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确关系》 第1章 《非正确关系》作者:驿使【完结】 文案 祁扬从没觉得自己生命里谁会是必需品,直到和裴贤的关系宣告彻底破裂的那天。 再见面,一切好似回到初见的原点。 裴贤冷漠矜持,对他再无例外。 *追夫文/狗血文 *受前期没道德感,真不懂爱,对待感情很随意 *不懂爱的受x很会爱的攻,1v1he *剧情方面作者非专业 *此作者文案废很多年,已尽力 *现代背景全架空 内容标签: 都市破镜重圆 主角:祁扬,裴贤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夫文 立意:珍惜眼前人 第1章 潭州城每逢雨季就是纠纠缠缠哭哭啼啼,数天来丝丝绵绵的细雨不见半刻的停顿,难怪有人形容这里像对全城市民赶尽杀绝的水刑现场。 时值傍晚,外面天色阴沉着,厚重的云层压抑着整座城市。地段优越的高档小区内,十六楼高层室内宽敞通透的房型却通铺了深灰色大理石地砖,上下一应和眼前只剩昏沉,不见光。 黑色真皮沙发上,穿着睡衣的男人身形清瘦修长,自然垂落的手上挂着无框眼镜的镜腿,他仰头闭眼靠着,高挺的鼻梁显得尤为吸睛,唇色过白透露出身体不太好的事实。 他均匀地呼吸着,像睡着了似的,不知这个姿势保持了多久。 沙发对面没装电视,直接做了面大白墙,此刻投影仪正持续工作着,白墙化身大幕,正放着经典的电影—— “有一些地方是石墙围不住的。” “是什么?” 门口响起细微的电流音,祁扬敏锐地从电影的声音空隙捕捉到,他睁开眼,目光对上在电影光的照射下发灰的天花板。 门外的男生弯腰将伞立在外面,推开门进来轻车熟路地低头换鞋,并说了声:“我回来了。” 祁扬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进门的男生个子很高,祁扬没细问过,只知道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他脸看上去相当年轻,应该只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背着最减龄的双肩黑色书包,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黑色裤子,整个人看上去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 除此之外长得也不错,清冷狭长的眼睛,和恰到好处的高挺鼻梁应和得很到位,眼角下有一颗不明显的小痣。 他进来将手里拎着的外卖放在茶几上,目光在懒散坐在沙发角的祁扬脸上落了几秒,转而又看向无法忽视的大幕,熟悉的几张脸在眼前出现。 季嘉泽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是这个啊,《肖申克的救赎》,哥,你都会背了吧。” 祁扬笑了下,又在脑子里想了想,发现自己居然真的会背,笑意更大了些:“呀,这都被你知道了。” 季嘉泽说这话也是有根据的—— 他和祁扬大约是两个月前,在一些“机缘巧合”下认识的。 祁扬经营着一家生意颇为不错的酒吧,长相又出众,一来二去在这片也算挺有名。季嘉泽想打听他还是挺容易的,托朋友介绍,跟和祁扬搭的上关系的人喝场酒,就轻易从人家嘴里得出一句:“祁扬啊,花,但也挺专一的。” 季嘉泽心里彼时正是好奇上头,心痒难耐,立刻追问上去:“到底是花还是专一?” 对方:“花吧也花,真是感觉谁都能跟他暧昧一下,不过他只跟男的暧昧,专一吧?” 季嘉泽:“……” 谁家专一这个“专一”法? 旁边的朋友惊叹大笑:“我去,这他妈是个狗屁的专一,这不就是弯得太彻底了么。” 和祁扬熟悉起来之后,季嘉泽就发现,弯得彻底是真的,在某方面专一也是真的。 最专一的就是对这个电影。 祁扬爱看电影,闲了就看,除此之外他几乎谈得上是一个没有爱好的人。 然而就在这种痴迷程度下,他还是相当专一地爱着这部经典电影。 季嘉泽没记错的话,这是两个月内,自己第六次在祁扬家里看见蒂姆·罗宾斯的脸了。 “给我带饭了?”祁扬看了眼桌上。 “你肯定没吃饭吧,又在家待了一下午?”季嘉泽说着,将书包放在一边,去厨房帮他拿碗筷。 祁扬目光从电影上彻底移开,他看着季嘉泽熟练的动作,仿佛对他家了如指掌,又仿佛和他已经是多么熟悉的关系。这种熟悉感让祁扬不舒服,他可没有和谁熟到这种程度的意愿。 吃饭途中,祁扬很是心不在焉,耳边还放着电影听响儿。 已经陪他看了两遍的季嘉泽已经早已失去兴趣,翘着腿姿态放松,有一搭没一搭地浏览着手机上的今日推送。 瞄到天气预报的时候,他像是终于找到话题了似的,抬眼看向祁扬:“天气预报说这雨明天就能停了。” 祁扬讨厌雨,讨厌到一下大雨就不愿意出门,最近好像是对雨烦透了,连酒吧都关门歇业好些天。 人跟钱总是没仇的,饶是祁扬不缺钱,也很少任性到为了心情不管生意。 季嘉泽想不出原因,只能根据自己对祁扬的了解猜个大概—— 他觉得祁扬可能确实是不缺钱到了一种地步,所以也可以大肆地为心情而任性到这种地步。 “是吗?”祁扬脑子里想着事,礼貌性地分出一根神经答他的话:“天气预报可别骗我。” 第2章 季嘉泽见他答话,立刻装作随意地借机询问:“雨停了陪我出去玩几天吧?我们寝室还有隔壁寝几个,都是熟人,准备去南山那边露营烧烤,我也有点想去,他们都有伴,就我是一个人。” “……” 祁扬咬了一下筷子头,抬眼看他,心说这小男生没疯吧。 祁扬有一双好像能轻易洞悉人的灵魂、却又防御性十足,不允许任何人窥探到他眼底的眼睛,他瞳仁很黑,一眼看去像戴了黑色的美瞳那样,季嘉泽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感叹一句,为什么一个这样爱玩的人会有一双像小孩一样天真又诚挚的眼睛。 好像自己的一切拐弯抹角,一切装模作样,不是被祁扬比他多活的那七年阅历戳穿的,而是被这双孩童般干净的眼睛直接看破的。 简单的几秒对视,让季嘉泽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他刚要慌不择路地为自己辩解,但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祁扬笑道:“哎呀,大好的机会跟同龄人一起撒欢,带着我个走两步骨头就响三声的拖累干什么?我可不去锻炼身体啊,太累人了。” “……”摆明了的拒绝。 被拒绝的人还无从发作。 季嘉泽一时间心里有些堵,但没立场说什么。 他充满希冀地看着祁扬,希望他再给自己一个对视的机会,好让他有个撒娇卖乖的当口。 他在祁扬这儿,好像永远就只有直来直去的份。 跟祁扬说话不能绕弯,绕得多了他嫌烦,嫌烦就会假装听不懂。 相处两月来,季嘉泽在祁扬这里就只找到这么一个可以让自己得到些好颜色的机会——仗着年龄优势撒娇求他。 往常祁扬会给他机会的,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摸摸他的脸,但今天不知为何的,祁扬淡漠地目光一刻都不愿意再落在他身上。让季嘉泽坐立难安,自尊让他想逃离,感情让他想求饶。 沉默良久。 祁扬像没事人似的,吃完就把剩菜剩饭端去厨房。 他刚一站起身,季嘉泽受惊了似的跟着猛地站了起来。 “你烦我了?”季嘉泽问。 祁扬状似不解地回头看他:“嗯?” 季嘉泽有点手足无措。 他脑海里盘旋着祁扬曾经说过的那句“有话直说,我喜欢你有话直说”。 “才两个月,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就烦我了,是我特别不讨喜吗?”季嘉泽倒豆子似的践行着“有话直说”,毕竟这是祁扬明确说过喜欢他的一点,他希望在这一刻这点“喜欢”能见效。 只是很可惜,祁扬似乎在不知何时把这最后一点喜欢也一并回收了。 “怎么会,你这么可爱。”祁扬毫不吝啬地夸赞,却把季嘉泽的心彻底悬在半空,很快又说:“是我的问题,我没办法接受长期关系,抱歉,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是知道。”季嘉泽觉得心脏被人狠狠地纂了一把,一下子把他体内的氧气都榨干了,他虚弱地说。 祁扬心说知道还问什么,面上没显半点不耐烦,还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他听到了,然后把剩菜当上菜似的端去厨房乱七八糟地摆了一堆,又不紧不慢地找了个垃圾袋来。 他干活简直是生疏得不能再生疏,季嘉泽第一次和他相处就感叹过,这人估计就是从小被伺候惯了,什么活儿都没干过,什么苦都没吃过,才能养了这么个又凉又慢的性子。 他无奈地呼了一口气,跟过去接过垃圾袋,想到自己最后的底牌,心跳如擂鼓一般,他一边替祁扬收拾,一边心里暗暗咬牙,自暴自弃地,语速飞快地说:“哥,如果说我发现了一个关于你的,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在你心里我会不会特殊一些?” 祁扬这人看上去很透明,大多数时候都在众人眼睛里活动着,即使他话少,但碍于工作,依然是人人都知道他的生活,透明到连他自己一时间都想不到自己能有什么秘密值得被发现。 “你说。” 季嘉泽把垃圾袋打了结,放在了门口,等会儿自己走的时候会记得拿下去。放完又绕回来洗了个手,他动作不急不徐,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祁扬这么期待地看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把这一刻再延长一些。 擦干手后,他看向祁扬,心说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是更糟糕的?说服自己后,他走近祁扬,微微低头靠近他耳边,笃定地说:“你骗我,你有长期关系的,对吧?” “……” 祁扬很明显地僵滞了一瞬。 季嘉泽知道自己猜中了。 第2章 祁扬不记得季嘉泽是怎么离开的了,回过神的时候家里已经又只剩下他一个人,门口的那袋垃圾也不见了。 倒不是他不关注季嘉泽,只是他的脑子一旦想起那个被季嘉泽生生从记忆底部提出来的人,就觉得头痛万分,脑子里像是被糊了一层浆糊,实在没给其他人留余地。 他到季嘉泽离开前也没说出否定的话。 看着年轻的小男生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去,他心里久违地对伤害到别人感到抱歉。 但他对季嘉泽的离开并没有任何的感触,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确定,这世界上没有谁是会一直相互陪伴的,所有人都是半道相遇,搭伙走一段,然后在某个岔路口默契分手并且不再联系。 所以不止是他和季嘉泽,他和任何人,都会是这样的。 目前来看,除了裴贤。 第3章 裴贤。 祁扬无法否定的“长期关系”,即使非他自愿。 除过每月末约定好必须见面的日子,祁扬平时是一点都不愿意想起这个人的——裴贤真的难搞至极,他简直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识趣的人。 以往他对别人表露出不耐烦,暗示一段暧昧的关系应该结束,对方都会为了维持成年人的体面而利落地选择离开,最难缠不过季嘉泽这种对爱情尚且抱有希望的年轻男孩。 但这个“应该”只存在于裴贤出现之前。 裴贤不会在意他的暗示,甚至在他明说过“不谈恋爱”之后,依然大言不惭地说:“我可以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日子长着呢。” 怎么可能会有那一天? 祁扬觉得他大概是活在什么童话世界里,白长个子不长脑子。 偏偏还是个麻烦又野蛮的,为了让自己在潭州的生活能平静几分,祁扬不得已,就答应了他得空就去见他这个荒谬的要求。 简直像恋爱上头的异地恋小情侣。 想到这个比喻祁扬心里都难受得慌。 不巧明天又是去见裴贤的日子,收拾行李时,也不知是因为被季嘉泽点破后心里烦躁,还是裴贤这个人的存在就叫他烦躁,总之一想起这个名字祁扬就觉得脑子发胀。 他简单收拾了点行李,过程中脑海一直不断地浮现出裴贤的脸,裴贤的声音,尤其是裴贤一遍遍地问他—— “爱我吗?” 在各种场景下。 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纠结这个问题,对此祁扬回答过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但是裴贤至今还是会不厌其烦地问,好像永远都对答案不满意。 明明他每次都说爱。 虽然假得有点明显,但裴贤明明说过不介意他说假话,还美滋滋地表示“总能等到他说真话的那一天”。 头更疼了。 这阵难受劲儿一直到隔天上午前往机场的路上都仍在延续。 “堵车了。”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发呆的祁扬,又把胳膊搭在车窗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雨刚停,大家都急着今天出门,没辙。” “是啊。”祁扬应道,“都要忙工作。” 司机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会搭他的话,于是来了兴趣,打开了话匣子: “今天约车去机场的人就特别多,说是好多人都因为雨耽误了工作啥的,咱们这里本来人口流动性也强,我天天都拉出差到处飞的那种上班族。” 他回头看祁扬:“小伙子,你也是吧?” 祁扬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他轻描淡写地笑道:“不是,我无业。” “啊?”司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从刚刚上车前他就盯着看,这人着装很得当,而且能看出身上的衬衫价值不菲,他还以为是个不少赚的都市白领。 干他们这行的每天闲得没事干,就是爱观察人,他干了这么多年,已经很少有看错人的时候。 祁扬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疑惑,重新看向窗外:“闲出屁的富二代,没事干爱到处逛逛。” 司机笑了:“小伙子说话特别有意思。” 路上司机还问起他是要去旅游,还是找人? 这倒算是个好问题,祁扬思索了半天,勉强说是去见一个朋友。 他跟裴贤的关系太复杂,是被裴贤生生搅和成这样的,原本只是普通的,萍水相逢的……甚至都算不上朋友的关系。让裴贤连年的纠缠弄的,如今祁扬跟着一起犯迷糊,根本说不清。 “女朋友啊?”司机笑起来。 祁扬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幻想裴贤像女孩那样跟他撒娇的场景,简直让人恶寒,他不动声色地撇了一下嘴:“就朋友。” …… “朋友?”同一勘查组的法医董成春嬉笑着发出疑问,看向裴贤:“什么朋友,裴主任这么恪尽职守的好法医居然要提前下班去接?” 裴贤将桌面整理好,起身脱掉外褂:“我请了假,不是擅自离岗,有情况打电话。” “我突然想起来,月底好像确实是很难见到你加班,每天踩点上班踩点下班的,到点就走了。”董成春在一旁浇花,抬手推了推眼镜:“还是那个?” 裴贤应道:“一直都是。” “是男朋友吗?”董成春问。 裴贤有个疑似对象,几乎科室里大家都知道,因为曾经有人在超市碰见过他们,那个男人长得很漂亮,整个人比裴贤小了一圈,当时就仰头靠在裴贤肩上,两个人对着货架上的东西不知道在聊什么。 那之后法医室里就很少有人再多嘴问裴贤什么时候结婚,除了不知情的上司们偶尔会多一嘴,裴贤对此也没什么反应,只说等合适了就结了。 倒也有人对他好奇,但裴贤平时几乎从不主动跟人聊起私生活,于是到现在都没什么人敢问得太细。 他想起祁扬总是对身份不肯松口,其实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他一直把祁扬当男朋友看待。但是由于另一方不认这个关系,裴贤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很难听的名词来总结他们的关系。 被他一秒否决。 裴贤思虑片刻,得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看着董成春的目光越来越微妙,裴贤轻轻叹了口气,摊摊手说:“……可能算是吧。” “什么叫‘可能算是’啊?”董成春一挑眉,语调拔高,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追着他的背影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一直没确定关系啊?你该不会……包养小孩了吧?” 第4章 裴主任今年二十九“高龄”,想起祁扬就比自己小两岁,裴贤抓起桌上的一包纸巾丢过去:“没话说了你。” 董成春嬉皮笑脸地接住,刚好抽了一张擦了擦手上的水。 他边擦边说:“谁不知道裴主任洁身自好啊,你那对象挺有福气。” “……” 裴贤“不是对象”四个字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反正这里也没第三个人,祁扬也不会听见,不听见就不会生气。 让自己过个“耳瘾”高兴一下吧! “啥时候带出来见见。”董成春突然说。 “带不出来,”裴贤查了下机票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才落地,这里离机场并不算太远,撑死四十分钟的车程,他说:“不常过来,来了也待不了几天就急着走。” “异地恋啊?”董成春疑惑,他还以为是出去出差了今天回来。 “嗯,”裴贤应下,不知是今天心情比较好还是怎的,话比平时多了些:“以前不是。” “工作调度啦?”董成春说。 “也算吧。”裴贤想,如果是突然通知自己,他在外地有处房产,并且接手了他爸分过来的一家酒吧算是调度的话。 裴贤不太待得住,其实他今天请了一整天的假,但是上班上习惯了,起了个大早不知怎得又踩点来上班了,在这坐了一上午也没出什么大事。 “先走了。”裴贤按捺不住,往门口走去。 董成春点点头,又问:“不是,我突然想起来,你们岂不是在一起好几年了?” 裴贤说:“整三年。” 他说完就拉开门走了,门没关紧,听得见董成春的疑惑顺着门缝飘出来:“三年了还不是男朋友啊?那要是个能生的,孩子都抱俩了。” 第3章 禹城最近气候也不好,祁扬一下飞机就闻到了大雨将至的味道,真是刚躲掉潭州的雨,又跑来淋裴贤的雨。 上车后祁扬一直冷着脸,系安全带的力道都比平时暴力了很多。 “突然预报的台风天气,真没办法。”裴贤软着语气。 他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脾气,三年相处下来,饶是祁扬这种嘴紧的不行、不愿意袒露自己的人,也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被裴贤摸透了一些习惯。 祁扬没理他,扣好安全带就低头看手机。 裴贤按住他抓在安全带上的那只手,有些无奈的看着祁扬的侧脸,盯了半天后者都固执地僵硬着不肯看过来,裴贤语气稍微重了些,带着点命令的意味: “祁扬,看着我。” 祁扬带着明显怒气地转过头盯着他,视线对上的一瞬间话却莫名卡在了喉咙口,他在心里责怪裴贤,为什么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自己,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开口时原本的语气就完全变了调:“你早说下雨,我就不来了。” 语气听着比力道要柔太多,乍一听竟然更像撒娇。 “我也不知道啊。”裴贤被逗笑了,一对上祁扬的眼睛,他刚建立起来的那点硬气就全散了,不自觉软下来:“别生气了,我不可能让你淋着雨的,对吧。” 他拇指在祁扬手背摩挲,这是个安抚性很强的小动作,祁扬很吃这一套。 祁扬不喜欢雨,根据裴贤的预计,大概是接触到雨就会烦躁的程度。 这是个很容易观察出来的点,大概因为他们认识没两天后,两人就一起遭遇了一场大雨。 那时候祁扬还不是“没工作的闲散富二代”,他在一所私立学校做教师,并作为该校发生的一起案件中具有作案嫌疑的嫌疑人之一,配合调查一起贯穿了十多年的大案。 彼时裴贤还是刚入职没多久的年轻法医,一行人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学校的案发办公室里。 众人等待了大半小时不见雨停,都陆陆续续决定冒雨离开,最后剩下的是坐在办公桌前怎么都不肯走的祁扬,和因为离家近而被暗示留下来陪他、并监督的裴贤。 当时裴贤问:“为什么不走?” 祁扬就抬眼看他,漂亮的眼睛里仿佛盛不进任何人,带着一丝不屑:“走?去哪?” “如果你怕雨大淋感冒了,可以先去我家避一避,总比在这里好。”裴贤说。 办公室内中央的大灯,给人一种好像很亮但又什么都看不清的模糊感。 “你邀请我去你家?”祁扬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看了半晌,来来回回打量,像是凭空打量出了点兴趣,他站了起来,慢慢走向裴贤,嘲讽似地问:“善良的裴法医,我们去干什么?” “避雨。”裴贤看着他。 “你知道我是犯罪嫌疑人吗?你就邀请我去你家,这么不怕死?”祁扬笑着,他摘下平时办公才会戴上装模作样的眼镜,又说:“何况,把嫌疑人带回家是被允许的吗,裴法医?” “怎么?”裴贤毫不畏惧地看回去。 祁扬被这股不畏惧勾上劲了似的,突然凑近他闻了闻,故意惹他生气: “都说法医身上有尸体味,你怎么没有啊?还是离得太远,我没闻见。” 裴贤蹙起眉,他们干这行最讨厌别人刻板印象,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激怒的招有点效果,年轻的裴贤差点就动怒了。只是败在对着祁扬这双眼睛,就很难彻底对他反感。 不过最后裴贤还是把不爽表现在了脸上,反唇相讥:“那你可得凑近闻闻。” 第5章 “好啊。”祁扬伸长了胳膊去够椅背上挂着的外套,扯过来时衣服下摆还在裴贤身上扫过,他对裴贤扬了扬下巴:“走,去你家闻。” 裴贤脚步刚一动,就听祁扬在前面解释似的说:“我还没睡过尸体味的男人呢。” “……” 那是裴贤和祁扬第一次对话,伴随着窗外噼啪作响的雨声,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明亮但又模糊不清的空间内,祁扬对他的挑逗。 现在来看是很不知死活的行为,但当时确实给了取向不明确的裴贤不小的冲击。 …… “最近潭州多雨吧,酒吧还开着吗?”路上裴贤问。 祁扬软软地靠在座椅上看窗外,过了很久才说:“关了,闲在家。” “闲了也不来看我。”裴贤说。 “这不就来看你了吗?”祁扬挑起眉头,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其实我知道最近南方天气都不好,禹城这么近海,肯定会下雨的。” “哦?”裴贤心情很愉快,表现在了脸上,顺着他的话说:“你还是来了。” “对。”祁扬应道,他突然转头看向裴贤,故意嘲讽似的笑了一下:“裴贤,我是不是很爱你。” “……” 不知何时雨已经落了下来,没有任何缓冲,又密又急地往地上砸。 车窗外面的雨水顺着七拐八弯地往下流,像痛苦极了的人泪流满面时,泪水在脸上那样扭曲着。 裴贤好像听不懂他的讽刺,面不改色地、毫不怀疑地点头:“是。” 车几乎是贴着门口停下,裴贤把伞递给他:“快进去,我还得去那边停车,就不带你过去了。” 祁扬接过来,莫名问了一个问题:“你还有多余的伞吗?” “没有。”裴贤说。 “那你怎么办?”祁扬下意识蹙眉。 “关心我?”裴贤笑了一下,而后不在意似的,像多年前那样回答:“我不怕雨,快去吧。” 第一次对话的那天也是这样,两个大男人打一把伞到底是太拥挤,祁扬被雨淋到会一直不停地看身上的雨点,像是刻板了一样,落的每一滴都要看一眼。 裴贤莫名从他这个小动作里察觉出了什么,干脆把伞柄塞祁扬手里,自己躬身钻出了伞外。 那雨大极了,几秒就能将人淋湿。 祁扬撑着伞回头看他,也是这样问:“你怎么办?” 被淋得睁不开眼的裴贤说:“我不怕雨,快走吧。” …… 裴贤家里的陈设祁扬都很熟悉,不算太大的房子里收拾得干净整洁,甚至能看出些职业病来。裴贤刚一进门就发现祁扬裤子都没换就坐在沙发上,桌上堆着药箱和一大堆药,最边上摆着感冒灵,他眉头一蹙,无奈道: “家里你不来的时候就干净,你一来一准要乱。” 祁扬握着手里的杯子暖手,用下巴示意那袋感冒灵:“给你找的感冒药。” “太爱我了,再多爱点房子都得让你拆了。”裴贤叹了口气,一边把药分门别类地再装回去,道:“我得等会儿再吃药。” “为什么?”祁扬表情有些呆愣。 他几乎没做过实质性关心人的举动,要不是因为他是裴贤,自己现在应该四平八稳地坐在这,不温不热地说一句:“记得吃药,别感冒了。” 表达感情嘛,靠嘴说就能说出来百分之九十了。 裴贤指了指自己身上,解释道:“我得洗个澡。” 他把医药箱装好,重新放回去,忍不住嘟哝:“宝贝,我这药也是按类分好的,感冒灵明明就在最显眼的地方,你是怎么做到能翻出这么大个摊子的。” 祁扬撇开脸没理他。 “等我出来给你做饭?”裴贤进浴室前问。 祁扬盯着他健硕的上半身看,往后靠了靠:“我不想吃饭。” 裴贤等他的眼睛对上自己的,两人都一眼从对方目光中读出些什么,祁扬倒是矜持了,不主动开口。裴贤考虑再三还是暂时作罢: “我洗澡了,你先看会儿电影吧。” 说是看会儿电影,但裴贤家不知道是有什么魔力,祁扬不知何时竟然靠在沙发上就睡着了。等他闻着饭香味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居然被换成了睡衣,还盖着熟悉的小毯子。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这么勤劳。 他望向厨房,能看到裴贤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祁扬盯着这个熟悉的背影看了几秒—— 说熟悉吗?也有些陌生吧,他不太常看见裴贤的背影。裴贤个子比自己要高一些,肩宽腿长的,比例看上去很协调。其实还是正面要好看一些,毕竟脸好看。 裴贤就是很正统的帅哥长相,不走一点邪门歪道,任谁来看都得夸一句好看,眉眼间甚至称得上美,只是骨子里流淌着的正气将这一抹不和谐冲淡了,祁扬第一眼就被他这一抹不和谐的美吸引到过,只是定睛一看又无影无踪。 裴贤五官无论单拎出来还是拼凑起来都是上品的,祁扬觉得他天生就该上交国家,只是还是猜偏了点—— 他以为是警官,结果是法医。 思及此,祁扬不自觉挑了挑眉,其实他总觉得自己不算百分百的颜控,但是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裴贤长得好,自己就算被骚扰到去报警,也不会答应他长期关系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甚至最初认识的时候他根本就不会去那样接近他。 第6章 即使当时是带有目的的接近。 “醒了?”裴贤像是背后长眼睛了似的,头都没回就感知到了。祁扬应了声,就听他说:“洗手吃饭吧。” “好。” 洗手的时候祁扬有些意识到为什么裴贤比较特殊了,他预感自己可以平静的接受与任何人分开,但这个预感里不包括裴贤。 其中一定有个原因是他总让自己很有家的感觉。 “洗手吃饭”,这句话大概只有很小的时候听外婆说过,再后来就是裴贤了。 祁扬觉得人是很奇妙的,冥冥之中设定的程序里,竟然同时配给裴贤难缠的性格和很多个击中祁扬的细节,让他一边觉得这人麻烦,一边却又放任他麻烦。 “你做的什么饭?我想吃汤面。”祁扬洗完手擦干后揉了揉眼睛。 裴贤刚好端着碗“咚”的一下放在桌上,抬头对上祁扬还没完全回神的眼睛,挑眉嘚瑟似的笑了下:“汤面。” 吃饭的时候祁扬续上刚才的想法,觉得裴贤这个人的配置简直巧妙到了极点,如果自己是个正常人,他跟裴贤肯定很般配。想到这里,他盯着裴贤的脸又打量了片刻,注意力又被脸吸引去—— 线条流畅,鼻梁高挺,脸上特别瞩目的是眼角的那一颗泪痣。 “盯的哪儿?”裴贤突然问。 祁扬指了指他眼睛下:“这颗痣。” 裴贤摸了摸,摇头笑道:“喜欢这个?都说这儿长痣的人命苦。” “这痣挺好看的。”祁扬说。 “好看有什么用,不是都说泪痣代表要在爱情上流很多眼泪吗?”裴贤说。 祁扬对面相和玄学都没什么研究,不太赞同地蹙眉摇摇头。 裴贤立刻哄小孩似的顺着他说:“不过你好好的,我应该也为爱情流不了什么眼泪,确实没必要信。” 话音落,祁扬碗里又多出来一个荷包蛋。 他刚愣神这么久,就光吃了个蛋,面还一口都没动,这会儿裴贤又把自己的给他添上,看上去一碗面吃了三分钟还是老样子。 “在潭州生活比在这边好吗?”裴贤问。 他没猜错,祁扬果然很喜欢今天的荷包蛋,他吃完才慢悠悠的回答:“都爱下雨,大差不差吧。” “那能不能考虑搬回来?”裴贤立刻问。 第4章 这个问题在两人之间已经被提出过无数次了,大概从去年开始,裴贤见缝插针就要问一句。经常被拒绝。 次数多了,祁扬听得都烦,但裴贤就像问不倦似的,每一次都这样直勾勾地望着他,好像在期许能有一个像样的答复。 祁扬避开他的目光,不耐地蹙了一下眉。 在他看来,裴贤就这种时候最烦人,总是像听不懂人话又看不懂脸色似的。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裴贤怕他要走,只好自说自话,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不知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安慰祁扬:“算了,都这么能下雨,好像确实住哪都一样。” 裴贤知道,祁扬中学时期就在禹城上学,后来也在禹城工作过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期间和他认识的。祁扬离开的时候,起初还说去潭州是为了工作,后来干脆懒得编了,直接地向他表达了对禹城的厌恶。 但裴贤不知道他为什么讨厌禹城,祁扬从没说过原因,所以他总会敏感地认为只是祁扬太讨厌自己,而自己在禹城。禹城这个风景宜人的城市,因为自己这个讨厌的人而被祁扬拉进了黑名单。 听起来好像禹城比自己要委屈一些。 毕竟他是自作自受,祁扬表现出的不愿意已经足够明显,但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放手。曾经祁扬问他这样的意义是什么,裴贤说不出所以然,他不知道把祁扬强行留在自己身边能获得什么,他只知道如果不这样做,他会失去祁扬。 如果代价是失去祁扬的话,那裴贤宁愿什么都得不到。 “上次不是说想养狗?我妈院子里最近跑来了一只小狗,我让她留下了,吃完饭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裴贤突然提起。 “时间有点晚吧?”祁扬推辞。 “那我们可以明天挑早些时候去。”裴贤很轻易地妥协道。 “再说吧。”祁扬对见父母有着天然的恐惧,但他自己并不认为自己在恐惧,他只觉得是关系没到那份上,没必要跟人见父母,又不会结婚,浪费这个感情做什么? 不过裴贤拿的点也很准,祁扬确实对小狗很感兴趣,他忍了半天,还是好奇:“是什么颜色的小狗?” 裴贤低头的时候很轻地笑了一下,他拿出手机翻照片,图库里的照片少得可怜,一眼看过去小图要么是祁扬要么是……祁扬。 甚至最新的一张就是趁祁扬刚才睡着的时候拍的。 图库的角落里两只小狗的照片快落了灰,裴贤点开给他看。 “可爱吗?”他把手机递过去。 祁扬接过来,眼睛瞬间睁大了,端详了片刻后,迟疑地问:“你说小萨摩耶自己跑进你家院子了?” 裴贤一点都不擅长说谎,眼睛刚一动就被祁扬逮住了,他无奈地摊开手。 祁扬没理他,对着一张照片看了又看:“什么时候买的?” 裴贤提醒道:“往右边划还有一张。” 祁扬像算盘珠子似的一拨一动,一划拉又看到一张小狗的照片,他放大看。 “刚好遇上了,小家伙很合眼缘,我就买了。但是带回来又发现没时间养,得遛,就送我妈那去了。”裴贤解释说。 第7章 两张看完祁扬就把手机递回去了,一页也没多翻看。 “好可爱。”祁扬说,他想象道:“感觉小狗是香的。” 裴贤看他的目光很柔和,在这一瞬间就又一次原谅了祁扬不爱自己:“怎么跟没见过狗似的,勤洗澡就香,天天在泥里打滚就是臭的。” “没闻过。”祁扬想了想说。 “那你先吃饭,改天带你去看看它,好好闻闻。”裴贤说。 祁扬目光闪躲了一下,多此一举地拿起醋壶给已经没几根面的碗里加了点,他下意识逃避,又说:“再说吧。” 晚上两人靠在一起看看书聊聊天。 裴贤提起了白天和董成春聊天的事:“他们好像在超市遇到过我们,我之前还纳闷,怎么突然好多人见我都支支吾吾的。” “什么时候?”祁扬抬头看他。 两人这个依偎的姿势太亲密,他抬头就能看见裴贤那颗泪痣清晰的印在自己眼前,突然觉得手脚很僵硬,半天也没推开他。 “不知道呢,但他说一看就觉得像情侣。”裴贤说完,偷偷打量了他一眼。 祁扬嗤笑了一声:“那他眼神不太好。” “……” 裴贤表情僵硬了一瞬,他转过脸去很轻地呼了口气,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每次听他拒绝和自己的关系还是会觉得心口很难受。 祁扬就像是根本注意不到他的情绪一样,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对这突然沉默下来的空气也毫不在意。 裴贤又一次被他不在意的样子弄生气,他把祁扬手里的书扔到一边,摁住他的肩膀找准了他的嘴唇咬了上去,吻得很深入,力度比平时都凶,好像在借这事跟祁扬发脾气。 祁扬被咬得生疼,往后躲了几次都没躲开。 他手掐在裴贤胳膊上,很用力,但裴贤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甚至摩擦间听到裴贤吸了口气,然后终于松开他的唇,在他耳边提醒道:“别乱动。” 祁扬僵住了,不用提醒他也能感受到明显的变化。 “滚。”祁扬推了他一下。 裴贤撇过脸去缓了缓神,语气很无力:“别骂人行吗?” “不想做。”祁扬拒绝道。 “为什么?”裴贤掐住他写满冷漠的脸,凑上去吻他:“别生我气。” 做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双赢的,尤其对于他们这种很契合的人来说。所以饶是祁扬不愿意和他谈感情,他们在这事儿上也一直都很和谐,裴贤很喜欢,做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会离祁扬更近一些,这种感觉甚至会超越身体上带来的刺激,让他整个人舒服到头皮都发麻。 甚至在这种时候祁扬都不会跟他说难听的话,心情好了还会讲几句好听的。 细细想来,裴贤在床上唯一一次挨骂,就是第一次的时候。 他力气大,祁扬争不过,意识到自己是下位的时候,骂得很难听。 不过祁扬这人也很随性,觉得舒服了,后来就不会再在意这些。 只是就是每次做的时候他都要很小心地照顾好祁扬的情绪,生怕操之过急了,给这祖宗惹恼。时间长了像是单方面的伺候,不过裴贤心里很愿意。 他们没有确定关系,没有任何能绑定彼此的凭证,只有完全契合的时候,裴贤才能感觉到这个人有一刻是属于自己的。 他把祁扬从半湿了的床上捞出来,抱进浴室洗澡。 隔天早上。 裴贤照例醒得很早,准备赶去上班。 他拉开窗帘,发现外面的雨竟然真的停了,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回头跟祁扬说:“宝贝,我要去上班,外面雨停了,希望今天能按时下班。” 祁扬放空似的愣了两秒,脑子还没醒,一时间没想明白他早点下班要干什么,身体的疲惫感倒是瞬间袭来,他躺回去咕哝了一句:“都说了不做,烦死了。” 一说完,困意又顷刻间席卷上头,他干脆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 裴贤的嘴可能开过光,或者说他总是有点“想什么不来什么”的玄学在身上。 前一秒他还心情颇佳地哼着歌进大门,甚至跟门口天天偷溜进来蹭饭,蹭成了半个警犬的小土狗说了声“早”;后一秒脚还没踏进办公室门,实习法医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大喘气几口,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裴贤凭借经验已经感觉到了,绝对没好事。 ——“裴主任,出事儿了!” 啊,就知道。 “……” “三分钟前接到的报警电话,陈队说不用给你打电话,等你来了叫我知会你一声,他已经带人过去了。” “死者是万金路大厦13楼的住户,从18楼跳下来了。报案人是死者的妻子,说是就出去买了个早饭的功夫,回来就发现人不见了,之后眼睁睁看着死者从窗外坠下去的。” 实习法医叫邢明月,不久前刚刚研究生毕业,25岁的年纪以极佳的条件被市局看重并录用。这会儿忙着把案件信息告知裴贤,显得有些慌慌张张。 “讲重点。”裴贤提醒。 邢明月从紧张中醒来,卡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哦哦是,重点……重点是死者、死者27岁,男,无业。” 裴贤收拾好现场勘察箱,跟邢明月一前一后出门,开着最后剩给他们的一辆警车赶往现场,路上他大开着车窗,潮湿的风把头脑吹清醒了些:“27岁无业,住万金路大厦,还有老婆?” 第8章 万金路在禹城也算是相当不错的地段了,房价怎么说也要四万起。 27岁不过是人生的起步阶段,就能有老婆有房子,怎么说条件都超越大部分同龄人。 这都要寻死的话,其他人还活什么。 邢明月偷偷摸出兜里剩的半个包子塞进嘴,等会儿见到尸体就彻底吃不下了,她一边忙着咽一边把最新的消息念出来:“之前是致清中学高中部的数学老师,今年年后刚辞职的。” “……哪的?”红灯,裴贤踩了个急刹,邢明月一口包子差点从嗓子眼飞出来,拍着胸口顺了半天气才哽咽的重复道: “致清,那个总死人的邪门学校。” 致清是所私立中学,曾经也算辉煌一时,本地人基本上都听说过这所学校,大约在十年前初高中部在整个禹城都是赫赫有名的。 入学条件严苛,国内国际升学率都高,初中部升高中部是百分百的升学率,所以很多学生从小学毕业开始就挤破头往致清塞。 大概就是从三四年前开始走下坡路的,现在入学条件已经完全开放了,学费大打折扣,升学率随之降低,近些年已经很少听说,可以说已经变成了一所极其普通的高中。 说它邪门,是这学校三四年前有教师自杀并留有遗书,内容涉及学校自办学以来压下了无数起学生自杀案,并暗指背后另有玄机。这个贯穿十年的大案,被公开出去之后引起了广泛热议。 当时网络上各处都在讨论,有人整理出一份表格,表示致清办学这不到二十年时间里,在校死亡的、毕业后自杀的,共计百余个案件。在此之前一点风声都没走漏过。 不过这件事情后续的讨论度又在三天内迅速走低,背后肯定有人在操控。 那次之后,致清中学被贴上“总死人的邪门学校”的标签。 这个标签裴贤倒是第一次听说。 他记得致清是因为两个事。 第一,当年他手里经办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致清高中的教师自杀案。 第二,他在那个案子里认识的祁扬。 “可算来了,你大概去看看吧,摔得已经……啧,反正就等你了。” 陈队全名陈嵘,不久前刚过了34岁生日,室外太热,他摘了帽子透气,能看到年纪轻轻头发看上去已经有了变危险的征兆,等裴贤和邢明月穿戴好勘察装备进现场之后,他对着裴贤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尸体。 现场已经拉警戒线封锁,但是围观群众一时半刻没办法全部清走,来来往往的路人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有些还特意从包里摸出眼镜,伸长脖子盯着尸体看个没完没了。 “诶,别看了啊,散了散了。” 尸体还得裴贤看,陈嵘就等着下属安抚好死者妻子的情绪,先进行一个粗略的问讯。眼前的女人左右各一个年轻女警官扶着肩膀安慰,哭了几分钟还是停不下来。 “你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好着呢?”陈嵘不等了,直接问。 “……对,他那会刚起床,不、他起的比我要早些,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坐在那抽烟,他烟瘾大,早上一直是得抽一根才能清醒。”女人说话时还忍不住哭意,看上去确实处在极大的悲痛里抽离不出来。 “他最近有什么异常吗?”陈嵘示意女警给她递纸擦擦眼泪。 “他没有,一切都正常的。”女人接过纸巾在眼下沾了沾。 “他工作丢了?”陈嵘问。 “他,”女人顿了一下,蹙了蹙眉,像是不太满意他这个说法:“那又不是什么好工作……辞了就辞了,他学历不低,工作很好找的。” “那么大一所私立中学,又是高中部的教师,工资不低吧?”陈嵘说,“怎么不算好工作了。” 女人闻言眼泪也不掉了,抬眼看他:“工资是不低,但风水……” “风水?”陈嵘抓住关键词。 “……” “听两位警官说,你刚一直喊着说他肯定不是自杀。”陈嵘说。 “……” “说话。” “……” “他从18楼的天台上跳下来,根据现场勘察,18楼天台只有他一个人活动过的痕迹,为什么不是自杀?你的理由是什么?这种时候还要瞒着警方?” “……”女人眼神闪躲,始终不愿意抬头。 “陈队。”裴贤一边摘掉脏手套一边走过来,身边跟着的邢明月嘴里叼着笔帽在边走边奋笔疾书。 “根据死者血液凝固状态和几处大关节骨折初步判定为自杀,具体……”裴贤从邢明月手里拿过笔记本,刚准备详细说,眼前沉默不语的女人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他不是!” 裴贤目光淡然地扫过去:“你是我同行?” 女人咽了咽口水,转而把求助的目光落在陈嵘身上,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她凑近陈嵘,声音颤抖地说:“不,不是自杀,我感觉、我感觉,因为我听说,他们那学校……” 她越说越抖,两边的警官及时帮她顺气安慰。 “闹鬼!” 第5章 “闹鬼?”祁扬一愣,脚步停住,临近夜晚起了点小风,微微吹动他棉质的衬衣。 裴贤勾了勾他的手示意他继续走。 “嗯,那学校真闹鬼吗?” 裴贤今天还是按时下班了,那案子查验了一天,法医能做的已经都做到极致。下班回来如愿跟祁扬出来散步,祁扬一贯兴致缺缺,他突然就想起了早上的这出勉强算和他有点关系的闹剧。 第9章 祁扬笑了一声,勾了一下他的手指,语气嘲弄:“要是真闹就好了,恶人就不用等天收,全都被冤魂收了。” “那倒是。”裴贤去牵他,却又抓了个空,无法只好垂下手。 “你中学在哪上学?”祁扬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失落,突然问。 禹城气候算不上太好,到底还是潮热,还好将要入夜的晚风中和了一些闷热感,现在是个散步的好时间。 晚风吹动飘扬的旗,裴贤一抬眼刚好看到,顺势给他指:“就在那。” 祁扬看过去,高高飘扬的国旗,是中学的标配,他觉得这地方看着眼熟:“一高啊,厉害。” 裴贤趁着他愣神,握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轻轻搓,慢悠悠笑道:“还行吧,保送进去的。” 一高是禹城最好的高中,公立,招收的学生偏少,分数线就拉到了惊人的高度。 裴贤扯了扯他的手指:“你要是当时来一高读书,我们应该还能当一年校友,说不定早就认识了。” 祁扬望着一高的方向看了好久,叹了口气,然后笑了:“没这种可能,不然我真的会遗憾一下。” 他话音还没落,裴贤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们这行手机一响准没好事,裴贤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电话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矮了一截。 “怎么了?” “裴主任,遇到点儿问题,陈队找你呢。”邢明月说。 电话一挂断,两人一起往路边走。 “对了,谁死了?”祁扬突然问。 案件相关的东西不方便透露,裴贤没说话。 祁扬说:“跟我说说,我也许能提供点线索也说不定?” “你又不……”裴贤看着他,到底拗不过,斟酌了一下后说:“一个数学老师。” “戴杰?”祁扬脑子里立刻划过一个名字。 裴贤脚步一顿,没搭他的话,也没说是不是。 他拦了辆车,叮嘱祁扬:“晚上记得吃饭。” 上车前祁扬扯了扯他袖子,难得在他面前作出一副柔软的姿态,但却只是为了说案子:“如果是他的话,那就是……”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裴贤塞进车里,裴贤弯腰和他对视,表情有些阴沉,还有些后悔:“这个事跟你没关系,别再想了。” 裴贤敲开副驾驶的窗户,报了家里的地址。 路边的凤凰花开得正好,禹城到底是个经典的旅游城市,风景绿化都是数一数二的,艳丽的红从高高低低繁复生长的绿植中开得茂盛。此刻夜幕笼罩下来,变成了暗红和黑色的竞争。 祁扬望向窗外一晃神,好像看到禹城在油画里燃烧。 晚上七点十五,夜幕落下。 禹城市公安局内里里外外亮着灯,各科室的工作人员基本都还在岗。陈队带着几个人窝在一处开简单的小组会,裴贤刚一进门就被招呼着过去。 “来来,一起听。”陈嵘捣了捣旁边小警员,把人椅子上用胳膊撅走,眼神示意他去坐板凳,椅子留给裴主任。 他对旁边的警员示意:“说。” “死者名叫戴杰,男,二十七周岁,禹城本地人,曾经在致清中学高中部任职了四年多,今年年后突然决定辞职的,根据他妻子江琪的说法,是说学校没落了,工资开太低,打算离职重新找个好工作。随后从2月离职到今天早上死亡都闲居在家。死亡时间是早上七点四十五分,死因根据法医鉴定和现场痕检都能确定为坠楼,身上除了坠楼造成的致死伤之外没有其他致命伤痕,但是暂时无法排除意外坠楼的可能性,江琪现在一口咬定死者生前没有求死的倾向。” 这都是裴贤下班前就有的结论了。 “半小时前接到报警电话,江琪称自己收到了血衣和恐吓信,案子又转回市局了。” 陈嵘拍了拍裴贤的肩膀:“就是这么个情况,本来以为就是个简单的‘下岗工人’迫于生活压力选择自杀的案件,现在可能没这么简单了,需要重新出具一份尸检报告。” “可以,但是结果不会变。”裴贤说,“检多少次结果都一样,活人会撒谎,尸体可不会。” “诶,知道知道。”陈嵘往后仰躺,手交握在身前,“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之前致清中学的案子就是咱几个一起办的,办案最重要的是什么,经验吗,经验很重要,所以吧,这事儿……” 领导就是爱拖腔拖调说话说一半,裴贤记忆翻回去只记得当年他好像也没这毛病,应该是升成支队长之后就自动开发出来了。 裴贤了然,沉默了片刻,余光扫过几个警员茫然的脸,替他们问:“那这案子,跟致清中学有什么关系?” 在场其他人的目光满意地跟着落在陈嵘身上。 陈嵘噎了一下:“这,人家老婆不都说了,说那学校风水不行闹鬼吗,听人家那说法,戴杰要么鬼上身了,要么被鬼教唆了,反正人一口咬死就不是自杀,你说说这……” “头儿,那咱从哪开始查,真去查鬼啊?”崔衫抱着笔记本问。 “……”陈嵘瞥了他一眼。 裴贤煞有介事地点头:“嗯,死者家属说什么我们就查什么,这就是为人民服务。” 崔衫瞪大眼睛:“真的啊?” 陈嵘抄起旁边人的软皮本照着脑袋给他来了一下:“听他忽悠你,裴主任的嘴你也信。你要不出去看看咱这儿挂的什么牌子吧,驱鬼大师收容所啊?” 第10章 他顺势站起来,带着自己一字没写的黑色皮质笔记本走了,交代了一句:“都忙自己的去吧,崔衫,等江琪来了喊我。” …… 一进办公室,邢明月就抱着平板跟进来,原本还想装一装不经意,但毕竟初出茅庐藏不住事,开口就问:“裴主任,这案子为啥非得跟致清中学联系上啊?陈队说话跟打哑谜似的,我没听明白。” “你当时怎么不学刑侦,现在就能跟着陈队干刑侦口了。”裴贤说。 邢明月莫名其妙从他语气中听出了几分不高兴,但这种不高兴绝不是字面上看起来的这样,她印象里裴贤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而且对工作尽职尽责但谈不上热爱,不会因为心系刑侦还是当好法医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而动怒。 “裴主任,你跟致清中学,有什么渊源吗?”邢明月大眼睛盯着裴贤看,语气颤抖中带着好奇的兴奋。 裴贤合上资料,抬眼看她:“准备一下,等会进解剖室。” 等邢明月火速溜走之后,裴贤才得以喘息似的深呼吸了一口,他将腕上的机械表解下来,放在一边。打开手机外卖软件看到已送达。 退出来拨通了祁扬的手机。 响了三四声才接通,祁扬正窝在沙发上抱着饭盒看纪录片:“喂?” “吃饭了吗?”裴贤问。 “正在吃。” “今晚可能回来的晚,晚上自己睡觉锁好门。”裴贤交代。 对面传来一声笑,祁扬笑够了才说:“裴贤,刚回来的路上你知道司机问我什么吗?” 听到他笑,裴贤心情才好起来些:“还跟司机聊天了?” “他问我多大年纪了,我说十八,他说怪不得呢,哥哥这么操心你。”祁扬口无遮拦地说,“其实我感觉他想说的都不是哥哥,他一定觉得你像我爸爸。” “……”裴贤无语,他确实爱操心,“还不是因为你不省心。” “我现在省心,在家待着看电视呢,饭也吃了,忙你的吧。”祁扬说完,又想起刚才那句一个人睡觉锁好门,故意补了句:“门锁好了,目前很安全,没人谋害我。” 电话挂断后,邢明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裴贤电话一挂心情看上去比刚才好了几百倍,竟然主动问:“笑什么?” 邢明月说:“裴主任你真是个好男人,加班还知道给老婆打电话交代,我爸以前加班不说,回家就被我妈揍。” “别贫,走了。”裴贤说。 但不得不承认,他总会被“老婆”之类的字眼哄开心。 法医工作进行的同时,隔壁审讯工作也在持续进展。 审讯室外,隔着特质的单面玻璃,陈嵘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江琪比戴杰大两岁,但女人保养得当,总是看起来比同龄的男人要年轻很多,只是今天遇到这样的事,她看上去精致中带着些疲惫与杂乱。此刻发质姣好的头发披散着,涂了点提气色的口红,眼睛看得出有红血丝。 “恐吓信,就在我家门口。当时我……我今天不敢一个人待着,我也不敢回家,我就跟朋友说好最近住在她家里,但是到了晚上我得回去收拾些东西,我一到门口我就看到了一个快递箱。”江琪说。 “符合监控视频。”崔衫跟陈嵘说。 里面负责审讯的警员继续问:“你一个人回去的?” “……是。” “你很害怕,但是天快黑了还敢一个人回去?”警员问。 江琪说:“我朋友父母临时出了点事,她肯定不能顾着我了,我除了自己来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是害怕,但是戴杰……戴杰他是不会伤害我的,我一想到如果是他,可能,可能我也没有那么害怕吧。” “不是说闹鬼,怀疑学校的厉鬼上了戴杰的身,这会儿回去又不害怕厉鬼了。”陈嵘摊摊手,对里面的警员说:“叫她继续说。” “继续讲,血衣恐吓信是怎么回事。”警员说。 第6章 “就是那个快递箱啊,里面……里面是小孩的衣服,上面沾着血,还有,还藏着一张纸!我们这边的快递柜前段时间挂了维修,快递都是多付一块钱就直接送到家门口,我们这边住户基本都是跟快递公司那边签订好的。但是我最近没买过东西,我当时就有些害怕,我打开看,不不,当时我太害怕了,我叫了对门的住户和我一起看的。”江琪说。 “初步判定是鸡血。”崔衫补充说。 他又将恐吓信递给陈嵘。 ——24小时内以自杀结案,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统一是打印的宋体字。 “谁会威胁她这个。”陈嵘也是一头雾水。 “致清中学的人。”江琪的声音刚好从里面传来,“一定是那个学校的人,之前戴杰辞职他们就不愿意放人,非说他干了这么多年知道学校的内幕消息就不能走了。” “什么内幕消息?”警员立刻问。 “我不知道啊,戴杰跟我说他也不知道。”江琪语调拔高,很努力的想要让大家相信她:“真的,除非戴杰瞒着我,但是不会的,他不会瞒着我的,我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学校领导说他一定知道什么,能知道什么?一个学校而已,戴杰又不是什么金牌教师,还能把他们的教学机密带走不成?再说学校现在都破成那样了,还能有个什么机密啊。” 第11章 “现在来拿这个威胁我,一定是害怕你们查到他们头上!” 陈嵘摘掉耳机,略显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乱七八糟。”陈嵘一拍桌,当即决定:“找董成春,不,等裴贤忙完了叫他也来,今晚出现场,必须把现场完完整整的查一遍,连她家蟑螂的九族我都要知道。” …… 裴贤接下来的24小时都没有回过家,祁扬自电话挂断后,就在平板上找出了关于戴杰的自杀案的资料。就目前的资料来看,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多数是网民在感叹,现在社会生活压力大,年轻人不容易。 祁扬粗略地浏览了一下,言论包括但不限于:生活压力大被迫跳楼、没担当扔下老婆、没本事找到工作、上升到社会内卷问题。 很典型的舆论状态。 大部分人根据惯有的思维,认为戴杰一定是被学校辞退之后,找不到新的工作,迫于生活压力而选择跳楼来结束生命。 祁扬发现网上并没有报道关于他妻子不认“跳楼”,反而质疑致清中学闹鬼这件事。转而释然,这种会引起社会恐慌并且掀动阴谋论的言论,确实是不可能在网上没来由地出现。 他想起刚刚回来时,自己说到一半被裴贤打断的话。 他当时要说的是,戴杰确实是自杀,但是目的一定不是为了摆脱生活压力这么简单。祁扬与戴杰交情不深,但是两人当年曾经是同学,后来又回到这里工作,不免坐在一起时会闲聊几句。 祁扬记得戴杰出身很不错,父母都是企业家,早年家里出过事,但是家族的根本还在,靠着叔叔婶婶也能过上一般人打拼一辈子也过不上的日子,来这里工作基本是和他一样的目的。 原话这样说:“也就是还有点闲钱能让我为了心里那点坎儿折腾两年。” 所以,自杀为了什么? 祁扬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大概确实如他妻子所说,希望警方彻查致清中学的“鬼”。 裴贤没让他说出口,大概很怕他和这件事搅合在一起。 但其实搅合不搅合的,他早就脱不开身了。 祁扬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短信的提示音。 他放了五分钟,才拿起手机划开屏幕,发件人是完全陌生的号码,内容很简短。 …… 裴贤等忙完再次回家已经是34小时之后的清晨,连熬大夜又是高强度的工作,警局都没放心他开车,还是崔衫把他送回来的,走两步路脚步都几近虚浮。 进门前,裴贤被信息堆叠的大脑中愣是腾出大半空地来思考,他推开门到底还能不能看见祁扬。根据自己总是事与愿违的运气,输密码的时候裴贤还在假装豁达地给自己洗脑: 应该是回去了,自己都一整天没回过家了,他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按照祁扬的脾性是该自己跑掉的。 逼自己做出这个最坏的打算后,裴贤深呼吸一口推开门——正好撞上睡眼惺忪的祁扬。 后者睡衣睡得歪七扭八地挂在身上,很明显是没睡醒,眼睛都没完全睁开。他目的地明确,是卫生间,但被开门声吸引而不得不暂停了脚步。 裴贤心跳骤然加速,太久没休息,突如其来的重重的心跳让他感觉有点喘不上气,暗自平复了一下后,音色平静但是无法掩盖住内心的小喜悦。 “醒了?才刚刚六点,今天起这么早?” “……上厕所。”祁扬在他脸上看了两眼,好像清醒了不少,很快推门进了卫生间。 “行,那等会儿还继续睡不?”裴贤换鞋走进来。 等祁扬上厕所的间隙,裴贤调了一下空调的温度,又闲不下来似的把桌上的外卖餐盒打扫了一通。 迟迟没收到回答,裴贤也见怪不怪了,他知道祁扬平日里起床气就大,今天还这么早起来,脾气只会更大了,不理他也正常。 裴贤匆匆换衣服进浴室冲了个澡,粗略的把这34小时的疲惫气息冲掉些,就是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上去比从前深邃了太多,看上去是不如年轻时候那么锐利了,他第一次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焦虑。 明明只是两岁的年龄差,但他总觉得自己老得快了,担心祁扬会不会也这样觉得他。 出浴室后,他习惯性地进去往卧室张望了一眼,果然看到埋在被子里闷头睡觉的祁扬——他睡姿不怎么样,有时候会习惯性地蜷缩成一团。 裴贤不知不觉地就这么看了五分钟,回神之后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别上去打扰,转头进次卧睡下了。 这一觉裴贤睡得并不踏实,梦境不断。前半段是一个接一个的案子,海量的知识点在大脑里碰撞爆炸,他眉头紧锁如临大敌;没过多久眉头又自己松开了,睡梦中的裴贤面色缓和了很多,梦境切换到了三年前与祁扬最初发生交集的几次见面。 裴贤一直知道自己性取向有问题,他从初高中时期就发现,自己和其他男生在一些特定话题上总是不太能聊到一起去;其他人欣赏的、迷恋的、爱慕的那些,对他而言连聊天提起的兴趣都没有。 他从那时开始怀疑自己是同性恋,并不断地对自己进行测试—— 很可惜,长期以来并没有什么结果。 大部分的男生也让他难以提起兴趣。 他第一次见祁扬是在学校里,他经过教室门口,祁扬穿着干净周正的白色衬衣,身形看上去略显瘦削,在黑色西裤的衬托下腿长的比例显得格外突出。 第12章 裴贤刚要收回视线,就见他突然撑着讲桌,似乎因为忘记戴眼镜而不得不眯起眼往前倾,声音有些迷茫地问:“为什么不写作业?” 倒不是因为这句话让裴贤多留意,只是被这句话重新吸引回去的目光,正巧落在他那张带着迷茫的脸上,又丝滑地转移到被西装裤包裹着,此刻上身前倾而更显挺翘的屁股上。 他第一次欣赏起一个人的身材。 第二次见面就是课间,祁扬端着一个很大的保温杯走回办公室,对一屋子警察视若无睹,在角落的办公桌前坐下,从容不迫地从保温杯里提溜出喝了一半的咖啡。 晃了晃,全是冰块。 裴贤笑了一声,祁扬疑惑地看过来—— 这是第一次对视。 没记错的话祁扬像看神经病似的在他全身上下扫了一眼。 第三次就是那个雨天,他第一次带祁扬来家里。 进门之后发现是个话大的软柿子,坐在那里装死似的一动不动,裴贤一向对谁都没兴趣多关心,那天却故意问:“不是说要睡我吗?愣着干什么。” 祁扬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看都不看他就说:“不好意思,刚才是我搞错了,我对直男没兴趣。” 这话落在观察自己性取向多年的裴贤耳朵里确实是很值得考究。 “这么确定?”裴贤倒了杯水喝。 祁扬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水杯上:“……麻烦法医先生给我也倒杯水。” 裴贤彼时刚洗完澡,裹着个浴巾,闻言端着水杯过去紧挨着他坐下,不由分说地就把自己的杯子往他嘴边递:“喝,喝完研究一下。” “……” 祁扬偏头躲,两次都没躲开,他确实很渴,最终还是拗不过地就着裴贤的手喝了一口,嗓子被浸润的瞬间,他的语言系统像是被浇灌活了。 他转头直接对上裴贤的眼睛,挑起眉头问:“你们办案,靠跟嫌疑人调情找线索吗?” …… “嘀嘀嘀” 几声轻响,是裴贤设的来电铃声,不吵不闹的。 裴贤翻过身躺平,睁开眼的瞬间脑子里闪过的还是梦里的画面,半晌缓不过来。 一直到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才立刻接起电话:“喂。” 第7章 “儿子啊,不是说最近要带个朋友回家吃饭吗?几天了怎么没动静。你们要是来的话一定得提前说啊,我好准备饭菜招待人家。” 丁高君柔和缓慢地说,她是个中学老师,虽说一向温柔,但是老师的“职业病”里就带了一项“声音大”,一段话传过来,裴贤也醒得七七八八了。 他看了眼时间,十点半。 睡了四个小时。 “好。” “今天回来吗?”丁高君问。 “看晚上加不加班,最近有案子。”裴贤下床朝主卧走去,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床上已经没人了,转到客厅也没见人影,一回头发现祁扬在厨房仰头喝水,他松了口气,对电话那头说:“妈,昨晚加班,早上六点才回来,我先做点饭吃。” “诶诶行,你可小心着点,别把身体熬坏了。”丁高君嘱咐完就利落地挂了电话。 裴贤进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在祁扬跟前绕了一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转到厨房,在冰箱里挑挑拣拣,心情颇好地问:“想吃什么?” “裴贤,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准备回去。”祁扬神态自若,通知的语气说着,但眼神不自觉地闪躲,不愿和裴贤的眼睛对视。 裴贤动作停顿了一下,心脏不免有些紧,虽然明知道他一般待几天就会走,但是每次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都会不由自主地难受。 他故作淡定,但语气藏不住沮丧:“哦,几点的?” 祁扬随口说:“……早上吧。” “这么赶吗?”裴贤问。 早起不是很困难吗,为了早点回去,都宁愿早起了? 没等祁扬回答,他思虑几秒提议道:“那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你家?”祁扬愣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料到裴贤居然还记得这回事,并且这样正式地邀请他。 而他现在,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裴贤没等到他的拒绝,松了口气,解释说:“我之前跟我妈说过,最近要带一个朋友回家吃饭,也看看狗。” 祁扬点了点头,答应去见家长对他来说很困难,但他知道自己可能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只是他猜测裴贤的妈妈一定已经知道裴贤取向的问题,他知道裴贤家里很开明,所以他们一起去,是要以什么身份? 明明根本就没有身份。 “但你不用有压力,我跟我妈说就是一个朋友,她知道我的意思,以前也不是没有带朋友去吃过饭。我妈做饭很好吃,挺多人都去尝过的。”裴贤像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大脑中多余的想法,他低头忙活着,准备煮个粥,再打点面糊摊个饼,不知是说给谁听:“别多想,他们能分得清。” 祁扬能这么轻易地松口答应下来就已经不容易了,裴贤不多奢求。 他准备切点葱花,下刀之前,轻叹了口气,又自我催眠似的重复:“不要担心,他们能分得清。” …… 裴贤的母亲已经顺利退休了,住在近郊这片的小别墅,面积不小的院子里一半种花一半种菜。祁扬一进去就被迎面扑过来的狗子吓了一跳。 第13章 虽然养在户外,但是萨摩耶依旧通体干净雪白,热得吐着舌头不停“哈”着气,从祁扬面前一个急转拐到了裴贤面前,抬起前爪就扑了上去。 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小狗崽子,给裴贤黑色的裤子上印了几个狗爪印。 “——来啦?”丁高君从房里出来,直奔门口来。 祁扬赶忙把视线从狗子身上移开,他极其不擅长和长辈相处,整个人看上去局促不安,连忙将手中准备的礼品递上去:“……您好,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希望您别嫌弃。” 一张嘴就是背台词似的,裴贤笑了一声。 丁高君也一愣,旋即笑起来,她和裴贤的父亲裴锡元都是上一辈的高知人士,思想上很前锋,年轻时原本打算不要孩子,后来到了三十岁又意外怀上裴贤。她现在已经年近六十,略微泛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着。 她并不掩饰衰老,像是平淡地接受了岁月给予的一切。祁扬不免想起自己母亲,视线就在她头发上多停留了两秒。 丁高君从他手里接过礼品盒,转手一股脑又塞进裴贤手里,目光落在祁扬身上一眼没给裴贤分:“不嫌弃,走吧。咱们进去坐会儿,阿姨在里面备菜呢,等会我去做。” 祁扬实在很不擅长和长辈交流,即使丁高君满脸都写着“好说话”,好在裴贤看得出,聊了没几句就借口看看菜地,带着祁扬出来了。 院子里种的花和菜祁扬一个都不认识,裴贤给他讲了半天,他听得也似懂非懂。 还是跟狗玩的时候看上去最开心,裴贤就没再管他,任由他蹲在一边跟狗说话。 “像小时候一样。”祁扬蹲着试探着跟狗子握手时突然说。 裴贤站着看菜地:“什么跟小时候一样?” “就是刚才那样,跟家长待不住,就带朋友出去在院子里玩,你不觉得‘我俩出去玩会’这种话只有小孩会说吗?”祁扬在狗头上拍了拍,小狗立刻仰头去看他的手。 裴贤闻言余光多在他身上落了几秒,随后蹲下来帮他按住狗子:“它叫阳阳。” 祁扬一愣,摸狗的手一顿。 裴贤立刻笑起来,解释道:“太阳的阳,别误会啊。” 他话音刚落,阳阳从他手里挣扎出来,在祁扬手上舔了一下。 “它喜欢你。”裴贤说。 祁扬笑了,伸手在它脑袋上摸了摸,小狗脑袋毛茸茸的摸上去很是舒服:“那还挺有缘分,你可以多给它拍点照片,小狗长得很快的,等他长大了可能就没这么可爱了。” “我不爱拍照。”裴贤说。 “你拍我拍少了?”祁扬挑眉。 “你看见了啊?”裴贤笑了。他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被揭穿了秘密之后这样开心的人。不过也算不得秘密,他巴不得祁扬看到。 他爱一个人从来就不想躲躲藏藏,也不崇尚默默付出,他巴不得祁扬知道他有多爱他,知道他有多值得托福,然后快一点越过心里的坎儿,他们好好地在一起。 “别厚此薄彼,之前全都给这个扬扬拍了,以后就给这只阳阳拍一拍。”祁扬说。 第8章 裴贤对狗的感情没有太深,小时候家里家教严格,是断然不许猫狗一类的东西出现在家里的。 这种家庭的小孩通常会对养宠物特别有执念、亦或者被养成习惯,看得特别淡。 裴贤是后者。 如果不是祁扬喜欢,他不会把阳阳带回来。 想到这里,他透过半扇窗户看向厨房内丁高君的身影。她年轻的时候很爱干净,对猫狗的态度总是很嫌弃的,但这次提出要把阳阳放在这里养的时候,却一反常态地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小狗力气也不小,从祁扬手里挣脱出去,又在裴贤裤脚上乱刨。裴贤不得不收起思绪,低头看它,又把目光移向祁扬的头顶,他头发在阳光下发棕,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卷。 “你拍不就行了。”裴贤装作听不懂他的话里有话,装傻推了回去。 没等祁扬回答,做饭阿姨站在门口喊他们:“裴贤,带朋友进来吃饭啦。” 祁扬闻声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被阳阳的狗爪蹭上的灰,“阿姨就叫你裴贤?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小名。” 裴贤把阳阳打发走,心觉这条裤子不能要了,他笑了声,不甚在意地说:“什么小名?我这名字能取的了什么小名。” “小名也不一定非得从名字里出。”祁扬说。 裴贤跟在他身后进门,“嗯,比如你,小名叫星星?” 这是祁扬从前还在禹城居住时,有次跟酒肉朋友出去喝酒,两个人醉得一般迷糊,他那朋友抓住裴贤的袖子非得告诉他:“你是祁扬对象吗?……祁扬啥时候愿意谈恋爱了。我看看你……” 他在裴贤脸上拼命打量,奈何瞳孔都不聚焦,但煞有介事地点头:“帅!可以!不错!” 然后死拽着裴贤跟他说:“你是……祁扬成年之后,第一个对象。真的,我跟你讲个秘密吧。” 其实当时裴贤的重点在“成年后的第一个对象”,但虽然开心伤透了,也还是清楚的记得了那个秘密是“祁扬小名叫星星,但是除了他妈没人敢这样喊”。 祁扬当时喝多了也不忘竖着耳朵听墙角,听到的一瞬间,顶着一张不知因酒精还是什么而红透了的脸蛋冲过来,一杯柠檬水就泼在他朋友脸上了。 第14章 站都站不稳地颤颤巍巍地威胁道:“你完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得死。” 裴贤忍不住想起这一幕,一时没控制住脸上的笑意,一抬眼就对上祁扬直勾勾的目光,他双手合十拜了拜:“不提了不提了。” 恰好被端菜出来的丁高君听到,她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眼,笑道:“裴贤,又说什么讨人嫌的话了。” 桌上都是些家常菜,看得出正如裴贤所说,就是带朋友回家吃个饭。祁扬松了口气,坐下时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主动问丁高君:“阿姨,裴贤真的没有小名吗?” 丁高君给他递筷子,笑着看了裴贤一眼,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没有。” “多正常。”裴贤说。 “他出生算个意外吧,我和他爸爸都没有什么带孩子的经验,他小时候跟我们也不亲,我们一天到晚忙工作,虽然一家三口住在一起,但是回想起来,好像没有别人的一家三口温暖。”丁高君一说起裴贤儿时,心里就有些愧疚,语气连带着有些沉闷。 她招呼着祁扬尝尝她的手艺,在祁扬由衷的夸赞声中笑了起来:“我们家人性子都不热络,他爸爸以前偶尔会跟我说,说我和他都冷漠了半辈子,根本不会爱人,仔细想想也不会爱裴贤,这儿子就跟来家里常住的客人一样。不过倒是导致后来裴贤工作了,回家真的像客人一样,我也没怎么不习惯。” 祁扬很惊讶,是打心眼里的惊讶,连带着写在了脸上。 丁高君说完才想起来看裴贤一眼,后者的表情算不上赞同也称不上反对,她心有疑虑,又看向祁扬:“你们平时相处,他对你好吗?” “……”祁扬猛地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裴贤给倒了杯水喝下去,给他拍着顺了顺气。 “妈,先让他吃饭吧。”裴贤说。 丁高君这才端起碗来,终于自己动筷子吃了两口饭。今天的菜火候把控的都不错,咸淡也正好,拿来招待人是合格的。 她等祁扬缓过气来,踏实吃了几口饭之,才找补似的说:“我知道裴贤一直对朋友很好。” 祁扬意识到是自己做贼心虚想多了,他点头应道:“是,他……对朋友很好。” “所以我一直也挺支持他带朋友回家来的,”丁高君像是又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他在家跟我相处久了,耳濡目染的,我后来总担心他也会是个特别冷漠的人。但是他有时候又挺会爱人的,起码比我会,也比他爸爸会,感觉像我们的基因负负得正了。” 祁扬看了裴贤一眼。 就听到丁高君揭裴贤老底:“不过他爸爸以前爱说,儿子长得帅,不会爱人也不用愁。就是跟我叮嘱了一下,要是他变成渣男欺骗人家感情了,叫我一定得好好教育他,可不能放任了。” 裴贤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这个都说啊?” 丁高君抬手遮了一下嘴,而后在裴贤脸上看到了清淡的笑意,这才松口气:“你爸爸确实这样说过。” 裴贤下意识想接“死无对证”。 好在脑子反应的比嘴快一些。 丁高君没两句话就把话头引到了祁扬这边,她讲话温温柔柔的,但是教师的职业病刻在骨子里,和祁扬这种半道考了个教资去混了两年的不一样,几十年的执教生涯让她每一个微笑的疑问后,都像是接着一句无声的“回答老师”。 她的问题都很有分寸感,游走在裴贤的“禁问圈”边缘。 ——裴贤知道她看得出自己和祁扬的关系,但是害怕她一激动就问太多隐私,祁扬又不是个傻子,怎么都能听得出来是把他当普通朋友还是儿媳妇。 于是丁高君说:“感觉你们年纪一般大喔,年纪相仿交朋友比较聊得来。” 祁扬点头:“小两岁。” 丁高君满意:“真不错,比裴贤小两岁,看上去可比裴贤混得好多了。要么就是家里照顾的好,要么就是自己事业有成,年纪轻轻看上去就金贵。以后也多带着点裴贤。” 祁扬答:“没有阿姨,家里也没什么资产,我……爸,给留了个小酒吧,我平时看看店什么的,混得一般,这都是不入流的职业,跟正经编制没法比。” 听着还真像同龄朋友在长辈面前暗流涌动的攀比和虚与委蛇。 丁高君点头夸赞:“那也好,年纪轻轻就是小老板了,赚的肯定比裴贤多呀。裴贤这工作一天累死累活的,挣不到几个钱。诶,我听说咱们禹城的酒吧生意都挺不错,毕竟年轻人多——” 祁扬答:“阿姨,我的店在潭州那边。” 丁高君作惊讶状:“那你来一次好不容易,难怪裴贤叫我赶紧准备着给你做顿饭呢,我还以为都在本市。那你照顾爸爸妈妈方便不呀?不行让裴贤给你搭把手。” 祁扬沉默了两秒,然后说:“没事阿姨,我妈那边有人照顾着。” 一来二去,不知不觉间就把祁扬“扒”了个干净。 …… 上车后祁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跟裴贤说:“你妈妈……” 裴贤以为他要吐槽,应了声:“嗯。” 哪知祁扬说:“比想象中的家长好相处,她应该就把我们当朋友吧。” 裴贤顿了顿,下意识想说“把你家底都套完了你还觉得她当我们是朋友吗”,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不知道祁扬眼下是真被丁高君的话术绕进去了,看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生怕这次吃饭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见家长。 第15章 毕竟有了他那句“她分得清”在前,祁扬一口咬定丁高君就是把两人当朋友也完全合理。 话只要挑不破,这戏就都得一直演着。 “你觉得呢?”裴贤说。 车在小道上慢行了一段路,绕上进入市区的高架。后续裴贤没再开口说过话,车里只有祁扬忍不了沉默而不得不放的很轻的音乐声。 大概是什么流行歌曲,祁扬看名字觉得陌生,但竟然也能跟着哼唱两句。 到半途,祁扬看着窗外:“就是怕阿姨在我这浪费感情,毕竟我们说不定哪天就散了。” 话音落下,裴贤就知道他看得出自己今天非要带他来吃饭的意思,也知道他听得出丁高君话里话外套他背景,明显拿他当“儿媳”看待。 裴贤不动声色地沉下一口气,没有说话。 沉默一直延续到家里,在祁扬因为用不明白他家的灶、热个牛奶都热得手忙脚乱的时候,裴贤过去一把关掉火,又重新打开,调整到小火。 两人看着牛奶锅,裴贤率先忍不住。 “稳定下来不好吗?”这个问题在他问了三年,每次都能收获到一个不想听到的答案,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想要再试一次,他情绪异常平静,大概是过往三年里这事每次被提起,都会在心里自顾自地大动干戈一回,以至于刻磨的次数太多,此刻反倒没情绪了。 牛奶很快咕嘟冒泡,祁扬把他的手拨开,端起奶锅倒牛奶进一个杯子里。 “祁扬。”裴贤喊他名字,拿出无不诚恳的态度说心里话:“你过去有过什么,我不知道,你也不愿意告诉我;虽然我现在说人要向前看听起来像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屁话,但是我想了很久,还是想说,你如果愿意往前看,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过去没什么好说的。”祁扬终于开口,他把牛奶放在一边晾着,看向裴贤,两人对视几秒后,祁扬移开眼,好像不愿看见他似的,说:“我都说过了,我不想跟人有什么关系,问了这么多年,你不烦啊?” “我怎么敢烦?我烦了好放你走?”裴贤心里堵得都有些发疼了。 以前裴贤在他面前为了克制住自己说话毒的毛病,总得凡话先在脑子里过两遍,才敢动嘴。眼下他话在脑子里过了十遍,还是忍不住: “我们这样也不算没关系,起码还能算是炮友,是吗?” 祁扬显然没料到他会把这么难听的话说出口,但这话挑不出错,但是骤然被拉出来,他脑子还是嗡了一下。 “随你……” “随我怎么想?”裴贤接过他的话。 祁扬又不吭声了。 “祁扬,你就不能稍微对我好一点吗?”裴贤说着,他第一次在祁扬面前很直白地流露出痛苦。 丁高君有一点没说错,她跟儿子不亲。所以她不知道裴贤由于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而格外会照顾爱人的情绪,这三年来他把祁扬当爱人对待,所以时刻考虑着他。 这甚至是他第一次这样央求,过去无论祁扬的态度多坚决,说话多难听,他都可以假装听不懂,埋头劝说自己再努力一点。直到现在才愿意清醒,直面自己这三年来的努力其实只是个笑话这个事实。 到最后还是得求着人家喜欢自己一点。 “……”祁扬不说话,但脸色难看了些。 裴贤看一眼就心疼,后悔这样为难他。 “抱歉。”裴贤低了低头。 “你想分开吗?”祁扬突然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裴贤明显无措地愣了一下,沉默了几秒后,微微蹙眉,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祁扬看着他,童真的眼睛里,好像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似的:“你想要我喜欢上你,但我做不到,你求我也没用,裴贤,我早就说过吧,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也不知道你这三年强行捆着我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裴贤表情有些茫然,呆愣地回答。 “我想在一起。” 空气沉默了两秒。 祁扬摇头,斩钉截铁:“我不想。”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说话的声音都轻极了,裴贤感觉心脏被一团密不透风的棉花层层包裹了起来,让他觉得呼吸都困难。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后,裴贤心脏突然无预兆地下坠,他意识到有些事情似乎是搞砸了,他慌张地说:“对不起,宝贝。” 他很喜欢喊祁扬宝贝。 喊得时间长了,会让祁扬有一种好像真的被当成宝贝的感觉。 祁扬庆幸自己的自我认知比较明确,更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当宝贝的料,他又是那副漠视感情而理直气壮的模样:“早该结束了。” “我不。”裴贤很慌乱,几乎是踩着他的最后一个音拒绝。 祁扬不耐烦地蹙眉,好像真的没心没肺似的:“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个能踏实跟你在一起的人?裴贤,可能在别人看来你确实很好,但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凭什么因为你付出的多,跟我睡过的次数多,我就得跟你在一起?是我哪次没说明白,表现出你很特殊的感觉了吗?” 裴贤脸色惨白,祁扬从没见过他虚弱成这样,好像他再多说一句就能断绝他最后的呼吸似的。 “可能我是说过爱你之类的胡话吧,但那不是你逼我的吗?”祁扬微微蹙眉,他想表达的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就变了味。 第16章 不过似乎也无关紧要。 “什么情情爱爱的,那都是些床上说着玩的话,你都快三十的人了,别把这当真呀。”祁扬无奈地说。 第9章 这话一出口,几乎宣告了两人必掰无疑的关系。三年下来不光裴贤能观察祁扬,祁扬也能观察他,知道他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没那么好说话,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于是推测在这段关系结束之后,他也会像对待旁人那样对待自己。 该是什么态度?祁扬发现有些难以想象,因为裴贤对他太好了,好到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如果说人和人从见第一面时,会确定下来这个人未来会在自己生命中的定位,那么祁扬其实很明确的知道,他和裴贤从第一面起就注定不会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也许是因为他不知死活的轻佻,又或者……从裴贤在办公室里打量他的目光开始。 他们因为案件相熟,当时偶尔需要联系他的时候,很奇怪的,都是裴贤来联系,祁扬不懂公安系统的运作,但是也看得出一个法医来长期联系自己是不合常规的。 每次电话一接起来,能听见裴贤沉默两秒,然后开始扯着一堆案件相关的讲,等问够了再突然来一句“这么晚还没下班吗”之类的问题,引入到他的私生活里。 最初祁扬觉得这人好像对自己很好奇。 后来随着案件的侦破,祁扬很快也辞去了致清中学的工作,过了几天安闲日子,昏天暗地喝了几顿酒,某一天早上却又接到裴贤的电话。 他接了起来,就一直联系到了现在。 然后在刚才断了。 半夜匆匆离开,到酒店开好房,祁扬莫名给自己找了很多要忙的事,甚至洗个澡动作都比平时仔细了很多——他心里升起了一种很陌生的情绪,让他很不舒服。 出浴室前还思考了一下有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忙的,如果没有的话,出去之后他要做些什么? 祁扬没找到答案,但是刚一出来,手机就适时地响了起来。 祁扬心跟着颤了一下,这种情绪太陌生了,他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期待又害怕,期待这个未接来电写着“裴贤”,也害怕写着“裴贤”。 所以那起手机看到上面“大海”两个字的时候,祁扬一口气吊在了胸口,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松下去还是叹出来。 “祁扬,你家没人啊?”电话一接起来,大海就问。 大海是目前在实际管酒吧的负责人,祁扬对酒吧的经营没有任何经验,接手过来的时候没有一项工作是能弄明白的,他也就喝酒还行。 毕竟他大学学的是对管理经营方面毫无用处的数学。 但是大海管店的时间很长,对一切都了解,彼时祁扬还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年轻,两人共事一段时间后,祁扬就突然决定去致清应聘,于是酒吧的管理几乎就全权交给了大海。 时间一长,两人就也熟悉了起来。 “在禹城。”祁扬说。 “又去禹城了?你真是一年四季往禹城跑。”大海点了根烟,祁扬当初就是干得好好的,突然决定去禹城工作,干了几年又突然回来了。在大海的印象里,祁扬好像天天都在往禹城跑似的。 他吐了口烟,随意地问:“啥时候回啊?” “出什么事了吗?”祁扬略过这个问题。 “那没有。”大海说。 “……” “好吧,有点儿。”大海说。 祁扬笑了:“你说。” 大海想了想:“之前老爱跟着你那个小孩儿,你还记得不?” 大海比祁扬大六岁,他口中爱跟着祁扬的小孩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他怎么了。”祁扬问。 “找你找不见,就问到我这儿来了,还跟我说你家也没人,问我你是不是出事儿了啥的。”大海直接全交代了。 祁扬看了一下来电记录,没有未接来电,他恍然想起来两人好像并没有互相存手机号。 他都默认和季嘉泽是不会再联系的状态了,毕竟那天在去机场的路上,祁扬收到他发来的消息,内容是“哥,你别忘了我”。 祁扬收到消息,顺手就删了。 “找我什么事?”祁扬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 大海却突然笑了出来,语气调侃:“人家那么追着你,你说找你能有啥事,估计就想你了呗,想你又找不见你人,病急乱投医了。之前一起喝过酒,我俩留过个微信,就找到我这了。” “好吧,那天不欢而散了,我以为是以后都不联系了的意思。”祁扬说。 大海摇了摇头,意识到对面看不到之后,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有些想笑地说:“祁扬,你真是。虽然你是个弯的,但是真是直得可怕。” “……”祁扬没明白他,但还是跟着笑了声。 “小孩跟你闹脾气那不明摆着跟你撒娇吗?谈恋爱不都这样,肯定是哪里没顺着了,就发点小脾气,谁知道你上来真给人删了。”大海说,他看了眼周围,他坐的这片相当安静,偶尔熟客路过,他就抬手跟人打个招呼,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在禹城那边不是有个固定……有个朋友吗?你俩有三年了吧,那个人三年没跟你作过?” 他试图找个人类比,让祁扬明白,没想到像扫雷比赛冠军一样,一扫一个准。 祁扬沉默了会儿,竟然真的回忆起“裴贤作没作过”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他说:“没有。” 第17章 “……”这次轮到大海沉默了,他啧啧道:“神人,难怪你俩处这么久。” “到此为止了。”祁扬直接说。 大海愣了一下:“啊?啥时候。” “……一个多小时前?”祁扬说完,愣神了几秒,又把自己临走前说的狠话在心里反复过了几遍,一直到感觉呼吸变压抑的时候,才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他找我有急事的话,你就把我电话给他吧。我一时半刻的回不去。” 大海点点头,一边把祁扬的手机号复制出来准备发给季嘉泽,一边说:“你还准备定居那边不成。” 祁扬没答话。 …… 裴贤的日子明面上看着好像跟平时也没差太多,除了那天没控制住情绪打碎了厨房的碗碟之外,裴贤也觉得自己好像一切都好得很。 他那天在祁扬走之后,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在家大发雷霆了一顿,回过神来又立刻拿了胶带过来一点点收拾着碎片。 冷静下来之后他想了很多很多,比如祁扬刚才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祁扬走了还会回来吗?他是不是不应该这么着急,如果慢慢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唯独不敢面对的问题就是,他们这是彻底分开了吗? 裴贤想起他们分开只能用平淡的“分开”来形容,用朋友之间的“掰了”或者“绝交”一类的说辞不合适,用恋人之间才能用得到的“分手”更不合适。 毕竟“在一起”过,又没有在一起过。 邢明月敲响办公室的门,进来照常跟裴贤交流工作上的问题,临近结束时,她突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裴主任,你……最近没休息好啊?” 裴贤食指和中指交叠着弹了弹报告,提醒她认真看。 末了见邢明月跃跃欲试地还想问他什么,裴贤先发制人地开口:“戴杰那个案子结了吗?” “本来要结了来着。”邢明月说,“结果昨天又跳出来新的证人,反正这案子麻烦。” “什么新的证人?”裴贤问。 “不知道,他同事吧好像是?”邢明月蹙眉,“记不清,最近没咱们什么事儿,董法医那边在跟。上面还是觉得湖里发现巨人观男尸这件事更应该被重视,只催咱们这个案子。” 最近戴杰的案子法医组这边把董成春组转过去跟了,裴贤回来上班这几天在接手一片高档住宅的人工湖里发现漂浮的男性尸体这个案子。 邢明月在他脸上打量,想起裴主任这几天确实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要么就是突然出神似的在想什么,要么就是冷冷淡淡地不搭理人。 前几天接到晨练的大爷报案的时候,通知裴贤带组出现场,邢明月跟过去,工作以来第一次见到了新鲜的巨人观,冲出现场在呕了十分钟都没缓过来劲。 当时一回神就注意到他们尊敬的、心不在焉的裴主任,好像面对砧板上一块普通的土豆一样,对着尸体进行了粗略的检查。 邢明月吐得人都虚弱了不少,问他:“主任,你没有嗅觉吗?” 要放平时,裴贤怎么也得顺着她的话逗趣两句,毕竟裴主任嘴毒起来也是很毒的。 但是那天裴贤回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好像在质疑她的专业性一样。 一个眼神吓得邢明月后来进解剖室也没敢再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和不该有的发言。 就是看到裴贤木着脸熟稔地煮骨头时,还是没忍住瞪大了眼睛。 裴主任最近表现的好像对这个世界都突然失去兴趣了似的,这么多天下来最感兴趣的居然是问戴杰的案子。 邢明月说完就站在原地等他发话。 “知道了。”裴贤说。 他对邢明月摆摆手,示意她出去吧。 说不上怎么的,裴贤现在心莫名慌得厉害。 与此同时,邢明月口中的证人正坐在审讯室里。 陈嵘也相对重视,自己亲自进去审。 他问对面穿着简单的白t恤的年轻男人:“你是死者什么人?” “我们高中是同学,后来是同事。”男人言简意赅。 “在哪里上的高中?”陈嵘问。 “致清。” “……然后你们大学毕业之后,约好一起回到致清当老师?又成为了同事,是这样吗?”陈嵘问。 “没有约好,我们没有私交。” “你们不熟?”陈嵘疑惑。 “互相知道有对方这么个人的关系。” “那你上赶着蹚这趟浑水干什么?”陈嵘笑了起来,让审讯听起来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一般人不应该有多远躲多远吗?这么麻烦的事情。” “麻烦啊。”他说,“我也觉得麻烦,但是就因为我们以前是同学,后来又成了同事,所以我知道他自杀是为了什么,我知道他让他妻子咬死不是自杀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陈嵘笑容顿住,表情严肃了下来,他很快又抓住了另一个关键词:“你确定是自杀?” “是不是自杀你们比我清楚,如果在当时跳楼的现场找到了什么的话,你们的调查就不会这么消极了。”他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警官,如果我现在说,我确定他是自杀,这个案子就会以自杀结案了吗?” 他看着陈嵘的眼睛,里面是满满的怀疑。 陈嵘也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人对警方并不相信。 不是单纯的不相信他了,是不相信警方。 第18章 “不会。”陈嵘说,“把你知道的都交代一下吧,我知道你大概不怎么相信禹城的警方,我也不知道禹城的警方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但是既然你已经打听好了我们这儿,打听好了我,你也来了,就说明你暂时是相信我们了。” 陈嵘郑重道:“一五一十地交代,你应该知道作伪证的代价。” 男人点点头。 随后,陈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笔记上写字的笔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向身形单薄的长得却极其好看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祁扬,祁连山的祁,扬帆的扬。”他说。 第10章 陈嵘顿了顿,看着自己听写下的“祁扬”两个字,心里莫名升腾起一阵怪异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曾经看到过这个名字似的。 不过国家太大,重名太多,他们从事这个职业的更是天天跟各种名字打交道。这并没有引起陈嵘更深的怀疑。 他重新抬起头时,眼神中还是带着不容抗拒的严肃感。立刻就有人将祁扬完整的资料送进来给陈嵘,后者接过后扫了两眼,然后点点头,示意祁扬可以开始了。 “先说关于本案的。”陈嵘提醒,“你怎么能确定戴杰是自杀?你有什么证据?或者说死者生前和你进行过联系吗?” 面对一连三个问题,祁扬平缓地整理了一下,斟酌着说:“他是不是自杀,你们警方比我这个普通群众更知道;他生前没有跟我联系过,我们关系很淡,或者可以说我们曾经的所有同学之间关系都很淡,后来所有的同事之间关系也都很淡。这个很好查,找几个同事过来聊两句就清楚了。至于他的死讯,我是在网上刷到的,起初我只是猜测,但是你们迟迟没有动作,案子根本推不下去,是尸检结果证明确实是自杀对吗?” 陈嵘脸色沉了沉:“现在是我们在问你,请你如实回答——你为什么知道,不,你为什么会在一开始就猜测他死于自杀?这个猜测从哪里来?……” 以他多年的办案经验,陈嵘大脑中闪过一个可能:“曾经发生过什么?” “……” 祁扬大脑里突然触及到禁地似的,闷闷的痛起来,他闭眼,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一些,过了很久,才终于松开在大腿上松弛交叠的双手,扶了一下桌子。 他动作幅度很小,就想细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似的,随后平静地回答:“之前关于致清的案子你们没查到根本,当时疑点很多,你们明明一直说没结案,但是到后面还是没消息了。大家都觉得没希望了。” “大家?”陈嵘问。 祁扬说:“是啊,大家,曾经一起在那里上学,后来又辗转回来工作的……大家。” 陈嵘没有说话,等着他的后文。 “所以我猜测,他大概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你们重新启动调查。”祁扬说。 他目光近乎无光的看着某处,眼底静如死水的情绪被漆黑的瞳孔所覆盖,看上去像一个了无生趣的木偶人。 “证、据。”陈嵘一字一顿的说。 这个说法过于脱离现实,他不得不在有明确证据之前持怀疑态度。 “他妻子一口咬定不是自杀对吗?”祁扬突然问。 “是。”陈嵘承认。 “他妻子也说过吧,认为他的死和致清中学有关系之类的。”祁扬说。 “……”陈嵘默了一瞬,然后点头:“是。” 祁扬说:“带过来问问就知道了。” “现在是采集你的证词,不要推给别人。你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能证明他的死是为了重启对致清中学的调查吗?”陈嵘问。 “没有。”祁扬诚实地说。 陈嵘一口气郁结在胸口。 但不等他发作,就听祁扬说:“我来,也只是想让这个案子能再查得深一点,不要再以自杀匆匆结案了。” “什么叫再?”陈嵘刚问完,没等祁扬回答,他突然叹了口气,他终于想起三年前那个致清的案子,当时他也参与其中,但是当时他职位不高,案子后来因为背后涉及的利益太多,秘密转到省公安厅了,当时给下面也没交代清楚,后来时间一长也就没人再关注了,等再想起时,相关档案都已经封存许久。 早就结案八辈子了。 “知道了。”陈嵘点了点头,用钢笔敲了敲桌子,“继续吧。” …… 结束后,祁扬站起来往外走,路过陈嵘身边时,陈嵘像是终于想起来他,出声喊道:“你是那个……” 祁扬回头看他。 “老师是吗?当时涉案的老师。”陈嵘终于记起来这个人,当时疑似有动机作案的人太多,祁扬也只是碰巧在那个办公室的其中一个,并不算是案件中非常关键环节的人,陈嵘现在回忆三年前的办案经过时,也只能想起来这个人说话带刺儿似的,像是对他们办案的每一步都不满意。 “已经不是了。”祁扬说。 陈嵘挑眉:“你也辞职了?” 祁扬指了指他手底下压着的文件:“上面应该有写。” “当时涉案人员有戴杰吗?”陈嵘问,时间太久了,相关档案早就转走了,他现在凭借记忆找人,但无论在大脑中怎么搜寻,都搜不到戴杰的脸。 祁扬摇头:“没有,当时他外出学习了。” 陈嵘了然,怪不得他没第一时间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第19章 祁扬说完,准备离开,刚打开门,视野里骤然看到从远处走过来的熟悉的高挺身影,他步子很快,身上的白衣看上去显得整个人严肃又不可靠近。 祁扬猛地回头关上门,在陈嵘惊讶的目光中,急声说:“我低血糖犯了,能在这坐会儿吗?” 陈嵘秉持着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的本职,拉过把椅子给他:“快坐,需要给你倒杯水吗?或者找块糖?” 祁扬摇头:“不需要,缓一下就好了。” 他不想在这里和裴贤遇上。 倒不是两人之间的关系让他觉得尴尬,他也不为自己昨天说过的话感到愧疚。 他只是没有办法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难道告诉他“你之前经手过的案子和我有关”吗? 裴贤迟早会知道的,但是没必要是他自己亲口来说。 也许未来某一天复盘案情的时候,会知道这件事情波及的到的人里,包括一个叫祁扬的。 但这也没关系了,作为一个三年间一直在浪费他感情的渣滓,就算自己到时候真的是以受害人的身份出现在档案里,裴贤看到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门口的脚步声远去,祁扬刚才隐约听到他身旁跟着的女孩路过时说:“真不知道多大仇多大怨,能把曾经的爱人杀了然后沉在湖底。” “不要试图去共情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裴贤回答。 两分钟前陈嵘已经离开,留下了一个小警员陪着祁扬,小警员关切地在他脸上张望:“祁先生,您还好吗?” “好。”祁扬木讷地点点头,他站了起来,“我缓好了,谢谢。” 祁扬从正门离开警局,站在门口时,他特意停顿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走到路边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 在车上时,祁扬手机响了一声,依旧是短信提示音。 他等了几秒,然后打开,看到上面的信息后,对司机说:“您好,前面掉头,去环宇小区。” …… 陈嵘坐在办公室连喝了三杯热茶,还是觉得凉,说不上是心凉还是怎样。关于致清中学的案子,曾经他在案子转到省公安厅的时候就怀疑过。 当时脑子不够清楚,脑子一热就要去上级办公室问情况。彼时他师父还在市局,拉住他跟他说:“既然转到省厅了,就轮不到你插手。” 陈嵘觉得自己作为人民警察,只要是站在正义这边,尤其这案子还是从自己手里出去的,他怎么也该有个知情权。 师父当时呵斥他,大意是: 有些事情正义是管不了的。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陈嵘头也没回地喊:“进。” 裴贤进来跟他汇报工作,见他端着空了的茶杯面色凝重,心里的不安感莫名加重了许多,他问:“案子很复杂?” 陈嵘这才回神,看向他,脸色缓和下来,他摇摇头,片刻后又点点头。 矛盾的行为过后,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第11章 陈嵘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像是在对自己说:“先调查着吧。” 而后看向裴贤,视线顺着他移动到桌上的报告。 裴贤言简意赅地说:“物证的检查报告,dna属死者前女友。” 是人工湖沉尸案的物证检查报告。陈嵘看着,片刻后点了点头,微微松了口气:“这案子差不多能结了。” 他指着办公室靠墙的椅子说:“坐啊,站着干嘛。” 裴贤笑了声:“不想坐。哪个案子复杂,戴杰?” 他打量陈嵘的表情。 陈嵘果然在他提起这两个字后,脸上多了几分不解的烦躁,像是又陷进了什么回忆里,裴贤不知道此刻陈嵘大脑中又过了一边祁扬的证词,等过完了才想起来回答他:“说不上,最近先查着吧,到最后还能不能轮的上我们来负责都是问题。” 他这话一出,裴贤脸上清淡的表情立刻多了些思考。 但他想从陈嵘这里打听出来更多是不实际的,裴贤点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陈队。” 回到办公室才看到还有董成春这个“不速之客”,裴贤把外挂脱了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董成春在他办公室椅子上舒服地靠着,从他一进门起,目光就落在他身上没移开过—— 裴贤喝完水,无语地问:“又怎么了你?” “我的视线这么追随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董成春坐了起来。 裴贤冷笑了一声:“把你手机里那十几个女孩删了再来演。” 董成春抱着手机摇头,立刻出戏:“那这太不合适了。” “找我有事?”裴贤问。 “我没啊,我跟小邢聊天来着,她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在办公室一个人闷着,还经常走神。我这寻思,全警局上下,能跟你走得近点儿的,也就医术比你高明一点的我了。”董成春在全国法医专业最强大学四年前的专业第一面前吹完牛逼,觉得自己稍微有点儿过,轻咳两声缓解了一下,继续说:“这不闲下来了吗?赶紧来关心一下你的心理健康。” 说完又觉得太关心了,摇摇头补充道:“毕竟咱局里忙的要死,你要是出点事儿,我不得让陈嵘当驴使唤啊。” 裴贤笑了声,没说话。 董成春嘿嘿一笑,放下二郎腿,胳膊肘撑在桌上,认真问:“说真的,出什么事了。” 第20章 “没事。”裴贤说。 “回答这么快,那肯定是有事。”董成春一拍桌,“快快快,交代,受什么挫了,是家里遇到什么急事了还是……” 董成春顿了一下,看向他:“受情伤了?” 裴贤脸色有细微的变化,但是表面上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看不出所以然来。董成春和他认识时间挺长了,两人大学就是一起的,毕业后因为都是禹城人,就一起回来工作,没想到工作分配又到了一个局里。 董成春隐约察觉到一点不一样,于是眉头一蹙,表情古怪地猜测道:“你该不会分手了吧?” 裴贤整个人对“分手”两个字过敏似的,耳朵一听见,人就开始不舒服,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算不上。” 分手,他和祁扬的关系还不到能用这个词的程度。 “那就是吵架了。”董成春没往别的方面想,他是纯直男,对他们男同之间的弯弯绕绕没什么了解,随口猜测了一下没想到误打误撞对上了,他叹口气,“你可别因为这个难过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就你裴贤这个条件,找个小零还不容易?” “行了。”裴贤听见什么小零啊之类的,就觉得头疼,这个圈子一直以来给裴贤的印象就是乱,他除了长这么大唯一一个喜欢过的人是男的之外,并不想承认自己和这个圈子有任何关系。 他站起来,对董成春勾了勾手,后者识趣地从他椅子上离开,等裴贤过去之后,董成春又绕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董成春:“感情出问题了还是怎么着?” 裴贤想问他哪儿来这么多闲时间打听自己,过了下脑子到底是没开口。 他猛然意识到,这些年因为和祁扬相处,他说话过脑子的几率越来越高了。 人无完人,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大实话。 上天给了裴贤一个好外表,又给了个好脑子,但从出生起就没给配个善良的好嘴。 小时候丁高君总觉得裴贤朋友少,是不是遗传了他们,不会照顾人,不会交朋友。 裴贤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就是嘴毒,有时候还嘴贱,就是因为经常说话不过脑子。 想起自己小时候闹得那些笑话,惹哭的那些小孩,裴贤莫名地笑了一声。 要是小时候就遇到祁扬,说不定自己这些年能少得罪很多人。 董成春看愣了,颤抖着说:“你别笑啊。” 裴贤冷下脸:“笑一下惹你了?” 董成春摸了摸头:“我嘞个草,你好像冷宫里疯了的妃子。” “害怕吗?”裴贤坐下,“疯了的妃子还会分尸解剖呢,帮你分一下?” 董成春这算是搞明白了,关于感情问题,裴贤的嘴一如既往地紧,就算分手了他也八卦不到。 他走前咂摸着说:“我感觉,听你那只言片语的描述吧,你那对象……前对象,感觉他跟你有些地方太像了,性格啥的,都爱藏着掖着的,太相似的人谈不了恋爱,分了也好。” 裴贤把他搭在椅子上的白褂团起来丢过去,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同时说:“知道了。” …… 环宇小区。 这是一处老旧的居民楼,层高只有六楼,楼房外表因为雨水经年的冲刷,颜色都染到一块去了,整个小区看上去从墙皮到地面都透露着破旧。 祁扬按照地址找到了三号楼,一单元302。 一幢楼分了三个单元,一层进去只有两户人家。 祁扬在302门外站了两分钟。 他确定门上没有任何的门铃装置之后,微微吐了口气,像是在缓解紧张似的,即使此刻他脸色看上去相当平静。 祁扬抬手,刚准备敲门,指关节刚接触到,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来了。”男人说。 祁扬在他脸上看了两眼,终于从这张略显陌生的脸上看出了些熟悉的痕迹。 男人往侧边让了让,对他比了个请进。 祁扬犹豫了一下。 男人几乎是一秒就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嘲讽似地笑了声:“还有什么好怕的,最可怕的早经历过了,毕业这么多年,市面上还没有一部鬼片能吓到我的。” 第12章 房子里陈旧的装修与家具,厨房被油烟熏至泛黄的墙面,客厅拐角处放着一个落地的电扇正释放着细微的风力左右摇头,处处无不透露着破旧。 坐下前,祁扬注意到沙发表面被烟头烫出的几个洞。 桌上零散堆积着符合颓废男人标配的三件套——啤酒瓶,花生米,扑克牌。 租房合同就大剌剌地摆在桌角,祁扬看了眼,乙方处的名字写着:段朗。 大脑中的记忆正在以无法组织的事态复苏着,像极了枯萎的树苗被施以灵根后以极块的速度蔓延着节节复活,很快就生长出了枝叶。 “你……”祁扬刚想开口。 “很不幸,大二那年家里就破产了。”段朗刚开始讲话就点烟,祁扬打量着他粗糙黝黑的手,又将目光移向他在日光下晒到黑至不正常的肤色。 祁扬一瞬间无法将这一切与班上曾经那个白白净净,能将扑克牌玩出花来,酷爱研究魔术的小少爷联系在一起。 “你大学去哪读了?当时那些人在你的院校没找见你,听说还大发雷霆,砸坏了路人的车,赔了两三百万进去。”段朗突然问。 “没去。”祁扬想起这事,眉眼间透出几分不屑,对他勾了勾手,“给一根。” 第21章 段朗原本想习惯性地把烟盒扔过去,临发力的时候却又不知为何地停住了,从里面抽了一支出来,连着打火机一起递给祁扬。 他看着祁扬熟练地点烟动作,想说这烟便宜,不太好抽,开口是却又一转,继续问:“那你去哪上学了?” “国内,参加高考了。”祁扬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他咬住唇间的烟,眼睛被眼前飘起的烟雾熏得微微眯起。 答案显然出乎段朗的意料,他目光落在祁扬脸上,不知道在看什么,笑道:“可以啊你,那你这是蓄谋已久了。” 国内高考考前一年陆续就截止了。 祁扬笑了起来,他指节间夹着烟,笑道:“是,没少麻烦,还找了我爸帮忙。” “考得好吗?”段朗问。 祁扬还以为他会由此问起自己的父亲,他细微察觉到段朗对他这个人似乎还挺好奇的,对他本人的好奇甚至超过了对他经历的好奇。 他点点头,思考了一下,“还可以?我一直在自学国内高考的课程,最后学了个不怎么感兴趣的数学。” 段朗接着就问:“考了多少?” 祁扬说:“六百八。” 段朗眼睛亮了一下,坐得都板正了起来,他发出了自祁扬进门后第一声发自内心的笑,摇摇头说:“不可思议,这谁能想到。” 他将剩余的一点烟一口吸完,然后摁灭在崭新的烟灰缸里。 段朗笑起来,想起什么似的说:“奇了怪了,你大学学数学,毕业怎么跑致清当英语老师去了?” “英语也不能白学啊。”祁扬看了他一眼,“数学太烦了,毕业之后再看一眼都嫌烦。” 他看得出,段朗对他挺了解的。 包括刚才,他刚从警局出来,就收到他发来的短信,约他见面,说知道他跟警方联络上了,有些话要跟他当面聊。 “我就不怎么样了。在加州那边读了两年,后来家里出事,交不上学费,就回来了。你肯定猜不到我现在在干什么。”段朗很快又重新点上一支烟。 “修车?”祁扬问。 段朗点烟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烟被迅速点着,橘红色的点点火光再次亮起,他惊讶:“这你能看出来?还是遇到过我?” 祁扬提醒他:“手上有机油。” 两人相视一笑,祁扬这才发现,段朗笑起来的时候,还隐约能看到从前的影子。 “哎,你怎么想的,直接就去找警察了。”段朗问。 终于进正题了,祁扬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把手里剩下那点烟头一起在烟灰缸里摁灭,“除了警察还有谁能帮到吗?” 段朗摇头:“警察不会管的,这事儿吧,当年我偷偷报过警,我问过几个人,多多少少都试图举报过。但是你想,致清敢这么猖狂行事,肯定是背后有大势力靠着。报警在他们眼里跟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一样,毕竟死那么多人都盖过去了。” “领导班子换了。”祁扬说。 “上下穿一条裤子。”段朗又说。 祁扬笑了声,不得不认可地点点头,随后无奈地说:“就当我在送死好了,毕竟我一直也算不上什么聪明人。” 段朗却说:“我印象里你一直是聪明人,不过目前看来直接闷头去找警察这件事,可能有点不聪明了。” 祁扬没答话,似是默认了。 “三年前那个老师自杀是怎么回事?”段朗话锋一转。 三年前的案子不了了之,最后草草以自杀宣判,后期有人在网络上曝光了一部分死亡人员名单,才掀起了一些轰动。死亡本身并没有换来任何的曝光度。 “我查了,最多就是说他良心不安了什么的。”段朗说,“致清高层还能有良心不安的?我看都安得很,当年死了的疯了的,多少小男孩小女孩都葬送了,当时没见谁长良心。” 涉及到致清中学的所有案子,都没有得到彻查。 但凡深挖一点,都能查到学校曾经以选拔特优生的名号,招收很多没钱入学却成绩不错的小孩,多数为贫困家庭的学生,原本在普通公立高中也能顺利读完高中。 奈何致清条件异常优厚,学费全免住宿全包,以超高升学率的幌子,无比诱人的条件,源源不断的学生通过后台的选拔方式,“走后门”进致清。 再深挖一点。 就发现这些学生在校出现的频率不高,多数只会在开学前两个月插班出现。 然后会发现他们的学籍显示都是正常毕业,甚至基本上百分百会拿到国外各个大学的offer。 真正去上的有几个,就不知道了。 祁扬回忆起三年前的案子,他大概知道始末,但是从头至尾没有向裴贤透露过半句。 谁知道,谁危险。 他望着段朗,眼睛看上去又像在出神一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那些人,要么被查出来,让这事有个妥善的解决;要么继续掩盖着,掩得住一辈子,把我们所有人都解决掉。”祁扬突然说。 段朗很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他将烟头摁进自己掌心,好像不知道痛似的。 祁扬看着那点橘红色的光在他黝黑的掌间暗下来,他笑了一下:“别紧张,可能没这么严重?我只是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毕竟把我们这么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全解决掉,也不是个简单的事。” “你是为了调查这个事情,才跟你那个男朋友谈恋爱的吧。”段朗突然问。 第22章 祁扬有些错愕。 段朗知道他的一些事,可能是在调查他。 知道他进警局,祁扬以为是知道他插手了这个事情,才派人跟踪了他。 眼下看来跟踪很久了。 他歪了歪头,似乎是有些不解,微微拧起眉,开口却没有斥责他跟踪的行为,而是说:“也许?不然我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要忍他这么久。” 第13章 段朗看着他,不多时轻笑了一声:“好吧。” 拐角处的风扇还在恪尽职守地工作着,时不时吹动祁扬柔软的头发。 段朗不自觉地就被吸引了视线,突然道:“你以前头发很卷来着,现在倒是不明显了。” 闻言,祁扬抬手摸了一下发顶,“之前发现寸头挺方便,后面大学的时候嫌麻烦,就经常剪寸头,再留长一点就变顺了。” 然后跳过了这个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话题:“继续说吧。” 段朗点点头,从茶几下面某处抽出一个单薄的信封,丢在了祁扬身旁的沙发上。他扬了扬下颌,“看看。” 信封里面只装着两张照片,像素并不高,看上去略有些模糊,旁人可能需要花费更大的力气才能看清楚其中的内容,但作为亲眼见证过的人,祁扬不仅一眼看清了照片里的内容,更是被照片里的画面点醒了记忆。 他和段朗,还有其他的几个一起撞见现场的人,就是在这些照片被发现后,开始了在致清中学噩梦一般的经历。 一个偶然的雨天傍晚。 几个人路过时听见的响动。 好奇心驱使下的跟踪。 同龄的男男女女发出的惊恐尖叫声,快要震碎耳膜。 过往因痛苦而被大脑自动封存的记忆再度完整的出现,祁扬一瞬间觉得呼吸困难。 他讨厌雨,那天伴着眼前的画面,落在身上的每一滴雨都是受害人的眼泪,无数个受害人,无数滴眼泪,接连砸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斥责他无能的旁观。 “哪来的?”祁扬问。 明明早就被毁掉了。 段朗胆子很大,又会玩魔术,是学校里少有的能随时把手机带在身上却不被查到的人。 但那天发现他们的人并不像平时搜身的保安那样愚蠢,拳拳到肉的打法让段朗第一次发现,投机取巧的魔术是假的,暴力才是真的。 手机被砸得粉碎,在一滴滴从天降落的纷杂繁多的眼泪中被吞噬。 “你猜猜。”段朗说。 祁扬几乎是没有停顿地就反问:“谁寄给你的?” 段朗笑了声,“我说是我手机里恢复出来的,你信吗?” “……”祁扬没搭腔,将照片塞了回去,又问:“戴杰吗?” 段朗低低地喊了声“操”,然后继续笑着:“哎,我不太同意你的话。” “我猜错了?”祁扬惊讶。 他把信封变回原样,顺手一丢,轻飘飘的落在了段朗腿上。 “不是,是你说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那句。”段朗说。 他任由信封在腿上待着,垂眸看了眼也没管,继续跟祁扬说:“他把这玩意寄给我,跟死亡通知有什么区别?” 祁扬心说,那确实是没有区别。 “可以跟我讲讲了吧,三年前死了的那个,没记错的话他也在照片里,怎么就轻飘飘地认错,还写什么信,发出来的都删删减减的看不出什么了。当时他那个通报出来,网上发酵了一阵,没两天词条就撤干净了,互联网真他妈没记忆,现在谁还记得这事?”段朗吐槽完又骂了声。 “他女儿被受害者家属绑了。”祁扬说。 段朗惊了一下:“还有这出?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祁扬没接茬,继续说:“不仅被绑架了,还被虐待了,跟他们虐待那些学生的手法差不多。后面那个受害者家属被判了死刑,但是他女儿下半身瘫痪了,原本在医院住着,有天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安眠药,自杀了。” 段朗呆呆愣愣的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同情吗?更像是罪有应得;但说畅快吗?父亲作的孽为什么女儿来承受。 “死前遗书里好像写了什么,大概意思是,因为听受害者家属讲了她爸爸做的事情,所以她觉得自己这是在替爸爸还债,死了就算债还完了。”祁扬说。 段朗嘴唇有些颤抖,半晌后又狠骂了一声,“凭什么这种畜生还能有这么好的女儿,还什么债,要还他自己拿命还。” “是啊,他也这么想。”祁扬平静地叙述着,“所以他女儿去世后不久,他就自杀了,留了很多东西,很多证据都被搬到明面上来了,可能也是受刺激太深,希望把其他人都拖下水。” “什么证据?”段朗问。 “没见过,很快就被销毁了。”祁扬说,“一个晚上都没留过去,剩下的遗书不是警方删减的,是被撕成一片一片的,涉及重要内容的纸片都被烧没了。” “当时怎么没人查他,查一下就能知道他有个女儿刚去世,再顺着查她女儿的死因,顺藤摸瓜这样摸下去,明明——” 祁扬打断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她女儿的案子没报警,最后因为死因是自杀就结案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受害者家属作的案?”段朗疑惑。 “那个人自首了。”祁扬说。 当时通过后期选拔进入致清中学的学生,多数家境贫寒,越穷越想要钱,越穷越老实,越穷越好控制。 第23章 但作恶的人忽略了一点——越穷越不怕事。 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甚至高尚的。(注) 段朗骂道:“他女儿到死还觉得在替爸爸还债,就因为作案人自首了,就让女儿的事情匆匆了解?这他妈的还算个爹?该不会女儿死了之后他还想着怎么掩盖事情,怎么让自己这官做的更久点吧?” 说到这他又矛盾起来:“那他妈的不对劲啊,他为啥后来又是自杀又是遗书的,这不矛盾吗?” 祁扬点头,似乎为他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感到欣慰:“嗯,所以三年前的案子最后也不了了之,转到省厅之后就秘密结案了。” 背后还有人在操控。 且势力很大。 祁扬看了眼窗外,觉得自己又闻到了大雨将至的味道。 离开段朗家之后,祁扬在环宇小区内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乍一看很像季嘉泽。祁扬被自己的判断惊讶了一下,心说自己怎么会无端想起季嘉泽来。 刚把自己的想法驱逐出脑海,祁扬坐上出租车,拿出手机看了眼。 又有新短信,这次发件人不是段朗了,而是来自潭州的号码。 -哥,你最近在禹城吗?我家也是这边的,我刚好期末结束回家了,有空一起吃饭吗?我们聊聊好吗?我是季嘉泽。 第14章 见鬼。 祁扬默了两秒,刚准备把手机摁灭,微信又弹出了新消息。 裴贤:祁扬,我们好好谈谈。 真见鬼。 一个接一个,不知是商量好了还是赶着趟儿,祁扬有种被散落在外的债主一起找上门的感觉,他一个都不想见,也不明白他们在决定和自己断了之后为什么又这样反复。 人和人的关系就应该是单薄而简单的,深交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的东西,把秘密交给对方,等于把后背交给一个不知是否藏有尖刀的人。 再联系的意义是什么?祁扬想不到。 他看着手机锁屏界面,发了很久的呆,视线上移才发现今天是一号了。 看着躺在通讯录里一月一通的电话号码,祁扬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就直接拨通过去。 接电话的照旧是固定的护工阿刘,时间很长了,祁扬对她的声音很熟悉,也熟稔地在阿刘说“你好”后,礼貌地接:“您好,我是祁扬,我妈最近还好吗?” 阿刘回头就看到躺在椅子上,戴着眼镜看书的程雪松,女人在大病一场后看上去上了些年纪,头发却依旧乌黑,每个月都要定期染,看见白发就要再疯一场。 她记得六年前程雪松刚入院时的模样,蛾眉皓齿,卷发红唇,保养得当,彼时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也能一脸骄傲地在无人的时候对她发疯似地炫耀:“你知道我多大年纪了吗?你看我的脸,你看我,你一定猜不到的。” 阿刘是因为性格温和又有经验才被选来陪护,顺着说了句:“三十。” 程雪松高兴极了,笑得眼泪哗啦啦往下掉,砸落在盖在腿上的被面,她迫切地找来镜子,在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后,左右两下摸掉眼泪,让镜子中的自己看上去精神了一些。 她屏息凝视着自己的面容,又镇定下来:“我都四十岁了,四十二岁,你知道吗?我每次见到星星才会想起来,我都四十二岁了。我这么老了,你看我眼角,好多好多皱纹,我真的太丑了……所以他不喜欢我了,他总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曾经我也年轻漂亮,我生完孩子都没有变化太多,现在为什么老成这样了。” 阿刘听到过程雪松的太多胡话,其中包括她提起祁扬时就挂在嘴边的一句“我每次见到星星,就会想起来自己已经老了”。 起初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母子两人在电话里的沟通都很好,程雪松会贴心地问很多生活中的事,像普通的母亲那样,恨不得对孩子的一切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但祁扬大学毕业那年来过一次,走到门口时就开始犹豫,阿刘还充满疑惑,怎么会有不期待见到母亲的儿子? 祁扬推开门后,程雪松的目光就定格在他身上似的,定定地看了很久,祁扬也看了她很久。 祁扬看她泛白的发根,看她虚弱的面色,看她眼中的迷茫,看她露出见到陌生人似的惊恐。 阿刘彼时刚要笑起来,开口说些什么彰显亲情的话,戴着刀鞘的水果刀就擦着自己的脸侧飞过去,直接打在了祁扬下巴上,刀鞘半道脱落,在祁扬下巴留了一道血印。 “滚开,都是假的——”程雪松崩溃地嚎哭起来。 那天之后祁扬就没有在和她见过面,但阿刘知道他依然时常会来,站在远处看一看,看够了就走。 阿刘每次接到祁扬电话的心情都很复杂,这次也不例外,她看了程雪松两眼,然后把手机拿过去递给她:“电话。” “谁的?”程雪松问,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星星的吗?” 阿刘点点头。 得到肯定回答后,程雪松一把抢过手机,嘴角绽开了微笑,即使祁扬看不见,也能听见语气中的笑意:“星星呀,终于想起妈妈来了。” 她把书打到一边,阿刘过去捡起来,放好书签,重新归位到床头。 “妈。”祁扬说,“最近身体好吗?” 程雪松笑着:“要叫妈妈,怎么每次都得我提醒你?不过小孩子不记事,妈妈也不跟你计较。我最近什么都好,阿刘把我照顾的可好了,你呢?最近辛苦吗?本来就很瘦,不要再累到了。” 第24章 “不辛苦。”祁扬说,“我爸留给我的工作都很简单。” “哦,那就好。”程雪松听到“我爸”两个字,脸色稍微变了些,不过很快又重新换成笑脸:“跟妈妈说说,最近都在干什么,有没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我说。” 祁扬靠在后座,食指一点一点地敲着大腿,他想了想说:“我和一个朋友,最近因为一些事情吵了架,以后就不联系了。” 他甚少提起什么朋友,程雪松感到意外,“什么朋友?” “挺好的一个人。”祁扬说。 “他不喜欢你了吗?”程雪松眉头蹙起来,“他有别的朋友了吗?是他不愿意和你玩了,还是你不跟人家一起玩了呀?” 祁扬听着她的用词,想起了那天在裴贤家的场景,裴贤说“我俩出去玩会”,当时他觉得他俩像被一句话给说小了十几岁。 现在也是,在程雪松嘴里,他像是和小学的朋友相处不愉快了,在这里跟妈妈告状似的。 祁扬没有纠正她,只是说:“性格太像了,不适合在一起玩。” 他也说不上,自己跟程雪松说这些事的意义是什么。 明明程雪松给不了他任何可行的建议,只会把他当小朋友,跟他交代很多吃饱穿暖之类的事情。 “这样子啊。”程雪松陷入了思考,片刻后叹着气说:“性格太像了,不好。” 祁扬没说话。 程雪松突然说:“我和你爸爸,性格就太像了。” 祁扬想说,这不一样。 但却有不太说得出口,他明明清楚的知道,爸妈之间曾经有过的是爱情,裴贤对他的也是。 他沉默,程雪松就继续说:“我跟你爸爸就过不了日子,但他老婆可以,他们确实很合适的。但是也不一样哈。”她说着说着突然笑起来,“你爸爸是个人渣,你的朋友跟他比不了,这个世界上像他一样的人渣真的很少见了,他真的是。我一直觉得他应该去死的,我其实不想再活着了,但我想死在他后面,我想看着他先去死,等他死了之后,我说的话才能被人听见。他声音太大了,大家都听他的,我得等他死了。” “星星,爸爸死了的话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难过,要告诉我。” 说来说去又说到这事上。 祁扬知道这是程雪松一辈子的心结,这话他听了少说千儿八百遍,无论起初聊什么,最后都会聊到这里的。 他已经能熟练的从里面提取能回答的:“他和我爸肯定不一样,他是个……” 要怎么形容裴贤呢。 祁扬平稳地呼吸着,在此刻空白一片的大脑中试图检索出一个词可以描述裴贤。 “又蠢又固执的人。” 对面像是不在意他的话,安静了几秒后,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控诉。 祁扬知道,程雪松其实从来不听他说话的。 一直到电话挂断之后,祁扬还是没能把裴贤从大脑里驱赶出去。 他隐隐感觉到裴贤是特殊的,在他有记忆的生命里,在有关爱情的这方面,好像比大家都要特殊。 在即将到酒店的时候,祁扬不知怎么想的,突然给裴贤回了消息。 -好。 第15章 答应下来是因为“他们需要聊聊”这个意愿突然强势地出现在祁扬心头,明明在过去几天他也并不经常想起裴贤来。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回到酒店之后,莫名在网上搜了很多乱七八糟东西。 最后得出结论,是裴贤想见他的意愿太强烈,他透过那条消息被这个意愿感染到了,仅此而已。 他前一秒刚想明白这个问题,后一秒裴贤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祁扬接起来之前莫名有些紧张,他又是没给自己缓冲的时间,就接了起来。 “……” 通话前十秒,两人都不说话,像是无声的对峙似的。 终于,还是裴贤先忍不住开口,“在忙吗?” “不忙。”祁扬答。 大概是听到他这边很安静,裴贤以为他在家里,酝酿了片刻,开口时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示好意味,情绪闷得像在海里被迫开口说话那样,“还生气吗?” 祁扬觉得奇怪,立刻就回:“不生气。” 裴贤的关注点居然一直都在这?那岂不是把他当时说的那些都当成了气话。 “嗯。”裴贤应了声,心里有底了似的,“周末去找你好不好?见一面。” 祁扬这下想起自己为什么接电话前会心慌了,因为他原本并不打算把留在禹城的事情告诉裴贤,早就骗他自己买了早班机回潭州了。说谎带来的紧张感无论面对任何人都无处遁形。 “先不要吧。”祁扬觉得头疼,平日里很少有什么事情完全失去他掌控,即使他日常处理的事情也不算多,但偏偏裴贤永远都能让他觉得棘手,难应付。 “为什么?你不想见我?”裴贤立刻追问。 他声音听着有些急了,跟平时总平心静气的说话方式一点都不像。 “……没有。”祁扬说。 “那为什么不见?”裴贤问。 祁扬觉得烦了:“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裴贤刚刚下班到家不久,他不想让自己闲着,就换了衣服想把家里再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打扫到一半,发觉这个家里关于祁扬的痕迹太多了,做家务根本达不到转移注意力的目的,他的注意力始终在祁扬身上,这些天都是,而且无论怎么都移不开。 第25章 董成春说这是失恋后遗症。 裴贤说他这不是失恋。 因为从来就没有恋爱过。 他想沟通交流出一个好的结果,打电话前裴贤甚至想,能跟祁扬回到从前那种状态也好,要不要恋爱关系有那么重要吗? 他这些天来一直在给自己洗脑,不就是一个“男朋友”的称谓吗,真的重要吗,有没有能有什么区别呢。 是他一直以来太钻牛角尖,不知为何的,对这个没实际意义的称谓这么在乎;是他的问题,他先把祁扬逼急了,祁扬才会说难听的话来反击他,所以他跟祁扬低头认错,好好哄一哄,以后再也不逼他了,一切是不是就能回到从前那样。 起码他们总能见面。 他实在是无法接受以后都见不到祁扬这件事。 “我最近很忙。”对面一直沉默,祁扬于是硬着头皮补充道:“等我忙完了再见吧。” “那是什么时候?”裴贤的表情还是在愣怔的状态,他深呼吸了一口,强迫性地把自己从心口闷痛的情绪里抽出来。 “下个月吧。”祁扬随口编了个时间,推辞道。 “祁扬,今天一号。”裴贤提醒他,“你让我等三十天吗?” 见一面,把要说的事都说清楚,把想说的话都好好说。 他这个请求,真的要求太高了吗? “你可以不等。”沉默片刻,祁扬徒然冷漠下来。 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能在一个月内就处理完关于致清中学的事情,如果是他解决事情,也许要比这更长;但要是背后的人来解决他,那就会很快了。 他说不定明天就会死,以各种各样的突发事情为缘由。 “裴贤,你别……”祁扬说到一半,原本要说的话不知是太刺了,被大脑自动抹杀了还是怎样,他突然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顿了很久后,他微微蹙眉,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嗯。”裴贤麻木地回。 其实在收到“你可以不等”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心脏像一块无比活跃的烧到黑红的铁块,被骤然淋上一盆凉到透心的冰水,现在心脏正在冒烟,水滴正顺着往下掉,好像是心脏哭了。 裴贤是不会哭的,裴贤自记事起就没哭过了,丁高君那天跟祁扬聊天的时候还提起过,她说裴贤很多时候也挺冷淡的,比如她发现裴贤从来不哭。 当时祁扬应得好,说他也没见过,他觉得裴贤是很能担事的人,是情绪很稳定的人。 裴贤笑了,对他说,可能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刚好你不在。 比如现在。 “祁扬,我是想跟你好好聊聊的。”裴贤深呼吸,他接了一杯冰水,想让自己立刻冷静下来。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向祁扬表态,还是在警告自己兴风作浪的坏情绪。 “为什么非得现在聊?我又没拒绝你,都说了过几天过几天,你非逼这么急要干什么?”祁扬一时压不住说话又开始冲,他甚至将其他烦心事带来的情绪也一并发泄给裴贤:“我不知道你想聊什么,想谈什么狗屁恋爱的话就别找我了,你大可以去找别人,以你的条件找个恋爱对象不难吧?不要把莫名其妙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对面沉默了很久,久到祁扬脑海中自动开始想象裴贤此刻的表情。 肯定又是那副看上去很可怜的模样,只是想想都让他心里很烦躁。 很长时间后,裴贤才说:“我只是觉得三十天太久了。” 祁扬心里仿佛有一片被他击中似的,觉得闷痛了一下,他想唤醒一下自己的情感,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怜悯裴贤,是不是觉得裴贤很可怜,是不是有一点心疼。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难受还是烦躁。 潜意识里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是在烦躁的,因为裴贤真的太缠人、太烦人了,这是祁扬一直都知道的。 “那你别等。”祁扬说:“换下一个吧。” 第16章 他话音刚落,手机就迅速传来急迫的一声“嘟”。 被挂电话了。 祁扬愣了一下,多看了两眼手机。 他被裴贤挂电话了。 稀奇,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自认识以来的第一次。 印象里裴贤一直都是很能缠人的,即使在他们不见面的日子里,也会时不时地打电话来,只要祁扬接起来,就别想轻易挂掉了。他能找到八百个理由和话头来延续一场电话,一直到祁扬耐心消失的前一刻,再装模作样地说:“居然聊这么久了,困了吧?快去睡觉吧宝贝。” 让祁扬来不及跟他发火。 裴贤很能顺杆子往上爬,只要手里还有祁扬的联系方式,他就会常常打电话来;而只要祁扬会接他的电话,他就会自发地以一个“男朋友”的身份自居,开始频繁地打电话,了解、入侵他的生活。 祁扬一直都知道,一直在默许。 今天居然被挂电话了,看来是是真的把话说得太狠,让裴贤听不下去,决定逃离他这个没心没肺又出言恶毒的人。 祁扬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松快才对,毕竟裴贤真的是这么多年来遇到过最难对付的一个。 …… 隔天。 陈嵘一进办公室就只看到邢明月在桌前忙忙碌碌,他退出去看了眼门牌,确定自己没走错,“裴主任呢,还没来?” 第26章 他抬手看表,都八点五十了。 邢明月闻声立刻站起来,解释说:“陈队,裴主任他来了,刚跟董法医走了。” “董成春?这大早上的,也没什么需要他俩忙活的吧。”陈嵘说,他看了眼桌上,又看向邢明月:“可以啊小邢,好好干,我去找他去。” 一推开董成春办公室的门,人是没见着,肉包子的香味先飘出来了。 陈嵘脸一绿,这感情是叫来一起吃早餐来了。 董成春侧坐在椅子把手上,回头看见陈嵘过来,笑嘻嘻地把包子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喊:“陈队,找我啊?” “不找你,找裴贤。”陈嵘本来也懒得说他了,目光移到一边坐着干喝水的裴贤身上,看了两眼目光又移回去,“就你饿啊,上班时间!这都快九点了吃早餐呢?人家裴贤怎么不吃。” 董成春一口包子刚咽下去,喝了口水顺了顺,大喊冤枉:“本来就给他买的,陈队你都不知道,咱队里压榨人太厉害,你都没见,早上裴贤那个脸色,煞白煞白的,又穿个白褂,我一推开门,诶哟——” 他摇头:“我以为哪个累死的法医大早上回来找队里麻烦了呢,看半天才发现是裴贤。” “病了?”陈嵘问。 裴贤还没开口,董成春一拍手:“那肯定,你看那脸色,我给他叫了个外卖,买了几个包子,送他嘴边儿他说吃不下,闻到就想吐。” 陈嵘刚想说那可能是热感冒,都影响到食欲了确实应该重视一下。 董成春突然一笑,“跟孕妇闻到荤腥要孕吐一样,我就问他是不是怀了。” 陈嵘:“……” 裴贤抓起手边的鼠标就丢过去,董成春着急忙慌地双手去接,还好接住了,心疼道:“巨贵!” 懒得理他。 陈嵘过去坐下,先关心一下裴贤的身体:“要不下午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咱们虽然是为人民服务的,但是也没有非得累死的硬要求。” “听他胡说,”裴贤看了董成春一眼,又看向陈嵘:“好着呢,就是昨天晚上吃的东西不新鲜,吐了半晚上,早上起来就不太想吃。我办公室有药,回去喝了就没什么事了。” 他不给陈嵘继续询问他的时间,转而问起:“大早上找我,出什么事了?” 看陈嵘的样子,应该是不着急。 但是不着急的事情一般找不到他头上,裴贤一时间也想不到陈嵘要找他说什么。 陈嵘闻言,面色有些忧愁,他想了半天,问:“咱俩当时一起办过致清中学那个教师自杀案,你对那个案子还有印象吗?” “……”裴贤不知为何的,从昨天晚上开始,呕吐导致的虚弱下来的心跳,在此刻突然加重了很多,他如实说:“有。” “当时涉案教师你还记得几个?”陈嵘立刻问。 裴贤心脏一坠,觉得他们马上就要聊到一个人了。 原以为昨天那通电话会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但有时候裴贤是真的认为他和祁扬有斩不断的缘分,比如现在,在他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决心暂时放下祁扬,第二天上班就又要被迫聊起他。 “记得一点吧,案子没记录吗?”裴贤问。 陈嵘摇头:“档案全转走了,我们这儿什么都调不出来。” “我也记不全——” “你记得一个叫祁扬的老师吗?”陈嵘打断他,直接问道。 裴贤僵硬了一瞬。他那天不让祁扬多聊关于这个案子的事情,就是怕他牵涉进来。 他不知道祁扬有多少秘密,不知道祁扬的秘密和这个案子是否相关,但是眼下看来,刑侦那边大概是真的查到祁扬头上了。 他咽了咽口水,移开眼去没看陈嵘,淡定的神色下有些藏不住的慌乱。 “记得。” “你应该记得,当时下大雨,我们赶着事都走了,留你跟他。你们当时聊什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吗?他这个人,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他说话可信度高吗?” 陈嵘一看他记得,立刻就把一肚子的疑问都抛出来了。 裴贤被一箩筐的问题砸得头晕,耳朵只记得最后一个问题,他说话可信度高吗? 居然让他回答这个问题。 裴贤觉得非常低,反正他很难判断祁扬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假话说的也面不改色,明明从来没动过心,还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爱他。 第17章 陈嵘的目光很敏锐地在裴贤淡漠的神色中发掘出一丝异样,他语气中带着更多确定:“你们认识。” 此时正值上午九点,七月初温度渐高,太阳光散发着灼热的气息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照射进来,一门之隔的警局内其他各处都有奔忙的脚步声,办公室内的空气愈显沉默。 裴贤侧脸逆着光,他搭在扶手上自然下垂的手抬起来,重重地抓住了桌沿,修长的手指指尖侧面看见用力到泛白。 安静的空间内,董成春觉得自己的存在不合时宜,偏偏没一个人赶他走。于是,在仅有呼吸声尚存的沉默时刻,他咽了咽口水,视死如归地站起来,开口打破沉默:“要不我先……” “认识。”裴贤说。 董成春气一泄,又重新坐下了。 没赶他走那就是默认他能听,那他就听一听。 “说说。”陈嵘搭了个二郎腿,模样看着是想缓和一下这个紧张的气氛,奈何语气太在意。 第27章 反倒是裴贤突然松下来了很多,他沉了一口气,看向陈嵘,反问道:“他涉案了吗?” “……”陈嵘斟酌片刻,点点头:“算是。” 话音落,裴贤目光在董成春杂乱的桌面上逡巡几秒,但他的脑子顾不上谴责董成春邋遢的桌面环境。 “什么性质?” “你先回答我,当时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陈嵘说。 裴贤顿了一刻:“关于案子的事情他没说过太多,当时洗清了办公室教师的嫌疑之后,他说‘你们怎么不敢继续往深处查’,还说过……致清中学要是真的闹鬼就好了,恶人不用等天收,全被冤魂收了。” 又是片刻的静默,陈嵘缓缓叹了口气,慢慢道:“他来过局里。” 裴贤猛地看向他,表情错愕:“……什么时候?” “昨天。”陈嵘说。 昨天? 裴贤心里一颤,祁扬没回潭州。 那为什么不肯见他? 裴贤一瞬间觉得脑仁都在痛,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昨夜留存下来余韵的晕眩感,他不得不用更恶劣一步的目光去审视他和祁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曾经祁扬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的大脑都会自动存档一般地保留着,他小心翼翼地记下祁扬的喜恶,因为祁扬不爱跟他吐露什么真心,所以他认真思考祁扬说过的每一句话,从字里行间里总能更了解他一些。 原以为只是因为过去发生过什么,导致他内心封闭,不愿意交换真心。 眼下来看,祁扬是没有真心。 “怎么了?”陈嵘看着他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凭借多年的刑侦经验,他早看得出裴贤跟这个人有些关系,思虑片刻后,他问:“他是不是没打算跟你说?” 裴贤眼中有些复杂,他站了起来:“他还会来吗?” “应该会,如果查到了什么,能印证他说的是真的,就还会传话。”陈嵘说。 “到时候告诉我一声。”裴贤说,他走到门口,身形看上去摇摇欲坠,董成春追上去想扶他一下,被陈嵘一个眼神制止了。 门被轻轻带上,关门声像什么启动董成春的按键一样,他深呼吸一口,看向陈嵘,还没从紧张的气氛里缓过神,“陈队,你是不是踩到他雷点了……这人是不是跟他有仇?” 陈嵘听前半句还心有余悸,毕竟他也看得出裴贤对这个人很在意,估计关系匪浅,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表情陡然一变,无语中带着些莫名其妙地看向董成春:“谁家对仇人这个态度?要真有仇怎么也赶紧应该把所有对那个人不利的话都抖落给我,生怕我不把他抓起来。” “我靠,他那个意思,不就是下次那个人来了通知他,他亲自抓吗?”董成春疑惑,在陈嵘同样疑惑的目光中选择坚定自己,他啧啧摇头,劝道:“凭借我和这么多女孩多年的爱恨情仇来看,这一定是仇啊。” “你知道你这么多年光爱恨情仇,就是谈不上恋爱是因为什么吗?”陈嵘问。 董成春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啊,她们都挺奇怪的。” 陈嵘看着他,笑了一声,故意道:“诶,你就慢慢猜吧,我看你这狗脑子,等你把爱情琢磨明白,我女儿估计都会打酱油了。” 他说完就走,董成春愣在原地呆了几秒,然后对紧闭的房门大喊:“吹什么牛逼!大家都是单身狗,谁比谁高贵啊!你还女儿,做梦!你就生儿子吧你生八个儿子。” 警察的电话比预想中更早打到祁扬手机里,仅仅两天时间,陈嵘在确定了侦察方向之后,暗中分散了一部分警力将当年的案子从尘封的厚重旧土中搬上台面。 再次坐在对面时,陈嵘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看上去神色依旧很淡然,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让这份淡然好像出自于童真的无惧,细看才能看得出一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死一般的空旷。 隔着一片单向透视玻璃,裴贤坐在角落处,时隔多天再次见到,眼前的人让他觉得很陌生,但裴贤止不住用目光在祁扬脸上辗转,一寸一寸的看过去,又觉得哪里都是熟悉的。 他们本身就该是很熟悉的。 陈嵘问起关于死去教师女儿的事情,祁扬明显是有些惊讶的,他看着桌子的眼睛顿时抬起来。 “你一直知道?”陈嵘问。 “知道。”祁扬说。 “当时为什么不说?” “当时不知道能给谁说。” 陈嵘噎了一下。 “戴杰妻子我们已经审过了,在我们表示会重启调查之后,如你所料,她很快就松口了。”陈嵘说,“现在戴杰的案子以自杀结了,我觉得也需要告知你一声,我们已经重启对于致清中学的调查。” 祁扬沉默了很久。 “现在可以详细说了吗?你是不是看见过什么?”陈嵘问。 祁扬神色微动,片刻后还是谨慎地问道:“你们……杨义亮女儿的事情,查到了多少?” 杨义亮,三年前自杀案的死者。 “目前能了解的只有她的死因,以及死前曾经遭到过一段时间的绑架,作案人最后是把她送到家门口的,随后去警局进行了自首。” “你不觉得奇怪吗?”祁扬问。 “当然奇怪。”陈嵘沉了口气,“如果不出意外,那个作案人应该是为了对杨义亮进行报复,我们查了他的亲属关系,父母双亡,和妹妹相依为命,很早就辍学了,做些零工,靠单薄的收益供妹妹读书。妹妹大学毕业之后,抑郁症发作,吞药自杀了。” 第28章 祁扬微微偏过头去,好像不正面对着陈嵘,听他讲这些话,就可以逃避掉被这些事实再度刺中的痛感似的。 “但是奇怪的是,根据记录,他妹妹高中就读于禹城一个小县城的高中……” “不是。”祁扬打断他。 陈嵘愣了一下:“什么?” “我跟她见过一面。”祁扬重新看向陈嵘,微弱的语气中有十足的肯定。 陈嵘哗啦啦地翻动着面前的纸页,虽然他已经确定过祁扬初高中均就读于致清中学这件事,但此刻还是难以相信地又重新找到祁扬的信息确认了一眼。 “在哪里?什么环境下见到的?学校里吗?”陈嵘问。 “当时我们碰到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学校里了。”祁扬说。 “什么意思,说清楚。”陈嵘不太受得了祁扬这个挤牙膏又打哑谜的说话方式。 “意思就是,他们这些通过其他方式入学读书的学生,通常在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学期,之后就会是半失踪的状态。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毕业’了,我们在学校是不会再见到这些已经‘毕业’的学生的。我是在办公室见到她的,但在此之前我还见过更小的女孩子被带走,当然,男生也有。” “被谁带走?” “……”祁扬不说话。 “被谁带走?你看到的是被谁带走,你又是在哪个办公室看见她的?”陈嵘语气急促,不由自主地躬身向前逼问。 “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哥哥会找杨义亮麻烦,因为我是在副校长办公室见到她的。”祁扬说。 “你们说话了吗?”陈嵘问。 “说了,”祁扬这次没再挤牙膏,他记起自己带着一些证据鼓起勇气走进副校长的办公室,办公室内没人,门原本是反锁着的,但他敲了两下之后,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女孩穿着漂亮清透的白色裙子,脚上没有穿鞋。 她叫祁扬进去,进门后,上下打量着祁扬,目光落在他手上时,一把抽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扫了两眼后又还给他。 她像是很失望似的,冷嗤了一声说:“天真的小少爷,你想让他们自己抓自己吗?” 第18章 祁扬一直记得当时被她死沉的一声冷笑嘲讽,他记得那人明明发出笑声,脸上却皮肉都未曾移动半分,像是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控制面部的肌肉。 他问那女孩是谁。 女孩冷漠地转过身去不再回答他,但祁扬不知是惊讶傻了还是怎样,愣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女孩因为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又回身看向他。 祁扬记得自己当时在她重新投来的目光里,紧张感再次蓄积,他磕磕绊绊地又问:“你是谁?” 女孩空洞的眼眸在他脸上扫过,说:“你告诉我,你又是哪家的小少爷,你有钱吗?你父母宠你吗?你一声令下,能把这个办公室的主人送进去吗?” 陈嵘急迫道:“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她这是在向你求救,你救她了吗?” “没有。”祁扬冷漠地回答。 “为什么?”陈嵘下意识反问。 祁扬看了他一眼。 …… 门外时常也有警员路过,都看到裴主任几乎一小时都坐在长椅上,修长的双腿随意地交叠,姿势看上去随意,但脸色一点都不轻松,路过的人打招呼他都经常听不见。 不知实际时间过了多久,裴贤大脑觉得有半辈子那么久之后,祁扬终于被带出来了。 裴贤就坐在门外,他望向祁扬,不知是不是这一个多小时的酝酿时间太充分,他表情看上去异常平静。 陪同出来的警员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注视,身旁的祁扬回头温和地对他说:“谢谢,我自己回去就好。” 警员又把目光投注给裴贤,裴贤却没看他,冷沉的目光落在祁扬脸上半分都不移开,但话是对他说的:“你先去吧,我有点问题需要问一下祁先生。” 办公室门被呼一下用力打开,裴贤轻车熟路走进去,留了门给祁扬,就见后者跟着走进来,目光带着进入陌生空间后惯有的疑惑与好奇,在四周打量了一个遍。 他目光都还没收回来,就听裴贤说:“我办公室。” “哦。”祁扬应了声。 他找了空椅子坐下,坐得离裴贤很远,坐下之后就仿佛被定格了似的,半晌不动一下。 “我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你。”裴贤沉了沉气,把事实缓缓说:“之前你告诉我订好了机票要走,潭州那边还有事情要忙;那天电话里你又说你很忙,没空跟我见面,叫我等着,你在禹城忙什么?” 祁扬早知道谎言得有被戳破的那天,尤其是当谎越撒越多的时候,几乎四处都是破绽。但是裴贤真的就坐在他不远处这样问话的场景,他没有想过。 “……”祁扬不说话,微微朝裴贤那边的反方向偏了偏头。 “忙着当证人?”裴贤说,他顿了顿,忍不住说:“祁扬,你对我说的话十句里能有一句是真话吗?” 他办公室内很安静,这片门口经过的人也少。空气一安静下来就是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了,落在两人耳朵里,窗外的叶子簌簌抖动的声音都显得吵闹。 “有啊。”祁扬看向裴贤,在后者的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不自在地又移开眼,“那天我说劝你别再在我身上花心思,叫你去找下一个,这都是真话。” 第29章 外面能起一点风很是难得,他话音落下后,树叶上开始一滴两滴,接收到稀稀拉拉落下的雨滴,不过两分钟时间,窗外的小雨敲打树叶与地面声音变得密集。 雨滴三三两两斜吹到外边的玻璃上,顺着往下落,轨迹一如来时在裴贤车窗上看到的那般扭曲,依旧像痛苦极了的人脸上爬满的泪痕。 只是这次看上去雨不大,远不及车窗上满脸藤蔓似蜿蜒着泪迹的模样。 “祁扬,对我说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裴贤问。 他不知何时已经面朝着窗外坐。 “是。你可以选择不听我说话,现在就让我滚,以后就没有人会跟你说难听话了。”祁扬回答。 裴贤回头看他,他呼吸有些紧,缓慢地深呼吸了一口,没有再继续这样争吵下去,因为他知道这样下去结果会更糟。 他只是问:“为什么骗我?” “因为很麻烦。”祁扬实话实说,他突然意识到裴贤好像是个很难死心的人,哪怕他之前说了那么多别人听了一定会立刻离开的话,裴贤最多就是挂断电话。 祁扬不知为何的,想到自己即将要说的话,有些不忍心,他偏过头不敢看裴贤,机械性地开口:“告诉你有什么用,撒谎能解决掉不必要的麻烦,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跟你汇报,不用被你圈在家等你下班回家,也不用和你去无聊地散步。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告诉就是因为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你一定会事无巨细地问个遍。这太烦了,我不想跟别人解释任何事情。” 裴贤不知道他这些理论从哪里得出的。 他爱问东问西,喜欢让他出门后事事都汇报一下,是想确认他安全,因为印象里祁扬总是有很多秘密,他不知道那些秘密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危险,裴贤是个危机意识很强的人,他会预演很多未来,一旦觉得有危险就会提前很久做准备。 他让祁扬等他下班回家,再和他一起去散散步,又或者逛逛商场、超市,是因为他工作太忙请不出假也抽不开身,祁扬来一次不容易,他觉得不工作的时间都应该拿来陪祁扬,才对得起他每次近两小时的飞行。 这些都是很小的事情,是裴贤潜意识里就默认的事情。 他只管做自己认为好的、正确的事情,但是一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祁扬不仅不需要,反而还厌恶到了这种地步。 是不是因为他们原本就存活于一段非正确的关系,所以一切合理的、正确的,都是错误的。 “真的就这么厌恶我吗?”裴贤看着他,办公室内灯亮了起来,外面雨越下越大,天色越来越阴沉。 祁扬也看着他,两人都试图看清对方眼底的情绪,但都一无所获。 他心头莫名一痛,嘴上却应下:“是。” “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裴贤问。 “你觉得呢?”祁扬反问。 裴贤惊觉此刻办公室的灯光像极了初次对话时那个大办公室内的灯光,好像很亮,但看远处的人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他和祁扬之间的距离也一如三年前。 没有靠近过一分一毫。 裴贤第一次感觉到老天爷是爱戏耍人的,他三年的无用功居然在此刻有了具象化的体现。 他看着祁扬的脸,恍然间觉得看到那办公室里尚未熟悉的祁老师。 同样的面容,同样的模糊。 裴贤活到二十九岁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觉得自己很可悲,竟然一见钟情地、一发不可收拾地、又一败涂地地爱上这个无论怎么努力,都永远不会走向自己的人。 第19章 祁扬背着光,在裴贤模糊不清的视线里站了起来,裴贤好像始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声音冷静平淡地说:“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联系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他准备离开,身后的裴贤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两人的身体间隔不过二十厘米,裴贤终于能看清他的眼睛,很黑的瞳色,祁扬几乎是和他对上视线的一秒就开始闪躲。 “把你瞒着我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裴贤抓住他的手腕,像是怕他会逃跑似的:“必须说。” 祁扬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扣死的手腕,他甚至没想过挣扎,裴贤虽然看上去不算很壮,但是他的身体素质和力气,祁扬比谁都清楚。所以没有做无谓挣扎的必要。 他瞪着裴贤,拒绝道:“凭什么?” 不凭什么。 裴贤扣着他手腕的力气更大了些,故意说:“你之前为什么非得瞒着我?既然选择来警局坦白,那就说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不怕让警察知道,为什么不敢让我知道?我不值得你信任?还是你怕我知道会有危险?” 祁扬瞳孔微微放大,他哽了一下,“你——” “为什么?”裴贤问。 “你有病吧?……你别不要脸了。”祁扬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他知道挣脱不开,但还是撒气一般地甩了一下手,果然没甩开,顿时更恼了:“我为什么非得跟你说啊?你算什么东西,你危不危险跟我有什么关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但是你危不危险跟我有很大关系,你现在就很危险,所以必须把你瞒着我的事情全都告诉我。”裴贤就像听不懂似的,直接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丝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是因为心脏已经痛麻木、还是他真的已经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第30章 “我危不危险和你也没关系。”祁扬烦躁得呼吸都加重了,他抬起胳膊,瞪着裴贤,气性上头地说:“能不能先松开?这是警局,我跑了你大不了喊一声抓小偷,到处都是警察,我能跑得掉吗?” 裴贤没理他这句话,拉着走到自己椅子边,松开抓住他手腕的手,转而扣住他的肩膀,用了些力气摁着叫他坐下。等人坐下后,又抓着扶手一转,让祁扬面向自己。 “累了那就坐着说。”裴贤说。 祁扬心里一捧火烧得更旺了,他说什么裴贤都听不进去似的。 但其实裴贤并不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主儿,只是每次面对自己的时候才这样,没脸没皮,又好像听不懂人话。 他就是故意的。 “说什么?”祁扬无力地仰头看着他。 裴贤靠在桌边,“说你跟这个案子的关系到底有多深,说你现在留在禹城要做什么,你在等谁?等着幕后的人对你出手,还是等警方先破获抓到凶手们?还有一点……” 他垂眼看祁扬,感觉心口又在钝痛:“当时你要去潭州,我说我跟你一起去,你不愿意。理由是我工作和牵挂都在这里了,叫我好好待着。我说我不想一直见不到你,想休假的时候去看你,你又转头答应每个月都来看我。……如果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为什么愿意每个月都这样麻烦一趟?你不是最怕麻烦吗?” 祁扬不说话,因为他觉得裴贤的脑回路自己完全跟不上,他都不知道裴贤在说什么。 “你最好有一个合适的借口,不然你说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这句话我就当你也在骗我。”裴贤说。 祁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明明他话都说绝了,裴贤为什么还不死心。 “……我有事情要调查。”祁扬说。 “什么事?”裴贤立刻问。 “……”祁扬烦躁起来,“你以什么身份问我?审案子叫警察来。” 身份确实是击退裴贤的一大利器,裴贤果然沉默了很久。 不知气氛沉默了多久,祁扬站起来想走,又被裴贤摁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在裴贤手里像个洋娃娃一样好摆弄。 “好好说话好吗,宝贝。”裴贤语气又在不自觉间软下来,“你这两次光明正大地来局里,给陈嵘提供了很多有效信息吧。陈嵘现在要重启对致清中学的调查,当年的案子莫名结案,说明背后有人;现在因为你的出现又被翻出来调查,你觉得背后的人会放过你?” 当然不会。 祁扬比谁都清楚,他早就预感自己一旦被盯上,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这个世界瞬息万变,一场意外不难安排。 “回家住吧,既然都在禹城了,住外面多难受。”裴贤说。 祁扬蹙眉:“那是你家,又不是我家。” “回家住,我在会安全一些。”裴贤又忽略他的话。 “要是人家真的想动手,你以为你在能好到哪里去?”祁扬顿了顿,“而且我的事情你根本犯不着管。” “我就乐意管。”裴贤沉了口气,他在祁扬这里从来不在意什么面子里子的,早就和初见时的第一口呼吸一起沉到了地下去。 祁扬猛地站了起来,他像是突然被这句话触及到了一部分记忆,细看能发现眼眶在刚才的一瞬间就变红了,他不想再这样和裴贤掰扯下去,好像永无止尽似的。 他直奔门口去,“裴贤,别犯贱了,我根本没要求你管我,别上赶着往我这凑。” 裴贤此刻还靠着桌子,祁扬没有回头,没有看他僵硬的背影,只是说:“我不需要你管我,不需要你在意我危险不危险,我只需要你远离我,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你有空去看看医生吧,我觉得你可能有臆想症。别再烦我。” 嘭—— 办公室门被大力甩上。 裴贤倚着桌子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很久,把自己说过的话在脑海中一遍遍过,他不明白自己又哪句话说得让祁扬不爱听,明明已经每句话都斟酌着说了。 渐渐的变成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关心会让祁扬反应这么大。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 祁扬不是烦被人关心,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会因为被关心而震怒。 祁扬只是不喜欢被他关心,因为祁扬是真的很不喜欢他。 可能已经是讨厌他的地步了。 裴贤还从来没这样在意过别人的情绪,从小到大,喜欢他的、不喜欢他的,都不计其数。但因为祁扬,他这是第一次感觉到不被喜欢是这样痛苦的。 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明明他已经很努力的在维护这段感情了,现在不光感情没了,对方还很讨厌他。 “……裴主任。”邢明月轻轻推开门,在门缝中说。 她只看得到裴贤背对着。 裴贤没回话。 邢明月莫名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悲伤的气息,她不自觉就轻着声,说道:“陈队找你,说有点事……跟你聊聊。” 静默了约有半分钟。 发现邢明月大有不得到答复不离开的架势,裴贤开口应:“知道了。” 声音嘶哑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夹杂着很轻的哽咽。 第20章 陈嵘叫他无非就是想弄清楚他和祁扬之间的关系,毕竟刚才祁扬在他办公室待的时间不算短,最后还是怒而摔门离开的。 第31章 去的路上裴贤本应该整理清楚思路——想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好怎么解释清楚自己和祁扬之间,这没有一种关系足以形容的状态。 但是大脑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只会坏掉了似的循环播放着祁扬的声音,乱糟糟的,腾不出一片空闲的地方来整理思绪,以至于裴贤推门进去的时候,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坐。”陈嵘说。 …… 这几天季嘉泽的信息就没间断过,祁扬扫一眼就当垃圾信息丢一边不处理。偏偏这小孩不知道是倔强病犯了还是怎么,每天都坚持自言自语一大堆。 祁扬回到酒店后,还满脑子都是裴贤说“我就乐意管”。 这句话和早就被封存在他记忆中的某个人的声音持续碰撞直至重合—— “我愿意帮你。” “都是我自愿的,他们要找就找我。” “祁扬,我好像……算了,毕业再跟你说,反正你别赶我走,我自己乐意,谁都管不着。” 祁扬低下头,用力捂住脸,长久以来被强力积压封存的情绪突然破了个口子,正在一滴一滴地向外渗出。 手机响了,祁扬缓缓抬起头,压下外泄的情绪,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了起来。 “喂。” 开口的一瞬间嗓子好像被堵塞着,硬从中挤出一个字似的,撑得他喉口很痛。祁扬喝了口水,深呼吸平复了一下。 “为什么一条消息都不回我呢?”季嘉泽略带质问的语气。 “……” 祁扬蹙起眉,觉得很烦躁。 季嘉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语气问话是得不到回答的,于是赶忙改口:“我放假了,最近……挺闲的,接了个家教的活,每天就忙两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在等你消息,你肯定收到了的,为什么从来不回我呢?”他语气软下来,埋怨地问着。 “太忙了。”祁扬嗓音干涩。 “忙什么?我能帮上忙吗?”季嘉泽赶忙问。 “……” 帮什么忙,帮忙送死吗? 祁扬意识到自己还是不太喜欢跟天真的小孩对话。 他轻轻呼了口气,闭上眼睛缓了缓,抬眼时眼皮疲惫地印出很深的双眼皮褶皱,他说:“不用。” “很忙,忙到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吗?”季嘉泽问,“哥,我没想跟你再有什么关系了,我知道你从来不跟人谈感情,我可能曾经有过机会,但是……” 季嘉泽哽了一下,继续说:“我现在只是想跟你当普通朋友。” “多普通?”祁扬轻笑了一声,像是在质疑他。 季嘉泽立刻解释:“真的,就算不谈感情,我也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我是真的想跟你交朋友的。而且很巧啊,你来禹城办事,我家刚好也在这边……我们挺有缘分的,当个朋友不过分吧?” 合情合理。 祁扬随口应下:“嗯。” “那有空一起吃个饭?”季嘉泽抓住机会赶紧问。 “好。”祁扬继续随后应着,他还不知道自己之后会怎样,现在应下以后有没有机会赴约还是另一回事,说完又补了句:“再说吧,最近忙。” 季嘉泽满口答应,说等他不忙了再说,反正自己假期有时间,可以一直等。 电话挂断,祁扬打开微信,刚好看到段朗前些天发过来的消息,他至今没有回复。 入夜。 禹城鳞次栉比的高楼窗户接续点亮,泛着昏黄或白炽的光。裴贤静坐在黑暗一片的室内,余外面街道上繁华的灯光照映进来,落地窗上隐隐反射出模糊的客厅家具排布。 室内无边寂静,裴贤目光凝视在一处,不知盯着发了多久的愣。 叮咚! 门铃声混合着细微的脚步声一同传来,裴贤眼睛这才回神,他下意识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停顿片刻后,门铃再次响起,裴贤这才起身过去开门。 从听见门铃响,到站在门前准备开门,裴贤彻底把对“会不会是祁扬”这个虚无缥缈的幻想赶出大脑,拉开门时,迎上董成春的脸,裴贤轻轻叹了口气,把最后一点失落的情绪叹掉。 董成春挤开他就往里走:“干嘛不开灯啊?省电啊?赶明儿局里塑料瓶子都收给你拿去卖钱得了。” 他话音还没落,裴贤摁亮了客厅灯,四周瞬间亮堂起来,裴贤眯着眼睛适应了片刻。 咚一声,董成春把手里提着的啤酒和外卖一起墩在桌上,他回头看裴贤,摇摇头说:“看你这难受样儿吧,失个恋而已,把自己整得这么憔悴,兄弟陪你喝一顿,喝完咱们就翻篇儿,好吧?” 裴贤没动,目光在董成春身上和桌上的啤酒瓶身扫过。 “过来啊,站那摆pose呢?”董成春眉头一皱,损完又想起来他失恋了这件事,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笑眯眯道:“够帅了够帅了。” 裴贤指着他的脚:“你没换鞋。” “……” 董成春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啧了声:“你简直……你知道我老家那边应该怎么骂你吗?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我就先不说了。” 裴贤今天也顾不上在意这些了,他回头关上门,走过来,坐下后说:“说吧,反正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不说了,你个南方人估计听不懂。”董成春坐下把啤酒瓶盖啪啪用打火机撬开,指挥裴贤:“去,拿俩杯子,玻璃的啊,可别拿你那破纸杯子打发我。” 第32章 裴贤刚坐下,又被使唤去拿杯子,他又起身走去厨房,回来后好奇地问了句:“怎么不直接买罐装的。” “谁喝啤酒喝罐装的啊,我对瓶吹都行,”董成春一把拿过他手里的杯子,将酒倒进去,“要不是因为你事儿逼,我都不稀罕用杯子。” “听懂了。”裴贤说。 董成春愣了,然后笑了起来,把倒满的啤酒杯推到裴贤面前,然后坐下说:“心情不好就是得喝啤酒,要是能去那夜市摊子上大喝一场就好了,可惜。” 他端起来灌了一大口,切入正题:“说说吧!跟我好好倾诉倾诉。” “陈嵘跟你说什么了?”裴贤问。 董成春噎了一下,嗫嚅道:“也……也没什么吧。” “把祁扬的事告诉你了?”裴贤瞥了他一眼。 董成春立刻指着他说:“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没说是陈队说的。” 裴贤点点头:“行,我说的,‘我’都跟你说什么了?” 董成春一直知道他最近心情低落是因为跟那个疑似对象闹矛盾,又疑似分手了,前几天还天天念叨失恋失恋地打趣他,看样子也没当回事。 怎么偏偏今天跟陈嵘坦白了之后,就拎着大包小包地跑来安慰他。 “……”董成春琢磨了一下,委婉道:“你那个……前男友?”他咳了咳,觉得应该再精准一点,改口道:“疑似前男友,就是今天来局里,然后从你办公室摔门走了的那个啊?你们现在……” “没联系了。”裴贤说。 董成春点点头:“好好好,没联系了。”他踌躇半天,还是问:“闹掰是因为,他骗你?” “不是。”裴贤立刻否认。 “啊?”董成春说几句话的功夫一杯啤酒就下肚了,他一边说又一边拿酒瓶倒,倒完自己的倒裴贤的,酒瓶伸过去却发现裴贤的才刚下去了一口,他立刻不乐意了:“喝啊你,你这人放我老家那边,这就太不厚道了,我一杯都喝完了,养鱼呢你在这?” 裴贤:“……” 他端起来喝完,将酒杯递给董成春。 就听董成春一边认真倒酒一边问:“我就以为他骗你了,然后你们吵起来,就分了。啧,怎么说呢,那个祁扬啊,长得确实挺帅的,但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呢,要找个帅的还不简单吗?我看你就别难过了。……但是也不对啊,你们也在一起好几年了,感情还是有的,难过也正常。诶,也不对,你们都在一起这么些年了,他这点破事骗你图啥啊?所以你们……到底为啥分开啊?” 董成春左思右想不明白,说着说着自己又把自己绕进去了。说罢,抬头疑惑地望向裴贤。 “没感情。”裴贤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哦。”董成春点点头。 顿了几秒。 他猛地看着裴贤:“没感情?!在一起,三年了吧,三年没感情在一起干啥啊?你俩这是纯爱还是纯做啊?” 裴贤感觉体内的酒精已经开始作用了,他看眼前的东西都不似平常清晰,但还是被这一句话问得,忍不住白了董成春一眼。 “怎么,你下一任准备找男的,来找我取经?”裴贤问。 董成春嘿了声,然后又泄了气,自知这句问得太私密,赶紧在嘴上拍了拍重新说:“我的意思就是,没感情怎么在一起这么久,我一般没感情第二天就分手了。” “嗯,他跟你不一样。”裴贤垂下眼,又将董成春刚倒的一杯端起来,喝下半杯,放下酒杯后他淡淡回答:“他就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也能忍三年。” 董成春瞪了瞪眼,下意识不认输地先把酒杯里的酒灌完,证明自己比裴贤喝得快,然后才顾得上惊讶:“我靠,所以这渣男骗你感情啊?” “别这么叫他。”裴贤提醒。 董成春看他严肃的脸色,立刻又改口:“得得,所以,祁扬这个该死的大帅哥,骗你感情啊?” 裴贤:“……” 董成春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哎,分都分了,还闹挺难看,你就算再喜欢也收收吧,没必要。我觉得吧,他那人看着确实,看着还行,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就凭骗你感情这点,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着裴贤脸色细微的变化,补充道:“你打住啊,反正我确实是这么感觉的。就除了长得人模狗样的,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两杯啤酒下肚,裴贤眼前已经彻底开始花了,他勉强维持着上半身坐正,董成春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后,好像大脑中有个扩音器似的,被无限放大。 他眼前晕眩感很重,耳边又是大声的问话“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一瞬间裴贤大脑中关于祁扬的所有记忆同时发作,竞争似的在他脑海中互相碰撞,裴贤头疼得厉害,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掀起眼皮,只能这样半张着眼,任由大脑中这场竞赛进行着。 喜欢他什么? 按祁扬的话来说,他就是个骗子,这三年来对自己说过的话恐怕没有几句是真的;他是个没有责任感的人,玩够了就分开,永远不可能和一个人谈什么破恋爱,兴许现在已经去找下一任了。 不,没有什么下一任的说法,自己大概从来都算不上他的某一任。 董成春看着他,素来冷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看上去和他整个人都不匹配,这种不和谐感让他觉得此刻的裴贤看上去有些许陌生。 第33章 他不怎么会安慰人,搜刮完了脑子里的词儿,也想不出哪个能搬出来用用。 半天嘟嘟哝哝憋出来一句:“我也没想到,你们男的跟男的,还能这么爱啊……” 他声音很小,不知道裴贤听清了没有,但是说完意识到这话好像对他们这个群体挺不尊敬的,于是又急忙闭了嘴。 下一秒就看到裴贤重重沉下一口气,他疲倦地掀起眼皮看着董成春,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笑道:“歧视我?” 董成春连忙摆手:“绝对没有!” 裴贤知道他就是脑子缺根筋,说完最后一句,大脑受酒精控制越发严重,他摇头也驱不散醉意,顿时又难过了起来。 片刻后,董成春就听到他说:“快三十年了,我就喜欢过他一个人。” 明年他就要三十岁了,实打实算,活过的日子也有二十九年多,他很清楚自己一直没遇到过真正喜欢的人,他也并不觉得在剩下半年的时间里,他能遇见一个能在他心里可以超越祁扬的人。所以这“就喜欢过他一个”,就说得尤为笃定。 在遇到祁扬之前,他可以是那个对感情毫不在意的人,可以是对爱慕者说难听话而不自知的人,爱情实在是奇怪,它从前从不出现,让裴贤活得轻松又恣意,他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并不需要爱情,甚至可以说他并不需要任何人。 但是祁扬就是站在那,匆匆一眼,他就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从心理到生理的,是一种完全的喜欢。他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知道从那之后他的世界被点亮了一片封存二十余年的禁地。 董成春看着他,说不出什么来。 只听到裴贤声音很轻地说:“我现在还是想找他,但是他不让了,他很讨厌我,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一点,他一直都很讨厌我。他来看我也只是因为不希望我去打扰他,我都知道的。” 董成春刚想说“不要找了,他都这么狠了你还管他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又听到裴贤说梦话似的呢喃:“但为什么我还是想他呢。” 第21章 “我靠,你——” 董成春看着他摇摇欲坠的上半身,将他面前什么酒瓶酒杯的都收到一边去,生怕他撑不住趴下栽进酒里,又或者胳膊还能动的话当一回桌面清理大师。 裴贤说完就彻底没力气了,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被酒精入侵,董成春眼疾手快地将他往后推了一下,伴随着一声拳打棉花一般的沉重闷响,裴贤彻底倒在沙发背里。 “……”董成春站在原地筹足无措,“我操,难怪每次叫你聚餐你都不来,你他妈这个酒量?我……” 他还没开始喝呢,裴贤就倒了,看着跟碰瓷一样。 他慌慌张张拿起手机就准备走,到门口还贴心地关上灯,推开门后又突然停住脚步,左思右想觉得这么多年同学同事的了,这样走了好像是有点不道德。 于是他又关上门按开灯折返回来,拉起裴贤的一条胳膊架起他往卧室走。 裴贤个子高,但是看着不壮,一直以来都是这副文邹邹冷淡淡的外表,猛地架起来时董成春腿一软差点跪下,没忍住吐槽:“你怎么死沉的,偷偷健身是吧……嘿,还好我长得高……” 等把人成功丢在卧室床上,董成春一张脸都憋了个通红,站在旁边拍了拍手,大喘气道:“还好我从小营养好长得高,不然你……呼……你这么死老沉的我绝对给你扔地上了。” 裴贤眼睛闭着,一点儿没有要睁开的迹象,董成春转头又想走,刚走到卧室门口又回头:“你不会吐吧?” “……” “不对,你就喝了两杯,凑起来够不够一瓶都不知道,能吐个啥。”想明白后董成春抬脚就走。 此时,身后却突然响起裴贤酒醉的呢喃:“……” 叽里咕噜的,董成春没听清,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啧”了声,回去趴在凑在他嘴边听。 这次听清了。 “……祁扬。”裴贤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的似的,微小难辨,“我们……好好说。” 董成春心头那点不耐烦霎时间被打散了,他直起身子,看向裴贤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 他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裴贤了,最早是因为他军训的时候喜欢的女孩,微信都不愿意给他,但是会悄悄追在裴贤身后想办法搭话。 男人之间的胜负欲一触即发。 从那时起董成春就下意识把裴贤当作竞争对手看待。 但是后来因为大学时期的几次合作,董成春就发现裴贤这人感情上怎么样他不清楚,只知道对朋友那是相当的一视同仁。 他喜欢给万事都量化,曾经在有人说“裴贤这人其实挺冷血”的时候站出来说过:“他对每个人都一样,如果交朋友这个事情满分是一百,裴贤对身边每个人都给五十。” 当时他这个说法由于太过合理而被大家奉为圭臬,最后传进裴贤耳朵里。董成春借机打趣问他:“那你谈恋爱也给人五十?” 裴贤笑着看他:“那不能,真遇到喜欢的了肯定会给一百吧。” 虽然当时董成春甚至已经不记得军训那女孩的名字了,但还记得在裴贤这的第一个瘪是因为她吃的,于是追问:“那你大学就没遇到个喜欢的?” “没有。”裴贤说。 “那你到现在为止,最多给出去过多少?”董成春好奇地凑近问。 第34章 裴贤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靠近,他总是这样避开所有人的靠近,然后戴上手套一边做准备工作一边猜测道:“二三十?” 董成春被他这个反问的语气逗乐:“我问你呢,你还问上我了。” 裴贤笑道:“真没遇上过,不知道啊。” 从那个时候起董成春就接受自己万年老二了,毕竟第一是个不谈感情只搞事业的人,但他还是凡夫俗子,他还得每天看点漂亮的人类来提高一下情绪。 “……操。”董成春看着两杯啤酒醉到神志不清的裴贤,看到他眉头紧蹙,嘴里还在呢喃什么,不用凑近听也能猜到内容,他顿时觉得裴贤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前男友真的很残忍。 他看着裴贤这样,也没个人照顾一下,他从小就不会照顾人,靠他肯定是完蛋,于是蹙着眉试探性地问:“那我,要不给祁扬打个电话?” 裴贤哪儿还有理智分辨。 董成春自己心里纠结了一番,然后果断去客厅拿来裴贤的手机,怼着他的脸面容解锁,翻了半天也没找见备注叫祁扬的。 “你删了啊?”董成春一边找一边问。 “……” “算了你醉着吧。”董成春也没指望他回答。 他翻来翻去也没找见什么“宝宝”“宝贝”“亲爱的”之类的,还被自己的猜测恶心得抖了一下,心说裴贤这种人一看就不可能喊得出这些称呼。 最后什么指代爱人的称呼都没找见,“祁扬”两个字也没看见,只是翻找间看到了一个相当可疑的号码—— 备注是:不要烦他。 - 警方这次在多方提供的证据为线索下,调查进展得非常快,上面有人出手拦了一下,但又不知为何“禁令”很快就撤掉,陈嵘这案子查得顺利无比。 顺藤摸瓜扒出来致清中学不少腌臜事。 之前陆续有人把证据邮寄到警局时,陈嵘就被那些照片惊到连连叹气眉头紧皱,哪知道那也只是个开始,越查越黑,他意识到这件事情曾经会被上面拦下来是有原因的。 案子很快又被转到省厅,但是这次不仅没有再次将其尘封,反而是钦点了他们市局从旁协助调查。 这是个大案,调查进展顺利,崔衫走路都比平时欢腾了不少。 抱着一大堆文件进到陈嵘办公室时,看到陈嵘站在窗边抽烟,他说:“陈队,杨义亮前妻也招了。” 陈嵘背对着他,久不出声。 烟雾却在扩散中不断变浓郁,好似将陈嵘整个人都包在了雾气中。他办公室的这面窗户并不透亮,因为年岁久远,窗户边框发黄,中间有些泛白,外面的雨水印记也没擦净。白色的雾气与白色的光相撞,更显模糊。 崔衫看着他背影,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陈嵘突然说:“太顺利了。” “什么?”崔衫愣了下。 “顺利得好像老天在当推手一样。”陈嵘说。 第22章 警方查案怕不顺利,也怕太顺利。崔衫懂这个道理,但这案子牵连甚广,一人提供点证据,一人推进些进度,倒是没有哪个环节看起来是不合理的,反而每个环节都合理极了,他们进展得也并不轻松。 “陈队,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崔衫问。 陈嵘回过头看他,他眉眼立刻舒展开来,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这轻描淡写的一点猜测,抹去了队里大家的努力。 他道:“这帮孙子干得太不是人事,老天都看不下去。” 崔衫情绪被引导,义愤填膺道:“真不是东西,要不是现在不提倡,真应该一个二个的都送去阉了。” 陈嵘笑了起来,晃着慢步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慰问了几句。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崔衫:“裴贤今天还好吧?” 崔衫莫名其妙道:“裴主任?挺好的啊,刚还看见他了。” 陈嵘又在他肩上拍拍:“行,知道了。” …… 董成春自那天一场“两杯酒”的局喝完,之后的几天对裴贤的态度都一改往昔,无论裴贤怎么说,他都愣是一嘴不回。 邢明月对此好奇极了,凑着董成春问:“裴主任拿你把柄啦?” “我能有什么把柄,我拿他把柄还差不多。”董成春哼哼道,他看着刚洗完手坐在一边擦手的裴贤,回头对邢明月说:“反正,我纯粹就是因为善良。” “善良?”邢明月扬起语调反问,她张着八卦的眼睛,没轻没重地在董成春身侧撞了一下,做贼似的问:“说说说说,你俩有什么秘密?是不是你看美女被他发现了,还是你干坏事被他抓了,又或者是……” 董成春原本还想咽一口气,越听越离谱,用力一下撞回去,半点不带怜香惜玉,差点给邢明月撞飞了,好在邢明月身体素质强硬,但还是不免倒吸一口气,看向董成春的目光更带愤恨:“反正你肯定没干好事。” “诶你,怎么说话呢,我告诉你啊!”董成春下意识声音一拔高,察觉到裴贤看过来了一眼,又匆匆压低声音,想了半天,还是说:“不告诉你,反正我是干好事,我劝你最好也对他善良一点吧,让他感受一下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爱的。” 邢明月见鬼一样看着他,拍拍屁股走了。 董成春翻着手中的资料,他该忙的都忙完了,这会儿正闲下来有空翻翻资料看看书,但是不知为何的东西就是不进脑子,反倒是因为刚从的对话,满脑子都是那天那通怎么都打不通的电话。 第35章 虽然备注是“不要烦他”,但是董成春迫于无奈还是打过去了,本想着先烦了再道歉,却没想到连打了三通都是响到自动挂断——没烦上。 当时裴贤两眼紧闭的,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 祁扬手机在遗失一天之后被派出所叫去领,警察严肃地交代:“以后晚上出门一定要小心,虽然我们也在为社会安全不断做努力,但是小偷小摸的还是避免不了。” 手机看上去并没有变化,祁扬看都没看就塞进口袋里,说:“谢谢,我可以问一下是怎么找回来的吗?” 小警察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老警察,确定能说之后才说:“有人送回来的,我们已经审过了,说是见义勇为,那天就在帮你追,追到之后因为找不到你,又太晚了,就回家睡了一觉,一早就给你送过来了。” “见义勇为?”祁扬表情有些惊讶,他拿出手机低垂着眼睫左右看了看,睫毛长得打下一片阴影,“那还真是谢谢他。” 警察听着他的语气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于是补充道:“我们查了监控,确认当时他在帮你追着那小偷跑,小偷我们现在已经出动警力去抓了,你不要担心,就是普通的小偷小摸,不会有危险。” 祁扬抬起头看他,神情温和地点点头:“谢谢。” 手机开机后果然出现了异常,祁扬无奈地将它送去修,修了三天才成功开机。 拿回来那天才发现有裴贤的三通未接来电,就在丢手机那天晚上,当时手机刚被人摸走,还真是巧了。他左思右想,还是不太放心,但是没有给裴贤打回去,而是在隔天上午直接打通了陈嵘的电话。 以聊案子为由头,顺道打听了警方查案的进度,陈嵘把这几天的成果能透露的提了一嘴,祁扬不由地捏紧了手里的手机。 他说:“陈队,太顺利了吧。” 陈嵘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祁扬隐约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知道他点了支烟。 “之前那么多年都解决不掉的问题,现在不到半月推进到快要连根拔起的程度。”祁扬平静地说。 这通电话末了,祁扬沉默了近半分钟,才问出口:“裴贤……最近都来上班了吗?” “怎么了?”陈嵘挑眉,“你关心他干什么?” “……”祁扬盯着屏幕上无声放映的电影,眼睛看上去一点神都没有,“哦,随便问的,他之前给我打电话,我没接,确认一下是不是真有事。” 陈嵘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他们之间无法评说,只说:“这两天都上班呢,能有啥事。” 默了片刻,祁扬好像是轻轻吐了口气,旋即语气又冷下来:“那您跟他说,真有事也别打我电话。” 第23章 这话陈嵘记是记住了,每次见到裴贤时都在脑子里打转,但最后也还是没能成功说出口。只是暗示性地拍拍裴贤,问了句:“你跟祁扬还有联系吗?” 裴贤眼睫低垂着没看他,但侧脸都写着冷淡,“没有。” “哦,行,我就是……”陈嵘觉得有些尴尬,转而一想人家感情上的事情,为什么兜兜转转还成了自己的事,他真是太好说话,就不应该管的。 想到这里,陈嵘脸上的尴尬一扫而空,反过来板着脸说:“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拎得清的人。” 一旁的董成春两眼紧闭,虽然看起来和他没一点关系,但是他是最尴尬的一个。 有没有联系的,他能不知道吗?他现在比裴贤还知道。 陈嵘看过来的时候,董成春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陈嵘目光在他身上定格,董成春立刻尴尬地拿起照片,呵呵笑着说:“这个,这拍的够吓人的啊,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分尸成这样了呢……” “……” . 时值七月中。 致清案在全面深入中,掌握了关键的交易证据后,陈嵘亲自带队去致清校长江立志家中抓人。此时正值禹城日日晴空,太阳大得陈嵘睁不开眼,下车还没站稳,前面进去逮人的手下就匆匆跑了过来—— “……陈支队,江立志……死了。” 作为多项证据指向的主犯头目,陈嵘当然能猜到他对案件重启调查有所耳闻,估计消息灵通些的话会提早知道警察第一个会来逮捕他。 想过会逃跑,没想到直接死了。 陈嵘眉头不由紧紧蹙起,顶着烈日摘下帽子,眯着眼问:“死了?” 沉默片刻,他挥挥手:“现场围了,打电话叫裴贤。” 等待十分钟,勘察车闪着警灯赶到,裴贤一等人下车出示勘查证,越过警戒线。为首的裴贤被阳光刺得不得不眯眼问崔衫:“死者呢?” 崔衫指了指里面:“里头呢,陈队刚进去,你们快去看看。” 江立志家里人已经全部被转移了,偌大的别墅内空空荡荡,余一具男尸和一碗清粥,场面看上去相当诡异。 陈嵘看着法医勘察,技术人员四处拍照留证,他站在一旁观望着,眉头紧锁,忍不住问裴贤:“中毒?” “嗯。”裴贤蹲着看尸体的状态,粥已经被带走化验,但是根据尸体状态也可以判断个大概:“呕吐,抽搐,进而导致呼吸功能衰竭。” “——陈队!遗书,遗书找到了。” 警员激动地带着一张认真折叠好的薄薄信纸走过来,递给陈嵘。 内容不出所料全是忏悔,把警方查到的没查到的全都忏悔了个遍,等于这一死把所有罪都认了。 第36章 陈嵘站在一旁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就他妈说查这么顺利肯定有问题,到头给我来个畏罪自杀?!” 一口气顶上心口,陈嵘差点就想给这破遗书撕了,他随手往后一递,裴贤接了过去。 “别急。”裴贤垂眸阅读了一遍,他把遗书也交给邢明月带走,回头跟陈嵘说:“他们想表达的应该是——硬要查就是这个结果,推一个人顶了所有罪,杜绝你继续查下去。但是目前来看,能有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我们速度也不算慢,江立志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 陈嵘闭了闭眼,此时刚好崔衫进来说:“陈队,江立志上周跟他前妻办理离婚,离婚当天前妻就带着儿子去美国了,现在抓也抓不回来,联系也联系不到。” 全断了。 原本想从江立志这里入手,看能不能牵扯出来更大的鱼,眼下线索全部中断。 “死者江立志,男,五十七周岁,身高一百七十公分,曾任致清中学校长一职,于今年年初工作调派。经过毒化检验,确认死因为中毒。目前无法确定是自杀还是……有人投毒。” 警局内上下一片肃然,陈嵘身后跟着一众人大步流星地奔向会议室,伴随着“嘭”一声重响,会议室的大门紧闭,透过顶部的玻璃窗可见,从自然光开到亮起白炽灯。 这天会议结束之后,致清中学的案子在持续加快结束进度。 陈嵘接电话时还跟上面打着哈哈,故作高兴地说案子差不多是破了,所有证据指向江立志,江立志自杀的要素也很齐全,连自己去买毒药的监控视频都能找见。 齐全到这个地步,再查下去是不可能了。 “周六一定,周六肯定就结了。”陈嵘信誓旦旦地跟上面打包票。 周六清早,警局接到报案,崔衫听到死者名字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他慌慌张张地跑来,一路撞掉了同事的文件,甚至没顾上敲门就重重地推开了陈嵘的办公室门,呼吸急促地说: “出事了陈队,段朗死了!” …… 警笛声由远及近一清早环绕在禹城上空,数量警车在清晨的道路上越过一辆辆上班族的车旁,直奔城西边的环宇小区而去。 现场勘查的同时,技术人员第一时间赶到保安室,仅有两台老旧的台式电脑播放着并不清晰的监控画面。技术人员叫来陈嵘,放大了其中一块视频画面。 陈嵘脸色瞬间冷沉下来。 回到现场后,陈嵘站在窗边等,身后是裴贤带人勘查现场,并且亲自看了尸体情况。 裴贤心里有个了判定,刚站起来准备说话,就听陈嵘背对着他抢先一步开了口:“这人和祁扬有关系。” 裴贤淡然了一早上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僵硬地看过去:“什么?” “他和祁扬都作为证人,曾经给我们提供过关键性证据,他们是初高中同学。”陈嵘说。 “……”裴贤心口突然紧了一下,无法开口。 陈嵘说:“这案子你……可能需要回避。” “为什么?”裴贤蹙眉,满是不解。 “刚刚的消息,段朗死前最后联系的一个人就是祁扬。”陈嵘转过头看他,表情严肃异常,几乎能看得出面部的肌肉都在用力,他看着裴贤的眼睛里有着似有若无的同情和惋惜:“监控显示,最后一个出入他家的人,也是祁扬。” 第24章 陈嵘说完,深呼吸一口,抬手想拍拍裴贤的肩象征性地先宽慰两句,但裴贤出乎意料的情绪稳定,他眼中看得出紧张,定定看着陈嵘问:“确定没看错?” “怎么错?”陈嵘无奈,将监控中的人描述给他听,看着裴贤脸色在细微的变化容愈发失神,他摇摇头:“崔衫已经带人去了,一切等审讯之后再说吧。” 上午十一点,强太阳光下闪烁着不明显的警灯,警车缓缓驶近。 裴贤只远远看见一眼,祁扬身穿素净的白色上衣,面容平静得甚至不如跟自己吵架时情绪波动大。不知是不是情形使然,他总觉得祁扬额前的头发似乎更长了些,快要挡住眼睛了,显得本就清瘦苍白的人更加颓靡。 裴贤大脑中播放着那句“他们是初高中同学,都作为证人提供过关键性证据”。 他是土生土长的禹城本地人,致清中学初中直升高中一直都是知道的,但是现在却觉得格外不合理且听着刺耳,祁扬跟那个死者,六年同学。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这比他和祁扬相处的时间还要长。 “裴……”邢明月开口提醒。 裴贤表情淡漠地转过身,“走。” 此刻,审讯室内。 空气异常寂静,祁扬静坐着一言不发,对面负责审讯的刑警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严肃地重复提醒:“老实交代。” 祁扬只觉得眼前很恍惚,昨天还坐在一起聊过天的人,曾经那么多年的同学,从云端坠落后每天踏实修车,一分一毛地挣着辛苦钱也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人,为什么偏偏在和自己扯上关系之后就这样随意地死了。 他眼睛充血,抬眼看人时红得吓人,眼底有难以消散的水光。祁扬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主动流过眼泪。 他张了张嘴,觉得呼吸困难,很快就无声地抽噎颤抖起来。 “你……”刑警顿时一噎,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祁扬手肘撑在桌面上,难以自控地遮住眼睛,但却仍然可以从指缝中看见逐渐湿润的睫毛,和痛苦地张开眼时那眼中满溢却掉不下来的泪水。 第37章 “根据监控显示,昨天最后一个离开死者家中的人是你。”刑警低下头去不看他,翻动着手下压着的纸页,“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祁扬反手用手背把脸上的水痕擦干。 “你去他家做什么?” “……” “你们昨天都聊了些什么?” “……” “目前根据现有证据推断,你有杀害段朗的嫌疑,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祁扬抬起眼,疲惫不堪地看向对面:“你们想让我说什么?” “……” “请你如实告知昨天和段朗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刑警提醒。 . 数天前。 祁扬时隔多天再次收到段朗的消息,内容简单且不带目的,只说“周五来我家喝两杯”。他之前的消息祁扬就没理会,左右不过劝他哪来的回哪去。 现下看着像是对劝他离开不抱希望了,干脆叫他去喝两杯? 祁扬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和段朗多年不相处,仅有前不久的一次交集而已,他实在摸不透段朗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踌躇半晌,还是没有拒绝落魄老友的请求。 周六晚上,再次去到熟悉的破败小区,祁扬比上次熟门熟路了很多,他站在门口发完一条消息,然后敲了敲段朗的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段朗上半身.赤.裸.着,见来人是祁扬后表情从凶恶软化下来,他微微扬了扬眉,侧身道:“进来。” 客厅内落地的大风扇依旧在不停地摇头工作着,祁扬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发现沙发上的洞又多了不少。段朗顺路从冰箱取了两罐啤酒,拉开递给祁扬,结果酒时,祁扬注意到他胳膊上有很多增生的疤痕。 顺着看上去,段朗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套上衣服,祁扬轻易地看到他身上也有不少的疤痕在。 “热吗?”段朗问。 啤酒是冰的,祁扬喝了口,摇头。 “没空调,太费钱了那玩意,我交不起电费。”段朗直白地说。 昔日在最吃钱的私立学校当了太久的同学,留下的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现在看着眼前的段朗,即使前不久曾经见过一次了,可祁扬依然会觉得恍惚。 段朗沉沉地叹了口气,叙旧问起:“你这两年怎么样?” “挺好的。”祁扬说。 “你家……”段朗下意识不过脑子地开口,说到一半又停住,转而说:“我家当时破产得还挺突然的,后面就没什么机会跟你们再有交集了,也不知道你跟你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祁扬表情松动了些,他似是笑了下:“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段朗看着他,跟着笑了:“关心一下还不行?挺好的就好,看你也不像日子过得差的人。说真的,我这些年……以前致清的同学,我就见过你。” 他说完,像是怕祁扬不信似的,啧了声,虽然带了些不愿,但还是主动说:“虽然禹城就这么大片地,但是我实在是不敢见他们,我远远的看到了我都躲。——我就见见你还行,感觉……可能是,觉得你不会笑话我。” “我笑话你干什么,”祁扬眉梢一抬又很快放松下来,“上学的时候你都没笑话过我,我笑话你干什么。我现在勉强还能看着像回事,多亏了我爸对我妈那点情谊,也有可能是为了面子,私生子也是子,被查到养在外面饿死了他脸上不好看。” 段朗坐姿大马金刀,爽朗地仰头笑了起来,他想起什么似的问:“那就好。对了,你那个神经病弟弟,这几年还找你麻烦吗?” 神经病弟弟。 这个说法久违了,祁扬想起祁晗,不由地眯了眯眼,他反问段朗:“怎么可能消停?” 段朗愣了一下,冷笑了一声:“还没完没了呢?我记得当时在学校带头霸凌的就是他,我还以为你俩有仇,那小子女朋友多啊,但是你长得说实在比他好看,我当你抢了人家女朋友呢。结果一说,还是亲兄弟——” 他摇摇头,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又说:“你也从来不反抗,就让他欺负你。他背后靠着你爸,学校里根本没人敢管。” 怎么没有? 其实有人想管过,被祁晗找人打到半残,养病之余就急忙找关系转学到国外。 那之后确实没人敢当着祁晗的面管他了。 祁扬笑了声:“都是以前的事了,其他人找事的时候你不也管过我?” 段朗想起当时,挠了挠头,啧了声:“关键那帮畜生看你不反抗,背后又有你神经病弟弟给他们兜底,越来越过分啊,拿胶水糊你头发,那时候我真是忍不了了。” “你身上伤是怎么回事?”祁扬没继续答话谈以前。 段朗一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嘶了声,似是在懊恼开门的时候犯懒没套上件衣服。但是都已经被问了,他也没藏着:“以前生过点病,爱自残。” “现在呢?”祁扬问。 “现在还行吧,凑合活,活不了死了也一样,我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什么牵挂的。”段朗摊了摊手。 祁扬沉默片刻:“致清的案子快结了,查到江立志那就结束了。” 段朗表情很明显的僵硬了一瞬。 “江立志死了,所以更背后的人可能这辈子都挖不出来的。”祁扬说,“你别光劝我走,我等结案就要回去了,但是你还在这边工作长住,最好……保护好自己。” 第38章 闻言,沉默了好半晌。 段朗在他脸上看了好几眼,才撇过头去说:“好。” 段朗突然说:“祁扬,其实我不怕死。” “不是怕……” “——真不怕死。”段朗打断他,很认真地看着他,“我有时候很期待死亡,但我不想死得悄无声息,我已经不可能死得很有意义了,我就想……死得能让人记住我。” 第25章 段朗的声音还在祁扬耳边回荡,祁扬明明清楚地记得眼前的人皮肤晒得很黑,但是黑不过那双眼睛,那极深的瞳色让他的目光看人时自带一种真诚;清楚记得他笑起来时眼尾的纹路,记得后来他们聊起过去谈到现在,记得段朗说当年总觉得很喜欢他,因为他高中那会长得好看,又很让人心疼,为此甚至怀疑过自己性取向。 祁扬没接话,没问他现在怎样,只是岔开话题说高中时候的记忆不太清楚了,医生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他不光是把那些记忆都封起来了,甚至连带感知力都变差了很多。 段朗说能感觉到他现在挺冷漠,但是对自己还不错。 是还不错。祁扬自己也很惊讶,他认为大概是段朗曾经帮过他,他对那种时候伸出过援手的人有长久的感激之情,这种感情出现的太早了,所以没有和痛苦的记忆一起被封存,就一直都存在。 “咚咚” 刑警弯曲手指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看着他问:“说话。” “能不能明天再……”祁扬实在难开口,他闭上眼,所有记忆都在大脑中浮现,但偏偏一句都说不出来,他连这句请求都带着很轻的哽咽。 “不能。”刑警冷静地说,“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我希望你直说,为自己争取机会;如果你什么都没有做,那请你将知道的情况都如实告知,我知道你们曾经是多年的同学,相信你也不希望自己的老同学就这样平白死了连凶手都抓不到。现在是黄金侦破时间,每分每秒都很珍贵,祁扬,请你配合。” 祁扬眼底一层一层的泪水泛上来又被压下去,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咬牙镇定下来问:“他是怎么死的?” “请你先交代。”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很简单,祁扬此刻记忆清晰的可怕,他几乎能回忆起每一句,然后将记忆中的每一句都如实告知,哪怕曾经对警方并不信任,现在也没有除了警察之外更信得过的人。 他捂着发痛的太阳穴,想溺水着抓求生的最后一丝希望那般,不停地告诉警方昨天发生的一切,细致到他观察到的所有细节。 “你在他家待了多久?” 昨天自进门之后祁扬就没看过手机,但他进去前刚发过消息,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聊天记录的时间,确认道:“六点四十八。” 刑警似乎接收到了耳麦里最新的信息,他语气平静地总结道:“也就是说,你六点四十八分进入他家,监控显示你九点三十分离开,根据法医初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在昨天晚上八半到十点之间。” 几乎一句话把矛头对准了祁扬,祁扬皱了皱眉,说道:“我不可能是九点三十离开的,我没有待那么久,我有印象。” “昨天你们都喝了酒,你能保证你的判断准确吗?”刑警问。 祁扬:“一定准确,昨天两三罐啤酒而已,还不至于让我神志不清。我不知道具体时间了,但是……等一下。”他突然想到什么,顿了顿,继续说:“你们在监控里看到我九点三十离开吗?要么监控时间被调过,要么你们看到的人不是我,但是如果你们逐帧看过来的,那我在九点半之前离开的话你们一定也能发现我,所以如果我在监控里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只离开了一次,那就是监控时间有问题。” “收到你的质疑,我们会派人去重新调查,可你……” “我有人证。”祁扬冷静道。 刑警脸色变化了一下,当即道:“他现在在哪,能联系到的话麻烦请他来一趟。” 祁扬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摇摇头:“需要等一会,他现在在做家教。” “……”刑警敲敲桌子提醒,“你的嫌疑还没有洗清,我们合理怀疑你在拖延时间。” “不合理,段朗是怎么死的你也不告诉我,如果是药物你们应该证明药物是我带去的,如果是刀伤一类的,起码要证明凶器和我有直接关系,比如指纹又或者什么。” 祁扬盯着眼前的刑警看,看他帽子下那双眼睛,问道:“该你告诉我,段朗是怎么死的?” 似乎是接到耳麦中的许可,他沉声道:“多处刀伤,失血过多。” 祁扬瞳孔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扩张,他像是瞬间被扼住了咽喉一样难以呼吸,即使身体下意识驱使他张开嘴获取氧气,也依然头脑发晕。 “你的证人可以证明,你从死者家里出来之后都跟他待在一起吗?”刑警把问题拉回来。 “……可以。”祁扬失神地回答。 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会是刀伤,如果他们真的被致清中学背后的人盯上实施报复,那应该是怎么意外怎么来,怎么悄无声息怎么来。 现在就这样明晃晃地死于刀伤所致失血过多,又这样闹到警察面前。 谁会这样做? 是自己连累到他,还是段朗还有什么仇家?他们重新联系上的时间太短,深入些的交流也仅有这两次而已,段朗从来没提过。 第39章 “有除了他之外的证据吗?比如物证——” 耳边还有刑警的声音在持续提问着,祁扬抬眼看他,“如果我们经过的街道,以及酒店的前台有监控的话,那就是有。” “你和证人什么关系?”听到酒店,刑警敏锐地问。 祁扬说:“朋友。” “朋友?普通朋友去什么酒……” “因为我住在酒店,他是个大学生,现在和爷爷奶奶住,昨天因为帮忙抓小偷摔得很惨,灰头土脸的,叫我带他回去洗个澡换身收拾干净再回去见爷爷奶奶。”祁扬打断他,目光有些冷,将原委极平静又无语地解释完。 “……抱歉,先登记一下吧,”刑警自知刚才的质疑有失专业素养,转而问:“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季嘉泽。”祁扬说。 第26章 刚过了季嘉泽的家教时间他就急忙赶来了,警方的通知早祁扬一步发送到他手机里,走进警局的时候他脸上还挂着很明显的恍惚。 “找谁?”邢明月刚好经过,见他一脸晃神的样子。 “祁扬。”季嘉泽说。 “好熟悉的名字,谁来着。”邢明月正思考着,迎面就有人走过来直奔季嘉泽,招呼他:“这边。” 季嘉泽在她脸上看了眼,然后收回视线跟着走了。 没走两步迎面就遇上一个身材高挑修长的男人,季嘉泽顺着望向他的脸,眉目清俊,十分正统的帅哥长相,眼睛看人时很冷,大概是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微妙的敌意。 短暂的一刻对视,季嘉泽心中莫名警铃大作。 男人却突然开口,目光越过他落在身后那个女孩身上,“邢明月,上班时间,到处跑什么?” 季嘉泽半道被带着拐了个弯走进拐角处,在进门前听到两人的对话。 “这什么人?” “不知道,自己来的,说找祁扬,祁扬是谁来着?” “找祁扬?” 然后就沉默了。 不等季嘉泽细想,他就被带进去摁在了座位上,接着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询问。 他到底就是个大学生,进警局就够紧张的了,还被这么劈里啪啦一通冷脸训斥地盘问,脑子阵阵缺氧,问什么说什么,事无巨细。 等到后面,证词和祁扬的都对的上,派出去的人也查到街道的监控与酒店前台的监控确实存在,审讯的刑警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你和证人的是什么关系?” 季嘉泽一愣,抽纸擦了擦额头的汗,回答:“朋友。” “只是朋友?”刑警眼皮一掀。 季嘉泽手都抖了,实话实说:“真是朋友啊,我追他追不上,他就没答应过我。” “确定不存在其他关系?” “当然。”季嘉泽呼了口气,紧张的情绪还是散不开,真话倒豆子一般地说:“关系就是朋友,非说的话,我喜欢他算吗?但是这也不犯法吧,我喜欢归喜欢,又没用……也没在一起过,也没什么你们想的乱七八糟的关系,就亲过几次算吗?” “……”刑警倒也没想他连这个都说,抬了一下帽子又重新戴好,站起身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哦。”季嘉泽站起来,刚走了两步,人还没到门口,恍然醒过来:“我一个人啊?祁扬不能走吗?他绝对绝对不可能犯什么事的,你说他骗人感情了我信,但你说他杀人,绝对不可能的。” “你说了不算。”刑警瞥了一眼门,示意他走。 季嘉泽一脸担心,紧皱着眉头,继续解释着:“真的不可能,你们一定得仔细调查,他不可能的,他身体素质特别差,就是那种……就是他体测肯定不过关,他杀人?他、他打得过谁啊,他还杀人?真不可能。” 刑警低头咳了咳,啧了声催促:“走。” 警察声音一沉,季嘉泽心里又是一怵,也顾不上什么了,只能听话地离开。 他清楚这都是按规矩办事,大学生素来是不爱给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添麻烦的。 另一边,祁扬还被关着,手机也被收走了,他看着墙上的时间,木着脸问:“还没查到?” “没接到通知。” “……”祁扬蹙眉,“那季嘉泽没来?” 他话音刚落,门被嘭地推开,刚从负责审讯的刑警此刻就站在门口,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他一抬手:“暂时没有充足证据证明你作案,你暂时可以走了,但是在案子结束前不要离开本市,随时等电话。” 祁扬站起来,坐太久导致他这次真低血糖了,身形一晃差点要倒,好在身旁就是墙。 人还是不能说太多谎,一个二个都要成真。 “叩叩叩” 不等他多想,敲门声响起,祁扬顺着看向刑警身后。 还没见到人,白色的衣角就先露了出来,祁扬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 “我办公室有糖。”裴贤走出来说。 刑警转身看他,侧过身往门前贴得跟近,跟裴贤短暂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带着刚才陪同祁扬的警员一起离开了。 短暂的响动过后,昏暗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两人,祁扬呼吸有些重,固执地侧过脸不愿意看他。 裴贤也不急,就站在门口等,许久后见他一直不动作,才出声道:“走。” “……” 祁扬莫名被这声命令叫动,他走到门口时,擦着裴贤的肩出去,朝着记忆中离开的方向走。 第40章 然而一步都没来得及踏出去,就被裴贤扼住手腕硬是把他整个人转了一百八十度,带到了另一个方向。 此刻,在不远处瞥见的刑警对季嘉泽的话多了一分信任—— 他能打得过谁? “走。”裴贤说。 祁扬挣扎着想甩开他,挣不脱就只好动嘴:“你能别管我了吗?我的事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走。”裴贤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他。 仅一个字音,祁扬却莫名感觉到后脊发凉,他的大脑告诉他情况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和裴贤已经闹得这么难看了,应该是没有再说话的必要,裴贤找他绝不是说说话这么简单。 在他愣神的这几秒,整个人已经被裴贤由手腕处发的力带出去被迫走了好几米远。 再回过神的时候办公室门已经被关上,祁扬被甩在一边,手腕痛得像是脱臼了似的,他今天本来就过得很迷幻,此刻更是连裴贤都给他气受,这让祁扬一时间大脑充血,顾不上多想,抬手就给了裴贤响亮的一巴掌。 他这一巴掌用尽了力气,裴贤被打得应声偏过头去。 一声刺激神经的响声,让祁扬终于清醒一些,他呼吸都喘不匀,目光落在裴贤脸上,看到他转过头来时脸色那渐渐浮现的巴掌印,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沉默。 祁扬盯着,直到对上裴贤的眼睛,他从里面看到此前从未见过的情绪。 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祁扬有些慌张,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祁扬。”裴贤平静地喊道。 这声跟往常叫他名字时的感觉都不一样。 祁扬闭了闭眼,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 等他睁开眼,目光依然不受控制地往裴贤脸上落,看到那越发红的掌印。 “抱歉,裴贤。” “如果是为了打我道歉就不必了。”裴贤打断他,沉默地回桌前抽了张湿巾擦了擦手。 祁扬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被裴贤刚好重新看过去的目光捕捉到,裴贤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问:“难道你觉得,除了刚才打我之外,没有其他地方对不起我吗?” 祁扬看着他,脸上浮现很真诚的迷茫。 裴贤被这阵迷茫弄的,险些又要怀疑自己,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也骗不了自己了。 等了很久,裴贤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 “祁扬,你说你不谈恋爱,我理解你也许有什么苦衷;你表现的好像很不懂爱,我觉得也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两个人的爱要是百分制打满了就能相爱,我觉得我一个人的爱就可以满到一百分,你什么都不会,所以你被爱就够了。”裴贤看着他,语速很慢很柔和地说着,像在讲故事似的。 祁扬和他对视着,神情终于从刚才的刺激中缓和过来些许。 “我今天才知道,你所谓的不懂感情,是可以同时跟很多人有感情;你口中的不确定恋爱关系,为了方便跟每个人都能做谈恋爱才能做的事。”裴贤说到后面,眉梢轻轻上扬,像是在讲什么很好笑的话。 但每一个字又像在他心口扎刀子,他说得很痛苦,那一抹嘲讽的笑看上去勉强极了。 片刻后他慢慢走近祁扬,看着他那双无措的眼睛,那眼睛黑漆漆的,但充满着防御,好像对视也很难将自己融进他眼中似的。 刚刚得知的事情犹如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心尖印下血淋淋的伤口,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一切。 裴贤很痛,这种痛远大于刚才那一巴掌带来的肉|体上的痛感,他很少受感情裹挟,从不知道原来痛苦到极致的时候就连说话都觉得生疼:“你就这么缺吗?” “……”祁扬大脑一嗡。 裴贤眼中很是难过,在那之余又有些恨意:“明明你打个电话,我就能送上门。还是说你根本不是缺,你就是喜欢被不同的人上的感觉?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裴贤。”祁扬喊他名字,想用这种方式让他闭嘴。 裴贤点点头,红着眼底,轻轻一挑眉,似乎觉得好笑,尖锐地问:“怕我说出来?现在知道要脸了?” 第27章 “裴贤!”祁扬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刺激着他的神经,心脏久违的感觉到了十分强悍的刺痛感,他耳边持续嗡鸣,眼前的一切都很虚幻。 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缓慢,死寂,好像在耳边擂起哀鸣的鼓声。 裴贤好像听到了这微弱的心跳,他沉默了很久。 “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不让我去找你,宁愿自己辛苦一点,也不让我去潭州找你,是怕我打扰了你左拥右抱的好日子?”裴贤只觉得心口凌迟似的痛着,他目光深沉到带着些恨意,但这点恨意太不够看了,他只是发现祁扬眼下的黑青就又觉得心疼,他想,最近事情这么多,祁扬一定是没睡好。 裴贤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但他还是咬紧了牙控制住自己,他右手扶在祁扬肩膀上,很轻的搭着:“你都跟我解释清楚吧,好吗?” 祁扬抬起手,抓住了裴贤搭在他肩上的手,裴贤目光呆滞了一瞬,恨意可以在两手交叠的一刻就散个干净。但祁扬很快就捏紧了他的手腕,用力将它从自己肩膀上撕下来。 裴贤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呆愣地望着他,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需要跟你解释什么?”祁扬一张口,声音有些哑,裴贤听着觉得没有平时好听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话语太刺耳。 第41章 他看着裴贤木然的神色,感觉心脏从死寂中发出一阵抽痛,但他不知道这突然的痛感因何而来。 “早就说的够清楚了吧,你是我什么人?我需要跟你解释什么吗?倒是你,好好看看你自己吧,莫名其妙发什么疯?你又觉得我哪里对不起你了?”祁扬眼中一片冷淡,他瞳孔里看不见一点光。 裴贤轻松从他手中挣脱钳制,手腕一转就将祁扬的手抓在手里,他没用力,也许是真的没力气了,他脑子里很乱,试图把混乱的一切掰回正轨,自欺欺人地说:“所以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和那个人……你们没关系,他说的都是假话,对吗?” “你在说什么?”祁扬皱眉。 “你的证人。”裴贤说。 “……” “你们发生过什么吗?”裴贤看着他问。 祁扬神色木了一瞬,随后撇过脸去。 裴贤的心随着这个动作被狠狠刺中了一刀,那股恨意重新翻涌上来刺激着他的神经,“你们在哪认识的?” “你别搞得跟抓.奸.一样。”祁扬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觉得耳朵疼。 “不是.奸.吗?”裴贤反问。 祁扬有些恼了,抬眼看他:“你以什么身份问我?我跟谁发生什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我爱跟谁怎么样就怎么样。季嘉泽跟你们说什么,说他跟我发生什么了?……不对,要是他说了你就不用追着问我了。裴贤,不要管太多,不要拿男朋友的身份自居,我跟你,或者说你跟他,你们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麻烦你搞清楚。”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字都像尖锐而灵巧的刀子,自如地刺进裴贤身上的任何一处,翻涌的情绪随着某一个字音落下时,一秒上泛。 “你再说一遍,我和他没区别?”裴贤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他不得不微微张开嘴呼吸。 祁扬看着他这样,震惊之余迟疑了一瞬,然后偏过头去:“你和季嘉泽,对我来说,本来就没有区别,都是自己要找来的,玩一玩怎么了,你还没一个二十岁的小孩玩得起?” “玩?”裴贤捏住他下颌,强迫他转过脸来看向自己,力量悬殊太大,祁扬在他这里讨不到好处,于是只能再一次直面他眼中浓烈的情绪,好像会把他吞没似的。他眼底甚至有一层似有若无的泪,但远远不到哭出来的地步。 祁扬想,裴贤是不会哭的。 他的眼泪不落下来,自己也就不算十恶不赦。 “你觉得我这三年都是在跟你玩?”裴贤死死盯着他问。 “本来就是一场游戏,”祁扬看着他,微微垂下眼,“只是你比其他人都玩得认真。” “……”裴贤顿住了很久。 许久后,裴贤松开了对祁扬的钳制。 他愣在原地看着裴贤脱掉工作服,而后给谁打去了一通电话,内容祁扬听不懂,只听懂一句“我有急事”。 裴贤安顿好工作,不给祁扬继续发呆的时间,捏住他的手腕就带着人往外走。 “去哪?”祁扬不得不跟上他的步子。 “送你回家。”裴贤说。 他好像突然冷静下来了似的,被塞上车之后,祁扬看到他眼中的情绪像是已经褪去了,现下整个人看上去都平静得出奇,好像刚才恨不得捅死对方的那股劲一秒就消散了似的。 唯独他车开得很快,让祁扬心悬在嗓子眼。 临近市区路上车很多,裴贤面无表情地靠坐着,侧脸看去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微薄的唇紧抿着,眼角的那一颗泪痣正对着祁扬。 “我不想去你家。”祁扬察觉到路线不太对。 “……”裴贤不知听到了没有,沉默着没应,很久之后敷衍地回:“哦,是吗?” 祁扬觉得他不太对劲。 “你想干什么?”他蹙眉。 裴贤始终看着前面,开得很认真,车汇入在白天川流不息的路上,很快在一个路口拐进去,在熟悉的几个转弯后停进了地下车库。 他还是把祁扬带回自己家了。 如果在平时,祁扬也许只是不太情愿回去,但今天这种不情愿的情绪异常强烈,好像身体在为他拉响某种警报,让他忽视不得。 他坐在车上不动,裴贤也不催他,兀自下车走到副驾那边拉开门,轻易地将祁扬从车上拖了出来。 祁扬被领口勒了一下,“裴……” 不等他说,裴贤带着他熟门熟路地上电梯,两人在电梯内看着一层层上升变化的数字,心中各有所思。 伴随着电梯一声响,门缓缓向两侧打开,祁扬觉得这声也像警报,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走。”裴贤伸手挡着电梯门,回头看他。 祁扬无措地摇了摇头。 他少有露出这种表情,裴贤忍不住笑了一声,“回家害怕什么?” 祁扬看着他,总觉得他这声笑也不是真心的,听着有些苦。 僵持太久,今天的裴贤没有耐心,握住他的手腕强硬地将人带出来。他将祁扬扣在身前,紧紧压着他,让他贴着门,然后指了指门上的密码锁,示意他输入。 祁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他被这样压着不好受,呼吸都困难了很多。 971021。 习惯性地输入完,他心里升起一丝思考,一直没太留意,裴贤这套房子和他潭州的房子密码一模一样,都是他生日。也许当初第一次输入的时候他注意到过,后来习惯成自然,就不再留心了。 第42章 房门打开的一瞬,家里干净清新的木质香扑鼻而来,裴贤家里向来都是这个味道,连带他本人都是。 但祁扬此刻甚至觉得连这味道都很危险。 他被裴贤推进来,刚站稳,门就被裴贤关上了,随后门响起一道奇怪的声音,他意识到这门现在被彻底锁死了,进来出去都没法子。 祁扬回头看过去。 裴贤也看着他。 “你干什么?” 裴贤看着他的眼中还有些难过,但这一抹脆弱的情绪准瞬即逝,他平静而强硬地说:“我想和他有点区别。” 第28章 外面还烈日当空,算算时间现在也就正午刚过。客厅通铺着浅灰色调的地砖,暴烈的阳光透过偌大的落地窗密不透风地照射进来,他这套房子采光极好。 祁扬往后退了几步,问:“你想说什么?” “我现在不想说了。”裴贤不看他,像平时一样沉默地低头换鞋,然后下意识走向厨房拉开冰箱,失神地看着冰箱里堆满的各种。 他看了看,问起:“刚才低血糖了,早上是不是什么都没吃就被带来了?” 祁扬看不懂他想干什么,刚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人看上去也不对劲;但现在好像突然又变回来了,关心他身体状况,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下厨做饭,这是变回了他熟悉的裴贤。 “嗯。”祁扬应了声。 裴贤点头:“想吃什么?” “我想回酒店。”祁扬说。 空气安静了几秒,裴贤从冰箱里拿出三颗鸡蛋两个西红柿,冰箱门应声关上。他拿出砧板,背对着祁扬给西红柿削了皮。 不理他。 祁扬迟钝了一下,被这一阵沉默弄得有些难受,他说:“裴贤,你能不能理解我一下,我朋友刚出事了,我现在心情很难变好,”他说起朋友,脑子里还会不断闪过段朗的脸,阵阵难受将他包裹,语气更沉重了,“有什么事情,等这个事结束之后再说行吗?你觉得我对不起你,是,也许我是对不起你,等一切结束了,我跟你道歉?或者你想怎么样,我慢慢还你的债,这样可以吗?” 背对着他的身影很明显的僵硬了一瞬,裴贤身上的衬衣长裤还没来得及换,衬衣收束进裤腰间,从背后看得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只是往日祁扬从没在他的背影上看出过落寞。 不,祁扬甚至很少见到裴贤的背影,裴贤很少背对着他。 这段话结束,回应他的又是长久的沉默。 祁扬撇过脸去不再看他,不由地有些生气了。 “裴贤,我在跟你好好说。”祁扬出声提醒。 “那我有没有说我现在不想说。”裴贤终于开口。 “是,你是说了,但是……”祁扬蹙眉,有些着急。 “没有但是,我现在就是不想跟你说话。”裴贤打断他。 房间内如裴贤所愿的安静了下来。 他还是打算煮面,西红柿鸡蛋面。祁扬来他家吃的第一顿饭就是这个,其实裴贤起初也并不怎么会做饭,他后来的厨艺也是有局限性的,他只跟着祁扬的口味学做菜,所以祁扬爱吃的,他都很会做,祁扬不爱吃的,他都一窍不通。 祁扬爱吃面,这个习惯有点北方,裴贤长这么大见过最爱吃面的,一个是大学时候西北来的室友,再一个就是祁扬。 根据大学室友说的,北方做面的要求比南方高多了,大多数的面都是手擀现做的,最初裴贤想着祁扬应该会更喜欢北方的那种面,于是闲下来也会自己和面擀面,学着扯一扯。 结果祁扬有一次终于松口聊起自己,说他就是小时候不太爱吃饭,面一吸都不用怎么嚼就能咽,所以喜欢吃面。当时把裴贤吓了个够呛,手工做的面哪有不嚼就能咽的,把他面前自己辛辛苦苦做了一下午的面端走,回厨房花二十分钟重新给他弄了一碗挂面。 往锅里下挂面的时候,裴贤脑子里还能想起那天,自己最后把做的面都吃了,撑的睡不着,祁扬躺在床上笑得滚了两圈,被他按住打了两下才老实。 “今天想吃面吗?”裴贤突然出声问。 他刚才想起来,怎么今天忘了问。 祁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做都做了还问我?” “好。”裴贤应了声。 他这一开口,像是又把话头打开了,祁扬又尝试着问:“我吃完饭能走吗?” 今天自从一进这门,他主动能想起来的就是“走”。 裴贤还是不想说话,但终归忍不住:“待在这里耽误你悼念你朋友了?着急回去能为他做什么,报仇吗?凶手抓到了吗?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是以为致清中学的事情被人报复了,死了一个段朗,难道就能放过你?” 这次轮到祁扬沉默了。 确实两个相似的人无法相爱,就这样的沉默居然能短短半小时内轮番上演。 都是不想说话的时候,到死都问不出一个字的主。 “你现在回去,你觉得那个姓季的小孩能保护的了你?他能替你做什么,你们形影不离地守着对方,然后等人来了替你挡刀救你一命,或者你们一起死了,当亡命鸳鸯?”裴贤说。 祁扬第一次发现裴贤说话攻击性很强。 他被刺得有点难受,“就事论事,你能不能别胡说?” “难道不是?你现在回去不是要跟他一起等死吗?”裴贤问。 第43章 “我回我酒店,他在他家,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是,你和他没关系。你和我也没关系,该做的一样都没少,你跟他呢?也没关系,也是该做的一样都没少?”裴贤反手关了火,房间内唯一的一点细微的声音消失不见,陷入彻底的死寂。 祁扬看着他,表情看上去俨然是怒气上头,他挑眉故意挑衅:“哪来的结论,你看见过现场?” “……”裴贤和他对视着,心脏猛地一沉,略显茫然地问:“这句是真话还是故意刺激我?” 祁扬没回答。 裴贤目光死死锁在他脸上,片刻后那点茫然也不见了,又冷硬起来:“今天这饭你吃还是不吃?不想吃你就直接说,你以为我今天带你回来就是为了吃饭的吗?” “……” 裴贤将一锅面盖上。 “不吃算了。” “我们今天没法沟通,改天再……”祁扬半晌只得出这个结论,他跟裴贤今天脑子都不好使,说话都乱七八糟的,聊也聊不出结果。 但裴贤径直走过来一把拉起他,祁扬一个踉跄,把其余的话都堵了回去,裴贤一脚踢开卧室门,不等祁扬找到重心站起来,就干脆将他以拖拽的形式带进卧室。 他从祁扬口袋里拿出祁扬的手机,轻松地解开锁屏,在微信联系人里找到规规矩矩备注着“季嘉泽”三个字的手机号,居高临下的看着尚未从地上成功起来的祁扬,眼中有些陌生的偏执,和一些显而易见的难过。 裴贤将手机面对着他,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和季嘉泽的对话框,他的手指就悬在视频通话上:“我确实没见过,但是你再多说几句,我现在就让他见见。要打吗?” 第29章 “见什么?”祁扬脑子短路了一瞬,他想也没想地就反问,等问出口的那一刻大脑才突然给出答案,他站起来去争抢手机,又被裴贤摁下去坐在床边,眼神顿时一变,瞪着裴贤:“你疯了吗?” 难怪他今天怎么看裴贤都觉得不正常。 但是裴贤是这样的人吗?祁扬没立刻逃离,他看着裴贤,笃定眼前这个人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裴贤,就算他生气,也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举动。 反正他又不是没生气过,以前因为自己放他鸽子,他也生气过。当时跟现在差别……也不算太大吧?当时是不说话,憋闷着生气,现在是…… 祁扬咽了咽口水,大脑疯狂对比着来安慰自己,但是身体已经下意识想要远离了。 显然身体要比大脑更先一步感受到危险。 裴贤将手机关了,扔垃圾似地随手丢在一边,他就是再失控也没大度到给情敌直播的程度。 “我疯了?”裴贤微微弯下腰,对上他的眼睛:“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明目张胆地出轨,谁疯了?” 他不想再拐弯抹角的拿“没有明确的关系”来替祁扬找借口了。 于他而言,这就是出轨。 “你胡说什么?”祁扬瞳孔紧缩,看着裴贤近在咫尺的脸,双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眼前的人不动如山,他站了起来,平静地走回去关上了卧室门。 又是“咔哒”一声响,裴贤把卧室门锁起来了。 “发什么疯,裴贤,我有没有说,我今天很难受,我不想跟你吵,你要是非得跟我闹能不能等这件事情过去?你分不清情况吗?”祁扬被锁门的那一声彻底把心脏逼到了嗓子眼。 他终于意识到裴贤这是真的想把他关起来,不是平常的小吵小闹那么简单了,所以靠沉默来互相逼迫都是没用的。 卧室内的一切装潢都无比熟悉,祁扬环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能帮到他的东西。裴贤并不是一个喜欢摆放饰品的人,家里的装修寡淡得很,床头除了一本厚重的专业书之外,就只有一盏已经定死的床头灯。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裴贤活得这么无聊,好像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一点爱好似的。 “找什么?”裴贤对他刚才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顺着他的视线在卧室内随意地瞥了两眼,又冷淡地收回目光。 祁扬感觉到了一阵无力,他再次试图跟裴贤讲理:“是,我知道在你看来我可能哪里对不起你,我还你,可以吗?你想要什么我还你。” 他和裴贤对视着,此刻他发现裴贤眼中平静得什么都观察不出来。 他绞劲脑汁也想不到裴贤想要什么,于是皱着眉猜测道:“钱吗?” 裴贤眼中微微闪动了一下,然后他很快垂下眼去。 祁扬不知道自己猜对了没有,但是他自小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毕竟他从名正言顺的婚生子变为任人揉搓的私生子,程雪松从明媒正娶的妻子变成黑料漫天的小三,都是因为钱。 只因为祁宗讯给了她很多钱,又在媒体那里花了更多的钱。 钱是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 钱是可以颠倒黑白的。 祁扬顿时觉得自己掌握真理了,他正想要急切地跟裴贤用钱来讨价还价,目光聚焦的一瞬间,却发现裴贤就坐在床边,面对着自己,他坐姿看着很轻松的样子,目光就落在自己脸上。 他看着很平静,目光都是静静的落在自己身上,但着目光又实在太幽深,好像在透过看他,来窥探他的灵魂似的。 这一眼太深了,即使裴贤并没有和他对视,但他还是在愣怔片刻后垂眸看向了别处。 第44章 好像不是钱。 裴贤不要钱。 那要什么呢? 他还能给得起什么呢? 不知多久之后,裴贤依旧那样深刻地看着他,轻声开口:“祁扬,我从来没有哪一天觉得像现在一样累。” 祁扬不回答。 裴贤疲惫地低下头,“你在想什么?” “……” “我这三年来,几乎每一次见到你之后,我都在想这个问题。——祁扬在想什么呢?”裴贤轻轻说,“见不到你的时间里,我闲下来就在想,祁扬在做什么呢?” 他顿了顿,“虽然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但我还是想问,你有没有哪一刻这样想过我。”裴贤说完后,默了几秒,没有收到答复,他觉得是自己的描述不够准确,祁扬没有听懂,他继续说:“有没有什么时候会突然想起我,好奇裴贤在做什么呢?” 依旧没有收到答复。 裴贤微微仰起头,睁开眼时,眼中红红的,分明有眼泪在里面打转。 他一直等到情绪平复下去,眼泪自己回去了之后,才单手解开了领带,站了起来。 今天的他脾气有些急躁,领带撤开之后领口歪歪斜斜的不像样。 祁扬看着他步步逼近,但是根本无路可退。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贤动作轻巧熟练地将他双手绑了起来,祁扬感觉自己大脑中最后一根神经断掉了,他彻底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或许知道,但他不愿意想。 直到被裴贤带进浴室,被放在浴缸里。裴贤抬手取下花洒,单手拿着,随着手指轻轻一拨弄,水压顿时被开到最大,冰凉的细细密密的水柱全部冲着祁扬的脸刺去。 “不要!!”祁扬天然对水害怕,他整个人都往后蜷缩着大喊了一声。 伴随着明显的一声“裴贤”,冰冷的水柱刺激着祁扬的神经,在接触到的一瞬间他就猛地颤抖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偏头躲开,连继续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侧脸和头发很快也湿透了,裴贤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沉默地看着祁扬在浴缸内被绑着双手挣扎无果,只能无助抬起胳膊试图挡住脸。 祁扬偏过头去张开嘴大口呼吸着,“裴贤!裴贤!你他妈有病啊!你、我操,你真的疯了,快关了!” 他声音崩溃得喊到几乎破音,全身上下已经完全湿透了,他一件衣服都没有被脱掉,此刻全都湿哒哒地粘在身上,更加冰冷。 “裴贤!!”祁扬无法忍受,几乎是尖叫出声。 花洒在下一秒被骤然关闭,祁扬还维持着原先的动作,他胳膊依旧完全麻木了,身体在缓了几秒钟之后感觉到了更刺骨的冷,发自本能地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过神来,呼吸依旧很重。他缓缓放下手臂,低垂着脸,发丝上,下巴上,甚至于嘴边和睫毛上都挂着水珠,微卷的头发此刻正湿润卷曲地一缕缕趴在头上。 他静坐着不说话。 裴贤就这样看着他,胸膛平稳地起伏着,他问:“现在醒了吗?” 祁扬抬起头看向他,一双时刻都多情又不将人当回事的桃花眼,此刻带着眼底的红,眼中不知是刺进去的水还是泪,定定地和他对视着。 “醒什么?”祁扬问。 “先讲讲,你跟其他人都做过哪些事?”裴贤问。 他水压开太高,细密的水柱打在祁扬身上跟针扎的一样,自己也难免被波及到了满身的小水滴,他解开袖口,将衬衣袖子推上去。 祁扬咬了咬牙,但冷得牙床都在打颤,恐惧感还在心头徘徊。 “一件一件说。”裴贤提醒道。 “还能做什么?”祁扬反问。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花洒就被重新打开。 没过多久又在他的一声声“裴贤”“我真的害怕”中关掉,裴贤在听到那句害怕时,手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控制住自己,冷然地问:“……回答我。” 窒息。 恐惧。 祁扬觉得被窒息到睁不开眼的那一刻,眼前浮现着各种自己害怕的画面。 他不敢再闭眼,呼吸渐渐开始哽咽。 “裴贤,你他妈别让我恨你。”他低声颤抖地骂道。 裴贤将他捞出来,解开扣子将他身上湿透的衣服剥离,“你不是一直都恨我吗?难道爱过我吗?” 他衣服被裴贤随手丢在一边,然后人也这样被丢在一边,但他顾不上什么了,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神。 等再次回神的时候,又被放在了温热的水里,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渐渐回温。 “跟我好好说话,就不会吃苦。”裴贤趴在浴缸边看他。 “你想怎么样?”祁扬无奈地问。 裴贤直白道:“我想把你和其他人做过的事都做一遍,做够了,我们就好好说。” 祁扬听懂他的暗喻,睁开眼看着他,咬牙切齿,但为了求生又不得不回答,继而气急败坏:“没有!他们没有!你满意了吗?没有过!” 裴贤眉头轻轻扬起来,祁扬看得出他愣了一下。 他情绪很多年都没这样爆发过,破罐子破摔地喊道:“只有你上过我,你满意了吗?” 裴贤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莫名觉得他每一根汗毛似乎都开心了起来,他依旧这样趴在浴缸边看着祁扬,眼底肉眼可见的泛起了一层泪,他看着祁扬还有些发抖的样子,咽了咽口水。 第45章 有些难以相信地问:“真的?” 他想起刚才祁扬被他用水淋成那个样子,一直压抑着的心疼又急不可耐的上泛。 祁扬看着他眼中的泪越来越满。 他从来不知道裴贤的情绪可以到这一步。 因为裴贤是不会哭的。 他依然不知道裴贤的眼泪为何而来。 但他觉得眼泪是个很重的东西,于是情绪渐渐平缓下来,看着身边的水面,无力又坦诚地回答道:“嗯。” 他这句话脱口的一瞬间,一滴不知从何而来的水珠“滴答”落进水里,融入进去,将他包裹。 他想抬眼,却被裴贤捂住了眼睛。 “好,我再信你一次。” 第30章 祁扬不理解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成为“唯一”就会让裴贤看起来开心了很多。人生在世,精神上的欢愉和肉|体上的快乐对他而言都是哄骗自己继续活下去的手段。 他从不在意这些,同时也并不热衷。 但裴贤竟然就这样轻易地从这无关紧要的事上感觉到满足。 等他洗完热水澡,吹干了头发出去后,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处出神的裴贤。他身上的衣服也换了,祁扬这才注意到他好像最近瘦了不少。 裴贤很快注意到他,眼神闪避了一下,去了厨房。刚才的那一锅面已经不能吃了,裴贤倒了之后,又重新煮了面端给他。 吃饭的时候两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只是空气中漂浮的沉默太让人难受,祁扬又不肯说话,裴贤只好假装没发生过刚才的事,说起公事来:“陈嵘那边说查到问题了,就是小区安保系统太老旧,电脑都很多年没换过,导致时间都是乱的。已经没事了。” 具体作案时间在什么时候,裴贤跳过了这一部分。 祁扬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 他嫌疑是洗清了,但是段朗案目前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进展。 沉默许久,祁扬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段朗是……” 裴贤知道他要问什么,打断道:“不是,陈嵘叫我回避,这案子分给董成春管了,尸检也是他做。” 他不仅在专业上回避了,连带着陈嵘叫他最近没案子都可以不用来上班。裴贤第一次放假放得不太情愿。 祁扬对董成春的名字略有耳闻,但也只知道是裴贤一个认识时间很长的同事。 他正想着,突然打了个喷嚏。 裴贤眉头一蹙,想也知道他是刚才着凉了,有些懊恼:“快吃饭吧,吃完过半个小时吃感冒药。” 祁扬抽了张纸巾擦擦鼻子,鼻子两下就被擦得红红的,他毫不在意,聊起公事就很上心,继续问:“那我现在应该回去继续配合调查的,反正也没进展,其实我有一个思路。” “先好好吃饭,警方还能没思路吗?”裴贤听见“回去”就烦,看着他从刚坐这开始就没正经吃下去几口,从小不爱吃饭的毛病到这么大了还是保留着,饭不好好吃,就想着回去回去的,禹城除了这里还有哪是他的容身之所,还能回哪去。 裴贤不知想到哪去了,又手一伸:“把你身份证和房卡都给我,我去给你办退房,回来住。” 这次没用商量的语气,祁扬一听就知道这应该是没得商量了。 祁扬差点立刻去给他拿房卡,但还没动作,就觉得奇怪。明明他们原来都没关系了,就因为被裴贤拉回来淋了一通冷水澡,这么现在一切就要变回原样似的? 他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让他现在站在来再暴跳如雷地怒斥裴贤吗? 也不行。 他没这个胆子了。 不得不再次承认,他骨子里就是个很懦弱的人,刚才那疯了一样的一通冷水已经把他淋害怕了。 他偷偷瞄了裴贤一眼,在对方没有看过来的情况下很快收起目光。 “再说吧,但是我总觉得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祁扬拿出继续跟他聊案子的态度。 “致清中学到底出过什么事?”裴贤接着问道。 只聊公事的话两个人并不算无话可说,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并不只靠某方面和谐,两人一直是很有话说的。不过八成是裴贤在向下兼容,祁扬心知肚明。 于是秉承着两人从此在这个屋檐下只聊公事的决心,两人第一次有问有答地好好说话。 祁扬把之前跟陈嵘交代的事情都大概说了说,从裴贤的表情里能看得出,裴贤应该也不是完全不知道,陈嵘多多少少应该跟他透露过一些。 “校董都参与?”裴贤问。 祁扬垂眸:“不止。” “……我知道了。所以这个案子没法继续查下去了,陈嵘那天在办公室自己一个人发了很大的火,最喜欢的那套茶具都摔碎了。”裴贤感受到他的低落,话锋一转:“其实我们单位也很八卦。” 他这个玩笑开得无聊又生硬,祁扬也没想捧他的场,但还是在这个压抑的环境里被莫名其妙逗笑了。不过也确实也没想到警局里还会听墙角,甚至能传到裴贤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耳朵里。 “其实现在想想,查不下去是正常,上面有更大的老狐狸,是不可能被拉下水的,不然也不可能保了致清中学这么多年,受害人不在少数,但是在杨义亮……就是三年前自杀的那个人,他死之前,致清上下一点风声都没透出去。”沉默片刻后,祁扬说。 第46章 “所以你毕业之后就回去当老师,为了从内部调查吗?”裴贤问。 “我哪有这个本事。”祁扬挑挑眉,笑了声:“如果不是戴杰自杀,我根本不会站出来说这些的。”裴贤给他的这碗面量不大,他已经吃了一多半,又给剩下的面里加了点醋,说:“我就是很懦弱的人,敌人太强大,我就躲起来。” 这是程雪松教的道理。 敌人太强大,她就老老实实收钱,老老实实带着祁扬躲到没人认识的禹城去,一躲躲了六年。她听话,把祁扬送进致清,就能再得到不菲的一笔钱,于是靠着这笔钱她纸醉金迷了六年,祁扬为了成全她心安理得的纸醉金迷,在致清这个吃人不吐骨,仿佛杀人都不犯法的地方硬是挺了六年。 敌人太强大,就躲起来,就逆来顺受,听话就会有个容身之所的。比如他听话了那么久,父亲终于想起他来了,一查才知道祁晗也在,这才把祁晗那个疯子从他的生活里带走。后来又分给他一家经营不错的酒吧,一套地段优越的房产,足够他平平淡淡地活过后半生。 “那你为什么要去致清工作?”裴贤说。 很明显,无论是他的学历高低,还是专业是否对口,明明哪一样都对不上,没有一个合理的,支持他去致清工作的理由。 祁扬没抬头,闷头吃掉碗里剩下的面,酸得他抖了一下。 “就是没工作,没事干,刚好考了个教资,不用白不用。” “所以明明都在潭州扎根了,又千里迢迢跑到禹城来上这个破班?”裴贤挑起眉,表情带着点笑意。 解释不通啊。 祁扬目光躲闪,他自己能想到的理由就是觉得愧疚。 当时亲眼目睹那些事情的时候,太弱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在致清产生的愧疚,就回致清还这个债,这是他最早的想法。 刚好父亲并不希望他太出色,高考的事情已经让他很不满了,之后庸庸碌碌地活一生就足够。祁扬就拿着全国top2的学历,去做了个闲散老师。 想到这里,祁扬破天荒地把自己面前的碗和裴贤面前的碗都收起来,逃跑似的进了厨房。虽然他不会做饭,但是洗碗还是会的。 再聊下去就说太多没用的了。 退房的事情祁扬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因为裴贤以十足十的公事公办的口吻,跟他分析了单独在外的危险性。祁扬几乎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尤其是当裴贤说:“虽然我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但是我想你可能知道。那个人这次杀段朗陷害你不成,下次杀你,你是不怕死,但是又会连累到谁就不知道了。” 他拿准了祁扬是个自己不怕死,但是就宁死都不愿任何人为他牺牲的人。 果然,祁扬立刻就动摇了。 他比谁都害怕牵连别人。 沉默很久后,祁扬问:“那你呢,你就一定安全吗?” 彼时裴贤已经拿到了他的身份证和房卡,出门前只说:“好好待着,把药吃了。” 他态度很明确,他似乎并不害怕所谓的危险。 祁扬又想不明白了,他不知道裴贤到底图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所谓的爱情吗? 爱情这么廉价的东西,真的很重要吗? 祁扬看着紧闭着的房门,过去尝试了一下,门从里面打不开。 裴贤这是铁了心了要跟他绑在一起了。 裴贤再次回来时,祁扬像从前很多次那样,蜷着腿坐在沙发的角落,面前放着那部看了不知多少遍的老电影。 客厅开着昏暗的小灯,电影声音放得比平时大一些。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星星点点的灯火,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一道道纵横的柏油路上车流依旧紧密而湍急。 裴贤换了衣服过来,坐在旁边陪祁扬一起看。没多久,祁扬却少见的从电影中分了心,他偏头观察裴贤,竟然还能从他脸上看到几分认真。 明明这电影裴贤已经陪他看了十几遍了。 祁扬突然小声说了句什么,裴贤没反应,他想裴贤应该没听见,没听见也好。 于是又放大声音说了个别的:“我跟你说个事。” 裴贤像是这才有反应似的,他看向祁扬:“你说。” “你查过我吗?”祁扬问。 裴贤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查过,你就读的学校,目前名下的酒吧,以及你母亲的一些信息。” “父不详?”祁扬问。 “是。”裴贤靠近了他些,两人很久没有平静地坐得这样近过。 祁扬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盯着裴贤看了几秒,然后说:“我爸的名字我不能告诉你。但我有个弟弟,他叫祁晗。他很讨厌我,他眼里我的存在是他们家唯二的污点。另一个是我妈。” 这是祁扬第一次跟不知情的人提起祁晗,这个人明明贯穿他整个人生,但是主动说起来时,祁扬却觉得好陌生。 “高中的时候,致清中学用学生做交易的事情,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算是个意外。但是我在学校一直不好过,因为祁晗不知道怎么说服了爸爸,高一把他转学到致清来了,那之后我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祁扬说。 印象里祁晗转学来之后,在学校只做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让祁扬不好过,如果祁扬不去上学,他也就懒得去。 “他们的霸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殴打,但也不是不打,打得少。一般是祁晗不在的时候其他人打,祁晗每次看我挨打都说觉得很恶心,叫他们要打拖出去打之类的,这个事情我跟我妈说过,不过也没什么用。”祁扬很平静地说着。 第47章 他对过去这些事情已经麻木了,只是在想起程雪松知情的时候,稍微有些难过。 “我妈叫我别惹他,能忍就忍了。高三的时候祁晗被我爸带走了,当然不是因为他霸凌我被发现,是因为致清的教育我爸看不入眼,把他带去接受更好的教育了。”祁扬说,“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会恨我恨到无时无刻都想我立刻死,那应该只有祁晗。前不久他接手了一家企业,现在应该是羽翼丰满脱离我爸掌控了。” “这件事情背后一定有祁晗的手笔,这就是我的思路,你帮我告诉陈嵘。” 第31章 电影上闪烁着一幕幕熟悉到可以背下来的画面,时隔多年,祁扬大脑中再一次浮现祁晗的脸。他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但长相却并不相似。 祁扬长得太像妈妈了,他的这张并不体现父亲基因的脸,就是在祁家最不讨喜的一点。 相反的,祁晗长得很像父亲。他和父亲面容是相近的冷淡,薄情的单眼皮,气质透露着不可侵犯的庄重,父亲几十年的经历在身上留下了几分儒雅和沉稳,祁晗则是把那一股攻击性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这一刻,祁扬发现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忘记过祁晗的模样,只是不愿意想起。 “手怎么这么冰,还感觉冷吗?”裴贤突然出声,将祁扬从思绪中拉出来。 他这才注意到手被裴贤握住了,难怪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如此温热。 他没注意到裴贤眼中的心疼,有些不适地把手抽了出来,“不冷,我不一直这样吗?” 手凉脚凉的。 “今天比平时还凉。”裴贤提醒道。 祁扬摇头只说没事,他已经在裴贤的叮嘱下把感冒药提前吃了,这会儿身上穿着的睡衣还是长袖长裤,室内空调温度开得正合适,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其实他只要在裴贤这里,就不会感觉到任何的不适。裴贤很会照顾人,细致入微的,只要两人不因为掰扯不清的感情问题发生争吵,在这里他每一秒都感觉呼吸都是舒坦的,比过去二十几年都要舒坦。 “你今天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自己的事。”裴贤给他腰后面塞了个抱枕,“以前都是一句都不乐意多说,今天怎么了?” 他那一通冷水给浇醒了还是浇傻了? 祁扬噎了一下,他躲闪地避开裴贤的目光:“就是突然想说了,你不爱听?” “我爱听。”裴贤强撑着笑了一下,很快又消散,他捏了捏祁扬的指腹,将他的手当玩具似的揉捏着,语气间难掩心疼“之前猜到你以前可能经历不太好,但是没想过是这样的。” 祁扬看着他揉捏自己的手指,觉得哪里又不对劲了,明明应该公事公办地聊天,怎么莫名其妙变得亲密又暧昧。 但是裴贤根本不给他挑明的机会,他默默地念了一嘴那个名字:“祁晗。” “你父亲也姓祁?”裴贤看向他。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孩子随母亲姓是很常见的,就算兄弟俩都一个姓,也保不准是随父亲姓的。 祁扬点头承认:“对。” 他们家不一样,在这方面传统得很,尤其是男孩,上有老太太坐镇,就算祁扬一直是个私生子的身份,当年程雪松提出要让祁扬跟她姓,也是被上下一片反对。 程雪松哪里拗得过祁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裴贤沉默了片刻,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头在祁扬手背上亲了一下,笑道:“知道了,明天就跟陈嵘说,你先别想这些了,好好睡觉。” 祁扬头皮麻了一下,刚想说什么。 就听到裴贤又说:“祁扬,别想了,好好睡觉。” 他松开祁扬的手,站起来,将电影关掉,客厅内只余下一盏暗灯。 - 翌日。 一场看起来很无解的凶杀案,陈嵘招呼警局上下打起十二分精神,争取在黄金侦破期取得关键性进展。 原本已经做好打硬仗的准备了,没想到凶手是个傻的,凶器就被随手丢弃在街边的公共垃圾桶里,裹着一件破旧的衣服,经过比对,衣服竟也从段朗家衣柜随手拿的。 衣服打开,露出这把菜市场一抓一大把的水果刀,刀柄上倒是记得擦掉指纹了,就是刀刃上的血是没怎么管,看着好像着急忙慌的,随手抹了两把就裹起来丢了。 陈嵘看着这把随性的作案工具,眯了眯眼。 董成春无奈摊开手:“就是这么粗糙,刀上的血经检验属死者段朗。” 同时,对于垃圾桶这段的监控调取,工作还没进展到一半,凶手就嚣张的录了一段视频直接发给了警局的系统。 画面内,低劣的画质,光线闪烁在昏暗和稍微有点亮度之间跳转,背景是刺耳又嘈杂的dj乐曲,隐约能看见一群人在舞池中身姿摇曳。 不多时,其中一人对着镜头嘶吼着:“抓我呀!警察叔叔们!我,还没找到我啊?你们太low了,你们就一群废物知道吗?算他妈个什么东西,新鲜的案子查不出来,就去拿几年前,十几年前的案子冲业绩是吧!” 他大笑起来,带动着周围一大群人跟着笑。 那人跑过来,终于能看清衣着,身高估计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穿着镂空的背心,瘦骨嶙峋的身材一览无余,腰几乎挂不住牛仔裤,但裤子上还是□□地挂着粗粗细细的几条交错的锁链,脖子上也挂着几根粗细不一的链子,整个人透着一股传统多金不良少年的味道。 第48章 他拿着一杯酒,对着镜头碰了一下。 “告诉你们,”他嗤笑了声,“这个世界上,没有钱做不到的事,想查案?想救人?想当英雄?做梦吧,有钱吗你们?” 周遭的人跟着起哄,嘻嘻闹闹地喊:“没有!” 他嘲讽地笑着,高调张扬地举起酒杯,大喊一声:“老子有的是!” 他将酒杯砸在地上,dj声音太大,酒杯碎裂的声音都被盖过去,他指着镜头大笑:“老子有钱!老子怕你们?我就是杀人了,怎么着?来啊,找的到我吗?进得来吗?” 他看着渐渐迷乱,指着镜头用白话骂了一长串。 视频突然结束。 警局所有面对电脑的人脸色都是一黑。 陈嵘皮笑肉不笑地指着电脑问:“这是……”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江立志的儿子确定转移到国外了?” 陈嵘回头看去,正好看到急忙带着手机东躲西藏的董成春,他中气十足一声喊:“站住!” “……” 董成春无奈,直起腰来转脸看向他,笑得不胜尴尬,他接口道:“陈队,我肚子疼,我得上个厕所去……我喝了个冰水喝坏了,真是的,我马上就去解决……” 他说着就要走,陈嵘直接问:“跟谁打电话呢?” 董成春脚步一顿。 陈嵘过去把他手机抢过来,看着上面显示已经挂断的视屏聊天时长为五分钟,他看上去,最上面备注栏赫然写着:aaa裴。 陈嵘脑子里闪过不合时宜的想法,奇怪地看了董成春一眼,然后把视频打了回去。 接的是裴贤。 他像是已经猜到了会是陈嵘打回来的似的,一点惊讶都没有,正靠在沙发上:“陈队。” “刚说话的是谁?”陈嵘问。 裴贤往旁边看了一眼:“祁扬。” 陈嵘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见这个名字还是觉得眼前一黑,他舌尖顶了顶腮,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裴贤点了点,拿起对讲:“查,江立志的儿子,出国记录。” “连着上了几年班,给你放几天假还不乐意了?”陈嵘重新看向手机里,“自己给自己找事是吧,我去跟上面说,明天就让你滚回来上班!” 裴贤:“……” “你旁边那位,还知道点什么,现在跟我好好说说。”陈嵘话锋一转。 祁扬的声音细微地入画,陈嵘把音量放大了些听。 “都是乱猜的。” 陈嵘蹙眉:“他儿子可没在致清上过学,高中大学都是在m国读的,你不会也认识吧?” 祁扬愣了一下,凑过去把手机从裴贤手里抢了过来:“m国?哪所大学。” 陈嵘对这些资料很熟悉,立刻就报出了一个名字。 祁扬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那就是他了。” “啊?”陈嵘挑眉,“行,现在已经在查了,你这个方向最好是不要出错。不过我们办案讲真凭实据,你可不要几句话就给案子判死了。过几天过来补个笔录。” 他点了挂断,然后把手机扔回给董成春,后者脸都胀成猪肝色了,拿了手机就跑。 视频电话挂断后不出十分钟,崔衫带着监控调查的结果敲响陈嵘办公室的门。 监控中的人身形瘦削,穿着黑色卫衣戴着帽子,将自己包裹的很严,大致判断出身高在一百七十五厘米到一百八十厘米之间,与视频中的人可以对上。 同时经过比对,视频人的外貌特征,江立志的儿子江斯发布在外网ig上的照片几乎一致。 “出入境记录呢?”陈嵘脸色阴沉。 有人汇报:“没有查到。” “那当时妻子儿子都转移到国外的结论是哪里得出来的?!”陈嵘瞪圆了眼睛。 空气安静了几秒,此时恰好有人比对出了视频中的环境,与禹城著名白金会所的装修结构大致相似。 一阵忙碌过后,伴随着陈嵘一声令下,市局门口的警车挂上警灯,在正午太阳的照射下警灯的变化显得微弱,两辆警车前后驶入道路并一路疾驰,停靠在白金会所门口。 为首的崔衫食指勾着警察证一翻,对试图拦截的工作人员:“你好,警察办案,麻烦配合。” - 下午三点,审讯室内。 “不知道。” 江斯坐在桌前低头抱住头,脸始终面朝桌子。 “七月十二日下午九点零三分,你携带刀具尾随小区居民进入环宇小区,并潜入环宇小区三号楼一单元三零二室,也就是被害人段朗的家中。之后,你用刀多次刺中被害人的左心口,腹部,肩膀,手臂等多处地方,最终造成被害人失血过多死亡。” 崔衫陈述完,又问:“对此你承认吗?” “我不知道。”江斯声音沉闷,看着一点都不像视频里那样张狂。 崔衫挑眉:“你自己都敢拍视频发送到公安了,现在又一问三不知,是真的以为警方拿你没办法?躲在会所里就万事大吉了?” “我不想说话,我要找律师。”江斯抱着头。 崔衫说:“资料显示你一直在国外上学,成年后回国待的时间不足一年,看来你还是不够熟悉国家的律法和司法体系。不要拿你在m国的固有思维来应对国内的警方,没有用。你家再有钱,能有钱到把我们警局铲平也好,有钱到把整个禹城买下来也罢,国内的法律是不会允许你造次的,事已至此,我们对你的劝告就两句,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第49章 他这一番话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江斯的神经,后者突然站起来向前扑过去,死死抓着崔衫的胳膊,一双眼睛盯着崔衫,苍白的嘴唇在颤抖:“你要多少钱?” 崔衫愣了一下,眼神示意两边的人过来把他摁了回去,把左右手都拷在了椅子扶手上。 崔衫用笔敲了敲桌子:“还没听懂?都到这一步了,还问我多少钱呢。你看看清楚你现在在哪,搞清楚我们这些人都讲哪国语言?啊?你不违法乱纪,那你有钱在外面怎么挥霍都随便。但是偏偏违法乱纪了,那抱歉了,钱也救不了你。” 江斯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和解好吧,他家的人要多少钱,我给他们钱。” 崔衫:“……” 他看了一眼单向玻璃。 “这还真是有多少钱都没用。”崔衫说。 段朗当年父亲涉案 ,家里迅速破产,所有亲戚该断的都在那时候断干净了。现在段父还在禹城的监狱里,判的是终身监禁。 母亲在第二年就病倒了,病来如山倒,大病接着小病不断,段朗把所有能卖的都卖了,四处借钱,但最后也没能留住她一命。 第一次拿到这些资料的时候,崔衫看完也沉默了。 这些年来经受案件众多,这种厄运专挑苦命人的例子总是不在少数。 崔衫没心思跟他周旋了,冷下脸来,重复道:“七月十二日下午九点零三分,你进入了被害人段朗的家中,并多次刺伤他,最终导致的他失血过多死亡。是还是不是?” 江斯神情看着都恍惚了。 “他害死了我爸。”江斯喃喃道。 崔衫示意一旁的人开始记录。 “谁告诉你是他害死你爸的?江立志死于自杀。”崔衫说。 “不,就是他害死了我爸。”江斯说着,愤恨地咬了咬牙,“就是他,他给了你们很多证据,他让你们警方开始调查那个事情,如果那个事情没有被挖出来,我爸根本不会出事……我家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请你注意用词,江立志畏罪自杀,死于他的贪念,死于他罪孽深重。这和帮助我们查明事实的群众没有关系,你的父亲确实做错了事,没有任何人逼迫他做那些勾当。你这些年来在国外挥霍的钱,都是你父亲江立志用一个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换来的,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崔衫蹙眉质问。 江斯瞪着他:“我有什么错!我从小,我从出生就一直过那样的日子,我习惯了。那些事情原本都过去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为什么还揪着不放,他难道不该死吗?他害我无家可归,我妈就是个.贱.女人,她改嫁了,她嫁给m国一个七十岁的男人,七十岁。” 江斯笑了起来,被拷住抬不起来的手也在坚持比划着:“太恶心了,她还让我叫那个老头子爸爸,我呸!你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你对比一下我的日子你就知道了,这个段什么的,他其实就该死,他应该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吧。” “为什么?”崔衫立刻问。 江斯静下来些,蹙眉想了想:“他当时,都没怎么反抗,就问我是谁,我说了,然后他说他觉得跟我一命换一命挺好的。” “……” 江斯不屑道:“谁他妈跟他一命换一命?” 崔衫没搭理他,耐着性子继续问:“你是怎么知道段朗的,我看你连他名字都记不清楚?” 江斯顿了顿,舔了舔牙,蹙眉回忆:“就哪天喝酒的时候朋友说的吧,说是个修车的修理工,给你们警方传递了不少消息,才导致致清那个破事被翻出来的。” “哪个朋友?” “酒桌上的朋友,都喝大了,我哪能记得这么清楚。”江斯烦躁,他本来记性就不好。 “然后你就计划来杀了他?”崔衫问。 “嗯。他不想活了,说的轻巧,我他妈才是不想活了呢。他挺好查的,我买人去查的住址,就住那破房子,根本没什么安保。”江斯耸了耸肩。 崔衫想扇他的冲动快要忍不住了:“那你为什么想到嫁祸给祁扬?” “祁扬是谁?”江斯疑惑。 崔衫耐着性子:“就是你作案之前来找段朗的那个,小区监控时间是人为破坏的吧,你怎么想的?” 江斯蹙眉:“什么时间,你就说他那朋友是吧?我都不认识他,谁想嫁祸他了?是他自己跑来的,后来有人告诉我,说那傻逼跟致清这破案子也有关系,就跟那个死了的,段朗对吧,他俩一伙的,一起搞的。他要是晚走半小时就好了,我应该两个一起杀。” 他嗤笑了声,然后说:“不过我知道的太晚了,后面也没机会杀他了,那就刚好嫁祸他呗,一石二鸟。” 崔衫问:“哪个朋友告诉你的?” 江斯说:“以前在国外的同学,刚好都回禹城,吃过顿饭。” 崔衫脸色一冷:“名字。” 江斯被他的目光吓得抖了一下,撇撇嘴低下头,犹豫了一下,一想自己都这样了,啧了声,破罐子破摔道:“就那个,祁晗。” - “江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锦衣玉食奢侈度日的富二代。学业成绩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完完全全靠钱活到现在,江立志和夫人非常宠爱他,宠成了一个巨大的草包。无论是从前的老师,还是周围的朋友,口供中都难免提到一点,就是这个人,完全没有脑子。” 第50章 “也就是说,一个完全没有脑子的人,在得知了父亲因为证人提供的证据,被查出犯罪事实之后畏罪自杀,就把父亲死因归结在了证人身上,因此实施了报复。” “一个完全没有脑子的人,甚至想出了打时间差这样细微的点来蒙骗警方,虽然这是一个经不起细查的小细节,但是如果被警方忽略,这个案子就会多牵扯一个无辜群众进来。” “合理吗?”崔衫戳着白板问。 邢明月摇头:“完全不合理。” 董成春看着她:“你怎么又在这里?” 邢明月看向他:“你怎么也在?” 董成春:“……不告诉你,我合法合规进来的。” 邢明月扭过头去,切了声:“我也合法合规好吗?” 江斯已经被送走了,走司法程序,自有他的判决。根据祁扬提出的一点怀疑,江斯的血液送检结果显示果然同时还涉d。对此众人也不觉得太意外,国外的环境太过于宽松,贩卖d品的门店和超市一样频繁地出现在大街小巷。他一个完全不读书,胸无大志,只顾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会染上属实不奇怪。 “祁晗现在在哪里?”陈嵘问。 电脑后的人举起手:“昨天的机票,禹城飞潭州。” “立刻联系。” “……陈队,电话打不通。” 陈嵘扭过头去看,脸色瞬间黑了:“什么电话这么难打,现在再打!” 电话打过去,陈嵘亲自过去听。 没成想这次响了三声就通了,对面传来一道冰冷低沉的男声:“你好。” “你好,祁晗先生,我们是禹城市公安局刑侦队,现有一案件需要您配合调查,请问什么时候有时间?” 陈嵘双手抱臂听着,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个难应付的主。 又是一个没成想,祁晗一秒都没犹豫,笑了声,说:“哦,警察叔叔。我这两天在潭州看望我阿姨,刚刚订了明天回禹城的机票,你们看可以吗?着急的话,我今晚连夜回也可以。” 讲电话的警员愣了一下,他无措地看了陈嵘一眼,然后应道:“好的,到时候联系。” 这么好说话? 顿时愣了一片。 此时,董成春带着手机走出去,拿在耳边说:“行了吧行了吧,我真尿急,我得上厕所去了。” 裴贤应了声,挂断了电话。 他看向神情明显不对劲的祁扬:“有问题?” 祁扬回过神,看向他,在他脸上定了两秒,摇摇头道:“没有,我就是在想……江斯会怎么判。” “别担心了,数罪并罚是肯定的。”裴贤瞅准了他的大腿面,突然躺了下去,祁扬一脑袋事,完全没料到他的动作,回过神的时候有些手足无措。 裴贤以前也黏人,但是他这人在行为上又规矩又要脸,确实还没有这样突然地躺在他腿上过。 更意外的是祁扬也没有推开他,只是在片刻的无措后陷入了沉默。 裴贤松了口气,闭上眼。 许久后,祁扬突然说:“我……我明天想出去转转。” 第32章 裴贤突然睁开眼看他,眼中没有情绪,但却莫名看得祁扬心里慌了一下,大概是本来就有鬼,所以经不起一点考验。 两人这样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终是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终结了这片死一样的沉默。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祁扬的脸色瞬间变了。 “谁?”裴贤问。 祁扬没听见,脑子里只有刚才祁晗说的那句“我在潭州看望阿姨”。 他的担心是对的,祁晗真的去找程雪松了。 这个疯子。 祁扬一直绷着的一根神经此刻就在断裂的边缘,他捏紧手机,没有听见耳边裴贤接连的几句问“谁的电话”。 祁扬眼底充血似的红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裴贤,能看到他脸上的疑惑,但听不见他的声音。祁扬快步进了卧室,将门反锁起来。 接通了电话:“阿刘。” 电话那边安静得吓人,祁扬几乎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良久,传来一声男人的低笑。 祁扬攥紧了衣角,愤恨到声音都颤抖:“祁晗,你对我妈做了什么?” “你妈?”祁晗语调上扬,他声音依旧低沉,如果不是出现在祁晗身上,这道低沉醇厚的嗓音也不至于落在祁扬耳朵里难以入耳。 祁晗低头看了眼披头散发地坐在轮椅上的女人,道:“她刚从活动了一会,现在一切都好,怎么样,要跟她说说话吗?祁扬。” 从祁晗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祁扬眼前下意识浮现出恐惧的画面,他睫毛有些颤抖,大脑几乎不听指挥,只能麻木地问:“你把她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我能把她怎么?”祁晗奇怪道,他蹲下来,把电话开了免提,手机面对着程雪松,面无表情地提醒:“你儿子。” 程雪松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去接手机,手刚触碰到,手机就被祁晗拿了回来,祁晗笑了声:“就这样说。” “祁晗你不要太过分了!”祁扬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听得出说话的人已经怒不可遏,程雪松在听见声音的瞬间,突然崩溃了似的咿咿呀呀地大喊大叫起来—— 伴随在其中的,隐约能分辨出一句话:“你们不要吵架。” 祁扬闭了闭眼。 第51章 程雪松懦弱一生,对于他和祁晗,永远都只有一句,你们是亲兄弟,你们不要吵架,你们要好好相处。 她漠视祁晗对他所作的一切,总要祁扬再忍一忍。 他们是亲兄弟,忍一忍就过去了。 祁扬头脑发昏:“你不要给她听电话。” 祁晗愣了一下,旋即收回手,站起来走到一边去,关了免提。 他笑道:“几年不见,你也是学会命令我了。” “你有事吗,没事我挂了。”祁扬情绪在崩溃边缘,他淡淡道。 祁晗挑挑眉,推了一下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金丝框眼镜,说:“威胁我?这几年在爸的掩护下,你一直躲得很远,听说他还给了你一家小酒吧,看样子是就打算这样把你打发了,后半生让你自生自灭。可惜,他老了,拦不住太久。我们马上就会见面的,亲爱的哥哥。” 两人年纪相差并不大,甚至不足一岁。 祁晗从小到大都没有喊过几次哥,一喊祁扬就是大难临头。 祁扬将电话直接挂断。 他独自冷静了很久,出去时发现裴贤不知何时出门了,家里四处都找不见他。祁扬回房间迅速换好了衣服,他神色稍显紧张,鼓起勇气推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又被反锁了。 裴贤根本不信任他。 祁扬气得踢了门一脚,又只好把衣服换回来。 - 祁晗飞机一落地,警局那边就接到了消息,他人还没坐上车,手机先响了。 祁晗身形修长,站定在黑色的保时捷帕拉梅拉前,回头瞥了助理一眼。 他接起电话:“你好。” 电话挂断后,祁晗阴沉着脸上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不敢出声问。 祁晗突然抬起眼皮,阴骘的目光对上镜子中司机的眼睛,后者扶着方向盘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市公安局。” 祁晗说完,周身的气息莫名又放松了下来,他胳膊架在旁边,撑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眼前掠过的一幕幕,他问:“怎么办事的,警察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 助理僵硬了一下,立刻回头小心又卑微地解释:“那江斯是个傻逼,本来警察还没查到他身上,他自己慌了……录了个,录了个视频发到警局,当天就被逮住了。” 助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注意到他一边眉毛很轻地挑了一下,薄唇抿着,轻蔑而嫌弃的表情比直接骂出口伤害性还大。 祁晗半天没说话,助理就跟着不敢吭声。 “叫你查那个人,查出什么东西了?”祁晗话锋一转突然问。 助理立刻反应过来,但是说起这个,更棘手,他越说声音越小:“这人背景看着简单的很,就是个普通的小法医,除了之前那些基本的,其他查不出来什么。” “普通?”祁晗换了个姿势,看向助理,轻描淡写地问:“你是说,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双职工,他也只是个领死工资的法医——但母亲住在近郊的别墅区,且不论他名下挂的不动产,他母亲一个退休教师,在临州市的别墅园区有一套估值1.2亿美金的别墅,你觉得这是合理的?” “……” 祁晗没理会他的汗如雨下,移开眼,再次想起这个名字。 ——裴贤。 一点印象都没有,确实从小到大的任何圈子里都没接触到过。 祁扬上哪接触的这种身世不明的麻烦家伙? 很快到达市局门口,祁晗没急着下车,他一路上像是想通了什么,不紧不慢地说:“不用查了,他是谁不重要了。” 助理刚还急了的一头汗,这会儿惊讶地看向他。 祁晗却已经推门下车了。 这场问讯简直是堪称范例,崔衫被祁晗一直面带笑容的态度弄得发蒙,接连问了几个问题,祁晗都有完美的说法。 三两句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像跟这个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崔衫蹙眉问:“那你为什么将‘祁扬也参与此案’的消息特意告诉江斯?” 祁晗眉头很轻地向上挑了一下,笑了起来:“你刚不是说了吗?祁扬是我哥哥,我作为弟弟当然会对哥哥了解一些。我并没有特意告诉谁,只是那天在酒桌上,江斯说他父亲出事了,因为原来致清中学的学生又开始闹事。你也知道,我在致清读过两年,他就问到我身上,问我认不认识那个人——” “我就想起来,那人我不认识,但我哥认识。” 祁晗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他只是想打听消息,并没有想到会给我哥哥带来麻烦,要知道他是这个打算,我肯定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以为?” 祁晗反问:“那当时的情况,我也并不知道他杀了人,如果知道的话,我也不会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你说是吧,那多吓人啊。” 他眉毛皱起,看上去又嫌弃又害怕似的,质疑着崔衫的反问有多不合理。 崔衫也愣了一下,但这听起来并没没有明显的漏洞,他只好一头雾水地跟着点了点头。 这场问讯就这样结束,祁晗离开的时候还对陈嵘微微颔首,他目光一瞥,落在了陈嵘旁边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男人身上,裴贤从手头的资料中抬起眼,两人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祁晗很轻的冷嗤了一声,那一抹不屑的表情转瞬即逝,他收回了目光,笔挺的身影径直离开市局,坐上门口等待许久的车,车在下一秒发动离开。 第52章 “……操。”崔衫帽子一摘,深呼吸了几口,跟陈嵘抱怨:“这人压迫感真的好强,他真是祁扬弟弟吗?这感觉……说是他哥我也信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我感觉我呼吸重了轻了都会被他看出情绪来,还好戴了个眼镜,要是没那俩镜片隔着,我估计已经被他看死了,下次还是您来。” 陈嵘两眼一黑:“出息!” 安静下来,陈嵘想起裴贤刚从跟他说的事,脸色又重新归于凝重,他指了指办公室地方向:“去我办公室好好聊一下。” - 祁晗上车之后莫名又低气压了,助理天天伺候这阴晴不定的活爹,看到他脸色不好,就缩起来当鹌鹑。 “祁扬现在在哪?”祁晗问。 助理被喊到了才敢伸出脖子回答:“他,他在那个,裴贤家呢。” “家?”祁晗沉声反问。 助理暗道不妙,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他俩同居了?”祁晗脸色阴沉下来。 助理咽了咽口水:“就,就最近……刚住一起。” “有本事。”祁晗点了点头。 “……” “他跟他妈果然一样,不止长得一样,作风也一样。不,他更厉害一点,情感淡漠成那样,居然还能跟人搞在一起。” 助理缩着脖子点头。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脸都吓白了,赶紧递给祁晗:“老爷子的,电、电话。” 这通电话的目的祁晗不接起来都知道,接通了就听见老爷子在那边咳得天崩地裂,咳了半分钟才平和下来,声音中透着苍老和疲惫: “祁晗,不要去打扰你哥哥!” 祁晗说:“晚了,在路上。” “逆子!”他大声地咳嗽起来,气息粗重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这么些年,我知道你们兄弟俩不对付,给你们隔得远远的,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你为什么就非得去扰人清闲?!” “嗯。”祁晗敷衍道。 “我都说过了,你哥不会跟你斗,我的一切都会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到底还想要什么?!你还想把凶杀案嫁祸在你哥身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恨他的话,大可以跟那没脑子的货色提前告知他的参与,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他语重心长地给祁晗指了一条更狠辣的路,轻描淡写地惋惜了祁扬的存活。 车内的空间很封闭,祁晗笑了一声,竟然在这一刻替自己这个愚蠢的哥哥感到后怕,但这累赘的感情也并没有停留太久,他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第33章 入夜。 凌晨两点半。 祁扬睁着眼睛望着眼前一片漆黑,夜晚的室内,手机上消息已很规律的速度持续弹出,其中见缝插针地夹着一通通电话,亮度很暗的屏幕一次次亮起,始终照不清楚祁扬眼前。 他后背出了很多汗,坐了起来。 [来见我吧,老地方] [别躲了,我知道你的地址,我来找你怎么样] [你确定我出现之后,你那男朋友还会愿意管你?] [祁扬,有本事,走到哪里都有男人愿意护着你] [接电话] [忘了告诉你,阿姨说她头总疼,我就带她来潭州治疗了] 祁扬额头渗出了一滴滴汗珠,他回复:[你不敢对她做什么] 他赌祁晗不敢,这些年来祁宗讯就算对他们母子俩怀着再大的恶意,表面上该做的也一点都没少,不然祁晗这么多年也不会被命令禁止接近他们。 他赌祁宗讯对程雪松还有最后一点感情。 然而下一刻收到的信息却将他的所有希冀都压垮。 屏幕上赫然写着:[祁宗讯活不了多久了] [她说头疼呢,你不来的话我就送她去手术] 手术。 祁扬顾不得擦额头的汗,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拉开了卧室门。 ——他必须要离开,躲在这里解决不了他和祁晗之间的恩怨,裴贤帮不到他。 门拉开的一瞬间,光亮刺入祁扬的眼睛,裴贤不知道何时来的,正站在门口无奈地看着他,祁扬额头的汗更多了。 “去哪?”裴贤问。 “我有急事。”祁扬脑海中反复闪过曾经让自己惧怕的画面,他大脑揉成了一锅糨糊。 面对裴贤的问题,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即使在此刻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编造一个谎言,他也失去了和盘托出、将一切都在几分钟内讲清楚的能力。 他目光无措地瞥,满心只有“来不及了”,他能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偶尔还在震动。 祁宗讯这次应该是真的病倒了,祁晗成了个没人能压得住的疯子,不知道能做出来什么。 祁扬确实怎么都没想到他能彻底将魔爪伸到程雪松身上,程雪松精神很脆弱,受不得一点刺激,他不敢想,如果祁晗故意在她面前说些什么,兴许都用不着“手术”,程雪松就会自我了结了。 来不及了。 他额头上满是汗珠,裴贤担忧又心疼,替他擦了擦汗:“出什么事了?” 他语气太过柔和,让祁扬堵着满心的火气发不出来,原本的惊慌、恐惧、愤怒,莫名在被关心爱护的这一刻变成了蓄积起来的眼泪。 祁扬低下头捂着眼睛,问道:“能不管我了吗?别管我了裴贤。” 第53章 “到底出什么事了,很着急吗,要出去?我陪你吧。”裴贤低下头看他。 祁扬摇了摇头,他抓着裴贤的胳膊,向前拉就可以落入一个宽阔又温暖的怀抱。 裴贤身上总是热乎的,他身上还有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热气,温暖的感觉让早就下定了决心的祁扬犹豫了。 他大脑中有一个钟表在“嗒嗒”地走着,每一声都刺激着他的神经。 两声响过后,祁扬用力将他推开,向门口走去:“别管我。” “你总得让我知道是什么事。”裴贤追在他身后,试图拉他,但祁扬总是躲开。 祁扬脑子里的钟表一声一声碾压着他的理智,他头痛得好像要炸开了,一边穿上鞋子一边语序混乱地说:“祁晗来了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甚至不认识祁晗,我告诉你有什么用呢?你能帮到我什么?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祁晗?那你怎么能自己去,太危险了,”裴贤蹙眉,心脏被悬了起来:“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就算出什么事……” “就算出什么事……?你知道会出什么事吗?你以为祁晗还会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找几个人来跟我打一架?你跟去帮我打架?你是傻逼吗?!你知道祁晗是什么人吗!?别天真了,裴贤,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够了。”祁扬不由自主地拔高了音调,他骨子里有对祁晗的惧怕,他太了解祁晗是什么样的人了,他毫不怀疑自己今天离开后也许立刻就会死在祁晗手里。 裴贤跟去做什么? 难道要替他死吗? 祁扬觉得很可笑,爱情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吗?爱情这种虚幻如泡影的东西,在真正的大事面前不堪一击,他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甘愿为了爱情去死的人。 但他又说不上地恐慌,他竟然庆幸自己现在没有时间和裴贤说清楚这其中的危险。 爱情到底有多了不起?如他所想的不堪一击,抑或是如他不敢期待的那样伟大。 他庆幸自己不用立刻得知答案。 起码留给自己最后的印象里,还有一个傻子貌似真的喜欢上自己了。 他想,如果自己把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裴贤一定会和过去的那些人一样,对他避而远之。人们对死亡有着天然的恐惧,祁扬从没怪过远离他的任何人,时间长了他对那些人也不会有失望的情绪,过去的封存的记忆突然如潮水一般袭来—— 每天欢声笑语一起嬉笑打闹的朋友们在祁晗出现后相继远离孤立了自己,明哲保身。 分喝一瓶水的同桌站在对面,在祁晗的示意下将保温杯里的开水泼向他,家中事业蒸蒸日上。 曾经向自己无数次表白的人将伪造的照片和聊天记录散播到人人皆知,最后拿到名校offer顺利出国。 他曾经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一直到有一个男生出现,跟裴贤一样傻,站在他旁边说:“我愿意帮你。” “都是我自愿的。” “你别赶我走,我自己乐意,谁也管不着。” 在这个人以重伤、转学、出国为结局的那一刻,祁扬就能接受了。 后来许多年里,祁扬都能这样平淡地接受大多数人和事。 唯独裴贤。 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裴贤是下一个为自己牺牲的傻子,还是害怕他不是一个愿意为自己牺牲的傻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害怕裴贤的感情是真的,毕竟他自认担不起所谓的爱。 但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更怕裴贤的感情不是真的。 这份感情就像薛定谔的猫,祁扬宁愿永远不打开箱子看。 裴贤却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拿着车钥匙,神情自若地要和祁扬一同出去。 祁扬不动,裴贤只好回头看他:“走吧,既然你都知道很危险,就更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去。” “你傻逼吗?”祁扬深吸了一口气。 裴贤被骂得一愣,心里有点空,他对未知也有恐惧,但是这种恐惧在“祁扬会面临危险”前就完全不足为惧。 祁扬在这一刻,竟然想起多年前自己无知地踏入那个副校长的办公室,带着一大堆的举报材料,带着满腔的无知和勇气,在那间办公室遇到那个女孩。 那一幕竟然跨越时空,渐渐在他眼前重合着。 他一如当年了解一切,又无力改变的女孩那样,问裴贤:“别天真了,你能做什么呢?你有很多钱,很多权力吗?能把祁家扳倒吗?能让祁晗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 他想起陈嵘问自己的话——这是在求救。 他在这一刻才彻底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绝望的求救。 彼时的他权衡了利弊,离开了那间办公室。 此时的裴贤站在门外,在微弱的灯光下,逆着光,祁扬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这微弱的求救。 但裴贤沉默了。 祁扬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的某一处彻底沉了底。 直到他快步离开,裴贤都始终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像是被定住了,一动不动。 祁扬没有再跟他说话,但在走进电梯的那一刻,心脏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受到了极端的刺痛。 他想自己到底还是打开了箱子,虽然并没有得到更加期待的那个答案,但他很清楚,分离就是最优解。 已经很好了,已经是他遇到过最好的人,最好的爱了。 坐在车上时,他想到,自己努力了三年,终于如愿彻底摆脱裴贤了,居然非但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竟然还痛苦到像是被活活扼住了呼吸。 第54章 濒死感让他本能地大口呼吸着。 他睁大眼睛仰着头,眼中的泪却没能如愿流回去,依然顺着太阳穴不堪重负地坠落。 凌晨三点。 祁扬让司机在一家超市门口停了下车。 他去买了点东西,回来后依然失魂落魄,整个人周身透着死寂。 司机跑夜车这么多年,大半夜在外面的什么人都有,失恋的,崩溃的,加班的,聚餐的。他透过后视镜看祁扬,看他哭得眼皮都有些肿了,但依然能看出来长得异常俊美。 跑夜车容易困,他搭话:“心情不好啊小伙子。” 祁扬失神地坐在后座,摸了摸口袋里,应道:“嗯。” “给你吃个糖。”司机从车里找到一颗大白兔,回头丢给祁扬,“我有低血糖,我老婆就把给女儿买的糖也给我放了一包,你吃大白兔不?我女儿爱吃这个,我车上就只有这个了。” 祁扬看着手里的糖,半晌没说话。 司机安慰道:“都会过去的。” 祁扬笑了声,点头应下。 此刻车子开过商户通明的灯前,映出后座的人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 很快到了。 祁扬一路上看着祁晗时不时发来催促的消息,不冷不淡地回了句:[急什么] 祁晗一下就炸开了,拼了命地轰炸他。 祁扬来到禹城的这家疗养院,很陌生,他没来过这里,程雪松被送进疗养院就是到潭州之后的事情了。 八楼,电梯门打开。 凌晨的疗养院透着一股诡异,好像下一秒就要上演鬼片了。但祁扬内心静得可怕,他走出去,听着楼道里好像四下寂静,只有自己走路发出的声音。 一直走到尽头,祁扬推开房门。 里面一片明亮,程雪松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熟睡着。 阿刘低着头站在旁边。 唯一的一把实木椅子上,祁晗一手拿着本书翻看着,一手把玩着水果刀,懒散地靠着。 “来了?”听到开门的声音,祁晗将书扔在程雪松身上,抬起眼看去。 入目是身形单薄的祁扬,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微卷的头发,白皙到病态的皮肤,还有—— 哭到有些红肿的眼睛。 祁晗微微蹙眉,很是不解:“你哭什么?” 第34章 祁晗看着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但在这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关心后,又微微蹙眉,像是责怪自己说了没用的话。 他又微不可察地冷了下来:“再不来她可就熬不过去了。” 祁扬觉得房间里刺目的灯光像湖水一样将他包裹起来,他痛苦挣扎却依然无法呼吸,几乎痛到麻木的感觉更是让他莫名放松下来。 面对着一切他逃避了许多年不敢面对的。 他和祁晗对视了一眼,然后走进去回头关上了门。 “你可以放她们走了。”祁扬瞥了一眼躺着的程雪松,目光和阿刘恐惧的眼睛对视了一秒,然后看向祁晗,说道:“我跟你走。” “去哪?”祁晗没想到他会这么顺从,故意挑眉反问。 他把程雪松带过来还废了些力气呢,祁扬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松了口? 两天前见面时,程雪松对他不熟悉,所以见到他的时候应激反应没有很大,祁晗就这样在阿刘颤抖的无声恐惧中,和程雪松像普通朋友那样聊起家常。 然后他在程雪松心理防线最弱、对他最不设防的时候,开始不断提起当年父母的事情来刺激她。 祁晗对当年的事情门儿清,他扶了扶被程雪松挣扎间打歪了的眼镜,冷漠地说:“某种意义上来说,插足感情的报应在你身上已经体现了,可惜的是你儿子好像遗传了你的基因,你不觉得这很可恶吗?” 保镖个个身强体壮,将程雪松按得死紧,于是他丝毫不顾程雪松疯了一般的挣扎,继续说着:“还好,他喜欢搞男人,这基因应该是传不下去了。” “你胡说什么?!”程雪松嘶吼着。 紧接着药效发作,她彻底失去挣扎的力气。 祁晗随手一挥,眼中全是烦躁与轻蔑:“处理吧,带到禹城疗养院。” 程雪松再睁眼,入目的是刺眼的白光,适应光照后,她目光慌张地左右看,看到阿刘时她安心了大半。 但紧接着一瞥,就看到了祁晗的身影,她立刻挣扎着大喊大叫起来,指着祁晗破口大骂,一点不顾自己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形象。 阿刘废了很大的功夫才能将她勉强控制住。 祁扬在旁边看着,不敢上前。 他知道自己存在才是对程雪松刺激最大的。 “来。”祁晗对祁扬勾勾手指。 后者抬起眸子,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冷意:“你直接折磨我就可以了,如果你嫌不解气,你可以折磨双倍的。” 他气息很虚弱,但是语气中恨意很明显:“你不是最讨厌我了吗?你甚至可以杀了我。” 祁晗顿了一下,他嘴唇微张,片刻后又轻轻笑起来,还是那副让人牙酸的讨厌模样:“当然。” 他微微偏头,对旁边的手下说:“叫那个医生进来。” “你到底为什么带她来?”祁扬蹙眉,他仔细一想,觉得拿程雪松当把柄来威胁自己,这种迂回的手段跟祁晗的风格并不搭调。 祁晗想折磨他那还不是轻轻松松,哪用得着这么南辕北辙。 第55章 果然,祁晗沉默了几秒,而后颇为不在意地摊了摊手,看他时笑着:“看出来了?” “……” 祁扬瞬间明白了什么:“祁宗讯要见她?” 祁晗耸了耸肩。 片刻后,他抓住祁扬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这带:“但和你可没关系,你安分点。” “我能干得了什么?”祁扬脚步一踉跄,但他丝毫不在意,站稳后冷嘲着反问。 祁晗没理会他的自嘲,冷着脸说:“你最好是。” 刚刚进来的医生看过程雪松的情况,给她打了一针,人才镇定下来。 “看好了,别出问题,起码在老爷子来之前别出问题。”祁晗交代道。 说完,他松开祁扬的手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走。” 这声命令不用听也知道是给谁下的。 祁扬临走前在程雪松的病床前停步,他看着沉睡着的女人,头发依旧染得很黑,白发根还没有长出来。如果这样见到祁宗讯,她应该是会很开心的。 程雪松的后半生在祁扬看来是很可悲的,她因为一个男人失去了事业,失去了自尊,最后失去了自我。 但祁宗讯的明面上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程雪松三个字出现过。 祁扬很少在她身上感受到真正的母爱,程雪松对他的爱总是虚浮着的,甚至浮到一见到他本人就会幻灭的地步。祁扬对于感情的缺失,一部分来自于程雪松。 祁扬知道自己其实是恨她的。 但又不得不爱她。 她实在是太可怜了,这一生除了祁扬之外,没有人会再爱她。 坐上车后,车内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祁晗突然饶有兴致地故意问:“你在禹城没房子,住哪啊?” 当年在禹城上学时,他和程雪松住的那套房子,已经早就被祁宗讯收回去了。 祁扬状似随意地回答:“酒店。” “不是你那个男朋友家里吗?”祁晗问。 祁扬默了片刻,沉声道:“谁说那是我男朋友?你手下办事能力这么烂了?” “谢谢提醒,我会惩罚他们的。只是他看起来很照顾你呢。”祁晗说。 “别打扰我朋友。”祁扬说。 “真的是朋友?睡过了也能叫朋友?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叫他来家里做客,我跟他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才对……” 祁晗话说到一半,突然被祁扬攥紧了衣领。 “祁晗,你以为我怕跟你鱼死网破?”祁扬面色惨白地问。 祁晗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掰开,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像是看失控了的玩具似的,并无恐惧地调侃道:“紧张成这样。” 他近距离看着祁扬不得不隐忍的表情,感到很愉悦。 “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想见你吗?全世界只有你这样了,眼睛很恨我,但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懦弱,所以我怎么让人欺负你,都感觉像隔靴搔痒一样,让人心里特别不舒服。我后来只好奇,在什么情况下你的眼睛会屈服?” 祁晗好似真的很疑惑似的,无奈地说:“结果你眼睛总是黑洞洞的,小时候我也被你这眼睛骗了,以为你很天真;现在终于不会被骗了,又发现你这眼睛看我的时候,空得跟瞎子似的,就这么不愿意看我?” 第35章 两人的眼睛在暗光中对视,祁扬僵住几秒,然后松开手向靠背倒去。 行驶到半路时,祁晗笑了声,挑衅似地问:“不闹了?” 此时夜深人静,马路上车流稀疏,彻夜不灭的灯火霓虹依旧照亮这座繁华的都市,祁扬黑漆漆的双眼望着某处,始终没有开口。 - 下午六点。 被关在一间房内的祁扬坐在墙边闭目养神,门被从外面用钥匙打开,祁晗的身影居高临下地将他笼罩。 祁扬缓缓睁开眼。 祁晗换了身衣服,修身的黑色衬衣与西装长裤,配上那副始终挂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无论怎么看上去都充斥着成熟的味道。 但祁扬知道这人骨子里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什么都没变。 “起来。”祁晗命令道。 祁扬偏过头去,又闭上了眼睛。 “老爷子在去疗养院的路上,我大发慈悲地决定带你去看一眼父母团聚。”祁晗说。 祁晗的声音怎么听都让人觉得骨头疼,但祁扬闻声却睁开眼站了起来,猛地起身,低血糖不犯是不可能的,祁扬晕了半天才勉强站稳,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祁晗居然抓着他的胳膊。 他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抽出来,示意道:“那走吧。” 他带头往外走,祁晗跟在后面关上门,疑惑道:“我不是给你吃饭了吗?” “后悔了?那我给你吐出来?”祁扬头也没回。 祁晗眯了眯眼:“几年不见,你这么会顶嘴了?” 祁扬没理他,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就跟着祁晗上了车。 车上祁晗忙得停不下一刻,耳机中的人不停地在汇报着什么,他眼睛还一直落在腿上搭着的那份文件上,偶尔开口指点两句,工作时的语气和祁宗讯简直一模一样。 祁扬听着烦,闭上眼,坐得离他很远。 不过祁晗的消息果然很灵通,他们赶到的时候,祁宗讯正好被推着进了程雪松所在的病房。 病床上的人看上去依旧那么体面,只是这些天,连日的折磨还是让她的脸上挂着几分疲态。此时她正静静地靠坐在病床上,在祁宗讯进来的那一刻起,目光就钉死在了他身上。 第56章 阿刘没见过祁宗讯,刚要出声赶人,就听到程雪松异常冷静地开了口:“你来了。” “好久不见。”祁宗讯说。 轮椅上的男人头发略显花白,看上去约莫六十多岁,似乎因为生病,让他看上去更显衰老,没有往日那样的精气神顶着了。 程雪松说完就低下头看书,仿若病房里没有多出来几个人似的。 祁宗讯静静地陪了她很久,自言自语似地说:“很多年了。” 程雪松是被他亲自下令丢到疗养院的,甚至给院方登记她有精神病。当初的程雪松因为太过激烈的反抗,就被祁宗讯冷漠的一句话赶走:“不想待了就滚。” 如今再见面,几年过去,竟然都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程雪松眯了眯眼,长而翘的睫毛到老了也没有塌下来,看上去依旧蝴蝶翅膀一般美丽,她将书合起来,回答道:“是的,你也老了。” “我早就老了。”祁宗讯说。 身边推轮椅的保镖弯下腰来,在祁宗讯耳边说了句什么,祁宗讯默了几秒,苍老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太强的攻击性,他整个人看上去竟然显得很温和。 “请他们进来。”他对保镖吩咐道。 程雪松起初还不知道这个他们是指谁。 很快门被推开,祁晗抓着祁扬的手腕将他带进来,后者一直沉默地低着头,下意识回避了程雪松的目光。 但程雪松的目光就定定落在他脸上。 “祁扬。”祁宗讯喊道。 祁扬抬头看去,他对祁宗讯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但在见到他这样虚弱地坐在轮椅上时,依然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长得越来越像你妈妈了。”祁宗讯看着他,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看上去虚伪极了:“看着跟你妈年轻时候一样漂亮。” 祁宗讯年轻的时候靠嘴哄得两个女人围着他转,祁扬对这段故事太了解了,自然不会把祁宗讯嘴里的话当真。 不过祁宗讯这话明显也不是说给他听的,说完之后目光就转移到了程雪松脸上。 程雪松是个很好哄的女人,是会因为一支玫瑰花就跟他走的女人。 他一直知道。 此刻程雪松果然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头,淡淡的笑意在她嘴角扩散开,就如祁宗讯说的那样漂亮,即使是阿刘这样天天陪伴在身边的人,也很少能见到程雪松有这样轻松淡然的笑容。 祁宗讯心下又放心了不少,同时内心轻嗤,这女人在精神病院关了这么多年,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天生的贱命。 “没多少日子了,来看看你。” 人之将死,对于死亡就也不避讳了。祁宗讯很淡然地说:“这些年来亏欠了你和祁扬很多,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程雪松看着他,依旧那样淡淡地笑着。 祁扬知道她总想在祁宗讯面前维持着体面。 程雪松却突然说:“对我没什么好弥补的,但你确实亏欠祁扬很多。” 祁宗讯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真的向自己讨要。 不过这种怔愣只存在了一瞬间,他说:“遗产公正过了,我名下的所有财产,两个孩子平分。” 程雪松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在场的其余人也没有。 了解祁宗讯的人都知道,能做到这一步的,名下那点明面上的财产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果然到最后也只是给祁扬留了点钱,重要的依然保留给祁晗。 程雪松移开眼,将祁扬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通。 随后她掀开被子,下了床。 阿刘伸手拦了一下,没拦住。 保镖也准备拦,但祁宗讯抬手制止了。 程雪松就这么下了床后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 年轻时他们也曾经以这样的角度对视,祁宗讯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坐在沙发上,手中的酒杯四平八稳地端着,他目光落在眼前漂亮的女人身上,看着女人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此时的程雪松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身形瘦削,看上去比年轻的时候还瘦了些。 “其实我还是想问你,”程雪松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着他,“当年我问了,你说我有精神病,把我送进疗养院待了这么多年。现在我还能问吗?” 祁宗讯大概知道她要问什么了。 于是松了口:“嗯。” 果然,程雪松出神了几秒,然后表情认真地问:“明明是我们先遇见的,但你还是为了权力,选择了她。我已经不在乎你后来爱不爱我了,我只想问你,在她出现之前,你当时是真的爱我吗?” 祁宗讯多年来对程雪松的把握从没出过错,程雪松如他所说,就是浪漫至死的人。 是一支玫瑰就可以骗走的人。 事到如今纠结的问题居然也只有爱与不爱。 祁宗讯轻轻笑了:“当然,我没有骗过你,你年轻的时候,任何一个见过你的男人都会爱上你的。” 程雪松笑了起来,笑得很满,她回头看了阿刘一眼:“你看,我就说我年轻的时候真的很漂亮的。” 阿刘想回答什么,但却被她眼底那一抹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定住了,她从没在程雪松眼里见到过这样深沉的情绪,她一直都知道程雪松很漂亮,因着那一头黑发和极少有皱纹的脸蛋,她确实很少会想起程雪松的年龄。 第57章 但在这一眼对视里,她第一次这样明确的看到岁月。 程雪松回过头去看祁宗讯,两人对视了很久,程雪松忽然俯身抱了上来,有了祁宗讯之前的制止,保镖并没有不解风情到在这一刻将两人分开。 ——然而变故就出在这一秒。 程雪松从袖子里摸出藏好的刀,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的,在众人看见了但都来不及阻拦的那一瞬间,将刀子精准地刺进祁宗讯的心脏。 后者瞪大了眼睛,一阵剧痛将他贯穿,紧接着他试图大口呼吸,但于事无补。 祁宗讯眼睁睁地看着程雪松被保镖从他身前推开,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消失,传进耳朵里的最后一段话是—— “祁扬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都是因为你才被欺负的……你去死吧,祁宗讯,我早就不需要你那些破烂爱情,我恨你,我恨你!” 女人尖锐刺耳的喊叫持续着。 “我早就说过了,你会死的比我早——” 病房内陷入嘈杂与混乱,进进出出的医生将祁宗讯带走,祁扬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剥离了,他呆滞地站在一边看完了这场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行凶过程。 他看着程雪松坐在地上对他笑,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妈妈,看到程雪松泪流满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对着他笑。 笑得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好像在告诉他:你自由了。 祁扬愣怔着,他听到不多时警察就冲了进来,他们给程雪松戴上手铐,病房里乱作一团,程雪松对警察的问讯视若无睹,只是看着祁扬。 她手里至今还捏着那把扎满血的刀,任何人都无法从她手中将刀子拿出来。 她呆呆愣愣地举着手里的刀给祁扬看,对着祁扬露出小时候教他认字知礼时的笑。 她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向祁扬展示着她反抗后收获的果实。 被警察推着走到门口时,程雪松突然用力地挣扎了起来,她没有回头,只是说:“星星,当年妈妈反抗过了,只是没有今天勇敢。你看……我今天很勇敢。” 她低了低头,声音轻到祁扬差点听不清:“你能不能不要恨我。” 第36章 这场混乱一直持续了很久,久到祁扬脑海中的那一道嗡鸣将他的记忆都剥离走,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身后的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医生们进进出出的步伐减缓,疲惫地透过口罩艰难地呼吸。 他记忆慢慢回笼,想起半小时前,医生遗憾地通知他们:“实在没办法,伤得太重了。” 医生说程雪松的那一刀下的很精准,没有给祁宗讯一厘米活下去的机会。 “起来。” 祁扬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锃亮的皮鞋,他顺着裤脚一路抬头向上看去,对上祁晗藏在镜片后冷冽阴骘的目光。 祁晗无法接受自己的命令得不到执行,他将祁扬生生拖拽起来,往墙边一掼。 “祁宗讯死了。”祁晗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没什么表情地走向祁扬,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抬头和自己对视。 祁扬已经没有力气和他对抗,只是静静看着他:“是,死了,你怎么不开心?” 祁晗眼角微微抽动,突然笑了起来,他凑近祁扬:“我当然很高兴,但我总不能表现出来吧?” “……” 祁晗松开手,跟不远处等候的警察强扯起一个勉强的笑:“抱歉,我哥哥刚才太伤心,现在好了,现在可以去做笔录。麻烦你们过来扶他一下好吗?” 这段时间祁扬进警局的频率高到了频繁的程度,面对熟悉的问讯,他神情略显呆滞,但十分配合,事无巨细地交代了现场发生的一切。 现场所有人的口供,与监控画面,都让这个刺杀行为看上去已经清晰无比。 从分局出来后,坐在不知前往何处的车上,祁晗安静了没多久,就颇有兴趣地跟祁扬说起:“你妈被带走之后,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发现居然真的是精神病了。” 祁晗摊摊手,笑了:“太戏剧了。” “当年祁宗讯把她一个正常人塞进精神病院,肯定没想到,真被关成精神病了之后,把他捅死都不用付多大责任。白死了,你说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祁晗忍俊不禁。 “不用判吗?”祁扬靠在后座,轻轻问。 祁晗看了他一眼,这是他上车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祁晗打量了他一下,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注意,他盯着祁扬,说:“你想让她坐牢吗?精神病人杀人分情况吧,这个你也知道。” “……” “不过到底属于哪种情况,还得看我心情。”祁晗语调懒洋洋地,但目光却像蛇一样紧盯祁扬,抛出他的要求:“这样吧,你付出点什么,我心情好了,她就无罪。” 祁扬侧过脸去看向窗外,对于祁晗,他都懒得有情绪。 这人会提出多变态的要求他都不意外。 “哦,要干什么呢?”祁扬语气平平地问。 祁晗嘴角那点调侃的笑意落了下去。 祁扬看向他,眼中死水一样沉:“给你当玩具,像高中的时候那样?” “高中?”祁晗想了想,他蹙眉:“那也太小儿科了,那时候只是我烦你,找人治治你,怎么,你就记了这么多年?” 祁扬学生时代几乎没有一天的日子是安稳的,落在祁晗嘴里就是轻描淡写的两句话,甚至施暴者自己已经记不清当年的事了。 第58章 祁晗认真地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最近心情还可以,没什么想让你做的,你就先跟着我,等我不高兴了再说。” 祁宗讯的死让祁晗有一种久违的轻松感,他在看见祁宗讯心脏插着刀子,在鲜血淋漓间倒头过去的时候,兴奋得呼吸都在颤抖,他简直想摸一摸那伤口。 他的反社会人格在很小的时候就得以体现了,祁扬是最清楚的一个。 祁晗聪明,有能力,做什么都优秀,祁家需要这样的继承人,于是放纵,任其自由发展,一直到险些闹出人命,祁宗讯才下令让人把他带回身边教养。 他对血液很兴奋,一切残忍于他而言都是兴奋剂。 在程雪松还没有带祁扬逃离到禹城的时候,祁扬有时会被迫住在祁家老宅,和祁晗一起生活。 小时候祁扬知道这个性格冷冰冰的弟弟不喜欢自己,但为了在祁家生存,他还是会听家里人的话,和大家一起讨好祁晗,但是怎么都无法。 直到他被玻璃碎片划破手掌的时候,祁晗捏着他的手指,看着他汩汩流血的伤口,眼中闪烁着普通小孩去到游乐场时的那种兴奋。 他叫所有人都滚开,单独和祁扬待在一起,看着那伤口流血,同时试图将那道口子撕裂到更大。 祁扬一直忍到全身都颤抖,痛得哭出了声,惊动了老太太,才招来佣人给他处理了伤口。 那是祁扬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弟弟和正常小孩不一样。 但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他一切噩梦的源头。 祁扬收回思绪,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小时候的事情了,突然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简直像走马灯了似的。不过他觉得自己离真正的走马灯也不远了。 祁宗讯死了,大权现在彻底落在祁晗手里,失去了最后的保护,祁扬自知离死不远了。 “好啊。”祁扬说。 祁晗原本正冷着脸看着后视镜中,闻言睫毛轻轻抖了抖,脸上浮现一丝满意:“几年不见,你比以前聪明点了 。” 他凑近祁扬,对他指了指后视镜内:“来,确认一下,是你那男朋友的车吗?” 祁扬安静到像是静止了的心跳瞬间猛地震了起来,他看着后视镜内的车,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是一辆再熟悉不过的a7,在看到车牌号的时候,祁扬发觉自己竟然在过去不知道何时将裴贤的车牌号背了下来。 他浑身血液一冷,摇头说:“不是。” 祁晗不相信:“嗯?” 祁扬移开眼不敢再看,他说:“我没有男朋友。” “哦,抱歉,忘记了,那怎么称呼他呢,你……朋友?”祁晗笑了起来,“那你好好想想,这是你朋友的车吗?” “不、是。” “我看着像呢。”祁晗说。 祁扬撇开脸:“你去截停了问啊。” 祁晗一挑眉:“倒也不用截停了问,试探一下不就行了,白夸你了,还是很蠢。” 祁晗对司机说:“前面转,往城西烂尾楼那边开。” …… 车上三人各怀心思,目光都时不时向后视镜看去,祁扬手心出了很多汗,他心脏就悬在喉口。 在转弯处,短短几秒时间,祁扬生出一个决定,如果裴贤的车跟上来,他就干脆跳车出去。 与其让祁晗这个毫无道德感和羞愧心的人将更多无辜的人卷进来,祁扬更希望一切就在自己这里结束。在毫无负担地死去,和背负人情地苟活之间,祁扬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活着很难,那就死得简单一些。 然而,在他们的车拐弯之后,那辆深灰色的车继续向前开去。 祁扬愣神了几秒,捏紧的拳终于松开了些许。 他全身唰地一下出了很多冷汗。 “嗯?”祁晗奇怪道:“不跟了?” “……” 祁晗啧啧道:“看来你们这爱情也是够泡沫的,还是说他车技太差了,不会转弯?” 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但这笑容和祁宗讯的太像,笑意不达眼底,看上去虚伪至极,让人想照着脸给两拳。 “祁总,还去烂尾楼吗?”司机问。 祁晗收敛了笑意,不假思索道:“去啊,我哥没见过烂尾楼,带他去看看。” 祁扬不知道这疯子又发什么疯。 车子停在工地门口,周围虽说是围起来的,但这片几乎无人看管,不远处还能看到四五岁大的几个小孩通过砸开的小洞钻进钻出地玩着。 祁扬被带到了约莫八层上,司机也跟了上来,祁晗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将它踢到边缘,低头看石子掉落下八楼。 他说:“生命大多数时候很脆弱。” 他拉着祁扬的手,将他带到边缘,让他往下看:“石子掉下去我连声响都听不到,你找找,能看见我刚才踢下去的那颗吗?” 祁扬身体本能地向后躲,大脑中警铃大作。 “别害怕,回答我的问题好吗?别总让我一个人说话。你觉得,什么东西掉下去能让我听个响呢?”祁晗将他拉回来,欣赏着他惨白的面色。 “你还是……”祁晗指了指司机:“他?” 祁扬额头的冷汗往外冒,他咬了咬牙,盯着祁晗的眼睛:“你。” “我?”祁晗愣了一下,转而笑了,“好!这个答案很好,不过我并不害怕死亡,但我喜欢欣赏你害怕的样子,怎么办呢,你这么恨我,你一定也不怕我死,那我要好好想想……你最怕谁死?” 第59章 祁晗扫视了周围一眼,若有所指地问:“谁的死,会让你的这双眼睛屈服?” “……” “不回答是什么意思?”祁晗冷下脸色,很明显地又这样轻易地被激怒了。 “我。”祁扬精疲力尽地说,“我害怕死,所以你不妨就杀了我,在我死前你可以欣赏个够。” 一阵风吹过祁扬被汗湿了的发梢,让一阵凉意刺破表皮进入了他的大脑。 祁晗摇摇头,惋惜地说:“回答错误。” “你一心求死,我怎么能让你随随便便就如愿?你最怕的不是你的死,是谁?……你根本不敢回答我。”祁晗为他这个袒护的劲儿而愤怒,他走近祁扬,凑近他耳边说:“但我有一个办法立刻就可以知道答案。” 两人都站在八楼空地靠近边缘的地方。 祁晗在退开他耳边时,伸手一推—— 第37章 祁扬脚下失去平衡,当即一步向后缘踉跄而去,上身受力朝后倾斜。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时间好像慢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嗡鸣不止的大脑清空了所有的只剩最后一个念头:他自由了。 扬起的风带动了他白色衬衣的衣角,柔软而卷曲的褐色发丝在光照下愈发浅淡,以及过度泛白的皮肤,祁晗看着眼前的人,觉得他好像是透明的。 向后踩空的一步,半身的失衡与失重感让祁扬本能地悬吊起心脏,本能地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可眼底却一片沉静。 就在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突兀地传入他的耳朵,紧接着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他往某个方向用力一拉,祁扬轻飘飘的身体跟着倒过去—— 摔进了一个温热的、安全的怀抱。 裴贤将他护在怀里,自己后背着地,在未完工的水泥地上重重擦过。 祁扬失神许久,不敢置信地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当了肉垫的人。 “你怎么……”他喃喃,却在惊恐之中找不回声音。 裴贤疼得面色一白,他闭眼缓了两秒,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刚才那一幕太让他恐惧,他不敢想象自己晚一步会造成什么后果,不敢想象自己今天如果真的放弃跟踪,会不会在之后的某一天突然得知祁扬的死讯。 这种恐惧感让他即使将祁扬抱在怀里,也久久无法缓解。 他低头,看到祁扬正望着他,他从没见过祁扬这样呆滞的表情,也没见过他这样看过自己,好像眼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似的。 他看到祁扬嘴动了动,但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心疼地在他脸上摸了摸,劫后余生的轻轻呼了一口气:“好了,好了。” 好什么? 怎么会好呢。 祁扬眼底有水光上泛。 他空白一片的大脑在这一刻又被很多思绪挤满。 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心中沉底的某一处正在迅速生长,他心里的那一亩三分地好像涨起了一人高的浪潮。 他好像听到那天那个沉默中的问题得到了回答。 裴贤竟然听到了他那微弱到仅仅只敢闪过一念的求救。 他打开了薛定谔的箱子,里面盛放着这个世界上最真诚的爱。 是他期待但从不敢想的答案。 他眼泪落下来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睁大着眼睛,不敢眨动,泪水还是会自动下落。 祁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哭泣的情绪了,但他感觉到那只温热的手一直在摩挲着他的脸颊,擦去了他的所有泪。 啪、啪、啪 三声不太诚心的掌声传来,祁晗向他们走过来,若有所指地说:“怎么样,我的方法很好用吧,这不,答案自己就送上门了。” 祁扬闭了闭眼,没想到自己再一次升起想让祁晗消失的念头,是不想他出来破坏气氛。 “你叫裴贤?”祁晗径直走向裴贤,后者冷下脸,蹭上了半身的灰土却依旧不显狼狈,他站起来,目光直直与祁晗相对:“是,你认识我?” “当然。”祁晗笑得很虚伪,“怎么会不认识你呢?你可是我哥现在最放在心上的人。” 裴贤没想到这世界上能有人把“祁扬把他放在心上”这么好听的话都讲得很难听,他把祁扬拉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敷衍地回答:“那很遗憾,我并不认识你。” 他对祁晗说话不留情面,但祁晗却像是很感兴趣似的,眯了眯眼睛,又上前走了一步,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看着裴贤,琢磨着从哪里下嘴才会让他死得更合乎自己心意。 “嗯,这样。”祁晗深思几秒,回头对司机说:“你把他俩给我关一起吧。” 祁扬浑身血液一凉,看着裴贤,无力地说:“早知道别救我了。” 刚说完,裴贤给他拍土的手就重了很多,故意在他身上用力拍了几下:“别胡说了。” “他有病。”祁扬说。 祁晗竖着耳朵听着,听到裴贤不知死活地笑了一声:“不难看出来。” “……” “现在逃也来不及了。”裴贤说。 “你不应该管我的……”祁扬垂下眼,陷入了一个思维的漩涡。 “你们在干什么?”祁晗疑惑,语气难以置信:“在我面前谈恋爱吗?” “……” 祁晗很容易被激怒,有时候只是一句话,一个表情,甚至一个瞬间让他感到不满意,他都会立刻变得很愤怒。这种愤怒一上头,就彻底激发他反社会的一面。 第60章 祁晗阴沉着脸色,转念就改了主意,吩咐道:“叫人上来。” 司机立刻点头去办。 “本来还想慢慢玩的。”祁晗面沉如水,被这两个人对话间忽略自己的行为惹得怒不可遏,呼吸都重了很多:“现在我不想等了,今天,你们两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里。” 裴贤状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又对祁扬说:“他跟你差几岁,怎么好像还在中二病时期。” 祁扬心里一咯噔,他知道裴贤对自己和对别人是两个态度,也知道裴贤对其他人讲话的时候嘴一点都不饶人,半分情面也不留,但怎么也没想到面对祁晗这疯子他也是半分不留。 祁晗心里的一捧怒火瞬间被浇上汽油似的,更加愤怒了。 “我要让你死。”他宣布。 裴贤点点头,又好像很不明白似的,依旧不理他,只是跟祁扬无奈地摊摊手:“这下不用选了,他替我们选完了。” “……” 祁扬被他弄得,有一种没力气笑,但却是凝重不起来的感觉。 他担心裴贤不知道祁晗其人,说:“我爸死了,祁家现在他掌权。” 他话音刚落,烂尾楼八楼空地就像蚁虫上泛一般涌进来一批人。 “你们听说过吗?有人说最痛苦的刑罚就是将你——”祁晗指着裴贤,“钉在十字架上,活活打死。我曾经跟一位经历过的朋友聊过,问他被活活打没了半条命是什么样的感受?” 祁扬面色一白。 他知道祁晗又在攻击他薄弱的心理,但他依然无法抵抗,在这一刻,全场只有他一个人明白,祁晗在说那个当年曾经保护过他的男生。 “很遗憾的是当时他还说不出话来,这导致我只好又去找了一些相关资料看了看,确定了一下这种死法的确是痛苦的。”祁晗满意地说。 “那个人留活口。”祁晗指了指祁扬,说完就准备离开。 裴贤突然说:“你的手下刚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奇怪的人吗?” 祁晗不得不停下脚步,“什么?” “你们中二少年,这个症状一般会持续多久?”裴贤问。 祁晗愠怒:“你是我见过最无知的人,你会为你的无知付出代价。” 他自小在一个众星捧月的环境重长大,甚至连反社会都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纠正他,祁家往上数三代都是钱权的集合体,从祁宗讯这一代渐渐将重心完全转移到了商场。 但家族的根依然在,祁晗自小说一不二,更遑论现在祁宗讯死了,他彻底掌权。 人人都畏惧他,人人都讨好他。 在他看来,几乎任何人的命运都可以被他掌控,区别只在于他有没有时间去掌控。 一个背景不详的公职人员,祁晗还不至于把这样一个人放在眼里。 “国外长大的?”裴贤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说话时有上位者的威严,好像在教育一个长歪了的小孩:“哪国的教育让你把别人的命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 “不要用这种语气教育我!”祁晗果然很讨厌这种教训的口吻,他瞪着裴贤。 祁扬愣在原地,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竭力地想把裴贤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总是预设裴贤一旦被祁晗盯上就会出事,但此刻裴贤就在他面前,以一副他没见过的盛气凌人的姿态把祁晗说成是个“中二病”少年。 他还没见过祁晗让人几句话激成这般双眼猩红的模样。 “你……”祁扬伸手试图拽住他的衣袖。 裴贤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低声道:“没事的,马上就来人了。” “你报警了?”祁晗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裴贤轻笑:“我就是警。” “你以为警察来会有用?”祁晗眯了眯眼看着他。 他话音刚落,楼梯口传来轻而繁杂的脚步声,移动速度很快,众人面色一变。 下一秒,带队赶到的陈嵘厉声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一群人四散逃走,又被一一擒回。 裴贤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松了口气。 “祁家上面有人,会保他的,得罪他,以后日子会很难过。”祁扬木讷地喃喃。 他声音太轻了,简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裴贤差点就没听清,他回头对祁扬笑了一下,好像又变回与他整日待在家、虽然黏人,但温柔又识趣的那个裴贤:“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起码现在,你安全了。” 祁扬听到自己大脑中有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他没有克制自己,上前一步抱住了裴贤,一时间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说不出话来。 在这一刻他确定自己被爱着,确定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一份爱的存在。 相信有人会爱自己,这是祁扬过往二十七年时间里都无法完成的课题。 这份思想的冲击,让他回忆起过往的种种,以至于在某一瞬间,在被裴贤温热的体温感染下,他竟然生出自己是否在某一瞬也爱着裴贤这个想法。 他不懂什么样的感情可以称之为爱,但起码在此刻,他愿意勇敢地承认自己荒谬的假想:他想和这个人在一起,很久很久。 第38章 在一片混乱中,裴贤感受到抱着自己的胳膊圈得很紧,两个人纠纠缠缠三年之久,他竟然还会因为一个紧贴的拥抱而心动不已,仿佛两人之间的故事是从此刻才真正开始发生。 第61章 在吵闹而混沌的时刻,裴贤短暂地放下了戒心,僵硬地垂落在身侧的手想要试探地贴上祁扬的后腰。 但身后的一片混乱吵嚷中,越过警察厉声的喝斥,裴贤听到陌生的声音小声交谈。 霎时间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向他们靠近—— 裴贤循着声音源头看到了正紧盯着祁扬,从他侧方靠近过来的男人。 是那个司机。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司机放弃伪装,目标明确地奔袭向祁扬! 裴贤没有一刻的犹豫,将祁扬从自己怀中撕扯开,推向警方的位置。 而同时,那司机露出一抹笑,脚下借力,转变了方向,扑空而起,屈膝重击在裴贤心口的同时在他耳边邪笑着嘲讽:“上当了。” 祁扬只觉得耳畔掀起一阵劲风,几乎只是在一秒钟之间,在现场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裴贤被那阵暴力的猛击所伤,一声闷响,落在祁扬耳中却如同一声平地炸开的惊雷。 他眼睁睁地看着裴贤,看到他甚至来不及表露出痛苦,身体就随着这道巨力轰然倒下。 后脑重创在八楼高台的边缘,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骨头碎裂一般的脆响。 顷刻间,祁扬只觉得入目的一切都变得灰白,只有裴贤后脑下流淌着、扩散着的血液无比鲜红。 “不要——”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扑身上前将司机撞开,他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只觉眼前的场景变得虚幻,他伸出手,却不敢触碰,“裴贤……裴贤……” 他喃喃着裴贤的名字,血液上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裴贤的轻阖的双眼,他只觉得自己视野内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救救他——”祁扬失控地回头,不知该像谁求助,只能一遍一遍对能看见的每一个人大喊:“叫救护车!!叫救护车……求求你……他听不见我……” 祁扬似乎已经在精神强压中抽离出这个世界,周遭再次变得混乱。 他恍惚间看到市局曾经见过的熟悉面孔面色痛苦地将裴贤抬上担架。 又恍然间觉得有人正在拉扯着自己。 但他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感知,更无法给予回应。 眼前陷入了彻底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耳畔有人声匆匆交谈,但仿佛隔着厚重的浓雾,模糊又遥远,他什么也听不清。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祁扬想就此长眠,好去与阎王做交易。 但却发现自己拥有的太少了,似乎没什么值得失去。 他担心自己不等量的筹码入不了阎王爷的眼,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这点不够看的真心。 警笛鸣响,人声阵阵,压抑的哭声钝刀一般刺入他的耳朵。 祁扬睁不开眼,又或是已经睁开了却看不见光亮。 在漆黑一片中他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是否已经如愿来到了地狱。 刺痛感从心脏发出,如同融入了血液一般流向他的四肢百骸,身上没有一处能躲得过,祁扬的身体在昏迷中颤抖,带走了他身上最后的血色,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似的,只剩枯瘦的骨架在勉强地维持着人身。 恍惚间,祁扬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那个雨天,那间空旷的大办公室里,他下课回去,打开保温杯从里面拎出冰块未化、铛铛啷啷作响的一杯奶茶,办公室内挤满了人,祁扬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但在没有绝对证据前,他还是要伪装好普通教师的角色。 他沉默少言,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除了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他身形很挺拔,总是漫不经心地陪在他们队长身侧,好像对这个案件一点都不感兴趣,却唯独对沉默着的他投来目光。 祁扬很擅长观察人,他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很简单—— 他想这人一定是个家境优渥的天之骄子,他对人平等,但却又没把任何人放进眼里,套了层皮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骄傲和自信。不过他应该刚工作不久,专业素养似乎并不怎么样。 因为他发现这个人总是偷看他。 “裴贤。” 镜头一转,一双有力而漂亮的手映入眼帘,祁扬缓缓抬头看去,对上裴贤带着温和笑意的目光,他自顾自地自我介绍着:“我叫裴贤,市局的法医。” 祁扬不记得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但在梦中他看到裴贤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想自己一定是没说什么好话,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在让裴贤难过。 “试试吧,试一次行不行?”画面再一转,裴贤缠着他问,祁扬这次记得了,他第一次在床上发火,差点就要走人,裴贤却将他抱得很紧,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似的安抚地摸着他的后背,“不好就退货,或者你来?好不好?别走了。” 裴贤总在跟他说试试,第一次就是因为听了他的“试试”,后来就都半推半就随他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事上得逞,让裴贤第一次提起想和他恋爱时,故技重施地试探:“试试吧?我们可以先试试,不合适再分也行。不过分了还能复合的,对吧?很麻烦,还是不要分手的好。” 他自顾自地把话题扯远,但没想到祁扬对此十分敏感。 “试试”没能再次取得成功,善于学习和研究的裴贤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路数。 他开始用实际行动让祁扬体验恋爱的感觉,固执得像执着于移山的愚公,把爱意当成秋天的落叶那般肆意散落,又擅自卷起一阵风将他包围在落叶飞旋之中。 第62章 他又开始寄希望于“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 总有一天你会真的爱我。 祁扬很后悔,在废弃烂尾楼的八楼平台,紧紧拥抱住裴贤的那个瞬间,他没能告诉裴贤,那一天已经到来了。 眼前裴贤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祁扬很害怕,他慌乱地喊着他的名字,用力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更多。 病房里,昏迷超过十二小时的人睫毛轻轻颤动,陪在身边的邢明月愣了两秒,立刻激动地喊:“你醒了?!” 祁扬费力地睁开眼睛,病房内很亮,他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裴贤……”他发出气声喊。 邢明月虽然没完全听清,但想也知道他在喊什么,眸光立刻暗了下去。 “裴贤呢?”祁扬蓄了几分力气,重新问。 “……”邢明月有些为难地撇开脸。 这个动作让祁扬心脏停止了一瞬:“裴贤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被理解错了,邢明月这才摇摇头说:“没有没有,裴主任他……” “怎么了?”祁扬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撑起上身就想坐起来,但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立刻就倒了下去,砸得病床一阵闷响,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砸错位了。 邢明月抿了抿唇,低头说:“你别问了吧。” “他好吗?”祁扬问。 在这一刻谁都能听出他要问的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只是都在避讳着那个字。 邢明月沉了口气说:“好。” 祁扬一口气这才松下去。 “你醒了就行,你要通知家人或者朋友过来陪护吗?我们这边联系不到其他人。”邢明月说。 “谁让你来的?”祁扬突然问。 邢明月噎了一下,“队里安排的……” “不对,我在市局见过你,你是跟着裴贤的。”祁扬气息很虚弱,但大脑却很清明:“你是法医,陈嵘不会安排你来的。” “……” 沉默片刻,邢明月破罐子破摔:“是,裴主任叫我来的,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叫你来的,”祁扬突然激动了起来,“他醒了吗?在这家医院吗?我想……” “没有。”邢明月站了起来,呼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对他说:“裴主任已经被家人安排转院了,所以具体情况你也不用问我,我也不知道。” 祁扬表情有些呆愣,那双孩童一般天真的眼睛里露出几分真诚的茫然。 邢明月有些不忍心,撇开脸不看他,继续说:“你别去打扰他了,是裴主任父亲那边的人过来接走他的,找了最好的医生来,后续的一切都不让我们局插手,他家里就提了一个条件——” 祁扬追问:“什么?” 邢明月又抿了抿唇:“让你不要再接近他。” 病房内沉默了下来。 邢明月看到祁扬眼中的茫然持续了很久,他像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眸中渐渐暗淡,变成了失落。 她觉得这男人很奇怪,明明董成春偷偷告诉她,这人是个没心肝的,对裴主任一点都不好,估摸着是个骗感情的渣男。 但为什么这一刻的难过又这么真心,他安静得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但整个病房里都快被这难过淹没过去了。 “原话是什么呢。”祁扬突然问。 邢明月一愣,她没想到自己出于对刚刚恢复清醒的病人的同情而好心改词,居然会被这人听出来。 沉默片刻,邢明月有些痛恨自己过于优秀的记忆力。 “‘叫他醒来后就离开禹城吧,走得远一点,裴贤为了他失去得够多了,请求他念裴贤几分好,后半辈子别再来祸害人’。” 她背诵完,自己都觉得这话难听,快步离开了病房。 祁扬脱力地躺了下来。 他没想到“造化弄人”这个词出现的时候,竟然是这样让他无力甚至觉得戏剧。 在他确定自己爱意后,不足十秒的时间内,他的爱人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让他再也找不见。 第39章 清醒后的余下半天时间里,祁扬办理了出院手续。他没能说服自己就这样听劝地放下裴贤,而是试图多方打探,他也不知道自己找到裴贤之后要做什么,也许只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裴贤躺在血泊里,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裴贤一面。 确定他还活着,确定他一切都好。 又或者只是很想念。 但最终也没有成功,就连祁晗被带去市局问讯之后的情况祁扬都了解清楚了,但裴贤其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凭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在这时祁扬才发现,他对裴贤的了解真的太少了。他甚至从来没有主动地去了解过这个人,以至于他来来去去也只能不停地打扰陈嵘、打扰董成春。 陈嵘和祁扬还是愿意聊几句的,态度也很平和,但是提起裴贤就沉默下来。 祁扬低了低头:“你们都不肯说,我没见到人,心就一直吊着。” “为什么非要见呢。”陈嵘轻叹了一口气,他拿出烟盒,抽了一支发给祁扬,又拿了一直咬住烟嘴,刚准备摸口袋找打火机,咔哒一声,眼前亮起小火苗。 祁扬给他点燃了烟。 “一个人突然就这么消失了,消失前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见怎么安心。”祁扬垂着眸子动作熟练地将自己这支烟点燃,他身上还是穿着一件剪裁讲究的白色衬衣,窗外的自然光照射进来,白烟将他笼罩,看上去好像人也和眼前的飘渺融为一体了。 第63章 他维持着理智,以客观上也说得通的理由,合理化了自己十分想见裴贤的这个执念。 陈嵘叼着烟笑了一下:“错了。” 他看了祁扬一眼,数年来审讯的经验让他的这双眼睛有着能洞悉一切的压迫感。从前陈嵘觉得祁扬这个人身上秘密很多,看上去也与实际年龄不怎么相符,好像很老练似的。 现在他才觉得祁扬是个普通的小年轻,青涩到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明白。 “在路上看到有人出车祸,你会热心肠到跟去医院确保他的生命安全吗?”陈嵘问。 祁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咬着烟嘴没说话。 “你想说你和裴贤关系比陌生人亲近些?”陈嵘又问。 “……”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呢?””陈嵘笑了一下,好像在看不懂事的小孩说了什么漏洞百出的招笑的话,他看着祁扬脸上情绪藏得很好,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摇了摇头:“你说不出来。” 祁扬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陈嵘觉得被烟熏了眼睛,他才终于如梦初醒一般,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没有一种关系可以形容我们。” 陈嵘背过身去,“别找了,你想确保他活着,我就能告诉你。他家里很有门道,两个小时内就接来了首都那边最顶尖的神经外科专家团队,在转院之前就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他家里不是只有他妈妈吗?”祁扬蹙眉,之前邢明月也这样说,他才意识到自己对裴贤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裴贤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竟然一无所知。 陈嵘提起一个人,连大名都不敢直呼,只是指了指办公室的电视机,沉了一口气,有些后怕:“我也才知道他原来是这个背景。” “……” 祁扬木讷地回想了很久,他想说他也不知道,但又不确定裴贤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 也许裴贤在某天想要跟他聊起自己家里事的时候真的提过一嘴也说不定。 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听过裴贤讲话。 “你到底是为什么想见他,你该想清楚的。”陈嵘说,“如果只是朋友之间的关心,那你就不用着急了,我们这些前同事现在谁都见不到他。” 祁扬默了片刻,问:“他辞职了?” “那边让办离职,但是手续还卡着呢,他妈妈说想等他清醒了自己做决定。”陈嵘说。 这天和陈嵘见面之后,祁扬就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收到过任何和裴贤有关的消息。裴贤家里的密码还是没有改,但始终也没有人回去。 祁晗被警察带走问讯没多久就又被放出来了,祁扬听到消息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祁晗从小就不怕事,总有人能给他兜底,家里给的底气太足,不然他高中的时候也不敢那样带头霸凌。 原本这次祁晗出来之后也没打算消停,但祁宗讯的后事为大,他被绊住了脚。原本打算拿程雪松来威胁祁扬,但这事儿透露给了媒体,祁家为了保全面子,最终是祁宗讯生前的妻子,也就是祁晗的妈妈出面把这个事情压了下来。 程雪松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整个移交的过程她都很平静,像是完成了人生中最后一件大事,顶着她的那口气已经消散了,眼中就只剩下对世界和生命的漠视。 遗产的分配表面上听起来两个儿子各有所得,但实际上获得股权、大权在握的自然还是祁晗,祁宗讯只是留给了祁扬一些数额看似庞大的财产。 同时为了防止祁扬拿到这笔钱之后会对祁晗做出什么威胁,祁宗讯把钱放进信托,按照设定数额,祁扬每个月能够拿到二十五万。 足够他生活得很滋润,但远不足以威胁到祁晗。 祁宗讯的后事处理前后忙碌了近一个月,祁扬作为遗产继承人之一也被勒令全程参与,但祁晗的妈妈不知为何地始终将两人隔离开很远,在事情结束后的第二天,就将祁晗派去国外视察。 祁扬终于得空回到禹城。 他上学时和程雪松一同的住处已经被祁家收回了,在这场遗产分配当中,也没有一个人想起那套房子,被划分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在意。 祁扬回去之后直奔裴贤的住处,他输入密码,门锁应声打开。 推门而入后,里面的一切陈设都没有改变,但细看能发现整个家里都蒙着一层尘。裴贤很爱干净,家里从来没有这样脏过。 祁扬放下行李,学着平时裴贤做家务时那样,但没过多久就发现越打扫越是脏乱。 等家政上门后,祁扬有些颓丧地站在一边,他这些天在祁家过得都很麻木,原以为已经心如死水了,但一回到这里,只是无法将家里打扫成裴贤还在时的样子,就让他感到一阵闷闷的难过,甚至有些烦躁。像是心脏被时不时地剐蹭一下,痛得不够彻底,但又无法忽视。 家政打扫到一半,门铃又响了一回。 祁扬以为是还有人来,拉开门后却对上了董成春疑惑的眼神。 “是你啊。”董成春说着,走了进来,看到家里进进出出都是人在打扫卫生,啧了声说:“这,裴贤看到了不得生气啊。” 祁扬脑子还没回过神,蒙了一下:“为什么生气?” 把家里打扫干净不好吗? 他不是一直都这么爱干净吗? “哎,到底是你跟他住还是我跟他住,你是真不知道?”董成春似乎是真的觉得惊讶,他面色尴尬,瞥了祁扬两眼:“他不喜欢别人动他家。” 第64章 “打扫也不行?”祁扬问。 董成春摇头:“他就喜欢干活,喜欢打扫家里,别人碰了他会不爽,你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他琢磨了一下,“不过你们确实,异地吧也一直是,也能理解。但是你自己打扫的话应该没事,他都乐意让你住他家了,就是把你当自己人了。” “……”祁扬默了一下,“可是我不会打扫。” “那你学呀!哎哟,这还能把人难住了?”董成春相当惊讶了,“你拧个抹布擦擦就行了。” “……” 董成春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裴贤可真惯着你啊。” “……” 这个话题祁扬进行不下去,忍不住问:“你见过裴贤了?” “没啊。”董成春摊摊手,“他家里都没人,我上哪见去,我今天路过来看一眼,看到灯开着,还以为他回来了,上来看一眼,结果是你。” “哦。” “那你就打扫打扫,然后咱俩一起走?”董成春问。 祁扬不明所以:“啊?” 董成春脑子一转:“你该不会想留下吧?你俩不都分手了吗?” “……” 祁扬一直知道这个人是裴贤的同事,还知道这人总是看上去没什么脑子的样子。但从他进门之后,祁扬越听越觉得,他不是低情商,他就是故意来刺儿自己的。 “哎哟忘了,你俩没谈过。”董成春一拍手,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这男的跟男的是花样多啊,不谈恋爱都能在一起,哎不过这下好了,裴贤反正是不知道上哪去了,没人管你也没人烦你。” 董成春笑着,过来搭上祁扬的肩膀,他发现这男人的肩头瘦削的厉害,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下去,但是他一向嘴比脑子快:“你就能舒舒服服找别人去了,是吧!” 他大笑着,在祁扬肩膀上拍了拍,太瘦了,他都害怕力道大了给人拍断了,于是不动声色地又移开手,站了会儿觉得也没什么意思。 “要我说裴贤也是够能烦人的。”董成春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故意说:“你们都没感情嘛,非得缠着你干什么,这事儿弄的。我上大学那会怎么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个人,那时候他可是谁都不搭理,认识的人就一视同仁地勉强给个好脸色,那不认识的更是跟他说不上话。我还寻思什么智者不入爱河,结果呢?这不遇上你了吗!” 董成春笑着:“还得是你啊,狠狠地给他治了一下,这下好了,先是三年搭进去了,又是小命差点搭进去了。这下老实了吧,就算再回来,肯定也不敢再打扰您了呀。” 第40章 董成春离开没多久之后,几个家政也打扫完了家里,收拾着离开了。 房中在一声关门声后陷入彻底的安静,祁扬看着家里恢复了往日干净整洁的模样,亮着往日最常开着的暖色灯光,他站在入户右手边近五十平的客厅环顾,发现裴贤家其实很大很空旷。 - 祁扬最终也没有擅作主张地重新住回裴贤家去。 他在裴贤这套房子所处的南岸区租下一套与之相隔三幢楼的一户。 确定在禹城暂住后,祁扬却并没能在禹城停留更久。 他这些年来一直无所事事,经营着那家小酒吧维持生计,但祁扬本身并不是个很好的生意人,他的价值在生意场上体现不出太多,好在有大海帮衬。 祁扬不用投身更多时间学习管理经营,就将余下的精力和存款都投资了一个创业团队,带头的是他大学时期的直系学长杨佳赫。 起初会投资是想碰碰运气,一方面祁扬属于技术型的人,也就只有在钻研的时候能让自己的人生价值得到微薄的体现,另一方面这个团队的研究方向和祁宗讯年轻时创立的达索集团近些年来的发展方向一致。 祁扬不得不承认,哪怕多年来龟缩成习惯,当年毅然决然决定投钱进去,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赌祁宗讯未来会重点发展达索。 很大一部分原因。 八个月前祁宗讯大病一场,回归后将集团后续发展资源向达索严重倾斜,当时祁扬就知道他赌对了。 但他没有勇气与祁宗讯抗衡,也从不信任自己的能力能够绊祁宗讯一脚,于是依然沉默着。 半个月后,祁晗从国外返回,并订了一张三日后前往禹城的机票。 祁扬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久未联系的号码,拨了过去。 对面很快接起来,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祁扬?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祁扬心里依然很忐忑,他看了眼手下压着的企划书,抠着纸页的边角:“学长,这段时间忙吗?……我有个项目想跟你聊聊,明天下午一起吃个饭?” …… 祁晗落地禹城后,不光找祁扬没找见,甚至找去精神病院也没见到程雪松。问了之后才得知程雪松已经被祁扬托人转移了。 “转到哪了?”祁晗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很是生气:“你是废物吗?天天在这守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女人你都看不住?” 面前的男人低眉顺眼地道歉,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主要,夫人的意思是随他去。” “我妈?”祁晗眉毛蹙起,当即给母亲打过去一通电话。 祁晗的妈妈名叫闵雅秀,祖上数两代背景都很红,当年祁宗讯会抛下为他生了儿子的程雪松,就是为了和闵家强强联合。闵雅秀接起电话时已经有了猜测。 第65章 果不其然,刚一接起来,祁晗的质问声就传来:“为什么让祁扬把那女人带走?” “你爸爸刚去世不久,全世界都在盯着你,祁晗,你少生事端。”闵雅秀声音很温柔,但说的内容却不容置喙。 “事端?你难道就不恨这女人?”祁晗目光阴骘。 闵雅秀默了片刻,看向家里曾经挂着结婚照的地方,早已是空白的墙面:“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你总是听不进去,我都懒得和你多说。” “你这是妇人之仁。”祁晗笃定道。 “和你讲不通,你什么时候去心理医生哪里够次数了再来跟我讨论人性的问题。”闵雅秀说,“以后发你的少爷脾气之前看看清楚人,你和祁扬两个人要斗成什么样子是你们的事情,你不用因为这些破事去威胁一个女人,更不要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不是自诩很聪明吗,脑子放清楚。” “……” “上次得罪错了人,上上下下多少人给你擦屁股?”闵雅秀说。 祁晗不得不想起裴贤,他面露不适:“他一个身世清白的法医,我怎么知道他是谁的种。” “还好人家命保住了,不然我看你得去陪葬。”闵雅秀揉了揉眉心。 “……活着还说什么,又没把他弄死。”祁晗一想起裴贤居然没出什么事,心里就觉得烦,他对裴贤有一种天然的反感,他自己说不上为什么。 起初觉得是因为烦祁扬,连带着就不喜欢祁扬身边的所有人。 现在也许是一次没能弄死,产生了点遗憾? 祁晗懒得多想,但他知道如果再给他一个可以弄死裴贤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听说醒了是醒了,就是意识不太清楚。”闵雅秀说。 “什么意思?” “不认人。”闵雅秀轻叹一口气。 - 再次收到裴贤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多月后。 自从裴贤消失至今,近三个月的时间里,祁扬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他试图用大量的工作去填满生活,但依然觉得时针每秒的转动都比从前慢了一倍。 裴贤回市局的消息没瞒着任何人,陈嵘大大方方地给祁扬打了通电话:“复职了,人都好着呢,一点儿没瘦,生命没有任何危险,你要是还不放心,自己来看也行。” “……好。” 和陈嵘讲电话的三分钟里,隐约能听到其他人交谈的声音,但祁扬听得出没有一道声音属于裴贤。 “还在外地呢?”陈嵘问。 祁扬看了眼时间:“嗯,明天就回去。” “不急,人就在这儿呢,又不会跑。”陈嵘笑说。 话是这么说,可第二天等到祁扬风尘仆仆地赶到市局时,裴贤竟然真的跑了。 不过不是为了躲他或者怎样,只是单纯地去出现场了。 留在局里的董成春见到祁扬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三两步走过来,热情地招呼:“来啦?坐会儿。” “他……什么时候回来?”祁扬问。 “出现场谁知道呢。”董成春摊摊手。 “哦。” “裴贤有点小变化。”董成春突然说。 祁扬立刻看过去:“他怎么了?” 董成春摆摆手:“不是受伤啊,看不出任何外伤,就是头发剪短了。我是说,他人,有点小变化。” “什么变化?”祁扬疑惑。 董成春打量了一下他。这些日子裴贤没见瘦,但祁扬是真的瘦了挺多。听说是在各处奔忙,估计刚下飞机,身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身就来了,衬衣压得有些皱,黑眼圈又比较明显,任谁都能看出祁扬很憔悴。 他斟酌了一下,说:“记忆出了点问题吧,局里很多新来的他都不记得了,连邢明月都不太认识。” 祁扬表情凝固了,他想过大脑受伤会造成的不良后果,但没想过失去记忆的事情会真实地发生在他的身边。 “你等会儿试试吧,我也不知道他认不认得你。”董成春站起来,手插在白色外褂的口袋里,踱步离开了。 他走后,祁扬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 他以为自己可以面对任何情况,即便是裴贤因为差点丢了命而疏远甚至恨上他,他都能说服自己去接受,但唯独没想过裴贤有可能会不记得他。 疏远、靠近、爱与恨。 在面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时,一样不会出现的。 会有的只是,客气、疏离、陌生、好奇。 当裴贤高大身影和警局的其他同事一同走入,祁扬直面着他。 看到裴贤脚步一顿,想要和其他人一起回办公室,又迫于祁扬直视的目光而有些不解地停下脚步,眼中有客气、疏离、陌生、以及—— “你好,找我吗?” 好奇。 祁扬失神地看着眼前,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刻是剥离出去的,在旁边以第三人的视角观看着着滑稽的一幕。 裴贤没有得到答案,反而看到眼前的人露出让他难以理解的表情,他想,这个模样好看的年轻男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有什么困难的话,跟他们讲,我是法医,帮不到你。”裴贤略显歉意地说。 祁扬依旧没有回答。 他用目光描摹过裴贤的面目,觉得一切都熟悉,又觉得哪里都陌生。 过了很久,久到裴贤失去了面对陌生人最后的耐心,决定离开,祁扬才说:“我知道。” 第66章 这时陈嵘姗姗来迟,他停下来缓了口气,在两人之间左右看了看,才跟祁扬说:“出了点问题,医生说需要时间恢复,局里很多同事他也记不起来了。” 祁扬木讷地点点头:“好。” 他们都以“其他同事也被遗忘”作为理由来安慰祁扬,但祁扬却一点都没有从中获得宽慰。同事和他,对于裴贤来说竟然都是同样可以遗忘的吗? 可他将自己和其他同事摆在同一个计量亲密关系的天平上时,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轻飘飘地抬起来了的那一方。在众多的社会关系当中,他之余裴贤,没有一个代名词可以来形容。 裴贤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原来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他放弃了离开的念头,因为觉得这样做有些不礼貌,又回头来,面上带着些逢熟人就发放百分之五十的善意。 “不好意思,之前脑袋受过一点伤,记性不太好了,医生说需要一段时间观察,这两个月里我已经记起来很多,相信全部恢复只是时间问题。”裴贤解释说,然后依然对祁扬有些好奇:“你可以自我介绍一下,我看看能不能想起你的名字。” 祁扬看着他,心里很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难过,只知道无论如何都扯不起一个牵强的笑。 “我叫祁扬。”他声音很轻,“记得吗?” 或许是他目光中那点希冀太灼人,裴贤为没有想起他而感到抱歉。 但没有来得及说出口那句“抱歉”,就见祁扬摇摇头:“你不用跟我说抱歉,记不起我很正常。……我们之间其实没什么关系。” 第41章 他虽然说没有关系,但眼中好像带着些很深刻,却又难以表达的感情。裴贤和他对视了片刻,收起了自己对陌生人的好奇心。 他觉得既然对方这么说了,那无论是不是有什么隐情,都暂时顺着他说的这样去做好了——这是他和人相处一直以来都会保持的基本礼貌。 “你们聊。”裴贤对他点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一道关门声响之后。 陈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明明是他俩的事情,现在倒觉得自己成了尴尬的。 但不等他想出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祁扬就及时出声救了他:“陈队,你们去忙吧,我就来看看,没什么事,现在该回去了。” 他说话声音听着跟平时没什么差,陈嵘应了声好,目送着祁扬离开。 祁扬一路勉强地挺直身板走到车旁,坐进去后,四周都封闭起来了,才垮下肩膀,趴在方向盘上无措地闭着眼,过了很久才觉得自己缓过来一口气。 他引以为豪的接受能力在面对“裴贤把他忘了”这件事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租住的房子后,祁扬试图找很多事情做——他无法接受、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但是只要一闲下来,大脑中又会忍不住一直想。 他跟杨佳赫打了通简短的电话,聊了工作内容,杨佳赫听说他今天回了禹城,叫他晚上一起吃饭,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聚个餐。 祁扬其实并不喜欢聚餐,不喜欢聚会,也讨厌人多的场合。但现在他很需要让自己忙起来,于是一咬牙就答应:“好的学长,地址发给我吧。” 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让自己尽量轻松地去面对社交场合。 但其他人祁扬很少打交道,甚至有些都没有见过面,一进门之后,有一个很会活跃气氛的同事立刻喊了一声:“哎哟,来了来了,咱们金主爸爸,够帅吧!” 说话的人叫严凯乐,之前跟着杨佳赫一起,和祁扬见过两面。 祁扬一听到这动静就想离开了,但是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我早说了,咱们金主爸爸年轻着呢。”严凯乐跟同事几个打趣着,几人克制地往祁扬脸上张望了两眼,而后收起目光略显木讷地陪着严凯乐笑。 祁扬笑了笑,脱掉大衣递给服务生,坐下后说:“别拘谨,就是单纯吃个饭。” 其他几人这才跟着一起放开了不少。 杨佳赫这时才从洗手间出来,姗姗来迟:“洗手间门口有人闹事,那个闹事儿的还嚷嚷着要报警,结果警察刚好也来吃饭,还正好碰上,当场就解决了。” “点儿真背。”严凯乐啧啧,“还好我不犯事儿,不然知道警察坐隔壁吃饭,听着还怪紧张的。” 杨佳赫照着他肩膀拍了一下:“管管你这嘴吧。” 同事也说他:“人警察叔叔坐隔壁你应该感觉到安全啊!是吧。” 杨佳赫走回去坐下,看到祁扬来了,刚准备说话,注意到祁扬略显僵硬的面色,他顿了一下:“……不舒服?” 祁扬这才回神,摇摇头:“没有。” “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杨佳赫说。 严凯乐笑嘻嘻道:“怎么了?需要报警吗?” “去去去。”杨佳赫隔空把他赶走。 “隔壁是哪儿的警察?”祁扬勉强维持着一个笑。 杨佳赫没想到他竟然是因为在想这个问题,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推测道:“哎哟,不是普通派出所反正,市局的吧。” “市局?”祁扬不由自主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他感觉自己心脏在莫名乱跳。 “应该吧,你有认识的人?”杨佳赫疑惑道。 “没有。” 这顿饭氛围还是很轻松的,主要是严凯乐话很多,席间追着问杨佳赫为什么还不结婚,被杨佳赫一句“等着娶你呢”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瑟瑟发抖地不敢再随便调侃了。 第67章 杨佳赫啧啧称奇:“平时开玩笑没一点儿度的,开到自己身上就老实了。” 严凯乐连连摆手:“跟哪个直男开男同玩笑不让人瘆得慌啊。” 杨佳赫突然一个激灵,想起祁扬成谜的性取向,他往祁扬脸上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异常,这才放心。 却不想严凯乐是个大脑光滑如冰面的,下一个就问到了祁扬身上:“金主爸爸,你结婚了吗?” 祁扬正埋头苦吃,闻言愣了下,“没有。” 结婚这个词跟他是一点关系都扯不上的。 “哎哟,你可不能再说等着娶我了,我已经被赫哥预订了。你喜欢啥样的呀,条件这么好还单着?”严凯乐玩笑道。 杨佳赫面色却有些僵硬,他隐约记得大学的时候,有男生跟祁扬表白,祁扬的回复是“暂时不谈恋爱”。正常直男遇到男生表白,多少会回一句“不喜欢男的”,但祁扬从来没有明确表达过这一点。 就他有记忆的那些跟祁扬表白过的人里面,男生就占了半数。 “我喜欢,”祁扬垂着眼皮,看上去不甚在意,他思考了一下:“长得好看的。” “这也太笼统了!”严凯乐说。 祁扬又补充:“有泪痣的。” “我靠。”严凯乐又惊讶,“这么具体。” 他光溜儿的脑子一转,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你该不会是……爱而不得吧?喜欢的人是不是有个泪痣,然后又……” “严凯乐。”杨佳赫喊道。 被打断后,严凯乐呆愣地看过去。 “吃饭。”杨佳赫说。 “哦。”严凯乐拿起筷子。 吃完饭后几人打算去唱歌,祁扬看了眼时间,还是太早了,回去不免又会待着胡思乱想。于是就也跟着一起去。 其他人鬼哭狼嚎了些什么,祁扬也不在意,他始终坐着听着陪着。 ktv昏暗的紫色灯光笼罩,包间里四处飘着吵闹的气息,撕心裂肺的歌声刺激耳膜。 杨佳赫坐在祁扬旁边,坐近了些说:“他没脑子,你别跟他计较。” 祁扬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是来给严凯乐说话的,他摇摇头:“小事儿,没放心上。” “他工作挺认真的,脑子也活,就是话太多了。”杨佳赫说。 祁扬笑了起来:“看得出。” 杨佳赫看了眼正在激情展示某一首经典老歌的严凯乐,突然问:“你觉得……” 他说一半有没声音了,祁扬以为没听清:“怎么了?” “算了。”杨佳赫摇摇头。 两人之间安静了几分钟后,祁扬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问杨佳赫:“你刚想说他?” 今晚祁扬竟然会主动把话题找回来,杨佳赫有些意外,他笑了下:“嗯,但是又觉得还是算了。” “为什么?”祁扬搭话。 “笔直,所有人里没有比他直的,脑子里天天就是看美女,电脑屏保都是漂亮女孩。”杨佳赫说。 祁扬轻轻挑了挑眉,他点点头,赞同杨佳赫的说法。 但一安静下来,他又想起裴贤。 祁扬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找些话题继续聊,但他本身就不是个很擅长没话找话的人,只好说:“也……不一定就不行。” “那也太不道德了,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给人引另一条路上来。”杨佳赫说。 祁扬摇头:“不是的。你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直不直只是你的感觉。” “难道你感觉错过?”杨佳赫笑说。 他们的感觉一般还是很准的。 祁扬说:“对,三年多以前吧,我以为人家是直男,说话就一点儿不把门的,后来招惹上了才知道是个怎么回事。” 杨佳赫有些惊讶:“你还有这种经历?” “嗯。” 祁扬垂着眼,破罐子破摔了。 既然怎么都会想到裴贤,不如干脆就放任自己想吧。 “那个人以前是直的吗?”杨佳赫问。 “他都没谈过恋爱,跟我说从来就没搞明白过性取向,男的也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祁扬说。 杨佳赫眼睛亮了一下:“严凯乐也没谈过恋爱。” 他找到了共性,好像找到了取经之地,立刻追问:“后来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后来遇到你了,就知道喜欢男的了?” “后来……后来没联系了。”祁扬躲避了一下他的目光。 “我靠,你又给人甩了?”杨佳赫震撼。 “……” 杨佳赫自己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凑近问:“有个比较难以启齿的,但是我还是有点想知道。” “什么?” “他有反应吗?就你那个……前男友。” 祁扬顿了一下,脑子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紫色灯光下看不出脸色的变化,但他整个人看上去稍微有些不自在。 杨佳赫等的着急,好在祁扬本身在这事上不是扭捏的性子,很快就回答说:“有。” “勉强吗?” 祁扬摇头:“一碰就有,亲一下就有。” 杨佳赫好像找到了新世界一样,神已经不知道游离到哪去了。 祁扬呆坐了会儿,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想起过往和裴贤的种种。 他没有一点夸张,裴贤对他好像永远反应很强烈,他们认识后不久,在裴贤家中,出于性质恶劣的故意撩拨下的一个吻,他都好像很动情。 第68章 祁扬想起自己曾经还因为这个说过裴贤,问他不愿意放过他是不是以为只能对着他硬,建议裴贤多找几个人试试,其实和谁做都会有。 裴贤当时就看着他,没有生气,只是亲亲他说:“我不去,我知道的,就只能是对你。” “我去洗手间。”祁扬突然站了起来,跟杨佳赫说了声,离开了包房。 隔绝了鬼哭狼嚎的叫喊,祁扬去洗手间给自己脸上浇了两捧冰水。 从洗手间走出,身后突然有一道很熟悉的女声:“哇,我真没想到董成春唱歌是这样的,还rap呢,听着跟说梦话似的。” 祁扬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去。 邢明月吐槽到一般蓦然看到熟悉的人,她愣了一下,顺着祁扬的目光看向裴贤。 两人之间沉默很久,邢明月都想独自离开了。 祁扬这才终于憋出一句话来:“这么巧。” 裴贤一天之内第二次见到这个人了,依旧没能想起来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和这个人之间一定有过什么,只是目前他猜测不到。 他点点头,送上客气的笑:“确实很巧,和朋友聚会吗?” 祁扬立刻说:“和同事。” 话音刚落,同事就出现了,严凯乐喝得有些上头,走过来就想往祁扬肩膀上搭:“金主爸爸……你怎么也在这儿呢。” 邢明月:“……” 最糟糕的称呼出现了。 她心里都替祁扬捏把汗。 祁扬赶忙说:“投资人,我是他们投资人,他乱喊的。” 严凯乐胳膊还没搭上祁扬肩膀,突然眼睛一眯,盯着裴贤的脸,像是看见什么似的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指了一下:“诶你有个泪痣啊……” 祁扬浑身一僵。 第42章 裴贤往后退了一步,但严凯乐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躲避,又往前追了一步。祁扬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衣服,将人往后扯。 严凯乐这才把目光从那颗泪痣上移走,他回头对祁扬笑了一下:“真有,可惜是个男的。” “……” 祁扬觉得眼前一黑。 他略显心虚地看了裴贤一眼,就见裴贤的表情果然有些微妙。 “你喝多了,回去找杨佳赫。”祁扬对严凯乐说。 严凯乐一摆手:“我没喝多,老大才喝多了呢,他酒量没我好,等会儿我开车送他回去……” “路上在查酒驾。”裴贤说。 禹城对文明城市一向很追求,来的路上就恰好碰到了交警大队的,大队长跟陈嵘认识,两人交谈了几句,彼时裴贤就坐在副驾驶。 听说那个大队长他原本也认识,但是无奈,现在的记忆里检索不到。 很多很多人都在他记忆里消失了,不过这些人大都在表示可惜后,重新向自己做了自我介绍,还会讲起曾经一起发生过的事情。比如这个叫邢明月的小姑娘,已经念念叨叨一整天了。 除了眼前这个叫祁扬的男人,各方面都表现出他们曾经是认识的,而且也许不仅仅停留在“认识”,还有什么更深的渊源也说不定。 只是祁扬自己不愿意多说,要和他当陌生人,那裴贤自然是尊重他人的做法。 他感觉到祁扬在看自己,但没有对视过去。 “啊,我靠,那算了。”严凯乐深感惋惜,拍拍屁股:“那行吧,我先回去了啊哥。” 目送他东倒西歪的扶着墙回去,邢明月问:“要不你扶他回去?” 反正三个人继续杵在这儿也是尴尬。 祁扬木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随口编道:“哦,我……想去趟卫生间。” 邢明月刚想了然地点头,裴贤突然说:“你不是刚从卫生间出来吗?” 邢明月眼睛徒然睁大,看向他。 “……”祁扬一下子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裴贤倒是不尴尬,温和地轻笑了下:“身体不好?” 祁扬很尴尬:“……” 邢明月更尴尬:“……” 她甚至开始有些恐惧和男同相处。 “那快去吧,我们也走了。”裴贤自若地说,说完就离开了,没有再多停留。 他对待祁扬的态度像对待随意的陌生人那样冷淡和客气。 祁扬一直到回去之后都还没能从失落的情绪里走出来,但是坐下缓了一会儿,他又想,他应该是全世界最不希望裴贤恢复记忆的人。 不记得还好,陌生人就陌生人吧,起码不厌恶。 要是记得的话,只怕连这最基本的待遇都没有了。 事实证明严凯乐根本就是在胡说,杨佳赫的酒量深不可测,陪着一圈人喝了个遍,人都还是清醒的。最后还能清醒地安排好车,把每个人安全送回去。 只余他和祁扬站在深夜的路边,禹城冬日的风比较任性,时不时吹一阵,心情好了又平静无波。 湿润的寒风擦过祁扬酒后略微泛红的脸颊,杨佳赫一看这情况,赶忙说:“再等会儿,司机说马上来,你小子酒量什么也这么差劲了?” “也不差。”祁扬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取暖。 “你前几年不是开酒吧去了吗,老板自己喝不了啊?”杨佳赫说。 “老板挺能喝的。”祁扬辩驳道:“我没喝多,我就是冷。” “行行行。”杨佳赫懒得跟他争。 祁扬平日不争不抢的性子体现在各处,别人骂他他都懒得解释,一喝多了之后反而幼稚起来了。 第69章 杨佳赫不说话,祁扬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自己先憋不住地说:“我就是心情不好。” “……失恋了?”杨佳赫猜测。 “不算。”都没谈过。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话你自己接受吗?”祁扬反问。 杨佳赫就不说话了。 但不一会儿他又想起什么:“诶,但是人家都说找新欢很有用,刚严凯乐回来还说呢,遇到个有泪痣的男人,长得好看的很,不知道这会儿人家走了没,我给你进去找找?” “……” 如果不是因为杨佳赫什么都不知道,以祁扬近期的敏感程度,都快以为他是故意的了。 他话音刚落,楼上走下来一个身形很高的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走了出来,和杨佳赫的目光对上了一瞬,在那一瞬间杨佳赫凭借他优秀的视力看清了眼角的那颗痣。 立刻拍了拍祁扬:“是不是这个?” 祁扬疑惑地回过头去,和刚巧挂了电话的裴贤对上视线。 这片街区并不热闹,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打在黑夜里近乎空旷的片区,显得有些落寞。 祁扬收回视线,盯着某一处缓了几秒,没回答杨佳赫的话,只是催促:“还有多久到?” 杨佳赫想起正事,看了眼手机:“还得一会儿。” 裴贤不知为何地也站在路边,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就在这时,杨佳赫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接通,电话那边的人满头大汗地说:“完了老大,严凯乐这傻逼犯病似的,非要回去加班,拦都拦不住,这咋整啊?” “……” 杨佳赫呆滞了一下,“啊?” “他非得回去加班,还说你叫他开会,他要去找你呢,这小子平时也看不出壮,一喝多了跟牛一样,劲儿大的要命,我一个人根本就拉不住他,这会儿他都快给我拉公司去了。” 杨佳赫深呼吸一口:“我知道了,你给我发定位,我过去。” 挂了电话后,他又气又想笑:“服了这活爹了,我咋过去啊,这车堵了半辈子了还不来?……真是越忙越乱。” 祁扬也拿不出可行的解决方案,张着眼睛盯着某处发着呆。 这时一道声音突然传来:“有急事的话我可以送你们。” 祁扬触电一般地看过去。 裴贤被他的反应吓了一下,但也没表现出惊讶,指了指路边的车:“我没喝酒,不介意的话可以送你们去。” “啊?”杨佳赫显然愣了,但他也确实着急:“……这,方便吗?” “方便。”裴贤说。 “那……”杨佳赫看了祁扬一眼,“麻烦你了,我会照正常车费付你的。” 裴贤走向车边,应了声:“可以。” 还是那辆熟悉的a7,星辰灰色的车漆显得很稳重,这辆车祁扬坐过不知多少次,也有很多可说不可说的回忆。 裴贤拉开车门请杨佳赫坐进去,两人又一起看向祁扬。 祁扬呆了一下,说:“我就不了,我等车吧。” “一起吧。”裴贤说。 祁扬神游一秒,身体就听话地坐上了车。 里面的内饰无比熟悉,但非特殊情况,他几乎没有坐在过后座。 将杨佳赫送到公司楼下,果然看到严凯乐在空地发着不知名的疯,一打开车门就能听到他的哭喊:“我的数据,出错了……我要去改!!!” 杨佳赫说要付钱,裴贤一点都没拒绝,打开收款码就收了,好像真的只是个顺道做生意的黑车司机。 祁扬在想自己等会儿也要付的,但是扫过去会不会提示是他的好友?……他们还是好友吗?裴贤醒来之后有没有重新查看列表,把不认识的人都删掉? “坐前面吧。”等杨佳赫离开后,裴贤说。 祁扬原本想说坐后面就好了,坐前面离太近,他怕自己露馅了。 但是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听话地坐在副驾了。 副驾座椅的角度是祁扬之前自己调的,居然到现在也没改变。 一辆显得尤为沉默的车行驶在车辆稀少的夜间道路,车内的两个人谁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你觉得座位角度不舒服的话可以自己调整。”裴贤说。 祁扬立刻回答:“很好,不用。” “……” 他答完之后又沉默下来了。 等车子再行驶过一段,裴贤状似才想起地说:“你没说地址,我开到我家来了。” 祁扬莫名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也住这里。” 裴贤好像很稀奇似的,跟他互换了楼栋号,还表示疑惑,这么近怎么从前没见过。 一直到车子停在地下车库,祁扬打算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裴贤把车门锁起来了。 他看过去,发现裴贤也在看着他。 只是看上去不像在外面时那样疏离客气,当然更不像从前那样温柔爱意,他看上去甚至有些严肃:“我之前认识你。” 他说得很肯定,祁扬自然不会继续否认:“是。” “怎么认识的?”裴贤问。 “查案,我是嫌疑人。”祁扬说。 裴贤哦了声,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总觉得好像和你认识,但是又不像是朋友。你对我态度也很奇怪,原来是害怕我?” “……”祁扬垂着眼眸,摇了摇头:“我不怕你。” 第70章 “那你应该没犯什么错。”裴贤猜测。 祁扬低着头没说话。 “然后呢?我们熟悉吗?”裴贤又问。 “还好。” 裴贤职业不是审讯,面对祁扬这种很难把嘴撬开的,更是束手无策。 他打开了车门,说:“走吧。” 下车后两个人又并行了一段,期间裴贤依然觉得这男人好像很怕自己,总是缩着。 他想是不是自己突然把人锁车里,给人吓到了? 于是闲聊似的开口:“诶,你有没有什么相亲的经验,传授一下。” 祁扬脚步徒然一顿,抬眼看他:“相亲?” 裴贤不知道他怎么是这个反应,说:“对,差不多到年龄了,家里催婚。” “跟谁?”祁扬问。 裴贤:“……” 祁扬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但他还是忍不住问:“要结婚吗?跟……” 他说到一半,紧急刹车,噎了一下后问:“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吗?” 裴贤没想到自己竟然跟这人这么熟悉,熟悉到这种话都说出去过。 他笑了笑,有些无奈:“确实,但家里催,先去试试吧,万一只是以前没遇到过喜欢的呢。” 第43章 祁扬觉得脚步很重,他垂下眼,失神地跟着向前走,但大脑匀不出一个空间思考方向,他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只知道跟着裴贤。 见他久不出声,裴贤还以为是找的话题他不感兴趣。 却不想片刻后,到了分开的路口,祁扬突然木讷地说:“我没有相亲的经验。” 裴贤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客套地说:“确实,祁先生年轻又帅气,应该还没有需要相亲的困扰。” “不年轻了,我只小你两岁。”祁扬没想到有一天他要这样和裴贤聊天,他努力扯起一个看上去还算轻松的笑:“你家里催得很急吗?以前一直没听你提起过,怎么突然就要……” “是吗?”裴贤看着他,越发认为他和祁扬之前一定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人,这种私人的问题他一般不会跟别人聊,就算是陈嵘,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他看着祁扬,祁扬这才有所察觉。 连忙补充道:“我们之前还算,还算比较说得上话的……朋友吧,所以……” 他说话吞吞吐吐漏洞百出,但裴贤也不急着拆穿他,只是静静等着,很符合社交礼仪,等到祁扬自己圆不下去了,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裴贤才问:“之前不是还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 祁扬偏了偏头,没看他。 “没关系,不好说的话,我们有空再聊吧。”裴贤也不强人所难,说完就准备走。 但祁扬却又突然叫住他,说:“对不起,之前骗了你。” 裴贤回头看他,很平静:“哪一句?” 祁扬和他对视着,被他眼中的平静和淡然吞没,他无力地说:“好多句。” 地下停车场空旷又黑暗,寥寥亮着的几盏灯起到的作用杯水车薪,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初见时的那间办公室,亮但不足以看清对方的脸。 像他们之间看似明晰却又不够磊落的关系,昏暗地照射着看不清面目的感情。 裴贤的大脑在这段沉默的对视中,回闪过几个模糊的记忆片段,他试图聚光去看祁扬,片刻后又想通了什么似的放弃了。 “那我们过去的关系可能并不太好。”裴贤说。 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祁扬却莫名觉得很冷,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好吗? 对于裴贤来说,似乎并不能算是好的,结局一地狼藉,过程也拿不出手。 但对自己来说,似乎也并不糟糕,他得到了此前从来没敢想象过的一种爱情。 即使并没有一直拥有,但曾经拥有过,他也会很珍惜。 “嗯。”祁扬应了一声,没说出个所以然。 “那就这样吧,再见。”裴贤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离开了。 后来的几天,祁扬不知道是运气花光了,还是裴贤在知道和他“曾经关系不和”后就绕着他走了,总之两人一连多天都没有再见过面。 有时祁扬会特意停车在裴贤家楼下不远处等一会儿,试试能不能看到他走回家的这一段。 但总是等到很晚也不见人,楼上的灯也没亮起来过,每晚他都只能在十一二点时悻悻而归。 第九天。 祁扬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他打电话问陈嵘,最近局里加班很多吗?碰上什么大案要案了,要这样把人留着连续加班。 陈嵘被他训得一头雾水:“最近没案子啊,我都回家睡觉了,谁还加班?” “……”祁扬一木,有些尴尬:“那裴贤怎么不回家呢?” 陈嵘没反应过来:“啊?他记忆恢复啦?” “……不知道。” “那你——”陈嵘这才转过弯,“哦,行吧,他回家了,不过最近看他每天餐饭都自带,应该是回他妈那边住了吧。” 祁扬呆滞了几秒,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了。 原来不是没下班,也不是躲着他走,是压根没到这边来。 回到家里,又是十点已过。祁扬坐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忘记吃饭。 他最近很想吃裴贤煮的面,为此前些天自己买了食材回来,按照记忆中的样子试图复刻,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第71章 他觉得是自己手艺不佳导致的,于是某天特意找了阿姨过来做,站在旁边一步一步给人家讲步骤,弄得阿姨茫然不解,煮碗面能有什么步骤?正常做饭的步骤她还能不了解吗? 但无奈给的钱太多了,阿姨只好忍受他在旁边指手画脚,每一步都严格按照他的指挥来。 但饶是这样,煮出来的面依旧不是想要的味道。 走前阿姨还奇怪地问了句:“都是挂面,下出来味道都大差不差的啦,老板你问问那家店是不是放了什么特制的调味品,这个我没办法跟人家做出一个味道的啦。” 祁扬告诉她是想复刻从前吃过的一家面馆的面。 但这间面馆现在不会再对他开放了,他也没有机会去问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特制的调味品。 阿姨走后,祁扬把面没滋没味地吃饭,不住地劝说自己,都是挂面,能有什么差别呢。 今晚打开冰箱,里面又明晃晃剩着两颗鸡蛋,两根小葱。 祁扬没什么精神地拿着他们进厨房,想着随便做点糊弄一下自己。 他最近突然有了锻炼厨艺的想法,起初是想满足自己日常吃饭就行,最近莫名生出一种很偏激的想法。 既然裴贤一碗面能让他日思夜想,为什么他不能努努力,做得饭好吃一点,让裴贤也能因为这个想起他呢。 但是理想很偏激,厨艺很温顺。 过于“温顺”的厨艺,让他苦练几天后的水平依然停留在能把面煮熟,并且不会煮得太烂。 想起自己前几天的雄心壮志,祁扬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在今晚把鸡蛋炒糊了之后,这口气更是一叹到底。 接下来几天祁扬依然时常去裴贤家楼下看一眼,看看灯有没有亮,他有没有回来。 工作上依然很忙碌,他为了能给祁晗下点绊子,每天像是在跟祁晗比谁更能熬命。杨佳赫的团队助力很大,尤其是严凯乐的脑子很给力,祁扬偷偷跟杨佳赫夸赞过,说人不可貌相;还因为这个被杨佳赫白了一眼,说人严凯乐明明长得也挺好的。 祁扬觉得跟这种恋爱脑说不通,放弃口头夸赞,给大家发了奖金。 祁晗新官上任,又像是被人盯上了似的,项目不停地出现阻碍,董事会的老头子们每一个是善茬,每天都在坚持给祁晗找事 ,试图把这个半大的毛头小子拉下马。 一召开董事会,他就被一群得理不饶人的老头子拖着长腔长调,数落得一无是处,还不能发火。忍了几天之后,祁晗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本性,把一位最能言善道的董事打进了icu。 这下捅了马蜂窝,为了安抚董事情绪,祁晗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不想和祁晗联系,祁扬甚至想打电话祝贺他。 祁晗被董事绊住脚,祁扬这才有了个喘息的空挡。 他下班早,就直接去了市局门口等着,坐在车上没有下去。 他现在开得这辆车是定居禹城之后才买的,裴贤没见过,当然就算曾经见过现在也不会记得。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半小时后,祁扬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一瞬间梦幻到怀疑自己在做梦。 祁扬从前哪里敢想,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远远的看见一个人就心跳加速。 目送裴贤驱车离开后,祁扬在原地待了会儿。 他心里在做挣扎,但一个邪念一旦产生就无法遏制,很快他就启动车子跟了上去。 行驶往近郊的路上,两辆车子一前一后,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 不知是祁扬的跟踪技术不高明,还是裴贤在警局工作久了太敏锐,很快裴贤就把车驶入路边的加油站,祁扬想都没想就跟着停下了。 他油前几天刚加过,没理由跟进去。 等在路边的几分钟时间,祁扬抽空看了一眼手机,微信上显示自己还有未读消息,是季嘉泽发来的,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回潭州。 祁扬觉得自己跟这个小孩说不通了,应该找机会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才能彻底断联。 他原本还在犹豫,毕竟从前处理这种关系也没有这样麻烦过,但是看到裴贤的车出现后,他一慌神,只想着赶紧跟上去,把手机丢在一边没管。 这次裴贤只行驶了二百多米就又重新停下。 祁扬心里一咯噔,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他跟着停下车后,两人都在车里等待了一会儿,而后裴贤下了车,向他走了过来。 裴贤站在车头,和车内静坐着的祁扬对视了片刻。 祁扬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垂下眼来,认命地下了车。 近郊的路上很空,两个人站在冬日微弱的湿润寒风里,都是刚从车里下来,两人谁都没有穿太厚。 祁扬冷得哆嗦了一下。 “你跟踪我。”裴贤陈述道。 祁扬没说话。 “有什么事吗?”裴贤面色看着也很冷,似乎是不太高兴了。 祁扬没有正当借口,又不敢再开口欺骗,半晌也说不出个理由。 “你到底是什么人?”裴贤有些疑惑,他没有往前走,就这样和祁扬隔着些距离对话。 祁扬觉得自己再不说话裴贤可能会就此离开,于是答非所问地解释:“我没有恶意。” “我凭什么相信?”裴贤蹙了蹙眉。 毫无理由地跟踪一个人,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出于什么善意吧。 第72章 “你能不能假装没发现我,我不会打扰你。”祁扬低了低头,闷声说。 他说得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自己也知道这个要求很离奇。 “不能,你已经打扰到我了。请回。”裴贤说。 第44章 冬日的下午六点半,天色已经很深,深蓝发黑的天色笼罩着的两人,靠刺眼的车灯勉强看清对方的面目。 祁扬其实并没有觉得很难堪,大概是做出这个举动之前就已经有了最难堪的准备。他站在原地等了会儿,走回了车边,拉开车门后,他问:“你拉黑我联系方式了吗?” 裴贤原本在他回头之后就也回去,闻言背影停滞了一瞬,他思索了片刻,实在想不到自己曾经和这个人是怎样的关系,才会让他做出这些奇怪的举动,有了这些奇怪的猜测。 他没有莫名删除掉某个联系人的习惯,即使是曾经在工作上发生矛盾的人,删除好友这种行为怎么想都觉得很幼稚。 他背对着祁扬挥了挥手:“不记得了,回去吧。” 祁扬上车后动作迟缓地掉头,跟来的时候车速几乎上了七十,回去的时候踩到四十码都嫌太快。 祁扬这天晚上到很晚都没有睡着。 他试图理清楚自己,只是因为爱意觉醒后,意识到自己对裴贤原来是有感情的,就要在裴贤将他忘记后还这样纠缠上去吗? 明明他自己都还不清楚,这种喜欢究竟是到哪种程度。 仅仅是比从前认识过的每一个人都要喜欢吗?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也并没有付出过什么真心。如果只是比“毫无真心”进一步,那也只是普通喜欢。 普通的喜欢,应该可以很轻易地相忘于江湖。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祁扬接通后,听声音才知道是杨佳赫打来的。 杨佳赫点了一支烟夹在指节间,在昏暗的环境里看着电脑屏幕上跳跃着的数据,祁扬听出他心情并不怎么好,两人简短地交流了工作上的事情,在最后一人一声“好”,结束后,陷入沉默。 谁也没挂电话。 “这个点还没睡?”杨佳赫先问。 祁扬说:“学长都在加班,我呼呼睡大觉,不合适。” 杨佳赫笑了声:“可得了吧,我也不是正经加班,晚上没事儿干,回公司待会儿。” 杨佳赫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将眼前画面弄散:“哎,祁扬,我想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哪里?” “哪天送我到公司那个男的,你们是不是认识?” 祁扬没想到这么明显,也不想否认:“嗯。” “我就说呢,怎么会遇到这么热心的人,感情是你朋友啊。”杨佳赫说。 “不算朋友。” 祁扬刚说完,杨佳赫立刻懒得绕弯,压着他的尾音问:“前男友吧。” 他本来觉得自己猜了七七八八,没想到祁扬安静了会儿后,苦笑了一声:“不是。” “那你之前跟我讲的那个,是他?” “嗯。” “你俩没在一起?” “没有。” “炮友?”杨佳赫直白地问。 祁扬坐了起来,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把这两个字在脑子里一过,发现竟然也说不出反驳来,还真是挺贴切。 他突然敬佩于杨佳赫的总结能力,不知是房间没开灯,脑子也被黑夜搞混了还是怎么,祁扬突然问:“如果一个人以前很喜欢你,无论多危险的环境,一直到最后都想着你的安全,但他出了些意外之后,突然不喜欢你了,你该怎么办呢?” 杨佳赫叼着烟嘴,身形突然僵住了片刻:“你们?” 祁扬没回答。 “那在他出事之前呢,炮友关系,他喜欢你,你呢?你喜欢他吗?”杨佳赫问。 他问出来后两边都不说话了,杨佳赫片刻后笑了一下,“糊涂了糊涂了,你要也喜欢他,还能是炮友么。得,那我就知道了,他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人家,然后人家现在突然不喜欢你了,你又不习惯了?” “不是不习惯。”祁扬说。 “……” 两秒后,他懊恼地说:“也有点不习惯,但我其实也并不寄希望他能继续像以前那样喜欢我。” “那你要他怎样?”杨佳赫问。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什么都想得很明白了,但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还是很想见他。”祁扬说。 “你想明白了的话就不会跟我说这些了,”杨佳赫笑了声,“我一直觉得你特别靠得住,虽然你大多数时候不理人,看上去又是很脆皮的样子,但是你还是挺有自己想法的,你自己完全想好的事情,你只会执行,根本不会跟人说。你当时找上我,不就是你想好了,只需要我配合,这么大的事你都没问过我的意见。感情上这点事,想不明白很正常,但也别骗自己。” “……” “理智上,我不希望他回到以前,他有可能彻底推开我。感情上,我又想他能理理我,像……朋友那样也行,或者就是能一起吃饭的关系也行,毕竟我也只是喜欢他,并没有想把他绑在我身边。” “我感觉我还是挺理智的,但是今天下午,因为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就跟了他的车。被他发现之后,我竟然也没有觉得很尴尬……可能下次给我一个机会,我还是会跟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见他。但是我没有要强迫他跟我在一起的意思,是,以前他也没有强迫我,我现在也不会……而且也只是喜欢而已,喜欢是可以克制住的,他现在其实状态很好,比和我一起的时候看上去还要好。” 第73章 他心里这些话不知道藏了多久,从来没跟人倾诉过。 杨佳赫也是第一次见到祁扬这样陷进一段感情里,找不到出口。 他本来以为自己对一个毛头小子直男动心已经是很扯淡的事情,为自己一把年纪还被人牵动情绪而怒骂自己苯到家了。但现在发现,他一直以来认为的,在恋爱里很高明的恋爱高手学弟,竟然比自己还要迟钝愚蠢。 他问祁扬:“你有没有把自己这些话录下来自己听听,听听就知道有多奇怪了。” 祁扬被他逗笑了:“哪里奇怪?” “……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只是有点喜欢’的人,就想这么多。”杨佳赫说,“如果世界上有个什么情感检测仪器就好了,对你这种人来说比较直观。” “可惜。” 杨佳赫没理会他的喃喃,只是说:“你爱上他了吧。” 祁扬消化了一下,他目光在黑暗中犹疑:“区别大吗?” “区别大的去了。”杨佳赫一支烟抽完,没忍住又点了一支,他叼着烟嘴,说话不清晰:“这么说,我对严凯乐,就是有点儿喜欢,没到爱的死去活来要想这么多的地步。严凯乐今天还说他学姐请他吃饭,他好事将近呢。” “可他要去相亲呢。”祁扬说。 杨佳赫吸了一口,笑问:“嗯,那你呢?看着他结婚,你什么心情?” “没想过。”祁扬起身去接了杯水喝,捏着手里的玻璃杯,“我是应该祝福他的,如果真的结婚了的话,毕竟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但他也许并不会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 咔嚓。 一声明显的什么物品碎裂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啪啦落地。 祁扬看着手里只剩下最大的一块玻璃碎片,有些木讷地看着红色的血液渗出,流过碎片的边缘,滴落在地板上。 “怎么了?”杨佳赫问。 祁扬愣神地站在原地,一瞬间听不见任何声音。 手机就放在一边开着免提,杨佳赫的声却好像在千山之外,他眼前只有一片黑,过后好像来到什么富丽堂皇的场所,他闭上眼,眼前浮现了婚礼的现场。 他看不清任何人的脸,看不清任何人的表情,但总觉得耳边都是欢声笑语,好像全世界都在祝贺。 有人迫切地喊着他,要他说话,要他祝福。 新人很般配,你为什么不肯祝福人家。 祁扬觉得心脏好像突然被捅了一个很大的窟窿,怎么都补不上,他的血在不断地外流,无论怎样努力呼吸都依然觉得天旋地转。 “祁扬?!” 电话那头,杨佳赫已经拿起车钥匙准备出发过来找他了。 祁扬丢掉手里的玻璃片,鲜血淋漓的手扶着桌沿,勉强缓过了神。 “……没事。” “什么东西碎了?你真没事??”杨佳赫紧皱着眉头。 祁扬看了眼地上,透亮的玻璃碎片和他的血混杂在一起,看上去显得有些刺目,他平复下来,跟杨佳赫表明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玻璃杯,要处理一下,就先挂断了电话。 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扫了个大概,祁扬对处理伤口有些高中时留下来的经验,草草包扎后,他鬼使神差地在夜里十一点多尝试给裴贤打过去了一通电话。 响了很久都没有接通,他心里很空,很慌乱,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拉黑了。 正想尝试着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方式,电话又突然通了。 电话接起来后,对面的声音听上去明显是已经睡下了的,祁扬很懊恼,但能讲一通电话也很不容易,好不容易接通,他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你是?”裴贤看着手机里奇怪的备注,半睡眠状态的脑子先宕机了。 不要烦他。 他为什么会给别人这样的备注? 之前的自己用来提醒自己的吗? ……可是现在自己没烦这个人,这个人莫名其妙打电话半夜来烦他,又是怎么回事? 祁扬对此一无所知,手足无措地想了半天说辞,一开口:“你真的要结婚吗?” 裴贤想了会儿,把这个声和主人对上了号。 “……”他沉默了,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祁扬?不知道我们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了,但你现在找我干什么都没用,不如等我想起来之后吧,好吗?以后不要这么晚打电话来,我睡得比较早。” 他语气甚至算得上温柔,但是祁扬分得清,这依然是逢人能发百分之五十的善意套餐里面包括的。 “抱歉。”祁扬低了低头,很诚恳地道歉。 “挂了。”裴贤声音冷下来。 祁扬:“那你能不要去相亲吗?” “……”裴贤没来得及挂断,“为什么?” 祁扬大脑飞速转动着,他终于找到一个合理的说法:“你现在记忆没恢复,就这么贸然去相亲,以后记忆回来了,万一后悔了呢?” 万一没有那么恨我呢? 他说出去,裴贤果然思考了一会儿。 但重新开口时,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 “我不知道……”祁扬咽了咽口水,觉得很苦涩。 “早点睡吧,后悔了也是我自己的事,虽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我想无论怎样我应该也不会找别人来负责我的人生,祁先生。”裴贤淡淡说,“为了防止睡眠被打扰,我暂时拉黑你,可以吗?” 第74章 第45章 祁扬一犯轴,险些就要挺着脸皮说:“不可以。” 然而,事实上裴贤也并没有在问他,甚至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就将电话挂断了。 祁扬打过去试了一下,果然传来几声忙音后,响起了一道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原来被拉黑之后是这样的提示音。 他握了一下手机,掌心传来伤口被挤压的痛感,他才有些反应过来,裴贤这个人还有这么冷漠强硬的一面,说拉黑就拉黑。 祁晗虽然心里变态,但是智商并没有因此受损,祁宗讯如此放心地把这么大的家业全都交付给他,也是经过从小到大长期的考察。 被董事会的老头子们绊住脚后,祁晗很快用针对每一个人量身打造的方案去安抚,并持续推进了祁宗讯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个项目,老头子们不信年轻人,但总归信得过祁宗讯的目光,在看到祁晗确实有在深入推进达索的项目后,慢慢争议声就消了下去。 可谓历尽千幸。 达索的项目一旦继续深入,势必会找上杨佳赫的团队,接到祁晗电话的那天,杨佳赫不卑不亢地装作欣喜又矜持:“能和祁总合作那肯定是我们的福气,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祁晗对殷勤的马屁没什么反应,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就让秘书去沟通了。不过亲自跟杨佳赫对话后,他心里放心了不少。 挂掉电话后,杨佳赫深呼吸了一口,把椅子转回去,看着姿势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翻看财经杂志的祁扬。 杨佳赫:“你弟真是生性多疑。” 祁扬头也没抬:“当皇帝的都这样。” “他是皇帝你是什么?被流放的亲王?”杨佳赫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呲牙咧嘴地摁了内线叫人重新弄杯冰的来,放常温了也忒难喝,中药似的。 实习生端着咖啡推门而入,就见他们老板的贵客将杂志往桌上轻轻一扔,说:“我就是21世纪一个普通的遗产继承人罢了,思想端正,相信国家,相信社会主义,相信大清亡了。” 杨佳赫乐了半天,跟一头雾水的实习生说:“叫严凯乐过来。” 等人走后,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拉伸了一下全身。感觉血液畅通了不少,并且还隐隐发热,有种想大干一场的热情,简直不符合他近三十的年纪。 祁扬摇摇头不赞同:“三十岁正是闯的年纪。” 杨佳赫白了他一眼,阴阳回去:“二十七岁正是单身的年纪。” 祁扬重新拿起财经杂志翻看。 等严凯乐戴着黑框眼镜看着一脸木讷地走进来时,杨佳赫上下扫了他一眼:“走吧,收拾收拾今天提前下班。” 严凯乐平时话多,工作的时候却格外沉默,进了状态之后甚至半晌都出不来,此刻人是站在杨佳赫办公室了,脑子还在数据堆里留着。 “干什么?”祁扬问。 “庆祝。”杨佳赫说。 祁扬瞥他一眼:“庆祝大清亡了?” 杨佳赫一口喝了半杯咖啡,站起来:“谁跟你庆祝那玩意,等皇帝陛下不行了你自己偷着乐去吧,今天严凯乐生日,我作为上司决定放他俩小时假,并请他吃顿饭,一起吧。” 严凯乐这才回神,他把眼镜摘了:“我靠对对对,我生日,这么大的事儿我居然忘了。” 祁扬笑了声:“你们去吧,我回家了。” “着什么急。”杨佳赫说,“家里又没人等你。” 祁扬多年来争执都很少跟人发生,眼下却有了想和杨佳赫打一架的冲动。他起身穿上大衣,闲庭信步离开,走前看了杨佳赫一眼:“不打扰。” 严凯乐摸不清头脑:“啊?” 杨佳赫从他旁边走过,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傻着干什么,穿衣服去啊。” 严凯乐独自一人在禹城,逢年过节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之类的伴儿,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因为杨佳赫在学校的经典事迹,他头脑发热,毕业就这样背着包找上门来了。 那天起,杨佳赫觉得自己得对这小孩儿负责——有钱了一起赚,没钱了也不能让人饿着。 一来二去,人尽皆知他俩关系好,成熟稳重的大哥带着傻子弟弟。 严凯乐不知道他对人有无意识的依赖,第一年的时候他过生日,杨佳赫忙得晕头转向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事后才发现平时大大咧咧的人一连给他摆了好几天臭脸。 杨佳赫忙完拿到了一笔钱,很慷慨地给他买了市面上最新款的游戏机,严凯乐才面色稍霁。不久后杨佳赫生日时,严凯乐又将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大手一挥,兑换成一条领带,送给杨佳赫。 装领带的盒子里有他偷偷塞进去的一张小纸条——老大,我不用很贵的礼物,我只是喜欢有人陪我过生日。 祁扬的车在这天又在裴贤家楼下停了很久,久到杨佳赫给人过完生日了,打电话过来跟他聊天,他还坐在车里没想走。 杨佳赫说:“我感觉这样就挺好的了,起码我在他心里也是个比较重要的人,我真没想把他往歪路上引。” 祁扬理解不了这样的感情,但他觉得不把一个人带歪是很正确的。 “你看我现在这样,就是恰好停在一个朋友的身份和位置上。如果你想跟你前男友保持一个这种关系,我看也不难。”杨佳赫说。 祁扬说:“难,对你来说不难,因为严凯乐喜欢你。” 第75章 “那你前男友还能真的把以前的感情忘得一干二净不成?”杨佳赫知道他说的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于是反问。 祁扬笑了声:“是,忘得一干二净。” “……” “他失忆了。”祁扬平静地说。 杨佳赫哽了半天:“……这么虐吗?” 祁扬靠在座椅上低低地笑出声:“嗯。” “真的可以忘得这么干净吗,看到一些和你有关的东西,总能零零碎碎记得一点吧……”杨佳赫说。 “应该是没有什么和我相关的东西了。”祁扬说。 他离开杨佳赫的办公室后,突然记起自己的生日居然也过去了,这次没有裴贤记得,连他自己也忘记了。驱车回家的路上祁扬想到那一串数字“971021”,之前是裴贤家门的密码。 他鬼使神差地将车开到了裴贤家楼下,状似平静地走进去,在电梯里还一直想,如果裴贤回家后依然需要用这个密码来开门,会不会或多或少地记起自己。 直到电梯门打开,他发现裴贤居然把门直接换掉了。 换成了一个指纹锁,彻底打消了祁扬想要试一试密码的打算。 祁扬站在门口出了会儿神,觉得自己看上去很像一个无计可施的小偷。 他知道裴贤最近依然没有回这边,还是住在他母亲近郊的那套别墅里。那个地方他没有理由过去,上次毫无理由的跟踪最终也是悻悻收场。 坐在车里的祁扬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但又清楚的知道他现在真的很想见裴贤,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就在此时,楼下全副武装的阿姨牵着一条欢快的小泰迪从祁扬车前走过。泰迪腿一抬就想到他车前撒尿,被阿姨扯了一下绳子强行带走,去绿化带解决了。 祁扬突然想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 裴贤饭后原本准备看会儿书,阳阳闹腾个不停,丁高君烦不胜烦,但毕竟隔代亲,也舍不得说它一句,只是扶了扶眼镜偷偷踢了一下裴贤的小腿。 裴贤看过去。 丁高君指了指在她脚边绕来绕去,性质很高的大白团子:“你养的,你去遛。” “……”裴贤对阳阳没什么感情,他对小动物的感情一直以来都淡薄,看着阳阳闹腾,觉得有些头疼:“我为什么养它?” 丁高君俯下身给阳阳顺了顺毛,顿了两秒之后说:“谁知道你,可能是路上遇到了,看它可怜就带回来了吧。” “……”裴贤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为什么同情心如此泛滥。 “反正现在也不可能再给人家赶出去了,你快去遛去。”丁高君说,“医生说了,你要多运动,多锻炼,促进脑细胞代谢,更有利于你恢复记忆。” 这些东西裴贤比她背的熟,但也没说什么,默了片刻后,认命地去换了衣服,站在门口对阳阳招招手:“来。” 这狗很听他的话,裴贤猜测自己曾经也许很喜欢它。 毕竟感情是互相的,总没道理阳阳无端就这么喜欢他。 这段日子裴贤晚上闲下来就会出来走走,这里空气比市区好太多了,当时丁高君叫他回家住也是考虑到这个原因。家里有阿姨搭配营养餐,空气又清新,除了上班有点远,好像没什么缺点。 不过裴贤一开始也没答应,他懒得每天通勤这么长时间。 他记得自己当初选择在市区住就是因为上班方便。 但是自从意识到他同小区有一个十分奇怪的……疑似朋友之后,裴贤莫名的不想见他,再加上那天晚上丁高君恰好又打电话来催,他才松了口。 阳阳很活跃,穿着丁高君给它亲手做的小衣服,眼睛黑溜溜的,裴贤喜欢它的眼睛,看上去很天真。阳阳越跑越兴奋,但凡裴贤力气小些都拉不住。 裴贤:“谁给你取名叫阳阳?你应该叫跑跑或者跳跳。” 阳阳回头看了他一眼。 一圈遛完,回去的路上阳阳显得平静了很多,裴贤就抽空看着手机,慢悠悠地跟它一起散步回去。 快到家的时候,阳阳不知为何的突然来了劲,卯足了力气要往前扑,裴贤被他扯着往前跟了几步,顺势一抬头,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稍微有点眼熟的车。 一个他并不是很想见的人就站在车边,穿着很合身的灰色大衣,微卷的头发在庭院门口的灯光照射下显得略有些棕,苍白的一张脸半数藏在围巾里,光照着他低垂着的眼睫,在余下的小半张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阳阳突然朝着那人叫了一声。 裴贤用了些力气将它拉住,但那人还是听到了,有些茫然地朝他看了过来。 裴贤不得不对上他的视线,对上那双瞳仁很黑、看人时显得很天真又诚挚的眼睛。 祁扬太久没见裴贤,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找人?”裴贤被阳阳牵着上前。 他一走近,整个人的冷淡就把祁扬包围,祁扬垂下眼,把第二次见面的、热情的阳阳打量了个遍。 “……我,我来看看它。”祁扬指了指阳阳,他一伸出手,阳阳突然激动地抬起上身,在他手指上舔了一下。 裴贤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祁扬有些欣喜,阳阳居然还记得他。 却不想,裴贤下一秒就问:“这是你的狗?” 祁扬很茫然:“……” 第76章 裴贤把狗绳递给他:“那你带回去。” 第46章 祁扬原本打算摸一摸阳阳的手就僵在半空,一直到阳阳主动跳起来顶了一下他的掌心,他才回过神,摇头说:“……不是,我只是见过它一面。” “在哪?”裴贤觉得奇怪,这狗不是据说是被自己领回来的吗,回来之后就一直住在郊区这边了。 祁扬指了指院内。 “我带你来过?”裴贤问出口后,自己先沉默了。怎么问了个蠢问题?没带他来过,他怎么会直接这样找上门。 车都停在正门口了。 “你等会。”裴贤牵着狗推开院门,摁着阳阳试图调转方向的狗头硬塞进门,随着一声响,一人一狗消失在门内。 “……哦。”祁扬迟钝地看着关上的深灰色铸铝大门,上次来的时候他都没注意到过这扇门具体长什么样子,刚到门前的时门就开了,离开的时候更不会想着看看它关闭时的模样。 眼前的大门紧闭着,低调内敛,几乎没有花纹装饰的门上写着很明确的拒绝。 但是裴贤说让他等会,祁扬就相信他还是会出来的。 夜里气温降到很低,湿冷的风吹过他面颊,祁扬的脸很容易被冻得泛起粉色,感觉脸被吹得僵硬,难以做出表情,因此冬日里他一向是不爱出门的。 他把脸大部分都埋在围巾里,垂眼看着地面,看到自己鞋子上居然有半个狗爪印记——刚才阳阳踩到他了?他居然都没有察觉。 等了很久,久到祁扬睫毛都开始凝上水珠,气温要是再低些恐怕会结成冰。 ——“你还在?”不知何时,门被打开了,裴贤走出来,看上去有些惊讶。 祁扬抬眼看他,点了点头:“嗯。” 无论如何,裴贤心里都有些歉意,他解释道:“抱歉,家里洗衣机坏了,我妈急着洗衣服,修洗衣机耽误了点时间。” 他走过来,看到祁扬又是很乖地点了点头,但到底是不是因为乖,他不知道,因为细看觉得祁扬更像是冻傻了。 “怎么不在车里等?”裴贤问。 “忘记了。”祁扬这时才想起,冷的话他应该进车里的,他恍然大悟:“哦,其实也没有很冷。” 裴贤笑了声:“那你身体还挺好。” 他说完,绕到了祁扬车的副驾旁,敲了敲车顶,等祁扬回头看他时,说:“我不抗冻,有些话想问你,上车聊吧?劳驾开个门。” 祁扬赶忙找车钥匙,在大衣口袋翻了半天,才想起来钥匙没拔,又有些懊恼,垂着头拉开自己这边的车门,说:“没锁。” 上车之后,没等裴贤说话,祁扬就连打了三个喷嚏。 车里的灯照着他通红的鼻子,裴贤看了一眼,没说话。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来看看。”祁扬脑子很乱,想了半天才磕磕绊绊解释:“我知道可能是有一点打扰到你,但是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弥补呢……” 裴贤嗯了声,没答他的话,而是开门见山地问:“我跟你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不如你跟我说清楚吧。” 祁扬一下子没声了。 “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裴贤很轻地叹了口气,几乎听不清,他看祁扬时,目光有些复杂:“那天我在家找到了一个出事前用过的手机,里面有很多你的照片,甚至有些是你睡着的时候,……我拍的。” 他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有些挣扎。 因为以此刻的思维,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自己会去拍一个男人睡觉时的模样。 但看到的时候他着实愣怔了很久,感觉新世界的大门不是缓缓打开,而是将他一个站在千里之外的人莫名卷入,让他觉得神奇又……离谱。 “……”祁扬咽了咽口水,太阳穴都在跳,但又怕自己不说话把裴贤气走了,只好生硬地答话:“哦,这样啊……可能是……” “我们之前在一起过?”裴贤蹙眉,直截了当地问。 祁扬目光看似看着前方,实则已经紧张得没有了焦距:“……没、没有。” “那是怎么?我在追求你吗?”裴贤又问。 “……” 祁扬倒是不怕承认自己过去的罪行,但是他同时又害怕承担后果,害怕现在这个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的裴贤,在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之后会彻底讨厌自己,以后再也不和自己见面。 但他分明又承诺过,不会再骗裴贤的。 他不敢看裴贤的眼睛,寄希望于沉默能化解他的挣扎。 “或者你在追求我?”裴贤奇怪地问。 说完他觉得不合理,如果以前祁扬在追求自己,以自己给人家拍那么多照片的痴迷程度来看,肯定早就答应了。但祁扬又说他们没在一起过。 果然很复杂,裴贤原本对寻回记忆并没有太大执念,但眼下却很想自己能多多少少记起来一些——关于祁扬的事。 “没有。”祁扬否认。 “那是怎么?”裴贤问。 被逼到悬崖边,不回答也不行,回答了只会更不行—— 祁扬忍不住,向裴贤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但裴贤没接收到,还在抓住他的目光后,又问了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内的暖气很热,祁扬觉得四肢都应该重新有知觉,偏偏他还是觉得动一下都很艰难。他偏过头看着车窗外,不抱希望地问:“你答应我一件事,答应了就告诉你,好吗?” 第77章 裴贤不喜欢别人跟他谈条件:“说。” “以后我们一周见一面吧,一起吃顿饭?或者不吃饭也行,见一面,说两句。”祁扬说。 这不算个多艰难的要求,裴贤说:“可以。” 祁扬点了点头,他看着车窗外在此刻有星星点点的细雪飘落,心里有些惊讶,天公这到底算不算作美,他觉得雪花在灯下缓缓落下看起来很美丽,但又很冰冷。 他讲起从前的事情语调很平,试图把自己摘出来,以上帝视角去讲述本身,但还是没能成功。他自虐式地把自己的坏放的很大,每说一句话都觉得呼吸更加的困难。 祁扬从始至终都不敢看裴贤,他害怕对上裴贤的眼睛,因为知道里面一定有很多自己无法接受的情绪。 他每讲起一段过往,裴贤就觉得大脑略有些痛感,这些痛感提醒他祁扬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实的。他在很短的时间里,接受了自己一见钟情,又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男人,即便这个男人从来不爱他。 又接受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不停的试图和眼前的男人建立一段关系,却没有得到回应。 知道了连同丁高君在内的所有人都含糊带过的出事原因。 “为了救你吗?”裴贤问。 祁扬其实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司机的攻击对象到底是谁,但无可否认的是,裴贤是因为他才会出现在烂尾楼。 他应声:“嗯。” 裴贤沉默地坐了很久,这些信息于此刻的他而言确实很难在一时半刻消化。 “还有吗?”裴贤问。 祁扬摇头:“没有了。” 他把该说的都说了。他不想再欺骗裴贤,隐瞒也不要再有。 裴贤过了很久才回神似的看了他一眼,他不知为何地笑了声,好像是在自嘲:“以前居然做过这么多……奇怪的事,给你带来了很大困扰吧,这么看来其实我也挺对不起你。” 他说得客气,祁扬觉得心脏都快被刺烂了。 “以后肯定不会那样纠缠你。”裴贤看上去很平静,又说:“就是也请祁先生不要来纠缠我。” 祁扬心口猛地一紧,他在说之前就应该做好准备的,可真的听到这一句还是很慌张:“不是,我其实从来没有觉得你以前在纠缠我,我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我分不清……” “我没有觉得你纠缠我,一直都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总是在辜负你,但是这些我在几个月前才想明白……裴贤,我们能不能好好说,就算是从朋友做起呢?” 裴贤问:“想明白什么?” “想明白喜欢你。”祁扬说。 “三年时间都没想明白,我鬼门关走一遭,这么有效。” 祁扬脸色很白:“不是……” “我并不觉得我们有从朋友做起的必要,并且以我现在来看,我其实并不理解为什么会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裴贤说的很慢,祁扬听得就越发觉得是在凌迟。 从前两人都能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本质太像了,所以其实很不适合在一起。 都是很理智的人,遇到问题都能坐下来思考个千八百遍的,没有一个人会突然情绪上头,他们像两个谈判官一样,把一段需要情感来主导的感情放在案上,两人各自以理智去博弈。 但这一刻祁扬想要收回这句话了。 因为在关于裴贤的事情上,从确定自己真的动了心的时候起,他就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裴贤是爱上了也能保持理智的人。 他从来都不是。 他们也并没有那么相似。 是不是就能够般配一些? 祁扬眼眶发酸,觉得自己和裴贤之间的一切都总是很可悲,无论是谁,都很可悲。 理智渐渐处在下风,情感彻底占据上风主导着他,祁扬看向裴贤,打量了一下他十分冷淡的眉眼,在两人谁的大脑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时候,倾身过去,吻上了裴贤眼角的那颗小痣。 他很轻柔地亲了亲,感觉到裴贤下意识闭上了眼角。 他手摁在裴贤的肩膀上,在裴贤没有推开他之前,唇瓣向下寻去,吻上裴贤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这方面的需求很淡薄,但吻上后才恍然发觉,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触碰过。很温热,很柔软,他一点都不想退开。 他试探性地舔了舔裴贤的唇缝,抓着他肩膀的手也用力了些,他试图让裴贤配合一点张开嘴,从前没接过这么难进行的吻,但裴贤就是不肯松开一点。 他接着不停地在裴贤嘴唇上讨好地吻着,不愿退开,声音含混地请求:“裴贤。” 没有收到回应。 裴贤好像对这个吻无动于衷,但他越是如此,祁扬越是偏执的认为是因为吻得太浅,不够深入。两人僵持半晌,裴贤总归是不愿和他进一步。 祁扬只好微微退开些距离,恳求似的:“你张嘴,亲一下行吗?” 这一点点距离像是给了裴贤大脑充氧的余地,他眉头拧起,一把推开了祁扬,看着祁扬靠在座椅上茫然无措地看向自己,他隐约升起一些难过,又很快被愤怒压下去: “你疯了?” 第47章 祁扬看了他很久,抬手捂了一下眼睛,声音发抖:“没有。”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裴贤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下车。 第78章 祁扬却在此刻将车门锁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裴贤面色很冷。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祁扬松开手,略微泛红的眼圈里,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他,诱哄似的:“从我身上,要什么都行,只要你答应一周见一面。” 他像是怕裴贤听不懂似的,凑过去又在裴贤嘴角亲了一下,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同时手暗示性地在裴贤裤子上摸了摸。 裴贤很快将他推开,深呼吸了一下,看上去更显得严肃:“你要不要脸?” 虽然自己确实是说了很不要脸的话,但祁扬看到裴贤面色冷硬地这样骂自己,还是会觉得有些委屈,他垂下眼皮,撇过脸去,状似很轻松似的:“不要,你可以答应我吗?” “……” “开门。”裴贤命令道。 “做一些曾经做过的事情,不也有利于你恢复记忆吗?”祁扬说,“我们一起做过很多,可以一点一点去尝试,说不定哪天你就能想起来一些了。” 裴贤没有听他说话,他说:“祁扬,如果你只是接受不了过去的那个我离开你,现在的这个我不再爱你,我认为你完全可以去谈一段新的恋爱,这样对我们谁都好。” 没想到自己过去说过的话如今全都回到了自己头上。 祁扬闷声摇头:“不。” “如果说三年时间你都没有爱上我,现在我失去记忆了,你反倒觉得爱我了,那我觉得你的爱很廉价,祁扬。”裴贤说。 “廉价不是正好吗,廉价的东西你可以尽情享用,很便宜……不会有负担。”祁扬固执地说。 裴贤觉得这个人无法交流。 他又试图开门,依然没有成功。 “……” 裴贤平静地坐回去,闭上眼靠在后座,似乎放弃挣扎了。 但他这样躺了会儿之后,祁扬却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打开了锁。 “睡在这里,是不是会感冒?”他生活经验不丰富,试探性地问。 但没想到裴贤很快就推开门,下车离开了,估计连他这句话都没听见。 独自回到家后,已经是深夜。 祁扬洗过澡后把自己摔在床上,放空大脑缓了很久,理智才渐渐回笼。 理智一回来就开始警铃大作,祁扬头痛欲裂,心也很慌,大脑持续提醒他:完蛋了,今天为什么要这么鲁莽,裴贤以后一定再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再想见他就难了。 为什么要冲动。 祁扬吃了两颗止痛药,拉过被子将作痛不止的头蒙了起来,眉头紧皱着逼迫自己入睡了。 隔天早上醒来后,祁扬坐在床边足足缓了半个小时,一身的冷汗还是没有消退。 他昨晚又做了那个很恐怖的梦,是过去几个月时间里时常梦到的——他梦到裴贤没有抢救过来,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见裴贤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遇到多么相似的人,但都不是裴贤。 裴贤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祁扬额头挂着汗珠,他闭了闭眼,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做的那些蠢事,都觉得不值一提了。 只要裴贤在就好了,恨他怨他,不见他,都不算是什么大事。 这天是他预约好要去见程雪松的日子,往常母子二人就常年不见面,这次也是程雪松主动提出说“星星可以来看我吗”,祁扬才决定去见她。 母子两人其实很生疏。 这样相视而坐,竟然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程雪松问起他的近况,祁扬捡着好的说。期间程雪松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细细地描摹着打量着,好像根本就没有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只是把他的模样记住了。 程雪松看着他,觉得很高兴。 她从前总是惧怕见到祁扬,看到祁扬这么大了,她就会想起自己老了。 可如今这样看着祁扬,发现他长得真的很像自己,她可以在祁扬的脸上隐约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但终归又是不同的,她看着看着就好像看进去了似的,目光渐渐失焦,陷入了不知何时的回忆里去。 祁扬发现之后就也没再说话。 一直到程雪松自己喃喃着:“你都二十七岁了,原来都二十七岁了。” 祁扬垂着眼皮,很轻地嗯了声。 “怎么好像突然一下就这么多年过去了。”程雪松看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还缠着纱布:“怎么弄伤的?” 祁扬顺着她的话低头看了一眼:“玻璃片扎到了。” “玻璃片?”程雪松反应有些激动,她紧皱着眉毛:“祁晗又欺负你了?这个小畜生,他又欺负你?” “没有。”祁扬把手收了起来,笑了下:“您别紧张,祁晗现在忙着呢,没工夫来找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把杯子弄碎了,扎了一下,不碍事。” “疼吧?”程雪松立刻问。 “……不疼。”祁扬说。 他突然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想起这些天来伤了手之后,几乎每个人见他都会问两句,除了裴贤。 “你太不小心了。”程雪松皱起的眉头还没有松开,“你小时候就冒失,经常弄坏东西,我还没生气你就要抢着生气,小小年纪就会摔东西。平时乖的时候特别乖,闹起来也是真的特别烦人。现在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冒失。” 程雪松记忆里,有关祁扬小时候的部分一直以来都很深刻。她印象里,但看祁扬的模样,她俨然就是生了个自己,祁扬小时候长得像个小女孩似的。 第79章 但脾气上不知道是随了谁,尤其是会走路之后,每天有发不完的脾气。 时间太久远,这段记忆几乎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因为对于祁扬来说,那个脾气很大的自己听上去也很遥远,甚至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似的。 “小时候抱着你看星星,教你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我还问你想不想到天上去看看,看看月亮里有没有嫦娥。结果你反倒问我喜不喜欢星星,我说喜欢,你就说其实你是星星变的,看我特别喜欢,就特意下来陪我。”程雪松讲起这段往事,笑得很静谧又温和,眼底闪着一点泪花,看上去已经被带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夜空下。 “这是你三岁的时候的事情,你学说话早,特别爱说话,每天都很吵。”程雪松笑着说。 祁扬已经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段时间感觉特别幸福。”程雪松说,“所以病了之后,总幻想自己永远都活在那几年。” 过了很久,程雪松情绪慢慢低落下来,她摇了摇头:“我现在很痛苦了,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前些天跟医生说,我能不能吃点安眠药,安安静静地走。医生就让我想想孩子……” 她看向祁扬:“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祁扬:“没有。” 程雪松点了点头,又说:“那是该找一个了,二十七了,也不小,找一个相处几年,看合不合适,合适了再结婚,结婚之后要顾家,要把人家照顾好。” “不找女朋友。”祁扬说,“我……不喜欢女孩。” 他从来没藏着掖着,这么淡然地说了后,程雪松反应竟然也没太惊讶,她只是又呆滞了很久,又看了祁扬很久,然后木讷地点头:“好,好,我知道了。” 祁扬以为这就结束,却不想程雪松很快又说:“那男孩子也得找一个了,你一直一个人,孤独得很,你也要找个好人,对人家好一点,感情上的事情,就别一天到晚当工作似的处理,处理不明白的。” 她轻叹一口气,很平静地提起:“你爸爸那个人就是,你现在跟他那样子很像,把感情算计的太明白,掰扯得太清楚,像工作一样条条框框,不行的,会辜负很多人。” 祁扬看着她。 他对程雪松感情一直很复杂,大多数时候他甚至没办法把她当一个母亲去看待。但这一刻她又真的好像是一个寻常人家很爱孩子的母亲,絮絮叨叨地叮嘱很多事情。 他听得出,程雪松今天说话很像在道别。 好像要急着交代完他,就离开似的。 他有些艰难地张口:“妈。” 程雪松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觉得这一刻很虚幻很陌生。 祁扬很不擅长说煽情的话,他已经这样封闭内心地过习惯了,蓦然说起,说话都有些磕巴:“其实,我有个喜欢的人了,你好好的,等我下次带他来看你。” 一直到离开后,坐在车里缓了很久,祁扬脑子里还在想自己这句话。 一会儿琢磨着,不知道能不能这样笨拙地尝试留一下他妈妈。 一会儿又想着,那个下次到底是多久? 明明现在还一点影儿都没有,裴贤甚至都烦他不愿见他,怎么就突然夸下这海口了。 回到家后,祁扬尝试着给裴贤打过去了一通电话,还是被拉黑的状态,依然没被放出来。不过他也不惊讶了。 * 这些天来他一边忙着工作上的事,一边每天想方设法找裴贤。 期间,皇天不负有心人,发生了一件比较喜人的事情。 因为裴贤住的远,早上又起不来,连着迟到了三天之后,无奈之余只好搬回了市区。 祁扬得知消息之后,在裴贤家楼下等着终于觉得有盼头了一点。 不过第一天在小区遇到裴贤,就被无视了,后者神情淡漠的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绕开就走了。 祁扬只好追到家门口去:“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做。” 裴贤家里的阿姨正忙着制作营养餐呢,闻声走出来探头看了一眼,祁扬就噤声了。 下一秒裴贤就关上了门。 失败后,祁扬又一连努力了五天,到了最后一天,他在楼下拦着裴贤:“你之前明明答应我一周见一次面,吃顿饭的。” 他厚着脸皮撇开脸说话,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耳根脖子连着红了一片。 裴贤扫了一眼,又想起自己确实是答应过,在最后一天的时候放他进去了。 “你叫阿姨今天别来了吧。”祁扬进门后回头跟他商量。 其实阿姨在第三天的时候就被他打发回去,每天做的东西营养是很营养,但是也真的很难吃,裴贤觉得连吃这么多天,补是挺补,反倒是给他吃瘦了。 丁高君看了他最新的检查报告,显示身体各方面都没什么大问题,就也只好随他去。 但裴贤看着他,说:“把阿姨赶走,你给我做饭?” 祁扬点头:“我给你做。” “菜呢?”裴贤问。 “……”祁扬愣了下,“你家没有吗?” “阿姨又没来,我家哪来的新鲜菜。”裴贤说,“看你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会买菜吗?” 祁扬僵硬了一下,他真把这茬忘了,他家里菜每天都有人送上门,供他练手。 他现在出去都不一定能找见菜市场在哪。 第80章 裴贤说:“回去吧,没必要为了‘追我’付出这么大代价。” 他说完就回房间换衣服去了,在卧室里隐约听到一声关门声,猜测祁扬应该是被伤了自尊,离开了。 裴贤最近晚饭都是自己做的,他虽然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但是做菜的厨艺还是一个“手熟工”,晚上给自己煮个面什么的,对付一下,味道都很不错。 他发现自己很会做面食,还怀疑过,自己什么时候改了口味,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爱上吃面食了。 最近市局并不太忙碌,但一天下班后还是觉得很疲倦,裴贤洗了个澡,坐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等头发完全干了,才准备进厨房。 然而他刚刚起身,门铃响了。 裴贤打开门,对上祁扬又黑又亮的一双眼,外面现在已经黑透了,温度也很低,但祁扬额头上居然有一层薄薄的汗。 祁扬提起手里的两个口袋,笑着:“买来了。” 裴贤往后让了一步,祁扬就走了进来。 “我不知道最近的那个超市菜新不新鲜,就跑得远了一点,路上有点堵,等很久吧?”祁扬将他在超市忍不住乱买的零食一类一样一样放进冰箱。 裴贤觉得他熟练的像是进他自己家似的。 “没等,我以为你走了。”裴贤如实说。 祁扬眼睫轻轻抖了一下,说:“哦,没走,怎么会走呢。” 他拎着少数有用的食材去厨房,给裴贤做了自己在家练习了很多遍的西红柿鸡蛋面,他现在已经很熟练了,万幸最终也没翻车。 桌上放着两碗卖相很不错的面,裴贤看了眼,又掀起眼皮看了祁扬一眼。 “你尝尝。”祁扬把筷子递到他手里。 其实只是普通的西红柿鸡蛋面而已,裴贤做的也只是很家常味道,做不出什么花儿来。但是祁扬还是努力了很久想要复刻他做出来的那个味道。 虽然至今都没有成功。 裴贤看他一眼:“吃吧。” 祁扬像是得了指令,这才动筷子。 “好吃吗?”祁扬问。 裴贤:“不难吃。” “哦。”祁扬小小的失落了一下,但很快又说:“没事,下次努力做好点。” 但裴贤却说:“别做了,我不怎么爱吃面。” 祁扬愣了下,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他手笨拙地摁住,怕筷子掉落在地,但受伤的地方还没完全长好,痛得他嘶了声。 他捡起筷子,看了一眼自己掌心,没出血。 又抬头看裴贤,状似没事地说:“行,下次给你做菜好吗?” 裴贤没答话,目光倒是落在了他手上:“刚弄的?” “没有,早就伤了,都快长好了。”祁扬说。 祁扬的手艺,做菜还是太勉强了。他一边吃一边觉得头疼,他在厨艺这方面真没什么太大的天赋。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想吃鸡蛋面,居然也就自以为是地以为裴贤也想吃。 很蠢。 脑子不知道去哪里了。 饭后,祁扬准备去洗碗,但裴贤看到了他的伤,总不好假装没看到。 “两个碗而已。”裴贤从他手里接过,动作很麻利地将碗洗碗,祁扬就接过来擦干。 很平常的一幕,以前其实都没发生过,裴贤总是一个人可以包揽很多家务。 祁扬觉得眼睛有点酸,又觉得刚才这很普通的一幕其实有一点幸福。 第48章 “最近市局忙吗?”祁扬没话找话地问。 裴贤把碗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回柜子里,冲洗着手:“不忙。” “哦,那就好。”祁扬实在没有这种闲聊的经验,很僵硬地想着自己背下来的《三十个可聊的话题》,但到嘴边又突然一个都想不起。 裴贤也根本不给他想出下一个话题的时间,看向他,又指向性地看了一下大门:“你该走了。” 祁扬脚下像是粘着胶,一步都不肯移,故意装作听不懂:“你要睡觉吗?还挺早的呢。” “不睡,但也不想跟你浪费时间。”裴贤说。 空气尴尬了一瞬。 祁扬的脸皮短期内也没有练就到一个金刚不坏的程度。他回头看了一眼裴贤家墙上挂着的装饰表,自说自话,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那,确实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下次给你做菜,你喜欢吃什么?或者你有什么忌口吗?” 他一边说,裴贤一边往前走,逼着他也不得不朝门口走去。 看上去简直像是被裴贤强行赶到门口似的。 当然事实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祁扬不情不愿地穿上鞋子,追问:“有忌口吗?我记得你好像没什么不爱吃的。” 他人都被逼到了门口,裴贤见他穿好鞋,又往前走了两步,逼着祁扬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几乎都贴在墙上,裴贤这才说:“现在有了。” 祁扬疑惑地看着他,此刻的距离很近,他看到裴贤脸上的痣就在他眼前晃荡,他咽了咽口水,还没来得及动,就听到“喀哒”一声。 门被裴贤打开了,祁扬失去着力点,往后退了一步,一只脚就踏出了房门。 裴贤说:“我不喜欢吃你做的饭。” 说罢,他抓着祁扬单薄的肩头,向门外一推。 祁扬回过神的时候,身后重重的一声“嘭——” 裴贤真把他赶出来了。 第81章 * 裴贤有时候怀疑禹城地邪,他自从那天跟祁扬说过“不忙”之后,隔天回局里就莫名的忙碌起来了。 原以为冬天太冷,犯罪分子也能消停点,却不想是憋了个大的,一周之内局里同时接到分局转接过来的两个大案。 连续一周都没有按时下过班。 裴贤一个没有烟瘾的人都时常想来一根解解乏,更别提局里其他的老烟枪。陈嵘抽得满地烟头,几天没洗的头发也被抓成鸡窝,裴贤把东西交完正要离开,陈嵘一看时间,接近凌晨了,这才想起来什么。 陈嵘:“你身体能受得了吗?要不你回去歇着先,让董成春多干点,这家伙平时吃那么多饭,出出力气。” 裴贤回头看他:“诶,可别,太得罪人。” “那你这身体能受得了吗?你别病倒了啊,你家里人打电话来问罪,我可受不起。”陈嵘说话间又点燃了一支烟,咬在嘴里。 裴贤无所谓道:“起码到现在,也没什么不良后遗症。” “失忆还不算啊。”陈嵘下意识说。 “也没忘记什么重要东西。”裴贤说。 客观上来讲,有关工作的,他基本上什么都没忘记。他只是忘记了一些人而已。 陈嵘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头翻着案卷,对他摆摆手:“说的也是,去吧。” 裴贤当然是不可能这个时候离开岗位的,全局上下压力都很大,陈嵘头发都愁白了,他们法医要做的工作也只多不少。每天熬着,熬久了大家都烦躁,上上下下都是骂骂咧咧,头发一揉又继续干。 董成春站在窗户前抽烟,见裴贤从卫生间出来,指了指外面天:“马上天亮了。” 裴贤眼底的疲惫和烦躁也藏不住,他匆匆看了一眼泛着蓝色的天,感受了一下此刻冷极的温度,面色不太好地嗯了声。 “压力大啊。”董成春吐了一口烟,眯着眼睛跟裴贤聊了几句案情相关。 聊着聊着他看到裴贤不耐烦的脸色,从兜里摸出烟盒,食指拨开,递给他:“来一根。” “不抽。”裴贤说。 董成春一挑眉:“都什么时候了,能缓缓就缓缓吧,你别给自己逼出问题来了,人都有个缓解压力的方式呢,你老这么扛有什么意思,一根抽不坏人。” 裴贤摇头:“不喜欢会上瘾的东西。” 董成春吐了口气,想起好多年之前裴贤似乎也这么说过。 “行吧,算你有原则。” 压力堆久了,别人抽烟排解,裴贤靠沉默。 他最近越来越不想说话,除了工作需要,已经到了一种几近自闭的程度。以前他也不这样,局里上下打成一片,裴主任也是会跟大家没事儿调笑几句的。 但是无奈现在很多人都不记得了,短期内也熟悉不起来。 案件推进得比较缓慢,不算太顺利,前前后后搭进去近十天,熬得众人叫苦不迭。 结束后局里放假一天,回家休整。 一阵欢呼后,大家愉悦地各回各家。 裴贤最近日子比较平淡了,除了工作压力大之外,没有遭到任何莫名的打扰。他正这么想着,从电梯里出来时,就看到门口靠着个人。 穿着一件绵软的白色棉衣,拉链拉到领口最上方,好像很冷似的。是祁扬。 裴贤看了他一眼,心说他是个软骨头,走哪靠哪,站在车边就靠着车,站在门边就靠着门。 裴贤移开眼:“让开。” 祁扬目光这才从手机上抬起来,茫然地聚焦了一会儿,才知道裴贤是叫他让开,挡着门锁了。 他往旁边挪了挪:“最近忙吧,我看你总是很晚下班,问了一下才知道你们最近有案子。” 裴贤结案之后依然不怎么想说话,最近其实忙得他很烦躁,而且是无法疏解的烦躁。 门在一声细微的电流音后打开,裴贤走进去,祁扬就想跟进去。 他刚往前一步,裴贤就拉了一下门,将他整个人都挤了一下。 好在棉衣起了点缓冲,祁扬才觉得没那么疼,他揉了揉胳膊,看着裴贤:“你心情不好?” 裴贤看了他胳膊一眼,往后退了一步,烦躁地干脆回房间拿换洗衣服进去洗澡了。 确实心情不怎么样。祁扬想。 不过他还是跟了进去,他今天没买什么菜,主要是裴贤说不想吃他做的饭,他难过之余回去认真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做饭很难吃。 在这方面下手还是太困难了一点。 不过这段时间他致力于寻找禹城好吃的菜馆,试吃了一圈之后,发现把自己吃胖了三斤。 好在还是找到了几家的,他今天来就是想和裴贤去吃饭。 裴贤在里面洗澡,祁扬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他看着眼前很大的一面白墙,想着,裴贤失忆之后回家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家里的墙上没有装电视。 祁扬还记得最早的时候这里是有电视的,也很大,但拿来看电影还是不够爽。 他就说了一嘴,第二次来的时候裴贤就拆掉了。 正想着,浴室门传来声响,裴贤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依旧没什么表情。 祁扬说:“最近很累吧,吃点好的犒劳一下你?” 裴贤从冰箱里拿了瓶水,灌下去半瓶。 他斜睨了祁扬一眼:“什么算好的,你做的?” 鄙夷的太明显,祁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而后解释道:“没有,我的意思是我们出去吃,我前天发现禹城有一家很好吃的私房菜,应该合你胃口的。” 第82章 “不去。”裴贤说。 祁扬噎了一下。 裴贤又说:“你也出去。” 祁扬没想到他今天火气这么大。 他以前基本上没见过裴贤发火的,裴贤对他一直很温柔,好像没脾气一样。 他感觉自己现在在做一个测试——每次见到裴贤都会收到新的臭脸,以及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讨厌他。 他好像在做一种很新努力。 越努力,越被讨厌。 祁扬坐着没动,装作没听见。 好在裴贤也没有继续赶他走,而是去吹头发了。 耳边热风呼呼作响,裴贤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想着自己的脾气来的有点莫名其妙。 虽然祁扬是前科人员,在他目前的理解里,算是比较讨厌的一类人。 等他吹完头发再走出去,看到祁扬坐在那看手机,依旧没动。 裴贤:“我不去吃饭,你还在这坐着干什么?” 祁扬抬头看他:“嗯?那你晚上吃什么,点外卖吗?” 祁扬好像听不出他语气里的不爽,裴贤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不吃。”裴贤说。 “这会儿不吃,半夜会饿。”祁扬说,“吃点吧?要不这样,我去打包,你等我一会儿,路上可能会有点堵……” “不用你操心。”裴贤不自觉加重语气。 祁扬又装听不见,起身把手机装在衣服口袋里,从另一边口袋拿出车钥匙,准备出去。 “你回来我也不会开门。”裴贤说。 祁扬背对着他,肩膀明显地塌下去了一点,回头看他:“那我应该怎么办?” “你回去。”裴贤又下逐客令。 祁扬也有些倔了:“我不要。” 裴贤拿出仅有的一些耐心:“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别烦人。” “……” 祁扬把车钥匙放在一边,垂眸想了想,没想出结果,木讷地问:“那我怎么让你心情好起来?” “你的存在就会让我觉得不高兴。”裴贤说。 他看着祁扬不自然垂落的眼睫,觉得自己这拳好像终于打对地方了。 祁扬在他面前像个没脾气的人似的,他没来由地觉得这样的祁扬更烦。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忙吧。”祁扬说着,他突然拉开拉链,将那件看上去就很绵软的白色棉衣脱了下来,挂在一边,露出里面的白毛衣,材质看上去依然很柔软。 裴贤看着他今天穿的衣服,不知为何的,总给人一种很好揉搓的感觉。 一个大男人穿衣风格为什么是这样的。 他没回答。 祁扬走向他,两人之间身高差距不算太大,但祁扬走近了还是需要抬眼看他。 裴贤看到他这双眼睛,很大,很黑,此刻在光下看着很亮,依然是很纯真的感觉,裴贤突然觉得这眼睛和阳阳的很像,都有种天真不知世事的感觉。 但祁扬说的话又与此全然割裂:“我有个办法能让你排解压力。” 裴贤垂眼看着他,看到祁扬目光渐渐下落,喉结上下滚动。 都是成年人。 就算他现在的概念里自己并不是一个同性恋,他也还是听懂祁扬的意思了。 “我帮你。”祁扬蹲下来,抬眼看他。 裴贤刚洗完澡,身上还有祁扬熟悉的沐浴露的香味。 这些事情祁扬从前很少做,印象中应该只有两次,也是给裴贤,主要是裴贤太黏人,总跟他试探,以其他好处来兑换。不过第二次的时候没忍住,让祁扬受了点小伤,之后裴贤就没再提过。 这是第三次。 祁扬动作很生疏,甚至从一开始整个人就从耳根红到脖子。 裴贤始终没说话。 “你别看我……”祁扬呼吸有些急促,他间隙时抬眼央求,一直被裴贤盯着看,他才发现自己也不是真的不要脸。 裴贤看他时的目光很复杂,闻言也依旧没听他的话,不仅目光没收敛,还顺手抓住了祁扬的头发—— 他头发很软,跟看上去一样好摸。 但裴贤注意力显然不在这里,他往自己跟前扯了一下,声音很低哑:“别说话。” 一直到这次结束。 这是三次起来祁扬最难受最窒息的一次,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上一次裴贤都还是理智尚存地收着力的。 他当时还发了挺大的脾气。 反倒是这次一点脾气都没有,跪在地上失神地缓着气,还试着去握住裴贤的手,眼睛里隐隐有水:“去卧室吗?” 第49章 裴贤看着他,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抬起,四指托住他下颌,拇指在他沾染白色□□的嘴角擦了一下。祁扬不敢动,静静地等着,情愿当一个木偶,等着裴贤的下一步动作。 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接受。 裴贤在触及他目光时,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祁扬身体在微微颤抖,但目光好像很坚定,简直称得上视死如归。 裴贤移开眼,刚被平息下去的烦躁莫名上泛了一些,他推开祁扬,后者没有任何准备,肩膀撞到了一旁的柜子。 不等他站起来,裴贤就回了房间。 祁扬堪称困难地站起来,主要是腿很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对裴贤扔下他走了没什么过大情绪似的,只是去卫生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独自离开。 第83章 到最后他的晚饭也没吃成,嘴角很痛,吃饭也变得折磨。 * 裴贤的记忆按照医生所说,如果在三个月内没有恢复过来的话,之后再恢复的可能性将会很小。然而三个月早就过去,裴贤对过往的记忆顶多会闪回一些片段,距离记起还是很遥远的一段路。 他有时候在梦中会想起一些,然后挣扎着想要保留记忆并醒过来,但每次醒来后都会全数忘记。 定期去见医生复查后,医生在家人的安排下给裴贤预约了一个心理咨询师。 排除受伤的后遗症,记忆仍旧无法恢复的另一个原因,医生认为是心理层面的问题。 咨询师从始至终语气很温和。 “我大致了解了你当情况,最近怎么样?”咨询师问。 “偶尔头痛,多数时候很好,忘记一些事情没有给我带来太大的困扰。”裴贤说。 “睡眠有影响吗?” “还好,但经常做梦。” “关于什么的梦?” “忘记的那些事情。” 咨询师看着他:“你对找回记忆的态度是什么?” “无所谓。” “丢失记忆这件事并没有对你的生活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所以你认为自己并不需要治疗,也不需要恢复这一段记忆,是这样吗?” 全然没有负面影响是不可能的。 裴贤微微蹙眉,如实说:“是,虽然有一定负面影响,比如头痛,睡觉时会惊醒,除此之外其他方面没有困扰到我,所以找不到得回都一样吧。” 他忘记的大多数人都在跟他重新建立关系当中。 除了一个人。 咨询的环境封闭且安静,裴贤很平静地提起:“有一个人我忘记了他,但根据他所说的,过去他对我也并不好,所以我觉得想不想得起来不是很重要。” 咨询师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闻言点了点头,顺势问:“你是在得知他曾经对你不好之后,不愿找回过去的记忆,还是在这之前就不准备寻回。” “之前吧。”裴贤说。 咨询师沉默了一下。 裴贤又蹙眉,片刻后他沉了一口气,说:“是之后。” “好的。”咨询师对他微笑,又问:“可以说说是一段怎样的故事吗?” 裴贤点头,他讲起过往像在说别人的事:“他说三年前我对他一见钟情,并且后来我们保持了三年……无法形容的奇怪关系,总之我一直在单方面地追求他,而他并不接受我。后来我就忘记了他。” “听起来像记忆的报复。”咨询师说,“现在呢,他对你怎么样?” 裴贤说:“现在,我并不希望他继续出现在我生活里,但他总是来纠缠,我觉得很烦。我已经记不起喜欢他的感觉了,但他很固执,用一些他以为的方式……追求我?又或者说照顾我,我并不需要。比如做法,他似乎苦练了很久,但是做的依然很难吃,客观来说我认为他才更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 “好的,那我们来聊一聊你生活的其他方便,除过这个人以外的人际关系现在怎么样?” …… 三十分钟后,这段理智与专业碰撞,完全没有起到任何疗效对话结束了。 裴贤从诊室里出来,外面门开着,楼道的窗户也被保洁打开,对流之下冷风瑟瑟,他拢了一下身上的大衣,准备离开。 走到门前的时候,冷风又扑面灌过来。 裴贤一抬眼,看到了一个刚刚才提起过的人。 穿着上次见面时穿过的白色棉衣,还系着围巾,习惯性地把下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取暖,走路时眼睛因此只看地面。看他的方向,似乎是朝着这里来的。 裴贤走出去,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这是一家治疗心理问题的私立医院。 也仅仅只是做心理方面的。 “……” 祁扬埋着头往里走,擦肩而过时才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亦或者说闻到了什么,他急忙回头看,看到裴贤的背影。 “你怎么在这?”祁扬走回来。 裴贤说:“这里是医院,还能来干什么?” 祁扬想了一下,略有些尴尬地笑道:“啊,那你……是之前那次,有什么心理方面的后遗症吗?” 裴贤:“没有。” 祁扬又猜测:“……最近压力大?” 话音落,两个人脸色都变得有些诡异。 祁扬莫名给自己闹了个红脸,刚想换个说法。 裴贤:“我很健康。” 祁扬没有问他健康的人来什么医院,而是就应了他的话,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实在不适合在路遇的情况下尬聊,裴贤没再多说就离开了。 在外等待一段时间后,祁扬按照约定时间进了诊室。 咨询师还在写着什么,见他来后,笑道:“上次来过之后有好一些吗?” “感觉一直有变化,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的变化。”祁扬说。 “坐。” 室内温度高一些,祁扬摘掉了围巾,露出完整的一张脸。 他这段时间配合了一些药物方面的治疗,脸蛋看着比最初见面时要有肉了一些。祁扬长得很好看,咨询师记得他第一次来过之后,就有实习生跟她聊,说这个病人长得太美了,就是太瘦,瘦得很没精神。 “是一些什么样的变化呢?”咨询师问。 第84章 祁扬:“我分不清,我现在是因为喜欢他才想见他,还是因为……想把他留在我身边。” “就像您上次说的,我怀疑,我是不是只是因为失去的太多,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所以在短暂拥有了他之后,无法接受他离开我,所以想把他强行地……重新占有。” “我还是不能完全理解,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 周五下午。 祁扬将车停在裴贤家楼下,在门口等裴贤下班。 一周一次见面的机会,无论如何他还是不想放弃。如果这个机会也没有了的话,他感觉裴贤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愿意理他一次。 裴贤按点下班,其实很早就看到祁扬的车,但是装作没有看见,准备回去。 祁扬匆忙下车:“下班了?” 裴贤不得不回头:“嗯。” “……” 祁扬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问:“吃饭了吗?” “没。” “我请你吃饭吧?”祁扬撑着车门问。 裴贤:“你没有工作吗?” 祁扬不知在想什么,不过脑子的顺嘴回答:“我以前没工作,但是我现在有了,我现在工作进展还挺顺利的,刚刚下班的时候……” 裴贤不知何时走到了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一动作打断了祁扬的话,祁扬也跟着坐进车里。 坐下后,他花了十秒钟才反应过来,裴贤上他车了,意思是答应和他一起吃饭了。 “你去看病?”裴贤问。 祁扬发动车子,略显紧张地开着车,动作僵硬得仿佛在考科目三。裴贤也正好严肃地扮演着考官的角色。 “对。”他回答,“……该看看的,不然总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裴贤问。 祁扬如实说:“想不明白对你的感情。”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 祁扬点头:“嗯。我对你的感情,就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不用回到过去的那种方式,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就很好。” “白看了,叫医院退钱给你吧。”裴贤不想听,闭上眼睛靠着后座假寐。 “……” 这家菜馆离得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裴贤隐约记得自己其实是来过这里的。 里面的菜做的确实很和他胃口,但从吃饭本身的角度上来看,这其实是一顿很不错的饭。 只是实在无法将同桌吃饭的人完全忽略,因此饭桌上的气氛稍显奇怪。 两人谁都不是话多的的主,但是为了让一顿饭显得不太沉闷,祁扬硬着头皮找出自己准备好的、打在手机备忘录里的“话题”。 “小抄”在手,祁扬心里稍微有了点底。 “你觉得这里的饭怎么样?”祁扬问。 裴贤:“可以。” “……” 祁扬看了一眼手机,又问:“哦,你以前来这里吃过吗?” 裴贤:“不记得。” 哦对,他失忆了。 祁扬又看了一眼,“最近工作忙吗?” 裴贤:“还行。” “最近新上了一个电影,你看过吗?” “没看过。” “你有没有什么爱好?” “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偷瞄的频率太高,高到祁扬怀疑自己再看下去会斜视,他颓废地把手机移到桌面上,关掉了这个没用的备忘录。 “那我走吗?”祁扬丧气地问。 裴贤瞥了他一眼:“安静点,吃饭。” 祁扬从有记忆以来话就不多,印象中自己被命令“安静点”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他木讷地点头,这才拿起筷子,刚准备说什么,裴贤又看了他一眼,祁扬立刻闭嘴了。 第50章 回去的路上,车内很安静。 祁扬透过后视镜看裴贤,后者很沉默地看着手机。他感觉到这是个拒绝的姿势,展现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他意识到这周裴贤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一整周时间里,他们又会失去所有交集。 祁扬有点焦虑,他开车一向平稳,此刻开得愈发缓慢,大脑中不停回想着咨询师和他聊天的内容。 “那要看你,你究竟是想和他建立起一段怎样的关系?是朋友,还是恋人。” 祁扬回答:“朋友也可以。” 咨询师笑了下:“那你现在和他的这个一周一次的见面频率就很合适,作为朋友来看,彼此有联系,又不至于太亲密。恰到好处,你可以问问自己,你对现状满意吗?” 这个答案显然是否。 要是满意他早就不来做什么咨询了,他回去每周走流程似的,和裴贤一起完成任务就能达成目的了。 咨询师看他表情奇怪,了然地点了点头:“其实你自己能意识到的。” 他并不满足于现状。 潜意识里也并不能接受和裴贤之间疏远至此,仅仅停留在每周一见面。 “可是过去我也做过很多……伤他心的事,现在他也很讨厌我,我再去追求他,岂不是很自私。”祁扬垂着眼睫,想到裴贤看他时冰冷的目光,睫毛轻颤:“理智上来说,我们当朋友就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你依然决定听命于理智,那你就不会来找我做咨询了。人是需要感情的,尤其是爱情,爱情很猛烈的情绪,像野兽一样,你跟爱情是讲不通道理的。你觉得自己陷入了死胡同,因为你的理智和你的感情在打架,客观上来讲,你的理智更胜一筹,但你主观上似乎更希望感情能胜出。” 第85章 所以他寻求外力,寻求医生。 他希望自己能抛却多余的理智,认清感情之后就义无反顾地去追求。 但此刻来讲,他还是没办法彻底改变。 祁扬想,他还是要试探一下,如果裴贤也需要他,他就勇敢一点。 他觉得裴贤还是需要的吧,即使只是身体上能付出的一些,也是需要的吧。 “你等会回家准备干什么?”祁扬偷偷打量他,问。 “睡觉。”裴贤说。 “哦,其实还挺早的呢,最近新上的那个电影真的很好看,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祁扬提议道。 “你不是看过了吗?”裴贤蹙眉。 “我看过了,很好看,所以和你一起去。”祁扬解释道。 “……” 裴贤收回视线继续看手机,语气淡淡:“我不爱看电影。” 祁扬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裴贤居然是不喜欢看电影的。 过去他经常陪自己看电影。 短暂的惊讶后,他抓住机会立刻问:“那你喜欢做什么呢?” 问完之后他想起裴贤不久前的回答,又急忙补充:“我是说你的爱好。” 裴贤:“睡觉。” “一个人睡吗?” 裴贤:? 祁扬意识到自己问得略显突兀,他被裴贤突然投来的视线烫了一下,讷讷地补了一句:“我是说其实我也挺喜欢睡觉的。” “……” 更奇怪了。 祁扬耳根烧红,目视前方,车像没油了似的龟速前行着。 裴贤没再理他,也没说什么,装作没听见。 回到小区后,在车库停完车,祁扬一路跟着裴贤来到了裴贤家楼下。 裴贤回头看他:“还有事?” “没事了。”祁扬下意识回,说完又临时找理由:“我家最近晚上总停电,有点黑,我能不能……” “去开房。”裴贤打断他,又问:“需要我资助你?” 祁扬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就去吧。”裴贤说完就回头上了楼。 祁扬这下彻底找不到理由跟上去,也无法试探裴贤究竟需不需要他。 他在楼下踢着石子出了十分钟神,才慢吞吞地走回家。 回到家后,灯果然是坏了打不开。他已经说过不会再偏裴贤。 最近不知什么原因,物业虽然也经常致歉,但是连续三天了晚上依旧不来电。 祁扬对黑暗是一种强行克服后的无所谓。 也就是,虽然天然很恐惧,但是从高中时就硬克服了,所以面临完全的黑暗时,又害怕又淡然,甚至心里有种又痛又爽的奇怪感觉。 他走进家里,接着外面打进来微弱的月光,刚准备脱掉外衣,突然意识到家里有些不对劲。 他裸眼视力一般,但是隐约看到客厅地面很乱,卧室书房的门走之前都是关好的,现在却也莫名大开着。 祁扬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了一下客厅。 又踏着满地的纸张,进卧室和书房都看了一遍。 有人来过。 被……入室抢劫了? 祁扬检查了一下财务,发现书房的电脑不见了,同时丢失的还有一些放在柜子里比较明显的现金。 …… 报警后,辖区派出所很快派人来了现场。 警察上来也是先问:“丢失什么重要财务了吗?” 祁扬如实说,说完后警察说:“那应该就是为了求财。” “我觉得不是。”祁扬说:“那些现金最多就一两万,但我的手表一类的,都没有丢。” “表的价值大概在?” “应该比这套房子稍微值钱一点。”祁扬说。 “……” 警察沉默了一下,交代旁边的人:“如实记录,这个点重视一下。” 说完又跟祁扬说:“建议在没抓到人之前先不要住在这里了,万一对方真的不是求财的,而是有其他目的,你一个人住着太危险了。” 祁扬了然地点点头:“好的。” 等警察处理完现场离开后,祁扬也收拾了点换洗衣服离开了这套房。他坐在车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没想到裴贤随口说一句叫他去开房,他今天竟然真的得去开房了。 祁扬想了很久也没有开车离开,最后竟然走到裴贤家楼下,在瑟瑟寒风中,不知为何地坐在楼下等了会儿。 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天这么冷,又这么晚了,裴贤不会莫名下楼,更不会撞见自己。 片刻后,祁扬试着给裴贤打过去一个电话,依旧是被拉黑的状态。 看来裴贤短期内没有把他从黑名单放出来的打算。 祁扬只好回去,开车离开,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入住的酒店。 附近的酒店都爆满,禹城一如既往地热闹,尤其最近快到年底。 祁扬开车绕了一圈竟真的没有找到一家有房的酒店,他找的态度很消极,在发现没有地方可以去的时候,一点都没生气,i反而觉得有点很隐晦的开心。 他找到了一个正当的、去找裴贤的理由。 晚上十一点。 逛遍了半个禹城的祁扬,被冷风吹得有些头疼,如愿地站在了裴贤家门口。 他摁响了门铃,等待了三分钟,里面迟迟没有人回应。 祁扬低垂着眼,试着又摁了一遍。 第86章 这次等了一分钟左右,门被打开了。 裴贤穿着睡衣,身上还带着刚从浴室出来的水汽,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祁扬觉得很暖和。 他被冷风吹得发痛的头好像也缓和了一些。 “我家被抢劫了。”祁扬看着他。 裴贤愣了下,表情奇怪。 祁扬又说:“偷了我的电脑和钱。” 裴贤蹙眉:“不要用这种事情来骗人。” 祁扬心口闷闷地痛了一下,他家里被抢劫,又在外面流浪了半晚上,也没觉得有什么,偏偏这一刻觉得很委屈,他眼底上泛了一层水汽,让视线略微有些模糊。 意识到后,祁扬立刻低下头,害怕被裴贤看见他的眼睛。 他垂着头,声音听上去有些闷:“真的被抢了。” 裴贤:“报警了吗?” 祁扬:“嗯,警察来处理过了,叫我最近不要住那里了。” “嗯。”裴贤说,“那你是怎么,钱全被抢完了,没钱开房?” 祁扬想想自己丢了的那一两万块钱,又想了想每个月入账的二十五万的遗产。 实在是说不出没钱的话来。 他轻叹了一口气:“酒店都满了,刚才出去找了很久。” “嗯。” “我也不知道还能去哪了,你能不能收留一下我呢。”祁扬埋着头说。 裴贤没有退让:“你在这里没有其他朋友?” 祁扬有些错愕的看着他。 “目前我跟你也不是很熟,你没有其他朋友可以求助吗?人缘这么差?”裴贤神色淡淡。 祁扬不擅争辩,被说的哑口无言。 他在禹城还能找谁,找杨佳赫吗?其实也不是不能吧,为什么不找杨佳赫帮忙呢,因为他确实……确实是想以此当借口来找裴贤的,所以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别人。 这种小把戏,对喜欢自己的人耍一耍是可以的。对方可以假装听不出里面的漏洞,一起装聋作哑,顺势将感情推进一步。 但是对讨厌自己的人是行不通的。裴贤一秒钟就抓住漏洞了,因为他真的很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 祁扬看上去像是被一句话说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手垂落在身侧,姿势看上去又僵硬又傻气。 神情也是木的,不知道愣了多久,才机械地点点头:“哦。” 裴贤不知道他在回答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 “是。”祁扬又点了点头。 裴贤觉得他这样好像很可怜似的,他潜意识里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祁扬,竟然会觉得心口闷痛,不知道是不是曾经留存在大脑中的意识还没有改变,看到祁扬很可怜,他就会心疼。 裴贤觉得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他趁着祁扬没回神,回去拿了两千块钱现金,出来递给祁扬:“找个酒店吧,总不至于全城一间空房都没有。” 祁扬拿着钱回到车里,木了很久。 回过神就看到手里抓着两千块钱现金,上下两张已经被他攥得有些湿了。 天这么冷,为什么他会出这么多手汗呢。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天爷在惩罚耍小心机的人,再次寻找酒店的时候,祁扬找得很认真,但竟然真的没有一家酒店是有空房的。 祁扬买了两包烟,坐在车里抽了一夜。 第51章 天亮起后,祁扬回到家里,洗掉了自己一身的烟味,重新换了身衣服。 他看着镜子中的人,一脸的疲态,不仅是一夜未睡的疲惫,还有各种综合因素导致的萎靡不振。看着太没精神了,他今天不会去找裴贤的。 穿好衬衣和裤子,正在系腰带时,祁扬正在充电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但地址显示在首都,祁扬潜意识里已经能猜到是谁了。 接起来后,对面果然传来祁晗的声音:“早上好,哥。” 祁扬没说话,把手机开了免提丢在一边,继续将腰带系好,又拿了条领带站在镜子前。 他穿西装的次数不多,但是领带打得很好看。 “最近很闲吧。”祁晗说。 “最近没有派人盯着我吗?”祁扬反问。 祁晗默了一下,笑了起来:“你还知道呢,我还以为你这种蠢货连被人跟了都不知道。” “跟出什么结果了?”祁扬问。 “说你每天要么在家待着,要么去娱乐场所待着,无所事事到了极点,但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呢。”祁晗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仰头向后,靠在椅背:“如果每天玩乐,你为什么不回潭州去?那边不是玩得更嗨吗。” “哦,你猜猜。”祁扬说。 祁晗阴沉下来:“我猜你忙着追你那男朋友呢,人家把你忘了,你就急得天天追人屁股后面跑。人家在禹城,你就跟着留在禹城,租那么个老破小也要留着,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啊,跟你妈如出一辙。” “你也不用动不动就说我妈,骂我可以直接骂。”祁扬打好领带,穿上大衣,将手机拿了起来。 “……”祁晗默了一下,像是没听见这句似的,继续说着:“都在正好,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祁扬穿好鞋,开门走了出去:“嗯,你谁都不要放过,你先不要放过我,先把我弄死,再考虑着找别人麻烦吧。” “……” 祁晗觉得这人莫名像是吃了枪药,突然变得比自己还冲,他不悦:“你算什么,还指挥起我来了。” 第87章 “我算你最讨厌的人,你不是做事情最讲逻辑了吗?来吧,按照你的逻辑,先解决最讨厌的,最主要的,难道不对吗?你先把我弄死,再对任何人下手我都不会拦着你了,毕竟死都死了,我也不迷信,也不会说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之类的话。”祁扬说。 祁晗听得云里雾里,没完全理解,但是他觉得自己被祁扬当乐子了似的,祁扬这个语气,让他很生气。 “你有话直说。”祁晗说。 祁扬:“……” 他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话也能从祁晗嘴里听到,祁扬说:“直说就是你有什么冲我来,找人翻我家,翻到什么了吗?如果翻到了就赶紧着急回来把我弄死吧。以及,你敢动裴贤一下,我现在有的是办法和你同归于尽,不信你试试。”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重新坐上车后,祁扬发现车里烟味很大,他不适地开着窗散了一路的味,脑海里不停回想着自己刚才和祁晗的对话。 但没有在想内容,而是想,他居然有一天也能这么硬气的跟祁晗说话。 他以前没想过要这样,但是硬气完之后他觉得很爽。 甚至在和说出“同归于尽”那一刻的时候,他真真切切的想过,如果祁晗对裴贤做什么,他会杀了祁晗。这种极端的想法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但是第一次出现的这么具体。 他跟医生发了消息,询问自己这样的心理是否正常。 但医生通常并不会直接地告诉他“正常”亦或者“不正常”。 只是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祁扬坐在车里打字给她:他已经很不喜欢我了,我的事情如果再连累到他的生活,他会更不喜欢我。 * 杨佳赫的团队明面上是个小公司,租用的门脸在一栋大厦里,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但是考虑到资金各方面的问题,核心工作还是在一间酒吧后门出去,七拐八弯才能走到的一处偏僻自建房。祁扬每每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他就上酒吧坐会儿,然后找机会走。 今天要去开会,不过目的地仍然不是公司,而是杨佳赫家里。 祁扬进门后发现严凯乐还坐在地毯上吃着早饭,电视上播着的动漫祁扬看不懂,他对这些没有研究,目光也没多停留,挂完大衣就直接走向了书房。 外面杨佳赫一边收拾着地上堆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忍无可忍地在路过的时候照着严凯乐的屁股踢了一脚:“叫你不早点起,一会人全来了看你在这吃饭啊?” 严凯乐嘴里塞着包子,含混地说:“马上马上。” 杨佳赫收拾完才进书房,烦躁中带着炫耀地解释:“他昨晚又没带钥匙,进不去家门了,大半夜跑来我这儿。” “……”祁扬觉得自己好像被刺痛了一下,不过他更庆幸自己昨天晚上没有求助杨佳赫。 “你身上怎么有点烟味,大早上就抽?”杨佳赫嗅了嗅。 “车上的。”祁扬说。 “车上什么时候的烟味能留这么久?” “……昨晚的。” “你昨晚在车上抽烟?” 祁扬叹了口气:“你入错行了,应该把你介绍给刑警队。” 杨佳赫被越夸越来劲了似的:“你昨晚也没回家啊?” 祁扬觉得他再猜下去就要猜到自己被裴贤拒之门外的事情了。 “嗯,家里停电了,还被抢了,警察说不安全。”祁扬说。 “卧槽。”严凯乐刚走进来就听到这句,惊呼一声:“金主爸爸,你这是经历了什么?讲讲,怎么被抢的?” 他像是小孩没见过世面觉得什么都新鲜。 祁扬:“就是普普通通的被入室抢劫了。” “你怎么这么淡定?”严凯乐很惊讶,“这么大的事,你不发个朋友圈吗?” 杨佳赫忍无可忍,被他摁着坐下:“行了,是不是还得给他上个热搜啊?” “也是可以的。”严凯乐说。 杨佳赫懒得理他,给他塞了一瓶水,严凯乐刚吃完刚好有点渴,喝水堵住了嘴。 杨佳赫这才问:“你弟啊?” 还是跟聪明人说话舒服,以前裴贤也是,什么都不用他说,就能猜到。 祁扬点了点头。 又想到现在的裴贤不这样了,只会把他关在门外。 杨佳赫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说:“现在项目进展都挺顺利的,他找你是什么,私人恩怨还是……发现什么了?” “就是闲得无聊,打电话让我不爽一下。”祁扬说。 “……”杨佳赫说:“那你这个弟弟确实是有病。” “没说他没有。”祁扬说,“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干的废物。” 严凯乐转着椅子玩:“哎,话不能这么说,我就觉得你很厉害,除了厉害之外,你还很有钱。” 祁扬笑了下,对杨佳赫说:“不过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我想等会儿跟大家商量一下,我们最好是准备三个以上的方案。” 杨佳赫很认同:“应该的,你这个弟弟,很多疑。” 两个人聊着,严凯乐在旁边听得垂头丧气,停止了转椅子,趴在桌上怏怏不乐:“可是这很累。” 祁扬说:“发双倍奖金。” 严凯乐立刻坐起来,眼睛都亮了:“我要买那个新皮肤!”说完又看向杨佳赫:“给你也买一个!” 第88章 祁扬闭了闭眼,有点想走了。 * 祁晗闲下来之后,就把注意力重新定在了祁扬身上,他妈妈闵雅秀劝了几次都没用。 闵雅秀甚至第一次产生了好奇:“你对祁扬到底为什么这么大的恶意?他从小没有哪一点比得过你,你爸爸一直都更喜欢你,现在家里的一切也都是你的,他就分走了点钱,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祁晗眯了眯眼:“我就是讨厌他,需要理由吗?” “需要。”闵雅秀把曾经为了给他摆平校内霸凌的资料甩在他脸上:“你跟别人耍横,没人惹得起你。你跟我耍横,你以为我也惹不起你?祁晗,当年你这么欺负人家,我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让你爸爸替你摆平了,别以为我就认可你的行为。” “不需要你认可我,你不是也觉得我有病吗?”祁晗撇开脸去。 “不是我觉得。”闵雅秀挎着包,站在他面前,看上去盛气凌人,事实上祁晗也并不敢得罪自己这个妈,只能听着她红唇一张就说:“是你,医学意义上讲,就是有病。” “那你把我杀了。”祁晗抬头看她。 闵雅秀垂眸和他对视:“你以为我不敢?” 祁晗不说话。 闵雅秀临走前提醒他:“别再做多余的事,最后一次提醒你。你早就被祁家养歪了,我试图掰正你,但是到头来还让你变本加厉地歪。你们祁家的教育观念本来就不符合我的,你爸走了,没人会再闭着眼睛保护你。” 妇人的警告在祁晗看来跟小时候做错事被训了一样,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义。 他还是决定按照计划,等自己忙完了,就去找到祁扬,把他带回来。 至于做什么他没想好,总之他不喜欢看到祁扬自由。 此刻,祁扬正结束一天的忙碌,在网上搜寻了九九八十一条追人的小技巧,打算先用一两个试一试。 他去买了一大束玫瑰花,热烈火红,娇艳欲滴。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买过花了,他不是个浪漫的人,如果有的话,只可能是小时候母亲节的时候,买来送给程雪松,或者教师节送给老师。 带着玫瑰花站在楼道等裴贤下班,祁扬居然生出一种很莫名的紧张感来。 直到裴贤下班回来,从电梯里出来,迎面对上一大束鲜红的玫瑰花,脚步都停住了,这时祁扬才后知后觉,他看的好像是追女孩的攻略,这样大束的玫瑰花在两个男人之间看起来似乎……是有一点奇怪。 玫瑰的香气在楼道已经蔓延开了。 祁扬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下班路上买的,送你。” 裴贤过去开了门,但没有像平时那样直接进去,而是背对着祁扬停顿住。 这一下停顿显得空气很安静。 “你……”裴贤张了张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以为上次祁扬半夜来借宿被自己拒绝并用两千块钱打发走,就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了,他猜测祁扬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毕竟祁扬看上去也是个挺要面子的人。 碰一下就脸红的,能是什么很放得开的人吗? “带进去吧。”祁扬把花往他跟前送,“挺漂亮的,还很香呢,我记得你对花不过敏。” 裴贤无奈地回过身:“你这又是要干什么?真的要追我?” “我不是一直都在追你吗?”祁扬看着他。 裴贤不得不对上他的眼睛。 他对祁扬这双眼睛,天然喜欢,又莫名厌恶。 这双眼睛让他根本分不清说话的人是不是真心的,因为就算他说了再天方夜谭的话,都好像很真诚似的。 “别追了。”裴贤把花推回去,“带回家自己闻吧。” “为什么不能追?”祁扬蹙眉,看着是真的很不解似的。 裴贤说:“我不喜欢男的。” 祁扬看着他:“怎么判断的?” 裴贤沉默了一下。 祁扬趁着他沉默,不知从哪来了勇气,拉开他家的门,讲裴贤推进去,自己带着花也走进去。 他把花找了个平台放下,火红的玫瑰包裹着在黑色的蕾丝里,上面还有花店特意喷上的水滴,赏心悦目。 祁扬回头看他:“先放这儿行吗?我不会插花。” 裴贤无奈:“那你买它干什么,我也不会。” 两个实用主义者,完全浪漫不起来。 祁扬摸了摸头发,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可能是……看错攻略了,等他回去了重新研究一下。 他蹲下来看了看花,又凑近闻了闻:“好闻的,也漂亮,插花我回去会学的,下次给你送我就会处理了。” 把花放好,两个人之间又回到了之前的尴尬。 祁扬斟酌了一下,目光不知道在哪飘忽,说:“如果你不着急结婚的话,我就可以追你的吧。” “着急。”裴贤说。 “可你现在没有结婚对象。”祁扬说。 裴贤点头:“是,但也不会是你。” “……”祁扬心脏疼了一下,面上也只好装作不在意:“婚姻法不保护,确实不会是我。” “婚姻法保护了,也不会是你。”裴贤又说。 祁扬放弃假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色很苍白:“你说话真的很伤人。” “其实我说话一直就不怎么好听。”裴贤说,“从小就这样,认识我的人都知道。如果你以前不知道,那看来我以前对你确实太好了,如果你追我是希望我像以前那样对你好,就请回吧,我做不到。” 第89章 第52章 他张口闭口就是赶人,祁扬一回尴尬二回装模做样,现在习以为常。他摇摇头,去柜子里找了个花瓶来,没记错的话是一年前逛街的时候商场送的。 看着没什么设计,普普通通的,当时两个人都觉得没用,都不想要,奈何商场冲业绩,硬送,他们就只好硬带回家。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祁扬把花瓶拿去洗了洗,水很凉,他就着凉水冲洗,觉得脑子清醒了些。抱着花瓶出去擦干的时候才跟裴贤说:“我追你是因为喜欢你,追你的意思就是对你好,所以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会对你好。” 他在这个家太轻车熟路,倒显得裴贤没必要像个主人似的在那站着。裴贤去换了身衣服,照例准备先洗个澡,一出来就听到他这么一通。 裴贤站在浴室门前:“那你放弃吧,小少爷,你明显不会追人,也不会照顾人,所以我不会答应你,你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做无用功。” 祁扬回头看他:“你叫我小少爷?那你就当大少爷吧,我会学的。” “随你,但别做多余的事。”裴贤懒得与他争辩,推门进去了。 祁扬擦完花瓶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什么样的事算是多余的事。 他外套已经脱掉了,上身穿着版型很正的白色衬衣,收束进细窄的腰间,被一束花折腾得忙忙碌碌,最后索性坐在地上弄。 裴贤出来看到的就是他背对着自己的方向,盘腿坐在地上,围着一圈被抽出来摆开的玫瑰花,身旁摆着一个透明碗装着冒热气的白水。 这一幕投射在客厅的落地窗上,祁扬好像坐在一片小小的玫瑰花海里。 他关门的声音不重,但祁扬还是闻声回过头看他。 裴贤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拿着手机在百度,正跟着上面的步骤一步一步做。 “你……饿吗?”祁扬问。 裴贤没答,目光指示了一下他坐着的一片狼藉地:“你先把那烂摊子收了。” 祁扬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把摆了一地的玫瑰,他尴尬地摸了一下头发:“马上就好。” 他话音刚落,手机突然响了。 他腿上还搭着几支玫瑰,不好站起来,于是就顺手接通:“你好?”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祁扬突然沉默了很久,而后回头看了裴贤一眼,又对电话里说:“谢谢,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祁扬照旧跟着百度一步一步打理着玫瑰,一言不发。 裴贤:“有事就走,这些等等我会拿去扔了。” 祁扬背对着他,声音有些沉闷:“别扔,我会弄好的,再等我一会。” “……” 花很多,打理起来并不容易,祁扬选了漂亮的剪掉根和枝叶插在花瓶里,将其他的重新收拾起来,有些惋惜地说:“早知道给你拿去泡澡了。” 裴贤坐在沙发看书,闻言眼皮都没抬:“没这爱好。” “说着玩的。”祁扬说。 他又把其他花都收拾完,还勤劳地扫地又拖地,忙活完之后才坐下。没等裴贤再下逐客令,他就说:“我叫人送餐了,一起吃吧。” 裴贤没答话。 祁扬目光在他身上瞟了好几次,又看了几眼手机,踌躇半晌,就连裴贤的余光都能发现他莫名地坐立难安。 终于,祁扬下定决心似的,小心翼翼地问:“你跟家里关系好吗?” “亲妈,关系为什么不好?”裴贤说。 祁扬:“不是说阿姨,是……你爸爸那边的家人。” 裴贤看了他一眼,猜测自己过去没跟他提起过自己家里,看来也没亲密到把底子都交出去,亦或者说过去的祁扬并不怎么了解他。 有个大致的推断后,裴贤说:“不常见面。” “他们能保护好你吗?”祁扬问。 “保护我干什么,法医风险也没大到会被刺杀的地步。” 祁扬一噎,不知该作何解释:“就是,假如说呢,像上次那样……遇到危险,他们还会保护你的吧?” “不知道,电话给你你去问问?”裴贤说。 他好像不太愿意提起那边的家人。 祁扬轻轻叹了一口气:“哦,那还是不了。” “有话直说。”裴贤说。 “……”祁扬咬着下唇想了想,“就是……没什么大事,应该不会牵扯到你,但是我总害怕,所以……以防万一吧。” 裴贤合上书:“你遇到事了?” 祁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其实不算是遇到事了,他一直就处在一个巨大的麻烦之中。 “没有。” “那你问什么?” “我害怕。” “你没遇到事你害怕什么?” “……”祁扬也觉得自己逻辑不通,很好笑,他于是莫名笑了一声:“我害怕你会出事。” “我不会。”裴贤说。 “可你之前就出事了。” “出个一次就行了,天天出事?阎王都嫌烦。”裴贤看着他,“你要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你的弯弯绕绕我听不懂,要是真的没事就别瞎想,我身体很好,不要咒我。” “……” 祁扬笑着看他,没说出点什么,门铃响了。 他叫人进来,把饭菜都布置好,等工作人员离开后,叫裴贤:“吃饭了。” 然后看到裴贤去洗手。 第90章 祁扬莫名想起自己几个月前来见裴贤时,他刚刚睡醒,裴贤对他说“洗手吃饭吧”。这一幕他一直记得,因为很有家的感觉。 又想起大概从很早之前自己的潜意识里就已经无法接受和裴贤分开。 那天吃的是鸡蛋面。 那天他突然觉得裴贤眼下这个泪痣很有感觉,盯着看了很久。 那天裴贤说,泪痣代表要在爱情上流很多眼泪。 吃饭的过程很安静,祁扬一直在想事,中途还出去打了两个电话,没有他开口找话题,裴贤自然是不可能主动跟他讲话。一直到这顿饭结束,两人都闲坐着,裴贤才看了眼时间:“很晚了。” 祁扬的视线这才从手机屏上离开,抬眼看他:“再……待一会儿吧,行吗?” “有什么必要吗?”裴贤问。 显然两个人待在一起又不会说话,更何况祁扬今天看上去很忙的样子,就更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吧。 却不想祁扬立刻将手机收了起来,倾身过来在他嘴唇上很快地亲了一下,让裴贤来不及躲开。 偷亲到了之后他笑了起来,请求道:“今天多待会儿行吗?看在花的面子上。” 裴贤看了一眼他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要不你带走?” 祁扬无奈地皱了下眉毛,很想叹气,想了想又很快地在裴贤嘴上亲了一下。 “你还是别说话了。” 两人在沙发上坐着,祁扬这个姿势靠过来,裴贤想要将他推开,手顺势就搭在他腰间,试着推了一下,却发现他腰很敏感地躲了一下。 祁扬嘶了声:“……你故意的吗?很痒。” 裴贤:“……” 很冤枉,他其实根本不知道男人的腰会这么敏感。 祁扬却没有顺势离开他,而是勾住他的脖子,又往前靠了一些,他贴在裴贤的耳边,想要说什么,但还没开口,裴贤就先看到了他红透的脖子和耳根。 “如果我现在走了,你会很快忘记我吗?” 祁扬问完,很忐忑地等待着裴贤的答复,他猜测也许答案是会,因为现在的裴贤说话真的很难听。 却听到裴贤说:“短期我不会二次失忆,理论上我会记得你。” 祁扬脱力地埋在他肩头,低声笑着:“这种时候也要很理智的回答吗?” 他又说:“会记得很深刻吗?还是转头谈恋爱,或者相亲了,就把我忘掉。” 裴贤说:“如果我谈了恋爱还有忘不掉的人,那说明我人品有问题。” “……”也许是他的回答太另辟蹊径,祁扬听着,居然觉得心没有刚才那么空了,他在裴贤脖颈吻了一下:“那你记我久一点吧。” “……” “怎么才能记我久一点?”祁扬说,“我现在就走了,你肯定不会记我太久。或许很久以后会突然想起来,失忆之后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非要说你以前喜欢男人,还要缠着你,很让你嫌恶,然后就把我丢到一边,之后再也不会想起我了。” “安排得这么好,需要我的记忆陪你演一段吗?”裴贤没好气。 他又试着推开祁扬,这次祁扬没有闪躲,但是裴贤能感觉到手下触碰到的皮肤很紧绷,以及……祁扬腰很细。 裴贤突然松开了手。 还好祁扬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他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漩涡里,执着地问:“怎么样能记我久一点?” “……” 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祁扬有些难受,他心里又开始空,感觉全身都被巨大的难过包围了。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裴贤,而裴贤很快就会忘记他。 这次他没有再顾上理智地去想,也许裴贤早早忘记自己,开启下一段,人生会更好之类的。 他只是自私的想着,裴贤要忘记他了,他要怎么让裴贤记得他。 裴贤不给他答案,而他对这道题束手无策。 祁扬只能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办法。 他吻着裴贤,将裴贤抱得很紧,同时一只手在他背后轻抚,另一只手顺着裴贤身前滑下去。 他吻得很用力,很动情,裴贤体内的一些记忆被唤醒,但理智尚存,他避开祁扬的吻,微喘着气:“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祁扬看着他,又说:“只是很想你,继续吗?” 虽然是问句,但是他没给裴贤留回答的余地,就继续吻了上去。裴贤的唇形很好看,嘴巴长得很漂亮,每一个五官单拆出来都是很好看的,但祁扬还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鬼迷心窍地想去接近这个法医—— 起初好像就是因为很想和他接吻。 都处在一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时压抑着,还能勉强让理智主导了一切。 但等到有反应之后,大脑就被一个念头侵占了。 从沙发到浴室后,祁扬更加确信裴贤是真的失忆得很彻底,他略显痛苦地推了一下裴贤,但又不敢推得重,生怕裴贤要走,推完又凑上去亲他,小声哄了几句。 裴贤对自己经验缺失的事实认得很清:“你自己来。” …… 很痛。 丢失的经验实在很宝贵,现在的裴贤不仅没有经验,也没有耐心。 祁扬记得他们第一次的时候都没有现在痛,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裴贤很在意他的感受,甚至能因为他皱一下眉头就不敢继续。 甚至会只单方面服务他,等他出来,就自己一个人去浴室再解决。 第91章 现在祁扬痛了也不敢说,好在裴贤还尚且留存着一些身体的记忆,到了后来才不至于很难受。 得一个喘息的余地,祁扬还没把一口气歇息回来,腿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他看过去,眼里还带着水光。 但裴贤没在意,只当他是困了。 …… 裴贤原本没打算让祁扬留宿的,但是最后祁扬也没给他一个逐客的机会,就晕过去了。 隔天一早,祁扬闹钟先响了,他忍着一身的不适爬了起来,看了裴贤一会儿,又摸了摸他的脸。 裴贤自打失忆后睡眠就并不太好,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祁扬下了床,不知是脚下踩到了什么了还是怎样,脚下像扭了一下似的,腿也很无力,站着缓了一会儿才穿上衣服,然后出去了。 可能是洗漱去了,他猜测。 裴贤闭上眼又睡着了。 几分钟后,裴贤听到门推开的声音,又睁开眼。 这次祁扬看到他醒了,但是睡眼朦胧的样子,显然也没醒明白。 他笑着:“你睡吧,我走了。” 裴贤没说话,正想闭眼。 又听到他问:“现在能不能记我稍微久一点?” 裴贤翻了个身,脑袋稍微醒了些,他说:“我没有答应你什么。” “嗯,我也不找你负责。”祁扬似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我知道,睡一下不代表什么。所以如果你能记得我就最好不过,记不得就忘了……也行。” 这个句子有点长,裴贤半睡半醒的脑子不足以思考完全部的意义。 “睡吧,再见。”祁扬说。 裴贤大脑中回复着“再见”,但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这天裴贤睡醒之后才在床头柜看到压在一杯水下面的纸条,他端起水喝了一口,看到纸条上写着: “之后有人打电话叫你去哪里,你都不要去” 裴贤拿着纸条看了一会儿,联想了一下昨天祁扬很奇怪的反应,基本上已经有了猜测。 祁扬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怕对方找上自己? 但他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毕竟祁扬也没有向他求助,他也从来都不是什么热心市民。 裴贤将纸条揉了,丢进了垃圾桶。 第53章 裴贤有一段日子没再见到祁扬,期间也没有收到过奇怪的电话。 上班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过着,过得他对时间没什么实感,一直到丁高君打电话来通知他元旦回家吃饭,裴贤看了眼日历,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十二月底了。 马上就要进入新的一年了。再年轻一些的时候每年年底还会想着,新的一年了要做出一些改变,越来越好之类的。二十五岁之后裴贤就对新年再没有什么期待。 挂掉电话后,他坐着出了会儿神,又觉得今年他对新年还是有一点点期待的。 这一尘不变如死水的日子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不过就目前来看一切如常,他失忆的情况也没有明显的好转。 丁高君通知的“回家吃饭”,不止是回郊区别墅这么简单。自从裴贤的父亲去世之后,母子俩明面上跟家里的交际并不多,但逢年过节还是要回去聚一聚的,他爷爷很看重这一点,觉得再怎么样亲孙子也不能流落在外。 元旦当天,队里也给放了假。 下午家里派了车过来接,年近五十的司机穿戴整齐又面带微笑地请裴贤上车,这个司机裴贤也见了很多次了,不过他和家里的人并不想有过多交际,对司机也只是微微颔首。 路上丁高君一直闭目养神,裴贤记得她往日回去时总是很随意的神情,问了句:“不舒服?” 丁高君微微掀起眼皮,上面略显疲惫地折出了三眼皮的折痕:“今天还挺冷的。” “嗯。”裴贤看了眼窗外。 今天外面的天色像是笼罩上了一层灰,好像老天在彰显新一年的不同似的,温度也直比昨天降低了七度。 车里很暖和。 丁高君过了会儿又说:“挺冷,这天气人在外面待久了也得冻坏。” 裴贤觉得她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又看了什么新的书。 丁高君素来爱看书,平日里也无事可做,家里书房月月都新进很多书籍,她基本上每一本都会看。 “嗯。” “等会儿别跟你爷爷摆脸色。”丁高君缓了会儿后叮嘱着,“上次多亏你爷爷,不然你这条命能不能捡回来都看造化。” 裴贤:“我没有跟他摆过脸色。” “那你每次回家跟上刑似的。”丁高君看着他的侧脸。 裴贤笑了一声:“你回家不跟上刑似的?” 丁高君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是因为你爸爸,你不一样,爷爷对你挺好的。” 裴贤点了点头:“我也是因为我爸。” “你爸都说不怨他了。”丁高君说。 “你不怨了吗?”裴贤问。 “……”丁高君没再说话。 裴贤的父亲裴锡元,算是爷爷的长子,但是户籍没在一起过。爷爷当年借势上爬,说起来是段很上不得台面的过往,抛弃了原配妻子,同时也抛弃了长子裴锡元,娶了家里有权有势的现任妻子,又生下了两个孩子,一子一女,现在在爷爷的庇护下都平步青云。 裴锡元生前是从来不愿意回家的,但爷爷到了晚年,不只是出于愧疚还是如何,多次上门希望能获得裴锡元的原谅。 第92章 这些故事裴贤都是听丁高君讲的,他从来没有参与过,听故事之前也并不知道自己的爷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时候裴贤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爷爷奶奶的。 丁高君说裴锡元不怨了。 有一段时间裴贤是信了的。 后来发现,只是因为裴锡元自己不得已提前撒手人寰,怕妻儿没人照应,日子会过得苦,才在最后松了口。 思绪翻飞间,两人一起走进老宅。 进门的时候客厅已经传来说笑的声音,裴贤看过去,勉强认得是自己名义上的小叔,带着两个孙子孙女在老爷子跟前打转。 小叔的两个孩子跟裴贤年纪差不多大,都已经各自成家,有孩子了。 裴锡元和丁高君原本生裴贤就生得晚,偏偏裴贤还迟迟不结婚,这些人见一次催一次。 老爷子年纪上去了,视力倒还是很好,坐在轮椅上,一眼就越过膝前的重孙看到了裴贤。 “来了。”老爷子说。 裴贤把带来的礼物提过去:“新年好,爷爷,小叔,这个是我妈去年旅游带回来的一套茶具。” 他们送的礼物按价值来说是入不了眼的,但是老爷子还是戴上眼镜,接了过来,让小叔帮忙拆开,左右看了看,称赞了几句漂亮,有心了。 裴贤坐下后,老爷子的目光就始终落在他身上,但裴贤的思绪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迟迟没回应。 丁高君拍了他一下。 老爷子拉过两个小孩的手,跟裴贤介绍道:“泰宁的孩子,按辈分该叫你声叔叔。” 两个小孩跟裴贤不熟悉,扭捏地想要往后藏,裴贤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你们好。” 小孩似乎觉得这个叔叔既陌生又冷漠,更加不愿意开口。 老爷子松开小孩的手,叫人把孩子带走,这才又跟裴贤说起:“翻年就三十了。” “嗯。” “之前想叫你去跟詹家的孙女见见,你又不愿意。”老爷子说。 “没有不愿意,只是没时间。”裴贤说。 “没时间?你那个工作现在干得怎么样?”老爷子说话拖腔拖调,似乎是多年已经养成习惯了。 “挺好的。” “工资怕是都不够你和你妈妈生活。”老爷子说。 “还好。” “跟人家见一面,聊聊吧,那孩子上次我见了,人好,端正,长得也好。”老爷子说,“要是能结婚就早点定下来,后就别做些不着调的工作了,我有一份产业当年准备留给你爸爸,他没收,你结了婚就交给你。” “不了。” 他这个拒绝的态度也不是一天两天,老爷子瞥了一眼,就继续说:“现在伤养的怎么样?该想的都想起来了吧?” “很好。” “还忘了问问你,你从小在这边长大,怎么惹到祁家那个混小子了。”老爷子问。 在他看来,年轻人互相看不惯闹起来,不算什么大事。他当时也没细致地去查,但是事后想一想就觉得奇怪,裴贤这个性子跟裴锡元挺像,不惹事。 祁家那个孙子他也是有所耳闻,这俩人实在八竿子打不着。 想起这茬儿来,他才叫人去查了查。 “记不太清。”裴贤说。 有人端茶过来,裴贤接过,喝了一口,放在旁边。 “你也不是个爱给自己惹事的性子。”老爷子说。 “嗯。” “祁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一点,最近听说那小子跟他家那私生子又闹上了,不成样子,他爹死了没人管得了了。你是跟祁家那个私生子认识?朋友?” 裴贤看了他一眼,老爷子年纪很大了,但是那双眼睛好像不见浑浊。 “朋友吧。”裴贤说。 他也不知道算什么。 “是吗?为朋友出头,到把命搭进去的地步。”老爷子叹了口气,“怎么三十岁的人了,在感情上这么鲁莽呢。兄弟义气是这么讲的吗?” “祁家那俩孩子为什么闹起来?”一直坐在一旁保持沉默的丁高君突然问。 老爷子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摘了眼镜,说:“小辈的事情。” “那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丁高君又问。 “疯子。”一直没开口的小叔突然说。 丁高君看向他,小叔面色复杂:“高智商,反社会。” 裴贤隐约记起,祁扬有个弟弟。 小叔近些年远离<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在做生意,多少和祁家有些往来,他说:“不过生意场上是个挺好的合作伙伴,行事风格跟他爸很像。但是他爸过世之后,我们跟他们生意上往来就也少了。” “他还太小?”丁高君不太懂。 小叔摇摇头:“他手段狠,不讲情面。” 顿了顿,小叔又说:“行事也乖张。那私生子算他半个亲哥,从小就不放过,听说高中的时候就把人往死整。亲兄弟都这样,你说……外人跟他哪儿能有情面。” 裴贤看向他。 小叔从小泡在蜜罐长大的,人挺单纯,之前就经常觉得愧对大哥,后来对丁高君和裴贤态度就一直很好。见两人似乎都对祁家两兄弟感兴趣,他就多说了几句:“都是些传言。当时祁宗讯就把那私生子母子俩扔到禹城来,不过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那孩子就在致清上学。致清,你们也知道。” “我不知道。”裴贤说。 第93章 小叔有些惊讶,但一想,裴贤从小成长环境比较简单,可能确实对上面这点烂糟事情不清楚,于是说:“致清控股的,就是爸以前特别看不惯的那些人……不过现在下台的也下台了,死了的也死了,但是那帮人当时干的事也不怎么干净。里面哪方的都有,祁宗讯也掺了一脚。那私生子安排在里面上学,小儿子也跟过来,那当时……也就是没人敢管,没闹起来,不然都得上个社会新闻。那私生子也可怜,你想,自己亲爹掌权的学校,被亲弟弟欺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不过也都过去很久了,现在也都长大了。” 裴贤在听到致清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头发胀,有点疼,好像记起来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 “现在长大了,玩得更脏了。”小姑不知何时也来了,挎着小皮包过来,正好听到几个人在聊的内容,说道:“祁家那小孩吧,那是真恨他哥哥,不弄死都不能罢休。” 老爷子咳了咳:“你少管。” “我才不管呢,谁敢管他家的事。”小姑耸了耸肩,将皮草顺势脱下来,放下包逗小孩去了。 他们聊天的内容一致很宽泛,没两句话又把内容转移到前两天的新闻上去了。丁高君陷入沉默,她静坐了很久,才突然摁住旁边裴贤的胳膊,出声道:“裴贤,你要不给……” 话还没说完,裴贤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丁高君只好作罢:“你先去接。” 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属地在首都,裴贤不记得自己有认识什么那边的朋友,会在今天打电话来。拜年吗? 他接了起来,对面的人不说话,似乎在等着他先开口。 两人彼此沉默了很久,裴贤觉得可能是诈骗电话,刚准备挂掉,那边人终于说话了:“裴贤。” 裴贤确定这个声音自己并不熟悉。 但又觉得不完全陌生。 “你好。” “哦,你失忆了,对。”那人说。 “……” “跟你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祁扬的弟弟。”祁晗说。 “有事?”裴贤问。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失忆吗?”祁晗不答反问。 “能记得就不叫失忆了。”裴贤说。 祁晗眉心一跳,那天在烂尾楼被裴贤一点点激怒的感觉又复苏了,他脸上挂着怒气,说话也不再装作客气:“我明明叫那个女人告诉你的,她一直没通知你吗?” “那你通知。”裴贤说。 “……”祁晗沉默了一下,压抑着怒气开口:“你跟我哥的事你也完全不记得了?” “不记得。” “那他死了呢?他死了你总会难过的。”祁晗说,“很神奇,曾经我想让我哥痛苦,他最大的弱点是你,我没能弄死你,但是确实看到了他最痛苦的样子,老实说,我很满意,但也不完全满意,我想如果你真的死了,他才会表现出最极致的痛苦。不过很可惜,你家里人把你保护得很好,弄死你暂时不现实。” 祁晗回头看了一眼,把玩着手里一把精致的刀:“不过很幸运的是,那天在烂尾楼,我发现你也是一个很讨厌的人,你总是一副……很恶心的清高模样,我也想看看你痛苦会是什么样子。我哥会是你的弱点吗?他死了你会难过吗?” “会的。”裴贤说。 祁晗刚准备笑,就听到裴贤说:“就我现在的记忆而言,他和我见面的次数已经超过了十次,算是一个我认识并且相对熟悉的人,我身边任何一个这样的朋友出事,我都会很难过。” 祁晗不说话了。 裴贤也没有立刻挂断电话。 两人彼此沉默片刻后,祁晗沉声说:“他在东郊,如果你来,我就放了他;如果你不来,我就录下他痛苦的样子发给你。你自己选。” “你有反社会倾向,很享受这种威胁和挑战社会秩序的感觉吧?不过很可惜的是,你威胁错人了,我只是一个法医,并不能代表社会秩序。需要我给你市局刑侦队长的电话吗?威胁警察比威胁法医刺激多了。”裴贤说。 祁晗愤怒地说:“闭嘴!就这样,你自己选。” 裴贤挂断了电话。 第54章 裴贤回去后,再想问问丁高君刚才想说什么,后者踌躇了半天,又说:“忘了。” “好。”裴贤应道。 而后转头吩咐道:“倒杯热水,不要茶叶。” 丁高君看着他,裴贤说:“你脸色不好。” “裴贤,你……”丁高君刚开口。 裴贤打断道:“不想说的就不说了,别再想。” 丁高君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些年来她和儿子也并不亲近,或者说从小就并不亲近,印象中裴贤很早就长大了,但在裴锡元过世后,丁高君也没有寄希望于儿子成为家里的下一个顶梁柱。 裴贤就算再成熟,也还是她的孩子,只要她在,就轮不上孩子来顶着。 但是此刻她又发现,裴贤早就在不知何时将她当作了被照顾的一方。 老爷子年纪大了,四世同堂,房子里很热闹。 小孩子忙着追逐打闹,不知疲倦地奔跑着,一直到开饭才停歇。 天色蒙蒙转黑。 小姑刚出去拿酒,回来拢了拢披肩:“外面真冷,多待一分钟都要不行了。” “今天降温降得厉害。” “这天气适合在家睡觉。” 第94章 “那你吃完回去睡吧,爸你看看你孙女,大学生诶,最青春活力的时候,天天就想着睡觉。” “让她睡去,上大学也累。” “……” 在温馨的交谈中,裴贤突然出声:“我出去一趟。” * 东郊。 禹城东郊地势较高,环绕着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河,是夏天本地人避暑的好去处。只是祁扬第一次来这里,对夏天的好风光没有记忆,只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凉。 “最近项目出了问题,合伙人平时一口一个背靠大树好乘凉,恨不得舔上来,一转头就把我告了。”祁晗靠在后座,闭眼把玩着手中的军刀。 “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对,这项目前期进展那么顺利,还是爸生前寄予厚望的,怎么到我手里就不行了,团队的人为什么在我手里就不能好好做事?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运行的好好的,偏偏这次合作就被人抓住了错处,看上去里应外合的,简直像有人商量好要整我似的。”祁晗微微张开眼,“我一调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 祁晗转头看向祁扬:“那帮人,跟你是校友啊。” 祁扬静坐着没说话。 “我又想,再给我的好哥哥一个机会吧,万一是冤枉了你,你们学校一年毕业生几千个,总不能各个都跟你认识吧。”祁晗把刀啪地拍在腿上,笑了声:“结果人家把你们大学时候的合照都给我找来了,还真是多年老友——那照片上的你看着挺陌生,留着中长发,我发现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你呢。” 祁扬依旧没什么反应。 “我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在想你,就想……我这哥哥从小智商不高,为人更是懦弱,怎么就突然有胆识来挑衅我了呢?”祁晗看着他的侧脸,目光描摹着:“印象中,你经常被人摁在地上,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倔强,不肯张开嘴,人家喂你什么你都不吃,最后只好用刀把你的嘴撬开。” 他将军刀打开,在祁扬侧脸比划了一下。 “说起你这张脸,我突然又想起来,当时还有那种蠢人,跑来问我——祁晗,你哥哥长得这么漂亮,你要折磨他完全可以用点别的方式。”祁晗说着,嫌恶得撇了一下嘴:“你说这人怎么想出来这种招的?是不是他也是同性恋啊,满脑子就那点事。我当时觉得,我哥哥虽然又蠢又笨,还很讨人嫌,但我们好歹也是亲兄弟。” 听到这里,祁扬突然笑了一下,很轻的一声,但是在车里安静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落在祁晗耳朵里像根针,刺痛他了,让他压抑了许久的怒火越烧越旺。 “你笑什么?”祁晗面色阴沉地问。 “你当时真的没想过吗?”祁扬突然转过头来,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祁晗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这双眼睛有点过于讨厌,他捏着刀的手用了些力,想把祁扬的眼睛剜下来。 “什么意思。” 祁扬说:“想过吧。” 祁晗突然沉默了。 “但是不行。”祁扬微微压低声音说。 “你说什么?”祁晗目光变得阴骘,他扯着祁扬的胳膊将人往身前一拽,刀尖就顶在祁扬脖颈处的动脉。 祁扬呼吸变得很小心,但却接着说:“试过,发现不行,虽然我不知道是你对男人硬不起来,还是对谁都硬不起来。” “……”祁晗死死盯着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不仅知道,我还很高兴,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祁扬笑了起来,脖颈处的皮肉就在刀尖前轻擦,“你不是高智商的天才吗?在你的逻辑里,就没有想过,你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但是从来不打我那方面的主意,这个行为有多可疑吗?……什么血缘、伦理,在一个合格的变态眼里,这不是更刺激吗?所以顾着血缘,只是你强行挽尊找来的借口,最后的遮羞布罢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祁晗拿刀的手用力下压。 霎时间,祁扬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感受到一片尖锐又冰凉的刺痛感,很冰,他几乎是立刻就本能性地颤栗,手心和额头在车内并不高的温度里冒出细密的冷汗。 但是等待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液体从脖子上流下的触感。 还没来得及疑惑,身后的祁晗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低下头,额头搭在祁扬略显孱弱的肩头,他举起手里的军刀给祁扬展示:“哥,刀背。” 祁扬失神地低头看着,这把刀并不长,刀身寒光凛冽,刀刃肉眼可见的锋利。 “这就把你吓坏了?”祁晗笑了很久,好像碰上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似的,连带着此刻说话都带着笑意,听上去比平时温柔了百倍,但祁扬对他的声音太过于厌烦,无论那种语调都让他作呕。 祁晗的手机又响了,他今天已经接了无数个电话,每一个电话都在不停地汇报着他不爱听的消息。祁晗厌烦地想把手机扔了,但又不得不接起来:“说。” 对面的人声音颤颤巍巍地汇报了些什么,祁扬听不清,但看祁晗愈发冷硬的脸色也能猜出大概。 对面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怎么办,祁总,您这样不出现,我们真没办法跟董事交代。” “没办法交代就去死。”祁晗将电话挂断。 他一生极少遇到挫折,偏偏在重新见到祁扬之后,短短半年时间里,似乎他做什么就错什么,好像走的每一步都有人在前面等着算计他似的,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被迫做出了多少让步,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不肯满足。 第95章 为什么忙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为什么自从祁宗讯去世后,上上下下都在唱衰。 明明祁宗讯在的时候集团就已经大半都交在了他手里,而祁宗讯也算不上什么能力出众的角色,到底为什么?只因为自己年轻,资历浅?所以无论怎么努力都会被说不如祁宗讯在的时候。 祁晗太阳穴跳着疼,他呼吸声渐渐粗重。 “到底为什么。”他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公司乱成一团,你就躲在这里?”祁扬突然出声。 祁晗猛地转头看向他:“你想死就继续说。” 祁扬视若罔闻,继续撞枪口:“你继续躲着吧,本来你接手之后效益就大不如前,唱衰声比什么都大,出了事再找不见人,把‘年轻’、‘靠不住’的标签都坐实。” “你在说什么。”祁晗目光森森盯着他。 “我说你这段时间做什么都出错。”祁扬目视前方,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恐惧。 “那又如何。”祁晗神色泰然,“这很正常,每年都……” “亏损了多少,你难道不知道?”祁扬说。 “亏损是正常的,你还要我说几遍,你懂什么?你他妈的懂什么?公司的事情你管过一天吗,你也配对我指手画脚——” “正常吗?”祁扬转过头看他。 祁扬很清楚,祁晗天生是不会认错的,他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有错。小时候祁扬不理解,长大了为了减轻痛苦只能逼自己去理解,天生霸凌者的思维究竟是怎样的。 他看着祁晗愤怒地皱着眉毛,神情出现了少有的慌乱,试图解释什么。他看着祁晗要说话,就立刻打断说:“你不是自诩能力出众吗?怎么这点事解决不了?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接下去祁晗只要开口,他就紧盯着祁晗的神情,但对祁晗说得话一句都不往脑子里过。大脑中不停地警告自己,不要被他的思维带进去,不要试图理解他的思维。 于是祁扬看上去十分不讲理,无论祁晗说了什么,他都对祁晗的能力表示质疑。 几次三番后,祁晗彻底怒了。 他下车将祁晗从车上拖下来,摔在地上,目光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理智,迫切地想要通过暴力行为来疏解内心的暴怒。 却在压下来的那一刻,大脑中反复闪过很多长辈的声音,不停地劝他—— “他是你哥哥,祁晗,不能这样对哥哥。” “你和他是亲兄弟,不可以对祁扬动手,听到了没有?”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你哥哥!天天就知道窝里横,让外人都看了咱们家的笑话!” “小晗,这是你哥哥,要尊重哥哥,对哥哥好。” “……” “凭什么。”祁晗赤红着双目,喃喃发问:“凭什么你是我哥哥我就要对你好,我就要让着你,明明只是小三的孩子,什么伦理道德,什么兄弟手足,我凭什么要接受?” 祁扬很快撑着车门站起来,他摔了一下腰背,浑身都痛。 “你很委屈?”祁扬问。 祁晗连日来被工作压抑,情绪早已接近临界点,偏偏还不能发泄在他最讨厌的人身上,他看着祁扬,恨得咬紧了牙:“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去死。” “我死了,就没有一个‘哥哥’来压着你了,你的一切就会变好?”祁扬看着他。 祁晗和他对视着,不说话。 “当年祁宗讯让我妈未婚先孕,然后转头为了自己的利益又和你妈妈结了婚。是,你是光荣的婚生子,我是人人喊打的私生子,在身份上你赢过我了,你还恨我什么?恨我比你早出生,恨我是‘哥哥’?” 祁晗盯着他:“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等你那男朋友来找你吧,他怎么还不来?” 祁扬毫不畏惧地回看他:“别岔开话题,他不会来的。” “你就这么坦然的接受他不要你了?”祁晗嘲弄地问。 “是。”祁扬没什么表情,坦然地点头:“是的,他不要我了,所以你怎么威胁他都不会有用的。” 接受不被爱。祁扬认为这是自己五岁就学会了的课题。 但是这样承认自己不被裴贤爱,他还是会觉得很痛,好像在他自以为坏死的心脏上毫不留情地剜下一道,却惊觉它还在跳动着,痛得出乎意料,所以余韵格外的长。 祁扬闭了闭眼,明明知道这是祁晗故意让他难过,但还是感受到来自身体的酸涩的痛感。 他早就不是裴贤的弱点了。 “……”祁晗皱了皱眉。 “祁晗,你不是恨我,你害怕我。”祁扬突然说。 沉默几秒后,寂静的空气中传来祁晗的嗤笑:“我怕你什么?我怕你懦弱,怕你趴在地上的时候弄脏我的鞋吗?” 祁扬看向他。 祁晗对上他的目光,几秒钟之后,他突然觉得祁扬的目光和平时不太一样了。他眉心轻轻一跳,就看到祁扬突然笑了起来,无声的。 又听到祁扬说:“你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小时候祁宗讯跟我们玩脑筋急转弯,我猜的比你快,你就拿热水泼我;后来小学,我奥赛拿了一等奖,你把我手划烂了。” 祁晗不说话。 祁扬看着他的表情,了然地挑眉:“你记得。” 他又继续说:“那天很委屈,祁宗讯叫我单独去见他,我很开心,以为你欺负我这么久,爸爸终于要帮我了。结果他把我包好的纱布拆了,让我好好看看那道伤,记住它。如果以后还这么爱跟弟弟炫耀,这样的伤还会在我身上出现无数次。” 第96章 祁晗眸光微动,他表情有些愣怔:“你在说什么?” “还不够明白吗?”祁扬说,“那之后我就不敢表现出一点天赋来,我要假装比你笨,假装处处不如你,听大家都夸你,说祁晗比哥哥小还比哥哥厉害。你爱听这种话,听了会特别高兴,一高兴就想不起来我是谁了,我就自由一会儿。” “祁扬,你编故事给谁听?”祁晗死死看着他。 “我装到后面,装得越来越累。”祁扬背靠着车门,他的外套早就被祁晗扔了,冷得说话都有些颤抖,“我就跟我妈说,太累了,每天要捧着一个小屁孩,假装自己是傻子,装久了都怕把自己真装成傻子了。” 祁晗目光越来越冷,他拧着眉毛,像是被祁扬带进去陷入了某种他不敢相信的回忆里。 “我就求她带我走吧,我以后会次次都考第一让她高兴的。”祁扬抬起头,看着夜色越来越深,天上亮起了星星。 良久后,他收回视线看向祁晗:“你次次威胁我,想要我的命,但又不敢真的杀了我。所以总想看我痛苦……因为我的存在,总是让你感觉到痛苦。” “闭嘴。”祁晗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后来发现装傻子久了,虽然智力不会降低,但是会习惯当傻子的懦弱感。就像我面对你,我总以为我逃开就好了。”祁扬说,“你不该把主意打在裴贤身上的,你用他威胁我,我就不会再逃了,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看着你痛苦。” “……”祁晗的面目变得很狰狞,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听到祁扬说这一番话。往日里祁扬对他话总是不多,多数时候就是一副懦弱求死的模样。 但现在祁扬告诉他,懦弱都是装的,他过去所有天才少年的标签都是祁扬让渡的,祁扬甚至把他说成是一个……小屁孩。 祁扬看着他。 同样是兄弟,祁晗知道拿他最痛的点威胁他,他也知道祁晗最在乎什么。 一个从小骄傲到大的人,绝对无法接受自己引以为豪的智商被踩在脚下、不屑一顾。 “很晚了,看来他真的不要你了。”祁晗喃喃说,“你真是个废物,你那么用心地去勾.引.一个人,到头来这个人连你的命都不在乎。”祁晗说。 祁扬听得出他说话的底气已经越来越弱。 祁晗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但这种时刻的响起的任何声音都无异于情绪催化剂,他猛地一扬手,将手机砸在地上,一声响动后,瞬间四分五裂。 “废物,全都是废物。”祁晗说。 他觉得头很痛。 “你不该挂的。”祁扬说。 “你以为你是谁?……凭你随随便便几句话你就想否定我?做梦吧祁扬,你也不看看现在的社会地位,你在做什么,在管理你的酒吧吗,嗯?老板?”祁晗揉着太阳穴。 “祁晗你知不知道我大学在哪里念的。”祁扬问。 祁晗微微睁眼,轻蔑地看着他:“怎么了,想拿这个来印证什么吗?” “你知道我读了几个专业吗?”祁扬又问。 祁晗知道他主修数学,一个在他看来没什么用的专业,他压根没多想了解。 “你知道祁宗讯有多想把我养废了吗?”祁扬说。 外人都知道祁宗讯偏心,但是不知道偏到什么地步。只有祁扬作为当事人才知道。 祁宗讯可以放弃一个天分更高的儿子,可以不计后果地把祁扬逼成一个没用的废人,为了让自己的那个更加名正言顺的儿子成为唯一的、毫无争议的继承人。 “那天我去见我妈,临走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特别有意思的u盘。”祁扬说,“当时拿到u盘的时候,我特别庆幸自己这些年没有真的变成一个又蠢又笨的废物,我居然看懂了。” “但我不知道那里面的东西真实性有多高,我就和我学长……也就是把你告上法庭的人,联系了一下。拿出其中一部分,试试真伪。” “意料之外的顺利。”祁扬说,“那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就足以把你、和董事,都逼成这样,上下乱成一团。” 祁晗觉得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他的大脑在抽痛。 他回过神来,想要找手机联系手下,但是惊觉手机在刚才已经被他摔了个粉碎。 “很值得高兴,在前不久我已经拿到了很多相关的证据,在今天早上出门前全部寄给了一个朋友。”祁扬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星星点点的,越来越密集。 “那个朋友你也认识,在致清案的时候见过面。” 祁晗觉得眼前有些晕,他好像隐约间听到了什么东西碾过叶片的声响。 “如果不记得也没关系,应该快到了,马上就会再见面。”祁扬觉得今天晚上的星星还是挺好看的,市区雾霾很重,今天白天一直都雾蒙蒙的,连太阳都看不见。 但是东郊居然能看见这么亮的星星。 他感觉很冷,但是血还是热的,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激动在刺激着他的大脑皮层。 祁晗扯过祁扬,将他带上了车。 但却并没有将车开走,而是停在了几百米外的小河边。 禹城的气候不足以让河水冻结,小河里冰冷的水面浮着一层浅薄的冰,水流很细微,几乎不见水面有波动。 突然,周遭被四面亮起的车灯照射,祁晗下车后被光刺得不得不遮挡了一下眼睛,但却没能完全制止他的动作。他将祁扬带下车,看到了带着人走上前来的熟面孔。 第97章 他确实见过,在致清案的时候,来的人里好几个他都见过。 陈嵘出声:“跟我们走一趟吧。” 祁晗看着他,脸色阴沉地拖着祁扬往后走,再往后是一个五米高的小坡,很陡,坡下是那条泛着薄冰的河。 陈嵘似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但是却看到祁扬跟他打了个手势,叫他别过去。 此时,银色的刀光在折射下闪过陈嵘的眼睛,他心一坠:“祁晗!你快松开他!” 然而,几乎就压着他最后的尾音,祁晗最后一次展示了对法律的漠视,和祁扬一起直直摔下山坡。 陈嵘听到了一道很重的落水声。 * 祁扬梦到自己变得很小,坐在程雪松怀里,母子俩抬头看着天上。程雪松面色有些憔悴,更多的是迷茫,小小的祁扬看到妈妈这样,心里很难过。 年轻的程雪松是很漂亮的,为什么又总是这样难过。祁扬扯了扯她的袖子,想要安慰一些什么,他张了张嘴,听到自己说:“妈妈,你喜欢星星吗?” “喜欢呀,你喜欢吗?妈妈如果去世了,就会变成星星。” “不要,你不要变成星星。”小祁扬皱着眉头,白净的脸上满是心疼,他想了想,面色松动下来,凑过去笑眯眯地说:“妈妈,其实我是星星变的,我在天上看到你特别喜欢我,我就下来陪你了。” 又梦到自己慢慢长大。 祁宗讯总说:“你弟弟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你可以好好陪着他,跟他学一学。” 祁扬哭丧着脸在外面想了很久,接到妈妈的电话,问他在家里开不开心。 他想说一点都不开心,每天都要装模做样的。 一张口却又说:“开心呀,这里房子好大,花园很漂亮。” 再长大,在他某天被人关在卫生间泼了三盆脏水晾了一下午出来后,他一身脏污地见到了祁宗讯。 彼时他很确定这个父亲并不爱自己,但又听到他说:“祁晗已经被我送走了。” 心里又忍不住升起一点希望。 紧接着就看到祁宗讯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问:“你这都是怎么搞的?行了,回去收拾吧。祁晗以后被我安排满了,应该没空跑来找你茬了。” “安排什么?”他讷讷地问。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弟弟是继承人,自然跟你不是一个培养方式。”祁宗讯说。 再后来。 再后来—— 风从耳边伴随着细微的呼啸声穿过。 “我恨你。”从冰冷刺骨的河水里爬出来,两人身上不知道沾着的是谁的血,祁扬听到祁晗气若游丝地说:“那个人每天都说,连哥哥这种资质普通的小孩都能做到,我如果做不到,就是我没努力。” “我真的恨你,我希望你从来没有存在过。”祁晗说。 夜风吹过,祁扬浑身湿透,早已站不稳,他靠在一旁的石头边,听祁晗说话,觉得新鲜。 自己这么多年的灾难,竟然都只是因为祁宗讯随口的几句比较。 太累了。 好像这二十七年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他甚至没有力气嘲弄自己二十七年可笑又可悲的人生,只想闭上眼,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疲惫过。 下雨了。 细密的雨滴打在他脸上,祁扬觉得很烦,但是没有多余的力气把雨赶走,也没有出现一把伞。 他闭上眼。 感觉到身上被一滴滴的雨点布满,雨似乎更大了,几乎快要将他完全淋湿,祁扬感觉到可怖的窒息感。他突然感觉到有人将伞柄塞在了他的手里,温热的伞柄,像人的体温。 眼前好像有人被雨淋得睁不开眼,却说:“不用管我,我不怕雨,宝贝,快走吧,回家了。” 第55章 他好像被这一声拉回了那场大雨里。 祁扬看到自己接过了伞,隔着伞沿看到了裴贤被淋湿的衣服,以及向自己抬起到一半的手。他看到自己停顿了一刻,却依旧选择离开。 “祁扬。” 恍惚间,祁扬听到一道声音朦胧地传来,仿若隔着远山,又像仅仅隔着一层纱。 他没有回头看。 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他身后淋成了一道巨大的雨幕,将他和裴贤之间切割成再也无法越过的两端。 祁扬感觉到自己的眼皮愈发沉重,彻底合上,失去意识。 最后他想,如果再也醒不来,裴贤会不会记得他,记久一点。 …… 两天后。 市立医院里,杨佳赫拎着公文包,一手拿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别瞎折腾,他昨天晚上都醒来过一次了,医生说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你少在这神神叨叨的。”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杨佳赫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准备语重心长地交代什么,一回神发现自己走过了,往后退了两步回来,腾出一只手来姿势别扭地准备推门,却突然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病房内,祁扬的病床边站着一道略显陌生的身影。 杨佳赫声音一顿。 “怎么了?”严凯乐顿时警觉。 杨佳赫看着那道背影,粗略打量下也能看得出,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穿着深灰色的大衣,背影很挺拔,气质很独特。他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他放弃推门的打算,走到一边匆匆跟严凯乐交代了两句,挂断电话后,原地转了两圈,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眼。 第98章 万一是陌生人呢? 这次再走到门口,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杨佳赫迎面和这男人对上视线,他看着这张脸,猛地一下闪过灵光:“啊你是,你是那个……” 黑车司机。 杨佳赫噎了一下。 但好在裴贤也还记得他:“对。” “你来看祁扬啊?”杨佳赫想起曾经和祁扬聊过的,忍不住在裴贤脸上多张望了两眼,试图看出些什么情绪来。 不过很快就失败了,裴贤看上去淡定得像是散步不小心散进病房似的:“嗯。” “哦……那你现在是……”杨佳赫越过他身侧看了一眼病床上,祁扬好像还没醒,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上去快要和白色的病房融为一体。 人没醒来看什么? 醒了来看祁扬还能高兴高兴,说不定一高兴就恢复得好了。 “有个事情想跟他说。”裴贤说。 杨佳赫疑惑:“……他没醒呢。” “嗯,所以就算了。”裴贤说。 杨佳赫立刻说:“这样吧,等他醒了我告诉他你来过,然后你们之后再……慢慢说?” “不用。也不是很重要的话。”裴贤很轻地拧了一下眉。 “但如果是你要说的,他应该会很想听。”杨佳赫说。 裴贤沉默了一下,说:“谢谢,我先走了,再见。” 到地下停车场,裴贤拉开车门,闻到陈嵘车里飘出来的一阵烟味,他眉心一蹙,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陈嵘拽住手腕往里拉了一下:“坐吧你就,就这条件,失个忆还越来越事儿了。” 陈嵘把烟头摁在车门外侧熄灭,丢在车载的烟灰缸里。 “怎么样?” “没醒。”裴贤说。 “我是问你,你怎么样。”陈嵘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朝着左边拐过一个很大的弯,上坡,驶出医院,汇入半降的夜幕下的晚高峰车流之中,行驶平稳后,陈嵘问:“你突然想找他,我还以为你是想起什么来了。” “几乎没有。”裴贤靠着后座,背脊稍微放松些许,“只是出事前他弟弟曾经给我打电话,叫我去东郊,如果我去,他就放了祁扬,如果我不去……” “你在自责这个?”陈嵘问。 裴贤往车窗外看去:“不是说祁晗交代了,最后想报复的人其实是我吗?我没去,所以他被捅了那一刀。” “无论你去不去,他弟都不可能放过他。”陈嵘说,“还真不是宽慰你,你俩之间情情爱爱那点事,我是看不明白。但是案子我查得多了,祁晗这种犯人我又不是第一次见。” 裴贤没说话。 陈嵘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说:“那你等他醒了跟他聊聊。” “不聊。”裴贤很快地回答。 “诶你。”陈嵘啧啧道:“那你是想干什么?” 裴贤转过脸,笑了声,随口敷衍道:“想休息,放假吧。” 假是没放成,但裴贤第二天刚下班到家,就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归属地在禹城,裴贤莫名有了个猜测,接起来后,对面却没第一时间说话。 两边都很安静,静到裴贤可以听到那阵微弱的呼吸声,良久后,对面的人终于开口,声音很虚弱:“裴贤,你昨天来看我了吗?” 不知道杨佳赫是怎么转述的,裴贤顿了一下,说:“昨天有点事。” “什么事?”祁扬问。 “……” 裴贤只是片刻的停顿,祁扬就立刻说:“那要不见面再说?” “……” “你什么时候有空?”祁扬撑着床想要坐起来,腹部痛的他倒吸了一口气,又立刻摔了回去。 “再说吧。”裴贤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眉。 “能把我的号码放出来吗?”祁扬又问。 “什么?” “你把我拉黑了,我打不通你的电话。”祁扬说完,自觉有些不好意思,又补充道:“我以后……不会太晚给你打电话的,我保证。” “……好。”裴贤已经把这茬忘记了。 “裴贤。”祁扬喊他。 裴贤没答话,等着下文。 “那天你来了吗?”祁扬问。 裴贤默了片刻,道:“没有。” 祁扬仰躺着,看着已经连续看了几天的天花板,怎么看也看不出花儿来,他心口闷闷的,有些疼,有些失落,好像一瞬间的刺痛大过切肤之痛,他笑了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表情都有些狰狞。 祁扬说:“那就好。” 裴贤没有回应他什么,但也意外得没有立刻挂断他的电话。 祁扬歇了口气,把这阵疼缓过去,喃喃道:“我当时意识不太清楚了,就记得好像在下雨,你给我打了伞……我应该是在做梦。” “嗯。” “你以前会给我打伞,我不太喜欢下雨天,但禹城总是很多雨。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里,那天下了场特别大的雨,我们两个人,只有一把伞。”祁扬说着,好像陷入了回忆,目光都有些涣散,“我们明明第一次见面,你当时到底是怎么发现我不喜欢雨的呢?” 他想着,不知何时,精神支撑到了边缘,手中的手机从耳边滑落。 昏迷前他想,还没有听到裴贤的回答呢。 * 祁扬在半个月后出院,彼时祁晗的案子已经转接到了首都,根据律师发来的消息,这种经济类案件审理过程相对复杂,不过粗略估计,罪行叠加,也是十年以上的刑期没得跑了。 第99章 祁扬没有功夫再理会这些事情,全部交给律师打理后续。 眼前最要紧的事情是,他发现自己想见裴贤一面又变得难如登天了。 好像默认他住院半月,就废掉了过去“一周见一面”的约定似的,他每次打电话去,裴贤都说忙。 总是拒绝他拒绝得很直接也很客气,次数多了,祁扬索性放弃了电话联系这个途径,干脆又带一束花上门去,在裴贤家门口等人。 裴贤回来后,目光落在那一束花上,表情明显变得微妙。 祁扬后知后觉的脸红了一下,但是并不否认,上次买花确实换来了甜头,所以这次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去买花。 “……有事?”裴贤打开门。 祁扬跟了进去,左思右想,只是说:“上次你不是……说有事情找我说吗?” 裴贤回头看他:“就为这个吗?那很简单。我只是想说,抱歉那天没有去东郊。” 他面色看上去很平静,语气也很冷淡。 祁扬哽了一下,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故作无所谓:“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哪里都别去吗?你只是听了我的话而已。” “嗯。”裴贤应了声。 “你不要自责,那都是我自己家里的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你永远不要对我愧疚。”祁扬扯起一个笑,他把花束放在茶几上,回头看裴贤:“我很开心你没有去东郊,祁晗这个人很容易失控,如果他再对你做出点什么,我真的只能把命赔给你,也没脸来追你了。” 他今天没有买太大束的花,只是一小束蓝玫瑰。 “你还有想跟我说的吗?”祁扬摘了围巾,看着他。 “没有了。” “那我有几句想说的,你能听我说吗?”祁扬往前走了几步。 裴贤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祁扬默认这个表情是同意的意思。 他笑了起来,走上前,走得近了裴贤才发现,这人重伤住院出来,一点都肉都没长,反倒是穿毛衣都看得出的消瘦。养伤这么久,没人给他饭吃吗? 但祁扬对此没有察觉,他想了想,打了很多天的腹稿临到关键时刻竟然忘了个干净,这种紧张感甚至超过他大学时上台做演讲,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不安地、紧张地跳动。 “我之前一直对你很不好,很抱歉,我意识到的太晚了……无论你想怎么从我身上找回来都可以。我现在……我现在身边已经没有威胁了,我很安全,你也会很安全,没有人会再伤害到你了,我保证。我会保护好你的。”祁扬微微抬头看着他,黑黑的一双眸子,此刻亮得像是真的有星星,裴贤觉得他可能也没有这么讨厌这双眼睛。 祁扬不安地抓了一下他手腕处的衣料,吞咽了一下:“我现在可以追你了吗?很认真的那样,给我个机会好吗?追多久都可以,你可以想很久,可以考验我很久,我什么都不要,只是暂时别考虑别人可以吗?我会对你很好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第56章 裴贤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立刻躲开,甚至没有将自己的衣袖从祁扬手中抽走。 所以虽然没有得到答复,但是祁扬还是忍不住雀跃了一下,这是一个好兆头。 他看着裴贤,笑起来:“你不要因为愧疚就答应我,你可以……再慢慢想一想,我等你。” 裴贤想说不是愧疚,但又说不出口,因为他心里清楚,此刻面对祁扬的时候他心里确实是有一点愧疚在的。 祁扬退开他身前,去倒了两杯热水出来,一杯递给裴贤。 裴贤接过来,水温很合适,透过玻璃杯壁,手掌感受到的温度刚刚合适,很适合暖手。两人都刚从室外进来,外面的空气冷得让人哆嗦,家里虽然开着空调,但是也不能立刻暖和起来。 于是他握着杯子暖手,暂时没有放在一边。 祁扬很安静地坐在一边,等着他的答复。 目光时不时就会朝裴贤那边看一眼,又怕被发现,很快收回,无处安放的视线只能在地上乱看——发现裴贤家这个地砖和自己在潭州那套房子的地砖其实有点像,好吧这个其实他早就发现了,他只是不知道应该看些什么,应该想些什么来缓解——紧张得不言而喻。 半晌后,他余光看到裴贤食指的指尖正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杯子,这是个思考的姿势。 他盯着裴贤的手看了一会儿,觉得这画面有点催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睛都快闭上了,隐约听到有人喊:“祁扬。” 他费力地掀起眼皮,看到裴贤好像在看自己。 再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 裴贤看着眼前的人刚才还坐得好好的,一副好好学生、端正得像是在上课的模样,下一秒就两眼一闭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靠背,不省人事了。 水温已经降下来了,裴贤把水放在桌上,有些头疼地又看了祁扬一眼。 感觉这人是来碰瓷的。 他要说自己对祁扬完全没有一点感觉,那是骗人的。即使失忆了,现在的自己很清楚,他并不爱祁扬,但是在看到祁扬浑身是血地躺在河边时,他心脏还是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几乎是不受控地走近倒在血泊里的祁扬,看到祁扬尚且有一丝意识在挣扎,他拍了一下祁扬的手腕,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被意识涣散的祁扬抓住了手指。 第100章 抓得很紧,上了救护车之后才勉强分开。 裴贤意识到,也许曾经自己真的很爱他。 在那一刻他才开始有愧疚,对于没有早点来东郊这件事。 理智上他很清楚,不去东郊是合情合理的;感情上他犹疑,如果祁扬腹部那一刀扎得不偏不倚,如果祁扬真的没有救回来,那么等到他有一天记忆恢复了……他会痛苦很久。 因为现在没有任何没有任何记忆支撑的情况下,他的身体就已经感受到痛苦了。 祁扬并没有睡过去很久,他只是太虚弱,没办法“待机”太长时间。他约莫两小时后转醒,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个很熟悉的毯子,从前他在沙发上窝着看电影的时候总是盖这个。 他刚坐起来,就看到裴贤还坐在刚才的那个位置上,正在看一本很厚重的专业书。 祁扬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要出声打扰。 但是裴贤却突然将书合上,没有看他,只是说:“祁扬,我现在答应你什么都没用。甚至我的愧疚都并不是对你的,我只是害怕我自己记忆恢复之后会难过,所以才会有愧疚。我对你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下雨了也不会帮你打伞,或许你应该把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分开来看。如果有一天我记忆恢复了……” “裴贤,爱情是对人,不是对记忆。”祁扬刚睡醒,脑子还不算太清醒,说话也有些无力,但还是尽可能的放慢语速让自己表达得更清楚:“我不用你靠记忆来爱我,就算你一辈子想不起来,我也会一辈子都爱你。” 裴贤刚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一段话,眼下不知道还能回复什么了。 “以前我很不懂爱,每次你对我很好的时候,我都会纳闷,一个人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对另一个人这么好呢?”祁扬说,“现在你好像也开始不懂爱,但是我好像有一点懂了,爱就是控制不住的,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看见你我就会很安心。所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也并不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不懂。”裴贤听着听着,又将书翻开了,有些冷硬地回答:“也不想纠缠情情爱爱的,两个男人谈这个很奇怪。” 祁扬一愣,旋即笑了:“好吧好吧,那不谈情情爱爱的了,我们吃饭去吧?好晚了,你饿不饿?” “……” 裴贤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在这里坐了这么久,饭都忘记吃了。 “你今天想吃小蛋糕吗?我朋友上次在后巷的一个小店里买到了很好吃的小蛋糕,去尝尝好吗?”祁扬将毯子叠好放在一边,“我这段时间天天在家躺着,没事儿就想你,想着想着,还真想起来一点以前没发现的,你好像很喜欢吃甜食。” 裴贤捏着手里专业书某一页的页脚,动作顿了一下。 “我没答应你。”裴贤蹙了一下眉,突然纠正道。 祁扬看上去没事人似的,走过去套上羽绒服,低头拉拉链的时候,才借着机会忍不住嘴角向下难过得弯了弯,很快又说:“那我再想想办法吧。” 抬起头时,他又换上个轻松些的笑脸,看着裴贤:“我是不是惹你不开心了?请你吃蛋糕赔罪好吗?别生我气。” 时间不早了,裴贤虽然自打失忆后就没有去健身,但是一想到晚上吃甜食,还是觉得有点不合适。他摇头拒绝,但是祁扬很快又说:“那明天吧!中午的时候送去给你。” 第二天中午,裴贤刚准备去食堂吃饭,邢明月突然神神秘秘地走过来,把拎着的一个小蛋糕盒子放在他桌上。 裴贤看了一眼盒子,又看了一眼邢明月。 邢明月立刻双手合十:“虽然您已经叮嘱了,叫我今天不要收奇怪的人送的东西,但是没办法,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您要实在不能接受……扔了吧?” “早有这个觉悟刚拎进来就应该去扔。”裴贤说。 “那毕竟是给您的,我可不干这种擅作主张的事。”邢明月双手背后。 裴贤指了指盒子:“这难道不是擅作主张的产物?” “……哎哟,肚子疼。”邢明月突然弯下腰,难受地皱着眉,一扭头准备跑。 “给了你多少?”裴贤问。 “五百块钱,你敢信,我差点都想辞职了,辛辛苦苦一天还不如送趟外卖赚得多。您坚持住啊,别答应,他这么追个三年五载的,我就可以辞职躺平了。”邢明月说完就拉开门跑了。 门刚关上,裴贤还没来得及想这个蛋糕的去处,就收到祁扬发来的短信。 他在上次之后就把祁扬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祁扬秉持着“不过多打扰”的原则,发得消息确实不多。 【别扔,真的很好吃】 “……” 裴贤没有回复。 虽然在这一刻裴贤并没有将它丢掉的打算,不过刚打开,还没来得及尝一口,邢明月突然慌慌张张地进来,说西区有新案子要立刻出现场。 一直忙碌到了下午,回来的时候蛋糕已经肉眼可见的不能吃了。 裴贤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将蛋糕丢进垃圾桶。 这天下班时间很晚,裴贤出去之后看到祁扬的车停在路边,他刚准备绕路去取车,就见祁扬慌慌张张地下了车。 “你下班了?辛苦了,我送你回去吧。”祁扬眼神还有些迷蒙,看样子是刚刚惊醒。 这个点下班的人不少,裴贤也不想站在门口给人当八卦素材,于是走了过去。 第101章 还没等他拒绝,祁扬就说:“明天早上我再送你过来,你车停这儿就行。” “有必要吗?”裴贤问。 “有必要,我很闲,你累了一天了,就别再辛苦了。”祁扬对他一笑,“上车吧。” 路上,祁扬自顾自地分享了几个今天遇到的趣事,包括遇到了一只走路同手同脚的流浪猫。 裴贤始终没给他回应。 祁扬很轻地吐了一口气,又问:“蛋糕好吃吗?” “不知道。”裴贤说。 祁扬愣了一下,有些僵硬地问:“你扔了吗?” “嗯。” 红绿灯前,祁扬盯着绿灯数字逐渐减小,大脑却缺氧般地没有给四肢发出任何指令,一直到最后一秒,他猛地踩了一下刹车。 车子一阵猛晃,祁扬这才惊醒似的:“抱歉,刚突然……” “下次还是别来接我。”裴贤说。 祁扬很懊恼,一直到红灯过去,他才咬了咬下唇,说:“……意外,下次肯定不这样了,别生我气。” “我没生你气,我只是觉得你在做无用功。”裴贤说。 “怎么样是有用功呢?”祁扬问。 “怎么样都没用。”裴贤撇过脸,没有看他。 祁扬为了保证后续把车能开得平稳,目视前方,视线一点都不敢偏移,认真到忘记眨眼 ,觉得眼睛酸痛得厉害。 他把那阵想哭的冲动压下去,声音有些颤抖:“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愿意接受我一点呢?” 好像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即使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有个待在裴贤身边陪着他的机会。 但是裴贤不希望身边有他。 “那你要怎么才愿意死心?”裴贤反问。 祁扬回答不出来。 或者说不敢说出答案。 答案是除非他死了,但是说出来又好像在威胁人似的,他怕说了叫裴贤不高兴。 “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裴贤手肘靠在车窗边沿,一根手指点着太阳穴,目光看着窗外,说话间语气散漫:“我三月就要离开这了。如果离开之前我记起你了,或者再一次喜欢上你了,我就告诉你我去哪。” 祁扬透过后视镜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问:“那如果……” “如果没有,你就死心,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裴贤说。 他突然想,在离开前,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以后就算想起来了应该就不会后悔,毕竟曾经给过机会,没能成功的话那就是天意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刚好,听起来也像是给祁扬一个机会。 “可是……” “没信心吗?”裴贤问。 “……”祁扬咬着下唇没说话。 他怎么可能有信心。 在病床上躺着的这半个月里,他时常觉得曾经那个很爱自己的裴贤只是他的幻想。 他觉得这听起来好像在.赌.博。 赌得是老天愿不愿意对他心软。 可是他又一向运气很差。 祁扬:“那这段时间,你可不可以不要拒绝我。” “随你。”裴贤说。 最后一个机会了。 运气很差的祁扬也没有办法拒绝这场.豪.赌。 “好。” 这天晚上,裴贤信守承诺地没有赶祁扬走。 两人晚饭简单的吃了些,之后就因为彼此没有更多的话题而直接聊去了床上。 好像除此之外祁扬已经无计可施。 成年男人自然不会拒绝这些,但是过程中裴贤依然一次都没有主动亲过他。 画面很不温馨,和上次一样,只是在发泄一些天然的需求。 但是祁扬依然抓着裴贤的手不肯松开,在结束后紧紧地抱着他,声音带着些央求:“你抱我一下好吗?” 裴贤将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又把地上的纸捡起来丢掉,走向浴室,没回头地说:“有汗。” 祁扬无力地躺在床上,很冷,但是他的胳膊已经没有力气将被子扯过来盖上了。 他仰躺着,眼睛被卧室的顶灯刺得很痛,于是将右手的手背搭在眼睛上,遮盖住了光。眼角的泪顺着太阳穴低落在床单上,不知道来自身体的疼痛还是心脏的疼痛。 三月初。 现在已经一月十八号了。 满打满算不过四十天。 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在四十天时间内,让裴贤再次爱上自己,更不会寄希望于老天爷的眷顾,让裴贤在这四十天内恢复记忆。 他只觉得他的人生进入了倒计时,时针在大脑中转动着,每停顿一刻就像是在他心口一击重捶,让他觉得呼吸很困难,很窒息,很痛,很想哭个尽兴。 收拾完换上新的床单已经接近凌晨三点,祁扬困得眼皮都在打架,但还是不肯睡去。 这个倒计时让他的精神陷入了极度的紧绷。 灯已经关了,四周都很黑。 祁扬潜意识里是怕黑的,他往裴贤身边更贴近了一些。 他头很痛,感觉怎么也睡不着。 “你能不能抱着我睡?”祁扬很小声地问了个很过分的问题。 过了很久,久到祁扬以为裴贤已经睡着了。 裴贤下了床,准备出去。 “你去哪?”祁扬一时间有些慌神,也很懊恼,果然还是自己要求太多了。 “客房,我不习惯和人一起睡。”裴贤在黑暗中很轻地拧了一下眉,又补充:“你一直说话,我很难睡着。” 第102章 第57章 祁扬下床拉住他的手腕,“不用,你睡吧,我去客房睡。” 时间太晚了,祁扬没有多做停留,就拉开门出去了。他走得很慢,借着微弱的月光,裴贤看到他薄薄的身形轻微摇晃,腿上很无力。 他下意识想开口,但想说的话也只是在大脑中一闪而过,速度快到他捕捉不住。 隔天裴贤原本没有叫醒祁扬的打算,但是他刚洗漱完,就看到祁扬穿着印有简笔画兔子头的棉质睡衣,半眯着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迷迷瞪瞪地从客房走了出来。 ——这睡衣是昨天祁扬从他衣柜里找到的,裴贤当时觉得很神奇,他家里居然能找到祁扬的衣服,但他也没把这个蠢问题问出口。 “早。”祁扬声音很哑,一开口似乎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摸了摸咽喉处,不再说话了,低头从柜子里找出新的牙刷和牙膏,沉默地洗漱。 “嗯。”裴贤有点不自在,目光瞥过他手的动作。 洗漱完后,祁扬把昨天的衣服将就穿上——这次没有再大变戏法,从他家变一套衣服出来——正在整理领口的时候,门铃响了,他又过去开门。 祁扬从外面的人手里接过一个保温饭盒,大概是个略上了些年岁的女人送来的,操心地交待了一句:“外面冷,你可得穿厚点。” 祁扬笑笑:“好,路上小心。” 关上门后,祁扬回过身,想了一下,解释道:“是之前照顾我妈的阿姨,前段时间我妈叫她来照顾我,我就……让她做了一下早饭,我厨艺还是不太好。” 他突然想起什么,商量道:“裴贤,家里门……录个我的指纹可以吗?” 裴贤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拒绝,但是又想起自己答应的四十天,最后说:“随你。” 祁扬松了口气。 “你过年在哪里过?”吃饭时祁扬小心地问起。 他在裴贤脸上张望,看到裴贤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过了会儿才回答他:“回家过。” “哦,那要待很久吗?”祁扬又问。 “不知道。” “好吧,我今年过年也在这边,不过我很闲,你如果……不忙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在。” 祁扬对过年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期待,过去三年里,过年时间他基本都待在潭州,每年一起过年的人都不一样。裴贤过年的时候会经常给他打电话,但家里很忙的样子,也没法抽出空来找他。 两人从来没有一起过过年。 祁扬将手里的面包撕着一块一块往嘴里塞,想着今年过年又是不知道该怎么过,也许就一个人在家睡一天吧。 他开车的时候打了三个哈欠,裴贤临下车的时候还是做不到完全的“拔x无情”,说了句:“你回去睡觉吧。” 祁扬沉闷了一早上的心突然雀跃了一下,这应该算关心吧? “我不困,我准备去公司考……”祁扬说着,突然对上裴贤冷下来的目光,话音一顿,仓皇改口:“我不去了,我回去睡觉。” 裴贤没说话,但看上去柔和了些。 虽然答应了裴贤去睡觉,但是祁扬其实很难入睡。 他很疲惫,眼皮都很困,正处在恢复期的身体原本就需要长时间的休息和睡眠。但四十天后的结果好像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虚无又沉重的压力压得他喘不上气。 杨佳赫的电话打过来,祁扬很快接起。 “起这么早?”杨佳赫咬着面包,一手哗啦啦地翻着什么,含糊不清地说:“下周最后一次出差,回来就收拾收拾等过年了,你还跟我一起去不?” “不了。”祁扬手背盖住眼睛,声音依旧很哑。 “……”杨佳赫顿了一下 ,“怎么了你这是?生病了?” “有点着凉吧,吃点药就好了,你继续说。”祁扬这会儿确实感觉身体很沉,但他说不清是昨晚的事导致他到现在都没力气,还是事后着了凉。 只知道就算是感冒了,他嗓子哑也跟感冒的关系不大。 “好吧。”杨佳赫把工作上的事情跟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又说:“具体的下午开会还要讨论,你过来吗?” “几点。” “四点半吧,你要感冒了就现在歇会儿。家里有药吗我给你送过去点儿?”杨佳赫问。 “不知道,在裴贤家。”祁扬说。 默了两秒,杨佳赫把最后一口面包塞下去,有些震惊:“你俩好了?” “没有。”祁扬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四十天的事,只说:“考察期吧,争分夺秒呢。” “那你要不先别管公司的事了,反正也不算太忙的,专心过你的考察期。”杨佳赫说。 “不用了,他本来就不怎么理我,我要是因为这事儿不工作,他只会更看不起我。”祁扬左右睡不着,干脆下了床。 杨佳赫无奈摇摇头:“你们这样下去,纠缠到八十岁也没结果。有句话说了你肯定不爱听,但作为旁观者,有时候真觉得吧……不如就算了。” “不要。”祁扬挂了电话。 他回家去整理了些衣服和日用品带过来,趁着裴贤不在家,把裴贤家里装点成曾经自己在的时候的样子。——或许是裴贤失忆后,家里人并不希望他记起自己,曾经祁扬没有带走的东西都早已被打扫了个干净,能找到一套睡衣已实属不易。 祁扬循着记忆把自己的衣服填进去,咬了咬牙想,无论裴贤怎么赶他他也不会走。 第103章 他没有信心,也没有好运。 他只能把这四十天当成最后四十天来过。 祁扬开完会回到家里,困劲儿已经过去了。 外面下起了雪,手机里收到裴贤破天荒主动发来的消息,提醒他“不用来”。 祁扬叫人送来些食材,又给自己套上一件质地柔软的浅色羊毛衫,他领口露出锁骨边缘一个浅红的暧昧印记,踩着棉拖的脚上没有穿袜子,裤脚下露出一截白而细瘦的脚踝,跟腱很漂亮。 之前一段时间在厨房的练习让祁扬做饭显得不那么生疏。 把配菜都准备好之后,他给锅里烧着的一层油里加了点盐,随后将已经提前处理好的鲫鱼捏着尾巴放进热锅里,等待一会儿后又艰难地帮鲫鱼翻了个身,直到煎出两面的金黄色,转进砂锅里,加上开水和葱姜。 守着锅里煲汤时,祁扬听到门口有响动,他手里还拿着木铲,回头看去。 裴贤一进门也察觉到些异样,他回这个家很少有家里有人的情况。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厨房里亮着灯,裴贤循着光看过去,看到祁扬站在那也在看他。 很陌生的一幕。 “回来了?雪大吗?”祁扬小声问。 “嗯。” “冷吧,我在炖汤,看颜色挺成功的。”祁扬侧身看了一眼锅里的鲫鱼汤。 “好。” 祁扬出去把灯打开,靠近裴贤之后,被身上有带进来的冷气冻了一下,他把羊毛衫往上拉了拉,但柔软的衣料还是顺着重力垂了下去,又将他锁骨处的痕迹暴露出了一半。 裴贤看了一眼,很快移开目光。 “你身上好冷,要喝点热水暖暖吗?”祁扬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准备去接热水。 “我去洗澡。”裴贤说。 祁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好把杯子放下。 他印象里,人一般很冷的时候都不会想要立刻洗澡的。 他回去继续守着汤锅,把汤炖好后,又笨手笨脚地炒了两个菜,卖相实在不怎么样,祁扬有些担心,在厨房偷偷尝了一下,万幸的是不算太难吃,没有过咸也没有过淡,应该是算可以下咽的吧? 他把饭端出去,裴贤刚好洗完澡,卷着一阵带有水汽的热气出来,祁扬觉得暖烘烘的。 他给裴贤盛了碗汤,满眼期许地等待一个评价。 “还行吗?” “挺好的。” 祁扬松了口气:“这个汤我去年在家煲过,失败了,把鱼给煎糊了,本来想将就着炖一炖的,还好当时家里有个小孩说糊了的东西不能吃。” “什么小孩,你的?”裴贤掀起眼皮看他。 祁扬一愣,险些没反应过来,回神后他连连摆手:“大学生,算朋友吧,不是……” 祁扬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这个调子起的有点问题,他从来没把季嘉泽这些人往和裴贤同等的位置上放过,以至于内心完全没把曾经和其他人的情况当作“暧昧”,可是说出来就很不一样了。 任何一个人来听都会觉得…… 祁扬懊恼地想把舌头咬掉。 “哦,你前男友。”裴贤总结道。 祁扬立刻摇头:“真的不是,我没有前男友。” 裴贤筷子顿了一下,淡淡道:“你之前也这样,跟谁暧昧就穿成这样给人家煲汤?” 祁扬脸都木了,实在是没听懂,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睡衣外面套了个羊毛开衫,怎么就是……穿成这样?穿成哪样了? “没有……”祁扬讷讷地解释,“我以前是有点……不知轻重,但是我只喜欢你,这我自己很清楚,我没有给别人煲汤,也没跟别人发生过什么,真的……” “我以前知道这些吗?”裴贤看上去依然很淡然,吃饭还是那样慢条斯理。 “……知道。” “那还喜欢你干什么?”裴贤挑了一下眉。 “……” “还是知道之后就不喜欢了?”裴贤又问。 祁扬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给他个机会时光倒流,他绝对不会主动开这个口了。 “吃饭吧。”裴贤说,“我又没有要审问你什么,你要是乐意,现在出去找别人都可以。” 祁扬咬着下唇,摇摇头:“不去。” 饭后,祁扬找了个电影放着,试图把日子过回从前那样,看看能不能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让裴贤记得些什么。 但是裴贤始终坐得离他很远。 祁扬挪过去,小心地趴在裴贤胸口,脸很快就红了,他忍着说:“以前……也会这样一起看电影的。” 裴贤微微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恰好落在他锁骨上,他鬼使神差地在那个红色印记上辗过一圈,又摁了摁:“疼吗?” 祁扬感觉他脸热得要爆炸了:“不疼。” “哪来的。”裴贤突然摁着红印问。 祁扬一蒙,抬头看他:“你弄的啊,我自己……又够不着。” 他说完又低下头,觉得裴贤这个问题问的,好像自己出去.偷.情了一样。 “电影没意思。”裴贤说。 祁扬失落了一下,这个电影已经是他很喜欢的一个电影了:“好吧,那还看吗?” “不看。” 祁扬起身关掉了投影。 他回头看裴贤:“那什么有意思?” 裴贤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突然对他勾了一下手指,祁扬就凑过去听。 第104章 “你的风流往事比较有意思,讲讲。” 祁扬愣在原地。 一瞬间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了,他紧张地看着裴贤:“我……” 裴贤在他锁骨处又摁了一下,今天好像格外喜欢这里,他随意地说:“又不是多重要的事情,说说怎么了,听个乐。” …… 室内的灯全部关掉,两人在客厅的对话无一进行得下去,最后将这个问题也带回了卧室讨论。 皮肤再次大面积接触到空气的时候,祁扬有些慌乱,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他慌张地去抓裴贤的手:“可是昨天刚刚……” “所以?”裴贤不解。 这种状态下说话,祁扬脸又充血似的红了起来:“这个频率……你身体可以吗?” 裴贤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片刻后像是气笑了:“那以前什么频率?” “……”祁扬抓了枕头过来摁在脸上,根本不敢看裴贤,他闷着回答完,裴贤听到答案都有些错愕,随后他把祁扬脸上盖着的枕头丢在一边。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祁扬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 “那以前可能是太惯着你了。”裴贤说。 …… 祁扬这次是真觉得很痛,昨天结束后就已经在痛了,没有一个缓和的时间,今天痛得他生理性地往下掉眼泪。 偏偏裴贤还要说:“干听你讲也没意思,你现在讲比较有意思。” 祁扬有些痛苦地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他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今天嗓子已经哑了一天了,他怕自己明天话都说不出来。 “讲。”裴贤催促。 祁扬闷哼一声,没回过神来,手也被裴贤摁了下来,他发出些让自己听了都耳红的声音,艰难地问:“能不能不说?” “别浪费我时间。”裴贤摁着他试图乱动的手,垂眸一看,发现他竟然把食指关节咬出这样深的牙印来。 “我以前……”祁扬说话断断续续,很难连起来,他声音颤抖,发现怎么都说不下去:“对不起裴贤……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和……任何人……接触……裴贤,求你……” “为什么不?”裴贤问。 祁扬痛苦地撇过脸去,咬紧了牙:“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没错。”裴贤说,“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不是的……” “为什么不找别人?明明我也不答应你,去找别人不是更好吗?”裴贤问。 “我不去……” “有大学生,还有什么?” “……我不记得了。” 裴贤挑了一下眉:“你不记得了?” “我忘了……我真的记不住,”祁扬眼泪几乎止不住,但是此刻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生理性的眼泪,还是心里也在痛苦。 “那我就放心了,你以后也这样把我忘了就好,谁也不会对不起谁。” 裴贤松开他的手,祁扬刚准备喘一口气,整个人又被翻了过来,很快手又被反剪在身后,他胸口被压迫着,不仅喘不上气,还有一种崩溃的窒息感。 “我不会忘记你。”祁扬无力地说。 “为什么?因为只有我这样对你?”裴贤意有所指地说。 “……” “如果其他人也和你发生点什么,你也忘不了他们。”裴贤说。 “……不是。” “为什么不是?” 他步步紧逼,祁扬觉得自己好像怎么回答都是错的,他闷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直到被裴贤重新翻过来,他才找到机会,用力撑起上身,抱着裴贤,抱得很紧。 他眼泪就贴在裴贤心口流,嗓子依旧哑的说话快要听不清:“只有你,永远都只有你,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也没有……我错了,以后永远都只有你……” 裴贤的手放在他后背,掌心温热的触感透进祁扬的体内。 “别说这么绝对的话。”裴贤看上去依旧很冷静,“以后我找了别人,你就也找别人去吧。” 祁扬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形下他还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他觉得周身的所有热度都在褪去,无穷无尽的寒冷将他包围,好像心脏被摔进山崖,砸得稀烂,叫他疼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哭得眼泪都快要流干了,勉强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不要……” “不要什么?” “你不要找别人好吗?” 祁扬抱他抱得很紧,裴贤一点都躲不开。 “……” 祁扬听不到回答,只能更用力地贴近他:“求求你,裴贤,别人能做的我也能,不要找别人了好吗,我什么都可以学。” …… 温热的水从头顶向下冲刷,祁扬已经完全脱力了,木偶似的一动不动,他睁不开眼,水流就在他眼皮上滚动着。 裴贤不知碰到他哪里,他才终于“嘶”了声,面露痛苦。 “很痛?”裴贤问。 祁扬很低地嗯了声,低下了头:“……明天不要了。” 说完,没等到裴贤的答复,他又往前,趴在裴贤肩头,小声问:“好吗?” “……” “再说吧。”裴贤将水关掉,给他头上盖上浴巾,“自己擦擦,动得了吗?” 祁扬囫囵在头发上擦了两下,胳膊垂下来的时候已经觉得酸痛无力。 又是睡得很晚的一天,今天裴贤没有赶他走,祁扬虽然累,但是心里挺高兴。 第105章 他捏了捏裴贤掌心,想说晚安,又发不出声音。 裴贤背对着他,说:“你还是好好养身体吧,别吹牛了,别人行的你不一定行。” “……”祁扬有些羞恼,但嗓子实在超负荷,他在裴贤掌心写:行的。 第58章 年前公司很忙碌,祁扬也没能幸免。他说不会因为裴贤就放弃工作,杨佳赫也就一点没客气。好在祁扬几天下来把裴贤的日程摸了个透彻,他上班时间挺固定的,年前也不算很忙碌,除过偶尔的加班之外,上下班时间都很固定。 杨佳赫每次碰到他都会趁着没人的时候八卦两句:“他之后要去哪,真一点信儿都没给你留?一点线索都没有?” 祁扬从他手里抽过实验数据,一边翻看一边轻叹了一口气:“但凡有点线索,我肯定早就分析完了。” “也是。”杨佳赫琢磨了一下,陪着他叹了口气:“他这失忆前后态度变化真够大的,你要不就别……就,他要能想起来,说不定都不用你追,要是想不起来,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你别强求了吧……” 祁扬拿文件在他腿上轻拍了一下:“强不强求的,四十天还没到呢,我先仅着日子过。赚钱去吧,上班时间不要闲聊。” 杨佳赫一愣:“我才是正牌老板。” 倒反天罡啊。 “那你快去给我做个榜样,不然我就去找别人闲聊,不工作了。”祁扬将椅子转过去。 等杨佳赫走后,祁扬拢了一下身上披着的衣服,单手托着脸,看了半天屏幕,什么也没看进去。外人都懂的道理祁扬自己也懂,他从前缓解痛苦的方法就是强迫自己一直站在第三视角看问题,对祁扬而言,不存在完全的当局者迷。 但是他现在就是清醒地看到自己在迷,或者说……他就是想迷。 在清醒和迷失之间,他愿意清醒地选择迷失。 这段时间里,虽然裴贤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但祁扬对现状还是很满足。 每天早上起来都看得到裴贤,可以看到他一身起床气不情不愿的穿衣服,起床气一直带到路上,一直到踏进市局大门的时候才勉强切换成裴主任的样子。 还可以看到加班回来的裴贤,累得懒得动,但又被那点儿小洁癖和强迫症逼着,臭着脸把自己打理干净了才愿意上床躺着。 或者不加班的时候,正常点下班,裴贤的情绪就很平缓。对他也会更温和。 但压力大的时候就一点都不温和。 祁扬一直认为裴贤是不希望被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的,所以对裴贤留在他身上的印记也很放心,直到有一次,跟严凯乐讨论的时候,他正认真地盯着数据讲着什么,严凯乐却突然一愣神,指着他的肩颈问:“我靠,哥,你……你女朋友这么野啊?” 祁扬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哪有女朋友?” 严凯乐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前置摄像头打开,对着祁扬的肩颈照。 祁扬皮肤很白,肩颈都长得很漂亮,突然多了牙印上去,看上去相当明显。 他平日里根本想不起来注意这些,蓦然被人指出来,祁扬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不出什么解释,答非所问地说:“哦。” “你没女朋友?”严凯乐却抓住他的话头,更惊讶了,惊讶之余思考了一下,然后看祁扬的表情变得更加微妙,过了会儿说:“没事没事,都是男人,我能理解我能理解……” “你还是别理解了。”祁扬解释不出所以然,侧过头去躲了一下。 “你理解什么了?”杨佳赫在严凯乐后脑拍了一把。 严凯乐捂着脑袋回头看他:“什么啊,我又没……” “……” 祁扬说:“我也没。” 当天晚上回家,祁扬再看裴贤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奇怪。 犹犹豫豫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在上床之后小声跟裴贤说了这件事,最后问:“下次能不能别咬这么明显的地方?” 结果裴贤接下来几天干脆一次都没亲过他。 祁扬又自暴自弃地说:“你还是咬我吧。” “不是不行么?”裴贤说。 “行的……” “不咬了。”裴贤说。 祁扬扯过被子盖住脸,长长地哀叹了一声:“求你,咬我吧,我再也不乱说了……” 裴贤很难哄,但是祁扬觉得能这样哄他也很幸福。 在余下和心理咨询师对话的时间里,咨询师时常问起他对爱的看法。 因为在最早来接受咨询的时候,祁扬说:“爱不能带给我什么,我感觉我不需要它。” 后来一次次的回答都在改变。 在一天等裴贤躺下后,祁扬突然睡不着了,脑子里全都是这个问题。 他很小声地跟裴贤说:“裴贤,爱好神奇,爱是有用的。” 裴贤没说话的,但祁扬知道他醒着。 祁扬试着抱住他,贴着他说:“我感觉好踏实,在听见你呼吸声的时候。” * 大年二十九。 祁扬一睁开眼,就看到裴贤已经木着脸在穿衣服了。 他早上心情总是不太妙,祁扬一般识趣地不往枪口上撞。 但他知道裴贤今天就要回去了,不知道几号才会回来。 忍了半天,还是扯着被角小声地问了句:“你这几天会回来吗?” 第106章 “有什么事吗?”裴贤回头看了他一眼。 祁扬看着他眼角的那一颗小痣,看了会儿,摇摇头:“没有,随便问问。”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有点幸福过头了,让他竟然开始幻想裴贤会特意抽空回来看他一眼。 想也知道肯定是没门的。 祁扬翻了个身,无力地压着被子,盯着一处发呆。 耳朵一直在听着裴贤的动静,听到他差不多收拾好要走了的时候,祁扬突然下床追了出去,扶着门框,没有更靠近,在裴贤略显惊讶的目光中笑了下,远远地说:“新年快乐。” 祁扬是习惯了一个人过年的。 但是今年又觉得格外孤独。 虽然心里知道裴贤没有把他赶出家里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但是人总是很贪心,他坐在裴贤家沙发上,百无聊赖地仰躺着,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感觉,还是让他头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极致的孤独。 和极致的想念。 虽然上午才分开,但是他还是从裴贤的身影从门口消失的那一瞬间开始想念。 尤其是在出门瞎逛,试图给自己采买点什么的时候——看到要么一家三口,要么成双入对。 没劲透了。 祁扬拎着一袋零食回了家,铺开摆了一桌子,每个都尝一口。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 桌子被摆得很乱,祁扬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裴贤回来看到了,一定会不高兴的。他现在把裴贤不高兴的各种模样都摸得很透彻,普通的不高兴就是皱一下眉,说话开始变得冷冷淡淡。 再进一步的生气就会直接变得没好气。 更进一步的…… 祁扬现在也没胆子惹他生这种大气。 更进一步的可能就是上次叫他讲“风流过往”的时候吧。 这种孤独和想念同时冲撞他头脑的时刻持续到了除夕夜。 难看的春晚让祁扬懒得做出表情来。房里的灯都被他关掉了,客厅只有投影的光勉强地照射出面无表情地坐在地毯上的祁扬。 时间来到十点半。 祁扬突然开始搜索定位,在看到路程预计一小时的时候,掀开了腿上盖着的毯子,拿了车钥匙出门。 他的人生很少有很疯的时刻,在除夕夜刺骨的晚风顺着开了个缝隙的车窗吹进车里的这一刻可以纳入他自评的人生之最。 寒冷的夜风也没能将他的头脑吹清醒。 祁扬一路上开得很快,但依旧晚了预计时间十五分钟才赶到。他将车停在门口,坐在车里,估算着这幢大宅院的餐厅窗户会开在哪个方向。 宅院四周除过大门口之外都是树木环绕,祁扬从车里下来,走进树林里。 在时针快要指向十二点的时候终于从窗口看到了裴贤一闪而过的身影,他给裴贤打过去电话。 对面不知为何地很快接起。 祁扬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觉得今天运气很好。 他说:“你从窗户往下看。” 对面没说话,但是祁扬很快就再次看到了裴贤的身影。 离得很远,又逆着光,他实在是很难看清裴贤的表情,并想起裴贤大概也很难看清他的。 不过无所谓,能看到就很好。 祁扬笑着对他挥挥手,从电话里问:“看得到我吗?” “看得到。”裴贤的身影在窗前站定,没有再离开。 “今晚开心吗?”祁扬问。 “还好,你怎么来了?”裴贤终于问了他一句。 祁扬受宠若惊,笑意更明显了,他听着裴贤那边有电视背景音,还没到开始倒数的时候,于是说:“不知道,可能来找你一起过年吧。” 说完后他又解释道:“你不用出来,外面稍微有点冷。” 裴贤刚刚出去取了酒回来,闻言说:“……是吗。”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随后祁扬听到那边开始倒数。 他心里突然很紧张,在倒数声到“2”的时候,紧张到发颤、又或者是冷到发颤的声音透过电话穿到裴贤耳朵里:“新年快乐裴贤,我来是想说——” “一!” “我爱你。”祁扬说。 说完后,他眼里上泛起很明显的泪光,他抬手很快地擦了一下,又说:“我突然想起来,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正式地说过这句话。” “所以开车一个多小时过来说?”裴贤问。 “嗯。”祁扬远远看着他,声音依然很颤抖:“还有个新年愿望,可以说吗?” “嗯。”裴贤站着没动。 祁扬说:“四十天过去之后,你记住我吧,好吗?” “……” 祁扬笑了一下:“我真的没有信心让你这辈子爱上我两次,所以对你许个愿。” 第59章 那天晚上两个人在电话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听着裴贤那边人声的纷杂,也听着祁扬这边呼而掠过的寒风。祁扬不记得他沉默了多久,最后只是对自己说:“回去吧。” 大年初一,祁扬去看了程雪松,两人一起吃了顿饭。吃饭时程雪松提起,年前接到过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的电话。 祁扬看着她问:“谁?” 程雪松犹豫了一下,说:“你闵阿姨。” 当年家里并没有强迫祁扬认后妈,对闵雅秀的称呼多年来都是阿姨。他们的关系就和称呼一样陌生,并不热络。 祁扬垂下眼,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第107章 程雪松继续说着:“她问我,你有没有可能对祁晗撤诉。” 祁扬皱了一下眉头:“就算我撤诉,他也不可能出来。” “嗯,我也这么说。”程雪松说着,给祁扬碗里夹了点菜,动作看上去很熟练,但是两个人表现的都很生硬。 尴尬了几秒之后,两人一起笑了出来,都笑得很轻。 过后,程雪松才继续说:“唉,我就跟她说呀,别想了,没这可能,我儿子委屈这么久了,你现在知道联系我了?早干嘛去了。” “她怎么说。”祁扬顺着问。 “什么也没说,问了,我说不行,她就说好吧。”程雪松笑说。 祁扬沉默了一下,然后放下筷子讲起:“我当时动作不算小,祁晗太傲了,没想过我能干什么,也没把公司的事情往我这儿想,但是一直都是有人在查我的,我当时还担心能不能藏得住,结果后来有一天那些人突然都撤了。” 程雪松呆滞了一下,看着他:“你是说?” “嗯,我猜测是她的人吧,为什么突然撤了我就不知道了。”祁扬说。 程雪松点了点头,思索着,又用力点了点头:“那还挺好的。” 她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没怎么恨过她,她性格让人恨不起来,年轻的时候我还有点儿嫉妒她——怎么这么洒脱呢,怎么这么干脆呢,她可一点儿都不在乎你爸,她越是不在乎,你爸越是捧着,你爸是真贱人。” 祁扬笑了,抬手拒绝了一下:“别说是我爸。” 程雪松也跟着笑:“男人真是天性就这样,你捧着他,他对你爱答不理,你不理他,他就捧着你,你说说。” 祁扬突然低头摸了摸鼻子。 大年初三是情人节。 裴贤晚上会回来,祁扬早上睁眼的时候都觉得有动力了。 他俩没过过情人节。 他们之间和情人节有关系的节点,大概就是年后见面的时候,裴贤会给他补一个情人节礼物。 前两年送的还被祁扬放在潭州的家里。 只记得裴贤在送礼物这方面还是很“直男”属性的,他不知道送什么,就挑贵的买。 今年祁扬想送个不太一样的。 过年这几天一直都在家忙忙碌碌。 晚上裴贤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发现家里灯关着,他也没多想,往里走了两步之后,脚下突然亮起一个星点,借着就依次绕着整个客厅亮了起来,许多点微弱的光一同将祁扬的身形映照出来,同时照出和装饰灯一同绕在四周的花束。 裴贤很明显的顿了一下,但没有开口说话。 祁扬笑了下,蹲下来把蛋糕上的蜡烛点亮。 蛋糕不大,但是做的很精致。 祁扬把裴贤拉过来,有些紧张地说:“今天情人节,一起过个情人节吧。” 裴贤看了会儿,说:“我还以为要过生日。” “不过生日也能吃蛋糕吧。”祁扬说着,把蛋糕捧起来,说:“你吹一下,再许个愿,新年顺顺利利什么的。” 蜡烛就在嘴前,裴贤避无可避,他将手里还没来得及挂的衣服丢在沙发上,配合地吹灭了蜡烛。 裴贤看了他一眼,念台词似的说:“一切顺利。” 祁扬笑了:“好,一切顺利。” 话音落,客厅灯亮了起来。 祁扬也没准备过这种场面,灯亮了之后反应也有点不自在,他偷偷看了裴贤一眼,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 裴贤倒是自在,把衣服拿过去挂好,回来看了一下被装点得像油画似的客厅,蹲下来摸了摸花瓣。 “什么时候弄的?”裴贤问。 “就今天。”祁扬说,“花是新鲜的,但是真的买多了,你拿去泡澡都够……” 裴贤终于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怼他的话。 但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去泡澡。 两人把蛋糕分了,祁扬切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问:“你晚上吃饭了吗?还有肚子吗?” “吃了,还行。”裴贤说。 裴贤早就察觉到这蛋糕的精致程度,上次被他丢掉的那个有点像,但是祁扬一直没提,他也就没问。 祁扬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蛋糕上,犹犹豫豫半天,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裴贤也没催,就等着。 一直到一块蛋糕都塞下肚了,祁扬撑得实在吃不下,这才从抱枕后拿出一个很小的相框一样的东西。 他递给裴贤的时候脸红得很厉害,还没等裴贤看清楚,就慌张地解释起:“我没绣过东西,不太会用针,弄得很丑,你……你能看清这是字儿就行……” 裴贤看了眼,是个相框刺绣。 上面的字确实绣的不怎么样,祁扬真的不是在谦虚。 丑丑的刺绣绣着简单的几句话: 裴贤, 希望你以后的每一天都 健康,平安,开心 没有落款,只有一个日期,写着2月14日。 祁扬紧张地说:“这个没绣别的,你可以一直放家里,当装饰……好吧有点丑,但是彩色的字其实还挺好看的,如果不细看的话也不是很丑,你觉得呢……” “嗯。”裴贤顺着他的话拿远了一些看。 祁扬凑过去想去看看效果,但是两个人相对而坐,实在看不着。 “没落款吗?”裴贤突然问。 “……”祁扬看了他一眼,又低下眼皮,随意地说:“没有好一些。” 第108章 裴贤没有再追问什么。 余下的日子像是被按了快进,两人把日子过得很像普通的小情侣——祁扬是这样认为的,因为虽然裴贤依旧冷漠,但是已经很少会拒绝他。 二十号的时候,祁扬有一天突然觉得很心慌,对着日历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 裴贤这时候回到家,问了句:“感冒好点了吗?” 他突然又不慌了。 劝说自己把多余的奢望都赶走,过好眼下,起码现在,裴贤是在关心他的不是吗。 “好多了。”祁扬从日历前离开,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他顿住脚步,讪讪地对裴贤笑了一下。 之后越临近月底,祁扬心反倒是越静。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奇怪——他一点也不焦虑,每天呆滞地守着时间过,觉得时针每一分每一秒的转动都是带着痛感的,但是他又很迷恋这样的痛感。 27号晚上。 祁扬彻底失眠了。 他静静躺着,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试着抱了裴贤一下,但裴贤似乎已经睡得很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一直到祁扬将脸贴在他颈窝蹭了蹭,裴贤终于扶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辞职了吗?”祁扬问。 “嗯。”裴贤应了声。 祁扬很久都没再说话,他的呼吸喷洒在裴贤的皮肤上,很轻,很痒。忽然,裴贤感觉到皮肤上有一滴清凉的触感,他突然僵住,呼吸跟着变轻了。 “如果以后我们有机会在路上遇到,你会像普通朋友那样跟我打声招呼吗?”祁扬的声音很沉闷,带着些刻意压制但丝毫没有被掩盖住的鼻音。 会吗? 裴贤没有回答。 他只是在祁扬肩头轻轻地拍了拍,意味不明。祁扬分不清这是赏赐一般的安抚,还是不耐烦了的提醒。 这天晚上谁都没提起四十天的约定,但是都心知肚明,这场看似温柔又幸福的梦结束了。 裴贤没有记起他。 裴贤也没有再一次爱上他。 祁扬比裴贤离开的还要早一些。他在二十八号清晨不知几点就起来了,动作很轻地收完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留下的所有东西,最后把那个相框刺绣放在了客厅。 他走前站远了一点看,发现其实远看还是有点丑的。但也来不及再绣一个了,他又实在想在裴贤的世界里留下一点自己的印记。就当他自私吧。 时间还在凌晨,祁扬出来的时候拖着行李箱的手没多久就被冻红了。接近天亮的这会儿总是最冷的,但是他还是哪里都不想去,在裴贤家楼下冰凉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小时。 裴贤每天早上醒来的时间很固定,但每天早上睁开眼后的起床气也很固定。这天一醒来就发现身边的人不在,甚至床铺上都没有余温,看来已经起来很久了。 他走出卧室后,才发现家里竟然真的是空的,没有一点响动。 裴贤愣了一下,心脏又先他一步感受到了一种闷痛,但很快,他的意识里也开始跟着感觉到难过。 * 裴贤辞职这个决定是之前就做好了的,综合了多方面的考量,他也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进到一个新阶段去。在走前他回去看了丁高君一趟,进门后阳阳很热情地扑上来。 丁高君看到阳阳,欲言又止,片刻后又放弃什么似的,说起:“前两天……你之前那个朋友,也来看过它。” 裴贤摸阳阳头的动作顿了一下,阳阳蹭他,他才回过神:“祁扬吗?” “嗯,挺早的就来了,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丁高君蹙了蹙眉,懊恼地叹了口气:“我对这孩子,我又……我又有点,上次那事儿我一直没跟你说,你后来到底怪我了没有?” “没有。”裴贤站了起来,“那个人后面很快就给我打电话了,我知道的。” “可你要是能早点去,说不定他就不用受那么重的伤。” “他来说什么了?”裴贤问。 “就说来看看阳阳,”丁高君说,“我还问他准备去哪,他跟我说回家了,他家在哪儿啊?” 阳阳在裴贤腿边激动地转着,是不是在他裤子上印下一个看不见的狗爪印。 裴贤低头看了它一眼,一时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爸爸妈妈都在哪儿呢,之前受伤了,我叫人去看看,说是一个阿姨陪护的,也没见过他爸妈来。”丁高君又问。 见从裴贤嘴里问不出什么,丁高君又叹了口气:“也是,你都不记得了。” 一直沉默着的裴贤突然说:“记得了一点。” 丁高君刚移开的目光立刻又看向他:“那你,我们现在去看医生吧,什么时候的事?你也没跟我说过。” “就这两天。” “记得什么了?”丁高君问。 裴贤试着想了想,发现头很痛,又只好摇摇头:“没记起太多,记起了一场雨,下得很大,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吧,好像是学校里。” “那你要不不去了,你这个情况,我其实还是有一点担心的。”丁高君有些不安地捏了捏手里的抱枕。 “计划好了就不改了。”裴贤说。 “你爸爸的事是他的事,你没必要因为他就改变你的生活,从小到大,你要做什么,我和你爸从来不拦着你,都是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怎么都三十岁了突然还叛逆期了。”丁高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爷爷那些东西,就叫他们继承了去吧,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不求什么大富大贵的。” 第109章 裴贤点了点头,没说话。 丁高君知道他没听进去。 老爷子留下的东西里原本就有一份是要给裴锡元的,由于带着愧疚,这一部分产业的规模不容小觑,裴锡元没接,说他当了一辈子读书人,干不了商人的活儿。 现在老爷子年纪大了,说不定近两年就要撒手人寰。 丁高君前一秒还想着一切都与她无关,后一秒就听到裴贤说:“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该是裴锡元的,那就是裴锡元的。 裴锡元管不了了,他儿子可以管。 走前裴贤又回家了一趟,他也不知道自己回去干什么。 东西早都已经收完了,家里甚至都盖上了防尘布,进去乍一看很像恐怖片现场,而且很黑,祁扬也并没有回来。 还挺信守承诺。 裴贤漫无目的地在这个住过很多年的房子转了一圈,又走到客厅,拿起祁扬唯一留下的相框刺绣看了看。他看着,突然觉得这张刺绣布有点过于不平整了。 裴贤将相框拆开,看到了那祝愿背后的彩色线的胡乱排布的反面,绣进去了一枚戒指。 第60章 “呕——” 一阵呕吐声后,水龙头被很快打开,流水声唰地将其余声音掩盖了去。 “咚咚咚” 杨佳赫站在门外:“你别锁门啊,我靠。” 卫生间的门被反锁着,祁扬感觉到自己肠胃在抽搐,可他已经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了。祁扬将凉水往脸上泼,试图压一压这难受的反应,但很快就又呕了一次,只能吐出些许胃酸,伴随着一丝腥红。 他撑着洗手台,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激烈的呕吐感刺激出生理性的眼泪,眼角泛着明显的红。 他擦了擦手,又在眼角顺带抹了一下。 不想哭了,如果不是因为呕吐,他应该已经没有眼泪可流。 “祁扬我跟你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情况,但是你一天到晚独来独往也不交几个朋友,你在禹城现在最近的朋友就我了,我不可能不管你,你听见没?你这门隔音效果没那么好吧?我能听到你关水了,你听见我说话吧?” 杨佳赫又在门上拍了拍,他急得脸色不怎么好,说急了还在门上发泄似的蹬了一脚。 “我听见了。”祁扬哑声回复。 “赶紧出来啊,你这两天到底吃饭了没有?”杨佳赫在门口催促。 两分钟后,祁扬擦干净脸上的水渍,看着自己不那么糟糕了,才终于打开门锁。 他一出来,杨佳赫就在他脸上张望,眉头皱得死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着跟男鬼一样,还刚好穿了个白t,更像了。” 祁扬想笑一下,但是一笑发现腹部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得摆了个很难看的、一闪而过的笑脸。 杨佳赫给他打电话,两天都没打通。 他第一天就来了,吃了个闭门羹,祁扬假装家里没人,灯也不开,也没一点响动。杨佳赫还真以为他不在。 第二天就叫人查了他航班信息,发现人还在禹城,当即就又一脚油门踩到祁扬家里。 结果门是开了,人都还没看清呢,就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刻冲到了卫生间,吐得惊天动地的,疯了似的还将门反锁了。 杨佳赫敲不开门的时候在家里检查了一圈,冰箱里放着一截蔫儿了的葱,除此之外连个鸡蛋都找不到。垃圾桶里也看不见任何厨余垃圾,饭盒也没有。 “你就没吃饭吧。”杨佳赫面色很沉,手放在兜里没拿出来,用脚勾着垃圾桶又看了一眼。 “没事。”祁扬说。 “什么没事,你少答非所问了。”杨佳赫拿出手机,从微信里找到联系人,问了句还有位置没。 趁着对面没回复,他先催促:“换个衣服去吧,先吃饭。” 祁扬坐在沙发上缓了缓,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摇摇头:“吃不下。” 杨佳赫默了一下,去他衣柜里随便找了件开衫出来,扔给祁扬:“那就别换了,套上,再穿个羽绒服,穿厚点儿就行了,反正除了我也没人知道你里面穿睡衣。” 祁扬木讷地看着衣服,他脑子已经不转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能勉强分析出来杨佳赫的意思,听话地将这不伦不类的搭配先穿上了。 杨佳赫看到手机上的消息“有呢,现在过来吗”,他回复“留个位”,然后将祁扬从沙发上拉了起来:“你真想死也不能在我的地盘饿死。” 想把现在的祁扬连拖带拽起来,对于拥有健康成年男性身体的杨佳赫来说并不困难,他从进门起就一直保持着愤怒,甚至可以说从昨天打不通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在愤怒,但是在祁扬由于低血糖而摇摇欲坠,杨佳赫眼疾手快地撑住他,发现他身上隔着两层衣服都能感觉到明显的骨头时,杨佳赫又不免的有一些难过。 他嘴角不易察觉地紧抿了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喂给祁扬,等祁扬把这一阵低血糖的难受感捱过去。 一路上杨佳赫都没有说话。 吃饭的时候也只是叮嘱祁扬多少吃一点点,“吃点儿,好歹有东西可吐。” 杨佳赫给他点的也都是些流食,一碗南瓜粥祁扬硬生生喝了一个小时,杨佳赫也没催,看着他喝下去,之后吃饭的时间也没再跟他说话。 吃完他又把祁扬送回去,到楼下的时候,杨佳赫才说:“你跟我回家住,或者我来陪你住几天吧。” 第110章 祁扬闭着眼摇摇头:“不去,严凯乐天天往你那跑。” “那我过来住。”杨佳赫说。 “不要,你走了严凯乐找不见你。”祁扬说。 “多大个事儿?”杨佳赫无奈,“他找不见我就给我打电话了,我就跟他说我最近忙着呢别找我,就这么简单。” 祁扬没说话。 片刻后他突然无力地笑了一下,点点头:“也对。”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啊?”杨佳赫看着他。 祁扬坐了起来,睁开眼缓了缓神,摇摇头:“真不用,你忙你的,我缓两天就好了,下周吧,下周我就回去上班。” “我能信你吗?”杨佳赫问。 祁扬看向他:“为什么不信我,我确实很难受,但是难受归难受,我总不能不活了吧。我在家难受两天就好了。”他宽慰似的在杨佳赫胳膊上拍了拍,扯起一个笑,又说:“谢谢,真的,不用担心我。” 杨佳赫不看他了,偏头看向车窗外,沉了一口气:“祁扬,我大学的时候就撞见过你去看心理医生,我一直知道你可能有点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压力,我可能没办法放心。” “之前是有点,因为祁晗,大学那会儿是因为高中的事,但是早就好了。”祁扬看着他,说话时表情看上去很自然,他还拍了拍杨佳赫,叫杨佳赫转过头来看着他,才继续说:“我抗压能力强着呢,这事儿真不算什么。我跟裴贤分开前都很和谐,我还问他以后在路上见到我了会不会向朋友一样跟我打招呼,他说会的,很和平的分开了,以后再见还能当朋友呢,没那么严重。” 祁扬一通宽慰,杨佳赫听着像模像样。 他表情又很真诚,看人的时候眼睛黑黑的,好像天然有一种“真”在里面,杨佳赫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就顺了他的意,答应他等他回去上班。 只是到家的时候稍微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是他没空细想,工作上的事情又把他绊住脚。 严凯乐坐在客厅一边敲键盘一边叼着一袋牛奶,含含糊糊地跟他聊着工作上的事,杨佳赫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沟通着。 “你刚去哪了?”聊完后,严凯乐突然想起来问。 “去看了一下祁扬。”杨佳赫看着电脑回答。 严凯乐看着他:“你怎么了?” 杨佳赫抬起头看他,疑惑道:“我能怎么?” “你怎么了,还是他怎么了,还是你们都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从进门之后一直很难看,你一下都没笑过。”严凯乐把叼着的牛奶袋挤了一下,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用脚勾过垃圾桶,把垃圾丢了进去。 杨佳赫看着他丢垃圾的动作,心里又有哪里觉得不太对。 严凯乐扔完垃圾继续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杨佳赫摇摇头,把祁扬的话拿出来敷衍:“没什么事,下周就好了,下周就回来上班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转着。 杨佳赫在第二次看到严凯乐喝完牛奶丢垃圾的时候,眉心猛地一跳,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站了起来:“我出去一趟。” 严凯乐盯了他一晚上,二话没说就起来跟上去。 杨佳赫神情有些慌乱,顾不上阻拦他。 走到车前的时候,严凯乐突然将他手里的车钥匙抢了过来,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举在身前,面色有些阴沉:“你指路,你这个状态开不了车。” 杨佳赫这才回神,他手居然在抖。 为什么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但是没反应过来。 祁扬家里不仅没有任何厨余垃圾,就连任何生活垃圾都是没有的。甚至去拿衣服的时候,杨佳赫发现他的衣柜基本上都空了,卧室里床上看不到任何睡过人的痕迹。 祁扬家他又不是没去过。 为什么没发现很异常呢? 他家里那么空,四处都很空。 好像马上就要搬离似的。 车赶到的时候,杨佳赫已经在坏的打算里找到了最好的一个说辞来许愿——希望祁扬只是决定要搬离禹城,不打算告诉他们任何人,仅仅是搬家。 以后总还会有联系到的机会,毕竟没有什么不散的筵席。 希望只是要搬家。 车开到楼下的时候,杨佳赫推开车门,一阵风似地冲向了楼内,下车后迎面扑来的冷风让他心更凉。 越接近,他心跳越迅速。 到祁扬家门口的时候,杨佳赫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呼吸突然变得又急又沉。 他摁了门铃。 叮咚—— 叮咚—— 连续几声响过后,房间内没有任何回应。 杨佳赫给祁扬打电话,不出意料的关着机,刚才吃饭的时候祁扬甚至出门都没有带手机。 他手机应该是早就没电了。 “祁扬,你开门。”杨佳赫在门上用力拍了拍。 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也一直没有人来打开这扇门。 杨佳赫突然感觉到濒死一般的心悸,他在通讯录里翻着开锁电话,身形有些倾倒的趋势,严凯乐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扶着他的肩膀撑了一下。 “别着急,我叫开锁师傅了。”严凯乐说。 开锁师傅来得很快,这扇门也没有太经得起折腾,不多时,成功打开门的时候,杨佳赫看到房子里一片黑,他心猛地一沉。 他进门一路顺手打开所有灯,最后在隐隐有水流声的浴室里看到了趴在浴缸边的祁扬,他被玻璃碎片割破的手腕搭在浴缸边,将一浴缸的水泡成了淡淡的粉色。 第111章 “救护车……”杨佳赫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他好像在做梦似的,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了两声后,崩溃地喊道:“叫救护车,严凯乐,叫救护车——” 浴缸里的水满得向外溢出着。 祁扬静静的,一动不动。 他身体的最后一丝血色仿佛随着手腕处鲜血的流出而被带走,身上还是那件白t,袖口处垂落进水里。 祁扬被送去抢救的路上,杨佳赫大脑中一直在不受控地回顾着他今天和自己说过的所有话。 杨佳赫记得每一句都很正常,甚至祁扬还在反过来宽慰自己,字字句句都在告诉自己,他没有轻视生命,他没有把裴贤看得那么重要,他没有觉得自己离开裴贤就活不了。 但在抢救室外回想的时候,他才猛地发现,祁扬这个人,自打他们相识之后,就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事。如果他真的都像说得那样想得开,又为什么宁愿抱着“最后四十天”的念头去和裴贤过倒计时一般的日子。 他现在才发现,祁扬所说的最后四十天,不是和裴贤在一起的最后四十天,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四十天。 他知道自己赢不了命运。 他认定裴贤不会想起他,也接受裴贤不会再爱他。 所以他不想活了。 从答应四十天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给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第61章 抢救室外,杨佳赫觉得眼前黑得厉害,医生过来跟他们说过些什么情况,但他所有的思绪都被记忆中祁扬的声音占据,回过神的时候医生已经离开了。 只有严凯乐在盯着他看。 “……说什么?”杨佳赫张了张嘴,说话时声音还在细微的颤抖。 他眼底都是消散不去的恐惧,严凯乐看着,不知为何地突然在他眼皮上摸了一下。 杨佳赫下意识地闭上眼,很快就听到严凯乐说:“割腕,还吃了大量的安眠药,情况不太稳定,一直在里面观察。” 说完后,严凯乐就把手拿开了,他背过身去,把手放进棉衣口袋里,看了眼抢救室的门牌,背对着杨佳赫说:“不要害怕,只是在观察,肯定没事的。” “医生说没事吗?”杨佳赫刚才什么也没听真切,这会儿只能寄希望于和医生直接对话的严凯乐。 “……”严凯乐被他扯了一下袖子,只好回过身,对视一秒后,他眼神飘忽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对啊……肯定没事的,你别害怕。” 等待抢救加观察的时间很漫长,杨佳赫心定不下来,严凯乐一晚上找了无数个话题跟他聊,一个都进行不下去。 最后只能忍着冒犯,问起:“他为什么要自杀啊?” 杨佳赫这才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低下头:“你又不懂。” “因为他……女朋友么?”严凯乐说完,摸了摸鼻子,声音低了一个度:“还是男朋友?” 杨佳赫猛地掀起眼皮:“谁跟你说的?” “没人跟我说。”严凯乐被他凶了一下,连连摆手:“真没人……但是说起来有点冒犯,他身上老有那种痕迹,但是他身边压根没有女孩……我又想起来之前饭桌上说到他喜欢的类型,他说的那么具体了,就是没说性别。我就……猜了一下,啊,你别生气,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杨佳赫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着,没吭声。 “那个人,对他不好吗?”严凯乐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将下半张脸都埋进高高拉起的衣领里,小心翼翼地瞥了杨佳赫一眼。 杨佳赫摇了摇头,却说:“一笔烂账,没人算得清。” “现在联系得到吗?”严凯乐又问。 杨佳赫摇了摇头。 “联系过吗?”严凯乐看着他。 * “没有。” 本地时间上午十点,裴贤坐在诊疗室,和面前的华人医生交谈着。 医生说:“既然没有联系过,那你由于担心他的现状而产生的焦虑都是出于你的猜测,是你给自己的压力,也许你可以去联系他一下,问一问他的近况。” 裴贤:“现阶段,问了也不会改变现状。” “你应该面对你的情绪,不要用理性来压制情绪,理性和情绪从来都不是矛盾的。”医生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摁着自己指关节的动作,又道:“你有想过,为什么在失忆后面对他时,会强迫自己保持这样的理智吗?或者说,有人曾经告诉过你,失忆前的你在面对和爱人的关系时是什么样的状态吗?” 裴贤顺着他的目光,将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看了两秒后,他缓缓松开,看向医生:“截然相反。” “是的,虽然你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但是你的身体已经记住了曾经的创伤,你下意识地恐惧创伤带来的痛苦,所以选择了用完全相反的方式,试图去彻底掌控这段感情。”医生抬起眼,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了达到掌控感情的目的,你将自己的情绪压抑到最极致。害怕释放出来一些,就会重蹈覆辙。” “……” “简单来说,你其实无法放下他,但你想要用一种很极端的方式掌控他,以及你们的感情,来确保他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对你若即若离。所以你用理智规划好了所有,将自己在计划实施中一直保持在掌控者的地位,但是现在你遭到了一些情绪上的反噬。你跟我陈述的情况是,你认为,你的爱人目前在你离开后也许会陷入不稳定的状态中,你对此感到不适,焦虑。其实如果愿意直面情绪的话,你的陈述可能就只是——你想见他。” 第112章 “……”裴贤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但你同时担心自己现在回去见他,会破坏你的心理预期,会让你们之间重蹈覆辙。你怕你的爱来得太快了,他会依然不珍惜。”医生说完后,突然问:“裴先生,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裴贤:“请问。” “你现在失忆的情况治愈了多少呢?”医生轻轻眨眼,看着他。 裴贤和他对视着,久久没有回答。 许久后,医生率先收回视线,他点了点头:“好的。” 结束后,医生说:“直面你的情绪吧,如果你的身体和心脏都已经作出反应,一方面是你在想他,另一方面,也许他真的如你所猜测。我们都知道,有一些东西是科学解释不了的,姑且称为爱吧。它会把两个没有血缘的人连接起来,从心,慢慢到所有感受。” 医生指着自己的心脏,在身前笼统地画了一个圈。 * 祁扬的状况在经过观察后稳定下来,期间一直是杨佳赫在照顾,由于事情有点严重,他在清醒后也深知不能让程雪松知道,所以也没有再请阿刘过来。 祁扬出院后,发现外面竟然已经开了春。 “风景好吧,禹城到底也是个旅游城市呢。”杨佳赫一边领着他走一边说:“这段时间在医院待傻了都,之后每天出来溜溜吧。” “行,下午吃完饭就出门走走。”祁扬回答。 祁扬这次住院近四周时间,杨佳赫几乎做到了每天都来。在此之前,祁扬一直无法相信人情关系是牢固的,但是坐上车后,他心里难免有些感慨,看着车窗外草长莺飞,祁扬喃喃道:“谢谢。” “客气就不用了,你多给我追加点投资就行了。”杨佳赫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祁扬笑了下,动作很缓慢地点头:“好啊。” “还是算了,咱们按程序走,你可别看在我照顾你的份儿上就盲目投资。等你脑子清醒了,综合评估之后再看吧,虽然我认为我们公司未来发展是很有前途的。”杨佳赫挑起眉毛,“我照顾你,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祁扬收回视线,低头用左手揉了揉眼睛。 “哎,可别弄成这样,我不擅长温情场面。”杨佳赫琢磨了一下,跟他讲:“我跟你说说严凯乐吧,我感觉这小子最近特别奇怪,行踪诡异,见到我跟老鼠见到猫似的。我老觉得他像是谈恋爱了呢?” “没有吧。”祁扬说,“他那天不是还来看我吗?他那个性格,要是真谈恋爱了,不得昭告天下。” “我之前也这么觉得,但是真的很奇怪。”一百秒红灯,杨佳赫踩下刹车,回头看着祁扬说:“还有个事,就你……抢救那天,我当时有点儿慌神了,他突然一下挺可靠,跑前跑后的办事,一直叫我别害怕,还突然碰了一下我眼睛。” 杨佳赫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我他妈还以为他开窍了呢,吓得我。” “开窍了不好吗?”祁扬也笑。 “别了。”杨佳赫坐正,看着剩下的六十几秒红灯倒计时,说:“虽然我……但是我没想过要跟他谈恋爱,真的,因为一直感觉特别不可能,所以真的有‘可能’这个苗头的时候,我反而觉得……就,不想。” “你只是觉得太不确定了,所以不想。如果他站在你面前跟你表白,并且承诺这辈子非你不可了,你就想了。”祁扬说。 他说话很慢,说话也没什么力气,自从恢复意识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杨佳赫按照他说的想了一下,笑起来:“诶你别说,还真是。” “不急。”祁扬说。 “那肯定不急,随他去了。” 跳转绿灯,杨佳赫踩下油门。 他将祁扬先带回了家里,这次祁扬倒是一句异议都没敢再提。 他的命是杨佳赫捡回来的。 自从清醒过来之后就变得格外听话。 “你家没收拾,先住我这儿,严凯乐现在不来,你放心住着就行了。”杨佳赫说。 “这段时间我……”祁扬试着想说什么,但是到一半就被杨佳赫打断了。 杨佳赫给他塞了一袋牛奶:“你要实在觉得麻烦我,就好好养着,别有下次了就行。我心理承受能力特别差,就当给为了我的心理健康。” 祁扬下意识用右手拿,但是割的时候伤太深,手指神经很不灵活,他又换了左手去拿。 杨佳赫目光在他手腕上停留了几秒,转过身去什么都没说。 祁扬住进杨佳赫家里的小卧室,看着窗外的绿叶更加繁茂,晨起有时还有鸟叫声伴随着。 时间渐渐过去三个月,到了盛夏。 有一天晚上杨佳赫没有回来,祁扬不放心地打过去了几通电话,直到最后一通在凌晨两点被接起。 电话中传来严凯乐紧张的声音,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哥……我……他现在……” 祁扬眉头轻轻一挑:“哦。” 严凯乐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起来,他躲在浴室里小声说:“嗯……然后……” “知道了。”祁扬挂了电话。 他这三个月里被杨佳赫严格管控,睡眠时间非常规律,偶尔偷偷熬夜。 今天家里没人,祁扬一直清醒到了天空泛起白。 他拖出一个行李箱,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个大概,回到了家里。 第113章 小区他三个月没有回来过,但祁扬还是习惯性地从裴贤家楼下路过。 他仰头看了一眼,被阳光刺痛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紧接着,在走回家的路上,天空毫无理由地下起了太阳雨。 (一更) 第62章 祁扬对雨的厌烦刻在骨子里,他能敏感地感受到雨滴一下一下打在身上的触感,倍速放缓似地听到“嗒”“嗒”滴落的声音。但是此刻却没什么力气躲雨,兴许是昨晚熬了个通宵,让他的身体又陷入了极度的疲惫。 眼睛刚刚受过光的刺激,他短时间眼前一阵模糊。 祁扬忽犯了一阵似低血糖一般的晕厥感。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眼前泛着白光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但祁扬却觉得雨点打在身上的触感消失了,他产生了一种好像有人在给他打伞的错觉。 祁扬无奈地轻轻吐了一口气,他这几个月经常有这样的幻觉,在雨天的时候。 幻觉导致的晕厥感在加剧,祁扬不得不扶着行李箱蹲下来,大口呼吸着。 “小伙子,小伙子你这是怎么回事啊——”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似乎很遥远的声音,祁扬缓缓睁开眼,睫毛轻颤着,盯着地面的一处缓了片刻,这才将声音听了个真切。 小区里,早上遛完狗回来的阿姨,正一手挎着精致的复古小包,另一只手在怀里抱着只吐舌头的比熊犬,伞在手里艰难地拿着,替祁扬挡去了一半的雨。 “没有事情吧?你这是怎么了呀这是。”阿姨腾不出多余的手来,带着伞一同微微弯下腰,拧着眉看祁扬的情况。 祁扬左手撑了一下膝盖,艰难地站了起来。 等看清了阿姨的脸后,才回她一个苍白的微笑,摇摇头说:“没事,低血糖犯了。” “没有吃早饭呀?”阿姨很担心,大叹一声气:“我身上平时也不带糖,你住哪个楼,离家近不近,远的话等我给你去楼上取一个,我家就在——” 祁扬连忙拒绝:“不用,不用了谢谢。” 见阿姨还有点担心,祁扬慢慢地补充道:“已经缓好了,我现在就回去吃饭。” “你是不是穿太厚了闷着了呀。”上了些年纪的人有时会显得十分固执,阿姨上上下下端详着他,试图分析出他低血糖的病因来。 祁扬很少有面对长辈的经验,只得顺着她说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现在已经步入盛夏,天气热得发闷,时常让人呼吸困难,但祁扬身上格格不入地穿着长袖,袖口长到足以遮住手腕。 祁扬下意识地将右手往身后藏了一下。 阿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祁扬感受到她的目光,忽然紧张得心里莫名发了虚,手心浸出些细汗,呼吸跟着莫名加了速。他匆匆撂下一句:“谢谢,我回家了。” 随后步履匆匆地带着箱子离开。 他家里杨佳赫时常有叫人来清洁,进门后一切都很整洁,透着没住过人的空荡感——祁扬自杀前将家里的很多东西都打包捐了出去。 他打开冰箱,看到里面有填进去整整齐齐的一排水,日期在上周。 祁扬灌下去了大半瓶,身体才稍微舒服了一些。他坐在一边缓了会儿神,想起自己总是在下雨时犯起晕。那种感觉像是身体的五感都在渐渐消失似的,他会一瞬间听不见看不见,也感受不到雨点。 他分不清自己是每逢雨天身体就会出现一些应激的症状,还是只是普通的低血糖,并同时产生了一种好像有人在给他打伞的错觉。 好几次了。 祁扬想不出所以然。 他这次搬回家杨佳赫没有再阻止,甚至打电话来问的时候都支支吾吾,跟被严凯乐传染了似的:“你回去了?……哦,那行,但是……就,你自己行么?” “我自己行不行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天天跟我住一起,严凯乐肯定不行。”祁扬语速慢慢,带着些笑意调侃了一句。 电话那头,杨佳赫从脖子烧到耳根,面颊也跟着上了色:“那你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啊。” 他刚说完,听到祁扬很轻地笑了一声。 杨佳赫后知后觉,昨天晚上的那些电话,自己一个也没接着。 他脸又红了一倍,有些恼了:“反正你记得给我打电话,有事儿给我说。” 祁扬独居时间很久,自己一个人住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右手恢复不到正常状态。割腕导致肌腱断裂,术后恢复期很长,他在监督下恢复锻炼做的很到位,但是神经损伤短期内还是很难恢复过来。 祁扬对恢复锻炼的态度不算消极,但是也并不积极。 甚至对手腕上这道丑陋的疤痕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经常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掀起袖口,端详很久。 夏末。 祁扬抽空去看了程雪松一趟,两人见面聊了不出五分钟,程雪松突然问:“你怎么了?” 祁扬愣了下:“我没事。” 程雪松盯着他看,上上下下都细致地看了一遍,似乎要将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审问一遍似的,她表情很严肃,祁扬在她目光落在自己手腕的时候,比往常被人看到时还要不自然地往身后藏了一下。 程雪松眉心一跳,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在顷刻间褪去,她几乎是颤抖地伸出手:“你干什么了?” 第114章 祁扬定定望着她,紧张得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刺激耳膜。 “拿出来。”程雪松说。 祁扬没有动。 程雪松突然疯了似的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将他的瘦削到骨节愈发分明的手拉到身前,将袖口往上推。 一个丑陋得像长而宽大的蜈蚣爬在他手腕似的疤痕暴露在程雪松眼底,她呼吸很明显地停滞了一瞬,随后第一次在祁扬面前发了病,她无法控制情绪地哭喊,不停地问为什么。 祁扬给不出任何答案,他只是在想,自己今天决定过来也许是一个错误。他应该把自己的演技精进到位了再来,或者穿一个袖口紧一些的衣服,又或者…… 他的思绪开始跑向分散的各处,唯独不愿意面对程雪松的问题。 他害怕别人问他为什么,问这个疤的来由。 他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他害怕自己去想那个人,虽然他时常在心底自欺欺人地、痛苦地想起他。但同时也很害怕想起他,害怕这种思念的情绪一旦没有被压制住—— “因为谁?”忽然,程雪松莫名地安静了下来,她用通红的眼睛,带着满到让祁扬分不清究竟是爱还是恨的情绪,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一味质问着:“因为谁?是谁?” 她死死盯着祁扬,祁扬避无可避。 “已经分开了。”祁扬说。 “还会再见面吗?”程雪松问。 “……”祁扬试图逃开她的目光。 程雪松睁大眼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泪珠顺着眼眶向外掉落,过了很久她才低下头闭了闭眼:“都说了,不要这样去爱一个人,你怎么一点儿都听不进去。” 祁扬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这样去爱一个人。 “不要再见他了。”程雪松说。 “见不到了。”祁扬平和地说。他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原来自己现在对这个事实的接受能力已经很高了。 “不许再见他。”程雪松固执地说。 “已经见不到了。”祁扬重复道。 “我说你不许再见他了!你不要再见他了!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祁扬!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你明明都看到了……我的结局。”程雪松大喊着,声音又渐渐变低。 她跌坐在椅子上,盯着某一处,很用力地说:“不许见他!不要再重蹈覆辙了!如果爱一个人爱到可以不要命,那这就不是对的人……这就是错的感情。” “没事的,已经见不到了。”祁扬给不出程雪松想要的答案,只是像听不懂话似的重复着。 这次离开后,祁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来见过程雪松。 他有些害怕面对程雪松,更害怕面对那个他回答不了的问题。 如果裴贤不愿意出现,那么他们这辈子就会像祁扬逼自己接受的事实那样——见不到了。 但如果裴贤有一天真的出现在他眼前。 祁扬闭了闭眼,终止了思考。 他很清楚地知道不能给自己这个预设,万分之一的希望都会像星火一样,让他对裴贤的想念与执念都在顷刻间燎原,而他没有收场的能力。 又是一年冬。 禹城的冬天和去年冷得不相上下,祁扬的手伤在渐渐恢复过来后,就重新回到了工作之中。杨佳赫和严凯乐神神秘秘地谈起了地下恋,虽然在祁扬看来,那对视时暗送秋波的意味瞎子都能看得见,但杨佳赫一口咬定了是地下,祁扬就点点头说:“嗯嗯嗯。” 工作之余,杨佳赫时常假借蹭饭的名义来着祁扬,大概是很清楚祁扬除了他之外没什么别的朋友,所以他来得很勤,拉着祁扬谈天说地也好,出门“测评”一些饭馆也罢——后来由于经常踩雷,两人就默契地开始在“老三家”里点点儿“老三样”。 祁扬虽然对情感的认知伴随着爱情的萌发已经复苏了很多,但是他的性格还是很难交到其他朋友,除非有人对他来一段入室抢劫一般的友谊。 他甚至在说话语速变慢之后,整个人的性子都变得更加温吞。 日子在波澜不惊中过去,转眼翻年到了新一年的情人节。 祁扬对这个日子有发自心底的恐慌,好在这个日子杨佳赫也被绑走了,没有人会给他打电话,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自己关在家里。 祁扬腿上盖着毯子,神情木讷地回想起,自己在制作那个相框刺绣时,由于没有针线活的经验,被扎了很多次手。想到这里,他右手的指腹忽然有了明显的刺痛感,像是神经在隐隐作痛。 痛感渐渐变得剧烈,祁扬不得不在家里翻找止痛药。 但由于他有过量吃药的前科,家里的药一直是被杨佳赫叫打扫卫生的阿姨盯着的,他找不出一片多余的止痛药来,只好匆匆换上衣服,戴上围巾,将自己裹得很厚实,出了门。 走出小区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祁扬戴上了帽子。 他手很痛,步子有些急,影子被接连的橙黄色路灯拉长又缩短,但似乎越接近药店手就越是痛。 祁扬额头冒出细汗,他捏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指尖,确定这疼痛并不来自于皮肤表面。 他的神经在痛,痛得他眉头紧锁,眼前都快要看不清。 转过一个拐角,边上是便利店和商铺,灯光的颜色变得更亮了些。 祁扬奔着记忆中的药店的位置走去,忽然觉得眼前有一个很高大的身影从身侧擦肩而过,在那一瞬间他的神经痛到了极致,几乎是激起生理性的泪水,让他的眼眶在一瞬间就变得模糊。 第115章 那道身影经过,擦肩带起了一阵很轻柔的冷风,携着熟悉的冷调气息浸透祁扬的皮肤。 祁扬停住脚步,在原地愣神了两秒。 他回头看去。 (二更) 第63章 眼前的人就站在与自己相隔不过两米的对面。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就这样站在原地等他回头似的。 裴贤看上去跟一年前并没有变化,又或者是祁扬的眼前实在太模糊,他其实看不太真切。 祁扬站在原地没动,他等着眼前模糊视线的东西顺着脸颊滚落下去,视线短暂恢复了清明,一片空白的大脑在此刻才开始思考,这究竟是不是幻觉。 他知道自己在这一年时间里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幻觉中的裴贤静静和他对视着,细细的雪飘落在他身上,目光似乎在悄悄打量着他,又轻轻地、似嫌恶一般地蹙了一下眉头。祁扬不知他是不是对看见自己感到十分不满。 幻觉也会这样不满吗?那裴贤本人是不是会更生气呢。 他看着裴贤,很想很想要拥抱一下这个太过真实的幻觉。 祁扬的步子往前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步,在地上薄薄的一层雪上印了一个向前的脚印。 “买什么?”突然的,裴贤开口了。 祁扬睫毛颤抖着,这道声音将他的幻境轻飘飘地击碎,一同击破的还有他设给自己的、湮灭希望的心理禁令。 被压制住的疯狂到极致的思念和爱意从禁令那端奔涌而出,他几乎感受到了自己血液在变热,好像这个人只是出现在他眼前就足以让他活过来。 他恍恍惚惚地向前走,靠近了一个热源。 在抱住裴贤,感受到他体温的那一刻,祁扬觉得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掉入了梦境。 祁扬靠在他肩头,讷讷地说:“我要买止痛药。” 又在裴贤回答前说:“可我已经不痛了。” 祁扬想要将裴贤带回了家里,他一路上都不敢说话,生怕自己多说了哪一句,就会被裴贤发现自己的目的,裴贤就不跟自己回去了。 一直到进门之后,他才脱力似的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一边看着裴贤,一边将厚实的围巾取下来,顾不上挂,就随手堆在柜子上,也分不出目光去看。 脱掉羽绒服的时候,祁扬忽然顿了一下,他勾手摸了摸自己里面穿的衣服,确定是一件长袖,这才将羽绒服放心地脱下来。 他发现裴贤也在看自己,就对裴贤笑了一下,这才敢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贤没说话,坐在了沙发上。 祁扬以为他不想回答,就去倒了热水过来,他右手端水并不稳,怕被裴贤看出异样,于是两杯水分了两趟来端。 然而在刚坐下后,就被裴贤再次以审视一般的目光看着,祁扬心里慌张得有些想吐,他的身体对重逢的反应激烈到他快要难以承受。 他低头喘了口气,缓了缓,试图把感觉压下去。 “你怎么了?”裴贤问。 祁扬心跳停了一瞬,他抬起头看过去,从茫然到微笑:“我很好啊。” 裴贤看着他,他也看着裴贤,能这样光明正大地看着裴贤,祁扬忘记了自己正在被审视,只是细细地用目光在裴贤的脸上,身上描摹着,带着缠绵激烈又明目张胆的迷恋。 “祁扬。”裴贤很严肃地喊他。 祁扬目光这才顿了一瞬,收敛起来,看向别处:“嗯?” “坐过来。”裴贤说。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旁边。 祁扬咬了一下下唇,咬得很用力,痛的快要出血,检验了真实性后,他坐了过去。 刚坐下,就看到裴贤目光落在了他衣袖,又抬起,看着他的眼睛:“手拿出来。” 祁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第一时刻就暴露。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手,感觉到掌心又有细汗在渗出。 “啊。”祁扬害怕自己不回答,裴贤会不跟他说话,讷讷地应了一声后,却迟迟不敢将手伸出去,供裴贤检查。 裴贤看着他欲盖弥彰的动作,呼吸忽然变得很轻,他几不可察地咬了一下牙,抓住了祁扬的小臂,触感几乎只剩骨头,他看着祁扬的眼睛,祁扬紧张地看着手腕处的衣袖被裴贤推了起来。 丑陋的疤痕在他细瘦的手腕上显得巨大又狰狞,明明格格不入,却又血肉都连在一起。 祁扬感觉自己的手可能是在抖,他刚想把手抽出来,动了一下,发现居然是裴贤的手在抖。 很快,他的手腕被裴贤更用力地握住。 他看到裴贤的拇指在他那道丑陋的疤痕上悬空地停留了几秒,进到他几乎感受得到裴贤指腹的温度,却又迟迟没有触碰到。 祁扬觉得他应该是很嫌弃的,毕竟这道疤确实丑到难以入眼。 “你干什么?”裴贤抓着他的胳膊依旧不肯松开,近在咫尺地看着他问。 祁扬看到他眉头紧紧地蹙着,看着自己的目光,好像很难过似的。 他用另一只手在裴贤的眉头处摸了摸,又垂下眼:“……不小心弄到的,早就没感觉了。” 裴贤感受到他冰凉的指尖在他眉间轻抚,觉得像是被冰锥刺了心头最软的一块肉,又冷又疼。 “不小心。”裴贤重复他的话。 祁扬沉默不语。 “很疼。”裴贤说。 第116章 他语气很轻,是看着祁扬的疤痕说的,祁扬没听真切,一时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问自己。 他囫囵回答着:“不疼的,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只是看着有一点恐怖。” 祁扬越看越觉得这疤实在是可怖又丑陋,他皱着眉头,用力将胳膊抽回来,这次裴贤没再阻拦。 祁扬将袖子放下来,下意识将右手藏在了身后。 他把水端给裴贤:“外面很冷,你先喝点水吧,你回来多久了?” 裴贤接过水杯,拿在手里却没有喝,目光不知落在哪里,思绪也不知道落在哪里。 “不久。”裴贤说。 祁扬有一些小惊喜,他居然这么幸运吗? “好吧,那你晚上吃饭了吗?”祁扬微微歪了歪头问他。 裴贤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祁扬一时间没看懂。 “你没吃。”裴贤说。 祁扬这次分清了,他这是陈述语气。 祁扬回忆了一下,笑起来,慢慢地说:“你怎么知道的,我下午一直在家看电影,忘记了。” “经常这样吗?”裴贤问。 祁扬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我有一段时间住在杨佳赫那里,就是我一个朋友,那段时间吃得很规律。自己住之后就偶尔会忘记吧,但我也不是傻子,饿了总会吃的。你呢?” 裴贤看着他说话,听着他缓慢的语速,不自觉地捏紧了杯子。 “也没有。”裴贤说。 “那我们现在去吃饭吧。”祁扬准备找手机,站起来在沙发上看了一圈,他反应也比以前慢了很多,记性总是不太好,半晌才想起来放在羽绒服口袋里了,又跑去玄关拿。 打开手机看到上面时间显示这23:21,这才意识到很晚了。 他轻轻蹙了一下眉头,打开外卖软件看了一眼,略显无措地对裴贤商量:“要不点个外卖吧,有点晚了,我这一年不怎么开车,出去不太方便。” “嗯。”裴贤看着他。 “你吃什么?”祁扬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克制地坐得很远,伸长了胳膊将手机递过去。 裴贤接过来,扫了一眼就将他手机还回去,问:“冰箱里还剩什么?” 祁扬想不太起来了,过去打开看了一眼。他冰箱里的食材每天都有阿姨过来添,看上去还是挺满的,但祁扬还是犯了难:“可是我做饭很难吃,你不是知道吗?” 裴贤走过来,粗略看了一眼,然后说:“那我做。” 祁扬有些惊喜,他很久没有吃过裴贤做的饭了。 惊喜之余,他对裴贤的欲望也开始像无底洞一样扩散,他小心地打量了裴贤一下,喉咙动了动,问起:“那你家现在能住人吗?打扫过吗?你要不住我这里?……我是说我这有两个卧室,都是干净的。” 裴贤身形顿了一下,随后竟然真的同意了。 虽然只是一个简短的“嗯”,但还是让祁扬感觉自己今天像是中了巨额的彩票,他快被这惊喜砸晕了。 裴贤将大衣脱下,挽起袖子在厨房切着菜,背影熟悉到祁扬又一次觉得自己在做梦。 惊喜带来的刺激太大,祁扬坐不住,在家里里外外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 转到卫生间的时候他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于是立刻急急忙忙地穿上羽绒服戴上围巾扣上帽子,穿得整个人胖了不止一圈,站在厨房外小声喊了裴贤一声。 等裴贤回头看他时,从厚重的羽绒服里伸出细瘦的手指指了指外面:“我家平时只有我一个人,日用品不全,我出去买啊。” 裴贤在他身上多看了两眼,点了点头,背过身去之后又说:“下雪了很滑,走路小心。” 一直到走出门之后,祁扬脑子里还在想这句话。 他觉得裴贤有点奇怪,难道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疤,对他有了同情心? 是有这种可能的,祁扬轻叹了一口气,不免有一点难受,他这个疤每次被人看到都会收获两种感情,要么是害怕他,要么是同情他。 他希望裴贤不要是其一,又觉得裴贤能同情他就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不满足。 回到家里,打开门之后,祁扬闻到了很熟悉的饭香味。 一路上独自胡思乱想带来的坏情绪就在这一刻被驱散了,他把自己这身行头脱掉挂好,发现裴贤已经做好了饭,在餐桌前等着他。 祁扬走过去,看到了桌上一碗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闻到的原来是西红柿鸡蛋面的味道啊。 走近后,却又忽然想起,为什么裴贤会在一堆食材里选中做西红柿鸡蛋面呢。 明明裴贤说不喜欢吃面。 祁扬后知后觉地愣怔在原地,他缓缓地看向坐在桌前等他的裴贤,看着裴贤的眼睛,看到他眼底的复杂的情绪,刚才觉得读不懂,现在突然觉得好像可以看懂了。 祁扬又一次感觉到眼前视线模糊,热泪顺着脸颊,直接滑落在了地砖上。 一小滴眼泪而已,重得好像能在裴贤心头砸出坑似的。 裴贤走向他,在他第二滴眼泪落下时候,吻了下他带着些凉意的眼皮:“会很累吧,遇到我之后眼睛就总是用来流泪了。” 第64章 祁扬眼皮颤抖着,他一时间只觉得大脑中在嗡鸣,他不敢置信地在裴贤退开后轻轻睁开眼,看着裴贤的眼睛。 第117章 两人无声的对视着。 好像过去所有的痛苦都能在这一刻的对视中消融,又好像是用眼神交缠出一个长长的吻,诉说了超出言语表达范围的思念。 祁扬向前走了一步,他看着自己的动作,看到自己试探着将手放在裴贤腰间,却在下一刻被人往前拉了一把,他落入一个紧而温暖的怀抱,视线变成一片黑暗。 他低着头,抵着裴贤宽阔的肩膀。 沉默了很久。 起初祁扬只是发出了极低的,很小声的呜咽。 裴贤将他抱的更紧,感受到肩膀处的衣料被浸湿,身前的人肩膀在轻轻地颤动。 很快,他第一次见到祁扬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祁扬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爱哭的人,他的眼泪多数时候都是痛到极致时激出来的生理性泪水。但是不知是有人疼了就会更委屈,还是怎的——自从裴贤心疼了他的眼泪后——吃饭的时候他的泪珠就像收不住似的,大颗大颗地往碗里落。 好像吃的是眼泪拌饭似的。 祁扬大脑里什么都思考不了,他被泡进梦境似的美妙之中,觉得全世界都虚幻的好像是泡泡做的。他吃着饭,时不时看裴贤一眼,又怕看久了会把人看走,只短促的片刻就收回视线,过一会儿再看一眼。 泪流的多了,他眼睛有些疼,刚想抬手摸一下,被裴贤不带力地拍了一下手背。 “先吃饭,等会儿我看看。”裴贤看着他红肿起来的眼皮,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 他咬牙忍着自己控制不住发酸的鼻腔和向下弯的嘴角,鼓着嘴乖顺地点了点头。 祁扬觉得自己可能是哭饱了,面居然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 裴贤看着他用筷子在碗里挑着一根面,半晌咬一口,干脆把碗收走了:“饱了?” 祁扬手里蓦然一空,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看了会儿才想起回答:“嗯嗯。” 从厨房出来后,裴贤就看到祁扬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着他,目光随着他走,他心里有些动容。 祁扬发现他看见自己了,这才笑了下:“你都想起来了吗?” 裴贤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抽了张纸擦擦手,垂眼嗯了声,又说:“没有全部,可能是一半吧。” “哪一半?”祁扬追问。 裴贤看了他一眼:“全都讲吗,那很长。” “那慢慢讲。”祁扬说。 时间很晚了,但祁扬一直到洗过澡后都依然没什么困意。虽然他正人君子似的把裴贤安排在了自己的主卧,并指着客卧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睡那边”,但等裴贤进去洗澡后,他还是下意识坐在主卧床上没走。 回过神后,祁扬嘶了口气,怀疑自己这一晚上已经被刺激晕了。于是出去将自己的头发胡乱弄干,把脑子里的水吹出去……十分清醒地回来依然推开了主卧的门,反手锁上,干脆直接上床等了。 裴贤一出来就看到他半躺在床上装模做样地看着书,房门紧闭着。 他状似没有任何发觉,将腰间的浴巾系住,问:“怎么还关门了?” 祁扬慌乱地抬起眼看他,又看了一眼门,胡说着:“有点冷。” 他很快又收回视线假装看书,错过了裴贤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祁扬心里很紧张,生怕裴贤再问一句“你怎么睡这了”,然后把他赶出去。 他不由自主地咬着下唇,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听着自己急促的“咚咚咚”的心跳声。 他正紧张着,两边面颊忽然被裴贤一只手捏住,他用了些力气,让祁扬遭罪的下唇从齿间顺利弹了出来。 祁扬被迫侧过头看着他,脸上还是呆滞。 这才发现裴贤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床,半趴在他旁边, “别咬。”裴贤松开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眼看着他的下唇,说完后倾身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 退开的时候却被祁扬抬起下巴追上去咬住了唇瓣,裴贤眉梢轻轻一扬。 祁扬将书扔到地上,用力撑起自己上身,勾住裴贤的脖子很用力地吻上去。 他吻得很深,呼吸急促得空气都跟着燥热了起来,空气中有细微的水声响着,持续了五分多钟。祁扬手肘没有力气了,撑不住地倒在了柔软的枕头上。 他微张着嘴喘气,目光像是黏在裴贤身上一样,一秒都不肯移开。 裴贤被他这样盯了一晚上,原本也觉得没所谓,甚至很享受,但是眼下…… 他喉咙上下滚动,伸手遮住了祁扬的眼睛。 “别看了。” 祁扬推开他的手:“为什么?” 他问完,半晌脑子才转。祁扬恍然大悟似的:“没事的。” 裴贤虽然觉得他现在反应慢慢的样子很可爱,但是一想起他反应变慢的原因,又觉得心口很痛:“……没事什么?我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是吧。”祁扬将他挡着自己眼睛的手往下放去。 “……”裴贤说:“所以别看了,难道家里有?” 祁扬想起自己晚上去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确实是什么都买了。他表情动了一下,却说:“没有。” 然后不等裴贤答话,就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眼说:“但是没事的……” …… 祁扬的右手用不上力,平日里不敢提重物,更何况是撑着自己,很受限。 第118章 对此,他很懊恼。 鲜有地后悔了自己当初割腕的行为。 但裴贤只是说:“没力气就不要用了。” 于是连坐似的一同限制了他两只手的行为。 他的手腕被裴贤抓着,一整个晚上都没能碰到任何一处。 几乎快要折磨疯了,但硬是一句“不行”都不说,只是在不知何时将下唇咬出了血。 临近结束时,祁扬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裴贤将他的手腕拿着,静静地看了很久。 在最后俯身在他手腕上落下一个很重的吻。 “疼吗?”裴贤问。 祁扬气喘得快要断气似的,摇头:“……不疼。” “很疼。”裴贤纠正道。 祁扬仰着头,愣了一瞬。 他失神地看着灯,眼前被一片光晕染开,恍惚间听到裴贤说:“我很疼。” 很快,他感觉到手腕上有一滴冰凉的水迹划过。 他眼皮很沉,已经睁不开眼,也提不起力去看,究竟是哪里来的一滴水。 只是听到裴贤说:“我很害怕。” “不要怕。”祁扬喃喃着,他声音只剩气声,低得听不清。 裴贤说:“不会再这样了,对吗?” 祁扬摇头:“不会的。” 他想,裴贤都回来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呢。 “会不会恨我?”裴贤轻声问。 祁扬意识已经在渐渐远去了,他听到的裴贤的声音都愈发的渺远。 但是只凭借潜意识他也可以回答:“怎么会呢……我爱你……” 他从没对这些时日里的事情有一丝的抱怨。 裴贤忘记他,不爱他的时候,那感觉好像烧红的烙铁在最火烫的时候烙进他心头肉,上面横七竖八突起的笔画似乎凑成一个什么字。 烙铁拿开后,定睛看去,是个“该”字。 被清洗干净后,祁扬晚上将裴贤抱得很紧,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一丝力气。 他一晚上好像什么梦都没做,只是意识一直在活跃,一直想要告诉裴贤,不要害怕,不要难过,不要哭啊。 裴贤是不会哭的。 祁扬很怕自己让裴贤流泪,难过得在梦里道了很久的歉。 第65章 隔天祁扬难得睡了个踏实个好觉,但是一觉醒来发现身旁是空的,心里倏然一空,他鞋都顾不上穿就跑了出去,发现家里也是空空荡荡。 然而还没从空洞的茫然里回过神,床头的手机就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祁扬沉闷的心跳才渐渐恢复如常——裴贤没有换号码。 他接了起来:“你去哪了?很早就走了吗?怎么不叫我……” 裴贤一怔,随后回身对其余人说:“稍等,有点急事。” 他原本只是看时间差不多了,抽空打个电话问问祁扬起没起来,却不想电话一接通,祁扬的反应这么过激。裴贤走到一处安静的空地,这才说:“刚起来吗?没有很早走,九点多走的,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祁扬坐在床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刚醒,你现在很忙吗” 裴贤也没遮掩:“忙。” 他这次回来的决定下的很仓促,于是昨天刚落地今天就忙得不可开交。一早上电话都快被打爆了,不会看眼色的中年副总连问了三次遍“您去哪了”,话里话外指责他对工作不上心,来得晚了。 裴贤听得烦,不答反问:“研发项目的草案什么时候给我?” 对方一噎,最近正为这事愁得掉头发,气焰立刻就弱下去了。 “哦。”祁扬抠了抠床单,试探着说:“那你……能不能给我个地址?” “要过来吗?”裴贤问。 “嗯。”祁扬没再扭捏,重重点了一下头。 “陪我上班?我要开一天的会,待在办公室不如待在家自在。”裴贤说。 祁扬充耳不闻:“陪你上班。” “好。” 如果说裴贤不在的时候,祁扬尚且可以装得像一个勤勤恳恳的上班族似的,每天将自己融入现代社畜的生活,麻木地浪费时间;那么现在裴贤回来了,祁扬就一秒钟都装不下去了。 他不想上班,不想工作,没有事业心,对赚钱没有兴趣。 他就是想待在裴贤身边,只是靠近就可以,离得远了他就心慌。 祁扬很久没有注重过打扮自己,对着镜子一粒一粒地系着扣子时,他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这样打量自己的身材,除过上面星星点点的痕迹很惹人注目外,祁扬越看自己的身材眉头就蹙得越紧。 他觉得自己现在穿衣服不好看了。 再走近一点,又在脸上端详,觉得脸看着也没有以前好看了。他的脸型随程雪松,折叠度很高,但下巴没有那么尖。 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瘦骨嶙峋,难看极了。 祁扬在家精心打扮好,出门发现昨夜的雪已经都消融得看不见了,清冽的冷风吹过树叶,带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空气中仍旧弥漫着寒意,但是祁扬怎么看都觉得像是要开春了。 裴贤眼里的忙,那就是真的很忙。 祁扬在被人带到办公室之后,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上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了裴贤一面。 这一面也很匆忙,几乎只是个喝杯水或去个卫生间的休整时间。祁扬便见缝插针地搂着裴贤的脖子,跟他接了一个很绵长的吻,松开后轻喘着气,问:“中午有时间吃饭吗?” 第119章 裴贤又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有。我叫人把里面的休息室打扫出来了,你去睡会儿吧,睡醒我就忙完了。” 他这间办公室很大,祁扬进来之后就没有注意到竟然还有一个休息室,等裴贤离开之后,他听话地走进隔间,里面跟一般住宅的小卧室差不多面积。 他没能睡下,杨佳赫的电话就很及时地打过来了。 “旷工啊?”杨佳赫问。 祁扬咬着下唇,想了想说:“不干了。” “诶你,”杨佳赫一咂摸,觉得不太对劲,“出什么事了?” 祁扬不缺钱,根本没有工作的必要,但是他一个人待着杨佳赫总不放心,再加上祁扬又有技术又有脑子,干脆薅过来当个顾问使——其实就是每天把人放眼皮子底下,带着祁扬一起融进社会生活。 倒没真让他为了工作上的事情操劳。 “裴贤回来了。”祁扬说。 他说出这句话后,不管杨佳赫是什么反应,他自己先愣了一下,最后就这五个字回味了半晌,怎么听怎么美妙,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好听的话呢。 杨佳赫在对面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 “所以你是要为了谈恋爱放弃事业了?”杨佳赫拔高音调。 祁扬声音弱了些:“我本来也没什么事业啊……” “那你现在……”杨佳赫噎了一下,说:“怎么说,全职恋爱啊?” 祁扬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从前听到的话估计他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但是现在听着居然觉得……心痒痒。 他半晌不回答,杨佳赫啧啧道:“……懂了。” 杨佳赫跟他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还跟以前一样吗?……就是,对你。” 祁扬鼻尖忽然一酸:“他已经想起来很多了。” 杨佳赫莫名也感觉有点酸,他闷闷地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好什么?你跟谁打电话呢?”电话那头严凯乐的声音由远及近,说着说着都快凑到听筒跟前了:“祁扬哥吗?怎么不来上班,你们在聊什么呢,怎么这个表情啊?” 祁扬笑了起来,还没说什么,就听到杨佳赫语气冷冷地命令:“去那边坐着。” 祁扬眉梢挑了一下。 随后听到严凯乐哀嚎了一声:“你对我态度是越来越差了。” 杨佳赫瞪了他一眼:“等着。” 祁扬说:“确实,你就是对人家态度越来越差了。” “你要是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杨佳赫甚是头疼,顺带着腰也跟着疼起来了,他把话题转回去:“那你现在干什么呢?” 祁扬说:“等他下班。” 杨佳赫疑惑地看了一时间:“十一点半,等他下班?” 祁扬咳了咳:“陪他上班。” 杨佳赫:“……” “学长,你知道怎么增肌吗?”祁扬突然问。 杨佳赫愣了下,想象了一下祁扬的体型:“你增肌?你现增增重吧。” 说完后他又觉得哪里不对,眉头一皱:“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些事情了?他说你了?” “没有。”祁扬否认道,说来有些不好意思,语气扭捏了一下:“就是,今天早上照镜子,发现这样不好看。” 杨佳赫觉得出了奇了,不由地说:“您还知道在意好不好看呢?” 两人都想到祁扬手腕上那道疤痕,互相沉默了几秒,然后祁扬轻叹了口气:“那我去健身有用吗?我先多吃点饭?怎么才能增重呢,我多吃几顿行吗?” 杨佳赫这一刻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裴贤的杀伤力。 原本祁扬每天像是吊着一口气似的活着,每天连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都很勉强。 裴贤刚回来,他就已经开始琢磨起这么多事了。 哪还有半点“活不下去”的模样,倒是好像全世界都没有他活下去的意愿更强烈。 祁扬立刻就付诸了行动,中午吃饭的时候态度积极到裴贤都诧异。 “吃这么多?”裴贤带着些笑意看着他,“这么累吗?” 祁扬切切实实被饭噎住了一口,咽下去后喝了大半杯水才缓过来,喘着气望着裴贤:“……” 他的脑子已经不可抑制地想歪了,随即发现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说累,好像今天一上午他也没怎么累。 说不累,又好像在说裴贤昨晚不行似的。 他哽在原地,怔怔看着裴贤。 裴贤对他挑了一下眉,随后不动声色地把这一部分直接绕了过去,又给他碗里夹了些菜:“刚睡着了吗?” 祁扬诚实摇头:“没,躺了会儿。” 他端起碗,认真吃着饭。 “这样一个人待着会不会无聊。”裴贤问。 祁扬摇摇头:“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怎么不去上班。” 裴贤:“我也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突然在这里上班。” 祁扬动作一顿,拿纸巾在嘴上擦了擦,慢吞吞地磨蹭了会儿,不答,又说:“你会烦我这样黏着你吗?” “那你会觉得我这样失忆了就丢下你,恢复记忆了又回来打扰你……很不负责吗?”裴贤反问。 祁扬垂着眼:“可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跟着你,你真的不嫌我烦吗?” 裴贤坐在了他旁边,握着他的右手:“那我让你那么难过,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吗?” 第120章 两人谁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无法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 都在想,我凭什么敢这样嫌你呢?我怎么会这样怨你呢? 最后还是祁扬先对不下去了,他摇摇头,忍不住地往裴贤身上靠,他觉得裴贤身上好像有迷药一样,他一看到裴贤就想靠近,无限贴近,像得了皮肤饥渴症一样,触碰到的时候会觉得骨头都酥麻。 “不会,我都说了……”祁扬轻轻嗅着他:“我爱你。” 裴贤在他后腰揉了揉,说:“嗯,这就是正确答案,所以你也不用再小心翼翼地问我了,因为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答案了,宝贝。” 过去祁扬听到这个称呼的次数很多,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难得,也没有哪一次像这一刻让他更触动。 “宝贝。”祁扬喃喃地念了一句,他更用力地抱着裴贤,更深地埋进他的怀抱里,他语速慢慢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裴贤,以后你是我的宝贝,我会让你当一辈子的宝贝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一种浪漫却又幼稚的感觉,裴贤愣了片刻。 祁扬在沉默中悄悄烧红了脸,刚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就感受到裴贤胸腔的震颤。 裴贤笑了起来:“好的,具体要怎么把我当宝贝呢?” 祁扬琢磨了一下:“要不我喂你吃饭?” 他对照顾人的概念其实不深,说到当宝贝一样照顾,他就只能想到带小孩。 思及此,祁扬坐直身体,眼看着就是准备去拿碗和勺子了,裴贤笑得更厉害了,摁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腕上摩挲:“好了好了。改天吧,今天饱了,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起初这就是饭后聊天引起的一个小小的点而已。 但裴贤也没想到,祁扬一直把这天说的记在心里,接下去每天都在认真思考以及付出行动。 把“让裴贤当宝贝”当成一个终身课题在对待。 在约莫一个多月的相处后,祁扬才第一次问起裴贤,为什么当时要走,为什么回来之后就换工作了。 终于等到他问,裴贤在晚上睡前,一边被祁扬轻轻拍着后背,一边将前因后果都给他讲了个透彻。 祁扬听得很认真,在他后腰摸了摸,安抚似的。 “那很累吧。”祁扬说。 裴贤刚想回答,却突然发现这好像是这一年多来,第一次有人问他是不是很累。 每一个人,包括丁高君,都觉得他非要得到这些的话,就理所当然付出相应的努力作为代价。 黑暗中,他在祁扬脸上摸了摸,又很准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亲。 接吻的感觉很美妙,祁扬现在特别迷恋这种感觉,裴贤亲他一下,就等于是给他开了个口子,祁扬觉得脊椎都在酥麻,也不想跟他聊什么了,只将他勾着吻到满足为止。 亲完后,他用手背在裴贤嘴上抹了一下,擦了擦口水,这才问:“那记忆呢?是怎么……突然想起来的吗?” 裴贤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嘴又给他擦了擦手背,随口瞎说:“有天磕到脑袋了就想起来了。” 祁扬很惊讶:“啊?又受伤了吗?” 裴贤一愣,把他摸自己头的手拿下来,笑起来:“骗你的,现在这么较真儿?不是突然,就是慢慢想起来的,经常去看一个医生,每次去聊一个小时,都能有些收获。” 祁扬松了口气,半晌后说:“神医。” 裴贤故意遮掩过去的细节,祁扬就像没有发觉似的,没有再多问。 祁扬现在太黏他了,裴贤很享受这种感觉,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可以享受更长时间。即使他并没有一直瞒着祁扬的打算,但仍然不愿意立刻就把自己曾经那些阴暗的想法说出来。 裴贤恢复记忆的过程,被那个华人医生称为“认识自己”的过程。 把人性的各个面都剖得太开了,裴贤潜意识里不希望祁扬知道的太多。 “不困?”察觉到祁扬的手还放在他后腰轻轻摸着,裴贤问。 祁扬贴着他摇头:“可能是中午在你办公室睡太久了。” 裴贤摁住他的手:“那干点别的。” 祁扬身体僵硬了一下,讪讪地想收回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小声问:“有点不行了,让我歇一天吧?我给你弄出来。” 裴贤拉起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的疤痕上亲了一下:“嗯,右手用不了,左手没力气。” 祁扬脸瞬间就上色了,他手腕那处的感受其实不真切,但还是觉得很痒,大概是心理作用。他抽回手之后,亲了裴贤一下,退开时又在他唇缝舔了舔,“我又不是只有手能用……” * 禹城又一年进入盛夏。 祁扬跟着裴贤上班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杨佳赫那边关键技术缺人手,就又把他拔走了。每天上班时间见不到面,能待在一起的时间里祁扬就变本加厉地黏着裴贤。 休息日。 裴贤在沙发上坐着,祁扬就拿本书坐在旁边。 裴贤起身去书房,祁扬就拿笔记本进去跟着。 裴贤忙完一回头,就看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裴贤看着他的眼睛,很熟悉的一片黑,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见到过比祁扬更漂亮的眼睛了,这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天真的蛊惑,像小狗一样真诚,却又总是带着些情爱的色彩。 他忽然说:“之前在家住的时候,阳阳就像你这样跟着我,走到哪跟到哪。你觉不觉得你很像小狗?” 第121章 祁扬目光这才缓缓收到自己电脑的屏幕上,装模做样地看了几秒,才说:“哦,是吗?可是我能做的还有很多。” 裴贤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但是没等他回答,祁扬自己咂摸过味儿之后,抱着笔记本一骨碌下床跑了。 裴贤就看见了个通红的耳朵尖。 禹城一到夏天雨就变得很多,但祁扬一旦闲下来,就还是会每天跟着裴贤一起走。裴贤看着外面下大雨,再一次说:“今天在家等我吧,嗯?吃完饭就回来了,很快。” 祁扬不甚在意地穿好衣服,走过去换鞋:“一起。” “宝贝,外面雨很大。”裴贤很无奈,在他后颈捏了一下,提醒着。 祁扬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努力吃饭,还时不时去健身房锻炼,身上总算是有了些肉。 他依旧不在意似的:“可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你要是不方便带我上去,我就在车里等你,好吗?” 裴贤又在他脸上用力捏了一下:“胡说什么。” 等到出门之后,裴贤还是看到祁扬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 开车的路上,裴贤表情比平时要凝重一些,祁扬还以为是自己非要跟着,惹他不高兴了,蜷了一下身体,看向了窗外,没敢说话。 裴贤心里确实很不舒服。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发现很多这样的细节了。 祁扬确实是把他当宝贝,而且是用着完全不顾自己的方式。 用不恰当的形容来说,有时候像把他当什么供着似的。 这天晚上。 两人前些天都忙,好几天没有做过。 还在浴室的时候,祁扬就干脆跪了下来。 他带着些讨好,心里总觉得白天那事惹了裴贤不高兴。 但不知道眼下这样再一次的讨好的行为反倒让裴贤心里窝了很久的情绪忽然爆发了。 裴贤将他拉起来,在他嘴角亲了亲,轻声说:“不需要你经常做这些。” 祁扬看着他,眼底好像还有水:“你喜欢的,而且我可以做。” “不要。”裴贤说,“你不是也难受吗?” “……”祁扬低了低头,“别顶太深就不难受……” 裴贤:“……” “祁扬,我可能有些话得跟你说清楚了。”裴贤突然说。 “嗯?”祁扬慌了一下神,他伸手去摸裴贤,“怎么了?什么事啊?……一定得现在说吗?” 裴贤被他这双眼睛看着,失神了一瞬,却又被水淋得清醒了些。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不要这样把我当神似的供着。”裴贤说。 祁扬眼底有一瞬间的茫然:“可是你就是很好。” 裴贤握着他的右手,拿起来举在他眼前,每次看到这道疤裴贤都忍不住难过:“这道疤,本来是不会有的。” 祁扬更茫然了:“可这是我自己割的,跟你没有关系。” “如果我当时没有走呢。”裴贤看着他,面色很严肃。 祁扬摇头:“可是当时我们就是约好了的,你确实没有记起来我,也没有再爱上我,你是对的,你只是遵守约定而已。” 裴贤更难过了,他看到祁扬这样,很像把这个人抱得紧到自己身体里去,但他却说:“如果我说,当时就记起来了呢。” 祁扬的目光缓缓移动上去,对上裴贤的眼睛。 裴贤拿不准他的态度,但事已至此,他还是决定全部都坦白:“当时就已经……想起来一部分了,当时就不想放手了,但是又怕你会再一次离开我……想晾着你,想让你知道分开的滋味,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你更爱我,想掌控你,彻底掌控你,让你的所有情绪都跟着我走,这些都是我主观的行为,没有人逼迫我,我也没有遵守约定……” 祁扬定定地看着他。 裴贤不敢再面对他的目光了,只能瞥开脸去:“你就是应该恨我才对。” 浴室内,唯有哗哗的水声仍旧不停歇,两人的呼吸都轻到了地底下去,像是生怕自己的呼吸打扰了对方似的。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裴贤眼前一道水滴从眉毛滑落到眼皮,又顺着睫毛滚落下来,祁扬抬手去擦,越擦越湿,又在他脸上很摸了摸。 “你想掌控我。”祁扬重复道。 裴贤没有看他。 祁扬又说:“我以前没有发现你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裴贤很轻地叹气:“嗯,以前怎么敢让你发现呢。” 祁扬笑了起来,在裴贤一脸的落败和落寞中吻上他的嘴唇,含着他的下唇轻轻咬了一下,退开后手还在裴贤脸上轻轻摸着。 祁扬:“那你就掌控我吧,我都归你管。” 裴贤浑身一僵。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祁扬。 祁扬也看着他:“这有什么的,以后都你说了算,你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好不好?裴贤,我一点都不害怕你这些想法,也不会恨你。你早就在我这里拿到正确答案了。” 他学着裴贤曾经跟他说过的回答。 说完后,他凑近裴贤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裴贤握着他腰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祁扬靠在他肩上,闭了闭眼:“为什么你觉得我该恨你,我却觉得很高兴呢,原来你在那个时候就记起来我了。我一直……没什么信心。” “记起的不多。”裴贤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很坦诚地说:“为什么没信心?应该说当时……就又一次爱上你了,更恰当。” 第122章 浴室里水声很快变了调。 裴贤原以为自己的坦白会被祁扬疏远,但没想到从那天之后,祁扬就总是表露出很享受被他管着的感觉。 唯独不享受的是在床上,被控制着让他痛苦不已,几乎要把嗓子哭哑。 裴贤挑了个时间跟医生打了一通跨洋电话,医生在听完他的叙述后沉默了半晌,然后说:“好的,这么说来你们其实是很般配。” 虽然这医生说话一向很直接,并不讲究什么言下之意,但这次裴贤还是听出了点言下之意来。 裴贤笑了起来:“谢谢。” 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用客气。裴先生,祝你幸福。” * 祁扬的增重大计是在和杨佳赫的探讨中进行的,两个人每天交流的内容从一板一眼的工作,一句话就转到“周几去健身房”、“严凯乐这死小子被我赶出去了”、“裴贤出差不带我”等等…… 这是他们重新在一起后裴贤第一次出差没带祁扬。 祁扬撑着脸坐在杨佳赫办公室,看上去整个人都被一团黑气包围着似的。 严凯乐腆着脸进来道歉,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吓了一跳:“啊祁扬哥,你也没睡好啊?” “什么叫也?”祁扬顺势问。 严凯乐摇摇头,在杨佳赫警告的目光中仍然继续说:“杨佳赫太过分了,他把我撵出去了,让我睡客卧,我认床啊,辗转难眠了一整晚,你看看我这黑眼圈……” 杨佳赫拿起桌上的纸巾盒丢过去:“滚出去。” 严凯乐脚步一顿,讪讪地对祁扬笑了下,捡起纸巾盒放在桌上,手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在祁扬眼前闪过一道光,祁扬看过去,严凯乐已经面色沮丧地离开了。 祁扬低气压了一天半了,忽然来了点兴趣,转过头问:“你为什么赶他出去?” 杨佳赫一噎:“……他神经病。” “那你还送他戒指。”祁扬说。 “什么啊……我没想过戒指什么的,他买的,年轻人脑子里爱想这些。”杨佳赫撑着半边脸。 “哦。”祁扬站起来,勾起外套穿上,“我走了,我突然没办法跟你待在一起了。” 杨佳赫一脸茫然。 祁扬的手开车裴贤没法放心,就给他配了个司机。 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寡言的司机突然说起:“裴先生说想吃蛋糕,要去买吗?” “他跟你说?”祁扬问。 司机:“……” “刚可能,给你电话没打通……?”司机说。 祁扬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那走吧。” 排队买完小蛋糕,祁扬忽然转进了商场。 自从刚才看到了严凯乐的戒指,他就没办法平静了。 他想起自己曾经给裴贤的那一枚,估计现在还在相框里躺着,裴贤应该就没有发现过。而相框…… 祁扬轻轻蹙眉,他猜测可能已经被丢弃了。 在商场里,祁扬直奔了曾经买过戒指的那家店,试着提起了去年的那个款,店员还是有些印象的,循着记忆给他推荐了几款风格类似的。 祁扬看着闪着光的戒指,其实觉得裴贤戴哪一个都会很好看,但是他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裴贤会不会愿意戴。 毕竟未婚,但又戴着戒指的话,社交时也许会很难解释。 “可以先买下,等到合适的时候送出去。”店员说。 祁扬被这句话说动,刷卡买下了最中意的一款对戒。 回到车上后,司机这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祁扬将戒指盒收在衣兜里,拎着小蛋糕上了楼,推开门后却看到了家里一片黑。 他试着摁开关,却依旧没能打开灯。 他走进去,关上门,倏然间,客厅亮起了一个光点,随后沿着客厅的边沿依次亮起了一排星星点点的装饰灯。 共同映照出客厅中央的一个模糊的人影。 祁扬将蛋糕放在一边,他外套都没来得及脱掉,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将人紧紧抱住。 “你回来了?怎么没跟我说呢,我还想去接你。”祁扬说。 裴贤没说话,示意他看周围。 这些装饰灯打出来光同时照出了一圈的花束——红玫瑰。 跟祁扬曾经布置过的场景很像。 裴贤说:“还缺个蛋糕,蛋糕呢?” 祁扬这才回神,跑回去拿过来,他跑的比刚才轻盈很多,很高兴的样子:“你怎么想起来布置这个?很麻烦的,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裴贤给小蛋糕插上蜡烛,点燃后捧起来给他许愿。 “嗯。” “什么节日啊?”祁扬疑惑。 裴贤说:“等会儿告诉你,吹蜡烛许个愿?” 一切都跟那个情人节如出一辙。 祁扬顺从地将蜡烛吹灭,闭上眼,许了一个和曾经相框里绣着的心愿。 睁眼时,客厅的灯忽然亮了起来,他被迫遮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重新看清楚眼前的时候——看到了对他单膝跪地的裴贤,手里拿着一个戒指盒,里面放着一枚戒指。 裴贤对他笑了下:“或许我应该说……嫁给我?” 祁扬睁大眼,泪珠从眼眶里滑落,他看了看戒指,又看向裴贤,也笑了起来。他将戒指自己拿出来,刚想在手指上比一比,忽然发现这个戒指的款式很眼熟。 他动作一顿,裴贤就知道他发现了。 第123章 于是干脆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曾经绣在祝愿后的、藏得很隐蔽的戒指。 “你怎么……”祁扬低了低头,大颗的眼泪在脸上挂不住,直直往地板上砸,他却一直笑着,拿着两枚一大一小,款式一样的戒指在一起比对,呆呆愣愣地说:“一样的。” 裴贤看着他:“嗯,一样的。” “你怎么发现的?”祁扬抬手飞快地在脸上抹了一下,拿着戒指就要往自己手指上戴,半道被裴贤截胡,顺着他的手指帮他戴了进去。 “就是有一天突然发现那个布料有点褶,就拆开看了一下。”裴贤解释着,手已经被祁扬握着,将戒指戴了进去,他说:“那这就是嫁给我了?” 祁扬扑上去抱紧他:“嗯!” 他眼泪在脸上糊了一片,又问:“怎么买到一样的呢?” “去年就买了。”裴贤看了一圈家里周围,“我想着,这样差不多就能凑一对了。” “嗯!”祁扬又很用力地一点头。 “这样我们就也凑一对了,凑一对就过一辈子。”裴贤抱着他笑,毫无逻辑地说。 祁扬感受着他胸腔的震颤,感觉自己被幸福砸晕了。 他一动,感觉什么东西膈了一下。 祁扬瞪圆了眼睛,忽然松开裴贤,挂着一脸的泪水,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戒指盒。 他对着裴贤打开,里面的对戒在灯下闪过一丝光。 祁扬说:“这样呢,能不能再多跟我过一辈子?” 客厅的亮白色灯光下,裴贤笑了起来,眼底有泪花在闪烁,照得那颗泪痣异常漂亮。 祁扬突然想,如果是幸福的泪水的话,那他愿意承认一次,裴贤也是会哭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