早知道就不该把你当朋友!” 等他骂完,陆悬手指抬起,报警电话已然拨出。 第59章 人口稀疏的地方积雪总是难以融化,路上的雪几乎没有人扫,越往荒凉处走人越少。天黑了,连远处村落的灯光都稀稀疏疏,四处漆黑一片,野地中有一片坟冢,裘子兰打着灯挨个看墓碑上的名字。 地面坑坑洼洼,走两步就要绊一下,气温很低,呼出的热气在灯光里飘走,在万籁俱寂中,人总不由得压低声音,害怕惊扰宁静的黑夜。 “是这儿吗?”江喻问。 “我忘了,她去世的时候我年纪太小,而且老裘从来不让我祭拜。”裘子兰看完这一片坟冢,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另一片坟地走去,“应该就在这一片儿,找一找总能找到。” 于是江喻跟着她,陪着她一起找那个名字。 他们艰难行走着,也许是为了打发时间,裘子兰说道:“我妈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有点唯唯诺诺的,老裘经常打骂她,可是她从来都不反抗。她读过小学,所以小时候也会教我汉语拼音和算数,但是她教我最多的就是:你要听爸爸的话。有一段时间老裘心情特别好,一次都没打我,我以为是因为我听话,后来才知道是我妈怀孕了,大师说是男孩。”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多想,就是有一天晚上老裘喝了很多酒,嚷嚷着要把我扔了,我妈听见了直掉眼泪,我问她是不是真的?她说不是。后来没过几天,她摔了一跤意外流产了。又过了没多久,就死了。” 裘子兰用衣袖拂去一块墓碑上的雪,见上面不是那个名字,又继续往旁边找。 “我今天才明白,如果当时她真的生下一个男孩,老裘绝对会扔了我。她是为了我才故意流产的。也是因为流产,老裘才会为了泄愤而逼死她。老裘从来就没把她当人,也没把我当人,他就是想要个儿子,其他的全都无所谓。” “其实看见他死了,我心里竟然有一点痛快,你说我是不是很扭曲?他可是我的亲爸,小时候,当他赢钱高兴了还会扔一块钱让我买雪糕吃。我一直觉得一块钱也是爱,是他在乎我的象征。可是我杀了他,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小兰一块墓碑一块墓碑地擦着雪,袖子湿了,寒冷刺骨,仿佛要将她的双手冻成冰。 一块钱从来不是爱,是一点点狗食,是将她拴住的一根铁链,是用虚假亲情进行的精神控制。而她今天才彻底明白这一点。 江喻也在擦雪,两人交替着擦完这一片墓碑,又走向远处稀稀拉拉的墓碑群。他搓了搓手,尽量让自己有点儿热气儿,然后用手心给她取暖。无声地宽慰着她。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阻止你吗?”她又说:“老裘死后半个小时,我就坐在屋里,想着过去发生的一切,想着未来,想了很多。我发现杀人后人的心态真的会改变,我自己就是个例子。如果你把他从楼上扔下去,在那一刻你也会彻底改变,你的心态、思维甚至……用极端一点的话来说,人格也会变。江喻,我很害怕,很怕你会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楚荇的样子吗?”江喻问。 “为什么这么说?” “是你说,我那时候像楚荇。”江喻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但我想帮你。” “这就够了,知道你还这么在乎我,我就很高兴了。” 在经过一座孤坟时,裘子兰下意识地擦去上面的雪,上面的雪掉落时,下面的雪也扑落落地跟着掉了,露出一个名字。她愣了一下,黄家珍三个字以如此突然的方式闯入眼帘,令她猝不及防。她又确认了好几次,这是老裘不肯承认的妻子,所以只刻了“裘子来之母黄家珍”,使她们以另一种方式团聚。 第113章 她蹲在墓碑前,呆呆地看着她的照片,因为她时常偷看她的旧照而无比熟悉,又因为十几年的分离而如此陌生。 她想告诉她,自己替她报仇了,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想跟她叙叙旧,却又不知道她爱听什么。于是只剩下无言的沉默,变成茫然、懊悔、遗憾。 江喻兜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他还是没接,也一眼没看,但他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逃亡,应该关机,拆掉电话卡甚至扔掉手机。他拿出手机的一瞬间,陆悬的名字猛地撞入视野,使他的心在寒风中重重地抖了一下。 锁屏上挂着最新的信息,也是陆悬发的:你在哪? 紧接着小胖的信息顶上来:陆悬他疯了!他报警了!千万别回他消息,他就是个叛徒! 江喻把屏幕按熄,心中五味杂陈,再看看小兰魂不守舍的样子,一狠心就彻底关机,随后把小兰的手机也关了。 手机的电筒没了,四周黑黢黢的,他们摸黑擦干净墓碑上的积雪,又把周围的枯草简单清理了。裘子兰说:“我不知道该去哪,不介意的话陪我在这儿多待会儿吧。” 于是两人靠在墓碑前并排坐下,一齐望着天际银河。 江喻没有欣赏风景,他一路上都在思考接下来怎么走,包括需要取钱,去一个远离汀州的城市,弄两张身份证,至少得隐姓埋名一段时间。 “说起来,要不是今天看见裘子来这三个字,我都快忘记我的本名了。”小兰说:“小时候经常因为这个名字被欺负,是你说‘兰’这个字好,以后就叫我小兰,谁还敢笑话我,你就打谁,然后班里一半的男生都被你打哭过。小兰这个名字用得久了,大家也就忘了我的本名。幸好有你,我真的特别庆幸。喂,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接近我,对我好啊?我还以为你暗恋我呢。” 江喻的思路被打断,思绪被拉远了,也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事,“你忘了吗?有一次中午放学,大家都回家吃饭,老江给的午饭钱被高年级的抢了,我就鼻青脸肿地坐在校门口树底下,而且前一天晚上也没吃,正饿的晕头转向,恰好你路过把你的午饭给我了,我说过作为报答,我会罩着你的。” “还有这回事?” “有啊,你当时没理我,跑得可快了,跟兔子似的。” 裘子兰噗哧笑了,“我跑什么啊?” “我也想知道啊,但我当时只顾着吃饭,没追。” “我真奇怪。” “你不紧张吗?” “不是有你在吗?肯定都想好了吧。” “镇上有一家银行,我等会儿转账给你,你先取两万出来,然后我们赶最早的一班车离开。楚荇之前找一个人办过假证,我会联系他买两张身份证……” 裘子兰安静地听着,并不发表意见,等他说完才附和道:“行,都听你的。” 他们又待了一会儿,起身往镇上走,等取完钱走到车站,天已蒙蒙亮,他们坐上第一班车离开,去往下一个目的地。江喻在中途下车,又取了钱,等到新地方,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不需要身份证入住的黑民宿,又在街角的书店买了好几本书。 裘子兰看见书的封面上写着野外徒步和荒野求生之类的字眼,他说:“老裘死亡,你失踪的事情可能会上新闻,一旦上新闻,我们就必须离开这里,最坏的情况就是进山。” 她在床上坐下寻摸手机,刚拿出来又听见他说:“不要开机,会被定位。” 他头都没抬,把书翻了一页,神情冷静自若。 裘子兰只好放下手机,倒在床上,默默地看着他,直到困意将她淹没。 突然,一阵敲门声将她吵醒,她猛地清醒过来,发现江喻不见了。 “叩叩叩。”门又被敲响。 空气莫名紧张起来,她没有出声,敲门后安静的每一秒都令人窒息,她蹑手蹑脚地下床,拿起桌上的水壶当作武器。 “碰!” 一声巨响从门后传来,紧接着江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滚!” 有人匆匆跑走了,裘子兰急忙开门:“怎么了?刚才是谁在外面?” “可能是附来踩点的的小偷,反正不是好人。”江喻反锁上门,把自己刚买的铃铛挂在门拴上,一旦有人撬门,铃铛立刻就响,“这地方鱼龙混杂,下次就算听见我的声音也别开门,我自己带钥匙了。” 他把一个大包放到床边,里面有雨衣、睡袋、绳子、刀具、防雨布、水和一堆东西,如果真到了进山这一步,他做好了万全准备。 窗外就是街道,他撩开窗帘看了一眼,看见刚才敲门的男人行色匆匆地跑走,直到男人消失在转角,他收回目光。紧接着又拿出纸笔画了一张潦草又一目了然的街道地图,在上面指出三条可以迅速逃跑的路线:“如果跟我走散了,就在这个路口,往有咖啡店的那个方向跑,在花鸟市场的后门等我。” “那我是跑还是走?跑的话会不会看起来很可疑?” “没关系,别慌就好。” 裘子兰趴在床边,支着脑袋看向他,镇定得仿佛天塌了也不会慌,窗帘缝隙间漏进来一缕阳光,谢照在他脸上,使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格外明亮。 “你……” ——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什么?” 她想问却不敢,于是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这么有经验?” 第114章 “跟老裘逃债的时候和他学的。”江喻把地图放到一边,靠在床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我睡一会儿,行吗?” “睡吧,我看着。” 第60章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江喻和裘子兰失踪七十二个小时。 绘月酒吧一片死气沉沉,圣诞树上的灯亮着,闪得人眼花缭乱,店长扯下开关,没好气地把圣诞树踹倒,在凌乱的响声中踩着树枝走向吧台。 “老板,今天不营业吗?”有人推开大门,冲着里面大喊。 得到了店长一声怒吼:“没看见休息的牌子?还问!” “靠,不营业就不营业,脾气这么大!”那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店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班上还是不上。 有人悄悄问:“她怎么了?” 小秋照着镜子补完口红,说:“副店长失踪,店长发脾气不是很正常吗?” “那就开了呗。” “呵,开谁?裘子兰?”小秋白了她一眼:“店长女儿死得早,小兰就是她第二个女儿,分店都准备交给她打理了,结果人跑不见了。换成你,你不着急?” 另一人说:“听说老裘死了,会不会……” “别乱说!” 大家面面相觑,见店长真不准备开门,便作鸟兽散,回家的回家,约会的约会,店里很快就空了。 小胖走到店长面前,犹豫着说:“店长,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 …… 此时在江远行家里,陆悬拍了拍头上的雪花,取下手套放在桌上:“他失踪三天了,你好像不急。” 老江靠在椅子上,胡子又长出来了,神情恹恹的,一副颓废样,仿佛前段时间精神抖擞的是另一个人。他喝了一口凉水,使自己清醒一些,才说:“他要是想藏起来,你一个人可找不到。” “警察呢?” “警察也许能找到他,但是要耗费很多人力物力。听说老裘死的时候,你报案了,当时为什么不把失踪案一起报了?” “我不想让这两件事产生必要的联系。” “嗯,我明白。放心,等老裘的尸检结果出来,事情有定论了,回来还是彻底消失,他自己心里有数。无论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处境,他的生存能力都比别人强。” “放心?”陆悬将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一遍,就像滚过一块刀片,他斟酌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回想着周围这些人的态度。 一个说不要报案,让他们跑远点,另一个叫他放心,江喻会好好藏着。他们好像笃定了江喻不会回来,事情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可是谁在乎江喻的失踪?谁在乎他安不安全、会不会出意外? 难道人只要活着就行了,内心煎熬与否不重要,健不健康不重要,快不快乐也不重要? 仿佛看出他的想法一般,老江又喝了口凉水,说:“江喻是最聪明的,从小就有主见,你要是想帮他,就放手让他做想做的,支持他,给他自由选择的权利。” “这就是你十几年来作为父亲失职的借口和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的说辞?”陆悬站起身,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他:“你不管,我管。” 当陆悬开门往外走时,江远行大声辩驳道:“你根本不了解他!他很聪明……” “他是很聪明!”陆悬打断道:“聪明人也会受伤,会犯错!你放任楚荇借高利贷、诈骗,直到事情不可挽回才开始忏悔。现在江喻失踪了,你还是什么都不做,指望他自己解决一切问题。既然什么都不做,你还做什么父亲?!” 陆悬眼底燃着愤怒的火,替江喻十几年不被关心的人生发出质问。 为什么遇到老裘死了这么大的事情,江喻一言不发地悄悄逃跑,面对这么多亲人朋友,却不寻求任何帮助?还不是过去十几年里无所依靠,才在每一次遇到困境时,选择只靠自己! “江喻爱重你,不是因为你对他有多好,给了他多少父爱,而是在楚荇抛弃他的时候,你没有选择抛弃。扪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配得上他的感情吗?” 当陆悬离开时,江远行魂不守舍地站起来,似乎还想辩解一番,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跌坐回椅子上。 陆悬刚走到楼下,就看见店长和小胖一齐走来,店长率先开口:“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小兰跟我提过她妈妈的老家应阳,我准备去打听一下。” “知道具体在哪吗?”陆悬问。 “只知道是哪个镇子,黄家珍当年死得很不体面,镇子里肯定有她的流言,多打听打听应该能找到她家。” “那就走吧。” “你准备怎么走?” “骑车。” “这种天气骑车?” 店长指向后方,只见一辆红色本田停在路边,小秋降下驾驶位的车窗,抛了个媚眼:“帅哥,搭便车吗?” 店长又说:“我车坐满了,你坐这辆,跟着我走就行。” 陆悬应了一声,正准备上车,小胖忽然喊了一声,“陆哥,对不起……” “找到人再说。” 陆悬钻进车里,一个腻歪的声音从后排传来,是那个娘炮男服务员,他和小秋觊觎陆悬已久,一齐狞笑起来。 “小帅哥,可要系好安全带呀,姐姐们要带你逃课咯!” “店长带了多少人?”陆悬问。 小秋说:“加上我们有八九个吧,大家可是圣诞节都不过了,跑来帮忙的,江喻那臭小子和裘子兰那臭丫头要是不好好活着,抬也要抬回来鞭尸。” 第115章 说完,她一脚油门极速起步,跟上店长的车,顺便叼上一支女士香烟,后排的娘炮哥翘着指头点播一首金属摇滚。 几个小时后,野地里亮着一片手电筒,一大群人在一座孤坟前汇合,看着那上面的名字,还有明显被打扫过的痕迹,不约而同地丧气起来。来晚了,找了半天全白搭。 陆悬蹲在墓碑前,看着被坐塌的几根枯草,心里嘶嘶地漏着风。 “小兰约的手术还没做,我就不信江喻能眼睁睁看着她病情恶化,躲一辈子!”店长一脚踹在雪堆上。 “沈崇阳家的医院扩散消息了,如果她去做手术,只要不出省,大概率会有医生认出她。”陆悬站起来,“你们回吧。” “你呢?” “我要去趟车站。” “他们不会去窗口买票的……啊!门口的票贩子!”小胖茅塞顿开:“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店长对其他人说:“今天辛苦大家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吧。” “来都来了,酒吧不开门,我们也是无所事事,一起去呗,找到那臭小子非打他一顿!” “群殴是吧,那我也要去!” 大家群情激奋,最后谁也没走,闹哄哄地往车站跑,不知道是去找人还是去打群架。 车停在大路上,大家浩浩荡荡地往外走,陆悬走在最后,看着聊天框里自己发的信息石沉大海,沉默地放下手机,望向夜里田间涌起的薄雾。 江喻,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 雪后的天气出奇的好,艳阳高照,在冰面上反射出晶莹的光,立交桥下有一片冰场,滑冰的声音在耳边呼啸,带着欢声笑语。 冰爬犁唰地从冰场边缘“飞”过,溅起一片碎冰碴,裘子兰扒在栏杆上,拉开口罩透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江喻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走来,把几样东西递给她:“弄了新卡和新手机,还有身份证。” “你从哪弄的?”裘子兰看着身份证上“周英”的名字问。 “有认识的人。”江喻没有明说。 裘子兰沉默几秒:“你联系楚荇了?” “她不知道我们具体在哪,没有人知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 江喻捏着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又说:“你的病情,越早做手术越好。”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 “不能进山,得出国。” 裘子兰一愣:“这么快?” “到了边境会有人接应,国外的医院和医生已经打点好了,最快一个月内就能做手术。” “那你呢?” “我跟你一起去。” 悬在半空的心缓缓落回原处,裘子兰还有很多疑问,可是她没有问。她恍惚地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如果自己追根究底就会戳破它们,只有缄默才能将这个梦做下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和江喻出国,让过去的梦想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忽地起了一阵寒风,她猛地打了个哆嗦,滑冰的小孩嘻嘻哈哈地在他们面前滑过,她又整理了一下口罩,准备回去。 “小兰。”江喻忽然说:“想滑冰吗?” “啊?” “走,去滑冰!”江喻忽然拉着她往冰场跑。 冰杖戳在冰面上,往后猛地一杵,爬犁便往前飞速移动起来,裘子兰惊叫一声,“慢点慢点!” “坐稳,我要加速了!”江喻坏笑一声,猛地加速。 “啊啊啊啊啊!”裘子兰紧紧拉住他的衣角。 阳光洒在冰面上,使冰面晶莹剔透,风声在耳畔呼啸,仿佛烦恼都被抛在身后,没什么能在此时此刻追上他们。在某个瞬间,裘子兰抬头看向远方的晴空,感到久违的自由。 一队小孩加速冲来,眼见着刹不住和他们撞在一起,一大群人一齐翻倒,乱作一团,一边道歉一边哈哈大笑。 裘子兰裹着厚衣服顺势躺倒在冰面上,被这种气氛感染到,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终于笑了。”江喻把她拉起来,“开心吗?” “嗯!这次我来滑吧!” 江喻把手杖递给她,兜里两个手机相撞,沉甸甸的。新手机里只有一通电话,是打给楚荇的。那个女人的本事比他想象得更大,尽管厌恶,但只要能解决眼下的困境,他什么都愿意做。 第61章 楼道里静悄悄的,没有窗子,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在脚步声响起时骤然亮起。江喻停下脚步,拦住了身后的裘子兰,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味道,地面不太明显的湿脚印在屋子门口消失。 门锁本就破旧生锈,看不出被撬过的痕迹,但脚印有进无出,预示着危险就在门后。江喻蹲下查看脚印,凌乱、错位、大小不一,说明不止一个人。 是小偷团伙吗? 裘子兰拉住他,无声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硬碰硬。反正屋子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就给他们好了。于是两人转身离开。 夜晚来临,四处都很少有人走动,裘子兰搓了搓手,小声说:“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走,你冷吗?” 江喻摇摇头,目光盯着巷子里的大门,双手揣在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紧绷,目光如炬。 裘子兰看出他的紧张,便伸手想安慰他,手刚伸进他的衣兜,忽然摸到一个冷硬的东西,边上带着明显的锯齿,她猛然意识到那是一把弹簧刀。 第116章 “你想干什么?”她按住他的手,低声问。 “看是谁。”江喻依旧盯着大门。 “是谁有什么所谓吗?” “如果不是昨天敲门的人就无所谓,如果还是他,敢来第二次就敢来第三次。得给点教训。” 江喻的声音很轻,思考策略时无比冷静,仿佛说的不是打架,而是明天吃什么早饭。裘子兰看着他的侧脸,月光在他脸上镀了一层寒霜,那种令她毛骨悚然的凉意又一次爬上后背——他面对老裘的尸体时,也是这种冷酷的神情,令她陌生、害怕。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她用力从江喻手里抠出那把弹簧刀,“只是小偷而已,你别冲动。” 江喻轻轻皱眉:“但……” 裘子兰很坚定:“不要动手,听我的。” 此时两个鬼祟的人忽然从楼里走出来,骂了一声穷鬼,随后左顾右盼着跑远了。 江喻借着月光看清了他们的脸,没有昨天那个人在。 家里被翻得很乱,但什么也没丢,两人在屋里收拾东西,裘子兰拿起一件衣服,看着被撕烂的衣兜陷入沉默。 如果自己没有阻止,他到底会用那把刀做什么? 晚上睡觉时,裘子兰从被子里露出双眼,看着坐在另一张床上的江喻。江喻丝毫没有睡觉的意思,手机的光亮着,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她宁愿他是在联系陆悬。陆悬比她勇敢、果决,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哪怕不是陆悬,任何人都好,她想,随便是谁,帮帮我吧。 眼泪洇湿了被子,她忽然开始痛恨自己的软弱,痛恨自己明明想改变现状却又沉溺在江喻给予的安全感中。 江喻没有察觉她的异常,他必须用各种事情填满自己的时间,否则就会想到陆悬,从而产生犹豫。他很清楚,自己决不能犹豫。楚荇答应帮他,但也提出了很多条件,国外不是世外桃源,若要给小兰撑起一把伞,这把伞就要足够坚硬,可以抵挡狂风暴雨。 白天滑冰时的快乐转瞬即逝,他们的内心都在悄悄改变。有人在夜晚的城市里奔走,而江喻无从得知。 江喻睡得很浅,稍微一点声音就将他惊醒,裘子兰坐在床上,捏着手机发呆,不知道坐了多久。他问:“怎么了?” “我吵醒你了?”裘子兰把手机放下,“时间还早,你……还睡吗?” 江喻坐起来,屋里没有暖气,他套上厚衣服,用带着被窝余温的手按亮了灯,又看了眼时间,才凌晨五点。 “在想什么?”他问。 “想了好多事情,乱七八糟的。”她搓了搓手指尖,冷得快没有知觉,柔软的长发围在颈间,衬得脸很尖,苍白中带着淡淡的苦涩。她轻轻勾起嘴角,像是怀念着什么,“要是一切能重来就好了,如果我一开始就坚定地离开那个家,也许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那天发生的事情,谁都不会预料到,也许重来一次,我们依旧会犯错。”江喻说,“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多想想未来。” 她又问:“你没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有,有很多,但我不去想。” “也不想陆悬吗?” 江喻愣住。 她苦笑了一下,“这几天,你好像一直在回避这件事,不刻意地谈论,也没有试着联系他,可是你每次看向手机的时候,脸上好像写着:‘陆悬会不会担心我?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他肯定会到处找我。天气这么冷,他不会冒着风雪在外面跑来跑去吧?’之类的。明明非常想联系他,却每次都强忍着。有好几次,我感觉你马上就要给他打电话了,可是你一直没有。” 江喻摸了下自己的脸,心想,自己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 “唉,我真的很想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反正你在我身边,我们出国之后相处的时间还很久,有你陪着,我很安心。甚至有点享受被你在乎的感觉。”她说:“我喜欢你,江喻。可是我有时候又分不清,到底是喜欢你这个人,还是喜欢被人关心,又或者两者都有。不管怎么样,我都想你能在我身边。所以这几天我一直逃避现实,假装你是自愿带我走的……” “我当然是自愿的,小兰,你今天怎么了?”江喻走到她身边,惊觉她的手那么冰冷,于是打开暖水壶,倒了一杯热水捂在她双手之间,“是不是不舒服?感冒了吗?我去给你买药。” “没有,就是多愁善感。”她摇摇头,“说起来,以前我难过的时候被你发现,我特别嘴硬,不承认自己难过,然后你还给我圆,说什么心情不好是因为潮汐效应。” “今天不是潮汐日,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我。” “你怎么回事啊,平时不是最爱开玩笑吗?今天却这么一本正经。” “小兰,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江喻的双手捂着她的双手,格外“一本正经”。 她鼻子酸了,她有太多话想说,也有卑鄙的私心,希望自己和江喻出国后,随着时间推移,陆悬将会淡出他的记忆,最后成为江喻人生中一个普通的过客,而自己可以独占他。可是江喻越是对她好,越是全心全意地帮她,她心中的愧疚就越强烈。 “江喻,我命里好像带煞,所有跟我沾边的人都会被我传染不幸,我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存在是没有意义的,有意义的是过程。”江喻擦掉她的眼泪,“换个角度想想,假如人生是游戏,要能把其中的每一关都打通的话,不是挺有意思的吗?就算有的关卡太难,打不过就暂避锋芒也是一种策略。” 第117章 “可有的游戏是美好的结局,有的游戏是bad ending,万一是后者呢?” “那也没关系,结局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可我觉得都重要。” 杯子被捏得变形,洒在手背上,江喻拿过杯子,忽然听见有车开到楼下的声音,他迅速掀开窗帘的一角,看见一辆警车停下,有两个警察下车。 警察怎么会这么快找到这儿……他迅速冷静下来:不,可能不是来抓人的,否则动作不会这么悠闲,也不应该只来两个人。 尽管这么想,这里还是不宜久留。他立刻把重要的证件收起来,其他东西已经顾不上了,拉着裘子兰说:“警察来了,小点声跟我走。记得我跟你说的路线吗?花鸟市场后门。” 裘子兰没动,任由江喻拉着她的手腕,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小兰!怎么了?”江喻蹲到她面前,急切地说:“再不走就晚了。” “对不起,我后悔了,我的游戏不该把你也拉进来。”眼泪滴在腿上,裘子兰哽咽着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有其他更在乎的人和事,如果我们走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不想你怨恨我,也不想你变成楚荇那种人。陆悬是更适合你的人,我不该那么自私。所以就这样吧,我们哪也不去。我可以承受任何结果,不就是过失杀人吗?这一关再难,我也要自己去打。” “小兰,你……” “叩叩叩!”门被敲响,外面有人说:“裘子兰在里面吗?我们是市局的警察,接到你的自首信息,请把门打开!” 裘子兰要去开门,被江喻猛地拉住,她用力抽出手,义无反顾地走向门口。 这一幕在江喻的眼中无限拉长,他耳中刺过尖锐的鸣叫,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也听不清警察和她在说什么。当他们带着她往外走时,他忽然意识到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她明明那么努力的活着,却因为一个人渣的死,要用最宝贵的青春去坐牢。 而自己毫无办法。 他追了出去,从黑暗的楼道一直追到空旷的街边,当冲到警车边的时候,警察问:“你干嘛?” 他说:“我跟她一起的。” “你也要自首?” 裘子兰一把推开他,声嘶力竭道:“跟他没关系!江喻你清醒一点,回头看看谁来了!” 一束车灯“唰”地照过来,江喻眯起眼睛,看见一个人逆光走来,脚步迫切,面容越来越清晰,直到站在他面前。 江喻的心脏猛然紧缩了一下,看见陆悬熬夜熬到乌青的眼底和干裂的嘴唇时,所有话都卡在喉咙里。他们站在雪地中看着对方,谁都没有率先说些什么。 裘子兰无声的笑了一下,轻轻地说:“警察叔叔,可以走了。” ——江喻,我终于问心无愧了。 第62章 当身后传来引擎声,江喻骤然回神,转身便想拦车,紧接着陆悬就握住他的手臂,力气之大使他动弹不得。 “是酒精中毒!”陆悬吼道,“老裘的死因是酒精中毒!” 江喻猛地愣住,连呼吸都停了一瞬,多日来紧绷的神经和连轴转的大脑似乎因为疲惫而变得迟钝,他花了好几秒才处理完这一句话的信息,末了又不敢相信地问:“什么?” 陆悬扳过他的身体,面对面一字一顿地说:“老裘的死因是酒精中毒。” “他脑后的撞伤呢?” “不致命,只是挫伤导致出血,他在受伤之前就已经酒精中毒了,撞的那一下根本无关紧要!” 江喻忽然感觉内心最沉重的地方被消解了,身体变得轻盈,腿却突然发软。这是精神骤然松懈时身体的本能反应。 小兰没有杀人。 他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冰冷的手脚有热血翻涌着,泛着麻。 “江喻!”店长厉声呵斥道:“还不给我滚到车上来!” “喻哥!”小胖激动地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使劲挥手。 “上车。”陆悬推了他一把。 江喻踉跄了一下,坐进车里时,一阵暖风扑面而来,一切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梦。 店长的骂声紧随而来:“你有出息了?带着小兰当逃犯!搞失踪?藏得挺深啊,要不是她联系我,我们都快找疯了!江喻,你tm的真敢啊,住黑旅馆,坐黑车!接下来准备去哪?进山里当野人?你真当自己无所不能,连命都能豁出去吗?” “喻哥不是好好的吗……”小胖低声辩解,被店长用眼刀剐了下,立刻闭嘴。 店长深吸一口气,又说:“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不是?觉得自己能一个人把天都扛起来?你要不要照镜子看看,把自己折腾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准备下半辈子都顶着这张死人脸,偷偷摸摸地过活吗?” 她骂得不解气,却流露出一丝心疼。 江喻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还嘴。 车跟着警车开到了市局门口,小兰被带进去了,他们就在外面等着。 天亮了,店长找了个僻静地儿给店里那群人发消息,告诉他们找到失踪人口的消息,小胖在车里困得恨不得晕厥过去,头跟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却强撑着精神说:“太好了,喻哥,你跟小兰都没事。这两天几乎没怎么睡觉,我真扛不住了,睡一会儿哈……” 话音刚落,鼾声就从前排传来。 看着向来精神百倍的小胖都困晕了,江喻歉疚道:“对不起。” 第118章 陆悬一直没作声,此时默不作声地下车,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在不远处找了个水泥墩子坐下,面无表情地看向警局的方向。兜里有一盒烟,有许多碾碎的烟草洒在里面,手指尖也是烟草味。 他从不抽烟,可是烟草的味道会让他想到某天晚上的江喻,使他在烦躁中找到一丝冷静,也使他在接连不断的熬夜里打起精神。 江喻跟了过来,坐在他旁边。也没说话。之前在路上的时候,他总是忍着不想他,现在人在自己面前了,他突然感觉自己是个傻比。 手机一开,信息和未接电话就像潮水一样涌过来。看着那些名字,江喻感到前所未有的歉疚。 “原计划准备怎么办的?”陆悬忽然问。 “……出国。” “怎么出国?” 江喻沉默了一下,低声回答:“偷渡。” 陆悬冷笑一声,“然后呢?” “出国后会给你们报平安,然后把小兰安顿好,做手术。” 前半句仿佛是给自己的辩解,江喻心虚了。店长的怒怼他能全盘接受,可是对着看似平静的陆悬,他心里没底,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又是一阵沉默,当江喻想再开口的时候,另一部手机突兀地响了,是一个境外来电。江喻按掉后,马上又打过来。 “不接吗?”陆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江喻眼皮一跳:“那你等我一会儿……” 他正准备找别的地方接电话,陆悬又问:“躲什么?” 两句话六个字,把江喻硬控在原地,硬着头皮在电话将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接了起来。虽然没开外放,但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出来,足以让陆悬听个清楚。 “小鱼,今天该出发了吧?进y省之后,我会叫人去接你,事情都还顺利吗?”楚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我不走了。” “怎么了?”楚荇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立刻问:“是不是出事了?” “小兰没杀人。” 因为小兰没杀人,所以不需要出国,也就不再需要她的帮助。楚荇沉吟片刻,无奈地笑了一下:“小鱼,对妈妈这么无情吗?需要的时候低声下气地求我,不需要了就变得这么冷漠。” 江喻:“过奖了,都是跟你学的。” “没关系,我相信会有下一次的,只要你还和这次一样求我,我依然会帮你。记住,妈妈是你永远的后盾。” 陆悬发出一声嗤笑,“现在的情况不是你亲手造成的吗?诈骗老裘也是你做后盾的一种方式?” 江喻愣住了。 楚荇也愣了一下,没想到陆悬会在旁边,话语一击即中要害,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我只是想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没想到会误伤裘子兰,不过结果不是很好吗?他死了,裘子兰无罪,如果不是我推了一把,她哪敢反抗,恐怕这辈子都要被控制。是我给了她自由,她该谢谢我才对。” 末了又加一句:“小鱼,我做这一切的初衷可都是你呀。那个老东西一直想打你闷棍,我咽不下这口气。” 在江喻做出反应前,手机被陆悬一把夺走,冷冷地说:“是我小看你了,你就是一条疯狗,到处咬人之后把咬人的原因都归于江喻。他不会再联系你了。还有,江叔报警了,不想坐牢的话,最好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什么?”楚荇愣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言论,立刻反驳道:“江远行报警了?不可能!” “就这样,挂了。” “喂!你说清楚……!” 电话被挂断了,楚荇盯着手机,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过去无论发生什么,江远行永远都替她掩护着。从小时候自杀未遂,被他救起来,她激流一般疯狂的人生就始终有他这块落脚石,她几乎从未低头看看这块落脚石有多么重要,却早就习惯了有他托着自己。在这块落脚石消失的瞬间,她产生了一种无尽下坠的恐惧感。 “蔡总,等会儿……”有人推门进来,看见她的样子,犹豫道:“客户还见吗?” 回复的是手机砸碎窗户的巨响,楚荇愤怒地站起身,又无力地跌坐回去,久久没有说话。 “蔡总……人已经到门口了。” “滚!” 陆悬挂了电话后,把手机格式化扔进垃圾桶,然后回头看向江喻,咬牙切齿道:“低声下气地求她?” 江喻脑子里乱成一团,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问还是该答。 陆悬丢下一句:“真有你的。”转身就走。 他没有回店长车上,而是准备打车自己走,江喻追过去拉住他的车门:“你去哪?我、我……” “等你脑子清醒了再跟我说话。”陆悬把他推开,从车里伸出长腿毫不留情地踹在他屁股上,“砰”地拉上车门,扬长而去。 江喻被踹得一个趔趄,屁股上多了一个硕大的脚印,从疼痛程度判断陆悬的怨气值应该相当大。他追着出租车跑了几米,眼见着追不上,只好灰头土脸地往回走,而店长站在不远处正幸灾乐祸地冷笑着。 不等他说什么,店长率先开口:“我站陆悬,踹得好。” 小兰被放出来时哭得一塌糊涂,但不是因为委屈,而是高兴,扑进店长的怀里嚎啕大哭:“我没有杀人!” “臭丫头,你当然没有杀人,就凭你那点力气,杀鸡都不够!”店长抱着她,眼眶红了。 第119章 小胖也忍不住哭了:“我再也不叫你裘千尺了。” 裘子兰没有心情打贫嘴小胖,转身又抱住江喻,说:“我总算比你聪明了一次。” “是,你一直比我聪明。”江喻紧紧地抱住她,“对不起。” “要是没有你,我早就崩溃了。”裘子兰说:“我本来觉得命运对我真的好不公平,这辈子可能要完了,谁知道还有重开的机会。江喻,我一定会努力抓住这次机会,活出自己的人生。你也要一定要抓住自己想要的人生,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为了谁,永远都不要牺牲自己的人生。答应我!” 听见小兰说这些话,江喻忽然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小兰加重语气:“无论为了谁,永远都不要牺牲自己的人生!听见了吗?快答应我!” ——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为了谁,永远不要牺牲自己的人生吗?骗子江喻!可是我真的好想你。 偷闯首科院施工棚时看到的那张硬卡纸上的内容忽然钻进脑海,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对字体的印象已然模糊。难道…… “你发什么呆呢!” 江喻回过神来,小兰近在咫尺的脸将他拉回现实世界。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回答:“我答应你。” 店长直接把车开回酒吧,一众人等着江喻下车的时候将他围起来揍了一顿,差点用雪把他活埋。 小兰没有回家,跟着店长走了,小胖说自己累瘦了两斤,也回家休息去了,大家各回各家,江喻却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陆悬。 脚印还在屁股上留着,气肯定也没消,江喻走到了家门口,硬着头皮开门,家里却一片漆黑,陆悬还没回来。 闻着家里熟悉的扩香瓶的味道,安心感把他笼罩着,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 过了几个小时,等江喻开始着急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立刻拿起来,却不是陆悬,而是沈崇阳的消息。 沈:陆悬去见家人了,暂时不会回去。 沈:让我转告你,不会像你一样玩失踪。 沈:还说,脑子彻底清醒之前别联系他。 沈:以上。 沈:对了,小兰呢? 江喻:回来了,店长家。 沈:谢了。 第63章 裘子兰开门看见沈崇阳的时候很意外,店长倒是热心地招呼他进来坐。夜已深了,他身上带着冷气,怀里夹着一个黑色的包,活脱脱像个深夜奔走加班的社畜。 不同于小胖江喻和酒吧那群活宝,一进屋就当在自己家似的坐得四仰八叉,开口就要喝可乐,沈崇阳很有礼貌,且不怵店长的气场,单刀直入地说:“我带了小兰做手术的资料,总共有两个治疗方案。” 店长拉开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打趣道:“你才多大啊,跟她的主治医师似的。大半夜的过来就为了这个?” “我不是医生,但是帮她挂了专家号,也跟专业的医生聊过了。”沈崇阳把包里的文件拿出来,分为两个文件夹递给她们:“我针对两种方案做了预算分析,价格都附在里面,只要小兰进我家的医院,会获得最好的医疗待遇。”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小兰问。 “因为你需要。”沈崇阳笑了一下,补充道:“给自家的医院拉生意,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事实上沈家的私人医院在整个汀州市乃至于省内都赫赫有名,根本犯不着他来拉病人,但他高明地把裘子兰的需求调换成自己的需求,不给她客气的余地。 但小兰还是犹豫了,“我的病还不严重,其实你不用这么替我着想,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又不是特别熟。” 小兰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一刀戳进沈崇阳心里,差点让他吐血,他咽下喉咙里的老血,保持微笑:“没关系,以后慢慢会熟起来的。” 见她不为所动,他掏出了杀手锏:“我可以保证,今天我给你的方案里,全市没有任何一家医院能比我的价格更低。如果办一张医疗保健卡的话,还可以打折,送三次全面体检八折。医保全覆盖,永久vip待遇。” “成交!”店长直接拍板,没给小兰半个字的反抗机会,“就去你家做手术。” “就喜欢您这么爽快的人!” 两人笑眯眯地握手,看起来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把小兰给卖了。 等沈崇阳走了,小兰说:“姐,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快啊,我要是去他家的医院,不就欠他人情了吗?” “傻子,人情重要还是命重要?”店长翘着二郎腿翻开文件夹,“这可是年轻人的真心,趁着单纯好骗,当然是先拿捏了再说。” “姐?!” “开玩笑的!再说了,又不是白嫖。”店长叹了口气,“小兰,你对他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这两份东西是用了心的,给他一次机会吧。” “可是,我又不喜欢他,这样不是很渣吗?” “哈哈哈哈,感情里可没有简单的渣或不渣。”店长咂舌。年轻人啊,真是纯爱得令人羡慕。 老裘的尸体是小兰亲自去领的,叫殡仪馆直接拖走火化,从头至尾没有掀开那张盖尸布。骨灰寄回老裘的老家,至于后续谁来处理,埋在哪,她不关心,也不插手。 到了元旦节,酒吧总算恢复正常营业,可是陆悬还是没回来,据说整个元旦假期都和家人在度假。江喻知道自己算是把人给惹毛了,没法善了,可又成天抓心挠肝地难受,逢人就问:“我看起来脑子清醒了吗?” 第120章 有时候得到的回答是:“没清醒,像个煞笔。” 有时候又是:“你喝假酒了?发酒疯?” 只有小兰正经地说:“快去找他啊,磨蹭什么呢?” “他跟家里人在一起。”江喻说:“我给他打电话了,但是……” “但是什么?” “他叫我滚。” “真没想到,你也有被骂不敢还嘴的一天。” 江喻咂舌,把洗洁精倒满盘子,报复式地开刷,回想起自己昨天给他打的电话—— “我是来道歉的,确实不该突然失踪,害得你到处找我。” “还有呢?” “还有?你不会以为我要带她私奔吧?不是的,我对她只是家人的感情。” “跟这个没关系。” 他绞尽脑汁,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其他的……我真想不到。不然我带你也逃亡一次,弥补遗憾?” 回答他的是一声短促有力而不失冷酷的“滚”,仿佛能把他搓圆了一脚踹出去。 要是换成之前,自己低声下气还被骂成这样,江喻高低要杀到他面前大吵一架,再不然也得记恨这人给脸不要。但是在上一次首都吵架理亏之后,他学会了反思。陆悬这厮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占理,这种情况下江喻活脱脱像个坏事做尽的渣男,连发脾气的底气都没有,只能忍气吞声,默默复盘整件事情,思考那个男人生气的点到底是什么。 “啊!”江喻崩溃地把洗碗布甩在洗手池里:“比女人心还难猜!” 小胖嘀咕道:“说得你好像猜中过女人的心似的,喻哥,就你这根神经啊,感情上的事,放弃挣扎吧。” 绝大多数时候江喻都觉得自己十项全能,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短板的,必须场外求援。 沈维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苦哈哈给秦舟行买单,秦公子出门带错了卡,从一堆卡里挑中了一张没钱的,于是一个电话把沈维抓过来付账,卑微小沈付完钱卡都快被刷爆,虽然知道他会还,但钱只要离开自己的卡一分钟都会肉疼。 “江喻啊,找我有事?”他把卡塞进包里。 “沈老师,有事儿找你帮忙,下次见面请你喝酒。” “怎么啦?” “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啊?”沈维抠了抠脑门,想到他男朋友是那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陆悬,敷衍推辞:“这我也没有经验啊。” “是吗。”江喻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上次沈老师的话让我醍醐灌顶,还以为你特别擅长这方面,是个情感大师,既然你也不行,那我还是问别人吧。” “且慢!”被激将了两句,沈维一下就来劲了,“我虽然没有经验,但也是辅修过心理学的,分分钟拿捏恋爱心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江喻激将法得逞,把事实给他讲了个大概。 故事狗血极了,沈维听得啧啧称奇,“要是小兰不自首,你岂不是带着她浪迹天涯了?还有你那个妈,也太有能耐了吧……” “这不是重点。” “奥奥奥,不好意思,你的生活太带劲了,我有点好奇哈哈。让我想想。”沈维坐在椅子上,眼看着秦舟行走进一家高奢表行,吓得转过身假装没看见,“我觉得感情里,喜欢是基础条件,而信任决定了上层建筑,你信任他吗?” “当然。” “那事情发生后,你为什么瞒着他跑了?” “我不想让杀人的事情波及到他,而且……”江喻犹豫了一下。 沈维立刻抓住他的犹豫,补充道:“而且你本来打算用非法手段解决这件事,你怕他阻止你,或者和你同流合污,最后害了他。你这叫什么信任?明明就不相信他能跟你共患难嘛。” “我做错了?” “大错特错!首先我就不赞同你做这件事的手段,多危险啊,其次,你不去找他,让他看着你背上杀人的嫌疑甚至消失不见,却什么都做不了。换成我的话,我也会生气的!如果他特别特别喜欢你,就会加倍生气!”沈维叹一口气,“说到底也是你出于好心。但我觉得你可以多信任他一些,别怕拖累他,在感情里,大家不往往都是互相拖累,再互相支持。” 江喻豁然开朗。 此时秦舟行走过来问:“跟谁打电话呢?” 沈维:“江喻的电话。” 秦舟行拿过电话,轻笑一声:“呦,江喻,竟然私底下和首科院的老师联系,看来高考压力很大啊,要是学成了书呆子,首科院可不会……”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面对突然被挂的电话,他脸上微笑不改,把手机还给沈维,然后挟制着他往表行里走。 沈维尴尬道:“师、师兄,这里看起来有点贵……” “开在这个地段,当然贵。” “我是说……表也有点贵。” “是嘛。” “工资卡不够了……” “钱包第二格。” “啊?” “信用卡。” 沈维哭丧着脸,忍痛从钱包第二格抽出信用卡——他挂你电话,跟我有毛关系啊!! 几天后,某个周末。 温泉酒店大厅人来人往,冬天正是旺季,到处是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陆株背着最喜欢的狗狗书包,跟旁边陌生的小女孩玩在一起,两个人都喜欢没牙仔,一块儿张着双臂学龙飞。 陆株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个男服务员,差点摔倒,男服务员一把拉住她的手,“没事吧?” 第121章 她一抬头,看见落地窗外的光照在他脸上,眼前的人似乎被套上一层唯美滤镜。 好帅的哥哥…… 她还在心里犯花痴,男服务员忽然松手转身就走。很快又有人从身后拉住她,这次是亲哥哥。 “三秒钟就跑没影了,你是小狗吗?”陆悬把她抱起来,看了一眼那个背影,随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陆株撅起嘴,“我是小狗狗,你就是大狗狗!啊,刚才有一个帅哥哥,像边牧狗狗!” “看了一眼,给人家品种都想好了?” “哼!就是像!”她趴在陆悬肩膀上撒娇。 舅舅想接过她来抱,她不肯,抱着陆悬的脖子说:“就要哥哥抱!” 于是陆悬一直抱着她,将可疑的“边牧狗狗”暂时抛之脑后。 第64章 天空飘着小雪,透明连廊隔绝了窗外的寒风,室内温暖如春,陆株只穿了一件针织衫,外套在妈妈臂弯上,绣着一朵金色雏菊。 陆株的表姐齐童忻比她大几岁,她不爱被人抱着,也瞧不起整天要抱的陆株,陆株喊她的时候,她从来不理。 也许是察觉到齐童忻的态度,陆株也不找她玩了,只窝在陆悬的怀里跟他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从上课举手发言被老师夸奖到交了多少个好朋友,还有画画比赛拿了一等奖,每一件都要喋喋不休地讲给陆悬听。 陆悬很有耐心,虽然话不多,但陆株每次问他“我厉不厉害”的时候,他都会回应。 “马上就到了,前面那栋就是,我们会给您配备一位别墅管家,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向管家提。”接待员将他们送到别墅门口才离开。 陆株兴奋地跑进去,左看看右看看,齐童忻则故意绷着脸,显得自己很稳重,见怪不怪的样子,对陆株的行为嗤之以鼻。 陆悬帮妈妈和陆株放下行李后去自己的房间,一开门就看见有人在清洗私汤池,袖子卷在臂弯,露出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岔腿蹲着不着调的姿势怎么看怎么眼熟。 冲水的声音很大,蹲在池边的人没听见陆悬进来。水池已经清洗干净,又放了一池热水过滤,他正在心里抱怨保洁留的烂摊子,身后忽然有疾风逼近,他急忙回头,却屁股上猛挨了一脚,“噗通”一声掉进汤池。 “噗!咳咳咳……” 江喻从水池里扑腾着坐起来,浑身湿透了,头发滴着水,抬头仰视站在水池边的陆悬,咧嘴露出一个尬笑:“哈,好巧。” “巧吗?”陆悬反问。 江喻没吱声,也没从水池里起来,看起来很狼狈,一副挨踹认栽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多挨两脚也是活该,要是陆悬连踹他的心情都没有,那就真完了。 “你还要在里面坐多久?”陆悬又问。 “拉我一把。”江喻伸出手,充满渴望地看着他,尝试通过卖惨平息他的怒火。 陆悬蹲下来,却没伸手,目光在湿透的衬衣上逡巡着,舌尖舔了下犬齿。他静静地蹲在汤池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那个人,仿佛在思考这道菜该怎么做,又该怎么吃。这样的目光让江喻后背蹿起一阵凉意。 不能让他再看了——抱着陡然升起的念头,江喻猛地伸出手,扯住陆悬的衣服就往下拽。 “噗通”一声,陆悬猝不及防地落进水里,紧接着一个温热湿润的手掌贴上他的身体,湿热的吻覆上来,打断他的思绪。 江喻跨坐在他身上,湿润的发尖滴着水,滴在他脸上,眼底被蒸腾的热气蒙了一层雾。他抹开陆悬额前的碎发,抵住他的额头,从他的眼底看着自己的样子。 从陆悬生气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周了,他在某一刻忽然感到恐慌:如果陆悬不想原谅我,该怎么办? 说是带小兰逃亡,可是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背叛陆悬的事实。对自己的男朋友不告而别,又冠冕堂皇地说是不想拖累他,江喻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耻。所以他害怕了,怕自己犯的错是不可原谅的,怕陆悬不想见自己,就算见了也视若无睹。 直到现在,他从陆悬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脸,知道他眼里还有自己,才轻轻松了口气。 “对不起……” 陆悬按住他的后脖子,逼他低下头和自己接吻,堵住了那些令自己火大的道歉。江喻有错,陆悬却感到自己也有错,错在喜欢上这样一个毫无自觉的迟钝的人,明明各方面都那么擅长,却唯独在感情上一塌糊涂,就仿佛把唯一的不完美专门留给他,让他每每咬牙切齿最后又无可奈何。 汤池的热气仿佛顺着皮肤钻进皮肤,热意涌动着,叫嚣着仅仅是接吻还不够,还需要更多来填补多日不见的空荡焦躁的内心。衬衣被水浸湿,江喻条件发射地瑟缩了一下,紧接着意识到有些不妙。 “等……” “不等。” 江喻认输一般靠近他怀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咬了下他的耳朵。 陆悬越发肆意起来,江喻这人虽然嘴硬行动更硬,但在自知有错的情况下,绝对会服软。就像现在,无论陆悬想做什么,他都没有拒绝的底气。 这可能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陆悬自认不是什么好人,送上门的东西没道理松口。 可是门忽然被敲响了,紧接着陆株的声音传来:“哥哥!我进来啦!” 不等陆悬回应,她试着扭了下把手,发出“咔嗒”一声脆响。 第122章 “你没锁门吗?”江喻触电一般从陆悬身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衬衣扣子扣起来。 衣服湿透成这样,扣了也没用。陆悬扯过浴巾裹住他。两人刚做完这些,陆株就跑着小碎步冲进来了。 两个站在汤池里的落汤鸡和她面面相觑。 在短暂的沉默后,陆株指着江喻大喊:“边牧狗狗!” 江喻:“?” “这是我妹妹,陆株。”陆悬走出汤池,转身把江喻也拉上来。 “边牧狗狗怎么在这里呀?你们在泡汤吗?为什么穿着衣服泡啊?妈妈说这样会感冒哒!边牧狗狗,你认识我哥哥吗?”陆株像个小狗崽,摇着尾巴围着江喻转,问题像连珠炮弹一样轰炸着江喻。 江喻蹲下来看她,明明是兄妹,却跟陆悬长得一点都不像,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像肉包子,性格也和陆悬完全相反,让他这个对可爱的东西完全免疫的人都想捏一捏脸蛋。 “我是你哥哥的……” 不等江喻介绍完,陆悬出声打断:“是别墅管家,叫他江管家就好。” 江喻暗暗瞥了他一眼,心道,这男人翻脸还真快,刚才都快脱裤子了,这会儿装不认识……不对,这人怎么知道我是别墅管家,而不是服务员? 他狐疑地再次看向陆悬。陆悬却对其视若无睹,翻开箱子找干衣服换:“江管家,你不需要换衣服吗?” “……我正准备去换。” “边牧狗狗是管家呀,你要去哪里换衣服,我带你去呀!”陆株眨着眼睛卖萌。 “过来哥哥这儿,帮哥哥挑衣服。”陆悬说。 陆株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向他,扑进他的行李箱里,给他搭配衣服。 逐客令都下到这份上了,江喻现在又衣衫不整,只好跑出去换衣服。 等十分钟后陆悬下楼时,江喻正在一楼客厅和舅舅聊着什么,大约是关于管家的工作。陆株依然很兴奋,一边喊着“边牧狗狗”一边跑过去,直到江喻揉了揉她的头发,才终于心满意足。 陆悬靠在楼梯口看着他,穿着白衬衫和灰色马甲,衣服尺寸小了一些,把腰线拉得很窄,袖子依旧卷在手肘处——专业的管家哪会这样穿,仗着是兼职就肆意妄为,估计就算人事培训过衣着礼仪,他也会我行我素。可陆悬不知怎么的就是吃他从不循规蹈矩的这套,有时候还鬼迷心窍似的,觉得很性感。 江喻说完要说的话后就准备走了,经过陆悬身边时,那炽热的目光快要在他身上烫出一个洞,他不由得停下脚步,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陆悬说:“现在没有,等会儿可能会有。” “好的,那您等会儿联系我就好。” “随时都能联系吗?” “随时都行。” “是你来服务吗?” “如果您有这个要求的话,当然。” “我也想要!”陆株不知道什么站在他们脚边,虽然不懂他们在拉扯什么,但总觉得是好事。 陆悬把她抱起来:“你想要什么?” “嗯……想要哥哥!还想要狗狗!” “狗狗要回家吃饭了,跟狗狗说再见。” “狗狗再见!” 陆株表情充满童真,显然是把狗狗当成爱称,可陆悬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憋着坏。 江喻:“……” 完犊子,人生要第一次给人当狗了。 晚上,江喻刚刚给总管做完汇报,正准备去员工餐厅吃饭,电话突然响了,陆株嚎啕大哭的声音传来,差点震聋他的耳朵。 陆悬说:“你过来一下,快点!”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急迫,江喻套了件外套匆匆往那边赶,一进门就听见两个女孩的声音震破天际。 齐童忻带着哭腔说:“我才没有欺负她,是她自己撞到我身上才摔倒的!” 陆株不还嘴,只是大哭,陆悬怎么哄也没用。 这让齐童忻更加委屈:“就会哭,最讨厌爱哭鬼!” 见到江喻进来,陆悬把陆株塞进他怀里,说:“让狗狗抱你,去狗狗怀里哭吧。” “不要!要哥哥!”陆株不肯撒手。 陆悬强硬地把她的手拿开,示意江喻带着她上二楼。 离开哥哥的怀抱,陆株的哭声戛然而止,委委屈屈地含着泪,埋头在江喻肩膀吸鼻子。 江喻抱着她去了陆悬的房间,想放下来,未果,于是就着抱她的姿势问:“怎么了?告诉哥哥,谁欺负你?” “齐童忻。”陆株哽咽着说。 “她怎么欺负你的?” “她推我,手手痛,破皮了。” 她娇滴滴地哭着,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任何委屈,哼哼唧唧的像个小狗狗,一下就击穿了江喻的心。他不禁有些埋怨陆悬,丢下亲妹妹不管,竟然去哄表妹。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陆悬才上楼来,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一大一小。 “哭够了吗?”陆悬绷着脸问。 陆株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转头抱紧江喻,显然是生气了。 “干嘛这么凶。”江喻忍不住维护道。 “你别管。”陆悬说着,走进屋里,强行把陆株抱过来放到地上,面对面地问:“是她推的,还是你自己摔倒?” “她推的。”陆株扁着嘴回答。 “说实话。” “哥哥坏!”陆株控诉道。 第123章 陆悬的语气稍微一严厉,陆株又开始掉眼泪。江喻正要插嘴,被陆悬阴森森地瞥了一眼,只好默默地靠边罚站。他虽然很想救陆株,但现在自身难保,上去也是送双杀。 “我在二楼都看见了,是你想找她玩,她不跟你玩,你追着她,不小心绊在她后脚跟才摔倒的。”陆悬说:“是不是?” 陆株咬着嘴唇,别开头。 陆悬又说:“我不喜欢撒谎的小孩,不说实话,我以后都不会抱你。” 他说完转身就走,陆株这才急了,大哭着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哥哥不生气了!陆株做错事,陆株是自己摔倒的!” 陆悬问:“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下次还撒谎吗?” “不了!再也不撒谎了!” 陆悬这才抱起她,在怀里轻轻安抚。 陆株抽噎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睡着了,陆悬把她放在床上,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江喻从他开始哄小孩就离开了房间,此时正坐在台阶上,见他出来,问:“怎么样?” “睡着了。” “我说你是不是对陆株太凶了?她年纪那么小,还什么都不懂,太可怜了。” “就是因为不懂才要教。”陆悬脸色一沉:“以前没发现哭两声、撒个娇,能让你变得这么盲目,喜欢吃这套?” “哎哎哎,别生气啊。因为是你妹妹,换成别人,我可不管!”江喻急忙否认,迅速转移话题:“怎么是你一个人在带孩子?” “他们出去玩了。”陆悬想起那群只顾着自己享受生活的大人就头疼,“走吧。” 江喻立刻从台阶上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怎么还不走?”陆悬回头看他。 陆悬的语气冷淡,态度更冷淡,仿佛白天接吻时的动情是江喻的错觉。江喻有些失落,他还以为自己打动他了,现在想来,他根本就没说过原谅的话。 “我看你耳朵冻伤了,给你拿了冻疮膏。”江喻把兜里的膏药递给他,“冻伤的地方每天都得用热毛巾敷。” 说完这话,江喻正准备走,陆悬忽然说:“药怎么用?” 江喻回头:“擦在伤的地方。” “我又看不见,怎么擦?” 在两秒的思考后,江喻一个箭步蹿回他面前:“我来!” 陆悬盯着他,莫名觉得他和刚才认错巴结的陆株有点像,都有狗尾巴在屁股后面摇。 第65章 毛巾在滚烫的水里浸湿,江喻拎起毛巾一角稍稍拧了一下,捂住陆悬的耳朵。 “你忍忍。”江喻说。 陆悬去找江喻的那天,江喻就看见他这一侧耳廓很红,看来那时候就有冻伤的迹象,冻疮发作之后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又痒又痛,而且很容易挠伤。 江喻小时候总会冻伤手,老江天天都要给他的手盆浴,说是盆浴,其实就是按进热水里泡着,他力气小,烫得吱哇乱叫也挣脱不开。他觉得烫,老江却说根本不烫,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老江手上都是老茧。就像现在,他觉得水温可以忍受,但又担心陆悬细皮嫩肉的,会不会觉得太烫、太疼。 陆悬没说话,两人面对面站了三分钟,敷完了又上药,揉在患处。就这点难受,他可以忍,就连在风雪中为着寻找可能永远消失的人而日夜兼程的煎熬都能忍,他想,自己这辈子应该没有什么不能忍的了。 他偶尔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差点溺死在泳池的情景,越是奋力挣扎求生,生的希望就越渺茫。他在寻找江喻的路上就是这种感觉,一种被命运背叛的无力感。 当江喻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感到庆幸,又因为这种毫无尊严的庆幸而觉得自己实在可笑。江喻可以毫不留情地消失,他却每一分每一秒都为着他的消失而痛苦。难道只有我在乎这段感情吗?他这样想着,怀着愤怒走了。 可是思念日益加深,听沈崇阳说江喻在打探他的消息,就故意把度假的酒店透露给沈崇阳,知道江喻住不起,又给人事打了招呼,这才发了招聘公告,录了江喻这个不合格的管家。 这条鱼如他所愿地上钩了,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出现在面前,连大声说话也不敢,跟泡了水的炮仗似的,哑火了。他费尽心思地钓这条鱼,可是鱼只要游过来亲亲他的手指,他就差点放弃计划,直接原谅他。有时候真不知道谁是鱼钩,谁才是鱼。 上完药,江喻磨蹭着不肯走,见陆悬没有留自己的意思,他环视四周,寻找可以留下的借口,“需要打扫卫生吗?” “不需要。” “换布草?” “不需要。” “宵夜呢?” “不需要。” 陆悬拒绝三连,把江喻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可是他看着陆悬的表情,不像是没有一丝余地。于是他花了一分钟思考,把这辈子看人眼色的功夫都用在了这一分钟,最后腆着脸说:“特殊服务,需要吗?” 陆悬眯起眼睛:“有多特殊?” 江喻脸上平静,也许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身经百战的老手,但耳根子却漫上一层红,“非常特殊。” 又一分钟后,门被锁上了,只有一盏灯还亮着,将人影映在白墙上,一方半跪下来,仰着头贴近,动作生涩,带着谨慎与试探,由浅入深。他做过功课,本身就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的类型,在这方面更是会举一反三。看陆悬的表情就知道,他做的绝对不差,甚至很好,一点点地蚕食着对方的自控力,起初只是一点点,然后是更多、更深。 第124章 接着就有些难受了,但他还能忍,既然豁出去了,就干脆做到底,比起这样不上不下的,双方都难受,不如只有一个人难受。他观察着陆悬的反应和表情,在某一刻差点无法自控的样子使他产生了成就感。 白墙上影影绰绰,压抑着的声音令人面红耳赤,在夜雪的掩盖下,由江喻引燃的烈火在密闭的空间里极尽疯狂地燃烧,罪魁祸首已然不能控制这场大火,他变成了被灼烧的人,被迫承受自己的行为带来的后果。双手都被十指相扣着,既不能提供协助,也不能后退半分,他只能仰着头,在难受与快意的夹击下,含着被逼出的眼泪把这份特殊服务进行到底。 晚上江喻留宿在陆悬的房间,他可能做过很多蠢事,但是今天这件事算是做对了。陆悬的被窝比他的暖和,他已经习惯了有人躺在边上,所以过去这一周每晚都失眠。他暗戳戳地想着,自己豁出去这么多,总算把陆悬重新弄到手了,至少成功睡进他被窝里,是重大成功。 陆悬也还是习惯性地抱着他,给他一种安定感。睡到早上六半点,他必须起来上班,见陆悬还睡着,忍不住拨弄了下他的头发,偷偷在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从被窝里钻出去,给他掖好边缘。 走廊的灯亮着,他刚轻轻关上门,忽然和一个女人对上眼。两个人都愣住了。 江喻认出这是陆悬的妈妈,叫齐晓栀,一个人如其名的女人,有栀子花一样清香淡雅的气质,一举一动都优雅大方。 这个优雅的女人此时正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手里拿着水杯,头发睡得有些凌乱,脸上写满错愕。江喻庆幸自己穿好了衣服,否则此时此刻从人家儿子房里出来,真的会像个采花大盗。 “早上好,阿姨。”江喻微笑着点了下头,从齐晓栀身边经过,飞快地下楼,逃离现场。 早上尴尬的遭遇并没有打乱江喻的节奏,他八点准时出现在别墅里,带人布好早餐,菜单是陆悬舅舅定的,因为陆株对坚果过敏,所以他跟厨房确认了三次,确保所有菜品里不含一点儿坚果。 吃完饭,陆悬要带两个孩子去滑冰,齐童忻是不想跟陆株在一起的,但她学了两年滑冰,很想在外面露一手,所以绷着脸拎上自己专业的滑冰鞋往外走。 陆株抱着自己最喜欢的没牙仔玩偶跑过去,在她身边小声地说:“对不起,姐姐,我把这个送给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齐童忻冷哼一声,转过身背对着她。她最讨厌这种绿茶,班里有一个绿茶跟陆株一模一样,就会装乖装可怜,吸引男生的注意力。 有陆悬带孩子,大人们自然又是乐呵呵地享受生活。这边儿江喻正在联系保洁来做卫生,那边儿牌桌都开了,只有陆悬辛辛苦苦地清点两个小孩要带出去的东西,水壶、纸巾、零食还有其他的东西,满满当当地塞在书包里。 “管家!你跟我一起去。”陆悬喊道。 江喻正准备过去,身后传来女人细气却不容反驳的声音:“江管家要跟我们打牌,正三缺一呢。” 说话的人是齐晓栀,想起早上戏剧性的碰面,江喻尴尬地僵立在原地。这恐怕不是三缺一,而是鸿门宴。他转过头,微笑着说:“我不太会打麻将。” “没关系呀小伙子,叔叔阿姨会让着你的,来吧!”舅妈也发话了,兴致勃勃地拉开椅子坐下。 现在舅舅、舅妈和陆悬的亲妈全部坐下了,形成了不容拒绝的气氛,江喻求救地看向陆悬。察觉到江喻的为难,出于幸灾乐祸或者其他什么使坏的目的,陆悬没有救他,不仅如此,还特意嘱咐:“那你陪他们打吧,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陆悬无情地走了,江喻在麻将桌前如坐针毡。别说他不会打,就算会打,敢赢吗? 牌局一开始,齐晓栀就问:“小江啊,你看着年纪不大,有没有成年啊?” 江喻摸了个饼,本来可以碰,但手一发抖就甩了出去。上来就问有没有成年,肯定是要兴师问罪。难道……陆悬没成年?! “我……我十九了。” “真巧了,我儿子也十九,你们同岁呢。” 江喻松了一口气。 “高中毕业了吗?”齐晓栀又问。 “还没,高三。” 齐晓栀碰了个七条,微微一笑:“那学习任务应该很重吧,怎么会出来打工?” “家里条件不好,半工半读,在这边是兼职。” “这么坦率呀,说自己是兼职,不怕我们质疑你工作不专业吗?” 江喻抬头看她,见她脸上依旧带着浅笑,明白她并非要刁难自己,于是也坦然回应:“如果我不专业,您可以提出意见,我立刻改。” “没有那个意思,我喜欢你这么坦率。成绩怎么样,打工不耽误学习吗?” “谢谢您关心,不耽误,学习成绩挺好的。” “和陆悬比呢?” “还没认真比过……”话一出口,江喻立刻就反应过来,闭上嘴。 齐晓栀依旧笑着,用温柔关切的话语给他编了个网,三言两语就给他网住了。 “是叫江喻吧?跟陆悬认识多久了?” 江喻有些摸不清她的意图,齐晓栀说话的水平很高,不知道是关心还是打探,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好几个月了。” “那就是转学认识的朋友。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第125章 “您问吧,不过我不一定会回答。” 头一次听见这样说话的小孩,齐晓栀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是怕我问一些敏感的问题吗?哈哈哈,放心吧,我就是想知道陆悬他这段时间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欺负老师同学,有没有谈恋爱。哎呀,我儿子这么帅,应该有人追的吧?” 舅妈也笑了,舅舅连声附和,说起陆悬小学时候把女老师气哭,放学又把表白的女生气哭的事。 江喻想象得到那个场面,陆悬跟他的个性半斤八两,去哪都能鸡飞狗跳,也是挺好笑的。 “哈哈哈,害,都是陈年旧事了,这孩子一直都不想谈恋爱,不知道伤了多少女孩子的心。”尽管当事人不在场,齐晓栀还是给他打了个圆场,又说:“陆悬从小就多灾多难,有一次事故后还休学了一年,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以后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都全力支持他,一定要让他过得开心。包括恋爱,无论喜欢女人还是男人,只要喜欢就好。” 江喻看向她,发现她对着这边浅浅笑了一下。江喻想,自己是杞人忧天了,也许她早已经看出来了,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答案,但她很温柔,不想冒犯到任何人,于是借着话语表达自己的心意。 第66章 陆悬回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和乐融融,江喻彻底融入了牌桌,熟练的动作就像打了十年麻将的老手,不仅如此,还说着什么把齐晓栀逗得哈哈大笑。 “……他长得像您,您长得这么漂亮,以前肯定很多人追。” “哎呀,哪有,我也老啦。” “怎么会呢,要是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您是陆悬的姐姐。” 他的花言巧语让齐晓栀喜笑颜开,陆悬走过去一看,见他的牌整整齐齐,刚好又摸了一张好牌,胡了,可他竟把手里的牌往外扔。 陆悬按住他的手,在牌丢出去之前拿回来,在长辈面前若无其事地牵着他的手,手指摩挲着麻将上的凹痕问:“一早上也没学会?不会光顾着拍马屁和拿我开涮了吧?” 江喻自然是学会了,可是胡牌哪有让丈母娘开心重要,这叫牌桌情商。 看出他心里的小九九,陆悬毫不犹豫地把牌推倒:“胡了,快给钱。” 舅妈捂着嘴笑:“就抵扣他输的吧。” 陆悬:“输了多少?” 江喻尴尬一笑:“不知道,反正我没赢过。” 看着几个大人的表情,陆悬心领神会,因为出门前的那一句“输了算我的”,几个老狐狸合着伙敲诈他来了。 “不想给钱也行,江喻不是在这儿嘛。从今天开始只能给我们服务,你不许叫他。”齐晓栀把长发撩到耳后,温柔刀出鞘,直戳陆悬的软肋。 这条件陆悬哪能干,把江喻赶走去带孩子,自己往上一坐,别说是亲妈亲舅舅,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给面子。 牌桌哗啦啦地响,陆株要在院子里堆雪人,齐童忻不乐意,自己跑进房间玩游戏机去了。 院子里积雪很厚,陆株滚小雪球,江喻滚大的,最后垒在一块儿就是个雪人了,这还没完,要在雪人的头顶弄一只小鸭子才可爱。陆株拿着小鸭子模具夹满雪,打开的时候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鸭子就立在雪人的头顶。 “我想在那里放小鸭子!”陆株又指向院墙。 江喻把她抱起来,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这样刚好够的着墙顶。就这样,大狗狗驮着小狗狗,在院墙上弄了一圈小鸭子,跟一串鸭子项链似的。 “现在到处都是小鸭子了,还想放哪?”江喻问。 “那!树上!” 树有些高,江喻驮着她也够不着,就让她把鸭子弄好了放在他手里,他助跑过去高高跃起,轻盈地把鸭子放在树杈上。 “边牧狗狗好厉害!”陆株兴高采烈地跳起来,眼睛里闪着光。江喻在她眼中好像变成了超人,可以跳得那么高,仿佛飞起来了。 江喻很少这么幼稚,跟小孩在一起,他自己也变成了小孩,堆小鸭子也能这么起劲。更重要的是,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进入陆悬的生活,从另一种角度了解他和他的家庭。 “我不是边牧狗狗,我叫江喻。”江喻摸着她的头,“耳朵都冻红了,我们进去吧?” “那……江喻哥哥,你低头。” 江喻低下头,立刻被亲了下脸。 “嘿嘿,就是边牧狗狗,超厉害超帅的狗狗!”陆株哈哈笑着。 “偷袭我?站住,小坏蛋!” “啊啊啊……哈哈哈哈,救命呀,救命呀!” 江喻追过去,把她夹在胳膊肘里,慢悠悠地进屋。 牌桌上,陆悬已经把输的全赢回来了,一家人准备出去吃饭,虽然叫江喻一起,但江喻好歹也是在上班时间,就婉拒了。 晚上江喻干完一天的工作,迟迟没睡,他在等陆悬的电话。照理说陆悬的态度转变是很明显的,他也看在眼里,照这种发展,今天晚上陆悬绝对会给他打电话,无论是直接了当地叫他过去,还是以客房服务为目的。但一直到十二点还是没有任何电话打进来。 江喻在床上翻了个面,手指摸着嘴角,眼睛能把手机盯出一个洞来。 等到了快凌晨一点,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把什么员工守则、职业道德全部抛诸脑后,悄悄潜入陆悬的房间,掀开他的被子钻进去。 眼前一片漆黑,江喻正准备用点非常手段叫醒陆悬,忽然察觉被子里藏着一只小小的东西,就扒在陆悬怀里。 第126章 这一瞬间江喻汗毛都竖起来了,蹑手蹑脚地想从床上爬下去,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裤腰。 “你放手。”江喻扯着裤子,红着脸低声说。 陆悬眼中闪着戏谑:“半夜爬床,真有你的。” 江喻是要爬床,可是没想到陆株这个小跟屁虫会黏着他。现在陆悬怎么都不放手,除非把裤子脱了才能脱身,万一谁推门进来,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正想着这种情况,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江喻一招金蝉脱壳,飞快地滚进床底。 进来的是齐晓栀,把睡着的陆株给抱走了。江喻屏住呼吸,直到门再次关上,顶到胸口的那口气才终于慢慢呼出来。 陆悬俯身看向床底,把裤子扔给他。他穿上裤子就往外走。 “喂,干嘛去?”陆悬问。 江喻黑着脸,不打想理他,听着门口的声音,确定外面没人了就准备离开。但陆悬按住门把手,没让他走。 “生气了?” “你干嘛扯我裤子,刚才差点就被你妈看见了!”江喻回头瞪着他。 “看见又怎么样?”陆悬反问。 江喻突然就怒上心头:“我tm那个样子在你房里合适吗?裤子都不穿,给你妈看见以为我是什么人?!” 说完这话,江喻猛地撞开他,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他知道自己有错在先,无论如何都应该讨好陆悬,可现在就是生气,什么也管不。他跑出去老远,在一棵树下停住,见陆悬没有追来,心里忽然又涌起一阵委屈。站了一会儿,默默拢紧衣服往宿舍走去。 隔天早上,一切仿佛如常,但气氛变得很微妙,江喻处理完别墅里的日常事务就走了,没有跟陆悬说一句话,也没有看他一眼。如果他和陆悬对视,那会很尴尬,如果没有对视,他又觉得很生气,好像自己被彻底无视似的,索性不看。 等到走了,又抓心挠肝似的想着陆悬到底是什么态度,为什么不跟自己说话。 过了半天,江喻开始思考一些有用的事情,比如生气是没用的,必须跟陆悬把话说清楚。可是心里的委屈又让他开不了这个口。 tmd到底要怎么办啊!早知道不发脾气了! 每次发完脾气都要道歉,可是下一次发火还是不过脑子,这种恶习从小到大没改过,现在想改又改不过来。江喻抓耳挠腮地难受。 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江喻终于下定决心把话说清楚,刚走到别墅门口,齐晓栀迎面走出来。 “江喻!”齐晓栀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看见陆株了吗?” 见她面带焦急,江喻心里“咯噔”一下,“我没看见,您先别急,怎么回事?” “从刚才起就没看见陆株,我以为陆悬带她出去玩了,但没有。现在找不到人了。” “会不会跑去冰上乐园了?这样吧,我让保安队帮忙找,在园区里一定不会有事的。” 安抚下她,江喻一边给主管打电话一边往监控室跑。往前调了半个小时的监控,江喻看见齐童忻带着陆株出门,沿路的监控拍到她们往后山的温泉区走,两个女孩有说有笑。 监控室的保安见状松了口气,绷紧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打开盒饭,把酱料倒在板鸭上,抱怨道:“姐姐带着出去玩也正常,行啦,一看你就是新来的,大惊小怪。我叫队长收队了。在饭点搞什么幺蛾子啊。” 筷子夹着板鸭刚到嘴边,江喻连着饭盒端了扔进垃圾桶里:“不准收队。人命耽误你吃饭了?那就别吃。” 说完这话,江喻匆匆往外走,保安在身后大骂:“搞什么啊!你是小混混吗?!” 江喻并不否认自己的混混本质,外面又下起雪来,他快步往后山跑,在白茫茫的雪地中看见一个红色的小点,一眼就认出是齐童忻。 两个人走的,却一个人回来,江喻猛地抓住她的胳膊问:“陆株在哪?” 齐童忻抿着嘴,在一个比自己高很多的男性挟制下却并不犯怵,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她自己要去泡温泉的,走散了,我不知道!” 有说有笑的伪善嘴脸消失了,她狡猾地露出另一幅无辜面孔。江喻太熟悉这样的小孩了,以为只是恶作剧,戏弄而已,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我在监控里看见你们两个一起去的后山,陆株年纪太小,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或者死在哪儿,你能为她的生命负责吗?想做杀人犯吗?” 齐童忻的脸色立刻变了,“什么呀!你乱说什么!” “好吧,你不承认,我现在就报警。” 江喻拿出手机的瞬间,她的慌乱无所遁形。本就是未成年的孩子,被呵护着在温室长大,当幼稚的世界被“杀人犯”三个字撕破,她立刻就被吓哭了。 “真的是她说想看看彩色温泉,我才带她去的!因为大门被锁起来了,我们钻了洞!我就是想吓吓她!” 看着嚎啕大哭的齐童忻,江喻把她夹在腋下往后山走:“不想被抓就指路!” 齐童忻伸出手,冻得通红的手指指向前方,她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冷酷无情的大人,对她只有利用和威胁,而没有丝毫关心。现在她连哭都不敢哭了,观察着江喻的脸色,成了一个合格的人质。 后山从下午四点就关闭了,山上的天然温泉很有人气,如果不是雪下的太大,园区也不会这么早关门。江喻来得日子不久,全靠齐童忻指路才找到铁丝网下的那个洞,网是防野兽的,不知道多久没有维护了,才让这两个漏网之鱼悄悄溜进去。 第127章 江喻钻进去,天色暗了,温泉的彩灯还亮着,在静谧的山里里显得有些诡异,他哈出一口白气,在白气消散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映入眼帘。 “陆株!”他脱下外套,跳进温泉池里把陆株捞起来。 万幸的是池水是温热的,陆株也还有意识,她的脸被泉水蒸得很红,脖子上泛起一些小红点。 “哥哥,我难受。” “啊!”齐童忻惊叫起来:“我见过她这样,好像是过敏了!” 江喻脱掉她身上浸湿的外套,如果不是外套托着她浮起来,也许现在已经没救了,扔掉完成使命的外套,又用自己干燥的外套裹住她,江喻临走前把手机扔给齐童忻,半是威胁地叮嘱道:“联系你爸妈,让他们打120,然后自己下山来。” 第67章 下山的路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走,因为积雪湿滑,江喻的鞋又浸水,几次差点滑倒,干脆把鞋踹了,凭双脚还跑得更容易。黑色的树影像索命的鬼魂在道路两旁虎视眈眈,逼着他拼命地往山下跑。 过敏可能产生窒息,他没有余力思考过敏源是从哪摄入的,只知道自己怀里这个轻飘飘的陆株现在真的像露珠一样脆弱,他担心地低头看了一眼,太暗了,什么也没看清。 肺简直像要炸了一样疼,冷空气钻进来,身体产生的热气又挤出去,心脏狂跳着,脚底的刺痛变成了麻木。 山脚的光聚集起来了,他听见有很多人在往这边走,声音越来越近,急救车呼啸而至,江喻喘着气把陆株递过去,看着医生把她抱进车厢,他喘着气大声道:“医生,她坚果过敏!” 医生听见了他的声音,之后一片混乱,江喻靠在路边的石头上喘着气,看见家长们过来了,齐晓栀随身带着过敏药。舅舅舅妈过来询问齐童忻的下落,他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身后,又一拨人上山去找人了。 江喻靠在树边,喘着气,想吐。有人问他有没有事,他没有力气回答,只是摇头,还有人给他递水,他还是摇头,只轻微摇一下,因为眼前发黑,反胃得厉害。 他突然想到,陆悬在哪呢?他知道妹妹出事了吗?陆株怎么会过敏?难道自己出了什么纰漏,屋里放了含坚果的零食?陆悬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转过身,蹲在雪地里吐了,又有人给他递水,叫他漱漱口。好心人的外套批在他肩膀上,他这时才忽然觉得冷,衣服都是湿的,紧贴在身上。 救护车带着陆株走了,齐童忻跟着爸妈回来,嚎啕大哭。 江喻缓了一会儿,听见舅舅说要去医院,立刻表示要一起去。 “你真的要去吗?还是回去休息吧。”舅舅担心地看着他。 “不,我穿双鞋,很快,等我一分钟。” 因为时间紧迫,他就近借了一双鞋,上车的时候齐童忻还在哭,见他上来立刻止住了,被妈妈骂了也不还嘴。对江喻的阴影还围绕在她心头,她怕得很。 急诊室门口,齐晓栀抱着陆株出来,走进病床哄着睡了,陆悬推门进来,眉头蹙得能夹死蚊子。因为陆株说想吃一家店的甜品,他就打车去买,结果半路上接到她失踪的消息,回来的路上又接到她过敏的消息。就这么一会儿,竟然能发生这么多事。 齐晓栀说:“我以为你说出去买东西,把她也带上了。” “是我没说清楚,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也没问清楚,当妈当得太不上心了。”齐晓栀摸了摸陆株的额头,过敏不严重,没发烧,湿衣服换了,外面还套着江喻的外套。 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孩子,虽然只是一瞥,但他筋疲力竭的样子深深烙在了她心里,身上就穿着一件湿透的衬衣,裤子也是湿的,鞋都不见了,包着陆株的外套却是干燥暖和的。 为什么能为一个几面之缘的孩子这么拼命呢?她这样想着,不由得看向陆悬。 “怎么了?”陆悬坐到她旁边,轻轻握住陆株的手。 “多亏了江喻。没有他的话,你妹妹凶多吉少。” 陆悬一愣。 病房门被敲响了,舅舅一家小声地走进来,舅妈掉了眼泪,怕吵醒陆株所以不敢大声哭。一家人低沉地坐在一起,舅舅说:“陆悬你那个朋友也来了,现在在外面。” 江喻没进去,坐在医院走廊里出神,直到陆悬出来,他才“唰”地站起来,问:“陆株怎么样?” “不严重,打完针观察一晚,明天就可以出院。” 江喻松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嗓子干涩得厉害,哑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坚果从哪来的,跟厨房说过撤掉了含坚果的甜品,屋里也清理过一遍,应该是全部清掉了的……对不起。” 他抱住头,实在是没有脸面对陆悬,这些解释就跟狡辩一样,也许是妄图减轻罪恶感,却让自己更难受。 “她吃的所有东西都是经过我检查的,家里也检查过,的确没有坚果。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江喻抬眼,看见陆悬蹲在自己面前,从双臂之间的夹缝看着自己。 “你跟个鹌鹑一样。”陆悬说着,拉开他的双手,摸到一手湿凉,“……!” 他拉开江喻的外套,里面的衣服竟然是湿的,体温都摸不到了,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再低头看去,袜子也没有穿,不知道是哪来的一双鞋,一看就不合脚。 “你刚要饭回来吗?这鬼样子还跑医院来!”手心冰冷的触感传来,陆悬胸口像被锤子重重地砸了一下,拉着他往卫生间走。 第128章 在最里面狭小的隔间里,陆悬二话不说扒掉他的湿衣服,把人裹进自己的羽绒服,紧贴在自己怀里。 “也不是很冷……”江喻的湿衣服被扒得七七八八,耳朵一直红到脖子。 “少放屁。”陆悬反锁上门,把衣服裹得更紧一些,怀里像揣了一块冰,不知道是先捂热了还是先捂化了。 江喻把脸埋在羽绒服领子里,心里还是内疚,在找到坚果的来源之前,他觉得这就是他的责任,就算是个临时工,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管家,应该尽全力避免危及陆株生命的情况出现。 刚才之所以不进病房,就是害怕面对陆悬。他甚至想好了,如果陆悬要发脾气,自己一个字也不会还嘴,可是陆悬只是安慰他,还这样抱着他给他取暖。 “对不起。” “说了不是你的错,别再道歉了。”陆悬捏着他的脖子,用袖子擦去发尾的融化的水珠。天这么冷,发梢都结冰了,硬邦邦的,刺挠得他心里难受。 江喻的体温慢慢恢复,冰冷的手也稍微暖和一些了,陆悬把羽绒服脱给他,拢严实了往外走,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一间房。 等进屋换了鞋,陆悬才发现他连脚踝都冻得通红,脚底全是伤,血都把袜子粘住了,人却跟没知觉似的,自己脱袜子的时候扯到伤口才知道痛,那倒吸到一口凉气把陆悬额头的青筋都逼出来了。 “你二吗?别硬扯,手放开我来。”陆悬蹲到床边,把他的脚架在自己腿上,轻轻地把粘住伤口的地方分开,动作谨慎得像穿针引线。 袜子被脱下来,露出染血的脚,脚指甲全都磨破了,还在渗血。陆悬的眼眶突然就红了,小心地脱了袜子,又把贴身衣服全扒了,抱起来放进浴缸,手捏着脚踝冲洗消毒。生理盐水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还有碘伏、创口贴,一应俱全。 浴缸里水很热,就是没个遮挡,江喻的脚被抓着,动作不大雅观,偏偏陆悬穿的规规整整的,对比之下让他感到格外羞耻。 “这点伤没事儿的,你放开我吧。”江喻动了动腿,没能抽回来,又说:“我小时候被高利贷碾着跑也差不多是这样,比打架受伤轻多了,有一回跟老裘动手上头,还差点被他拿刀砍。就这点擦伤根本……” 话没说完,陆悬忽然吻在他脚背上,后面的话全都说不出口了,眼里只剩下陆悬的吻,让他从小腿到腰全紧绷起来,心里却变得很柔软。 江喻低头看向他,伏在浴缸边上,手指绕着他的头发问:“看在我受伤的份上,之前生气的事情能不能听我解释?” 陆悬看见他今天这个鬼样子,气早就消了,他要解释也没有不听的道理,反正比听他说自己被人拿刀砍的黑历史要好,再听下去陆悬血压都要升高了,于是好整以暇地坐下等他的下文。 江喻说:“之前不告而别是我的错,不管发生什么都应该告诉你,和你商量解决的办法。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所以这次能原谅我吗?” 陆悬看着他诚恳的样子,卡在心里的那根刺慢慢松动:“我还挺受打击的。” “怎么了?” “你宁愿低声下气地求楚荇帮忙也不愿意找我,她有那么值得信任吗?每次想到你向她求助,就让我觉得很嫉妒。” “我那是利用她……”江喻本想辩解,可又觉得没什么可辩解的,陆悬说的是事实,他找了楚荇帮忙,把自己和小兰的未来赌在了那个女人身上。让陆悬远离楚荇的是他,主动投奔楚荇的也是他,跟个表里不一的混蛋似的。 “算了,反正小兰没事,楚荇现在也回不了国。威胁解除。记住你今天的承诺,下次再敢不告而别,我攒在一起算账。”陆悬拍起浴缸里的水溅到他脸上。 江喻始终沉重的心终于拨开阴云,他慢慢地滑进水里,全身酸痛无力,头脑却很清晰,在陆悬转身要走的时候,拉住他的衣袖。 “多泡一会儿,脚别沾水,我给你买点药回来。”陆悬说。 江喻还是没撒手,忽然像个傻子一样笑了。 “傻了?”陆悬担心地看着他,考虑要不要直接扛到医院急诊。 江喻摇摇头,说:“以前跑步的时候总会想起楚荇,她叫我快跑,别被放贷的抓住,连做梦都会梦见。但是今天跑下山的时候,我脑子里没有出现她的声音,就只想到了你。陆悬,我喜欢你。” 氤氲的水雾迷蒙了浴室的空间,一句简单的告白夹着浴室的混响,在出其不意的时间猛地撞进陆悬心里。他转过身,回过神时已经蹲在浴缸边和他接吻。 水从浴缸里漫出来“哗啦”地扑在地砖上,扑起一阵热意。 第68章 晚上江喻睡得不是很安稳,陆悬守在床边,问了陆株的情况后就一直看着他。虽然睡前喝了药,但不知道半夜会不会突然发烧。上次在学校病成那个样子还毫无自觉,有了前车之鉴,陆悬不放心把他单独留在酒店里。 他看着江喻的脸,仅仅是这么看着,竟然能毫无困意地看好几个小时。他想,为什么江喻是拯救人呢?这个人和沈崇阳不同,跟自己非亲非故,过去也没有什么交集,有什么缘由被选中拯救自己? 如果说沈崇阳做过拯救人,是因为他溺水时沈崇阳恰好在水边,那江喻又是因为什么? 陆悬想不明白,他知道自己从小厄运缠身,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想要他死,他想过自己是否在一个虚拟的世界,或者在一本书、一个游戏里,有人在背后悄悄操控着一切。想得多了,他就觉得厌烦,烦透了这个世界。 第129章 反正人总是要死的,现在死和以后死没什么区别,可是偏偏有另一种力量让他死也死不成,逼他不得不活着。 他什么也摆脱不了,哪怕骑的车速再快,自由也只在肾上腺素升高的时候短暂地存在,那些无形的手永远悬在头顶,用细线吊着他这个木偶,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等车停了,无力感就缠住他的手脚,让他失去激情。 过去的很多日子里,他尝试把家人当做活着的支点,做一个优秀的儿子,称职的哥哥,试着和命运抗争,让自己不要那么倒霉。他成功了,周围的长辈无不夸奖他聪明。因为聪明,他可以任性妄为,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得到的永远是包容。 可是得到再多的赞赏,拿再多第一,被再多人喜欢,对世界的厌烦一点儿都没消失,反而愈发强烈。 直到江喻那天晚上第一次跳上他的车后座,将他的生活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口子。就像撕开一件商品的塑封,只要开了一个口,就会被“嘶啦”一下轻而易举地撕破,另一个世界的空气涌进来,带着辛辣刺激的味道冲进他的世界。 从江喻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喜欢上他仿佛就是注定的。 他想,自己应该不会放手了,哪怕把这个二愣子拴在裤腰带上也要过一辈子,哪怕江喻不再喜欢他,他也会纠缠不休,没有爱也要有恨,绝无可能和平分开各自安好。 他抓住江喻的手,视线像镣铐一样锁在他身上,在黑夜里闪烁着令人心惊的执着和疯狂。 江喻最终没有生病,他从小到大一年只会生病一次,病完半年内身体会像牛一样强健,所以哪怕前一天折腾成那样了,第二天起床还是生龙活虎的,健康得令人费解。 他和陆悬一起去医院看陆株,小女孩没精打采的,看见陆悬的时候立刻扑进他怀里,哼哼唧唧说自己难受,然后死都不肯撒手。 齐晓栀拉过江喻的手问:“身体怎么样,没着凉吧?陆悬又不会照顾人,应该给你开一间病房的。” “妈,又不是在酒店,病房怎么能随便开?”陆悬说。 “怎么不能?万一感冒了呢?” “感冒也用不着住院,再说了,酒店有浴缸,他都冻成冰棍了,不得泡个澡吗?” “医院也可以有浴缸啊,叫人过来装一个不行吗?” “等你装好浴缸,不感冒也要感冒了。而且这儿是医院,不是咱家。” 齐晓栀说不过陆悬,幽怨地握着江喻的手摸了摸,慈爱的话还没说出口,又被陆悬打断了:“妈,你能不能别摸人手?又不是你儿子。” 这下齐晓栀真的恼火起来了:“那我认他做干儿子,这样你没话可说了吧?” 这女人虽然看着善良慈爱,可陆悬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她很可能为了赌这口气,真的让他跟江喻做兄弟。 陆悬也恼火了,一手抱着陆株,一手去拉江喻。 江喻如坐针毡,就是来探个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他两边都不想得罪,只好同时抓住两人的手,打哈哈:“谢谢阿姨,我身体特别好,不会生病的。” 齐晓栀冲着他笑:“还是你知道体谅阿姨的心情。啊,对了,听说你昨天吐得很厉害,看来某人一无所知呢,还是得做个身体检查才放心吧?” 她笑里藏刀,明着关心江喻,暗着又戳陆悬的肺管子,看着陆悬脸色变了,又说:“自以为很会照顾别人,有时候又只按自己的心情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这回陆悬再没有可反驳的话了,把陆株留下,强拉着江喻出去看诊。 “我去挂号,你等着。” 白天医院人很多,江喻一边感叹着齐晓栀那张厉害的嘴,一边拉住陆悬:“我真的没事,就是跑得缺氧了,运动会的时候不是有一大堆跑吐的?她就是激你呢。” 陆悬知道齐晓栀在激自己,以前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放在心里,可是换成江喻就是不行。因为太喜欢了,被那个女人抓住把柄也只能认栽。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住院部也突然忙碌起来,陆悬拉着他下楼,在稍显清净的花坛边坐下,说:“其实我妈说的对,我就是一个只看自己心情做事的人,在度假村的时候你不喜欢被我拉着衣服,我偏要拉,不喜欢在外面接吻,我偏要吻你。下一次,我尽量忍住。” 江喻在感情上是个脸皮薄的人,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无论是接吻还是做别的都得陆悬起个头,并不是真的不喜欢。这段时间心态练出来了,听陆悬这么说,又觉得哭笑不得,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哥们儿,要是连你都不主动,我tm还谈什么恋爱,柏拉图可不行。” “你前天晚上不是气得不想理我吗?” “靠,我就是个打工的,让你妈看见我在你房间,连裤子都没穿,万一被她讨厌了怎么办?” “管她干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可不想被喜欢人的妈妈嫌弃。” 他说完这话,见陆悬一副新奇的表情看着自己,便反问:“我说的不对吗?干嘛这么看着我?” “不是,你刚才说什么?”陆悬捏着他的脸,“以前死也说不出口喜欢,现在竟然张口就来。” “那又怎么了,人都是会变的。” “变得轻浮了。” “滚犊子,老子可是初恋,看你这样以前就没少谈恋爱,你才轻浮。” 第130章 “我也是初恋。” 江喻不敢相信,这人接吻的时候那么直球,脸不红心不跳的,竟然是初恋?! 陆悬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第一次接受我的时候,你脱衣服的动作那么利索,我还以为你经验很丰富。说你是第一次谈恋爱,那才更不可信吧?” “少抹黑,那点事儿谁不知道怎么干啊,依葫芦画瓢而已。” “依的哪个葫芦?” 江喻咧嘴一笑,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十二岁的时候去我爸的工地,一群工人蹲在阳台上看对面楼没拉窗帘的俩人大战,边看边嗑瓜子,还是俩男的,身材一流,我到现在都记得长啥样。” “是嘛,怎么大战的?” 花坛边路过一个人,江喻等人走了,在陆悬耳边说荤话。 不知道是哪一句戳中了笑点,两人头抵着头闷笑起来。江喻承认自己此刻说着下流话,也在想些下流事,属实是有点不要脸,可是一看到陆悬的脸,浮想联翩的内容就自己钻进脑海。 “陆悬,你干嘛长这么好看?怪让人心痒的。” 陆悬深吸一口气,虽然想像承诺的那样在公共场合尽量忍住,但终究是没忍住,将他拉进角落抵住,和他接吻。 …… 关于陆株坚果过敏的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住在隔壁的一家人看见她可爱,出于好心送给她一块巧克力,巧克力里含有少量的坚果,她揣在衣兜里忘了,然后恰好在那天翻出来吃了一小块。掉进汤池也是因为脚滑,并不是齐童忻推的——陆株亲口所说。 至于始作俑者齐童忻,据说她回家就吓病了,病得比陆株还重,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最后登门道歉得到原谅后才有所好转。 齐晓栀带着陆株离开汀州的那天,因为陆悬将要期末考试,江喻代为送机。 陆株恋恋不舍地抱着他,眼泪汪汪地说:“江喻哥哥还会再见吗?” 小女孩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将要分开了很难过。江喻说:“别哭,下次再来玩就会见面的。” “小哭包,你哭的话,江喻哥哥也会难过的,所以别哭了。”齐晓栀把她抱到行李箱上坐下,又对江喻说:“别太娇惯她,从小爱哭的习惯真得改改了。” 江喻连连点头。 齐晓栀拉住他的手,微笑道:“辛苦你了。今天陆悬没来,正好有些话想说。陆悬那孩子有时候爱发臭脾气,还很会气人,要是无理取闹的话,你就骂他,我会支持你的。” 江喻仍旧点头,心想着自己也半斤八两,有时候脾气更臭,幸好她不知道。 “你在的时候,陆悬明显开朗了许多,连我这个做妈妈的都很少看见他那样,竟然笑的那么轻松,所以觉得又心酸又高兴。谢谢你。” “您别这样,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高兴,都是双向的,所以不用说谢谢。” “还是要谢的,我作为母亲有一些私心,因为陆悬真的很在乎你,如果他哪天乱发脾气伤害到你,那一定不是他的本意,届时恳请你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当然,我不是要强迫什么,也不会干涉你们的感情,只是担心他……” “阿姨。”江喻挠了挠头:“您说得我都羞愧了,大多数时候都是陆悬在容忍我,真要有他乱发脾气的那天,我说不定还会因为抓住他这个小辫子而高兴。哈哈哈。” 齐晓栀的担忧烟消云散了,听着江喻的话忍不住笑出声。她明白陆悬为什么会喜欢他,这种坦率的性格,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江喻,真希望有一天我们能成为一家人。”齐晓栀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们走了,你快回吧。陆株,跟哥哥说再见。” “江喻哥哥拜拜!” “拜拜。阿姨一路顺风。” 目送她们离开后,江喻坐上公交回家。 天气很不错,阳光温温地落在身上,江喻把车窗打开一条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齐晓栀的体温仿佛还在手上。 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妈妈,温柔体贴,有时候会斗嘴却很尊重孩子的选择,会因为担忧而思虑很多,却不把自己的思虑强加给别人,握着他的手时就像一个亲切的家长。他还以为这种妈妈只存在于电视剧里。 这样一个人竟然说想跟他成为一家人。 江喻蜷起手掌,在阳光的温度中感到自己离陆悬又近了一步,他们的世界不仅仅存在几个交点,而是真切地缠绕在了一起。 第69章 寒假来了,尽管天气严寒,街上还是有很多小孩成天闹腾,或者成群结队地逛街。江喻最讨厌放寒暑假,因为经常有未成年人跑到酒吧来消费,穿着大人的衣服,有时候裙子暴露得不像话,在店里点几杯烈性酒,喝了几杯就旁若无人地接吻,甚至众目睽睽之下把手伸进衣服里。 他有时候真佩服这些小屁孩,连大人都知道羞耻的事情,他们却能做得出来。也许这就是他们幻想的大人的世界,江喻也有过这种不切实际的错觉,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地发觉那些幼稚行为有多么傻缺。 但有一件事是值得高兴的,就是陆悬也放假了,俩人可以一起睡觉,一起赖床,一起上班下班,从早到晚都在一起。形影不离得像一个人。 虽然寒假里店里很忙,但江喻一有空闲就趴在后厨的窗口盯着陆悬看,店里那些女人说他现在像个痴汉,如果眼神带钩子的话,他能把人家衣服都给脱了。 第131章 江喻不以为意,又没动手,看两眼怎么了。这些女人以前比这过分多了。陆悬跟他的工作不同,忙起来得一天到晚站在吧台后面,眼前的客人络绎不绝,就算被一直盯着看也走不了。 他觉得这也挺有意思的,两人偶尔会对视上,但陆悬很快就被顾客叫住点这点那,那种时候脸上就会写满烦躁。等烦躁的心情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以上厕所之类的借口离开吧台,把江喻拉到某个犄角旮旯去接吻,情绪也慢慢地平复下来。 江喻一直很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辞职,又没有工资,他回答:“那我辞职之后每天来喝酒,你给我服务。” “别,从我看戏变成你看戏,那也挺不爽的。” “合着你现在每天看我的戏?” 江喻拉住陆悬的衣领亲了一口:“我天天这么给你当充电宝,也算付费看戏了吧?要是不愿意,那我不看你了,你也别亲我。” “那可不行。”陆悬堵住他的嘴。 吧台前坐了好几个女大学生,翘首以盼着陆悬,对酒吧的全职酒保视若无睹,酒保无奈道:“妹妹们,我是他徒弟,我调的酒一样好喝的。” “哥哥,我们喝的是酒吗,看着帅哥不醉也醉了。” “他怎么上厕所那么久啊,我想请他喝一杯,你帮我做好不好?” 酒保嬉笑:“行啊,不过他嘴很挑,只喝贵的。” “切,千层套路啊,好吧,贵的就贵的。话说他多大?” “你指什么?” “年龄啊,还能指什么,难道我问别的,你能告诉我?” “哈哈哈……怎么不能,只要让你们高兴,我就当一回八卦记者呗。” 酒保跟她们绕着圈子逗乐,把今天的业绩悄悄完成。裘子兰路过时问:“陆悬怎么不在?” 酒保挤眉弄眼地指向后门,裘子兰见吧台上一杯接一杯的酒,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又问:“看见江喻了吗?我找不到他。” “害,副店长,您觉得他俩同时消失的时候,还能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吗?” 裘子兰秒懂,脸一下就红了,暗骂免费员工拉着付费员工摸鱼,实在可恶。 她找江喻是因为老江,最近老江就总是在酒吧附近徘徊,偷偷地看着江喻,可是等江喻出去的时候又会躲起来。她打心底里讨厌楚荇,但并不讨厌老江,也许是在楚荇那种人的对比之下老江显得很善良的缘故吧。 “我就是告诉你一声,让你知道有老江这回事。对了,我手术定在下周,你会去的吧?” “当然。” 江喻至今还心怀愧疚,裘子兰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啪!”,打得江喻脸都青了。 “小兰,你不会是断掌吧?”江喻拉起她的手,看见手掌全红了,说:“不然你学学店长,下次拿个扫帚或者文件夹打人吧,省得把自己打疼了。” “我不疼,看见你一副欠我一百万的样子就不爽。”裘子兰说:“不要想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自首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而且医生说我状态很好,手术基本没问题。还有……帮我谢谢沈崇阳。” “好啊。你怎么不自己跟他说?” “他最近没来酒吧,遇不到他。” “你们没加好友吗?我把他电话给你吧。” “不用,我就是……哎呀,反正你帮我转达吧,下次遇见了,我也会自己跟他说的。” 江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总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味道——奇怪,小兰很害怕沈崇阳? 小兰说老江在酒吧附近晃悠,江喻就留意了一下,确实见到了鬼祟的身影,但每次想去抓个现行的时候,人又溜得无影无踪了。 要说老江也曾为了躲高利贷使出过浑身解数,江喻逃亡的本领就是跟着他耳濡目染。他就跟个泥鳅似的,江喻怎么也抓不着,只好回家一趟。 根据过去的经验来看,江喻估摸着老江再不着家,早上也会回家,所以定了个大早的闹钟。从寒假开始,他每天都上班到凌晨,白天睡到日上三竿是常态,今早闹钟一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又被拖回被子里。 陆悬明明眼睛闭着,手却力气很大,被子里暖和得像能把人吸进去,江喻几番挣扎抵抗诱惑,才从被子里钻出来。 “干嘛去?”陆悬也坐起来,困倦中带着满脸不高兴,目光追着江喻走来走去找衣服的身影。 江喻怎么也找不着自己那双灰色的羊绒袜子,把衣柜里翻得乱七八糟,说:“我回家一趟。” 陆悬的困意立刻消散:“回去干嘛?” “我得回去看老江,有话跟他说。” “我跟你一起去。” “外面那么冷,算了。我就跟他说几句话,而且说不定今天也逮不到他。” 江喻死活都没找到的羊绒袜子,陆悬跟变魔术似的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了,推他坐下,亲手给他穿上。 袜子是陆悬买的,江喻是个不会爱惜身体的人,脚伤最严重的那几天还跑来跑去,说自己之前请了太多假,非要去上班,好不容易结痂的地方总是磨破,看得陆悬很烦躁,甚至想过要不要把他在酒吧的工作搅黄算了,或者使点卑鄙的手段,让他一段时间内出不了门。 尽管想了很多,但陆悬都没有实施,只是买了柔软的羊绒袜子,让他的脚伤不至于那么痛。 第132章 江喻风风火火地出门了,出门前不忘给陆悬一个吻,叫他一定要等自己回来吃饭,下午再一起去上班。 从离家出走到现在,江喻是第一次回去,刚走进楼道就听见小林喊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好几个小孩探出头来跟他打招呼,亲切地喊着“喻哥”。 “喻哥,你去哪了啊,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喻哥,我妈天天叫你去吃饭,敲门都没人应!” “喻哥,我数学考了九十,你之前给我押的题中了好几道!” 江喻被他们围着像处在龙卷风的风眼,简直举步维艰,一边上楼一边说:“好,帮我谢谢你妈,考得好,下次别又不及格让我代签家长名就行。” 他们闹哄哄地上楼,江喻看见家门口倒着一个人,上前一看,果不其然就是老江。晚上酗酒、早上回家、下午打工,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作息规律。 这群小孩七手八脚地帮江喻把老江搬进去,很懂事地一股脑跑出去玩了。 江喻把暖风机打开,对准快被冻僵的老江,看着家里布满灰尘的桌椅,暗骂着叹了口气。窗户坏了也没修,关不严实透着冷风。冰箱里没什么吃的,江喻找楼下阿姨要了三个鸡蛋,卷起袖子煎了,端着盘子坐到老江面前吃。 香味钻进鼻子,老江闻着味儿挣扎着醒了,江喻用筷子敲了敲碗:“还以为你要死了呢,快走上奈何桥了吧?” 老江正腹诽着这小子嘴真毒,嘴里就被塞了个蛋,还是那个味道,十几年如一日,吃得他竟然想哭。 “哭什么,俩都是你的。”江喻把碗塞他手里,看着大老爷们吃饭吃得泪眼朦胧的,既嫌弃又无奈,“大冬天的,出门还是得带把钥匙啊,躺门口跟流浪汉似的。” 老江没说话,江喻又说:“你是不是去找我了?为什么躲着我?” 老江还是不说话。 江喻看了他一会儿,起来修那个破窗户,好在工具箱里一应俱全,他粘了个卡扣,强行把窗户合拢,说:“这扇窗户就别开了,弄的不是很结实。” 屋里头很快就没人说话了,安静得令人不习惯,老江自个儿把锅碗洗了,冰冷的水浸湿清洁球,在铁锅里“刷啦啦”一阵响。等江喻弄好窗户,老江还在那儿一遍遍地刷锅。锅早就干净了,可是他不干点儿什么,就又得用一副不知所措地样子对着江喻,比起那样尴尬地面对面,他宁愿一直埋头在洗碗池边上。 又过了十几分钟,等外边传来关门声,老江才把水龙头给关了,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客厅。江喻已经走了,一句道别也没说,他想,也是,毕竟自己没有脸见他。 江喻下楼时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已经回来了,也愿意给他一个沟通的机会,他凭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真正该生气的难道不是我吗? 江喻越想越气,可是走到外面路上,回望着那扇刚修好的窗户时,脑海里又浮现老江和衣睡在门口的样子。夏天就算了,冬天也这样,万一真冻死了怎么办? 第70章 面包车在街道边停下,车灯熄了,酒吧的灯牌就在不远处,店长刚想拿出烟盒,忽然看见小兰坐在店门口望着这边,于是又把烟盒收起来,塞进衣兜。 为了约束那群年轻人的恶习,她只能以身作则。只不过今天是女儿的祭日,实在忍不住才抽了两根。 小兰迎过来讲工作上的事,店长揉了揉她的头发,抢过她手里的文件夹:“别叨叨了,交给你,我放心。” “那您也不能做甩手掌柜啊,经营情况还是得了解的吧?” “嗨呀,今天不想听。店里怎么这么吵。” 两人一踏进店门,就被山呼海啸般的呼声给压倒了,店长抓住小胖问:“这干嘛呢?” “您来得正好,来来来,快来下注,喻哥和陆哥掰手腕呢,都僵持十分钟了,我赌喻哥赢!” “拉倒吧,肯定是陆悬!”有人高声反驳。 “那我也赌江喻赢。”小兰说。 江喻憋得脸通红,额头青筋暴起,陆悬也半斤八两,两人谁也不服谁,一开始只是玩玩,也不知道从哪一刻突然开始认真起来,僵持不下后,周围人越聚越多,变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啧,我就说,男的在一块儿就非得争个高低……”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样子,店长心里的的愁绪不知不觉就消散了,她笑了笑,故意使坏:“不会是在争上下吧?” 周围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江喻被干扰一下岔了气,胳膊“咚”地被按到了桌子上。 “啊!这不算!”小胖大叫,“我的一百块钱!” “你们这群臭小子在赌钱?”店长按住小胖的后脑勺:“赶紧下班,也不看看都几点了?滚滚滚。” 大家一哄而散,出了店门就开始讨要赌金。江喻和陆悬并排往家走,两个人右胳膊都又酸又痛,手是红的,手背都捏出印来了。 “疼吗?”陆悬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地揉捏,“是不是撞着骨头了?” “不疼。”江喻顺势和他十指相扣,两人一同走在路灯下,街道上安静得很,就这么和陆悬牵手走着,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但他觉得很满足。 他不是一个耍赖的人,可是今天输了,他有点不服:“刚才可不算我输。” 陆悬说:“怎么不算?有十几号人做见证。” 第133章 “都是店长突然说那种话,干扰我的注意力。” “哪种话?” “争上下……”江喻很懊恼:“开始玩的时候可没说赌这个。” “你很介意吗?上或下。”陆悬转头看向他,见他不服输的脸埋在围巾里,跟小孩赌气似的,忽然觉得很新鲜,也意外的有点可爱。相处得越久,越容易流露出坦率的表情,心情写在脸上的样子很好猜。 江喻也感觉自己这样有点孩子气,因此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立过flag,要是flag倒了肯定会被嘲讽,他们的嘴有多毒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 “不过?” “听说会很痛,我不想痛,更不想让你痛。” “不会让你痛的。” “不是?你这话听着有点理所当然了,我现在只是对技术没有自信,等我学成了……” 陆悬一把捏住他凑过来笑嘻嘻的脸,不满道:“跟谁学?实践出真知,你先让我实践实践。” 江喻也掐住他的脸,两人边走边较劲,经过一个雪堆时,江喻抓起一把雪,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塞进他的领口,一场雪仗立刻开打。 等你追我赶着到家时,两个人衣服都湿了,头发上也沾满雪渣子,一进屋就被暖风吹化了,手指冻得通红。 他们在玄关接吻,后背撞在开关上,灯骤然亮了。江喻把陆悬推开一点,这才喘上一口气,说:“我想这两天搬回家去。” 陆悬将他抵在墙边,眼中浮现一丝抗拒,隐而不发,只问:“为什么?在这边住得不是挺好的吗?” “我怕老江死在家里也没人知道。警察在查楚荇,她以前拿老江的身份证借贷过,现在东窗事发,老江可能会受到波及。我今天早上回去,他就躺在门口睡着,也不知道一天天是怎么过的。” 陆悬亲吻他的手指:“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搬出来吗?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搬回去?不要总是考虑别人,多为自己考虑。” “老江就是个该死的恋爱脑,我真的怕他会出事。” “你这么在乎他,他在乎你吗?” 江喻抿着嘴,虽然心里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可是当初离家出走时对老江有多在乎就有多失望。他想,老江是在乎我的,只是更爱楚荇罢了。 “别再想他了,多想想我。”陆悬抬起他的下巴,手指抵住他抿紧的嘴唇,撬开牙关,而后倾身吻他。 他不知道江喻到底有多少要关心的人,心里装着那么多人,让他觉得很拥挤。他想把别人都赶出去,自己独占所有的位置。 为什么连接吻的时候都能想着别人呢? 陆悬加重了力气,嫉妒心一冒头就疯狂滋长,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做尽坏事。连待在这个家里都不能完全拥有的人,离开了还会回来吗? 为了小兰亡命天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难保下一次不会为了其他人而离开,就连出远门的时候都会撒谎留宿在沈维家。 没有诚信的人不值得信任。 不能让他走。 江喻嘴唇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手臂用力,却意外地没能推开陆悬。他隐隐觉得这个吻和平时不太一样,尽管想要回应,却彻底被剥夺了主动权,像猛烈的暴雨击打在水面上,溅起高耸的水花。 大脑有点缺氧似的,江喻在晕眩中感觉世界忽然颠倒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扛起来了,卧室的门被踢开,他摔在柔软的床上,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那种令人招架不住的吻又覆上来。 他意识到也许是因为自己要搬出去,所以陆悬有点不高兴,于是一手抱住陆悬的脖子,另一只手去解他的扣子。就像上次在温泉酒店做的那样,他已经轻车熟路。 可是手忽然被按住,束缚在头顶,江喻不解:“干嘛这样?” 陆悬没有回答,扯下他卫衣上的绳子,忽然三两下将他的手绑在床头。江喻懵了,且不说他绑手的动作过于熟练迅速,绑起来还怎么做? “不会让你痛的。” 这有如恶魔低语般的话钻进耳朵,江喻汗毛倒竖,一脚踹在他肩膀上,努力抬起头瞪着他:“快给我解开!” 陆悬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抓住脚踝顺势拉开双腿,看着无处可逃的江喻,舌尖舔过尖牙:“反正我掰手腕赢了。” “都说了那是店长……呃……陆悬,你他妈……耍赖!” 抗议的声音不觉间变了调,江喻惊慌失措地抓住床头杆,仿佛在海浪汹涌的小船上抓住一根桅杆。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帘间漏进室内,亮得有些刺眼,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窗帘,遮住那束光。尽管轻手轻脚,细微的声音还是惊扰了床上的人。 江喻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皮沉重得像压了石头,困得要命,身体也像被车碾过,又酸又痛。好不容易睡了,连梦里都是陆悬那个狗东西,做着阴险狡诈的事,却满嘴的甜言蜜语,他没想到为了让自己就范,陆悬竟然什么都能说得出口。 明知道这人阴险,却轻信他的鬼话,放松身体放下防备,被趁虚而入! “吵醒你了?”陆悬坐到地毯上,后背的抓痕触目惊心,在清晨的凉意中烧灼地痛,他却并不在意,手指抚过江喻被咬破的嘴角。 江喻没有力气咬他作恶多端的手指,谴责道:“你不是说不会让我痛?” “可是看你的表情不像在痛苦。”陆悬无耻地狡辩:“况且你叫我慢我就慢,叫我快我就快……” 第134章 “叫你停为什么不停?” “在那种时候停下来,我还是男人吗?” “你……!”江喻动了一下,在受到身体状况的冲击后脸色铁青地趴回床上。 “别动。”陆悬安抚地揉捏着他的后颈,“喝水吗?” “不喝。” “那继续睡吧。” “你这个点起床干嘛?” “出去买药。” “买什么药?你身体不舒服吗?” “你什么时候能在关心别人之前先关心一下自己?”陆悬无奈地笑了一下,低声说:“都肿了,难道没有感觉吗?” 话音刚落,他手心揉捏的那一片皮肤便泛起红,耳朵也红了,江喻把脸转开,闷声道:“我要睡了,快滚。” 低沉隐忍的笑声传进耳朵,在江喻炸毛前见好就收,陆悬换上衣服出门了。 下午,江喻没去上班,陆悬推开店长办公室,单刀直入道:“店里的调酒师可以出师了,我今天给江喻顶班。” 店长问:“江喻又请假?” “反正就那些杂活,我帮他干。”陆悬说:“以后他请假的时候,都由我来顶班,别扣他工资。” “行啊。”对这个义务打工的招财金蛋,店长向来爽快,出于好心又多问了一句:“江喻没什么事吧?” “他很好。” “好吧。对了,老江最近在附近晃荡,你提醒江喻一声。” 本是一句寻常的叮嘱,陆悬却并未做出寻常的回应,反倒说:“您以后还是少在江喻面前提老江,有什么事我会看着办的。” 店长一愣,看陆悬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心里不由觉得奇怪,可是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第71章 江喻睡得很沉,半梦半醒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鸡汤味飘过来,他挣扎着睁开眼,看见陆悬的脸出现在眼前,含糊地问:“几点了?下班了吗?” 陆悬拨弄着他的头发回答:“七点了,起来吃饭。” 江喻也想起床,但是有心无力,他几乎忘了后半夜神志不清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只感觉自己像是被妖怪吸干精气,十分萎靡不振。 在陆悬的协助下,他终于能起床吃上一口热饭,随后又趴回床上。陆悬把手机、电脑、期刊全部放在床头柜上任他随时取用,这才拎着保温桶回去继续上晚班。 趴在床上没事干又睡不着,江喻拿着期刊翻了几页,一旦闲下来,一些被生活挤压而抛诸脑后的事情就逐渐浮现。他拿起笔,在期刊最后的空白页涂涂画画,一个造型奇特的机器出现在纸面上。 这是他去首科院参观时穿越时间看见的机器,虽然只有一瞥,但是这个形状印刻进脑海中,很难忘。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陆悬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他也进了首科院研究所吗? 那我呢? 江喻咬着笔头,想到了那张卡纸,纸上宛如悼念一般的话语预示着某种不详的未来。 我总不会四十岁就死了吧? 笔头被咬得“咔咔”响。那个人真的是陆悬吗?只有一瞥,实在是太难判断了。 他在画的机械旁写下“首科院”三个字,笔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纸面,留下一片黑色的芝麻一样的痕迹。 回溯时间的触发条件是陆悬的死亡事件,那穿越到未来的触发条件是什么呢?那个施工棚里到底在建什么东西? 他想,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且一定和首科院在建的东西有关。所谓男主拯救系统不应该是什么玄幻的东西,而像是为了救陆悬而开发的人造的产物。 如果有机会,还得再去一次首科院。 趴在床上的姿势不怎么舒服,他挣扎着起来活动身体,对自己别扭的走路姿势感到羞耻,并且再一次在心里把陆悬骂了一通。不知道明天上班的时候会不会被耻笑。 洗漱完终于恢复精神,神清气爽,他给沈维打了个电话,问候之余旁敲侧击实验室的施工项目。本以为可以打探出什么,谁知道沈维没说两句就被打断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随后出现秦舟行的声音:“这是保密项目,沈维什么都不知道。你关注这个项目干什么?再打听我可就怀疑你有间谍罪了。” 和沈维不同,秦舟行是个难缠的人,江喻仅仅是提到了那个项目,连一句话都还没问,他就开始警惕了。 江喻腹诽着怎么每次给沈维打电话,秦舟行都在边上,并极为迅速地挂断电话。 秦舟行把手机扔在桌上,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他没给沈维好脸色,这很正常,在面对这个受尽自己恩惠的师弟的时候,他向来随心所欲,很少考虑沈维的心情。 “以后江喻再问这些,你一个字也不能透露,这小子不是善茬,以后少联络。” 沈维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虽然他本来就没准备告诉江喻任何东西,但秦舟行对他的不信任也不是一天两天,挨训的时候只要低头听着就是了。在面对这样的天之骄子时,他没有为自己辩驳的勇气。 “你是哑巴吗?”看着他这幅样子,秦舟行莫名地恼火,“说话。” “说什么?”沈维问。 “让你少跟他联络,听懂了吗?” “嗯。” “不乐意?” “不是……”沈维不明白,自己已经顺着他说了,为什么他还要咄咄逼人,就算随心所欲也该有个限度吧?他忍耐了几秒,终于忍不住说:“叫我不要联络,可师兄你不是喜欢他吗?那你能办到也不要找他吗?这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第135章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勇气总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低下头不敢看秦舟行的表情。 秦舟行忽地笑了,嘲讽的笑声像一把小锤子打在沈维的心上,他说:“我什么时候联络过他?难道不是你一直在跟他打电话,好像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似的,有说有笑。怎么不见你对我笑呢?沈维,你是白眼狼吗?” 说完这话,秦舟行起身穿外套。沈维急忙说:“师兄,这么晚了,不然住下吧,我可以睡沙发。” “不了,今天要加班。” 秦舟行走了,门“哐”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沈维知道那个项目进展并不顺利,他不由得想:如果我能进师兄的项目组,是不是就能知道他因为什么而心情不好?最起码受气的时候知道原因,也不至于这么沮丧。 …… 陆悬回家的时候,客厅灯亮着,江喻趴在沙发上玩手机,毯子半盖在身上,支着脑袋看向玄关方向,在陆悬进门时第一眼就看到他。 陆悬在门外跺了跺脚,把沾在鞋底的雪留在外面才进门。江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换鞋、脱外套,直到走到自己面前,伸手拉住他毛衣的衣领,使他弯腰到自己面前来接吻。陆悬的嘴唇是凉的,带着冰雪的气息。 “外面冷不冷?”江喻问。 “今天很暖和。”陆悬问:“晚上在干嘛?” “看书。”江喻指了指桌上的期刊:“这些书的哪怕最新的日期也是去年……现在都一月了,应该算是前年的书了,怎么没有新的一期?” 陆悬随手拿起一本,手指搓着红色的封皮,看向上面印刻规整的日期,思绪逐渐飘远,“我本来是不信鬼神的,只觉得自己从小就倒霉,所以总是受伤,直到有一次在家里的泳池溺水,当时沈崇阳正好在旁边,叫人把我救了。从那以后,我就总是做自己溺死的噩梦。直到长大了一点,沈崇阳突然告诉我,他曾经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叫他做拯救人,来救我。那个东西自称男主拯救系统。” “你因为这件事开始相信鬼神之说了?” “没有。”陆悬翻开期刊的一页,恰好是标满了记号的一页,黑色的是他自己标记的,黑色字迹上有蓝色的字迹龙飞凤舞地环绕着,进行补充说明,这是江喻写的,两种颜色和风格都截然不同的字交缠在一起,就好像两个人并肩同坐,头抵着头在一起写下似的,“我高二的时候被保送首科大,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江喻“唰”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紧接着就被撕裂一样的疼痛刺激得脸色铁青,扶着后腰僵坐在原处。 “激动什么?别乱动。”陆悬将他抱起来走进卧室,“趴好,晚上还没上药。” “等会儿,你高二就被保送了,怎么没去?你不是想搞清楚那个系统到底是什么吗?”江喻支着身体回头看他。 从陆悬去酒吧上班的第一天起,江喻就知道这个人是随心所欲的,想干的事情就算倒贴都要干,不想干的事情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逼他干。所以保不准……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任性?”陆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不,我当时很想去。但是被高空坠物砸了脑袋,昏迷了一个月,又休学一整年,所以没去成。而且因为伤口在头上,实在是太痛了,我没有精力再去看那些期刊,所以就没再买。” “高空坠物?”一种诡异感钻进江喻的脑袋:“你还记不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一个花盆差点砸到你?” “我记得,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逐渐明确你就是继沈崇阳之后的第二个拯救人。” “等等!你被高空坠物砸的时候,沈崇阳为什么没去救你?” “不知道,他只救了我那一次。” “那一次你做了溺水死亡的噩梦。” “对。” “那我救你的那几次呢?你有那种死亡的感觉吗?” 陆悬皱着眉头,一些不舒服的记忆涌进脑海,他一向避免回忆那种感觉,一旦有些记忆复苏的苗头,那些噩梦里令人痛苦就汹涌而来,他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有,是有的。” 无论是粉身碎骨的剧痛还是眩晕与窒息感一起涌来,他忽然低血糖一般眼前发黑,直到耳边出现一阵焦急的呼喊。 “陆悬!陆悬!醒醒。” 眼前逐渐恢复明亮,他看见江喻发红的眼眶,不由得想,这个人哭起来应该很好看,昨天晚上好像哭了,但是自己没看见,真是可惜。 “你难受吗?” “我昏过去了?” “差不多一分钟。”江喻心脏狂跳,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跨坐在陆悬身上准备随时做心肺复苏:“我差点就叫救护车了,你怎么样?” 看着江喻一副受惊吓的样子,陆悬抱住他的腰,掀翻在床上紧紧抱住,那种痛苦来的快去得也快,不细想几乎没有任何不适,可是江喻现在的表情实在是太少见了。他喜欢被江喻在乎的感觉,心里眼里只有他,没有其他任何人。 “难受,让我抱一会儿。” “真的很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去,就安静让我抱一会儿。” 江喻也抱住他,心脏还剧烈地跳着,不由得抓紧他的衣服,“我会保护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救你。” 江喻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件最恐惧的事,系统已经很久不出现了,如果陆悬真的出事了,自己还有救他的资格吗? 第136章 第72章 有些事情陆悬是不想说的。他虽然从小不幸,却每次都有惊无险,死亡的感觉只出现过溺水那一次,直到转学去三高,死亡的感觉突然变得频繁起来。 就好像在冥冥之中想致他于死地的力量突然爆发了,巨大的不幸像一座大山骤然砸下。 也许江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忙不迭地追问起来,可是一种强烈的不安让陆悬不想告诉他更多事情。 江喻于他而言是不同的,是绝不能失去的人。如果刨根问底只会加剧这种不幸,最终连累江喻的话,他愿意永远不知道这不幸的背后是什么原因。 隔天上午,江喻睡醒时陆悬还在昏睡,他的视线描摹着陆悬五官的轮廓。腰间的胳膊一整夜都没有松开,哪怕小孩子也不会搂着玩具一动不动地睡一整夜,陆悬却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喻忍不住动了动,陆悬立刻醒了,把他拉进怀里用力地抱着。 “你快给我腰勒断了。”感受着贴近自己的地方逐渐变得滚烫坚硬,江喻仰头看向他:“大清早就这么刺激吗?” “毕竟是早上。”陆悬哑着声音,身体醒了,精神还没醒。 江喻滑进被子里,埋头下去,其间陆悬也许是想阻止他,但手指触碰到柔软发丝时,难以自控地助长了这种行为。 他想,这简直是疯了,如果不是江喻的身体还没恢复,他绝不会到此为止。 在床上磨蹭到十一点,当江喻想要起床的时候,腰又被抱住了,他动弹不得,说:“我得去上班了,再不起来不及吃饭。你中午想吃什么?” 陆悬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你身体好到能上班了?” “昨天就没去,今天不能再请假了。” “我昨天帮你上班了,不算请假,今天可以请。” 江喻狐疑地看着他,摸了摸他的额头,人生病的时候会变得脆弱,陆悬虽然没发烧,可是状态让他放心不下。昨天晚上突然就晕过去了,万一今天又晕过去,没有人在身边可怎么办?如果出了什么事,而我不在他身边怎么办? 怀着不安的心情,江喻还是请了个假,在电话里被店长阴阳怪气了一通,旁边有人起哄,流氓似的问他是不是下不来床,嘻嘻哈哈的声音能刺破他的耳膜。 江喻很快就挂了电话,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一回头看见陆悬侧躺着,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于是猛扑上去,坐在他身上用力掐他的脸:“看看现在谣言传成什么样了!” 陆悬摊开双臂任其摆布,含糊道:“也不算谣言吧……你这样坐着,我又有感觉了。” 江喻飞速爬起来,给他比了个中指,然后换上外出的衣服。 “又要去哪?”陆悬问。 “我回家一趟……” 话还没说完,陆悬翻身而起将他推在衣柜门上,扼住他的手腕,低哑的声音中压抑着不满:“别去。” 江喻动弹不得,一边腹诽着这人生病还力气这么大,一边说:“我还是得去见老江,上次什么都没说清楚……呃……陆悬你干嘛……别碰那……” 没入禁地的危险触感使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可陆悬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江喻不得不承认,这狗男人实在是太会了,顷刻间唤醒了他那晚的情难自禁的记忆。 “别,真的还在痛……”江喻额头抵着衣柜,轻轻地吸着气,身后的气味沉沉地压下来,一种奇异的感觉蒸腾着折磨着他。 陆悬咬住他的脖子,留下一圈牙印:“不进去。” …… 刚换的衣服又被脱了,中午从床上起来,下午又睡回了床上。江喻趴在床上,失去神采的双眼盯着陆悬,腿酸得像跑了十公里。 经过这两个小时断断续续的思考,他终于搞清楚一件事,也是自己这两天遭受这些的最大原因:“陆悬,我不搬出去了。” “什么?”正准备出去买饭的陆悬停下脚步。 “你过来。”江喻招了招手。 当陆悬走到床边的刹那,江喻以惊人的爆发力从床上弹起来扯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我说,我不搬了,听见了吗?!我不想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纵欲而死的傻叉!所以你放过我吧!” 强撑着说完这话,他立刻腿软了,被陆悬捞起来抱了个满怀。 “你tm为什么不听人说话,我刚才就说了不搬,你还不停下。”江喻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咬下去,“你一开始做就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恨得牙痒痒,叼着陆悬的脖子狠咬,咬得一片通红,再看陆悬表情,哪里有一点痛的样子。江喻松了口:“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这个高兴的表情让我有点不爽。” “听见了。” 江喻有点发愣,陆悬这张脸天生就是用来气人的,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目中无人令人恼火,有表情的时候又让人觉得憋着坏,唯独现在露出了罕见的清澈笑意,好像真的发自内心地高兴。 江喻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满载笑意的双眼,内疚感油然而生,他从恋爱到现在惹陆悬生气的次数不少,却很少让他这么高兴:“真高兴的话就亲我一口吧,陆哥。” 凌冽的狂风卷着残云撕碎,江喻眼前空间倒转,窗外冬日的风景一闪而过,他突然爱上了冬天的寂静,在寂静的铺陈下,炙热的感情愈发燥动。无论在哪,和陆悬接吻时总能想到这温暖干燥的空间。从雨季萌芽的感情,在冬季盛放。不变的是躲在同一个屋檐下接吻时悸动的内心。 第137章 等到傍晚时,江喻和陆悬一同出了门,老江家的破铁门紧锁着,江喻踹了一脚上边的铁锈,那一块锈得格外厉害,因为老江总靠在那儿,夏天的汗让那儿锈迹斑斑。 这简直就跟老江的人生一样,时间越久就锈得越厉害,哪天锈断了都不奇怪。 屋里没有人,江喻把小太阳打开,跟陆悬一块儿坐在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从屋里抱了一床被子垫着,这才舒服点。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可能又在外面喝酒。”江喻把手揣进陆悬兜里,在他手心里取暖,另一只手给老江打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江喻说:“我现在在家,你在哪……天都要黑了,没事就赶紧回来……没吃,不用麻烦……行吧。” 一个小时后,老江拎着装满食材的塑料袋回来,身上带着菜市场的肉腥味,进屋时气喘吁吁的,像是跑回来的。 “啊,陆悬也来了。你们都没吃饭吧,我来做。” 他拎着袋子走进厨房,江喻跟过去嗅了嗅,说:“难得啊,今天没喝酒。” “最近在戒酒,居委会不是搞了个戒酒中心吗,我报名了。” 江喻虽然不知道这戒酒中心有没有用,但这一片儿的酒鬼确实多,有人愿意发起戒酒实在是造福他们这些正常人,每天在路上都能看见酒鬼的呕吐物着实令人反胃。 “是强制性的吗?”江喻问。 “不是强制的,但我会每天都去,一定要把酒给戒了。” 这江喻倒是相信的,小时候每个月老江都做一份工资计划单,留给江喻的学费生活费全都在计划单里,他就算借钱喝酒,也不会拿里面的一分钱,自制力强得惊人。所以江喻一直觉得他戒不了酒完全是不想戒,要是下定决心一定戒得了。 老江卷起袖子洗菜,江喻抖了抖塑料袋,发现有牛肉、排骨和鸡翅,以前从来舍不得买这么多好吃的,今天跟要过年似的,这么大方。 陆悬也走过来,江喻把牛肉“啪”地拍在砧板上,回头笑道:“做客就要有做客的自觉,陆哥,别进来。” 陆悬撇了一眼老江,要不是老江在这儿,江喻这么明目张胆地勾搭,已经被他扛走了。 把陆悬赶走后,江喻熟练地把牛肉切片,厨房里陷入安静,只有择菜叶和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水流声也加入进来。食材弄好了,老江起锅烧油,江喻拍了一瓣蒜和生姜一起扔进去,热油“呲啦啦”地跳起来。 老江做菜的手艺不错,因为楚荇不会做,江喻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每天都是老江下班了急匆匆地赶回家做饭,那时候他还穿的白衬衣,系一条纯色领带,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手忙脚乱地冲进厨房。 那时候江喻家庭完整,楚荇是个自由自在的女人,这个家全靠老江顾着,他是支柱也是纽带,哪怕后来发生了变故,随着年龄增长,江喻和老江的关系看似发生转变,江喻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在精神上依赖这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父亲。 “那天晚上……”江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靠在洗碗池边,望向客厅的方向:“你选择站在楚荇一边的时候,我真的想恨你。” 老江炒菜的手顿了一下。 江喻又说:“你那么做的时候我难受,可是恨你,我更难受。所以我不恨,就这么简单。” 说完这话,江喻又等了一会儿,除了炒菜以外老江什么也没说,于是江喻离开了厨房。 餐桌不大,江喻给自己和陆悬拉了两张椅子,没管老江,也没帮忙端菜,都是陆悬帮忙去端的。江喻坐在桌边沉着脸玩手机,几个界面切来切去,什么也没看进去。 吃饭时江喻没说话,几乎不怎么夹菜,碗里的菜都是陆悬给他夹的,陆悬夹给他就吃,不夹给他就不吃,看起来能坐在这儿都是给陆悬面子。而陆悬能坐着不走,也只是因为肉是江喻切的,不能让他的劳动白费。 食不知味地吃完饭,两人就要走了,此时老江终于开口:“江喻,你等等。” 江喻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他,陆悬很懂气氛地先走出去。 此时老江站在餐桌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你到底说不说?”江喻皱起眉头:“大老爷们儿磨磨唧唧的,不说我走了!” “哎!等等!你这个急性子……总得给我时间打打腹稿吧?”老江急忙说:“我是有话想说,可这不是怕你生气吗?” “难道你不说我就不生气吗?” “是是是……”老江在衣角蹭了蹭手心并不存在的汗,才说:“其实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一直在后悔,我肯定是做错了,欠你一个道歉。” 江喻默认了这个道歉,等他的后文。 老江不再与他对视,道歉后心里的那道坎终于跨过来了,泄了力跌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接着说:“江喻,我自己的人生太失败了,做自己失败,做父亲也失败。我这几天反反复复地在想,我能帮你些什么,但是想来想去,感觉自己没有帮你的资本,失败的人生经验也对你没什么用。万一乱插手反而给你添乱可怎么办?可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不拖累你。所以……我会好好戒酒,再也不会醉醺醺地倒在门口,更不会让自己冻死,你不用担心,放心去过你的人生吧。要是你觉得某个时候需要我,就来找我,我会在的,永远都会在。我其实也想像别人家的爸爸一样……能做你的后盾,哪怕是不怎么坚固的后盾。” 第138章 老江苦笑了一下,大约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好,太不自量力,腹稿中本没有这句话,可是说到这儿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继续说:“你比同龄人聪明,有主见,有那些朋友在身边,我觉得你不会走岐路。就是,不管以后怎么样,别让自己有太大压力,也别总是考虑别人,多考虑自己,我希望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以自己为重。我好像说得太多了……你没有觉得烦吧?” 江喻沉默许久,说:“知道了。” “那……别让你朋友等久了,外面冷。” “嗯,你也照顾好自己。” 江喻转身向外走去,夜晚寒风刺骨,他却觉得眼眶发烫。不知道从几岁开始,老江在他印象中就总是醉醺醺的,像这样清醒地交心一般的对话从未有过。 他有时觉得自己跟老江的相处模式像拔河,绳子两端是各自的道理,谁也不能说服谁,他咄咄逼人,而老江以柔克刚。直到刚才,那根绳子突然被老江松开了,江喻猝不及防地跌在地上,一种剧烈的震颤使他晃神。 他突然意识到,这种震颤是老江传递给他的名为父爱的情感。 他走到楼下,从楼道出去的时候,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滑过脸颊时却变得很凉。 陆悬迎面走过来,汹涌而来的气息顷刻将他包裹住。他埋头在陆悬肩膀,闷声道:“陆哥,我想回家。” 陆悬按着他的后脑,手指穿插在发丝间轻抚着,低声说:“嗯,回家。” 第73章 江喻觉得自己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在大街上就哭成那样。在陆悬面前犯糗的次数多了,江喻的脸皮都麻了,干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反正喜欢一个人不就那样吗,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所以总是得连带着喜欢对方不完美的样子。否则还算什么喜欢啊。 他现在越来越习惯靠在陆悬的怀里,可能是因为陆悬总是张开双臂,而他只要靠进去就好,是陆悬让这件事变得简单了,他才会每天都上钩。 “老江跟你说什么了?”陆悬的指腹蹭过他的眼角,因为哭过而微微泛着红,细碎的头发垂在枕头上,看起来很柔软。 江喻说:“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一堆有的没的也能把你说哭?你到底多心软。他那么向着楚荇,我看着都火大。” “我也火大,其实老江除了在楚荇的事情上拎不清,其他事还是很明白的。在我小时候,有一次他被工地的高空坠物砸到,晕过去之前还不忘托人把生活费带给我,那次他头上缝了三针,回家抱着我哭了一夜,他说一想到留我一个人活着,比他死了还难受。我看见那个伤的时候都吓哭了,死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可是老江比起死更怕我无依无靠。我跟他不只是血缘关系连接着,还有更深的感情。我说不清,可能这就是亲情吧。” 对陆悬而言,他的父母是世俗意义上普通的父母,一边发展事业一边关照孩子,家庭生活也很普通,没有那么多坎坷和艰辛,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江喻所描述的那种情况,忽然觉得很心酸。他把江喻抱紧,试图使这种心酸平复。 江喻一抬头,鼻子撞到陆悬的下巴,酸意直窜上眼眶,手指蹭着陆悬锋利的下颌线问:“干什么?” “我不想理解他。”陆悬的胸腔轻微地震颤:“至少在我这儿,不会让你经历那样的情况,也不会让你有那么复杂的心情。我们的感情很简单,我喜欢你,永远不会抛开你而选择其他人,也不会给你离家出走的机会。” 江喻刚撞到的鼻子更酸了,他猛地推倒陆悬,翻身而上,在床头灯的光晕下,陆悬向来乌黑凌厉的眸子显得很柔和,江喻心跳得很快,“咚咚咚”地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实在是忍不了了,他冲动地脱口而出:“做吧!” 被子因为他的动作滑到一边,连睡衣扣子都不解,直接从头顶脱下,陆悬猛地抓住他的手:“不是还难受吗?” “已经不疼了。”江喻解开他的衣扣,感受着他逐渐加重的呼吸,毅然低头吻他。如果不这么做,发酵的喜欢就要胀满整颗心,把他逼疯。 这天晚上江喻并没有尝试反攻,第一次做的时候,哪怕陆悬照顾到了方方面面也还是会痛,他没有自信比陆悬做得更好,因此大义凛然地做了承受的一方。他喜欢看着陆悬兴奋的表情,在那个时刻接吻仿佛灵魂也跟着颤抖了,快感像海啸将他淹没。 …… 过年前,小兰的手术排上日程,做手术那天,手术室门口坐了一堆人,几个小时后医生打开门问:“哪位是家属?” 这一堆人面面相觑,小胖率先说:“家属不在……但我们全是家属!” 医生哭笑不得:“手术很成功。” 一阵闹腾的欢呼差点震破天花板,这群人吵吵嚷嚷了半天,被护士长呵止才算完。 转眼间就到了过年,年三十那天小兰还没能出院,江喻和陆悬回了趟家,跟老江一起吃了顿午饭,然后拎着餐盒和一堆零食水果去找小兰。 刚走到病房门口,小兰的说话声就传出来:“等等,我后悔了,进这里不就完了吗?” 沈崇阳说:“你都后悔多少次了?” 小兰说:“你让我再想想,这次得慎重一点。” “那你快点想,都一个小时了。” “……哎呀,好吧好吧,进就进!我不后悔了!来吧!” 第139章 门口的江喻脸都绿了,刚做完手术,这是在干嘛?!他猛地推开门,大喊:“不行!” 病房里衣冠整洁的两人惊讶地看着他,小兰手里的棋子悬在半空中,愣愣地问:“什么不行?” 江喻走上前:“你们在下象棋?” 沈崇阳反问:“不然呢?” 江喻尴尬地把水果放到桌子上,身后传来陆悬低低的嘲笑,他反手把一颗金钱橘塞进陆悬嘴里。 小兰的车一深入敌营就被吃了,败局已定。悔棋好几次还是输了,她觉得自己没有下棋的天赋,再看沈崇阳笑眯眯的样子,问:“你怎么过年不回家?” “我爸妈跟他爸妈一起出国旅游了。”沈崇阳指向陆悬。 “你们两家是亲戚?” “我姑姑是他舅妈。” 小兰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去?” 沈崇阳:“去了也是给他们度蜜月添堵。” 陆悬虽然跟他是远亲,但从小就知道沈家有多溺爱孩子,出国旅游不可能不叫沈崇阳,他估计是放不下小兰才不去的。 江喻问陆悬:“那你呢?你怎么不去?” “不是答应了要陪你过年吗?” “什么时候?” 陆悬双手抱胸,在旁边两双八卦的眼睛的注视下,缓缓开口:“那天你喝多了,吵着要跟我一起过年吃饺子。说什么要爱我一辈子,态度挺轻浮的。呵,后来就扔下我跑了……” “行行行!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江喻尴尬地打断他的话,再继续下去就要翻旧账了。他预感到自己干的蠢事会被拿出来嘲笑好多年。 电视里播放着迎新春特辑节目,四个人在病房里玩起了飞行棋,陆悬这倒霉鬼在飞行棋上的运气竟然出奇的好,十局里能赢八局,哪怕被三个人围剿也总是能化险为夷。 冬日里太阳落山得早,新闻放完了就开始播新春晚会,虽然没什么意思,但能听个热闹,让病房里有过年的气氛。 小兰忽然说:“对面湖心广场有市集,江喻,你跟陆悬去逛逛吧。” “你不是还不能出门吗?” “我不去,你们去就好啦。” 江喻还想说什么,被陆悬用围巾套住往外走。 “干什么,你很想逛市集吗?” “他们有话要说,你看不出来吗?”陆悬搭着他的肩膀,推着他进了电梯。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晚会正到歌舞表演,沈崇阳已然心不在焉了,在小兰开口之前,他率先说:“我去打点热水来。” “壶里还有热水呀。”小兰抓住水壶的握把。 “那我去洗个苹果。” “我不吃。”小兰拉住他的衣袖:“你坐下,听我说。” 沈崇阳缓缓坐下,认真地看着她。 小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沈崇阳身上有一种令她退却的真诚,眼神始终清澈坦荡,干净得仿佛容不下一丝阴暗。 这样内心澄澈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小兰很不解,也很好奇。她本要拒绝他的,可不知怎么的,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拒绝的话语难以说出口。 我,一个什么都没有还差点变成杀人犯的人,竟然要拒绝一个干干净净的男高? 事情过于魔幻,小兰忍不住笑出声。 沈崇阳很苦恼,他知道自己可能要被甩,可是她一直不说话,让他心急。 “笑什么?” “我觉得跟你在一起还挺有意思的。” “那你是……” “不是要答应你。” 沈崇阳的期待立刻落空了。 小兰又说:“给我点时间吧,毕竟我都不了解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种话,断了就一了百了,也能省去很多烦恼,可是面对沈崇阳的时候,她又没有那种当断则断的果决了。 “真的吗?!”沈崇阳激动地靠近她,又忽然觉得靠的太近。 小兰也懵了一下,紧接着红着脸别开头:“现在还是朋友。” “啊……不好意思。”虽然这样说着,他却没有后退,而是俯身向下。 一阵海盐味的清香扑面而来,他从没离她这么近,所以她是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好像突然进入夏天,让她想到坐在水塘边吃冰棍的情景,风吹过树叶时簌簌地响,心情忽然变得轻飘飘的。 可是他很快就退开了,拿起床头柜上的一盒草莓说:“给你洗草莓。” 他离开的脚步又些仓皇,也许在那个瞬间他是想亲吻她,哪怕蜻蜓点水,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该这么做,就借着洗草莓匆匆离开了。 裘子兰蜷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想着,那个味道是洗发水还是香水?真的很好闻。 …… 年夜集市热闹非凡,挂满花灯,摆摊的无非那老几套,打气球、套圈和廉价纪念品,逛着也就图一热闹。陆悬拉着江喻的手挤过人群,前面就是小吃摊,香味勾得人犯饿。 走了不到五十米,江喻手里已经拿了好几种吃的,甚至还有一根雪糕,雪糕是熊猫形状的,江喻咬了一口耳朵,陆悬借着他的手咬下另一只耳朵,两个人在寒风里一起打了个哆嗦。 不远处传来响亮的音乐,很多人聚集过去,大约是有什么表演。 江喻吃着糖葫芦,被山楂酸得又打了个哆嗦,含糊地说:“走,去看看!” 广场上在表演打铁花,铁水随着“梆”一声响,“呲啦啦”地绽放在黑夜里,变成了金色的雨。 第140章 “一打一帆风顺!” “二打二龙腾飞!” 火树银花,迎新祈福,江喻把手里的纸盒竹签全都扔进垃圾桶,转身去拉陆悬,却拉了个空。 “三打三羊开泰!” 陆悬呢? 江喻回头眺望,但人群太密集了,灯光太暗,看不清谁是谁。他挤开进人群里,大喊:“陆悬!” “四打四季平安!” 铁花绽开,音乐震耳欲聋,周遭涌起欢呼和鼓掌,把江喻的声音淹没了。 “让一下!”江喻向外围挤去,又喊:“陆悬!” 可是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围过来,反倒将他往里挤。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钻出人堆,四处张望着寻找陆悬的身影。 陆悬长得很高,很有辨识度,可为什么找到?刚才不还在身后吗?江喻心里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广场上欢快的音乐还在放:“五打五谷丰登!” “梆!” “呲啦啦……” “六打六六大顺!” “梆!” “呲啦啦……” “七打七星高照!” 江喻渐渐跑起来,音乐声在耳边萦绕着,那紧密的鼓点催着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这段时间的安逸麻痹了他的神经,此时那种陆悬将会遇到生命危险的恐惧陡然钻出来,淬着毒一般亮出獠牙。 难道出了什么事…… 系统为什么不出声? 万一…… 江喻猛地止住这个念头,路过小吃摊的时候焦急地询问:“你看见一个男生吗?比我高一点,穿着黑色的大衣……” “你是说刚才跟你一起来的人吗?我没看见他经过这里。” 于是江喻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在某个时刻忽然有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腕,陆悬的声音天降一般出现在耳畔:“你跑哪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江喻猛地回头,看见陆悬的瞬间,吊在胸口的那口气骤然松懈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发着抖:“你去哪了?!我还以为……” 察觉他的异样,陆悬安抚地捏了捏他的后脖子,带着他远离人群,走向安静的地方。 “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陆悬问。 江喻的心情慢慢平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陆悬只是消失了几分钟,他却把所有最糟的情况都想了一遍。 “没什么。”他紧紧地拉住陆悬的手:“人太多了,我们回去吧。” 陆悬却没走,反而推着他坐下,蹲在他面前仰头看向他的脸:“说吧,你慌成这样肯定有理由,我想听你说。” 江喻咬咬牙:“我怕你出事。” “我?”陆悬说:“难道是怕我死了?” 江喻捂住他的嘴:“别说晦气话。” “既然害怕,下次就别放开我的手。” 说话的气息让江喻手心泛痒,他刚收回手就被陆悬抓了个正着。 陆悬与他十指相扣,示意道:“就像这样紧紧地抓着,保护好我。” 手心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让江喻浮躁的心逐渐安定,他扣紧陆悬的手:“好。” 第74章 新年钟声敲响时,城市上空的无人机照亮黑夜,彩色的灯幕在大厦外墙形成彩色的新年祝词。 “新年快乐。”陆悬趴在栏杆上,转头看向江喻:“以后的新年都一起过吧。” 烟花忽然升空,在河岸对面盛放,耀眼的光芒照亮陆悬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着江喻的影子,周围的繁华仿佛被隔绝在外,连烟花炸裂的声音也消失了,江喻感到一种独属于他们的寂静藏在陆悬的眼中,却不使人孤独。 江喻拉住他的手,抵着他的额头,在这方狭小空间里说:“新年快乐。” 两人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齐晓栀发来的消息,她走前和江喻加上了好友,现在江喻都还没给她拜年,压岁钱就跟下雨似的在手机上刷屏了。 “……陆悬,你快让你妈别发了!”江喻手忙脚乱地在聊天框里打拜年词。 陆悬举起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出齐晓栀和陆株的脸,陆株大喊:“哥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呀,江喻呢?让我看看他瘦了没。”齐晓栀笑眯眯地问。 “阿姨新年好!”听见声音,江喻急忙把脸凑过去。 陆悬说:“妈,他让你别发红包了,收不过来。” 齐晓栀说:“一个红包只能发两百,真是太不方便了,等我回国给你们带礼物。” 江喻:“谢谢阿姨,不用那么麻烦。” “干嘛跟我这么客气。陆悬没欺负你吧?” “没有没有……” “你这孩子真是的。可以随时来向阿姨告状哦。” 陆悬无情地打断:“没事我就挂了。” 齐晓栀似笑非笑地说:“小气鬼。好吧好吧,不打扰你们了,陆株还有没有话跟哥哥们说啊?” 陆株翻了半天书包,翻出一个大盒子,激动地大喊:“我要跟江喻哥哥结婚!” 说着就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两枚玩具戒指,她又说:“只要戴戒指就能结婚啦!” 三个人都是一愣,紧接着齐晓栀大笑起来。 江喻又好笑又尴尬,正要向她解释,陆悬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在镜头前吻了上去。 “啊——!”陆株惊慌地大喊:“哥哥你干嘛呀!” 第141章 陆悬说:“他不会跟你结婚的,因为要跟我结婚。” “啊!哥哥坏!”陆株生气地拍桌子。 “对,哥哥超坏。”陆悬毫不否认。 陆株哭起来,齐晓栀笑出了眼泪,一边哄她一边挂了电话。 “你在小孩面前干什么呢?”江喻尴尬地锤陆悬的腰:“大过年的还把她弄哭了。” “那你要跟她结婚吗?”陆悬问。 “你不会在吃小孩的醋吧?”江喻单手揽住他脖子,调笑道:“陆哥人长这么大,心眼怎么这么小。” 他话刚说完,就感觉手指被套进一个凉凉的环里。 “求婚这种事被捷足先登,难道不能吃醋吗?”陆悬把戒指戴进他指间,握住他的手:“喜欢你的人太多了,我得上个保险。喜欢就戴着,不喜欢就明天去选你喜欢的款。” 反正没有不戴这个选项。 江喻最讨厌别人干涉自己的生活,讨厌别人自作主张为自己做决定,可是这个人是陆悬就可以。喜欢真的是一种神奇的感情,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情和习惯,使不喜欢的也变成喜欢。 银色的素圈反射着明亮的光,江喻从不觉得一件物品能代表什么,誓言与承诺也不会因为一件物品而永恒,可就是他嗤之以鼻的东西此刻使他感到难言的满足。原来这就是被在乎、被喜欢、被占有的感受,有一个人非他不可,所以想用这枚小小的戒指把他圈在身边。 “只有我戴是不是不太公平?”江喻伸出手,理直气壮道:“结婚怎么能一个人戴戒指?” 陆悬从善如流地拿出了另一枚放进他手心,江喻给他戴上,两只手握在一起时,两枚戒指像互有缺口的拼图完整地拼在一幅画面中。 江喻说:“我给你的礼物还在善法寺,方丈在开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 陆悬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奇怪道:“你怎么会信这个?” “你这话说的,又不是邪教。别捏了,我没中邪!”江喻说:“信不信是一回事,主要是图个好兆头。” “你应该知道我倒霉不是简单的运气不好吧?” “我知道。这个方丈开光很贵的,你别拒绝。” 江喻知道这不靠谱,但就像去寺庙朝圣的人不一定信佛,给逝者烧纸钱的人不一定信轮回一样,他找东西给陆悬保平安也不指望这东西会灵验,只是当下有种冲动推着他做点什么,做什么都行,只要不是坐以待毙。 “什么时候去拿?我跟你一起去。”陆悬说。 “寄过来,到付。” “……是正经寺庙吗?” “不然我亲自去拿?这样是不是显得更诚心?” “不,还是到付吧,愿意花钱就很诚心了。寺庙现代化很正常。”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戴着戒指的双手始终握在一起,穿过喧闹的人群和许多打量的目光,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新年伊始正是走亲戚串门的日子,老江家的亲戚大多不待见江喻,他属于挨训必还嘴,挨骂就掀桌的类型,加上老江当年不经家里同意硬要娶楚荇,江喻作为老江家逆子的儿子就更被讨厌了,在老家闹过两回后,那些亲戚见他就像见瘟神,他也乐得不用打交道。 但陆悬得去给爷爷拜年,老爷子家离得远,陆悬早晨五点就起床,轻手轻脚没惊醒江喻,等江喻醒的时候,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江喻起床后给列表里屈指可数的联系人挨个拜年,长辈也就陆悬的妈妈、酒吧店长和周芳老师。他已经给陆悬妈妈拜过年了,红包收了小两千,店长是一毛不拔的,在工作群里也才发了两百块让大家拼手气。他给周芳拜完年也收到了红包,周芳一个劲儿地问他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坚持学习,一会儿叫他不要压力太大,一会儿又叫他不要自我放弃,唠叨劲儿比在学校还夸张,江喻看着“正在输入”的字样并不觉得烦,反而有点高兴。 小胖大吐苦水,说回家就被攀比嫌弃,无聊透顶,而小兰误发了一张沈崇阳趴在床边睡着的照片,撤回不及时被小胖逮个正着,小胖这个嘴贱的嘻嘻哈哈地调侃了几句,小兰立刻跟他吵上了。 江喻退学后原本也退出了班级群,今天不知道谁把他给重新拉回去了,一进去就被“新人爆照”给刷屏了。 江喻:我,新人? 体委高峰跟他比较熟,率先发难:不管,就要爆照。 紧接着又是队列整齐的“不管,就要爆照”再次刷屏。 江喻没发,不知怎么的,这群人突然开始发偷拍他的照片,替他“爆照”,江喻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偷拍了这么多,其中有一张奔向雨中的背影,江喻放大一看,是陆悬撑着伞搂着他冲向雨中的样子,那天的记忆立刻浮现在脑海中,仿佛还能体会到溅湿的裤脚和伞下的体温,那时候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却应该隐约感到了心动。 他默默存下照片,又意外收获了好多张偷拍的合照,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没有好好地跟陆悬拍过照片,再转念一想,别说拍照了,连正经约会都没有过。 他给陆悬发消息:陆哥,去约会吧。 电话立刻打了进来,陆悬:“我还有半小时到家。” 江喻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边找衣服穿一边说:“那我到楼下等你。” “在家等就行,新衣服在桌子上,看见了吗?” 第142章 “白色那件?”江喻抖开桌上的袋子,拿出一件白色的羊羔毛外套,“什么时候买的?” “前两天。新年要穿新衣服。” “这也太白了,我没穿过这么白的……” “情侣装。” 江喻立刻穿上,十分满意,并给了五星好评。 等陆悬到的时候,江喻已经等在楼下了,下巴埋在白色毛绒衣领里,露出挺拔的鼻梁,鼻尖冻得有些红,眼中带着笑意,看见陆悬时立刻迎上去。 陆悬穿着同款黑色外套,衣领敞开着,露出脖子和锋利的下颌线,出门不像去拜年的,像去打架的,衣服颜色倒显得皮肤很白。 江喻订了餐厅,买了下午的电影票,其他营业场所全都在休息,接下来的计划只好作罢。 大年初一街上就很热闹了,在餐厅吃完饭,按照计划又去看了一场合家欢电影。那家餐厅很好吃,电影也很有意思,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江喻忽然说:“咱们这算约会吗?” 陆悬反问:“约会不就这些内容?” “总觉得差点什么。” “差个上床?” 江喻用一颗鱼丸堵住他的嘴,防止他在众目睽睽下说出更惊人的话。 “咱们每天都在一起,跟今天也没什么区别。”江喻说:“那我们每天都算约会吧?” 陆悬咬着鱼丸问:“想体验不一样的约会?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 “不知道。”陆悬说:“随便找一条路,找一个方向,一直往前开,直到车没油。” “那怎么回来?” “不知道。” 江喻想了想,吃完竹签上的鱼丸说:“走,现在就出发。” …… 摩托车轰鸣着上路了,因为连续的晴朗天气,路面干燥平整,一路坦途,他们一路向着郊外行驶,静谧的城市远去了,热闹的村落迎来。 路上的雾气越来越大,陆悬不得不放慢速度,江喻打开防风镜,一股硝烟味儿钻进来,远处鞭炮声若隐若现,连绵不绝。所有车都亮着车灯缓慢行驶着,能见度很低。 在硝烟笼成的大雾中,那种强烈的不安再次在江喻心底涌现,直到村落远去,雾气稀薄,阳光照亮前路,他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 陆悬开始加速了,江喻抱紧他的腰,路过荒凉的野地,腥咸的海风迎面扑来,海浪推着白色的泡沫和冰碴涌到岸上,海鸥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起伏。冬季的海岸荒无人烟,只有夕阳西下。 陆悬看了眼仪表盘,油快要耗尽了,便在海岸边停下。 落日飞速沉入海岸线,在海面铺上一层残红。江喻掏出手机,和陆悬抵着头拍了张合照,戒指反射出夕阳的橘红,他握着陆悬的手,在合照里留下戒指的印记。 远处海岸跑来几个小孩往海里扔“鱼雷”,在浪花上炸出更大的浪花。 江喻说:“大前年的今天,我把一个炮仗扔进了二叔的厕所里,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我干的。” 陆悬问:“为什么要炸他?” “看他不顺眼。”回想起二叔惨绝人寰的惊叫,江喻露出坏笑:“你没这么干过吗?” 陆悬耸耸肩,这种事在陆家是不可想象的,作为一个雷厉风行的大企业家,陆老爷子最看重的就是体面,孙辈里除了陆悬就没有不怕老爷子的,陆悬要是往身价千万的二叔厕所里扔个炮竹,手掌能被竹戒尺打到皮开肉绽。 两人倚在车边看着落日,身后有一辆房车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驶来,经过时副驾的男人伸出头大喊:“死男同!” 紧接着车里传出疯狂的笑声。 房车从沥青公路上漂移上沙滩,停在了海边,一对情侣嘻嘻哈哈地从车上走下来。 江喻扭头问陆悬:“要不要试试你没干过的事?” 陆悬没有丝毫犹豫:“当然要。” 天色很快就黑了,房车亮着灯,情侣在车里即将上演限制级的时候,车门忽然被敲响了。两人都愣了一下,女人迟疑道:“是不是有人啊?” “不会吧……” “叩叩叩。” “果然有人!”女人推开他,大声问:“谁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是海岸管理员,这里停车要登记!” 车里的两人松了口气,但男人很警惕,仍旧没有开门,只是把车窗拉开一条缝。 在这个瞬间,一个“呲呲”冒着烟的东西立刻被扔进车里,骨碌碌滚进床底。 女人尖叫起来,“啊——!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进来了!” 男人也惊慌失措地跳脚,先是想捡那个冒烟的东西,看见那巨大“鱼雷”的引线快燃尽了,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连滚带爬往车外奔去,女人也紧跟着逃出来,随后车里立刻发出“砰!”一声巨响!爆竹炸了。 在短暂的发懵后,两人终于回神。 “谁扔的!”男人愤怒大吼着四处张望,可是四周一片漆黑,哪里看得见所谓海岸管理员的身影,他顿时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女人更加狼狈,连鞋子都跑掉了,因为男友抛下自己跑出来的行为而格外愤怒,插着腰怒道:“别骂了,你个怂蛋!一个爆竹给你吓得屁滚尿流,算什么男人!” 男人也在气头上,当即回怼:“换成你,你敢用手捡吗?!就会说风凉话!到底tm是谁扔进来的,我要弄死他!” 第143章 “行啦!要找你自己去找吧!我快冻死了!就会马后炮,要你有什么用啊!”女人甩手上车,猛地拉上车门。 男人怒气冲冲地追进去,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体被海风吹得麻木了,可怒火越烧越旺,在车里和她纠缠不休地争执起来。 远处公路上,黑色哈雷燃烧着所剩不多的燃油沿着海岸线越逃越远,江喻和陆悬对着空旷的远方痛快地大笑。 迎面的冰冷海风也吹来了自由的味道,江喻张开双手迎接狂风,大喊:“陆悬!咱们别回家了!” 陆悬高声问:“你想去哪?” 江喻回答:“不知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都行!” 声音回荡在公路上,和发动机的轰鸣一起驶向远方。 第75章 那场冲动而自由的出行以燃油耗尽结束,晚上两人在公路边冻得像狗,在寒风里一边看星星一边等了两小时的拖车。世界上总会有各种因素迫使他们停下脚步,可是江喻不觉得这场约会狼狈结束了,因为陆悬在身边,每一秒钟都只感到满足。 高三要补课,寒假提前结束,陆悬这厮始终没把寒假作业放在心上,还是江喻看见一班的人讨论作业的时候提了一嘴,才发现他一张卷子也没写。临近开学还有两天,两人左右开弓总算是全部搞定。 开学交作业时,陆悬的作业里赫然挂着两种笔迹,解题风格却出奇的统一,标准得无懈可击,这导致老师宁愿相信陆悬是用左右两只手写的作业,也没怀疑有另一个人帮他写。 二班的班主任老头面带喜色,开班会时一向严厉的语气都柔和了许多,班会结束时把陆悬叫了出去。 从走出班级开始,老头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明显,脸上的沟壑层层叠叠像山里的梯田,他笑眯眯地说:“听说你高二的时候被保送,但是因为身体原因放弃了名额?” 不等陆悬回答,他又拍了拍陆悬的肩膀,笑容更甚,简直喜笑颜开:“金子不会被埋没,是你的终究是是你的,陆悬,你又被保送首科大啦!” 老头高兴地看着陆悬,然而他在陆悬脸上并未看到意想中的惊喜神色,反而在短暂错愕后表情尽失,只留下微妙的无语。 “老师,我已经两年没参加过竞赛了,为什么保送我?”陆悬问。 老头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从他语气中听出了诘问。老头清了清嗓子:“你之前的竞赛成绩很突出,所以这次保送是情理之中,不用觉得对别人不公平,你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 老头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在他这块沃土上长出一棵前所未有的好树,哪怕是嫁接的也跟着光荣了一次,因此越说越高兴,全然没注意到陆悬那根本高兴不起来的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师。”陆悬打断他:“保送的事,我要考虑一下。” “没问题……你、你说什么?”老头回过神来,错愕拉动脸上的肌肉使褶子都被抻平了:“你不想去吗?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首科大不是我的第一志愿,等我这两天想好了再给你答复吧。” 老头转念一想,以陆悬的成绩去哪个学校去不成?便也不多劝,只叫他尽快考虑好。 下课铃声响了,陆悬往二班方向走去。此时三班一个女生朋友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她手中捂着装满热水的玻璃杯,走到门口忽然感觉脚底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向前扑去,手中的玻璃杯脱手飞出,意外地砸向陆悬身后! “小心!” 有人大喊了一声,积年累月面对生命危险养成的第六感使陆悬作出了极限反应,他只微微回头,眼角余光看见水杯的瞬间,立刻转身跨进二班的后门。 水杯“砰”地摔碎了,热水飞溅出来冒着热气。陆悬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得身后“吱呀——”一声响,开着的门无风自动,猛然拍向他,将他拍出走廊,向着地面的玻璃碎片俯身跌去! “啊——!” 女生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校园,许多学生跑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尖锐的玻璃棱角直指向上,离陆悬的眼睛仅有几厘米,仿佛藏着着凛冽的杀机迫不及待地要取他性命。如果不是跌倒时用手臂撑住身体,这只眼睛已经被刺破了。 陆悬站起身,眼前还留着的森森寒意,顺着眼眶处的皮肤刺痛他的神经。他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悬在身后,正散发着阴毒的杀意。 …… 酒吧开门第一天没什么生意,大家打扫完卫生就坐一块儿嗑瓜子,店长大度了一回,竟一人发了一百块的开工红包,大家喜笑颜开,各种违心的夸赞全往店长身上招呼。 “滚滚滚,一群见钱眼开的。”店长把人全都轰开了,把江喻单独叫到一边:“不是快高考了吗?从今天开始每周多给你放一天假,不会扣你工资的,好好学习好好考。陆悬以后不来了,但开工红包还是有他一份,你替我给他。” “谢谢姐。”江喻收下陆悬那份红包,拍照发给陆悬。 也许是在上课,陆悬始终没有回复消息,高三一班的群倒是突然热闹了—— 「刚才有人在尖叫,谁知道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二班门口有人摔倒了。」 「是谁啊,把地中海主任都惊动了。」 「好像是陆悬。」 「我看见了,摔在碎玻璃杯上,差点刺到眼睛。」 第144章 “江喻啊,你帮我抬一下那个……哎!你去哪啊!店长,江喻那小子又翘班!” 店长抬头看了一眼,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不用管他,小胖过来帮把手。” 小胖乐呵呵地跑过来:“哎!来啦!” 三高门口很冷清,下午放学时候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往外走,大多数人都在教室上晚自习。陆悬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江喻蹲在马路牙子上和保安大眼瞪小眼。 江喻跟这保安是老冤家了,本想翻墙进去找陆悬,却被他死死盯上,只得作罢。 见陆悬出来,江喻快步迎上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也没看见有伤,这才松了口气。往外走的学生无不侧目,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传过他们的八卦,但这么明目张胆地做亲密举动还是第一次见。 有人举起手机,在那两人入镜的瞬间,江喻忽然侧头望过来,紧皱的眉心压抑着戾气:“拍什么拍?!” 那人心惊胆战地收起手机,低头匆匆跑走。 陆悬拉住要发火的江喻,揽住他脖子往回走:“怎么了?有人惹你生气?” 原本被偷拍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江喻烦躁的心情怎么也压抑不住,就发了火。他深吸口气,说:“我以为你受伤了,听说很凶险,可那个破拯救系统一声也不吭!” 陆悬却笑了:“不是我死了才会回溯吗?这次有惊无险,当然用不着你干预。放心,我有防备。” 话虽如此,江喻却依然苦闷,握住他搭在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忽然想到自己还没下班:“你跟我去酒吧。” “怎么?” “陪我上班呗,反正你不上晚自习。今天店里没人,给你找个座儿学习也清净。” “行。” 酒吧里确实清净,江喻心里却不清净,陆悬今天发生的意外印证了他的不安。虽然很久没有发生意外了,但霉运并没有停止。 晚上回家后,江喻刚进浴室洗澡,一本书“啪嗒”地从书架上掉了下来,陆悬看向那本期刊,在短暂的迟疑后将书捡起来。 这不过是众多期刊中的一本,而且是好几年前出版的,他和江喻都看过,没什么特别的。陆悬继续往后翻,直到翻到最后的空白页,一张手绘的机械图映入眼帘,旁边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油性笔点下的芝麻粒,可想而知画图的人在思考纠结着某个问题,而在最下方写着三个字——首科院。陆悬一眼就认出,这是江喻的字迹。 这本书掉下来不是偶然,就像那扇无风自动的门一样,命运在推着他往前走。 他撕下这一页塞进兜里,在听见江喻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沉静地将期刊放回书架原本的位置。 江喻给自己吹完头发又给陆悬吹,技术不详,但起床时两个人都是鸡窝头,于是又给陆悬打湿了重新吹,勉强赶在迟到前让他出了门。 打开门时走廊的冷风吹进来,给江喻凌乱的头发吹得更乱,陆悬拨弄了两下他耳边翘起来的一撮毛,和他接吻。 江喻靠在门边开玩笑道:“我这样好像送老公上班的家庭妇女。” 陆悬又亲了他一口,捏着他的脸说:“那你在家等我,别去上班。” 江喻给了他一拳,叫他别蹬鼻子上脸。 “江喻。” “嗯?” “……我今天晚要去爷爷那,你不用等我。” “怎么昨天不说,是家里突然有事吗?” “嗯。” “好。你快走吧,等会儿真要迟到了。” 陆悬转身走进电梯,电梯关门时手机里弹出了航班短信——汀州飞往首都的飞机将在中午十二点起飞。 …… 深夜,首科院试验场施工棚里格外安静,一个戴着棒球帽的身影在树影下走近大门,鬼使神差地推了下那扇巨大铁门,竟然真的推开了。 陆悬走进去,忽然听见有人追进来,紧接着沈维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里不能进!你是谁?谁给你开的门?!” “门没锁。”陆悬转过身。 沈维的手电筒照在他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陆悬?!”沈维大惊:“我说怎么有点眼熟,竟然是你。门不可能没锁,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陆悬摊开双手,以显示自己没有带任何工具:“确实没锁,你可以调监控。” 沈维并不相信他的话,秦舟行不可能犯这种低级失误,他走上前去:“不管你怎么进来的,先跟我出去,幸好是被我看见了,要是被别人看见,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陆悬迎上沈维,看样子是准备老老实实地跟他离开。 沈维也稍稍松了口气:“我说你没开学吗?从汀州跑过来可不近啊。江喻没跟你一起过来?” 陆悬搭上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态度友好得令沈维生疑,紧接着陆悬说的话就让他如遭雷击。 “沈老师,你说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们勾肩搭背被监控拍到会怎样?” 沈维后知后觉地冒出冷汗。 陆悬继续说:“不如这样,你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自己从这儿出去把监控删了,对你我都好。” “你!”沈维猛地推开他:“我跟你不是一伙的!” “谁信?” 沈维涨红了脸,浑身发起抖来。 陆悬又说:“沈老师只要假装没见过我就行,我什么也不做,看一眼就走。” 第145章 “你要看什么?这是保密项目。” 陆悬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他:“明白,我不拍照。就这一个手机,不信可以搜身。” 沈维把他身上搜了个遍,果然除了一部手机外什么都没有。似乎正如陆悬所说的,他只是想看看,什么也不准备做。可这更让沈维疑惑:“地基都没弄好,你想看什么?” 陆悬没有回答。施工棚很空,除了地上堆积的建材外什么也没有,更没有江喻画在纸上的那个奇怪的机械。但掉在地上的期刊、为他敞开的大门都指向了这里。 “就算是陷阱……” “你自言自语什么呢?” 在这个瞬间,不远处猛然传来一阵爆破声,气流震荡着推向四面八方,将顶棚的防水布“哗”地掀起! 第76章 时钟“咔哒咔哒”地响着,秒针悬停在两个刻度之间,每次跳动都会卡回上一秒。是时间停止了还是钟表坏了?陆悬分不清。 他惊觉自己盯着表盘很久,因为指针没有转动,所以也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少。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小房间里,房间没有窗户,更没有灯,却出奇得亮,只有故障的挂钟徒劳地发出“咔哒”的声响。 这里不是施工棚,刚才好像发生了爆炸,难道是昏迷了,在梦里?陆悬摸了摸身体,还穿着来时的衣服,也没有受伤。 他犹豫片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旷野,青草铺满大地,远方有一个灰色的凸起,吸引着他靠近。随着越走越近,灰色的凸起也变得清晰,那是一座碑,孤零零地立在旷野上,上面刻着的名字使陆悬停下脚步。 “不想靠近看看吗?”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陆悬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男人叼着烟坐在低矮的折叠椅上,棒球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 陆悬问:“你是谁?这是哪?” “我称这里为交界空间,一个介于高维和低维的跃迁通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我给你打开门,也要你自愿走进去。你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吗?为什么这么倒霉,是谁想杀你。这个困扰你十几年的事情驱使你来到这儿,哪怕是陷阱也甘愿跳。” 他吸了一口烟,烟草丝燃烧着,一截烟灰掉下来在草地上燃烧,被他用脚踩灭,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紧不慢地说:“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陆悬审视着他,但始终看不到他的脸,于是按兵不动地等他的下文。 男人自顾自地讲起来:“十年前,因为一个科学共研项目,我认识了他,他是首科院里公认的天才,但脾气特别烂。其实我脾气也不好,所以每次开会我们都会吵架。我们在两个研究组,是合作竞争的关系,虽然每天吵架,但不得不朝夕相处。这小子很奇怪,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喜欢上了我。有一天他喝多了向我表白,我拒绝了,本以为他会很尴尬,谁知道第二天他忘得一干二净,开会的时候因为观点不合又跟我吵起来。” 男人忽然笑了一声,大约是想到了当时的情形,觉得十分有意思:“他吵架很厉害,因为脑子转得快,很少吃亏,他们组在他的带领下就像一群狼,谁也不服,尤其见到我就咬。我心想,这小子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谁知道后来有好几次他喝多了,竟然又找我告白。这人可真有意思,清醒的时候跟我水火不容,喝多了就跑来告白,而且每次清醒后就全都忘了。好像故意在耍我一样。” “出于报复心态,我开始故意接近他,这个过程真的很有意思。直到我开始观察他的态度才发现他其实很纯情,喜欢我的眼神和表情根本就藏不住,而且连恋爱都没谈过,这种人真的很少见。我谈恋爱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对这种感情单纯的人手到擒来。结果是我钓鱼成功,引诱他在清醒时告白后把他甩了。” 他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棒球帽下露出一截下颌线,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颓废。 他继续讲述道:“我拒绝得很强硬,不仅如此,还践踏了他的真心。真是一场完美的报复……不,也不算报复,只是我的恶作剧。我就想看看他得知真相后恼羞成怒的样子,那一定很有趣……妈的,有趣个屁!” 骂完这句话,男人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熄,想抽出一根新的,但因为手抖而抽了好几次才抽出来,他点燃后塞在嘴里,用力吸了几口平静下来,“他没生气,也没骂我,好像早就知道我的目的,所以非常平静。我感觉他想对我说什么,特别无助的样子。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平静地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有一个陪伴了他几十年的最好的朋友,对他来说如同家人的人,检查出癌症晚期没得救了。”男人又吸了一口烟,摇了摇头:“他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向我告白,大约希望有人能在他最难过的时候给他一个支点。而我干了什么呢?我干了这世界上最混蛋的事。” “紧接着研究项目也出了问题,因为具有不可预知的风险,项目经费又源源不断地消耗着,上面考虑把项目停掉。项目暂停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走了,租的房子退掉了,评职称的申请撤销了,就连首科院的留任邀请也被他拒绝了。我打听过他的消息,他跟母亲关系不好,父亲在他十九岁的时候因为酗酒出车祸去世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似乎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 第146章 “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很不安,要是那位得了癌症的朋友也去世了,他会怎样?我每天都在想,要是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跟他站在一起,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只要能再见他一面,我什么都愿意做。于是我伪造实验报告,促使项目重启,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 他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墓碑,沉默了很久,抽完一根烟,又抽完一根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回忆里缓缓脱身,继续诉说:“他变了,沉默寡言,不爱吵架,也不理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当做看不见。可能他已经不再喜欢我了。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我又错了。他不仅纯情,还长情。因为这两个缺点,他最终还是栽到我手里。” “发生了什么?”陆悬忍不住问。 “当初的风险评估是对的,实验出了岔子,机器开启的时候突然失控,打开了未知的通道,当时我离得太近,逃不了了,是他救了我,他为了救我反而被卷进去,从此消失,也许死了,我不知道。但大家给他举行了葬礼,还给他立了一座墓碑。” 男人又抽出一支烟,但这次没有点燃,而是捏在手里,把卷纸里的烟草捏得很碎,从修长的手指间漏在地上。 “实验被叫停,研究组解散,整个实验场被封锁,只有机器被保留下来。我不甘心,潜进去又一次打开了机器。我想重新打开那个通道,却被卷进高维空间,见到了过去的我自己。我看见我的母亲分娩,我出生了,学会了走路,又学会了说话。很神奇,因为那些事情是人的记忆留不住的,而我可以从第三者的角度观察这一切。我看着自己慢慢长大,人生的经历跟我的记忆慢慢吻合。我可以确定,那就是我。” “我豁出命进入这个空间,却只是再观摩一遍自己失败的人生,这他妈有什么意义?这个空间只有我自己,没有他,可能我已经害死他了,只是不敢承认。可是我不甘心呐,他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喜欢我。该死的是我。如果能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愿意死。如果没有我,或者我早一点死掉,也许就不会害死他。” “说实话,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无非是使使绊子,在背后推一把,或者弄断一根刹车线……每次我有所行动,改变过去引发的蝴蝶效应也会改变未来,可唯一不变的是他的死。我们总是会见面,而他总是会喜欢上我,再因为救我而死。哈,妈的,我用尽方法也没能杀掉自己。陆悬,你的命怎么这么硬啊?” 男人苦笑一声,摘下帽子看向陆悬,露出和陆悬一模一样的脸。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望着陆悬的时候,仿佛透过陆悬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也许是他自己过去的人生,或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的未来。 在他讲故事的过程中,陆悬就隐隐猜到了结局,因为身后墓碑上刻着“陆悬”的名字。名为“陆悬”的人想要葬身于此。 陆悬五味杂陈,沉默半晌,最后摇了摇头:“我不是你。” 男人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站起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我还有第二个故事,如果你想听的话,请坐。” 陆悬迟疑片刻,坐到椅子上。 男人把烟盒递给他:“抽吗?” 陆悬接过烟盒,抽出一根却并不点燃。 “第二个故事,你可能比较熟悉。”男人望向远方,风吹起他的衣摆,“我出生后遭遇了很多不幸,天生就很倒霉,为了应对这些情况,我开始学习各种各样的体育项目,锻炼出的身体素质和条件反射能力帮助我渡过了很多次危机。但这还远远不够,因为我实在是太倒霉了,甚至有好几次命悬一线,又侥幸活下来。后来我遇到了他,这一次我在高中时期就遇到了他,第一次见面,他跳上我的车不说,还把我送进了交警大队。我们结下梁子,在学校里水火不容,奇怪的是,我竟然喜欢上了他。然后顺理成章地,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又进入同一个工作单位——首都科学研究院。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但是矛盾出现了。天才总是自命不凡,我们研究相同的项目,却有截然不同的观点。刚开始我们约法三章,无论在院里吵得多厉害,只要回家就不能再提。我们很天真地以为只要这样,感情就不会受到影响。但内心的隔阂越来越大,藏在心里的不认同使我觉得我跟他也许不是一路人。那天我很谨慎地提出,想要跟他分开各自冷静一段时间。他有点难过,但还是同意了。” “你应该很清楚他的为人,爱一个人他会付出一切。分开一段时间后,他来主动求和,我同意了。但是矛盾依然存在,只要我们都在这个项目里就少不了争执。后来又分分合合了几次,我终于是厌倦了,提出分手。为了挽留我,他竟然要退出项目组。这是他第一次牺牲,放弃了理想。后来实验因为风险原因被暂停,我为了继续这个项目,希望他帮助我伪造实验报告。这是他第二次牺牲,放弃了原则。但我伪造实验报告的行为引起了他的警觉,害怕我做出更加疯狂、出格的事情,他以项目监督的身份重新回到项目组。后来实验出了事故,他为了救我,被卷进机器打开的通道,消失了。而我为了找他,重新打开通道,被卷入高维空间。” 男人缓缓说道:“陆悬,这是你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陆悬手中的烟卷被捏得不成样子,烟草刺挠着掌心,从指缝中掉进草地。他惊觉自己坐在男人坐过的地方,做着和男人相同的事情。 第147章 “如果……”陆悬刚张开嘴,干涩的喉咙就将话卡在一半,他清了清嗓子,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自己冷静得足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那我就可以改变未来。” “改变未来?”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悬:“我一直在尝试改变未来,但殊途同归。” “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很简单,只要他不救你就不会死。” “但他一定会救我。” “没错。所以你,陆悬,你得死。” 第77章 一阵大风过境,草地被吹得唰唰作响,陆悬的墓碑被青草簇拥着,冷灰色的石头孤立在原野上,展望着他的死亡。 陆悬有些哑然,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感到措手不及。 “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人去死好像挺难的,但是陆悬,我了解我们,我们骨子里都是疯子,难道来这里之前你没想过自己会死吗?你想过,但你不怕。十九年里,你无数次面对死亡,也想过活着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是江喻改变了你的人生,他让你的生活有了意义,一次又一次地救你的命,你欠他的数都数不清,这次轮到你救他了。难道连这都不敢吗?” 男人蛊惑般的话语不断钻进陆悬的耳朵,他说的没错,因为他和陆悬本就是同一个人,所以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命中陆悬的内心深处。 远处灰色的天空扭曲波动着,陆悬被短暂地转移了注意力:“那是什么?” “是这个空间的出口。不瞒你说,为了把你带进这个空间,我把实验机器毁了,爆炸产生的能量刚好能打开这个通道,但是维持不了多久。等这个通道关闭,我将再也不能干涉你的空间。也就是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放弃杀我了?”陆悬问。 男人笑了笑,目光沧桑而悠远,“在你的空间,你总能化险为夷,而在这个空间是杀不了人的。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也算是放手一搏吧。我再也做不了什么了,但是你可以。我真的很羡慕你,现在只有你可以救他的命。出去之后,你可以和他好好告个别。陆悬,这是我们欠他的。相信我,死亡并不痛苦……”他顿了顿,咬着牙挤出后面的话:“活着才痛苦。” 天空的波动逐渐剧烈,如同镜子一样裂开几条缝隙,男人要回了自己的烟盒,如他所说,他不再对陆悬起杀心,一边点燃一根香烟,一边好心地指向远处的小路:“往那边走,你很快就能出去。他在等你,别让他等太久。”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可别再让他从你怀里消失了,走的时候留下一个完整的拥抱也好。” 陆悬站起来,走到墓碑旁驻足,手指描摹着上面粗糙的刻痕,这带着恨意的墓碑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证明。 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男人抽着烟,享受着空间的崩塌和毁灭,还有旷野上的越来越猛烈的狂风。陆悬的脚步声响起,也许是准备走了,但很快又停下来,忽然问:“你爱他吗?” 男人转过头,发现陆悬正盯着自己。 “为什么这么问?” “你好像忘了带一样东西。” “什么?” 陆悬抬起手,一枚低调得让人难以察觉的素圈银戒指戴在指间:“戒指,你没戴。” 烟灰被狂风吹到手背上,烫出一个红点,男人却毫无知觉一般,僵硬地凝视着那枚戒指,直到烟燃尽了,烫伤他的手指。 陆悬放下手,从听那个故事开始,他的心情就沉重无比。男人那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还有不可改变的未来令人绝望。也许正如男人所说,这道难题只有陆悬的死是唯一的解。但对于学霸来讲,任何时候做任何题都不止一个解。 在这个瞬间,陆悬抓住了这道题的第二种解法。他镇定地审视着男人变幻的神情。 “如你所说,你是未来的我。如果我们一样爱他,设身处地地讲,我一定会戴着这枚戒指,但是你没戴。几十年过去了,也许我们会买新的戒指,但是你也没有戴。”陆悬的目光像出鞘的利刃,斩向男人呆滞麻木的面孔,“如果你有的话,不会不戴,除非你没有。” 男人佯装冷静的脸在这一刻突然崩裂,叫陆悬抓住了端倪。 “说实话,你讲的两个故事有那么一会儿真的骗到我了。和江喻上同一所大学,做同一份工作,每天形影不离。我幻想过这样‘美好’的未来。但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 “正因为幻想过和他的未来,所以我知道这样的未来其实不会发生。”陆悬停顿了一下,“因为我不会进首科院。” 男人蹙起眉头:“为什么?” “因为不感兴趣。” “……什么?”男人惊诧,陆悬的话对他来说似乎难以理解。 陆悬继续说:“就算没有和江喻上同一所大学,做相同的工作,或不能每天形影不离、朝夕相处,也不影响我爱他。他有他的理想,我也有我的理想。如果江喻想进首科院,我会无条件地支持,但我不会陪他一起去。因为对我来说,爱他是生活本身,不会因为上了不同的大学、做了不同的工作就改变。” “也许你觉得我说的这些话很虚伪,是害怕死亡而找的借口,那我无话可说。因为就算信了你的谎言,我还是不会去死。” 第148章 男人问:“你就这么怕死?” 陆悬短促地笑了一声:“江喻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如果他拼尽全力地救了我的命,我却选择自杀,无异于一种背叛,他会恨我一辈子,说不定还会把我从坟里刨出来烧成灰,扬到海里。如果二十年后我真的把他害死,那我一起死就是。你不是说我们骨子里都是疯子吗?没错,打个赌吧,用我和江喻的命来赌,就赌你说的未来不会发生。赢了我跟他白头偕老,输了我跟他一起死。” 陆悬摊开手:“谢谢你讲的两个故事。我要走了,我会活着去见他。如果你还想找我的麻烦,请便。” 男人沉默地站在原地,颤抖着又抽出一根烟来,这是最后一根。空烟盒掉在地上,被风“骨碌碌”地吹走,他点燃最后这根烟,在风中迅速烧完,掉落的火星点燃草地,火焰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在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喃喃道:“我买过戒指,他不要。” 火焰燎到他的裤脚,起了一阵烟,他却没有动。第二个故事是假的,第一个故事却是真的,那是他再也不可能挽回的结局。每当看到陆悬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他总感到深深的厌恶,所以杀意渐起。 陆悬走了,转身穿过火海间的小径,走向远处逐渐崩塌的出口。 男人坐在火海中目送他离开,他没有告诉陆悬,他其实见过这个世界的江喻,那天在试验场里,江喻天降一般凭空出现,却在他抱住的瞬间消失。凭什么他可以拥有江喻,而自己什么也留不住? 说什么拿命来赌,明明跟自己一样,都是自私自利、偏执到底的疯子,也许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的喜欢从头至尾坚定不移。 当陆悬离开这个空间,大火烧尽一切,天上忽然下起雨来,焦土中的野草迅速冒头,天空变得湛蓝,微风徐徐抚摸着灰色的墓碑。男人从兜里摸出一盒崭新的香烟,一边点燃一边走向无边旷野。 ……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阳光从窗外投射在病床上,分割出阴阳两块,心电图平稳地跳动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江喻坐在床边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悬的脸。过了一会儿医生来查房,说他情况很稳定。江喻问他什么时候能醒,医生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于是江喻又坐回凳子上,继续盯着他看。三天前医生说十二小时就能醒,结果没醒,直到现在都找不到不醒的原因。 不是说去爷爷家吗?为什么骗我? 江喻抓住他的手,有很多话想问。首科院的施工棚爆炸事故已经调查结束了,是一台机器过载引发的连锁反应,监控线路坏了,陆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也就无从得知。 床头放着江喻从寺里求来的平安符,开学之前他们还是去了趟寺庙,在方丈那儿亲手拿到这玩意,后来陆悬就每天都带在身上。结果现在陆悬还是躺在这儿。 这东西本来就不可信,江喻心想,自己求平安符的行为简直跟傻逼一样,要是把心思花在更有用的地方,说不定陆悬还不会出事。 他抓起平安符,在手心里捏成一团,用力扔进垃圾桶,心中突然燃起对一切无能无力的愤怒。 位面之子出事了,妈的,系统呢?男主拯救系统在哪?!以前时间回溯了那么多次,为什么现在连屁都不放一个?难道男主不死就不能回溯吗? 江喻突然想到,除了陆悬死亡回溯以外,自己也曾死亡回溯过。每次回溯几小时到几十秒不等,每次都卡在决定生死的重要节点,虽然这次过了三天之久,但也并非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江喻猛地拉开病房的窗户,一阵风灌进来,把病房里的热气给吹散了。如果不能一次到位,哪怕能回溯到几小时前,再多回溯几次总能回到三天前,这样就能阻止后面发生的事情! 他一咬牙,单脚踩上窗户。 在这瞬间,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股巨力扯住他的裤腰猛地往后一拽! “卧槽……!” 江喻毫不设防,裤子差点被扯掉,整个人向后倒去,跌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谁他妈的多管闲……”江喻一回头,看见痛得龇牙的陆悬正躺在自己身下,结结实实做了肉垫。 “你干什么?!”陆悬扯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你什么时候醒的?”江喻撑起身体,惊喜得忘了自己被扯衣领的处境。 陆悬没有力气再回答他了,本就肋骨受伤,睁眼的瞬间看见江喻爬窗,吓得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摔下来,把人扯下来,现在力气用尽,头又发起昏来,感觉天旋地转。在再次陷入昏迷之前,他强忍着晕眩挤出“不准跳!”三个字,随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陆悬……陆悬?!靠!不会被我砸晕了吧?医生!医生!!”江喻扯着嗓子大喊。 第78章 在艳阳高照的一天,安静的病房里挤满了人,头顶着头挤在病床边。因为被护士长指着鼻子骂过,所以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 小胖站在床头左边,悄咪咪地说:“好像要醒了……” 小兰站在床头右边,目光炯炯地盯着陆悬的脸:“没有吧,眼皮子都没动。” 店长冷哼一声:“小胖眼睛散光,我就说是他看错了。” 小胖不服:“您这话说的,我就散光一百度,绝对没看错!” “我也看见手指头动了一下。”小秋附和道。 第149章 “也是该醒了吧。”沈崇阳看了看时间,“最近几天都是这个点醒。” “醒的还挺有规律。” “江喻呢?” “在外面打电话。” “哎……醒了醒了。” 陆悬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乌压压一群人,他看不太清,于是问:“江喻在哪?” 沈崇阳正要回答,小胖示意他别说话,随后在陆悬的耳边说:“喻哥去约会了。” “什么?”陆悬猛地坐起来,但强烈的眩晕击中大脑,他眼前一黑,又倒回床上,再次不省人事。 “我靠!又晕了!小胖子你干嘛呀!”裘子兰狠狠地掐上他圆圆的屁股。 “哎呦!疼疼疼!”小胖皱着苦瓜脸连连求饶:“错了错了,姐,放手。我这是激发他的求生欲嘛!心病还得心药医!” “什么心病,你是医生吗?净出损招!”裘子兰又掐他另外半边屁股,掐得他嗷嗷叫。 江喻在外头给齐晓栀打电话,胸有成竹地打包票:“放心吧阿姨,有我在,朋友们都很靠谱,我们会照顾好陆悬。医生也说没事……嗯,好,您不用担心,不麻烦的……嗯,您去忙吧。” 等他回到病房,小胖捂着两瓣屁股欲哭无泪。 “怎么了?”他问。 众人无一回答,小胖十分委屈:“喻哥,我可是尽力了,以陆哥对你的感情,肯定会醒的。” “你尽力干什么了?” 店长冷笑:“尽力把陆悬气晕了。” 小胖涨红了脸:“陆哥包醒的!你们赌不赌?!” “来嘛,赌多少?” “一百块!” “赌就赌!” 众人二话不说,把过年剩的那点现金掏出来,全部摆在陆悬的病床上。 小胖问:“喻哥,你赌吗?” “我赌个屁,你们能不能别在我男朋友病房里搞七搞八?”江喻给陆悬掖了掖被角。 “呦呦呦,男朋友呢~心疼啦~” “有人心疼真好~” 面对这群人的阴阳怪气,江喻竖了个中指。 这群人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他们走的时候,病房里没有一个地方是乱的,水果洗得干干净净摆在盘子里,垃圾桶被清空了,水壶里灌满热水,除了插瓶的其他鲜花都清理掉了,装满热菜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还有那张皱巴巴的平安符不知道是谁捡回来的,弄得干干净净放回桌上,旁边还贴了张便签。 「善法寺很灵,别丢。」 江喻认出是店长的字,他把平安符折叠两下,塞到陆悬的枕头下。 这段时间陆悬每天都会醒,每次只会醒很短的时间,醒来的时候总是第一时间找他,确认他的所在后又会睡过去,好像醒过来只有这一个目的似的。为了让他每次醒来都找得到自己,江喻几乎二十四小时待在病房里。 晚上护士来输液,打针的手冷得像冰块,江喻给暖水袋倒满热水,垫在他的手心里,然后出去打水。 夜晚的走廊十分安静,水哗啦啦流进水壶里,有人在楼梯拐角处偷偷抽烟,江喻顺着烟味看过去,看见抽烟的是一个女人。女人也注意到了他,小声道:“帅哥,我知道禁烟,就抽一根,别告发我哈。” 江喻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女人很快就把烟掐了,到水池边洗手,问:“你的家人也住院了?” “嗯。” 女人不介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说:“我哥哥小腿骨折了,医生叫他别动,他非要动,结果养了两个月全白费,今天给掰断了重新固定,叫的那叫一个惨。” “祝他康复。” “谢谢。哎,你就要走啦?你在哪个病房呀,应该是同一层吧,需要帮忙吗?我是专业陪护,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呀……” 女人亦步亦趋地跟着江喻,直走到病房门口,江喻见她一副要跟着自己进去的样子,转过身:“我不……”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病房门忽然被打开,有人从后面把江喻抱了个满怀,耳边传来陆悬沙哑的声音:“不需要陪护。” 不等江喻反应过来,箍在腰上的手臂猛地将他揽进病房,“砰”地关上门,将女人隔绝在外。 江喻愣住了,陆悬就这么水灵灵地醒了,不是几秒,而是始终醒着,站在自己面前,跟做梦似的。 陆悬将他顶在门背后,黑着脸问:“跟谁约会?这个女的?” “约什么会?” “小胖说你去约会了。” “我?”江喻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白天小胖打赌的原因。死胖子干出这么损的事儿,竟然真他妈有用,比医生还管用! 江喻忍不住笑出声,捏住陆悬的脸亲上去:“傻逼,除了你,谁能约得动我?” 亲吻浅尝辄止,在陆悬还想继续的时候,江喻忽然捂住他的嘴,下一秒上演翻脸比翻书还快,笑容顷刻消失:“你还敢问我。不是说去爷爷家吗?怎么的,你爷爷住在首科院是吧?背着我干嘛去了?” 陆悬的脸色有些精彩,他捂住肋骨的地方,正面露难色。江喻问:“疼吗?” “疼。” “疼就对了。”江喻皮笑肉不笑地握住他的手:“陆哥,是不是头晕?不会想逃避问题吧?你敢睡,我就跟那个女的去约会。” 陆悬脸都青了,他知道江喻干得出来,这人敢说就敢做,从没怂过。 第150章 “说啊!”江喻的表情彻底垮下来。他有点生气,事实上从得知陆悬昏迷住院的第一天,他就憋着一股气。气这个人背着自己涉险,又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为什么不说话?”江喻把他推开,“你要我相信你,依赖你,一起面对问题。你呢?你相信我吗?依赖我吗?和我一起面对问题吗?在这儿跟我玩双标,那好,以后谁也别管谁,自己处理自己的问题,只要面子上开开心心就行了。” “别生气了,我道歉。”陆悬抓住他的手,低声下气地道歉,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对上他明亮的燃着怒火的双眼,“发生的事情,我全都告诉你。” 陆悬离得那么近,语气诚恳,眼神带着祈求,江喻想气也气不起来,最终叹了口气,手钻进陆悬的病号服里,摸着他胸口的伤:“医生说要静养,去躺着吧,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对了,小胖每天都送粥过来,应该还是温的,你先吃,我得给你妈报个平安,阿姨可是把你托付给我了。” 江喻把他赶回床上,又给齐晓栀打电话。 等挂了电话,陆悬问:“沈维怎么样?” “早就醒了。”江喻拿起一个苹果,坐在床边开始削,“是沈老师给你开的施工棚的门吗?” 陆悬回答:“不是。” “那你记得帮他解释一下,他现在停职了。” 陆悬挑眉,这倒也在他意料之内,他早就叫沈维不要多管闲事,可是沈维非不走,这下真把自己搭进来了。 江喻又说:“说吧,你到底去干嘛的?又发生什么事了?” “我做了一个梦。”陆悬放下勺子,“梦里有个跟我长得一样的男人给我讲了两个故事。” 江喻动作一顿,“什么梦?” 陆悬从记忆中翻出那天发生的事情,将那个荒谬的梦说给他听。 江喻一边听着,一边削完了一个苹果,切成许多小块。在某刻刀锋“唰”地削过果肉,眼底闪过锋利的银色光芒。他咬了咬后槽牙,大约想用这把武器攻击那个自己摸不到的目标。 让他跑了真是便宜他了。江喻暗暗想着,不管怎么样,这笔账记在心里,要是有机会逮到先打为敬。 看出他在生气,陆悬按住刀柄:“别削到手。” 江喻放下刀,插了一块苹果到他嘴边:“这个人根本就不了解我啊,开什么玩笑,叫你去死?你敢为了我自杀,我就把你挫骨扬灰,洒进海里,不开玩笑。” “我知道。”陆悬笑了一下,忽然问:“如果他说的是对的呢?你死去的未来不可避免,而我总是会害死你。” “那就赌!”江喻用力把牙签插到苹果上,就像插在那个王八蛋的身上一样,又说:“相信你的赌运,我全跟了。” “拿命跟?” “我不相信既定的未来,本来人生的每个选择都是赌,我玩得起就输得起。” 陆悬笑了笑:“不会让你输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电子音陡然出现在江喻的脑海。 「尊敬的拯救人,您好!」 江喻猛地站起来,撞倒凳子发出“咚”一声响。 「男主拯救任务已完成,感谢您的无私奉献。」 「时间倒流程序删除中……删除成功。」 「男主拯救系统注销中……已注销。」 「再见。」 “等等!”江喻喊道:“喂!” 可是不管他怎么喊,系统都没有回答他。正如那天早上莫名其妙地插入他的生活中,现在也自顾自地注销撤离,来去皆不由他的意志为转移。 “怎么了?”陆悬问。 江喻正要解释,忽然感觉衣领后有什么东西刺挠着,他反手一摸,抽出一封信。 他与陆悬面面相觑,随后撕开封口,打开信纸。 「拯救人,你好。 我来自平行世界。因为一次实验事故,我被卷入高维空间,现在在这里生活。我喜欢的人是个傻逼,他想杀掉这个世界的陆悬,为了阻止他,我开发了男主拯救系统。 好吧。说实话,开发这个系统完全是因为我不想见他,所以忽悠别人来帮我做这件事。你完成得很好。在游戏里,只要做任务就会有奖励,我也想过要不要弄个结算奖励送给你,但是看着你幸福的样子,我很嫉妒,所以决定什么奖励也不给。哈哈,想到你读这句话的时候会露出多么无语的表情,我就觉得很有意思。 总而言之,写这封信是为了解答你的疑惑,不会再有任何人干涉你们的世界,系统不会再出现,时间也不能再倒流。从现在开始,你们的生命只由自己掌控。 还有一件事,有一次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借用了沈崇阳的力量,他是个好人,帮我向他表达感谢。 再见。」 如同恶作剧一般,信纸突然自燃起来,江喻脱手扔出,看着纸张在空中变成飘散的灰烬。 陆悬拉过他的手,看他有没有被烧到。而江喻扣住他的手指,忽然笑了。 “笑什么?”陆悬问。 “不知道。”江喻凑到他面前,眼底流转着亮光:“陆哥,突然想亲你。” 十九年来,陆悬第一次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当江喻望着他的时候,他后知后觉那如芒在背的刺痛感消失了,而江喻比他更快地察觉了这一点。因为痛他所痛,乐他所乐,所以感同身受。 第151章 窗外拨云见月,病房里冷色的灯光投射下两道无分彼此的影子。 第79章 几个月后。 知了藏在树枝里没命地叫着,烈日当空,炙烤着整片大地。 一辆深蓝色的破旧卡车停在水泥路上,两侧的田地绿油油地铺陈着,店长穿着一件白色无袖背心,露出纹着女儿名字的结实手臂。她靠在卡车的阴影里大喊:“那边还有一个!别漏了!” 江喻抬了抬草帽,冲着店长说的方向走,脚下的瓜藤缠绕在一起,他一个没注意,脚绊在中间,结结实实地给西瓜拜了个早年。 身后立即传来好多幸灾乐祸的大笑声。 “喻哥,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呀!”小胖贱兮兮地喊道。 江喻的t恤上全是土,也懒得拍了,把袖子卷上肩,抱起面前的西瓜往路边走。 一辆骚粉色的电三轮哐啷哐啷地开过来。店长挥了挥手道:“老舅爷,瓜都给你收完了!我把车给你开回去。” “辛苦啦!来来来,我买了汽水和雪糕。”老舅爷笑呵呵地打开红色塑料袋,挨个挨个地发雪糕。 “我要巧克力的!” “哎哎哎,草莓给我留一根。” “我要蛋筒。” 一大群人在一块儿分雪糕,一边吃一边抢卡车里的位置,店长开车占了驾驶位,旁边顶天还能坐俩,剩下的人就得坐老舅爷的电三轮回去。 远处又来了一辆小车,停下后有人扛着摄像机下车,穿着白色polo衫的年轻女记者小跑过来。 江喻正蹲在路边洗手,嘴里叼着冰棍,裤子卷到小腿处,水哗啦啦地溅在拖鞋上。 女记者跑到他跟前问:“你好,请问你认识江喻吗?” 江喻瞥了她一眼,拿下冰棍,舔了下冻得冷飕飕的牙问:“找他干嘛?” “我们是电视台的,他是我省的高考状元,所以我们想采访他。” 机车的嗡鸣声忽然响彻瓜田,江喻遥遥望去,看见陆悬那辆黑色的哈雷从远处驶来,飞扬的尘土给车身蒙上了一层斑驳。见有记者采访,陆悬停在了远处。 高考结束之后,陆悬就因为家里的事情出国了,算算时间,快两周没见。虽然每天都打视频电话,可是看得着摸不着,像是隔靴搔痒。这会儿陆悬近在眼前,江喻眼睛都挪不开了,抬脚就往那边走。 女记者急忙追问:“哎,你知不知道江喻在哪呀?” “那边。”江喻往后一指,“那个小胖子就是。” 撂下话,他小跑向陆悬的车,扔了冰棍,飞身跳上后座。 女记者按着指引走向装满西瓜的卡车,看向副驾的小胖子:“你好!我是电视台的记者,请问你是江喻吗?” “我?”小胖探出头来,见江喻远远地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当即心领神会,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的巧克力,笑呵呵地说:“是我啊,怎么了?” “我们想要采访你几个问题。” “好啊,来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哈雷驶过纵横交错的田间小路,在村子里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江喻跳下车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 “今天早上刚到,店长叫我来的。” 陆悬还穿着下飞机时的衣服,干干净净一看贵。江喻一身灰土,把他脖子一揽,很没自觉地靠过去亲了他一口,把他衣服全给蹭脏了。 “想我没?”江喻问。 “想,晚上都睡不着觉。”陆悬抱着他转了个弯,抵进屋里的墙角接吻。 后院传来小兰大声说话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向后院走去。 院子里摆了烧烤架,炭火浓烟滚滚,小兰穿着围裙,叉着腰打电话:“买点无烟炭回来,无语死了,也不知道是谁买的……当然是买错了啊!不然我叫你去买什么?” 挂了电话,她一回头,见陆悬站在身后,奇道:“呦,还真来了。就你一个人?” “我不是人?”江喻在水龙头那冲洗脚上的土,说道。 “没说你……”小兰往陆悬身后望了一眼,有点失望。 陆悬卷起袖子,找工具清理炭火,问:“在找沈崇阳?” “谁找他啊!爱来不来!”小兰没好气地立刻否认,手起刀落猛地剁开五花肉,“反正请他了,不想来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话音刚落,前厅就传来沈崇阳的声音:“……是这儿吗?好像没有人。” 小兰一愣,紧接着“咚”地把菜刀插在木砧板上,匆匆洗了个手,把围裙解下来套在江喻脖子上,慌里慌张地说:“五花肉切片,鸡翅要腌,你、你、你帮我一下。” 说完,她还不忘补个口红,这才往前厅跑去。 江喻感叹道:“变脸比翻书还快。” 陆悬帮他把围裙系上,站在一旁欣赏他的刀工,顺便欣赏他穿着粉色小猫围裙的样子。 摘瓜小队浩浩荡荡地回来了,闹哄哄地冲进后院,老舅爷切了两个西瓜,被一扫而空。店长无语地挤开这群饿鬼,接过江喻的工作,大喊:“厨子呢?” “这儿!”小胖啃完一块西瓜,把瓜皮投进垃圾桶里,端着调料粉上烤架。 小胖手艺极好,在两个烤架中间转悠,没一会儿就香味儿四溢。店长叫人搬了老舅爷的大桌子出来,又开了一箱啤酒和汽水,在院子里摆了两桌。 第152章 头顶的大树投下一片清凉的树荫,树叶刷啦啦地响着,夏天的蝉鸣声带着微风从小溪吹进小院。 店长举起酒瓶,大声说:“今天在这儿团建,主要是给江喻、小陆、小沈庆祝升学!尤其是江喻啊,虽然没有从高中顺利毕业,但也算是考上大学了。希望你以后好好做人,别再被大学开除!” 一阵哄堂大笑。 “姐,我又不是蹲了几年大狱……” “你闭嘴。让你好好做人就好好做人!”店长俨然喝多了,摇摇晃晃走到江喻旁边:“你小子是我见过的最容易误入歧途的。脑子一转就是干。但是,江喻我告诉你,钱,总会有的,前途,没了就是没了。” 她又搭上陆悬的肩膀,“你小子靠谱,免费给我当了那么久的酒保,带劲!从你第一天进我店里,我就看好你。以后我们都不在他身边,没人能管他了,你可别让他到处撒野。还有,别让他抽烟,你也是!姐姐我啊,最喜欢清清爽爽的大学生了。” 陆悬举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放心吧。” “好!”店长对瓶吹完,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差点摔倒。 小兰扶着她找地方坐,她不忘回头大喊:“抽烟牙会变黄!听见没?会变丑的!跟你们说啊……我前夫就是……呕……” “哇靠!老板,原来你就这点儿酒量?” “别狗叫了,快点拿瓶水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店长扶进屋里休息,又风卷残云地把吃的一扫而空。等到吃完喝完,天色已经暗了。 老舅爷搬了被褥和凉席出来,在客厅里满满当当地铺上,醉鬼们四仰八叉地躺着呼呼大睡,没醉的喝了一茬又一茬,借着灯光一直喝到半夜。 对于这样的场面,江喻早有预料,所以他一口酒也没喝,汽水在肚子里咕噜噜冒着泡,一边打了一个巨长的嗝一边开始收拾院子。 院子里有一盏白炽灯,小蚊虫围着暖黄色的灯光飞来飞去,江喻望着那盏灯,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陆悬的时候,在酒吧的后巷,也是这样昏黄的灯光,也是这样炎热的季节,一辆黑色的哈雷停在巷子口,彼时还不知道人生会发生如此戏剧的变化。 “在看什么呢?”陆悬拎着垃圾袋走过来。 “没什么。” 江喻跟他一起去垃圾站扔垃圾,路上没灯,手电筒白色的光圈照亮道路。经过溪上小桥,流水潺潺,送来晚风。 江喻趿拉着拖鞋,裤脚仍旧卷在小腿处,衣袖也仍旧卷在肩膀上,不修边幅。回来的路上被石头绊了一下,拖鞋被甩飞出去,掉进溪流中,陆悬和他一起下去捡。 溪水不深,但四周太暗了,拖鞋不知道掉在哪里。这会儿陆悬也把裤脚和衣袖卷起来了,江喻从后面扬起一捧溪水,哗啦啦地溅了他一身,坏笑道:“哥们儿湿身诱惑啊。” 陆悬转过头来,衣服湿透了,发丝滴着水,从鼻梁上滑下来。江喻咽了咽口水,原以为陆悬会反击,但并没有。 陆悬说:“我诱惑你就行了,可不能让你诱惑别人。” “我是那么轻浮的人吗?” “你不轻浮,是别人轻浮,都要凑到你跟前。很烦。” “我又不理他们。” 拖鞋没找到,两人在岸边石头上坐下,溪水从脚背上流过,在月光下鳞光闪闪。 江喻拉住他的手说:“陆哥,我会想你的。” 陆悬:“首都大学就在科大对面,想我就来找我。” “我看了课表,大一几乎每天都是满课。” “晚上呢?” “十一点门禁。” 陆悬盯着他:“你、要、住、宿、舍?” 江喻“噗”地笑了,笑倒在陆悬身上,“我不想住宿舍啊,可是你又一直不邀请我同居,你知道我物色房子看了多久吗?” 陆悬抱住他,免得他掉进水里,“怎么不跟我一起看?” “十几个小时的时差,跟你打电话都得挑时间,那点时间再一起看房子,太浪费了吧?” “回去之后一起看吧。” “好啊。” 在这个热闹的夏天,他们的对话随着晚风和溪水远去,明天也许依旧吵闹,又或者要面临和朋友们的分别,人生总会走向下个阶段,但江喻很少想象明天将面对什么,因为回忆鲜艳的底色会永远存在,无论明天去哪里,都将和陆悬一起,与他同往。 他所珍惜的此时此刻,在未来的时间里还将无数次发生。他们以命为注的赌约一定会赢,生活不会结束,而明天存在的意义也不重要,因为重要的人始终在身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