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源》 第1章 《左右逢源》作者:清梦无影【cp完结】 文案: 争产撕逼打小三,一切你能想到的八点档大龙凤。 别扭悲催豪门攻vs八面玲珑自强美受。 “跟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有钱”,以及“跟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美”。 “也许不合适,但是放不开。” 每天中午12点更新。 标签:破镜重圆、竹马竹马、强强、<a href=https:///tags_nan/gangfengwen.html target=_blank >港风 第1章 安迪来了 1. 午夜,商场所有出入口均已封闭,本该空无一人的中庭意外地却有人流攒动。节日在即,中环广场正在为每年圣诞例行的亮灯仪式进行彻夜彩排。灯光音响与演员已经就位,舞台导演带着耳麦不停在场中走动,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传来她暴躁的叫骂:“傅笛这个仆街去了哪里?一彩就要开始了,鬼影都没一只,什么司仪!什么艺人!这点专业精神都没有还想出来捞钱?!再不见人就永远不要出现了!” 助理小跑过来,对火冒三丈的导演附耳道:“麦琪姐,傅笛刚刚传短讯来说不干啦。他说他过两天有约会,才不来主持什么无聊的动物园大汇演。” “什么!”炮仗脾气的麦琪怒极反笑,“你再说一次?” 助理熟知她脾气,不敢火上浇油,伸手指了指舞台边standby的模特们身上的服装,今次亮灯仪式的余兴节目是时装秀,主题是动物花纹。模特身上穿的不是豹纹、斑马纹,就是仿蛇皮。远远看去,倒真似从动物园运了车珍禽猛兽出来。 麦琪按按发痛的额角:“给我继续打他电话,打到爆为止。除非他不想在这行混,否则别想放我飞机!” 助理缩缩脑袋,壮起胆子道:“麦琪姐,刚才已经都打过了,傅笛、傅笛说他真的不想再干这行了。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麦琪一瞪眼睛,吓得助理往后退了半步。 “还说你要想唱衰他封杀他,都,都随你便。” 麦琪听了这话没来得及生气,反倒好奇起来:“谁借这衰仔胆子,敢跟我叫板?你还有什么瞒着我是不是!” 助理很是纠结了一阵,终究抵挡不过麦琪的眼神:“这个……外面一直在传傅笛傍到了个二代。说是对方出手很大方,所以他不想再抛头露面,想叫那个公子打本让他当老板做生意呢。” “呸!”麦琪道,“抛头露面,那个骚货好意思这样说,别人也好意思信!现在是怎样,这里是火坑,他现在要从良?死仔,没我他能有今天?被我抓到还不狠狠收拾他!” “可是人家现在连面都不愿意露……”助理为难道。 麦琪在原地快速踱步,叉起双手,喃喃道:“不行,给我找安迪。” “啊?”助理掏了掏耳朵,一时没听清。 “给我找左、安、迪!”麦琪吼道。 兰桂坊酒吧。 音乐声震耳欲聋,dj在调音台上弹琴一般调弄着各色按钮,灯光随着舞曲的节奏跃动,将舞池里的温度逐渐加热,使人们扭动的频率趋于疯狂。 “周公子,你说新买了架豪华游艇,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识下?”沙发坐上,相貌妖冶的男人贴在另一个男人的耳边,举止亲昵。 那被称作周公子的男人举杯抿一口酒,目不转睛的看着舞池,敷衍道:“很快,很快。” “很快是什么时候?你不是找个借口来搪塞我吧?”男人有些丧气地说,他音色动人,这样撒娇的语气在他口里说来也不觉腻味。 周公子放下酒杯,问:“什么是搪塞?” “你们这些从小喝洋墨水的,中文真是烂到家啦。搪塞……就是明明你不想带我去,却骗我说会带嘛,你说你是不是这样?” “怎么会呢?傅笛。”周公子笑,搂过男人在他脸颊上一吻。 舞曲换过一支,并不是时下最流行的,调子冷门,节奏也不易把握。不少人离开了舞池,不敢当众出丑。dj却在调音台上打碟打得忘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品味乏人应和。 下场来的人们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举起鸡尾酒与威士忌干杯——不论什么事,只要有了同伴,就总能减少一分尴尬,从同类中寻找安慰似乎一直都是人类的本能。 然而就在安慰的酒液流入喉咙之前,舞池中一个高挑的身影却打碎了那些平庸的谎言。 身影随着节奏跃动,姿态轻盈,像是对曲子极为熟稔,每一下都能准确地踩在节拍。舞池空旷,男人的舞步便格外突出,好像整个空间都化为他一个人的舞台,所有在场的人都变作他的观众。 就连周公子也不例外。 一曲舞毕,掌声四起。周公子在沙发上也为之喝彩。舞池中的男人对此只是淡然一笑,径自向dj比了比拇指。 “多谢安迪为我们推荐这么好听的曲子!让我们继续狂欢——”dj在麦克风里向舞池中的主角致意,随即又接上下一曲。 “安迪,他叫安迪?”周公子兴致勃勃地问身旁的傅笛。 傅笛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交叠双手:“你刚回港,当然是不知道的了。整个中环啊,没人不认识他,左安迪嘛!” 安迪走到吧台买酒,酒保也向他招呼:“安迪,好久没来了。还以为你戒了夜场呢。” “忙嘛。” 左安迪在吧台上放下一张大钞,“最近怎么样?生意还好吗?” “少了你帮衬,怎么能比啊,哈哈哈!”酒保眼尖,瞧见有人朝安迪走来,便一撑吧台,移开一步,“哎,不妨碍你了,有人找。” 第2章 安迪回头,正对上男人向他伸出手。 “你叫安迪是吗?hi,我叫vincent。vincent chow。”周公子自我介绍。 左安迪伸手同他浅浅一握,随即向后坐在高脚凳上。他双腿修长,一腿曲踩凳架,一腿直伸点地,益发显出自身的优势,却不显得过分卖弄。 难得一个极有分寸的美人。 “哦,周公子是吗?”安迪笑得不卑不亢,。 男人喉结滚了滚,他从刚才起目光便离不开眼前的人,听闻对方知道自己,喉咙都干燥起来:“你、你知道我?” 安迪低头抚摸着自己的酒杯,微微抬眼:“周公子一回来就连上两个礼拜周刊头条,想不认得也难啊。而且……” 周公子已被他的语调拉扯到晕眩,盯着他嘴唇,复述道:“而且?” “而且我还知道,刚才那首曲子,是vincent你读书时候跟朋友一起组乐队写的,当时家里不赞成你搞音乐,所以你用了化名出碟。对不对?” 周公子瞬间领会:“看来你对我……很有兴趣啊?” 安迪轻轻一笑,直认不讳:“我对有钱人一向都很有兴趣。” “哦?那有机会我们真应该好好交流一下。”周公子索性拉过椅子,靠近他坐下,“不知安迪平时做哪一行?” “公关。” 周公子愣了一下,随即赞叹地点头:“好,好,够直接,够坦白。我欣赏。” “诶~你误会了。”安迪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是专门帮人搞活动,办记者招待会的公关,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呐,这是我的公司。” 周公子接过名片,就着吧台上昏暗的光线,看见名片上印着“eventus”“万思公关”几个字,才知自己鲁莽:“sorry,sorry,我还真听过你这间公司。刚回香港,公司有几个大型活动要办,一时找不到可靠的供应商,听几个朋友和叔叔都推荐过你这间公关公司。想不到这么巧,竟会在这里碰到你。不知有没有机会好好坐下来,嗯……谈谈生意?” 左安迪扫了一圈周围:“这里吗?这么吵,怎么谈?” “这里当然不合适。”周公子前倾身体,“不介意的话,我刚新买了一艘游艇,我们可以上游艇出海谈。又静,又没人打扰。” 安迪故意看了看沙发方向,傅笛的目光早往他身上扎了不知多久,安迪这么一回望,对方反而一怯,把脸给移开了:“可是,做生意我向来喜欢吃独食,不太中意同人分享呢。” 周公子顺着他眼光回头,看到了沙发上的傅笛,连忙点头:“我知道,我明白。你放心。” “那我后面还有约,等你处理完了,打名片上的电话吧。”左安迪从高脚凳上下来,伸手在对方肩上一搭,附耳,“最近我们公司生意很忙,时间也非常难约。想谈生意的话,vincent,可要抓紧咯。” “一定,一定。”周公子被他一声“vincent”叫得浑身酥麻,看着安迪离去的背影,魂也去了半条,此刻恐怕连傅笛是谁都不记得了。 第2章 他回来了 2. 第二天的彩排现场,麦琪如愿见到了傅笛。后者垂头丧气,丝毫不见之前短信中的嚣张。他一到场就恭恭敬敬地向工作人员打招呼,一路鞠躬,腰都没直起来过。 麦琪板着脸走过去,那小子明知要挨骂也不敢再跑,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批。 “知道回来了?衰仔!仗着自己年轻了不起啊,你的老板呢?生意呢?哼,这一行只要开一次天窗就一辈子都别想混了,知不知道!”麦琪插腰恶狠狠道。 傅笛耷拉着脑袋:“那你也用不着叫安迪哥断我财路啊,麦琪姐。你知不知道我多辛苦才钓到那个凯子啊。” “找安迪就是要彻底断你后路,省得你成天异想天开,白日梦做个不停!”麦琪拿指尖戳戳他额头,“你知不知道这次为了让安迪出马,我欠了他多少人情?这场秀你要是不肯好好完成,一样也别想再混了!” 傅笛无奈地耸耸肩:“哎,我看我啊天生劳碌命,这辈子算是要老死在舞台上喽!哪像安迪哥,只要肯屈尊,不知多少人争着养!” “我还需要别人养?” 左安迪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让正在说闲话的傅笛吓了一大跳:“妈呀!” 麦琪看得发笑,摆手招呼安迪:“来得正好,快把这小子给我从邪路上拽回来吧。整天想着傍大款,都有手有脚的,自己养活自己不好吗?” 傅笛苦着脸:“不是啊麦琪姐,是养不活啊。” “少买几套名牌,少吃几顿米其林不就活了?”安迪上下打量了傅笛一番,“这件衬衫是新款吧,dior17春夏的?鞋呢?鳄鱼皮手工定制,料子和人工都不少钱吧?还有你那套公寓,一个人住四间卧室的大公寓,又在半山高层,就是当律师医生也禁不起你这么花,一个月几十万流出去,还拿什么储蓄,拿什么买楼,老了怎么办?” 傅笛不耐烦:“哎哎哎,安迪哥你打扮得这么时髦的,怎么说起话来跟我老妈子一样。” 麦琪:“人家这么说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好心当成驴肝肺!” “谢谢,我已经有老妈子了,不用再多一个!”傅笛说着偷偷乜了安迪一眼,却不敢真说得太过分。 麦琪摇摇头:“等你老了,千万别后悔。” 安迪虽然看不惯傅笛的做派,与他倒也并无深交,因而没什么兴趣与他多打嘴仗。他插着口袋左右扫了一圈,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次的装饰很漂亮啊,明天的活动应该能顺利。” 第3章 麦琪:“是啊,托你的福。” 左安迪笑:“麦琪姐别忙着卖口乖,这次的人情可不是两三句话就能扯平的。以后我要你还人情的时候,你不会不认账的哦?” 麦琪撇嘴:“说是帮我,其实还不是帮你自己?这场活动的公关难道不是你们eventus负责的?好像开了天窗你不会被连累似的。” 安迪:“那可不一样。演出节目和舞台安装都包给了你们,出了事我大不了再找家供应商来顶。但你们就不一样了,万一上了客户的黑名单,别说这一家商场,恐怕整个港岛的活儿都接不到啦。” “你个死妖精,要不要这么损!做人做事都这么精明,难怪没人肯跟你搭档!” 安迪笑笑,对麦琪的指控照单全收:“诶,麦琪姐,你看看你,粗口一爆皱纹都出来啦,咱们优雅点嘛。没人肯跟我搭档,不是还有你么。我要不精怪,怎么压得住你们这一班盘丝洞里的大仙啊!你说是不是?” “呸,你说我是蜘蛛精?” “是啊。”不待麦琪发作,安迪一把揽过对方的肩膀,遥指着周围璀璨华丽的环境,“不然,咱们怎么一起吃这口唐僧肉?” 麦琪也的确是要与他继续拍档的,本来就没真动气,轻笑一声:“就你会说。好了好了,别妨碍我做正经事。现场你再巡一遍,看看舞台周围的保安布置哪里需要再加强,这次亮灯仪式叶瑞恩是嘉宾,她刚和卓公子结婚,又是这么大牌的明星,一出场分分钟会被媒体堵个水泄不通。可商场这次偏偏要做开放式场地吸引人流,啧,要是保安出什么问题,就是叶小姐放过我们卓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安迪早有准备,冲她挤了挤眼睛:“放心吧,我有分寸。卓家的婚礼都是我操办的,能出什么岔子。” 他状态轻松,带着对自身能力的了解和见过大场面的镇定,显然并不认为麦琪说的足够成为困扰他的难题。 要说安迪年纪并不大,转行公关时间也不算长,但几年来城中大型的公关活动多数都已被他揽下,不可谓风头不劲。连他自己都常说,论勤勉,在靠长相出头的人里面无人能出自己之右,要是香港人人都能像他这么识做又拼命,经济问题早就解决了。 安迪中学辍学,没学到什么傍身技能,幸而从母亲那里遗传了一副好皮囊,很快便被人挖去做了模特。他也是有慧根的人,出名后不久便急流勇退,利用自己积累下的人脉做起了公关生意。直到今年,满打满算公司已经开张五年有余。 安迪是相信命要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可他也亲眼见到有人什么也不用干,张一张嘴就有饭吃。命这种东西真是没法比,世上就是有人生来含着金钥匙,他的公司合伙人兼童年死党乔正邦就是最好的例子。乔家在香港富豪榜榜上有名,乔正邦从小被司机保镖接送,三餐有厨师营养师,就连剪个头发都可以不用出门。他之所以与安迪合伙,也是实在闲着没事做要掺一脚玩玩。安迪知道乔家人脉广情面大,当然乐得欢迎。 乔正邦加入以后,虽然不像安迪这样亲力亲为扑在项目上,但外头有什么动静他都还算上心,有时这位少爷动一动嘴,真能帮上不少大忙。 但谁也没想到这么三更半夜,他竟然会亲自驾临。 “阿邦?”乔正邦从来都是见首不见尾,在公司见到他都要凭运气,安迪在活动现场见到他,立刻预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乔正邦边走边打电话,见到老友匆匆挂机。 安迪见他神情严肃,故意调侃:“你不会是来监工吧?” 没想到乔正邦的表情毫不松动,从怀里抽出一本新鲜出炉的八卦杂志,一下拍到安迪手上。 “麻烦了。”他说。 安迪低头,一看到封面上放大的偷拍照眉头便蹙紧了。 照片的主人公正是新婚燕尔的卓家大公子。这位少爷婚前就爱拈花惹草,后竟然也未收敛,偷腥偷到被当成头条,将个大美人老婆丢在家里做摆设。安迪只是瞟了那么一眼,打开杂志随手翻了几页,便将杂志卷起:“这么晚来找我,就为说这个?” 乔正邦:“这还不够棘手吗,卓老爷子被气得血压都高了,私家看护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亲自叫人打电话来,说要取消他儿媳在亮灯仪式的露面,说是不想再让传媒说三道四。而且他已经放话了,不论违约金多少都可以赔,无论如何人都不能来。” “呵。”安迪冷冷一笑,“有这个本事管住儿媳的活动,怎么没本事管住儿子的裤裆啊。” 乔正邦急:“别幸灾乐祸了,现在火烧的不止他们的眉毛,还有你我的!” “你怕什么,大不了公司收摊你回去继承家业好了,又不像我,把棺材本都贴在公司。我都不急,你瞎跳什么。” “你知道我不想回去嘛。” “怕看老头子脸色?” 安迪正中靶心,乔正邦不得不软语相求:“你想想办法吧。”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安迪拍拍乔正邦肩膀,“大不了……我们一起讨饭去呀。” 以乔正邦对安迪的了解,他说得如此轻松很可能是真的胸有成竹了。于是乔正邦也终于放下负担,跟着玩笑道:“谁跟你去讨饭!” 两人一起笑起来,像平时一样嘻嘻哈哈。安迪接着带乔正邦在场内巡了一圈。乔正邦很少熬夜看彩排,这么东逛西逛的只觉得新鲜,半个小时走下来,该参观的都差不多参观完了,他看起来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第4章 安迪见状有些诧异:“还不走,你这下是真要监工到早上吗?” “我……我再坐坐。”乔正邦说话犹犹豫豫的,禁不住摸了一下耳朵,就像他往常心虚时会做的一样,“要不然我请你们吃宵夜吧。” 安迪抬腕看一眼手表:“再坐下去就要请我们吃早餐了。” “没关系,早餐就早餐。”乔正邦扫了一眼安迪的手,“杂志给我吧,我等你。” 安迪早就发现他眼神奇怪:“不,一定有别的事。” 他抬手,手中握的正是先前乔正邦带来的那本八卦周刊。安迪似乎有些明白了,把杂志翻开,飞快地扫里面的内容:“是这里面有什么?” “诶别!哎……”乔正邦只怪自己演技太烂,后悔莫及。 “你不想让我看的到底是什么?”安迪心中隐约已经猜到些眉目,可当他翻到那页报道时,神情仍是瞬间一滞。 他的动作仿佛定格在这一刻,眼神像是黏在杂志上。翻开的两页上刊登了一张大幅的机场照,照片中的男子面目俊朗,行色匆匆。与之配套的标题大字写着:“首富老来添丁,长子回港固宠”,副标题则是:“宋家源美国流放十五载,今朝首度机场现身”。 安迪缓缓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把杂志往乔正邦怀里一塞,换回一脸冷漠:“他回来了,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在意吗?” 第3章 死性不改 3. 乔正邦接过杂志,将信将疑:“所以你……真的ok吗?” “笑话,回香港而已,”安迪说道一半,周围的伙计刚好完工,一个个走上前来向他道别。他若无其事地同人一一挥手,而后才回到被打断的话题:“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他可是住在山顶的上等人,跟我这种穷人家的孩子又有什么交集?” 乔正邦:“下周我们有同学聚会,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咱们同学除了我哪个不是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你乔大少出钱请客,我又不花钱,就是过去拉两单生意也好。” “你不介意……”乔正邦又伸手摸自己耳朵,“家源……他也来吗?” 安迪:“所以呢?你是想叫我别去?” 乔正邦:“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我是想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家源他去了国外十几年,和这里一点联系也没有,他一个人在外面无亲无故,也很孤单的是不是。所以这次回来,大家就别在纠结以前的事了好不好?那时候大家都还小,都不太懂事。” “不懂事?对不起,他高中没毕业被送到美国留学,我可是高中没毕业就被踢出了学校。论可怜,到底是谁比较可怜?”安迪本来还压抑着的情绪被乔正邦的几句话一下掀开,毫不客气道,“他宋家源是堂堂首富宋伯年的大公子,我呢,只是一个破产佬和交际花的儿子,像他这样的名门望族,我能相提并论吗!” “那你是不是也要和我绝交啊!”乔正邦急了。 安迪一怔,道:“你不一样。” “明明都一样!家源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什么,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没嫌弃过!”安迪吼完,发觉自己说多了,立刻住嘴。 乔正邦惊奇:“你后来找过他?” 安迪不语,脸上明显是夹杂着怒意的委屈。 乔正邦的惊奇转为了惊喜:“你找过他!真的?天呐,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安迪站起来,回避他的追问:“别问了。” “我怎么能不问呢?”乔正邦追上他脚步,“你们俩可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找不找有什么区别。”安迪停下来,“我们早就完了,没可能的。” 他把杂志投进身边的垃圾桶,然后加快步子离去。被遗弃的杂志仍卷在刚才机场照的那一页,关于宋家源的一切被杂志社调查得一清二楚。 宋家源的相貌的确是英俊的,但神态却极冷漠,既不张扬也不骄傲,全不似他的身份那样耀眼。这也许与他的成长环境不无关系,宋大少表面上是风光无两的首富公子,实际上母亲安美欣早已失宠,父亲宋伯年身边常年有未入籍的二太太罗瑶陪伴,位居正室的安美欣已相当于隐形。 这位成功上位屡屡荣登八卦杂志封面的罗瑶年轻时也主演过不少电影,曾经红极一时。她与宋伯年差了二十余岁,被纳入宋家后也仗着得宠未曾息影,时常在电影戏剧中客串角色,在媒体前到处曝光,十分高调。外间传媒得了宋家默许,已经光明正大称她“宋太”,而正牌的宋家大房则因双腿瘫痪而深居简出,逐渐淡出公众视野。 宋家源中学没毕业即被送往美国,学成之后也并未回港,而是留在海外打理父亲的境外产业。不怀好意的媒体因此称他为“流放少爷”,有人更猜测这一安排是罗瑶提议的。毕竟如今罗瑶在宋家举足轻重,宋伯年很可能因为她而阻止宋家源回港,避免双方发生冲突。现在这道禁令解除,乃是因为罗瑶刚刚诞下一子,宋家源回来名义上是参加弟弟的百日宴,实际上则是宋伯年要修改遗嘱,要他回来一起聆听律师宣读。 总而言之,这位“流放少爷”的背后,并没有那么多看起来的得意与风光。 当然,在众富豪子弟齐集的仁华书院同学会上,没人会表现出这一点。 “家源,好久不见,看见杂志的时候我们都吃了一惊,怎么,十几年没回来了香港是不是大变样了?” 第5章 宋家源一走进宴会厅就被几个同学认出,他这几年虽不在香港,周刊们还是很敬业地定时偷拍他在海外的照片,就连跟他一起工作的同事,疑似关系亲密的女伴,全都无一幸免地被彻底曝光。 相反,宋家源对自己的这班中学同学本就所知甚少,他看着面前自来熟的男人微微皱眉,根本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 乔正邦正在附近招呼客人,见状上来搭着宋家源的肩膀,解围道:“家源,这是肥仔波啊。怎么样,现在瘦了,斯文多了吧。” 肥仔波似乎很忌讳被人叫出旧日花名,连忙摆一摆手:“诶,以前的花名都过时啦。还是叫我中文名,周文波,阿波好了。” 宋家源客气道:“怎么样,阿波,这些年还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跟着我爸做事,每天被老头痛骂咯。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啦。”周文波讪笑一下。在仁华书院,所有的学生都是非富即贵大有来头。肥仔波家里经营实业,后来转型贸易,虽然赚头不错,也买得起别墅游艇,但跟宋家相比还是小门小户。 宋家源又点点头。时隔多年重回旧地重见故人,他多少显得有些拘谨,除了空泛的寒暄,就只剩下礼貌的虚应和点头陪笑。 乔正邦见场面有些干,便插话:“阿波,你不是说要带你弟弟来,怎么人还没到?” 周文波:“哎,我这个弟弟啊,就是花样多,爱交际爱应酬。他说要买样东西送朋友,等买到就过来。” “什么东西要亲自去买这么矜贵?是送女友吧?”乔正邦打趣道。 周文波摇头:“不是……哎,这个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我这个弟弟啊,总是叫家里人操心。呐,他来了!” 乔正邦顺他手势方向一望,大门口正有个公子哥风骚无比地走进来,见到几人围站在一起,立刻抬手向周文波招呼:“大哥!” 乔正邦的脸色忽地一变,扯住周文波的袖子低声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周文波有些莫名:“跟我一样文字辈,周文生,英文名叫vincent,vincent chow。” “shit!”乔正邦暗自跺脚。 这一低声咒骂被周文波听到,他脾气甚好,没当作是针对自己,只问:“怎么啦?” “你不看八卦周刊的吧?”乔正邦反问。 周文波笑:“我们么自然是看财经周刊更多些啦。” 乔正邦暗道:“那就等着明天上八卦周刊吧 ……” 周文生还未走近,乔正邦连忙借故走开,掏出手机给安迪打电话,想叫他快些调头,离会场有多远走多远。 事有凑巧,前些天安迪与周文生在酒吧聊天的一幕不知被谁爆料给了八卦杂志,幸好光线昏暗,照片不太清楚,传媒不知道对方是周文生,只模糊说是有钱公子哥。 乔正邦原本也不知道对方身份,但是这个vincent chow的名字安迪前两日刚刚讲给他听过,也说了是自己帮麦琪处理麻烦不得已而招来的桃花。乔正邦正在好奇事情会怎样发展,万万没想到今日就给他撞个正着。眼见一场同学聚会马上就要变味,乔正邦心急如焚,恨不能将个脑袋伸到电话那一头,摇晃着左安迪的肩膀叫他快些走。 他知道安迪今天会来的。尽管安迪已经反复申明他跟宋家源毫无关系。但当年他们三个人一起翘课、逃家、打游戏、抽烟、喝酒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大家偷开家里的车上山,半夜跑去海边大叫,去商场练习把保镖甩掉,一起徒步在山里迷路等等,这一切关于青春的记忆,不是说忘就能忘掉的。 就算安迪能把宋家源从记忆中抹掉,也不能将青春删除。 一开始乔正邦只觉得安迪对宋家源甚至比对自己都要好,他们两个人之间总有些自己捉摸不透的默契,像有什么看不见的暗流在涌动,而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直到后来,安迪接到学校处分被逐出校园,而宋家源亦在同时被送出国,牵着他们两人的那根弦像是突然断了。断得毫无预兆,斩钉截铁。两人连坐下来说一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从此各奔东西,天各一方。 电话铃响,声音却是在门口传来。乔正邦听见电话那头“喂”了一声,然后抬头,便见到安迪在周文生的背后停下了脚步。 周文生转过身,没料到能在这里看见安迪,意外之余,第一反应便是笑逐颜开地迎上去拥抱他。 这位周公子也是留洋归来,一副开放做派,自由又热情。他这拥抱未见得有什么深意,安迪原本也是可以避开的,只是他在同一时间看到场中的另一个身影,便立刻手脚麻木,僵在了原地。 周文生结结实实地揽完左安迪,就焦急地说:“这两天打你电话都没有人听,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好在现在见到你平安无事。” 安迪的眼睛未离开过场中的某个方向,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对了,之前听你提过车坏了,我给你订的那辆刚刚到货,今天去取来了。钥匙是现在给你还是走时再给?安迪,安迪?” “不用,谢谢你的好意。”左安迪机械地回应。 “那我开车送你回去,到家再给你好了。”周文生殷勤如初。 “我是说,我不要你的车。”左安迪道。 周文生愕然。 两人尴尬沉默间,周文波已带了宋家源等人围上来。他不明就里,只奇怪弟弟怎么与左安迪相识,从服务生拿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香槟递过去:“vincent,怎么你认识安迪?” 第6章 周文生接过酒杯:“是啊,大哥,你们也认识?” 周文波:“当然啊,认识了十几年呢。” 周文生吃惊:“你们是……你们是同学?” 安迪在同学中出身较低,当年入读仁华时家境尚可,后来家道中落,几乎无力负担学费,身边瞧不上他的同学比比皆是。他辍学之后的工作是模特,这种抛头露面的工作在同学们的眼中更是上不得台面,当中的保守派更是一直想将他逐出校友会,不肯承认他的校友身份。 所以安迪多年来一直缺席各种聚会,直到近年来开了自己的公司,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这才放下面子穿梭于这样的场合之中。 在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公子之中,周文波算是为人厚道的,嘴也不刻薄。他对着弟弟笑道:“是啊。安迪的皮相最能骗人了,你看他保养得皮光柔滑好似二十四五的样子,其实啊他比我还大几个月呢。对了,你跟安迪是怎么认识的?” 周文生忽然有些尴尬,后天培养出的奔放热情全被东方人天生的害羞内敛所取代。他跟安迪相识时间短,短到连对方的出生年月都没来得及弄明白。两人接触的经过无非就是他不停地死缠烂打,而左安迪爱答不理消极回避而已。 其实周文生大致能感觉到当时安迪只是想挤走傅笛,即便如此,他也愿意把这段缘分继续下去。只是他没想到安迪竟然会是自己大哥的同学,年纪比自己大了四五岁不说,单就这层关系,要说得不让人尴尬也是个难题。 周文波又催促了声:“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 周文生终于回答:“大哥,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人……” 他此时才开始后悔自己之前一头热,竟嘴快将自己对安迪的意思告诉过大哥。 纵然周文波宠爱小弟,又思想开明,此时他的嘴还是张得比酒杯还大。 乔正邦这个旁观者在隔壁都听出了话音,心里急得直想捶烂自己的头,趁着周文波还没接话就拉开他道:“大家都在香港做生意嘛,认识有什么稀奇。阿波啊,我也听说你们集团要新打一个品牌,想拉安迪来找你谈公关代理的事呢。这下正好,让他和你弟弟谈吧。反正生意上的事情vincent也要学起来,你也是时候放手给他搏一下啦,老是护着他可不行。” “对,你说得也有道理……”周文波虽知道这是圆场的瞎话,还是接了下去。 乔正邦撞了撞安迪的手臂,可安迪并不想开口。不远处另一人的目光烧得他浑身发烫,他的思维像是暂时短路似的,已经一点都转不动了。 不等他这边发声,那个一直在旁观的人毫不避讳先开了口:“死性不改。” 在场的几个人立刻抬起头来看他。 只见宋家源拿着高脚杯,站立在原地。声音不轻又不响,却极冰极冷,似一根钢针,毫不留情地直插到人心口里。 第4章 当众打脸 4.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迪猛地醒过来。 他像被扇了记耳光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立刻拨开了挡在面前的乔正邦和周文波,看向宋家源。 宋家源也直直看向他,一字一句,毫无退意:“我说,左安迪现在和以前一样,都是那么不甘寂寞。” 安迪一时没有动作,乔正邦却先喊了声糟糕。 下一刻,安迪一把抢过周文生手上的酒杯,而后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整杯香槟就泼在宋家源头脸上。 原本在周围饮酒聊天的同学都一片哗然,有人立刻拿出了手机,迫不及待地拍下宋家源与左安迪对峙的画面。 周文波和周文生兄弟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恶化至斯。左安迪恶狠狠地看着宋家源,毫不客气地回敬:“我再不识好歹,吃穿住用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得来,不是靠看人脸色,等老头子手指缝里施舍出来的!” 从最了解自己的人嘴里说出的话往往最为伤人。宋家源的眼色也瞬间凉了,他的头发在往下滴着香槟,侍应生给他拿来了干毛巾,安迪说话时他正在擦头,听到那句话,却停下了手,一瞬不瞬地看向面前的人。像在看一个罪大恶极的仇人,而不是一个曾经共过青春、同过甘苦的故人。 乔正邦见势头不对,再发展下去恐怕两个人真要打起来了。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急转直下,原以为要上头条的是左安迪和周文生,谁曾想一贯都是文质彬彬、不温不火的宋家源会突然给他出这么大的难题。 暌违十多年的仁华书院同学聚会就这么不欢而散。乔正邦送瘟神一样火速打发了左安迪离开,又打电话叫了宋家的司机来接少爷。剩下的旧生们留在会场享受丰盛的美食与美酒,还有美女模特们妖娆多姿的演出。可是这一晚,再美的食物和人物都比不上安迪泼酒那一幕的精彩,当晚的焦点毫无疑问已经定格在那一瞬间。 乔正邦第二天买到报纸娱乐版,就知道坏预感总是百试百灵。左安迪和宋家源的头像都上了报,文章篇幅巨大,连配图都格外丰富。昨天的这批旧生里想看左安迪和宋家源出丑的大有人在,乔正邦已经拜托报界的朋友留心,可还是没能拦住新闻出街。 “有新闻总好过没新闻嘛。”安迪倒是安之若素,他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敷脸,由得不请自来的客人乔正邦将自己家的客厅当成操场,来来回回地绕圈子。 第7章 “家源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平时那么斯文的一个人。哪里来那么大的火气,还要不顾场合在一班同学面前发泄出来。安迪你也是,他在国外待惯不知道避讳,你怎么也会忘了?你教手下的时候都是怎么说的,天大的委屈,在有镜头的地方,都打落牙齿和血吞嘛!这次怎么会……哎!”乔正邦唉声叹气多时,手里的报纸已经被捏烂。 左安迪敷完脸,将面膜从脸上取下来,走到浴室对着镜子检查一下自己的皮肤。他关上门,声音从带着水汽的房间里传出来:“不好么?这下全香港都知道我左安迪天不怕地不怕。难道香港就只有他一个宋家?我得罪了他,就把自己的饭碗都砸了?你看看周家,不还是上赶着倒贴来求我合作吗?” 乔正邦几个大步走过去,朝向浴室门道:“你还好意思说!周文生既然是阿波的弟弟,你就发发善心放过他吧。外面选择那么多,何必对自己人下手?阿波是个好人,别让他难做嘛。” “自己人?只有你才是自己人。”左安迪从浴室出来,已经梳洗完毕,他在乔正邦面前什么都不用顾忌,径自走回到卧室,敞着门就开始换衣服,“至于别人……我又不是怪兽,难道还能吃人啊?” 乔正邦想起左安迪最困难的那段岁月,明白他心里的那团火或至今都未曾熄灭。他知道这世道的确对安迪太不公平,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该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然而这就是这个圈子生存的规则,他们谁都不能免俗,也没有人能例外。 嫌贫爱富,弱肉强食,是这世界最基本的游戏规则。安迪从一场挫折中学会了这个规则,或许外人不会理解他,但乔正邦知道,自己的这个死党是怎样在枪林弹雨的世界活了下来,安迪的本事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知道。 “好了,乔公子,你也别泡在这里了。快点回家安慰你们老爷子,他见到报纸血压一定要飙升。你快点做个孝顺儿子,好说服他不逼你退股,让万思可以继续经营。我可指望你这条大财路给我撑腰呢。” 乔正邦想起早上的确见到两通未接电话,给安迪这一提醒,的确坐不住了:“那好,我先回去一趟。今晚一起吃饭,你可别放我飞机。时间地点已经发你手机了,不见不散!” “知道了,管家婆!还不见不散,不肉麻啊。今天我可是有约会的,要不要等我你自己看着办。”安迪笑骂一声,便送了乔正邦出去。 沙发上被乔正邦揉皱的报纸还在,上面刊登着大大小小十几张相片,多数都拍得清晰。安迪一向关注自己上镜的样子,但这次他的目光却不在自己脸上。 宋家源那张表面温和实则倔强的面容在平面的相片里栩栩如生,只是经过了岁月的沉淀,那份桀骜已藏得更深,也更加不留痕迹。 也难怪别人会不解他在会场的举动,这人平时总是带着他那张豪门大少的人皮面具循规蹈矩。大概只有安迪清楚地知道,宋家源是一直就是这样。他们两个只是带上了不同的面具扮演符合各自身份的角色而已,不论是笑是骂,都不代表他们对世界的真正态度。 左安迪看得出神,手指情不自禁地抚过报纸上印着的那张面庞。 墙上时钟打响,他被惊了一跳,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别十数年,他们都不再是过去懵懂的少年。童年的回忆可以放在橱柜中欣赏,却绝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将它当成毕生的信仰。 安迪清醒过来,将报纸叠好,收拾好心情,已经准备好重回他自己的战场。 第5章 烛光晚餐 5. 这天晚上,安迪的确有个约会,不过目的却是公事。 之前乔正邦同他提起卓家毁约的事情,安迪已经计上心头。这天的约早早就定下了,安迪打扮整齐,亲自登门拜访卓家。他知道卓老爷不让儿媳露面的理由是怕惹是非,便告诉对方逃避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让传闻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唯今之计,不但要卓少奶奶出面,还要大少同时现身才能破除旁人臆想的空间。他会负责想个好预案,一旦遇到传媒刁难立刻拉回主线,只要能保证准备好的信息准确传达,不给传媒机会发散,就能成功扭转舆论。 卓老爷问他什么预案,左安迪一脸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本来老爷子是不肯轻信这种鬼话的,关键时刻卓大少拍了胸脯,说安迪是业界出了名的能人,之前c品牌的大show模特当场爆衫,l家的儿媳妇在公婆寿宴后台爆粗,都是他一手解的围。不论多窘困的景况安迪都有能力让人脱身,老爷子听他的准没问题。 卓老爷别人的话都只听三分,对这个儿子却很是偏信,踟蹰了一下终于答应。安迪于是笑着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卓家。 路上有些拥堵,他赶到乔正邦预订的餐厅已经迟了不少时候。只是安迪早就料到乔正邦此举有何目的,便不慌不忙地停完车才慢悠悠走进去。 乔正邦刚看完表,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一见安迪人到,忙不迭站起身来。 安迪边坐边故意道:“哟,这么隆重。” 他看一眼四周,平常人满为患的地方竟然静悄悄的,知道是他包场,便调侃:“今天这么大方,请我吃烛光晚餐?” “辛苦辛苦,卓家那边怎样?” “有我出面,你还要怎样?” “解决了?” 第8章 “那当然。” “哗!”乔正邦捧场地啪啪啪鼓掌。 “高兴什么,我欠了linda一个人情,得快点想想怎么还上,省得以后受制于人。” “怎么跟linda有关?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安迪撇嘴:“你啊,就是不肯多动脑子。卓大少勾搭被拍到的那个模特是mix公司的,因为小三这件事被撤了不少通告,本来这季有好几个主秀的机会,都被厂商换了,她经纪人是linda的好朋友,正愁没办法洗白呢。我要卓家夫妇出来力破绯闻,不是正中她们下怀?所以我托了linda去找那个经纪人,让她给模特施压,叫模特求卓公子,在我去卓家提案的时候出声劝服老爹,让媳妇公开出场。” 乔正邦消化了一下:“你是说……你让那个经纪人劝小三,再让小三劝卓公子,最后由卓公子劝他爸……哇,这么复杂。” “哪里复杂,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利益一致不就同仇敌忾了?” 乔正邦比拇指:“厉害厉害!甘拜下风。” “怎么,是不是该请我吃好吃的啊?”安迪翻开菜单。 乔正邦伸过手去把菜单合上:“已经点好啦,都是你爱吃的。” “行啊。”安迪放下菜单,把背向后一靠,“这么殷勤,包场,请客,这么大阵仗,说吧,还有什么事?” 乔正邦张了张嘴,忽然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便打马虎眼:“要不然,边吃边说?” 他扬了扬手,让服务员准备上菜,然后身子左挪右挪的,却怎么也坐不好位置。 安迪:“现在菜又没来,你就打算跟我干瞪眼么?” 乔正邦一阵尴尬地干咳,末了道:“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也不是很重要的。就是、就是我想呢,如果可以的话,那个……你要不要想办法跟媒体也澄清一下昨天的新闻?” “什么新闻?” “你跟家源的啊。” 安迪的脸果然拉了下来:“又是这事……你放心,我得罪的是宋家源,又不是他爸宋伯年,咱们不至于被逼到没饭吃。再说了,讲不定他小妈罗瑶看我干得漂亮,还赏脸多帮衬我们生意呢。” 乔正邦蹙眉:“你怎么这么说话。” 安迪反唇相讥:“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罗瑶表面上一团和气,心里早对宋家源恨得牙痒痒,据说当年就是宋公子在他父亲跟前坚持不肯接纳罗瑶,宋伯年才很长时间都没让她进门。这两人之间的仇怨深得连外人都嗅得到火药味,早在十几年前,左安迪与乔正邦就没少听宋家源抱怨这妖妇,只是当时,他们都是毫无疑问站在宋家源这一边的。 乔正邦叹口气,对着安迪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服务员过来为他们上菜,将醒酒器内的葡萄酒色液体倒入玻璃杯。安迪举杯品了一口,迅速皱眉,捏起酒杯转了一圈仔细端详:“这什么东西啊!” “利宾纳加豉油。”乔正邦为自己的精心安排而得意,“怎么样,怀念吧。小时候我们把利宾纳倒在红酒杯里扮大人喝酒,结果因为太好喝猛灌几口就喝完了。你说这样学不够像,不如加点豉油,把东西弄难喝了就斯文很多,还记不记得?” 安迪微微蹙眉,又抿了一口酒杯里的液体:“我真发明了这么难喝的东西?你到底是请吃饭谢我,还是找借口玩我?” “等等,还有更好的。”乔正邦拍了两下手掌,服务生便端上下一道菜。 托盘上的银罩揭开,里面是一小碟牛杂和几颗鱼蛋。 乔正邦笑道:“当当当当!安迪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家源他妈让他学餐桌礼仪讨他爸欢心,逼他每天切煮熟的鹌鹑蛋。搞到我们偷偷逃学去买鱼蛋,他都要示范用刀叉来吃呢!你看看,是不是很亲切呀?” 安迪莞尔:“当时你切得一身都是咖喱汁,回去给你妈追问是不是偷吃街边的摊档,你还推到我头上。说是我带咖喱便当,吃饭不小心溅到了你身上!”安迪顿了顿,抱怨道:“我又不是印度人,哪有那么经常吃咖喱便当?” 乔正邦点头:“哎,其实我妈早就知道我买垃圾食品啦,只是她不忍心骂我,才会信这么蠢的谎话。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咱们三个真是做了不少傻事,有些放到现在也还是觉得好笑,哈哈。” 贵族学校里都是同样出身的富家子弟,小小年纪就如置身在浓缩的社会。当年的三个孩子各有各的叛逆,有的天生爱玩无拘无束,有的家教森严心存逆反,还有的则是因为家道中落,遭人排斥而心生戒备。谁也没想到三个各怀苦衷的孩子凑到一起竟一见如故,成为了死党。 那个时候,左安迪的父亲在内地经营工厂,他入学时家境殷实,也曾是家住别墅,司机接送的。可是在他中学一年级刚结束的夏天,父亲的生意开始出现危机,母亲为帮补家计开始利用人脉销售保险。她天生貌美,结婚前曾是社交圈中名人,为人圆滑办事老辣,干保险经手的皆是大客,短短半年已是全亚太区排名前十的金牌经纪。 虽然家庭经济条件好转,但左父为了挽回工厂熬出了肾病,到安迪中三时候,家中收入已完全靠母亲支撑,而关于左母的一些传闻这时候也开始酝酿。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半路出家却抢走了一班老销售的财路,自然是特别招人忌恨。而比这更要命的是,他们所说的那些传闻未必全是空穴来风。 第9章 孩子们就是父母的缩影,而这院墙高深的贵族学堂亦是一个不逊于外间的迷你社会。平时同学们的父母在餐桌上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安迪的耳朵里便能听到什么。 他们对他母亲的编派五花八门,有人说她之前做过舞小姐,嫁给左父是为了从良, 有人说她不安于室,由结婚开始便没有停过在外头勾三搭四,现在趁老公有病,便找卖保险的借口出去和旧相好幽会。 这些二手的诋毁安迪一开始还想反击,后来听多之后就只想逃跑。于是在一个烦躁的下午,安迪偷偷离开教室跑到校舍后的废弃仓库。他本想找个僻静的地方透一口气,没想到却见到了仓库前低头打游戏的乔正邦,和靠在墙边吸烟的宋家源。 也就是那个午后,乔正邦抬头冲他展开一张灿烂笑脸,宋家源扔掉烟头,抱着手臂冲他缓缓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两个动作,没有任何语言,左安迪却觉得自己像被接纳了。那个受了无数白眼和耻笑的边缘人好像一下找到了他的世界——他有了朋友,他们不会计较他的身份,甚至不会过问他的家庭。 三个不同出身的孩子因着各自迥异的原因就这样玩在了一起,一玩就是四年。 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很可能会是一辈子。 第6章 旧事重提 6. “你搞这些怀旧的玩意儿,又想说些什么?”左安迪拿叉子拨了拨面前的牛杂,并没有往嘴里送,只是看着乔正邦等他自己招供。 乔正邦放下刀叉:“安迪,大家以前再不开心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不可以放下?我不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家源一定不是有意的,他怎么可能伤害你?你真的不给他一个机会解释?” 安迪伸手去拿酒杯,想起里面并不是酒,转而拿起水杯,灌下一大口:“所以你也把他叫来了,是不是?” 乔正邦点点头。 安迪于是侧头,见到宋家源从大厅边上一间包房里走出来,仍旧是一副斯文俊秀的模样。好像长辈们一见就要招做女婿的模范先生,连步幅都是被训练过的距离,不长不短,标准规范。 乔正邦起身迎接,趁机同安迪低声道:“你可不要再不给面子啊。” 宋家源被请到桌边,在左安迪面前坐下,他看看面前的食物,再看看乔正邦。 乔正邦笑得一脸讨好:“怎么样,在国外吃那么多年面包,很挂念吧。你中学时一去不回头,我真以为你一世都不会再回香港了。现在吃到这些地道小吃,是不是感动得想哭?我可是专程派人去学校前面那间摊档买的,来来来,尝尝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宋家源从善如流地拿起面前的刀叉,当真准备享用起食物。他坐姿端正,有板有眼。可安迪一望便知那是故意扮出来的斯文,十几年不见,这人竟然当自己和外人一样带起了面具,叫安迪不由得一顿恶心。 “他怎么会一去不回头?在我们毕业前,宋公子不是还千里迢迢回来过一趟?”安迪冷笑,“坐几十个钟头的飞机只喝了一杯咖啡,味道是不是特别不寻常?” “什么,家源你回来过?”乔正邦吃惊地把刚喝到嘴里的半口水吐回杯里,也管不上什么餐桌礼仪了,一把拍在宋家源肩膀,“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当年你走了我多伤心,我跟初恋女友分手都没哭那么惨!你这样还是不是兄弟!” 宋家源眉头一跳,似乎是脸上的面具裂开道口子,然后哗地一下,彻底碎裂开来。 他拉开乔正邦,顿了顿,然后神色一凛:“咖啡不好喝,恶心的味道到现在还记得。” 十年前,宋家源听到安迪家中巨变,瞒着自己家里人偷偷从美国买机票回港,一下飞机便马不停蹄赶去找人,孰料在咖啡厅目睹安迪同萧锦良一起,两人举止亲昵神态暧昧,这场景犹如晴天霹雳般深深刺激到了宋少爷。于是他二话不说,立即又买了张机票飞回美国,这一走十数年,中间再也未曾回来过。 这也是为什么宋家源会说安迪不甘寂寞,明明自己走了还没满一年,安迪就急不可耐地与别人出双入对。宋家源明白,当时对方正值困境,可是自己已经排除万难地来了,就是想要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一个依靠。然而他风尘仆仆赶来,得到的却是那样的回报。安迪比他想象得坚强,甚至比他想象得无情,他就那样毫无负担地转了身,投入另一个人的臂弯。那他的风尘仆仆还有什么意义,为此行所付出的代价又怎么能让人甘心。 这些事乔正邦都被蒙在鼓里,自然此刻也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插嘴:“家源,安迪,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怎么我听不明白?家源回来过,安迪你知道?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怎么都不知道。” 餐厅中没有外人,不用担心被人听了墙角。宋家源瞥了安迪一眼,仿佛记忆中的那些令人厌恶的画面又再度浮现:“他跟人卿卿我我,哪会有功夫关心这些。” 安迪听出他话中带刺,也不甘示弱:“又不是见不得人,怕什么遮遮掩掩。你可以一走了之,我还要糊口活命!” “这算盘打得倒响,想必卖了个大价钱。” 安迪忍不住一拍桌子:“你给我放尊重点!” 他们说话越来越收不住火星,乔正邦在旁边听了几句,终于摸到些眉目:“哦,家源,你是不是刚好见到安迪同萧锦良一起了?哎,你误会他们啦,安迪那时只不过是给萧锦良的杂志当模特,他们是合作好几年之后才在一起的,才不是外面说的什么借势上位。那些都是八卦周刊捕风捉影的,你怎么可以轻信?” 第10章 “亲眼所见也不可信?”宋家源反问。 “啊?”乔正邦一愣,转脸问安迪,“他到底看见什么了?” 左安迪低下头喝水,懒得回答。 宋家源:“投怀送抱。” 他的话,犹如一道开关,短短几字,字字铿锵,只消几个音节就将人的神经全数挑动起来。 左安迪从座位上站起:“这难道不是如你所愿?在你眼中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然你宋家怎么可能火急火燎地送你走,嗯?因为我是瘟疫,是病毒啊!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有什么好惊讶的?宋大少,你在我面前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当年安迪正与宋家源走得很近,忽然接到对方的简讯,约他去一间深夜营业的糖水铺见面。那里离酒吧街很近,安迪曾犹豫过是否不够安全,但因为一时联络不到宋家源本人,到了时间他只能如期赴约。谁知到了当地,忽然有几个流氓包围过来,对安迪一阵拳打脚踢还要扒他的裤子。他拼死搏斗惊险逃脱,第二天,一到学校却被老师叫去,对方翻出一沓他衣衫不整与人扭打的照片,说他深夜流连酒吧街行为不端,严正申明要将他开除出校。 安迪本要再作申诉,可是宋家源自那天之后便再没来上学,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人为短信作证。就在同时,左家变故陡生,左母涉及命案搞到全城哗然,过不了多久,左父就因为肾病的并发症去世。安迪迫于环境和经济双重压力最终选择妥协,放弃申诉,主动离校。 坚强这回事,有时也是有限度的。一个人可能在一项重压之下勉力抬起胸膛,但是在接连不断的几重打击之后,很少有人能再挺直腰杆。 左安迪并不是被打垮,也不是在逃避,他是选择了那副最需要他挑起的担子。学业对当时的他而言并不是必须的,安慰母亲、维持家庭开支才是生活的重中之重。因此他选择踏入社会,利用老天留给他的唯一一扇窗——自己的相貌与身段,当起了平面模特养家糊口。 乔正邦原来一直以为当年那一系列变故只是命运的捉弄,可现在听安迪的口气,又好像有其他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三人之中只有他从小到大都少了根筋,全副心思都放在泡女仔和打电动上,就连安迪与宋家源的关系他也是到现在才觉出一丝异常来。 乔正邦回味安迪方才的话,禁不住结巴:“原来你们,你,和你……你们瞒着我,你们是……” 安迪把餐巾往桌上一扔,起身:“不!你别误会,我同他毫无关系。” 他起身要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似乎在抑制着自己不要再情绪爆发,垂在身侧的拳头在不断颤抖。 射灯从头顶照下,光线照亮他的背影。 他曾经期盼了多年也诅咒了多年的重逢竟是这样发生,宋家源的反应,他自己的表现,都比任何一种想象而令安迪失望。 良久的沉默之后,宋家源忽然开口:“对不起。” 他的视线从面前的酒移向不远处的背影,眼神蓦地一刺,强忍住波动:“过去那么久了,这是我欠你的。当时……我没能站出来……即便现在什么借口都没有用了,我想,我还是应该亲口跟你说这句话的。” 安迪闻言笑起来,站在原地微微抖动着肩膀,仿佛他听到的不是一句道歉,而是一个笑话。 “太迟了。” 乔正邦忙道:“家源你也是的,要道歉之前干嘛那么说话,谁听了能开心啊。” 宋家源蹙蹙眉:“那是两回事。” 乔正邦:“都是一个人,谁跟你两回事?” 宋家源:“我说的是十五年前。后来的事,我并没有说错。” 乔正邦急:“你啊你!会不会说话,你应该……” “阿邦!”安迪打断他,“不必再为他说好话了,今天的安排辛苦了,但是……我想这真的是多余了。” 他回过头来,方才紧握的拳头已经松开了。十多年过去,纵然有些痕迹深入过骨髓,在经历过重重风霜雨雪后最终也都被抹去了痕迹。对安迪来说,最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而在对那段日子的记忆里,并没有宋家源这个人的存在。 他只记得,在自己最孤独无依的时候是萧锦良给了他机会,让他重新站起来,找到人生的出路,看清未来的目标。 萧家是传媒世家,在香港甚有名望。十五年前,萧锦良也是刚受父命,负责一本新创刊的男性时装月刊,正在四处物色模特。十七岁的左安迪当时外形已经十分出挑,因为母亲的缘故时常被八卦周刊偷拍。就这样,萧锦良在那些模糊不清的偷拍照中挑中了他,四处打听安迪的资料,最终在左父的坟前,找到了那个哭到昏睡过去的少年。 萧锦良说,你这样逃避不是办法,没学历没背景,甚至没有一个清白的名声,这样出去找工作一定会碰壁,但是我这里不一样,我会让你发光。 安迪起初以为他是那些不三不四的掮客,专找落魄的男孩想在他们身上占便宜。后来跟萧锦良去了摄影棚后才知道,那些准备给他穿来拍照的都是名牌,随便一件衣服都价值上万,就连摄影棚里的那些拍摄器材,分分钟都贵过进口跑车。 萧锦良虽是报业大亨的儿子,骨子里却是认真做事的文化人。当时女装月刊在香港风行,但纵观全港还未有一本专讲男装的杂志。左安迪做了萧锦良杂志的第一期封面,一炮打响。没人认出他就是那个绯闻女王的儿子,大家只知道他叫安迪,在镜头前形象百变,一时冷漠如冰,一时又热情似火。他的人也如外表一般难以捉摸,谁都不知道在他热情的笑容背后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11章 安迪就像是夜空中的一道闪电,在模特界昙花一现。他在身价高窜的同时毅然拒绝了大制作影片的邀约,忽然宣布转行创业。就像他同萧锦良的恋情,两人曾经短暂拍拖,但很快便和平分手。事后谁也没对外说过半句对方的不是,他们是同一类人,早已学会按照最双赢的方法处理好彼此的关系。而安迪对于这个圈子的天分,也由这时开始渐渐显露出来。 -------------------- 上一次貌似贴错章节了,抱歉已修改 第7章 裤下之臣 7. 左安迪出了餐厅,仰面吸了一大口气。夜风把他脑中汹涌的波澜都吹散了,他走出几步,逐渐站稳,就像从没顶的记忆中爬回岸上,往事的碎渣悉数抖落下来,而今天的他终于可以不再回头。 安迪想起还有事情要找萧锦良,拨通电话。那头接起的是个陌生男声,语调慵懒好似刚刚睡下,抑或是喝多了酒神志不佳。 安迪一下猜到那必是萧锦良新勾搭的对象,耐心道:“找萧锦良来听。” 对方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过得片刻,萧锦良的声音响起:“喂,安迪?”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出去浪了,扫你兴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萧锦良低笑一声:“不好意思你还不挂电话?” “我就客气一下,要是真没空你还会接吗?”有人斗嘴心情反而好转些,安迪说完,嘴角就上扬了一点。 “对对对,我再没空安迪大人的电话也总是会接的。”萧锦良清清嗓子,“说吧,什么事?” “卓家的那单新闻,想问问看你那边明天有没有问题?” “哗,为了这么件小事还要专程打通电话来。安迪哥,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淡定了?”萧锦良脑筋一转,才注意到他先前的口气,“心里有事?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你不是正有艳遇?” “被你打断,所以打算找你补偿咯。”萧锦良口气一转,又调侃起来,“反正也好久没见你了。” “少来。” “老地方。” “不去。” “等你。” 安迪挂掉电话,拉开自己的车门,撇嘴笑了一笑,然后踩下油门,打起了方向盘。 萧锦良永远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不论是分手前,还是分手后——他永远都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制得住他的躁动,会为他的事业指点方向,甚至为他的感情选择放手。 他曾对安迪说过,安迪,我走不进你的心里,不论我多希望,不论我多努力,只要那里面的人不出来,我就永远不能坐上这个位置,那层高墙我破不了,所以,分手吧,只做朋友就好,一辈子的朋友。 当时安迪并不同意,他甚至不明白萧锦良说的那个人是谁。但是分手之后他发现,原来自己并不痛苦。哪怕和萧锦良在一起时是真的快乐,可是一旦分开,往日的欢愉就像水波消散,难寻踪迹。萧锦良说,真正的爱是柄利刃,插进心里的时候毫无感觉,只有拔出来时才会痛不欲生。安迪心想自己不懂也好,有谁会没事嫌弃痛苦少呢?如果体会不了痛就不叫爱,那永远不爱也未尝不是件坏事。 “进来坐了这么久都不说话,是对着我没有胃口?还是上一摊的气让你撑到现在还咽不下?”萧锦良放下酒杯,笑笑看着眼前落座许久的安迪。 他们坐在包厢沙发里,一帘之隔的外面便是大厅和舞池。夜渐深,人也渐多。密密麻麻的人潮像夜里的繁星,明明灭灭,飘浮不定。 安迪一脸坦然:“萧老板什么时候开始转行算命的。我之前受过什么气你也知道?” “我们这些做出版的,钱不算多,够花而已,胜在花边新闻收的多,永远有热闹看。纸上印出来的只是九牛一毛罢了,真正的猛料都摆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呢。全香港那么多名人明星,你左安迪不算是最出位的一个,可是论低调,好像也谈不上吧?” 左安迪撑着头好奇地打量萧锦良:“是么,那你爆一个来听听?” 萧锦良十分合作地向左安迪身边挪了挪。 “你,刚才是跟乔正邦出去吃的饭。”萧锦良笑得一脸得色。 安迪大笑:“开玩笑,我和阿邦吃饭要是都算新闻,你的报纸还有谁要看。” 萧锦良毫不示弱地撇撇嘴,用一种刻意压低突显神秘的语调说:“我还没说完呢,你和乔正邦出去吃饭,而宋家源宋大少也是座上宾,对不对?” 安迪有一瞬怔住,瞳孔微变。 萧锦良继续追问:“我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吧?” 安迪猛地向后抽身,狠狠把背砸到后面的沙发靠垫上,将自己和萧锦良拉开一段距离:“你在套我话!” “好吧好吧,我承认这的确是我猜的。这么快就拆穿了,呵,你进步不小啊。”萧锦良的用字明明是表扬,语气却似在揶揄,“不过,我的问题你可以不答,但不能阻止我继续合理地推测一下吧?” “请便。” 萧锦良掰着手指细数自己知道的事实:“你是仁华辍学,乔正邦是你的旧同学兼死党,宋家源在留学前恰好念的也是同一座学校。我听说过你们三个念书时玩在一起,但是后来宋家源突然出国,你也半途辍学,这两件事……应该不是单纯的巧合吧?” 安迪的眼睛抬起来望了萧锦良一下,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那明天的恒生指数恐怕也能我牵扯上关系了。你知道的,这是我的事业目标。” 第12章 萧锦良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到那时,我一定要为你著书立传。” “诶,免了。”左安迪道,“萧老板的铁笔我可消受不了。到时被你胡乱起个什么封号,我可是一辈子都摘不掉,要带进棺材的。” 萧锦良不仅是出版人,自己也写不少专栏。他从小承家学渊源,父亲是老一辈报人,诗酒书画无一不精。到他这辈国学积淀已剩不下多少,唯幼时父母逼着背的古文诗书还在,落笔时便比现下那些年轻记者更多一分气韵,读起来字字留香。 萧锦良:“放心,就知道你挑剔,要写我也不会自己动笔。你有大把仰慕者,何必由我来揽这份辛苦差事?” 安迪饶有兴味地看他:“哦?我怎么闻到了醋味?” “没办法,今天又发现了一个你的粉丝。” 安迪笑:“你竟觉得这是什么新鲜事?” “别太自大,也不是人人都要拜倒在你西装裤之下。” 安迪惭愧:“是是是,萧老板不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我至今还旧伤未愈呢。” “真的?” 萧锦良突然接上一句,刹那间神色竟有些认真,叫有心玩笑的安迪蓦地一噎。 但萧锦良也不是真的要逼问什么真心话,很快便笑着接道:“我是说我们杂志社里有个年轻人十分仰慕你。” “什么样的年轻人?” “大学刚毕业,成绩优秀,乖巧勤奋。” “长得如何,脾气好吗?” 萧锦良有些哭笑不得:“偶尔在我面前你也扮下矜持行不行?人家是诚心仰慕你,仰慕而已,别无其他。他入我们杂志做社交版记者也是为多了解你,你交往的那些男朋友恐怕没一个有他一半用心。” 安迪笑:“十分之一也不及。” 同萧锦良分手之后,他又陆续交往过几任男友,虽不是随便的关系,但总是无法长久。冥冥中似乎被萧锦良一语成谶,总有种无形的力量将安迪身边的人推开,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 萧锦良:“但我看那孩子不像弯的,倒像将你当做偶像。” “不是基佬还能这样看得起我,真是奇闻……”安迪在脑中搜刮了一番,忽然想起一事,“等等,你说他在社交版?那之前那篇将我捧上天的文章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错,那个星期我正好出差。主编以为说你好话我肯定不会有异议,就只字未改全篇刊登。不然那篇文章交给我审,我铁定枪毙。竟然把你说得天上有地下无,这么偏颇浮夸,一看就与事实不符。” 安迪撇嘴:“你就是见不得我被人称赞。” “多褒是贬,你记住这句话。”萧锦良说,“不过那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字里行间都是真心实意,我看得出。” 安迪大笑:“哈哈,管他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能说我好话就够了。” 萧锦良见他又厚脸皮了,苦笑:“他要是见到你的真实模样,不知要如何失望。” “那就叫他永远不要见到好了。” 萧锦良摇摇头:“可惜啊,那孩子特地托我说情,想到你公关公司工作。” 安迪沉吟片刻:“唔……为了保持我在他心中的完美形象,还是麻烦你做个坏人,告诉他你面子不够,没能推销成功吧。” 萧锦良笑:“哎,我何尝不想这样做呢?但这样我虽可保住一名干将,却要失去你这个朋友了。你知道吗,他的背景实在很适合你的公司,如果为了保持形象而拒绝了他,我恐怕你将来会恨死我呢。” “哦?能让萧老板这样说,一定是大有来头。”安迪道,“我还真有点好奇他是什么人了。” “他啊,叫罗少康。”萧锦良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身体后仰,架起双腿,“是罗瑶的弟弟,宋家源名义上的舅舅。” 第8章 慕名而来 8. 罗少康进入萧锦良的报社并没有通过他姐姐的关系,因为以他的学历和成绩找这样一份工作,完全是绰绰有余。 神通广大如萧锦良,也是在罗少康入职一个月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份的。这孩子工作以来实在是太过低调,每天早到晚退,比许多人都勤恳老实。要不是罗瑶看在弟弟辛苦,背着罗少康来打电话关照,萧锦良就是再花上一个月都未必能注意到罗少康的身份。 毕竟,他跟他姐姐太不一样了。一个像是超凡入圣的唐僧,而另一个却像是无恶不作的女妖。 罗瑶的名字在八卦杂志上的浮沉史有如一部活生生的戏剧。她从早年的情色片性感女星做到后来登堂入室的豪门姨太太,可谓是一飞冲天,身价百倍。 十多年前罗瑶刚跟宋伯年的时候只不过是对方的几个红颜知己之一。但她聪明地并未选择息影,反而借着宋家的荫头转型去投资兼参演文艺片,因此结交到不少小众导演。这些导演在后来获奖时对罗瑶感激涕零,顺带让她在圈内圈外都赚得大把名声,形象瞬间提升。 相较之下,宋家源的生母安美欣就完全被比了下去。明明安也是港姐出身,嫁为人妇之后就挥别娱乐圈,平时除了宋伯年寿辰之类的大事,传媒几乎抓不到她在公开场合露面的镜头。一方面这与她双腿瘫痪行动不便有关,另一方面,也听说与她因残疾而自卑的心态有关。 安美欣的深居简出给了罗瑶更多机会宣誓主权,她平时高调出入各项社交活动,善于邀宠,又懂得联合他人来帮助自己巩固地位,久而久之,就成了众多莺莺燕燕中唯一笑到最后的赢家,也是香港社交场上长盛不衰的女王。 第13章 这么一个人精似的人物,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个天真纯良好像小白兔一样的弟弟。 安迪办事一项高效,从萧锦良处听到罗少康的第二天便把对方叫到了办公室。罗少康害羞得像个女生,刚进门时头也不敢抬,看安迪的第一眼就开始脸红。像安迪这样阅人无数的老油条看见这样的孩子反而没辙了,也跟个教导主任似的跟他一板一眼地问答。 “之前是谁叫你在报纸上那样夸我的?我的竞争对手到处说我买稿,害得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啊?没有啊,没有人叫我那么写,是我自己……安迪哥,我错了,我没想到会给你添麻烦,我对不起你……” “哪有这么快就认错的,你就不想自辩吗?” “错就是错,文章是我一个人写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哎,真没意思。”安迪无聊地坐回办公桌前。 罗少康诧异:“哈?” “刚才那是逗你的,听不出来么?” 罗少康老实地摇摇头:“听不出来啊。” 安迪叹了口气:“你姐姐那么精明,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弟。” “我姐也常说我笨。”罗少康有些泄气,“但是我会努力的!安迪哥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干,绝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真的!” “你不是笨。”安迪笑,“你是老实,一根筋。行,说说吧,你为什么那么想跟着我做事。” 罗少康一脸憧憬:“因为你特别厉害啊。” “马屁精。” “真的!安迪哥你十七岁就出来闯荡,后来做生意又那么成功。五年前开始办活动,我记得就是中环广场的周年派对,那时候你还兼任司仪对不对?现场突然断电了,你却临时改词救了场,以至于大家都没发现那是意外,还以为是主办方安排的惊喜。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真厉害,反应超快。” 安迪已经回忆不起来了:“真是这样吗?我倒不记得了。” “真的真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你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的!” “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呢。”安迪被他哄得眉开眼笑,“不过这么说话我爱听,继续吧。” 罗少康脸上羞赧地一红,轻声道:“安迪哥,你真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小时候,我们也见过的。” 安迪皱起眉头回忆,头脑中空空如也。 “是吗?” 罗少康微微失望,顿了一顿说道:“在海洋公园见的。那时候我姐带我去玩,刚好遇见你和家源哥,不,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们,我和姐姐还没有住进宋家。当时家源哥趁我姐走开的时候过来,说要给我买冰淇淋,我于是很高兴地跟着他走,但人太多,我们俩很快就走散了。我吓得蹲在地上大哭,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没过多久你来了,给了我一支冰淇淋筒,还牵着我的手带我到广播室,让公园的人替我广播找姐姐。但等姐姐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是很多年后在仁华的校友纪念册上看见你们的照片,才知道是你们俩的。” 安迪想起来了,当年宋家源本来是想骗走罗少康让罗瑶着急的,但是他在一旁看见孩子哭得伤心,实在不忍心,便上前把罗少康带去了广播室,好让罗瑶尽快找到这孩子。 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被罗少康记那么久,显然这是这孩子的一段童年阴影,才让他一直挥之不去。 “这个……其实当年那是……”安迪想告诉他自己并没做什么了不起的好事,但又觉得这种事难以启齿。 “家源哥是想拆散我和我姐是吗?我后来也终于想明白了,冰淇淋摊就在旁边,他怎么会一绕就不见了人影。”罗少康道,“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和姐姐说过!我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上中学了,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是姐姐先有不对,她不应该拆散家源哥的家庭。所以,所以家源哥讨厌我,想欺负我……也是应该的。” 安迪感慨:“你姐……有你这么个弟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安迪哥我还能跟着你做事吗?你还愿意收我吗?”罗少康迫切地看着安迪。 安迪立即笑开:“既然是福气,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要呢?” 罗少康于是就担任了安迪的助理。 实际安迪已有一个助理负责日常大小琐事,放罗少康在身边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在拜访客户时祭出罗瑶弟弟这个名头,作用好过任何一张名片。 中环广场的圣诞亮灯仪式转眼就到。罗少康跟左安迪前前后后跑了三天,他看上去害羞内向,做事倒十分可靠,该记的细节无一遗漏,跑前跑后也甚是勤快。 亮灯式的重头戏是一场时装秀,服装由重出江湖的前辈级设计师jeffrey yiu操刀。除了会呈现他的十套经典名作外,还会展示他新创作的动物保护概念系列。这批服装的材质均是天然面料,却制作出逼真惊艳的动物皮草效果,目的就是要告诉名媛阔太们美丽不问出处,环保一样能够时尚。 可惜如此立意固然政治正确,却毕竟缺少共鸣。安迪的业务指标之一是媒体曝光数据,曲高和寡的主题根本没有媒体愿意主动报道。他手头上预算有限,现在的鲜肉嫩模们出场价一个个都水涨船高,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只能去刷自己的人情卡来拉人撑场面。 第14章 这行从来都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动动嘴皮子就能轻松过活。真正的本事,是考验人如何在无米下锅时能无中生有,化腐朽为神奇。而对安迪来说,这才是他展现能力的时机。 卓家新任儿媳卓叶瑞恩终于如期出席。安迪看见她从宾利上迈下的一刻,感觉自己绷了半天的神经终于可以有片刻放松。 叶瑞恩长裙曳地,裙上绣满了水晶钉珠,观之宛如出水的人鱼。她小心地提着裙摆踏上红毯,手挽着丈夫一步一停,举手投足尽显贵气。媒体们立即伸出长枪短炮抢拍,叶瑞恩则配合地摆出各种pose。有细心的记者发现她腹部微凸,当即问她是否怀孕,叶瑞恩笑笑不置可否,一下子媒体区的闪光灯更加频繁,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安迪在旁边满意地看着一切,当晚活动的爆点正如他预期。只要有了叶瑞恩疑似怀孕的新闻,媒体的报道量一定能够得到保证。 原来早在叶瑞恩出现之前他已安排妥当,为了转移卓大少的偷腥绯闻特地让服装助理在叶瑞恩的晚装内垫塞棉花,让她腰腹微凸,引起怀疑。而活动当晚,事先关照过的萧家记者会率先发现这一点,主动提出问题,引导其他记者。而卓少奶奶本人对此的回答越是模棱两可,媒体就约会想象发挥,到时候不用别人提醒,卓家有后的新闻都会占据当天的娱乐头条。 于是先前炒得沸沸扬扬的夫妻不合说一下改头换面,被媒体渲染成了恩爱甜蜜论,更有懂的联想的媒体将卓少奶奶在访问时盛赞商场的“环境清静”评价解释为“孕妇扫货佳选”,可谓为狠打了一把免费广告。 这一切本来都按照安迪的脚本顺利往前,叶瑞恩这关一过,当晚的活动就成功了一半。他心中对那萧家记者很是感激,正准备叫其过来偷偷塞封红包,没想到刚刚停下闪光的媒体区忽地轰然一声,再度炸开。 “谁啊?” “是谁?” “看着挺帅的。” “明星?” “脸挺生的,不像吧。” “官仔骨骨,一看就是有钱少爷仔吧。” 围观的民众不如记者对社交圈中的面孔那么熟悉,见到媒体区瞬间疯狂,都是大感稀奇。 “啊!我想起来了。”终于有人认出那被长枪短炮围住的焦点。 “谁啊谁啊?” “那不就是宋家的大公子,前几日才上过报纸的那个宋家源宋少爷嘛!” 第9章 不速之客 9. “哦……”闻者立即恍然大悟, 的确,住在香港的人要是不知道宋家,那简直比不看tvb还要可怕。 香港的地产、百货,甚至电讯网络都为宋家持有,坊间曾有句话,说宋家给半个香港的人发工资,又赚进了一整个香港的人口袋里的钞票,一进一出,最后还要数宋家是最后赢家。 今天这场合宋家源怎么会来,安迪并不知晓。他的甲方客户手头有一张没有公开的vip名单,他确信宋家肯定全体受邀。只是过去这种场合到一位二姨太罗瑶已经算是给面子了,大少爷宋家源人都不在香港,没人会指望他亲自出席。 果不其然,宋家源一现身便被记者团团围住。他鲜少公开露面,近来身上又有新闻,突然从天而降,没一家传媒愿意放过这样的良机。加之宋家源为人谦逊温文有礼,对传媒几乎是有问必答,一来二去,便彻底没人再理背景板前的大小明星。所有记者都围绕住他,大有开专访记者会的阵势。 安迪站在暗处,见到自己费心请来的模特明星被晾在一边脸色发黑,心里比他们更急。偏他自己与宋家源刚爆出不合传闻,不方面亲自出面。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罗少康正拿着一叠签名表过来找他,安迪心念一转,有了办法。 他满脸微笑,将罗少康拉到一边小声:“阿康,从下午站到现在,累不累?” 罗少康听他口气关切,一脸受宠若惊:“不累!一点不累!安迪哥,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马上改!” “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吃人。”安迪回头望了眼宋家源的方向,“今天的活动,你觉得能打几分?” 罗少康有些诧异,这些事原轮不到他这个新人插嘴,只是安迪既然问了,自己没有理由不答。于是他当真转头左右看了看,见到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宋家源的记者,还有被他们冷落在一旁的艺人,顿时明白了那问话的用意。 “安迪哥,我,我虽然名义上是家源哥的小舅,但,但他根本不理我的,更不会将我放在眼里了。他与大太太一向看不惯我姐,就连在一个场合出席也绝不肯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就算我现在去找他,他也未必肯听我的话的。”罗少康为难道。 左安迪笑道:“傻瓜,谁让你去劝他。你既然知道记者被他引去不好,那就应该帮忙啊。” 罗少康:“怎么帮?” 安迪神秘一笑:“有没有你姐姐司机的电话?” 宋家源正在记者的包围中,他答完一个问题,忽然毫无征兆地转头过来,看见安迪揽着罗少康的肩膀转身走开,不由蹙了蹙眉头。 没过多久,不知是谁高喊一声“罗瑶的汽车到门口了”,记者们顿时一阵哗然。大家都知道宋家的两房一向王不见王,这下宋家源还在现场,罗瑶怎么会来讨没趣?要是拍到了照片,岂不是超级头条? 娱记不单嗅觉灵敏,行动也是堪比闪电,一眨眼功夫已经轰然而散,一窝蜂地扑向大门,唯恐落于人后。 第15章 只有宋家源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正朝记者涌去的方向张望,忽然身后伸来只手将他猛地一拽,几乎将他拉了个踉跄。 宋家源转身站稳,看见拽他的正是安迪。 “跟我走。”安迪口气不容商量。 宋家源也没有反抗,由他拉着,两人快步如飞,径直钻进了无人的休息室里。 进了房间,安迪一手带上门,眼神与对方一碰,蓦地把手放开。 “外面是你的杰作?”宋家源的呼吸竟然有一点粗,勉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安迪:“怕了?要是在这里跟罗瑶见面,就不能再装你的翩翩公子了吧。” 宋家源:“她根本不敢来。” 安迪:“不敢?呵,你真以为她现在还会像以前那么忌惮你?她现在也有自己的儿子了,论继承权,你还未必赢得过你弟弟。” 宋家源果然立刻蹙起眉头,他似乎很不愿谈起这个话题,便扯开:“罗少康怎么在这里?” 安迪:“论辈分,好像宋公子还得叫他一声小舅。” 宋家源:“罗瑶要是知道她给你这样占便宜,一定后悔没好好教这个弟弟。” 左安迪索性靠坐在化妆台上,化妆镜上镶嵌的灯泡将他整个人照得发亮,有一种独特的光彩:“放心,只是借她部车来兜个圈而已。你也别太小看了你这小妈,她在社交圈里有今天的影响力,也不是全靠你们宋家的财势。” 宋家源的眉头在听到那声“小妈”时神经质地一皱。但那表情只延续了极短的一瞬,便如沙上雨痕迅速消失。 左安迪看到那反应十分满意,换了个姿势架腿,又道:“怎么,不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你想说以后我们会经常在这种场合遇见,要我从现在开始习惯?” 宋家源摊手:“我手上有邀请函,去哪儿难道还要你批准?你要是那么不想见我,下次在门口竖块看板写上宋家源勿入,我看到,就自然不会进来了。” 安迪被他话一噎,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宋大少为什么几次三番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是真的对过去后悔了,还是存心来恶心他?上次说的对不起,他后来究竟记不记得,现在摆这样的脸色来看,真是让安迪不由得厌烦:“那以后索性就由我亲自站在门口。看见没有,这里明明白白写着,宋、家、源、不、受、欢、迎。” 宋家源却不以为忤,意味深长地说:“万一那样我更想进来了怎么办?” 现在安迪几乎可以确定宋家源是想耍他了:“十几年不见,看来口味你真变了,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自虐?没想到堂堂宋大少会这么廉价,呵。” 宋家源的口气忽然一变:“我从来不喜欢。” “什么?” “自虐。”宋家源缓缓道,“我过来,是因为上次的话没有讲完。” “在这里?现在?你一定在开玩笑!我们之前没有话题可谈,很早之前就已经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告诉我,要怎样你才愿意听我解释?” “你先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听?没有你宋家源,我一样过得风生水起,解释或者不解释,有任何区别吗?你是我的谁?” “你知道十几年前我冒了多大的险才坐上那班机,飞了十几个小时,一分钟都没合过眼睛,本来是想跟你解释为什么不告而别,可是却看到你和别人……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如果不讲清楚,误会就是一辈子。” 左安迪嗤一声:“宋大少的一辈子还真容易。” “这次回来,我不想空手而归。”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不听,你就要纠缠到底?” 宋家源向前一步:“我只想了一个心愿。” “好,既然你想玩,我奉陪。”安迪眉峰一扬,忽然转身,打开门锁,拉开门,当先走了出去。 记者们刚才齐齐涌到门口,毫不意外地扑了个空。所谓罗瑶来到不过是一场调虎离山之计,来的只有罗瑶的座驾,除了司机没有半个别的人影。记者们败兴而归,回来后发现宋家源居然也不见了,视野所及毫无踪迹,只有先前那些被冷落的小明星还站在红毯边上。于是他们哼哼唧唧地将那些小明星围住,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公式化的问题。 就在此时,安迪忽然快步走到灯柱汇聚的背景板前,展开一张专业标准的笑脸:“各位记者朋友,进场采访的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可以到休息区取餐点和饮料稍作休息,再过十五分钟仪式准时开始。” 媒体见到是他,再度轰地一下沸腾。 安迪的职能是控制流程,可在传媒眼中他可不仅仅是公关而已。身为工作人员,安迪先前刻意避于暗处,为的就是不抢任何人的风头。但论名声,他本人绝对不逊于任何一个刚刚蹿红的新人。他仿佛是天生的话题之王,专门为头条而生,从少年出道一炮而红到退居二线回避镜头,话题与争议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如今他与周文生的绯闻刚刚降温,同宋家源的不合传闻又甚嚣尘上。此刻他一出现,便毫不意外地得到媒体的强烈关注。 “安迪,宋家源刚才也来了,你见到他了吗?” “现在和宋公子见面会不会尴尬呢?” “上次的纠纷没见你们双方发表声明,是不是另有隐情?” “刚看见宋公子今天心情不错,你们是和解了吗?” 第16章 安迪微微一笑:“你们张口闭口都是宋家源,别忘了今天是哪里办的活动,这样可不太好吧。” “放心放心,正事不会忘的,版位都给你留好了。” 安迪点头:“那真是多谢啦。” “你也别那么嘴紧啦,放点料吧。” “是啊是啊,主编看见新闻一开心,大手一松,你客户的曝光机会不是更多嘛?” 安迪垂首,欲擒故纵道:“你们啊,成天就想着大新闻。他的事情,不应该去问他么?” 记者忙道:“刚才问过啦。” 安迪:“哦?他怎么说?” 记者立刻丧气:“他没说,让我们来问你。” “哈哈哈哈,他倒精明,把难题丢给了我。”安迪顿了顿,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们这些拿笔杆子吃饭的就是比我们这些用嘴吃饭的心思多,老喜欢把事情往复杂的地方联想。。” 记者立即联想:“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没有结仇?” 安迪:“看吧,我还没说完你就已经有结论了。” “哦哦哦,抱歉抱歉,你说。” 安迪微笑一下,见在场记者提笔的提笔按机器的按机器,才慢条斯理:“既然大家都这么好奇,光我一个人表态怎么足够?另一个当事人也在现场,有什么误会不如叫他一起过来解释,不是更好?” 说罢安迪伸手朝对面一指,人群的后方正远远站着宋家源。他的位置远离灯光,骤然见到这么多人回头,一时也是一怔。 几十双眼睛盯着,宋家源就是不给面子也不行。他一走上前来,无数长枪大炮立时就顶到了眼前。 他并不知道安迪对记者说了什么,正踟蹰着用词。安迪见状便道:“你们别这么心急,宋公子刚刚从外国回来,还不习惯香港传媒的风气,把他吓得语无伦次了宋家可是要找你们算账的哦。” 宋家源算是知道了左安迪口中的“陪你玩”是什么意思了。 他长年避居国外,哪有安迪那样应付记者的手段,先前一个人接受采访还好,不想回应的问题直接拒绝就是了。现在安迪就站在旁边,随便一个暗箭丢来他还不立即见血? 可记者们怎么知道他内心挣扎,当下争先恐后的发问。 “宋公子,刚才你不愿意回答上次泼酒事件的详细情况,现在你和安迪站在一起,是不是表示已经不计较了?” “这是你回港第一次参加聚会,之前有什么矛盾会令两人如此冲突?” “宋家和安迪应该没有交集,是不是你个人的事情?对了,你们中学曾是同学对吗?” 连串问题语速极快,连珠炮般向宋家源射来,让他几乎无力还击。 安迪在一旁看戏似的欣赏着,宋家源越是被逼得神色慌张越是言辞闪烁,他就感觉越得意。直到安迪看爽之后,才慢慢拨开那些长枪短炮:“你们果然是把宋大少吓到了,看看,他都快被你们吓出汗来了。还是我来长话短说吧。不过这一次你们可要保证忠于事实,不能断章取义咯。家源,你看这样行不行?” 宋家源听他如同少年时一样称呼自己“家源”,一时出神,竟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默认。 这一切反应安迪当然尽收眼底,他神色如常,看上去轻松自如:“其实啊,同学会那次根本是个误会。我跟家源是中学同窗,大家从小感情很好。那次聚会不过是想替他拿一杯酒,不巧被旁边的侍应撞到才整杯打翻在了他身上。他这么多年都不在香港,大家肯定都想多知道关于他的新闻,可是故事也不能这么编啊。你们要说我是气他一去不复返,连老同学都没联系那或许还有几分影子,可要说我跟他有仇真是天大的笑话。他是什么人?全香港有几个人会愿意与他为敌啊?难道我不想干这行了吗,你们说是不是?” 记者们有的点头,有的仍半信半疑。安迪毕竟是老油条,一张嘴舌灿莲花,叫人想全信也难。 这一点安迪自己也当然知道:“我知道这个说法大家不好交差,今天就当多谢各位捧场,一会儿请摄影记者到背景板前替我跟宋大少照一张合影。呐,你们知道的,我这两年是很少拍看板照的。不过为了客户也为了我这位老友,希望大家回去笔下留情,多写些好话啊。” 他如此合作,记者们当然感激不尽,有了合照即便是那样的官方说辞也可以接受了。 第10章 蓄势待发 10. 次日的报道果然版面可观。客户看见自己的logo被清楚地印刷在报纸杂志上,媒体的措辞也尚算得体,安迪的任务便顺利交差。 前一晚他一直守到活动完毕,亲自盯着手下挑完现场照片,又亲手一封封邮件把新闻稿发给媒体,确保万无一失了才回家休息。 干这些事儿的时候罗少康已经连眼皮都撑不开了,唯独安迪还神采奕奕,全然不见先前应酬时灌下的酒精痕迹。要说他也不是不会醉,只是意志强大到战胜了生理。等到工作一结束酒精就立刻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安迪一坐上的士后座瞬间睡得人事不省,最后还是迷糊得只剩半个脑子的罗少康将他送上楼的。 这孩子心里对安迪佩服又尊敬,便是这些苦活儿杂活儿也干得毫无怨言。他将安迪安置好后已经没有力气回去了,转身趴到在客厅沙发上就眯了过去。 第二天安迪醒来去浴室冲凉,经过客厅不留神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才发现罗少康刚被自己踹醒,正躺在地上揉膝盖。 第17章 “昨晚你就睡这儿?”安迪低头皱了皱眉。 “你昨晚吐了好几次,我跟着收拾了一会儿,后来、后来不知怎么一不小心就、就睡着了。对不起啊,安迪哥。”罗少康愧疚道。 安迪左右瞧了一眼,却不见地上有什么异物,房间里也闻不到一点异味。他看看自己身上的确是套干净的睡衣,想来这孩子昨晚没少操心,自己才会没像往常那样糟蹋房子。 “对不起什么,我又不是怪你,睡地上不怕凉啊。”安迪亲自俯身,将罗少康扶起来,虽是开口嗔怪,语气却不乏关心。 罗少康头一次听他这样和风细雨地说话,顿时受宠若惊:“我、我睡的是沙发,不小心滚下来了,对不起。” “又对不起?”安迪拿他没办法,“你一夜没回家,你姐姐也不找你?” “我自己一个人住。” 安迪点点头:“大家族,规矩多,不习惯是不是?” 罗少康垂下头:“规矩是次要。我怕我自己做的不好,会……会连累姐姐。” 安迪明白他的顾虑:“宋家大太太的确不易相处。要是我没记错,你出生时你姐姐就跟着宋先生了吧……那你小时候是在小宋府长大?” 传说中的小宋府是宋伯年特意为罗瑶置的产业,当年因为宋家源和母亲的强烈反对,罗瑶还不能像现在这样公然住进宋家。宋伯年便只有退而求其次为她在浅水湾买了一栋别墅,而自己在两个家来回跑,东住一晚西住一晚。要按被媒体抓到的次数来算,宋伯年在小宋府住的天数恐怕是大宋府的四五倍。难怪宋家源当年会气到在海洋公园恶意拐带罗少康,实在是罗瑶从没有做小的自觉,始终对女主人的位子虎视眈眈,吃相太过难看。 罗少康亲身经历了这一切,说起来也有些惭愧:“我是……五岁才被接过去的,到大学就住宿舍了,毕业以后……也自己租了房子住。” 安迪感慨道:“那个家……果然不留人。” “你别误会,安迪哥,不是宋家待我不好,真的。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靠宋家资助的。我学习也不拔尖,没什么奖学金可拿,就是现在租房,姐姐也常给我零花钱……是我太没用了。” “哈,你肯这样说,至少说明你很诚实。”安迪顿了顿,道,“看来也是时候给你涨工资了。” 罗少康急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说你给得少啊,萧老板那里比你给的还少……” 安迪一挑眉:“你说萧锦良抠门?” “不是,啊,这……我不会说话。我想说、我想说行内都是这个价钱,我又不是特别能干,好多事情都还要学。安迪哥你别误会啊,我真不是在抱怨……我就是,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逗你的啦,看你紧张的。” “啊?”罗少康摸了摸头,憨笑一声,涨红的脸上表情终于轻松了一些。 安迪心情愉悦,在沙发上坐下:“其实呀……你就是说他抠门也没错,这家伙对作品要求那么高,工资不肯跟着涨,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不是十足的扒皮精是什么。” “安迪哥……”罗少康愕然。 安迪又一笑:“你别忘啦,我以前也替他打过工的。” “哦对哦……你那时的杂志我都收着……”罗少康说得自自然然,全不像刻意的吹捧。 安迪便甘之如饴:“是么?那些连我都未必集全呢,你真是有心了。” “因为安迪哥你是我的偶像啊。” 安迪扶额:“又来?” 罗少康乖乖闭嘴:“不说了。” “昨晚见识过我吐成那样,还能说偶像真是有勇气。” 罗少康似乎想开口,但是犹豫了一下又不怎么敢。 这倒是被安迪看出来了:“说。” “这些根本不重要。” 安迪觉得新鲜:“哦?那什么重要?” “我刚进中学,就是仁华,那个时候看见过你的一篇报道。”罗少康回忆道,眼神严肃而真挚,像是在诉说什么对他至为重要的事情,“当时同学都知道我姐是罗瑶,对我很看不起,偏偏我又样样平庸,做什么都不出色,不能够让别人服气。我当时想过转学,也想过装病不去念书,一直在变着法子逃避,直到、直到……看见了你的报道。你说那些会在背后说流言蜚语的其实都是生命里最不需要在意的人,只要学会背对他们,照着自己的步伐前进,终有一天会发现自己人生的路将与这些人再不会有交集。这句话真的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挺过来,可是听了你的话之后真的想通了,我有我自己的路,跟别人没有关系,反正我做自己能做的,问心无愧就好了。” 安迪听他说起当年,心底也有一丝恍惚。那段记忆是他人生最黑暗最不堪回首的时光,被学校退学,被宋家源抛弃,父亲病重过世,而母亲又身陷流言。 据说当年城中知名大状在左家寓所离奇堕楼,左母正与之同处屋内。后来该案件的法庭庭审记录流出,原来是两人私通时被左家婆婆捉奸,男方试图爬窗逃逸而不幸坠楼身亡。左母虽然无罪,但毕竟有所牵连,因此受尽唾骂,连累安迪也处处受人指点。 当时他几乎要被命运给打垮了,但安迪到底是不甘心的,在山穷水尽时看到了萧锦良给的一丝机会,就狠命拽住爬了起来。现在想来,那多半是因为他的性格本就如此,不到真正的绝境绝对不会放弃。 第18章 安迪一时感觉哽咽,罗少康见他目光出神,不禁道:“安迪哥,怎么了?” 安迪立刻掩饰:“是么,我竟说过这样文艺有哲理的话么?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罗少康一阵失望:“真的不记得了?” 安迪:“你记得就好,既然当年我无心插柳,那么活该你现在给当牛做马啦。” 罗少康没听出他口气里的揶揄,巴巴地笑起来。他正要回安迪一句求之不得,口袋里的手机却正好响起。 安迪:“先接电话。” 罗少康点头,按下通话键:“喂,姐?” 私自差遣司机的事终于被罗瑶知道了。她做了话题女王许多年,在记者中间也一定有一两个忠诚的眼线。这也不是她事发后第一次给弟弟打电话,罗少康手机上已有十几通来自罗瑶的未接来电,都被他自欺欺人地逃避过去了,这下过了一夜,他知道再躲下去肯定没好下场,只有硬着头皮掰理由解释。 “姐,你听我说嘛,不不,不关徐伯的事。是我有急事请他来帮忙,对对,后来我先拦到的士就叫他回去了。嗯……是巧合啦,我也不知道家源哥在。是,我是换工作到了万思公关,不不不,这不关公司的事,当然、当然也不关家源哥的事。……额,好、好的……就这样。” 罗少康挂断电话,正对上安迪询问的眼神,立刻心虚:“姐姐知道昨晚借她车摆乌龙的事了。” 安迪:“她骂你了?” 罗少康摇摇头:“没,我姐一向最宠我,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骂我的。” “不是就算,”安迪知道罗瑶何等精明,“她会打电话来,就是一定知道了。呵,她也肯定知道这是我的点子。” 罗少康一怔:“啊,这样吗?那我再打电话跟她解释解释?” “不用了,再怎么解释她也不会信的。”安迪摆手,“因为会想出这种招来的肯定就不是你这种人。” 罗少康奇怪:“可是我姐的口气,听起来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啊。” 安迪:“这样还不生气?难不成她还想和我做生意啊。” 罗少康:“猜得对耶,还真是!” 安迪说话间已走进浴室了,他刚打开浴缸上的龙头放水,水声颇大,盖过了罗少康的说话声。于是他边拧龙头边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安迪哥你上次让我跟姐姐提的那单case,她刚才说有兴趣约你去谈呢。”罗少康微微抬高声量。 安迪略一怔:“嗯?” 罗少康以为他没听清,继续解释:“就是我外甥的百日宴,你不是说有兴趣想接吗,她最近刚好有空,想找你谈谈具体意见。” 罗少康还没说完,安迪已经彻底关了水龙头。 罗少康的外甥正是罗瑶刚刚生下的那个孩子,首富宋伯年的幼子。 安迪:“真的?” “是呀。”罗少康认真点头,“听说姐夫这次想要大操办,预算在两千万左右呢。” 香港首屈一指的宋家办喜事,几十年来才遇上那么一次,全港的公关公司都伸长脖子盼着接下这单差使。但这含着金钥匙的宋小少爷不仅仅是宋伯年的老来子,还是宋家源同父异母的弟弟,即将分走他一半财产的宋家未来继承人之一。安迪不禁想到要是自己接下这样一场活动,宋家源脸上不知会有什么表情。 第11章 狭路相逢 11. 可他又想,自己现在和宋家源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要避讳,自己恐怕也毫无立场。 于是安迪不日便专程登门拜访。 罗瑶自宋家源远赴美国求学之后便登堂入室了,现长居大宋府。这座全港最贵住宅坐落于浅水湾海旁半山之上,周围方圆一公里都是其私家土地。宅子的正前方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东面则是一段临海的悬崖。清早起来,海上日出一览无余,一百八十度的地平线景观堪称壮丽。 这是全香港绝无仅有的景色,早在多年前宋府奠基时就被媒体广泛报道过,可是真正亲眼见识过的绝对屈指可数。安迪进门被引到了客厅,主人还未出来,他也不方便乱走,只是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那著名的一百八十度大海景。 宋家源成长的环境竟然如此奢华,这么多年来安迪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叹。 “就这么好看?” 安迪听见这声音,眉头瞬间一皱。 他倒不是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他。这里是宋家,宋家源是宋家少爷,出现在自己家里再正常不过。但他此来是与罗瑶会面的,谈的更是宋家小少爷的百日宴事宜,当着宋家源的面说这些事多少让人觉得古怪。 安迪只有告诫自己不需要也不必避讳,然后努力舒展开眉头,笑道:“是啊,百闻不如一见。” 果不其然,宋家源皱起了眉头。 熟悉他的人不会不知道他有多恨这豪华的宅邸,这夸张的景色。安迪这么说,也料到了会迎来对方的不满。他巴不得对方生气,气到拂袖而去,离开这座房子,那接下来的场面至少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尴尬。 可是不等宋家源发作,罗瑶已经在罗少康的陪同下走下楼梯了。 罗少康乍见宋家源也是有些意外。后者回港后赌气似的一直住在酒店,没事绝不会回家,今天大驾光临,恐怕还是宋老爷子的意思。 “家源哥,你、你也是来讨论百日宴的安排的吗?” 第19章 “百日宴?” 宋家源似乎是现在才听说被叫回来的目的,而他也立刻联想到安迪在此的原因,一脸质问地转头:“所以你也是?” 安迪知道这种事情瞒不过:“没错。” “哎,都站着干什么,来,坐吧。”罗瑶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举手投足都端出了十足的主人风范。 她一面吩咐佣人上茶,一面自己先扶着腰坐下:“你们客气,我可不跟你们客气了啊,我们这种高龄产妇恢复起来可不如年轻女孩,走两步就累。来来,尝尝这个,这是今天刚空运到的花茶。前两天有朋友带来,我喝了觉得喜欢,老爷竟然专门叫人去英国把整家店的茶都买下来了。哎,你说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喝得完啊。诶家源,你怎么不坐?” 宋家源似是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狠狠瞪了罗瑶一眼,这才一个转身:“我先告辞。” 罗瑶仍是不疾不徐:“怎么刚来就要走?别耍孩子脾气啦,你从美国回来还没见过你父亲一面呢,他这会儿在书房打电话,马上就下来。要是他来了问起,我可怎么帮你说话好呢?” 宋家源冷道:“什么都别说就最好。” “家源哥……”罗少康也为他着急,“你走了,姐夫他会生气的。” 罗瑶在弟弟手背上一拍,嗔怪道:“傻小子,你怎么能叫他哥呢,家源的辈分跟家祁是一样的,称呼一乱,以后整个宋家不都乱套了?” “宋家早就乱套了。”宋家源转头看向罗瑶,目光咄咄逼人,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喷发而出,“难道不是吗?从十八年前你勾搭上我父亲开始,从我母亲被你害得双腿瘫痪开始,这个家早就不正常了。” 罗瑶坦然坐在沙发上,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无奈:“家源,现在可是有外人在。你这么说话让我出丑不要紧,可做儿子的,总还是要顾一下你父亲的面子吧?你母亲的腿是场意外,我知道你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非要找个人来责怪。行,我也懒得跟你们争,反正我做小,都受下来就是了。只是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的骨肉,我实在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的妈妈是害人精。算我求求你了,这么多年了,你们也该缓过来了,别再让我继续背这口黑锅了,就当是可怜可怜一个当妈的吧,好么。” 安迪看她一番话说得楚楚可怜又诚挚恳切,才知道外面那些批她没演技的影评人果然都是瞎子。这样水准的即兴演出,就是对影后级人物来说都是挑战。看刚才罗瑶的神态语气,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要不是现在气氛不对,安迪简直就想为她的表演而鼓掌了。 只是罗瑶口中的那场意外究竟是不是真的全赖老天,还真没人知道。 当年身为正房的安美欣还不像现在这样对罗瑶不闻不问,那时的她脾气火爆,对每个与宋伯年有染的女人都无法忍受。彼时她知道罗瑶得宠后,二话不说即冲到酒店去寻她晦气。谁知就在两人争执的当口,酒店楼梯的栏杆意外垮塌,安美欣摔下楼梯导致腰椎断裂,从此无法站立。 虽说事情看起来的确像一场事故,酒店也恨不得动用所有人脉来求宋伯年才平息了风波。但作为堂堂一间豪华五星酒店,装饰物竟然如此不牢固,听起来也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安美欣在此之前分明也曾有过人生巅峰,早年她选美夺冠本可以风光无限,但是由于嫁给了当时生意尚可的宋伯年,在公婆的劝阻下只能毅然告别演艺圈。一代女神洗尽铅华,从此相夫教子柴米油盐,陪他劳心劳力挨了十年。 后来宋家生意越做越大,在全港富豪榜上的名次越升越高。可是自从宋家公婆去世后,宋伯年便显露出花心的本性来。他在外面拈花惹草,而安美欣想起自己的付出,心中不忿,便常常与之发生口角。激动起来,她甚至会追到那些莺莺燕燕所在的居住,不顾自己的身份与之大发争吵。 因此当时甚至流传出小道消息,说宋家太太安美欣精神出了问题,得了躁郁症,动辄发火,火气上头来语无伦次歇斯底里,家中连佣人都要受到牵连,更别说是罪魁祸首宋伯年了。 也是自从患上这个病,安美欣的命运便进入恶性循环。宋伯年绯闻越多,她脾气就越糟,她脾气越糟,宋伯年便越要找别的女人。到后来,宋伯年与外面的女人鬼混索性再不顾忌,更是公然与罗瑶出双入对,也公然对外承认这是他的二房。 安美欣瘫痪以后,便连去找狐狸精撒气的能力也没有了,每天只能对着一手带大的儿子宋家源一个劲地抱怨。宋家源天天听着母亲的怨声载道,日子当然过得难受,但正因如此,他才更明白是谁毁了他们的生活。 这祸首不仅仅是罗瑶,还有他那生他养他的父亲。 “我爸要是真的在乎脸面,又何至于有今天?”宋家源冷冷道。 “你说什么?”楼上响起一把沧桑的男声。 宋伯年刚从书房出来,他毫无疑问清楚听见了宋家源的话,所以此刻正倚在走廊边,眼神如刀,从上往下俯视着自己的儿子。 大概因为宋家源此前还没有当面这样针对过自己的父亲,这一下对视,竟然颇有些火花四溅的意味。 从前宋家母子的经济来源全靠这个他们最恨的人掌握,所以宋家源的叛逆一直只敢藏在心底。而他去美国之后,安美欣的起居分分钟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投入。这一点几乎成了宋家源的命门,被宋伯年牢牢捏住,以至于父亲不让他回来他便不敢轻易回来,流放在外一待就是十几年。 第20章 顺从太久,隐忍太久,竟也像是有了惯性。宋家源乍一看见父亲的眼神,便真的不再说话。 宋伯年拄着拐杖慢慢走下楼梯:“真是失礼于人,客人第一次来,就给人家看这种场面。” 安迪见他走近,便得体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宋先生,初次见面,您好。我是左安迪,eventus万思公关的负责人。您尽管放心,这里发生的一切没有外人会知道。” 宋伯年亦伸手与他简短一握,意外地掌劲十足,令人顿受震慑:“呵呵,好。安迪是吗,不用那么紧张。反正我宋家的事,外面那些的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早就都知道了。都是有人不省心,非要把我的面子败光才甘心。” 照理这时候安迪该接一两句话附和一下才是,但他不知为何居然沉吟了一下,继而微笑:“宋先生日常打理的大事千千万,这点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有需要的话,自然有人可以为您分忧的。” 这意思是说宋家大房二房的争风吃醋算不得什么大事,即便宋家源偶有脾气也不值得宋伯年动怒。言下之意,竟然是在劝宋伯年不要再同宋家源计较了。 虽然罗瑶在旁边听得不太乐意,但这话也倒合了宋伯年的心意。这么多年来他为家里的争斗也操碎了心,此刻见安迪一个外人讲话明理,便舒展了些许眉头,招呼大家都坐下。 罗少康见一度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有缓和,不禁大舒一口气。 宋伯年瞧他一眼,竟然莞尔,伸出手去,十分宽容地拍了拍这孩子的后脑,然后冲安迪道:“听说阿康是刚刚转到你们公司工作吧,他干得怎么样?” 安迪一望便知罗少康很受宋伯年喜欢,立刻笑道:“阿康好学又勤勉,现在很少见这么上进踏实的年轻人了。” “好学、勤勉,嗯,倒是中肯的评价。”宋伯年点点头。 安迪听见他语气似乎不够欣慰,心里一沉,立马找补:“现在这一代年轻人油嘴滑舌的多,脚踏实地的少,都是满脑子小聪明,不见得有多少大智慧。阿康这样的,可以算是万里挑一了,假以时日肯定能成大事。” 宋伯年这才真正满意地笑起来:“大智慧,哈哈,说得好。你这么会说话,难怪这孩子吵着闹着要去你那儿。” 罗瑶也在旁道附和:“是啊,之前老爷说要在集团里给阿康安排个职位,都被这小子推掉了。看来安迪的领导比我们家老爷还有方呢。” 安迪顿时感觉后背中了一刀,先前他没帮罗瑶的腔,没想到这女人这么睚眦必报,逮着机会就给他下套。 第12章 烫手山芋 12. “那怎么敢当?”安迪露出一脸惶恐,“我那儿不过是个小本生意,小打小闹而已。做公关的能成什么大事,也就给年轻人练练手罢了。真正的大本事还要跟着宋先生才能学到,阿康……他再过些日子就会厌倦我那儿了,我的公司呀,还是要靠着宋先生宋太太这样的大树才能乘凉的,怎么敢跟您相提并论呢。” 安迪这一番兜着大圈子自贬,就是宋伯年也看出他的惶恐来了,摆摆手道:“她就是性子直,随口开个玩笑,你别紧张。” 安迪作势松了口气:“岂敢岂敢,我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尽管直说没关系,有机会为宋家服务才是我的荣幸。” 罗少康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段对话的意思,忙转头看罗瑶:“姐,把安迪哥叫来不是要讲家祁百日宴的事吗。” 罗瑶虽不乐意,但眼下也不好发作,只不咸不淡道:“是啊,安迪你带了你们公司的介绍资料来吗?” 安迪立即看了罗少康一眼,资料他早就吩咐罗少康转交过一份了,不知为何罗瑶完全不提。 罗少康也很是诧异,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安迪示意否决。 “正好,我随身带了一份。”安迪微笑着转身拉过公事包,把打印好的材料悉数取出。 罗瑶的确刁钻,但更刁钻的客户安迪也不是没碰过。他凡事都做两手准备,毕竟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前面就有个坑在等着自己,要是随随便便地就往前趟,那摔得鼻青脸肿也只能怪自己。 宋伯年听完安迪的介绍,看来颇为满意。平时他从不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这次这么上心,看来很宠自己新添的这个小儿子。 宋伯年:“前两天中环广场的圣诞亮灯也是你们办的吧?我听老卓说了,报道也不错,做得好。” 老卓就是那位出轨嫩模的卓大少的父亲,退隐玉女叶瑞恩的公公。安迪一面心想你们圈子里话倒传得快,一面谦虚道:“宋先生过奖了,昨晚阿康也在,他可帮了我大忙呢。” 他看出来这宋老爷对罗少康的宠爱,看神态语气甚至比对宋家源还要亲昵。果不其然,宋伯年一下就笑开:“他一个新人能帮上什么忙,不添乱就够好的了。这次家祁的事也务必费心办好,钱不是问题,最重要是记者的嘴巴,还有报纸上的文章,出来的东西一定要漂漂亮亮。” 安迪微微一怔,他来之前还听说有另一家公司要与自己竞争,但听宋伯年的口气,事情大约就这么敲定了。两千万的生意,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落进自己口袋了,安迪直到听罢宋伯年的话还有一点缓不过神来。 宋伯年见他没有反应,又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选你?邹兆轩也找过来我,他的公司资历更深,他父亲与我也有些交情。” 第21章 邹兆轩是出名的业界奇才,他们的公司涉猎广泛,除了公关更包揽广告、互动营销、媒体购买等等业务。安迪虽然在活动执行上专精,但论规模远不能同邹兆轩的大集团相比。 安迪飞快地在脑袋里搜寻了一圈,他看见一边的宋家源,还有罗少康,忽然顿悟:“因为……自己人?” 宋伯年笑起来:“聪明人。这样我也不必兜圈子了,那些小报狗仔天天盯着我宋家,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外面就会吹到天塌一样,倒像我姓宋的每天什么都不需要干,全在给他们演连续剧。我知道家祁的百日宴肯定有很多人在等着看戏,这件事就算要办也不能交给信不过的外人。如果我没记错,你除了是阿康老板,好像……还是家源的朋友,对不对?” “是同学。”安迪更正道,“我们是同学。” 宋家源在对面看了他一眼。 宋伯年:“哦,仁华的么?” 安迪:“是的。” 宋伯年:“很好,你们既然是中学的老同学,你就多帮帮他。我这个儿子离开香港这么多年,很多这里的人啊事啊的早都不了解了。活动的筹办他会和你一起负责,事情一定要办得体面。我要外面人知道就算多了一个儿子,我宋家也没有任何改变。我宋伯年的大儿子不会因为多一个弟弟分遗产,就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心生妒忌。家源,听见了吗?” 早年宋伯年在商场上曾以独断专行闻名,可刚才他满面慈祥的模样一度让安迪感觉外面的报道都瞎了眼,直到现在见到他的强硬本色,安迪才真正领略到堂堂宋家掌门人的气概。 “爸?”宋家源显然并不想顺从。 他愿意回来,除了是听从父命更大程度上是因为要安慰他受到伤害的母亲。在这两个女人的战场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打击对方,现在罗瑶诞下一子,毫无疑问是一种胜利。安美欣此刻除了哑忍,已经没有任何的招数与武器了。 宋家源于是下定决心与父亲抵抗到底:“我不能负责这事。” “这句话我就当没有听到。”宋伯年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拄着拐杖站起身,往楼上的房间走去,步伐不快却丝毫不见迟疑,“从来没有人可以推翻我的决定。你听清楚,这是决定,如果你真的为你母亲着想,就最好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我……”宋家源当然明白父亲最后的话意味着什么。母亲的日子好不好过,无非是宋伯年一句话的功夫。 安迪果断地站起来,冲宋伯年的背影朗声许诺道:“我们会把百日宴办好的,您放心,宋先生,不会有任何差池的,一定漂漂亮亮!” 宋伯年板起的脸孔这才稍有软化,他回过头,冲安迪微微颔首:“好。这话,我会等着看你兑现。” 罗瑶在宋伯年瞧不见的角度无声地撇嘴一笑,同时起身陪着他回去。客厅里只留下左安迪、宋家源,还有罗少康三人。 宋家源迟迟没走,两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似乎是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即便愤怒到顶点,他还是不得不苦苦压抑,哪怕这是他自己的家,哪怕他才是顺位的宋家第一继承人。 正沉默间,二楼忽然爆发出一阵婴儿的啼哭。罗瑶尖锐的声音随即响起:“奶妈呢,还不给小少爷喂奶,难道要我亲自来请你?哭坏了小祖宗,看老爷不收拾你!” 奶妈的脚步声随即匆忙响起,婴儿的哭声很快便止住。只见身在大厅的宋家源拳头骤紧,上面青筋暴起,忽然猛地冲斜刺里击出一拳。沙发边的一座落地台灯应声而倒,玻璃灯罩砸到大理石地板立刻碎了一地。 就是安迪也没有料到他会在这里爆发,被那重物砸地的巨响给唬了一跳。 宋家源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你!”安迪反射性地皱起眉头,拔腿便跟了上去。 “家源哥!”罗少康也叫了一声,但显然没有人要听。其实,这个家里又何尝有他说话的余地?罗少康颓丧地叹了一声,尴尬地留在原地。 原先主人在厅中议事,宋府的佣人都被支开了,这下听见异响匆匆赶来,见到一地狼藉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身在二楼的罗瑶也被惊扰,走出房间靠着栏杆质问楼下:“怎么回事!” “姐,额,那个,是我、是我不小心……”罗少康匆忙扯了个谎。 他撒谎本领烂得很,罗瑶根本半点不信,可是她了解自己弟弟的脾气,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便也无法再深究。 宋家源出门,径自走向自己的座驾。他刚用遥控锁开门,安迪就抢先一步拉开了驾驶座车门坐了进去。 “你干什么!”宋家源怒。 “刚接了办喜事的case,不想被丧事搅黄了。”安迪冷冷道,说着侧头看了宋家源一眼,“你家山路这么险,你觉得自己现在安全开出去的几率有多少?钥匙拿来!” 宋家源气还没消:“你下来!” 安迪不满:“你是不是就想坏我好事?” “你下不下来!”宋家源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把火撒在他身上。 安迪却很冷静,双手交叠抱胸,背靠在驾驶座上:“好,那我们看看谁拖得过谁。你是想在这鬼地方耗一晚,还是尽早离开,越快越好?” 他太了解宋家源了,别人的家都是避风的港湾,只有他的家是妖怪横行的魔窟,让人一秒钟都不想久待。 果然,宋家源只僵持了一刻便即妥协,把钥匙朝左安迪手上一丢:“开!” 第22章 第13章 回忆过去 13. 二人离开时已近黄昏,安迪刻意开得慢了些。银色的轿跑缓缓行驶在屈曲的山路上,两旁的路灯次第亮起,显得这条路愈发窄和陡。 一路上始终无话,半晌,安迪才嘟囔:“我当是什么好车,原来是阿邦的那辆。日本车我最开不顺手了,他就是贪漂亮,真是外行。” 宋家源仍是闷闷地靠在副驾驶位置,安迪抽空瞟了眼他侧脸,又看了看半满的油表:“一会儿去加个油。” 车子开出宋家专属的私家路,再过两三公里就有座加油站。安迪下了车,顺道走进便利店要了两瓶矿泉水,拎过去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 宋家源放下车窗:“干什么?” 安迪二话不说把水丢过去。 宋家源还给他:“不渴。” 安迪:“熄火用的。” 宋家源看了他一眼,不再拒绝,把瓶子捏在手里却也不动。 看得出来他的火气已经下去大半了,安迪心中好笑,兀自拧开瓶子喝水。 本来宋家源就不是火爆脾气的人,他隐忍了大半辈子,什么委屈都受过,这辈子大发雷霆也统共只有三次。一次是当初被父亲要挟送往国外,一次是今天,还有一次,就是偷偷飞回来看见安迪与萧锦良在一起的那次。 一个人平时忍耐太过,一旦爆发就难免不受控制。现在想来,连宋家源自己都觉得刚才的举动着实太过粗鲁。可在那当下他根本无法思考,火气几乎是从头顶窜出来的,连理智都来不及反应。 “你是木头么?”安迪突然道。 “嗯?”宋家源疑惑地抬头。 安迪点点他手上的伤痕:“流血了。” 这一路宋家源一直在出神,连疼痛都未曾有过感觉,这下被安迪提醒,他才发现自己刚才一拳打在灯罩上,玻璃碎渣早就刺破了皮肤。虽然伤不算重,但血迹淋漓,还是有些可怖的。 “自己包好。”安迪又丢给他一个塑胶袋,是刚才从便利店一起采购的纱布胶布消毒药水等。 宋家源一愣。 恰好此时油站小弟已把油加满,安迪付过了钱,拉开车门便坐回驾驶位上。 “去哪?”他问。 宋家源现在住在酒店,而宋母在罗瑶搬入大宋府之后便迁去了另一处小居所。安迪不知此刻的宋家源是不是要回到母亲身边,毕竟宋家小少爷的百日宴在即,安美欣的心情一定渴求儿子的安慰。 “……”宋家源沉吟了一下,却说,“去山顶。” 听他说出这三个字,安迪也是一怔。 这地方承载了他们太多中学时的记忆,当年两人一有烦心事就喜欢逃到那里去喝啤酒数星星。现在宋家源忽然想重游旧地,安迪不由得连刹车都忘了松开,出神地猜测他的意图。 “手刹没松。”宋家源看起来甚是平静。 “嗯。”安迪也匆忙镇定下来,启动引擎。 夜色很快降临。 香港这地方,就是到了夜晚也是嘈杂热闹的。五彩斑斓的灯光点缀在山下林立的高楼之间,像只巨大的万花筒日夜不停地旋转。两人打开了跑车顶篷,在夜色中静静坐着,仿佛两个浮华背后的局外人,从另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外俯视着这片沃土。 时间一晃十几年,但这片景色却仿佛未曾改变,依旧仰头看不见星,低头看不见人,只有一个又一个彩色的光点,麻木地、忙碌地来回跃动着。 一如当年他们看见的那样光怪陆离、眼花缭乱。 “要是有个开关就好了。”当年的安迪曾这么说,“一按,就把所有的灯光都熄灭,那样世界就清静了。” “阖上眼睛也可以做到。”当年的家源曾回应道。 然后少年安迪依言放倒了座椅靠背,闭眼:“这样么?可我总觉得还有霓虹的灯光。” 少年家源:“那是因为你没阖紧。” 少年安迪把眼皮紧紧闭上,不透一丝缝隙:“阖紧了。” 少年家源:“还看得见么。” 少年安迪皱眉:“还是很亮!” 少年家源:“再试试?” 少年安迪静静躺了一会儿,只觉得眼前愈发五色纷呈。他莫名心烦意乱,猛地睁开眼,却见到宋家源正俯身在自己身上,脸近得几乎与自己贴到一起。 突如其来的画面让他头脑轰地一声,也如万花筒一般瞬间天旋地转。 “遮住了么?”少年家源的声音低沉。 “没……”少年安迪深深呼吸,小声回道,“你身后……天也是亮的,被下面的光照亮了。” “果然,怎么躲都没有用。”少年家源语气沮丧,向后撤开身,颓坐回车座上。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少年安迪镇定下来,察觉到他的异样。 少年家源沉默半晌,忽道:“安迪,你说从这山上跳下去会不会死?” 少年安迪吃惊:“为什么这么问?” 少年家源:“我妈今天醒过来了。” 少年安迪:“那是好事啊,伯母摔伤躺了快一个礼拜了吧,总算有好转了。” 少年家源:“但是医生说她伤到了腰椎半身瘫痪,恐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少年安迪:“这……你别放弃,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有什么机会都试试,反正……反正你家负担得起,总还是有机会的。” 第23章 少年家源摇摇头:“没有了。” 少年安迪:“怎么这么说……” 少年家源:“我爸已经给那女人买了房子,她要搬进去了。” 少年安迪:“……” 少年家源:“我妈输了。” 少年安迪:“那你们接下来……” 少年家源:“我妈还不知道这件事,她刚醒,医生说不能刺激病人。” 少年安迪:“嗯,这样也好,先养病要紧。” 少年家源:“但她总会知道的。” 少年安迪:“唔……你会亲口告诉她吗?” 这似乎正是少年家源的烦恼所在,他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与母亲的伤情相比,罗瑶登堂入室才是对他们母子更大的伤害,之前安美欣加诸在宋家源身上的种种压力已经几乎将他压垮。他每天在母亲的耳提面命下拼尽全力样样做到最好,可到头来还是无力回天。 从今往后两母子的日子会怎样,此刻的宋家源连想都不敢想。他觉得自己已经在这个战场上耗尽了所有心血,然而结局还是一败涂地。前景无望,作为少年的他又两手空空无能为力。为此宋家源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自己能求一速死一了百了,只是这样的心情他对谁都不敢吐露,除了安迪:“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跳下去了,安迪,你会……会来看我,给我扫墓么?” 少年安迪果断道:“不会。” 少年家源苦笑:“这么绝情。” 少年安迪:“是啊,想扫也没办法。” 少年家源诧异。 少年安迪:“因为我肯定也跟你一起去了。” 少年家源猛地一怔。他飞快地转过脸,与安迪面对面,对方晶亮的双眼正正落在他的视线里。 “为什么?”少年家源又问。 少年安迪把脸别回去:“你说呢?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少年家源没有回答,一脸的震惊似乎堵塞了他的嘴巴。 少年安迪等了半天不见回应,撇嘴道:“真过分啊你。” 少年家源:“安迪……” 不等他回答,少年安迪已飞快地凑过脸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现在呢?” “……” 少年安迪把头转回去,微笑地望向青灰色的天空,然而语声坚定:“所以这一跳就是两条命,明白了么。” 十多年后的晚上,当青灰色的天空再次曝露在两人头顶,安迪的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往日的对话似乎犹在耳边,然而两人的关系再不如前。 安迪明白,十几年的时光已将他们雕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人,除却公事上的这层关系,也许再无交集。 宋家源打开车篷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定定望着山下绚丽到有些张牙舞爪的霓虹,目色深沉。 安迪耐不住这静默,本想提醒他今非昔比,不用怀缅过去,不想却听到身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安迪吃惊地看向宋家源,一时显得有些无措,仿佛头一次看见女生哭泣的小男生般结巴起来:“你、你……” 宋家源的哭声太压抑了,本可以嚎啕而出的委屈最后只不过是两滴浅浅的泪痕,他的啜泣亦是一闪而过,让安迪都无法出言安慰。 毕竟想哭都不能哭的痛苦,他左安迪再明白不过。 有时命运会揍到你透不过气,整个人绝望乏力,只想放弃。因为明白,所以不劝。安迪索性转过脸去望着另一边山景,免得让宋家源感到难堪。 直到过了片刻,那极痛苦压抑的抽泣才消失不见。 “好点了?”安迪也舒出口气,抹了抹口袋,“抱歉,我也没有纸巾。” 宋家源摇了摇头,伸手在脸上随便一抹,低低叹出一声:“没事。” 安迪:“嗯。” 宋家源:“我以为……一切都会不一样。” 安迪明白他的意思。若说当年的无力是因为两人年少,没能力没财力更没有影响力改变周围的世界,那现在的无力就是知道了即便年岁已长,有些事情仍旧无法随着自己的心意变化。 这种失望每个成年人都会经历,但绝没有人会像宋家源经历得这么彻底。 “百日宴我一个人会负责,你什么都不用管。反正你爸只是希望你挂名筹备,这样对你对我都方便。”安迪道。 宋家源却蹙眉:“你还要继续办?” 安迪:“为什么不办?不是我自然也有其他人,难道我退出问题就解决了吗?” 宋家源:“你知不知道罗瑶是什么人,她会轻易放过你?” 安迪笑:“我当然知道。但你又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人,难道我就会轻易被她搞定?” 宋家源摇头:“不,有件事你不了解,当初就是她……” 安迪却不想再听下去了:“宋家源,求你别再自我中心了行吗。没错,你是白雪公主,整天被恶皇后处心积虑地毒害。可我们其他人就都只是你的小矮人吗?从小我跟阿邦就被你牵得团团转,我们难道不够尽心尽力?然后呢,你一走了之!杳无音讯!拜托,我凭什么要听你指挥为你卖命?我赚我自己的钱,有大好生意为什么不接?” 宋家源:“我不是说这个……” 安迪:“那你不打算干涉我做这个案子了?” 宋家源:“也不是……” 安迪:“我们别谈了。” 宋家源叹了口气,终于意识到现在自己已经无法与安迪对话了。 第24章 “好吧。”他放弃。 第14章 如履薄冰 14. 安迪知道,要满足罗瑶这样的客户真的不简单。 偏巧百日宴的举办日期撞在情人节当天,这天全城餐厅都被约会的情侣霸占,几乎所有的高档餐厅席位都被预定一空,想找间有档期又足够气派的会场,难度跟凭空造出一间来相差无几。 安迪在万思的会议室中与下属开会:“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看看有没有退订的预定可以补上;二,再找更多备选。” 乔正邦并不常来公司报道,但宋家少爷百日宴算得上是公司的头等大事,惫懒如他,在接到了安迪的电话之后也乖乖到公司列席会议。 安迪接着道:“这张清单上的酒店再复查一遍。阿康,把酒店经理的名单和联络方式打印出来,我要亲自约见,越快越好。” “好的。”罗少康收拾起会议桌上的资料,麻利地出去干活儿。 乔正邦用肘撞了左安迪一下:“罗瑶的弟弟哎,就这样随便差遣?” 安迪笑:“怎么,我差遣不起?你不知外头多少人排队要给我打工。” “是是是,你安迪哥魅力大,我不该小看你。”乔正邦左右望了一圈,“怎么不见家源?不是说这活动他也有份管?” “他?”安迪哧了一声,“不来拦着我们已经谢天谢地了,你还指望什么?反正筹备进展我都会发给他过目,至于要不要给意见是他自己的选择。阿邦,这件事他究竟有多想参与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么说,你还是在意他感受的嘛。”乔正邦观察着安迪的表情,小心试探道。 左安迪将手上文件甩在桌上:“我警告你,别再随便联想,小心我把你逐出会议室。” “哈哈,那不正合我意?”乔正邦笑。 安迪果断给了他一个白眼。 一转眼,罗少康已折回会议室来,手上是一张重新打印的宴会厅备选清单。 罗少康:“按照我们现有的资料,这十家酒店的预订还没有交第二笔订金,随时可能取消。这里附了经理的电话,安迪哥,你都需要见吗?” “十间?见完怎么也得一个礼拜,怎么来得及。”安迪思忖片刻,冲罗少康,“阿康,看看能不能问一下你姐,我们按她的喜好优先接触。” “好。”罗少康应道,转头出去打电话。 “看,这就是有内线的好处。”安迪敲敲桌子,向乔正邦得意道。 乔正邦笑:“呵,论偷懒的本事,你天下无敌。” 在罗瑶给出的优先列表里,顺位第一的是浅水湾酒店宴会厅。安迪曾与那里的经理有过一面之缘,很快就约好了会面日期。 浅水湾酒店,顾名思义位置在浅水湾,背山面海,离宋家大宅车程也不远。宋家小公子年幼,若能在此设宴免去长时间的舟车劳顿,不啻为一项佳选。 酒店是维多利亚风格,天花上的铜质吊扇配上精致复古的家具,透出浓浓的南国气息。安迪能理解罗瑶为什么喜欢这里,酒店的位置低调,不用受游客和平民的骚扰,而环境又足够优雅,即便是狗仔偷拍也能显出其品味。像她那样注重曝光的人所考虑的细节必然繁多。这地方清静高贵,足够衬得起宋家身份。 更幸运的是,安迪在赴约之前刚刚得知先前的预定已于两个小时前取消了。也就是说如果与经理商谈顺利,那百日宴最大的难题在今天就能够得到解决。 “这里的一切装修都有至少50年历史。”酒店经理边带安迪参观,边不无自豪地介绍,“我们竭力保证它的原汁原味,即便有作修复,也依足原来的式样进行。” 安迪沿大理石台阶走上二楼,从宽敞的平台上向下眺望大厅,仿佛已能够想象活动当天宾客如云的情形。 经过这一场活动万思将不再是一间普通的公关公司,他们会是城中巨富首肯的合作伙伴,今后的地位也会更上层楼。一想到邹兆轩的盛世公关再也不能独占他的富豪市场,而自己苦心想要证明的实力终将获得认可,安迪不由得满意地笑了。 “这扶手是新修的?”他抚着手下的栏杆,忽然觉出手感上有所差异。 经理解释:“也有十多年了,旧的栏杆年久失修,发生过一次事故,后来我们就换了一批。花纹和颜色都是一样的,放心,拍起照片来没有任何影响。” 安迪却敏感地想起了什么:“事故?什么事故?” 经理紧张起来:“额……是、是有位客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其实……这也不是酒店的责任,我们只是为了排除隐患才在事后又做了一次安全检查,将所有老旧的把手和栏杆都换了一遍。安迪,你放心,这次绝不会再出同样的事情。这十几年来酒店再没发生过一起事故。不信你可以查看记录。” 安迪:“十几年前?受伤的是谁?” 经理:“这……我是这两年才入职,对当年的具体细节没有那么了解,这恐怕要去查一下档案才能回复你。” “不用了。”安迪皱眉,“我想我知道了。” 宋安美欣当年冲上酒店追打罗瑶,却不慎坠下楼梯摔成瘫痪,这件事当年各大周刊均有报道。当时浅水湾酒店几乎因此倒闭,后来是老板刷尽人情卡,找了无数说客赔礼道歉才让宋家不再追究。时间过去那么久,路人们当然不记得酒店名字这种细节,但安迪当年一直陪在宋家源身边,此刻只要稍一回忆,就能想起发生事故的正是这里。 第25章 罗瑶为宋家诞下子嗣,不但要大张旗鼓地办百日宴搞到全城皆知,还要选在这么一个直戳宋安美欣痛处的地方,其用心实在恶毒至极。 经理:“安迪,那这次的合同咱们什么时候签?订金方面我们不急,只是档期难得,恐怕要抓紧。” 安迪笑:“我也是受人之命,签约的事还要问过客户才能给你准信,晚些给你电话吧。咱们在商言商,真有别家找上门你也别等,这个人情我可欠不起。” “好,恭候佳音。”说话间经理已将他送到了酒店大门,目送安迪离去。 安迪出门拿车,回头看见那南国风情的维多利亚建筑掩映在黄昏的暮色里,活像一座阴森会吃人的古堡。这美丽的陷阱他几乎一头栽进去,好险多年前的记忆尚存,救了他一命。 他苦涩地笑笑,所谓豪门的真相不外如此,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每一天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难怪宋家源曾绝望到想寻死,在少年时便曾总说恨自己生在这样的世界。毕竟浮华再美,也是只有站在金字塔尖的万分之一才能享受。 安迪发动了车子,握着方向盘道冷笑:“我可不会给你们踩在脚底。” 第15章 一起走吧 15. 接到安迪电话的时候,邹兆轩正在泳池边与女模特调情。电话送到手上仍旧震个不停,他一个手滑,险些把机子跌进水里。 “喂,哪位!”他没有存安迪的电话,又向来易怒暴躁,这下一开口就带上了情绪。 安迪没好气地自报家门:“安迪。” 邹兆轩:“哪个安迪?” 安迪:“哪个安迪给过你电话都会被删掉号码就是哪个安迪了,邹老板。” 邹兆轩神色微妙地挑了挑眉,走上岸去,由身边人为他披上浴袍,这才躺到沙滩椅上酸里酸气道:“哦~左老板。” 他也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富豪子弟,纡尊降贵来开公关公司本就是为了近水楼台左拥右抱。可好死不死偏偏横空出世了一个安迪,在生意上处处同他做对,邹兆轩对安迪是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这下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针尖对麦芒的敌意,一面冷笑,一面等着对方亮出狐狸尾巴。 安迪:“不敢不敢,混口饭吃而已,怎么称得上老板。” 邹兆轩:“混饭?你随便混混就能把我生意也抢了,要是认真起来我岂不是要上街讨饭?” 安迪:“哪里,邹老板不是还接了赵公子的喜宴,那是名正言顺的大公子,真正的大排场。” 邹兆轩立刻抓住痛脚:“哈,你是说罗瑶名不正言不顺?安迪哥不怕我大嘴巴,转头就把这话传出去?” 安迪笑:“你追的女明星中也有好几个跟我情同闺蜜,真要拼八卦你大可以试试。” 邹兆轩毫不示弱:“呵,威胁我。” 安迪云淡风轻:“彼此彼此。” 邹兆轩:“你没事不会专程打电话问候我,说吧,有什么好事想要便宜我?” 安迪:“你怎么知道就是好事?” 邹兆轩:“因为坏事免谈。” 安迪早知道这人不会跟自己客气,此时也不与他计较:“呵,你没猜错,的确是桩好事。” 邹兆轩仍旧将信将疑:“什么条件?” 安迪:“没有条件。赵公子的婚宴不是想赶在情人节办,但订不到会场么?我找到了个地方,可以介绍给你。” 邹兆轩万分防备:“黑店?你有几成回扣?” 安迪差点笑出声来,强行忍住:“你去写剧本算了。……浅水湾酒店宴会厅,刚空出来的档期,你打了电话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就当是我的一点诚意,咱们化敌为友吧。” 邹兆轩沉默了很久,深思熟虑之后竟然颇为认真地道:“我喜欢女人的,安迪。” 安迪终于噗嗤一声:“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邹兆轩终于赶在安迪挂电话前道:“等等!” 安迪:“还有什么事?” 邹兆轩:“我这人很公平的,你帮我这个忙,我也答应你一个条件。说吧,除了不许动我脑筋,别的都好说。” “你还真当自己是块宝啊……”安迪也是服了他,作势思忖,“那好,我也不客气了,我要……” 邹兆轩竖起耳朵贴住手机,紧张得快要窒息。 安迪大喘气后接下去:“你把我号码存起来。” 邹兆轩意外:“就这样?” 安迪:“我不介意再多要一点的。” “那就这么定了!”邹兆轩说完,逃也似的飞快挂了电话。 “幼稚。”安迪也跟着挂了电话,一桩难事搞定,心里却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浅水湾的宴会厅被盛世公关截糊订走,罗瑶那边自然很快就接到了消息。可即便她得知计谋不成大发雷霆,事情也木已成舟再难改变。这件事安迪只当全不知情,罗瑶接下来阴阳怪气他也当做耳旁风不理。这一来只是苦了罗少康,夹在中间两面受气,每天苦苦挠头不知抓掉了多少头发。 前几天宋家源好像人间蒸发,等安迪搞定邹兆轩后的次日他却突然出现在万思,且是亮着手机上的邮件,兴师问罪般直冲总经理办公室:“这是那女人选的地方?” 安迪见他这么沉不住气,眉头已先皱了起来,朝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便乖巧地为他们关好了办公室房门。 第26章 安迪:“之前是谁说不想管这事的?” 宋家源:“我前两天突然被叫到内地出差,一埋头就忙到今天。果然不出所料,浅水湾酒店是什么地方,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安迪气他态度恶劣,故意不告诉他事情的进展:“哦?那你准备怎么办,要我去掐着罗瑶的脖子逼她换地方?宋大少,你有本事你别冲我大呼小叫,自己把事情解决不是更好。” 宋家源转身:“好,我这就去。” 安迪猛地起身:“你回来!” 宋家源停下脚步,却背对着安迪,蓦地说道:“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好怕了。” 安迪:“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家源:“我已经联络好了美国的疗养院,等再过几个礼拜就可以安排好一切,把我妈送过去。” 安迪大感意外,语气不禁软了下来:“你要……回美国?然后呢……再不回来?” 宋家源点了点头:“……是。” 安迪几乎想也不想就质问道:“你就这样去当逃兵?那你们宋家的家业呢?当初你妈跟你爸一起熬了那么多年,这宋氏集团怎么也有你们母子的一半。你这一走,罗瑶难保不会耍诡计霸占你爸的财产。何况现在她连儿子都有了,要继承财产更是名正言顺……把这一切拱手让人,难道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宋家源:“这些我本来就不在乎。” 安迪:“可罗瑶在乎!她巴不得你们逃跑。你们这一走,她只会在山顶的大屋里放声大笑!” 宋家源:“所以要怎样,留下来继续斗?我妈就是跟她斗了那么多年,有结果吗?与其这样,还不如放下一切。至少我还有自己的手艺,老实说吧,其实我在美国已经瞒着我爸开了间建筑设计工作室。虽然起步没几年,可是手头不缺项目,将来也前途明朗。我凭本事赚钱,给我妈一个安稳的生活绰绰有余,其他的,就当我从没生在富贵门第好了。” 安迪嗤笑:“懦夫。” 宋家源:“安迪,我不是你!我妈也不是你妈,她受够了,现在只需要一个清净的生活。” 安迪的母亲现已移居加拿大,但早年她在香港时也是颇受八卦杂志关注的风云人物。从某种方面来说,安迪与他母亲一样好强。他们凡事不喜欢被人看死,越是被别人瞧不起就越喜欢迎难而上,从来不会委曲求全,总是追着最高最远的目标而去。 也正是为此,当年安迪的母亲出来赚钱,曾被流言蜚语缠身。后来安迪抛头露面先做模特再做公关,当然也听过不少有其母必有其子的闲言碎语,但他没想到宋家源也会用这种口气来跟自己说话。 当下安迪怒不可遏:“宋家源你又凭什么来评论我?” 宋家源刚才只是一时口快,当然并没有贬低的意思,蓦地一滞:“我……” 安迪紧紧咬牙,急促地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勉强平复下心情。他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眼神中满是失望:“你要走就走吧,就像十几年前一样。永远别再回来!永远别让我再看见你。” 宋家源怔怔看着他,这次并没有被激怒,因为他惊讶地发现安迪说话时眼底竟然有泪光。 “安迪。”他顿了顿,鼓起勇气说道,“跟我一起走吧。” 第16章 前因后果 16. 安迪一怔,但也只是刹那。 换做几年前他或许还抵受不住这句话的诱惑,但是近来年岁渐长,他的心便像是越发麻木了。他不知这是不是叫做成熟,抑或是提前衰老,只知道在他身后还有许许多多的牵绊将自己绑住。现在他不想离开香港,也根本不能离开。 “你在说笑吗?”安迪一脸戏谑地看着对方。 宋家源有些失望:“你觉得这像笑话吗?” 不等安迪回答,办公室的门竟然被人一把拧开,罗瑶风风火火地大步闯入,身后是阻拦不及的安迪秘书。 “安迪,宋太她……”秘书畏惧地紧跟在后面。 安迪一望便知罗瑶是来算账的,瞬间做好打仗的准备,脸上反倒十分镇定:“没事,你先回去做事。” 罗瑶待秘书出去,便一脸不客气:“哟,两个都在?干嘛,开会还是开同学会啊?聊公事还是私事?” 安迪有些诧异她说话的语气,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宋家源,仍旧试探地:“宋太有什么事打电话就行了,何必劳烦您亲自上门呢?来,请坐。” 罗瑶把手袋往旁边的沙发上一甩,跟着不请自坐,架起双腿:“有人在背后放暗箭,我再不出来,难道在家做被人欺负的鹌鹑(广东话意为胆小怕事的人)?” 安迪保持微笑:“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罗瑶从手袋里掏出一叠折好的文件,摔在茶几上,声色俱厉地说:“自己看!不是你们做的手脚,老爷怎么会要求把我儿子的百日宴放在这种地方!” 那文件上是一间礼堂的介绍,看地点,是赤柱旧教堂附近的一间老房子。 安迪倒真没听过这个地点,但看宋家源的神色一动,想来是与这地方颇有渊源。 “两个儿子在同一个地方摆酒,他的意思难道我不会懂?这不是在说有了小儿子多么高兴,而是告诉所有人他有了小的也不会忘了大的!”罗瑶咬牙切齿,转头冲着宋家源,“我说你们母子到底要逼我到什么时候?老爷早就对你妈烦透了,她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任何地位了,老爷也早就答应给她一大笔的赡养费,为什么偏偏不肯离婚,死都要霸者宋太太的名分?好,她不离,我委屈点做小,这总行了吧?这么多年了,我忍气吞声,连名分也不要,好不容易才有了家祁。做妈的能期望什么,还不是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快乐长大。他还这么小,能争得过你什么,你们为什么这么盯着他不放?难道要他从小就受人白眼,听人闲话?你们母子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肯罢手,难道你妈就教会了你一辈子这么无聊吗?” 第27章 安迪一面听,心里一面发出阵阵冷笑。这些年来分明是罗瑶耍尽手段打压宋家大房,现在嘴皮子一翻,她却成了受欺负的那个,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有够厉害。他本想开口反驳两句,却想起宋家源刚说过要放下,于是故意忍下话头,等着看他如何反应。 果不其然,宋家源还是反击了:“你做的一切,就是拿再多来赔都不够。” 罗瑶冷笑一声:“是么?你以为自己就很干净,没有把柄落在我手里?” 宋家源蓦地一顿,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别以为我永远都会是孩子,任你拿捏不会反抗。” “哦?是吗?”罗瑶低头在手袋中摸索,不久掏出几张照片来,丢到茶几上,“莫非……你以为过了十几年,这些东西就会自己不见么?” 宋家源看见照片,面色骤然一变。 安迪见他神色异样,也低头去端详照片,但待他分辨清楚五官,却是彻底傻了。 安迪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照片中的主角之一。那一套照片分别覆盖了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里面是少年时的宋家源与左安迪。两人举止亲昵,神态暧昧,就是再没有眼力的人看了都会发现关系非同一般,绝不是普通的同窗关系。 “这……你怎么会有?”安迪难以置信,“你当初就派人跟踪过我们?” “你们?”罗瑶轻描淡写地一笑,“现在终于肯承认你们了?” 宋家源怒斥罗瑶:“你够了没有!” 安迪更是吃惊,看宋家源:“你早就知道?” 罗瑶笑得得意:“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安迪。我没点把握,怎么会轻易把自己儿子的大事托付出去?” 宋家源:“这过时的东西,早就威胁不了我了。” 罗瑶:“好啊,那我们可以试试,看看老爷看见这照片会怎么想。这些年来他催你结婚这么多次,门当户对的小姐介绍了多少个,你一个个不是躲就是推。我早就知道你有别的原因,可惜老爷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对你这个儿子抱有幻想。现在好啦,老爷他一看就会明白的,他会知道你这些年推三阻四是因为你压根就不喜欢女人,其实你心里想着的一直都只有他,是不是!”说罢,罗瑶伸手指向安迪。 安迪顿时震惊,看看罗瑶,又看看宋家源。 宋家源脸色阴沉:“你住口!” 罗瑶:“被我说中了,狗急跳墙了?老爷现在有了家祁,他知道这件事肯定会与你断绝父子关系,怎么样?你还要逼我么?” 宋家源冷笑一声,毫不退让:“断绝关系?你还以为我会在意……” “等等!”安迪打断他,“宋太,这件事还没有决定不是么,你容我再想想办法。宋先生的提议我们事先也不知道,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安迪!”宋家源皱眉侧目,二人视线交汇,爆发出阵阵火花。 “先回答我,”罗瑶慢悠悠地站起身,环抱起双臂打量二人,“你们两个,谁说了算?” “我!” “我!” 两人同时回答。 安迪不理会宋家源,他知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打发走罗瑶,于是上前一步拎起她的手袋递过去:“这是我公司接的项目,当然由我话事。这样吧,今天您先回去,后续的情况我会亲自向您报告。阿康!” 他高喊一声,罗少康即忙不迭地过来开门:“哎!安迪哥你找我?” 罗瑶气不打一出来:“在家都没见你这么积极。” 罗少康垂头,小声撒娇:“姐!” 安迪:“先送你姐姐回去吧,她还有什么吩咐,随时告诉我。” 罗瑶看安迪:“记得你刚才答应的话。” 安迪:“好。” 罗瑶走后,宋家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下重重坐倒在沙发上,愤怒地抓了一把头发。 安迪把门关上,头脑中也留着一堆问号。他知道宋家源烦躁,还是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到面前,才按捺着情绪坐到他对面。罗瑶就像一阵破坏力巨大的飓风,猛地席卷过来,弄得两人一身狼狈。 安迪:“可以说了吧,既然你早知道那些照片,是不是被她威胁过什么?” 宋家源抬头,有些垂头丧气:“我早就想告诉你这些的,是你一直没给我机会。” 安迪想起之前宋家源的确曾警告他罗瑶并不简单,但那时候自己根本听不进去。现在回忆起来他也有些后悔,只是嘴上仍不承认:“现在有机会了。” 宋家源:“其实你何必委曲求全,我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宋家,那她去不去告发,我爸跟我断不断绝父子关系,根本没有差别。” 安迪:“这是两回事,你别打岔。我要知道的是当年发生了什么,你突然一声不吭跑去留学,肯定另有内情……是她从中作梗,对不对?” 宋家源默默点了点头。 安迪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 宋家源:“当年罗瑶刚搬进大宋府,我天天给她脸色看,过了没多久她就挑拨我爸把我送走。我想留下照顾我妈,所以坚持不肯。罗瑶见劝不动,就请了私家侦探调查我,拍下了那些照片,威胁我不马上走就向我爸揭发。我没办法只有乖乖照做。谁知道她又偷偷用我的手机发消息骗你去酒吧,还叫小混混打你,拍照片爆料给了仁华。等我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人已经在美国了……” 第28章 他略顿了顿,抬目凝视安迪,十分郑重地说:“对不起。” 安迪不以为意地笑笑:“原来是这样,你都已经在美国了,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宋家源摇摇头:“就算在美国,我也可以打电话写邮件跟学校解释清楚这一切。只是这样一来就要涉及幕后主使的罗瑶,搞不好还要和她对质,把事情张扬出去。那时我忌惮自己有把柄在她手上,不敢随随便便和她斗,毕竟我妈还在香港……” 安迪云淡风轻:“也是,你妈更重要些。” 宋家源蹙眉:“安迪……” 安迪:“我说错了吗?” 宋家源愧疚:“是我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安迪看了看这张曾经让他耿耿于怀许久的面孔,想起当年那无疾而终戛然而止的初恋,蓦地讪笑了一声,拍了拍裤子,站起来:“不委屈,是我活该。” 宋家源也跟着站起,一把拉住他:“安迪,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安迪看着他:“你还不明白当年的问题出在哪吗?” 宋家源:“一切都是因为罗瑶,因为我们还小。” “不。”安迪把他拉住自己的手扯开,斩钉截铁道,“因为我们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不、合、适。” 第17章 劳碌奔波 17. 等乔正邦赶到公司的时候,宋家源已经走了很久了,更不用说罗瑶了。 安迪已经恢复常态坐在办公桌前忙碌,脸上无波无澜,完全看不出刚经历过一场争执。罗瑶虽然暂时离开,但三天期限迫在眉睫,安迪刚给候选的几家场地打过电话,回复并不尽如人意。 乔正邦蹑手蹑脚推门进来,见安迪正疲惫地捏着自己的鼻梁,便掩上门,做贼似的问:“听说‘影后’来闹过了?” 安迪头也不抬:“什么影后?” 乔正邦:“无冕影后罗瑶啊,你忘了上次说过的,还是你封的呢。” 安迪平淡:“哦,嗯。” 乔正邦诧异他的平静:“怎么样?” 安迪不屑地一笑:“你这么有空不如快点帮我出出主意。三天内要找到合适的场地回复给罗瑶。要是交不出这份作业你倒可以回家啃老,我可是要上街讨饭了。” 乔正邦点点:“不不不,我不会丢下你的,要饭咱们也一起。” 安迪白他一眼:“就不能争点气,不让我去讨饭?” 乔正邦还没来得及接话,外头有人敲门。 安迪一本正经:“进来。” 罗少康捧着厚厚一叠资料努力一边开门一边挤进来,乔正邦连忙起身帮忙:“哇,这么多。” 罗少康放下东西,抬头抹了抹汗:“安迪哥,你让我找资料,我都找来了。” 乔正邦好奇地翻动那叠资料,不想掠起一阵烟尘:“咳咳,这都猴年马月的档案啦,能有什么用?” 罗少康把文件一一摊开,显然做足了功夫:“这是五年前万思办过的酒店开幕式,这是商场情人节晚会,这是明星慈善拍卖,这是乐施会募款演出……对了,这个,是去年的香水品鉴会!当时杂志好像还报道过,说活动匆忙举办一开始找不到场地,最后关头安迪哥把会场选到了一座游艇上,结果大获成功。咱们这次可不可以也这么搞?” 左安迪失笑:“那次活动的确很成功,不过那次是香水这次是孩子。三个月大的婴儿吹不起风,更经不起颠簸,游艇这招恐怕不管用。” 罗少康有些失望,转身要走:“那……那我再想其他办法。” “等等。”安迪忽然出声叫住他。 罗少康迈出一半的步子又收回来:“还有什么事吗?” “这座楼,是不是前阵子新闻报道过要改建?”安迪拿手指点住文件上的活动照片,背景里的西环岸边有一座殖民地风格建筑,很有风情。 乔正邦把头凑过来:“好像是……什么功能性修缮吧,暂时把原来住在里面的居民都撤走了。哎,其实还不是因为那周围的住宅用地要拍卖,要做一下形象升级,将来卖个好价钱。” 安迪:“工程还没有开始?” 乔正邦摇头:“正巧我前两天到过附近,没听见动工的声音。” “太好了。”安迪一拍膝盖,“天助我也。” 老天关上门的时候一定会开一扇窗,安迪本来是这么想着,一路兴高采烈地驱车前往西环。但等他按图索骥找到那座建筑,却彻底傻了眼。 一大群男女老幼正义愤填膺地盘坐在屋前,肩膀挨着肩膀,头上缠着白布。布上用红色颜料写着歪歪扭扭的标语,他们身前也扯了同样的一幅大字,上书:“还我古迹,勿忘历史”。 安迪一愣,侧头问跟来的乔正邦:“这怎么回事?” 乔正邦挠挠头:“看样子……是那个什么民间抗议团体吧,咦,不是听说绝食绝到进医院,人都散了?难道现在医好了,又回来了?” 安迪看看这群人,不由皱起了眉头。看来他想要借用这栋房子不但要过政府古迹办事处那道关,还有眼前这一道卡。 安迪思忖片刻,忽然对乔正邦说:“阿邦,到那边便利店买一箱冰水,让店员送过来。” 乔正邦不明所以:“嗯?” 安迪:“叫你去你就去呀。” “真把我当跟班呀。”乔正邦嘴上抱怨着,腿却立刻迈开。 第29章 他一走,安迪便转身朝抗议人群走去,挑了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小姑娘,俯身递去一张纸巾:“天这么热,拿去擦擦汗吧。……请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小姑娘见他长得好看,问话又十分客气,本要张口回答,却被旁边年长的一个秃顶大叔一把拉住。大叔一脸防备:“你是谁?记者吗?” 安迪笑笑:“不是,不过我小时候住在这附近,今天想起来,随便绕路来逛逛,没想到会碰见你们。发生什么了,这里要拆吗?” 大叔:“你没看新闻?” 安迪一脸诚恳:“不瞒你说,我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最近刚刚回港……以前这海边可没有公园。” “难怪。”大叔叹了口气,放下戒备,“都是老街坊,能想到回来也算你有心。这里啊,就要卖给大地产商啦,呐,就是那个宋半城宋氏集团!所以政府才会说什么老房子不安全,要整改,把里面的居民都赶出来,其实还不是腾出来改成商场食肆,好方便配套以后的高档住宅!” 安迪听见“宋氏”,心里就咯噔一声,面上却一脸担忧:“这样啊,那你们坐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啊。” 大叔:“那还能怎么办,有机器开过来大不了我们用肉扛,看看谁敢动这房子!后生仔,你是不知道的了,我们潮汕人从搬来香港开始祖祖辈辈住的就是这一区。当年日本人占领香港的时候,大家也是在这栋楼里秘密集会。这里出过多少我们的潮汕英雄,哗,什么陈真叶问精武咏春,在我们祖师爷面前连提鞋都不配!” 安迪配合道:“这么厉害?” 大叔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这些年轻人跟那些官一个样,一定当我是随口瞎说的。呵,不跟你啰嗦了,浪费我口水。” “不不不,您继续,我最喜欢听这些典故了。”安迪瞥见便利店的人搬来了冰水,客气招呼,“正好天热,买了点凉的,大家解解渴。” 大叔是那群人中领头的,见安迪谦卑客气,心防便自然而然降下,一面招呼大家各自领水休息,一面把他们在这里集合抗议的前因后果给安迪解释了一遍。 原来特区政府确实有拍卖海旁地块的计划,这栋房子虽然不在拍卖的地皮内,其修缮工作却是宋氏资助政府进行的。可见宋氏对附近的地志在必得,所以一早就做好准备,提前做足规划。 这一批前来抗议的除了有楼里原来的居民,也有不少是潮汕老乡,还有受过那位赛叶问的大英雄恩惠的乡民后人。这种自发成立的团体没组织没纪律,本来坚持不了几天就该散了,可这次的抗议偏偏持续了数月之久,且没有溃散的迹象。 安迪追问下去才发现背后另有原因,原来这次抗议也曾经中断过,后来之所以能继续是因为找到了一个秘密财主撑腰。资助人每天给大家发放补贴,这样抗议人士就算请假旷工也不怕日子过不下去,久而久之便和政府拆迁的人相持到现在。 而这个背后的大财主,竟然就是祖上同为潮汕人的周文波周家。 安迪这才意识到,就算自己千方百计不想再与周家有所纠缠,这下也不得不扯上关系了。同乡情节根深蒂固,要劝人家放弃支持抗议的确颇有难度,但安迪也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不论成功与否,都要亲自一试方肯罢休。 于是他拨通周文波的电话,却被告知对方近期出差不在香港。秘书转告说若有急事可以找周文生,现在他全权代理大哥的职责,有什么事情找他商量一样是可以解决的。 安迪沉吟着犹豫了几秒钟,这才哑着嗓子对秘书道:“好吧,那麻烦你帮我预约一下会面。” 上次仁华同学会上安迪曾当面拒绝了周文生送的汽车,后来周文生多次主动邀约,他也以各种理由推掉了。在这方面安迪一向颇有经验,知道若是不想与人过多纠缠,索性从一开始就不给人任何希望。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还有回头来求周文生的一天。 ——不介意的话,我刚新买了一艘游艇,我们可以上游艇出海谈。又静,又没人打扰。 他蓦地想起自己与周文生初见面时,对方说过的话。 看来,那艘周家新买的豪华游艇自己终不免要光顾了。 见面的地点,被秘书安排在周文生常去的游艇俱乐部里。 第18章 对手是你 18. 俱乐部的装修很是低调,乍一看并不及外头豪华餐厅。但在进门的刹那迎宾小姐会客气地迎上来问一声会员号码,短短一串数字代表了上百万一年的花销,也瞬间体现出到此用餐的宾客身份。 要来这间餐厅消费,首先你需要有一艘游艇,能雇上一个船长几名船工,然后将船泊在这个俱乐部的码头,为之付上数十万港元一年的保养费用,之后才可以带自己的朋友前来光临。因此出入此间的多是世家豪门,几百上千万元搭成了一道无形的门槛,不动声色地将俱乐部内外分成两个世界。 安迪漫不经心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夜色,码头上星火点点,陆续有船只带着酒色灯影香艳起航。 “有时看着大海,真会忘记自己已经回到了香港。”周文生在餐桌对面摇晃着红酒杯,“我在美国住加州,哪里能习惯这么多人这么多车,每天光是噪音就吵到人失眠。” “哦?我们住久了,连噪音都察觉不了呢。”安迪微微笑了笑,“大概是耳膜被折磨得太久,不中用了吧。” 第30章 周文生:“安迪你真会说笑,听说你们这行最需要耳聪目明,连你那都叫迟钝,那我算什么,木头人吗?” 安迪点点头:“你们当老板的雇人帮忙看帮忙听就行了,何须事事亲自出马?再说人在生意场上,总也有些事情是自己不方便做的,请人代劳也没什么。” 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专程约见肯定别有用意,周文生赴约之前就料到了,此时顺着话头问:“哦,比如?” 安迪:“宋氏集团在西环资助修缮的老楼进度似乎一直不理想,据说有人从中阻挠,但碍于宋氏的面子,始终没有露脸。” 周文生装傻:“哈,我也听大哥提起过这事,据说那周围的地块宋氏志在必得,还要把周围的老房子一并改造成商业用途。不过呢,有时候有钱并不是万能的,动脑筋动到别人的命根子上,难怪有乡民要抗议了。” “是啊,听说风水上对发家龙脉有特别的讲究,凡是一家人发迹的起源呢总是要进行特别保护。”安迪道,“我听说,周家祖上也是潮汕人,而且刚到香港时也是住在西环一带,是么?” 周文生睨他一眼,笑:“你消息果然灵通。” 安迪:“潮汕同乡会一向都十分团结,互帮互助,你们事业这么成功,在会里影响一定不小。” 周文生手指敲敲酒杯:“我也听说,最近你在帮宋家做事。” 安迪:“混口饭吃罢了。” 周文生别有深意:“宋家的大船可是比我这艘小艇大多了。” 安迪:“船嘛……不分大小,开得稳不稳才更重要。” “是么,难得你这么看。可是……你都没有上过我的船,怎么知道我开得稳不稳?”周文生语带双关,“之前请了你这么多次,次次不是说没空就是身体不适。呵,想必是我的游艇太廉价,入不了安迪你的法眼吧。” 安迪先前的确有心避他,眼下自己有求于人,若再要拒绝恐怕所求之事就不用指望了,于是他面色只是稍稍一僵,便春风化雨:“岂敢,若有机会,求之不得。” 周文生把头朝玻璃窗外一偏:“喏,就停在那里。” 安迪缓缓放下刀叉,捏起餐巾拭了拭嘴角:“难怪你约在码头。” 周文生也不与他虚情假意地客气,扬手吩咐侍应买单,然后当先领路,从餐厅侧门出去,一路走上栈桥。 白色的豪华游艇看起来像座伫立在海上的城堡,随着海浪的节奏微微上下起伏。周文生没让船长跟船,吩咐人把照明与空调打开便叫其下船。他领安迪坐上驾驶室旁的露天甲板,为他斟上红酒,举杯与之相碰:“敬我终于如愿以偿。” 周文生仰面饮干,安迪却只勉为其难地拿嘴唇沾了沾杯沿,然后捧着杯子道:“vincent,其实我想拜托的事情很简单,周家要保护龙脉我不会也不敢干预,只是那栋老楼我希望借用几天,给宋家的小少爷举办百日宴庆典。” 周文生:“借场地?那地方可不属于我周家产业,我说话恐怕也不算数。” 安迪:“古迹办事处那边好说,就是同乡会那边希望拜托你去支开,至少在庆典期间不要有人闹事。你也知道办事的是宋家,政府那边容易搞定,可这些民间团体就难摆平了……” 周文生放下酒杯:“看来那艘大船真的有点本事,这么好的夜色,你看,今晚星星这么亮,你却净说这些。走吧,我们先出海散散心,等心情好了,事情自然容易商量解决。” “vincent……”安迪站起来还要再劝,却蓦地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我好像有些晕船,还是不……” 周文生过来扶住他:“没事的,刚坐船都是这样,等出了海就好了。来,我扶你下去躺着。” 越是靠近岸边,船只的颠簸便越是剧烈。安迪一个人尚且站不住,周文生过来扶他不过是更添麻烦,一个大浪打来,两人便立刻东倒西歪。好在旁边就是沙发,周文生便这么搂着安迪,两人齐齐栽倒在真皮软垫上。 安迪摔得眼冒金星,一扭头便发现周文生的脸近在咫尺,两人气息相闻别提有多暧昧。他知道这样下去只会弄巧成拙,当下把脸向后拉开些距离:“vincent,我想我今天还是不跟你出海了,麻烦你送我下去。” 周文生却似对当下的状态流连不已,紧紧抱着安迪不肯放手:“正事都还没来得及细说,现在就急着走?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要借西环的楼是吗?” 他的话听来有几分醉意,安迪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醺,用力挣开他的钳制,将身体朝旁边一让:“可能现在不是时候,等……方便的时候再聊吧。” 周文生:“你有事求我,却连陪我一会儿都不肯?” 安迪:“vincent,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跟你交易的,希望你明白。” “明白什么?”周文生被激怒了,一把抓住他手腕,“明白你总是有用时就想起我,没用时就一脚踢开?” 安迪:“你不要误会。” 周文生:“不是误会,是事实!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当初你接近我根本不是巧合,是因为要拆散我和傅笛。后来我跟他分手,你就有意对我疏远,甚至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安迪,我不是傻瓜,我不拆穿不是因为无知,而是我心甘情愿,不想跟你计较!” 安迪没想到他竟早已看穿,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坦白:“没错,你说的对。我当初接近你是别有用心,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希望现在一错再错。你是阿波的弟弟,我不能给你任何错误的希望。” 第31章 周文生苦笑:“你是不是与我大哥有仇?” 安迪摇头:“不。相反,在旧同学之中他对我称得上厚道。” 周文生:“所以这算什么,特别优待?呵,你既然想求我帮忙,可又不肯给我一点点希望?” 安迪自嘲道:“我知道这很矛盾,但没错,的确是这样。” 周文生:“你真是太自信了。你以为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会帮忙?”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除了我自己,其他的条件你都可以提。”安迪道,“只是vincent,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如果我……偏偏要勉强呢?” 周文生说着,蓦地朝安迪扑过来。后者不习惯船上活动,闪避不够敏捷,再者他也根本没有想到周文生这样的人竟会不顾身份做出这么鲁莽的举动。二人争执纠缠间,安迪再度被扑倒在沙发之上。 他能闻到周文生呼出的气息带了浓郁的酒味,也许是酒精加上言语的刺激才会让他如此反常。但无论如何,安迪都不能让他再这么错下去。 就在他准备用力推开对方的同时,身上压力骤然一轻。周文生竟然被一股力道揪了起来,接着他眼前一黑,当面吃了一拳,重重栽到墙角的栏杆上。 “家源!”安迪看清来人,脱口而出,“住手!” 宋家源不知何时登船,此时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让我住手?” 安迪扶着把手走到墙角,把周文生扶起来:“你没事吧?” 周文生捂着半边脸站起,嘴角有细细的血迹蜿蜒而下,他看看安迪,又看看宋家源:“原来……我的对手是你?” 第19章 高估自己 19. “不是。”安迪果断道,然后抽了张纸巾伸到周文生嘴边替他擦血,“船上有没有药箱?先处理一下吧。” 周文生见安迪神态紧张,瞬间不怒反笑,但他一笑便牵动伤处,于是下一瞬又立刻呲牙咧嘴:“药箱……药箱在下面船舱。” “我去帮你拿。”安迪看了眼宋家源,“还站着干什么,难道非要闹到警察来才甘心?” 宋家源皱皱眉头。 安迪:“跟我一起下去,有什么要问的,也迟点再说。”接着他转头朝周文生:“稍等我一会儿,千万别报警。” 周文生瞥了宋家源一眼,再冲安迪:“看在你面子上,好。” 宋家源当然不想就这样放过周文生,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终于还是跟安迪下了船舱。 “你怎么上船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安迪一进船舱,便把舱门关上。 宋家源:“你们堂而皇之出双入对,还问别人怎么会知道?等登上八卦周刊就全香港都知道了。” “我是说你怎么会跟来,莫非你真找了私家侦探二十四小时跟着我?”安迪扫了宋家源一眼,“我不信你会这么无聊。” “是阿波说的。”宋家源道,“西环那边的抗议示威我也有份安排,前两天示威团体告诉我有个年轻人去向他们打听消息,后来秘书又说你约了他弟弟出来。阿波出差在外来不了,就给了我船上电子锁的密码,让我今晚过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安迪奇怪:“你和阿波?你们怎么联合在一起?” 宋家源讪笑了一声:“你大概没有注意过我的工作,我在美国读书时就专攻古建筑保护,回来以后也一直在找中国的民间古迹项目。虽然中式园林现在有很多本土专家专注修复,但是那些二三十年代的殖民地建筑一样很有留存价值,比如上海和香港都留下不少珍贵的建筑,只不过没有人留意去保护罢了。解释了这么多……我只想说这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事,宋氏集团为了赚钱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我看不过眼罢了。这一切是你没有关心,所以才会觉得奇怪。” 宋家源话中带刺,反将一军,安迪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走之后就音讯全无,我对你一无所知毫不奇怪。” “那现在你知道了?”宋家源道,“我不是那种整天盯着你飞的烂苍蝇。” 安迪:“可你还是把人打成那样。” 宋家源:“难道不应该?” 安迪:“打人还有应该?你去的是美国还是金三角,我以前认识的宋家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动手的无赖。” 宋家源:“所以你是说他那么做你求之不得?呵,难怪先前你那么回答我。是,我们的确不合适。我离开宋家就一文不名,而他周文生至少还是大集团的太子爷,你是觉得我多事坏了你们的好事是不是?” 安迪没想到他能想到这里去,他本来想说一时冲动后患无穷,万一周文生报警,那宋家源身上又要多添一个把柄。可现在宋家源的误会让他连解释的心情也没了,泄气道:“随你怎么想吧,我要上去给他疗伤,你最好祈祷一下人家不要追究。”说罢安迪抓起放在桌上的药箱便准备去开门。 “别再这样下去了。”宋家源面对着安迪背影,忽然冷冷说道。 安迪的脚步顿住,眉头先是一皱,接着露出失望透顶的笑容:“怎么样下去?” 宋家源踟蹰了一下:“我追过这些年来的新闻,知道你的情况……如果你是因为当年我不告而别才会这样,那……” “别太高估你自己了,宋公子。”安迪听不下去了,“这世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是主角,别人也不都是围着你转的配角。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得意了委屈了我自己都会负责,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第32章 安迪顿了顿,补充道:“或许你要习惯一下,有时候你也会是别人生命里的龙套。戏份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要老是想要找什么存在感,不然别人也会很累的。” “是么。”宋家源音调落寞。 听起来,就好像是被安迪的话重击到没有还手之力,让人不禁猜测他此刻面色是否也是苍白的。 有那么一瞬间,安迪真的想看一看宋家源的表情,可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双有力的手臂忽然扳住他肩膀,将他转了个方向,然后一双唇贴上,猝不及防地吻住他。 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报复,也不是赌气或者发泄,因为吻很深,也很长。舌尖启开唇齿,每一下爱抚与纠缠都是明确的,浓烈的,挟着炙热的爱意。 有那么一瞬,安迪也懵了。这么多年来,他都不记得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偏偏就在说服自己放下的时候,那曾经期盼的一切却骤然降临,连带着其所伴随的酸甜苦辣一并倾倒在他头上。 他被宋家源一直推到船舱壁上,被对方按着头交付灵魂一般地深吻。不知过了多久,安迪才终于清醒过来。 他挣扎推搡,比拒绝周文生更要用力拼命。宋家源的做法恰恰印证了安迪控诉的自我中心,他要骂就骂,要吻就吻。安迪知道,这个看上去斯文隐忍的男人,骨子里也许有与他父亲一脉相承的霸道。 他太自私了,总是要求别人按照他的意志行事,而不去考虑别人在接受那份意志的时候是不是甘愿,有没有什么为难。 “啪!”安迪在挣扎之中,一个耳光甩上对方脸颊。 宋家源一怔,终于放开了他。 第20章 如梦初醒 20. 通红的掌印出现在宋家源的左颊,五个指印根根分明。 安迪打完才发觉下手太重,刚才那动静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然而就在他犹豫着再伸出手时,宋家源已经敏锐地向后退开,准确无比地躲开了这歉意的试探。 事已至此,安迪也知道多说无益,放下手讪讪地:“你走吧。” 宋家源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门边,还是停下脚步。他终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像是要再确认什么似的,非得把那句话说出来:“安迪,你说我们回不去了,是真的吗?” 安迪看着他的背影,害怕从他语气中猜度他现在的表情,只好拿双目直视着舱内的地板,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 “是。” 这大约是早就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事实,很可惜,他们到现在才看清。 也许岁月是会给记忆蒙上滤镜的,所以安迪几乎都忘了年少的他们也一样不缺少争吵。当时他们也曾撕心裂肺地互相指责,也曾言辞冷酷地发誓决裂,可每一次言之凿凿的分手,到最后都分不开他们一天。而最后真正让他们分离的,却是连争吵都求不得的悄无声息。 毕竟,看得见的裂缝并不会让一艘巨轮倾覆,只有看不见的腐烂才会让它沉没。 舷窗外夜色如水,安迪瘫在舱内的沙发上,努力控制住呼吸,任记忆汹涌而来,渐渐淹没了自己—— 还记得那时吵得最凶的一次,是某个秋天的午后。两人从海洋公园出来,宋家源说了重话惹安迪生气,安迪也毫不留情地回嘴还击。 两人最先还保持理智地互相给对方分析道理,后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像两只斗气上火的公鸡,只差没有扭打起来。最后他们嘴一哼头一扭,决定再也不要和对方做朋友,除非理屈的那个先来赔罪,不然谁都不会服软,让对方觉得有机会能赢。 那时候总是安迪的脾气更大一些,因此每次吵架都是他走在前头,宋家源跟在后头。闹气别扭的两人就像被电脑设定好了程序,走路隔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安迪能借着阳光照出来的影子判断宋家源的位置,而宋家源即便低着头,也能看见对方步伐的频率。 这默契也不知道是何时形成,不论走了多远,都像有根隐形的绳子牢牢栓紧了他们。是最后的一丝骄傲阻止着宋大少不肯主动上前,非要等到安迪的脚步慢了,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近了,这时候宋家源才会故作不经意地踏上一步,与安迪肩并肩,然后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重新聊起别的。 “所以就是我多管闲事。”还记得当时赌气的安迪在听了宋家源连说数个不好笑的冷笑话之后,终于还是怒气难平,破了戒提起前事。 两人吵架的起因正是宋家源在公园里拐走罗少康,而安迪看不过眼,把孩子又想法送回了他姐姐身边。事情原本只是针对处置一个孩子的态度,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上升到对各自人格的解读。 安迪得理不饶人,讲话难免带刺:“都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因为灰姑娘受尽委屈,所以继母全家都应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什么,童话里好像没有写到这样的结局?那真可惜,是童话太虚假了,他们不应该这样教育孩子。现实中哪有这样的人,就算有也会被当做伪君子,就像你刚才说我的那样,是不是?” “算了,就当是我说错了,我道歉。”宋家源的脸色一变,语气也有些不耐烦,牵起他的手往前赶,“我们别提这事了可不可以?” “不,你根本没觉得自己说错,不然不会用这种语气。”安迪一把甩开他,停下脚步,“拜托宋大少,今天是我生日诶。能不能让我过一个开开心心,没有压力,忘记现实的生日?不要再让我听白雪公主受到恶皇后欺压的糟心段子了,就算要听,也只让我听听她被王子亲吻死而复生的一段可不可以?” 第33章 “你觉得这些都只是故事而已?” 安迪听见他口气,知道被他断章取义,长叹一声:“当然不是。” 宋家源一声不吭,忽然加快了步伐,索性抛下安迪,一个人走到前面。 安迪知道他到底还是生气了,快步跟上:“好吧,算我比喻欠妥。可是,今天真的是我生日诶,一年只有一天的生日。况且我还骗了阿邦,告诉他我感冒不能出门,连他特意去文华订的生日蛋糕都要白白浪费。结果就因为一个,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小屁孩被你拐迷了路,就让我们吵到过山车都没坐就出了乐园。现在我连抱怨一句都不行?” 宋家源的脚步丝毫不缓,三步并作两步就穿过了马路。 安迪:“你还要我怎么样?难道要我跟你道歉?” 绿灯开始闪烁,而他只看见宋家源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身影,气急大喊:“宋家源!” 信号灯红绿变换,汽车兀地鸣响尖锐的笛声。宋家源猛然回头,看见一辆轿车正往安迪所在驶去,急忙冲回横道线中央,一把将他拽向自己。 两人同时踉跄,先后摔倒在人行道上。司机探出车窗,骂了句粗口扬长而去。 宋家源从地上坐起,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安迪:“摔伤了吗?疼不疼?” “哦,现在不扮哑巴啦。”安迪笑嘻嘻看着他,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翻来查去。 宋家源把他手甩开,正色:“别开这种玩笑。” 安迪见他紧张,早就把刚才的怒气抛诸脑后了,脸上笑吟吟的,拍了拍裤子站起来。无意间,他瞥见宋家源的掌心有渗血的痕迹:“你受伤了?” 宋家源没来得及抽手,反被他一把抓去,捋起袖管,除了看见刚刚的擦伤,还有腕上和小臂的大片淤青。 安迪吃惊地望着这些显然不是一天造成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难怪你连踢球都要穿长袖。现在那女人还敢打你了?你爸不管?” “不是那女人。” “那是谁?”安迪的声音不自觉发起抖来,“你爸?你是他唯一的儿子!” “我妈。”宋家源的声音很轻。 安迪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怎么会……” “她最近情绪不好。” “那也不是打人的理由啊。”安迪严肃,拉他到路边花坛坐下,“到底怎么回事?” “她得的是躁郁症,有一次错过了时间吃药,精神不大稳定。我放学回家见到她把佣人赶出门,本来想去劝几句。但她发作起来根本劝不住,我只好抱住她,关起门来任她打骂,直到她累了打不动了,才停下。” “没人帮你吗?” 宋家源摇摇头:“不能让我爸发现。” 安迪叹了口气。 “上次医生宣布我妈的病情,他就说过,万一没有好转就送疗养中心。”宋家源道,“我不能让她被送去那种地方。一旦进去了,他肯定不会让我去看她,也不会再让她出来。我知道,他巴不得摆脱她。” 安迪觉得自己也像受了伤似的,蹙眉看着宋家源受伤的伤痕,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却又不敢真碰到,生怕再弄疼了他。 他只能很小心地问:“现在呢,现在还疼吗?……刚才我是不是还打到你了?” 宋家源看着他,主动抬起手腕:“你碰一下这里试试。” 安迪的手指在他淤青的皮肤上轻轻滑过,如羽毛般轻柔,丝毫不敢用力气。 宋家源轻轻嘶了一声。 安迪惊讶:“这样还痛啊?” 宋家源:“是啊,刚才被你甩的,手腕都要扭伤了。下手比我妈还重。” “你拿我跟……”安迪刚要发作,立即想到这事不值得玩笑,“好吧,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跟你发脾气。” 宋家源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求饶相,也心软下来:“我也不对,今天是你生日,之前我不应该那样说你,阴阳怪气的。” “你也知道自己阴阳怪气?”安迪嘴角一挑,神情已经不复方才沮丧。他主动捋起自己袖子,伸到宋家源面前:“呐,给你打回我,咱们就当扯平了。我这个人一向很公平的,生日也不能当借口,来吧,一下还一下。” “真的?”宋家源挑眉。 “真的。”安迪见到他神色炯炯,像是不怀好意的模样,忽然就有一丝后悔。他不自觉地把手臂往后缩了缩,也不自觉地小声:“但你、你也别得寸进尺啊,轻重可要自己掌握,太重了就不公平了,注意坚守原则。” “当然。”宋家源微微一笑,伸出手一把攫住安迪手腕,趁势把他整个人揽到自己怀里,然后就在昏黄色的路灯照射下,公然实施了自己的报复——朝安迪还没来得及闭紧的嘴上吻去。 路旁的车流仿佛被摁下了静音,全世界都为这一刻停止。宋家源的吻是那样深情而浓烈,让人情不自禁忘乎所以,让那时的安迪误以为自己靠着这个吻就可以过一世。 直到长大后的今天他方才懂得,原来一个吻也可以根本就不算什么。哪怕你幻想了再久,怀念了再久,可真当它再发生的时候,即便是同样的人,同样的动作,也不会有同样的震撼和感动。 一切的对比都仿佛是在提醒他们物是人非,两人之间改变的除了时间,还有更多别的。 安迪从沙发上缓缓睁开眼,知道他们回不去了——他已经彻底长大,所以应该学会清醒。作为在这座妖魔都市讨生活的成年人,他要面对的不是童话,而是比童话更荒诞的现实。 第34章 第21章 有备而来 21. 百日宴当天群星荟萃。 邹兆轩托着酒杯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嘉宾中穿梭,安迪打老远就能听见他那令人头疼的笑声。显然这位死对头一点都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更将喧宾夺主当成了此行的重点,一身浆果色丝绒西装配上风骚的刺绣,风风火火得简直像要去过年。 安迪控制住脾气深呼吸了两轮,终于还是忍不住潜行到他身边,皮笑肉不笑地附耳:“差不多行了吧邹老板,不知道的要以为这是你们盛世接办的活动呢。” 邹兆轩已经把自己灌到微醺,听见嘲讽也不以为耻:“那不是正好吗,难得万思这次搞得这么体面,我倒不怕丢了自己的脸,哈哈哈哈哈。” “是啊,反正丢的不是你自己的脸。”安迪一面不动声色地连拖带拽,一面点头同其他宾客解释,“邹老板有点喝多了,先失陪一下。” 邹兆轩被拖进休息室里,接着脸上糊来一块热毛巾。安迪一脸正色:“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切完蛋糕前你要是敢踏出这间屋子半步,我就通知全香港的媒体封杀你,以后你办的活动要是能免费拿到版面,那我安迪跟你姓。” “邹安迪?左安迪?我听着也没什么分别。”邹兆轩是真的有些醉了,躺倒在沙发椅中,摇摇晃晃倦眼惺忪。 安迪气到翻白眼:“我真奇怪你怎么会没在来宾黑名单里。” 邹兆轩笑嘻嘻:“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你请的人啊,罗……不,咱们宋太交友遍天下,你忘啦?你看看外面来的这些人,哪个不是盛装打扮赏光给面,你以为她找你真是因为你能干?” 安迪沉声:“那是因为宋家的面子。” “宋家。”邹兆轩干笑了一下,“你说的宋家跟罗瑶的儿子难道不是一个宋吗?呵,你跟宋家源的那点事其实圈子里该知道的早都知道了。这些消息要不是有萧锦良替你压着,怕是咱们宋大少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吧。” 邹兆轩说起这些话来,又像是一点没醉,神采奕奕透着无限精明:“这么劲爆的新闻罗瑶也肯定不会不知道,只不过呢,没有打出来的底牌永远比打出来的有分量。安迪啊安迪,我是不懂你怎么会削尖脑袋来接这样的差事,这种脏活儿交给我不好吗?现在你是要讨好宋家源,还是要讨好罗瑶?我告诉你,这两个人但凡要一碗水端平,那也是通输,要想两边不得罪,根本是痴心妄想!” 安迪一怔,他从没想过自己的死对头竟这样懂他。 于是他苦笑:“谁说我想做老好人?” “你……”邹兆轩微微惊讶,明白过来,叹了口气,“你这样对他,何必呢?他领情吗?” 安迪毕竟跟他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当下觉得自己透露太多,嬉皮笑脸起来:“我要讨好的只有钱,谁付钱谁就是老大,明白了没?你要是给得起,我也可以奉陪啊。” 邹兆轩看他靠近过来,连忙投降举起双手:“免了免了,我对你过敏,你能离开我三尺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就好好歇着。”安迪满意地撤回步伐,走去开门。 邹兆轩看他走出去,这才摇了摇头,不无惋惜道:“死鸭子嘴硬。” 百日宴的地点最后没有选在浅水湾酒店,也没挑在那座饱受争议的潮汕古迹,相反,选在了周家刚刚落成,但还没有开放的一座美术馆里。周家能做此贡献,还要多亏周文生那晚的胡作非为。后来他清醒过来,为自己的鲁莽愧疚不已,也让安迪抓着了把柄,叫他哥哥周文波不得不为了弥补而做些让步。 那座古迹背后牵涉太多,安迪虽不清楚宋家源在背后谋划着什么,也怕自己的轻举妄动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恰好周家美术馆所在的赤柱曾是罗瑶早年拍片的取景地,也是她与宋伯年的定情处。安迪拿去提案的时候不动声色将地点照片一一展示,顿时正中罗瑶下怀,后者当即拍板,定下了这个会场。 百日宴的布置风格也配合了当年的这部电影,颇有几分怀旧的风情,在时下一片浮夸的铺张之风中显得别具一格。现场的一切细节罗瑶都要过问,而她比照的标准无非就只有一个——就是三十多年前,宋家源出生后的那场世纪盛宴。 当时宋府在香港的地位刚刚崛起,宋家平时行事低调,却因对这位小公子的喜爱而不惜豪斥巨资筵开百席,引得全城瞩目。风水轮流十几年,现在轮到罗瑶了,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机会,主会场的花牌要搭够三米,生日蛋糕指定要有五层,上面还要树一块硕大的巧克力牌,写明“one and only”。恐怕就是英文再烂的记者都能读懂,那字眼的意思就是小少爷宋家祁才是宋家的唯一正统,而宋大少家源已成为过去,被长江后浪更新换代。 这一切安迪都没敢让宋家源知道,两人自游艇上分别后也已有一个多礼拜未见。他甚至不敢确定宋家源会不会亲自到场,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他不要来——罗瑶早已经撒好了天罗地网,只等他自己往里栽。 但宋家源还是来了,传媒的狗鼻子一闻见响动便乌泱泱挤到门前,把他围得水泄不通。安迪接到通知匆忙赶去,看见的却是宋大少镇定自若地被拱卫在人群中央,由保镖簇拥着缓步从门前进来。 他脸上波澜不惊,全然没有了第一次经历媒体轰炸时的无措茫然,甚至连打扮都十分得体,一身裁量得当的高档西装,配上暗花的丝绸领带,儒雅而不失风度。 第35章 宋家源笃定地走到背景板前,停下,摆了几个姿势拍照,脸上笑容不浓不淡,连安迪也挑不出错处。 这连串“惊喜”让后者错愕不已,不由问身旁的乔正邦:“你给他找的造型师?” 乔正邦一脸无辜:“不是啊。难道你没给他咨询么?” “这些天我根本连他面都没见过,怎么咨询?心电感应?” 乔正邦像是听见什么肉麻段子似的,一脸嫌弃表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迪并没有抖机灵的心情,知道乔正邦还介意两人曾瞒着他恋爱的事情,放弃道,“算了,懒得解释。” 他倒是想有机会与他通气,但宋家源这些天来像是有心躲避,忽然就从他的眼前蒸发。从他回来到今天不过短短数日,安迪倒像习惯了被纠缠似的,骤然重获自由,竟没来由地感到失落,乃至有点空虚。 这一次宋家源能到场,除了安迪意外,传媒也十分开心,罗瑶尤其满意。只见宋大少照完相也不被媒体放过,长枪短炮悉数涌上,立即开始众星拱月的群访。 问题毫不意外地条条尖锐,无外乎弟弟生日你会不会祝福,此番回港还有什么打算,今后宋家是不是要划江而治,诸如此类。 安迪在旁如坐针毡,只恨自己没能事先准备好一把剪刀,必要时把这些家伙的麦克风线统统斩断,也省得自己执手尾的麻烦。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宋家源似乎没有要让他收拾烂摊子的打算。 只见他不慌不忙接过话筒,语气十分镇定:“宋家有喜事,我身为长子不可能不闻不问,因为这既是我的责任,也是本分。” 听起来不太像是事先准备过的稿子,却一点也没失了身份。首先宣示正统,同时也展现出包容,然后,再娓娓道来。 “当然,这次回来还有更重要的安排。宋家在香港主营地产业务,其实这些年来我在美国攻读的也是建筑设计,一直有心想要回到亚洲发展。之前跟随导师的事务所参与过一些中小型的case试水,这间美术馆其实也是几年前的作品之一,今天很荣幸能看见它建成后的样子,跟我想象中的非常吻合。” 记者们一片哗然,宋家祁办百日宴的会场是宋家源参与设计的,这释放的是什么信息?宋家大房二房要和解?会场设在这里,罗瑶怎么会默许?还是他们背地里达成了什么交易? 有个稍懂建筑的记者急忙从手机中翻查到设计事务所的信息,高声问:“请问,你在美国是在埃里克森旗下的ac事务所吗?” 宋家源微笑点头。 几个不懂行的娱记于是撞撞那位问话记者的肩膀:“怎么,这家事务所很厉害吗?” “埃里克森是两届普利兹克奖得主,简单来说这个奖就是建筑界的诺贝尔,很多人一辈子都未见得能有一次提名。两届,什么概念,这是大师中的大师啊!” “哗,这么厉害的吗?” 宋家的产业本就集中在房地产,宋伯年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每有抱恙外界便要揣测他找谁接班。虽然大房在宋氏集团的持股份额之前从未公布过,但宋家源如此提起自己的师承,又恰好与宋氏产业对口,媒体就不免发挥联想。 毕竟,真刀真枪的实绩比任何天花乱坠的吹嘘还来得值钱,宋家源的本事比起中环那些成天只知道泡明星追女仔的花花公子来说,是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 “原来宋家还是在偷偷培养大房的,大概是怕小的吃醋,所以一直没有公开。” “当然,你以为真是流放去的吗?” 人们的窃窃私语宋家源当然不会没有听见,但他神态自若,任凭一切杂音过耳,脸上都波平如镜。 安迪心中也颇觉震撼,他甚至有些惭愧。诚如宋家源所说的,他对他缺乏关心,也是直到今天才了解到这一切。要说宋家源自私,那安迪又何尝不是?这些年来他关注的只有自己的生计,根本无暇去理他人的死活。不论这是对自己的私心还是对宋家源的报复,当安迪惊觉两人之间的陌生,还是有些愧疚,而当他看见他的成就,心里最直接的反应竟然不是嫉妒。 原来他们都没有甘于落寞,哪怕命运将他们逼到了一个角落,两人也都拼尽了全力,让那个角落开出了花来。 安迪低头微笑起来,眼前这个,恐怕才是他记忆中的宋家源。 第22章 明知故犯 22. 罗瑶怕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思举办的宴会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处心积虑在宴会的布置筹备上盖过大房一头,却没想到被宋家源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地便翻转了舆论。 其实就连安迪都没有想到,自己安排的场地会与宋家源有这样一层关系。不过后来他稍动脑筋便想明白了,宋家源与周文波能在古建筑一事上串联一气,那在借仪式场地这件事上自然能够互通有无。看来这两人竟不知从何时起结成了同盟,他们在背后打了这么多算盘,而安迪直到刚才都还被蒙在鼓里。 只不过以罗瑶的性格,恐怕会一口断定安迪参与其中。这种事就连撇清都找不到证据,安迪目送宋家源结束访问施施然入席,已经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 果不其然,消息灵通的罗瑶下一秒便如骑兵杀将过来。安迪深吸口气,连忙堆笑迎上:“宋太,还有记者想要访问你,需要我帮你挡掉吗?还是这就请他们过来?”他不想和她在人前争执,找借口把她往媒体区让。 第36章 罗瑶一看果然记者们都在,碍于形象,也不便立马发作,压低了声量强忍起怒气:“蛋糕准备得怎样了,要是后面再出问题,加上刚才的账一起同你算。” “不会有问题的。”安迪继续一脸标准的公关笑,拍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保管万无一失。” 其实不算宋家源刚才的那一出,整个活动流程顺畅细节周到,执行可谓是相当成功了。现场的花卉都由荷兰空运进口,海鲜冷盘全是三星大厨现切现制,首富次子的初次亮相,真的做到了罗瑶要求的那样世所罕有无可匹敌。 偏偏蛋糕端上舞台的时候,那块写有“one and only”的巧克力牌不翼而飞。这一次,罗瑶的脸色终于垮掉,再好的演技也遮不住她一腔愠色,整张脸像打满了肉毒杆菌一样僵硬古怪。 安迪告诉自己别去看她,照预定计划跟完了流程。罗瑶见他根本不理自己眼色,一时也没有办法,直等到应付完媒体终于空了下来,才气势汹汹地把安迪叫到休息室去。 “你是真的不想在香港捞了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好看,是存心想看我笑话?以为我没有办法?”罗瑶抱着胳膊,眼睛里像能喷出火来。 安迪拿出那块失踪的巧克力牌,一脸无辜地递过去:“宋太,我不是要你难堪。正相反,是不想你难堪才会拿掉的。你看,这要真的放上去就不是only,而是lonely了,被传媒看见了还不得大做文章?” 罗瑶看见上面的巧克力花字早已融成了一团,几个字母模模糊糊,拼在一起可不就像是“lonely”,那可不是什么好听的祝福。 罗瑶冷哼一声,把巧克力牌丢进垃圾桶:“别以为找这种借口就可以在我这里过关,甜点都是冷链冰冻的,蛋糕上的奶油都没有化,你现在告诉我巧克力反而化了?” “巧克力与蛋糕是分开保存的,因为你要求瑞士进口的巧克力原料,所以我们专程请了师傅在活动开始前现场书写,然后放上蛋糕。谁知道空调开得太暖,一时没有注意,要上台的时候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罗瑶是打定了主意不想信他,冷笑:“呵,我知道你花招多,怎么都能编理由。别以为有宋家源在背后撑着就能够平安无事,他一个空心大少而已,宋家还轮不到他话事。今天他说的那些话,也是你们一早准备好的稿子吧?你们这算盘打得倒精,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还把我装进去了。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凡事不要高兴得太早,他宋家源惹了祸还可以一走了之,他那疯子老妈可跑不出去。你们做事情要先掂量一下后果,看看自己承不承担得起!” 安迪听见她言语如此粗鲁,脸色瞬间一沉:“宋太,请注意你的口气。” “哈,现在还威胁上我了吗?你们是什么东西,来教训我?你就不怕我把你们那点见不得人的破事都捅出去,让全香港人看看他宋家源骨子里是个什么恶心玩意?” 安迪被彻底激怒了:“他是什么东西,我是什么东西?我们没婚没娶,谁也没有欺骗谁,谁也没有挖谁墙角,就是捅出去了别人又有什么可说的?反而是某些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的,位子还没坐稳就想翻天。这会儿自己出去打了自己的脸,不知道真正的一家之主还会不会还继续惯着。” 既然要撕,他左安迪撕起来可没怕过谁。从前是看在钱的份上让着罗瑶,但这不代表安迪就骂不过她。轮斗嘴,他还真是罕逢敌手所向披靡,要不就不开口,既然开口,就必须赢。 罗瑶大概没想到今时今日还能有人不怕她的,气得脸都快冒烟了,一脸浓妆这时看来也分外凶煞。仿佛一只虚张声势的厉鬼,张牙舞爪了半天,但还是唬不到血气方刚的活人。 安迪也清楚她根本不敢在这时候爆料。宋家刚办喜事,这时候抖出宋家源的丑闻不仅是落她罗瑶的面子,也是公然打宋伯年的脸。所以越在这节骨眼上,他们反而越安全。大不了罗瑶在项目的尾款上再多刁难他几次,涉及到金钱利益,事情反而简单了。 罗瑶踢到铁板,气愤不已,歇斯底里地抓狂了一声,终于转头甩门出去。 她这一走,安迪的气顿时就泄了。他长舒口气,整个人瘫倒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 休息室角落的一排衣架动了动,安迪刚刚阖上眼,立马警觉地直起身:“谁!” 邹兆轩从一件亮片舞台装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做贼似的问:“走啦?真被你击退撤兵啦?” 安迪见是他,肩膀一松又靠回沙发里:“你怎么在这儿?” “是你叫我切完蛋糕之前别出来的。”邹兆轩从一堆花花绿绿中钻出来,放肆地伸了个懒腰,松动筋骨,“哎,我喝多了犯困,就躺下睡了一觉。怎么,看样子蛋糕切完了?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一脸的幸灾乐祸,安迪懒得解释,朝垃圾桶努努嘴。 邹兆轩是个人精,简略一瞥就明白了大概:“这是什么字one……one and only,哇塞,这种大话她都敢放。要我说,你这还真说不好是帮谁呢,这种标语会让宋家源难堪,难道宋老爷子听见就一定会开心?啧啧,宋太啊宋太,真是叫多了就膨胀了。” 安迪白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动的手。”说完,从裤袋里掏出一支打火机,往化妆台上一丢。 邹兆轩拿起打火机,了然地啪一下打出火苗:“对对不是你,是打火机自己动的手,烧掉的巧克力。” 第37章 “你的口气听上去倒很开心。”安迪没好气。 “当然,你树了那么大个敌人,香港剩下的生意就都是我的了,我盛世的盛世即将来临,你再没资格跟我抢了,我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哈哈哈哈哈。” “谁告诉你罗瑶有那么大本事。”这话说出来恐怕安迪自己都不信。 “nonono,别总把事情想得那么轻松。都是做老板的人了,说话之前应该多点心理准备嘛。”邹兆轩手指比枪,作势指向安迪,“现在呢不是势必要让你讲,但既然讲了,就要学会付出代价,明不明白?这才是这里的游戏规则。” 安迪:“shut up!” 邹兆轩笑得一脸贱样,在自己嘴上做了个封口的手势。于是安迪也没有说话,默默朝他比了个中指。 第23章 正式宣战 23. 其实邹兆轩的预言并没有说错,甚至,他对情势的估计都嫌温和了。 罗瑶可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商贾政要,整治起人来大可以不用顾忌脸面,也用不着掩饰意图。而她背靠宋家,要拿捏个什么人,不过是打一个招呼的工夫。 安迪受到的影响,在第二天便迅速反应出来——万思的办公室电话响个不停,大大小小的客户均打来电话,遗憾地表示要终止合作。 安迪被那铃声吵得头大,扯着嗓子叫“阿康”来替他接,叫了几声没有人应,秘书过来推开门说,罗少康今早来电请假,说这一周都不能来了。 安迪一愣,这才想起来这小子是罗瑶的弟弟,共事这段日子,他几乎都忘了这个事实。 “把线都飞去你那里,有要取消合作的先记下来,没特别的事别来烦我。”安迪捏了捏鼻梁,靠回自己的老板椅上。 “好。”秘书从他脸上读出形势严峻四个大字来,乖乖关上房门。 时近中午,安迪也没有什么胃口,准备让秘书泡杯咖啡来给自己提神,刚开门,就见乔正邦火急火燎地进办公室。 “罗瑶对你下了江湖封杀令知不知道?”乔正邦拉住了他,把两人都关了回去。 安迪懒洋洋:“哦?她什么时候被推举做盟主的,我怎么不知道?” “人家现在是母凭子贵,旁人就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拜托你宣战之前也考虑一下差距,我们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垄断大企业,随手一捏就尸骨无存了。” “哦。”安迪敷衍。。 乔正邦实在见不得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也觉得这太不像他认识的安迪,拿手指敲敲桌子:“哎,我说你给点反应也好啊,百日宴的尾款我们都还没有收到,现在还差着供应商的一大笔欠款要付。账上只出不进,接下去的日子要怎么过?” 安迪还是副提不起劲的模样:“前两天退订公司春茗的费用应该到账了,你看够不够垫供应商那笔。” 乔正邦一向不管具体事务,但公司的账户他有权查看,拿起手机一翻,发现账上的资金余额果然刚好够付款数目。 他盯着那刚好的数字琢磨了片刻,问:“你怎么知道现在会急需用钱,提前就把酒席退了?难道你早就料到咱们会资金紧张,连公司的开年春茗都办不起?” “我又不是相士,哪有那么神。就是那地方订得不好,海鲜不够新鲜,口味也不大地道,我想着还能选更好的,就先退了。” 乔正邦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 “你早就知道你会得罪罗瑶,对不对?” 安迪躲开他咄咄逼问的眼神:“开什么玩笑,明知道有火坑还往里跳,当我有病么?” “你还要瞒我?”乔正邦拉了把椅子,锲而不舍地坐到安迪办公桌前,与他面对面,“这都是为了家源,你接项目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打算,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罗瑶确实麻烦,但说不定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呢。” “放心,你的本钱都还在,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钱!”乔正邦急,“你们以前就是这样,瞒着我偷偷摸摸,自己做了所有决定,光把我一个人撇开!家源也是我的朋友,你怎么知道我会不同意?既然要和罗瑶斗,那就斗到底啊,现在才刚刚开局,怕她干什么?要逼死我们,让她来啊!” 安迪有些惊讶,乔正邦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刻却并非不讲义气,现在看来他甚至比安迪还有斗志。 乔正邦:“说好了,我是不会退股的!也没这么轻易认输!我这就去找朋友,看看还能拿什么项目给我们救急,你先别急着冲动。凡事不到最后,都还不知道结局如何呢。” 他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安迪望着重新关上的办公室大门,无奈摇摇头:“虽然结局不一定能改变,但既然你想继续这一局,我就只好舍命陪君子咯。” 罗瑶的封杀令的确厉害,不过这香港也不是只有宋家说了算。各大家族互相角力,总还有些力量游离于几方之外。安迪要想办法从中斡旋,也得先找个切口收点消息。 萧锦良的公司坐落在筲箕湾,办公室落地窗向北面海,每天看着海面潮来潮去,而笔下波涛汹涌,也是相映成趣。 他对安迪的来访似乎毫不意外,昨天的百日宴萧公子虽然没有亲自到场,他的眼线也早已实时将现场的动向他忠实禀告了。外人当然不知道罗瑶事先准备了什么诡计,不过昨天过后风平浪静,已经就说明了她没能心想事成。 第38章 “听说卓家的儿媳最近怀了孕,她公婆为表奖赏买了间音乐学校给她打理,再过几个月就要开幕,大概会需要请间公关公司,你之前替他们办事积攒的口碑不错,要去竞标应该不难,只不过这是小项目,预算也不会太高。” 卓家就是先前爆出私会女模特的卓大少家,当时安迪为了破除他偷腥的绯闻,故意放出他妻子叶瑞恩的怀孕疑云。怎料到事情过去不久,叶瑞恩竟然真的有喜,只是这一回消息相当隐秘,也只有萧锦良这样的圈内人才获知一二。 “现在我是来者不拒,哪还分大鱼小鱼,有肉就赶紧接着吧,多多益善。”安迪知道这单项目自己势必要拿下,“事成后一顿饭少不了你的,现在先欠着,最近恐怕是请不起你吃龙虾了。” 萧锦良举起手中的香槟杯:“偶尔换换茶餐厅我也不介意啊。” “大中午就开始喝酒的人跟我说茶餐厅?”安迪笑,“你也不必这样替我省钱。” 两人正聊着,办公室们被敲响,下属送进来一沓杂志打版给萧锦良过目。这差不多是他办公的日常,每天睡到中午,然后香槟配早餐,一面检查前一天完成的稿件和排版,然后和下属开会讨论第二天的选题,接着是晚上的应酬和社交,差不多忙到凌晨才上床睡觉,如此周而复始。 从前安迪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作息,这两年转了行,便渐渐地与他有了时差。他见萧锦良有正事要忙,而自己的收获也差不多了,便从沙发上起身告辞。经过办公桌的时候,一眼看见那份打版上颇为显眼的照片,正是宋家源的特写。 这虽是内部资料,萧锦良也没有刻意避讳他。安迪的目光在照片上逗留了片刻,但除了标题,也没好意思细读下面的文字。 标题上写的是《宋府公子载誉归来,地产王国后继有人?》,最后的标点是个问号,因此不知内文观点如何。 萧锦良知道安迪是肯定不可能主动开口询问的,索性把打版递过去:“看看?” “不用了。”安迪不接。 萧锦良把纸放下,笑笑:“其实也没什么秘辛,有时媒体也不过是条看门狗,该叫的时候替主人叫两声罢了。” 安迪:“是么,萧公子可不要妄自菲薄了,试问诗书烟酒茶,谁能养得起你?” 萧锦良对此倒不谦虚:“就算我不靠宋氏吃饭,也总得卖老人家三分面子。老一辈人,出来打江山的时候多少都有过交情,有我老头子在,凡事讲话就得有一份顾忌。” “先前你旗下杂志踩他的时候怎么不念交情了?” 之前宋家源刚刚回港时不少媒体都是幸灾乐祸的态度,当时的看客中可没少了萧氏的参与。 “时移世易,此一时彼一时而已。”萧锦良从来是个懂得变通的人,收消息快,应变自然也快,“听说宋家在西环开发受阻的那个项目,要由他接手了。” “哦?”安迪知道那项目背后的阻力一直就是宋家源与周文波在搞鬼,却不知道这两人葫芦里卖的原来是这个药。 “宋家源有很好的设计背景,又很擅长古建筑的修缮改建,让他来负责这个项目,既能够服众,政府在面子上也能说得过去。于情于理,这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么说,他是要正式入职宋氏了?” 萧锦良点头。 “什么职位?” “副总经理。” 第24章 今非昔比 24. 安迪是没想过宋家源怎么会甘心留下来的,还记得早先他信誓旦旦地来求自己跟他一起离开,一转眼,不知怎么就变了心意,甘心留下掺和进宋家这摊子复杂又狗血的争产闹剧里。安迪对其中内情不得而知,但眼下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太多,一时也没有多余的工夫去打听。 卓家那间音乐学校的开幕项目他果然顺利接下,乔正邦使劲浑身解数,也拉来了一些散活儿救急。只是这些塞牙缝的活计要养活万思一大批员工,终究还是有点杯水车薪。 安迪望着账上只减不增的余额,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裁员。 他从来不是个无良雇主,现在炒人也是由于自己的决策问题,便想替他们谋个不错的出路。一想到此,安迪心中马上浮起个人选。也许把自己辛勤栽培的人才拱手送走会让他有点不甘,但对于为他忠心卖命的员工来说,那至少是个不错的去处。 安迪一个电话拨去,只听手机那头的声音比往常多了十倍欠扁:“左老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怎么样,开个价吧,你那间公司仔虽然破了点,但我不介意多花点钱,大方替你收了它的。” 安迪知道这家伙必定不会放过机会占自己便宜,克制住怒气:“谢谢你的好意,邹老板,我公司还远没到倒闭的时候。今天打电话来是想问问你这里需不需要招人,听说你最近接手了很多项目,还都是从我这里撬走的客户。我就想,凭你现在的公司规模应该忙不过来吧,是不是需要添一些帮手?” 邹兆轩故作惊讶:“喲,左老板你要来求职?我没听错吧,我是走了什么运,能请得动你老人家? 安迪额角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哪里哪里,我本人就是饿死要上街讨饭也不会到贵宝地打工的,你多虑了。” “啊,那我可真是没有福气。”邹兆轩听来失望无比,“你打电话找我是帮谁找工作啊,乔正邦吗,他这位大少可是资质平平啊,请他来我还得倒贴两个人伺候着,我看免了吧。” 第39章 “阿邦有我,倒也用不着你操心。”安迪耐心道,“其实我这里有一些不错的员工,再在我这儿耽误下去可能有些屈才,我就想有没有机会替他们找些新的机会。这些人之前你也有可能见过,比如angel,jason……” 他提出的名字皆是万思的精英,这些人有本事傍身,出去也一定能混得风生水起。至于剩下的一些入世未深稍嫌青涩的安迪反而打算自己留着,总得把他们带到能够独当一面,才算不辜负这些后生对自己的信任。 “angel,jason?这些可是一等一的干将啊,我记得上一次竞标,他们可是把盛世打得落花流水。” 安迪得意:“承蒙夸奖,虽然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本来如果左老板开口求我的话呢,我倒是不介意做一下善事,好心收留他们。”邹兆轩开始拿起架子,安迪就知道他后面一定会跟个“但是”。 “但是。”果不其然,邹兆轩没有让安迪失望,“我现在项目多得忙不过来,就算再招人,自己也没有时间去管。” 安迪:“我的人都很主动自觉,你只要把项目交给他们就行,不需要事事盯着。” “这个嘛,再能干的员工,上面总要有个人拿主意不是?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找个外包,干脆找个公司来,替我把这些管人的麻烦都省了。” 安迪算是听出些眉目来:“你的意思是……愿意把你的项目分包一点给万思?” 邹兆轩开始坐地起价:“当然了,价钱不可能太高。” 安迪:“钱不是问题。” “时间也有可能很紧。” 安迪:“我们会竭尽全力。” “决策权都在我手里。” 安迪:“那是应该的道理。” “连你也要听我差遣。” 安迪知道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奚落自己的机会,深吸了一口气,道:“听凭邹老板吩咐。” “好,成交!”邹兆轩在电话那头快乐地一锤定音。 安迪挂掉了电话,总觉得自己答应得这么爽快像是中了圈套。但时至今日,他也真的没有了挑三拣四的权力。惟今之计是尽快赚钱,挨过难关,除此之外诸如尊严脾气真的都得靠边。 在占便宜这件事上,邹兆轩向来是不肯落于人后的。电话打完的当天他便趁热打铁,火速差人送来了合约。安迪知道自己没什么讨价还价的空间,也懒得同他扯皮,匆匆走过流程,给法务核查了一遍便签字画押了。 两人合作的项目是个文化中心的发布仪式,恰好就在西环,离宋家源要改建的那栋殖民地建筑不远,只不过甲方是政府文化处,与宋家没有关系。 三天后他们约了一同去见客户,邹兆轩像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睡眼惺忪满身酒气,连头发都支棱着。安迪看不过眼,好心提醒了一句:“我们这行最要紧的就是公关形象,自己都打理不好还怎么替客户张罗?邹老板也未免太不把这单生意当回事了吧,就算把活儿都外包给了我,客户看的还是你们盛世的名头,第一次接洽就这样,让人家还怎么信任我们?” 邹兆轩正困得眼皮打架,哪里有空听他说教,一面瘫在副驾驶座位上打呵欠一面嘀咕:“人家要信也不是信我啦。” 他抱怨的小声,安迪并没有听清。他只是如同以往每次工作那样,郑重其事地又整理了一遍自己的仪容,然后开门从司机位上下来,准备以最专业的姿态迎接客户。 等待接见他们的人似乎早已到了,海旁步道上一个高挑的背影,西装外套被海风吹得微微掀动,单手插在裤袋内像是并不焦急。 安迪愈是走近,脚步便愈是放慢。只一眼他就看出了这人是谁,想不到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他犹豫的当口,邹兆轩已经小跑迎上去,一改方才懒散的模样,热情伸手:“宋经理,让你久等了。” 男人转过身来,果然是宋家源。 邹兆轩这时才假模假样道:“啊,先前来不及解释,虽然这个文化中心是政府项目,但是由宋氏集团全额资助的,所以接下来项目要汇报的老板呢,就是你面前这位了。” 他的演技跟罗瑶相比那自是远未够班,因而在安迪一个质问的眼神扫来时,邹兆轩便自知不妙,赶紧扯了个拙劣的借口,迅速尿遁消失。 既然早知道宋家源要继续留在香港,安迪自然想过许多次两人再相遇的情形。只是再好的想象力也没能让他准备好在这样的场合下与他重逢。现如今他是上帝,而他是服务于他的仆人,上帝说什么他都必须服从,他要去哪里,自己便得跟到哪里。 然而这位上帝却分外的和蔼可亲,宋家源见安迪没有说话,主动道:“我带你到周围看一看,了解一下这幅地块接下来的规划吧?” “啊……嗯。”安迪少见地怔了一下,随即跟上他的脚步,慢慢由海边向西一直去。 宋家源真的只是在介绍土地规划。他说起那些建筑术语十分在行,一面参观,一面时不时停下,向安迪比划着建筑未来的造型,还给他展示手机上电脑渲染出来的效果图,解释得不可谓不详尽不细致。 但不知怎的,安迪就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出哑剧,面前的人不过是荧幕里的一个角色,面容再熟悉,距离再接近,也是隔着近在咫尺的屏幕另一头的,与自己毫无关系。 第40章 从前认得的那个宋家源已经在他生命里退场了,而现在站在面前的,不知道又是什么角色。 “再过两分钟,就是日落了。”宋家源的建筑课终于停了,他抬腕看了看表,好像并不十分刻意,但却刚刚好在他们走到步道最西边的时候停步,抬头望向远方的海平面。 安迪也闻声远眺,天边一轮夕阳鲜红耀眼,周边的云霞都被染成了绚烂的暖色。但晚风吹在身上,却是有些凉的。他不自觉抱起手臂,搓着自己的胳膊取暖,宋家源余光扫见,伸手去解自己西装的扣子,但安迪搓着手往旁边挪了一步,他动作也一顿,捻在扣子上的手便放下了。 “有帆船。”安迪凝视前方。 宋家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海上真有一艘帆船,约莫是百年前的制式。不知是否是旅游局开发的新项目,拿来吸引游客的新噱头,红色的风帆挂在黑色的船桅上,将周围的一片波光都衬得像副怀旧的西洋画。 画面一片岁月静好,仿佛在此一停就是百年。可他们都知道,许多年前的海上,是没有这样的帆和船的。 又甚者,站在岸边看海的人,其实也不大一样了。 第25章 物是人非 25. 读中学的时候,宋家源和左安迪的家事都算众人皆知的话题,但很多人并不知道,其实乔正邦的家也未见得就一团和气。他父母是典型的豪门联姻,相貌条件样样登对,只除了性格。于是从乔正邦出生起,家里便三天一吵五天一闹,锅碗瓢盆常年短缺,连佣人都被训练出了一身腾挪闪避的好本领。 也于是他愿意跟在宋家源和左安迪的后头,虽然成绩及不上前两人,论调皮却能当头一份。 他们三人都是放学不愿意回家,常常流连于游戏厅、电影院,甚至ktv、桌球室,等到该玩的都玩腻了,索性百无聊赖地坐到沙滩上望夕阳——便是这样发呆,也不愿意回家去面对现实。 大约是世界于他们而言太大太难,尚没有条件可以妄言改变。放眼全世界的少年恐怕都是一个样子,再有钱有势也逃不脱父母的控制,再聪明绝顶也无法只手遮天。身为少年,对世界的所有反抗归结起来,也只有“逃避”二字而已。 “你看这太阳,像不像一颗咸蛋黄?”乔正邦曾拎着手里的啤酒,醉眼朦胧地遥敬夕阳。 他们在学校循规蹈矩,一出校,就必要香烟生啤。乔正邦不止一次吐槽过啤酒苦涩寡味,却还是天天不离手,仿佛当它生理盐水,一刻不停给自己输液。 “像,那周围一团云就像白莲蓉,跟莲香楼的月饼一样。”安迪坐到他身边,“刚才放学不是才吃过一个,怎么,你又肚饿?” “今天中秋节啊。” “我知道啊。”如果不是节日,他们回家的时间也早就到了。 “昨天他们又吵,家里碗都砸光了,今天早上出门,告诉我晚餐要一起出去吃。”乔正邦一脸苦相,“可我不想他们吵到外面去,弄得不好还闹要上报纸。” “那就穿靓仔一点,登出来也比较有型。”在这方面安迪最有经验。 乔正邦看着他欲哭无泪。 安迪知道玩笑开过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受得住,不代表他人也能甘之如饴,于是揽住乔正邦的肩膀拍了拍,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宋家源一直安静,独自蹲在沙滩边上,拿树枝写写画画。安迪见乔正邦要哭不哭的,自己没办法劝得住他,便老远撩家源一脚沙子:“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一捣乱,宋家源方才砌好的沙堆便似乎毁了。 宋家源的背脊一僵,胸口耸了一下,像是憋了股气。安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走过去,却也不说对不起:“刚才堆的什么,我帮你重新搭起来就是了。” “不用了。”宋家源伸手在沙堆里一推,索性把剩下的轮廓都推散了,像是地震过后的庞贝,支离破碎看不见一点从前的影子。 宋家的主业经营房地产,外人都说宋家的大少总有一天是要握砖头的,况且他文理兼优,要修个建筑丝毫不难。但宋家源对此表现得总是意兴阑珊,仿佛那拔地而起的座座宋氏高楼与自己毫不相关。倒是安迪从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在谈到志向的时候直言不讳,声称赚到第一桶金后首选便是买楼,就好像他母亲说的,有房在手万事不愁,要是能自由勾画dream house的蓝图,那更是人生理想,夫复何求。 所以,左安迪在小时候的理想,竟是一名建筑设计师。 安迪说,他的dream house不需要内墙,客厅与卧室都在连一起,厨房及浴室统统敞开,从床上就可以看到大门,夜里进个贼都能看见。听到这里乔正邦就说,那上大号岂不是臭死,于是安迪思索片刻,退了一步说那可以再加一道玻璃。 他希望无论在房子的哪个角落,都能轻易地看到屋内的另一个人,像一个礼物盒子,把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统统细心包起,不用怕他们丢失,也不用怕他们离去。 接着他问宋家源他的构想如何,一出生就和豪宅打交道的宋大少沉思了半天,回答说我不知道。 他从来对房子毫无感觉,奇怪这一块块冷冰冰的水泥砖头,不知为何在某些人的眼里就值得钻营半生。对宋家源来说,房子什么也不是,就算花几百万几千万买来一间装修豪华的公寓,也不代表就此拥有一个家。那四四方方透着凉意的,也可能只是座坟墓而已。 第41章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多年后安迪连建筑学的边都没沾,而宋家源却画起了图纸。 房子在安迪这里真成了一堆投资保值的砖瓦,而宋家源的曲折线条下,却诠释出无数生动故事。 帆船在夕阳中摇摇晃晃地前行,逐渐从视线中远去。宋家源目送落日降下了海平面,这才转过身:“你家在哪,送你回去?” “不用,我开车来的。”安迪后退了一步,“晚上有点冷,我先走了。” 天色擦黑不久,路灯便即亮起,安迪走到路边扫了一圈,这才想起来,之前开过来的是邹兆轩的车,早被那家伙开回去了。现在路边空空荡荡,这边拆迁后又人迹罕至,就是截一部的士恐怕都要等上半天。 他也没有心情原地干等,索性迈开步子,打算走到繁华路段再说。可偏不凑巧,冷风一起,天上便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初春气候乍暖还寒,呼出的气息在眼前看得见白雾,安迪拿单薄的外套裹着自己,一面走一面抖得厉害。 雨势不见稍停,远处的灯光被雨幕化得糊成一团,才走了一会儿,他身上便湿透了。远处两道明亮的车灯从面前直射过来,安迪怕那车轮卷起的积水溅到自己,侧身朝旁边避了避,不料那车驶到近处却忽然放慢,车窗放下,是宋家源。 “上车吧。”他探头道。 安迪大概没想到他会经过,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狼狈,一时看着车内发怔,忘了应该接受或是拒绝。 “我忘了拿东西,折回来才看到你在路边。”宋家源像是在解释自己并非有意跟踪,见安迪还没反应,索性从驾驶座上探身,伸手替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安迪知道是没有理由说“不”了,简短道了声“谢谢”,钻进车里。 “后座有纸巾。”宋家源重新发动了轿车,调高车内暖气。 安迪转身看向后排,但被安全带勒住,行动并不方便。宋家源伸手替他调松了椅背位置,安迪才从前座位置中间钻向后排。后座满满当当都是文件和收纳图纸的卷筒,宋家源看着他在后视镜中的背影:“能找到吗?” 安迪好容易找到纸巾,坐回副驾驶,看见宋家源的肩膀被自己发梢上滴下的雨水沾湿了好大一块。 他抽出纸巾擦干头发,又看着他西装上显眼的水渍,擦干了自己之后,又默默抽出张新纸。 宋家源似乎没有察觉到身上的异样,专注地开车,听车内寂静,便扭开音响:“听点音乐?还是广播?” “随便。” 纸盒被安迪放到挡风玻璃前面,而纸巾还留在掌心,被揉作了一团。 悠悠扬扬的女声飘荡在小小车厢内,不是什么新颖的曲调,倒是首怀旧老歌。那歌安迪小时候听过,歌词已经忘光,只有题目十分应景,叫《雨季不再来》。 可惜愈是要它不来便愈是要来,窗外的雨像是被人拧开了阀门,任凭雨刷开到最强,车窗前都是模糊一片。 眼见这车是不能开快了,安迪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想要是没有宋家源折回来,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办。这头胡思乱想着各种可能,宋家源却突然把车停在路边,拉开车门跑出去,连招呼都没留下一句。 安迪有些莫名,孤零零被晾在副驾驶座位上。又过一会儿,他这侧的车门被人拉开,宋家源递过来个外卖袋子,里头除了外卖餐盒还有一盒药。 他把东西交到安迪手上这才绕去给自己开门,坐回车上。安迪打开餐盒,扑面是浓浓的姜汤香——他给他买了一碗滚烫的番薯糖水。安迪光是捧着,整个人就从里到外地暖和了,空调暖气吹半天都赶不走的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盯着碗里飘出来的热气,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喝完把药吃了。”宋家源也没怎么与他客气,反手脱掉湿透的西装,继续发动汽车。 大概是怕安迪呛到,汽车就算开起来也行走得十分缓慢。安迪小口啜着热汤,嗅着浓浓的姜味,约莫竟尝出一种叫做“家”的滋味。但其实他的家里从没给他做过这道甜品,家道中落之后,母亲的大半精力都放在赚钱上,剩下小半都耗在了医院,连安迪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人管,更不要提管他热汤热饭了。 还记得上中学的时候,他有过一次重病,原本只是流感,拖着拖着就成了气管炎,眼看着再下去要恶化成肺炎了,有个人也是这样鞍前马后地照顾,最后终于是精诚所至把他从鬼门关前给拉了回来。 那时候守在他身边的人现在也还在照顾他,此刻正坐在他旁边,可是他除了说谢谢,却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要不就以身相许吧。”记得当时的安迪曾这么说过。 那时他病情稍一好转,便耐不住寂寞,开始撩拨那尽心竭力的“看护”。 “一身的病菌,我不要。”当时的宋家源一脸嫌弃。 “知道有病菌你还不戴口罩?”安迪看他忙里忙外,其实早担心他会步自己后尘。 但宋家源看起来倒并不担心:“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就是这样才最麻烦,听说病快好的时候最容易传染。”安迪把床头一个口罩打开,扣在自己脸上,“要不我戴也一样。” 宋家源一手把他拦下:“真不用了,我每天都吃中药预防,房间里也通风,没事的。” “干什么这么不情愿,难道是我的脸有什么魔力,一天不看就吃不下饭?”说完安迪自己都想作呕。 第42章 “没什么,就想多看看。”宋家源坐到他床边,神色温柔中带了忧愁,仿佛真怕他一病不起,从此再见不到面。 “放心,死不了的。我们又不是活在中世纪。”安迪拍拍他的脸,“至少在你能学会烧水煮面,自力更生之前,我是不放心闭眼的。” 这几天宋家源专程撒谎跟学校请假来照顾他,可堂堂大少爷除了端汤送药叫外卖之外,所有的家务活儿都只能干瞪眼。安迪这也是才发现这姓宋的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即便是个不受宠的少爷,也远不需要为这些日常俗务分神。他本可以好好地躺在他的深宅大院里享清福,却还是要天天来此事必躬亲,每天手忙脚乱地犯上一堆错误,然后被安迪无情消遣。 不过安迪喜欢的那个人从来也不是什么大少爷宋家源,而是那个陪着自己一起哭一起笑,跟他一起谈天说地的宋家源。不管他是不是千金之躯,这并不重要,哪怕宋家源穷得只能天天请他吃公仔面,大概他也会觉得有趣。 一碗姜汤番薯下肚,安迪的寒气散了,汽车也正好停下。他暗自奇怪,就这眨眼的功夫应该还没到中环。只见宋家源拎起自己的西装准备下车:“我工作室在附近,你先上去换件衣服,不然一路堵车堵到家,还是要感冒的。 安迪捧着空盒子不知是要谢他细致体贴还是怪他自作主张,一阵稀里糊涂就跟他下了车。 宋家源的工作室是进了宋氏才租的,刚搬好不久,里面纸箱杂物都在,还没有收拾妥当。宋家源一路进门一路替后头开道,把安迪引到沙发上坐下,递给他一块干毛巾,然后去浴室找来了浴袍和洗漱用品。 “这里有淋浴,也有热水,你可以冲个热水澡,再换上我的干衣服。” 安迪拿毛巾擦着头发,并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刚才从门口进来,看见这工作室的格局,一时就有点晃神。 这里是完全贯通的一大间。从门口就可以望进里面,从最里面的办公桌也可以一眼瞧见大门,所有的隔断都是透明玻璃,数百平方的工作室就是一个完整的大房间——跟他少年时梦想的dream house一模一样。 第26章 波澜再起 26. “找办公室的时候看见这地方,就觉得格局不错,通透也宽敞,窗户面积大,白天日照足,整个空间采光都很好。” 宋家源像是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又详详细细解释了一遍。 “是不错。”安迪没说别的,转身去了浴室。 宋家源这间工作室,休息区域与办公区域不分家,进门的茶水区就有炉灶,开放式厨房里所有器具一应俱全。 趁安迪洗澡的工夫,他就在外面忙碌,等到安迪洗完,擦着头发出来,桌上已经放着两碗热腾腾的公仔面,每碗都卧了个溏心蛋,蛋黄鲜亮好看,旁边还摆了两条碧绿水亮的烫青菜。 安迪穿着宋家源的一套衬衫加休闲裤,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两碗面,从前一进厨房就要闹火警的大少爷是真的不见了。宋家源瞧见他穿那衣服的样子,嘴角弯了一弯,缓缓解下围裙,替他拉开椅子:“都这个时间了,我想你会不会肚子饿,所以自作主张下了点面。要是不喜欢也可以换别的,我这里有冰箱,就是食材不多。” 安迪又恍惚坐下了,今天的这场见面,自相逢后他便被困在这种恍惚中。宋家源再不提什么道歉什么过去,但围绕着他的每分每秒,都是属于他们的过去。 安迪举起筷子,戳破那溏心蛋的流黄,夹起一筷子面送到嘴边,动作却僵住了——他下不了口,这面,这回忆,都让他无福消受。 安迪臂膀一沉,终于放下筷子。 “对不起,我没胃口。” 丢下这句话,他便夺门而出,逃亡一般从这令人窒息的回忆中逃走了。 后面的几天他也没再跟宋家源联系,把后续的跟进事宜都交托给了得力的手下,而自己只管看着他们来往的邮件,安静地作为一个抄送者,从一封封你来我往的工作邮件背后窥视着宋家源的动静。 其实在宋府的百日宴之后,安迪有上网查过宋家源的消息。 能找到的资料不多,大多是历年来的得奖记录,从奖学金到新人奖,从新人奖到行业将,从行业奖到业内大奖提名,再到最后摘金……在回港重拾媒体关注以前,他在互联网上留下的记录就只有这些硬邦邦的条目。因为冠了这个姓氏,旁人常常会忽略宋家源的付出,但安迪知道,这每一条的背后是无数倍的辛苦。 宋家源从小成绩就很出挑,他爸对他要求高,他妈为了要他争气,对他的要求更是苛刻得离谱。然而这对父母从来也没告诉过他这些要求怎么做到,他们只管问他伸手要结果,万一失败,就是加倍的贬低和责骂。 安迪曾经想过,当年为什么这么沉迷于宋家源,现在重看他这么多年的经历,心中更是确定——因为他们相似。 谁也不是天生强者,他看见过宋家源无数软弱的时刻。但那些退缩胆怯只存在于在他面前,一旦熬过了那样的时候,他就又是站在浪尖上的勇者。 与之相比,生活中那些蝇营狗苟,成天想着钻空子走捷径的家伙,就怎么都入不了安迪的法眼了。 偏偏这样的人却总会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招之更来。 傅笛再出现在安迪办公室,是不请自来。公司到底也不是菜市场,所以在他与秘书拦争执拉扯的时候,安迪还是看不过眼,挥挥手让她放他进来。 第43章 傅笛带着口罩,全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坐在安迪的办公桌前乖巧得像个学生。 “安迪哥,我知道现在再来找你,你肯定会瞧不起我。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现在去找谁谁都不肯见我。……他们都怕麻烦,都不肯多管闲事。” “所以你就来找我这个肯管闲事的?”安迪听得颇有点好笑,“难道没听说我公司现在的情况?” 他可不就是闲事管得太宽,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我……实在走投无路了,要是你也不肯帮我,那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低头解下了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上面淤青紫红,印着层层叠叠的各种伤痕,有的结了痂,有的才刚刚止血,各种颜色各种深浅,全是下笔人毫不容情,恣意挥毫的杰作。 安迪看了也是一吓:“怎么回事?” 傅笛退圈不过是前阵子的事。圣诞的活动过后,他便从周文生的挫折中爬起来,很快傍到一位有钱有势的大哥,据说还是位道上的人物。大哥待人非常豪爽,认识傅笛没多久便出资给他开了间酒吧,据说夜夜爆满生意兴隆,一时风光无两。 傅笛见这门生意日进斗金,当然不耐烦再干抛头露面的工作,二话不说就炒掉了自己的经纪公司,得意地声明封麦退隐。大家都以为他当真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日子,殊不知,厄运接踵而至,那位大哥的狐狸尾巴直到最近才露出来。 “他哪里是要养我,他是要借我的名头开场子,好让他的手下在里面卖摇头丸。”大概是最近哭得太多,傅笛眼角肿着,却已经没有泪了。 安迪听他讲完来龙去脉,察觉事情的严重,大步走到门口把办公室门关上,回头压低声量:“你说的都是真的?” 傅笛点头:“我亲眼看见的。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他手下的兄弟自说自话,就提醒他多管管,没想到他表面跟我装傻,底下人却折腾得更凶。后来我又提了几次,他听得不耐烦,索性连装都懒得装了,干脆开始动手打我。还说……要是我敢出去透半个字,就让我全家都死无全尸。” 安迪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你为什么来找我?发生这种事应该立即找警察。” “他们势力太大,我怕、我怕自己惹不起。” “他们这是犯罪!我有什么办法能制得住,我又没有枪!”安迪一把拉起他,也顾不上是不是自己多管闲事了,“走,去验伤!他打你这些伤就是证据,还怕告不倒他?” “告不倒的!”傅笛一把拖住他,“他有后台,后台很大,要找到替罪羊是分分钟的事。但我没有啊,我赌不起,我还有个妹妹,虽然最近让她去台湾避风头了,但……难道要她一辈子都不回来吗?” 安迪蹙眉,听起来傅笛不是没想过办法,只是对方的势力太大,他真的害怕。 “他们的后台是谁?” 傅笛犹豫地看他一眼,终于还是坦白:“宋家。” 安迪一脸震惊。 傅笛解释:“不是宋老爷,是、是……宋太。” “宋太……”安迪的脑筋转了转,大概不存心讽刺的时候,潜意识里始终没有把那个女人与宋太联系起来,“你说罗瑶?” 傅笛点点头。 “她怎么会跟黑道上的人有关联?” “这……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听说他们是早年拍电影的时候认识的。大哥年轻时候投资过几部戏,其中一部的主演就有罗瑶。后来罗瑶跟了宋伯年,他们也没有交恶,还一直投资大哥的电影。也就是这两年,电影市场不景气,拍一部亏一部,他们才终于停掉了合作。” 安迪冷哼:“果然是物以类聚。” “我不知道酒吧卖药的事情罗瑶有没有份,大哥拿钱的时候也从来不告诉我钱的来历。只是……只是他威胁过我,说要是我敢出去多嘴,那以宋家的能力,肯定会请上一打最好的律师,到时候就算我有什么证据,他们都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呵,倾宋家之力……这话说的,倒像宋伯年是他小弟。”安迪拍了拍傅笛的肩膀,“所以你来找我就是因为觉得我肯得罪宋家,而别人不敢么?” 傅笛被他一语中的,有些心虚,又不敢点头。 “算了,不管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罗瑶在外面封杀我,这是全香港都知道的事情。”安迪靠坐在桌边,神态颇为自嘲。 老实说,他是对傅笛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埋怨。这小子从入行起就是自己一路提携起来的,明明天资条件好脑筋转得也快,但就是没想过脚踏实地,成天发不切实际的花痴梦。他会有今天安迪一点不奇怪,但要说有没有幸灾乐祸,却是半分也不存在。 作为自己挨过苦的人,安迪虽然做不到不羡慕那些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子,也并不会扭曲到希望人人同自己一样尝尽心酸。所以即便那些人再辜负他,再令他失望。他也做不到完全不顾他们死活,而自己逍遥自在。 “那我的事……”傅笛一脸期盼。 “话先说在前面,我没那么大本事可以保你平安抽身,既然这事涉及到犯罪,最后肯定要警方出面才能解决。”安迪顿了一顿,继续,“在搞清楚这背后的纠葛和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我可以给你找个地方暂时避避风头,记住,是暂时!” 傅笛的眼神终于明亮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真情实感地握住安迪的手:“谢谢安迪哥!谢谢安迪哥!” 第44章 安迪把自己的手努力抽出来,皱眉沉思:“不过,你说的这件事情,我直觉没那么简单。” 第27章 傅笛害怕被他那位大哥找到,不敢再回家,安迪用自己的名义给他租了套公寓,让他暂避风头。他有想过这件事要不要去找宋家源,几番思量后觉得还是没有必要。 一来这件事背后与罗瑶牵扯多深他还没弄清楚,二来宋家源自己在宋氏也不算完全站稳脚跟,安迪认为这时最好还是不要惊动他的好。 只是万思近来运营压力大增,他已经连续一个月都没有睡过好觉,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是思绪纷纷。他试过喝酒听音乐,数羊数猪,统统都不管用,最后还是决心去一趟诊所,让医生开点安眠药给自己算数。 这精神科医生与安迪相识十多年,第一次去还是萧锦良强拖硬拽下的结果。当时他说安迪经历家庭巨变,如果不适当纾解容易得创伤后遗症。于是安迪去了,结果发觉诊室里坐的是位反应迟缓的老先生,自己话说得快一点对方都听不真切。为了表示尊重,他还得哄老人似的一字一顿,等到反应过来,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萧锦良一早的预谋。 这天配药之前安迪去过电话打好了招呼,但到了诊所,却被护士告知正有病人。精神科是最私密的地方,一般不会有病人在候诊区露面,彼此之间的就诊时间也不会重叠,这一趟看病撞车倒还真是新鲜。 安迪赶时间离开,问护士可不可以先把安眠药给他。护士尽忠职守,坚持要等医生指示,只是现在上一诊结束时间还不确定,要是想等恐怕也需要耐心。 安迪于是好奇这横插进来的病人是何方神圣,能让时间观念严苛的老医生都为他坏了规矩。他索性待在候诊区里坐下,装模作样地拿起张报纸,余光却锁定在诊室门口。 时钟敲过七点,上晚班的护士过来换岗。医生办公室的门也正好打开,有人推着架轮椅出来,安迪曾猜过这位大人物的种种身份,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是宋家源。 他努力打量了一下,才认出轮椅上的是宋家大太太,宋家源的母亲宋安美欣。上次看见她的照片上杂志约莫都是十多年前,万没想到时光匆匆下笔如刀,如今的宋安美欣再不复当年艳冠群芳的姿容,不但风韵无存,更变得形容枯槁。而宋家源在母亲身后,显然也是心事重重,连角落里的安迪都没有留意到。 这是靠熟人介绍才能光顾的精神科诊所,也是有保密需求的人士首选,宋家源会带母亲来这里肯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安迪躲在报纸背后,见宋家源先出去看了眼走廊,确定没人才推着轮椅出去。如此小心必然是在避讳什么,安迪见两人消失在门口,猛地想起件事,顾不上同护士招呼,急忙追了出去。 “不能这样下去,下面有狗仔。”安迪径自拦住即将阖上的电梯门,赶得匆忙,还有些气喘。 宋家源一愣,一来是意外安迪的出现,二来是他在到达的时候,分明已经确认过没有人跟来。 “他们……狗仔是跟着我过来的。”安迪内疚道。 自从傅笛找上自己之后,他身边就“热闹”了许多。安迪不确定那些人是不是真的狗仔,只知道他们的镜头无时无刻不在瞄准自己,显然关于他的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被记录无遗。 宋安美欣发现去路受阻,缓慢地抬起头来。安迪看见她眼神浑浊,知道情况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糟糕。 “跟我来。” 他没多犹豫,把母子俩带回诊所,然后冲进老医生的办公室,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串钥匙:“借诊所的车开,我知道路,从地下停车场绕到后门可以避开记者。” 他们坐电梯直接去了车库,宋家源把母亲抱到汽车后座,为她系上安全带,而自己拉开门坐到了副驾驶上。 “谢谢。”宋家源上车后说道。 “不必。”安迪目不斜视,“就当是扯平了。” 他熟练地将车开出,连绕两个弯拐出了这个街区,再过了几个路口后查看后视镜,方才确认:“没有人跟来。” 宋家源也松了口气:“看来甩记者你很熟练。” “情势所逼,每天大战三百回,不用拜师也成精。”左安迪握着方向盘停在红灯前,“去哪?” “现在……”宋家源没问安迪是否方便,想了想,说道,“还是去我工作室吧。记得路吗?” 安迪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宋母:“不好吧,你那里还没收拾好,你妈去住恐怕不方便。” “我们不能回家。”宋家源再次强调,语气非常坚决。 安迪不知道他在家里发生了什么矛盾,但既然他这样说,必然是有苦衷。前方路灯闪烁,很快由红变绿,安迪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一脚踩下油门:“先去我家。” 少年时,他们曾畅想过未来“家”的模样,但真正有家的时候,却没人再记得梦想中的计划。 安迪买下第一套公寓的时候比他自己预想得要早得多,那时他根本没工夫去管什么间隔,什么装修,做模特忙起来没日没夜,太多新鲜的人和事等待他消化,外面的世界叫他应接不暇,留给所谓的“家”的时间,大概就只有洗和睡。 所以推开安迪的公寓大门,宋家源难免有一丝失望。没有想象中宽敞的空间,眼前只是套精装修的高级公寓,所有家具、墙壁装饰及羊绒地毯都是现成的,如同这栋大厦的所有单位。 第45章 他们谁也没按照想象中那样生活。 “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安迪把钥匙放在玄关的碟子上。 “不。就是,打搅了。”宋家源将母亲的轮椅推进来。 安迪帮他把地毯掀开,让轮椅更易通过。 公寓里只有一间卧室。安迪的母亲移民多年,回港探亲也多是住酒店。另一间房被安迪当成衣帽间,里面遍地杂物,连转身都困难。 “让伯母到我的房间休息吧。” 他当先引路,让宋家源把安美欣推进去。 宋母应该是在诊所注射过镇静剂,上车后不久就睡着了。宋家源把她从轮椅上抱起来也没见醒,躺下的时候,似乎咕哝了句“我不走”,然后一转头,又昏睡过去。 安迪记得当年自己的母亲翻阅周刊,见到宋母的新闻,曾叹过一句“傻女人”,然后再没有再多评语。或许是两个女人天性不同,左母生性顽强,如一株耐寒植物,再冷的空气都阻不住它恣意生长。而宋母脆弱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折断她的枝叶,她必须得要攀附着什么而生,而宋家源似乎就是她生存的信念。 因而宋家源对母亲是极温柔体贴的,不像儿子对母亲,倒像对情人一般,小心呵护,视如珍宝。 安迪见他从房间里出来,带门的动作很轻,便问:“睡了?” 宋家源点头:“睡了。” “喝点水吧。”安迪把杯子推过去,也不兜圈子,“怎么回事?上次听你说要带你妈去美国,后来为什么又不走了?” 宋家源接过杯子:“本来一切都商量好了,是准备好要走的。我进宋氏本来也是为了交换带走她。离开宋家,脱离那种环境,应该对改善她的病情有好处。” “是罗瑶又做了手脚?”见宋家源摇头,又问,“那是谁?” “你听说过一个叫苏大师的吗?” 这名字没有语境,安迪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兀自摇头。 “听说是个风水师,我刚回来,以前不知道这号人,前两天才知道每年过年前家里都会请他来测风水讲运程。” “哦,富豪御用风水师苏程。”安迪想起来了。 宋家源提的这个苏程,算得上是近两年媒体上的红人,每年出的运程书都畅销省港澳,电视里做新年节目都要请他来讲上两嘴,在香港本地算得上是堪舆界的权威。 “前两天他突然说宋家选好的墓穴风水有变,不是地块不好,而是我母亲与父亲百年之后不宜合葬。” 安迪眉头拧起来,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你爸难道信了?” “那个苏大师说宋氏在市区新建的高楼会是根定海神针,改了墓穴原本的观海之势。又说我妈八字盈水,再葬在这里会引得水势倒灌,全家倾覆。更具体的说辞我记不太清,总之他的意思就是,要为我妈另辟一处阴宅,不可以同穴。” 安迪:“这解读可真是……太阴损了。” 宋安美欣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太太,她这辈子唯一可以仰仗的恐怕也只有这个。现在他们竟然连正房唯一的待遇都不留给她,可见她会受到多大的刺激。 “所以我妈说什么都不肯去美国,我怎么劝都没用。今天早上她还把轮椅转到楼梯口,说如果我不答应,宁愿马上死在大宅里。” “那你怎么办?” “我本来打算好好劝她,谁知我爸经过看到,轻飘飘说了一句话,然后,我妈就把轮椅推出了楼梯。” 安迪一惊:“他说什么了?” 宋家源握住杯子的手却微微颤抖,“要死也不要死在这里。” 安迪不自觉看向关上的房门:“你妈呢,现在还好吧?我刚才看她好像没有什么外伤。” “她还好。”宋家源神情疲惫,“当时我就在她旁边,抱着她一起滚下了楼梯。” 第28章 “你摔下楼梯了?”安迪把宋家源手上的茶杯拿开,恨不得立刻就脱掉他衣服查看伤势,才解开对方领口第一颗扣子,意识到这动作太过亲密,便立刻又停下了。 宋家源倒是并不介意,大方地解开身上衬衫:“有跌打酒么?” 他身上果然有许多淤青,尽管宋府的楼梯上铺了地毯,可从十几级台阶上抱着个人摔下来,也还是够呛。 安迪转身拿来了药箱,还有一套衣服,正是上次大雨在宋家源工作室里换上的那套。衣服被浆洗得整整齐齐,成套挂在衣架上,仿佛它的主人从以前就生活在这里,与周围浑然一体。 “擦过药可以换上,正好是你自己的。”安迪把药箱递给他,“这套脱下来我拿去洗。” 见宋家源望着那套衣服出神,他又说:“不是要久留你,不过我这公寓安保不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随便便上楼。可以等伯母情况稳定下来,待多久都没有关系。” 宋家源客气地笑了笑没再推辞,打开药箱给自己上药。 大概是身为主人理应热情,安迪见他动作不方便,还是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 见对方没有拒绝,便坐到他身边,沾上药酒替他上药。 药酒的呛鼻味道在空气中挥发,宋家源略抽了抽鼻子,而后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渐渐因药力而升起暖热,似一股细小的火苗,星星点点地灼烧。那感觉并不痛苦,甚至更像是刺痒,带来某种隐秘的满足。 终于他们在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之前分开,安迪进了浴室,把龙头声音开到最大。而宋家源灌下了一整杯凉掉的茶水,这才觉得炙烤着自己的那股热气稍稍好了一点。 第46章 现在早不是少年,不会再有什么灯下疗伤后亲亲我我的旖旎,他们都很明白此刻的位置,既然说清楚了立场,就不必再互相试探。 晚上宋母睡卧室,而他们两个就挤在客厅。安迪搬出了一张巨大的榻榻米,自己睡上面,把沙发留给宋家源。 两人中间隔了一张茶几,谁也看不见谁的脸。而这一个晚上,似乎谁的呼吸声都没有再变。 第二天大早,安迪先醒了,自行去厨房煮了一大壶浓咖啡提神,而宋家源是稍后被外卖铃声叫起来的。 安迪当然不会自己做饭,他想着有长辈在也不好随便敷衍,十分周到地中式西式都各叫了一堆。等到东西来,自己却到了出门的时间,嘴上叼了块面包就出去了,临走还把家门钥匙留给了宋家源。 “我午饭前回来。” 这么简短招呼一声,真像是清早离家赚钱的顶梁柱。宋家源还没来得及刷牙,支棱着头发半靠在沙发上,睡眼惺忪地捋了把刘海冲他笑:“等你吃饭。” 也颇像个安分守家的太太。 这一晚宋家源足足熬到后半夜才睡着,但醒来却觉得时间飞快,昨天进门的情形仿佛发生在上一秒种。于是房门前脚关上,他后脚就下了沙发,走到窗边向下望——那位置正对着公寓的大门。 果然安迪的背影不久就出现在视线中,昨晚他开的不是自己的车,照理早上应该要还。但大门前一辆陌生的靛青色奔驰停在他脚边,他也像是早就约定好了,自然而然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 宋家源一眼就认出来那车不是乔正邦会选的款式——这款敞篷的轿跑价格不菲,纵然品味不俗,也实在高调浮华了一些。 从客厅的落地窗看不见司机的位置,他便专程跑到厨房。汽车在小区里转过一个大弯,驾驶座上的面貌也随角度变换而清晰起来。不出所料,是那个初见面便嚷嚷着要给安迪送车的周文生。 “果然。”宋家源靠着窗自言自语。 轿车潇洒地扬长而去,带走了着宋家源不知何时变凉的一腔热情。 其实他误会了,这一趟还真不是“果然”,而纯属“偶然”——周文生来接安迪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傅笛。 自从安迪出面安置了这枚烫手山芋,就被那小子没时没候地纠缠。这段时间他自己公司的事情尚且忙不过来,怎么可能再分出精力来当他的保姆。于是安迪脑筋飞转,想起身边还有个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便一转手将烂摊子丢给了周文生接盘。 周家小弟因着之前对安迪的过分之举,心里一直愧疚,加上他大哥也狠狠教训过他,说无论如何也要令安迪哥原谅。他便稀里糊涂地被拎过去被训斥了一番,然后稀里糊涂地成了傅笛的保姆加保镖。 周傅两人之前毕竟也有过那么一段,所以当周文生看见傅笛的模样,也不能说不同情不可怜。但几天下来,他发现这个麻烦真不是自己能解决得了的,于是今天来接安迪也是为了一起讨论接下去该怎么办。 他们驱车来到那套以安迪名义租的房子,傅笛一见到安迪进门,就干嚎一声,红着眼眶冲过去抱他大腿。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安迪觉得最近这家伙是越来越把自己当妈了。以前自己说十句他总要顶九句,可自从他收留他以来,傅笛便像重生转性,不但对自己言听计从,还黏糊得叫人头疼。 “安迪哥,他们找到这里了!他们知道我在这儿了,我该怎么办啊?”只是这一次傅笛倒不像是撒娇,手上的颤抖是真是的,声线的惶恐也是真实的。 安迪用力把他拽起来,扶到沙发上:“怎么可能……”话没说完,他就看见了茶几上打开了的礼物盒子。 里头是一只死去的鸽子,像是被活活割颈放血,半身羽毛都染红了,血迹干涸之后又有点发黑。 安迪瞬间就要作呕,捂住口鼻跳开:“给我拿走!” 周文生被他一喝,连忙收起盒子丢进了厨房的垃圾桶。 傅笛也是后怕,躲在安迪身后:“是……是昨天半夜送来的,我早上开门就看见这盒子放在外面。他是不是,是不是在暗示我别乱说话,不然这鸽子就是榜样?” 安迪缓过气来,皱眉:“你黑帮片看多了。”他一面又转头,责备地看向周文生:“叫你照看好他,怎么办的事?被人摸了底也一点都没发现,那要你来干嘛?” 周文生被骂得只有点头道歉的份,一点不像是被喊来义务帮忙的,倒像天生欠了他俩,专程过来还债来了。 安迪发泄完了倒在沙发上:“所以一大早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随盒子送来的还有这个。”傅笛递给安迪一张小卡片,“是大飞哥留的。” 大飞就是那位大哥的名号,大名叫什么傅笛提过,安迪早不记得了。那纸片上只有一行地址,还有后天下午两点不见不散的字样,最后署名是一颗红心。整封留言看起来就像深情的约会邀请,但放在这死鸽子旁边,就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安迪看傅笛又有点泫然欲泣的样子,心想这么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几天他们搜集证据也颇为坎坷,这位大飞哥虽然是个道上混的,心思倒十分缜密,酒吧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安迪尝试了各种方法都骗不到他们的口供,更别说拿什么证据了。 “这样拖下去也是夜长梦多,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安迪一拍大腿,痛下决心,“他都这么想见你了,就去会会他又何妨?” 第47章 有时候前面看似走投无路,但硬着头皮一闯到底,说不定反落得个柳暗花明。安迪离开公寓的时候苦笑着想,反正他现在已经周身麻烦,也不在乎再多惹一两个,大不了,也就是置诸死地而后生罢了。 他出门前答应了宋家源要午饭前回去,就是想和他一起吃的。因而刚从傅笛公寓出来,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可万没想到回到家一敲门,来开门的竟然是乔正邦。 “你怎么来了?”安迪诧异。 乔正邦也不知道身为主人的安迪竟不知情:“来帮家源搬家啊。” “搬家?”安迪眉头一蹙,径自去找宋家源。 他正在杂物间收拾昨晚打地铺的榻榻米,像是不愿意在这间屋子留下痕迹似的,非把东西一件件摆到原来的位置上,坚持与这里不拖不欠才肯离去。 安迪一望便觉出他的用意,宋家源连背影里都带着怒气,像个倔强的叛逆期小孩,跟傅笛相比也不知道谁更低龄。 乔正邦怕他们又再吵起来,想要上前解围,却被安迪伸手拦在了门口。 然后他抱臂靠着门框,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宋家源,不咸不淡地说道:“看来宋大少还是嫌弃我这破庙太小,装不下您这尊大佛。” 宋家源直起腰:“不敢,昨天打搅了你一晚上,恐怕已经严重干扰了你丰富的私生活。要是再待下去,怕有人就要误会了。” “误会,谁?我的私生活什么时候轮到别的人来插嘴?”安迪明知故问,走过去一把抢过宋家源手上的垫子,扔到一边,“对我意见最多的,不是一向都只有你么,宋大少?” 宋家源忍着怒气,把垫子又拿回来:“岂敢,我哪有那个资格。” “哦,你自己还知道啊?”安迪把垫子拿走,扔得更远,这一下干脆扔到了乔正邦脸上。 “我说你们俩有完没完!”乔正邦被砸得一个踉跄,抱住枕头一声怒吼,把两个好朋友都定在了原地,“阿波刚刚给我发消息了,是他弟弟vincent送你回来的对不对?家源,你误会了!周文生是为了傅笛的事才找安迪,他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宋家源一怔,目光缓缓移向安迪。安迪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五彩纷呈,渐渐有愧疚毫不掩饰地升起。 “原来如此,想不到我的进出行踪,最近除了狗仔还有一个人关心。难道是怕我这地方不干净,所以想查查我的底细?”安迪语带嘲讽,“不过也对,香港一大半都是宋大少爷家的,他肯定也把这里当成旅馆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嫌弃我都要谢天谢地。” 他张口闭口“宋家”、“大少爷”,就是故意要挑战宋家源的神经。难怪后者神态愈来愈不自在,简直如芒刺背,恨不能立即从他面前消失。 安迪得意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惨败,故意侧身,给他腾出撤退的通道。宋家源走向门口,抬脚无意踢倒了墙边倒扣着的一幅海报。相框翻转过来,竟是一张安迪的黑白全裸艺术照。照片像素清晰构图优美,里面的安迪年轻朝气,相框一角还有个署名。 这幅照片摄于安迪刚当模特的时期,不过并未登上过任何刊物,纯属私人留念,因而照片上的签名也是掌镜者的亲笔,清清楚楚,正是“萧锦良”三个字。 安迪没想到这东西怎么偏在这时候出现,不顾仪态地冲过去把照片扶起,依旧靠回墙边。然而宋家源还是看见了,如果说方才提起周文生时他面露气愤,那此时的表情可说是嫉妒至极,以至于有些黯然神伤了。 因为照片上的安迪异常动人,那是少年人才有的神采——他微微侧坐,单腿曲起,动作恰到好处地遮住私密部位,而全身线条又是极其流畅自然的,上身放松下巴微抬,双眼含笑地望向虚空之中的某处。那属于二十岁年轻人的灿烂眼神,传达出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让人相信他看见的是皎月是星辰,是有漫天银河铺展开的浩瀚苍穹。 宋家源的表情变化被安迪尽收眼底,却再无法说出一句刁钻的话语。先前他对周文生的话题毫不避讳,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来调侃,是因为他跟他之间的绯闻纯属子虚乌有。但萧锦良不然,他是他唯一公开承认的男友,也是他至今感激的恩人。即便宋家源要他现在表态,他也不能否认萧锦良对他人生的贡献。 其实他们都明白,萧锦良经历了宋家源错过的一切,安迪的坎坷与他的崛起,都是萧锦良一手陪伴扶持的。他们共同经历的昨日,是现在的他和他无法跨越的鸿沟,每当回首,就会鲜明地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一道显眼的伤疤,永远无法抹去。 宋家源的表情太过痛苦,几乎连安迪都不忍再看下去,而就当他开口准备说句什么,门铃响了。 “阿波,你来啦?正好正好,快进来。”乔正邦迎救星一样地把周文波迎进门。 他先前联络乔正邦,就是为了要找宋家源。现下进了门,也是一刻都不能等的样子,拿目光四处搜寻宋家源的身影。 “等我一会儿,我们马上收拾好。”宋家源从房里走出来。 安迪在后头看了看两人,却道:“他这么急急忙忙赶来,肯定是等不了。你们坐吧,不方便的话我走就是了。” 他经过乔正邦身边,拍了拍老友肩膀:“你知道茶水和杯子在哪,麻烦替我招待了吧。” “你不用走。”宋家源说,转头向周文波,“其实不用避讳,也没什么不方便的,阿波,就在这里说吧。” 第48章 周文波没察觉出来这两人语气的微妙,他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听见不用耽搁,当即抹了抹额上的汗,冲宋家源兴奋地道:“我们的计划,成了!” 第29章 安迪本来没兴趣打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但周文波的那句话却由不得他不坐下来。 早在百日宴的那天他便察觉了,宋家源与周文波近来走动颇为频密。周家在香港行事低调,鲜少被媒体拿来做文章。在大众眼中他们不过是众多面目模糊的小富豪中的一个,没有争龙头做霸主的野心,更不能与宋家相提并论。就连今天之前的安迪,恐怕也不会认为这种观点有什么可笑,如果不是意外旁听了周文波与宋家源的谈话,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周家近年来勤于在东南亚布局工厂,在内地也开始涉足房产开发,多点开花全都搞得风生水起。但因为周氏大部分产业都没有上市,也从未对外公布过财务数字,所以身家底细从来没有外人得知。周老爷子为人谨慎,而周家子弟除了个周文生略有点花花公子习气外也都是务实勤勉,因而把家里的情况瞒得滴水不漏,让一向敏锐的狗仔都看走了眼。 这一回周文波来找宋家源,安迪才知道周家已经觊觎地产开发多时。之前他们在内地的几个楼盘做得有声有色,但在香港却不得其门而入,原因是这里的地皮一直被宋家把持,旁人但凡露出垂涎之心,宋伯年便要不遗余力地打击。 先前的西环海旁地块他们都觉得是个好机会,宋氏在开发计划上遭到民意反弹,此时如果由宋家源出面说服宋伯年招揽周家为合作伙伴,那周家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踏入本港地产圈,正式跻身本地一线财阀行列。 这件事原本只是宋家源与周文波两位二代密谋,周文波兴冲冲赶来,就是想通知宋家源自己得到了老爷子的首肯。他父亲显然也同意这是个合适的机会,即便宋伯年吃惯了独食不喜欢有人分一杯羹,但现在形势比人强,要开发有潮汕传统的区域,显然是有潮汕背景的周家的加入更为妥当。 “恐怕现在情况又有变化了。”宋家源听罢周文波的报喜,不无遗憾地说道。 周文波:“怎么,你爸不同意?” 宋家源摇头:“我还没跟他提,不过,现在也不必提了。你放心,这块地皮我志在必得,只是要不要带宋氏,已经不是必要条件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言辞间的神情不是不坚决的。安迪知道,宋家源只有在提起不可逆转的决定时才会用这种口气,这表示他内心已经有过深思,并做好了一切准备,不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势在必行。 果不其然,宋家源接下去说:“我准备把我母亲和我自己手上的宋氏股票全部抛售,成立自己的新公司,参与这次地皮投标。” 厅中其余三人的目光齐刷刷移向他,似在无声地表达心中的疑问——与宋氏竞争? 宋家源笑了笑:“如果是其他项目,我们肯定没有胜算。但这幅地块含有史迹,经过前阵子一闹,现在已经引起媒体关注,所以政府决定在招标的时候增加一项条件——对史迹的保育活化,并且所含分值不低,足可以影响最后的招标结果。” 周文波思考了一下,仍然感到顾虑:“就算不完全靠砸钱,也不能保证我们的方案一定就能胜出吧。我知道你在美国有事务所,可是设计的事各花入各眼,谁能说得准呢?” 宋家源:“标准的确会有浮动,但这次他们请来参与评判的,刚好是我的老师,埃里克森。” “这是谁?”乔正邦对建筑是个十足的外行,看见宋家源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免好奇,“很厉害吗?” “两届普利兹克奖得主,你可以参照诺奖得主来衡量他。”安迪解释道,“这两年他也有心把业务往亚洲转移,所以跟各地政府关系都不错,经常在各种项目里担任顾问。上海的几个旧船厂公园改建计划就邀请过他,还有澳门葡国建筑群的重新规划等等,他都很积极参与。” “没想到你这么了解。”宋家源有点意外。 安迪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嘴快失言了,瞬间懊恼不已。这些都是他在那天旁听宋家源采访之后查到的,刚才忘了本尊现在就坐在身边,竟没留意就露了馅。 于是他只好避开眼,轻咳一声:“本来……也都是常识吧。” 乔正邦感叹:“哪里是常识啊,平时从不见你关注什么商业和房地产新闻。你老说那就是一堆破砖头,根本不及研究人来的有意思,怎么一下就变百科全书了,还把人家履历背得那么清楚。” 安迪嫌他多嘴,又不好当场点破,皱眉递了杯茶过去堵他嘴:“你忘了我小时候也想当个建筑设计师的,偶尔重拾一下兴趣也很正常,有什么奇怪。” 这下轮到周文波诧异了:“你小时候的志愿是建筑设计?那不是跟家源现在做的一样?要是你真的实现了志愿,搞不好你们就是同行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安迪简直觉得这俩简直就是专程来添乱的。他知道再被这俩个家伙闹下去得没完没了了,强行掐断话题:“好了可以不要讨论我了吗?就算埃里克森来当评审,也不可能让他凭人情就给你们高分吧,这样还叫竞标吗?” 宋家源笃定:“当然不是要他徇私。再说所有评选都是匿名的,我也没有机会作弊。只不过我的风格受他影响很大,他也说过,在所有学生之中,只有我的作品与他风格最契合。” 第49章 照这番解释看来,宋家源的方案要想中标,还真是几率很大。 不过对于跟宋氏翻脸,周文波还是十分谨慎:“既然如此,我得回去跟我爸再商量一下。只是……你真的确定,要跟你爸翻脸了吗?确定不要再考虑一下?” 宋家源淡淡抬眼,目光锐利而坚定。只听他答得毫不犹豫,但字字铿锵:“木已成舟,绝不回头。” 早在宋伯年在楼梯上说出那句薄情的名言时,他的心中便已经下定了与宋家割袍的决心。 这么多年来,他委屈忍让,犹豫不前,不过是念在他是他的父亲,是他母亲的丈夫。但既然宋伯年的眼里根本不在乎这一层身份,他便也没有必要苦苦执着宋家长子这个名号。相反,他倒很想让宋伯年看看,这个从来不被他宠爱娇惯的精神弃婴在离开了笼子以后翅膀会长得多硬,能飞得多高。 第30章 几人在外头就投标的计划又做了一番讨论,安迪对那些技术细节没有兴趣,待了几分钟就坐不住了。他想起自己的卧室半天没有动静,推门进去看看宋安美欣,一开门,脚便僵在了当地。 “你是谁,别过来,别过来!……家源,家源!”宋安美欣不认得他,乍见安迪只是满脸惊恐。她倒在地毯上,他身边是一座碎成两半的建筑模型,旁边的柜门也不知怎么打开了,里头的物件被扒拉出来,散落了一地。 安迪叹了口气,见她神色抗拒,也没办法勉强过去。 宋家源闻声已经赶了过来,俯下身把母亲抬到床上,回头冲安迪:“我来就好,谢谢你。”又瞥眼看见床边一片狼藉,补道:“这些我一会儿替你收拾,实在对不起。” 安迪似被这一声“谢谢你”和“对不起”推出老远,像被施了定身咒给钉在原地,看他一个人动作艰难,也只好无奈旁观:“你照顾好你妈妈就行,看看有没有磕伤哪里。” 宋安美欣身上没事。她就是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在陌生房间,挣扎着想爬下床,却无处借力,好容易抓住了柜子上的把手,没想到一个翻身把里面的东西都扫了下来。卧室地毯太厚,外面居然一点都没听见。 宋家源让母亲在床上躺好,又给她端来杯温水宁神,这才看见安迪还是弯下了腰在地上收拾。他心中歉疚,赶忙蹲下帮忙,手里刚捡起一块碎片,却被对方飞快地抢去。 “摔坏的东西我下次买给……”宋家源以为他是心疼,等看清了手上的东西,就完全怔住了。 安迪趁他愣神的工夫把那碎片夺过来,草草拢在一起,搁到摆放模型的底座上。 “不用,扔了就行,都是没用的旧东西。” 宋家源已经看出来了,那是他中学时候帮安迪搭的一座建筑模型,两人一片一片用胶水粘起,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大功告成的当日安迪还曾笑言,这是二人熬干心血酿出来的“结晶”。 宋家源:“这些……你还留着?” 安迪更正:“是忘记扔了。” 宋家源看见那模型上分明没有灰尘,这么一件棱角分明纹理繁复的东西放在柜里十几年,不常常拂拭绝不会有这样的品相。但安迪不愿意承认,他就不好强行揭穿,于是叹了口气:“模型里面有电路电线,这么直接扔不好,等空了我帮你拆出来,分了类再丢吧。” “也好。”安迪顿了顿,把那堆碎片放下。 这么一堆微型的破瓦破墙,不留意看还真像是个塌了的小世界,所有的故事和回忆都在里面,被埋得结结实实,透不过气。 “安迪。”宋家源的眼神固定在那堆废墟上,胸膛开始起伏,“我……” 安迪怕他说出什么傻话,立即打断:“你们实在要走我也不能强留,只是看伯母的现状,移动起来恐怕够呛。真要走的话,还是安排好车和医护人员再动身比较妥当。” “嗯。”宋家源默认。 他终于没再坚持立刻要走,但没什么别的表态。安迪不耐烦地转身先往卧室外去,还没走出一步,手腕被人猛地一把抓住。 宋家源:“先前是我误会了。” 安迪停下来,目不斜视看着他。 “早上看见周文生开车来接你,我就……”宋家源深呼吸了一下,“是我的错。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没有资格得寸进尺。” 他思前想后半天,终于觉得是时候退一步,让对方喘口气,也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安迪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些,眼神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腕上拿开:“换作任何老朋友,都会跟我一样做的。再说周文生他追求过我,这也是事实。” “的确。”宋家源垂下眼睛。 换作任何一个朋友都会,他心想。 “一会儿吃过饭我还要去见萧锦良。”安迪说道,“他是我前男友,如果你不知道的话,现在告知你一声,以免再次‘误会’。” 宋家源:“我知道的。” 如果不知道,那张写真就不会那么碍眼,那个签名也没有那么伤人。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他并没有立场站出来评论他,更没办法拦着他。 从前的他是没有能力,现在的他是没有身份。一个“朋友”,是没有资格对另一个“朋友”的私生活指手画脚的。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能被划归为“朋友”大概就已经是种恩赐了。毕竟,在他刚回来的时候他们甚至过得像个仇人。 第50章 安迪见他不做反应,反而有些没劲,看向宋家源:“你要不要一起?” 宋家源愕然,苦笑:“你们叙旧,我去恐怕会扫兴。” “我又不是要去约会,我跟他早就分手了。”安迪没好气,“我是要向他打听一些消息。”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宋安美欣,把宋家源拉到走廊上,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不定还能挖出一些以前的秘密,或许……还跟罗瑶有关。” 威胁傅笛的那位大飞哥,在道上的确有些传闻,听说早年投资电影存心就不正。他旗下的公司拍的多是三级艳情片,但在那个年代,有多少良家女会心甘情愿地轻解罗衫?他为了将人逼上梁山,曾用过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只是那时候娱乐圈都是蛇鼠一窝,纵然有人含冤也未必能找着那个替人主持公道的青天。不知多少女孩最后都是走投无路寻了短见,这些事放到如今,也只能成为无头冤案了。 听说罗瑶当年就是差一点下了海的,在几部风月片里作配,衣服一部比一部少,眼见就快全露了,所幸后来攀上宋伯年这棵救命稻草,摇身一变从了良。不但如此,罗瑶飞升后便回头买断了早年拍摄的所有版权与菲灵,让那些不堪的黑历史彻底销声匿迹。 后来她怕自己从影的经历洗不干净,便大刀阔斧地投拍文艺片,同样是限制级的制作但口碑截然不同,且又不是她自己上阵。那些穷怕了的小导演小演员们都为有她这样的金主而感激涕零。罗瑶这两个字也从此挥别了不堪的风月片,而摇身一变成了小众电影教母。 这一系列操作都不能叫人叹服,但只有一点教安迪不大理解——他坐在萧锦良的办公室里听他如数家珍地讲解上述逸闻,越听表情越显出迷惘,终于忍不住问道:“既然早年逼她下海的是大飞,那她好不容易逃出魔掌了,为什么还不与他一刀两断?” 此时正是下午审稿时段,萧锦良一面抽着雪茄看版面一面与他们聊闲天,眼睛不得空,一点不影响他一心二用:“这些所谓的大哥,一开始能拿住女孩子命脉多数就是靠黑料,不是赌博欠了债就是她们家里有人犯事被抓住了痛脚。跟了宋老爷的话,钱应该是不缺了,再有往来,可能就是有些见不得人的证据握在对方手里。” 安迪点点头:“所以那大飞说罗瑶是他后台,未必就是他们有什么交情,要是理解成他有罗瑶的把柄恐怕也说得通。” “好啦,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萧锦良把大开张的报纸对折,显然是审完了那一版,他望望对面,“两位稀客,还有什么想问的?” 安迪识相地起身:“又打搅你工作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想问的都问完了,这就要走了。” “走了?不再喝杯咖啡?看来我新换的咖啡豆不行,宋公子可是一口都没动过啊。”萧锦良扫了一眼两人,眼神笑眯眯地对上始终盯着自己的宋家源。 这两人自从进门到现在也没有什么交流,安迪像是生怕他们咬起来似的,一进门简单打过招呼握过手,便急急忙忙直奔正题。现在想起来,宋家源倒一直想说些什么,而萧锦良忙着手头上的工作,始终没给他机会。 等到萧锦良忙完空下来,两人终于四目相对,这一刹那间的火光让人都心领神会,而安迪作为旁观者都看得胆战心惊。 他忽然有些后悔带宋家源过来,因为他看见萧锦良的脸上,开始露出了熟悉的恶作剧般的笑容。 “对了,虽然罗瑶把以前的电影都封存了。但那些电影的报道和采访都还在,我们的档案库里应该有不少那时候的杂志和报纸,我让秘书带你去看看?”萧锦良十分体贴地做出邀请,说罢就拎起电话拨通内线。 “那太好了,非常感谢。”安迪客气道谢,打算带着宋家源迅速撤退。 不想宋家源刚起身准备离席,萧锦良就道:“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可不可以让我给宋公子做个专访?他这么难得一见,就让我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当作我辛苦爆料的酬劳,怎么样?” 安迪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等自己要问的话都问完了再来个事后算账。这时候自己再要拒绝反倒显得小气了,着实有点为难。不等他开口,宋家源主动朝安迪点了点头,示意无妨。 然后他重新坐了回去,面对萧锦良笑得十分客气:“当然可以。” 第31章 安迪完全猜不到萧锦良会跟宋家源聊什么,面对萧锦良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宋家源即便戒心再强估计也会被套路得干干净净。 偌大的档案库仿佛一座图书馆,安迪一面翻着旧报纸,一面心猿意马,半天停留在同一页上,愣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最后不得已,他只得把那些相关报道复印了,匆匆卷起带回萧锦良办公室,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碰上宋家源聊完出来。 “这就结束了?”安迪不无遗憾地望了望关上的房门。 “嗯。”宋家源惜字如金。 “聊了些什么?” “工作上的一些计划。”宋家源答得保留。 安迪一个字也不信,萧锦良主笔的文章多刊登在文艺版或者社交版,才不会有兴趣问商业问题。他正要敲门进去道别,却被宋家源伸手挡住:“他刚才接了电话,现在应该在忙。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们走吧,别去打扰人家了。” 萧锦良本是安迪的朋友,这样说倒像是亲疏反了过来。两人下到车库,安迪疑虑未消,想着回头就是发消息也得问问萧锦良他们到底聊过什么。 第51章 只见宋家源主动绕去了驾驶座,伸手:“我来开。” 安迪一怔,把钥匙递去。宋家源发动了汽车,车里一片静谧,凝重的气氛仿佛是要迎来一场审判。 于是安迪不禁有些后悔,也许自己根本不应该带他过来。 他也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打算的,也许只是为了和宋家源斗气,又也许是想让他见证一些真相——自己跟萧锦良早已经分得干净,根本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藕断丝连。留着那张照片纯粹是为了纪念自己的青春,跟流连昔日的温存毫不相关。 但无论哪个理由,他都说不出口。他与宋家源之间就是像对弈的双方,总要等对方先开口落子,自己才能拿得准接下去该走哪招。 车子果然没有开回公寓,宋家源绕去了太平山峰顶的一座僻静的停车场。 他们小的时候也常来这里消磨时光,停车的时候天暗未久,山下彩灯初上,而天际还留着一丝霞光。 看来这场谈话不会是兴师问罪了,安迪心想。这地方留下了他们太多的回忆,再无情的人都不会忍心去破坏它。 宋家源熄了火,冷静俯视着山下的景色:“回来后就一直想看看,却一直没有时间。” “……” “我原以为,摆脱我爸的唯一方式就只有远走高飞。因为这里是宋氏的天下,山下的这些灯光,没有哪一盏少了宋氏的支持还可以继续点亮。” “……” 安迪仍然有些茫然,宋家源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告别,更不像是讽刺。他的语气虽然平静,却显然是真诚的。 这尤其让安迪害怕,毕竟冲动的宣言可以一笑置之,而理智的对话恰恰没有办法无视。 在这样的氛围下,他实在害怕宋家源说出什么自己无法回应的话语。 “现在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向宋氏宣战,势必会引来我爸的全力围剿,而与我相关的人,全都会受到牵连。”宋家源的眼光移向安迪,“我好像还没有征求过你的同意,安迪,这样的情况下,你也愿意和我站在一起吗?” “当然。”安迪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 “谢谢。”宋家源颔首笑了一下,“萧……主编跟我说,分手以后还可以当朋友。这个我以前不大相信,但回来以后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慢慢地学会了反省。今天才发现,到底是自己太狭隘了。对不起,关于之前讽刺你的所有,我欠你一句道歉。” “这个……就不用了吧。”安迪的胸口莫名一刺。 “只有把之前欠的还了,才可以重新开始。” 宋家源说得坦荡释然,仿佛他与萧锦良是同样的身份,两人曾经是他的前任,而现在都是他的朋友。他跟萧锦良可以相敬如宾,同样跟宋家源也能够和谐互助。 这是最皆大欢喜的结局,以后他不再会对他酸言酸语指手画脚,但安迪就是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魂魄,虚弱得无法再进行呼吸。 “好吧,我接受。”安迪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说出这些话,“但以后就别再提了。就像你说的,都是朋友,何必计较这些。” “我们回去吧。”宋家源说完那番友谊宣言,倒像是脱胎换骨了,振奋起精神,准备接下去打他的硬仗。 “好。” 而安迪却气若游丝,摊倒在副驾驶的靠背上,如同死刑宣判。 两人回到家,没来得及进门,就迎来了哭丧着脸的乔正邦。 “家源,你妈还真是……”乔正邦也知道自己不能跟病人计较,话到嘴边刹了车,“你自己看吧。” 房间里又被砸得一塌糊涂,两人出门时候宋家源才哄宋母吃了药,特地嘱咐乔正邦照看。 几个小时过去,药劲一缓过来她就又开始发作。乔正邦不知从哪儿给她找出了安迪的相册,她捧着里面宋家源的学生照捂在胸口,嘴里反复念叨:“家源啊,你何时回来?不要再用功了,不要再用功了……是妈妈错了,你功课太好就要出国去深造,我怎么没有想到?家源,是妈妈的错,就算你功课不好你爸不喜欢,那也不要紧,留在我身边就好。妈妈再也不逼你了,原谅妈妈好不好?” 宋家源中学时候受他母亲耳提面命,虽然时不时偷偷翘课,但样样功课都是全校第一,每逢考试更是如临大敌,恨不能几天几夜不睡也要复习到十拿九稳才肯放心。 安迪曾怪他母亲过分焦虑,可看见她如今这副模样,心中又只剩下唏嘘。于是陪着宋家源一起蹲下去,帮他搀扶母亲起来:“阿姨,你放心,家源功课好是他本来就聪明。他哪里有那么用功,次次第一那都是不小心的,哪是您逼的呀。” 安美欣神智本来也算不上清醒,听见这话,竟也不觉得瞎扯,反而抬头盯着安迪:“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安迪拿出忽悠人的架势,说得有模有样,“不信的话,我这里有好多他翘课去玩的照片,那些全都是证据!等着啊,我这就翻出来给你看。” “他居然……翘过课?”安美欣显然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大为吃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老师说过?这……这学校也不管吗,仁华不是一向很严格的吗?” 安迪偷偷瞥了宋家源一眼,继续胡诌:“就是因为他样样第一啊。不瞒您说,他考第一就是为了翘课不用被老师打小报告……所以啊,跟您的要求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52章 安迪招呼乔正邦趁机拿来水和药,哄安美欣服下了,而自己转身打开了卧室的柜子,继续转移安美欣的注意力。 他藏“证据”的地方还真是相当隐秘,竟然是一个暗格。宋家源看见他拿出一沓中学时的照片,心中五味杂陈。 那才是真正掩埋起来的珍藏,细心地,完好地隐匿于外人不可见的深处。如不被人提起,绝不会再被重温。 因为每一次的重温,都在提醒往日有多么难得,以及多么的再不可得。 安美欣惊喜地翻开那本相册,里面的宋家源似乎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生动,活泼飞扬,有些是他与朋友们勾肩搭背的合照,有些是其他人趁他不注意时的偷拍。 在这些照片的角度里,他终于像一个有血有肉的少年那样活着,而不是作为什么背负着母亲期望,样样都要规行矩步的人偶而存在。 安美欣看着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容,情绪稍稍稳定下来。“这个女仔真好看。”她手指轻抚过一张照片,上面是宋家源与一个公主打扮的女孩的合照,“这是仁华?你们不是男校么,哪里来的女同学?” 宋家源也觉得诧异,随她所指低头一看,不禁失笑。 与他合照的哪里是什么女仔,照片里是校园庆典的后台,而他揽着的正是那时强被拖上去扮演朱丽叶的安迪。舞台妆一化,端的是雌雄莫辩艳光四射,比寻常少女更加清新俏丽。 其实这是男校的传统项目了。尽管清一色都是和尚头,学生会还是硬要在每年的校园庆典上演出莎翁大戏。于是反串女角的艰巨任务,就会落到那些长得特别秀美的男生头上。 还记得投票结果揭晓的当天,安迪就开始闹脾气,到了定妆上台的那一天,更是满脸写着不乐意。反观宋家源和乔正邦两个损友,全程都在当观众看好戏。从排练开始,宋家源就抓着相机狂拍,到了上台的那一天,更是不顾反对硬拉着安迪一起合影。 等他刚摁完快门,安迪就在他耳边丢下一句:“信不信一会儿朱丽叶真对罗密欧亲下去?” 宋家源先是一愕,而后琢磨了下安迪刚才的语气,才笑答:“你不会的。” “等着瞧。” 安迪气势汹汹撂下狠话,扬长而去。 其实宋家源也不是真如他自己装得那样信心十足,整场演出过程中,他都攥紧了拳头如坐针毡。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吻戏之前,全场观众都在起哄,唯独宋家源在人群中挺直了背脊,僵硬得一动不动。 彼时他们还在朦胧的暧昧阶段,连初吻都未曾发生。这样意义重大的举动安迪要是贸贸然因为赌气而做了,绝对会让宋家源懊悔不已。于是后者如临大敌,心脏就像上足了发条,全程急速跳动。 最后男女主角终于在舞台上交颈相拥,台下观众席一片嘘声,而宋家源终于舒出口气——他们选择了借位,并没有真正接触。 安迪终究还是不忍心伤害他,他从不像他自己假装得那样任性妄为。其实在某些事上,他较真到近乎执拗。比如接吻,如果不是真心愿意,他从来都不会屈就,哪怕只是为了赌气。 所以宋家源从来没有真的怀疑过安迪是真的迫于生计而委身于萧锦良。今天下午萧锦良跟他解释的时候,他也是如此回应。 虽然在刚回港时,他们曾为此争执,但那只是宋家源以这件事当做借口。因为比起身不由己,他更受不了他的当真放下。 只是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完没了的斗气也该有个停止的时候。宋家源意识到,如果安迪已经决定放下,那他便只能奋起直追,追到他肯原谅他,回看他,愿意和他重新开始为止。 他说的重新开始,是想让他重新爱上他。 第32章 “妈,这是隔壁女中的学生,临时到我们学校来演出的。”宋家源知道安迪不敢拆穿,故意撒了个谎。 “家源啊,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女同学?”安美欣没有发觉宋家源表情中的忍俊不禁,满是一腔老母亲盼儿媳的殷切,“以前在家,从没见你笑得这样开心过。” 宋家源嘴角勾了勾:“妈,你不要学八卦杂志好不好,看见什么人都瞎猜。” “不要对妈妈说谎。我是你妈,自己儿子还不知道吗?看眼睛就能看出来,嘴角也笑得不寻常。呐,你现在提起她来还是这样的笑。”安美欣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大概是不忍心让母亲难得的乐趣化为泡影,宋家源有意无意扫了一眼身畔的安迪,故作神秘地说道:“见倒是有见过。” 安美欣一脸期待:“对方怎么样,结婚了没有?” “还没有。”宋家源顿了顿,“不过他也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整容了?还是身体出问题了?她工作了吗,做的什么行业?” “没有没有,他身体很健康,也根本不需要整容。就是气质上……稳重成熟了很多。他开一间公关公司,很能干的。” “哦,一个人开公司,也很辛苦呀。”安美欣似乎是想说一些女子应当早嫁人安顿的话来,转念想到自己,又觉得这条路也不见得幸福,便说,“要是你见到她,要多关心关心人家,知道吗。能独立创业的女孩都不容易,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多接触多了解一下。” 宋家源听她越说越像那么回事了,只好替她打住:“妈,你真是太爱操心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你自己的身体。” 第53章 安美欣还不放弃:“先从朋友做起呢?这种事情,要慢慢来,不要着急……” “那也……” 安迪听见这对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了,便找个借口:“我还有事交代阿邦,先失陪一下。” 宋家源本来想说“那也要看对方愿不愿意”,当然是想说给安迪听的,可人已走了,便再没有必要故意放什么话了。 安美欣自然不知道儿子心里的这一层思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拉住宋家源追问:“家源,现在你朋友走了,可以对我说实话了吧。当年你是不是暗恋过照片里的人,妈妈没猜错吧。” 宋家源的确没有必要再担心安迪听见会觉得他肉麻了,轻轻点了一点头。 “现在还喜欢?” 宋家源笑了,又一点头。 这是他们母子难得的一次坦诚,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待在那座压抑的城堡里,几乎忘了自己也应该有寻常母子的谈话,会玩笑,会撒娇,会交心。 “哎……我说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拍拖的消息,原来是有人念念不忘。”安美欣恍然大悟,“既然你放不下,现在人又回来了,那就大胆去追啊。” “我会的。”宋家源认真地,发誓一般地说道。 “噢,趁着我现在清醒。家源,有件事得告诉你。”安美欣不避讳自己的病情,在病情恶化以后,她每次服药后总有难得的片刻会像现在这样,举止如常,没有一点病人的影子。 “我嫁给你爸爸后不久,在银行开过一个保险箱,里面是我的嫁妆,还有当年他送的一些珠宝。这些东西后来一直没机会用,我就也没去打开过。但保险箱的钥匙我天天带在身边,里面有你外婆临终前传给我的一只戒指,我知道那不值多少钱。但到底是祖上传下来的,要是你以后跟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真的有机会发展……就可以拿来送给人家,告诉她,这是你妈妈的一番心意。” 宋家源知道这是安美欣担心自己活不了太长,在对他交代后事。他把母亲好容易找出来的钥匙和小纸条又塞回她手里:“妈,以后有机会你自己给他。” 他也不去想撒谎是不是妥当了,如果谎言能给母亲留下一个值得期盼的念想,那他宁愿一辈子用无数个谎言圆它。 “哎,我也没说一定等不到了。你也知道,这几年我吃药太多,记性也越来越差,我是怕,我等到了那一天,这钥匙和密码,也记不得了。” “……” “好好替妈收着,有喜欢的人就去追求。不要看什么背景,什么家财,她能真的对你好,你也真的对她好,两人都一心一意的,就足够了,其他的千万不要强求。” 这是安美欣的肺腑之言,也是毕生教训。 宋家源知道母亲这是把自己没能实现的幸福都转移到了儿子头上,他也明白这样的期待自己无法推辞,终于接下了这份沉重的嘱托,收好钥匙:“好的,我一定会把戒指戴到我未来的爱人手上,然后和他一生一世,永不分开。” 这大概是宋家母子有生以来最认真的一次交心。少年时的宋家源曾多么盼望能像其他母子一样,与自己的妈妈促膝长谈,告诉她自己的人生志向,以及未来对于伴侣的期待。 这小小的愿望迟到了很久,但终于还是在这一天实现。安美欣继续翻阅着宋家源的旧照,一面翻一面笑。宋家源则陪着她,把小时候没有机会向母亲倾诉的一切,以及这些年来在美国留学时候的点滴,一一对着她倾诉。 两人聊完,已经是深夜。宋家源服侍安美欣睡去,推门来到客厅,才发现乔正邦已经走了,安迪还一直等在外面。他手里拿着本杂志,人却在沙发一侧歪倒。大概是因为实在无聊,又不敢发出噪音打扰,才一面看杂志打发时间,一面不留意瞌睡了过去。 宋家源走到他身边,俯身凝视着安迪的睡颜。昨天留宿的时候他就想看看他,但黑暗中视线始终不够清晰。 他的样子的确和少年时不大一样了,与二十岁那张照片上也有所区别。刚才他对母亲说,他气质变得稳重成熟,并不是信口胡诌。安迪在大多数时候,的确是在成人世界游刃有余的赢家姿态,只是他一面对自己,就控制不住刻薄起来。 宋家源明白他是因为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们都被时间磨平了棱角,而只有面对彼此的时候,才会记起包裹在面具底下的那个纯真躁动的灵魂。 他想为安迪拨一拨散落到眉间的额发,却因害怕打搅他,而在触及他额头的咫尺停下了动作。 “等我。”宋家源无声地以唇语告白,“等打完这场仗,我会永远陪着你。” 第二天,宋家源请的律师就依约来到了安迪家,为安美欣办理股份转让文件。 安迪为方便照顾母子俩的起居,也特意选择了在家办公。昨晚宋家源是在客厅打的地铺,今天安迪终于把储藏室整理了出来,搬进一张简易床,好歹不用再委屈宋家源跟自己一道挤客厅。 律师忙了大半天终于把一切搞定,安美欣难得劳累那么久,一结束便被送进卧室休息了。宋家源见眼下无事,主动请缨买菜做晚饭,安迪也乐得成人之美,独自待在客厅办公。 大概是药的剂量不够,宋家源离开后不久,安迪便听见安美欣的咳嗽声。他敲门端水进去,服侍伯母喝下茶水润嗓,然后恭恭敬敬地,待在一旁听候差遣。 第54章 安美欣的神智还算清楚,眼神也十分清明。只是她喝了水也并不愿意老实休息,靠坐在床头,神秘地朝安迪笑笑:“小左同学是吗,你能不能陪我聊一聊?” 安迪有些惶恐,没想到她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更不敢违逆她的旨意,规规矩矩地拖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安美欣不疯的时候的确还有些许昔年风华,只是整个人过分苍白消瘦,形销骨立的,不似豪门正室。她满面慈爱地望着安迪,眼神中露出难得的神采:“那天照片里和家源合影的朱丽叶,那个女同学,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啊?” 安迪这才明白那是八卦的神采,当下一窘,却也忍住没有露馅:“哦她啊……她,她叫安琪。” “名字起得真好。”安美欣满意地点点头,仿佛这名字很符合自己的想象,“长得也好,名副其实,像个天使。对了,她对家源怎样,你知不知道,她对他有没有兴趣啊?” “这……”安迪顿时尴尬,只觉得当着人家父母的面也不能随意贬低宋家源的人缘,“听说我们读书的时候,隔壁女校有不少学生都会来打听家源的消息,我想那位同学应该也不例外吧。” 安美欣不以为然:“以他的身份想接近的人肯定不少,只是有多少真心,那可就没人知道了。” “家源那时读书好,体育也好,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在学校抢尽风头。就算没有这层……身份,女同学也一定追着他跑的,这一点您可以放心。”安迪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印象中,这位安琪同学和家源认识的时候,连他是什么身家背景都不知道呢,不大可能是有别的心思。” “哦,是吗?”安美欣一下来了兴致,“快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安迪万万没想到把自己拐进了坑里,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她刚见到他的时候,是在这次庆典的演出之前几个月。当时她好像……受了什么同学的排挤,所以翘课出了校门,正巧碰见家源和正邦。正邦看见他哭,就主动上前问话,没想到刚开口,他就哭得更凶。反倒是家源,一点都没搭理他。家源大概是一眼就看出安琪逃出来的理由,等对方哭得小声一点了,才说了一句,被人欺负了,就欺负回去啊,哭有什么用。安琪当时有点傻眼,第一次发觉自己有多丢人。流眼泪不仅窝囊,对改善处境也根本于事无补。于是他向家源请教应该怎么欺负回去,家源倒也不端架子,认真帮他出起了主意——两人就是这么着才认识的。” 安迪描述的时候眼神温柔,仿佛从前的一幕幕再度在眼前上演。倒是安美欣听了大皱眉头:“家源这傻孩子,女孩子哭一下有什么,他这样怎么泡得到女仔。” 安迪心说可自己当时就被他这么勾过去了啊,宋家源越是对自己冷言冷语,他就越是控制不住想赢得他认可和注意。只是这种心情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安迪在嘴上只有附和:“是啊,我跟正邦也常说,以他的性格,要是再这样阴阳怪气下去,肯定没人受得了,到最后啊,说不定就要光棍一辈子。” 第33章 “后来他们怎样,安琪反击成功了吗?”安美欣着急。 安迪于是把当年自己跟宋家源交往的旧事,改头换面跟安美欣一一八来。他并不说他们已经交往,只挑些朋友间会发生的小事向她简略描绘。安美欣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追连载一般不断向安迪追问细节,到后来实在困倦得撑不下去,才勉为其难答应让安迪暂停。 临睡前,她还反复要安迪保证,等她醒来就继续为她讲述“下集”。 安迪哄孩子一般地把她哄躺下,关门时宋家源刚好回家。他见安迪一脸意义不明的笑容,顿时一脸狐疑。 刚好安美欣听见开门声,在卧室里呼唤:“是不是家源回来了?” 宋家源放下购物袋匆匆进去,安抚母亲好好休息,再出来时,就对着安迪问:“安琪是谁?” 安迪打开了手提电脑,把目光锁定在屏幕上,假装自己正忙着应付荒废了一天的工作,头也不抬地回答:“你妈非要知道那张照片上的女同学是谁,就随便编了个名字骗她咯,哎,我早知道了,撒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去圆。你也别怪我没事先通知,刚才完全是即兴创作,不让她怀疑已经谢天谢地了。” “身份是假的,但素材是真的。”宋家源看着他,若有所指。 “那可难说,都是想到哪说到哪,我怎么分得清真假?”安迪才不敢承认,他只是换了个身份,把当年自己跟宋家源交往的故事向他妈老老实实报告了一遍。 宋家源笑笑,没有揭穿。 但他知道,以安迪的性格,要么就不讲,要讲就只会讲真事。而他所知道的少年恋爱故事,就只有他们俩的。 安迪太不善于说谎了,现在的他虽然看似圆滑,实际也并不擅长编织假话,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在不适合的地方说出那些不够动听的真话。这是他适应社会的方式,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培养出的所谓“成年人”的素质。 “那现在我们难道不需要对一下口供,好让我下次被问到的时候,不至于穿帮么?”宋家源说。 安迪终于从屏幕前面抬起双眼:“有这个必要吗?” “我觉得很有必要。”宋家源故作认真道。 其实这不算是故意找茬,安美欣精神脆弱,最常见的就是疑神疑鬼,要是给她发现一丝漏洞,绝对会揪着不放半天,搞不好还会影响病情。 第55章 于是就算安迪再不乐意,也只好陪着宋家源把自己讲过的故事复述了一遍。宋家源听完,没说什么,只是脸上浅浅地露出一丝笑容。 那表情看得安迪心慌,他不禁问:“你笑什么?” “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事再讲出来,观感也不会太好。”宋家源像是放下了心头忐忑,别有深意地看向安迪,“没想到在另一双眼睛看来,回忆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难道要我当着你妈的面说她儿子是个混蛋?我再没心没肺,也不至于要靠欺负老人来发泄心头之恨。”安迪说。 宋家源知道他是嘴硬,也没有继续争辩,笑着去厨房收拾买好的食材:“刮鱼鳞的刀有吗?” “怎么没叫店家处理好再给你?家里只有菜刀。”安迪闻言皱起了眉头,不放心地跟他进了厨房。 宋家源于是只好拿菜刀将就一下,见安迪一脸不放心,便解释了你:“排队人多,怕你们等太久。” “等有什么的,家里有点心,又不会饿死。”安迪见他手势并不算利落,龙头一开水花四起,把衬衫溅得斑斑点点,不由嘀咕了句,“把袖子卷起来。” 宋家源已经抓住鱼了,两手湿淋淋的,闻言抬起手臂,意思是让安迪帮忙。 安迪愣了愣,倒不觉得值得为此再数落一句,淡淡翻了他一眼,还是替他把两只袖子都挽了起来,末了还是觉得不行,索性给他翻了件围裙出来。他在家不做饭,围裙自然也是全新的,透着一股浆洗过后的干爽味道。安迪把两手环过宋家源腰间,替他将两根带子不松不紧地系好。 厨房里灯光敞亮,这动作并不算亲昵,倒是十分家常。磕磕绊绊,唠唠叨叨,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不完美,但温馨。 这是两人前所未有的放松时刻,也是寻常人生活中总被忽略,而对他们来说分外难得的时刻。 蒸鱼并没有多复杂的工序,宋家源的手艺也还行。他有惊无险地把鱼去了鳞,再里外整治干净了,加上葱姜蒜和豉油上锅蒸,同时间炒两个快手的小菜,忙碌了个把钟头,饭菜就差不多了。 晚上吃饭,安美欣也惊讶于儿子竟然能做出眼前的一桌家常菜。宋家源没有谦虚,对于母亲的夸奖照单全收,和安迪一个夹鱼头一个夹鱼尾,把没有刺的鱼腹都让给了他母亲。 晚饭过后安美欣拉着儿子继续聊私房话,大概是白天和安迪八卦太多也有点疲惫,没说上几句就困了。宋家源服侍母亲睡下,出来的时候餐厅和厨房的灯都熄了,安迪已经洗好了碗筷,只有浴室传来水声,想是正在洗澡。 客厅和客房的床也都铺了出来,一切妥帖自然。宋家源就站在没开灯的客厅中央,一时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仿佛空降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梦境中,脚下腾云驾雾,飘得不沾实地,眼前也没了方向,不知道接下去应该做什么。 “洗澡去吧。”安迪从浴室出来,一面擦着没干的头发,一面把替换的睡衣毛巾递给他。 “去啊。”见宋家源像根木头,安迪恨不能踹他一脚,“身上都是油烟味你自己闻不到,沾到床上再洗就麻烦了。” 宋家源这才行动起来。 仔细地呼吸,才感觉空气里的确有许多味——他自己身上的油烟,母亲刚刚服下的中药,安迪身上的沐浴露香味,还有浴室里传来的氤氲的水汽。如此丰富而混杂的气味让他相信了,眼前的并不是什么梦境,而是他要学会习惯的生活。 这天晚上,两人还是分了房睡,宋家源说怕听不见母亲在隔壁的动静,坚持把门打开。这一夜,屋里屋外的呼吸声都平稳安宁。 第二天安迪终于去了公司,这天下午傅笛要依约去见大飞哥,他从公司赶过去也正好顺路。他怕宋家源一个人在家顾不过来,通知了乔正邦过去替自己。 安迪驱车到咖啡馆附近,老远就见到傅笛在门前探头,一推开车门对方就迎了上来,神秘兮兮地报告:“安迪哥,他们已经到了。” 安迪觉得他如此惊慌未必太没骨气,打了傅笛背脊一下:“光天化日的,谅他也不能吃了你,走,把腰杆挺起来。” 周文生也陪在傅笛身边,闻言附和:“瞧,我也是这么说的吧。万事有我……还有安迪,他不敢乱来的。” 安迪琢磨着这话的语气,再一端详这两人走在一起的姿势,心里约莫就有七八分有数了——周文生骨子里始终是个喜欢被人依赖追捧的公子个性,傅笛要是褪去了那份追名逐利的浮躁,也不失为一个贴心的伴侣。这叫大飞的闹了这么一出,虽然过程鸡飞狗跳,却是阴差阳错成就了这两个人。对傅笛来说,也不失为因祸得福,姻缘一桩。 他们一齐走进咖啡店去,果然大飞已经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中央了。整家店就只有大飞和他那几个年轻力壮的马仔,全都清一色的黑西装,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模样。 安迪也不与大飞客套,像他们这种人,不是看拳头就是看钞票,漂亮话毫无必要。当然,他也不会跟他公然翻脸,既然没有报警,就是打算好来好去地把事情私了。于是他把事先商量好的方案端上台面说了——傅笛什么也不要,连带先前出的几十万本钱也不要求大飞退还,他只求全身而退,把酒吧的名字转出去,给大飞或者别的随便什么人都行,从此与他们两不相干。至于酒吧里发生的事情,傅笛会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有人问起,也保证一个字都不会泄露。 第56章 大飞一脸冷酷地听安迪把条件说完,然后前倾了身体,盯着安迪轻蔑地耸肩一笑:“你是不是觉得这条件我很占便宜啊?本钱都不要,多大方,嗯?我要是再缠着这小子不放未免也太不识相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着实有点骇人,安迪后背默默滑下冷汗。眼前这家伙的确与他接触过的那些个生意人都不一样,跟别人条件谈不拢大不了一拍两散,跟他要是谈崩,代价恐怕不止赔钱这么简单。 安迪:“大飞哥别误会我们的意思,我们绝没有不尊重你。今天大家既然出来谈,就是想拿出诚意跟你商量个解决方案的。” 大飞拎起插在果盆里的一柄弹簧刀,在手中来回把玩:“诚意?我看你们的方案就很不够诚意。” 安迪暗暗吸了口气:“那……依你看,怎么才算有诚意?” 大飞低低一笑:“光我给他买的衣服鞋子可就不止几十万,请他出去吃一顿饭,也动不动几万块钱起。怎么,这些钱就不是钱了?要我当冤大头认栽?本金不要,呵呵,说得好像自己多大方一样,闹出去人家还要笑我大飞吃软饭,以后叫我在江湖上怎么混?” 安迪算是听明白了,对方到底还是嫌钱少。只要这事谈钱能够解决,那就还好。于是他开门见山:“你要多少?” 大飞歪嘴一笑,狮子大开口:“少说一千万。” “一千万!”傅笛先坐不住了,“我又不是碎纸机,怎么可能欠你那么多!你这难道不是明抢!” “觉得冤枉?呵呵,那好,一会儿我就去差馆举报,说你开的酒吧有人卖丸仔,看看进去的是我还是你?”大飞一副有恃无恐的嘴脸,像是吃定他们不敢硬扛。 傅笛果然还是不敢与他顶撞,当下萎靡。周文生扶住了他,帮腔道:“你们别欺人太甚,这是法治社会,难道会任你这样颠倒黑白?” “嘿嘿,谁黑谁白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是谁的后台硬才说了算。”大飞对周文生像是并不陌生,举起刀尖在他面前打圈,“这位……周公子是吧?我劝你,聪明的就别来蹚这滩浑水,不然不但湿了自己的鞋,没准还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淹死了,啧啧啧,那多划不来。” “好啊,你尽管去报警试试。”安迪突然截道,语气强硬得连傅笛和周文生都十分错愕。 只见他面不改色:“这件事涉及刑事犯罪,你以为罗瑶还会像以前一样,因为被抓住了把柄就不得不保你?” 大飞神情微妙:“你什么意思?” 安迪本来不打算撕破脸,但到这地步自己已经弹尽粮绝,逼得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来:“你的后台我早已经调查清楚,罗瑶会做你的靠山根本不是跟你有什么交情,而是她有把柄被你握在手里,所以不得不被你要挟,替你办事。” 大飞的双眼微微眯起:“你知道些什么?” “当年最早跟宋伯年有外遇的并不是罗瑶,而是跟她同时出道的另一个艳星邱莉茗。宋伯年当初为了他甚至还扬言要和安美欣离婚,这也是他们夫妻感情决裂的开始。听说安美欣几次三番闹上邱莉茗家,后来邱莉茗不堪其扰得了抑郁症去世,宋伯年就是因为她的死才迁怒安美欣几十年,也让罗瑶找到了机会趁虚而入。事实上,邱莉茗的真实死因还有许多疑点,她当初是不是因为抑郁症跳楼也一直没有人证实。她和罗瑶都曾是你电影公司的艺人,只有你最了解这件事的真相。这么多年来罗瑶一直无法摆脱你,一定与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这都是安迪从当年的报道中拼凑推敲出来的,如今在大飞面前说出来,也正好借他的反应验证自己的猜测。 果然,大飞的脸色骤冷:“这都是萧锦良告诉你的?” 安迪知道他最近常常派人跟踪自己,强作镇定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是怎么听说的不用你管。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你可以要挟罗瑶,现在我也一样可以。所以黑还是黑,白还是白,你和傅笛之间的账并不是靠你一张嘴来。” “哦?你拿什么去要挟她?拿你家里那一堆烂报纸?”大飞听他煞有介事,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恐怕等你回去,连那堆旧报纸都拿不出来了吧!” 安迪见他神情自在,仿佛对自己所说的早有准备,顿生警觉:“你打算怎么样?” “不是打算怎么样,是已经怎么样了!你以为大飞哥我没点手段,是怎么在道上混这么多年的?”大飞劳神在在地看了眼手表,“本来只是想把东西清掉以防万一,现在看来还真没防错。你小子够醒目,连罗瑶的底细都能给你起出来。要是不相信,你不妨再回家去看看,等看清楚自己有什么底牌,再来跟我谈判不迟。” 傅笛忧虑地转向他:“安迪哥,现在怎么办?” 安迪已经发现自己大意,原来大飞约他们出来除了谈判,还有调虎离山的用意。可这还不是安迪最担忧的,现在他家除了那堆旧报,还有宋家源的母亲。老人家好不容易才稳定了情绪养病,这一来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不必要的枝节。当下安迪再也坐不住了,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转身就冲向门外。 “回去!立刻,马上!” 第34章 安迪谈判的同时,中环某银行内。 “宋先生,这是您的保险箱,确认要现在打开吗?”银行职员带着宋家源来到重重守备的金库内,指着其中一个格子,向他再次确认。 第57章 宋家源点头:“现在打开。” 他是特意趁安迪出门的时候来的。家里母亲刚服了药,又有乔正邦照看。昨天该办的手续都已经办妥,今早律师来电说文件已经提交上去,接下来只剩些行政手续,他便抽空来了趟银行,终于有时间考虑自己的私事。 宋家源要取的并不是保险箱里那些名贵首饰,而是他母亲说的那枚祖传戒指。这几日住在安迪家,有个念头反而分外清楚了——等眼下的风波过去,他是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的。 要说之前还担心时间会把他们变成陌路人,当他看见自己不在的十几年间安迪所经过的生活,真真切切触摸到了他们之间所隔的那道沟壑,在失落、害怕、忧虑、彷徨等重重的情绪山呼海啸而过之后,这层担心反而不像从前那样令人畏惧了。 只有试过放下才知道,原来有些东西是放不下的。 不仅宋家源这样觉得,或许对安迪来说也是如此。那天去萧锦良的办公室,萧正是这样亲口同他说的。 其实那次萧锦良单独把他留下,为的并不是什么采访,而是认认真真地同他恳谈了一番,告诉他如果心中放不下安迪,就不要再犹疑。萧锦良说,当年自己跟安迪在一起并不是什么趁人之危,他真心地想要爱护他走近他,然而越是真心,却越是明确地感觉到安迪的心里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的分量之重,也许此生都难有人超越,但同样地,他留给他的创伤,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填补。 所以宋家源没有妄想安迪会轻易答应,他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哪怕五年、十年,他都愿意等。过去的这十五年也无非是教会了他一个道理,在感情这件事上,时间算不了什么。 宋家源从保险箱中取出那枚素戒,把其余的首饰再锁了起来。他刚走出金库,就接到乔正邦来电。电话一通只听见对方粗重的喘气,等那慌乱的声音稍稍平复一点,才能分辨出依稀的字句:“家源,出事了……” “怎么了,你慢慢说。”宋家源的心蓦地抽筋。 “伯母她……”乔正邦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像是难挡内心的愧疚,“刚才一堆古惑仔闯进安迪公寓,把伯母给劫走了!” 宋家源赶回到公寓的时候安迪也刚到,后者大概没想到情况比自己预计得更糟,向乔正邦反复确认:“抓走家源母亲的和抢走报纸的是同一批人吗?” 乔正邦愧疚地点点头,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他不得不用手按着纱布,回答两人的问题。变故发生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反抗过,当时甚至被砸晕了过去,血迹至今未干。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宋家源和安迪分别打了电话,然后立即报警,但警察到场除了搜证和做笔录以外,一时也没有别的线索。 “来了多少人!他们伤到她没有,为什么抓她!抓人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宋家源进门看到一地狼藉,脸色瞬间就白了,抓住乔正邦一叠声地发问。 “家源,你冷静一点,阿邦头上还有伤!”安迪努力把他们分开,“如果是同一批人,可能是因为我……” “你?” 安迪于是把自己跟大飞的谈判情况简要复述了一遍。 宋家源听了只是摇头:“可是这也没有道理,如果他只是要销毁罗瑶的把柄,为什么要对我妈下手?” 乔正邦担心:“会不会是为了绑架勒索?” 安迪:“也不像,要是这样,大飞为什么刚才没有提?以他的性格,要真做了这样的部署,手上捏了这么大的筹码,一定不会不记得炫耀的。” “可能是罗瑶。”宋家源缓了这么一缓,终于稍稍冷静下来,“或者根本就是我爸。像他这种冷血的人,就算和古惑仔勾结,我也不觉得奇怪。” 但这冷静也只是一瞬,下一瞬他腾地站起:“我去找他!” “家源!”安迪几乎同时站起来,一把抓住他手臂,“别冲动。万一是他,伯母至少还是安全的。目前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宋家源的表情十分挣扎,他知道安迪说得对。正因为没错,自己现在才不能轻举妄动,但什么都不做,反而是最让他煎熬的。 于是宋家源抱头坐回了沙发:“你不知道,有一种折磨,比死更可怕。” 安迪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他,只能默默坐在他身边,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脊。 “我知道,我都知道。”然后他轻轻地围住他,“我在这里,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电话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宋家源的情绪还不稳定,安迪示意乔正邦去接。乔正邦看了一眼来电,还是把电话举到二人面前。 安迪冲他摇摇头,乔正邦却面色为难,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对宋家源说:“是你爸。” 他们都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预谋,安美欣前脚刚被掳走,宋伯年后脚就来了电话。电话里他要求宋家源回大宅见他,没提别的。安迪知道这一来宋家源是无论如何坐不住的,主动提出跟他同去,让乔正邦留在家里养伤。 仲春的天气到傍晚又因为温差而降雨,两人再次开车驶上宋家大宅的那条私家路,心情不是不复杂的。 安迪知道宋家源的心情更加如是,甚至故意把车速放慢了,及至进了宋府的大门,两人一齐下车,慢慢走进那座庄严压抑的堡垒,也什么都没有说。 但他知道宋家源心里已经准备好了对策——不用他开口说一个字,他就都知道。 第58章 宋伯年举着烟斗坐在沙发上,以一副审判的姿态看着他们进来,目光由上至下打量着宋家源,仿佛面前的是个陌生的对手,而不是流淌着自己血液的骨肉。 “我妈呢?”宋家源一进门就不客气地问道。 “你就这么跟自己父亲说话么?”宋伯年显然对这态度十分不满,他一手扶着烟斗,一手握住手杖,抬杖朝旁边沙发一指,像命令一条狗似的,“坐下。” 宋家源深深吸了口气,但在得知母亲的下落之前,他还没想着跟他直接翻脸,终于在旁边坐下。 “卖宋氏股份的事,我劝你立刻停手。”宋伯年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气,继续发他的号施令。 “如果我说不呢?”宋家源冷冷看回他。 “那将会是你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 “这不是我做的决定,是你逼我做的决定。”宋家源不卑不亢,“从你威胁要把我妈迁出祖坟开始,你就没想过给她留一条活路。” 宋伯年面色一沉,手杖在地毯上重重一砸:“这是宋家的家事,我才是一家之主!” “没错,你是一家之主,而我们都只是你的棋子!但你想没想过,或许你也早就沦为了别人的棋子,你那些自以为英明的决断,有多少都是被人坑蒙哄骗的结果!” 罗瑶一直陪坐在宋伯年身边,本来有他在场的时候,她通常都会收敛一些,这时听了宋家源的话也忍不住插嘴:“家源,你别这样顶撞你爸,有什么气你尽管冲我来。他年纪大血压高,可受不得你这样刺激。” 安迪见她又演上了,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是啊,所以他妈妈更应该受刺激。哪怕是一个风水师讲的话,也比她几十年为这个家的付出要来得分量更重,是吗?” 宋伯年一眼扫到他:“我宋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来插嘴?” 罗瑶趁机添油加醋:“家源一直跟家里闹得那么僵,恐怕也不是他的本意,多半是在外面受了损友的蛊惑,这才跟家里越走越远。要我说,这苗头就是从他中学时候开始的,现在好不容易回香港来,身边又围上来这么一群人。难怪又是卖股票又是跟宋氏对着干,背地里一定没少听别人的馊主意。” 宋伯年本来就对宋家源这幅忤逆桀骜的样子很是不满,也不愿外人在场看见自己的家丑,当即提起手杖来指向安迪:“你,给我出去!” 宋家源一下站到安迪身前:“我在他就在,没有什么话是他不能听的。除非你自己心虚,害怕被别人听见。” 罗瑶巴不得他们立刻打起来才好,当下添油加柴:“家源,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护着他么?其实当年听说你们交朋友,我就觉得不安心。只是后来你很快就出去留学,我想老爷也没必要多操这份心,才没把情况说出来。我听人说,你这个同学可不是什么好出身,听说当年他妈妈为了卖保险,还害得人家有妇之夫跳楼丢了命。最后她倒是轻轻松松出了国移了民,这一双手沾满了血,自己却还有脸活得逍遥自在。这对母子吸人血是有遗传的,我劝你啊还是留点儿心,离他远点儿的好。” 这是安迪身上最不堪一击的死穴。若是脏水泼到他自己身上,他反倒不痛不痒,可是事关他母亲,无论多少次,无论都能让他颤抖愤怒,失去理智。 宋家源像是同一瞬间感应到他的失措,一下握住他捏紧的拳头,就像从前安迪控制住他的情绪那样,用自己的手掌努力给他一丝安定。 “我交朋友我自己有数,用不着别人来多嘴。”宋家源冷冷说道,“尤其是那些自己身歪影斜的人,更没有资格来教训我们。” “岂有此理,你姓宋,宋家家长管教一下你怎么了!”宋伯年沉声道。 宋家源站起来:“家长?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家长,你也一样没有资格!” “混账,你这是要跟宋家一刀两断吗!”宋伯年拄着拐杖站起,因过于激动,剧咳了几声又再跌坐下去。 罗瑶作势抚摸着他胸口,一面假装忧虑,一面却掩不住面上的笑意。 宋家源:“本来我就不想再踏进这里一步,我来是想要问你,把我妈藏到哪里去了?你把她带走想干什么?” “咳咳咳,不孝子……你妈不是,不是早就给你带走了,你还有脸来问我?”宋伯年说着说着又呛咳不止,罗瑶一副关切模样给他按摩顺气。但宋伯年的气一顺,便立刻颤抖着手指点着宋家源:“你给我滚,滚!既然你铁了心要卖掉宋氏的股份,那我从今以后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宋家源本以为母亲真是被宋伯年带走,现在听到宋伯年亲口否认,倒被弄糊涂了。他相信宋伯年没有必要骗他,站在厅中与安迪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准安美欣现在到底下落如何。 “家源哥!安迪哥!”熟悉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安迪循声抬头,竟然见到了罗少康。 大概他也是被争吵的动静吸引出来的,碍于身份不好上前插足,只能远远地叫他们一声。这厢罗瑶看见宋左两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也立即差遣弟弟:“阿康送客!别让你姐夫再看了不想看的人心烦。” 罗少康无法不应,下到客厅面对二人,开口却是商量的语气:“家源哥,你要找宋太是吗?我们出去说吧。” 第35章 “所以宋太真的没有被带回来?”到了门外,安迪又听罗少康把宋伯年说过的答案重复了一次。 第59章 他知道这孩子有话绝不会瞒自己,得到他明确的否定后,这才死心地对宋家源说:“看来我们真猜错了,这可能只是大飞自己的命令,要打听伯母的下落还得去找他本人。” “太危险了。”宋家源不安地看着他,想要阻止,心里却明白除此以外别无他法,“我陪你去。” 两人这便与罗少康告别。无论罗瑶怎么过分,与这孩子都不相干,他因为这一层关系而被关在家里不能上班,也叫安迪心中颇为惋惜,临别拍了拍他肩膀:“要是还想做公关,我可以帮你推荐公司。或者你打算过段时日再回来万思,我也随时欢迎。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现在我那儿的规模跟以前可大不一样了。” “唔……谢谢安迪哥。”罗少康答得有点支吾。 “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别吞吞吐吐的。”安迪一下看出他有心事,“我又不是你姐。” 罗少康似在心底挣扎,终于还是抵不过良心的驱策:“今天早些时候姐姐的确收到过一个电话,她接起来后脸色就变了,看见我在附近,还特意把自己锁进了房间。” 宋家源敏感问:“大概几点?” 罗少康回忆:“三点左右。” 宋家源和安迪对视一眼,那是劫案刚发生后不久。 罗少康:“她在电话里好像还跟人吵了起来,我隐约听到……听到她提起宋太的名字,所以觉得也许……也许宋太失踪,跟她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只是到底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 也许他觉得这样始终是背叛了姐姐,因而面上惭色更深。安迪鼓励似的扶住他肩膀:“你做得对,阿康。万一绑人的事真跟你姐有关,我们提早知道也是防止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今后还是麻烦你继续留意,要是还有新的消息,记得随时通知我。” “好。”罗少康点点头。 两人这才正式与他分别,安迪发动了汽车,转头跟宋家源商量:“先去找大飞?” 宋家源这边则掏出了手机:“我先把线索通知警察。” 但不等他拨通负责案件的督察电话,对方就先拨了过来。案件发生已经几个小时,警方该问的都问了,除非有新的进展,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找来。 宋家源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全程一言不发,安迪看见他神色渐渐冷峻,心里已经起了不详的预感。末了只见宋家源表情倏变,沉声问了一句:“送到了哪里?” 安迪握着方向盘的手掌满是汗水,等宋家源挂了电话,忙问:“是……有伯母的消息了吗?” 宋家源缓慢地点了点头,脸色苍白,眉头深锁。 “在哪?” “有人发现她跳楼,现在重伤昏迷,被送到了玛丽医院。” 他们谁也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被人发现。警方在接到报警之后立即突击了那所出事的单位,里面人去楼空,但查询屋里留下来的线索,的确跟大飞的手下有关。大概连那群古惑仔都没想到安美欣会突然发狂,不顾一切甚至连性命都不要。 本来只是一单勒索绑架,忽然间就人命关天,警方前去突击大飞的住处,发现连他都紧急落跑,留下一整间房子的狼藉,显然是毫无准备。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连警方都无法判断这次跳楼是因为安美欣精神疾病发作,还是因为受别的事情刺激。经过几个小时的急救,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医生表示还没有渡过危险期。安美欣被送到了icu,等待术后苏醒。 安迪站在床边,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苍白妇人,这个昨天还笑嘻嘻地和他约定要继续八卦“安琪”的老太太,今天却被各种仪器包围被重重导管缠绕。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只是无言,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家源抱头坐在病床前,紧紧握着他母亲的手。那种刻骨的悔恨再次从他脸上浮现,也让安迪没来由地感觉刺痛。他记得自己的父亲就是在医院中病逝的,苍白的住院大楼,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都是记忆中与青春期相关的记忆。 安迪在父亲病入膏肓时曾多次探病,每次都毫无起色,连最后走时也与之前昏迷时差不多。唯一有区别的是病床边的仪器声音大作,所有指数归零,跳动的曲线最终变直,这便是左安迪所经历过的第一次死亡。 当时的他尚不能适应,略带迟钝地看着母亲在床边抹泪。直到父亲身上的导管拔去,医生为遗体盖上白布,仍一片茫然,感觉不到真实。 他真正意识过来父亲离世已是落葬之后。曾经那样高大的一个形象最终变作一坛骨灰,藏在小小的冰冷的石碑下。安迪伏在父亲的墓碑前几乎哭到晕厥。他并不是容易落泪的人,迟来的伤痛比准时发作的情绪更加汹涌。因为他觉得自己错过了,辜负了,未能在父亲临去的那一刻有所感悟,所以尤其惭愧。 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的心已开始回忆起当时的感觉。他默默走上前,抱住宋家源的背,轻声说出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实现的安慰:“她会好的。” 宋家源伸手覆住了他绕在肩膀上的手,眼底微湿,轻轻应了一声:“嗯。” 两人在病房守了几个小时,因为是icu,陪护时间有限,到了点有护士来催,他们便只能坐到病房外去。安迪明白,没有听到度过危险期宋家源是不会离开的,于是他也不劝他,默默去买了水和食物,陪宋家源一起熬着。 第60章 深夜时分,医院除了值班的已经鲜少有人。安迪想去借条毛毯让宋家源躺下休息,刚走到半途,见到走廊尽头声势浩荡,像是有人正朝病房这里走来。 他看清了来人,当先的一个老者拄着手杖,衣衫笔挺,不怒自威,他身后是黑衣黑裤的保镖,而身旁是扭捏作态的罗瑶。 安迪毫不犹豫地迎上去:“宋先生请回吧,她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不便受到打扰。” 宋伯年似乎对他视而不见,绕开一步,继续向前。他手下的保镖见状上前把安迪推到一边,仿佛他说的话他们压根听不见,也没必要听。 安迪不死心,又从后面再跑回到他们跟前:“宋先生,就算你是有诚意探病,也要考虑一下人选和时间吧。但凡你心里对他们母子还有一丝顾念,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再带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 宋伯年原本只是虎着脸一言不发,现下看见安迪竟然当面直陈宋家家丑,立即皱眉怒喝:“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把他给我拖走!” 保镖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把安迪硬架了起来。安迪既然敢跟他们正面冲突,又岂会乖乖受他们摆布,推搡之间,竟然有几分要扭打起来的架势。 “你们谁敢动他一下试试!”宋家源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里,他冲上前来,把保镖的手一一从安迪身上扒开。 保镖们都知道他是宋家少爷,即便和宋老爷不和,但到底是主人,因此也不敢对他如何,只是默默转头去看宋伯年的表情,等他下一步的号令。 宋伯年阴沉着脸看向自己儿子:“他是你什么人,你竟为了他连我的话都不听?” 宋家源:“我记得我早已经说过了,从今往后跟宋家一刀两断,我既然不再做宋家的子孙,当然没必要听你的指挥。” “混账!你是被鬼迷了心窍了是不是!被这群不三不四的人骗得团团转,连祖宗都不认。有胆子你再说一次!你说一次我就打断一次你的腿!”宋伯年被他气得心脏绞痛起来,手里的手杖却直直戳向宋家源心口。 宋家源不但不躲,反而挺直身躯迎了上去,把安迪牢牢挡在自己背后:“这里是公共场合,你一动手我就可以报警。别以为什么地方都可以为所欲为,你的势力再大,这也是法治社会!” 双方剑拔弩张,眼见就要闹起来。宋家毕竟树大招风,安迪也怕把事情闹大,在宋家源身后轻扯他衣摆:“别冲动,你妈还没醒,惹出事来反而麻烦。” 宋家源半侧过头,轻轻一点,而后扬手,作出送客姿势:“现在我才是我妈的监护人,宋先生,请回吧。” 宋伯年就是再眼瞎也能看出来宋家源对安迪言听计从,他似乎不愿接受自己教育失败的现实,更不能容忍一个外人对自己的儿子比自己还有影响力,于是将所有怒气都归到安迪头上,指着他痛骂:“你这个无耻小人,到底给我儿子下了什么迷药,让他这样背祖忘宗!你自己没有家教,却要挑拨得别家鸡犬不宁,到底是安了什么心思?从今天起不许你再呆在我儿子身边,你给我滚得远远的,不许再接近他!来人,把他们给我拉开!” 保镖们见到老板发话,已经绕过去拖安迪了,宋家源反应极快,一个回身护住他:“滚开!他是我的另一半,凭什么不能站在我身边?” 就连安迪听见这话都愣了一愣,更别提宋伯年和在场一众看客了。 保镖们的动作全部僵住,像是机器人一般回头齐齐望向宋伯年。周围护士台隐隐有几个值班的护士医生冒头,原本大家都知道这是宋家父子争吵,不便插手多管闲事,但不小心听见这惊天大八卦,谁都耐不住心底的好奇。 只见宋老爷的脸当场气得发绿,面上神情变了几变,又是震惊又是羞耻又是愤怒,最后混合着各种情绪,用近乎颤抖着咆哮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宋家源双目直视他,坚定不移地一字一顿:“我说,他是我的爱人。没错,我就是你瞧不起的同性恋,这辈子都不可能给宋家传宗接代。我也不像你朝三暮四,这辈子认定了他,就只会有他一个。我妈也见过他,喜欢他,在这种时候,他才是最有资格陪在我的身边的,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批准。好了,现在跟这里没有关系的是你,该走的也是你。听清楚了吗?” “你、你……”宋伯年料到了儿子不孝不义,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他双眼圆睁目眦欲裂,而身形却如同被雷电劈断的树桩一般慢慢委顿下去,喉咙嘶哑,连一句喝骂都再叫不出声。 罗瑶见状忙扶住了他,吩咐周围的保镖:“快,把老爷扶回车上,老爷身体不适,要回去休息。” 宋家源当众出柜显然是对宋伯年的迎头痛击。对罗瑶来说,虽然从此少了一个可以拿捏宋家源的把柄,但宋家父子的裂痕也就此一锤定音,再难愈合。因此她心中不是不窃喜的。 既然有此收获,她当然无心再与宋家源纠缠,差人扶住起宋伯年,快步如飞地从他们面前消失了。 第36章 宋家源看见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他一手搭在安迪肩上,叹气一样地说:“回去吧。” 安迪静静陪他走回安美欣的病房前,两人依旧如之前一般守夜。漫长的夜晚这才过去一半,他们彼此都毫无睡意。 第61章 走廊那头隐约会出现一些穿白衣的工作人员,似乎比上半夜的时候还要热闹一些,也不知道是医院的职员还是闻讯而来的狗仔。 在这当口,安迪也懒得去管了,事已至此,消息是怎么锁都锁不住的。他只是坐在长凳上自顾自地摆弄着矿泉水瓶,漫不经心地淡声说道:“何必呢,医院到底是公众地方,为了争一时之气跟你爸这样说话,说不定明天就会登上头条,到时候又是数不尽的麻烦。” 宋家源仰靠在椅背上,似乎并不在意:“现在我已经离开了宋家,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嘴上满不在乎,手却放在口袋,反复摩挲着那枚从银行取出来的素戒,琢磨着应该怎样开口。 其实走廊上的那些话他早就打算说的,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他早想告诉安迪,自己已经想清楚了,这辈子他只想和他一起,不论谁来反对都没有用。曾经阻挡他们的如今都不再是问题,只要安迪愿意,他可以为他放下一切,哪怕今后只有柴米油盐、烟火家常,有他在的地方,他才能感觉到生活的意义。 然而这些话在现在来说未免太不合时宜,宋家源真心希望他们得到母亲的祝福,也希望安迪能感受到他的诚意后郑重地做出决定,而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被道德绑架着,说一句违心的“愿意”。 “算了,木已成舟,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安迪见宋家源状态平静,也自己想明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气你爸,不过这样一来罗瑶手上也等于没了你我的把柄。正所谓置诸死地而后生,把对方的底牌先打出来,勉勉强强也算是减轻了自己的压力了吧。这招虽然狠,倒也是挺有用的,看来之前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宋家源听出他话中意思,似乎是根本没把自己的表白当真,当下就想解释:“你不要误会……” “放心,多大的人了,什么没经历过。不会这样就当真的,你别操这份多余的心。”安迪笑笑,以一副宽容大度的姿态拍了拍他肩膀,“再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年的同学和朋友,退一万步讲,你我还有前任的情分呢,我不至于这么小气,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宋家源看着他眼眸深沉,手掌在口袋中渐渐攥紧,几乎把那枚戒指按进自己的皮肉里。此时此刻,仿佛只有疼痛才能驱走他百口莫辩的无力,宋家源不肯放弃地再问:“你只是为了帮我,才做到这种地步?” 安迪摇摇头,面有惭愧:“也不完全是帮忙,就当是我在恕罪也好,还债也好。伯母会出事跟我也多少有关系,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大飞要带走她。我跟伯母相处虽然不多,但总觉得跟她有些投缘吧。就算只是为了她,我也应该尽一份心意的,你别胡思乱想了,有什么都等她醒了再说。” 他说的的确没错,母亲还没醒,宋家源悬着的心也还没有放下。口袋中的手掌慢慢松开,他终于意识到有些错误的弥合也许也需要时间,欲速则不达,比起漫长的等待,草率的拒绝更令他害怕。 两人在走廊上这样靠坐了一夜。第二天医生查房,说虽然安美欣还是没有醒来,但情况已经好转了。换句话说,危险期已经度过。接下来就要看家属的陪护,看她何时能够醒来。 安迪让宋家源先回去,自己在这里,等他休息好再过来换人。宋家源却持相反意见,两人推让了一番,最后安迪拗不过他,还是先从医院撤了。 但他也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赶去了萧锦良的杂志社。当初复印来的那些报到都被大飞抢走,安迪对其中的信息只记得个大概。不过既然大飞和罗瑶都对这些报道如此紧张,那恰好说明他们想隐藏的关键线索一定就在里面。 可安迪到了杂志社才彻底傻眼,杂志社还是那家杂志社,里里外外却换了不少新面孔。他找到前台说要找萧主编,竟被告知萧主编已经离职。这几天他忙得没有工夫关心新闻,不明白萧锦良怎么会一声不吭地就不告而别。 而再问新接班的掌门人是何许人也,得到的答案也让人大跌眼镜。 “是邹兆轩先生。”前台小姐回答。 “他怎么会来搞杂志?”安迪万万没有想到。 “我怎么就不能来搞杂志?”邹兆轩大概是听人通报了安迪到来,主动溜达到大厅来与他“偶遇”。这回他的打扮终于符合身份,不再像之前那样花枝招展,只是反而衬得与他本尊的气质格格不入:“莫非在左老板眼中,我是个文盲不成?”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这样小瞧邹老板。您财力雄厚,当然是想做什么都行。只是杂志又苦又累,又没有多少钱赚,我以为邹老板这样的聪明人是肯定不屑插手的。” “哈,你这难道不是在讽刺萧锦良不够聪明?”邹兆轩狡猾地拿手指点点他,又无奈一摊手,“嗨,要不是我爸跟萧伯父有交情,还有他在萧氏传媒有那么点股份,我才不会临危受命过来接这档麻烦摊子。你知道的,我跟萧锦良一向志趣不合,不到万不得已才不可能给他擦屁股。” “临危受命?”安迪敏感问,“什么意思?” 邹兆轩见他毫不知情,也是感到意外:“怎么,萧锦良竟然连你都没有通知?他前阵子提出辞呈,说要去美国治病,因为情况不大乐观,所以对外界一直保密。我还以为凭你们的关系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安迪也没有想过原来萧锦良竟碰上了这样的变故。就在几天前他带着宋家源去见他时,他还在自己面前谈笑如常。看来萧锦良那时就有心要瞒住他,安迪心中不由得一沉,知道若非大事,他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第62章 安迪:“他去治的是什么病?” “照理我不该告诉你的,但是不说也已经说了,他应该理解这种事也根本瞒不住。”提起这个,邹兆轩神色间也不禁露出一丝惋惜,“肝癌。听说已经是晚期。” 安迪脑中嗡的一声。如同安美欣坠楼的消息传来时一样,有种熟悉的失重感传来。他仿佛被人一下拎起了双脚,从悬崖上突然抛了出去,抛到浪涛汹涌的潮水之中,在波浪间载浮载沉。不同的是上一次他还可以勉强挣扎,而这一次经过了一个昼夜的煎熬,实在太过疲惫。还不等安迪伸出双手扑腾,他就被一个大浪打垮,彻底淹没在水底。 他在杂志社的大堂突然晕倒,把邹兆轩吓得不轻。他与员工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抬进办公室,众人又是按摩又是扇风,还是于事无补。最后邹兆轩捋起袖子骑在安迪身上扇了好几个巴掌,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 安迪的眼皮悠悠睁开,首先就看见了花容失色的邹兆轩。他趴在他身上,姿势颇令人误会,约莫过了半分钟,邹兆轩才想起来自己是什么姿势骑在他身上,赶忙爬下来,又恭恭敬敬地给他倒了杯温水,送到安迪面前。 “你尽管放心,我可以对天发誓,刚才绝对没有占你便宜!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我知道你和萧锦良交情匪浅,可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吧?”邹兆轩道,“现在我算是明白他为什么要瞒着你了,要是你当他面来这么一出,他还怎么走得了?” 安迪捧着杯子,神情有些呆滞,根本没工夫追究邹兆轩刚才对自己的“急救”有没有失当之处。他眼底空空洞洞,像是在做梦,又分明能听见周围人的声音,口里悠悠地发出梦一般的回响:“你不懂。” 安美欣之于宋家源,萧锦良之于左安迪,某种意义上,都有着“根”一样的意义。他们不需要像绿叶陪伴鲜花,也不需要在盛放后期待果实,只是默默地守护在他们的背后,静静扎根在土壤,就能一路相随,见证他们经历过的岁月。 现在,这两株根一夕之间都要被人铲去了,安迪觉得自己一下就像棵被吹散的蒲公英,在空中游荡,再也没有归处。 邹兆轩:“好吧,我的确不懂,不过你能这样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人嘛,其实背朝黄土是一世,游戏人间是一世,活到像萧锦良这样潇洒,已经很够本了,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安迪仍然不发一语,邹兆轩的话没有说错,但他怎么都不会感到安慰。因为大概只有安迪知道,萧锦良这一世的遗憾是什么。 从前安迪觉得萧锦良的宿命论不过是他底色悲观,哪有什么注定走不进的人生,那不过是他分手时找的借口。但直到最近他才发现,是自己错得太离谱了。 原来有的感情根本无法选择,所有刻意为之的忽视,有心安排的逃避,都只是更加突显了那个人的存在。所以萧锦良早就看透了他,看透宋家源在他心中的位置,也看透他们的缘分的终点。 邹兆轩不明白安迪在一个人郁郁些什么,问道:“对了,你今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办?虽然我初来乍到,业务还不算多熟,但咱们总归也是老朋友了,有事你直说就行,能不能帮到另计。” 安迪这才想起来旧报纸的事情,告诉邹兆轩自己的来意,但不幸得知,从昨天起杂志社的档案库就被勒令封锁了。下令上锁的是萧锦良的父亲,他是杂志社真正的大股东,年事已高,平时深居简出,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越权下令,背后是否有别的原因。 “我可以帮你问问能不能开个权限,不过你也得有准备,老人家思想固执,我只能帮你试试。” “多谢。”安迪知道以自己和邹兆轩的关系能得他这一句答复已是不易,不论真心还是假意。 安迪道过谢,没有再多久留。邹兆轩看见他脚步虚浮,心里不大放心,还是派助理开车送他回去。 安迪刚走,杂志社的娱乐版编辑便找了过来:“主编,昨天晚上在医院派到的照片,我们怎么处理?还要不要登?” 他交给邹兆轩过目的是一沓新鲜洗出来的照片,上面正是昨晚在医院,宋家源与父亲反目的一幕。 “为什么不登?我们不登,别人也会登。”邹兆轩答得没有迟疑,他低头翻拣那堆照片,瞧见里面的两拨人人,小的倔强委屈,老的横眉怒目,又抬头看了眼安迪远去的背影,难得地叹了口气,“尽量挑张好看点的,下笔的时候别太缺德。” 第37章 这天医院大战的新闻终究还是没有登上头条,不是因为邹兆轩手下留情,而是凌晨忽然又惊爆了一桩突发——宋伯年中风被送进医院紧急抢救。千亿帝国的掌舵人危在旦夕,而他下面的继承人并不止宋家源一支,医院冲突的一幕只是作为这则头条的附属登在了内页,而善于联想者自然不难串起两者间的因果关系。 印厂在机器开动前一刻才得知这则消息,临时抽起封面重新换稿打样,再次下印的时候宋伯年还没有从手术室出来,他们自然也没听见第二天宋氏董事会的消息——罗瑶全面接手宋伯年的一切,任职宋氏集团代理主席。 大概是为了不给小报找到编故事的由头,罗瑶没把宋伯年送到安美欣就诊的玛丽医院,反而舍近求远地去了伊丽莎白。宋伯年的毛病虽然来势汹汹,好在抢救及时,又兴师动众地集合了全港最优秀的专家们会诊了一晚,到天亮的时候,生命已经没有大碍。 第63章 但宋伯年醒来见到罗瑶在病榻边哭得梨花带雨,听她将昨夜急救的过程渲染得凶险无比,便真有了死而复生的后怕。从前叱咤商场冷血无情的商界强人,终于在年龄面前第一次感觉到无力,于是他答应她在医院多住些时日,等彻底休养痊愈了再出院复工。 如此一来,罗瑶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代理人,虽然大事决议都还是要宋伯年点头,但她把持着通向宋伯年眼耳的唯一要道,想做多少手脚和能做多少手脚,自是听凭罗瑶的意愿。 眼看海旁地块的招标截止日期近在眼前,宋家源日前成立了公司,一早募齐了团队。这几天状况频发,那边准备标书的团队却也没有闲着。安美欣脱离危险期后,他就在医院恢复了办公,每天在病床边开着电脑检查图纸,又向医生要了特权在病房里开电话会议,勉强做到了两头兼顾。 设计上的事安迪插不上手,他怕自己多嘴反而影响了宋家源的效率,便只能一边观察着他的状况,时不时在边上端茶送水,趁他起身的时候给他按摩两下,嘱咐他不要太过疲惫,免得熬垮了身体。 这天晚上,团队约莫是针对一个方向有了分歧,宋家源不得不亲自回工作室与他们当面开会。安迪宽慰他说自己会留下照看,让他安心离开。 宋家源走后,他便替他收拾房间,想着趁这机会把宋家源替换下的脏衣服都送洗,一摸西装外套的口袋,摸出了枚戒指。 素戒光秃秃的,放在陈旧的丝绒珠宝盒里,样式也不是新款,看上去至少有好几十年。但正因为这样,反而更让人感觉出珍贵。 安迪拿着戒指,看戒圈知道是自己带不进去的女款,心念一转,就大概想透了是什么来历。上上一辈生活艰难,结婚定终身能打一枚足金的婚戒就足以彰显诚意,也就是后面几代日子渐渐宽裕,女儿又嫁入了豪门才会瞧不上这样的首饰,放在盒子里一存就是几十年。 安迪看了眼床上的安美欣,眼中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有一点发酸。有时候戴得起名贵珠宝也不意味就有了同等分量的幸福,金银再贵重,终究是身外之物。 他坐到病床边,一手握住丝绒盒子,一手捧起那只因为长时间输液而冰冷的手:“我知道你很想听安琪后来的故事,可惜上次被打断了。现在我来说给你听好不好?” “安琪在家源走后过得很不好,因为觉得他丢下了自己,所以赌气地不许自己想他。安琪觉得,这就像一场比赛,好像是谁先忘了谁,谁就是赢家。所以他拼命地逼自己放下,不惜用尽各种方法。 其实家源走后,安琪并不知道他的消息,但他会猜,会幻想对方在那边过得怎样,他甚至猜想过对方会不会找一个鬼妹拍拖。毕竟一个人在异乡,很容易就寂寞。 每当想到这种可能,安琪就更加生气,他不允许自己输,他觉得不过是比开心,自己怎么可能做不到。所以他也去谈恋爱——不是玩玩地那种,反而很认真很投入。他找到的人其实也不差,又浪漫又有才,对他也很好。他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一定比跟家源在一起开心。但是这种开心,好像怎么都差了一点。 安琪也说不明白是差在哪一点,总之就是不够。当时他也觉得奇怪,跟家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还小,根本见识不到花花世界的精彩,怎么可能有那么难忘?但回忆就是这样的,虽然安琪和后来的男朋友一起,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看过最漂亮的景色,但在他心底还是不自觉地会拿中学时候的事情出来比较,就好像……她活了这么大,心里的标尺就只有那一套,永远都没有进化。 她的男朋友也是个聪明人,在她自己想明白之间就先看透了她。他主动和她提分手,安琪还责怪对方,觉得是那个人花心,所以拿个无中生有的借口来敷衍她。直到很多年后她才发现,原来这个男友没有说错。因为家源回来,安琪看见他的第一眼,心里就知道,原来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 这么多年,做过这么多努力,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忘记,但她恰恰忘了,这种努力本身,就证明了她忘记不了……” 安迪说到一半,终于有点哽咽。埋藏了多年的秘密竟然在这时候被挖掘出来,他感到自己像是浑身不着一物,所有矫饰都被剥去,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彻底透明的自己。 如果不是这个机会,如果不是意识到萧锦良即将不久于人世,他不会有机会这样坦诚地面对自己。现在他只后悔一切明白得太迟,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来与那些珍惜过他的人告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抓住那些曾经错失的幸福。 手机忽然想起,铃声调在震动,晚上听来仍是分外清晰。 安迪抹了抹眼角的泪,整理声线接起,来电是一个陌生的越洋号码,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分外熟悉。他怔了一下:“锦良?” 萧锦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并不算太颓丧。他说前两天被医生没收了手机,今天才听说安迪曾经打去找过他,刚刚上网看了新闻,得知香港这边发生了变故,料想安迪可能需要帮忙,所以即便很晚,也打来找他。 安迪听见他还是一贯的轻松口吻,眼眶一下就酸了。萧锦良待他如此,他实在不忍心叫他在这个时候还为他操心,便强撑着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要小看我,又不是三岁,还有什么我不能自己搞定?” 第64章 “嚯,看来又是我白操心了?亏我今天好说歹说,他们才把电话还我。哎……你也知道我去的体检中心管得多严,跟你讲啊,以后体检还是不要来美国,还是去日本好,轻声细语,客户至上,比美国佬温柔得多。”萧锦良至今仍是托词自己去美国只不过为体检,因为项目全面服务多,这才住得格外久一些。 安迪沉吟了一下,没有配合他继续装下去:“你只管好好治病就行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只听那头顿了一顿,然后才放弃继续演戏:“你都知道了?” “嗯。” 萧锦良还想找补:“其实我的病也……” “你骗我的事情还没有跟你算呢。”安迪知道以他的口才一定又要编些自己不懂的医学歪理来劝说自己放心,便先开口打断他这份心思,省下对方这份无谓的力气,“竟然连邹兆轩都知道了,我却被蒙在鼓里,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多没面子?” 萧锦良沉默了片刻,忽然也笑:“我就知道是他卖的我。” “等你回来,我再慢慢跟你算账,听见没有?”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一次萧锦良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一天。如果可以,安迪真的很想飞过去看他,但事情发生偏偏在这种时候,他又根本脱不开身。 萧锦良像是知道他的烦恼似的:“好啊,等我回来,随便什么要求,我认罚,一定不跟你讨价还价。” 他们就像默认了这不过是一场稍稍麻烦些的感冒,好像终究会有重聚的一天,互相问候了一些在医院的情况,甚至吐槽两地医生和护士的异同。两人聊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细节,这通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安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护士的训斥声,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挂断。 电话一挂,宋家源就推门进来了。安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自己刚才聊天的内容,事到如今,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瞒他,便说:“刚才是萧锦良来了电话。” 宋家源点点头。 “他得了肝癌,在美国化疗。”安迪补充。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其实未必有那个必要,但现在这种时候,他们真的禁不起任何一次误会。安迪也不希望宋家源因为自己再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误解,再去受什么不必要的委屈。 宋家源闻讯也是吃了一惊。他坐下来,听安迪简单转述了情况,即便萧锦良是他曾经的情敌,但在生死面前,这层关系好像又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安迪还在他的身边,他最困难最需要的时候他在身边,这就已经足够了。 第38章 宋家源这天是开会到一半赶回来的,因为会到一半,他才发现把戒指忘在了医院。趁着回来,他和安迪简单吃了点宵夜,然后趁对方不注意找到了留在口袋的那枚戒指,放到自己身边,又再次赶回公司。 他当然不知道戒指是被安迪重新放回去的。第二天一早是标书截止时间,各个团队现场讲标,晚上就会公布结果。宋家源已经在心里打算好了,到时不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向安迪求婚。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让他像现在这样感觉生命短暂,从自己回香港到现在竟然胡闹浪费了这么久,他觉得自己真是愚蠢。 开标当日,大家都紧张万分。医生破例允许他们在院内开酒,但条件是只能在天台。于是家源和安迪就各拎着一瓶香槟和两只酒杯上楼顶听电话,当听见那头宣布中标的消息时,两人同时欢呼,难抑兴奋地抱在了一起。 两人像一下回到了少年,又叫又跳彻底没了形象。安迪摇了摇香槟准备开酒,却怎么也解不开瓶塞上的金属丝。宋家源看出他手指颤抖,主动帮他扶住酒瓶,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十指传递着此刻的心跳。 “砰”地一声,瓶塞如同礼炮响起,画出条弧线远远喷出。泡沫恣意喷涌,洒了人满身的喜气。 他们相对举杯,见到对方都因笑得太猛而眼角有了泪,而头上身上都沾了不少泡沫,大概是太久未曾这样失态,看起来难免有些滑稽。而忍俊不禁之余,又有别样的气氛涌动,吸引着他们越靠越近,气息亦越来越清晰…… 宋家源的手已在自己的口袋中摸到了那枚戒指,就在他即将吻上安迪的同时,屋顶的铁门被人一脚踹开。 “商业罪案调查科,宋家源先生是吗?我们有案件需要你协助调查。”五六个便装警察鱼贯而入,为首的一个亮出警官证。 旖旎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那一刻两人几乎是懵的。等缓过劲来之后,安迪才扫兴地看向他们:“阿sir,你们真会挑时候啊。” 警察显然没心情跟他插科打诨,也对打断了两人的好事没有一点抱歉,在他的脸上只看到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还有证据确凿的无情:“我们接到举报,宋家源先生的标书涉嫌偷窃商业机密,现在要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两人面面相觑,这个消息实在有些突然,只是稍稍回神一想,便不难猜出背后下黑手的是谁。 宋家源和周家合开的公司虽然规模小资质浅,但他们在建筑设计上的理念新颖独到,对于招标要求的理解又深入透彻,因此最后提供的方案获得了专家团的一致好评,在技术分上大幅领先,这才爆冷赢过了宋氏。这样蚂蚁赢大象的局面并不常见,因而被质疑评标公正性也在所难免。只是宋左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事竟然会闹到要上警局的地步。宋家源的设计是他日复一日和团队共同探讨打磨出来的,这一点安迪亲眼见证,奈何他与宋家源的关系现在也算是闹得人尽皆知,因而他的证词对案情并没有多少影响力。 第65章 由于案件涉及金额巨大,案情敏感,宋家源被警署拘留审问,除了律师以外,甚至不让任何人探视。安迪沮丧地坐在警署接待室里,不知道自己此时还能做些什么,就见一个忙碌的身影从大厅经过,擦过了他,又退了好几步回到他跟前。 “左先生?”那人主动打招呼,安迪才抬头。原来是负责安美欣失踪案和跳楼安的那位督察。 “陈sir?” 陈sir已经年过四十,身材也微微有些发福,这把年纪才做到督察,算是仕途平平了。但他为人热心,与先前来抓宋家源的那些ccb(商业罪案调查科)的精英不同,就像个和蔼的街坊长辈,言谈之间更多了一分人情。 先前他跟进安美欣失踪案跟到发现她跳楼,心里也颇为遗憾,乃至有些歉疚,仿佛是觉得自己办案不利才导致事情恶化到那种地步,于是更加用心地去跑一切相关线索,哪怕多小的细节都不肯放过。 奈何安美欣的案子就像一团迷雾——她身上并没有太多可疑的外伤,不像是被人推出窗外,而跑路的大飞据说是逃去了台湾,找他堪比海底捞针,这条线索就此断线,不是不让人泄气的。 “案情的进展的确不太乐观。而大飞这次的行为有没有罗瑶帮忙,我们目前也没有找到证据。宋太的坠楼暂时还有疑点,对了,我们找到一样证物,可能需要你们协助确认,你看。”陈sir向安迪展示了一张照片。 安迪:“扣子?” 陈sir:“宋太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手里紧紧抓着这个。我们调查过,这是男装常用的扣子,比较平价,也比较常见,应该不会是宋太自己衣服上的。虽然可能性很小……但目前还没有排除会不会是她儿子或者宋老爷的,是不是她被绑架后想传达什么信息。如果有机会的话麻烦你帮我向宋家源先生确认一下,过两天我再来拜访二位。” 安迪点头,接过照片揣进了口袋。 对于罗瑶与大飞勾结的事实,他原本也没指望警察这儿能有什么线索。就算之前罗瑶不为了防警察,她也要防着被宋伯年发现,岂会轻易留下把柄。只可惜之前陈sir说过,在大飞的住所并没有发现那些旧报纸,安迪心想也许那些证据已经被他处理了,要是如此,他也只能另寻他法。 他送走了陈sir,在警局又坐了一会儿,过不多久周家兄弟和傅笛都到了。周文波是宋家源的合作伙伴,宋家源惹上官司他也脱不了干系,因而脸上的焦灼不逊于安迪。而周文生跟傅笛与这事八竿子打不着,能过来倒算得十分仁义。安迪预备向他道谢,却见对方从包里掏出厚厚一只文件夹,接过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这些剪报怎么会在你那里?”他打开文件夹迅速翻动,里头正是先前他从萧锦良那儿复印来的旧报纸。 “我……我看大飞已经跑路,不想再麻烦你破费替我租安全屋,所以就跟文生商量搬回老地方。谁知道一回到旧公寓里,一收拾东西竟发现了这个。”傅笛也是懵懵的,似乎对有点摸不着南北,“我看这文件夹有你公司的logo,就猜是不是你的,真是你的吗?” 安迪一面点数剪报数量一面点头:“是我的,只不过前几天被大飞的人抢去了,就是宋太出事的那次。” 傅笛惊讶的“啊”了一声,恍然:“那一定是他带回去的,他有我公寓的钥匙,所以我才不敢回去住。那、那我是不是要通知警察上去查一查,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这样最好不过。” 好在他们本来就在警局,陈sir闻讯立刻带队出动。安迪交了剪报原件,自己留了一份复印本。没多久扣押宋家源的时限就到了,他和周文生专程来警局门口接他。官司比较棘手,关键证据是一份时间记录很早的设计草稿,而宋家源之前在宋氏任职时又确实接触过这个项目,所以难免解释不清。令人泄气的是陈sir那边的搜查同样是无功而返,傅笛的公寓里除了安迪那份报纸,其他再无收获。 安迪为了宋家源身上的这两单案子焦虑得失眠了两天,宋家源一见到他那两道黑眼圈,就知道这两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回医院?”安迪问。 “嗯。”宋家源点头,“看看我妈,然后回家。” 两人去安美欣病床边坐了一会儿,封了个大红包请看护好好替自己照看,这才安心离开。安迪本来已经熬得不知道什么是困了,一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洗澡,靠在沙发上竟然就睡了过去。宋家源听他发出浅浅的鼾声,轻手轻脚地给他加盖了条毛毯,而后自己坐在沙发旁的地摊上,翻开了安迪带回来的剪报复印件。 其实他毫无睡意,叫安迪回家是笃定了自己不回来,他也一定不肯休息。这两天他们一个在墙里一个在墙外,心情却没有什么两样。焦灼、忧虑,也有一大半都不是为了自己。 宋家源当然知道,现在自己正在悬崖边缘,稍不留神就可能摔得尸骨无存。本来卖掉宋氏股份换来的全部资金都投进了这个项目,如果自己被判有罪,那不但项目泡汤一文不名,说不定还要面临罚款,从此声誉扫地。 他也知道,在这时候拖安迪下水就等于是让他和自己共沉沦,这样做纵然是有些同生共死的浪漫,但是这样对待自己心爱的人,又叫人于心何忍? 安迪是花费了多少工夫才克服了当年的阴影,一个人从泥沼中爬起来,又是如何一步一步通过努力获得今天的一切的,宋家源越是靠近他,才越是看得清楚。在这么一个浮华而物质的城市里,他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百倍的艰辛才获得了今天的一切,然而只是因为自己的连累,就要逼他将过去十几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第66章 宋家源的指腹摩挲着戒指,大概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让他犹豫。 他想得太阳穴都开始作痛,恨不能吞下片止痛药来缓缓,正要起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问话:“你还没睡?” 第39章 宋家源匆忙把戒指塞回口袋,扬起手上的文件夹掩饰道:“回来反而睡不着了,正好翻翻你带的这些资料,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对了,91年6月到11月的报告这里好像没有,难道是被销毁了?” “拿回来的时候我点过,一共六十篇,没有少啊。”安迪接过文件夹亲自检查。之前看的时候没重点关注过日期,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在档案库复印的时候绝对是慎之又慎的,不可能有漏网之鱼,既然总数没错,就应该都在里头了。 宋家源:“哦,可能是这段时间都没有关于邱莉茗的新闻吧。” “不可能。”安迪闻言,怔了一怔,先前没注意时间自然就没想到这一点,这下经宋家源一提醒,立马反应过来,“这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女明星只要当红,总有狗仔会跟头跟尾,哪怕是去国外度假,也不可能一消失就是六个月。”社交娱乐版实在是安迪的本行,因此他脑筋转得极快,“要是放在现在,女明星消失几个月一定会被怀疑是去整容,但在那个年代,突然消失半年只有一种可能……” 经他一点,宋家源也立刻反应过来,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怀孕!” 但这毕竟也只是猜测,为防万一,安迪还是一个电话挂到了邹兆轩那里。这家伙一接电话还以为安迪又要求他开资料库,吓得立刻来了一段口技。 “现在电讯公司的系统忙音是女声,要装也做好功课啊,邹总编。”安迪在电话这头悠悠说道。 果然邹兆轩立刻现形:“你怎么连这种事都研究,果然公司快垮了,你也太闲了吗?” 安迪优哉游哉:“我哪有那工夫研究,刚才随口诈你的,没想到邹大公子的智商真是诚不我欺。” 邹兆轩在电话那头无声爆了句粗口。 谁知安迪又在这边说:“好了,骂也骂了,这下我拜托你做的事你总没得推了吧。” 邹兆轩哭丧着脸:“跟你说了是董事长发话,谁都进不去。我也不知道老爷子跟罗瑶有没有关系,多半也是怕把自己搭进去。他们这些老人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宋大少跟他后妈这场恶斗最后能活下来哪个,谁都怕站错边啊。” “连总编都没有权限进去?万一你有资料要查呢?” 邹兆轩噎了一噎:“里面都是摄像头,别说帮你复印了,就是拿手机拍个照也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 “不用复印,不用拍照,你尽管放心。” 安迪只需要他替自己再确认一次,邱莉茗这半年当真是销声匿迹于媒体之前。 而他得到的答案也是肯定的——邹兆轩嘴上拧巴,办起偷鸡摸狗的事来效率倒是很高,不久就给安迪回电,确定了他的猜想。 除了这几个月的失踪,其实在邱莉茗复出后的一次采访中也有线索,她曾模糊地提到过自己消失几个月是去国外疗养,说因为那阵子健康欠佳所以不得已停工休假。而在她消失前,这位向来以性感形象示人的艳星就减少了服装上的裸露,有一次穿着谨慎晚装,更被人刻薄地评论为身材走样腰身变粗。 这样看来怀孕假设成立的几率极大。看来邱莉茗当年不但与宋伯年有过婚外情,还很可能去国外诞下过私生子,而她回来后不久就因为精神问题自杀,也极有可能是患上了产后抑郁。 “只是不知道你这弟弟或者妹妹后来下落到底如何,毕竟你爸他……”安迪怕宋家源难堪而没有明说,但这些报道中隐约可以发现,在邱莉茗消失的这段期间宋伯年与罗瑶已经有了往来,原来宋伯年就连对这位高调垂青的红颜知己,竟然也称不上一心一意。 宋家源苦笑:“我只知道如果这孩子真的活着,恐怕就没有罗瑶什么事了。” 安迪:“邱莉茗怀孕的事情,难道你爸就没露出过一点蛛丝马迹?” 宋家源回忆:“现在回想的话,也许的确有过不寻常。记得那年我七岁,为我妈的事跟他大吵一架。他把我打了一顿,罚我一天不准吃饭,还说如果他有的选,宁愿不要我这个儿子。后来的几个月他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连我感冒发烧,家里的保姆佣人都看他眼色,不敢多看我一眼。那时只有我妈一个人照顾我,后来她被我传上了感冒,我们两个病情反复,足足拖了几个月,那是我这辈子最难过的夏天。但到了那年年底,他的态度就突然大转弯,又开始“管教”起我了。他亲口指定我的学校,让佣人照管我的起居,好像之前的争吵完全没发生过,我又成了他的儿子。如果这能算是证据的话,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他知道邱莉茗会给他生下一个私生子,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这个孩子后来又夭折了。” “哦……所以你以前对感冒那么敏感。”安迪想起以前自己得病时他紧张焦虑的样子,这才发现原因,又问,“你七岁的时候,那是……91年?” 宋家源点头。 “那就对上了。只是……如果你爸早就知道邱莉茗怀孕,那罗瑶何必隐藏这些旧闻,又怎么会被大飞死咬住那么多年?她这么害怕,无非是怕自己地位不保,但那个孩子,还有邱莉茗,明明都已经死了……” 第67章 宋家源忽然想到了什么:“所以如果他们不死,她也会想办法扫除这个阻碍。” 安迪一个激灵,后面的话说出口时都禁不住微微颤抖:“你是说……罗瑶可能跟他们的死有关?” “以我对那个女人的了解,为了上位,她做到什么地步我都不会惊讶。” 安迪的心脏突突跳起来,没料到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秘密可能比他预想得要血腥得多。他原本只以为是罗瑶拍过什么不入流的艳照,被大飞捏在手里,如今真相呼之欲出,背后竟然涉及一对母子的生死。难怪大飞要对罗瑶紧咬不放,这样惊天的把柄,他绝对是吃定了她到死都不松口。 安迪翻到邱莉茗的死亡报道,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字眼:“纽扣!邱莉茗死的时候手里也握着纽扣,陈sir告诉过我,当时因为调查手段落后,你爸又不想事情张扬出去,一直妨碍警方调查,所以没能确认这颗纽扣的来源。最后警方只好将这当做是邱莉茗的另一种遗书,以自杀结了案。”他又从口袋里掏出陈sir给的证物照片:“你妈妈坠楼的时候也握了一颗扣子,难道这真不是巧合?你有没有见过这种扣子,这应该不像是你们家会用的吧?” 宋家源明确地摇头,眉头紧锁:“但我知道,我妈当时也被叫去过警局协助调查,警方一开始甚至还认为她有凶手嫌疑,所以她肯定知道这颗扣子。这次她坠楼时身上没有任何挣扎擦伤,警方说有可能是主动爬窗跳下,如果真是这样,她手里拿着这扣子,很可能是想向我们传达什么信息。” 安迪沉吟:“是不是……她遇到了和邱莉茗一样的情况?或者一样的人?” 二人几乎同时反应:“大飞!” 第40章 宋伯年自入院以来,罗瑶每逢白天就到公司听人汇报,而晚上则把听到的转述一遍,顺便将所有功绩都包揽上身。如此往返奔波,轻易便塑就了一副劳心劳力的贤妻模范。 宋伯年在那晚与宋家源决裂后,当即气得要叫律师来改写遗嘱。罗瑶眼见几十年的努力终于梦想成真,心中喜不自胜,然而面上还是假模假样地劝他冷静三思,说是过两天再安排不迟。 但无论如何推迟,宋伯年都是心意已决,罗瑶也用不着为此多虑。此刻她心中唯一牵挂的,怕是另一桩烦心旧事。 一件不能与外人道,更不能为外人知的事。 大飞一走,不但警方那里音讯全无,连罗瑶也是每日提心吊胆。在宋家财产唾手可得之时,她更加担心会横生枝节。尤其是在办公桌上平白出现一封匿名来信时,她便控制不住地去思索各种最坏的可能,心虚之余,更当晚就发起噩梦。 只是罗瑶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当她第二天醒来,费尽心机甩掉保镖又故意在城中七拐八弯,才终于溜入那幢老旧大厦的时候,安迪的车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尾随而至,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坐在车里副驾驶上的还有罗瑶自家的弟弟罗少康。此刻他深感内疚,遥望着姐姐的背影做贼一样地摸进一间诊所,不一会儿又摸出来钻回她的跑车——罗瑶千防万防,大概怎么也防不到最后竟会被自己弟弟给卖了。而这孩子身上的良知,竟讽刺地成为了她唯一的软肋。 安迪看出罗少康的内疚,一面拿手机拍下诊所名字,一面说:“你姐姐诬告你家源哥,之前是你自己告诉我亲眼目睹的,只可惜拿不出证据。所以现在我们要时刻盯紧她,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这是也为了给你家源哥洗脱罪名,是拨乱反正伸张正义,你也不用太自责了。” 他知道这孩子本性善良,可终究还是不敢据实相告。毕竟他们现在怀疑的早不是什么商业纠纷,而是两桩刑事案件,连安迪也没有把握罗少康得知真相后,究竟会作何想法。 果然,即便是打着替宋家源洗脱罪名的幌子,罗少康心中也已经挣扎不已,听了安迪的劝慰还是犹疑道:“可是……安迪哥,你叫我偷偷放的那封信,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 安迪委托罗少康送信时曾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能打开偷看。因为里面除了新闻剪报,还有拿红漆写上的两句打油诗——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安迪故意把字迹写得七扭八歪,装得鲜血淋淋,就是为了假装大飞来诈一诈罗瑶。没成想罗瑶一贯自作聪明,这次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下就咬了钩。 只是这种手段太不入流,背后的真正目的也不便公开,于是安迪便找借口:“只是一封求情的信而已,想让她转交给宋老爷说情,但估计也没什么用,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他把罗少康送走,立刻马不停蹄,将罗瑶出入的这间私人诊所报给了陈sir。当天警方火速行动,立即请诊所的医生到警局协助调查。老医生已经年迈,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稍一吓唬就说了实话,而安迪也很快被叫到了警局,协助案情的调查。 “你说邱莉茗的孩子没有夭折?这是真的?”听罢警方的侦讯进展,安迪大吃一惊。 陈sir:“这医生是当年给邱莉茗治疗抑郁的心理医生,说当年她的抑郁症已经有所好转,并且打算病愈以后离开宋伯年,独自带着孩子在海外开始新生活。所以照此推断,至少到邱莉茗去世之前,她的孩子应该还活着。” “一个做母亲的,如果孩子还在,而且抑郁已经好转,那她就更没有理由自杀了,对吗?”安迪消化了这个信息,又问,“那罗瑶去找他,难道真的与当年的案子有关?” 第68章 “他承认,邱莉茗当年被认定为自杀,就是因为他出具的抑郁症诊断书。罗瑶当年就拿钱买通过他,让他提供了那份证词,这次去也是交给他一张巨额支票,要他尽快离开香港,再也不准回来。” 安迪大喜:“太好了!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在,警方应该可以行动了吧……” 陈sir不无遗憾地摇头:“虽然我们可以认为她与两桩坠楼案有所关联,但恐怕凭现有的这些证据……还不足以将她定罪。” 现在的罗瑶,既然能出得起天价驱逐一个人证,必要时自然也请得起最顶尖的律师。单凭一个老医生的口供和区区一张支票,并不能十拿九稳地锁定她就是导致邱莉茗坠楼的黑手。 安迪颓丧地出了会议室,步向警局大厅。他实在有些泄气,即便是这样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得来的证据,距离罗瑶被定罪仍然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垂着头全没注意前方,直到被人叫了一声“安迪哥”,才从那声空旷的回音里抬起头来,发现迎面走来的傅笛。 “你们怎么来了?”安迪看看他,还有他身边护花使者一样的周文生。 “来报案。”傅笛面带愁容,“我的公寓被人撬开了。” 安迪微微惊讶:“我记得你楼下大闸有门禁,从楼道到电梯也都有监控,安保应很严密吧?调过监控没有,看到嫌疑人了吗?” 傅笛摇头:“蒙了脸,看不见长相,但看身材到很熟悉,我觉得可能是……” 大飞。 他在东窗事发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又溜了回来。安迪不了解他是在外面花光了钱,还是有什么仇非报不可,但却可以笃定他到傅笛的公寓是为什么。 “他一定是要找你给我的那份剪报。”从这微妙的线索中,他也忽然看到希望,“不过没关系,我们的机会也到了。” 安美欣的坠楼是个意外,当初邱莉茗死前她们正好见过,因此安甚至曾被列为嫌疑人,被带到过警局问话,同时也透露过她在附近曾目击到一个鬼鬼祟祟的陌生男子。只是这男子最后消失无踪,警方便没有将安美欣的证词当真。 上次大飞派人冲上安迪家,原意是想清理掉这批剪报,不想却意外与安美欣重逢,这才有了后面的绑架和坠楼。可以想见,如果安美欣没有跳下来,也许几天后海上就会出现一条浮尸,到时候连纽扣这样的线索都留不下来。 此时的罗瑶大概以为一切手尾都已料理干净,自己大可以高枕无忧了。而她想不到的是,各家印厂正紧锣密鼓地加速开动机器,刊印一条临时被换上的头条——“老专家欲在港开设大型精神专科医院,巨额投入料年内开张”。 第二天一早,罗瑶在早餐桌上看见这则匪夷所思的新闻,还有那幅配图的肖像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面正是她日前拜访过的那位老医生,他不但没走,还笑吟吟地接受了记着采访,表示要在本地大展拳脚,重现昔年雄风。在没有宋伯年在场的餐桌上,她用女主人一样地威严拍了桌子,等冷静下来一查银行账户,发现支票已经被兑现,这才终于在空空的大宅里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叫。 向来无往不利的罗瑶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步步为营了这么多年,竟会在这种事上马失前蹄,被人暗捅一刀。 医生的电话打不通,罗瑶心急如焚,唯有再冒一次险,亲自驱车来兴师问罪。 不过这一次,等待她的不止安迪,还有宋家源和几十个埋伏在周围的警察。附近的茶餐厅被征用,成为了临时的指挥总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只等猎物上门,便可一网成擒。 “你们确定,大飞真的会来?”宋家源问道。 诊所规模不大,几个卧底警探在内已是极限,他与安迪不能出现,只能和陈sir等人一起在后方待命。 安迪点头:“陈sir昨天已经得到了线索,大飞一回来就开始跟踪罗瑶。但是她警惕性很高,去哪儿都会带保镖,唯独除了这里,她怕被人发现贿赂医生的事情,所以什么人都不敢带。今天早上警方放了高调的假新闻,就是为了引她亲自过来,如果大飞选择动手,也只会挑这个时候。” 宋家源看了眼周围有条不紊忙碌着的警察们,深呼吸:“希望一切顺利。” 负责通讯的警员戴着耳麦,各单位的消息都通过无线电传来。罗瑶的车子已经停在诊所门前,似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推进。安迪紧紧握住宋家源的手,感觉对方的掌心隐隐有汗,彼此的心跳也渐渐加速变快。 忽然,一位年轻的警察举着手机匆匆跑来:“陈sir,大飞的车子被附近巡逻的兄弟们拦住了。” 陈sir一下站起来:“这次是秘密行动,通知他们立即放行,停止盘查,切忌打草惊蛇!” 小警察有点无措:“可是……可是他是通缉犯,画像都发下去了,不说清楚那头兄弟是不肯放的。现在总台正跟他们连着线,咱们照实通知,会不会被对方发现……” “丢,废柴!”陈sir把手上无线电一摔,接过小警察的手机,“连说话都不会,嘴巴长来就只会吃吗!让他们把线直接驳到这里来,我跟他们讲!” 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另一头负责对接诊所卧底的同事呼叫:“不好!罗瑶找不到人,可能马上就要离开!” 第69章 “丢!连个人都看不住!”安迪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个慈眉善目的陈sir如此暴躁过,但局面无法掌控,显然爆粗也无能为力。陈sir抓了抓头发稀少的头皮,心知再发脾气也改变不了计划赶不上变化的现实,于是捏了捏拳头,不甘道:“……实在来不及,只能先将她抓捕,带回去审问。” “等等!”宋家源推桌站起,对陈sir说,“我去拦住她,我跟你们不一样,或许还能想办法拖延几分钟时间。” 安迪一惊:“不行!万一到时候大飞来了怎么办!” “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宋家源反问。 安迪语塞,顿了顿,果断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宋家源也拒绝得斩钉截铁。 安迪哪里管他,伸手就在他身上的衣兜里各处乱摸。宋家源又是一惊:“你干什么?” “戒指呢?” “?”宋家源一愣。 安迪直截了当问他:“你要送我的戒指呢,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天天带着的吗?难道不是给我的?” 宋家源怔了怔,大概没想到安迪竟会提这事,更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晓这事,乖乖从长裤口袋里掏出盒子交给他。 安迪打开盒子取出戒指,对他冷酷地一笑:“要是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去,我现在就把它扔掉。” “等……” 宋家源伸手要拦,但安迪很快便扬手躲开,同时他伸出另一只手的无名指来,对准了指环:“但你要是答应,我现在就可以戴上。” 宋家源似乎无从选择,面对这样强硬的“要挟”,只得无奈投降:“好吧,我们一起去。” 第41章 诊所有内外两间,罗瑶一进门,便被告知医生外出午餐,被请进内间等待。宋家源和安迪此时要做的,是赶到接待处露脸并使罗瑶发现,让她出于避免与两人遭遇而主动留在里面。 只是这种“堵门”的效果实在有限,两人演得越久,穿帮的风险就越大。大飞的踪影迟迟不见,就连诊所里被警方事先通知过的护士小姐也显现出不自然来。 大家一面装作正常交谈,一面屏息凝听里面的动静。没过多久,只听内间传来一声脆响,宋左二人立即警觉对视:“窗户!” 在场的卧底闻声撞门进去,发现诊室的窗户果然已被砸开,肇事的椅子躺倒在一旁,而窗纱兀自飞扬。宋家源想也不想,立即冲上前去,顾不得窗框上还有玻璃渣,一个纵身便翻了出去。 其余的卧底也跟着一齐追上,安迪本想一道跟去,转念想起罗瑶的车还停在外面,便通过进入诊所前就戴上的通讯器呼叫宋家源:“我去开车!告诉我去哪里接你!” 诊所地处旧区,各条小巷狭窄逼仄,地形很是复杂,众人跑到了岔路就不得不各自散开。宋家源和几个卧底每人选了一条路,能不能追上,只能各凭运气。 好在罗瑶事先并没有防备,当天穿的又是恨天高,要奔跑逃窜也并不容易。果然,就在她刚脱下高跟鞋在死胡同里一瘸一拐的时候,便被宋家源逮了个正着。 “这应该就叫天意。”宋家源拦住这条巷子唯一的出路,看着这个为自己带来无数噩梦的女人如今像只暴走的困兽,不禁觉得讽刺。 “你给我滚!”罗瑶不下思索地操起高跟鞋向他砸去,“是你们……原来一切都是你们设计的。那条新闻也是你们编的,难怪……难怪那家周刊总是跟我作对,原来不论姓萧的还是姓邹的,都跟你那个滥交的相好有一腿,全都一起来害我!呵,你还真是冷血,把自己的人送出去做人情,就为了你那个半死的妈……够狠!” 宋家源偏头躲过她了的高跟鞋,可实在忍受不了她的造谣,当下顾不得什么不跟女人动手的底线了,冲上前把罗瑶双手一剪就用蛮力拖了出去:“有什么话自己跟警察说去吧,但我警告你,要是再被我听见一句刚才的污言秽语,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时罗瑶哪里还听得进人话,嘴里咒骂声不断,歇斯底里地在他手下挣扎。 宋家源刚出小巷,便用通讯器通知了安迪,但良久没等来回音。忽然,自耳机那头传来一阵巨大噪音,将他震得停下了脚步。又过了片刻,才听见一个陌生而低沉的男声自耳机那端传出:“呵呵,果然她还是落在了你手里。” “你是谁?”宋家源警惕。 “我是谁不重要,你要知道的是,你最关心的人在我手上就行。” 宋家源心头一凛,下意识就想到个人。但这个时候他宁愿自己想错了,仍是追问:“你到底是谁,要对他干什么!” “……家源,是大飞,别听……唔!”熟悉的声音刚刚开口,就被一声痛呼截断。 安迪在车里被大飞用枪狠狠砸中了额头,皮肤被弹夹上的棱角刮破,一道鲜红的血迹顺着面颊缓缓淌下。但他仍然挣扎着说完:“通知警察……” 大飞立刻又补了一肘,终于让他捂着喉咙,呛咳得说不出话来。 “不想他有事的话,谁也不准通知,把罗瑶送到我这里。路上让我看见一个警察,就别想他完整地回到你身边,听见没有!” “不许动他!” “呵,那可要看你的表现,和我满不满意了。” 宋家源尽全力沉住气:“好,你说地方。” 大概是为了躲避埋伏,大飞说的码头离这里并不近,必须开车才能到达。宋家源无奈之下,只好在通用频道里谎称在另一个方向见到罗瑶,才引开警察跳上了罗瑶的跑车。 第70章 车辆开动的同时他们还是被警方被发现了,然而跑车性能超群,油门催动马力加足,二人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宋家源到达的时候,码头边已经停了架全黑的商务车。他拉着用衣服绑住手口的罗瑶从车上下来,冲着车子喊:“你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 车门缓缓拉开,大飞从上面下来,面上的笑容颇为满意:“动作倒是挺快。” 宋家源看见他身后的车厢内露出了半个身影,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你的要求我已经办到,把他放了。” “小子,现在可不是你跟我谈条件的时候。” 大飞一把将安迪从车厢里揪出来,他额角的血迹也跟着一齐曝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大飞:“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通知警察?” 宋家源从口袋里摸出两只手机,隔空丢了过去:“出发的时候我就关机了,他们根本跟踪不到讯号。你跟她有仇,我们也是一样。我没必要为了这个女人冒险,要是这样你还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呵,算你识时务。我兄弟一直在诊所附近守着,敢玩花样,这小子早就没机会喘气了。”大飞伸脚把手机往旁边一踢,“现在,把那臭女人先放过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你……”宋家源知道人为刀殂自己只能任凭宰割,何况大飞手上还有枪,自己一丝一毫都试探不得。 于是他只得在罗瑶身上搡了一把,将她推到对面去:“没有我们,你恐怕也没机会逮到她,现在更没必要牵连别人,多惹不必要的麻烦。” “呵呵,姓宋的果然天生会做生意。你说得不错!没有你们这个局,我的确还没那么容易抓到这贱人。”大飞将安迪向前一推,“就当还你个人情!” 宋家源接住安迪,立刻替他松绑。他额角的几道伤痕长约数寸,深入头皮,显然是在抵抗过程中吃了不少苦头,一双腿走起来蹒跚趔趄,伤势也并不乐观。 那边厢罗瑶也讨不着好去,刚落入大飞手中就结结实实地吃了几个耳光。 “敢买凶悬赏我的人头!你tm不想想当初不是老子,你恐怕都要去做一楼一凤卖了,现在拿这个来报答我!嗯?”大飞憋了满肚子怨气,对她像个麻袋似的拳打脚踢,直抽到罗瑶塞嘴的布条都被打松飞脱,满嘴鲜血,才停下手来,甩着手腕放松休息。 原来在大飞潜逃的这段日子,罗瑶并不是毫无动作。她知道这是除掉心头大患的绝好时机,暗中在江湖上设了悬红。大飞这头在外抱头鼠窜,那头还要防着被杀手买命,几次死里逃生才躲过一劫。他被逼到走投无路忍无可忍,这才横下一条心来回到香港,亲自找罗瑶算账。 他们俩之间牵扯太深,纠缠几十年早已经分不清孰是孰非,两边又都不是善茬,叫旁人看了只觉得害怕。安迪当下不顾自己走动不便,抓起宋家源就往车边去:“快走。” 哪怕罗瑶是自作自受,他们也没觉得火星子不会烧到自己脚边,更没心情旁观这档大戏。 “是我的错,是我昏了头!飞哥,求求你飞哥,飞哥饶命……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罗瑶鼓着肿得面目全非的腮帮子,毫无尊严地下跪磕头。 “现在知错,晚了!”大飞说罢便将手移向腰侧,去摸手枪。 “别杀我!你可以绑架我!对,绑架我比杀我有用,真的!飞哥信我,宋老头要把财产都给我,告诉他我在你手上,他的钱就都是你的!这几天的新闻你应该看过,他现在都挺我的,他会答应的,一定会的!” 罗瑶虽然语无伦次,但说的却是事实。宋伯年要将宋氏都传给罗瑶母子的消息这两天已经甚嚣尘上,之前大飞看了只是火冒三丈,现在经她一提,仿佛发现了新的机遇,瞬间醍醐灌顶。 安迪原本正与宋家源悄悄离开,听见罗瑶的话顿时心头一紧,低声催促:“快快!” 不出所料,罗瑶见大飞对这提议心动,便立刻调转了火力:“听我说,要想姓宋的给钱,就决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要是宋伯年除了我的骨肉还有别的儿子,就未必肯花那么多钱救我了。我们当年的事他们也都知道,万一他们回去爆出来,你就更要不到钱了!” 不等她说完,大飞把头一转:“给我把他们抓回来!” 可叹两人终究是差了分运气,还没来得及上车,又成了大飞的阶下囚。安迪死死瞪着罗瑶,简直被这妖妇的无耻给气死,不顾一切喊道:“大飞!你以为宋伯年还不知道当年的事么,现在连警方都查到诊所了,他知道真相也是早晚的事!现在只有我身边的才是宋家的亲生血脉,你觉得在这女人和宋家源之间,知道真相后的宋伯年会选哪个?” 也亏得他急中生智,说得竟不无道理。两人的说法可谓不相伯仲,连大飞一时都难以抉择,举着枪口来回犹疑,似乎还拿不定主意。 “你还犹豫什么,就算留下他们,难道他们会放过你吗!”罗瑶吼道。 安迪随即开始反击:“这女人既然能买凶杀你一次,必然能再来第二次,她的话你又怎么能信?” 两人针锋相对紧咬不放,仿佛是一场舌战对决。 “够了!都给我闭嘴!”大飞被他们吵得头脑发胀,忍不住咆哮。 一个小弟溜烟小跑过来,附耳对他说了句什么。只见大飞脸色倏变,方才的犹豫一早而空,满腔焦躁变作了杀气。安迪呼吸一滞,看见他将枪口稳稳抵在宋家源额前。 第71章 “你小子敢诳我?说了不能通知警察,为什么还有人跟来!” 宋家源也是一愕:“我没有!” “还嘴硬!”大飞拿枪托给了他一下,回头,“把人给我带上来!” 他的马仔把五花大绑的俘虏丢到他们面前。这下不止宋左二人,连罗瑶都是大吃一惊:“阿康?你怎么会来?” “姐!”罗少康挣扎着要爬过去,被大飞一脚踹开,呜咽一声又滚到了地上。 “我……我在你车里装了gps跟踪器,听说你们失踪,就……就跟着信号找过来了。”罗少康委屈道。 罗瑶疑惑:“为什么要装……”然而她一转念,便想明白了指使者是谁,愤恨地看向安迪:“你还有脸骂我无耻?哄骗我弟弟出卖我,你们可真是英雄啊,嗯?” “弟弟?我没听错么?”大飞歪头看向她,作势掏了掏耳朵,“看来你还是真是入戏啊。捡来的孩子养了几十年,就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忘啦?还是你自己欠下了人命债心里有愧,所以给自己洗脑,当作什么都不记得啦!” 罗少康越听越糊涂,慢慢转头看向大飞:“你……说的这是怎么回事?我……听不懂,什么人命……” 大飞蹲下身来,拿枪管挑起他的下巴,左右脸反复端详:“啧啧,不细看还不知道,真是长得越来越像。” “你闭嘴!还想要钱的话你现在就闭嘴!”罗瑶尖叫。 大飞一脚踹在她脸上:“少跟我大呼小叫!现在不是求你给我钱,老子手上这么多肉票,哪个都值钱,比起你这个没入门的小妾,一个断子绝孙的不孝子,这个短命知己的私生子,恐怕才是宋老爷最最宝贝的心肝吧!” 安迪第一个听出端倪来:“你是说,他就是……” 大飞:“没错!他就是当年邱莉茗生下的孩子,这女人为了上位,一开始就骗宋伯年说这孩子死了,又在另一边挑拨她的‘好姐妹’带孩子离开姓宋的。谁知道她的奸计被邱莉茗看破了,这女人就过来又哭又下跪地求我把邱的孩子带走,说以后有吃香的喝辣的绝对不会少了我一份。 谁晓得那姓邱的性子也烈,看见孩子被抢发起疯来不要命,一打起来就被我马仔不小心推下了楼,让他在外面躲了十几年风头。也是活该这小子走霉运,这次回来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在你家里遇到姓宋的大房,被她给认了出来,害得我也跟着一齐倒霉。 但归根结底都是这女人心肠歹毒。喂,姓罗的,当初邱莉茗可不是没照顾过你,但你却恩将仇报,不单单撬人家墙角,还让人家的孩子白白叫了你几十年亲姐姐。我倒是想知道,听他这么叫的时候,你到底心不心虚?” “真的,他说的是真的吗?”罗少康如同五雷轰顶,他从小被罗瑶带大,一直听信她的说法,以为自己父母双亡,长姐如母,所以一直对她倍加服从。此刻却突然听说罗瑶与他有血海深仇,内心竟一下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目光呆滞地看向罗瑶,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尊陌生的塑像。 罗瑶带着哭腔:“阿康,你听我解释……” “他说的是真的!”安迪截口道,“关于邱莉茗的事,他说的和我们调查到的一样,现在那个生死不明的孩子也终于知道下落了。阿康,罗瑶不是你的姐姐,宋家源才是你的哥哥!” 于是罗少康看了看宋家源,但眼神也一样是空洞的——他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蜷缩着身体尽力远离他们,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地逃避双方。 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了警笛。 全副武装的sdu(飞虎队)已经举枪在各处冒头,狙击手已在高点就位。大功率喇叭里播放着指挥官的声音:“你们已经被全面包围,放下手中武器。” 罗瑶猛然抬头,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制服部队,又看向罗少康:“你什么时候报的警?” 罗少康被她质问的眼神扫到,瞬时心虚:“我……我一听说家源哥和安迪哥失踪,就把你的定位共享给了警方。” “靠!”大飞万没想到会被这半路杀出的毛头小子坏了大事,知道自己走投无路,却不甘心束手就擒,竟然起了鱼死网破的心思,“tmd,就算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举枪对准罗少康,刚刚扣动扳机,肩头便先中了狙击枪一颗子弹,手腕一个抖动,子弹就偏向了罗瑶。 “姐!”罗少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靠着腰部使劲从地上跃起来,挺身挡在了罗瑶身前。 而后他的身躯在几人同时发出的惊呼声中轰然落下,肩头的弹孔鲜血如注,分外骇人。罗瑶脸上瞬时褪去血色,如同冻住一般僵硬了一瞬,而后惊天动地地哀嚎:“阿康——” 大飞中了第一枪后便紧接着被第二枪射杀,他周围的马仔见老大已死,彻底消失了抵抗的勇气,纷纷束手就擒。 罗瑶被警察松绑以后,看着满身是血被台上担架的罗少康,虚弱得无法自行站立。安迪知道,她此刻的悲痛也许并非做戏,因为罗少康曾不止一次透露过姐姐对自己关照和爱护。不论是出于恕罪的愧疚还是母性的本能,也许在她没有孩子的几十年里,真的曾经麻醉过自己,将他当成了至亲。 罗瑶被人搀扶住,挣扎着向救护车下跪:“求求你们救救他,花再多钱都可以!要输血也可以,我有血,我输给他!再多都可以!” 第72章 她的眼泪是真的,然而罪孽也是真的。邱莉茗不是没把她当过姐妹,甚至在罗瑶吃不起饭几乎上街卖身的时候,她还拿出自己拍艳情片换来的片酬接济过她的三餐。邱曾对她说,自己下海是逼于无奈,但妹妹要是有选择的话,能不脱就不要脱。 谁知这后来也成了当时罗瑶撬动宋伯年的优势——因为她没有在人前脱过,所以她比邱莉茗更“干净”。农夫与蛇从来不会是什么古老的故事,它总是在人们身边一再地重演,然而以德报怨也并不是无稽的传说,也同样有罗少康那样的人用血肉证明它的真实。 安迪目送着罗少康被抬上担架,戴上氧气面罩送上救护车,看着罗瑶冷冷道:“给他输血,你不配。” 宋家源在旁边握了握他的手:“我去。” 他随医护人员一同登上救护车,血脉相连的两兄弟终于携手,随着闪烁的警示灯向远方疾驶远去。 罗少康因为抢救及时,好险抢回了一条命。宋家源因为大量输血,也暂时留在他和母亲共同就诊的医院休养。当年害死邱的马仔同时罗网,罗瑶被捕后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更承认先前对宋家源的指控是自己诬告,令宋家源身上的官司即刻撤销。 现在就连宋伯年也被转来了同一家医院,因为在他听闻罗瑶的所作所为后,又被气得中风了一次,这一次后遗症格外严重,连说话都受到影响,大小便功能也开始失常。 但宋伯年醒来后第一件事,仍是要求把自己的一切权限、财产,都转给了宋家源。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选择。不仁不义,不忠不贞,哪怕叱咤半生,到了垂死暮年,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亲可近可信之人。也许,这就是老天对他最后的惩罚。 “我只是你财产的托管人。等一切步入正轨以后,我会成立一个信托基金。阿康,还有家祁,他们的生活都不会有任何问题。”宋家源在签完授权书后,在他父亲的床边这样说道,“我不会有孩子,所以你放心,发生在罗瑶身上的事不会再次重演。” 宋伯年眼中噙泪地点点头,如今他说话吐字都嫌费劲,对宋家源的终身大事更是插不上手。或许他甚至该感恩,至少眼前的这个儿子,足以撑得起他宋氏的江山,也不会将他毕生心血耗空。宋伯年心中感慨万千,他的手努力揪住宋家源的衣角,却被宋家源抓起拉开。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报答什么养育之恩,只是过去的几十年毕竟也依靠过宋家,所以要来还债。”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他真正的亲人,唯一的爱人,都在医院的另一层。宋家源推开母亲的病房门,看见安迪刚接了个电话。 他走到窗边,怕打扰到病人,所以捂着嘴尽量小声:“嗯,锦良?没事,你说吧。” 宋家源一听见名字,便避嫌地想要退出去,但安迪回头冲他摆手,示意不必。 “对,我们是打算结婚。这里也办不了手续,只想简单请一些朋友,可能媒体会就此做些文章。随他们去吧,你也不用费心替我打招呼,我们早就不在乎了。”他语调一直平静,也听得出在为电话那头着想,想尽量将这件事说得平淡一些,“如果方便的话,等回头去美国办注册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你,你要保重,配合医生……” 但那平和的语气还没有持续多久,瞬间便是充满意外地一扬:“啊?等你回来喝喜酒?……不不不,你的身体真的不适合坐飞机,千万不要勉强,真的……已经做了手术?什么手术?邹兆轩不是说你得了……肝脏血管瘤,不是肝癌?……过去找专家手术,不是化疗?……丢,这个扑街!” 宋家源在旁边已经听得乐不可支,等他挂掉电话,便迎上去逗安迪:“原来萧锦良得的不是肝癌?你们之前打了这么多次电话,每次都嘘寒问暖一个多小时,竟然都没有说清楚?” “怎么说清楚,难道要我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得了肝癌,是不是晚期,是不是要死了?然后听他回答我说是?”安迪回他一个白眼,“我情商有这么低吗?” 宋家源笑着揽过他:“不敢不敢,你情商最高,我才低。行了吧?” “那还差不多。”安迪对这个标准回答非常满意,又跟着瞟他一眼,“不过……连我们每次打电话多长时间都记得,你是不是一直在吃醋,之前都不敢说?” “是啊,我是吃醋了,陈醋,味道大得很。”宋家源大大方方承认,圈住他,把头往他颈窝里挨了挨,“闻到了吗?” 安迪飞快瞥了一眼仍在安睡的宋母,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走开,伯母在呢。” “应该叫妈了。”宋家源微笑,伸手把玩起那枚安迪挂在胸前的指环。 安美欣传下来的是枚女戒,安迪戴无名指实在太紧,但套小指上又太松。他们打算有空了去金铺放一放尺寸,而在这之前,则先当做聘礼,挂在安迪脖子上。 安迪任他勾住项链,将自己一寸一寸拉过去,眉眼弯弯地凝视着对面的眼睛:“我们还没注册呢。” “有什么区别。”宋家源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垂下头把唇一点点靠上去,“早就是一家人了。” 就在两人几乎吻上的同时,病床上忽然传来微弱的动静。他们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便将动作定格了一秒,一秒过后,同时反应:“醒了!” 第73章 两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缠绵,齐齐扑到床边,宋家源握住母亲的手呼唤:“妈!”安迪也跟着叫了一声:“妈!” 呼唤声在耳中渐渐变得清晰,安美欣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中先是看见了两团并肩的人影,然后看见了那枚被安迪用链子串起,荡在胸前的戒指。 她努力动动下巴示意点头,然后尽全力弯起嘴角,发出了一声回答。 “嗯。” 一家人,终于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