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占卜拿捏心机太子》 第1章 [古装迷情] 《我靠占卜拿捏心机太子》作者:明月可追【完结】 简介: [白切黑清冷神女x两面派忠犬太子] 一朝灭族,从未出过神寨的占卜师沈扶,独自踏上前往京城的复仇之路。 被人追杀,占卜去往小凶之路,胆战心惊落入深坑,正往上爬时,一只手腕握住了她的脚踝。 沈扶惊恐回头,以为看见了地狱里的玉面修罗。 “姑娘救我。” 同命相连,沈扶善心将他救回去,一番救治后,沈扶才从此人口中得知,他竟是当朝太子——萧禹。 _ 萧禹接到皇帝密旨,前去寻找神秘又古老且精通占卜术的弥阳族,然而他去迟一步,到时只见满地尸体。 因太子身份被追杀转而又被救,萧禹看着窗边清冷忧郁的少女,心道似是在哪里见过。 一夜之后,萧禹想起,这不是弥阳族的小神女吗? 费尽心思游说,将人拐入东宫,眼见心底埋下的种子就要开花结果。 当日那密旨的内容,却忽然被她知晓。 沈扶刀尖抵在萧禹喉间问:“皇帝道若我族人不肯跟你入宫,便将他们全杀了,包括族长和神女。萧禹,最初接近我,你安的什么心?” 血流进衣襟,萧禹眼睛不眨,“阿扶,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因为,我初见时就心悦你。” 沉默半晌,沈扶收刀,转身离去。 _ 入世之前,沈扶就听人说世人心思弯弯绕绕,进宫之后见千人千面,她身心俱疲有所感。 是以沈扶总想,为族人报仇后,便回深山孤独终老。 身前厮杀,手刃仇人,大仇得报后,沈扶擦掉面庞被溅上的鲜血,转身便看见了萧禹的身影。 曾几何时,不论她做什么,好似一转身,都能看见萧禹。 于是…… “国师沈扶,乃天降神女,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可观天下星象,占保万代之法,与朕共治庄国,于天下安定有不世之功。请国师怜我一片赤诚,聘我为夫,不弃相依!” “大人。”副使在旁问沈扶道:“这是陛下送来的第十次求婚诏书了,您还不答应吗?” 落针可闻,众人紧张地看着沈扶。 沈扶一贯淡淡的精致面庞上出现抹笑意,她抚过萧禹亲书的字,启唇道:“允了。” 1.1v1,sc,he。后面有小鱼追妻,女鹅训狗模式。 2.我流权谋勿深究,架空历史,架空朝代,官职杂糅,选好听的写。 3.虽有参考,但文中占卜部分私设如山,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欢迎专业人士指正,一定及时修改~ 4.感谢每一个点进来的小可爱们~鞠躬!!! 内容标签:强强天作之合 爽文 正剧 he 主角视角:沈扶,萧禹;配角:高力 一句话简介:靠占卜复仇后太子狂追 立意: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第1章 灭族之仇 仲夏黄昏,山间神寨的冲天大火燃起半边天。 刀尖划破喉咙溅起的鲜血泼落在地,倒塌的房屋压倒种在檐下的花儿,死状凄惨的人横在长街,被手执长刀路过的黑衣人无情踩踏。 这群黑衣人如同狂风扫落叶般,不过半个时辰,偌大神寨的寨民几乎被屠尽。 祠堂里,跪直如松的寨主夫妻二人被一刀封喉,而后踹在胸膛,直直向后倒下,身体落地的闷响声震得沈扶不顾一切,扑在那两人身上。 原本守在祠堂外面的几个黑衣人走了进来,团团围住沈扶和那两个将死的人。 沈扶嘶哑地喊着:“爹!娘!” 沈父双眼瞪大,口中艰难地说着:“阿扶,快走——” “不要!我要与爹娘在一处!” 一把刀抵在沈扶脖颈之处,身后的蒙面人冷冰冰开口道:“山野村民,胆敢违抗我上主之命,便灭你全族!” 沈扶脖颈处渗了血,她咬牙对蒙面人说:“天子之命乃是天机,天下无人能算其寿数,你强行要我爹开卦卜算,是要谋反吗?” “天子,蠢人一个。”蒙面人不屑,刀向前一寸威胁沈扶道:“弥阳族的占卜术可问天下事,你是族中神女,你爹不算,你来算!” “做梦!我族从来不为心思不纯之人占卜,有种你就杀了我!” 蒙面人嗤笑一声,扬起手中刀便捅向沈扶心口。 “啊——” 人在梦中是感受不到疼痛的,沈扶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大滴泪珠从眼角划入鬓边,精致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她呢喃着:“爹,娘。” 沈扶现下所在之处是距离神寨不远密林之中的破屋里,听见她的声音后,原本坐在床边地上守着她的哥哥高力站起身,紧张地问道:“神女醒了?” 沈扶滚了滚干疼的嗓子,看着外面漆黑的天道:“高力哥,几日了?” 高力看着沈扶,满脸痛惜,“第三日马上过去了。” 沈扶点头,随后闭上了眼。 三日前,从来无外人进来的神寨之中,忽然进来大批骑着战马,腰挂长刀的蒙面人。他们进来之后,直奔沈扶家,以她的性命威胁沈父,要他占卜皇帝何时殡天。 沈父似是早有计划,一把毒粉挥退蒙面人,而后将她敲晕托付高力之后,便死在了家里中。 族长身死,其余人也难逃,整个庄国拥有最神秘最古老占卜术的弥阳族,就此覆灭。 第2章 已经过去三日,沈扶多次恍惚入梦又醒来,现实与梦境的交织一次次提醒她,爹娘与族人都已死,杀死他们的是那些蒙面人。 想到此处,沈扶攥着的拳头越收越紧,右手忽然被硌了一下。她举起手,手中握着的是一块刻着张口大蛇的令牌。 “这是……”沈扶想起,这是她临昏迷之前,从手执长刀的蒙面人身上拽下来的。 沈扶坐起身,高力连忙在她身后垫上枕头,沈扶问:“高力哥,你认识这块令牌吗?” 高力递给沈扶一杯水,坐在床边说道:“这批人的领头人去年冬日便来过神寨,当时我在廊下听着那人与族长说话,言语之间透露出他好像是京城人。” “京城。”沈扶重复念一遍,问高力:“京城距此有多远?” 高力摇摇头道:“我们在庄国最西北之处,要想去往京城,定是有几万里的。” “我要去!”沈扶捏着那块令牌道:“我要去京城,找到杀我父母族人的仇人,为他们报仇!” 昔日天真不谙世事的神女,一朝见家族被屠杀,认识人心险恶,终是跌入尘埃以仇恨扎根,该拼命向上生长。 高力本是孤儿,从前便是沈父将他捡回让他保护沈扶的,沈扶身在何处,他也要身在何处。 “嗯,我陪神女一同去。” 简单收拾过后,二人出了林间破屋,从密林之后的小路离开深山,前往京城。 弥阳族虽然已经覆灭,但沈扶这个仅剩的神女还在被人搜寻。是以上路之后,二人便绕路走且不敢光明正大走大路,只能在夜间小心翼翼快行,白日走的路也都是布满荆棘。 这般行了两日,沈扶体力有些不支,穿过一片树林后,沈扶站在大树边微微喘气,低头看着自己渗血的鞋子。 前方五里之处有座不起眼的小城,且大路平坦,高力道:“我们已经行过百里,这个小城应当不会有太多人认识我们,神女进去歇歇脚吧。” 沈扶现下很是惜命,她抹了把发白的嘴唇,点点头道:“好,日后不必叫我神女了,唤阿扶吧。” “嗯。那我们进去之后……” “等等,有敌。” 沈扶忽然听见身后林间有整齐的马蹄声,前路开阔不能走,她左右看过后快速掐指占两条路的吉凶,占卜显示左右皆凶。 “走西边。”沈扶挑了小凶的西边,拉起高力便往西路上跑。 身后马蹄声穷追不舍,沈扶一时不慎跌入深坑,高力紧随其后。 二人掉入深坑之后,坑上大树的树枝忽然掉落,正好盖住洞口。 马蹄声越来越近,沈扶听见马蹄徘徊在洞口附近,一人说道:“方才见他跑到这片林子,怎么不见了?” “不知,他身受重伤,定跑不远。” “继续找!” “是!” 马蹄声和人寻找的声音一直在林子中,直到月辉洒地,才终于安静下来。 “阿扶,你还好吗?” 沈扶脚掌本就鲜血淋淋,掉落深坑之时还扭伤了脚踝,她道:“无事,我们上去吧。” 坑不大却深,高力有些功夫在身上,他道:“我上去找绳子拉你,你在此处稍稍等我。” “好。” 高力上去之后,很快找到一根藤蔓扔了下来。 沈扶拽住藤蔓,刚想向上爬,便被一双大掌抓住了脚踝。 沈扶呼吸一窒,险些尖叫出声,她猛地低头看去,只见坑下烂草之中不知何时藏着个人。 借着月光,沈扶看到那人容貌昳丽却满面鲜血,如地狱爬出的修罗般,他拼命抓着沈扶的脚踝说道:“请姑娘救我。” - 小城不大却很热闹,沈扶坐在街角客栈的窗边,向下看了许久。 “嘶——” “老夫下手重了,姑娘没事吧?”沈扶脚边坐着的老大夫正在给她处理脚上的伤口,“这肉和袜子都连在一处了,得剥开才能好。你们这对小鸳鸯命苦呦,一个脚成这样,一个又浑身都是刀伤。” 沈扶一愣,看向床上躺着的人,摇头道:“他的伤如何?” “刀伤都未伤到筋骨,上几次药慢慢养着就好了。倒是头上的伤有些重,不过醒来之后也就无事了。若有其他症状,可再去找我。”老大夫给沈扶的两只脚包得像粽子,而后站起身道:“别担心他了,你还是担心自己的伤罢,切记三日之内不能多步远行,否则伤势会更重。” “嗯。”沈扶掏出银子道:“多谢。” “哎——”老大夫接过,收拾了药箱往外走,边走边说:“这女娃娃呦,剥肉剔骨都不喊一句疼的。” 沈扶本不在意,闻言忽然涌上热泪,她看着自己的脚,心道身上的疼痛,岂能比过心中半分。 床上传来些动静,那人不知在絮语什么。 沈扶遵着嘱咐本不想动,但见那人动静越来越大,高力出去办事又不知何时才回来,她只好起身,慢慢地挪去床边坐下。 床上之人面上血污已不见,他额间尽是细汗,眉头紧皱,薄唇张张合合似是在说什么,昏迷之中睡得也不安稳。 沈扶静待片刻,倾身去拿布巾准备给他擦汗,床上之人却忽然醒来,快速起身从后卡住沈扶的脖子,沈扶被迫向后仰头,靠在那人肩上。 沈扶挣扎着说:“松……手!” 那人粗重的呼吸打在沈扶耳边,他嗓音低哑问:“你是谁!这是何处!” 第3章 沈扶被那人掐得喉咙仿佛要断,她道:“坑底,我救你……” 那人思索片刻,问道:“你是何人?” 沈扶双手握着他的手臂,稍微扯远了些,“城里孤儿,松开我。” 许是察觉到她无害,那人终于松手,沈扶赶忙起身站远一些,扶着柱子喘息。 “抱歉,多谢。” 沈扶抬头看去,只见那人头微垂,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什么。她看向那人换下来的衣裳上的花纹和无暇的玉佩,以及想起放才那人掐着她的力道,知晓大概此人非富即贵,昨日那些人,应该是来追他的。 小凶可化解。沈扶走到床边,用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道:“你看不到了?” 那人抓住沈扶的手腕道:“嗯,眼前一片模糊。” 恰好这时高力买吃食回来,沈扶拽出来自己的手腕,重新坐去窗边,让高力再去寻方才那老大夫一趟。 高力看了眼床上那人,放下吃食便去了。 老大夫颤颤巍巍来一趟,又是把脉又是针灸,最后还敲了那人的头几下,最后才说:“好了,明日大约就能恢复。” 送走老大夫后,高力给那人递了吃食,随后放下床帐,坐在沈扶面前,递给她一张羊皮地图说道:“这是一半行路图,另一半明日晨起才能画好,届时我再去拿。” “嗯,高力哥早起歇下吧。” 沈扶说完后接过,看着那地图上画了一半的京城方向,心下总算踏实些,趴在窗边榻上的小桌子上睡着了。 沈扶身心俱疲,夜里还是睡不踏实,频频被那同一个噩梦惊醒。 晨间鸟落窗棂鸣叫,沈扶彻底醒来。 屋中不见高力,想来他已经前去取另一半行路图了,沈扶拿起昨夜剩下的饼子,就着隔夜的凉茶喝下后,便握着那里大蛇令牌发起呆。 床上之人不知何时醒来,坐在沈扶面前道:“姑娘在看什么?” 沈扶心下一惊,快速将令牌扣在手心,看着那人道:“你何时来的?” 那人笑道:“抱歉,看姑娘出神,未曾开口打扰。昨日也多有冒犯,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言重了。”沈扶微微向后,看着那人如星光般的明目,问道:“你能看见了?” “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那人说完后问道:“还不知姑娘芳名?” “沈扶。” “好名字。”那人看着沈扶一字字说道:“我叫萧禹。” 萧姓有些耳熟,沈扶点头学他道:“嗯,好名字。” 萧禹挑挑眉盯着沈扶,沈扶不明所以,半晌后萧禹才道:“方才那块令牌,我看着很是眼熟,不知沈姑娘从何处得来?” 沈扶皱眉,说道:“捡的,你见过?” 萧禹道:“可否拿给我细看?” 沈扶犹豫片刻,还是递了出去。 萧禹拿到手中翻看了会儿后,点头道:“确实见过,不过记不太清了。大约是在皇宫宴会之上,哪位大人佩戴过吧。” 沈扶微微直起身子问:“你确定吗?” “这令牌乃是冰山玄铁所做,这种材料堪比黄金,非是富贵人家不能有。” 非富即贵。 沈扶猛地抬头,忽然想起沈父以前说过,庄国的皇帝姓萧,因此萧乃国姓,非皇家之人不能取。 沈扶摸着腕上软刀,问萧禹:“你,是何人?” 第2章 草木皆兵 出了神寨之后,沈扶对除了高力以外的任何人都有很强的戒心,现下乍一距京城之人如此近,沈扶眼中流露出来的恨意掩也掩盖不住。 沈扶见萧禹一直盯着自己,还顺着她的动作看向她的手腕,沈扶干脆一把拽出软刀,指着萧禹。 萧禹看着面前刀尖,勾唇笑道:“我自京城来,因惹了仇家而被追杀,掉入深坑被姑娘所救。姑娘如此草木皆兵,到底在怕什么?” 沈扶不言,收了刀,拿过令牌转身就想下塌往外走。 爹说得对,人心藏在肉中。 沈扶从来没有来过世上,自然更无法靠外表看出一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心道日后远离世人,只一心报仇便罢了。 “沈姑娘不妨看看这个。” 萧禹唤住沈扶,也拿出个令牌放在桌子上,推向沈扶那边。 沈扶偏头,只见萧禹拿出的那块令牌与自己手中的那块形状一模一样,只是萧禹拿块令牌上刻得是一凶神恶煞的张口大龙。 “这是?皇帝的令牌?” 不怪沈扶如此想,天下人皆知天子乃真龙,寻常人用龙,岂不是存了那改天换日的心思。 “非也,这块令牌是从追杀我的人身上抢来的。”萧禹耐心解释:“你我手中的两块令牌,用料和做工明显出自一处,持令牌之人应当也是同一组织的不同派别。沈姑娘现下可否说出,你的令牌是从何处捡来的吗?” 萧禹的声音淳淳善诱,沈扶老实说道:“从我爹的尸体旁捡到的。” 屋内安静下来,窗棂上不知何时又落了几只鸟。 萧禹赶走它们,对沈扶说道:“抱歉。” “无事。” 沈扶说出口后便有些后悔,她将行路图和自己的那块令牌收入怀中,准备等高力回来便重新上路。 萧禹看着沈扶抗拒的侧脸,问:“那沈姑娘此行,可是要为家父报仇?” 沈扶不言。 萧禹又道:“持令牌之人在京中,可巧我也要回京,沈姑娘不妨与我同行?” 第4章 沈扶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淡口气,“不必。” “你独自一人,无车马银钱,路上还可能会碰见那些人,有人陪同总是安全些。” 沈扶摇摇头道:“不是一人。” 话音刚落,高力就推门进来了,他手中拿着另一半行路图还有一些干粮,道:“阿扶,我回来了,我们……” 沈扶站起身,走上前去接过高力手中的行路图道:“高力哥,我们走吧。” 二人将出屋门之前,沈扶的手臂忽然被握住了,她用力甩开萧禹。 高力一个箭步挡在沈扶面前,手中长刀横栏萧禹,问他:“你想干什么?” 昨日萧禹眼睛不能视物,并未见过高力,现下一看,知晓他大约是陪同沈扶的人。 萧禹看着沈扶道:“沈姑娘,不妨考虑与我合作。” 沈扶道:“不必,莫要纠缠。”说完便先一步走了出去。 萧禹抿唇看着二人下楼的背影,也从另一侧走出了客栈。 沈扶出了客栈后,与高力一起在路边吃了碗面,然后二人就往城门方向去,准备出城。 大路宽阔,人来来往往,拉货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临到城门之前,沈扶忽然停步道:“困局。四方起高墙,头顶有盖,缝隙难出,有贵人助。” 弥阳族的占卜术很是古老,祠堂之中放着记载占卜术的书有半人厚,相传这本书最早是从世上人初次出现便有了。 沈扶跟着族长父亲自幼开学,早就将天地万物纳入心中。天地与她相连,是以遇事之前,沈扶总能快速起卦占吉凶。 高力紧张问道:“可用我先去探路?” “顺其自然,走吧。” 二人走到城门近处,跟在队伍之后依次向前,走到城门之前,两侧士兵拦住二人道:“出行令呢?” 沈扶与高力对视一眼,高力转头道:“什么?” 一士兵不耐烦道:“朝廷前些日子下发的出行令,出城入城都需看过此令才能放行,你们没带?” 昨日入城并未要这些,二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身后等待之人一把挤上前去道:“没带就回家去拿,在此处挡着有什么用!官爷您看,这是我的出行令。” 士兵看过后挥了挥手放行,转头见她二人还站在原地,说道:“你们今日若想出城,就赶紧回去拿着出行令再来。等等,你们不会没有出行令吧?” 沈扶道:“有,我们这便回去拿。” 二人挤出人群,寻了一处距城门稍远的摊子坐下,高力说道:“你在此处稍歇,我去看看北城门可否需要出行令。” “嗯。”沈扶点头。 高力很快去而复返,他面色有些不好。 沈扶问道:“如何?” 高力道:“每个庄国人都有朝廷下发的出行令,且这令不只是出城用的,还是身份的证明。如若没有这个,不仅出不了城,还可能被当作外邦刺客捉拿。” 沈扶皱眉道:“什么?” “听闻马上会有人巡逻,专门看人有无此令。” 沈扶快速起身,说道:“先回客栈再议。” 高力跟在她后面道:“嗯。” 二人不过刚行几步,一群带刀的士兵就突然围了上来,为首一人上前道:“注意你们好久了,你们的出行令呢,拿出来看看!” 沈扶道:“我们出门着急,忘带了。” “那就带我们回你家里找!” “我们是外乡人,昨日入城的时候还不需要出行令。” “哼,狡辩!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外邦细作,抓回大牢严刑审问!” 那人挥挥手,身侧两人上前,押住高力和沈扶就要带回大牢。 他们没有出行令,进了大牢定然出不来。 沈扶有些着急,她对高力使了个眼色,二人准备硬闯之时,路边忽然停下一华丽马车。 萧禹从马车上下来,站在人群之外,问道:“这是做甚?” 为首之人道:“衙门办案,闲杂人等滚开!” “大胆!”萧禹身侧之人拿出令牌,扬声喝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面前之人是谁!” 那几个人看见这块令牌之后,哆嗦跪地道:“原来是县令大人的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还不快松开!” 压制着沈扶的人也连忙松开她,沈扶揉了揉手臂,抬眼间与萧禹对视。 萧禹朝她笑笑,而后对跪地的人道:“他们二人是我的人,今早出门着急,忘带出行令,我们这便离开这里回家去了。” “是是是,小的愚钝,不敢耽误大人时间。” 现下还是出城要紧,沈扶在高力的搀扶下进了马车。驾车之人同高力一起坐在马车外面,马车内只有沈扶和萧禹二人。 马车出城一路不停,跑出几里后,沈扶开口说道:“多谢萧大人,送到此处便可。” 马车外表华丽,内里更是一应俱全。 萧禹递给沈扶一杯茶,“沈姑娘和这位没有出行令,日后路当寸步难行,今日只是小城便险些困住姑娘,来日姑娘要如何入京城?” 萧禹说得对。 沈扶知晓现下何事最重要,思索过后,点头道:“那便多谢大人相助。有来有往,大人有何处需要我帮忙的,定在所不辞。” 萧禹笑道:“暂时并无,沈姑娘就当欠我一个人情吧。” 第5章 沈扶与他对视片刻,转头应道:“好。” - 一路不停,换了几辆马车后,终于到了京城。沈扶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远处如血盆大口的城门。 此一进去,不知经年可出来,亦不知,还能不能出得来。她身负灭族的血海深仇,自此再无来路,只剩一可见的归处。 “入京之后,沈姑娘和这位就先住在我的私宅中吧。”萧禹合上书说道:“我会托人给二人为办出行令,这段时间,就委屈二位先不要出门。” 沈扶明显感觉到萧禹入京以后放松许多,她点点头道:“多谢。” 萧禹笑道:“不必言谢。” 从前在神寨的时候,沈扶家是整个寨子最大的一户,如今一进到萧禹的院子里,才觉山外有山。 曲水环绕着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混合的香气沁人心脾。 沈扶跟着萧禹走到一间屋子之前,萧禹说道:“这里已经收拾好了,委屈姑娘先住下吧,我已派人去查那令牌了,有消息会及时告知姑娘。” “好,多谢。” 这座宅子的下人都很有眼色,看出沈扶爱清净,从来不会故意打扰。 流水的吃食送来,各种好玩的小玩意不断,如此这般过了三日,还没有消息,沈扶终于坐不住了。 这日用过午饭,沈扶同高力一同前去书房找萧禹。 “沈姑娘,请进吧。”沈扶推门进去,高力留在廊下。 进去以后,沈扶站在大堂上,看着走来的萧禹直言问道:“敢问大人,这几日有何消息吗?” 萧禹伸手请沈扶坐下,沈扶并未动。他语气有些无奈:“出行令取来了,令牌之事还无消息。” 沈扶料到,“好,请大人将出行令给我吧。叨扰多日,我们也该告辞了。” 沈扶如今觉少,常常夜半惊醒后便再不眠,慢慢的也琢磨出来些事。 萧禹一个贵人,怎会一个下人也不带,独自被人追杀,又怎会恰巧被她救下,拿出那相差不大的令牌。 若反过来想,萧禹和灭她族之人是一伙儿的呢? 无怪沈扶多想,如今的她确实是草木皆兵。弥阳族只剩她和高力二人,她若踏错一步,世间便再无人为族人复仇了。 “你们初来乍到京城,能去何处呢?”萧禹皱眉:“如今距离危险越来越近,你就不怕刚一出我府门便被再次追杀吗?” 沈扶道:“无甚区别,左右都是刀山火海。” “你有何想知道的,尽管来问。我可以说,你如今待在我这里最安全。” 弥阳族的占卜术有一禁忌,便是不经人同意,不可占卜与皇家人有关之事。 沈扶如今还不知道萧禹的身份,她问道:“你是皇家人?” 萧禹道:“嗯,我是太子。” 难怪如此相貌气质。沈扶无甚震惊,她问道:“你那日为何被追杀?” 萧禹不再隐瞒,他道:“我接到父皇密旨,前去寻找深山之中的神寨。” 沈扶微睁双眼:“神……寨?” 第3章 初入宫中 家乡那处只有一个神寨,沈扶语气有些着急,问道:“皇帝找神寨作甚?” 萧禹挥退下人,说道:“前些日子朝堂不太安稳,民间又传言见午间白虹贯日,夜间彗星划过。父皇下令命宫中钦天监的监正测算天象,但监正并未查出什么。” 此二天象,乃是天下人皆知的灾祸兵乱起之象。 沈扶道:“钦天监内有人撒谎不报?” 萧禹点头道:“当是。父皇亦是如此怀疑,但不能轻举妄动,大肆彻查。” 自古钦天监掌管天象,若被他们知晓皇帝察觉什么,冲动利用天象作乱,伤到无辜百姓便是大罪了。 沈扶问:“所以,皇帝让你去找神寨,是要请人占卜天象?” 萧禹答:“是,弥阳族避世多年,占卜术却仍然闻名天下。父皇让我前去将族长好好请来京中,我去晚一步,到时弥阳族已被灭族,离开之时,又不巧碰上善后的组织。” 沈扶衣袖下掩盖的拳头抖动,“他们将你认成了弥阳后人,因此追杀你?” 萧禹道:“非也,他们是京中人,应当知晓我的身份才要杀我。” 错综复杂的关系,沈扶听完后更是恨意上涌。 当年沈扶的太爷固辞前朝皇帝国师之职,带弥阳族人避世入深山,便是算到弥阳再如此发展下去,定会盛极而衰,族人性命不保。 然躲避多年,谶言还是实现。 “所以连父皇都不知道何人要霍乱天下,你带着高力孤身出府,要从何处查起?你一女子,查到之后,面对强劲的敌人,又要如何为族……为你爹报仇?” “女子以柔克刚,我自然有法子。” “是,但太过凶险。”萧禹说道:“我如今住在东宫,过会儿便要入宫见父皇,你可随我一同去,验一验我所言是否为真。” 沈扶本在衡量,萧禹直接说道:“占卜之术到底是虚空的,我如今有自己的东宫守卫,你我若是合作,找到那些人,或可事半功倍。” 身份已然暴露,在沈扶心中复仇是为大,但她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沈扶向前一步,开口便是威胁之语:“你知道我是谁,占卜之术在你看来或许只是大空,但天地与我相连,我亦可算庄国国运。你和皇帝若是骗我,翻覆之间我便能用天象作乱,且比他们更加残暴!” 第6章 沈扶长相精致,朱唇粉面,明眸皓齿,这般样貌如何装作狰狞,也难以震慑住人。 萧禹道:“不敢。时辰不早了,沈姑娘可有什么要拿的,我们这便准备入宫了。” 沈扶静默片刻,道:“并无。” 萧禹道:“委屈沈姑娘扮作我的侍女吧,这般在宫中也好行走些。” “高力哥呢?” “他入东宫做侍卫。” 沈扶点了点头:“好。” 二人一同出了屋,沈扶趁着萧禹差人去取文书时候跟高力说了大概,高力自然无意见。 上了路,沈扶还和进京一样,与萧禹共乘一辆马车。 萧禹忽然道:“入宫之后,我便唤你阿扶吧。” 沈扶道:“随你。” 马车进入宫中后,沈扶和萧禹一同先去面见皇帝。 路上行礼之人不少,到了勤政殿门口,沈扶已经将宫中规矩学到差不多,她微微垂头道:“殿下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萧禹挑眉笑道:“不必,与我一进去吧。” 太监等在一旁,沈扶不想引人注意,于是不再推辞,走进勤政殿后,跟着萧禹行完礼便站在了角落里。 皇帝正在桌前写大字,沈扶偷偷看着皇帝的脸。 皇帝十六登基,在位二十年整。从帝王之相中,沈扶看出皇帝治国之路原本平坦,十年间无任何动乱,近五年内,他眉间纹深了许多,大约也是这时,宫中开始出现奸人。 沈扶又看向萧禹,萧禹的相貌与皇帝像了八分,倒是能从他身上看出皇帝年轻时候的样子。 “没见到族长?” 前头二人所说,沈扶没有听清,耳边清明之时,皇帝的问话传到耳中。 “是。”萧禹道:“儿臣去晚一步,到时弥阳族人已被尽数屠杀。儿臣不慎,被人发现后追杀,险些死在深坑之中。儿臣未能完成父皇之命,还请父皇降罪。” “起。”皇帝放下毛笔,问道:“灭族之人是谁?与追杀你的人可是一路?” “儿臣不知,暂时也没有查到。”萧禹站起身道:“不过儿臣从追杀之人身上找到了一块令牌。” 太监从萧禹手中接过,皇帝拿在手中看了看后,又递给太监吩咐道:“让人秘密去查。” “是。” 太监出去后,皇帝坐在龙椅上喝茶。看见了门边站着的沈扶,他道:“出去一趟,还带了人回来?” 萧禹转身看向沈扶,“儿臣落入深坑之时,是这位姑娘救了儿臣,她没有家人,唯一的兄长死在了战场上,儿臣看她可怜,便把她带回来了。” 沈扶愣了下,走上前去道:“民女叩见陛下。” 沈扶行大礼时,手腕上的软刀露了出来,皇帝盯着那处看了会儿后道:“平身吧。” 时辰不早了,皇帝道:“朕已让人给你往东宫送了些药材,伤好过后,还如从前一般练武辅政,不可懈怠。” “是,多谢父皇教诲,儿臣定不会辜负父皇期望。” 皇帝点点头,转着手中珠子道:“将要立夏,且你归来。今日晚间在太极殿设宴,钦天监的人会在殿前占卜国运,你去安排好兵防,万不能出岔子。” “是。” “下去吧。” 二人出了勤政殿后,沈扶稍稍安心,跟着萧禹的贴身宫女回去东宫。 走进东宫,沈扶坐在西偏殿的窗边睡了一觉。临到傍晚,她被宫女叫醒,稍微梳洗过后,跟萧禹一同前去晚宴。 皇家晚宴规模之大令人咂舌,但沈扶面不改色跟在萧禹身侧,唯见太极殿前架起祭天台时,才露出不一样的神色。 二人走进太极殿内殿,早已在内的官员纷纷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起。” 萧禹走到桌前坐下,沈扶站在他身后。 皇帝入座后,宴会正式开始,一番歌舞生平后,各位大臣开始起身敬酒。萧禹身为太子自然不用与他人周旋,他只起身敬过皇帝后,便被堵在大殿中间敬酒。 沈扶看着萧禹一杯杯喝,有些嫌弃地刚转头,便觉得身后有人撞了她一下。 一个端着茶壶上茶的宫女连声道歉:“抱歉,我有些着急了。” 沈扶摇摇头,看着那宫女走向隔壁桌子,站在不知哪个皇子之后。 萧禹不知何时回来,拿起茶杯道:“怎地了?你看老三干什么?” 那人是三皇子的侍女。 沈扶握住萧禹端茶的手道:“等等,别喝。” 茶杯的茶溅出几滴落在萧禹唇边,沈扶微微侧身挡住三皇子的视线,趁着有人来找三皇子敬酒时,拿过萧禹手中茶,将他的茶杯和萧禹的茶杯调换了。 “有东西?” “不知。” 萧禹若有所思地点头。 另侧的三皇子喝完别人敬的酒后,见萧禹的茶杯已经空了,嘴角带着阴笑,端起自己手边那杯茶一饮而尽。 吉时到,皇帝带着众位大臣前去太极殿前。 钦天监的监正已经摆好占卜之物,朝皇帝行过礼后,便开始手持龟甲问天。 依照惯例,第一问是皇帝问。 “劳问上天,我大庄今年国运如何?” 皇帝说完后,监正与钦天监其余人便开始跳沈扶没见过的舞蹈,他们动作大开大合,如山间的野猴般。 跳完之后,沈扶见监正一只手在龟甲之下做了什么,另一只手轻轻一点,整个龟甲便碎裂了。 第7章 “啊——碎了!” “龟甲碎,乃是不祥之兆!” 殿前之人瞬间慌乱,监正惊恐跪地,皇帝则面色铁青。 这是人为的不祥之兆,但除了沈扶无人看见。 “要遭。”沈扶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并应在了下一刻。 站在萧禹身侧的三皇子忽然脱光衣裳往后宫妃子面前扑,各位娘娘被吓的花容失色,贵妃来不及跑,被扑倒在地。 萧禹立刻上前压住三皇子,侍卫们也跑上前来,推搡之间,不知哪个侍卫的刀出鞘,捅在了三皇子心间,三皇子当即倒地,死前拼命抬手指着萧禹。 皇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问道:“天意如何?” 监正哆嗦着说道:“回,回陛下,天命不佑我大庄!龟甲碎,皇子死,天意答陛下在位数十年,无功社稷,若想大庄国运昌盛,还请,请让位太子!” 闻言在场众人脸色骤变,尤其是萧禹。 皇帝道:“大胆!” “父皇息怒!” “陛下息怒。” 沈扶跟着众人跪下,她微微抬头看着萧禹,只见萧禹脸色黑沉,面上还带着一丝沈扶不曾见过的怒气。 沈扶瞬间明白过来。 萧禹参与祭天兵防,现下监正如此说,是人都觉得是萧禹指使他。是萧禹不满足太子之位,想快些登基,借由天命说出。 “朕无功社稷,太子上位,便于社稷有功了吗?”天子不怒自威,众人闻言瑟瑟发抖。 世人皆知皇帝信天命,沈扶心道萧禹不会被皇帝猜疑,而后迁怒惩处或赐死吧?若是萧禹死了,东宫众人被发派出宫,她还要如何寻找灭族之人。 一大臣跪在殿前道:“陛下息怒。陛下登基后大庄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外邦不犯,世人共睹!臣以为今日这等情形,怕是有人利用这天意和监正的口来污蔑陛下,妄图篡位!” 言语之中矛头指向十分明显,皇帝看向萧禹。 萧禹道:“承蒙父皇信赖,儿臣督办祭天事宜。儿臣虽与监正共事,却从未有过私交。监正今日所说,儿臣实在惶恐,还请父皇彻查!” “太子殿下说得极是,确实该彻查。不过殿下如今坐拥东宫之力,手下奇人无数,若想做些什么,那岂不是……”大臣说道。 皇帝道:“且说下去。” “依臣看,不如陛下将太子殿下关押在牢狱之中,等查清楚了,再将殿下放回,这般更能保殿下名声。” “陛下不可!太子殿下乃是储君,岂可随意下狱!” “为殿下做一软牢,殿下并不会委屈。” 下狱? 沈扶秀眉微拧,她走上前去,跪在萧禹后方道:“启禀陛下,奴婢方才看见监正大人在龟甲上做了手脚。” “什么!” “这小宫女是何处之人?” 皇帝认出沈扶,他看了沈扶片刻,启唇道:“什么手脚?” 沈扶道:“监正大人所拿的龟甲,应当本就是裂开又粘合的。龟甲坚硬,非人力可折断,还请陛下查那龟甲。” “堂堂监正,岂容你一个小婢女议论!” 沈扶直起身,看着那大臣道:“大人何故如此激动,监正所做难不成是大人指使的?” “一派胡言!” 沈扶不再搭理他,回身跪拜皇帝。 皇帝道:“去取来。” 监正跪得远,闻言慌道:“臣所说皆是上天之意,陛下就算不看龟甲,且看三皇子突然暴毙……” 皇帝侧目道:“堵上他的嘴!” “是!” 皇宫侍卫上前堵住监正的嘴,拿过龟甲细查之后道:“陛下,确是砸碎又粘上的。” 大臣话头一转,又开始朝监正道:“胆敢欺君,说,谁指使你的!” 侍卫们将监正抓来皇帝面前,监正以头重重磕地,“陛下,臣所说真的是天意,臣并不知道龟甲为何那样!” 沈扶道:“无关天意,你根本不会占卜。” “胡说,本官司监正之职数十年,所传神明之命数十条,从未有错!你又不会占卜,如何知晓!” 沈扶摇头道:“占卜之术乃是观斗转星移,结合世间变化,以此来预测他朝之事,神明并不会下令插手人间。且以皇家问天,需得陛下同意,陛下只让你问国运,未让你问有关太子之事。” “天意说的太子……” 沈扶道:“你并未经过太子同意,并不能占卜太子之事。” 大臣道:“你说得如此笃定,难不成精通占卜之术,你可能算出我大庄国运?” 沈扶淡淡说道:“一日不可二问,且吉时已过,不能占卜。” “你!” 殿前一时无声,沈扶垂头之时,与萧禹对视一眼,萧禹眼中情绪复杂,沈扶一时看不明白。 皇帝眼神扫过监正和萧禹,说道:“夺监正之职,下狱严刑拷问出背后之人。太子软禁东宫,非诏不得出。” “陛下,陛下饶命!” “儿臣遵旨。” 皇帝走后,众人也散去,一场好好地宴会以荒唐收场。 沈扶扶起萧禹,二人一同外殿外走去。 宫道上冷冷清清,萧禹道:“方才多谢阿扶。” 沈扶道:“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且我也没做什么。” 萧禹停住脚,唤道:“阿扶……” 二人对视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声音:“太子殿下留步。” 第8章 沈扶转头看去,身后之人走到二人面前,萧禹道:“皇叔。” 那人拍了拍萧禹的肩膀道:“无事,你父皇气两日就好了,他那么疼你。” 萧禹道:“我知,多谢皇叔。” “不必。”那人一笑,转而对沈扶说道:“这位姑娘看着很是眼熟。本王似是在哪里见过?” 第4章 禁足刺杀 灭族之前,沈扶从未出过神寨,现下初来宫中,怎会认识宫中之人。 沈扶摇头道:“我不认识你。” 那人挑挑眉,嘴角带着抹嘲笑看向萧禹,萧禹只看着沈扶笑,并未注意到。 “阿扶,这是勐王殿下,我的六皇叔。” 沈扶点了点头,行礼道:“见过勐王殿下。” “好机灵的婢女。”勐王道:“怎么从前没在你身边见过?” 萧禹不欲多说,“前些日子出宫游玩一遭,路上救回来的。” 勐王又看了看沈扶,问道:“那本王应当也是宫外见过你,你的占卜之术师从何人?” 沈扶道:“奴婢只是一小城孤儿,并没有见过殿下,对占卜之术了解不深,只是看过几本相关的书罢了。方才在殿前卖弄了,还望殿下恕罪。” 沈扶气质清冷,现下长身立于宫道之上,哪怕只穿着寻常婢女的衣裳,在背后红墙的衬托下,身后圆月洒下的光辉给她罩上了薄纱衣,映得她好似那月宫下来的仙子。 这般模样,纵是没见过几人的乡下人也能看出她非寻常之人,更何况自小就目似鹰的皇家人。 “罢,那便是本王眼拙,认错人了罢。”勐王轻笑,不再追问。转而对萧禹说道:“说来也是许久不见长风了,他是你最得力的亲信,如今你被你父皇禁足,东宫之人可还够用?要是不够,尽管跟皇叔开口。” 萧禹道:“这倒不必,多谢皇叔。时辰不早了,皇叔可还要出宫?” “我孤家寡人一个,在哪不是睡,我这就去勤政殿找你父皇聊聊,夜里宿在宫中。” “好。”萧禹道:“皇叔慢走。” 勐王走后,二人一同回去东宫。 路过角门,萧禹道:“勐王是我父皇的亲兄弟,他自幼便喜欢流连在万花丛中,今日当是认错人了。” 沈扶道:“我知。” 二人走进东宫,东宫大门在后轰隆关上。 白日来的匆忙,又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沈扶并未认识东宫内太多人,一路走向西殿的路上,萧禹给沈扶一个不落的介绍过,沈扶听后都默默记下。 跟着东宫的总管太监安顺走到西殿门口,沈扶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高力,他已经换了打扮,现下样子看上去精神不少。 沈扶微微扬起唇角,唤了声:“高力哥。” “阿扶。” 见到沈扶后,高力明显开心不少。在陌生的地方,二人出自同处,自然互相惦记。 只是这点惦记在旁观之人眼中就不是那般普通了。 萧禹在旁说道:“进去看看吧,我让她们给你重新收拾过了。” 他们身后跟着的下人上前引路,沈扶站在原处看着西殿并未动作,她虽是没入过宫,却也知道这东宫中,距主殿一墙之隔的西殿不是她能住的。 萧禹看出她的犹豫,上前一步,微微倾身道:“东宫都是我的人,阿扶在这里什么都不必担心。莫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别忘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闻言沈扶脸色稍变,现下在她心中却是只有一事最是要紧。 “多谢殿下。” “不必。”萧禹一笑。 安顺上前道:“这是最新培养的一批宫女,沈姑娘有事吩咐她们即可。” 沈扶转身看了看身后六人道:“多谢公公。” “那阿扶早些歇息吧。”萧禹转身欲走,经过沈扶身后宫女之时,问一人道:“你从前在何处做事?” 宫女连忙跪地道:“回太子殿下,奴婢从前在绣局。” “嗯。” 萧禹走后,众人都浅浅松了口气。 高力在旁道:“我今夜在外守夜,阿扶安心睡。” “好。”沈扶道。 许是与萧禹一同入京之后的事情太过顺利,又许是今日皇帝亲口允诺去查那令牌,再或许是这西殿布置的太过温馨,沈扶这夜睡到天明,中间并未被噩梦惊醒。 隔日晨起,沈扶用过早膳,刚坐在窗边拿起书,耳旁便传来敲窗的声音。 沈扶推开窗,只见萧禹一身月白箭袖长袍,手中还拿着两把剑。 萧禹问道:“阿扶,要出来跟我一同练剑吗?日后或许用得到。” 沈扶本爱清净,闻言下榻,走到外面廊下道:“好。” 二人走到东宫的小花园里,下人已经守在两侧,萧禹将手中小一些的剑递给沈扶道:“这把剑不到三十斤,你先试着拿。” “好。” 待沈扶适应剑的重量,萧禹便教沈扶如何发力,如何举起。 萧禹教得细致,沈扶学得认真。 “这般姿势对么?” “不对。肩要放松,手臂用力,莫要让手腕使力……” 萧禹上前半环着沈扶,调整她的姿态,垂头时看见沈扶额间尽是细汗。 晶莹的汗珠划入鬓边,萧禹滚了滚嗓子,轻轻抓住沈扶的手臂举了下道:“这般拿。” 萧禹松手之后,沈扶重新拿起剑,明显感觉轻松不少。 第9章 沈扶眼间带着笑意,转头看向萧禹。 萧禹道:“阿扶真棒。” 从前爹爹也总是说这样的话,沈扶眼角笑意散去,放下剑时不自觉抬头望天。 天大晴,沈扶看了片刻后道:“白云浮外,乌云避后,风吹不动,向东而行。一月之内,应会常常落大雨。” 萧禹也抬头看去,“嗯,回去用膳吧,左右一月也难出东宫。” 沈扶收剑入鞘,转身看向萧禹道:“被困未必是坏事,祸福相依,总有好事填补。” 萧禹笑着俯身,拿过沈扶手中的剑道:“嗯,祸福相依,我信阿扶。” 沈扶不再言,转而看天,她在心中默默起了一卦,只怕天灾会使得今年东南之处的粮食收成不会好。 “回去吧。” 二人刚回殿中,大雨随后而至。 雨幕蒙眼,甚至连院中花草都看不清楚。 各宫排出的雨水往宫外而去,与外街流水一同经过大街直至京郊,冲倒了不少刚出抽穗的麦子,也淹倒了许多百姓的房屋。 京郊百姓无家可归,皇帝下令贵妃所出的五皇子与户部,工部一同赈灾。 五皇子虽初办此等大事,却临危不乱,不过几日便疏通流水,带领百姓重建房屋。回宫之后,皇帝于朝堂之上夸赞赏赐五皇子,连带着贵妃升位,成为皇贵妃。 这是自从萧禹的生母,孝慈皇后薨逝后,皇帝首次将这等事教于别的皇子,也是首次为后宫嫔妃升位。 皇家事乃事天下事,朝堂众人见此情形,不禁议论如今太子禁足,皇帝怕是动了改立储君的心思,一时间五皇子的宫门险些被人踩烂,皇贵妃母家也是风头无两。 然,五皇子与皇贵妃还未能高兴多久,便有人在大朝会上参奏五皇子在救灾时贪墨赈灾银两,五皇子不认。 皇帝下令大理寺彻查此事,大理寺在五皇子寝殿床下搜出带有官印的银子后,皇帝大怒,收回前些日子给五皇子的赏赐,并下令五皇子禁足不得出宫。 皇贵妃虽并未被牵连降位,与其母家亦是不敢再招摇。 风雨飘摇中转瞬一月,东宫之外的吵闹并未传到东宫之内,东宫之中倒是一片安宁。 这日午后,下了一月的雨终于停歇,天边挂着断虹,久不见人的日头也露出了面。 沈扶抱着书卷坐在廊下,仰头看着萧禹问:“缘何非要我坐这里?” 萧禹手中拿着长剑,指了指桌前的茶具道:“听闻阿扶近来研究泡茶之道,你不爱出殿门,我又不能冒然进女儿家闺阁。是以想喝阿扶泡的茶,只能唤你出来了。” 沈扶却是不爱在雨天出门,但萧禹日日唤她出殿,不是教她练剑便是送她些占卜之物,缠着她讲有关占卜之事。 且她只有昨日一日未出殿,闻萧禹所说,似是她从未踏出西殿似的。 沈扶摊开书卷,这泡茶的书是她随意翻出来看的,还不精通,“并未研究,泡出来的味道当也不会太好。” 萧禹笑道:“无事,不论茶叶好坏,一个手法泡出来的总是一个味。阿扶且先泡着,等我练完一套剑法就来喝。” 沈扶拿起茶具道:“好。” 宫中泡茶讲究很多,茶具摆满了桌子,沈扶跟着书上步骤煮茶煎茶,最后放在茶具之中等待萧禹品茗。 廊下日头很足,看书有些晃眼睛,沈扶索性合上书,抬头看着萧禹练剑。 萧禹身高八尺有余,面貌俊美,练剑时的姿态与平日大不一样。 他周身环绕着一股凌厉气质,书中握着的长剑势如破竹,破风斩叶于无形之中,身后高树为他气势所镇,嫩绿树叶哗哗掉落。 萧禹在数片绿叶中接住一朵鲜花,收剑之时,他的剑尖正好指着东宫大门,面上表情也似是要把那门破开。 沈扶看着萧禹的动作,微微皱起眉头。 “阿扶。”萧禹收剑,一手拿花,一手执剑,站在树下道:“让你身旁的婢女端茶给我罢。” 沈扶转身看去,见身后之人是那夜萧禹问话,出自绣局的宫女。 “去吧。” 宫女明显愣了下,接过沈扶手中茶,向着着萧禹走去。 沈扶心中顿时生出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不自觉站起身,紧盯着萧禹和那宫女。 宫女走到萧禹面前,萧禹看着她的脸,接过她手中茶一饮而尽。 茶略有苦,萧禹递出手中杯子,宫女将要接住之时,手掌之中却突现一把弯勾短刀。 茶杯落地四分五裂,宫女高高举起手中短刀,插入萧禹心间道:“你去死吧!” “殿下当心!” “殿下!” 萧禹周围并无侍卫,一时间众人惊慌着都往那处跑去。 沈扶也大步跨下台阶,跑到萧禹身侧。 萧禹心间鲜血已经红透衣衫,他抓着沈扶的胳膊缓缓倒在地上,沈扶跪坐在他身侧,因愤怒有些红的眼睛波光粼粼。 “阿扶——” “唤太医来!” 沈扶说完后,站起身抓住萧禹那把将近五十斤的剑,一剑捅在被压制的宫女左肩上。 “啊——!” 剑自肩骨之下从前穿到后,宫女痛苦大喊,沈扶抽出剑,又以同样的方式捅在宫女右肩上。 这次她并未抽出剑,几十斤的剑压得宫女几乎昏厥,沈扶道:“他若有事,我不会放过你!就算你死,我也会将你挖出来鞭尸,让你永世不得安息!” 第10章 沈扶大仇未报,如今在深宫之中,她只相信萧禹。此时若谁伤了萧禹,阻她复仇之路,她定要那人百死! 萧禹背靠安顺,看着眼前情景,忍着胸口剧痛唤道:“阿扶……” 沈扶回身,见萧禹似是有话要说,她送耳到萧禹嘴边,问道:“什么?” “让人去报我父皇,说我被刺杀,险些丧命——” 沈扶转头,在呼吸之间与萧禹对视,她看着萧禹近在咫尺的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是故意……” 萧禹勾了下唇。 沈扶怒气再次上涌,她闭了闭眼,对门口跑进来的侍卫说道:“去报皇帝,就说太子快死了!” “啊?是!”阖宫上下都知太子是皇帝最疼爱的人,侍卫见状大惊,连忙跑走。 “阿扶……” 萧禹看出沈扶的怒火,刚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就疼昏了过去。 第5章 入狱审问 沈扶并不知道萧禹胸口的弯刀到多深,有无伤及心内。且看萧禹胸口一直往外流的血,便无人敢动他,只得等太医来。 太医久不见人影,安顺抱着萧禹眼泪哗哗掉落,沈扶皱眉看着那小太监,唤了一声,“殿下。” 萧禹昏迷之中皱了皱眉,并未醒来。 身后下人跪在地上,不知谁的抽泣声传到了沈扶耳中,沈扶不禁也有些担心。 “拿把剪子。”沈扶吩咐道,她要看看那刀扎到何处。 “是。” 西殿的婢女来回不过片刻,沈扶接过剪子,利索地沿着萧禹胸口剪开了那衣裳,但看见那衣下之物时,沈扶怔住了。 “这是?” 萧禹胸口处有一圆形铁片,弯勾短刀插入时被这铁片挡了下,刀尖偏移划到胸口中间,斜插入皮肉不过一寸半。 这样的伤口对于常年习武之人,不过是皮肉伤。断不会流出这么多血,更不会疼昏人。 沈扶取出那铁片,稍稍安心些,意识到自己被骗后,她把剪刀递给身后婢女,起身想走。 萧禹连忙伸手抓住沈扶的手腕道:“阿扶。” 动作之间有一股血腥气飘到沈扶鼻尖,沈扶到底没用力,只抬眼看着萧禹。 萧禹扯了下嘴角道:“可否扶我回屋?” 弯刀还插在胸口,到底是真的受了伤,沈扶沉默着把萧禹扶回正殿。 萧禹刚躺下,太医便到了。 安顺引着太医进来道:“方太医,殿下被刺客的短刀刺进胸口,血直流,严重得很,你快看看吧。” 沈扶让开床边,太医看过之后,跪在床边准备拔刀,沈扶便走出去站在寝殿外。 “皇上驾到,皇贵妃驾到——” 皇帝身后跟着皇贵妃,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树下的血后,皇帝上台阶的脚步都快了些。 沈扶跟在众人身后行礼,“参见陛下,参见皇贵妃。” “起。”皇帝站在外殿问:“太子如何了?” 还不待安顺回话,内殿忽然传来萧禹的闷哼,皇帝当即脸色沉下,皇贵妃在旁道:“陛下莫忧,太子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 皇帝不言,抬步走进殿内。 皇贵妃脸色有些挂不住,安顺上前道:“娘娘请上座。” 皇贵妃转身坐在正殿椅子上,环视屋中一圈后,她指着沈扶问道:“你便是那日在殿前,放言监正不会占卜的婢女吗?” 沈扶抬头看去,跪地回话道:“回娘娘,是,奴婢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个不卑不亢,难怪能入太子的眼。” “娘娘谬赞。”皇贵妃不发话,沈扶便在地上垂头跪着。 片刻后,内殿再无声音。 皇帝从殿内出,坐在正殿椅子上,面上明显带着怒气。 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道:“是何人胆敢在东宫刺杀太子殿下?带上来!” 沈扶起身站在一旁,看着高力和另一侍卫将那肩膀插刀的宫女拉上来。 那宫女面色惨白,半边衣衫都被血浸透。 进来正殿后,高力和侍卫把她仍在地上,剑压得那宫女直接趴下。 皇帝居高,垂眼看着那宫女问道:“何人指使你刺杀太子?” “无人……指使!” 皇帝最不耐这等人,他声音中明显带着怒气,“拖去慎行司,死也得给朕问出来是何人指使!” “是。” 殿内安静下来,皇帝向后靠在椅背,无人敢言,直到方太医从内殿出来。 “陛下,老臣已将弯刀取下,为殿下包扎过了。殿下的伤触及内里筋脉,百日内不可动舞,不可颠簸,百日后便无事了。” 皇帝道:“那点小伤,值得休养百日?” 众人不敢言,皇贵妃连忙道:“陛下是对太子寄予厚望,可到底是太子身子要紧。都怪那监正胡言乱语,才害得太子被禁足,今日臣妾观太子惨状,内心十分难过。世人皆知太子武艺高强,师出陛下,怕是太子时时惦记着陛下如何让陛下消气,才一时不慎,被那宫女刺伤罢。” 皇帝看向皇贵妃,皇贵妃以帕掩面,软声道:“臣妾不禁想起我那小五,他也是遭人陷害……陛下明鉴啊。” 沈扶微微皱眉,看向皇帝。 只见皇帝转着手中珠子,沉默过后道:“既如此,太子即日解禁,伤好之后,前去彻查钦天监监正假传天意之事。” “谢陛下恩赐!” 第11章 东宫之人都是太子一手拔起来的亲信,自然真心实意欢喜,沈扶也微微抬起嘴角,心道总算是能出这东宫了。 皇贵妃道:“陛下,那小五……” 她今日跟着来,可不是为太子求情的。 “朕为何罚他,你清清楚楚。若再求情,他便不必出来了。” “陛下!”皇贵妃吓到跪地。 皇帝站起身看了眼内殿,到底没再进去,他垂头道:“你回宫去,好好反省反省。” “恭送陛下。” 竟是要软禁她么,皇贵妃花容失色,连忙追上皇帝。 “陛下恕罪,臣妾再也不提了——” 东宫大门并未再关,不多时,御前侍卫前来东宫彻查一番,将每个下人都记录在册。 宫中因此也彻底清查一番,将来历不明之人通通放逐,众人观皇帝动作,不敢再胡乱言语。 萧禹重回朝堂之后,打破了改立储君的谣言。 众人心下彻底明了,在皇帝这二十一个皇子公主中,到底是只有太子在皇帝心尖上,除皇帝外,无人动得。 这日,院内花草随风摇摆,天又阴沉似要落雨。 沈扶手执团扇坐在窗边榻上,翻看着桌上的书,书堆旁还放着一叠萧禹送来的荔枝。 守在一旁的宫女阿蝶见沈扶不吃,剥开送到沈扶面前道:“沈姑娘吃些荔枝吧,这可是才从岭南快马加鞭送来京城的,新鲜着呢。” 沈扶抬头看了一眼道:“不必,你吃吧。” 阿蝶道:“陛下赏给殿下,殿下又亲自送来给姑娘的,奴婢哪能吃得。” 沈扶翻过一页书,接过那白嫩的果肉道:“我也是奴婢,你我是一样的,不必伺候我。” 萧禹虽未明说沈扶的身份,但看他将好地方,好东西都送来沈扶面前的样子,众人也不敢怠慢沈扶。 阿蝶只笑笑,不再多言。 沈扶吃完一颗后,净过手又重新低下头看书。 窗外忽然起了大风,天上有朵黑云停下,沈扶看了眼宫门问道:“殿下还未回来么?” 阿蝶笑道:“今日初一,有大朝会,下朝之后,陛下大概还会带着殿下去降福宫一趟。” 沈扶问道:“那是何处?” “是皇后娘娘生前所居之处。”阿蝶道。 沈扶道:“嗯。” 这厢二人话音刚落,萧禹就从外走了进来。他去正殿换了身衣裳后,脸上挂着笑趴在了沈扶窗边。 阿蝶道:“沈姑娘方才问过殿下,殿下这就回来了。” 萧禹挑挑眉,笑问:“阿扶问我什么了?” “天要下雨,姑娘问殿下何时归。” 沈扶抬头看向萧禹,这才不过短短几日,此人就又能生龙活虎了,她收回目光继续看书,不打算多言。 偏萧禹在旁作怪,抽走了她的书。 “作甚?” 那日刺杀已过六日,沈扶亦有六日未曾理萧禹。 前几日萧禹躺在榻上唤沈扶,沈扶还过去后依他所言做事,就是不肯与他搭话。 后几日萧禹能下床后,连叫沈扶都叫不出西殿了。 沈扶面色冰冷,萧禹闻言欢喜得很,“阿扶可还气我瞒着你吗?”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启唇道:“殿下从前多见宫中女子,突见我一从未入世之人新奇,爱如何作弄,我都可陪着殿下。但殿下莫要忘了,我因何而跟你入东宫。” 萧禹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沈扶如今在世,只为一事而活,偏此事非我一人靠自身本事能做,是以只能与殿下合作而成。殿下心思玲珑,行事手段狠辣,连自己都可利用,但我在宫中如今只信殿下。只求殿下日后爱惜自己,莫要玩火,未等报仇便自焚,让那背后之人逍遥大笑。” 廊下有混杂着闷热之气的风吹过,萧禹听完沈扶的话后站直了身子。 如沈扶所说,自从那日被她救下后醒来,萧禹便觉得沈扶与寻常女子不同。 一路同行到京中,到如今相处两月有余,萧禹越发喜欢在沈扶面前晃悠。 萧禹睚眦必报,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沈扶这样,亦没有忘记过派人去查那手持令牌的两个组织。 偏要说的话,萧禹并不想与沈扶之间只谈那打打杀杀之事。 萧禹看着窗内女子脸上那倔强的表情,将书递回去,点点头道:“我知,日后我行事会万分谨慎。令牌之事,我亦一直让人查探,有消息会来告诉你的。” 沈扶点头,接过萧禹手中的书道:“我失礼了,多谢殿下宽恕。” “无事。” 大雨瓢泼而至,萧禹转身靠在沈扶窗子边上,沈扶亦并未看书,二人一同沉默看着廊外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花儿。 半晌后,萧禹转身看着沈扶道:“明日无早朝,晨起阿扶与我一同前去牢狱,问审那监正吧。他在钦天监数十年,定会知道些旁人不知的事。” 沈扶点头,“好。” - 夜里暴雨不停,晨起日头一晒,尽是泥土的芬香。 “殿下这边请。” 二人一早来到刑部大牢,沈扶跟在萧禹身后,一同随着那狱卒往牢狱深处走去。 “我们已将他带来了,殿下请坐。” 牢狱深处的审问之处,大白日里也点着灯,萧禹坐在椅子上,沈扶站在他身后,看着面前被押的监正。 第12章 监正本长相周正,这些日子的折磨后,他整个人瘦脱了相,神色还有些恍惚,一双空洞的眼睛只盯着萧禹看,连行礼都忘了。 狱卒恶狠狠地往监正身旁地上甩了下鞭子,骂道:“你面前之人是太子殿下,连行礼都不会了吗!” 监正吓得哆嗦,连忙爬到萧禹脚边道:“殿下,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殿下——” 狱卒上前拉开监正,萧禹与沈扶对视一眼。 沈扶上前一步问道:“那日祭天礼上,是何人指使你陷害太子殿下的?” 监正摇着头道:“不,不!无人指使!是天意,是天让太子登基,我没有陷害太子!” 这些日子早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轮番审问监正,得到的审词与现下监正所说一模一样。 沈扶不再发问,从怀中摸出那枚大蛇令牌,举到监正面前道:“你可认识这块令牌?” 监正看向沈扶手中令牌,待看清上面图案后,监正身体僵直,双眼倏地瞪大。 沈扶问:“你认得?这是何人的令牌?” 监正满脸害怕地盯着那令牌,忽然他目光一转,瞪着沈扶,随后猛得扑向她。 “阿扶!” 第6章 已然暴露 沈扶虽有防备,却未曾料到他会这般如此猛地扑上来。 狱卒道:“姑娘小心!” 沈扶快速后退几步,险些站不稳之时,有人自身后扶住了她的肩膀。 肩胛碰上身后坚硬的胸膛,沈扶放下心,一脚踹在了还想扑向自己的监正。 沈扶厌恶地说:“滚开!” 监正被踹地倒地,狱卒上前按住他,他口中还嘶哑着:“你是谁!这令牌你是从何处得来!” 萧禹扶着沈扶站稳,随后大步上前,一脚踩住监正的脸,冷声问道:“孤再问你一次,你受何人指使陷害孤?这枚令牌又是谁的?说!” 萧禹气场强大,监正痛苦开口道:“是,是钦天监内有人指使,是他们要我那么做的!” “他们是谁?” “不知……” 监正并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狱卒赶忙跪地,不敢看萧禹带着怒气的脸。 “带下去好好看着,别让他死了。”萧禹道。 狱卒连忙应声,几人一同将监正带了下去。 沈扶微微后退,把令牌收进怀中,她看着监正被拖下去的样子微微皱眉。 “阿扶。”萧禹道:“吓到了?” 沈扶摇摇头道:“无事。” 萧禹道:“好,我们走吧。” 二人一同离开刑部牢狱,见沈扶惊魂未定,萧禹便提议走回东宫。沈扶来此多日,还未在宫中走过,便答应了。 宫道上人来人往,太子的仪仗无人敢打扰,沈扶倒落得清净。 行至人少的地方,沈扶问道:“他那等反应,当是认识那令牌身后之人吧。” 萧禹道:“当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钦天监,竟如此暗藏玄机。” “手持令牌之人会在其中吗?” 萧禹停步,看着沈扶道:“我会派人去查,一有消息便会与你说,阿扶切勿冲动。如你那日所说,若想报仇,还是要保全自身。” 沈扶点头,应道:“我知。” 二人重新抬步向前,这次萧禹的脚步慢了些多,且微微有些喘。 沈扶瞥了眼萧禹的胸口,随着他的步子慢慢往回走,走过角门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 “殿下!” 沈扶转身,只见唤他们之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勤政殿的总管福临。 福临圆头圆脸圆身,从远处走来似是一个球滚来似的,再配上那暗红太监服,看着很是喜庆。 “殿下留步。” 萧禹停步,待福临跑来跟前后问道:“公公这般着急,可是父皇有事吩咐?” “见过太子殿下。”福临道:“殿下宽心,皇上并无甚事。” “那你这是……” 福临笑道:“方才在勤政殿,陛下看一有关占卜之术的书,兴致甚高。只是看到兴头之时,忽遇大惑。陛下又想起殿下身边的沈姑娘会些占卜之术,是以陛下特意派奴婢来请沈姑娘,前去为陛下解惑。” 沈扶怔了下,转头看向萧禹。 萧禹微微皱眉,沈扶道:“奴婢只是略通占卜之术,恐怕不能为陛下解惑。” 福临道:“解惑与否,非是奴才说了算,也非是姑娘说了算。” 话中深意不言而喻,沈扶道:“既如此,便请公公带路吧。殿下,奴婢去去就回。” 萧禹点头,指派高力跟着沈扶。 三人一同到了勤政殿,沈扶独自步入殿内。 殿内只有皇帝一人,龙涎的香气铺满整殿,沈扶上前行礼道:“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福。” “起。”皇帝道。 “谢陛下。”沈扶起身,垂头站在原处。 皇帝转着手中珠子,看了沈扶半晌后道:“你跟着太子回来,朕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回陛下,奴婢名沈扶。” 皇帝问道:“哪个扶字?” “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扶。”[1] 闻言皇帝笑了一声,那笑声所含大有深意,沈扶不敢猜测圣心,只不言。 “朕方才看有关天象之书,遇到一惑处。”皇帝道:“你精通占卜之术,可否为朕解惑?” 第13章 沈扶道:“不敢。奴婢只略通占卜之术,恐怕会让陛下失望。” “无妨。 “是,陛下请说。” 皇帝道:“朕方才读到占星传,内里讲一天象,说皓月当空,四周星辰暗淡,是为正象,因月乃夜空之主。但前朝有一日,此象却完全相反,星辰之光亮过月亮。前朝皇帝并未当回事,不日便被篡位刺杀,这是为何?” 皇帝所说这本书,沈扶从前在神寨之时看过,当时爹还教她如何辨主月是否为星光所扰。 沈扶清楚记得,书中并未有出现过前朝这段记载。 沈扶心下一惊,跪地道:“陛下恕罪,奴婢才疏学浅,并不知晓因何。” “沈扶,沈河源。”皇帝拿起桌上画像,举起道:“抬起头来。” 沈扶抬头。 皇帝看了看画中女子,又看着沈扶道:“你与你爹不像,倒是跟你娘很像。” 沈扶呼吸一滞,精致的面上血色尽褪。 “太子报朕弥阳族已全灭,却私下将弥阳神女带进宫中藏着,明目张胆犯欺君之罪。”皇帝嗤笑一声,放下画像道:“你说,朕该治他何罪?” 自那日在殿前,沈扶帮萧禹解围起,便知道总有一日自己的身份会被人知晓,拿来做太子文章。 是以沈扶很是着急找出手持令牌之人,报仇之后赶紧离去,她并不像拖累萧禹。 却不曾想,第一个看出来的竟是皇帝。 萧禹费尽心思,方才被解禁,难不成又要因自己而被惩处吗。 沈扶长出一口气,俯身道:“陛下容禀,奴婢当日救下太子,得知太子身份后,编造身世求太子带奴婢入宫,太子至今并不知晓奴婢身份。” 皇帝自然不信,他看着沈扶,半晌后才说道:“倒是护主。太子自幼在朕身边长大,他如何朕再清楚不过。你入宫心思不纯,又身怀绝技,若有朝一日生出反心,朕与太子防不胜防。” 沈扶衣袖之下拳头紧握,皇帝之意再清楚不过,他不允许太子身边有任何威胁。 若现下被赶出宫容易,日后入宫便是难于登天。 沈扶道:“太子殿下于奴婢是恩人,奴婢虽入世时间不长,亦奉行那有恩必报四字,奴婢日后行事当谨慎小心,定不会给殿下惹祸。求陛下让奴婢留在殿下身边,求陛下恩典。” 皇帝道:“太子是储君,朕如何放心让一心狠手辣之人,时常伴在太子左右。” 萧禹那日被刺杀之事,定已有人将当时情形尽数报给皇帝,那宫女肩上的两刀下手如何重,皇帝定然知晓是何人所做。 沈扶行大礼,她额头重重磕在勤政殿的地上,道:“奴婢爹爹从前在世时,已将弥阳族的占卜术尽数教授给奴婢。钦天监监正受人指使假传天意,忤逆不尊陛下,奴婢愿以此身本领,抓出背后之人,为陛下分忧!” 沈扶说完后,紧张地闭上了眼。 圣命如天意,生死尽在一言之中。 片刻后,皇帝道:“起吧。” 沈扶顿时松了口气,“谢陛下!” 皇帝唤福临进来,拍了拍手边桌子上的书,福临抱着那摞书递给沈扶。 沈扶接过,只见最上面一本书的书名正是失传已久的占卜宝典《天命辞》。 “或如监正所说,朕前些年无功社稷,但朕在位一日,天下便只能是朕的,觊觎者死!”皇帝道:“这些占卜之书多是残卷,你拿去看过,日后或有大用。” 沈扶道:“是。” “朕给你和太子七日,七日后,朕要知道真相。”皇帝补充道:“你可在钦天监用占卜之术寻找线索。” “是。”沈扶道:“谢陛下恩典。” “下去吧。” “是。” 沈扶抱着那叠书卷走出勤政殿大门,一路行至东宫拐角处,迈过一道门槛时,沈扶腿忽然软了下。 “阿扶!” 高力在后一路跟着沈扶,见沈扶状态不对,他立刻上去扶住。 沈扶抓住高力臂上的衣料,缓了好半天才张口道:“高力哥,皇帝知道我的身份了。” 高力扶着沈扶站在宫墙下,环视一圈后见没人,才急切道:“皇帝要杀你?那我们现在就走!” “没有,我不能走。我还没找到令牌背后之人……” 沈扶话音急促,抓着高力手臂的手微微晃动,她有些站不稳。 高力往前倾身,扶着沈扶的肩膀,想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沈扶没有兄弟姐妹,她自幼与高力一同长大,幼时调皮捣蛋,豆蔻之时犯下大错都是高力挡在自己身前。 是以沈扶如今十七岁,还有那一害怕就想躲在高力身后的习惯。 只是还不待沈扶靠上去,东宫门口便传来一声唤。 “阿扶!” 沈扶与高力一同回头,只见萧禹不知站在那处多久,面色看上去很是不好。 二人走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萧禹看向高力的眼眸中似有寒冰,他拿过沈扶手中书放在高力手中道:“你先进去。” 高力犹豫片刻,与沈扶对视过后,“是。” 东宫宫道现下无人来往,萧禹向前一步,他看着沈扶苍白的脸微微皱眉,“父皇与你说什么了?” 沈扶抬头,与他对视。 萧禹不笑之时,与皇帝面相相似过半,沈扶眼前有些模糊,她好似又看见了皇帝。 第14章 “殿下……” 一日两次惊吓,沈扶再也支撑不住,她的头好似有千斤重,拉着她往后坠去。 “阿扶!” 萧禹一惊,跨步将她抱在怀中。 沈扶闭眼之前,眼前尽是萧禹焦急的样子。 第7章 寨内奸细 “乖乖还记得,我们是何族吗?” 沈扶的母亲抱着五岁的她坐在花藤架下的秋千上,指着天上的星星问沈扶道。 稚嫩的声音响起,沈扶回答:“是弥阳族。” “真棒。”母亲又问:“爹爹是弥阳族的谁?” “是族长!”沈扶说道,“我是小神女。” 母亲笑着,“爹爹和乖乖的使命是什么?” “是守护弥阳族,守护皇族安宁。” 母亲抱起沈扶,走到月光之下说:“乖乖记得,日后不论爹娘在与不在,你都要守住神寨的安宁,守卫皇族的安宁。千万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不为心思不纯之人占卜,记住了吗?” “嗯,我知道。”沈扶抱着母亲的脖子重重点头,她指着母亲身后的花架说:“娘,那朵花花在流血!娘的眼睛怎么也在流血,娘——!” “不要!” 沈扶猛地惊醒,梦中场景还在眼前,她不自觉唤道:“娘。” “阿扶醒了?” 萧禹的声音似在很远之处,又似在很近之处。沈扶有些恍惚,她眨了眨眼,认出自己已在偏殿的床上。 沈扶偏头看去,窗外一片漆黑,应当已到深夜。 “阿扶?” 萧禹坐在床边,拿着巾帕擦了擦沈扶额角的汗。 “殿下。”沈扶缓缓道:“夜深了,殿下怎会在此?” 萧禹递给沈扶一杯茶,沈扶坐起身喝下后,嗓子好受不少。 萧禹道:“白日你昏过去,将我吓坏了。方才我有些睡不着,过来看看你,正好碰上你做噩梦。现下可好些了?” 沈扶点头,与萧禹对视一会儿后道:“今日我见陛下,他已经知晓我的身份,殿下还险些受我连累,得欺君之罪。” 白日里趁着太医来给沈扶看诊,萧禹就已派人打听过了,自然知晓勤政殿内之事。 萧禹笑道:“无事。阿扶救了我,父皇不会治罪于你。” 沈扶摇摇头,皇帝所言的语气,沈扶能听出真假。 萧禹端过一旁的百合莲子羹,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沈扶口边道:“吃些东西吧。” 沈扶接过勺子,自己用了半碗后,放在一旁道:“陛下准我在钦天监内用占卜术,并且让我在七日之内找到背后指使监正之人。” 萧禹道:“是我们。父皇给我们七日时间,有阿扶的占卜术和东宫人手,定能抓住那人,不必太过忧心。” 沈扶面色虽不似白日那般苍白,但也很是不好。 萧禹起身,从窗边榻上拿来白日皇帝给沈扶的书。 沈扶接过,爱惜地摸了摸那天命辞。 “父皇很是相信天意,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研究占卜之术。这些书应当是父皇的珍藏,连我都并未见过。”萧禹道:“如今钦天监内奸人横行,父皇把书给你,更多是有托付之意。” 沈扶讶然,“托付?” “是啊。”萧禹笑道:“弥阳族举世闻名,阿扶可是弥阳的小神女。” 弥阳族精通占卜术之人,世上仅存她一人。 沈扶深思之时,无意抚摸着书页,难不成白日皇帝第一次见她便知晓她的身份,白日之事只是试探吗? 烛火炸开灯花,随后摇晃不停。 萧禹看着沈扶微皱的眉头,并未打扰,只默默陪在一旁。 片刻后,沈扶松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松快不少,“多谢殿下深夜开解我,明日晨起,我们便去钦天监查探吧。” “好,躺下吧。”萧禹走到门口道:“我给你灭灯。” 沈扶缓缓躺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道:“多谢殿下。” 萧禹笑了下,临走出去之前,他又转过身来道:“世上男子对美貌女子多怀有不轨之心,日后在外,莫要轻易让人触碰你。” 沈扶不解地眨眨眼。 萧禹叹了口气,心道罢,日后常有自己在她身侧便是了。 “罢,睡吧。” 沈扶再次睡下之后,一夜无梦,隔日直到午后才起。 阿蝶拿着一身新做的碧色衣裳站在床边,笑着问沈扶:“姑娘醒了?可还要再歇一歇?” “不必,几时了?” “刚到辰时。” 沈扶坐起身,问道:“这是新的宫装?” “非也,是殿下吩咐尚衣局专为姑娘做的。”阿蝶展开衣裳道:“殿下说从前姑娘不好太过惹人注目,昨日见过陛下,日后自然不必再与从前一般了。” 既是萧禹吩咐的,沈扶只遵从便是了。 她站起身,由着阿蝶给自己梳妆穿衣。 沈扶本就肤白,碧色莲纹衣衫罩在身上,更显她清冷气质。 沈扶不爱束发,阿蝶便用一红色绸缎将她乌黑的头发扎起一束,挂上耳坠带上玉佩,沈扶站在镜前,看着自己都有些陌生。 “姑娘天生丽质,不用红妆便如此美貌,果真清水芙蓉最惹人眼。” 沈扶不懂这些,还是点头道:“多谢你的夸赞,殿下在何处?” “廊下。”阿蝶笑道:“姑娘这边请。” 第15章 沈扶走出西殿,见萧禹一身黑金蟒袍太子服,头戴简单纹饰的金冠,站在正殿门口不远处,正在与面前之人说话。 沈扶来此多日,并未见过萧禹面前之人。 “阿扶醒了?”萧禹看见沈扶后笑道。 “殿下。”沈扶走上前去。 萧禹道:“这是我的亲信长风,前些日子出去办事方归。” 长风矮上萧禹一头,留着邋遢的胡须,若无那胡须,当也是清秀的男子。 他朝沈扶行礼道:“长风见过沈姑娘。” “唤我沈扶便好。” 长风看了眼萧禹,忙道:“不敢。” 待二人说完话,萧禹把手中信递给沈扶道:“当日追杀之时,长风与我走散。那些人彻底离开后,长风回去神寨,在……人堆一旁发现了样东西。” 沈扶伸手拿过那封信道:“这是?” 长风道:“信上内容是用弥阳符号书写的,属下在神寨附近问过几人,他们都不认识。接到殿下的信后,属下快马加鞭赶着送回来,姑娘辨一辨,看是否认得这信上所书?” 沈扶对弥阳符号很是清楚,她打开信,只见信纸一角被烧坏,墨迹亦有晕染,不过信纸所书内容不多,依稀可能辨出。 沈扶按照那符号念道:“上主大人,寨下炸药已经埋好,待那老头算过上主大人所问后,我们只扔一把火,神寨就会彻底消失,只等您来。另,请问大人,犬子入京之后,可有帮到大人?若他有错,大人尽管惩罚,望大人安好。” 沈扶念完后,院中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过堂的风声。 “竟是提前计划好的么?”高力守在廊下一侧,将信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寨中有人与他们勾结,还将自己的儿子送出去了?” 神寨在众山环抱之间,弥阳族人沈扶全都认识。灭族之前,族中还开了祭祀大典,并无一人缺席。 沈扶继续向下看,念道:“此子聪慧,可堪大用,我已将他派至……” 剩余内容被火烧掉,沈扶翻看信的反面,再无任何内容。 沈扶握着信的手有些颤抖,内心再次受到巨大冲击。 原来那些人能在群山之中避开毒物,直奔神寨。能在入寨之后直奔他家,说出他们家人的身份。能在顷刻间将神寨所有的藏身之处找到。 都是因为神寨之中有奸细,为他们引路。 这个内鬼提前把自己的亲人送走,看着一群强盗屠杀朝夕相处的族人,直至灭族都无动于衷。 长风道:“传信之人应当是被利用,现下可能已经死了。” “但他儿子还活着。”沈扶道:“我定要找出此人是谁!” “找传信之人的儿子有些困难,现下还是要先找回信之人。回信之人与手持令牌之人当是一人,他的字迹乃是官体,此人应当就在朝中,且有些地位。”萧禹道:“我已让人临摹下来,分至各处,总有一日会找到的。” 沈扶又看向那信,将那信中话语字迹都记下后,她把信递给长风道:“多谢。” 长风收好信道:“沈姑娘不必客气。” 沈扶点头,看着萧禹道:“若此人在宫中,最可能在的地方,当就是……” 萧禹接话:“钦天监。” - “太子驾到——!” “恭迎殿下!” “起。” 萧禹率先抬步,沈扶则与长风一同跟在萧禹身后进去钦天监内。 皇帝这些年重视钦天监,是以钦天监所在之处甚是宽阔,监内房屋比其余六部大上许多,铺地所用的砖乃是仅次于勤政殿金砖的白玉砖,就连院中日晷的晷针都是用金打造,无不奢华。 萧禹站在跪着的一众人前道:“父皇命孤查探钦天监监正污蔑孤一案,今日孤来此,便是寻找线索。你们各自去做事吧,副使带孤前去监正平日办事之处。” “是。” 众人散去,钦天监副使李青起身道:“殿下这边请。” 沈扶一路走一路看,并未看到任何来眼熟之人。 到了监正屋内,李青推开门道:“殿下,此处便是监正平日所在之处。自他被下狱后,再无人进来过。” 屋内一股灰尘气飘出,沈扶被萧禹拉着后退一步,听见他道:“你先下去吧。” “是,殿下,您有事随时吩咐。” 待屋内灰尘落下,三人才走进去。 这间屋子在外看着虽大,走进来却很空荡。 屋内只有简单的桌椅床陈设,并未有其余奢靡之物。 沈扶自走进来,心中便有股不舒服之感。她站在屋中环视一圈,抬步走向桌子旁。 桌子上有些摊开的书卷,沈扶随手拿起一本,仔细分辨上面的字迹。 片刻后,她道:“回信之人,不是他。” 萧禹站在一旁,看着沈扶面上流露的失望神色道:“总会寻到线索的,长风,把这些带回去。” 长风上前收拾道:“是。” 沈扶走到一旁的矮柜边,一层层查看,这处也都是些占卜观天之书。 看到最矮处一层时,其中一本占卜之书沈扶并未见过,她伸手抽出那本书,却在无意间触碰到了上层隔板处的凸起,忽有一物随之掉落。 叮咣—— 萧禹一直跟在沈扶身侧,二人低头看去,只见地上之物是块张口大龙的令牌。 第16章 沈扶倏地睁大双眼,这块令牌与萧禹之前捡到,交给皇帝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 “谁!”长风忽然喝道,“是谁在窗边?” 沈扶和萧禹一同抬头看去,只见窗边快速闪过一道黑影。 萧禹道:“追!” 长风立刻追上。 第8章 夜探钦天监 沈扶捡起令牌收进怀中,萧禹接过她手中那本书道:“我们先出去。” “好。” 二人并肩走出屋子,萧禹吩咐东宫之人守住屋前,与沈扶一同往屋后而去。 监正屋后是一片小花园,长风和那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沈扶道:“果真有人看着这里。” “他们应当也是在找这令牌,只是被监正藏起来,一直没找到。”萧禹道:“方才你无意触碰机关,这令牌才掉出来。” “当是。” 话音刚落,长风便从外回来了。 “殿下恕罪,属下并未抓住那人。” “胆敢在宫中这般来去,功夫自然低不了,罢。” 沈扶道:“陛下准我在钦天监占卜,劳烦殿下,陪我去正院罢。” 萧禹挑挑眉,笑意爬上眼角眉梢。 “好,我陪阿扶同去。” 钦天监正院之中,东宫侍卫已经在各处守好,沈扶站在日晷面前,环视钦天监四周。 如她所说,占卜之术乃是观天地变化来预测他朝之事。 世事变化从人到物,从风水到天象,皆有预兆。 占卜大到占卜天地,小到寻得一物皆能使用。 东宫侍卫搬来桌子,放好笔墨,沈扶道谢后,上前一步走向桌边。 钦天监监正的生辰八字已经摆上,八卦铜钱尽在桌上。 沈扶拜过天地,她打算先寻钦天监内,是否有可直接定监正罪的证据。 沈扶以简单的铜钱起卦,掷于八卦之上,六次过后得一爻卦。 沈扶画下卦象,结合年限时辰,得一组数字,而后两相结合。 “如何?”萧禹在旁问道。 沈扶拿起纸,轻放在萧禹面前,脸色凝重地低声道:“东南之处有异常,可让人前去搜查。” 萧禹问道:“东南是何处?” 李青上前道:“回殿下,是钦天监内藏书之处。” 萧禹道:“长风,带人去搜!” “是!” 长风带人前去后,沈扶再次以卦问天,得到答案皆是不可,亦或是无。 “只有东南一处有异常,方才在窗外之人非是钦天监内人。”沈扶道:“卜卦之时,我亦问天,监内奸人是谁,但并未有回应。那人应当会隐匿八字,改变卦象,我无法算出此人是谁。” “既是有目的,便来日方长。”萧禹道。 已到黄昏,不宜再次起卦,沈扶点头,烧掉画着卦象的纸道:“我知。” 萧禹笑笑,将落在沈扶肩上的发带拨到后面,沈扶抬头看他一眼,清澈明亮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 萧禹道:“从前只听闻占卜之术,从前从未亲眼见过,今日一见才知,占卜之术如此不凡。” “倒也不必将占卜术想得太过厉害。”沈扶转头看向东南方向,那处人乱糟糟的。 “生在世上,每个人的生命轨迹都非是一成不变的。占卜术虽能预测来日,避灾免祸,但有时也易出错。” 圣心尚且难猜,更不说神心。 沈扶至今将爹爹说的那句话里记在心中。 他说神明俯视人间,多怀悲悯之心,我族的占卜术只是早于世人知道神明之意,助世人避开灾祸。 有时也可改变一二,但时日久了,总会有人承下这未降的灾祸,届时便为天谴。 是以沈扶自入世伊始,哪怕心知危险,也是孤身迎难而上。 毕竟靠人靠天不如靠己。 “殿下,沈姑娘,找到了一封信还有几本书!” 萧禹道:“拿来。” 长风拿来奉上,沈扶看过那封信,信上内容便是那日监正在殿前陷害萧禹的话。 萧禹把信递给长风道:“一夜之内,找到传信之人!” 长风道:“是!” 东宫之人撤去大半,沈扶拿起那些书,随意翻看过后,皱眉道:“这是古时讲用邪术以命换命的禁书,怎会在此?” 萧禹凑近些,低头看了看后道:“父皇重建钦天监时,从库中取出许多奇书放置在这里,应当是那时无意之中夹杂来的吧。” 沈扶合上书,递给萧禹道:“既是禁书,还是禀告陛下为好。” “好。”萧禹接过,道:“我去趟勤政殿,将这处事禀告父皇,你先跟着他们回东宫。” 沈扶点头,“好。” 萧禹走前,凑近沈扶道:“晚间用完膳,阿扶先别歇下,等我回去。” - 用过晚膳后,沈扶坐在窗边榻上翻看天命辞,遇到不甚了解的卦象,便在纸上画一画。 阿蝶为沈扶多点了一盏灯,劝道:“姑娘看了许久,不如歇歇眼睛吧,殿下应当要回来了。” 沈扶低头不语,她正遇上一难解之处,待画出来后,沈扶抬头道:“已经快子时,我这就歇下了。” “姑娘!”阿蝶连忙上前拿过一旁的黑色夜行衣道:“殿下方才传话回来,说晚间还要带着您出去呢。您换上衣服,稍等片刻吧。” 第17章 沈扶一边接过衣裳,一边问道:“去何处?” “奴婢不知,姑娘等殿下回来就知晓了。” 沈扶换好衣服后,阿蝶将她的头发全部梳起,用一定小冠固定在头顶。 这般打扮很是利索,更方便行事。 沈扶穿好后不久,萧禹便回来了,他也去正殿内换了身与沈扶一样的黑色夜行衣,随后过来西殿。 “我们走吧。” 沈扶跟着萧禹走到廊下,行至院中时,沈扶问道:“这么晚要去何处?” 萧禹笑笑,“白日我们在钦天监,他们就敢明目张胆过去,想来定不只寻那一块令牌。是以今晚,他们冒着危险也会再去钦天监一趟,我们过去守株待兔。” 沈扶顿住脚步,说道:“殿下带一会功夫之人去吧,我不会轻功,只怕会拖累。” “不会,有我在。” 沈扶看着萧禹如古井般的黑眸,点了点头。 夜间宫道上有些阴森,二人避开巡逻之人,一路走到监正屋后的小花园墙边。 沈扶看着高墙,又看向萧禹。 萧禹道:“阿扶,失礼了。” 说完后,萧禹伸手搂过沈扶的腰,一把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距离骤然拉进,沈扶头撞在萧禹肩上,她心下一惊,下意识想要推开萧禹。 谁知越推,萧禹环在她腰上的手就越紧。 “萧禹!”沈扶双手抵在萧禹胸膛上,眉眼带着薄怒,“松手!” “嘘。”萧禹道:“抓紧了,我们上屋顶。” 萧禹脚尖点地,瞬间飞在墙上,沈扶想要推萧禹的手变成了抓,萧禹衣襟都被她拽的松开了些。 萧禹轻笑一声,脚尖再次轻点墙头,一跃飞上屋顶。 屋顶瓦片发出轻响,沈扶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着院子。 “无事了。” 萧禹抱着沈扶一起蹲下,看着沈扶紧张的脸,他又笑了下。 沈扶恼羞成怒,松手锤了萧禹一拳,“混蛋!” “别动,小心掉下去!” 话音刚落,沈扶脚底处的瓦片便滑了下,她立马抓紧萧禹。 “你!” 萧禹道:“好了好了,下去之后,任凭阿扶打骂,现下应当快来人了。” 沈扶闻言立马不动了。 萧禹拿开屋顶几块瓦片,二人一同透过缝隙,盯着屋内。 这般姿势沈扶几乎纳入萧禹怀中,萧禹却还嫌不够,趁着沈扶专注向下看时,又搂着她往自己身侧靠了靠。 月偏一寸,将近三更,果真有人偷偷进了屋内。 那人身材矮小,动作轻盈,小心翼翼推开监正的房门后,便在屋中翻找了起来。 四下角落他都没放过,一番细致查找后,那人在床顶几层纱帐之中取出了一物。 屋内没有点灯,沈扶看不清楚他手拿的究竟是何物,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二人准备下去抓人。 瓦片的轻响惊动了那人,那人快速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而后转头就往钦天监内跑去。 “站住!” 沈扶喊了一声,萧禹抱着她落地后,沈扶立马跑着追上。 那人已经跑出十几步外,萧禹快过沈扶,将要抓住那人之时,那人忽然向后撒了一把金黄粉末。 萧禹虽有防备,但还是吸进去不少,粉末入口鼻的一瞬间,萧禹顿时感觉头脑昏沉。 沈扶跑上前来,一手扶住萧禹,眼见那人将要拐进小门,她立刻摘下腕上软刀,向那人甩了过去。 软刀割伤那人肩膀,有一物落地发出脆响。 “来人抓贼!” 沈扶喊了一声。 “何人深夜闹事!” 这厢动静已惊动侍卫,那人本准备捡起落地之物,为保命还是跑走了。 沈扶扶着萧禹靠在日晷上,走到那处捡起落地之物。 铃铛碰撞发出响声,沈扶借着月光辨认出那物是一长命锁。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钦天监众人都已醒来,一时间灯火通明。 侍卫们围着沈扶,用刀指着她。 沈扶轻轻皱眉,无视他们,走到萧禹身边,查探他的情况。 “殿下,你还好吗?” 萧禹眼神已经清明,“无事,方才有些头晕,现下好些了,阿扶扶我站起来吧。” 沈扶扶着他站起身,对那群侍卫说道:“我与太子殿下夜探钦天监,有一歹人从监正屋中取走一物,跑进后院卧房之处,那人被我用刀割伤肩膀,你们快些去寻!” “太……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起。”萧禹道:“速派人去查。” “是,你们去那边,你们去另一边查!”侍卫统领吩咐完后,朝萧禹行李道:“我等巡查不严,还望殿下恕罪。” “你亲自去,莫要让人跑了。” “是!”侍卫统领抬头,眼睛猛地睁大,“殿下!您的鼻子……” 沈扶转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萧禹鼻孔出了许多血,血柱越过唇峰,一路淌到下巴,滴落在地。 沈扶一惊,“殿下!” 第9章 神女之名 萧禹反应迟钝,伸手抚过鼻子下面,摸了一手的血。 沈扶急忙拿出帕子递给萧禹,“怎会流这么多血,我们快些回去东宫,唤太医来给你诊。” 沈扶的声音忽远忽近,萧禹听不太真切,他转身看向沈扶的嘴,试图分辨沈扶说了什么。 第18章 但当萧禹看向沈扶时,沈扶的身影竟也开始在他眼中忽远忽近地晃动。 “阿扶。” 萧禹踉跄着向前一步,总算把沈扶抓住了。 “你怎得了?”沈扶问道。 萧禹甩了甩头道:“我现下听不清楚,也看不清楚,你一会在我眼前,一会儿又离我好远。” 意识到那药粉的药效还未过去,沈扶道:“回宫,找太医。” “好。” 二人刚走到钦天监门口,便碰见了漏夜前来的皇帝。 “参见陛下。” 众人行礼,皇帝进来后道:“深夜哄闹,发生何事了?” 萧禹无法回话,沈扶上前将今夜之事说与皇帝。 上次有人趁太子禁足刺杀他,今日又有人用毒粉伤他。 皇帝闻言立刻怒道:“查!今夜朕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 众人瑟瑟发抖,皇城燃起千盏明灯,一时间深夜如似白日。 众人不敢走,沈扶也只好跟着萧禹站在皇帝不远处。 眼见前方萧禹高大的身影又开始站不稳,沈扶上前道:“陛下,殿下方才不慎吸入了那贼人洒出的药粉,不知是否有毒。奴婢斗胆请求陛下,准殿下回东宫,召太医前来诊治。” 皇帝看着太子,脸色阴沉越过夜色,他道:“一国储君,如此不知轻重,连一寻常宫人都可伤了你,简直无用。” 萧禹听清楚了,他道:“父皇恕罪。” “明日起,每日多加一个时辰练武。” “是。” “下去吧。” 沈扶道:“谢陛下。” 二人走出钦天监门,行了不过几步路,萧禹忽然停步,道:“阿扶,我有些看不清前路了。” 沈扶回头,萧禹面上的落寞之色尽显,她抿了抿唇,安慰道:“陛下爱子心切,言语严厉了些,殿下不必挂在心上。” “阿扶说什么呢?”萧禹疑惑地歪歪头,他伸手指着宫道说:“这些路现下在我眼中是弯的,我不知顺着走会不会撞墙,你可否牵着我一同走?” 东宫的侍从们跟在二人身后,他们平时见沈扶多是冷淡寡言,现下却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尴尬的模样。 他们低头捂嘴,掩盖着笑意。 沈扶有些僵硬,片刻后她笑道:“不若殿下按照眼中之路走一走,好让我看一看殿下眼中的世界。” 萧禹抬步道:“好,我撞墙之前,阿扶可要拉住我。” 沈扶莞尔,“自然。” 宫道无人,萧禹一人往前走去。 他迈出的第一步就是歪的,朝着北边的宫墙走了几步后,萧禹步子一转,又朝着南边的宫墙走去。 就这般走了几个来回,萧禹真的在原本笔直的路上走出了弯路。 若是几岁孩童这般走,倒是有几分可爱的样子,但萧禹这般身形再这样走,看上去就很滑稽了。 沈扶笑着叹了口气,刚想抬步过去拉住萧禹,就见他直直撞上南墙,发出一声闷响,随后便站着不动了。 “殿下!” 沈扶快步跑过去,拉着萧禹转过身。 萧禹的鼻下还残留着血迹,刚才那一撞,额头上又立刻鼓起了一个包。 萧禹嗓音带着丝委屈,眼尾微微下垂道:“你没拉住我。” 这般语气让沈扶想起从前在神寨吃百家饭的小狗儿,那狗儿受了委屈跑来祠堂找沈扶时,就是萧禹这般样子。 沈扶啼笑皆非,伸手握住萧禹的手腕,拉着他向前走去。 “殿下从前也是这般与人说话吗?” “不是。” “殿下这般一点也不像太子。” “那像什么?” “大黄。” “大黄是谁?” “神寨的小狗儿。” “……” 宫道上二人的影子越拉越长,身后跟着之人无人上前打扰。 二人回到东宫,早就候在那里的太医为萧禹诊断过后,称那药粉的作用是使人浑身麻痹动不得,若吸入过多,会令人痴傻。 幸亏萧禹早有防备,并未吸入过多,只是暂时有些辨不清事物,一副药下去,明日醒来就好了。 “多谢太医。” 萧禹用过药后就睡下了,沈扶为他拉了拉被子后,便回到了西殿。 梳洗过后,东方已泛起鱼肚白,金黄日光于云层之中露出几缕。 沈扶索性不再去睡,她坐在床边榻上,拿出了昨夜捡到的长命金锁。 这锁沉甸甸的,上刻的花纹繁杂,铃铛声音脆响,缝隙衔接之处做工细致,应当是宫中哪位皇子或公主才有之物。 如今宫中的皇子公主们,年岁都大过佩戴金锁的年纪,是以这锁存世应当得有十数年之久。 大概因着有人时常抚摸的缘故,锁上的花纹也淡去不少。 监正为何要拿着这个金锁?昨夜偷锁之人又是何人?他们与手持令牌之人是否是一伙的? 众多问题压得沈扶头痛,她揉了揉额头,问阿蝶道:“你看看,可认得这金锁?” 阿蝶接过看了会儿后道:“崇明五年的时候,宫中一年内多了十几个皇子公主,陛下命人打造一批金锁,当年出生的皇子公主们都有,太子殿下也有。” 十几人都有,又都是皇子公主,这要从何查起。 沈扶接过金锁,心中只愿皇帝能查出什么。 第19章 “收起来吧。” “是。” 一夜未眠,沈扶在窗边看了会儿书后,慢慢睡着了,午间用膳还是阿蝶将她叫起来的。 这厢刚吃上饭,萧禹便顶着额头的大包,从外面走了进来。 “阿扶。” 沈扶吃着羹汤,抬头看向萧禹的脚,他走的是直线。 “好香。”萧禹坐在沈扶身边道:“阿蝶,添一双碗筷给我。” 阿蝶看向沈扶,沈扶点了点头。 “殿下今日好些了吗?” 萧禹摸了摸额头道:“大安了,昨夜多谢阿扶带我回东宫。” “不必。” 食不言,二人默默用完膳后,长风正好从外面回来,沈扶与萧禹一同前往正殿见他。 “见过殿下,沈姑娘。” “不必多礼。”萧禹喝着茶,直接问道:“写信之人是谁?” “是三皇子的伴读。”长风道:“此人从前乃是国子监一大臣之子的仆从,据说是因写得一手好字而入了三殿下的眼,成了他的伴读。” “那人现下在何处?” “回殿下,已经……死了。” 沈扶拿着茶杯的手一滞,“死了?” “是。自从三皇子死后,这伴读便被送去做了太监,昨日才死。” 三皇子那日那般死在殿前,何等难看。皇帝下令其不可厚葬,连带着这些下人日子也不好过。 萧禹道:“早晚不死,偏偏在我们找到信之前死。” 沈扶转头看向萧禹,细想之后道:“三皇子已死,纵是有人用他之名顶替罪孽,又有谁能知道?” 萧禹勾唇:“阿扶聪慧,我们这便再去刑部大牢一趟,看看那监正如何说。” 若那监正说出背后之人也是三皇子,那就真是有趣了。 现下细想,三皇子的宫女那日送来的那杯茶,应当只是三皇子想看萧禹出丑而已。 二人一同起身,沈扶率先往外走去。 尽管有萧禹的安慰,但皇帝至今也未曾表明沈扶可以留在东宫,若是破不了这监正陷害萧禹的案子,被逐出宫就麻烦了。 沈扶脚步不自觉加快,萧禹连忙跟上道:“阿扶等等我。” 刑部大牢还是那日那般情景,萧禹坐在椅子上,沈扶站在他身后,只不过这次问话之人变成了长风。 长风手劲很大,监正已经被折磨得面黄肌瘦,被他猛地一拽,便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从怀中拿出搜到的那封信,展开在监正面前,严厉地问道:“这封信是在钦天监内搜到的,究竟是何人写给你的?” 监正看着那封信,半日不言。 沈扶眉头轻皱,欲上前问话,却被萧禹拦住了。 “阿扶,不要过去。” 沈扶低头与萧禹对视片刻,到底点了点头。 长风拿过一旁烧红的烙铁,压在监正手上道:“说!是何人写给你的!” 烙铁与皮肉接触传来滋啦的声音,“啊——!” 哀嚎声响彻地牢,一股糊味传到几人口鼻之中。 监正嚎叫不止,长风又站起身,往监正的手上泼了一碗凉水道:“你以为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了?那人看你受尽折磨都不来救你,你还为他卖命。” 因着疼,监正的手划在地上,留下十道血印。 “无人……指使!” 长风狞笑道:“既如此,那便试试剖心之刑吧。” 剖心之刑就是在重型犯清醒的状态下,将他们的心口划开,一刀刀将心脏切成片取出。有时取出心片之时,还能看见心片跳动,因此成为大庄重刑犯最害怕的一个罪行。 “不要!不要!我说!我说——!” 沈扶急切地问道:“到底是谁?” “是……三皇子!”监正双眼瞪得极大,他道:“是三皇子!都是他指使我陷害太子殿下!是他——!” 沈扶吐出一口气,面上表情严肃。 萧禹早就预料到他会如此说,他站起身,嗤笑道:“既不肯说实话,他就无用了。长风,你亲自行剖心之刑,将他的心切成片,拿去喂猪!” 长风道:“是!”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沈扶转身往外走去,萧禹跟在她身后。 二人刚走出不过几步,便听到长风道:“殿下小心!” 萧禹快速将沈扶抱在怀中,一个跨步贴在墙边。 在转身的瞬间,沈扶透过萧禹衣衫的缝隙,看见监正已经撞死在不远处的柱子上。 临死之前,监正的眼睛还死死盯着沈扶,口中说着:“神女——!” 沈扶眼睛瞪大,她推开萧禹跑到监正身边,抓着他的领子问道:“你说什么?你唤我什么!” 监正眼神逐渐涣散,他口张张合合,似是说了什么,但沈扶没有听清。 “你再说一遍!” 监正额头的血滴落在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10章 一道秘旨 沈扶这个神女的名号,除神寨中人,无任何外人知晓。出了神寨后,连高力都没有再唤过沈扶神女,此人定是认识神寨中人。 是否是被送出神寨的那人告诉他的? 沈扶力气越来越大,她几乎将监正拽起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长风看了眼走来的萧禹,对沈扶说道:“沈姑娘,他已经死了。” 沈扶还是拉着监正的衣领,萧禹走来她身边,握住沈扶的手,试图拉开她。 第20章 “阿扶,松开吧。” 大掌覆在手背,萧禹的声音响在沈扶耳侧,沈扶咬了咬牙,松了手。 萧禹半抱着沈扶站起身,沈扶撤手收进自己袖子里,随后往外走去。 萧禹站在原处对长风说道:“去将此间情形报给父皇,再去宫外买些糖豆回来。” 长风一愣,“是,殿下。” 八月中旬的天气闷热,沈扶走出地牢,被宫道上的热风一吹,心中那无名的火苗猛的窜成滔天大火。 她想问天地,为何总有人在世间作恶,为何总有人以己私欲去伤害他人,又留下无限疑云一走了之,徒留困局之人如干锅上的蚂蚁,急到团团转又无可奈何。 “爹,娘。” 至亲早已离去,只余她一人,无依无靠立于天地间。 沈扶抬头看着宫墙之上探头的鸟儿,忽然不知脚下之路该如何走了。 “叽叽——” 鸟儿歪头看了沈扶几眼,展开双翅重回天空,不过半刻便无影无踪。 从前的她也是只自由自在的鸟儿,沈扶想着神寨的风光,胸中思念翻涌奔腾,她心道不能一次碰壁,就这般不知所措,要知道自己走在这条路上是为族人复仇,怎能轻言放弃! “阿扶。” 萧禹一直默默站在沈扶身边,他将沈扶鬓边纷飞的发丝别入耳后道:“我在这呢。” 沈扶转头,抬了下唇角道:“殿下,我们回去东宫。” 萧禹点头笑道:“好。” 沈扶先往前走去,萧禹慢她一步走在身后,他看着沈扶倔强的背影,心中角落里早早埋下又被掐断的嫩芽,开始重新生长。 二人回到东宫,沈扶一刻不歇地走到西殿里的寝室道:“阿蝶,将那长命金锁取来。” “是。”阿蝶取来后道:“沈姑娘。” 沈扶拿着那金锁走到外殿,递给等在那里的萧禹道:“劳烦殿下看看,可认得这金锁?” “昨夜那人留下的?” “是。” 萧禹接过来,翻看了几遭后道:“这是父皇在皇子公主出生多的那一年,给我们打造的。” “殿下能看出,这是哪一位皇子或者公主的金锁吗?” 萧禹晃了晃金锁,金锁发出响声。 “应当,是老三的。”萧禹皱眉道:“铃铛内按排行放着金珠,我听响声内里当是有三颗。” 沈扶道:“难道我们想岔了?想要害殿下之人果真是三皇子,那昨日偷锁之人……” 沈扶话还没说完,高力从外面跑进来道:“殿下,勤政殿来人,说陛下请殿下和阿扶一同前去勤政殿,昨夜潜入钦天监内的贼人找到了。” “找到了?”沈扶急切道:“是何人?” 高力道:“来人并未说,只请你们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萧禹将锁子收到袖中道:“走吧,我们一同去看看。” - 走进勤政殿内,殿内坐满了皇子和皇妃,角落处,勐王也在那里,他与沈扶对视后笑了下。 沈扶轻轻皱眉。 二人一同行过礼后,萧禹入座,沈扶站在他身后,看着殿中跪着的女子。 皇帝道:“人齐了,开始吧。” “是!”福临上前道:“昨夜此宫女夜间潜入钦天监,意图破坏监正陷害与太子的证据,还伤了太子殿下。” 闻言那宫女不屑地笑了一声。 “大胆!”福临道:“你说,昨夜你到底想偷走何物?” 那宫女道:“奴婢想偷何物,太子殿下不是清楚吗。” 萧禹瞥了眼那宫女,将袖中的金锁掏出来递给福临,道:“父皇,这是昨日阿扶在角落捡到的。” 皇帝拿起金锁,如萧禹般在耳边晃了晃,随后看向左手座下的一位娘娘。 福临又拿着那金锁走到那娘娘身边道:“盈妃娘娘,您瞧瞧,这是否是陛下给三殿下打的锁子?” 盈妃脸色惨白,接过后只看一眼便跪下道:“陛下,这锁子成儿数月前就弄丢了,他一直不敢告诉陛下。他怕陛下龙颜不悦,还特地画了图,请宫外的金匠师父打一个,陛下可派人去问,求陛下明鉴啊。” 皇帝不言,指了指那宫女。 福临问那宫女道:“三皇子的锁为何在监正屋中,你又为何深夜前去偷锁?” “自然是殿下给监正的。”宫女道:“那日祭祀之前,三殿下便吩咐过奴婢,若监正用占卜陷害太子之事败露,便一定要去将金锁偷回来。” 福临道:“照你所言,监正是受三皇子之命,陷害太子殿下的?” 宫女反问道:“难不成太子就没有害过三殿下吗?” “你!”福临一着急,嗓音有些尖,他道:“大胆奴婢——” “福临。”皇帝道:“接着问。” 福临气的叉了叉腰,他道:“那三皇子那日,怎会自己在殿前那般失仪,以至丢了性命?” 宫女恶狠狠地看向萧禹,“那杯茶本应该是你喝!是你让那个贱人将茶换了!死的人本应该是你!” 沈扶微微皱眉,心中愈发感觉不对劲。 太顺了,这个宫女所答都太顺了,她将罪过全都引到三皇子身上,引到一个不会开口的死人身上。 沈扶道:“你并未说出,三皇子为何要害太子殿下?” 宫女道:“还能为何!三殿下自幼爱读书习武,功课功夫样样在太子之上!偏太子只是娘受宠,早出世几年,便处处压着三皇子!太子死了,三皇子就能出头了!” 第21章 沈扶想起三皇子那日那般样子,三皇子的面相看上去并非勤奋之人,且可能是极爱花天酒地的纨绔之人,怎会如宫女所说这般。 “新鲜。”萧禹嗤笑道:“孤可从未听说三弟爱读书习武,倒是听说他在宫外的宅子里养满了美人,你这般了解主子,竟不知道这些吗?” 萧禹眼神中的寒意溢出,宫女哆嗦一下,还是道:“你污蔑三殿下!” “是孤污蔑他,还是你本就不是三弟的人?”萧禹道:“你不如说说,受何人指使,在这堂上胡言乱语吧。” 宫女撇开头,眼神飘忽,她道:“如我所言,不信便罢。” 店内一时落针可闻,盈妃的哭啼声传到众人耳中,皇帝环视一圈,道:“既承认了,就将她关入大牢,行凌迟之刑。” 明显不是这宫女,沈扶道:“陛下——” 萧禹打断她道:“阿扶。” 沈扶低头看去,只见萧禹轻轻摇头,眼中尽是阻拦之意。 屋外侍卫走进来,那宫女被拖下去之前,还看着萧禹道:“你迟早会死在乌云之下,百世不得超生!” 萧禹挑挑眉,并未再言。 “凌迟之人连地狱都入不得。”沈扶朝那宫女说道:“有这诅咒别人的功夫,你不若再好好看看世间。” “贱人,都是因为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宫女的声音渐远,沈扶吐出一口气。 皇帝脸色阴沉,他道:“即日起,从前跟过三皇子的宫人全部处死,盈妃禁足宫中,此世不得出。” “是。” 盈妃心如死灰,“谢陛下不杀之恩。”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于行尸走肉也无甚差别。 盈妃走后,皇帝对着其余皇子和皇妃说道:“行正路,观正道。若再有此等恶事,直接问斩。” “是,谨遵陛下旨意。” “下去吧。”皇上揉了揉额间,“太子留下。” “是。” 屋内仅剩二人,皇帝问萧禹:“此事这般了结,你可有怨言?” 萧禹道:“儿臣不敢,儿臣愿听父皇之言,遵父皇考量行事。” 皇帝乃是天子,天子洞察世事,何等犀利通透,如何不知萧禹此事疑点重重。 只是再这般查下去,恐怕会动摇根基,引得背后之人狗急跳墙。 若只是祸乱朝政便罢,皇帝到底还是担心萧禹的性命,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皇帝点了点头,转而问沈扶道:“那些书,你看了多少了?” 沈扶道:“过半。” “今宫中不太平,朕心甚忧。一忧国祚社稷,二忧诸子之命。幸而天命眷顾,留得弥阳后人在此。”皇帝看着二人道:“朕今日,给你们二人一道密旨,查出干扰天象,祸乱朝纲之人。若有何需,尽管来问朕要。” 萧禹道:“父皇……” “你为储君,且将要及冠,此事,便是历练。”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二人一同行礼道:“是。” 皇帝说道:“今年天象不稳,南方多干旱,北方多雨水,水火调动,恐会有灾。将要到中秋,祭祀之事,沈扶前去钦天监与副使一同操持,祭祀过后,便入钦天监做灵台郎。” 这便是不在追究前事,她可以安心留在宫中了。 沈扶心下一喜,道:“是,遵陛下圣旨。” 第11章 帝王之心 白日悠长,出勤政殿时,天还亮着。 二人并肩走出一段路后,沈扶问道:“陛下他为何……” 萧禹看向沈扶,轻轻摇了摇头。 萧禹幼时之时,在父皇母后膝下长大,那时的他并不认为自己生在皇家与生在寻常富贵人家有甚区别。 直到母后薨逝,庄国南方开始出现动乱,父皇眉间沟壑越发深,对自己的日常功课管得越发严,萧禹又因太过单纯被后宫之人陷害过几次后,他才彻底意识到,自己生在皇家,众人都在为天下而活,为争帝王之位而活。 而自己,是距那个位置最近的那个人,是最容易以后能将天下握在手里的人。 许是本就是天家血脉,萧禹骨子里那种狠厉逐渐浮现,他将从前害过他的人一一清理,入朝堂辅政,斩杀不少不忠之人,扶持外家势力,东宫逐渐势力也逐渐成大后,萧禹开始被人参奏有夺位之心。 此事闹到大朝会上,从前被萧禹整治的人,都在等着看他高楼落,等着将他踩死。然而皇帝却只是轻飘飘一句无甚大碍,便将众人打发了。 从那之后,萧禹便彻底顾自疯长,坐稳太子之位。 萧禹的成长皇帝都看在眼中,他不仅不怕萧禹夺位,还将朝中要职要务都交给他。萧禹自己也感觉不对劲,曾也无知地问过皇帝为何,皇帝眼中的混沌,萧禹至今都记得。 他说,天下迟早是你的,你要强,强到无人争锋。 可掌管一宫之事尚且混乱,不经世事,他又如何能掌握天下。 是以萧禹更加拼命成长,接下皇帝所派的任何事务,不论有多凶险,他都会做成。在这始终,皇帝就如站在萧禹背后的山一般,只要他做成事,便可。 从许久之前,萧禹就知道,皇帝只要萧禹成长成完全有能力在他之后登基的储君,其余之事并不重要。 有时萧禹甚至觉得,哪怕是他的性命,皇帝都是不在意的。 第22章 可这般又很矛盾,萧禹摇头轻叹,君心从来难测。 天家之事沈扶不懂,萧禹从前之事沈扶也没见过。她经过灭族之事后,只知天下无甚事比性命更重要。 沈扶道:“日后殿下出门,多带些人吧。” “嗯?”萧禹偏头问:“为何如此说?” “殿下身侧总是凶险万分,多带些人总是好的。” 萧禹一愣,笑问:“阿扶是在担心我吗?” 沈扶道:“如今在宫中,我只……” “阿扶只相信我。”萧禹道:“对吗?” 沈扶抿唇,点了点头。 曾几何时,这条路一直是自己在无限的走,现下身侧有一奇女子在,哪怕只是淡淡说上这样一句话,日后之路怕在凶险,萧禹也不觉如何。 萧禹笑意扩大,语气中带着丝兴奋,“好,阿扶说了算,我都你的。” “殿下说笑了。” 因着皇帝之言,沈扶现下心情好上不少,肯与萧禹多说几句,萧禹看她好言,一直言语挑逗,一路说话声音不停,直至行至东宫。 晚间用过膳后,沈扶被阿蝶叫着去了正殿之中。 从最初相识,沈扶不懂世间规矩,便从未真正向萧禹行过礼,如今相处几月下来,又一同经过不少事,沈扶与萧禹之间越发无规矩了。 夜间各入各自寝殿倒成了寻常事了。 “殿下唤我?” 沈扶走进正殿,见萧禹身侧站着长风,她走过去坐在萧禹的正殿桌边问道。 “嗯。” 灯下,萧禹拿过桌上白玉磁盘中装的糖豆子道:“民间的小玩意儿,你尝尝味道如何。” 沈扶有些爱食甜,闻言她拿起糖豆子放入口中,酸甜两种味道在口中炸开,沈扶的眼睛都亮了些。 “好吃。”沈扶又拿起一颗。 萧禹笑了笑。 屋内众人都看着沈扶,沈扶连着吃了几颗后,忽然有些羞。 她拿起一颗糖豆子递在萧禹脸侧,说道:“殿下尝尝?” 与沈扶相反,萧禹最不爱吃甜,他看了沈扶一眼,直接低头含住了沈扶指尖的那颗豆子。 柔软的双唇蹭在指尖,沈扶吓了一跳。她猛地向后撤手,手肘撞在了桌子上。 “嘶——” “阿扶!” 沈扶握着手肘看向萧禹,萧禹急忙伸手摸上沈扶的手肘,揉了几下后,松手的同时松了口气。 “慢些,小心撞坏了。” 沈扶呆住任他动作,心道他为何不用手接,而要用口!萧禹的呼出的热气似乎还留在沈扶手上,她道:“你——!” “嗯?”萧禹装傻,“阿扶怎得了?何故如此激动?” 沈扶双唇张张合合,她不知如何形容方才之事,站起身就想往外走。 “是我的不是,阿扶莫走!”萧禹立刻拉住她道:“令牌之事有消息了。” 沈扶这才顿住动作,转头问道:“哪块令牌有消息了?” “我的那块蛇口令牌。”萧禹朝长风伸出手。 长风还沉在方才萧禹吃糖之时,他从未见过殿下这般下……的模样,是以有些懵。 “是。”长风连忙道:“沈姑娘,这块蛇口令牌便是陛下派人搜三皇子宫殿后送来的。” 萧禹递给沈扶,沈扶皱眉道:“三皇子那处找到的?” 萧禹点头,“父皇送来不少金银之物,还有许多珍稀药材。阿扶知晓父皇此举何意吗?” 沈扶:“陛下不想你太过投入令牌之事,同时也提醒你,朝中因这些人的存在,威胁着殿下。” “阿扶好聪明。” 沈扶面色不佳,若此事皇帝不在追究,她就失去了最大助力,日后要查,只能与萧禹慢慢查。 “殿下。” “安心。”萧禹道:“除了后宫,宫中各处都有我的人,这些日子我让长风一一查过,并未在宫中任何一处见到过那两块令牌。” “那殿下从前在宴会所见,难道是看错了吗?” 萧禹道:“不会。王公贵族遍布京城,宫中虽没有,其余地方却还从未查过。” 沈扶问道:“殿下说的是,大臣们?” “对。”萧禹吩咐长风道:“明日起,动用京城三处暗桩之中的人手,务必将京城的每一寸土地都给我摸一遍,任何地方都别放过!” 长风道:“是,殿下!” 沈扶道:“还有一事,我这两日占卜过,偷偷逃出神寨之人,应当是个女子,且年岁比我大些,约莫已有二十。她在神寨之时不常出门,多受家中之人虐待,外形应当矮小,肤色过白,一股奸人之气。可细心留意这类人。” “沈姑娘好生厉害,长风记下了。”长风看着萧禹问道:“可要请人画出此人?” 萧禹看向沈扶,沈扶道:“神寨之事虽与我相连,但占卜并未完全准确,且等我再多看看那天命辞再说吧。” “是!” 长风下去后,沈扶站起身道:“多谢殿下肯为我操心动用人手,沈扶感激不尽,日后殿下有需要,沈扶在所不辞。” 又是这样疏远的话,萧禹笑了笑道:“阿扶与我说过两次这般报恩的话,不若现下兑现一次吧。” 沈扶正色道:“殿下请说。” “父皇让你入钦天监做官,日后当会给你宅邸住处。我要阿扶答应我,不论如何,都要宿在东宫。” 第23章 沈扶愣了下,而后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殿下。” 萧禹笑开了颜,沈扶也跟着勾了下唇。 沈扶自小就是归属感很强的那种人,她在自己的世界中拥有个人秩序。 比如不可轻易挪动长久在一处之物,不可有人随意迈入她的领地,不愿见生离死别,不愿接受时间带来的变化,但人生而来世上,就无一日不变。 是以沈扶总是格外珍惜能长久在她身侧之物,或是一个配饰,一件衣裳,又或是一个人。 在东宫许久,沈扶已经习惯东宫的人或物,萧禹方才那句话,给在漂泊之中的沈扶带来无限安心,她可以为了复仇去往任何地方,但只要回头,回到东宫,有些东西就不会轻易变。 “盛夏已至,今夜有大雨。”沈扶说道:“殿下早些歇下吧,莫让雨声扰了美梦。” “好。”萧禹深深地看着沈扶道:“阿扶,明日见。” - 夜雨忽至,京城中人因着这狂雨都早早歇下了,黑暗之中,唯京郊一处破茅屋中点着灯。 灯火随风晃动,忽明忽暗,一人坐在桌前,指尖规律点着桌子。 不多时,院中传来马蹄声,一人下马后大步迈入屋内,面上带着急色。 “您怎么亲自出……”这人急匆匆走进去,待看见桌前之人后道:“怎会是你?” 灯下之人嘲笑道:“上主怎会轻易出面,这雨下到大人脑子里了吗?” 那人怒指着灯下之人:“你!” 灯下之人站起身,将灯灭掉后,走来门边道:“上主一要你查太子身侧的那个宫女沈扶,来自何处,是否与弥阳族有关系。二要你在京郊先帝所种的那棵古树正北,画上这招雨符。不得有失!” 那人接过信后,灯下之人走出屋子,翻身上马,往京南而去。 留在屋中之人打开信,看了眼那红色粉末后,若有所思道:“沈扶,总觉得在何处听过。”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雨声。 西北之处闪电布满天,闷雷似是砸在屋顶,那人环视四周后打了个冷颤,也上马离去。 雨越下越大,洗刷世间,也冲掉了角落里的罪恶。 第12章 软玉入怀 这夜的雨又持续着下了数十天,在这段时日里,沈扶并未出东宫门,日日同萧禹在武房中练武。 萧禹身侧时有皇帝派来的人监督,是以他不可松懈。每日练完皇帝的任务后,还会教沈扶一些招式。 沈扶从前从未练过这些,是以没有基本功,萧禹便教她一些偏门的招式,如双方对峙之时用未执剑的手转移敌方注意,贴身打斗之时可用阴损招数攻击对方等。 此等招式不用自身力量有多强大,多适用于女子。 沈扶练了这数日之后,这日教完新的一招,萧禹道:“阿扶学了许久,今日要与我过过招吗?我会让着你的。” 黑色箭袖衣裳衬得沈扶英姿飒爽,她摇摇头道:“不必,来吧。” 萧禹笑了一声,下人上前清了场地。 沈扶接过阿蝶递来的剑,掂了掂后,手腕轻转,剑在空中划出剑风,萧禹也接住下人扔来的剑,与沈扶手中的剑撞在一起。 剑身相撞发出刺耳的鸣声,沈扶用最擅长的招式与萧禹对战,萧禹却还是游刃有余,一脸悠然的样子。 过了数招后,沈扶看出萧禹想一击结束对战,于是直接用萧禹教的招式,脱手剑柄,剑无人掌控乱飞,萧禹被迫扔开手中剑,眨眼之时,沈扶已到眼前。 兵器对战变成赤身肉搏,沈扶赤手空拳与萧禹对上几招后,萧禹忽然发力,趁她出拳之际,握住她的手腕轻按穴位。 沈扶一时不慎,被他控制着双手锁在背后,萧禹轻轻一拉,伸腿绊住沈扶,沈扶迫不得已靠在了他身前。 沈扶试着晃了几下,浑身上下无一处发力点,竟是彻底动不得了。 温香软玉在怀,萧禹低头看着沈扶倔强的侧脸,轻笑道:“阿扶能接下我数招,已经很不错了。” 沈扶生来骨子里就有种不服输的气质,她越是听萧禹说这样的话,越是想要再与他打上一打,但她越是挣扎,萧禹束缚就越紧。 这厢正对对峙着呢,长风冒着雨从外面跑进来了。 “殿下,钦天监的人又来了!” 自上次皇帝下诏沈扶参与中秋祭祀大典后,钦天监的人就日日过来东宫,请沈扶前去一同商议,都被萧禹以雨天路滑,不宜奔波拒掉了。 但总有雨停的时候,沈扶问萧禹到底是何打算,萧禹只说磨磨钦天监那群人的性子。 加上今日这一次,钦天监的人统共来了十一趟,再拖下去便不好了。 “嗯。” 萧禹正准备让长风将人请去前院正厅时,便觉得脚上一痛,他下意识松手后,沈扶又用手肘在他腰间撞了一下,随后快速离开他身边。 萧禹有些惊讶地看着几步开外沈扶,沈扶淡道:“此事给殿下的教训是,莫要在任何时候轻敌。” 有粒汗珠从沈扶脸侧滑过脖颈,落入衣襟之中。 萧禹看着沈扶微抬的下巴,滚了滚喉结,无奈笑道:“阿扶绝顶聪明,自然青出于蓝。” “哼。”沈扶轻哼一声,对萧禹说道:“不日便是中秋大典,祭祀之事,不宜再拖下去了。” 萧禹点头,对长风说道:“你将人带去前院正殿,我和阿扶换身衣裳就来。” 第24章 长风道:“是。” 沈扶松了口气,回去西殿,由着阿蝶给她换了身黛蓝上绣红色海棠的衣裳,发还是如平日般用发带束起。 沈扶去到前厅之时,萧禹已经在了,可巧今日他也是一身黛蓝衣裳,长发披散。 萧禹看见沈扶来了后笑了下说道:“阿扶过来坐。” 沈扶坐在一旁,看向钦天监来的人,此人竟是钦天监副使李青。 李青道:“殿下,五日后便是中秋佳节,祭天之事还有许多需与沈灵台商议。今日戌时雨会停住一个时辰,不知沈灵台可否前去钦天监,与众人一同观测天象?” 皇帝本说要沈扶祭祀之后入钦天监,昨日却突然下发圣旨,是以沈扶现下乃是钦天监内正经的七品灵台郎,专司观测天象。 古往今来,无一人做官要这般三催四请。 沈扶道:“副使大人说笑了,陛下既然要我入钦天监,自然都听大人安排。” 李青犹豫地看向萧禹,沈扶也转头看着萧禹,萧禹道:“都看我作甚,孤的手可伸不到你们钦天监去。” “多谢殿下。”沈扶道:“现下已近黄昏,不若我先与大人一同前去钦天监,熟悉下宫中祭祀之事吧。” “自然可以。” 沈扶点头,转而对萧禹说道:“殿下,那我先去了。” 萧禹指尖撑着额角,看了沈扶半晌后道:“带上阿蝶去吧,阿扶莫要忘了那日之言。” 沈扶点头道:“自然不会。” 阿蝶道:“是,奴婢遵命。” 李青道:“下官告退。” 三人一同往院外走去,直到沈扶身影消失在东宫,萧禹还是方才那个姿势未变,脸色却愈发阴沉。 长风犹豫着问道:“殿下,您可是担心沈姑娘会不回东宫来?” 萧禹并未理他,半晌后忽然笑道:“怎会,阿扶应了孤,自然不会食言。她才做官,手下正缺人手,你找几个宫外暗桩中人,送去阿扶手下,时刻护着她,不许有半分闪失。” “是!” 雨声淅沥,沈扶跟着李青走进钦天监内,与众人一同用过膳,熟悉了钦天监人众人和灵台郎的事物后,窗外雨停了。 阿蝶从屋外走进来,对沈扶说道:“大人,戌时已至,其余大人都到观测台了,您现下可要过去?” 沈扶合上书卷,吹熄灯后道:“走吧。” “是。” 雨停云散,月亮于云后发出微光。 观测台在钦天监之后不远处,沈扶到观测台时,钦天监众人基本都在了,李青见沈扶走来,朝她挥了挥手。 沈扶走上前去道:“李副使。” “我等这些天一直在观测天象,且都记录在册。听闻沈灵台的占卜之术与寻常人不同,不若今日你来吧。” 沈扶点头,接过册子,站在观测台中央,以巨型千里眼观测天象。 这巨型千里眼乃是皇帝登基之时,民间送来的观天之物,此物可看清空中多种天象,整个大庄如今只剩这一台了。 沈扶看着那千里眼上刻着的特殊符号,想起做这千里眼的爹爹,眼眶不禁发热。 “大人?”阿蝶拿着册子,在旁唤道。 沈扶道:“无事,记吧。” “是,大人请说。” 沈扶看着那千里眼说道:“北方星辰暗淡,南方星辰却异常明亮,此天象显示今年北方有灾,明年或南方有灾。东西两相对立,于八卦之中,各表示水火。水火不相容,北方之灾当是水灾,南方之灾当是火灾又或是旱灾。” 闻言众位大臣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沈扶的眼中带都着错愕,心中无外乎在想这新上任的灵台郎还真是不会转圜! 中秋佳节乃是一年之中较大的节日,月圆在本朝是为吉祥之相。 钦天监众人这些天观天,都预测出八月十五此日,月亮定会隐于乌云之后不露面,或许还会下大雨,彼时皇帝祭天,不见日月,说与谁听。 届时皇帝要怪罪,第一个就会拿钦天监这些人开刀,如今监正不在,众人都会受罚。 他们早就听说过沈扶当日在太极殿前为太子解围之时的样子,还想她或许会有办法,谁知沈扶竟半点不懂为官之道! 沈扶对众人的反应视若不见,她看了会儿千里眼后,说出的话又震惊众人。 “历朝历代,皆是南方洪水,北方干旱,今年这般反过来,当是有人故意在背后用禁术改变天象。” 李青脸色也不好了,他皱眉道:“依沈灵台看,是何人在背后这般做呢?我们又该如何禀告陛下呢?” 沈扶摇摇头道:“下官不知,此事暂时可不禀告陛下。”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沈扶又道:“不过有一事,需得尽快禀报陛下了。” 李青问:“何事?” 沈扶道:“我观天象,京城乌云盖顶,且久久不散。雨下若再下三日,京城或许会出现水灾,还得请陛下早做防范。” “什么!本月?” “三日之后,还不到中秋节就会水灾?” “副使,不可禀告啊!中秋还未到,陛下可是会怪罪啊!” 沈扶皱眉,看向那人道:“究竟是一个节日重要,还是万千百姓重要?若水灾真的出现,黎明伤亡,大人负得了责任吗?” “若你所观有误,我等跟着你平白受骂吗?” 第25章 沈扶道:“众位大人在钦天监入职已久,如何看不出我所看出的天象,沈扶话已至此,如何决断众位大人说了算。只是来日出事,午夜梦回,大人对得起落难百姓吗?” “你!” 阿蝶道:“大人,记好了。” 沈扶不再多言,接过阿蝶手中的册子,不小心蹭过阿蝶的指尖时,沈扶发现阿蝶竟满手茧子。 沈扶看了阿蝶一眼,转头将册子递给副使道:“下官都听副使大人的,此象还请大人明察。夜已深,雨将至,下官就先告退了。” 李青皱眉看了会儿阿蝶写下的天象后,对沈扶说道:“好,沈灵台慢走。” 沈扶刚下台阶,李青身边就围满了人。 众人叽叽喳喳,李青看着沈扶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13章 京郊洪水 刚出钦天监,大雨便又下起来,阿蝶连忙拿出伞来,遮在沈扶头顶。 “大人小心着凉。”阿蝶帮沈扶拢了拢衣襟道。 沈扶看了阿蝶一眼,道:“你从前在何处做事?” 阿蝶道:“回大人,奴婢自入宫起,就跟在太子殿下身边。” 沈扶看了眼阿蝶的手,到底没在说什么。 一路回到东宫,进门之后,沈扶站在宫门之后,看着地上的雨水,满面忧愁。 她方才在钦天监时说的话并非是危言耸听,实因近来京城的天象太过异常。 从前在神寨之时,有一存放占卜禁书的高阁,除族长外无人能进去,沈扶知道高阁的存在后,死皮赖脸求爹爹带着自己和高力进去一趟,爹爹答应了。 沈扶进去之后,见一能改变天象的禁书十分有趣,想带出去学,但是被爹爹拦住,还得了好一番教训。 后来沈扶不死心,又偷偷摸摸带着高力进过高阁,想把那本书偷出来,那本书却不见了。 现下想想,若神寨之中有奸细,说不定这书早就被他们拿走,学过之后来害人了。 “高力哥在何处?”沈扶问道。 当时二人看过那本书几页,沈扶对其中内容记不大清楚了,高力或许记得。 阿蝶道:“殿下看中高侍卫的能力,调他前去后院兵器库了。” “嗯。” 沈扶抬步就想往后院走去,阿蝶连忙拦住她道:“大人,夜深了,您不好再去后院。且今夜不知是不是高侍卫值夜,不若您明日再找人去吧。” 沈扶想了想后道:“嗯,明日一早,你去唤高力哥过来找我。” “是。”阿蝶欲言又止,最终问道:“您找高侍卫是想告诉他今日之事吗?大人,恕阿蝶直言,这等事您与殿下商议会更好些。” 沈扶摇摇头,刚想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了萧禹的声音。 “阿扶找他有何事,不如说给我听听?” 沈扶惊讶转身,方才一路走来,身后并无人,萧禹从哪冒出来的。 且现下将到子时,他深夜不睡,跟在自己身后不出声作甚。 沈扶眉头轻皱,“无事,只是许久不见高力哥,问问罢了。” 禁书,实为皇帝下诏所禁之书。沈扶如今在天子脚下,怎能明晃晃将禁书之事说出来。 沈扶不解释的样子,如点燃了萧禹心中的引线般。他冷笑一声,动作极大地甩着袖子从沈扶身旁走过。 沈扶不明所以,觉得还是有必要与萧禹说下方才在钦天监内占卜之事。 “殿下留步。” 萧禹脚步立刻顿住,他并未转身,只偏头看向沈扶。 廊下灯光自上方落下,打在萧禹英挺的鼻梁上,沈扶眨了眨眼。 她不言,萧禹便转身看向她。 “何事?”萧禹声音冷冰冰的。 灯光偏移,萧禹的眼睛在黑暗中也极亮,如月亮落入古井之中,荡起层层涟漪。 沈扶轻摇了下头道:“京郊这几日或有水灾,殿下可要提前派人去看看?” “水灾?”萧禹长眉微挑。 沈扶微微低头,道:“中秋那日或也会有大雨,这几日当乱得很,殿下要小心。” 萧禹向沈扶走了几步,问道:“我小心什么?” “殿下是皇子之首,若真有灾,陛下定会派殿下前去赈灾。受灾之地混乱,是以殿下需得小心。” 沈扶一脸正色,萧禹皱眉道:“好,我知晓了,阿扶去休息吧。” 沈扶道:“好。” 沈扶走后,萧禹将长风和安顺唤去书房,雨夜之中,数封信件从东宫派出,去往京城各处。 隔日是大朝会,萧禹早早就去上朝了,沈扶用过早膳后不久,高力跟着阿蝶进来西殿之中。 十几日不见,高力看上去结实不少,他宫装之下身板挺直,站若坚松,再无从前那股山野村民的样子,浑身气质倒跟东宫之中其余侍卫一般,如蓄势待发的箭。 “阿——”高力本想唤阿扶,忽然想起什么,俯身行礼道:“沈大人。” 沈扶皱皱眉,问道:“你我二人同出神寨,高力哥要因我做官便与我生分吗?” 高力道:“自然不会!” “高力哥,莫要忘了我们因何在这里。”沈扶道。 “我不会忘。” 沈扶点点头,把桌上的纸往前推了推道:“你过来坐,看看这张图上所绘星象,是否异常?” 高力出身神寨,又跟沈扶一同长大,自然也会观天占卜,只是他所学不深,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也多是帮沈扶记些旁的事情。 第26章 高力坐在沈扶对面,拿起细细看过后,指着北方一颗星星道:“此星乃是北方的守护星辰,通常位置不会变动,现下它的位置被这颗暗淡的小星辰所占。此天象应当是……不祥之兆。” 沈扶立刻点头道:“昨夜我用巨型千里眼看过夜空,发现多处星辰异常,但我说出去后,钦天监中人并不想禀告皇帝,再这般下去应当很快就会有第一灾了。” 高力又看了看那张图,随后与沈扶对视道:“是北方洪水。” 沈扶道:“我占卜也是这般,当会有数万人伤亡。” 高力道:“你可要禀告皇帝?阿扶,你这般露出锋芒,我总怕你会被人惦记上。” 沈扶道:“哪怕我不这般,也会暴露的。有心之人只要稍微一查便会知道我爹的名字,现下收敛早就晚了。” 当日二人皆是对世上之事一无所知便入世,蠢到走在敌人面前也不知换个名字。 高力眼中尽是担忧,沈扶当你无所谓就,她把那张图纸烧掉后道:“无妨,兵来将挡吧。” 高力脸侧绷紧,“等殿下回来我便去请命,日后常护在你身侧,定不负族长所托,护你周全。” 沈扶笑了笑,随后满脸担忧地看向廊下的风雨道:“好,等殿下回来,应当也会有别的消息了。” 二人这厢话音刚落,安顺便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道:“沈大人,宫外出事了,陛下请您前去勤政殿!” 沈扶呼吸一滞,连忙起身道:“何事?” “京郊,京郊又有洪水了!”安顺急着说道。 沈扶看高力一眼,后者连忙上前道:“我与阿扶一同去!” “好!”二人说着便一同往西殿之外走去。 守在门外的阿蝶见二人并肩走出,上前道:“大人要出门?我跟大人……” “不必,高力哥与我一同便好。” 沈扶说着抽过阿蝶手中的两把伞,递给高力一把,二人急匆匆往勤政殿去了。 到了勤政殿门口,沈扶收伞递给高力,一旁的福临上前道:“沈大人,您总算来了,陛下生了好大的气,连带着骂了太子一顿,您快进去看看吧。” 沈扶道:“多谢公公。” 勤政殿内,萧禹跪在左首,身后应当是一众皇子,右侧乃是大臣们,其中多为钦天监的大臣,沈扶细看过后,并未瞧见李青。 “参见陛下!” 皇帝面带薄怒,将手中的折子仍在沈扶面前道:“你看看!” “是。” 沈扶拿过折子,上书京郊多处郡县,黎明之时突现洪水,大水从西北而下,横穿村庄,百姓们在睡梦之中遇难,现下洪水还有涨势,百姓遇难人数增加,再这般下去,水可能会倒灌,淹入皇宫。 沈扶道:“竟如此快。” 闻言,皇帝道:“听众人言,昨夜你已观测出京郊洪水,为何不报!” 沈扶转头看向那几个钦天监的大人们,昨夜不让沈扶上报的是他们,今日让沈扶背锅的也是他们。 沈扶道:“陛下息怒,昨夜下官确实观测出星象异常,三日内恐会有洪水,离去之时也已上报众位大人。” 皇帝转头看向钦天监众人,一人道:“我等并不知晓沈大人观测出此天象。” “那陛下是如何知晓我观测出的呢?”沈扶道:“大人撒谎之言还不抵三岁孩童。” 那人一愣,尴尬说道:“沈大人心高气傲,如此污蔑,我等无话可说。” 沈扶淡道:“阴损又愚蠢。” “都住嘴!”皇帝拿着珠子的手指着众人道:“钦天监本是国之重地,其中却竟是些污秽之事!洪水之后朕再治你们的罪!福临,祭祀之事,李青准备的如何了?” 福临从外面跑进来道:“回陛下,李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陛下和众位大人过去呢。” “嗯。”皇帝起身道:“天降天罚,于团圆之前出此事,中秋之夜的祭祀,便在今日举行,祭祀之后,商讨赈灾之事。” “是。” 众人起身,与皇帝一同前去太极殿。 萧禹跟在皇帝身侧,沈扶跟在众人身后出殿,高力撑伞迎上前来。 “如何?” 沈扶摇摇头。 雨打在伞上的声音震耳,密集到沈扶似是听见了百姓的呼救声,这些声音与那日弥阳灭族时的声音重合,沈扶看着西北道:“百姓受灾,上位者却还在为个人权利奔波。一念生死,何不食肉糜啊。”[1] 高力看了眼前方的皇帝和大臣们,提醒沈扶:“慎言。” “嗯。” 太极殿前,李青立于祭祀台上,沈扶与钦天监众人站在八个角落,按照流程祭天。 皇帝照常问国运,李青以一波三折答,皇帝又问了其余问题,李青一一回答。 雨水冲刷着沈扶,沈扶不停地看向宫外。 终于皇帝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此次洪灾,可会平安度过,一年之内,可还有其余灾祸?” 李青看向沈扶,沈扶微微点头,李青用昨日沈扶所说之言答皇帝。 雨幕之下,皇帝的怒气隔甚远到达祭祀台。 众人跪地许久,才听皇帝道:“命太子为首,六部协助,调集兵士,运粮草至前线救灾。沈扶随行,以卦占位,建灾民营,不得有失!” “儿臣领旨。” “臣领旨。” 皇帝又道:“若此灾安度,朕将于除夕之夜下发罪己诏,求上天庇佑。” 第27章 “陛下英明!” 沈扶抬头,隔着雨帘与皇帝对视,她总有种莫名的感觉,皇帝这句话,似是说给她听一般。 第14章 天灾人祸 众臣散去,沈扶与高力回到东宫之时,坐轿回来的萧禹早就等在了廊下。 看见她回来,萧禹隔着雨幕朝着沈扶挥了挥手。 “阿扶,来这里。” 东宫之中乱糟糟的,下人们都在忙着把行李装车,沈扶由高力撑着伞送去廊下,而后高力朝萧禹行礼。 “见过殿下。” 萧禹看了眼沈扶,沈扶看向他的眼神明亮,萧禹抿了下唇,对高力说道:“嗯,你去收拾东西,与长风一同随行。” 高力道:“那阿扶……” 不过几日不伴在沈扶身侧,她周身已然千变万化,危机四伏。朝中都是人精,现下的高力十分担心沈扶的性命。 萧禹长眸微眯,往沈扶身边垮了一大步,挡在沈扶身前道:“阿扶这里有我,你担心什么。” 萧禹的身影挡住了沈扶大半视线,她往另一侧挪动半步,探头说道:“高力哥,你去吧,我这里有阿蝶在。” 高力这才点头,朝着后院卧房处去。 萧禹朝长风看了一眼,长风心领神会,转头跟上了高力。 雨声渐小,行李已差不多装好了,萧禹转身道:“你去换身衣裳,先上马车吧。” 沈扶摇头道:“不必这般浪费,给我和高力哥一匹马便好。” 沈扶不会驭马,但高力是会的。此行乃是赈灾,沈扶心系灾民,舒适的马车,她坐不安稳。 萧禹看了沈扶一会,对一旁的安顺吩咐道:“马车去掉吧。” 安顺道:“是。” 一盏茶后,东宫门前人集结完毕,下人来报说六部之中的大人们已经上路前去灾区了,唯皇帝派去的太医们还在宫门口等待太子车驾。 萧禹点头,扬声道:“东宫中人,至前线需谨记,百姓为上,不可随意后退,为个人性命扔下百姓不管,一经发现,即刻处死!” “是!谨遵殿下之命!” “出发!”萧禹率先上马,扯着缰绳准备出发。 沈扶本在他身后站着,见状寻找高力的身影,待在队伍末尾看见高力后,沈扶抬步往后走去。 只是还未走出一步,沈扶手臂便被萧禹抓住。 沈扶疑惑转头,还不待她发问,天旋地转之间,沈扶就坐在了萧禹身前,与他共乘一匹马。 炙热的胸膛在身后,沈扶微微向前倾了下,转头问道:“殿下?” 萧禹默不作声地将她拉回来靠在自己身上,拽动身后披风将沈扶围住,替她挡去多数雨水,随后直接催马启程。 “驾——!” 马儿在宫道上跑起来,沈扶从未坐过这般的快马,她手忙脚乱的抓住萧禹握着马鞍的手背,不自觉向后靠紧在他怀中。 萧禹似是轻笑了一声,沈扶恼羞成怒:“殿下!” 宫门近在眼前,萧禹低头在沈扶的耳边说:“我们先于他们前去受灾区,这般骑马快些。阿扶,他们都在等我们。” 闻言,沈扶果然不动了,她克制住内心的惧怕,闭着眼睛微微偏头靠在萧禹左肩,咬着牙道:“我知晓了,殿下尽管跑,不必管我。” 萧禹自幼便会骑马,连邻国送来称最难驯服的马儿如今都在他**,他自然不会让沈扶太过难受,只是雨天路滑,到底颠簸一路。 到地方时,沈扶没忍住吐出了些苦水。 萧禹摘下一片稍大些的叶子,接了些雨水给沈扶,沈扶喝下后,腹中稍稍舒适了些。 他们现下在山上较高的位置,沈扶扶着树从此处俯瞰下去。 阴云笼罩下,原本好好的村庄,硬生生被冲成了江道,水中不时漂过整个房屋和杂物,洪水撞击山石,连带着岸边的大树一同倒下,随着泥沙一路奔腾,直冲下游。 岸上的人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亲手建立的家园被冲毁却无能为力,至亲被洪水冲下也只能嘶哑呐喊。救人的人来来回回,一次次拉上不同的生命,不顾自己满身伤痕。 到底是第一次亲眼见如此天灾,听着周边乱七八糟的声音,沈扶衣袖下的手攥的死紧,恨不得亲自下水救人。 他们是何等绝望。 沈扶问道:“此处是何处?” 萧禹看着远处道:“距京城不过百里的景州,此处乃是洪水的先发地。” 沈扶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附近的地势说道:“此处虽不如京城地势高,但也不低。若非雨量足够大,断不可能这般淹掉。” “父皇也是此意。” 沈扶看向西北洪水的源头,那里一眼看不到头,沈扶掐指算道:“雨将停几日,洪水应当也会退去不少。殿下,我们还是先下山与他们汇合救灾吧。” 萧禹点头,二人并肩下山。 到了下游之处时,已经有不少朝廷官员及当地官员在调度了。众人看见萧禹,都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起。”萧禹道:“此处洪流渐缓,便从此处开始救灾吧。” “是!” 周遭一片混乱,萧禹游刃有余地调度人手,将六部之人各自分配,很快岸边之人都已投入救灾之中。 东宫众人和太医院一众人等也在半个时辰后到了,沈扶转头看去,只见太医院中来的人里,还有一队是女太医。她们到了之后,便直接开始看诊。 第28章 长风带着东宫亲卫跑来萧禹面前,行过礼后留下几人守在萧禹身边,随后便直接脱光衣裳,下去救人。 洪流还是极快的,他们在岸边隔着几步散开,腰间系着的绳子绑在后面的大树上,他们依次跳入水中,一来一回之间,便是从阎王手中抢回一条人命。 万事不会事事顺遂,沈扶看向岸边拿着绳子的人们,他们是备后军,但凡有人下去之后绳子断裂,或是已经肉眼可见的死去,他们就会割断绳子,继前人之后跃下,继续与天灾抗衡。 这般景象已经持续几个时辰,萧禹在雨中站在岸前一动不动,偶尔向上岸来的下属们送去安抚的眼神,调度不够用的人手。 沈扶在此刻明白,萧禹在此处不仅是太子,还是根定海神针。只要他在这里,众人的主心骨就一直在。 “殿下。” 沈扶不禁唤道。 “嗯?” 萧禹低头看了沈扶一会儿,后者并未再言。 萧禹伸手放在沈扶脖颈之后,轻轻往身前一拉,沈扶的额头便撞在萧禹的肩上。 萧禹抖了抖披风,又一次将沈扶罩住了。 沈扶心中有丝异样的感觉,她刚想挣扎,便发觉萧禹掩在衣袖下的手,在轻轻颤抖。 她说:“无事。” 沈扶到底未动,她转头看着岸边及水中的众人,他们各有秩序,以自身渺小的力量抵抗天灾,无不在说着人定胜天四个字。 人或许是天的棋子,一生轨迹或许都在上天掌控之下,但个人命运究竟是在自己手中,几番反抗之下,沈扶相信最终让步的定是天命。 她的存在,便是传天命以帮世人,祛灾求福,安定百年。 雨已经停了,天上一片惨白,日头躲在云后不出,远处还有黑云向此处来,预示着还会有雨过来。 “参见太子殿下。” 有人在二人身后唤着,沈扶和萧禹一同看去。 身后那人白胖圆滚,看上去本该讨喜,却偏因那一双算计的眼睛,就算平常行礼,也让人平白觉得不舒服。 萧禹问道:“你是谁?何事?说便是。” 那人本没看见萧禹挡着的沈扶,待二人转身后,他微微一愣道:“下官是景州州牧宋子伦,临时避难之处已经搭建好了,您看您和沈大人现下是否要过去?” 沈扶初次见此人,闻言一愣。 萧禹回身看了眼身后,长风已经在指挥他们撤回,这次的搜救基本完成,能救的都就上来,沉入水底之人,就只能等洪水退去再说了。 “过去吧。” 沈扶从萧禹披风下钻出来,点了点头。 工部和户部的人来的早些,不过几个时辰便建起暂时的休息营地,沈扶跟在萧禹身后一同进去,诸多文臣都在里面。 “太子殿下。” “起,灾地不必太过多礼。”萧禹道:“这位是钦天监的灵台郎,沈扶沈大人。” “沈大人。” “各位大人安。” 众人互相见过后,萧禹不准备在此浪费时间,他招呼人送上纸笔,沈扶起身准备占卜在何处建起大面积的灾民营。 帐内安静呼吸可闻,众人眼神紧张地盯着沈扶,沈扶站在桌前,绘制图纸。 “水起于西北,流至西处,在此处成洪灾,有往西南而去之势。移至正中之处,或不会再次遭灾。正中之处,便是京城的方向。自此处向东,为哪一州?”沈扶问道。 “碧州。”宋子伦道:“这次洪水本向碧州而去,谁知却绕过碧州南下了。众人都言,乃是因碧州城中新来一占卜师做法的缘故。” 占卜师做法?沈扶轻笑一声。 众人不明所以,沈扶道:“不论是因何,碧州并不会被水淹,殿下。” 萧禹点头,召人上前道:“你带着孤的印,派人前去碧州,请碧州州牧开城门救灾。” “是!” 那人下去之后,沈扶和萧禹对视一眼,她烧掉所绘图纸,抬脚向外走去。 “殿下!沈大人!”宋子伦见二人准备走,连忙起身道:“二位不如在此处歇歇脚吧,外面有他们在,殿下尽可安心。” “洪水在,孤片刻不得心安。”萧禹偏头斜视宋子伦道:“宋州牧歇着吧。” 宋子伦一脸尴尬,连忙起身道:“殿下说得是,殿下忧心万民,下官羞愧难当。” 二人都未搭理身后之人,共同走向岸边太医救治之处,只是还未行至那处,便有人急匆匆跑来道:“太子殿下,陛下口谕!” 萧禹停步,问道:“何事?” “昨夜洪水爆发之时,勐王,勐王殿下正在景州之中!方才陛下接到勐王侍从的信儿,说勐王殿下被洪水冲走了!陛下命您即刻寻人!” 第15章 世事无常 皇家本血缘亲情淡薄,兄弟之间多阋墙。但皇帝登基这些年如何疼宠自己这个兄弟,众人是看在眼里的。 若说皇帝第一心疼太子,第二心疼便是勐王了。 昨夜洪水之大,众多在百姓在睡梦中被冲走,现下他们所救之人,一个村中不过有百人。 沈扶问道:“勐王可会游水?” 萧禹面色阴沉,摇了摇头道:“皇叔幼时为先帝后妃所害,掉入过御花园的水池中,后来便一直有畏水的毛病。” 若说会水还好,但畏水之人在水中多挣扎,多半…… 第29章 萧禹对身后跟着的东宫之人道:“吩咐长风和高力,带两队人马,分开寻找皇叔的踪迹,活要见人!” “是。” 去往碧州的人不会很快回来,这处的救灾已经完成,现下便只剩为伤民看诊,安抚他们了。 沈扶是会些浅显的包扎医术的,她远远看见那队女太医忙前忙后,不自觉便走上前去。 “我来帮你们吧。” 沈扶走到一人身侧一边说着,一边直接上手帮她拉了下灾民沾着泥土的脏衣裳,方便她更加方便包扎。 “沈大人。” 那女太医显然没想到沈扶会过来帮忙,一时有些慌乱,她动作大了些,灾民被拉扯的哀嚎一声。 沈扶接过女太医手中的细布和剪刀,手上利索的把灾民的伤口包扎好后,女太医有些脸红,她道:“多谢沈大人。” 沈扶道:“不必这般客气,陛下派我来此,就是来赈灾的。现下你我乃是同僚,我帮你是应当的。” 沈扶虽面色冷淡,但与人交谈之时,总是带着股让人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便信任她。 替人包扎的女太医正是这队女太医之首,她下巴尖尖,一张精致的脸上带着些汗珠,“是,我叫林英,是太医院的左院判,今日来的女医师,都是陛下钦点的。” 去年秋猎之时,皇帝在猎场上为一黑熊所伤,伤口流血不止,且化黑脓。 太医院众太医束手无策,关键时候是林英站了出来,只用一火烧草药的粉末便将那伤口治愈了。 从那时起,皇帝便将太医院一半分给林英,并在天下广招女医师入太医院,此举不仅使得众位女太医的医术各显神通,治得各种疑难杂症,还将许多将要失传的医术重新继承,发扬光大。 禁足东宫那些日子,沈扶曾听阿蝶讲过各种宫中趣闻,也听过这一桩事。 她不禁道:“林院判高义。” 林英为众人之首,沈扶本以为她会有些心高气傲的,谁知她听见沈扶的夸赞,竟是红了大脸,连连摇头道:“不,我没有,谢谢沈大人。” 沈扶无奈笑笑,提起林英的药箱,跟着她往下一人处走去。 一路连连救了许多人,沈扶与林英熟悉不少,二人之间虽并未交谈过多,但默契程度却堪比多年的闺中密友。 这处岸上之人已基本救治完,沈扶站在树下,喝完水后抓了抓小腿。 细嫩的皮肉被指尖抓过,迅速起了一片红印。 林英看到之后连忙阻止沈扶再抓下去,从怀中摸出一个如手掌般大小的香囊递给沈扶。 “洪水之中的虫类多有害,沈大人皮肉细嫩,将这个带在身上,就不会被叮咬了。” 香囊散发着别样的香气,沈扶接过后轻嗅了下道:“你可还有吗?” 林英点点头道:“有,这里面有数种药材,可做应急之用。” “好,多谢。” 二人这厢说完话,阿蝶自远处来了,她道:“大人,将到夜间,那些去往碧州的人还未回来,今夜我们怕是要在此处过夜了,殿下唤您过去呢。” 沈扶点点头,而后对林英说道:“太医院的人应当有人安排,我先过去,若你无歇息之处,到那处找我。” 林英笑道:“好,多谢大人。” 沈扶点头过后,向前走了几步,随后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道:“林院判,香囊可否再给我一只?” 林英一愣,点了点头。 - 夜色降临,山间起了些风。 沈扶接过阿蝶递来的披风,系在身上,前去那些避难营帐之处。 一路走过,许多灾民都陆续醒来,他们挤在帐子内,有些看着身上的伤口不言不语,有些因为家人的离去痛哭流涕。 沈扶曾亲身经历过灭族之痛,能与其中大部分人共情。 世事无常。 几个时辰不在,江边又多了几顶帐子。 阿蝶说道:“这是宋大人和六部之中的大人们派人新建起的,今夜这些百姓都会有住处。太子殿下在这边等着大人呢,大人随我来吧。” 沈扶点了点头道:“好。” 沈扶跟着阿蝶走向其中一顶新帐子前,掀帘让沈扶进去。 屋内只有萧禹一人,他正皱眉站在桌边看着手中的舆图和信件。 沈扶走过去唤道:“殿下。” 萧禹几乎在抬头的一瞬间,眉间的褶皱就变平了,他放下信件道:“阿扶回来了,过来坐。” 帐内简陋,只有一个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这种东西还都是用木板临时搭成的。唯一的一把椅子在萧禹身后,沈扶应了下,走向萧禹身后。 “我翻看了地势舆图,及此地近十年的天象记录,此处确实每年都雨多,却从未发生过山洪。” 帐子里的灯暗到沈扶与萧禹不过隔了几步,还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眼。 沈扶道:“那夜我在钦天监观天象,便觉此处的天象异常,给高力哥看过后,他也这般认为。” 萧禹语气沉重:“往年无事,唯今年这般。” 沈扶道:“神寨中曾有一本禁书,那书上记载了能改变天象的禁术,后来放禁书的高阁被一把火烧尽。在此之前,不知有没有被那提前出去神寨的人拿走。” “用此书改变天象,只一次便有数万人伤亡,这书在他们手中,岂非若拿捏天意那般容易。” 第30章 “不好说,但万物相生相克,天地两分生两仪。”沈扶道:“以禁术害人,便是在上天眼下作怪,不仅会伤作怪之人的气运,其余帮凶也会有天谴。” 虽常说恶有恶报,恶人自有天收,但做恶之人活过百岁之人亦是不少。 若擎等着天谴,黄花菜都凉了。还是得以个人之力,惩除奸人。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二人皆不是那善主,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一眼之间,几乎是瞬间便明了彼此之意。 沈扶道:“有问就有答,有恶就有善,纵是禁术,也有破解之法。殿下给我些时间,定能找出破术之法及背后恶人。” “自然,我信阿扶。”萧禹道:“现下洪水平缓,下游之处我也派人提前过去防范。明日前去碧州,这些灾民有了暂时的安身之地,便可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殿下英明。” 不知何时,沈扶满身的刺已经逐渐变成软毛,口中也跟着那宫人们学了不少圆滑之词,这般奉承的话张口就来。 萧禹失笑,本想打趣一二,阿蝶忽然在外敲了敲帐子。 “殿下,沈大人,长风和高侍卫回来了。” 萧禹道:“让他们进来。” 长风和高力在片刻后进来,二人皆是一身黑泥,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可名状的味道。 “如何?”萧禹问道。 长风道:“回殿下,我们自上游耳下,一路寻到洪水尽头之处,都未发现勐王殿下的踪迹,倒是……找到了这个。” 萧禹的眼睛夜间亦能视物,是以他伸手接过长风手中之物,只看一眼便知这是勐王的腰牌。 萧禹心下一冷,问到:“何处寻得?” “在下游半山之处,一极低山沟中,横着山壁长出的大树枝上挂着的。”长风道:“晨起之时,洪水冲过整个山沟,被冲到那处之人,纵是没被淹死,也会被山石撞击……” 长风并未说完,沈扶也能想象到当时情景,这勐王殿下多半丧生。 萧禹轻“嗯”一声,把手中腰牌递给长风道:“派人入宫禀报,把这腰牌给父皇吧。” 长风道:“是。” 二人下去之后,阿蝶端着两碗清汤面走了进来。 “殿下,大人,吃些东西吧。” 一日内陪皇帝祭祀,出宫后奔波救灾,二人早就腹中空空。 “嗯。”萧禹道:“端进来吧。” 二人站在桌子边吃完后,沈扶从怀中摸出香囊递给萧禹。 “殿下带着这个吧。” 萧禹接过,将那香囊举在鼻子前闻了闻,除了草药的香气,香囊已经染上了些沈扶本身那股温暖的味道。 他笑着问道:“这是什么?” 沈扶道:“我问林院判要的香囊,可以防虫咬,殿下带着吧。” “好,多谢阿扶。” 萧禹把那香囊放入怀中,香囊残留的热意传到胸前,又被更热的热意包裹。 萧禹拍了拍胸口,朝外唤道:“阿蝶,你去取一床被子,让高力打一桶水来。” “是,殿下。” 阿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外面安静下来。眼见屋中的灯将要烧完,沈扶道:“殿下歇下吧,我走了。” 沈扶说着就往外走去。 “等等,阿扶。” 萧禹连忙拉住沈扶的胳膊,沈扶无防备后退一步,又险些撞在萧禹怀中,她连忙撑着萧禹的胳膊道:“殿下还有何事?” 怀中之人眼神明亮,萧禹抿了下唇道:“营帐不多,外头人也杂,阿扶今夜宿在我这里吧。” 第16章 前去碧州 沈扶怔住,抽回自己的胳膊道:“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了。外头营帐若是满了,我去与林院判挤挤便是。” 与那人相识不过半日,就敢与她同睡一屋! 萧禹咬牙道:“那些人虽然是父皇派来的,到底从前未接触过。阿扶,万一她们存了歹心,夜里要害你该当如何?” “不会。” 沈扶摇摇头,执拗地要往外走。 萧禹一个跨步挡在门前,耐心道:“人心隔肚皮,你的性命是最要紧的。若你有何事,弥阳之仇,你让高力一人来报吗?” 果然一提及此,沈扶就开始犹豫。 萧禹接着道:“且你如今孑然一身,无党无派,与钦天监众人在对立面。他们若想害你,现下扮做流民或者医官就是最好的时机。” 萧禹戳到沈扶的要害,沈扶回头看了看那张勉强可睡下两人的床,又看了看桌椅,点了点头。 萧禹松了口气,正好这时阿蝶抱着被子进来,她给二人铺好床后,高力的水也打来了。 他放下水桶,看了眼一旁的沈扶,沈扶正接过阿蝶递来的湿巾帕擦脸,高力微微皱眉,一股异样感从心底涌出。 萧禹看到高力的眼神,对他说道:“你夜间守在帐外,随时接着长风的消息。” 沈扶把巾帕递给阿蝶,走过去坐在床边,高力半晌不言,连沈扶都不禁疑惑唤道:“高力哥?” 高力无奈,行礼道:“是。” 他走后,阿蝶服侍着沈扶净过脚后,也走了。 屋内剩下二人,萧禹洗漱过后,走来床边道:“阿扶躺去里侧吧。” 沈扶甩着脚上的湿气,借着暗光,仰头看着萧禹道:“殿下睡在床上吧,我晾干脚去那边的椅子上便好。” 细白的脚丫在黑暗中格外显眼,萧禹盯着那脚看了会儿后,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沈扶的脚。 第31章 “殿下!” 沈扶吓了一跳,连忙向后撤脚,慌乱中她另只脚抵在了萧禹的胸口处,想让他后退。萧禹有些发愣,沈扶这般挣扎,他不仅没松手,还将沈扶的两只脚都握住了。 “阿扶……”萧禹一条腿弯曲跪在床边。 沈扶随着他的动作向后倒去,她用胳膊撑住自己,没有完全躺在床上,怒道:“萧禹!” 沈扶的声音唤得萧禹发昏的头脑总算清醒了些。 “我……” 萧禹刚想松手,二人身下床板便传来咯吱声,床尾之处忽然下陷,萧禹立即将沈扶抱起。 二人刚站稳在地上,轰隆一声,木板全都倒在地上,床塌了。 沈扶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木板,木板碎裂之处全是尖刺,不敢想若方才她躺在上面,现下是何光景,多亏有萧禹将她抱起。 想起自己还在他怀中,沈扶立刻松开萧禹的衣襟,冷着脸道:“放我下去。” 萧禹抿嘴不言,将沈扶抱去椅子上坐好后,他并未站远,而是抓着椅子把手,蹲在沈扶面前道:“抱歉,阿扶,我方才昏头了。” 沈扶向后靠紧,一脸防备的模样,她眼尾微微发红,显然是动了怒。 萧禹更紧张了,正当他手足无措之时,忽然听见帐营帐后面一阵脚步声。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噤声,一同看着帐外。 营帐只是用寻常篷布做成,不仅不挡声响,更不挡光。现下天上月亮羞羞露出一半,帐内无灯,自然能将外面看个清楚。 只见那人围着营帐转了半圈,在侧面时看见高力守在门口,并未往近门口来,他在侧边停了会儿后,低声念了句什么,随后便转身走了。 沈扶看向萧禹道:“取我的鞋袜来。” 灾区重地,累了一日的官员和灾民们早就歇下,深夜在太子营帐附近晃悠的,定有蹊跷。 “好。” 萧禹起身走到床侧,拿过阿蝶给沈扶准备的干净鞋袜,走回沈扶面前,小心地伸出手握着她的脚踝。 “阿扶莫怕,我帮你穿吧。” 沈扶僵了一下,萧禹低着头不看沈扶,也不待她同意便径直给她穿了上去。 若是寻常,萧禹是太子,沈扶断然不会让他伺候自己,但今日萧禹惹了她,沈扶有心作弄萧禹。 待萧禹给她穿上鞋袜后,沈扶起身之时,狠狠地踩在了萧禹的膝盖上,萧禹仰头看向她,沈扶收回目光,轻哼一声,直直走了出去。 萧禹面带惊讶,无奈笑了笑,追上去道:“阿扶等等我。” 沈扶从营帐后走出,萧禹紧跟其后。 黑夜之中,二人还能看见那人向北走去的身影,他极其小心,走几步便会四处看看。 “走这里。” 萧禹拉着沈扶贴着山侧,山的阴影正好挡住二人,二人跟在那人身后,一路向北走了将近三里地,才见那人停在一颗大树下,似是在等待什么。 一盏茶后,天边忽然飞来一只巨大的鹰隼,那人伸手接住鹰隼,从它脚下取下一个纸条,又绑了个新的上去后,晃了下胳膊,那鹰隼便重新飞走。 送走鹰隼后,那人转过身来,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点燃看信,看完后,他把信烧掉,四下看过后,便鬼鬼祟祟的原路返回了。 沈扶方才在火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脸,她轻声说道:“是他。” 萧禹道:“宋子伦。” 方才二人来时,便觉得这人的背影像宋子伦,现下在火光之下细看过后,还真是他。 深夜之中,一州州牧鬼鬼祟祟前来接神秘信件,各种动作无不显示着做贼心虚。 待宋子伦彻底走不见,二人从石头后出来,沈扶道:“京城有防空禁网,能在京城之中养这般体型的鹰隼之人,定是官宦之家。” 萧禹抬头看了眼那鹰隼来过的天空,应声道:“当是,混乱不堪。” “且看这宋大人接下来所做何事吧。”沈扶说。 天将亮,头顶黑云逐渐显露,沈扶掐指一算,白日应当又要有雨。 萧禹道:“回去吧。” 二人一路回到营帐,长风及昨日派去碧州之人都已归来,见萧禹回来,众人行礼道:“参见殿下。” “起。” 长风和宋子伦都上前来,长风先说道:“殿下,我已将那腰牌给了陛下,陛下甚是担忧,命您继续派人去寻,生死都要见人。” 萧禹点头道:“你派一队人,继续沿着洪水经过之处搜寻。” “是!” 见二人正说着话,宋子伦往沈扶身边走了走,“沈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沈扶微微一怔,而后点头道:“好。” 宋子伦笑道:“此处灾民较多,各种物资不齐,委屈大人了。” 沈扶瞧着宋子伦那一脸精明算计相,直言道:“无妨。宋大人有何事?” 宋子伦道:“无事,只是看着大人眼熟,总觉得从前在何处见过。” 沈扶挑眉,与宋子伦对视,这句话好生耳熟。 萧禹吩咐完事,察觉到身后之人,转头说道:“宋大人很闲吗?” “不闲不闲。”宋子伦一脸尴尬,连连俯身道:“殿下,派去碧州的人回来了,碧州州牧已经派人来此,协助我等转移灾民了。” 沈扶回头看去,确是多了不少帮忙的人手,萧禹道:“既如此,便一同前去碧州吧。” 第32章 “是,殿下!” 昨日起,洪流便慢了下来,江边人群浩荡,带着粮草之人和太医伤兵先行。 沈扶和萧禹及东宫中人在队尾善后,眼见头顶大片乌云聚集,不时将又要有雨,萧禹道:“阿扶,上马吧。” 沈扶停步,看着身后之人。 因着她不肯上马,萧禹便也不骑马,东宫中人也就这般跟在二人身后,沈扶道:“嗯。” 还如来时那般,萧禹先上马后,把沈扶拉到身前去,一路疾行至碧州城门前。 碧州城门前站满了碧州官员,都在等着萧禹前来,周围的百姓也人头攒动着往远处看,一番热闹景象。 “吁——!” 快到城门前,萧禹被沈扶催着勒停马,沈扶看着前方人群道:“殿下,放我下去吧。” 萧禹轻嗯一声,抓着少女柔软的手臂,扶着她稳稳落地。 萧禹叮嘱着,“慢些。” 沈扶摇头道:“无事。” 萧禹低头看着沈扶的飘扬的黑发,虚抱着怀中渐去的热气,滚了下嗓子。 “走吧。”沈扶抬脚向前走去。 再走近些,受了碧州官员的礼后,萧禹问碧州州牧万恪相道:“这些灾民的安身之处,万州牧收拾的怎么样了?” 万恪相身材高大,五官周正,看上去是个受民众爱戴的好官。 他上前来道:“回太子殿下,灾民及各位大人的住处,下官都已命人收拾好了。敢问太子殿下,现下是否要直接过去?” “嗯。”萧禹道:“万州牧带路吧。” “是。”万恪相转身道:“入城门!” 众人一同往里走去,沈扶落后萧禹一截,渐渐跟其余人并肩。 碧州城虽不如景州大,但内里却很繁华,几十里外的洪水并未影响这里,这里的街上还是人来人往。 经过几条街道,到了州牧府门前,万恪相道:“下官自作主张,安排太子殿下和各位大人宿在我府中,这条街上其余地方已经腾空了,给各位受灾百姓住。殿下看这般安排可行吗?” 沈扶微微皱眉,左右看着这条宽阔干净,又异常安静的街道。 按理说每个州都是有难民营的,万恪相为何安排众人住在此处呢? 萧禹面色已然阴沉,“万州牧觉得合适吗?” 州牧府这条街本是碧州最繁华的一条街,这处除了州牧住在此处,其余住处更多是其余官员及富商。 万恪相能在短时间内让这些人搬走固然好,但这般安排怎么看也是不合适的。 难民本就是外来人,万一出现个什么纠纷,要如何解决。 万恪相立刻跪地,“殿下恕罪。” 事已至此,萧禹转头看着筋疲力尽的众人,对万恪相说:“不必安排整条街,收拾两三个无人住的院子即可,灾民全部前去难民营,派兵把守。灾情当前,不必如此奢靡。” 无人看到之处,万恪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俯身道:“多谢殿下,下官遵命!” 第17章 杀了太子 天又降雨,万恪相起身后,安排萧禹及各位官员住在州牧府及东侧的院落,宋子伦及其余灾民则是在西侧的其余院落。 萧禹下马,州牧府的下人上前接过缰绳后,众位官员一同进入州牧府。 沈扶跟在萧禹身后,一进去便看见那正殿门口的粗金柱子,及两侧的小金狮子,不禁心中感叹奢靡。 “殿下这边请。” 万恪相半躬着身子,引着萧禹坐在正殿上座,众位官员跟在二人身后进去,一时间,偌大的正厅里塞满了人。 沈扶跟在后面,被前头的人挡得严严实实,她不想往前去,便转身准备出去听雨声。 “阿扶。” 萧禹的声音穿过众人,传到沈扶耳中。 挡在沈扶面前的官员依次让开,沈扶脚步停下,看向萧禹。 萧禹道:“来这里。” “是。” 沈扶只好走上前去,站在萧禹身后。 州牧府的下人们为屋中人端上茶水点心,点心香气扑鼻,一看就是早早就备下的,萧禹端起茶水,把点心往后推了推。 沈扶低头时看见,并未拿。 萧禹喝完茶后放下茶杯,说道:“景州地势虽高,但已被洪水掠过,现下整个景州城被淹着。水往下游而去,百姓伤亡人数增加,明日万州牧派人前去下游,与孤从宫中带去的人汇合,一同疏散搜救下游百姓。” 万恪相道:“是,殿下。” 萧禹环视屋内众官员,神色有些凝重地说道说道:“今前有天灾,后有人祸,灾情当前,应以百姓为主。不可随意舍弃任一人,不可只为自身财产奔波,不可偷奸耍滑躲于百姓身后。” “谨遵殿下旨意。” 萧禹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沈扶回头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雨,她再次掐指,得知此次的雨定还会引来再次的山洪。 要想断流,得先断源。 需得找出此处为何无故下此等大雨,否则这般下去,百姓伤亡只会越来越多。 “殿下,我们……” 沈扶转身,正欲与萧禹说下,便被外面一人的声音打断了。 “何人胆敢这般声势,将我等的院落全部占去!” 萧禹本眉目柔和地看着沈扶,闻言眉间瞬间染上黑雾,不悦地转过头去。 话被打断,沈扶抬头看去。 第33章 只见远处雨幕中,一行人从门口浩浩荡荡走了进来。为首之人由旁人打着伞,一身浅粉色衣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何处来的下贱人,还不快出来!” 话音未落,又一阵叫嚣声传来。 屋中人刚刚经过天灾,是狼狈了些,但也是正经的官员,何曾被人这般侮辱。听见这番话,已经有人脸上带了怒气。 万恪相连忙起身赔罪,“殿下恕罪,是这条街上的其余住户,他们并不知晓殿下在此,殿下容我与他们交谈一二。” 萧禹看了他一眼。 万恪相连忙走到门口,拉住了刚上台阶那人道:“快住口!你知道屋中是何人吗!” 那人翘着脑袋看了看,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脚上的水道:“何人?这州牧府上来了天子不成。” 话中尽是不敬之意。 万恪相压低声音道:“闭嘴,那里面坐的是太子殿下!” “太子又如何,占了我们的屋子,还不允许我们等言语吗?” 万恪相回头看了看萧禹,回头说道:“太子殿下刚从景州回来,带回了不少灾民及官员。他是储君,要占你们的屋子,你们还能如何说。” “哼!储君?”那人不屑地推开万恪相道:“让开!”随后径直走进屋内。 那人大刀阔斧地走到萧禹面前,对着他行了个不似样子的礼,说道:“参见太子殿下,草民乃是这碧州城的大商贾李润。敢问殿下,救灾为何要将我等的屋子全部占去,您这般,要我等宿在何处?” 屋中有人冷哼一声,萧禹也不言,冷冷地看向万恪相。 万恪相连忙躬身赔罪道:“殿下恕罪,他们这等行商之人常年在外,下官本想占用几日不打紧,是以并未前去告知他们……” “常年在外?我常年在外你们便可不经我同意,占用我的屋子吗?”李润满脸厌恶道:“这当官的官威可真大,我们行商之人光交税不成,连家产都要被官府左右吗?” 一景州斥道:“你!得官府庇佑,如此出言不逊,竟在太子殿下面前撒野!” 李润身后之人立刻跳出来道:“哼!太子就可以这般欺辱我们吗?” “就是!有家不能回,还要受你们的教训!” 沈扶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看向万恪相,碧州中人这般在太子面前撒野,万恪相竟就像傻子一般直直杵在一边,也不阻拦。 难不成…… 沈扶低头看向萧禹,萧禹朝她笑了下。 沈扶微微皱眉,此处乃是京郊,距京城不过百里,便有人这般不将皇室放在眼中。 她从前不入世,入世之后也常在宫中,本以为不打仗,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太平,却不曾想,这平静湖面之下暗潮汹涌,已距她这么近。 沈扶也在这时明白,天下从来都是不太平的。不谈天灾,哪怕身在相对太平的盛世中,也总有人对皇族不满,觊觎皇位,闹出些人祸来。 非亲身经历,不能感同身受。今日这般嫌弃灾民,风水轮流转,来日谁知是何光景呢。 “万大人,竟是这般治理碧州的吗?”沈扶道:“天子脚下,容得下人对太子殿下出言不逊,对灾民嫌弃至极,这般上位者,要如何使百姓信服?” 万恪相看向沈扶,沈扶逆着光站在窗前,精致的脸上表情淡淡,窗外雨幕在她之后,衬得她好似那掌管天象的仙女般清冷无暇。 却不想她出言这般犀利。 万恪相立刻下跪请罪道:“殿下恕罪,是下官没有协商好,是下官的不是。” “无能。”萧禹嗤笑一声,站起身对其余人说道:“众位下去歇息吧,午后还要去往灾区。” “是,殿下!” 一出好戏无人观,李润伸手拦住萧禹,“太子殿下这般离去,不给我们一个公道吗?” “滚开。”萧禹显然发了怒。 李润脖子一缩,眼神闪烁,朝后面挥手道:“众位,不能让太子出这个屋子,一定要让他给我们一个公道!” 方才跟在李润身后进来的人,凑上前来,李润及身后二人如变戏法一般从背后抽出长刀,指着萧禹。 守在门外的东宫侍卫听见声音后也跑进来,围住李润三人。 沈扶跨步上前,推开了萧禹面前的刀道:“你要造反不成!” “我们想要太子殿下给我们一个公道!”李润嘴上这般说着,手却高高举起长刀,朝着萧禹劈来。 “杀了太子!” 他们的刀朝着萧禹砍来,东宫侍卫立刻上前,两相对战,刀剑交锋声音刺耳,沈扶抽出腕间软刀,一刀捅在了李润胸前,萧禹在后拉住沈扶的胳膊,一脚踹在李润胸前,李润摔到院中挣扎几下,吐了口血后,便不动了。 跟着李润来的那些人见李润死了,扔下刀大喊道:“太子,太子殿下杀人啦!” “太子殿下杀了无辜百姓!太子殿下杀人了!” 简直滑稽至极。 萧禹道:“拿下。” “是!” 训练有素之人到底与民间之人不同,不过片刻,他们便被压在地上,萧禹踩住一人的脸上问道:“你们受何人指使,来此闹事?” 那人挣扎着道:“太子伤害百姓,你们快去找人来看。” 沈扶转头看去,只见方才进来的一群人中,有几个人真的向外跑去,“殿下!” 第34章 萧禹安抚地看向沈扶道:“无妨,让他们去,一群蠢货。”随后吩咐东宫侍卫道:“关入府邸水牢,问出背后之人,即可斩首示众。” “是。” 东宫之人走后,沈扶想起什么,转身便看见了从后面悄悄往外走的万恪相,沈扶甩出软刀,刀瞬间飞出扎在万恪相小腿,万恪相摔倒在地。 “啊——!” 侍卫快速上前将万恪相拎来萧禹面前,萧禹问道:“万大人,你跑什么?” 沈扶走到万恪相腿边,手握着那刀柄微微一转,万恪相又开始嚎叫,沈扶问道:“何人指使你一个州牧安排方才之事,来坏太子殿下的名声的?” 万恪相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冒,颤抖着回答道:“我并不知晓……啊——!” 沈扶按住软刀向下压,“说不说!” “我说,我说!”万恪相道:“是,五皇子殿下!是他要我这般做的!他说自己的功劳被太子抢去,他就要太子身败名裂!” 沈扶抬头看向萧禹,萧禹道:“老五尚在禁足,你如何能与他通信。既不说,来人,将万州牧也扔进水牢!” “是,殿下!” “饶命!殿下饶命!” 声音渐远,万恪相被拖下去后,沈扶起身收了软刀,她道:“殿下,是污蔑吗?” 萧禹点头,“宫中侍卫还不至于这般无能,能让禁足皇子随意与外界通信。” 沈扶心下明了,她道:“难不成这次也会如上次般,查到最后,是五皇子的人引来洪水吗?” “不好说,我们先查。”萧禹道:“背后之人藏的如此深,断然不会只用天象做这一两件事,若不尽快把他抓出来,天下还会有灾。” 沈扶点头,说道:“殿下,我想去洪水的源头查探,那处可能会有线索。” “好。” 萧禹点头,沈扶与萧禹相视一眼后踏出房门,留下满室愕然的官员。 第18章 一颗独树 二人走到州牧府门口时,正好碰见了送灾民前去难民营的长风和高力。 “参见殿下,沈大人。”长风道。 “起,都安排好了?”萧禹问道。 “是,灾民已经入住灾民营,那处也有咱们的人看着,定不会有问题,殿下安心。” “嗯,你和高力留在此处,与这些官员一同协调下游避灾之事。”萧禹道:“另外得空前去水牢之中,你亲自审万恪相,皇叔那边也要派人去寻。” “是,殿下!”长风看了眼二人身上的蓑衣问道:“殿下和沈大人要出去吗?” “去断水源。”萧禹道:“我们先走,你随后派三人跟上我们。” “是!” 雨越下越大,二人同乘一匹马,还是沈扶坐在萧禹身前,抓着他的衣袖颠簸。 一路行至景山半山腰时,马儿被风雨浇得再不肯走,山路泥泞马蹄打滑,再走下去或许有危险。 沈扶看见远处有一个破旧的屋子,伸手拽了拽萧禹的衣袖,萧禹勒停马,低下头看沈扶。 这般天气说话都要嘶吼,沈扶抹了把自己脸上的雨水,又伸手抹了把萧禹脸上的雨水,挡着他的眼睛指了指前面。 萧禹点了下头,两人一马费力走到屋子前,萧禹把马系在外面廊下,沈扶上前去叩门。 “请问有人在吗?” 屋内久久无人回应,萧禹直接推门进去。 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沈扶挥了挥手,捂着鼻子咳嗽了几声后走进去。 这间屋子内陈设完整,有桌有床有柜子。只是许久不住人,无人修缮,窗子及房顶有几处漏雨,沈扶上前打开柜子,柜子中甚至还有干的被褥。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随后一同走到廊下,萧禹围着屋子四周转了一圈后,站到沈扶身边道:“短期无人来过,并无陷阱。” 沈扶看着这屋子不远处的地上,不久前的洪水显然漫过此处,但四处都被冲毁,唯这间屋子不动,不免有些蹊跷。 沈扶走进屋中,沿着墙边每处走过,萧禹静静站在屋中窗边看着她。 片刻后,沈扶走来萧禹身边道:“四周皆高于此处,但水绕此处而行,此处地下当有八卦,因此不会被淹。” 萧禹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短时雨不会停,这般下山危险,夜间当要歇在此了。” 他说完后,想起昨夜之事,有些心虚地看向沈扶。 沈扶面不改色的看着远山,“嗯。” 萧禹瞬间松了口气。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二人起身走到外面,沈扶观他们衣着便知他们是东宫侍卫,三人来到二人面前道:“属下参见殿下,沈大人。” “起。在此处暂歇吧,雨停之后再下山。” 一人面露难色,“殿下,今日怕是下不了山了。属下来时,山路有处坍塌了。” “坍塌?”萧禹皱眉道:“何烨,可有传信给长风?” 何烨上前道:“传了,但那处塌得厉害,下雨又难做工,最早也得明日才能下山去。” 萧禹道:“无妨,有这间屋子在。” 沈扶看了看天道:“雨将停一日,过会儿我们走去山顶一趟,你们出去找些野果子回来吃吧。” 今日也是奔波一日,沈扶饿得腹痛。 何烨三人闻言,从怀中拿出几个油纸包,“长风哥说殿下和大人一日未用膳,让属下带来的。这些都是街上的小食,不知殿下和沈大人可能吃得惯。” 第35章 萧禹看向沈扶,沈扶伸手拿起一个饼,打开咬了一口道:“我没有那么娇气。” 萧禹笑笑,三人也被沈扶这般俏皮的样子逗笑,廊下气氛一时松快许多。 二人吃过东西,雨也渐停,约莫过去一个时辰,西方挂上一轮红日,东方浅浅出现一弯彩虹。 长风的回信自东宫秘术而到萧禹手中,萧禹打开看过,如何烨所说,山体坍塌,最早明日才可通行。 沈扶道:“那我们现下去山上一趟吧,路应当好走了些。” “好。”萧禹道:“何烨,带着他们找些果子和柴回来,山上夜间风冷。” 何烨及二人道:“是,殿下。” 吩咐完后,沈扶率先向上走去,萧禹落后半步,在后小心护着她。 一路向上,洪水与他们相背而行,滚滚黄沙裹挟着杂乱之物一路奔腾向下,不知是不是沈扶的错觉,被洪水冲开的江道,似乎比昨日还宽。 “嘶——” 萧禹在后不小心滑了下,沈扶连忙转身抓住他,让他与自己并肩而行,叮嘱道:“慢些。” 萧禹看着沈扶的手腕,“无事。” 他方才在后走着走着,便又开始出神乱瞟过沈扶白皙的脚踝,盯得久了一不小心险些摔下。 萧禹险些被自己蠢笑,沈扶在旁看着他变来变去的脸色,一脸疑惑。 一路走到山顶之处,沈扶站上一个土堆,轻风吹过,此刻的她比万物都高。 萧禹并未上去,他在下盯着沈扶,随后伸手握住沈扶的脚踝,仰头对上沈扶疑惑的眼神时,萧禹摸了摸鼻子道:“我怕你摔。” “嗯。”沈扶并未发觉异常,她转头重新看向周围。 因着洪水的冲击,这处的村庄及各种人为建起的建筑都被冲毁,甚至连高大一些的树木都不见踪影。洪水退却,整座山上都留下了黄色泥沙,看上去一片荒芜。 唯独…… 沈扶看向对面山头上的那颗矮小且只有几片叶子的绿树。 一眼看去,这棵树不过只有两个手臂般粗细,怎会这般结实的还站在那里。 “阿扶怎么了?” 沈扶指着那处说道:“这处上游乃是洪水的发源地,周围无论何等坚固的建筑都被其无情冲击,连扎根百年的古树都不例外,为何那棵树会那般安然无恙?” 萧禹偏头看去,那棵树在周围空旷之处的衬托下,确实很是突兀。 “可要过去看看?” “要。” 现下此处任一不对,都可能是影响天象的重要之物。 沈扶道:“殿下松开我吧。” 萧禹愣了下,随即松开手,又在沈扶跳下来时,接了下她的胳膊。 沈扶偏头道:“多谢殿下。” “阿扶不必客气。”萧禹移开目光,端得一副正派相。 沈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总觉得萧禹今日有些不对劲,但无从想起,也不愿在此事上浪费功夫深思。 那棵树虽看着不远,但实际上距离他们有很长一截,二人一路朝着那棵树的方向走去,翻过几个矮小的山头,漫过几条不深的水沟,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站在树下,沈扶喘了口气,而后向上看去。离得近了,她更是发觉这棵树的不对劲之处。 明明正值盛夏,这棵树的叶子便已经开始从顶部依次向下脱落,现下树叶已经脱落过半。 树的周围也散落了许多树皮,这些树皮并不是正常脱落的一块块的树皮,落在地上的树皮多是一整条,仿佛人脱衣服般,树也在自己蜕皮。 树下还有一个坑,低头看去,这坑中能看见错综复杂的诸多根粗壮的树根。 “树根这般多,树却只长成这般模样。”沈扶喃喃道。 萧禹问道:“许都是些空根,早就死了。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空根。 沈扶脑中忽闪过爹曾经说过的话。 “这种招雨符可以画在任何一自然之物上,如长势蓬勃的大树,水流湍急的山泉,芳香怡人的花海等等,但只要画上,借了上天之力,这些自然之物就会逐渐死亡,因为此乃逆天而为的邪术!” 沈扶心下一惊,闭上眼睛回想招雨符的模样后,便立刻蹲在地上寻找了起来。 “殿下,找一巴掌大小的符篆,符篆之中乃是一滴水的模样!”沈扶急道:“那是招雨符邪符,这符篆是借自然之力,向上天求雨。只要招雨符或招雨符附属之物在,天就会一直落雨。” 萧禹低头扔开树皮,边寻边问道:“这树是被借自然之力之物?” “是!这棵树最开始应当很是茁壮,因着招雨符在上,才逐渐变成现下这般,树坑就是证据!” “好,阿扶莫急。” 沈扶嘴上应着,手中动作却不停,她把树四周的树皮都翻了个遍,还是不见那个符篆的影子。 “水从天上来,自北方而下,绕过群峰,冲向南方。” 沈扶边说着,边走到树的正北,她在那处站了会儿后,举起手臂扯下了高处一摇摇欲坠的树皮。 树皮之下的招雨符,就这般露了出来。 萧禹走来沈扶身侧,问道:“这便是招雨符?” “是。”沈扶边说着,边将手腕上的软刀拿下来道:“殿下,将这符篆所在的树皮全部划下来,一分也不要留。” 萧禹接过软刀道:“好。” 第36章 沈扶退开些,看着萧禹把那块树皮拿下来,送来自己面前。 沈扶接过,细看过后道:“此符篆定是弥阳族人所绘,我族画水滴,向来分作三笔。竟真的有弥阳族人还活在世上,以占卜邪术害人。” 萧禹见沈扶面色阴冷,安抚道:“虽然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但邪不压正,总能把他们揪出来的。阿扶,莫要担心。” 沈扶抬头看向萧禹,似乎次萧禹这般说,她都能安心不少。 她点了点头道:“我们下山去吧,此处不宜久待。我记得,每次消除邪符后,都可能引得一些灾异来。” “好。” 二人绕过树,并肩往破屋中走去。不过刚迈出几步,沈扶便听见身后有木头碎裂的声响。 她转头看去,只见那棵树从根部断开,直直向着他们砸了下来。 “阿扶!” 第19章 填补空虚 树在二人之间砸下来,沈扶转头的瞬间猛地开想抱住她躲开的萧禹。 “躲开!” 萧禹的手还伸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扶。 树从二人中间砸下来,发出一声巨响,二人各自躲开。 轻吻梨子整理强烈的冲击下,沈扶向后时跌倒在地,跌倒之处有个小坡,沈扶向下滚了两圈后,摔在一个石头上。 “嘶——” 腹部撞在石头凸起上,沈扶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阿扶!” 萧禹绕过树跑来沈扶身边,扶着她慢慢坐起身靠在石头上后,紧张地伸出手按在沈扶腹上。 “可摔疼了?撞在哪里?有无不适?” 萧禹手掌散发着温暖的热度,撞击之处的疼痛似乎减少了些。 沈扶看了眼那只手,回答萧禹一连串的问题,“不疼,只撞到腹部,无事。” 萧禹不言,半晌也不动。 身下尽是湿泥,沈扶推了推萧禹的手道:“殿下,让我起来吧。” 萧禹还是不做声,他一边沉默地伸出另只手,一边挪开压在沈扶腹上的手,转而去往她的膝弯,将沈扶打横抱了起来。 “殿下!” 失重感吓了沈扶一跳,她从来抗拒与人这般近的距离,没忍住推了推萧禹道:“我自己可以走。” “我抱你往山顶。”萧禹低头看着沈扶道:“莫动了。” 沈扶双手抵在萧禹身前,抬头对上他漆黑的双眸,便真的没有再动。 “殿下怎得了?”沈扶问道。 萧禹的眼睛细长微挑,平日看向沈扶之时,这双暗夜般的眸子中总有星光在闪,少有现下这般阴沉过。 萧禹不言,沈扶一时有些无措。 上山之路泥泞颠簸,萧禹走得小心,一路稳稳当当走到山顶之时,沈扶再次问道:“殿下是在怪我方才推开你吗?” 萧禹胳膊动了动,低头看着沈扶不言。 沈扶莫名在萧禹的表情里看出一丝埋怨来,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殿下像个姑娘一般。” 萧禹也抬了抬唇角,无奈唤道:“阿扶。” “个人遇到危险之时,首次反应是求生的最关键之处,这般反应是他人无法给予的。”沈扶道:“我感谢方才危险来临之时,殿下不顾自己想要救我,但殿下下次遇到危险时,还是要记得以自保为上。殿下放我下来吧。” 萧禹愣在原地。 是他忘了,从初次见面,沈扶便是这般独立的,她从灭族的那日起,就在天地间孑然一身。复仇之前,沈扶最在乎的是自己的性命。 萧禹嗓子干涩,他俯身小心地把沈扶放在地上,起身之时,还拍了拍她裙摆粘上的泥土。 “多谢殿下,我们……” 沈扶话未说完,便被萧禹抱在了怀中。 萧禹身材高大,沈扶被他抱得密不透风,她整过后想推开萧禹,但耳边衣衫下,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沈扶便没动。 “我知阿扶是可顶天立地的女子,我很钦佩,面对危险时,也想与你站在一处。”萧禹说道:“阿扶,日后不管如何,遇到什么,都不要推开我,好吗?” 沈扶在萧禹怀中抬起头,她看着萧禹颤抖的喉结,后知后觉意识到,萧禹也很在乎自己的性命。 毕竟伤他的刺客还未找到,自己占卜术于他而言还有用处。 “我知道了,多谢殿下。” 沈扶边说着,边伸手虚虚地拍了拍萧禹的后背,想让他松开自己。 谁知萧禹感觉到沈扶的动作,抱得沈扶更紧了。 “殿下? 飘扬的发丝拂过萧禹的手臂,萧禹深深地嗅着沈扶身上温暖的味道。 他是众皇子之首,年岁也是最大的,因着幼时丧母,无心婚娶,皇帝也不曾给自己婚许,是以在初见沈扶之时,将对她的另眼认作无知,后知后觉知晓对沈扶的不同,是心悦。 可现下他不能直白将心意对沈扶说出,一来沈扶心中如今只有为族人复仇之事,二来就算说出,沈扶也不一定会懂他是何意。 萧禹本不是那良善之辈,按照他的性子,定是那看上谁家女子,也不会问人家同不同意,直接将人虏来东宫之人。但沈扶不是寻常女子,她生于深山之间,如同上空翱翔的鹰,能有片刻停留在东宫,已经是对萧禹莫大的恩赐。 是以,为了沈扶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或者有朝一日,他能与沈扶并肩翱翔之时,才可无所顾忌。 第37章 现下的他只有默默陪伴,才是最好。 “嗯。”萧禹又深深地抱了沈扶一下,才松手道:“走吧。” 沈扶点了点头,二人一同下山。 回到破屋之时,天已将黑,上空白云朵朵,于黑幕之下看着格外喜人。 “这招雨符取下之后,便不会再有雨了吧?”萧禹问答。 沈扶点点头,“应当是,且再看一晚。” “好。” 他们回来后不久,何烨几人也回来了,他们带回了一些野果,众人分着吃了后就准备歇下。 屋中只有一张床,何烨帮萧禹铺好床后,唤沈扶与他一同在床上睡,其余人在椅子上。沈扶在山下时,顾及着萧禹的身份,不愿与萧禹同睡一张床,怕委屈了他。现下这般,倒也没什么讲究了。 萧禹躺在床内,沈扶躺在床外,一人守在屋外,其余二人坐在桌前,几人便这般入睡了。 夜里,沈扶忽然被一声雷声惊醒,她快速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沈大人。”守在门外的何烨连忙唤道:“您要去何处吗?” 沈扶摇摇头,看向夜空,空中安静无比,周遭亦是,并未出现雷声。 “方才打雷了吗?” 何烨看看天,又摇摇头道:“属下一直醒着,并未听见雷声。” 梦中的雷声很是响亮,沈扶说:“不对。” “何处不对劲吗?” 沈扶走到院中,面朝着那棵树的方向,不一会儿后,天上闪过一丝闪电,直直劈向白日那棵树所在之地。 雷声又响在沈扶而中。 沈扶指着树的方向,问身后的何烨道:“景山之上的树,可有主人?” “那个方向有一棵树,是先帝爷所种,是以整个景山的树,陛下都派了专人来管。属下并不知是谁。” 沈扶回身看了看破屋,此处应当就是看管树木之人所睡的地方,此人现下应当已丧命于洪水之中。 又是一道闪电,沈扶重新看向天边,听着只有她一人能听到的雷声。 圣人所留世间之物,乃是圣人成仙之后,留在人世的眼睛。现下胆敢有人借圣人之物作乱世间,圣人自然发怒。 雷声终于停歇,天边再无闪电,沈扶看着夜空,掐指一算道:“小雨落,山体塌,困于高山,两日不可下,可破局。” 沈扶吩咐道:“你立即传信给长风和高力哥,告诉他们落雨之时,不可在山下疏通道路,山可能还会再塌。” 何烨一愣,“是。” 沈扶从前并未见过宫中之人如何传信,她问道:“你如何传信下去?” “每个皇子都有陛下恩赐的鹰隼,他们是空中之王,上佳的传信之物。太子殿下的鹰隼,乃是陛下亲自驯化的,比其余皇子都好。” 何烨说着,朝着天空吹了个悠长婉转的哨子,一只鹰隼随之落在他的手臂上。他解开鹰隼之下信筒,抽出纸笔递给沈扶。 沈扶写好之后,看着何烨把信放入信筒,不免想起那夜给宋子伦送过信的鹰隼,那只鹰隼看上去虽然不如萧禹的这只大,但也是个训练有素的,它会不会也皇宫之中哪位皇子的呢? “京城之中的鹰隼只有皇家人才能有吗?” 何烨送走鹰隼,收回胳膊道:“回沈大人,是看品种的。” 沈扶不认识这些,点了点头进屋中去了。 她走回床边,刚躺下,便被萧禹抓住了手腕。 沈扶转头看去,萧禹并未醒来,她只当萧禹是在做不安的梦,并未抽出手腕,就这般睡到凌晨。 凌晨的大雨砸在地上,又一次吵醒了沈扶,沈扶睁开眼睛,只见萧禹坐在床边看着她。 “下雨了吗?” “嗯,山上又发洪水了。” 沈扶坐起身,听着门外的水流轰鸣的声音,微微皱起了眉。 昨日已将招雨符取下,昨夜沈扶占卜之时,显示今日天降小雨,怎会又引发洪水。 “他们呢?” “长风让白雪给我们送来吃食,他们在廊下等。” “白雪是你的鹰隼吗?” “是。”萧禹说道:“去吃些东西吧?” “好。” 一连两日,雨都未停,长风传回来的信上写道山又坍塌,因着一直下雨,他们遵着沈扶的命令,没有前去疏通。 门前洪水愈发大,几次经过屋子门口,屋内也进来不少水,沈扶和萧禹跟几人一同将水赶去屋外之后,她站前门前心道再这般下去,他们可能过会在山上遭灾。 萧禹在旁看着沈扶苍白的脸和眼下的乌青道:“阿扶再去睡会吧。” 沈扶这几日夜间都未睡安稳,更不说白日。但现下她胸口有些闷,头也很重,闻言她点了点头,回床边躺进了被子里。 窗外雨声渐渐远去,沈扶入了梦。 在梦中,沈扶回了神寨,她自寨门口一路走到祠堂中,爹爹正在祠堂里面授课,沈扶看见了幼时的自己和高力。 “天有命数,凡事应顺应自然,不可强行逆势而为。如占卜个人的吉凶,改凶为吉。若强行破坏自然规律,定会遭到天谴。若想补救,便要学会拨乱反正,填补空虚。” 沈扶喃喃,“填补空虚……” 梦中场景倏地散去,沈父在几步之外看着沈扶笑道:“先帝的树倒下了,总要有另一物代替树,重新站在景山之上,庇佑万民。” 第38章 沈扶双眼微微睁大,“我明白爹的意思了!爹……” 梦中的爹爹忽然不见了,沈扶的脚却似生了根,在原地动也不动得。 “爹!不要走——” “阿扶。”萧禹看着挣扎的沈扶,俯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阿扶醒醒。” 沈扶在轻唤中醒来,她眨眨眼,坐起身看了看外面的雨,又看着萧禹道:“殿下,要想洪水彻底停下,便要在山上建起镇天五行柱。” 萧禹一愣,“镇天五行柱?” 第20章 山边火药 “何物为镇天五行柱?”萧禹不解地看着沈扶。 “在大庄境内,寻金木水火土之地,建立对应的五行柱,这镇天五行柱可保大庄抵御天灾。” 沈扶坐起身,下床拉着萧禹走去桌边坐下,她拿起桌上的纸笔,画图给萧禹看。 沈扶把纸放在萧禹面前道:“殿下看,这是大庄舆图的轮廓,图中的五个点对应着国土之中的五行,就是最适合建立镇天五行柱的地方。如景山此地属水,且多发洪灾,在此地建立镇天五行柱里的水柱,方可止住洪灾,抵御招雨符带来的厄运。” 萧禹看过后,指着京城之处的一点问:“皇宫的两点代表什么?” 沈扶在纸上边画边道:“帝王所在之处,就是万物气运尽归之处。以此为始,以此为终。建镇天五行柱之前,首先要在宫门西侧建立一处镇山石柱,石柱建好,方可开始建立五行柱。五行柱自景山起开始建立,逐渐在五行之处各自建立之后,最终还要回到皇宫,在宫门东侧建起另一根镇山石柱。” 自西处起,穿越五行,回到东处,方能圆满。 萧禹看着沈扶道:“我明白阿扶的意思。只是有一问,这七根镇天柱是否要顺序所建,可能中途停滞?” 沈扶摇摇头,在纸上画了一笔道:“不可逆,不可停。且建立之前,还要陛下问天意,钦天监占吉时,方可开始。” “好。”萧禹道:“何烨。” 守在门口的何烨进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萧禹拿起笔,亲书一封信,连带着沈扶画的草图递给何烨道:“你将白雪召来,把这些一并送给父皇。” “是,殿下!” 何烨下去后,沈扶又抽出一张纸,算过之后,她道:“招雨符已去,这雨就快停了。” 萧禹看这外面乌云之后,隐隐约约出现的日头,点了点头。 在山上这些日子,虽不能出屋,还有随时会被淹住的危险,但萧禹一整日都能看见沈扶,让他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沈扶也看着远处的天空,问道:“殿下,这几日的洪水,可有下游的百姓受灾?” 她知道萧禹虽在山上,但也在时时与州牧府中的人通信,时刻调度人手,帮助百姓。 “并无。”萧禹知道她心系百姓,笑道:“高力早早带人前去疏散百姓,洪水到时,只冲垮了房屋,并无人伤亡。” 沈扶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放松地靠在椅背里点了点头,“多亏殿下。” “不,阿扶。”萧禹说道:“这些都是托你的福。” 她自远山而来,懵懂入世,不懂<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纠纷,人心险恶。哪怕身负灭族之恨,也怀揣着满心善意,尽自身之力出入险地,帮助百姓。 沈扶不知萧禹此言为何意,她也想不明白。多年之后若问起此事,沈扶也只会用应该二字回答罢了。 - 隔日,雨停日出,皇帝的信也从皇宫传了过来。 自萧禹被困在山上时,他就命人封锁消息,不可大肆宣扬引起民众恐慌,是以自然也无人报皇帝。 此次白雪下山之时,口中咬了一块只景山之巅才有的石头,皇帝亲自将这鸟儿养大,他一看便知白雪的意思,在送来的信中将萧禹狠狠骂了一顿。 皇帝虽是天子,骂人的话倒是一点不逊于市井糙汉。 偏萧禹看信的时候,沈扶也在他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信中内容。 萧禹捏着信的那只手微微颤抖,尴尬之意从脚底起。 “阿扶……” “嗯。”沈扶正疑惑皇帝的字为何如此潦草,还凑近了些看,“混账,不知天高地厚,瞒君不报,尔属中山狼,当诛……” 沈扶念出不对劲,抬头便看见其余三人面上难言的表情。 “殿下,陛下这是在骂你?”沈扶道:“你并未禀告陛下我们在山上?” 萧禹脸侧抽动,一脸淡定地收信进怀中,他道:“无妨,我早已习惯了。” 沈扶后退半步,安慰道:“陛下爱子,忧心甚矣,殿下莫伤心。” 萧禹哭笑不得,“阿扶,我没……罢,你拆这封信吧。” 皇帝时而疏远,时而亲近,时而恨铁不成钢,时而大加夸赞的样子,萧禹早就习惯了。 沈扶接过手,拆出那封信,皇帝言已问过天意,天意答可建,钦天监的吉时也已经占出,皇帝已经命工部在宫门之前的建立镇山石柱。 景山之上的水柱建立之地,届时还要沈扶占卜。 沈扶松了口气,看完下一页纸后道:“陛下说又派出一批人前来景山,帮助赈灾和疏通山路了。” “好。” 二人这厢刚说完话,白雪又自天上盘旋而下,鸣叫响彻山巅,白雪落在了沈扶面前的窗棂上。 它头歪歪,蹭了蹭沈扶的衣带,沈扶从白雪脚底拿出了信件。 第39章 沈扶看信之时,萧禹在旁伸手敲两下白雪的头道:“你个傻鸟,才几日便不认生了。” 白雪头摆向一旁,不看萧禹。 沈扶看完信后,摸着白雪的头对萧禹说道:“长风说山下疏通,他们已经命人上山过来接我们了。” “嗯。” “殿下,我们这就下山去吧。” “好。” 天大好,暑热的黏腻在山风之下变得不那么难受,下山之路还有些滑,沈扶便和萧禹一同慢慢向下走去。 景山之上的树木花草被洪水冲过,多数露出根部,变得东倒西歪。沈扶路过之时,顺手扶起了一朵花儿。 萧禹在她身侧,听着沈扶念了句什么。 行至半山之时,他们遇见了带人来接应的高力。 高力下马,“参见殿下,沈大人。” 萧禹道:“起。山下如何了?” “回殿下,已经疏通出一条暂可通人的道路。”高力看了眼沈扶道:“只是旁边的山体已然不稳,不知何时还会坍塌,需得快快下山才行。” 萧禹点点头,接过高力递来的缰绳,伸手对沈扶说道:“阿扶,上马吧。” “好。” 众人一同策马到山下,沈扶远远便看见那被堵住的道路。 这条路确实很窄,一马通过都有些困难。 “阿扶坐稳。” “好。” 萧禹说着,稳稳地驾着马带着沈扶过去,唯到另一处出口时,马蹄忽然打滑,萧禹连忙踹住墙壁才稳住。 “阿扶可有受伤?”走出小路,萧禹问沈扶。 沈扶在他怀中,萧禹紧张之时,她被勒紧动弹不得,怎会有事。 沈扶摇摇头,“无事,走吧。” “好。” 一路到了州牧府前,众多官员及宫中的侍卫都候在门口。 “参见太子殿下。” “起。” 二人下马走进去,众位官员紧随其后。 一个当是皇帝派来的老太监,跟在萧禹身侧看着他又哭又笑,沈扶在后跟着二人,看着萧禹安抚老太监那无奈的样子,忽然有些想笑。 “真的无事,公公莫要哭了。” 萧禹边说着,边大步跨上台阶,因着用力的缘故,他脚底沾着的泥土留在了台阶上。 沈扶低头之时,正看见那泥土之中,有一些棕色粉末。 “阿扶,怎地了?”高力在旁问道。 沈扶看了高力一眼,站在方才萧禹踩过的地方,待众位官员都绕开她进去后,沈扶才道:“高力哥,给我一个帕子。” 高力从怀中摸出贴身帕子,递给沈扶道:“可是有哪里不适?” 沈扶摇摇头,俯身拿起那块泥土,捻了捻后递给高力。 “你看这是不是火药?” 高力眉头一皱,拉着沈扶走到廊下柱子后。 他仔细看过闻过后,才对沈扶说道:“是。” 沈扶看着那团粉末,眉头紧锁。 书上有载,火药是顺应天地而生的自然之物,因威力巨大,不可存于世间。 是以自从火药出现在世上,便由皇帝派人严守存放之地,并且只可用于战场之上,民间绝不可能有。 火药只有皇帝下令才能拿到使用,现下出现在坍塌的山边,绝无可能是意外。 是有人用火药炸山,引山体坍塌,故意将她和萧禹堵在山上,意图让洪水将他们二人淹死。 幸得他们发现了那招雨符,否则说不定便真遂了那害人之人的愿! “有人故意用火药让山体坍塌,把你们堵在山上?”高力咬牙问道:“是害你,还是害太子?” 沈扶面上也带了薄怒,她道:“你将这个收好,再去那山上一趟,寻一寻可还有火药。” 高力嘱咐道:“好,我这便去,你刚回来,夜间……” “阿扶,进来屋里。” 高力还没说完,萧禹的声音便从屋中传了出来。 这处看不见屋中人,二人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窗子,沈扶道:“你去吧。” 高力点了点头,从另一处走了。 沈扶走进屋内,正好听见有人说在下游的小城中,有人见过勐王。 “再派人去寻!” 萧禹说着话,见沈扶进来,派人将她引来自己身边,给沈扶到了杯茶。 “多谢殿下。” 萧禹看了沈扶一眼,转头又看向屋中,问道:“孤瞧着这屋中像是少了人,宋州牧去何处了?” 一人上前道:“宋大人这几日为救灾,在水中泡太久高烧不退,现下躺在床上起不来,还请殿下恕罪。” “宋大人还挺脆弱。”萧禹嗤笑一声,放下茶杯道:“有事接着报。” “是。” 萧禹虽只离去几日,但积压的事务不少,沈扶一边听着,一边环视众人。 究竟,是谁做的呢? 此刻,后院之中,一男子避开守卫,翻越州牧府的墙壁,轻手轻脚地落在了宋子伦院中。 他自廊下而过,推开宋子伦的房门,在宋子伦惊讶的目光下,那男子勾唇一笑。 “不认识我了吗?” 宋子伦连忙坐起身,呆呆地说道:“您回来了?” 第21章 暗夜阴谋 “嗯,上主派我回去神寨一趟,不是早就给你传信了吗。” 那人掀开紫色衣袍,坐在宋子伦的床边问道:“听阿提说,是宋大人把招雨符画上的?” 第40章 宋子伦脑袋昏昏沉沉,闻言立马下床,跪在那人面前道:“是,但这雨不知为何,已经不下了。” “哈。” 那人掐着手指嗤笑之时,嗓音不自觉尖锐了些,“能是为何,当然是她干的!” 宋子伦不解,养着头问:“她?是沈扶吗?” “除了她还有谁!” 那人嗓音拔高,看了眼窗外后,又压低嗓音,俯身对宋子伦说:“我这次回去神寨,在神志图上看见了她的脸,她是沈河源的女儿,弥阳族的神女!不知为何竟未死掉!” 宋子伦怔住,有些犹豫地问道:“那上主所求,她可否能算出来?” 那人眼神猛得凶狠起来,伸出手一巴掌打在宋子伦脸上。 “再过几年,我的占卜术就能卜算天下事,到时哪怕不用皇帝同意便可占卜他的寿命。要沈扶来算?你把我置于何地!上主身边只能有我一人!” 宋子伦连连磕头,“是,是,是我愚蠢了,大人莫气!” “嗤。”那人伸出兰花指着宋子伦,反应过来后连忙收起手,一只脚踩在宋子伦背上道:“我今日刚回来,还未回宫,你知道我来找你有何事吧?” 宋子伦老实摇头道:“不知……” “蠢货!”那人踹了宋子伦一脚,靠在床头上道:“上主要的太子之命暂可不取,我要你,派人杀死沈扶。把她抽筋拔骨,大卸八块!” 宋子伦一脸惊恐,“什么!大人,她会占卜术,若是算出来是我干的,太子那么喜欢她,会杀了我的……” “太子算什么。且占卜术没你们想的那么神,她若算自己的运,才可知晓有无凶灾。一次算运,亏损数日,是以她不会常算,平日只能察觉有无凶灾。” 宋子伦还是担心地问道:“她不会知道是我干的?” “不会!”那人不再与他浪费时间,只说道:“我在你这里待两日,两日后,沈扶不死,就是你死!懂吗?” “是,是!”宋子伦头重重磕在地上,“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那人闭了闭眼,又问道:“听闻万恪相被太子关在水牢里了?” “是,他听了……听了他主子的命,想让太子在碧州失了人心,但做法愚蠢,找的人也实在愚蠢,被太子反制了。”宋子伦道。 “罢,他主子本也不是个聪明人,你也派人去把万恪相杀死,毕竟他主子也是上主的人,万恪相透露出什么连累上主就不好了。” “是。” 宋子伦身为文官,这些年归于面前之人下,虽手下有些奇人,但也没这般见过血。 一日背上两条人命,宋子伦生病的腿不免哆嗦,连额头上也都是冷汗。 那人最烦看见宋子伦这般没出息的样子,脱掉鞋往被子里一躺道:“滚去端些吃食来。” “是!” - 这厢萧禹听着众人零零碎碎地说着这几天的事,眼睛不自觉就看向沈扶。 沈扶虽是看着众人,但眼中有些异常的情绪。 萧禹往沈扶那边靠了靠,问道:“阿扶怎地了?” 沈扶回神,说了句无事,便又看向屋中人。 屋中众人多是从各地逃灾过来的官员,他们同为受灾人,相互之间尽是互相关切之语,看向萧禹之时,眼中也多是安心的情绪。 由此实在看不出是何人所为。 沈扶想起方才高力的问话,这火药是害自己,还是害萧禹。 那日一同上山之事,是沈扶先提出的,但她说与萧禹之时,只有二人听见,她无法从此知晓要害谁。 夜色降,沈扶于嘈杂声中揉了揉眉头。 自入宫至今,层层厚重的疑云将她团团包裹,沈扶至今都未寻到一处出口。 沈扶手肘撑在桌上,于混乱之中揪住一个尾巴,开始推转。 假若有人要害她,便是因知晓她的身份,知晓身份便也知晓神寨之事,神寨因灭族为人知晓,那么此人便定是灭她全族的凶手。 这人藏得如此深,究竟如何破局—— “太子殿下,沈大人,还有各位同僚,晚膳时辰将过,请各位移步厢房用膳吧。” 宋子伦悄然出现在门口,朝着萧禹和沈扶这处边行礼边说道。 屋内灯光有些昏暗,众人一同看去。 沈扶和萧禹在看见宋子伦脸上的巴掌印后,对视了一眼。 萧禹转着茶杯,口中调笑道:“宋大人这是怎地了?在睡梦中还抽了自己一巴掌不成?” 宋子伦一脸尴尬的行礼道:“让殿下笑话了。” 他俯身之时,眼底忽然闪过一抹厉色,一直盯着他看的沈扶,自然也看见了他的眼神。 沈扶微微皱眉。 “罢,走吧。” 众人都随着萧禹的脚步站起身,唯独沈扶坐着没动。 她盯着宋子伦想起了那晚那只鹰隼,心道也许宋子伦就是那不怀好意的破局之人。 沈扶心下豁然开朗。 “阿扶?”萧禹唤道:“用膳吧。” “好。” 沈扶站起身,跟在萧禹身后出门。 众人一同用过晚膳之后,萧禹准备前去灾民营一趟,众位官员自然准备作陪。 他们在萧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白日赈灾,夜间轮守,安置流民,劳心劳力,萧禹心下知晓他们的不易,便吩咐众人回去休息。 众人推辞一番后,都各自回去各自屋中了。 第41章 沈扶站在萧禹身侧,看着宋子伦远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眸子。 “阿扶,你这几日也累着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萧禹转头看着沈扶说道。 “不用。”沈扶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是她现下心中实在疲累,不宜开挂占卜,“我与殿下一同去吧。” 高力还未回来,沈扶在这陌生之地,无一内心信任之人,自然无法安心入睡。 萧禹看着沈扶忧心的粉面,吩咐一旁的高力道:“去换一匹健壮的马,再配上个柔软些的马鞍。” “是,殿下。” 长风走后,沈扶同萧禹一同往州牧府外走。 廊下的灯依次掠过沈扶精致的面孔,走过拐角之处,路过奇花异草的园子,一路行至州牧府门口。 萧禹接过长风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而后自然地递给沈扶一只手,沈扶抓住萧禹的手,踩上脚蹬,上马坐在他身前。 萧禹在沈扶耳后轻笑一声,沈扶转头看他一眼。 在萧禹准备打马离去的时候,沈扶忽然叫住长风。 “麻烦你,去膳房拿些干粮出来吧。” 长风愣了下,随后道:“是,沈大人稍等。” 马蹄在原地焦躁地踱步,萧禹拉了下缰绳,问沈扶道:“阿扶,你怎地了?” 沈扶心中越发不安,摇了摇头道:“怕路上饿。” 沈扶的不对劲已经持续很久了,萧禹见她不想说,只道:“去一遭,子时便回了,阿扶不必忧心。” “好。” 接过长风取来的干粮后,萧禹吩咐长风将州牧府守好,随后便带着几人向着灾民营去了。 州牧府前的长街之上,萧禹的马蹄声方落,不久后,另一波杂乱的马蹄声便追了上去。 - 各州的灾民营基本都在州郊之处,碧州也不例外,且因碧州多山少水,是以此地的灾民营建在两座山的半山腰之处。 夜间这山路走着颇为费力,马儿也跑不快。一路行至灾民营前,沈扶下马后,跟着萧禹往主帐里走去。 此次受灾几州的灾民都在碧州这里,人员混乱不堪,是以现下驻守灾民营的人,是皇帝派来的皇宫侍卫的首领。 “参见殿下!” “高首领,起来吧。” 高首领道:“殿下请上座。” “不必。” 萧禹摆摆手,带着沈扶走到一处桌前,接过沈扶手中的干粮放到一旁,给她递了一杯茶水。 沈扶一饮而尽,又快速拿起了那干粮袋子,紧握在手中。 萧禹看着他的动作无奈笑笑,他放下茶杯,问高首领道:“灾民安置情况如何?每日人数可有增加?可派人多方搜寻受灾百姓?” “回殿下,已全部安置完毕,每日增加之人有数百,且日日派人出去搜救。听殿下之言,下游之处百姓疏散及时,伤亡很少。这般下去,不出五日,便不会再有人因洪灾受伤或死亡了。”高首领道:“只是此地有多城百姓,大家也都刚遭了灾,互相之间难免会有冲突罢了。” “有冲突不要紧,你命人时常巡逻,不是危及性命之事,时时规劝就是。”萧禹道:“灾民情绪不稳,不可暴力压制。” “是,谨遵殿下之命!” “起。” 沈扶道:“烦问高首领,可能带我们去灾民营看一看?” “沈大人客气了,这是属下应当做的。”高首领伸手帘子道:“殿下和大人这边请。” “嗯。” 二人跟在高首领之后,走向灾民所在之地。 因着地势原因,营帐的搭建并非一字排开,而是随着山体逐地搭建,从此处向上看去,点着灯的营帐如在暗夜之下,如天上星光落入世间。 一处星点,包罗几人性命,沈扶口念经文,愿人为灾难不再光临世间,牵连无辜。 二人静待沈扶念完,高首领问道:“殿下,是否要进去看看他们吃住之处?” 沈扶看向萧禹,萧禹道:“时辰不早了,不必去打扰他们。镇水柱之事,父皇已说与你……” “畜生!我今日便杀了你——!” 萧禹话未说完,距他们不过几步外的营帐内忽然传来一阵骂声。 三人一同看去,只见在灯影之下,一人手抓着另一人脖子的样子映在营帐之上,一人手中似乎还拿着根棍子。 高统领本以为又是寻常冲突,刚想唤身旁人过去解决,“你过去……” “啊——!” 营帐之中的妇人忽然尖叫。 待三人再次看去的时候,一人手中的棍子已经插入另一人的胸腔,喷溅出来的鲜血洒在营帐壁上,从内渗到外,看上去很是骇人。 沈扶眼睛微睁,那妇人又叫道:“杀人了——!” 第22章 初次露面 三人连忙跑过去,沈扶掀帘之时,正好撞上从里面跑出来的妇人。 那妇人口中还念叨着,“杀人了,杀人了——” 沈扶扶住将要倒地的妇人道:“他是何人?为何会被杀?”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放开我!” 那妇人掐的沈扶手臂生疼,见问不出什么,沈扶松开她的手臂,后退一步,任她坐在地上嚎叫。 皇宫侍卫团团围住这片营帐,也压制住从里面跑出来的人。 杀人之人被左右两把剑压制着来到萧禹面前,萧禹看着糙汉粗壮的手臂问道:“你名为何?缘何杀人?” 第42章 “许彪。”被押的糙汉一脸傲气,“哼,敢抢老子的被子,杀的就是他!” “你!被子不够还可到辅营去领,你就因此等小事,便将人杀死吗?!”高首领怒斥完此人,朝萧禹请罪道:“殿下恕罪!” “起。” 萧禹首次来灾民营,便见此等景象。灾民之乱不能平,便是他这个守营首领无能,高首领跪地不起。 萧禹也并未再理他,转头看向沈扶。 沈扶的不祥预感在此刻彻底扩大,她道:“此人肌肉结实,不是灾民。快来人,将此人押入牢中,速审罚罪!” “是,来人……”高首领唤人上前,押住此人。 许彪被押走前忽然朝沈扶说道:“该死的神女!” 神女。 沈扶眼睛猛地睁大,她不自觉向前跌了一步,萧禹拉住沈扶的手臂扶住她,沈扶扬声道:“你唤我什么?!” 许彪转头悠悠道:“弥阳神女,沈扶。” “你……!” 高首领道:“殿下小心!” 萧禹听见声音后,瞬间将沈扶抱在怀中,护住了她的头。 沈扶推着萧禹,朝着那人问:“你知道什么……” “啊——!” 变故只在一瞬间,在许彪唤出沈扶的名字之后,周围营帐之中,忽然冲出十几个带着剑的黑衣蒙面人。 这些蒙面人冲出来的瞬间,便将他们身侧的守卫全都杀了,而后围住了三人。 压着许彪的皇宫侍卫也被杀掉,许彪挣脱束缚,转了转手臂,看着沈扶问道:“怎么,不过短短几月不见,神女就不认识在下了吗?” 沈扶推开萧禹的手臂,看着那许彪当着自己的面带上黑色遮面,抽出长剑,最后,那许彪拿出了一块张着大口的蛇口令牌,对着沈扶举起。 “是你们!” 沈扶如何也忘不了灭她族人的仇人,她早已将那灭族仇人的令牌刻在了心中,她咬牙道:“灭我族人的强盗!” “强盗?”许彪哈哈大笑,“神女还是单纯,连句重话都不会说,我们哪里是强盗,我们明明是恶鬼,哈哈哈哈。” 沈扶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抽出腕上软刀,话音泣血,“我要杀了你们!” 软刀平日抽出时,就是半臂长的轻便软刀,但其实刀柄之处有一处机关,可将此刀伸长,变为一把轻剑。 沈扶按下机关,刀化作剑,她挣脱萧禹的怀抱就想冲出包围,杀死那人。 只是她刚行一步,周围之人便一同出剑将她拦住。 数把剑挡在身前,沈扶双眼逐渐变得赤红,她挥臂挡开朝着自己袭来的剑道:“滚开!” “上!”那许彪吩咐蒙面人们道:“上主之命,杀死弥阳神女者,重重有赏!” “是!” 一触即发,两边之人一同出剑,沈扶怒气上涌,已经完全顾不得有什么招式,只挥剑乱砍。 她一心想往许彪之处去,挡在她面前的人几乎都被她乱砍的招式伤到。 但这般乱砍会让人钻空子,打斗之中,沈扶左臂及腰间都被剑划伤,伤口渗出的血很快湿透了衣摆。 “阿扶!” 萧禹紧紧护在沈扶身侧,高首领则守在萧禹一旁,沈扶伤过之人虽被他二人一剑毙命,但少不敌多,哪怕蒙面人已经死了不少,他们还是处于下风。 “神女可还记得这些人中的谁杀了你爹娘吗?”许彪看着沈扶沾了血的衣裳,在圈外不停刺激沈扶,“你爹拼死让人把你带走,但他死不瞑目,死后的眼珠子哪怕被人踩碎,还死死盯着你走的方向,盼着你能回头看他一眼呐。你娘也是,死后被人砍断手脚,一把火烧成的灰都不知飘去了何处。还有你的族人,他们都是因为你走了,才会被我们杀死,他们是为你而死的……” 恶人为掩盖自身罪恶,不停地扭曲事实。沈扶心知灭族原因不是他说的这般,但还是忍不住发怒。 “闭嘴!闭嘴!” 沈扶的嗓音嘶哑,明明没有亲眼所见,她还是按照许彪所说,想象出爹娘死的样子。 “我要你死!”沈扶大声喊着,高高举起手中剑,砍死了面前一人,“啊!” 沈扶的手臂肩头忽然被一人的剑刺过,萧禹看见后,立刻上前杀死那人,许彪还在不停地刺激着沈扶,沈扶下手愈发狠厉,这般几个来回,周遭十几个蒙面人仅剩两人。 最后两人被萧禹和高首领解决掉后,许彪才反应过来转身想跑。 沈扶收长剑变短刀,对准许彪的腿掷了出去,刀插在许彪腿上的一瞬间,许彪也快速转身,将手中剑朝着沈扶扔来。 “阿扶小心!” 沈扶力气几乎耗尽,剑将到眼前她还未动,萧禹在旁时刻看着沈扶,此刻已经无法阻挡住剑,见状他猛得扑住沈扶,二人一同倒在地上。 许彪的剑横着划过萧禹的背,萧禹的背瞬间开了一道长长口子,喷出了血。 高首领立刻拿过一旁的箭,朝着许彪射了过去,许彪被射中心口之处不能挣扎后,高首领才连忙跑来萧禹身边,扶着他半靠胸前。 “殿下,您的伤口如何了?” 萧禹闷哼一声,“无事。” 高首领紧张道:“血流这般快,殿下——” 沈扶坐起身看了萧禹一眼,并未管他。她扶着地站起身,随便拎起了一把剑,走到许彪身边。 第43章 “今日你必死无疑……”许彪说道。 沈扶居高临下地睥睨了许彪一眼后,双手高高举起剑,而后狠狠插在许彪腹间,许彪口吐鲜血,他身体猛地弹起又躺下,被剑定在地上不能动。 沈扶转而在许彪腿上抽出自己的软刀,蹲下从他手掌之处插入,向上逐渐划过许彪的手臂,剖开他的皮肉,直到颈间。 污秽的血流了一地,沈扶问道:“你们的上主是谁?” 许彪已疼到说不出来话,但他依旧咧着嘴笑道:“我已将身心献给上主,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不过你马上要死了,可以去地狱问你爹,哈哈哈哈哈……” 沈扶静静看着许彪癫狂的样子,半晌后,她也笑了。 沈扶闷笑几声,嘴角逐渐扬起,她站起身收回软刀缠在腕上。 随后拿起一旁不知何人的剑,剑尖向下一寸没在许彪喉间的皮肉里,渐渐向下划去。 皮肉向两边裂开,剑尖一直到许彪身体中间才停下。 到达此处,沈扶没有一刻犹豫,猛地向下按剑,剑尖破开软骨直到底后,她手腕带动剑尖轻转,而后一挑,一团污肉便落地在了不远处。 “啊——” 心间疼痛不抵腿间,许彪因愤怒,被沈扶划开的口子不断撑大,血流更快,他大叫道:“你这个毒妇!” “呵。”沈扶最后举起剑,插入许彪口中,剑尖贯穿脑后扎在地上,她淡淡说道:“你的上主将来也会死在我手中,我保证,他的死法会比你更惨烈百倍!” 口中鲜血从后脑流出,许彪终于被折磨致死,且死不瞑目。 沈扶胸膛起伏着,她逼着自己与许彪那双突出的眼对视,对视不过片刻,沈扶便打了个寒颤。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高首领道:“殿下再坚持一下,应当是我们留在辅营中的人来了。” “嗯。”萧禹应了一声,想起身走到沈扶身边,奈何后背的伤口实在疼,他“嘶”了一声,朝着沈扶的背影唤道:“阿扶,过来这里好吗?” 营地虽暗,但沈扶方才的动作萧禹和高首领都看在眼里,高首领在沈扶动手之时,多次身体抖动,显然是有惧色。但萧禹并不认为沈扶残忍,他能从沈扶强撑的身形里看出她的恐惧,是以现下的他,很想抱住沈扶。 “嗯。” 沈扶小声应了一声,她长出一口气,扔开剑,转身朝着萧禹走去。 沈扶走到萧禹身边后,缓缓跪坐下来,看着萧禹苍白的脸,沈扶眼眶有些发热。 “殿下……” “无事,阿扶莫怕。” 萧禹的声音令沈扶安心,沈扶眨了眨眼。 萧禹伸手握住沈扶微微颤抖的手腕,轻轻一拉,沈扶便前倾着靠在了萧禹肩上。 这般维持片刻,萧禹微微侧脸,低声在沈扶耳边说道:“回去之后,我命人来查此人家世,溯源查人很快会有结果,阿扶莫要担心。” 沈扶点了点头,鼻间忽然飘过一股血腥气,她坐起身,抓着萧禹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扶着萧禹慢慢站起来。 口中语气却是着急,“快回去州牧府,找人来给你看伤!” 萧禹笑道:“皮肉伤,不必忧心。” 高首领在旁适时插话道:“我们的人来了……” 三人一同看着远处跑来的马群,近些之后,他们一同看到马上之人的穿衣打扮,还是那黑衣蒙面的模样。 沈扶眉头紧皱,不自觉抱紧了萧禹的腰。 一旁的高首领呼吸急促,惊道:“糟了,这不是我们的人!” 第23章 跌下悬崖 那群人愈近,沈扶拽着萧禹衣摆的手就越发紧。 “高首领,可还有烟火号?”萧禹问道。 高首领摸到腰间,“只剩一个。” 方才被包围之时,高首领就已放出烟火号。 烟火号呈柱状,不过只有手掌般大小,号内里含有火药,只需轻轻一拉侧边的线,烟火便会升空亮起半边天,这号乃是宫中人独有的,他们唯有难之时才会放出。 辅营距此只有半个山头的距离,已过去这么久,营中人若还活着,这会儿跑着也该到了。 “朝着西北放!”沈扶道:“高力哥在景山上,他看见后会带人来!” “是!” 高首领的烟火号随着话音落而出,烟火照亮四周,沈扶看见马上之人腰间的蛇口令牌后呼吸一窒。 又是他们。 萧禹感受着腰间那双手的力道,安抚沈扶道:“救兵不知何时道,阿扶,不可再与他们缠斗。” “嗯。” 高统领说道:“营后有条暗道,可暂时躲避,殿下和大人随我往这处跑!” 沈扶道:“走!” 脚步如何也快不过马,三人刚跑几步,那群人就已经到了眼前,三人被团团围住,领头之人看着沈扶扬声说道:“杀了神女!” “是!” 众人的朝着他们奔来,高首领和萧禹已然摆出一副防备的姿态,沈扶则开始冷静环视。 她身后是山,一旁是灾民营,因着方才之事,灾民们都已躲在营帐中瑟瑟发抖,断不能往那处跑。 黑衣蒙面人的目标明确,他们就是要沈扶的性命。 沈扶不想连累任何人,她快速占卜山后营前两处吉凶,卦象显示山中有口出,是为吉后,沈扶立刻松开萧禹,快速往另一侧的山后跑。 第44章 沈扶从小在深山长大,她熟悉每一处的山,就算迷失在群山中,她脱力自己走不出,高力也能将她找到。 “阿扶!” 萧禹一直注意着沈扶,他见沈扶的动作后不顾后背疼痛,转头便跟了上去。 沈扶脚步急促,一刻不停地跑,听见身后声音后,她道:“你随高首领去灾民营中躲躲,他们不会伤你们,莫跟着我!” “来不及了!” 萧禹一个跨步跑到沈扶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往山路上跑,沈扶转头看了山下一眼,那群蒙面人已经杀了高首领,向着这处奔来了。 又一人因她而死,沈扶咬牙回头,专心逃命。 这山许是经常有人来此,山路虽窄但都十分好走,黑衣人骑着马紧追在后,沈扶和萧禹只能不停地走小路绕圈,在暗处偶尔杀死一两个人。 但黑夜之中山路难行,这般下去总不是办法,沈扶转弯之时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瀑布,便跟萧禹说道:“上山顶!” 萧禹立刻应声,二人一同往山顶跑去。 山顶更加开阔,只是少有人来,这处的杂草有将近半人高,萧禹背部的伤口的血已经浸湿大半个身子,沈扶也脱力。 二人皆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沈扶看了看身后悬崖,偏头看着萧禹道:“殿下,不跑了。” 萧禹知沈扶常有巧思,他道:“好。” 沈扶道:“路在脚下……” 马蹄声由远及近,蒙面人勒马停在二人不远处。 “箭给我。”领头之人伸手朝后说道。 一人上前递上箭,领头之人接过后,直接将箭对着沈扶射了出去。 沈扶在他射箭的一瞬间,便与萧禹一同跳下了悬崖。 崖下传来一声巨大的落水声,领头之人道:“过去看看。” “是。” 几个蒙面人很快去而复返,一人道:“崖下是瀑布急流,有数十丈之高,他二人落水之后定无生还的可能。大人一箭双雕,上主知晓了定然欢喜!” “哈哈哈哈。”领头之人笑道:“派人去下游看看,最好能带回他们的尸首!另,传信给宋大人,告诉他事已成。” “是!小的遵命!” - 宋子伦接到信的时候天将亮,他猛然从床上起身,快速走到州牧府后院的一处小屋面前,左右看过无人后,宋子伦小心地敲了敲门。 “进。” 屋内传出了慵懒的男声,细听上去那声音中还带了些女子的音调。 宋子伦进去之后轻轻关上门,快步走到床前跪下,对着那床帐说道:“大人,刚刚收到消息,沈扶和太子双双掉下悬崖,已毙命了!” 床帐从中间快速拉开,床上之人喜悦爬上眉梢,他急切问道:“死了?沈扶和太子都死了?” “是,是我们的人亲眼看着的!” “尸首呢?”那人问道:“尸首在何处?” 宋子伦道:“他们跳下去的悬崖之处有一瀑布急流,有数十丈之高,我让人确认过很多遍,他们的尸首却是被冲走了。” 这般确实是不会有生还的可能,床上之人双脚踩地,坐在床边想着什么,随后忽然笑了。 “好啊,太好了,给我取衣服来。”他站起身道:“解决了他们二人,现下州牧府乱作一团,我要亲自去解决万恪相。” “是!” 宋子伦急忙起身,给那人拿来衣服后,又亲自服侍着那人穿上。他给那人整理衣摆之时,忽然感觉脸上贴上了一把刀。 “大人……”宋子伦猛得哆嗦一下。 那人拿着刀在宋子伦脸上划过,笑道:“过会便用这把刀送走他,走吧。” 如那人所说,萧禹和沈扶从悬崖落下的消息,一经传进州牧府,整个府便乱了套,还险些引起官员们的躁动。 最后还是长风出来用东宫之人稳住局面,他派高力前去山间寻人,让何烨严守州牧府,不准他们私自传谣,而后打马入宫,禀告皇帝。 前方乱做一团,后院之中,那人从房间走出,大摇大摆地走向关着万恪相的地下水牢。 牢中阴森不已,水声毛骨悚然,宋子伦听着万恪相的叫喊声,感觉脊背发凉。 一直到了水牢上方,那人说道:“万大人,还记得我吗?” 水中的万恪相披头散发地站在水牢里,他转身之时铁链声哗哗作响,待宋子伦借着头顶的一束微光看见万恪相的脸后,他尖叫了一声。 万恪相的眼睛已然空洞,皮肉紧紧贴在骨头上,看上去像地狱的恶鬼。 “叫什么!”那人斥责宋子伦一声,又问万恪相道:“当时那般清高,我百般请你都不肯为我所用,现下怎么变成这般了?” 万恪相从这段话的语调中认出此人,他开口之时,嗓子像破掉的铜锣一般,声音嘶哑,“不男不女的东西,脏了我的院子。” “你!” 那人瞬间怒了,他按着一旁的机关,水牢中的水位瞬间上下浮动,臭味越发刺鼻,几遭来回后,那人抽出一旁的钝刀,从水牢上方的格子中,向下狠狠刺向万恪相。 钝刀从万恪相的头顶进入他的身体,万恪相连求救都无,便直直倒在了水牢里。 血腥味传到宋子伦鼻子里,他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才没尖叫出声。 那人杀死万恪相后,便抬脚往外走去。 第45章 一直走到牢门口,距门外的光亮还有几步路的时候,那人忽然停下,摸出了腰间的短刀。 宋子伦咽了咽嗓子问道:“万,万恪相已死,大人还拿刀作甚?” 那人转身看向宋子伦,他的脸大半埋在黑暗里,“我忘了一件事。” 宋子伦心下忽然慌张,“大,大人请说,能办到的我一定帮大人办到。” 那人阴森森地说道:“我这把刀,今日还未饮血。” 宋子伦逐渐向后退,故作镇定地说道:“大人是何意?” 那人嘴角扬起一抹奸笑,他高高举起手中刀,一刀插在了宋子伦喉间,宋子伦眼睛猛得睁大,随后直直倒地。 “你……竟……不……” “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那人并未拔刀,扔下这句话后,便转身走向光明之处。 - 被瀑布隔绝的山洞有些阴冷潮湿,萧禹怀抱着沈扶靠在墙壁上。 “爹,娘……” 怀中的沈扶忽然喃喃道。 “阿扶不怕。” 萧禹忍着背部的疼痛,抬手拍了拍沈扶的背,想让她睡得安稳些。 沈扶迷迷糊糊听见萧禹的声音,又唤道:“殿下……” 萧禹笑道:“嗯,在呢。” 昨夜萧禹抱着沈扶从山顶一跃而下,中途二人摔在一棵横着悬崖长出来的树上,又被弹到这处山洞之中。 由于山洞之外有瀑布遮挡,是以他们并未被那几波搜寻的人找到。 沈扶昨夜厮杀一场,加上再从山顶跃下,本就有些害怕,被水冲后,便直接发起了高热。 高烧之中的沈扶是萧禹从未见过的脆弱样子。 萧禹低头看了沈扶一会儿,扯过一旁的破被子包住了她。 沈扶在梦中浮沉多次,终于在被人一剑穿心的时候,彻底清醒过来。 “醒了?” 萧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扶挣扎着动了动,与萧禹对视之后,沈扶才发觉自己蜷缩在萧禹怀中。 “殿下,几日了?”沈扶挣扎着想起身。 “一日,天黑了。”萧禹伸手摸了摸沈扶的额头道:“还在发热,莫动。” 沈扶感觉出自己头脑的昏沉和身上的温热,放松身体靠在萧禹胸前后,她听见萧禹笑了一声。 沈扶想起萧禹的伤,问道:“殿下的伤如何了?” “自然无事。”萧禹说道。 沈扶抬起头,萧禹锋利的轮廓就在自己眼前,沈扶稍微动了动,便看见了萧禹苍白的嘴唇。 从入宫至今,自己似乎并未帮上萧禹什么,而萧禹在被自己牵累受伤之时,却总是说无事。 沈扶伸出手穿过萧禹的臂下,一直摸到他的后背,感觉到掌心的粘腻之后,沈扶咬牙道:“骗子!” 第24章 山洞独处 山洞不大,因着洞口的瀑布飞流直下,是以外面的暑热并未进来一分,内里甚至还有些湿冷。 许是前人来此留下的被子比较厚实,又许是萧禹的怀抱温暖,沈扶伸手摸到萧禹背后的鲜血时,还被冰了下手。 “只是皮肉伤,血迹干涸结痂,自然就无事了。”萧禹按住沈扶的手臂,不让她再摸下去。 无事,不必忧心,自然,信我。 自从沈扶入东宫,这般的话,萧禹翻来覆去说了多次,似乎他总是再让自己心安,而自己,却总是横冲直撞,不过身后之事。 若非方才她昏了头,萧禹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沈扶掌心贴在萧禹背后,感受着自己的手掌逐渐因他的背而变凉,忽然有些鼻子酸。 “殿下。” 沈扶调整姿势,跨坐在萧禹腿上,一头扎进了萧禹胸前,她双手从下方穿过,抱住了萧禹腰身。 萧禹有些发愣,温软入怀后,他手忙脚乱地拉起了滑下去的破被子,也轻轻抱住了沈扶。 “阿扶……” “嗯。” 这般姿势其实二人都能暖和些,沈扶脸颊贴在萧禹颈侧,闷闷地应了一声。 山洞中没有任何吃食和药,干粮也随水飘走。 萧禹闭上眼,放松地靠在墙壁,他轻拍着沈扶的背,想让她再睡一睡。 忽然,萧禹感觉到颈间有些湿润,他猛地睁开眼,偏头看向沈扶。 沈扶的头埋得更深,手臂勒得更紧。 须臾,一片哭声传来。 萧禹顿时慌乱,“阿扶不哭。” 这哭声从如动物般的呜咽变成狂风暴雨,而后渐渐逐渐平息,化作一潭静水时,萧禹肩头的衣料已经湿透了。 他大约知晓沈扶为何会哭。 初见时,她全族尽灭,浑身是伤不言疼。入宫后,她提心吊胆查幕后之人,被皇帝吓晕不敢忤逆半分。昨日,仇家带着笑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哪怕手刃亦不能知晓背后之人。 她一人入世,行到此时,心头压抑的委屈终于爆发在这一小块天地。 萧禹叹了口气。 世事大多如此,不能尽随人愿,哪怕是占卜师,亦有不可知之事。 沈扶抽吸两声,垂头从萧禹颈下穿过,靠去了他另一处肩头。 萧禹轻笑了下。 “爹从前与我说,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多是靠缘分。我感念来此之后每一个帮助我的人,尤其是殿下。我知最初殿下接近我,应是因为爹爹和占卜术的原因。可殿下是太子,太子之体有关国祚,殿下为何能在次次出现危机时,都要不顾自己,帮我呢?” 第46章 这番类似掏心的话,平日里的沈扶绝不会说出。 萧禹伸手摸了摸沈扶的额头,果然比方才更烫了。 萧禹又把沈扶抱紧了些,沈扶问道:“是可怜我吗?” 沈扶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划在萧禹颈侧,萧禹轻偏了下头。 “不是,阿扶顶天立地,以自身之力对抗未知,我只佩服。”萧禹长吐一口气,晃了晃沈扶,低头问道:“阿扶觉得为何呢?” 呼吸也在一方天地,沈扶轻轻摇头,说道:“爹爹疼爱我,高力哥对我有责任,他们从小在我身边,所以我知他们的意思。我与殿下相识不过几月,殿下心思深沉,我猜不到。” “心思深沉。”萧禹重复着轻笑了下道:“我以为与你之事,已经表现的足够明显了。” 沈扶半晌不言,萧禹攥着被子的手逐渐松开,他低头看向沈扶,沈扶呼吸平坦,已然睡着了。 萧禹闭了闭眼。 洞口水流声哗哗,溅进来的水阴湿门口的一小块地。 东方逐渐白,日光四射,撒向大地。树上的鸟儿出来觅食,蝶儿飞舞做伴,花儿摇摆不停,一片安宁的山间,瀑布之后传出一声轻叹。 萧禹看了沈扶一夜,到底没忍住,他轻贴在沈扶的脸上,轻声道:“阿扶,我心悦你。” 萧禹说完后,沈扶轻动了动,但并未醒来。 - “驾——” 碧州州牧府前的大路上,一个衣衫破烂的人骑着匹瘦马奔驰,到达府门前后,那人勒紧缰绳下马。 他落地的同时,马儿也累死在了地上。 这般动静不小,正在府内前院调度人的长风听见声音后,与正进门的人对上了眼。 长风微微瞪大双眼,唤道:“勐王殿下!” 勐王浑身泥土,衣衫破烂不堪,一看就是高逃命回来的样子。 他走到长风面前,笑着拍了拍长风的头道:“嗯,我回来了,太子呢?听闻太子一直陪人找我,我这就去见他。” 长风一脸难过,指了指身后的人道:“殿下在灾民营遭人暗算,掉入悬崖,不知所踪。陛下闻知大怒,拍整个京城的兵力寻人,如今已过两日,还未见人。” “害人之人找到了吗?”勐王若有所思地问道。 长风本以为勐王会先问太子的状况,未成想他先问害人之人。他道:“那些人杀死灾民营首领后,就已不知所踪。” 他们还在打斗之地找到了一块令牌,长风并未告诉勐王。 勐王道:“给我一匹马,再加十人,命人带我去太子落崖之地。” 意识到他要亲自去找萧禹,长风心下一热,扬声道:“多谢勐王殿下!” 勐王笑了下,还穿着他那破破烂烂的衣裳,翻身上马道:“带路!” - 沈扶醒来又到夜间,她睁眼便见眼前大片昏暗,山洞中的光亮来源于身旁将灭的火堆,沈扶动了动身子,感觉酸痛不已,翻身之时,她听见了茅草发出的声音。 沈扶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她不是在萧禹怀中吗,萧禹呢? 沈扶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正看见洞口站着个人。 “殿下。”沈扶的嗓音嘶哑,问道:“你在做什么?” 水流声哗哗,萧禹方才没听见沈扶的翻身的声音,但这会儿,倒是听见了她的呼唤声。 “接点水喝。” 萧禹转身,拿着手中的破葫芦瓢装满水,朝着沈扶走来。 他蹲在沈扶面前道:“阿扶,喝点水吧。” 清泉甘洌,沈扶一饮而尽,萧禹接过水瓢放在一旁,又去给火堆添了些柴。 火光亮了些,沈扶环视四周,发现这山洞中不仅有被子,还有些吃住用具,如碗筷桌椅之类,现下这些都被萧禹砍来烧了。 洞中暖和起来,沈扶放松着靠在山壁上,她看着洞口的比昨日流速缓些的瀑布,掐指算道:“无根之水,从天而下,天不降雨,明日这瀑布应就不会流水了。” 萧禹也扭身看了看洞口,点头道:“确实比昨日慢了些。尽管放心,明日若水还不停,我也自有办法带阿扶出去。” 沈扶转头看向萧禹,因着萧禹的姿势,她一眼便看见了萧禹背上那长长一道的伤口。 伤口横穿整个后背,皮肉上下绽开,这两日结痂的地方,也因着萧禹一直动而不断撕开流血,无法长好。 沈扶看着萧禹滴水的衣裳,直接伸手摸了下萧禹的伤口上方。 果然摸到一手冷水。 “殿下方才是淋水了吗?” 温暖附上,萧禹僵了一瞬,而后实话实说道:“嗯,伤口……有些痒。” 沈扶跪坐起身,凑上前看萧禹的伤口,她抹掉萧禹伤口留下的血,血液鲜红且无刺鼻气味。 幸好那伤了萧禹的兵器无毒。 “阿扶……” “嗯,殿下坐在这里。” 沈扶一边拉着萧禹坐在她身前的茅草上,一边想着如何给萧禹处理伤口,毕竟一直这般裸露着,伤口也不会长好。 现下这里没有干净的细布……沈扶愣了下,随后看了眼萧禹。 萧禹并未回头,沈扶快速伸手从胸前的衣裳中,抽出了一块布,与布一同被抽出的,还有林英给她的草药荷包。 做成女子抹胸的布料是最细腻的,荷包中大多草药都是可以用在伤口上的,真真天助他们也。 第47章 沈扶拿着抹胸在萧禹背后比了下,能盖住大多的伤口。 “殿下莫动,我给你包扎。” 身后动静不小,萧禹大约能知晓沈扶在做什么,他手中拿着那烧火棍戳了戳地,滚了滚嗓子应了一声。 “嗯。” 沈扶动作麻利,用草药敷在伤口上,而后起身到萧禹身前,将那抹胸的带子系在了他腰两侧,“好了,不大动作不会散开。” 沈扶在逆光之下,身形似是镀了圈金光,萧禹伸手蹭了下沈扶的脸侧,沈扶不解地歪了下头。 昨日之事,她完全不记得了。 萧禹叹了口气,心道来日方长,“阿扶歇下吧,明日我带你出去。” “好。” 大病一场,昨日因着那些事又在萧禹面前哭过,现下沈扶对萧禹几乎毫无戒备了。 沈扶说:“多谢殿下日前次次帮我,日后我会稳妥些。不光是为我自己,还是为殿下。” 萧禹一愣。 这夜二人都未真正睡下,沈扶是睡多了不困,萧禹则是因为沈扶的话不能眠,偏他还不敢再问一次,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洞口瀑布停下不久,天也亮了起来。没了水流的嘈杂声,沈扶隐约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声。 萧禹起身将被子撕成条,拧成一股绳子,挂在洞口不远的歪脖树上。 沈扶在旁向下看,才知此处虽高,但每隔一段就有可支撑之物,足够他们落在地上。 萧禹将绳子缠在手上对沈扶说道:“阿扶,过来这里。” “好。”沈扶走去他身边,抱住萧禹的腰身。 二人从山洞一跃而下,跳过每一个支撑物,最终落在了山边溪流的大石头上。 相视一笑,两侧忽然传来长风和高力的声音。 “殿下!” “阿扶!” 沈扶向左看,萧禹向右看,二人一同看见了不同的面带焦急的脸,以及周围很多寻找他们的侍卫。 “高力哥,我没事了。”沈扶远远朝着高力笑道。 萧禹则看着长风粘泥的脸道:“泥猴,刚从山里蹦出来不成。” 许是落地后安心,沈扶闻言直接笑出声,萧禹看着她,只觉她比身后朝阳还耀眼。 “殿下,沈大人……” 长风欲言又止,面带担忧。 萧禹直觉不对,问道:“怎地了?” 长风一脸正色,悄悄指了指不远处道:“陛下来了。” 二人同时怔住,转头看去。 隔着山间杂乱的树枝草木,沈扶与皇帝对视上。 哪怕相隔甚远,她也从皇帝眼中,看到了积攒许久,将要爆发的怒气。 第25章 乌云之下 “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沈扶和萧禹一同贵在皇帝面前,皇帝不发话,二人就一直行着俯身跪拜大礼。 山间寂静,过去许久,皇帝一旁的勐王开口说道:“他们刚从山上下来便一直跪着,阿禹还好,沈大人一女子,再跪下去怕是要出事的。万幸性命无忧,皇兄就让他们起来吧。” 二人一直跪着,沈扶虽看不见皇帝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道压在自己身上,沉重的目光。 勐王唤了皇帝皇兄,又唤萧禹的小名,一瞬将国事变家事,皇帝闻言果然看了勐王一眼。 勐王身上的衣裳破烂,沈扶和萧禹身上的衣裳也是血痕水迹都有,尤其是萧禹背上那块突兀的布。 皇帝只瞥了一眼,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仍在萧禹面前。 萧禹抬头,仰视皇帝。 皇帝却连看他一眼都不看,转身上马道:“回宫。” “是!” 山路难走,马队时刻在旁准备,众人纷纷上马,一同回宫中去。 一路走进勤政殿,皇帝只让福临伺候着上茶,沈扶和萧禹还有勐王跪在堂上,等待皇帝训斥。 说来好笑,在此处跪着请罪最多的人就是勐王。 “皇兄……” 在两个小辈面前,勐王实在不愿挨训斥。 皇帝瞥了他一眼,开始骂萧禹,“一次洪灾,便让你措手不及,日后如何堪当大任。遇灾不报,受难不知求救,人不大,心却比天高。心不静,神不稳,不知进退,迷失旁人之中。心不向内,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愚蠢至极。” 皇帝“妙语连珠”,事实如此,萧禹辩驳都不,直接请罪:“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洪灾解决后,回去抄五遍先祖的勤政学说。勤加练武,预备今年十月和明年六月收粮之事。届时你代朕过去,断不可再有误。” 粮食乃国本,粮安则国安,是以皇帝每年都会亲去两个种粮之地,陪伴农民收割。 往年都是皇帝带着太子南下,闻言萧禹抬头看去,与皇帝对视后,他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皇帝骂完萧禹,转头骂勐王,“还有你,整日里不学无术,喝花酒找妓子,夜里被冲走都不知道。” 这话不知为何,逗笑了勐王,他扑哧笑出声,摆了摆手道:“皇兄恕罪,臣弟知错了。但臣弟此生只有这般爱好,不能像皇兄一样做个明君,皇兄便饶恕我吧。” 勐王这般几十年,到底只是亲弟弟,他又说了勐王几句后,便看向沈扶。 “沈灵台那日所说镇天柱之事,朕已命人动工,宫门的镇山石柱将要完工,景山之上的镇水柱,还得你亲自过去开挂择地。”皇帝道。 第48章 沈扶道:“是,臣遵旨。” 皇帝端起茶杯,饮下半杯茶后,看着三人道:“在外许久,你们也累了。太子留下,你们二人先回宫去歇息吧。” “是,谢陛下。” 沈扶起身,跟在勐王身后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之时,沈扶听见皇帝对萧禹说道:“你年岁也不小了,还如此不定性,是时候给你寻个太子妃,好好管一管你了。” 门在背后关上,沈扶并未听见萧禹回答什么,她停住步子,回身看向那殿内。 勐王见沈扶一直看着那处,笑问:“沈大人怎地了?” 沈扶回神,摇摇头道:“无事,王爷请。” 二人一同走到殿外,阿蝶已经回来,拿着披风等沈扶了。 沈扶穿好后,与勐王行礼告辞。 勐王道:“沈大人慢走,注意保重身体啊。” 这话似乎有深意,沈扶看着勐王坦荡地样子,“王爷也是,这衣裳王爷穿久了可能会着凉,王爷还是速回宫去换了吧。” “嗯,多谢费心,本王这便去了。” 沈扶点头,先行一步,将要走出勤政殿时,迎面走来一个娘娘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十分美貌,气质高洁,不似深宫之中总是眉眼含愁的人。她走姿规矩又灵动,每一步似乎都是精心设计。 最要紧的是,二人相面走近,沈扶竟从这女子脸上看到萧禹的模样。 “大人,这是云贵人。”阿蝶在一旁提醒道。 沈扶点头,与那女子见礼。 “见过云贵人。” 那女子莞尔一笑之时,竟是更像萧禹,“沈大人安。” 沈扶点头,擦肩而过后,她停在了勤政殿内人看不到的拐角之处。 “见过云贵人。” 沈扶听见勐王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忽然正派许多。 “王爷安,陛下可有空见本宫吗?” “太子在里,娘娘不如改日再来。” “好,多谢王爷告知,本宫先走了。” 云贵人出来前,沈扶便先拐到另一条路离去。 路上,沈扶不禁想方才云贵人出现后的种种,她总觉得这贵人有些不对劲,但她并未在深宫中生活太久,也琢磨不出什么。 “云贵人与殿下……” 她并未说完,阿蝶也明白沈扶的意思。 “云贵人是民间女子,是皇后娘娘病逝后,大臣们为陛下寻来的。因着相貌与皇后娘娘极像,云贵人入宫伊始便宠冠六宫,亦有皇后娘娘当年才有的椒房之宠。她一路从答应做到贵妃且有了身孕,陛下原本想等小皇子三岁之时,给云贵人皇贵妃之位。但天有不测风云,小皇子突然夭折,云贵人接受不了,多次忤逆陛下,一路降位至贵人,险些入了冷宫。” 沈扶微微皱眉。 “后来不知发生何事,陛下宽恕了云贵人。保留她贵人的称号,俸禄恩赐不少,准她自由出入宫中,只是下诏与她再不相见而已。” 沈扶叹了口气,问道:“那今日她来找陛下……” “哎——”阿蝶也轻叹一声,“不论何事,不论方才殿下在不在内殿,陛下大约都是不会见她的吧。” 后宫妃子只有争宠这一条路,沈扶听到云贵人的遭遇,甚至说不出可怜二字。 果真天有不测风云风云,将要到东宫之时,忽然下起了大雨。 沈扶跑进东宫廊下,她甩了甩衣袖上的水珠后,看着雨幕说道:“派人去给殿下拿把伞吧。” 阿蝶一愣,随后笑道:“是,大人!” 沈扶看着她脸上雀跃的表情,转身往西殿走去。 “让人给我抬桶水来,我沐浴过后,便要歇下了。” “是!” 萧禹回到东宫之时,已经午后了,听闻沈扶还在睡着,他便并未打扰,进了寝殿。 太子寝殿内没有女子伺候,长风服侍着萧禹沐浴更衣后,问道:“殿下,这些破旧衣物,属下就照常帮您处理了。” “嗯。”萧禹理了理腰带,随口应了,“等等!” 待长风将要抱起那些衣物时,萧禹一个跨步走过去,从上衣中摸出来一块布快速塞入袖中,长风一脸懵,“殿下?” 萧禹面色镇定,但耳尖隐约有红,他道:“看什么看,去给我打一盆清水来。” “是!” - 沈扶一觉睡到夜间,醒来之时又烧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吃了粥米和药后,便又睡了过去。 出宫这些天,沈扶都未睡过好觉,到晨间再次醒来之时,她看着寝殿床帐,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大人醒了?”阿蝶在旁唤道。 沈扶嗓子微微发哑,她道:“嗯,几时了?” 阿蝶边将床帐挂起,边回道:“回大人,辰时了。” “嗯。” 阿蝶伺候着沈扶穿上衣裳,沈扶走出内殿后,看见萧禹坐在外殿。 “殿下。” “嗯,阿扶过来用膳。” 二人用过膳食后,萧禹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推到沈扶面前,沈扶看到后微微睁大双眼。 她咬牙道:“蛇口令牌。” “这是昨日父皇给我的,那群刺杀我们的人,已被抓住,他们交代背后主子是老五。” 又是这样。 又是前人直口暴露后,再板上钉钉,不待他们查,便直接捅到皇帝跟前。 沈扶问道:“殿下,是何人给陛下令牌?” 第49章 萧禹摇摇头道:“父皇手下奇人无数,不同组织刺探不同之事,他并未说与我。” “那,五皇子呢?” “他本就在禁足,父皇之意,便是寻一寻物证,堂审过后再做定夺。” 沈扶捏着那块令牌,问萧禹道:“殿下,你信背后之人是五皇子吗?” 许彪那日说,他们已将身心献给他们的上主,宁愿一死也不愿说上主是谁,怎会在短短几日内就改变主意。 萧禹与沈扶对视,沈扶眸中眼波流转,清澈不见一物。 萧禹摇摇头道:“我不信,但父皇只看证据。” “我要去查!”沈扶猛然站起身。 “阿扶!”萧禹连忙抓住沈扶的手腕道:“晚了。” 沈扶低头看他,萧禹则朝外唤道:“长风。” 长风听见方才二人的对话,进来后行礼道:“沈大人,宋州牧和万州牧都已死在州牧府中的地牢里了,他二人皆为人所杀惨死。” 沈扶拳头抖动给,沉默半晌,她咬牙问道:“何人所杀,又是五皇子么?” 萧禹不言。 沈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刚深呼一口气,福临便从外面进来了。 “参见太子殿下,沈大人。” “起。”萧禹问:“公公有何事?” 福临道:“陛下口谕,念昨日之事与沈大人有关,准太子殿下和沈大人见五皇子,亲自审问。” 沈扶道:“多谢陛下恩典。” 福临走后,沈扶便立刻与萧禹出东宫,前去五皇子的宫殿。 五皇子宫的宫门大开,宫内侍卫不过几人,二人一路无遮挡,直直进入书房,五皇子坐在书桌之前,似早知二人会来一样,“你们来了。” 沈扶从未见过五皇子,他本以为五皇子乃是自大高傲之人,却未想到他是这般书生模样的人。 沈扶开门见山拿出令牌,道:“你可认得这令牌?” 五皇子看向沈扶道:“我听说过你,弥阳神女。我自然认得,按理说这令牌还是我的。” 果然。 “有人威胁你认下洪水之事,是谁?”萧禹问道。 五皇子哈哈哈大笑几声,起身拿着桌上一张写满字的纸,走到沈扶面前递给她,而后对萧禹说道:“树大招风,叶重必落,你迟早会死乌云之下。” 三皇子的婢女死时,也曾说过这句话。 沈扶问道:“乌云之下是何意?” 五皇子在二人脸上左右相看,他缓缓后退靠在桌边说道:“你们若肯,帮我母后一把。” 他说完后一口鲜血吐出,七窍也缓缓流出血来。 “你!”萧禹看着五皇子缓缓倒地,朝外唤道:“长风,叫太医。” 殿外侍卫冲进来,屋内瞬间乱作一团,沈扶闭了闭眼,举起了五皇子给她的纸。 上书:骁勇之人无能,无能之人心机,心机之人无害,无害之人最毒。 第26章 皇子暴毙 皇子忽然暴毙宫中,还是这般惨死的样子,长风去禀告过皇帝后,皇帝和皇贵妃很快都来了五皇子的宫殿。 皇帝脸色铁青,自从有了上次三皇子的事情后,他很是忌讳有人陷害萧禹,现下五皇子做出等着劳民伤财的事,还未审过,便这般不清不楚的死了。 上次皇帝有意掩盖兄弟之间的丑事,这次五皇子忽然死去,就如撕开遮羞布,与天子,与皇家作对一般。 “父皇。”萧禹上前将殿中事说与皇帝。 皇帝听完后震怒,“查!动用三法司,大理寺,钦天监一同给朕查!” “是!” 福临已经少见皇帝如此模样,他吓得扯着嗓子应了后,就赶紧跑出去宣旨去了。 “我的儿啊——” 皇贵妃见五皇子惨状,吓得几欲昏厥,整个人摇摇欲坠的。被宫女搀扶着抱着五皇子哭过后,皇贵妃竟然开始口不择言地辱骂萧禹和沈扶。 “都是你们,都是太子和你的错!我儿办事办的好好的,是你们陷害他后,出宫去顶替他的功劳!都是你们!该死的明明是你们——” 沈扶知皇贵妃只有五皇子一个孩子,自己也同样有过灭族经历,是以并不曾理她,也不曾这话放在心上。 萧禹上前一步,挡住沈扶,看着撒泼的皇贵妃道:“老五自作孽,娘娘还是莫要失了分寸的好。” “萧禹!你才是最该死的!怎么死的不是你——” “够了!”皇帝在旁道:“来人,把你们娘娘扶回宫中静心安养。” “陛下,我们的儿子刚死,您就要禁足我!您好狠的心呐,您就偏袒他,这个死了娘的——” “住口!” 皇帝从来不许有人说先皇后一句不好,可怜福临满头大汗刚刚回来,看见万岁爷怒气又高,赶紧派人将皇贵妃拖走了。 五皇子的尸体已经盖上了白布,皇帝只看过一眼,便准备回勤政殿。 走到门口之时,皇帝吩咐萧禹:“命人把这处的事情解决,你知道怎么圆满。” 萧禹道:“是,父皇。” 皇帝又吩咐沈扶道:“沈灵台回宫之后,便正式入钦天监,这厢的法事,沈灵台吩咐人去做。” “是。” 皇帝将此事交与沈扶,便是同意沈扶在此占卜。 但,死人不可占,尤其是新死之人和横死之人。 “我们走吧。” 第50章 “嗯。” 出五皇子寝殿时,已到午后,日头刺的人睁不开眼,沈扶偏头看了看萧禹。 到底是亲兄弟,萧禹下颌紧绷着,下垂的唇角昭示着他的不快。 “殿下。” 入宫许久,又经历这许多事,沈扶心中已少有波澜,就算是有,她也很快能平息。 沈扶捏了捏袖中的纸,心道总归不是一无所获。 二人站在宫门不远处,萧禹又回头看了看殿内乱象之后,吐出一口气。 “从老三那时起,就不对劲,如今又有了老五这件事。”萧禹转头看向沈扶,道:“阿扶,我总觉得这背后之人,不仅是要皇位,还有这些皇子,统统去死。” “皇子。”沈扶呼吸一窒,“但为何呢?” 萧禹摇摇头,二人相顾无言。 沈扶想,若真是这般,这背后之人目的明确又强强联手。如何破局,五皇子留下的这纸条或许是关键。 五皇子单把这纸条给她,上书的四句话,必跟她的灭族之仇有关。 一路回去东宫,沈扶用过膳后,便坐在窗边琢磨这四句话。 纸张用去一沓,墨也磨上不少,一直到天亮,沈扶也未琢磨出来什么。 隔日一早,皇帝便命人前来叫沈扶和萧禹前去勤政殿。 “宫门口的镇山石柱已经完工,景山之上近来又多雨。”皇帝问道:“沈灵台可占过何日是动工建立镇水柱的吉日吗?” 沈扶行礼道:“回陛下,臣已经占卜过,近来七日都是建立镇水柱吉日。景山镇山之物已无,确实早起建立为好。” 皇帝已经命人做出镇水柱,石柱之外皆镀万两金,亦有数十巧匠雕刻经文图腾,现下只余运到景山去,再由沈扶择地立上了。 若快的话,一两日便可完工了。 皇帝转着手中珠子道:“那沈灵台这便带着钦天监中的人动身去吧。下人来报,景州的重建一直未停,景山之上亦可通人。这镇水柱早立起,朕也便早安心。” 沈扶道:“是,遵陛下旨意。” 皇帝吩咐完后,咳嗽了几声道:“朕这几日身子不适,老五的后事及宫中要务,太子需得盯紧些。” 萧禹道:“是,父皇。还望父皇保重龙体,儿臣与天下才能安。” 皇帝看着萧禹,一向冷硬的脸上带了丝柔和,他摆摆手道:“各司其事,安定天下,你们去吧。” “是。” 二人出了勤政殿后,钦天监副使李青与钦天监众人便已等在外面,高力也站在他们一侧。 沈扶看向萧禹。 “到底人多杂乱,我让高力陪你去。”萧禹深深地看着沈扶说道:“阿扶,早些回来。” “嗯,好。” 沈扶点点头,仰头与萧禹对视片刻,而后伸手摸了下萧禹腰间的玉佩。 萧禹一愣,低头看向腰间,再抬头之时,沈扶已经走远。 “殿下……”长风见萧禹半天不动,问道:“您怎地了?” 萧禹回神,手忙脚乱地握住腰间玉佩,道:“无事,去趟兵部。” “是。” - 宫门前大批的人等着沈扶他们过去,沈扶走进看到镇水柱,心下安稳不少。 宫人们带着柱子先行一步,钦天监众人及随行侍卫骑马跟在后面。 沈扶来到京城之后,还未熟悉骑马之事,她本准备与高力同乘一匹,然而这次在高力准备将她拉上马时。沈扶脑中忽然闪过萧禹的样子。 “高力哥,我独自骑一匹马吧,我们慢慢走便是。”沈扶站在一匹温顺的马前,转头对高力说道。 高力愣了下,点头道:“好,阿扶慢些上。” 沈扶笑了下,翻身上马,二人跟着队伍慢慢走在后面。 一路虽有人围观,但好在无人上前打扰,马儿未被惊到,沈扶这一路走得还算安稳。 路过景州城,一路走到景山之下。 此处正在重建,不少人来来往往,侍卫们上前拦住人群,沈扶及钦天监众人走向景山之下。 沈扶上前画上八卦,以皇帝之令问天,四方五行问地,又问过在此处的先人,最终选定一处,便是景山脚下与那棵树正对角之处。 钦天监副使李青又上前占卜一番,将四方位置的属性标好之后,走到沈扶面前道:“沈大人选的这处正是上好之处,我算过并无问题,现下也是吉时,不若便让他们建起吧。” 沈扶微微颔首道:“我自是听李大人的。” 开柱之礼由沈扶完成,开柱之后,便真正开始埋镇水柱。 因着下雨后,又被洪水冲的缘故,宫人需得将这块地变硬,保证镇水柱立上不倒,是以这般很耗费时间,大约需要两三日。 忙活一日,夜间众人便在镇水柱不远处扎营。 沈扶住在一顶小帐之中,东宫侍卫围住她的帐子,高力守在帐子门口。夜间睡不下,沈扶便出来与高力聊天。 高力见她出来问道:“阿扶,睡不着吗?” “嗯,我出来坐会儿。”沈扶道。 高力站着,沈扶就坐在他身边的石头上,双手撑着脸看向天上圆满的月亮,如在神寨之中一般。 似乎出了神寨之后,二人便并未好好坐下来说过话了。他们扯了几句闲话,沈扶就突然不说话。 高力在旁问道:“阿扶,你怎地了?” 沈扶摇摇头,看着远处镇水柱上的金光,忽而想起那日的火药。 第51章 她跌落悬崖之后,还未来及问高力此事。 沈扶问道:“高力哥,那日重返山塌之处,你可有再见火药?” 二人身侧都是东宫之人,并无甚可戒备。 高力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道:“有。我往山上去了一趟,坍塌之处正上方有大片使用火药的痕迹。虽然有人明显清理过,但我还是在杂草之中,找到了那日与殿下脚底一样的火药。” 沈扶眸子忽然锋利,她道:“果然有人炸山。” “是,当时在山上只有你和殿下二人,不知他们是想害谁。”高力说完后,看着沈扶又问:“此事,要告诉殿下吗?” 半晌后沈扶才道:“要说,有关于他的性命。” “嗯。” 夜已深,周围寂静不少,高力又问道:“阿扶,找到灭族凶手后,你有什么打算?” 沈扶抬头与高力对视后,趴在自己的臂弯,闭眼之时,眼前又闪过萧禹的脸。 沈扶摇摇头道:“为族人报仇后,便回深山,回到神寨与爹娘相伴终老。”她想了想,又道:“我至今,还未给爹娘立一个冢。” 高力低头看着沈扶,惨白的月光照在沈扶半张脸上,显得她清冷又脆弱,但高力知晓,沈扶内心比谁都强大。 没听见高力的回话,沈扶问道:“高力哥,你不与我一同回去吗?” “回,自然与你一同回去。”高力道:“族长将我带回弥阳族,就是要一辈子守在你身边。” 沈扶笑了下,这笑容中总算是有了从前的样子,点点头道:“好,一言为定!我进去休息了,高力哥也睡会儿吧。” “好。” 高力笑着看沈扶走进去,转头之时,正好与一东宫侍卫对上眼,那人眼中有一丝狠厉,高力微微皱眉,并未理他。 镇水柱在整第三日竣工,众人安心不少,沈扶与宫中众人拜过镇水柱之后,便准备回宫。 他们绕过周围的百姓也来祭拜的百姓,沈扶刚准备上马启程,便见远处一人举着信疾驰而来。 那人的马不过片刻到眼前,他跪在沈扶面前道:“沈大人,陛下给您的信!请您亲启!” 沈扶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拿过信看过后,精致的脸上忽然染上一层薄怒。 沈扶咬牙道:“回宫!” 第27章 山雨欲来 皇帝信上说,五皇子停在宫殿之中的尸体不见了,阖宫上下都找不到,皇帝要沈扶快些回去,以占卜术去寻。 因着事态紧急,沈扶与高力同乘一匹马回宫,下马之后,沈扶便直奔五皇子宫殿之中。 殿内嘈杂,后宫众位娘娘及太医院之人,还有前朝几个官员都聚集在此,沈扶进去之后,朝着座上的皇帝和太子行礼。 “臣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皇帝道:“起来吧,赐座。” 沈扶起身之时,看见内殿的棺椁,心下疑惑不已。皇帝召她急忙回宫,竟不要她即刻占卜。 “殿下。”沈扶偏头看了看萧禹。 萧禹点了下头道:“阿扶,稍安。” 沈扶应下了,与宫中众人在此等候。 约莫过了一刻钟,福临带着人,身后抬着一副架子,架子上的人盖着白布,已然是五皇子的尸体。 福临指挥人将五皇子轻轻放下,擦了擦汗行礼道:“参见陛下,太子殿下,及各位娘娘。陛下,五皇子的尸体找到了。” 有人上前掀开盖着五皇子尸体的白布。 现下正直暑热,不过几日五皇子的尸体就已难辨,白布掀开的一瞬间,甚至还有些不可言说的味道飘出来。 皇帝道:“放进棺椁,封死。” “是。” 旁边传来呜咽声,沈扶转头看去,只见皇贵妃口中塞着白布,被人押着坐在一旁的地上。 长钉入棺,福临带人钉好棺椁后,皇帝问道:“在何处寻得?” 福临看着眼被封着口的皇贵妃,老实道:“是在皇贵妃娘娘寝宫中,凤床之下的夹层中……藏着的。” 皇贵妃那日便被禁足,不仅出宫,还将五皇子的尸体搬回自己宫中床下藏起来,任谁都不能相信。 皇帝挥了挥手,宫女们便拉着皇贵妃跪在皇帝面前,皇帝道:“何人帮你,把老五的尸体搬进宫中的?” 皇贵妃脸上妆容已经不成样子,口中白布被拿下来的一瞬,她就张口扑上去,想咬皇帝的腿。 萧禹反应迅速,拿起桌上的茶杯扔了出去,正好砸在皇贵妃的肩上,皇贵妃疼到脱力,摔倒在地。 “哎呦喂——”福临吓了一跳,立即挡在皇帝面前,“还不快把娘娘扶远点!” 皇贵妃被扯远,便开始发疯,指着屋中众位嫔妃癫狂大笑。 “是你,是余妃,是芳贵人,还是你,霓妃,是你们!本宫在禁足,如何能出宫,是你们不让我儿安息,还把他送来我屋中!是你们陷害本宫!” 几个妃子吓得不轻,都面带可怜的看向皇帝。 还不待皇帝再说些什么,皇贵妃突然从地上爬起,掐住一个妃子的脖子,将她从凳子上拽下。 众位侍卫与宫女看着纠缠在一起两位娘娘,不知如何才好。 皇帝一直看着屋中闹剧,直到此时他才道:“闹够了没有?” 皇帝浑厚的声音传到皇贵妃耳中,皇贵妃吓得手一哆嗦,松开那妃子。 宫女这才上前拉开二人,“霓妃娘娘,您没事吧?” 第52章 被掐的妃子是霓妃,她跌坐在地咳了几声后,竟开始呕吐。 沈扶看着屋中乱象,一直都未做声,直到看见霓妃这般,沈扶深深地看了眼霓妃的肚子,才起身道:“陛下,请太医来给霓妃娘娘把脉吧。” 皇帝看了沈扶一眼,随后道:“林太医,你来。” 来到五皇子宫中的太医正是林英,她拿着药箱上前行礼过后,走到霓妃身边为其把脉。 摸了几次脉后,林英满脸喜色,她扶起霓妃,才朝皇帝行礼道:“回陛下,霓妃娘娘有孕在身,已三月有余。” “什么!”最先惊讶的竟是大臣们。 沈扶看向霓妃,霓妃看着皇帝忽然就哭了出来。 一人道:“宫中,宫中五年不见新子,今朝洪水方停,霓妃娘娘便有了身孕,此乃大吉啊。” 其余大臣附和着,“是啊陛下!” “霓妃娘娘腹中此时来,正是好预兆啊。” 沈扶看了萧禹一眼,只见萧禹面色凝重,看着皇帝。 皇帝站起身,走到霓妃面前,抱着她的肩拍了拍。 “福临,让人去库中找些上好的补品药材,都送去霓妃宫中。”皇帝说完后,又对林英和沈扶说道:“霓妃的胎由林太医照看着,有何事直接报朕。皇子的命及名字都由沈灵台问天之后,将其好好护佑起来,万不可让他因诅咒离世。” 末的这句话大有深意,沈扶和林英一同行礼道:“是,谨遵陛下旨意。” “起。” 沈扶起身之时,转头看了眼内殿。 内殿的帘子被风吹起,内殿之中还停着五皇子的尸体,然这处,就已有人为新子笑开了颜。 皇帝派人先护送着霓妃回宫,一直到出门,霓妃的眼泪就没停过。待霓妃走远后,皇帝才转头看向皇贵妃。 “幸而她方才无事,否则你便是犯了大罪。朕念你刚失去亲子,不予追究你这些天的疯事。”皇帝冷言道:“皇贵妃万氏,德行有亏,朕念及多年情分,保留其称号,赐居冷宫,非死不能出。” 沈扶与众人一同看向皇贵妃,本以为她还要闹什么,却没想到皇贵妃与方才大不一样。她恭顺行礼,一派尊贵的模样,应道:“是,臣妾多谢陛下。” 闹剧收场,后宫安宁,有人欢喜有人优,有人尊贵有人落魄。 自这日之后,天便渐渐凉了起来,沈扶正式以灵台郎的身份入钦天监做官,主掌观天象,占卜将来之事,及管理钦天监内的年代卷宗。 官不大不小,事也不多不少,沈扶这一忙起来,白日里前去霓贵妃宫中为小皇子辟邪祈福,夜里在钦天监内整理卷宗,有几个整夜都是在钦天监内过去的。 眼见入了九月,夜里天愈发凉,阿蝶奉萧禹之命,今日必须把沈扶带回去,换上司衣局新做的秋装。 钦天监回东宫的路上,沈扶身旁跟着阿蝶,阿蝶不停地说着这些日子宫中的变化。 “这一月过去,皇贵妃入冷宫之后,便整日里打坐抄经,吃斋念佛,再不见疯妇之相。霓妃晋为霓贵妃,流水的吃食,滋补的药汤流水似的进贵妃宫中,她还能日日见到陛下,因此身子越发丰腴。听林院判说,霓贵妃的胎像已稳,只等足月生产了。” 沈扶点点头,虽不知皇宫之中的皇子,在过去几年中到底受过何种诅咒,她也无法占卜,但只要霓贵妃的胎安稳落地,这诅咒自然会破。 绕过拐角,沈扶看了看头顶四四方方的天。 低头之时,沈扶问道:“殿下呢?” 阿蝶面上都是喜色,她道:“陛下顾着娘娘,前朝之事都落在了殿下头上,殿下前些日子出宫解决了一出暴乱,近来在宫中准备南下之事呢。今日殿下不忙,正在宫中等大人呢!” 沈扶想起皇帝确实说话此事,点点头道:“走吧。” 一路回到东宫,沈扶抬脚进去东宫之时,正好与一人撞在一处,她毫无防备地满脸磕在那人坚硬的胸膛上,分开之时,鼻尖瞬间红起。 “阿扶。” 萧禹抱住沈扶的肩膀,不让她后退。 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沈扶抬头之时,萧禹正好低着头,方寸之间呼吸流转,沈扶眨了眨眼。 阿蝶在旁捂着嘴笑了下,而后赶紧跑进了东宫内。 “殿下。”沈扶头微微向后,连带着身体后倾,她道:“你这么匆匆忙忙出宫,要去何处?” 萧禹犹豫地松开沈扶的肩膀,步子却未挪开,他以目光描摹着沈扶的轮廓,半晌才道:“阿蝶出去太久,我以为钦天监内有何时绊住了你的脚。” 沈扶摇摇头道:“没有,进去吧。” 二人一同进去偏殿,沈扶将萧禹让阿蝶拿来的十几件衣服试了个遍,临近黄昏才得空坐下吃些东西。 萧禹在旁看着沈扶将碗中膳食吃光,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阿扶在钦天监忙差事,已经许久不曾这般与我坐下说说话了。”萧禹道。 沈扶莫名从这话里听出几句委屈,她道:“殿下是太子,殿下比我忙得多。我晨起出东宫之时,殿下早就不在了。” 萧禹笑了下,道:“前朝事忙,不过政事制衡便不会出岔子。” 沈扶随手拿起桌上的书,淡道:“殿下英明。” 萧禹无奈摇了摇头,正色开始谈正事,“宋子伦和万恪相死后,我命人多次勘察水牢,及对他们的尸体做尸检,前些日子有了结果。” 第53章 沈扶呼吸一窒,抬头问道:“有何结果?” “二人死前皆双目突出,由此可见杀他们之人定是相熟之人,甚至是他们的上家。”萧禹道:“牢狱门口有一枚鞋印,那鞋印花色正是宫中太监独有。我们的人还在宋子伦的鼻子里找到了贵族才可用的化檀香的香灰。” 沈扶放下书,皱眉道:“宫中是太监最多之处,但京城之中的大臣贵族们家中也有太监。” “有一不同常人之处,这太监的脚十分的小,不过三寸出头,我已经命人前去查探多日,想来应当很快就有结果。” 太监净身之前亦是男子,男子的脚少有那么小的。 沈扶点了点头道:“他替主子办事,查出此人是谁,此人的主子便是那日要杀我们之人,他也是他们口中的上主。” 萧禹看着沈扶紧握的拳头,伸手过去,将沈扶的手包裹在自己手中,低头看着交缠的手。 沈扶手臂抖动一瞬,并未抽出。 二人对视一眼,萧禹笑道:“总会查出的,我们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嗯。” 沈扶忽然想起山上火药之事还未说与萧禹,她抽出手,正准备从一旁拿出那火药纸包来,便见阿蝶急匆匆跑了进来。 “何事?”萧禹问道。 阿蝶行礼完,语速极快道:“殿下,大人,陛下请您二人前去霓贵妃宫中!霓贵妃她,她在御花园的金池旁独自看鱼之时,被人从后推进池中淹死,一尸两命!” 第28章 人为诅咒 沈扶两日前前去霓贵妃宫中给她占卜祈福之时,特意告知她,近七日要远离宽水。 霓贵妃那么看重腹中皇子,为何不听谶言! 沈扶即刻起身,萧禹跟在跟在她身后,二人急匆匆走向后宫之中霓贵妃的寝殿。 进门之时,却见地上摆着两具女子的尸体。 二人走进去行礼,“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 坐在上座的皇帝闻言睁眼,眼中红血丝如蛛网遍布,他指了指前方二人,问沈扶道:“你这几日可有给她谶言?” 沈扶行大礼,跪地道:“回陛下,臣从未停过对霓贵妃及她腹中胎儿的祈福。两日前,臣告知霓贵妃远离宽水,册子已然递到陛下手中,请陛下明察。” 沈扶说完后,皇帝又问跪在一旁的林英道:“她腹中胎儿胎象,向来如何?” 林英跪在沈扶身侧,同行大礼道:“回陛下,霓贵妃腹中胎儿已过前三月,胎象早已稳固,只等足月生产。每次把脉臣都有记录在册,呈与陛下过目了。” 二人从不敢怠慢霓贵妃的胎,每次见霓妃甚至都有皇帝的人在旁看着。占卜祈福谶言,或是把脉看诊,皇帝手中向来都有两份册子,一为沈扶和林英所写,二为皇帝的人所写。 是以霓贵妃的胎如何,沈扶和林英到底有无私下隐瞒,皇帝知道的最为清楚。 他这般重复问二人,沈扶抬头看了眼皇帝,心知他大约伤心至极,只是身在帝王之位,不能表露罢了。 皇帝闭了闭眼,挥手让二人起身。 殿内无人安静至极,沈扶和林英站在一旁,偶尔走动及交谈的声音都是从验尸的太医和仵作那处传来的。 两队人马验完尸后,跪在皇帝面前,待太医说完死因,仵作支支吾吾道:“回陛下,按照宫人所说,及对两位娘娘凤体的检验,确实是皇贵妃娘娘将霓贵妃娘娘推入水中,落水之后,皇贵妃娘娘勒住霓贵妃娘娘,不让其挣扎,最终二人窒息溺死。” 皇帝眼眸深沉看着仵作,仵作哆嗦一下,将头埋的更低。 殿内无人说话,萧禹道:“父皇,冷宫之中及霓贵妃娘娘宫中都有儿臣的人,皇贵妃娘娘吃斋念佛多日,已然静心。霓贵妃多日不出宫,今日忽而要出宫,出宫之后也不许亲近之人跟在身旁,实在蹊跷。” 皇贵妃三次禁足,三次出宫。 她无视宫规,无视皇帝便罢,难不成这高墙红门,侍卫层层也能无视得了皇贵妃,任她随意出宫害人? 要说这背后无帮她之人,鬼也不信。 皇帝嗓音嘶哑,问萧禹道:“你怎么看?” 萧禹道:“儿臣不知。不过若严查两宫宫人,定能查出端倪。” “此事你去办,朕要知道真相。” 皇帝看向萧禹,语气一股莫名的悲凉之感,他道:“阿禹,诅咒还在,朕的皇子还是不能降世。” “父皇受天庇佑,乃一世明君,人祸不能算作诅咒,还望父皇莫要因小皇子之事,伤心过度,坏了身子。”萧禹劝道。 “嗯。” 皇帝应了,又吩咐沈扶夜间观测天象,看这两位娘娘及小皇子的离世,是否于天象及天下不利后,便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去了。 短短几日,宫中又见丧事,待沈扶和萧禹处理好后宫事务时,眼见入了十月,萧禹要替皇帝南下,前去督促收粮之事了。 临行之前,沈扶拿着那包火药前去萧禹的正殿,准备告知于他此事。 刚走出西殿门,沈扶便又与萧禹迎面撞上了。 还是那日在东宫门口那般姿势,还是那般的力道,沈扶皱了皱眉,抬头时正好看见萧禹嘴角眼底划过的一丝笑意。 沈扶道:“殿下这些日子的武白练了,两次见人竟这般直愣愣撞上来,南下之时可要让长风时刻陪伴在侧,免得再撞上别人。” 第54章 这般挖苦的话听在萧禹耳中,却一点都不逆耳。 萧禹正经点头,问沈扶道:“阿扶要去哪里?今夜最后一夜,你不陪我用晚膳吗?” 沈扶举起手,摊开手掌,让萧禹看见掌心的纸包。 “我正要去找殿下,有事说与殿下听。” 萧禹挑挑眉,看着胸前那双白嫩的手片刻后,忽然伸手连带着沈扶手中纸包一同握住了。 “殿下——” 沈扶心下忽然一慌,手抖动了下。 萧禹见沈扶没有抽回手,脸上笑意彻底绽开,他并未再说什么,牵着沈扶的手便往正殿走去。 身前萧禹背影高大,沈扶的心忽然猛地跳了几下。 二人这般牵着手走进殿内,直到坐在圆桌边上,沈扶才得以将手抽回。 她自觉二人之间气氛异常,却想不清到底为何。 沈扶拿起手心的纸包展开,对萧禹说道:“殿下,这是高力哥从山路坍塌之处寻到的火药。这些日子事忙,一直未来及禀告殿下。” “火药?” 闻言萧禹脸上再无调笑之色,他伸手拿过那纸包,低头闻了闻后,又用手捻了捻,“果真是火药,具体从何处来?” 沈扶从那脚底的一块土说到山顶的一个坑,萧禹越听脸色越发凝重,他比沈扶更能知晓这火药的来路归处,及何人才能真正拿到。 “长风!”萧禹朝外唤了句。 长风应声跑进来,他道:“请殿下吩咐!” 萧禹伸出长指,几下将那纸包叠好,递给长风道:“这是东郊火器营里才有棕金粉末,能去取的人不过寥寥,你去将近两年内取过火药之人的名册给我拿来!” 东宫自从有沈扶来后,萧禹面上少见这般神色,长风立刻应道:“是!属下这便去!” 长风走后,萧禹半晌未言。 黄昏逐渐走近黑夜里,阿蝶上前点了灯,灯光跳跃在萧禹脸上,显得他比平日锋利许多。 萧禹是皇子之首,沈扶想起那日皇帝所说的诅咒,问道:“殿下,可能否说与我陛下那日所说的诅咒是什么吗?” 萧禹偏头看着沈扶,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说与她听。 第29章 阴阳规则 崇明皇帝膝下皇子公主现有二十一人,属大庄历代皇帝后裔较多的一个,但原本,是可以更多的。 除却早年前,皇后在生萧禹弟弟的时候血崩难产,导致二皇子窒息而死,还有几个贵人妃子的孩子因病不幸夭折之外,其余孩子都平安降世。 直到五年前,一位答应生下最后一位小公主后,五年间,便再无一位娘娘顺利产子。腹中孩儿不是流产便是与母亲一尸两命,又或者生下来便早夭。 皇帝与萧禹怀疑探查宫中多人多处,一直未能找到任何人为或其余缘由,最终只能将此事交由钦天监监正以卦占卜,看后宫是否有冲撞之物在。 钦天监监正占卜多日后言,后宫之地上方起诅咒,实因前朝后宫常见血腥,破局之法只有一,便是迁都换地重建皇宫。然天家之事尽数展露在百姓面前,此事若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国之根本又是京城,无战事迁都会引得人心惶惶,是以只得按照监正所说,皇帝少入后宫,少与后宫妃子接触。可就算是这样,有了皇子的妃子,还是不能顺利生产。 久而久之,崇明皇帝甚至于对后宫妃子有皇嗣之事惶惶,整夜难以入睡,到了霓贵妃这处,便更是明显。 霓贵妃下葬之后,皇帝曾在彻夜伤怀中,与萧禹诉道:“为何朕只有半日不在她身边,她又会落得如此下场。” 当时萧禹坐在皇帝身前,只觉皇帝口中的悲凉哀过夜色,甚至于,那晚的皇帝都不像皇帝了。 不过这最后一言,萧禹并未说与沈扶,他不愿沈扶顾及皇家事之多,过于操心。 沈扶听完后,精致的脸上被各种表情填满,其中疑惑与不屑居多。 “阿扶?”见她转着茶杯不言,萧禹轻轻唤了一声。 沈扶又静了会儿,才抬头道:“我初入宫中,在祭天台下观那个监正所做,便知他并不会占卜后宫大事。且从古至今并未有一个诅咒,是麟儿不能降世。前朝后宫或许如他所说常常见血,但天下之大,爱子之心无人可敌母亲,是以此等话,并不可信。” 沈扶天生自带一股让人信服之力,尤其是说如此笃定之言时,萧禹不自觉跟着她点了点头。 “可惜现下陛下并不信我,是以我无法占卜宫中之事,但只要是人在作恶,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殿下只派人一直查便是,总会有结果。”沈扶看着萧禹说道。 萧禹道:“宫中各处遍布我的人,后宫也不例外,但若作怪之人身侧有阿扶这般的人在,一直躲开调查,也是件易事。” 沈扶看了萧禹一眼,无奈解释道:“天地自有规律,万物皆为平等,作恶之人必定反噬自己。殿下,占卜术没有传的那么神乎其神,我们只信之一,便是宇宙运行的阴阳规则。” 占卜术乃是弥阳族的秘术,从不外传。今日,是萧禹首次听到此等说法。 不过沈扶并未再多说下去,她拿起桌上的纸笔,朝着萧禹举起手道:“殿下明日便要启程南下,虽无陛下允准,我不可算更多,不知殿下可否容我为你占一占此路吉凶?” “嗯?”萧禹愣了下,快速握住沈扶的手道:“如何占?” 第55章 沈扶看着相握的手轻笑一声,抽出自己的手道:“殿下掌心朝上,放在桌边即可。” 萧禹手指微微抖动,他面不改色的把手放在桌边道:“好,你算。” 沈扶在纸上画出的图案,萧禹在旁也看不懂,只见沈扶最后在纸上画掉最后一笔后烧掉纸,对萧禹说道:“平坦,有小坎坷,不可携带火种,不可常入粮仓,在门外远观即可,其余无灾。” 沈扶顿了下,又道:“只等殿下平安归来。” 灯火炸开,外头传来阿蝶说膳食已经备下了的声音,沈扶并未等萧禹回答便站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阿扶。” 沈扶已经走到门边,闻言她停住脚步转头。萧禹几步来到沈扶面前,与她一同往偏殿走去。 廊下有凉风吹过,灯盏摇摇晃晃,萧禹看着被光镀上一层暖色的沈扶道:“我此去再归,当是要入冬了。” “是。”沈扶道:“阿蝶心细,会带人帮殿下收拾好厚衣物的。” “好。”萧禹状似无意地说道:“阿扶要记得常回东宫来住,也要记得多想起我。” 不论在何处,沈扶身边总有箫禹的人在, 沈扶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萧禹一眼,点头道:“嗯,我会。” 不知她应的是那一句,萧禹便只当全应了,他欢喜整夜,隔日一早便准备出发。 众人在午门前为太子送行,沈扶跟东宫众人站在一侧,看着马上的萧禹。 二人今日还未来及多说一句话,几个眼神交换后,吉时已到,皇帝嘱咐一番后,萧禹就启程南下了。 车马不见后,皇帝回勤政殿,各位送行之人也各回各处。 今日钦天监无甚事,沈扶落在众人身后,慢慢往东宫走去。眼见又到每月例行问天之时,沈扶打算回去看天命辞。 她身后跟着阿蝶和高力二人,阿蝶向来话多,不停地说着趣事,逗得二人直笑,这般行至一处宫道时,福临又从前方不远处跑来了。 他停在几人面前,喘着气道:“沈大人,陛下有请。” - “参见陛下,参见各位皇子殿下。” 沈扶一路跟着福临来到勤政殿,进门之时,皇帝正在同几位皇子说话,沈扶行完礼后,便站到一边,等待皇帝说完。 后宫不理前朝之事,沈扶在东宫之中,虽也在钦天监内任职,但她并未上过早朝,参与过多前朝事物。这会儿一听,皇帝似乎已经很久不过多理朝政之事,萧禹出去少则一月,多则恐怕回来将要年底,现下皇帝有心培养这些皇子,让他们跟着萧禹留下来的人多学习,分担朝事。 从前萧禹在前朝独大,皇子们的差事不重,如今他一走,难免有人心思活动,几个野心大的早就激动不已了。 “多谢父皇!” 众位皇子退下去之后,还留一人在殿中,沈扶并不认识此人,走上前去站在殿中。 “陛下。” 皇帝喝了口茶道:“钦天监近来可有何祭祀安排?” 沈扶一一说下安排后,着重说道:“本月乃是秋转冬月,祭天之事已经开始准备,届时陛下若有想问之事,尽可命臣等问天。” 皇宫乃至天下事,皇帝若不同意占卜,哪怕占卜师再厉害,也不可擅自占卜出结果。是以霓贵妃溺毙之事,占卜更能知晓是天灾还是人祸,但皇帝从未下令沈扶占卜,不知为何。 “嗯。”皇帝转着手中珠子道:“自从钦天监监正死在狱中后,一直未有人补上。这是老七,他自小对占卜之事也有深刻研究,明日他便要入钦天监任职,你可让他时常跟在你身侧,多传授些占卜之事给他。” 沈扶慌忙跪地,“陛下言重了,七殿下为尊,臣愿尽心教殿下占卜之事。” 皇帝看了七殿下一眼,沈扶也转头看去,只这一眼,沈扶便觉这七殿下的面孔,与萧禹也像了六七分,尤其是在背光朦胧之下,那轮廓能像十分。 沈扶微微皱眉,只听七殿下道:“沈大人安。沈大人不必在意我的身份,也不必与我客气,唤我名萧成即可。” 皇帝亲指此人来沈扶面前,沈扶自然知道此人尊贵性,如何敢真正放言。 “谢七殿下。” “罢,回吧。” 皇帝唤沈扶来似乎只有这一件事,待二人交谈几句后,皇帝便挥手让二人下去了。 临出门前,沈扶看着皇帝靠在龙椅上微微弯着的脊梁和他疲惫的脸,不禁停步回头说道:“陛下,太子临行之前,甚是担忧您的身子。太子说国之大,事之多,您在操心朝政之时,也注意要多保重身体。” 皇帝听完后,深深地看了沈扶片刻,“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沈扶出勤政殿之时,七皇子萧成已经走远。 “大人,您怎么了?”阿蝶在旁问道。 沈扶抬步也往外走去,直到七皇子的背影消失,沈扶才问阿蝶道:“七皇子什么来历?” 阿蝶道:“回大人,七皇子年十七,自小体弱多病,被养在深宫之中不易见人,这两年身子好了,才出来走动。” 沈扶点头道:“陛下方才给七皇子指了差事。” 阿蝶连连点头,努了努嘴道:“大约是有补偿之意在的吧。” “补偿?”沈扶疑惑。 阿蝶往沈扶边上靠了靠,低声道:“七皇子乃是霓贵妃娘娘与陛下的独子,霓贵妃娘娘这般离世,陛下自然要紧着七皇子一些。” 第56章 沈扶对官场了解虽然不深,但也知道,若想出人头地后安个高职,前去六部做事,都比钦天监要好得多。与众所周知的事情相背而行,唯一可能便是七皇子来钦天监的目的不纯。 是为了霓贵妃之死吗? “阿扶,天要落雨,我们快些回去吧。”高力见沈扶深思不停,在旁无奈打断道:“回去东宫再想。” “是啊大人,我们快些回去吧,明日您还要去钦天监。”阿蝶道:“太子殿下临行前,吩咐膳房给您做了补汤。” 沈扶笑了下,道:“嗯,走吧。” - 隔日,沈扶按照往常去钦天监的时辰到时,监内已经站满了人。 “沈大人,来这处吧。”李青唤道。 “是。”沈扶说完后,对身后抱着书的阿蝶说道:“你先进去吧。” 众人在日头下面站了会儿后,萧成带着一个太监走了进来。 太监自幼净身,是以个子都不高,萧成身后那太监身高虽不如男子,但身量却比寻常太监高上许多,沈扶微微皱眉,在看见那太监那双不到三寸的小脚时,沈扶倏地睁大了。 自从萧禹上次说过杀死两位州牧的人有一双小脚后,沈扶便开始注意宫中人,然到今日,沈扶才见到这人。 沈扶盯着那太监的脚看了太长时间,萧成一路走来沈扶面前,问道:“沈大人,可是认识我的下人吗?” 身后众位官员不知何时皆已跪地行礼,沈扶缓过神来,连忙跪地道:“请殿下恕罪,臣并不认识他,臣方才时出神了。” 萧成看了沈扶一眼,道:“无妨,因着对占卜术的好奇,父皇特命我来钦天监任职,这监正之职挂着,监内事务还是找副使便是。命人在沈大人的屋子旁收拾出来一间新的屋子,我时常与沈大人交谈便是。” 李青与沈扶对视一眼,沈扶点头,“是,谨遵殿下之命。” 众人散去,沈扶快步走向屋中,坐在桌前拿着笔写着什么。 阿蝶本在给沈扶倒补汤,看着沈扶急匆匆的样子,阿蝶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走来问道:“大人,怎地了?” 沈扶快速写完信折好,才道:“七皇子身侧的太监脚长不到三寸,你去将这封信给钦天监外守着的东宫人,让他们去查此人来历。再去趟东宫,告知高力哥。” “是。”阿蝶将那碗补汤端来道:“奴婢一来一回便到午间了,大人,我回去便让他们给您送膳食来。” “不必,正事要紧,快去。” “是。” 阿蝶走后,沈扶喝了那碗补汤,拿起了面前的书。 沈扶自来钦天监,膳食便都是由东宫之人做好了送来,沈扶曾多次要他们不必这般费劲,他们回答皆是有萧禹之命,沈扶便不再管。 今日她不让阿蝶送膳食,是知午膳时,萧成可能会派人来叫她。 既然是有目的的接近,自然要费尽心思与她接触。 果不其然,快到午时之时,沈扶正在木架之前整理卷宗,那小脚太监便敲响了沈扶的门。 沈扶并未转身,只偏头问:“何事?” “沈大人,我们殿下今日初来钦天监,午膳想请您一同用膳,不知沈大人可愿意?” 此人说话之时,音调隐约有股张扬之气,沈扶拿着卷宗的手微微颤抖,因着用力的缘故,指骨都有些发白。 “嗯,我稍候就来。” “是,那奴才就先回去。”听到她应下,小脚太监便准备回去萧成那里。 沈扶放下卷宗,看着那人问道:“你叫何名?” 小脚太监微微惊讶,“回大人,赵景。” “嗯,你先退下吧。” 赵景走后不久,沈扶便起身准备去萧成那里,她一上午未出屋门,此刻出了门也不知萧成在何处。 见右侧屋门前放着几个箱子,沈扶便以为萧成在右侧的屋中,于是便往那处走去。 只是刚走两步,沈扶的手便被身后一人抓住了,她下意识抽出,身后之人却抓的更紧,沈扶回过头去,见抓她之人正是萧成。 沈扶秀眉拧起,“松手。” 萧成看了沈扶一眼,反而将手握得更紧,他说道:“我的屋子在这处,你走错方向了。” 见他这般避事,沈扶面带愠怒,眼神也带上了些凌厉。 她一字字对萧成说道:“我让你松手,听不懂吗?” 第30章 寄予红豆 萧成与萧禹的容貌像了七八分,轮廓像了将近十分,但气质却不同。 萧禹身为太子,容貌俊秀高贵,外形英姿飒爽,亦有皇帝那般不怒自威,深沉不凡的气质。萧成却是因着病了多年的缘故,看上去轻推便倒,气质与萧禹相比也有些小气,总给沈扶一股算计之感。 “松手。” 萧成虽不常与外人接触,但到底也是皇家人,自小接受皇家处事教诲,除却父皇及皇长兄萧禹,萧成从未惧怕过什么。现下萧成却因沈扶的一个眼神,萧成莫名脊背一凉,连忙松开了手。 他胸膛微微起伏,“抱歉,沈大人,我方才着急了。” 沈扶转动手腕,确认腕上软刀完好无损后,她才抬头看向萧成道:“闻殿下从前不常与人接触,初来此处想必有些慌乱,无妨。” 昨日沈扶在皇帝面前言七殿下为尊,现下这般大度原谅的语气好似他是那登徒子一般,被她免了冒犯。 第57章 萧成看着沈扶眉目之间的一股清气,笑着摇了摇头。他掌心朝上指着自己的屋子,做出请的姿态道:“多谢沈大人原谅了,沈大人这边请吧,膳食都要凉了。” 沈扶微微垂首点头,与他侧身而过。 用膳之时,赵景在旁伺候,萧成不遵食不言这等规矩,一直与沈扶说些看似正经之言,譬如如何占星,如何选定祭祀之日,并未提起其余之事,仿若真的对占卜术感兴趣,要好好与沈扶学习一般。沈扶则偶尔瞥一眼赵景的脚,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用过膳后,萧成留沈扶坐下喝茶,听着他天南地北的聊,赵景在旁来来回回不停走路,沈扶放下茶杯,到底没忍住。 “殿下身旁这位公公周道得很,想必是自小就跟在殿下身边了吧?”沈扶问道。 萧成放才还在说御花园的花,沈扶忽然这般问,他有些愣,“是啊,赵景是我外祖从集市上买来的,他进宫净了身后,就一直在我身边伺候。沈大人可是看他面熟?” 沈扶摇摇头道:“只是觉得赵公公与寻常伺候的太监不同。” 萧成顺着沈扶的眼神看向赵景的脚,他笑道:“沈大人果真是有趣的人儿,直来直去,却能让人一点都不觉得冒犯。赵景,过来。” 沈扶转头看向赵景,赵景端着茶壶走上前来,微微掀起衣摆,露出那双小脚,跪在二人不远处的地上道:“回沈大人,奴才的脚小,是因幼时落入御花园的井中险些被冻死之时,从井中赤脚一路爬到地上,井中石壁将半个脚掌磨没了的缘故。大人若不信,奴才可脱掉鞋袜,证实奴才没有撒谎,只是怕污了大人的眼。” 沈扶看着赵景跪地之时,脚的摆放位置,倒真的像是没有脚掌的人。她无意剖开别人的伤口,只道:“不必。” 赵景俯身行大礼道:“谢大人恩赐。” 太监白净的脸上落下一滴汗珠,沈扶看着他又问道:“洪灾之时,你可出过宫?” 赵景道:“并无,奴才每日跟在七殿下身边,不曾离开半步。” 沈扶看向萧成,萧成点头道:“赵景是我宫里掌事的人,不会随意出宫,且太监宫女独自出宫程序繁琐,若无大事,他们也不会出去。” 生杀可不就是大事,沈扶起身扶起那太监道:“多谢殿下款待,臣午后还要去处理祭祀之事,便先不打扰了。” 萧成道:“我与沈大人一同去。” “那些都是粗活,殿下尊贵沾染不得。”沈扶垂眸,微微行礼道:“殿下既对占卜术感兴趣,钦天监众人都会占卜之术,并非非我不可。臣会去禀告李大人,请他派人前来,殿下可随意问其想问。” 萧成也站起身,他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道:“那便多谢沈大人了。” 沈扶行礼,准备退出屋之时,萧成忽然大步走到沈扶面前,替她伸手理了下肩上的歪了的衣带,“如今天越发冷了,你看上去这般单薄,可要保重身子,莫要生病了。” 沈扶微微皱眉。 除了萧禹,无人敢用这般的距离和亲昵的语气同她说话,沈扶心中升起一股烦躁之感,她后退一步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告退。” 沈扶说完后便回去自己屋中,她处理完积压的卷宗后,想起萧成的所作所为,她揉着眉间叹了口气。 “大人。”阿蝶拿着东宫的食盒从外面走进来道:“您怎地了?” “无事。”沈扶放下手,看着食盒问道:“是什么?” “是您喜欢的百合莲子羹。现下已过午时,不宜多吃,大人稍稍吃些,晚间回到东宫,再好好用晚膳吧。” 吃惯了东宫膳食房的味道,沈扶一闻到味道便觉得饿,她接过阿蝶手中的碗,小口小口地用着。 “我已经将大人的信给了高侍卫,他已东宫众人前去探查了。” 沈扶吃完后,饮了口茶道:“好。” 有风吹过窗,身后窗外的树叶哗哗作响,沈扶并未回头,便借着西斜的光看着地上的影子。 树影交错晃动,沈扶无端想起萧禹在东宫禁足之时,在东宫树下舞剑的场景。 她掐指算算,问阿蝶:“一日便已行过宝洲了吧?” 阿蝶机灵着,纵是沈扶这句话没头没尾,她还是立刻笑着回答:“是呢!宝洲也有粮仓,殿下可能会在那处待上一两日,到达裘州时,恐怕要七日以后了!不过大人不必担心,殿下临行前说了,每隔几日,殿下便会给您寄回信的!” 沈扶被她娇俏的样子逗笑,她伸手点了点阿蝶的鼻尖道:“我知。” 又过七日,夜里一场秋雨打掉树枝上的花儿,沈扶身穿湖蓝色披风,站在东宫廊下,看着阿蝶和高力带着宫人清理落花。 何烨从门外匆匆跑进来,跪在沈扶面前道:“沈大人,今日殿下的人回宫汇报行程,这是殿下让他们给您带来的家书!” 众人听见家书二字,都愣在原地。沈扶也呆愣了片刻,不过她并未在意何烨所说家书二字,只笑道:“给我。” 何烨赶忙起身,将手中信给了沈扶。 沈扶转身坐在廊下的软椅上,刚拆开信封,一颗拇指肚般大小圆润的红豆便滚落在她膝上。 “红豆么。” 沈扶轻轻拿起,只见那红豆比寻常红豆要大一些,它形状圆圆,带着些远方的温热,朝天举起时,似能隔着这红豆,看见远方的未归人。 第58章 沈扶将红豆小心放在一旁的茶盏中后,才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字如萧禹本人一般苍劲有力,清新飘逸。 他将路上之事及收粮食洋洋洒洒写了一张纸后,下张信纸上才写道:“阿扶,近来可安?差事可还顺利?你孤身一人在东宫,若有难事尽管吩咐他们,若在宫中无聊,便请命去宫外,前去你初来京中时待过的宅子里歇歇脚。若查出其余事情,切勿冲动行事,首先保全自身,等我回来商议。” 沈扶微微笑了下,她翻过信纸,下张纸上书:“从前我想,只在你身侧,看你报仇后逍遥便罢,然一别多日不见,我才知何为入骨相思,情难自控。是以这趟走完回宫后,我便再不会似从前那般待你了。阿扶,红豆寄与你,可否回信给我?” 不算短的书信看完,沈扶看完之后,又拿起了那红豆。她看着那红豆,想着那句入骨相思,对一旁的何烨说道:“取纸笔来。” 她要回信。 “是。” 何烨立刻起身,取来纸笔放在沈扶面前。 沈扶执笔蘸墨,一时竟不知写些什么。她从未与人写过这般来往的信,直到笔尖的墨点滴落纸上,沈扶看了那墨点片刻,才落笔写下三个大字。 “待君归。” 写完后,沈扶看着纸上那个墨点,落笔将那一点画大,看上去似是一颗豆子般。 “劳你快去送给他们。”沈扶等墨迹干了后,递给何烨。 何烨小心收好,行礼道:“是。” 阿蝶看着沈扶坐在廊下,嘴角噙笑,安静拨弄红豆的样子,笑着朝一旁人的宫女吩咐道:“去告诉膳食房,午间做几个殿下爱吃的菜来。” 小宫女行礼跑走后,阿蝶便往沈扶身边走去,她还未行到廊下,一勤政殿的太监又急急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 “参见沈大人!”因着跑得快,那太监跪下之时,还在青石阶上滑出一截。 “起,出什么事了?”沈扶握紧那枚红豆,站起身问道。 太监道:“回大人,陛下急招您去勤政殿,云贵人有喜了!” 自从知道“诅咒”之事后,沈扶也知晓后宫妃子怀上有多不易,皇帝有多重视。 “带路!”沈扶快步走下台阶,边随着那太监往勤政殿殿走,边回头将手中红豆递给跟着的阿蝶道:“不可损伤一丝一毫,请人将这豆子做入耳坠里,三日拿给我!” 阿蝶连忙双手接过,急停脚步道:“是!” “高力哥,你跟我去勤政殿。” “是。” 湖蓝的衣角消失在东宫大门后,阿蝶才收回目光,连忙抱着那豆子跑去了匠作处。 东宫众人各司其职,不过片刻,阴沉地天便放了晴,细观天上,白云之后似有彩霞流动,沈扶看着天上异象,不自觉表情凝重了些。 “大人,咱们快些走吧,陛下还等着呐!” “嗯。” 第31章 入幕之宾 沈扶进去勤政殿之时,皇帝已经站在了殿中等她,他身侧站着萧成,二人皆是在沈扶进来的时候便快速看向她。 沈扶上前行礼道:“参见陛下。” “起。”皇帝道:“可知晓朕唤你来有何事了吗?” 沈扶起身道:“是,陛下,臣来时路上听人说,云贵人腹中有喜。” 皇帝多日发灰的脸上总算有一抹亮色,他胡须微微颤抖,“嗯,你和老七这便与朕一同前去吧。他在钦天监也有些日子了,朕看看他都学到了什么。” 沈扶看向萧成,萧成与沈扶对视后,语气遗憾道:“回父皇,沈大人事忙,儿臣还未能跟着大人学到什么,恐怕要让父皇失望了。” “哦?”皇帝看看萧成,又看着沈扶。 钦天监众人皆知晓萧成是由皇帝派来的,他若想学些什么,谁人敢怠慢。他在皇帝面前如此说,便是为了逼沈扶收回那日的话,安心让他接近。 沈扶没来由的便想起萧禹,同样的身份,相似的样貌,甚至于接近她的目的都似乎一致,怎地萧禹身上便没有萧成这般的算计和满面奸诈。 沈扶面不改色道:“回陛下,臣这几日都在忙祭天事宜,其中祭天台的修建十分耗时耗力,且都是些脏活重活,是以并未让殿下跟臣前去,也并未教殿下有时间教殿下占卜之事。臣已告知李大人,李大人也为七殿下安排了十分精通占卜术的老臣教授殿下占卜之事。” 下人查沈扶之时,曾说她虽看上去柔弱无害,内里却刚烈强势得很,不是那会吃亏的主儿,今日萧成算是见识到了。 萧成嘴角抽动几下,唤道:“父皇……” 皇帝看了萧成一眼,对沈扶说道:“起吧。如今云贵人有孕,你带着老七好生照看她的胎,祭天之事朕会派人另去,你便不必过多操心了。” 沈扶道:“是,谢陛下。” “走吧。” 皇帝率先走殿门,萧成在后假意扶起沈扶道:“沈大人,请吧。” 沈扶表情淡淡,收回手臂道:“殿下先请。” 云贵人的寝殿在后宫最里面,是各位娘娘中,距皇帝的勤政殿最远之处。 沈扶跟着皇帝和萧成一路走近,隔着半条宫道才进寝宫之时,便已听见云贵人寝宫中下人的叫喊声。 “是七彩云!” “小皇子随着七彩云而来,是祥瑞!” “七彩云仅在我们宫上方,定是告知我们,娘娘这胎是福胎。” 第59章 沈扶驻足,回头看向天上。 白云如纱,薄薄一层挡在前方,七彩的流云飘动白云之后,时有如琉璃般的光芒射出,落在云贵人的檐角。一时间,云贵人的寝殿似是天上仙宫一般,美轮美奂。 皇帝也看着天,问沈扶:“沈灵台,这般场景,是否是祥瑞?” 七彩流云向来是祥瑞之兆,云贵人宫殿上方的云不妙在,七彩云之前有一层白云遮挡。此白云亦非纯白之云,其中隐约可见些乌云在,这般复杂的天象,便不是祥瑞之兆了。 只是一般人只能看出那七彩流云,白与黑非是占卜师不能看出且细思。 沈扶道:“七彩流云自是祥瑞之兆,只是天象复杂易变,需得多日观测才能知晓其真正含义。还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几日后,臣再就此天象,重新禀报陛下。” 皇帝看了沈扶一眼,“进去吧。” 云贵人的宫殿虽偏,内里却布置精巧,一花一草都能看出是细细布置过的,微风吹过,院中花香沁人。 沈扶跟着皇帝一路穿过廊下,进去云贵人屋中之前,她竟在云贵人屋门前的廊下,看见了送愿铃。 这铃铛是乃是占卜古物,其作用便是保早夭的孩子早生极乐,云贵人从前失过一子,挂这个本不奇怪。但这送愿铃因其制作工艺复杂,且铃舌乃需人骨所做,太过残忍,早在数十年前便无人制作了,最后一颗送愿铃也在神寨之中。 神寨被灭族后,这送愿铃便在不存世,沈扶仰头看着,头顶的这颗铃铛似乎是新做出来的。 云贵人也会占卜之术?她怎么会知晓且制作上古之物?难不成,她与神寨或族人有何渊源吗? “沈大人,这房顶怎么了吗?”萧成一直跟在沈扶身侧,他见沈扶出神已久,也仰头向上看去。 因角度问题,萧成看不见那颗铃铛,沈扶收回目光,“无事,殿下请进。” 萧成又看了看,才收回脚步往里走去。 殿内熏香让人闻了有股温暖的味道,与霓贵妃有孕之时一样,殿内已经站满了太医,沈扶看见床边的林英后,微微笑了下,林英也回之一笑。 皇帝坐在床边,已经与云贵人说完了话。沈扶走上前去,行礼道:“参见云贵人。” 云贵人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薄的云锦被,她微微笑道:“我与大人在勤政殿门前见过一面,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大人身姿孤傲,气质特别,十分吸引人,臣妾一直记得大人,大人快请起吧。” 云贵人声音软糯,不自觉让沈扶想起了母亲,她放松一些,行礼道:“娘娘容貌倾城,臣自然记得您,多谢娘娘。” 皇帝握着云贵人的手,问林英道:“云贵人胎像如何?” 林英上前行礼道:“回陛下,娘娘腹中胎已经三月有余,胎像已然平稳。” 皇帝笑了笑,挥手让她退下,而后对沈扶说道:“沈灵台,你来给云儿占卜,看此胎是否平稳。” “是。” 沈扶走上前去,随后跪在床边,顶着满屋之人的目光,沈扶摸过云贵人的脉象之后,又摸向云贵人的腹部。 沈扶的手在云贵人腹部停留片刻之后,微微颤抖了一下。 皇帝注意到沈扶的动作,问道:“如何?” 沈扶抿紧嘴唇,跪远了些,俯身跪地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云贵人腹中胎乃是祥兆。” 皇帝一听便喜,他语气有些激动,问道:“何为祥兆?” “腹中胎伴祥云而来,自是祥兆。”沈扶道。 皇帝等了半晌,沈扶都未再言,他问道:“其余无了?” 沈扶咬了咬唇道:“是,天象乃是最好的证明,娘娘只需遇风暴不出门,躲宽水而行路,便可平安诞下皇子。” “好好好,这些年委屈你了。”闻言皇帝大笑几声,转头在云贵人额前轻吻一下,又对福临说道:“即日起,封云贵人为云嫔,赏黄金万两,开库选珠宝百件。” 福临憨笑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臣妾谢陛下。”云贵人笑颜如花,看着沈扶道:“臣妾一看沈大人便觉亲切,这孩子得了沈大人吉言,定能平安降世,多谢沈大人。” 皇帝道:“沈灵台入钦天监已久,也该升升官了。祭天之后,便升为钦天监主簿,掌钦天监簿书文移之事吧。” “谢陛下,谢云嫔娘娘。” 一面之缘下,云嫔便对自己这般记忆深刻,沈扶起身之时,与云嫔无意对视后,微微笑了下。 如今萧禹不在,众皇子无人可与皇帝分担前朝事物,是以皇帝只坐了片刻,便准备回勤政殿,沈扶与萧成则跟在皇帝之后前去钦天监。 路上,萧成对沈扶说道:“沈大人,可是怪我与父皇说了那些话?” 沈扶本在思索事情,下意识摇头道:“殿下多心了。” 萧成一笑道:“那便好,我就知道,阿扶胸怀宽广,定不会与我计较什么。” 沈扶微微停住脚步,偏头看向萧成道:“你唤我什么?” 萧成一脸坦然,道:“我见兄长和他的侍卫都这般唤你,我唤不得吗?” 宫道无人,沈扶道:“他们是我亲近的人,自然可这般唤我,但我与殿下所见不过数面,实在算不上熟悉。尊卑有别,殿下还是唤我沈扶吧。” 萧成挑挑眉,不怒反笑。他往沈扶面前跨近一大步,二人之间距离瞬间不过只有半臂之远,沈扶刚想后退,便被萧成的双手抓住了双肩。 第60章 萧成嘴角带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凑近沈扶说道:“阿扶这般与我生疏,可是为了皇兄。你与皇兄之间的关系,竟真的到了这一步?” 沈扶不如他力气大,并未挣扎,她淡定地看着萧成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皇兄年岁已长,父皇和他却都不急他的婚事,我从前还疑惑为何,如今看见你才知,原来父皇想让皇兄与你联姻。” 萧禹乃是太子,太子何需联姻,就算皇帝想让太子联姻,那与萧禹联姻的女子,也应当是背后势力庞大之人,怎会选一孤女。 沈扶自然懂得这些,她微微偏头,“我听不懂你的话。” “你日后会懂。”萧成又凑近了些,他语气带着些诱惑,“我这张脸,与皇兄极为相似,如今他不在宫中,阿扶可寂寞?我甘愿做皇兄的替代,与阿扶欢愉一夜,日后皇兄操劳,我也愿做阿扶的入幕之宾。我保证皇兄能给你的床笫欢,我也可以给你。如何呢?” 沈扶看他半晌,忽然笑了,她道:“太子身份贵重,相貌似天人般出尘,气质又凌驾于众皇子之上,你如何能与他比?” 萧成双眼猛得睁大,眼中隐约带着些怒气。 “我……” 沈扶道:“陛下乃是天子,殿下身为天子的儿子,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要委身于一届民女,何等难堪。达成目的的方法有很多种,殿下却偏要用最下贱的一种,不仅折煞自身,还连带丢了整个皇家的面子。殿下心思龌龊不堪,揣度太子心思也并不通透。臣劝殿下,多日不出宫,不了解宫中事无妨,但殿下独身一人时莫要忘了,多读书。” 沈扶说完,用力踹向萧成的小腿,趁其不备之时,沈扶猛得用力,将萧成推倒在地。 二人身侧并无下人跟着,沈扶理了理肩膀的衣料,她后退几步站远了些,看着躺在地上的萧成道:“今日我出言不逊,还伤了殿下身子,殿下若想禀告陛下,臣定会认下过错,殿下好自为之,臣先告退了。” 萧成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双拳紧握,连带着身体都在抖动。他双目空洞,面前皆是天光刺眼的白。 “七殿下,您怎会躺在地上,奴婢扶您起来!”不知躺了多久,路过此处的宫人才发现萧成,急忙上前扶起他。 萧成起身,任人给他整理衣摆,他一动不动,唯盯着沈扶消失之处的眼睛红血丝遍布,似下一刻就能喷出血来。 第32章 亭中密谈 沈扶那日离去之后,本已做好了被皇帝责罚的准备。只要皇帝不将她逐出宫,任何惩罚沈扶都接受。然过去多日,皇帝不仅未召见沈扶,就连萧成,也消失了近数十日。 于是沈扶便不再关心那些,升官之后,她接手主簿事宜,只一心操办祭天之事。 此次祭天,沈扶乃是代皇帝问天之人,是以她十分重视,忙中有序,在将近月中之时,钦天监上下终于将祭天之事准备好了。 沈扶得了半日的闲,在东宫用过午膳之后,她坐在廊下与阿蝶一起穿红豆。 萧禹寄来的第一颗红豆已经被做进了耳坠里,耳坠样子样子简单,金钩之下有一镂空小方格,小方格内放着红豆,下方还坠着一直金蝴蝶,看上去大气雅致,十分漂亮。 自第一封信送来红豆之后,萧禹后面送来的两封信里都带着红豆,沈扶让阿蝶将其中一颗做入耳坠之后,其余两颗,她便想取一颗放进另一只耳坠里,剩余一颗用一根红线穿起,戴在手上。 阿蝶在匠作处学到了将红豆放入耳坠的法子,不过半个时辰,她便做好了另一只耳坠。 “大人,耳坠做好了,红豆完好无损,您看看。” 沈扶接过耳坠,素手抚过红豆,“红豆生南国。” 阿蝶笑眯眯地看着沈扶道:“是呢,大人。奴婢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好品相的红豆,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寻来的。” 沈扶带着笑意看了阿蝶一眼后,对着一旁的镜子戴上了那副耳坠。 红豆衬得沈扶面色红润,阿蝶撑着下巴笑道:“大人如此美貌,纵是上佳的红豆在耳,也让人无暇分神去看呢。” 阿蝶这般的语气,让沈扶想起箫禹来,她笑道:“不愧是殿下的人,跟着他时候久了,学得好一手油嘴滑舌的本事。” “才没有,阿蝶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阿蝶笑道。 沈扶笑了下,将那红绳穿着的红豆戴在手上,阿蝶又是好一番夸赞。 沈扶同她玩闹了会儿后,便起身,唤了一旁的高力,准备前去云嫔宫中,为她的皇子祈福。 “其实我跟大人就行,换差事之事不急。”阿蝶道。 阿蝶算是东宫的掌事大宫女,每月都有固定的时候,上下安排东宫众人换差事。 女子进后宫确实方便些,但沈扶这次有心让高力跟着去云嫔宫中一趟,去看看那廊下的铃铛,是否是后来人做的送愿铃。 “殿下不在,东宫之事更要紧着些,万不可出乱子。”沈扶道:“无事,我知晓,你安心就是了。” “男子进后宫,容易遭人话柄,大人千万记得让高侍卫守在云嫔门外即可。”阿蝶拿过一旁的披风给沈扶穿上,叮嘱道:“晚间膳房给大人做新的羹汤,大人要记得早些回来。” 沈扶道:“好。” 二人一路出了东宫,路上沈扶与高力说了那送愿铃之事,走进云嫔的无暇殿,高力与沈扶对视一眼,便站在了无暇殿廊下,趁人不备之时,记下了廊下送愿铃的模样。 第61章 殿内,云嫔倚着金丝软枕坐在窗边榻上,问沈扶道:“本宫总觉得在何处见过沈大人,沈大人从前师从何处?” 沈扶收拾着占卜之物,说道:“娘娘谬赞,我并无师长,只凭着对占卜之术的一腔热爱,胡乱看了些书后,开窍罢了。” 云嫔捂唇微笑,“沈大人心思果真玲珑,这般疏远的话,本宫听着一点都不冒犯。” 沈扶行礼道:“娘娘言重了,沈扶不敢对您有所隐瞒。” “快起来。”云嫔挥手让一旁的宫女扶起沈扶,说道:“本宫是云莲人,喜欢上天变幻的每一片云彩,无论黑白彩色与否,是以陛下才赐予本宫云的封号。” 沈扶眼睛微微睁大,云嫔问道:“本宫沈大人与廊下侍卫交谈之时,话中有些西北之处的口音。沈大人知道云莲县吗?” 沈扶自然知道。 神寨所在的深山属于百枂县城,百枂县一旁便是云莲县,两地间距不过几十里,口音也有相似之处。且云莲县城中,也有大半人学习占卜之术,虽不如神寨中人能与天对话,但也能预料些事。 原来云嫔一直试探沈扶,而沈扶见云嫔也总有种莫名相斥之感。 沈扶抿唇道:“回娘娘,臣知晓,我与兄长都是百枂人。” 云嫔笑道:“百枂人人会占卜术,陛下又深信占卜之术可定国安邦,难怪沈大人能得陛下青眼。” “谢娘娘夸赞。” “本宫出门在外,见到同乡之人,难免觉得亲切。”云嫔道:“沈大人得空之时,可常来本宫这里坐坐,本宫看着沈大人,心绪总是开阔些。” 沈扶抬头,与云嫔对视。 云嫔眼中思乡的情绪显露不少,沈扶想起神寨,亦是感同身受。她心中防备去除不少,柔声道:“是,臣见娘娘也有同感。娘娘身在孕中,万万不可思虑过甚。” 云嫔朝着沈扶伸出手,沈扶愣了下,还是上前握住了云嫔的手。 云嫔轻轻拉起衣袖,将腕上刻了经文的木镯子从双手衔接之处,一路推到沈扶腕上,“这个送给沈大人。” 沈扶手僵了下,云嫔却越握紧了沈扶,仰头说道:“沈大人收着吧。” 古往今来,常言英雄难过美人关,沈扶今日算是领略了其中深意。 云嫔相貌本就极美,媚眼柔情似能在下一刻挤出水来,我见犹怜的模样让沈扶无端想起萧禹,她实在说不出一声拒绝。 沈扶点头道:“多谢娘娘。” 云嫔微微扬唇,拍了拍沈扶的手。 沈扶起身告辞,一直到出了无暇殿,她还在出神看着腕上的木镯子,连天上落雨,都没感觉到。 高力见她出神,并未打扰,他换了只手拿着沈扶装占卜之物的箱子,拉着她的手臂,带她走近了最近处的亭子中。 “阿扶,擦擦脸上的雨水。”高力从怀中摸出帕子,递给沈扶。 “嗯,好。” 沈扶回神,接过高力的帕子,擦过脸后,沈扶被腕上的镯子硌了下手。 高力接过沈扶手中的湿帕子收进怀中,见沈扶一直盯着手腕,高力问道:“是云嫔娘娘送给你的吗?” 沈扶看了高力一眼,伸手将那镯子取下来,递给高力道:“高力哥,你收着这镯子吧。” 高力接过来,看了看后道:“看上去很是眼熟,做成镯子的木料,似乎是百枂才有神树之木。” 沈扶走过去,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她拢了拢披风道:“云嫔娘娘说,她是云莲人。” 高力站在她对面道:“云莲人多也会些浅显的占卜之术,若是深深研究过,倒也能说得通为何云嫔的廊下有送愿铃了。” “高力哥,你可看出那铃铛是何时所做吗?” 高力道:“能,那送愿铃所用之物极新,晃动之时有微微响声,应当就是这几年间所做,且做送愿铃之人必定亲眼见过,摸过真正的送愿铃。” “云嫔认识神寨中人。”沈扶肯定地说。 高力却摇摇头道:“未必。族长说过,神寨之中的送愿铃虽是世上最后一个,但那送愿铃的来处,就是云莲。” 亭外雨渐大,风吹细雨,斜着刮进亭子里。 沈扶又开始深思,高力上前站在沈扶身后,微微撑开披风为她遮挡些风雨。 半晌后,沈扶长叹一声,嗤笑道:“自爹娘和族人死后,我一听到与神寨有关之事,便总是这般想许多,许是我太过敏感了罢。” 高力道:“未必不好。” “高力哥,你坐下歇会儿,我们雨停再回吧。” “无妨。” 沈扶回头看了眼高力,到底没再劝,她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本想安安静静看一会儿,却被亭外一人急匆匆的脚步声惊扰了。 那人并未撑伞,独自一人跑进亭子里,气喘吁吁地站在沈扶面前。 沈扶皱眉,抬头看去,只见萧成扶着石桌,断断续续说道:“沈大人……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距上次沈扶揍他,已过去将近半月有余,沈扶合上书,起身行礼道:“好久不见,七殿下。” 萧成摆摆手,坐在沈扶对面说道:“上次长街之上,沈大人给我的教训,我回去好好反省一番,半月内读了百本书,得出一结论来。” 沈扶坐下,“何结论?” 萧成道:“对于沈大人这般凛然的女子来说,歪门邪道不可取,是以今日,我来与沈大人坦白一件事,还请沈大人听过之后,可以帮帮我。” 第62章 萧成面色严肃,但配上这些话,便让人觉得好笑得很。 沈扶毫不掩饰的噗嗤一笑,她道:“我以为这样的道理,不读书也该知道的。” 萧成微微转头看向别处,不过片刻便又转回来,他直言道:“我母后乃是霓贵妃,她被皇贵妃推下水后溺水而亡,完全是谎言。恳请沈大人,帮我占卜我母后的死因到底为何!” 沈扶微微愣住,她看着萧成眼中的坚定问道:“陛下亲自见仵作验尸,确定两位娘娘的死因,殿下缘何这般说?” 萧成道:“我母后会游水,纵是怀有皇子,也不会溺死。” 想起那日验尸之时,萧成并不在现场,沈扶道:“仵作当日验尸之时,曾说是皇贵妃在水下勒住霓贵妃的脖子,这般就算是会游水,娘娘小心腹中胎,也很难挣扎求生。” 萧成闻言冷笑几声,恨意尽数表现在脸上,他道:“那大人可知,皇贵妃是不会游水的。敢问不会游水之人要害人,怎会选择在水中,又怎能压制住会游水之人!” 沈扶有些震惊,然细思之后,问萧成道:“你所知这些,陛下怎会不知。若真是这般,为何陛下不下令细查?” 皇帝如何重视皇子,众人都看在眼里。霓贵妃之死,并非只是两个妃子之间的事,尤其事关皇子,皇帝若知道,怎会放之不管。 萧成道:“他知,却总把那些归之于诅咒,事后来补偿我这个儿子,何等荒谬!自从皇后薨逝之后,他就变得不像皇帝,优柔寡断,整日伤春悲秋,不理朝政,却还要时时约束太子,常言天命如何如何,简直等同昏君!宫中乱做一团,人人都能看出平静之下的暗潮,唯他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沈大人,你说我如何能信他,又如何能指望他,还我母后公道!” 萧成一番话得泣血,上天似是应和他一般,白日逐渐被黑云遮挡,如夜幕降临,一丝闪电划过,云后闷雷响在头顶,不过咫尺之距。 高力靠近沈扶几步,一手摸着身后剑,他的姿势是在防备萧成。 沈扶看了眼亭外,又回头看向萧成,摇摇头道:“我帮不了殿下。” 第33章 神女莫动 “为何不能?”萧成猛得站起身,指着雨幕说道:“上天都知我所言不虚,为何你不肯帮我!” 沈扶也慢慢站起身道:“陛下是天子,在皇宫之内行占卜之术,必须得陛下同意才行,否则什么也占不出。且殿下既然知道陛下不想让人知道此事,现下殿下又没有与殿下抗衡和谈判的能力,还是莫要忤逆陛下为好。” 萧成拳头紧攥,无言抗拒。 按理说长在深宫之中的人,纵是不与人接触也不会这般单纯,见萧成这般有心机,却沉不住气的样子,便可见霓贵妃从前为保护他,费了不少力。 沈扶心中不忍,又道:“陛下如今还念着霓贵妃,也愿意给殿下些好处,殿下不妨就趁着这时候,好好为自己争一争前程,莫要辜负娘娘从前对殿下的期待。” 萧成转头,恶狠狠地说:“我不要这沾了母后血的前程,你既然不肯帮我,那我便自己想法子!” 萧成见沈扶不言,便怒气冲冲地转头跑进了雨中,不过片刻便没了影子。 高力看向沈扶,“阿扶何必与他说那许多,冲动之人堪比虎狼,若被人知晓方才事,你岂不是要惹祸上身。” 沈扶摇摇头,半晌后才道:“都是可怜人。高力哥,过会有大雨,现下雨小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 雨下一夜,凌晨才停。 隔日,沈扶刚到钦天监中,便有一人找上门来。 沈扶坐在座上,接过阿蝶手中茶盏,问跪着的赵景道:“你来此作甚?” 赵景在沈扶面前行跪拜大礼,他以头磕地,语气着急道:“求大人救救殿下!” 昨日萧成那般跑走,难不成亭中之事,被人知晓了? “七殿下怎地了?” 赵景抬头看向阿蝶,沈扶道:“我的人不必设防,你说便是。” “昨日七殿下前去后宫亭中见沈大人之事,已经被人知晓了,那人威胁殿下,若不想被陛下知道后治罪,便趁早自戕。殿下本没有当回事,但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今日一早,殿下便被陛下禁足了!” 沈扶皱眉,阿蝶在旁问道:“七殿下被禁足,并不是我们大人的错,你来找大人又有何用。” 赵景道:“那人说,七殿下若是胆敢向陛下诉冤,便会直接将他灭口,七殿下本不信,但方才殿下的亲近宫人被害,奴才前去禀报陛下后无果。奴才走出勤政殿后,那人出现告诉奴才,说殿下毁约,现下已经派人前去杀他了,若想保住殿下性命,便将这封信给大人送来,还要大人看过信后,明日晚间子时末,独自一人前去昨日见过殿下的凉亭中。” 沈扶与阿蝶对视一眼,阿蝶上前拿过赵景手中的信,打开后并无甚奇怪的药粉或其他之物跑出,阿蝶才上前将信递给沈扶。 “大人请看。” 沈扶打开信纸,上书内容第一句,便让沈扶眼睛瞬间睁大。 越往下看,沈扶的手便越是颤抖,她看完后,问赵景道:“何人给你这封信!” 赵景被沈扶的表情吓到,“是一个太监打扮的宫人。” 宫中太监万千,又过去许久,要去何处寻找。 沈扶闭了闭眼,脑中全是信上所说灭族仇人,爹娘之死之类的字眼,知晓此事的人出现在了宫中,说不定他就是背后凶手。 第63章 沈扶的额头紧绷,她道:“我知晓了,你回去便是了。” “是是,多谢大人!”赵景说完便跑走了。 阿蝶有些担忧地看着沈扶问道:“大人,您要过去吗?” 沈扶胸口微微沉下些,她坐下身来,将那封信递给阿蝶道:“要去,就算是知道是圈套,我也要去。你把这封信收好,明日不必让人跟着我。” 阿蝶收了信,点头应下。 一连两日恍恍惚惚,隔日夜里,沈扶换了身轻便些的衣物,将软刀好好缠在腕上之后,准备前去凉亭之中。 她提着灯笼走出东宫,此刻宫道上已经无人,走过拐角之处,沈扶停住步子,并未回头。 “出来吧。” 身后寂静无声,沈扶等了片刻,高力和阿蝶还有两个东宫之人从身后走出。 沈扶皱眉道:“说了不必跟着,你们这么多人,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高力上前一步,“阿扶,太过危险,对方是何人,目的为何,我们都不知晓。你这般冒然前去,若是有性命之危,我要如何向族长交代!” 阿蝶也道:“是啊大人,殿下曾说要我们好好保护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的性命也无需向任何人交代!”沈扶道:“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莫要用我在乎的事,在乎的人,去阻我要走的路。” 乌云遮月,眼见就要到了约定的时辰,赵景贴着宫墙根,从远处小跑了过来。 “沈大人,我们快些走吧。”赵景跑来沈扶面前道。 沈扶将灯笼递给赵景后,对着东宫众人说道:“回去,别再跟着我。” 高力咬牙道:“是。” 沈扶与赵景一路行至凉亭,二人停在台阶前,沈扶看着漆黑一片的亭子,又看着一边晃动的树叶,微微眯了眯眼。 “大人……”赵景小声唤道。 沈扶伸手,预备拿过手中灯,灯在二人交接之时忽然灭掉,沈扶趁机往赵景手中塞了一个信号,并快速说道:“我入亭之后,手中灯若灭,你立刻按爆此物,放出信号。” “是。” 赵景低声应下,将那物收进袖中之后,点燃灯笼递给沈扶。 沈扶接过灯,抬步走向亭内。 灯影晃动一路,随着沈扶的脚步,最终停在石桌之前,照亮那一小块地方。 身前明亮,身后黑暗,黑暗之中一人穿着融于夜色的黑衣,悄然站在了沈扶身后。 “神女,在寻我吗?” 如同鬼魅一般的声音响在而后,沈扶眼睛瞬间瞪大,她浑身紧绷着,手中灯笼火苗晃动。她咬牙道:“你是谁?” 那人被她的动作逗笑,他摸出一把短刀抵在沈扶后颈之处,他微微倾身在沈扶耳边说道:“你不必知晓我是谁,你只知道我寻你的目的便可。你的占卜之术现下完全忠于皇帝,无处可用,但你深得皇帝信任,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此人嗓中塞了可变换声音之物,沈扶再细听也无法辨认是谁,她感觉此人身量,知此人是男子。是以只得拖时间,让这人再多说几句话。 “你这般态度,不像请人帮忙。” “不必费心动你的小心思,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那人道:“如今皇帝虽昏庸,御前却都是高手,我要你以钦天监占卜观天之名,将我的人塞进皇帝身边,其余事便不用你管。” 沈扶不言,那人在身后窸窸窣窣动作一阵,似是从腰间摘下了什么。沈扶闭眼再睁开之时,一枚蛇口玉佩在面前不远处晃荡着。 “神女还认得吗?”那人故意晃了晃玉佩。 灭族之人所戴玉佩,化成灰沈扶也认得。 灭族凶手就在身后,沈扶颤抖着,直直问道:“为何?为何要杀我爹娘,灭我族人!” 那人在沈扶耳边缓缓说道:“当日皇帝派太子前去神寨,寻找弥阳族的族长前来占卜,宫中究竟是何人作乱,要谋逆篡位。” 他这般明晃晃说出来,沈扶心下一惊。 “弥阳的占卜术天下闻名,我接到消息,带人赶在太子之前去见你爹。我多次劝说,谁知你爹这个老顽固,在我面前一直说什么忠君,还执意要等太子来,跟其回京,你说我怎能让太子顺利把人带回来!” 沈扶忍无可忍,猛地转过身去,朝那人吼道:“忠君有何错!谋逆之人才该死!你!才最该死!” 抵在沈扶后颈之处的刀随着她的动作,划开颈侧的皮肉。鲜血流出,沈扶似是感觉不到疼般,满面怒气地看着面前人。 此人眼中微微有些惊讶,他的刀没有离开沈扶的脖颈,大笑几声后道:“我今日来,不是同你商议什么,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皇帝死后,新帝登基,我会让新帝封你为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族人已死,以一族性命换后生荣华,我想你分得清楚孰轻孰重。” 面前之人脸上覆着鬼面,那鬼面在暗夜之中如同阎王,沈扶心中害怕不已,却还是强撑着说道:“你怕是不知,我活在世上,就是为了找到灭我族人之人后,亲手将你们手刃,为他们报仇!荣华富贵,我并不屑!” 沈扶说完后,快速抽出腕上短刀,抵在那人胸口道:“今日,我定要杀了你。” 那人闻言笑了下,将抵在沈扶颈侧的刀扔去一旁,缓缓举起双手道:“来啊,杀了我。今日你杀了我,来日还有万千个我,你还是不知是何人杀了你爹,你要向谁人复仇?我劝神女,趁早听我们的话,与我们一同将大庄握在手里。” 第64章 他说得对,那奔入神寨的百人,现下沈扶一个也未认出。 但…… 沈扶嗤笑一声,猛地用力将短刀插入那人心口,那人口中瞬间吐出一口血来,他想推开沈扶,却在看见沈扶身后之人时,并未动作。 沈扶并未注意到身后,她看着手上沾上的血,说道:“你说得对,但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把你们杀光!” 说完后,沈扶手腕轻转,刀在那人心口肉里旋转半圈,那人低声吼叫几声,还是忍不住握住沈扶的手腕甩开,而后后退几步倒在地上,彻底死掉。 软刀刀尖的血滴落在地,明明无声,沈扶却似听见山崩地裂的声音。一次弑杀,百次饮血,沈扶咬紧牙关,面色淡然地把刀上血擦干,收回腕上。 做好后,沈扶向一旁后退几步,扶住石桌边缘,撑住有些发软的腿。 稍微缓了会儿后,沈扶准备离开这里,只是转身刚迈出一步,左肩之上便有一重物压了下来。 沈扶刚落下的心瞬间提起,她闻见了沾了血的铁器的味道,依照这重量,应当是军队所用的长刀。 一声轻笑响在两步之外,“莫动,神女。” 第34章 药和补汤 “神女吓到了?”那人向前一步,把刀放在石桌之上,而后抓住沈扶的肩膀,强行扶着她坐在石凳上,“坐下休息会儿。” 手中灯被他放在桌上,沈扶实在没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 那人脸上也戴着鬼面,他哼笑一声,拍了拍沈扶的肩膀道:“神女莫怕。” 他坐在沈扶对面,将桌上刀往前推了推,锋利的刀尖距离沈扶不过一寸距离,沈扶能感觉出来,此人与方才那虚张声势之人不同,若自己做些什么,他真的会要自己的性命。 是以沈扶只端坐着,未有其他动作。 亭内安静无言,只余过堂风声。 月偏一寸,沈扶见对方只盯着自己不言,肯定地说道:“是你让赵景给我那封信的。” 那人嗓音沙哑,也是变声之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是,我是他们的首领,是我带着他们去神寨,杀了你爹娘和族人的。” 此人面具之后的眼睛里,情绪多是嘲笑和不屑。 沈扶身体紧绷,拳头紧握。 “嗤,世上最残忍之事,并非是看着爹娘族人死在自己眼前,更过之,乃是看着凶手在眼前,却不能亲手杀掉,为他们报仇。神女,可是恨死我了?” 闻言沈扶并未再现怒火,此人自称是他们的首领,并非上主,可见他身后还有人。如那方才死掉之人所说,杀了他们无用,还有万千个他这般唯别人马首是瞻的人,唯杀了他们真正的上主,才是真正的报仇。 沈扶轻轻摇头,自己于他们而言既然有用,就有能谈判的余地。她慢慢放松下来,“你找错人了,时至今日,陛下从未让我在宫中随意占卜,可见陛下并不信任我。御前人都追随陛下十几年,并非是我举荐便可为陛下留任的。” 那人见沈扶态度软化,说道:“神女果然识时务,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晓。将到祭天之时,你是代皇帝问天之人,届时你只需借着天意,将此言说出,皇帝定然会听你的。” 沈扶看向那人,那人从怀中摸出一张名单递给沈扶道:“这些人会到祭天台边,神女记下,当日念出他们的名字便是了。我知神女孤傲,神女放心,我们只求你做这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们便不在打扰你,你只安心等新皇上位,任国师便罢。” 此话表面笃定又狂傲,实则漏洞百出。 沈扶接过名单,上书名字都是普通的太监名字,她将纸折住收进袖中放好,站起身道:“如今我这般,便等同于与大逆不道之人合谋。” “神女何必说得如此难听,龙椅贤能之人人人可坐,并不是皇帝专属。”那人与沈扶一同站起身,“你也是在为自己争前程,日后做了国师,天下男子皆可拜倒在你裙下,你又何必只看着太子一人。” 太子身在宫外,他在此时说起太子,绝非随口一提。 沈扶呼吸微乱,她转话道:“即然这样,我要知道你们做到何等地步,准备是否周全,会不会牵累与我。” 那人低笑几声,“你无需问这么多,只需知道皇宫,京城,乃至周围几个郡县,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便是。如今万事俱备,只欠神女的东风了。” 本就是试探的话,不想也知问不出什么,沈扶点点头,准备离开这里,“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留步。”那人拿过桌上的长刀,刀尖划在石桌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沈扶后背瞬间涌起一股凉意,那人拿着刀走到沈扶身侧,刀身有意无意划过沈扶的裙摆,“我们虽自觉万无一失,但如今到底还是皇帝的天下,若是行错一步,便会落入深渊。到时不仅我们会很惨,连带着百姓和神女在乎之人也不会好过,神女懂我的意思吗?” 沈扶心猛得跳了几下,但她面上不显,淡然转头看着那人说道:“懂,但我最恨别人威胁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再从口中说出这等怀疑我的话,那我便直接禀报皇帝,我们一同下地狱。左右我孤身一人,无所畏惧。你,懂我的意思吗?” 那人微微愣住,似是被她的话所震慑,他笑道:“好好好,我懂,那我便静候神女佳音,神女慢走。” 第65章 沈扶提着灯笼走出凉亭,一直躲在暗处的赵景快速跟上沈扶。 二人一路走回东宫,走过拐角,眼见东宫大门就在眼前,沈扶蓦然踉跄一步,手中灯笼掉在地上,吓得赵景立刻扶住了她。 “沈大人,您没事吧?”赵景急切地问道。 沈扶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抓着赵景衣袖的手微微颤抖,她从唇缝中挤出“无事”二字后,缓缓闭上了眼。 此一遭如同从鬼门关逃回无异,沈扶逐渐平复着自己,忽然宫道之上一股强风刮过,吹得沈扶耳坠晃动,红豆撞着小方格发出微小的声响,偏就是这点声响,撑住了沈扶摇摇欲坠的身体。 “阿扶。” 一声杂乱的轻唤传入沈扶耳中,这声轻唤有许多人的声音,爹,娘,高力,还有……萧禹。 “我无事。”沈扶站直身子,双手收在身前,她平静地看着前方宫道,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今日我前去凉亭之中见他,你们殿下明日应当便无事了。回去记得提醒他,他欠了我大恩。” 赵景从沈扶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警告,他连忙道:“是,奴才替殿下谢大人大恩。” 此刻已是后半夜,沈扶抬步走回东宫,高力和阿蝶及东宫众人都在廊下等着她。沈扶掠过众人担忧地样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西殿,稍微洗漱过后,便直接睡下了。 临近清晨,沈扶发了高热,高热烧得沈扶浑身滚烫,脑中昏昏沉沉,阿蝶禀告皇帝之后,皇帝亲自指派御用太医前来给沈扶医治,且下旨命沈扶好生静养,祭天之前都无需上值。 沈扶高热持续一日,直到隔日午后,她才稍微清醒一些。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萧成是否无事。 阿蝶答无事,沈扶松下心,用过药后,又一觉睡到黄昏,这才稍稍清醒些。 高力去唤了太医来,阿蝶站在床边,皆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太医为沈扶诊治。 太医为沈扶把脉过后,道:“高热退去,再喝两日药,这一遭就算过去了。只是大人这病如狂风骤雨忽然压来,病去之后又如抽丝磋磨原本的身体底子,精气神实在不是一两日便可养好的,只得慢慢安养了。占卜几天亦是耗费心神之事,依老臣之见,祭天过后,沈大人再向陛下告病,静养几日吧。” “多谢太医。” 沈扶应下后,阿蝶好生将人送走,端来了药碗和膳食。 沈扶坐在床边用过膳食后,披上披风,拿着书准备去床边的榻上坐会儿。病了这些日子,沈扶在床上躺得都生厌。 阿蝶扶着沈扶在榻上坐好,将窗户关小了些后,拿出了午后收到的萧禹寄来的信,说道:“大人,这是殿下午后给您寄来的信,您看看吗?” “嗯?拿来我看。” 沈扶合上书,接过阿蝶手中的信,坐在灯下展开看了起来。 这封信中并未有其余夹带之物,上书内容也只有寥寥几笔,写南方粮食已尽数收进粮仓,回程路上,镇天五行柱中,木柱已在建立,最后一句“祭天前后可归”书写略微潦草,且狂放许多,可见下笔之人急迫归来之心。 沈扶轻笑了声,抚过纸上字迹,“既已在回京路上,便不必再回信了。阿蝶,如往常一般将这信收起便好。” “是。”阿蝶笑笑,拿过沈扶手中的信,帮她收在床头柜子中的匣子里后,又走回塌边,她看了会儿沈扶单薄的身子后,叹了口气。 沈扶疑惑抬头,问道:“你怎地了?” 阿蝶道:“大人初来东宫时,便有些郁结于心,身子单薄,似一吹便倒,后来慢慢养起一些,这遭儿受过惊吓,大病一场,又比从前还要消瘦了。殿下回来看见大人,定是要心疼坏的。” 沈扶噗嗤一声笑,“哪有那般夸张?” 阿蝶眼中都是担心,她道:“有,大人自己感觉不出来,但是关心大人的人,您有一点变化,都能看出的。” 生在深山之中,沈扶对尊卑一事的认知,并不像宫中这般严格。她只信万物独生于世,他人对你的关心和惦记,都不是他人当做的,这些都是赠予和恩赐。 回想入宫至今,光惊吓之后的大病就有两场,其余小病与胃口不佳之时,更是有多次。 沈扶自觉没什么,如今听阿蝶一言,才知爱惜自己之人,那不可次次说出的忧心。 “阿蝶,多谢你,我知晓了。”沈扶伸手握住阿蝶的手道:“祭天之后,我会告病,多歇几日的。” 阿蝶知沈扶的难处,恐怕找到灭族凶手之前,她都不会真正歇下。 阿蝶笑道:“我记下了,大人可要说话算话。” 沈扶也笑道:“自然。” 沈扶静养几日后,终于到了祭天之日。 此次祭天乃是年前唯一一次重要之日,是以祭天台设在宫门之前的闹市之上,且华丽无比,官员及围观百姓堵了四方街道,吉祥燕从宫中放出,伴着火花一路升天,一片盛大鼓乐喧天之下,沈扶身着华服,与钦天监众人站在祭天台边,静待吉时。 皇帝出现在祭天台后,钦天监众人开始依次司职,沈扶的问天之事在最后,是以她并不着急。 “大人。”沈扶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一东宫宫女,她举了举手中食盒道:“阿蝶姐姐正在忙,来不了此处,她说您的补汤和药不能误了时辰喝,遣我给您送来。” 沈扶认不全东宫之人,只觉得这宫女有些面生,她低头看了看食盒,盒子里的碗正是阿蝶常给自己用的,“好。” 第66章 沈扶跟着她向一旁走了几步,喝下那药和补汤。 小宫女道:“我在台下等待大人。” “嗯。” 沈扶点了点头后,重新走回祭天台边静待。 眼见到了时辰,沈扶跟在李青身后上台。 走过长阶,只余最后一步站上祭天台时,沈扶眼前突然闪过一阵白光,一股燥热从腹中快速奔往四肢百骸,沈扶瞬间感觉嗓子干疼,浑身酥麻,一股不可言说之感直直奔往一处,害的她险些踉跄。 李青发觉沈扶的不对劲,扶了下她的胳膊问道:“沈大人,你怎地了?” 第35章 “猎春。” 祭天台周人声鼎沸,包括皇帝在内的众人都在看着祭天台。 沈扶忍住体内不适,回头看了眼台下,方才站立之地已然不见那宫女,几乎是在瞬间,沈扶便明白那碗药和补汤里被人下了东西。 李青又唤道:“沈大人,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听在沈扶耳中忽远忽近,沈扶闭了闭眼,体内燥热如置烈火之中,胸口及心中似是有小虫撕咬,难受却偏不可说出。 “无事。”沈扶咬牙道:“李大人,快请。” 李青看出沈扶的紧绷,他看了眼皇帝,皇帝正盯着这处,这般场合,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 “嗯。” 二人站去祭天台中间,李青当场观天象,念祭天词后请皇帝祭天。祭天之后,便是沈扶代皇帝问天。 皇帝此问有三,一曰大庄国运如何,二曰国本可会动摇,三曰可有外来威胁,伤及城池。 沈扶问天之后,答陛下勤政,国运昌盛,无外来犯,国本安稳,但来年春季南方收粮之时,还需皇家之人亲临,否则或有灾祸。 闻言,众位朝廷官员都松了口气。 百姓之前问天,一句不吉之言便可引发动乱,幸而无事,沈扶看向皇帝。 皇帝九五之尊,淡然站立在喧闹之中,气吞山河,“李青,于钦天监任职多年,一直兢兢业业,沈扶,初入钦天监,占卜之术便可上通天,下连地。即日起,李青任钦天监监正,沈扶任钦天监副使一职,望你二人日后更加勤勉,帮大庄多多传达天意,保国泰民安。” 李青与沈扶一同跪下,“是,臣等定不辜负陛下期待,为陛下及百姓分忧。” “起。” “谢陛下,恭送陛下。” 祭天事了,皇帝先行回宫。 待众人离去之后,李青扶起沈扶,他手扶着沈扶的胳膊,沈扶瞬间感觉胳膊酥麻,险些站不住脚,豆大的汗珠从沈扶额角滑下,沈扶立刻推开了李青。 李青愣了下,松开沈扶后退一步,问道:“沈大人,你面色不好,你的侍女在何处?” 沈扶眼前有些模糊,她滚了滚嗓子道:“抱歉,李大人,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这就回宫去了,多谢李大人关心。” 李青有些不放心,他道:“既无侍女在侧,我将沈大人送回去吧。” 晨起出门之时,东宫一宫女与侍卫发生争执,侍卫情急之下拿刀捅了宫女,宫女受伤昏迷不醒。 此事是东宫内部之事,常言家丑不可外扬,萧禹又不在,沈扶便让阿蝶和高力一同留下处理,万万不能有人将此事传扬出去。萧禹曾说过,她身侧暗处常有东宫之人相护,现下不见阿蝶和高力的身影便罢,就连那些人都未曾出现。 沈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便是东宫出事了。 “不必,谢李大人。” 依照现**内之感,沈扶大约能猜出那宫女所下的药,应当是从西域流进大庄的暖情药,猎春。她曾听说过此药只要沾上,便必须纾解,否则可能心跳过快,头昏目眩,于潮热中憋闷致死。 不知那宫女下了多少的量,现下沈扶火从腹中起,任何人的触碰都可让她崩溃,失去理智,不论男女。幸而这会儿她还能认得人,是以沈扶越过李青,径直往东宫走去。 “沈大人……” 沈扶不再搭理李青,她脚步加快,进宫之后,沈扶于分岔路前左右相看,放弃走大路的心思,拐进了一旁的小路。 暮色褪去,夜如薄纱笼罩,黑影刚刚下来,宫道之上将暗未暗。 沈扶扶着墙越走,脚步越沉重。猎春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燥热不断上升,逼得她想当众脱衣,做出些失态之事。 身后有人脚步声靠近,沈扶一下绷紧身子,还不待她转头看背后之人是谁,便觉得颈间被人重重劈下,沈扶彻底昏了过去。 - “驾——” 宫道之上,几匹快马疾驰向着勤政殿而去,马上之人风尘仆仆,面色疲惫。一路到达勤政殿后,萧禹下马,拿着装粮食的竹简,走进殿内。 勤政殿内,皇帝正伏在案前批阅奏折,福临在旁为皇帝斟茶。 福临看见萧禹后,激动地道:“哎呦,陛下,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皇帝抬头看去,萧禹行礼道:“参见父皇,儿臣回来了。” 皇帝抬了下唇角后又快速恢复冷淡的样子,他摆摆手道:“起,南方粮食如何?” 萧禹起身道:“回父皇,南方粮食已尽数收进粮仓储存,且此次粮食收成很好,比往年多了几百石。” 粮食收成好,百姓吃饱不饿,更有力气干活,且各地矛盾将会减少许多,社会安定,是古往今来在任的皇帝,都想看见的。 第67章 “南下一趟,辛苦你了。”皇帝笑道:“粮食收成好,就是国本安稳,与沈扶今日问天之言对上了。” 听见沈扶的名字,萧禹挑了挑眉。 闻沈扶是问天之人后,他归心似箭,本想在祭天之前回京,一睹沈扶身着占卜华服时的风采,然车队带了各州的粮食,粮食沉重压得车马行路慢,他又怕粮食在路上出现问题,只得慢慢跟着走。 萧禹带的人护送各位官员到距离京城两州之外之处后,便与众人分开,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但还是错过了祭天。 细细回答过皇帝其余问题后,萧禹毫不掩饰想回东宫的心思,他面带急色,语气急促道:“父皇,南下之事众多,除却父皇所问,儿臣还有许多事要禀告。南下车队尚未归来,父皇不如等那些大人们回来后,儿臣再与他们一同说与您听。这几日,儿臣先将重要之事细细写在折子上,先行呈与父皇过目,可好?” 皇帝看着萧禹不言,萧禹胸膛起伏着,还欲再说什么,皇帝却忽然笑了。 “你的小心思,朕看得一清二楚。”皇帝起身,走到萧禹面前说道:“沈扶是弥阳后人,于你日后登基有莫大好处,朕并不反对,但你不可能此生只娶她一人。朕已经让长公主给你相看侧妃人选,你且好生准备吧。” “父皇,我不娶侧妃。”萧禹脸侧紧绷,跪地道:“父皇与母后相爱多年,登基之后虽封母后为皇后,但母后身在后宫之中,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人娶她人为妻,与她人生子,她并无一日欢喜,母后之死,非是没有这等原因在。” “大胆!” 皇后之死乃是皇帝逆鳞,纵是萧禹从前也未与皇帝这般讨论过。 福临在旁听得心惊胆战,“陛下,太子殿下奔波多日,不如让殿下早些回东宫休息去吧。” 皇帝脸上带了怒气,“让他说!” 萧禹便接着说道:“我知历朝历代,皇帝都要有三宫六院,诞下众多皇嗣,为皇家开枝散叶,但父皇,儿臣不愿,儿臣愿如母后所期盼的那般,与心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阿扶性子虽冷淡,但心思细腻,儿臣不愿她如母后一般,郁郁而终。” “萧禹!”皇帝怒道:“你母后是生病,并非是朕的过错!朕这些年,从未有一日忘记她!” “父皇日日惦念母后,实因母后已然薨逝。”萧禹不愿与皇帝说这些,他道:“今日若反过来,阿扶可多聘几位男子为夫,我恐怕也会整日郁郁不安,盼她盼到头白。” 皇帝咬牙道:“一国太子,如此轻贱自身……” 萧禹俯身行跪拜大礼,直起身道:“非是轻贱,乃是事实。我珍重感情,也是承了母后的教诲,还望父皇恕罪!” 萧禹的那双眼像极了皇后,皇帝与他对视许久,终是败下阵来。 皇帝道:“天下之大,等你权利在握的时候,再说这些好听话也不迟。你既一片痴心,朕并不会阻止你,只是身为你的父皇,朕自然不会看着你膝下寥寥无几,你痴你的情,朕做朕的事!” 此事非一时半刻能说通,萧禹道:“父皇息怒。” “回去好生歇着吧,大朝会之时,再报南方之事。” “是,谢父皇。” 萧禹转身之时,披风微微飘起,他急匆匆便往外走,只是没走几步,又被皇帝叫住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你去神寨所奉之命,所做之事,千万,别让沈扶知晓,否则你的一腔热血,就成了笑话。”皇帝道。 当日之事……萧禹脑中闪过相撞的刀剑发出来的刺耳鸣叫声,他闭了闭眼,回身行礼道:“谢父皇提醒。时机合适之时,儿臣自会与阿扶坦白。” 勤政殿门在身后轰隆一声关上,萧禹接过长风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往东宫奔去。 夜幕降临,东宫灯火通明,内里却一片安静。 萧禹下马,抬步走进东宫,院内安静无人,主殿与西殿之中都未掌灯,宫内弥漫着一丝轻飘飘的异香,萧禹皱了皱眉。 长风站在萧禹身后,大声道:“殿下回来了,宫内无人吗?” 东宫向来规矩严明,令行禁止,从未有这般松散的时候,萧禹心下一凉,直觉宫内出事。 果不其然,一婢女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摔到萧禹面前,抓着他的衣摆,断断续续地说道:“殿下,殿下您终于回来了。今日祭天之前,有人假扮东宫之人,在宫内闹事,沈大人让阿蝶姐姐和高侍卫留下处理,独自一人前去宫外祭天之处,阿蝶姐姐知晓大人身侧常有殿下的暗卫,是以应下了。待宫内事解决后,阿蝶姐姐便准备前去寻找沈大人,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大股异香,将我们都熏晕了过去,半个时辰前才醒。” 长风扶起那宫女,问道:“祭天事早已结束,沈大人呢?!” 宫女哭着说道:“方才跟在沈大人身侧的暗卫,浑身是血跑回来,说大人被人下药,独自从小路回宫之时,被人劈晕带走了。” “什么!”长风惊叫一声,抬头看向萧禹。 萧禹面色铁青,转身便往外走。他对长风说道:“吩咐李维将军,调兵前来寻人,不可惊动父皇和宫中人!” 长风道:“是!” 二人一同走到东宫门口之时,与从外匆匆赶回的阿蝶撞到一处,长风扶住阿蝶,“阿蝶?你怎地回来了?沈大人呢?” 第68章 阿蝶踉跄一步,大力抓住萧禹的手臂,颠三倒四地说道:“殿下,是殿下回来了!太好了,您快去七皇子宫中救沈大人!沈大人她被人下了暖情药猎春,还被人劈晕扔进七皇子的寝殿,听闻那七皇子也被下了猎春,现下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长风双眼瞪大,吼道:“什么!” 第36章 鱼水之欢 沈扶醒来之时,正躺在在冰冷的地板之上,她眨眨眼,微微偏头看着殿内陌生的摆设,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猎春带来的燥热在沈扶醒来的片刻便重回体内,这第二波药效引得沈扶情-欲更甚,她实在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地板的凉意稍微压制着些,沈扶侧身蜷缩着,双手环抱住自己。眼泪如脱丝的珠子般滚落在地,她忍不住唤道:“爹,娘……” 无人应她。 黑暗之中,门上窗子的月光撒进屋子,地上一片冷白,沈扶看着那片白,听着自己如打鼓般的心跳声,终于承受不住,伸手欲将衣带解开,以自身之力,纾解此药。 “呼——” 身后石柱处传来一阵沉重的呼吸声,沈扶瞬间警觉,如炸毛的猫儿一般,猛地坐起身,转头看向那处,喝道:“谁在那里?” “嗯——”是男子压抑的粗喘声,还有两人争执之间衣料摩擦的声响。 纵是普通男子的一点声音,现下也是点燃沈扶的一根引线,沈扶压抑着喉间的痒意,呼吸急促起伏着,她想起腕间的软刀,哆嗦着拔出来指着那处。 “滚出来!” 柱子后没了声音,沈扶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刚放松一些,忽然有两人从那处扑了出来。 借着月光,沈扶看到快速朝着自己爬过来的男人是萧成,身后拼命拉着他的人是赵景。 “殿下,您不能过去!” “松开我!松开我!” 原来这里是萧成的寝殿,沈扶攥着刀,后退着快速站起身。 月光之下,萧成的衣领松开,他满面潮红,脖颈处露出的皮肤上还有不少抓痕,沈扶看着萧成的癫狂之态,便知他应当也是被下了猎春之药。 下药后的她被扔到这里,又给萧成也下药,沈扶几乎是在瞬间就知晓那背后之人,应当就是凉亭中人。 赵景看着脱力的沈扶道:“沈大人,您快走啊,殿下他被下了暖情药,现下已经不认人了!奴才马上抓不住他了!” 沈扶绕过地上纠缠在一处的二人,走到门前拉了拉门,见门如何拉拽推搡都打不开后,她转而又去推殿中其余窗子,无一例外,窗子全都是锁死的。 萧成的喘息声和赵景痛苦的嚎叫声在身后愈发明显,沈扶举起手中软刀,撬着窗户的缝隙,奈何建造皇子宫殿所用的木材都是极好的,任玄铁刀如何撬也撬不开。 沈扶无力地扶住窗檐,她混沌着思考片刻后,准备转身去拿镇纸砸。 只是刚一转身,便被不知何时挣脱赵景束缚的萧成扑倒在了窗子上,软刀叮咣一声,掉在不远处的地上。 “阿扶……”萧成勒着沈扶的腰,唤着沈扶的名字,某个不可明状之处直直戳着沈扶的后腰,他凑在沈扶颈侧吸了吸鼻子,激动地说道:“阿扶,你好香啊。” 被他触碰之处瞬间酥麻,沈扶用尽全身力气推着萧成,不料萧成越勒越紧,她怒骂道:“蠢货!你清醒一点!” 撕扯之中,沈扶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她向后倒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萧成也随之压了下来。 沈扶本就无力,现下更是连推萧成的力气都没有,只得任他在自己颈间乱拱,听着他胡言乱语,“阿扶,阿扶,我心悦你,我知你为了我前去见他,我知你的心意……” 萧成一边说着,一边拉下沈扶肩膀的衣服,张嘴便准备啃上去。 沈扶神智就差一丝崩溃,她已经听不懂萧成的话,推拒着萧成的手也缓缓松着力气。 “阿扶。” 沈扶耳中又响起了那几人共同唤着她的名字的声音,她瞬间清醒过来,用力够着不远处的软刀。 抓到软刀后,沈扶便直接插进了萧成的肩膀,萧成大喊一声,软着胳膊便要完全压死沈扶身上,沈扶转动软刀后猛地拔出,随后用力推开萧成后站起身,后退着贴在柱子上。 “啊——” 萧成肩上刀伤之处汩汩溢血,沈扶攥紧软刀,紧盯着不断挣扎的萧成,口中话确实对赵景说:“还不快来按住他!” 因着方才压制萧成,赵景身上都是萧成打出来的伤,他拖着浑身是伤的身子跑来压住沈萧成,“是,是!” 深度紧张地盯着萧成,不过片刻,萧成便昏了过去。 因着挣扎的动作,萧成的衣衫散开,大片皮肉裸露,沈扶只看了一眼,便觉体内又躁动起来。 她走远些,蹲在门口月光之下,一刀划在自己手臂上。 “沈大人!”赵景朝着沈扶大声说道:“伤口只能让您疼,不能帮您解药!您莫要伤害自己!” 刀口传来刺痛,沈扶头脑清醒不少,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执刀的手向前伸着,伤口流出的血顺着手臂划到刀尖,凝成一滴后落在地上溅开。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终于传来脚步声,面前大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高力带人冲了进来。 屋内血腥味溢出,众人站在远处不知所措,高力上前唤道:“阿扶!” 第69章 沈扶一动不动。 待高力走近些,想要触碰沈扶之时,沈扶手中的软刀却缓缓举了起来。 她说:“滚开!” 月光如薄纱笼罩沈扶,沈扶华服多处破损,她发髻散乱,湿发贴在发红的脸上,刀口还在溢血,浑身充满破碎之感。 高力心里一痛,蹲下身,柔声道:“阿扶,我是高力啊。” 沈扶不为所动,仿佛不认识这个名字,正当高力不知所措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极具压迫感的声音,“高力,让开!” 高力一愣,随后起身退到一旁道:“参见殿下。” 萧禹并未理他,径直走向沈扶,他脱下披风盖在沈扶肩上,沈扶微微颤抖一下,坚持举着手中软刀。 “我说滚开!” 萧禹道:“我偏不。” 他蹲在沈扶面前,强硬的将沈扶的软刀夺过来,递给旁人,而后一把将她抱起,捂在自己怀中。 沈扶咬着嘴唇,嗓中溢出一声呻-吟,她推着萧禹,坚持说道:“松开我……” 萧禹却抱紧了沈扶,说道:“阿扶,是我,萧禹。我回来了。” 沈扶顿住动作,鼻尖在萧禹衣领处嗅了嗅后,身子软下来,她轻声道:“是太子殿下……” 萧禹被她的动作惹笑,他笑道:“是我,不怕,无事了。” 怀中的沈扶无动静后,萧禹抱着沈扶转身,对长风道:“查出下药之人,将他的手剁了后关起来!把萧成给孤绑起来倒吊在梁上,没孤的命令,不许放下!另去寻林英林太医,让她去东宫待命!” “是!” 萧禹说完后,又用披风紧了紧沈扶,他抱着沈扶走出萧成寝殿,坐上轿子后,轻轻拉开披风,看着沈扶的脸。 “阿扶。” 沈扶满脸泪痕,泪珠不停落下,她唇上被自己咬出破口,血珠挂在上面,看上去如暴雨中被摧残的花。 萧禹轻轻蹭掉沈扶脸上的泪水,又用指尖点了点沈扶那唇上血,随后他将带了沈扶血的指尖,含在了口中。 是甘甜如甘霖。 沈扶睁开眼,看着萧禹的动作,她与萧禹对视片刻后,爬起身来面对面跪坐在萧禹腿上,抱住了他的脖子。 沈扶呼吸打在萧禹后颈,烫得萧禹一激,她道:“殿下,我难受……” 沈扶何等清冷孤傲,若非真的难受,她岂会用这般语气说出这句话。 萧禹一手握住沈扶的后颈,将她压在自己肩上,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着那引诱的话,“我知,那阿扶如何才能不难受?” 沈扶说不出来,她只能拼命地抱着萧禹的肩膀,以此来试图浇灭浑身欲-火,只是这火实在难灭。 沈扶闻着萧禹身上好闻的气味,在他脖颈处蹭了会儿后,张口咬住了萧禹的脖子。 “嘶——” 沈扶是用了大力的,萧禹倒吸气后,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怀中的身子太烫了些,萧禹朝外扬声道:“走快些。” 长风道:“是!” 一路回到东宫后,沈扶才松开嘴,萧禹脖颈被她咬出了血,沈扶擦了擦后见血流不止,便在披风之下,又含住了那伤口。 萧禹脚步微停,抱着沈扶走进主殿内时,林英已经候在主殿中了。 “林太医,劳烦你来给阿扶看看。”萧禹就着马车中的姿势,抱着沈扶坐在椅子上,握着沈扶的手递给林英。 林英把过脉后道:“是猎春,此暖情药只有一种解法,便是鱼水之欢。若不行此事,沈大人便会浑身滚烫,胸闷头晕,急火攻心而死,但若此时行鱼水之欢,沈大人定会受伤。下官曾研究过猎春,殿下若信得过,现下还有一法子,便是给沈大人喂下此降息药,将她置于冷水之中,殿下可……温柔地帮沈大人一二,最多两个时辰,药效便可退去。” 萧禹无一刻犹豫,他道:“降息药拿来。” 林英奉上后,萧禹将药放进沈扶口中,看着她咽下后,萧成吩咐一旁的阿蝶道:“送些吃食到冷泉边,让人守住殿后冷泉,不可有人靠近一步。” 阿蝶道:“是,殿下。” 萧禹抱着沈扶站起身,他对林英说道:“劳烦林太医,今夜宿在东宫。” 林英看了眼沈扶道:“是。” 后殿下人已经退下,萧禹掀开披风,抱着沈扶一步步冷泉边上走去,沈扶感受到身后凉意,微微睁开了眼。 “阿扶。”萧禹抱着沈扶缓步走向泉边,他把披风仍在一旁,将沈扶放在冷泉边上坐好后,问沈扶道:“林太医的话,你听到了,是不是?” 沈扶现下一刻也离不开萧禹,她抓住萧禹的手抱住他的腰,将他拉向自己道:“听到了。” 萧禹随着沈扶的动作向前,“我不是君子,心爱的女子中此毒,我定会乘人之危,与你做那等事,你可明白?” 沈扶扶身体微微僵硬,她虽单纯,却不傻,自然知晓萧禹所说为何。她环抱着萧禹腰身的手预备撤回来,却被萧禹一把按住。 “阿扶,回答我。”萧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强势。 沈扶仰头与他对视,迷离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她道:“嗯。” 第37章 一池春水 沈扶滚了滚干哑干哑的嗓子,又说道:“我听到了,我知道,我懂。” 这话也点燃了萧禹,萧禹呼吸逐渐急促,他猛地抱住沈扶,俯身便吻上了她的唇。 第70章 沈扶口中湿滑,萧禹又无章法,不过一会儿沈扶便彻底腿软,跪坐在地上,一丝口涎顺着她唇角流下,又被萧禹尽数舔去,吞入口中。 二人胸膛相贴之处,如万千虫蚁燃烧于烈火之中。 萧禹理智稍稍回神,他轻轻蹭着沈扶的唇,微微睁眼看着沈扶额角的汗珠,帮她擦掉后,萧禹便开始拆沈扶的发髻。 沈扶身上的衣裳还是祭天之时的华服,虽美观但繁琐,萧禹身上的衣裳也是较为繁琐的太子常服,他拆了沈扶的发髻后,抓着沈扶的手,引着她褪去二人身上的衣衫。 “乖,马上就不难受了。” 说完后,萧禹便抱着沈扶沉入冷泉之中,冷泉泉水刺骨,沈扶被冰的一抖,然不过片刻,便又觉火热起来。 今夜月十分明亮,坦诚相待的二人如冷泉之中的两尾鱼,萧禹坐在泉中台阶上,向后靠在石壁处,沈扶坐在萧禹腿上,倾身环抱住他的腰后,便再不动作。 冷泉很大,泉中水漫到二人胸部的位置,沈扶能感觉到泉水留在自己皮肤上的凉意,然内里还是一团火热。冰与火在碰撞中相斥,外水不解内火,沈扶的头转变方向,向内又一次咬在了萧禹颈侧上,自己方才咬过的地方。 “嗤。” 这次沈扶听见的不是萧禹疼痛的嘶声,而是一声闷笑,以及他放在自己脑后,似乎鼓励自己继续咬下去的手。咬肉只能磨牙,半晌后,沈扶松开口,不安的动了动,却又被重新桎梏。 “萧禹……”沈扶有气无力的唤着他的名字。 萧禹喜欢听沈扶这般唤他的名字,也欣赏够了怀中温香,才含着沈扶的耳垂说道:“嗯,我在。” 一只手顺着沈扶脸颊向下,拂过她的圆润白皙的肩头,转而在柔软之处停留许久后一路向下,忽有一外来物帮沈扶破开水火的不容,引外水解内火,沈扶一抖,唇间溢出催人的吟。 平静的泉水上清波荡漾,从他们身处之处绽开的涟漪一层层奔去泉边,时多时少,时大时小,连那池中圆月都被打碎揉烂,直至月偏几寸,才终于又恢复平静。 沈扶靠在萧禹胸膛上微微喘息,萧禹伸出长臂拿过池边的糕点,喂进沈扶口中,待她缓缓吃下后,萧禹又拿过一旁的杯子,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后,吻住沈扶的唇,将水缓缓渡给她。 沈扶饮下水后,重新趴回萧禹肩上。 猎春药效已去,除了身上有些烫外,沈扶神智已经彻底清明,她清楚的知道方才说了什么,又与萧禹做了什么。 萧禹自然能感觉到沈扶的变化,他抱紧沈扶的腰身,说道:“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是小人。若非你同意,我绝不做任何你不愿的事。信我,好吗?” “嗯。”虽然喝了水,但方才那许久,沈扶的嗓子还是哑的。 萧禹轻笑一声,俯身在沈扶肩上咂出一个印子。 从那多日前模糊不清的话语,到南下时送来的红豆,再到现下他紧绷一线,还不是不愿行不轨之事,他的心悦说了许多遍,沈扶早就明白了。 一个人孤单在世间,身侧常常有他陪伴,任谁也不会无动于衷。 沈扶坦露说道:“我信,与心爱之人行鱼水之欢,我亦乐得。” 萧禹撩水的手忽然顿住,问道:“阿扶,你说什么?你心悦我?” 沈扶对于感情之事,向来直来直去,她点点头道:“嗯。” 萧禹心中一喜,双手撑在沈扶腋下,将她稍稍抱起,而后前倾与她额头相对,说道:“这不是我乘虚而入,明日阿扶清醒了,可否再与我说一次?” 沈扶静静看了萧禹一会儿后,伸手用力抱住他的脖子,往前贴在他的身上,话语似是从喉间溢出来似的,“嗯,好。” 萧禹有些激动,他胸膛起伏的厉害,沈扶与他肌肤相贴,自然感觉得到。 萧禹常年练武,肌肉结实有力,沈扶感觉到腿间被一物硌着,她松开萧禹的脖子,一只手缓缓向下。 萧禹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冷热相贴,他募地睁大双眼,“阿扶,你!” 沈扶有些累,她一只手动作,一只手抱着萧禹的的肩膀,向前靠在他肩膀道:“嘘。” - 长夜过半,阿蝶才听到冷泉中传来萧禹要衣物的声音,她立刻应下,带了几个婢女,将早就准备好的衣物送进去。 三人垂头进,垂头出,不敢乱看一分。 冷泉边重新安静下来后,萧禹抱着沈扶走出冷泉,给她擦干后披上衣服,抱着她往殿内走去。 阿蝶跟在二人身后,偷偷看了沈扶一眼,见她无事,才稍稍放下心。 眼见就要走进正殿,萧禹偏了偏头,轻声问道:“阿扶,今夜宿在正殿如何?” 劳累过后,沈扶总是昏昏沉沉,她反应一会儿后,道:“嗯。” 萧禹笑了笑,抱着沈扶走进寝殿后,轻轻把沈扶放在床上,拉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后,对阿蝶说道:“唤林太医来。” “是。” 阿蝶很快去而复返,带着林英走去床边,林英看着虚弱的沈扶,眼中的心疼就要溢出。 “林太医?”萧禹眯了眯眼道:“怎地你这般看阿扶?” 沈扶眼睛微微睁开,看着林英,“劳烦林太医。”说完后,沈扶便又闭上了眼,不过片刻便睡了过去。 她这般虚弱。 林英跪下为沈扶把脉,细细摸了一番后,林英轻声道:“殿下,沈大人体内的猎春,药效已经褪去大半,现下只剩一些未排出身体的余药,待臣开几幅药,沈大人吃上几日后,便无事了。只是这余药散去之前,沈大人或会多次进入中药时期的样子,不会如今日这般严重,但也需纾解,届时还请殿下照今日之法,帮沈大人一二便是。” 第71章 萧禹看了看沈扶,点头应下。 “阿蝶,去记下药方,请林太医前去偏殿歇息。” 阿蝶上前道:“是,林大人这边请。” “多谢殿下,臣告退。”林英跟着阿蝶走出去几步后,又停住脚步,从药箱中摸出一个白玉瓷瓶,回身呈给萧禹。 “殿下,这是玉露膏,可在事后缓解女子之痛,请殿下收下。” 萧禹打开闻了闻,随后递给阿蝶,阿蝶把玉露膏收进床头柜后,与林英一同走了出去。 屋内灯盏熄灭,萧禹在昏暗中看着昏睡的沈扶。 他何其幸运,生在皇家,无父母逼婚。建功立业,仕途一路通畅。及冠之后,遇见心爱的女子,对方也心悦于她。 此刻的萧禹看着沈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先找出灭弥阳族的凶手,报了沈扶的灭族之仇后,将世间所有最好之物,都捧来她面前,保她日后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阿扶……” 萧禹呢喃一声,俯下身吻住了沈扶的唇。 - 沈扶又做了一个梦,梦中神寨依旧在深山之中,爹娘还有族人也都还活着。 梦中的她牵着萧禹的手,一步步走向站在祠堂门口的爹娘,爹娘笑着看向他们相握的手,满脸欣慰的对萧禹说了什么后,又对着她说道:“虽有可托付之人,但万望保全自身,不可过度依赖他人。独身在世间,当自立为主。” 沈扶笑着看向二人,点头道:“爹娘放心,我知道的,您二位教给我的道理,都陪着我走在路上呢。” 父亲说:“小丫头,就你最会说话。” “阿扶啊,不必执念过深,天意在上,只需遵循便好。”母亲道。 沈扶看向母亲,摇摇头道:“不,我要找到灭族凶手,亲手将他们杀死!” “罢,都随你。”母亲宠溺一笑,“回去吧,他还在等你呢。” 身旁的萧禹不知何时不见了,沈扶转身去寻,却被一道白光照射,晃的她从梦中醒了过来。 沈扶睁开眼,缓了缓后,看着周围陌生的床帐,想起了昨夜的事。 猎春,萧禹,水池,寝殿…… 沈扶闭了闭眼,感受着身体的变化,面颊微微有些发烫,她拉着被子盖住下半张脸,被子上净是萧禹身上的香味,引得她脸红更甚。 “大人,您醒了?”端着羹汤走进来的阿蝶喜道。 沈扶恢复淡然模样,“嗯”了一声,随后坐起身。 “您感觉如何?可还有不适之处?” “无事。”沈扶看了眼外面,问道:“几时了?” 阿蝶端着碗道:“回大人,辰时了。您昨夜没吃多少,现下用些百合粥吧?” 沈扶确实饿了,她点点头,接过羹汤后用了半碗,问道:“殿下不在吗?” 阿蝶笑道:“殿下卯时便出去了,这会儿应当快回来了。” 阿蝶话音刚落,萧禹的声音便从远及近,“阿扶,可是醒了?” 沈扶把碗递给阿蝶,看着萧禹道:“嗯,醒了。” 萧禹摘下披风,从后腰处拿出一捧花束,其中有个色鲜艳的花儿,他递在沈扶面前道:“阿扶快看看,可喜欢?” 现下已经不是花开的季节了,不知萧禹去哪弄了些么多鲜艳的花,沈扶闻了闻道:“喜欢。” 昨夜一事过,又许久未见,沈扶细细看着萧禹,想在他脸上寻些变化。 萧禹往前坐坐,凑过去吻在沈扶脸颊,问道:“阿扶,可还记得昨夜之事吗?” 沈扶微微怔住,在萧禹殷切的眼神下,她点了点头。 “记得。” 第38章 生死誓言 今日天大晴,几缕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寝殿地上,照得屋中温暖亮堂。 沈扶黑发随意散下,穿着浅黄的寝衣坐在榻上,她白净的面上还带着些刚睡醒的慵懒,就那般直勾勾看着萧禹,淡然地说着那令萧禹心跳不止的话。 他循循善诱,“记得什么?” 她直白回答,“多谢殿下昨日救我,帮我解毒,不乘我之危。从前不懂得,如今知晓我心悦殿下,亦不知情从何处起,总归就是心悦。” 萧禹的喉结滚了滚,问沈扶:“你可睡醒了?” 沈扶看着萧禹发懵的表情,忽然笑出了声。 自初见之日起,萧禹就从未见过沈扶这般明媚的时候,他觉得此刻沈扶的笑,比日头还要明亮耀眼。 萧禹轻唤道:“阿扶……” “嗯。” 沈扶伸出一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抓住萧禹的胳膊,她看着萧禹的唇,前倾着缓缓凑过去,用自己的唇在萧禹的唇上蹭了一下,如觅食的猫儿一般。 呼吸相闻,萧禹一激灵。沈扶的动作像是触发了他什么机关一般,萧禹揽住沈扶的腰,起身将她扑倒在床,花束滚落在地。 阿蝶一副苦尽甘来的模样,她嘴角带着激动的笑,端着碗捡起花束走了出去。 “你守好这里,不可让人靠近打扰。”阿蝶吩咐太子寝殿之前的小宫女道。 “是。” 殿内,萧禹身子虽轻柔地压着沈扶,但口中却是用了大力,将沈扶发白的唇蹂躏的血红,还不肯松开。 “阿扶。”偏他还要从口中不停地唤着沈扶的名字。 沈扶微微睁眼,看着萧禹近在咫尺,微微颤抖的睫毛,声音似是从喉间溢出般,一声声应着他。 第72章 不知过去多久,萧禹才缓缓退开,他额头抵着沈扶的额头道:“阿扶,我亦心悦你,从初见时便开始。我从前不曾心悦过人,有些迟钝,也不曾婚配,父皇允我可自己做主,我向你保证,从前日后,我身心只属你一人,若有改变,五雷轰顶,不可超生。” 世上有人不信誓言,但皇族和弥阳族却是最信的。 沈扶心下一动,伸手摸过萧禹的脸后道:“我爹说,世人感情珍贵,一心不可二用,所以他一生只有我娘一个妻子。殿下虽生在皇家,却也是凡人,日后我若感觉到殿下心思不纯,想多次婚娶,便会头也不回的离去,” “不会。”萧禹抓住沈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我不会!” 沈扶又笑,萧禹看着她的笑如沐春风。 “殿下晨起去了何处?怎得这时才归?” 为她关心在乎的感受实在是美妙,萧禹坐起身脱下外袍,“阿扶躺着,我去换身衣服,你再陪我歇一会儿可好?” 沈扶点点头,理了理被子。 萧禹去一旁换了与沈扶相像的中衣,随后钻进被子里,抱着沈扶的腰躺下。 床帐落下挡住丝丝刺眼的光,沈扶额头抵在萧禹的颈侧,听着他说话。 “昨夜宫中动兵,惊动了父皇,今日晨起老七宫里出了点事,我随父皇过去处理了。” 沈扶僵了下,昨夜她捅了萧成那一刀乃是贯穿伤,不知是否…… 萧禹拍着沈扶的背,嘴唇贴在沈扶的额头蹭了蹭道:“昨夜之事,父皇已经全部知晓,他派给老七太医后,又将他禁足了。我回来时,带了两箱珠宝及珍稀药材,都是父皇给你的,他还给你批了假,阿扶可安心休养。” 沈扶抬头看着萧禹,问道:“那你呢?陛下给你什么处罚?” 萧禹无奈笑笑,他揉着沈扶的后颈道:“抄书练武扣银子,再挨顿骂,就无事了。” “昨日才带功归来,今日就被处罚。”沈扶道:“多谢殿下。” 萧禹道:“应该的。” 沈扶笑了笑,靠得萧禹更紧了些。 萧禹抱着她轻拍,与她说着南下时候的趣事,待怀中人儿呼吸平稳后,萧禹又吻了吻沈扶的额头,才闭上眼睡去。 内殿没了动静,守在门口的小宫女小心地问阿蝶,“阿蝶姐姐,午膳都备好了,这……” 阿蝶笑道:“不必填灶台了,一直热着就好,殿下和大人不说话前,谁都不许打扰。” “是。” 日转半边,沈扶才又醒来,醒来后她穿上松快些的衣裳,与萧禹一同用过午膳之后,坐在窗边榻上剪花。 天愈发冷了,沈扶昨夜泡了冷水,又因体内还有余药,今日总是有些昏沉,是以萧禹不让沈扶出门受风,并且指挥着阿蝶将西殿之中,沈扶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搬到这里。 沈扶阻拦不成,便不再管。 萧禹站在地上指挥着众人收拾之时,还不忘凑到沈扶面前吻她的脸,问她:“阿扶,可愿意给我一个名分?” 自古男婚女嫁,从来不是女子说了算的,沈扶插花的一顿,微微有些惊讶。 “何意?” “阿扶,我们现下是何关系?” 沈扶想了想后道:“彼此心悦,交往的关系。” 萧禹笑道:“即是在交往,那阿扶搬来这里,与我感情近些,也是可以的,对吧?” 神寨之中,男女之间向来是直接婚配的,沈扶并未见过交往之间应当如何,不过应当也差不了多少,她点点头,转而又去插花。 萧禹跟着下人们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待都整理好好,才坐在沈扶身侧,大口喝着茶。 沈扶看了他一眼,插上最后一朵花道:“小心呛到。” “好,听阿扶的。” 萧禹用完茶,挥手让阿蝶进来,阿蝶端着药和羹汤走近来,沈扶吃下后,阿蝶退出去,殿内只剩二人。 萧禹被沈扶赶到对面坐着,他手撑着下巴,问看书的沈扶道:“一日不出去,可闷得慌?” “不会。”沈扶抬头看他一眼,问道:“殿下出去多日,应当有许多事要忙,你去便是,不必陪着我。” 萧禹摇摇头道:“无甚事,明日再去也不迟,今日等等长风的消息,他去抓下药之人了。” 沈扶手一顿,抬头与萧禹对视一会儿后,还是从怀中摸出了亭中人给她的那封信。 萧禹伸手接过,边问着边打开了信。 “这是?” 沈扶从萧成出现,再到霓贵妃之死,再到亭中事,都粗略地讲给萧禹听,萧禹听过后脸色募的变冷,眼中怒气就要溢出。 “这信纸制作工艺十分复杂,纸张上等堪比金纸,乃是一旁小国冠凌国每年向大庄朝贡而来的。”萧禹翻动信纸看了看后道:“每年年后,父皇都会把这信纸分给皇子们,寻常人不会有。” 沈扶道:“只给皇子们?” “是,御赐之物不可转赠他人,是以只可皇子有。” 沈扶心微沉,原来此人就离自己这般近。 她发愣时,阿蝶从外面走进来道:“殿下,长风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萧禹道:“让他去大殿等我们。” “是。” 大殿在寝殿之前,沈扶远远就看见长风站在殿中,他身旁两人同时举着剑,指着跪在地上的人。 第73章 走得近了,沈扶才看出那人是个宫中侍卫。 “参见殿下,沈大人。” 萧禹摆摆手,牵着沈扶坐在座上,他坐在沈扶身侧,抬了抬下巴问道:“这就是下药之人?” 长风行礼道:“是,殿下,他已亲口认下。” 沈扶听着几人说话,她打量着这侍卫的身形,他似乎与那日亭中之人身形无甚差别。沈扶又向下看,待看到侍卫用布条包裹的胳膊时愣了下,侍卫这条胳膊似乎比另一条短了不少。 萧禹注意到沈扶的眼神,他朝着长风使了个眼神,长风瞬间明白,按着侍卫的胳膊向后藏起来,压着他凶狠地说道:“将你方才所说之事再说一次!” 果不其然,沈扶注意力被转移,她问道:“那日凉亭之中,给我信的人是否是你?” “是……我。”侍卫被压着,断断续续说道:“给你信之人是我,下药之人也是我,灭你全族之人也有我,你要杀要剐,都随意!” 又是这般顺畅,沈扶已经习惯,她站起身道:“你受何人指使?” “无人指使。” 沈扶又问道:“你是否在御花园中,西南角处,我们谈话的那个亭子附近的宫殿里当差?” “是。” “我们谈话的亭子在东北角。”沈扶嗤笑一声,“昨夜太子殿下调兵,陛下亲自下令捉拿下药之人。下药之人或许真的是你,但与我谈话之人并非是你。” “是我记错了,是我!就是我!” “别喊了,你的父母亲人或许捏在那人手中,但是他如何权利滔天,也不大过太子和陛下,你只要说出是何人指使你下药,顶下这些过错的,我们便可放过你,并帮你就出你的家人。” 沈扶的话坚定有力量,侍卫愣了半天后不言,长风捶了下他的断了手的胳膊后,他才道:“我说给你,你也无法报仇!沈大人,你真的知道你身侧站着的是人是鬼吗!” 沈扶皱皱眉,问道:“要说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让我来猜,直说你是何意!” 侍卫咬咬牙,看着沈扶道:“沈大人良善,我实在不忍骗你。大人说的没错,太子权势滔天,我终归逃不过一死。那我不妨直说,指使我下药,顶罪之人就是你身侧站着的太子殿下!” 沈扶瞳孔紧缩,猛地转头看向萧禹。 第39章 太子行事 众人随着沈扶的目光一同看向萧禹,下人们只看一眼便垂头,萧禹嗤笑一声,一脸坦然的与沈扶对视。 长风压着那人的断手说道:“你胡说八道!” 侍卫疼的嚎叫,“昨日深夜来找我的人就是太子殿下!就是他让我这么说的!” 长风听不得有人说萧禹,他又狠狠压了侍卫一下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直接宰了你!” 侍卫转而对沈扶说道:“沈大人,我所言都是真的……” 沈扶收回看着萧禹的目光,转身睥睨着侍卫问道:“昨夜他何时去找你的?” 侍卫道:“子丑交接之时。” “何时离去的?” “丑时三刻!” 这段时间萧禹在何处,沈扶比谁都清楚。她冷笑一声,坐回座上道:“在东宫还敢胡言乱语不老实,长风,用刑!” 萧禹挑挑眉,朝长风使了个颜色,长风松手站起身,他身后二人过来架起侍卫,四人一同前去院中,长风站在几人之前,正好挡住了沈扶的视线。 院中嚎叫声起,沈扶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茶。 “我昨夜子时在何处,阿扶最能知晓,是也不是?”萧禹向前凑着,满脸带笑看着沈扶。 沈扶咽下口中茶水,并未与他调笑,她面色严肃,“是因为昨夜你回来,去七殿下宫中救出了我,又因你临时动兵,隔日定然会惊动陛下,是以他们事不成,临时想出易容成你的栽赃之法。” 萧禹渐渐收了笑,点头道:“亭中之人藏得深难找,但这下药之人应当就是外面那侍卫,只是他恐怕也是个替死鬼。” 用刑的声音一声声响在沈扶耳边,沈扶浑身一股脱力感,她靠近椅子里,疲惫地揉着眉心。 灭族之人就在这宫中,却如何都寻不到,忽远忽近,来来去去之间,沈扶感觉总是隔着一层什么。这相隔之物,还并非是普通的世间事,怕是…… 沈扶募地睁开眼,是占卜术! 太子行踪无人知晓,缘何能有人在太子刚回宫时,便将过错推都到太子身上。能占卜太子行踪,知晓太子行事,不受皇帝约束在宫中占卜之人,除了那带着占卜禁书逃出神寨的神秘人,沈扶实在想不出,天地间还有何人能不受皇帝约束。 “阿扶。”萧禹唤道。 沈扶转头看着萧禹道:“皇宫之中,我的仇敌,说是会通天也不为过。他们的目的既是造反,现下我又常宿东宫之中,殿下的安危定也会被这二者牵累,受到威胁。殿下日后外出之时,我都会为你开卦占卜,殿下切记万事小心。” 萧禹牵着沈扶的手,“有你在侧,自然无事。你我现下为一体,从来就无牵累一说。” 沈扶与萧禹对视,现下的她也并不想何事都藏在心中,她点点头道:“嗯,好。” 外面用刑的声音逐渐停下,长风吩咐那二人又将那侍卫抬了进来,仍在大殿之中。 血腥味刺鼻,侍卫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唇舌也稀烂,不似能在说话的样子。 第74章 沈扶看着长风。 长风行礼道:“殿下,沈大人,此人承认下药之人就是他,但那背后之人并未露面,只让一小太监给他一封信,信中详细说了下药的吩咐及给了他两包猎春药。沈大人的药是此人派胞妹假扮东宫宫女下的,七殿下的要是他本人下的,此人胞妹已经出宫。但不论如何拷问,他都说昨日见到的人就是殿下,殿下您看……” 萧禹唇角带着不屑地笑,他指了指那侍卫道:“带着他把那封信找回来后,下狱,大刑伺候。他的胞妹,直接杀了。” 长风道:“是!” 沈扶端坐不动,问那侍卫道:“昨夜易容成殿下之人,腰间可有令牌?” 侍卫血唇触碰,说出的话哼哼唧唧。 沈扶皱眉,长风倒是听懂了,解释道:“他说并未注意,只知道那人身量和殿下一般高,浑身散发着贵气,非富即贵。” 沈扶道:“带走吧。” “是!” 长风带着人走后,阿蝶又带着人进来收拾了地上的血。 沈扶喝了杯茶,压下心中的不适后,环视一圈问道:“许久不见高力哥,他去了何处?” 阿蝶行礼道:“近来殿下将东宫一部分兵将给了他,这些日子,高侍卫正跟着何烨学习如何布防呢。” 沈扶点点头,对萧禹说道:“多谢殿下赏识高力哥。” 萧禹站起身,走来沈扶面前,俯身与她视线平齐,“有阿扶在,我才肯信他,若无你,他是段不可受此重用的。” 沈扶眨眨眼,头脑有些昏沉。她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萧禹嘴唇贴在沈扶额头上,试了试后道:“有些发热了,身体可有不适?” 一股中药之时的感受又从腹中起,沈扶咬牙摇头,还是被萧禹看出不对。 萧禹转身半蹲在沈扶面前,微微偏头道:“阿扶上来,我们回寝殿休息。” 背人这般的动作,都是劳苦之人才有的动作,除了谋生之外,还有些做苦工,糟践人之意。民间寻常富商都不轻易这般让人上背,更遑论太子,未来的天子。 沈扶看了萧禹半晌,起身趴到他的背上,萧禹抓着沈扶的腿稳稳将她背起,带着她走向后殿。 东宫下人们都是阿蝶和长风一手带起的,都不敢乱看乱靠近,沈扶双手环抱着萧禹,问道:“殿下这般不累吗?” 萧禹笑道:“阿扶还不如一袋粮食重,如何会累。我出去这许久,你又单薄不少,年前要好好养回来才是。” 沈扶垂头之时,看见了昨夜咬在萧禹颈后的牙印,她用手蹭了下道:“哪有那般夸张。” “我惦念你,是以你的分毫变化我都能看到。”萧禹掂了掂沈扶道:“一点肉都没有,怎么过冬。” 沈扶笑了笑,伸手掐了钱萧禹的耳朵道:“殿下肉也不多。” “那我们都多吃,吃胖了好过冬。” “殿下自己胖吧,我这般就好。” “不好,明日就让阿蝶每日给你加两餐。” “吃不下。” “我看着你会吃下的。” “霸道。” “那阿扶依是不依?” “依你。” - 深秋黄昏,一场冬前雨在落日中下个不停,雨停后,半边彩虹挂在东方,天又凉了几分。 萧成的寝殿中,赵景端着药一瘸一拐走近床边,他跪在地上,呈上药碗道:“殿下,该喝药了。” 萧成本来头朝床里趴着,闻言转过头来道:“谁送来的药?” 赵景垂头道:“回殿下,是陛下亲派来的太医给您熬的药,奴才在一旁盯着的,绝对无人靠近。” 萧成艰难地往外挪了挪,扯到背伤伤口之时,他疼得嚎叫一声。 稍稍缓过来劲后,他问赵景道:“千万是我父皇派来的太医吧,太,太子没有插手吧?” 赵景道:“并未,太子今日一日都未出东宫,且咱们宫外都有陛下的人看着,太子不会光明正大对您下手的。” “你懂个屁!嘶——”萧成扶着腰道:“他为了沈扶,把我倒吊起来一日一夜。猎春药效何等恐怖,他拿着鞭子抽了我一顿后,给我放血,生生把那猎春药放了出去!萧禹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这殿中早就不知有多少人安插眼线了,其中不乏皇帝和太子的人,萧成这般直呼太子名讳,赵景心中一颤,想劝萧禹慎言,却在开口之前,被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串笑声打断了。 那笑声阴森恐怖,似是嗓音间塞了何物般沙哑,“哈哈哈哈哈。” 赵景即刻起身护在萧成身前,对着外殿扬声道:“是谁,出来!胆敢擅闯七殿下寝殿,不怕死吗!” 一人悄无声息出现在萧成床尾之处,他披月而来,大氅被月光照的明晃晃,一看就是用了上好的锦缎。 “殿下说得对,萧禹就是个疯子!” 萧成费力转头,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的寝殿,就不怕我上报父皇,派人把你碎尸万段吗!” “呵。”那人哼笑一声,径自走到寝殿窗前的榻前坐下,他倒了杯茶饮下后,看着那防备的主仆二人道:“七殿下何故这般惊讶,还有你这小仆人,竟不认得我了吗?” 赵景确实觉得此人眼熟,他细细想过此人声音后,眼睛睁大,眼珠似要蹦出来似的,“你是那日在亭中,与沈大人密谈之人!” 第75章 让皇帝将萧成禁足,给萧成下药的也是此人。 萧成猛地从床上坐起,他怒目圆瞪,“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害我!” 那人转着桌上茶杯,缓缓说道:“你母后和你那未出世的弟弟含冤而死,你多日查不到真相,我善心大发前来告知与你。” “你害我多次,还险些害死沈大人,我何故要信你!” “你可以不信,但我要说。”那人顾自说道:“萧禹这些年稳坐太子之位,朝中大小事务,他都有参与,近来他想夺权的心思急切,是以皇帝才在后宫广泛播种,想再趁力壮之时,多生下几个皇子,好好培养起来。萧禹知道此事,自然不会任由事成。殿下,可明白我的意思?” 萧成站起身,问道:“你是说,杀我母后和弟弟之人,是萧禹派去的?” “殿下聪慧。” “我不信你!”萧成道:“萧禹已经及冠,父皇虽可再多生几个孩子,但资质不明,如何能用未出生的皇子来对付萧禹!你骗我!是你杀了我母后,编了谎话来骗我!” 萧成说着,一把抽出床头隐藏的剑,朝着窗边人刺了过来。 那人嗤笑一声,随意将手中茶杯扔出,杯子打在剑身,剑尖瞬间偏向一边,萧成被这股力气带的身体轻转,摔倒在地,他手中剑脱手而出插在地上。 那人站起身,抽出地上剑,居高而下地看着萧成道:“我今日来,是给你送信的。除了方才所说,我还要告诉你,当日萧禹奉皇帝之命前去神寨之中,请寨主前来为皇帝占卜国运,乃是假的。事实是萧禹所奉之命,乃是将沈扶的家族,弥阳族,彻底剿灭,不留一个活口。萧禹灭了神寨众人之后,见沈扶美貌,故花言巧语,将其带回京中占为己有。” 萧成趴在地上,强行仰着头问道:“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不论殿下信与不信,你的母后弟弟就是死在萧禹之手,你若想报复他,就将此事说与沈扶,自会有人替你报杀亲之仇。见他死在自己最爱的女人手中,岂不痛快?” 那人转了转手中剑,忽而将剑插在距萧成手不过一寸的地上,萧成吓了一哆嗦。 那人看着他不屑地笑道:“我言尽于此,殿下自行斟酌,告辞。” 第40章 又见那人 又一场雨带着大庄从深秋走入初冬,寒露霜降一过,冬月初,老天就降了年前的头一场雪。 雪下两指深,黄昏时,沈扶穿着洁白衣裙和雪白大氅站在东宫檐下,伸手由着雪粒落入掌心,化作一滴水。她收回手,唇瓣沾了沾那掌心雪水后,又用舌尖舔了那滴水卷入口中,一股苦味从舌尖蔓延至半舌,沈扶微微皱了皱眉。 她闭着眼睛,手指在大氅之下掐算一阵,对着廊下站的笔直的高力问道:“高力哥,这雪似乎是苦的。” 高力朝天张口尝了尝后,点头道:“似乎是。” 沈扶语气带着些担忧,“初雪为苦,来年给粮食的收成,怕是要减半了。” 高力看了看内殿,点头低声道:“皇帝和太子不问的话,阿扶还慎言,莫要主动去说的好。” 占卜师不详的谶言,多被世人排斥。哪怕此言为真,日后一一应验,现下的人们也是不会听的,他们只会觉得占卜师危言耸听,制造恐慌,唯利是图。世人大多爱听吉祥之言,但无人可知这吉祥之言,从占卜师口中说出,才是最大的不吉利。 沈扶如今在官场辗转几遭,也不似刚入宫般横冲直撞,高力所说的这些道理,沈扶还是明白的。 她点点头道:“天象易变,暂且记下就是。” 从前在神寨占卜之时,沈扶的每句话,高力都有记录在册,如今来了宫里,高力跟在沈扶身边,照样延续着这个习惯。 “是,我知。” 有股冷风吹过廊下,沈扶抖抖披风拢好自己,刚想转身进屋看书时,便被萧禹从背后环抱住。 沈扶背后是萧禹的胸膛,身上又盖着萧禹的大氅,萧禹的大氅捂住两个人都不显拥挤,沈扶低头抓住大氅,不让其漏风。 沈扶转头问道:“殿下怎地出来了?” 萧禹收紧手臂,说道:“你在外站着许久,我奏折都批完了,出来看看。” 萧禹手从沈扶腰侧挪开,向前抓住沈扶的双手,合拢在自己掌心,暖了会儿后道:“这般凉,这雪有那么好看吗?” “神寨之上常年万里晴空,冬日偶有雪落也是薄薄一层,并未见过这么大的。”沈扶展开手掌,插进萧禹的指缝道:“京城的冬日来的太早了,也太冷了。” 萧禹收紧沈扶的手,俯身将下巴放在沈扶的右肩上,脸颊相蹭,萧禹看向前方如碎玉般的大雪叹道:“往年到了冬月底腊月初才下头场雪,今年不知怎地了,这时便落雪了。” 沈扶点点头,也看着前方。 她面上表情有些严肃,萧禹又紧了紧怀抱,问道:“这可是天象异常之过?” 高力看向沈扶,沈扶微微摇头道:“未必,难说。” “罢,这廊下都是穿堂风,阿扶莫要在此处站着了,随我来去后院暖阁用晚膳。” 萧禹说着直起身,牵着沈扶往后院的宫殿走去。 沈扶问道:“暖阁中用膳?不会很麻烦吗?” “不会,昨夜阿蝶带人收拾出来了。暖阁四面无窗,窗下燃着火盆,冷风进不来,还能赏着雪景,你会喜欢的。” 第76章 “嗯。” 沈扶笑笑,二人牵着手走进暖阁,阁内果真如萧禹所说的那般温暖,沈扶走进去后,萧禹为她解下大氅,沈扶走去桌边,环视四周,看见每个窗子前都有两盆开的正好的花。 萧禹走来沈扶身边,抱着她的肩膀说道:“这些话都是花房里培养出来的,冬日也不败,你看着可欢喜?” 一片枯荣下,这些开的鲜艳的花儿,在雪的衬托下,为世间带来无限生机,也冲散了白雪覆盖的茫茫。 “欢喜。”沈扶转头道:“多谢殿下。” 暖阁内门关着,四下无人靠近这里,萧禹半合着眼睛,俯身靠近沈扶。沈扶看了眼窗外,见无人后,她转身环抱住萧禹的脖子,张口吻住了他的唇。 唇齿相依,沈扶抱着萧禹的脖子,萧禹环着沈扶的腰,二人都拼命将对方压向自己,手中用力,口中却轻柔。温度从唇部相贴之处四散至百骸,冰天雪地中的暖阁从内而外散发着暖气。 自猎春的药效彻底褪去,距今已是第十日。十日间,沈扶因着告了病假并不常出殿门,萧禹隔日去见皇帝,不知说了什么,回来后,便陪着沈扶一同在殿中闷着。每日都有奏折送来,萧禹处理完后,便想法子哄沈扶开心,变着花样的让膳食房做吃食,将她好好养了十日,总算是养回些沈扶的精气神。 二人最初虽做了那坦诚相待的事,互通心意之后,倒是拘束许多。除了最初猎春在时,有一两次沈扶需要萧禹,后面药效退去,便再无亲密之事,连接吻都少之又少。 不过每次接吻时,大胆些的人,似乎都是沈扶。 结束之时,沈扶唇红似血,她嘴唇张合,靠在萧禹的肩膀微微喘气。 “阿扶好生厉害。”萧禹嘴上功夫向来厉害。 沈扶哼笑一声,起身坐在桌边,不一会儿,晚膳便上桌了。 沈扶依旧是吃几口就饱,萧禹坐在一旁,边喝暖身酒边哄着喂着沈扶又用过一碗羹汤之后,才手撑着头,拨弄着沈扶耳坠上的红豆说道:“我听阿蝶说,这红豆是阿扶亲自做进红豆里的,可是真的?” 沈扶用完羹汤,伸手将萧禹的手拿下握在手中,说道:“是,殿下可又要问我何时心悦于你?” 萧禹笑了笑,握住沈扶的手,坐起身凑近她的脸颊,咬了咬她的脸颊肉道:“我知何时,只是叹气明日之后,便不再有这般清闲的日子了。” 酒气扑鼻,沈扶无奈笑笑。 皇帝批给沈扶的病假刚好十日,明日起沈扶便要回到钦天监中上职,而南下的官员们,也在昨日已经回到京城,今日休沐过后,明日便要开大朝会,后续之事还有的忙。 “殿下并不清闲,每日都有折子。”沈扶道:“殿下是储君,应当以国事为重,怎可想着日日清闲?” “阿扶教训的是。”萧禹笑道:“阿扶去钦天监上职之后,夜间可要记得回东宫来,不可宿在钦天监,可好?” 沈扶看着萧禹,经过上次一事,她知晓萧禹为何这般忧心,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窗边的火盆换过几遭,现下的火盆眼见也要烧到底,萧禹用了些酒,脸颊微微泛红。 屋内只有二人,下人们都在暖阁之外,沈扶感受到吹在脸上的冷风,准备起身去拿大氅,只是刚起身,便被萧禹拽住了。 “你去哪里?” 萧禹一副醉态,说话有些迟钝,沈扶无奈回身,拍了拍他的手道:“我去拿大氅,我们穿上回去歇息了。” 萧禹摇摇晃晃站起身,亦步亦趋跟在沈扶身后道:“好,我同阿扶一起。” 冬夜长漫漫,殿内温暖如春,一场漫天大雪飘落而下,覆盖五彩人间为白色圣地。 隔日,沈扶起身上值之时,萧禹已经前去上朝了。用罢早膳,沈扶准备前去钦天监。刚一走出殿,沈扶便感觉她的四周暗处都有人在,但她转过身去,却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阿蝶拎着食盒小步跑到沈扶身前,沈扶边往外走边说道:“现在就带上午膳吗?” “大人,这不是午膳,是快到午膳之时,给您用的羹汤。”阿蝶眨眨眼道:“是殿下晨起上朝之前,特意吩咐的。” 沈扶笑笑,指了指身后道:“他们也是殿下特意吩咐的?” “自然!”阿蝶道:“大人风华无双,总有不长眼的小人刻意前来接近您,殿下这是为了您的安危!” 阿蝶的傲娇模样十有八九随了萧禹,沈扶似是从阿蝶的脸上看见了萧禹的模样,她笑笑道:“罢,我知晓他的心思,我们走吧。” “嗯!” 一道踏着雪路走进钦天监,沈扶前去见过李青之后,李青拿出提拔沈扶为钦天监副使的圣旨,带着沈扶熟悉过副使事物之后,眼见就到了午膳时间。 沈扶与阿蝶一同走进新的办公之处,阿蝶拿出东宫人送来的食盒,一样样把饭菜摆出来道:“大人忙了一上午,快用午膳吧。” “嗯,好。” 沈扶用过午膳之后,阿蝶便准备把食盒送回东宫,顺带在做些吃食来,现下沈扶身侧有重兵,且又是在侍卫众多,森严的钦天监内,是以阿蝶很是放心。 “雪天路滑,慢些行事。”沈扶看着出去的阿蝶劝道。 阿蝶回身行礼道:“是,大人放心,您要出去的话,他们都很跟在您身旁的。” “好。” 第77章 送走阿蝶后,沈扶便开始看钦天监的卷宗,这些卷宗如山,内里所记录的星象及占卜的宫中要事简直如漫天繁星一般多,其中一件宫中娘娘失子之事天象离奇,幼子死因奇怪,沈扶入了神,直到手边杯盏之内无了茶水之后,沈扶才回了神。 沈扶准备起身倒茶之时,才发觉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黑面包裹,他笑道:“沈大人,别来无恙啊。” 沈扶放下卷宗,扶着桌子站起身,看了看窗外后道:“是你,约我在凉亭之中相见,给我下药的黑衣人。” “是我,沈大人记性不错。”那人笑道:“上次御前安插人手之事,多谢沈大人。今日来此,还有一事请沈大人帮忙。” 第41章 上主是谁 沈扶看着他问道:“既不否认,便是承认。事我已做成,你为还要给我下药,害我?” “害你?并没有。”黑面人笑道:“沈大人现下已经是我们的人,大人的心愿,我们也该帮您完成一二。” 沈扶嗤笑,“下药后将我扔进七皇子殿中,给他也喂了那暖情药,便是帮我完成心愿了?” 黑面人走近些,摆着手道:“不不不,我们是在帮沈大人和太子殿下。你们二人心意互通许久,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我们知晓太子殿下今日将归,于是策划这般一场英雄救美。看看,就因这猎春之药,您二位现下这不就心意互通,关系更上一层楼了吗?”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些,能信吗?”沈扶不屑地笑了下,“太子并未跟随南下车队回京,而是提前赶回,他回京路上甚至都未走官道,你们的人能通天不成,一直跟在太子身后而不被他发觉,你当东宫的兵将都是无能之人吗?” 黑面人笑笑,他在原地转了一圈,手指指了指四周,又指了指自己道:“如今跟在沈大人身边的人,都是太子亲自选出的拔尖之人,我不还是顺利走进来,与沈大人见面了吗?再者,我们不会耗心力人力去跟着一个必死之人,沈大人在这钦天监久了,莫不是真的以为你出自弥阳族,占卜术就是天下第一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扶微微睁大双眼,她眼神中带着些荒唐,“你身侧若有那会占卜术的奇人,还找我来做什么?” “大人不必操心这么多,其余人都不如沈大人对我们而言,来的重要。”黑面人避而不答,“萧禹并非沈大人的良人,我还是那般话,日后大人做了国师,尽可在钦天监中开上一个属于大人的男宫,岂不快活?” 沈扶不为所动,她摇摇头道:“上次你来,说只有一事请我帮忙,日后绝不再来烦我,那事我已做成,你离去便是,我不会再相信伤害过我之人!” “此言沈大人记得清楚,那沈大人也该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沈大人以为做了一次,便可相安无事了吗?”黑面人道:“你费尽心思活着留在宫里,我一言禀报皇帝,你即刻就会因谋反而下狱赐死,连萧禹都保不住你,你不如想想后果。” “你!” 沈扶没想到此人竟会这般明晃晃威胁,她胸膛起伏着,精致的脸上布满了怒气。 “大人,还是与我们一同成就大业吧。”这等蛊惑的话,黑面人一次次说。 沈扶背对着此人在桌边站了会儿后,微微偏头问道:“我怕被皇帝知晓那事,却也最恨被别人威胁。你们一次次找我,我却连你们究竟是何组织都不知道,我无法信任你们。” 黑面人想了会儿后,从腰间拽下一块玄铁令牌,走到沈扶身边,递给她道:“这是此间令牌,持此令牌者,就是此间人。今日我把令牌给沈大人,沈大人就算是彻底加入我等了,日后此间有何事,我会命人前来告知沈大人,如何?” 沈扶转过身去,看着桌上那块蛇口令牌,微微睁大双眼。 世间再无一物,能让沈扶记忆如此深刻。这灭了自己族人的凶手戴的令牌,沈扶死都不会忘。 她手微微有些颤抖,拿起那块令牌,令牌的重量都是那般熟悉。 沈扶看了半晌不言,黑面人挑挑眉问道:“沈大人可是认识这块令牌?” 沈扶压下眼中恨意,她微笑转头道:“你早些拿出来,我也不会这般防备。这令牌我不认得,但做成这令牌的冰山玄铁,可是千金难求。” 黑面人哈哈大笑,“这令牌可是我们上主从天山寻来的,一块千金难求,不愧是弥阳的神女,果真知识渊博,通晓世间之事。” 这还是萧禹说与沈扶的。沈扶抬头看黑面人,问道:“上主是谁,我何时可以见到?” 黑面人看了沈扶一会儿后道:“不急,日后沈大人为此间做事做多了,上主自会亲自来寻沈大人,届时沈大人自会知晓。” 沈扶将令牌收入袖中,她道:“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我等就愿意与沈大人这般的人共事。”黑面人笑了笑,随后才说到正题,“皇帝如今得了失心疯,无心朝政,一心只想要个像萧禹的孩子,是以朝中之事现下基本都是萧禹做主。萧禹南下一趟,收粮之事表现良好,又立大功,皇帝说不定哪天失心疯犯了,就要禅位给萧禹。” 沈扶细细听过,问道:“那又如何?” 黑面人笑道:“沈大人记住了,上主建立此间,就是要让皇帝和萧禹父子俩一同去死,皇位落与我们之手。沈大人可知何意?” 第78章 沈扶思索片刻,问道:“你是想让我,杀死萧禹?” “哈哈哈哈哈,就是杀死他,光是听让他们二人去死的消息,我都兴奋至极!”黑面人道:“沈大人不会舍不得吧?” 沈扶眼神凌厉,“他是我入世之后,第一个待我好的男人,你说呢?” “还是那句话,成事之后,沈大人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有。”黑面人挑挑眉道:“况且沈大人恐怕如今还不知道,当日萧禹奉皇帝命令的那道圣旨,上书究竟为何吧?” 沈扶问道:“你是何意?” 黑面人笑而不答,转而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此毒溶于水后无色无味,萧禹不会察觉,沈大人自行斟酌何时下毒,上主虽然不急,但沈大人好歹要让上主,看见您的诚意不是?” 变了声音的嗓音呕哑难听,沈扶强忍着不适,再次问道:“你说萧禹当日的圣旨,究竟有何意思?” 房顶瓦砖轻动,似乎有人走过,黑面人脸上有一瞬的慌张,他把纸包放在沈扶的桌上,“过不了几日,会有人将真相告知沈大人,大人等着便是。这包药我送到了,话也送到了,沈大人,可莫要让上主失望啊。” 说完匆匆从正门离去,沈扶站在原地,思索许久也并未找到头绪,萧禹的圣旨是皇帝派他前去找爹入宫,卜算天象的,难不成他与灭族之事,有何关联吗? 黑面人离去不久,沈扶身后的窗子外跳进来一人。 此人身着东宫暗卫衣装,跪在沈扶身后道:“属下等一半中计离去,一半被人迷晕,是我等失职离去许久,不知这段时辰内,沈大人这边可有异状?” 沈扶伸手将那包药藏入袖中,她转身之时,脸上表情淡然,“钦天监内能有何事,你们去忙什么了?” “回大人,据此处较近的一个娘娘宫中着火,我等皆被叫去,其中一半之人走在偏僻宫道被烟雾迷晕,属下发觉不对,即刻回来。擅离职守是属下失职,回去东宫后,我等定会向殿下和沈大人请罪!” “起来吧。”沈扶听见阿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道:“既然跟着我,便是我的人,听我的令,此事不必让殿下知道,也莫要说给任何人,懂了吗?” 跪地之人一脸惊讶,对着沈扶坚定的目光,那人说道:“是,属下听沈大人的!” “回你们各自的地方去。” “是。” 阿蝶回来之后,并未发觉异常,她是萧禹的人,哪怕跟在沈扶身边这许久,若是萧禹问些什么,阿蝶定是都会说出的。 一日事毕,沈扶回到东宫之时,正好遇见长风回来,他道萧禹公务缠身,晚些回来应当就到深夜了,要沈扶吃了晚膳早些休息,不必等他。 沈扶听过后应下,却在吃完饭和羹汤还有药之后,拿着天命辞坐在了窗边榻上。 阿蝶多点了几盏灯放在桌上,屋中又亮堂不少,她道:“夜深了,大人早些歇下吧。” 沈扶翻了一页书,看了眼外面后,说道:“你去准备一壶清水,再拿两个碗来。” “是。” 阿蝶很快准备好送进来,沈扶又翻了页书道:“你出去守着便是,我这就要歇下了,今夜不用伺候我。让膳食房做碗羹汤,待殿下回来直接送来。” 阿蝶道:“是。” 屋内安静下来后,沈扶看完一页书后,将天命辞放在一旁,从袖中拿出了白日黑面人给的那包毒药。她把毒药放在一个碗中用清水化开,另一只碗中只倒入清水后,便不再动作,只看着那两碗水,等着萧禹。 深夜过半,萧禹披着一身霜寒进了寝殿,看见窗边坐着的沈扶后,萧禹面上带着些惊讶,“阿扶怎地还不休息?” 沈扶转头看向萧禹,并未搭话。 萧禹站在火笼旁,将自己烤热些后,走来沈扶身边,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道:“今日在钦天监可是有事?” 沈扶微微偏头,与萧禹近在咫尺的眼睛对视,呼吸相闻,沈扶道:“殿下去换寝衣吧,这碗羹汤都快凉了。” “好,阿扶等我。” 萧禹换了寝衣出来后,坐在沈扶对面将羹汤喝下。漱过口后,萧禹看着桌上的茶壶和碗问道:“这是什么?” 沈扶道:“我曾与殿下说过,我最恨为人所骗,你我心意相通之后,殿下就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如今我心中有一事,需得殿下解惑。” 萧禹看着沈扶严肃的脸色说道:“阿扶有事说便是。” 沈扶固执地把碗往前推了推道:“这两个碗中,一碗清水,一碗毒药,殿下选一碗吧。” 萧禹挑挑眉,与沈扶对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随意挑了一碗放在离自己的近的地方,问沈扶道:“阿扶要问什么,问便是。” 他不问沈扶为何执拗的要他选毒药,他只想知道沈扶想问什么。 沈扶将剩下那碗水拉到自己面前,看着萧禹一字字问道:“殿下,当日奉皇帝旨意前去神寨,究竟是为了请我爹爹前来京城卜算天象,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第42章 一碗毒药 萧禹挑挑眉,偏头问道:“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见他这般反应,沈扶心果真如此,她问道:“你当日所奉旨意,究竟为何?” 萧禹沉默片刻,看了看面前那碗清水后,说道:“我不骗你,阿扶,当日父皇确实是要我带弥阳族族长回宫,只不过我并未说出的,是父皇旨意上书,若族长不肯进宫,便将他的妻儿一同绑来。” 第79章 沈扶挑挑眉,眼中带着怀疑的神色。 萧禹道:“未去神寨之前,我们并不知晓弥阳神女的存在,是以不论何人与你说过什么,皆是谎话。” 沈扶目光如炬,似是一眼看到萧禹心底似的,萧禹面上坦诚,眼中常有对沈扶的笑意及对外人的算计之色不见,只余一汪清水般清澈的眸子,任沈扶从眼底侵入心底,似乎真的无一丝隐瞒。 灯花在二人之间炸开,沈扶眨眨眼道:“在我父母族人之事上,我不喜欢被人骗,尤其是殿下。殿下既然这般说,那我便信。” 萧禹眼睛微睁,面带惊讶之色,片刻后他笑了下。 “嗯,多谢阿扶信我。” 沈扶勾勾唇,将自己面前那碗清水饮下后,走到萧禹面前,拿起他面前的碗,喝了几口碗中水。 萧禹记得她说碗中有毒药,此刻来不及细想,便急迫地站起身,唤道:“阿扶!” 沈扶口中留有水,她笑了下,勾住萧禹的脖子拉下来,吻了上去。 水在沈扶自下而上流往萧禹口中后,萧禹抱紧了沈扶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廊下有人经过,细碎的脚步声和过堂的风声掺杂远去,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萧禹将沈扶面对面抱起,后退一步坐在窗边榻上,沈扶跨坐在萧禹腿上,额头相贴,萧禹问道:“无毒?” 沈扶道:“陷害储君乃是大罪,我自然不会给殿下下毒。” 这话中尽是调笑之意,萧禹道:“阿扶如今也会拿我取乐了,甚好。” 沈扶心中巨石落下,她与萧禹笑闹了会儿后,起身坐在桌子另一侧,从一旁的天命辞中拿出白日那包药递给萧禹道:“殿下,可认得这是什么毒药,来历是何?” 萧禹接过手,拆开看着那青色粉末看了看后道:“檐上蛛,此毒溶于水后无色无味,乃是是大庄禁药。实因前朝之时,隔壁小国曾带此药来我皇庭参加宴会,宴会之上,那小国之人借他国舞姬献舞之时,让那舞姬将此毒药溶于水中,险些哄骗酒醉之中的天祖皇帝喝下,是一大臣看出端倪,亲身试酒后惨死,才惊醒天祖皇帝对此小国发兵踏平。后在那小国境内发现一百毒山,山上所种之花都是做成檐上蛛的原材,父皇上任后,便下诏命人守住此山,每年一烧,此毒当不会再出现才是。” 沈扶心下了然,又是因着此间上主乃是朝廷重臣的缘故。 “殿下离宫多日,回宫后我又中药多日无精神,有一事我一直未与殿下说明。” 萧禹点点头道:“明日无早朝,你说便是。” 从萧成出现,再到黑面人找上门来,又到今日下毒之事,沈扶事无巨细,全部说与萧禹听,萧禹听后目光愈发沉重,二人秉烛夜谈至灯火熄灭,又至东方隐隐出现晨光。 - 隔日,沈扶晨起便前去钦天监中,一直忙碌到正午。 午间,沈扶在监内用膳之时,忽有一东宫侍卫跑进来道:“沈大人,您快回东宫看看吧,太子殿下他,他不知为何中了毒,一直吐血,性命垂危啊。” 沈扶手中碗落下,白米撒了一地,她颤抖着站起身道:“你说什么?” 东宫侍卫又重复一遍后,沈扶跌跌撞撞便往外跑。 那毒药她昨日与萧禹说过之后,便给了萧禹保管,不知是否又有人用那毒药陷害他。 一路上,萧禹中毒性命垂危之事,时时有人说着,直到进入东宫,看见东宫乱象,沈扶本就悬着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东宫随处可见宫人和太医们来回,血腥气及各种药材掺杂的声音冲鼻,沈扶走近主殿,跪在台阶之下,对站在门前的皇帝行礼。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安。”沈扶行大礼。 皇帝背对着沈扶,站在门前看着屋内半晌不言,他身侧站着的勐王也是这般姿势,勐王听见声音后,回头看了眼沈扶。 “皇兄,沈大人回来了。”勐王对皇帝说道,皇帝端站不言,勐王无可奈何,便不再出声。 皇帝定然进过内殿,内殿之中沈扶的东西不少,且摆放都在显眼的位置,皇帝只一眼便知沈扶住在此处。如今萧禹出事,沈扶便是最大的嫌犯。 一股股血腥气传进沈扶口鼻之中,那血腥之中还带着一丝苦味。 沈扶跪在冰凉的石板之上,身心皆浸泡在苦楚之中,她大氅之下的手微微颤抖,心中不断念着那保人长生的咒文,祈祷萧禹无事。 乌云蔽日,天地一片昏暗,两个时辰后,林英与太医院院判才满手是血的从殿内走出。 “参见陛下,勐王殿下,沈大人。” 二人行礼过后,林英道:“太子殿下所中之毒乃是禁毒檐上蛛,此毒药效极其猛烈,幸好殿下服入不多,且太医来的及时,从内而外逼出毒药之后,便可暂保性命。只是毒入体内一遭,脏器伤害十分之大,恰逢冬日,殿下若在年前足不出殿,好生安养,年前是能养回来的。” 林英此言利弊一语便知,太子重伤不能下床,不可劳心劳神,再不小心安养,恐怕日后都会落下病根。然谁人不知如今朝中要职都是萧禹掌管,前头萧禹南下一趟,要职已经分去不少,如今这般,恐怕还要分给其余皇子,那天命不佑太子的传言,恐怕不日便要再次传出。 皇帝沉默半晌,话语之中有些哀伤之意,他道:“即日起,太子卧床静养,不可有人随意前来打扰。林太医,用世间最好的药材,务必将太子的身子,在年前给朕养回来!” 第80章 众人下跪,“是。” 皇帝转身欲走之时,又回身看了眼殿内,但还是并未进去。路过跪地两个多时辰的沈扶时,皇帝留下一句让沈扶好生照看着萧禹后,便离去了。 “大人!”阿蝶一直在旁看着沈扶,皇帝走后,她快速跑下台阶,扶起沈扶道:“大人,您没事吧?” 沈扶踉跄起身,抬步上台阶之时有些腿软,她语气急促道:“扶我进去,看看殿下如何了!” “是!”沈扶面上尽是急色,阿蝶不敢慢了。 沈扶抓着阿蝶的手,快步走进殿内,殿内血腥味更甚,沈扶进去不过几步路,便觉得自己似乎是泡在血水之中。 一路走进内殿,沈扶看见床上躺着的萧禹后,腿软了一下,她松开阿蝶,扑去床边坐下,轻声唤道:“殿下。” 萧禹无甚反应。 沈扶皱着眉,她眨眨眼,咽了咽嗓子之后,抓着萧禹的手,又唤道:“萧禹。” 萧禹还是未有反应。 沈扶有些慌张,她往前坐了坐,边唤着萧禹的名字边俯身,她想用鼻间试探萧禹的呼吸。 呼吸平稳,沈扶微微皱眉,想起身之时,背部却被萧禹的大手压住。 沈扶险些整个人实实在在压在萧禹身上,慌张之中,她抬头看着不知何时睁眼,胡乱作怪的人急道:“萧禹!” “昨夜不是都商量好了吗,阿扶急什么?”萧禹笑道:“难道是怕我真的服药,来演这一场戏码?” 昨夜沈扶将那此间人及上主之事都说与萧禹听后,二人一拍即合便准备演这么一场戏,以此来引一引那背后之人的踪影。 因着说完后到了上值的时辰,沈扶并不知晓萧禹是如何计划的。 她经历过失去双亲及族人的痛苦,在这般事上总是不能平静,沈扶强硬地坐起身,话也不说便开始撕扯萧禹的中衣。 萧禹躺在床上双臂张开,任由沈扶撕扯,待沈扶从上而下依次看过,又逐渐摸过萧禹的胸膛及全身之后,萧禹才笑问:“怎么样,阿扶摸出我骨长几寸了吗?” 沈扶手还放在萧禹的腹中,闻言她用力按下去,说道:“谁叫你想出的馊主意,萧禹!” 见沈扶面上真有怒气,萧禹连忙坐起身,用力抱住沈扶道:“这些血腥都是林太医用草药熏出来的,血水也是从草药之中泡出来的,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怪我没有提前说与阿扶,擅自做了这事,阿扶原谅我可好?” 萧禹敞开衣裳的身子挡住沈扶鼻间的血腥气,沈扶细细闻了闻萧禹颈间,确实不见血腥气。 这般大起大落,见他无事沈扶怎么会责怪,她放松下来,靠着萧禹道:“陛下动了怒,看都不看你一眼,殿下日后,还要想着如何说与陛下听。” 萧禹胸膛颤抖,是在笑的缘故,“无事,我自有说法。阿扶日后多唤我的名字可好?” 沈扶抬头与萧禹对视,半晌后又低下头道:“嗯,好。” 萧禹笑笑,说道:“我离京之前,派人去查的炸药之事,今日有眉目了。” “是谁?”沈扶急迫问道。 萧禹道:“不知,长风去拿消息了,当是快要回来了。” 此事乃是重要线索,沈扶自然有些急,但也无可奈何。 她刚点点头,便听外面传来阿蝶的声音:“殿下,长风回来了。” 第43章 雪下罪恶 沈扶扶着萧禹的肩膀坐起身,起身之时随手帮萧禹拉上了中衣带子,待萧禹穿好衣裳后,沈扶才朝着外面说道:“进来。” 长风不过片刻便走进来进来,他脚步匆匆,显然是听闻外面之事后,又闻见屋中血腥气,进来后,面上对萧禹的担忧险些收不住,“殿下,您……” 沈扶本想坐去一边,却被萧禹拉住坐在床边,长风看着二人,又看了萧禹一眼后才道:“参见殿下,沈大人。” “起。”萧禹靠在床头看着长风说道:“我无事,做戏而已,你查到什么了?” 长风这才稍稍放心,他俯身行礼,把手中卷宗递给沈扶道:“回殿下,殿下走前吩咐属下后,属下便命人前去东郊火器营中调阅名册,当日着急,又逢火器营中官员轮换,便被搁置。后回京,属下便一直命人前去查探火药之事,火器营统领多次推迟,直至前日,属下亲自前去,亮明身份强硬与那统领说后,统领才着急忙慌带人探查。” “火器营统领乃是军中调职上任的,怎地换人文书我从未见过?”萧禹问道。 长风连忙跪地道:“此人上任乃是陛下钦点,且换人之时,正值殿下南下之时,是以他们并未将这等小事上报罢。” 萧禹哼笑一声,“罢,取火药之人的名册在何处?” 长风道:“那新统领本说三日内找到送来东宫,然三日已过还不见其踪影,属下只好再去火器营。今日到了后,那统领说,昨日夜里,东郊火器营起了场大火,放卷宗的卷案室被烧毁,所有卷宗都付之一炬了!” 沈扶道:“你说什么?!” 长风面带怒气,说道:“统领不仅未上报朝廷,还愈加隐瞒,意图作假一份那些被烧毁的卷宗,此事被属下撞见后,那统领跪地哭求。后又道他新上任之时,有一份近几月来过东郊火器营的访客卷宗,属下便将其带回来,呈与殿下过目。” 沈扶手握着那份卷宗并未打开,她与萧禹对视一眼,二人心下一瞬了然。 第81章 沈扶不禁说道:“这背后之人能通天不成,我们查去何处,何处便有事故发生,简直比报丧的还准时。” “未必通天,但也不差了。宫中如今恐怕各处都有那此间的人,连我们这东宫都不例外。”萧禹看着沈扶紧绷的侧脸,想起那日东宫众人中药,沈扶被带走的情形不免再次后怕,他道:“长风,你带着何烨,将东宫上下伺候之人再查一遍,来历不明的可疑之人全部遣散,尤其是主殿伺候之人。” 长风道:“是。” 沈扶将卷宗打开,一一看过卷宗名字后,举起手来闻了闻那上书笔墨的味道后,递给萧禹道:“殿下,这应当是一日之内写下的。” 萧禹接过后看了看,随手将那卷宗扔去一旁的桌上,竹简与木头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他冷着脸道:“即刻将东宫众人摸清换下后,把这东郊火器营的统领给孤抓了来,孤要亲自问话!” “是!” 午间用过午膳,天又飘起细雪,长风动作很快,不过半日便又将东宫上下换血一次,沈扶偏头见主殿内外都是些熟悉面孔后,安心不少。 重新布防过后,长风便带着人前去东郊火器营抓人,沈扶趴在坐在榻上,趴在窗棂往外看去。 环视院中一圈后,沈扶偏头问看折子的萧禹道:“殿下,怎么许久不见高力哥了?” 萧禹抬头看了眼沈扶,抬头把窗子关小了些,不让冷风吹她后才说道:“高力功夫虽不差,但跟这些侍卫比起来还是不足的。他为人冷静,适合留在东宫后院,掌管些东宫火器,正好我也派何烨教他些功夫,在后院之中,不会伤到人,能练习的地方也大。” 末了,萧禹看着沈扶补充道:“如若你想见他,我派人去把他叫来便是。” 在雪地映衬之下,沈扶愈发像个貌美雪人,她摇了摇头道:“多谢殿下如此看重高力哥,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 萧禹笑了下,随着她看向窗外,细雪已落一地,他道:“这雪虽纯净,确是掩盖罪恶的一把好手,不知纯洁之下的肮脏,何时才能被我们彻底清除。” 沈扶坐回桌边,拿过一张纸,执笔画出一幅画,圈住一处道:“天地百年一轮换,百年以后新日新月新天地,明年乃是天地生的第五百年,是以许多事会在明年发生巨大变化。” 萧禹凑过去,问道:“比如呢?” “百姓生活习惯改变,民间秩序改变,天下行业改变,比邻之国改变。”沈扶说:“这么多事凑在一年之中,若顺应之后遵循天地宇宙规则,则福泽天下,若强行逆天而为,或可使社会动荡,百姓不安。是以,明年乃是关键之年。” 沈扶现下所说,皆是爹娘在时,于神寨之中算出的。只是还有一事,沈扶并未说出,便是皇朝易主,改天换日。 爹的谶言从未有错,见如今皇帝这般情形,明年宫中定有大变。 如今形势愈发清晰,未来的皇帝不是站在光明之下,名正言顺的储君萧禹,就是隐匿于黑暗之中,筹谋篡位的此间上主。 萧禹转过沈扶画的那张纸,他看出沈扶圈着的地方是皇宫,抬头问道:“阿扶,你是不是在入宫之前,就算出了什么?” 沈扶与萧禹对视片刻,以右手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后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殿下放心,弥阳的占卜师,从来不为邪恶势力所用。殿下乃是陛下的正统嫡子,是以在天地变换之间,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帮助殿下。” 从前的沈扶多是端着一身清冷逼人的架子,萧禹能从那强行撑起的架子里看到沈扶那颗涉世未深,不被时间污浊沾染的心。二人心意相通之后,沈扶渐渐将那隐埋于心,为皇族,为百姓的赤诚之心逐渐显露,而原本隐于这些之后的可爱性格,亦是同出,缓缓摆在萧禹面前。 如此防备之人捧出的赤忱之心,萧禹十分珍惜。 “那便先谢过阿扶。”萧禹看着沈扶道:“阿扶放心,占卜之外,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受伤。” “嗯!”沈扶抬了抬下巴应下。 两个时辰后,沈扶和萧禹端坐东宫大殿座上,长风单手拎着那火器营统领的后脖领子,火器营统领踉踉跄跄,二人从东宫后门走了进来。 走进大殿后,长风行礼道:“参见殿下,沈大人。这就是东郊火器营统领,王沙。” 王沙哆哆嗦嗦地磕了三个头后道:“参见,参见殿下,这位大人,参见二位!”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二人一同看向王沙。 哪怕自进入东宫开始,这个王沙就没有好好走过路,现下他又跪着,肩膀塌陷,沈扶也能看出此人身量不高,远到不了军中将士的选拔标准,更不提此人气质猥琐,无一点沙场锤炼的挺拔姿态,不知为何能当上这京畿兵器重地的东郊火器营统领。 萧禹看着王沙道:“抬起头来。” 王沙颤抖着抬头,因着惊恐,他眼睛睁得很大,看上去有些令人厌恶。 “殿,殿下?”王沙眼了眼嗓子说道:“卷宗我真的已经如数上交,其余的我真的没有,我才上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萧禹皱皱眉,“孤还并未问些什么,你不打自招之言,多数为假!” 王沙又开始求饶,额头撞地嗑得咚咚响。 “行了,孤问你,上任火器营统领之前,你在何处军中就职,职位为何,为何孤从未见过你?” 第82章 王沙手掌摩擦,半晌说不出来。 沈扶看了眼萧禹,萧禹朝着长风抬了抬下巴,长风一脚踹在王沙背上,王沙扑倒在地又快速起身,双手挥舞着爬近萧禹几步道:“别打了!我说!我说!我都说!” 沈扶皱眉,示意长风把王沙拉远一些,才道:“回答殿下的问题。” “我,下官在京郊西营任职,职位是,是火头军。” “什么?”长风没忍住说道:“做饭的?” “长风。”萧禹警告一句,长风行礼退后。 火头军,顾名思义即是在军中,为军中将士们做饭的伙夫。火头军无需朝廷指派,多数为军中将士的亲戚,上任之后只需禀报上头即可。此职无功无过,鲜有晋升的余地,更遑论要职。 “谁将你举荐为你火器营统领的?”萧禹问道。 王沙改了称呼,懊悔地说道:“草民天生好赌,将家底输光后,家中妻儿趁我不在带着我老母远走高飞,只留下我一个,我决意洗心革面,后来被亲戚带进军营,给将士们做饭,每月拿到的月钱也不少,但因无人管束,我……便又开始赌博。我也知道这毛病不好,但就是改不了。那日我输光了钱,在营中为此发愁时,一人进了伙房站在我身后,说他能帮我还清赌债,还能给我高官厚禄,送我直上青云。” 王沙越说声音越小,长风满面嫌弃,“无真才实学,自身毛病许多,还妄想一步登天,你可有低头看看你自己!” 王沙连忙道:“是,是,大人说的是!” 沈扶打断二人,问道:“何人这般许你,又是何人给你的旨意?” 王沙抬头说道:“因着那日是夜晚,那人一身黑衣覆盖黑面,我看不清那人相貌。” “愚蠢!” “不过!”眼见长风又要开始骂,王沙赶忙说道:“不过!我从那人身上摸出一块帕子,那帕子做工很好,不像寻常老百姓能用得起的。” 赌徒多数都会小偷小摸,沈扶和萧禹并不稀奇。 长风问道:“帕子在何处?” 王沙道:“在我胸前,就在我胸前的口袋里。” 长风走过去,用剑尖划开王沙的衣裳,王沙一哆嗦,帕子随之掉出,长风呈上前去,给二人看。 “殿下,沈大人,请过目。” 帕子摆在二人中间的桌上,二人一齐看去,待看见帕子中间绣着的牡丹时,萧禹眼睛瞬间睁大。 沈扶也微微吃惊,这帕上绣着的鹊衔牡丹,不说民间,就是宫中妃嫔都不可用,实因此乃皇后标志。 然,现大庄并无皇后。 第44章 鹊衔牡丹 萧禹蹭地一声站起身,拿过那方帕子快速走向门口,他站在门口,借着雪反射的光芒,举起那方帕子,看了许多遍。 沈扶在后看着他的背影,见萧禹的背影越发落寞,沈扶起身走到萧禹身边,问道:“殿下可是认得这方帕子?” 萧禹将那帕子轻轻拢在手心,转身抱住沈扶,脸埋在沈扶的脖颈间。 半晌后,他才闷闷开口说道:“阿扶,这是我母后生前,自己做的一方帕子。母后游园之时,这方帕子便丢了。” 萧禹记得清楚,这等贴身之物,母后向来是自己做的。 孝慈皇后喜欢鹊衔牡丹,她每次绣这牡丹花时,牡丹花柄之上,总有一处掉落的牡丹花瓣,花瓣各不相同,但那花瓣之中总会有一空白之处。 萧禹曾问过母后,为何留一空白,当时孝慈皇后答万事万物都无十全十美,留空白之处在,日后心思完全之时,便可重新绣上。 往事历历在目如重现眼前,沈扶向后伸手,拿过萧禹手中的帕子,举在眼前看了看。 绣工绝妙,一丝一线都恰到好处,颜色层层分明,鹊与牡丹都似是活的一般。 沈扶微微叹气,环抱住萧禹的肩膀,摸着他的头发吻了吻萧禹的耳垂,在他耳边说道:“再见娘娘旧物,此乃失而复得,殿下应当高兴才是。” 萧禹闭了闭眼,埋在沈扶脖颈之间,他闻着沈扶身上那股温暖又清淡的味道,缓缓平复自己的心情。 屋外白雪飘飘,屋内无人说话,沈扶这么抱着萧禹一刻后,萧禹轻咬了下沈扶的脖颈,牵着她坐回上座。 沈扶的手有些冰,萧禹给沈扶倒了杯热茶放在沈扶手心后,问道:“可是冷着了?” 沈扶裹着大氅,捧着茶杯摇了摇头,问王沙道:“那黑面人可有与你说他是何人?” 沈扶声音如雪地清风,又如炉中炭火,王沙小心抬头看了沈扶一眼,在对上萧禹的目光后,他连忙低头道:“他说他是皇上的亲信,许一人做官这等小事的权利还是有的,我问他为何找上我,他说我像他的亡弟,不忍看我过得不好。” 沈扶道:“而后你可有再见过他?” 沈扶耐心的问话抚着王沙不安地情绪,他缓缓放松下来后,便开始老实交代:“那日过后,许久他都并未再找上门来,但我欠钱的赌坊借条已经全清,我便知此人定还会找上门来。约莫过了半月,他又去了我家中。” 王沙回忆着细节说道:“他还是那身黑衣黑面,说已经将我做官的事情办妥,便是去东郊火器营做统领。火器营是何等地方,那里的火器人人向往,我当时欢喜的不得了,黑面人还带了圣旨,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圣旨,隔日我就欢欢喜喜上任了。” 第83章 萧禹皱眉道:“圣旨在何处?” 王沙扭着身子,语气带着些邀功的雀跃,“草民带着呐,在后腰之处,您让这位大人摸出来便是。” 长风嫌弃的要死,他绕到王沙身后,用剑把王沙的后腰布料划开,圣旨掉在地上,王沙后臀一凉,他不自觉缩了下。 “殿下,沈大人,请过目。” 长风将圣旨奉上,萧禹把圣旨打开放在二人中间,沈扶看了会儿,越看越不对劲。 她是见过皇帝的字的,帝王之字大气磅礴,笔力险劲,虽风姿多变,却不离其根本之态,而这圣旨上的字却清新秀气,笔力轻巧,显然不是皇帝所书。 萧禹伸手摸了下那角落的传国玉玺扣印留下的红泥后,用手捻了捻,抬头朝着沈扶笑了下。 沈扶心下了然,语气严肃不少,问王沙道:“你可知这伪造圣旨,可是死罪!” 王沙本来满脸谄笑看着沈扶,闻言狠狠顿住,急忙摆手说道:“不不,大人,不是我伪造的,真是是黑面人给我的!我宝贝这圣旨得很,天天带在身上,我真不知道它是假的!” “行了,别喊了。”萧禹垂头看着王沙问道:“孤叫你来不是问这些的,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孤要知道黑面人的目的。” “目的……”王沙道:“殿下是说草民进去火器营任统领后,他让草民做什么吧?” 萧禹向后靠近椅子里,看着王沙不言。 王沙咽了咽嗓子,不敢再拖沓,连忙一股脑全说了,“草民进去火器营后,黑面人并未再来亲自找草民,只是托人给我递了两封信,但那信纸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看过之后一个时辰内,字迹便会消失。第一封信是让草民将火器营访客名册中的一页撕下烧毁,草民照做,前几日的第二封信是让草民往卷案室放一场火,把所有案卷全部烧毁,草民……也照做了。” “那日见你,你如何说?你可知烧毁存放兵器之地的卷宗,可是死罪!”长风冲动拔剑,架在王沙的颈间,这次萧禹倒是并未阻止。 沈扶微微倾身,看着王沙的眼睛说道:“民间传闻,赌徒之心灵巧,实因其经常观察所致,王统领这般心思活络之人,真的把那些东西烧了吗?” 王沙吭哧半晌,磕了几个头后道:“其,其实并未。” 长风狠狠往前送了一下剑,“在殿下和大人面前还敢卖弄,说!那些访客卷宗在何处?” 王沙脖子见了血,他快速吞咽着嗓子,虽惧怕还是往前爬了几步,朝着沈扶说道:“大人,我自知贪心做官不可取,我可以把访客卷宗连带那页纸都给您,但求您放我去找老婆孩子,我远离京城,再不回来,保证无人找得到我,求大人放过我!” 萧禹挑挑眉,看过沈扶一眼后,意味深长地朝着王沙笑了下。 沈扶与王沙对视片刻后,笑着朝长风说道:“既如此,此人官位来源不正,为官时犯了大错,在此还敢耍花招,杀了扔到乱葬岗就是。” 王沙怔住,猛地抬头看向沈扶,此时的沈扶面上那股和善之气已然消失,冰冷的面孔瞬间让王沙如置冰窖,不敢再说什么。 他终于老实,恐惧地说道:“访客卷宗和纸在我的左靴里,求大人饶命!” 长风又用剑尖挑开王沙的左靴,幸好那卷宗并未损坏,长风赶紧奉上给沈扶和萧禹,随后转头看向王沙。 王沙的衣衫破烂,在温暖的殿内也打着哆嗦。长风嗤笑一声,示意一旁二人看住王沙后,转头看向沈扶和萧禹。 沈扶拿过一边的笔,与萧禹凑在一起看那卷宗。这访客卷宗所用纸张正是官家可用的纸张,由此见王沙并未说谎作假。 东郊火器营乃是京畿重地,内里火器炸药若同时燃起可炸掉半个京城,若无皇帝准许,何人胆敢前去。 萧禹很快看完黑面人最开始让王沙烧掉的那页纸,实因纸上并未有可疑之处,不知为何那黑面人让人撕下。沈扶这厢拿着访客卷宗细细翻看,卷宗上书的官员皆是重臣,其中武将较多,所取兵器多也是冷兵器,并无炸药。 正当沈扶一筹莫展之时,卷宗下一页的第一个名字,让沈扶倏地愣住。 “阿扶?” 沈扶顺着那名字向后看,确定那人所取之物确实是火药后,转过卷宗指给萧禹看。 “殿下,景仲是何人?” 景乃国姓,沈扶难免注意,萧禹看了那名字片刻道:“我皇叔,勐王。” 上书名字竟是勐王。 “殿下,我记得勐王殿下并未在军中又或是朝堂任职吧?”沈扶问萧禹道:“他为何要在景山水灾之前取火药?” 勐王是皇帝最疼爱的弟弟,是天生的富贵闲人,从不沾染朝堂和官职的污秽,这是萧禹多次说与沈扶的话,这般人为何会去拿火药。 沈扶偏头问王沙道:“黑面人身量几何?” 王沙道:“啊,比之殿下应当矮些。” 沈扶转头看向萧禹,说道:“那日在凉亭之中与我相见之人,应当就是去找王沙之人。” 萧禹看着勐王的名字说道:“皇叔确实清闲,但身量与我不相上下,且父皇偶尔也会命其前去做些什么。” 沈扶没有萧禹那些对勐王的感情,她的清醒理智,摇头说道:“还是太巧了。” 巧在山体坍塌之前取火药,景山水灾之时消失不见,萧禹平安无事之后再度陪着皇帝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84章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萧禹转头朝着长风说道:“把他扔进狱中,命大理寺的人禀报父皇,今日他来此之事,你当知晓如何做。” 雪天容易掩埋痕迹,长风应下过后,带着大声求饶的王沙离去。 大殿温暖,阿蝶为二人重新上热茶,待殿内只有二人后,沈扶说道:“黑面人或许不是勐王殿下,但这取火药之人定是他。若真是陛下准许,为何黑面人要其烧毁的卷宗之上都有他的名字。殿下,请彻查。” 萧禹重新拿出那张王沙撕毁的纸,再次看过之后,底部的一个名字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念。”萧禹在脑中搜寻片刻后,朝着殿外唤道:“何烨,进来!” 守在门口的何烨快速跑进来,行礼道:“殿下!” “命人即刻去查这张纸和这个卷宗上所书之人,取走火药之后都做了什么。”萧禹道:“命宫外暗桩去查。” 太子受伤的消息,今日之内便会传至京城内外,此刻动用大批人马,太引人注意了。 宫外暗桩培养多年,许久不动,萧禹看着何烨远去的背影,心道万万别是他想的那般便好。 第45章 太子将死 风雪愈发大了,太子中毒受伤的消息如同落雪一般飘向各宫各院,乃至京城天下。这使得原本看起来平静之下的朝堂局势,瞬间变得暗流涌动,朝堂各方派别也逐渐露出头,开始蠢蠢欲动。 太子派的大臣都是朝中重臣,太子不在,众人虽不至于群龙无首,但还是有几个慌乱之人。尤其是那日东宫之事被夸张传出,站队其余皇子党派的有心之人,便借此在朝堂宫外大肆宣扬太子的病已经难救,甚至于活不过年。 东宫太医不间断进出,国库中的上好药材一箱箱进入东宫,这使得原本太子党派坚定不移的人,也有人开始缓缓动摇。 众人左等右等,各方开始向外派人,都是为了确定一下萧禹是否真的出事。有人借探病之名前去东宫探望,但被东宫兵将挡回,也有人前去皇帝面前,委婉套话却挨训的,但不论是用何种手段去探情报之人,皆是无信而归。 冬月去,腊月来,东宫大门打开。众人翘首以盼,未能等到太子的消息,倒是等到沈扶开始进出东宫,入钦天监上值。 沈扶自从入宫,便锋芒毕露,不少人早就怀疑她与那弥阳族有些关系,她住进东宫后,又被皇帝亲自提拔,太子多次护着她,明眼人早就看出沈扶与太子关系匪浅。 如今沈扶不过一月不露面,本就单薄的身子骤然消瘦,面色也从简单的肤白变得有些苍白,行在被几场白雪覆盖的宫道之上,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似的。 如此这般,众人看着沈扶,心中倒是有些底了。 谣言越传越大,如狂风过境般席卷京城,不过让众人笃定猜测的,还有一重要原因是皇帝的态度。 自萧禹病重不会被治愈的消息传出,皇帝就从未有过动作,再不似从前般听闻谣言便强硬堵住众人的口,反而将朝堂之上将太子的人打乱四分,乃至太子所司职务都分给了其余同在朝堂的皇子。 凡此种种可见,太子所中之毒或许太医真的束手无策,命仅靠珍惜药材吊着,不知哪日便会薨逝。 腊月初七这日,沈扶如往日般前去钦天监上值,只是她一出东宫门,便觉得有人跟在身后。一路行至钦天监门口,身后之人的存在感愈发的强,沈扶偏头之时,拐角之处的黑面人就那般明晃晃站着,好似一点都不怕被沈扶发现似的。 “大人?”阿蝶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口不动的沈扶说道:“您是忘记什么事情了吗?” 冷风过门,沈扶理了理大氅的领子道:“阿蝶,你跟我进去放下这些吃食后,便回去东宫照看殿下吧,不必守在我这里。” 阿蝶身为东宫的大宫女和萧禹的亲信之人,何事都知晓几分,闻言她点头应下道:“是,遵大人命。” 二人一同进去钦天监后,阿蝶伺候着沈扶更衣点香,暖了屋子后便走了。沈扶坐在窗边矮几之前,不过片刻,那黑衣覆黑面之人便从门口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进屋之后,黑面人关上屋内,站在屋子中间,笑问沈扶:“许久不见,沈大人安好?” 在凉亭中与她密谈,给她送药之人,都是此人。沈扶放下卷宗,抬眼看向他。 沈扶虽是坐着,但姿态如松柏般挺拔,淡然反问道:“你觉得呢?” 黑面人笑道:“沈大人不愧是弥阳族的神女,做事狠辣,不拖泥带水,很有女将风范。” 沈扶面上无甚表情,但眼中有一丝哀伤,她就那般看着黑面人不言语。 黑面人被她看的有些发毛,他收起脸上的笑,走过去坐在沈扶对面的地上,手肘撑在桌案上微微前倾着说道:“我长话短说,上主已经知晓沈大人所做之事,此次上主命我来,是给沈大人再送一剂药。” 沈扶皱眉,问道:“太子将死,何须再用下毒?” “上主信轮回转世,这副药是太子死后,不准他灵魂转世的死药。沈大人司占卜之术,定然听过这种说法。”黑面人说道:“现下太子虽将死,但还未死。夜长梦多,沈大人早些将这副药喂给太子吃就是了。” 沈扶胸膛起伏愈发大,呼吸声也重了些,显然是气急。 “怎么,沈大人不舍得?”黑面人笑道:“不过一个男子,沈大人日后想要何人不可……” 第85章 眼见黑面人又要说这般污言秽语,沈扶打断他,气息不稳地扬声说道:“药在何处?给我便是!” 黑面愣了下,指了指胸口道:“我这便给沈大人拿出来。” 沈扶看着黑面人指着的胸口一眼,视线缓缓向上与黑面人对视片刻后,滚了滚嗓子说道:“你坐过来,我自己取。” 黑面人明显怔住,沈扶看着他呆愣的样子说道:“怎么,不是说我想要何人都可吗?” “沈大人,我是上主的人……” 沈扶嗤笑道:“怎么,我刚立大功一件,若向上主讨了你,他能不给我吗?” 屋内温暖如春,黑面人却在在沈扶说完后,瞬间感觉寒从脚起, “大人……” 沈扶目光阴寒,一眨不眨盯着他看。黑面人这才意识到她是弥阳的神女,是从地狱爬出来的,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罗刹。她行走于世间,可与天对话,她无惧任何人,哪怕是皇帝。 “请。” 黑面人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后,便挣扎着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沈扶看着黑面人因着紧张而不断滑动的喉结,她伸出食指点了下那喉结后,用指尖轻轻轻按下,黑面人狠狠颤抖。沈扶又用手指划过他的喉结,一路向下停在黑面人胸口处,她故技重施,指尖在黑面人的胸膛处滑动几圈后,才伸进他的衣领口袋之中取药包。 白皙的手进入黑面人的衣裳后,也不着急取出药包,在那处不停滑动。 黑面人桌下的手攥出青筋,他难耐道:“大人……” 黑面人从未与沈扶这般貌美的女子亲密接触过,他虽着冬衣,但沈扶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存在感极强,不停地冲击着黑面人的防线。 “嗯。” 沈扶应了一声,不再玩弄,她摸到药包后,将手撤出来,彻底离开了黑面人的胸膛。 黑面人松了口气,睁眼之时,他对上沈扶带了些调笑的眼神,状若无意地咳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沈扶打开那包药,闻了闻后问道:“这又是何等毒药?如何用?” “沈大人不知?”黑面人惊讶地抬头看着沈扶,沈扶挑挑眉,黑面人蹭了下手指道:“是夜阑,同样无色无味,可融化于皮肤之上,沾上就必死。” 沈扶并未见过这种毒,她低头嗅了下,并无任何味道。 黑面人道:“大人小心别沾上!” 沈扶抬眼看着黑面人,只见黑面人满脸担忧,他与沈扶对视之后,有些慌乱道:“这毒很凶,大人,小心。” 沈扶眼神划过他的脸,又一次停在黑面人的胸膛之处,黑面人顺着沈扶的眼神向下看去,只见自己怀中的帕子,方才在沈扶拿药之时,被扯出来了。 黑面人欲放回去,沈扶包好纸包,快速伸手将那帕子抽了出来。 沈扶展开那帕子,皱眉看着帕子中间绣着的鹊衔牡丹图样,问道:“这是女子给你的?” 黑面人连忙道:“非也!这是此间标志,上主最爱的花样,我并未与女子接触过!我……” 沈扶笑看着黑面人不语。 黑面人面颊一热,还是说道:“大人信我。” 沈扶盯着他看了许久,待黑面人想再次说话时,沈扶忽然伸手,摸上了黑面人脸上的黑色面具。 黑面人僵住,沈扶手在黑面人面具与下巴连接之处抚摸几遭后,说道:“我要这方帕子,你给是不给?” 温热的手指徘徊在下巴处,黑面人僵硬点头,“给,大人要何物我都给。” 沈扶唇角轻抬,眉眼之间柔和不少,她摸着那面具说道:“待日后事成,我要亲手摘下你的面具,看看你的容貌。” “都,都依大人。” 沈扶彻底笑开怀,她收回手,将帕子叠好放在袖口里后,抬头与一直盯着自己的黑面人说道:“日后此间的信,皆由你来送,其余人谁来我都不见,记得了?” 黑面人明显惊讶,他激动道:“是,遵大人命!” 黑面人走后,沈扶坐在椅子上,打开那方帕子细细查看。手中这方帕子压在花柄之上的花瓣,无空白之处。沈扶又翻看几遍后,起身往东宫走去。 沈扶脚步不停,一路回去东宫,进入正殿之后,未见萧禹的影子。 如今萧禹不能出门,他白日常在之处不是书房便是后院,往日沈扶散值之后,见他不在或许会去找,但今日沈扶并未去找,她站在寝殿之中离床不远处,开始脱衣裳。 “大人,您回来了?”阿蝶手端着司衣局给沈扶新做的冬装走进来,见沈扶着急的动作,她放下衣服就往沈扶身边走,“大人,您这是怎地了?” 沈扶动作不停,将衣裳褪到只剩一件中衣的时候,才对阿蝶说道:“去备水,我要沐浴。” 阿蝶从未见过沈扶这般模样,闻言快速出去准备,待水备下后,沈扶快步走进浴室之中,将自己完全泡入浴桶。 水位没在鼻子下,沈扶在水下环抱着自己,盯着水面一处亮点发愣。 天地规律运行,沧海桑田,世间物无一日不变,世间人无一人不变。 沈扶从小便知这个道理,她也将爹说的那句“坚守本心,方能走得长远”牢牢记在心中,从小奉行不曾变过。但现下做了那违背本心之事后,她才真正懂了道理存于世间,一直奉行有多难。 世间人心复杂,此刻被水环抱,沈扶生了一瞬回神寨的躲避之心,但想起爹娘及族人的面孔后,这一瞬心思便无了。 第86章 总是要习惯的,沈扶想。 浴桶中的水开始晃动,沈扶在水下大力搓洗着手心手背及胸膛手臂。她好似不知疼似的,大片的皮肤泛起血红,看上去有些可怖。 沈扶还却嫌不够,欲再搓洗一遍时,忽然被人从身后环抱住了,她惊恐回头,待看清来人面孔后,稍稍安心,唤道:“殿下?” “别搓了。”萧禹面色阴沉,一双大手自沈扶手臂而下,抓住她的手腕,问道:“阿扶,告诉我,方才发生了何事?” 第46章 掌心一吻 沈扶虚虚地握了握拳头,摇摇头道:“无事。” 方才阿蝶虽是没陪着沈扶,萧禹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沈扶身边,他想知道什么,谁也瞒不住,但沈扶现下不愿说。 她不说,萧禹便就着从后握着沈扶手腕的动作不动,偏头看着她的侧脸。 片刻后,除了脸颊之处有萧禹的呼吸烫到外,沈扶泡在水下的身子,渐渐感觉到了冷。她转了下手腕道:“我冷。” 萧禹呼吸一滞,他手掌微微收紧,瞥了眼水面后,快速起身走到一旁的架子边,拿下毯子盖住浴桶,又拿过另一条厚些的浴巾盖在沈扶肩膀上,而后双手穿过沈扶腋下用力一提,水声哗哗掉落,沈扶就那般被萧禹抱出了浴桶。 腾空的瞬间,沈扶有些呆滞,她反应过来后,立马环住了萧禹的脖子,湿漉漉的脸颊贴在萧禹颈侧,沈扶呼吸几遭后,唤道:“殿下!” 萧禹一手托着沈扶,一手拉过浴巾裹住沈扶,往寝殿内走去,“嗯,先去换身衣服,免得着了风寒。” 沈扶刚出浴桶,哪怕殿内时刻生着地龙,她没被浴巾裹住的小腿上挂着的水珠,沾了风还是有些凉。听见萧禹这般说,沈扶稍稍放松些,趴在萧禹的肩膀上不动了。 感受着怀中僵硬的身体软下来,萧禹轻手轻脚如抱着瓷娃娃般动作轻,走进内殿之后,他把沈扶放在床上,坐在床边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沈扶后,看着沈扶说道:“我让人去给你取新的冬装来。” 沈扶点点头,“多谢殿下。” 萧禹点点头,站起身出去后,阿蝶拿着新衣走进来,沈扶换下湿衣裳,由着阿蝶给她把长发擦干,披散在身后,不着一物的黑发映的沈扶脸颊愈发白,她眉宇之间还带有一丝忧伤,看上去更我见犹怜。 阿蝶在沈扶身后放上枕头,小心扶着她靠在上面后,柔声说道:“大人,您歇息会儿吧,阿蝶就在门外,有事您喊我就行。” “好。”沈扶点点头,看着床上的金丝银线发愣。 有脚步声靠近,沈扶转头看去,只见萧禹端着个碗走进来,坐在床边说道:“这是莲子姜汤,味道虽然难闻,却是最祛风寒的,阿扶喝下吧。” 沈扶轻轻嗅了下,姜汤有些刺鼻但不难闻,她接过后道:“多谢殿下。” 萧禹坐在窗边看着沈扶喝汤,待沈扶喝完后,他又递上清口的茶,沈扶再次喝下后,他才问道:“阿扶,晨起发生了何事?” 萧禹出去的这段时间,许早有人将那屋中事禀报他了。虽是做戏,但沈扶心底的膈应短时间内到底不能轻易恢复,她不知如何说。 何其可悲,自古女子对上男子,群体力量悬殊之下从来不能正面硬刚,而是要以柔克刚。 沈扶抬眼看着萧禹,她眼底泛起半边红,不知是方才在水中泡的,还是情绪激动所致。 萧禹与沈扶对视不过片刻,便受不得了,他轻叹口气,伸手拥住沈扶,沈扶愣了下后,也伸手抱住了萧禹的脖子。 炙热的怀抱为她温暖着寒气,温热的气息在耳旁抚平着她的不安,沈扶缓缓放松下来后,靠着萧禹的肩膀,伸出两只手,从萧禹后脖领的衣裳缝隙中,往他背上钻。 感受到她的动作,萧禹轻笑一声,他抽开腰带仍到地上,玉佩落地发出脆响,沈扶直起身看着萧禹的动作。 萧禹把外衫脱下,内衫中衣全都抖开后,拉着沈扶靠向自己,道:“阿扶,来,这般抱。” 萧禹胸膛露出,腹部紧实,沟壑幽深,每一道肌肉形成痕迹都是他勤奋练武的证明。沈扶眼睛在那漂亮的痕迹上瞟了几下后又眨眨眼,主动环抱住萧禹的腰,“衣冠不整,有违太子风范。” 萧禹胸膛微微颤抖,他笑了几声后道:“阿扶教训的是。” 沈扶也笑,是真正欢喜的那般笑。 二人相拥平复许久后,沈扶才闷闷开口,“今日,黑面人来找我了。” 萧禹偏头吻了吻沈扶的耳垂,说道:“他找你做甚?” 沈扶道:“他给了我一包毒药,要我下给你。” 萧禹嗤笑一声,问道:“可笑,如今我可是你的人,岂是他说想杀就能杀的。” 沈扶笑了笑,直起身子正色说道:“我拿到了一块鹊衔牡丹的帕子。” 萧禹与他对视,皱眉问道:“黑面人身上的?” 沈扶点头道:“是,在我衣裳的袖子里。” 沈扶的衣裳被阿蝶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准备午后送去洗,萧禹起身走到架子前,从沈扶衣袖之中摸出那包药和帕子。 萧禹边往桌边走,边展开那方帕子翻看,直到坐在床边,萧禹才摇头,递到沈扶面前说道:“这方帕子,应当就是普通绣娘绣出来的。你看压柄花瓣之处,并无空白之处。” 沈扶在钦天监就已经发现了,她摸着那些绣线,对萧禹说道:“此人经常外派,应当不是此间的重要职位,也不会经常见到他们的上主。这般人都有这样的帕子,应当此间上下,人人都有。” 第87章 萧禹道:“嗯,找过王沙的黑面人,和找你的黑面人,并不是一人。找过王沙的黑面人,应当是此间上主的心腹,又或许就是此间上主。” 临近午时,窗外日头打在地上,除了明亮,一丝温暖也无。 二人思绪皆往同一处去,沈扶思索完后说道:“先不论娘娘在世时的帕子如何会被那人找到,那人为何要把娘娘的帕子踹在怀中,片刻不离身。若非是偶然捡起,无空归还,便是……” 便是此人暗地里恋慕皇后,因皇后生前乃是皇后,哪怕此人地位极高,也无法如对寻常女子般强取豪夺,只得远远看着,将她的贴身之物带在身上,聊表慰藉。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肖想皇后,答案呼之欲出,无外乎,是皇亲国戚,因为只有他们,可时常见到皇后。 萧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多了一丝狠戾,他朝外唤道:“阿蝶!” 阿蝶应声进门,快步跑来萧禹面前行礼道:“殿下请吩咐。” 萧禹把那方帕子递给阿蝶,“按照这个做出个一模一样的送来后,把这原本的帕子扔去暗桩,给我寻是何人所做!” “是,殿下!” 阿蝶走后,萧禹起身走去一旁洗了洗手。已是午后,萧禹坐回床边,问沈扶道:“先吃些东西再睡下吧,钦天监那里,今日不去了,可好?” 沈扶点了点后,看着萧禹说道:“那方帕子,是我从黑面人怀中摸出的。” “我知。”萧禹握住沈扶的双手,低头在她掌心处各吻了一下道:“阿扶,莫要时时记得他脏了你的手,要时时记得这掌心吻的感觉。日后不要做你不愿的事情,找线索抓贼人,我们另寻办法就是。我不想看你委屈自己一分一毫。” 沈扶掌心是烫的,她握住拳头,保留温度,“嗯,我知晓了。” 沈扶坐在床上,窝在被子里的样子,与她平日穿女官服制的样子大不相同,萧禹滚了滚嗓子,看着沈扶的唇,倾身过去。 猎春之事后,二人虽同宿,却再未有亲近之事。沈扶一身正气压过萧禹,哪怕是同宿,萧禹也……只敢想,不敢动作,连亲吻都是萧禹小心试探之后得到的。 堂堂储君,温香在怀,日子过的却比和尚还苦。 沈扶看着萧禹,知晓他要做什么,她对萧禹的小心翼翼有些哭笑不得,索性直接伸手捧住萧禹的脸,饱满的唇瓣微微张开,偏头吻了上去。 双唇触碰,一股酥麻之感从相贴之处传至心底。 萧禹多日压抑,此刻仿佛冬日枯树得到天上水,一瞬开花似的。他反客为主,从触碰变厮磨,从厮磨到压制,从压制到占有,攻城略地,片刻不放。 他急迫却不粗暴,沈扶与他纠缠,唇舌过招,舔舐安抚,狂风骤雨变和风细雨时,四片唇瓣已鲜红欲滴。 “阿扶。”萧禹抵着沈扶的额头,轻轻蹭着沈扶的唇道:“长风带人探查火器营名册一事有了线索,待阿蝶找到那绣娘后,我秘密见过父皇,我们去郊外的庄子上住些日子可好?” 沈扶惊讶道:“陛下他,知晓你并未中毒?” 萧禹张口咬了咬沈扶的唇瓣,直起身笑道:“父皇是天子,何事他不知。只是有时,他不愿戳破罢了。此次隐瞒他做这事,父皇应当很生气,我得早早写上认罪书,呈与他老人家。” “殿下似顽童。”沈扶笑道。 “父皇在我面前,从未以天子身份施压,而常用父亲的身份教导,历朝历代的太子,无人有我这般省心的。”萧禹看着沈扶说道:“是以我时刻谨记,阅遍群书理朝事,武艺精通护万家。如今父皇身侧有奸人,不论如何,哪怕两败俱伤损性命,我也要清除父皇身侧的恶人,彰显君家威仪!” “殿下忧君忧民之心,天地可鉴,定能如愿。”沈扶说道。 君王何姓,沈家便效忠何姓,沈扶只愿看天下太平,百姓安宁。 东宫之内的剖白,上升至东宫之上,日头亮了不少,沈扶道:“殿下,用膳吧。” “嗯好,我给阿扶拿来衣裳。” “多谢殿下。” 不用上值之际,沈扶向来不做发髻,穿好衣裳后,沈扶随手拿着发带将头发扎在脑后,萧禹在旁看着,伸手抚了下沈扶的发丝。 二人这厢刚整理好衣冠,何烨便从外急忙跑进来道:“殿下,沈大人,王沙死了!” 第47章 殿下活该 “死了?又死了?”沈扶满面怒气,冷声问道。 自她入宫,从三皇子,钦天监监正,再到五皇子,都相继做了别人的替死鬼,七皇子与她也险些做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如今的王沙,可是在大理寺的狱中,此间上主的手,竟能伸到大庄最公正之地,何其讽刺! 何烨起身退到殿外,他看了眼萧禹后,对沈扶说道:“狱中的王沙确实死了……” 沈扶抬步走向正殿大堂之中,坐在上座后,她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些。 “什么叫狱中的王沙死了?”沈扶看着向自己信步走来的萧禹说道:“难不成殿下……” 沈扶又看向何烨,何烨眼神飘忽,再次转头看向萧禹。 萧禹顶着二人的目光坐在座上,偏头对沈扶说道:“阿扶莫急,我早已让人真正的王沙接出,狱中死的只是个与王沙体型相像的死囚。” 沈扶偏头看向萧禹,萧禹朝她笑了下,对何烨说道:“把王沙从地牢里带出来。” 第88章 “是!”何烨立刻起身,走出正殿往后院去了。 沈扶看着何烨消失在拐角后,一脸正色地看着萧禹。 萧禹给沈扶倒了杯茶,放在沈扶手中后,说道:“皇子他们尚且不放在眼中,更何况这等小人物,前些日子各方势力都盯着东宫,我可不要小心行事。未能告知阿扶,还望阿扶恕罪。” 沈扶捧着茶杯,喝下杯中热茶后,点了头道:“嗯,我知晓便罢。” 何烨出去带人,不过片刻便回。 王沙被带进来时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头发上还沾着泥土和茅草,他被何烨仍在地上打了半个滚后,连忙爬起身道:“参见殿下,沈大人。” 沈扶看着王沙,王沙脸上除了紧张之外,仿佛还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何烨行礼道:“殿下,那具尸体就是正院停着,可要现下抬进来?” 萧禹看向沈扶,沈扶猜应当是狱中“王沙”的死尸,她抬抬下巴道:“无事,抬进来吧。” 何烨出去抬尸体,东宫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王沙。 王沙腿拖在地上,由着人将他架去一遍,他满脸惊恐地看向沈扶和萧禹,嘴巴张张合合却无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被关了那么久,现下乍见日光,脑子一片混沌,浑身无力,不知所为。 待何烨将尸体带来,王沙又被仍在尸体面前,随着萧禹一声令下,何烨猛得掀开白布,一张满脸是血,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死人突然出现在王沙眼前。 王沙双眼猛得睁大,尖叫着后退摔在地上,“啊——鬼啊——!” 萧禹“啧”的一声,指着王沙道:“按住他!” “是!” 何烨立刻上前,将王沙的头按在那具尸体的脸侧,任由王沙如何挣扎,尖叫声如何大,何烨都不松手。 在那张脸前,王沙尖叫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忽然长抽气一口后,垂头昏了过去。 大殿内安静下来,何烨把王沙扔在地上躺着,萧禹笑了下道:“把尸体盖上吧,把他泼醒。” “是。” 冬日里的井水刺骨,王沙被泼醒时,狠狠打了个哆嗦。他睁眼看着头顶的雕花房梁,反应过来在何处后,王沙一个打滚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沈扶和萧禹连连磕头。 “求殿下饶命,求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鬼迷心窍赌博,想着做官了!求殿下饶命啊……” “闭嘴!”何烨在旁抓住王沙后脑的头发,王沙瞬间不敢动作,只得缩着脖子看着座上二人。 萧禹指了指尸体问道:“你可知原本该死的人,是谁?” 王沙头不能动,眼睛瞟了几下尸体,闭上眼道:“不知,草民不知,求殿下饶命!” 王沙被吓破了胆,甚至连萧禹说了什么都不知,何烨在旁说道:“若非殿下将你关在东宫地牢,又找了个与你体型相像的死囚犯送去大理寺牢狱,现下躺在这里的人就该是你了!说,你还知道什么,还不如实招来!” 王沙那浑身上下都是宝的样子,让萧禹不得不认为,此人定还有更多线索。他这等赌徒,重要之物定是留在最后时刻保命用的。 不过萧禹是何人,不用性命吓吓王沙,难不成日后等着他来威胁吗。 “该死的,是我?”王沙僵硬着看向那尸体,那张脸再次给他冲击,他又闭上了眼。 沈扶看着他满面痛苦的样子,说道:“若不是殿下未雨绸缪,你早已死无全尸了。王沙,你手中可还有那黑面人的线索?若有,你便早早交出来,我们可帮你抓到那想害你之人。” 王沙闭眼不言,屋中众人便都等着他。 半晌后,王沙睁眼看着沈扶说道:“我还从那人身上,扯下过一块布料和一个铁牌。” 萧禹挑挑眉,他就知道这赌鬼有所隐瞒,能从那人身上摸出众多东西,而不被人发现,也算是个有本事的。 沈扶听到铁牌二字,便想到那蛇口令牌,她急迫问道:“在何处?” 王沙哑声说道:“在我家里墙角的柜子抽屉里,最下面那个枕头后面有个暗格,暗格里面有个钥匙,拿着钥匙插在卧房门上,转动三圈后,拔出钥匙,屋中方桌会出现一个木盒,那两样东西就在那木盒中。” “老鼠打洞呢。”萧禹失笑:“何烨,让人去取来。” 何烨行礼道:“是,殿下!” 何烨出去后,王沙缓过神来,往前爬了几步后,猛猛朝着沈扶和萧禹磕头道:“殿下,大人,我知道错了,谢您二位的救命之恩,求您二位原谅!” 不过是因鬼迷心窍而被拉入局的可怜人罢了,未能酿成大错,谈何原谅,沈扶端起茶杯看着外面,不理脚边的哀求。 “别磕了。”萧禹倒是有心思与王沙多说几句,他问道:“我问你,从前你是作何营生的?” 王沙祖宗三代都被萧禹查过了,他哪敢撒谎,“以前祖上做斥候,后来没落了,给响马做探子,到了我这里,彻底沦为平头百姓了。” “平头百姓可没你这么大本事,敢烧火器营的名册。”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来此一遭,王沙现下最怕萧禹翻旧账,给他定罪,他深知外面有人要他性命,如今怕是只有东宫最安全。 “飞檐走壁,简单的武功你可会?”萧禹问道。 赌徒赌到最后,无外乎偷抢二字。王沙胆小,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抢人,就只得去偷,一回生二回熟,他本身那点小功夫越发熟练,偷得最大的一次,是在王府之中。 第89章 “回殿下,会!除了宫墙,普通的墙壁皆不在话下,王府我都进去过!殿下您有何事,尽管吩咐草民,草民必定办到!”王沙说着说着忽然痛哭,“但求殿下饶我性命,我真的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殿下……” 萧禹偏头看向沈扶,沈扶笑了下道:“殿下,不如先留他性命,日后或有用处。” 王沙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扶,连忙说道:“谢大人!谢殿下!谢大人……” “退至这边。”这厢说完话,东宫侍卫上前,拉着王沙跪去了一旁。 案前清净下来,只余二人安静对视,萧禹狭长的眼睛眨了眨,满面卖乖的模样引得沈扶发笑,无端让沈扶又想起了那神寨的小狗儿。 沈扶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萧禹的发顶,萧禹笑开了颜,他抓住沈扶的手,在她的掌心吻了下后,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 “殿下果真与那小狗儿般。” 萧禹眼睛亮亮,问道:“阿扶看到可欢喜?” 沈扶道:“欢喜得很。” 她不常言这些,偶尔说出的一两句都让萧禹魂动肝颤,萧禹猛地站起身,走到沈扶面前,遮挡住众人的视线,俯下身去吻住了沈扶的唇。他冲动又莽撞,在沈扶面前做这些亲密动作时总像小孩子一般,沈扶捧住萧禹的脸,偏了偏头,微微启唇咬住了萧禹的唇瓣。 如干柴扔进烈火之中,无形的烈火焚烧比屋中火笼还使人发热,然火中又有细微的水声,这点水声又被困在方寸之地,非亲身经历之人不能听。 “阿扶的牙齿比猫儿还利。” 萧禹总是这般,初始之时小心试探,待沈扶接纳之后便霸道之处尽显,非要将人惹得眼尾发红,口喘粗气才肯放开。 沈扶顺过气来,胸膛微微起伏着,她抬头看着萧禹唇峰之处的破皮说道:“殿下活该。” 萧禹笑了笑,又低头含着沈扶的唇瓣厮磨,直到听见身后何烨的声音,萧禹才放手,恋恋不舍地坐回座上。 何烨走进来,将盒子放在二人中间的桌上后,行礼道:“殿下,沈大人,东西已经取回,却如王沙所说,有一块令牌和一角衣料。” 沈扶打开盒子,内里确实有那两样东西,她拿出那块令牌举起,眼神忽然紧缩一下。 这块令牌也是玄铁令牌,但上刻之物,并非是灭沈扶族人的黑面人身上佩戴的蛇口令牌,而是当日在神寨之外,暗杀萧禹的那队人佩戴的龙口令牌。 “殿下!” 沈扶快速回头,却见萧禹正拿着盒子里的衣料细看,面上还带着些不可置信的愤怒。 “殿下?”沈扶往前凑了凑道:“殿下认得这块衣料?” 过了几瞬,萧禹才抬头看向沈扶,他眼底带着些红血丝,咬牙说道:“这是前年外邦进贡来的臻泉绸缎,因太过珍贵,独我父皇一人用。唯一赏出去的一匹,是给了我皇叔!” 沈扶呼吸一窒,她脱口而出,“你是说,勐王殿下?!” 第48章 果真是他 果真是他。 沈扶微微惊讶过后,将手中令牌推到萧禹面前。 “殿下,这块玄铁令牌,是龙口的。” 闻言萧禹放下那块布料,拿起令牌仔细翻看过后,说道:“难怪那些人如此熟悉我的招式,以至于不过五人便将我打伤,逼落深坑。” 何烨在旁听得胆颤,他看过萧禹后,又看向沈扶。 沈扶问王沙道:“再详细说一次,那夜见你的人是何身量,口音为何,似是从何处来?” 王沙跪爬几步,磕头道:“那夜是雨夜,来人一身黑衣覆黑面,他身量比殿下矮上一些,约莫到殿下眉骨之处,这块布料是我帮他捡东西时,从他黑衣之下的常服内衫中撕下的。我听他的口音就是京城中人,他是行色匆匆,是骑马从外回来京城的,这个玉佩是他上马之时,我从他的腰前摸下的。我有问过他是何人,他说他是皇帝的亲信,想要什么,皇帝都会给。” 被洪水冲走又出现,火器营的名单,珍贵的绸缎,玄铁的令牌,恰好的身高,尊贵的身份…… 萧禹胸膛鼓起,重重呼出一口气后,手肘撑着桌子扶着额头,看着那块令牌。 “你说的这些,殿下会派人去核实,你若还有忘记说的,随时说与他们听便是。”沈扶道:“殿下既饶你性命,你便回去地牢待着吧,何烨。” 何烨上前拉起王沙道:“是。” 他先走出正殿,东宫侍卫跟在其后搬着尸体也离去,殿内只剩二人,一时安静落针可闻。 沈扶记得,萧禹曾说勐王与皇帝乃是亲兄弟,且看皇帝疼宠勐王的样子,便知勐王待萧禹也不差。骤然知晓亲近之人想要自己的性命,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皇叔五岁上书房,六岁跟着前朝皇帝理政,七岁便敢与外邦来的吐混壮汉搏斗,捅瞎他们的双眼,十岁之前,皇叔的文武本事样样都在父皇之上,他本是最佳的储君人选。十岁那年冬,他落入御花园水池中,身子落下病根,才逐渐只喜欢字画美人和游历天下。”萧禹拇指蹭着那块令牌,讽刺一笑道:“也是,本是可手握天下,傲视群雄之人,如何会如面上那般洒脱,眼睁睁看皇位拱手他人,朝人称臣。” 今年的风雪尤其得多,晨起还是一片暖阳,午间这会儿又开始飘雪。 沈扶看着雪花飘过,心道世事无常。 第90章 历朝历代的皇位之争,都是厮杀溅血,皇帝一人踩着座下无数人的白骨坐在那个位置上,且坐上之后时时有人觊觎,卧榻之侧都睡不安稳。 本朝如此风平浪静,本就蹊跷,如今只掀开一角纱帘,便见内里暗潮汹涌,甚至于暗潮之下的汹涌,比他朝的明争暗斗都更龌龊。 铁打的事实摆在面前,不论勐王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他都与那反派组织此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那此间就是杀了沈扶族人的组织,想要杀帝篡位的组织。 沈扶心疼萧禹之时,心中忧心顿起,不论此间之主是否是勐王,勐王和此间势力都不可小觑。这般下去,仅凭她和萧禹二人势力,对上这般组织,显然是吃力的。 沈扶转头,正见萧禹看着她,二人对视一眼,心下立刻了然。 如今只有一人,可在翻覆之间,灭掉这等毒瘤组织,此人便是皇帝。 萧禹把那令牌扔进盒子里,令牌咣当一声,转了几圈后才安静下来。 萧禹眼中寒光乍现,他道:“父皇是皇帝,我是储君,皇位正统如何都不能被外人染指!不论何人,想来动摇皇位,皆是死路一条!” 风雪愈发大了,沈扶站起身,走到萧禹面前道:“殿下如今不可出东宫门,待长风和阿蝶回来,我便去见陛下,将这些日子之事,尽数禀报。” “好。”萧禹前倾,埋脸在沈扶胸前,发出闷闷地一声应。 沈扶伸手抱住他的头,拍了拍萧禹的肩膀。 “殿下,沈大人,午膳已经做好了,现下可要让人备上桌?”门外一小宫女说道。 沈扶一手拍了拍萧禹的肩膀,一边回头说着话道:“让人备下吧,我们这便来。” “是。” 萧禹站起身,沈扶把那两样东西收好,放在寝殿窗边的榻上,才与萧禹一同去用膳。 午膳过后不久,雪倒是停了,天又阴沉了下来。冷风吹过天际,天上黑云随着风越过白云飘动,似天地倒转,又似海面上升,烟波流动。 寝殿内随着外面暗了不少,宫女上前点了灯,又将地龙和火笼烧得旺了些。 沈扶又将天命辞看过一遍后,抬头看了看萧禹。只见萧禹坐在灯下,手中书半晌未翻动一页。 “殿下。”沈扶轻唤萧禹一声,萧禹也未曾抬头。 沈扶放下天命辞,踩着鞋下榻走到萧禹那边后,如猫儿一般轻快地钻到萧禹和桌子中间,靠在萧禹怀里后,沈扶仰头看着他。 怀中忽然多了个人,萧禹连忙扔下书,抱住沈扶的腰身,扶着她稳稳坐在自己怀中。 “可磕到了?”萧禹伸手摸了摸沈扶放在桌下的腿。 沈扶摇摇头,抬头咬了咬萧禹的唇瓣,萧禹把沈扶抱高了一些,也咬住她的唇瓣。二人唇齿触碰许久后,萧禹抱着沈扶向后靠了靠,躺在榻上后,萧禹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了二人的身体。 “长风和阿蝶各自来信,皆说两个时辰内归,我们先歇息一会儿吧。” 沈扶点点头,伸手抱住萧禹的头,按在自己怀中后道:“好。” 萧禹愣了下后,放松身体靠在沈扶胸前,与她一同闭上了眼。 一个时辰后,两匹快马从东宫后门进入,长风和阿蝶各带一人,快步走到正殿门前求见。 “进来。” 沈扶和萧禹心中皆挂着心事,如何也睡不安稳,二人躺下不过半个时辰,就双双醒来。坐在榻上相拥着会儿话后,总算把他们等到了。 “参见殿下,沈大人。” 长风和阿蝶一同行礼,他们身后一男一女抱在一处瑟瑟发抖,不行礼也不言语,女人小声哭泣,男人一脸防备地看着沈扶和萧禹。 萧禹问道:“如何?直接说。” “我先来。”长风看了眼阿蝶,将手中案卷呈上,道:“殿下,大人,这些日子属下带人将卷宗上书的名单全都摸了一遍,发现其中许多人的行迹与卷宗所书之处不一。属下不愿浪费时间,直接抓了几个人来问,问到最后发现,这些人皆并未去过东郊火器营,且都有证人作证。” 沈扶问道:“难不成王沙所藏的名册是假的?” “正是,皆因此人奉了勐王的命令,将名册誊抄篡改后再放回火器营中的。”长风指着那男人说道:“殿下,大人,此人本是勐王府上一个侍弄花草的工匠,几月前刚被提拔成书房管事,实因此人手巧,可模仿天下人的字迹。” 萧禹面色阴沉,说道:“把王沙的卷宗给孤拿来!” “是。” 阿蝶速去取了来递给萧禹,萧禹展开手中卷宗,沈扶展开桌上的卷宗,两本不同的卷宗放在一处,字迹竟一时让人分不出真假。 沈扶细细看过,发现两本卷宗上的名字除了勐王以外,竟无一重复。她指了指卷宗给萧禹看,萧禹显然也发现了,朝着沈扶点了点头。 萧禹问那男人道:“勐王要你这般做,是为何?” 男人抱着那女人不肯言语,长风和阿蝶上前一左一右强行分开二人。 长风按住男人的头,阿蝶拉着女人后退几步,从袖中摸出弯刃短刀抵在她的脖颈间,血滴流下,女人抽泣不止。男人大喊道:“殿下饶命!小的说,小的都说!不要碰小的娘子!” 难怪能这么顺利地一网打尽,沈扶在二人之间看了看,听着那男人说道:“小的,小的本是个落榜书生,靠给人抄书在京城活不下去,恰巧勐王府招人做活,小的便进做了花草匠,因无意给王爷的幕僚抄书,而入了王爷的眼。” 第91章 男人看了眼女人流血的脖子,老实说道:“数月前,王爷忽然找到小的,让小的誊抄火器营的名册,小的看过之后,本以为王爷是要将自己从名册中摘出来,谁知王爷说独留他自己在名册上。” 如此可疑,沈扶问道:“你可问他为何如此做?” 男人支支吾吾说道:“问了,王爷说小的若向活命,便少打听。” 萧禹冷笑一声,阿蝶立刻按了按刀柄,刀刃没入女人的脖子,血流快了些。 男人见状磕头磕得咚咚响,“殿下,小的真的不知晓,勐王只让小的抄书,别的小的真的不知晓啊!” 萧禹看了那男人片刻,转头看了眼长风。 长风拉起那男人跪在一旁,从后抽出长剑压在男人肩膀上,男人肩膀斜向一边,锋利的剑尖都未挨到那男人,男人的脖子就见了血,不过片刻便湿红了脖领。 阿蝶松开那女人,女人瘫软着坐在地上,哭着说道:“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求求殿下放过他啊!” 好一对悲痛欲绝的倒霉鸳鸯,萧禹皱了皱眉,沈扶问道:“鹊衔牡丹的帕子,可是勐王找你绣的?” 女人说道:“是,奴婢曾在宫中做过绣娘,还给孝慈皇后和太子殿下做过衣裳。勐王殿下找上奴婢的时候早些,大约是两年前的事情,他知道奴婢的过往,直接问奴婢可会绣孝慈皇后的鹊衔牡丹。奴婢不敢隐瞒,这鹊衔牡丹的图样最初就是奴婢画的。” 沈扶道:“勐王要你做了多少帕子?” 女人想了想道:“两年中,每日里都不停地做,早已数不清了。勐王殿下给奴婢找来了二十名绣娘,都是宫中绣娘出身的老手了,一人一日两条,得有数千条了。”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寒意涌动。 “可知晓这些帕子去往何处?”沈扶想了想后问道:“勐王可有给你们参考之物,如孝慈皇后亲手做的帕子。” 女人抹了把泪,摇摇头道:“不知,但奴婢见过许多府中下人,身上都有这块帕子。” 孝慈皇后生前最喜爱的图样,薨逝后被人这般大肆绣出,分发与府中下人,分发给反派篡位组织之人。 萧禹放在桌边的手紧紧攥起,青筋毕现,关节之处咯咯作响。 沈扶伸手覆在萧禹的手背上,她心中也疑惑着,假设勐王真的心悦孝慈皇后,这般做法又是为何? 一瞬间的清明险些让沈扶想到那临近的答案,然还不待沈扶想到,这丝清明就被女人的话打断了。 “奴婢还想起一事。数月前,勐王曾拿着一个看上去是孝慈皇后绣的帕子来找奴婢,他让奴婢仔细看一夜,日后绣出的帕子,细节之处都要如那方帕子一般。奴婢隔日晨起送还给勐王殿下的时候,说了句这帕子做工真细致,不料勐王殿下却说,此乃本人所绣,自然非比寻常。” 沈扶问道:“你可从那帕子上看出什么?” “那帕子雀儿灵动,花儿绽放似在眼前,绣工精妙绝伦,只有一处不足,便是压在花柄之处的花瓣上,有一小处空白。”女人摇摇头道:“奴婢并未见过孝慈皇后的绣工,不知是否是真迹。” 萧禹闭了闭眼,无疑便是。 沈扶从一旁的盒子中拿出那两块玄铁令牌,问二人道:“你们可在勐王府中见过此令牌?” 阿蝶上前接过,给那二人看。 女人看过之后摇了摇头,倒是男人指着令牌激动说道:“小的见勐王殿下身上常佩戴两块令牌,勐王殿下身边的亲信,及他身边的幕僚都佩戴此龙口令牌。” 盖棺定论,刺杀萧禹之人就是勐王的人,在神寨附近徘徊之人也是勐王的人。勐王是知晓,参与了灭弥阳族之事的。 沈扶再次问道:“你们并未在其余人身上见过蛇口令牌?” 女人还是摇头,男人说道:“小的只在勐王殿下身上见到过。” 沈扶长长呼出一口气,萧禹道:“带下去,关地牢里。” “是。”长风将那二人带走,交给门外的何烨后,返回内殿。 内殿无人说话,萧禹和沈扶皆是一脸冰霜。 长风与阿蝶跪在二人面前,长风道:“属下还有一事,需得禀报殿下和大人。” 沈扶抬头道:“你说。” 长风道:“勐王府虽不如皇宫守卫森严,但也好过寻常富贵人家,且勐王府内有众多秘密,按理说该千防万防,但属下与其余人进出数十趟,还抓了人,勐王府中都没有任何动静。” 阿蝶也说道:“勐王似乎并不惧怕被人知晓。” 萧禹闻言,偏头看向桌上一件件的证物,他反手握住沈扶的手,闭上眼睛后,长长叹了口气。 “阿蝶,把这些收好吧。”沈扶说道:“待腊月十五面见陛下之时,我亲自呈与陛下。” 阿蝶道:“是。” 萧禹睁开眼,捏紧了沈扶的手道:“阿扶,父皇比你想的要信任皇叔,仅凭这些东西,并不能让父皇完全信任。” “我知。”沈扶道:“刚入宫时,陛下发现我身份之时,曾与我说天下只能陛下的,觊觎皇位者死。殿下,陛下比你想的更在意皇位,更在意你。” 萧禹喉咙滚滚,半晌后才道:“嗯,我知晓了。” 阿蝶已经将东西都收进了盒子里,沈扶摸着那盒子道:“他在暗处尚且不怕,我在明处又有何惧?殿下别忘了,我入宫,是为了什么。” 第92章 哪怕是以卵击石,哪怕是不被皇帝信任从而落得锒铛入狱,哪怕是死得惨烈,沈扶也要为爹娘和族人报仇,这是她如今不会说出口的毕生之愿。 只是沈扶只管向前看,身后的巨大靠山,她还是不习惯也不曾回头去看。 - 腊月十五,天大晴。 沈扶一早去过钦天监理完事之后,亲手抱过一旁的盒子,前去勤政殿。 宫道之上的雪已经化完,潮湿之中夹杂着阴冷,沈扶的大氅被风微微吹起,阿蝶在后看着,忽然生出股天地之间,只沈扶一人独行的悲怆之感。 沈扶拐进勤政殿后,上台阶走向门前,阿蝶给她解下大氅,没忍住张口唤道:“大人……” 沈扶朝着阿蝶笑了笑,她眼中尽是安抚之意,阿蝶忽然鼻子一酸。沈扶收回目光,抱着盒子,抬步走了进去。 日月随天地流转,逝去的光阴一去不返,勤政殿前的阴影愈发大了,眼见已过去两个半时辰了。 阿蝶还是头次这般没有规矩,在勤政殿门口走来走去。在她心急如焚险些要回去找萧禹之时,身后吱呀一声,勤政殿门开了。 “大人!” 阿蝶快步迎上前去。 沈扶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干裂,她朝着阿蝶笑了笑道:“阿蝶,无事了。” 阿蝶险些落下泪来,她隐忍着笑了笑后,快速抖开大氅给沈扶穿上。 “我们回去吧。”沈扶道:“我饿了。” “好!”阿蝶道:“膳房备着您最爱吃的膳食和羹汤,就等您回去呢。” 沈扶虽然面色不好,但阿蝶能感觉道沈扶的松快,她难过之后,也语气欢快许多,与沈扶说着许多听来的宫中秘闻。 沈扶边听边笑,走过勤政殿的宫道,阿蝶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住,沈扶转头看去,只见阿蝶双目淬毒般,紧盯着不远处。 沈扶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 “参见勐王殿下。”沈扶率先反应过来,行礼道。 勐王信步走来,他身后的下人手中也抱着个盒子,沈扶只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勐王还是往日那般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语气带着调笑,“呦,沈大人,这是刚见过我皇兄?” 沈扶道:“是。” “与我皇兄说了什么呀?”勐王前半句带笑,后半句唤沈扶的名字似是藏了刀,“可是与我有关?” 第49章 呷醋了吗 自从有那许多证据摆在沈扶面前,沈扶知晓勐王与此间有关系后,再次见他,总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些灭自己族人的凶手,沈扶除了恨之外,还是有一丝惧的。 如今只有证据,尚且不能确定什么,勐王面上这般不怀好意,口中又这般直白的问,更让沈扶觉得勐王身上的秘密,并非是他们看见或者单纯的查到的那么多。 那隐藏在最深处的东西,或许才是最可怕的。 沈扶后退一步,行礼道:“王爷您身份尊贵,非是下官可以随意议论的。下官面见陛下,只是例行汇报天象之事。” 勐王不言,向前一步,俯身看着与沈扶平视许久后,才笑道:“哎,沈大人不知,我在宫外的宅子这两日遭了贼。那老贼来来回回进我院子多次,拿走了我不少东西,还……抓了我的人。” 这最后一句话,勐王说得缓慢又别有意味。 勐王接着说道:“本王还以为沈大人的占卜术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早就占卜出此事,替本王禀报皇兄去了。” 沈扶心下一紧,而后淡然地看着勐王道:“王爷说笑了,您的王府戒备森严,看家护卫都是陛下亲自拨给您的,贼人怎会轻易进入。” 勐王又看了沈扶片刻,才直起身道:“不不不,沈大人。你要知道这世上有一些人,总是在觊觎,掠夺别人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本就不属于他们,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做尽龌龊之事,也要得到。这岂是普通护卫能拦得住的?” 这番话中的意有所指太过明显,沈扶笑道:“下官听不懂王爷的话。” “现下听不懂不要紧,总归你已经是局中人了。”勐王伸出手来,指了指左右两边的宫道,最终他的手停在指向右边之处,“沈大人,本王往这边走,您往何处去?” 沈扶抬头看着勐王,只见勐王眼中一片混沌,黑雾遮挡着他的情绪,眼底的吸力似乎要将沈扶吞噬。 沈扶伸手指向左边道:“王爷要去面见陛下,下官要回东宫,既然不同路,下官就不打扰了。王爷先请。” 勐王挑挑眉道:“既如此,本王就先走了。” 这里是宫道,不远处是勤政殿,来来往往的人谁听一耳朵都能听出不对劲。沈扶料到勐王不会多说,“恭送王爷。” 勐王转身便走,走了几步路后,他又停下来,转头问沈扶道:“对了沈大人,前些日子听闻太子中毒昏迷,现下可好了吗?” 轻吻梨子整理沈扶笑容凝固片刻,“殿下还在昏迷。” 勐王叹了口气道:“本王这侄儿,可是本王看着长大的,闻此言本王心中痛得很呐。过几日本王亲自前去东宫,将这些年从四方得来的珍稀药材都送予太子,望他早日康建。” “多谢王爷,王爷疼爱殿下的心思天地可见,下官先替殿下谢过王爷。” 勐王哼笑一声,转身边走。 第93章 沈扶站在原处看着勐王的背影消失不见后,才抬步往东宫去。 天下之大,无人地位高于皇帝,现沈扶的灭族之仇又与皇帝的江山稳固挂了钩,她将证物呈上,就算皇帝再疼宠在乎这个兄弟,诸多铁证之前,沈扶就不信皇帝不会起疑心。 只要帝王起了疑心,哪怕只有一点,日后查明勐王真正的身份和此间的关系是,便能成为沈扶报仇的巨大推手。 皇宫之上风云又变,黑云之后暴雪落下,雪化之后,萧禹夜半出东宫,亲自面见了皇帝一趟。 皇帝从接到沈扶呈上的证据开始,心中就一直有怒气。萧禹正好撞在皇帝的怒气上,他本以来皇帝会揍骂他一顿,谁知皇帝只淡然看他一眼,容他说出心中打算后,直接将多年培养的组织,盘巢内的死士拨了一半给萧禹。 萧禹受宠若惊,欣喜抬头之余看见皇帝耳后新长出的白发,愣了片刻。 “父皇。”萧禹唤了声。 皇帝登基之路十分顺利,并无其余朝代的血腥掠夺,与其余铁腕皇帝不同的是,皇帝心中柔软的一面,始终暴露在亲近之人面前。然只要亲近之人心怀不轨,皇帝的心软就会变成无能。 皇帝与勐王是一母同胞,在位数十年后,才发现自己的亲近之人一直觊觎自己的皇位,觊觎自己的女人,想杀掉自己,他该是何等心情。 “阿禹,朕坐在这皇位之上,真是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了。朕再疼爱兄弟,也知道真正与朕亲近之人是谁,日后你是要登基的人。”皇帝嗓音的沧桑难以掩盖,他道:“你和沈扶尽管去查,无论那此间之主是谁,要做什么,都要将他们揪出来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萧禹道:“儿臣领命,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皇帝在位这些年,功绩虽然没有如前朝皇帝般开疆拓土,于民算是无功无过,这般的无功无过在皇族面前,便是大过,但于萧禹面前,皇帝做尽了人父当作之事。 皇帝问道:“你方才说何时启程去庄上?” 萧禹起身道:“后日,儿臣已经安排下了。” 皇帝看着萧禹道:“你此次又以身作饵,不论你的计划为何,性命万不能有损,可记下了?” 来勤政殿之前,萧禹已经将自己并未中毒的消息散布出去,萧禹只与皇帝说要出宫,前去孝慈皇后生前最爱去的太平庄子上修养些日子,并未说此事,不料皇帝已经看出。 萧禹愣住片刻后道:“是,遵父皇旨意。” - 去庄子上的东西隔日便备下了,萧禹原本只准备带长风和他的几个亲信前去庄子上,留何烨在东宫守着,宫内消息随时汇报,沈扶在旁听着,心想也有有些日子未见高力,便跟萧禹说去庄子时,也带上高力。 现下沈扶虽然与高力同在宫中,但并不常见,神寨之人如今只剩他一个,沈扶许久不见总是挂念的。 萧禹当时并未说什么,只说依着沈扶,直到又过一日,出了宫门,二人坐在马车之时,沈扶才意识到萧禹的不对劲之处。 自从马车行路开始,萧禹便把看书的沈扶抱在身上坐着,双手狠狠禁锢着沈扶的腰,不让她挪动半分。沈扶刚开始并未当回事,直到腰上的手愈发不安分,她才从书中抽出神来。 沈扶抬头看着萧禹道:“殿下不是说庄子距此较远,要行三四个时辰的路吗?” 萧禹下巴放在沈扶肩上说道:“是啊。” “殿下一直这般抱着我不累吗?”沈扶反手摸着萧禹的手拉了拉道:“殿下放我下来吧。” 马车行过陡路,忽然晃动几下,萧禹强硬的说了句不后,便又勒紧了沈扶的腰。 萧禹的力气太过大,直到走到平地,沈扶有些吃痛后仰了下,“殿下,痛!” 见她脸上表情难受,萧禹才稍稍松开手臂,沈扶得了丝喘息的空隙,抬头看向萧禹之时,见萧禹的眼神似是要将她拆入腹中吃干抹净似的。 沈扶愣了下,问道:“殿下,你怎地了?” 萧禹看着沈扶的眼睛不言,只双手按住她的后背,压着沈扶往自己挨紧后,直接咬上了沈扶的唇。齿间磨着唇上嫩肉,辗转不过几下,沈扶的唇便血红。 待萧禹松开沈扶之后,沈扶又唤道:“殿下……” “嗯,阿扶只有我一人不够吗?” 萧禹语气有些阴沉,问完之后,他一只手滑向沈扶的后腰,一只手张开卡在沈扶的后颈,摆出一副十足的占有姿态。 沈扶整个人被萧禹抱得密不透风,闻言她愣了下,“殿下在说什么?” 沈扶话音刚落,外面跟在马车旁的高力忽然说了句:“前方还有陡路,诸位小心慢行,莫要颠到殿下和大人。” “阿扶在看什么?”萧禹见沈扶一直认真听着外面的高力说话,有些不满地又把沈扶抱紧。 沈扶原本虽不通男女情事,但现下与萧禹同处后,她在有意无意之间也学到不少,知晓萧禹这是怪她太过在意高力。 沈扶把书放去一旁,伸出双手环住萧禹的脖子道:“殿下可是为我提议带上高力哥前去庄子上而呷醋了吗?” 萧禹不回答沈扶,前倾着撞了撞沈扶的额头。 沈扶有些好笑,伸手捏了捏萧禹的耳垂道:“高力哥与我一同长大,似是我的亲人一般。殿下是我心悦之人,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这与亲情是不一样的,殿下可明白我的心思吗?” 第94章 沈扶一句话清晰地分出亲与爱,萧禹心中的不爽被她拂去大半,他压下心中不喜,不禁自嘲怎地在沈扶面前,自己总像个毛头小子一般。 萧禹与沈扶对视,半晌后他才笑了笑道:“阿扶这是在哄我么?” 沈扶点点头道:“是。” “那不够。”萧禹伸手点了点唇道:“这样才够。” 沈扶笑了下,偏头吻住萧禹的唇,萧禹向后靠着,手在沈扶后颈处不停摩挲。沈扶吻得认真,连窗边有人说话都未听见。 萧禹知晓沈扶在这种时候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勾了下唇,压在沈扶后颈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另一只手悄悄去向窗边,猛地掀开了车窗帘。 高力本是来禀报路况的,他在外说完后,马车内无动静,本想走去队伍前继续引路,不料车窗帘猛地打开,高力猝不及防,一眼看进车内。 车内景象令他眼睛微微睁大,他的眼神就那般直直落在两张唇的相贴之处,久久不移。 第50章 不劳费心 “殿下……” 沈扶是敏锐的,她察觉出萧禹的出神,不满地咬着萧禹的下唇,唤他的名字。 萧禹从喉间发出“嗯”的一声,沈扶不满他只说话不动作,随即就想起身。 “唔。” 萧禹按在沈扶后颈的手微微用力,沈扶才离开半寸便被他按了回去。萧禹张口咬住沈扶唇的同时,朝着窗外的高力递去了个冰冷的眼神后,放下了车窗帘。 人都有直觉,尤其是像萧禹这般位高之人的直觉,更是敏锐。 高力看向沈扶的眼神并非如沈扶看向他那般单纯,从初见那时,萧禹就看出来了。 且高力这个人,面上看似正直无私,但眼中偶尔流露的阴沉,不似他这般年纪的人能有的。 是以纵然沈扶信任高力,萧禹也不能让此人常伴沈扶身侧,他不放心,这并不是单纯的呷醋。 二人气喘吁吁分开,沈扶红唇微张,头滑到萧禹肩膀上靠着。 “阿扶可还好吗?”罪魁祸首一脸淡定,淡然问道。 沈扶转头咬了下萧禹的脖子道:“殿下小人之心,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萧禹笑了笑,他想起身方才高力的面色就想笑。 恰在这时,马车外又传来高力的声音,不过这次是从沈扶那侧传来的。 “殿下,大人。”高力的声音还如往常般平稳,但萧禹细听之下,高力的声音还是有咬牙之感。 高力唤完之后,便不再贸然言语。 萧禹在沈扶唇上印上一吻后,不怀好意地伸出双手,撑在沈扶胳膊之下,将她抱远了些,“阿扶,你的好哥哥唤你,你去同他讲吧,我看会书。” 说罢便真的拿起桌上的书,翻看了起来。 沈扶偏了偏头,眼中有些疑惑,她看了看萧禹后,又看了眼窗外,才把车窗帘掀开。 “高力哥,前路可是有何事?”沈扶靠在窗边问道。 高力骑着的马随着马车缓缓向前,他只看了沈扶一眼,在她唇上停留片刻后,便一直看着前方说道:“前路平坦,并无甚事。只是方才殿下和你……说话之时,庄子那边来信说,明日你要与殿下去的马场出了些意外,长风不敢打扰,自行和阿蝶带着一半行李和人马先行了。” 沈扶点点头,回头看向萧禹,萧禹似是百忙之中抽空回复一句似的,道:“孤知晓了。前方不过二十里便到庄子上了,你并未来过此处,去前面跟着他们认认路,不必在此候着了。” 高力看着沈扶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凉意,他这般样子沈扶虽未看见,但萧禹倒是看得清楚,他嗤笑了一下。 沈扶疑惑地看着萧禹,又顺着萧禹的眼神看向高力。在沈扶完全看过来之前,高力已经移开目光,“是,属下遵殿下旨意,这便去前方了。” 沈扶看着高力仓皇而去的背影,心中更加疑惑。 募地,沈扶想起什么似的快速坐回马车里,她在马车内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一面小镜子,对准自己照了起来。 镜中人面色浮桃粉,眸中带薄雾,依旧是那般冰姿玉骨,唯独唇上一处破皮与下巴一处淤红十分显眼。 这是方才亲密之时,萧禹刻意留下的印子。即不会让沈扶疼,也能让靠近沈扶之人看得清楚。 沈扶对镜半晌,无奈摇头笑了下。 萧禹一直在旁看着沈扶,他问道:“阿扶可是怪我,想将我二人的关系昭告天下吗?” 他这般热烈直白,将自己完全剖白在沈扶面前,沈扶心中自然欢喜,如何能算得怨。 还不待沈扶言,萧禹便又说道:“我就是这般的人。如今我和你两情相悦,我便要你身心都看着我,在我这处。哪怕他是你的青梅竹马,在你心中,他也不可越过我去。何况你怎知他对你无甚其余想法,现下他又不知你心悦我。” 这是?还在呷醋。 沈扶不知其余有情人如何相处,但她知晓萧禹这般不对劲定然是有些不安的。沈扶笑着逗他,“堂堂太子殿下,竟比稚子还不如。” 萧禹闻言看了沈扶一眼,那眼神中多有负心汉多日不归家,猛地归家又一句解释也无的样子。 如萧禹所说,那日出了萧成的殿门,她便再也未与高力详细说些什么,她与萧禹的关系变化,高力自然也不知道。 沈扶开怀笑道:“等到了庄子上,我会全部说与高力哥听的。殿下,这下可满意了?” 第95章 萧禹看着沈扶忽然笑了,他放下书,又抱住沈扶吻她。 从额头到鼻尖,从眼睛到面颊,从下巴到唇上,萧禹吻得细致,沈扶好笑地躲。吻罢,萧禹抵着沈扶的额头道:“阿扶要说到做到。” 沈扶捧着萧禹的脸道:“自然。” - 太平庄子所在之处,在京郊最幽静繁茂之地——若谷。此处被名山大川环抱,哪怕处在冬日时节,山上还是一片郁郁葱葱,有各种奇花异草,亲人的奇珍异兽,可谓万物地灵归集之处。 若谷庄子数十个,皆是皇帝赏赐给有功之臣的,这数十庄子分散各处,虽多但不拥挤。山口及庄子各处,随处可见皇家侍卫,更是让人无比心安。 太平庄子在若谷最深处,将到太平庄子时,沈扶称想下去走走。 沈扶一进来此处,便觉仿佛回到了神寨,若谷令她身心充沛,如行至心灵归处般安然。 萧禹先行下马,转身扶住站在车辕沈扶,张开怀抱想抱住沈扶,“阿扶慢些。” 沈扶并非娇弱女子,她抓住萧禹的手跳下马车道:“我们走吧。” 萧禹好笑地收回怀抱,将沈扶的大氅紧了紧后,握住沈扶的手道:“好。” 沈扶面上的欢喜不掩,她一路走一路摸,通往太平庄子的一花一树都被她摸了个遍,萧禹在旁看着她,面色也是带着诸多笑意。 很快到了太平庄子前,萧禹牵着沈扶走进去。 太平庄子依山而建,恢弘大气,牌匾乃是皇帝亲手所书,所住之处占地有半山之大,前院后院屋子数十,院落各有特色,马场温泉等玩乐之地一样不少。 迈过门槛走进庄子,院中七彩经幡随风飘动,轻风送来一丝焚香的味道,另沈扶仿佛走进寺庙一般。 “这处庄子是父皇登基之后,兴动土木的第一处,当时的钦天监真正测算,此地乃是万山灵气归集之处。” 沈扶站在门前廊下,环视四周后道:“背靠名山,行过大川,地势高悬,俯瞰人间,却是一处风水宝地。” 萧禹笑了笑。 二人走进太子院落,阿蝶赶忙带人迎上前来道:“恭迎殿下,恭迎大人。庄子内各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膳食也已备下,只等您二位来。” “起,晚些时候自行领赏。”萧禹对他们说完后,虽沈扶说道:“阿扶,我们先去用膳吧。” 庄子上的膳食多是放养的山珍海味,与宫中做法不同,味道也不同,沈扶用膳之时多喝了一碗汤,都让萧禹欢喜不已。 沈扶有些好笑,二人刚走回屋中坐下,后山马场处便来了人。 “参见殿下,沈大人。” 萧禹道:“起,何事?” “回殿下,马场之处出了点意外,统领处理不好,命属下来请殿下过去看看。” 长风手下之人都唤他统领,萧禹眼神暗了暗,起身道:“孤知晓了,你回去便是。” “是。” 那人走后,萧禹走到沈扶面前抱着她吻了吻道:“我去处理点事,阿扶想出去的话,让阿蝶带着你在近处走走。天马上黑了,莫往远处去,明日我再带你去别处。” 沈扶点点头,待萧禹走后,她想了想,对阿蝶说了句不必跟着后,便往屋外走去。 高力就守在门外,沈扶走到他身边道:“高力哥,随我来。”说罢便往后面花园走去。 高力快速跟在沈扶身后,应道:“嗯。” 小花园冬日镶嵌春景,四周火笼燃着,寒气进不来,丝毫不觉冷。 桌上备着暖身茶,沈扶坐在桌边倒了两杯水,一边将一杯水推到圆桌对面,一边转头对站着不动的高力说道:“高力哥,来坐吧。” 高力抿了抿唇,端坐在沈扶对面看着她。 沈扶朝着高力笑了笑,道:“如今虽同在东宫,也不能常常碰面,高力哥,你的差事,可还好吗?” 高力点点头道:“东宫是太子的地方,不论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沈扶道:“太子说派人教授你功夫,且让你掌管东宫火器,想来应当是要重用你的。” “不过是些普通功夫罢了,我也只是守在放火器之处的大门外,并不是什么掌管。”高力道:“太子的亲信都在他身侧,后院之人谈何重用。” 高力从不曾这般说话,沈扶收了收脸上的笑,点点头道:“不必灰心,脚踏实地总有出头之日。我还未曾你说,近来查到些手持令牌之人的消息。” 沈扶将火器营之事,萧成之事,勐王之事,太子中毒之事,简略说给高力,“这次来此,也是太子殿下想用自身做饵,看是否能引得有人出手,以此来肯定害人之人究竟是勐王,还是另有其人。” 高力听完后,问道:“太子受伤之事,乃是有人觊觎皇位之事,可以说是天家的事。阿扶,这与我们有何关系吗?” 沈扶愣了下,还是解释道:“杀我爹娘和族人之人或许也是勐王的人,又或许是此间的人,而他们灭我族人的原因,也是为皇位之争,由此我们与太子乃是同路人。高力哥,是我没有说清楚吗?” 高力摇摇头道:“族长和族人之死,仅仅是因他不肯为那人占卜而已,我们查出灭族之人是谁,凌迟也好,其余酷刑也好,杀了他们为族人报仇,便回去神寨,回去族长身旁,不就好了吗?阿扶,你是不是忘了,他们的尸体,还没落叶归根呢!” 第96章 沈扶皱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她道:“我不敢有一刻忘记。但那背后之人或许禁书和神寨之人帮助,且他们又有兵家朝堂势力,连皇帝都暂时不能奈何,更遑论你我。事到如今,只能慢慢来,以求彻底拔草除根,抓出背后之人。” 高力语气忽然激动了些,“我们何必去管皇帝和太子如何!你我现下出宫,去山间寻一老道拜师练武,联合你的占卜术,我们亲手手刃他们,而后回去神寨,再也不染世事!不好吗?阿扶。” 沈扶轻轻摇了摇头,她忽然不知如何去和高力说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且看高力这般,想也是听不进去的,只得来日再做解释了。 沈扶不言,高力猛地站起来吼道:“阿扶,你究竟还记不记得的我们为何入宫!如今你不肯离宫,究竟是要为族长报仇,还是你心悦太子,只沉浸在他给你的风花雪月和荣华富贵里不肯走,你自己清楚!” 闻言沈扶猛地抬头,她扶着桌子站起身,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高力,“高力哥,在你心里,我便是只享受荣华富贵,沉迷风花雪月之人吗?” “我……”高力看着沈扶冷下来的表情,慌张地上前抓住沈扶的手臂道:“阿扶,我并非那个意思!萧禹是天家人,你与他在一处,日后他娶妻生子无甚影响,但你不行,你身为弥阳族的神女,是最圣洁无尚的人!你不能因此委身于他!” “委身?原来你是这般想的。”沈扶甩开高力的手臂,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她满面冰霜,话音凉得刺骨,“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要每日伤春悲秋,一刻不停去思念他们,查出些什么,就要强硬的要求皇帝和有能耐之人都来帮我。我不能笑,不能欢喜,不能做此事以外的事,否则就是对不起我爹娘他们。高力哥,你这般单纯吗?” 高力抿着唇,半晌后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离太子远一点,莫要真的栽在他身上,他同你不会有真心!阿扶,族长把我带回去,就是要我守护你一辈子,我们一同长大,日后报仇再相伴回去神寨,远离世事纷扰,才是最好的。” 你怎知他对你无甚其余想法……沈扶脑中闪过萧禹的话。 她从来不知,高力对自己的感情这般自私,于公因一事否掉她所有,于私没有成全,有的尽是口不择言的诋毁。 “我会查出灭族凶手,手刃他们。也会回去神寨,会亲手将他们安葬。”沈扶道:“现我心悦太子,太子亦心悦我。哪怕日后真如你所说,太子对我不忠,那我便会头也不回地离去,我断不会为他肝肠寸断,在后院日日乞盼他。” 沈扶转身欲走,想起什么似的站住步子,偏头对着高力说道:“高力哥,若你真的想对得起我爹,就莫要冲动坏事,只提拔自身能力,待日后抓凶手之时帮我一把便是。我的其余私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沈扶说完便走,高力站在原地,唤道:“阿扶……” 天色已暗,沈扶脚步匆匆,往正屋而去。她心中憋着股气,路过拐角之处时,忽然撞进一人怀中。 那人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稳,沈扶抬头看去,“殿下……” 来人正是萧禹。 第51章 祈求保佑 “阿扶慢些。”萧禹扶着沈扶站稳后,环抱住她的腰问道:“这般匆匆,可有撞疼了?” 沈扶抓着萧禹的手臂抬头看去,只见萧禹面色如常,他面带疑惑的看着沈扶。 沈扶摇了摇头道:“无事。” 萧禹点点头,抬头看向小花园。 小花园中,高力还站在圆桌一旁未动,他看着萧禹抱着沈扶腰的手,及二人亲密的样子攥紧了拳头。 “殿下。”沈扶注意到萧禹的目光,伸手拉了拉萧禹的袖子。 方才与高力说话之时,沈扶并未身后有人,高力也无异常,是以沈扶不知萧禹和长风究竟是何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她直言问道:“殿下是何时来的?” 萧禹拍了拍沈扶的后腰,说道:“从马场回来后换了身衣裳,见你许久不回,是以出来找你,不过刚刚走到此处而已。” 如此便好,沈扶又回头看了眼高力后,伸手握住萧禹的手道:“殿下,我饿了,我们回去用膳吧。” “好。”萧禹并未在问什么,他反手抓住沈扶的手,牵着她往正屋走去。 二人走远几步,沈扶才稍稍松了口气。 萧禹是太子,哪怕再不经历风雨,他也是皇家的人,心中有着与生俱来的唯我独尊。他的狠厉,沈扶自入宫时就见过,若是萧禹方才听见了高力直唤他的名字,以及说出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高力岂非要糟。 “今日晚膳有野鸡汤。”萧禹偏头与沈扶说道:“若谷里的野鸡又大又肥,炖出来的汤鲜香又补身,阿扶过会儿可要多喝一些。” 沈扶有些心不在焉,她应道:“好,殿下也是。” 萧禹笑了下,偏头之时,萧禹的眼神掠过沈扶身后的长风,长风立刻停住脚,朝着萧禹点了下头后,轻声往小花园去了。 晚膳用过,沈扶坐在正屋座上,手捧着萧禹给她递来的花茶,看着门外发呆。 半晌,沈扶问道:“殿下,怎地不见长风和高力哥?” 萧禹手中拿着折子,闻言他抬头笑道:“阿扶方才与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会儿还要寻他。” 沈扶愣了下,解释道:“只是许久不见他们而已。” 第97章 萧禹既然并未发现什么,说到底,沈扶还是怕高力冲动坏事。 萧禹不答反问,“阿扶方才与他说了什么?可否说与我听。” 沈扶转头看向萧禹,还未言,便听萧禹又道:“罢,想来也是许久不见话家常。阿扶可与他说了我们之间的事?” 沈扶本就不欲多说,她点点头道:“说了。” “说了便好。”萧禹不再多问,他道:“此次来庄子上,带的人和行李都比较多,长风带着他去后院收拾侍卫们的行李了,阿扶若还想与他说什么,明日骑马之时再说吧。” 说起此事,沈扶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她从前在神寨之时曾被沈父教着骑过马,当时虽并未完全学会,但沈扶还记得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一直想重新体会,现下总算有机会,她便有些雀跃。 “马场那边的事可处理好了吗?”沈扶放下茶杯,双手扶着桌子问萧禹道。 “有几匹马儿老了,下人们因着是我母后生前爱的,不知如何处理,我让他们放到山上散养去了。”萧禹道:“此处地处若谷深处,除了我的人,不会有人前来,也不必担心马儿会被猎杀。算是处理好了,阿扶不必担心。” 萧禹能感觉出来,沈扶自从出宫,来到若谷之后,心情便放松许多。她从前便在深山成长,若谷于她如是归家一般。 沈扶看了眼萧禹,又想起勐王之事,她面上带了些担忧,“殿下并未受伤,前来庄子之事已经散布出去,想来那些人已经知道前头殿下中毒乃是骗他们的。马场露天空旷,四周全是山脉,若那山上藏了有心人……殿下可要早早防备。” 萧禹漫不经心地看了沈扶一眼道:“阿扶放心,四周山上天罗地网皆已布下,且看谁人入网便是。” 山中夜间有风,风声穿堂而过,烛火微微晃动,沈扶看着院中的暗角,点了点头。 隔日,天大晴,日头铺洒庄子之上,连冬日的寒气都去了不少。 沈扶用完早膳之后,便被萧禹拉着穿过前院走廊,往庄子深处去。沈扶本以为是去马场,谁知越走越靠近后山,院落越发的少,道路越发开阔,道路两侧种着的牡丹在冬日里也争奇斗艳。 道理尽头只有一处院子,沈扶在数十步便看见内里灵幡随风晃动,听见银铃悦耳的响声,闻见一股山间焚香的清新味道。 “这里是?”沈扶随着萧禹的脚步走进院中,看见院中许多供奉之物,才肯定说道:“孝慈皇后的灵位摆放地?” 萧禹偏头朝沈扶笑了笑,道:“阿扶,与我一同去拜见母后,如何?” 他总是这般先斩后奏,沈扶挑挑眉转头看向屋子。 在此处可隐约看见孝慈皇后的画像,沈扶不禁想起,神寨祠堂之中供奉的那些长老,他的爹娘,原本死后,也是可以受人百年供奉的。 日后等她大仇得报,回去神寨,也是要重建祠堂的。 “好。” 二人走到廊下,沈扶脱下大氅递给一旁的下人,与萧禹并肩走进屋内。 屋内布局庄严神圣,两侧燃着数百香烛,中心祭台之上放着孝慈皇后的牌位,牌位之前供着香,桌面四周放着祭品,桌后的墙上挂着孝慈皇后美貌端庄的画像。 沈扶仰头看着那画像,一时有些发愣。 画像之上的孝慈皇后眉目慈和,面带微笑地看向他们,她仪态万千,身着皇后正服,搭在椅子上的手中抓着念珠,可见生前如何冠绝六宫,母仪天下。 沈扶又转头看向萧禹,萧禹的相貌柔和之处,多随了孝慈皇后。从前多听阿蝶他们说,见了殿下,便能见一半先皇后风姿,如今一看,果然所言不虚。 萧禹也是许久不来此地,他看了画像许久,才唤沈扶一同跪在画像之前。 大庄祭拜先人的规矩是三拜之后请愿,沈扶与萧禹一同拜了三拜之后,静默许久,缓缓睁开了眼。她与孝慈皇后初次见面,实在不知要请何愿,便偏头看向萧禹。 萧禹如今在东宫之中,亦是不常来来此的,但每每来此,他总有许多话要说与孝慈皇后。 于萧禹来说,宫中和后陵之中的凤体和牌位都不是孝慈皇后,唯此处安葬孝慈皇后灵魂之处,才是母后真正所在之处。 往常萧禹祭拜所说,总是父皇和外祖家如何如何,天下如何如何,然此次说完之后,萧禹又道:“母后,前些日子儿臣前去西北之时,跌入深坑险些丢了性命,幸而得到阿扶救助,才可捡回一条命来。与阿扶初见之时,儿臣不知何为情事,何为心悦,更不知何为一见钟情。相处许久后,儿臣才知自己的心意,也幸而说出口之时,阿扶也心悦与我。儿臣曾在父皇面前起誓,一生只有阿扶一人为妻,如今在母后面前,儿臣想再求一次,请母后保佑儿臣,与阿扶生生世世念彼此,白头偕老永不离。” 风吹过廊下银铃,铃舌轻响,彩条灵幡也随之晃动。萧禹耳尖动动,俯身拜过三拜之后,睁眼便与沈扶对视。 沈扶一向淡然的脸上有些丝惊讶,她眼睛微睁,看着萧禹道:“殿下。” 萧禹笑着抓起沈扶的手,扶着她一同站起身,道:“阿扶,母后方才答应我,会保佑我们的。” 萧禹虽偶尔在沈扶面前不着调,巧舌如簧说些调笑之语,但如此郑重之言,他从未以玩笑般的形式对沈扶说出来过。 第98章 沈扶不知萧禹曾在皇帝面前如何说,且只看眼下在孝慈皇后面前,萧禹这般认真的样子,便可见其心底态度如何。 沈扶转头看向灵位牌后的画像,画像上,孝慈皇后嘴角带着的笑像是真的允了什么。她俯身朝着画像拜道:“殿下所说,臣但求娘娘保佑。” 话音刚落,沈扶也听见了廊下银铃的响声。她回头看去,只见院中之物瞬时似是覆了生机,银铃与灵幡一同晃动,花香被风吹散,引得山间鸟儿在院落上空盘旋,悦耳的鸣叫附和铃铛的响声,一片盎然。 - 午间用过午膳,午睡过后,沈扶坐在窗边榻上看书,萧禹则坐在沈扶身后,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腰,与沈扶一同看着手中书。 沈扶的书要翻页之时,萧禹就会快她一步替她翻过,想要用茶之时,萧禹便会送来她口边,桌上的果子,也被他时不时拿来一个喂给沈扶。 偶尔萧禹也会凑在沈扶耳侧与她说些什么,沈扶看书的思路一次次被打断,正有些哭笑不得,想问何时出去骑马之时,高力从外面走了进来。 高力行礼道:“属下参见殿下,沈大人。” 沈扶收了些脸上的笑,抬头看向高力。 高力虽在行着礼,气势却不似从前般挺拔,他看向沈扶的眼神中带着些躲闪,但看向萧禹的眼神中,又有着比那日更复杂的情绪在。 “嗯,起。”萧禹目光从沈扶的侧脸挪开,他摩挲着沈扶的腰侧,问高力道:“马场那处都准备好了?” 高力道:“是,殿下,马场的马儿已经全部带着跑过了,只等您和大人过去了。” 萧禹松开沈扶下榻,他整了整衣摆,瞥了眼高力道:“山上的人也都安排好了?” “是,长风已经带人过去了。” “好。”萧禹回身对沈扶说道:“阿扶,我们现下过去马场吧。” 沈扶下榻,“好。” 待二人应下后,高力转身退了出去,沈扶站在原地,任由萧禹给她系着大氅的带子。 见她一直出神,萧禹吻了吻沈扶的额头道:“阿扶在看什么?” 沈扶收回目光,问道:“殿下,山上,可是已经来了此间人?” 第52章 四面危机 许是萧禹方才的笑意太过意味深长,沈扶走进马场的时候,总感觉周围的气氛紧张,有种战前的蓄势待发。 马场的下人们牵着马儿走出来站成一排,萧禹拉着沈扶往他们那处走去选马,边走还边饶有兴致地对沈扶说道:“阿扶不必管那些,你只安心骑马便是。这里有几匹马,是母后生前亲自驯养过的,今日送给阿扶可好?” 景山水灾之后,沈扶深感会骑马的用处,某一日无意间与萧禹说起,萧禹便带着他去了宫外的一处皇家马场,耐心教她驭马。 许是在深山长大,沈扶天生得这些马儿的喜欢。常人学驭马怎么也得摔上几次,但沈扶却是一处未摔过。而后不过百日,沈扶便学会了自己驭马跑马。 “嗯,好。” 萧禹上前去选马,沈扶一边随意应着他,一边站在原处环视四周。 背后北边高山高耸入云,且绿树覆盖,可见地势险恶,且距此较远,不会有人埋在那处。近处之地的南边矮山上,绿色覆盖之下隐约可见路的痕迹,来人所带兵器应当是箭,那处距马场的射程刚好,想来他们应当会埋在那处山上。 沈扶眼中带了些寒气,这般被人盯着,时时忧心他们何时出现的感觉,还真是不爽。 “阿扶。”萧禹的声音唤回了沈扶的思绪,沈扶转头看去,只见萧禹拍着一匹通身银白的汗血宝马,笑着问她:“这匹马可好?” 那马儿眼睛湿漉漉,也随着萧禹看向沈扶,沈扶微微扬唇,笑了下,“都好。” “那就它了。”萧禹牵着踏雪边往沈扶身旁走,边道:“它叫踏雪,是母后生前亲自看着接生喂养过的马儿,踏雪性子温驯,有马师专门驯养过,不会伤人,阿扶来试试。” 踏雪浑身覆满银白毛发,这些毛发被打理的很好,随着它走动的步子晃动着,在日头下一照,好似天马一般五彩炫目。而牵着踏雪向走来的萧禹一身莲纹黑衣,黑发高高束起,箭袖干净利落,步子稳健又坚定,日光在后落在萧禹的肩膀,沈扶虽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却莫名知晓,萧禹定是笑着的。 “阿扶。”萧禹走到沈扶面前,牵着沈扶的手放在踏雪脸上道:“来摸摸它。” “好。”沈扶上前一步,抚过踏雪的前脸到它的脸侧,踏雪大大的马眼眨了眨后,耳朵与马尾一同晃晃,蹭了蹭沈扶的手。沈扶记得,马儿这般便是信任你,肯让你骑的表现,沈扶惊喜回头道:“殿下,踏雪它喜爱我!” 萧禹看着少女惊奇的样子笑了笑,他向前走了几步,从后环住沈扶,偏头在沈扶的脸上吻了吻后道:“天地间无人无物不喜爱你,阿扶上马吧。” “好!” 沈扶走到踏雪身侧,踏雪背上已经装上了稳固的马鞍,她拉了拉马鞍,一脚踩上脚蹬,翻身上马。沈扶稳稳坐上马背,前倾着摸了摸踏雪的脖颈,静待片刻后,踏雪的腿依旧站的笔直,耳朵和马尾摇晃个不停,还回头看了看沈扶。这便是彻底愿意被沈扶骑的样子。 沈扶笑着边顺着踏雪的脖颈抚摸着,边对萧禹说道:“殿下,你的马儿呢?” 第99章 不远处一下人赶忙牵着一匹黑色汗血宝马上前,萧禹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这匹马叫飞神,与你那匹马一样,都是母后看着接生喂养的,从前她在时,便说日后将踏雪给我的心上人,如今总算实现了。” “嗯!从此以后踏雪就是我的了!”沈扶抬抬下巴道:“殿下,要不要比一比?” 萧禹失笑:“阿扶说,比什么?” 沈扶指着马场道:“绕场三圈,赢的人可以要求输的人做一件事,不论何时,不论何事。如何?” “好,都听阿扶的。”萧禹引着飞神靠近沈扶道:“不过阿扶许久没有骑过马,我们先慢慢走着跑一圈再比可好?” 沈扶点点头,她一眼便看出了萧禹的心思,脸色凝重地说道:“殿下莫要让着我,那般得来的好处我不要。” 萧禹挑挑眉,“便是真比,我自然不会让着你。” 沈扶虽看上去是柔弱女子,实则心中独立又强大。若是沈扶不说,萧禹或许会偷偷让着她,但若是她说出口,萧禹便不能再那般做,否则便有了轻视和不尊的意味在。 见他应下了,沈扶才点头,重展笑颜,“嗯!” 萧禹伸手拉了拉沈扶的大氅,使她裹好自己后,二人才骑着马并肩往前走去。缓缓绕过马场一圈后,走到下人们画的线那处,二人同时勒停马。 沈扶抖开大氅,与萧禹对视一眼,萧禹道:“请吧,阿扶。” 沈扶点点头道:“殿下请。” 下人们见二人准备好了,手中小旗一挥,“开始!” 随着一声令下,沈扶和萧禹同时策马,两匹马儿如离箭之弦般冲出,马蹄飞踏,尘土飞扬,此起彼伏的驭马声响在空旷的马场。沈扶微微弯腰贴在马背,一脸坚定地看着前方,呼啸的风声从耳侧穿过,她随着踏雪的步伐起伏着,粉白大氅被风刮起,与踏雪的银白毛发呼应,映衬的沈扶如一道闪电般耀眼。 萧禹的马儿紧随其后,他一身黑衣与黑色汗血相配。日光之下,飞神的肌肉泛出红意,真如有血渗出般,萧禹看着沈扶的背影,熟练地引着飞神奔驰。 阿蝶与众下人专注地看着他们,心中都为沈扶捏了把汗。萧禹的骑术乃是皇帝亲自启蒙,大庄最好的马师教授,这场比赛几乎是现下便能看到结果,但阿蝶私心里希望沈扶能赢。 实因马背上的沈扶与寻常时候的她大不相同,规矩束缚之下的沈扶虽然依旧特立独行,但回归旷野的沈扶,身上那股野劲更加引人注目。 一圈绕完,很快到了第二圈,沈扶余光之中能看到萧禹的马儿就在自己身侧,几乎是并驾齐驱。沈扶催促着踏雪超过萧禹一些,前方跑过拐角,就是第三圈,沈扶专注地盯着前路,再次朝踏雪发令道:“驾!” 萧禹驭马的声音也在耳侧,飞神很快追了上来,前方便是终点,沈扶无暇他顾,只催着踏雪朝着终点奔去。 “吁——” 两匹马一同冲过终点,又往前跑了几步后才停下,沈扶喘着气看向身侧的萧禹,二人相视一笑下马。 萧禹走到沈扶身旁,用手指梳了下她乱掉的鬓角道:“阿扶真棒。” 沈扶远远看着马蹄印,问萧禹道:“是殿下先过线的吧?” 萧禹笑而不答。 这时,阿蝶与在终点记录下人一同跑来二人面前道:“参见殿下,沈大人。” 萧禹看了眼沈扶有些急迫的样子,笑着对二人说道:“起,直接说结果便是。” 阿蝶接过下人手中的本子,她看了看本子,又看着眼沈扶说道:“回殿下,大人,是……殿下的马快了一步。” “噗。”阿蝶这般反应引得沈扶掩面发笑。 方才跑马之时,萧禹一直落后沈扶半蹄的距离,若非马术十分精妙,怎么会这般准确。 说来说去,还是萧禹让着她的。 虽是没能赢,但沈扶心中欢喜异常,她胸膛还微微起伏着,扶了把阿蝶的手臂后,沈扶沉气,语气欢悦地对萧禹说道:“殿下赢了,殿下现下可有想让我做之事吗?” 沈扶这般爽快的语气引得萧禹也笑,他似是看见了从前在神寨之中的她,“现下并无,来日若有我定会请阿扶来做,如何?” 沈扶笑道:“好。” 二人这厢说完话,阿蝶才插话指着马场北边说道:“殿下,大人,暖亭之中的热茶已经备下,您二位可要过去歇息片刻?” 乍一骑马,还跑了那么多圈,沈扶现下的腿还真有些酸。萧禹看出她的不适,伸手牵着沈扶的手道:“阿扶,过去歇歇吧。” 沈扶点点头道:“好。” 二人并肩向前走去,沈扶看着天上流动的浮云,想起身后矮山之处的危机,手在袖中稍稍掐指一算,卦起,非是凶卦,却是四面危机。 沈扶驻足,皱眉说道:“不对!殿下……” 她话还未说完,远山之上一只箭忽然破弦而出,紧接着数只箭撕裂风声,形成箭雨,呼啸着朝着他们射来,萧禹快速反应,松开沈扶的手,把她推向阿蝶,“阿蝶!” 阿蝶眼神瞬间狠了起来,她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沈扶,拉着她快速后退,躲在东边近处的跨马拦后。 电光火石之间,沈扶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阿蝶拖了过来,她在跨马拦后看着萧禹用剑挡开那些箭后,东宫侍卫快速上前护在萧禹身侧,萧禹转身看着南边山头道:“传信给长风!” 第100章 “是!” 南方群山绿树覆盖,众人都未看清箭是何人射出,侍卫从怀中摸出东宫信号后,拉了末尾的绳子,信号随之炸在天上。 山上的长风看到信号,也拉了响应信号后,命人快速寻山。不过一刻钟,林中又一道信号传出来,这是抓住人了的信号。 萧禹对东宫侍卫说道:“让长风直接把人带到这里,孤就在此处等他。” “是!” 东宫侍卫跑走传信,马场四周安宁下来,萧禹转身朝着沈扶走来。 阿蝶松开勒着沈扶的腰身,扶着她起身后,跪地请罪道:“奴婢下手没轻没重,勒疼大人了,还望大人恕罪!” “起,无事。”阿蝶方才那般一气呵成的动作,显然是早就有人授意的,沈扶扶起她,偏头看向走来的萧禹。 萧禹将到眼前,他边走边道:“无事了阿扶,与我一同去暖亭中坐坐,等长风过来后一同审贼。” 沈扶点了点头,欲抬步之时,萧禹却忽然转身,他让开大半视线,沈扶一眼便看见萧禹身后又有一只箭从西北之处破风而来! 与此同时,萧禹身后侍卫与阿蝶一同喊道:“殿下小心!” 四处奔来的侍卫们速度都比不上这只箭,沈扶瞪大双眼,她迅速抓过跨马栏上的马鞭扔了出去,吼道:“萧禹!” 萧禹脚尖点地,向一旁撤开几步。 马鞭打在箭上,箭尖偏向一旁,钉在地上的箭与马鞭交缠着,箭尾羽翼微微晃动,可见射出这只箭的人力量多大。 露天席地实在不甚安全,沈扶疾步走到萧禹身旁,拉着萧禹走到暖亭之中,侍卫们严严实实守住暖亭后,沈扶才抓着萧禹的手臂问道:“可有事?为何不躲?” “阿扶不是给我挡开了吗,我无事。”萧禹的笑浮在表面,他一边把沈扶冰凉的手抓在手里,一边看向西北之处。 沈扶察觉出他的不对,也转头看去,西北之处高山耸立,且绿树覆盖不丰,并不是可藏人之处,且见箭羽扎地的力道,箭的射程并不很远。沈扶微微皱眉,他们现下所在之地是马场,马场在太平庄子最南边,且看非是山上,非是方才第一拨人,便是…… 沈扶猛得抬头看向萧禹,“殿下,这只箭,是庄子内的人射出的!” 第53章 欲罢不能 “来人!”萧禹也已想到这处,他道:“去查西北方向方才有何人在,都给孤抓来!” 东宫侍卫在亭子之外听过二人的对话,闻言应是后,快速带人前去抓人。其余侍卫也在副官的指挥下,将庄子前后严防死守起来,一时间,太平庄子之上阴云密布,气氛肃穆。 庄子内的下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众人打听过后,才知是太子方才在马场遇袭。 太平庄子自建成起,经过两任主子,何曾出过这般的事。管家闻言吓得腿抖,甚至于不用萧禹派人前去抓人,管家便带着庄内众人自行前去萧禹面前表忠心,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暖亭之前便跪满了人。 萧禹与沈扶坐在暖亭之中,他给沈扶倒了杯茶后,转头看向跪地的下人们。这些下人有大半,都是从前孝慈皇后亲自选出,跟随着她多年的老人,若这最后一支箭真是他们射出的,萧禹的心便是真的寒了。 沈扶捧着茶杯看着面前众人,心中也是替萧禹不好受。实因他背朝之人,都是信任之人。 偌大马场安静无声,打破寂静的是两拨同时进来的人。 长风走在前方,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属下。一人手中抓着一黑衣覆黑面打扮的人,一人抓着个一瘸一拐的人走进来。在他们身后的,是方才前去抓西北之处的人,沈扶粗略看过,方才在西北之处的人,有十个不止,而他们身后最后进来的人,乃是高力。 高力面色苍白,走路姿势缓慢,右手的摇晃幅度很小,是以走起路来姿势怪异,看上去想是受了重伤般。他越过众人与沈扶对视一眼后,又快速低下头,引得沈扶连连皱眉。 长风道:“属下参见殿下。” 长风的声音拉回了沈扶的注意。 萧禹道:“起,抓回来了?” “是!”长风起身,拉过那黑衣人,径直撕下他的伪装,露出他面具之下的脸,对萧禹说道:“殿下,此人便是方才放箭之人的首领。放箭之人有七个,属下抓人之时,有六人从悬崖跃下,此人犹豫时被属下抓住,这便是他的弓。” 长风说着,差人将缴来的弓送到萧禹面前,萧禹接过后看了起来。这把弓比大庄的弓要长上两寸,通身乃是血红颜色,虽然拿着比较重,弓弦拨动之时却十分的轻,与这弓配套的箭乃是长箭,且射程十分的远,但这并不是大庄的兵器,而是与大庄毗邻,多年对大庄虎视眈眈的耶津国独有的弓。 沈扶并不熟识兵器,但看着萧禹凝重的表情,她便知此事非是刺杀萧禹那般简单,“殿下,怎地了?” 萧禹看了眼那人微微发绿的眼睛,低声对沈扶说道:“此人过后再审,先审庄子上的人吧。” 庄子上的人较为好审,他们常年在这深山里,若真是其中的人做的,一诈便会显露原型。 沈扶点点头,看向长风,长风与萧禹对视一眼,拉着那人跪去了一旁。 “殿下,大人。”方才出去抓人的东宫侍卫上前道:“这十一人是殿下遇袭之时,在西北之处活动的人。” 第101章 十一个人跪成一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萧禹眼神在众人面前扫过,他嗤笑了声道:“你们其中几人的面孔,母后在世时孤便见过。母后薨逝前,曾特地交代孤,善待庄子众人,孤自问这些年从不曾亏待你们,却落得被你们背后捅刀!” 屈伸的分寸,萧禹想来拿捏得好。 此言若是换了旁的什么人,萧禹断不会说上这许多,径直杀了便是,因着母后的缘故,萧禹对着这些人,到底是别样的感情在。 下人们本就跪在冷风之中,萧禹冷着声音说完后,其中几人被吓得手脚瘫软,连连磕头,恕罪声响彻马场,“请殿下明查!” 这十一人中,不乏有些老弱,想那箭的力道,也知不是老弱可以射出的,沈扶转头看了看萧禹,“殿下……” 萧禹看了沈扶一眼后,唤了句长风。 长风会意,差人上前检查过其中几人的手后,点着那几个人道:“你,你,还有你们几个退下,剩下他们四个。” “是是,谢殿下,谢大人!” 众人搀扶着起身,退去一旁,剩下的人则一脸慌张地看着长风。他们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是最有可能射出那支箭的人,长风抽出长剑,走到四人面前道:“常年练箭之人,手上会长厚茧,你们四人的手掌皆是茧子深厚,射箭之人就在你们之中,还不老实交代!” 长风话音刚落,四人便开始求饶,“不是小的,小的不会射箭,真的不会!” “小的这是常年拎重物留下的,殿下明察啊!” “小的也不会射箭!” 三人嚎叫声最大,口中之言愈发混乱,沈扶依次看过去到最末,只见那人并不与其他三人那般求饶,只是不断磕头,口中说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沈扶偏头看着萧禹,萧禹指了指那人,长风立刻上前拎起此人,将人拖到暖亭之中,沈扶和萧禹面前。 “啊——”那人在地上滚了一圈,睁眼时看见萧禹的鞋,又吓得猛得窜起跪在地上,长风的剑这时从后伸来,压在那人脖颈之处,剑刃与皮肉相贴,那人梗着脖子一动不敢动,嘴唇哆嗦着道:“殿下饶命!小的说,小的都说!” 长风的剑往旁边挪了半寸,“别废话,说!” 那人道:“昨天夜里,有人用石子砸小的窗子,把小的吵醒了。小的打开窗户一看,见窗台上有封信还有一个簪子。”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信和簪子,小心地递给长风,长风呈给萧禹后,那人接着说道:“小的看着这簪子眼熟,才打开信,信中说小的一家老小都在他人手中,若想他们无事,便在殿下跑马之时,朝着殿下射一箭。小的本来不信,而后忽然想起这簪子是小的曾经送给妹妹的,是以不得不信。小的本没想射箭,但小的在旁观赛之时,又有一帕子飘在小的脚下,那是我母亲的帕子……小的不敢不从,求殿下恕罪,求殿下恕罪!” 萧禹随手把信扔在桌上,转头看向沈扶。沈扶把玩着那簪子,问那人道:“你送给你妹妹的是何材质的簪子?” “是我花了大钱买的金镶温玉。” 沈扶轻轻摇了摇头,拿着那簪子,将簪子底部的金坠子在一旁烛火上烧了片刻,金坠化水,滴落在桌上,竟是黑色的,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若是真金,断不会这般短的时间就融化,也不会化黑水。”沈扶放下簪子道:“你被骗了。” “被骗了?”那人霎时松了口气,脸上表情又哭又笑,口中不停念叨着,“被骗了好,那就是说我妹妹无事,太好了太好了……” 长风从后一脚踹在了那人背上,他怒斥道:“蠢货,不查清事实,便敢朝着殿下放箭,若伤到殿下,诛你九族都难以解恨!” 那人被踹趴在地上,他爬到萧禹脚边,一直磕头,“求殿下恕罪,求殿下恕罪!” 此人约是自进入太平庄子便在马场做活,算得上老人了,萧禹瞥了他一眼,“仗责二十,关去地牢。” 长风愣了下,道:“是。” 那人被拖到马场中间行刑,板子拍在皮肉上的声音咚咚作响,在马场中的下人们吓得头都不敢抬。萧禹看了眼远处,又在众人脸上扫过,随后他道:“孤许久不来庄子,有人存了异心,纵是有母后遗言保着你们,孤也不得不防再有此事发生。即刻起,便有东宫之人查你们的底细,来历不明之人领一锭金子,自行出庄离去。” “谢殿下!” 管家上前道:“是,老奴定会配合东宫诸位,还请殿下息怒。” 萧禹应了声,便让庄子上这些下人退去,马场一时空旷下来,暖亭周围都是自己的人后,萧禹对长风说道:“把人带上来。” “是。” 长风下去带人后,萧禹起身走到沈扶面前,脱掉她身上原本穿着的大氅,朝一旁的阿蝶伸手要过自己的大氅,披在了沈扶身上,随后他低下头,吻了吻沈扶的脸侧。 “点这许多的火笼,身上还这般凉。”萧禹拥住沈扶道:“阿扶不如回前院去等我吧。” 沈扶鼻间抵在萧禹的心口下方,她闻着萧禹身上熏香的味道,摇了摇头道:“我并不冷,想在此处陪着殿下,知晓射箭之人到底是谁。” “嗯。”萧禹笑了笑,低头看去。 沈扶本就肤色白皙,俊美的脸埋在黑色大氅中更显俊俏,她眼睫扑闪,双目犹如两汪清泉清澈见底,萧禹透过沈扶的眼睛看至她心底,犹如被泉中之物拉扯般,他不自觉唤道:“阿扶……” 第102章 沈扶红唇张张合合,应声道:“嗯。” “我想吻你。”这话几乎是从萧禹嗓中挤出来的,他回过神后再忍不住,低头咬住了沈扶那双唇瓣。 微凉与炽热触碰,相贴之处的温度逐渐变匀。四片唇瓣辗转片刻,温度愈发升高,沈扶边张口迎着萧禹毫无章法的乱啃,边环住他的脖子,捏着萧禹的耳垂安抚他。 不知为何,在此事上,萧禹总是急迫的,沈扶的淡然不会让他平静,反而会让他更加躁动,只有沈扶的回应激烈时,萧禹才会如被安抚的兽类般,逐渐慢下来,生出些在最初就该有的旖旎来。 沈扶是被掠夺的,分开时,她气喘吁吁地靠在萧禹的肩膀上,萧禹则环抱勒紧沈扶的腰身,双手按在沈扶肩膀及腰部,将她狠狠按在怀中。 片刻后,沈扶忽然笑着问道:“殿下为何总是这般用力?” 不知她是在说方才那个吻,还是现下这个怀抱,萧禹答非所问,语气似乎有些苦恼,“阿扶,我总想时刻把你抱在身上,让你离不得我半步。” 沈扶愣了下,直起身笑着拍了拍萧禹的头道:“殿下发痴了吗?” 萧禹不言,又俯身抱住沈扶,他自己也不曾想到,自己会这般为一个女子痴迷,欲罢不能。每每靠近沈扶,亲密接触之时,他克制之下翻腾的,是无穷尽汹涌的占有。 “殿下,人带来了。”长风在暖停外俯身行礼道。 萧禹不言,沈扶推了推萧禹,对长风说道:“带进来。” “是,大人!” 眼见人要进来了,萧禹才肯放开沈扶,他偏头在沈扶脸上吻了吻,又捏了捏她的手后,才牵着她坐在椅子上。萧禹站在沈扶身前,理了理那大氅,眼见她被从脸到脚包裹住,萧禹才放心坐下。 “殿下,人赃俱获,黑面人便是射箭之人。”长风指着跪地之人说完,又指着一旁站着的老者道:“此人乃是帮我们抓住黑面人的人,他……殿下认得。” 出现在刺客身侧的人,萧禹认得?沈扶转头看向萧禹。 萧禹侧脸峰峦起伏,唇角之处虽带着笑,但眼角之处却是阴霾笼罩。他看着那老者,凉凉问道:“刘叔,你不好好地管着皇叔的宁靖庄子,去孤的后山做甚?” 第54章 外邦之人 沈扶熟识的萧禹的皇叔,只有勐王一个。 是了,初来太平庄子的时候,萧禹曾经说过,若谷之中建起来的庄子,都是皇帝亲自下令的。勐王是皇帝的亲弟弟,这里怎会没有他的庄子。 “殿下息怒。”被称为刘叔的长者闻言跪地行礼道:“回殿下,昨日勐王殿下出宫来宁靖庄子上,说是要住上几日,老奴许久不见王爷,现下再见王爷,看着他消瘦不少,老奴心疼啊!是以今晨老奴私自出庄子,想在这若谷之中抓只野鸡,给王爷补身。” 管家手下侍卫下人无数,亲自出庄抓鸡,此言简直如戏言般可笑。 “皇叔来了庄子上?”萧禹道:“刘叔自跟跟着皇叔,便一直在庄子里做事,皇叔有时甚至几年都不来这宁靖庄子,真是难为刘叔一眼便能看出皇叔瘦了,一大把年纪亲自为皇叔抓鸡。” 刘叔俯身行跪拜大礼,“殿下之言,老奴悔悟!今日并未抓到野鸡,还险些扰了殿下的事,求殿下责罚!” 这般避而不谈。沈扶从上到下将这刘叔看了一遍,眼见此人虽面上有白胡,露出的脖颈及手部脚踝处的肌肉都十分紧实,定是常年练武之人。 沈扶又看了看那黑面人,黑面人雄伟壮阔,浑身上下充满肌肉感,刘叔这般与之对上,竟能帮助长风抓住人,简直匪夷所思。 除非…… “何为扰?”萧禹嗤笑一声,“长风方才说,这黑面人可是你帮他们抓到的。” 长风适时出声道:“是,黑面人的同伙向着悬崖而去之时,此人落在了最后,他的躲藏之术十分出色,险些在属下眼皮之下溜走之时,刘叔忽然押着此人一粗树后出现。” 眼见刘叔又准备说些敷衍之语,萧禹抬手制止他,道:“孤记得刘叔常年体弱,引得皇叔可怜,才讨得这管家之位,怎么几日不见,刘叔竟返老还童,矫健不少,连这等壮汉都能被你压制?” 刘叔面露尴尬,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刚开口,便被外面的通报声打断了。 “禀殿下,勐王殿下在外请见,说许久不见,询殿下可有空隙,小叙一番。” 萧禹与沈扶对视一眼后,他又看着刘叔说道:“刘叔前脚到孤这庄子后山,后脚皇叔便来了孤这庄子上,还真是巧。” 刘叔跪地不言,萧禹嗤笑道:“将皇叔请来马场便是,正好请他和孤一同审人。” “是!” 下人去报信,萧禹起身走到沈扶身边,牵着她站起身,下人进来暖亭之中改变桌椅摆放后,又添了把椅子,萧禹让他们在沈扶身侧又添了个火笼。 这厢两人刚坐下,勐王便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大刀阔步地走了进来。 萧禹还未言,刘叔看见勐王,便立刻转过身去,行跪拜礼道:“参见王爷,王爷千岁!” 勐王抬步入亭,看见刘叔似乎还愣了下,“老刘,你怎地在阿禹这里?” 刘叔道:“回王爷,老奴本想抓只野鸡来给您熬汤,却不成想,那肥鸡跑到了太子殿下的后山,老奴又遇太子殿下抓贼,这不……这就到殿下的庄子里了。” 第103章 萧禹和沈扶一同站起身,他们行礼过后,都不打断此人的胡言,静静看着勐王。 勐王挑挑眉,看了眼萧禹,又看向刘叔道:“多年的老人了,还这般不懂规矩。无主人允许,下人不可在若谷之中的庄子里随意走动,你今日跑到阿禹的庄子便罢,若是惊扰了其余人,还有命活着出去吗?” 一番话说得圆润没有破绽,刘叔立刻反应过来,朝着两边磕头,“多谢殿下,多谢王爷!” “行了,别在这里碍事,还不快滚去一旁。”勐王说着接过身后下人手中的箱子,走进亭中,将箱子放在桌子中间道:“许久不见阿禹,你身子可好些了?” 刘叔麻利地站起来,随着勐王的脚步,站在勐王坐下的椅子身后,仿佛他不是被抓来的,而是本就来跟着勐王探望萧禹一般。 粉饰太平的箱子被下人打开,其中两根千年老参摆在那处,打开的一瞬间,还有些香味飘出,可见这参确实是上好的。 萧禹道:“劳皇叔挂心,无甚大碍。前些日子不慎吃坏东西,吐了几口血罢了。孤听到些外头的传闻,说孤将死,皇叔这般疼我,怕是为我忧心许久了。” 若是真的疼他,不说火急火燎地做些什么,便是看看也是心意。萧禹“病”的这些日子,勐王从不曾踏入东宫一步。萧禹这般说,便是很不给这个皇叔面子了。 勐王不以为意,笑道:“前些日子去见皇兄,在外碰见沈大人,沈大人说你中毒,还在昏迷之中,今日阿禹这般说,便是沈大人当日骗本王了?” 暖亭之中,几方气氛暗流涌动,沈扶本不想插话,却不曾想勐王会往她身上引火。沈扶看了眼勐王,又看了眼萧禹,选择不言。 他们二人之事,便是他们二人解决便好。总归上次她与勐王相见之时,所说的不同路之语,已经算是撕破一半脸皮,看这情形,今日交谈过后,怕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勐王见沈扶不言,竟还唤道:“沈大人?” 萧禹偏头,看着沈扶将半张脸藏在大氅之下,一脸抗拒不愿说话的样子,笑了下道:“皇叔莫怪,是我让阿扶对外那般说,毕竟这储君之位坐久了,哪怕再安稳,也难免会有不轨之人想要动摇,这便是好时候。孤只是借此试探,究竟会不会有那不自量力之人罢了。” 萧禹从不在亲近之人面前称孤,今日却一说再说。 勐王也发觉此事,于是只摆摆手道:“阿禹无事便好,你是太子,太子安危事关将江山社稷,可是万万不能有差池的。” “皇叔说的是,但总有人上赶着作死。”萧禹扶额道:“孤来庄子上的消息,不知是何人散布出去,今日孤在马场骑马之时,便有一帮刺客埋在山上。刺客所用的弓箭还是耶津国特制的长虹弓箭。” “外邦人进了若谷?”勐王惊讶道:“此处可是我大庄皇室退路,外邦人如何进得!” 萧禹点点头道:“皇叔息怒。长风,将那人带上来。” 长风应下,将亭子角落处的耶津人拽到亭子中间,还顺带将他脸上黑面摘掉扔在一旁,此人彻底暴露在众人眼下。 此人乃是典型的耶津人长相,绿眼紫唇白皮肤,他那微绿的眼睛在亭中之人脸上都看了一遍,看过其他人时是淡然的,唯独看过勐王时,眼神微微停滞一瞬,又立刻转开。 萧禹与沈扶都注意到了,两人对视一眼,萧禹朝着沈扶抬了下唇角后,给沈扶倒了杯热茶。 “阿扶捧着便是,莫要冻到。” “多谢殿下。”沈扶伸手接过,又看向耶津人。 萧禹也转过头去,他看了长风一眼,长风立刻带人上前,他抽出剑站在耶津人前指着他,其余两个东宫侍卫在后,同样用剑指着此人。 “你是外邦人,绝无可能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带着你的兄弟们进来若谷,又埋在太平庄子后山上。”长风并不说无用之言,直接问道:“是何人带你进来的,又或者说,是何人指派你,让你埋在后山,刺杀殿下的?” 耶津人看着长风半晌不言,片刻后用耶津话说了句什么。 长风一脸疑惑,他皱着眉看向萧禹,萧禹无奈道:“问问他们,谁听得懂耶津话,来此翻译,过后重重有赏。” “是。”长风出去询问一遭,回来道无人听得懂。 暖亭之中一时僵局,沈扶偏头看向萧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萧禹正在牢牢掌控几人的节奏,引导着众人跟着他走般。沈扶又看向那耶津人,遗憾她不会说耶津话,帮不上什么。 长风道:“殿下,这可如何是好?不若属下现下快马加鞭,往返宫中一趟,将大学士请来?” 萧禹“啧”了一声,有些不满。 勐王看着对面主仆,手撑在椅子上,微微偏了偏身子。 刘叔收到勐王的眼神后,上前行礼道:“禀殿下,老奴年轻时曾带着耶津人做过生意,是以能听懂些耶津话,殿下若信的话,不妨让老奴来做翻译。” 沈扶没忍住,哼笑了一声,萧禹挑挑眉道:“这不巧了,人是刘叔帮着长风抓回来的,现下翻译还要你做。既如此,便麻烦刘叔了,事成之后,孤自有重赏。” “为殿下做事,乃是应当的。” 萧禹摆摆手,长风拿出纸笔,开始对面前之人审问,刘叔在旁翻译着,若遇到这耶津人不答之处,身后东宫侍卫便会直接动剑,砍手指削皮肉。 第104章 耶津人没有大庄人这般不折骨的勇气,侍卫几刀下去见了血,耶津人便开始认真回答长风。 沈扶不参与这般事,遥座椅子上看着他们。 半个时辰后,写满罪状的本子递来了萧禹面前。萧禹粗略翻过后,递给沈扶,让她拿着看,自己则与勐王说话去了。 “这耶津人说自己是误入若谷,看见阿禹你衣着华丽,便起了抢劫的歹心,他不知你是太子。”勐王面带笑意,问道:“阿禹,你信吗?” “孤自然不信。”萧禹吩咐长风把人关去地牢后,对勐王说道:“孤不信世上任何一种巧合,不过都是人为制造的幻象罢了。孤忽而忘了,请问皇叔,我大庄判通敌叛国之罪时,律法为何?” 储君当熟识律法。 勐完笑道:“本王没记错的话,通敌之人当是车裂过后凌迟,再诛其九族,外戚三代之内不可为官。怎么,阿禹可是有怀疑之人了?” “只是问问罢了。”萧禹道。 勐王点点头,站起身道:“这厢既然无事了,那本王便带着老刘回去了,你既前些日子伤了身子,便让人用那老参给你补身,切莫太过劳累。” 他来此一遭,似乎真的只是来转一圈,看看萧禹,顺带带走下人。 萧禹也起身道:“多谢皇叔。” 勐王走到萧禹面前道:“不必言谢,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心疼你。唉,此处是皇嫂生前最爱之处,本王现下还能记得皇嫂驰骋马场的样子,可惜……天命不眷顾。阿禹,说来,本王来此一趟,是该去祭拜皇嫂的。” 闻言萧禹面色一变,勐王不掩笑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罢,非是该祭拜的时候,本王还是不去了吧。你祭拜之时,记得帮我带声好。” 勐王这般在意孝慈皇后的样子,引得一直垂头看供词的沈扶都忍不住抬头去看,她抬眼之时,正好与勐王对视。 “几日不见沈大人,沈大人的模样似乎红润不少。” 沈扶起身道:“多谢王爷,托您的福。” 勐王摆摆手,又与萧禹说了几句话,道别后,便往外走去,走到暖亭台阶之前时,他忽然转身说道:“对了,阿禹,前日去见皇兄之时,下人们忙着整理未发出的圣旨,他们翻出了仲夏之时,皇兄未给你发出的圣旨。” 萧禹皱皱眉,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勐王接下来的话让萧禹瞳孔一震。 “上书,皇兄命你前去神寨之中寻找弥阳族长及其族人做何事,若族长不做便如何,本王并未看清楚,今日本王看见沈大人才想起此事。”勐王笑着看向沈扶道:“你二人佳偶天成,想必是从那时便相识了?” 第55章 霸道如他 天色渐晚,暮色之中有零星的几片雪花飘落。下人们在暖亭四周及内里都点上了灯,灯光之下,沈扶疑惑地偏了下头。 她知道萧禹前去神寨之事另有隐情,萧禹也曾向沈扶坦白过,但看现下勐王说出的这番话,其中似乎还有深意。 亭中有过堂风穿过,灯火跳跃下,沈扶偏头看了眼萧禹,萧禹背着光,脸上表情看不大清楚。沈扶转头对勐王说道:“多谢王爷吉言,下官与殿下相识乃是巧合。” 勐王唇角带着些莫名的笑,他点点头,又对萧禹说道:“阿禹,你带着皇兄的旨意前去神寨,虽未能带回弥阳族长,却带回了弥阳神女。沈大人的占卜术虽然不如她父亲,但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沈扶微微皱眉,萧禹面色阴沉地向前走了几步,他挡住沈扶的视线,站在勐王面前说道:“皇叔,言重了。” 勐王摆摆手道:“毫不夸张,沈大人既能为皇族测算天机,来日又能替新皇焚于麋卜台,献祭于天,可不就是大功一件?” “皇叔!”勐王方才说完,萧禹即刻扬声说道:“暮色已深,山路难行,皇叔该走了。” 因着风声,沈扶并未听到勐王最后说的那句话,她只看见叔侄两人对面而站,气氛僵持。良久,勐王才道:“罢,本王先走了。奉劝沈大人一句,沈大人年轻,切莫轻易相信人,你怎知你身侧之人是人是鬼呢。回见,沈大人。” 勐王说完后便走了。 此言沈扶听得清清楚楚,从前审问那侍卫之时,也有人说过这句话,沈扶看着萧禹的背影问道:“殿下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萧禹转过身来,看着沈扶摇摇头道:“阿扶,我不知他是何意,前去神寨之事,我从前便与你说过。” 沈扶问道:“勐王方才所说是人是鬼之言,我从前听过,殿下,你并无事瞒着我吧?” 萧禹脑中闪过沈扶曾经说的,她不喜欢被人骗,但他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并无。” 灯光昏暗的亭子之下,沈扶看了萧禹许久后,才点点头道:“好,我信殿下。” 沈扶这般说,萧禹却并未安心,他有些僵硬地走来沈扶面前,一把将沈扶抱在了怀里,现下的他……不敢与沈扶对视。 他确实有事隐瞒沈扶,且所隐瞒之事,若在最初相识之时说出,或许是可化解的小事,现下说出,却是万万不能够。 沈扶双手从大氅下伸出,她环抱住萧禹的腰,在他背上抚着,“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刘叔翻译的耶津话并不知准确,那耶津人有许多处的回答太过突兀怪异。殿下不如派人回京,找个真正懂耶津话的人来,与我们一同再去审问一遍吧。” 第105章 萧禹的不安被沈扶一下下从上到下的抚摸捋平了,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后,在沈扶的耳垂上吮了下,“不必找人,我听得懂耶津话,这本子上的内容,明日阿扶陪着我再矫正一番便是。” 沈扶愣了下,偏头与萧禹拉开距离道:“殿下听得懂?” 萧禹头一扬,语气微挑,带着些玩笑之意,“自然,孤是储君,不掌握天下局势,这位子如何能做的名副其实。” 这般的萧禹有些孩子气,沈扶从未见过,她扑哧地笑出声来,垫起脚尖咬了咬萧禹的下巴说道:“殿下机智。” 萧禹低了下头,沈扶的唇便从萧禹的下巴之处,一直蹭到萧禹的唇上,萧禹含住沈扶的唇,将她抱起,走了几步坐在椅子上。 沈扶侧身坐在萧禹腿上,她一只手环住萧禹的脖颈,主动张口接纳萧禹的掠夺,另只手捧着萧禹的脸,指尖轻蹭着。 不知为何,沈扶总觉得现下萧禹的躁动与往常不同,其中夹杂了许多的不安。 一吻毕,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沈扶贴着萧禹的额头蹭了蹭,而后起身拿过桌子上的罪状本子,准备翻开给萧禹看。 “打扰殿下和大人。”阿蝶在暖亭之外说道:“马场之事已经处理完毕,膳房派人说晚膳已经备下了,不知殿下和大人,现下可要用膳?” 沈扶收起本子,站起身道:“要,吩咐人摆膳吧。” “是。” 阿蝶走后,萧禹站起身,给沈扶戴上了大氅的帽子。“风雪大了,阿扶戴好帽子,莫要着了风寒。” “嗯。”沈扶理了下帽子,回身用两只手牵住萧禹的手,拉着他往正屋走去。 “时候不早了,我饿了,明天还有事情做,殿下快些走。” “好。” 两人自暖亭往屋中去,下人们在后撑着伞,伞下二人的影子被灯一照,远远拉长。后山之上,一人埋在葱郁绿树之中,盯着那一双影子消失不见,半晌后才红着眼睛离去。 雪下整夜,满山覆银白,天地一色,隔日晨起,日头铺洒若谷,林间鸟儿与绿枝偶尔从雪后探出,倒显得太平庄子热闹得很。 主屋门前,阿蝶再次挥退端着吃食的下人们后,抬头看了眼院中日晷。日晷指向辰时,屋内还没动静,两人从未这般赖床过,阿蝶静待一刻后,又一次推开门,轻手轻脚走进了主屋之中。 一路走进寝屋内室,朦胧的床帐后可见一人侧卧榻上,一只手臂压枕撑着头,另只手在被子上轻拍着,观那身形,醒来的当是萧禹。 眼见阿蝶要行礼说些什么,萧禹拍着沈扶背的手停下来,朝着阿蝶压了下,阿蝶立刻明白萧禹这般,便是不许再来打扰的意思。她行礼过后,悄悄退出去,掩上了门。 屋外廊下彻底安静下来,屋内萧禹看着沈扶的睡颜笑了笑,继续拍着她睡觉。自从两人同塌而眠后,萧禹便发现沈扶夜间睡不好时,只需拍拍她的背,沈扶便能很快入睡,且睡得安稳。 昨日有关勐王与那耶津人之事,沈扶睡前还一直惦记着,今晨不到五更,她便在萧禹怀中醒来,准备去再看那罪状本子。只是刚坐起身,便被萧禹发现,重新拉着她抱在怀里。 沈扶小声与萧禹商量,让萧禹再睡会儿,自己去床边榻上坐坐,萧禹不让,抱紧沈扶拍着她的背,不过片刻沈扶便睡着了,直到现下还未醒来。 日头从窗缝跑进来几缕,萧禹看着沈扶安静的睡脸,也闭上了眼。 沈扶醒来时,午时已经过半了。她睁眼看见头顶床帐,还有不知身处何地的恍惚。沈扶抬了抬手,感觉身上轻飘飘的,仿佛四肢都不存在般。 “阿扶。”萧禹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耳侧,“你醒了?” “嗯。”沈扶应了声,偏头看向萧禹。 萧禹并未束发,黑色长发随意垂落在耳侧胸前,白色中衣衬托下的他面色清透白净,长眸微挑,眉目含情,朝自己笑着。醒来便见如此面孔,沈扶心情陡然美好,她翻身伸手环住了萧禹的脖子,唤了声殿下。 萧禹轻笑了声,他抱着沈扶的腰把她放平,低头吻住沈扶的唇。沈扶看着萧禹近在咫尺的眼睫,主动张口吻住了他的唇瓣,萧禹一愣,随即立刻回应。 触碰似乎是一场双人剑舞,磨合之中逐渐同步节奏,你来我往之间互相攻城略地,交换之时如同蜜饯翻滚在唇齿之间,甜意丝丝直渗心底。 萧禹低头看了沈扶片刻,随后头一歪,额头抵在了沈扶的颈窝。沈扶有些好笑,她抱着萧禹拍了拍萧禹的背。 两人胸膛相贴,呼吸的节奏都是一样快。 萧禹的呼吸滚烫,沈扶痒得偏了下头却偏动弹不得,只能向一侧偏头说道:“殿下是狗儿吗?” 萧禹不言,沉默不动,沈扶推了推萧禹的肩膀道:“殿下……” “别动!” 萧禹不曾这般语气对沈扶说话,沈扶有些疑惑地与萧禹对视,只见萧禹表情异常,下半边眼睛血红。沈扶刚想问萧禹怎地了,便觉不对劲之处。 沈扶一时间僵硬无比,连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 尴尬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床帐之中,萧禹呼吸一下下打在沈扶的颈侧,蒸腾着沈扶的脸也逐渐升温,最终还是沈扶先忍不住,轻轻推了推萧禹的肩膀。 中药之后,二人虽多数同塌而眠,却再未坦诚相待过。沈扶淡然是神女,并未有这方面的需求,萧禹每每有,也是去往后殿冷泉,独自解决。今日,还是头一次,他这般暴露自己。 第106章 “阿扶……”萧禹嗓音低哑,他微微撑起上半身,抓着沈扶的手唤了一声。 霸道如他,沈扶双手按在萧禹肩上,道:“等等,萧禹!” 萧禹抬眼看着沈扶,明明他手中动作是强硬的,沈扶偏偏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股可怜劲。 心软的人总是吃亏。 萧禹闻着不知何处传出的香味,感受着眼前出现的一道道白光,喃喃道:“阿扶……” 贪杯的人总是沉醉且不满足。 - 午间用过午膳,沈扶坐在窗边榻上之时,已经是未时中了。 日头逐渐隐于黑云之后,羽毛般的大雪又开始飘了。屋内同时生着地龙和火笼,就算开着窗户也不冷。 沈扶披着大氅,捧着罪状本子念昨日问耶津人的问题,长风站在塌下用过目不忘的本事,重复那耶津人说的话,萧禹则在沈扶对面坐着,执笔写下真正的翻译。 这般一来一往不过半个时辰,另一份截然不同的罪状本子也呈在案上。 “耶津人说有人与他们的王室传信,请他们的暗卫前来庄国,刺杀当朝太子。”沈扶翻着面前两个罪状本子,念着萧禹重新写下的翻译,“进来若谷之中,确实实因有人带路,否则他们不可能知晓太平庄子所在何处。殿下……” 萧禹撑着头,手中把玩着笔,说道:“耶津人的话可信。” 沈扶问道:“他这般顺利地说出,殿下为何如此信任?” 萧禹笑道:“耶津人和大庄人不同,他们没有不折腰的魄力,有钱就能雇他们国内最好的暗卫。这样一群拜金之徒,当然也别指望他们在关键时刻能保守秘密。” 沈扶想起那耶津人一脸坦诚的样子,轻轻笑了下。 见两人说完话,长风说道:“问讯之时,属下曾多次看见耶津人朝着勐王殿下和刘管家的方向看去,且那日刘管家的出现实在令人讶异,属下等数十人都未抓到耶津人,偏就被刘管家从树后轻易抓到了。” 沈扶转头与萧禹对视一眼,萧禹放下笔说道:“皇叔恰好出现在此,说明他本就不打算隐瞒耶津人与他相识,或是此人就是他找来的事实,再者,刘叔或许就是皇叔早早安排下的。” “那王爷为何还让刘管家做翻译?”长风道:“他虽然不知殿下会耶津话,但殿下可随意找来翻译,重新审问耶津人,勐王殿下就不怕暴露吗?” 沈扶也看向萧禹,萧禹嗤笑一声道:“从事发伊始,皇叔就不怕自己的所做所为被人发现,要么,就是他有充分的兵力财力与朝廷抗衡,不怕被发现。要么,就是他在当一个靶子,一直出头鸟,将所有明面上的火力往自己身上引,从而掩饰他背后之人,完成更大的阴谋。” 长风瞪大双眼,难以忍住地大声问道:“殿下,我们可要做什么?” “方才我已发信回宫中,将昨日之事禀告父皇,且看父皇如何做。”萧禹道:“另,你派些暗桩中人,守住勐王府及宁靖庄子,千万不可让皇叔出京。” “是。”长风领命。 萧禹思索片刻后道:“这个耶津人在我们手中不会寻死,依照他的行为来看,他也不是耶津暗卫的首领。这样,派去悬崖下搜索其余耶津人的人手不必撤回,能多带回几个人是几个人。” 长风道:“遵殿下令。” “耶津国内多有高山,是以耶津人爬上爬下的能力十分强。”萧禹点了点桌子道:“山壁侧的任何一个小山洞都可能是他们的藏身之处,记得搜仔细了。” “是!”长风行礼道:“属下这便去吩咐方才殿下所言之事!” “嗯。” 长风走后,屋内安静下来,萧禹给沈扶倒了杯茶后,见沈扶一直皱着眉,他问道:“阿扶,你可是想起什么事?” 沈扶面色有些阴沉,她偏头看向萧禹道:“五殿下崩逝前,曾给我一张密信,现下我忽而想起,勐王所为,怕是应了那密信第一句。” 萧禹并不知有此事,他问道:“密信所书内容为何?” 第56章 玉面修罗 沈扶抽出一张纸,提笔在纸上写出那四句话,随后寄给萧禹。 萧禹看了沈扶一眼,随后念着纸上的字,“骁勇之人无能,无能之人心机,心机之人无害,无害之人最毒。” “这便是五殿下崩逝前,给我的那封书信上写下的。”沈扶道:“勐者,骁勇也。如今看来,五殿下生前那一系列的要命之事,背后怕都有勐王做推手,就连他的死,怕也是勐王要求的。” 萧禹把那张纸放在桌子上,将这四句话的开头两字全都圈起来,在骁勇儿子旁,他写下勐字后,化了个叉。 “皇叔的封号,乃是前朝皇帝弥留之际,趴在龙床上亲手所书的。虽然皇叔因故并未当上皇帝,但在前朝皇帝心中,依旧是皇叔胜过父皇。”萧禹话音停了下,又道:“前朝皇帝曾经怕皇叔对父皇登基之事心有不满,还曾给过皇叔一块令牌。” 沈扶疑惑道:“是做何用处的令牌?” “此事本无人知晓,是皇叔醉酒之后无意间泄露给父皇的。”萧禹说道:“那块令牌,可号令前朝皇帝留下的七百精兵。” 沈扶心下一惊。 萧禹这般说,便是皇帝和他都查过这七百精兵在何处,且并未查到。这一些年过去,七百精兵自然壮大,难怪勐王有恃无恐。 第107章 沈扶道:“难怪。或许勐王真的有了可暂时与朝廷抗衡的兵力。” 萧禹笑了下,拿着笔在纸上勐王的名字处随意画了两笔,而后用严肃的语气说道:“凭他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生在大庄,站在这方土地上,便是前人留下的精兵,也是皇帝的兵。凭他是谁,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想用区区千百人翻覆我朝自立,简直荒唐至极!”[1] 沈扶看着萧禹,闻他所言点了点头,她仿佛也被萧禹的话震慑,一时竟说不出什么。 萧禹生在权利顶端,自幼俯瞰人间,善处以仁爱之心博爱百姓,恶处如诸多皇帝储君一般,玩弄权利于股掌之中,仰视皇帝后俯察自身,依旧是唯我独尊。 幸而他善处大于恶,心中依旧是将百姓高高捧起,否则他的一念之差,人间便是天堂和地狱。 “想要动摇江山之人,如大庄毒瘤,迟早有一日会被彻底拔出。”萧禹看沈扶表情凝重,安慰她道:“阿扶莫忧,一切有我呢。” 沈扶转头看着萧禹,应声道:“我知。” 萧禹笑了笑,给她倒了杯热茶后,又低头去看那四句话,沈扶则看着萧禹的发顶,有些神游。 她进宫乃是为了找出杀了爹娘和族人的凶手,然白云苍狗,宫内局势波云诡谲,牵扯皇子,牵扯后妃,牵扯贵族。见证越多,沈扶越觉得,自己力量有多渺小。 尤其现下勐王浮出水面,虽不知他是否是杀了爹娘的人,但他定与灭族之事有牵扯,且勐王手中有军队,他又是皇帝的亲弟弟,财力家产定也丰厚。 最重要之事,便是皇帝信任他。 这样一个皇亲国戚,甚至于连皇帝的嫡皇子,萧禹都要一次次收集证据,拿到重要的铁证才敢去皇帝面前说出此事,可见沈扶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如何能轻易动摇他。 幸好,如今证据逐渐补全,她与皇家有同一个敌人,将来的报仇之路或许能轻松些。 沈扶想的入了神,她手臂撑在桌子上,托着脸看着桌上纸里写的勐王的名字,心下忽然跳了跳。 以往这般,便是预知的信号,而沈扶作为占卜师的预知,十有八九是准确的。 她又想起了勐王口中是人是鬼之言,以及萧禹略微的躲闪和不愿细说的样子,皱了皱眉。 莫非他真有相瞒之事…… “阿扶,你看这里。”萧禹单独将最后一句写出来,圈着无害二字道:“这句话,很是眼熟。” 沈扶回过神来,并未回答萧禹的话,而是先细细看了一遍萧禹的脸,从眉毛到嘴唇,细细以目光描摹之后,将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压下了。 既然说了信他,便不可再在心中怀疑他,否则便是对他的不公。 沈扶记得,娘说过,爱人之间的信任一旦崩塌,重新的建立会十分不易,她不愿和萧禹有隔阂,去辜负他。 “在想什么?”萧禹见沈扶心不在焉,放下笔,也撑着下巴问道。 沈扶被他的动作逗笑了,她轻轻摇摇头,脱掉鞋子上塌,而后趴在窗边的桌案上,双手撑着身体凑近萧禹,碰了碰他的唇。 萧禹惊讶于沈扶这般俏皮的样子,他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唇上痒了片刻后,便见沈扶准备后退着坐下。 萧禹连忙伸出双手,捧住沈扶的脸,制止她后退,而后头一偏,含住了沈扶的唇。 沈扶被扯的险些整个人趴在案上,她连忙伸手撑住,因着看不见桌案,她的手按在了萧禹方才放下的沾满墨水的笔上。 掌心湿漉漉的,沈扶也无暇去管,她放松肩膀,安心与萧禹接吻。 萧禹还是那般霸道,舌自口中出,不放过一处地方,四片唇瓣蹭动着,红逐渐从唇上转移到脖颈,沈扶费力吞咽着,险些接不住口中的狂风暴雨。 火笼里的炭将要烧尽,屋内温度却愈发的高。一片安静之中,榻上的吞咽声格外明显。 被窗框圈住的两人无限凑近,片刻之后,再看向窗边时,已不见人影,只剩窗外连绵的雪山屹立。 - 是夜,月明如灯,照得树影晃晃,落在未化完的雪上如水墨画般。 若谷之外,十个人分别骑着马在入口徘徊,像是等待着什么人。一盏茶过后,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若谷中骑着马慢慢走来。 众人看见此人,连忙下马行礼。 “参见王爷!” “起。”勐王慢悠悠走到他们面前,拢着大氅问道:“那边来信了吗?” 首领道:“还未。” 勐王看了看皇城的位置,说道:“不急,再等等便是。” “是。” 又一盏茶过后,终于有一人自山下跑来,他一手中高高举着信件,另一手中似乎还拿着个明黄的物件。 “王爷!上主的信!”那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勐王马下,行礼过后恭敬地递上信件。 “拿来。”勐王虽面上不显着急,手中拆信的动作却是急迫的,他打开信后,将信中所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小心收入怀中。 勐王重新拢好大氅道:“走吧,南下去贤州!” “是!” 众人都翻身上马,将要跟着勐王走,下人拦住他们,举起手中的明黄之物道:“王爷恕罪,属下险些忘了,这是皇上的圣旨。” 勐王勒马,微微偏头说道:“本王又无需求他才能出京,他平白无故发圣旨作甚,你直接念。” 第108章 圣旨是何物,哪是寻常人能见到的,下人惊了下,连忙打开念出内容。 勐王听完圣旨笑出声来,他道:“不过年,不过节,给本王十万两黄金和十八个美人?” 下人又看一遍道:“这,圣旨所书确实如此。” 勐王嗤笑道:“将到父皇忌日,他这是又开始怀念从前了?罢,都收了,黄金运去给上主,美人嘛……” 他停顿了一下道:“待太子回宫,送五个气质冷淡的去东宫,记得千万要在沈扶在的时候送去,还要特别说明,是皇帝给的。” 沈扶和萧禹的事,现下几乎宫中人都知晓。下人连忙道:“是!属下遵命!” “启程!” “恭送王爷!” 众人驭马向外走去,首领又回头看了眼若谷道:“王爷,这两日太子一直派人盯着,我们还要走官道吗?” 勐王摸着马背道:“皇帝本王都不放在眼里,太子算什么,小孩子打闹罢了,不必在意。且如今有了沈扶,太子一心扑在她身上,同个昏人也无甚区别,管他作甚。” 首领并不放心,他道:“太子前些日子假中毒来欺骗我们,未能挑拨他与那神女的关系便罢,倒让二人愈发亲密。太子手中如今有神女,我们手中那人的占卜术暂时还不能和神女相比。王爷,登大宝之时,必须要有弥阳族人在侧,若那人心一直不静,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国之储君,岂是一包毒药和一个女子能毒死的,本就未想沈扶能成事。”勐王斜视他一眼,拉着马儿跑慢了些,“皇帝不许沈扶占卜除国事之外的事,实因他和太子也有事瞒着沈扶。沈扶早晚要加入我们,那些美人挑拨不了两人什么,但若要他们彻底撕裂,还要以攻心为上[2]。你别忘了,宫中还有一人没用呢。” 首领一愣,随即道:“是……七殿下?” 勐王笑了下,不言。 首领看着他一脸高深的表情,满脸笑意,恭维道:“王爷英明!” “沈扶无依无靠,天地间仅她一人独立,萧禹强硬挤入,让她开了心门。她若是知晓萧禹当初是带着我们一样的目的去的神寨,且见过沈扶的爹娘,不知沈扶会如何做想。”勐王摸着马儿背上的毛,抬头看着月光,语气轻快地说道:“怕是想杀了萧禹的心都有,我们且坐享其成,顺势拉她入营便是。上主可是一直盼着她呢。” “可神女认为是我们灭她族人,万一她一直不肯加入我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届时沈扶自会明白。”勐王又抬头看了看月亮,只见北方有朵乌云遮住了月亮,他道:“走吧,行路长,我们还有得忙。” 首领道:“是!” 众人一同催马快行,行至一处拐角时,马儿膝下忽然出现一条长绳,十数匹马被前后拉倒,马上的人也滑落马背,重重摔在地上。 首领快速翻身抽剑,跑到勐王面前道:“有刺客,保护王爷!” 半晌无动静,勐王推开面前护着的手臂站起身,拍了拍大氅上的泥水。 寂静的空谷让人心慌,饶是勐王也不例外,他道:“快速休整,即刻离开!” “是!” 待众人休整好后,勐王重新上马,马还未行,只见一人从暗处角落走出。 那人身材修长高大,面容俊美,月光笼罩之下的他犹如玉面修罗般。 “皇叔,这是去哪儿啊?” 第57章 夜半信号 萧禹从角落处走出后,勐王瞬间感觉四周都是凉风,他抬头环视四周后,确定阴暗之处怕都是萧禹的人。 不知是弓箭手还是何人,勐王收回目光,笑问萧禹:“夜半三更,阿禹不在太平庄子上陪着沈大人,来这里作甚?” 眼见勐王丝毫没有慌张之意,萧禹也笑着抬了抬下巴道:“本是个花好月圆的吉祥夜,却偏偏总有煞风景之人。正事要紧,孤也不能只做个昏人不是?” 昏人之言,勐王只说过两次,一次是在宁靖庄子上,一次是方才,他脸上的笑凝滞片刻,复又跟无事人一般说道:“阿禹是太子,太子怎会发昏,你说笑了。” 萧禹无意与他纠缠,他虽站在地上,不如骑在马上的勐王高,但那目光却是在上的。 他又问道:“皇叔深夜匆匆,带着这许多人,是要去往何处啊?” 勐王拍了拍马儿道:“将到我父皇忌日,本王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南方跑马,以祭奠父皇,皇兄也知道。这么多年都是这般,怎么阿禹今年这般出来拦我?” 萧禹脸色微变,前朝皇帝的忌日确实是在下个月,但勐王往年并未有南下跑马的习惯。他这样搬出前朝皇帝,萧禹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 “皇叔误会了,孤并未阻拦。”萧禹恢复如常,“只是近来京中多有歹人,若谷之中前两日也抓住了一个耶津人,皇叔也见到了。孤只是奉命严防而已,且皇兄这穿衣打扮实在不似平时装束,黑衣夜行偏路,难免令人猜疑。” 勐王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说道:“无妨,辛苦你了。只是下次阿禹抓人之时可要看清楚了,你这拦马绳一绊,摔得可是跟随我父皇征战过的马儿。” 萧禹挑挑眉,待下人拦马绳收回来递给他后,萧禹举起绳子晃了晃道:“可巧,这绳子也是前朝皇帝赐予父皇的,它也曾跟着前朝皇帝征战,是以此绳不只有绊马之用。前朝皇帝赐予父皇时,还说这绳子可用来鞭策那些不守规矩的皇家人。” 第109章 既然都是前朝皇帝所赐,勐王的马儿自然比不过皇帝的绳子。 “自然是皇兄为上。”勐王拱拱手道:“时辰不早了,本王行孝之路不宜耽搁,阿禹,让路吧。” 接到勐王预备出京的信,萧禹便知拦不住他,此来一为警告,二为震慑,其余却也做不得。 萧禹稍微退开两步,勐王马儿向前走了几步,将要擦肩而过之时,勐王忽然说道:“本王一直想不明白,螳螂与黄雀,究竟谁更聪明。毕竟自古两全美满之事少有,阿禹,你说呢?” 萧禹愣了下,随后快速转头看向若谷之中太平庄子所在的位置,似是有所感,恰好一枚信号升天炸开,亮了半边天。 这是东宫的危险信号,蓝色乃是长风放出来的。 萧禹转头看着勐王道:“孤也不知,但孤知晓不论是螳螂还是黄雀,落在那猎人的笼子里,便是一个也活不成。皇叔既然行孝,孤便不留皇叔了。奉劝皇叔一句,走阳关大道总比那阴暗小路好得多。” 庄子里有沈扶,萧禹说完后,转头吹了马哨。 哨音急促,马儿应声从暗角跑出,还不待停稳,萧禹便随着马的速度跑了两步,而后翻身上马奔向若谷之中。 随他来的人紧随其后,勐王拉着马儿转身,看着众人的背影,勐王道:“本王所走乃是近路,阴暗小路也可化为康庄大道,不劳你费心了。” 直到那群人的身影消失,萧禹都并未再回头,勐王嗤笑着叹了句无趣。 转身之时,勐王扫视了身后跟着的众人一遍,对首领说道:“全部解决掉,包括宁靖庄子里的人,随后你自跟上来。” “是!”首领一愣,立刻应下。 勐王无心看他怎么解决,独自打马离去。 他走后不久,这方暗处传来几人的惨叫及人落地上的闷响,月偏一寸,隐约可见血水成流,润湿大片未化的雪变红。 - 萧禹疾驰驾马奔回太平庄子时,庄子前院灯火通明,如他走前一样。 “吁——”萧禹下马把缰绳扔给一旁的人,边往寝屋走边问身旁的人道:“发生何事,阿扶在何处?” 还不待下人回话,长风匆匆赶来,“参见殿下!” 萧禹见他好好的,又将方才的话问了一遍,长风站在原地一脸懵,“沈大人在屋中睡觉呀,庄子并未发生何事。只是后山的村庄里今日有祭祀,他们用的烟花与我们的信号几乎相同,殿下是看错了吗?” 细细想来,东宫的信号中心有一红点,方才那朵烟花中间是为白光。萧禹心下松了口气,“勐王已经出京,你派人混在他们之中,且看他去往何处,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长风道:“是!” 萧禹挥退众人,脚步匆匆往寝屋走去。 寝屋门前,阿蝶看见萧禹疾步走来,也以为出现何事,“参见殿下,可是出现何事了吗?” 萧禹脱下大氅递给阿蝶,吩咐道:“无事,备水,孤一会儿要沐浴。” “是!”阿蝶抱着大氅道:“大人自睡下便未醒,殿下一身寒气,暖暖身再进去内屋吧。” 跟着沈扶的时间长了,阿蝶一心扑在沈扶身上,连对萧禹也这般严厉。萧禹笑了下,“孤知道,你去便是。” “是。” 阿蝶退下后,萧禹进去屋中,他在火笼旁站了会儿,才走向床边掀开床帐。 自那日刺杀已过两日,不知是否知晓此处并无甚危险,沈扶夜里睡得愈发好了,寻常之事并不能吵醒她,就连隔日晨上的醒来时间,也变得晚了许多。 萧禹身上还是有些凉,他的衣裳上粘了外面的尘土,是以并未坐在床边,而是双手撑在床上,俯身用鼻尖蹭了蹭沈扶的脸颊,轻唤道:“阿扶……” 睡梦中的沈扶朝着床内侧枕着,她微微皱了皱眉,但并未醒来。许是闻见萧禹身上熟悉的味道,不过瞬间,她皱着的眉便松开了。 天知道,方才萧禹看见烟花炸开的一瞬间心有多慌,现下看见她好好地睡在床上,心有多安。 萧禹轻声笑了笑,看了沈扶片刻后,他如个瘾君子般又靠近沈扶,打算亲亲她。 “殿下。”阿蝶轻轻走进来,小声说道:“沐浴之物已经备下了,您现下可要过去?” 他未能如愿亲到沈扶,回头看了阿蝶一眼道:“去。” 萧禹很快去而复返,他穿着与沈扶相同的中衣,躺在床上后,萧禹从背后抱住沈扶,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脸颊埋在沈扶的脖颈。 沈扶被萧禹的动静吵醒,她迷迷糊糊转过身去,抱着萧禹问道:“殿下,几时了?” “刚寅时,还早。”萧禹抚着沈扶的头,拍着她的背道:“阿扶,接着睡吧。” “嗯。” 沈扶闭上眼睛,一觉醒来之时,又是天光大亮,看着时辰,当是卯时末了。 床上只有她一人,沈扶眨眨眼后坐起身,还不待她唤阿蝶,便见萧禹便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 “阿扶醒了?”萧禹坐到床边,给沈扶看碗中之物,“正好来尝尝这桂花酥酪。” 沈扶睡得多了,还有些愣神,她闻着桂花的香气说道:“好香,阿蝶做的吗?” 萧禹只笑不答,沈扶漱过口后,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味道沈扶唇边道:“先尝一尝。” 沈扶张口吃下,桂花的气息瞬间填满整个口中,虽说与平时吃的酥酪相比,有些不够细腻,但沈扶更喜欢眼前这碗。 第110章 “好吃,好似不是阿蝶做的。”沈扶抬头看着萧禹,恍然道:“莫非是殿下晨起学着做给我吃的吗?” 萧禹一勺勺喂给沈扶,待沈扶吃的差不多了,他又给沈扶递上茶杯后道:“头一次做,阿扶便全吃完了,看来还是做成了的。” 沈扶惊讶了下,向前倾着枕在萧禹的肩膀上道:“多谢殿下,很好吃。” 萧禹环住沈扶,拍着她的背,沈扶又趴了会儿后,彻底醒神。她抓着萧禹的手问道:“殿下昨天夜里是出去了吗?” 萧禹道:“皇叔出京了。” 沈扶闻言猛地坐起,她道:“为何,殿下禀报陛下后,陛下还是未阻拦吗?” “将到前朝皇帝忌日,皇叔以行孝之名南下,我们也无法阻拦。”萧禹道:“我已派人跟在皇叔身边,若他有何异动,我们会第一时间知晓。” 连根拔起一棵大树谈何容易,沈扶点头道:“只得如此了。” 萧禹道:“皇叔虽然离去,但此间上主,应当还在京中。” 沈扶道:“为何?” “昨夜皇叔临行前,曾拿到一封信件,疑似此间上主送去的。”萧禹道:“如阿扶所说,明年乃是大变之年,是以皇叔年前突然南下纵然蹊跷,此间上主若知晓大变之年之事,他留在京中,年前年后这段日子,自然也会有所动作。” 沈扶面色凝重,她道:“我算过了,京中年前许不会发生大变,大变之事,都在明年。” 萧禹道:“是以年前他们蛰伏之时,或许就是我们的找到他们的最好时机。” 一想到离他们越来越近,沈扶心中便有开阔之处。她点点头,从床上站起身,看着窗外雪山,似有现下便要回去之意。 “不急。”萧禹起身走到沈扶身边,从侧面环抱着沈扶的腰。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沈扶的视线,沈扶抬头看去,便听萧禹说道:“腊月二十一那日再启程回京也不迟,余下这两日,我带着阿扶出去一趟,可好?” 第58章 祈缘寺庙 隔日又是大晴,晨起不过刚卯时,沈扶便醒来了。 萧禹还在一侧睡着,他的手臂横穿沈扶腰上,落在沈扶腰侧时的手紧搂着她,似是怕她夜半溜走般。 沈扶偏头看了萧禹片刻,又转头看向明亮的窗户。 窗外一缕阳光过穿透缝隙,照亮榻上宽桌的笔墨,沈扶盯得时间长了,被那道亮光晃得眼神涣散。一股困意重新涌上头,沈扶闭上眼,不过半盏茶,复又睁开,彻底清醒过来。 她又躺了会儿后,轻轻挪开萧禹的手,下床披上外衣,准备去窗边榻上坐坐。 不知是否是太平庄子和神寨都在深山之中,沈扶自来此,便总觉心安,是以一连几日睡到晌午,夜间便总是难以入睡。虽然时常睡着,萧禹在身侧的动静,沈扶却都能知晓。 与沈扶相反,萧禹来此之后,心中总是有事般,似乎只要看不见沈扶,萧禹就很慌张。好几次夜间出梦入梦的朦胧间,沈扶都能感觉到萧禹并未睡着,只是安静看着她。 沈扶穿好外衣后,转身轻轻给萧禹拉了拉被子,往窗边走去。 坐在窗边榻上,沈扶轻轻推开半扇窗户,手撑着脸,看着院中风景。 腊月过半,将到年底,院中墙角处的两颗梅花树不知何时开了花,一树白花,一束红花。树枝花瓣交缠之下红白相映,与院中其余冬日不败的花儿争相开放,似是一副春景般。 远山覆白雪,沈扶看了那山一会儿,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一股巨大的恐慌从心底涌出,压都压不下去。 又是不详的预感。 沈扶确信,这几日多次出现的不祥预感必然与皇族人有关。她收回目光,掐指卜算,却什么都算不出来。 沈扶无奈放下手,她忽而想到,此地虽非是在皇帝统治的宫中,确是在孝慈皇后葬身的庄子里,若不敬香获得皇后娘娘恩准,在太平庄子是不可占卜的。 世人只知弥阳族的占卜术可占算天地,渡过往之人,窥将来之事,传天命不受制于天,却不知弥阳族人,唯独尊君令而受制于皇族。只要有关皇家之事,不经过皇族人的恩准,便不可卜算。 从前天下有一处,不受制于皇族的禁令,便是神寨。现下神寨已毁,如今不论沈扶想知晓任何皇家事,都得经过皇族人的恩准。 虽不可占卜,但沈扶是为弥阳神女,与天地相连,她想知晓之事除了占卜之外,还有一种办法可知,便是预先知晓。 以往在神寨中,沈扶卜算不出事情之时,便会用预先知晓的方式来占将来事。 这预先知晓之术分为三种,一为预知梦,二位预知言,三为预知画。这都非是想有便可有的,而是靠时机。 与其他二种相比,不必需要时机,沈扶偶尔能随意操控的便是预知画。 预知画只需一支笔,几张纸,和空灵的身体便可。 沈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盘腿坐在桌前,抽出一张空白的纸,以笔蘸墨,随后她放松身心,使灵魂漂浮于身体之外,脑中清明无一点乱思,闭上眼睛准备作画。 不过片刻,停滞的笔便动起来了。 沈扶闭着眼睛,感觉到这支笔带着她走向高山,走进神寨,耳边是鸟叫,眼前是对峙的三人,是刀剑相撞的刺耳声。 走出大山,走进平原,是连绵的麦田和粮仓,鼻间是粮食成熟的味道,是镇天五行柱中的火柱建立声。 第111章 回到宫中,路过祭天台,口中是血的腥甜和药的苦味,是炸裂的烟花,和……无尽的火海。 火海…… 沈扶微微皱眉,再想继续作画之时,笔却不动了。 墨迹在纸上无尽晕染,游离于身体之外的灵魂逐渐归位,沈扶再画不出什么。 沈扶睁开眼之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拥住,她偏头看去,只见萧禹趴在她的肩上,他指着面前的三幅画问道:“阿扶怎地这么早起来作画,这画的是什么?” 沈扶放下笔,将那画放在一起摞在空白纸张之下藏住。不知为何,沈扶不愿让萧禹看见画中内容。 她摇摇头道:“胡乱画出的,殿下怎地醒了?” 萧禹方才晃了一眼,画中线条众多,便以为沈扶画着玩的,并未在意。 他道:“将到辰时,再不醒来,今日出去后便回不来了。” 沈扶愣了下,转头看向时刻,眼见确如萧禹所说,辰时了。 以往几次预知画,都并未有这许久过,沈扶动了下,感觉腿都麻了。 萧禹看出她的不适,伸手将沈扶抱在腿上坐着,大手揉着她的小腿,偏头在沈扶脸上亲了下。 “今日怎地起这么早?” 刚做完画,沈扶有些累,她环住萧禹的脖颈,枕在他肩上道:“殿下忘了,在宫中时,寅时便要起床上值的。” 萧禹手中动作不停,笑道:“是我乐不思蜀了,回去宫中后,怕是要缓一阵子才能安心处理朝政。” 沈扶捏了捏萧禹的耳垂说道:“殿下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告到陛下面前,怕是又要被罚了。” 萧禹低头寻到沈扶的唇边,含着她的唇瓣含糊地说:“只在阿扶面前这般罢了,在外孤可是太子。” 沈扶唇角带笑,回应着萧禹。 日头逐渐移动着,阳光渐渐罩住两人。 双唇分开之时,沈扶的唇瓣又被萧禹吮出血红,她靠在萧禹肩膀上平复了呼吸后,问道:“我们今日要去何处?” 萧禹抱着沈扶站起身,走到床边把她放下,双手撑在沈扶身侧说道:“庄子后面那座山叫祈仙山,山上有个寺庙叫祈缘庙,庙里的住持已经一百三十岁了,他看遍世间事,亦有占卜之术。不过他的占卜术,多用来帮人看姻缘。王公贵族谁家婚娶,定是要花大心思去求父皇下诏,许他们拜见住持,求得菩萨保佑。我们今日上山,也去找那住持,拜一拜菩萨如何?” 占卜术分很多种,确实有人只司其中一种。 沈扶点点头道:“殿下要去问姻缘吗?” “我此生的姻缘都在此,何须再求。”萧禹牵着沈扶的手道:“祈缘庙中有天地自生的红珠,若是正缘,住持会给两串红珠。红珠暖身,对女子好。” 他总是这般面面俱到,沈扶抬头看着萧禹,重重点了点头道:“好。” - 午间用过午膳,沈扶将那三幅画放在天命辞之中后,与萧禹一同站在廊下,等着阿蝶和长风收拾东西。 按照大庄礼制,因求事拜见菩萨应在晨起之时,最晚不过午时,山路还要行一个时辰,两人商量之后,派人传信祈缘庙,晚间在山上宿一个夜。 这厢说着话,阿蝶和长风那边收拾好后,阿蝶走上前来道:“殿下,大人,奴婢已经收拾好了,这便可以启程了。” “好。”萧禹转头牵住沈扶的手道:“走吧。” “嗯。”沈扶回握住萧禹。 祈仙山是若谷之中最高的一处山脉,远看高耸入云,站在山脚再看,更是遮天蔽日。这般高山不常行人,山路自然难走,车马不能上,是以众人只能步行上山。 阿蝶带着高力及几个下属先行上山收拾住处,长风及剩下的人跟着萧禹和沈扶慢步上山。 虽是行路难,但沈扶自小在山中长大,这么走一遭,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将到祈缘庙时,沈扶快步上去台阶,还在原地跳了跳。 她双手扶着腰,平息过气息后,转身对慢了一步的萧禹说道:“殿下的体力还不如我!” 萧禹哑然失笑,一个大跨步迈到沈扶面前,搂住她的腰道:“嗯,阿扶最是厉害。” 萧禹突然凑近,引得沈扶上半身不自觉后退,只是她越是推萧禹的肩膀,萧禹越是凑近,终于如愿在沈扶唇上偷了个香后,萧禹才肯放开人。 青灯古佛之地,他这般大胆,沈扶快步向一旁挪开,与萧禹拉开距离后,还怒视了他一眼。 “殿下的规矩呢?” 萧禹笑了下,正想说些什么,远处一上了年纪的高僧带着一个小和尚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年长的高僧应当就是无言大师,他身量极高,虽面上布满皱纹,整齐的长须花白,但步履稳健,并不像是已经年过百岁的人。 无言走到两人身前,微微弯腰道:“老朽见过太子殿下。” 萧禹拱手道:“见过无言大师,大师近来身体可安?” 太平庄子初建之时,祈缘庙便已在祈仙山数十年了,后来孝慈皇后多次带着年幼的萧禹上山拜佛,她礼佛之时,萧禹便总是围着无言大师,其实细细算来,无言大师也是算是看着萧禹长大的。 老和尚没有儿孙,看着萧禹很亲,“托殿下的福,老朽身子很好。” “那便好。”萧禹转头看向沈扶,沈扶道:“拜见大师。” 第112章 无言看着沈扶,问道:“大人安好?” 沈扶疑惑偏头,初见便知她的职位,不知是有人提前告知,还是占卜得知。她惊讶一瞬,回道:“安好。” 无言道:“二位一路行走山路,路上风景可还悦人吗?” 两人对视一眼,萧禹道:“祈仙山乃是仙人来过的山,又有大师坐镇山顶,自然风景优美。我们一路走来,心中开阔不少。” 无言笑了下,“许久不见太子殿下,殿下今夜不走,现下可有空跟老朽坐坐,喝杯清茶?” 萧禹道:“自然,大师可难得请人,孤自然要喝一杯。” 无言笑笑,问沈扶道:“沈大人同去吗?” 祈缘庙能在若谷之上,自然少不得皇家庇佑,且自古皇家寺庙都并非单纯保佑人,多数参与朝政。 无言与萧禹许久不见,或许会说朝政之事,沈扶不愿掺和,她道:“既然二位有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祈缘庙风景优美,我想去看看。” 无言大笑几声,吩咐身旁的小和尚道:“阿悯,你带着沈大人逛逛寺庙吧。” “是,师父。”阿悯合掌在胸前道:“沈大人,请随小僧来吧。” 沈扶朝着二人点点头,随后跟着阿悯在寺庙之中转了一圈。 眼见到了寮房,沈扶说道:“我累了,就逛到这里吧,多谢小师父。” “大人客气,到了晚间用膳时,小僧会给大人送晚膳来。”阿悯道:“小僧便不打扰了。” 沈扶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点了点头。 待阿悯走后,院中只剩沈扶一人。 石桌之上放着热茶,沈扶刚想过去喝上几口,便被人唤住了。 高力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道:“阿扶,我有话与你说。” 第59章 三人对峙 自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二人在庄子内多次相见时,高力总是不敢与她对视。哪怕二人目光无意间相撞,高力都会快速挪开眼神,低下头去。 毕竟是从小长到大的情分,哪怕高力的话说得再难听,沈扶其实都并未真的生气。 看着高力与她那般疏远,沈扶心下总是难过的。 她本想着回去东宫之后,再去找高力一趟,与再好好谈谈,将他们的计划以及前事多多说与高力,省得他再误会什么,却不料高力先找上门来。 他从前就跟个闷葫芦似的,唤了人半晌又不说什么。沈扶便主动笑着回头道:“高力哥。” 高力走到沈扶面前,他行礼过后,看着明媚的少女,一时竟说不出什么。 当日神寨灭族,大火笼罩之下的沈扶,如涅槃重生的凤凰般,摸索着走到京中,走进官场,再不见在神寨中的单纯模样。 入宫之后,她多忙碌,一心只有报仇之事,面上心底从未轻松过。 如今的她,已经渐渐熟悉官场,逐渐靠近那灭族凶手,因着那人在侧,她面上的笑意也愈发的多。 恍惚之间,高力总觉得面前的沈扶比在神寨之中的她还要耀眼,还要……遥不可及。 沈扶看向高力的目光从来都是清澈见底的,迎着她这样的眼神,高力张了张口道:“我……有话同你说。” 沈扶点了点头,拉着高力坐在禅院中的石桌旁,亲手给他倒了杯茶放在高力面前,先开口说道:“高力哥,我们一同长大,你陪我远来宫中,一路护着我,我都放在心上。入宫之后,你我不常在一处,许多事情我未能及时说与你,你并不知晓。是以上次之事,我并不恼你。” 高力愣了下。 从前在神寨,沈扶不论在谁人面前犯了错,是万万不肯认错的,就算是后来发现自己错了,她也要跑去人家面前,说自己原谅他了。 “阿扶……”高力唤了沈扶一句,又低头说道:“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那般说,抱歉。” 沈扶笑道:“嗯,原谅你了。高力哥,你要同我说什么?” 高力抿了口茶,看着沈扶说道:“昨夜我做了个梦,梦里宫中起了大火,四处都很混乱,皇帝和太子不见踪影,你站在大火之中,而我被一箭穿心。” 至此,人死,梦醒。 宫中起大火,与沈扶晨起做的那副预知画含义相当,沈扶微微皱眉,对走来的阿蝶说道:“阿蝶,取笔墨来。” 阿蝶将点心放在桌上,道:“是。” 阿蝶很快去而复返,笔墨摆在高力身前,沈扶说道:“高力哥,你先将梦中场景画下来吧。” 高力道:“好。”随后执笔作画。 二人画功都是训练过的,沈扶微微侧身,看着高力手中的画,与自己晨起的那幅画中的场景逐渐重合,她不禁睁大了双眼。 待高力画完后,沈扶迫不及待接过高力手中的画举起来,说道:“不瞒高力哥,今日晨起我心中不安,提笔做出了三幅预知画,其中一副画与高力哥画出的基本相同,独一处不同,便是方位的不同。” 若说沈扶的画是从中间开始画的,高力的画便是从侧面开始画的。但不论方向如何,画中场景都是宫中,且是祭祀之时。 高力放下笔道:“绝非偶然。” 弥阳神女与族人做相同的梦,绝非偶然之事。 沈扶看着那幅画细思片刻后道:“莫非是早早逃出神寨之人,要策划何等祸害皇宫之事吗?” 高力道:“弥阳族人之间互通,想来定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第113章 沈扶脸上凝重,高力道:“画上此事,应当非是最近会发生的事。” 预知梦和预知画的场景的出现,最早也会在三个月之后,这三月之间绝对不会出现预知场景,这样一来,占卜师所预知之事,都会有防范的方式。 沈扶道:“明年乃是大变之年,以往大变年中,都是火在主导世间,今日你我做这般的梦,更是说明,明年各地最多出现的灾难便是火灾或是旱灾。” 高力道:“难怪今年冬日雪多,且苦。” “罢。”沈扶将高力画的那幅画收起,放在怀中道:“将到年关,宫中大小事务不断,祭祀之事也不会少。待到除夕开卦问天之时,我会细细占卜后禀报陛下,以求早做打算。” “好。”高力点点头,将杯中茶喝尽,他看了沈扶一眼,起身便想告辞。 沈扶却又给他添了杯新茶,道:“这些日子,我和殿下一同找出许多杀了爹娘和族人的凶手的线索,虽说还未真正抓到人,但基本既已经知道何人参与。高力哥,想听我说说吗?” 看沈扶的神色,想来她已见过那人,既见过,还能如此淡然,她该有多难受。 高力抿了下唇道:“想。” 沈扶笑了下,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件不落的讲给高力听,高力听完过后,面色有些发红。 沈扶话音刚落,他便又道:“抱歉,阿扶,我那日不该那般说你。” 时值日落西山之时,这方小院被晚霞铺满,沈扶转身面向日头,她伸长双腿道:“无事,我们都是弥阳族人,我该早些说与你,日后若有事,我定会早早说给高力哥,不让你忧心那许多。” 高力点头应下,也转身面向西方坐着。他偏头看了沈扶半晌,还是问道:“阿扶,你对太子,可是动了真心吗?” “嗯?”沈扶转头看向高力,一刻犹豫也无,她笑道:“自然。” 高力在心中祈祷过千万次不要的事,被沈扶这般轻易应下。 他心中犹如针扎,苦水溢满胸腔,浸哑喉咙,看着沈扶笑意满满的脸庞,高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日头快要全部沉落西山之时,高力才干巴巴地张口问道:“那日后,我们还要回去神寨吗?” 沈扶转头,她像是看出高力脸上的担忧,说道:“殿下是太子,是皇家人,但我不是。我不会如寻常女子般,一生只围绕在夫君前后,踩着他的脚印行路。高力哥放心,就算我心悦殿下,我也还是我,是不会变的。我说过的话,自然也都是要实现的。” 纵然沈扶这般说,高力也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在神寨那样的日子了。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高力看着沈扶说道:“阿扶,日后大仇得报,若有一天你不想在宫中了,我们便回去神寨,可好?” 高力的目光太过炙热,沈扶挪开目光道:“或有或无,神寨都是我的家,我的退路。” 高力笑了笑道:“嗯。” 天逐渐暗了下来,祈缘庙中燃起了灯。眼见到了晚膳时刻,高力起身道:“今日我值夜,先下去了。” 沈扶也跟着高力站起身,一同往院外走去,“好,冬日寒风刺骨,高力哥记得添衣。” 高力应下,“阿扶也是。” 院子内侧种着竹子,要出门便要先绕过此处,二人刚走过拐角,沈扶便被人迎面抱住了。 鼻间萦绕着熟悉的香味,沈扶抬头唤道:“殿下。” “嗯。”萧禹应了下后松开环抱着沈扶的手,改为伸出大手覆在沈扶后腰,看向她道:“手这般凉,怎地不穿大氅?” “不冷。”沈扶方才并未觉得冷,现下双手被他握着,才觉得有些凉。 萧禹解下大氅罩住沈扶,抬头看向高力。 高力道:“太子殿下。” 萧禹瞥了高力一眼,“嗯。” “属下先告退了。”高力说完后便走了。 “回寮房暖暖。”萧禹半抱着沈扶往寮房内走去,边走便絮叨:“夜间山上风大,与人在院子里说话还不穿大氅,阿蝶呢?” 沈扶并未注意到萧禹前面所说,只怕他会怪罪阿蝶,连忙说道:“阿蝶忙着收拾屋子,殿下与大师聊完了?” 萧禹语气轻快,“聊完了,明日我们再一同去拜见他。” 沈扶道:“好。” 两人走进寮房,阿蝶取下沈扶身上的大氅,长风拿着方才走去桌边摆上,沈扶往屋中走了几步,环视了一圈。 寮房简陋,只有一张矮桌及一张床,天色暗下,屋内也只燃着两盏灯。 昏暗之中,可见祈缘庙清苦。 “阿扶来用膳吧。”萧禹从背后拥着沈扶往矮桌旁走去,待落了座,萧禹道:“用完膳,我们便早早歇下,明日早些拜见无言。” “好。” 饭菜虽不是难以下咽,但也算不上好吃。两人用过晚膳,由人伺候着洗漱过后,便早早歇下了。 隔日晨起,沈扶被窗外的鸟鸣和落在眼睛上的日光唤醒,她一动,萧禹便醒了。 “阿扶醒了?”萧禹闭着眼睛唤沈扶,问道:“几时了?” 沈扶看了眼时刻,说道:“已经寅时末了。” 萧禹睁眼起身道:“时辰不早了,用过早膳便去见无言吧,想来他已经等在禅房了。” “好。” 两人起身用过早膳,出门之时,萧禹在阿蝶带来的行李中,选了一件雪白的狐裘给沈扶披上,而后拉着她往禅房走去。 第114章 晨起的古刹静谧庄严,被林间的薄雾笼罩着,日光穿过树梢,斑驳地落在清幽小路上。远处钟声敲响,悠远又悦耳。越是走进禅房,沈扶鼻间环绕的焚香气息越是浓厚,这点气息与林间清新的气息交织,令人心中十分安宁。 走进禅房,无言大师跪坐在矮几之前。 萧禹和沈扶一同上前行礼,“见过无言大师。” 无言朝着二人点点头,手掌向上指着桌上的纸张和清茶道:“殿下,大人,请坐吧。” “多谢大师。” 两人落座在无言面前,无言自上而下摸了摸胡子道:“昨日已经与殿下谈过,今日便先为沈大人解一惑吧。” 沈扶点头道:“大师请讲。” 无言从桌上的白纸下,抽出一张做了画的纸放在沈扶面前道:“大人先看看这个。” 沈扶将画转过来,看见画上内容后,她眼睛微微睁大,抬头之时面上都是惊讶之色,“这是?!” 无言笑而不语。 沈扶又低下头看去,画上内容,乃是昨日那预知画中的第一幅,三人对峙。 第60章 卜算姻缘 “阿扶,你认得这幅画?”萧禹凑近沈扶,看着画上三人,问道。 沈扶偏头看了眼萧禹,说道:“见过。” “我看看。” 不知为何,萧禹越看画中内容,越觉得眼熟,似是从前在哪里见过般。他不自觉伸出手去,从沈扶手中拿过画,细细看了起来。 沈扶松开手,看向无言大师。 她虽做的预知画次数不多,却都很准。除却这次与高力的预知梦相撞,从前的预知画并未有一次被人猜出的。 沈扶看着无言,不禁想到无言恐怕不只是能单纯帮人看姻缘那般简单,恐怕世间之事,无言无需占卜,便能看出不少。 这般境界远超于她。 无言问沈扶道:“大人如何理解预知之事?” 沈扶道:“累前事之因果,汇天地之规律,集万物之变化,窥将来之天机,是为预知之事。” 无言听后点点头,如核桃般干瘪的脸上出现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他道:“前事奠定因果,后事避开祸端。沈大人以往所做的画,都为将来还是过去?” 沈扶端正回答道:“将来。” 无言摇摇头,他长长的胡须随着动作摇晃着,沈扶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因着殿下和大人是来求保佑姻缘的,是以今日老朽便泄露一次天机。”无言从萧禹手中夺回那幅画,轻放在沈扶面前道:“此画并非将来,而是过去。” 沈扶问道:“这画中内容乃是过去,与我相关之事?” 预知画中出现的内容,定然是作画之人或其血亲,亲身经历之事。是以这画中内容或远或近,或亲或疏,都是围绕着沈扶出现的事。 无言又拿过那幅画,在画中三人身后画了寥寥几笔,而后放到沈扶面前。 “大人再看。” 沈扶低头看去,只看过一眼,她的脸上便充满了震惊,如中了定身术般愣在原地。虽是粗糙,但沈扶依稀可辨出无言方才加上去的场景,乃是在神寨祠堂中。 可神寨的祠堂早已毁掉,沈扶抬头问道:“大师是说画中场景乃是在我族的神寨之中?若是如此,那这画看的便不是将来,而是从前。” 无言笑着点头,他又捋着胡须说道:“是也。” “画中站在一处的二人非我,非高力哥,看着身形似是我爹娘。”沈扶抚过那画,“他们对面拔剑之人,似是官家人。” 沈扶转头看向萧禹道:“殿下,看这身量,莫非是勐王。” 萧禹唇瓣微微颤动,他张合两次后说道:“不知,许是。” 沈扶看出萧禹的不对,唤道:“殿下怎地了?” 萧禹摇摇头,还不待说什么,两人便听无言说道:“今日我将画中内容补全,提前将天机稍微透露给沈大人,实因在其位,司其职。其余画中事,日后还待大人自己探索。” 无言的话乍一听莫名其妙,细思却是发人深思。沈扶有些不解,她心下忽然乱作一团,似乎画的答案只在薄纱之后,可沈扶不愿去掀开。 无言在两人面上看过后,拿起那幅画,在一旁的灯上烧成灰烬。站起身边说道:“时辰到了,殿下和大人随我来菩萨面前,看一看姻缘吧。” 沈扶应下,“好。” 屋外薄雾散去,日已高挂天上,寮房内十分亮堂。 沈扶站起身后,往门口走了两步,她站在日光之下,见萧禹还保持着方才无言出去的动作,便停步唤道:“殿下?” 萧禹猛得坐起,转头看向沈扶。 逆光之下的沈扶看不清面容,萧禹心中狠狠跳了几下,他朝着沈扶伸出手,道:“阿扶。” 沈扶偏了偏头,似乎是笑了下,而后她走到萧禹面前握住他的手道:“殿下像个孩子般。” 萧禹站起身,顺势抱住了沈扶,他的唇贴在沈扶额前,半晌未动,沈扶也未动。 过了片刻,沈扶扶着萧禹的肩膀,与他拉开距离道:“我们过去吧,莫让大师等久了。” 萧禹点点头,牵着沈扶往祈缘殿走去。 两人不过慢了无言半盏茶,进去祈缘殿的时候,无言已经换了身较为正式的住持服饰,站在菩萨像下了。 小和尚上前,用杨柳枝沾着净水洒在两人身上,引着二人走近跪在蒲团上。 第115章 无言站在两人面前,念了一段经文后,转身示意小和尚上前,为二人递上签筒。 待沈扶和萧禹各自拿上签筒后,无言道:“请殿下和大人一同摇签,老朽会根据二位摇出的签条来卜算姻缘。”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转头闭眼,各自摇签。两根签条落地的声音响起,两人又一同睁眼。 小和尚拿起签条递给无言,无言看过签条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满脸的褶皱本就显得无言严肃,他这般摇头,萧禹心下咯噔一声,问道:“何解?” 第61章 阴阳签条 无言手中的签条,乃是一黑一白,黑的是从萧禹的签筒里摇出来的,白色则是从沈扶的签筒里摇出来的。 两人手中的签筒都并未放下,萧禹低头在两人签筒中看过,见内里签条皆是又黑又白。 沈扶乃是占卜师,占卜师对于天机之事十分相信。萧禹不知测算姻缘是否看签条颜色,他心中慌乱不已,又追问了无言一句,“大师,签条何解?” 萧禹满面紧张地看着无言,生怕无言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 无言看看签条,抬头看向沈扶,又看看签条,抬头看向萧禹,慢慢摇了摇头。 萧禹一颗心提到嗓子里,险些要沉不住气再问一遍时,无言开口了。 “黑白谓之阴阳,阴阳谓之天道。天道轮回,并不是非黑即白,不阴便阳的。”无言将手中签条转了个方向,让跪地的两人看清签条。“天道正缘乃是,阴阳交错,平衡中和。” 沈扶看着无言手中的签条,黑色签条上有白色符篆,白色签条上有黑色符篆。她虽不知符篆为何意,但听无言的话,便知晓这签条,乃是上上签。 萧禹也看到签上内容,反应过来无言方才是在逗他,松了口气的同时,朝着无言瞪眼道:“大师还是这般幼稚!” 幼时萧禹跟在无言身边,就常被他用这种事情吓到,比如山上有数十丈的毒蟒蛇,井中有数不清的水鬼,现下他长大了,来此测算姻缘,还要被无言吓。 无言大笑几声,示意小和尚上前收了签筒,他道:“这签筒中有三百根签条,其中只有三对阴阳签条。每年来祈缘庙求签的人约有八百,从未有一双人首次摇签便出此签的。由此可见,殿下和大人,乃是少有的天作之合。” 沈扶笑了下,转头与萧禹对视,萧禹面上的紧张已经被笑意替代,他眉眼间都是喜色。 小和尚上前,又给二人递上签筒。 无言道:“二位再摇一解签出来吧。” 两人闭眼摇签,签条落地,小和尚拿起递给无言,无言看过后又摇了摇头。 萧禹不再上当,语气有些凉意,他道:“大师不妨有话直说,总是这般吊人,容易损坏名声。” 无言拿着四根签条转身,不理萧禹赤裸裸的威胁,他拜过菩萨后,转身对两人说道:“现下开始为二位解签。” 无言道:“首签乃是上上签,阴阳调和的美满正缘,若你二人坚定心中所想,身心且只有彼此,此缘便不会散去。”说到身心仅有彼此时,无言的目光重重地落在萧禹身上。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1]萧禹无一刻犹豫,他道:“我从前在父皇面前起誓,唯愿与阿扶一生一世一双人。今日在菩萨面前,萧禹再次起誓,若有违背,拱手天下,百死不得超生。” 萧禹说完后,香案上本灭着的香蜡忽然燃起,众人惊讶看向萧禹,萧禹拱手三拜菩萨,看了眼沈扶后,又向无言。 沈扶轻笑,无言身侧的小和尚说道:“沈大人是占卜师,又是至纯至善之人,对殿下的感情心中如何想,面上便如何显,还请大人莫要起誓。” 古人便常言,占卜师的郑重之言,乃是通了天地的,日后若有一丝偏差,或许会带来无尽劫难,是以万不可随意起誓。 沈扶自然知晓这些,她点点头应下,“好。”而后她转头看着萧禹。 虽然知晓萧禹对自己的情谊,但是萧禹总能一次次给她不一样的承诺。 听闻他说他在皇帝面前说过这等话,现下又在菩萨面前说出,沈扶心中被暖意充满,就快要溢出去。 “世事坎坷,并非一帆风顺。你二人之间正缘虽在,但情路有所挡,不会一直顺遂。”无言继续解签,“破解办法唯有一个,便是坦诚相待,信任彼此。” 无言一番话引得两人心中大动,他话音刚落,沈扶心中很快又出现了那种巨大的不安,她转头看向萧禹,只见萧禹脸色严肃,他的唇紧抿着,似乎也有不安的情绪。 沈扶不禁唤道:“殿下?” 萧禹转头,朝着沈扶扯出一个笑来。 无言默默看着二人,沈扶以为萧禹被无言的话影响,她伸手握住萧禹的手道:“殿下不必如此,无论发生什么,只坦然接受后去应对便是了。现下担忧只会让我们心中慌乱,再说也许不会有事发生呢?” 萧禹与沈扶对视片刻,回握住她的手道:“阿扶说的是。” 签条已解,两人明日午后便要启程回京,不宜再在祈仙山上久留,他们一同拜过菩萨,上了香,奉了香火钱后,便准备下山。 无言把两人送到山门外,在沈扶亲自摘寺前的红梅时,他对萧禹说道:“殿下可知,一条小蛇多少年才可长成十丈毒蟒蛇吗?” 又是用蛇举例,萧禹无奈地看向无言。 第116章 “六十余年。”无言道:“若老朽来此第一日不救那条小蛇,或是早些将它驱赶,它也就不会杀伤生吃祈仙山上众多生灵了。” 萧禹惊讶道:“祈仙山竟真的有毒蟒蛇?” “自然有,老朽从不说谎。只不过那毒蟒蛇被老朽养在庙后的一处枯井中,平日里不见人罢了。”无言捋着胡子说道:“老朽善待它,喂养它,本想着他也是一条生命。直到前几日,它偷偷跑出祈缘庙,吃掉了许多山中动物,还伤了人,老朽才醒悟,这条蛇养不熟。是以老朽派人禀告朝廷,陛下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将它杀死了。” 萧禹点点头道:“也好,本就是冷血的。” 无言脸上又出现了在萧禹看着很瘆人的笑,他问道:“殿下心中的毒蛇,何时才杀掉,使枯井重见天日呢?” 萧禹看着无言,确信无言知晓自己……有事瞒着沈扶。 不待萧禹再说什么,沈扶拿着一束红梅快步走来二人面前,伸手道:“梅香清幽,殿下你闻。” 梅花抵在萧禹鼻下,萧禹动了动鼻子道:“嗯,很香,如阿扶般清冷淡雅。” 沈扶笑笑,看向无言。 “老朽还有句话想赠与沈大人。”无言道:“大人,探其真相需完全剖析,拨云见日,看到最深处。有时表面露出的真相,是用来迷惑双眼的,真相或许只在一言中。” 无言说完后不再等沈扶回话,俯身行礼道:“山路难行,祝大人和殿下一路平安。” 他这般,萧禹和沈扶一同拱手行礼,道:“多谢大师解惑。” 无言点点头,转身走进祈缘庙。 山门关闭,一片花瓣随着门的震动飘落在两人脚下,沈扶看了眼那花瓣,又看向萧禹道:“殿下,我们走吧。” 萧禹应了声好,拉好沈扶的狐裘,牵着她往山下走去。 寒冬里的日头只明亮,透过头顶树叶的缝隙斑驳落下,使得前路更加光明,但却并不暖和。 下山路从来都比上山路要累得多,萧禹时刻注意着沈扶的脚下,眼见她干净的鞋边逐渐粘上泥水,萧禹拉着沈扶停住步子。 沈扶疑惑转头,“殿下?” “山路难行,阿扶,我背你吧。”萧禹说着脱下大氅,递给一旁的阿蝶。 沈扶愣了下。 背这般的动作向来出现在民间劳苦人们身上,数百年过去,高官贵族们思想根深蒂固,都认为此动作是有折辱人的含义在。 沈扶虽从未感觉自己卑微,但萧禹身为太子说出这句话,还是让她有些吃惊的。 “不必了。”沈扶推辞道:“林间风景这般好,殿下莫要扰了我。” 萧禹抿唇看着沈扶,见她又想往前走,便直接伸手握住了沈扶的手腕,跨了一步到沈扶面前,矮身蹲下些许后,他握着沈扶手腕的手轻转,拉着她的趴在自己背上,托着沈扶稳稳将她背起。 整个动作不过一瞬,沈扶还未反应过来,下巴便磕在了萧禹的肩膀上。 沈扶僵硬片刻,感受着萧禹大手落在腿上的力道,无奈道:“殿下……” 萧禹掂了掂沈扶,抬步向下走去,“嗯,抱好了。” “好。”沈扶理了理身上的狐裘,狐裘宽大,从后罩住萧禹的半个身子。沈扶弄好后趴在萧禹背上,萧禹霎时感觉整个人暖烘烘的。 沈扶握着梅花的手垂在萧禹胸前,下巴枕在萧禹的肩膀上,“世人传太子心机深沉,对万事算计颇深,手段狠辣不饶人,怎地总因着一两句话慌神?” “嗯?”沈扶以为萧禹还在为无言的话难受,萧禹失笑:“哦?阿扶以为太子是何种人?” 沈扶脸颊蹭了蹭萧禹的耳尖,感受到冰凉后,她直接贴在萧禹的耳朵上说道:“是为国为民的好人,是光风霁月,一心一意的良人,是当之无愧的储君。” 萧禹呼吸与脚步皆是一停,他闭了闭眼,睁眼时重新抬步,抓着沈扶的手又紧了些,他问道:“若日后你发觉我并非如你所见般,而是与他人口中所说般,你可会……离开我?” 沈扶把手中梅花递给身后的阿蝶,而后双手环住萧禹的脖颈说道:“与殿下相识至今,殿下是何等人我自有眼睛去看,我又岂是那别人说些什么便会信的人。” 沈扶看不见萧禹的表情,萧禹无奈苦笑后,用坚定的语气说道:“阿扶,日后有关于我,你有惑处来问,我绝不隐瞒。” “自然,我信殿下。”沈扶说完后,探头在萧禹面上亲了一口,与他说起从前在神寨深山中的趣事。 少女悦耳的声音响在林间,天上的鸟儿与萧禹一同不时附和,温暖的气息从背后整个包裹着萧禹,使得他短暂的放下心中的担忧,将专注力都放在沈扶身上。 萧禹忽然想起与沈扶的初见。 当日在坑底,命悬一线的他遇上走投无路的沈扶,少女细白的脚踝被他握在手中,如救命的绳索般抓紧不放,只因那纯粹的善意,她费力将自己带出深坑,寻医问药,哪怕自己醒来后那般对她,她也并未放在心上,还是去请了大夫。 如今的萧禹想来,神女二字,沈扶当之无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2] 许是暗月深坑之下的相救,许是萦绕在鼻间的香气,又或许是窗边少女撑脸深思的模样,总而言之,在那短短一日之间,萧禹体会到了此生仅有一次的一见钟情。 第117章 “日后若是回去神寨,殿下可以随我去山上看看,我绝无夸张,真的有二十人都抱不住的树。” “好,日后我与阿扶一起回去。” “嗯!还有呐……” 萧禹偏头看了眼沈扶,一缕缕阳过相继路过她的脸颊,她正眼满心欢喜同他讲神寨之事。 萧禹想,世间怎会有人这般美好,连光都格外恋慕她。 一时间,心底被压制的黑暗破土而出。 萧禹反复咀嚼着日后二字,他心想纸包不住火,沈扶这般直白纯粹,善恶分明,日后她若是真的知晓些什么,定是要与自己一刀两断的。 想到沈扶报仇之后要离开他,同高力回去神寨,或许许久之后,她又与他人携手过一生,将自己这个坏人彻底忘掉,萧禹眼底的恶便藏也藏不住。 他决不允许这般的事情发生,不论使用什么手段,萧禹都要将沈扶牢牢锁在自己身边。沈扶怨他也好,恨他也罢,只要她在宫里,便总有转圜的一日,绝不能放她走,失去她…… “咔嚓——嘭——” 想到此处,也刚好走到山脚,石阶下一块半掌大的石头在萧禹脚下瞬间化作了齑粉。 “殿下!” 长风和阿蝶自幼跟萧禹身边,自然能感觉到萧禹身侧愈发凌厉的戾气。石头的碎裂的声音刚刚响起,二人便立刻跪地,身后东宫侍卫也跪地道:“殿下息怒。” 沈扶说了一路,这会儿话音刚落,听见声音时,她与身后的侍卫宫女们一同惊了下。 “殿下?”一路走下山,萧禹挨着沈扶脸侧的耳朵已经被她焐热焐红了,沈扶扫了眼萧禹的耳朵,并未问萧禹怎地了,只是拍着萧禹的肩膀道:“殿下踩到何物了?” 萧禹回过神来,缓缓挪开脚,石头的粉末被风刮走一些,他捻了捻脚底,并未言。 沈扶看了眼那团粉末,偏头看着萧禹道:“可踩疼了?” 萧禹愣在原地,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已经到了山底,不过几里地便到太平庄子,沈扶扶着萧禹的肩膀跳下来。她朝着阿蝶伸手接过大氅,抖开给萧禹披上,握着他的手笑道:“殿下,明日午后便要启程,我们早些回去吧。你不是说还要带我射箭吗?” 见了光的黑暗被沈扶的笑打破,萧禹的伪装即刻出现在脸上,他点点头,与沈扶一同往前走,“抱歉阿扶,方才我走神,不小心踩到了石头,你可否再和我说一次神寨祠堂的事?” 沈扶挑挑眉,回身看了他一眼道:“自然可以,走吧。” “好。” 沈扶又说了一遍神寨中的事情,这次萧禹听得认真,几乎句句都有回应,沈扶高兴许多,又与他多说了几句。 自来若谷之中,沈扶便如回归天地的精灵般自在,她笑着说了许多话,连带着萧禹也将方才之事忘掉,满心满眼落在沈扶身上,只想让回宫之前的她再欢喜一些。 走进太平庄子,萧禹道:“阿扶可累?” 沈扶转头看着萧禹道:“殿下背我回来,我并不累,殿下去歇歇脚吧。” “这点路不算什么。”萧禹拉了下沈扶的雪白狐裘道:“既不累,现下我先带你去射箭场看看如何?” 沈扶从前在东宫学射箭之时,萧禹便说过,太平庄子上的射箭场堪比皇家射箭场,规模十分宏大,箭的种类也多。是以来庄子之前,沈扶便与萧禹说了,一定要去射箭。 “好!”不知是不舍得这里还是如何,沈扶恨不能一刻不歇地走遍庄子的每个角落。 阿蝶回去收拾二人的行李,长风跟着二人前去射箭场,他边走边与沈扶说着为何要在太平庄子建射箭场,沈扶正听到兴头上,身后一下人突然跑来。 “拜见殿下,拜见大人。”下人手中拿着明黄信封,双手捧上道:“陛下来信,称宫中有要紧事!” 第62章 一更 萧禹伸手拿过信封,拆开看了眼后递给沈扶。 沈扶看过,上书年关将至,边关虽太平,但京城及附近几州的兵防还需萧禹回去重新排布。 另祭祀之事众多,宫中又有两个妃子孕育了皇子,需得沈扶早些回去,为这些妃子皇子祈福,准备除夕大祭之事。 萧禹对那下人说道:“去回禀父皇,孤和沈大人明日回宫,自会前去拜见父皇。” 下人道:“是,奴才遵命。” 萧禹转身看向沈扶,只见沈扶脸上的喜色褪去大半,周身那股清冷气质重新浮现,又有了在宫中做官时候的正派样子,他叹了口气,问道:“总归还有一日一夜,阿扶想做什么?” 山间的宁静的日子让沈扶险些忘了,山外的光阴与世事变化无片刻停歇。皇帝的信提醒着沈扶背负的一切,她霎时没了去射箭场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 “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再去吧。”沈扶道:“我们回去歇歇脚,用过晚膳后早早歇下吧。” 萧禹看了眼长风,长风行礼退下后,他上前抱住沈扶,吻了吻她的脸颊道:“庄子永远在这,日后不忙了,阿扶若想来,我们还可以挑时间过来。” 虽经历坎坷,沈扶在亲近的人面前还是纯粹,闻言她笑了笑道:“好,先谢过殿下。” 两人回到院中,稍微洗漱换过衣裳后,已经午时了。 午间用过午膳后,沈扶和萧禹对坐在榻上,各自忙手中的事情。 第118章 沈扶推算此时至正月十五的天象,萧禹则在画皇宫布防图。 景山洪水时,皇帝曾说,会在除夕夜下发罪己诏,求得神明庇佑,而一年中,最大规模,最严肃庄重的祭祀活动也在除夕夜。 前朝少有皇帝发罪己诏,但只要宣发,定会引起暴乱,或是谋反之事,由此可见预先卜算和兵力排布的重要。 回宫之后,两人恐怕要各自忙到脚不沾地,现下先准备一些,届时才不会手忙脚乱。 观天象,推算天事,在皇家人允许的范围内占卜吉凶,是沈扶可以随意做的,她将数十日的天象以符号的形式画出来,随后放笔看着那一排符号,皱了皱眉。 萧禹的布防图较为简单,他画完之后便喝着茶看沈扶,见沈扶一脸的愁眉不展,萧禹放下茶杯道:“阿扶,天象可有异象?” 沈扶把手中的纸转过去给萧禹看,她指着除夕那日的符号说道:“今年是水年,明年是火年,除夕这日虽是交替之日,但还处于水年,是以应当是水符号居多。但殿下你看,除夕这日的天象,竟一丝水也无,全都是火。” 萧禹不懂这些,他看了看那符号,又抬头看着沈扶问道:“当日可是有关于火的灾难?” 沈扶想起预知画中的祭祀台起大火,她道:“不知,但很反常。明年的大变之年碰上火年,实在算不得妙事,明年的劫难也会比往年多。” 沈扶又在纸上画了些什么,而后抬头对萧禹说道:“殿下,除夕当夜可派人多备些冷水,宫中的水缸也定要解冻,祭祀台边需得多派些人守着,御花园西北的宫殿要派人多次巡防,放烟花之时,也要派人守好。” 萧禹提笔在纸上写下,不过片刻便改好了布防。 “我重新改了布防,可还有其余事需得注意吗?”萧禹问道。 沈扶重新看过,摇摇头道:“我能看出的只有这些,届时若在有变,我会提前说与殿下。” “好。”萧禹将手中的布防图递给一旁的阿蝶,让她给长风后说道:“观天占卜费心神,阿扶可累?” “不累。”沈扶又抽出一张白纸,在上推算了什么后,对萧禹说道:“除夕那日东宫无自然灾难,但东宫之上星云有变,似是内里有变动。” “内里变动?”萧禹道:“比如?” 沈扶道:“如宫人变动,兵防变动,或是所住的宫殿变动,都有可能。现下并不能详细的看出,吉凶不定,非是坏事。” 占卜事上,占卜师皆坚信,看不出的事更或是好事,偏一锤定音的事吉凶了然,非是好事。 萧禹点点头道:“好,我会让何烨守好东宫。”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看出萧禹眼中的疑问后,沈扶笑了下道:“未经陛下允许,我并不能占卜有关于陛下本身之事。陛下本是天子,若非有他同意,我若强行窥探推算,是有违天道之事。” 萧禹道:“我知晓了。” 沈扶将画过的纸在蜡上点燃,放在银盘中看它化作灰烬。她还有一言并未说与萧禹,便是除夕夜的东宫之变,似乎与她有关。 “听无言说,占卜师一日占卜的事过多,会影响人本身的气。”萧禹问道:“阿扶可感觉不适?” 沈扶回神,摇摇头道:“并不会,夜间休息过后便好了。” 萧禹下榻走来沈扶身边,把她抱起放在腿上,说道:“好,今夜我们早些睡,明日早起去射箭场可好?” 沈扶环抱着萧禹的肩膀道:“好。” 冬夜绵长,尤其是有高山蔽日的若谷,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窗外的天便已经暗下来了。 萧禹回身看了眼廊下,转身问沈扶道:“申时过半,阿扶,我们早些用了晚膳歇下吧。” 沈扶道:“好。” 晚间用过晚膳,萧禹带着长风去后院中,对庄子上的下人们叮嘱些事情。沈扶先行去洗漱,她洗完后萧禹正好回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萧禹去更衣洗漱,沈扶则又坐在了窗边的榻上。 太平庄子的布局乃是遵循了极致的风水,按照风水布局建起的庄子不只气运好,风景也好。 坐在窗边榻上,可将正院及山前的风景全部纳入眼底,庄子里的花草冬日不败,与远处山上的白雪和天上的繁星相映,有种莫名的和谐,让人看过后心旷神怡,不自觉便会放松下来。 阿蝶从库中找出了个白玉净瓶,将白日里沈扶从祈缘庙带回来的梅花插进去,放在了廊下的窗台上,沈扶看那簇梅花看得入神,连萧禹坐在身后都未发觉。 乍一被抱在怀中,沈扶吓了一跳,闻到熟悉的气息后,她放松下来,靠着萧禹的肩膀偏头问道:“殿下洗完了吗?” “嗯。”萧禹低头用鼻尖抵了抵沈扶的鼻尖,两人呼吸缠绕在一处,萧禹看着沈扶的眼睛说道:“阿扶喜欢这处风景,今夜我们睡在榻上可好?” 撤去桌子,窗边的塌堪比他们平日里睡的床,只是没床软和,铺上几层褥子便同床一样了。 沈扶眼角弯弯,问道:“可以吗?” “自然。”萧禹唤了守在外屋的阿蝶进来,“带人收拾一下塌上,今夜我们宿在此处。” 阿蝶道:“是。” 东宫的侍卫和宫女皆是手脚麻利,不过片刻便收拾好了。阿蝶生怕窗子进来的冷风冻到二人,往塌边及廊下各放了五个火笼。 第119章 沈扶钻进被子里后,又趴在窗边看了会儿外面,看到双眼发酸,她才钻进被子里,靠在萧禹胸前。萧禹一边抱着沈扶,拍了拍她的背,一边看宫里刚送来的加急奏折,处理完要紧的后,萧禹让阿蝶把其余奏折拿下去。 夜深了,阿蝶将屋内的灯都熄了后,沈扶翻身裹紧被子看着天上的星星,萧禹也从背后抱着沈扶,与他一同透过窗户缝隙向外看。 庄子与黑夜一同沉睡,寂静的夜里只听得到呼吸声,两人并未说话,却都感觉胸腔充盈,在对视一眼后,双双闭眼睡去。 因着睡得早,隔日天刚蒙蒙亮,沈扶就醒来了。 “阿扶醒了?”榻上的桌子被人放在了萧禹身侧,他本在上面批奏折,听见身后声音后,他放下笔,俯身吻了吻沈扶的唇。 沈扶安静回应片刻,坐起身道:“几时了?” 萧禹并未看时刻,说道:“寅时末。还早,阿扶可要再睡会儿?” 沈扶摇摇头,说道:“用过膳后去射箭场练完箭,我们早些启程吧。” “好。” - “咻——蹬!”一只长箭破开晨起的薄雾,穿越数十丈的距离,定在箭靶上,发出嗡鸣。 “六分!” “好!”萧禹走近沈扶身边,说道:“在不熟悉的射箭场,用不熟悉的兵器,首箭六分已经很不错了,阿扶真棒。” 沈扶左手拿着弓,抬头看了萧禹一眼道:“殿下莫要奉承。” “不是奉承,是真的夸赞。”萧禹笑着摇摇头,随后问道:“这支弓用起来如何?” 沈扶举起手,看着手中的通身墨黑,金色丝线缠绕的弓道:“很轻,手感也好,与从前在宫中用过的不同。” 萧禹抓着沈扶的手,笑道:“这把弓是根据你的身量和力气为你特制的,用的材料是上好的龙血木,不伤手且缓震,弓中间还可以弯起折叠,打开为弓,合上可为钝弯刀,携带也方便。阿扶拿着它多练练,日后它便是阿扶的兵器了。” “为我特制?”沈扶偏头看着萧禹。 “嗯。”萧禹凑近沈扶,笑道:“我设计画图,派长风盯着打磨的。” 沈扶转身面对着萧禹,思索片刻后,她展开笑颜,垫脚在萧禹面上亲了一口道:“多谢殿下,我很喜欢。” “阿扶喜欢便好。”萧禹低头在沈扶额前蹭了蹭。 沈扶后退一步,拿着那弓看了会儿后说道:“不过世间没有可以折叠的箭。” 在东宫的兵器库中,沈扶是见过大庄的铁箭的。因着大庄人身量普遍高,大庄的铁箭考虑到士兵的身量,设计的虽轻,但长,寻常女子出行携带十分不方便。 萧禹牵起沈扶的手,往一旁的桌子边走了几步道:“跟我来。” 行至桌边,长风已经将桌上一个封闭箭筒中的箭拿出来摆在了两人面前。解释道:“大人,这是兵造局为东宫侍卫特制的箭,比寻常箭要短轻,但射程比任何箭都远。大人请试。” 沈扶拿起那支箭,确实如长风所说,拿上去比方才的箭轻上很多。她转身走去方才的靶子前,开弓射箭一气呵成,箭破风而去,钉在靶子上后,下人高喊道:“红心之内,八分。” 沈扶有些惊讶,她与萧禹对视一眼后,又看向靶子上那支箭。日头之下,箭尾似乎是五彩色的。她挑挑眉,转身放下弓,拿起一支箭。 细细看着,东宫的箭羽与寻常箭羽也不相同,寻常箭羽就是普通的黑色,而东宫的箭羽乃是棕色之中夹杂着白色和五彩颜色,日头下一照,如疾驰的马儿的马尾般流光溢彩,甚是漂亮。 “这也是东宫箭上特有的箭羽吗?”沈扶问道。 萧禹道:“是,只东宫箭上可用。” “好漂亮。”沈扶拿着那支箭晃了晃。 萧禹倾身凑近沈扶,说道:“东宫的箭轻便,可带在身上。不过不管是出行还是游玩,都不用阿扶亲自提箭筒,你喜欢什么箭便用什么箭,莫要思虑过多。” 沈扶点点头,在萧禹面前晃了晃手中的箭道:“这个可以带回东宫吗?” “自然可以。”萧禹凑近抱住沈扶,安静相拥片刻后,他叹道:“来庄子上这几日,可真是让我体会到了行云流水的快。” 沈扶抬起头,下巴撑在萧禹的肩膀上,这般姿势正好能看到天上流云。沈扶眨了眨眼,无意识道:“是。天地无一日不变,我们唯有在顺应中逆反,才可扶摇直上。” “嗯。”萧禹应下,张口含着沈扶薄可透光的耳垂磨齿。 沈扶笑着躲了下没躲开,她看见阿蝶远远走来,收了脸上的笑,推了推萧禹道:“殿下,我们该回宫了。” 第63章 二更 回宫之路还如来时一样,萧禹和沈扶同在一个马车之中,不同之处便是队尾多了几个箱子,装着庄子管家给萧禹供上的农物。 两人昨日夜里虽然睡得早,但回去的路上不知是心情原因还是为何,都很疲惫。阿蝶上车来收拾了马车后,沈扶和萧禹便一同躺下睡了过去。 摇摇晃晃之间,沈扶做了个混乱的梦,她不喜混乱,强行睁眼后又重新睡下,清静地睡了不过片刻,车窗外逐渐嘈杂起来,沈扶便彻底醒来了。 萧禹还在一旁睡着,沈扶给他拉了拉被子后,起身坐在车窗边看着外面。 这里是从太平庄子行至京城必经的一条路,路上有许多摊贩售卖自家的作物,他们口中不断冒着白雾,讲着价格讨价还价,烟火气长漫。 第120章 沈扶转头喝了杯茶,静坐了会儿后,听见窗外东宫侍卫骑着马走近,她又拉开窗子,看向外面。 将到京城,又值黄昏,此处隐约可见京城城门,金黄的阳光照耀下,整座京城似是安静趴着的凶兽般,而城门便是那凶兽张开的大口。 越往近处去,沈扶周身那股清冷的气质越从内而外溢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前两日在太平庄子上欢闹的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扶发呆时,高力打马上前,看见车内场景,他抿唇,轻声说道:“阿扶,冬日风寒,坐回车里吧。” 沈扶转头看了看高力,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萧禹唤她。 “阿扶。” 沈扶快速放下车窗转过身去,马车封闭起来,高力看了眼那扇关住的窗子,打马向前走去。 车内,萧禹握着沈扶的手,拉她趴在自己怀中,“怎么不睡了?” 沈扶抓着萧禹按在背上的手,坐起来低头看着他说道:“殿下,快到京城了,你可要起身?” 沈扶声音淡淡,萧禹看了她一会儿后,说道:“阿扶,唤我一声。” “嗯?”沈扶面上带了些疑惑,还是唤道:“殿下。” “唤名字。”萧禹偏头吻了下沈扶撑在他脸侧的手说道。 温热的呼吸打在脉上,沈扶胳膊晃了晃,张口轻声唤道:“萧禹。” “嗯。”萧禹一手手肘向后撑着半坐起身,一手抱住沈扶,咬了咬她的耳垂后,在她耳边说道:“下次在我面前唤夫君,阿扶。” 沈扶一愣,萧禹不待她反应过来,便松开她坐起身,朝外唤道:“阿蝶,进来伺候。” 直到阿蝶走进来,萧禹穿好靴子将沈扶重新抱在身上,沈扶才反应过来,那日她同高力说的话,萧禹怕是听见了。 沈扶坐在萧禹腿上,抓着他的衣袖咬牙说道:“小人!” 萧禹愣了下,随后大笑,笑声传到到队尾都能听见,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马车内里发生何事。 萧禹用下巴在沈扶脸侧贪恋地蹭了蹭,他的阿扶骂人都这般可爱,怎会不惹人怜,怎会有人舍得放手。 “嗯,我是小人,也是阿扶的人。” 沈扶推开他背过身去,看着阿蝶在旁收拾两人的书卷。 萧禹不肯放手,从背后抱着沈扶,且小动作不断,沈扶都被萧禹磨得没脾气了。 马车一路行走又缓缓停下,从车窗缝隙可见红墙金瓦,熟悉的树梢,沈扶便知已然进了东宫。 车外下人正巧来此行礼,禀报两人到了东宫后院。 萧禹不言,沈扶转头看了他一眼后,对外说道:“本官知晓了,你们且先收拾便是。” “是。” 周围闹闹哄哄的,沈扶静待了会儿,见萧禹还是不松手,无奈推了推他的手道:“殿下,已经到了。” 萧禹还是不言,他张开一只手,从后卡住沈扶的下颌,强行使她转头,半边脸朝着自己后,低头吻了上去。 亲密的事虽少,亲吻这般的事两人倒是日日有,熟悉的唇瓣贴上来时,沈扶还未感觉有何不对,直到萧禹又展现出霸道之意,不许她动作片刻,沈扶才推着他的肩膀,闭着嘴往后挪了下。 “殿下……唔!” 不过挪开半寸,便又被拉了回去。 一直被人束缚着转头,沈扶的脖颈酸得快要断开,她不知萧禹忽然怎地了,只好放松,被迫吞咽许久后,沈扶实在忍不住,捶了捶萧禹的肩膀。 萧禹这才松开卡着沈扶的手,大手从沈扶的下颌滑到后脖颈,揉捏一会儿后,沈扶才觉得舒服些。 “你……” “阿扶。”萧禹额头与沈扶相抵,两人眼睛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寸,他语气霸道,“我就是这般的人,我心悦你,便要你把全部的心思放在我身上,不能分给他人一分。我要时刻出现在你身边,知晓你做什么,见什么人,甚至说什么话。我还想……” 萧禹顿了下,闭了下眼后重新睁开,“还想让你永远只待在东宫,只看着我一个人,但我不能那般做,阿扶……” 萧禹的眼神中似乎有团黑雾,雾里团着的是沈扶看不懂的情绪,不似平日里的爱欲,是无尽的占有欲。 他说不能那般做时,面上并不是控制自己真的不能那般做,而是浮现了一种苦恼的情绪。 是……不能真的将沈扶永远留在东宫的苦恼情绪。 沈扶从萧禹现下这般情绪中,看出了他在东宫之外杀伐果断的样子。他是太子,太子的气场何其强大,若是一般女子是该害怕的,但沈扶毫无躲避地看了萧禹片刻后,伸手抱住了他。 沈扶突然向前,萧禹的手臂悬在半空中,他怔了下后,如被安抚的野兽般,将半张脸埋在了沈扶的脖颈,狠狠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不可以,也不太可能。”沈扶拍了拍萧禹的背说道:“我有自己的仇怨要报,我也是朝廷的官,殿下不能这般做。” “嗯。”萧禹嗓音哑着应了一声,听上去还是不太高兴。 沈扶接着说道:“殿下若听见了那日我与高力哥的话,便知不论如何,我是我自己,我不会依附殿下,不论殿下是殿下,还是……” 后话沈扶并未说出。 萧禹的手臂又勒紧了,沈扶感觉到他磕在肩上的力气大了些,她有些好笑地伸出两只手捏住萧禹的耳垂拉了拉,“但我曾经也说过,只要殿下不做伤害我的事,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实在无需因为他人的话担忧什么。” 第121章 萧禹这才放松些许,他闷闷地应了声,“嗯,我知阿扶是顶天立地的女子。” 沈扶笑了下,揉了揉萧禹的耳垂说道:“我生在深山,长在林间,立于地上,虽还未能顶起天,但我绝不做深宫中的幽怨女子,为一份宠爱工于心计。若日后殿下大权在握,真的要将我幽禁其中,我是断断不肯,转身便走的。无人可束缚我,只有我心甘情愿的靠近。” 沈扶这段话是剖白,是警告,也是承诺,萧禹都懂得。 自从萧禹认识沈扶的第一天,沈扶便如天上的玄鸟般,是不可能为人所囚的。 他本也知晓,但心中的恶念从未断过,虽然一直少能说出口,甚至一直压制,但这两日因着勐王和无言的话,萧禹有了巨大的不安。 他的恶念冲出险些伤害沈扶,又被沈扶轻而易举的压制。 萧禹在沈扶肩上蹭了蹭道:“阿扶,抱歉,我……” 除了道歉,萧禹不知说什么,除了方才冲动之时伤害到沈扶,实际上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这份心思恐怕还会一直在他心底,只是说不说与沈扶知晓的差别罢了。 “原谅你。”沈扶抱着萧禹拍了拍他的背。 马车外面,下人们搬东西的声音嘈杂,黄昏的日头冲破窗户的缝隙落,一缕阳光落在沈扶的脸上,有些刺眼。 呆坐许久,沈扶晃了晃萧禹,说道:“殿下,我们下去吧。” “阿扶是朝廷的官,效忠于朝廷,手刃仇人之后,阿扶是要留在朝廷报君为民,以占卜术造福天下的吧?”萧禹没头没尾地说道:“阿扶若一直为官,日后可在各地开设除了钦天监之外的占卜机构,阿扶亲自教出一批官员,使他们学会测算天象,推断吉凶,卜算将来后分派各地。这般在为国为民之时,弥阳族的占卜秘术也不会失传。如何?” 沈扶身子微微僵硬,她静默片刻后道:“不瞒殿下,弥阳如今只有我和高力哥二人,我也曾这般想过,奈何现下并无精力,也无能力。” 沈扶天生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她与天地相连,忧天下之事,哪怕她背负血海深仇,还是会伸出双手,去解救刀山火海里的人。 “不急。”萧禹听见沈扶这般说,压抑的情绪忽然散去,他坐起身,与沈扶对视,“待日后阿扶报了仇,朝廷沉疴小人除去,我自会拟了章程,去禀报父皇,早早将此事落定。” 沈扶挑挑眉,“殿下这是?” 萧禹正色说道:“这将会是造福百姓的大事,孤今日在此,先给你下令,此事由你全权主导,钦天监众人辅佐,需得费心操办,精心教导他人,其余事暂时未定,待日后再商讨。” 沈扶现下还被萧禹抱在腿上,这般下令有些滑稽,沈扶想起身领命,却被萧禹按住腿道:“不必多礼,你直接应下,晚些去书房将所说记下便是。” 沈扶已经完全不知萧禹在想什么了,见萧禹如此短的时间便做出如此大的决定,她无奈应下:“是,下官领命。” 萧禹终于笑了,沈扶看出他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她推了推萧禹的手臂道:“殿下,我们可以下马车了吗?” 萧禹向前在沈扶唇上吻了一口,放开手道:“走吧!” 第64章 三更 不过几日不在东宫,沈扶一下车,竟有种陌生感。 年关将至,宫中大小事务已经开始准备,东宫之中,少见的出现了许多民间过节时的新奇玩意儿。 暮色降临,主子回宫,屋内院外早早点上了灯,窗上贴着用剪纸剪出的年红,廊下高高挂起了银幡,花草之上随处可见的小福字,无处不透露着过年的喜庆。 沈扶站在原地,看着院中廊下被风吹起的银幡发愣。 弥阳族对于春节十分看重,甚至于远超皇家,因为对他们来说,破除旧岁之后,天地焕然一新,弥阳族人的气运也会重新从脚底升起,去年的占卜术不论吉凶,亦是可全部归元,永不再提的。若去年所占之事实在凶恶,除夕生旺火也可祛除大半,总之无一处不好。 深山里的贺春习俗与宫中也不同,没人辖制之下,五行元素都会出现,如点旺火,送元宝,扫前尘,建年柱,以及挂银幡。 每逢过年之时,神寨及附近的山上都会挂上银幡,远远看去,如波动的水浪般。据沈扶所知,这挂银幡的习俗,整个大庄只有神寨有。 萧禹在后搂住沈扶的腰,推着她向前走去,“前院还有,阿扶过去看看。” 沈扶呆滞地被萧禹推着向前,两人走过拐角,沈扶一眼便看见殿前院中的火树银花。那是皇家特有的祈福消灾巨型烟花,只年下可燃放,点燃升空之后,可燃放一刻钟不息。 沈扶回头看向萧禹,见他一直笑看自己,沈扶鼻子一酸,“多谢殿下准备这些。” 银幡制作工艺繁杂绝非短短一二日可赶出来的,想来萧禹在前去庄子之时,便已经命人备下了这些,只为给她一个熟悉的春节。 沈扶越想,心中有一处越是塌陷,连带着她看向萧禹的眸中都含了一汪清泉,眸光潋滟。 萧禹愣了下,低头吻了下沈扶的额头,笑着说道:“明年便是小年了,人人都讲过年要欢喜,阿扶这是要掉金豆子了?” 沈扶被他逗笑,少女精致的面庞挂上笑容,眼底的潮湿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心上人毫无保留的爱意。 “阿扶若要谢我,不如拿出些诚意来。”萧禹靠近沈扶,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 第122章 沈扶目光下移,落在萧禹扬起弧度的唇,她只看一眼,便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 呼吸交缠,沈扶学着寻常萧禹吻她的样子,不放过一处角落,而这次的萧禹想是故意要看沈扶的诚意般,半晌无动作。又是在沈扶将要离开的时候,萧禹的手臂落在沈扶的肩膀和腰上,与唇一同如一张网般,牢牢把沈扶包裹起来。 廊下静悄悄的,东宫的下人们对廊上春光视若不见,终于等两人气喘吁吁分开时,院内才好似有了风声。 去庄子这些日子,两人的距离本就无限拉近,现下回来宫中,萧禹这般用心的样子,让沈扶觉得就算不在无人的深山中,沉浸在深宫之中,也有纯粹的爱意。 沈扶转过身去看着火树银花,萧禹从后双手环绕着她的腰,对站在烟花旁的长风点了点头说道:“燃吧。” “是!”长风打开手中的火折子,点燃引信后跑去一旁,东宫众人都屏息凝神,看着院中那点星火。 夜早已黑透,如泼了墨般浓厚,引线烧完,烟火腾空而起,五彩斑斓,鸣叫过后一朵朵炸裂在天上,如流火般照亮了大半皇宫,最终落入地上人眼中,在里重新燃放,而后化瞬间作永恒。 “阿扶。” 震耳欲聋的烟花燃放中,沈扶听见了萧禹唤她的声音。 沈扶偏头道:“嗯?” 萧禹低头蹭了蹭沈扶的鼻尖,“小年安康,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年我们都要在彼此身边。” 沈扶转头,与萧禹对视。 她点点头,在此时相信,烟花下的誓言是不朽的。 - “儿臣参见父皇。” “下官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昨日回宫便应来面见皇帝,然大闹一场后已是深夜,两人歇下后,今日一早就来勤政殿面见皇帝。 “起。” 短短几日不见,皇帝已经没了两人离宫时的疲态,他面色红润,声音中气十足,看来确是因皇子的到来而重振了。 皇帝与萧禹话了几句家常,问其和沈扶在庄子上可玩好了,可拜见孝慈皇后,萧禹一一作答后,皇帝道:“朕的信,你们二人可看了?” 萧禹抿唇说道:“回父皇,看了。还未恭喜父皇,宫中又添新子。” 沈扶道:“贺喜陛下。” 皇帝扬声嗯了声,“将到年关,太医又报朕两个嫔妃身怀皇子,你们不在时,有一日黄昏,皇宫上方火烧云后有一束紫光停留飘过。朕已经命钦天监众人观天,两日还未给朕结果,朕只等你回来,朕只信你。” 皇帝看向沈扶的目光沉甸甸的,沈扶俯身行礼道:“是,臣领命!今日回去之后,臣便观天占卜,而后禀报陛下。” 皇帝转着手中的念珠,摆摆手道:“不妨,现下要紧的是,先给两位嫔妃占卜纳福。正巧昨日有一嫔妃宿在后殿,你且先跟着福临去给看看她的胎吧。” “是。”沈扶起身,跟着福临向后殿走去。 殿前只剩皇帝父子二人,萧禹本有许多事要向皇帝禀报,但见皇帝如今心中只有皇子妃子的模样,萧禹一瞬间不知从何说起,竟也不知该不该说。 还是皇帝先开口,他看了萧禹许久后说道:“这些天发生在庄子上的事,朕已经知晓了。勐王是朕的兄弟,在他亲口承认之前,朕最不愿怀疑他,是想要朕性命之人。阿禹,你懂吗?” 萧禹抬头看着皇帝,复有低头说道:“儿臣明白。” “朕知晓他身侧有你的人,你且先派人跟着,来日他若真的起兵谋反,你即刻派人镇压,提来朕面前便是,届时朕绝不姑息。有关乎他在京城所做之事,你和沈主簿将证据整理好,先呈来朕面前。” 萧禹道:“是。” 皇帝喝了口茶,站起身走到萧禹面前说道:“去庄子上许久,昨夜又那般阵仗,这些日子可是玩好了?” 昨夜动静之大,恐怕整个皇宫之外方圆五里都能听见。萧禹本以为皇帝不会过问,闻言心下一凛,垂眸说道:“儿臣知错。” “何错之有?”皇帝拍了拍萧禹的肩膀道:“你是太子,日后整个大庄都是你的,你做完正事之后,想如何玩都可以。” 皇帝话中有话,沈扶还在内殿,萧禹无意纠缠,他道:“是,谨遵父皇教诲。” “说到底,还是未成家,无人管着你的缘故。”皇帝并不让萧禹轻易糊弄过去,他回身走回桌前,在一沓折子中抽出一个红色折子,又走到萧禹面前说道:“这是前些日子礼部送上来的,你看看。” “是。”萧禹直觉不好,但还是接过折子翻看,待看清上书内容后,萧禹微微皱眉,合上折子抬头说道:“父皇……” “这是京中权贵家,适婚女子的名册。”皇帝盯着萧禹说道:“既然不肯娶正妃,便先娶几个侧妃吧。” 萧禹不言,只看着皇帝。 他曾多次在皇帝面前,明里暗里表示过只与沈扶一人成婚,且绝不纳妾,皇帝好似从不放在心上,近来给萧禹议亲之事也愈发频繁。 “父皇,儿臣曾与您说,只愿与阿扶一人成婚,并不是儿戏。”萧禹双手呈上折子,俯身行礼道:“还请父皇莫要给儿臣寻这些女子了。” 萧禹说完后,立刻感受到皇帝周身萦绕的怒气。 皇帝看了萧禹半晌,并未收回折子,他忽然大怒,坐回龙椅上说道:“可笑!今日朕直白告知你,你可以娶沈扶,但她决不能是太子妃!不仅是因为她弥阳神女的身份,更是因为你是太子,是日后的皇帝!将情爱全都投在一人身上,如昭告天下你的软肋和把柄,这些时刻能被人拿捏!” 第123章 萧禹安静承受皇帝的怒气,淡然道:“儿臣知晓,儿臣不会因情事耽误正事。” 见他油盐不进,皇帝猛地拍了下桌子,说道:“你就那么确信沈扶心悦你,她没有别的心思吗?在深山里野大的人,她为何会跟你入宫!为何知晓可能是皇家人灭她族人,还甘愿留在宫中!她的血海深仇,天下除了朕,便只有你这个太子的权利可以帮到她!萧禹,你整日里沉溺于情爱中时,可有看过你枕边人清醒的眼神吗?” 萧禹还是那副执拗样子,皇帝看了眼后殿,压低声音说了句:“日后沈扶知晓你前去神寨的目的,他还会心肝情愿地留在你身边吗?” 萧禹奉的是谁的命令,又被谁一次次用此事警告,他呼吸一窒,咬牙想说些什么,却被皇帝打断。 随着内殿的脚步声走出,皇帝扬声道:“选太子妃之事,朕自会派人去办,你只安心等待便是。” 萧禹耳中被皇帝的声音充满,待皇帝说完后,萧禹抬头时,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边的沈扶。 第65章 天象异常 皇帝是故意的。萧禹不知道沈扶听见多少,他从沈扶一向淡然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 沈扶站在门前,与萧禹对视一眼后,走到他身侧,向皇帝行礼道:“陛下,臣已经为娘娘大致占卜。娘娘身体康健,五行属水,今年又是水年,娘娘的自身气运可托起皇子,使皇子平安降生。娘娘的临产期在明年盛夏,明年乃是便见一遇的火年,生产之时又是火年最旺的夏日,是以需要注意的是让娘娘保持身心愉悦,不可常常动怒,远离大型祭祀活动,甚至于春节间,娘娘的宫殿附近都莫要出现明火,还要时常备着水源,确保娘娘的宫殿凉爽和预防危险。” 皇帝点头,念珠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他显然心情不错,对沈扶身后的福临说道:“都记下了?去办吧。” 皇帝欢喜,福临便欢喜,他躬身行礼道:“是,陛下,奴才这就去办。” 福临走后,皇帝看着沈扶淡然的模样,说道:“沈爱卿这些日子跟着太子奔波辛苦了,你将手中有关谋逆之人的证据给萧禹后,便不必再管了。将到年关,除夕祭祀之事还需你尽早回去钦天监,监督众人。另云嫔,路贵人,茉妃的胎,你和林英要照看好,时刻报朕。” 沈扶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嗯。”皇帝点点头看向萧禹,说道:“朕与你说的事,你早日准备着,过几日安排好了,朕再命人告知你。时候不早了,你二人各自去忙吧。” 二人告别皇帝,一同走出勤政殿。 天光大亮,临到午时,沈扶算着时辰,准备回去东宫用过午膳,再去钦天监上值,而后到了吉时,再去后宫之中,为两位娘娘占卜。 虽然事情不多,但是都是费神之事,沈扶边走边想,一路走到东宫门前的宫道上,被人从后抓住手腕,沈扶才发觉她险些忘了身后萧禹在跟着。 沈扶脚步不停,也并未回头,以为萧禹要牵手,她看前方宫道无人,顺从地张开手,与萧禹十指相握,却被他拉着停住步子。 沈扶疑惑转头道:“殿下?” 萧禹看沈扶一脸茫然,似乎并不在意皇帝方才说的话,但他心中并无如释重负的感受,相反,他对沈扶满不在意的样子有些生气。 萧禹不想掩饰情绪之时,沈扶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高兴,转身面对萧禹问道:“怎地了?” 萧禹点头看向沈扶,他本不想直白说出心中所想,然对上沈扶清澈的眼神,萧禹叹了口气道:“为何不问我,方才父皇所说究竟何意?” 沈扶迟钝,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她瞬间明了萧禹的意思,笑道:“我不听他人如何说,哪怕是皇帝的命令,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我只看殿下如何做。” 萧禹愣住。 沈扶抬起手臂,摸了摸萧禹的头道:“殿下近来当是内火旺盛,又逢占卜不闻吉祥言,今夜喝些清火的茶,好好睡一觉便好了。我也是占卜师,殿下听我一言,并非世事都与占卜所说的那样准确,何必这般草木皆兵。” 之于他和沈扶的事情上,萧禹总是紧张过度,不知是因心虚的缘故,还是从此以后都这般。 “嗯。”萧禹收紧手指,说道:“我记下了。” - 午后,萧禹出宫,前去东郊火器营中调集除夕夜所用的军备,沈扶则换了身衣裳前去钦天监中。 沈扶一踏入钦天监内,便发觉监内似乎多了许多人,他们看上去很是年轻,似乎是刚刚入职宫中的。 沈扶站的地方是风口,哪怕她身披狐裘,阿蝶也怕沈扶着了风寒,她劝道:“大人,过堂风冷,我们进去吧。” 沈扶点点头,抬步往主簿室走去,她想先放下东西,再去见过李青,与众人一起商议除夕祭祀事宜。 “沈大人。”沈扶刚走没几步,李青便从正堂之中走来出来,他手中抱着书卷,身后跟着的下人手中也抱着书卷,二人似乎有要紧事,疾步朝着沈扶走来。 “下官见过李大人。”沈扶行礼道。 “快免礼,沈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寒冬腊月,离得近了,沈扶才看清李青面颊一旁流下的豆大汗珠。她眨眨眼,问道:“何事让李大人这般匆匆?” 李青展开手中的书卷,递给沈扶,“沈大人看看,这是三日内我等观测天象后推算出来的除夕那日的天象,除夕乃是大晴,然月前却有乌云遮蔽,象征和平的这颗星忽明忽暗,而与之对应的灾厄之星却常亮。” 第124章 沈扶低头看着,书卷所画正是李青所说的天象,她快速推算过后,发觉除夕那日的天象,确如李青所说。 “乌云遮月,灾厄之星亮过和平之星,西北有红光闪过……”沈扶在冷风中细看那些图后,抬头看着李青说道:“是后宫。” 李青激动地说道:“我与钦天监众人测算的也正是后宫!沈大人,可还看出别的什么吗?” 沈扶合上那些图,递给李青道:“其余我并未看出什么。李大人这是着急前去拜见陛下吗?” “正是!”李青合上书卷,递给身后的下人道:“沈大人刚回来,不知你是否知晓后宫又有两位娘娘怀有身孕。陛下重视皇嗣,天象关乎后宫,本官不得不谨慎些啊。” 沈扶点点头,行礼道:“正是这般。下官晨起已经面见过陛下,既然大人现下要去见陛下,下官就先去后宫为两位娘娘的胎儿占卜祈福。” “好。”李青抹了把面颊两侧的汗水道:“你不在之时钦天监的变动及星象异常,待我回来后再细细说起。” 李青不待沈扶回话,就急匆匆向外走去,沈扶朝着他的背影说道:“是,大人慢走。” “大人,我们现下过去后宫吗?”李青走后,阿蝶问道。 沈扶转身重新走向主簿室,“先放下东西,等林院判来了再一同过去吧。” “是,大人。” 二人走进屋中,主簿室已经干净亮堂,钦天监内侍奉沈扶的下人们上前拜见沈扶,沈扶在其中几个生面孔上扫过,随后看向阿蝶。 阿蝶心领神会,记下几人的面孔,待众人各司其职后,她出去让随时跟在二人身边的东宫侍卫挨个去查那些的底子。 沈扶整理着这些日子送来主簿室的卷宗,不过半刻钟,阿蝶报林英来了。 “好,我们这就和林院判一同前去后宫吧。” 阿蝶给沈扶披上狐裘,与林英的侍女一同走在二人身后,看着前方沈扶和林英的背影,阿蝶不禁想起从前的孝慈皇后,娘娘还不是皇后的时候,天下职位都有体验,帮助过不少百姓,与她们一样意气风发。 后来,入宫之后,成为皇后之后,阿蝶眼睁睁看着似怒放的花儿的皇后衰败,又无可奈何。 沈扶与林英之前虽并不时时来往,又许久不见,但二人之间并无一丝生分。阿蝶看着沈扶发着光的侧脸,心道殿下定不会让沈扶落得如孝慈皇后般下场。 走进后宫,二人照例先去拜见位份更高的云嫔。云嫔宫中的布置还是那般淡雅别致,她的院中放着许多盆冬日不败的花朵,种类繁多。穿过廊下,沈扶想起送愿铃之事,特意抬头看了看,只见廊下原本挂着的送愿铃,已经被摘下了。 “奴才见过沈大人,林院判。”云嫔的掌事宫女守在门前,见二人走近,连忙说道:“我家娘娘等候二位大人许久了,二位快请进。” 二人颔首,跟着她走进去。 屋内清新的花果香味扑鼻,云嫔倚在贵妃榻上,身上盖着厚毯,看不出肚子是否显形。 她看着二人走近,命下人给二人赐座。林英上前把脉之时,云嫔一看着沈扶,沈扶巍然不动,云嫔笑道:“许久不见沈大人,大人的面色好似有春风拂过,看上去很是滋润。” 沈扶起身道:“娘娘过誉,都是托陛下和娘娘的福。” 云嫔摆了摆手,让沈扶坐下回话,“听闻沈大人和太子去了孝慈皇后的太平庄子,这几日,沈大人可玩好了?” 沈扶淡道:“不敢,属下是陪殿下过去养病的。殿下如今身子好了,臣自然欢喜。” 云嫔捂唇笑了下,沈扶抬头看去,只见云嫔皮虽是笑着,眼中却有一种寒意,沈扶眨了眨眼,再次看向云嫔时,她眼中只剩柔情。 林英已经诊完脉,云嫔收回手腕,看着沈扶道:“大人欢喜便好。” 沈扶偏了偏头,“谢娘娘关怀。” “本宫先去后殿更衣,劳烦沈大人稍候片刻。” 沈扶起身行礼道:“是。” 林英走来沈扶身边坐下,记录云嫔的胎象,沈扶瞥了一眼林英的本子,微微皱了下眉。 “二人大人,请先用些茶水吧。” “多谢。” 下人上前奉茶,沈扶接过茶水之时,抬头看了眼奉茶之人。 听着奉茶之人的声音,沈扶本以为是个宫女,现下看见此人,才发觉竟是太监。此人男生女相极美,微挑的眼神中含着笑意,与扬起的饱满唇瓣相呼应,甚是和谐。他身上还有股与花果香味不同的香,让人闻之似在雪中山林。 “大人慢用。”那人把两杯茶水放在桌上后,微微后退至堂中,俯身行礼道:“奴才告退。” 沈扶看着此人的身形,发觉他比一般太监要高,那身灰扑扑的太监服穿在身上,也掩盖不了那人……清冽的气质。 直到太监走出去,沈扶都还未收回眼神,她总觉得此人很是眼熟。 “沈大人?”林英记录好后,抬头看见沈扶端着茶水发愣,唤了一声。 沈扶回神,看向林英。 沈扶不在的这些日子,林英并未停止来给后宫的娘娘们把脉。 云嫔宫中的人,林英都见的差不多了,她顺着沈扶的眼神看向门口,正巧看见那人的一片衣角。 沈扶开口道:“他是……” “嗯?”林英回头,看向沈扶,“沈大人认识他?” 第125章 第66章 暗里偷香 沈扶收回眼神,摇摇头道:“并不认识,只是觉得此人气质出众,并非寻常太监。” 林英本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听见沈扶这般说,她看了眼内殿道:“云嫔娘娘孕后,有一阵儿经常梦魇,惊动陛下后,娘娘对陛下称这宫中有人要害他。” “这是何时的事?”沈扶问道。 “就在殿下和大人走后的一天。”林英翻了下册子说道:“陛下准备请钦天监中的人来看,但当时大人您和李大人都不在,娘娘动了胎气,却也耽误不得。钦天监派来人后,说娘娘原本身边的下人与其五行相克。陛下闻言将娘娘宫中的人全都调走,现下这宫中的人,都是娘娘亲自挑来的。” 这些下人的命格,在入宫之时便有人测算,随之给他们分去合适的宫中。云嫔这处的事,虽听上去有些莫名,但沈扶无意打听宫中密辛。 正巧后殿有声响,应当是云嫔走了过来,沈扶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二人在云嫔宫中待至黄昏才出来,前去贵人的宫殿中。 沈扶看了眼天边初上的明月,想萧禹应当是回来了,她吩咐身后的阿蝶道:“阿蝶,你先回去东宫吧,晚些我再回去,你只点盏小灯等我便是。” 阿蝶犹豫了下,但与沈扶对视后,阿蝶行礼道:“是。” 阿蝶虽走,东宫的人还在暗处,沈扶看着拐角处的衣角,稍稍安心,与林英往下一处走去。 云嫔的宫殿与路贵人的宫殿呈对角,一来一回,等彻底完事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林英回去太医院,沈扶回去东宫。二人顺路走时,林英忽然靠近沈扶道:“沈大人,你可看出三位娘娘腹中胎象的异常之处吗?” 占卜祈福并不能如把脉般大庭广众,皆是沈扶和娘娘们在屋中进行。 自从走出云贵人的宫殿,沈扶紧皱的眉头便没有松开过。 “林大人何意?” 林英压低声音道:“不瞒大人,云嫔娘娘的胎,怕是不能顺利生产。” 沈扶并无任何惊讶,她听后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今日占卜,也是这般结果。明明我出宫前一日来此,云嫔的胎象很稳,回宫之间,我在庄子上测算天象,也并未看出代表皇嗣的星有何异常。方才占卜,卦象显示云嫔腹中胎,在此时便已出现了弑杀,乃是……吞并他人,助长自己的样子。” 林英道:“正是这般!娘娘现下身体康健,腹中胎儿的胎象却很是微弱,但也不并是没有。按照沈大人所说,这胎儿越成长,云嫔娘娘的身子就会越虚弱。如此下去,若撑过孕期,生产之时,恐怕也容易出现大出血。” 沈扶点点头。 林英看着她的侧脸问道:“那其余两位娘娘的吉凶,大人如何断?我这些日子照看下来,她们及腹中胎儿都十分的安。” 沈扶道:“占卜亦是只有一处坎坷,若撑过去,便无事了。” “唯云嫔娘娘棘手,大人要如何报给陛下?”林英说道。 沈扶偏头与林英对视,看见她眼中快要溢出来的关心后,沈扶道:“如实上报,林大人亦是。你不必担心提前为我开罪,这本就是占卜的结果,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占卜的结果不似把脉的结果,把脉结果不好,可调理照看,但占卜的结果若是不好,皇帝心情不佳,便会怀疑占卜师是否心术不正。 沈扶的身份敏感,更会为皇帝所怀疑。 沈扶太像林英从前遇难时,帮助过她的那对夫妻的女儿了,只可惜那一家人时运不济,为劫匪所杀。林英的恩无以为报,直到遇见沈扶,林英觉得是天注定,她便总想着帮一帮沈扶,来还恩情。 “大人天相,传的是天命,自然无事。” 林英这般说,但是把沈扶逗笑了,沈扶停步看着林英道:“嗯,林大人亦是。” 晚膳之时,宫道上的下人来来往往,沈扶和林英停在宫道中间,都并未再言。 明月从沈扶身后起,为她周身镀上一层银光,沈扶表情朦胧,气质却如身后月般清冷,林英安静看着沈扶,总觉得她会在下一刻便腾空而起,去往月宫。 “阿扶。” 距宫道不远的门前,有人唤了沈扶一声。 林英转身看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看见那人头顶的金冠后,她才反应过来来人是太子殿下。 她又转头看向沈扶,沈扶的表情虽还是看不清,但林英就是知道,沈扶是笑着的。 “殿下。”沈扶唤了一声。 萧禹抬步走来,他的大氅被宫道上的风吹起,发出呼呼的声音。 走到沈扶面前后,萧禹先是摸了下沈扶的手,又向上碰碰她的脸后,拉过她身后大氅的兜帽,给沈扶戴上了。 萧禹环着沈扶的肩膀,看向林英,“林院判,许久不见。” 林英这才反应过来行礼,“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免礼。”萧禹说道:“今日奔波一日辛苦了,夜已深,林院判早些回去歇息吧。” 宫道尽头向东是东宫,向西是太医院,林英看了眼萧禹放在沈扶肩上的手,连忙告退了。 她走后,两人才一同回去东宫,用过晚膳,沈扶洗漱过后,坐在窗边榻上写明日要呈给皇帝的折子。 萧禹今日事务已经处理完了,他拿着书悄声坐在沈扶对面看。 桌上灯火跳跃,燃尽之后,阿蝶又换了新的灯盏来。 第126章 阿蝶退下后,屋内只剩灯下两人。 一人写字,一人看书,萧禹的书翻页之时,他转头看了眼沈扶。 沈扶在认真书写折子时,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总是会无意识相蹭,这般动作在这般清冷的人儿身上甚是可爱,萧禹低头看完最后书后,放去一边,斟了热茶,一眼不眨地盯着沈扶看。 从前孝慈皇后在时,便与皇帝一起议过萧禹的婚事。 二人议的结果萧禹现下已经不大记得了,他只记得当时孝慈皇后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太子妃时,他说要世间最美,最好,最善的女子。 他也曾在比自己小的皇子成婚时,幻想过和自己的太子妃灯下夜话,如今有了沈扶,这般愿望算是彻底实现了。 待将今日的事都写上,沈扶又看了一遍后叹了口气,她准备与萧禹说说今日之事,抬头之时,却正好撞进萧禹眼中。 他专注的眼神引得沈扶一愣,不过沈扶也早已习惯,她笑了笑道:“阿蝶今日与我说,自从我来了东宫,殿下去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萧禹给沈扶倒茶的动作一滞,待茶满上后,他伸手放在沈扶面前,慢悠悠说道:“她愈发碎嘴了,明日我便把她调去后院,换个嘴严的跟着你。” 沈扶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放回桌上时瞥了萧禹一眼道:“殿下敢。” 猫儿伸爪挠了心上一下,哪能真的敢。 萧禹笑着凑近沈扶,抓起她放在桌上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道:“不敢,都听阿扶的。” 沈扶灯下的眼睛明亮又温暖,引得萧禹不自觉靠近。他手臂撑在桌上,前倾着想要吻沈扶,沈扶察觉到萧禹前倾的动作,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唇道:“等等,我有事同殿下说。” 萧禹眨眨眼,停在半空片刻后,还想往前,沈扶用了些力说道:“殿下!” 重重的呼吸打在沈扶手上,她看着萧禹肩膀垮了下,后退半分准备坐下后,稍稍松了手,却不料萧禹又猛得向前,一口亲在了沈扶手心。 沈扶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看着萧禹脸上的坏笑,沈扶无奈道:“幼稚!” “偷香如何算幼稚。”萧禹笑着说道。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放在曲起的腿上点了点道:“阿扶要与我说什么?” 沈扶又瞪了他一眼,才拿起桌上的折子递给萧禹,萧禹看折子的功夫,沈扶与他简单说了说林英那边的情况。 萧禹边听边看,看完后,他嗤笑了一声。 沈扶看他盯着折子半晌无言,问道:“殿下觉得可还有要改动之处吗?明日晨起拜见陛下时,便要交与陛下了。” “无甚可改动之地,阿扶便这般交上去便是。”萧禹合上折子,放在沈扶面前,看着她道:“纵是后宫子嗣无福来这世间,也不是占卜师的错,乃是天谴。父皇他心知肚明。” 暗喻太过明显,应当是宫中秘辛。沈扶本不该问,但想起怀胎的几位娘娘感激的笑容,她问道:“殿下,难不成是有人故意用什么手段,不让这些孩儿降世吗?” 萧禹对沈扶无甚隐瞒,他道:“你应当听过,许多人说父皇重视皇嗣,但这般重视,也是有条件的。” 沈扶偏偏头,满脸不解。她生来便有父母族人众多的爱,浸泡在其中长大,自然不知权利王座之下,亲情是何等拖累。 “宫中女子,多是权贵人家的女子,这些人身后的势力,可以帮助父皇安定天下,反之,血脉延续下,也可以掣肘父皇。”萧禹看向墙上挂着的桃源景图,他眼神放空,又好似透过那张图看向别处,“是以,权贵家的女儿怀胎后,势力过大的,家中男子为官过多的,有兵权的,统统生不下来。幸运的人胎儿殒命,不幸的母子俱损。这是一种。” 萧禹接着说道:“若是普通人家,朝臣献上的,小国进贡的,或许可顺利诞下龙胎,但资质出众的也活不长,或是落水,或是起火,终归都会死于意外。这是另一种。” 一人如此或是天灾,多人如此便是人祸了。 沈扶面色凝重,她道:“是……陛下将……都杀了?” 萧禹转头看向沈扶,他眼神黝黑不见底,嘴角带着的笑乃是嘲讽,但更多是无尽的悲凉困苦。 沈扶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萧禹说道:“是啊。” “他还说,都是为了我。” 第67章 颈下红痣 沈扶怔住,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屋内太过安静,半晌后,灯火跳了下。沈扶问道:“陛下为何这般说?” 萧禹似是就等沈扶问,沈扶话音刚落,他便回道:“他说,因为母后是他一生最爱的女子,母后的孩儿,必然要做天下之主。他在位时,会替我铲除一切障碍,让我心无旁骛,莫要为任何事牵扯。” 这番话在沈扶脑中心中轮转多次,其中深意她渐渐明白过来后,心中却仍处于震惊状态。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按照萧禹所说,皇帝在如前朝人般,手刃亲子。 沈扶转头看向萧禹,心中思索。 崇明皇帝在位这些年,大庄内里风调雨顺,无内忧,外面国力强盛,无人敢来犯,无外患。 皇帝又身体强健,常有占卜神人在侧,毫不夸张,天下尽在皇帝手中,他如若想知何事,只会比上天晚一步。 且沈扶曾听人说,除了明面上的亲卫,大庄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有一个习惯,便是会暗自培养一支暗卫,时刻守在皇帝身边,他们一人可顶十人,会把让皇帝感觉到威胁的人,悄无声息的杀掉。 第127章 沈扶还听过民间传言,崇明皇帝刚愎自用,对皇权把控十分过之,比大庄前朝任何一任皇帝都杀伐果断。 因此可见,在于朝堂纷争上,按照崇明皇帝的性子,比起对付稚子,直接杀死不听话的臣子,会来的更有效果吧。 “殿下。”沈扶轻轻唤了萧禹一声。 灯火燃着,萧禹的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起来有些落寞。 “从前我听奶娘说,母后自小便与大家闺秀不同,她自由奔放,热烈耀人,爱救济四方。入宫之后,母后虽套在皇后的壳子里,但性格在众嫔妃之中,还是一枝独秀。她带人研究各种新奇的绣花,女子用的轻便的箭。直到……”萧禹咬牙道:“有了我。” “有了我之后,她将心思完全放在我身上,庆幸我在她膝下长大,不幸她将我养在身边。幼时我的性格,是母后的复刻,说好听是心善,不好听便是懦弱,这种性格在太子身上就是大罪。父皇知晓后,本想慢慢鞭策,然,宫中起大火时,我从火海中救出一个宫人后,父皇就变了模样。” 沈扶静静听,萧禹慢慢说。 夜越发深了,萧禹的话音回荡在寝殿,凄凉无比。 “他强行让我搬出母后的宫殿,将我带在身旁听政,原本的课业翻倍,将我扔进军营依照将士们的训练程度训练我,这些本没什么。但他,不许母后见我。”萧禹道:“后来,他变本加厉,带我去刑场,看那些行刑的场面,要我亲自遣散从小照顾我的宫人,又无意间让我看见他们的尸体,阿蝶和长风是唯独活下来的二人。再后来,他疯狂娶妃,那些女子怀孕后,他便让人那般对她们,再告知我和母后,现下留下来的这二十几个皇子公主,都是不能当大任之人。他所做,是为了我们。” “何其可悲,又何其无辜。”说到最后,萧禹的嗓音已经哑了下来,“最终,母后郁郁而终,我经历庄国动乱和几次后宫陷害,手刃血脉亲近之人后,也终于如父皇期望的那般,彻底长成了太子该有的模样。” 萧禹话音落在寝殿地上后彻底消散,这些话他藏在心中,从未与人说过,今日说出口,为沈扶解惑的同时,压在心上的石头也轻了不少。 沈扶听完后许久未言,她觉得皇帝这般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萧禹好,而是有很大的私心。皇帝常在皇权之下,他认为天子就该无心无情,但前朝有情有义的皇帝就治理不好国家吗? 自然非也。 这等事无人能说清。 只得叹一句,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不过是千人千眼,看出千面罢了。 沈扶站起身,走到萧禹面前,捧起他低着的头,抚摸着他的脸颊说道:“殿下心志坚定,经历万事,心中还有柔软之处,甚好。” 从前萧禹不觉得有什么,现下闻沈扶此言,暖意瞬间从心中起,传至四肢百骸,他伸出手,环住了沈扶的腰,靠在了她胸前。 “阿扶。” “嗯。”沈扶上下顺着萧禹的黑发,心中疑惑。她进宫后,除了三皇子出事的那晚,越跟皇帝接触,她越觉得皇帝似乎不和外传的那样,现下听萧禹所说,便更是觉得皇帝变了许多。 不待沈扶问,萧禹就在她胸前闷闷开口道:“后来有一堆平民家的女子进宫,二人侍寝父皇,双双怀胎后又双双与腹中胎儿一同失足落水,父皇伤心几日,朝臣又寻来几个女子,皆是落得与这二人一般的下场。父皇请人做法事,请了许多占卜师占卜,最终自己也梦到,皆是指为,天谴。” 轮回不善终,沈扶叹道:“难怪。” “父皇一蹶不振,只有我知晓原因。众位皇子及大臣们求了许多日,父皇才重整朝政,但再不似从前般全身心投入,多数都交给了我。” 萧禹抬起头,沈扶的衣领被她枕开一些,他刚想给沈扶拉上,眼神便正好落在沈扶颈下的一颗红痣上。 萧禹前倾着吻了下后,下巴磕在小痣上,仰头看着沈扶道:“是以,阿扶只将占卜结果交与父皇便可,不论发生什么,他都没有理由怪你。” 沈扶本想后退,却被萧禹禁锢,她叹了口气道:“我知晓了。难怪如今看着陛下,总有一种……” “萎靡之感?后宫每死一个孩子,父皇便会颓废一分。”萧禹嗤笑道:“现下怀胎的两位娘娘若在年下出事,父皇恐怕会受更大的打击。” 沈扶低头听后再不言,她伸手捂住萧禹的眼睛,不想再与萧禹谈论皇帝了。 萧禹如今偏执的性子,多数来源于皇帝,他方才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的表情,是沈扶从未见过的阴森。虽然知晓萧禹不会对后宫中人做什么,但沈扶不愿看见萧禹这般怀有埋怨的表情。 “殿下,世间事有因有果,无愧自己便好。”沈扶轻轻拍了拍萧禹的头,皇家这些龌龊事,也是萧禹的家事,试问沈扶如果换位萧禹,未必能长成他这般。 “嗯。”萧禹蹭了蹭沈扶的胸口,轻声应下。 现下只要有沈扶在,萧禹便不会冲动做任何事,沈扶于他而言,早已不是心中挚爱那般简单了。 隔日,沈扶等林英为几位娘娘诊过脉后,与她一同前去勤政殿面见皇帝。 皇帝听闻林英所言,让其尽心照顾几位娘娘的胎,而后待沈扶呈上折子,偌大勤政殿半晌无声。 林英的心高高悬起,她微微偏头看向沈扶,却见沈扶一脸淡然,垂首不言。 第128章 茶凉一遭,福临重新为皇帝上茶。茶碗刚刚放好,皇帝手中的念珠便重重拍在了桌上,桌子连带着茶碗震动,溅出几滴茶水,福临吓得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沈扶与林英也道:“陛下息怒。” 皇帝双眼似要把沈扶呈上的折子盯出洞来,他闭了闭眼,抬头看着沈扶说道:“占卜结果可准确,可重新算过吗?” 沈扶行礼道:“回陛下,重新算过。臣呈上的折子详细记录了三次卜算的结果,请陛下息怒。” 皇帝早已看见,闻言又不死心的打开看了一遍后,才对沈扶说道:“除夕之夜,朕要在众人面前念罪己诏,随后散至天下,为宫中众人祈福,但愿他们能平安降世,不知此举可能感动神明,放过他们一二?” 昨夜听了萧禹之言,今日再听皇帝之言,沈扶心中不知有何感想。她道:“陛下是天子,天子之举,上天都看在眼里,娘娘和皇子定能平安无事。” 皇帝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些许,“沈爱卿快起。祭天台已经在大殿前建起,其中祭天布局,皆由你带人操办,李青及钦天监众人协助。除夕祭天之后,沈爱卿便做钦天监副使罢。” 沈扶愣了下,秀丽的眉毛簇了一下,她道:“臣谨遵陛下旨意,谢陛下恩典。” “起。” 出勤政殿时,万里晴空下冷风吹过,沈扶裹了下大氅,愈发不知如今的自己在作甚了。 今日已经腊月二十五,除夕将至,这日之后,沈扶彻底忙了起来。 圣旨到达钦天监后,李青众人便立刻协助沈扶画祭天时众人的站位图,观测天象,准备祭天之物。幸而钦天监众人的为官之道与其余文臣不同,否则这般越级做事,定会有人给沈扶使绊子。他们一心只研究天意,这般单纯的动机之下,众人手脚麻利。 腊月二十八,众人便将祭天台之事完成了。 此次的祭天台十分之大,比一年中其余祭天之时都要华丽。沈扶和李青过去查看时,正巧遇上在那听人汇报排兵之事的萧禹。 沈扶这几日忙到脚不沾地,萧禹亦是宫内宫外来回跑。这三日,沈扶夜间都宿在了钦天监中,已有几日未见萧禹了。 “参见太子殿下。”沈扶和李青上前行礼。 萧禹的目光在沈扶身上停留许久,才道:“起,二位来看祭天台?” 李青看了眼沈扶,沈扶行礼道:“正是,今日已经完工,现下看过之后,若无遗漏,还要劳烦太子殿下将此处保护起来,明日再开。” 萧禹还未见过真正祭天时的沈扶,他扶了下沈扶合在一处行礼的手,冷热相贴,萧禹皱了皱眉道:“沈大人客气,此处风冷,看过之后,二位便先回去吧。” “是,谢殿下。” 二人看过之后,沈扶便和李青一起回去钦天监,今日试过明日祭天之时的礼服后,便可回去歇歇了。 沈扶本以为天亮就能回去东宫,谁知只试衣一件事,便到了黄昏时。试好衣,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东宫时,宫内已经掌了灯。 几日不在,沈扶再回到此处,有种莫名的归家安稳之感。她看着东宫的牌匾,暗自摇头,抬脚走进去。 只是刚迈进去,匆匆出宫的何烨便险些撞上沈扶。 阿蝶挡了下何烨,扬声道:“何将军慢些,大人在这里!” 何烨连忙跪地行礼道:“臣莽撞,险些撞到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沈扶扶了下何烨的胳膊道:“我并无事,何将军这般匆匆,可是宫内有要紧事?” 何烨看了眼阿蝶,咬牙对沈扶说道:“勐王府的管家带了十三名女子来东宫,说是陛下赏给勐王,勐王还给陛下后,陛下让他送来给殿下。” 沈扶长眸中露出些寒意,她道:“他们在何处?” “就在后院中。”何烨道:“殿下和大人不在,我等不敢让他们进去。” 沈扶道:“带我去!” 第68章 百福玉镯 “是!”何烨应道,随后赶紧带着沈扶往后院走去。 方才闻何烨言,沈扶一瞬间怒从心中起,直冲脑门去,顶得她不细想便说出了要过去的话。 现下走了几步,被冷风一吹,沈扶的脑袋清醒了些。 既然是皇帝给萧禹的人,萧禹说不定也知晓,她过去要做什么,她又能做什么。 哪怕是有关于萧禹的事上,沈扶也不愿被激烈的情绪左右,她越走越慢,脚步不再匆匆,将要拐弯走进后院时,沈扶停住了步子。 阿蝶和何烨一同疑惑地看向她,沈扶看了眼后院亮灯的屋子说道:“不必带我去了。阿蝶,我饿了。” 暮色已深,阿蝶与何烨对视一眼,前者朝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阿蝶道:“奴婢伺候大人更衣过后,就派人传膳。” “嗯。”沈扶应了后,转身向主殿走去。 阿蝶连忙跟上,走前她快速对何烨说道:“殿下今日去了祭天台,应当也在回来的路上了,何大人快去找殿下。” 何烨是个武人,从未接触过女子,他看不懂沈扶着忽来忽去的心思,只得听阿蝶的话,快步跑了出去。 沈扶回到主殿换了衣裳后,坐在大殿的椅子前,捧着阿蝶奉上的羹汤慢慢喝。她边喝着,边时不时看向屋外的方向。 方才阿蝶说去传膳,半晌也不见有人过来请沈扶去用膳,沈扶知晓这是阿蝶的小心思,专门给萧禹预备着机会,等着她给自己解释些什么。 第129章 沈扶越想后院中的人,心里越乱,从前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咣当一声,沈扶手中的碗重重放在了桌上,内里羹汤洒出来不少。 阿蝶吓了一跳,连忙走到沈扶身边说道:“大人,您可烫到了?” 沈扶摇摇头,接过阿蝶递来的帕子擦手。 - 沈扶从祭天台离开后,萧禹忙完那里的事,出宫去取了样东西,他快马加鞭,总算是在用晚膳时赶了回来。 因着他有皇帝的特批,可在宫道骑马,是以正好与去找他的何烨错路而行。 “吁——” 东宫后院,萧禹不待马停稳便一跃而下,听闻沈扶已经回来,他迈着大步快速往正殿走去,边走还边捂着怀中的物件。他一心只在见沈扶身上,连路过从不亮灯的屋子,都并未察觉何不对劲之处。 疾步走进正殿,萧禹一眼便看见坐在上座看书的沈扶。他脱下大氅仍在地上,走到沈扶面前,双臂撑在沈扶两侧,低头便要吻她。 多日不曾亲近,萧禹急迫得很,并未看出沈扶面上的不悦。四片唇瓣将要贴在一处时,沈扶转脸躲开,萧禹的唇顺着沈扶的唇边划过,落在她的面中。 萧禹愣了下,沈扶从不曾这般躲开他。 萧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稍稍退开些许,轻轻捏着沈扶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回来说道:“阿扶,怎地了?” 他靠得太近,沈扶抓住萧禹的手腕,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远了些说道:“松开我。” 萧禹何等心思,立刻察觉不对,他保持着将沈扶圈在怀里的动作,偏头问阿蝶道:“你说。” 眼看萧禹面色阴沉,阿蝶就知晓何烨并未见到萧禹,她看了眼沈扶,长话短说传述方才之事。 萧禹听完后,面色由阴转晴,静默片刻后,他竟还笑了一声。 沈扶本在看着别处,闻声睁大双眼看向萧禹,对上萧禹盛满笑意的眼神,沈扶忽然脸颊一热,推开萧禹便要往外走去。 沈扶力气大了些,倒是推开萧禹站起了身,只是刚走一步,便被萧禹从后抱住了。 他的怀抱如一张网般牢牢锁住沈扶,唇也落在沈扶耳边,“阿扶,可是呷醋了吗?” 曾几何时,这话还是从沈扶口中问出的。她向一侧躲开,口中说着:“并无,松手。” “小骗子。”萧禹腾出一只手放在沈扶脸侧,沈扶瞬间动弹不得,温热的呼吸随着萧禹说出的话往她耳中钻,沈扶后腰一麻,不再挣扎。 萧禹越抱越紧,他怀中不知放着何物,硌得沈扶肩膀疼,她道:“你怀中的东西,硌到我了,很痛。” “过会儿阿扶自己拿出来看。”萧禹松开怀抱,搂着沈扶转过身来,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一连几日见面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且议的都是国事。两人心中的思念的种子早就破土而出,此刻变成藤蔓疯长,紧紧缠绕吻在一起的他们。 萧禹抱着沈扶离地,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把沈扶放在身上跨坐,一手环着沈扶的腰,一手按住沈扶的后颈,不许她退开半分。现下沈扶心中早就无了后院那几人,她双手捧着萧禹的脸颊,重重地吻萧禹的唇及口中的柔软。 从前亲吻时,多是萧禹主动,霸道的不松半分,今日倒是反过来了。最初的思念过后,沈扶便开始撕咬萧禹的唇瓣,毫不留情地咬他伸过来的舌,萧禹察觉到后,松开禁锢沈扶的双手,放在她的腰背上,放松地靠在椅背。他以舌为勾,不断逗着沈扶,直到尝到血腥气,沈扶才顿了下,扶着萧禹的肩膀,慢慢坐起身。 萧禹的唇珠之处破了口,豆大的血滴挂在上面,沈扶看着那处,僵住了身子。 “我……” 从未有过这般场面,沈扶竟一时慌了神。 在她愧疚的目光下,萧禹将那滴血舔进口中,“今日的阿扶如烈马般,好生桀骜。” 沈扶滚了下喉咙,起身便要走,却被萧禹握住手腕,旋即又坐回腿上。 “那些人我并不认识,想来也不是父皇授意送来的,她们如何处置,自是阿扶说了算。”萧禹低头看着沈扶,手指轻佻地在沈扶脸上摩擦着,“不过能让阿扶露出这般喜人的模样,我还真是要多谢他们。” 沈扶怒目圆瞪,这般模样一点都不狰狞,倒是可爱得很。萧禹手举了举,点点下巴说道:“我错了。胸前有我才从宫外取回,送你的礼物,阿扶拿出来看看。” 沈扶看了萧禹一会儿,才伸手钻进萧禹胸前的衣襟中。白玉般的手指在黑衣上进出,萧禹看得滚了滚嗓子。 沈扶从萧禹怀中摸出来一个红色的木盒子,她翻看片刻并未打开,问萧禹道:“这是何物?” 萧禹并不准备说出,“打开看看。” 沈扶挑挑眉,双手慢慢向两侧打开盒子,盒中之物让她瞪大了双眼。 “可还喜欢吗?”萧禹抱住沈扶的腰,偏头看着她呆住的模样问道。 沈扶抬起头,眼中波光粼粼,她道:“这是,百福镯?” 按照弥阳族的习俗,这百福镯乃是送给亲近之人的最高级别的礼物,是祈福安康,保人长命百岁,事事顺遂之物。 百福镯不仅是因镯子由百克金,加之天然玉雕刻成旋转模样,二者缠绕的繁琐工艺做成,珍贵之处乃是镯子上的百个福字。 这些福字必须是在天下人中寻出,与佩戴之人生辰在同一日的人,用不同书写方式写出的福字。必须是心善之人,必须是百种不同行业之人,必须有男女老少。 第130章 族灭之前,沈扶知晓沈父沈母已经为她寻到了十几福字,金缕玉也在制作中,只等明年沈扶生辰时,先行送给她,其余福字日后再慢慢补。而族灭之后,这些全都付之一炬。 此也是沈扶心中的诸多遗憾之一。 今日见此镯,沈扶忍不住落泪。这世间真有人如父母般对她好,愿意为她费尽心思,只为她欢喜。 “是,此亦是许久之前便开始准备了。”萧禹吻了吻沈扶脸颊旁泪痕,说道:“今年阿扶过得并不欢喜,将要去旧岁。来年愿阿扶身康体健,天从人愿,且喜且乐,常有我伴。” 金缕玉在灯光之下熠熠生辉,晃得沈扶愈发看不清那丝光芒,她眼中泪如浪,一滴滴涌出。 萧禹并未料到沈扶会这般情绪失控,他看了沈扶一会儿后,轻轻叹了口气。 “阿扶。” 萧禹轻笑着伸出双手,撑在沈扶腋下将她面对面抱着,沈扶手中握着镯子,头靠在萧禹肩下,紧紧环抱着他。 “殿下亦要平安,要欢喜,要常有我伴。” “嗯。”萧禹鼻间抵在沈扶后颈,清新的香气从衣领传出,他闻之如上。瘾般头晕目眩。 暗夜悄无声息落了大雪,正殿寂静无声。 许久后,沈扶起伏的胸膛才逐渐平缓,她喘,着气,在萧禹喉结处亲了一下后,直起身道:“殿下,为我戴上吧。” 萧禹只觉喉间一痒,他伸手摸了摸喉结后,接过沈扶手中的金缕玉百福镯,牵着她的左手,为她戴进去。 沈扶晃了晃手,细白的手腕上金玉轻撞,发出悦耳的响声,她笑开了颜,而萧禹看着她的笑,只觉一切都值得。 “多谢殿下。”沈扶又道。 巨大惊喜包裹之下的沈扶,并没有细想为何如此巧,萧禹会送给她,只有弥阳族内人知晓,且流传的百福镯。 已经过了用完膳的时间,两人都饿了,阿蝶在旁看着时辰,早已为他们备上了适温的膳食。 两人用过晚膳,已经深夜过半了。 沈扶洗漱过后,坐在窗边榻上,难得并未看书。她将手腕举起,在灯下看着那百福镯。 阿蝶在旁看着沈扶幼稚的小举动,不自觉也跟着笑。 萧禹去书房处理政事,洗漱过后,他穿了件寝衣进来寝殿,走到沈扶面前一把将她抱起,走去床边。他边走边道:“送镯子的人在面前,阿扶都不看,只看一无心之物。日后它陪在你身边的时候比我还长,我要呷醋了。” 沈扶惊呼过后,环着萧禹的脖颈,点了点他的面颊道:“幼稚。” “此是幼稚。”萧禹将沈扶放在床上,偏头咬住沈扶未来及收回的手指道:“彼事非是。” 金钩松开纱帐,黑发交缠凌乱,动作随之起伏,悦耳的金撞玉声时而轻快,时而闷响,直至雪停,有月初上。 隔日,是除夕。 两人用过早膳后,沈扶坐在一旁用茶时,一位陌生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老奴拜见殿下,拜见沈大人,二位金安。” 萧禹放下茶碗,看着那人说道:“今日除夕,皇叔又不在京中,霍伯不好好看着勐王府,来东宫作甚?” 第69章 不详预感 在后院冻了一夜,千求万求才来见到萧禹的霍伯闻言嘴角抽搐,他恭敬行礼道:“禀殿下,临近年关,东宫事忙,昨日勐王殿下得了陛下允准,给您送来十三得力之之人。她们手脚勤快,会专门做些伺候人的活计。现在正在后院候着。” 萧禹昨夜听阿蝶说过后,便想起了那亮灯的屋子。 睡前进寝殿前,他特地吩咐将那间屋子的所有取暖之物全部撤去,这些人冻了一夜还不走,可见要进东宫的决心。 “后院?未经孤的准许,竟敢随意派人进后院!”萧禹一拍桌子,扬声道:“昨夜守夜之人是谁?滚进来!” 殿内殿外众人一同跪地道:“殿下息怒。” 手掌与桌子触碰的闷响声也吓了沈扶一跳,她捧着热茶道:“除夕不宜置气,殿下息怒。” 萧禹看了眼沈扶,应了声后,靠在椅子里等人进来。 长风站在门口,看向何烨的眼神中充满可怜,但看见何烨身后的高力时,他眼中的可怜立马转换为看好戏的眼神。 何烨带着二十几人进去殿内,众人跪地道:“请殿下恕罪。” “何罪之有?”萧禹瞥了他们一眼,问道。 何烨想了下道:“属下不该不经陛下允许,随意放来历不明之人进东宫,还让他们在东宫过夜。” 萧禹看着何烨,半晌后问道:“还有呢?” “没能将人请出去,是属下的过错,还请殿下责罚!” 萧禹不言,看样子是应下他这等说法。 “你!” 霍伯是勐王的人,这些年行走各处,到了谁府中不是为人恭敬请上座,唯独昨夜在东宫吃了大亏。他本以为萧禹此番做派乃是为自己被晾一夜出气,谁知他竟在东宫众人面前,这般不给勐王府面子。 他不禁说道:“太子殿下,勐王殿下乃是您的长辈,虽然昨日不是他亲自给您送人来,却也是一番过节送礼的心意,您这般是否有些不敬了?” 且不论天下谁人会将女子送做过节之礼,一老奴哪怕岁数再大,再得力,竟敢在东宫教训太子,是何道理。 沈扶放下茶杯,看了眼萧禹。 第131章 萧禹不言,她便理了理袖子说道:“霍管家再如何得勐王殿下喜欢,那也是在勐王府。现下你站在东宫,目无尊上,口出狂言,竟敢教训太子殿下。勐王便是这般教您在外做事的吗?” 沈扶长了四大皆空的脸,身上气质也是清冷置外,一眼看上去是那不会多管闲事之人。 霍伯并未想到她一出言便如此犀利,他噎了一下,转头对上萧禹冰冷如剑的眼神,连忙跪地。 “殿下恕罪!老奴并非那个意思。” “孤的后院,不仅有宫女太监和侍卫的住处,还有火器及重兵器。”萧禹淡声道:“这些乃是父皇特批,仅孤独有的,若是出了差错,霍伯说,孤要怀疑谁?” 下人私藏火器,乃是重罪,首要怀疑的,便是存了谋反的心思。 霍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哪敢犯此重罪,沈扶的目光从萧禹扬起的嘴角挪开,看向霍伯有些哆嗦的身子。 “老奴知错,老奴方才言语冲撞殿下,还请殿下恕罪!”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没磕几下,霍伯的额前便红肿了起来。 萧禹看着他又磕了几下后道:“行了,霍伯起来吧。您大除夕的在东宫把脑浆晃匀了,回去还怎么给皇叔做事。” “谢殿下,谢殿下。” “你带的人在何处,都叫来孤面前。” 霍伯踉跄起身,“殿下稍等,老奴这就去后面唤她们。” “嗯。”霍伯出去后,萧禹手指点着面前跪着的东宫人道:“何烨,高力,还有你们四个,上衣脱光,围着东宫跑二十圈。” 这群人中,只有高力愣住了,何烨等人则是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谢殿下恩典。” 萧禹看了眼沈扶,他虽是想常看见沈扶为他呷醋的模样,但却不忍她次次上火。 面前这帮棒槌要是都像长风一般就好了,萧禹越看他们越心烦,他摆摆手道:“现下就去,滚着去!” “是。”说着便真的开始在地上打滚。 沈扶挑挑眉,见其余人一脸平静,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厢东宫侍卫刚刚滚走,那些女子便来了,观他们来的速度,并不像是在后院等着。 十三人一字排开,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参见沈大人。” 沈扶和萧禹,及屋中众人看着面前女子的脸,听着她们的声音,都顿住了。 阿蝶没忍住,她瞪大双眼道:“你们……” 十三女子中,有近半数女子与沈扶模样像了九分,其余几位则五官各有与沈扶的相像之处,而她们的声音,不知用了何种办法,与沈扶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们站在殿中,似是一阵儿风便能吹倒似的,不过片刻,屋内便被无名的香味填满了。 沈扶扶着椅子站起身,从面前十三人脸上一一扫过,一向不在外人面前轻易情绪波动的沈扶满面的不可置信。 萧禹跟在沈扶身后站起身,他面无表情,也只盯着那些人看。 霍伯见萧禹这般表情,全然忘了方才的求饶样子,还以为萧禹见色起意,连忙凑上前介绍道:“这些女子,都是陛下和王爷从各处寻来,为殿下精心备下的。她们床上床下伺候人的功夫了得,殿下您可喜欢吗?” 萧禹垂眼看向霍伯,眼中无甚表情。 霍伯恍然道:“她们伺候女子亦是可以,殿下也可让她们伺候沈大人,总归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萧禹嗤笑一声。 未等霍伯琢磨出来萧禹这声笑的深意,便见一只茶碗从面前飞过,砸向站立的女子。 霍伯心道不好,连忙转身道:“莫动!” 那女子却早已抽出腰间短刃,从中将茶碗劈开,摆出与方才柔弱之姿的防御姿态了。她是自幼形成的肌肉记忆,反应过来后,那女子扔了刀跪在地上道:“殿下恕罪!奴婢……” 瓷片落地,沈扶呼吸一窒。她们竟都是有功夫的刺客。 长风立刻带兵围住东宫众人,萧禹道:“搜身。” 对于刺客无甚客气,阿蝶带人上前搜身,从这些女子身。上的隐蔽之处,搜出了众多短刀短刃及毒药媚。药。 萧禹看了阿蝶一眼,阿蝶点点头,依次摸过十三女子的脸后,摇了摇头。 萧禹微微偏头,看向霍伯道:“随身携带这些,这便是皇叔的心意吗?” 霍伯“扑通”一声跪地,喊道:“殿下息怒!王爷不知!” “蠢货。”萧禹哼道,“刺客全部灭口,随后禀报父皇。把管家的手脚给我绑起来,吊在杆子上栓在勐王府门口,三日不得放下来。” “是!” 长风和阿蝶手脚麻利,不过片刻便收拾好了。 萧禹接过阿蝶递上来的短刀和一枚玄铁令牌翻看片刻后,递给沈扶。 “不似寻常短刀。” “外邦。”萧禹冷冷吐出二字,眼神阴森。 “他果真与外邦勾结吗?”沈扶仰头道:“那现下勐王不知在何处,若他勾结外邦起兵……” 沈扶心中一直想手刃仇敌,萧禹知晓。他环住沈扶的肩膀道:“无事,有大批我们的人跟着他,现下他羽翼不丰,不会轻易动作。待年后,我们彻底说服父皇,将他擒回京中。” 大年下有人添堵,沈扶想起那些女子的脸,刚想说些什么,便见长风匆匆跑回来道:“殿下,钦天监派人来请沈大人了。” 早过了上值的时辰,今日还有祭天之事,沈扶站起身道:“我知晓了,这便过去。” 第132章 阿蝶进寝殿去拿沈扶的狐裘,萧禹握住沈扶的手腕,摸了摸百福镯后,俯身吻住了沈扶的唇。 缠弄半晌后,萧禹贴着沈扶的唇道:“还未见过阿扶穿祭天礼服。” 沈扶笑了下道:“祭天时,殿下会看见的。” “嗯,午膳我让膳房煮了元宵,给你送去,你早些吃,凉了便不好了。” “好。” “晚间宫宴过后,祭天事完,阿扶早些回宫,我还有礼物送你。” 沈扶道:“好,我也有礼物送给殿下。” 萧禹应了声,他着吻了吻沈扶的脸颊道:“去吧。”以往沈扶上值,两人并未这般黏糊过。 阿蝶从内殿走出,为沈扶披上狐裘,沈扶朝萧禹笑了下后转身向外走去,萧禹跟在沈扶身后慢慢走着。 走出殿门,走下台阶,沈扶的背影与雪地融为一体,唯飘扬的黑发明显。 萧禹忽然心慌了半分,他总觉得沈扶出了宫门就要离他越来越远,“阿扶!” “嗯?”沈扶停步回头,萧禹又不言语,她偏了偏头疑惑问道:“殿下,怎地了?” 萧禹大步上前,连着狐裘将沈扶抱进怀中,沈扶有些好笑地伸手拍了拍萧禹的背。 “殿下今日怎地这般粘人。” “只粘你。” 两人都有正事要做,无论抱多久都是要分开的。 萧禹松手看着沈扶说道:“年后入春,无事之后,我带阿扶去打猎可好?猎场附近也有庄子,可小住几日。” “好。”沈扶笑道:“晚些见,殿下。” 愈发像是分离的话,萧禹毫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道:“好。” 依依不舍走出东宫,沈扶踏着宫道上的雪,心下也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并非因为早就测算过的除夕夜宫中有变,而是,仿佛是,有关于自身之事。 沈扶的不祥预感都会应验,她正想随手卦一卦,便被迎面走来的人拦住了路。 “沈大人留步。” 沈扶后退一步,待扬首看清此人模样后,她面上涌出的厌恶一丝不掩,行礼道:“下官见过七殿下,七殿下安。” 萧成看着沈扶的表情,咬牙克制着想抓住她的手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看见他,沈扶便想起那日的猎春,她声音凉了些道:“下官无话能与殿下说,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 沈扶说完,越过萧成往钦天监走去。 萧成转身拉住沈扶的胳膊道:“若是有关于太子和你的事呢?沈大人也不听吗?” 第70章 滔天大火 宫道之上有冷风穿过,沈扶的狐裘被风吹起一角。远处钟声敲响,昭示着已到及时。 沈扶未料到萧成直接这般动手,她皱皱眉,甩开萧成的手道:“七殿下,自重。” 萧成亦是急的那日的事,甚至命大醒药之后,至今都会多次想起,月光之下,沈扶微红的脸颊。他手在空中一顿,最终落回身旁。 “沈大人可愿随我去亭中坐坐,此事有些长,我慢慢说与你。” 沈扶道:“不必,我与太子的事,无需旁人置喙,若真有什么我不知晓之事,太子也会告知我。” “这件事他不会告诉你!”萧成语气激动了些,“沈扶,你就是太过信任他,以至于他拿着你的赤子之心反复践踏!你若听我说完,还能这般信任太子,我便再不插手你二人之间的事!” 深入接触过沈扶的人都知晓她赤城,清冷外壳下包裹的是一颗纯洁的心。她目的明确行走在宫中,哪怕不出风头,也是最显眼的一个,让人想不断地向她身边靠近。 主子说话,下人们通常是候在一旁的。阿蝶站在宫墙下,虽然听不见二人说什么,但一直紧盯着萧成,若萧成再伸手去摸沈扶,她便要上前去了。 这厢僵持片刻,宫道尽头,有穿着祭天礼服的钦天监下人朝着他们跑来,沈扶偏头看了萧成一眼道:“你本就不该插手别人的事,下官奉劝殿下,若心有疑,便去验证,若无能力,便多读书。” 沈扶说完便走,下人正好跑来二人身前,“大人,李大人已经在祭天台等您了,还请您快些随奴才去更衣吧。” “好。”三人脚步匆匆,往钦天监走去。 萧成站在原处,看着沈扶的背影,下人在旁问道:“殿下,沈大人十分信任太子,您的话他想必不会听的。” 萧成拳头紧握,骨节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他道:“无妨,她见了那个东西,自然会信。先回宫,祭天及宫宴过后,本殿下再去钦天监寻她。” “是。” - 在大庄,除夕总比春节热闹,因为皇帝看重的祭祀活动,只在除夕进行,而下次的祭祀活动,便要等到二月初二,龙抬头时。 沈扶随着宫人快步回去钦天监,一番更衣梳妆之后,已经临近正午。 她身侧的东宫暗卫此刻也不隐藏在众人之外,他们得了萧禹的令,牢牢跟在沈扶身边,寸步不离。 忙活一上午,午间用膳时,众人才得喘了口气。 阿蝶伺候着沈扶用过午膳后,去门外从取了食盒进来。她从食盒里拿出一个银碗,碗中放着六个元宵,隐约可见冒着热气。 “还热着,辛苦你了。”沈扶接到手中,扑鼻而来的是便是糯米甜香的味道。 阿蝶在旁收着沈扶用的膳食,闻言道:“回大人,奴婢并不辛苦,是殿下送来钦天监门口的。” 第133章 沈扶一愣,放下碗便要起身,“殿下来了?” 阿蝶连忙说道:“殿下骑马送来的,现下应当是已经出宫了。外面风冷,殿下不愿大人受寒。” 沈扶这才安坐,说道:“好。” 用过午膳后,还不过午时,可以暂时歇一歇。沈扶身上的礼服繁重,无法躺下,她也无心看书,起身坐在了窗边,看后院的雪景。 阿蝶边收拾碗筷,边与沈扶说着话。 “到了元宵时,宫中会团大元宵,大元宵的馅儿里有一年四季的粮食,煮出来后味能飘五里,意为五谷丰登。一个大元宵可以装上一整个碗,太子殿下很爱吃,每次都能吃三个,今年大人可要好好尝尝。” 神寨里的包的元宵都是方才沈扶吃的那般大小,现下听阿蝶所说,沈扶吞了吞口水。她一手撑着窗子,一边回头看向阿蝶道:“好。” 自来宫中后,沈扶吃过各色小吃美食,愈发胃口大了。 正午的日头晃眼,后院的雪泛着光,像是元宵皮。沈扶笑了笑道:“等到了那日,你教我如何做,我亲自做给殿下吃。” 阿蝶一愣,随即似开了花般扬声道:“好!” 沈扶也笑了下,转头看向后院,入目的白逐渐刺眼,沈扶心中的不安愈发增大,她刚按了按胸口,便听见有人在外敲门。 沈扶看了阿蝶一眼,阿蝶起身打开门,门外是李青。 李青身上亦是穿着繁琐的祭天礼服,他不敢看向屋中,垂眼道:“沈大人,我们现下便过去祭天台罢。” 今日的吉时在申时末,因着钦天监众人是观天卜算之人,他们自称与天地相连,是以在宫中向来是不坐轿的,现下过去刚好。 沈扶起身走到门前,“李大人,请。” “请。” 李青与沈扶在前,钦天监众人在后,一行人走到祭天台时,时辰刚好。 众人各自占位,不过半盏茶的时辰,将到申时末,祭天台前的太极殿门从内打开了。 皇帝在前,太子在旁,带领一众妃子皇子公主大臣门从内走出。 祭天台两侧摆放的烟花腾空而起,炸裂黄昏的深空,与漫天的五彩祥云融为一体,好不美丽。 沈扶抬头看了会儿烟花,将要放完时,她转过头去,看向太极殿前。 隔着几里的距离,她与萧禹的眼神遥遥相撞,萧禹张口说了些什么,沈扶瞪大双眼,待看到第二遍时,她终于辨得,萧禹在说“阿扶倾国倾城”。 沈扶面颊一热,转抬头看天。 烟花放完,钦天监众人便开始按照祭天流程祭天,仪式过后,众人便辅佐沈扶替皇帝问天。 如往常一样,沈扶站在祭天台中,落日余光落在她由七彩色做成的礼服上,繁琐的发饰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衬的她真如神女降世般。 皇帝一问民,二问国,三问粮,沈扶依次问过后,答,民动后安,枭出定乱,破而重合。 沈扶之意于皇帝面前明了,其余大臣则听到动乱破后,喧哗不止。 皇帝扬声喝住他们,他看了眼陪在身侧的几位有孕的妃子,对沈扶说道:“皇嗣如何?” 威严的声音回荡抨击着四壁,又回荡到祭祀台,李青心下一凉,转头看向沈扶。 自从三位娘娘怀胎,钦天监上下便无一日不测算的,众人对三位皇子是否能落地都心存疑虑,现下皇帝这般在大庭广众问出,若上天答还是那般模糊,沈扶要如何说出? 如实答,不仅会引起皇帝怒气,还会引得各位娘娘臣子不安,不日又会传出诅咒之类的言论。不如实答,便是欺君掉脑袋之死罪。 “沈大人……”李青面上尽是担忧。 沈扶道:“李大人宽心。”总归有那万能的话,婉转着说吧。 “回陛下,众位娘娘身康体健,自身气运极佳,皆可托起皇子,今日若无意外发生,皆可使其平安降世。” 皇帝问道:“如,何等意外?” 沈扶正要回答,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朦胧,她眨眨眼,那片朦胧化作了滔天大火,三位怀胎的娘娘在火中滚动,沈扶又眨眨眼,忽在大火之中,看见了她和萧禹。 “沈大人?”李青见沈扶又出现上次祭天的状况,凑近唤道:“陛下还等着你说呢。” “宽水,明火,雷击。”沈扶扬声道:“皆要小心。” 今日将过,又四处戒严,皇帝无甚担忧,他道:“嗯。” 皇帝总算应下,众人松了口气。至此,祭天流程将算完成。 皇帝曾说要在除夕之日下发罪己诏,天下众人皆知晓,祭天最后,皇帝由福临扶着上祭天台,念罪己诏。 历代皇帝下发罪己诏大多是为民祈福,以求来年安泰,而崇明皇帝念罪己诏,则更像是彻头彻尾的忏悔。 沈扶站在一旁,听皇帝说他无功社稷,无功百姓,内心也不禁叹气。太极殿前的大臣们闻此诏书,面上多有哀恸,更有甚者已经落泪。 待皇帝念完,将手中的罪己诏递给沈扶,沈扶双手接过后,燃给神明。代表神明之意的烛火已经呈上,火舌彻底舔过罪己诏,烛火于冷风之中霍然燃起,久久不灭。 沈扶与皇帝皆松了口气。 “陛下之意感动上天,天佑大庄!” “恭喜父皇,天佑大庄!” “天佑大庄!” 齐声的高喊响破天际,满天的繁星悄然而上,万千烟火炸裂,今日之后,是众人期盼的太平之年,是沈扶忧心的大变之年。 第134章 祭祀事了,数百烟花升空,一片热闹之下,众人回去各自宫中更衣,等待参加晚宴。 沈扶的衣裳繁琐,东宫又离太极殿较远,是以她的晚宴服都在钦天监。回去钦天监换过衣裳,又回来太极殿时,殿内人已经开始落座。 萧禹坐在右首,沈扶进来后与他对视一眼,随之亦走向右边,坐在萧禹身后两排的李青身侧。 她刚落座,李青左右看看后,微微倾身对沈扶说道:“沈大人,天象不妙。” 沈扶方才在钦天监已经查看过天象,西北与东南对角之处的两颗灾星横跨皇宫,一同明亮,此乃大凶,昭示今晚宫中定有变动。 她刚想与李青说,未料到李青先开口了。 李青道:“我等推测并非兵变,亦非有人谋反,只是宫内之事。” 沈扶点点头道:“我亦是这般做想。” 李青看了眼上座道:“可要禀报陛下?” 沈扶也偏头看去,却正好与萧禹对视。 萧禹身子微微转向她,他手中拿着茶杯,眼神淡淡扫过李青。 沈扶笑了下,站起身道:“大人稍安,我去同太子殿下说。” “太子?”李青愣神时,沈扶已经向太子走去了。 萧禹看着沈扶穿过桌子朝自己走来,他站起身,好整以暇地与沈扶对视,面上有些醋意。 沈扶笑了下,刚想开口,一侍卫从外匆匆跑进来,跪在刚进来的皇帝面前道:“陛,陛下,茉妃,云嫔,路贵人三位娘娘宫中一同燃起了大火!火势滔天,宫道之上的水不够用,现下众人正在引御花园中的水。但,但几位娘娘的大门都被人从外锁住,她们都在宫殿内不能逃出!请陛下速派人救灾!” 第71章 疑云不散 沈扶听着侍卫颠三倒四的话心下一紧,她愣在原地,心道怎会来得如此快。 祭天之时,由皇帝的罪己诏,还有沈扶独有的弥阳族可与天对话的本事,及她方才在钦天监观天,三者之下沈扶知晓今日宫中有变动,推测亦在宫宴之后,却不想变故来的如此快。 宫宴还未开始,兵力大多都在太极殿,现下后宫兵力稀疏,且三位娘娘所住寝宫皆不在一处。云嫔最远,与其余两人乃是对角。 对角。 沈扶快速在袖中掐指,方才两颗一同明亮的凶星,只余西北之处的凶星在不断闪烁,而东南那颗凶星的光芒已经微弱了。 侍卫说完后,大殿立刻哄闹起来,排兵布阵乃是萧禹所为,想来也是他带人前去救灾。 沈扶在萧禹走去皇帝面前之前,拉住萧禹低声快速说道:“殿下,不论多困难,三位娘娘都要救下,不可因距离随意放弃一处!” 萧禹转头看着沈扶,沈扶卜卦之时,右手总是高于左手,他看了眼沈扶的手,紧握了一下说道:“自然,阿扶放心。” 说完后,二人便一同迈着大步走向皇帝。 皇帝面色阴沉,一脸怒气地看着沈扶,沈扶低头不语。皇帝对萧禹说道:“速带人去救灾!” 萧禹道:“是,儿臣这便去!” 侍卫在旁说道:“禀陛下,禀殿下,现下三位娘娘的宫门皆被人从外上锁,锁的材质乃是玄铁,非钥匙不可打开,只能前去搬来撞门木撞门,且按着木门不让门开时砸到人。此刻火势滔天,各宫还需得人引水救火,陛下……” 侍卫不再往下说,萧禹心中明了,他的意思是宫中人手不够用了。 宫中常驻士兵有多少可用之人,萧禹甚是清楚。饶是他再如何安排,也无法预知这等大事。调兵需要时间,然人命关天,现下犹豫一刻,她们便有一刻的危险。 萧禹行礼道:“禀父皇,宫中人手不够用,调兵来需要时间,现下人手只够两个宫殿一同救火,还请父皇抉择。” 沈扶一愣,猛地看向萧禹。 皇帝亦是愣在原地,不过他仅思索片刻,便道:“茉妃为先,就近救灾,速去!” 沈扶并不深入了解朝堂之事,怀胎三人中,只有云贵人没有娘家人,而其余两位娘娘的娘家人都在大殿之上,为保臣子忠心,皇帝必须这般说。 萧禹得了令,即刻道:“是!” 随之他下令长风带人前去茉妃处,御前侍卫首领带兵前去路贵人处,众人听其安排,很快前去那两处宫殿。萧禹回身对上沈扶担忧的眼神,无声说了句安心后,也便走了出去。 皇帝知晓萧禹要去何处,待殿中侍卫不断撤去,皇帝走上座,看向大殿之间的沈扶。 皇帝浑厚声音在大殿响起,他问沈扶:“沈爱卿并未算出,今日会有三处寝殿一同起大火。” 此非小事,亦非祭天之时算出的。 沈扶站在殿门口,此处,隐约可见东南之处的大火,亦可看见匆匆往东南之处救火之人,诸多宫殿遮挡之下,她看不清西北之处。 沈扶无言辩驳,她转身走到殿中,跪地叩拜道:“臣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李青一直在旁看着,他亦是性情中人,见沈扶丝毫不为自己解释什么,李青上前跪在沈扶身边说道:“陛下容禀,并非沈大人失职,天象的异常乃是在众人来此处时的路上测算出的,我等还未来及向陛下禀报,这火便起来了。” 皇帝看了眼沈扶垂着的头,又看向李青道:“便是这般巧合?” 李青道:“是,且此大火起的异常,三处宫殿皆落锁,多半非天意而是人为。人为之灾自古无人能准确测算,还请陛下明察!” 第135章 皇帝早已料到此事,只是大殿之上不好说出,现下李青这般明晃晃说出,让那本隐忍心中怀疑不能说的两位娘娘的家族之人瞬间站了出来。 茉妃的哥哥乃是一方州牧,他一拍桌子站起身道:“李大人这般说,便是宫中有人见娘娘怀胎,刻意暗害?” 路贵人的家人亦是紧随其后,“堂堂紫禁城,天子脚下,谁人胆敢陷害皇妃及皇嗣!还请陛下明察!” 此二人都是地方官员,大庄自古以来,便是京城官员自诩高地方官员一等。 一京城大人起身道:“二位何故如此激动。李大人常年在钦天监中,沈大人亦是只会占卜测算,他二人之言,未必便是真正的结果。” “胡言乱语!锁从外上锁,不是人为是什么?” “就是!” 又一京城大人站起身,斜视了几人一眼道:“陛下重视皇嗣,换言之皇嗣乃是皇家人,谁人胆敢在紫禁城陷害娘娘们。各位大人既然来到京城,知晓此乃天子脚下,便更要知晓谨言二字。” “你!” “侍卫亲眼所见!你竟还能这般说。” “慌乱之下,侍卫看走眼也是使得,待大火灭掉,陛下自然会为众位娘娘彻查,此便又是陛下的家事。你等在宫宴上如此说,便是要插手陛下的家事了?” 大臣这句话说出,引得皇帝在那二人面上看了一眼,天子之威之于不常在天子面前之人最是有效,茉妃及路贵人的家人连忙起身跪地道:“陛下息怒。” 皇帝瞥了二人一眼,转头又看向沈扶。 沈扶感受到落在头顶沉甸甸的目光,她亦是好似听见了宫人的叫喊声,及是闻见了烧焦的味道。 沈扶行礼道:“是臣的不是,还请陛下准许臣,脱白上祭天台,为几位娘娘跪地祈福。” 摘去头顶装饰,脱去外罩之衣,只留中衣及一层外衣既是脱白。 外面天寒地冻,若无狐裘大氅,这么跪上不久便会染上风寒。如今皇帝正在气头上,想来沈扶跪地的时辰不会短。 阿蝶心下一惊,朝着沈扶迈了一步后,生生站住了脚。 皇帝看了沈扶片刻,大发慈悲似的,靠在龙椅上道:“既如此,沈爱卿便去吧。” “是。”沈扶行礼过后,站起身随着宫人往一旁的更衣之处走去。 宫宴未开,大火不灭,众臣不散,沈扶这一跪,怕是无个时辰了。 不过半盏茶,沈扶便脱了白,由阿蝶搀扶着上了祭天台。 从太极殿到祭天台,短短几里的路,沈扶的手在阿蝶手中便逐渐冰了下来,阿蝶紧握着沈扶的手,想把热意传给她。 “大人……” 有月从东方起,银白光芒洒在沈扶脸上,衬得她一贯冷淡的脸上更加清冷。 走到祭天台中间,沈扶掀裙跪地,朝着太极殿三拜之后,沈扶跪直起身,对阿蝶说道:“无事,你回去便是。” “奴婢就在此处陪着大人。” 沈扶朝着阿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阿蝶退去一旁,沈扶从袖中摸出爹留下来的佛珠,边拨动,边念祈福经文。 神寨灭族的前一天,沈父将这串供奉百年的佛珠给了沈扶,隔日父母及族人惨死,唯独沈扶活了下来,可见此物灵验。她本想在今夜将这串佛珠送给萧禹,然偏逢宫中不太平。 一遍经文念完,沈扶睁眼看着西北之处,心道若今日几位娘娘无事,此佛珠便又立大功。送给萧禹后,将来或能佑他一路。 佛珠乃是天地自生,百年古木做成,然其在月光下隐隐可见光芒。沈扶又朝着太极殿三拜,俯身之时,腕上金缕玉晃动发出悦耳的响声,她轻笑了下。 此刻沈扶周身集齐五行之元素,她默道,但愿盛世美好清平,但愿世人如意延年。 一遍遍经文念着,除了膝盖之处有些酸麻,沈扶并未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于胸中不断有暖流涌出,流至四肢百骸温暖全身。 这般念跪拜不知多久,沈扶再一次转身看向身后东南之处时,照亮半边天的火光已然消失不见。 沈扶开口时嗓音有些哑,“阿蝶,可是大火灭了?” 阿蝶眼中含着些泪光道:“东南之处不见火光,大人,火灭了。” 沈扶闭上眼,深吸一口后,又笑着睁开眼道:“不知西北之处如何,不知几位娘娘如何。” 西北太远,天边还是漆黑一片,阿蝶踮脚看了看道:“不知西北之处如何了,大人莫急,想来就快有人来报信了。” “嗯。” 沈扶又念一遍,跪拜时看见地上的影子,问道:“阿蝶,几时了?” 阿蝶道:“大人,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子时过半了。” “除夕已过。”沈扶仰头看天,掐指算道:“外无大事,余小事。东宫之上疑云不散,非是天灾,但可破,便无事。” 沈扶说话的声音小,阿蝶并未听清,她问道:“大人您说什么?” 沈扶摇摇头,刚想说什么,便见东南西北之处各有一浑身是灰的宫人跑进太极殿,隔了很远,沈扶都能听到他们说火灭了,娘娘们无事,只是心悸受惊,吓晕了。 殿中大臣们欣喜的声音传出,沈扶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福临便从太极殿内跑了出来。 一路跑到祭天台上,福临行礼道:“多亏有沈大人祈福,三位娘娘身体无碍,腹中龙胎亦无事,陛下方才已经派太医去为娘娘们诊脉了。陛下让奴才传话,请大人起身回宫去吧。” 第136章 月光阴影之下,沈扶苍白的面孔上出现一抹笑意,她扬声道:“臣谢陛下恩典。” 大殿之内宫宴重开,阿蝶连忙拿着狐裘披在沈扶身上,和福临一同扶着她站起身。 跪的时间长了,沈扶肢体仿佛不受控制,她站在祭天台上缓了许久,才能慢慢走路。 福临道:“大人,奴才去寻一顶软轿来,送您回去东宫。” “不必。”火灾刚过,沈扶不愿浪费人力,她道:“钦天监距此处不远,我去那里歇一歇,再回去东宫便是。” “这……”福临知晓阿蝶是东宫的大宫女,他犹豫地看向阿蝶道:“大人她……” “公公,便听我家大人的吧。”阿蝶道:“殿下忙完了,自会来寻大人。” 福临了然,笑道:“是,那奴才就不打扰了。” “嗯,多谢公公。” 阿蝶扶着沈扶下祭天台,缓缓向钦天监走去。 月影晃动,走过一处拐角,沈扶听见一阵脚步匆匆跟了上来。她与阿蝶一同回头,便见萧成带着一个太监,太监手中拎着食盒,二人正朝她们走来。 待萧成走到面前,沈扶淡淡行礼道:“下官参见七殿下,七殿下万安。” “沈大人不必客气。”萧成指了指身后的食盒道:“父皇挂念沈大人,命我送大人回钦天监,并给大人送上膳食。” 食盒上的印确是皇帝的印,但沈扶总觉得萧成的目的并非送膳食这般简单。 皇帝的心意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是以只得点点头道:“多谢七殿下。” 回去钦天监的路上,萧成就老实跟在沈扶身后,进去钦天监中的主簿室后,萧成指着拎食盒的太监,吩咐阿蝶道:“阿蝶,你带着他将膳食给你家大人热了来。” 萧成的目的不能再明显,阿蝶到底是下人,她看着沈扶。 沈扶见萧成这般执着,现下倒也想知他究竟想说什么。她朝着阿蝶点头道:“你带着他速去速回。” 方才火灾时,沈扶身侧的暗卫已经全数被萧禹抽调走,阿蝶虽然不放心,但想起此乃钦天监,想来萧成也不敢大庭广众做什么,只得点点头道:“是。” 屋内安静下来,灯下只有二人。 沈扶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七殿下这般执着,究竟想说什么?” 萧成并不废话,他从怀中摸出一被手帕包裹之物,慢慢拆开后,坐在沈扶对面的软椅上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箭羽在灯下与在日光之下泛出的光芒是一样的,沈扶看着那枚东宫特制的箭羽,心头倏地跳了跳。 她抬头看向萧成道:“七殿下何时还做了贼,去偷了太子殿下独有的箭,折下箭羽私藏了起来?” “你也知道这是东宫独有!”萧成一脸严肃道:“你可知这箭羽,是从何处寻来?” 心头越跳越快,夹杂着一丝慌乱迸出,沈扶面色不改,淡然问道:“何处?” 萧成灯下的眼似是淬了毒,他道:“这是从神寨,你爹尸体旁的地下搜到的,沈大人!” 第72章 灭族真相 “你说什么?”沈扶微微瞪大双眼。 东宫独有的箭出现在神寨,沈扶心中的慌乱逐渐化作一个大坑,众多断裂的思绪在往大坑里填,沈扶心中有种预感,一个令她期待又害怕的答案就要浮现。 “我知你是弥阳族的神女。”萧成转头看了眼门外,他道:“从一开始,萧禹接近你便是有目的的,父皇未给萧禹发出的圣旨上书:入深山,寻找弥阳族人所在的神寨,将族长及神女请来宫中。如若其不来,便将之全族灭,不可留一活口,落入他人手中。” 沈扶脑中紧绷的弦瞬间断裂,无数她曾经不愿细思之事一件件摆在面前。 萧禹为何会被追杀,为何偏偏是沈扶救下他,为何他初见便要对不明身份之人亮出仇敌,为何他……执着地将沈扶带回宫中。 “沈大人冰雪聪明,不会不明白父皇的圣旨乃是何意。” 萧成见沈扶面上表情还是淡然,他心中瞬间有了一种偏要将事实摆在沈扶面前,要她痛苦的邪恶心思。 他紧盯着沈扶的脸,将所知一一说出,“弥阳族自避世入深山后,世间知晓弥阳存在的皇亲国戚就从未停止过寻找。沈大人不知,其实弥阳族长避世之后,曾搬动过不少地方,早就无人知其踪迹。父皇早在去年便查出弥阳神寨所在,但他却一点都不隐瞒,还派萧禹去过神寨一趟。这一趟去做什么我虽不知,但我知晓,他定是见过你父亲的。” 在躲避追杀的树林中,高力曾说过,他见过京城中人。沈扶本以为是勐王派去的,却不曾想,竟是萧禹。 竟然是他。 沈扶狐裘之下的拳头紧握,面上也终于裂开一丝缝隙,不再淡然。 “先不提萧禹不掩行踪入神寨,会引得京中多少权贵前去。若他和父皇真的光明正大,只为请族长和神女来宫中卜算天意,为何萧禹从未将此事告诉你。” 萧禹曾说过的话,一句句浮现在沈扶脑中,重重响在沈扶耳边的,跟在末尾之处的是一句句的相信我。 “去年在萧禹离开神寨之后,有许多皇亲国戚都派人去找过你父亲,而找过你父亲之人,在不久之后全部被削过官职,更有几个位高之人被流放出京。” 如萧成所说,沈扶聪慧,立刻就能听出言下之意。 第137章 是萧禹奉了皇帝的命令去寻父亲,换言之是他扰了神寨的安宁,扰了父亲的安宁,让神寨暴露在众人眼下。 而这么做的目的,是因大约从去年开始,京中就有想要篡位之人,这些不轨之人要成事第一个要寻的便是占卜师,请他们来卜算是否能成事,谁人能成事,好寻找傀儡或自己登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1]萧禹和皇帝利用神寨,惩治了这样一部分人。 神寨灭族的口子,是萧禹亲手撕开的。 想到此处,沈扶彻底绷不住,她扶着桌案踉跄起身,口中紧咬的牙关抖动,尝到了一丝血的味道。 萧成跟着沈扶站起身,他看着沈扶按在桌上的手青筋毕现,笑了下,接着说道:“还有一事,沈大人恐怕亦是不知。” 沈扶抬头看着萧成,嗓音如刀割千百遍,溢出一句:“说。” “弥阳族乃是自大庄建国之后就出现的占卜部落,每任皇帝登基之时,都必须得有弥阳族人在祭天台,在皇家人面前献祭焚身!焚后骨灰不会有人收拾,而是自然被风吹至宫中各处,才可保皇位太平。”萧成残忍地说出连沈扶都不知晓的皇室密事,他道:“沈大人,就算你族未灭,你爹活着,来日,他也要忍痛将族人亦或是自己送来宫中,看着他们或自己被焚,献祭皇位!” 沈扶耳朵嗡鸣,如数万人在耳边大叫。 萧成的声音便从嘈杂中清晰的传入沈扶耳中,“现下知晓萧禹为何要用甜言蜜语将你绑在身边了吗?” 他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弥阳族灭,只余你一人,来日萧禹登基之时,你是要为他焚于祭天台的!你的骨灰要散在宫中各处,庇佑他的皇位和百姓!可笑你对他一片痴心,他却只想要你的命!” 沈扶闭了闭眼,万千类似于仇恨的情绪在胸腔碰撞,搅得她五脏俱裂,痛苦不已。若事情的真相真如萧成所说,她就真的是个笑话! “整个皇宫都是弥阳族人的血,你脚踩的每一步都有族人的魂魄!沈大人,日日与灭族仇人纠缠在一处的滋味如何啊?”萧成越说越激动,他道:“你一次次提及,一点点寻找线索的时候,可知灭族仇人就在你身后,看着你百寻不得果!你对得起为了皇族死掉的列祖列宗吗?他们一直看着你呢!” “闭嘴!” 泣血的声音传来,沈扶情绪的爆发就在一瞬间,巨大的痛苦压得她弯了脊梁,沈扶一手扶着桌子,另一只握着佛珠的手紧拽着胸口,大口地喘气。 胸口的疼痛如海水四面包裹,她像濒死的鱼,在水中亦不得救。 豆大的泪滴从眼底方一涌出,便直直砸在了地上,不过片刻便晕湿沈扶脚边一片地。因着用力,沈扶攥着佛珠的手,指缝间透出许多的血来。血滴划过佛珠,滚落在地与泪滴混在一起,逐渐晕开,又渗入地底不见踪影。 沈扶看着那片血红,忽然笑了一声。全是族人的血和骨灰,好,好啊,那她就踩在他们之上,让他们看看她一步步报仇! 萧成被沈扶的笑声引得后背一凉,他向后退了一步,方才凌人的气势退去大半。 默了会儿后,沈扶缓缓站直,她眼中通红,紧盯着萧成。 沈扶通红的眼神似能看透萧成心底的一切,萧成避开沈扶的目光,从怀中又摸出一个帕子,打开后放在桌上道:“此乃从神寨拿回的箭头,混杂了些许泥土。你从小在神寨长大,一看便知其是否是神寨的土,就知我所说是否为真。” 沈扶未动,又看了萧成须臾,萧成闪烁的模样落在沈扶眼中,沈扶松开攥紧胸口的手,转而拿起了那只箭头。 神寨在深山,山中土多清新细腻,沈扶捻开一个土块,土块化作土粒簌簌落地。 萧成看着那土说道:“是神寨的土吧,我并未骗你。方才我所说皆是真的,你可以去找太子问个清楚。” 沈扶将手中箭头和桌上箭羽一同收入怀中,虽然她的动作有条不紊,面上表情又恢复淡然,但被痛苦笼罩之下的她,浑身上下都是肉眼能看出的灰白的破碎。 沈扶看向萧成,问道:“谁人将这些事告知你,又让你传达给我的?” 听过上次萧禹说过的话,沈扶便知现下宫中留下的皇子的资质,与死去的那几个皇子相当。要么就是无脑自大的蠢人,要么便是受人操纵的傀儡,要么便是清楚保全自身之人,而这等人最是聪明,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面。 萧成本是一者,现下已经是前两者的结合了。 萧成眼神闪烁,他心知若与沈扶说是自己查出来的,沈扶断然不会信,最终无奈交代道:“从我母后死后,便一直有个人来找我,他们告知我母后死之疑,告知我弥阳族之事。” “目的呢?”沈扶问完后顿了下,又详细说道:“他们告知你那些,又让你带着天大的秘密来找我,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又或者,你们达成了什么一致的决定?” 沈扶字字句句踩在萧成的心上,他咽了咽嗓子道:“并无……” “是吗?”沈扶冷笑出声,“怎么七殿下是圣人,得知太子要害我,特地冒着危险前来告知于我?” 萧成几次避不开沈扶的目光,最终他自暴自弃般,双拳紧握看着沈扶说道:“他们说只要你占卜出谁人害我母后,他们便会帮我复仇,而后若是父皇追究,便……杀之让我取代。” 第138章 “哈。”沈扶面露荒唐,险些以为听进耳的话是鬼说出的,她知道萧成蠢,却未料到他蠢成这般。 总也不过是个深宫中长大,除了母后之死,未经历过风雨的人。 沈扶道:“皇宫中事,非皇帝同意不可占卜。” 不知萧成背后的人,是否也是勐王。但勐王现下不再京中,能随意调动皇宫中人,可见其渗入皇宫多深。 “我不信!”萧成道:“你是弥阳的神女,你知晓天下事,我不信!” 沈扶耐心耗尽,不再与萧成多言,她现下去东宫还有重要的事,是以抬步欲走。 “等等!”萧成见沈扶往门边去,拉住沈扶的胳膊道:“你先算……” 沈扶面上尽是厌恶,被萧成拉住转身的那一刻,她抽出腕间软刀,用刀把重重砸在萧成肩上道:“别碰我,滚开!” 萧成本就身子不好,上次的伤也没养好,他被沈扶砸的手掌松开,后退几步撞在桌上。看着沈扶面上眼中的寒意,萧成扶着桌子不敢再往前一步。 主簿室门开,阿蝶和小太监端着吃食走进来。 阿蝶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她快步上前放下吃食,挡在沈扶和萧成中间,看了眼沈扶凌乱的衣裳问道:“大人,您怎地了?” 阿蝶是萧禹的人,不知她是奉了萧禹的何令,日日跟在沈扶身边。 沈扶瞥了阿蝶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她要回去东宫,亲口听萧禹说出,带有目的的接近是他,射向父母的箭是他,乃至灭族的元凶也是他。 萧成方才所说的话一句句响在沈扶耳边,她又想起与萧禹相识至今,自己一步步走向他时的美好,胸口便开始作痛。 这种痛连深吸一口气都像是刀剑划在心口,沈扶捂着胸口,口中念着净心经文,脚步急促地往东宫走去。 阿蝶很快追出来,她手中拿着沈扶的狐裘,“大人,天寒地冻,您穿上吧。” 沈扶脚步不停,推开阿蝶的手道:“不必,躲开。” 沈扶从未这般与阿蝶说过话,阿蝶霎时明了什么,再不靠近沈扶,只跟在她身后,随着她快步往宫中走去。 平日里要半个时辰的路,今日不过一刻多,沈扶便回到了东宫。 东宫如宫中一般,到处都喜气洋洋,各处燃着彻夜祈福的明灯,院中重新摆放了从庄子上回来时,燃放的火树银花。 长风和高力已经救灾回来,见沈扶只穿一件单衣站在院中,二人速速上前道:“参见大人。” 沈扶看向长风道:“太子呢?” “殿下方才从云嫔处回来,换了身衣服后,骑马去钦天监接您了。”长风道:“您走来回来,应当是与殿下错过了。” “嗯。”沈扶应声,转身看着大门。 她就这般单薄地站在院中,阿蝶重新上前要给沈扶披上狐裘,沈扶沉默推开,长风看了眼阿蝶,后者摇了摇头。 高力一直看着几人的动作,一阵冷风吹过,他看着沈扶皱皱眉,上前道:“阿扶,怎地不穿狐裘?” 沈扶盯着东宫大门道:“高力哥。” 高力等了等,见沈扶没再说什么,伸手拿过阿蝶怀中的狐裘,为沈扶披上。 沈扶没再推开高力,寒风瞬间被抵御,沈扶看着高力垂眸为自己系带子的手,眼前闪过一个个族人的脸,她眼底忽然涌上热泪,说道:“我好似做错事情了。” 高力手一顿,给沈扶系好带子道:“无事,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阿扶。” 萧禹的声音从高力身后传来,沈扶在高力的遮挡下立刻抹掉眼泪,她推开高力,看着萧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你怎地不等我,自己先回来了?” 闻言,沈扶的胸口又开始疼。 萧禹的步子依旧稳,他呼吸有些急促,应当是来去骑马来去匆匆所致,他面上的表情也依旧是熟悉的呷醋的表情,以往沈扶看着只觉得欢喜,现下再看,确是分不清这是他的面具还是有几分的真实。 萧禹走到距沈扶五步之时便张开手想要抱她,沈扶后退一步道:“站住。” 明光之下,沈扶面上的泪痕发亮,萧禹发觉沈扶的不对劲,问道:“阿扶,你怎地了?” 沈扶抬手捂住胸口道:“我有话问你。” 萧禹心下慌了一瞬,他笑对沈扶说着你问,还想往沈扶面前走。 沈扶再次后退一步,转头在身旁不知何人的腰间快速抽出长剑,指着萧禹道:“别动。” 眼前情景让几人措手不及,四面不同的声音传来,长风道:“殿下!” 阿蝶道:“大人!” 高力也不知沈扶为何突然对萧禹发难,且看她的表情不似玩笑,他握住沈扶的手臂道:“阿扶!” 沈扶抽的是长风的剑,长风赶紧挡在萧禹身前道:“大人息怒。” 萧禹不为几人的慌乱影响,他推开长风,说了句关上东宫大门后,看着沈扶问道:“阿扶,告诉我,怎地了。” 沈扶也看着萧禹,开始问心中想知,“遇见我之前,你去过神寨。” 说完后,沈扶便直直盯着萧禹,不放过他面上一丝表情。 沈扶是肯定的语气,萧禹闻言愣在原地,一股完了的感觉从脚底起,他肯定沈扶是知晓皇帝命他做的那些事。却还是想下意识否定,但在对上沈扶带着寒意的眼睛,萧禹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第139章 沈扶总有一日会知晓,萧禹一直在想如何能让沈扶在知晓的时候不动那么大的怒,却不曾想这天来的如此快。 无对策的慌乱从心底显在面上,半晌后,萧禹吐出一口气,答道:“是,我去过。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沈扶嗤笑一声,从怀中摸出那条手帕,递给高力道:“高力哥,打开。” 待高力打开后,长风猛地转头看向萧禹,只见萧禹皱眉盯着高力手中之物,往前走了一步。 剑尖抵在萧禹胸前,沈扶一动不动,说道:“这只箭,是你射向我父亲的。” “不是。”萧禹否认道:“我与你父亲并无矛盾,去找也是谈入宫之事。” 沈扶抬了抬下巴,她并不信,接着问道:“皇帝要你不掩行踪入神寨,是因你们早就商量好了,要用我族来揪出京中想要谋乱之人,是吗?” 院内寂静无声,通明的灯火能让沈扶看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他从萧禹亲近之人脸上一一扫过,众人表情皆有变化,可见是都知道这件事的。 耳边响起了嗡鸣,沈扶听见自己又问了一遍,“是吗,太子殿下。” 萧禹曾说过不会骗沈扶,他道:“是,但后来我派人守住神寨,在那些人被彻底清理过后,便无人再进去神寨了。” 是。 他说是。 血淋漓的真相与曾经的美好碰撞,沈扶站在中间,如落入了巨大的陷阱,她如笼中鸟,在一方天地内不断寻找真相,而知晓真相之人就在笼外看着她。 被肯定的真相一遍遍回荡在她脑中,不断凌迟着沈扶。 都是真的。 竟都是真的。 沈扶站在原处,握着剑的手不断颤动,剑尖划破萧禹的外衫,现下的沈扶都不知自己是何表情,她只感受到漫天的苦从心底溢满全身。 她再也压抑不住,“是吗?若真的无人进去,他们如何能在几个时辰之间,便将我族全灭!若不是见过许多外来人,我爹如何能提前知晓,让高力哥把我带走!落入深坑之时,又如何能偏巧遇上你!” 沈扶眼角又有清泪划下,她道:“萧禹,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说你不会骗我,你不会伤害我,你一次次要我相信你,这便是相信你的结果吗!” 多可笑啊,她竟把灭族仇人,当做恩人放在心上! 沈扶脸上绝望的表情引起萧禹心中巨大的恐慌,他不顾掌心被划破,握住沈扶手中剑的剑尖,强硬地从沈扶手中抽走剑扔去一旁,上前抱住了沈扶。 萧禹语气慌张,“不是你认为的那样,阿扶,我……” 咻——嘭—— 美轮美奂的烟花从皇宫各处升空,炸裂在天,照亮半个京城。 子时已过新岁来,宫中大火灭,宫宴重开乐人间,天上烟火现。 世间到处都是祥和,唯独东宫除外。 萧禹的话音淹没在烟花声里,他虽紧抱着沈扶,却感觉越发抓不住沈扶。 “松手。” 烟花声终于停了,沈扶想要推开萧禹,萧禹却如何也不松手,甚至抱到沈扶都痛。 眼见挣扎不开,沈扶垂下双手,她哑着嗓子对高力说道:“高力哥,去正殿收拾了我的东西,带上那本天命辞,我们出宫去。” 萧禹抱着沈扶的动作一顿,见高力要往正殿那边去,他立刻起身,对守在门前的侍卫说道:“拦住他!” 东宫侍卫立刻上前,挡在高力面前。 方才高力将沈扶的话听在心中,也明白大半,他抽出剑,指着那几人道:“让开!” 侍卫们自然不动,萧禹放心转头,准备再与沈扶说些什么,便感觉喉结下一凉。 沈扶的软刀抵在萧禹喉间,她无甚表情,身上的气质却在一瞬间变成初见之时防备的模样。 软刀锋利,萧禹喉下很快流出了血。太子之尊金贵,东宫众人一时都紧张起来。 沈扶转头说道:“让开,否则我杀了他!” 萧禹一脸无惧,“谁敢!” 侍卫不动,沈扶便又压了压刀,更多的血流出,长风道:“还不让开!” 侍卫们如何也不敢让萧禹真的被杀,他们连忙道:“是!” 高力顺利进去,沈扶的刀却还在萧禹脖颈上,长风跪地道:“沈大人,并非事事都如你知晓的那般!殿下他……” 沈扶缓缓转头,看了眼长风后,她又看着萧禹问道:“皇帝曾说过,若我族人不肯跟你入宫,便将他们都杀了,包括族长和神女。萧禹,最初接近我,你安的什么心?” 血顺流而下,染红衣襟,萧禹眼睛不眨,盯着沈扶说道:“前事不可辩驳,阿扶,不论你信或不信,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因为,从初见你开始,我便心悦你。” 高力背着包袱从正殿走出,沈扶转头看了他一眼后,收刀说道:“此言听到心中,我只觉作呕。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会杀了你,你们,为他们报仇!” 高力走来二人面前,对沈扶说道:“阿扶,我们走。” “嗯。”二人转身,往东宫外走去。 今夜宫中不下钥,沈扶有出行令,可顺利走出宫门。 出宫之后,天大地大,如高力所说拜师学艺,手刃仇敌也好,蛰伏多年,再次伪装接近也罢。日后的路,她一人走,她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拦住他们!” 东宫众人上前,拦在二人面前。 第140章 高力抽出剑,沈扶拿着软刀,二人对视一眼,沈扶眼神坚定地看向面前几人,今夜如论如何,她都是要离开这个令人恶心的地方。 东宫众人并未有与二人动刀的打算,还不待二人强硬闯,高力便被长风瞬间从后压制,沈扶转身看去,却正好撞在坚硬的怀抱。 萧禹抱住沈扶,用力夺过她手中的刀,扔给一旁的阿蝶后,俯身抱着沈扶。 沈扶挣扎不开,骂道:“萧禹,你混蛋!” 沈扶看不见之处,萧禹面上的表情扭曲,他眼中尽是偏执的占有欲。望,口中说出的话虽柔和,音调却怪异,他道:“阿扶,我不会放你走的。” 第73章 欺我瞒我 萧禹看过很多次沈扶的背影,从前觉得美,今日再看,只觉得痛。 他紧抱着沈扶,喃喃唤她的名字,“阿扶……” 在沈扶心中,弥阳族人的事大于天,他曾利用弥阳族人的事如今被沈扶知晓,不知告知她此事的人与她添油加醋说了什么。 且看沈扶的决绝,萧禹知晓,现下若让沈扶走了,日后再见,便真的是仇人了。 沈扶心中也许恨透了他,但他从一开始走的路于沈扶这里就是万劫不复的。 相知相爱之后,萧禹有许多次想要开口告知沈扶,但每次看见沈扶的笑,萧禹便说不出口,他受不了沈扶的冷眼。 而今看见她的眼泪和她要走的模样,萧禹才彻底慌了神,他悔从前为何不早说,悔为何要那般做,但更怕的是失去沈扶。 他已经在失去了。 沈扶看着眼前紧闭的东宫大门,看着从后院不断跑来,挡在门前及面前的侍卫,冷声开口道:“欺我瞒我,还要拦我囚我吗?萧禹,天下人都是你掌中的玩物,是吗?看着我一点点寻找线索,去怀疑无关的人又一言不发,很好玩吗?” 萧禹手臂微微颤抖,他心下慌张,他手忙脚乱,他口不择言。 “不是,阿扶,我不知告诉你这些事的人如何跟你说的,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问,我原原本本说与你。” 沈扶目光虚空,不知落在何处,她张了张口,“我不信你,我再也,不会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松开我。” 如何办,萧禹心下一痛,抓着沈扶的手不自觉又用了些力,沈扶浑身拒绝的模样,让萧禹不知该如何。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沈扶走,如论如何都不能让沈扶走。 萧禹抬眼看向长风,长风轻点头,吩咐几人压着高力站在沈扶面前。 萧禹道:“阿扶,你已然暴露,出了东宫,天下多的是人想要你们的命,你觉得高力真的能护住你吗?” 沈扶看着抵在高力肩上的剑,紧张地问萧禹道:“你想干什么?” 弥阳族人中仅剩二人,高力于沈扶来说有多重,萧禹自然知晓。 萧禹现下如走入迷宫之人,明知前方是死路,也要那般做。只要能留住沈扶,他不懈于用些卑劣的手段,哪怕是威胁。 萧禹的呼吸打在沈扶耳侧,若即若离,他唇瓣贴在沈扶耳垂,缓缓说道:“你和高力,只能走一个。阿扶,你来选。” “每任皇帝登基时,都必须得有弥阳族人在祭天台献祭焚身……来日萧禹登基时,你是要为他焚于祭天台的!” 萧成的话音再次响在沈扶脑中,一股寒意从她的后背迅速攀爬,沈扶呼吸急促,紧咬的牙关有些发抖。 同床共枕这些天,最想要自己命的竟是枕边人。 时至今日,看着这些东宫侍卫,看着被压制的自己和高力,沈扶才总算实实感觉到萧禹是太子,是一句话就可地动山摇,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生杀大权的人。 应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沈扶今日见到他的真面目而已。 大仇不报,沈扶不能让自己和高力有一丁点的事。 总归现下她还是皇帝亲命的正官,全朝廷都知晓,是以萧禹登基前,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沈扶咬了口唇边的软肉,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道:“放他走。” 萧禹苦笑了一声,他松开沈扶抱着沈扶的手,站起身走到沈扶身边,半挡住她,挥了下手道:“孤只给你一次机会,现在,走。” 压制着高力的人松开他,高力看向萧禹,又看了看沈扶,从腰间摸出短刀,朝着萧禹刺去。 萧禹身形不动,伸脚踹在高力胸前,高力被踹飞,落在不远处地上,滚动两圈后,短刀脱手落在一旁。 萧禹嗤笑一声,“不知死活。长风,关去地牢。” 萧禹问出这个问题,便知他二人谁也走不了,用最深的羁绊牵制,虽无耻,但有用。沈扶现下不想听无事,过几日她冷静下来后,萧禹再说也不迟。 “阿扶……”萧禹转头,想抱沈扶回去寝殿。 沈扶脑袋昏昏沉沉,似有千斤重,二人之间的爆发只在一瞬,沈扶反应过的时候,高力已经被拖走了。 她呆滞地看着面前凑来的人,后退一步想避开,然而未能站稳,便直直向后仰去。 “阿扶!” 沈扶闭眼之前,头顶又一朵烟花炸裂,模糊视线下,那一朵烟花只在黑夜绽放一瞬。过后,黑夜依旧是黑夜,烟花却再不是那朵烟花了。 脱白在祭天台上跪了几个时辰,还未缓过来,便又在冷风中吹了许久,知道真相后,内心绷紧的弦断开。 第141章 沈扶这病来的如山倒,浑身倏地烧到滚烫,口中呓语不停,面白如纸毫无声息。 萧禹抱着她快步走进寝殿,唤了大半个太医院的太医来为沈扶诊治。寝殿内跪满太医,萧禹坐在床边,沈扶躺在他怀中,不停有人上前诊治,喂药,针灸,冷敷,样样不见起效,萧禹看着沈扶苍白的脸及扎满针的胳膊,愈发着急。 一转头,看见满屋子垂着脑袋的太医,萧禹更来气,他道:“各位都是天下医术顶尖之人,孤寻常不爱生病,这一病才知,太医院里养的都是废物!” “嗯——” 萧禹声音大了些,沈扶轻哼了一声,引得他立马紧张地低头看去。 “阿扶。” 林英端着药碗从外面走进来,她扫了眼众人,走到萧禹身边道:“殿下息怒,请让沈大人喝下这碗药后,再喝两碗水,取三床被子来,以高热褪高热,或许有效。” 萧禹照做,待阿蝶取来被子后,萧禹挥退众人,脱下沈扶的衣裳,将被子依次盖在她身上后,坐在床边看着沈扶。 沈扶面上不过片刻便出了汗,林英在旁看着,轻声说道:“殿下,臣方才捏大人脉象,除了风寒导致高热之外,还有急火攻心的症状。此症突然,大人又不常有,是以严重得很。若急火之症不彻底散去,大人恐怕郁结于心,日后身子会落下病根,” 萧禹胸口一紧,为沈扶擦了擦汗后,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下,又给沈扶拉了拉被子后,才问林英道:“如何才能彻底散去?” 林英直言说道:“远离令大人急火攻心之人,尽量让大人少费心神,下官再给大人配些清热的药物,年假之间,应当就能养回来。” 令沈扶急火攻心之人在眼前,萧禹眸子黑沉,问道:“第一条若做不到呢?” 萧禹声音低沉,又是看着沈扶说的,林英并未听清,是以问道:“殿下您说什么?” 东方将白,萧禹并未再言,他看了沈扶一会儿后,直起身道:“今日孤忙,你就守在东宫看着阿扶,若午后她还是高热不退,便找人去太庙唤孤。” 林英行礼道:“是!” 萧禹起身向外走去,阿蝶和长风紧随其后,去了偏殿后,二人边伺候萧禹更衣,阿蝶边将昨日之事说与萧禹,萧禹听到萧成的名字,冷声道:“蠢货,先不必管他,年过之后,孤再找他算账!” 阿蝶给萧禹戴上发冠,道:“是。” 祭祀的衣裳穿好,萧禹站起身,他看了看天边初生的圆日,抬步往外走去,边走边吩咐道:“阿蝶留在正殿,除了林院判,不许任何人见阿扶,她醒来后,也不能让她出东宫。” 阿蝶应声道是,出门之后便往正殿去了。 走到院中,萧禹看了看院中比平日多上许多的侍卫,又吩咐道:“去京营调兵二十兵将来,守住东宫。” 京营隶属萧禹管辖,乃是大庄护卫京城皇宫的精英军队,若非有战事,或是有刺客袭击皇宫皇帝,京营里的兵将,平日里是动不得的。 长风犹豫片刻,遵令道:“是。” 萧禹这才放心离东宫而去。 今日是初一,帝王之家初一比寻常人家更是繁忙,几乎一整日都在忙。萧禹先去勤政殿,陪皇帝明窗开笔[1],用过早膳后,皇帝带领皇子臣子们前去太庙祭祖,在太庙待至午后,用过两餐之后再回去。 萧成今日自见到萧禹,便心虚地一直躲着,敬礼之时实在躲不过,仅与萧禹对视一眼,萧成便大庭广众,狠狠打了个冷颤。 萧禹眼中尽是不屑地嘲讽,如看着块死猪肉般。 皇帝将二人的举动纳入眼中,加之侍卫来报的信,稍一思索便知是何事。 因着崇明皇帝爱听戏,祭祀过后回宫,众人便又陪着崇明皇帝去兰园。 一曲毕,换曲时,皇帝问坐在一旁的萧禹道:“听闻你晨起从京营调了兵到东宫,发生何事了?” 萧禹转头看向皇帝,皇帝眼中尽是看透之意,他淡然答道:“勤政殿及三位怀胎的娘娘宫殿中,儿臣也调了兵,并非只有东宫。昨夜突起大火,宫中歹人还未揪出,儿臣只是趁早防范。” 戏声起,皇帝点点头,说道:“阿禹,朕教你坐稳太子之位的第一条是什么,还记得吗?” 萧禹眉心轻皱,答道:“不论何时,保自身平安,若身侧有潜在危险,即刻杀之解决。” “现下亦是这般,若猫儿不听话,又起了挠人的心思……”戏的间隙,萧禹听见皇帝道:“便趁早杀了,莫酿成大祸。” 萧禹心下一凛,想起皇帝的暗卫,他道:“并无,儿臣多谢父皇教诲。” 皇帝又看了他一眼,并未在言。 昨夜大火,几位娘娘都受了惊,有些甚至还在昏迷,皇帝只听了两曲便起身离去。萧禹亦是离开兰园,去了宫宴之处布置。 东宫一日无消息,不知沈扶是否醒来。 晚间宫宴,萧禹愈发焦灼,偏皇帝认为天命佑他,三位娘娘及皇子安好,高兴之下喝了不少酒,赞扬整个钦天监,只字不言沈扶。 萧禹心有挂念不能走,又心中烦躁,谁来敬的酒他都喝,长风劝了几次无结果,最后还是搬出沈扶劝萧禹,才让他停下。 一场宫宴终于歇了,萧禹走出太极殿,冷风一吹,他的头脑清醒不少,快步往东宫去。 越是走近,萧禹越是慌乱,越是想看见沈扶,萧禹越是怕她那些冷言冷眼。 第142章 惦念她的心大于一切,萧禹匆匆走近东宫,进去正殿寝室中。 寝室灯亮如白昼,却安静如暗夜,萧禹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立刻脱下大氅,推门走进去。 绕过屏风,走到床前,本该躺在床上的沈扶已经不见了踪影。 寝殿内空无一人。 第74章 同归于尽 萧禹霎时双眼通红,他拳头紧握,怒道:“长风,即刻派人去找!” “是!”长风转身向外跑去,萧禹面色阴沉,也转身往外走去。 东宫戒备森严,硬闯偷跑绝无可能,除非有人假传他的令,放沈扶走。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自己眼皮底子犯忌。 长风已经集结侍卫,萧禹跨出正殿,刚想吩咐人去后院看看高力是否还在地牢,便见阿蝶从西殿跑了出来。 “参见殿下,您回来了!”阿蝶跑来萧禹面前行礼,还不待萧禹问些什么,阿蝶说道:“大人午间已经醒来,午后用过汤和药后又睡下了,高热褪去大半,现下大人刚醒。” 大庄皇室定,过年间,腊月二十七至大年初七必得阖宫上下常点彻夜灯,是以方才萧禹并未察觉不对。 他松了口气,还是问道:“阿扶在西殿?她……自己要过去的?” 她竟是连主殿都不愿在了么。 阿蝶垂首道:“是,大人午间醒来,便要回去西殿,奴婢谨遵林太医医嘱,不敢拦着大人。” 萧禹叹了口气,转头吩咐长风多往地牢派些人手,看住高力后,抬步往西殿而去。走到西殿窗前,萧禹转头看了眼殿内,问阿蝶道:“她可有问起我?” 阿蝶愣了下,随之摇头道:“大人刚醒,想是还未来及问。” 这般的安慰还不如没有,暗角之下,萧禹苦笑一声,抬步走进殿内。 从前西殿并未住过人,沈扶来了在西殿住了些日子,给西殿带了些人气,后来她搬去正殿,西殿便又空了下来。现下沈扶重回西殿,哪怕殿中并没有太多她之物,萧禹一进去,还是感觉满殿温暖。 有沈扶在的地方,何处都是温暖的。这抹温暖曾照亮萧禹,现下却恨不能离他千百仗远。 沈扶手脚无力,本靠在床头由着林英喂药,林英似是说着问着什么,沈扶咽下药后总会回她一两句话,但在沈扶抬头看见萧禹之时,面上表情立刻复杂起来。 似有恨,似有厌,更似有一丝的惧。 她向后靠了靠,躲开了林英喂来的药,拉着被子盖到腹上,随后转开脸看向床内挂着的荷包。 是沉默无声又无可奈何的抗拒。 萧禹滚了滚喉结,嗓中如塞了棉花般,痛从心上涌,肩若顶两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林英看见站在门口的萧禹,连忙起身行礼道:“参见殿下,殿下万福。” 萧禹应了声,抬步往床边走去。 林英端着药碗走去一旁,萧禹踩着脚踏坐在床边,看着沈扶的侧脸。越是离沈扶近了,萧禹越是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抗拒。 萧禹张了张口,问沈扶道:“阿扶身子好些了吗?” 沈扶不言,片刻后轻轻闭了闭眼,她滚了下干哑的嗓子,睁眼时依旧看向床内。 萧禹伸出手去,想牵沈扶的手,沈扶感觉到他的动作,转头看向萧禹。 高热一夜一日,现下还未彻底退掉,沈扶眼中布满红血丝,她与萧禹对视着,将手往后挪,生生避开了萧禹。 萧禹的手滞在半空,与沈扶的手不过几寸距离,稍微往前再伸一伸便可将沈扶的手握住,但他看着沈扶的眼神,却是不敢再动。 萧禹手变为拳握了握,眼睛扫过沈扶干起的嘴唇,伸手朝着一旁的林英要过药碗。碗中药温热,萧禹往前坐了坐,舀起一勺喂在沈扶唇边,“阿扶,我喂你喝药吧。” 药抵在唇边,沈扶转头避开,她干哑着嗓子问萧禹道:“高力哥在哪?” 萧禹握着勺子的手一抖,眼中的凌冽的寒意就要溢出来,他抿紧嘴唇,与沈扶对视,手中的勺子固执地抵在沈扶唇边,不答。 “药要凉了,张嘴。” 沈扶精致的面孔上尽是苍白之意,她咬着牙关不张口,倔强地看着萧禹。 沈扶虽然看上去对任何人都冷淡,但她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的是伸手可触的温柔,在安全的环境下,熟悉的人身旁,她如缓缓流水,可包裹世间一切。然,只要让她感觉到不安,她的壳就会变成刺,毫不留情地扎向外来人。 现下的沈扶将自己封闭包裹起来,她不想见萧禹,不想听见他的声音,更不会信他的解释。萧禹看着这样浑身都是刺的沈扶,围着她团团转到焦灼,又无可奈何。 在世上,无他,沈扶唯一挂念的人就是高力。 萧禹看着沈扶,心道她有软肋就好,只要高力还在东宫,还在他手上,他就总有与沈扶缓和的机会。 沈扶又问道:“他在哪?” 她的质问如利刃,萧禹沉声道:“你把药喝完,我自会告诉你。” 沈扶与萧禹对视,似乎在确认萧禹的话有几分可信。末了,她伸手从萧禹手中拿过药碗,仰起头一口喝尽后,把药碗放去一边的桌上,又问萧禹高力在哪。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萧禹倾身把手中拿着的勺子放在碗中,直起身对沈扶说道:“在后院地牢。” 沈扶并未去过东宫的地牢,但她去过刑部的大牢,那里阴暗无比,尸臭味飘荡,东宫的地牢想必与那处差不多,亦或是更甚。一想到高力陪着自己奔波的一路,又为了自己被关在地牢,沈扶心中就难过不已。 第143章 如今的她在萧禹面前像只纸老虎,从前对萧禹的那些认识已经被沈扶完全推翻。现下的萧禹,在沈扶心中,就是那个心机深沉,杀人不眨眼,手握大权,玩人于股掌之中的太子。 沈扶的身家性命,乃至毕生追求,萧禹全都知晓,而他对萧禹的认识,几乎是没有的。 她从未看透过眼前人。 一次掉入阴沟便罢了,能屈能伸的道理沈扶也懂,但她在萧禹面前就是装不出来,她不愿,也不耐与萧禹虚与委蛇。 沈扶与萧禹对视,“你若伤了他,我拼了身家也要与你同归于尽。我的族人,不会永远被皇家拿捏。” 萧禹苦笑一声,他点点头道:“同归于尽?若能与你同归于尽,死后同葬一个陵寝,也算死而无憾。” 灯光打在萧禹脸上,忽明忽暗,此刻的他像只恶鬼般,无端让沈扶想起了坑底初见的那一幕。 药喝地猛了,萧禹的话又引得沈扶激动,她胸口气血翻涌,狠狠咳嗽了几下。 萧禹立刻坐近,把沈扶抱进怀中,边拍着她的被顺气,边唤林英道:“林院判,快来看看!” 沈扶浑身无力,被萧禹抱在怀中动不得,一手的手腕还被他捏着,“松手。” “别动!”萧禹紧张地说道,他手上又用了些力,林英把完脉后,萧禹问道:“如何?可是有什么其他症候?” 林英把过脉后,看着沈扶抗拒萧禹的模样,说道:“殿下,大人又有些急火攻心的症状,按理说方才用了药,不会这般才对。” 是因为见了他,心中才有气。 萧禹闭了闭眼,他再如何,也不会拿沈扶的身体开玩笑,刚想放开沈扶,便觉颈侧一痛。 “嘶——” 沈扶厌恶萧禹的触碰,她实在挣扎不开,便张口咬住了萧禹的颈侧。牙齿刺进肉里,沈扶用了大力,不过片刻,她便闻到了血腥味。 沈扶咬着萧禹,含糊地说道:“放开我!” 她的声音都比方才小了不少,萧禹真怕沈扶再晕过去,他缓缓松开手。 沈扶感觉到身上的束缚没了,立刻向后挪了下,她从枕下摸出软刀,指着萧禹道:“你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萧禹已经被胸腔的苦涩麻木了,他举了举手,从床上起身道:“不要激动,阿扶,我走,我走就是。” 萧禹说完后,便向后退,一直退到门边,沈扶手中的软刀还未放下,她看着萧禹停住步子,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萧禹一刻也不敢再停留,转身走了出去。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沈扶手中刀脱力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 自这日之后,正殿之中沈扶的行李书本,全部被搬回了西殿。西殿逐渐充盈,而正殿越发空虚,如萧禹的心中一般。 正在年下,他身为太子,要随着皇帝做诸多事,一直忙到初十,准备好元宵之事,才方能歇几日。 初十夜里,萧禹回去东宫之后,又是深夜。 以往这时归,西殿的灯已经熄了,禹回到东宫之后,都会先去西殿一趟,悄悄看看熟睡的沈扶,然今日进东宫之后,西殿灯还亮着。 萧禹站在院中,皱眉问身旁的长风道:“今日林院判可曾来过?” 长风道:“来过,不过并未开药。属下问过林院判,她说大人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无需再用要,只需心平气和将养着就好了。” 心平气和。 不见他的这些日子,西殿的咳嗽声都少了许多。 “嗯。” 萧禹应声后,抬步走到廊下,看了窗边沈扶的影子许久。 眼见到了子时,萧禹道:“去吩咐阿蝶,让阿扶早些睡下吧,她刚好,不宜费神。” “是。” 萧禹声音不大不小,他话音刚落,西殿的灯便立刻熄了。 长风愣在原地,“殿下,这……” 月色笼罩之下,萧禹沉默许久,说道:“罢了。”转身进了正殿。 长风看着萧禹的背影,又看了看西殿窗子,莫名感觉一阵忧伤。 - 将养十几日,沈扶身子已经好多了,这些天她白日里大半时间都在睡着,现下好了之后,夜里觉少许多。天刚蒙蒙亮,沈扶便起身坐去窗边,回忆着神寨高阁之中的占卜书籍,一一将之写下。 阿蝶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早膳之前,给沈扶做一碗羹汤。 “大人,用些羹汤吧。” “多谢。”药喝多了,沈扶早起的胃确实不舒服,喝些热的总能让她缓一缓。 “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听见阿蝶这般说,沈扶用完羹汤之后,看着她道:“你本也不是寻常侍女,日后不必这般伺候我了。” 阿蝶紧张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大人,奴婢伺候您习惯了,不管发生何事,奴婢只忠于大人,还请大人莫要赶奴婢走。” “你是他的人,谈何忠于我。” “殿下让奴婢来伺候大人的第一日,便说让奴婢记住,此生都是大人的人,要时刻护在大人身侧。”阿蝶道:“大人明察!” 不用别人提起,萧禹的名字也常常在沈扶脑中。想起族人,每次再想起萧禹的名字,沈扶都觉得痛上心头,更不提宿在他的地盘,日日见他的人。 “出去吧。” 沈扶说完,阿蝶并未动,执着地跪在地上。 第144章 沈扶瞥了她一眼,没再管,她转头拿起笔,重新开始写。 自那日大火之后,沈扶就总觉得弥阳族灭族之前偷跑出来的那个人,就在宫中。甚至于三位娘娘宫殿起火之事,都是此人做出的。 但他为何要如何做?他究竟是谁? 沈扶边写边想,此人要陷害的是怀胎的妃子,莫非乃是后宫中,与皇帝有过纠缠的娘娘?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沈扶的思绪,沈扶抬头看去,门后的身影高大,一看便是萧禹。 沈扶并不应声,低头继续写着,阿蝶也并未起身去开门。 又一阵敲门声后,萧禹见无人开门,便轻轻推门,顾自走了进来。 沈扶一直专注于写书,并未抬头。 萧禹走到沈扶对面坐下,半晌后,他见沈扶看也不看他,开口说道:“阿扶,父皇已经下旨,元宵祭祀之事,还需你来主持。” 沈扶不言,手中笔不停。 宫宴上之事,林英早已说与沈扶听,重用之下的臣子祈福保得几位娘娘平安,又无故不参与重大宫宴,皇帝不问便罢,连提也不提,实在令人寒心。 此举也让沈扶愈发明白,天地之间,能靠的只有自己一人。 她对皇帝失望,但也知道能管住萧禹的只有皇帝一人,来日面圣,沈扶自然是要借皇帝之力离宫,哪怕不能离宫,也要搬出东宫,救出高力,远离萧禹。 萧禹已经习惯了沈扶的不理,他说道:“这几日在西殿可是闷坏了?要出去走走吗?御花园种了新的花,冬日也不败,午后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沈扶专心书写,一言不发。 “后宫纵火之人抓住了,父皇说还得你来审,过几日你身子再好点,我命人将他们带来东宫里,你便不用去牢中了。”萧禹道:“那处阴冷,冬日易得风寒。” 沈扶笔停住,抬头看着萧禹问道:“高力哥也在牢中。” 萧禹呼吸一窒,沉默片刻后,才道:“他不会。” 沈扶不再言,又低下头去。 萧禹也不再言,他坐在沈扶对面动也不敢动,只那般看着她。 这般看着她也很好。 冬日初升,一缕晨光落在沈扶肩上,萧禹看了许久,想伸手抓一抓。 沈扶明明低着头,却很快退开,一脸戒备地看着萧禹。 萧禹嘴角抿了个难看的弧度,刚想说些什么,长风便从外面跑了进来。 “殿下,大人,陛下有请!茉妃娘娘和云贵人出事了!” 第75章 离我远些 沈扶抬头看去,只见萧禹并未动作,问长风道:“慌什么,出了什么事?” 长风语气缓下来,他道:“因着纵火之人被抓住,今日又是休沐之日,是以陛下昨夜突发奇想,在仙辽台设宴,寻了几个天下有名的戏班子,请三位娘娘前去听戏。” 仙辽台在在皇宫西南之处,乃是前朝皇帝为了听戏,建起来的三层高台,要上仙辽台之上,便要行走约两丈高的旋转木梯,且木梯狭窄,只可一人经过。 沈扶皱了皱眉,三位娘娘方经过惊吓,正是需要静养之时,皇帝现下要让她们上到几层高台之上听戏,岂不更是折腾? 莫不是这三位娘娘之中,又有人的家族,令皇帝感受到了威胁? 萧禹问道:“而后呢?” 长风道:“晨起几位娘娘过去仙辽台,要上去之时,应当是茉妃娘娘为首,云嫔娘娘随后,路贵人最末上去,谁是路贵人却说要先上去。” 怀胎这三位娘娘中,路氏年纪小,家族也最不出众,偏就是她有孕之后,就开始恃宠而骄,她的家族也跟着路贵人水涨船高,在当地横行霸道。 此事沈扶知道一些,她放下笔,听着长风继续说。 “另外两位娘娘虽地位比她高,但都是事少的主儿,就让了让路贵人。谁知路贵人在登阶到两层之时,忽然转身推了身后的茉妃娘娘!茉妃娘娘一脚踩空,直直向后仰去,砸到了跟在最后的云嫔,两位娘娘和三个侍女一同滚下台阶,摔到地上。路贵人的侍女和茉妃的侍女当场毙命。路贵人做完此事,本想转身下高台躺在两位娘娘身边,装作不知,谁知正好被下来寻人的福林看见。现下三位娘娘都在勤政殿,陛下请过太医之后,命人来请殿下和沈大人立刻过去。” 萧禹点点头,转身看向沈扶,说道:“阿扶,我们过去吧。” 皇帝有请,自然不能不去。沈扶起身下榻,未言一声,转头往殿内更衣。萧禹看着沈扶的背影,待沈扶走进去后,他低声对阿蝶说道:“还不快去。” 阿蝶行礼,即刻起身往殿内走去,随后殿内便传来了低声的交谈。 哪怕沈扶再生自己的气,连带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人,她最多也是口中不善,不会真正对下人如何。这是她为弥阳神女,天生就有的容人品性。 萧禹收回目光,看向桌上沈扶方才写下的书。小字秀气,然每到落尾之处,笔锋又会锋利起来,沈扶的字如她的人一般,外柔内刚。 这般的她从内而外都令人着迷,要萧禹如何能放手。 多日不出东宫,现下出来,哪怕还是在层层红墙金瓦之中,沈扶心中也松快不少,她拢了拢狐裘,抬步往勤政殿走去。 宫道上有风,萧禹跟在沈扶身侧,牵住沈扶的手说道:“阿扶,等等,带上帽子吧。” 第145章 沈扶被他拉的脚步一停,随后快速甩开萧禹的手,后退一步道:“别碰我。” 自那日之后,萧禹听过沈扶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别碰我。先前刚听到时萧禹还会心痛,现下听多了之后,他愈发不要面皮,逼近沈扶,伸手为她戴上了狐裘之后的帽子。 “你刚好,莫再受风寒。”萧禹道:“处理完事情,就快些回来东宫吧。” 沈扶秀眉紧皱,她转头看了眼明晃晃跟在身后的十几暗卫,心中又有一股怒火上涌,她狠狠挡开萧禹的手,转身向前走去。 囚于东宫不可出门便罢,皇帝之令他还要派这么多人跟着,生怕自己跑掉,登基之时无人为他献祭。沈扶胸膛剧烈起伏着,没走几步路,她便又开始咳嗽起来。 萧禹大步跨到沈扶身边,拍着她的背道:“走慢些,不着急,别又灌了冷风。” 沈扶咳完,偏头看了萧禹一眼,她挥开背后的手,又狠狠推了下萧禹的胸口。 萧禹一时不慎,被推到后退两步。 “别碰我,离我远些,你听不懂人话吗?”沈扶咽了咽干痛的嗓子道:“背地里做尽阴暗恶心之事,表面上还是装的光风霁月,一脸无辜,戏台上的戏子,都不敌您会演戏。” 沈扶说完后,便往前走去,再不管身后人。 萧禹看着沈扶的背影,手在半空中虚虚握了下,长风看在眼里,上前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罕见的,萧禹摇了摇头道:“她这样封闭自己,不信我,不给我机会解释,我不知该如何做了。” 长风也不知,“属下也不知,殿下恕罪。” “无事。”萧禹瞥了长风一眼,抬步跟着沈扶往前走去。 左不过是几句话难听的话而已,只要沈扶不生病不走,如何骂他都好。 - 一入勤政门,沈扶便闻见一股血腥气,再走近些,勤政殿前跪满了太医院的太医及今晨陪同听戏的官员们。 福临看见沈扶及萧禹走进来,连忙跑来二人面前行礼道:“参见殿下,参见沈大人。” 萧禹道:“起,里面如何了?” 福临用衣袖擦了擦脸侧的汗,摇头说道:“回殿下,茉妃娘娘和云嫔娘娘摔下来时都压到了肚子,现下都见了红,路贵人因着看见奴婢紧张,下木梯之时踩空,也见了红,但陛下……” 福临转头看了看勤政殿,说道:“陛下不准太医们给路贵人医治。” 难怪如此大的血腥气,见红不医治,胎儿多半是保不住的,沈扶皱皱眉,又想起萧禹曾说过的皇帝解决龙胎之事,不免又开始猜想,此事是否也是皇帝授意,或是故意纵容的。 “陛下很是伤心,现下正在殿内,陪着三位娘娘,等着二人来呢。”福临伸手道:“请殿下和大人快进去吧。” 萧禹偏头看向沈扶,沈扶压下胸中翻涌的恶心,向勤政殿走去。 越是靠近,血腥气越是重,沈扶脱下狐裘,刚一走进去,便被眼前场景震惊到了。 殿内奏折文书扔了一地,连皇帝私印及大印都滚落在地上,一片凌乱之中,皇帝紧闭着双眼,扶额坐在龙椅上。路贵人则在殿中央跪得东倒西歪,一旁的宫女扶着她不许她倒下,她的唇间一直溢出痛苦的轻呼声,而下身已经被血浸透,落了一滩在地上。 沈扶愣在原地,她双眼睁大,直直看着那片血迹。 萧禹也看见屋内场景,走上前去挡住沈扶的视线,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沈扶收回目光,跪在萧禹身后,闭眼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皇帝睁眼,看向二人的目光中尽是冷意,“起。” 二人起身,皇帝的目光落在萧禹身后的沈扶身上,他张口便是质问,“除夕祭天之时,沈爱卿不是说朕的三位爱妃自身气运都能托住皇子,使得他们平安降世吗?” 沈扶闭气,回道:“回陛下,天象确实如此显示。” “除夕大火之时,你又说熬过此劫,她们便彻底无事。”皇帝握着念珠的手拍在桌上,沈扶轻轻颤抖一下,“而今不过一日,皇嗣皆有损伤,甚至于她们自身性命都有危险,这便是你说的无事!” “父皇息怒。” “陛下息怒。”沈扶俯身跪拜,此番动作离那滩血更近,血腥争先恐后钻进鼻中,沈扶说道:“除夕之前,天象确实如此显示,除夕祭祀问天之时,得到回答亦是如臣所说,但日月星辰无一日不变,天地草木无一日不流转。而每年天象频繁变化之时,就是正月初这几日,臣这些日子未能去成钦天监,是以并未检测天象。” 沈扶这些日子被萧禹囚在东宫,她确定皇帝是知道此事的,是以这番话中之意实在明显。她要借皇帝之力和几位娘娘的事,哪怕不能现下不能逃离萧禹身边,沈扶也不能日日被囚在东宫,能回去钦天监是最好的选择。 但皇帝岂会不懂沈扶的意思,他深深地看了沈扶一眼,说道:“玩忽职守,还敢说到朕面前来!” 沈扶心下一凛,未想到皇帝如此包庇萧禹。 “陛下有所不知……”暗意不通,沈扶预备明说,却被皇帝又一次打断。 “天下事朕无所不知。沈爱卿除夕脱白,为她们祈福,大火便去了。”皇帝道:“今日你便再次脱白,为她们祈福吧。她们平安无事便罢,如若有事,朕一定会治你的罪!” 第146章 便是因为除夕脱白,沈扶才会高烧几日,萧禹后来知晓此事,盛怒之下还与皇帝对峙过,现下当着萧禹的面,皇帝又让沈扶脱白。 萧禹道:“父皇,因着除夕脱白,阿扶一直病着,现下实在不宜再次脱白,为娘娘们祈福。”他看了路贵人一眼,拱手行礼道:“儿臣向来不信上天能控制一切,与其让阿扶替他们祈福,父皇不如多派些太医,为娘娘们诊治。” “放肆!”皇帝亦是听出了萧禹口中之意,他怒道:“你是要忤逆朕吗!” “儿臣不敢。” 路贵人身下的那滩血迹愈发大,沈扶看了一眼后,打断萧禹和皇帝,说道:“陛下,人的命向来是握在人手中的,路贵人再这般下去,恐怕会大出血而亡。” 皇帝看了眼路贵人,眼中竟都是嫌恶,他对沈扶说道:“此事不用你操心,既然病了,不宜去外面脱白,便去内殿脱白,为她们祈福。” “父皇……”萧禹还想说些什么,便听沈扶道:“臣遵旨。” 天意之外,人触手可及之事,偏要靠上天,沈扶看了皇帝一眼,深觉皇帝如今恐怕是快要失心疯了。 她不欲与不能帮她的疯人计较,是以应声之后,便抬步往内殿走去。 路过路贵人时,沈扶心中高高升起一股无力感。这种无力,是在皇权之下,手中无权利却心怀天下之人常有的,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逐渐流逝,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走到内殿门前,沈扶正想推门,内殿门便被人从内打开了。 林英手上身上全是鲜血,她面色苍白,眼神暗淡,不知看着何处,只呆呆地说道:“茉妃及腹中胎皆殁了。” 沈扶如鲠在喉,她伸手扶住林英道:“林院判,你还好吗?” 林英口中喃喃,沈扶凑近也并未听到什么,二人这厢僵持之时,身后勤政殿传来福临的叫喊声。 “陛下,路贵人没气了!” 第76章 我不信你 沈扶和林英对视一眼,重回勤政殿中。 路贵人方才已经跪得歪歪扭扭,现下捂着肚子躺在宫女怀中一动不动,身下的那滩血肉眼可见的向四周快速流动,已然是血崩的样子。 自灭族之后,沈扶最不愿问到的味道便是血液的味道,萧禹上前几步,站在沈扶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沈扶挪开目光,站在原处并未动作,她转头看见皇帝只安稳坐在龙椅之上,对面前场景无甚表情,察觉到沈扶的目光,皇帝黝黑的眼神朝着这厢看过来。 他只与沈扶对视一眼,面上表情便有了些变化。皇帝看着林英,抬抬手,指了指路贵人道:“林太医,给她看看。” 萧禹转身让开挡着林英的路,他转身面对沈扶,依旧牢牢挡在沈扶面前。沈扶并未看萧禹,见身侧的林英毫无动作,沈扶轻轻碰了碰发呆的林英说道:“林院判,陛下唤你。” 林英狠狠打了个冷颤,她猛地转头看向沈扶。 萧禹见林英状况不对,伸手挡在沈扶面前,对林英说道:“林太医,路贵人等着呢。” 林英立刻反应过来,她朝着皇帝和萧禹行礼道:“是,陛下。” 殿内落针可闻,方才进来时,路贵人还有呼吸和呻。吟,现下却是一点动静都听不见了,沈扶往一旁挪了挪,想看看是何情况。 “阿扶,莫看了。” 萧禹伸手握住沈扶的肩膀,往前走了一步,想把她拥近怀中。 人怎能在发生过这许多事后,还这如什么都未发生般往前凑。沈扶一言不发,后退一步,躲开萧禹的手,往林英和路贵人处走去。 在皇帝面前,萧禹还是有所收敛的,皇帝的眼神一直看着他,他站在原地,并未跟着沈扶。 血液几乎浸湿路贵人身侧三尺之地,林英把过脉,又掀开路贵人的衣裳看了看后,回头对着沈扶摇了摇头。 沈扶长长吸了口气,闭上了眼。虽早就知晓她就算现下熬过一劫,陷害嫔妃皇嗣之事,除了勤政殿亦是会被斩,沈扶心中还是很不好受。 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四方高墙圈养之下,人人都戴着假面,面具之后,谁都不知谁人更加可怜。 林英前去跟皇帝汇报茉妃及路贵人之事,沈扶则转身往殿内走去,殿内还有太医医治云嫔,沈扶站在门口脱至白身,将衣裳递给身后的阿蝶。 “阿扶,若实在难支撑,便唤我,我就在门口守着你。” 沈扶一直以为身后跟随之人是阿蝶,听见声音她才知晓原来身后之人一直是萧禹。 萧禹抱着沈扶的衣衫,因着心中的担心,眼睛在日光之下看着湿漉漉的,他说着直白担忧的话,不掩情绪的看着沈扶,仿佛真的担心沈扶再次生病一般。 也许是真的担忧,毕竟自己于他而言,有大用处。 沈扶嗤笑一声,“不敢劳烦太子殿下,我离了你,或许能活久一点。” 萧禹愣住,他微微张口后又合上,“阿扶,这般捅心窝子的话听多了,我会很难受。你可否给我个机会,让我将前事说与你听?” 要一遍遍的将族人被灭之事说与她听吗? 沈扶抬步走进殿内,身后只轻飘飘落下一句我不信你。 我不信你。 听过多少次,萧禹胸中都是苦的。要如何才能让她重新相信,萧禹不知,亦不敢试。 沈扶何等性子,现下萧禹能借着高力,将她留在东宫,若是把沈扶逼急了,萧禹明白,她是真会同自己鱼死网破的。 第147章 萧禹什么都不怕,只怕沈扶受伤,怕沈扶离开他。 殿内门未关,萧禹的目光追随着沈扶的背影,看见她跪在地上,转动着佛珠,口中念着经文,为云嫔及腹中胎儿祈福。看了会儿后,萧禹抬步走到另一侧,抱着手臂靠在木门上,确保沈扶一转身就能看见他。 阿蝶从后靠近萧禹,看了看殿内后,又低声对萧禹说道:“殿下,奴婢为您搬来椅子吧。” 萧禹盯着沈扶,口中话却是对阿蝶说:“不必,这厢忙完估计就午间了,你先回东宫,看着她们熬药膳。” 阿蝶道:“是。” 如萧禹所说,为了处理这三位娘娘之事,勤政殿午前太医及大臣们来来回回多次,终于在午膳之前,将之料理清楚了。 三位娘娘之中,唯独云嫔的命及腹中胎儿保住了。云嫔本就身子虚弱,经过此事之后,暂时不能下床,甚至于连翻身都要小心,皇帝坐在勤政殿内的床边,吩咐众人将云嫔所需之物都搬来勤政殿,并下旨在云嫔腹中胎生产之前,都在宿在勤政殿。 众臣及太医们高呼万岁,都在庆幸幸而三人之中,好歹留下一个。 云嫔昏迷之中醒来一次,听见皇帝说孩子还在之后,又重新睡了过去。 皇帝握着云嫔的手,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沈扶在旁看着皇帝,发觉皇帝的鬓角之处,白了一缕发丝。 晨起来时,还未有。 云嫔睡梦中安静下来后,皇帝回到勤政殿中,下旨处理今日之事。 茉妃位份最高,亦是心善的无辜之人,皇帝命其厚葬入嫔妃陵寝,赏家族百两金。路贵人乃是此事的凶手,皇帝提及人时,脸上都是怒意,其命人将路贵人的尸体扔至乱葬岗,并将其家族几个新提拔到京中的官员全部撤下,全家被流放至大庄最南边的贫瘠之地。活下来的云嫔并无家族在后,是以皇帝将其越级升为云贵妃,先下封号,册封之礼等云嫔好些之后去办。 沈扶在下听旨,深觉此事猫腻,不过这并不是她可以操心的。 皇帝说完之后,立刻有人去办,殿内逐渐安静下来,连血腥气都再闻不见一丝,只剩萧禹与沈扶二人后,皇帝挺拔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他手撑着额头,满脸痛苦地说:“阿禹,又是这般。” “父皇……”萧禹唤了皇帝一声。 皇帝再抬起头时,满面沟壑纵横尽显,他眼中爬满红血丝,唇上干裂渗血,哑着嗓子对萧禹说道:“天意这般,这次朕失去的不只是孩子,还有两个嫔妃的命。阿禹,上天究竟要如何才能放过朕?” 皇帝之言听的人心中发苦,可皇帝所做所为细思之后,更多流露出的报应二字。若他不折腾她们,不硬拖着太医不让人医治,如何会变成这般俱损的模样。 越是了解皇帝,越是离得近了,沈扶越是能看见皇位之下的腐烂的尸体,皇帝根本不值得人可怜,他是罪有应得。 “只是意外,贵妃娘娘的胎儿保住了,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定能顺利生下来的。” 皇帝看了萧禹一会儿后,转头看向沈扶,说道:“沈爱卿,云贵妃腹中胎,可能顺利生下来吗?” 沈扶跪地行礼,“回陛下,臣不知。新年的天象,臣还未曾观测过,上值之后,臣会卜算天象,呈与陛下。” 皇帝眼睛牢牢锁着沈扶,萧禹看了皇帝一眼,正想说些什么,便听皇帝说:“沈爱卿既然身子不好,便在东宫之中好好将养着。元宵祭祀之事,交与李青便是。出了正月,你再前去钦天监上值,二月二龙抬头之时的祭祀事宜,便由你来做。” 沈扶道:“臣领旨。” 皇帝转了转手中念珠,说道:“此番祭祀之时,朕会准你占卜大庄将来之事,你若再测算不准,便新罪旧罪并数罚下。” 允许卜算将来之事,便是可以让沈扶随意占卜,沈扶从前想知晓的关于弥阳族与皇宫之间的事,亦或是占卜宫中是否有陷害弥阳族人之事,便都可占卜。 沈扶心下一送,“多谢陛下。” “这些日子,便好好在东宫养着身子吧。” “是。” 沈扶话音刚落,林英便带着手下的太医们走了出来,她们跪在沈扶身后,与皇帝说着云贵妃之事,皇帝命福临一一记下需要防备之事后,说道:“太子留下,你们先退下吧。” 萧禹转头看向沈扶,沈扶并不看他,行礼过后转身往外走去。萧禹看不见沈扶的身影,心下一紧,他怕沈扶不回东宫,便想追上去让长风跟着沈扶。 皇帝叫住他,“整日跟在她身后像什么样子!你是太子!” 萧禹行礼道:“父皇,儿臣要吩咐长风些事情,还请父皇稍等儿臣。” 萧禹说完后,转头向外走去。他走到廊下之时,沈扶就快走出勤政门。长风在勤政殿门口,焦急地看着沈扶的背影,又焦急地看向勤政殿内。 见到萧禹出来,长风立刻迎了上去,“殿下……” “跟着阿扶,直接带她回东宫。” 长风应下后,赶紧跟了上去。 萧禹这才放下心,转身回勤政殿。 宫道上,沈扶看了眼身后跟着的长风,并未言。 萧禹的担心完全是没必要的,现下连皇帝都这般纵容他,沈扶又能如何。 这些日子沈扶细思过后,决定先行将高力送出宫,高力走后,她才能毫无牵挂的在宫中行事。只是见近日东宫侍卫增多,可想而知,地牢应当也是重兵把守,现下要做的,是先进去地牢一趟,与高力商议。 第148章 如何才能进去…… 沈扶正在沉思之时,一直同行的林英凑到沈扶身侧,她唤了沈扶一句后,便欲言又止。 沈扶疑惑挑眉,问道:“方才便见林院判表情不对,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英看了眼身后人,沈扶了然,转头说道:“我与林院判有话要说,去前方凉亭里坐坐,你们不必跟近。” “是。” 太医们听令,但长风并不听令。 二人走近凉亭坐下后,长风还是站在了凉亭门口,距离沈扶五步之处。 林英看了眼长风,转头又看向沈扶。 沈扶端起凉亭中的暖茶喝了一口,“无事,随他去。林院判想与我说什么?” 林英左右相看,还是凑近沈扶,低声说道:“沈大人,方才茉妃死前与我说,她腹中胎儿,是陛下杀死的。” 第77章 无耻之徒 沈扶心下一惊,抬头看向长风,见长风一脸严肃地看着亭子外面,并未盯着她们时,她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林英。 难怪方才林英那般反应。 沈扶问道:“茉妃娘娘为何这般说?” 林英回忆起方才殿内,茉妃浑身泡在血中的模样,说道:“茉妃娘娘说,她们在仙辽台下,都喝了皇帝命福临送来的汤羹。当时她有心,问了一句陛下为何要让他们在冷风之中吃汤羹,福临答说,此乃陛下的心意。” 沈扶皱眉,“汤羹有问题?” 林英点点头,声音越发低,“当是。茉妃说她在登阶之时,感觉腹下发热,隐隐作痛,此乃小产前兆。” “你可问过云贵妃,她是否也是这般症状?”沈扶道。 林英摇头,“当时殿内情况复杂,众多太医忙着救两位娘娘,我听到此言心慌得厉害,并未问云贵妃。滚落台阶之时,茉妃娘娘在最上方,下方还有几人垫着,就算是滚落之中有台阶撞到肚子,也不会那般顺利地就小产,连救……都没法救。” 眼见林英手又开始抖,沈扶直起身,倒了杯热茶放在林英手中说道:“这并不是你的错,林院判,莫要自责。” 林英捧着热茶摇摇头,她看了沈扶一眼后,又低下头说道:“茉妃娘娘还说,当时三人走到台阶之处,路贵人先行转身,捂着肚子说不适,她刚说完,前方带路的太监便回身推了路贵人一把,随之路贵人便朝着她砸了下来,并非是路贵人推的他们。” 沈扶捧茶细思。这般说的话,便是又是皇帝想杀死权臣新贵家女儿怀下的龙胎,连累了云贵妃,幸而云贵妃命大,孩子和她都保了下来。 林英手中茶已经凉了,她仰头一口喝下,对沈扶说道:“茉妃娘年还说,当时她仰面向下滚落时,抬头便见皇上从仙辽台上向下看着。他面上无甚表情,仿佛早就知晓,就是允许此事发生。” 内殿之中的事,沈扶并没有亲眼所见,但见路贵人伤重的模样,沈扶便能想象出些茉妃生命流逝的模样,前后夹击之下,她的死状只会比路贵人更加惨烈。 沈扶胸中陡然涌起一股怒气,为从前死去的皇嗣,为现下方死的妃嫔。世人传皇帝爱民如子,却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这般下狠手,沈扶并未亲眼见过天谴,在此事上,她只愿天谴来得更快更凶些。 “沈大人……”林英见沈扶出神,低低唤了一声。 这声轻唤引得长风立刻转过头来,看向沈扶。 沈扶与长风对视,面上有些薄怒,她道:“女儿家的事,你也要尽数听去,说与他听吗?” 长风立即行礼道:“属下不敢。” 沈扶斜晲了他一眼,说道:“不敢还不走,我是犯人,需要你这般时时刻刻监视吗?” 长风并未见过这般的沈扶,她声音冷硬,因着生气的缘故,喘息都快了些,他连忙低下头道:“属下不敢,属下这就走远些,还望大人莫要动怒。” 沈扶看着长风不言,长风连忙退出亭子,站在了台阶之下。不过他的眼睛还是偶尔看向沈扶,沈扶并未再理他。 “林院判,想与我说什么?” 林英还是低声道:“大人,茉妃娘娘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请我将此事告诉她的家人。”她还要林英告诉家族,请家族为她和胎儿复仇,想到沈扶和萧禹的关系,林英并未将此事一并说与沈扶。 皇帝是天下之主,何人能忤逆,告知家族亦能如何,一道圣旨便是九族尽灭。 沈扶不信林英不懂这般的道理,她转头看向林英,问道:“林院判特地将此事告知我,恐怕不只是拿不了主意吧。” 林英愣了下,摇头道:“不是。” 沈扶看着她不言,林英往前凑了凑,说道:“近来我观大人在东宫并不似从前欢喜,不知是否是因太子殿下的缘故。听闻茉妃娘娘的父兄手中皆有兵权,大人若是有所需,此事或可能帮到大人。” 沈扶眉头轻皱,不知说些什么好。 方才皇帝下令之时,林英在内殿并未听到,茉妃的父兄兵权已经尽数被夺去,现下哪怕告知他们,他们也不能为茉妃复仇。与之,沈扶就算知晓此事,除了令心中无能为力之感愈发强盛,其余也帮不到她什么。 萧禹之事过后,沈扶心中抵触外人之心愈发明显,林英自从跟她相识开始,便一直待她很好,她看着林英,缓缓摇了摇头。 “多谢林院判,不必了,此事暂时无解,最好莫要跟人提起。”沈扶看着远处说道:“事出之后,我曾以为天地间只有一人,除了复仇无人能束缚我。近来我才明白,真正的束缚并非他人捆绑,而是自己画地为牢。” 第149章 林英心下一动,她抿唇看着沈扶,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未言。 “林院判。”沈扶转头看向林英,问道:“有神不知鬼不觉,可以致人昏睡的药吗?” 林英呼吸一窒,猛地睁大双眼。 二人在凉亭之中说完话后,沈扶与林英道别,回东宫去。 一路上,沈扶都未言语,将到东宫之时,她忽然开口问长风道:“高力哥还好吗?” 长风口张张合合,回道:“挺好的。” 沈扶嗤笑一声,“这般冷的天在阴森的地牢中,称得上好?好的是我吧。为我牵累之人为我下狱,我在日日在暖和的屋中,只要下狱的不是我,不论我问什么,你都会说好,是吗?” 这番话实在不像沈扶能说出的话,长风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头不语。 沈扶停住步子,转头看着长风。 长风一脸疑惑,心下预感不好,下一刻便听沈扶说道:“回去后吩咐他们,把西殿的地龙停掉,屋内火笼也不必点了,我的被子只留一床,其余全都扔出去!” 长风心下一惊,不知沈扶这是闹得哪一出,平日里他并未见过沈扶这般任性的样子,现下萧禹不在,长风只好跪地求道:“大人息怒,您身子刚好,寒天无火笼地龙,要生病的!” “高力哥被你们揍了一顿,仍在地牢之中,他不会被冻病吗?” 说回高力身上,长风又不言语了。 沈扶胸膛剧烈起伏着,她道:“果真心狠,现下被我拆穿,连装都不装了!罢,回去之后,我便进去后院地牢,陪着高力哥!” 沈扶说完后,怒气冲冲地向前走去。 长风愣了下神,沈扶虽然没说谁人心狠,但长风一瞬便知晓她在说萧禹。他快步跟了上去,看着沈扶的背影,心中祈祷萧禹快快回来,这般的沈扶,谁能劝得住。 冷风顶头吹,沈扶的黑发高高飘起,她迎着冷风走进东宫,又径直越过迎上来的阿蝶及侍女们,进去西殿拿起两本书,抱起自己的被子,便往后院走去。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阿蝶紧跟在沈扶身后,她看着沈扶脚下拖地的被子,生怕沈扶踩到后摔倒。 “大人,您不能去啊!您要想见高力,等殿下回来了,殿下自会带您去,您这是干什么!”长风在沈扶前面倒着走,边走边劝,但沈扶不听,长风又不能真的伸手去拦。 走到后院拐角之处,长风和阿蝶快步跪在沈扶面前,二人行跪拜叩头大礼,皆是在阻拦沈扶的步子。 来回这么走一遭,沈扶面颊染上薄红,她急促呼吸着,咽了咽嗓子后,沈扶沙哑地开口道:“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被你们那般苛待,我还不能去陪他吗?” 阿蝶仰头说道:“您身子刚好……” “高力哥在地牢中,他被冻着就不会生病吗?”沈扶眼眶发红。 逆光之下,长风看着沈扶逐渐悲伤的脸颊,咬牙道:“他并未在地牢中,殿下只是把他安排在后院之中的侍卫所!那里并不冷,他也饿不到,只是不能出门而已。大人,您就别为难属下了。您这去一趟地牢出个好歹,殿下会把我们的皮都扒了的!” 沈扶确定地问一遍道:“高力哥在侍卫所?” 长风道:“是。” 沈扶瞬间松了口气,她把被子递给阿蝶,拉着长风道:“你带我过去。” 长风停着步子,尽量躲着沈扶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大人恕罪,殿下有令,真的不能让您见高力!殿下就快回来了,您不如直接跟殿下说吧!” 沈扶偏不,她双手抓着长风的胳膊,拉着人往后院走,长风不能真的伤到沈扶,站在原处尽量不动,他求助地看向阿蝶。 阿蝶抱着被子在旁,亦是手足无措。 这厢三人纠缠不清,一片混乱,后方萧禹不知何时靠近,他的声音冷冷响在身后,“你们在干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三人同时停住动作,转头看去,沈扶面上表情立刻变得冰冷。 阿蝶即刻行礼道殿下万安,长风亦是想行礼,却被沈扶拉着不能动。 萧禹把沈扶的面颊动作尽收眼底,他走上前来,看着沈扶握着长风手臂的手,说道:“阿扶,松手。” 既然知晓高力现下在哪儿,沈扶心中便安了不少,事不能急于一时,总归现下有了药,待以后之事处理好,她再去见高力就是。 沈扶看了眼萧禹后,转头对长风说道:“今日之事,不许说与任何人听。” 沈扶话中之意在长风和阿蝶看来清楚,但在萧禹听来却是模糊暧。昧的。在沈扶话音刚落之时,长风便感觉到萧禹转头看向自己的眼中,似是有万千冰刀扎来。 长风即刻就想解释,“殿下,不是您想得那般!大人……” “答应我!”沈扶眼中饱含坚定之意,见长风不言,沈扶盯了他片刻后,开始剧烈咳嗽,似是将五脏都咳出来一般。 萧禹伸手握住沈扶的手,一手拍着她的背道:“阿扶,先松开他。” 沈扶不看萧禹,亦是没能推开萧禹,她就那般看着长风。 “还不应下,然后滚!”萧禹声音尽是寒意,隐隐是有发怒的样子。 长风垂首,拱手道:“是,属下知晓了,属下告退。” 沈扶终于松开长风,阿蝶也抱着被子离开,后院拐角处只剩两人。沈扶收回自己的手,转身往西殿走去,只是还未走两步,便被萧禹从背后抱住了。 第150章 “阿扶,方才与他说了什么?” 沈扶挣扎着要离开萧禹的怀抱,只是她越挣扎,萧禹抱得越紧,“松开我,混蛋!” 张口便是骂人的话,自己竟把她逼成这样了,萧禹稍稍松开沈扶,握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 沈扶后退着要走,却被萧禹拉住手腕。他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拉过沈扶方才抓着长风的手,细细从指尖擦到指根,再到掌心,来回擦过几遍后,他才将帕子仍去一旁。 “怎地在这处?” 明知故问,沈扶转身便走。 萧禹看着沈扶的背影,胸中忽然热浪翻涌直至头顶,他跨步握住沈扶的手臂,拽着她转过身来后,另只手又捏住沈扶的下巴,还不待沈扶反应,他便低头吻了下去。 双唇触碰的那一刻,萧禹感受到了久违的欢喜。他心处砰砰作响,正想再进一步时,却沈扶猛地推开。 “啪——!” 沈扶抬手甩去,萧禹面上瞬间一片红印。 “无耻之徒!” 第78章 握炭起誓 风吹檐下灯笼响,沈扶被气到胸膛不停起伏着,她怒视着萧禹,说道:“松手!” 萧禹被打的头歪向一边,他懵了片刻,缓缓转过头来,手还是紧握着沈扶的手腕,并未松开。 玉面上刻着红掌印,萧禹眼神幽暗,盯着沈扶不知在想什么。 沈扶与萧禹对视片刻后,起伏的胸膛逐渐缓和,她又挣扎了几下并未挣扎开后,偏头看向一边的绿叶树,不看萧禹。 半晌后,萧禹动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手掌下滑捏住沈扶的掌心,轻轻揉了揉道:“可打疼了?” 沈扶喉头一梗,不言亦不动。 萧禹也不在意,他将沈扶的手打开,双手握上去从掌心到指尖来回按了几遭后,才说道:“东宫都是你的,你想去何处便去,何至于动这么大的气,同他们闹这一通?” 沈扶回过头来,问萧禹道:“高力哥在哪儿?” 萧禹手上动作一顿,淡然说道:“地牢,心怀不轨之人,我岂会轻易放过他?” 人怎能连撒谎都这般面不改色,沈扶咬咬牙,猛地收回手。 双手离开不过一瞬,萧禹便追上去重新抓住沈扶的手,低头吻在了她的掌心。 想到这些日子沈扶对他的疏远,萧禹的语气重了些,说道:“不论他在何处,只要你不在东宫,他便不会有好日子过。” 又是威胁,沈扶咬咬牙,强硬地从萧禹掌心抽出手,她后退几步冷哼道:“我命向来在我手,你如何对他,我便如何对自己。” 沈扶说完后,紧紧盯着萧禹,她赌萧禹不会让自己出事,不管是从献祭还是从……来说,暂时他定不会伤了自己和高力。 萧禹看了沈扶片刻,面上表情从阴冷逐渐化作无奈,他道:“别这般说……” 果真是妥协,沈扶转身便走。 萧禹并未再阻拦,他站在原处,看着沈扶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这日后皇帝下旨后,沈扶便彻底出不得东宫了。不过她也并不是那般安不住的性子,如从前刚来东宫,萧禹禁足时那般,沈扶日日待在西殿看书,有时去后院看看,思索着如何将高力救出去。 此事凭她依她一己之力定是不行,二人新做好的出行令在除夕之夜便被人收走了,此乃一。二若用药将东宫上下迷晕,动静太大,可用的时辰太少,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三若无人相助,萧禹只要下令,高力很快就会被抓。 眼见将到元宵,是最好的时机,沈扶现下还无一点办法。 “唉……”黄昏时分,沈扶撑着手肘坐在窗边榻上,看着西沉的太阳叹声。 阿蝶端着两碗羹汤走进来,放在沈扶面前的桌上道:“大人,晚膳还要一会儿,您先吃些羹汤吧。” 沈扶转头看见两个碗,冷冷地扫了阿蝶一眼。 廊下那日之后,沈扶便彻底不搭理萧禹,并且吩咐人将西殿门关上,不许人进来。沈扶本以为萧禹吃过几次闭门羹之后,便会如前些日子那般消停下来,谁知萧禹隔日便将阿蝶及西殿一众人等唤去廊下跪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沈扶出去,萧禹才让她们起身。 他便是知道自己的心思,才会那般肆无忌惮,将本就束缚在沈扶身上的网越收越紧。 沈扶算着时辰,想着萧禹现下应当还不会回来,能有说几句话的时辰,她喝了口羹汤后,放下碗抬头看向阿蝶。 阿蝶本在看着沈扶喝羹汤,见她放下了,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沈扶正色道:“阿蝶,你日前说忠于我,此言可还作数?” 阿蝶一愣,即刻跪地道:“大人,阿蝶所言句句真心,阿蝶跟随大人一日,便此生都是大人的人,哪怕之于殿下,绝无二心!” 沈扶盯着阿蝶不言,眼中尽是怀疑之意。 阿蝶抬头看着沈扶,她看出沈扶眼神的意思,将手中托盘放在地上,左右相看之后,说道:“我知大人念我从前是殿下的人,是以并不完全信我。大人是占卜师,奴婢愿握炭起誓,只愿大人相信。” 握炭起誓,是大庄人起誓之时,为表忠心的残酷仪式。起誓人需得手握烧红的银炭,面无表情的起誓,声音平稳的念誓词,若有犹豫不决及挣扎,便是不忠,可斩。 沈扶还是不言,就那般盯着阿蝶,阿蝶见状立刻转身,没有一丝犹豫地将屋中燃烧的火笼上的今网打开,伸出手便要握那银炭。 第151章 她面容坚定,手中动作无一丝犹豫,距离银炭不过一寸之时,忽然感觉手臂一麻,再无举着的力气,要去握银炭的手臂软绵绵垂下,手背磕到火笼的边,发出一声响。 阿蝶转头,只见地上是沈扶的软刀,她只瞧一眼,便想用另一只手重新握住,却被沈扶喝住。 “够了。”阿蝶转头看去,沈扶说道:“不必了,收拾好那边,把我的软刀还回来。” 阿蝶垂首道:“是,大人。” 待火笼四周收拾好后,阿蝶的手臂已经不麻了,她走到沈扶身边,双手呈上软刀道:“还给大人。” 沈扶伸手拿过软刀,她看着阿蝶的发顶说道:“这般说,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哪怕是伤了太子吗?” 阿蝶猛地抬头,又快速低头,说道:“只要大人有需,奴婢愿将性命奉上。” 沈扶长长吐出口气,她道:“起来吧。” 阿蝶站起身道:“是。大人有何吩咐?” 沈扶从一旁的书中拿出一包药粉,递给阿蝶道:“这是我从林院判那里要来致人昏睡的药物,你把它放在太子要喝的羹汤里,待他睡下后,你带我去找高力哥,我有话同他说。” “大人……”阿蝶握了握拳,面上带了丝类似恐惧的情绪。 沈扶从她手中拿回药包,拆开后,点了点粉末放在唇上,待化开后便用舌尖卷入口中,而后开口道:“不是毒药。” 阿蝶重新接回药包道:“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找高侍卫,是要与他走吗?” 沈扶偏了下头,“我若是呢?” 阿蝶咬牙道:“奴婢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沈扶吐出一口气,摇摇头道:“并非,我只是许久未见高力哥,心中担忧罢了。阿蝶,我知你知晓高力哥在何处,你应是不应我?” 阿蝶无一刻犹豫道:“自然,阿蝶愿帮大人。” 沈扶扬了下唇角,走到一旁萧禹的羹汤处,打开纸包,放进了碗中。 药粉即刻化水,搅开后无色无味,片刻般便彻底融入羹汤。阿蝶拿起碗搅了几下,使之彻底融入碗中之后,放在桌上看向沈扶。 沈扶笑了下,拿起自己的羹汤吃了起来。她刚吃下一两口,萧禹便披着寒霜从外走了进来。 彼时沈扶面上还有些笑意,萧禹脱下大氅递给一旁的阿蝶,坐在沈扶对面问道:“阿扶今日心情不错?” 沈扶面上笑意转瞬褪去,不言。 萧禹也不觉尴尬,他喝了口热茶后,低头看向面前羹汤。 “这是给我备下的吗?可是你吩咐的?”萧禹问沈扶。 沈扶不言,阿蝶收好大氅走来过来,说道:“殿下,今日晚膳要稍微晚些,您先吃碗羹汤垫垫吧,还热着呢。” 萧禹看了眼阿蝶,他目光扫过阿蝶手背上的烫伤后,停滞一瞬,转头看向那碗羹汤,又看看沈扶,端起来一饮而尽。 沈扶目光瞟过萧禹,她喝完了羹汤,漱过口后,擦了擦唇角,站起身对阿蝶说道:“阿蝶,我去床上躺一会儿,晚间用膳不必唤我,待我醒来再吃。” 阿蝶道:“是,大人。” 萧禹起身便要跟过去,他问道:“阿扶,你可是身子不爽?” 沈扶不言,径直往里走去。 萧禹站在原地,看着沈扶的背影消失后,偏头问阿蝶道:“阿扶今日怎地了?” 阿蝶犹豫了下后,说道:“大人近来心中有火,今日来了月信便一直腹痛不止,这才刚起身坐了片刻,便又要躺下。殿下……” 萧禹皱皱眉,“可唤林院判来看过?” 沈扶道:“看过,林院判说需得好好歇息,不可动怒,不可受凉。” 萧禹抬手揉了揉眉间,思索片刻后说道:“去抱个汤婆子来。” 阿蝶应下,转身出去抱了汤婆子来,她回屋之时,见萧禹一直坐在榻上,手肘撑着桌子,揉按着眉心。 阿蝶走去,说道:“殿下,您怎地了?” 萧禹缓缓抬起头,拿过她手中汤婆子说道:“无事,我去陪阿扶躺一会儿,晚膳迟些用。” “是。” 阿蝶看着萧禹脚步虚浮走进内殿后,转身向外去找长风了。 殿内,沈扶面朝床内,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一个温热的东西放在腹前,她睁开眼去看,只见是一个加了锦绣套的汤婆子。 背后被角被掀开,一具火热的身躯从后贴上来,小心将沈扶拉入怀中。 萧禹一只手臂从后伸到前方,他手掌张开,覆在沈扶腹上,轻轻揉了几圈后,停在那处不动了。 “阿扶怎地不推开我?”萧禹抬起身子,看着沈扶挣开的眼睛问道。 沈扶盯着腹上的手看了会儿后,闭上眼道:“我让你走,你肯吗?” 萧禹沉默了下,苦笑道:“不走,我身上热,抱着你舒服些。” 沈扶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萧禹看着她的睡颜片刻,忽然也有一股困意上头,他向后躺在枕上,紧抱着沈扶说道:“我不乱动,阿扶安心睡吧。” 话音刚落,萧禹便闭上了眼。 不过半刻,沈扶重新睁开眼时,身后之人的呼吸已经平缓了。她小心回头,慢慢起身后,探过萧禹鼻下,拉着他的手将萧禹推平。 这般大的动作萧禹都未醒来,沈扶松了口气,越过萧禹下床。 下床后,沈扶走到架子旁,快速穿上衣裳走去殿外,阿蝶正等在那里。 第152章 “大人。”看见沈扶出来,阿蝶快速迎上来,将狐裘披在沈扶身上说道:“长风已经被我支走了,大人我们快去罢。” 沈扶道:“好。” 二人走出门去,前院确实无人,走到后院之中,阿蝶道:“高侍卫并不在侍卫所,他在东宫最角落的厢房内,那处的侍卫与我相熟,不过还需大人快些。” “好。” 二人快步走着,七拐八拐之后才到那处,屋门前的侍卫看见沈扶和阿蝶,并不多言,行了个礼后,便推开了门。 阿蝶又道:“还请大人快些。” 沈扶狐裘并未脱下,她点点头后,走进屋内。 一进屋中,沈扶便被热气包裹,她走进去,看着屋中陈设,床桌书架应有尽有,虽是不如西殿那般样样齐全,但比起高力从前在侍卫所,却是好上不少。 “阿扶,你怎地来了?”高力本坐在桌边喝茶,看见沈扶走进来,立刻站起身。 沈扶走到高力面前,长话短说道:“高力哥,直到你没受委屈就好,我们不能在宫中久待了,太子登基之时,需得弥阳族人焚身献祭,且他和皇帝许久之前便利用弥阳族抓过京中不轨之人,是他们将外人带进弥阳族内的。我是皇帝亲封的官员,暂时不能走,元宵之日,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宫,你出去后走得越远越好。” 高力摇摇头道:“不能,我不能丢下你,族长说……” “不管我爹说过什么,你在此处,我会有牵挂,束手束脚,还会被太子威胁。你放心,太子暂时不会动我。大庄祭祀如此之多,我自有脱身的办法,你莫要在此处拖累我。”沈扶急切地说道:“你出去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我与你通信。” 高力面上有些倔强,沈扶知她担忧自己的心与她一样,正想再劝,忽然听见阿蝶在外敲门。 “大人!” 沈扶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快速转过头来,对高力说:“弥阳族只剩你我,如今分开行事才更稳妥,你懂吗?” 高力终于点点头。 沈扶这才放下心,她走前又道:“你我都不会有事,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便好。” “好。” 阿蝶的敲门声更大了,沈扶道:“我走了。” 她走去门边,拉开门,便听阿蝶说道:“大人,前厅来了陛下的人,称找殿下有事!长风已经进去西殿唤殿下了!” 药量不大,有人使劲唤萧禹,他定然会醒,沈扶呼吸一窒,抬步便往西殿跑去。 第79章 所谓补偿 这处距离寝殿实在过远,沈扶拼命往回跑,到达寝殿一侧时,西殿门前已经站了些宣旨的太监。 “大人……” 沈扶立刻转头往寝殿后方的窗子处走去,阿蝶紧随其后,待看见沈扶脱了大氅准备爬窗时,阿蝶才赶紧阻拦,“大人,这般跳下去您会受伤的!” 沈扶推开阿蝶的手,边上窗边说道:“无事,来不及了。”她从前在神寨之中,也是那顽劣的性子,翻窗上树不是难事。 沈扶提起裙摆,双手扶着窗沿,跃起时脚蹬了下墙,而后手臂用力脚上窗,跳进了屋内。 “你去门前进,莫慌张。”沈扶说完后,快速关上窗子,边往床边走边解开身上的衣带,她将外衣脱去放在架子上,穿着方才走前的中衣,走回床边。 沈扶低头看去,萧禹还是她走前的样子,她出去许久,萧禹或是觉得怀中空虚,抱沈扶那边的被子抱得紧。 隐约能听见外间阿蝶与太监的交谈,沈扶趴在床上蹬掉鞋子,稍稍用力拽过萧禹怀中的被子,钻进去躺了下来。出去一趟,又在冷风中奔了许久,沈扶浑身都是凉的,猛一钻进被子里,她瞬间被温暖包裹。 沈扶扯着被子往里面躺了躺,睡梦中的萧禹似是感觉到什么似的,又将她重新拉进怀中,大掌也覆在沈扶的腹下不动。温热的身躯和掌心贴上来时,一股暖意从头到脚连带着在腹部流转,沈扶只愣神一瞬,便重新挪开了。 再温暖又如何,她从冷风中来,从来都是不是贪恋那点火热之人。 外间有脚步靠近,沈扶闭上了眼睛。 推门声过后,阿蝶的声音传来,“你看,殿下累了这许多天,回来便和大人睡下了,公公若是觉得这话非得亲自传到我们殿下和大人耳中,那您便去唤他们吧。” 福临看清屋内景象,擦擦额头道:“罢,罢,那劳烦你等殿下和大人醒了,记得把云贵妃娘娘的话传给他们二人,咱家就先走了。” 阿蝶行礼道:“是,奴婢送公公出去。” “不敢不敢……” 二人声音渐远,沈扶撑肘回身看了眼门口,重新躺下。 混在萧禹汤羹里的药量不大,但沈扶第一次用,不知萧禹何时醒来,若她现下唤了萧禹,此举未免有些多余,还是安心等阿蝶回来罢。 沈扶又想到高力,下药之前,还需去萧禹的书房中,将出行令偷来一个,待到元宵那晚下过药,再想办法把高力送出去…… 想着想着,沈扶逐渐闭上了眼,温热的气息蒸的她昏昏欲睡,听着外头的声音,便真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大约已经到了深夜。 “阿扶,醒了?” 听见萧禹的声音,沈扶还有些懵,她坐起身回头看去,只见萧禹手中拿着书,正靠在床头看着她。 “可是饿了?起来用些东西吧。” 第153章 沈扶盯着萧禹看了片刻,见萧禹面上并无异常,她才转过头去,看了眼时漏,已经将近亥时了。 阿蝶也闻声进来,走到床边说道:“大人醒了?晚膳一直备着呢。” 沈扶闭了闭眼,掀开被子越过萧禹下床,“不必太多,用过我便歇了。” 这一觉睡得还不如不睡,沈扶比睡前还要累,她下床之后,穿上外衣,披上披风便往外走去,并未管身后的萧禹。 萧禹像是习惯了似的,他把书放在床头,也起身披上大氅往外走去。 因着过着晚膳的时辰,两人坐在外间床边榻上,用着简单的膳食。待膳食用完,阿蝶端上热茶,“殿下,大人,长风有事求见。” 萧禹道:“让他进来。” 长风走进来行礼道:“殿下,方才您和大人睡下时,陛下派人来报,说贵妃娘娘醒了,这两日精气神养好了不少。” “好事。”萧禹看了眼沈扶。 沈扶垂头喝茶,不言。 “福临公公说,娘娘身子好了后,心中一直记挂着感谢大人,陛下又怕娘娘生出心病,是以请大人明日前去勤政殿,陪陪贵妃娘娘。” 萧禹听完后,并未立刻应下,他转头看向沈扶,问道:“阿扶想去吗?” 沈扶放下手中茶,明日她本想在东宫之中想法子头出行令,她前去勤政殿回来之后,萧禹定然也会忙完回来,错过大好机会。 “阿扶?” 沈扶不想萧禹生疑,哼笑一声说道:“我出不出的去东宫,不是殿下说了算吗?” “你若不想去,我就让他们回绝了。”萧禹目光如炬,盯着沈扶片刻不挪眼。 沈扶率先挪开眼,“我说了算吗?” 萧禹民了下唇,说道:“只要你不想着离开我,何事都可你说了算。” 沈扶转头看向萧禹,说道:“是吗?你做那些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萧禹道:“事已发生,我知我说什么也无用。阿扶,我愿用余生补偿你。” “放过我的族人,放我们出宫。” 萧禹立刻摇头道:“不可以。” 沈扶嗤笑一声,转头看向一边。 萧禹看着沈扶的侧脸,想了想后还是对长风说道:“阿扶这几日身子不好,去回了父皇,过几日我们再去拜见贵妃娘娘。” 长风道:“是……” “我要去。”沈扶听见我们二字,转头对长风说道:“陛下好意,娘娘既然盼着,我定要去的。” 沈扶现下听见我们二字,心中就烦闷不已,她不愿与萧禹接触过多。 长风在二人之间看了看,问道:“殿下,这……” 沈扶转头看向萧禹道:“不是随我吗?” 萧禹无奈笑了下道:“去。” 长风道是,转头便往外跑。这二人之间的氛围过于怪,现下谁也不愿掺和。 屋内安静下来,沈扶起身道:“阿蝶,服侍我洗漱吧。” 阿蝶道:“是。” 萧禹看着沈扶的背影消失在殿内后,自己速去正殿洗漱,回来西殿时,寝殿的门已经关了。 阿蝶守在门前,说道:“殿下,大人她……” “嗯。”不必阿蝶找什么借口,萧禹自是知晓沈扶不会让他进殿的,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后,摸了摸门,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隔日一早,沈扶刚用过早膳,萧禹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今日下朝有些晚,阿扶用过早膳了?” 桌上还摆着未用完的早膳,萧禹明知故问,沈扶便依旧不搭理他,萧禹自讨没趣,从沈扶的碗中将她吃剩下的点心拿来吃了。 “阿扶何时过去勤政殿,我送你。” 沈扶不言,阿蝶看了眼她后,对萧禹说道:“大人这便要过去了。” “嗯。”萧禹音调上扬,说道:“走吧,我送你过去,而后出宫一趟买些东西,晚点回来。” 沈扶站起身,由着阿蝶给她披上大氅,转身往外走去,萧禹连忙跟在身后,以沈扶一同去勤政殿。 路上萧禹将宫中这几日发生的趣事都说了个遍,沈扶还是不搭理他,快到勤政殿时,沈扶挺住脚步说道:“你还不出宫,晚间要何时才能归?你回来的动静很大,会吵醒我。” 萧禹愣在原地,忽而面上一喜,他伸手握住沈扶的手说道:“此去不远,白日定归,阿扶不必担心我,前方便是勤政殿,你快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沈扶收回手,转身往勤政殿走去。阿蝶对着萧禹行一礼后,赶紧跟上沈扶。 萧禹在后看着沈扶的背影,长风上前道:“殿下,我们走吗?” 萧禹道:“走,暗中派些人跟在阿扶身边,莫要让她往不该去的地方去。” 长风怔住,而后立即应道:“是。” - 沈扶走进勤政殿时,皇帝正在桌前批阅奏折,见她来了,便抬头看去。 与皇帝对视的那一眼,沈扶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动作。 短短几日不见,皇帝的鬓角生出许多新的白发,他眼中尽是浊物,再不似从前般只一眼,便能让人不寒而栗,不知是不是沈扶的错觉,皇帝面上的沟壑,似乎也深了不少。 看来茉妃和路贵人及皇嗣的离世,确实给皇帝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但皇帝又为何那般做呢? “下官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皇帝的嗓音沙哑,他道:“起,你身子好些了吗?” 第154章 “多谢陛下关心,臣好多了。” 皇帝道:“去看看云贵妃吧,她一直想见你。” “是,臣遵旨。” 沈扶转身往后殿走去,她能感觉到皇帝沉甸甸的,异乎寻常的目光落在身上,这般眼神令沈扶不适,她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勤政殿的钦殿内常年点着的龙涎香已经换成了令人舒适安眠的鹅梨帐中香,沈扶走到龙床前,看见云贵妃正靠在床头看书。 见她来了,云贵妃笑道:“沈大人来了,快坐。” “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沈扶行礼过后,依言坐在床边。“娘娘看上去气色很好。” 云贵妃笑道:“托大人的福,多谢大人为我脱白祈福。” “都是下官应当做的。” 沈扶说完后,见云贵妃频频向外看去,她正疑惑之时,听见云贵妃说道:“沈大人,可用我帮你逃出宫去?” 第80章 计划出宫 云贵妃的话使得沈扶一愣,她缓缓看向云贵妃,无言地张了张口,半晌后才问道:“娘娘何意?” 云贵妃回头看了眼身侧的宫女太监,两人上前将屋中人连带着阿蝶都请了出去。仅剩二人后,云贵妃脸上笑意收回,说道:“大人今日这般模样,与本宫刚进宫时一模一样。” 云贵妃见沈扶不解,解释道:“大人只知晓本宫是云莲人,家中无亲,却不知我本家庭美满,只因面目相像孝慈皇后,便被一官员找上门来,要将本宫献给皇帝。父母不肯,愈带本宫逃走,然画像先一步到皇帝手中,皇帝命人阻拦之时,本宫的父母尽被宫中人杀。” 沈扶眼神震动,她并不知有此事。 “世间只余本宫一人,重兵包围之下我又能去往何处,被挟持着来宫中,踏进来至今数年,都未能再踏出去一步。”云贵妃声音有些凄凉,她道:“他是我的仇人,我却怀了他的孩子,一个孩子被他杀死,现下腹中这个孩子也要被杀死,你说我如何能不恨!” 云贵妃知晓皇帝不想让她们生下孩子?沈扶沉声问道:“娘娘此言何处来?” “茉妃临死说是皇帝所为,本宫听见了。” 沈扶眼神幽暗,低声道:“娘娘,此乃皇帝寝殿,哪怕你让他们都出去,不妨暗处又人监听,莫要再说了。” “本宫以精神衰弱为由,让皇帝将殿中人全部清了出去,就是他,夜间也不会宿在此处。”云贵妃道:“想要皇子,又不想让其平安降世,经过一番磨难才肯将孩子留下,简直如变态一般。” 云贵妃知晓之事比沈扶多多了,沈扶只听,不知所言。 “观大人近来的模样,虽不知你与太子之间发生何事,想来也是太子对不住大人,还不肯放大人走,大人若有所需,我能帮到大人。”云贵妃眼神坚定,看着沈扶。 沈扶心中有些触动,她问道:“娘娘为何要帮我,又如何能帮我?” “本宫曾说过,与大人是同乡又一见如故,现下见大人又与我从前是一样的处境,便想伸手帮一把,如帮从前的我一般。”云贵妃道:“大人慢慢想,不着急,也不必说与我你与太子之间又何矛盾。我早已与皇帝说下,元宵那日想吃西街的糕点,大人若想,届时可扮作本宫的宫女,我会让他们护送大人至安全之地,再回宫来。” 刚瞌睡便有枕头送来,沈扶天生的警觉性高,云贵妃这般冒着危险帮她,并不是因一句故人便可抵消。 沈扶问道:“娘娘不妨直说,想让下官做些什么?” “与聪明人讲话,便是这般爽快。”云贵妃说道:“本宫想让大人对皇帝说,本宫腹中的胎儿,是福胎,是可以旺太子的福胎。” 沈扶一愣。天下皆知皇帝疼爱太子,云贵妃这般说就只是想让孩子好好生下来,这对沈扶来说,并不是难事。 她深思许久,起身对云贵妃行礼道:“下官愿帮娘娘,但求娘娘帮我送一人出宫去,感激不尽。” 云贵妃错愕道:“何人?大人不走吗?” 沈扶摇摇头道:“如娘娘所说,下官亦是天地间只有一人在,如何能逃得过太子。” 云贵妃看了沈扶半晌,问道:“大人要送谁出去?” 沈扶道:“我兄长,高力。” “大人与他?”云贵妃恍然道:“难怪也是许久不见那侍卫了,太子竟做强取豪夺之事,破坏你们二人么!” 眼见云贵人误会,沈扶也并未解释什么,她道:“请娘娘应允。” 云贵妃向前倾了倾,扶起沈扶的胳膊说道:“自然,大人快请坐。” 沈扶依言坐在床边,感激地看向云贵妃。 云贵妃眼中亦是有感激,她抓着沈扶的手说道:“大人救我母子一命,我要感激大人才是!” 这厢二人刚说完话,云贵妃的宫女后和阿蝶便进来了。 “娘娘,大人,陛下谴福临公公来问,午膳您二位可有想用的?” 沈扶和云贵妃对视一眼,二人齐齐看向门口,云贵妃说道:“臣妾都听陛下的。” 沈扶道:“下官亦是。” 二人用过午膳,又说了会二话后,林英来了一趟,诊脉过后,称胎儿已经稳定。走前,林英看了沈扶一眼。 沈扶笑了下,递给林英一个安心的眼神。 林英走后,阿蝶从外面跑了进来,“参见娘娘,大人,殿下回来了。” 第155章 如此之快,沈扶还未取出行令,闻言她皱了皱眉。 云贵人看着沈扶的愁容,轻声说道:“大人不必忧心,所需之物我都会备下的,届时你只需将人带到便是。” “好,多谢娘娘。”沈扶起身行礼,“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大人慢走。” 沈扶笑了下,起身往外走去。走到正殿之时,皇帝和萧禹正说着话。萧禹一看见沈扶,面上便带了笑意。 “那儿臣就先回去了。” 皇帝应了声,“嗯。”随后看向沈扶。 沈扶记着对云贵妃的承诺,上前跪地行礼,将云贵妃所托之事,化作占卜术语说给皇帝,皇帝听完后,挑了挑眉。 “沈爱卿说,云儿腹中的胎儿,日后降世将利于后宫皇子,尤其是太子?” 沈扶眉心微皱,此言从皇帝口中说出,总有种莫名诡异的不对劲,她皱了皱眉,一时想不出原因。 “是。” 皇帝看了眼萧禹,又重新看向沈扶,他眼中一团黑雾,后方情绪未表露,“朕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是。” 沈扶率先转身往外走去,是以并未看见身后一直追随的两道阴暗的目光。 一直到回去东宫,跟在身侧的萧禹都并未像往常一样跟沈扶讲话,沈扶乐得清闲,穿过廊下,便往西殿走去。 “阿扶。”萧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由着不同以往的深沉。 沈扶脚步顿了下,本不想停,但萧禹一个跨步走到沈扶面前,双手抓着沈扶的肩膀,直接将她拉入了怀中。 沈扶挣扎几下,实在挣扎不开,便不动了。高力的事刚刚有了眉目,她不想现下惹萧禹不快,生出事端。 萧禹垂头靠在沈扶肩膀,呼吸一直打在沈扶耳侧,直到他张口将沈扶的耳垂含·在口中时,沈扶才没忍住推了他一把。 “松口,萧禹!” 萧禹牢牢抱着沈扶,任凭她挣扎也不放手,“阿扶……” 沈扶听出他是想说些什么,静待了会儿后,萧禹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的唇舌上移,游离之处尽是热意,直到那点热意愈发向着唇边来,沈扶才伸出手,捂住了萧禹的唇。 “松开我!” 萧禹不,压着沈扶的手,还想朝着她的唇来。 “还想挨巴掌吗,滚开!”沈扶狠狠拨弄了手,萧禹的头歪了下,松开了沈扶。 沈扶后退几步,气喘吁吁地瞪着他,萧禹看着沈扶,眼神愈发地暗。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如除夕那日一样,不知怎的,萧禹无比后悔今日让沈扶去见云贵妃。 他想好好跟沈扶说,但看着沈扶眼中的防备,萧禹心口一酸,张口便是警告的语气,“阿扶,我再说一次,不要想着离开我,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记住了吗?” 哪怕萧禹越说语气越轻,沈扶还是愣了下,她手在袖中掐紧,嗤笑一身后,绕过萧禹进了西殿。 这日之后,沈扶明显感觉到东宫侍卫变多,排版轮换亦是紧张许多,她渐渐摸出规律,坐在窗边榻上,算着手中的药是否能让元宵之日值班的侍卫及萧禹睡过去。 元宵前日,阿蝶从外拿着云贵妃的信走了进来,沈扶迫不及待打开来看,云贵妃称事情已经办好,午时让沈扶带着高力到宫门口,即刻便能将高力送走。 沈扶松了口气,午时萧禹正在陪着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到东宫,她将云贵妃的信烧了之后,想了想还是让阿蝶再去找林英,多取些药来,以备不时之需。 阿蝶照做,待一切彻底准备好了,沈扶才终于放心了心。连夜间萧禹非要来西殿与她同宿,沈扶都并未再强硬地赶他走。 一夜过去,隔日,元宵节。 宫中从晨起开始便开始热闹起来了,沈扶被烟花吵醒的时候,天还未亮,萧禹正站在床边,由着阿蝶和长风给他穿礼服。 屋内只掌了一盏灯,暗光之下,萧禹的礼服及金冠闪闪发光,他本就身量很高,身材修长,礼服加身之后,更显尊贵,一举一动间有了些许帝王之姿。 帝王。 沈扶想起二字,立刻闭上眼睛。 萧禹却好似早就察觉什么,他并未唤醒沈扶,待腰间玉佩挂好之后,俯身在沈扶眼睫上轻轻吻了下,轻声说道:“阿扶继续睡吧,团圆的日子,我早些回来陪你。” 沈扶不耐地往被子下埋了埋,并未搭理萧禹。萧禹却觉得沈扶可爱的紧,又亲了她几口后才走。 阿蝶送萧禹出去,回来之时天已经亮了,沈扶看见她进来,问道:“走了?” 阿蝶道:“是,大人,药在此处。” 沈扶掀被下床,速速穿好外衣,披上狐裘。 “走,去膳房!” 第81章 蓄势待发 膳房那处,阿蝶早就打好了招呼,二人走进去,众人行礼过后,正在熬着姜汤的一个小宫女又行一次礼道:“参见大人。” 熬姜汤的锅很大,膳房内还有别人,沈扶走到宫女跟前,将手中的药包拿了出来。 阿蝶挡在沈扶侧面,沈扶直接伸手,将一掌大药包的药全部滑入了锅中,粉末快速溶于水,瞬时无了踪影,小宫女拿着大勺子搅和几下后,锅中姜汤打着旋,一股香味铺面来。 小宫女手中动作不停,放了几勺糖后道:“大人,还要过会儿才能出锅,这处热气蒸脸,您不如去殿内等吧。” 第156章 沈扶一心只在救出高力上,只此一次机会,一点岔子都不能有,她道:“不必管我,你速速熬汤。” “是。” 日上当空,辰时初,一锅浓浓的姜汤熬出,阿蝶上前道:“大人,他们要把锅搬到院中,你先出来吧。” 沈扶看着汤熬完,又看着他们把锅碗搬到院中,她站在一旁,看着阿蝶将东西准备好后,唤来侍卫们。 沈扶站在桌前,阿蝶说道:“今日是元宵,大人心疼众位在这样的日子还值夜,亲自吩咐熬了姜汤,现下分给众位驱寒,大家都排好队,一人领一碗喝了吧。” 今日值班的首领是何烨,众位侍卫都看向他,他犹豫片刻,走上前道:“多谢大人心意。” 侍卫们都将平日里萧禹对沈扶的样子看在眼中,并不敢忤逆,心中甚是感激,他们自觉排起长队,一碗碗领着沈扶亲自打的姜汤。 前院这处有沈扶在,膳房那处小宫女也给他们发了姜汤,后院之处阿蝶也给众位发了姜汤。锅中姜汤逐渐见底,沈扶看着最后一个侍卫喝下,走到各自的岗位上后,心中松了口气。 这药在一刻钟内便会起效,效用长达一个时辰,时候足够。 她在院中环视一圈,准备走去廊下歇歇,待众人睡下后,直接去后院带走高力。沈扶先前算过,高力可顺利出宫,内里波折不算大,是以沈扶还是安心许多。 阿蝶从后院走来,她面带笑容,沈扶便知事情办好了,她刚想说什么,便见阿蝶脸色突变,瞪大双眼看着门口。 “怎地了?阿蝶怎是这般见了鬼的表情?孤脸上有东西吗?” 沈扶听见声音,身体猛地僵硬,随着众人行礼称太子殿下万福的声音传里,沈扶才确定身后之人果真是萧禹。 遭了。 阿蝶走上前来,淡定行礼道:“见过殿下,殿下说笑了。” 萧禹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而后走来沈扶面前,抓住她的手握在手中说道:“阿扶怎地在外面?可冷吗?” 沈扶手指蜷缩几下,她问道:“你怎地现下回来了?” 萧禹揉搓着沈扶的手说道:“殿前都忙完了,我与父皇说下,午膳回来陪你吃,他应下了。阿扶午间想吃些什么?” 沈扶胸膛起伏几下,她抬头看向萧禹,确定萧禹是否是知晓她的计划,故而回来组织的。但看了半晌,沈扶都未能看出萧禹的不对劲,反倒是萧禹,歪头朝沈扶问道:“阿扶怎地这副表情?” 他明知沈扶如今厌他,便要一次次问,一次次确定,百次之中哪怕有一次,沈扶点了头,萧禹都心中开心。 从前最平常的一件事,如今都成了奢望。 “阿扶……”萧禹见沈扶呆楞,又唤了一声。 时刻一寸寸走着,沈扶脑中飞速旋转,她抽出手腕,对阿蝶说道:“阿蝶,为殿下盛碗姜汤来。” 阿蝶立刻应道:“是!” 萧禹回头看去,方才他眼中只有沈扶,现下才看到院中角落里撑着的大锅,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阿蝶端着两碗将凉的姜汤走来,答道:“今日元宵,大人见他们在冷风之中许久,是以熬了姜汤,给他们暖身,殿下也用些吧。” 萧禹看向沈扶,沈扶伸手拿过阿蝶手中的姜汤,递给萧禹道:“你喝吧,喝完正好我有事同你说。” 萧禹挑挑眉,看了眼沈扶手中姜汤后,仰首饮下。一旁的长风亦是。 沈扶面朝大门,眼见门边有侍卫已经开始摇晃,她来不及细想,拿过萧禹手中的碗,一把塞进了阿蝶手中,而后拉着萧禹往西殿走去。 萧禹反手握住沈扶,问道:“何事如此着急,阿扶你不生气了吗?” 沈扶不答,走进西殿寝室后,她将门关上,拉着萧禹走到床边,伸手解下他的大氅扔去一边,将萧禹按到床上后,沈扶面对面跨·坐在萧禹腿上。 “阿扶,你……”萧禹伸手抱在沈扶腰上,还不待再说什么,便被沈扶吻住了唇。 四片冰凉的唇瓣相贴,萧禹脑中炸开了花,这个吻比他和沈扶第一次接吻时,还令萧禹激动。他很快张开口,与沈扶唇齿纠缠,鼻息之间暧昧纠缠,激动之下,萧禹咬破了沈扶的嘴唇。 窗外似乎有人倒地和长风与阿蝶的对话声,沈扶伸手抱着萧禹的头,捂着他的耳朵,将他推倒在床上,隔绝外间声响。 一吻足有一刻钟,沈扶感受到游离在身上的手和口中进攻的舌逐渐卸力,缓缓睁开了眼。 她与萧禹对视,只见萧禹眼神迷离,嘴唇殷红,手还死死抓着沈扶的手腕。 上次的昏沉令萧禹戒备,此次这般让萧禹彻底知晓,“阿扶,姜汤中有什么?” 沈扶不答,准备转身离去。 萧禹虽是中药,手中力气却还是很大,他道:“你要走,你要去哪里?不要离开我,不可以……” 沈扶胸中瞬间升起怒火,她甩开萧禹的手腕,“何必问!” 说完后,沈扶快步走了出去。 院中侍卫皆已倒下,沈扶左右看看,往后院走去,刚走过拐角廊下,便见阿蝶与高力大步走来。 高力已经换上了云贵妃下人的衣装,虽他个子高挑,实在不似太监,但想来有人带着他出去,应当是无事的。 “阿扶。” “高力哥,快跟我走。” “好。” 第157章 三人一同走出东宫,合力把门关上后,沈扶在前,高力跟在沈扶身后,阿蝶则背着高力的行李,几人从小路快步往宫门口去。 今日宫中人多眼杂,不仅有宫女太监匆匆四处跑,还可见几个戏班子和做法事的人。无人注意他们,三人顺利来到宫门口,见到了云贵妃的下人。 “参见沈大人。” 沈扶点点头,从阿蝶手中拿过包裹,递给高力道:“高力哥,听我的,先离开京城,莫要回去神寨。半年之内,我定逃出宫去,找你会合。” 半年之内,她定会将灭族仇人杀尽,逃出宫去找高力,而后回去神寨,再也不入世。 沈扶从前听爹说过,世人心思弯弯绕绕,进宫之后见千人千面,她身心俱疲有所感,现下看着一门之隔的宫外,来来往往的百姓,推着车的小贩,奔跑着的孩童,无一不是她所向往的。 高力并不辜负她的心血,点头道:“每到一处,我都会给你留神寨的鸟儿图案,阿扶,你自己千万要小心,我不会拖你后腿,若你实在坚持不下去,先出宫,我们另做打算。” “好,快走,” 宫人行礼道:“大人,那我们就走了,此处风大,大人您快回去吧。” “阿扶,我走了,你保重。” 风吹过沈扶的眼睫,似有沙尘入了眼,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落下,滑过脸庞,在下颌成滴归于尘埃。 “大人……”阿蝶看着沈扶的眼神,心中难受至极,想来沈扶的难受要超过她千百倍。 沈扶看着高力迈过门槛,走出宫门,身影逐渐混于市井后,彻底安了心。这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和高力分开行事,高力虽不是沈扶的亲哥哥,却早就跟她的家人一样了。他也不只是她的家人,是这世间唯一与她同出一族的人。 沈扶越想便越是恨皇家人,她擦掉眼泪,转身准备回去东宫。东宫之中的那些人应当已经醒来,萧禹醒来后,知晓她做的这些事,想来日后,她定是连出西殿都不能够了。 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偏偏被束缚不能飞翔。 二人缓步往东宫走着,阿蝶忽然说道:“大人,长风来了。” 如此之快。 沈扶抬头看去,只见长风带着几人,迅速朝着她们跑来,跑到沈扶面前,长风脸色亦是难看,他道:“大人,殿下请您回去。” 沈扶低头看着长风,半晌后嗤笑一声,越过他往东宫走去。 走回东宫,一入大门,沈扶便听见鞭打的声音,她心下一凛,快步走过去,便见方才喝过姜汤的侍卫们脱光了膀子,赤·身跪在院中,被身后之人行鞭刑。 “你们干什么!”沈扶走上前去,说道:“住手!” 无人听她的话,长风在旁说道:“殿下说了,他们这般放松警惕,保护不了大人,应该受罚。” 沈扶怒道:“是我给他们喝的,你们怪罪他们作甚!” 扬起的鞭子沾了血,长风并未回答沈扶,而是朝阿蝶说道:“阿蝶,殿下说了,你为首,应受两倍罚。东宫规矩,受罚不论男女,你可还记得?” 拿着鞭子的侍女走上前来,沈扶伸手挡在阿蝶面前,“你们敢!” 众人自是不敢伤了沈扶,长风道:“大人,您莫为难属下,殿下之令无人天下能违抗,除了您。殿下已经醒了,您还是亲自去殿下面前,为他们求情吧。” 多么荒谬的话,沈扶咬牙道:“全部住手,我去找他!” 无人停手,甚至阿蝶也被拉过去跪下,长风道:“大人请。” 一鞭子落下,阿蝶闷哼一声,沈扶脸侧紧绷着,快步往西殿走去,她边走边在心中暗骂萧禹混蛋,如此拿捏她的软处! 一路行至寝殿,长风退下。 沈扶绕过屏风,走到殿中,只见萧禹还是那身凌乱的礼服,他垂着头,双腿踩在脚凳上,双肘置于膝上,背部微微拱起,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 听见脚步声,萧禹直起身,他眼中似有风暴不断翻涌,改为一手扶在膝上,一手朝着沈扶伸出,沉声说道:“过来。” 第82章 患得患失 沈扶下意识后退一步,她的背部撞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这般动作正好将门整个关严实,屋内一方天地,圈住她和萧禹。 沈扶转身想开门走,却怎么也打不开,似是屋外有人将门锁了起来。她又扯了几下,见实在打不开后,沈扶回头看向萧禹。 萧禹踩着脚凳,从床上站起身,他本就高,踩在脚凳上更显压迫感,“阿扶,过来这里。” 他面上表情是沈扶从未见过的阴鸷,周身也似是环绕着一股寒气,沈扶轻轻摇了下头,又生生止住,她的手在衣袖下攥紧,此等状况下,不可否认的是,沈扶害怕这样的萧禹。 萧禹见沈扶半晌不动,笑了一声后,大步走来沈扶面前,他用了大力,一把抓住沈扶的手,毫不怜惜地拉着沈扶往床边去。走到床前,萧禹转身把沈扶按坐在床边,不顾沈扶的挣扎,便开始脱她的鞋子。 “萧禹,你混蛋!” 沈扶拧着手腕,在萧禹脱掉她的鞋子的时候,一脚踹在萧禹胸膛上,礼服的金丝划过沈扶的脚掌,她有些痛,在缩脚的时候,被萧禹拽住脚踝,按在胸膛上不能动。 “你松开我!” 萧禹抬头看着沈扶,他不仅不松手,还将沈扶的另一只鞋子脱掉后,起身将沈扶压在了床上。 第158章 炽热的吻从额头一个个落下来,划过面中来在唇边,沈扶紧紧抿着双唇,头偏向一边,满脸都是抗拒。 萧禹心中本就有气,还有众多的恐惧在心中,他睁眼醒来的那一刻,殿中没有沈扶,巨大的空虚感压得他喘不过来气,甚至于下令让长风出去找沈扶时,他都忘了自己出去寻。呆呆坐在床边时,萧禹心中飘过无数可能,如沈扶已经出宫,如沈扶就是不跟长风回来,如她和高力一同…… 萧禹眼睛赤红,他捏着沈扶的下巴,咬牙说道:“阿扶,两次下药,冒着危险,只为救他出去。你将我置于何地!” 沈扶抓着萧禹的手腕,斜晲着萧禹,“便是因为你,我们才落到如此境地,你欺骗于我,还要拿我的族人献祭!现下你反过来问我,将之置于何地,好啊,那你听着,我恨不能拿把刀,将你和皇帝还有勐王一起捅死,为我族人报仇!” “你!”萧禹眼睛睁大,心底压抑的痛被沈扶一句话勾出,化作长满长刺的荆棘紧紧缠绕住他,他知晓沈扶心中有怨,有怒,有气,却并不知晓沈扶竟,恨他至此。 萧禹口张张合合,半晌后咬牙说道:“大胆!口出狂言,你想死吗!” “死又如何!”沈扶发髻松散,长发铺在床上,更衬得她小脸煞白,她面色无畏,倔强地说道:“我浴血而来,本就是该死之人,待将你们一个个杀尽了,我自会下地狱去陪我父母!” 她心底竟是这般想的,萧禹心下空了一个大缺口,他怒道:“住口!” “我偏不!”沈扶又开始挣扎。 萧禹松开沈扶的手,转而去捂她的口,他不想从沈扶口中听到这等丧气之言,萧禹知晓,沈扶既然能说出,便定是能做到,从前她从未说过,是因为知晓自己做的那些事,她才这般。现下送走高力,她便再也不与他虚与委蛇,浑身是刺的张牙舞爪,彻底不再掩盖什么。 沈扶眼尾红红,张口咬住了萧禹的手外侧,牙齿刺进肉里,鲜血顺着沈扶的唇角流到面颊,萧禹面不改色,伸手将那行血迹抹去。 手上的刺痛比不过心中半分,萧禹道:“你咬,我若真死在你手里,也算不枉。” 此言也不知怎么刺激到沈扶,她忽然松口,面上恨意蒙上一层盛怒,狠狠踹了萧禹跪在床上的大腿一脚道:“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萧禹不言,大腿后撤一寸,他鲜血横流的手向下摸索一番,不知拽出来何物,扣在了沈扶脚踝上,似是毛皮的质感。沈扶偏头去看,便见萧禹又伸手从她头顶对角的床里拽出来一根细长金链,要往她手上扣。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沈扶眼睛瞪大,“萧禹,你敢!你敢绑我,你敢如此羞辱我!我恨死你了!” 萧禹不管不顾,他压制着沈扶乱动的腰,拉长金链扣在沈扶手腕上。这两条金链,一条从床头伸出,一条从床尾伸出,链身乃是玄铁打造,外层镀金,卡扣之处正是沈扶手腕脚腕的尺寸,那里包了上好的软羊皮和细狐绒,如何挣扎都不会伤到,也不会被她拽断。 做好后,萧禹不顾沈扶的怒骂,他沉默地跪在沈扶腿。中。间,俯下身去,双臂穿过沈扶的肩下,额头抵在沈扶脖颈处,将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这两条金链让沈扶不停挣扎,她试着拽手臂和腿,却怎么也挣不开。 沈扶咬牙道:“萧禹!你!” “阿扶,求你,别动了……”萧禹闷闷的声音从耳下传来,与此同时,沈扶感觉到脖颈处有一滴水落下,继而洇湿她整片肩膀的衣料。 沈扶忽然顿住。 “你……” 萧禹哭了。他抵着沈扶的颈侧,无声落泪。 沈扶不知萧禹这般眼泪从何而来,亦不知他这般是何意,片刻后,沈扶感觉到萧禹张口,轻咬着她的锁骨。 沈扶累了,亦或是萧禹的眼泪安抚了躁动的她,她渐渐不再挣扎,松了力气躺在床上,任由萧禹抱着她,哭。 早知会有今日这般纠缠不清,沈扶宁愿从最初,就不认得萧禹。 - 元宵之后,沈扶便彻底出不得西殿门了,那两条系在手腕及脚腕上的金链,长度刚好能够沈扶在屋中走动,最长只能到门槛前。也是从这日起,沈扶就没见过阿蝶,萧禹往西殿重新派了三个宫女,精心照顾沈扶的起居,连她走路,身后都有人托着金链,不让她累。 萧禹再也不经过她同意,夜夜宿在西殿之中,他怕沈扶无聊,日日送些新的书及民间的小玩意儿来,还有人常来与沈扶讲些外头的趣事。纵是这般,沈扶还是愈发不爱讲话,坐在窗边榻上发呆的时辰愈发得多。 自己不想出殿门,与被囚在殿中的感觉到底不同,沈扶心中惦记高力,又无人可问。元宵那日那般大的动静,萧禹早就知道高力逃了出去,这些日子,萧禹也从未在沈扶面前提起高力。她现下心中只祈祷,高力莫要被萧禹抓到便好。 日照当空,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 午膳照例摆在窗边榻上,沈扶刚刚开始用,萧禹便从外间走了进来。他将手中的油纸包打开,道:“阿扶,今日我去西市买了些蜜饯,你以前吃过的,午膳过后吃些可好?” 沈扶安静用膳,并不搭理萧禹。 萧禹习以为常,将手中的纸包递给一旁的宫女,拿起面前的碗吃了起来,边吃,他边与沈扶说了些外面的事。 第159章 东宫食不言的规矩早在沈扶来的第一日便破了,只是以往萧禹所说都是趣事乐事,今日他挑着用膳之时,与沈扶说起今日所观,乃是罪犯问斩之事。血腥场面从他口中一一说出,沈扶闭了闭眼,放下碗筷。 “阿蝶去了何处?”沈扶看着萧禹问道。 萧禹也放下碗,看了沈扶片刻后,他笑问道:“终于肯理我了?” 沈扶看着萧禹不言。现下的他与初次囚禁沈扶之时不同,与那日在自己怀中哭时不同,沈扶想了片刻,萧禹现下这个样子,怕就是在朝中的样子。 不亮底牌,无限试探,令人胆寒,摸不透彻。 “她既不能好好伺候你,由着你胡来,便该受惩罚。”萧禹擦了擦手道:“受完罚,若她还活着,阿扶又想她,我自然会让她回来的。” 沈扶咬牙道:“你敢胡来!” 萧禹漱过口后,又擦了擦手,走来沈扶这边,从后将她抱进怀里,低头在沈扶耳边说道:“除了你,我没什么不敢的。”说完后,他吻了吻沈扶温热的耳垂。 沈扶闭了闭眼,说道:“你滚出去!” 萧禹将这般的话都听习惯了,闻言他竟然笑了笑,说道:“阿扶心中在乎什么,你我都知晓。阿扶若想让心中在乎之人无事,便好好听我的话,不要想着离开我。” 沈扶掰了下萧禹环在她腰间的手,没掰开,说道:“不想着离开,等你拿我献祭吗?萧禹,你可还记得自己与我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我为何要跟你回东宫。现下既然到了这一步,你又何必装作深情,若无其事的行计划?” “上次便想问你,献祭是何意?”萧禹将沈扶抱在腿上,金链晃晃荡荡,他伸手扶了下,说道:“这些日子忙,我还未来及去找萧成算账。你不听我的解释,我也想说与你,萧成的话,不可尽信。” 沈扶伸手抵着萧禹的胸膛,防止他靠近,“你认下的便足够恶心我了,放开我!” “不放,你不想说,来日我审萧成时自会知晓。”萧禹轻而易举地把沈扶的手控制住,他按着沈扶的背,靠近自己,贴在她耳边说道:“阿扶,你想阿蝶和高力无事吗?” 沈扶听见这两个名字,立刻僵住了身子,萧禹这般说,便是知晓高力的行踪。她紧张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取决于你。”萧禹与沈扶对视,“吻我,说心悦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像从前一样。” 从前,是多久以前的从前。 沈扶胸膛起伏着,她一口气憋闷在心中不上不下,片刻后,沈扶前倾着捧住萧禹的脸,闭眼吻在他的唇上,说道:“心悦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放过他们。” 萧禹睁眼,摇摇头道:“不对,谁心悦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阿扶,重做。” 简直有病! 沈扶拳头攥了攥又松开,重新吻萧禹,对他说:“我心悦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请殿下放过他们。” 萧禹还是摇头,“没有最后一句话。” “你!” 沈扶精致的脸上逐渐浮起潮红,窗外的日光照在二人身上,虽不暖和,却很明亮。这日午后,为了阿蝶和高力无事,沈扶坐在萧禹身。上,一遍遍重复这两句话,一遍遍吻他。 直到午时末,长风在外禀告前朝有事,萧禹才放过沈扶。他起身将沈扶抱回床上,安抚着沈扶的怒气,任由沈扶在他应下不会伤害阿蝶和高力后,揍了他几拳发泄。 拳头砸的闷响,沈扶气出够了,萧禹捏过她的手,吻了下说道:“若还气,便多打几拳,莫带着气睡,伤身。” 沈扶毫不客气,又砸了萧禹几下后,拉过被子背朝萧禹,朝着床内睡了过去。 萧禹拍着沈扶的背,待她安稳睡下后,起身往门外走去。 门在后关上,长风跟在萧禹身后说道:“殿下,我们的人在碧州找到高力了,现下他已经被带回到殿下在京郊的别院中了。” 萧禹嗤笑了下,脚步不停地往东宫外走去,“以为出宫就万事大吉了吗,先把他关着,看好了,过些日子他还有用。” 长风道:“是。” 二人走出东宫,东宫大门在身后关上,萧禹回头看了眼,问道:“萧成现下在做什么?” 长风道:“回殿下,除夕之后,陛下给七殿下派了份户部的闲职,现下七殿下应当在户部。” 萧禹想了想,道:“先不管他,待我忙完二月二龙抬头之事,再找他算账!” “是!”长风问道:“现下我们去何处?” 萧禹道:“去兵部,而后去趟钦天监,给阿扶带几本书。” “是。” 二人绕过宫道,刚走过一处拐角,前方福临快步走来萧禹面前。 萧禹停步,看着福临行礼过后,问道:“公公这般急匆匆,可是父皇有什么事?” 福临满头大汗,他用衣袖擦了擦汗后,道:“回殿下,方才用膳之时,七殿下前去勤政殿找过陛下一趟。不知他与陛下说了什么,他走后陛下发了大怒,让奴才来请您去勤政殿一趟。” “萧成?”萧禹边走边问道:“公公玲珑心,可知道是因何事?” 福临咽了咽嗓子,凑近萧禹说道:“似乎是因为,您与沈大人的事。” 萧禹脚步一顿。 第83章 不轨之心 “殿下?”福临见萧禹顿在原地,脸上表情阴寒,他问道:“您怎地了?” 第160章 萧成从何处知晓他和皇帝之间的事,知晓之后说与沈扶,沈扶和自己闹这么大的矛盾,按理说,萧成该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出来招摇。而他如今不仅招摇,还晃到了皇帝面前,萧禹疑惑之中,心中不免担忧。 “无事,走吧。”不论如何,先去面见皇帝再说吧,只要不是不利于沈扶之事便好。 萧禹越走心中越是上火,他和沈扶之间的事,总是有萧成在中间掺和,“长风,派人跟着萧成,不许他再随意走动。” 长风道:“是,殿下。” 行至勤政殿,殿内光明亮堂,皇帝闭目坐在高堂的龙椅之上,听见声音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眼内依旧是红血丝遍布,隐约可见怒气夹杂。 萧禹淡然上前,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皇帝手中转折念珠,他并未让萧禹起身,沉沉地看了萧禹半晌后,他才开口问道:“知道今日为何找你来吗?” 萧禹老实回答道:“回父皇,儿臣不知。” 皇帝并不拐弯抹角,直言问道:“今日萧成来找朕,与朕说起,他心悦沈扶,你知晓此事吗?” 萧禹略微惊讶一下,但他面上不显,答道:“回父皇,儿臣不知。但阿扶萧成并无深交,是以萧成此言不可信。” “哦?那他为何来此,称要求娶沈扶呢?” 萧禹猛地抬头,复又低下头去,皇帝低沉的声音引得他深思。他将沈扶带进宫,从不在皇帝面前掩饰对沈扶的爱意,甚至多次说起此生只要沈扶一人,皇帝心中一直不快。现下萧成也来这般做,两个皇子为了一个女子多次来自己面前,定会引起皇帝不快。 而皇帝又不可能去责怪自己的皇子,只会迁怒于沈扶。 萧禹心中暗骂萧成蠢货,“阿扶多日不出东宫,且她早已心悦儿臣,儿臣不知七弟为何只在钦天监见过阿扶几面后,便这般冲动来找父皇。” 皇帝听后不言,他眼神深沉,重重落在萧禹身上,萧禹淡然与皇帝对视。半晌后,皇帝转着念珠的手停住,说道:“阿禹,你是太子,世间你所求之事,或许大多皆能如愿。但,唯独在沈扶之事上,她决不能是你的正妃。” 萧禹皱眉,问道:“儿臣幼时,父皇曾在母后面前应允过,日后的太子妃人选,可由儿臣自己来定。帝王一言九鼎,儿臣不明白,为何父皇屡次阻拦?” 皇帝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就算她做得你的正妃,时日定也不能长久。” 萧禹不解,“请父皇明言。” 皇帝看着萧禹,缓缓张口道出原因。献祭,族长之言,乃至沈扶进宫,本不该现下让萧禹知晓的皇室密辛,一一进入他耳中。惊讶心凉之时,萧禹忽而想起这些事,沈扶除夕之夜便知晓了。 难怪她一次次说献祭,一次次用那般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萧禹滚了滚喉结,他冷静下来,不能这般回去问沈扶,他得先去找萧成确定,他究竟跟沈扶说了些什么。 振荡在大殿的声响随着皇帝最后一句话音落地而消失,萧禹站起身,麻木地听着皇帝说让他回去好好想想。 萧禹道是后,便走出大殿。 晨起晴好的天,忽然间乌云密布,大片的白云为黑云遮挡,不甘在后消失踪迹,化作鹅羽般的大雪连珠似的飘落,砸在地上没个响儿,须臾就累了一层,堪堪露出脚面。 长风本在外守着,见萧禹出来了迎上前来,他给萧禹披上大氅,见萧禹面色不对,低声问道:“殿下,您怎地了?” 萧禹道:“无事,回东宫调十个人来,去萧成宫里。” 他的声音比檐外的冷风还令人发凉,长风立刻应是,命人前去东宫调人,他和萧禹则率先前去萧成宫中。 萧禹顶了一路风雪,大步走到萧成宫门前时,东宫的十人已经到了,他们不顾萧成宫内宫人的阻拦,破开宫殿大门,将见势不对准备跑的萧成绑在了大殿内,等着萧禹过来。 “参见殿下!” 萧禹大氅划过门槛,落在身上的积雪抖落,他大步迈进去,应了声后,说道:“关上大门,跟孤进来。” “是。” 众人浩浩荡荡走进萧成殿内,因着下雪,殿内午后便掌了灯,一片亮堂下,萧成口中塞着白布,被人摁着朝着门口跪坐在地上,都省了起身向萧禹行礼的功夫。 殿内侍卫见萧禹来了,行礼道:“参见殿下。” “起。” 萧禹走过去坐在主座上,侍卫们把萧成转了个圈,还是面对萧禹跪着。太监将热茶奉上,萧禹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后,道:“把他口中的白布去了,孤有话问他。” “是。” 侍卫上前把萧成口中的白布撤出来,还未离开萧成一步之远,便听其骂道:“萧禹!我好歹还是父皇的儿子,你竟然在我自己宫中绑我!你这个……” 还不待后话骂出,侍卫又立刻将萧成的嘴封上了,哪怕嘴被封上,萧成还是一边扭动,一边呜咽着骂着萧禹。 萧成这般做派简直不像个皇子,相比之下,萧禹听见这般骂声还端坐不动,他将手中茶碗放在桌上,一举一动尽显皇家贵气,“因着你母后,你这些年都不能出宫,孤本以为你自处之时,懂得多读书养精气,谁料还是这般无脑。” 提及母后,萧成逐渐安静下来,他满脸委屈地瘫坐在地上,骂声也逐渐无了。 第161章 萧禹嘴角带着嘲讽,他道:“孤今日来找你是何事,你自己心中清楚。孤问一句,你答一句。” 萧禹说完后,摆了下手,侍卫松开捂着萧成的嘴,萧成倒是不骂萧禹了,但眼神中满是恨意。 萧禹问道:“除夕之夜,你去钦天监找阿扶,是受何人指使?” 萧成不言,萧禹无心再次浪费时间,他挥了下手,一旁的长风上前,从袖中抽出一柄长剑,抵在了萧成脖颈处。 “你!”萧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见到真正的舞刀弄枪心中是有惧怕的,他狠狠打了个颤,说道:“你……不都猜到了吗?” 又是勐王。 萧禹道:“他不在京中,孤要知晓是何人与你联系,告知你那些事,那些事,又有多少人知晓。” 剑尖在脖颈处游离,萧成眼睛不断向下飘着,他不敢说谎,“与我联系的一直是一个叫阿彤的小宫女,此事过后,隔日我再派人去找她的时候,这个小宫女已经死了,我不知道那些事有多少人知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按照他们要求的说给沈大人,其余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蠢货。”萧禹骂道。 此言也不知怎么的就激怒了萧成,他呀咬牙道:“你是太子,身份尊贵,自然不会体会到我这种母后多年不受宠,自己多年不能出门亦不受宠的感受!你高高在上,世间之物唾手可得,而我想做成一事,百般辗转亦不能成,你说的轻巧!” 从萧成这番话中,萧禹听出了些事,他挑挑眉道:“是以他们要你做的事,给你的承诺与皇位有关?无脑的东西。” 萧成愤怒地瞪大双眼,他恨不能上前与萧禹打一架。 萧禹没空看他这副样子,他沉声问道:“你将那日与阿扶所说,原原本本地说与孤,孤可暂时饶你不死,否则……” 萧禹停顿了下,伸手拿起茶杯盖子转了一圈,掷在萧成面前,杯盖不停旋转,停下之时如死令一般,萧成道:“我说!” “嗯。”萧禹向后靠在椅子上道:“说吧。” 越是听萧成所言,萧禹面上表情越凝重。 萧成本以为自己说完后会被萧禹命人揍一顿,谁知萧禹一直很冷静,在他说完后,又问道:“今日你为何去父皇面前求娶阿扶?” 萧禹说完后,萧成目光立刻开始躲闪,长风又挪了下剑,剑身在萧成脖颈上画出血来,长风威胁道:“七殿下,劝你实话实说,不然……” “你别动剑,我说就是了!”萧成看着萧禹,滚了滚嗓子,紧张地说道:“我,我只是喜爱沈大人美貌……” “沈大人也是你能觊觎的!你个猥琐蛋!”萧禹还未发怒,长风先怒吼了他几句。 萧成没出息到险些抱头求饶,萧禹制止道:“长风,收剑!” 长风道:“是!” 萧禹站起身,走到萧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那龌龊的心思,早够你死千百遍了,孤今日不杀你,是要你替孤,又或是父皇,做一件事。” 萧成仰头看去,嗫嚅道:“何,何事?” - 出了萧成宫殿之时,外面的天已经晴了,萧禹听着身后宫门关上的声音,说道:“他身侧全都换成我们的人。” “是,殿下,属下定会办好。” “嗯。” 萧禹应了声,抬步往东宫走去。听过皇帝和萧成之言,萧禹心中复杂不已,他自然不会用沈扶来献祭,而那献祭之事确实前朝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他既想快步回去见沈扶,与她承诺什么,又怕见沈扶,因他无法为前人之事弥补弥阳族,又或是沈扶。 行过几处宫道,眼见前方便是东宫,萧禹看着东宫檐角,长长吐了口气。 他与沈扶之间,皇族与弥阳族之间,竟有这么多无法言说的纠缠,事已至此,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等等。” 萧禹想起什么,忽然停住了步子。 长风疑惑道:“殿下,您可是忘了什么事?” “我初次带阿扶来宫中面见父皇时,曾说起弥阳族灭,当时父皇并不惊讶。” 长风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萧禹不言,只深思。 关于他日后要稳坐在皇位之上的事,在皇帝心中是最重要之事,前朝将弥阳族人献祭看作新皇登基的安稳之泰,为何皇帝知晓弥阳族灭,一点都不着急。 莫非…… “父皇精通占卜术!” 第84章 金色项环 萧禹记得,前朝皇帝尚在的时候,弥阳族的前任族长也还在京中,皇帝还是王爷时,受前朝皇帝和弥阳前族长的影响,对占卜术深信不疑,保持着极大的热爱,然登基为帝之后,除了给沈扶的那本天命辞,萧禹便再未见皇帝对占卜术有任何研究,只停留在表面的重用钦天监。 是了,若是皇帝会占卜术,事事都能说通了。 “殿下是说,今日宫中发生之事,陛下早就用占卜术全部预测过了?” 非也。但有关于献祭之事,皇帝定然知晓什么,不然不会从中这般阻拦萧禹。 萧禹对占卜术的态度从来是尊敬,却不全部相信的,他更信事事由人所做,人更胜天意的。可,要如何让沈扶相信他。 走进东宫,院中的雪已经被扫干净了,萧禹穿过廊下,走到西窗之前,透过窗影,他看见了沈扶的轮廓。 第162章 萧禹伸手摸了摸沈扶的影子,低声道:“阿扶。” 轻吻梨子整理屋内翻书的沈扶听见了萧禹的声音,手顿了下,未言。 萧禹转而靠在窗前,看着院中积雪,屋内翻书声停下,窗边人影也未动,一片安静祥和之下,萧禹叹了口气。 现下这般情况,早就不是解释可以说得清得了,唯有到时做些什么,让沈扶亲眼所见,才能化解误会。前人所做之事,萧禹从不评判,亦无法解释,也只能由沈扶来说,他亦是觉得沈扶不会那般将他和前人一概而论。 萧禹抬步走进西殿,推门之时,沈扶正好在拿着书往床边走。她手脚之处的金链拖在地上,显形的枷锁只束缚她脚下的一方地,无形的枷锁却缠绕着她的周身,生生勒着她的羽翼。 看着沈扶发白的面颊和修长瘦弱的身形,萧禹心中忽然酸痛不已,他快步走上前去,缓缓蹲在沈扶腿边,握住她的脚踝,将脚上的锁链解开了。 沈扶巍然不动,俯身斜晲着他,并不对他的动作表示什么。 萧禹解开后,半晌未有别的动作,沈扶后退一步,想从萧禹身边走开。 萧禹手上用了力,仰头看着沈扶,“手上的,我给你解开。” 手上的金链在另一侧,需得沈扶转身,沈扶低头看着萧禹红了的眼眶,不知他为何这般表情,她满面冷漠,转过身去。 萧禹松开沈扶的脚踝,手掌上移握住沈扶的手腕,卡扣上下错开,发出一声脆响,束缚了沈扶许多天的锁链落在地上,弹了两下。 沈扶晃了晃手腕,转身往床边走去,萧禹紧跟在沈扶身后,一言不发。 因着殿中有地龙,沈扶坐在床边,赤着双脚踩在铺着细软毯子的脚凳上也不冷,她坐下后,便将手中的天命辞放在膝上,顾自看了起来。 萧禹跟着沈扶走到床边后,半跪在沈扶身侧,他低头看着沈扶莹白的脚背,又伸手握住沈扶的脚踝,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胸前,“有些凉,可冷?” 常言太子之躯尊贵,哪怕萧禹这般跪在沈扶面前,她心中也未波动半分。沈扶抬起眼帘,冷淡地看着萧禹的动作,说道:“松开我,滚出去。” 萧禹呼吸乱了几分,他摇了下头道:“阿扶,我方才去找过萧成,也知晓除夕之夜他与你说了什么,我曾说过他的话不可尽信,现下我一一解释与你听,可好?” 沈扶不置可否,看了萧禹一会儿后,她忽然抽出脚踝,踹了萧禹的胸膛一脚。 萧禹身形不动,他重新将沈扶的脚踝握在手中,摩挲几下后,他顾自说道:“阿扶,射向你父亲的那支箭,或许是东宫独有的箭,但我敢保证,不是我及任何东宫之人射出的。你我相识之前,我在神寨所做之事无从辩驳,但我从未想要神寨覆灭,以此事牵累你家族,我知不是一句抱歉可抵消的,我愿做任何事,来补偿你。” “我要他们死而复生,你能做到吗?”沈扶蛮横地说道。 这些日子静下来时,沈扶常常去想,去算从前神寨出事的众多可能,都无个结论。她重新审视自己,从灭族之后的事一一捋过,到入宫究竟是为何,再到萧禹怀揣的目的,想到最后,沈扶找到自身原因,便是萧禹是她复仇路上的众多意外。 又或是说,太过信任萧禹,对萧禹动心,都是万万不该有的事。 前事不可追究,后悔亦是无门,往后唯一能做的便是重新筑起心墙,只专注于一事便罢。 看着她诚心为难的样子,萧禹摇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阿扶,我做不到。” 沈扶收回目光,想侧过身去,但脚踝还被他捏在手中,沈扶说让他滚已经说倦了,她垂下头去,不再搭理萧禹。 萧禹手指轻动,在沈扶的脚踝上摩挲着,片刻后,他低下头吻了吻沈扶的脚背说道:“献祭一事,从前我并不知晓,父皇登基之时,我亦是并未见过。今日听到父皇提及,我才了解。我知你心中误会我将你留在身边,是因弥阳族只剩你们二人,以后登基之时,无人给我献祭保太平,可是阿扶,我向来不信这些。我尊重占卜师,尊重天意,但我更信事在人为。你是我站在我心尖上的人,我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夺你性命,对他人亦不会。” 萧禹一段话说的真切,沈扶手中书半晌没翻页,她眨了眨眼,偏头看着萧禹道:“松开我。” 此事早就不只是她与他之间的事了,背后而言,更是皇族和弥阳族之间的事,亦是皇族草芥人命的证据。 萧禹低头看向沈扶的脚踝,他轻轻把沈扶的脚放在脚凳上,说道:“阿扶,我宁愿你如七夕那夜那般,骂我打我,也不愿你这般抗拒我。” 沈扶嗤笑一声,片刻后说道:“殿下言重了,臣不敢,殿下一声令下,我便出不得此门,如何敢对你喊打喊杀。” 萧禹摇摇头道:“阿扶,我前些日子冲动了,我怕你离开我,在你之事上,我总是不能理智,真的抱歉。我保证,从今以后,只要你不提走,我再不拦你囚你,你若气这些日子之事,随意如何报复我也好。” 说来说去,还是无一自由身。沈扶转头看向萧禹,说道:“是吗?我若让你日日绑着链子,不可出东宫呢?” 萧禹道:“将到二月二,又要有祭祀之事,我不可不出东宫。” 沈扶本也未想真的让他做什么,闻言嘲讽一笑,不再言。 第163章 萧禹起身拉过金链,将链子末端的扣环取了下来,又将上面覆盖的软皮扔下,他拿着两个金色扣环来到沈扶面前,坐在她身侧道:“这两个扣环可以合二为一变为项环,锁在脖子上。项环只有一把钥匙,阿扶,这把钥匙给你可好?” 沈扶看着手中的钥匙,又看着那两个扣环在萧禹手中三两下变为项环,项环安静躺在萧禹手中,萧禹递在沈扶面前道:“阿扶,你要给我戴吗?” 项环本是秦楼楚馆之处,房中助兴之物,人人皆知此环是由狗环演变而来,现下萧禹以太子之名要戴项环,只为让沈扶消气。 沈扶语气不明,讥讽道:“有何用?” 萧禹真诚说道:“于我约束,让你欢喜。” 沈扶看着手中的钥匙,又看了看萧禹书中的项环道:“好啊,那你便戴着吧,过会儿我便将钥匙扔了。” 闻言萧禹竟然笑了下,他眼底流露出的开心不是假的,他点点头道:“好,阿扶说了算,给你。” 项环落到沈扶手中,她看了看,知晓如何卡住后,伸手便将项环戴在了萧禹脖颈处。金色的项环戴在萧禹脖颈上,与皮肉不过半寸距离,连低头都受约束,他却越笑意愈发大。 “阿扶。”萧禹握住沈扶攥着钥匙的手,笑道:“我保证,在你开锁之前,定不会私自取下。” 修长脖颈之上,金色项环上下滑动,喉结滚动之时将之又往下压了压,此环并非如沈扶所想般,戴在萧禹脖颈上令人发笑,竟平白无故给他添了些贵气。 沈扶挪开视线,说道:“让阿蝶回来,把这钥匙扔了。” 萧禹道:“好。”随之便唤长风进来去办。 不过半个时辰后,阿蝶便好好来到了沈扶面前,沈扶看着阿蝶,见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并无伤痕,又未闻见血腥味,心中才好受不少。 “把这个随意扔去了,请殿下出去。” 阿蝶不敢看萧禹的脖颈,她接过钥匙,俯身行礼道:“大人要休息,请殿下出去吧。” 萧禹笑了声,捏了捏沈扶的手道:“我去趟兵部,晚膳不回来用,阿蝶多用些,早早歇下吧,明日你便要去钦天监忙二月二祭祀之事了。” 这便是不再约束之意,沈扶收回手,看向一边。 - 自这日起,沈扶便不再被萧禹约束,可自由出入东宫,只是她身侧多了些明晃晃跟着的侍卫,由此可见,萧禹还是怕沈扶擅自离开他。 事实上,萧禹那日之言,沈扶知晓高力在他手中,又有大仇未报,走到这个地步,她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待一切都事成之后,沈扶才会走。 会头也不回的离开皇宫。 沈扶多日不回钦天监,李青及众人也未问什么,只是照常准备祭祀之事。 这般忙碌着,二月二将至,前夜众人一同观测星象之时,散去后,李青单独找到沈扶,道:“沈大人,我刚才观天之时,见星象有异常之处,似乎显示着明日,你有灾。” 第85章 削官下狱 天下占卜师皆知,在占卜之事上,占卜师只可断前路吉凶,不可自占将要发生之事。沈扶一直遵从着这个规矩,虽然她不会占卜自己,但是她自幼与天地相连,事出之前,沈扶心中隐隐能有预感,以及能快速起卦占前路吉凶。 早在萧禹不再囚着她的时候,沈扶就心中隐隐总有不对之处。现下听见李青这般说,沈扶点了点头道:“李大人,您请先进来吧。” 到了散值的时辰,沈扶正准备离开,这会儿李青来了,沈扶只好请他进来,顺带说一下夜观天象之事。 “谢沈大人。” 二人落于座上,阿蝶上茶之后,沈扶先行说道:“正巧下官也有一事,要与李大人讲。” “那沈大人先请说。” “那下官便直言了。”沈扶道:“下官初来宫中时,曾奉皇上之令,要找寻在皇宫之中,想霍乱朝政,篡位的小人。” “哦?”李青方端起热茶,闻言顿住道:“现下沈大人可是有何线索吗?” 沈扶点点头道:“皇上尊天意,向来不准我等大肆占卜宫中事,是以找寻起来有些坎坷。前些日子,下官曾顺着向三位娘娘的寝殿纵火的人身上,查到此人,或者说此等组织定在宫中,此事或许就是他们指使的。” 李青道:“沈大人的意思是?” 沈扶看着李青,点点头道:“此人,或许在钦天监中。” “什么!”李青立刻大声说道。 沈扶也即刻竖起手指抵在唇上,说道:“李大人小声些,实因此人在何处,下官无个头绪,是以并未禀报陛下。” “啊,抱歉。”李青低头想了想,低声道:“我知晓大人的意思。” 沈扶笑了下道:“钦天监上下,下官只信大人一人,是以抓出此人,便只能靠大人帮我了。” 李青长相端正,本就是正义之人,他一脸严肃说道:“此并非你我之间的事,乃是国事。既是国事,我等定当义不容辞!” 沈扶道:“大人这般忠于陛下,将来定能深入朝堂,封侯拜相。” “不敢不敢。”李青说着连忙摆摆手,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沈扶笑了下,也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先前因为查出勐王之事,一心只扑在那上面,忽略了从弥阳族带着禁书逃出的那个人。除夕夜大火之后,沈扶想起观天之时,那恰到好处的星象异常,以及有预谋的大火,不免又想起此人,确定了此人定在宫中无疑。 第164章 然除夕夜那日王公贵族皆在,不知此人掩藏在何等身份之下,但沈扶可以确定的是,钦天监内定有与此人联系之人。 因为观测星象的观测台以及可以看清夜空的大千里眼,只有钦天监有。 此人若在钦天监中,沈扶弥阳神女的身份,大肆查探定然是不妥的,是以,只能托于李青了。 沈扶看了眼李青,虽并未全盘托出,但沈扶说出的,确是皇帝吩咐,不算刻意隐瞒。 茶杯中茶一同见底,又一同放在桌上,阿蝶上前斟茶过后,李青说道:“险些忘了,还有有关于沈大人的星象一事。” 沈扶抬眸看向李青,点头道:“大人请说。” 李青道:“天下出色的占卜师,占卜时日长或次数多了,在天上都有与之对应的星星,占卜师可通过此星的移位,暗亮来看看前路。沈大人刚来钦天监时,并未有自己的星星,除夕之后,我观天之时,忽而看见距太子殿下的星星旁有颗耀眼的星星,多次推测过后,我确定那便是与沈大人相连的星星。” 闻言沈扶并不惊讶,这等与星星相连的规律,还是弥阳族的先祖发现的。 弥阳灭族之前,沈扶及父母便有自己的星星,灭族之后来到宫中,沈扶观测之后,发觉代表自己及父母的三颗星星早已黯淡无光,相应位置,也有其余星星占据。 现下父母已逝,星星自然散去,而她的星星竟跟随了太子的,近了皇宫星群之中。 “那颗星自我发现起,便很稳定,直到近几日才开始躁动,且明暗不定。”李青看了眼门口,低声说道:“与此同时,帝王之星光芒刺眼。方才我又观星象,帝王之星身侧小星移位,直指大人的星星,由此可见,大人或会遭到陛下口头责罚或降罪。” 沈扶微微愣住,“降罪?” “星象所观确是如此,不过帝王之心难测,星象又在时时变动,并非拘泥于两者。” 有轻便是有重,可降罪便可重新获封,事实相对,只要命在,沈扶无惧于这些。 沈扶道:“多谢李大人告知于我,明日我定会小心行事。” 李青一笑,忽而叹道:“我本以为沈大人闻言会不快,然大人的态度果真是与寻常人不同,大人真是洪流之中的一枝独树啊。” 沈扶看着自己的脚踝,说道:“许是我无牵无挂无可倚仗,因此对劝诫之语格外珍惜的缘故吧。” 李青怔了怔,转头看向沈扶,沈扶与他对视,二人一同笑了下。 眼见时辰不早了,李青知晓钦天监外日日有等待沈扶,接她回东宫之人,是以起身正准备告辞,主簿室的门忽然从外打开了来。 外面飘起小雪,萧禹就在寒风裹挟之下,顶着二人的目光走了进来。有几粒小雪花随着他的步伐飘进屋中,落在地上一瞬便化作水珠。 门在萧禹身后关上,李青愣愣地看着萧禹,尤其是萧禹颈间的金环,都忘了行礼。他上朝之时,在队伍较后的位置,看不到首位的萧禹,平日里他也多在钦天监之中,有事也是私下禀报皇帝。 许久不见萧禹,李青说不出萧禹与上次相见之时何处不对劲,但就是不对劲。或许是因……太子颈间的金环? 萧禹走来二人面前,李青才行礼道:“殿下恕罪,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萧禹眼神扫过李青,说道:“起。”转而看向沈扶。 沈扶行礼道:“参见殿下,殿下万福。” 沈扶行礼之时,李青又偷瞄了萧禹的颈间的金环一眼。待确定就是家中宠物所用的颈环之后,李青心中大震,何人能告诉他太子殿下颈间是何物!他专注于二月二祭祀,许久不曾与亲友见面,这难道是京中的新风尚吗! “这么晚了,李大人怎地还在此处?钦天监的差事这般忙吗?”萧禹看了李青一眼,问道。 李青直觉萧禹似乎心情不好,他一时愣住,说道:“回殿下,下官白日忘了些明日祭祀时,沈大人需知晓之事,现下才来告知,是有不妥之处。那下官这便告辞了,不打扰二位。” 眼见萧禹又准备出言为难人,沈扶终于抬头看向他,但并未言。 萧禹感受到沈扶的视线,他转过头去,看着沈扶,口中话却是对李青说的,“出去吧。” 这二人之间的事,李青也听过不少,他在二人之间看了个来回,听见萧禹说的话,立刻道:“是,多谢殿下。” 随之便脚底抹油,跑了。 阿蝶给二人关上门后,规矩地守在门口,屋中仅剩二人,萧禹又凑近沈扶一步。 沈扶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她端起手边的茶碗,将杯中茶喝完后,便起身准备往外走去。萧禹不满沈扶的忽略,他凑近沈扶,将沈扶圈在自己和椅子中间,让她逃不得。 沈扶早已习惯,她端坐椅子上,转头看向一边,也不理萧禹。 萧禹脖颈处的金色项环在灯下折射出细小的光芒,这丝光芒落在沈扶眼中,莫名有些刺眼,她转头看向萧禹,面上有些不耐。 “起开,我要回去。” 萧禹好整以暇,继续凑近沈扶道:“我知,我来接你。” “不敢劳烦,让开。”沈扶推了下萧禹的肩膀,萧禹未动。 自从想开之后,沈扶心下放开不少,她心中不再与萧禹有任何亲密的关系,只是当做仇人的一种。她在萧禹面前开始逐渐掩饰情绪,心中暗自打算,报仇之事也再不说与他,只当他是围绕在身边的一缕气。 第165章 然而有时,她还是被萧禹逼得情绪波动,偶尔发火。 萧禹看着沈扶有些生气的样子,向下握住沈扶的手道:“别动,否则我可要亲你了。” 闻言沈扶猛地抬头,她皱眉看着萧禹道:“你还要不要脸了?” 她只说,并未动。 萧禹早就习惯了这般的话,他笑着向前伸手,双手环在沈扶腰间抱住她,而后将下巴放在了沈扶肩上。 他偏头吻了吻沈扶的耳垂道:“阿扶好乖。” 沈扶推了他一下,并未推动,是以并未再动,只安静让他抱着。 两具身。体。亲密地贴。在一处,心中却各自心思,沈扶眨了下眼,深觉眼中干涩。 外屋风雪渐大,灯火将要烧完,不断跳跃,沈扶淡声开口道:“你硌到我了。” 是萧禹脖颈上的金色项环。 “嗯?阿蝶,进来。”萧禹果然退开,他唤阿蝶进来换了盏灯,在灯下细细看了下沈扶的脖颈,有条红印并不深,一刻就能消掉。 “无事,没破皮,抱歉阿扶,我不小心的。” 道歉的话他也是张口就来,沈扶偏头避了下萧禹的手,问阿蝶道:“几时了?” 阿蝶道:“回大人,戌时末了。” 确实不早了,萧禹微微起身,拉着沈扶的手放在自己脖颈上,说道:“今日也并未打开过。” 沈扶眼神滑过萧禹的脸旁,落在他颈间的金色项环上。 方才萧禹并未低头,是以抓着沈扶的手往脖子上放之时,她的两根手指从项环下穿过,正好按在萧禹的喉结上。萧禹喉结滚动两下,垂眼看向沈扶。 从那日戴上之后,萧禹便每日晨起来沈扶面前一遭,夜间回来来沈扶面前一遭,这么一趟趟跑着,一直都是为了让沈扶确定,这个金色项环,他从来没有打开过。 沈扶眼神落在萧禹颈间,她看了会儿后,手指在颈环下转了下,勾了勾卡扣。 确实并未打开过。 萧禹笑了下,他被沈扶的手背蹭的有些痒,伸手握住沈扶的手腕,喉结压在沈扶的手背上下滚动着,轻声唤道:“阿扶……” 沈扶并未应他,忽而向着自己这处勾了下项环。 萧禹被扯得往前一扑,压在沈扶身上,他连忙环住沈扶的肩膀,护住她。沈扶则顺势向后靠在椅背上,背部压住萧禹的手臂,她勾着项环的手从勾变为掌,掐住了萧禹的脖子。 萧禹不管不顾,想向前吻沈扶的唇。 沈扶的手又忽而用力,制止萧禹想向前的动作,她掐紧萧禹的脖子,说道:“若我现下将你掐死,再偷偷运出宫去,仍在乱葬岗上,你说皇帝多久能发现。” 萧禹无惧,他笑道:“不用他发现,阿扶,你舍不得。” 沈扶脸色一变,立刻抽出手去,她用力推开萧禹,起身往外走去。 萧禹也随之起身,大步向前握住沈扶的手腕,沈扶甩了下未能甩开,被萧禹从后一把抱住,“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吗?阿扶。” 沈扶嗤笑一声,目光直视前方,她说道:“不是,是时候未到,不能杀你。滚开!” “我不信。”萧禹学着沈扶的语气,一手去往沈扶身前,捏住她的下巴向后转头,俯身吻住了沈扶的唇。 温热与冰凉相贴,萧禹迫不及待便往沈扶的口中挤,他抱着沈扶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紧紧将她罩在怀中,随后一刻不停,攻城略地。 许久未能吻,萧禹如初次接吻那般莽撞,辗转沈扶口中各个角落, 沈扶本不欲回应,却被一次次撩拨。 升温的气息包裹着二人,沈扶的手臂慢慢环住了萧禹的腰身,她微微仰头,回应的包容之下渐渐清醒,在萧禹又一次把舌尖伸过来时,沈扶牙关合拢,一口咬了上去,随之弥漫的是满口的血腥气。 萧禹微微挑眉,舌尖蹭在齿关上,滚了滚喉结。 沈扶收回手臂,本欲后退一步,萧禹却不让,他手臂上移按在沈扶背上,将她压向自己,“阿扶,除夕那夜你所穿礼服我并未看够,明日祭祀完,可能穿回东宫?” 沈扶怒于自身方才的失控,她眼中情。欲散去,又恢复冷淡的样子,唯独眼尾的一抹红,昭示着方才她动过情。 “松开。”沈扶又说道。 萧禹看着沈扶,面上的笑意也逐渐散去,阿蝶从外面走进来道:“殿下,大人,方才李大人说,他观天此雪将要下大,我们可否要早些回去东宫?” 屋中氛围散去大半,萧禹松开沈扶,沈扶后退一步,阿蝶上前给沈扶披上大氅后,沈扶转身往外走去。 萧禹看着沈扶的背影,摸了摸颈间的金色颈环,大步追了上去。 - 隔日,二月二。因着此日的吉时在辰时,沈扶晨起便在东宫穿上了祭祀礼服。她刚穿好,萧禹便从外进来了。 皇帝重视占卜之事,因此每次祭祀之时,占卜师的祭祀礼服都不相同。二月属木,二月二更是木中之木,是以沈扶的祭祀礼服,乃是棕中带金,铺满身的八卦,莲花及针刺的星星随着她的动作不断移动着,仿佛活过来般。 萧禹进来后,坐在床边看着阿蝶及下人们帮沈扶戴发冠,扣腰带,戴玉佩。华丽装扮之下,沈扶气质更加凌人,萧禹眼睛不离沈扶的面庞,待一切都穿好后,萧禹说道:“阿扶果真是极美的。” 沈扶居高临下,瞥了萧禹一眼后,转身向外走去,萧禹连忙起身跟在身后。两人一同用过早膳之后,钦天监中人便来东宫,引沈扶前去祭天台,萧禹跟在众人之后,也慢慢往祭天台走去。 第166章 到了祭天台后,沈扶前去祭天台下找钦天监众人,确认好人数后,钦天监众人上祭天台,准备祭祀事宜。萧禹则围绕祭天台附近,调整兵防布局,待两厢都准备好后,吉时便至。 皇帝及众位大臣嫔妃们走出太极殿,观祭祀之礼,问祭天之事。祭祀之礼毕后,照例乃是皇帝问天,沈扶代为传达上天之言。 皇帝一问,“我大庄国运如何?” 沈扶问后一答,“大庄存世百年,国运为上天庇佑,每任君主都是开明之人,可昌盛万年不衰。” 皇帝再问,“百姓如何?” 沈扶再问再答,“因有陛下在位,大庄兵强马壮,无外来犯,民间安宁,百姓农耕繁盛,国泰民安。” 皇帝三问,“粮食如何?” 沈扶三答,“今年乃是百年大运年,粮食收成将会翻倍,民富国强,民安君安。” 寻常问天都是三问三答,今年开年便是三问好答,众位大臣们及嫔妃都松了口气。 日上当空,萧禹看着站在祭祀台上金光闪闪的沈扶,笑了下。他转过身去,刚想贺喜皇帝,便见皇帝的脸色阴沉,似是墨滴染面。 萧禹心下瞬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唤道:“父皇?” 皇帝看了眼萧禹,说道:“你去趟太庙,帮朕将始祖打天下的鞭子给朕取来。” 皇帝之令不能不从,萧禹行礼道:“是,父皇。” 宫人不知何时牵来了萧禹的马儿,他在太极殿下翻身上马,行礼道:“父皇,儿臣去去便回。” “嗯。”皇帝微微点头。 风吹袖袍翻滚,萧禹及长风在众人眼下疾驰而去后,皇帝收回目光,看向祭祀台中间的沈扶。 众位大臣们左右相看,纷纷行礼道:“天佑大庄,天佑陛下!” 皇帝不言,看着沈扶。 日光沐在她身,礼服于沈扶身上像是上天赐予的神袍般,皇帝看了会儿后,嗤笑一声道:“沈扶,身为祭天主官,竟敢在朕眼下假传天意!” 众人闻之皆是一脸茫然,见皇帝发威,众人又赶紧说道:“陛下息怒!” 沈扶听后亦是发蒙,她跪下请罪道:“陛下明察,臣不敢。” “不敢?”皇帝朝着一旁的福临说道:“福临,读南方前日传来的密信!” 福临战战兢兢,道:“是,陛下。此密信乃是南州州牧所传,上书一月前,有敌国贼人暗中潜入南州,将南州大半粮仓烧毁。时值冬日,无可丰收,百姓存粮失之,南州粮仓粮食散去不足救灾,民间抢粮之事不断,百姓暴乱之事不停,还挺陛下派兵派粮救南州。” “啊?” “这……这与沈大人所说相悖啊!” “是啊,此等事,天象竟然不显吗!钦天监为何不报!” “既是突发之事,钦天监如何立刻上报!” “此事乃人为,现下并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是以沈大人所说并不全为假!” 大臣们议论纷纷,众说纷纭,太极殿前一片哗然。沈扶与萧禹之事,前朝亦是几乎传遍,与萧禹不对付之人皆是口中讨伐,太子帮派则是多为沈扶说话。 眼见声音愈发大,两边大臣险些指着鼻子骂起来,皇帝沉声问沈扶道:“你作何解释?” 沈扶并不知晓此事,天象亦是没有显现,她想起李青昨日所言,淡然道:“回陛下,臣观天象并未显示南州灾祸,是臣失职。” “你的失职,让我大庄数名百姓受灾。” 皇帝支走萧禹,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出密信,定是要处置沈扶,沈扶虽不知自己何时让皇帝不快,但想来也是不离萧禹,她道:“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眯了眯眼,说道:“钦天监主簿沈扶,懈职不查,尸位素餐,即日起,削去官职,降为白身,下狱思过!” 竟如此严重,李青看了眼沈扶,想起身为沈扶辩驳一二。 沈扶连忙看向李青,她朝着李青使了个眼色,随后看向皇帝道:“谢陛下恩典。” 圣旨从口出,落在众位大臣耳中,众人观皇帝面色,都不敢再吵。 此本并非大事,皇帝却发此怒,朝中大臣们又都是精明人,都猜出皇帝就是要寻个理由处置沈扶。 一场祭祀浩浩荡荡散去,有人欢喜有人忧。萧禹去过太庙一趟,手执长鞭回来太极殿前时,此地已经人去散尽,只留福临一人。 见萧禹回来了,福临立刻上前道:“奴才参见殿下。” 萧禹左右看过,问道:“祭祀这么快就结束了?父皇去了何处?” 福临低声道:“我的殿下呀,皇上让奴才在此地等您,直白禀报您,沈大人她,她因祭祀之时语失瞒报,已经被陛下下大狱了!陛下还说,若殿下心中有疑,可前去勤政殿,陛下亲自为您解惑。” “什么!”萧禹瞪大双眼,将鞭子递给福临道:“速带孤去!” 第86章 不许见她 一路跑似的到了勤政殿,萧禹拿过福临手中的鞭子便跨入了殿中,一进殿,便看见皇帝闭眼坐在龙椅上,面前殿中跪着的是怀了孕的云贵妃。 又是这般熟悉的场景,萧禹皱皱眉,上前行礼道:“参见父皇。” 皇帝睁开眼,转着念珠的手停下,他站起身,稳步走来萧禹面前道:“鞭子取来了?” 萧禹双手捧起鞭子,说道:“是,父皇,儿臣已经将鞭子取来了。” 第167章 皇帝低头看着那金黄的鞭子,伸手握住鞭子的手柄,从萧禹手中抽离,鞭身落地,皇帝问道:“福临可将沈扶之事说与你听了?” 一路走来,萧禹心中思索过,皇帝将他支走,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了萧禹的面子,他让福临等在原地等着自己回来,将他带来勤政殿,便是给了萧禹足够的时候,让他问,为何沈扶会下狱。 但萧禹现下,不可直白且莽撞地去问。 萧禹偏头看了看跪在一旁的云贵妃,她有身孕,十分娇贵,皇帝在失去两个孩子之后,格外珍惜云贵妃。现下她却跪在殿中,萧禹不免猜想,是因沈扶之事。上次高力出宫之事,便是云贵妃在后帮忙,那日沈扶与云贵妃还说了什么,又或者是……沈扶那日说的话! 萧禹心中恍然,面上不显,“回父皇,儿臣知晓阿扶已经下狱。” 皇帝眯了眯眼道:“那你可知朕为何要将沈扶下狱?” 萧禹道:“儿臣不知。” 皇帝手中鞭子晃了晃,他后退一步看着二人,最终目光落在萧禹脸上,他道:“阿禹,朕很对不起你母后,她走后,朕才知晓醒悟过来,是以朕这些年将你当做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尽心培养你,但,你却屡次因为一个女人,让朕失望。” “儿臣知罪。” “你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宫中阻碍朕这些年亲自帮你清理,不该出生的皇子,不能壮大的家族,日后能母仪天下的清白女子,这些朕通通看在眼中,而朕做的这些你,也通通知晓。”皇帝声音低沉,毫不在意云贵妃在此地,将宫中不可告人的密辛一一说出,他问道:“云贵妃腹中皇子旺你?阿禹,谁教她这么说的?” 果真因为此事,萧禹皱眉,“回父皇,阿扶身为占卜师,当时占卜过后,才说出此言,儿臣并不知阿扶如何占卜。” “是吗?”皇帝冷笑一声,缓缓说道:“那你可知,朕也曾跟着前朝皇帝及弥阳前任族长,学过占卜之事。” 萧禹心下一愣,淡然摇头道:“回父皇,儿臣不知。” 皇帝看了眼萧禹,又转头面色发白的云贵妃,说道:“该留下的皇子朕自会好好护着,不该留下的便是留不下,纵是再借着沈扶的口说出,也无用。云贵妃,你让沈扶来朕面前说出那句话,究竟目的为何?” 萧禹转头看向云贵妃,皇帝这些年做的事,应当除了太医,并无人知晓,云贵妃难不成也知晓? 云贵妃抱着肚子,艰难开口说道:“陛下,臣妾真的不知,臣妾只是见陛下宠爱太子,又见其他两位姐妹小产,臣妾惶恐,日日梦魇,是以臣妾想,若是这般说,陛下定会派上更多人来守着臣妾,这般臣妾才会安心些。” 此言忠贞有礼,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想来除了皇帝亲自说出,也是无人能只晓得的。 萧禹转头看向皇帝,眼见皇帝面色还是不好,皇帝道:“是吗?沈扶与你平日里来往不多,你给了她什么,她才肯冒着杀头的风险来朕面前说假话?” 云贵妃道:“陛下,臣妾什么都没做,只是多多哀求沈大人,沈大人慈悲,不愿见臣妾及腹中胎儿受难,才肯帮忙的……” 萧禹闻言忽而将心提了起来,果不其然,皇帝问道:“受难?你在勤政殿中,何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给你难受,还是说你是在防朕?” 云贵妃连忙道:“陛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真的没有……” 皇帝手中鞭子晃了晃,他扶着额头,咬牙道:“你一不知皇子之事,二没有应允沈扶,难不成还是朕污蔑你了?!” “陛下恕罪,臣妾不敢,可臣妾真的没有!” 萧禹看着皇帝握拳的手微微颤抖,说道:“父皇息怒。” 听见萧禹的声音,皇帝的目光转移过来,他看了萧禹片刻后,闭了闭眼,待怒气下去大半,皇帝说道:“阿禹,朕所做都是为了你,为了皇位稳固,不管云贵妃和沈扶是否知晓那事,她们都留不得了。” 萧禹心下一惊,他现下不可直接为两人求情,若是激怒皇帝便不好了,正当他在想如何转圜之时,福临从外匆忙跑了进来。 “奴才叩见陛下!” 皇帝正有气无处发,他甩了下鞭子,鞭子狠狠抽在福临身上,“混账东西,谁准你进来的!” 福临被抽得背部一抖,他道:“陛下,陛下恕罪!南方喜报,外邦人进我国境南州之内抢掠粮食,烧杀百姓,现下已经被南州军轰出大壮境内了。” “什么?何人领兵?” 皇帝派去的兵将还未到,南州军竟然已经自己将如野人的外邦人轰出去了? 福临举起手中信封道:“陛下,是勐王殿下路过南州之时,见南州军散乱,联合南州州牧推出兵高制度,兵高制度即为杀敌军人头越多,战后所得银两越多,调动了南州军的积极性,不过几日,便还南州及周边几州清净了。战报之中,还附带了勐王殿下的请罪书来,他道未报陛下,私自推出发令,罪该万死,他现下人在南州,陛下派去的人到了南州后,他会自缚枷锁铁链,走回京中请罪!” 此乃功臣之举,皇帝并非是完全的昏君,他赏罚分明,一条法令便可将敌军全部轰走的举动,纵是他如今也难做到。 皇帝看了眼萧禹,如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幸而还有他,萧禹是皇帝此生能留给后世最大的功绩。 第168章 他面色稍微缓和一些,对福临说道:“功过相抵,功大于过,当赏。告诉勐王,在外安心游历,不必着急回京,待日后回来,朕自有大赏!” 福临笑道:“是,陛下英明!” 此事令皇帝开怀,福临出去后,皇帝拎着鞭子在萧禹和云贵妃周围转了一圈,站到二人面前说道:“不论你们所做之事,是否是授意沈扶,或是其余原因,现下她入狱,便是替你们承担了因果。” 二人不言,皇帝叹了口气,忽然说道:“罢了,你们都是朕亲近之人,她什么也不是。你们起来吧。” 此言听在萧禹心中,实在令他心寒不已,他替沈扶心寒,替世世代代为皇家的弥阳族心寒。 “谢父皇。” “谢陛下。” 萧禹站起身,云贵妃则是由着侍女扶着站起来。 皇帝看了眼云贵妃的肚子,将手中的鞭子递给萧禹,走到云贵妃面前说道:“你好好在勤政殿养胎,朕保证无人能害你及你腹中皇子,你莫要再东想西想,好好的将皇子给朕生下来,朕晋你为皇贵妃。” 云贵妃愣住,想跪下身去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她只好说道:“臣妾多谢陛下!” 皇帝松开手,道:“去后殿歇着吧,朕让福临唤林太医来给你看看,日后占卜之事,不必交与他人,朕亲自来。” 云贵妃受宠若惊,漂亮的眸子溢满泪水,争先恐后涌出,她连忙道:“有陛下这般厚爱,臣妾此生无憾,多谢陛下!” 皇帝笑了下。 待云贵妃走远后,皇帝指着萧禹手中的鞭子说道:“你将此鞭带回宫中,摆在寝殿之上日日看着,好好反省。” “是,儿臣遵旨。”萧禹看着皇帝说道:“敢问父皇,会如何处置阿扶?” 皇帝不言如何处理沈扶,萧禹却不能不问。观皇帝方才的模样,不像是会大肆处置沈扶,而是让沈扶悄无声息的消失。皇帝要一个人消失太过容易,越是这般,萧禹越是害怕。 皇帝眯了眯眼道:“朕方才所言,你一句话也挺不去是吗?” 萧禹抿唇道:“儿臣不敢,只是父皇,阿扶是弥阳的后人,她的占卜术……以及日后登基之时的献祭之身,都是可以帮到的儿臣的。” 皇帝挑挑眉,说道:“沈扶已经知晓你所做的那些事,她与你闹那么大的别扭,阿禹,难不成你是因为这些才留沈扶在身边的吗?” 萧禹心中拜过神明,他咬咬牙道:“正是。” “朕是无知顽童吗?”皇帝嗤笑一声,说道:“阿禹,沈扶能做的,你宫外府上养着的高力,也能做。” 萧禹道:“回父皇,父皇有所不知,自从儿臣知晓沈扶是弥阳神女,高力是弥阳族人之时起,便给高力下过药,他至多只能再活一年。儿臣当日那般做,便是想让沈扶在天地间只有儿臣一个亲近之人。” “哦?” 眼见皇帝有所动摇,萧禹说道:“儿臣曾在父皇面前多次说,只娶沈扶一人,便是想着做戏做全套。沈扶精明如斯,儿臣不能以平常之法糊弄她。” “是吗?”皇帝看着萧禹。 萧禹坦然与皇帝对视,无一丝恍惚。 皇帝看了萧禹许久,指着始祖皇帝的鞭子说道:“阿禹,对着始祖发誓,你此生都不会娶沈扶为太子妃,更不会纳她为侧室,朕便相信你。” 萧禹点头,坦荡举起手中的鞭子道:“始祖在上,萧禹在此发誓,此生绝不娶沈扶为太子妃,更不会纳她为侧室,若有违背,天降天罚,百死不得超生。” 誓言掷地有声,皇帝半晌后才道:“起来吧。” “谢父皇。” 皇帝点点头,边走回龙椅边道:“既如此,朕不杀她,但她胆敢在朕面前撒谎,又在你面前横行,便要让她吃些苦头。一月的牢狱之灾不可少,一月过后,朕自有定夺,这一月之中,你不可见她。” 萧禹轻轻咬牙,不让皇帝看出端倪,“是。” 皇帝坐在龙椅上,喝了口茶后,重新看向萧禹,只不过这次他看的是萧禹脖颈之处的金色项环,道:“堂堂太子,脖颈之处挂着那个像什么样子,出去后取了,不可再招摇。” 幸而皇帝并未问什么,萧禹道:“是,那儿臣告退。” “嗯。” 二月的天,又忽而起了风雪,萧禹手拿鞭子走出大殿,风雪打在脸上生疼。 “殿下,您快穿上。”长风拿着大氅给萧禹披上,阿蝶则在一旁为萧禹打着伞。 长风系带子之时,萧禹看了眼阿蝶,随后躲开阿蝶的伞,往东宫走去。 长风和阿蝶快步跟在萧禹身后,他们一言不发,陪着萧禹走过很长的宫道。 将到东宫之时,萧禹忽然顿住步子,半晌都未抬脚。 长风和阿蝶对视一眼,阿蝶问道:“殿下,您怎地了?” 萧禹忽而转身,周身风雪围着他转了个圈,冰雪之下,冰冷的声音从萧禹的嗓中溢出。 “我要去狱中找阿扶。” 第87章 接她回家 长风虽然不知勤政殿内皇帝与萧禹说了什么,但看萧禹进去勤政殿许久,都未有人出来去大理寺宣旨,便知皇帝并无放了沈扶的意思。二人又见出勤政殿,萧禹并未直接去大理寺,便也知晓,皇帝大抵是不准萧禹见沈扶的。 长风大胆地拦在萧禹面前,说道:“殿下,您不能去啊!” 第169章 “让开!”萧禹忽而红了眼,瞪着面前的长风。 阿蝶也跪在萧禹面前说道:“殿下,陛下若是并未下旨让您见大人,您这般过去,惹怒了陛下,最终承了陛下怒火的还是大人啊!” 萧禹闻言果真顿住步子,他看着前路茫茫,想着沈扶的面庞,半晌后才对二人道:“起来吧。” 二人对视一眼,站起身道:“谢殿下。” 阿蝶见萧禹不动,举高了些伞说道:“殿下,风雪大了,咱们快些回去东宫吧。” 萧禹闭了闭眼,他拿过阿蝶手中的伞,说道:“阿蝶,你先回去,晚些去找一趟林院判。长风跟我走。” 阿蝶还想再拦萧禹,长风看了看萧禹的侧脸,朝着阿蝶摇了摇头,又对萧禹道:“是,殿下。” 萧禹转身便走,阿蝶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眉头紧皱高高顶起,待二人身影消失后,阿蝶才转身走了。 萧禹并不听众人劝,他定是要去一趟大理寺。 已经过去几个时辰,沈扶现下应该已经到了狱中,大理寺的牢狱他见过多次,男女牢狱混杂,重刑惩治之下,血腥味扑鼻,在此牢狱之中,无人照拂下,不说吃饱穿暖,女囚的安危及性命都会受到威胁。 总归皇帝信了萧禹那一番胡言乱语,现下他过去,来日被皇帝知晓,萧禹也自有说法。 “驾——!” 两匹马儿一日内出两次宫门,疾驰向大理寺去,大理寺卿听说萧禹要来,早早便守在了牢狱门口。 “参见殿下。” 大牢从外看压抑无比,门前站着的都是自己人,萧禹走上前去,问道:“人在何处?” “殿下随下官来。”大理寺卿伸手引路,边走边说道:“大人刚刚进去,殿下放心,下官安排的牢……地方不必其他牢狱,如寻常屋子般,您这边请。” 萧禹面不改色,除了脚步匆匆,看不出任何异常。大理寺卿说完后,萧禹一直未言,他摸不清萧禹的意思,偷偷看了萧禹一眼。 这一眼正好与萧禹对视,大理寺卿赔笑,萧禹皱眉,冷声道:“左右哪边?” 原来是走到了分岔路,大理寺卿连忙道:“右边,殿下请。” 萧禹向右边走时,往左边的牢狱中看了一眼,除了最开始的两间牢房有些亮堂之外,越往里看,越是阴沉黑暗。右边的牢房倒是越走越明亮,每间牢房也大不少,狱内囚犯们看着并不很苦,想来当是轻罪或是达官贵人家请来照拂的。 萧禹偏头看了眼大理寺卿,又正好与他对视,大理寺卿擦了擦汗,快走几步,对着南边的一处牢房说道:“殿下,这便是大人所在的牢房,您请。” 这处周边牢房都没有犯人,萧禹走上前去,隔着牢门与沈扶对视。 她坐在桌边,手中捧着书卷,已经脱去祭祀礼服,宽大的囚衣罩在身上,显得她身形更加单薄,发饰也已经全部摘去,只留乌黑长发,及祭祀之时做起的发髻,一身不伦不类的装饰,同样显示着荒唐善变的帝王之心。 狱卒在旁忙不迭把门打开,目中身前再无物阻拦,萧禹大步走了进去,站在沈扶面前。 沈扶只看外面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继续垂头看书,不理外事,哪怕萧禹站在沈扶面前,她都并未再抬头一下。 狱内无火,却很暖和,午后的日头从不大的窗子照进来,也很亮堂。床上有被褥,地上有桌椅,桌上有茶盏,手边有书卷,比一般的牢房好上不知多少,萧禹看着坐在其中的沈扶,还是心痛不已。 若非是……她本可以在深山中安稳一生,当着受人尊崇的神女,过着双亲俱全的生活,何至于颠簸来到京中,命悬一线为人拿捏。 众人识相退去,只留长风一人守在门外。 萧禹蹲下身来,看着沈扶垂下的眸子,手指蹭过她的额边,将碎发别入沈扶耳后,手掌托着沈扶的脸唤道:“阿扶。” 沈扶手指卡在书中,抬眸看向萧禹。 近距离的对视,沈扶眼中的闪过一丝的脆弱。 萧禹呼吸一窒,他伸手拿过沈扶手中的书后,站起身又俯下身,双手卡在沈扶肩下,将人抱在自己身上,转而坐在了床边。 沈扶轻轻推了下萧禹,见未能推开后,她不再动作,安静让萧禹抱着。 无可怀疑,皇帝下旨要将她下狱之时,沈扶心中是有惧的。她的性命在自己看来无比重要,但在皇帝那里,就只是一道口谕的事。从她进来牢房开始,便开始想究竟何处开罪皇帝,想来想去,沈扶能想到的,便是因萧禹。 沈扶在萧禹怀中动了动,她把下巴磕在萧禹肩上,任由萧禹拍着她的背,整个人将沈扶罩住。 在四处陌生的牢狱之中,萧禹的怀抱无疑是帮沈扶抵挡一切恐惧的有力来源。 萧禹吻了吻沈扶的耳垂,用哄孩子的轻声语气在她耳边说道:“阿扶莫要害怕,父皇只气一时,你的性命不会有威胁。我方才去勤政殿找过他,至多一月,你便能出去。父皇不准我来见你,但你放心,大理寺都是我们的人,我会派人照顾你,你有什么需要,告诉他们就好。好吗?” 沈扶不言,萧禹便又将抱紧了些,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朝政当更加勤勉,沈扶出狱后,要派更多的人保护她,他要手中有更多的权利,才能很好的保护沈扶。 沈扶偏了偏头,枕在萧禹肩上,眼神放空看着墙上砖瓦的一点缝隙独自发愣。 第170章 萧禹低头看了眼沈扶,他不知沈扶在想什么,却也不想打扰,只安静抱着沈扶。 自从除夕之后,沈扶还从未这般安静让萧禹抱过。 日偏半分,沈扶在萧禹怀中动了动,她本在萧禹身上坐着,现下撑着萧禹的肩膀直起身,看了萧禹的脸一会儿后,沈扶目光下移,同时伸手摸上了萧禹颈间的金色项环。 萧禹看着沈扶,缓缓扬起头,方便沈扶的手在项环上动作。 沈扶抬眸时,对上萧禹含笑的眼眸,她看了萧禹一眼,手在萧禹喉结上划过,随着“咔哒”一声响,萧禹颈上的金色项环便打开了。 萧禹一愣,低头看去,同时一只手伸出来,摸上了脖颈处。 沈扶淡定的把那金色项环收起来,她与萧禹对视,道:“你是太子,常戴此物有损形象。” “阿扶。”萧禹面上有些惊慌,他抓住沈扶手握颈环的手说道:“无事,此物如女子的项链般,不必摘下。” 沈扶看着萧禹不言,萧禹与她对视一会儿后,面上明显有些慌张,他道:“阿扶,重新给我戴上吧……” 手环合成项环的第一日,沈扶便知晓那钥匙不过是一摆设之物,项环连接之处乃是卡扣,轻轻一拨便能打开。沈扶本以为萧禹定时坚持不了多久,谁料他招摇这些日子,还是不肯摘下,现下自己亲手为他摘下来,怎地他面上还有不舍了。 “阿扶。”萧禹见沈扶不言,又唤了一声。 “嗯。”沈扶后退一步,从萧禹身上起来,她站在地上说道:“皇帝将我下狱,虽不知主要原因为何,但次要原因,定是因为你。太子殿下,臣还想活命,还望殿下日后莫要在陛下面前,说起你我之间那莫须有的关系。臣感谢殿下帮我求情,但在牢狱期间,还望殿下莫要再来。” 闻言萧禹猛得站起身,他眼睛微微睁大,胸膛起伏着,握着沈扶的手道:“阿扶,别这样与我说话。” “殿下。”沈扶声音忽而重了些,“殿下若真想让我在牢中平安无事,便莫要再来寻我!” 萧禹如今再有势力,也抵不过皇帝,皇帝现下本就在气头上,沈扶不愿其继续加罪于自己。 萧禹自然懂得其中道理,他深深地呼吸几下后,点头应道:“好,但阿扶,这个项环,我要重新戴回来。” 沈扶满脸无奈,她低头看了项环一会儿,又见萧禹这般执着的样子,只好将项环拆成两个手环,一左一右扣在萧禹的手腕上。 萧禹任由沈扶动作,直到沈扶扣好了,他面上才终于放松下来,晃了晃手环后,萧禹说道:“阿扶,我不会摘下来的。” 沈扶语气淡淡,抽出手后道:“随你,恭送殿下。”说完后,沈扶便重新坐在了桌边。 “阿扶。”萧禹跟着沈扶动作,如刚来时那般,又蹲在沈扶面前,“等我来接你。” 说完后,萧禹手按在沈扶的后脖颈,与她吻在一处。沈扶挣扎不得,默默接受了这个吻。 一吻毕,四片嘴唇皆如染血似的红,萧禹舔了舔嘴唇,看着淡然翻书的沈扶笑了下道:“阿扶,我走了。” 沈扶不言,只低头专心看书,直到门口铁链重新挂在门上,她才微微抬头,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 皇帝说是让沈扶在狱中一月,实则已经一月过半,将近两月有余,将到四月之时,皇帝才重提对沈扶的惩治。 彼时是因每年这时,各地便要开关了一整个冬日的粮仓,取出陈粮,打扫粮仓,重新张贴喜纸,为今年储粮做准备。 这开粮仓是每年之中,除了皇帝祭天之外最大的敬天仪式之一,去年钦天监监正尚在,此等仪式乃是他主持,今年便是李青主持。 自上次主簿室密谈过后,李青对沈扶的好感跨上一大截,一女子有实打实的祭天本事,又潜伏在宫中暗中为皇帝清理小人,何等大义。哪怕沈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皇帝下狱,李青想起沈扶临走前那个眼神,不禁猜想,下狱,是否是皇帝和沈扶一同做出的一台戏。 是以大朝会之时,皇帝对钦天监众人说起开粮仓之事,提了句若是沈大人在,便好了。 皇帝转着念珠,似乎有李青提,这才重新想起沈扶。 散朝之后,皇帝将萧禹和李青单独留了下来。 皇帝先是问了李青,沈扶在钦天监中,是否兢兢业业,对钦天监有何帮助。 李青实话实说,称沈扶的占卜术,与宫中老人的占卜术大不相同,有沈扶在,占卜之事省时省力,准确性还高,省去众人不少力气。 说起有何帮助,李青又言,若是沈大人常在钦天监,或许其后研究其新的占卜之法,我朝的占卜术,将会是天下第一。 或许李青话中有夸大的成分,但皇帝向来唯我独尊,天下第一这般说法,任谁都会心动。 皇帝听后半晌未言,转头看向萧禹。 萧禹近两月来,日日在朝堂及六部,京内京外打转,解决不少沉疴烂政及百姓矛盾,宿在宫中及东宫时候愈发的少。朝堂赞扬声不断,皇帝看在眼中。 萧禹脖颈已经空荡荡了,华丽的朝服衬得他愈发有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萧禹抬头看向皇帝,皇帝看着那双与孝慈皇后像了九分的眼睛,最终叹了口气。 “明日便将沈扶接回宫中吧。”皇帝握着念珠转了转,说道:“官复原职,至于你与她是否与从前一样,她宿在何处,朕都不管。阿禹,朕只消你记得你对始祖发过的誓言。” 第171章 萧禹心中数万朵烟花炸开,天知道他这些天有多着急,萧禹低头行礼,牙关却险些咬碎,“是,儿臣遵旨。” 冬冷及春寒已过,眼见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花房培养出来的稀奇花草已然开放,指头的花儿却还都是花苞。 萧禹走出勤政殿时,脚步轻快又迅疾,将到东宫之时,他才带着笑意吩咐身后的长风和阿蝶,“阿蝶,将前几日我吩咐司衣局给阿蝶制下的春装取来,而后打扫西殿。长风,去将马车的厚帘子去掉,铺上软毯,挂上春日的薄帘子。明日我们去接阿扶回家!” 第88章 火柱倒塌 大理寺卿给沈扶安排的牢房虽然温暖向阳,但到底是牢房,四面起高墙,只有接近屋顶之处,有一长条窗户,聊胜于无。通过那小小的一扇窗,及从每日送膳食的狱卒门口中,沈扶能知晓时辰及日子。 冬去春来,春播之后,牢房的窗上,晨起经常落些鸟儿。鸟儿的叫声是沈扶入狱两月来,除了狱卒之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她对这些天地间自生之物的声音很是喜爱,是以并未让人赶走他们。 四月初一,鸟儿照常落满窗,叽叽喳喳的叫声又一次唤醒睡梦中的沈扶。 沈扶眼下滚动,如往日般睁开眼时,看见了坐在床边的萧禹。 萧禹还未言,只盯着沈扶看。 沈扶眨眨眼,闭上眼后又重新睁眼,萧禹还在面前坐着,甚至于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阿扶,你醒了?” 多日不闻他的声音,沈扶竟有些陌生,她抽出手,缓缓坐起身道:“皇帝如何处置我?” 沈扶本就单薄,两月过去更加消瘦,萧禹向前坐了坐,伸出手将沈扶抱在怀中,说道:“官复原职,赏金万两,阿扶,跟我回东宫吧。” 沈扶沉默半晌,推开萧禹向后靠,萧禹虽然松开了怀抱,但是手握在沈扶的手上。看了他一会儿后,沈扶伸手摸了摸萧禹的两个手腕。 萧禹察觉到什么,伸手撩起衣袖,道:“我未曾摘过。” 沈扶视线上移,看着萧禹。 皇帝将她下狱这一遭,无甚惩罚,将她放出监狱,甚至还有奖励,越是这般,沈扶心中越是没底。牢狱一遭,浮浮沉沉,沈扶险些迷了方向,无数次险些撑不住的时候,一直支撑着她的,是灭族仇人还活在世上。 经此一遭,无可否认,沈扶需要萧禹的帮助,需要他的地位,他的权利,需要皇帝对他的宠爱。 沈扶忽然对着萧禹笑了下,她问道:“为何不摘?” 萧禹愣了下,前倾着吻了下沈扶的额头,退开看着沈扶的眼睛说道:“因为我心悦你,想让你相信我。” 沈扶点点头道:“好,回东宫吧。” 萧禹本以为沈扶会要求回去钦天监,或是去别的地方,却未想到她会如此快的应下。他惊讶之余,笑开了颜,伸手从身旁阿蝶捧着的托盘中拿起狐裘,直接裹住沈扶,将她抱了起来。 “走,我们回宫!” 沈扶身上还穿着一身雪白囚服,阿蝶连忙追上去,看了眼托盘中的新春装后,问道:“殿下,不给大人换上吗?” “回宫再说。”萧禹大步走向马车,抱着沈扶稳稳坐在车内后,萧禹道:“长风,驾车!” 长风道:“是!” 马车窗外的阳光随着被风吹起的车帘,一片片落在沈扶脸上,让她感觉到了热意。萧禹怕阳光刺眼,想去合住车窗帘,沈扶推开萧禹的手,往萧禹怀中埋了埋。 她明明方才睡醒,现下靠在萧禹怀中,又有些昏昏欲睡,沈扶安心闭眼,在深眠浅眠中知晓马车一路跑回东宫,知晓萧禹抱她下车,抱她回到正殿,给她沐身换上新的寝衣,喂她喝了些羹汤。而后身子沾床,沈扶瞬时便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昏天黑地的一日一夜。 又过一日,晨起天还未亮,沈扶便醒了过来,她手脚发软,看着窗外愣神。彼时窗外天还黑着,沈扶挪开身后萧禹抱住她的手,坐起身看向时刻,寅时刚刚过半。 肩被压下,腰被重新环住,沈扶偏头,正好与萧禹对视。 “阿扶,醒来了。” 沈扶“嗯”一声,推开萧禹想重新躺下。 萧禹抱着沈扶躺下,他的吻落在沈扶耳边,轻拍着沈扶的背。 沈扶闻着殿中熏香的味道,半晌后问道:“皇帝为何会将我放出来,还官复原职?” 萧禹睁开眼睛,他看着沈扶的侧脸说道:“本就是无妄之灾,官复原职本就是应当的。” 无妄之灾,沈扶口中嚼着这几个字,问道:“纵是这般,你还是要把我绑在身边?” 沈扶以为灾从他这处起,萧禹愣了下,他撑起身子看着沈扶,并未解释什么。想起那日的发誓之言,萧禹咬牙说道:“是,我还要将你绑在身边一辈子。” 沈扶偏了偏头,于黎明昏暗之下看着萧禹模糊的面庞,说道:“有病。”而后闭上了眼。 萧禹瞧着沈扶不似生气的模样,也不似入狱之前,那般明晃晃的抗拒,他松了口气,刚想低下头吻沈扶,便听见了寝殿之外,阿蝶的声音。 “殿下,大人,御前侍卫来传陛下口谕,请您二位速速过去勤政殿,南州出事了!” 萧禹猛地抬头,而后快速起身,他拽过一旁的衣裳,不过片刻变穿戴整齐。 屋内没有燃灯,萧禹转身拉了拉沈扶脖颈下的被子道:“你再睡会儿,我过去。” 第172章 沈扶推开萧禹坐起身,也下地穿衣道:“皇帝唤我们二人一同过去。” 阿蝶听见屋内声响,连忙跑进来燃起灯,为沈扶穿衣。萧禹又问了一次口谕,得到阿蝶肯定的回答后,转头看了眼窗外侍卫的影子,他心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沈扶简单穿衣后,萧禹拿过一旁的大氅为她披上,随后跟在沈扶身后往勤政殿走去。 黎明黑暗,东方天光一线,勤政殿内灯火通明,匆匆赶来的大臣们队列长到勤政殿门前,皇帝一身明黄龙袍,就在檐下站着等待二人。 沈扶快步走上前去,与萧禹一同行礼道:“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皇帝道:“起。” 二人起身走去右首站定,沈扶抬头看了眼皇帝,两月不见,皇帝似乎也消瘦不少,眼下两团乌黑及发白的嘴唇,让人一眼便知他近来夜间睡不安稳。 “朕方才接到南州急报,南州州牧上书,前几日南州举行开仓祭祀后,南州粮仓遭众多外邦人抢夺,粮食毁去大半,百姓死伤众多。南州州牧带着官员及百姓救下剩余粮食之后,新的粮仓又被潜藏在暗处的外邦人放火烧毁,现下南州境内的粮食,已经不足百姓一月吃食。” 皇帝话音刚落,众臣便如进了油锅般,瞬间炸开来。 “前些日子,勐王殿下不是带兵将外邦人赶走了吗,怎地南州还有外邦人!”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我境内大肆烧杀抢掠,当我大庄军队是摆设吗!” “现下重要的是粮仓!粮仓被烧毁,百姓无吃食,长此以往,定会引发暴乱,还请陛下速速派粮南下!” “若那外邦人还在南州,现下直接派粮过去,岂非泥牛入海!依老臣看,该先行派兵南下平乱,才可彻底无事!” 众人叽叽喳喳,商议不出个结果来,萧禹上前行礼道:“父皇,儿臣愿领兵南下平乱,待乱平后,朝廷再派粮草南下,京城到南州的路途,左右不会超过两月,若州内粮食不够,儿臣将那些外邦人处置过后,会以朝廷的名义向周边州府借粮,待朝廷粮到,再还回去便是。还请父皇定夺!” 萧禹左右兼顾,皇帝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你即刻去京营点兵,带着兵符去路过州府调兵。” “是,儿臣领旨……” “报——!” 门外报信的太监急忙跑了进来,跪在皇帝面前说道:“禀陛下,南州又发来一封急报!” 破晓的第一束阳光照在皇帝身上,皇帝脸色黑沉,说道:“念!” “南州州牧称,本该在南州以南建立的镇天五行柱的火柱被人干扰建造,已经停工许久,前些日,一群外邦人装成南州人,将火柱推倒,而后南州粮仓本已熄灭的大火重新燃起,至今未灭!南州百姓水深火热,还请陛下派兵派粮,救济南州!” 沈扶心下狠狠颤动,镇天五行柱乃如海中的定海神针般,是通了天地,神明允准的安天下的,岂能随意推倒!若不尽快扶起,连带其余五行柱出现问题,岂非大庄境内会有多处遭天谴动乱,酿成大祸! 沈扶出列跪在萧禹身侧,说道:“陛下,火柱不可不扶起,否则南州或会被大火吞噬!” 镇天五行柱建立伊始,沈扶便与皇帝说过其中利害,皇帝自然知晓火柱的重要性。时值南州大火,火柱又被推倒…… 皇帝当即下旨,“萧禹,带京营兵将三千,各州集结兵将一万,南下南州平乱。沈扶同行,监督扶起火柱,占卜粮仓吉地,安置百姓安危!六部协助装粮南下,速速去!” “是,臣等遵旨!”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儿臣遵旨!” “臣遵旨。” 六部集结兵将及粮草需要时间,萧禹和沈扶心系百姓,他们回去东宫,集结东宫兵将及京营数千人后,便直接策马南下。 京城到南州数千公里,沈扶出京之后,与萧禹一同策马前行,累时便坐马车,一路脚步不停。距离过半,萧禹需得去各州调兵,将阿蝶及长风和五百人留给沈扶后,便带着何烨及五百人往各个州中去了。 家国之前,儿女情长不值一提,二人约好各自行事,在南州之前的孚州见。 沈扶一路南下,遇见不少南州逃出的苦难百姓,暗中安置救济不少。 半月将过,沈扶与众人到了孚州城。 第十五日,沈扶出客栈前去孚州城中打听南州之事,中午饿肚子在面摊吃面时,正好遇见了调完兵,赶来南州寻她的萧禹。 第89章 坐镇之人 “殿下!” 沈扶低头吃面之时,听见身后的长风忽而叫了一声。她抬起头看向长风,顺着长风的视线,看见了风尘仆仆赶来的萧禹。 萧禹一身黑衣,右手拿着剑,正大步向着沈扶走来。 沈扶看着萧禹,缓缓站起身,刚向着他走一步,便被他一把抱住了。 “阿扶!” 自相识起,他和沈扶便从未在乱中分开这许久,一路沉重的思念与担忧压在萧禹肩上,使得他方一见沈扶便弯了腰,狠狠抱着沈扶不撒手。 沈扶呼吸急促几下,站在原地未动。 萧禹抱了许久还未松手,沈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松开吧。” 大路之上人来人往,两人气质出众,身后又跟着不少人,自出现便很惹眼,萧禹知晓这些,偏头咬了咬沈扶的耳尖后,松开了手。 第173章 长风上前行礼,“属下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起。”萧禹点了点头,抓着沈扶的手,看了看沈扶的面碗问道:“阿扶还未用完饭吧,再吃些。” 沈扶点点头,抽回手坐在桌边,萧禹坐在沈扶对面,看着她。 长风和阿蝶一同点了点人数,众人都在面摊落座,等待上面的时候,沈扶问道:“兵事如何?” 萧禹笑了下道:“一路顺利。路过的四州都是兵强马壮粮草足的州府,是以调兵顺利。计划本是一万,现下集结约有一万三,五千兵将已经由何烨带着提前过去南州,剩余五千在城外等候,阿扶,用过饭后,我们便启程前去南州吧。” 沈扶心安不少,她点点头道:“好。” 恰巧这时面上桌,二人并未再言,沈扶先行吃完后漱过口,对萧禹说道:“这几日我们四处打听,深觉一事很是奇怪。孚州距南州如此近,南州中事,孚州竟无人知晓。孚州官府对于南州逃出的难民,只接纳,不问其任何原因。阿蝶悄悄打听过,孚州官府似是接到了何人之令,才这般做。” 萧禹推开面碗,喝了口水后说道:“一派胡言。大庄有令,各州之间乃为一体,遇灾需帮,不可逃避。既然有大批难民前来孚州,州牧府不闻不问便是失职!阿蝶,拿着孤的太子令,带十二人去问审孚州州牧,他若说便罢,不说便用刑。” 阿蝶上前接过萧禹的令牌,说道:“是,殿下!大人,那奴婢先去了。” 沈扶点点头道:“注意自身安危,去吧。” “谢大人关心。” 阿蝶走后,萧禹又对长风说道:“你一路查探各州情况,特别时期特别对待,下去之后拟文书呈给我,周边各州若有特殊情况,即刻审,即刻解决。” 长风道:“是!” 交代之时,已经有东宫之人前去客栈将沈扶他们的行李装好,放在了马车上。 沈扶和萧禹一同翻身上马,与众人一同前去南州。 南州虽地处江南,但背靠大山,山的那处便是外邦之地,想必外邦人当是从那处进来的。大山易守难攻,本是大庄境内,现下山中应当也藏了众多外邦人。 前方十里到南州之时,萧禹和沈扶与提前赶来的何烨汇合了。 何烨带领的五千兵将,已经在此地扎起能容纳数万兵将的大营,兵将由何烨派人安置,沈扶和萧禹则进去主营帐,见期盼他们已久的南州州牧。 “殿下,大人,南州州牧知晓我等在此处扎营,前日便来了营中,一直等待殿下和大人过来。”何烨掀起主营帐的帘子,说道:“他人就在帐内,殿下请,大人请。” 萧禹让路让沈扶先进去,沈扶点了点头,二人一同走到大殿,一人影出现在眼前。 那人身量高大,一身书卷之气,看上去似是个文人,他本脚步焦灼,捧着茶杯在桌前来回踱步。听见身后声音,那人快速转过头来,他长相白净斯文,更似书生。 在看见萧禹的第一眼,那人的眼眶霎时红了大半。 他快步走来萧禹和沈扶面前,跪地行礼道:“下官南州州牧沈书清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萧禹俯身福气沈书清,说道:“不必行此大礼,沈州牧快快请起。” 沈书清站起身,抹了抹眼角后说道:“下官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殿下和大人盼来了。殿下您来了,南州的百姓就有救了。” “沈州牧言重了。”萧禹伸手介绍沈扶,“这位钦天监的主簿,沈扶。镇天五行柱便是她提出建立的,此次南下也是为了火柱被推倒之事。沈州牧不妨好好跟我二人说说南州之事。” 沈书清道:“自然,下官见过沈大人。二位请上座,这边请。” 三人落座,何烨唤来南州众位将领,及各州重要领兵将领及东宫重要之人等,大约数十人。 茶水饮下,一番认识过后,众人便开始听沈书清说南州之事。 萧禹看了眼坐在右首下座的沈扶,二人对视一眼,萧禹问道:“父皇两月之前接到消息,沈州牧称州内叛乱有皇叔相助,已经平息。怎地两月之内,局势便差劲至此?” 沈书清闻言,一脸的懊悔之意,他缓缓将南州之事,说与萧禹及屋中众人。 原来,南州地广人稀,是江南各州之中粮食产量最大,粮仓建设最多的州。因着南州多雨,易存积水,最大的排水之道还在大山之下,是以南州的粮仓多在深山对面的平县。 去年,隔壁的外邦国家遭遇大洪大涝,他们向皇帝借粮不成,又见随着大山水道流出的粮食颗粒,便动了歪心思。 南州旁边的外邦人与大庄人长相大差不差,穿上大庄衣衫无法分辨真假。几个外邦国家一合计,便易容顺着南州大山旁边,常有的一众多国家组成的特产之路,混入了南州城,直直去往平县。 沈书清说道:“他们先前来人不多,想来只是探探路,偷偷带回自己国家一些粮食,被守仓士兵发现后,他们便破釜沉舟,与我州中士兵决一死战。他们都是饿极了的狠人,州中士兵险些敌不过他们。恰逢勐王殿下在州中低调游历,出手相助,这才将他们赶走。” 如此之巧。 南州出事,偏勐王便在此处,出手相助。 自从沈扶知晓勐王的不轨之心,勐王的行径,沈扶总是在意过甚。 第174章 沈扶抬头看向萧禹,萧禹朝她笑了下,问沈书清道:“正因为南州是江南粮食重地,父皇也派了我朝众多大将前来驻守,为何关键时刻不见他们?南州军又如何知晓皇叔身份,甘愿随其抗敌?” 沈书清愣住,解释道:“那几日,正是孚州之地冻土重翻之时,孚州州牧徐兼求了陛下的圣旨,将我南州之中大半兵将全都调走,调走之人还都有拔尖的士兵。下官曾阻拦徐兼,他却以冻土深厚,无力之人翻不动,影响来年粮食收成,朝廷会怪罪之名强硬调走,下官也无可奈何。” 难怪孚州官府只接纳难民,不派兵支援,原来南州之事,徐兼亦有责任。 只是不知这徐兼所作所为究竟是巧合,还是受人指使,毕竟太过巧合。 萧禹记得徐兼是武将出身,他又看沈书清一身文人弱气,叹了口气。 自古在兵事之事上,武将独裁,多是压文官一头。 沈书清道:“至于军队为何跟随勐王殿下,那是因为王爷本隐瞒身份在军中,号令无人听从,军队散乱,军心动摇,他才亮明身份带兵的。” 哪怕沈书清这般说,沈扶还是觉得勐王有所图谋,毕竟万事太过巧合,便不是偶然。 萧禹又问道:“此次他们卷土重来,甚至大面积烧杀抢掠,还将火柱推倒,沈州牧是否知晓其原因?” 沈书清道:“那日勐王殿下领兵,将众位外邦人赶去大山一侧全部砍杀,被砍杀的一人,是外邦一大国首领的儿子。外邦首领老来得子,此举激怒他,又逢开春无粮,各种事堆积,他们便倾全国之力,联合其余外邦小国,从大山侵入我南州境内。他们根本不讲道理,摧毁房屋,推倒火柱,带不走的粮食宁愿拼死烧了,也不愿给我们留下,真是……那是南州百姓一年的劳动成果,就这般被他们毁了……” 说到最后,沈书清竟然哭了起来。 沈扶看着沈书清,轻轻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何烨见二位主子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无奈说道:“沈州牧真是性情中人啊。” 沈书清擦了擦眼泪道:“让殿下,大人及各位将军见笑了,下官一激动便会流眼泪。” 屋内有几声稀稀拉拉的笑,沈扶也弯了弯唇角,压抑的氛围顿时轻松不少。 “州内可用之人,现下还余多杀?” 沈书清道:“不到……一千五。” 偌大一个州,实在算不上多。 萧禹面色沉了些,问道:“南州地大,只有这区区千人守着,沈州牧这般冒然出州,州内现下,何人坐镇?” 沈扶猛得抬起头去,与萧禹一起盯着沈书清。 沈书清盯着数道眼神,咽了咽嗓子道:“是勐王殿下。” “糟了!”萧禹咬牙暗骂一句,大步**台阶道:“何烨,带百人随我去南州打探消息,其余人在此等候!” 第90章 司马昭之心 萧禹大步跨下台阶,走到沈扶面前。 沈扶站起身,萧禹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说道:“阿扶,南州境况我们暂时不知,你暂且留在营内吧。待我领人查探一番,回来后再议。长风留在此处跟着你,你若有事,让他派人去唤我。” 沈扶抽回手,说道:“臣遵令,多谢殿下,殿下小心行事。” 皇帝的圣旨已经到了南州,随之而来的也有些宫中的流言蜚语,众人都知晓沈扶的身份,也基本知晓她与萧禹之间扯不断的关系。 见二人这般亲密,东宫之人面色不改,倒是各州的首领及南州之人都纷纷挪开了目光,看天看地看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敢盯着沈扶和萧禹看。 沈扶扫过众人,最终看向萧禹。 萧禹无奈笑了下,转身点了几个人说道:“行了,何烨跟孤走,你们几个带人重新布防营帐周围,莫让不轨之人靠近。” “是!” 众人一同往外走去,待人慢慢走远,长风问道:“大人,一路奔波,您现下可要回帐子里歇歇?” 沈扶转头看向长风,点了点头道:“你带我过去,而后便去忙他交代你的事吧。” 长风道:“属下的帐子就在大人和殿下旁边,大人您安心歇下,属下就在外面守着您。” 出了神寨之后,沈扶只在外漂泊一路,而后进入宫中,大多时候都在皇宫之中,非事不外出。此次南下南州,距离战场如此之近,镇天五行火柱又被人推倒,沈扶不免有些心焦。 长风带着沈扶一路走向太子帐,沈扶皱皱眉,看着面前比其余帐子大了不少的太子帐,问道:“这帐子,是谁安排的?” 长风道:“不知,应当是沈州牧和南州统领安排的吧。” 沈扶若有所思,掀帘走进去,环视一圈后说道:“你去查一查,务必知晓是何人吩咐,何人安排。” 在长风这里,沈扶的令与萧禹的令同等重要,长风道:“是,大人。” 屋帘掀开又落下,长风走后,屋内只剩沈扶一人,沈扶在屋中细细走过一遭。太子的帐内很大,除了最基础的摆设之外,大堂与后面的卧床只有一道大的屏风挡着。 沈扶绕过屏风,转身走回床边,她本以为睡不着,谁知躺下之后,沈扶便睡下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中重新出现了她在太子庄子上画的三幅画,只不过那三幅画中,三人对峙已经有了七彩墨色,画上三人的脸颊也已经看出了模样,乃是萧禹和父母。 第175章 纵是早就知道萧禹曾经多次进出神寨,与自己的父母有牵扯,乍一看见这个场景,沈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她在梦中眨了眨眼,三人对峙的场面忽而不见踪影,沈扶睁开眼,便只身到了宽阔的平原,身后是连绵的大山。 霎时沈扶便意识到了,身后的大山便是南州的大山,那么脚下的土地,便是南州的土地。 梦中忽然一股热浪,面前出现众多大型粮仓,粮仓之后是如城墙般高的大火,火舌迅速舔过,粮仓不过瞬间便化作灰烬。 沈扶倏地睁大双眼,她想跑去唤人来,却不能动。 大火连带满地灰烬被风吹散,平原恢复如初,大山移动到沈扶左侧,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沈扶转头看去,身后不远处是人们在运送火柱,准备重新建立。 沈扶收回目光,大山散去,人与火柱散去,面前出现大批粮仓。 梦尽,沈扶浑身疼痛的醒来。 她缓缓坐起身,转头看向窗子,窗外已经暗了下来。 门外传来长风的声音,“大人,您是醒来了吗?” 沈扶缓了下,说道:“嗯,进来吧。”随后下床拿过披风绑在肩上,走向大堂。 长风正好端着饭食走进来,见沈扶出来道:“大人,不早了,您先用膳吧,殿下他们还要许久才能回。” 沈扶坐在桌边,问道:“如何说?” 长风道:“殿下说南州现下城门紧闭,他们派人打探也无个消息,殿下已经派人给城内的勐王殿下送信,现下还在等信。” 想起勐王,沈扶微微皱了下眉,她点点头道:“罢,我知晓了。” 长风点点头,将桌上的饭食给沈扶摆好后,站在了一侧。 沈扶用过膳,在营地内转了一圈,回到帐子里看了会儿书后,眼见戌时将过,还是不见萧禹的身影。 长风又进来一趟,带了个东宫的宫女来伺候沈扶洗漱,沈扶收拾过后,坐在窗边椅子上,看着外面营地内的火把发愣。 宫女大约是阿蝶一手调教的,安静陪了沈扶许久后,劝道:“大人,将到深夜,殿下那边还未来信,您不如先歇下吧。” 沈扶摆摆手,正当宫女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便见沈扶忽然站起,又忽然坐了下来。 “大人?” 宫女疑惑,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被身后大堂中传来地一声唤打断了。 “阿扶,你可用过晚饭了?” 萧禹大步走到沈扶身边,俯身吻了吻沈扶的脸颊。 沈扶推开萧禹站起身,淡道:“用过了,南州如何?” 萧禹蹭了下沈扶的脸颊,将披风解下递给一旁的宫女后,拉着沈扶往大堂内走去。边走边说道:“先陪我用些吃食,我慢慢说与你听。” 沈扶随着萧禹的脚步往外走去,坐在桌边看他吃了些东西。 萧禹随意吃了些,填饱肚子后说道:“今日前去南州之下,南州城门紧闭,任凭众将和沈书清如何敲门,里面都不开门。沈书清用白雪给在城内的刺史发信,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不见刺史回信,我便又用白雪给皇叔传了信。” 勐王在城内,按理说,沈书清接到皇帝的圣旨,他应当也是知晓萧禹要来此地之事。 一来叩门不应,二来可说上述举动乃是违抗圣旨,沈扶看着萧禹的脸色,问道:“勐王也未回信?” 萧禹喝了口茶道:“是,所以我让两个将军领兵,先行将城门围住,明日南州城内之人若还不开门,便直接破开城门。”他越说面色越阴沉,语气也重了不少,“大庄境内,岂有储君进不去的道理!” 沈扶抿紧嘴唇,心道怕是不妙。 勐王出京之前,给萧禹送了那样一份大礼,他做事滴水不漏,萧禹有气也无处撒。此次南下南州,勐王这般将萧禹拦在城外,便是将皇命拦在城外,萧禹揪住这个把柄…… 沈扶看向萧禹道:“殿下,莫冲动。” 萧禹看向沈扶,眼中戾气散去,他坐近些,伸手将沈扶抱在腿上,不顾沈扶的推拒,将脸埋在她的脖子说道:“我知,不会打草惊蛇。” 细数勐王所做种种,不论是要将沈扶拉入阵营,还是将弥阳之事告知萧禹,又或是在皇帝面前装作的乖巧的样子,无外乎都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觊觎皇帝的皇位,破坏皇帝的威名。 皇帝远在京城,按理说现下萧禹在此处,众南州臣子及将领都应听萧禹的话,却因勐王来此处早了些,竟让这些人都听了他的话。 堂堂储君被拒之门外,沈扶又想起那个梦,推开萧禹站起身道:“早些歇下吧,明日再过去。” 萧禹也起身,拉着沈扶往床边走去,“好,此处倒也不必坐镇了,明日与我一同进南州去吧。” 沈扶道:“嗯。” - 隔日晨起,大雾弥漫,人在五步之外便看不见踪迹。 阿蝶早早从孚州赶来,在沈扶和萧禹用早饭之时,将在孚州之事一一禀报。 “孚州州牧称,用翻冻土的理由将兵将调走,并非是他本意,此举背后是有人威胁。州牧的妻女也因此事被掳走许久,属下切实查过一遭,基本确定孚州州牧并未说谎。” 沈扶问道:“何人威胁?” 阿蝶身上有股血腥气,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呈给两人道:“回大人,此信乃是孚州州牧所呈,属下已经看过,上书多是威胁之语。请殿下和大人过目。” 第176章 沈扶伸手拿过信件,翻看片刻后递给萧禹。 萧禹看过后,面色阴沉不已,他道:“此信上书字迹虽潦草,但依稀可见其笔法。” 沈扶转头看去,萧禹与她对视,说道:“此信信纸,乃是外邦进贡的宣明纸,珍贵非常,除却父皇所赠,世间再无人可用。而父皇所赠之人,除却我,便只有……” 沈扶心下了然,她低声道:“勐王。” “啪——!”萧禹将信纸拍在桌上,说道:“借游历之名,逃出京城,南下搞出这许多事来,皇叔,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沈扶挪开萧禹的手,将桌上的信拿起叠好递给阿蝶道:“收好。” 阿蝶道:“是,大人。” 沈扶转头对萧禹说道:“南州远在京城千里之遥,粮食乃是国之命脉,兵将乃是国之脊梁,火柱乃是我提议建造,陛下点头允准的。天下人皆知,勐王如何会不知?如今粮仓无故受灾,火柱被外邦人蛮力推到,勐王身在城内,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现下只担心城内百姓为他煽动,不信陛下不信你,与朝廷为敌,届时若再有外邦人趁乱而入搅混水……且南州粮仓中不知有南州的粮食,还有周边几州的存粮。现下南州之乱还未传到其余州府,若传过去了,局势便不可控制了。” 萧禹显然早已料到这些,他站起身,对站在门边两人说道:“长风,何烨,安排兵将,随我一同前去南州。今日城门若开,便直接捉敌,城门不开,便撞开城门,活捉贼首!” 长风与何烨一同抱拳,“是,谨遵军令!” 此言一出,沈扶霎时感觉到军队整肃的冷气,深深刻在血脉之中保家卫国的情怀,狠狠冲出胸中。虽她不能在战场为众人做些什么,但后方之事,必得由她好好稳住。 稳一火柱,便是稳住天命,稳住帝心。 日光强硬冲散浓雾,众人到达南州城下时,雾几乎散去。南州的城门紧闭,与厚重的城墙连在一处,沈扶一眼看上去竟不是坚不可摧,而是莫名有些飘摇欲倒。 萧禹与沈书清和几位将军在前方,沈扶与阿蝶骑马跟在军队之中。 “叩门!”沈书清边下马边说道。 两位将军随之一同下马,三人阔步走向城门,大声将门扣响,沈书清说道:“开城门,本官是南州州牧!” 半晌无声,正当沈书清准备再次叩门之时,忽而听见城内门前有人说道:“州牧又如何,上头有令,不可开城门!” 沈书清瞬间怒火上心头,他吼道:“本官是州牧,再上头便是陛下之令,陛下可下令,让你等将州牧拦在门外吗?!” “别废话,滚开,否则刀剑无眼!”城内门后怒吼。 萧禹一直远远看着,见状他沉声说道:“撞门!” 他的声音阴沉,门内之人听见后似乎低声讨论起来。沈书清见状连忙喊道:“太子殿下在此!你等是要违抗储君之令吗?开门!” 萧禹皱皱眉,朝着长风看了一眼,长风会意下马,走到沈书清身后,一把拉住沈书清的脖颈后的衣裳,将人扯远了些。 沈书清转头看见他,说道:“门后有人!让我跟他们说,省得动刀……” 沈书清话还没说完,各位将士已经推来了撞城木,将城门撞得咚咚响,三两次过后,南州城门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动,枪……” 长风偏头看了沈书清一眼,这才松开他,他跌坐在地,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 千军万马从面前过,沈书清一文臣,从未见过此等场面,他滚了滚嗓子,连忙站起身跟在萧禹身后,片刻后他觉得萧禹身侧危险,慢慢后退到沈扶身侧。 沈扶低头看了眼沈书清,让人将他扶上马,随后转头看向前方。 为首的萧禹骑在马上,昂扬地走进南州城内,城内方才被撞倒的众人已经起身,纷纷拔剑挡在萧禹面前。 萧禹睥睨面前众人,并未出言,而是看向南州众城之中。 执剑众人身后便是南州城的大道,大道上除却戒备的南州兵将,便是或瘫坐在地的女子及幼子,又或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又或是一眼便看出无功夫却手执利刃朝着他们的南州男人们。 萧禹缓缓收回目光,问道:“下令之人在何处?” 堵门的首领左右看看,说道:“你是谁!” 沈书清似是认出此人,他下马走到前面来,说道:“李虎,你不听本官的令便罢,连太子殿下都不认得吗?!” 名叫李虎的人抬头看向萧禹,萧禹今日身着虽是墨色衣裳,其上用金线绣出的龙纹及蟒爪却很显眼,他心下一惊,连忙跪地道:“下官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岁!” 萧禹脑中快速忆起,李虎便是南州刺史,南州的兵权应当大半都在此人手中。 萧禹道:“孤再问你一次,下令之人是谁,在何处?” 萧禹的声音自天上落下,李虎哆嗦了下道:“回,回殿下,是勐王爷,他说陛下有旨,南州众人都要听他的命令,与他一同抗外敌。” 长风道:“陛下有旨?陛下何时下发圣旨,你又亲眼见过吗?!” 李虎点头,连忙说道:“见过!见过的!是勐王爷亲手拿出的圣旨!兄弟们都见过的!” “是是是,见过的。” 身侧有人回应,李虎心中似是有了底气,他仰起头道:“殿下不信问他们,他们都见到,是勐王殿下亲自拿出来,又亲自念出来的!” 第177章 皇帝下发的圣旨,萧禹全部都知晓,是以肯定勐王拿出的圣旨,乃是假的。 假传圣旨乃是大罪,勐王这是想当皇帝想疯了! 萧禹面不改色,问道:“皇叔现下在何处?” 李虎转身指了指远处若隐若现的山道:“昨夜有大批外邦人偷袭,又烧毁了我们大半粮仓,王爷昨夜便带兵前去抗敌了!” 李虎口中多有崇拜之意,可见这些天勐王在州内所做赢得了不少人心。 “皇叔所带之人,皆是南州将士?” 李虎道:“南州兵将不够,多是王爷亲自前去各州借来的兵马,王爷为南州奔波,累死了好几匹马呢!” 好熟悉的桥段,长风挑挑眉道:“累死马?” “王爷的马儿每次都是只剩一口气,将王爷送回南州城,王爷重新骑上新马,再出发的。” 碧州之时,勐王也是这般匆匆,前去找萧禹的。 长风一时苦笑不得,抬头看向萧禹,萧禹朝他点了点头,长风从怀中拿出皇帝亲笔文书,举起对着执剑的众位兵将和围观的百姓说道:“南州众位听着,太子殿下在此!” 方才不知发生何事的众人闻言都惊讶不已。 毕竟南州虽在江南不算地处偏僻,但这些寻常百姓之中,一生有多少人能见到皇帝和太子。 于他们而言,太平盛世之下,天子便是信仰,颠簸乱世之中,天子便是撑天的天柱。 “是太子殿下,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来了,太好了!” “我们有救了,太子殿下来了!” 整条大道瞬间热闹起来,百姓们都往前凑,跪在萧禹面前行礼,有些老人甚至泪流不止,不停地唤着萧禹的名字。 待他们平息下来,长风扬声说道:“殿下奉陛下之命南下南州救灾,大印诏令在此,救灾粮草将到,请各位不必慌张,保护好自身及家人安危。今日起,南州城由京营军及太子军接管,还请各位安心!” “果真!” “这般说,我们有救了!” “还请太子殿下做主,我们的粮草被外邦人一把火烧尽,他们还要将我们都烧死,把我们的孩子掳去外邦!官府无能,见是一直出兵,却一直解决不了,求太子殿下做主!” 萧禹胸膛起伏,长长吐出一口气,“孤在此,你们可安心了。” 现下萧禹的出现如同救世主,声音如同天外来音,众人深信不疑,口中高喊千岁。 待众位百姓散去后,萧禹与众人跟也跟着沈书清去往南州的官府之中。萧禹高坐堂上,沈扶在他右首之下,李虎被众人压着在堂下将南州之事细细交代过后,萧禹便吩咐长风,开始兵力布局。 长风与何烨为首,二人将南州一分为二,各自带领一半兵将及数千兵士各司其职,牢牢守住南州,并且四处打探状况。 京营军与太子军肃然有序,兵将威猛,午时过后不久,便彻底安排好了南州布局,并在南州探查一番,抓住两支近百人,自称京营的军队。 官府地牢放不下这些人,萧禹便让沈书清和长风一起,将他们各自关押在地牢及无人的空院之中。 “是,殿下。”长风应下,问道:“可要派人去审问他们?” 萧禹摇摇头,说道:“不必,自会有人寻他们。” 有人是谁,几人心知肚明。 长风及何烨还要阿蝶各自去忙后,大殿之中仅剩两人。 沈扶偏头看着桌上众人整理来的南州境况,从中翻出了火柱地处的环县的境况文书,看了起来。 萧禹起身周到沈扶身侧的椅子上坐下,问道:“阿扶,可看出什么了吗?” 沈扶翻着纸张,说道:“上书有百姓说,火柱倒塌前夜,天曾降大雨,有百姓见到夜间有数人朝着火柱去,将之推到了。” 萧禹微微皱眉,火柱倒塌之时,勐王已经到了南州。 不知是否是他派人…… 沈扶放下纸张,看着萧禹说道:“火柱乃是陛下下令建立,知晓是人为就好,来日扶起之时,或许已经抓到贼人,说明情况之后,人心自然稳固。” 萧禹抬头与沈扶对视,点点头道:“嗯,那依你所见,现下是否要直接扶起火柱?” 沈扶摇摇头道:“我方才卜算过,近来十日都是有凶,且有战乱,不可扶起,最好是等待外邦之事安定之后,自然可有吉日。” 萧禹道:“好,此事都听你的。” 闻言沈扶抬头看向萧禹,萧禹眼中的笑意弥漫,如同从前一般。 他见沈扶一直盯着自己,于是便盯着沈扶的唇倾身向前,沈扶看出他的意思,偏头躲开,站起身道:“我要去城中一趟。” 萧禹掩下眼中的失落,起身跟在沈扶身后道:“好,我与你一同去。” 两人都有各自的事要查探,一同走出门口,走到院外,将出大门之时,沈扶面前忽然出现一人,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沈扶本在思索事情,险些撞到那人身上,身后的萧禹连忙上前,将沈扶护在了身后。 “呦,阿禹,沈大人,你们怎地一同来了南州?”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面前正是消失许久不见,又出现的,勐王。 第91章 鸿门之宴 猛一看见勐王,沈扶有些愣住。 萧禹上前将沈扶挡在身后,对着勐王戏说道:“好久不见,皇叔。” 第178章 勐王目光一直追随着沈扶,闻言他点点头,看向萧禹道:“嗯!好久不久,阿禹。怎么样,近来京中无我,你可无聊吗?另外……我送你的那几份大礼,你可喜欢?” 提起那些,萧禹眼中寒光乍现,他伸手握住沈扶的手,偏头看了沈扶一眼才说道:“倒是多谢皇叔,替孤将心中压抑许久之事解决了。” 在勐王面前,沈扶并未挣动。 勐王眼神在沈扶面上细细看过去,见沈扶面上无一丝异样,才说道:“沈大人爱人之心,真是上天入地再难寻到。” 一直未言的沈扶听出话中之意,她回握住萧禹,说道:“是非对错,我心中自有定论,无需外人置喙,也容不得别人左右。” 对于参与灭自己族人的人,沈扶不动刀动枪,还能与他说话,就已经与从前大相同了。 勐王愣住,他似乎还未见过这样的沈扶,笑道:“好好好,沈大人高义。二位这是……准备去往何处?本王来了南州城许久,熟悉得很,可以给你们带路。” 南州状况不容乐观,“统帅”之人战后回来竟一点不提及南州事,口中尽是玩乐之语。 沈扶皱眉,与萧禹对视一眼后,对勐王说道:“王爷可知外邦人侵袭南州,将南州粮仓烧毁,杀伤无数百姓,推倒镇天火柱等诸事吗?” 勐王点点头道:“自然知晓,你和太子来之前,南州的外邦人可都是本王带兵赶走的。正好你们来了,此也将到晚间,随本王一同去我府中坐坐,晚间用膳之时再细说吧。” 怕是鸿门之宴。 “皇叔再次还有宅邸,真是家大业大。”萧禹点点头道:“皇叔既然这般了解此地,自然都听皇叔的安排。” 勐王一笑,朝身后之人吩咐道:“去好好准备晚宴及卧房,准备招待太子殿下和沈大人。” 身后之人虽身量不小,但方才被勐王挡着,两人并未注意。现下闻勐王言,两人一同看去,只见那人肤白纤瘦,嗓音比寻常男子细软不少,便知此人乃是太监。 那人应下后,朝着沈扶和萧禹行了一礼,便退去了。 沈扶看着那人背影,又观那人气质出众,似乎不只是寻常太监,且……有些眼熟后,引得她秀眉连连皱起。 “沈大人?”勐王转身看了看自己的太监后,转身看着沈扶笑道:“怎么,沈大人是认识本王这下人吗?” 沈扶一愣,直言说道:“只是看着气质出众,有些眼熟罢了。” 勐王点点头,说道:“确实出众,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自然被教的样样出众。沈大人若是觉得他得用,本王将他赐给你,可好?对了,他的名字也很好听,是幼时进宫之前家里给取的,叫夏鸥盅。沈大人喜欢吗?” 沈扶的手忽然疼了下,她转头看向萧禹,萧禹察觉到沈扶的目光,连忙松开手。沈扶这才看向勐王,实在觉得勐王说的这些话很好笑,她道:“谢王爷,不必了。” 聊至此,萧禹道:“时辰还早,孤与阿扶还有事做,晚间再见吧。” “请。” 萧禹这般说,勐王只好将路让开,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勐王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带了丝意味不明的笑。 - 方才走来之时,二人都在马上,现下走在路上,沈扶看着被火烧毁的房屋,满街的流民,以及土壤中嵌着的不能吃的黑色粮食粒子,心中哀叹,这可是南州的都城啊。 此地都能被烧,坏粮遍地,更不必说粮仓所在的其他县中,是何等场景。 越是走,两人的心情越是沉重,萧禹偏头看着沈扶,握住了沈扶的手。 此情此景,不免让沈扶想起了神寨被灭族的那日。 黄昏之时,遍地大火与漫天红霞连成一片,弥阳众人覆灭其中,只有她逃出。如今灭族凶手在前,沈扶却不能直接杀了他…… “殿下留步,大人留步!” 两人正准备拐弯回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沈扶回过头去,看见了正向他们跑来的夏鸥盅。 夏鸥盅跑来两人面前道:“奴才拜见殿下,拜见沈大人。王府的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还请殿下和大人去往王府中吧。” 萧禹挑挑眉,接过身后之人递来的缰绳,将沈扶扶在马上稳稳坐好之后,翻身上马说道:“带路。” “是,两位这边请,王爷的王府在南州北边。” “北边?” 夏鸥盅说道:“是,殿下,北边未遭到太多战火侵袭,出事伊始,外邦人刚烧掉一两个粮仓的时候,王爷便命人将王府后院收拾出来,搬来了三个粮仓的粮食,准备等南州百姓无粮之时派发。因此王府周围有重兵把守,外邦人不敢靠近,南州北边也幸免未受战火波及。” 在大庄,自古一个粮仓能放数百石粮食,两三个粮仓的粮食,勐王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以及顶着多少炮灰战火将之运来。 此举在百姓看来,可不就是大义之举。 两人跟着夏鸥盅的脚步慢慢走向南州北边,越走路越是开阔,越走房屋越是整齐,越走集市越是热闹,越走越是太平。 南北距离相差并不远,生活在其中的百姓确是天差地别。 “阿扶莫忧,会无事的。” 沈扶的眼中的愤恨被萧禹看出来,他的手伸向前方,将沈扶紧攥着的手包裹在手中。 现下在南州之中,确是只有萧禹能与勐王抗衡。 第179章 沈扶偏头看了萧禹一眼,点了点头,“嗯。” 马儿载着两人到达王府之时,正好是晚膳时间,两人下马走进殿内,殿内早已歌舞升平,一番热闹,酒盏菜色俱全了。 勐王本在堂中与其中一个舞娘调。情,见二人来了,连忙端着酒杯上前,醉醺醺地说道:“阿禹,沈大人,你们二人终于来了,人都到齐了。走,请上座!” 勐王随时醉醺醺得,两人的礼数却并未少,行礼过后,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随着勐王的脚步往前走去。 最终萧禹被安排在了上座,勐王坐在他的左首,这些日子跟在他在南州打仗的将军们身着甲胄,坐在左侧。沈扶则坐在他的右首,右侧之人除了沈书清,都是萧禹带来的人及各州将领。 众人依次向萧禹行礼过后,宴席开。 侍女们端着金盘鱼贯而入,将菜送到各人桌上,菜色尽是京中权贵办宴席的菜色,酒也香味扑鼻。殿中的舞娘随着角落之中,乐匠们的丝竹管弦尽情舞蹈,仿佛丝毫不知外面百姓的疾苦。酒下三杯,众人便开始谈天扯地,仿佛真是太平盛世之中的一片祥和。 沈扶身坐其中,深感荒诞。她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后,转头看向萧禹,只见萧禹唇角虽带笑,眼底却是一片黑暗。 推杯换盏之间,众人又开始迎合着勐王吹牛,吹这些日子他在南州的所做所为,勐王推诿之下,又开始吹捧萧禹和沈扶,以及大肆说皇帝这些年的政绩,甚至起身与舞娘跳在在一起。 沈扶和萧禹冷眼看着众人愈发疯狂,在勐王又一次邀请沈扶和萧禹一起跳舞之时,萧禹笑了下,将手中金盏重重放在了桌上。 金盏与檀木相撞发出闷响,乐声与跳舞之人一同停下,众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动作,抬头看向萧禹。 一人喝的烂醉倒在勐王身上,勐王将人扶起来后问萧禹道:“太子殿下这是怎地了?本王给你办的这接风宴,你不喜欢啊?” “接风宴。”萧禹见众人这般样子,已经忍了许久,他嚼了嚼这几个字说道:“南州之事不解,外邦之人不退,百姓之心不安,皇叔身为皇家人,却还领头在殿中起舞。孤问皇叔一句,皇叔起舞,所祝为何啊?” 闻言勐王将手中的杯盏递给一旁扶着他的夏鸥盅后,大声对萧禹说道:“殿下刚来南州,怕是不知,这些将士们为了保护南州,一直在与外邦人打仗,运送粮仓之中的粮食到我府上,安置受伤的百姓。他们每日提着脑袋,本王正想有空之时犒劳犒劳兄弟们,正巧今日击退外邦人,又逢殿下来到南州,本王此举正事为了彰显皇家威仪,做的不对吗?” 勐王一番明晃晃的顶撞,让殿内氛围瞬间紧张起来,左侧守着的侍卫摸上的腰间的剑,长风也站起身,缓缓走到萧禹身后。 萧禹站起身,缓缓走到桌前,扫视着殿中众人。 殿中舞女乐匠及婢女下人已经被请出,何烨带人守在门口后,左侧之人忽然拔剑朝着右侧之人,拔剑声不断,殿内局势一触即发。 “殿下这是做什么?”勐王身后一人说道:“我等辛苦多日,连杯酒都吃不得吗?” 萧禹嗤笑一声,说道:“我大庄有诸位这样的人在,简直是幸事啊。” 众人原本以为萧禹要说些什么,谁知他张口便是夸,“多,多谢殿下夸奖了。” “是该夸奖。”萧禹笑道:“众位的铠甲军袍经过多次侵袭,与敌军战斗,竟然还能完好无损,可见众位功夫之高,自然是幸事。” 众人脸色一变,萧禹施施然对勐王说道:“听闻皇叔为了调兵,跑死了好几匹马,真是辛苦皇叔了。只是不知皇叔所调兵将乃是何人,师从何处,曾就职于谁人部下呢?父皇给孤大庄兵权,孤正巧认得全大庄的大将军,来日回京,可要好好封赏。” 勐王不言,众人也不言。 “皇叔不愿说,不若从你说起吧。”萧禹指着方才说话之人问道:“你师从何处,上官是谁?” 那人支支吾吾,看向勐王,见勐王脸色阴沉,又看向萧禹说道:“我师从武夷,上官乃是孚州刺史张勉。” 萧禹道:“武夷尽是贫困之地,我朝从未向武夷派过训军师,孚州刺史名为秦勉,并非姓张。敢在孤面前撒谎,何烨!” 何烨道:“是!” “你想干什么!你们放开我!” 何烨带着身后二人,将此人拉到院中扒光,随后将他踹倒,用沾了水的鞭子行鞭刑。此人的尖叫声音传到屋中,众人听得心惊胆战。 勐王胸膛起伏几下,他面色铁青,萧禹这是当着众位下属的面,打他的脸。 萧禹好整以暇地与勐王对视,勐王怒气逐渐上脸,萧禹本以为其要发怒,谁知勐王竟笑道:“太子殿下这般,究竟是想如何?” 这便是要撕破脸的样子。 萧禹问道:“孤只有一问,皇叔手中的圣旨从何而来?” 勐王先是冷笑一声,随后大笑起来,笑意逐渐平息之后,勐王从怀中摸出一明黄之物说道:“此乃是皇兄亲下的圣旨,上书本王在游历期间,所到各州之处,可替代州牧行最高职权。南州州牧无能,不能保护百姓,本王在此期间暂代保护百姓,有何错?长风,拿给你们家殿下看,此圣旨可有假!” 屋中众人纷纷跪下,只剩萧禹和勐王站立,圣旨送到萧禹手上,萧禹打开后见却是皇帝所书及印有大印,抿唇将圣旨还给了勐王。 第180章 “孤误会皇叔了,还请皇叔恕罪。”萧禹说道。 勐王接过长风手中的圣旨,收进怀里,他面上怒气不减,转头之时看见沈扶后,忽然朝着沈扶走去。 勐王走到沈扶面前,面上又带上了笑意,他笑着问沈扶道:“沈大人,近来追查你家族之事如何啊?” 沈扶后退一步,不知勐王所问有何意,她袖子下的手掐紧了,说道:“我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勐王哼笑一声,伸手握住沈扶的肩膀,凑近她的耳边说了什么。 萧禹只见沈扶浑身的抗拒之意褪去,眼中尽是惊讶与痛苦。 “你说……什么?!” 勐王说完后,放开沈扶站起身,他不再回答沈扶的问题,转身往外走去,左手之人紧随其后。 走到门口,勐王对夏鸥盅说道:“你留下,好好招待太子殿下和沈大人,夜深,又饮酒,不可让他们二人乘月而归。” 这话说得实在不甚客气,夏鸥盅战战兢兢应下,“是,王爷。” - 月上枝头,子时将过。 躺在床上的沈扶睁开眼,她缓缓坐起身,挪开腰间萧禹的手臂,下床穿衣,拿着软刀往外走去。 后半夜府中下人偷懒,沈扶脚步极轻,一路从后院绕到主屋,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处乃是勐王寝室,内里并未掌灯,一片漆黑。 沈扶有丝害怕,她胸膛起伏着,耳边回荡的勐王的话支撑着她走进去,走到勐王床边。对着那朝里侧卧的背影,沈扶握紧软刀,一刀刺了进去。 刀尖传来的并非刺进肉中的声音,沈扶心下一惊,她快速抽出软刀,掀开被子。 只见被子中还有一床被子,那一床被子中还包裹着枕头,这三样东西被摆成人睡着的模样,霎时,沈扶便明白此屋中有陷阱。 她收回软刀,准备向外走去,只是还未转身,便被人背后勒住了腰和肩膀。 “唔——” 第92章 北上篡位 身后之人力气极大,沈扶反应过来后立刻挣扎,“滚开,松开我!” 她边挣动边喊,身后之人却越勒越紧,抢过沈扶手中软刀的同时,还伸手捂住了沈扶的口鼻。 两人纠缠期间,身后之人衣袖中的香气传到沈扶鼻间,沈扶瞬间停住动作,身后那人的力气也松了不少。 沈扶伸手攥住那人捂着自己口鼻的手,眼角带着怒气偏头看向他,咬牙道:“萧禹,你混蛋!” 萧禹显然被沈扶今夜这番行动惹怒了,他嗤笑一声,说道:“我混蛋,我若再不跟着你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滚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沈扶三番五次说这般将他往外推的话,萧禹瞬间怒从心中起,他强硬地抓着沈扶转过身来,大手握住沈扶的后脖颈,凑近沈扶咬在了她唇上。 血腥气霎时弥漫在两人口中,沈扶“唔”了一声,往常这般萧禹都会退开,今日萧禹却越吻越重,不肯退开半分,沈扶腰被勒紧,被迫仰起头承受着萧禹的攻势。 萧禹扫荡一遍过后,还是不肯松手,沈扶锤了锤萧禹的肩膀,见他不动后,正准备张口咬下,余光看见屋外有大批人举着火把逼近。 “这边,上头有令活捉!快!” “是!” 定是勐王的人。 沈扶瞪大眼睛焦急地推着萧禹,萧禹却还闭着眼专心含着她的唇,沈扶着急之下,伸手攥住了萧禹的脖子,推着他。 几乎是同时,那些人推开门的一瞬,萧禹松开沈扶的唇,他抱起沈扶,脚尖轻轻点地之后,以轻功飞上了房梁。 面前一大梁柱挡着,下头的人若不凑近房顶,是瞧不见的。 沈扶心有余悸,她背靠梁柱,狠狠瞪了眼面前的萧禹。 萧禹轻笑了一声,仗着沈扶不敢乱动,还伸手摸了摸沈扶的唇。 “方才我亲眼所见,那女子定是进了屋中的。”下方一举着火把的人走到床边,凑近说道:“你们看,这被子被刀刺破了!” “那她定然在屋内,快找!上主说了,必须要让此女子死在南州!” 在此听见上主,沈扶眼中狠狠冒出恨意,夜间勐王在她耳边说的那番话,让沈扶恨不得将他和那上主千刀万剐! 下方众人来回翻找,上方萧禹感觉到沈扶的情绪变化,稍微挪动一下,将沈扶抱在了怀中。 沈扶靠在萧禹的肩膀上,并未动。 下头众人一番查找过后,没有找到沈扶,领头之人在屋中转了几圈后,说道:“难不成还真让她跑了?她一女子……” 身侧一人上前说道:“首领,那女子乃是朝廷命官,还时常跟在萧禹身侧,想来功夫应当是不低的。” 首领思考片刻,说道:“那便是了。王爷今夜不在王府,我等还要赶过去找王爷,你,你,还有你们几人,去太子屋中看看,那女子是否在,若在便罢了,若不在,定要在她回到太子屋中之前,将之杀了。” “是,遵令。” “散!” 不过片刻,屋中众人便散去了。 萧禹抱着沈扶从梁上下地后,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说道:“晚间他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沈扶回过神来,看了萧禹片刻后,说道:“勐王说,神寨灭族那日,是他带兵做的,我爹娘都是死在他手上。而他之所以能找到神寨,是因为跟在你身后。你还要问什么?” 第181章 萧禹面上并无惊讶,从勐王败露至今,太多证据显示,弥阳灭族与勐王有关了。 “抱歉,阿扶。”此事上,萧禹对不起沈扶之处,并非几句抱歉可弥补的。逝人已去,补偿的办法只有一个,便是助其魂魄安宁。 自从沈扶认识萧禹起,弥阳的仇便不只是她一人的了。 萧禹心中所想沈扶不知,但萧禹口中的抱歉沈扶快停了千万遍,她烦躁地推着萧禹道:“松开我。” 萧禹不松,沈扶说道:“万一屋外有人!” 萧禹笑道:“屋外早就都是我们的人了,阿扶不必担心。” 萧禹刚说完,长风和阿蝶便走了进来,二人行礼过后,长风说道:“禀殿下,禀大人,勐王殿下带人一个时辰前刚刚出府,属下大人一路尾随,见其走到了南州山下,在山下一破屋中与人密谈。听其交谈之人的口音,那人应当就是外邦人。” 萧禹放开沈扶,两人站起身后,他说到:“皇叔这些年在京中蛰伏,想来应当是自身武功不低,身侧之人又都是奇人。能让你们一路尾随偷听而不被发现,应当是他故意的。” 说完后,萧禹又语气阴沉说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长风,将此间事写信传给父皇,命郊外经营众人即刻整军!” 这才来南州一天,沈扶皱眉问道:“这般快?若是引起勐王的怒火,以南州剩余粮仓及百姓威胁……” “只是整军入城而已。”萧禹笑道:“皇叔在南州作为毫不掩饰,昨夜已然激怒他,现下要做的便是时刻守住南州百姓,不让其任意伤害。” 也对,现下众人之间事,早已明牌了。 萧禹说道:“将这处我们来过的痕迹抹了,回去睡觉。” “是,殿下。” - 隔日晨起,勐王府一片平静,各下人们来来往往,似乎何事也不知。半宿没睡的沈扶和萧禹一同走出屋中,两人用过早膳后,往前院走时,正好碰上了从屋中往外的勐王。 勐王看见两人,走上前来说道:“两位昨夜睡得好吗?” 明知故问,沈扶不言,萧禹笑道:“自然,多谢皇叔招待了。皇叔昨夜睡得可好?” 勐王不答,笑着凑近沈扶,说道:“是吗?本王瞧着沈大人这脸色,不似睡得好啊?” “不劳王爷操心,下官很好。”沈扶冷淡说道。 “这眼下都……” 勐王忽然伸手,想要摸沈扶的脸,沈扶后退一步,猛地甩开勐王的手,忍着怒气说道:“王爷自重。” 勐王看了看自己的手,收回去的时候又用另一只手蹭了蹭沈扶打到的地方,说道:“昨夜本王与沈大人说的话,沈大人可好好考虑一番,毕竟成事,一人总是势单力薄,更何况……” 勐王停顿了一下,说道:“大人身侧之人是人是鬼,是否有更多的事情瞒着大人,大人可都不知晓呢。我虽在大人看来残暴,但起码坦诚,我应允之事,定然全部会做到。” 沈扶听着勐王近乎荒唐的一番话,说道:“丧心病狂。” 可不就是丧心病狂,灭了她的族人,还要将她收入麾下,驱使她去做自己不愿之事。 勐王哼笑一声,看了会儿沈扶后,问萧禹道:“听闻外邦人明日还要进攻南州的粮仓,本王正要去布置兵防。殿下和沈大人这是去往何处啊?” 勐王昨夜允诺沈扶什么,沈扶并未告诉萧禹,萧禹现下听着二人对话,并未出言打扰。闻勐王言,萧禹才答道:“皇叔的消息真是灵通,既然如此,便让长风带着些东宫之人与皇叔一起去吧。我和阿扶要去看看,被……外邦人,烧毁的粮仓和推倒的火柱。” 萧禹语气压在外邦人上,勐王面色不改,说道:“那是应当的,本王带长风走了,二位自便。” 勐王走后,沈扶一直紧绷着的身形才终于松下些许,萧禹在后环住沈扶的肩膀拍了拍,沈扶面不改色的挪开后,率先抬步向前走去。 皇家欠她的太多了。 正事要紧,南州之事乃是国事,沈扶向来心怀天下,是以两人带着人快马加鞭赶到鲁县,开始从头探查。 粮仓所在之地,是南州最大的一个县,鲁县。 鲁县的房子屋顶比南州任何地方的屋顶都要高,走进去后,大道可见颜色众多,有火烧出的炭黑,有粮食的金黄,还有从冬入春的一丝绿意。 沈扶是极爱这些粮食的,她带人与萧禹一同,一整日都在鲁县之中来往,在众多粮仓之中奔波,查探粮仓被烧,被抢的线索。 晚间红霞遍天之时,沈扶总算将起火的最大的粮仓和被抢的几个粮仓都看了一遍后,她与萧禹浑身是土,坐在鲁县的一家面摊旁,边吃面,边听跟了勐王一日的长风汇报。 “王爷一整日都在与外邦接壤的山上,布置兵防以及调配人手,甚至有几个领兵空缺的职位,他还用了东宫之人把守。”长风苦恼道:“中途与王爷分开之时,属下在驻山的营中查过,并未发现异样。” 萧禹笑了下,喝了口茶后说道:“还是那句话,他既然敢让你跟着去,便定然不会漏出马脚。罢,不急,我们来了此地,若是他真的与外邦人勾结,想杀了我,以南州为首,撕开大庄兵防的口子,再北上京城篡位,便定会将一切都准备好,确保能将我及我带来的兵将全部杀光,才可。” 沈扶微微皱眉,放下筷子看向萧禹。 第182章 萧禹则一直看着长风,长风皱眉说道:“是以,他会在殿下与沈大人一同探查南州事时,将南州附近的兵力布防好,待到时机成熟,再一举拿下南州城。” 萧禹笑了一下,说道:“你跟着我这么些年,看了那么多兵书,此次南州的用兵之法,便由你来布置。孤只观不语,将偌大一城全都交予你。” 长风狠狠愣住。 萧禹这般说,交出的何止是南州城,更是他与沈扶的性命。 他眼眶一红,跪地扬声说道:“谢殿下恩典!” 沈扶抬头看向萧禹,心中五味杂陈。 萧禹转过头来,与沈扶对视过后,笑问沈扶道:“今日探查一日,阿扶可看出什么吗?” 此时他们乃是上下属,沈扶轻轻摇头道:“不出我们所料,粮仓被烧,以及粮食被抢之事,恐怕是一拨人所做。” 第93章 南州之乱 从粮仓附近被烧,再到查看粮仓内粮食被暴力抢走,沈扶探查一遭下来,几乎看出了大致轨迹。她并未学过破案之术,都能看得大差不差,可想那伙人有多不掩饰行迹,有多大胆。 沈扶看了萧禹一眼,淡声说道:“我并非专业之人,殿下跟我一同看了一日,想必也能知晓。” 萧禹幼时背皇帝丢去各处磨练,自然是能看出沈扶所看出的这些,他笑了下道:“是,不过我不如阿扶看的仔细,且阿扶的占卜术,还能看出些其余的东西吧?” 沈扶方才确实用过占卜术,她冷眼看了萧禹一眼,说道:“南州之事牵扯众多,虽最终平安,但其中波折坎坷。还请殿下将南州之事禀告陛下,后备军队及粮草趁早备下,南州,恐有大战。” 沈扶回头看了眼漫天红霞,说道:“现下所观并非完全准确,今夜应当是月明有星,届时再看会更准确。” 沈扶的占卜术天下无二,她这般说便是大差不差。萧禹面色阴沉,吩咐一旁的长风道:“长风,你速给父皇传信,将南州之事以及阿扶方才所说之事报与父皇。而后即刻派兵,将南州围起来,尤其是与外邦接壤的大山之上。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是,属下遵命!” 局势瞬间紧张起来,长风说完后,带了几个人转身走了,而萧禹还在沉思。 沈扶并不打扰萧禹,她端起茶壶给萧禹倒了杯茶后,静静看着他。 自从崇明皇帝登基至今,大庄境内便少有战争发生,寻常小乱都是萧禹带兵前去平叛。此次大乱在即,始作俑者乃是皇帝最疼爱的亲弟弟,而平乱之人乃是皇帝的嫡长子,无异于皇族残杀。 且就看皇帝对勐王的信任,现下勐王在南州之事,皇帝只听说,并未亲眼见,不知他是否还会命萧禹将勐王押送回京,而并非直接处决。 沈扶自然是急于看见勐王被杀死的。 正当两人这厢安静之时,一人从远处街角跑来,狠狠跪在两人面前说道:“殿下,大人,方才有一小伙外邦人偷偷潜到粮仓附近,在原本完好无损的粮仓中燃了一把大火,现下粮仓被烧毁大半,守在粮仓附近的人也被外邦人屠杀,求殿下派兵救援!” 闻言沈扶转头看向粮仓所在地,果真浓烟滚滚,她皱皱眉,转头看向萧禹。萧禹脸色突变,他起身说道:“看守那般严密,怎地还会有外邦人!” 那人答道:“那些粮仓都是勐王殿下的人在管,他们不允许我们的人靠近,殿下您是知道的。” 如此大胆,萧禹怒道:“何烨带兵,与孤同去!” 一旁的何烨应道:“是!” 萧禹说完便想走,他转身看了眼阿蝶道:“阿扶,你跟阿蝶回去南州官府等我。” 沈扶点点头,转身便与阿蝶走了。 面摊前任忽而散去,相背而行,沈扶边往南州官府走,边细想南州之事。 太多的巧合之下,勐王所求究竟北上篡位拿下皇权,还是其余之事。 他若谋取多年,一心只为王位,不应该步步谨慎,生怕踏错一步才对,怎会这般激进,一次次挑战萧禹。 “大人,我们走这边。”阿蝶见沈扶深思,扶了下沈扶的胳膊说道。 南州百姓应当也是看见远处的浓烟,他们都着急往家里跑,一片混乱之下,走小路是保守的。 这条小路是她和萧禹来时走过的,沈扶应了下,“嗯。” 小路果然清净许多,巷子悠长窄小,行至一半之时,沈扶顿住脚步,说道:“勐王他,难道是……” 阿蝶跟随沈扶的脚步停住,问道:“大人,您怎地了?” 沈扶还未来及说话,便见前方巷子忽然涌进来十几带剑之人,她瞬间瞪大双眼,拉着沈扶转身向后走去,行了不过几步路,身后也同样涌进来十几带刀之人。 前后都被堵住,沈扶明白她们是中计了。 阿蝶看见前后两拨人,脸上表情瞬间阴狠起来,她从身后抽出两把长剑,张开手臂护住沈扶,左右防备。 “大人,不必怕,无名小贼而已。”阿蝶说道。 沈扶看了阿蝶一眼,抽出腕间的软刀变长刃,推开阿蝶的手臂道:“无妨,戒备。” 那两拨人上前,凑近二人后,从上到下看过二人,一拨人的首领对另一波人的首领说道:“没错,就是她。上主有令,杀了沈扶者,来日登基之后,获封大将军!” “好!” 第183章 贼人高声呼喊,阿蝶仰头大笑,她阴狠地说道:“尔等今日能保住脑袋就不错了,一群蠢货。” 话毕,阿蝶率先出手,她手中长剑横臂,斩首了距离她们最近的一个人。那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脖颈间一凉一热,便倒地,再也没能起来。 她这一行为惹怒了贼首,那人大喊一声道:“竟然伤了我兄弟,杀了她们!” “上!” 窄小的巷子内,刀剑相撞的声音不断,阿蝶在前与众人厮杀,沈扶则解决后方之人。后方之人中,其中几人动作之中,腰间的玉佩齐刷刷露了出来,沈扶看着那晃动的玉佩,杀红了眼。 只是到底寡不敌众,男人的力气比女子的力气要大得多,剑也比她的软刀要重,沈扶艰难解决几人后,一时不慎被另外的人划伤了胳膊。 一股血流顺着胳膊而下,沈扶咬牙转动手中手腕,一剑捅在了那人喉间,那人彻底倒地不起。 黄昏的霞光不断退去,漆黑的夜爬上苍穹,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又一人倒地的声音传来,沈扶转身看去,只见身后巷子已经空了。 阿蝶将她们全都杀了。 面前还有几人,阿蝶转身与沈扶一同解决后,便扶着她转身往外走去。 彼时二人脸上身上已经都染上了不少血腥以及大大小小的伤口,巷子不长,将要跑出去之时,沈扶看着阿蝶紧绷的侧脸说道:“从前不知,你这般厉害。” 阿蝶怔了下,随后笑道:“大人谬赞,奴婢这功夫学来就是为了保护大人的。” 沈扶想起萧禹,笑了下。 二人扶持着走出巷子后,便快步走上大道,往南州官府走去。官府距此已经不远,不过几百步的距离。 一同跑了几步后,沈扶忽而说道:“不破,有血光之灾。” 阿蝶愣住,“可有破解……” 阿蝶话说一半,忽然听见身后有箭声呼啸,“大人!” 一支箭直直朝着沈扶背心之处而来,阿蝶距离沈扶有半步距离,险些推开沈扶之际,沈扶忽而被身侧一股力量拉走了。 是坚硬熟悉的怀抱。 沈扶跟随萧禹的步子向后倒去,两人一同摔在地上滚动过后,沈扶听见耳边一声闷哼,片刻后便传来了血腥气。 “嗯……” 箭雨声不断在耳边呼啸,大街上被误伤的百姓尖叫声不断,沈扶想抬头看萧禹,却被萧禹狠狠按在怀中,一丝不能动。 那是一片混乱之中,又一次为她阻挡血腥,给她心安的温暖之处。 身上的伤口在不断流血,沈扶逐渐变得昏昏沉沉,彻底昏过去之前,沈扶耳边只一直回荡着一句,阿扶别怕。 - 浮浮沉沉大梦一遭,这次沈扶看见了捅死父母的人是谁,勐王的身影不断出现在神寨之中,最终他带着嘲讽的笑在沈扶耳边说道:“你的父母就是我杀的,我不仅杀了他们,还将他们的尸骨剁碎了,挫骨扬灰扔给了畜生。你若问我为何……那便是因为本王看不惯你父母还有你们族人忠于皇帝的样子。” “一身铁骨又如何,一族之中只余一女子活下来。待本王找机会杀了你,你们族的占卜术,从此以后便归本王及上主所有。” “你爹多次拒绝本王,还说本王是愚人,哈哈哈哈哈,他才是蠢货!” “哦对,还要告诉你,本王当时苦寻弥阳不得,幸而有萧禹在,本王可是跟着他一路找到弥阳族的。” “你的小情人,可是弥阳灭族最大的推手啊。” 小情人…… “萧禹!” 梦与现世重合,沈扶大喊了一声,将在梦中的自己唤醒了过来。 “大人,您醒了?”长风在旁紧张问道。 沈扶连忙坐起身,牵扯到胳膊上包扎好的伤口,引得她嘶了一声。沈扶低头看了看伤口,没管,抬头问长风道:“萧禹呢?他的伤如何?” 箭头没入肉中的声音那般刺耳,萧禹的伤势定然很重。且自从自己知晓灭族之事,萧禹便恨不得时时在他身边,此次沈扶受伤醒来,竟是不见他的影子。 长风不答反倒:“大人您先休息吧,您自己身上还有伤呢。” 这便更加让沈扶确定了什么,她看了长风一眼,拉开被子穿着单衣便准备往外走去。 长风连忙拉过披风,挡在沈扶面前道:“大人,您先披上披风吧。外面很冷!” 沈扶瞥了眼外面,隐约可见是黎明之时。院中有人端着盆来来往往,经过廊下之时,沈扶正看见盆中乃是鲜红的血水。 “让开!” 长风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咬牙让开路说道:“大人您莫激动,殿下他……伤重昏迷。” 沈扶咬牙道:“带我去。” “是!” 南州官府的建筑并不复杂,走出屋子绕过拐角,沈扶便看见一屋门前人进进出出,她大步走上前去,看见在守在门口的沈书清。 “沈大人……您这是?” 沈扶冷静到极处,她说道:“太子在里面?” “是。” 正巧这时屋内又有一波侍女端着盛满血水的盆走出,沈扶看了那些血水一眼后,转身拿过长风手中的披风系在身上,走进屋中。 屋中有屏风遮挡,沈扶快步绕过屏风,眼前情形让她眼前一暗。 屋内灯火通明,床两侧围了不少帮忙的人,萧禹赤着上身趴在床上,背上破开一个血洞,身后大夫正在给萧禹取箭头。箭头所在位置,正是距心不远之处,沈扶忽而心尖揪疼。 第184章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近萧禹,看见萧禹的满面尽是汗珠,晕湿大片被角,他摆在床下的手虚虚握着拳,腕间的金色环扣闪着异样的光芒,口中还时不时溢出痛苦的轻呼声。 是为了她—— 何烨本是满脸担忧,看见沈扶后忽然愣住,他反应过来后大步走来沈扶面前,有意挡住沈扶的视线,“大人,您怎么来了……” 沈扶绕开何烨,走到床边,坐在萧禹的头前方,她低头看了萧禹一会儿后,伸手捂住了萧禹的眼睛和耳朵。 萧禹明显僵住,感觉到什么后,他唤道:“是……阿扶吗?” 沈扶眼泪夺眶而出,大滴大滴的落在萧禹面上颈上,她低头凑近萧禹道:“嘘,不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因着萧禹浑身紧绷,大夫取箭头的手指停住,他说道:“殿下放松啊,这箭头沾了血,若是再往里走,说不定会伤的更深啊。” 沈扶抬头看了那伤口一眼,这般近处看上去实在骇人,她连忙对萧禹说道:“萧禹,放松。” “快……”萧禹咬牙说道。 大夫听见沈扶之间唤萧禹的名字愣住了,但看见萧禹绷紧的身子逐渐松开后,他来不及细想,连忙下刀,不到一刻便将箭头取了出来,随后上药包扎一气呵成,这才让众人狠狠松了口气。 沈扶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睁开眼,便听老大夫对自己说道:“这位……大人,这箭头从太子殿**内取出来后,殿下的性命基本无碍,幸而这箭上也无毒,只需好生将养着,便可慢慢恢复。切忌头三日,不可下床及剧烈动作。” 沈扶点点头,“多谢大夫。何烨……” “大人客气啦。”大夫说道:“那这位将军便跟着老夫出来,老夫将药方开了,记得日日给殿下熬药。” “是。” 何烨出去后,屋中下人为萧禹擦过身后,也都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两人,沈扶低头摸着萧禹的头,眼眶发湿。 “阿扶,让我看看你。” 萧禹不可动作,自然也看不见沈扶。 沈扶顿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床边,坐在萧禹腰侧之外的床边,轻声问道:“看什么?” 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萧禹说道:“看看阿扶掉了多少金豆子。” 沈扶忽而笑出声,眼角存蓄的泪水顺着脸旁耳下。这次萧禹并未慌张,他就那般静静看着沈扶。 与他对视片刻后,沈扶缓缓趴下来,与萧禹面对面,问道:“为何这般……不顾自己,来救我。” 萧禹扯了下嘴角,“我说过很多次,我心悦你,自然不会看着你在危险之中,什么都不做。” 沈扶眨了眨眼,听萧禹继续说道:“弥阳之事终究是我和皇族对不住你,若是没有我们,想来现下你还是山中无忧无虑的神女。阿扶,你信我,来日不论是何人登基,都断然不会再有献祭之事发生。前人对错我无法评判,只得承诺你以后能做之事。弥阳被灭的背后凶手,我定会帮你找你出来,届时你如何处置他们……和我,都随你的心意。好吗?” 这番话萧禹说过几次,只有今日一次沈扶听进去了,鼻间血腥气萦绕,沈扶轻轻点了点头,向前吻住了萧禹的唇。 萧禹不能大动作,他看着沈扶,连回吻都忘了。 轻轻触碰过后,沈扶轻声说道:“罢了,我再信,也只信你最后一次。萧禹,莫要再骗我了。” 萧禹瞪大双眼,他手肘撑着床险些坐起身,将沈扶吓了一跳,沈扶连忙按住他说道:“你作甚,躺好!” 萧禹这才感觉到痛,他趴在枕上,抓着沈扶的手说道:“阿扶你……你再说一次!” 沈扶又重复说了一次后,萧禹脸上表情一时难以形容,有欢喜与痛苦,有惊讶和懊悔,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情绪。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萧禹死死攥着沈扶的手,坚定地说道:“我再也没有一处隐瞒你了。” 沈扶笑了下,扶他在枕上躺好,说道:“嗯,我信你。” 萧禹这才安静躺好,他把沈扶拉下来,沈扶躺在萧禹身边,摸了摸萧禹的脸颊后说道:“你睡吧,南州局势混乱,还需你好起来主持大局。” 萧禹笑了下,乖乖闭上了眼睛。 一场明晃晃的刺杀过后,萧禹休养了十几日。他们本以为这段日子,勐王定会派人在南州作乱,而后趁乱刺杀萧禹。然后出乎他们的意料,勐王这十日安静如斯,除去假惺惺来此要看萧禹,在大山之处勾结外邦人起了几次冲突外,并无任何动作。 在此期间,萧禹与沈扶还有沈书清将南州粮仓派太子重兵将之保护起来,并且带人将南州城内被烧毁之处都重新建立起来,给了百姓补贴。 沈扶也抽空去了火柱附近一趟,重建火柱刻不容缓,沈扶当即命阿蝶带人将附近围起来,开始着手重建。 除却大山附近,南州境内已经都是自己人,令人安心不少。 六月中,萧禹身子彻底将养好了,局势也顺势重新紧张起来。 官府后面的湖心凉亭之中,荷花开遍满湖,萧禹和沈扶坐在椅子上,听着面前的长风汇报军情。 长风一身黑甲,他刚与外邦人一战,将外邦人杀死后,赶来此处汇报军情。 “从昨天夜里起,外邦之人便开始躁动,不断骚扰南州边界,属下已经派人与之三战了。”长风说道:“勐王府那边,勐王殿下也一改前几日的样子,多次出府,前去大山之中。属下怀疑,山中,恐怕也有勐王的军队。这支军队,应当就是这些年他养的私兵。” 第185章 萧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道:“边境布防如何?” “布防严密,随时可一战。”长风说道。 萧禹道:“嗯,那便好,恐怕不久,皇叔便要与我们做最后一战了。” “是,属下明白!” “下去准备吧。” “是。” 长风走后,萧禹转头看向沈扶。 沈扶对此并不意外,勐王要夺位,萧禹和皇帝他定是要全部解决的。 “你给陛下发的那几封信,陛下可有回信?”沈扶忽而想起什么,问道。 萧禹点点头道:“回了,父皇病了一段日子,正在将养,有两封信是内阁回的。父皇的回信中说南州之事全权由我做主,皇权不容挑衅,不论是谁。” 沈扶点点头,“有后援便好,毕竟外邦之人都是些野蛮人,他们的国家之间利益交往,并不是那般牢固。只看大庄是一块肥肉,人人都会想着来吃。” 萧禹道:“正是这般,阿扶放心便是。大庄这些年虽然对外战争不多,但兵马从未有一日不训练,不过是几个南蛮小国,还不在话下。” 沈扶笑了下,点点头道:“来日出兵,殿下定是要做统帅的,这些日子要养好身子,以求一次解决。” “自然。” 沈扶点点头,拿起腿上的书卷重新看了起来。萧禹则在一旁晃着身下摇椅,一眼不眨地看着沈扶。 湖上轻风徐过,荷花朵朵随之摇摆,淡淡的香气环绕凉亭,萧禹看着沈扶的北风吹起的长发,倾身过去吻了吻沈扶的面颊。 沈扶愣了下,转过头去安静与萧禹接吻。她本以为重新信任萧禹之后,定然心中会有隔阂,却不成想,这般…… 不出两人所料,隔日,外邦便放出消息,以皇帝无能为由,称要大肆出兵,一举拿下南州,而后北上杀君,扶勐王上位。 接到消息之时,两人正在用早饭,沈扶嗤笑一声,转而对上萧禹的笑颜。 “来,阿扶,把这个鸡蛋吃了。”萧禹慢悠悠剥了一个鸡蛋,递到沈扶唇边,沈扶张口咬了一口,摇了摇头。 萧禹撤回手,送进口中吃下后,喝下茶水,站起身由着长风给他穿甲胄。 甲胄穿在身上沉甸甸的,萧禹坐回凳子上,将手中的黑色发带递给了沈扶道:“阿扶,帮我束发吧。” “好。”沈扶起身站到萧禹身后,将他的头发高高束起。 萧禹站起身面对沈扶,在沈扶额前亲了一口后,说道:“阿扶,等我好消息。” 沈扶点点头,将昨日占卜之事说出,提醒萧禹道:“万事小心,切勿莽撞,目标明确,只杀贼首,便是大吉,也是大庄的祥兆。” 萧禹道:“我记下了,等我。” 第94章 火柱重建 萧禹带着长风和何烨走后,沈扶坐在桌前想了片刻,又默默开了几卦,测出今日乃是吉日,吉日之中有吉时后,准备叫上阿蝶一同去火柱所在县中,说不定能在今日将火柱扶起。 阿蝶的伤都是皮外伤,已经好了不少,昨日已经赶来伺候沈扶了。 阿蝶拿起一旁的披风系在沈扶肩上,她说道:“大人,您穿上披风,奴婢去后院准备马车。” 沈扶点点头,与阿蝶一同往外走去,刚走出门口,便碰上了迎面跑来的沈书清。 沈书清气喘吁吁,跑来沈扶面前后,扶着膝盖好生缓了一会儿后,才说道:“大,大人,太子殿下已经走了吗?” 沈扶点点头道:“是,勐王联合外邦人,要攻打南州境内,殿下已经带人过去,与之一战了。” 闻言沈书清脸上立刻出现懊悔的情绪,他狠狠拍了一下手说道:“哎呀,来迟了。” 沈扶挥挥手,示意阿蝶去准备马车,阿蝶退下后,沈扶问道:“大人这是何意?难道大人这厢有敌军的最新消息吗?” 沈书清说道:“并无,只是想为南州尽一份薄力!”他说完后还拍了拍胸口顺气,“我虽是一介书生,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我也可手持利刃,在战场杀敌,哪怕只能杀死一个敌人,也算是为南州百姓解决一个隐患!我这就要去追随太子殿下上战场,而且方才,我已经将李虎从狱中提出来,他是莽夫,有一身蛮力,定可帮殿下的忙!” 沈扶失笑,说道:“大人是州牧,是南州百信信赖之人,您若前去战场,南州便无人坐镇,百姓会慌张。大人想为南州百姓做事,并不一定要去战场,下官准备去火柱附近看看,以求趁早扶起火柱,大人若去,定能给他们信心,大人可要随我一同去?” 沈扶缓缓道来,话如流水淌入沈书清怀中,他思索片刻后,对沈扶行礼道:“沈大人说的是,本官冲动了。那本官随沈大人去往环县火柱附近,李虎……” 沈扶眼神黯了黯,淡声说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战场水深火热,不能让殿下腹背受敌啊大人。” 沈书清愣住,连忙说道:“这真是我考虑不周,我这便将他们全部送回去关起来!” 沈扶阻止,她掐指一算道:“倒也不必,让他们跟着我们前去火柱附近吧。若他们再无歹心,日后南州平息,上报朝廷之时,获客为他们减轻一些罪名。” 沈书清看向沈扶,脸上有了些崇拜之意,“好,那便听沈大人的!” 沈扶点点头,“好。” 火柱所在之地乃是南州最北侧的一个县城郊外,此县名曰环县,实因环县的房子都是依照地形弯曲建立的,而火柱就在环县正中间。前些日子南州各地遭到外邦人放火抢劫之后,他们进来环县之中,将火柱推倒后,也放了一场大火,但并未烧着,也并未伤害到环县的百姓。 第186章 因此环县的百姓极其相信是火柱保护他们免受灾难,上次沈扶来此,就被众多百姓围住跪拜谢恩,此次若是真的能扶起火柱,想来定会让环县百姓,乃是正在惶惶之中南州百信安心不少。 马车一路行至环县门前,此处的守卫全都是萧禹的兵将,他们远远看见阿蝶之后,便打开城门,迎马车进去,他们进去后,守门之人立刻将门关了。 快到火柱之前,沈扶和沈书清下马车,众人上前行礼。 “参见州牧大人,参见沈大人。” “起。” 听闻州牧及沈扶要来,火柱四周外围早就围满了环县的百姓,内圈之中则是士兵及李虎带来的人,他们面上都隐隐带着兴奋。 沈书清看见这么多人,瞬间激动兴奋起来,沈扶说的没错,除却战场,还有更适合他的地方。 沈书清转头看向沈扶,说道:“沈大人,今日可是能将火柱扶起的吉日?” 沈扶微微点头,朝一旁的阿蝶说道:“阿蝶,去准备我方才吩咐你之物。” 阿蝶道:“是,大人。” 沈扶和沈书清一同走下马车,走到火柱之前,众人自觉让开一条路,迎二人上前。 火柱歪斜,躺在深坑之中,岸上露出一截,沈扶看着那火柱,半晌未言,心道幸亏火柱并未断裂,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火柱与水柱长短重量相当,除却上面涂得颜色不同之外,并无任何不同之处,都需众多成年男子一同将之抱起竖立,狠狠埋在地下才可。 外邦人来之前,南州众人已经将埋火柱所需地基打好,将火柱放进去竖立起来,只差埋土之后固定,却被外邦人推到。而且火柱被推倒的当日,为火柱占卜的占卜师也在同一日被杀死在火柱之下,是以南州百姓,很是惧怕。 现下他们听说沈扶是大庄最好的占卜师,是皇帝钦定的祭祀问天之人,是朝廷要臣,他们安心很多,都双手合十站在火柱之下,等待沈扶行祈福之礼。 阿蝶已经将祭祀之物准备好,偌大一处安静如斯,沈扶上前以皇家之名请天,以百姓之名问地,祈求上苍保佑,建起火柱,镇压四方灾害,还南州安宁。 问过之后开卦,卦象乃是大吉,沈扶起身跪拜,众位百姓也与之一同跪拜。 三拜过后,沈扶手写一物,拿着烛台走到火柱的深坑之前,将手中的纸烧成灰烬,扔进坑中,说道:“吉时已至,可重新扶起火柱。” 百姓喜极而泣,欢呼大喊,沈扶走到沈书清面前,说道:“大人,可吩咐他们了,这么多百姓看着,万万不能有人偷奸耍滑,否则陛下与官府之威,将会……” 沈扶并未说完,沈书清一腔爱国之血液逆流,他道:“沈大人放心!本官知道,本官这便去与他们说!” 沈扶点点头道:“大人辛苦。” 今日的吉时在辰时末,沈书清上前交代李虎,阿蝶则上前交代众位兵将。待到吉时到,众人一同围住火柱,将士们用绳索绑住火柱上方,李虎等人则在下抱住火柱。 沈书清说道:“我喊号子,你们便一起拉,一起推!” “是,大人。” “三,二,一,起!” 周边的百姓紧张看,众人一同发力,喊着推拉声不断,但是火柱纹丝不动。 因着火柱倒塌许久,底部又有冻土未能融化,是以需要费劲大力。这般来去几遭之后,火柱虽有松动却未能扶起。周边百姓开始慌张起来,七嘴八舌说着什么,李虎等人闻言被影响,又过几遭,火柱竟躺在地上愈发不动。 沈书清急性子,上前说道:“别被他们影响,用力啊!上天看着呢……” 他虽是激动,但对其余人来说,并无甚用处。 眼见除了东宫的将士们,众人都开始慌乱起来,沈扶让沈书清令众人休息一会儿,过会儿再来扶起。 沈扶让阿蝶将几个将领唤道身前,打乱两边的队伍,将李虎他们的人与军中人分散揉和,再重新动作。 休息过后,吉时也已经过半。这次沈书清站在拉绳子那边的队伍,阿蝶站在推起火柱这边的队伍,沈扶则站在两队之前,说道:“众位,火柱乃是天降稳固大庄之物,或也是稳住战场的关键。还请各位百姓莫要说丧气话,请各位将士们用尽全力。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庄及南州安宁!” “是!” 众人为沈扶的话所调动起来,他们用尽全力,或推或拉,不断试探将火柱扶起,岸边的百姓之中,男子们或下场帮忙推起,女子们则与沈扶站在一处,为他们打气。 众人齐心协力之下,火柱底部冻土松开,见状女子们欣喜欢呼,将士们更加用力,终于,火柱被渐渐推起拉正,回归原位。 另一波人见状则快速上前埋土固定,众人松开绳索,赶忙上前帮忙,不过一个时辰,火柱重新竖起,定住民心。 沈扶长长松了口,她垂目闭眼,脸上带了些温和的笑容。 再次抬眼之时,沈书清带着环县的百姓站在台阶之下,见她看过来,说道:“沈书清携环县众人,替南州百姓,谢过上天,谢过陛下,谢过,沈大人!” “谢沈大人,大人乃天降神女!” “多谢沈大人!” 一声声呼喊冲破环绕的县城,直直冲上云霄后,散落在南州众人耳中。 - 第187章 “殿下,环县有信来!” 长风接到阿蝶的传信之时,彼时的萧禹正带着军队,埋伏在勐王藏起的私兵周围。 远看大山,只观其巍峨,走近才知,山内弯弯绕绕,加之勐王这些年在少内建立的数十寨子,简直如进了蚁穴,连萧禹一眼看见,都深感背后发凉。 他们在山下之时,与外邦之人战过,而后趁其换兵之际,三位与萧禹,长风,何烨三人身材相像的将军易容成他们的模样,继续带兵与勐王正面交战,真正的三人,则埋伏在山上彻底断其后路。 埋伏在此一日一夜,寨中之人总算准备动作了。 “信上所书,沈大人和沈州牧带着阿蝶及众位侍卫和环县的百姓,将火柱扶起了!” 萧禹闻言笑了下,他对何烨说道:“将此事告知军中众人,稳稳军心。” “是。” 何烨走后,萧禹又看了那封信一眼,远处又一人轻声又快速跑过来,说道:“殿下,山下战场中,三位将军带兵将此次外邦带来的人全部杀光了,勐王正向着山上来,观其颜色,当是要调兵。” 萧禹彻底笑开颜,他道:“传令下去,等勐王将兵调走,便立刻跟上,准备一举拿下他与那逆贼们!” “是!” 第95章 山中一战 始祖黄帝登基之时,这是天下大乱之际。 始祖皇帝乃是大庄的皇族战神,他自从父皇手中接过破烂的大庄开始,观大庄局势动荡,乃至州县与京城之间四分五裂,百姓流离,又观外邦之人日渐繁盛,百盛农耕安心,兵强马壮后,在瞬间觉悟,若是短时间内不想被外邦吞并瓜分,便要整合兵马,从吞并小国开始,逐渐扩大版图。 伊始,自然是困难万分,但始祖皇帝凭借着心中的执念,一次次以多敌少,不断吞并外邦国家。待最大的外邦国家的首领反应过来之时,始祖皇帝已经提刀站在了他面前,一刀砍下了他的头。 从此以后,大庄便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国家。 然外邦之人如路边野草,春风吹过又生起,他们死灰复燃,在大庄之外,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国家,依附大庄而生,又无时无刻不想侵袭大庄。 但始祖皇帝阎罗的名声在外,使得他们在摸清大庄底细之前,在自身强大之前,在有足够与大专对抗的兵力之前,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蛰伏,便是近百年。 如今,对外邦人的天时地利人和已经到来,内有勐王相帮,传出皇帝软弱的名声,外有几个外邦大国相互合作,已经进入南州之中。 依照勐王所说,只要杀了那守着南州的太子,大庄境内便群龙无首,勐王也是个软弱无能之人,届时把他当作傀儡架在皇位之上,天下就都是他们的了。 外邦首领越想越激动,倾全国之兵力,在勐王的帮忙之下,又从周边的外邦小国中,调来了数万兵马,选了吉日后开始准备在祭祀过后,大举进攻南州。 勐王与外邦的大首领“交情匪浅”,他在旁观看了外邦之人的行军仪式后,在众人看不见之处,偏头嗤笑了一声。 若非有大事要成,谁想与这群蠢货周旋。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并非只是想拿下南州而已。做成这件事做成需要时间,需要身处在南州的每个朝廷来的人的时间。 自他撺掇外邦之人向萧禹发出宣战的消息后,便一直在外邦之人的军中。外邦之人出兵之时,他便如外邦的首领站在一处,冷眼看着外邦士兵与大庄士兵战斗。 大庄军队训练有素,士兵熟读兵法,在战场上又多转圜,而外邦之人空有一身蛮力,只知道向前冲,这般他们自然节节败退,身处劣势,战场上的血都是外邦之人的血。 眼见又一波士兵死在大庄之人剑下,外邦首领终于坐不住了,他频频看向勐王,数次来问该如何。 勐王以大庄士兵体力不如外邦之人为名,继续让外邦之人进攻,他顺带安抚外邦首领,告知其自己还有一支数万人的军队,必要时刻,可派出借给他们。 首领闻言欢喜不已,轻信勐王,继续出兵。 这般过去两三日,勐王等的消息终于从京城传了过来。看见信之时,勐王脸上净是紧张之意,他颤抖着手拆开信,反复看了几遍上书内容之后,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露出了笑容。 信中所书事成速归四字,简直如同天外来音。这许多年的努力,终于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彻底实现。 勐王将信纸烧了,转头看向大山的寨子之处,但细看他的眼神,又知他并非只是在看寨子。 一外邦首领的下人走进来,行礼说道:“勐王殿下,我们首领请您过去,我们的有一队人马被大庄的军队杀死了,这般下去怎么能行,我们是为了扶持您登基,也该您展现自己的时候了吧?” 勐王斜睨了他一眼,说道:“本王就不过去见你们的首领了,本王的一万人马就埋伏在山上,而萧禹也正好在山上。待本王过去解决了他,便从后包抄,一举拿下剩余大庄军队。届时,你们便直接随本王杀入南州,北上入京!” 下人一听,立刻激动起来,“那王爷慢走,属下这便回去回禀首领。” 勐王点点头,带着夏鸥盅从另一侧缓缓走向大山。 现下只要解决萧禹,天下便是…… 走到山脚,勐王问道:“如何?可确定萧禹在山上?” 第188章 身侧的夏鸥盅说道:“确定。” “好。等了这些日子,总算有了好消息。”勐王拾级而上,说道:“命人将山脚围住,再去把沈扶给我绑来,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夏鸥盅笑道:“是,王爷。” - 山间,众人埋伏在寨子之外,如将士所说,寨子中的人忽然倾巢而出,往山下去。 待几个寨子中无一人之后,萧禹吩咐道:“何烨,带人进去搜查一番,若有有用之物,直接送回南州官府。” 何烨道:“是,殿下。” 两波人马分散而行,萧禹带人下山,追上勐王的人的队伍。走到山中之时,前方队伍停住脚步,萧禹也挥手示意身后军队停下。 透过树叶的缝隙,萧禹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勐王。 勐王嘴角带笑,口中说了什么后,忽而向着萧禹这边看了过来,萧禹稳住不动,却见面前军队众人,都转过身来看想他们。 此等场面无异于是恐怖的,萧禹按兵不动,想继续看他们要如何时,勐王向前走了两步,扬声说道:“阿禹,埋伏这许久,真是辛苦你们了。” 既然暴露,也不必再遮遮掩掩,萧禹抽剑站起身,说道:“皇叔这些年养了不少私兵啊,这漫山寨子如蚁穴般,皇叔有几个脑袋够砍?” “大逆不道,本王好歹也是你的长辈。”勐王举起右手,掌心向前,说道:“你既犯了错,本王便替你的父皇,好好教教你礼义廉耻。” “为弟不仁,为臣不忠,礼义廉耻在皇叔心中,岂非无物?” “呵,皇位本来就该是孤王的。”勐王手向下压,吩咐道:“上主有令,今日务必要让太子死在山上!” “是!” 一触即发,双方军队一同出动,刀兵相接,战事从一开始便是很激烈的,刀剑没入肉中又抽出,扬起的血溅湿了一旁的树。 萧禹多次实战战场,虽是并未经历过特大战役,但经验一点都不缺,再加之他下手狠辣,不过一刻,似在他手中的便有数十人。若是山下那外邦首领看见萧禹此刻的样子,恐怕也是要叹一句阎罗再现。 勐王也加入战局之中,他的功夫隐藏多年,此刻一出手,萧禹便知其功夫并不在他之下。 萧禹解决面前之人,看见勐王腰上的玄铁令牌之后,他想起沈扶及自己在神寨之外被人追杀的样子,忽而红了眼。 今日定要让他死在自己手中! 两厢军队逐渐杀红了眼,太子军队占在上风,勐王不断躲避与萧禹的正面交锋,萧禹迅速解决几人后,亦是不断向勐王逼近。 他一心只向前方,并未注意身后,将快逼近勐王之时,长风忽而喊道:“殿下,我们中计了!” 萧禹猛地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山上又涌下许多人来,他们那身着黑甲,一路与何烨打下山来,何烨看见萧禹后,说道:“殿下快走,山上还有很多兵!” 长风带着几人,上前围在萧禹身边道:“殿下!” 萧禹道:“战!” 众人闻言,继续鏖战。 见人来了,勐王退出战场,站在一旁看着厮杀的萧禹说道:“阿禹,你究竟还是太年轻了。能让你们知晓我的行踪,又让你们找到我藏了多年的寨子兵马,顺利埋伏在山上,天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萧禹咬牙道:“何必废话!” “啧啧,纸上谈兵的花架子。你读了那么多书,应当知道何为瓮中捉鳖吧?”勐王说完后笑道:“今日你必死无疑,不过你放心,本王已经让人去将沈扶绑来,让你们做一对苦命鸳鸯,如何?” 萧禹杀死面前一人,有血溅到他的眼中,萧禹赤红着眼吼道:“你敢动她!” 勐王淡淡说道:“如何不敢呐?我的上主早就看容不下她了。再说了,你以为世上真的只有你手中的两个弥阳人了吗?” “你说什么?” “早在你和皇帝找到神寨之前,本王便多次进出神寨,神寨之人是死是活,都是本王和上主说了算。是以本王登基之时,自有献祭之人,留着沈扶有何用?” 话毕,萧禹转身之时,便看见沈扶和阿蝶被人绑着推到了勐王身边。 “阿扶!” 萧禹吼了一声,敌军见状,立刻举起剑朝着萧禹刺了过去。 萧禹胳膊被划伤,血液喷溅而出。 沈扶唤道:“殿下当心!” 勐王把沈扶拉到面前,从后卡着沈扶的脖子,逼她看着萧禹,说道:“神女,你族之人不肯算皇帝的寿数,今日本王告知你,如何?” 沈扶脸被勐王捏变形,她咬牙道:“逆臣贼子……” “是又如何?”勐王说道:“南下一遭,本王也是陪你们玩够了。你的占卜术那般出众,怎地离了京城,便占卜不出宫中出事了吗?” 沈扶心下一惊,说道:“你说什么?” “将死之人,本王不屑告诉你,皇帝,已经被下药,病重不可起身,整个皇宫,已经在上主的手中。你的占卜术那般厉害,怎地没能占出上主是谁,以及上主就在宫中呢?” “你们胆敢挟持陛下!” “挟持?说得好。”勐王说道:“待你们死后,本王解决外邦这些蠢货,即刻回去杀了皇帝登基,好让你们在黄泉之下团聚。” “何必吓唬她!你若有兵,全军出动便是!” “本王的兵不在多,在精,他们跟随我多年,天下武术皆会,对付你们……” 第189章 勐王还未说完,便听山下一阵混乱,约有数千人从山下而来,顷刻便将勐王的人全部围住了。 局势瞬间掉转,萧禹好整以暇地收剑,悠然说道:“皇叔,瓮中捉鳖,捉的究竟是谁啊?” 第96章 三刀六洞 山脚来的军队速度极快,几乎是在萧禹话音落下之时,便将勐王的士兵围住了。 林中一时热闹无比,萧禹手腕轻转,将剑尖朝下,扬起手臂扔给一旁的长风后,便朝着勐王走去。 “站住!” 勐王捏紧沈扶的脸,从袖中变出一把尖刀,抵在沈扶颈上说道:“别过来,不让我就杀了她。” 局势的转变令勐王措手不及,勐王焦急之下,庆幸自己方才派人将沈扶绑来了。 只要有沈扶在,就能掣肘萧禹。 谁知萧禹闻言不仅脚步不停,甚至连眼神都未分给沈扶一个,勐王瞬间察觉不对,正想垂头看向沈扶之时,忽然背后心口一痛。 “呃……” 血液从勐王的口中流出来,他痛到一时拿不住手中的刀,面前的沈扶转过身来,揭开假面的同时,猛地推着勐王向后。这一动作,使得勐王狠狠钉在身后的刀上,刀尖冲破勐王的胸膛,勐王转身向后看去。 刀尖滑出他的身体,勐王身后站着的,是满脸恨意,手中举着软刀的沈扶。 “你!” “易容术。”萧禹缓步走到沈扶面前,环住沈扶的肩膀说道:“皇叔应当知晓我的人会,怎地一点防备都无。” 勐王渐渐站不住,他的侍卫冲破东宫侍卫的束缚,跑来勐王身前扶住他,吼道:“王爷!” 勐王抓着侍卫的手臂,口中鲜血越流越快,他在二人之间看了个来回后,点头笑道:“好一个太子,好一个神女。” 萧禹也笑了下,说道:“我们本是同根,若非你走错路,何至于这般相互残杀?” “同根?我与你父皇也是同根。”勐王抹了把脸上的血说道:“当年他为了皇位,对我下毒暗杀,无所不用其极。将我身体淹坏的那次,数九寒天,我在结了一掌厚的冰湖中挣扎,你的父皇就站在旁边看着,甚至于我将要爬上岸之时,他还要让人将我按在湖中,是已逝的长公主救了我,我的才得以活命。萧禹,你知道那是何等绝望的境地吗?感受着自己一点点变成废人!” “你与父皇之事,我并不知晓。”萧禹眼神有些冷,他道:“可你不该用人命来作为筹码,一次次想要天下大乱!” 勐王说道:“那又如何!天下顺应皇帝之人都该死!” “你!” 沈扶胸膛剧烈起伏,自灭族那日便积攒的怨气,在听见勐王所言后,竟一瞬间散去大半。他就是个疯子,被皇帝逼疯的疯子,正常人是无法与他们交流的。 “旁人如何我不管,你定是要死在我手上的。”沈扶淡淡说道。 她突然感觉无力。 萧禹看了眼沈扶,他向前两步站在勐王面前,问道:“你方才所说,究竟是何意?” 勐王不答,萧禹坚持问道:“神寨早就逃出的弥阳人,在你们手中,对吗?” 勐王看向萧禹。 这便是对。 “你们的上主,在宫中,对吗?” 勐王看着萧禹不言,甚至还抬了抬下巴。 萧禹点点头,又问道:“你南下在南州做出这许多事,便是为了将我们引来南州,好让你的上主在京城,已经皇宫做出些大逆不道之事,对吗?” 勐王嗤笑一声,“你猜对了。萧禹,知道我为何会无缘无故效忠一外姓之人吗?”他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多年过去,本王早就对皇位无了兴趣,本王便是要看着皇帝,你,你们维护的皇位,落到他人手中。大逆不道又如何,我若下地狱,全天下都得陪着我!” 萧禹咬牙道:“疯子!” “是啊,本王早就疯了。”勐王淡淡说道:“本王知晓你为何听闻皇帝被下毒及皇宫有变为何不动作,你对自己留在宫中的人很有自信,觉得他们可以保护皇帝和宫中众人。萧禹,你是否忘了,本王说了,上主在宫中,弥阳族人也在宫中,他们……都会占卜术。” “虚空之物,敌得过万千侍卫吗?”萧禹想来对这些事不甚相信。 勐王狞笑着凑近萧禹说道:“你以为,本王为何偏要南下,推倒火柱呢?” 萧禹皱眉,沈扶瞬时睁大双眼,说道:“皇宫之前的柱子……” “推倒了。”勐王说道。 “你们!”沈扶转头看向萧禹,说道:“殿下,镇天五行柱与天地相连,一旦建立便不可推倒,否则真的又大患。宫外那两根柱子,是五行柱的起柱和末柱,若是其余镇天五行柱好生矗立,而皇宫门前被推倒,皇宫将会遭到反噬!” 萧禹皱眉道:“何意?” 沈扶准头看了眼勐王,对萧禹说道:“他的心思是想让皇位易主,而他那位上主的心思,怕是想让陛下死。若是上主也会占卜术,他们便是要以五行柱起符篆,将皇宫当做祭坛,选五行元素其中一种,使皇宫乃至京城之人,全部死。” 说到最后,沈扶甚至嗓音都有些发抖。这等残忍的占卜术,乃是天命辞上的所记载的。想到此,沈扶忽而又想到,天命辞乃是皇帝给她的,皇帝是否知晓此等术法。 “不可再拖延了殿下,我们要解决此处,即刻回京!” 第190章 萧禹对占卜术不甚相信,但很是相信沈扶,他点了点头道:“好。” 话已至此,沈扶抽出软刀,正当她准备手刃勐王为族人报仇时,勐王以电光火石之速度从怀中摸出一烟花信号,准备举手放出。萧禹立即掷出剑朝着勐王扔了过去,周遭之人亦是一同阻止,最终也未能彻底阻止勐王。他手中的烟花升天炸开,在白日甚至能与艳阳争光。 “啊——!”勐王的手被萧禹的剑砍断,他跪地抱着手,痛苦大喊,吩咐众人道:“上,杀了他们!” 勐王的亲兵好歹是养了这许多年,下人见主子这般,立刻抽剑,准备背水一战。 战局重现,阿蝶带人挡在沈扶和萧禹及勐王面前,隔绝开此处与战场。不必看也知晓勐王的人赢不了,现下要做的,便是解决前事了。 沈扶已经知晓灭族前后的真相,勐王也交代的差不多了,实在无甚其余可说的。沈扶重新抽出软刀,变软刀为长剑,抬步往勐王身边走去。 “灭我族人。” 一刀。 “杀我爹娘。” 两刀。 “暗算我们。” 三刀。 三刀六洞,刀刀见血,洞洞要害。 沈扶杀红了眼,待萧禹将她拉起来之时,勐王胸前尽是血洞,而沈扶脸上也尽是溅上去的血滴。 “王爷!” 正在厮杀的下人们看见勐王残破的尸体,都大吼一声向着这边跑来,萧禹摆手让长风将他们彻底压住后,一人吼道:“萧禹,你别得意的太早,纵是我等打不过你,也有外邦人!王爷方才放出去的信号,正是通知外邦人可以进南州的信号。你想顺利回京根本不可能!上主的计划已经开始,京城已经烧起了大火……” 此人话还未说完,何烨带人急匆匆从山脚跑上来,说道:“殿下,山下忽然出现众多外邦之人,他们正在准备从山洞进入南州!且这些外邦人像是服用了什么药物,发狂不已,力大无穷,已经杀了我们许多人了!” 萧禹眼眸深黑,说道:“即刻整兵,迎战!” “是!” 萧禹说完后,长风和阿蝶带人将勐王之人就地正法,血流从山上逐渐流到山下,所经之处血红与翠绿交融,美的滑稽。 下山之前,萧禹抱住沈扶,在她额前吻了一口说道:“阿扶,你跟阿蝶从另一边下山,回南州等我。待我解决掉外邦之人,我们即刻北上回京!” 沈扶方才杀了勐王,她还有些惶惶,拉住萧禹道:“等等,我占卜……” 她说着便开始掐指,却心乱到如何也算不出什么。 “不用。”萧禹握住沈扶的手,给她擦了擦手上的血,说道:“人定胜天,阿扶等我。” 萧禹说完后,将沈扶推进阿蝶怀中,转身便下了山。 山中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清净,沈扶闭上眼,狠狠深呼吸,她本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料鼻间的血腥气却越来越重。 “阿蝶,我们下山。”沈扶抓着阿蝶,咬牙走下山去。 震耳的叫喊声响彻大山,兵器相撞的声音传遍大地,直至回到南州官府,沈扶耳中还尽是嘈杂的声音。 无数残忍的画面从她眼前飘过,沈扶命阿蝶摆上天地之位后,便过去长跪不起。 她所跪,不知是为请神佛告知父母族人仇怨已报大半,还是为一路走来沾染的血腥洗净,都有,但更多的是为萧禹及大庄兵将祈福。 从前她心有仇,要一心向前,如今仇已报,逝人便真是已矣。 待彻底杀死宫中的上主,从此以后,便只剩向前看了。 宫中的上主……究竟是谁? 沈扶忽而想起高力,不知其现下如何了。 沾了血的佛珠在沈扶手上转了千转,窗外的清风不停吹扬她的头发,此刻沈扶所跪,有欣喜,有忏悔,更多是祈福。 日升日落,月起月息,窗外树叶晃动,廊下人来人往。 这般过了半月,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阿蝶急匆匆推门走进来,看着一身素白衣裳,长发披散的背影说道:“大人,殿下胜了!” 第97章 阴阳交合 窒息,胸口紧绷的空洞忽而注入大量的气息,这股气息从远方来,传至四肢百骸,支撑着沈扶踉跄起身,往门外跑去。 阿蝶的消息显然是来迟了的,沈扶跑到门口的时候,见沈书清远远走进,他脚步亦是急匆匆,“大人,殿下大胜!那些外邦人全都被赶跑了……大人,大人您去哪儿啊?” 沈扶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门口,迈过门槛之时,她不慎被绊了一下,一双带着温热的大手托沈扶入怀。血腥气扑鼻而来,沈扶鼻尖撞在冰冷的黑甲之上,温热的吻却一个个落在耳畔。 “阿扶,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掺杂着疲惫响在耳畔,沈扶紧紧回抱住萧禹,双臂颤抖之下,眼中的泪珠如断线了般,争先恐后滚落在黑甲之上,裹挟着黑甲上的血迹滑下,留下一道干净的泪痕。 抽噎不停,沈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禹轻笑一声,更紧的将沈扶抱在怀中,拍着她的背顺气。 “平安……回来就好。”沈扶双臂上移,抱住萧禹的脖颈,在他耳边唤道:“萧禹……” 这些日子沈扶的脑中一直很混乱,亲眼看过林中战争,沈扶代入到神寨灭族之事上,亲手杀了勐王,知晓他背后上主的去处。一直支撑着沈扶走远路的仇恨散去大半,就像心中的支柱忽然崩塌,令她一时间无法适应。 第191章 那日下山之时,沈扶与阿蝶他们碰上了几个发了狂的外邦人,东宫士兵以三对一还是险胜,更不提战场上那许多的发狂外邦人,萧禹的处境有多危险。 一时间,空洞的身体里填满了巨大的恐慌,沈扶昏昏沉沉跪在牌位之前,直到此刻抱住萧禹,听见萧禹的声音,她才像重新活过来般。 “萧禹,我需要你……” 萧禹闻言狠狠愣住,这是从认识开始,沈扶第一次说这般直白需要他的话。萧禹一时有些慌张,他手上身上都是脏的,有血污,有尘土,他低头看了看沈扶的白裙,已经被他染脏。 “不怕。”萧禹轻声说着,微微弯腰,一手托在沈扶臀。下,单臂将她抱了起来。 沈扶吓了一跳,连忙俯身抱住萧禹的头,“你小心!” 萧禹笑了下道:“无事,陪我去用膳可好?” 沈扶抓着萧禹的黑甲点了点头,想到萧禹看不见,她轻声应道:“好。” 说完后,沈扶转头向门外看去,门外的士兵站满整条街,他们浑身灰扑扑的,但并未有太多伤兵。门内两侧站着的何烨和长风浑身也是都是血污,虽面上疲惫,但姿势挺拔。见沈扶看过来,二人对视一眼,朝着沈扶欢笑。 沈扶鼻间一酸。 “长风,你休息过后,即刻带人北上,先行回京。何烨,安置好伤兵,善后南州之事。三日后,咱们再启程回京!” 长风与何烨一同应下,“是!” 原来不是没有伤兵,是萧禹不想让府中的他们看见伤兵。 沈扶低头看着萧禹,不知他身上看不见之处,有多少伤口。这般一想,又有豆大的泪珠落下来,砸在萧禹头顶。 走进屋内,萧禹抱着沈扶边往桌边走,边说道:“天上的神女下金豆子了,莫不是要把我砸晕过去。” 沈扶无心与他玩笑,在萧禹把她放在腿上之时,沈扶即刻便想起身,生怕压倒他。 萧禹按住沈扶,不让她动。 阿蝶端来晚饭,萧禹端起一碗粥喂到沈扶嘴边说道:“几日不见,又瘦了这许多。” 这些日子,沈扶经常是一整日水米不进,这般蹉跎,如何能不瘦。 沈扶摇摇头,推到萧禹面前道:“你饿了,你快吃。” 萧禹无奈笑了下,将那碗粥喝下后,便开始拿起桌上的吃食,喂给沈扶的同时自己也吃下。 这般过了用过饭食,阿蝶将吃食撤走收拾过后,说道:“殿下,大人,可要沐身?” 沈扶身上也沾染了血污,萧禹抱起沈扶说道:“好,备水。” 话音刚落,长风从外走进来,说道:“殿下,伤兵已经安置好了,准备带去京城的军队也已经整军。沈州牧已经带人前去处理战场,并且准备将大山封死。何烨带人处理南州之事,将粮食转移到新的粮仓。其余事还请殿下吩咐。” 萧禹挑挑眉,“新的粮仓?” 长风看了沈扶一眼,说道:“是沈大人以卦占吉地,早就让人重建了粮仓,新的粮仓在鲁县。” “好,其余无事,你休息一夜过后,便回京。” “是。”长风说道:“还有一事,陛下派来的粮食和士兵,方才已经到达南州之外,领头的官员想面见殿下。” “踩在乌龟背上运这些,也早就该到了。”萧禹嗤笑一声,“恐怕朝廷里,那上主的蛀虫发力了。粮食运进来,那些官员和士兵,你带回京中,将其全部关到大理寺,等我回去再处置。” “是,殿下。那属下就先退下了,明日晨起便回京城。” “好,一路小心。” 长风走后,萧禹转头看向阿蝶,阿蝶说道:“殿下,屋后有一方温泉,乃是地下天然水。州牧大人方才来过,说是早就为殿下备下了,还请殿下直接过去便是。” 暮色渐落,萧禹站起身,准备将沈扶放下,但与沈扶对视过后,萧禹鼻尖蹭了蹭沈扶的额头说道:“阿扶,陪我一同去沐浴可好?” 沈扶摸了下萧禹的下颌,点了点头。 后院的温泉虽不如东宫后殿的冷泉大,但夜间的景色十分迷人,花枝落墙头,月影晃人间。冷白光芒笼罩大地,天上的月盘落到地上水中,又被进来的二人揉碎。 “可冷?”萧禹站在池边,看着坐在岸边,将脚放进水中的沈扶问道。 沈扶晃了晃脚,那抹白的暗夜中十分明显,“不冷,你快进去吧。” 萧禹看着沈扶的脚,脱掉上衣,并未与沈扶打招呼,便直接跳进了水中。 温泉水打在脸上,沈扶闭着眼用手挡了下,脚腕却忽而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只大手微微用力,她便直直划入了水中。刚一入水,便被一双手臂环住了腰。 “萧禹……唔!”一番动作之下,沈扶还未缓过来,便萧禹狠狠抱在怀中。 吻从一开始便是密集窒息的,萧禹一贯的霸道重新展示出来,现下这般霸道给了沈扶无尽的心安,沈扶闭着眼,环住萧禹的脖颈,用力回吻他。 六月的轻风是柔和的,它拂过水面,环绕着拥。吻的二人,将罩在他们身上的衣。衫。剥。去,沉入水底。两颗心终于赤。诚。相待,隔着厚厚的胸膛跳动成一个频率。 萧禹终于放开沈扶一寸,他捧着沈扶的脸问道:“阿扶,可以吗?” 沈扶的湿发贴在脸上,被萧禹温柔的拂去一旁,流动的水滴也被他含。住带走。 第192章 炽烈的目光注视下,沈扶点了点头,“嗯。” 水波本是小的,但纠缠之中的人像两尾鱼,他们不断游动,躁动不安,不断撞。击,索取奉献,不断下沉,热气升腾,最终阴阳交合,天人合一。 池中的月盘在破碎中逐渐重圆,水面渐渐归于平静,一吻轻落在昏睡的人眼睫上,餍足的人心满意足的露出笑容。 水声哗哗落地,满园夏光中,掺杂着的一抹春色,正在消散。 - 沈扶再次入梦时,梦中再无灭族的场景,有的只是她在神寨之中,无忧无虑的生活。 沈扶也重新梦见了那三幅画,只是这次顺序颠倒,首先出现的是第二幅画化作了南州的场景。其次是第三幅画,化作了皇宫的场景,只是这个场面沈扶还未经历过,是以混乱不堪,最后出现的才是那副三人对峙的场景。 这般场景中,梦中父母的脸庞重新出现,而面对着他们拔刀之人的脸又再次不见了。 上次出现之时,还是萧禹,此次怎会又看不清了…… 难道是,与父母对峙之人,另有其人? 沈扶凑近些许,想看清楚,梦中无脸之人却忽而转过头来,唤道:“阿扶……” 是熟悉的声音,正当沈扶准备再听时,腹间忽然一痛,她抬起头来,无脸之人不知何时来到面前,一刀捅在她腹上。 “你……” “阿扶?”是萧禹的声音。 沈扶在梦中挣扎许久,终于脱梦而出,睁开眼来。 日光刺眼,一只大手盖在沈扶眼前,待她适应片刻后,那只手才挪开。 “阿扶醒了?” 沈扶睁眼看去,萧禹已经穿戴利索,坐在了床边。 “你,出去了?”沈扶嗓子有些干痛,腰后也酸痛不已,她刚想坐起身,便被萧禹按住了。 萧禹凑近沈扶,咬了咬她的唇说道:“今日无事,你昨晚那般累,好生歇着吧。” 提起昨晚,沈扶脑中尽是此人沉入的模样,她脸颊发热,在被子下点了点头。 今日的萧禹容光焕发,他笑道:“吃些东西吧,我喂给阿扶。” 沈扶从被子里出来,点了点头。 热食下肚,沈扶浑身好了不少,她见阿蝶没在屋中,问道:“阿蝶去何处了?” 萧禹笑了下,俯身捏了捏沈扶的脸说道:“长风晨起已经走了,阿蝶现下与何烨一同整兵去了,后日我们也要启程回京了。” 提起回京,沈扶面色忽而严肃起来。 萧禹脱下鞋子,躺在床上,将沈扶抱在怀中,一手放在沈扶的后腰之处,慢慢揉按她的穴位,说道:“阿扶不想了,再睡会儿吧。” 萧禹的话莫名稳住了沈扶的心,她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 南州之乱虽已平,但谁又能知晓,现下京中,是何等危险境况呢? 第98章 牝鸡司晨 回京那日,南州日上晴空,万里无云。一股清风从完整的绿意大山上吹下,穿街走巷,随着疾步向着官府的人的脚步,一路吹到南州官府院中。 后院卧房门前,阿蝶面带微笑,听着面前的沈书清唠叨。 “这次南州之乱真是多亏了太子殿下和沈大人,若是无他们二位,南州现下还如炼狱一般。是他们解救南州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都是他们做的啊……”沈书清边说边哭,“我对不起南州的百姓,更对不起陛下的信任,待南州事彻底了了,我就向陛下请辞,去祖庙长跪不起,一直忏悔……” 阿蝶强撑着微笑点头,“沈州牧言重了,您是南州州牧,自然是心系南州百姓的。” 沈书清这些话,从卯时到辰时末,阿蝶已经听了千百遍。若不是她拦着,告知沈书清萧禹和沈扶还在睡着,沈书清怕是要进去念叨他们。 “不,不是这样的,我一介书生,多亏太子殿下和沈大人……” 又开始车轱辘话,阿蝶闭了闭眼,正准备按例安抚沈书清,却听见身后屋中萧禹的声音。 “沈州牧,殿下唤奴婢,奴婢先进去了。”阿蝶看了眼站在廊下的何烨说道:“何将军,劳烦您招待一下沈州牧。” 说完后,阿蝶脚底抹油,门在沈书清面前一开一关,彻底隔绝了他。沈书清抹了把泪,转头朝着何烨走去,“何将军,多亏……” 何烨也站在此处听了半晌沈书清的话,现下见他走来,连忙说道:“将要出发回京,臣还要去轻点行装,大人您先回去吧。” 何烨疾步走,沈书清疾步追,“不妨事,何将军等等我……” 屋内,阿蝶走向屏风前,行礼道:“参见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屏风后半晌无声,只能听见衣料蹭动的声响,片刻后,萧禹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去将昨夜孤要的脂膏,再拿来一罐。” 阿蝶愣住,转头看了眼时刻,眼见便要到了出发的时辰,萧禹这是。苦想后,阿蝶咬牙道:“殿下,将要出发……”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帐内一声响,瞬时萧禹一声闷哼,随后便是沈扶带着怒气的声音,“你滚开,不许碰我了!” 阿蝶听见萧禹轻笑了一声,而后床。上又是一阵儿兵荒马乱,渐渐安静下来,萧禹终于正经吩咐,“取干净的中衣和夏装来。” 阿蝶垂头道:“是,殿下。” 不过片刻,阿蝶便带人将衣装走了进来,萧禹吩咐她们出去等着,三人应下后,退了出去。 第193章 屋内安静下来,萧禹看着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的沈扶,笑了下。 沈扶的脸颊不知是因怒气还是因为其余之事而异常潮红,看得萧禹心中如猫挠般甚痒,他俯身轻咬了咬沈扶的唇说道:“快到回京的时辰了,我给阿扶穿衣,我们去吃些饭食后,便直接启程吧。” 沈扶脚踩在萧禹的胸膛,将他踹远了些,在萧禹握住她的脚腕后,沈扶用了些力抵住萧禹道:“你出去,我自己穿。” 萧禹挑挑眉,低头看向沈扶的脚,在她的脚踝上摸了摸后说道:“阿扶,你若再踩,回京的时辰恐怕要推到午后了。” 从前浅薄,沈扶只知道萧禹在此事上霸道得紧,如今了然后,沈扶发现萧禹不仅霸道,还无节制,甚至于还有些莫名的趣好,引得人脸红心跳。 沈扶想起昨夜踩他后,萧禹那般兴奋的样子,连忙抽了抽脚,却没抽出来,“你松开,我要起身。” 萧禹勾唇笑笑,半晌才松开手,他伸手拿过一旁的衣裳,把沈扶抱在身前,仔细给她穿衣。 沈扶伸手之时,撞到了萧禹的手腕,被他腕上的金色环扣硌了一下,沈扶低头看去,问道:“你怎地还戴着这个?” 萧禹给沈扶穿好衣服,又蹲下去给她穿鞋,说道:“习惯了,带着也不碍事。” 沈扶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萧禹,说道:“你是太子,身上总是带着这些,不好。” 萧禹拉着沈扶站起身,搂住她的腰,在沈扶额头吻了一口后说道:“我希望阿扶下次说,我是你夫君。” 沈扶一愣,推开萧禹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那你便先想着吧。” 萧禹晃了下手腕,无奈笑了下,抬步跟上去。 他知道沈扶心中在意什么,也一直坚持着心中的想法,待京城事了,便要好好请一道圣旨,奉到沈扶面前,再表一心之意。 沈扶数日不出府门,眼前大街已经收拾好了,房屋重建,大路重铺,夏日的彩色浓墨铺洒在南州,沈扶萧禹一出官府大门,便看见街上围满了南州的百姓。 沈书清看见两人出来,松开何烨连忙上前道:“殿下,大人,他们知晓太子车架从南州官府回京,一早便围在这里,想要感谢二位为南州所做呐!” 沈书清话音刚落,南州的百姓便一同跪下,口中大喊,“殿下千岁,沈大人万福。” 沈扶偏头看向萧禹,只见萧禹细细看过南州每个百姓后说道:“起,不必言谢。各家损失的粮食,朝廷都会帮你们补上,修缮房屋所用,日后尽管去找官府要。” 闻言百姓们更加激动,喊声也更大了些。 萧禹回身牵着沈扶,沈扶握住萧禹的手,与他一同坐上马车。车架启程,身后跟着的兵将约有几里的路,百姓的叫喊声,亦是传了几里路。 走出南州,沈扶趴在窗边看了看外面,外面与来时已经大不相同,独属于江南的韵味,也已经重新展现出来。有风吹起沈扶的头发,她趴着偏过头来,问正在看书的萧禹道:“殿下,孚州之事,可处置了?” 南州此次的灾难,除却外忧还有近患,外忧并不可怕,可怕之处,乃是内里的刀。 “与勐王勾结,调走南州兵将,火烧粮仓,收受外邦人贿赂,不论哪件都是罪大恶极,杖毙都是便宜他了。” “确实如此。”沈扶点点头,想起京城之事,问道:“京中可有消息?” 萧禹放下书,把沈扶拉到身前说道:“有,宫中暂时无事。长风他们快马加鞭,应当后日便能到达京城,届时再有信传来,我们自然可知深处的状况。” 萧禹这般淡定,沈扶点点头道:“嗯。” 两人这厢话音刚落,何烨在外禀报道:“殿下,长风传信来了。” 萧禹道:“拿来我看。” 何烨将信奉上,萧禹打开后,沈扶也低头看去,两人越是看,心下越是沉。 长风来的信上说,他们已经到达距离京城百里的舒州,那里前两日忽然涌进大批从京城来的流民。那些流民说,京城四处总是莫名其妙的起大火,大火将他们的家产全都烧尽,他们的亲人也被烧死。他们上报官府,官府之人非但不管,甚至于对他们刀兵相向,他们求到皇城脚下,宫中出来的人说,大庄要变天了。 “变天?”沈扶看着那张信纸说道:“何为变天?” 萧禹面色阴沉,抽出另一张信纸。 沈扶低头看去,“崇明皇帝已经被人下药,生死不明,皇宫如今当政的是个后宫的妃嫔。牝鸡司晨,大祸将至,是以许多富商平民,能跑的都已经从京城逃出了。” 萧禹我这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朝外说道:“何烨,去将孤牵来,我们提前回京!” 何烨道:“是!” “等等。”沈扶唤住何烨道:“何将军,给我也找一匹马来。” 何烨看了眼萧禹,说道:“是,沈大人!” 何烨走后,沈扶转头看着萧禹说道:“后宫当政?难道勐王背后的那位上主,是女子?” 萧禹道:“不知,女子……后宫的女子,多是从官家出身,她们是无这种头脑的,要说的话……” 二人对视一眼,沈扶骤然睁大双眼,与萧禹齐声说道:“是云贵妃!” 沈扶说道:“自云莲而来的出身,与皇后相像的面容,坐落在皇宫角落的宫殿,死在乌云之下的孩子,门口挂着的送愿铃,轻易洞穿我的心事……竟是她。” 第194章 信纸回到萧禹手上,沈扶缓缓坐起身,说道:“因为那个孩子,她恨皇上,所以想要杀了皇上,还有皇上的孩子,妃嫔……” “疯子。”萧禹咬牙说道。 皇帝乃是天子,天子被一女子囚禁,若是传遍天下,方才稳定的局势想必又会乱起来。 何烨牵着两匹马走进,“殿下,大人,马已经备好了。” 两人一同下了马车,阿蝶与他们一同翻身上马,萧禹说道:“何烨,京城局势不容乐观,孤先带兵回去京城,你们速速跟上!” 何烨道:“是,殿下!” 萧禹点点头,转头看向沈扶,沈扶朝他点了点头,三人一同想着京城而去。 不容乐观,皇城在一个疯子手中,如何能乐观。 三人一路不停,除却短暂的休息和用膳,不过五六日变追上了长风他们,彼时,长风他们正在与一群流民组成的强盗对战。 萧禹与沈扶加入战局,将强盗众人羁押在旁边州县后,便立刻重新启程前去京城。 此处乃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州,连此地都这般混乱,不难想象京城局面。 不出萧禹和沈扶所料,待他们强行破开紧闭的京城大门后,看见京城内的景象,众人都不寒而栗。 第99章 竟然是你 华丽的街道破败无比,街上尽是烧焦的黑色,乞讨的人堆在每个角落,原本就想出城的富商们见城门打开,都一股脑的往外冲,险些冲撞了沈扶和萧禹。 长风本想拦住众人,沈扶见萧禹也有要下车的样子,连忙说道:“不必管,让他们走。” 萧禹低头看着沈扶掐指的模样,点了点头,朝外吩咐道:“长风,让开!” 在外的长风只好让开,车辙压在路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过片刻这些马儿奔腾的声音便无了,可见这些想出京的决绝。 门口的士兵并未看见车内何人,方才也并未闻其声。他们身穿重甲,朝着长风走来,问道:“车内何人?尔等方才竟敢撞城门!” 长风跟着萧禹许久,京城兵将他几乎全部认识,而面前为首之人虽是将军的打扮,长风却丝毫不认识。更遑论他上来便是问罪的语气,萧禹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长风面色阴沉,“大胆!太子殿下在此!” 那人闻言愣在原地,随后一众人跪地道:“参见太子殿下,恭迎殿下回京!” 长风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马车门,转头看着那首领问道:“你是何人,于何人手下任职,官从何处?” 那人不答,反倒继续说道:“太子殿下终于回来了,我们上主已经在宫中等候您多时了!” 这般明晃晃说出上主之名,成风一脚踹在那人大腿上,那人顿时被踹飞,落地之时传来骨头碎裂的碎裂的声音。 “混账,竟敢在殿下面前撒野!” 长风话音刚落,两厢兵将即刻抽剑,兵器相撞的声音响彻宫门前。 “住手!” 那人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由人扶着走来长风面前,说道:“整个京城如今都在上主手中,包括皇帝。上主请太子殿下进宫,太子敢不去吗?” “你!” “长风。”马车内传来萧禹制止的声音。 那人闻言狰狞大笑道:“大庄早就要变天了。今日之后,太子是太子,还是别的什么身份,甚至只是一具死尸,可都说不准呐。” 长风胸膛起伏着,他怒视那人许久后,忽而笑了一声。那人挑挑眉,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感觉脖颈间一凉一痛,他瞪大双眼,低头看见喷溅的血柱,腿一软,直直倒在地上死了过去。 “你杀了我们的首领!兄弟们,杀了他们!” 方才已经出鞘的剑朝懊恼更新相撞,一人从京城走出,说道:“住手!” 对面的那群人闻言直接将剑收回,朝着走出那人行礼道:“大首领。” 名为大首领的人走来两队人马中间,他左右看看后,低头看向地上躺着的那人。 一下人上前道:“就是他,杀了首领!” 大首领看了看长风,又看向萧禹的马车,最后对那人说道:“大胆!尔等竟敢对太子殿下不敬!” 长风猜测此大首领的地位是极高的,他说完后,只见众人齐齐跪地,喊着饶命。 大首领并不理他们,他走到萧禹的马车前,行了一礼后说道:“太子殿下,沈大人,我们上主已经在宫中等候二位许久了,还请殿下和大人移步太极殿,与我们上主一谈。” 马车内,沈扶听完外面的喧闹后,抬头看向萧禹。 只见萧禹脸侧紧绷,眉头紧皱。 皇帝在宫中,已经受制于恶人,为国为民,萧禹都不能不进去。他从小到大,恐是从未被这般掣肘过。 “殿下。”沈扶站起身,弯腰捧着萧禹的脸,吻了吻他的唇说道:“我已算过,此劫大安。我们尽管进去便是。” 萧禹看着沈扶的眼睛,伸手抱住她说道:“好。” 京城已经被控制,宫中自然更是,萧禹留下来的人若非已经殒命,便是如和皇帝一般,被控制了。 “走吧。” 二人一同下了马车,大首领看见萧禹并无表情,倒是看见沈扶的时候,朝她笑道:“许久不见大人,大人可安?” 沈扶微微皱眉,这般说话的语气让她觉得十分熟悉,沈扶并未搭理他,走下马车,与萧禹一同往京中走去。 第195章 长风看着二人,本想带人跟上,大首领却抬起手臂,说道:“上主说了,只许太子殿下和沈大人进去。” 长风当即咬牙道:“欺人太甚!” 大首领这次一步不让,他看着长风说道:“你若再往前一步,便是死。” 萧禹转头看向长风,说道:“留下。” 长风读懂萧禹眸中之意,立刻点头道:“是,殿下。” 二人路过周围的人们,牵着手往破败混乱的京城走去,大首领跟在二人身后,三人进去后,京城大门发出一声闷响,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几乎是门响的同时,城外传来了众人兵器相撞及哀嚎的声音。 沈扶回头看了一眼,被萧禹拉住说道:“不怕,无事。” 沈扶转头看向萧禹,点点头说道:“好。” 一路向着宫中而去,道路两侧侍卫们排布紧密,都是战时状态。走到宫门前,两人顿住脚步,沈扶转头看着倒塌的两根镇天柱,心中瞬间涌起巨大的不安,然而并未等她再测算什么,宫门便从内打开了。 两队人马从内跑出,团团围住三人。一人上前行礼道:“大首领,您回来了。” 大首领点点头道:“回来了,太子殿下和沈大人也回来了。” 那人面上一喜,说道:“祭祀台已经建好,上主和主人已经等在里面了,只等他们回来了。” “进去吧。” 沈扶和萧禹一同走进去,路过两侧的侍卫时,萧禹看着其中一人,轻轻眯了眯眼。 天子不在位,纵是有艳阳高照,宫内还是死气沉沉的。走过熟悉的宫道,越是走向太极殿前,沈扶越是感觉四周被燥热笼罩,心中也愈发烦闷。 走过拐角,太极殿前巨大的祭祀台已经建立起来,台上按照祭祀的礼节,站立了不少身穿礼服的人,沈扶细看清楚那些人身上的礼服之后,眼睛快速睁大了。 “这是……” “是弥阳族祭祀所穿的服饰。”一道男声在沈扶身后响起,“阿扶还记得吗?” 沈扶与萧禹一同心中一惊,两人正在转头之时,一柄长剑从两人中间穿过,眼见那柄长剑要划过沈扶的肩膀,萧禹快速反应过来,松开沈扶将她向后推了一把,随后自己与执剑之人缠斗起来。 沈扶眼睁睁看着萧禹离自己越来越远,且手中无兵器,想抽出腕上软刀帮他一把,却被人从后拥住了。 “阿扶,别动。” 这个嗓音太过熟悉,沈扶一瞬如置冰窖。冰凉的手指从脖颈渐渐向上滑,一直停在沈扶的眼尾处,随后化成掌,遮住了沈扶的视线。 沈扶感受到身后之人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说道:“阿扶还是只能看到他,对吗?” 漆黑之下,沈扶听见了萧禹的一声闷哼。 她咬牙对身后之人说道:“高力哥,你怎会在此处?” 高力笑了一声,松开沈扶的眼睛,改为两只手环抱着她的腰,笑着说道:“我就知道,我一说话,阿扶就能认出我。不仅是因为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更是因为阿扶心中有我,对不对?” 沈扶挣了挣高力的胳膊,没挣开,她看着萧禹手无寸铁与一个个手持利刃之人战,咬牙问道:“你到底是谁?” 高力道:“阿扶还是那般心善,和族长一样。我在此处,他们皆听我号令,你说我是谁?” 背部满是寒意,沈扶说出那最不愿说出的话,她问道:“你是他们的……上主?” 高力扬声大笑后,将沈扶搂得更加紧,他说道:“你看,阿扶,如今皇宫尽在我手中,皇帝也在我手中,我再也不是那无能的毛头小子了。这些年过去,我终于配得上你了阿扶。” 这便是肯定的意思,沈扶齿关都在颤抖,她不可置信地说道:“竟然是你,你是他们的上主,是你杀了我爹娘还有族人吗?” 有爹娘给他的养育之恩,有这些年的竹马之情,若不是高力亲口说出,沈扶断然不会相信。 高力不语,只低头狠狠在沈扶颈窝处嗅,边嗅他边如癫狂了一般,说道:“有他的味道,没关系。阿扶,待我将宫中之事解决,替你把皇帝和萧禹杀了,我们就回神寨,弥阳的寨子我已经派人建好了,只等你回来了阿扶,我好想你……” 沈扶浑身恶寒,固执地问道:“是你杀了我爹娘和族人吗?回答我!” 高力愣了下,松开沈扶,将她转过来,牢牢抓着沈扶的肩膀,满脸狞笑着说道:“是我又如何,谁让他看不起我,说我配不上你!我说了我可以考功名,给弥阳庇佑,可我刚走一日,他便和你娘商量要给你介绍婚事!”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你是不是忘了是他们将你养大的!”沈扶满脸泪花,怒吼道。 “我不在乎!除了你,我谁都不在乎!”高力猛地将沈扶抱在怀中,说道:“世上之人除了你,我谁都不在乎……” 沈扶不断推着高力,骂道:“疯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简直恶心透了,放开我!” 高力自然不会放手,他越抱越紧。 萧禹解决完不断袭击的人之后,随手捡起一把剑,往高力身边走去,他边走边说道:“放开阿扶!” 高力嗤笑一声,他左手按在沈扶背上,右臂掌心向上挥臂一下后,整个太极殿的墙角处突起五丈大火,火墙包围之下,站在近处的太监宫女们被灼烧,发出痛苦的惨叫声,沈扶也瞬间感觉到温度的上升。 第196章 一片混乱之中,沈扶想起了那最后一幅预知画中的,火海。 第100章 天下太平 火焰不断跳跃,升腾在众人眼中,灼热的火浪拍打着太极殿前的人,除却火起之时尖叫的几个下人,其余人像是痴傻一般,对面前景象视若不见。 沈扶脑中不断回想着那幅画,后来在祈缘庙中,沈扶甚至和高力说过那幅画,他莫不是在那时也预知过。 沈扶咬牙说道:“疯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高力笑了下,抓着沈扶的手指向萧禹身侧的两人,说道:“你们俩个,把太子给我抓好了,过会儿我还有用。” 沈扶扭动手腕,却怎么也挣不脱,她怒道:“你混蛋!” 萧禹早已精疲力竭,他轻易被人压制住,剑架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印。他看着高力环在沈扶身上的手,咬牙说道:“你最好能成事,否则落在我手上,必然是凌迟!” 高力嗤笑一声,抱着沈扶说道:“阿扶,事已至此,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沈扶不言,高力低头看了眼,见沈扶只顾盯着萧禹,他眼中的狠意立马攀升,在沈扶耳边阴森说道:“阿扶,你不想让他现下就死吧?” 高力已然癫狂,沈扶不想再激怒他,她闭了下眼,问道:“你何时成为上主,为何能号令他们?” 高力说道:“早在你爹看不起我之时,我就开始计划了。” “我爹……”沈扶咬牙道:“何时看不起你?” 高力毫不犹豫,说道:“两年前。” 从深山中的神寨起,到京城的贵族,再到笼络宫中之人,高力仅用两年便做到了,且不露分毫。沈扶心中惊讶之时,更是被寒意包裹,这般的人心机怕是有百丈深。 沈扶接着问道:“勐王及宫中之人为何愿意听你的话?” “自然是因为……我许了他们好处。”高力笑道:“我跟勐王说日后弄死皇帝,他便是天下之主,可让他的情人做皇后,他便同意了。” 竟是这般短小的两句话,骗过那般聪颖至极的众人,可见欲望无底线,贪念不其烦。 “情人?”沈扶轻嗤过后,捕捉勐王话中关键,问道:“他的情人是谁?” 沈扶话音刚落,有两人自高力身后的祭天台角落走出,二人一同抬眼,看见了云贵妃及扶着云贵妃的夏鸥盅。 事发太多,沈扶已经对此等场面不惊讶了,她想起在云贵妃宫中初见夏鸥盅的模样,想起林英曾说夏鸥盅是云贵妃亲自提到身前的,难怪夏鸥盅能跟着勐王南下。 二人走来,对着高力行礼道:“上主,沈大人。” 沈扶闭了闭眼,纵是现下高力说出云贵妃是勐王的情人,她也能面不改色。 下一刻,高力将沈扶拉到身前,低头对她说:“云贵妃便是勐王的情人。” 云后有雷轰顶,沈扶胸膛剧烈起伏着。 云贵妃见沈扶不问些什么,主动说道:“当年为了将我夺来宫中,皇帝指使大臣带着侍卫将我全村屠尽。我爹娘死在冷剑之下的模样,我至今都还记得。入宫之后,我的第一个孩子,因为长得太像太子小时候,而被皇帝杀死。他生生死在乌云之下,脸色比乌云还暗。”云贵妃充满恨意的眼睛流下两行泪水,她抹去之后,看了高力一眼,说道:“多谢上主肯帮我,才让我有机会杀了皇帝。” 沈扶心中一惊,问道:“你将皇帝杀了?!” 云贵妃摇头道:“并未,只是下药昏迷而已。上主留着皇帝和太子还有用,待上主事了,我会亲手杀了他们。” 一样的疯子。 沈扶一句话都不想再与他们说,但是不行。 她皱皱眉,看过几人的脸色,问道:“事了?要了何事?” 云贵妃似乎是愣了下,她抬头看向高力。 只见高力笑了下说道:“阿扶,皇宫不吉,来日新帝登基,自然不能在这不吉利的萧家的地盘上。我要开法坛祭祀,以弥阳的名义向上天请示,毁掉皇宫,择吉地重建,待新帝降世后,扶他登基!” 萧禹才是正统! 沈扶忍住怒吼,咬牙问道:“新帝是何人?” “自然是云贵妃腹中之子。” 荒唐! 云贵妃是勐王的情人,谁知道她腹中之子是皇帝的还是勐王的。且有萧禹在,这些人……! “你可知你这般是在违逆天道!帝王尚在,你要手刃。太子尚在,你要扶他人登基。皇宫本太平,你一意孤行引火烧皇宫!不在天地规律之中的事,如何能得天庇佑!” 高力道:“阿扶,杀亲杀师杀君,本就是大逆不道的。这般的事我都做了,怎会害怕这些。就算无天庇佑,我照样成事,阿扶,你与我在一起,定然不会受苦。” 他的双臂又抓住了沈扶的肩膀,沈扶咬牙说道:“恶心。” 高力愣了下,随后脸侧紧绷,说道:“火起不可灭,需得快些进去法坛,阿扶,你若无甚要问的,我们……” 沈扶又一次问道:“你为何要杀了我爹娘和族人,为何做上主,搅乱宫中,使天下不安?” “方才我不是说了吗,你爹他看不起我!”沈扶能感觉出来,高力是想要平静地与她话原因,但说道你爹儿子,高力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他再无一丝平静之意,几乎是吼着说道:“纵然是他将我捡回去养大,纵然是我与你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他要将你许配给别人之时,我去与他说我心悦你,他脸上惊讶之后的鄙薄之意毫不掩饰,虽未明说,但我知晓他看不起我!隔日我再与他谈,说我可以考取功名,庇佑你和神寨时,他又是那般的敷衍,转头便要给你相看其余适婚之人!我怎能不恨他!什么养育之恩,他从未将我当成一日亲人过!” 第197章 听着他因为这般的事说出这样的话,沈扶再也压抑不住,她猛得挣开高力,转身扬起手臂,一掌甩在高力脸上道:“小人之心!说到底,究竟是你将自己高高奉起,心中无一丝人性在……” “阿扶!”高力偏了下头,毫不在意脸上的疼痛,抓着沈扶的手说道:“不是这样的,我心悦你,比任何人都想让你好。你看,你爹看不起我,我就做天下独一,我把大庄奉来你面前,从今以后,天下都是你的,阿扶……” “你简直疯了。”沈扶摇头说道:“你为了一己私欲,不仅杀了我最爱的人,还伤了众多无辜百姓!” “我说了,我不在乎!”高力咬牙道。 沈扶看着高力,问道:“你杀他们时,可有后悔过?” 高力扬唇一笑,毫不犹豫地说道:“一群老古板,我从未后悔过。” 说完后,高力便吩咐夏鸥盅道:“你让他们将皇帝带上祭天台,你换上祭祀装便也过去吧。” 夏鸥盅应是,低头看了眼云贵妃,云贵妃点了点头后,沈扶便见夏鸥盅头也不回的上祭天台。 沈扶顿时察觉不对,她紧张地问道:“你要干什么!他去做什么?” “新坛开祭,皇帝的血便是最好的祭器。”高力看了眼正在大庭广众之下更衣的夏鸥盅,回头对沈扶说道:“阿扶不是早就听说过,新帝登基,需得弥阳的族人献祭。只是阿扶不知,此人便是弥阳族早年跑出来的人。他不仅是纯正的弥阳血脉,出宫后,他还自学了镇阴招数。他与皇帝一同死在祭天台上,可拉着皇帝如地狱,百世不得超生。再有这百年的宫墙砸下,太子的血洒上,众多太监宫女活人陪葬,萧家便可彻底消失。届时皇帝姓何,便是我和你说了算。” 高力话音刚落,沈扶便听见祭天台上有动静,众人一同看去,只见皇帝只身穿一身明黄中衣,头发披散着被左右二人架上祭天台。不过几月不见,皇帝面容便如耄耋老人般枯槁,他本眼神迷茫扫视四周,待看见萧禹和沈扶后,皇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咿咿呀呀的难听声音。 他的舌,被人拔了。 一国之君,他们未免太过大胆! 沈扶立刻转头看向萧禹,只见萧禹怒目圆瞪,满眼尽是红血丝,沈扶张了张口,还不待说些什么,她的动作便被高力发觉了。 高力用力搂住沈扶,带着笑意走向萧禹面前,沈扶几乎是被他拖着走。 在萧禹面前站定,高力看着狼狈的萧禹,问道:“做阶下囚的滋味如何啊,太子殿下。” 萧禹眼珠向上滚动,他与高力对视之后,偏了下头说道:“是吗,阶下囚?” 高力被他的反问问得挑了挑眉,他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便听见火墙之外有一阵嘈杂的声音。 高力下意识搂紧沈扶,看向火墙之外,他身后的众人立刻戒备。 混乱之时,沈扶看了眼萧禹,只见萧禹勾唇笑了下,沈扶立刻明白过来。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被高力察觉,就在高力看过来之前,萧禹忽然挣脱压制着他的两人,握住沈扶伸出的手猛地一拉,高力并不松手,死死拽住沈扶的另一只手。 两厢拉扯的瞬间,长风和何烨及众多兵将冲破火墙,浴火而来。马蹄落地的声音及兵器相撞的声音响彻太极殿前,大战一触即发。 早就埋伏在高力身侧的东宫之人此刻忽然出剑,高力为躲开剑不得不松开沈扶,使得她落进萧禹怀中。萧禹抱紧沈扶,吩咐何烨上祭天台救下皇帝。 何烨应是,救下皇帝后,想扶着他下祭天台,但皇帝只站在祭天台台阶边上,一丝不动。 何烨扶着皇帝,求助般看向萧禹,萧禹与沈扶对视一眼,沈扶眼中自有安抚之意。萧禹回过头去,看向皇帝,心道此时的太极殿前,怕是只有祭天台安全,于是朝着何烨点了下头。 何烨了然,站在台阶前扶着皇帝,不再动作。 除却此处,其余之处还是乱成一团,尤其是沈扶和萧禹周围。 高力接过亲信递来的剑,砍杀方才出剑的东宫侍卫后喊道:“阿扶,回来!” 太极殿前已经被赶来的长风和何烨及东宫众多兵将围住,局势瞬间调转,高力也被人压制。沈扶和萧禹站在众人包围之中,闻言一同看向高力。 高力恍若不见,只盯着沈扶。 沈扶的软剑已经被人捡起送来,她接过软剑,朝着高力举起来说道:“我曾经有多信任你,如今心中便有多痛。想起从前种种,将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我找了你那么久,如今已将恶事全部认下,我定要为他们报仇!” “我都是为了你!” “没有人让你那般做!” “不必与他多言。”萧禹从后抱住沈扶,拍着她安抚她,随后挥手示意长风上前,将高力压来两人面前。 沈扶走到高力面前,化手中长剑为软刀,直直朝着朝着高力刺去。与之差一寸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哨声。 沈扶和萧禹一同看去,只见云贵妃口中咬着一个长哨,正在不断吹响。沈扶直觉不好,下一刻便听见太极殿中,无数身穿黑衣之人跑出来的声音。 火墙之内的温度忽而高了起来,偌大的太极殿前瞬间拥挤,两厢战事如干柴般,被烈火包围。 几个黑衣人上前,杀了原本压制着高力的人后,齐声唤道:“上主!” 第198章 高力直起身,揉了揉肩膀,固执地对沈扶说道:“阿扶,过来。” 沈扶冷眼看着高力,她眼中的恨意与鄙夷掺杂映在面上,高力最是受不了沈扶这般,他忽而怒道:“上!除阿扶外,皇宫之人一个不留!杀死他们,直接开坛,以他们祭天!” “是!”黑衣人举起手中剑朝着皇宫士兵奔去。 太极殿前瞬间乱作一团,刺耳的剑鸣,刺穿血肉的巨响,被扬起的鲜血扑灭的火焰,一具具倒下的尸体,形成一副惨烈又艳丽的画卷。 沈扶和萧禹身处混乱之中,萧禹接过长风送来的长剑,沈扶则化手中软刀为长剑,两人站在一处,时而沈扶在身前捅黑衣人,萧禹在后补刀,时而两人一同将两柄长剑插入一人腰间,又或是两人背对背,各自解决。 这副场面不断刺激着高力,高力不断杀着面前阻拦的人想到沈扶面前来,却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长风挡住去路。 “枉废他人为你之心,连畜生都不如!”长风说完,便与之缠斗起来。 太极殿前唯一洁净的祭祀台上,崇明皇帝冷眼看着这一切。 战争之开端,或是一句挑衅,或是一声剑响,又或是上位者的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人愿付出生命为之前赴后继。有人是为除奸,有人是为忠心,但有的人却是哪怕死了,都不知自己为何付出生命。 可怜又可怜。 火苗不断高高燃起,蔓延至整个皇宫,一时间,宫道及各宫之处剑响声不断,在外看着的百姓慌乱不已,不断用杯水来向宫门口洒,然而却并无用。 在内之人越发感觉窒息,升腾的热浪不断袭击沈扶的鼻腔。她得空抬头之时,看见艳阳高照,不断为无名之火撑腰。 再这般下去,皇宫之中无人能活,必须尽快解决战争! 而解决战争唯一的法子,便是解决矛头者,高力。 沈扶和萧禹对视一眼,两人杀便周边人,环视四周,见黑衣人明显处于下风后,一同提剑向着高力走去。 长风与高力缠斗许久,还未将其制服,可见此人隐藏之深。 沈扶来不及多想,提剑与萧禹一同对上高力。三人对一人,高力起初竟然还能游刃有余,轻易的避开,而后过招之时,三人的剑尖几乎同时划过高力身上不同之处,自此高力的精力才逐渐弱下来,动作也迟缓许多,最终,以萧禹砍掉高力的右臂,沈扶捅穿高力的肩膀为终。 高力脱力跪地,捂着肩膀痛苦大叫:“啊——!” 与之同时,太极殿前的黑衣人,被一举拿下,消灭干净。 有一乌云飘过,被艳阳射穿消散。 沈扶呼吸急促,拎着剑走向高力,她在高力面前站定,一丝犹豫也无,直直将手中剑刺向高力。 事到如今,已经无甚可说,沈扶只庆幸,还有手刃仇人的机会。 剑不停落在高力的腹上,腰间,肩颈,手臂,大腿上,剑剑血洞,剑剑不留情。 在这个过程中,高力一直仰头看着沈扶,直到撑不住躺在地上,他的眼睛还是一直紧锁着沈扶。 “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般做!我只想要你!”喉间腥甜,高力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沈扶居高临下看着他狰狞狼狈的模样,嗤笑了一声,高高举起手中剑,狠狠扎在高力心上,随后猛得转动剑柄,高力心口之处立刻破开了大洞,血如泉水向外涌。 “唔——!” 他再说不出一句话,还拼命朝沈扶举着手。 萧禹上前,将手中剑插入高力口中,手腕轻转后一挑,高力的舌便被拽出口中,落在了远处的地上。 这下他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片刻后,高力高高举起的手落在地上,睁着眼死去。 所谓上主,引得天下大乱,宫中大乱的上主,就这般死在了求不得手中。 沈扶看着高力的眼睛,总觉得还在被他盯着,她脱力松开剑柄,退后几步险些摔倒,被萧禹抱在了怀中,眼神还落在高力身上。 高力于沈扶而言,是从小保护她的哥哥,是不同血脉的亲人,他这般丧心病狂做出这般的事,沈扶又亲手将他解决。他一去,仇恨便无处可存,只得随着时间的长河慢慢消逝。 沈扶靠在萧禹肩上闭上眼,大滴的泪珠划过她的脸侧砸在萧禹胸前。萧禹感受到了,他滚了滚喉结,想将沈扶转过身来抱在怀中,却忽然听到一声抽泣。 萧禹顿时不敢动了。 沈扶的抽泣声愈发得大,最后成为嚎啕痛哭,她的哭声中有为父母族人逝世这许久的哀悼,有这许一路走来的苦痛,更有许多复杂的,萧禹感受不到的情绪,却唯独没有欣喜。 一切都会慢慢消逝,逝去的人会化作清风掠过亲人,可知可感却不可控。以后沈扶每每想起他们,扬起的发梢,就是他们回赠的思念。 远在天边,亦近在眼前。 沈扶内心原本的一粒土,在来时的路上逐渐堆成山,而今山崩塌,重新长起时,经历的万分痛苦,只有她自己能承受。 而这些,都需要时间。 现下还有重要的事。 沈扶睁开眼,倒映在她瞳孔中的火苗不断跳动,她直起身,转身对萧禹说道:“殿下,即刻开皇宫水源,这火不对劲。” 方才萧禹就已经让人去开了,但许久无人回来。萧禹吩咐长风:“先去开了太极殿的水。” 第199章 长风即刻应下,往太极殿后跑去,他很快去而复返,回来跪在萧禹和沈扶面前说道:“殿下,大人,太极殿后的井中无一滴水,备用的缸中亦是没有!” 被人撞在角落,落了孩子奄奄一息的云贵妃笑了一声,忍痛说道:“上主早就吩咐人将整个皇宫的水全部断掉,他不吹哨,宫外无人敢防水。上主的哨子只有他自己能吹响,现下上主死,你们的结局便是跟他一起,被烧死在这里!” 沈扶看了眼云贵妃的腹部,随后对长风说道:“试试。” “是。”长风应下,立刻才高力的尸体上翻找起来,找到哨子后,他拿起来放在唇边,却如云贵妃所说,如何也吹不响。 “大人……” 死局。 现下整个皇宫都被火墙包围,不知高力用了什么法子,使得只有太极殿尚有空地。但高力死后,火墙不断收缩,数百兵将不断后退,灼烧的糊味不断传来,众人忍住干呕,看向在场的沈扶和萧禹还有……皇帝。 沈扶也看向皇帝,皇帝消瘦的身影站在祭天台如定海神针般,她咬咬牙,掐指卜算。 方才在宫门前对萧禹所说的卦象,是沈扶瞎编的。实因她在马车中卜卦之时,三次皆是空卦。 大凶之兆。 此刻沈扶重新占卜,亦是空卦。 眼见沈扶抬头看向萧禹,忽而想起父亲曾说有关气运的言论,抬步往祭天台走去。 萧禹跟着沈扶走向祭天台,于皇帝面前行礼,皇帝拍了拍萧禹的肩膀,随后转头看向沈扶。 只见沈扶端跪在祭天台中央,咬破手指在地上画了一符篆,细看过后,萧禹认出那符篆乃是前去景州赈灾之时,他和沈扶在山上独树之上发现的招雨邪符。 画好后,沈扶行礼念道:“今逢奸人做恶,筑起数丈火墙,宫中水源被切断,火海伤人无数,祈求上天垂怜,降雨熄灭大火,拯救世间!” 血画的招雨符在沈扶说完后逐渐隐去,天上飘来些黑色乌云,就在众人以为要降雨之时,乌云忽然散去,还是一片艳阳天。 阳光刺得沈扶眼睛疼,她偏头看了眼火墙,又咬破一根手指,准备继续画,却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沈扶抬头看去,只见方才散去的乌云重新聚回,大片大片围在众人头顶,半刻后,大滴的雨水落下,从疏到密,逐渐倾盆,霎时润湿整片大地。 数丈火焰本是嚣张,不屈地熊熊燃烧,直至天际。然到底是斗不过世间法则及宇宙规律,在雨水成柱不断冲刷下,汹涌的火焰逐渐矮下气焰,缓缓降成小火焰。 众人重见天日,大口呼吸着湿润的新空气。 “父皇!” 大雨遮挡视线,沈扶闭眼祈祷之时,耳边忽然传来萧禹的大喊。 沈扶立刻睁眼看去,隔着雨帘,沈扶看见原本在不远处站着的二人瘫倒在地,皇帝靠在萧禹怀中,无甚动作。 沈扶立刻起身,踉跄着跑过去跪在皇帝身侧,凑近皇帝问道:“陛下,您怎地了?” 皇帝被雨砸的睁不开眼,他的舌被拔了后,说话艰难。他一手握住萧禹的手臂,一手握住沈扶的手臂,用力将二人拉到唇边,艰难说道:“所谓献祭,不过是……谎言。阿禹受朕指令前去神寨,离去后又多次派人守护神寨,还是被勐王钻了空子。沈扶,他没有对不起你家族。如今天下占卜师中,唯你是翘楚,朕驾崩后,他登基,你便为国师,好生辅佐他。” 沈扶瞪大双眼,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圣旨!”皇帝无舌,声音诡异却威震。 沈扶看了眼萧禹,点头道:“是,臣遵旨。” 听见她的话,皇帝忽而松了全身力气,转而在萧禹耳边说道:“阿禹,朕在位多年,未对江山社稷有一丝功绩。你上位后,务必……要……做一个……好,皇帝……” 抓着两人手臂的手逐渐松开,沈扶抬头看向萧禹,只见萧禹眼中血红,他怔了片刻,再张口便是绝望的喊声,“父皇——!” 沈扶从未看见过这样的萧禹,这般场景亦是勾起了她心中的痛苦。泪从眼眶滑出,沈扶垂下头去,艰难说道:“皇上,驾崩了。” 太极殿前的侍卫齐齐跪地,放下刀剑的声音整肃有序。沈扶从皇帝的垂下来的手臂上,看见了早就刺在上面的,招雨邪符。 沈父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到沈扶耳中,“这招雨邪符,需画在一任意自然之物上,或花,或草,或……” 人亦是生于天地之间的自然之物。 沈扶苦笑,大庄的皇帝可无所建树,可无能屈居势力之下,却从不折一身傲骨。也许崇明皇帝从卜算出要在自己的家中成为阶下囚的那一刻,便早就做好了为天地送命,庇佑百姓的决定。 他生为天子,死亦是! - 大庄在大火燃烧之中进入了一个新的朝代。 新朝浴火而生,从崇明更迭为光贞。 光贞帝踏火而出,上位便大刀阔斧,焚烧崇明年间的旧制,祛除朝廷沉疴烂疾,减税分地使百姓富有,而后全国征兵,使大庄兵强马壮,派人出兵剿贼之后,成为无人敢来犯强国。 他勤政治国,短短几年便将朝廷内部重新大改,朝中关键之人皆是科考武考而上的人才。与其余朝代不同之处,在于光贞帝将钦天监制度废除,重新建立新的占卜机构,名为星爻台。 第200章 星爻台的最高领导乃是当朝国师。 民间传,国师乃是朱雀下凡,拥有九尾凤凰之身。当日大火焚烧皇宫,国师在火中涅槃,忆起前世,化作凤凰上天庭断尾求雨,天帝感念国师一片为国为民之心,遂降雨保大庄皇宫。 此事从茶楼的说书先生口中传出,是真是假,无人可探知。 但百姓人人知晓,光贞帝上位之后,国师尽心辅佐,提拔众多女子为女官,宣扬占卜文化,在四方之处建立起高大的镇天柱。星爻台亦是遍布各州为百姓排忧解难,祭祀之礼拿到上天的回信,信中从未有一处不满之地。 百姓闻之欣喜,大庄上下一片祥和。 这日,京中最是有名的说书先生在京城最大的茶楼中说书,他喝了口茶,打开折扇,环视了一圈四周围满的人,扬声说道:“宫中传出的新信儿,咱们陛下关了后宫!” 有人起哄,“你快说说怎么回事儿!可是与那朱雀国师有关?” “自然!”说书先生头一扬,说道:“咱们陛下自登基,便将崇明皇帝余下的妃子与他们的孩子一一送出宫,无子傍身的妃子若想,可出宫寻一庄子终老,若不想,可在后宫之中不出。这妃子们走的走,散的散,有那么几个不想离开皇宫的,咱们陛下也就留着了。” “后来呢?” 说书先生道:“这么几年过去,这妃子们病的病,死的死,这不,昨日,最后一个妃子也没啦,咱们陛下就把后宫们关了。” “关了?”一人问道:“这后宫门一关,咱们陛下是真的不想另娶了?” 说书先生一笑,“另娶?天下谁人不知,咱们陛下一心只有那朱雀国师。送去的十数求婚诏书都被国师拒了,若再不关后宫,国师是更不可能答应了!” “那现下后宫关了,国师是否……” “这便是重头戏!”说书先生兴奋地说道:“今夜,陛下便要再次给国师送求婚诏书!若是国师同意了,子时便会有烟火腾空,漫天花海,咱们拭目以待!” “烟火腾空?”有人不信,“你如何能知晓?我们凭什么信你!” “无知!”说书先生从怀中摸出一明黄信封,猛地举起说道:“自然是陛下告知我的,是真是假,咱们子时见!” 明黄信封是皇帝专用,众人看见后都齐齐跪地,高呼万岁。 说书先生的头扬的更高,面上也尽是期待之意。 毕竟一阴一阳谓之道[1],中宫缺位,他们这些百姓,心中总是惦记的。 茶楼的事传到沈扶耳中之时,已是戌时末了。 初夏的风还有一丝凉意,沈扶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吩咐身旁的副使将方才所观天象记录,明日呈给萧禹。 副使是极有占卜天赋的十六岁小女子,她记录完后,将今日茶楼之事说与沈扶,沈扶听过后,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意。 她并非不信萧禹,只是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今日那人将抱自己在身前,一脸讨笑似的说将后宫关了,沈扶心中似乎才被填满。 一阵脚步声响起,阿蝶端着盘子带着几个宫女走上台来,沈扶接过她手中的滋补汤药一饮而尽,随后看向身后端着盘子的几人。 阿蝶将手中盘子递给旁人,拿过身后之人盘中的圣旨,说道:“大人,陛下有旨。” 旁人齐齐跪地,唯沈扶端立不动。 萧禹下令,沈扶可入朝不拜,见圣旨不拜,私下见帝王不拜。 “国师沈扶,乃天降神女,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可观天下星象,占保万代之法,与朕共治庄国,于天下安定有不世之功。请国师怜我一片赤诚,聘我为夫,不弃相依!” 这般的圣旨,阿蝶念过多次,她念完后,一脸期待地看着沈扶。 “先起来吧。”沈扶下令。 众人起身后,亦是一脸期待的看着沈扶,满台尽是期待的面孔,沈扶无奈笑了笑。 副使见状,大着胆子凑近沈扶问道:“大人,这是陛下送来的第十次求婚诏书了,您还不答应吗?” 星爻台落针可闻,众人都紧张地看着沈扶。 沈扶一贯淡淡的精致面庞上出现抹笑意,她抚过萧禹亲书的字,启唇道:“允了。” 十里烟花霎时腾空,炸出漫天花海,宣告天下,后位有凤凰落上。 - 人生于天地之间,除却肉。体与灵魂,更由许多复杂之物组成。支撑着能让自己走远路的,有时是滔天的恨意,有时或许就是心中小小的期许。但不论是什么,人总是要寻一个又一个由头,好好地活下去。 对于萧禹和沈扶来说,肩上的责任及身旁的爱人,便是毕生最大的所得。 - 完。